《职业病暗卫的宠妃生存指南》 无心04 傅秋锋一听这话心不但没散,反而揪的要命。 冯吉只会说是,领了命就走,傅秋锋几次想开口,又忍了回去,默默端起茶杯送到嘴边,还是没忍住,劝道:“陛下,只有一辆马车吗?您不打算多带些人手?” “带那么多做什么,朕要微服私访,又不是去游街。”容璲说。 “臣怕走漏消息会有危险。”傅秋锋忧心忡忡。 “朕带韦渊一起去。”容璲道。 “一个人分∫身乏术,最起码再派一队侍卫常服伪装随行,再加暗卫暗中保护,行进路线时刻有人监察情况按时回报吧?”傅秋锋说。 “你对布防安排很了解啊。”容璲笑眯眯地看他。 “在霜刃台学的。”傅秋锋立刻装无辜,“臣虽不算过目不忘,对读书也有些心得。” “居然不是千峰乡了。”容璲调侃他,“放心,有事朕保护你。” 傅秋锋心说你能自保我就满足了,他稍一思索,坚持道:“那请陛下务必加派一个暗卫暗中随行。” “哼,朕从前和贵妃出宫时,她从不这么啰嗦。”容璲挑了挑眉扭头。 “贵妃娘娘武艺高强,臣手无缚鸡之力。”傅秋锋强调道,“就当是臣的请求吧。” “唉。”容璲叹了口气装作为难,“今晚侍寝,朕就答应你。” 傅秋锋:“……”你还是遇刺吧。 “玩笑而已,朕准奏就是。”容璲笑得促狭,“去炒两个菜,该用晚膳了。” 傅秋锋放下茶杯,他一直有个深深的困惑,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厨艺几斤几两,容璲几次三番让他下厨,要么是吃惯了山珍海味想整点清纯的,要么就是味觉有毛病。 傅秋锋委婉道:“陛下,您没看看太医吗?” 容璲:“这关太医什么事?” “呃,没事,没什么。”傅秋锋谨慎地下去。 他们用过晚膳,容璲去竹韵阁取新的香囊,一个多时辰后才回来,又看见傅秋锋在院里跑步,高束的头发左右晃着,颀长匀称的身形裹在月白深衣下,衣带勾勒出劲瘦而挺拔的腰身,在洒落一汪明月的庭院里更显朝气蓬勃。 容璲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等傅秋锋跑过来时笑道:“卿若想习武,可以在霜刃台找暗卫请教。” 傅秋锋停住缓了口气:“这个年纪再练内功,恐怕难有进步。” “朕也是十几岁才学。”容璲安慰他。 傅秋锋暗想难怪你那么菜,他请容璲进来:“小圆子已经烧好水了。” “你去吧,朕在竹韵阁沐浴过。”容璲说道。 傅秋锋刚才没注意,进了灯火通明的屋内才发现容璲换了件差不多的衣裳,头发也略微潮湿,一阵清幽的香气萦绕在身边,比之前腻人的香囊好上太多。 他略微一想,恍然大悟,兰心阁与竹韵阁都在四景宫,哪用得上一个半时辰才回来,必定是顺便做了什么需要洗澡的事。 “臣明白。”傅秋锋了解地点头,“这么晚了,您还到臣这来,林公子难免伤心孤独,竹韵阁离这不远,您就算住在竹韵阁,也不会耽误明早行程,您看……” “你明白什么?”容璲眉头一皱,“他在熬药,朕住在那闻烟吗?” “林公子莫非有恙?林公子抱病在身,又承陛下恩泽,那您更该多关心他。”傅秋锋力劝他走。 “什么恩泽?”容璲无语,“是他打翻了药弄脏朕的衣裳,朕才回碧霄宫换过。” “那您是生林公子的气了?”傅秋锋猜测道。 容璲:“……” 容璲叹气:“你又不认识林公子,你那么关心他作甚?” 容璲解释:“朕没生气,他也没病,朕只是取个香囊而已。” 傅秋锋沉默片刻:“您没和林公子……?” 容璲推了他一把,不耐地轰他:“不准再提他,快去沐浴,朕要就寝了,晚了就别再来打扰朕。” “那臣肯定会晚!”傅秋锋果断道,“所以臣睡正厅就好。” 容璲一噎,提了口气警告:“这么有精神,那来侍寝吧。” 傅秋锋赶紧收回前言去洗漱更衣。 他着实有些好奇林公子此人,能制出这种香囊,想必能为不凡,更应该供职太医院,而不是在竹韵阁足不出户。 容璲钻进被子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时才觉得有些疲倦,右臂的伤隐隐作痛,他想明日睡上一天,但按照计划,早上辰时就要走了。 傅秋锋放轻了动作躺到床边,容璲往中间挪了挪,给他腾出一片地方,傅秋锋略感意外,小声道:“臣睡相好,不怎么动,靠边也没关系。” “随你的便。”容璲懒散地说,他将睡未睡,没过一会儿,傅秋锋悄悄往里躺了些,他把被子扔过去,细微的暖意传来,便再也撑不住困意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尚服局的女官就来了兰心阁,带人给傅秋锋详细量了尺寸,问及有何偏好时,傅秋锋郑重地嘱咐道:“黑色就好,不需要过于繁琐,我钟爱黑色。” “不嫌沉闷吗?”容璲从卧房出来问了一句。 “习惯了,而且沾上血也方便洗。”傅秋锋认真道。 一旁的女官面面相觑,在这个略显恐怖的理由中心情复杂地退下。 冯吉准备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口,外面看去平平无奇,但内里铺着软垫龙脑熏香,确实比寻常马车更加舒适,韦渊换了布衣,等容璲出来时,上前两步低声道:“主上,可否借一步说话。” 容璲点点头,和韦渊走远些,韦渊拿出三张信纸展开,神色凝重道:“主上您看,这是派去千峰乡的人快马加鞭送回的书信,是傅秋风曾为人代写过的家书,分别属于两人,笔迹相同,但与您拿给属下的截然不同。” “……你确定?”容璲攥了下拳,慢慢皱起眉头,回头看了下傅秋锋,他正站在车前安静等着。 “确定无误。”韦渊低声说,“傅秋风身份必有蹊跷,可要立刻拿下?” 容璲深吸口气,眼神一点点沉冷下来,他心里发闷,想起傅秋锋说过的那些效忠的字眼,只觉得无比讽刺,失望之余又感理所当然。 哪有什么能力出众的乡野遗贤一口一个陛下,都是有所图谋罢了,他居然真被这套甜言蜜语迷的忘了教训。 “今日先按计划继续,等事成回宫再审。”容璲不动声色地松开右手,转身对傅秋锋笑了笑,“上车吧。” 三人和一个负责赶车的暗卫早早出宫,傅秋锋和容璲坐在一侧,韦渊在对面,抱着剑盯着地板身姿笔直正襟危坐。 傅秋锋意识到一个问题:“陛下,出宫之后,臣要如何称呼您?” “你说呢?”容璲反问。 “主上?”傅秋锋瞄了眼韦渊。 韦渊眉头一皱,有点不悦。 傅秋锋暗忖还怕人抢了你的位置不成,容璲不置可否,他又想道:“那便唤少爷如何?” “哼。”容璲轻飘飘地挤出一个音节。 傅秋锋冥思苦想,等马车都出了城门,才决定道:“那恕臣冒犯,大哥。” 容璲:“……” 傅秋锋这沉声一句大哥,容璲觉得自己凭空长了十岁,不像皇帝,倒像江湖上的匪寨头子,他抬手道:“还是叫主上吧,出去以后,你们就是我的随从护院。” 傅秋锋有点憋气,这好像他费尽心机布置了几个计划,结果上头一拍脑袋说还是第一个好,韦渊别开了眼神,把剑从左边换到了右边。 “暂时称呼而已,韦统领忍忍吧,别往心里去。”傅秋锋宽慰道。 “我没有。”韦渊辩解。 “想法都写在脸上了。”傅秋锋笑了一声,“主上都吩咐了,大家别拘束,微服私访重要的是不暴露身份。” 三人出了皇城,马车直接驶向京城最繁华的街道,清早人不算多,不少都是出来吃饭的富家子弟。 傅秋锋自从来到大奕,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热闹的街景,楼宇边各式店招迎风轻扬,贩夫走卒各自带笑,奔跑的孩童和扬声关注的母亲,一切都与他曾经身处的京城一样鲜活……但有一点不同,他身边多了两个同行的人。 “想吃什么,自己买。”容璲大方地扔给傅秋锋一个钱袋。 傅秋锋讨价还价道:“我若是不买,钱能给我吗?” 容璲同情地凝望他,拍拍他的肩膀:“阿秋,我不会再让你过从前的日子,该花的钱不用省。” 傅秋锋暗中打了个激灵,心说那你怎么还不赏给我几百两,他们正打算先去酒楼吃顿早饭,走到门口,突闻一声女子的尖叫,接着就见二楼雅间的窗户一个抱着琵琶的姑娘跌跌撞撞地靠在了窗沿上。 傅秋锋退后了两步,看见有什么人似在靠近逼迫她,傅秋锋当即望向容璲,但他头顶没有字样,这场骚乱应该不是刺杀。 他才松了口气,那姑娘突然意想不到地转身扶上窗框,闭着眼睛蹬着窗口就跃了下来。 韦渊刚进了店里,傅秋锋装作不会武功,也没动,但容璲却一点地面飞身腾空,在她摔落之前接住,平稳落地,屈膝把她放下。 “姑娘,遇到何事如此极端?”傅秋锋过去轻声询问。 那姑娘瑟瑟发抖,直流眼泪,一时说不出话,二楼又传出醉醺醺的叫骂声。 “呸!一个歌妓,跟了小爷让你吃香喝辣还不愿意!” 傅秋锋往上一看,愕然发现那人竟是国公府的花花公子少爷,傅秋风的三哥,傅景泽。 傅景泽身边还有几个狐朋狗友,纷纷拉着他往后稍,劝道:“三少爷,大清早的,消消气,是那女人不识抬举,咱不跟她计较啊。” “他娘的!那狗杂种在宫里呼风唤雨,比娘们儿还有手段,歌妓都是狐狸精,这个凭什么清高?”傅景泽啐道,“小爷现在一出门,别人都指指点点,说小爷有个会扭屁股的好妹妹,小爷都被人笑死了。” 傅秋锋暗自啧了一声,傅景泽没认出他,他也懒得计较,正要给那姑娘些钱让她离开,姑娘却坐在地上担心地看着容璲,无措道:“恩人,你……没事吧?” 容璲脸色发白,半跪着垂下双手,手指颤抖着,正看向虚空一点。 “陛……主上?”傅秋锋小心地蹲下试探,容璲应该不至于接个姑娘就岔气搞出内伤。 “扶我一下。”容璲低声说。 傅秋锋连忙拉住他的胳膊站起来,抽了张银票给那姑娘,让她先走。 “主上,您哪里不适吗?”傅秋锋紧张道,“是否先回宫?” 容璲低头细微的喘了一阵,闭了闭眼,冷静了些,推开他的手转身走向酒楼:“没事,朕上去杀个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无心03 杨淮的骂声戛然而止,在缓缓靠近的脚步下牙根打颤。 “什么暴病身亡,你不敢叫人检验太子遗体,不合礼制匆促下葬,定是你毒害了太子!”杨淮把锁链挣的哗哗直响。 “毒害?朕可不会如此宽容。”炭盆里窜起几缕火苗,容璲的眼角在飘摇的昏黄中染上一层阴影,他的音调绵长,仿佛能悄无声息腐蚀人心,“三十七支箭,朕一直都记着,朕把它们一支支、一寸寸的刺在容瑜身上,钉进他的骨肉脏腑。” 杨淮呆若木鸡,韦渊此时也赶回地牢,下意识地看向傅秋锋。 傅秋锋表情没什么变化,他把门带上,低头和韦渊站在了门边,现在再想回避也为时已晚。 “朕的好皇兄竟然也会流血。”容璲轻蔑地嗤笑,“他是尊贵的皇后嫡子,朕还以为他和那些卑贱之人不一样,有上苍庇佑,龙气护体呢。” “你这个不忠不孝谋逆篡位的乱臣贼子,我心中唯有太子能可称帝!”杨淮听得泪流不止,“你这个婢女的贱种荒淫无道嗜杀成性,傅秋风也是歌伶所生的庶子,一个男宠祸乱宫闱妖言惑众,大奕必会断送在你们手中!” “骂够了?”容璲问道。 杨淮还要再说,容璲突然出手扼住了他的喉咙,用力按在了刑架上,右臂的伤口周围又晕开暗痕。 杨淮双目圆睁,额上暴起一片青筋。 “陛下。”傅秋锋见状上前两步跪下,急道,“请息怒!” 韦渊也紧随其后行礼劝说:“陛下息怒,您的伤势……” “陛下,此时杀他,虽是一时之快,却错失了引出幕后之人的机会,请陛下三思。”傅秋锋又俯下些许身子。 容璲慢慢回头注视着傅秋锋,他松开了一根食指,让杨淮喘了口气,又猛地收紧,只听一串从压迫到极致的喉咙里挤出的嘶哑气声,杨淮双眼涨突,整张发紫的脸都扭曲的不成样子。 “你敢阻拦朕。”容璲的声音衬着濒死的哀鸣,像寒冬的雪花,一片毫无重量,但积攒起来的风暴却足以撼动城池山岳。 傅秋锋微微屏住了呼吸,他在容璲的视线中感到重逾千钧的压力,仿佛被柔软又紧迫的蛇缠住脖颈慢慢窒息,在杀气与欲望中泛起最原始的颤栗。 “臣……一切皆为陛下所谋,但臣愿遵陛下旨意。” 容璲一点点眯起眼帘,纤长的睫毛遮住些许凌厉的目光,然后微微一笑松了手,嫌恶地甩了甩手上的口水和眼泪。 傅秋锋站起身,几步走到角落地端来水盆,送到容璲面前。 “就听你一次。”容璲洗净了手,在傅秋锋的衣襟上擦干,出了刑室回头命令道,“详细审,让他把能吐的东西都吐出来,然后绑到御花园里,每天剁一根手指,派崇威卫精锐看守,不要过于严密也不可太松散,再放出消息,此人勾结前朝逆党,意图弑君篡位颠覆大奕,证据确凿却仍负隅顽抗拒不招供,故此严刑示众,以儆效尤,宫中如有替此逆贼申辩者,同罪论处!” 韦渊立即拱手道:“属下明白。” 容璲望着傅秋锋道:“你满意了?” “陛下圣明。”傅秋锋果断称赞,“您的伤还需及早包扎处理。” “就凭你今日听到这些话,朕就可以灭你的口。”容璲靠在冰凉的墙壁上,“还有余裕担心朕的伤势?” “陛下如今需要臣,等陛下不需要的时候,臣听凭处置。”傅秋锋顺从地俯首道。 “哼。”容璲不冷不**瞥他一眼,快走几步进了隔壁,看了看坐在屋中的徽怡轩婢女,烛火和妆容让她确实与陈庭芳有几分相似,唐邈与柳河站在屋里,这两间房算不得隔音,为了让杨淮听清还开着门,容璲后来说了什么他们没太敢听,但杨淮吼的可一清二楚。 唐邈还算机灵,暗中拽了柳河一把,跪下坚定道:“属下等誓死追随陛下!”“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起来吧。”容璲挥挥手,“到崇威卫调人,包围朱雀宫,搜查杨淮住处,事情办得漂亮点,罚俸三月就改成一月,傅公子,走。” “是。”唐邈领命道。 唐邈还在思考这个漂亮是怎么办法,傅秋锋从他身边经过,提醒了一句:“记得要张扬。” 柳河想了想,恍然大悟。 傅秋锋跟着容璲去了霜刃台的药房,暗卫难免受伤,这里规模虽远不及太医院,但金刃外伤相关的金疮药都是上好的,正在看书的医官连忙起身给容璲行礼。 “一间空房备好温水。”容璲吩咐了一声,医官轻车熟路地引两人去里间。 傅秋锋观察医官神色如常准备温水纱布的样子,似乎也见怪不怪,更让他诧异容璲身为皇帝,莫非还三天两头就受点伤不成。 “从朕坐上这张龙椅开始,无数人都盯着朕,都想让朕死。”容璲在榻上坐下,“可三年了,朕还活得好好的。” 傅秋锋沉默着站在旁边,房间静的出奇,他只好接了一句:“陛下不叫医官来吗?” “朕不喜欢别人靠近。”容璲戏谑地盯着傅秋锋,抬起右臂搭在榻中小几上,“但你是朕的爱妃,这个机会就赏给你了。” 傅秋锋嘴角微抿,弯腰去解容璲的护手腰带,拉开他一边的衣襟袖子,白色里衣已经濡湿了一片血迹,傅秋锋眉头一紧,动作快了不少,解开里衣轻轻揭下贴在皮肤上的布料,就听容璲微微抽了口气。 “弄疼朕了。”容璲用左手拽了下傅秋锋的手腕,“轻点。” “……是。”傅秋锋被这撒娇一般的语气说的耳朵发痒,再一看容璲衣衫半敞,肤色苍白但意外的有些肌肉轮廓,隐隐透出柔韧的力量感,并非如表面那般弱不禁风。 “再看,朕就要你负责了。”容璲笑道。 傅秋锋在容璲趣味的眼神下窘迫起来,匆忙扭头捞起水盆里的毛巾拧干,低头目不斜视的擦去容璲手臂的血。 “不想问问朕为何会受伤?”容璲问道。 “您若不说,臣不会问。”傅秋锋规矩道, “朕想听你问。”容璲坚持。 “陛下……可是亲自去了扬武卫调查?”傅秋锋稍稍偏头看他。 容璲刚想说话,伤处一阵刺痛,傅秋锋动作迅速地把药粉倒上,拿纱布拂去多余,紧紧缠了两圈,他话噎回去磨了磨牙,沉声道:“驻扎在京城西郊的扬武卫库房内兵器数量远超兵部记录,更藏匿有重**火炮,扬武卫大将军许文斌是陈峻德的女婿,恐怕他们是早有反心。” 傅秋锋略感诧异:“杨淮也说过,那个神秘人可能在禁军之中,但即便是扬武卫,也不可能在大内来无影去无踪……陛下既然遇到攻击,那此行是否暴露身份?” “朕已经解决了那个放冷箭的岗哨,别人只会当他醉酒**而已。”容璲活动了下手指,“你这个检校霜刃台录事不用做了。” 傅秋锋一愣,试探道:“臣哪里有错?” 容璲兴味盎然地打量他,直到把傅秋锋看得一点点低下头,才大发慈悲地开口道:“放心,朕对你的表现很满意,检校二字免了,以后你就是霜刃台唯一的录事。” “多谢陛下!”傅秋锋心底一松,躬身谢道,“扬武卫私藏兵器瞒报军情,陛下打算何时处置许文斌?” “嘘。”容璲用食指挡了下他的唇,“对扬武卫朕已有计划,便先剪了陈峻德的爪牙,再问机密,是准备给朕侍寝吗?” “您有伤在身。”傅秋锋已经不怕容璲这套,“还是先系好衣裳以免着凉。” “哼,回兰心阁去吧,现在的后宫热闹的很。”容璲轻轻一扬下颌,“朕晚些再去找你。” 傅秋锋也想知道陈庭芳此时的脸色,他回去时故意去了朱雀宫周围,霜刃台联合崇威卫办案故意没有驱散宫人,一众围观人群亲眼看见暗卫拆了杨淮房间的门窗,从杨淮房内搜出暗格信件。 陈庭芳难以置信,失态的当众掩面悲泣瘫坐在地,直呼驭下不严,愧对陛下要以死谢罪,不免令人同情。 傅秋锋回了兰心阁,小圆子这半天急的不行,见到傅秋锋完整回来才松了口气,想上前询问,又似乎有些顾虑,畏手畏脚地候在门边。 “贤妃没为难你们吧。”傅秋锋笑了笑,温声问道。 “没有。”小圆子说。 “安心。”傅秋锋投给他一个安抚的目光,“你和张财不一样,我信得过你,否则怎会把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公子说的是,公子已是陛下身边的亲信,不用奴婢庸人自扰。”小圆子羞赧地低头,又眼尖看见傅秋锋肩上似有血迹,紧张道,“公子,您伤着哪了吗?” 傅秋锋瞥了眼肩膀,把月白的外衫脱下来递给他:“这是陛下擦的,不用洗了。” 小圆子想了想,了然道:“是,奴婢这就收藏起来!” 傅秋锋:“……” 傅秋锋叹道:“我是说扔掉,浅色的料子洗不干净的。” 他从上官雩的婢女手里收回记录的供状,一一看过,确认并无问题,想再找件外衫,一翻衣柜衣箱,已经没什么像样的衣服了。 晚上容璲过来兰心阁,看见傅秋锋第一次这么正式的站在门口,他一来就出门迎接。 “陛下快请坐。”傅秋锋认真地请容璲进了正厅,“陛下请用茶。” 容璲捏着那杯茶,反而有点别扭,觑着眼打量他:“无事献殷勤,有何需求,直说吧。” “杨淮已然招供,只剩钓出幕后神秘人,此案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吧。”傅秋锋站在容璲身侧问道。 “算是。”容璲勉强地说。 “那您许诺臣的公服?”傅秋锋提醒,“陛下金口玉言,臣相信您必然还记着。” 容璲哑然失笑:“坐吧,朕明日派人给你量过尺寸订做几套。” “谢陛下。”傅秋锋行礼,“您如何处置贤妃了?” “朕还能怎么处置。”容璲挑了挑眉,“她和她爹一个在宫里磕头,一个在宫外磕头,朕再震怒,再彻查,也得让太医给她看伤。” “陛下仁慈。”傅秋锋附和道。 “朕换了她宫里的内侍婢女,往后她不会再来找你了。”容璲举了下茶杯。 傅秋锋不明所以,起身狐疑地望着容璲。 容璲愉快地笑起来,亲自给他倒了杯茶:“啧,真是没眼色。” 傅秋锋也不禁有点想笑,他没反应过来,低头摸了摸鼻尖,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经历,一个皇帝一边算计,一边让他以茶代酒庆祝。 傅秋锋上前接下了杯子,他本来该腹诽这种毫无意义的动作,有失帝王威严,但此时他却在容璲的轻笑中,意外的感觉还不错。 冯吉快步来了兰心阁,在正厅门口禀道:“陛下,太后娘娘想见您。” 容璲和傅秋锋碰了下杯,呷着微苦的清茶,随口道:“不去,太后若想关心贤妃,便去朱雀宫,朕现在被逆党刺客扰的心烦,明日早朝也不必上了,备一辆马车到兰心阁,朕要带傅公子出去散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无心02 傅秋锋的语气并不急躁,每一条命令都沉着且清晰的不容置疑,他面带笑意,又好像只是出于礼貌涵养,其实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张财哑然,此时才发觉他一点也不了解这个看似平易近人的主子。 杨淮被暗卫反绑了双手,他拼命挣扎吼道:“我要见贤妃娘娘,傅秋风,分明是你冲撞贤妃娘娘在先,娘娘宽容不与你计较,你竟还怀恨在心!霜刃台无权管辖内廷,说是陛下的命令,圣旨何在?你逾权执法公报私仇排除异己,真以为贤妃娘娘的善意是软弱可欺吗?” 傅秋锋不理会他口口声声贤妃:“霜刃台是无权管辖内廷,但我等负责扫除陛下身边一切威胁,你与江湖杀手密谋行刺,就不再是内廷管辖的范畴。” 杨淮表情一僵,院门外传来陈庭芳婢女的通传,他又硬气起来:“污蔑我密谋行刺,荒唐!证据何在?这密信就是你们栽赃的把戏,你一个男侍,国公府的庶子,居然妄想陷贤妃娘娘与陈侍中于不义,真是岂有此理!” “傅公子,陛下不在内廷,本宫面前,轮不到暗卫说话。”陈庭芳沉着脸带人进来,“杨淮是朱雀宫总管,即便他有何得罪之处,也有本宫和内侍省处置,你对本宫不满,却将禁军带入后宫以权谋私,已是坏了规矩,便是陛下面前,本宫也要据实禀报,叩马而谏。” “贤妃娘娘误会了,杨公公得罪的自然不是臣,他假借寻猫之由,窃取霜刃台的密信,这可是在场众人有目共睹的事实。”傅秋锋起身绕过杨淮来到门前,跟在陈庭芳身边的婢女太监连忙上前拦住,他在陈庭芳身前不远停下脚步,朝她晃了晃令牌,笑道,“臣不也是后宫中人,臣的规矩,自然也是后宫的规矩,哪里坏了呢?” “既然如此,你只是位分低微的男侍,在本宫面前就跪下说话。”陈庭芳挥退了左右宫女清叱道,“即刻令暗卫退出内廷!” “听见了吗?押张财杨淮,现在就走。”傅秋锋拂袖一招,“有劳两位女官继续记录口供。” 停鸾宫的婢女点头称是,并未在意贤妃的恼怒。 “你敢强行带人!”陈庭芳语气一急,身旁的太监要伸手拦阻,暗卫面甲下冷峻的眼神轻轻一眯,单手搭上腰间剑柄,那太监心里打怵,愣是不敢再拦。 傅秋锋跟上暗卫,走出几步,又回头对陈庭芳轻笑道:“贤妃娘娘切莫生气,贵妃娘娘托臣给您带个话。” “什么?”陈庭芳的端庄撕开一道口子,露出些许恼恨。 “‘皇后的位置永远是本宫的’。”傅秋锋放轻了嗓音,看着陈庭芳细长温婉的眉拧在一处,有恃无恐般拱手行礼,扭头得意道,“走,回霜刃台!” 陈庭芳攥紧了手指,望向留在兰心阁正厅内的宫人,停鸾宫的宫女站在门前福身行礼道:“奴婢奉贵妃娘娘口谕,守在兰心阁听候傅公子命令,请贤妃娘娘莫要为难奴婢。” 贵妃这个名头说到底还是压了贤妃一头,陈庭芳深吸口气,慢慢舒缓了表情,转身离开。 “娘娘,咱们就这么回去吗?”陈庭芳身边的婢女不甘道,“一个庶子,入宫都叫人笑话,襄国公根本不在乎他,他竟然如此嚣张跋扈,不将娘娘放在眼内。” “本宫算是明白了,陛下无心朝政沉湎酒色,天天与妖女混在一处,傅秋风只是被那妖女当枪使,故意来羞辱本宫,陛下图一时新鲜宠他几日,他马上就不知天高地厚。”陈庭芳低声骂道,“也不看看周宛月的下场,烧的尸骨无存草草下葬,陛下连提都未提她。” “那咱们怎么办?”婢女小声道,“要给老爷写信告知吗?” “父亲诸事繁忙,再说即便不写,消息传扬出去,届时自有朝臣上谏。”陈庭芳叹了口气,“去静和宫,将此事说与太后吧。” 另一边,张财和杨淮被其中一名暗卫先行押去霜刃台,剩下一个跟着傅秋锋慢慢走。 他确定前后左右没人之后,才推了推面甲小声道:“傅公子,我们是不是太张扬了,贤妃说的没错,毕竟属下也没有陛下的圣旨手谕……” 傅秋锋心说刚才瞪人的时候挺有气势,一开口这温温柔柔的声音就破了功:“放心,出事有我兜着,就是要张扬才能显得我恃宠而骄啊。” 暗卫似懂非懂地点头,傅秋锋又问他:“兄台贵姓?因何进入霜刃台?” “属下柳河,是柳侍郎的同乡。”暗卫赧然道,“说来巧合,我与知夏一同进京赶考,路见不平管了一桩闲事,结果意外破坏了霜刃台的行动,就被抓进来了。” 傅秋锋一时语塞,这个理由比起军中举荐更难以接受,他进了霜刃台大门,恍惚间觉得这个脆弱的暗卫组织到处都是东拼西凑的补丁,他这个男侍转职好像也正常了许多。 “陛下不在吗?”傅秋锋在正殿转了一圈,没找到韦渊,唐邈倒是回来了,在书房里捏着毛笔琢磨报告。 “陛下和韦统领都没来。”唐邈见了傅秋锋直接扔下毛笔追上,兴致勃勃道,“您需要人手不?看我怎么样,您居然抓了个太监回来!贤妃真的勾结刺客吗?” 傅秋锋暗忖这种人应该下放去搞情报,而不是待在本部展现过盛的好奇心,他点了唐邈跟柳河这两个叫得上名的,笑了笑:“一会儿有场好戏,两位演技如何?” “特别好!我参军打仗之前在戏班子待过,还学了口技,什么都能演。”唐邈跃跃欲试。 傅秋锋没想到随便一问还是个行家,他眼前一亮,偏头对唐邈耳语几句,吩咐完道:“记住了吗?” “妙,太妙了。”唐邈听后大开眼界,搓了搓手,小心翼翼道,“贤妃和太子,真的……?” “慎言。”傅秋锋瞪他一眼,“都是卷宗里的蛛丝马迹,我们是为陛下效命,这些情报用过就忘了吧。” 唐邈板起脸来点头。 杨淮被捆在地牢的刑架上,嚎了一段时间,傅秋锋再去时他叫骂也有气无力。 “杨淮,你勾结崇威卫刘贲和另一神秘人,买通江湖杀手,策划于三月初八夜晚刺杀陛下,你认不认?”傅秋锋故意开了门,在刑架对面坐下,随手拿了个鞭子在手指上绕着。 “呸!我就是到了陛下面前也不认。”杨淮冷笑,“你风光不了多久,太后娘娘必定会为老奴主持公道。” “看来也只有如此了。”傅秋锋遗憾地长叹一声,向右一挥手,柳河面无表情地抖出一张纸,大步走到杨淮面前,强行掰开他的手指按上印泥,在纸末画押。 杨淮的手腕被绑的结实,他挣脱不开:“你这是干什么!” “实话和你说了吧,陛下怀疑你主子贤妃与逆党谋反有关,你不过是个拿人的借口,你不招,霜刃台只好伪造一份口供让你画押,届时你畏罪自尽,贤妃也百口莫辩。”傅秋锋拿了按好的认罪状,轻轻吹了口气,等指印干后整齐的折了起来。 杨淮脸色一白,接着又痛骂起来。 傅秋锋充耳不闻,从墙边的架子上抽了柄锋利的小刀,坐回椅上翘起条腿,细心地修起指甲,柳河静静站在他身后,刑室在炭火声和骂声中越来越冷。 半晌过后,杨淮也终于精疲力竭,他徒劳地问傅秋锋到底要干什么,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还有女子惊怒的斥责。 他难以置信,费力地扭头看向门外,衣衫凌乱头发散下的女子被一个暗卫一路拖行踉跄着走,虽然地牢光线昏暗,但女子一闪而过的侧脸和声音的确是陈庭芳。 “娘娘?你们怎敢如此对待娘娘!”杨淮一下眼圈通红激动道,“我要见陛下!” “杨淮,枉本宫如此器重你,你为何要罗织罪名陷害本宫——” “闭嘴,到了霜刃台就是犯人,及早招了,免受皮肉之苦!” 隔壁的房门哐地一声关上,随即喊声便模糊起来,暗卫的喝问声,长鞭破空和受刑的惨叫不绝于耳。 “娘娘!”杨淮拼命扭着头,“住手,快住手!老奴都招了,是老奴一人所为,与贤妃娘娘没半点干系,都是老奴干的!” “你一个太监,没有主子指使,能做什么?”傅秋锋不屑地嗤笑一声,“还想替主子顶罪,可惜陛下厌烦了贤妃,正需要一个借口除掉她。” “陛下不能这么做啊,贤妃什么都不知道,她正直贤良,一心只为陛下着想,陛下若不愿听她说话,不去朱雀宫便罢,不能这般害她啊。”杨淮哑着嗓子泪流满面,“和贤妃相比,还是陛下的安危更重要,老奴用知道的一切交换,快住手,她只是个弱女子,哪禁得住折磨!” “先停下。”傅秋锋对柳河使了个眼色,拿起纸笔准备记录,“什么消息,说来听听。” “我……我确实勾结了外人,给他提供宫内路线换班时间,为他引走闲杂人等,让他派人刺杀容璲。”杨淮惨笑道,“是他先找到的我,他每次总能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宫里,戴着面具,我们飞鸽传书联络两年有余,证据就在我房间百宝阁第三层左一的暗格之中,那里有写密函的特制信纸。” 傅秋锋问道:“两年时间,你难道不知此人身份?” “他或许是京城禁军中的人物。”杨淮闭了闭眼,“杀了我吧,若不将我千刀万剐,我死后岂有颜面去见太子!” “太子?”傅秋锋皱起眉。 杨淮悲愤不已:“哈哈哈……我跟了太后二十年,后又跟随太子,太子待人宽厚和善,我亦对太子忠心耿耿!可容璲他…他趁先帝驾崩,竟率兵进京逼宫造反,许诺一方王侯逼太子写下退位书,却转眼就杀害了太子!” “你亲眼所见?”傅秋锋停了笔,没记这一段。 “不是又如何?谁不知容璲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他只是个发配为婢的罪臣之女所出的贱种,不配做大奕的帝王!”杨淮骂道,“所以那人找到我,问我愿不愿和他里应外合,找机会杀掉容璲,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我要为太子报仇!” 傅秋锋攥了攥笔杆,思考应该填上什么说辞,一阵透入骨髓的寒气忽地席卷而来,他敏锐地感受到这股视线,猛然抬头,只见容璲站在刑室门口,眸光冷沉,眉间淤积着晦暗的杀意和恨。 “陛下,您受伤了?”傅秋锋赶紧站起来冲到门前,容璲的指尖正往下滴血,还是那身黑色便服,上臂的衣袖破了道口子。 容璲搭了下傅秋锋的肩,在他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血,径自踏入屋内。 “想知道太子是怎么死的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19. 无心01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都是臣身边的内侍小圆子的主意。”傅秋锋飞快地甩脱责任,用最简练的汇报概括了自己的钓鱼计划,唯恐容璲对他产生误解,“臣绝无半点非分之想。” 容璲瞥着他低头拱手急于澄清的样子,挑起愉快的尾音:“朕的爱妃想诱惑朕,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哪算非分之想。” 傅秋锋权当做耳旁风:“陛下朝政繁忙,臣自会处理此事,不敢多耽搁陛下时间。” “你如何处理?再找个暗卫吩咐?”容璲问,“然后整个霜刃台都知道朕的爱妃欲求不满。” 傅秋锋:“……” 傅秋锋握拳抵在唇边干咳一声,不禁懊恼霜刃台到底是什么没有眼色不懂行规的暗卫组织,他此时又怀念起暗阁来,每个人只需完成命令,从不会探究命令本身。 “到地牢刑室等朕。”容璲故意模糊地轻笑,“朕会让你满意。” 傅秋锋扫了眼天花板无奈地抿嘴,幸好周围没有别人,这个怎么听都很不妙的说法被他甩出脑子,依言去了刑室。 地牢依然昏暗,这次的刑架上又捆了一个昏迷的人,上身只剩中衣,但裙甲和崇威卫形制稍有不同。 傅秋锋才打量他几遍,容璲就开门进来,扔给他一个盒子。 “你要的东西。”容璲说道,“那边有炭火,焚过的残渣应当更为可信。” 小盒上还贴着封条,傅秋锋拆开之后,里面是一块工艺粗糙的香饼,他迟疑道:“霜刃台为何会有此物?” “从一个三流刺客身上收缴而来。”容璲挑了下嘴角,“除此之外还有六种迷香,朕从那以后就佩了药囊防备。” “……是臣令陛下迁就为难了。”傅秋锋稍感不安。 “无妨,左右贵妃也不喜欢,林公子配了新药,这两日便能完成。”容璲不甚在意,“不好奇此人身份吗?” “应当是京中禁军吧,陛下若无意告知,臣也绝不过问。”傅秋锋夹了块烧红的炭放到地上,蹲下掰了一半香饼,炭火熏炙的烟气很快丝丝缕缕的冒出来。 “那个纵火刺杀朕的崇威卫军士,是一年前自京城扬武卫调任而来。”容璲洗了手,嗅到一阵沉闷的香气。 傅秋锋想了想,崇威卫是皇城禁军,而扬武卫则是负责守卫京师的禁军之一,比崇威卫更加自由,在宫中站岗的禁卫能与嫔妃私通也就罢了,最重要的一点,那人从何处弄到的迷烟让容璲中招? 如今看来容璲也察觉此点蹊跷,问题就出自扬武卫。 他将自己的判断说给容璲,容璲欣慰地点了点头:“过阵子你就负责处理各地眼线发回的情报吧,霜刃台正缺文官。” “多谢陛下信任。”傅秋锋拱手谢道,虽说离他想要的暗卫生活相差甚远,但至少稳定在霜刃台,也算成功的第一步。 容璲闻了一会儿劣质香饼,皱眉道:“果真是下等香料。” 傅秋锋也附和道:“确实,上品应当清远幽韵,无烟无尘,焚之自有灵气……” 他边说边觉得哪里不对。 容璲盯着缭绕而起的烟丝,扭头问傅秋锋:“这是合欢香吧。” “是啊。”傅秋锋确定道。 容璲:“……” 傅秋锋:“……” 傅秋锋嗖地站起来撤远几步打开房门,他不食人间迷香太久,已经忘了这具身体没他以前一次次从阎王手下挣扎回来的本事,这么一会儿过去,也不知是不是容璲点出来的心理作用,他顿时开始口干舌燥,焦虑发烧了。 容璲嗤笑一声,过去用钳子夹起了炭上泛黑的香饼,连抖落的碎渣也一起扫进手帕。 “陛下……您还是先出去透透风吧。”傅秋锋略感紧张地站在门口,看着容璲用灵活的手指给帕子系结,他掌心发热,忽地想起容璲冰凉的手,如果能碰一下…… 门口传来咚的一声,容璲打包好了“证据”,回头一看,傅秋锋抚着门框像要撞墙自尽。 “去洗个脸。”容璲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朕还要用你的脑子,别撞坏了。” 傅秋锋搓着发烫的脸面无表情地疾步出门,他坚持是这具不争气的年轻身体强塞给他的荒唐念头,跑到后院井边打了盆凉水,闭气把整张脸都浸没下去,这才稍感冷静放松。 等他调息一番彻底平静下来,确定刑室的烟散干净以后再回去取手帕,容璲已经不在霜刃台了。 傅秋锋匆匆离开霜刃台,路上听人说容璲又不上朝了,在停鸾宫和贵妃娘娘叙话,他带着香饼回兰心阁,总觉得容璲似乎隐藏了某一面,容璲在霜刃台时那套行头,明显是准备出宫,又怎会如冯吉所说在贵妃宫中闲话。 他把手帕交给小圆子,接下来的一天直到夜里容璲都没有来,翌日一早,太后宫里的管事太监提前来了兰心阁,要傅秋锋去给太后请安。 那位太监笑容满面,比杨淮更为和善,一见傅秋锋就道:“傅公子!太后得知是您救了陛下,一直都想再见见您,今日太后宫里摆了小宴,您快随咱家走吧。” 傅秋锋暗说无事献殷勤,若是真为此事感谢,第二天就该派人通知了。 这次他没迟到,在静和宫前遇到几个前来请安的女子,众人皆是冲他微微颔首示意,显然傅秋锋是陛下新宠的消息已经无人不知。 傅秋锋倒没什么可怯场的,他进去不久,陈庭芳也带着婢女前来,见到傅秋锋,回头给杨淮使了个眼色,甚至主动对他打起了招呼。 “傅公子,前些日子是本宫误会你,你与众姐妹都是真心服侍陛下。”陈庭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希望你没记本宫的仇。” “娘娘言重了。”傅公子温和地说,瞥见正要离开的杨淮,扬声道,“杨公公请留步。” 杨淮一愣,站住道:“傅公子有何见教?” 傅秋锋大步上前,对他拱手行礼:“上次杨公公好心帮我,未能及时感谢,请公公受我一拜。” 院中几个姑娘见此纷纷投过视线,还以为傅秋锋要倒向贤妃,杨淮也没想到,但更不能傻站着,赶紧躬身还礼去扶傅秋锋。 “傅公子可折煞奴婢了,快快起身,快快起身哪!”杨淮连声说,“奴婢怎受得起公子大礼。” 傅秋锋搭着他的胳膊直起腰,手指微微一震,然后不着痕迹地退开:“公公快去忙吧。” 杨淮松了口气,陈庭芳挥了下手,他快步退去,出了静和宫,回朱雀宫叫上几个婢女太监,直奔兰心阁而来。 张财正在打扫院子,被气势汹汹的杨淮吓得一愣:“杨公公,我家公子已经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这咱家知道。”杨淮瞄了一眼畏畏缩缩出来的小圆子,“贤妃娘娘养的猫刚才跑丢了,咱家一路追到此处,见它进了兰心阁,所以才来搜查,这猫凶的狠,外人见了会被抓的。” “那,那您小心点。”张财给杨淮带路进屋,“这里都是陛下御赐的东西,不敢碰坏的。” “知道了。”杨淮留了个心眼,没直接说合欢香的事,吩咐手下四处搜查翻找,自己领了个小太监和张财小圆子一起走到卧房,随意掀了被褥柜门,看到桌上的莲花铜香炉,小圆子咽了口唾沫,悄悄站到了墙边。 杨淮故作随意的掀开,然后一怔,随即怒气腾腾地瞪向小圆子,那香炉里空空如也,还是没使用过的,哪有什么合欢香。 他一瞬间想要不要把昨天的残渣放进去,但思前想后,谨慎地觉得这很可能是个局,幸好他没大张旗鼓说明来意,否则岂不是变成贤妃蓄意陷害傅秋锋了。 “看来娘娘的猫是跑走了。”杨淮退出卧房强忍怒意招呼人手,“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杨公公,现在就走,恐怕不行吧。” 杨淮眉头一皱,看见傅秋锋正迈进门来,身后跟着两个黑衣皮甲的暗卫还有停鸾宫贵妃身边的婢女。 “霜刃台?”杨淮心头一跳,强自镇定,“陛下不在内廷,崇威卫属霜刃台侍卫为何进入内廷活动?” “自然是奉陛下的命令。”傅秋锋风轻云淡地从袖中摸出一块令牌,展在杨淮面前,“来人,将杨淮一行全部押下,本官怀疑其中有勾结逆党里通外敌的细作。” “大胆!咱家是朱雀宫总管,岂容你一个男侍污蔑贤……”杨淮一甩浮尘正要呵斥,却看清了那令牌上的刻字,“检校霜刃台录事,正六品,得见此令……如朕亲临?!” 太监婢女自然不是暗卫的对手,黑衣煞神只一接近,便被吓得连跑带叫举手进了正厅乖乖跪下。 傅秋锋手持令牌,笑问道:“如朕亲临,你为何不跪?” 杨淮咬了咬牙,慢慢跪下:“奴婢参见陛下!” “本官承蒙陛下信任,忝列霜刃台录事,原是要给太后娘娘请安,不过猛然想起昨日的密信尚在房中不及焚毁,这才匆忙失礼赶回,贤妃为此大发雷霆,料想稍后也至兰心阁,不过幸好路遇贵妃娘娘为本官解围。”傅秋锋深深叹了口气,收回令牌,“来人,搜身。” 杨淮刚松一口气,如果贤妃来此,即便霜刃台也不能把他怎样,但随即又想,傅秋锋敢放话搜身,难道…… 贵妃身边的婢女立刻开始负责屋内跪着的几个姑娘,两个暗卫细细搜查其余太监,杨淮顿时冒出冷汗来,静和宫里傅秋锋一反常态给他作揖……! 他正想悄悄检查自己袖子衣襟,暗卫已经拉起了他的胳膊,公事公办地搜身,摸到腰带时动作一顿,利索地从他衣服里掏出了一卷系线的信纸。 “傅大人,密信在次。”暗卫解开信件一扫,交给傅秋锋。 杨淮跌坐在地,瞬间反应过来。 “人赃俱获,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狡辩?”傅秋锋沉声斥道,“亏你是贤妃娘娘的心腹,竟敢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罪!” “胡……胡言乱语!”杨淮脸色发白指着傅秋锋,“我哪会知道你房里有密信?分明是你刻意陷害贤妃娘娘!” “此事与贤妃无关,你还想牵连贤妃?”傅秋锋挥袖一指,“押下张财,他就是你安插在兰心阁,为你通风报信的内奸。” 张财一愣,刚要矢口否认,却猛地想起自己那个模糊的梦,公子说茶杯被陛下扔了,可后来他在处理垃圾时,却看见了几片茶杯碎片。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做贼心虚,但现在却全明白了,傅秋锋故意放过他,就等今日。 “是……是我。”张财颓然承认,“公子,除了那些药,奴婢自认伺候周到,您何时开始怀疑奴婢的?” “除杨淮,张财外,其余人等留在兰心阁,将杨淮今日的吩咐据实交代清楚,签供画押。”傅秋锋走了几步,在正厅上首一撩衣摆徐徐落座,对张财笑了一下,“不是从何时开始怀疑,而是我从未相信过你。”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18. 无锋03 傅秋风暗自心惊贵妃到底是何种洪水猛兽,他悄悄退远两步,尽量低调,让自己更像个护卫,他来不及思考太多,张财便开了宫门,躬身迎贵妃入内。 清脆的步摇碰撞声在庭院内荡开,高挑女子一席金红交错的华丽宫装,只带了一个婢女随在身后,却像有一整队仪仗般昂首阔步而来。 “免礼,退下吧。”贵妃在台阶下回眸吩咐,让她的婢女和张财都退到一边,语调婉转明丽,挥手时高傲又不失优雅,她迈进门来福身行礼,先前通禀的婢女悄然退后,下去时带上了房门,“妾身参见陛下。” “不是还有三天才进京吗?”容璲问的稀松平常。 “妾身轻装策马,领先了队伍一百六十里。”贵妃笑着说道,“听闻陛下先是遇刺,又是火灾,妾身哪有心思一路缓行。” “你消息还真灵通。”容璲哑然失笑,“用过晚膳了吗?” “吃了干粮,现在不饿。”贵妃轻轻点头,目光转向在容璲身后站岗的傅秋锋,“这位小公子就是国公府的傅秋风吧,怎么有些军中风范。” 傅秋锋一听这话,心惊这位贵妃的眼力,绷直的脊背稍稍松了些,尽量站的不那么标准。 “不说话吗?”容璲戏弄地眨了下眼,“这可是朕最宠爱的贵妃,上官雩。” “微臣参见贵妃娘娘。”傅秋锋摸不清容璲的意思,慎重地拱手行礼。 上官雩缓步绕过桌子走向傅秋锋,傅秋锋盯着她白皙的手指顺着容璲手臂的方向按在桌上,从一闪而过的掌心角度可以看见清晰的茧……这位贵妃,是习武之人。 “陛下,您那腻人的香囊为何不带了?”上官雩扇了扇空气,故作诧异。 “傅公子不喜欢。”容璲实话道。 “这个俊俏的小郎君不喜欢,您就依他,妾身不喜欢,您怎么不依啊?”上官雩嗔怪地哼笑。 傅秋锋站在原地,恨不得自己当场耳聋眼瞎,他不知道容璲安的什么心,非要给他拉仇恨,难道他的工作态度还不够好吗? “小郎君,你究竟有何种本事,能把陛下从本宫的停鸾宫抢走?”上官雩朝他伸了下手,层叠宽大的袖子里露出一点寒芒。 傅秋锋一愣,偏头向容璲求救,容璲却视若无睹地端起了茶杯,沉吟道:“泡茶的火候不够啊。” “贵妃娘娘,臣……”傅秋锋心里骂了几遍容璲,微微退了一步,然后乍然发觉上官雩袖中那道光并非是什么珠翠饰物,而是一柄柔韧若水的软剑。 上官雩一抖广袖,接住落下的剑柄,薄如蝉翼的剑锋瞬息逼上他的咽喉。 “臣只是为陛下办事,并无他意。”傅秋锋停步不动,冷淡地回道。 “后宫嫔妃不都一样。”上官雩一挑黛眉,“你办得哪档子事?” 傅秋锋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容璲一口茶没喝完,扭头喷了一地,狼狈的拿手帕擦着嘴角。 “娘娘,在陛下面前大动干戈似乎不妥。”傅秋锋不卑不亢,“臣若有何处犯了规矩,还请您直说,臣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在后宫里,本宫就是规矩。”上官雩手腕轻轻一震,剑刃在一片交错的虚影中斩向傅秋锋。 傅秋锋眼尾一颤,随即闭上了眼,抬起手臂挡在了面前。 上官雩并没有杀气,他要赌一次。 “上官,适可而止。”容璲无奈提醒。 “是。”上官雩嫣然一笑,剑刃并未带起血花,只是挑飞傅秋锋一片衣袖,飘飞的布料落在了容璲身上,傅秋锋睁眼仍是毫无惧色,她将剑收回袖中,满意道,“胆识不错,妾身回家省亲一趟,宫里都变了天,什么猫猫狗狗都敢出来乱吠。” 傅秋锋以为上官雩说的是他,忍不住瞥了过去,上官雩抱着胳膊站姿婀娜,直接笑吟吟地端详他,眼神没有半点收敛,却并无恶意。 这反而让傅秋锋别扭,稍稍往容璲身后挪了一步,有上官雩这个气质妖冶妆容艳丽的贵妃在,他看容璲都清纯舒心多了。 “周宛月那只没甚本事的猫儿死便死了,陈庭芳倒会咬人,还咬了本宫的小公子,陛下,这笔账妾身要算。”上官雩道。 “此事前后原因复杂,傅公子已有对策,过两日自见分晓。”容璲安抚。 傅秋锋抽抽嘴角,他刚刚才被剑刃抵上咽喉,这么快又成了自己人。 “小公子,不必紧张。”上官雩轻声对傅秋锋说,“你是陛下的人,自然也是本宫的人,陛下喜欢你,本宫就庇护你,绝不让你受人欺负,去找贤妃时记得转达本宫的话……皇后的位置永远是本宫的。” 傅秋锋看了看容璲,容璲不做表示,他稍一思索,点头道:“臣明白。” “下去吧,本宫和陛下许久未见,有不少话要聊呢,今夜就委屈你住找间厢房吧。”上官雩笑着吩咐,让傅秋锋出去。 傅秋锋带门离开,上官雩瞥了眼桌上饭菜,说:“你就吃这个啊,比我的干粮好不到哪去。” “确实有几分怀念。”容璲推推盘子,“剩了点,你要吗?” “还是说正事吧。”上官雩一看剩下两块葱花蛋焦黑的葱,转移了话题,“我在醴国,见到了北幽的使节,不过父王有意掩饰,为免打草惊蛇,我也没有详细查探,只留了眼线盯梢,大奕北方边关有沈将军重兵驻扎,各个城池又对北幽人严加盘查,北幽竟能派使节带厚礼出访大奕南端的醴国,必有人从中牵线搭桥。” 容璲问道:“何人有这种本事?北幽想拉拢醴国?” 上官雩倒了杯茶:“这我就不多说了,一来免得先入为主误导你,二来我是你的贵妃嘛,也不能干政。” “哈。”容璲摇头,“舟车劳顿,辛苦你了。” “总之醴国那边还在我的掌握,你放心就好。”上官雩抬杯说道。 容璲以茶代酒和她碰了一下:“傅秋风,此人你怎么看?” “我才见他一次,相面吗?倒是挺俊俏。”上官雩开玩笑道,“动心了?左右是你的男侍,想办就办呗。” “……你快回去吧。”容璲皱眉无奈,转了个身挥挥手指。 上官雩悠然道:“我现在就回,你那公子还没走远,一定会在心里惊讶‘怎么这么快’。” 容璲:“……” “那我走了,去看看这一个月你是不是把我的宝贝儿们饿瘦了。”上官雩对容璲点点头,出门时喊上了婢女,风风火火地回停鸾宫。 傅秋锋确实没走远,他就在院子里站着,软剑不易控制,从那位贵妃出剑的速度和精准来看,必是高手,他不敢在上官雩附近动用内力或是接近偷听,但又有些好奇两人到底能说什么。 目送上官雩走后,傅秋锋回了正厅,容璲先开口道:“有什么想问的?” 傅秋锋想了想:“贵妃娘娘,也是霜刃台的人吗?” “朕什么人都往霜刃台送啊。”容璲讥诮地说,“她武功高强人美心狠,朕怎能不喜欢她呢?” “那陛下回停鸾宫?”傅秋锋侧移一步让出路来,暗说容璲能第一次见他就让他坐腿上,贵妃久别再见,还不得来点艳书场面。 “不回,朕让她去休息了。”容璲轻车熟路地进傅秋锋的卧房,“烧水,朕今日要早点睡,明天还有要事。” 傅秋锋只得遗憾地做好今天继续睡床沿的准备。 等容璲沐浴更衣就寝之后,小圆子才擦着汗回来,左顾右盼生怕被人跟踪。 “公子,奴婢可能办砸了。”小圆子犹豫地汇报。 “小点声,陛下睡了。”傅秋锋轻声提醒,“如何?” “奴婢见到了刘婕妤,说,您用合欢香诱惑陛下,才让陛下夜夜在您这流……流连忘返,冷落其余娘娘。”小圆子磕磕巴巴,“奴婢也实在想不出别的借口了!奴婢说,只有见到杨公公,求他保护奴婢,才能把奴婢偷的香给他,谁知刘婕妤马上就派人通知了杨公公,杨公公来说,不拿出香料验过,不能相信奴婢,奴婢不知道您接下来的计划,为了取信他,就……答应了明天给他。” 傅秋锋一琢磨,被这个合欢香逗笑了,他没迷过容璲,倒是被容璲的香囊迷的够呛。 “做的不错。”傅秋锋转了转手中茶杯,“看来她们真视我为眼中钉,效率如此之高,明日我去弄点合欢香,晚上你再送去,后天一早就可以收网了。” “呃,您去哪弄?”小圆子紧张,“陛下会不会怪罪您?” “他有什么好怪罪的,我是为他办……效忠。”傅秋锋干咳一声。 “那剩下四十两,您收回去吧。”小圆子老实地拿出银票还给傅秋锋。 “这些是赏你的,宫中难免要上下打点,家里若有需要也不用客气,跟我说就好。”傅秋锋温和地笑了一下,“辛苦了,去休息吧。” 小圆子捏着银票,退下前感动地湿了眼圈:“多谢公子!您真是宫里最好的主子,奴婢一辈子都跟着您!” 傅秋锋不甚在意这点收买人心的银两,说是弄点,他如今也没门路,这东西通常都是做皮肉生意的低等勾栏才有,稍微高级卖艺不卖身的青楼乐坊都不屑使用,要么就是暗中藏着。 他从前抓通缉犯时也闯过那些味道刺鼻的地方,不过他久经训练,毒中的多了,迷香对他通常没什么影响,也不曾领教过这些下三滥玩意有何厉害。 傅秋锋思考片刻,还得去霜刃台。 于是第二天一早,傅秋锋进了霜刃台,打听了唐邈任务不在,只能退求其次去找韦渊。 韦渊也正要走,在库房里检查了一遍暗器信号依次别回腰上,傅秋锋敲了敲门,礼貌地问道:“韦大人,有任务啊,远吗?” “京郊。”韦渊的嗓音隔着面甲有些冷意,“扬武卫营盘。” “那正好,我需要一样东西,你若有空,顺便帮我带回来吧。”傅秋锋商量道。 “何物?”韦渊问。 “嗯,合欢香。”傅秋锋沉稳且正直地说。 韦渊费解:“什么箱?” “合欢香。”傅秋锋没想到韦渊这么不上道,不禁略感尴尬,又重复了一遍,“青楼那种。” 韦渊:“……” 傅秋锋也觉得说法有误,连忙澄清道:“这是陛下的任务。” 韦渊:“…………” “是计划!”傅秋锋强行解释,越描越黑。 韦渊后退了半步。 傅秋锋有些窒息,他看见韦渊没被面甲罩住的耳朵飞快地通红,眼神也飘逸回避起来,指指隔壁,留下一句“主上就在那,你无权命令我”,直接闪身跑了。 容璲意外的一身简便黑衣戴了护手,靠在房门口揶揄道:“朕怎么记不得有这种任务。” 傅秋锋:“……” 傅秋锋只想回头闷死小圆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17. 无锋02 傅秋锋当即领命进屋,一天没回兰心阁,布置点缀已经焕然一新,字画典雅花卉素净,正厅一派文人风韵,傅秋锋看到这里还算满意,等到进了卧房,气质瞬间又一言难尽起来。 新换的架子床比原来大了一倍,整齐的锦被叠在一边,镜台妆奁帐幔衣架一应俱全,把本就不算宽敞的卧房堆得更加拥挤。 小圆子给傅秋锋端来汤药,傅秋锋迟疑地指指梳妆台,小声道:“那个真是陛下的赏赐吗?” “是,妆奁连着镜子,也拆不下来,您将就用吧。”小圆子也同样小声,“陛下等了您许久,脸色可难看了。” 傅秋锋心说容璲什么恶趣味,左手接过药碗:“各宫妃嫔送来的东西都登记了吗?” “公子放心,奴婢都仔细列好了单子。”小圆子略显担忧,“今天听闻周娘娘的徽怡轩走水,您冲进去救了陛下,又有几家娘娘派人送礼问候,您的伤不要紧吧?” “没事。”傅秋锋摇头,“辛苦。” 小圆子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很有眼色地退下了。 容璲一进屋又看见傅秋锋端碗沉思,提醒道:“药再热就真得重煎。” 傅秋锋回过神,直接举起碗来一饮而尽,比喝酒时豪爽得多,容璲指尖掐着块儿糖停在半空,想逗弄傅秋锋的话还没想好,傅秋锋就先喝完了。 “陛下有何吩咐?”傅秋锋舔了舔嘴角问道。 容璲自己默默吃完了糖:“用过晚膳了吗?” “刚在霜刃台用过。”傅秋锋答。 “坐下。”容璲又指指鼓凳。 这卧房实在腾不出太大空间,换了圆桌和不占地方的凳子,傅秋锋不知道容璲在想什么,只好正襟危坐下来。 “你怎么没住霜刃台啊。”容璲拿出一盒药粉,从抽屉里取了新的纱布,“脱衣服。” 傅秋锋一愣:“还能住在霜刃台吗?” 容璲:“……” 傅秋锋随即反应过来,干笑道:“臣毕竟是您的男侍,当然还是住兰心阁的好。” “少废话。”容璲勾了下他的领子,“伤不疼了?” “臣已无大碍。”傅秋锋慢吞吞地松了松腰带,拉下衣襟把受伤的一侧肩膀露出来,纱布隐约透出一点干涸的血痕。 容璲拿了剪子剪开包扎的纱布,想了想,唤人倒了盆温水进来,他把毛巾沾湿,双手也浸在水里。 傅秋锋这时终于觉得不妥,起身道:“臣自己来就好,岂敢劳陛下动手。” “朕让你坐下。”容璲瞪他。 傅秋锋应声而坐,垂着头单手扣住一边衣襟,镇静中还有些不适的紧张。 容璲见此心情又好了不少,拧干了毛巾直接把他半穿不穿的长衫里衣都扒了下来。 “陛下……”傅秋锋顿时绷紧了脊背,攥着挂在腰上的布料,右手下意识摸上被他别进腰带的匕首,即便没开刃,似乎手握兵器就能找回过度袒露自己而失去的安全感。 “朕的手凉,不舒服也忍着。”容璲拍了拍傅秋锋的肩,用毛巾细细擦去肩胛那几处刺伤的药粉,“已经开始结痂了,过几日便好。” 傅秋锋稍稍放松,他并没有感到凉,应该是刚才容璲用温水暖了手,这在他的概念里也算是可以自愈的小伤,但容璲这么关心倒是让他如坐针毡百思不解。 “臣……做错什么事了吗?”傅秋锋在容璲给他包扎时,左思右想忐忑不安地问。 容璲打结的手一紧,勒了个死结:“朕不能对你好吗?” “陛下突然这般无微不至,臣惶恐不能回报万一。”傅秋锋拉上衣服躬身行礼。 容璲擦了擦手,一点点扬起嘴角,把毛巾砸回水盆冷笑道:“好啊,第一次有人敢拒绝朕的心意,你希望朕像对其他暗卫一样对你吗?” “谢陛下!”傅秋锋一听这话当即应了下来。 容璲怒气冲冲地剜了傅秋锋一眼:“你自己说的,可别怪朕苛刻,今晚朕住兰心阁,你就值夜吧。” 傅秋锋对这任务完全不陌生,他自己换药包扎了右手,容璲靠在新床上看书,他就在床边站岗,等容璲要就寝了,他简单洗漱之后继续站岗。 容璲凌晨时醒了一会儿,发现傅秋锋还一动不动地背着手站在原地,他怔了怔,忽然想起傅秋锋在火场之中夺下敌人的刀,却马上将这唯一的兵器给了他。 他不禁反省自己这股脾气来的莫名,恼羞成怒的成分更多,他堂堂大奕帝王,难道还需要耗费心机用小恩小惠拉拢人吗? “傅秋风。”容璲喊了一声。 傅秋锋回身拱手道:“臣在。” “躺下睡吧。”容璲翻了个身背对着床外道,“这是朕的命令。” 傅秋锋腹诽容璲变卦的速度,俯身想从床里拿条被子,结果容璲掀了一块被角过来,嗓音带着睡意绵延的懒散:“别乱动,就盖这个吧。” 傅秋锋拉过一点被子躺在床边,即使是容璲盖过的,也几乎没有一点温暖,他躺了片刻,听气息容璲应该还没睡着,他抹了抹身下的褥子:“若是房间冷的话,臣去找个手炉。” “朕不冷。”容璲不耐道。 “……那您没看看太医?”傅秋锋一阵深谋远虑,着实有些关心容璲的身体健康,暗说万一还没做到霜刃台高层,容璲先有个好歹,他连个能辅佐的太子都没有。 容璲沉沉地吐了口气,转过身来,阴森森地说:“把你的七窍玲珑心挖出来给朕炖汤,朕就痊愈了。” “臣知罪,臣闭嘴。”傅秋锋果断道,同时在心里感慨容璲终于正常起来,不发什么诡异的善心了。 容璲第二天一早匆匆离开,傅秋锋懒得和送礼的宫人打交道,也直接去了霜刃台,两人行程再次错过,傍晚时倒是傅秋锋先回了兰心阁。 傅秋锋拿着小圆子整理的各宫送礼清单看了一遍,容璲叫得上名字的嫔妃有二十三人,十五人都多少送了东西过来,去掉周婕妤贤妃和贵妃,只剩下五个完全不搭理他。 他记得翻阅过的档案,五人中有个书香门第的嫡小姐,远近闻名的才女,恐怕不欣赏他,还有一个才人,应该实在揭不开锅,剩下的三个绝对就是贤妃的忠实拥趸,不肯给他一点好颜色。 “小圆子,为我办件事。”傅秋锋左手拿着毛笔写了三个名字,偏过去给小圆子看了一眼,然后送到烛火上烧掉。 小圆子没见过这么正式的阅后即焚,紧张道:“公子您说。” “我这有几张二十两的银票,你稍后去找这三位娘娘的宫人,拿一部分贿赂他们,给我编造个罪名,然后求他们为你引荐杨公公,就说不想等我出了事,给我陪葬。”傅秋锋在小圆子越来越惊悚的脸色中低声说道,“而且要快,如果晚了,你的背叛被我发现,我就会消灭证据,错过让贤妃打压我,报仇雪恨的机会。” 小圆子瞠目结舌:“三个都求啊?” “稳妥起见,万一有人不想要这个功劳呢。”傅秋锋淡淡地说,“若是三人都答应,再好不过,就看谁办的快。” “那她们不让我见杨公公,自己去说呢?”小圆子又问。 “你不会编一半留一半,告密这种事,首先要为自己留退路,不见到杨公公,让他保证你的安全,你就随时反水。”傅秋锋耐心教导。 “公……公子,可奴婢没做过这种事,不会害人呀。”小圆子急的直冒汗。 “你现在的表情就很好,惊惶又担忧波及自身,况且我保证,这不是害人。”傅秋锋从随身佩囊里拿出一卷银票递给小圆子,“我全部家当就这些,不会让你白白浪费的,我也是为陛下办事,有陛下和我兜着,你放手去做就是。” 小圆子咬了咬牙,下定决心接下银票:“您救奴婢一命,就算让奴婢上刀山下油锅,奴婢也做!” “放心,事成之后,自有你的好处。”傅秋锋起身拍拍小圆子的肩膀轻笑道,“等你回来,有进一步消息之后,我再确定下一步。” 小圆子闭眼攥了攥拳,壮士去兮般的小跑下去,连容璲什么时候靠在门口都没发现。 傅秋锋也是走了几步才察觉到容璲在门外,连忙拱手道:“臣有失远迎,陛下恕罪。” “那个小太监,能用吗?”容璲抱着胳膊倚在门口。 “他若表现的太镇定,对方反而起疑。”傅秋锋笑了笑,“您何时来的,计划匆忙粗陋,让陛下见笑了。” “在你用左手写字的时候,朕就到了。”容璲饶有兴趣地看了眼傅秋锋的左手,“等你沉下心思制定个周密的计划,朕的皇后之位岂不是该封给你?” 傅秋锋谦虚道:“陛下折煞微臣,微臣小时候右手受过伤,所以练过一阵左手写字……” “不用解释,朕知道钟灵毓秀千峰乡。”容璲一摆手,跨进屋内,“去给朕做点吃的,朕饿了。” “陛下想吃什么?”傅秋锋问道。 “嗯,金玉满堂?”容璲想了想道。 傅秋锋心说什么鬼东西,他略一沉默,如实道:“臣不是专业御厨,恐怕难以胜任。” “葱花蛋,不会?”容璲沉下脸来,“要你何用。” “臣这就去做。”傅秋锋眉梢一跳赶紧出门,生怕容璲接着再报点菜名。 他简单炒了个两个蛋,端着托盘回屋,就听见冯吉刚过来,对容璲禀道:“陛下,贵妃娘娘提前回来了,现在已到碧霄宫。” 傅秋锋放下托盘,看了看自己这简陋的菜,还没等开口劝容璲回碧霄宫,容璲已经拿了筷子准备用膳了。 “她见朕不在,自会回停鸾宫。”容璲挥挥袖子。 冯吉依言下去,容璲扭头问傅秋锋:“一起吃?” “臣在霜刃台吃过了。”傅秋锋站在容璲身后回道。 容璲捻了捻筷子,一瞬间闪过一种要不霜刃台别供饭了的冲动,不过很快就被他甩到脑后,也就放任傅秋锋站在一旁。 没过多久,一个梳着双髻的婢女提着裙子快步跑进来,福身行礼道:“奴婢见过陛下,贵妃娘娘到停鸾宫洗漱更衣,命奴婢前来禀告,娘娘稍后便至兰心阁。” 傅秋锋不禁想起贤妃来时的情景,隐隐开始头疼。 容璲咽下一口饭,倒了杯水准备顺顺,就听见院外一道通传:“停鸾宫贵妃娘娘到!” 傅秋锋深吸口气,低声问容璲:“臣可否先行回避?” 容璲笑了一声:“现在才跑,来不及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1. 公子01 嘈杂的吵闹声忽远忽近,抱怨和啜泣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水雾,模模糊糊的传入耳中。 傅秋锋觉得冷,像在极北的雪地里洒完了热血似的,身躯只剩下僵硬的空壳,周围一声声的喊着“公子,求您醒醒”,他的思绪一飘,又从冰原转到京师。 他效忠了三十年的皇帝驾崩,太子登基,他忙于调遣人手严防逆党作乱,可新皇的第一道诏令就是治他谗言献媚,党同伐异的罪。 傅秋锋并不意外,暗卫毕生只有一道准则,除掉要杀皇帝的人,除掉皇帝要杀的人,不问是非,不问正邪,既是坚不可摧的盾,也是悄无声息的箭……哪怕皇帝要杀的人是自己。 只是他一如既往的听命,饮下那杯毒酒,听着新皇说“念在你是先帝的心腹,赐你全尸”时,平静的悲哀便在心中悄然蔓延。 他从不求荣华富贵,可满手洗不掉的血腥之后,竟只配一具全尸吗? 周遭的声音越来越近,傅秋锋有点烦躁,他心想新皇未免太虚伪,我死都**,还假惺惺派人哭丧,远不如把尸体吊在城门口,细陈罪状以昭整肃朝堂之决心有用。 他一向厌恶吵闹,忍不住出声喝道:“闭嘴!” 这一句话喊完,傅秋锋来不及多想,五感突然重回掌控,他费力的张开沉重的眼皮,难得没能控制住,惊诧地抽了口气,对上床边一双愣住的眼睛。 ……等等,他没死?! “这是哪里,是陛下救我?”傅秋锋惊疑不定,浑身酸痛,但和毒酒发作相比也不值一提。 小太监张财停下抽噎喜道:“公子!您终于醒了,奴婢就知道您温柔宽厚,命不该绝,这是咱们的兰心阁啊,您饿不饿,身子哪里不适,奴婢这就……” “回答问题,别让我问第二遍。”傅秋锋越听越费解,这些年来他只听过自己狠辣残暴冷血无情,说温和简直是侮辱他的专业程度。 张财隐隐叹气:“公子您没事就好,是贵妃娘娘宫里的姐姐路过池塘,见您的衣角飘在水上,这才喊人来救,陛下……陛下最近政务繁忙,若是听闻您好起来,也定会前来的!陛下亲自选召您入宫,足以说明陛下对您的喜爱。” 贵妃?入宫?喜爱? “……是该忙。”傅秋锋欲言又止,心说他昏了多久,怎么连朝中局势都听不明白了,“陛下,贵妃都有了吗?” 张财连忙摆手,刻意小声道:“没有没有,贵妃在省亲回宫的路上,没怀龙子,您放心,虽然您是男人,但陛下还没皇子,您也不比那些嫔妃差!” 傅秋锋眼皮跳了跳,他问的不是这个有啊,贵妃怀不怀关他甚事,什么叫不比嫔妃差,涨俸禄了? “陛下若愿重用我,何必要下这种命令。”傅秋锋渐渐感到荒谬违和。 “呃,您是说不能在后宫随意走动吗?”张财一通分析,“陛下并不是针对您,北边竹韵阁的林公子也是一样,他连这附近都不走动呢,后宫之中毕竟多是女子,咱们要避嫌嘛。” 傅秋锋:“……” 他听见在后宫几个字,不禁胯∫下发凉,板着脸挪了挪被子里的手,然后暗暗松了口气。 不是内侍,看来是男宠啊,那没事了。 “我这般年纪,陛下竟大费周章打这种主意,想不到他一表人才,爱好倒是与众不同。”傅秋锋凉飕飕地说。 “哎呀公子!您可千万别伤心误会。”张财劝道,“您才十八,一点不老,宫里那些十四五的小姑娘,陛下都不看她们一眼的。” 傅秋锋一愣,这时才反应过来,他和这个小太监好像一直在鸡同鸭讲。 按理说那杯毒酒并无解药,一刻钟就能烧化五脏六腑,即便是倾太医院全力也救不回来。 张财见他若有所思,道:“公子,您要喝水吗?” 傅秋锋不动声色的轻轻抬了抬头:“烧水,沏茶。” 张财小跑着出门,傅秋锋撑着床铺坐起来,手边却摸到什么东西,他拿出来匆匆一瞥,只见封面印着《金銮秘史》四个大字,一角还残留着深红的血。 傅秋锋心头发涩,他在暗阁最后一件没处理的事,就是接到眼线密告有人私自印发话本,含沙射影议论朝政,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翻看确认。 他做事向来有始有终,当下翻开之后,开头介绍上古到前朝,都与他的认知极为相仿,但接下来就大相径庭。 书中国号为奕,国姓为容,第四代帝王容璲年号安恒,而今为安恒三年。 傅秋锋脑中一疼,从未见过的画面突兀地闯入脑海,他咬牙靠到床头,丹田忽地一热,熟悉而深厚的内力自发流转,驱散了满身疲惫。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张财端着茶盘进来,担忧地唤他。 傅秋锋回过神:“……张财?” “公子有何吩咐?”张财应声道。 傅秋锋把书藏回被子,接过热茶,手有些发抖,这双手掌心柔软,没有茧子,手腕也没有陈年刀伤疤痕,一张和他十八岁时一模一样的面容透过晃荡的水面映入眼帘。 他一向不信什么三千世界鬼神之说,若世上有鬼,那死在他刀下的无数亡魂早该向他索命,可如今他既没死成,也没见到判官无常,反而到了一个极其相似又不尽相同的地方,用着年轻的身体,成了国公府养在外地不受宠的庶子。 这个庶子“傅秋风”才被接回京城,和傅国公吃了顿陛下设的宴席,就被点名召进宫里成了男侍,他还没敢抬头见过陛下一面,在兰心阁待了三天,就莫名其妙的半夜栽进池塘溺水昏迷。 傅秋锋没能找到落水的原因,他似乎能感到从混乱记忆中浮现的恐惧,应当不是自尽,深夜视野不清,以傅秋风此人懦弱的性子,本该远离水边,想来也非意外。 以他的多年的经验推测,这位傅秋风必定是遭人谋害,而谋害一个地位低下,仅凭皇帝一时兴起召进宫里的男侍,有何目的? 他做了三十年暗卫,保护陛下和暗中搜查几乎成了本能,想着就涌起一阵调查清楚的冲动。 张财端了屋里的水盆出去,走到门口时,傅秋锋的余光忽然瞄见他头顶闪起光来,像是数字。 “站住。”傅秋锋叫住他,“你头顶,什么东西?” 张财端着盆腾不出手,翻着眼睛往上看:“奴婢头顶没什么呀,您可不要吓奴婢啊!” “……下去吧。”傅秋锋压下诧异,他看清了悬在张财头上的数字,“叁”,像个半透明灯笼似的,发着暖洋洋的光。 他刚吩咐完,张财转身踏出门槛,另一只脚却被绊住,连人带盆扑倒下去。 傅秋锋本想去接,但转念一想,这具身体不会武功,那他目前还是别暴露身份,免得传扬出去,再被当鬼驱了。 于是他看着张财趴在地上,惨叫一声哭着捂住手腕,头顶的数字也缓缓消隐。 “哭什么。”傅秋锋冷道。 “奴婢吵到您了,可奴婢手疼!”张财委屈地爬起来抹眼泪,“公子您心情不好吗?怎么突然这么凶。” 傅秋锋想起这小太监对他温柔宽厚的评价,表情一变,微笑道:“过来,让我看看伤势如何。” 张财乖乖过去伸手,傅秋锋搭住他的脉门,并无丝毫内力,很难解释方才他头顶的光。 “对了,我醒来时,听见周围有人吵闹。”傅秋锋掐住他的手臂寻找角度。 张财眼神一黯:“还不是李大祥,他竟然说您昏迷两天,肯定醒不过来了,他要赶紧托关系去别的娘娘宫里服侍,他还说跟着您没前……嗷!” 傅秋锋捏了下张财的手腕:“手腕我帮你接上了,下去吧。” “谢谢公子,您还会这个?”张财惊讶,“那李大祥怎么办?” “这里还有多少人,叫他们来擦地,收拾屋子。”傅秋锋简单道,他向来谨慎,如果那个数字有些某种含义,他就必须弄清楚它何时出现,在何人身上出现。 张财走后,他又拿出话本翻看起来,书中提到的大臣后妃名字都十分陌生,但却与脑海中的记忆吻合,当朝民风开放盛世太平,容璲不只嫔妃,更在宫里养了几个男侍,傅秋风的名字只出现在第三回,说他入宫之后就重病昏迷,兰心阁走水时没能逃走,和宫殿一并烧成了焦炭。 容璲得知此事,只吩咐了人把尸体捡出宫埋了,不见半点感伤。 傅秋锋腹诽给这边的陛下当男侍,连个全尸都留不下,只能当场火化,这条命没死于御赐的毒酒,难道要再一次死在宫廷谋算之中吗? 他鞠躬尽瘁一辈子,也该给自己放个假了。 但眼下还有一事未明,兰心阁一共三名内侍,傅秋锋把书抛上架子床顶,确保不会被人看见,开始支使三个小太监做事。 一下午转眼过去,三人从屋里忙到屋外,直到傍晚,傅秋锋终于在李大祥头顶看见了一个亮闪闪的“贰”。 李大祥不情不愿地蹲在窗口清理墙根的杂草,站起身时脑袋哐地撞上窗户,他哎呦一声,揉着后脑勺低骂晦气。 傅秋锋眼前一亮,顿时明白了这数字的含义。 为了求证,他搬了椅子坐到院里捡了几枚石子亲自试验,兰心阁的太监们一会儿绊到拖把一会儿撞到门柱,两个时辰过去,傅秋锋已经得出初步结论。 这个数字是目标的危机级别,数字越大,目标可能受到的伤害越严重,危险发生过后警示才会消失,但他直接攻击目标则不会引起警示。 傅秋锋有些自嘲,这个……神通,还真符合自己的身份。 “公子,你不觉得冷吗?”张财揉着肩膀苦兮兮地走到傅秋锋身边,小心道,“而且今晚上不知道怎么回事,奴婢们都特倒霉,这周围不会有鬼吧?” 傅秋锋:“……”没错,恶鬼。 傅秋锋轻描淡写道:“行了,让众人歇息去吧。” 张财疑神疑鬼地退下,傅秋锋等到深夜,压低气息确认四下无人,安静地翻出了窗口,隐匿在房檐和树丛之中,他的身法敏捷诡异,自值夜的太监头顶掠过,没惊动一只飞鸟。 傅秋锋对皇宫的防卫最是熟悉,哪怕宫殿布局有所差异,但侍卫哪里集中哪里松散,他一看便知,他不打算待在宫里,既然皇帝并不在意他,那他干脆出宫改名换姓,做个富贵人家的护院也乐得清闲。 他做了决定,用了三天时间试探自己看人危机的本领,顺便记住宫内路线,又打听了不少关于当今圣上的传言。 大多数宫人对容璲的品行讳莫如深不敢提起,但傅秋锋听闻他在宠爱的贵妃宫里效法古人设下虿盆,若是谁惹他不快,便会被投下毒坑喂蛇,和贵妃娘娘一同看戏开心。 傅秋锋对这个虿盆没什么意见,但饲养数量众多的蛇,就要不少活食,贵妃宫里的人每早都要出宫采买,守卫不敢盘查,他正可以混在车下跟出宫去。 定下计划以后,傅秋锋当夜就雷厉风行的偷了一套太监制服,蒙面按自己规划的路线准备逃走。 他绕过一队巡逻侍卫,潜入废弃已久的冷宫,飘然翻上墙头,但猛地察觉了一道非同寻常的气息。 那气息很轻,像是动物,但又不太对,傅秋锋慎重地偏头望去,然后被突然亮起的光晃花了眼。 墙根的柳树下站着一个男人,长发松松地系在脑后,衣衫单薄,披着件殷红的外袍。 傅秋锋一时气滞,这个男人头顶竟然浮着“兆”字,这三天来他见到最高的数字才是“肆”,恐怕再高人就要骨折了,但兆……这是要原地暴毙灰都扬了吗? 树下那人也是一愣,抬头望了过来,傅秋锋对上他的目光,读出一点惊愕和警惕,他的衣着并非内侍,眉眼狭长贵气,有种惊心的华丽俊美。 人在后宫,不是内侍,长得漂亮,半夜出来散步,应该只有一种可能了。 傅秋锋戒备地环顾周围,寻找危机的来源,仗着自己蒙面顺口问道:“你是那位薄情寡义好色昏君的男宠?” 容璲:“……”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2. 公子02 容璲盯着傅秋锋,喉咙有些发紧,一轮明月挂在傅秋锋身后,清晰而震撼的“兆”字浮在他头顶,黑雾缭绕,一瞬之后又逐渐消失。 傅秋锋的肩头洒落一片银亮的月光,衬得他蹲伏墙顶的身姿神秘而飘逸,却带着无法抹消的不祥气息。 容璲没敢轻举妄动,他每次来此都习惯独自一人,此时只得尽力忽略傅秋锋一听就是故意压低嗓音的出言不逊,他见过很多次别人头顶冒出的漆黑数字,诸如贰叁只是对他不满,但玖就是想让他死,想让他腾出这把龙椅。 他靠着这种直观的警告躲过了无数死亡威胁,但还从未如此近距离的面对“兆”字,满朝文武宫女太监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的怨气……容璲忍不住裹了裹外袍,心说这人张口就来胡说八道应该不认识他,那第一眼就这么恨他?他的脸是有多嘲讽啊。 傅秋锋见容璲在宫墙树下发愣,在三月清凉的夜晚裹紧了衣裳,不由心想果然是个弱不禁风的男宠,他不再管容璲,把手搭在墙上,凝神寻找刺客来处。 就在此时,一点细微的震动透过宫墙从地面传来。 “小心!”傅秋锋一声冷喝,撑着墙头抬腿朝容璲身前扫去。 容璲只看见一道寒光拔地而起,接着灰土四溅,一把刀咚的一声擦着他的腰扎进树干,潜伏在地下的刺客不敌,趁机钻出土去转身往假山遁逃。 傅秋锋才追出一步,一支弩∫箭从山中尖啸而来,他闪身拉住容璲后退,在箭尖贴近心口前稳稳攥住了箭身。 容璲腰上一轻,他站稳低头一看,腰带中间的玉佩挂绳被方才那刀斩断,衣襟也破了个口子,但没感觉疼,不禁悄悄吐了口气,若是傅秋锋没踢开刺客那刀,恐怕现在他就被开膛破肚了。 傅秋锋啧了一声,嫌弃容璲没趁刚才躲到树后,见他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往他腰腹下瞟了瞟,甩开他的胳膊冷笑着嗤道:“怕什么,反正你是伺候陛下,也用不着。” 容璲:“……” 容璲咬牙缓缓扯出一个柔弱无辜的浅笑:“多谢侠士救命之恩,只可惜那刺客已经逃走,若是惊动了远处的侍卫,只怕侠士不好脱身,如果信得过朕…诚报答您的区区小可,不妨随我回宫暂避风头。” 傅秋锋觉得他的真诚说的不怎么真诚,用力一捏折断手中的箭杆,把箭尾掷在地上扎进土里,反手握住箭尖:“他没有惊动侍卫的机会,你老实待在此处,等我回来,否则你也要死。” 他的话不似玩笑,容璲为拖延时间点头应下,傅秋锋鬼魅般无声地跃向暗影层叠的假山,容璲抬手贴在宫墙上,自袖中悄悄放出召来暗卫的信号。 容璲的武功不算太好,那刺客有遁地潜藏的本领,一旦逃出视野凭他很难追踪,只是没过多久,傅秋锋就提着刺客的领子轻飘飘地落地。 “你可知他是何人?”傅秋锋边问边搜身,摸出了毒药烟∫雾弹匕首还有三把飞刀,挑开刺客的护腕卸下手∫弩,利落地拆了弩弦,哗啦啦扔了一地。 “不知道。”容璲摇头。 “这种废物也能闯进宫来,宫里豢养的男宠都是九条命的狐狸,不怕死吗?”傅秋锋语气失望,他捏着昏迷刺客的下巴撬开他的嘴,箭尖伸进去敲了一圈,剜下一颗藏着剧毒的假牙,之后才想起来,何必替这里的皇帝做事。 “侠士似乎对陛下的公子很有意见。”容璲见他一套动作一气呵成,对这个蒙面人兴趣更甚,装作低落地试探,“能得陛下青睐,是三生修来的福分。” 傅秋锋像看有大病而不自知的人一样扫他一眼,心说我就能作证,只有上辈子造孽太多才会变成这种“公子”。 容璲小心翼翼地抓住傅秋锋的衣角,楚楚可怜地说:“我好害怕,你能送我回宫吗?” “不能。”傅秋锋抢回衣角掸了掸,“我可以打晕你,等巡逻的侍卫发现你们,你就说两个刺客发生冲突,你也不明就里,我看皇宫守卫这么差劲,皇帝手下估计也没有擅长诱供拷问的人才,最多一怒之下把你们扔进蛇坑罢了。” 容璲:“……那要不侠士直接杀了这个刺客,尸体沉进池塘,我们就当没有这回事。” 傅秋锋略一沉默:“你们皇宫的池塘是乱葬岗吗?” 容璲干擦眼圈装的泫然欲泣我见犹怜:“我命好苦,侠士若不愿杀人,能不能带我一起走?” “矫揉造作。”傅秋锋嘴角直抽,他做暗卫三十年,也奉命保护过几个嫔妃,见过美人无数,还不至于被容璲这张脸迷惑,扬手就要劈向他后颈。 容璲却是反应飞快地双手架住了他的手腕。 傅秋锋微微一怔,本能抽手拉开距离,但一条青藤竟从容璲袖口钻了出来,猝不及防地扑向他的手臂。 “给朕擒下他。”容璲冷哼道,“要活的,瞧不起朕的霜刃台,正好让他亲身领教一番。” 傅秋锋震开那条翠绿的藤,这才看清那根本不是藤蔓,而是通体碧色亮出獠牙的毒蛇,再一听容璲自称,霎时反应过来,自己大错特错了。 他烦闷地撕下一截衣衫紧系在小臂上,今天大概赶不上出宫的时间,容璲不再是那副哀哀切切的德性,此时正悠然退出数丈,微微翘着嘴角,笑容漫不经心,眼底蕴着讥诮的冷意。 背后冷风袭来,傅秋锋背过右手,左手竖起两根指头夹住了刺来的剑,剑的主人一身玄黑劲装,罩着面甲,眼神冷肃身手不俗,两人眨眼间过了十几招,傅秋锋攻势一转,疾退追向容璲。 暗卫连忙去保护容璲,但傅秋锋中途足尖点地旋身攻了回来,一掌打在暗卫胸口,掀飞了他的面甲。 漆黑铁甲下的面容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傅秋锋品鉴的同时宽容了些,笑道:“霜刃台是吗?虽然经验尚浅,但对付一般刺客也勉强够用,不过堂堂大奕的帝王,不值得更成熟的忠臣良将吗?” 容璲脸色发青,杀气四溢,傅秋锋撂下话越过院墙就跑,暗卫咳了两声,刚要去追,容璲甩袖斥道:“废物!不用白费力气了,那人敢在朕面前挑衅,你不但没洗刷干净这个耻辱,还让他游刃有余扬长而去,倒是坐实了朕身边无人!” 暗卫面露惭愧,跪下请罪:“属下无能,请主上责罚。” 容璲仰头长长舒了口气,走到暗卫身前,按住他的肩膀一点点用力,血色很快浸染开来。 “这是何时的伤?”容璲轻声温和地问。 “三天前,缉拿要犯时的刀伤。”暗卫低头咬牙回答。 “那小子手腕被蛇咬伤,即便逃走,也要耗费时间逼出毒液,马上封锁宫门严密排查出入车马,再查宫中哪位内侍丢了衣裳,宫内的人手腕带伤的也不能放过,先羁押起来再严加审讯。”容璲逐一吩咐。 “是。”暗卫领命,轻轻抬起左手,一条黑色的小蛇慢慢绕上他的指尖,“主上,您的蛇。” 容璲把掌心的血在他衣袖上蹭了蹭,语气发凉:“韦大人啊,你来的太慢了,还有朕的这些吩咐,你想让朕事无巨细为你出谋划策到什么时候?” “是属下无能。”暗卫韦渊只能垂首认错。 “朕身边不留无能之辈,这次先放过你。”容璲挥挥手,“下去办事。” 傅秋锋直接在回兰心阁的路上脱下了那套太监制服,卷起来包着石头扔进了池塘,他看了看小臂上一圈勒痕,轻轻挑了下嘴角。 他的手腕没有任何伤痕,虚实误导他信手捏来,如今即便排查宫人,重点也必然在手腕受伤的人,他不会有任何嫌疑。 傅秋锋连续熬了四个晚上,即便内力深厚,但如今这副从未锻炼过的身体也受不住消耗,他确定自己消除了所有证据,回了卧房沉沉睡下,没等休息两个时辰,就被一阵吵闹惊醒。 “大人冤枉啊!我什么都没做,为何要抓我?” 窗外一队禁军侍卫正押着李大祥,他拼命挣扎,见傅秋锋披着衣裳出来,连忙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求救:“公子救救奴婢!” “怎么回事?”傅秋锋佯装不解。 “奉陛下之命拿人,此人有刺客之嫌,请公子勿要阻拦。”侍卫首领刻板地回答,朝下属一挥手,“押走!” “公子,奴婢的伤是被锅盖烫的,您都看见了,您要给奴婢作证啊!”李大祥扭着头哀求,“奴婢给您做牛做马了!” 侍卫首领眼珠一转,打量着傅秋锋:“既然您是人证,那烦请您也随我们走一趟,向陛下说清原委。” 傅秋锋暗说麻烦,不过昨晚他戴了面罩改了声音,容璲应该也认不出他。 他点头答应,跟着侍卫来到停鸾宫,李大祥已经面如死灰,傅秋锋起初还不知为何要来贵妃宫里,直到站在围着栅栏的深坑前才明白,眼前就是让人毛骨悚然的虿盆。 无数蛇类在坑中交缠游动,鳞片和纹理让人眼前发花,嘶嘶声贴着皮肤窜起冷气,连见多识广的傅秋锋都不禁抿了下嘴。 容璲半躺在一张软榻上,左右是打扇的婢女,前方跪了一排瑟瑟发抖的宫人,还有一个禁卫,只有傅秋锋站在旁边。 “让你们抓刺客,怎么把朕的爱妃抓来了。”容璲面带笑意端详傅秋锋,指尖勾了勾,就有婢女送上一枚剥好的荔枝。 傅秋锋眉梢一颤,单膝跪下,容璲的视线越发扎人,他忽然回过味来,把另一条腿也放下,顺从地低头俯身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嗯?”容璲不甚满意地哼出一声。 傅秋锋开始琢磨这个音节的意思,伴君如伴虎这个感慨再次涌现,他想了半天,灵光一闪,他曾经最常用的三个词就是“微臣”“来人”“招不招”,习惯没那么好改,而宫里的男侍,貌似也没什么品级。 “…草民参见陛下?” “哼。” 傅秋锋久违地心跳起来,容璲的声音带着不满,这个皇帝过于挑剔,一个自称让他三十年暗卫经验毫无用武之地,他往上瞅了瞅,容璲坐着翘起了腿。 傅秋锋又琢磨了几遍,破釜沉舟地说:“妾身参见陛下?” “这还不错。”容璲脸色由阴转晴,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贵妃不在宫中,你来陪朕看戏吧。” 傅秋锋低头苦闷:“臣……妾身惶恐,能得陛下垂爱,是臣……妾身不敢妄想的福分。” 容璲听他一口一个卡壳,又觉得这个句式有点耳熟,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改为拍自己的腿:“既然不敢坐朕的榻,那就坐朕腿上,再抗命,朕就把你扔下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3. 公子03 坐皇帝的榻和坐皇帝的腿,本质上没什么区别,都是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的姿势。 傅秋锋自知本事再高也难以在重重禁军眼下公然抗旨逃之夭夭,他撑着膝盖站起来,一步步挪近了,他记得容璲继位时十八岁,如今安恒三年,也才二十一岁而已,年纪轻轻就声色犬马,当暗卫救不了大奕百姓。 容璲往后靠了靠,长发披散,宽松华贵的黑袍下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指尖掐着一半的荔枝,汁水顺着腕骨徐徐滴落,为这个年轻的帝王添了一丝不该有的糜乱。 “对了,你叫傅什么来着?”容璲闲闲地问,“朕宫内美人无数,记不清了。” “妾身名叫傅秋锋。”傅秋锋侧身谨慎地用一点点臀部挨上容璲的腿,面不改色的扎了个马步。 “为何不看朕?”容璲把剩下的荔枝扔回果盘,用湿淋淋的手指掐住傅秋锋的下巴,语气愈发宠溺。 “陛下风采过人,有睥睨万物之气势,吞吐大荒之魄力,妾身不敢直视。”傅秋锋能屈能伸地吹道。 容璲低低笑了,似乎颇为愉快,大方地揽过傅秋锋让他靠在怀里:“也罢,边关连传捷报,朕今日高兴,就允你随意自称吧。” “微臣多谢陛下!”傅秋锋如蒙大赦浑身舒畅,马步也不扎了,只把这个姿势当任务完成,“陛下宫内皆是仙子佳丽,臣容姿平平,为何要召臣入宫?” “朕……”容璲腿上重量突然一沉,他的膝弯硌在软榻木沿上一阵刺痛,绷着脸强忍掀走傅秋锋的冲动,“看你像朕的一位故人,朕得不到他,只能勉强用你代替。” 傅秋锋听罢,忽生感慨,暗卫也是见不得光,只能腐烂在淤泥里,某种程度上来说和替身颇为相似,他沉声低头熟练道:“臣愿做一道影子,为陛下竭尽所能,粉身碎骨。” 容璲一噎:“你不恨朕?” “陛下励精图治,大奕四海升平,臣当感念陛下之恩,时刻谨记不敢或忘。”傅秋锋正经道。 容璲:“……” 容璲表情复杂,他的视线落在傅秋锋头顶,若是傅秋锋憎恶他,即便巧言令色,这一刻的情绪带来的警示也做不了假。 可泛黑的数字迟迟没有出现,容璲更感惊讶,对同一个目标他只有一次看见警示的机会,如果现在没有,只能说明傅秋锋此刻如他所言一般忠诚。 只是此刻,谁知道以后呢? 容璲难以置信,他向来有自知之明,烦躁地推开傅秋锋冷声道:“襄国公为老不尊,仗势欺人,纵子行凶,你这个庶子倒是懂事。” 傅秋锋恭敬地立在他身旁,暗道骂的又不是我爹,遂附和道:“兄长飞扬跋扈欺压良善,家父年迈无力看管,微臣既然已是陛下的人,请陛下不必顾忌微臣,当罚则罚,以昭陛下英明公允,爱民如子。” 容璲:“……” 容璲凉丝丝地道:“朕不久前被一个‘忠臣良将’骂了一顿,今日又听爱妃一席肺腑之言,竟也不知自己是昏是贤了。” 傅秋锋望了望湛蓝的天,心说别想了,骂你的也是我。 “说起来,爱妃因何来此?”容璲表情一变,笑盈盈地抬手揽住了傅秋锋的腰。 傅秋锋汇报:“回陛下,禁卫来臣阁中索拿嫌犯,言臣是证人,便要臣一同前来,供述经过。” “嗯。”容璲终于舍得把目光放在跪成一排的宫女太监身上,点了一个人,“从你开始,从实招来。” 四人皆是抖如筛糠,逐一解释自己受伤的原因,有被猫抓的,有斗殴的,到李大祥时,他望着傅秋锋道:“奴婢做菜时被锅盖烫了手腕,傅公子能为奴婢作证!” 容璲问:“听说前两日傅公子不慎落水,你可有仔细看顾?” 李大祥直冒冷汗:“奴婢寸步不离,日夜伺候,不敢有丝毫懈怠。” 容璲侧目看傅秋锋,傅秋锋淡定道:“臣昨日下午的确见到他被锅烫了一下。” “嗯,爱妃大病初愈,别站着了,坐朕身边来。”容璲这次可不敢再让他坐腿上,“继续说。” “奴婢昨夜丢了一套衣裳,本是晾在院中,一早就不见了。”有个小太监战战兢兢地答。 “臣在冷宫附近值夜站岗,并未听闻任何风吹草动。”禁卫说道。 “朕记得冷宫路上通常是两人一班,昨夜为何只有你自己?”容璲质问。 “臣的同僚风寒发热,去了军医处诊治,所以昨夜只剩臣一人。”禁卫低头。 “啧,每个人都言之凿凿,朕疲了。”容璲摆了摆手,“先把这几个宫女内侍扔下去,宫门封锁刺客插翅难逃,必定在这些人之中。” 命令一出,宫苑内霎时一阵鬼哭狼嚎,侍卫上前拉人,在婢女涕泗横流的求饶下也不禁动容。 傅秋锋看向唯一跪着的禁卫,容璲还没说出惩罚,他却悄悄松开了一直攥着的手。 “慢着。”容璲突然叫停,“把人都带回来,放了吧。” 跪在蛇坑边上的婢女在生死边缘走了一圈,听见命令,干脆眼一翻昏了过去。 傅秋锋瞬间明白了容璲这道命令的含义,伤痕只是个幌子,找他之余,更想一箭双雕,搜捕带手∫弩的刺客的同党。 容璲起身走到禁卫面前:“朕刚才说刺客在他们之中,你好像松了一口气?你在放松什么?朕可没说饶了你。” “臣……臣玩忽职守,臣知罪。”禁卫连忙双手伏地请罪。 “玩忽职守的是你的同僚吧,既然有恙,为何不找人替班?”容璲厉声道,“你知道刺客与他们无关,朕若如此结束搜查,正合你意!你是有罪,罪在勾结刺客犯上作乱!” “臣冤枉!”禁卫急切地磕起头来,“陛下可有证据?若陛下要臣死,臣只求死的心服口服!” “朕为何要讲证据?”容璲漫不经心地问,“朕认定的事,就算屈打成招也要你亲口承认。” “你……”禁卫那张磕出了血的刚毅面容满是惊怒,“臣不服,臣绝不背这强加的罪名,辱没祖上代代忠良!” “朕就告诉你吧,那刺客早已被朕擒下,所谓的蛇咬只是朕要诈出同党的计策。”容璲坐回榻上,“你的同僚,还有其余驻守冷宫六条通路的禁卫,朕从昨夜一直讯问到现在,只有你露出马脚。” 禁卫一脸悲愤,扭头道:“要杀便杀,臣到了阴曹地府,自有酆都阎罗知臣清白。” 傅秋锋看着仰头而跪的近卫有些手痒,起身从旁边桌上端过一杯茶,递向容璲:“陛下连夜审问,必定累了。” 容璲笑着接过,柔声道:“别人只关心朕能不能抓住刺客,只有爱妃关心朕累不累,爱妃真是体贴,不招也罢,扔下去喂蛇吧。” 禁卫脸色一白,仍是咬紧牙关不言不语。 傅秋锋暗自审视他,头脑一热,低声劝道:“陛下,臣以为,让此等大逆不道的贼子死的这般痛快,虽是彰显陛下仁慈,但难以震慑其他心怀不轨的同党。” 容璲:“……”这叫仁慈啊。 容璲饶有兴趣:“卿怎么看?” “一个普通禁军士兵,很难周祥策划行刺,最多负责提供路线掩护刺客行踪,也得不到实际利益,一定还有暗中指挥的上级,臣以为应该严刑拷问,令他供出幕后黑手。”傅秋锋认真说。 “有道理。”容璲点了点头,“可此人傲骨不屈,恐怕不惧刑狱。” 傅秋锋眯了眯眼,刻意放轻声音,又确保禁卫能清楚听见:“陛下,臣听闻有一种拇指粗细的毒蛇,性喜阴冷潮湿,鳞片厚重不惧腐蚀,不呼吸也能存活数日,可以将此人关进水牢,让他吞下此蛇,等蛇吃光他的胃肠,他就能招了吧。” 容璲眼前一亮,拍手称赞:“好主意!想不到卿有此等奇思妙想,来人,带下去,就按傅公子说的办。” 禁卫听着容璲和傅秋锋一唱一和,冷汗顺着颊边直淌,大骂道:“妖妃!我今日就替陛下斩了你这惑主的狐狸精!” 傅秋锋嘴角一抽,他才捡起一点老本行,没想到这回没被人骂佞臣,倒是成了妖妃,也不知道哪个更好听。 一个禁卫他还不放在眼里,只是余光忽然捕捉到一点亮色,傅秋锋侧头一看,容璲头顶浮着个“兆”。 ……又是兆,禁卫有这么危险吗? 傅秋锋心说这人莫不是个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禁卫话音才落就突然暴起冲向容璲,傅秋锋下意识横挪一步把容璲挡在身后,他不想暴露武功,只准备硬受这一掌,但身后飞来一柄利剑,正中禁卫肩膀。 韦渊自花园之内飞身而出,劈晕了禁卫,利落地拎走。 容璲扣住傅秋锋的胳膊让他转过身来,细细端详他:“爱妃受惊了。” “臣无碍。”傅秋锋看着容璲头顶的“兆”缓缓消失,有些后悔,他应该控制住自己挡刀的欲望。 “无碍就好。”容璲语气转凉,瞥向傅秋锋被他抓住的右臂,袖口之下的手腕并无伤痕,他皱眉觉得是自己多心,但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子能如此处变不惊,甚至说出那种惨无人道的折磨,必然不简单,“可惜朕没有你说的蛇。” “臣也只是诈他罢了,臣没见识,不懂蛇。”傅秋锋冷静下来,低调地补救。 “哼,众人都散了吧。”容璲轻哼一声,“冯吉,去兰心阁。” 傅秋锋额角一跳,冯吉是站在软榻之后的中年公公,相貌温和,看着很有福气,宫人大都叫他吉公公。 冯吉安排轿辇摆驾兰心阁,傅秋锋跟在轿后,看了看天色,小声问道:“吉公公,陛下不上朝吗?” “哎呀,陛下一贯是想上就上的。”吉公公同样小声回答,“今日陛下想歇在兰心阁,稍后奏折也会送去。” 傅秋锋心说这早朝是茅房吗想上就上,他想起自己跟随三十年的先帝,早朝无一日缺席,他走了下神,和轿辇越离越远,然后就看见轿帘里伸出一只手,招呼道:“爱妃,上来陪朕一起坐。” 傅秋锋勉强道:“陛下,这恐怕不合礼数。” “礼数是朕定的,谁敢不从?”容璲反问。 傅秋锋只得称是,上了容璲的轿子,宫中轿辇并不算宽敞,由人抬着有些摇晃,傅秋锋肩膀紧挨着容璲,坐不习惯,浑身不适,如坐针毡,如芒在背,他觉得自己不该在车里,应该在车底……最起码在车后,在一个能随时纵览全局的地方,有开阔的视野,能调派的下属,最好腰上再别两发信号弹。 现在这些都成了奢望,还是躲过这阵风头出宫的好。 他跟容璲回了兰心阁,张财一直在门口张望,见到两人一前一后进来,连忙跪下行礼。 “下去吧。”容璲伸手揽住傅秋锋的肩,直接屏退左右,似是迫不及待地把他推进了卧房。 傅秋锋站在原地,就听容璲绕到他身后,下巴压着他的肩,嗓音慵懒:“朕不信你。” “陛下怀疑臣什么?”傅秋锋不动声色地问。 “怀疑你的忠心,你的诚心,你的爱慕之心。”容璲右手环抱着他,在心口点了点,“证明给朕看。” “即便是圣人的七窍玲珑心,挖出来也会死的。”傅秋锋的喉结滚了滚,诚恳道。 “朕不要你挖心。”容璲戏谑地凑在傅秋锋耳边,“朕要你侍寝,现在,马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4. 面试01 傅秋锋握住容璲的手腕,指尖扣着他的脉门,随后又上移两寸放松了些,确保这个动作不像要来个过肩摔。 “陛下,现在还是辰正,清早。”傅秋锋提醒,“您可能更需要休息补觉。” “朕需要你。”容璲不容置疑地说,“轮不到你教朕做事。” “可臣今日身体不适。”傅秋锋商量。 “不要再找借口了,在停鸾宫时不是很精神吗?”容璲哼道。 傅秋锋内心叹出一口焦躁的气,容璲微微一挣,衣袖掀了掀,傅秋锋的手指就落到了他光滑冰凉的皮肤上。 ……很凉,甚至不像活人该有的温度。 傅秋锋松开容璲,一点点收敛了表情,自从他十五岁九死一生终于成为先帝的暗卫开始,他就学会了摒弃自我执行命令,试毒挡刀拷问暗杀,只要是先帝的命令,他什么都可以做,暗卫只有“是”,没有“不”,他对登基的太子也同样忠诚,他的存在只为皇帝,只不过皇帝舍弃了他。 “这是陛下的命令吗?”傅秋锋问。 “是命令又怎样?”容璲从背后抱住傅秋锋,指尖慢慢缠绕着一缕落到胸前的头发,玩味的语气和总是慵懒轻柔的嗓音,仿佛他才是诱惑一本正经的帝王的美人妖妃。 傅秋锋却只低头道:“若是陛下的命令,臣自当恪尽职守。” 容璲动作一停,把傅秋锋拽了半圈按在床柱上,傅秋锋任他推搡,垂眸盯着地板。 容璲顿时有些懊恼,心说想用别具一格吸引他的注意力吗?他捏住傅秋锋的下颌逼他抬头,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却没见到任何窃喜或厌恶,只有一潭死水般的寡淡。 “哼,朕可不是这么不解风情的人。”容璲心底闪过些许讶异,随即攥住傅秋锋的衣领,把他往后一推,按在床里欺身压了上去,“朕从不在爱妃宫里下令,不过你若是让朕不满,就准备埋在院里给海棠当花肥吧。” 傅秋锋摔在被里,脑子嗡了一声,有些发晕:“陛下,尸体只会损伤树根。” 容璲眯眼道:“闭嘴。” 傅秋锋咽回了自己更不解风情的话,容璲冰冷的手钻进深衣前襟,隔着内衫一寸寸拂过他胸前腰际,他尽量试图屏息放松,又对爱抚和搜身的界限稍感困惑。 “你竟然还敢发呆?”容璲威胁地摘了他的腰带。 “您让臣闭嘴。”傅秋锋扭头吐了口气,自从容璲靠近他,一股无法忽略的浓重香气就开始不断累加,寒意隔着一层布料侵入血肉,像爬进一条游走的蛇,他打了个哆嗦,胃里一阵翻腾。 容璲一只手抵在傅秋锋后颈下,那身像个文雅公子的月白长衫被他扯乱,露出分明的锁骨,他看见傅秋锋皱起斜飞的眉,白皙的脸染上薄红,这张俊朗而不近人情的面容终于变得脆弱,忍不住恶趣味地笑了起来。 “爱妃真是妄自菲薄,这要是容姿平平,天下人岂不都不堪入目了?”容璲含情脉脉地望着傅秋锋,拉起他一只手带到自己腰上,“来,为朕更衣。” 傅秋锋敏锐地感觉有什么冰凉湿润的东西蹭了一下手背,他虚扶容璲的腰,露出一丝隐忍的痛苦。 “心跳的这么快,这就不行了?”容璲冷下脸,“襄国公一次都未上奏请朕收回成命,如此简单就让你入宫,丢尽了国公府的颜面,他到底有何目的?” 傅秋锋张了下嘴,突然坐起来猛地推开容璲,弯腰一阵干呕。 容璲猝不及防,后脑磕在另一边床柱上,眼前冒出一串金星,他无声地捂住脑袋缓缓倒在床上,翻身趴到被子里咬了咬牙,右手腕已经探出袖口鳞片黝黑的小蛇翘了翘尾巴,又钻了回去。 “你活腻了吗!”容璲扭头一句责问刚出口,蹲在床边干呕的傅秋锋直接吐了出来。 容璲:“……” 容璲恼羞成怒:“朕就让你这么恶心?” 容璲气的脸色发红:“既然难受,你怎么不撞墙自尽,朕好给你颁个牌坊?” 容璲一拳捶在墙上,把手震得发疼:“从来没人敢这么羞辱朕!” 傅秋锋才喘过口气,冷汗津津地扶着床沿发虚:“陛下,臣晕轿子。” 容璲:“……” 容璲被噎的胃疼:“那你怎么回京城的?” “骑马。”傅秋锋实话实说。 容璲:“……” 容璲怒道:“你晕为何不早说?” “陛下忘了吗?”傅秋锋脱了外衫扔到地上遮住那滩不雅的物质,叹气道,“臣今日身体不适,可您不听。” 容璲听罢沉默,他没试探出什么,也没用上他的爱宠,只收获了后脑勺的一个包。 “幸好没吐您身上,否则臣万死难辞其罪。”傅秋锋转身道,“臣现在感觉好些了,陛下要继续吗?” 容璲连忙往后一撤,站起来一步跨出几尺,狠狠瞪他一眼:“别以为朕会饶了你。” 傅秋锋勉强行礼道:“恭送陛下。” 容璲愤然摔门离去,傅秋锋坐在床边扶住了额角,很烫,大概是在发烧,他又仔细看了看手背,确实有一道不太明显的水痕。 一定是容璲饲养的蛇……傅秋锋不禁有些费解,人在床上,干柴烈火的,放蛇干什么,有这种助兴法吗,大奕皇帝真会玩? 容璲沉着脸匆匆离开,在院中看见忙着扫地的张财,叫住他问:“傅公子有没有提过朕?” 张财跪下想了想,小心地说:“有,公子醒来时就问陛下在何处,还说过陛下一表人才。” 容璲嫌弃地回望一眼,消了些火,拂袖走了。 张财扔了扫帚跑回卧房门前,门轴断了一个,整扇门歪歪斜斜地挂着,傅秋锋衣衫凌乱靠在床边,一脸疲惫,他见状脱口而出道:“陛下这就走了,这么快吗?” 傅秋锋掀了掀眼皮,平淡道:“陛下的事,能说快吗?那叫迅猛。” 张财:“……” 张财嘴角直抽:“屋子里好像有些味道,这门怎么也坏了。” “你个内侍懂什么。”傅秋锋泰然自若,“去煎碗姜汤。” “哦,奴婢这就去,陛下亲自来咱们兰心阁,真是天大的好事,奴婢今天多做几个菜。”张财乖巧地退后两步,又想起来,“要不要奴婢去太医院拿些药膏?奴婢听宫里姐姐说可能会用到。” 傅秋锋不耐催促:“我完全没感觉有这个需要,快去吧。” 张财扶了下门板,一路小跑去厨房,后知后觉地想怎么听公子一说,这陛下好像不太行的样子。 容璲还不知道傅秋锋用一张冷淡且实事求是的表情败坏他的名声,他转路去了霜刃台的秘密地牢,在阴冷潮湿的牢里连打几个喷嚏。 韦渊已经昏迷的禁卫五花大绑,见容璲咬牙切齿揉着鼻子,想关心一句,最终还是低头没有开口。 “问出口供了吗?”容璲往刑室北边最华贵的木椅上一座,拖着下巴问。 韦渊忐忑道:“属下……没有傅公子所说的蛇,所以,暂时给他用了迷药,尚未叫醒。” 容璲:“……” 容璲无可奈何地仰头注视韦渊,韦渊连忙跪下,他同情道:“朕造了什么孽,朕的霜刃台统领,怎么是个傻子。” “属下惭愧。”韦渊满眼愧色。 “用你的脑子想想,世上真有那种东西吗?”容璲顺手抽出旁边火盆里的长柄烙铁,通红的一端横在韦渊面前,韦渊浑身一颤,仍是没动,容璲拎着烙铁走到他背后,烧灼的热气从后颈一直往下,停在肩胛中央。 韦渊心跳剧烈起来,他心说这次是真惹主上生气了,接着他就感觉背上重量一沉。 “唔……属下该死,属下一定让他招供!”韦渊攥着拳颤声喊道。 “呵。”容璲笑了一声,“疼吗?” 韦渊一愣。 容璲把烙铁扔回火盆,坐下嘱咐道:“朕用的手柄,朕身边没什么可信的人,傻子也得将就将就,朕和傅公子那番话不过是营造恐惧,就像刚才,你以为朕会动刑,这一刻你已经慌了。” “是属下愚钝。”韦渊恍然大悟。 容璲啧了一声,忽然想道:“哼,傅公子嘴上振振有词,不知道手下有几分本事,你去把他带来,此事让他来办,若是办的不好,直接找个池塘溺死他,左右也失足过一次,没什么新鲜的,朕总觉得他别有用心。” 韦渊领命下去,容璲又叫住他,打了个哈欠,枕着胳膊趴在了椅子扶手上,轻声道:“半个时辰之后再去,朕两天没睡了,先眯一会儿。” 兰心阁内,傅秋锋自己收拾了地板,泡了个热水澡调息一阵,终于觉得轻松不少,几天下来他也发现了如今面临的问题,这副普通人的身体还不能完全适应配合他的内力,导致现在腰酸腿疼越来越严重。 张财送来了姜汤,他端着碗对着窗口的太阳晃了晃,张财不解地问:“公子,碗里落了虫子吗?” 傅秋锋看着碗一怔,摇摇头:“辛苦,下去吧。” 这是最基本的验毒方式,即使到了这里,身份从暗卫变成男侍,他闲极无聊晒太阳时,也会想蹲在房顶哪个角度不被发现,换上张财送来的衣服时,下意识摸到怀中寻找别匕首小刀的暗扣……或许他这种人,即便安慰自己出宫做个护院,也永远没有过上正常生活的资格了。 傅秋锋幽幽叹息,皇帝的命令暗卫只有遵从……除了侍寝,只有侍寝不太能,如果这个大奕皇帝需要的是一个办正事而不是办床事的暗卫,那该多好。 他喝完一碗姜汤,正要出去继续晒太阳,房顶凉风直掠下来,给他堵在了殿门口。 “奉陛下口谕,带你去霜刃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5. 面试02 傅秋锋心头微微一紧,眼前这个人头戴乌纱,一身黑色圆领袍,胸前绣有饕餮猛兽,系着皮甲护腕,正是与他交过手的暗卫,只不过此时装扮颇为正式,像是公服。 这一套衣服搭上冷冽的眼神,单是站在门前就足以让温度急剧下降,张财从后院过来,吓得脸色一白,直接坐到了地上。 “陛下召见,有何要事吗?”傅秋锋不着痕迹地打量霜刃台考究利落的公服,有点动心。 “到了便知,得罪。”韦渊抽出一条黑布蒙住傅秋锋的眼睛,又背过他的双手缚住。 张财连滚带爬地哭道:“大人,大人开恩!为何要抓我家公子啊?” 韦渊冷声道:“与你……” “与你无关,不想惹恼大人,就速退下。”傅秋锋和韦渊同时开口。 韦渊:“……” 傅秋锋也觉得自己好像表现的太熟练了,又加了一句道:“不用担心,这是陛下的意思。” 张财目瞪口呆地望着傅秋锋被霜刃台的酷吏煞神带走,陛下的意思在他脑中转了几圈,越来越复杂。 陛下不但有些难言之隐,还有这么可怕的爱好? 容璲在霜刃台地牢里又打了个喷嚏,心说莫不是被傅秋锋传染了风寒,他揉了揉肩颈走到门口,刑室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目不能视被反绑双手的傅秋锋踉跄两步,身形一顿,然后往前一倒朝着容璲摔了过去。 “碰瓷呢?”容璲果断闪开一步,揪住了傅秋锋高束的马尾。 傅秋锋默默嘶了一声,真诚地说:“微臣参见陛下,臣看不见,不知道哪里有门槛。” “你最好是真不知。”容璲推着傅秋锋转了个方向,亲自给他解了双手,然后摘下他眼前的黑布。 浓郁的血气冲淡了从容璲身上飘过来的香味,反而让傅秋锋轻松不少,他睁开眼睛,点满蜡烛的吊灯悬在头顶,狰狞的影子落在血迹斑斑的石墙上,眼前木架绑着个人,上身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半张脸都喷上了血,已经气绝多时。 “如何?”容璲意味不明地问。 傅秋锋认得这具尸体,他就是为了保护容璲抓这个刺客才错过了出宫的时机,但他装作一无所知,直接上手掰开刺客的嘴,撑开鼻孔,皱眉道:“咬舌自尽被血呛死,此人是犯了什么大罪吗?” 容璲没从他脸上看出一丝异样,躲远了两步,哼道:“傅公子真是胆大,换做旁人早就吓得花容失色屁滚尿流了。” 傅秋锋腹诽他参差的用词,谦虚道:“臣生在千峰乡,偏远贫瘠,为了谋生在义庄做过工,当时学了一点。” 容璲略感意外:“虽说是打发到乡下的庶子,但吃住也是国公家的田产,还需为谋生发愁?” 傅秋锋回想了一下脑中的记忆,傅秋风和他娘住的是漏风漏雨的老房子,丫鬟小厮都知道母子两人软弱可欺,月例发下来,也被贪的差不多了。 傅秋锋深知说多错多,眸光一黯,愁肠百结地长叹:“可惜如今我得陛下赏识,先母却已操劳病故,唉。” 容璲觑着眼扫他两下,换了话题:“此人就是禁卫刘贲放进宫内的刺客,不过他只是江湖上的亡命杀手,收钱办事。” “那刘贲的供词呢?”傅秋锋偏头问。 “刘贲还昏迷着。”容璲说。 “为何不泼醒他?”傅秋锋皱眉,“消息已经传开,时间拖得越长,主使者越有时间湮灭证据策划脱身。” 容璲对上傅秋锋严肃的眼神,莫名气短,冷笑着提醒道:“朕还怕他们不成?朕是要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如果你能令刘贲招供,朕就饶你兰心阁冒犯之罪,如果你做不到,那朕就要跟你算账了。” 傅秋锋一听,躬身作揖欣然领命:“臣遵旨!” “韦渊,朕的霜刃台统领,他暂且供你差使。”容璲指指候在门口的韦渊,自己坐回椅子准备看戏。 “谢陛下。”傅秋锋道了谢,问韦渊道,“为何没有第一时间拷问情报?” 韦渊一愣,眼前这个比他大不了两岁的清俊男侍,转身再对他质问出声时,竟有一种让他都为之胆寒的压迫感,他下意识闪开视线,心想说没有蛇未免太傻,退求其次道:“没有水牢。” 容璲揉了揉太阳穴,在傅秋锋身后对韦渊无声地骂道:丢人! 傅秋锋沉默半晌,突然有点同情容璲。 他终于知道为何在停鸾宫随便发挥一下,容璲就兴致盎然去了兰心阁,身边的暗卫统领是这么老实的小孩,什么都要皇帝亲自来办,就算武功不错,可暗卫也不是正规禁军靠打仗建功立业。 “按我的吩咐准备几样东西,附耳过来。”傅秋锋勾勾手指让韦渊走近,低声说了几句。 韦渊表情复杂,木然点头,然后匆匆出门。 一刻钟过去,容璲欲言又止,深感是自己想象力不够。 刘贲被铁链从头到脚捆了个结实,扔进厨房搬来的大水缸里吊起来,眼睛蒙上了布条,韦渊左手端着茶碗,右手拎着个桶,里边都是现抓的肥泥鳅。 傅秋锋慢条斯理地翘起嘴角,笑了笑,对容璲拱手,“陛下,恐怕事关机密,可否容臣回避?” 容璲道:“爱妃怕知道的太多?” “如果陛下愿意让臣知道,那臣就不怕。”傅秋锋说。 “算了,先下去吧。”容璲一抬下巴示意门口。 “臣告退。”傅秋锋后退几步,飞快开门到了走廊。 霜刃台地牢内光线昏暗,火把相隔很远,一滴水落在地面的层层回音都令人不寒而栗,但比起安逸的兰心阁,傅秋锋却更喜欢这里,墙壁的凉意和隐约的惨叫,这些常人避之不及的东西已经刻在他的骨子里,连借尸还魂重活一世也洗不掉。 如果能入霜刃台……傅秋锋抱着胳膊靠在墙上,毕竟霜刃台的官服也还不错。 他没站多久,刑室内就吼叫起来,他竖起耳朵细听,刘贲喊着“别走,我说,我都招!我不认识那人,他每次见我都带面具,他知道我的底细……我是大鄢刘将军的曾孙,若不帮他,陛下知道了也会杀我!” 傅秋锋走远了两步,暗自琢磨刘贲的供词,他已经将《金銮秘史》看过几遍,即使不能倒背如流,对其中情节也如数知悉,但书中只提到大奕开国以来八十年,民间仍有不少意图推翻奕朝光复大鄢的前朝余党,但散兵游勇不成气候。 他正沉思,房门忽地一响,容璲脸色怪异冲出刑室,扶着墙喘了几口大气。 “那碗茶是何物?”容璲拿袖子扇着风瞪傅秋锋。 傅秋锋淡定道:“泻药,喂条泥鳅灌碗泻药,腹中绞痛,任谁都当真有这种蛇。” 容璲:“……” 容璲抿了抿嘴,正要发怒,但看傅秋锋微微低头,又悄悄打量他,仿佛等待评价一样,没忍住,转脸笑出了声。 “臣没让陛下失望吧。”傅秋锋问。 容璲强忍笑意,指着傅秋锋骂道:“两个字,缺德。” “谢陛下赞赏,只要陛下得到想要的情报就好。”傅秋锋忠心地说。 “少奉承了,自己走吧,让门口的暗卫借你宫中出入的令牌,朕信得过你。”容璲放缓了声音。 傅秋锋恭敬地行礼告退,顺着走廊尽头的楼梯上楼。 容璲站在门外,笑容一点点收敛,又有些不解。 如果傅秋风真是襄国公派来别有目的,那在宫中更该低调行事,而不是主动展现这种令人忌惮的技巧……难不成真是个乡野遗贤,胸有抱负不成。 韦渊苦着脸离开刑室时,容璲马上走远了几步,捂着鼻子吩咐道:“派两个暗卫十二时辰轮班监视兰心阁,任何可疑书信书籍往来人员都要严查,傅秋风若有动向,随时跟踪报告,看他是不是受人指使。” 韦渊迟疑道:“主上若是真怀疑他,为何不遣他离宫?” 容璲瞟了韦渊一眼,精致俊美的面容浮上些许冷意:“因为朕喜欢他的脸啊,若他真有问题,朕只能将这张脸剥下来收藏,未免可惜。” 韦渊霎时不敢再问,忙去安排人手。 傅秋锋深知皇帝的做派都是嘴上一套实际一套,刚说完信得过他,不到半个时辰,监视的目光就从隔壁宫墙的树干上透过来。 他最近正打算休息调养的同时再适度锻炼一下,也没什么可疑的事要做,暗卫那边回禀给容璲的报告,第一天是傅公子吃饭跑步晒太阳,第二天还是,第三天亦如是。 第四天容璲终于坐不住了,下午让冯吉通知兰心阁,他晚上要去看傅秋锋。 傅秋锋才清静几天,听到消息又感头疼,容璲是来兰心阁,不是喊他去霜刃台,只怕又打让他侍寝的主意。 他抱着胳膊敲着手指在厨房转了一圈,也没找到什么合适的东西,张财打了水进来开始准备晚饭,问他:“公子,您怎么到这来了,需要什么吩咐奴婢就好。” 傅秋锋为难地问他:“有什么东西吃了就能吐?” 张财:“……” 张财委婉道:“啊,这,您是男子,这吐了恐怕也不是很有用。” 傅秋锋:“……” 傅秋锋左右看看,状似走投无路十分绝望:“我实话说了吧,你家公子不想侍寝,最好让陛下一看就没性趣。” 张财想了想,想到日前傅秋锋的疲惫,又想到傅秋锋被霜刃台带走,心里一惊,心说肯定是陛下爱好太特别,公子都受不住。 “奴婢明白了,那您吃瓣大蒜,这还有新鲜的大葱!”张财卷起袖子出谋划策,从厨房菜筐里薅了头蒜,撅了根大葱。 傅秋锋:“……” 傅秋锋叹气道:“我还是去侍寝吧。” 最终傅秋锋还是在面子和身子里选了后者,他磨着牙回卧房,琢磨怎么把床洒点死虫子恶心容璲,但开门前他就察觉,屋里有人。 傅秋锋一脚踹开了门,然后正和站在床上扳着床顶摸索的容璲对上目光。 容璲手一抖,从全是灰的床顶摸下来一本《金銮秘史》,他被积灰迷了眼睛,咳嗽两声,勉强睁开一条缝瞥着书皮,问道:“这是什么宝藏秘笈吗?爱妃倒藏得严实。” 傅秋锋手心一凉,心说我藏的严实你怎么还找到了,幸好容璲还不太能睁眼,他冲上前抢下来,跪地请罪道:“陛下,这……这是民间艳书!断不能污了陛下的眼!” 容璲跳下床揉着眼睛,现在不污也不怎么好使,他怀疑道:“是吗?那你念一段给朕听听。” 傅秋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6. 面试03 几天前才修好的门被傅秋锋一踹,摇摇欲坠,整扇掉了下来。 傅秋锋心里也哐了一下,这情况比游园时被刺客包围还危急,稍有不慎,书里明晃晃的皇帝名讳被容璲看见,他从此以后就能常驻霜刃台了。 房内一时安静,容璲揉着右眼冷笑道:“看不出来,爱妃力气真大。” “最近练的好。”傅秋锋捏着《金銮秘史》,硬着头皮道,“臣罪该万死,不敢冒犯陛下,这就焚毁此书,愿受任何责罚。” “一本风月之书而已,何罪之有?”容璲十分宽容地说,“你若现在不念,朕就令宫里的美人都来兰心阁听你念。” 饶是傅秋锋备尝艰苦熬到现在,什么场面都没怕过,但这个脸属实丢不起,他只好装模作样地翻开书册,随意停在一页,拖延道:“陛下,这本…宫廷秘史,实乃大逆不道的荒谬之作。” “念。”容璲命令道。 傅秋锋无计可施,好在他当年奉命卧底青楼时天天奋笔疾书图文并茂,等三个月后终于堵到朝廷要犯连夜押人回京时,青楼老板还为摇钱树离奇失踪痛惜不已。 他盯着书册信口胡诌:“……正是夜凉如水刻,春寒料峭时,张侍卫正当值夜,百般无趣,却听得一阵呜咽哭声,幽怨模糊,顿时又惧又奇,寻声行了数百步,竟在宫墙下见一男子。” “男子?”容璲挑了挑眉。 “呃,此书作者好南风。”傅秋锋暗骂自己嘴快,一时脑抽投容璲所好,编个正常的不轻松吗。 容璲指尖撑着额角,先前落进眼里的灰似乎被眼泪冲了出来,总算不磨的疼了,他拭去眼尾一点潮湿,懒洋洋地倚在傅秋锋的床上,双腿叠在床边,嗓音带着拖人下沉的绵软催促他:“哦,继续。” 傅秋锋抬眸看了看容璲,又看看书,又看看容璲:“那男子曲腿斜倚宫墙,半点朱唇啜泣咽咽,一双桃目泪珠潸潸,含羞带怯,如嗔似痴,别有万种风情,不似凡人,倒似仙子,落到这尘世来,回不得天宫去。” “看朕作甚,都是废话。”容璲不耐,“不是艳书吗?就这种程度?” 傅秋锋低头翻了一页,清清嗓子:“……张侍卫道:‘臣有千万斤气力使得,娘娘尽管说与臣,何事不能相帮?’李淑仪面颊飞红,怨道:‘奴算甚么娘娘,自入宫来,没一日见得皇帝,夜夜辗转,孤枕难眠,倒不如嫁与乡野村夫,享那云雨缠绵,做快活夫妻。’ 容璲坐了起来,蹙着眉挑拣道:“跳过,且不说他是个男人,乡野夫妻忙于养家糊口,哪有什么快活,一听便知是没进过京屡试不第的穷书生倒的废料。” 傅秋锋:“……” 傅秋锋又翻了一页,咬牙继续倒:“张侍卫连连后退,半推半就,卸掉盔甲,与李淑仪抱在一处,李淑仪也解了裤腰,张侍卫道:‘娘娘怎的这般孟浪,引来婢子如何是好。’李淑仪道:‘那便做个饱死鬼’,便急不可待,摸到尘柄,直呼心肝儿,那神仙物事……” “尘柄是什么?”容璲不解打断,“侍卫还带着拂尘吗?” 傅秋锋捏着书页,张了张嘴,不知怎么回答。 容璲若是挑刺,他还能平常心,当完成任务对待继续编,但容璲问他这个不能描述的词是什么意思,他实在描述不出口。 这年轻皇帝是没看过艳情话本春宫图册吗,要解释这个……傅秋锋不禁产生一阵久违的罪恶感,尴尬地放空了视线聚焦。 “臣再念一段,您就知道了。”傅秋锋抠着书页低头抿嘴。 “念。”容璲抬抬下巴。 傅秋锋心说我刚才编到哪了:“那…那神仙物事尺余长,臂余粗,硬似铁,热似火……” 容璲揣摩了一下,恍然大悟,他抬起拇指蹭了下唇,脑中不受控制地勾勒个大概,也有点不自在,默默躺了回去,透过镂空雕花的床围内侧望着傅秋锋逐渐烧红的耳根,翘了翘嘴角。 也不是全然处变不惊嘛。 容璲听那道清澈如冷泉的声线吐出香艳的淫词浪语,紧皱着端肃的眉如临大敌,脸却越来越低,挡在了书里,颇有种强扭苦瓜的愉快,踢掉靴子,在困意之下慢慢阖眼。 就在此时,张财的喊声在门外响起:“公子!吉公公来咱这了,问陛下来没来……” 张财小跑到卧房门口,被没有门和跪着的傅秋锋吓了一跳。 傅秋锋连忙闭嘴,偏头一瞄,心说天助我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把书砸进了角落的脸盆。 这本书是他的下属收缴来最初的手抄本,只要沾水,保证字迹糊成一片。 容璲面带愠怒地支起身子:“叫他回去,休要打扰朕的兴致。” 张财躬身连声称是,冯吉倒是习惯了容璲的喜怒无常,过来照样禀告道:“陛下,贤妃娘娘请您移驾朱雀宫,有要事相商。” “什么要事,有朕的傅公子重要?”容璲冷哼,“不去。” “是,那奴婢这就回禀贤妃娘娘了。”冯吉熟练扯走了张财告退。 “陛下,贤妃既有要事,陛下不若以此为先。”傅秋锋深吸口气劝道。 “哼,贤妃古板又无趣,朕不想听她唠叨。”容璲走到脸盆边,“爱妃,朕可没准你扔了它。” “臣一时受惊手抖,请陛下恕罪。”傅秋锋消灭了证据,底气顿时足了起来。 容璲把书捡出来抖了抖水,揭开一页,黑乎乎的看不清楚,没湿透的几篇勉强能看出几个字,什么妃什么杖杀,容璲心想应该也不是暗语密函,否则该阅后即焚才对,不会仍在床顶上。 “傅公子啊。”容璲语重心长地说,“你今年十八了吧,家中没安排过婚事吗?私藏这种伤风败俗的话本,朕可以治你一个祸乱宫闱的罪。” 他改口的飞快,傅秋锋也对答如流:“三年前臣母病故,臣在千峰乡守孝三年,并未定有婚约,这话本是臣入宫前买的,生怕伺候不好陛下,惹陛下不快。” 容璲心说那你是白破费了,他随手捏着书册,捻了捻,盯着一角晕开的红褐色,质疑道:“怎么,看书还有血光之灾?” 傅秋锋眼睫微微一颤,那是他一口毒酒下去吐在桌案上的血,浸湿了封面,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才让这本书也跟着他一起来到大奕。 “看的艳书,难免淌点鼻血。”傅秋锋豁出老脸说道。 容璲:“……” 容璲抬起指尖,端着封面嗅了一下,轻轻蹙眉:“不对,还有酒气。” 傅秋锋忍不住大胆暗骂你属狗吗,他额角快要崩出青筋,急中生智仍能保持声音平稳:“喝酒壮胆又助兴。” “用鼻子喝酒?”容璲刨根问底。 “喝呛了。”傅秋锋圆的完美。 容璲凉飕飕地审视恭敬垂首的傅秋锋,一番盘问下来倒也毫无漏洞,他把书册扔回脸盆,拿毛巾擦了擦手。 “既然爱妃如此用心,那就让朕看看你的成果。”容璲转回两步,在傅秋锋身前弯腰俯身,居高临下笑眯眯地审视他。 傅秋锋又闻到这阵腻人的香气,几乎习惯性地有些反胃,向后躲了躲道:“只要陛下不嫌弃,臣这就为您宽衣。” 容璲刚想答一句好,结果靠近了之后一阵怪味扑面而来,他脸色一变撤到墙边,怒道:“你吃的什么东西?” 傅秋锋道:“蒜拍黄瓜葱蘸酱。” 容璲:“……” 容璲指着房门大发雷霆:“滚出去漱口!”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7. 霜刃台01 傅秋锋立刻领旨谢恩,出去认真刷牙煮茶漱口,总算弄掉了这股自己都觉得难受的味儿。 回去时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卧房没点蜡,正堂的烛光从四敞大开的门框里透进一块儿,容璲正压着胳膊侧身蜷在床上,光的一角照着他紧皱的眉,应该是睡着了。 傅秋锋略微犹豫,蹑手蹑脚地走上前,把地上的靴子摆正,容璲突然翻了个身滚到床里,露出铺散的黑发下雪白的肩颈。 傅秋锋微微叹气,越发觉得容璲作为帝王不太合格,他曾跟随的先帝站有站样,睡有睡相,他若是守夜,也会一动不动地站一整晚,就算是他从小看大的太子,也比容璲更庄重威仪。 他掀起床尾踢成一团的被子,想给容璲盖上,手刚越过容璲的肩,有道黑影霎时从容璲袖口钻了出来,昂着三角脑袋,一双赤红的眼光芒闪烁,吐着信子嘶嘶警告。 “又怎么了?”容璲烦躁地睁开眼翻身起来,漆黑的细蛇一圈圈攀绕上他的手臂,瞥见在床边举起双手的傅秋锋,笑意有些残忍,“乖,下次有人敢靠近朕,直接毒死他。” “这是……”傅秋锋略微一惊,没想到天下竟有这般通人性的灵蛇,似能听懂命令,连忙道,“陛下真龙天子,千古一帝,万物生灵皆为陛下所御,臣拜服不已!” 这阵吹嘘容璲颇为受用,食指摸了摸蛇的脑袋,轻声道:“墨斗,去玩吧,看看朕的傅公子还藏了什么宝贝。” 傅秋锋:“……”你这畜生找到的书啊! 容璲打了个哈欠:“爱妃,你想趁朕睡着,对朕做什么?” 傅秋锋解释道:“臣怕您着凉,想给您盖好被子。” 容璲一点点扬起嘴角:“是想给朕盖被子,还是想跟朕一起睡?” “臣绝无他意。”傅秋锋低头。 “朕不信。”容璲挑眉,“罚你写十遍女诫反省错误。” 傅秋锋为难:“臣不会背女诫。” “那就抄十遍。” “臣没有女诫。” “说了是女诫,去借啊!” “……是。” 傅秋锋转身去柜里拿笔墨纸砚:“那臣去正厅抄,不打扰陛下休息了。” “不用,把灯点上,就在这抄。”容璲靠上床头支着太阳穴,“朕看着你抄。” 傅秋锋只好把茶桌上的茶点清走,摆上笔墨纸砚。 张财在别的妃子宫里借来了书,容璲没看多长时间,又睡过去,傅秋锋抄了一遍也不禁涌上困意,人在被迫学习时连地板都是有趣的,他手上机械抄书,眼神在屋里转了几圈,突然察觉花架上的兰花不对。 他刚醒来时明明还很葱翠,现在垂下的叶子竟然已经泛黄。 傅秋锋多年的敏锐直觉顿时发作,拿着毛笔走到花盆边,掘了下花土,又翻开花盆摸了摸底下托盘的泥水,指尖蘸了一点,嗅到一股微弱的药味。 这兰心阁有谁喝药?除了落水昏迷的傅秋风没有第二人选,人昏迷不醒,必然请了太医院诊治开药,一点凉下的碗底残渣不至于浇死了花,除非是大量正热的汤药。 傅秋风把花土压回去按平,心头已经有了定论,这兰心阁有内鬼,那么《金銮秘史》中记载的走水,恐怕就是内鬼刻意纵火,毁尸灭迹。 意识到这点,尽快查清傅秋风为何落水就刻不容缓,否则他一天没离开皇宫,一天就要面临暗算,即便兰心阁有暗卫监视也不能放松警惕。 傅秋锋心不在焉地抄到了清早,容璲悠悠转醒,看了看桌上堆起的纸,嘲笑道:“爱妃抄完几遍了?” 傅秋锋恍惚道:“……四遍。” 容璲披衣下床,一看满纸狂草,恐怕他自己都不认识。 傅秋锋从最底下抽了两张第一遍的,摆到上边,用熬红的眼睛默默凝望容璲。 十八岁的清冷少年,一言不发地站在身侧抿着嘴投过眼神,不免显得有点可怜委屈,容璲抬起手,但傅秋锋和他差不多高,他有点不满,命令道:“弯腰。” 傅秋锋不明所以的稍微躬身,接着感觉一只手落在了头顶,随意揉了揉。 “乖,看来你尽力而为的份上,再求求朕,朕就不罚你了。”容璲捉弄道。 傅秋锋往后一退闪开容璲的手,捋捋头发,面对容璲那张年轻而笑容肆意的脸,他生不起气,无奈地叹道:“臣没洗头。” 容璲:“……” 容璲咬牙道:“无妨,朕也没洗手。” 傅秋锋:“……” 容璲说完之后,总觉得自己的形象也跟着傅秋锋一路下跌,摇头拿了张书纸评价道:“端正遒劲,力透纸背,颇有大师之风。” “谢陛下夸赞。”傅秋锋揉了揉胳膊。 “不知何方名家指导爱妃书法?”容璲态度一转,有几分别有深意的探究。 傅秋锋答道:“臣在千峰乡书塾做过工,自学了一点。” 容璲不置可否:“字不错,不过内容尽是些规矩礼教,朕最讨厌这套,都拿去烧了吧。” 傅秋锋:“……” 傅秋锋干了一晚白工,转身翻了个白眼把一桌的纸抱走,容璲推开窗户,招了招手,韦渊飞身而下,静候听命。 “拿这张纸,派人和傅秋风从前的笔迹仔细对照,看看是否为同一人。”容璲低声吩咐。 韦渊想了想:“主上,傅公子初回国公府,京城似乎并未留下墨宝。” “那就去千峰乡。”容璲指示道,“此人是可用之才,如果底细清楚毫无问题,朕或许可以轻松不少。” 傅秋锋让张财去准备瓦盆火折子,容璲披着外衫走出门,恹恹地说:“你宫里的奴婢真不懂规矩,不知备水给朕洗漱吗?” “是臣疏忽,臣这就去办。”傅秋锋拱手道。 “算了,朕回碧霄宫,今天天气不错,去上个朝吧。”容璲大发慈悲似的,“再不看看那群老东西的脸,朕就要对不上名字了。” 碧霄宫是容璲的寝宫,傅秋锋想起《金銮秘史》里的剧情,容璲专宠贵妃,几乎每晚都宿在停鸾宫,而贵妃恃宠而骄,专横跋扈,一位周姓婕妤怀了孕,贵妃竟污蔑她与侍卫私通,将她和侍卫一同杖毙扔下虿盆喂蛇。 这后宫之中四妃有二,唯一能牵制贵妃的只有贤妃,《金銮秘史》的最后就是贵妃与贤妃的设局对峙,只不过傅秋锋只有这一卷,不知最后赢家是谁。 他对宫斗没有一点兴趣,端着瓦盆往里塞了一把点火,张财站在一旁挡风,免得天干物燥吹走失火,被烟气呛得直淌眼泪。 这边才点了一盆,傅秋锋忽然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门口,很快就听见门外通禀道:“朱雀宫贤妃娘娘到!” 张财连忙跑去开门,一队婢女内侍簇拥的队伍气派的停在门前,浅碧衣裙妆容淡雅的女子下了步舆,往院里扫了一眼,满脸的恼怒鄙夷。 “竟敢在宫中烧纸哭丧,你这奴婢真是好大的胆子!”跟在贤妃身侧的杨公公指着张财骂道。 “不…不是……”张财吓得扑通跪下,结结巴巴说不出话。 “你就是傅秋风?”贤妃陈庭芳迈进院来,皱眉质问道,“本宫听闻你在停鸾宫,非但不规劝陛下处事仁德,更口出骇人之语,蛊惑陛下不听朝政,往你兰心阁寻欢作乐,你身为男儿不思报效家国,竟以色∫诱主,便是最狐媚的妇人也为之不齿!” 傅秋锋:“……” 傅秋锋蹲在瓦盆前,劈头盖脸挨了顿骂,手上又往里填了张纸。 “为何不起来回话!”陈庭芳厉声呵斥,“你在祭奠何人?不知这是死罪吗?陛下在何处?” “回贤妃娘娘,陛下刚回碧霄宫,临走前下令让我烧掉几本女诫。”傅秋锋诚实地说,“我正在奉旨烧书,不敢有片刻耽搁,请娘娘恕罪。” “不过是个男侍,竟敢胡说八道对贤妃娘娘不敬?”杨公公怒道,“还不快快行礼请安!” “这位公公敢说陛下的旨意是胡说八道,我记下了,定当如实回禀陛下。”傅秋锋说的风轻云淡。“张财,去招待贤妃娘娘入正堂歇息。” 杨公公脸色一变,顿时敢怒不敢言,陈庭芳暗中抬了下手,让杨公公退下:“不用,本宫有话要对你说,既然是陛下的命令,本宫等着便是。” 傅秋锋心说不怕腿疼,等着更好,他慢条斯理地从镇纸下双手取出一张,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拜了三拜,才平铺到瓦盆里,拿火折子点上,静静地注视它一点点烧成灰烬。 “娘娘请稍待片刻,陛下的旨意,我自当小心恭谨,不敢有丝毫轻慢。” 陈庭芳:“……” 陈庭芳等了一刻钟,欲言又止,等了两刻钟,烦躁不堪,等了三刻钟,杨公公尖声斥责道:“你还敢磨蹭,真不怕贤妃娘娘治你的罪!” “我更怕陛下治罪。”傅秋锋吹了吹火折子,“我听闻贤妃娘娘宽厚仁慈,应当知我左右为难之处,定不会要我的性命。” 陈庭芳深吸口气,转身上辇:“看来如今没人将本宫放在眼里了,今日尚未给太后请安,去静和宫吧。” 贤妃的队伍走远之后,张财才回过神来,哭着对傅秋锋道:“公子,怎么办啊!您态度这么嚣张,万一贤妃娘娘和太后告您的状,您定要受罚的!” “嚣张吗?”傅秋锋琢磨了一下,觉得没什么毛病,他已经刻意收敛语气斟酌用词了,“别哭了,先去把床上的被单被子褥子都拆了,能晾的晾,能洗的洗。” “呃,为什么啊?”张财不解,“咱们兰心阁没有第二套被褥了。” “去办就是。”傅秋锋把剩下的纸一股脑儿按进盆里点了,容璲在他床上睡了一晚,他可受不了那股腻人的香味。 一整天里再没有别人来过,容璲这次没让冯吉通知,晚上直接去了兰心阁,门还没修好,他径自进去,然后看见床上光秃秃的木头板子,什么都没有。 傅秋锋听见动静从后院回来,从抱着胳膊的容璲脸上见到一种深深的无语。 “算了,朕不让你侍寝,你把被铺上吧。”容璲妥协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8. 霜刃台02 傅秋锋没料到自己还歪打正着,表面装作遗憾:“臣的兰心阁寒酸窘迫,今日拆洗被褥,没有能替换的,恕臣无礼,陛下今日不如回去吧。” “朕要住在这,就算房子塌了也得给朕搬一座新的。”容璲不信邪,自己打开柜子衣箱翻了一遍,果然干干净净。 “来人!”容璲不快地喊。 傅秋锋马上接道:“臣在。” 容璲斜着眼瞪他:“……朕是在叫你宫里的奴婢。” “他们一个在修辘轳,一个在做饭。”傅秋锋往窗外看了一眼,“还剩一个去借皂角了。” 容璲一时沉默,此时再看空荡荡的床板和门框,似乎也透着一股惨淡凄凉。 “公子,快来吃饭吧,奴婢今天做了四个菜!”张财的欢快的声音和碗盘碰撞声响在一起,“不知道陛下会不会来看您,您还要葱不?奴婢新炸了辣椒酱,保证够味儿!” “咳咳!”傅秋锋猛咳一声,“再去添一副碗筷,陛下已经到了。” 容璲往衣柜门上一靠,好整以暇地望着傅秋锋,傅秋锋尴尬地避开了视线。 “爱妃果然是故意的。”容璲笃定道。 “臣……只是没准备好。”傅秋锋强行解释。 “看来一本艳书不够你准备啊。”容璲调侃,“朕再给你买几本念念?” “使不得!”傅秋锋沉痛恳求,“陛下忘了此事吧!” “算了,既然晚膳已经备好,再磨蹭一会儿就凉了。”容璲大方地揭过这篇,从傅秋锋身边走过,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傅秋锋懊恼地揉揉眉心,容璲在桌前落座,那四个菜成色一般,他站在容璲后方一侧低头道:“饭菜简陋,还请陛下恕罪。” 容璲闻言扭过头:“你杵在这干什么?” 傅秋锋一愣,他下意识地走到了最习惯的站位,没想到容璲会回头叫他。 “陛下尚未有令,臣不敢妄动。”傅秋锋一板一眼地说。 容璲啧了一声,伸手把他拽到圆桌边:“不必拘礼,坐下吃饭,朕难道不够和善吗?朕想与你像民间夫妻一般相处。” 傅秋锋暗中打了个激灵,他上次听见这种和善的语气,还是新皇递他毒酒时虚伪的愧疚遗憾。 “臣不敢僭越。”傅秋锋拉过椅子在容璲身旁坐下,“言及夫妻,该是陛下与皇后才对。” “朕又没有皇后。”容璲无所谓地说,“况且如今朕的话就是规矩,你该怎样就怎样,不用顾忌朕。” “臣明白了。”傅秋锋悄悄扫了容璲一眼,拿起筷子,然后开始风卷残云。 容璲才拿勺子搅了搅冬瓜排骨汤,里面只有可怜的一块儿排骨,他刚把勺子放回去,傅秋锋就端起汤碗囫囵拨走了所有冬瓜。 容璲慢慢咽下一口汤,静静看着傅秋锋迅速的夹菜添饭,倒不显得粗鲁,但是很有行军打仗耽误不得的风采。 傅秋锋最后倒了杯温水,拿出手帕擦了嘴角,吃饱喝足看向没动几口的容璲,接着就听见一阵咕噜声。 碗盘已经扫荡一空,只剩一块儿排骨,傅秋锋趁机道:“陛下,您若是没吃饱,不如回碧霄宫让御厨房……” 容璲抬腿一踹桌子,起身怒道:“你诚心戏弄朕是吧!” 傅秋锋连忙跟着站起来:“是您说不用有所顾忌。” “哼,朕偏不回碧霄宫。”容璲冷笑一声,“一刻钟之内,再给朕备四个菜,你亲自去做,做不完朕就剁了你的手。” 呵,民间夫妻。傅秋锋郁闷地领命收了碗筷,他不算太会做菜,但简单的还可以,没一会儿就重新端了托盘回来。 “陛下,您既然无需臣侍寝,为何不愿回碧霄宫?”傅秋锋站在他身后好奇地问。 容璲嫌弃地盯着有点糊的炒蛋,筷子又点到黄瓜丝,忽然道:“爱妃刀工甚好,厨艺倒是一般。” 傅秋锋心底一惊,暗说忘了这点:“臣在千峰乡的饭馆帮过工,跟厨娘……” “学了亿点是吧。”容璲意味不明地哼笑两声。 傅秋锋赔笑道:“陛下知臣。” “朕的折子都堆在碧霄宫,最近那群老东西又开始催朕立后。”容璲靠着椅背阴沉地说,“朕看起来马上要死了吗?一口一个龙子,这么快就担忧起大奕国祚,说什么朕应当雨露均沾,朕若是雨师雷公,先劈死这群多嘴多舌的老家伙。” 傅秋锋也不知该如何应答,容璲这皇帝做的太随性,和他认知里的风格迥异,他想了想,试探道:“贵妃娘娘和贤妃娘娘,应当都在立后的人选当中吧,陛下何必为此生气。” “贵妃是南方醴国和亲的圣女,立她为后,群臣必会反对,贤妃今日来找你麻烦了吧。”容璲道,“朕若立贤妃为后,你的日子可不好过。” 傅秋锋说:“臣相信贤妃娘娘秉性善良。” “后宫之中善良的女人早就死绝了。”容璲撂下碗筷露出一丝嘲讽,“烧水,朕要沐浴。” 傅秋锋打发张财准备热水,思索了一下容璲的话意,似乎对这些宫妃都没什么好感。 张财调完了水温,战战兢兢地等着伺候容璲更衣,容璲挥手让他出去,拉开了屏风。 傅秋锋站在屏风之后问:“需要臣服侍吗?” 容璲本想说不用,但听着傅秋锋冷淡的嗓音,又有些调戏的兴趣,就懒洋洋地说:“那就来吧。” 傅秋锋嘴上这么说,实际也没干过这种活儿,他是暗卫不是婢女,但不过是脱人衣裳,想来也没什么难度。 傅秋锋说干就干,过去和张开双臂的容璲面面相觑,容璲似笑非笑,傅秋锋艰难思考。 ……该从什么地方开始来着? 傅秋锋不禁后悔自己话多,他沉思少顷,认为应该先拿掉可能怕摔的小物件,有了目标,动作就简单多了,他皱着眉抬手摸上容璲胸前,一寸寸往周围轻拍,从容璲胸前拿出一封密信,目不斜视地回手放在了方凳上,又按着肩膀捋过衣袖,随即隔着衣服在容璲右侧小臂上摸到一个柔软的,慢慢游移的东西。 这感觉有些毛骨悚然,应该是名为墨斗的小蛇,傅秋锋松了手,换另一边袖子。 容璲终于忍不住道:“你搜身呢?” 傅秋锋只好坦白:“请陛下恕罪,臣正在学如何替人更衣。” “不会就是不会,还学,说的那么好听。”容璲挥开傅秋锋,“下去吧。” 傅秋锋长舒口气,扔下刚解的腰带就跑。 他自己在后院冲了个冷水澡,等洗漱完了回房时,容璲又已经缩在床板上睡着了。 傅秋锋有点费解,从容璲不羁的言行看来,好像也没什么正事可做,不知道为何总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连躺在这种冰凉的木头上都能睡着。 他悄然走到床边,转身站定,靠在了床柱上阖起双眼。 半晌之后,就听床上的容璲幽幽道:“朕要杀了你。” 傅秋锋从浅眠中惊醒,旋身一撩衣摆单膝跪下:“臣知罪。” 容璲:“……” 容璲揉着腰坐起来:“朕开玩笑的。” 容璲骂道:“让你没眼色的狗奴才们去领几套被褥!” 傅秋锋喊了张财让他去办,正要点蜡,容璲枕着胳膊躺回去道:“陪朕聊聊天。” “陛下想说什么?”傅秋锋放下火折子站回床边。 容璲瞥他两眼,嘴角抽了抽,一头潮湿长发,一身棉白里衣,低着脑袋站在黑黢黢的屋里,活像个女鬼。 “到朕身边来。”容璲拍了拍床板。 傅秋锋默然躺下,容璲留给他的位置不多,他再靠边就要掉下去了,只能挤着容璲。 两人在床上僵了一会儿,傅秋锋率先开口:“您能不能稍稍的,给臣腾一点地方?” “不能。”容璲果断道,“那边是朕留给墨斗的窝。” 傅秋锋抬头瞟了一眼,好家伙一坨蛇占的地方比他都大。 “臣还有个请求。”傅秋锋疲惫地说。 “讲。”容璲道。 “您能不能再稍稍的,把床头的香囊挪远一点。”傅秋锋请求,他再不说实话,这张床都要被腌入味了,“臣闻了头晕。” 容璲眯了眯眼睛,猝不及防道:“你武功如何?” 傅秋锋尽量冷静:“臣并不会武功。” “是吗?”容璲哼了一声,“林公子赠此香囊给朕时,说过只有内力深厚者才会有所反应。” 傅秋锋:“……” 傅秋锋手指动了动,容璲突然按住他的手,扣住脉门。 “臣……自幼对过于浓烈的气味过敏。”傅秋锋不做反抗,脑内飞快地编织解释。 “也确实有这种说法。”容璲翻了个身,胳膊压住傅秋锋胸口,半个身子也攀了上去,傅秋锋往后仰了仰头,猜测容璲下一步会不会突然攻击他试探他的武功,但容璲却只是伸出一条胳膊,够到了挂在床头的腰带和香囊,远远地扔开,然后笑眯眯地注视着他,傅秋锋咽了咽口水,那眼中没有一丝笑意,他不受控制地觉得容璲就是一条反复无常的毒蛇。 “想不想知道刘贲一事的后续?”容璲问道。 傅秋锋正要答话,抱着一床被子的张财匆匆进来,看见容璲压在傅秋锋身上,姿势暧昧,当下一急,直接把被子扔上了床一路后退:“奴婢该死奴婢不打扰陛下和公子兴致奴婢告退!” 让绵软的被子蒙了一头的容璲趴在傅秋锋身上,恼火地咬牙道:“看来朕不做点什么,对不起你这个多嘴的奴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9. 霜刃台03 “陛下,做点什么之前,不如先铺床。”傅秋锋理智地建议,“臣在乡下粗糙惯了,躺床板也没关系,但陛下的膝盖可能会疼。” 容璲掀开被子问:“此话何意?” 傅秋锋抿了下唇,眼神飘开:“是臣失言。” 容璲想了想,豁然开朗,扬眉笑道:“朕的爱妃脑子里整天想些不着调的东西,又不想侍寝,又要来撩拨朕,到底要做什么?” 傅秋锋心道他只是按陛下的命令即时提出对策,暗卫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陛下,恕臣妄自揣摩圣意,您似乎也没有让臣侍寝的意思。”傅秋锋的食指虚挨着容璲手腕,脉象平稳,甚至有些慢了。 “你胆子不小啊。”容璲皱眉,解了傅秋锋里衣的系带,隐约的月光铺进屋内,给周围蒙上一层低迷的蓝灰。 傅秋锋缓缓闭上了眼,容璲冰凉的指尖落上他的咽喉,一点点向下描摹,划到小腹,傅秋锋几乎泛起鸡皮疙瘩,有种容璲正在将他剖成两半的错觉。 “这道伤是如何留下的?”容璲摸着傅秋锋侧腹一道微微凸起的疤痕,“窄而深,像是剑伤,爱妃还说不会武功?” “臣也记不清楚了。”傅秋锋回忆了一遍,只想出个模糊的印象,“那是臣很小时候的事,夜里被匪徒袭击,后来烧了几天,勉强捡回条命。” “哼,算你滴水不漏。”容璲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没精力再继续试探,自己卷着被子半铺半盖躺了回去。 傅秋锋安静片刻:“刘贲一事,后续如何?主谋者擒获了吗?” “爱妃现在不怕知道的太多?”容璲问道。 “陛下若是有意告知,自然有陛下的道理。”傅秋锋顺从道。 容璲听了之后稍感愉快:“刘贲是前朝将军的后代,八年前应征入伍,立了几次战功,调往皇城禁军崇威卫任职。” 傅秋锋略一深思,在他前一世的认知当中,前朝也是名为大鄢,国祚七百余年,但此地的大鄢只有三百年便被举兵推翻,两处天地全然不同。 “根据他的供述,有一位能自由出入宫中的面具神秘人查清了他的身份,以此要挟他,让他听命行事。”容璲眼里浮出些兴味,“什么人有这种本事?就在三月二日当晚,神秘人在宫中找到了他,要他放进一名刺客。” 傅秋锋一愣,三月二日,那不就是傅秋风落水当晚吗? “你有何看法?”容璲问道。 傅秋锋蹙眉沉思,片刻之后猛地翻身坐起,在床边拱手行礼道:“陛下,臣有一事要奏,两者很可能关系匪浅,非是臣隐而不告,而是一直不敢轻言,恐引起慌乱,请陛下恕罪。” 他忽然这么正式,容璲强忍困意坐起来,披着被子叹气:“说。” “臣自昏迷醒来,落水那晚的记忆有些混乱,但臣有种感觉,似乎是听见了什么,被人追赶推入池塘灭口。”傅秋锋尽量模棱两可地用词,“当时也是三月二日,而臣又发现一处证据,陛下请看这盆兰花。” 容璲只好下了床,傅秋锋点起蜡烛,精神奕奕地走到花架边:“花土之中含有细微的药材碎末,盆底托盘仍能嗅到药气。” “……本该给你喂的药,倒进了花盆里?”容璲捋了下兰花叶子,很快反应过来,“是想让你就这么病重身亡?兰心阁有内奸,应该只有一人,所以要避开其他人的眼睛,只能把药倒在屋中。” “陛下明断。”傅秋锋这次是真心的称赞,心说这个皇帝看着不干正事,头脑倒还清晰。 “兰心阁一共就三个人,都抓起来挨个审讯就是。”容璲面色一冷,“朕差点就错过了一个重要线索,卿这次有功。” “能为陛下分忧,是臣之幸。”傅秋锋先套了句官话,随后提议道,“陛下,臣有一计,能试出谁是内奸,只是希望陛下派两个人配合。” “是何计策?”容璲斜他一眼。 傅秋锋倾身在容璲耳边说了几句,容璲想了想,笑了一声:“你这诈人的本事真是层出不穷。” “承蒙陛下信任。”傅秋锋谦虚地颔首,满眼期待地望着容璲。 容璲打量着笑容浅淡双眸熠熠的傅秋锋,暗忖能在他面前毫不遮掩地表现自己,难道真是他太过多疑?而且这种专注又坚定的眼神,头顶一直没有对他不满的数字……莫不是真迷上朕了? 傅秋锋在容璲猜忌中带着品鉴的目光里低下头,心说陛下这样看我,连刺客的情报都愿意透露,难道终于准备正视我的能力了? 两人心思各异,容璲率先开口指指窗户:“你去喊个暗卫,吩咐他就是。” 傅秋锋点头,过去推开窗户,往后院的榕树上瞥了一眼,喊道:“来人!” 榕树枝叶晃了晃,跳下来一个一身黑衣的霜刃台暗卫,有些疑惑地走了过来。 容璲在屋里夸张地感叹了一声:“连朕的暗卫藏身何处都能发现,你还说你不会武功?爱妃未免太不信任夫君了吧。” 傅秋锋眼皮一跳,没想到容璲处处挖坑处处试探,他端详一圈那名年轻的暗卫,嘱咐道:“夜里执勤,令牌不要佩在腰上,反光会暴露位置。” 暗卫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枚镌刻精致的银色令牌衬着黑衣在月光下确实很显眼。 “就是这个原因,臣并不会武功,只是观察仔细了一些。”傅秋锋真诚地对容璲狡辩。 容璲挥了挥手自己躺回床上,暂时将试探傅秋锋推后了一天:“此事交你布置,若是办好了,朕赐你一面霜刃台的令牌。” 傅秋锋心中一喜,如果真能进霜刃台,那他还做什么护院,他傅秋锋就是战死,死外边,也不会当什么护院! 容璲自己裹着被子睡得不错,傅秋锋贴着床边躺,半睡半醒熬到天亮,容璲勤奋了两天,今天竟然也要上朝,不等傅秋锋洗完脸就走了。 张财站在旁边给傅秋锋递毛巾,看了看扔成一团的被子,红着脸小声问:“公子,奴婢去太医院给您要点活血化瘀的药膏?那床板太硬,您受了不少苦吧。” 傅秋锋擦了擦脸,无所谓地说:“陛下整日养尊处优,能有多大力气。” 张财:“……” 张财张了张嘴,好像又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 “对了,你知道霜刃台吗?”傅秋锋问,“上次你好像很怕他们。” “嘘!公子小点声。”张财顿时紧张兮兮地压低声音,“谁不怕霜刃台啊?奴婢听说那里的大人都是只听陛下的命令,虽然说是直属禁卫军,但大将军也管不着他们,没人见过他们生做什么样子,都神出鬼没的,若是宫里有人被抓进了霜刃台,那就别想出来了!” 傅秋锋听了之后更感欣慰,虽然实际上带头的是个没有水牢就不会审问的傻小子,但传闻还是够唬人的。 “其实我昨晚忽然做了个梦……也不知道是梦还是什么。”傅秋锋看着自己的手,略微有些不解,“我掉进池塘那晚,好像听见有人说话,然后我就开始跑,混乱之中抓到了什么,应该是别人身上的东西,也不知是掉在了草丛里还是池塘里,后来我就被水呛醒了。” 张财走到傅秋锋身后,伸手给他捏了捏肩膀:“公子,您一定是太累了吧。” “也许吧,但我始终有些在意,你不用告诉别人,今晚陪我出去一趟,找找那样东西,如果没有,那就只是个梦吧。”傅秋锋揉了揉太阳穴道。 “嗯,奴婢还要去准备早饭,您再睡一会儿。”张财答应道。 傅秋锋盯着张财的背影,然后出门分别叫了李大祥和剩下的一个小太监小圆子,说了同样的话。 他本来是想再睡一觉,但诱饵刚刚洒下,贤妃宫里的杨公公竟然找来。 男侍的宫殿本来没有妃嫔那些来回请安串门的规矩,也乐得自在,但杨公公趾高气扬地站在门口,对傅秋锋昂着下巴命令道:“傅公子,你入宫多日,身体也该养好了吧,然说是男子,但入了宫,就都是陛下的妃嫔,太后娘娘免你每日请安,但也该去一次,对太后娘娘行个礼。” 傅秋锋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那容我洗漱更衣,以免冒犯太后。” “快去吧。”杨公公挥挥拂尘。 傅秋锋回了卧房,随手拿了件大氅,推开后窗边穿边道:“来人。” 后面榕树上的暗卫没动。 傅秋锋抿唇叹气:“换班了?出来吧,昨晚陛下已准我有事吩咐暗卫。” 那个暗卫这才犹犹豫豫地下来。 “待会儿我去太后宫里,你随后跟上,如果事情不妙,就去请陛下捞我。”傅秋锋心说后宫就是麻烦,他曾经给贵妃当暗卫时,也见过位分低的可怜女人被召到宫里,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如何算不妙?”那暗卫问道。 “……自己想。”傅秋锋沉着脸瞥了他一眼,出门跟杨公公去静和宫。 他到了静和宫门口时,只有两个守门的太监,还有几辆步舆停在宫外,傅秋锋一看这阵仗,想必宫里妃嫔早就到了,他是来的最晚的。 “哎呀,看来贤妃娘娘已经到了,都怪咱家步子慢,让傅公子误了时辰。”杨公公故作惊讶。 “公公打算如何?”傅秋锋连笑也懒得陪了,冷淡地问。 “呵,自然是跪下赔罪啊,咱家也不忍心,就先进去找机会向贤妃娘娘求个情,请她对太后美言几句,倒也不至于治公子的罪。”杨公公指指砖石地面,门口两个小太监互相对视一番,都抿着嘴笑起来。 傅秋锋暗中翻了个白眼,有些烦躁,从前他担任暗阁首领时,就算贵妃都卖他几分面子,如今却要听一个狗仗人势的太监阴阳怪气。 “杨公公的恩情,我记住了。”傅秋锋撩起衣摆端正地跪下,冷冷瞟过他,低头望向地面。 春日的早晨还算凉爽,但日头再往上,就要炎热起来,傅秋锋有内力护身,跪一会儿倒没什么难度,只是宫门内逐渐热闹起来,想必是给太后请安的妃嫔们准备回宫了。 他微微啧了一声,果然听见第一个出门的女子惊了一下,赶紧绕过他,小声跟旁边的人说:“妹妹,那个跪在那的内侍怎么回事?” “他不是内侍,听说是襄国公家的庶子,是陛下的男侍。”另一个女子答道,“听说敢和贤妃娘娘对峙,真是不懂规矩。” 傅秋锋不耐烦地皱眉,接着就感觉落在背后的视线骤然消失。 容璲上朝不过上个形式,有事启奏两个,无事赶紧退朝,他从紫微殿出来,正要回御书房,又赶上贤妃的人来请。 贤妃的贴身婢女恭恭敬敬地福身道:“陛下,贤妃娘娘正在朱雀宫等您,娘娘亲自为您熬了珍珠银耳羹,还有娘娘擅长的翠雪糕,天不亮就起来了呢。” 容璲眯起眼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心说去吃一口也行,刚要答应,韦渊就从后面追来,低声道:“属下接到汇报,傅公子现在静和宫门前罚跪。” “跪多久了?”容璲目光一寒。 “约莫一个时辰。”韦渊低头道。 “哼,动作真快啊。”容璲看着那名婢女若有所指,“走,去静和宫。”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10. 职业宠妃01 出于多年暗卫生涯的专业经验,傅秋锋对人的视线很敏锐,轻松的、温和的、一掠而过的视线就像一道微风,但轻鄙和嘲弄不同,它们像刮在身上的砂砾,无论从哪个角度吹来,都使人浑身不爽。 但他也早就习惯这种眼神,他跪在静和宫门前,懒得抬头去看门口太监故意摆给他的讥讽,然后听见门内传来几声矜持的轻笑。 宫门徐徐打开,傅秋锋一点点抬眸,对上陈庭芳压在眼底的蔑视,她身前还有一位稍微上了些年岁但雍容庄重的妇人,正是当今太后。 “哀家早就听闻皇帝命襄国公家的庶子入宫,今日一见,确实器宇轩昂。”太后打量着傅秋锋,“不过这三宫六院哪家女子不是知书达理,仪态万千,哀家召你来,就是想问问你,嫔妃的本分是什么?” “恕臣愚钝。”傅秋锋淡淡地说。 太后闭目失望地摇了摇头,陈庭芳肃声斥道:“傅公子,在太后面前你仍不知谦卑悔过吗?” “臣所做一切,皆是陛下的旨意,臣并不认为有何错处。”傅秋锋回得不卑不亢。 “说得好。” 不远处一道带着笑意的称赞乍然传来,陈庭芳惊讶扭头,只见容璲阔步而来,身后跟着一路小跑的冯吉。 “他是朕的男侍,不需要知道嫔妃的本分,那是你该记住的规矩。”容璲径自走到傅秋锋身边,警告陈庭芳时便收敛了笑意冷冽起来,“贤妃,一早就派人在路上拦朕装贤惠,背地里带走傅公子给下马威,好个阳奉阴违啊。” 陈庭芳眼睫一颤,霎时红了眼圈,掩面道:“陛下,妾身绝无此意,只是见傅公子初入宫,又未在京中学过礼仪,与太后商议想请嬷嬷教导他,日后也好知分寸进退,以免叫人笑话。” “确是如此。”太后缓缓道,“皇帝,贤妃任劳任怨为你打理六宫,你不常去看她也就罢了,还要指责于她,今日哀家定是要为贤妃说话的,依哀家看,傅公子就暂留哀家宫里学习礼仪宫规,你陪贤妃回去,听她讲讲宫中趣事,切莫冷落了她。” “若朕要带他走呢?”容璲不为所动,扶着傅秋锋的肩蹲了下来,柔声道,“阿秋,还能站起来吗?” 傅秋锋被这声极尽宠溺的“阿秋”折磨得浑身一抖,僵硬道:“臣没……” 一个事字还没出口,容璲猛地掐他一把,盯着他狠狠瞪了一眼。 “……没力气。”傅秋锋抽了下凉气硬生生改了口,好像真是腿疼的十分虚弱一般。 陈庭芳不忍直视暗说狐媚,太后也面现怒意:“不过一个男侍,哀家可是你的母后,你连哀家这句善劝都不听了吗?” 容璲撑着傅秋锋的背,轻轻扶起他单手捞过膝弯横抱身前,望着太后淡薄地笑了一声:“母后,您是朕的母后吗?” 太后脸色一变,陈庭芳也出乎意料地睁大了眼睛。 “您是太子的母后,朕可从未忘记这点。”容璲瞥了两人一眼,“希望您也不要忘记。” 陈庭芳当即屈膝跪下,伏地磕头哭道:“陛下!太后年事已高,您不该这般气她啊,妾身叩请您收回此言!” “哼,别逼朕再提太子。”容璲话里泄出一丝杀气,抱着傅秋锋转身离开。 “他……他竟然在哀家面前提瑜儿。”太后愣了半晌,沉沉叹道。 陈庭芳站起来扶着太后,掩去一抹浓重的恨和悲痛:“唉,太后娘娘,我扶您回去歇息,陛下先是盛宠醴国妖女,又为一个男子冲动顶撞……我们以后还是随他的意吧,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傅秋锋隐约听着两人说话,容璲看似冲动恼怒的步伐逐渐慢下,胳膊往上颠了颠,停在了无人的宫墙边。 “阿秋,你打算什么时候下来?”容璲咬牙说道。 “……陛下,这个外号真的很像打喷嚏。”傅秋锋耿直地说,他从容璲怀里蹦下去,想了想,装作不适地揉揉膝盖。 容璲微笑:“这可是朕一眨眼的功夫想出来的爱称,不想要就再跪一个时辰。” “陛下的爱称朗朗上口记忆深刻。”傅秋锋飞快地改口,然后拱手行礼正经道,“此番多谢陛下为臣解围。” “你不想问什么吗?”容璲轻飘飘地说。 “不该知道的事,臣不会多嘴。”傅秋锋理智道。 “你倒是谨慎。”容璲道,“不过你若在京城多待一阵,就会听见外面的传言,是朕杀了太子。” “传言真假,臣并不在意。”傅秋锋道。 “你不怕朕?你的心里不想批判朕?”容璲挑眉。 傅秋锋摇头:“臣是陛下的人,又非太子的人。” 容璲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傅秋锋头顶的位置,他清晰的知道太后厌恶他,贤妃也厌恶他,如果傅秋锋此时内心有一点波动,就一定逃不过他的眼睛。 但直到他看得眼睛发干,傅秋锋头顶也没有泛黑的数字。 “……你怎么笃定朕会来?”容璲不得不换了问题,没能看到预想的答案,他反而有些空虚。 “陛下既然交臣重任,必定不会让臣半途而废。”傅秋锋抬眸试探容璲的神情,“况且陛下知道贤妃曾来兰心阁,却不责备臣在贤妃面前狂妄造次,臣斗胆揣摩圣意,如今局面,全在陛下意料之中。” 容璲翘了下嘴角,接着满意地大笑起来。 “那卿再猜猜,朕为何要这么做?”容璲饶有兴趣地抱起胳膊靠在墙边。 傅秋锋微微皱眉,踱步到容璲身侧,容璲跟着偏头,日光穿过柳叶的缝隙,和煦的光点洒落在他的脸和发梢上,他躲了躲,傅秋锋对上他的眼睛,总算在那双冰冷又难以捉摸的眸子里找到些许活气。 “原因在朝堂。”傅秋锋断言道,他记得《金銮秘史》的剧情除了少量的朝堂派系风云暗涌,就只有贤妃和贵妃的明争暗斗,容璲宠爱贵妃,若非陈庭芳的父亲在朝中位高权重,贤妃也没有本钱对上贵妃。 凭借傅秋风的记忆和剧情,还有他自己的亲身经历推断,哪个皇帝喜欢朝中大臣仗着资历人脉试图把控朝政?但朝堂势力盘根错节,先从后宫下手也是一个方向,容璲故意假做宠他,将给这达到平衡的后宫增添新的变数。 容璲要他做棋子,做诱饵,而这正是他自十五岁开始便追求的人生。 “卿确实聪慧,就不怕锋芒太过,引来杀身之祸吗?”容璲眯起眼帘威胁。 傅秋锋单膝跪下沉声道:“良禽择木而栖,臣在乡下多年,本以为要蹉跎一世,幸得陛下赏识,臣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可是你说的。”容璲笑得兴致高昂,“冯吉。” 冯吉从不远处走来:“陛下有何吩咐?” “去太医院拿盒活血化瘀的药膏送去兰心阁。”容璲嘱咐,“记得要高调,朕的爱妃绝不能再受这种委屈。” 冯吉心领神会:“是,奴婢这就去办。” “那就先陪朕绕道花园散步吧,朕要让整个前朝后宫都知道,你是朕放在心尖上的爱妃。”容璲伸出一条胳膊对傅秋锋说,“挽着。” 傅秋锋挽着容璲的手臂,一路上碰到两个遛弯的妃嫔,那两人都震惊愕然,想不到不久前才跪在宫门口被人围观的傅公子,这会儿就堂而皇之跟容璲散步。 年轻女子躬身低头,针似的视线仍停留在背后,傅秋锋动了动手想抽回去,容璲直接用另一只手按住了他。 “别乱动,碰到墨斗,小心它咬你。”容璲提醒。 “墨斗,究竟是什么蛇?”傅秋锋有些好奇,“它竟通晓人语吗?” “没那么神,不过脾气不太好。”容璲斜睨过去,抬起胳膊,搂住了傅秋锋的肩。 傅秋锋矮身弯腰歪歪斜斜地被容璲掳到花园,找了个凉亭坐下时才觉得自己上了贼船。 他被容璲揽着靠在对方怀里,坐在栏杆边的长椅上,不得不努力低头装的小鸟依人,听容璲撩得耳朵发痒的嗓音给他数池中鲤鱼。 傅秋锋暗忖他还没瞎,看得清鱼,只不过池塘对面刚走过来的某个妃子应该要瞎了。 “爱妃,腿还疼吗?”容璲温柔地问。 傅秋锋道:“不……” 容璲又掐了他一把。 傅秋锋艰难道:“不太妙,陛下,臣若是残废了,您会不会嫌弃臣?” 容璲曲起食指扫了下傅秋锋的鼻尖:“傻阿秋,朕会与你白头偕老,别再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了,朕的太医院又不是摆设。” 傅秋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兢兢业业地说:“有陛下此言,臣就是受再大的伤,心里都是甜的。” 他使劲努力了一下,实在没能挤出两滴感动的热泪。 亭子边的姑娘本来想和容璲来个偶遇,听到两人这般腻歪,提着裙子绊了一跤,和婢女逃也似的跑了。 傅秋锋觉得自己某些看不见的东西也跟着跑了,他从容璲怀里挣扎出来,老脸挂不住,伸手掩面道:“臣听说四景宫竹韵阁还有个林公子,陛下没试过与他演戏吗?” “爱妃这是吃醋了吗?”容璲还很有戏。 傅秋锋腹诽我是要吃吐了:“陛下,现在周围没有人。” “你确定?”容璲问。 “臣非常确定。”傅秋锋坚定。 “你能听多远?察觉几丈外的气息?”容璲笑眯眯地说。 “臣……”傅秋锋一噎,“臣全凭直觉,虽然确定,也不一定准。” “哼。”容璲起身,“回兰心阁吧。” 傅秋锋坚持道:“那林公子……” “以后你就知道了。”容璲摆摆手。 容璲平日在宫里闲晃,多半不带宫女内侍,两人回了兰心阁,自然也没有太监通传。 傅秋锋才进了正堂就听见哐当哐当的响声,小圆子正在修门,扶着门板站在屋里,见傅秋锋进来了,关门试了试,一边说道:“公子,不久前陛下身边的吉公公来了,送了不少药膏,什么跌打损伤活血化瘀,还有什么润滑嫩肤的。” 傅秋锋顿觉牙疼:“哦,这么多啊。” 小圆子又抿抿嘴低声打探:“其实奴婢听张管事说,陛下那方面好像……略微有点不太行,趣味又吓人,奴婢认识一个姐姐宫里有助兴的润滑药膏,您用了肯定能少受点伤。” 傅秋锋:“……” 傅秋锋已经听出门外的容璲在不太行这几个字出口时陡然的深呼吸,再阻止也晚了。 “张管事呢?”容璲问。 小圆子说:“他一早就出去了,好像是说找人借点盐。” 小圆子:“……” 容璲一脚又把刚修好的门踹了下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11. 职业宠妃02 一扇木门砰然倒塌,背手站在门前的容璲得以现身,小圆子和他对视一瞬,思维这才回炉,冷汗唰地冒出一层。 “陛……陛下饶命!”小圆子面色惨白跪地哀求,“是奴婢多嘴,奴婢该打,公子救救奴婢啊!” 傅秋锋四处飘散着眼神,背后编排一时爽,现在他也自身难保,还救得了谁。 “爱妃怎么不说话,嗯?”容璲踏进屋内,怒极发笑,目光如刀扎在傅秋锋身上。 “都是误会。”傅秋锋在心里努力编织说辞,“臣绝对没说过陛下半句不好。” 容璲扯了扯嘴角,翻开桌上一个茶盏,傅秋锋忙过去倒茶,拉开椅子请容璲落座。 “张管事的原话呢?”容璲靠着椅子翘起条腿,凉丝丝地问小圆子。 “奴婢不敢说……”小圆子转头爬过来嗫嚅道。 “说!否则朕拔了你的舌头。”容璲猛地摔了茶盏。 “张管事说陛下初来兰心阁临幸公子片刻就走了必定没能尽兴!”小圆子破罐破摔地招了。 “那是陛下可怜我身虚体弱难承恩泽,故而放我休息。”傅秋锋严肃地解释道,“这正说明陛下体贴。” “还有呢?”容璲接着问。 “张管事说不用去借药膏公子完全没感觉。”小圆子面如死灰。 “……是说不出感觉!我与陛下共赴巫山,欲仙∫欲死欲辨忘言,这等玄妙之境岂能描述的清。”傅秋锋一甩衣袖,“你不要再曲解我的意思了!” “呵呵。”容璲哼笑两声,“还有呢?” “还有,陛下养尊处优,没多大力气……没了,真没有了,陛下饶了奴婢吧。”小圆子绝望地磕了个响头。 “是我不忍陛下政务繁忙再添劳累,我自己动明白吗?”傅秋锋绷着脸义正辞严,完美的从另一个角度解说了自己的原话,他退了两步靠上桌子,很想一剑结果了几天前图一时口快的自己,谨言慎行不论在哪都要奉为圭臬。 “下去吧,看在爱妃为你求情的份上,朕先饶你不死。”容璲冷哼一声,瞥了眼傅秋锋。 傅秋锋立刻站直了,强作镇定问心无愧。 小圆子捡回一命慌忙下去,屋内渐渐安静下来,容璲起身翻了翻抽屉,在一阵清脆撞击中找出一盒药膏,阴恻恻地笑了两声。 傅秋锋闭了闭眼,在这阵寂静和嘲讽的笑声中慢慢尴尬起来。 他在御前对皇帝解释过很多次自己的判断和行动,他向来有理有据振振有词,但这么荒唐和难以启齿的振振有词还是第一次。 好像自从和容璲扯上关系,他的脸就一直重叠在丢和捡之间。 ……护院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吧。 “爱妃,一本艳书真够吗?”容璲坐回去,轻描淡写地问。 “臣知错。”傅秋锋拧着眉心低头道。 “说的朕都要脸红了。”容璲指指另一把椅子,“坐下。” “臣不敢。”傅秋锋单膝跪地,心跳在容璲温柔的语调中快了几拍。 “要么坐下,要么坐下自己动。”容璲微笑着威胁。 傅秋锋果断一提衣摆端正坐下。 “裤子卷起来,让朕看看你的伤。”容璲打开瓷盒,药膏清远的香气缓缓飘散,他用指尖蘸了一点,抹在掌心揉开。 傅秋锋有些别扭,踌躇道:“臣无碍,陛下不必担忧。” “照做。”容璲不紧不慢地眯眼。 傅秋锋只好俯身脱掉靴子,解开袜带卷起裤脚,这具身体并不习武,露出的小腿匀称笔直,膝盖下方一片青色,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目。 这种程度的淤伤放在平时傅秋锋基本不予理会,他没觉得多严重,但容璲却面露不快,拉起他的脚踝搭在自己腿上,用沾了药膏的手覆上去轻轻按揉。 傅秋锋打了个激灵,紧紧盯着地板,在外人面前撩起裤子让他浑身不适,僵硬地熬红了耳根。 “疼吗?”容璲问道。 “习惯了。”傅秋锋下意识道,说完才觉不妥,又补了一句,“只是有些凉。” “希望朕再热情些?”容璲半开玩笑。 “臣惶恐。”傅秋锋心说我希望你肾虚得治。 “嗯,这样确实有个宠妃的样子。”容璲用冰凉的手揉着傅秋锋的膝盖,然后拿他的衣摆擦了擦掌心的药膏,站起来道,“别人留下的伤勉强算解决了,接下来才是朕的惩罚。” 傅秋锋眼皮一跳,赶紧把鞋袜穿回去。 “跪下。”容璲居高临下地翘起唇角。 傅秋锋又跪了回去。 “朕没回来之前,你若敢动……”容璲的眼神掺着一点玩味,“共赴巫山,欲仙∫欲死,欲辨忘言,呵呵。” 傅秋锋听得头皮发炸,这种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羞耻程度似乎直线上升,他在容璲走后搓了搓脸,无声地攥拳抵住了前额。 他不知道容璲要干嘛去,如果是回去批折子,即使今天再来也得等到晚上。 但不到一个时辰,容璲没来,他吩咐配合办事的暗卫先回来了。 落在房顶的脚步一轻一重,傅秋锋未出意料,但仍为自己在大奕第一次任务成功而松了口气。 暗卫提着一个黑布罩头的内侍进了屋,见到跪在桌边的傅秋锋,愣了愣,环顾左右没找到容璲。 “陛下刚走没多久。”傅秋锋淡定地回手从桌上捞了杯茶,跪也跪得从容,“向我汇报即可。” “真行吗?”那个年轻暗卫狐疑地打量傅秋锋,“你这不正犯错挨罚呢。” 傅秋锋又熟练地敷衍道:“这是陛下的情趣,你懂什么。” 暗卫震惊:“……啊?” 傅秋锋思及自己刚才的惨痛教训,又警告他:“不想被陛下拔了舌头,就给我守口如瓶。” 暗卫连忙点头,伸手摘了抓回来的内鬼头上的黑布罩子。 兰心阁现在只剩小圆子一人,傅秋锋早在回来时就断定李大祥和张财其中必有一个是奸细,但真正看见嘴里塞着块布的张财时,还是有些说不清的失望。 他来到大奕,见到的第一个人,一个哭肿了眼睛口口声声喊公子的人,也一样的不可信任。 他不算意外,当了三十年暗卫,傅秋锋已经对任何背叛都不再感到意外和愤怒了。 “属下按公子的交代,在树丛之中藏了一片撕碎的衣袖布料。”暗卫汇报,“此人沿着四景宫外池塘一路搜索,发现碎片之后,意图当场焚毁。” “为什么?”傅秋锋抿了一口清茶,静静地望着张财。 张财垂着眼,不敢去看傅秋锋,低低地抽泣:“是奴婢对不起公子,奴婢……也是觉得跟着公子没出息,所以您早点死了,奴婢也好去别的嫔妃宫里服侍,奴婢不该倒您的药,是奴婢一时鬼迷心窍,只求您看在奴婢这些日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别杀奴婢!” “一派胡言!”傅秋锋砰地一声砸了茶杯,“你若只盼我死,为何趁我离开试图销毁我遭人谋害推落水中的证据?何人指使你替他隐瞒?你真正的主子到底是谁?从实招来!” 张财浑身一抖:“奴婢不知道什么证据,奴婢只是担心您知道了害怕,被梦魇缠上……” “好个信口开河的刁钻奴婢。”容璲来的恰是时候,自然地插了句话,走到傅秋锋身边扶他起来,顺便为他拂了拂衣褶,“既然不认,那就带回霜刃台严刑拷问,休教爱妃气坏了身体。” 张财脸色一白,咬紧牙关一语不发。 傅秋锋扫了他两眼,轻轻拽住容璲的袖子走远几步,低声道:“陛下,主谋者未明,直接押走张财,恐会打草惊蛇。” “卿有办法?”容璲问。 “臣既查办此事,自当有始有终。”傅秋锋说起他的专擅领域顿时容光焕发,自信地笑了一声。 容璲给了暗卫一个眼神,傅秋锋在容璲身侧站定,勾了勾手指吩咐道:“到内侍省调张财的档案。” 暗卫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带着卷宗回来,张财见此已现动摇之色,突然起身冲向柜角试图自尽。 “我奉劝你少做无用功。”傅秋锋拿过书册翻开,眼皮都没撩一下,暗卫轻而易举的挡住了张财,将他踹了回去反绑双手。 “安恒元年入宫,入宫前家中只有一年迈祖母。”傅秋锋翻了两页,平淡地说,“古稀之年了吧,无论是她听闻宫中孙儿的噩耗,还是你听闻宫外祖母的噩耗,都不是好事啊。” “公子!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您杀了奴婢吧!”张财惊恐地不住磕头,“确实……确实有人用奴婢祖母的性命威胁奴婢,奴婢不敢说,只求一死!” 傅秋锋把书册往桌上一扔,眸光乍冷,弯腰捡起一片碎瓷抵上张财眉角,皮笑肉不笑地压低了声音:“落在我手里,死是给你的恩赐,什么都不招还想死?如果你再不珍惜我赏你的机会,我就割下你的面皮送到尊祖母手中,她若是惊吓而亡,你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吧。” 张财额头一凉,吓呆在当场,片刻后才缓过神瘫坐在地,颤声道:“是……是贤妃身边的杨公公!奴婢绝无半句假话,奴婢自幼与祖母相依为命,三年前家乡发了大水,乡亲们没了住处,缺衣少食,官府不准灾民进城,还派官军驱赶打杀。” “奴婢就是那时候碰见了杨公公,他说他是经商的,给我们吃的,能带我们进京,奴婢就跟他走了……这三年来奴婢都听杨公公的命令,况且陛下只知玩乐,根本不管下面百姓死活,奴婢也没什么好忠心的!不止是奴婢,这宫里谁不天天提心吊胆,生怕一个出错就喂了蛇!” 傅秋锋和容璲对视一眼,都看见对方眼底的思考权衡,傅秋锋正要问容璲的意思,容璲忽然对暗卫伸手,接过一柄剑,唰地抽了出来。 傅秋锋虽不赞同就此解决张财,但他一向以皇帝命令为先,便退后了一步。 “想死,朕就让你死。”容璲横剑一扫,剑刃寒光闪烁,挟一阵利风斩向张财咽喉。 张财紧紧闭上了眼,然后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现场没有半滴血迹,傅秋锋微微睁大了眼睛,看见方才电光石火之间,容璲的剑尖精准地擦过张财颈侧,只削断了几根头发,墨斗自他袖中绕着剑刃窜出,一口咬上了张财的后颈。 “把他放回原地,做成磕到头昏迷的样子。”容璲把剑扔了回去,墨斗从张财身下窸窸窣窣地爬出来,攀着容璲低垂的指尖又钻回了袖子。 “陛下,这是……”傅秋锋一时疑惑不解。 “你也有不懂的时候?”容璲露出些许得意。 “请陛下赐教。”傅秋锋连忙躬身拱手。 “幻毒。”容璲抬了抬手,“等他醒来,只会以为自己做了场梦。” “真是神乎其技!陛下这等本事,臣倍感钦佩,五体投地!”傅秋锋七分真三分吹地感慨。 “别高兴的太早,既然他供出了主谋,这个案子就还没结束。”容璲顺手拍了拍傅秋锋的肩膀,手指一松落了什么东西下来。 傅秋锋伸手一接,只见是一块全新的方形令牌,正面刻着“霜刃台”三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12. 职业宠妃03 这面令牌的重量让傅秋锋恍惚了一刹那,意识仿佛游弋回了久远之前,他第一次接过代表暗阁的令牌,用另一种万劫不复再次断送自己的退路。 饮下毒酒的一刻,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还有选择,银亮的金属触手冰寒,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傅秋锋反而有些迟疑,如果这是上苍给他的机会,那真的是让他重蹈覆辙吗? “霜刃台可不是这么好进的。”容璲无情地警告他,“如果你的表现让朕不满,权力和性命随时收回。” 傅秋锋听见熟悉的霸道风格,回过神来翻过令牌看了看背面一串新刻的小字,拱手道:“臣定不辱使命,所以陛下……方才是去霜刃台取令牌了?” “哼,你反省了吗?”容璲瞪他。 “是。”傅秋锋干笑,再次行礼,“臣多谢陛下信任。” 容璲想倒杯茶,然而杯子也被他俩一人一个摔没了,啧了一声,随手拿起桌上的档案卷宗翻开。 才看了两页,容璲怒气腾腾地重重将书册拍在了桌上:“又是岩州!贪官污吏一手遮天稳坐刺史之位,张财当然要怨朕。” 傅秋锋闻言稍感惊讶,档案中记载了张财的家乡,但并提及其它,容璲只看岩州就恼怒起来,必定是对当地吏治有所了解。 他等容璲舒了口气,才小声表示道:“陛下,那朝服……?” “霜刃台无需上朝,要什么朝服。”容璲皱着眉说。 “那公服呢?”傅秋锋不甘道。 “此案办妥了再发。”容璲随口允道。 傅秋锋稍感失落,没有夜行衣和公服的暗卫并不完整,他黯然了一会儿,见容璲心情似乎不佳,悄悄端了茶盘去厨房沏茶。 他卷起袖子想倒水,小圆子连忙讨好地接手,傅秋锋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忽然想起一事,如果容璲的墨斗拥有幻毒,作用在人的意识,那容璲第一次把他按在床上时放出墨斗……是想对他做什么? 傅秋锋想了半晌没得出结论,开水烧好之后,张财也捂着脑门带盐回来,看见傅秋锋愣了愣,赶紧低头藏起一抹不安的愧色。 “这是怎么了?”傅秋锋佯装不解。 张财脑袋上顶着一片擦破皮的伤苦笑道:“没事儿,奴婢跌了一跤,结果昏过去做了个噩梦,路上耽误不少时间,得赶快做饭了。” 傅秋锋不着痕迹地观察了张财几眼,他动作自然,果真把之前发生的一切视作自己的噩梦,傅秋锋心道这幻毒当真非同一般,端着新沏的茶回去,容璲正靠在他的床头批阅奏章,桌上也多了几样刚蒸好的点心。 “陛下。”傅秋锋轻步过去,瞥了眼床铺忍不住出声,鲜红的朱砂渗进床单,他这套褥子才铺上又得报废,“砚台洒了。” “哦。”容璲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一目十行地瞟完手中的折子,在最后写了个“可”,合起来塞到砚台底下垫着,用笔杆指指桌子,“给朕拿糕点来。” 桌上精巧玲珑的荷花酥还温着,傅秋锋对外面送来的吃食习惯性地警惕,端过来摸了下袖口,又想起自己没有银针,这么一会儿容璲又随手批完两本,拿着毛笔勾出个“阅”。 没有银针更没有特制的药针,傅秋锋脑子一抽,自己拿起一块儿吃了。 容璲:“……” 容璲把奏折往傅秋锋身上一摔:“朕让你动了吗?” 荷花酥除了略甜以外都挺好,傅秋锋端着盘子一手反射性地接住奏折,一块儿又脆又甜的花瓣噎在嗓子里,他扭头咳嗽起来,艰难地找了个理由道:“臣这是…表演宠妃……咳咳!” 容璲嫌弃地闪了闪身子接过瓷盘:“赶紧喝水去!” 傅秋锋倒了杯热茶边咳边小口喝了半杯,总算平静下来,容璲自己掰了一块儿,吃完也觉得太甜了,对傅秋锋伸手道:“倒茶!” 傅秋锋看了看茶壶,然后默默把自己手里端着的杯子递了过去。 “……这也是表演宠妃?”容璲又砸了本奏折过去。 “杯子摔完了,现在只剩一个。”傅秋锋遗憾道,“兰心阁也没有多余的。” 容璲:“……” “算你可怜。”容璲拿过茶杯换了个边,抿了两口,把最后的杯子也摔了,“罢了,等朕回去,让人给你兰心阁添点物件。” 傅秋锋蹲下身收拾地上的奏折,他觉得容璲根本没看多少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但他刚把奏折摞起来,就听容璲砰地一下把一本折子甩了床柱上,连着毛笔也一起扔了出去。 “陛下息怒。”傅秋锋劝了一句。 “又是陈峻德!”容璲气的咬牙,“把笔捡回来!” 傅秋锋递回毛笔,很快就想起了这个名字,是贤妃陈庭芳的父亲。 “陈侍中怎么了?”傅秋锋问道。 “朕下诏要在鹤州修建运河,老东西带着门下工部联名上奏让朕三思。”容璲握拳砸在床沿上,“还敢说劳民伤财,真以为朕不知道他们打得什么主意!还上什么朝,批什么折子!” 傅秋锋低了低头,把整理好的奏折搬到桌上,有一本沾了溅起的茶水,他背对着容璲,干脆就翻开用袖子擦了擦,然后看见那本奏折的空白处写满了红字朱批,上奏的大臣名叫柳知夏,大概也只有这一本这么认真,傅秋锋对这个名字没有太多印象,没看内容就盖了回去。 “卿怎么不说话。”容璲语气稍微平静了些,继续写他的“阅”。 “臣怕打扰陛下。”傅秋锋重新站到床边。 “等朕批完了,你拿那本奏折去霜刃台交给韦渊,让他把联名最后三位处理掉,然后走一圈,认认路。”容璲挑了下嘴角,“什么东西,也敢纠结朋党驳朕的命令。” “是。”傅秋锋收了折子,不发一语地暗中端详容璲,他看着容璲拿最后一本奏折时蹙眉陷入沉思,几次中断落笔,足足写了一刻间才合上。 他对容璲似乎有了些新的认知,容璲……这个如张财所言,看似只知玩乐的皇帝,真的只是个昏君吗? “怎么,迷上朕了?”容璲揉了揉手腕回头笑道。 傅秋锋顿时收起自己过于明显的目光,对容璲的一点新认知也全压了回去,请示道:“陛下,您认为该如何处理杨公公?” 容璲略微沉思:“你真想不起来三月初二当晚,到底听见看见了什么?” “臣可能是受了惊吓,实在回忆不起。”傅秋锋惭愧道。 “你受了惊吓……”容璲扯了下嘴角表示讥讽,但也没再怀疑他,“如果你是因为知道了某个秘密谈话而被人灭口,那要么是杨淮在与某人对话,要么是听命于这个人负责善后。” 傅秋锋想了想,接道:“我们不妨大胆推测,威胁禁卫刘贲,雇佣江湖**的神秘面具人就是杨公公的同党,三月初二那晚他们密谋了什么,然后被臣听见。” “证据呢?”容璲反问,“即便张财招认是杨淮指使他杀你,一个无名小卒的供词,无凭无据,杨淮大可拒不承认。” “陛下也讲证据啊。”傅秋锋有点不可思议。 容璲冷哼道:“杨淮曾是太后身边的亲信,又待过太子府,现在更是贤妃的心腹,无论是张财的供词还是参与行刺的指控他都不会认,到时自有贤妃保他。” 傅秋锋沉默片刻,他产生一个有点危险的念头,这个提议可能操之过急,但更可能正戳中容璲的心思,他在容璲身边俯身压低了声音:“陛下,您认为,贤妃会参与其中吗?” 容璲微微垂眸,半躺半靠的倚在枕上,托住了额角,他还记得陈庭芳入宫之后,他第一次见到这个比他大了四岁的端庄女人,陈庭芳对他温婉地躬身施礼,念着“陛下”两字时有种如沐春风的平和,但他还没来得及回一个微笑,就看见陈庭芳头顶浮现了漆黑的“玖”字。 容璲知道陈家对他来说始终是个威胁,但随后的三年里,他更加确信了一点,陈庭芳本身就对他全无好感。 “卿怎么想?”容璲伸手撩起一缕傅秋锋的头发,捻在手里把玩。 “臣怎么想并不重要。”傅秋锋的话有一种极端的忠诚,“臣只会让陛下的想法成为事实。” “你若是失败了,朕顶多是个被妖妃蛊惑的昏君,但你只怕死无葬身之地。”容璲拉着傅秋锋的发梢逼他靠近,贴在他耳边阴冷地笑道,“杨淮,陈庭芳,陈峻德,敢刺杀朕的神秘主使者……所有阻碍朕的人,朕都要他们死,朕一手提拔的柳侍郎做不到,朕的左膀右臂韦统领也做不到,你凭什么敢说让朕的想法成为事实?” 傅秋锋碰了下袖中的令牌,随即坚定道:“因为没有比臣更出色的暗卫。” 容璲微微一怔,他从傅秋锋的眼里看见了从未见过的决然神采,冷的像极北的风雪,却让他同样淌着冰碴的血脉逐渐燃烧起来。 他低低的笑了,松开傅秋锋,笑声越来越疯狂狰狞,然后翻身下床,扣住了傅秋锋的领子:“朕三年前也自信的豪赌了一场,是朕赢了,朕欣赏你,既然想做朕的筹码,那就证明你的价值。” “三天内,臣会有理有据的把杨公公押到霜刃台,让他亲口认罪,亲自画押。”傅秋锋沉声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13. 专业暗卫01 这个保证乍一听来缺乏可信度,容璲眯起眼帘注视他,傅秋锋恭敬地略微垂首,抬眸对上容璲刻意的审度。 “卿需要什么?”容璲温声问道,他收敛表情轻笑起来时,尖细的丹凤眼尾韵致十足,浓密的睫毛微微上翘,含情而又薄情。 傅秋锋也不得不承认,容璲的眼睛比他见过的任何嫔妃美人都要特别,也更加漂亮,却带着帝王的高傲和侵略感,仿佛看得久了,就会坠入莹莹秋水,反被侵蚀得尸骨无存。 “可能需要调取一些宫人的档案。”傅秋锋稍稍偏过了头。 “凭你的令牌就可以做到。”容璲回答他。 “谢陛下。”傅秋锋盯着地板,“若微臣所料不差,宫中嫔妃大约准备给臣送礼了,所以最近几日请陛下暂且别来兰心阁,免得她们放不开手脚。” “你倒是很懂后宫的风向。”容璲放开傅秋锋的衣领,替他拍了拍,又把他垂落胸前的发丝拨回身后。 傅秋锋有些不适地闪了闪,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看向容璲腰间,问道:“您的香囊为何不戴了?” “你不喜欢,朕就不戴了。”容璲深情地说,“那香囊是用来削弱迷烟之流的效用,不过朕相信爱妃不会害朕。” 傅秋锋暗说总有刁民想害你,一心劝道:“臣万事皆以陛下安全为先,您还是戴上吧!臣可以站远点。” “可朕不喜欢你站远。”容璲继续道。 傅秋锋:“那您站远点?” 容璲:“……” 容璲沉下脸,转身道:“朕拿去让林公子改进配方了,折子冯吉会过来收。” “陛下去哪?”傅秋锋放下担忧追问道。 “去竹韵阁找林公子喝酒。”容璲斜了傅秋锋一眼,“林公子最懂风雅,善解人意,朕说什么他都会听。” 傅秋锋喜道:“那真是个好人,微臣恭送陛下!” 容璲:“……” 容璲拂袖道:“一会儿滚去霜刃台报道!” 傅秋锋的抗干扰能力一向被他引以为傲,目送容璲翻脸比翻书还快的离开兰心阁,等冯吉过来拎走了折子,才从后院喊来小圆子,让他把床单褥子都换新的。 小圆子一见傅秋锋还完整着,激动的连连告罪,再一看床单上一滩可疑的红,顿时懊悔不已痛哭流涕。 “公子您受苦了!都是奴婢多嘴害的,您快别站着了,先坐下休息……您是不是不能坐啊!”小圆子急的满头是汗。 傅秋锋心累地想他这里的太监都是水做的吗,这么能哭:“行了,我可是好一番求情才让陛下没怪罪你,以后说话小心点,别哭了,我也没怪你。” “公子您真是活菩萨!”小圆子抹抹眼睛,本来就有点胖的脸这会儿更憨,“奴婢这条命是您救的,奴婢一定为您做牛做马!” 傅秋锋挥了挥手,继人美心善之后又得了个活菩萨称号,他强忍白眼自己出门,牺牲一点名声就能得个忠心耿耿的手下,也是个划算交易。 有了霜刃台的令牌,守门的禁卫皆是躬身放行,从后宫到外廷畅通无阻,这一路就让不少看见的太监宫女大为惊异,精明的已经回报自己主子去了。 霜刃台就设立在外朝东南角,位置颇为偏僻,被一片茂盛的树林花园遮蔽,外人没有容璲的手谕或内部令牌一律禁止入内,远远只能望见一片阴森的屋檐,其余的分支秘密据点就更不为人知了。 傅秋锋走过一次,轻车熟路地踏进正殿,他猜测容璲应当吩咐过,门前值守的侍卫虽是好奇,却没有过分的窥视。 “韦统领呢?”傅秋锋叫住一个暗卫问。 “您就是傅公子吧。”暗卫打量了傅秋锋一下,拱手道,“大人正在用膳,这边请。” 时间已至下午,傅秋锋跟着他去见韦渊,韦渊还坐在书案前翻阅奏报,边吃边看,听见动静也只是飞快地瞥了一眼,然后冷淡道:“主上有吩咐吗?” “有。”傅秋锋从怀里拿出那本奏折,“只是处理名单最后的三个人而已。” 韦渊闻言呛了一口,连忙抬臂挡了挡,指指桌子让傅秋锋把奏折放下。 “韦统领今年贵庚?”傅秋锋站在桌前问道,“如此年轻有为,又深得陛下信任,我敬佩不已,请韦统领受我一拜。” “不必!”韦渊站了起来,“……十七,打听这作甚,别想套近乎收买我,既然到了霜刃台,自有霜刃台的规矩,功过赏罚我皆会如实向主上禀明。” “我明白,韦统领放心。”傅秋锋笑了笑,看了两眼桌上的菜,一荤一素两菜一汤,还没动多少。 “你还有事?”韦渊绷着神经有点戒备,傅秋锋越平易近人,他的直觉越敲起警钟。 “我没吃饭。”傅秋锋自然道,“能让韦统领请一顿吗,我照付钱。” 韦渊愣了愣:“公厨,官家的,也不是我请。” “那敢情好。”傅秋锋转头喊道,“来人,添一副碗筷。” 韦渊:“……” 韦渊提醒:“我还有密报没看完。” 傅秋锋道:“那我替你吃吧,你专心看。” 韦渊:“……” 傅秋锋说:“开个玩笑,大人不要介意。” 韦渊板着脸道:“收起你的轻浮嬉笑,这里是霜刃台,不是兰心阁。” “我说句实话,希望韦统领不要太往心里去。”傅秋锋淡淡地挑眉,“如果韦大人这套严肃古板的作风能把事办利索,陛下为何给我霜刃台的令牌?” 韦渊咬了咬牙,一时语塞。 “灵活一点,该用膳的时候就用膳,密报钤印也不差这点时间。”傅秋锋端起新加的碗筷,“陛下的暗杀令你何时去办?” “自然是越快越好,今晚……”韦渊下意识的回答,说到一半才觉得没必要跟傅秋锋汇报。 “你认为陛下为何做这个决定?”傅秋锋又问。 韦渊这次盯着他闭了嘴。 “说说嘛,就当还我为你出谋划策审问刘贲的人情。”傅秋锋曲起食指敲了敲桌面上的奏折。 韦渊翻开奏折看了一遍,想了想:“因为他们忤逆主上的意思,所以该死。” “你是刽子手吗,专业砍头的?”傅秋锋叹了口气,“意义呢?其余四品五品大员,杀了他们刑部大理寺面上过不去,而这三个人微言轻,死便死了,唯一的用处不是泄一时之愤,而是震慑和未知的压迫。” 韦渊沉思片刻:“你的意思是,慢慢来,不急在一时?” “是陛下的意思。”傅秋锋对韦渊的领悟能力稍微满意了些,“我只是帮你解读而已。” “那主上还有其他吩咐吗?”韦渊问道。 “你想问死法吗?这没什么好交代的吧。”傅秋锋说的理所当然,“沐浴时溺死,马上风猝死,磕在门槛上撞死,只要似是而非的意外死亡,反而更令人惶恐不安,与陈峻德结党营私的人心里永远不会结案,谁也不知自己是不是下一个,到时侍中一派人人自危,再上奏时就会三思,这就是陛下想要的效果。” 韦渊捏着奏折,打量傅秋锋的眼神多了些复杂的讶异,沉默一阵后点头道:“你说的是,此番是我要多谢公子指教。” “都是为陛下效力,大人不必客气。”傅秋锋见他一副学到了的样子,心说这顿口舌没白费,“这几天恐怕还有劳烦大人的时候,我先打个招呼。” 韦渊总觉得自己掉进了什么圈套里,但又说不出来。 “对了,陈侍中为何驳回陛下修造运河的旨意?”傅秋锋打听道。 韦渊露出些许气愤:“陈峻德有一得意门生,现任岩州刺史,在岩州一手遮天鱼肉百姓,卖爵鬻官中饱私囊,岩州更是各地商队上京必经之地,每年靠各种名目的赋税和好处就能捞成千上万的白银,若是在东边鹤州修建运河联通南北,商队走水路更为便捷,岂不就断了刺史的财路,也断了陈峻德的财路。” “原来如此。”傅秋锋沉吟一声,“今日一谈,受益良多,我不打扰你了,告辞。” 韦渊起身相送,送到殿门口,又想起容璲给傅秋锋的官职比他低的多,好像没必要这么礼数周全。 傅秋锋在霜刃台逛了几圈,把办公书房和秘密地牢都走了一遍,天黑时才回兰心阁,他才一进正堂,看见几个大箱子,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门。 “公子!您去哪儿了?这一下午可要把奴婢吓坏了。”张财小跑过来,“好几个宫的娘娘派人给您送了东西,说您大病初愈,希望您好好休养。” 傅秋锋心说从大病到初愈的时间都够再病一场了,这借口也真随便:“明天还得有,让小圆子收拾收拾列张单子给我,然后找个空房堆起来吧。” “哦。”张财似乎有点可惜,“还有这边这些,是陛下命人送来的,都是吃穿用度,奴婢也没敢动。” “陛下送的该摆的摆,该铺的铺。”傅秋锋不客气,“找找有没有茶具。” “对了,您屋里的茶杯呢?”张财问,“奴婢想沏茶,没找到。” 傅秋锋瞥他一眼:“陛下不喜欢,扔了。” 张财略显狐疑的点了点头,开始拆容璲的赏赐。 傅秋锋打算今晚好好睡一觉,但刚要脱下外衫,冯吉就来找他,传令道:“傅公子,陛下请您去碧霄宫。” “他不是在竹韵阁吗?”傅秋锋莫名其妙,“这么快就回去了?” “陛下的心思,咱家哪敢猜啊。”冯吉笑呵呵地催促,“公子快请吧,莫让陛下等急了,咱家看见陛下备了坛美酒,估计等您共饮呢。” 傅秋锋不太情愿,跟着冯吉到了碧霄宫,华贵的装潢傅秋锋见了不少,但弄成这副烛影摇曳纱帐层叠的颓靡风还是第一次见,万幸的是没听见一串姑娘的娇笑。 容璲不知道傅秋锋已经在心里把他当成左拥右抱的好色之徒,见傅秋锋来,慵懒道:“爱妃来的好慢。” 傅秋锋先是拱手行礼,容璲歪歪斜斜地倚在榻上,伸手从小几上端了杯酒递给他,傅秋锋不想接,婉拒道:“陛下恕罪,臣不会喝酒。” “茶和酒,有什么区别?”容璲不依不饶,“难道酒是石头,会噎人不成。” “臣……若酒后失态,恐令陛下不快。”傅秋锋低了低头,他没喝过几回酒,暗卫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喝过最好的宫中佳酿还是掺了毒的。 “拿着。”容璲命令道。 傅秋锋只好接了,杯子捏在手里,迟迟没有动弹。 “坐下。”容璲示意榻对面。 傅秋锋倚着边儿坐了。 “朕刚才听太医汇报。”容璲自己抿了口酒,朝傅秋锋抬了抬杯子。 傅秋锋心一横,皱着眉举杯沾了一点,攥着杯子的手指绷得发白,但意外的并不是烈酒,而是有点清甜的果酒。 “朕的周婕妤有喜了。”容璲继续道。 傅秋锋:“……噗!” 傅秋锋差点呛进鼻子里,手一抖,半杯都洒在了衣服上。 “你有几个姓周的婕妤?”傅秋锋复杂地问。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14. 专业暗卫02 “……还能有几个。”容璲无语,“她嘱咐太医不得泄露,可惜她不知道太医院也有朕的眼线。” “也许是一时惊喜,难以接受,怕出意外吧。”傅秋锋说道。 “她叫什么来着,朕忘了。”容璲缓缓摇头,“朕不喜欢她。” “哦。”傅秋锋不知道怎么接,身在帝王家,喜不喜欢并不重要,况且如果《金銮秘史》的剧情真会实现,那用不了多久这个周婕妤就会被贵妃扔进蛇坑,他不关心到底是污蔑还是确有此事,毕竟他也无意搀和后宫争宠。 “喝啊。”容璲轻描淡写地催,“果酒而已,你若喝醉了,朕就让墨斗咬你一口,赐你一个好梦。” 傅秋锋后颈发凉,勉强小酌一点,尬笑道:“陛下有皇子了,恭喜陛下,臣敬陛下一杯。” 容璲欲言又止,嘴角动了两次,又抿回去,目光斜斜刺了傅秋锋一道,凉飕飕地落在对面铸造华丽的孔雀灯台上,那跳动的烛火给他眼前模糊成一片绚烂的光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低头接着喝酒。 傅秋锋仔细端详容璲,发觉他根本不高兴,一般来讲自己的妃子有喜,不管喜不喜欢,肯定是要去探望的。 “陛下喜欢皇子还是公主?”傅秋锋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没话找话。 容璲:“……” 容璲想了想:“朕有一个皇妹,随贵妃一同去醴国游玩,快回来了,到时介绍你认识。” “臣有幸拜见长公主殿下,真是受宠若惊。”傅秋锋起身施礼,“周婕妤生的若是女孩,聪敏温柔,必能得陛下欢心。” 容璲侧目道:“皇妹才七岁,朕烦的要命,还要什么女孩。” 傅秋锋表情一僵,改口道:“那男孩也不错,坚韧好学,定有陛下风采。” “有朕什么风采?”容璲嗤笑一声,“饮酒作乐,美人相伴的风采?” 傅秋锋:“……” 傅秋锋心说你怎么这么杠呢,男女都不要,还能生个啥。 容璲饶有兴趣地趴在小几上托腮看他,晃着手中酒杯:“若是你听说妻子有孕,会有什么想法?” “臣没有妻子。”傅秋锋实事求是地说。 “如果呢?将来呢?”容璲皱眉不满。 “臣愿为陛下效命,终此一生,绝无二心。”傅秋锋拿不准容璲是试探还是喝高了,拱手谨慎地说。 容璲定睛注视傅秋锋,突然发难,伸手把他从榻边扯了过来,傅秋锋不及防备,按住了容璲的腿保持平衡,容璲一挑眉,傅秋锋就瞬间抬手撑到了榻上。 “朕就要答案。”容璲坚持逼问他。 “臣……”傅秋锋挪开眼神,他过着刀口舔血受人唾弃的日子,不知哪天就死于非命,娶妻生子平安喜乐于他就像刀的刃与背,离得那么近,又是截然相反的两端,注定无法触碰,他思索了片刻,始终得不出一个肯定的答案,“……也许会无所适从吧。” “那最好。”容璲推开傅秋锋威胁,“你是朕的人,朕不会给你这个如果。” “是。”傅秋锋暗中擦汗,“陛下,周婕妤也是您的人,您不去看看她吗?” 容璲重重一顿酒杯气道:“朕是找你来喝酒,朕若想看见她,为何不找她喝酒?” “呃。”傅秋锋略微沉吟,“有孕在身,不宜饮酒。” 容璲:“……” 容璲对着一本正经说大实话的傅秋锋,懊恼更甚,他短促地笑了一声,指指酒壶:“你喝完这壶,朕就去看周婕妤。” 傅秋锋估计一番自己的酒量,改口道:“那您还是别去了吧。” “朕若不去,你今晚就侍寝。”容璲抛出一个更糟糕的选项。 傅秋锋一时进退维谷,在侍寝和喝酒之间挣扎片刻,选择喝酒。 他静默着一杯接一杯的给自己倒满,仰头喝干,眉头越蹙越紧,一壶看起来没多少,但等傅秋锋反应过来回神时,容璲已经走到门前了。 傅秋锋眼睛发花,门帘的穗子晃得他头昏脑涨,恍惚间看见容璲头顶又亮起字来,依旧是“兆”,比暖白的灯笼还要显眼。 “陛下。”傅秋锋手一抖,空杯砸落在地,声音低哑,“别走……” 容璲的步子很快,掀开门帘时回头戏谑地翘了翘嘴角,转身离开。 傅秋锋迟钝了不少,扶着小几晃晃脑袋,心里明明想跟去,开始算计刺客可能埋伏的位置,但身体却在醉意的驱使下一点点砸在了榻上,昏睡过去。 容璲出了碧霄宫,让殷勤跟上的冯吉回去,面上逐渐满布阴霾,怒意和厌恶清晰的映在眼底。 周婕妤所住的徽怡轩在东侧角落,宫殿仍无主位娘娘,是个清幽僻静之所,容璲独自一人来到宫门前,叩门等了半晌,才有一个婢女出来应声。 “这么晚了,是哪家……陛下!”婢女开门时看清了负手而立的容璲,失声抽了口气,连忙低头行礼,然后扬声向屋里喊道,“娘娘!天大的喜事,陛下来看您了!” 容璲心里冷笑,这奴婢脸色发白神色紧张,可不像遇到喜事。 “退下吧,没朕的命令,不准靠近。”容璲挥袖屏退婢女,直接进了徽怡轩正堂,稍一打量四仙桌,两个茶杯分别摆在两侧,茶水雾气氤氲,显然是新倒不久。 周婕妤这时匆匆出来,眉目清丽不施粉黛,衣着也十分朴素,端正地对容璲行了个礼:“妾身见过陛下,方才通禀时妾身正在更衣,未及迎接,还请陛下恕罪。” “徽怡轩有客人啊。”容璲扫了眼桌子,“朕来的不是时候?” 周婕妤表情微微一僵:“怎会呢,陛下请坐,妾身平日里也无所事事,和陪嫁的婢女情同姐妹,就让她坐下陪妾身聊天解闷了。” “你倒是和善。”容璲一撩衣摆落座,目光似笑非笑地扫落在周婕妤脸上,“对了,你唤作什么名?” 周婕妤一愣,咬着下唇似是失落,低头掩去一闪而过的愤恨:“陛下,妾身小字宛月,您忘了吗?” “除了三年前你入宫时,朕一直没唤过你的名字,忘记也情有可原吧。”容璲回想,“朕一向爱惜你的棋艺,正好今日闲来无事,再陪朕手谈几局吧。” “那,陛下陪妾身去书房对弈?”周宛月柔声试探,上前想要靠近容璲。 容璲抬手制止她:“朕只是想下棋,毕竟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周宛月浑身一颤,强压惊惧装作疑惑,一步步后退出了门。 容璲讥讽地瞄了眼桌上茶杯,随手扔出去,叫来了跟随的暗卫,吩咐了几句。 周宛月摸黑进了卧房,这才发起抖来,朝藏在架子床边的人影哀戚道:“岑郎,陛下竟会此时来徽怡轩,想是太医泄露了秘密,我们今晚逃不掉了,趁陛下还没发现你,你赶快出宫逃命去吧!” 被唤做岑郎的人一身禁卫甲胄,不敢轻易动弹,生怕弄出动静,他拉着周宛月的手,把一样东西交到她手里,深吸口气决定道:“月儿,一不做二不休,容璲身边必有暗卫,我出门就会被盯上,也逃不了,咱们不如拼一回,你先吞了解药,找机会把迷烟拉开解决了容璲,咱们放一把火,趁乱混出去!” 另一边,傅秋锋趴在榻上,在酒的刺激和噩梦里沉浮,他满身是血,无助的嘶吼,就在他要一刀砍向某个人的脖子时,梦境突然被关心的喊声击碎。 “傅公子?您醒醒,您还好吗?” 傅秋锋顺着声音来处扣过去,准确的抓住了一个暗卫的领子,他一头冷汗的看清了之后才慢慢松开,捂着钝痛的脑袋道:“霜刃台有事?” “是陛下吩咐属下过来,说您醉了,应该喝碗醒酒汤,沐浴之后再去床上休息。”暗卫如实转达道。 “哪有这么娇生惯……陛下没事吧,到周婕妤的宫殿了吗?一路可安好?”傅秋锋猛地回过神,睡着前的记忆一点点窜上脑海。 “没事啊,属下来之前陛下说要和周婕妤对弈。”暗卫不解道,“傅公子莫非发现了什么端倪?哪里有危险?” 傅秋锋赶忙翻身起来,转了一圈找到脸盆洗了把脸:“陛下身边还有人吗?” 暗卫也开始紧张:“没了,今夜是属下当值。” “赶紧回去!”傅秋锋边说边冲出门,“机密情报,周婕妤有问题。” 暗卫一听,直接在碧霄宫庭前提气纵身跃上宫墙,直奔徽怡轩,他见识了傅秋锋到霜刃台,不过一顿饭的时间就能让韦统领亲自相送,必定有过人之处。 傅秋锋左右看看,顾不得许多,也闪身赶往徽怡轩。 翻滚的烟雾刚升上夜空时,最初无人注意,等到火舌舔舐了窗户和琉璃瓦,黑烟浓烈的像坠落的乌云,远处宫殿的婢女才惊觉徽怡轩走水了。 傅秋锋跑着越过抬水的人群,喘了口气,他到徽怡轩时暗卫还没有来,容璲向来行踪飘忽还不带随从,抬着水桶的太监不确定徽怡轩里有谁,只敢远远泼水,一边喊着快叫崇威卫来运水救火。 嘈杂的声音让傅秋锋头痛欲裂,他眼看着一扇窗子掉落下来,不同于火焰的暴烈,有更柔和的白光在房屋角落里晃着,傅秋锋心头一松,想也不想回身浇了自己一桶水,撕开衣摆浸湿围住口鼻,在一片惊呼声中翻进窗户,穿过了张牙舞爪的火光屏障。 只需要环顾一圈傅秋锋就明白过来,有人贴着墙壁放了火,所以屋子中央还没被烈火吞噬,但灼热的温度和噼啪炸响足以烤干人的理智,傅秋锋眯眼看见容璲虚弱的冷笑着,坐靠在条案下的角落里,旁边有个女子趴在地上不住的咳嗽,禁卫装扮灰头土脸的男人正持刀和从容璲手背上探起头的墨斗对峙。 “陛下!”傅秋锋故意喊了一声,禁卫一惊猛地回头,就在这时容璲甩手送出墨斗,灵活的小蛇直接围上他的脖子,狠狠咬在了他颈侧。 容璲怎么也没想到傅秋锋居然会来,面露错愕,禁卫捂着脖子胡乱挥出一刀,迎面砍向容璲,傅秋锋一个箭步冲上前,关键时刻控制住了用出内力武功的本能,挡在容璲身前右手攥住刀刃,忍痛使了个巧劲拨开力道,夺过刀来反手递给容璲。 刀柄上血迹蜿蜒而下,容璲盯着傅秋锋受伤的右手,周围越来越热,越来越难以呼吸,他恍然间有种这热血淌在他心口的错觉,让他生出一种绵钝的不适。 来徽怡轩前他就知道,自己有多厌恶这座华丽的囚笼,皇宫能让任何人变得疯癫失序,妃嫔是,他也是,他只不过要再一次的证明,大家都是一样的罪恶。 但傅秋锋,似乎不一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15. 专业暗卫03 容璲接住傅秋锋递来的刀,手蓦地往下一沉,用力攥住了刀柄拄着地面。 傅秋锋警惕着突然发狂的禁卫,他像砍中了人一样放肆的狂笑,攥拳挥舞着不存在的刀,然后转身冲向墙壁,大喊道:“月儿,快走,我已经剁了狗皇帝的项上人头,我这就带你出……” 话音戛然而止,他一头撞在了墙上,被一根烧断的横梁砸倒在地。 “岑郎!”周宛月跪坐在地凄声痛哭,“是我害了你啊!” 墨斗在地板上盘成一圈,灿目的火光中它的鳞片闪烁着细腻的虹色,似是忌惮四散的火星,往后缩了缩,不敢去找容璲。 “陛下,周娘娘,先出去再说。”傅秋锋眉头紧锁,亲眼看见周宛月亲密的喊禁卫岑郎,他就知道《金銮秘史》也不值得全盘相信,贵妃根本不是污蔑周婕妤……怪不得他之前恭喜容璲,容璲一副喜事丧办的模样。 “朕中了迷烟。”容璲撑着刀艰难地撑起身子,对周宛月道,“你想死吗?” 傅秋锋一愣,容璲这句话并无愤怒,也不像威胁,随后他猛然反应过来,容璲是因为他才把阻挡迷烟的香囊卸下,又是因为他喝醉了酒才派暗卫回去嘱咐,若这两点都未发生,容璲又怎会在火场坐以待毙。 “是臣该死,让陛下陷危。”傅秋锋复杂道。 “朕没问你。”容璲看着恍惚失神的周宛月,“你想死吗?” “……为何死的不是你!”周宛月眼圈通红厉声吼道,“容璲,我在你眼中究竟是什么东西?” 容璲在烟气中弯腰咳了两声:“婕妤。” “那你为何不肯临幸我!”周宛月狠狠一砸地板,“我若能有个孩子陪伴,何至于走到今天这步!” 容璲说的轻描淡写:“朕不喜欢你。” “那你最初为何要来看我?” “是贵妃极力劝朕。” “那你为何又不来了?” “因为你的父亲还是倒向了陈侍中。” 傅秋锋听着容璲不含情绪的对答如流,恨不得直接把他拖出屋去,有什么话出去说不好吗? 这时外面的禁军也终于赶到,暗卫在门口焦急地高喊陛下,他趁机强行扶上容璲的肩膀劝道:“陛下,先随臣出去,房梁随时可能坍塌。” “哈哈哈哈……”周宛月不顾坠落身边的火球,仰头自嘲地大笑,“听见了吗?全是因为别人!我只是被随意拨弄操纵的傀儡,没人在乎周宛月是什么样子,那周宛月又何必在乎什么礼法荣辱!傅秋风,你也和我一样,他对你好,是要拉拢国公府,拉拢襄国公的势力!” “能为陛下利用,我甘之如饴。”傅秋锋果断地说,墨斗被一蓬火星惊到,沿着桌腿就要爬上已经开始燃烧的桌子,傅秋锋眼疾手快一把拎住它的尾巴,墨斗转回脑袋朝他呲牙,他干脆把墨斗直接塞到了容璲宽松的衣襟里,手背蹭到一片透着寒意的皮肤,在火场之中硬是打了个哆嗦。 容璲忍不住偏头看他,傅秋锋一手拽住容璲,一手去拉周宛月,但他右手有伤,周宛月一挣,傅秋锋吃痛之下松开了手,被她几步爬起来后退到了已成焦炭的禁卫身边。 “可怜哪,若有来世,只愿我在寻常百姓家,同如意郎君共饮一杯清茶。”周宛月一擦眼泪,毅然转身没入火海。 容璲微微一怔,仿佛被唤起什么不愿触及的记忆,静静地站在远处,松手放下了刀。 “快走!”傅秋锋接住向前倒下的容璲,衣裳差不多被烤干了,他又撕下一截衣袖,按着容璲让他弯腰低头,给他蒙到脸上。 容璲提不起力气,任由傅秋锋推来拽去,低笑道:“爱妃撕的动布,接得住刀,是衣裳品质太差,还是爱妃勇猛过人?你怎么过来的,如何知道朕有危险?” “家里带的衣裳质量不好,臣在千峰乡做帮工看过护院操练,情急之下冲上去,没想到真接住了,臣一向相信直觉,陛下离开时臣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就抄近路狂奔过来,若是错了,也无损失……咳咳,陛下,先别说话了。”傅秋锋强行解释,扶着容璲终于到了门口,头顶却传来一声裂响。 “房梁要断了。”容璲眯着熏红的眼睛抬头。 傅秋锋也惊觉不妙,马上把容璲护在身前,提起右手暗运内力,性命攸关时也顾不得许多,便准备拍开落下的房梁。 剑光来的恰是时候,暗卫的剑从屋外飞来,钉着通红的木头砸向火中,几片碎屑落到傅秋锋背上,他悄悄嘶了一声,收敛内息右手装作揽容璲肩膀,一大桶水浇落门前,火势一减,傅秋锋趁机拽着容璲冲了出去。 “陛下?!您没受伤吧!”暗卫骇然,跪下请罪道,“臣救驾来迟,请陛下责罚。” 周围的太监宫女也都跪了一片,只剩崇威卫的潜火队忙于灭火,来不及给容璲行礼。 “废物。”容璲勉强站直了,瞪了暗卫一眼,“傅公子手无寸铁都敢进来救朕,你为何不敢?” 暗卫哑口无言,只能惭愧低头。 傅秋锋的衣摆烧着了一点,他从运来的储水缸里舀了盆水浇到自己身上,然后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容璲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坐到不远处一台没用上的云梯边,身体在迷烟的作用下仍感麻痹,使不上气力。 有太监给容璲搬来了温水和毛巾,容璲轰走了那群战战兢兢的宫人,撑着额头深深吐了口气,傅秋锋扶着云梯过来,哑声劝道:“陛下,您中了迷烟,先传太医配制解药吧。” 容璲拉过傅秋锋的右手,虎口到掌心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皮肉外翻煞是可怖,他用温热的毛巾给傅秋锋擦了擦手,傅秋锋别扭道:“臣自己来就好。” “你真不会武功?”容璲抬起头看他,不见丝毫笑意,“现在说实话,朕还可以给你解释的机会。” “……真不会。”傅秋锋半蹲下来硬着头皮道,他很清楚容璲没把他和初见那晚的蒙面人联系在一起,一个是他当时手腕没被咬伤,一个就是他不会武功,若是暴露了,恐怕以容璲的敏感多疑,肯定会猜到他头上。 “我们在门前时,如果唐邈没及时出剑,你想被砸成肉饼吗?”容璲轻轻把手搭在傅秋锋肩背上,摸到一点被水晕开的血痕。 “若为陛下而死,臣毫无遗憾。”傅秋锋单膝跪在容璲面前,容璲抓着他的右手,掌心伤处火辣辣的疼,反倒显得容璲冰凉的手温度正好,他眼前一阵阵发花,大脑深处像要膨胀**,又听见容璲一声幽幽地叹息。 他想去看容璲是因何感叹,又仿佛跪在棉花上,周围的景物忽远忽近,只好扶了下容璲的腿保持平衡。 “她的棋下的很好,是少有可以做朕对手的人,朕只怀念这一点,朕不知道,也不在乎她是何种人,她在想什么。”容璲搭着傅秋锋的肩,凝望着火势渐熄,却已成残垣废墟的徽怡轩,“朕……有时想死,但朕更多时候想让他们死,朕要拖下苍穹的太阳,把一切都焚烧干净。” 傅秋锋看不懂容璲眼底比火更烈的执拗,他在失去意识的边缘徘徊,莫名想起曾经见过失去孩子以泪洗面的嫔妃,胡乱安慰道:“陛下,宫殿失火损失甚大,不能再烧了,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想,别太难过了,您身体要紧,您还能再生,孩子还会再有的。” 容璲:“……” 容璲那点暗涌的波涛般来势汹汹,又寂静无声的情绪被他彻底搅乱,正要推开傅秋锋,傅秋锋却已无力的靠倒在了他腿上。 又有人倒在他怀里。容璲瞳孔一收,指尖下意识的去探傅秋锋的气息……还算平稳。 “来人,送傅公子回碧霄宫,宣太医。”容璲皱着眉扬声喊道,“唐邈!” 觉得自己十分失职的暗卫唐邈低落地过来:“陛下有何吩咐。” “徽怡轩就当做意外失火处理,把周宛月的贴身婢女羁押起来,拖走屋中那个禁卫的尸体详加查验,再调他的档案履历,是否有可疑之处。”容璲仔细吩咐,又慢慢从袖中拿出一个烟筒,“崇威卫守备皇城安全,出入请假皆要报备,一个负责站岗的禁卫,怎么弄到的这种玩意?” 唐邈后知后觉:“屋里有禁卫?周娘娘和禁卫在屋里??” 容璲凉飕飕地盯着他,微笑道:“你再问一句。” 唐邈立刻拱手道:“属下遵旨。” 傅秋锋和容璲坐同一辆轿子回了碧霄宫,傅秋锋还在昏迷,省了晕车,太医已经候在碧霄宫里,两个小太监给傅秋锋擦脸换下衣裳,从看诊到整理仪容,折腾一番后已经东方欲晓。 傅秋锋迷迷糊糊的醒过来时,看了看自己被交叠着摆在胸腹上的双手,掌心缠了绷带,一身干净的纯白里衣,有一股清冽的熏香味儿,连头发都高高的挽了发髻,整个人一丝不苟地躺在宽敞的床中央,简直到了可以入殓的程度。 他不太适应,揉了揉太阳穴,以前受伤昏迷,通常昏过去时什么样,醒来就什么样,就算撑回了暗阁,他的下属也只处理外伤,从不敢换他的衣裳卸他的兵器。 容璲的寝宫卧房光线昏黄暧昧,层叠的床帐外隐约传来说话声,傅秋锋凝神细听,应当是老太医的嘱咐。 “老臣已为傅公子施针,他身体底子不佳,又操劳过度,饮酒着凉,急火攻心,这才发起热来,但傅公子先前喝了酒,需得六个时辰之后再行服药,老臣就先回太医院,为傅公子研讨药方了。” “快去吧。” 傅秋锋一听,稍感安心,连太医都诊他身体不好,容璲应该也能相信他不会武功。 “陛下,老臣还有一言,请陛下务必要节制,不可让傅公子雪上加霜。” “……” 傅秋锋接着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容璲粗暴的一连掀了两道帐幔,拎着浸湿的毛巾走到床边,对上视线。 “醒了?”容璲把毛巾扣到傅秋锋头上,“卿还好吗?” “臣……”傅秋锋本来想习惯的说无碍,但心念一转,又担心容璲回过味来继续质问他,就按着太医给的设定假惺惺道,“臣头疼。” “你发烧了。”容璲皱了皱眉,语气不算太好,但也没有不耐,片刻后端来一杯温水,“喝水吗?” “臣手也疼。”傅秋锋继续装可怜。 “那朕喂你。”容璲拿起小勺,这床实在很大,他够不着傅秋锋,只好抬腿上了床。 “不不不,臣还有左手。”这可把傅秋锋吓得一激灵,赶紧坐起来自己竖起枕头,往后一靠,背后也一阵刺痛。 “你肩胛上扎了木刺,不过已经挑出去敷了药,别乱动。”容璲把水杯递给他,干脆盘膝坐在了傅秋锋身边。 “多谢陛下。”傅秋锋握着水杯,在容璲的注视下文弱地呷了一口。 “朕不该逼你喝酒。”容璲开口道歉,“是朕任性。” 傅秋锋一愣:“陛下不必在意,臣也不在意。” “周宛月说得对,朕喜欢你的脸,利用你牵制国公府,欣赏你的能力。”容璲平静地说,“即使你为救朕而死,朕也不会为你,为傅秋风而悲伤。” “臣明白。”傅秋锋攥了攥水杯,这才是帝王应有的做派,暗卫的忠诚一向不求回报。 容璲表情一变,轻佻地笑起来:“不过爱妃救驾有功,赏赐还是少不了的,你想要什么?一箱民间艳书怎么样?” 傅秋锋:“……”不提这个你还是刚才的好皇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16. 无锋01 傅秋锋算是明白艳书这茬过不去了,他装作没听到后半句,拱手恳切道:“霜刃台分内之责本不敢邀功,但臣在那名禁卫面前全无还手之力,让臣深感不安,唯恐日后再有危险,难以保护陛下周全,所以臣斗胆,想向陛下求取一件兵器防身。” 容璲支起一条腿沉思,然后点了点头:“好。” 傅秋锋没料到他答应这么快:“您真同意?” “君无戏言。”容璲勾着嘴角,“你继续休息吧,朕要去上朝了。” 傅秋锋颔首谢过,容璲下了床,在帐幔摇晃的朦胧烛火间脱去外衫,甩落衣服时手指修长的影子落进傅秋锋眼底,有种说不出的妖异。 他的头还昏沉着,思绪有些麻木,索性搁下水杯又躺了回去,空旷的寝殿传出阵阵催人入眠的窸窣碎响,傅秋锋一点点闭上眼,容璲这时又走了回来。 傅秋锋第一次看见身着朝服的容璲,一刹那有些呆愣,玄黑上衣绛色下裳绣纹精致,不带一丝褶皱,冕旒之下的表情看不太清,只有微微翘起的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容璲提了下衣摆坐上床,把傅秋锋的被子往上拉了拉,指尖随意掀起垂落面前的缀珠,轻声叮嘱道:“朕晌午再来看你,有何需要,唤人即可。” 这身肃穆又威严的打扮反而衬得容璲愈发年轻,无时无刻不散发出我行我素的恣肆,傅秋锋裹着被子闷闷地应了声“是”,放任自己沉睡过去。 碧霄宫比傅秋锋从前的想象冷清得多,似乎除了必要的端茶倒水,连婢女都不愿踏足殿内,日影逐渐偏斜,傅秋锋在安静的寝宫里一直睡到下午,才被阵阵饥饿感唤醒。 他从不娇惯自己,睡眠永远是最好的恢复方式,这一觉醒来傅秋锋就觉得自己又能活蹦乱跳了,果断掀了被子挪下床,从透过窗口的光影估算了下时间。 “来人。”傅秋锋在桌边坐下,拿回了自己的令牌,倒了杯水召唤宫女,“有干净的衣服吗?” 宫女福了福身,不多时就捧着托盘回来,头也不敢抬地举到傅秋锋面前退下。 傅秋锋抖开那套新衣服准备换了,结果仔细一看,浅紫的长衫配了个薄纱大氅,衣摆和配套的银簪都是兰花,他暗中抱怨两句,穿了长衫,把大氅撕下一截当做发带扎好头发,银簪收起来必要时能做暗器,洗漱之后出门直奔霜刃台。 他一进霜刃台大门,若干视线全集中在他身上,傅秋锋下意识地腹诽这身衣裳已经骚包到这种程度了吗,他面不改色径自去了后厨,正巧碰上端碗捞面条的韦渊。 “韦统领。”傅秋锋打了声招呼,自己拿了碗筷,“不介意我蹭一碗清汤面吧。” 韦渊稍稍瞪大了眼睛,惊讶的打量傅秋锋:“你……我听说你勇闯火场,重伤昏迷,惨不忍睹,连主上都为之动容,亲自抱你回碧霄宫。” 傅秋锋:“……谁说的?” “昨日执勤的暗卫。”韦渊控制了下表情,“你没事便罢,主上刚刚离开,留话回碧霄宫了。” “我不是来找陛下。”傅秋锋额上青筋直跳,“我来卷宗库和藏书阁找些情报。” “以你的令牌,只有资格翻看第一层。”韦渊公事公办,“我不能做主为你开方便之门。” “我明白。”傅秋锋点头,“吃完再谈。” 傅秋锋也没想打探太过机密的东西,他需要更详细的了解朝中派系局势,也没有比霜刃台更合适的地方。 一顿清汤面吃完,总算平复了饥肠辘辘带来的疲乏,他穿过庭院准备去卷宗库,就听见三个暗卫蹲在树下聊着什么,金属面甲挂在蹀躞带上,其中一人还端着盘花生,说的热火朝天。 傅秋锋悄然摇了摇头,这副堪称生机勃勃的画面简直不像是暗卫组织,曾经他的暗阁为别人带去恐惧和死亡,死气也始终不曾离开暗卫,傅秋锋忽然觉得自己格格不入,正要离开,又听见他们提到了自己。 “就在这时,千钧一发之际!傅公子大吼一声一跃而起,身如腾龙目光坚定,视滔天烈焰如无物,就那么顶着高温翻进了火海之中,那一刻真是烨然若神人哪!周围那一堆丫鬟太监都看呆了,你瞅我我瞅你,谁也不敢动弹,徽怡轩还噼里啪啦……” “唐邈,是吧。”傅秋锋不知何时来到树下,凉丝丝地打断道,“要不要我禀明陛下,其实你看着我冲进火里救驾,自己在外边围观?这可不是一个玩忽职守能解决的。” 唐邈嗖地蹿起来扯下面甲扣回了脸上,一个鞠躬告罪道:“傅公子大人大量,刚才都是属下乱编的!属下赶来路上碰到了崇威卫,打听了情况这才耽搁时间,绝对不敢玩忽职守。” “都做事去。”傅秋锋挥挥手让那俩听故事的暗卫散了,“陛下没罚你?” 唐邈十分狗腿地跟上傅秋锋,讨好道:“怎么没罚,陛下可生了大气,扣我三个月俸禄呢。” “没抽你三十鞭,这哪是生气,这是仁慈。”傅秋锋冷笑了一声。 “咱们霜刃台本部能办事的算上文官狱卒一共不到三十人,打完还得养伤休假,多不划算啊。”唐邈讪笑,“公子,昨晚你昏过去,陛下可着急了,我来霜刃台一年,从没见他担心过谁。” 傅秋锋想象了一下容璲面满焦急担忧,把自己吓得够呛,只当是唐邈又在夸张:“陛下来此是为昨夜禁军之事吗?” “公子料事如神,那禁军身份确实可疑,而且周婕妤的贴身婢女一直都知道两人有关系,还帮忙掩护,这若是传扬出去,噫……”唐邈微妙地抿了抿嘴。 “那婢女还在?”傅秋锋若有所思。 唐邈道:“是,她主子已死,她也不想活了,什么都招了,求我们让她下去陪她主子,倒是个忠心的丫头。” “先留她几天。”傅秋锋脚步一错,往地牢方向走去,听唐邈不似韦渊那般正经刻板,顺口问道,“来霜刃台之前,你在何处供职?” “跟着沈将军在边关打仗,沈头儿举荐我来霜刃台,还是京师条件好啊。”唐邈感叹,“糟了,晚上还有任务,我得去准备了,傅公子您随意,下次有机会一起喝酒。” 傅秋锋现在一听酒就头疼,唐邈终于发挥出暗卫来无影去无踪的本事,一个闪身不见,傅秋锋没来得及问沈将军是何人,只好先去了地牢。 他拿了纸笔,在地牢中见到了被反绑双手心灰意冷的婢女,那姑娘抬头便问:“何时杀我?” 傅秋锋为她解了双手,摆上笔墨:“为我做件事,事成之后,你想要何种死法,我都可以满足。” …… 容璲出了霜刃台时已经耽搁不少时间,他许诺中午去看傅秋锋,但现在已是下午,太医院的药想必已经熬好送过来了。 他一回碧霄宫,就见两个宫女跪在殿门前瑟瑟发抖,哀求道:“奴婢罪该万死,奴婢不知傅公子何时离开……求陛下饶命!” “他几时醒的?”容璲不悦道,“一个活人都看不住,废物。” “回陛下,傅公子未时三刻便醒了,要了衣服,奴婢不敢近身伺候,再后来……公子就不见了。”宫女啜泣道,“太医院的药奴婢刚让人送去兰心阁。” 容璲冷哼一声,进了大殿回房换下朝服,一条缠在房梁上的赤红毒蛇倒吊下来,他随手摸了摸:“乖,回停鸾宫,朕这没有肉吃。” 殿门口的宫女隐约听见容璲轻柔的嗓音,脸色俱是煞白,生怕容璲拿她们喂蛇。 容璲走出大殿时瞥了两人一眼,挥袖道:“滚下去吧,叫冯吉把折子送到兰心阁,朕今夜不回碧霄宫。” 两个宫女捡回一命,叩头谢恩赶紧退下。 傅秋锋在霜刃台看完想要的情报,暮色四合时才想起来回兰心阁,他对让杨公公招供基本有了把握,后宫毕竟由皇后做主,没有皇后,贵妃也不在宫中,贤妃就是当下的后宫主事者,他现在就差一个当场拿人的理由。 而他当了三十年暗阁首领,最擅长为皇帝不能明言的杀意制造证据,编撰理由。 他边走边想,健步如飞,进了兰心阁,迈上台阶推开屋门。 然后他的手一顿,微微回了下头。 容璲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托着下巴,兴致盎然地笑着凝望他。 “爱妃身体好的真快。”容璲柔声说道。 傅秋锋眼皮一跳,他总是容易忽略容璲的气息,显然容璲已经在这坐了很久,他干笑两声,拱手道:“碧霄宫乃陛下寝宫,臣不敢多留,所以这才不告而别。” “你未时就走了,这一下午呢?”容璲盘问道。 “臣去了霜刃台,正为审问杨公公一事筹划。”傅秋锋实话实说。 “爱妃带病坚持公务,真令朕感动。”容璲眯了下眼,然后尖刻地说,“朕也在兰心阁等了一下午,担忧爱妃是否还在发烧,是否会头晕昏倒,太医院的药凉了再热,药效大不如前该如何是好,朕等的心焦不已,从天光明媚等到华灯初上,爱妃还是不回来。” 傅秋锋:“……” 傅秋锋只想告饶,您比我还像爱妃。 “朕为爱妃精心准备的礼物,恐怕爱妃也不稀罕吧。”容璲从袖中拿出一个扁长的木盒,作势就要往水缸里扔。 傅秋锋直接冲上去单膝跪下恭敬地双手抢过木盒:“臣多谢陛下恩准!” “打开看看。”容璲笑眯眯地说。 傅秋锋开了扣锁,只见盒中铺着黑绒布,一柄约莫六七寸的匕首静卧其中,鞘上镶着血红的宝石,金线勾边,奢华绮美,傅秋锋心跳快了些许,他不在乎兵器到底华不华丽,刀剑总让他不经意地回想起那段年少往事,还是短刀和匕首更能让他平静。 他攥了攥手指,尽量压下情绪,握住刀柄,轻轻拔下刀鞘。 ……没有刃。 傅秋锋按了回去,又拔了一遍,这本该是一柄单刃匕首,但根本没有刃,它只是十分华美,甚至没有开锋。 “爱妃不会武功,带了兵器万一被敌人所夺,反而危及自身。”容璲很有道理地说,“就佩一柄匕首吧,做威慑之用,更彰显朕对你的宠爱。” 傅秋锋:“……” 容璲拿过那柄装饰品,报复他塞墨斗的动作,扯开他的衣襟伸手把冰凉的匕首塞进怀里,看着傅秋锋打了个激灵欲言又止郁郁寡欢,一口闷气终于舒了出来。 “做朕的剑吧。”容璲站起来,掸了掸衣袖,笑意中又有不世的狂傲,“朕的欲望没有达成前,无论有锋无锋,朕都不会舍弃,昨夜之事,朕不会再让它发生。” 傅秋锋的怨怼和激动都卡在喉咙里,他跟随的先帝也未曾说过这样的话,他一时没有参考,不知如何回复,只是默默地站了起来,沉吟片刻,问道:“昨夜之事……您莫非要彻查宫中嫔妃的关系网!” 容璲:“……” 容璲怒道:“滚去喝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17. 无锋02 傅秋锋当即领命进屋,一天没回兰心阁,布置点缀已经焕然一新,字画典雅花卉素净,正厅一派文人风韵,傅秋锋看到这里还算满意,等到进了卧房,气质瞬间又一言难尽起来。 新换的架子床比原来大了一倍,整齐的锦被叠在一边,镜台妆奁帐幔衣架一应俱全,把本就不算宽敞的卧房堆得更加拥挤。 小圆子给傅秋锋端来汤药,傅秋锋迟疑地指指梳妆台,小声道:“那个真是陛下的赏赐吗?” “是,妆奁连着镜子,也拆不下来,您将就用吧。”小圆子也同样小声,“陛下等了您许久,脸色可难看了。” 傅秋锋心说容璲什么恶趣味,左手接过药碗:“各宫妃嫔送来的东西都登记了吗?” “公子放心,奴婢都仔细列好了单子。”小圆子略显担忧,“今天听闻周娘娘的徽怡轩走水,您冲进去救了陛下,又有几家娘娘派人送礼问候,您的伤不要紧吧?” “没事。”傅秋锋摇头,“辛苦。” 小圆子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很有眼色地退下了。 容璲一进屋又看见傅秋锋端碗沉思,提醒道:“药再热就真得重煎。” 傅秋锋回过神,直接举起碗来一饮而尽,比喝酒时豪爽得多,容璲指尖掐着块儿糖停在半空,想逗弄傅秋锋的话还没想好,傅秋锋就先喝完了。 “陛下有何吩咐?”傅秋锋舔了舔嘴角问道。 容璲自己默默吃完了糖:“用过晚膳了吗?” “刚在霜刃台用过。”傅秋锋答。 “坐下。”容璲又指指鼓凳。 这卧房实在腾不出太大空间,换了圆桌和不占地方的凳子,傅秋锋不知道容璲在想什么,只好正襟危坐下来。 “你怎么没住霜刃台啊。”容璲拿出一盒药粉,从抽屉里取了新的纱布,“脱衣服。” 傅秋锋一愣:“还能住在霜刃台吗?” 容璲:“……” 傅秋锋随即反应过来,干笑道:“臣毕竟是您的男侍,当然还是住兰心阁的好。” “少废话。”容璲勾了下他的领子,“伤不疼了?” “臣已无大碍。”傅秋锋慢吞吞地松了松腰带,拉下衣襟把受伤的一侧肩膀露出来,纱布隐约透出一点干涸的血痕。 容璲拿了剪子剪开包扎的纱布,想了想,唤人倒了盆温水进来,他把毛巾沾湿,双手也浸在水里。 傅秋锋这时终于觉得不妥,起身道:“臣自己来就好,岂敢劳陛下动手。” “朕让你坐下。”容璲瞪他。 傅秋锋应声而坐,垂着头单手扣住一边衣襟,镇静中还有些不适的紧张。 容璲见此心情又好了不少,拧干了毛巾直接把他半穿不穿的长衫里衣都扒了下来。 “陛下……”傅秋锋顿时绷紧了脊背,攥着挂在腰上的布料,右手下意识摸上被他别进腰带的匕首,即便没开刃,似乎手握兵器就能找回过度袒露自己而失去的安全感。 “朕的手凉,不舒服也忍着。”容璲拍了拍傅秋锋的肩,用毛巾细细擦去肩胛那几处刺伤的药粉,“已经开始结痂了,过几日便好。” 傅秋锋稍稍放松,他并没有感到凉,应该是刚才容璲用温水暖了手,这在他的概念里也算是可以自愈的小伤,但容璲这么关心倒是让他如坐针毡百思不解。 “臣……做错什么事了吗?”傅秋锋在容璲给他包扎时,左思右想忐忑不安地问。 容璲打结的手一紧,勒了个死结:“朕不能对你好吗?” “陛下突然这般无微不至,臣惶恐不能回报万一。”傅秋锋拉上衣服躬身行礼。 容璲擦了擦手,一点点扬起嘴角,把毛巾砸回水盆冷笑道:“好啊,第一次有人敢拒绝朕的心意,你希望朕像对其他暗卫一样对你吗?” “谢陛下!”傅秋锋一听这话当即应了下来。 容璲怒气冲冲地剜了傅秋锋一眼:“你自己说的,可别怪朕苛刻,今晚朕住兰心阁,你就值夜吧。” 傅秋锋对这任务完全不陌生,他自己换药包扎了右手,容璲靠在新床上看书,他就在床边站岗,等容璲要就寝了,他简单洗漱之后继续站岗。 容璲凌晨时醒了一会儿,发现傅秋锋还一动不动地背着手站在原地,他怔了怔,忽然想起傅秋锋在火场之中夺下敌人的刀,却马上将这唯一的兵器给了他。 他不禁反省自己这股脾气来的莫名,恼羞成怒的成分更多,他堂堂大奕帝王,难道还需要耗费心机用小恩小惠拉拢人吗? “傅秋风。”容璲喊了一声。 傅秋锋回身拱手道:“臣在。” “躺下睡吧。”容璲翻了个身背对着床外道,“这是朕的命令。” 傅秋锋腹诽容璲变卦的速度,俯身想从床里拿条被子,结果容璲掀了一块被角过来,嗓音带着睡意绵延的懒散:“别乱动,就盖这个吧。” 傅秋锋拉过一点被子躺在床边,即使是容璲盖过的,也几乎没有一点温暖,他躺了片刻,听气息容璲应该还没睡着,他抹了抹身下的褥子:“若是房间冷的话,臣去找个手炉。” “朕不冷。”容璲不耐道。 “……那您没看看太医?”傅秋锋一阵深谋远虑,着实有些关心容璲的身体健康,暗说万一还没做到霜刃台高层,容璲先有个好歹,他连个能辅佐的太子都没有。 容璲沉沉地吐了口气,转过身来,阴森森地说:“把你的七窍玲珑心挖出来给朕炖汤,朕就痊愈了。” “臣知罪,臣闭嘴。”傅秋锋果断道,同时在心里感慨容璲终于正常起来,不发什么诡异的善心了。 容璲第二天一早匆匆离开,傅秋锋懒得和送礼的宫人打交道,也直接去了霜刃台,两人行程再次错过,傍晚时倒是傅秋锋先回了兰心阁。 傅秋锋拿着小圆子整理的各宫送礼清单看了一遍,容璲叫得上名字的嫔妃有二十三人,十五人都多少送了东西过来,去掉周婕妤贤妃和贵妃,只剩下五个完全不搭理他。 他记得翻阅过的档案,五人中有个书香门第的嫡小姐,远近闻名的才女,恐怕不欣赏他,还有一个才人,应该实在揭不开锅,剩下的三个绝对就是贤妃的忠实拥趸,不肯给他一点好颜色。 “小圆子,为我办件事。”傅秋锋左手拿着毛笔写了三个名字,偏过去给小圆子看了一眼,然后送到烛火上烧掉。 小圆子没见过这么正式的阅后即焚,紧张道:“公子您说。” “我这有几张二十两的银票,你稍后去找这三位娘娘的宫人,拿一部分贿赂他们,给我编造个罪名,然后求他们为你引荐杨公公,就说不想等我出了事,给我陪葬。”傅秋锋在小圆子越来越惊悚的脸色中低声说道,“而且要快,如果晚了,你的背叛被我发现,我就会消灭证据,错过让贤妃打压我,报仇雪恨的机会。” 小圆子瞠目结舌:“三个都求啊?” “稳妥起见,万一有人不想要这个功劳呢。”傅秋锋淡淡地说,“若是三人都答应,再好不过,就看谁办的快。” “那她们不让我见杨公公,自己去说呢?”小圆子又问。 “你不会编一半留一半,告密这种事,首先要为自己留退路,不见到杨公公,让他保证你的安全,你就随时反水。”傅秋锋耐心教导。 “公……公子,可奴婢没做过这种事,不会害人呀。”小圆子急的直冒汗。 “你现在的表情就很好,惊惶又担忧波及自身,况且我保证,这不是害人。”傅秋锋从随身佩囊里拿出一卷银票递给小圆子,“我全部家当就这些,不会让你白白浪费的,我也是为陛下办事,有陛下和我兜着,你放手去做就是。” 小圆子咬了咬牙,下定决心接下银票:“您救奴婢一命,就算让奴婢上刀山下油锅,奴婢也做!” “放心,事成之后,自有你的好处。”傅秋锋起身拍拍小圆子的肩膀轻笑道,“等你回来,有进一步消息之后,我再确定下一步。” 小圆子闭眼攥了攥拳,壮士去兮般的小跑下去,连容璲什么时候靠在门口都没发现。 傅秋锋也是走了几步才察觉到容璲在门外,连忙拱手道:“臣有失远迎,陛下恕罪。” “那个小太监,能用吗?”容璲抱着胳膊倚在门口。 “他若表现的太镇定,对方反而起疑。”傅秋锋笑了笑,“您何时来的,计划匆忙粗陋,让陛下见笑了。” “在你用左手写字的时候,朕就到了。”容璲饶有兴趣地看了眼傅秋锋的左手,“等你沉下心思制定个周密的计划,朕的皇后之位岂不是该封给你?” 傅秋锋谦虚道:“陛下折煞微臣,微臣小时候右手受过伤,所以练过一阵左手写字……” “不用解释,朕知道钟灵毓秀千峰乡。”容璲一摆手,跨进屋内,“去给朕做点吃的,朕饿了。” “陛下想吃什么?”傅秋锋问道。 “嗯,金玉满堂?”容璲想了想道。 傅秋锋心说什么鬼东西,他略一沉默,如实道:“臣不是专业御厨,恐怕难以胜任。” “葱花蛋,不会?”容璲沉下脸来,“要你何用。” “臣这就去做。”傅秋锋眉梢一跳赶紧出门,生怕容璲接着再报点菜名。 他简单炒了个两个蛋,端着托盘回屋,就听见冯吉刚过来,对容璲禀道:“陛下,贵妃娘娘提前回来了,现在已到碧霄宫。” 傅秋锋放下托盘,看了看自己这简陋的菜,还没等开口劝容璲回碧霄宫,容璲已经拿了筷子准备用膳了。 “她见朕不在,自会回停鸾宫。”容璲挥挥袖子。 冯吉依言下去,容璲扭头问傅秋锋:“一起吃?” “臣在霜刃台吃过了。”傅秋锋站在容璲身后回道。 容璲捻了捻筷子,一瞬间闪过一种要不霜刃台别供饭了的冲动,不过很快就被他甩到脑后,也就放任傅秋锋站在一旁。 没过多久,一个梳着双髻的婢女提着裙子快步跑进来,福身行礼道:“奴婢见过陛下,贵妃娘娘到停鸾宫洗漱更衣,命奴婢前来禀告,娘娘稍后便至兰心阁。” 傅秋锋不禁想起贤妃来时的情景,隐隐开始头疼。 容璲咽下一口饭,倒了杯水准备顺顺,就听见院外一道通传:“停鸾宫贵妃娘娘到!” 傅秋锋深吸口气,低声问容璲:“臣可否先行回避?” 容璲笑了一声:“现在才跑,来不及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18. 无锋03 傅秋风暗自心惊贵妃到底是何种洪水猛兽,他悄悄退远两步,尽量低调,让自己更像个护卫,他来不及思考太多,张财便开了宫门,躬身迎贵妃入内。 清脆的步摇碰撞声在庭院内荡开,高挑女子一席金红交错的华丽宫装,只带了一个婢女随在身后,却像有一整队仪仗般昂首阔步而来。 “免礼,退下吧。”贵妃在台阶下回眸吩咐,让她的婢女和张财都退到一边,语调婉转明丽,挥手时高傲又不失优雅,她迈进门来福身行礼,先前通禀的婢女悄然退后,下去时带上了房门,“妾身参见陛下。” “不是还有三天才进京吗?”容璲问的稀松平常。 “妾身轻装策马,领先了队伍一百六十里。”贵妃笑着说道,“听闻陛下先是遇刺,又是火灾,妾身哪有心思一路缓行。” “你消息还真灵通。”容璲哑然失笑,“用过晚膳了吗?” “吃了干粮,现在不饿。”贵妃轻轻点头,目光转向在容璲身后站岗的傅秋锋,“这位小公子就是国公府的傅秋风吧,怎么有些军中风范。” 傅秋锋一听这话,心惊这位贵妃的眼力,绷直的脊背稍稍松了些,尽量站的不那么标准。 “不说话吗?”容璲戏弄地眨了下眼,“这可是朕最宠爱的贵妃,上官雩。” “微臣参见贵妃娘娘。”傅秋锋摸不清容璲的意思,慎重地拱手行礼。 上官雩缓步绕过桌子走向傅秋锋,傅秋锋盯着她白皙的手指顺着容璲手臂的方向按在桌上,从一闪而过的掌心角度可以看见清晰的茧……这位贵妃,是习武之人。 “陛下,您那腻人的香囊为何不带了?”上官雩扇了扇空气,故作诧异。 “傅公子不喜欢。”容璲实话道。 “这个俊俏的小郎君不喜欢,您就依他,妾身不喜欢,您怎么不依啊?”上官雩嗔怪地哼笑。 傅秋锋站在原地,恨不得自己当场耳聋眼瞎,他不知道容璲安的什么心,非要给他拉仇恨,难道他的工作态度还不够好吗? “小郎君,你究竟有何种本事,能把陛下从本宫的停鸾宫抢走?”上官雩朝他伸了下手,层叠宽大的袖子里露出一点寒芒。 傅秋锋一愣,偏头向容璲求救,容璲却视若无睹地端起了茶杯,沉吟道:“泡茶的火候不够啊。” “贵妃娘娘,臣……”傅秋锋心里骂了几遍容璲,微微退了一步,然后乍然发觉上官雩袖中那道光并非是什么珠翠饰物,而是一柄柔韧若水的软剑。 上官雩一抖广袖,接住落下的剑柄,薄如蝉翼的剑锋瞬息逼上他的咽喉。 “臣只是为陛下办事,并无他意。”傅秋锋停步不动,冷淡地回道。 “后宫嫔妃不都一样。”上官雩一挑黛眉,“你办得哪档子事?” 傅秋锋怔了怔,还没反应过来,容璲一口茶没喝完,扭头喷了一地,狼狈的拿手帕擦着嘴角。 “娘娘,在陛下面前大动干戈似乎不妥。”傅秋锋不卑不亢,“臣若有何处犯了规矩,还请您直说,臣有则改之无则加勉。” “在后宫里,本宫就是规矩。”上官雩手腕轻轻一震,剑刃在一片交错的虚影中斩向傅秋锋。 傅秋锋眼尾一颤,随即闭上了眼,抬起手臂挡在了面前。 上官雩并没有杀气,他要赌一次。 “上官,适可而止。”容璲无奈提醒。 “是。”上官雩嫣然一笑,剑刃并未带起血花,只是挑飞傅秋锋一片衣袖,飘飞的布料落在了容璲身上,傅秋锋睁眼仍是毫无惧色,她将剑收回袖中,满意道,“胆识不错,妾身回家省亲一趟,宫里都变了天,什么猫猫狗狗都敢出来乱吠。” 傅秋锋以为上官雩说的是他,忍不住瞥了过去,上官雩抱着胳膊站姿婀娜,直接笑吟吟地端详他,眼神没有半点收敛,却并无恶意。 这反而让傅秋锋别扭,稍稍往容璲身后挪了一步,有上官雩这个气质妖冶妆容艳丽的贵妃在,他看容璲都清纯舒心多了。 “周宛月那只没甚本事的猫儿死便死了,陈庭芳倒会咬人,还咬了本宫的小公子,陛下,这笔账妾身要算。”上官雩道。 “此事前后原因复杂,傅公子已有对策,过两日自见分晓。”容璲安抚。 傅秋锋抽抽嘴角,他刚刚才被剑刃抵上咽喉,这么快又成了自己人。 “小公子,不必紧张。”上官雩轻声对傅秋锋说,“你是陛下的人,自然也是本宫的人,陛下喜欢你,本宫就庇护你,绝不让你受人欺负,去找贤妃时记得转达本宫的话……皇后的位置永远是本宫的。” 傅秋锋看了看容璲,容璲不做表示,他稍一思索,点头道:“臣明白。” “下去吧,本宫和陛下许久未见,有不少话要聊呢,今夜就委屈你住找间厢房吧。”上官雩笑着吩咐,让傅秋锋出去。 傅秋锋带门离开,上官雩瞥了眼桌上饭菜,说:“你就吃这个啊,比我的干粮好不到哪去。” “确实有几分怀念。”容璲推推盘子,“剩了点,你要吗?” “还是说正事吧。”上官雩一看剩下两块葱花蛋焦黑的葱,转移了话题,“我在醴国,见到了北幽的使节,不过父王有意掩饰,为免打草惊蛇,我也没有详细查探,只留了眼线盯梢,大奕北方边关有沈将军重兵驻扎,各个城池又对北幽人严加盘查,北幽竟能派使节带厚礼出访大奕南端的醴国,必有人从中牵线搭桥。” 容璲问道:“何人有这种本事?北幽想拉拢醴国?” 上官雩倒了杯茶:“这我就不多说了,一来免得先入为主误导你,二来我是你的贵妃嘛,也不能干政。” “哈。”容璲摇头,“舟车劳顿,辛苦你了。” “总之醴国那边还在我的掌握,你放心就好。”上官雩抬杯说道。 容璲以茶代酒和她碰了一下:“傅秋风,此人你怎么看?” “我才见他一次,相面吗?倒是挺俊俏。”上官雩开玩笑道,“动心了?左右是你的男侍,想办就办呗。” “……你快回去吧。”容璲皱眉无奈,转了个身挥挥手指。 上官雩悠然道:“我现在就回,你那公子还没走远,一定会在心里惊讶‘怎么这么快’。” 容璲:“……” “那我走了,去看看这一个月你是不是把我的宝贝儿们饿瘦了。”上官雩对容璲点点头,出门时喊上了婢女,风风火火地回停鸾宫。 傅秋锋确实没走远,他就在院子里站着,软剑不易控制,从那位贵妃出剑的速度和精准来看,必是高手,他不敢在上官雩附近动用内力或是接近偷听,但又有些好奇两人到底能说什么。 目送上官雩走后,傅秋锋回了正厅,容璲先开口道:“有什么想问的?” 傅秋锋想了想:“贵妃娘娘,也是霜刃台的人吗?” “朕什么人都往霜刃台送啊。”容璲讥诮地说,“她武功高强人美心狠,朕怎能不喜欢她呢?” “那陛下回停鸾宫?”傅秋锋侧移一步让出路来,暗说容璲能第一次见他就让他坐腿上,贵妃久别再见,还不得来点艳书场面。 “不回,朕让她去休息了。”容璲轻车熟路地进傅秋锋的卧房,“烧水,朕今日要早点睡,明天还有要事。” 傅秋锋只得遗憾地做好今天继续睡床沿的准备。 等容璲沐浴更衣就寝之后,小圆子才擦着汗回来,左顾右盼生怕被人跟踪。 “公子,奴婢可能办砸了。”小圆子犹豫地汇报。 “小点声,陛下睡了。”傅秋锋轻声提醒,“如何?” “奴婢见到了刘婕妤,说,您用合欢香诱惑陛下,才让陛下夜夜在您这流……流连忘返,冷落其余娘娘。”小圆子磕磕巴巴,“奴婢也实在想不出别的借口了!奴婢说,只有见到杨公公,求他保护奴婢,才能把奴婢偷的香给他,谁知刘婕妤马上就派人通知了杨公公,杨公公来说,不拿出香料验过,不能相信奴婢,奴婢不知道您接下来的计划,为了取信他,就……答应了明天给他。” 傅秋锋一琢磨,被这个合欢香逗笑了,他没迷过容璲,倒是被容璲的香囊迷的够呛。 “做的不错。”傅秋锋转了转手中茶杯,“看来她们真视我为眼中钉,效率如此之高,明日我去弄点合欢香,晚上你再送去,后天一早就可以收网了。” “呃,您去哪弄?”小圆子紧张,“陛下会不会怪罪您?” “他有什么好怪罪的,我是为他办……效忠。”傅秋锋干咳一声。 “那剩下四十两,您收回去吧。”小圆子老实地拿出银票还给傅秋锋。 “这些是赏你的,宫中难免要上下打点,家里若有需要也不用客气,跟我说就好。”傅秋锋温和地笑了一下,“辛苦了,去休息吧。” 小圆子捏着银票,退下前感动地湿了眼圈:“多谢公子!您真是宫里最好的主子,奴婢一辈子都跟着您!” 傅秋锋不甚在意这点收买人心的银两,说是弄点,他如今也没门路,这东西通常都是做皮肉生意的低等勾栏才有,稍微高级卖艺不卖身的青楼乐坊都不屑使用,要么就是暗中藏着。 他从前抓通缉犯时也闯过那些味道刺鼻的地方,不过他久经训练,毒中的多了,迷香对他通常没什么影响,也不曾领教过这些下三滥玩意有何厉害。 傅秋锋思考片刻,还得去霜刃台。 于是第二天一早,傅秋锋进了霜刃台,打听了唐邈任务不在,只能退求其次去找韦渊。 韦渊也正要走,在库房里检查了一遍暗器信号依次别回腰上,傅秋锋敲了敲门,礼貌地问道:“韦大人,有任务啊,远吗?” “京郊。”韦渊的嗓音隔着面甲有些冷意,“扬武卫营盘。” “那正好,我需要一样东西,你若有空,顺便帮我带回来吧。”傅秋锋商量道。 “何物?”韦渊问。 “嗯,合欢香。”傅秋锋沉稳且正直地说。 韦渊费解:“什么箱?” “合欢香。”傅秋锋没想到韦渊这么不上道,不禁略感尴尬,又重复了一遍,“青楼那种。” 韦渊:“……” 傅秋锋也觉得说法有误,连忙澄清道:“这是陛下的任务。” 韦渊:“…………” “是计划!”傅秋锋强行解释,越描越黑。 韦渊后退了半步。 傅秋锋有些窒息,他看见韦渊没被面甲罩住的耳朵飞快地通红,眼神也飘逸回避起来,指指隔壁,留下一句“主上就在那,你无权命令我”,直接闪身跑了。 容璲意外的一身简便黑衣戴了护手,靠在房门口揶揄道:“朕怎么记不得有这种任务。” 傅秋锋:“……” 傅秋锋只想回头闷死小圆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19. 无心01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都是臣身边的内侍小圆子的主意。”傅秋锋飞快地甩脱责任,用最简练的汇报概括了自己的钓鱼计划,唯恐容璲对他产生误解,“臣绝无半点非分之想。” 容璲瞥着他低头拱手急于澄清的样子,挑起愉快的尾音:“朕的爱妃想诱惑朕,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哪算非分之想。” 傅秋锋权当做耳旁风:“陛下朝政繁忙,臣自会处理此事,不敢多耽搁陛下时间。” “你如何处理?再找个暗卫吩咐?”容璲问,“然后整个霜刃台都知道朕的爱妃欲求不满。” 傅秋锋:“……” 傅秋锋握拳抵在唇边干咳一声,不禁懊恼霜刃台到底是什么没有眼色不懂行规的暗卫组织,他此时又怀念起暗阁来,每个人只需完成命令,从不会探究命令本身。 “到地牢刑室等朕。”容璲故意模糊地轻笑,“朕会让你满意。” 傅秋锋扫了眼天花板无奈地抿嘴,幸好周围没有别人,这个怎么听都很不妙的说法被他甩出脑子,依言去了刑室。 地牢依然昏暗,这次的刑架上又捆了一个昏迷的人,上身只剩中衣,但裙甲和崇威卫形制稍有不同。 傅秋锋才打量他几遍,容璲就开门进来,扔给他一个盒子。 “你要的东西。”容璲说道,“那边有炭火,焚过的残渣应当更为可信。” 小盒上还贴着封条,傅秋锋拆开之后,里面是一块工艺粗糙的香饼,他迟疑道:“霜刃台为何会有此物?” “从一个三流刺客身上收缴而来。”容璲挑了下嘴角,“除此之外还有六种迷香,朕从那以后就佩了药囊防备。” “……是臣令陛下迁就为难了。”傅秋锋稍感不安。 “无妨,左右贵妃也不喜欢,林公子配了新药,这两日便能完成。”容璲不甚在意,“不好奇此人身份吗?” “应当是京中禁军吧,陛下若无意告知,臣也绝不过问。”傅秋锋夹了块烧红的炭放到地上,蹲下掰了一半香饼,炭火熏炙的烟气很快丝丝缕缕的冒出来。 “那个纵火刺杀朕的崇威卫军士,是一年前自京城扬武卫调任而来。”容璲洗了手,嗅到一阵沉闷的香气。 傅秋锋想了想,崇威卫是皇城禁军,而扬武卫则是负责守卫京师的禁军之一,比崇威卫更加自由,在宫中站岗的禁卫能与嫔妃私通也就罢了,最重要的一点,那人从何处弄到的迷烟让容璲中招? 如今看来容璲也察觉此点蹊跷,问题就出自扬武卫。 他将自己的判断说给容璲,容璲欣慰地点了点头:“过阵子你就负责处理各地眼线发回的情报吧,霜刃台正缺文官。” “多谢陛下信任。”傅秋锋拱手谢道,虽说离他想要的暗卫生活相差甚远,但至少稳定在霜刃台,也算成功的第一步。 容璲闻了一会儿劣质香饼,皱眉道:“果真是下等香料。” 傅秋锋也附和道:“确实,上品应当清远幽韵,无烟无尘,焚之自有灵气……” 他边说边觉得哪里不对。 容璲盯着缭绕而起的烟丝,扭头问傅秋锋:“这是合欢香吧。” “是啊。”傅秋锋确定道。 容璲:“……” 傅秋锋:“……” 傅秋锋嗖地站起来撤远几步打开房门,他不食人间迷香太久,已经忘了这具身体没他以前一次次从阎王手下挣扎回来的本事,这么一会儿过去,也不知是不是容璲点出来的心理作用,他顿时开始口干舌燥,焦虑发烧了。 容璲嗤笑一声,过去用钳子夹起了炭上泛黑的香饼,连抖落的碎渣也一起扫进手帕。 “陛下……您还是先出去透透风吧。”傅秋锋略感紧张地站在门口,看着容璲用灵活的手指给帕子系结,他掌心发热,忽地想起容璲冰凉的手,如果能碰一下…… 门口传来咚的一声,容璲打包好了“证据”,回头一看,傅秋锋抚着门框像要撞墙自尽。 “去洗个脸。”容璲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朕还要用你的脑子,别撞坏了。” 傅秋锋搓着发烫的脸面无表情地疾步出门,他坚持是这具不争气的年轻身体强塞给他的荒唐念头,跑到后院井边打了盆凉水,闭气把整张脸都浸没下去,这才稍感冷静放松。 等他调息一番彻底平静下来,确定刑室的烟散干净以后再回去取手帕,容璲已经不在霜刃台了。 傅秋锋匆匆离开霜刃台,路上听人说容璲又不上朝了,在停鸾宫和贵妃娘娘叙话,他带着香饼回兰心阁,总觉得容璲似乎隐藏了某一面,容璲在霜刃台时那套行头,明显是准备出宫,又怎会如冯吉所说在贵妃宫中闲话。 他把手帕交给小圆子,接下来的一天直到夜里容璲都没有来,翌日一早,太后宫里的管事太监提前来了兰心阁,要傅秋锋去给太后请安。 那位太监笑容满面,比杨淮更为和善,一见傅秋锋就道:“傅公子!太后得知是您救了陛下,一直都想再见见您,今日太后宫里摆了小宴,您快随咱家走吧。” 傅秋锋暗说无事献殷勤,若是真为此事感谢,第二天就该派人通知了。 这次他没迟到,在静和宫前遇到几个前来请安的女子,众人皆是冲他微微颔首示意,显然傅秋锋是陛下新宠的消息已经无人不知。 傅秋锋倒没什么可怯场的,他进去不久,陈庭芳也带着婢女前来,见到傅秋锋,回头给杨淮使了个眼色,甚至主动对他打起了招呼。 “傅公子,前些日子是本宫误会你,你与众姐妹都是真心服侍陛下。”陈庭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希望你没记本宫的仇。” “娘娘言重了。”傅公子温和地说,瞥见正要离开的杨淮,扬声道,“杨公公请留步。” 杨淮一愣,站住道:“傅公子有何见教?” 傅秋锋大步上前,对他拱手行礼:“上次杨公公好心帮我,未能及时感谢,请公公受我一拜。” 院中几个姑娘见此纷纷投过视线,还以为傅秋锋要倒向贤妃,杨淮也没想到,但更不能傻站着,赶紧躬身还礼去扶傅秋锋。 “傅公子可折煞奴婢了,快快起身,快快起身哪!”杨淮连声说,“奴婢怎受得起公子大礼。” 傅秋锋搭着他的胳膊直起腰,手指微微一震,然后不着痕迹地退开:“公公快去忙吧。” 杨淮松了口气,陈庭芳挥了下手,他快步退去,出了静和宫,回朱雀宫叫上几个婢女太监,直奔兰心阁而来。 张财正在打扫院子,被气势汹汹的杨淮吓得一愣:“杨公公,我家公子已经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这咱家知道。”杨淮瞄了一眼畏畏缩缩出来的小圆子,“贤妃娘娘养的猫刚才跑丢了,咱家一路追到此处,见它进了兰心阁,所以才来搜查,这猫凶的狠,外人见了会被抓的。” “那,那您小心点。”张财给杨淮带路进屋,“这里都是陛下御赐的东西,不敢碰坏的。” “知道了。”杨淮留了个心眼,没直接说合欢香的事,吩咐手下四处搜查翻找,自己领了个小太监和张财小圆子一起走到卧房,随意掀了被褥柜门,看到桌上的莲花铜香炉,小圆子咽了口唾沫,悄悄站到了墙边。 杨淮故作随意的掀开,然后一怔,随即怒气腾腾地瞪向小圆子,那香炉里空空如也,还是没使用过的,哪有什么合欢香。 他一瞬间想要不要把昨天的残渣放进去,但思前想后,谨慎地觉得这很可能是个局,幸好他没大张旗鼓说明来意,否则岂不是变成贤妃蓄意陷害傅秋锋了。 “看来娘娘的猫是跑走了。”杨淮退出卧房强忍怒意招呼人手,“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杨公公,现在就走,恐怕不行吧。” 杨淮眉头一皱,看见傅秋锋正迈进门来,身后跟着两个黑衣皮甲的暗卫还有停鸾宫贵妃身边的婢女。 “霜刃台?”杨淮心头一跳,强自镇定,“陛下不在内廷,崇威卫属霜刃台侍卫为何进入内廷活动?” “自然是奉陛下的命令。”傅秋锋风轻云淡地从袖中摸出一块令牌,展在杨淮面前,“来人,将杨淮一行全部押下,本官怀疑其中有勾结逆党里通外敌的细作。” “大胆!咱家是朱雀宫总管,岂容你一个男侍污蔑贤……”杨淮一甩浮尘正要呵斥,却看清了那令牌上的刻字,“检校霜刃台录事,正六品,得见此令……如朕亲临?!” 太监婢女自然不是暗卫的对手,黑衣煞神只一接近,便被吓得连跑带叫举手进了正厅乖乖跪下。 傅秋锋手持令牌,笑问道:“如朕亲临,你为何不跪?” 杨淮咬了咬牙,慢慢跪下:“奴婢参见陛下!” “本官承蒙陛下信任,忝列霜刃台录事,原是要给太后娘娘请安,不过猛然想起昨日的密信尚在房中不及焚毁,这才匆忙失礼赶回,贤妃为此大发雷霆,料想稍后也至兰心阁,不过幸好路遇贵妃娘娘为本官解围。”傅秋锋深深叹了口气,收回令牌,“来人,搜身。” 杨淮刚松一口气,如果贤妃来此,即便霜刃台也不能把他怎样,但随即又想,傅秋锋敢放话搜身,难道…… 贵妃身边的婢女立刻开始负责屋内跪着的几个姑娘,两个暗卫细细搜查其余太监,杨淮顿时冒出冷汗来,静和宫里傅秋锋一反常态给他作揖……! 他正想悄悄检查自己袖子衣襟,暗卫已经拉起了他的胳膊,公事公办地搜身,摸到腰带时动作一顿,利索地从他衣服里掏出了一卷系线的信纸。 “傅大人,密信在次。”暗卫解开信件一扫,交给傅秋锋。 杨淮跌坐在地,瞬间反应过来。 “人赃俱获,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狡辩?”傅秋锋沉声斥道,“亏你是贤妃娘娘的心腹,竟敢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罪!” “胡……胡言乱语!”杨淮脸色发白指着傅秋锋,“我哪会知道你房里有密信?分明是你刻意陷害贤妃娘娘!” “此事与贤妃无关,你还想牵连贤妃?”傅秋锋挥袖一指,“押下张财,他就是你安插在兰心阁,为你通风报信的内奸。” 张财一愣,刚要矢口否认,却猛地想起自己那个模糊的梦,公子说茶杯被陛下扔了,可后来他在处理垃圾时,却看见了几片茶杯碎片。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做贼心虚,但现在却全明白了,傅秋锋故意放过他,就等今日。 “是……是我。”张财颓然承认,“公子,除了那些药,奴婢自认伺候周到,您何时开始怀疑奴婢的?” “除杨淮,张财外,其余人等留在兰心阁,将杨淮今日的吩咐据实交代清楚,签供画押。”傅秋锋走了几步,在正厅上首一撩衣摆徐徐落座,对张财笑了一下,“不是从何时开始怀疑,而是我从未相信过你。”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无心02 傅秋锋的语气并不急躁,每一条命令都沉着且清晰的不容置疑,他面带笑意,又好像只是出于礼貌涵养,其实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张财哑然,此时才发觉他一点也不了解这个看似平易近人的主子。 杨淮被暗卫反绑了双手,他拼命挣扎吼道:“我要见贤妃娘娘,傅秋风,分明是你冲撞贤妃娘娘在先,娘娘宽容不与你计较,你竟还怀恨在心!霜刃台无权管辖内廷,说是陛下的命令,圣旨何在?你逾权执法公报私仇排除异己,真以为贤妃娘娘的善意是软弱可欺吗?” 傅秋锋不理会他口口声声贤妃:“霜刃台是无权管辖内廷,但我等负责扫除陛下身边一切威胁,你与江湖杀手密谋行刺,就不再是内廷管辖的范畴。” 杨淮表情一僵,院门外传来陈庭芳婢女的通传,他又硬气起来:“污蔑我密谋行刺,荒唐!证据何在?这密信就是你们栽赃的把戏,你一个男侍,国公府的庶子,居然妄想陷贤妃娘娘与陈侍中于不义,真是岂有此理!” “傅公子,陛下不在内廷,本宫面前,轮不到暗卫说话。”陈庭芳沉着脸带人进来,“杨淮是朱雀宫总管,即便他有何得罪之处,也有本宫和内侍省处置,你对本宫不满,却将禁军带入后宫以权谋私,已是坏了规矩,便是陛下面前,本宫也要据实禀报,叩马而谏。” “贤妃娘娘误会了,杨公公得罪的自然不是臣,他假借寻猫之由,窃取霜刃台的密信,这可是在场众人有目共睹的事实。”傅秋锋起身绕过杨淮来到门前,跟在陈庭芳身边的婢女太监连忙上前拦住,他在陈庭芳身前不远停下脚步,朝她晃了晃令牌,笑道,“臣不也是后宫中人,臣的规矩,自然也是后宫的规矩,哪里坏了呢?” “既然如此,你只是位分低微的男侍,在本宫面前就跪下说话。”陈庭芳挥退了左右宫女清叱道,“即刻令暗卫退出内廷!” “听见了吗?押张财杨淮,现在就走。”傅秋锋拂袖一招,“有劳两位女官继续记录口供。” 停鸾宫的婢女点头称是,并未在意贤妃的恼怒。 “你敢强行带人!”陈庭芳语气一急,身旁的太监要伸手拦阻,暗卫面甲下冷峻的眼神轻轻一眯,单手搭上腰间剑柄,那太监心里打怵,愣是不敢再拦。 傅秋锋跟上暗卫,走出几步,又回头对陈庭芳轻笑道:“贤妃娘娘切莫生气,贵妃娘娘托臣给您带个话。” “什么?”陈庭芳的端庄撕开一道口子,露出些许恼恨。 “‘皇后的位置永远是本宫的’。”傅秋锋放轻了嗓音,看着陈庭芳细长温婉的眉拧在一处,有恃无恐般拱手行礼,扭头得意道,“走,回霜刃台!” 陈庭芳攥紧了手指,望向留在兰心阁正厅内的宫人,停鸾宫的宫女站在门前福身行礼道:“奴婢奉贵妃娘娘口谕,守在兰心阁听候傅公子命令,请贤妃娘娘莫要为难奴婢。” 贵妃这个名头说到底还是压了贤妃一头,陈庭芳深吸口气,慢慢舒缓了表情,转身离开。 “娘娘,咱们就这么回去吗?”陈庭芳身边的婢女不甘道,“一个庶子,入宫都叫人笑话,襄国公根本不在乎他,他竟然如此嚣张跋扈,不将娘娘放在眼内。” “本宫算是明白了,陛下无心朝政沉湎酒色,天天与妖女混在一处,傅秋风只是被那妖女当枪使,故意来羞辱本宫,陛下图一时新鲜宠他几日,他马上就不知天高地厚。”陈庭芳低声骂道,“也不看看周宛月的下场,烧的尸骨无存草草下葬,陛下连提都未提她。” “那咱们怎么办?”婢女小声道,“要给老爷写信告知吗?” “父亲诸事繁忙,再说即便不写,消息传扬出去,届时自有朝臣上谏。”陈庭芳叹了口气,“去静和宫,将此事说与太后吧。” 另一边,张财和杨淮被其中一名暗卫先行押去霜刃台,剩下一个跟着傅秋锋慢慢走。 他确定前后左右没人之后,才推了推面甲小声道:“傅公子,我们是不是太张扬了,贤妃说的没错,毕竟属下也没有陛下的圣旨手谕……” 傅秋锋心说刚才瞪人的时候挺有气势,一开口这温温柔柔的声音就破了功:“放心,出事有我兜着,就是要张扬才能显得我恃宠而骄啊。” 暗卫似懂非懂地点头,傅秋锋又问他:“兄台贵姓?因何进入霜刃台?” “属下柳河,是柳侍郎的同乡。”暗卫赧然道,“说来巧合,我与知夏一同进京赶考,路见不平管了一桩闲事,结果意外破坏了霜刃台的行动,就被抓进来了。” 傅秋锋一时语塞,这个理由比起军中举荐更难以接受,他进了霜刃台大门,恍惚间觉得这个脆弱的暗卫组织到处都是东拼西凑的补丁,他这个男侍转职好像也正常了许多。 “陛下不在吗?”傅秋锋在正殿转了一圈,没找到韦渊,唐邈倒是回来了,在书房里捏着毛笔琢磨报告。 “陛下和韦统领都没来。”唐邈见了傅秋锋直接扔下毛笔追上,兴致勃勃道,“您需要人手不?看我怎么样,您居然抓了个太监回来!贤妃真的勾结刺客吗?” 傅秋锋暗忖这种人应该下放去搞情报,而不是待在本部展现过盛的好奇心,他点了唐邈跟柳河这两个叫得上名的,笑了笑:“一会儿有场好戏,两位演技如何?” “特别好!我参军打仗之前在戏班子待过,还学了口技,什么都能演。”唐邈跃跃欲试。 傅秋锋没想到随便一问还是个行家,他眼前一亮,偏头对唐邈耳语几句,吩咐完道:“记住了吗?” “妙,太妙了。”唐邈听后大开眼界,搓了搓手,小心翼翼道,“贤妃和太子,真的……?” “慎言。”傅秋锋瞪他一眼,“都是卷宗里的蛛丝马迹,我们是为陛下效命,这些情报用过就忘了吧。” 唐邈板起脸来点头。 杨淮被捆在地牢的刑架上,嚎了一段时间,傅秋锋再去时他叫骂也有气无力。 “杨淮,你勾结崇威卫刘贲和另一神秘人,买通江湖杀手,策划于三月初八夜晚刺杀陛下,你认不认?”傅秋锋故意开了门,在刑架对面坐下,随手拿了个鞭子在手指上绕着。 “呸!我就是到了陛下面前也不认。”杨淮冷笑,“你风光不了多久,太后娘娘必定会为老奴主持公道。” “看来也只有如此了。”傅秋锋遗憾地长叹一声,向右一挥手,柳河面无表情地抖出一张纸,大步走到杨淮面前,强行掰开他的手指按上印泥,在纸末画押。 杨淮的手腕被绑的结实,他挣脱不开:“你这是干什么!” “实话和你说了吧,陛下怀疑你主子贤妃与逆党谋反有关,你不过是个拿人的借口,你不招,霜刃台只好伪造一份口供让你画押,届时你畏罪自尽,贤妃也百口莫辩。”傅秋锋拿了按好的认罪状,轻轻吹了口气,等指印干后整齐的折了起来。 杨淮脸色一白,接着又痛骂起来。 傅秋锋充耳不闻,从墙边的架子上抽了柄锋利的小刀,坐回椅上翘起条腿,细心地修起指甲,柳河静静站在他身后,刑室在炭火声和骂声中越来越冷。 半晌过后,杨淮也终于精疲力竭,他徒劳地问傅秋锋到底要干什么,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还有女子惊怒的斥责。 他难以置信,费力地扭头看向门外,衣衫凌乱头发散下的女子被一个暗卫一路拖行踉跄着走,虽然地牢光线昏暗,但女子一闪而过的侧脸和声音的确是陈庭芳。 “娘娘?你们怎敢如此对待娘娘!”杨淮一下眼圈通红激动道,“我要见陛下!” “杨淮,枉本宫如此器重你,你为何要罗织罪名陷害本宫——” “闭嘴,到了霜刃台就是犯人,及早招了,免受皮肉之苦!” 隔壁的房门哐地一声关上,随即喊声便模糊起来,暗卫的喝问声,长鞭破空和受刑的惨叫不绝于耳。 “娘娘!”杨淮拼命扭着头,“住手,快住手!老奴都招了,是老奴一人所为,与贤妃娘娘没半点干系,都是老奴干的!” “你一个太监,没有主子指使,能做什么?”傅秋锋不屑地嗤笑一声,“还想替主子顶罪,可惜陛下厌烦了贤妃,正需要一个借口除掉她。” “陛下不能这么做啊,贤妃什么都不知道,她正直贤良,一心只为陛下着想,陛下若不愿听她说话,不去朱雀宫便罢,不能这般害她啊。”杨淮哑着嗓子泪流满面,“和贤妃相比,还是陛下的安危更重要,老奴用知道的一切交换,快住手,她只是个弱女子,哪禁得住折磨!” “先停下。”傅秋锋对柳河使了个眼色,拿起纸笔准备记录,“什么消息,说来听听。” “我……我确实勾结了外人,给他提供宫内路线换班时间,为他引走闲杂人等,让他派人刺杀容璲。”杨淮惨笑道,“是他先找到的我,他每次总能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宫里,戴着面具,我们飞鸽传书联络两年有余,证据就在我房间百宝阁第三层左一的暗格之中,那里有写密函的特制信纸。” 傅秋锋问道:“两年时间,你难道不知此人身份?” “他或许是京城禁军中的人物。”杨淮闭了闭眼,“杀了我吧,若不将我千刀万剐,我死后岂有颜面去见太子!” “太子?”傅秋锋皱起眉。 杨淮悲愤不已:“哈哈哈……我跟了太后二十年,后又跟随太子,太子待人宽厚和善,我亦对太子忠心耿耿!可容璲他…他趁先帝驾崩,竟率兵进京逼宫造反,许诺一方王侯逼太子写下退位书,却转眼就杀害了太子!” “你亲眼所见?”傅秋锋停了笔,没记这一段。 “不是又如何?谁不知容璲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他只是个发配为婢的罪臣之女所出的贱种,不配做大奕的帝王!”杨淮骂道,“所以那人找到我,问我愿不愿和他里应外合,找机会杀掉容璲,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我要为太子报仇!” 傅秋锋攥了攥笔杆,思考应该填上什么说辞,一阵透入骨髓的寒气忽地席卷而来,他敏锐地感受到这股视线,猛然抬头,只见容璲站在刑室门口,眸光冷沉,眉间淤积着晦暗的杀意和恨。 “陛下,您受伤了?”傅秋锋赶紧站起来冲到门前,容璲的指尖正往下滴血,还是那身黑色便服,上臂的衣袖破了道口子。 容璲搭了下傅秋锋的肩,在他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血,径自踏入屋内。 “想知道太子是怎么死的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无心03 杨淮的骂声戛然而止,在缓缓靠近的脚步下牙根打颤。 “什么暴病身亡,你不敢叫人检验太子遗体,不合礼制匆促下葬,定是你毒害了太子!”杨淮把锁链挣的哗哗直响。 “毒害?朕可不会如此宽容。”炭盆里窜起几缕火苗,容璲的眼角在飘摇的昏黄中染上一层阴影,他的音调绵长,仿佛能悄无声息腐蚀人心,“三十七支箭,朕一直都记着,朕把它们一支支、一寸寸的刺在容瑜身上,钉进他的骨肉脏腑。” 杨淮呆若木鸡,韦渊此时也赶回地牢,下意识地看向傅秋锋。 傅秋锋表情没什么变化,他把门带上,低头和韦渊站在了门边,现在再想回避也为时已晚。 “朕的好皇兄竟然也会流血。”容璲轻蔑地嗤笑,“他是尊贵的皇后嫡子,朕还以为他和那些卑贱之人不一样,有上苍庇佑,龙气护体呢。” “你这个不忠不孝谋逆篡位的乱臣贼子,我心中唯有太子能可称帝!”杨淮听得泪流不止,“你这个婢女的贱种荒淫无道嗜杀成性,傅秋风也是歌伶所生的庶子,一个男宠祸乱宫闱妖言惑众,大奕必会断送在你们手中!” “骂够了?”容璲问道。 杨淮还要再说,容璲突然出手扼住了他的喉咙,用力按在了刑架上,右臂的伤口周围又晕开暗痕。 杨淮双目圆睁,额上暴起一片青筋。 “陛下。”傅秋锋见状上前两步跪下,急道,“请息怒!” 韦渊也紧随其后行礼劝说:“陛下息怒,您的伤势……” “陛下,此时杀他,虽是一时之快,却错失了引出幕后之人的机会,请陛下三思。”傅秋锋又俯下些许身子。 容璲慢慢回头注视着傅秋锋,他松开了一根食指,让杨淮喘了口气,又猛地收紧,只听一串从压迫到极致的喉咙里挤出的嘶哑气声,杨淮双眼涨突,整张发紫的脸都扭曲的不成样子。 “你敢阻拦朕。”容璲的声音衬着濒死的哀鸣,像寒冬的雪花,一片毫无重量,但积攒起来的风暴却足以撼动城池山岳。 傅秋锋微微屏住了呼吸,他在容璲的视线中感到重逾千钧的压力,仿佛被柔软又紧迫的蛇缠住脖颈慢慢窒息,在杀气与欲望中泛起最原始的颤栗。 “臣……一切皆为陛下所谋,但臣愿遵陛下旨意。” 容璲一点点眯起眼帘,纤长的睫毛遮住些许凌厉的目光,然后微微一笑松了手,嫌恶地甩了甩手上的口水和眼泪。 傅秋锋站起身,几步走到角落地端来水盆,送到容璲面前。 “就听你一次。”容璲洗净了手,在傅秋锋的衣襟上擦干,出了刑室回头命令道,“详细审,让他把能吐的东西都吐出来,然后绑到御花园里,每天剁一根手指,派崇威卫精锐看守,不要过于严密也不可太松散,再放出消息,此人勾结前朝逆党,意图弑君篡位颠覆大奕,证据确凿却仍负隅顽抗拒不招供,故此严刑示众,以儆效尤,宫中如有替此逆贼申辩者,同罪论处!” 韦渊立即拱手道:“属下明白。” 容璲望着傅秋锋道:“你满意了?” “陛下圣明。”傅秋锋果断称赞,“您的伤还需及早包扎处理。” “就凭你今日听到这些话,朕就可以灭你的口。”容璲靠在冰凉的墙壁上,“还有余裕担心朕的伤势?” “陛下如今需要臣,等陛下不需要的时候,臣听凭处置。”傅秋锋顺从地俯首道。 “哼。”容璲不冷不**瞥他一眼,快走几步进了隔壁,看了看坐在屋中的徽怡轩婢女,烛火和妆容让她确实与陈庭芳有几分相似,唐邈与柳河站在屋里,这两间房算不得隔音,为了让杨淮听清还开着门,容璲后来说了什么他们没太敢听,但杨淮吼的可一清二楚。 唐邈还算机灵,暗中拽了柳河一把,跪下坚定道:“属下等誓死追随陛下!”“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起来吧。”容璲挥挥手,“到崇威卫调人,包围朱雀宫,搜查杨淮住处,事情办得漂亮点,罚俸三月就改成一月,傅公子,走。” “是。”唐邈领命道。 唐邈还在思考这个漂亮是怎么办法,傅秋锋从他身边经过,提醒了一句:“记得要张扬。” 柳河想了想,恍然大悟。 傅秋锋跟着容璲去了霜刃台的药房,暗卫难免受伤,这里规模虽远不及太医院,但金刃外伤相关的金疮药都是上好的,正在看书的医官连忙起身给容璲行礼。 “一间空房备好温水。”容璲吩咐了一声,医官轻车熟路地引两人去里间。 傅秋锋观察医官神色如常准备温水纱布的样子,似乎也见怪不怪,更让他诧异容璲身为皇帝,莫非还三天两头就受点伤不成。 “从朕坐上这张龙椅开始,无数人都盯着朕,都想让朕死。”容璲在榻上坐下,“可三年了,朕还活得好好的。” 傅秋锋沉默着站在旁边,房间静的出奇,他只好接了一句:“陛下不叫医官来吗?” “朕不喜欢别人靠近。”容璲戏谑地盯着傅秋锋,抬起右臂搭在榻中小几上,“但你是朕的爱妃,这个机会就赏给你了。” 傅秋锋嘴角微抿,弯腰去解容璲的护手腰带,拉开他一边的衣襟袖子,白色里衣已经濡湿了一片血迹,傅秋锋眉头一紧,动作快了不少,解开里衣轻轻揭下贴在皮肤上的布料,就听容璲微微抽了口气。 “弄疼朕了。”容璲用左手拽了下傅秋锋的手腕,“轻点。” “……是。”傅秋锋被这撒娇一般的语气说的耳朵发痒,再一看容璲衣衫半敞,肤色苍白但意外的有些肌肉轮廓,隐隐透出柔韧的力量感,并非如表面那般弱不禁风。 “再看,朕就要你负责了。”容璲笑道。 傅秋锋在容璲趣味的眼神下窘迫起来,匆忙扭头捞起水盆里的毛巾拧干,低头目不斜视的擦去容璲手臂的血。 “不想问问朕为何会受伤?”容璲问道。 “您若不说,臣不会问。”傅秋锋规矩道, “朕想听你问。”容璲坚持。 “陛下……可是亲自去了扬武卫调查?”傅秋锋稍稍偏头看他。 容璲刚想说话,伤处一阵刺痛,傅秋锋动作迅速地把药粉倒上,拿纱布拂去多余,紧紧缠了两圈,他话噎回去磨了磨牙,沉声道:“驻扎在京城西郊的扬武卫库房内兵器数量远超兵部记录,更藏匿有重**火炮,扬武卫大将军许文斌是陈峻德的女婿,恐怕他们是早有反心。” 傅秋锋略感诧异:“杨淮也说过,那个神秘人可能在禁军之中,但即便是扬武卫,也不可能在大内来无影去无踪……陛下既然遇到攻击,那此行是否暴露身份?” “朕已经解决了那个放冷箭的岗哨,别人只会当他醉酒**而已。”容璲活动了下手指,“你这个检校霜刃台录事不用做了。” 傅秋锋一愣,试探道:“臣哪里有错?” 容璲兴味盎然地打量他,直到把傅秋锋看得一点点低下头,才大发慈悲地开口道:“放心,朕对你的表现很满意,检校二字免了,以后你就是霜刃台唯一的录事。” “多谢陛下!”傅秋锋心底一松,躬身谢道,“扬武卫私藏兵器瞒报军情,陛下打算何时处置许文斌?” “嘘。”容璲用食指挡了下他的唇,“对扬武卫朕已有计划,便先剪了陈峻德的爪牙,再问机密,是准备给朕侍寝吗?” “您有伤在身。”傅秋锋已经不怕容璲这套,“还是先系好衣裳以免着凉。” “哼,回兰心阁去吧,现在的后宫热闹的很。”容璲轻轻一扬下颌,“朕晚些再去找你。” 傅秋锋也想知道陈庭芳此时的脸色,他回去时故意去了朱雀宫周围,霜刃台联合崇威卫办案故意没有驱散宫人,一众围观人群亲眼看见暗卫拆了杨淮房间的门窗,从杨淮房内搜出暗格信件。 陈庭芳难以置信,失态的当众掩面悲泣瘫坐在地,直呼驭下不严,愧对陛下要以死谢罪,不免令人同情。 傅秋锋回了兰心阁,小圆子这半天急的不行,见到傅秋锋完整回来才松了口气,想上前询问,又似乎有些顾虑,畏手畏脚地候在门边。 “贤妃没为难你们吧。”傅秋锋笑了笑,温声问道。 “没有。”小圆子说。 “安心。”傅秋锋投给他一个安抚的目光,“你和张财不一样,我信得过你,否则怎会把如此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公子说的是,公子已是陛下身边的亲信,不用奴婢庸人自扰。”小圆子羞赧地低头,又眼尖看见傅秋锋肩上似有血迹,紧张道,“公子,您伤着哪了吗?” 傅秋锋瞥了眼肩膀,把月白的外衫脱下来递给他:“这是陛下擦的,不用洗了。” 小圆子想了想,了然道:“是,奴婢这就收藏起来!” 傅秋锋:“……” 傅秋锋叹道:“我是说扔掉,浅色的料子洗不干净的。” 他从上官雩的婢女手里收回记录的供状,一一看过,确认并无问题,想再找件外衫,一翻衣柜衣箱,已经没什么像样的衣服了。 晚上容璲过来兰心阁,看见傅秋锋第一次这么正式的站在门口,他一来就出门迎接。 “陛下快请坐。”傅秋锋认真地请容璲进了正厅,“陛下请用茶。” 容璲捏着那杯茶,反而有点别扭,觑着眼打量他:“无事献殷勤,有何需求,直说吧。” “杨淮已然招供,只剩钓出幕后神秘人,此案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吧。”傅秋锋站在容璲身侧问道。 “算是。”容璲勉强地说。 “那您许诺臣的公服?”傅秋锋提醒,“陛下金口玉言,臣相信您必然还记着。” 容璲哑然失笑:“坐吧,朕明日派人给你量过尺寸订做几套。” “谢陛下。”傅秋锋行礼,“您如何处置贤妃了?” “朕还能怎么处置。”容璲挑了挑眉,“她和她爹一个在宫里磕头,一个在宫外磕头,朕再震怒,再彻查,也得让太医给她看伤。” “陛下仁慈。”傅秋锋附和道。 “朕换了她宫里的内侍婢女,往后她不会再来找你了。”容璲举了下茶杯。 傅秋锋不明所以,起身狐疑地望着容璲。 容璲愉快地笑起来,亲自给他倒了杯茶:“啧,真是没眼色。” 傅秋锋也不禁有点想笑,他没反应过来,低头摸了摸鼻尖,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经历,一个皇帝一边算计,一边让他以茶代酒庆祝。 傅秋锋上前接下了杯子,他本来该腹诽这种毫无意义的动作,有失帝王威严,但此时他却在容璲的轻笑中,意外的感觉还不错。 冯吉快步来了兰心阁,在正厅门口禀道:“陛下,太后娘娘想见您。” 容璲和傅秋锋碰了下杯,呷着微苦的清茶,随口道:“不去,太后若想关心贤妃,便去朱雀宫,朕现在被逆党刺客扰的心烦,明日早朝也不必上了,备一辆马车到兰心阁,朕要带傅公子出去散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无心04 傅秋锋一听这话心不但没散,反而揪的要命。 冯吉只会说是,领了命就走,傅秋锋几次想开口,又忍了回去,默默端起茶杯送到嘴边,还是没忍住,劝道:“陛下,只有一辆马车吗?您不打算多带些人手?” “带那么多做什么,朕要微服私访,又不是去游街。”容璲说。 “臣怕走漏消息会有危险。”傅秋锋忧心忡忡。 “朕带韦渊一起去。”容璲道。 “一个人分∫身乏术,最起码再派一队侍卫常服伪装随行,再加暗卫暗中保护,行进路线时刻有人监察情况按时回报吧?”傅秋锋说。 “你对布防安排很了解啊。”容璲笑眯眯地看他。 “在霜刃台学的。”傅秋锋立刻装无辜,“臣虽不算过目不忘,对读书也有些心得。” “居然不是千峰乡了。”容璲调侃他,“放心,有事朕保护你。” 傅秋锋心说你能自保我就满足了,他稍一思索,坚持道:“那请陛下务必加派一个暗卫暗中随行。” “哼,朕从前和贵妃出宫时,她从不这么啰嗦。”容璲挑了挑眉扭头。 “贵妃娘娘武艺高强,臣手无缚鸡之力。”傅秋锋强调道,“就当是臣的请求吧。” “唉。”容璲叹了口气装作为难,“今晚侍寝,朕就答应你。” 傅秋锋:“……”你还是遇刺吧。 “玩笑而已,朕准奏就是。”容璲笑得促狭,“去炒两个菜,该用晚膳了。” 傅秋锋放下茶杯,他一直有个深深的困惑,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厨艺几斤几两,容璲几次三番让他下厨,要么是吃惯了山珍海味想整点清纯的,要么就是味觉有毛病。 傅秋锋委婉道:“陛下,您没看看太医吗?” 容璲:“这关太医什么事?” “呃,没事,没什么。”傅秋锋谨慎地下去。 他们用过晚膳,容璲去竹韵阁取新的香囊,一个多时辰后才回来,又看见傅秋锋在院里跑步,高束的头发左右晃着,颀长匀称的身形裹在月白深衣下,衣带勾勒出劲瘦而挺拔的腰身,在洒落一汪明月的庭院里更显朝气蓬勃。 容璲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等傅秋锋跑过来时笑道:“卿若想习武,可以在霜刃台找暗卫请教。” 傅秋锋停住缓了口气:“这个年纪再练内功,恐怕难有进步。” “朕也是十几岁才学。”容璲安慰他。 傅秋锋暗想难怪你那么菜,他请容璲进来:“小圆子已经烧好水了。” “你去吧,朕在竹韵阁沐浴过。”容璲说道。 傅秋锋刚才没注意,进了灯火通明的屋内才发现容璲换了件差不多的衣裳,头发也略微潮湿,一阵清幽的香气萦绕在身边,比之前腻人的香囊好上太多。 他略微一想,恍然大悟,兰心阁与竹韵阁都在四景宫,哪用得上一个半时辰才回来,必定是顺便做了什么需要洗澡的事。 “臣明白。”傅秋锋了解地点头,“这么晚了,您还到臣这来,林公子难免伤心孤独,竹韵阁离这不远,您就算住在竹韵阁,也不会耽误明早行程,您看……” “你明白什么?”容璲眉头一皱,“他在熬药,朕住在那闻烟吗?” “林公子莫非有恙?林公子抱病在身,又承陛下恩泽,那您更该多关心他。”傅秋锋力劝他走。 “什么恩泽?”容璲无语,“是他打翻了药弄脏朕的衣裳,朕才回碧霄宫换过。” “那您是生林公子的气了?”傅秋锋猜测道。 容璲:“……” 容璲叹气:“你又不认识林公子,你那么关心他作甚?” 容璲解释:“朕没生气,他也没病,朕只是取个香囊而已。” 傅秋锋沉默片刻:“您没和林公子……?” 容璲推了他一把,不耐地轰他:“不准再提他,快去沐浴,朕要就寝了,晚了就别再来打扰朕。” “那臣肯定会晚!”傅秋锋果断道,“所以臣睡正厅就好。” 容璲一噎,提了口气警告:“这么有精神,那来侍寝吧。” 傅秋锋赶紧收回前言去洗漱更衣。 他着实有些好奇林公子此人,能制出这种香囊,想必能为不凡,更应该供职太医院,而不是在竹韵阁足不出户。 容璲钻进被子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时才觉得有些疲倦,右臂的伤隐隐作痛,他想明日睡上一天,但按照计划,早上辰时就要走了。 傅秋锋放轻了动作躺到床边,容璲往中间挪了挪,给他腾出一片地方,傅秋锋略感意外,小声道:“臣睡相好,不怎么动,靠边也没关系。” “随你的便。”容璲懒散地说,他将睡未睡,没过一会儿,傅秋锋悄悄往里躺了些,他把被子扔过去,细微的暖意传来,便再也撑不住困意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尚服局的女官就来了兰心阁,带人给傅秋锋详细量了尺寸,问及有何偏好时,傅秋锋郑重地嘱咐道:“黑色就好,不需要过于繁琐,我钟爱黑色。” “不嫌沉闷吗?”容璲从卧房出来问了一句。 “习惯了,而且沾上血也方便洗。”傅秋锋认真道。 一旁的女官面面相觑,在这个略显恐怖的理由中心情复杂地退下。 冯吉准备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口,外面看去平平无奇,但内里铺着软垫龙脑熏香,确实比寻常马车更加舒适,韦渊换了布衣,等容璲出来时,上前两步低声道:“主上,可否借一步说话。” 容璲点点头,和韦渊走远些,韦渊拿出三张信纸展开,神色凝重道:“主上您看,这是派去千峰乡的人快马加鞭送回的书信,是傅秋风曾为人代写过的家书,分别属于两人,笔迹相同,但与您拿给属下的截然不同。” “……你确定?”容璲攥了下拳,慢慢皱起眉头,回头看了下傅秋锋,他正站在车前安静等着。 “确定无误。”韦渊低声说,“傅秋风身份必有蹊跷,可要立刻拿下?” 容璲深吸口气,眼神一点点沉冷下来,他心里发闷,想起傅秋锋说过的那些效忠的字眼,只觉得无比讽刺,失望之余又感理所当然。 哪有什么能力出众的乡野遗贤一口一个陛下,都是有所图谋罢了,他居然真被这套甜言蜜语迷的忘了教训。 “今日先按计划继续,等事成回宫再审。”容璲不动声色地松开右手,转身对傅秋锋笑了笑,“上车吧。” 三人和一个负责赶车的暗卫早早出宫,傅秋锋和容璲坐在一侧,韦渊在对面,抱着剑盯着地板身姿笔直正襟危坐。 傅秋锋意识到一个问题:“陛下,出宫之后,臣要如何称呼您?” “你说呢?”容璲反问。 “主上?”傅秋锋瞄了眼韦渊。 韦渊眉头一皱,有点不悦。 傅秋锋暗忖还怕人抢了你的位置不成,容璲不置可否,他又想道:“那便唤少爷如何?” “哼。”容璲轻飘飘地挤出一个音节。 傅秋锋冥思苦想,等马车都出了城门,才决定道:“那恕臣冒犯,大哥。” 容璲:“……” 傅秋锋这沉声一句大哥,容璲觉得自己凭空长了十岁,不像皇帝,倒像江湖上的匪寨头子,他抬手道:“还是叫主上吧,出去以后,你们就是我的随从护院。” 傅秋锋有点憋气,这好像他费尽心机布置了几个计划,结果上头一拍脑袋说还是第一个好,韦渊别开了眼神,把剑从左边换到了右边。 “暂时称呼而已,韦统领忍忍吧,别往心里去。”傅秋锋宽慰道。 “我没有。”韦渊辩解。 “想法都写在脸上了。”傅秋锋笑了一声,“主上都吩咐了,大家别拘束,微服私访重要的是不暴露身份。” 三人出了皇城,马车直接驶向京城最繁华的街道,清早人不算多,不少都是出来吃饭的富家子弟。 傅秋锋自从来到大奕,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热闹的街景,楼宇边各式店招迎风轻扬,贩夫走卒各自带笑,奔跑的孩童和扬声关注的母亲,一切都与他曾经身处的京城一样鲜活……但有一点不同,他身边多了两个同行的人。 “想吃什么,自己买。”容璲大方地扔给傅秋锋一个钱袋。 傅秋锋讨价还价道:“我若是不买,钱能给我吗?” 容璲同情地凝望他,拍拍他的肩膀:“阿秋,我不会再让你过从前的日子,该花的钱不用省。” 傅秋锋暗中打了个激灵,心说那你怎么还不赏给我几百两,他们正打算先去酒楼吃顿早饭,走到门口,突闻一声女子的尖叫,接着就见二楼雅间的窗户一个抱着琵琶的姑娘跌跌撞撞地靠在了窗沿上。 傅秋锋退后了两步,看见有什么人似在靠近逼迫她,傅秋锋当即望向容璲,但他头顶没有字样,这场骚乱应该不是刺杀。 他才松了口气,那姑娘突然意想不到地转身扶上窗框,闭着眼睛蹬着窗口就跃了下来。 韦渊刚进了店里,傅秋锋装作不会武功,也没动,但容璲却一点地面飞身腾空,在她摔落之前接住,平稳落地,屈膝把她放下。 “姑娘,遇到何事如此极端?”傅秋锋过去轻声询问。 那姑娘瑟瑟发抖,直流眼泪,一时说不出话,二楼又传出醉醺醺的叫骂声。 “呸!一个歌妓,跟了小爷让你吃香喝辣还不愿意!” 傅秋锋往上一看,愕然发现那人竟是国公府的花花公子少爷,傅秋风的三哥,傅景泽。 傅景泽身边还有几个狐朋狗友,纷纷拉着他往后稍,劝道:“三少爷,大清早的,消消气,是那女人不识抬举,咱不跟她计较啊。” “他娘的!那狗杂种在宫里呼风唤雨,比娘们儿还有手段,歌妓都是狐狸精,这个凭什么清高?”傅景泽啐道,“小爷现在一出门,别人都指指点点,说小爷有个会扭屁股的好妹妹,小爷都被人笑死了。” 傅秋锋暗自啧了一声,傅景泽没认出他,他也懒得计较,正要给那姑娘些钱让她离开,姑娘却坐在地上担心地看着容璲,无措道:“恩人,你……没事吧?” 容璲脸色发白,半跪着垂下双手,手指颤抖着,正看向虚空一点。 “陛……主上?”傅秋锋小心地蹲下试探,容璲应该不至于接个姑娘就岔气搞出内伤。 “扶我一下。”容璲低声说。 傅秋锋连忙拉住他的胳膊站起来,抽了张银票给那姑娘,让她先走。 “主上,您哪里不适吗?”傅秋锋紧张道,“是否先回宫?” 容璲低头细微的喘了一阵,闭了闭眼,冷静了些,推开他的手转身走向酒楼:“没事,朕上去杀个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23、忠心01 ("职业病暗卫的宠妃生存指南"); 傅秋锋只感一阵凉风卷过身边, 他连忙追上容璲,轻声道:“主上,二楼那是国公府的傅景泽。” “朕知道。”容璲淡淡地说, “朕若杀了你三哥,你会生朕的气吗?” 傅秋锋脚步慢了些,落到了容璲身后,低头道:“臣不敢。” 小二见到容璲,迎上来招呼,傅秋锋在楼梯口拦下他礼貌地笑笑:“我们和先前进来的黑衣公子是一起的,你去忙吧。” “哦,那客官您请。”小二点点头, “二楼右拐第三间就是。” “我们方才在门外见二楼有人争执, 是怎么回事啊?”傅秋锋装作好奇打听。 小二有点发愁, 小声道:“那是傅小国公, 这些天脾气大着呢,小的们都小心伺候,稍有差错店都要挨砸,您可千万别去看热闹啊。” 傅秋锋谢过提醒, 刚踏上二楼, 又听见傅景泽的雅间里吵闹起来,容璲抱着胳膊靠在门边并没进去。 不知是哪个敢和小国公较劲的男人正和傅景泽对骂,声音年轻中气十足。 “呸,别人尊你一声小国公,在老子眼里你就是个屁!你老娘把你放出来那会儿没教过你别惹老子吗?酒楼可不是你家茅房,让你满口喷粪脏了爷爷耳朵。” “你…你敢打我!一个三品将军,我爹可是先帝亲封的国公!哎呦…你们这群废物都死了吗?上啊!” 屋里随即就是一阵碗盘桌椅碰撞脆响,傅秋锋走到门边, 从门缝看见了雅间杯盘狼藉的惨状。 一个劲装打扮五官硬朗的男人抬腿踩着傅景泽的胸口,环视一圈倒的横七竖八痛呼求饶的跟班,耻笑道:“废物!你大哥当年战死沙场,你二哥也是进士,你家那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庶子,听说进宫见了陛下一面,就把陛下整的五迷三道,靠脸吃饭的本事这么强,有什么好笑的,不像你,你只会靠脸挨揍,国公府怎么有你这个丢人现眼的玩意。” 傅景泽直翻白眼,那几个小跟班颤颤巍巍的说:“大将军,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过我们这回吧,我们这就送少爷回府。” “送回去之前,先赔偿店家损失,记得多赔几套桌椅,下次本将见了好接着打。” 男人一脚把傅景泽踢到门边,傅景泽捂着肚子爬起来,鼻青脸肿的指着男人,半晌没憋出一句话。 几人连忙扶上傅景泽,开门刚要出去,一双精致含笑的眼睛也正慵懒地扫过来,容璲堵在门前,嫣红的唇漫不经心的翘着,仿佛正等好戏落幕。 “美人儿……”傅景泽捂着脸,酒气才被揍醒五六分,定睛一看容璲,下意识出口一句轻浮的调笑。 扶他的跟班脸色骤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嚎道:“陛下饶命啊!” 不久之后,韦渊订的雅间里整整齐齐跪了两排人。 打傅景泽的男人跪在前边,傅景泽一行跪在后面。 容璲翘腿靠着椅背,傅秋锋和韦渊规矩地站在他身后。 “傅公子。”容璲轻飘飘地开口,话音挑的很是愉悦,“跪着的那个傅公子。” “微臣罪该万死!”傅景泽脸都白了,哆哆嗦嗦道,“微臣酒后失言,望陛下恕罪!” “朕从来没见过如此胆大包天的人,朕非但不生气,还大开眼界。”容璲面色一寒,“齐剑书,让你的人把他们押进大牢。” 跪在前排的男人蹿起来出门一招手,两个随行的禁军兄弟进来拽人。 容璲一叫齐剑书的名字,傅秋锋就认了出来,此人正是崇威卫大将军,才二十三岁,从前在京城也是嚣张出名的二世祖,只不过后来参了军,去边关打了两年仗,稳重不少。 “等一下,你不用去了。”容璲又随手点了个跟班,“去国公府原话转告襄国公,他的儿子光天化日图谋不轨调戏朕,被齐将军押走了,朕大受惊吓,现在还没想好如何处置他。” 齐剑书的表情和跟班一样精彩,一屋子人都带走之后,齐剑书又尴尬地跪了回去,干笑道:“陛…陛下,哈哈,哈,您怎么在这儿呢。” 容璲温声说:“被爱妃整的五迷三道,出来透透气。” 齐剑书:“……” 齐剑书擦擦冷汗望向傅秋锋:“呃,这位莫不是霜刃台新来的青年才俊?” 傅秋锋温声说:“不,我靠脸吃饭。” 齐剑书:“……” 齐剑书欲哭无泪:“臣错了,陛下,臣不该乱放屁。” “起来吧,齐大将军。”容璲把椅子挪回桌边,“都坐,一会儿就上菜了。” “谢陛下。”齐剑书站起来拍拍衣摆,直接抽椅子坐下,“原来这位就是风华绝代智勇双全的傅公子,幸会幸会!方才多有冒犯,我是个粗人,傅公子千万别跟我计较啊。” 傅秋锋点头还礼:“齐将军不必挂怀。” 酒菜很快上全,齐剑书倒了杯酒,起身举杯道:“我从小野惯了,没规没矩的,傅公子多多担待,我先自罚一杯。” 容璲没理他,把酒壶从傅秋锋桌边拿走,换成青菜和甜羹:“喜欢吃什么就和朕说,若是菜色不满意,再喊人上来换。” “臣不挑食。”傅秋锋有些别扭,两双眼睛都在看着,他只好盯自己的碗。 “陛下,您这次出宫,想带傅公子去哪儿玩啊?”齐剑书好奇道。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容璲全程只望着傅秋锋,“是听戏,还是游园?朕知道一家铺子,卖的都是手工打造的机关物件,也很有趣。” 傅秋锋攥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他有种奇怪的直觉,容璲的话依旧温柔,但他却时有时无的感到针扎似的探究视线,不知不觉便慢慢收敛了表情,摇头道:“臣听凭陛下安排。” 齐剑书还要再说话,韦渊在桌子底下踹他一脚,冷道:“吃你的饭。” “我刚才在隔壁吃过了,就是来蹭点酒。”齐剑书讪笑,“你怎么有空出来,活儿不忙?我听说御花园里那位牵连甚广,可惜昨天我不在,不然肯定去朱雀宫凑个热闹。” 韦渊警告似的瞪他,齐剑书闭了嘴,安静没多久,又对容璲道:“陛下,今天左右我也闲着,微服私访不嫌保护的人多,带我一个行不行?” 容璲的注意力终于从傅秋锋身上移开,端详了齐剑书片刻,笑道:“带你也行,朕让你做什么,你就得做。” “遵旨!”齐剑书立刻答应。 一个时辰之后,结账花光小半月俸禄的齐剑书拎着大包小包唉声叹气,容璲在前面对傅秋锋笑眯眯地说:“去书市看看,然后带些吃食去西郊爬山如何?沧沂山顶云雾蒸腾宛若仙境,更能远眺京城繁华,爱妃匆忙回京,应该还没在附近游玩过吧。” “是。”傅秋锋沉闷地答,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现在这千锤百炼出来的经验和意识让他焦虑不安,他跟着容璲到了书市,容璲甚至没在艳书上调侃他几句。 反常,太反常了。 傅秋锋心不在焉,容璲的亲密仿佛是在对别人伪装,直到出了城,他终于忍不住,犹豫地开口问容璲:“陛下,臣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了吗?” 容璲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展颜一笑:“爱妃想多了,你若有错,朕怎会带你出来,若是人多觉得吵闹,朕让齐剑书再退远点。” “是臣多心。”傅秋锋别过头,缓缓吐了口气。 齐剑书当了一路苦力,累的够呛,他跟随在后,和韦渊小声道:“陛下这次出宫,和昨日令我秘密调遣的一百崇威卫有关吗?” “晚些主上用你时,你就知道了。”韦渊不冷不热地说。 齐剑书是个话唠,有人就闲不住,他沉思片刻,又道:“莫非涉及扬武卫?扬武卫就驻扎在沧沂山下,许将军是陈老头的女婿,若是没事我看陛下都懒得往这边来。” “你少揣摩圣意。”韦渊不满道。 “咱俩都是战友兄弟,我怕什么。”齐剑书抬手想拍拍韦渊肩膀,韦渊横跨一步闪开,他只好摸摸鼻子,继续道,“我也是跟过陛下一阵子的,我猜你们在扬武卫发现了什么罪证,而且不好调兵惊动陈峻德。” 韦渊阻止不了他,干脆也就板着脸任由他唠叨。 傅秋锋在前方隐隐听见齐剑书说话,他耳力过人,虽未刻意细听,但也捕捉到几个关键词,扬武卫,陈峻德。 清凉的山风带来树丛和土壤的气息,远山灰绿的轮廓与白云相接,傅秋锋和容璲进了林间,阳光透过枝叶落在容璲脸上,傅秋锋不着痕迹地看了他几次,恍然发觉他蹙着眉,眼睛只盯着前路,并无愉快游览的心思。 “陛下……”傅秋锋刚想说些什么,容璲便一回头,扶着树干对落在后面的两人抬了抬手,转身回去轻声吩咐起来。 傅秋锋自觉地放慢脚步继续上山,容璲很快追上,但齐剑书和韦渊则不见了踪影,傅秋锋这次没再问话,沉默着跟在了容璲身后,两人在杂草丛生的山野里跋涉到了半山腰,放缓了脚步边歇边走,渐渐看清了数丈远的繁茂枝叶渗下的一片跃动光帘。 “前面是一片花田。”容璲说了爬山以来的第一句话,“朕幼时来过。” “哦。”傅秋锋应道。 “朕凌晨爬到这里,在雾茫茫的夜间坐下,坐了一个时辰,然后看见晨光从那个方向升起,黯淡的山影一点点褪色,万顷云霞晃的朕快要睁不开眼,漫山遍野的金黄花瓣上,每一滴露水都装着一轮太阳。”容璲指着前方,试图给他描述自己仍然清晰的记忆。 傅秋锋和容璲走到树林的尽头,迎面而来的风骤然吹起鬓发,豁然开朗的视野被一大片野花占满,仿佛没入一阵激荡的金色波涛。 傅秋锋愣了愣,心口突然憋闷起来,恍惚间似乎看见了仍在无忧无虑扯着大人衣角的孩子,他再也回不去的故乡,久远前的回忆一闪而过,他低了低头,在这片壮美而苍凉的花田中咽喉发痛。 “朕那时觉得,这是天地间最温暖,最广阔的地方。”容璲站在及腰的花田中,空灵的风声像回响在山间的呓语,携起一蓬细小的花瓣乍然拂过耳边,落在他发上肩头,他转过身朝傅秋锋招了招手,遍野的山光春色便都揉碎在他含笑的眼尾。 “陛下。”傅秋锋跟过去,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嗓音微颤。 “朕只问你一遍。”容璲伸手搭在了他肩上,“为何要入霜刃台,为何要追随朕?” 一种诡异的毛骨悚然让傅秋锋瞬间绷紧了脊背,他垂眸道:“臣自认能为陛下分忧,不愿无所事事终其一生。” “只有如此吗?”容璲放了下手。 “是,臣对陛下绝无二心。”傅秋锋平静地说。 “好。”容璲点头,“去对面吧,在这里看看日落。” 傅秋锋完全没能松下这口气,他跟着容璲穿过花田,一身衣裳沾满了清淡的花香,两人在对面寻了块石头坐下,拿出带着的糕点和水囊,像真的是来春游一般边吃边聊,谈笑如常。 时间在变幻的流云中缓慢渡过,天色暗下时,已经在附近转了几圈的容璲和傅秋锋终于准备返回。 傅秋锋收拾了包袱揣走垃圾,一抬眼就见山下两个相近的方向燃起滚滚浓烟,他心下一惊:“陛下,山下似乎起火了,咱们换条路快些走吧。” “不必快,我们是游玩,不是赶路。”容璲丝毫不慌。 傅秋锋定了定神,忽然想起之前听到的谈话,试探道:“陛下,山下可是与扬武卫有关?” “哼,你倒是敏锐。”容璲笑道,“朕带你出宫,来爬沧沂山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山下起火,朕有危险,最近驻扎的禁卫怎敢不来寻朕。” 傅秋锋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他是要用自身为饵,引扬武卫前来,再让人趁虚而入抄了扬武卫的营盘。 “陛下,此举未免太过危险。”傅秋锋不太赞同,“若许文斌真有反心,他手下的军士趁机对陛下不利该如何是好?陛下若要查处扬武卫,为何不直接调距离扬武卫最近的骁龙卫和煜麟卫……” “你知道朕如何当上的皇帝吗?”容璲问道。 傅秋锋在心里说了句杀太子篡位,但嘴上没动,微微摇头。 “因为手握重兵的沈将军支持朕。”容璲随手摘了一把野花,一片片揪下花叶,“可沈将军常年驻守边关,被北幽牵制,大奕兵马都在边防,朕手上只有三千崇威卫精锐护守皇城,其余什么煜麟卫骁龙卫鸣凤卫有旨则听,朕的圣旨还要经过门下,若朕大张旗鼓去查扬武卫,他们早就湮灭证据了。” 傅秋锋闻言不禁沉默,无论是《金銮秘史》还是宫人所传,或者卷宗寥寥之语,似乎都不能完整的概括容璲到底是什么样的皇帝。 他一直以为容璲有霜刃台为暗箭,数十万禁军为明刀,可以肆意而为,只是碍于陈峻德乃元老重臣不好下手,可实际上的容璲却处处为人掣肘。 “朕如今只剩两个皇兄,他们即便杀了朕,也得再拥立一个傀儡皇帝。”容璲嘲讽地扯动嘴角,“说不定他们还比朕更有野心手段。” 傅秋锋灵光一现,茅塞顿开:“所以,您是故意装作不理朝政纵情酒色,麻痹朝臣,让陈峻德心生轻视,再寻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你确实很聪明,朕不得不喜欢你。”容璲叹道,“韦渊是士族出身,朕即便怪他脑筋不够活络,缺了些随机应变的本事,但朕相信他永远不会背叛朕。” “臣也不会。”傅秋锋保证道。 “是吗?”容璲轻描淡写地反问,不等傅秋锋回答,他就快步拉开了距离。 山上的黑烟越来越浓,傅秋锋和容璲换了条路下山,他扶着树干小心迈过一根枯枝,眼角突然瞥到一抹亮色,他警惕偏头,只见容璲头顶又浮起了明晃晃的兆字,把周围照的通亮。 傅秋锋一把扯住容璲,凝神一听,远处似有脚步声,他拉着容璲慢慢后退,在容璲耳边小声道:“嘘,有人。” 容璲不甚明显地向他投去猜忌,又很好地掩饰起来,和他轻轻蹲到了灌木之后。 傅秋锋屏息俯身,晃动的火光徐徐靠近,不远处走过两个士兵打扮的男人,提着刀,容璲按着他的后颈拉到自己身边,尽力让两人身形隐在树后。 半晌之后,那两人渐渐走远,只有傅秋锋能看见的亮光也熄灭下来,他跪的有些僵硬,容璲的手揽在他腰上,手指压着侧腹,然后猝不及防抬手在他肚子上摸了一下。 傅秋锋吓了一跳,幸好容璲很快就收回了手。 “你好像胖了。”容璲说道。 傅秋锋一怔:“……不会吧。” “看来是在朕宫里待的不错。”容璲意味深长地说,“朕也希望是真的不错。” 两人起身继续下山,这次再也没遇见扬武卫,人马喊杀声逐渐传入耳中,夜色里树影幢幢,接近了山脚便能看见火把通明。 容璲觉得位置差不多了,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号弹,点燃引线,一串绿光窜上天空,在夜幕中轰然炸开。 不多时,一身衣服熏得乌漆嘛黑的齐剑书从林中赶来,腰上别了个远镜,抹了把脸道:“启奏陛下,骁龙卫和煜麟卫已各派三千人马包围扬武卫,私造铠甲兵器皆已查获接管,大将军许文斌被中郎将孙立辉挟持,反抗负伤,孙立辉逃入山中,尚未追到踪迹。” 傅秋锋琢磨半晌,明白个大概,他这个暗卫首领在挡刀替命和诬告陷害上炉火纯青,但他没参过军,其实不太了解行军打仗的门道。 容璲叫上齐剑书下山,哼笑一声:“许文斌反应够快啊,看来是将罪责全推给中郎将,届时只需认个失察之罪,也不一定掉脑袋。” “陛下,您到底布了什么计划?”傅秋锋忍不住问道,他隐约看见山下几步一人的禁卫军,不时有策马而过的将士卷起一地尘土。 “朕命一百名崇威卫连夜在山中清出几片空地,等到今日晚时以烽烟伪装山火,引扬武卫分兵上山。”容璲简单解释,“韦渊则急寻骁龙煜麟二卫将军,告知扬武卫私藏攻城重兵,意图在沧沂山杀朕谋反,情况紧急,没有圣旨也须派兵前来,正可杀扬武卫一个措手不及。” 傅秋锋这回彻底听懂了,沧沂山下明如白昼,齐剑书跟崇威卫在山上点烟,脸上一块黑一块白,确实颇为狼狈,,三人一下山就有禁卫军迎过来,护送三人到了军中,一众将士纷纷跪下行礼。 “同僚们哪!什么速度啊?幸好本将消息灵通救驾及时,护送陛下平安下山,要是等你们磨蹭完了,陛下有个闪失,你们都得掉脑袋!”齐剑书表情一变,颐气指使地在骁龙卫和煜麟卫的大将军们面前大呼小叫。 “臣等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那两个大将军对视一眼,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也懒得跟齐剑书打嘴仗,单膝跪下低头汇报情况。 容璲坐在抬来的椅子上,懒散地撑着额角,听了一会儿后问道:“许将军呢?他的手下造反,他不知道?” “许将军夫人近日抱病,他常在府中照看。”骁龙卫大将军道。 “那是近日造的?”容璲指了指拉出来的投石车。 “呃,这……扬武卫军情,细节臣也不知,臣这就命人带许将军前来。” 不多时,许文斌就被人抬了上来,三十多岁身材魁梧,上身只披着外衣,捂着草草包扎的胸口,费力的从担架上起来跪下。 “臣糊涂,竟失察至此,有负陛下重托,连将士们被孙立辉收买都不曾注意……咳咳咳!” 容璲看他一边淌血一边吐血,好像真情实感似的愧疚流泪,不禁一阵暴躁,他不在乎许文斌如何狡辩开脱,左右伤成这个样子,直接死了也合情合理。 “陛下,许将军该受惩处,扬武卫也要细查追究,只是他伤势严重,是否先请大夫看过再说?”骁龙卫大将军劝道。 “爱卿说的是,国有国法,该如何处置,就等养好伤势,三司会审。”容璲下了令,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他弯腰掸了掸沾上灰土的衣摆鞋面,起身搭上傅秋锋的肩膀,“备轿,朕要和爱妃回宫了,接下来的繁琐事朕懒得管。” 傅秋锋转身跟上容璲,他一直注意着容璲的动作,只见墨斗在容璲俯下身时顺着他的袖口落到了地上,借着草丛掩映,缓慢而明确的爬向许文斌。 两人上了轿子,马车驶出一段路,傅秋锋掀开车帘,看见军中突然一阵骚乱。 慌忙的人影来回跑动,有人高声喊道:“许将军,许将军你撑住啊,快叫军医来!” 傅秋锋放下帘子,低头余光瞄向容璲,容璲事不关己般翘了下嘴角,悠然从发梢里拨出一片夹带的碎叶。 “墨斗要怎么回来?”傅秋锋有些在意。 “它认得路。”容璲说道,“或者找韦渊搭个便车。” “陛下要回兰心阁吗?”傅秋锋问。 “不回去。”容璲笑望他,“我们一起去霜刃台。” “有人要审吗?”傅秋锋精神了几分,“逃走的孙立辉有暗卫追踪吗?” “是另一个人,夜里山路复杂,霜刃台没有擅长山中追踪痕迹的人,不一定追的到。”容璲坦言,“你有把握吗?” “臣不会武功,自然也无法追上扬武卫的中郎将。”傅秋锋一脸真诚。 “哼。”容璲低低地哼出一声,靠在车厢上闭起了眼睛。 傅秋锋总觉得容璲今天似乎有意无意试探了他很多次,他仔细回想一番,也没想出自己哪里露出破绽,但若真有什么致命漏洞,想来容璲也不会好声好气和他说笑了吧。 他如此安慰自己,等马车进了宫,两人一如往常的进了霜刃台,容璲先是去洗漱更衣,他在霜刃台没有多余的衣裳,只好把都是花粉味的外衫脱了去洗手。 夜里的霜刃台只有廊下灯笼幽幽放光,两个值夜的暗卫站在正殿门口,面容掩在面甲下,一言不发的模样倒让傅秋锋找回了些许熟悉的感觉。 “喜欢这里吗?”容璲站在庭院里,和傅秋锋并肩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能为陛下效忠,臣自然乐意。”傅秋锋沉稳地说。 “朕多么希望真是如此啊。”容璲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句,对傅秋锋一扬头,“去地牢刑室等朕。” “是。”傅秋锋不疑有他,夜里的地牢越发阴冷,他捋着墙下了阶梯走到刑室门前,那里刑架空着,并没有绑着谁。 他静坐了快两个时辰,才听见门响,容璲和韦渊先后进来,反手带上了门。 傅秋锋的直觉骤然开始叫嚣不妙,他扶着椅背站了起来,迟疑道:“陛下?” “这是你录的杨淮的口供是吧。”容璲拿出一叠纸,朝傅秋锋展示了一下。 傅秋锋又稍微放心,猜测是为杨淮的事密谈些什么:“是,臣有何疏漏之处吗?” “没有,非常准确。”容璲收起口供,韦渊走到了傅秋锋身后,左手搭上腰间剑鞘,“韦渊。” 傅秋锋一惊,韦渊直接扣住他的肩膀向后一拖,把他按在了刑架上,扯过铁链紧紧绑住了他的胳膊。 “陛下?!”傅秋锋惊疑不定,却也没有反抗,任由韦渊动手,“您这是何意?” “这封家书,认得吗?”容璲抖开两张信笺,笑容不再,眸光阴冷,如同看着拒不招认的犯人,“你若真是傅秋风,为何与这封他曾代写过的家书笔迹不同?你到底是何人,接近朕是何用意?念在你确实有功,朕不想对你用刑。” 傅秋锋猛然一愣,寒意从脊椎霎时攀升扩散,如坠冰窖般哑口无言。 这具身体,傅秋风的字迹,他竟如此大意,忽略了这最能暴露的一点,同样的一个人,笔迹怎会不同? 更想不到容璲竟派人去千峰乡查证了傅秋风从前的字,他看似相信自己,暗地里竟多疑至此吗? 傅秋锋强行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咬了一下舌尖,心中百转千回,面上不动声色,仔细一看那封家书,字迹端正,但非常普通,文辞也并无可取之……他很快又是一愣。 这不是傅秋风的笔迹,和他脑中记忆并不相同。 “这不是臣的笔迹。”傅秋锋眉头紧蹙,“陛下,这其中有误会。” 容璲静静地看了他片刻,收起那两张纸:“这确实不是你的笔迹,这是朕让宫人随便写的,但这也只能证明你看过傅秋风的笔迹,是有备而来。” 傅秋锋脑中嗡的一声,容璲刚才竟是在试探他。 “现在这两张才是你原本的字。”容璲拿出真正的家书,展示给他。 傅秋锋莫名有些低落,他扫过一遍,这次确实是傅秋风本人所写了,他偏过头,低声说道:“那是臣从前为人代写信件时用的字体,臣不想引人注意,而且臣苦练过模仿笔迹,无论是何种字迹,臣都能写。” 容璲将信将疑,让韦渊解开他的右手,拿了纸笔递到他手边:“证明给朕看。” 傅秋锋接了毛笔,没有犹豫提笔便写了与方才两封家书一样的内容,两种笔迹,分毫不差。 “陛下现在可以相信了吧?”傅秋锋写满了一张,韦渊端着信纸,看神情已然信了八分,毕竟傅秋锋没有易容,天下间哪有兄弟之外巧合长成一样的人。 “你倒是多才多艺,你还有什么惊喜是朕不知道的?”容璲看完之后,断断续续的笑了两声,他清楚的意识到自己想要相信傅秋锋,但他的理智告诉他,九死一生坐在这个位置上,他已经再无退路,已经没有任何感情用事的余地了。 “陛下,臣愿起誓,臣绝非蓄意接近陛下。”傅秋锋竭力道,“臣对陛下忠心不二,若有半点虚言,臣定受五雷轰顶,不得超生!” “毒誓有什么用,老天若有眼,朕求过他那么多次,为何全无回应?”容璲凉凉地嗤笑,“绑回去。” “主上。”韦渊略有踌躇,“傅公子已说明理由……” “韦渊,你是朕的暗卫统领,还是他的暗卫统领?”容璲语气一冷。 “是属下多嘴。”韦渊低了低头,还是把傅秋锋的手绑了回去。 “朕只相信一点。”容璲在一面墙的刑具前缓缓踱步,估量着拿什么好,“人不逼到极限,是不会说实话的。” 傅秋锋瞳孔微微一收,看着容璲从墙上取下一条鞭子,他又垂下了头,有些自嘲地闭了闭眼。 他暗想自己不应该感到失望,是自己骗了容璲,身为暗卫,挨罚也是家常便饭,自古无情才是帝王,若容璲真信他三言两句的争辩,反而不是合格的皇帝。 他不应该失望,他早该从大奕的迷障里爬出来了,在哪里都是一样,他一早就舍弃的感情,即便换了朝堂天子也不可能再捡回来,就算捡回一点,最终还是走向错误的结局,收获同样的痛苦。 “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是为何人做事?”容璲用鞭柄挑起傅秋锋的下巴,目光冷肃,“如实招供,朕或许能给你弃暗投明的机会,让你继续跟在朕身边。” “臣并非受人指使。”傅秋锋嗓音干涩,平淡地说,“臣只是不愿蹉跎一生,所以才想追随陛下,陛下若不信,便动手吧,臣哪怕还剩一口气,答案也不会变。” “好。”容璲眉头一皱,鞭子向下一划,挑开了傅秋锋的衣襟腰带。 软鞭在空中甩出尖锐的响动,一瞬间的冷意过后,细密的刺痛才连绵炸开。 傅秋锋咬了咬牙,表情不变,他对鞭法力道颇有心得,容璲这一下不过五分力气,打在胸口,又比腰腹易受许多,倒也称得上手下留情。 “你没来霜刃台之前,朕亲手拷问过许多刺客案犯。”容璲握着鞭子伸手搭上傅秋锋的颈侧,指尖在后颈上蹭了蹭,“朕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那面墙的东西朕都用过,你若不是习武之人,没有内息护身,不说实话,今日是走不出霜刃台。” “臣句句属实。”傅秋锋闭目道。 容璲点了点头:“好,很好。” 傅秋锋做好了熬刑的准备,身体上的痛苦他从不陌生,也没什么好恐惧的,容璲把手挪了回去,他突然感觉后颈泛起一点麻痒的疼,但很快这阵微不足道的疼就被更加剧烈的痛苦遮盖。 傅秋锋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凌厉的鞭影反复落在身上,他的衣襟褴褛的敞着,血痕一道接一道的在白皙的皮肤上绽开。 “爱妃,你这副模样,真叫朕于心不忍。” 傅秋锋忍回一声低吟,咬住了下唇慢慢抬头,他看见容璲一甩鞭上的血,扔了鞭子,指尖压在他的锁骨上,逐渐加了力道,向下划在结出血珠的伤口,用力按了下去。 “唔……陛下。”傅秋锋靠在刑架上一寸也无法后退躲闪,“臣……句句属实。” “朕叫了你那么多声爱妃,现在倒觉得亏了,朕还什么都没做,爱妃就变成嫌犯。”容璲笑盈盈地说,“不如在你昏死过去之前,朕补给你一个周公之礼如何?不过你现在身份特殊,朕可不会有一点温柔。” 傅秋锋用力眨了眨眼,眼前的容璲身影奇异的模糊起来,他不知是自己精神不济还是冷汗刺的眼睛发花,他仰起头靠在了刑架上,艰难道:“韦大人尚在,您不能……” “扫兴。”容璲哼了一声,几步回手从炭火中抽出烙铁,火星溅到了半空。 傅秋锋屏住一口气,灼热毫不犹豫的接近了身体,他闭眼不再去看容璲,先前对容璲手下留情那一点感怀也被焚烧殆尽。 容璲将通红的烙铁印在了傅秋锋的腰侧。 …… 寂静的刑室内,只剩虚弱断续的喘息,容璲退后了几步,墨斗绕着他的手腕,一滴毒液滴落在地。 傅秋锋依旧被绑在刑架上,只有一道泛红的鞭伤,目光有些涣散,无意识地紧蹙着眉。 “韦大人尚在,您不能……” 韦渊听见他突然提起自己,倒有点好奇自己在影响了什么,看了看容璲:“主上,幻毒毕竟无法操纵思想,如此下去,即便证实傅公子无辜,他恐怕也会心存怨气。” “若他真像自己说的那么坚定,朕又没真打他,有什么好怨的。”容璲捏着鞭子攥了攥手指。 两人说话间,傅秋锋突然剧烈的挣扎起来,用力弓下了腰不住喘息。 韦渊上前一步,突然意识到什么,担忧道:“主上,墨斗的毒不能主动制造幻境,只是令中毒者根据周围暗示和自己的念头编织而成,按傅公子的……别出心裁,这幻境是否太过分了。” “我没有……没有人指使……”傅秋锋吐出一句支离破碎的气音,“陛下……” “啧。”容璲把鞭子扔了回去,抱着胳膊走了两圈,“朕不明白他图什么,仰慕朕?喜欢朕的脸?朕吓唬他让他侍寝,他一百个不愿意,图朕的雄才大略?呵,外面天天骂朕昏庸无道,他怎么就知道朕需要他。” “也许,是自恃才能,想一展抱负。”韦渊想出个理由。 “什么抱负,当妖妃的抱负?天下间岂有愿意主动挨骂的臣子。”容璲烦道,“朕就是不明白,才不敢信他。” 两人说话间,傅秋锋的挣扎忽地一弱,渐渐安静下来。 容璲转身看过去,却见一滴血砸落在地,他有些诧异,走过去抬起傅秋锋的下巴,呼吸猛地一提。 “拿水来!”容璲回头吼道。 傅秋锋双目无神,两行鲜血溢出眼底淌了下来。 “醒醒,没事了,只是噩梦而已。”容璲用拇指按上傅秋锋的人中,韦渊朝傅秋锋泼了一盆冷水,半晌过去,他才轻轻挣动了一下。 “你到底想了什么东西……”容璲解开锁链,傅秋锋无力的向前摔去,他连忙接住,“你到底为何如此忠心?朕不明白。” 傅秋锋咳嗽几声,尚未缓过神,哑声道:“我…十五岁时,已经死了……” 容璲一愣,他几乎在听到这个答案的同时就想起了傅秋风的母亲,那个三年前就病故的薄命女子。 他的心忽地一揪,感同身受的苦闷起来,第一次为自己拷问某个人而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刨根问底一时爽,重刷好感火葬场 句句属实一时爽,将来掉马火葬场 横批:半斤八两 2("职业病暗卫的宠妃生存指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24、歉意01 ("职业病暗卫的宠妃生存指南"); “若不为陛下效命,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好什么。” 傅秋锋低垂着眼帘,两行血痕像切开了他的脸, 在隐忍而空茫的神情中机械地回答问题。 容璲的喉结滚了滚,强行压回心底的触动,继续问道:“襄国公可有吩咐你何事?” “谨慎行事,不可触怒陛下。”傅秋锋的脑子里混着嘈杂尖锐的炸响,像在随波逐流的迷梦之中,他艰难地不断聚起注意,勉力克制自己的说辞,仍同洪水中抱紧枯木的落难者一般, 下一刻就要被不可抵抗的力量淹没碾碎。 “霜刃台在兰心阁哪个方向?” “东、东南方。” “你受何人指使?” “并未……” “你真心信任小圆子吗?” “我不信。” 容璲接连问出几个有关无关的问题, 墨斗的毒尚未散去, 哪怕受过专业训练的刺客都很难编造谎言, 傅秋锋的回答也不假思索,他短促地叹息一声,伸手轻轻扶住了傅秋锋的背。 “你真心信任陛下吗?” “我无需怀疑。” “你会武功吗?” “……在练。” 容璲听到这个答案,挑起嘴角有些笑, 他稍稍犹豫, 还是握住了傅秋锋垂在身侧的手腕,却发觉那只手连他都觉得凉,柔软的掌心多了两个新磨出的水泡,看起来像是练习握刀留下的伤痕。 “疼吗?”容璲轻声问。 “疼。”傅秋锋无意识地动了动手指,细弱的声音暴露了一丝真实情绪,“我没有,半句虚言,看在……给我一个痛快。” 容璲略感错愕, 即便真抽了一顿鞭子也不至于求死,他又在心里感叹了一遍傅秋锋到底想出些什么东西,最后问道:“在霜刃台之前,你供职何处?” “兰心阁。” 容璲嘴角一抽:“兰心阁之前呢?” “暗……”傅秋锋吐出一个字眼,意识深处的抗拒让他猛地清醒了一瞬,将即将脱口而出的阁字咽了回去,“按家中情况,做短工。” “睡吧,朕明白了。”容璲终于松了口气,有些庆幸,他用袖口轻轻擦拭傅秋锋脸上的血和冷汗,却被傅秋锋偏头躲开,在刑架下蜷缩着发抖。 容璲坐在他身边,转过脸攥着手指懊恼地砸了下地面,韦渊打了盆水拧了毛巾递给容璲,容璲接过来一摸,又扔了回去,不满道:“这么凉,不会照顾人就别乱献殷勤。” 韦渊看了看傅秋锋,委屈地去倒热水。 傅秋锋静坐了半晌,终于眨了眨干涩的眼,他断线的神智从飘忽迷离的世界重新钻回天灵盖,和身体连上,便慌忙看向自己的手,还能看得见,手也没断。 之前回答的问题一片片浮上脑海,他愣了片刻,眯眼望着棚顶嘶哑道:“墨斗的幻毒。” “是。”容璲承认,“你也算为朕解决不少难事,朕不想真对你用刑。” “多谢陛下宽容。”傅秋锋的语气出奇的平静,他撑着地面一点点起身,扶着刑架垂眸道,“既然臣已洗清嫌疑,陛下可否准臣回兰心阁?” 容璲突然升腾起一阵暗火,他想让傅秋锋注视着他,哪怕抱怨几句也行。 但傅秋锋低着头,被浇了一身冷水,湿透的鬓发贴在颊侧,即便如此,容璲也没在他头顶看见有分毫怨怼的数字,别说玖这么高,连壹都没有。 “你不怨朕吗?”容璲站起来,目光有些深沉。 “臣不敢。”傅秋锋疏离地说。 容璲猛提口气,甩了下袖子背过身怒道:“你现在就回去!” 傅秋锋躬身行礼,视野内影影绰绰,仿佛眼前挂了个风中忽明忽灭的灯笼,把景物都照的满是闪动的光点,他用力闭上了眼,然后再睁开,光线却蓦地一暗,像蒙住厚布一样陷入漆黑。 他愣了一会儿,难以置信地用发颤的指尖覆上双眼,即使用力开阖几次,也还是没能摆脱这阵粘稠的黑色。 “傅公子?你醒了。” 韦渊终于端着兑了热水的盆回来,容璲又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韦渊便越发猜不透容璲的心思,只好撤到一旁。 傅秋锋僵硬地凭着记忆走向门口,步伐放的很慢,视觉没有恢复的迹象,他想试探着前行却撞在了椅子上,闷哼一声险险摔倒。 韦渊觉得奇怪,他上前去扶起傅秋锋,托着的手臂正细微的发颤,手指下意识的抓了一下他的袖子,又吃痛似的张开,他抬头看向容璲,不知所措道:“主上?您……” “怎么连路都不会走了。”容璲咬了下嘴角,故作不耐地过去拽回傅秋锋,“墨斗可没有让人瘫痪的本事。” “臣知错。”傅秋锋挣开容璲的手,“臣让陛下心烦了,这就退下。” “朕没……哼。”容璲一腔火气没处发泄,目送傅秋锋踉跄着扶墙出去,抬腿踹翻了屋中的椅子。 眼睛还好的时候,傅秋锋从未如此清晰的触摸过地牢墙壁的纹路。 不知是余毒未清,或是他的大脑仍未放过自己,他还能感到指甲被钳子掰断后的剧痛,这感觉消褪的很慢,但他的指甲还完整的长在手上,刮蹭墙壁发出干涩的摩擦声。 他恨不起来,只是有些颓丧,好像这毒从他胸腔里挖出了什么,让地牢潮湿的凉意趁隙钻入,他捋着墙走,却还不知要如何回兰心阁,他受过各种各样的伤,但至少没瞎过,宫中亭台楼阁复杂错落,他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凭记忆走对。 总不能让执勤的暗卫送自己回去吧,曾经的暗阁首领,怎能这般无能狼狈。 傅秋锋轻轻叹了口气,抬脚时突然磕在台阶上,失去平衡跪了下去。 容璲不想跟傅秋锋一起走,见到他疏冷垂首的模样,容璲便不禁生出是自己做错的想法,他在屋里暴躁地踱步,韦渊快被他转晕了,就在这时走廊传出一声闷响,半晌再没有其他动静。 韦渊试探道:“主上,您不去看看吗?傅公子好像还没出去。” “磨磨蹭蹭,耽误朕回碧霄宫。”容璲拂袖冷声说完,大步出了刑室。 傅秋锋坐在台阶上,靠着墙壁默默调息,听见刑室房门砰的一下,便睁眼停下了动作,缓缓站起来想走。 “站住。”容璲冷喝一声,“我们顺路,到天垣门再说。” “是。”傅秋锋跟上容璲,他听声辨位的功夫还在,虚浮地跟在了容璲身后。 他们走出一段,容璲回了几次头,渐渐发觉不对,站定屏息之后,果然傅秋锋也停在原地,茫然地环顾四周。 “你的眼睛怎么了?”容璲扣住傅秋锋的肩膀,逼抬头面对自己,那双本该明锐的眸子此时黯淡无光,看向他时也没有聚焦。 “被陛下挖掉了。”傅秋锋平淡地说,“在幻觉里。” 容璲一怔:“朕挖你眼睛做什么,瞎了还怎么为朕办事。” 傅秋锋低了低头:“臣现在已经瞎了,不能为陛下办事了,是臣没用。” 容璲呼吸一紧,竖起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毫无反应。 “不可能,这个剂量的幻毒不伤人的,就算是柔弱女子中毒也……”容璲此刻终于急躁起来,盯着傅秋锋的双眼,“你,你还有哪里不适?” “没有。”傅秋锋闷闷地说。 “说实话!”容璲不容拒绝地低吼,他弯腰托起傅秋锋的腿把人横抱起来。 “是实话。”傅秋锋道,“臣能走。” “哼,朕没在幻觉里打断你的腿吗?”容璲冷声说。 傅秋锋沉默少顷,道:“您打断了臣的手。” 容璲一噎,尽管是幻觉,听起来却也不是滋味,他自认对下属不错,就算韦渊办砸任务,他也从未下重手打过人。 “朕才不会打断你的手,录事没了手拿什么写公文。”容璲哼道,“不过你如此才华横溢,用脚写也不成问题吧。” 傅秋锋:“……” 傅秋锋实话道:“这个真不会,臣已是个废人,没资格留在霜刃台。” 容璲又气又无奈,皱了皱眉:“你没资格离开霜刃台,信誓旦旦为朕效忠,就算瞎了也得在霜刃台扫地浣衣。” 傅秋锋又肃静下来,夜风吹过他潮湿的衣裳,他冻得心生厌倦,无所谓地答应道:“是。” “是什么是?”容璲想发火,但傅秋锋面无表情,连眼中都缺乏神采,清俊苍白的脸尽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气息,便让他不知冲哪里发泄。 傅秋锋干脆闭上了眼,半睡不睡的晃了阵神,就被小圆子惊讶的吵醒。 “公子,您回来……您这是怎么了?”小圆子乱七八糟地系着衣服冲出来想接傅秋锋,但容璲越过他直接进了卧房,把傅秋锋放在了床上。 容璲沉着脸道:“中了毒,眼睛看不见。” “啊?公子,哪个杀千刀的给您下毒啊?”小圆子慌张地给傅秋锋脱鞋擦脸。 容璲:“……” 傅秋锋头疼地搪塞道:“意外被蛇咬的。” “您可受苦了……衣服怎也湿了,您起来一下,奴婢给您换件干净的。”小圆子取了里衣,扶起傅秋锋,解开胡乱系死的衣带,看见那道横贯胸前的红肿伤痕,倒吸口气惊道,“哎呦这伤,哪个王八蛋敢欺负您?” 容璲:“……” 容璲插话命令道:“小圆子,你去竹韵阁请林公子过来,就说朕有要事。” 小圆子虽不解其意,但也不敢违抗容璲,点头快步走了。 傅秋锋自己换了里衣,手指还不太灵活,也懒得系带,裹着被子窝到了床里。 容璲在床边坐下,幻毒耗损了不少精神,傅秋锋睡得很快,眉心在睡梦中紧锁,他伸手去按了按,想舒展开那片细纹,但傅秋锋却把眉皱的更紧。 容璲吸气喟叹,他也曾死过一次,那之后他才下定决心,如果没有人认同他,那他就自己赋予这荒谬人生延续下去的意义。 为朕效忠……朕是你的意义吗? 傅秋锋意识到自己正在梦里,周围的景色混乱不堪,一会儿是极北的雪地,一会儿又在潮湿的湖边,他看见自己浑身是血的倒在岸上,有人正从黑夜的湖里往外爬,不等他再看一遍那个人的脸,画面又转到火光冲天的正房和提着刀的少年,他自责又痛恨地嘶吼阻止,最后一切尘埃落定,停在了暗阁的大殿中。 莫不是墨斗又咬了他一口。 傅秋锋胡思乱想着,他背后的花窗透出晴朗的光线,花叶和鸟语还有光柱里的微尘洒在书案上,暗阁的人死气沉沉,但装修却足够宽敞明亮,他站在案边,静静听完了新帝的旨意,接过那杯毒酒。 “朕有些问题,算是朕自己的好奇心吧。”新帝看着他喝完,颤抖着手扶在案上,酒杯滚落在地,“父皇平生最是信你,哪怕他这两年连朕的话都听不进去,他仍固执的信你,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私心?” “臣,一生皆为陛下……绝无半点私心。”傅秋锋断断续续的说,暗红的血从嘴角溢出,沾湿了一本来不及看的书,他捱不住胸腹刀绞火焚的痛楚,失手扫落了那本《金銮秘史》。 暖洋洋的光落在他身上,一身黑衣很快也跟着温热,可冷汗却已经浸湿了他鬓边零星的霜白。 “朕相信你。”新帝点了点头,“你可还有愿望?念在你是先帝的心腹,朕赐你全尸。” 傅秋锋挣扎着靠着花窗滑落倒下,把脸埋在臂弯里,咬住了衣袖,他是暗阁之主,朝野上下闻风丧胆的暗卫首领,他不想让自己的表情太难堪,若是暗阁之主死时也同那些无名荒冢的尸骸一样,未免太过讽刺。 但他还有一个微不足道的愿望,他想求新帝答应,抬起一点余光,惊觉不知何时新帝竟跪到了他身边,面容逐渐模糊,豁然变幻成了容璲。 容璲的手搭在他肩上,柔声道:“没事了,只是噩梦而已。” …… 静的落针可闻的卧房内,容璲倚着床柱一直没走,傅秋锋颤声呓语,他愣了愣,细细听去,只听清了两句“无半点私心”和“臣无悔”。 容璲五味杂陈,想替傅秋锋拉一下被子,却被突然扣住了手腕。 傅秋锋乍然张开眼,胸膛剧烈的起伏,像离水的鱼般大口喘息,失声说出了前世没来得及的请求:“陛下,将臣的尸骨埋在故乡……” 他呆愣半晌,松开了容璲,沉默下来。 “千峰乡那么好?”容璲凉丝丝地说,“你也捏疼朕了,咱们扯平。” 傅秋锋没说话。 “躺过来点,朕给你上药。”容璲从抽屉里翻出伤药来,上次叫冯吉送的种类繁多,现在正好用上。 傅秋锋没动。 “你果然是怨朕。”容璲叹道,“朕已让人去请大夫。” “臣不敢。”傅秋锋闷声说。 “再不听话,朕就让你侍寝了。”容璲搬出老一套吓唬他。 “好。”傅秋锋直接掀开一半被子坐了起来,语气波澜不惊,“既然是陛下的命令,您动手还是臣自己脱?” 他边说边扯开宽松的里衣,衣襟从肩头滑落,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发潮的头发凌乱的披在身后,双眸茫然,让那道艳红的伤少了狰狞,平添几分诱惑。 容璲错愕地看他粗暴的动作,下意识别开了眼,然后怒从心起,翻身上了床把里衣拽回去,拿被子怼到他怀里,厉声斥道:“脱什么脱!你还有半点当朕暗卫的骨气吗?” “暗卫不就是听命行事?”傅秋锋反问他,“况且臣在您身下婉转承欢,不能自已,您再讯问,无需幻毒也能让臣如实唔……” “住口!”容璲听得耳根发热,他没想到傅秋锋也能冷淡的说出这种话,他翻滚的怒意中混杂着一抹懊悔,没有多想便举手捂住了傅秋锋的嘴,“你…你真是……” 他半天没想出措辞来,直到傅秋锋揪了下他的袖子才松开手,让傅秋锋喘了口气。 “朕向你道歉行了吧。”容璲扭头挫败道,“是朕对不住你。” 作者有话要说:  容·伪老司机真清纯·陛下·璲 傅·脑内开车伪清纯·暗卫·秋锋 2("职业病暗卫的宠妃生存指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25、歉意02 ("职业病暗卫的宠妃生存指南"); 身为皇帝竟会低头道歉, 傅秋锋有点不可思议,自顾自地穿上里衣躺了回去。 皇帝也会真心道歉?虚伪……这也是虚伪的权衡之语吗?像新帝浮于表象的笑容? 傅秋锋突然恨恼自己如今瞎了,连容璲的表情都看不见, 要如何判断容璲的歉意真假,而且无论真假,从今往后他依然会骗容璲,容璲也难免对他保持戒备。 他追随的先帝从不怀疑他,但先帝却会为自己的失算而大发雷霆,他为先帝的颜面顶下罪责,领罚二十鞭,先帝不过一句好好养伤, 仿佛皇帝永远不会有错, 错的真是他一般, 可那时他却没有半分失落。 “您是皇帝, 不必向臣子道歉。”傅秋锋说,“臣并未怨恨陛下。” 容璲仿佛挨了个软刀子,怎么听怎么别扭,冷脸抱着胳膊靠在了床头。 傅秋锋想继续睡觉, 昏昏沉沉不比疼好受, 这时又听见外间渐渐接近的脚步声,小圆子和另一个声音年轻但说话怪异的男人正往这来。 “林公子您快些,您屋里那么多药,一定是太医,您快看看我家公子!” “别拽别拽,老夫已经在跑了!” 傅秋锋久闻其名的林公子边喘气边被小圆子拖过来,头发在肩侧简单扎了,披着外衫赤脚趿拉着靸鞋, 看起来确实极为匆忙,见到容璲和傅秋锋待在一张床上,马上捂脸转身要走。 “瞎了瞎了!你们年轻人自己腻腻歪歪,快放老夫回去!” “你下去吧。”容璲让小圆子带门退下,干咳一声下了床,好声好气道,“前辈,真正瞎的在这儿呢。” “啊?”林公子将信将疑,探头瞥过去,“这小太监怎么回事,硬是把我拖出门,有病找太医啊。” “这位是兰心阁的傅公子,中了墨斗的幻毒,不知为何突然目盲。”容璲用力把不愿往前走的林公子推过去,“前辈专擅毒理,还请前辈出手相助。” “副公子?你现在这么花里胡哨,连男宠都分正副了吗?”林公子错愕道,然后更加不想靠近,“老夫才不要给你们玩太过的事后惨状收拾残局。” 傅秋锋听得脑仁疼,忍不住出声澄清:“我姓傅,是霜刃台的录事……之前是。” “现在也是。”容璲补了一句,“他不是朕的男侍。” “哦哦,原来如此,明白了,又来金屋藏将是吧。”林公子恍然大悟,然后满眼怀疑,“那自己人怎会中墨斗的毒呢?墨斗嘴滑了?” 墨斗从容璲腕上支起来,对林公子吐了下信子亮出尖牙,以示自己牙口很准。 容璲又咳嗽一声,把墨斗按回去,皱着眉对傅秋锋道:“这位是神医林铮林前辈,就是为朕配制香囊的隐世奇人,不可貌相,前辈醉心毒理医术,朕命人不得接近竹韵阁,让前辈不用受人打扰,可以专注研究。” “林公子不是您的男侍?”傅秋锋倦怠地叹出口气,端坐起来,他看不见林铮的模样,但听声音和步伐也不像是老人。 “当然不是!老夫都多大岁数了。”林铮用那张年轻俊秀的脸老气横秋地说,“他没跟你解释过吗?” 傅秋锋仔细回忆了一下,坦诚道:“陛下说过,林公子喜好风雅,善解人意,还听话。” 容璲转身揉了揉太阳穴,他第一反应是傅秋锋还记得他说过什么,真是有心了,当然如果不这么有心更好。 林铮伸手在傅秋锋眼前晃了晃,咧嘴嫌弃道:“那感谢他口下留德,没编排几出跟老夫的风流韵事,害老夫晚节不保,他从小就是嘴上能耐,练了几年**秘笈,人是越发不行了……” “咳!”容璲制止了林铮的毒舌揭他的底,“是朕的错,前辈先为傅公子诊治吧。” 傅秋锋略为意外,容璲在林铮面前这么老实,但还是把手伸向前,尽量收敛内息,让林铮号脉。 “说说怎么回事?”林铮探过傅秋锋的脉象,然后倾身熟练地摸到了傅秋锋后颈发际下隐秘的咬伤,又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看,“虚损劳伤,急火攻心哪,墨斗咬的倒是不重。” “在幻觉里,被人挖了眼睛。”傅秋锋简单道。 “我赌一文这个人就是容璲。”林铮笃定说,“做皇帝的都没有心,我劝你千万不要真情实感,拿钱办事最牢靠。” 傅秋锋惊讶于他竟敢直呼容璲的名字,不过容璲也没有生气,只是无可奈何地沉沉叹道:“前辈,有何需要,直说吧。” “哈……再给老夫送几个死囚来,最近的新药就快成功了。”林铮笑得兴奋而诡谲,“等我回去熬两碗疏肝解郁化毒的药,再配个外敷的,还有的治。” “多谢前辈。”容璲松了口气,“那朕天明再去取药。” “晚点来,老夫还要补觉。”林铮打着哈欠摆手离开,“左右也瞎了,不差这一时。” “没什么要问的?”容璲重新坐下,瞄了眼傅秋锋。 “没有。”傅秋锋冷淡地说。 容璲直磨后槽牙,若是以往,傅秋锋必定成竹在胸地说“若陛下愿意说,臣就愿意听”或者“臣不需要知道”,怎么都不会是一句无聊的“没有”。 “那你睡吧,四更了。”容璲放下床帘,“朕还有事。” 傅秋锋说了句恭送陛下,许文斌身亡,扬武卫谋反一案恐怕还有不少后续事宜处理,但他现在着实没精神去想这些,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目盲之后不必再被日光影响,连时间都模糊起来,傅秋锋一贯醒得早,这次却是被屋内碗盘碰撞声惊醒,才从疲惫的深眠中挣脱出来。 他揉了揉眼,在一片漆黑中问道:“小圆子?几时了?” “是朕。”容璲接话道,“巳初一刻。” “……微臣参见陛下。”傅秋锋低头行礼,不太想动。 “起来用膳。”容璲倒了杯温水递到床前,“朕才和柳侍郎谈完,正好一起吃。” “臣身份低微,不敢与陛下同席。”傅秋锋婉拒,说完之后才意识到,容璲半夜有事离开兰心阁,莫非到现在还没休息? “你不起来,是要朕喂你吗?”容璲拽起傅秋锋的手腕把水杯强行塞到他手中,“你还想不想为朕办事了?” 傅秋锋抬头往床边转过脸,垂着眼帘:“只要陛下有令,臣自当死而后已。” 容璲气恼地吸了口气,扬声唤道:“小圆子,进来伺候你家公子更衣。” 傅秋锋扶着床柱下来,光脚踩在地板上弯腰去摸鞋子,容璲看了两眼,那双便鞋就在床底,他看得着急,忍不住去按住傅秋锋的腿把鞋子拿到他脚边:“赶紧穿好,别再着凉发烧,药都喝不过来了。” “……哦。”傅秋锋默默踩上鞋子,小圆子满脸心疼的进来,搀着他去洗漱,他不太适应,挣脱了小圆子的手,“告诉我位置就好,我能走。” 容璲盛了碗粥晾上,舔了舔下唇,然后出门去了后院,半晌后拎着根削掉分支叶子的树枝进来,敲敲地板:“给你折了根盲杖。” 傅秋锋正试着靠摸确定外衫正反,闻言扭头转向门口:“臣有小圆子照顾,陛下不必担心。” “朕看你自己逍遥惯了,跟条尾巴浑身难受。”容璲调侃他,“接住了。” 傅秋锋下意识的伸手,但容璲没扔,他拄着树枝走到桌边坐下,把树枝靠在了桌沿上:“先吃饭。” 傅秋锋听着声音过去,摸到那根盲杖,上端削的很光滑,长度也正好,他有点别扭,还是道了声多谢,坐下喝粥。 容璲没吃几口,靠着椅子喝茶提神,状似无意地说:“一会儿去霜刃台?” “臣去了还能做什么。”傅秋锋低声道,“不敢耽误霜刃台公务。” 容璲蹙着眉无声地叹气,这时韦渊匆忙找过来,进屋望着傅秋锋:“主上,属下有要事禀报。” “直说吧。”容璲摆手道,“人既然拷问过了,朕的质疑也算有始有终,不用再遮遮掩掩。” 傅秋锋撩了下眼皮,捏着勺子装作无意细听。 “卯时看守杨淮的崇威卫换班时,有刺客试图杀杨淮灭口,被暗中盯梢的暗卫擒下。”韦渊沉声道,“此人与供词中的神秘面具人特征相同,正是扬武卫中郎将孙立辉。” “他如何潜入皇宫?”容璲脸色微变,“扬武卫才出事,他便来灭口,反倒像是急于将这个神秘人送上门来,就此了结。” “属下已讯问过,但此人拒不开口,只说……”韦渊小心地停顿了一下,“他受太子恩惠,谋划多时要为太子报仇。” “呵,太子若不死,朕还真不知遍地都是太子的党羽。”容璲嗤笑一声,他想问问傅秋锋怎么看,转头发现傅秋锋病重垂死惊坐起似的,直挺挺地正襟危坐。 “走,傅公子,去霜刃台。”容璲招呼一声,“杨淮已经没用了,别挂在御花园碍事,扔到竹韵阁给前辈试药去。” “是。”韦渊应声称是,见傅秋锋拎着树枝跟上,有些犹豫,“是否要属下调一个暗卫过来照看?” “如果朕瞎了,必定也不想当个废物。”容璲含笑回头,看向不远不近跟着的傅秋锋,“依爱卿心志之坚,信念之强,别说暂时目盲,就是断手断脚也能雷打不动到霜刃台点卯。” 傅秋锋愣了愣,没想到容璲突然开始吹他,快走了几步追上:“多谢韦统领好意,我能照顾自己。” 韦渊最近是越来越不懂容璲了,暗自摇头,落到两人身后随行。 容璲的步子刻意重了些,让傅秋锋能时刻听见声音,两人经过天垣门到外廷,容璲自然地把傅秋锋拽到身边,和他一起走上台阶。 “咱们靠些边,这个时辰等不到朕上朝,那些大臣差不多该回去了,朕可不想碰上几个难缠的。”容璲不耐烦地轻哼。 傅秋锋用树枝点着地面,他习惯的很快,微微侧耳,然后提醒道:“后面有人追来。” 容璲一回头,果然看见冯吉从远处小跑而来。 “陛下!”冯吉气喘吁吁地禀告,“襄国公和陈侍中在御书房前叩拜求见,从大清早一直跪到现在。” “告诉陈侍中,节哀顺变,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想的,别太难过,他老人家身体要紧,女婿还能再找。”容璲扯着嘴角,凉飕飕地幸灾乐祸。 傅秋锋觉得这话有点耳熟,低头摸了摸鼻子。 “是,那襄国公呢?”冯吉追问。 “襄国公啊。”容璲作势苦恼地摇头,伸手搭在傅秋锋肩上,“朕甚是感念襄国公曾为大奕立下汗马功劳,送他回府,就说朕被傅景泽惊吓抱病,卧床不起。” 冯吉退下之后,容璲问傅秋锋道:“你想让朕如何处理傅景泽?” “臣并无想法。”傅秋锋道。 “就算朕问你公事。”容璲在傅秋锋背后拍了拍,语重心长道,“傅大人,不要把私人情绪带到公务上来。” 傅秋锋一瞬间有点想说容璲还真是死皮赖脸:“臣的意见,您会听吗?” “身为皇帝,不听臣子的意见,那朕的俸禄白发的吗?”容璲哼道。 “关上几日,等襄国公心力交瘁时,再以此事为由,令襄国公鼓动门生派系站在陛下这边,牵制陈侍中。”傅秋锋说了个大概方向,“户部尚书应是襄国公的人吧,若有户部支持,朝廷要兴工事,也可调拨款项。” 容璲愉快地翘起嘴角:“朕的霜刃台武有韦渊,文有傅公子,万事无忧矣!” 傅秋锋:“……” 傅秋锋僵硬道:“先去霜刃台吧。” 昨夜还踽踽独行的地牢走廊,今日又是和容璲一路同行,仿佛在地牢中发生的一切都是幻梦……虽说也基本是他自己所想的幻觉,傅秋锋有些恍然,没察觉到容璲已经停了脚步,一头撞在容璲背后。 “陛下恕罪。”傅秋锋连忙退后,“是臣失察鲁莽……” “朕刚才看过了孙立辉的履历。”容璲打断他的道歉,抬手给他压了压头顶飘起来的碎发,“无家无室,无亲无友,没有能威胁的弱点,除了刑讯逼供别无他法。” 傅秋锋低了低头躲开,也正色道:“那用刑便是,先拔了指甲当开胃菜吧,对付这种人,鞭子烙铁杀威棒那些温吞的东西都没必要。” 容璲:“……” 容璲突然有点憋屈,他没有问题,墨斗也没有问题,只有傅秋锋的脑子有问题。 容璲赞同道:“你说得对,朕的暗卫还是不够狠,霜刃台有卿,简直如有神助。” 傅秋锋眉梢轻轻挑了挑,慢慢别开了脸,扶着墙壁将盲杖放在了门口,挺胸抬头步履如风地进了刑室。 屋内血腥气很浓,容璲照旧一撩衣摆坐在唯一的椅子上,看着前方被绑在刑架上的孙立辉,韦渊已经用过一轮刑,这位硬骨头的彪形大汉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韦渊把他的黑衣和面具呈上:“根据之前得到的供词,雇佣刺客,威胁刘贲,收买杨淮之人,便是这副打扮。” “四品中郎将,是如此悠闲又富裕的官职吗?”容璲拿过面具翻来覆去瞅了一遍,“你如何潜入皇宫?何人接应?” “狗皇帝,呸!”孙立辉横眉竖目地啐了一口,“杨淮是个没种的,我可不一样,我敢算计杀你,也不怕落到你手里,我若求饶半句,就不配追随太子!” 容璲直接起身舀了一瓢盐水泼过去,孙立辉惨叫一声,挣动的刑架都来回直颤。 “来啊,继续,你那娘们暗卫就这点本事?”孙立辉喘着粗气叫骂,“和我扬武卫的军棍比起来就是挠痒痒。” 韦渊强忍怒气崩住了表情,恶狠狠地攥住鞭子。 孙立辉得意地咧了咧嘴角,瞪着一言不发的傅秋锋,一扬下巴:“我认得你,听说容璲在宴上看中你,强行召进了宫,你若还是个男人,能咽下这口恶气雌伏于人,天天给这狗皇帝鞍前马后?” “沦落到这副田地,还能出言离间。”傅秋锋伸手压着椅子,偏头装作看向容璲,嘲讽道,“孙将军真是……猛志常在。” “是不是离间,你早晚会知道,你本来就不该站在这里。”孙立辉盯着傅秋锋,语气意味深长,不过很快一转,“一会儿见了血,吓坏了你,狗皇帝会心疼的。” “据我所知,世上没有敲不碎的硬骨头。”傅秋锋对孙立辉温和地笑了笑,“如果将军不招,那留在霜刃台也没有用处,不如直接动用极刑吧,韦统领,上次那个刺客浪费不少,咱们霜刃台的水银还够吗?” 韦渊略微一愣,他暗道这够还是不够啊,下一步呢? 韦渊接不住戏,容璲及时说道:“水银石灰绿矾油都是新补的,就给孙将军这种令人敬佩的忠心之徒准备。” “那就拉下去吧,挖个坑,埋到胸口,孙将军不招,那就割开头皮把水银灌下去,剥一张完整的皮。”傅秋锋语气如常,慢悠悠的笑道,“虽然说这些鞭伤有些破坏美感,不过修修也算值得收藏,我总觉得这刑室太普通了些,到时就挂在……那边,让每个后来的犯人都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将军这般骨气,好让威武不屈的将军名垂青史。” 孙立辉怔了怔,不由得渗出一层冷汗,韦渊捏着鞭子,在铁甲面罩下抿了抿唇,咽了口唾沫。 容璲眼角一抽,随即阴气森森地说:“与其放在刑室不能见光,不如挂到朕的碧霄宫,太子没有那个福分住,朕让他的走狗去住,太子就在九泉之下感激朕的宽宏大量吧,韦渊,带下去,然后记得把金蝉脱壳的孙将军再带回来,把他挂在刑室,效果更好。” “疯子!丧尽天良!”孙立辉破口大骂,韦渊冷着脸上前去解绳索,孙立辉脸色发白,单手扒着刑架,“……我说,我说!我是从密道进来的!” 他说完之后,不只自己松口气,韦渊也松了口气。 容璲脸色骤变,这宫中竟有能通往外界的密道,若是不及时封堵,那多少禁卫军也难以严防死守刺客潜入。 “在何处?”容璲厉声喝道。 “我不知道。”孙立辉嗓子发哑,“他在沧沂山找到我,给了我面具衣裳,让我装成他进宫去杀杨淮,他蒙住了我的眼睛,把我送到宫里,我只知道有密道,他让我睁眼时我已经在御花园了,不知密道在何处。” “是许文斌要你装作劫持他,助他脱罪吗?”容璲问。 “是……是我欺瞒许将军,私下收买扬武卫,私藏兵器,与他无关。”孙立辉咬牙道。 “许文斌已经**。”容璲冷笑,“朕杀了他,你维护一个**毫无意义。” “你果然够狠。”孙立辉双眼通红地盯着他,“送我潜入宫中的人一直暗中支持我们为太子报仇,太子与你这无道之人不同,他必定也受过太子恩遇,我见过他的脸,我可以画给你,我能说的都说了,杀了我!” 容璲一抬眼,韦渊在孙立辉脚踝上绑了链子,放他下来,给桌上备了笔墨纸砚。 孙立辉拖着锁链走到桌边,拿起毛笔,韦渊搭着剑柄站在他身后,他暗中向左右瞟了瞟,随手在纸上勾出一个椭圆轮廓后,骤然发难,抄起砚台泼向身后。 韦渊连忙闭眼,同时一脚踩住地上的链子拔剑斩向孙立辉,孙立辉猛地往前一踏,靠一身蛮力竟直接把链子另一端的刑架拽歪,背后中了一剑也不管,一拳砸向离得最近的傅秋锋。 拳风袭向面门,傅秋锋刹那间还在迟疑要不要硬吃这一拳,否则他刚勉强洗清嫌疑,容璲又要逼问他为何隐瞒武功。 但思绪飞快闪过,容璲却已经一把将傅秋锋扯向身后,单手拍出一掌挡住孙立辉的拳,只感排山倒海的力道在一瞬的收敛之后,成倍汹涌轰来。 傅秋锋刚刚勉强保持平衡,容璲又撞在了他身上,他连忙扶住容璲,诧异脱口而出:“陛下?” “找死!”韦渊抹了把脸睁开眼,踢起锁链抓住向后一拉,把孙立辉扯退几步,剑刃寒光一闪,孙立虎腿上血花崩溅,直接被挑断了筋脉扑倒在地。 容璲右手发抖,拉着傅秋锋退到墙边,面无表情嘶了一声。 傅秋锋沉默片刻,试探着摸到容璲的右臂,幸而没骨折,便小声道:“陛下,没受伤吧?” “麻了。”容璲揉了揉手腕懊恼地说,“你没事就好,哼。” “……世上岂有皇帝为暗卫挡招的道理。”傅秋锋叹气。 “习武之人为文官挡招,有何不妥?”容璲反问,“倒是你,武功在练,怎么连躲都不会躲。” 傅秋锋哑口无言,只得低头道:“臣下次一定躲。” 那边韦渊制住了孙立辉,把他拉起来一看,那支毛笔被折断一半,竟已被孙立辉**了自己喉咙,他口吐鲜血,显然已经活不成了。 容璲拿起桌上那张纸,愤然揉成一团砸到地上,一看韦渊一脸黑乎乎的墨,惭愧地垂头丧气,又有点哭笑不得:“先去洗脸吧,然后再搜密道,” 傅秋锋心情有些复杂,跟着容璲出了刑室,容璲站在走廊,忽然问道:“若他不受你的恐吓,坚持不招,你要如何?” “臣不是恐吓。”傅秋锋认真道。 容璲:“……” 容璲决定道:“那朕这就让霜刃台备点水银。” 傅秋锋惊讶道:“陛下那番说辞,难道是在恐吓他吗?” 容璲:“……” 容璲有感而发:“傅大人哪,朕在你心中真如此丧心病狂吗?” 傅秋锋:“……” 傅秋锋扭头道:“是臣丧心病狂。” 容璲一咬牙,拍手道:“朕就需要这么丧心病狂的下属!” 一点也不丧心病狂的韦渊刚推开门,又默默的关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快起来上班,你不要不识抬举,否则朕跪下来求你〒▽〒 2("职业病暗卫的宠妃生存指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26、歉意03 ("职业病暗卫的宠妃生存指南"); 皇宫中有密道这事, 当然不好宣扬出去,免得嫔妃侍从担惊受怕人人自危。 但掘地三尺搜查皇宫怎么也要理由,容璲不能事无巨细的吩咐到位, 韦渊处理了孙立辉的尸首,喊了几个暗卫和崇威卫大将军开会商议。 傅秋锋不想回兰心阁,在议事厅最外边坐了,他觉得这种规格的严肃会议,以他六品录事的身份不合适插嘴,就安静地旁听。 齐剑书和韦渊坐在左右上首,齐剑书托着下巴提议道:“先说贵妃养的蛇跑丢了,随后派人大肆找蛇, 最后成功找到感谢大家配合。” “这个理由两个月前用过。”韦渊叹道。 齐剑书深沉道:“那这蛇老惯犯了!” 韦渊:“……” 傅秋锋忍不住端起杯茶。 韦渊正色道:“再说蛇逃出宫去, 也会引发恐慌吧, 上次搜完, 太后还把贵妃叫走训斥了一顿。” 齐剑书也感为难:“倒也是,贵妃那么可怕,知道我提的馊主意肯定会揍我。” 左侧的唐邈举手突发奇想:“太后是后宫的老大,我们先偷走太后的什么东西, 随后派人大肆搜查, 最后成功找到感谢大家配合,太后还能训自己不成?” 齐剑书一拍大腿:“妙啊!” 傅秋锋感觉自己的嘴正蠢蠢欲动,连忙喝了一口。 “这不妥吧。”柳河理智道。 傅秋锋心想果然还是有可靠的暗卫。 “太后又不养蛇,我们偷什么比较自然?”柳河感到为难,“印信古董多年珍藏又不会跑,怎么可能丢在宫里?……要不还是偷贤妃的猫吧,贤妃和太后关系好,太后舍不得骂她。” 傅秋锋面无表情地揉了揉眉心, 收回了刚才的想法。 “你这个才不妥,贤妃不是咱们的人,万一她说丢就丢了,不用麻烦呢?”唐邈反驳道,“我行走江湖的时候认识一个神偷,专门喜好偷官家的东西,但也不据为己有,偷完随手一扔权当挑战,我们可以放出消息,把偷印信的锅甩给他。” “你这个更不妥。”柳河皱眉,“我也是闯荡过江湖的,那人脾气高傲,他没做过的事,断然不会认。” “我们管他认不认干嘛,他还能自投罗网讨要说法?” “主要是你不觉得这个消息让皇家颜面扫地吗?” “我觉得劳师动众找猫陛下脸上也不怎么好看。” “上次找蛇陛下也没生气,他根本不在意!” 霜刃台暗卫加一个大将军的集思广益越来越歪,容璲来到议事厅门外准备带上傅秋锋一起走,就听见韦渊正在做最后总结。 韦渊把众人的提议推陈出新:“不如这样,傅公子意外中毒暂时目盲,我们宣布傅公子在宫中迷路,可能毒发昏迷,情况紧急人命关天,随后派人大肆找他,最后成功找到感谢大家配合。” 傅秋锋:“……”你应该感谢我配合。 容璲推门跨进屋内,韦渊众人连忙起身行礼,傅秋锋刚要弯腰,容璲就搭住了他的肩膀:“就按韦渊说的办吧,你们尽快搜查,傅公子这两天跟朕在一起。” 傅秋锋缩了缩肩膀,没挣开,只好保持沉默。 “齐剑书,又来凑热闹?”容璲不快道。 “听说霜刃台抓到了孙立辉,来看看。”齐剑书讪笑,“另外臣开了半宿的会,关于扬武卫的处置……” 傅秋锋听出齐剑书刻意的停顿,主动道:“臣先告退。” “朕是来找你,你退什么。”容璲按着他的肩不让他走,“直说。” 齐剑书在两人身上扫了一遍,拱手道:“叛乱者共计两千三百人,全部发配雄图关听候沈将军发落,兵部有意委任的新任大将军人选有三人,一个是陈峻德的妻弟,一个是原扬武卫中郎,还有一个臣从前的战友,您也见过一面,现在戍守南方边境。” “兵部还不在陈峻德的掌握,不过陈峻德应该不差贿赂的钱。”容璲嗤笑一声,“朕记得那小子,没家没世,只能窝在边关风吹雨淋,朕替他找条门路,把他弄过来,扬武卫两万人虽不多,也不能再落到陈峻德手里。” “是,臣明白了。”齐剑书低头道,“那臣先行告退,到兵部探听消息拖延时间。” 霜刃台开会时看似争吵不断一盘散沙,真定下计划行动力倒也很高,很快便有四个暗卫率领崇威卫开始地毯搜查。 傅秋锋跟着容璲走到霜刃台门口,忽地停下了脚步:“陛下,既然以臣失踪为由,臣不好再回兰心阁,可否留在霜刃台?” “放心,朕不会让别人看见你。”容璲保证,牵起了傅秋锋的手腕,“朕备了马车,先跟朕去一趟竹韵阁。” 傅秋锋欲言又止,拿树枝探了探方向,被容璲拉上了车。 “有话就说。”容璲无奈道。 傅秋锋端坐着,安静了一会,道:“马车在宫中太过显眼。” “你不晕轿子了?”容璲问。 傅秋锋觉得他其实是晕侍寝,但此时他不想和容璲说这些无关废话,暗卫也不需要陪聊,干脆保持沉默。 “朕倒是有些晕。”容璲靠在车厢上,“而且朕手腕也疼,肩膀也疼,还有一堆折子要看,却连毛笔都拿不住了。” 傅秋锋:“……” “朕早上亲手削了根树枝,不知道是否有刺扎进了手指,总是不舒服。”容璲闲闲地说,“好在朕礼贤下士,是不会在意这些细节的。” 傅秋锋:“……” “林铮性情古怪,看似和善,实则毫无原则底线,朕拜托他出诊,恐怕几个死囚满足不了他。”容璲幽幽地喟叹,“若他需要朕为他试药,朕也得答应一回,毕竟只要能让朕的爱卿复明,朕受些苦又算得了什么,朕一路走到今日,坐上这皇位,早就习惯受苦。” 傅秋锋:“……” 傅秋锋攥了攥树枝,问道:“陛下为何相信韦统领不会背叛?” 容璲哼笑道:“又对朕感兴趣了?” 傅秋锋冷脸道:“是臣多嘴。” “朕可以告诉你。”容璲阖了下眼,现在已是正午,他一直没睡,难免有些疲惫,但眼中神采仍盛,“朕想过了,朕可以告诉你更多,哪怕你真是别有所图,朕也要你心中只剩下朕,哪怕你真是受人指使,朕也要你彻底为朕所用。” 傅秋锋心头微微一跳,扭头道:“陛下真是……意气风发。” “朕要得到的东西,不择手段也要得到。”容璲的声音轻柔,又透着股狠意,“朕曾经从这个皇宫逃出去,韦渊那时才十岁,抛下了家里的荣华富贵,也跟着朕一起逃亡,我们餐风饮露颠沛流离,朕病的快死了,他就把自己卖给喜欢漂亮少年的富户,为朕讨了二两银子。” 傅秋锋愣了愣,韦渊十岁,那容璲也才十四。 “当然,朕把他救出来了。”容璲笑了笑,“那个富户比起小孩,更喜欢朕,所以朕就抹了他的脖子,放了把火,背着被打的半死的韦渊继续逃,但朕那时就决定,朕不能一直逃下去,朕有朝一日,一定会再回来,朕失去了一切,那朕就把这天下都握在掌中!” 傅秋锋哑然半晌,突然连场面的吹嘘也想不出来。 他也曾失去了一切,可他现在在干什么?意志消沉,无所事事? 他所谓的效忠,不也只是逃避而已。 “朕不讳言,朕眼里只有权力,只有这张龙椅。”容璲沉声道,“朕的信任不多,朕告诉你这些,你已经分走了一份,朕承认让你受了委屈,所以你若有何要求,朕也会尽量赔罪。” 傅秋锋微微抿了下唇:“……到林公子那儿,也让他看看您的伤吧。” “朕心里受伤。”容璲话锋一转,装模作样地叹气,“朕心疼傅公子。” 傅秋锋眼前一片漆黑也坚持翻了个白眼:“心病还须心药医,林公子的新药不是快成功了。” 容璲笑道:“爱卿愿意跟朕开玩笑了?” “臣不敢。”傅秋锋规矩道。 “到地方了,朕扶你下车。”容璲热情地拉上傅秋锋的胳膊,“竹韵阁里到处都是锅碗瓢盆,千万小心。” 傅秋锋闻到一股浓烈的药材味,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呻∫吟,容璲拽了他一把,提醒道:“那边是窗户,下面有几个瓮,都是尸油,离远点。” 傅秋锋想了想,汇报公务似的说道:“霜刃台也加几个吧,栓上链子,方便吊起来烧火。” 容璲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不等同意,在屋里忙活的林铮就笑了起来,称赞道:“行家啊,傅公子莫非也是蛊毒的同好?” “不敢,我只是普通的文官罢了。”傅秋锋谦虚道,“打扰林前辈。” “进来坐。”林铮撸着袖子搬了两个凳子放在正厅,别人的正厅都是条案方桌椅子茶几摆设整齐,林铮这里全改成了药柜药炉,衣服茶杯纸笔凌乱的随便一扔,“只要不让老夫出门,乐意什么时候来都行。” 傅秋锋差点被地上的外衫绊倒,容璲踢开衣裳扶着傅秋锋坐下,问道:“前辈的药可熬好了?” “差不多。”林铮先把调制的外敷药膏端过来,容璲伸手拨了拨傅秋锋额角的碎发,林铮蹲在地上,见状撇了撇嘴,把药盒往容璲手里一塞起身道,“给你表现吧,撩个头发能够吗?” “……朕都说了他不是男侍。”容璲无奈道,“你不用在意。” 傅秋锋闭上眼睛:“臣不在意。” 容璲打开药盒,指尖蘸了点药膏蹲下扶着傅秋锋的下颌:“那朕在意,先前朕那些轻浮之举都是试探,对旁人装装样子,朕并无此意,你既是朕的股肱之臣,朕自会尊重你,今日话也一并说清了好。” 傅秋锋感觉眼睛有些凉,容璲小心地缠了两圈纱布,在他脑后打了个结,他不知要接什么,就普通地嗯了一声:“多谢陛下。” “稍后朕麻烦前辈腾出一间屋子,今晚你就住在这吧,明日再和朕出宫一趟。”容璲说道。 傅秋锋没问这次出宫又要计划什么,他扶了扶纱布,轻声道:“陛下也信任林前辈吗?” “他啊。”容璲语气有些复杂,“他救过朕。” “岂止是救过,说的这么轻描淡写。”林铮适时端着药回来,哼了一声,“老夫花了多少珍贵药材,脚不沾地忙了大半年,出门就出了六趟!老夫还为你做了违背祖宗的决定,当什么林公子,若是被老夫的医友知道,老夫直接自焚算了,省的只脸上发烧。” 傅秋锋不禁又开始想容璲当上皇帝之前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他坐的正了些:“前辈,今早陛下与人交手,恐怕拉伤了右臂,还请您为他诊治一下。” “他那点功夫还打架?”林铮嘲笑,容璲本想拒绝,但林铮出手很快,按住了容璲的肩膀往下一捏,莫名道,“没事啊,一点没伤。” 容璲用力朝林铮眨了眨眼。 林铮费解地皱起眉头,半晌恍然大悟:“哦!哎呦……这伤可不得了,老夫去柴房找个夹板,千万别乱动啊,不然以后没右手可用,你的后宫就不是摆设了。” 容璲:“……” 傅秋锋:“……” 傅秋锋面无表情道:“臣知错,是臣有罪,臣断然不敢让陛下赔罪。” 作者有话要说:  演技浮夸林前辈 2("职业病暗卫的宠妃生存指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27、惜才之心01 ("职业病暗卫的宠妃生存指南"); 容璲费尽唇舌一番赔礼道歉的效果顷刻间化为乌有, 林铮强忍缺德上挑的嘴角,幸灾乐祸地出去找打杂小童收拾空房。 “咳。”容璲干咳一声,“朕没受伤, 你不为朕高兴吗?” “您心里受伤,臣岂能高兴。”傅秋锋平静地说,“您还有奏折要批,臣不敢耽误陛下时间。” 容璲叹了口气:“那朕明早来找你。” 崇威卫搜查的动静在院外响起,傅秋锋怕踢到林铮屋里的瓶瓶罐罐,待在原地没动,林铮半晌后进来,道:“刚才容璲跟我说了, 搜查结束之前你都得住我这。” 傅秋锋颔首致意:“我不便露面, 只好叨扰前辈。” “不用介怀, 老夫喜欢跟年轻人聊天。”林铮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 “那些死囚听了老夫的开导,统统不想**了。” 傅秋锋本想和他随便聊聊打发时间,听罢不禁微妙的陷入了沉默,从周围若有若无的人声来看, 不想**, 那应该是但求速死。 “傅公子,你闲着也是闲着,我这还有几斤药材没磨。”林铮走出门敲了敲院里的大药臼,扬声喊道,“来帮个忙。” 傅秋锋循着声音过去,摸到颇为沉重的杵子,按林铮的指示开砸。 “容璲为什么审你啊?”林铮搬了个板凳在旁边坐下,兴致盎然地开始聊天, “你是不是怪他了,若是老夫让他试药,你猜他答不答应,老夫帮你试试他怎么样?你幻觉里都发生什么了,若非情绪波动剧烈,别说挖眼,就是骟了你,醒过来也不能变太监啊。” 傅秋锋此刻终于认同起容璲,开始觉得林铮真的很麻烦,他不只喜欢揭人老底,还喜欢戳人肺管。 “是我考虑不周,造成了一些误会。”傅秋锋含糊道,“我并未怪罪陛下。” “什么误会?”林铮坚持好奇。 “考虑不周的误会。”傅秋锋道。 林铮:“怎么不周?” 傅秋锋:“考虑不周。” 林铮:“……” 林铮十指交叉托着下巴,哼笑几声:“容小朋友的霜刃台一开始只有几个人,那时候他还在南边混,有个义薄云天的壮士为他挡了一刀,进了霜刃台,做了副统领,你猜后来怎么着?” “其实是其他势力派来的细作,盗走机密文书策划刺杀陛下?”傅秋锋合理推测道。 “分毫不差!容璲发现端倪之后,约了副统领直说,放话让副统领先跑一个时辰,就算回报那次挡刀的恩情,结果副统领跪地谢恩,转眼就偷袭回报了他两刀,容璲完全没赚。”林铮语气倒有几分愉快,“所以是什么误会,让他居然没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你在他心里如此特别,甚至只用幻毒,不肯直接用刑?他是傻了才忘记教训?” 傅秋锋捣药的动作停了停,今早容璲替他挡下那招,他便发觉自己已经绷不住死水般的平静,容璲和他曾经跟随的皇帝完全不同,他也无法再用曾经的态度对待容璲。 容璲总是很果断,失去一切就掌握更多,怀疑某人就逼问求证,放下质疑也能舍弃颜面低头道歉,仿佛没有任何迷茫纠结。 “陛下知人善任,心胸开阔,定是有惜才之心吧。”傅秋锋长叹一声,竟有些羡慕容璲,经历过那样的背叛之后,容璲还能相信他吗? “年轻人倒自视甚高,值得容璲爱惜到这种程度。”林铮戏谑一句,撑着腿起来,“老夫是有热闹看了,眼睛治好以后记得常来。” 傅秋锋点了点头,林铮进了屋,又探头出来,突然问道:“你武功好吗?” “……我不会武功。”傅秋锋略感警惕。 “怪事。”林铮自语一句,“那你继续忙,老夫去睡会儿。” 傅秋锋深吸口气,用力杵了两下药臼。 林铮使唤起人来一视同仁,瞎子也毫无心理障碍,第二天一早容璲过来时,就看见傅秋锋正在院里分拣药材,三样药分别挑出来放进不同的筐里,没有一点混杂,若非眼前还蒙着布,容璲都要以为他复明了。 “你可以拒绝他。”容璲在傅秋锋身边蹲下,伸伸手挑挑拣拣,“他从前也使唤过朕,不过朕烦了就拒绝,也不会怎样。” “承蒙林前辈诊治,力所能及之事,做便做吧。”傅秋锋说,“请陛下稍等片刻。” “朕帮你。”容璲捡了根细枝扔进筐里,随后指尖一疼,他抽手一看,指上冒出滴血珠,“……这东西有刺。” 傅秋锋心说又来这套:“那您小心。” “朕已经被扎了。”容璲说。 “那希望您没事。”傅秋锋道。 容璲:“……” 容璲自食其果,蹭了蹭手指起身:“知道京城最好的酒楼是哪家吗?” 傅秋锋道:“臣不知。” “未央街的天在水,有千金难求的美酒,更有异域特色的美食,连琴师都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容璲笑道,“咱们先去鹭园听戏,然后在碧空湖乘船到未央街吃饭,顺便买些东西,傍晚城东还有庆典。” “韦统领也前去吗?”傅秋锋在心里揣摩这趟最可能的目的,这些地点都极为热闹,每日都能走过不少情报,以容璲亲力亲为的风格来说,很有可能是前去接头,或者做什么隐秘的交易。 “霜刃台现在很忙。”容璲说道,“只有你和朕,再加一个暗卫随行保护。” 傅秋锋静默少顷,点了点头,没再强调让容璲带人。 他分拣完了药材,对林铮告辞,上了马车和容璲出城,京城依然熙熙攘攘,一天前的变故不能给偌大京师带来一点变化,顶多让人多了些茶余饭后神神秘秘的谈资。 傅秋锋发觉容璲做这些事真的轻车熟路,他看不见,容璲也没买前排的戏票,带着他坐在了人群尚还稀疏的后排,甚至颇有闲心的拿出一包糖果,他接了一块边吃边想这可能是某种接头需要的暗号道具,然后就听见容璲把糖咬的咔咔直响,大有全都吃完的意思。 傅秋锋忍了忍,终究是没多说话,这时前方过来两个人,坐下之后就开始低声谈话。 “哎,这香林班的陆姑娘最近不是嗓子不好,都不唱了吗?今天好了?” “我听说这陆姑娘嗓子没事,是一直被李常侍纠缠,不得不躲起来,昨天李常侍**,她这才敢重新露面。” “那个李维李常侍?他前两天还能逛窑子,怎么就**?” “我也感觉奇了,听人说他是死在窑子后巷里的,表情狰狞,像是被吓死的!京城又没有猛虎野兽,怕什么啊?怕是遭了天谴。” 傅秋锋听了片刻,想起李维就是容璲让韦渊解决的那三人之一,随后他就感觉容璲隔着椅子扶手向他这边偏了偏,小声道:“昨天朕看的折子,有一本是陈侍中和几位大臣**,请求参与彻查扬武卫戴罪立功,不过这联名数量减了不少人,看得出来有所忌惮。” “那臣恭喜陛下。”傅秋锋低头道。 “韦渊没这么花花肠子,是你提点的吧。”容璲抿着嘴角忍笑,“上个赵郎中死的更奇,在家中吃饭,被勺子噎**,呵。” “臣不敢居功。”傅秋锋略一想象,觉得韦渊还挺有潜力。 两人继续看戏,久未现身的陆姑娘一登台,就迎来一片热烈掌声,傅秋锋虽然对戏曲无甚兴趣,但听一听故事也权当休息,戏目结束之后,有些熟客迫不及待地上前问候,傅秋锋和容璲靠边离开,出了戏园过一道桥就是碧空湖。 “此湖与连接京城东西,沟通南北,京城的水路就像一张网,坐船几乎可以达到任何一条街道。”容璲扶了下傅秋锋,带着他上了一艘乌篷船,“这里的黄昏最为绚丽,落霞映在湖中,就像水中燃起火来。” 傅秋锋下意识的抬头望向天际,那里现在应该有刺目的阳光,他闭着双眼,但透过一层纱布,眼底忽地浮起些亮红。 容璲提着衣摆坐下,本来只是随口介绍,但他望着湖中倒影,仿佛本人也被微风吹的模糊了界限,抬手搭上傅秋锋的肩膀,温声道:“等你眼睛好起来,我再陪你到此赏景。” 傅秋锋愣了愣,僵硬地点头。 “小心前面要拐弯了。”船夫听见容璲说话,回头称赞了一声,“有您这么心善的朋友,相信这位小哥很快就能痊愈了。” 容璲笑了笑:“借你吉言。” 船夫撑着船桨转了个方向,傅秋锋往右一晃,容璲揽住他保持平衡,等船平稳了,傅秋锋就感觉搭在肩上的手又不老实地往下挪了挪。 容璲在他胸口上摸了一下,轻声问:“还疼吗?” 傅秋锋没反应过来:“什么?” “伤。”容璲无奈,“你那晚不肯擦药,确定无碍了吗?” “小伤而已,不妨事。”傅秋锋低头道。 “那就好。”容璲收回了手。 傅秋锋忽然有些奇怪,他觉得容璲这惜才之心未免太过,礼贤下士也令人惶恐,下船时容璲要扶他,他赶紧拒绝了,自己拎着盲杖利落地跳上岸边。 未央街上极为繁华,各式商铺林立,容璲和傅秋锋先后出入了几家,傅秋锋不知道容璲让店员装起来的成衣到底什么样,满腹好奇地拎着包袱进了天在水,暗卫已经订好二楼雅间,开门就能看见正对面坐在薄纱屏风后休息的琴师。 “陛下,您到此地,是否有何计划?”傅秋锋玩了一上午,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计划?等上了菜,朕喝酒,你吃饭,听听琴,赏赏曲。”容璲半开玩笑地说,“这不就是计划。” 傅秋锋有些摸不着底的焦虑,他又沉默下来,就听容璲把几本书画店里买来的书扔在了桌上。 “朕往常还不知道,他们都暗中卖这种东西。”容璲靠着椅子翘起腿来,随手拿起一本,“都是你喜欢的,采花奇缘,香闺春事,赊酒记,你看不看?……对了,你现在看不见,朕给你念?” “陛下。”傅秋锋扶了扶额角,表情又痛苦起来。 容璲自己翻开一本,随便停在一页,挑了一行:“……轻抽缓送上百次,又猛一用力,骤雨狂风…几千回合?” 傅秋锋听见容璲声音一恼,似乎念出这种东西让他面上挂不住,扭头叹道:“您买的这也太夸张了。” 容璲手指颤了颤,把书往傅秋锋那边一砸,冷哼道:“粗俗!你就是这种东西看多了眼睛才瞎。” 傅秋锋接住了书,想起自己的幻觉,突然无法反驳,憋了一会儿,还是辩解道:“臣只看了那一本。” “那你还知道夸张?”容璲不悦道,“朕以为你身经百战。” “臣以为陛下身经百战,以陛下神勇,应该觉得此书平平无奇。”傅秋锋整齐地把几本书码在桌上。 容璲皱着眉瞪他,然而傅秋锋现在免疫任何眼神,半晌以后,两人先后憋不住笑出了声。 “朕今天唯一的计划刚才已经完成了。”容璲望着傅秋锋道。 傅秋锋一怔:“尝试买艳书?” 容璲:“……” 容璲怒道:“吃完就回宫!”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赌一把这章会不会被锁 2("职业病暗卫的宠妃生存指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28、惜才之心02 ("职业病暗卫的宠妃生存指南"); 傅秋锋坚信容璲生硬的怒气是恼羞成怒, 他不动声色地伸手去摸桌边茶杯,心道容璲毕竟是皇家出身,自幼受规矩礼教束缚, 从前连艳书都没看过,何谈亲自出门买上几本,第一次做出这种有失身份的行为,有点禁忌的激动再正常不过。 傅秋锋微微抿唇,实话实说道:“陛下尽管放心,臣什么都没看见。” 容璲咬牙警告:“你再敢提一句试试。” 傅秋锋保证:“臣绝不会再提您念过如此粗俗的话本。” 容璲:“……” 容璲点的菜陆续上来,他把筷子递给傅秋锋,颇为愠恼地横了傅秋锋一眼:“林铮跟朕说, 若是你心情好起来, 气血通畅余毒消散, 双目自会复明, 朕为搏你一笑可是绞尽脑汁。” 傅秋锋一时五味杂陈,故意摆了个礼貌的微笑:“臣经常笑。” “是吗?”容璲凉凉地说,“朕还以为你是褒姒,要朕为你做一回幽王, 你才肯展露欢颜。” 傅秋锋颔首:“臣不敢。” “哼。”容璲嗤之以鼻, 他不再说话,只是偶尔向傅秋锋那边换过两盘菜,告诉他名字。 没有推杯换盏和互相吹嘘的一顿饭通常用不了多久,小二最后上了果盘甜羹,容璲恶劣地让傅秋锋伸出手,往他掌心扔了块剔透的晶体。 傅秋锋下意识缩回胳膊攥紧了手,掌心冰凉,光滑的水一点点淌下, 顺着手腕滑进袖口,他愣道:“……是冰块?” “尝尝。”容璲笑着推过去一碗冒着寒气的冰饮,托盘上铺着一层碎冰,中央的银盏缀着鲜果蜜饯,周围挂着层晶莹的水珠。 傅秋锋擦了擦手,拿起银勺舀了一口,香甜冰凉入口即化,他用食指抹了下嘴角,甜意在口中久久不散,这感觉陌生而又熟悉,像不经意间发现了多年前的旧物,难免勾起些时过境迁的感怀。 他曾经无数次在皇宫的宴席上看见侍女送上的酥山冰饮甜点果子,但他那时只能待在树上,警惕着周围可能的危险。 他其实也不嗜甜,年幼时更不缺这些零食,只是今天细想,才突然觉得自己数十年如一日的生活如此单调。 上一次为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心绪不宁,是什么时候来着? 傅秋锋掐着勺子陷入沉思,片刻后皱眉道:“林前辈嘱咐饮药后应忌食生冷辛辣油腻。” 容璲忍不住撇嘴:“所以你想这事想了半天?” “臣应当遵从医嘱。”傅秋锋认真说。 容璲伸手把托盘够回来不快道:“你有病,朕没有。” 傅秋锋好心地提醒:“陛下,冰饮食用过量会导致腹泻,您刚才吃过一碗了。” “啧,要你多管闲事。”容璲无所谓道,“朕不怕冷。” 傅秋锋只当他是任性,自己捧着杯子喝热茶。 容璲边吃边笑了一声,语气悠然随性,像在讲什么故事一般:“朕小时候,沈将军每次进宫,都会找机会带朕溜出去玩,不过说是每次,其实沈将军每年最多来个一两趟。” 傅秋锋静静听着,对这位沈将军好奇之余,也预料到了容璲想必又要开始讲他的困苦往事。 “天在水开店近百年了,沈将军同朕说起过,有一次朕趁着宫里举办宴席,偷偷钻进王公大臣的马车出了宫,到这里买了碗一直想吃的冰饮,”容璲用勺子搅着已经开始融化的奶酥,“不过朕只吃了一口,朕想着,应该带回去让娘也尝尝,那时朕真傻,连冰会融化都没想到,等朕悄悄给娘送去时,它已经变成了一碗粘稠的汤汁。” 傅秋锋注意到容璲的用词,他并没有说“母后”,傅秋锋犹豫自己要接什么话,但容璲似乎没有让他提问的意思,起身拍了拍手道:“走吧。” 傅秋锋沉默的跟上,两人取消了下午的行程直接回宫,容璲把傅秋锋送回竹韵阁就去了御书房,傅秋锋只能继续给林铮当小工。 “怎么样,眼睛有什么感觉?”林铮坐在药臼旁边打听。 “还好。”傅秋锋拽了拽纱布,“……有些痒。” “正常反应。”林铮安抚道,“上一个小姑娘也这么说。” 傅秋锋狐疑:“前辈还收治过因幻毒目盲的病患吗?” 林铮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没有,她是别的毛病,既然没事那就继续吧,这些药捣碎之后,再来炼药房拉风箱添柴火。” 御书房内,容璲正在翻看今天的折子,指责傅秋锋言行不端的足有三本,他随手写了个阅就扔到一边,冯吉敲了敲门,禀告道:“陛下,颐王求见。” 容璲手里的毛笔一顿,眼底闪过一抹隐晦的暗色,他把笔挂回笔架,折子也收到了桌下,摘了发带往软榻上一靠,懒洋洋地说:“让他进来。” 片刻之后,只见一道颀长身影自庭中走过,被冯吉领至门口,那人玉冠墨发丰神俊逸,一身青衫鹤氅,衣缘滚着金边,文质彬彬又不失高贵。 “微臣参见陛下。”颐王容琰行至榻前,端正提起衣摆跪下行礼。 容璲支起一条腿,半倚半躺地撑着脑袋,等他跪完了才挥手笑道:“免礼,快起来,朕和四皇兄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拘谨呢。” “君臣有别,臣岂敢造次。”容琰低头退至一旁,笑容轻浅声音朗润,不疾不徐地问候道,“陛下近来可好?” “当然好,不过几个刺客,不稀罕了。”容璲伸手拍拍软榻,“颐王府就在京中,你也不常来看朕,来一次就生分一次,坐,陪朕聊聊天。” 容琰用余光瞟着容璲,容璲歪在那里,领口一敞到胃,雪白的皮肤上散落着柔顺的长发,他伸手从小几上摘了颗葡萄送到唇边,牙齿咬破那一层漆黑的果皮,淋漓汁水润湿了嫣红的唇,一截灵巧的舌尖卷走柔软的果肉,随即又皱了皱眉,纤长的眼睫微微一颤,露出些许嗔恼。 容琰悄然收回了视线,直视那双蕴有万般风情的眼眸,不知不觉便会失去冷静,他古板地躬身行礼道:“这,臣不敢。” “皇兄若要抗旨,朕可生气了。”容璲嚼着葡萄含混地说,“……好酸。” 容琰深吸口气,贴着软榻的边坐,请求道:“陛下,臣此来是想请陛下准臣一个月后出京一趟,参加岱州凤翥居的书画鉴赏会,不少书画名家都在邀请之列。” “你果然不是真诚来看望朕。”容璲看似失望地叹了口气。 “臣是怕打扰陛下,不敢常来。”容琰连忙解释,“若陛下不准,臣派家奴去买下几本字帖也可。” “朕怎么会不准呢?”容璲大方地说,“朕知道皇兄最好此道,从前练字入了迷,饿昏过去都不肯放下笔,朕若不准你去,万一你急出个好歹怎么办。” 容琰表情一僵,然后大喜过望:“多谢陛下!” “届时要朕为你调一队崇威卫随行保护吗?”容璲问道。 “臣不打算大张旗鼓明面前往,若臣言明身份,恐会为陛下招惹麻烦,况且臣的书友若是知道臣的身份,只怕也不敢对臣的拙作如实批评了。”容琰赧然道。 容璲点点头,打了个哈欠:“也对,那你就带些王府侍卫自己去吧……朕倒也想出门,最近天气越来越热,过几日朕也想想到何处避暑。” 容琰见他露出疲色,便要起身告退,手在榻上一按,软枕下的书滑出一角,他下意识地看了眼封面的字,《采花奇缘》。 “哦,这是朕最近打发时间的闲书。”容璲拿起来晃了晃,笑眯眯地望着容琰,“说起来,皇兄比朕还大两岁,到现在府里也没个王妃,莫不是看上哪家公子,不好明说?” “陛下!臣醉心书道,终日与文墨为伴,并无中意之人,更不愿伤害无辜女子,还望陛下理解。”容琰脸色刷地红了,深深作揖。 “哈,朕开玩笑的。”容璲探出身子,指尖一勾容琰的衣领,把那本《采花奇缘》强行塞进容琰怀里,“这本书朕送你了,等你交流回来,给朕抄一遍,让朕也欣赏一番皇兄的书法。” 容琰攥着拳,好像把这种书带在身上就浑身不适,更别提亲笔抄一遍,他咬了咬下唇,把目光从容璲一番动作敞的更开的衣襟上挪走,退后几步道:“是,那臣先行告退了。” “不再陪朕待一会儿吗?”容璲不舍地挽留,“最起码用过晚膳再走。” 容琰连连推辞,离开御书房,随行的侍卫正等在外廷门口,他大步走下台阶,神色越来越恼,抬手把书拿出来甩给紧随其后的侍卫。 侍卫匆忙接了,大略一翻,然后停在一幅两个男人上下假山起伏的插图上,眉梢一颤,惊疑不定地望着容琰。 “陛下御赐的。”容琰咬牙道。 侍卫连忙合上书双手捧起来。 “何其荒唐!”容琰低骂一声,“回去烧了。” 侍卫顿时轻松,把书卷了卷别进腰带。 容璲打了个喷嚏,最近天气其实也没热到何种程度,他重新拉好衣服扎上头发,把窗户全都打开,让风吹散满屋墨香。 全部奏折看完以后,已经到了黄昏,韦渊来御书房找容璲汇报搜查进度,面上并未有多少喜色。 “西北西南两方无人的宫殿内外都已彻底搜查,并未发现密道,只剩下东侧停鸾宫一带妃嫔的住所之内尚未搜查。”韦渊低声说。 “停鸾宫不用顾忌,你和上官雩说一声,私下搜查,毕竟她也不可能盯紧宫殿每个角落,还是以防万一的好。”容璲揉了揉太阳穴,“如果宫中真有密道,那现在范围已经缩小不少了。” “那其余宫殿要怎么办?”韦渊问,“属下若带人搜宫,恐会走漏消息。” “那就调虎离山。”容璲说道:“朕明日宣布办场春猎,把她们都带走,你再派霜刃台轻功好的人仔细搜查。” 韦渊细微地停顿了一下,尽管是成语,他也是第一次听见把后宫嫔妃比作虎的:“是,那属下这便去停鸾宫。” 韦渊走后,御书房又是一片死寂,这三年来送进宫的贵族小姐源源不断,容璲看见那些空闲的宫殿一点点有了活气,却总是想起曾经荒凉的模样,他与无数笼中之雀困在一起,在这座方圆有限的皇宫里散发出无限的欲望,越来越压抑,越来越窒息。 容璲感到有些头疼,他起身走到门外,想了想,还是去了竹韵阁。 他不知道双目失明的傅秋锋会不会睡得很早,就放轻了脚步走到厢房,慢慢推开门,然后看见傅秋锋眼前缠着一层薄薄的纱布,弯腰拿剪子不断戳烛台上的蜡烛,烛火一晃一晃的,在昏暗的夜色里把傅秋锋的身影拉得老长。 容璲站在门前,问道:“你在玩火?” 傅秋锋:“……” 傅秋锋放下剪子回过头:“没有。” 他刚才点上蜡烛试探,靠近时眼前便会慢慢亮起,不再是一片沉重的黑。 容璲打量了一下傅秋锋:“明天随朕去趟国公府,然后再陪朕去北山打猎。” 傅秋锋准确地走到桌边给容璲倒茶,闻言诧异道:“您也会打猎?” 容璲有种被轻视的不爽:“骑射而已,有何困难。” 傅秋锋对容璲多点刮目相看:“若有十箭,陛下马射能中一环几箭?” 容璲不禁沉默,暗忖马射能中就不错了,还讲究几环。 “到时你自己看。”容璲面不改色地说,“前提是你眼睛能痊愈。” 傅秋锋点头,他没说话,容璲也没起头,两人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傅秋锋先开口道:“陛下要沐浴吗?灶上烧着水呢。” “朕怕你烫着自己。”容璲怀疑地看他。 傅秋锋站在桌边,自然道:“臣是说喊小鹿倒水。” “……亏朕还以为你有多诚心。”容璲失望地哼道,“去吧。” 傅秋锋出门找了林铮的书童小鹿,他正在背药方,见到傅秋锋后忙提醒道:“傅公子,您一会儿该换药了,千万别忘记。” “嗯,多谢。”傅秋锋隔着纱布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托小鹿给浴桶添上水。 容璲在屏风后换下衣裳迈入浴桶,水温稍有些热,让他昏昏欲睡,他提起些精神趴到了浴桶边缘,懒散地喊了声傅秋锋:“知道朕为何要去打猎吗?” 傅秋锋靠着墙边过去:“臣不知。” 容璲心情复杂地喟叹:“那你猜猜,算朕拜托你。” “……莫非与密道有关?”傅秋锋试探问。 “你每次都能猜中,真让朕心生不悦啊。”容璲往水里沉了沉,温水没到脖颈有些憋闷,他压着胳膊低下头,没头没尾地换了个话题,“颐王今天来找朕。” 傅秋锋略一思考,想起颐王就是容璲现存的两个皇兄之一,听说为人淡泊名利,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朕厌烦他。”容璲语气一狠,“朕恨不得让他死,但朕没有理由杀他。” 傅秋锋摸到脸盆架边上,把水桶剩下的水倒了些,摘下眼前的纱布洗去残留的药膏,一边说道:“陛下息怒。” “他每次来见朕,都是为了什么书画名帖,朕也有喜好的东西,为何朕不能像他一样专心致志?”容璲拧紧了眉,“朕也曾被推进池塘,那时朕不会游水,疯了似的喊救命,他抱着先帝赏赐的砚台路过,满面兴奋,连看都未曾看朕一眼。” 傅秋锋擦着脸走到屏风边,睁开眼眨了眨,眼前忽然浮现一片凌乱的光影,他连忙凝神细看,浴桶的轮廓逐渐清晰。 “朕不知他是真沉醉在自己的世界,还是根本不在意朕的死活,可朕每次见到他,朕都忍耐不住这股要将朕焚烧一空的嫉恨,朕要在永无休止的尔虞我诈中一直挣扎到死吗?”容璲的呼吸急了些,掐着浴桶的边缘,指节捏的发白,“朕想要的东西,何时才能彻底属于朕?朕是真的想要吗?……朕有时也羡慕你,若只是为某人效忠便能心无旁骛,也许就没有朕这些烦扰。” 傅秋锋稍感错愕,容璲的背影出现在他眼里,虽然还有些模糊,但他确实能看得见了,但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容璲竟然也会羡慕他。 他并非心无旁骛,容璲也并非毫无迷茫。 “过了今晚,朕还要说服襄国公,要查出密道所在,要让陈峻德认罪伏法,顺理成章治他党羽一干人等的罪,要让北幽再不敢进犯大奕……”容璲直起身子往后靠了靠,长舒口气,缓缓笑了,“朕很累,这些话,朕从未对人说过,你若敢背叛朕,朕就把你的脑子一勺勺挖出来,这可不是恐吓。” 傅秋锋舔了下发干的唇,目光停在容璲发丝半掩的脊背上,他的肩胛有成片的疤痕,面积很大,像是在粗糙的墙壁上用力碾磨所致,疤痕已经很淡,应该过去了很久。 傅秋锋垂下眼帘,一瞬间他的心头像飘落了一片树叶,无关紧要的重量,却转眼让他的情绪荡起层层涟漪。 不用容璲回头,他都能感受到容璲眼中冰冷的焰火和决绝,他在容璲的威胁里听出了即使有所迷茫,也仍旧不甘停留的戾气,不容许任何质疑阻拦。 容璲蓦地察觉一阵来自背后的审视,他转过身,傅秋锋低垂着头,眼睛眨的很快。 “你能看见了?”容璲问他。 傅秋锋摇头道:“没有,臣稍后要换药。” 傅秋锋才说完,被容璲留在屏风上的墨斗就从上方探出半截身子,啪嗒一下落到了他肩上,傅秋锋反射性地瞟向肩头,墨斗和他对视一瞬,转头对容璲嘶嘶几声。 容璲眼神顿时玩味起来:“爱卿,欺君可不好。” “……臣就在片刻之前才恢复视觉。”傅秋锋只好坦白,“只是还看不太清。” “哼,要朕叫你爱妃吗?”容璲挑眉,“看不清,那还是看见了什么。” 傅秋锋稍感局促语塞,别过头:“只是不小心看见一些陈年旧伤。” 容璲敛眸盯着水面,房间内安静少顷,他淡淡地说:“给朕拿套衣裳,跟朕去个地方。” 傅秋锋如蒙大赦地转出了屏风,把容璲今天给他买的新衣服拿过去,非礼勿视般地低着头。 容璲换好衣服,发自内心地感慨道:“这颜色朕穿比你好看。” 傅秋锋嘴角一抽,心说你对自己的美色还真有数,他暗中抬眼,藕色衣袍绣着几支腊梅,外罩一件透明纱衣,在烛火下流光溢彩,容璲发觉他抬了头,故意朝他眨了眨眼,指尖挑起一缕潮湿的头发拨到身后,笑靥如花伸手接走了墨斗。 “陛下要往何处?”傅秋锋定了定神问。 容璲盯着他不答话,随后又走近了几步,注视着他的眼睛。 傅秋锋不禁有些戒备:“陛下,您并无此意。” “你又想到哪去了,你之前……”容璲费解地沉吟,傅秋锋的目光透过上翘的睫毛,依旧锐利,又被浓密的黑色羽扇衬出几分神秘和幽深。 “之前?”傅秋锋更是不解,他心底一震,心说该不是留了奇怪的后遗症吧,连忙闭眼揉了揉。 容璲望着傅秋锋阖眼时落下的阴影,干咳一声,扯住他的袖子就走:“去找林铮问问,这老大夫的药不能轻忽。” 傅秋锋莫名其妙地被容璲扯到了林铮面前,林铮看了看傅秋锋,扑哧一声,指指镜子让他自己去看。 镜中的双目没有任何问题,只有睫毛长了不少,像在眼睑勾出一道黑线,没有化妆也平添神采,傅秋锋扣上镜子,不免感到一阵无可奈何。 林铮故意单手挡着脸装作小声对容璲说:“其实那盒药膏是给爱美小姑娘的睫毛增长药,不治病,他现在恢复了,说明他已经完全原谅你啦!” 傅秋锋听着那声张扬的尾音,简直生怕他听不见,他又生出些许无力感,转头道:“林前辈,这样欺骗患者,不太好吧。” “我开心就好。”林铮一摊手,然后问容璲,“你要不要也来点?安全无害有奇效。” “好意心领,不打扰前辈了。”容璲板着脸拽走傅秋锋,一口气出了竹韵阁才低声骂道,“这□□湖郎中还是这么不靠谱……你真不怨朕了?” 傅秋锋深深叹出一声:“臣本来也没怨您,只是冷静一下而已。” “那你现在冷静完了,准备热情了吗?”容璲戏谑道。 傅秋锋想了想,问道:“如何算热情?臣诚心诚意侍寝如何?” 容璲抬手往他背后重重一拍,冷脸道:“再敢说这种话,朕就把你跟傅景泽关一起。” 傅秋锋咳嗽一声跟上容璲,忍不住笑了起来,认真赔罪道:“臣绝无意调戏陛下。” 容璲:“……” 容璲瞪向傅秋锋,傅秋锋立刻转移了话题:“陛下要去哪?” “冷宫。”容璲抬起头,望着天空高悬的弯月,夜风也在话音落下时恰到好处地送来些许凉意。 傅秋锋一怔,他不知道容璲是否把哪个妃子打入过冷宫,但容璲行走的路线却让他越来越熟悉,直到他们停在了最初见面的宫墙下,柳叶已经翠绿繁茂。 “此处并无人居住。”傅秋锋有些疑惑。 “曾经是有人的。”容璲的嗓音在寥落的夜幕里有些缥缈,他和傅秋锋走到门口,用力推开了厚重的大门,门轴摩擦声骤然划破草木萧疏的庭院。 地砖缝隙遍布苔藓,风吹过枯枝传来阵阵呜咽,窗纸破了许多窟窿,窗棂和屋檐又挂上蛛网。 傅秋锋敏锐地感受到一阵隐晦的落寞,他什么都没带,但还是问容璲道:“要打扫一下吗?” 容璲不常来此,更多的时候是在宫墙外静立一夜,他伸手摸了摸窗棂上的积灰,摇头苦笑道:“月缺尚有圆时,人死却不能复生,再打扫宫殿有何用处?” 傅秋锋也沉默下来,这种感觉他再清楚不过。 “你不好奇朕背上的伤怎么来的吗?”容璲指了个方向,带傅秋锋沿着宫殿走到后院,他拨开一片杂草枯枝,露出宫墙下一个窄小的洞口,“朕小时候,常常躲着宫人从这里爬进来,给娘带些馒头剩菜,可后来朕长大了,即使拼尽全力,被砖石蹭的浑身是伤也钻不过来。” 傅秋锋听着容璲平淡的语气,咽喉突然开始刺痛发酸。 这间宫殿宛若废墟,他盯着那面斑驳龟裂的宫墙,仿佛穿过不可逆转的时间洪流,看见了那个瘦弱而执拗的孩子。 容璲停顿片刻,回过头去望着那座夜色中朦胧的宫殿,像是发呆,也像回忆,良久才道:“太后不是朕的母亲,她只是抢走了一个母亲的孩子,朕的亲娘本是相府千金,先帝昏聩听信谗言错杀忠良,她也不得不沦落宫中为婢,先帝强迫她,封她为妃,给她百般宠爱,却又因她求先帝为丞相平反而将她打入冷宫,那年朕才五岁,就不得不认另一个每天冷眼相对的女人做母后。” 傅秋锋站在容璲身侧,这些话容璲也应当从未对别人说起,他轻轻抬手,迟疑着,还是在容璲后肩轻轻压了一下,当做安慰,然后飞快地拿了起来背到身后。 容璲翘了下嘴角,笑容里渗出一丝苦涩:“后来……宫里出了事,先帝扔下一众嫔妃皇子公主逃往南方,朕也趁乱逃了出来,半年之后先帝带兵夺回京城,但朕却不想这么回去。” “先帝不在乎朕,太后不认可朕,那朕就偏要站在这万里河山之巅,令四海八荒俯首低眉!”容璲沉声转头,看向傅秋锋,“你说没有比你更优秀的暗卫,那你有陪朕一同坠入深渊地狱的觉悟吗?” 傅秋锋稍微睁大了眼睛,像有一阵磅礴的轰鸣震响耳边,让他心生战栗,又克制不住地激荡起苍凉壮烈的情愫,他喉结轻轻滚了滚,然后一撩衣摆单膝跪下,拱手应允道:“臣誓死追随陛下!” 他盯着地面那株才顶破砖缝的草茎,如果他曾经的效忠只是为了逃避人生接连不断的选择,只是害怕再受伤害,那现在听见容璲一往无前般的坚定,傅秋锋便无端提起了勇气,他想再选择一次,不是因为容璲是皇帝,而是只为这个人效忠。 2("职业病暗卫的宠妃生存指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29、国公府01 ("职业病暗卫的宠妃生存指南"); 仿佛为了回应这句重逾千金的承诺, 平地蓦然卷起风来,扬起了容璲的衣摆,在衣袂猎猎作响中, 在满园骤升的肃杀之气里,容璲亲自弯下腰,托住了傅秋锋的双手。 “免礼平身。”容璲笑盈盈地望着他,“不是从一开始就誓死追随朕了吗?” “臣不善言辞,聊表忠心。”傅秋锋站起来,轻笑着说。 “哼,过度的谦虚就是虚伪。”容璲抬步走向宫殿,上了台阶推开殿门, 一阵扬尘飘洒下来, 在铺进殿内的月色里像飞旋的光屑。 傅秋锋站在门口咳了两声, 等这阵灰被吹散开, 容璲掸掸衣襟,薄纱罩衫上已经多了几道脏兮兮的灰迹,他不禁抱怨道:“刚才沐浴的水是白费了。” “幸好臣没洗。”傅秋锋挥开一片蛛丝说。 容璲斜睨他,看他的脸还白净着, 便突然动作把手上的灰抹在了傅秋锋脸上:“这身衣裳本是给你买的, 也白费了。” “臣穿不合适。”傅秋锋无奈地躲容璲的手。 “可朕偏想看你穿。”容璲的反骨上来,揪住傅秋锋衣领,硬是给他左边脸也公平地抹上手印,这才满意。 傅秋锋放弃了擦脸,真诚道:“陛下穿过的,臣再也不洗了,一定好好收藏,下次有机会出宫再买套一样的穿给陛下看。” 容璲:“……” 容璲打量他一眼, 迈进殿门低声咕哝道:“什么毛病。” 傅秋锋也随后跟进,环视一圈,简陋的正厅桌椅翻倒,墙壁的字画泛着老旧的黄,还有不少喷溅的液体痕迹,他伸手扶起一把椅子,容璲也没阻止他。 傅秋锋就继续把台案摆回墙边,手上沾了不少灰尘,他干脆用衣袖一拂,却赫然看见台案那层厚厚的积灰下,红褐色的漆面满是纵横交错的划痕,露出浅色的木质内里。 他对这种痕迹不陌生,曾经暗阁的监牢里也经常会有,指甲抠进刑架或者囚车,用力抓挠,发出刮蹭鼓膜一般的刺耳声响。 容璲走过去,手指慢慢按在了台案边缘,闭了闭眼:“太后唯独不为朕找先生教授武艺,朕只能偷偷练习,也试着爬上宫墙,可巡逻的侍卫发现朕,将朕带回了方舆宫,朕被太后关了一月的禁闭,又令冷宫增加守卫……朕整整六年没见过母亲,然后,朕听说她疯了。” 傅秋锋整理好了正厅,几乎每把椅子和方桌都有抓痕,地板上散落的碎瓷片残留着干涸的血。 “是朕无能,朕没有办法救她走,朕连自己的母亲都救不了。”容璲的唇角扯出一丝自嘲的弧度,“有人逼疯了一个儿子的母亲,放在哪里都是不共戴天之仇,只有这皇宫例外,朕要叫他们父皇,母后,世上还有比皇家更荒诞可笑的地方吗?” 傅秋锋注视着面露讥诮的容璲,他第一次听见如此直白乃至放肆的言论,而且是出自皇帝之口,不是大逆不道的反贼。 容璲和任何一个皇帝都不同,傅秋锋觉得自己被触动了什么,又难以言喻,容璲的手总是凉得吓人,但此刻在同样死寂的冷宫,他却在坚信容璲的血是这般滚烫挚灼。 殿内陷入沉默,半晌之后,容璲不顾灰尘在扶手椅上坐下,若无其事地说:“你若理解不了朕,朕也不怪你。” 傅秋锋轻轻叹息一声:“臣,也有遗憾之事。” “朕知道,三年前令堂病故,如果你想,朕可以助你将令堂坟墓迁回京城,派人守陵照看。”容璲提议道。 傅秋锋没想到容璲还替他想到这点,他能清楚的看见属于傅秋风的记忆,那个消瘦沧桑的女子死时并不想回京,她反而觉得解脱,唯一的愿望就是让傅秋风好好活下去,将来若娶妻生子,千万不可辜负对方。 “臣把她葬千峰山中,山明水秀,是个不受烦扰的世外桃源。”傅秋锋摇摇头,“除了臣母,臣也做错过很多事,每当臣做下一个决定,结果总是让臣追悔莫及。” 他想起先帝,在他万念俱灰只想一死了之时对他说:跟着朕吧,让朕做你活下去的意义,你可以不再抉择,只听命令,对错皆由朕来承担。 可现在傅秋锋不得不承认,没有人能替他痛苦欢乐。 “所以你才想为朕做事?”容璲脸色沉了沉,“朕究竟是你的意义,还是你逃避的理由?” 傅秋锋呼吸稍紧,他没料到容璲的问题如此尖锐,一针见血,他苦笑一声:“或许一开始是后者,但现在……” 他顿了顿,抬眸对上容璲的眼神,语气也像容璲一般坚定起来:“臣也不想再选前者,也许臣能在陛下身边,找到属于自己的意义。” 容璲缓缓起身,抬手搭上傅秋锋的肩膀,带着探究审度的目光如刀一般锋利冷然,片刻过后,他神色一松,朗声笑道:“这才是值得朕欣赏的臣子,朕不需要提线木偶,朕只要你们真心追随,朕若功成,赐尔封侯拜相,朕若失败,那就随朕永劫沉沦,留万世骂名!” “谢……陛下。”傅秋锋深吸口气,郑重地躬身作揖。 “时候不早了,回去休息吧。”容璲顺手拍拍傅秋锋的肩,“霜刃台已经暂时搜查完毕,明早你就可以回兰心阁了,朕辰时去找你。” 傅秋锋点头,跟着容璲离开冷宫,关上大门之后,对着冷宫拱手行了个礼。 容璲莫名其妙地问:“你这拍的什么马屁。” 傅秋锋认真解释:“既然是陛下的母亲久居之所,该有些尊重才对。” 容璲稍感愕然:“……下次有空,再来收拾一番吧。” 傅秋锋答应,两人在岔路分开,傅秋锋回了竹韵阁,翌日一早拜别林铮之后回到兰心阁,小圆子正愁云惨淡地坐在院里,见到傅秋锋,表情瞬间由阴转晴。 “公子!您这两天去哪了?陛下急的派人把后宫都翻遍了,昨夜才说找到您。”小圆子激动地上来握住傅秋锋的胳膊,“您没事吧?您能看见了?” “陛下已为我诊治解毒,让你担心了,现在我已经回来,你也好好休息一天吧。”傅秋锋安慰道,“我先去更衣,稍后还要出去一趟。” 小圆子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赶忙跟上傅秋锋,支支吾吾道:“公子,您压箱底的几件衣服有些受潮了,奴婢这两天闲不住,就,都给您洗了,还不太干呢。” 傅秋锋脚步一停,他身上这件也不是不能穿,只不过一身药味,让他有点嫌弃。 “也无妨。”傅秋锋在正厅坐下,“辛苦。” “还有一件事。”小圆子为难地压低了声音,“听说昨日太后发了脾气,禁军在宫中找您,打扰了太后清静,害她头疼,奴婢怕太后会责怪您。” 小圆子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声通传,正应了小圆子的话,是静和宫来人。 傅秋锋猛地站起来,还不到辰时,便飞快琢磨起应对之法。 小圆子慌张地转圈道:“公子怎么办啊!太后娘娘居然亲自来此!” “你去开门,不要说我已经复明。”傅秋锋快步出门边指挥道,“太后诚心礼佛,和贤妃一样心地善良,她问你什么你就如实说。” “您现在跑来不及了。”小圆子跟了他几步,见他往后院去,“您去哪?” 傅秋锋想了想:“去卖惨。” 他直接钻进厨房,现在已经学会低调做事的李大祥见他慌道:“您您您要做什么?让奴婢效劳即可!” “我记得茅房那边的墙比较好爬。”傅秋锋从他手里拿过菜刀,指了指门口,“不要被太后的人看见,悄悄出去到碧霄宫找陛下过来。” 李大祥惊疑不定地出了厨房,傅秋锋从蔬菜筐里找了个圆葱出来,切完了片再切成丝,又把厨房的泔水桶往地上一泼,让污水沾湿衣摆。 庭院里太后神色严肃,随行宫女内侍跟在身后,门口亦留了宫女盯梢,她在正厅门前站定,问战战兢兢的小圆子:“哀家听说傅公子找到了,特意前来关心,怎的不见傅公子出来?还要哀家向他请安不成。” “太后娘娘恕罪!公子绝无此意!”小圆子跪下伤心至极地哭道,“公子眼盲,方才奴婢一个不小心,看他跑去后院,奴婢也正要找他,生怕公子又出意外。” “既然有恙在身,便该待在兰心阁静养,为何还要到处乱跑,让皇帝提心吊胆,兴师动众?如此岂非不贤?”太后冷哼一声,“带路,让哀家与他谈谈。” 小圆子只好引太后到后院去,他也不知道傅秋锋跑到了哪里,边喊边找的样子也不是作假。 傅秋锋听见声音,故意摔了个盆,揉揉眼睛往地上一坐。 小圆子找到他时,差点没敢认。 只见傅秋锋泪流满面,歪着身子拄着地面跪坐着,愣愣地盯着虚空,双目无神表情空茫,又从细微的抽噎声中泛起阵阵哀伤,细长的眼睫挂着泪珠,一眨便扑簌簌地落下来,端的一副我见犹怜。 “公……公子,太后娘娘来看您了,您快起来给太后娘娘请安。”小圆子硬挺着不适过来扶傅秋锋,过于反差让他差点咬到舌头,被满地的剩菜泔水馊味熏得作呕。 太后在门口不着痕迹地屏了口气,不再进来,冷声道:“傅公子,如此不修边幅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你是陛下的男侍,作践自己丢的也是陛下的脸,还不快起来!” 傅秋锋像是才回过神,按着小腿绝望道:“臣扭伤了腿,起不来,臣双目已盲,连路都看不见,什么都做不了,臣已是废人!这几日为臣一条贱命,竟打扰诸位娘娘休息,臣真是罪孽深重!臣已无颜再见陛下,太后娘娘有何处罚,臣都甘愿领受!” 太后嘴角微动,心里暗骂傅秋锋净会装模作样,她来时本想趁机替贤妃出一口气,但眼下若是真罚傅秋锋,岂不正说她冷漠无情罔顾人命。 太后不说话,傅秋锋继续道:“都是臣的错,臣陪陛下出宫,为陛下挡了毒蛇中毒失明,都怪臣无法接受,胡乱走动在宫中迷路,不曾想陛下这般有情有义,派人搜宫也要找到臣,万般错都是臣太过脆弱,求太后娘娘千万不要因此怪罪陛下,若与陛下生出误会,臣万死难辞其咎!” 小圆子扶着傅秋锋,满脸惊讶,随即反省起自己当初诓杨淮时的演技也太粗糙,不及傅秋锋万一。 这番慷慨陈词让太后骑虎难下,只得故作无奈道:“哀家自是不会怪罪皇帝,来人,扶傅公子回房,稍后去请哀家信得过的太医来,他针术无双,定能助傅公子早日解毒。” “不用麻烦太后,朕的人,朕亲自送。” 庭院之中突然响起一道强压愠怒的声音,婢女一回头,连忙对突然现身的容璲福身行礼。 太后一愣,回头道:“陛下何时来此?” “朕担心傅公子,等不及让太后的婢女通报,便翻∫墙过来了。”容璲微微一笑,“太后不会生朕的气吧。” “……听闻是傅公子为陛下挡了毒蛇,做母亲的只希望皇帝安好。”太后温和地笑了笑,“哀家只是来关心傅公子,陛下若真宠爱他,那就多为兰心阁安排几个内侍照看傅公子起居,别让他再离开兰心阁了。” “多谢太后建议,朕定会仔细安排。”容璲从太后身边经过,虽然不知傅秋锋又说了什么,但也没提,迈进厨房,然后表情一僵,他硬着头皮在傅秋锋面前蹲下,柔声道,“朕抱你回去。” “臣何德何能让陛下受累。”傅秋锋凄凄惨惨地啜泣。 容璲脑仁突突的疼,傅秋锋虚伪的拒绝着,手就搭上了容璲的肩膀,容璲一瞥他衣服上的菜叶汤水,忍了忍也实在抱不下去,默默收回了放在傅秋锋腰后的手,起身一拽傅秋锋激励道:“朕不准你再消沉,快起来,朕发誓绝不会对你与从前有半点差别!” 傅秋锋腿也好了,站起来握着容璲的手,眼泪汪汪地问:“陛下此话当真?” 容璲反握回去:“君无戏言!” “臣再也不能给陛下倒茶了。”傅秋锋难过道。 “换朕为你倒茶。”容璲安慰说。 “臣可能穿错衣裳惹陛下发笑。”傅秋锋低头赧然。 “那定是只有爱妃能让朕开心。”容璲深情告白。 旁观的小圆子和太后俱是五雷轰顶,太后强忍气愤拂袖而去,带着一队宫人飞快地离开了兰心阁。 四周消停以后,容璲松开了傅秋锋,迫不及待地飞身撤出门外,狠狠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傅秋锋把外衫甩到地上,抹了抹眼睛,正常的拱手道:“多谢陛下解围。” “离朕远点。”容璲嫌弃地摆手,“朕在路上遇见你派来的内侍,还以为有什么大事,结果你自己都摆平了,害朕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 “令陛下如此记挂,臣受宠若惊,感激不尽。”傅秋锋笑着说。 “快去沐浴更衣,一身馊味。”容璲一言难尽地瞅他。 “臣没有能外穿的衣服了。”傅秋锋叹气,按以往他的职业特点,同样的衣服最少也要备个十几套。 “那就先去洗脸,哭的这么瘆人。”容璲回忆起刚进厨房受到的柔弱公子冲击,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腹诽在霜刃台地牢时都没见傅秋锋哭,现在是怎么装出来的。 傅秋锋为了自己的颜面赶紧澄清道:“是圆葱,臣切了圆葱,呛到眼睛的事,怎么能叫哭呢。” 容璲扁扁嘴,指着正房让他马上消失。 傅秋锋回去洗了个澡,只穿着里衣出来时,外面又热闹起来。 给傅秋锋订做的公服常服连夜赶制出来,这会儿正从马车上卸下,一箱箱挪到屋里。 傅秋锋草率的估计了一下,怎么也得有个四五十套,足够他挥霍一阵。 他打开一个公服箱子,一打外袍整齐的叠在其中,配有纱帽腰带,他有些期待,拿起一件展开触手光滑冰凉的布料,然后感到期待微妙地落空。 他记得韦渊的公服是以银线所绣饕餮,诸如唐邈柳河这种小队长则绣猛虎,傅秋锋觉得自己能拿到一件和普通暗卫一样绣豹子的公服也不错,但眼下这件只有兰花。 虽说同样精致,但傅秋锋总觉得差点味道。 “不满意?”容璲靠在卧房门边问他。 傅秋锋又翻了翻了箱子,遗憾道:“没有护腕吗?” “文官,要什么护腕。”容璲理所当然地说,“这可是霜刃台唯一的官服样式。” 傅秋锋满足了,又不是很满足,叹了口气放下公服,从另一个箱子里拿出件勾着暗纹的黑衣穿上:“多谢陛下费心。” “这个也给你。”容璲扬手朝傅秋锋扔过一样东西,亮光一闪而过。 傅秋锋抬手接了,只见是一块令牌,与他上一个霜刃台令牌相差不多,背面没了检校二字,直接升上正五品。 “陛下,臣恐不能服众……”傅秋锋有点激动,还是谨慎地推辞道。 “霜刃台的普通暗卫都是正五品,你担心什么。”容璲不以为意地说,“持此令牌,你可向守城禁卫报备原因,自行出宫。” 傅秋锋心头一震,难以置信道:“陛下真如此放权给臣?” “是你自己愿意供职霜刃台,朕还怕你跑了不成。”容璲笑道,“走了,先随朕去国公府。” 两人坐着马车到了皇城外,紫微殿前等待上朝的大臣又没能等到容璲,三三两两回去,不时有马车缓缓驶过。 傅秋锋撩开一点窗帘,确保自己能观察到外面的情况,一辆挂着铜铃的马车从旁疾驰,上了人来人往的大街,后面跟着几个骑马的侍卫,听见铃响的百姓忙不迭往两侧避让,仍是被驾车的车夫一阵耀武扬威的呵斥。 “那是陈峻德的马车。”容璲冷着脸,厌烦地从窗口移开视线,“随行侍卫皆是各地笼络的高手。” 傅秋锋想了想,低声道:“若派崇威卫提前在街道首尾封路,以一百死士缠住那六位高手,再从高处以火箭毒箭狙杀,未必不能强杀陈峻德。” 容璲也跟着思考了一下这个画面,真诚地问:“那一百死士在哪呢?” “……在废案里。”傅秋锋叹道。 京中有规矩不得在闹市纵马伤人,但向来无人敢拦陈侍中,陈峻德的马车过去不久,旁边又有个骑马的青年暗自摇头,下马缓行走到街边扶起了一个受惊的老妇,帮她把散落的菜捡回菜篮。 “官老爷,老身自己来就好,不敢让官老爷动手。”那老妇又惊又感动,挎着菜篮连连鞠躬。 青年笑着拱手还礼:“老人家不必在意,举手之劳而已。” 傅秋锋掀着窗帘看去,马车离得越来越近,容璲干脆坐到了傅秋锋这边,探出头去笑眯眯地对青年打了声招呼。 “柳侍郎,你果然在这。” 傅秋锋一愣,听称呼来看,这个文雅温润的青年就是柳知夏了。 他记得看过柳知夏的档案,是元年的状元,做了半年县令,随即调去州刺史身边做了司马,不久前又赴京任吏部侍郎,直到半个月前中书侍郎因病辞官,容璲就直接提拔柳知夏接任此职。 如此快速的升迁,权力几近宰相,朝中必有人不服,陈峻德更是看不惯柳知夏站在容璲这边,让与他一样的寒门士子在朝中占据一席之地。 柳知夏诧异转身,牵马的手一紧,脱口而出:“陛……” “闭嘴。”容璲打断了他的话,“上来。” 柳知夏连忙闭嘴,在街上鬼鬼祟祟地左顾右盼,生怕暴露了容璲的身份,走近几步小声道:“臣……我牵着马呢。” “有暗卫帮你牵,丢不了。”容璲勾勾手指,“我有事要说。” “那到前面再说?”柳知夏提议,“让马车先走吧,堵了街道不好。” “哪那么多废话,我叫你上来,动动腿的工夫磨蹭什么。”容璲一挑眉,撂下窗帘等柳知夏上车。 傅秋锋听着两人说话,有些意外这两人关系似乎格外的好,他漫想着容璲吐出的字眼,什么上来腿磨蹭,越想越歪到一个奇怪的方向,赶紧摇摇头搬正了思想,在心里编排都是容璲以前不着调的话留下的恶劣影响。 这边柳知夏依言上了车,先是对容璲行礼,然后在对面坐下,望着傅秋锋,又看了看自然的倚着车厢和傅秋锋的胳膊,姿态放松的容璲,察言观色道:“微臣见过傅公子。” “使不得!”傅秋锋拱手拒绝,“下官霜刃台录事,见过柳大人。” “不不不,傅公子是陛下的一宫之主,微臣不能失了礼数。”柳知夏小心翼翼地斟酌。 “哪里哪里,柳大人是陛下肱股之臣,下官只是暂住兰心阁,只有录事一层身份,岂敢让柳大人屈节行礼。”傅秋锋十分谦虚地说。 两人一齐看向容璲,容璲为难地叹息道:“不要为朕争吵了,都是朕的人,和睦相处好不好?” 傅秋锋:“……” 柳知夏干笑两声,反应过来:“臣明白了,这位傅公子又是陛下网罗的人才。” 容璲愉悦地翘起嘴角,对傅秋锋介绍柳知夏:“不必拘谨,柳大人不是什么书呆子,他比韦渊好说话。” 傅秋锋当即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都是同僚,我也很好说话,柳大人何时来霜刃台,我定亲自招待。” “傅公子客气了,他日有空来柳府,也务必让我做东款待。”柳知夏笑得腼腆真挚。 两人你来我往客套一番,容璲在他们官场老油条般的口吻中越来越不耐,终于忍不住瞟着傅秋锋出声打断:“要不朕做个见证,你们结拜算了。” 两人同时收敛笑意,柳知夏干咳一声,正色道:“陛下有何事吩咐?” “随朕去一趟国公府。”容璲翘起一条腿,然后拍拍傅秋锋的腿,“朕去威胁他爹,你趁机再下一城,说服襄国公支持朕在鹤州修建运河。” 柳知夏不禁一噎:“那傅公子去是?” 傅秋锋也翘起了腿,抱着胳膊一本正经道:“我随陛下去威胁我爹。” 柳知夏:“……” 柳知夏心说结拜还得是你俩。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现在此插播一条霜刃台招聘广告: 崇威卫属霜刃台,专业国企暗卫组织,承接保镖,护卫,暗杀,搜查等等传统业务,更新开设有诬陷告密,严刑拷问等刺激业务,期待您的垂询! 本台聚集了各行各业的顶尖人才,不计出身,不论你是农民商贾,还是江湖草莽,霜刃台都是你最温暖而可靠的港湾! 我们力图打造上可高冷下可亲民的新型暗卫团队,依托于全大奕最霸道的总裁老板,待遇优厚,五险一金,我们的口号是:不打不骂讲人权,爱岗敬业每一天!(谢谢大家 2("职业病暗卫的宠妃生存指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0章 国公府02 容璲对傅秋锋的附和很是满意, 不过还是故作不忍地摇头道:“人伦父子,天性如此,朕岂会让爱卿两难, 朕带爱卿前去,只是想要个领路的导游,顺便一赏国公府花园美景罢了。” “陛下宽仁。”傅秋锋不动声色地夸赞道, “臣自千峰乡来到京城,并未在国公府居住太久,也未见过国公几面, 在府中走动尚要仆从带领方不至迷路, 若非臣记性还算好, 恐怕在府中偶遇国公,也认不得这是臣的父亲。” “爱卿真是受苦了。”容璲同情地拍了拍傅秋锋的肩, “你放心,从此以后, 朕绝不会让你再受半点委屈。” “多谢陛下厚爱!”傅秋锋端正地侧身对容璲拱手行礼。 柳知夏旁观了片刻, 指指车帘:“陛下,要不臣下车骑马随行?” 容璲放了下手,收起嬉笑正色道:“襄国公傅传礼此人狡猾非常, 深知明哲保身之道, 先帝在位时,陈峻德蛊惑圣听把持朝政,铲除异己, 襄国公便让次子傅景昭从户部调职, 远离京城做了刺史, 一面在地方积蓄实力, 一面又不得罪陈峻德。” “但襄国公却有一个弱点。”柳知夏接口道, “傅家的几个儿子如今均在朝中任职,只有傅景泽骄奢淫逸欺压百姓,臣曾也为此给您上过折子,请求您治罪于他,不过您并未处理此事,臣当时不解,现在倒是明白了,陛下一举一动,果真皆有深意,臣智所不及。” “不必太过吹嘘朕。”容璲清醒地摆摆手,“朕终究也是凡人,不可能面面俱到,还需要你等忠臣良将从旁辅佐。” 傅秋锋静听两人谈论,容璲对傅景泽的放纵有那么点养寇自重的意思,任由傅景泽作死,直到他哪天捅出连襄国公都补不上的篓子,容璲这个表面昏庸无道沉迷享乐的皇帝就变得极为重要了。 马车驶向国公府的路上也途经了陈峻德的府邸,傅秋锋从窗帘缝隙下远远就看见陈府外聚集的一群家仆和衣着各异的各界人士,陈府门口挂着白布丧幡,那些前来祭拜的人却没有半点哀伤之色,都是趁机讨好的小心谄媚。 “陈府何人过世?”等马车过了陈府,傅秋锋才不解地问。 “许文斌伤重身亡,许夫人哀恸之下卧床不起,无力操办后事,陈峻德便将女儿接回府中,在陈府搭设灵棚主持丧礼,广发讣告让亲友前来奔丧。”柳知夏掀开窗帘开了一眼,露出些许鄙弃,“什么奔丧,不过是借着名头索贿罢了,我昨日也去上了柱香,连北方穷困的下州刺史都快马赶来拜访陈峻德,送的那些礼不知要搜刮多少民脂民膏。” “没了扬武卫,自然要再收回点东西。”容璲一声嗤笑,“昨日朕又接到沈将军密报,北幽诸王子夺嫡内乱,无力再在边关征战,似乎有议和的意思。” “恭喜陛下。”柳知夏祝贺道,“若沈将军能班师回朝,陛下再无后顾之忧。” “还是不要把梦做的太美好。”容璲十分现实,“沈将军能回来固然好,若不能,朕自有他法,陈峻德必须及早铲除。” 柳知夏也面色一沉:“陛下韬光养晦至今,如若动手,想必定是雷霆之击。” “雷霆亦须阴云,就看柳侍郎是否有改换天地之色的能为。”容璲翘起了嘴角。 柳知夏沉声低头道:“臣自当尽力而为。” 傅秋锋一路再没说过话,只是听着容璲和柳知夏不时聊上几句朝中局势,如何步步为营剪除陈峻德的羽翼,同时给予才德兼备的年轻人施展抱负的空间,北方因战乱流离失所的百姓重返家园后当免徭役赋税,再由朝廷补助拨款恢复民生…… 他这时才发觉自己和柳知夏差的很远,他的一生都在朝堂之间勾心斗角,眼里只有皇帝的命令,每日尽是阴谋诡计诬陷暗杀,从未像柳知夏一样放眼山河,想过这天下百姓一分一毫。 “傅公子,国公府到了。”容璲提高声音,在发呆的傅秋锋耳边又说了一遍。 傅秋锋一愣,连忙起身:“抱歉,臣走神了。” “爱卿似乎不高兴。”容璲探究道,“有朕在,国公府无人敢再轻慢待你。” 傅秋锋微微颔首:“臣不是为此失神,只是……想到一些往事。” “爱卿的往事可真复杂。”容璲挑眉调侃他,“下车。” 傅秋锋先下了车,柳知夏正在和国公府守门的侍卫通报,才过少顷,就见襄国公提着衣摆不顾礼仪风度一路小跑而来,神色憔悴,直接出门跪在了马车旁。 “罪臣傅传礼叩见陛下!”傅传礼举手而拜,行了大礼,声音激动不已。 傅秋锋站姿笔挺立在车门一侧,左手习惯性的微微上抬搭在腰间,从前他若在明处做护卫,都会佩一柄短剑,如今只有被他别进腰带华而不实的匕首,他打量一遍傅传礼,和傅秋风记忆的最后相比,似乎又老了不少,一头灰白参半的头发近乎全白,方才出门时就能看见满眼的血丝。 容璲悄悄掀开一点车帘,见到傅秋锋左手搭在腰间的动作,若有所思,然后放下了车帘,轻声笑道:“傅卿何罪之有啊?快快请起,傅卿年事已高,朕可受不得这般大礼。” “罪臣不敢!”傅传礼跪伏于地,嗓音颤抖,“罪臣教子无方,冲撞陛下,有负陛下深恩,罪臣当罚。” “唉,原来傅卿是惦记此事,朕也不过一时受惊,有傅公子为朕侍疾,朕早已无碍。”容璲故作大度地说,“朕知道傅景泽生性顽劣,不关傅卿的事,傅卿可将阿秋教导的很好,此次就是他向朕求情,让朕给傅景泽一个机会。” “这……”傅传礼慢慢抬眼看了看冷面肃立的傅秋锋,诧异傅秋锋好像和之前那个不敢抬头看他的庶子不太相同,又低下头拜道,“罪臣多谢公子美言!” 傅秋锋缓缓抬起了右手,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目不斜视地轻哼一声,极尽傲慢地随口道:“傅国公请起,我虽得陛下恩宠,然父子有序,众目睽睽之下,成何体统。” “是,是,公子教训的是。”傅传礼起身用袖口擦了擦前额,躬身道,“陛下快请进。” “陛下,请下车。”傅秋锋转身掀开车帘,轻声请容璲下车,容璲在车里给了他一个干的漂亮的眼神,伸手搭着傅秋锋的肩膀走下来,顺手揽住了傅秋锋的肩。 傅传礼眼角微微一抽,迅速地低下了头。 “一直听闻爱妃说起国公府的花园典雅秀丽,今日有爱妃相伴一同游园,爱妃可得为朕好好讲解一番。”容璲和傅秋锋经过傅传礼身边,没一点要再提傅景泽的意思,“傅卿先回正厅平复一下情绪,朕和爱妃随意走走。” 傅传礼落在后面,为难地看向柳知夏:“不知柳大人因何造访?” “实不相瞒,今早陛下不上朝,学生在路上偶遇了陛下。”柳知夏装无辜叹气,小声道,“令郎真是备受陛下宠爱,听闻陛下接连宿在兰心阁,连停鸾宫都去的少了,今早陛下为令郎介绍学生,令郎便热情邀请学生同往,有陛下在,学生也只好叨扰国公了。” 傅传礼面上有些尴尬,一个男子,说的好听是陛下的男侍,说的难听就是男宠,玩物,柳知夏的吹捧让他表情僵硬,连忙转移了话题,请柳知夏去正厅一叙。 容璲和傅秋锋在后花园逛了一圈,预计把傅传礼等的焦心不已时才慢悠悠的去了正厅,傅传礼正心不在焉地应付柳知夏,见到容璲,又匆匆起来跪下。 柳知夏给容璲让出了位置,容璲坐下之后才抬袖道:“傅卿快快请起,对了,怎不见夫人呢?” “内人忧心犬子,卧病在床,唯恐陛下染上病气,不敢前来拜见陛下。”傅传礼惶恐道,“还请陛下恕罪。” “原来是忧心傅景泽。”容璲靠着椅子,艳丽的眼眸半眯着,尽显慵懒和漫不经心,抬手拽过站在一旁的傅秋锋的胳膊,摊开他的掌心,用食指轻轻磨蹭,“朕的爱妃双手如此粗糙,不知做了多少杂活,朕还以为她嫌弃这个儿子呢。” 傅传礼又跪了下去,忙道:“绝无此事啊陛下!内人一向贤良,老臣在千峰乡有不少祖产无人管理,公子又勤奋有加,在千峰乡事事亲力亲为,老臣也十分心疼不忍。” 容璲不着痕迹地撇了下嘴:“放心,朕可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朕还要感谢傅卿,让朕认识阿秋,稍后替朕问候一声夫人,朕回去就和齐将军商量一番,让他放了傅景泽。” “多谢陛下!老臣定当严加管教犬子,绝不让他再出府胡闹。”傅传礼松了口气谢道。 傅秋锋任由容璲把他越拽越近,最后干脆跌坐在容璲腿上,伸手环住了容璲的肩颈,他回头看了眼傅传礼,傅传礼的眉梢压的直抖,视线左右飘飞,就是不愿往容璲这边看。 “陛下,可齐将军会原谅三哥吗?”傅秋锋回想了一下昏君和宠妃都有什么动作,放轻了嗓音,伸手在容璲胸口画了个圈,“齐将军可是陛下的心腹,齐将军的话,和妾身的话,您听谁的?” 他耳聪目明,清楚的听见柳知夏一口茶呛在嗓子眼的憋咳声,还有傅传礼咬牙深呼吸的忍怒声。 他自己也觉得难受的很,然后就感到手下的容璲也打了个激灵。 容璲暗自磨了磨牙,想起他当初在停鸾宫让傅秋锋坐腿上,傅秋锋那么僵硬,不知道现在是突破了什么底线,居然演得如此自然,刷新了他的认知。 “当然是听爱妃的。”容璲面上波澜不惊,笑得更加明艳,凝望着傅秋锋直接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1章 国公府03 光滑冰凉的指腹按在鬓边, 轻轻搔着一丝垂落的碎发,然后一点点向后伸去,捏了捏小巧的耳垂。 傅秋锋眉梢一颤, 努力压制自己躲开的念头,他有种墨斗在脖颈游移的错觉,带来细微的痒意之下是习惯性的抗拒戒备, 但为了让这个宠妃身份更加真实,他还是乖顺地倚在了容璲的胸膛上,用清冷的五官和嗓音硬是挤出些许婉转:“谢陛下恩典, 妾身自是知道陛下垂怜于我, 可齐将军不是易于之辈, 三哥酒后糊涂,当面辱骂齐将军, 若是陛下因妾身一句话而放过三哥,齐将军必会怪罪妾身。” 容璲也有些苦恼地叹气:“你那三哥真会给傅卿惹麻烦。” 傅传礼只听说了傅景泽冒犯陛下而被齐剑书抓去崇威卫大牢, 没想到傅景泽还骂了齐剑书, 他不禁跪瘫在地,频频擦汗,齐剑书当年可比傅景泽猖狂得多, 连王府世子的马车都敢砸, 只怕连容璲都要给他几分薄面。 柳知夏在一旁默默喝茶,表面看来傅秋锋和容璲亲密至极,甚至让人不忍直视, 但他瞥见容璲捏着椅子扶手的手背崩起几条青筋, 想必被傅秋锋坐着的那条腿压力很大。 “陛下, 犬子年少无知, 骄躁无礼。”傅传礼重重地磕了个头, “老臣愿亲自登门向齐将军赔罪,只求陛下和齐将军放犬子一条性命!” “他年少吗?他似乎比朕都大。”容璲轻哼一声,“您年高德劭,齐将军只是后生晚辈,岂有让您登门赔罪的道理?此事传扬出去,对齐将军和傅卿都不好,怎么办呢……” 傅传礼听着容璲举棋不定的沉吟,稍稍抬起了眼,转向傅秋锋,别无他法,只能期望他再吹些枕边风。 “陛下,妾身倒有一法。”傅秋锋视线扫过傅传礼,然后故作犹豫,“求陛下先赦免妾身妄议朝政之罪。” “诶,朕既然让爱妃在霜刃台供职,爱妃与朕论政,算不上妄议。”容璲纵容地揽着傅秋锋的肩,“直说即可。” “妾身抄写卷宗时不慎听见齐将军与韦统领闲聊,说起他曾有个同僚战友,人在南方边关,书信难以通达,久未联系分外想念,若能将此人调到京中,正可与他纵酒放歌,促膝长谈。”傅秋锋说道,“只要让齐将军达成所愿,他便不会再生三哥的气了。” “爱妃说的有理,不过京城还缺高级将领吗?朕一向懒得管这些闲事,不如朕明日替你问问陈侍中。”容璲敲了敲扶手,“傅卿放心,崇威卫的大牢一天两顿饭还是管饱的。” 傅传礼一听这话,傅景泽一向顿顿酒肉俱全,哪里啃得了牢里的馒头,他暗中抬头审视容璲,猜测容璲是不是故意以此威胁他,但见容璲陷在温柔乡里和傅秋锋对视的模样,又实在怀疑不起容璲有这等心机。 “陛下,京中扬武卫大将军一职正有空缺,齐将军勇武过人,举荐战友也必定是不可多得的将才,老臣定当全力支持齐将军,尽快整顿扬武卫为陛下分忧。”傅传礼诚恳地说,“老臣稍后便约齐将军商议此事。” “也好,那省了朕的工夫。”容璲打了个哈欠,话锋一转,开始和傅传礼柳知夏聊起无关紧要的闲事,什么京城新演的折子戏,酒楼新上的菜式,青楼里漂亮的琴姬,仿佛吃喝玩乐样样精通。 闲话至正午,茶点甜食吃了半饱,容璲这才叫上傅秋锋,懒散地起身道:“时候不早,朕有些乏了,爱妃,你的住处在哪儿?朕想去看看。” “陛下这边请。”傅秋锋伸手引容璲出门,容璲走到门前,挑眉给了柳知夏一个眼神。 天色不如早上明朗,傅秋锋一出门才发觉天空漫上一层阴云,空气潮湿闷滞,他和容璲在檐廊下散步,容璲照旧遣退了随行的下人,和傅秋锋一前一后走向后院。 没离开正厅多远,细密的水珠就砸了下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和暗沉的天光让人心底酝酿起钝重的情绪,傅秋锋尚未说话,就听容璲一声叹息混进了雨中。 “傅景泽如此不成器,却有这般溺爱他的父亲。”容璲的话里有种鄙夷和微妙的嫉妒,又掺杂着浓重的毁灭欲,“若是砍下傅景泽的首级送给傅传礼,他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傅秋锋想了想,道:“也许正是太过溺爱,才让傅景泽如此不成器。” 容璲的目光斜斜刺过去,没说话。 雨势渐大,傅秋锋抬起衣袖挡在头顶,环视一圈,三条路每条都是新的,他看向容璲,眨了眨眼,接着严肃地说:“陛下,臣迷路了。” 容璲抿抿嘴,无奈地转身:“先回去避雨。” 两人沿路返回,快步到了正房檐廊下,外衫还是淋湿了些,容璲望着傅秋锋,阴雨中的仍是少年模样的傅秋锋气态却成熟凌厉,把额角的碎发捋到头顶时微微皱着眉,步入檐廊前先是抬眼看向房顶,又向周围快速扫过,这才跟了进来,站到了容璲右侧身后。 “卿淋了雨……”容璲转头,想问一句傅秋锋冷不冷,他可以把外衫给他披上,但回头的同时就看见傅秋锋已经利落地把自己的外衫脱了下来。 “陛下小心受凉。”傅秋锋把外衣披到容璲身上,“周围没有仆人,柳大人和襄国公应是谈论要事,屏退了仆从,我们还是等等再寻人带路或者送伞。” “卿还真体贴。”容璲单手捏着衣领,笑了一声,“襄国公对你和傅景泽天差地别,你不会心生怨恨吗?” “臣只是庶子而已。”傅秋锋客观地说道。 “嫡子庶子,不过天生的身份,王侯将相,庶人贱民,生病都会痛,年老都会死。”容璲嘴角勾出一抹嘲讽,“你为何不怨恨他?连朕都控制不了自己的恨,你是比朕还伟大的圣人吗?” “臣不敢。”傅秋锋轻轻颔首,“臣并不想祈求任何人的爱护,臣也从未对国公府有任何期望,自然谈不上失望怨恨。” 容璲仰头望着灰蒙蒙的乌云,啧声道:“也对,你跟朕不一样,朕在欺诈和虚矫织造的脆弱幻梦之中沉溺了五年,直到朕醒来,那幻梦的余韵仍然阴魂不散,像渗入骨髓的瘾症,朕越是渴求,就越是憎恨,越是想要祓除,就越是剔骨剜肉痛彻心扉。” 傅秋锋一双锋利的眉紧紧压下,觑着眼在容璲身后投去莫名其妙的眼神,他暗忖说话的方式能不能简单点,容璲忧伤仰望天空让他有点害怕,生怕容璲一会儿再哭出来,然后说这是雨水不是眼泪。 “你想说什么?”容璲察觉到来自背后的视线,转头问道。 “呃。”傅秋锋小心地斟酌用词,“您回去要喝碗安神汤吗?林前辈的药很有效,喝过之后绝对不会做梦。” 容璲静静地盯着他,傅秋锋慎重且无辜地回望,半晌之后,容璲愤愤扭头:“去找把伞,回房!” 傅秋锋长舒口气,连忙跟上容璲,两人行至正厅门前,房门紧闭,他正要敲门,就听见柳知夏正和傅传礼说话,就暂停了敲门的手。 门内傅传礼一声推脱的叹息,幽幽道:“柳大人头角峥嵘,更有鸿鹄之志,非是老夫不肯相助,而是老夫已年逾花甲,数年前便辞官养病,如何再涉朝堂。” “国公大人精神矍铄,如今身体想必已然大好。”柳知夏温声劝说,“关内侯花甲始得昭烈帝重用,太公望古稀渭水初遇西伯,丈夫为志,老当益壮,况且如今陛下正值用人之际,几次与学生说起国公,朝野上下皆钦佩于您,若能得您辅佐,乃是陛下与百姓之幸事。” 傅传礼在屋中踱步,静默半晌,才继续道:“且不说其他,天子出巡是为体察百姓疾苦,警醒百官作为,陛下若因巡游而修建运河,耗时甚久,劳民伤财,岂不是本末倒置。” “国公大人,修建运河一事是学生所提。”柳知夏轻声笑了笑,拱手作揖,“听言不可不察,工部众官吏只是精于工事,对当地民生并未深入考察,据学生所知,鹤州附近有千余灾民无家可归,若在鹤州修建运河,朝廷便可在灾民中征召杂役,发下饷银粮食,同时救济灾民,运河打通之后,南北通商水运便捷,周围岩州临州等地也均能受益,此是惠及百姓之举。” “老夫知道柳大人一向心系百姓,那陛下可也是如此想?”傅传礼沉声反问。 柳知夏语气不疾不徐,依然文雅:“子曰君而无谏臣则失正,木受绳则直,人受谏则圣,陛下愿听取臣的建议,决意开凿运河,臣亦会时刻向陛下谏言,当以民生为先,我等为人臣子,为君分忧乃是职责所在,陛下在外有国公大人与学生这等敢于直谏之臣,在内有如公子……温柔贤良之妃,必能创千秋之功业,享万世之太平。” 傅秋锋和容璲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两人都对这场谈话有些兴趣,默契的没有敲门,这会儿傅秋锋听到柳知夏提起自己时僵硬的停顿,突然有点后悔刚才没打断他。 “温柔贤良啊。”容璲低笑一声,促狭地瞥向傅秋锋。 傅秋锋心说柳知夏侃侃而谈看着像忠臣书生,不过能睁眼瞎说出这话,看来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两人又听了一会儿,直到雨已经停下,屋内话音才落,襄国公态度已经松动,毕竟傅景泽还关着,这会儿能让容璲高兴的事做一件是一件。 傅传礼坐在正厅里沉思,柳知夏出了门,一扭头看见站在一边的容璲和傅秋锋,吓了一跳。 容璲瞟向房门,朝他竖起一根食指,比了个噤声。 柳知夏点点头,走出一段,才小声道:“陛下,您不是和傅公子回房休息了吗?” “他在自己家迷路了,害朕陪他淋雨,想回来借伞,又不能打断你们说话。”容璲凉飕飕地说。 柳知夏看了看容璲身上披着的外套,玩笑道:“这不正是展现傅公子温柔贤良的时刻。” 傅秋锋暗自翻了个白眼,然后客气道:“不敢,柳大人忧国忧民,我思之倍感惭愧,枉食君之禄。” 柳知夏郑重地退了两步,躬身行礼道:“还是傅大人令我深感佩服,傅大人与陛下配合无间,虽处非道之位,被众口之谮,溺于当世之言,仍无所动摇,此等坚毅正是我需学习之处。” 傅秋锋嘴角微微一抽,退后还礼,也准备冥思苦想搜刮点什么名言典故。 “行了,你们是真想结拜不成?”容璲站在两人中间,各自横了一眼,“柳知夏,你回中书省开会草拟圣旨。” “是,微臣告退。”柳知夏收起笑意,点头告退。 容璲把外衫脱下来还给傅秋锋,傅秋锋接了搭在胳膊上,细思片刻后问容璲:“陛下,霜刃台的报告,言之有物简明扼要即可?” “不然呢?朕已经受够看大臣折子东翻西找查阅典籍了。”容璲反问一句,“赶紧回房,吩咐准备午膳,朕饿了。” 傅秋锋没忍住,偏头笑了笑:“陛下学富五车,也有为难之时啊。” “朕再为难也比你强。”容璲哼道,“不知爱卿有没有兴趣考个功名?” “……还是不了。”傅秋锋讪讪地说,叫了府中仆人带他们回房。 傅秋风在国公府的住处只是一处偏僻的耳房,原先用作仓库,后来也收拾的匆促,只有基本的家具,采光也不够好,在阴雨天只能点起蜡烛。 那仆人带傅秋锋到了门口,战战兢兢地弯腰低头,唯恐容璲看了一怒之下降罪于他。 “让厨房将午膳送到此处,陛下喜静,无事不要打扰。”傅秋锋吩咐几句,让仆人下去。 容璲在屋里扇扇袖子,嫌弃道:“一股霉味。” “也只能请陛下暂时纡尊降贵了。”傅秋锋简单擦了擦椅子,点起蜡烛打开窗户。 容璲托着下巴看他,傅秋锋多半时候总是维持着认真严谨的样子,疏离有度,他垂眸看着自己的腿,想起傅秋锋坐在他腿上时恭顺的笑意,突然问道:“你不讨厌吗?” 这话有些没头没尾,傅秋锋一愣:“什么?” “在襄国公面前,你和朕演戏。”容璲低了下头,食指改撑着鼻梁,视线顺着地砖缝隙来回游荡。 傅秋锋想了起来,关心道:“对了,您的腿没伤着?臣还挺重的。” 容璲:“……” 傅秋锋大胆地提议:“下次有机会,您坐臣腿上也行,臣曾听闻有骄纵的公子,出入都要仆人俯身下跪为座椅。” 容璲:“……” 容璲抬头道:“那你怎么不跪下给朕当椅子?” “臣是您的宠妃,又不是仆人,应当因地制宜,灵活变通。”傅秋锋正经道,说完之后,又连忙补了一句,“表面宠妃。” 容璲揉了揉太阳穴:“你不会说话能不能闭嘴。” 傅秋锋果然闭了嘴,少顷之后,他沉吟一声,轻声道:“臣……谈不上厌恶。” 容璲顿时又来了兴致,追问他:“那你喜欢朕吗?” “陛下也不必如此极端。”傅秋锋无奈,“只是做戏而已。” “那你是喜欢女子了?”容璲锲而不舍地探问,“你若是喜欢男子,朕不信你没有丝毫动心。” 傅秋锋腹诽容璲奇怪的自信还真不少,他板起脸来,拱手肃声道:“臣喜欢霜刃台。” 容璲:“……” 容璲听傅秋锋这般决绝坚定,高兴霜刃台有这么敬业的录事之余,又懊恼傅秋锋竟然不恭维婉拒一下,简直让他毫无面子。 容璲兀自生了会气,门外传来仆人的通禀声,说襄国公请傅秋锋前去一叙。 傅秋锋看了看容璲,容璲挥手让他自去,他不知道襄国公和他有什么好叙的,但还是到了后花园,见到负手立在亭中的傅传礼。 “父亲。”傅秋锋在亭下颔首道。 傅传礼神情复杂,让傅秋锋入内说话:“秋风,此处只有你我,为父思前想后,还是想给你几句忠告。” “您请说。”傅秋锋直直盯着他。 傅传礼从未见过傅秋锋这般锐利的眼神,忽然有些退缩,便借着踱步避开了傅秋锋,叹息道:“为父也是为了你好,你如今在陛下身边,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若不收敛脾气谨言慎行,只怕为自己招致祸患。” 傅秋锋听他苦口婆心的语气,不免一阵不耐,他对皇帝以外的人都很有脾气,也未曾收敛过,骂他的人比比皆是,但敢对他说教的寥寥无几。 他嘴上说不对国公府有所期待,他当然没有期待,但傅秋风可不是,这个可怜的孩子被接回国公府,还以为从此就能得到父亲的关爱,结果不过是换了个更压抑的笼子罢了。 “父亲的好,我命贱福薄,恐怕承受不起。”傅秋锋尖刻地嘲讽道,“父亲已有不少妾室,却仍要带回母亲,母亲受尽欺凌白眼之后,您又将她赶至穷乡僻壤,我猜父亲遇到母亲时,也说过会对她好。” “你……你不必再认她做母亲!”傅传礼说的急了,咳嗽几声,恨铁不成钢似的,“你记住,你的母亲只有夫人,她只是歌伶,如今你已跟了陛下,有这样的母亲只会让你蒙羞。” “我跟了陛下,本身不就让国公府蒙羞吗?”傅秋锋嗤笑,“父亲,无论你想或不想,别人也都知道我是襄国公的儿子,我在宫中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难免令人联想国公府,我今日可以让陛下放过傅景泽,明日也可以让陛下杀了傅景泽。” 傅传礼怒道:“那是你的兄长!” “一个十八年里只见过一面的兄长?一个在京中随意出言侮辱小弟的兄长?” “你到底想做什么?后宫是不见刀枪的角斗场,今日你可以春风得意,明日也可以深陷冷宫,身首异处!” 傅秋锋见他急怒,反而悠哉起来:“父亲,你说对了一件事,你我乃至所有人的命,都悬系陛下手中。” 傅传礼微微一怔,火气消了大半,沉思后道:“你……你想让我支持陛下?” “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我已经闯入了这深宫漩涡,如果哪天陛下厌弃了我,贵妃,贤妃,九嫔婕妤们要对付我,就凭我姓傅,届时牵连的将是整个国公府,包括你的爱子,这祸患远不只我一人要受。”傅秋锋道。 “这是威胁吗?”傅传礼深深皱眉。 “父亲是聪明人,筹码若不能拿上天平则毫无用处,一味的明哲保身保持中立,既会引来拉拢,也会招致毁灭,国公府可以做陛下的筹码,若有朝一日我出了什么事,为了朝中平衡,陛下也定会保住你我。”傅秋锋轻笑,“这是您目前唯一的选择,傅景泽能否完整的回来,就在您一念之间。” 傅传礼静默半晌,颓然坐下,他本来是想警告傅秋锋,免得日后出事殃及国公府,可最后却反被傅秋锋要挟。 “泽儿他,是我和夫人唯一的孩子了。”傅传礼面露苦涩,“你大哥战死沙场,我不能再失去你三哥啊。” “那是你的儿子,不是我的儿子。”傅秋锋无所谓地说。 傅传礼一噎,又懊悔地抬手掩面:“我确实对不起无言,我第一次见她,就觉得她很特别,即使身在风月之所,却真如清风明月一般缥缈皎洁,她知书达理,娴静婉约,我当时是真想要给她好的生活,可毕竟她身份低微,我想,与其让她在府中受人唾弃,不如送到远处,也可以过得自在。” 傅秋锋想了想,无言,舒无言,应该就是傅秋风生母的名字,他几乎起了鸡皮疙瘩,傅传礼的深情回忆一点也不能打动他,反而让他厌恶至极。 “是啊,你每月发下来的银子都落到了仆人手里,她什么都可以自己做,自在的很。”傅秋锋抱起胳膊,靠在凉亭柱子上,“你为何不想过这种自在的生活?” 傅传礼几次都没能让傅秋锋有一点好颜色,他又试着换了几个话题,傅秋锋越来越不耐,他只好闭目道:“唉,总之,你好自为之。” “哼,告辞了。”傅秋锋转身就走。 “等等,你……你在宫里,要多加小心。”傅传礼犹豫几次,还是跟出凉亭提醒,“其实,宫宴回来那天,陛下召你进宫,我本欲竭力上奏劝陛下三思收回成命,但……” “有话直说,为何吞吞吐吐?”傅秋锋蹙眉。 他语气凌厉,傅传礼从未见过这样的傅秋锋,一时有些怔愣,下意识道:“我是受人威胁,不得已才烧了要上奏的折子,让你进宫。” 傅秋锋回撤一步:“何种威胁?把话说清楚!” 傅传礼定了定神,沉声说道:“只有一支普通的箭,带着字条射入书房。” “箭枝和字条现在何处?有何内容?”傅秋锋神情冷肃,傅传礼话音一停他便发问,习惯性地咄咄逼人起来。 “已经烧了,内容你就不要管了。”傅传礼想要冷声呵斥他,“你只管在宫中低调行事就是。” “既然涉及到我,更涉及陛下,我如何能不管?”傅秋锋眉梢一挑,“我现在是用你儿子的身份与你讲话,若我下次再问,就是禀明陛下,带着霜刃台的令牌前来,你可要想清楚。” 傅传礼脸色变了变,一番挣扎,无奈道:“是……是用泽儿的命要挟,我想那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将箭射入屋内,必定也能取走泽儿的命,就只好答应了。” “真是如此吗?”傅秋锋观他神色,直觉必有隐情,“襄国公大人可要为自己的供词负责。” “就是如此!我身体不适,要回去休息了!”傅传礼一拂袖,转身大步离开。 傅秋锋在亭下沉思半晌,有人想要傅秋风进宫,到底有何目的?若傅秋风有用,他为何会草草被杨淮推入池塘溺死? 他没能想出合理的推论,一路缓行回房,还是决定先将此事告知容璲,若有阴谋也好早做因应。 “卿回来了?”容璲正坐在桌边准备用膳,“和令尊谈的可还愉快?” 傅秋锋摇摇头,坦诚道:“臣大概十分不孝且无礼了。” 容璲意味深长地望着他:“是吗?襄国公找你过去,只是为了挨你的骂?” “其实……”傅秋锋琢磨该如何说,最后还是选择原话转达,“臣以为襄国公有所隐瞒,但受到威胁的原因多半是襄国公自己的问题,只是不知何人在幕后操纵。” 容璲随着傅秋锋的叙说一点点露出诧异,又飞快地掩去,往自己碗里夹了几口菜,捏着筷子,几次欲言又止。 “陛下有何看法?”傅秋锋问容璲。 容璲咬了下唇,然后往后一靠,也坦白道:“朕刚刚跟踪了你,那些话,朕都听见了,朕以为你会隐瞒下来。” “臣为何要瞒?事关陛下安危,当早做防范才是。”傅秋锋理所当然地说。 “你不怕朕因此防备你?”容璲问道。 “……臣相信陛下。”傅秋锋定睛看过去,“就如同此刻陛下相信臣一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2章 春猎01 容璲听闻此言, 沉默良久,他原本还有几分矜傲,觉得虽然是跟踪, 但明明白白的告知了你, 也没什么理亏之处, 但傅秋锋这般明朗率直,反而让他别扭起来。 傅秋锋没在意容璲偷听,毕竟如果换做是他,好奇心和职业习惯的怀疑加成之下他也不可能老实待在屋里,肯定要听听襄国公有何话说。 只是他站在桌边, 大略回忆了一下刚才去往后花园的路线, 并没有想起异常,察觉有人跟踪。 “陛下明察秋毫, 判断精准, 武艺高强,令臣佩服。”傅秋锋半真半假地称赞, 容璲能避过他的耳目跟踪, 他甚至有些欣慰, 暗忖虽然容璲打架不行, 但在隐匿气息上确实值得称道。 “……哼。”容璲闷闷地哼出一声,“坐下用膳。” “是。”傅秋锋依言坐下, “陛下, 臣想知道,您当初为何召臣入宫?是否被人预先知晓?” 容璲抬眸轻瞥:“一时兴起而已, 宫宴之前朕甚至都不认识你。” 傅秋锋越感困惑, 摇头道:“那就奇怪了。” 他了属于傅秋风的记忆, 也没找到端倪, 傅秋风只是个普通不受宠的庶子,似乎没有任何不同寻常的秘密可言。 傅秋锋沉思片刻,思路一转,忽然试探道:“陛下,您的一时兴起,恐怕不是洞烛先机,在宫宴上就看中了臣的才干。” 容璲握着筷子的手一顿,又抬头望向傅秋锋,缓缓露出一个兴味盎然的笑:“朕不是说过,见你像一位故人。” “天下间还有陛下得不到的人?”傅秋锋心底生出一丝兴趣,忍不住追问。 “放任好奇探究真相,往往伴随致命的危险。”容璲眯起眼睛威胁。 “臣早已处在危险之中。”傅秋锋有条不紊地说,“藏匿于暗处的敌人既然需要臣进宫,必定是想利用臣达成某些目的,臣到底与何人肖似?或许这当中便有关键线索。” “不可能。”容璲断然否定,他放下筷子,“只有朕一个人见过他……只有一面,他死了,你也可以放弃这种思路了。” “一面就让陛下念念不忘?”傅秋锋微微扬眉。 容璲的表情慢慢冷沉下来,简短地警告他:“傅秋风。” “臣知罪。”傅秋锋恭顺地低头,不再纠缠。 这一顿饭气氛稍显沉闷,窗外断断续续的落着细雨,偶尔响起的杯盘碰撞声在雨幕中清脆而静谧,容璲在窗口站了许久,背着手,姿态随意散漫,傅秋锋用余光悄悄端详他,总觉得他的背影衬着昏暗的天色,像屋檐下孤零零的伏在巢穴里的燕子,渐渐渗出一股无法言喻的寂寞。 “陛下,我们何时回宫?”傅秋锋出声问他。 “朕,知道你们不同。”容璲伸手抚上窗棂,有些突兀地说,“让你进宫,是朕的私心,也是朕的任性,朕失去的太多,只是想找回一点熟悉的东西,可朕失败了,你只是你而已,你做不了任何人的替代品,也没必要做。” “您没想过让臣侍寝?”傅秋锋又拐回这个问题,“如果您对这张熟悉的脸……” “朕没想过让任何人侍寝!”容璲回头怒道,“你以后不准再提侍寝二字!” “陛下息怒。”傅秋锋赶紧答应,“臣遵旨。” “别太自以为是,朕对你的脸没有兴趣。”容璲不耐烦地咬牙,傅秋锋不温不火的语气和事不关己的态度更让他感觉憋气,“你难道不在乎吗?” 傅秋锋琢磨了一下他有什么好在乎的,难道还要给自己的脸纹点什么彰显不同吗?他感到迷惑,遂坚定地拱手:“臣绝不为外物所动,皮囊而已,无论像谁都不重要,臣的能力即是独一无二的利刃。” 容璲责怪的话噎在嗓子里,他打量着一脸坦荡自信的傅秋锋,突然觉得似乎没必要再说。 窗沿下的雨水汇聚成溪,顺着砖石流向远处,他和傅秋锋对视了一眼,傅秋锋的眼神是一贯的沉着明确,他心中那阵执拗复杂的情绪忽地也缓缓淌远,有些自嘲自己还远远不够冷静。 “朕有个想法。”容璲揉了揉眉心,收敛情绪说起正事,“襄国公府内防卫如何?” “皆是普通侍卫,并无高手。”傅秋锋接道,“……直觉。” “如果傅景泽的性命受人威胁,襄国公真的会不提升府中防卫?”容璲若有所思,“朕如今要借助襄国公的力量,自然不能跟他撕破脸,要知晓襄国公隐瞒了什么,唯有用诈。” 傅秋锋顺着他的方向略一思索,低声道:“故技重施。” 容璲满意地笑了起来:“卿果真懂朕。” “是陛下足智多谋。”傅秋锋谦虚地说。 两人有了计划,立刻动身离开国公府回了霜刃台,韦渊此时正看着地图准备北山春猎的暗处布防。 傅秋锋去找了杨淮的口供,重新细细翻看一遍,杨淮在被傅秋风察觉了谈话后追上逃离的傅秋风,将他推入池塘,供词十分详细,也没有遗漏之处,傅秋锋暂时找不到证据把威胁襄国公的人和指使杨淮的神秘人联系在一起,若这是两股不同的势力,那这京城当真是鱼龙混杂,风云变幻。 傅秋锋深感霜刃台任重道远,地牢里抓了个混进御厨房想要下毒的刺客,他去做了回文官的本职,记录供词缮写报告,装订卷宗封存档案,完成时已经华灯初上,他吃了晚饭经过天垣门之后,发觉后宫似乎有些热闹,但他对嫔妃之事没什么兴趣,径自回了兰心阁。 那些新衣裳已经被小圆子分门别类归纳好了,傅秋锋脱下外衫挂回衣架,左手取下匕首捏在手里,边走边解腰带,在床侧站定,一抬头,赫然看见一双从床帘里直勾勾盯过来的幽深眸子,脸上散着瘆人的长发。 卧房里没点蜡烛,傅秋锋骤然提气眉峰一凛,拇指下意识地抵住了匕首推开一截,露出雪亮但可惜不实用的刀身,右手五指微微张开,单腿后撤一步。 ……杀气! 床上的人脊背一寒,令人胆战心惊的气势一闪即逝,但那一瞬间似乎已有万千利刃刺入骨髓。 恰在此时,小圆子一步迈入卧房,点起了门口灯罩下的蜡烛,暖洋洋的光线亮起时,傅秋锋才发现这个故意藏在床帘的阴影后,披头散发歪着脑袋,还用被子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眼睛的人是容璲。 “娘喂!”小圆子一眼瞧见坐在床里的容璲,吓得惊呼了一声,然后赶紧跪下行礼,“陛……陛下,您什么时候来的?” “卿这里的人,一点警惕性都没有啊。”容璲掀开被子下床,把头发拨到身后,暗自活动了下手指,瞥了眼傅秋锋紧绷的手背,调侃道,“姿势不错。” 傅秋锋对小圆子挥挥右手让他下去,然后慢慢合上匕首,放到枕下,装作受惊,长长出了口气道:“您这是做什么,吓到臣了,若是臣一时激动,伤着您怎么办。” “你真没发现朕在?”容璲揉了揉脖子斜睨傅秋锋,从他在床帘后观察到的反应来看,傅秋锋应该确实没察觉,那他在国公府的跟踪,想必傅秋锋也是真不知情。 “臣若发现陛下,怎会想拔出匕首自卫。”傅秋锋诚恳地说,“不过臣不懂武功,刚才受惊不浅,都忘了拔刀。” 容璲照着傅秋锋的手势比了一下,哼笑两声:“真的是忘了拔刀吗?朕倒认为这是戒备周围,灵活应变,寻找机会一击必杀的起手式。” “臣只是个文官,学了点霜刃台暗卫的姿势,徒有其表罢了。”傅秋锋背过双手,沉稳地说。 容璲七分疑三分信,不过试探傅秋锋倒也不急在一时,他笑得悠然,还挺享受这个过程,抬脚勾开一个凳子坐下,扬手把发带递给傅秋锋。 傅秋锋从镜台上拿起木梳,想了想,退却道:“臣叫小圆子来?” “朕就要你梳。”容璲撩起眼皮瞄他,“朕为了看见卿英勇无惧的样子费尽心机,卿难道不该回报给朕一二?” 傅秋锋腹诽容璲这个流氓逻辑,他平白被吓唬试探,还要给容璲赔礼道歉。 “那请陛下先恕臣手脚粗笨了。”傅秋锋伸手捞起容璲有些凌乱的长发,不经意间扯断了几根,舒坦不少,然后收到容璲回头一个凉丝丝的警告。 披散的墨发触手冰凉顺滑,像质感上佳的绸缎,捋顺那些缠在一起的发丝轻而易举,傅秋锋正经做起事来,握着一把头发,右手用木梳自下而上慢慢梳高,用指尖把鬓角额前落下的发丝也拢上去,最后用发带扎出和他一样高挑利落的马尾。 他退后几步看了看效果,没有一点遗落的碎发,十分满意这个效果,又绕到前方欣赏一番,情不自禁地拍了下手。 容璲问道:“如何?” 傅秋锋正色道:“帝王风采,不怒而威。” 容璲只觉得头皮绷得发紧,有点穿朝服戴冕旒的疲惫感,不等他到镜台前去看看,小圆子快步赶过来,低头禀告:“陛下,公子,停鸾宫贵妃娘娘来了。” “让她进来。”容璲应声道。 “是。”小圆子领命,临走时抬了下头,然后满脸愕然地看着容璲,愣了愣才匆忙下去,差点没绊在门槛上。 上官雩来的很快,没带婢女,和小圆子错身而过,一身绛紫的长裙高贵典雅,发髻左右步摇缀着的明珠熠熠生辉,她大略环视一圈屋内,问道:“陛下在何处?本宫有要事禀明。” 傅秋锋指指背对着上官雩站在镜台前照镜子的容璲。 容璲沉叹一声,转过身来,顺手拽严了自己的衣领:“唉,朕不过数日未到停鸾宫,你连朕都不认得了吗?” 上官雩捂着嘴强忍笑意,打量着高束头发露出前额的容璲,那双细长的眉末端微微上挑,和惑人的眼梢分外相宜,没了往日里总是半系半散的发丝遮掩,颦笑间少了慵懒情韵,多了潇洒英气。 傅秋锋在心里感谢自己的手艺,把一个更像贵妃的皇帝变成了顺眼的正经人。 “哎呀,妾身真是眼拙。”上官雩笑盈盈地行了个礼,“陛下英武豪迈,公子风仪严峻,真叫妾身这般的小女子羞于直视。” 容璲:“……” 容璲对自己的相貌很有自知之明,听得出上官雩话里戏谑,他敛眉严肃道:“有何要事?” “我们女人家的事,怕傅公子听了不好。”上官雩柔声说道。 “臣这便告退。”傅秋锋拱手道。 “不必。”容璲拦住他,“上官,朕已给他霜刃台录事的令牌,朕信得过他。” 上官雩慢慢转过眼神,探究地盯着傅秋锋,她在柔媚和锋利之间变幻自如,让傅秋锋不禁凝神屏息。 “信到何种程度呢?”上官雩笑意不减,“值几个韦渊?” “非是同一人,各有用处,各有所长,何须比较。”容璲平淡地说, “也罢,今时不同往日,你身边有这么多人,不需要我救你了。”上官雩自己坐到容璲对面,翘起了腿,用纤细的手指托着下巴,“还是后宫里的麻烦事,楚婕妤和韩昭容正在停鸾宫,求我和你主持公道。” 傅秋锋站在容璲身后,从上官雩不再掩饰的姿态和自称里足以看出她也是容璲的某种合作者,而且渊源不浅。 容璲沉思片刻,茫然问:“朕见过她们吗?” 上官雩幽幽叹道:“两个月前,你说楚婕妤琴弹的好。” “……是她啊,鹤州刺史的女儿。”容璲这才想起来,“又主持什么公道?” “楚婕妤三天前惶恐前来告状,说意外在自己床底发现了写有陛下名字的木人偶,定是有人想栽赃陷害她,我让她装作不知,按兵不动。”上官雩说,“今日韩昭容带人去搜出了木人偶,她便一口咬定是韩昭容故意布局,而韩昭容拒不承认。” 容璲似乎不感兴趣:“什么人偶,雕的好吗?” “怎么说呢。”上官雩表情微妙,“很难说好不好,男人应该认为好。” 傅秋锋一直在后面听着,忍不住侧了下头,以免自己的表情在容璲奇怪的关注点和上官雩奇怪的答复下产生波动。 他听得耳熟,猛然想起这已经是《金銮秘史》中后期发生的事了,最初毫无证据,两个嫔妃也只是表面朋友,互相走动串门。 既可能是楚婕妤故意让韩昭容看见人偶,再去停鸾宫密报,也可能是韩昭容悄悄放下想要栽赃,但被楚婕妤发现,及时汇报停鸾宫。 书中贤妃和贵妃一同负责审理,在搜查两宫试图寻找相关证据证人时,贤妃审讯的一个洒扫婢女露出了马脚,慌乱之下招供,说楚婕妤故意藏下人偶想陷害韩昭容,人偶上绑的纸条的字就是楚婕妤吩咐她所写下,字迹对比后也证明确是如此。 贤妃向容璲汇报后,容璲勃然大怒,叛了楚婕妤禁足三年,而宫中渐有传闻,说楚婕妤是贵妃的人,又令贵妃备受非议。 傅秋锋边想边暗中观察容璲,容璲一点都没有要勃然大怒的意思,反而无语道:“眼光还分男女?” 上官雩在自己宽松的袖袋里摸了摸,拿出来一个巴掌大的浅色木头小人,头和四肢伸展着,有些粗糙的刻刀痕迹,颈上缠着绳子,上官雩又把取下来的纸条放到桌上,“璲”字写的很宽,生疏扭曲,应该没练过字。 容璲不明所以,心想就这,上官雩把人偶平放在桌上,拿开了手,一瞬间容璲和围观的傅秋锋就明白了,刚才那是背面。 那人偶脸上刻了个狭长上翘的眼睛,由于手法太差,更像滑稽的微笑,两腿中间往上支出一截柱状物,特别的长。 傅秋锋抿着唇,他受过艰苦训练所以绝对不会笑,但还是没忍住朝容璲下半身掠了一眼。 容璲愣了愣,哭笑不得之余飞快地闪开了目光,又对上了傅秋锋轻飘飘的审视,恼羞成怒道:“再乱瞟,朕挖了你的眼睛!” “臣知罪,臣不敢。”傅秋锋抬头仰望棚顶道。 容璲干咳一声:“赶紧烧了,有碍观瞻,成何体统。” “韩昭容指责楚婕妤用巫术扰乱陛下心神,企图再得陛下宠幸。”上官雩不停地压下上翘的嘴角,严肃道,“必须彻查,必须严惩。” “朕还当她们谁想杀朕。”容璲一拂袖把那玩意扫下桌。 上官雩一弯腰接了回来,笑道:“巫蛊厌胜不能大意,据说此人偶正代表陛下,事关陛下威仪,万一摔断可不得了,是不是啊小公子?” 傅秋锋:“……” 傅秋锋心说不要再带上我了,容璲又不要人侍寝,断了也无所谓。 容璲无奈道:“上官,你快回去,朕没空管这事。” 傅秋锋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贵妃娘娘,贤妃是否也一同调查?” “她被韩昭容请来,确实要一同调查。”上官雩说道。 “恕臣多嘴。”傅秋锋蹙眉谨慎道,“楚婕妤是您的人吗?” 上官雩十分敏锐,顿时听出傅秋锋话里有话,昳丽浓艳的面容霎时一沉:“你知道什么?直说无妨。” “臣在调阅宫人档案时偶然见过一样的字迹。”傅秋锋拿起桌上字条,找了个借口提醒,“是楚婕妤宫中名唤‘春铃’的婢女。” 上官雩轻轻皱眉,恍然大悟:“楚婕妤不是我的人……但韩昭容却是贤妃的人!这是贤妃的圈套。” “娘娘,您不如即刻捉拿春铃到案。”傅秋锋低声提议,“只要先手控制她,还能反将一军。” 上官雩细思片刻,起身对傅秋锋拱手,肃声道:“此回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多谢,告辞。” 她快步离开,傅秋锋没身处宫斗的正中央,也从上官雩话里感受到了后宫无时无刻的暗流算计。 “陛下,您和贵妃娘娘,很早便认识了吗?”傅秋锋轻声问道,他料到就算他不开口,容璲恐怕也会说有什么话想问。 “朕逃亡到醴国边境时被她所救。”容璲抬起一根食指,墨斗绕着手腕爬上来,“朕一身本领,都是她所教授。” 傅秋锋想了下容璲本领这么水,似乎没学到半点上官雩精妙的剑术,不过他理智的没说出这话。 容璲吐出一声喟叹:“你会下棋吗?” 傅秋锋谨慎道:“可能不如周婕妤下的好。” 容璲:“……” 容璲不知道傅秋锋是没谁比较,还是故意挖苦:“朕要等国公府的消息,陪朕下几盘,打发时间而已,不必太认真。” 傅秋锋点点头,找了棋盘出来,和容璲下棋。 他说不如周婕妤下的好,容璲还抱有点他谦虚的期望,但容璲不费吹灰之力的赢了几局之后,托腮把黑子一个个叠起来,提议道:“……要不要比谁摞的高?” 等待的时间总是难熬,两个时辰过去,窗口忽地响起一点动静,傅秋锋抬起头,看见气息微急,从房顶落到窗台上的暗卫唐邈。 容璲正在给他讲解残局,试图提高他的对弈水平,傅秋锋对下棋没什么兴趣,几次看向窗口,唐邈悄无声息地蹲在窗台上,往屋内看着,有点犹豫,欲言又止,迷之沉默。 气氛僵持了一会儿,只有容璲讲的上头,声音都凌厉起来,傅秋锋清清嗓子道:“唐邈回来了。” “回就回来……”容璲一拍桌面,扭头才发现唐邈,“得到消息了吗?为何不进来?” 唐邈一愣,随即跳进屋来,拍拍胸口,然后拱手行礼道:“恕属下眼拙,属下还以为是傅公子正和棋艺教师学习,没敢上前,实在没想到是陛下。” 容璲真没想到自己换个发型有这么大变化,暗卫都不敢认,他有点恼火,冷哼道:“朕也没想到你的眼睛如此不中用,白占了地方。” 唐邈暗自咧了咧嘴,果断单膝跪下,从背后拿出一支箭和一卷纸条呈上:“是属下无能,属下知罪,属下得到了威胁襄国公的箭枝和纸条,还望陛下饶属下一命。” 傅秋锋起身上前想接过两样东西,容璲沉着脸不太高兴,伸手扯下发带,一头黑发便像倾斜的瀑布铺陈开来,他垂首晃了晃脑袋,用指尖把一侧发丝拢到了耳后,抬头不悦地瞪着傅秋锋。 傅秋锋愣了一下,他的目光停在容璲身上,桌上摆灯昏黄的影子衬着容璲鬓发下白皙的脸颊,又是他所熟悉的风格,他说不清是哪种更好,但总归是现在的容璲更为自然。 发愣的这一刹那,本该抓住箭枝的手差了两寸,唐邈恰好松了手,傅秋锋抓了个空,箭枝落在地上,铮的一声让他猛然惊醒。 “咳。”傅秋锋赶紧弯腰捡起来,“手滑了。” 容璲表情由阴转晴,笑意渐深,倚着桌子促狭道:“真这么简单吗?这可是欺君之罪。” “臣别无他意。”傅秋锋板起脸来,拿过那张字条展开,看见上面写了一行字,“信在吾手,若要当年通敌之事永远尘埋,不得阻挠傅秋风入宫。” “哼,欲盖弥彰。”终于让傅秋锋失去冷静,容璲心情不错,“纸上写了什么?” 傅秋锋仔细看了一遍,眉头越皱越深,把字条递给容璲,沉声道:“陛下不觉得这笔迹熟悉吗?” 容璲接过来,眼神也霎时冷厉:“通敌?傅传礼真有本事啊……这是扬武卫中郎将孙立辉的字迹!” 傅秋锋也顿时回想起来,他们看过孙立辉的档案,此人笔法豪放,颇有特色。 他想起孙立辉,在地牢里那句“你本来就不该站在这里”的离间也随之浮上脑海,傅秋锋感到有些不对,如果这威胁的字条是孙立辉所射,那这句话很可能有更深层次的含义,让他入宫,又说不应该站在这里…… “陛下。”傅秋锋喉结轻微的滚了滚,和容璲对视一眼,“他们难道想威胁收买臣,作为他们宫中的眼线吗?” “陛下,属下还从襄国公口中套得一条消息,不知是何含义。”唐邈道。 “说。”容璲一抬下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3章 春猎02 亥时三刻, 国公府书房。 唐邈领了韦渊的命令,静静蹲伏在书房门外的一棵树上,枝干湿滑, 但他的轻功不错, 踩着树枝一动不动,便如同融入了晦暗的夜色, 彻底化作树的一部分,生长在繁茂的枝叶间。 阴雨对于刺客来讲确实天公作美,唐邈从树叶间隙里盯着书房窗口徘徊的影子,等到他放下了手中的书籍,吹灭了蜡烛,打开房门的一瞬间,当即抬臂低头拉动弩机,一支利箭挂着字条从门缝射了进去,一声闷响扎在墙上。 傅传礼愣了一下才回过神, 后知后觉的倒抽凉气, 他下意识地想要喊人, 但回头见到箭上绑着的纸条, 又脸色一变硬生生压回了声音, 反而半掩着门惊慌地左顾右盼, 生怕别人知道。 唐邈打算马上拉开距离的腿一顿,见状重新蹲了回去,他暗说有点意思, 这趟恐怕能收获非同一般的隐秘情报,傅传礼分明心中有鬼, 竟然连侍卫都不敢叫, 省了他甩开追兵。 他悄悄等傅传礼强装镇定关上门, 脚下发力轻轻一踏枝干,嗖地窜到了房檐之下,小心翼翼地捅开一点高处的窗纸。 傅传礼咽了口唾沫,惊弓之鸟般将门栓插上,边走边回头,挪到箭枝旁用力拔了下来,然后迅速解开绳线,展开纸条。 他紧皱眉头一看,只有四个端正的字,“不得多言”。 傅传礼用力攥紧了纸条,懊恼地把它掷在地上,撑着额头深深叹息,片刻之后快步来到窗前,推开窗子压低声音哀求:“你到底是谁?老夫什么都没透露,什么都没对陛下讲啊!义儿已经死了,老夫也让秋风入宫了,你就不能放过老夫吗?” 唐邈扒着屋檐下的梁柱,傅传礼的语气渐渐气急败坏,他想了想,猜测义儿应该是指傅传礼战死的长子傅景义,果然不是像傅传礼所说用傅景泽的性命要挟这般简单。 就在这时,小路上匆匆走来一个中年妇人,提着食盒,听见傅传礼一句中途收住的话,表情也变得惊疑不定。 “老爷,又有人射箭来了吗?”傅夫人进了书房,忧心忡忡地问。 “嗯,警告老夫不要对陛下多嘴。”傅传礼关了窗户,“想不到义儿一时糊涂……唉。” “老爷,难道我们只能一直受他威胁吗?”傅夫人捡起纸条,有些不甘,“陛下带傅秋风来,若非我装病不见,傅秋风必定会耀武扬威羞辱于我,早知今日,还不如当初就别理会,一封信而已,便说是有人伪造证据败坏义儿名声,义儿已故去多年,陛下难道会相信那藏头露尾之辈?” “明哲保身,亦会招致毁灭。”傅传礼低声重复了一遍,叹道,“送信之人藏头露尾,那他的主人呢?假说这封通敌密谋的信件是掌握在陈峻德手中,我傅家岂有翻身之日!” 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傅传礼在屋内踱步,抱怨似的说:“如果当初不是你说无言身份卑贱不该留在府中,我也不会将她送走,就没有今日之危了。” 傅夫人柳眉一竖,气道:“老爷啊,您怎不说当初莫去逛那劳什子青楼,不认识什么美貌歌妓,也不会有今日之危?都是你的决定,你倒怪起我来。” “行了行了,我不跟你吵。”傅传礼疲惫地摆摆手,“等些时日,静观其变,明天泽儿该回来了,让府里准备些好酒好菜,我好好说说他。” 傅夫人一听到傅景泽,顿时露出心疼之色,她点点头,走到门口忽地想起什么,小声问道:“对了,我记得你把那女人接回来之后,夜里有刺客问她要什么宫里的牡丹玉佩,这回也是让傅秋风进宫,会不会和这事有关?” “她一个歌妓,即使有值钱的玉佩也早就当了,多少年的事还能扯到一块儿。”傅传礼摇头,“说实话,我总觉得这是陈峻德的人,秋风进宫,好让陛下冷落贵妃,给他的女儿制造机会。” “可现在贵妃是没怎样,听说贤妃宫里头倒损了个总管太监。”傅夫人有些嘲意,把纸条放在桌上,“我先回去休息,老爷也莫烦扰,车到山前必有路。” 唐邈屏息看着两人熄灯出门,傅传礼把箭枝藏在外衫里,并未直接回卧房,而是进了府中的藏品库,屋内百宝格上摆着各式各样的古玩瓷器名家字画,像是一间普通的陈列室,唐邈避过一队巡逻的府卫,跃上房顶趴在屋脊之下,掀开一块瓦片,看见傅传礼转动几下花瓶,进了打开的地下密室。 不到一刻钟,傅传礼便离开了房间,唐邈等了等,也利落地闪进了屋子,按照傅传礼扭动花瓶的角度打开密室,找到了一个放在书柜最下方的扁长盒子,他从袖口抽出根细针,微微弯了弯,插进锁孔捣鼓几下开了锁,便看见两支箭和字条都放在一起。 …… “属下拿了箭和字条,所有东西都归复原位,便尽快赶回宫中。”唐邈将襄国公府内经过描述一遍,“据属下推断,傅景义在当年带兵抗击北幽时,与北幽私下通信,这封信件被人用来威胁傅传礼,但属下唯一不解的,是傅夫人提到宫中的牡丹玉佩。” “歌妓为何会有宫中的玉佩?若是受了宫中赏赐,又怎会沦落风尘。”容璲不解。 “臣也未曾听先母提起过,不过先母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也许是家道中落,即使有财产也变卖了。”傅秋锋蹙眉,对唐邈道,“这字条是孙立辉的笔迹。” 唐邈一愣:“孙立辉死了,那岂不是死无对证?难道这也是面具人做的?傅公子,您进宫这么久,没人暗中联系您威逼利诱给他办事?” 傅秋锋指尖一压,箭枝灵活地在指缝里转了两圈,他笑眯眯地望着唐邈,不疾不徐地问:“你这是在怀疑我?” 唐邈一捂嘴,自知失言,连连摇头道:“没有,怎么可能呢!属下知道您和陛下情深意重,绝对不会背叛陛下,就算有千万金也不可能动摇公子您的忠心!” 傅秋锋对唐邈秃噜的一串抱以冷笑,容璲起身从傅秋锋手指间抽走箭枝,检查一番也只是军营中的普通箭枝。 “傅传礼怀疑陈峻德,想必是要留着证据,若有万一,也好拿出来指证。”容璲把箭交回唐邈手中,“你再把东西原封不动送回去,不要让傅传礼察觉。” “是。”唐邈立刻接了箭,飞快从傅秋锋的视线中逃了。 容璲站在窗边,沉思后说道:“朕给你增加两个暗卫,日夜轮班保护你的安全。” 傅秋锋想也没想就拒绝了:“陛下,恕臣不能接受,我们要装作不知此事,那突然增加守卫,岂不是明白告知敌人我们在国公府有所发现?” 容璲回过头,盯着严谨的傅秋锋:“你根本没将自己的安危考虑在内。” “既然有人需要臣入宫,那就不可能是为了杀臣。”傅秋锋坚持道。 “那你为何被推进池塘,差点淹死?”容璲挑起嘴角讽刺,“你是不是需要再淹一次,让你发热的头脑冷却下来?” “陛下。”傅秋锋无奈地放软语气,“那次是意外,或许是因为杨淮在神秘人的组织之中不够级别,并不知道臣的作用……看来这位神秘主使的天罗地网十分复杂,在情报上也足够谨慎,避免了一人被擒而泄露机密。” 容璲见他又顺势敛眉分析起来,没有半点反思的意思,也是一阵无力,干脆下了命令:“那就等春猎之后,朕派一个暗卫教你武功,顺便保护你,若真有人要利用你,总能找到机会,朕也正好看看他们的本事。” “是。”傅秋锋只得答应。 “朕说让暗卫教你武功,你好像不太高兴?”容璲走到傅秋锋身侧,余光含笑瞥他,“卿莫非对暗卫的微薄之技看不上眼?” “没有,臣高兴极了。”傅秋锋扯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多谢陛下!” 容璲嫌弃地收回眼神:“朕明日再让上官在宫里打探一下牡丹玉佩,看看有没有记录,就算与敌人无关,若是能找到令堂曾经的家族,或有亲属在世,你若愿意,朕会帮你照拂。” 傅秋锋自己也没有想过这点,他一时哑然,容璲总是在细节上让他意外,这种细心和尊重简直不像九五之尊高高在上的皇帝,一个常说要将天下握在手中,野心勃勃的年轻帝王,却又同时有着几乎不该存在的温柔。 “臣……到时再说。”傅秋锋颔首低声道,“天色已晚,陛下要休息吗?” “你先睡,朕等等上官那边的结果。”容璲走到桌边把棋子捡回盒中,凉丝丝地笑了两声,“若能借此牵连贤妃,朕就降她个位分。” 傅秋锋点头,他解开了腰带挂上衣架,听着棋子哗啦啦的碰撞,漏刻的时间已经到了子时,连他都困意上涌。 “陛下。”傅秋锋迟疑了一会儿,想起容璲偶尔也会露出疲色,还是开口劝道,“您该注意身体,还是早些睡,若有消息,明日一早也会传过来。” 容璲放完了棋子,颇为意外地侧首:“爱卿还关心朕的身体?” 傅秋锋正色道:“熬夜太多会掉头发,您如此喜爱珍视您的一头长发,还是小心保养的好。” 容璲:“……” 容璲试图解释:“朕并不在意这些小事。” “是,陛下自然不拘小节。”傅秋锋敷衍地点头,然后喊了小圆子进来,把棋盘收回去。 小圆子俯身端起棋盘棋子,迈步时感觉脚下踢到了什么,就顺便踩了一脚试试,结果就听见咔的一声。 傅秋锋直接窜上来一步挡在了容璲面前,回头瞟着容璲头顶,没有兆字,但还是紧张道:“陛下小心,桌下好像有机关,莫非有人潜入?” 容璲也被傅秋锋弄得警惕起来,扣住傅秋锋的肩退后几步,冷声道:“小圆子,看看桌下什么东西。” 小圆子吓得冒汗,但也只能听命,放下棋盘慢慢蹲下,掀开桌布,做好了被毒针弩∫箭射中的准备,然而掀开之后,却只看见了一个人偶。 那人偶刻的滑稽,下半身还有个高耸多余的物件,就是这玩意被他一脚踩断,整根落在旁边。 小圆子回头看了看傅秋锋,表情怪异。 他暗想宫里素来对人偶避讳的很,容易被打成使用厌胜之术,更何况这人偶如此不堪入目,万一是傅秋锋藏的,他岂不是害了自家主子。 “桌下何物?”傅秋锋问道。 “呃,没,没什么,是……是毛笔!”小圆子艰难道。 “再说一遍?”容璲目光一寒。 小圆子快急哭了,动也不敢动,傅秋锋直接过去蹲下,然后沉默少顷,回头道:“陛下,这个小事还是应该在意一下的。” 容璲莫名其妙地挑眉。 “看来贵妃娘娘是拿走了纸条,把人偶扔在这了。”傅秋锋直接伸手把人偶拿出来,若无其事地将视线往下落了落,担心道,“您感觉还行吗?” 容璲:“……” 容璲怒道:“朕行不行,干你甚事!” 他气的脸色发红,从傅秋锋手里抢过人偶摔在墙上,大步离开兰心阁。 一刻钟之后,容璲又走了回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4章 春猎03 傅秋锋和小圆子解释清楚事情经过, 让小圆子大可放心,处理了人偶躺在床上准备睡觉,蜡烛都熄了, 没想到一条人影又悄无声息的停在了房门边,在深重的黑暗中将房门慢慢打开一道缝隙。 雷光闪过,一张贴在门缝上的脸惨白而阴郁, 震耳欲聋的轰鸣随后响起, 傅秋锋的脑仁一时钝痛起来。 “陛下。”傅秋锋坐起来, 问气势阴沉杵在门口的容璲,“您为何去而复返?” “这皇宫都是朕的, 朕欲往何处, 还用与你报备?”容璲反诘一句, 冷哼着脱了外衫进来,“中途下雨, 朕没带伞。” “是臣失察。”傅秋锋告罪。 容璲身上带着一股雨夜的凉气,他洗了手, 站在床边, 这股寒气仍未消弭,让傅秋锋不由得抽了抽鼻子, 突然涌起一种奇怪的冲动, 想给容璲裹上毛毯塞个暖炉。 “你到外面去。”容璲勾勾手指,傲慢地指挥傅秋锋。 傅秋锋只好往床边挪了挪,给容璲让出地方。 容璲脱了靴子爬上床,捞过傅秋锋的被子躺进尚存体温的柔软床褥里,闭上眼睛和衣而卧, 傅秋锋确定自己听见了一声微不可察的满足吁气, 他心想果然, 即使是生长在潮湿阴暗的洞穴里的蛇,也会想要晒晒太阳汲取温暖。 傅秋锋重新躺下时没注意自己嘴角翘起的弧度,他侧身向外,和容璲保持着一点距离,很快便在潇潇细雨中睡着了。 一夜无话,翌日一早,傅秋锋照例绕着兰心阁跑步,洗漱过后换了公服按时去霜刃台,这身衣服让他在后宫里备受瞩目,不过他曾经当上暗阁首领时,也早就习惯了做皇帝身边的红人,高调作风震慑群臣。 没有犯人要审时,在霜刃台的工作无非是整理卷宗,还有各地分支据点送上来的情报,琐碎且细致,习武之人做起来确实容易头疼,他忙碌一天晚上回兰心阁,便听小圆子说容璲宣布明日带妃嫔和公子们去北山春猎。 “陛下可真是一时兴起,今晚上雨才停,有点晴天的意思,明天恐怕山路都不好走,山里头冷,您可要多穿些衣裳,再换了防水的鹿皮靴。”小圆子小声跟傅秋锋抱怨,“奴婢还听说韩昭容用厌胜之术迷惑陛下,就是昨天忘在咱这的人偶,昨天可吓死奴婢了……说韩昭容用巫术诓骗贤妃娘娘,让贤妃娘娘信任她才带病调查此事,结果居然是韩昭容买通了楚婕妤的侍女,栽赃陷害楚婕妤,贤妃娘娘一下子就昏迷病倒了,下午的时候才醒过来。” 傅秋锋对容璲的计划了如指掌,当然没什么容璲一时兴起的感觉,但从小圆子的视角看去,恐怕宫中不少嫔妃也都毫无准备,火急火燎地安排外出行装。 “公子,奴婢已经准备好晚膳了。”小圆子说完了听来的消息,便要去厨房端来饭菜。 傅秋锋摆摆手:“不用,我在霜刃台吃过了。” “哦,霜刃台真好啊。”小圆子露出些许羡慕来,“自从陛下让您在霜刃台供职,奴婢看您气色大好,身体也健壮不少。” 傅秋锋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公服依然笔挺,腰带也十分合适,他复杂地问:“我看起来,胖了吗?” 小圆子连忙摇头:“不不不,奴婢不是说您胖,是健康!您千万别担心陛下会嫌弃您!陛下定是喜爱您的特别之处!” 傅秋锋眼角一抽,也懒得解释,正厅的门开着,掠过一阵微凉的风,他心中微动,像某些东西爬过身体,泛起些许熟悉的感触,他本能地回过头,然后看见了正轻步走上台阶的容璲。 容璲脚步一顿,然后绽开一个欣喜的笑容:“你终于能发现朕了,朕几次被爱妃忽视,难过的很呢。” 傅秋锋微微低头看着容璲,捉住了这阵突来的灵感,试图记住这种感觉,以后容璲若是跟踪他,他大概就能及时发现。 “小圆子的见解颇为深刻,该赏。”容璲笑眯眯地靠在了门边,“朕就是喜欢爱妃的与众不同,爱妃就是胖了,朕也不会抛弃你。” 傅秋锋无奈地说:“臣只是勤加锻炼而已。” “那现在陪朕锻炼一下?”容璲故作轻佻地挑着软绵绵的尾音,夕阳刚刚落下不久,天际还有燃烧的霞光,他的侧脸映着檐上灯笼和晚霞的余晖,眼角浮起暧昧而绮靡的色彩。 小圆子诚惶诚恐地退下,不敢再看两人要怎么锻炼。 傅秋锋的目光和容璲一瞬对上,然后又冷静地下移,恭敬地微微低了头,提议道:“臣陪您跑步?厨房水缸里的水用完了,像陛下这般神武,提两桶水从井边跑到厨房,应该一滴都不会洒。” 容璲微妙地停顿了一下,问道:“你认真的?” “臣说笑的。”傅秋锋一本正经,“陛下万金之躯,臣岂敢冒犯。” 容璲发现自己居然很难分清傅秋锋语气平板时说出的话是玩笑还是认真:“你一直这么开玩笑?” “臣不常开玩笑。”傅秋锋微微抬头,“陛下此来,有何要事吩咐?” 容璲感觉一口气吊在嗓子里,不上不下,他伸手揽住了傅秋锋的肩,带着他往外走:“太后在贤妃宫里,派人传了两次话,说她不能舟车劳顿去北山春猎了,病的厉害,让朕也去看望贤妃。” “若贤妃不去,那此行不就失去意义?”傅秋锋道。 “哼,宫里的人装病最是在行。”容璲嗤笑,“上官已经先去了,你陪朕一起去,今日贤妃就算死了,朕也要给她气活。” 傅秋锋嘴角一弯:“太后娘娘只怕还恼怒微臣上次失礼。” “朕的爱妃不需要看任何人脸色。”容璲强横地把傅秋锋揽近了,右手臂弯绕过颈侧,纤细的手指就垂在傅秋锋胸前。 傅秋锋控制了一下脚步,避免走的太快,往朱雀宫去的路上遇见的宫女太监纷纷跪下行礼,他感觉自己如今的风头几乎要超过贵妃,连朱雀宫新上任的太监总管见到他都露出讨好的堆笑。 他和容璲保持着亲密的姿势进门,尚未进去卧房就听见一串虚弱的咳嗽声,贤妃靠在床上,衣着朴素妆容浅淡,只别了簪子,别有一番娇弱清雅的风味。 太后握着她的手和她叙话,上官雩站在床边,笑容看似关心实则幸灾乐祸,满眼毫不掩饰的挑衅。 “陛下来了,妾身要起床迎接才是。”陈庭芳听了婢女的通禀,连忙扶着床柱就要起身。 太后安抚她道:“你且好好休息,有哀家在,陛下还会怪罪你不成?” “是啊,陛下必定不在意妹妹……”上官雩故意在此处断句,然后才接道,“是否失礼,本宫也会替妹妹说说好话。” 陈庭芳嘴角僵硬,容璲就在此时踏入门内,先是扇了扇屋内的药味,然后淡淡地说:“贤妃安心休息就是,朕知道韩昭容不是你指使的,朕又不会怪罪你。” “咳。”太后干咳一声,起身打量着容璲搂着傅秋锋的那条胳膊,“傅公子,众目睽睽,还是要注意仪态,看来你的毒已经解了。” “陛下,在贤妃娘娘驾前,您还是放过微臣。”傅秋锋拽起容璲一条胳膊,然后向两人行礼,“微臣参见太后娘娘,贵妃娘娘,贤妃娘娘,承蒙太后关心,臣已无大碍。” “免礼。”太后不冷不热地说。 傅秋锋转向陈庭芳作揖,陈庭芳道:“傅公子,免……” 这句免礼还没说完,容璲就上前一步,把傅秋锋的胳膊托了起来,然后走向上官雩,柔声关切地问:“贵妃,你怎么也来了,连夜审问宫人累坏了,瞧瞧这步摇都歪了。” 陈庭芳的话硬是憋了回去,皱眉盯着腻歪的容璲和上官雩。 容璲伸手替上官雩调整了下步摇的位置,指尖拂过那串金色流苏,随即惊讶又混着几分怒意:“哼,这步摇怎么少了一枚玉珠,爱妃宫里的人真是怠慢,竟然让爱妃如此出门,属实该罚。” “陛下息怒。”上官雩甜腻腻地福身解释,“这镶玉凤栖梧步摇是陛下亲自挑选送给妾身的,时日久了有所缺损,妾身也舍不得收起蒙尘啊。” 太后默默端起一杯茶消火,陈庭芳又咳嗽起来,傅秋锋在一旁不声不响地围观容璲和上官雩的肉麻戏码,他觉得有点意思,容璲能对他搂搂抱抱,但对着上官雩,即使语气再宠溺,也没有碰她一下。 他又想起容璲在酒楼外救下那个卖艺的歌女时的异样,不免对容璲的过去升起一丝探究的好奇**。 “贵妃若是无事,不如早些回去。”太后看不下去终于发话,“贤妃身体欠安,贵妃可莫染上病气,届时六宫岂不无人做主。” “是,多谢太后娘娘提醒,那妾身就先行告退了。”上官雩临走前瞥了陈庭芳一眼,“妹妹静心休养,明日春猎有本宫陪同,本宫自会好好侍奉陛下。” 陈庭芳虚弱道:“姐姐说的……” 贵妃已经大步流星的出了卧房。 陈庭芳深吸口气,一阵怒火攻心,真气的咳嗽起来。 容璲又拽住傅秋锋上前,随手端了杯茶给她:“贤妃,喝茶。” “多谢陛下。”陈庭芳勉强接了,一看那杯子,还是上官雩刚才用过的。 “朕记得送过你一副耳坠,你一直戴着,今日怎么不见了?”容璲抱着胳膊靠在床边问,又转向傅秋锋,笑道,“朕的贤妃不喜欢那些华丽贵重的东西,最会替朕节省,朕都不知送什么好。” 陈庭芳正在艰难的喝茶,还不等她咽下去回话,容璲已经和傅秋锋聊上了。 “贤妃娘娘定是为了更庄重的聆听您的关怀。”傅秋锋真诚地猜测道。 陈庭芳:“……” “也对。”容璲瞟了下陈庭芳,“眼睛怎么也红了?” “那定是陛下前来探望,感动不已。”傅秋锋道。 “手抖什么,哪里疼,还是茶太烫?”容璲又问。 “必然是陛下接连担忧,贤妃娘娘万分激动。”傅秋锋说。 “是吗?朕看她在咬牙了。”容璲费解地托起下巴。 傅秋锋握拳一砸手心:“贤妃娘娘感激涕零,哑口无言。” “爱妃真是揣摩人心真有一手,让朕大开眼界!”容璲佩服地拍拍傅秋锋的肩膀,见陈庭芳强行做出的笑容都快狰狞起来,才做恍然状,“贤妃是病人,我们在这打扰她休息,这好吗?” “这不好。”傅秋锋歉然摇头。 “那就走,回兰心阁。”容璲扫了贤妃和太后一眼,“朕稍后让人送些补品来,明日朕带傅公子和贵妃去北山,贤妃可以安心了,太后也早些休息。” 两人不等太后说话,一前一后扭头就走,飞快地出了朱雀宫,走出一条路之后,容璲先是憋不住,畅快地大笑起来,连连重重拍了几下傅秋锋的后背。 “她一句话都没说完!”容璲有种报复的快感,这种快乐有点幼稚,但不妨他感到愉悦,“朕受够她的惺惺作态了!” 傅秋锋揉揉脊背闪开容璲的手,也有些好笑:“也许贤妃心中是真有陛下,才装病想让陛下关心。” 容璲嘲讽地扯动嘴角:“哼,关心?她巴不得朕早死才好。” 傅秋锋稍感意外,但也没有做声。 “陪朕回趟碧霄宫。”容璲懒洋洋地伸展手臂,抻了个懒腰,“朕有些猎装想让你试试,你会骑马,那会射箭吗?” 傅秋锋斟酌了一下自己到底会不会,然后谨慎地说:“只会一点点,不能射多了,十支箭封顶,再多会拉伤手臂。” 容璲走出几步,然后若有所思的问道:“你知道的这么清楚,还叫只会一点点?马射你能中几环?” “……看运气。”傅秋锋挑了个低调的说法。 “哼,朕可不信。”容璲盯了他一会儿,转头轻快地说,“明日射给朕看。” 傅秋锋点点头,随即后知后觉的反思起这个说法似乎有点奇怪。 朱雀宫内,陈庭芳送走了摇头叹息的太后,推开了卧房的窗户,确认周围无人,抬手接下了一只盘旋在空中的信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5章 春猎04 那只鸽子脚上绑着细小的竹筒, 陈庭芳从竹筒中取出一张纸条,展开看过,微微抿唇, 露出几分紧张,她又将竹筒解下来,用力在窗台上磕了磕, 倒出一粒药丸。 碧霄宫内, 容璲翘着一条腿悠然坐在榻上, 看傅秋锋略显窘迫地被两个婢女扒来换去。 衣架上堆了不少衣裳,傅秋锋只着里衣僵硬在站在旁边, 一个宫女端着托盘轻步而来, 上面又是一套整齐的劲装。 “陛下。”傅秋锋一声喟叹, “臣已经试了六套了。” “那些朕都不喜欢。”容璲挑剔地说,“朕的爱妃国色天香, 岂能随意糊弄了事。” “臣若真有此姿色,那穿什么都国色天香。”傅秋锋认命地张开双手让婢女给他披上第七套中衣, 顺便用古井无波的语气抱怨了一句。 “人靠衣裳马靠鞍, 锦上添花有何不好。”容璲把他所有抱怨都打回去,然后品评道, “这套不错。” 傅秋锋身上现在这件终于是简洁的黑色, 外衫也只有一些不甚明显的暗纹,蹀躞腰带可以挂上水壶和剑,再配上皮革的护腕和鹿皮快靴,傅秋锋活动了一下手腕,抬眸看向容璲, 眼光扫过去, 凛风般的凌厉一闪而逝, 随即就敛眉沉静起来。 容璲亲自起身,绕着傅秋锋转了一圈,十八岁正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岁数,挺拔的肩背和沉稳的神情让傅秋锋更显成熟,容璲几乎觉得傅秋锋比自己身边那些暗卫更有气势,更适合守在他身边,仿佛傅秋锋站在这,就不存在有任何危机。 “今晚……”容璲没有多想,顺着自己的渴求说道,“留在碧霄宫?” 傅秋锋愣了一下:“明日春猎,臣应该回兰心阁准备行囊。” “兰心阁有的,朕这里没有吗?”容璲面色一寒,“朕让你留在这,你就走不了。” “是。”傅秋锋只当容璲又犯了任性的毛病,让婢女叠好了公服送回兰心阁。 看容璲用过晚膳后,贤妃宫里的婢女赶来向容璲汇报,说贤妃娘娘喝了药身体已经好转,明日可以跟随容璲春猎,容璲自然答应,傅秋锋等婢女走后趁机吹嘘了几句容璲料事如神,容璲摆摆手,慢悠悠地去碧霄宫的浴池。 容璲留了人,自己却越想越不对劲,他住在兰心阁还可以强行解释成装出宠爱傅秋锋的样子,但这次他歇在碧霄宫,这是他自己的寝宫,他没有必要让傅秋锋留下来。 再说留下来之后,干什么? 夜深人静时,容璲在自己宽敞的大床上失眠了,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干脆恶劣地推醒了傅秋锋。 傅秋锋差不多是在他的手刚碰上肩膀时就警惕地醒来,他不知道傅秋锋是睡得浅还是戒心强,总之傅秋锋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环视一圈确定并无危险之后,晶亮的双眼盯着容璲,正经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容璲突然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正经吩咐,不太好意思开口,就随便道:“朕睡不着,陪朕聊聊天。” 没有危险也没有吩咐,傅秋锋的困意这时才重新回炉,他往床里挪了一点,倒了回去,伸手把容璲的被子拉高,迷迷糊糊地说:“陛下,我们天亮就要出发往北山去,您早些休息。” 容璲熬夜习惯了,不甘地抬手骚扰他:“朕可以在马车里休息,朕命令你陪朕聊天。” “您要聊什么?”傅秋锋眼皮逐渐沉重,困倦地说,话音有些模糊。 容璲想了想:“有点冷。” 傅秋锋闭着眼,胡乱掀开一点自己的被子:“……睡我旁边。” 容璲确信傅秋锋此时是困的神志不清了,连自称都忘了坚持,他摸了摸傅秋锋身边那块地方,是久违的暖意和活人的生气,他这时竟也多了些睡意,鬼使神差地想起过去,然后默默挪到了傅秋锋身边,笔直规矩地躺平。 傅秋锋在睡眠上很有些独到的风格,他做暗卫时没有固定的作息,跟着皇帝的需要或者换班安排走,练就了倒头就睡就本事,但睡梦中警惕也不曾放下,感受到危险马上起身,确定安全则雷打不动。 但此时天色已明,傅秋锋睁开眼睛,竟一时不能确定眼下这种情况到底危险还是安全。 容璲枕着自己的胳膊紧挨着他,轻浅平稳的吐息吹在颈侧,一条腿搭上了他的小腿,膝盖抵着他的大腿,左臂还伸到了被子外面,沉沉地压在胸口,傅秋锋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压住了容璲散乱的头发,这是即使在兰心阁的小床上也没有过的极近距离。 傅秋锋回忆了一下昨晚,然后懊丧地扶额,好像是他让容璲睡在旁边的。 他决定在容璲还没清醒时尽量逃脱,可他刚拉开容璲的手腕,容璲半个上身直接趴了上来,触碰到的皮肤冰凉滑腻,简直像一条缠人身子的蛇,让刚刚醒来的热度瞬息消散。 傅秋锋仰了仰头暗骂自己过于松懈,昨夜为什么要多嘴自掘坟墓,容璲的脑袋枕在他胸前,他不可避免地嗅到一阵清雅的香气,扰乱了他竭力保持的冷静。 就在他疯狂思索如何摆脱当下困境的时候,容璲祸不单行地醒了。 “你的心跳真快。”容璲的嗓音蕴着睡意的散漫,“卿要注意身体啊,年纪轻轻,得了心悸可如何是好。” 傅秋锋绷紧了神经,不过很快就放松下来,小声告饶:“陛下别压着臣,臣就不药而愈了。” “朕可没有压你,不要乱说话,毁人清白。”容璲悄悄收回了腿,双手变本加厉的隔着被子按在傅秋锋胸前,支着下巴偏头笑眯眯地凝望他,“昨晚热情邀请朕,睡醒就翻脸不认人,爱卿好冷酷无情啊。” “陛下……莫开玩笑了。”傅秋锋被这故作幽怨的语气震的骨头发痒,容璲低头打了个哈欠,嘴角挂着慵懒的笑,眼尾微红,落下一抹亮晶晶的潮意,他近在咫尺的脸逼得傅秋锋难以静心,不得不尽力向后撤,后脑磕在了床围上,退无可退。 “你逃什么。”容璲恶趣味地用手指捋了捋傅秋锋的鬓发,“朕有那么吓人吗?” “陛下!”傅秋锋提高了声音抗议,容璲压在他身上抬起头时,和冰冷华丽的蛇类挺直身体一模一样,理智的戒备和感性的沉醉不断拉锯,让他觉得耳廓发热,无法控制的紧张,他不想再看容璲眼中惑人的涟漪,视线一垂,又看见容璲敞开的里衣下一片雪白的胸腹。 “你脸红了。”容璲饶有兴趣地说,大发慈悲放开了他,坐起来时一边衣袖顺着胳膊滑落下去,他也没在意,“爱卿,定力不够啊,这样若是敌人用了美人计来收买你,朕怎么能放心你不被诱惑。” 傅秋锋长舒口气望向天花板,脑子有些沸腾过后的空白,片刻才反应过来容璲说的话,他当然也遇到过用美人计的敌人,不过通常那些美人不等靠近,就已经化成红颜枯骨了。 “陛下。”傅秋锋用暴露了些许恼火的语气,报复一般的对容璲开口,顺便还大张旗鼓地打量两眼衣衫不整的容璲,“您之前说的对,臣是喜欢男子。” 容璲:“……” 容璲慢慢收起笑容:“真的?” “不敢欺君。”傅秋锋严肃地说。 容璲别开了视线,沉默不语,翻身下床的同时拉上了衣裳,转身怒道:“还躺着干什么?起来更衣用膳!” “陛下先走。”傅秋锋低了低头,干咳一声,“臣不敢起,冒犯陛下乃是死罪。” “敢说喜欢男子,你已经冒犯朕了。”容璲冷着脸,有种莫名吃了亏的不悦。 “不,还是这个更冒犯。”傅秋锋对容璲眨眨眼睛,“您也是男人,肯定理解臣。” 容璲愣了愣,随即脸色一变,低斥一声:“荒唐!成何体统!哼,一盏茶之后朕若没见到你穿戴整齐,就滚去内侍省当小圆子的同僚。” 傅秋锋目送他疾步出门,虽然牺牲了一点道德,但容璲以后想必不会再戏弄他了,他直接下床去拿那套猎装,里衣仿佛还残留着那阵清香,他拎着衣服出了会儿神,摸了摸脸,好像还有些余温。 他板起脸强迫自己冷静,暗中郁郁地承认了,容璲确实比他见过的任何美人都要致命,幸好这是他的主子而不是敌人,就算偶尔失态也不妨碍他继续当个合格暗卫。 另一边,容璲简单吃了早膳,先一步上了马车,这次北山春猎的队伍浩浩荡荡,数名霜刃台暗卫和崇威卫均在随行之列,齐剑书调转马头在容璲的马车旁停下,下马掀开车帘问道:“陛下,辰时准时出发?” 容璲面有愠色,并未回他。 “陛下?”齐剑书又提高声音问了一句,“陛下您听见了吗,陛下?陛下您走神啦?陛下——!” “朕没聋!”容璲抬头吼了一声,“辰时!” 齐剑书缩缩脖子:“是。” “昨天傅传礼应该去找你了,兵部有什么消息?”容璲压压火气,尽量平和地问, “傅传礼那老匹夫可真心疼他的败家子,就差喊我一声大爷。”齐剑书说的舒爽,“有他出面,事情算是成了,扬武卫大将军一职已经定下,就等册封圣旨拟好发到边关。” 容璲心情舒畅不少,一转头看见正过来的傅秋锋,脸色又是一黑。 齐剑书并非不懂察言观色,顿时明白过来容璲这是和傅秋锋生气。 “傅公子。”齐剑书对傅秋锋抱拳笑道,“一表人才啊!快请上车。” “哼,给他牵匹马。”容璲撂下车帘说道。 傅秋锋深知自己把容璲气的够呛,和车厢比起来他当然乐意骑马,齐剑书牵来禁卫军的高头大马,一身发亮的黝黑皮毛,他本想在容璲面前殷勤一回扶傅秋锋上去,结果傅秋锋一踩马镫,利落地翻身跨上马背,对齐剑书点了点头。 容璲从车帘缝隙里看见傅秋锋拉起缰绳时的神采,一瞬的欣喜过后又是习以为常,沉着冷淡如崖上松柏,又在某个不经意的刹那露出寒锋般的锐意。 “……出发。”容璲敲了敲车厢,方才那阵火气不声不响地消弭于无形,他闲闲地想着,像傅秋锋这种带着重重谜团,深林迷雾一般的男人,若能令这种人失控,似乎也是不小的成就,若能彻底征服他,为己所用,那即便牺牲一点色相也没什么不行。 策马随行的傅秋锋无端泛起一阵恶寒,容璲自车帘的缝隙里盯着他,像盯上势在必得的猎物,缓缓挑起一个兴味盎然的微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6章 春猎05 天子出巡, 京中街上事先清了场,禁军卫队严加防范,一时间周围只有甲胄碰撞和车马急行声。 傅秋锋随行在侧, 偶尔从风掀起的车帘后看见容璲, 他倚着车厢, 姿势像没骨头似的, 嘴角漫不经心的扬起, 视线同样停在车帘上, 眼底却不见笑意, 只有不耐和厌倦。 傅秋锋心想,容璲应该不喜欢这种声势浩大的出巡队伍,上次和容璲出宫吃饭, 尽管那时还看不见,他也能感受到容璲发自内心的轻松。 他腹诽容璲矛盾的很, 喜欢权力,却又不喜欢彰显权力。 出了京城,春猎的队伍便加快了速度,傅秋锋催马跟上,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倏忽入耳,他一回头,看见上官雩骑着白马一身红衣飒然而至。 上官雩并未坐车跟随在后,对傅秋锋一指远山:“与本宫比试一番?” “臣骑术粗浅,不敢在贵妃娘娘面前献丑。”傅秋锋谦虚地婉拒,他略微向后一瞥, 距离容璲最近的马车是上官雩所乘, 不过她没坐, 再后一辆就是陈庭芳, 此时她正从窗子里探出头来,皱着眉暗自投来不赞同的目光。 “妹妹,你的病真全好了吗?姐姐带你兜兜风,透透气如何?”上官雩放慢了速度,扬眉对陈庭芳说。 陈庭芳素净的妆容有种大病初愈的清隽,她缩回身子微笑道:“我胆小,不像姐姐颇有男子风采,姐姐还是自己走,千万注意安全。” “娘娘,我胆大,你带我去玩嘛!” 陈庭芳话音刚落,前方上官雩的马车里就传出一道脆生生的稚嫩嗓音,一个像模像样穿着红衣劲装五官精致的小姑娘扒着窗户对上官雩喊,车里的宫女连忙扶着她的胳膊护好:“殿下小心,可别摔下去!” “果然只有长公主殿下肯捧本宫的场。”上官雩笑了一声,单手抓紧缰绳,一夹马腹从车边疾驰而过,在宫女的惊呼声中抓住了小姑娘的手。 小姑娘顺势在窗口用力一蹬,被上官雩从窗边稳稳拉到了马上,坐到了她怀里。 傅秋锋目送一大一小两条张扬火红的人影跑远,牵着缰绳的手总有些痒,容璲把窗帘直接拉开挂起,往外望了一眼,略感头疼。 “那位就是陛下说过的长公主殿下?”傅秋锋寻了个话题。 “她叫容瑶,太贪玩了。”容璲叹了口气,“朕若不带她,她能一直哭到朕回宫。” 傅秋锋真心夸赞道:“长公主殿下机敏过人,身手矫健,必是练武的好苗子。” “她是个姑娘,还是长公主。”容璲无语地瞪他。 傅秋锋摸摸鼻子:“是臣失言了。” “不过朕倒赞同她和贵妃学武。”容璲倚在窗边,话锋一转,“天子庶民,男女老少,命都只有一条,保命的本事永远不嫌多。” “陛下真知灼见,微臣佩服。”傅秋锋用余光瞟向容璲,容璲似乎从来不介意将自己和匹夫庶人并列,不像他曾经效忠的先帝,耻于将自己和平民百姓混为一谈。 傅秋锋便也放肆了一回,暗说反正容璲心胸宽阔,就好奇地探寻道:“陛下,不知您为何不习剑?” 容璲眉梢细微地抖了一下,反问傅秋锋:“你怎么知道朕不会用剑?” 傅秋锋恭恭敬敬地拱手道:“您手上没有习剑之人常有的茧,也不佩剑,所以臣妄加揣测,还望陛下恕罪。” 容璲看了看自己的指腹掌心,幽幽笑道:“爱妃看得真仔细,莫不是对朕的手有什么想法。” 傅秋锋:“……” 傅秋锋心说他牺牲的道德这么快就失效了吗,再说容璲这么大一个人在这,要有想法何苦局限于一只手。 “臣在霜刃台任职,锻炼了一下识人辨物的本领。”傅秋锋公事公办地说,“这自然是为了更仔细的为陛下效命,绝无他意。” “哼。”容璲攥了攥指尖,胳膊架在窗户上,偏头望向傅秋锋,“也许朕没有习剑的天赋,但朕也不是一无是处,陪朕骑马先走?” 傅秋锋不着痕迹地打量靠窗的容璲,确信容璲的天赋都长歪在不该长的脸上了,他不知怎的想起上官雩接容瑶上马的画面,默默丈量了一下窗口的宽度,犹豫道:“陛下,这个马车的窗户对您来说……恐怕有点窄。” 容璲:“……” 容璲咬牙说道:“车厢有门,朕也有马,只有你没有脑子。” 傅秋锋干咳一声,仰头望天,也觉得自己突如其来的脑抽想法十分好笑。 容璲最后一路骑马到了北山,山下一片平整的旷野有专人打理,历来都是皇家专属的猎场,再往山上去,植株便会越来越茂盛复杂,青石小路蜿蜒没入林中,直到半山腰的八角凉亭,铃声和亭下的潺潺流水相映成趣,朝时可见雾霭氤氲云开日朗,暮色更有霞光千里穿林打叶。 队伍在山下安营扎寨,容璲给傅秋锋介绍了山上几处可供休息的地方,山顶还有一处别苑,正午已过,妃嫔们大多在帐内用膳,容璲倒是兴致勃勃的拿了弓箭,给傅秋锋也挑了一张轻弓,带了一队崇威卫便往山脚下去。 “那边的草更盛,有很多野兔。”容璲的马鞍一侧挂了箭囊,一手挽着弓随意策马缓行,“你若打不到东西,午膳就省了。” 傅秋锋骑马跟在容璲身侧,稍稍比他落后一些,闻言失笑道:“那臣可以直接饿一顿了。” “看来是惩罚不够严重。”容璲瞟向傅秋锋拎着弓的左手,表面看起来极不专业,甚至有点差的过分了。 “臣真的不会。”傅秋锋无奈地强调。 容璲四下环顾,然后指了指远处一棵枯树,树干上黑漆漆的一个树洞,是个还算规整的椭圆,他侧目瞧着傅秋锋,道:“以那棵树洞做靶,你能射中吗?” 傅秋锋估算了一下距离,视野清晰,大概二十丈左右,他若拿出真实实力射中靶心不难。 容璲说完之后,深吸口气,一抖缰绳冲了出去,微微弯腰一捞夹起一支箭,搭上弓弦偏头瞄准松弦放箭一气呵成,箭枝钉在枯树上,发出一声细微的闷响,容璲随即调转马头跑回傅秋锋身边,笑问道:“如何?” 傅秋锋眯眼看过去,那支箭偏上了一些,不算正中靶心,而且容璲几乎跑出去十丈才开弓射箭,但他还是违心地说:“陛下箭法精准,后羿再世,令臣大开眼界。” 容璲:“……” 容璲抿嘴道:“爱卿,你若要嘲讽朕,也不必如此阴阳怪气。” 傅秋锋在容璲不甘心的注视下慢慢拉弓,他不打算秀一回骑射,拿了支箭故意用蹩脚的新手姿势搭上,慢慢瞄准,他心说若是偏离的太远,恐怕容璲不信,若是太准,容璲又要怀疑,不如随便射个树根意思意思,还让容璲面子也过得去。 容璲见他神情谨慎,抬手招了招后面的崇威卫:“韦渊,你试试。” 傅秋锋回了下了头,韦渊穿着一身崇威卫的普通盔甲混在士兵里,走马上前接了容璲的弓箭,毫不迟疑地策马绕路,不但没有接近枯树,反而拉开了不少距离,松了缰绳侧身对准枯树,满弓而放,一箭离弦势如流星,划破长空正中靶心,树上的两支箭高下立分。 傅秋锋不禁大感震惊,倒不是韦渊的箭术,而是他敢于让容璲颜面扫地的耿直,他手一抖,箭直接飞了出去,划出个抛物线,在距离那棵枯树还有几丈的距离时扎进土里。 容璲沉着脸瞪傅秋锋:“看来你真不在意欺君之罪。” 傅秋锋赶紧搭了第二箭,干笑道:“这不显得您箭法准嘛。” “朕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用不着你们让。”容璲催马靠近了些,握住傅秋锋的右手,让他松了弦,把自己拇指上的扳指取下来给他戴上,“合适吗?小心被弦伤到手。” 傅秋锋愣了愣:“……有一点紧,不过也没关系。” “啧。”容璲不满地伸手和他比了比,然后退远了些,警告道,“这次再敢乱放箭,晚膳也没你的份。” 傅秋锋用食指蹭了蹭那枚冰凉的象牙扳指,无奈地叹息一声,勾住弓弦重新拉弓。 韦渊回到容璲身后时,有些意外地望着树上的第三支箭,射中了树洞的范围,险险卡在最底端。 “臣真的竭尽全力了。”傅秋锋真诚地看向容璲道。 “傅公子练过?”韦渊问道。 “在千峰乡给人帮工时,跟护院学过一点。”傅秋锋又拿出老借口来搪塞。 “朕就知道。”容璲暗自翻了个白眼,“走,去山下。” 傅秋锋松了口气,把弓箭挂上马鞍,想把扳指还给容璲,他摘了一下,扭了扭,扳指没动,尴尬的不妙就在此时缓缓升起,他随即暗暗咬牙用力薅了一阵,还是没能成功取下。 容璲问道:“怎么了?” 傅秋锋面不改色地松手活动了一下右臂:“没什么,手有些酸。” “这还敢叫勤加锻炼。”容璲嗤笑,转头率先向山脚策马而驰。 其他崇威卫也随后跟上,韦渊表情有一丝怪异,他留在原地,盯着傅秋锋牵动缰绳的手,问道:“这是主上的扳指。” “是,陛下暂借于我。”傅秋锋说。 “你摘不下来了?”韦渊挑眉看他。 “没有。”傅秋锋断然否认。 韦渊眼尖道:“那你刚才在干什么。” 傅秋锋一瞬沉默:“活动手指。” 韦渊坚持:“你现在摘下来。” 傅秋锋表情越来越冷:“不,也许稍后还有用。” “这是主上最为珍爱的扳指。”韦渊说。 傅秋锋:“……” 傅秋锋扶额道:“好,是摘不下来了,我会负责的。” 傅秋锋一转头:“陛下喜欢什么,韦大人很清楚啊。” 韦渊面无表情道:“刚才是我胡说的,主上多得是扳指。” 傅秋锋:“……” 韦渊继续道:“我虚心学习傅公子的灵活变通,班门弄斧了。” “……希望陛下不会怪我教坏韦大人。”傅秋锋摇头叹息。 “我可以帮你切开。”韦渊说归说,还是出起了主意,“否则血液不畅,你的拇指就危险了,届时再向主上请罪便是。” “也没到这种程度。”傅秋锋转着扳指,还是能扭动一点,“等回去时用油试试。” 两人说话间,容璲的身影已经越来越远,傅秋锋甩了甩手,想起韦渊应该待在容璲身边保护,他正要赶紧追上,却发觉远处骤然亮起刺目的光,像流星定格在半空,那个位置正是容璲头顶。 容璲的危机猝不及防的到来,傅秋锋来不及多想借口,忙对韦渊沉声道:“山下好像有亮光,你快跟去看看。” 韦渊眸光一凛,亮光通常代表着埋伏者的兵刃弓箭,即便有看错的可能也不可不警惕,短距离的爆发速度轻功比骑马更快,韦渊一拍马鞍飞身掠去,傅秋锋也随即催马飞奔追上。 容璲尚不知周围有何危险,他终于找到一只蜷伏草中的野兔,正停马弯弓搭箭,地面异样的震动却越来越不容忽视。 “陛下小心!”一名禁卫首先警觉,拔出剑来挡到容璲前方。 容璲翻身下马,闭目单手按上地面仔细辨别,片刻后抬头看着山坡,重新上马低喝一声:“都闪开!” 山坡之上尘土飞扬,烟尘的轮廓中只见五只体态健硕的雄鹿狂奔下来,比成年男子还要高大,崇威卫们看清之后,连忙纷纷往侧方避让,一只发了狂的雄鹿却直追而来。 “保护陛下!”禁卫们纷纷抽剑和容璲边退边判断雄鹿的路线,有人掷出长剑刺中它的前腿,但这鹿只是低头踉跄一步,反而在疼痛驱使下更加狂躁。 容璲搭了箭射中了雄鹿的脖子,随后发现那些鹿俱是后腿和臀部中箭,箭杆粗而坚硬,尾羽也更长,乃是特制的箭,这些鹿是被猎人刻意驱赶而来。 容璲骑马绕到雄鹿侧前方,准备射它的眼睛,马匹却在这时受惊抬起前蹄一声嘶鸣,不肯再受控制,容璲不得不拉紧缰绳驾驭马匹,两名禁卫左右各自策马靠近,俯身斩断了雄鹿的前腿,终于让它趴了下来,但山坡之上寒星一闪而过,尖啸响彻树林。 容璲心底升起一阵汗毛倒竖的紧张感,他扬起头,一切景物在眼中仿佛都缓慢下来,唯有那点树上射来的光点迅疾而凛冽。 那是一支箭,原本应该扎在雄鹿身上,但雄鹿恰巧倒下,之后就是自己。 箭矢的轨迹判断只有一瞬间,容璲举起长弓紧蹙眉头,嘴角勾起一丝弧度,精神集中到了极致的冷静与疯狂,在失控的马上劈开那支锐利的箭,他可能会受伤,但应该不会死。 但同一时间,韦渊自容璲身边闪过,抽走了一支箭甩向空中,火花铮鸣声中,那只箭被撞歪了方向,嗖地一声刺入草地,箭杆没入三分之一,可见力道之强。 “陛下,伸手!”傅秋锋终于追上容璲,在他身后不远喊了一声。 容璲诧异回头,抬了抬左手,傅秋锋纵马越过他身边,抓住了他的手腕。 “……朕坐在爱妃马后面很难看。”容璲飞身而起,松了受惊的马,顺着傅秋锋的力道轻飘飘的落在他身后,搭住了他的肩膀,紧绷的神经松缓了些,在傅秋锋耳边开了个玩笑。 “那您坐前面?”傅秋锋轻声笑道。 容璲想了想,拒绝道:“那更难看。” “哈,陛下说的是。”傅秋锋抿唇,也暗自放松下来,“陛下,您还是尽快回营,让韦大人查清是何人擅闯猎场行刺。” “不用,朕认得那支箭。”容璲皱了皱眉,“是陵阳王,朕的另一个皇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7章 附骨之疽01 傅秋锋鲜少听到陵阳王的名号, 颐王容琰在卷宗和传言中出现的次数都比陵阳王多,比如容琰给谁题了字,或者在自家雕了什么匾额, 又或者重金买了古早的名家孤本, 请了哪个书画大师回府吃饭。 但说起陵阳王, 容琰与他一文一武, 传言也只有陵阳王今天又徒手劈碎了几块大石, 可见陵阳王本身无趣之余, 众人谈及他也是讳莫如深, 罕有情报。 况且还有一点,宫中之人皆避而不提,先帝的子嗣取名均以王字为偏旁, 只有陵阳王本名容翊,不在其列。 “陵阳王为何在此, 北山周围已经被禁军围住,他不知陛下前来狩猎吗?”傅秋锋心有猜疑,方才那箭实在惊险,对着容璲所在的方位射箭,若是容璲受伤,便是直接算陵阳王谋逆行刺都不冤。 “朕也想听听他的说法。”容璲眼神不善,回望已经被赶来的禁卫军猎杀的几头雄鹿,又带了几分狐疑的思忖。 林中树叶发出异响,有人正用轻功赶下山来,韦渊拔起地上那支箭, 眉头一紧, 指上用力把它捏断了。 傅秋锋一转缰绳带着容璲退后几丈, 崇威卫已经围了上来, 给容璲抬来休憩的软榻,上方遮着华盖,左右还备了矮桌和温水。 “属下未能及时赶至,请主上责罚。”韦渊在软榻前跪下,握着那支箭低头请罪。 容璲下马洗了手,坐在榻上翘起条腿:“为何不跟在朕身边?” 韦渊余光扫了眼静立一旁的傅秋锋,并未把傅秋锋的窘境说出来:“是属下一时走神。” “韦大人啊。”容璲语气发凉,危险地警告他,“朕是何等的信任你,谁都可以欺骗朕,唯有你不能。” 韦渊紧抿着唇,身子压的更低了些,正在犹豫要不要当众说出原委,傅秋锋清清嗓子替他解围道:“陛下息怒,是臣的原因,臣叫住韦统领说了些话,耽误了时间,臣也有罪。” 容璲斜睨他一眼,射箭的人已经下了山,缓步前来,气息平稳从容不迫,崇威卫如临大敌般上前警戒,待到那人的面容逐渐清晰时,崇威卫们才神色诧异,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将此人拿下。 来人一身劲装体格健硕,背着箭筒长弓腰佩弯刀,面容俊朗五官深邃,长眉斜飞入鬓,一双气魄凛然的眼眸在阳光下隐隐透出暗沉的绿,被这双眼睛死死盯住,寒意不自觉便会攀上脊背,仿佛面临的是山野间强悍无匹的恶狼,随时会被按在爪下开膛破肚。 容璲招了招手,让崇威卫散开,毫无惧色地抬头对上那双墨绿的眸子,冷然道:“六皇兄,别来无恙啊,可朕的脖子最近倒有些不适。” “微臣……”容翊在容璲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形投下一片阴影,他摘下弓箭回手交到崇威卫手中,瞥了眼跪在旁边的韦渊,慢慢拱手,单膝跪下,姿势端正笔直,“参见陛下。” 容璲托着下巴俯视他,脸色慢慢缓和下来,然后拍拍韦渊的肩,悠然笑道:“六皇兄的箭术愈发神妙了,朕此时还能坐在这,恐怕是六皇兄手下留情,而且方才傅公子替你说话,此事就算了,不过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韦渊瞟向容翊,眼底翻过一抹怒意,认罪道:“属下知罪,甘愿领罚。” “臣只是想杀那头鹿,让陛下受惊,实属意外。”容翊嗓音低沉厚重,有种不慌不忙的感觉,他仰起头来看着容璲,“臣五天前就在山中狩猎,不知陛下到此,还望陛下恕罪。” “随你怎么说。”容璲显得兴趣缺缺,随口问道,“太妃身体还好?” “依然康健,比箭偶尔还能胜臣。”容翊笑道。 “王府住的可还习惯?”容璲又问。 “臣从封地回京已经三年,早该习惯了。”容翊回答。 “那朕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容璲歪着身子倚在软榻上,没有让容翊起身,招手让傅秋锋靠近些,在他耳边耳语吩咐几句。 傅秋锋眉心微微一拧,有些不解,但还是点头退下。 余下的三人谁也没有说话,韦渊感到一阵压力,频频侧目,容翊突然偏头对他笑了一下,那张有些北方异域风情的脸笑起来带着傲慢和挑衅,让韦渊恼怒更甚,默默把手里的断箭又折了一半。 半晌之后,傅秋锋拎着个编筐过来,道:“陛下,您要的东西在此。” 容璲直起腰,打开盖子,伸手进去摸了摸,筐里是一只灰褐色的野兔,后腿系了根红绸,皮毛有些硬,撸着不是很舒服。 “既然皇兄喜欢打猎,我们不妨比试一下。”容璲让傅秋锋把筐拿到容翊面前,给他看了看,“朕放这只野兔进山,一刻钟后朕与皇兄再追,谁先猎到就算谁胜。” 容翊眼中一亮:“既是比试,必有输赢,赌注呢?” “皇兄若是输了,朕的任何惩罚,你都要受。”容璲意味深长地轻哼,他俯身看向筐里,手指拂过野兔的长耳,那只野兔选的很是矫健,他的头发顺着颈侧滑落,飘过一阵奇妙的香气,让容翊不适地躲了躲。 “臣若胜,又该如何?”容翊在狩猎上显得信心十足。 “那你险些误伤朕之事便一笔勾销。”容璲许诺。 “好。”容翊一口答应,“听闻陛下凡事都让傅公子随行在侧,这次也要带傅公子一起吗?” “自然。”容璲笑了笑。 “那公平起见,臣也想求一人随行。”容翊微微颔首。 容璲问他:“何人?” 容翊瞥向气闷的韦渊,朝他一指:“韦统领。” 韦渊终于忍不住,蹙眉低声怒道:“陵阳王!臣有公务在身,恕不能奉陪。” “陛下敢吗?”容翊不理会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容璲。 “有何不敢?”容璲傲然扬头,成竹在胸,张扬的笑意比过午的烈阳更为瑰艳照人,“皇兄,韦渊,都平身,跪在朕面前,怎能与朕比试。” “属下遵命。”韦渊只得接受。 “谢陛下。”容翊一抖衣摆站起来,对咬牙的韦渊道,“请韦统领指教了。” 四人命崇威卫放走野兔,傅秋锋十分怀疑容璲此时的自信,容翊那支山中射来的箭已经超过四十丈,还能有那般力道,他自问要与这种狩猎高手比试,只怕也难有必胜之法。 “爱妃信不过朕?”容璲看出傅秋锋几乎要掩盖不住的忧虑,笑着调侃道,“放心,轻功而已,朕带你飞。” 傅秋锋抽抽嘴角:“陛下威武,臣怎会不信。” 一刻钟过后,容翊对韦渊一招手,率先冲了出去。 容璲相比起来更加松散,和傅秋锋不紧不慢地出发,傅秋锋几次犹豫,还是忍不住问道:“陛下,您难道想故意输给陵阳王,好卖他个人情?” “爱卿。”容璲深深叹道,“你这时又不懂朕了。” 傅秋锋想不出容璲的目的,只要诚实道:“恕臣驽钝,而且您还让韦统领随陵阳王离开,若您遇到危险……” “不用多想,朕一定会赢。”容璲眼中光彩摄人,“在山林里,朕就是危险。” 傅秋锋微微一愣,他似被触动,有一瞬的震撼,他们已经接近山脚,容璲直接在他愣神时揽住他的腰,腾身而起,踏着一根树枝跃入林中,几个起落之后才把他稳稳放下。 “你好像很习惯。”容璲轻轻喘了口气,“怎么,飞檐走壁对你来说稀松平常吗?” “在陛下身边,臣飞天遁地皆无所惧。”傅秋锋定神对容璲拱手,笑着奉承几句,“陛下轻功高超,飘然若仙,此行定能取胜。” 容璲摇头无奈地咂嘴,单手按在一棵树上,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指向前方:“那个方向,跟朕走。” 傅秋锋不知道他如何确定,但还是跟上,问道:“为何不以轻功赶路?” 容璲瞪他一眼:“朕拎不动你了。” “……是臣拖累陛下。”傅秋锋意料之中地说。 “不过也不差这点距离。”容璲带着傅秋锋轻车熟路在林中穿梭,然后停在一片稍微平整的空地上,踩了踩厚实的落叶。 傅秋锋忽然想起上次在沧沂山,容璲似乎很熟悉地形,天色暗下时也能辨认出下山的路。 “陛下,您……”傅秋锋想问他为何不继续追,但容璲抬手制止他的话音,缓缓蹲下,按上了地面。 一阵微风凭空卷起,拂动了山地枯黄的落叶,鸟叫虫鸣霎时一停,齐齐休止,窸窣碎响在傅秋锋耳边环绕,他仿佛置身在山风之中,容璲自身柔和而又凛冽澎湃的内力尽数散开,吹荡起沉黑的衣摆。 傅秋锋握紧了拳,几乎无法控制自己下意识的提防,心里敲响警钟——这是他对顶尖高手才有的忌惮,也是遭遇致命危险时养成的警觉,他此时才得以窥得容璲真正实力的一角,容璲的气息绵长轻巧,就像这山林的一部分,彻底融入草木鸟兽之中。 碎响渐渐连续,傅秋锋愕然回头,只见无数长蛇从四面八方向容璲汇聚而来,颜色各异,花纹绚丽,无论种类大小皆在他身旁挺起身子,伏低头颅,诡谲而肃穆,像朝拜一座神圣的图腾。 “捉住它,献给朕。”容璲的声音蕴藏着一种特别的力量,能迷惑人心,能操纵精神,更能让人陷落,他扬手洒出一蓬香气扑鼻的粉末,那些蛇类像领了命令一般,各自散开,潮水般退去。 墨斗从他腕上探出头来,容璲用食指蹭蹭他的脑袋:“乖,你待在朕身边,吃现成的。” 傅秋锋瞠目结舌,饶是他见多识广,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本领,他钦佩地说道:“陛下果真非凡人也……那些蛇能听懂您的话吗?” 容璲站起身来,随手掸了掸衣袖:“你猜呢?” 神秘感总能增添人的魅力,何况是容貌绝佳的美人,傅秋锋注视着容璲,独特的功法让他的气息很难捕捉,更多了几分引人探寻的**。 “是臣小瞧陛下了,臣告罪。”傅秋锋微微错开了目光,心跳有些加速。 “它们当然听不懂,不过朕喜欢这么说。”容璲上前拍了下傅秋锋的背,拉着他坐在一棵枯木上,笑的稍显狡黠,“朕摸那只野兔时,在它身上洒了一种特殊香粉,朕所练禁术能驱使五毒,它们会去寻找与刚才的香粉同样气味的东西。” “也是和贵妃娘娘所学?”傅秋锋问道。 “是。”容璲坦然承认,“不过她偏好剑法,朕大概比她更精于此道。” 傅秋锋沉默了一会儿,逐渐感觉到一股寒意,真实的寒意,他轻轻抬手偏头小心地打量容璲,然后迟疑地请示道:“臣可能有些冒犯……” “既然要冒犯,何必事先说明。”容璲笑眯眯地用手托腮,胳膊撑在腿上,歪头回望。 傅秋锋突然有些退却,但他话已经出口,还是硬着头皮飞快地碰上容璲的手背,蓦地一怔。 这只手比之前还要凉,苍白的手背血管甚至泛起紫色。 容璲也有些意外,不过随后他用另一只手扣住了傅秋锋要撤回的手腕,眯眼威胁道:“荒山野岭主动示好,小心朕会错了意。” “陛下。”傅秋锋试着想抽回手,盯着地面,“既然叫做禁术,必然会有代价,或者修习不易。” “那是当然,否则朕怎会欠下林铮救命之恩。”容璲哼笑一声,“这是醴国奉为至宝的禁术典籍,连王室都鲜有人敢学,学了也不一定能会,会了也不一定不死,可朕没有死,所以朕得到了生机。” “这是您逃往醴国之后发生的事?”傅秋锋从容璲嘲弄的语气里掘出他不曾明说的痛苦,突然觉得他们也许有着相似的九死一生,这层共鸣突如其来的拉近了他尽量与容璲保持的距离,他又问道,“您现在……会难受吗?” “你这是在关心朕?”容璲轻轻挑眉。 “是。”傅秋锋抿唇,如实回答。 “你只是朕特许的暗卫,不觉得这样的关心不合适吗?”容璲收起浅淡的笑容,提醒他道。 “若臣连关心的权力都没有,陛下也不会带臣前来了。”傅秋锋在洞察人心上虽然偶有偏差,但总体还是敏锐的。 “哼。”容璲用手肘磕了下傅秋锋的胳膊,当做被看透的不满发泄,他仰头望着茂密的树叶后的天空,几条小蛇或缠或拽的把那只野兔送了回来,放在容璲脚边,他扔给傅秋锋一柄真正的匕首,支使傅秋锋去收拾兔子,就地烤了。 傅秋锋清出一片空地,捡来石头围上,用枯枝生火,容璲蹲到火堆边,伸手靠近跳动的火焰,闲闲地开口道:“朕有点冷,像曾经的冷宫那样冷。” 傅秋锋翻了翻火堆,把火烧旺了些。 “朕也试过在冷宫生火,给母亲烤东西吃,后院无人修剪的树交织成一片罗网,把天空切的四分五裂,仿佛任由鸟雀展翅的苍穹只是朕眼里的幻象。”容璲低声说,“朕最初问娘,父皇什么时候能消气,放她出来,直到朕的期望如同那片天空一样破碎,朕才明白,当你沦落到祈求别人时,你的期望根本一文不值,所以哪怕明知九死一生,朕也无惧。” 傅秋锋这次没打扰他阴郁的低吟:“陛下如今已是大奕帝王,再也无需祈求别人了。” “所以朕虽然腹背受敌,倒也不算太失败。”容璲自嘲一句。 傅秋锋盯着他终于缓过些血色的手背,把串好的兔子架上火堆,发散地思考手脚冰凉通常是肾虚,不知道容璲这么凉,是不是在醴国练功,把肾练坏了,就旁敲侧击地问道:“陛下嫔妃众多,难道没有喜欢的吗?您若是不认同先帝绝情,那善待嫔妃子嗣便好。” 容璲捡起一块石头随手朝傅秋锋砸过去:“你也想催朕临幸妃子早日立后?” “臣不敢逾越。”傅秋锋扬手接住摆回柴堆边上,“恕臣无礼,臣只是感觉陛下有些孤独。” “哼,你越发胆大了。”容璲不悦地瞪他,“朕身边尚有韦渊柳知夏上官雩这些志同道合之人,论起孤独,你又比朕强到哪里?兰心阁那个傻太监肯为了你当面说谎糊弄朕,你舍得信任他吗?国公府中有人为你设想吗?” 傅秋锋一噎,容璲句句是实,他不禁有点郁猝,苦笑道:“但臣还有陛下。” 容璲皱起眉,想说什么,又忍了回去,深吸口气打住这个互相扎心的话题:“算了,以后不要再提什么嫔妃。” 傅秋锋赶紧应允,转移话题道:“陛下,您真要罚韦统领吗?臣并非托词,确实是臣耽误了韦统领。” “朕怎么不知道你们关系这么好。”容璲冷哼,“扣他一个月俸禄,有问题吗?” 傅秋锋欲言又止,试探道:“那活罪是指?” “让他跟容翊去打猎。”容璲语带戏弄之意,“韦渊小时候,是容翊的伴读。” 傅秋锋没想到两人还有这层关系:“可臣见韦统领似乎颇为敌视陵阳王。” “韦渊以前可是爱读书的好孩子。”容璲拿起一根树枝拨了拨火堆,“朕这个皇兄,处境倒和朕有些相似,他的母妃是北幽和亲的王女,先帝不待见他们母子,不过他比朕强,武功练得好,强要韦渊做他的陪练,韦渊挨他不少打,也练出些武功底子,朕就是这时候在宫里结识韦渊。” 傅秋锋不确定容璲对容翊的态度,似乎不像对容琰那般厌恶,但也没有多好。 “陛下,您认为那一箭,真是意外吗?”傅秋锋小心地问。 容璲叹了口气,反问傅秋锋:“你认为他驱赶那些鹿下山,难道没有别的意思?” “什么意思?”傅秋锋不解,“……他箭术高超,难道是当面挑衅陛下?” “爱卿,有时候也不要太钻牛角尖。”容璲摇头失笑,“这里是北山,北,逐鹿,箭,见,难道不是别有深意?” 傅秋锋的暗卫思维确实限制了他,听容璲一说,也感觉奇怪,即便真是五天前进山,那禁卫浩浩荡荡封山的动静容翊在山上都应察觉。 “莫非他在暗示陛下什么?”傅秋锋恍然大悟。 “北幽并非真心议和,他们仍野心侵吞中原,并且为此见了某个人。”容璲目光一沉,又想起上官雩所说在醴国遇到北幽使臣。 “陛下相信陵阳王吗?”傅秋锋好奇。 容璲扯动嘴角,用树枝戳了戳泛红流油的兔肉,他也曾在容翊头顶看见泛黑的数字,就在他登基之后,他将容翊从南方边境的封地召回京城,赐了座府邸便于监视。 那天的朝堂上,他看见容翊无悲无喜地接受了,抬头望向他时,头顶浮现了一个“贰”字,大概相当于新买的衣服被泼上墨汁的怨愤,不至于因此杀人,所以也没有太大威胁。 容璲惊讶于这个数字竟然不是玖,但这三年他仍不能相信容翊,他只能看见一次数字,可人的怨气是会累加的,谁也不知容翊是否从怨他变成恨他。 “哈,朕的信任可是很昂贵的。”容璲微阖眼帘,“咱们都没带盐,不知道味道如何。” 两人坐等野兔烤熟,另一边的容翊认真拨开一丛草堆,查看了下断掉的草叶截面,又伸手捻了捻地上棕黑的椭圆形硬粒。 “殿下在这捻土,能赢吗?”韦渊抱着剑冷脸问他。 “这不是土。”容翊甩了甩手,探向韦渊的脸,笑的高深莫测,“这是野兔的粪便。” 韦渊骇然后跳一步,嫌恶地皱起眉:“殿下,请自重!” “走,这边。”容翊拉过一片树叶擦擦手指,动身在树干间闪转腾挪,韦渊不甘示弱地紧随其后,也未被他拉下,半晌后容翊再次停下,盯着地上的痕迹,有些奇怪。 “又如何?”韦渊站定问他。 “最起码有五条以上的蛇在此出没,不应该。”容翊狐疑。 韦渊扭头翘了下嘴角,知道是容璲捷足先登,出言讽刺道:“臣还以为北山是殿下的后花园。” 容翊也不恼,顺着蛇类游走的痕迹追去,随口问道:“为何不对本王自称属下?差别如此之大,让本王很吃醋啊。” “殿下恕罪,臣无可奉告。”韦渊面无表情的跟着,不回答他。 “本王听说过你们藏身边境,二皇兄暗中派人追杀你们,本王那时刚在附近得了封地,你不肯来找本王求援,你就那么记恨本王?”容翊闲聊似的问话。 “臣不敢,臣感谢殿下教导臣武艺。”韦渊实话实说。 “罢了,不过本王可不记恨你弃本王而去,选择追随何人是你的自由,良臣择主而事嘛。”容翊坦荡大方地一挥手,他越追越觉得不对劲,空气中飘来一股食物的香气,他攀着树干飞身而上,远远看见一抹不起眼的炊烟。 容翊啧了一声,跳下树来,啧啧称奇:“不必再追,你的主子已经开吃了,不应该啊……我怎么会输呢。” “殿下,您究竟有何话说,若无他事,臣还有职责在身,不便久留。”韦渊听说容璲就在附近,拱手准备告辞。 容翊抬臂拦他,饶有兴趣地问:“韦渊,要来为本王办事吗?本王不会让你被迫杀人染血,甚至只要你不愿,本王就不需你动武,算是本王为年少气盛时的鲁莽赔礼道歉。” “陵阳王,臣是陛下的霜刃台统领,望您慎言。”韦渊沉声提醒他,“臣自追随陛下离开之时已有觉悟,臣不是曾经那个怯懦弱小的孩子,您也不是宫中肆意妄为的皇子了。” “你受了不少苦,现今远比宫中更难。”容翊扭头看向京城的方向,严肃下来。 “但这是臣自己的选择,做您的伴读,却不是。”韦渊直言不讳。 “哈哈哈哈……”容翊闻言大笑起来,“你真是讨厌我啊。” “臣不敢。”韦渊规矩道。 “告诉你一件事,看在你和小弟胆量都不错的份上,也许不会像先帝一般仓皇弃城而逃。”容翊肃声警告。 “何事?”韦渊蹙眉。 “回去告诉陛下,就说他的猜测是对的,这是从本王封地送来的消息。”容翊用没捻过兔子粪的手拍拍韦渊肩膀,“本王先回营地,记得帮我求求情,别搞什么可怕的惩罚。” “什么猜测,说清楚!”韦渊本能地感觉此事重要,连声追问。 “如果他猜不出,那就是没这个命。”容翊一耸肩,下一刻一踏地面,身如离弦之箭电射而出,转眼已不见踪影。 …… 与此同时,皇城,朱雀宫。 唐邈和柳河各自带人确定了搜查范围,和其他小队约定准备入夜行动,两人先踩点绕了一圈,最终到了朱雀宫外,藏身树上看着宫女内侍的活动轨迹。 “……一条通往宫外的密道,若是近期开凿,大兴土木必定让人察觉,况且出口若在宫殿内部,也不好潜入。”柳河先是谨慎地分析,半天没听见唐邈说话,忍不住回头问道,“你在听吗?” “嗯,走神了。”唐邈沉吟道,“我在思考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柳河无奈叹气:“什么问题?” “那座靠近宫墙的假山水池。”唐邈指指不远处的花园,“池中飘着两条死鱼,看起来已经死了两三天,偌大朱雀宫,下人会犯这种错误吗?” 柳河也跟着唐邈的视线看去,灵光一现,低声喝道:“有人吩咐下人,不得靠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8章 附骨之疽02 这个结论十分危险, 能吩咐下人的只有主子,等同于将朱雀宫的主人推上嫌疑名单。 唐邈捂嘴小声惊呼道:“兄弟,说话是要讲证据的!你可不要拖累我。” “这不是你的意思吗。”柳河心累, “我们今晚去搜, 届时若有证据,自然一并呈给陛下。” 唐邈收起玩笑之意, 深沉地说:“不过咱们这行不一样,别人寻找证据,咱们制造证据, 别人根据过程推导结论,咱们定下结论杜撰过程。” 柳河好奇道:“你在哪学的?” “和傅公子唠嗑学的。”唐邈坦白。 柳河微妙地沉默半晌:“说句实话,我觉得凭你我的资历和能力,恐怕不到这个境界,还是实打实做事。” 唐邈:“……” 唐邈颓然接受事实:“饿了,先回霜刃台吃饭!” …… 北山空地, 一只肉质鲜美的野兔终于烤熟,傅秋锋切了条兔腿下来,油汪汪的外皮略微焦酥, 让人不禁食指大动。 容璲不想弄脏手, 犹豫了几次,思考怎么接住, 傅秋锋想了想,抽出别在腰间的雕花匕首扎进肉里递给他。 “你还记得这是御赐之物吗?”容璲拿着当成签子的匕首,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给陛下用自然不算辱没。”傅秋锋说的理直气壮, “而且没开刃, 也不怕伤到舌头。” 容璲被他说服了, 拿到嘴边咬了一口, 肉质倒是不老,只是没盐没料,有些寡淡。 “这种东西朕曾经快吃腻了。”容璲咽下口中的兔肉,“先帝重新回京之后,众多皇子争夺皇位的戏码愈演愈烈,朕流亡在外,有人仍不放心,派出不少杀手追杀,朕没有钱也不敢住客栈,只能露宿荒野打些野鸡野兔野菜,几乎没有不带伤的时候。” 傅秋锋没有说话,但他深知这种生活,他被亲手救回的玩伴灭了满门,捡回一命离开已成断壁残垣的家,最初还满心恨火,鄙弃别人扔给他的馒头,等饿的两眼发花时早就忘了矜傲自尊。 “好吃吗?”容璲问默默吃肉的傅秋锋。 “比半生不熟的鱼好。”傅秋锋自嘲。 “回去让霜刃台仔细做一顿,这么烤着浪费了好原料。”容璲舔了舔唇角的油,啃完那条兔腿,随手将匕首在指间流畅地转了两圈,掷入地面,“待会儿记得收拾干净。” 傅秋锋若有所感,忽然探问道:“您能操纵众多毒蛇,还有您用匕首的手法,臣猜测您内力深厚,也并非完全不懂武功,那为何在霜刃台接孙立辉一拳还很勉强?” “……柳侍郎也意志坚定,在朝中对抗强权毫不畏惧,那他能接孙立辉一拳吗?”容璲边用帕子擦手边不悦地说。 “呃,这个类比稍显牵强。”傅秋锋讪笑。 “总之就是这个道理。”容璲蛮横地说,“醴国最初是在充斥毒物瘴气的深山密林建国,虽至今日王室已不再研究蛊毒禁术,依靠与周边各国通商立足,但流传下来的禁术依然适合在山野施展,可让人隐匿林中,以蛊毒蛇虫无声无息除掉敌人,但离了山林,没有毒物巢穴,朕又不炼蛊毒,空有内力也无处招来操纵之物。” 傅秋锋听他说的如此详细,不禁有些别扭不安:“陛下……您将弱点暴露于臣,真的好吗?” “不是你先好奇吗?”容璲反问,“总不能让爱卿以为朕故意不救你。” 傅秋锋略有感怀,低头保证道:“臣定当守口如瓶。” “有些事情,一旦开头,就一发而不可收拾。”容璲放轻了声音幽幽道,话尾融在噼啪炸响的篝火中,“感情也是同样,筑起的防御唯独为某个人敞开一条缺口,那泄出的是涓涓细流,还是摧枯拉朽的决堤洪流,恐怕当下的你与朕,都不能肯定,对吗?” 傅秋锋悄悄端详他,容璲的语气像是平淡的剖白,也像带着浓厚的威胁意味,他听出容璲的弦外之音,拱手郑重道:“臣不会让陛下失望。” “这种武功,本就不适用在万众瞩目之位。”容璲有些遗憾地叹息,随即又轻佻起来,“就算韦渊或容翊那档高手,他们要杀朕,朕或许难以招架,但朕若要杀他们,易如反掌。” 傅秋锋很快明白容璲的意思,惊觉自己几次都没能发现容璲就在身边,连容璲跟踪他都未能察觉,若是被这种鬼魅般无影无形的刺客盯上,恐怕死都不明原因。 “你知道吗?朕曾与上官交换条件,做她的幕僚,也做她的杀手,隐没在夜色里,悄无声息取走目标的性命,那是一个与皇宫截然不同的世界。”容璲眼中沉重一闪而逝,“……仿佛丢弃了自我,变成一件嗜血的兵器,朕厌倦的同时,侥幸也在疯狂滋生,它试图让朕迷失在这种简单又永无尽头的循环中……” “只要挥动匕首,什么都不去思考,就能得到解脱。”傅秋锋怔怔地接了一句,声音显得旷远而缥缈,他之所以成为暗卫,就是在追求这种虚假的解脱。 容璲唇角动了动,稍感愕然,想不到傅秋锋能如此精准的戳中他的心思:“看来你颇有心得。” “臣说过,做错了很多事。”傅秋锋突然也涌起些倾诉的冲动,在温暖的篝火边,微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响声,一切都静谧安然,足以侵蚀他冷硬的警惕,“臣没有再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的勇气,所以臣逃避了无处不在的选择。” “相信朕,你现在的选择正确无疑。”容璲意味深长地说,“朕永远不会逃避,朕在醴国眺望北方时,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便是朕心头尖刺,朕必须拔掉它,让它成为朕的掌中之物,再不能威胁朕分毫。” “臣确实钦佩陛下。”傅秋锋坦率地说。 “只有钦佩?你也可以试试钦慕,甚至爱慕。”容璲又戏谑起来。 “好的,那臣试试爱慕陛下。”傅秋锋一本正经地说。 容璲:“……” 容璲抿着嘴啧了一声:“这倒也不必。” 傅秋锋垂头用食指蹭了蹭嘴角,笑得有些僵硬,他心底五味杂陈的翻滚着,他多久没真心与人开过玩笑了?曾经那些行尸走肉般的同僚不能,高贵冷漠的皇帝不能,虚与委蛇的朝臣也不能。 “爱卿,朕实在忍不住,你不觉得,对一个待在千峰乡的庶子来说,你隐晦表达的经历太过不符实际了吗?”容璲笑吟吟地打量他,毫不吝啬地投去审度的视线。 傅秋锋有点心虚:“可能是千峰乡地险路滑,人心复杂。” “哼,何其敷衍。”容璲斥他一声,站起来掸掸衣摆,“朕想要实力,便能练成禁术,朕想要皇位,也能君临天下……” 傅秋锋抬起头,容璲那不加掩饰的神采和占有欲让他喉咙发紧。 “朕想要你,你一定逃不了。”容璲不容置疑地说,“朕现在可以容忍你搪塞朕,不过朕早晚会让你说实话。” 傅秋锋有种自己的伪装在容璲眼里逐渐透明的感觉,他咳嗽两声,用沙土灭火,把没吃完的兔肉打包,然后想起一样东西,试探问道:“陛下,您那种追踪香粉,能给臣一些吗?” “你要来做什么?”容璲问。 “臣毕竟手无缚鸡之力,若是哪天遇到敌人,不便出手,也可以留下记号以备追踪。”傅秋锋考虑周全地说。 容璲觉得也有道理,干脆地从腰间摸出一个精致的小香包扔给傅秋锋。 韦渊在附近绕了一圈才找到容璲,先是开口道:“恭喜主上得胜。” “朕会赢难道不在你的意料之中吗?有什么好恭喜的。”容璲说的平淡,“容翊有何说法?” “殿下要属下向您转达一句话。”韦渊有些忐忑,“他说您的猜测是对的。” “哈,朕的什么猜测?”容璲一愣,随即笑了一声。 韦渊小心地抬眸:“他说您若猜不出,就是没这个命。” “还真放肆。”容璲哼道,“他是在提醒朕小心北幽和朝中通敌的内奸……这个内奸,能为北幽和醴国牵线,会是谁呢。” 韦渊一脸茫然,并不知道这是从哪得出的结论。 “下山,时候也不早了。”容璲从韦渊身边走过,拍拍他的肩膀,“术业有专攻,猜不到也情有可原,朕这次就不批评你了。” “我一开始也没想到,韦统领,你不是一个人。”傅秋锋也跟着拍了一下,随后小声道,“陛下说只罚你一个月俸禄,放心,此事毕竟因我而起,韦统领若是缺钱,也可以管我借。” 韦渊莫名被宽慰了一番,还没想通,甩掉傅秋锋的手皱眉道:“我家有钱,不劳关心,你还是想想主上的扳指。” 傅秋锋终于又想起这枚让他十分尴尬的扳指,三人回了营地暂做修整洗漱更衣,容璲径自去找容翊,屏退了周围守卫谈话,傅秋锋则趁机折腾那枚扳指。 他试了冷水,不太有效,只能尽量自然地去找营地灶房弄点油,心说如果油也不行,那只能对不起容璲把扳指砸碎了。 离傅秋锋最近的灶房正在准备晚膳,他一路想了几个借口都觉得有点怪异,着实丢脸,最终决定还是秘密潜入,靠在营帐门外准备等那个婢女出去,但另一边陈庭芳却拎着个食盒快步靠近。 他不想和陈庭芳撞上,便向后躲了躲,然后听见婢女向陈庭芳行礼。 “娘娘,您有何吩咐?奴婢帮您拿着。” “不必了,你替本宫取一桶凉水来,本宫要亲手为陛下熬汤。” 婢女领了命出去,傅秋锋在营帐旁站了一会儿,他习惯使然,慢慢凑近了些,倚在门边探头看去,只见陈庭芳站在炉灶前,把几样切好的食材倒进锅里,用力搅了搅。 傅秋锋直觉不对,倒不是他多懂厨艺,而是陈庭芳神色愤懑,眉头紧紧蹙成一团,捏着汤勺就像握紧匕首一般,甚至隐带恨意,好像搅拌的不是汤而是仇人的脑浆。 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一直端庄柔弱的贤妃脸上分外陌生,连他都为之一惊,婢女很快拎着水桶回来,傅秋锋无声地退后几步,陈庭芳的声音娴静温和,仿佛刚才看到的一面只是错觉。 陈庭芳走后,傅秋锋想了想,还是直接走了进去。 “傅公子,您需要什么?”婢女连忙问道。 “亲手为陛下烧点热水,泡茶。”傅秋锋说,“帮我拿罐茶叶来,有劳。” 婢女多看了傅秋锋一眼,暗忖现在亲手为陛下做东西是越来越应付,还是去找后勤要茶。 傅秋锋往手上浇了点油,总算把扳指弄下来,他仔细清洗干净扳指,认真等水烧好,泡了茶去找容璲。 薄暮冥冥,晚风清凉,容璲的营帐已经点起了灯,韦渊仍负手守在门口。 “陛下还在与陵阳王密谈吗?”傅秋锋端着托盘向韦渊打听。 “是。”韦渊道,“你若有事,暂时等待。” 傅秋锋索性把托盘放下,也在旁边端正地站岗:“你有试毒的针吗?” “有。”韦渊不解,“问这做什么?” “给我两根。”傅秋锋伸手,“我看见一点奇怪的画面,真的很在意。” “……有多奇怪?主上有危险吗?”韦渊侧目,从怀里拿出一个针卷,抽了两根递给他,“一支验迷药,一支验毒药,不过炼制特殊的毒可能也试不出来。” “我也不能确定,贤妃是自愿入宫吗?”傅秋锋把针别进袖口,又打听道。 “她自愿与否我怎会知道。”韦渊莫名其妙。 “那我先去试试,一会儿再来。”傅秋锋转身欲走。 韦渊发现傅秋锋真的很自我,自顾自说完还不负责答疑解惑,他想追问傅秋锋要去试什么,营帐的帘子就被人掀开。 容翊大摇大摆地走出营帐,似乎并没有因为赌输的惩罚有什么不爽,他叫住傅秋锋笑道:“公子不用走了,本王这就把陛下还你。” 傅秋锋眼角一抽,暗忖这王爷说话什么毛病,他回去端起托盘,对容翊点点头:“殿下慢走。” 容翊左右看看,单手挡在脸侧,倾身靠近韦渊,墨绿的眼眸在炭盆的火焰下有些神秘和侵略感,韦渊后撤一步,皱眉道:“殿下,有话直说。” “小点声,陛下不是要罚你来着?”容翊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可好一番替你说话,欠了陛下几个人情,他才勉强答应只扣你一个月俸禄。” 韦渊:“……” 韦渊终于明白容璲之前故意在容翊面前说那番话的用意,他面无表情道:“多谢殿下,臣感激不尽。” “谢就免了,有空来王府作客。”容翊浑然不觉自己已经中了套,离开的背影气势潇洒,韦渊嘴角抽了抽,然后越发佩服容璲。 傅秋锋端着茶进屋,容璲支着一条腿靠在榻上,军帐的软榻后方是一幅地形图,前方摆着个沙盘,旗子集中在南北两方。 “陛下,您的扳指。”傅秋锋放下托盘,把扳指还给容璲,意外地发现他那身宽松艳丽的红衣居然穿的板板正正。 “还什么,朕就当送你了。”容璲笑道。 傅秋锋一想到自己还有点发热的拇指,赶紧拒绝道:“还是不用了,这太过贵重,让臣射箭压力很大。” 容璲白他一眼,拿回扳指:“不好奇朕与陵阳王说了什么?” “这个臣倒真不好奇。”傅秋锋直说道,“军政之事,不是臣擅长的领域。” “那朕也不勉强你。”容璲大方地说,“朕军有沈将军,政有柳侍郎,你也自有朕需要之处。” “陛下身边人才济济。”傅秋锋称赞,“那臣先回去了。” “急什么。”容璲让他坐下,“虽然你不感兴趣,但朕与陵阳王谈及的重中之重,乃是这个与北幽通信的人,此人掌握有一定的朝廷机密,熟悉文武百官动向,更能接触商贾农夫三教九流,策划让北幽使团进入醴国的路线,这样的人,在朝中必有极高的地位,你会想到何人?” 傅秋锋沉思一番:“臣首要怀疑,肯定是陈峻德。” “朕也难免想到他。”容璲撇嘴。 “其次……中书令许道业。”傅秋锋说道,“陛下提拔柳侍郎入中书省,人人皆知柳侍郎是陛下心腹,相当于渐渐架空了中书令,他若心怀不满,也可能投敌,不过柳侍郎进中书省的时间尚短,动机尚嫌薄弱。” “嗯,还有呢?”容璲追问。 “礼部中人。”傅秋锋猜测。“礼部接触各方来使,最有机会与北幽和醴国相熟。” “情理之中。”容璲赞同道。 两人聊了半晌,傅秋锋忽然有疑,问容璲道:“您既然与陵阳王关系一般,他为何冒险给您情报,万一被您误会,岂不是为自己招惹祸患?” “朕也不太能理解他。”容璲在榻上翻了个身,抱着胳膊看向棚顶,语气一瞬间有些怅然,“也许你与朕,永远不能理解兄弟之间是何种感觉。” 他不久前也问过容翊,一个有着北幽血脉的王爷,向多疑的当今圣上提及北幽,天下局势,难道不怕惹来杀身之祸? 容翊把令旗掷在沙盘里,神采飞扬侃侃而谈时更像一个胸怀文韬武略的年轻帝王,容璲歪在榻上,思绪纷扰,撑着脑袋静听,不时插上几句,他当然能跟上容翊的思路,听容翊说起北幽王室主战主和的不同派系时,他的情报也不曾落后多少,但他总是免不了生出一种厌烦的嫉恨。 他的兄长已经如此优秀,为何先帝仍不满意?如果先帝不曾看上母亲,不曾生下他…… “北幽传出议和的消息,应当并非虚话,三王子一派主和,已经筹划后撤军队表示诚意,派遣使臣来我大奕议和,但真正可疑的是暂时没有动作的大王子,他与国师皆是主战派,不可能偃旗息鼓,臣推测,频繁经过臣封地进入醴国的使团,应当就是主战派的暗招。”容翊拍拍指尖的沙子,舒了口气,“总之臣的推测就是这样,陛下,你听进去了吗?” “哼,朕看起来像把皇兄的话当成耳旁风吗?”容璲意味不明地轻声哼笑,他微微侧身,撑着额角看向容翊,衣领又落下一些。 “臣怎么会知道,毕竟臣与陛下不熟。”容翊直白地说,“上次见面,还是去年太后的寿宴上。” 容璲一噎,垂下眼帘:“为何要透露情报?不怕朕降罪于你?” “陛下真想知道?”容翊商量道,“那臣输了的惩罚也一笔勾销。” “好啊。”容璲笑容灿烂,“是韦渊保护朕不力,朕确实不该迁怒皇兄,朕就再加二十鞭好了。” 容翊咧了下嘴角:“他尽心尽力追随你,算臣求你,手下留情。” “国有国法,岂能由朕随心所欲。”容璲遗憾摇头。 “霜刃台有什么法?几十鞭我都替他受了。”容翊慷慨地说。 “刑不上大夫,你是朕的皇兄,岂有对你动刑的道理。”容璲还是摇头。 容翊叹气:“陛下,您到底有何条件。” “朕方才的问题。”容璲笑眯眯地看着他逼问,“回答朕,二十鞭可免,你为韦渊求情,朕饶了他,你就欠了朕的人情,再加上输给朕的惩罚朕还没想好,先寄下……皇兄啊,你可欠朕太多了。” 容翊有一瞬间感觉不对,但没想通哪里不对,他深深吸气,蹙眉对上容璲看似散漫含笑的眼睛,沉声道:“臣不怕死,臣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臣曾经没能坦白出口的野心,没能付诸实际的**。” 容璲眯起眼帘,眸中冷光闪烁。 “臣不讳言,我也曾肖想帝位,但我不敢试,也不敢赌,你比我更有勇气,更加坚定,所以你是陛下,我只是陵阳王,哈。”容翊朗笑一声,“您成功了……而臣希望您永远成功下去。” “那你认为朕会相信你吗?”容璲支起身子,坐在榻上。 “您只要相信情报就好,不用一定相信臣。”容翊说,“再说臣连狩猎都败给陛下了,也没什么值得陛下信的。” 容璲沉默半晌,答应道:“朕可以只扣韦渊一个月俸禄。” “多谢陛下大发善心!”容翊闻言深深作揖,“对了,臣还有一事要说,不知该不该说,也可以不说,但不说始终如鲠在喉。” “……赶紧说。”容璲不耐道。 “上次容琰来臣府上,送了一幅匾额。”容翊出卖了他,“说您衣衫不整有损威严毫无体面成何体统,宫里的贵妃娘娘都比您穿的严实,希望能有言官上谏让您改正。” 容璲:“……” 容翊告退道:“那臣先走了,陛下可千万别出卖臣。” 容璲冷着脸一甩手:“哼,迂腐之人,朕不跟他计较。” 夜空中繁星连成光带,容翊走后半个时辰,傅秋锋也打算离开,他刚刚走到门口,陈庭芳的婢女就来邀请。 “陛下,贤妃娘娘请您过去用膳。”婢女介绍道,“贤妃娘娘亲手熬了乌鸡汤,准备了酒菜,娘娘大病初愈,十分想见陛下呢。” 容璲还没吃饭,陈庭芳的厨艺是真的不错,他看了看傅秋锋,一招手道:“走,一起去。” “带上臣好吗?”傅秋锋小声对容璲说。 “菜好就行。”容璲不甚在意。 傅秋锋还没去试那锅汤,心里始终不太放心,他和容璲走进陈庭芳的营帐,容璲在陈庭芳礼数周全而又温良贤淑的招呼中坐下,傅秋锋神经紧绷,陈庭芳给他和容璲都盛了饭,就在这时,他的余光霎时被一阵刺眼的亮度占据,容璲头顶再次浮现出闪烁的兆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9章 附骨之疽03 “陛下, 这汤是妾身选用宫中上好的乌骨鸡,辅以阿胶,桂圆, 红枣等等小火熬制两个时辰而成,滋补脾胃, 安神益气。”陈庭芳温声为容璲介绍, 她端起一个银制小碗, 给容璲舀了汤和鸡肉,俯身放到他面前, 又同样给傅秋锋也盛上一碗,“傅公子陪陛下狩猎定是累了,来,尝尝本宫的手艺,若是不合口味, 可莫要嘲笑本宫啊。” “臣惶恐,臣自己来就好, 岂敢劳烦贤妃娘娘。”傅秋锋起身双手接过银碗, 汤有些烫,他摸了一下碗沿, 用银制的碗更像在昭示这汤中无毒, 但容璲头顶的亮光让他难以安心。 “一路车马劳顿,你身体可无碍了?”容璲用勺子搅了搅汤,端到唇边浅尝, 但他的舌头不太耐热,只沾一点就放了回去, 热气逸散开来, 整间营帐都充斥着醇香鲜美的味道。 “承蒙陛下牵挂, 妾身已经痊愈。”陈庭芳掩口轻笑,似有惊喜之意,“看来陛下不生妾身的气了。” “朕何时生过你的气啊?”容璲淡淡地反问。 陈庭芳眉梢难过地垂下,有几分委屈和自责:“妾身日前不查,被韩昭容蒙骗,幸有上官姐姐明察秋毫,还楚婕妤清白,惩治施用厌胜之术的韩昭容,妾身万分感激姐姐,只是姐姐恐怕对妾身大失所望,不肯前来用膳,妾身厚颜请陛下向姐姐说说好话,若是不原谅妾身,妾身可真是日不得安,夜不能寐啊。” “她是陪皇妹玩闹,累了。”容璲随口应付她,“你不用放在心上。” “倒是妾身敏感,多想了。”陈庭芳赧然低头。 傅秋锋始终没动碗里的汤,他盯着容璲,容璲应该也没喝,同时留意周围可能存在的刺客之余,暗中将袖口的针抽出一截,按理说陈庭芳不可能明目张胆在菜中下毒,一是她也要吃,二是容璲若当场中毒,她也不能全身而退。 那么这危险来源要么是刺客,要么就是某种慢毒。 陈庭芳起身要给容璲倒酒,正待挡住衣袖,傅秋锋唰地站起来,先一步抬手拿起了酒壶。 “陛下,贤妃娘娘选的酒也是甘冽淡雅的佳酿。”傅秋锋对容璲使了个眼色,左手抽出那两根银针遮在手里,容璲看了他一眼,配合地端起酒杯。 两人的手靠的很近,两支银针针尖沾了酒,并未变色,容璲动作隐蔽地捏走了银针,又在汤中一试,也没有变化。 “您在山中猎的野兔当真结实,臣下午吃过一顿,现在也还不饿,陛下您先尝尝贤妃辛苦熬制的药膳。”傅秋锋十分平常地笑着说,然后又给陈庭芳倒酒,“贤妃娘娘,臣对宫中规矩不甚了解,以往若有冒犯无礼之处,还望贤妃娘娘见谅,臣敬您一杯。” “傅公子哪里的话,你殷勤侍奉陛下,本宫该感谢你。”陈庭芳举杯强颜欢笑。 容璲虽不知道傅秋锋为何要如此暗示,但傅秋锋一向不做多余的动作,他端着酒杯,顺着傅秋锋的意思说道:“朕也不饿,饭是吃不下去,不如待会儿带回去做个夜宵,先喝酒。” 陈庭芳举杯的手用力一握,傅秋锋刚给自己倒了半杯,便发现她神色不太自然,盯着桌上鸡汤隐露不甘。 这张圆桌容璲与陈庭芳对面坐着,傅秋锋坐在两人中间,他起身做敬酒状,以袖遮挡仰头喝酒,陈庭芳也随后抬杯,傅秋锋的视线掠过她的杯口,酒液确实下降了不少。 问题不在酒中。傅秋锋默默地想,但仍然不能放松,说不准陈庭芳持有解药。 “贤妃娘娘宽厚,臣思及过往倍感惭愧,今日在此自罚三杯,算是臣赔罪道歉,以后臣与众位娘娘自当勠力同心,共为陛下效力。”傅秋锋又给自己倒满,贤妃见此也只好摆出笑脸,跟着喝酒。 容璲在傅秋锋举杯的中间装作喝了几口,悄悄把酒倒在了地毯上,他往傅秋锋那边地面斜了一眼,傅秋锋也根本没喝。 容璲皱了皱眉,三杯过后,傅秋锋就扶着额角坐回了椅子上,含混道:“陛下,您和贤妃慢用……臣不胜酒力,容臣休息片刻……” “唉,明明不会喝酒,还要逞强。”容璲眼含无奈,“朕先送你回去。” “陛下。”陈庭芳连忙阻止,“傅公子喝醉了,若现在就走,外面天凉,反而容易受寒,不如让他在此歇息,等醒了酒再与陛下一同离开。” “贤妃说的有理。”容璲沉思,不着痕迹地审视陈庭芳,突然问道,“贤妃,你在紧张什么?” “有吗?”贤妃一愣,随即垂首失笑,“这酒是妾身带来的,不是烈酒,但傅公子醉的厉害,妾身是有些担心他,不过见陛下饮来无恙,想是傅公子年少,果真不曾饮酒。” “是啊,朕曾经逼他喝过几杯,马上就不省人事了。”容璲柔声说,站起来把外衫脱下披到傅秋锋肩上。 陈庭芳的唇线抿的很紧,但马上又浅浅的笑起来,主动拿起酒壶给容璲斟酒:“妾身这些时日也反思许多,陛下行事自有您的道理,不是妾身这等妇道人家可以揣摩,妾身以往也有冒犯陛下之处,今日妾身也敬陛下一杯。” “贤妃言重了。”容璲微微点头,正要端起酒杯,歪在椅背上的傅秋锋突然弯腰干呕,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陈庭芳强行忍回眼中不耐,惊讶道:“傅公子?你还好吗?” “贤妃,帮他倒杯茶。”容璲上前轻拍傅秋锋后背,“阿秋,忍一忍,朕马上让厨房煎碗醒酒汤。” 陈庭芳扭过头,满面柔情霎时化作恼恨,去将自己茶几上的茶盘端来。 傅秋锋单手攀着容璲的肩虚弱的靠近,但抬眸只见一片清明,他终于亲眼目睹了容璲的危险来自何处,陈庭芳给容璲斟酒时,用指甲敲了下杯沿。 “指甲。”傅秋锋压低声音提醒,向容璲的酒杯瞥去一个冷厉的眼神,“慎重为妙,先走。” 陈庭芳还未转身,容璲便已领会了傅秋锋话中含义,他一伸手飞快地将自己和陈庭芳的酒杯调换过来,在陈庭芳倒茶时看清了傅秋锋所说细节。 那双纤纤素手染了珊瑚色的指甲,但陈庭芳在宫中向来以素雅简朴称道,从未染过指甲。 “朕要带傅公子回去,贤妃,朕对你确实冷淡了些,是朕的不对,明日朕再来看你。”容璲罕见地向陈庭芳展露笑容,温柔的弧度在嘴角化开,他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将空杯向陈庭芳微微前倾,眼波流转比杯中清酒更为醉人。 陈庭芳望着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眸,一时怔愣,反应过来后忙举杯还礼。 就在陈庭芳喝完那杯换过的酒,傅秋锋被晃得发花的眼睛终于安适下来,容璲头顶的兆字像一片流云,无声的散去。 傅秋锋尽职尽责地扮演醉酒,半个身子挂在容璲身上,扶着桌子慢慢的走,和他出了营帐,顿时蹙眉急道:“陛下,那杯酒……” 容璲抿着唇不说话,抬手制止他,快步走远了些,然后按住喉咙将最后当着贤妃的面喝下的酒吐了出来。 “咳……你敢断定贤妃的指甲不是为了取悦朕而改变了作风?”容璲长舒口气,放开傅秋锋。 “臣早些时候在厨房见到了贤妃。”傅秋锋谨慎地说,“她神色不悦,不像诚心为陛下熬汤。” “只是你的猜测而已。”容璲望着他,舔了舔嘴角,“朕可被你折腾惨了。” 傅秋锋歉然低头,陪笑道:“臣手艺虽然不好,但炒两个菜也能勉强果腹。” “哼,这还差不多。”容璲勉强同意,“那杯酒被贤妃喝了,你的猜测看来只能用时间证明。” “不只有酒,臣还带出了这个。”傅秋锋一直攥在袖中的左手摊开,一方湿漉漉的手帕被他握在掌心,“臣临走时用手帕蘸了那碗给陛下的汤。” 容璲一时不知该说傅秋锋心思缜密,还是嫌弃这东西沾了手黏糊糊的难受:“……赶紧回去洗手,封起来让林铮查验。” 两人从营帐后方经过,帐中突然响起一阵杯盘碎响,还有婢女吓得跪地请求的声音。 “娘娘息怒!仔细伤了手啊!” “滚,都滚出去!把这鸡汤给本宫倒了,喂狗!这张椅子也砸了,他们用过的东西本宫看着就恶心,那个国公府自甘下贱的庶子居然当着本宫的面勾引陛下,他们真是天作之合,个个都会污本宫的眼!” 容璲脚步一顿,有些诧异,和傅秋锋面面相觑,傅秋锋率先开口道:“贤妃……原来是这样的人吗?” “不曾听过。”容璲错愕地摇头,“朕从未见她生气骂人。” “娘娘息怒,军帐不隔音,慎言啊!” “都滚去做事,本宫要你们命令吗?陛下听到才好,本宫已经受够好言赔笑……不过本宫这日子就快到头了,都看什么?赶紧滚!” 听见婢女们被贤妃赶出去,傅秋锋赶紧拽上容璲先跑。 “看来她确实要给朕下毒,以为事成,得意忘形。”容璲语气发沉,眼底笼罩一层阴翳,“朕一直知道她厌恶朕,想不到她竟亲自动手。” 傅秋锋带容璲回了自己的营帐,小圆子没跟来,这里倒也清静:“陛下,您怎知她厌恶您?” “朕就是知道。”容璲的眉头狠狠一拧,不想多说。 “陛下。”傅秋锋轻言劝他,“不是臣怀疑您的判断,她给您下毒,必有动机,若不查明,后患无穷。” 容璲阖眼伸了下手,傅秋锋给他递上一杯茶。 “朕在她眼中,昏庸无能,荒淫无道,草菅人命,不理朝政。”容璲扯动嘴角嗤笑一声,“哪点不值得人讨厌。” 傅秋锋不甚赞同:“贤妃又不是嫉恶如仇的侠义之人。” “你怎知她不是?”容璲反问。 傅秋锋小心地说:“臣在霜刃台看过一本民间传闻,有一年的元宵灯会,猜中最多灯谜的是一男一女,因有面具在,那两人便未通姓名,携手同游京城,吟诗作对引为知己,但因身份所限,天亮时不得不依依惜别,各自还家。” “霜刃台还有这种东西?”容璲怀疑地问。 “霜刃台的藏书库很丰富。”傅秋锋笑道,“陛下知道这传闻中的男女分别是何人吗?” “何人?”容璲眯眼。 “贤妃陈庭芳。”傅秋锋低头压低了声音,“和太子容瑜。” 容璲听见那个名字,眼中几乎攀上几缕血丝,他无端升起一阵戾气,好似无数值得愤怒的消息纠缠成一团乱麻,他无暇捋着一根分辨,迫切地想要斩断它们发泄这股膨胀的恨。 “你敢对朕提起太子。”容璲猛地握拳捏碎了茶杯,残片掉在地毯上,响声沉闷。 傅秋锋下意识屏住一口气,有些无措,容璲直勾勾地注视着他,眼底流露出如有实质的杀气,他从未见过容璲这般愤怒的模样,便单膝跪下请罪:“是臣失言……” “朕实在对你太宽容了。”容璲打断了傅秋锋的话,放下翘起的那条腿,俯身用力捏起傅秋锋的下巴,缓缓道,“你想说朕愚蠢至极,让别人的女人哄骗了三年?你想说朕毫无尊严,枉为皇帝?” 傅秋锋艰难摇头,忽然发觉眼前的容璲太过陌生,仿佛吐出的每个字眼里都浸着暴戾嗜血,他的下颌被容璲捏的发疼,而容璲眼中没有一丝留情,他只能苍白地解释:“臣不是这个意思!陛下……” “狡辩!你分明是想讽刺朕。”容璲冷声断言,他松开傅秋锋,扬手欲打,袍袖划过一道影子,却忽地停在半空。 傅秋锋被容璲推了一下,差点跌倒,撑住地面时按在了碎瓷片上,割破了手指,他顾不得指上刺痛,心中的失望消极更甚,但又隐隐察觉出些许怪异,难掩震惊道:“陛下,您要对臣动手吗?” “朕……”容璲盯着那摊在地上蔓延开来的血,慢慢放下自己的右手,捂住额头,疑惑和挣扎渐渐占了上风,“不对,朕不想伤害你,这不是朕……墨斗,保护傅公子!” 墨斗从容璲袖口钻出,顺着他的衣摆爬到地上,转头冲容璲嘶嘶地叫了两声。 傅秋锋伸手让墨斗上来,惊疑不定地望着容璲,试着站了起来,容璲骤然抬头吼道:“朕让你平身了吗?跪下!” “陛下恕罪。”傅秋锋这次没听容璲的命令,他看见容璲额上渗出一层薄汗,状态明显不对,但他心中却为这不是容璲的本意而放松下来,强压心跳,抄起茶壶掀开盖子把冷茶泼到容璲脸上,断定道,“冷静,控制呼吸,放空思维,您中毒了。” …… 朱雀宫内,月色溶溶,万籁俱寂。 唐邈和柳河各自吩咐了暗卫小队的人依照计划搜宫,两人则直奔后园假山。 嫔妃不在宫中,夜里的守卫也松散许多,在后院的小太监靠着亭中石墩睡得正香,唐邈自墙头飞身而下,出手如电劈晕了一个站着的太监放倒,整座后园的防卫就算解决。 “你水性如何?”唐邈蹲在水池边,死鱼还在水上飘着,他用手指试了试水温,有点凉,“这水池颇深,而且浸着假山,这假山都是窟窿,还有一堆水草,万一卡在里面淹死可就丢了大脸。” “没事,你穿的夜行衣,若真淹死,别人也不知你是霜刃台的暗卫。”柳河呵呵两声宽慰道,“我先下去探探。” “小心啊。”唐邈小声嘱咐。 “我水性好,放心。”柳河屏息跳入水中,水面黑黢黢的看不清下方,唐邈等了半晌,柳河才上来换一口气。 “有个地方很奇怪。”柳河抹了把脸,“我看不太清,整座假山只有那里很干净。” 唐邈摘下面罩,闭气跟着柳河下去,水池底下都是淤泥,一丈多深,还有些荷花的茎,在黑暗中视野的确受限,水流的压迫感和寂静无时无刻不让人心跳加速,他眯着眼睛冲柳河所指的方向蹬腿游去,钻进一个狭窄的山洞,运起真气凝神看去,确实有一块石头没沾任何粘稠的灰绿。 他尽量蜷起身子回头冲柳河打了个手势,吐出几个泡泡,一身黑衣几乎融入漆黑的池水里,镶嵌在难以转身的假山之内,柳河在外点头,抽出剑来警戒。 下一刻,唐邈摸索着用力搬动了那块石头,水中不甚清晰的声音一点点传来,前方一块石头突然向旁边移开,露出升起的石门,石门窄的只供人钻过,水流的吸力让唐邈往前一扑,他顺势通过,摔在了地上,空荡的回响闯入耳中。 “这……别有洞天啊!”柳河随后跟了进来,一个翻身落地站稳,从腰间拿出油纸包着的火折子吹燃,看见了石门边的拉杆,上前一把拉下,石门便重新降下,阻隔了水流。 “阿嚏——!”唐邈拧了拧袖子的水,借着火光看清通道的斧凿痕迹,石门开在通道尽头的中央,方才涌进通道的池水正缓缓渗入地底,“这机关,不简单啊,出去之后直接翻∫墙,四通八达的。” “我记得这处造景是两年前所修。”柳河摸了摸洞壁,“走,先看看能通到何处。” “所以果然是贤妃授意。”唐邈直接下了结论,“借着造景掩饰修建密道的事实。” “还是不要乱说话的好。”柳河十分谨慎,“贤妃为何要这么做?一旦被发现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说不定她和陈峻德都心存侥幸,只要陛下崩的快,死罪就追不上我。”唐邈随口说道。 “……注意言辞。”柳河叹气提醒。 “这里只有你我,无需在意细节。”唐邈拍拍柳河肩膀,“傅公子也不是很在意言辞。” 柳河心说傅公子的影响力都快直追韦统领,他暗自摇头无奈,两人顺着密道一直走到尽头,从时间估计已经出了皇城,终于接近了另一道闸门。 他们各自握剑,打开闸门,顺着一个弧形通道出去,最后又进了水里,隐约的光线从水中射下,两人小心地游上去,探头出来,辨认了一番位置,居然是京中错综复杂的河流中的一条,就在一众不起眼的百姓人家前方。 两人记下位置,从皇城正门回去,折腾一番后负责朱雀宫的暗卫们也快完毕,唐邈打了一路喷嚏,用内力蒸干的衣裳不是很舒服,他坐在墙头监工,一个机灵的暗卫从宫殿内闪身出来,把一副画轴交给他。 “唐大人,您看看这幅画。”暗卫小声说道,“这是我从贤妃娘娘寝殿的床头缝里搜出来的。” “什么画?神神秘秘的,春宫图?”唐邈好奇地展开画轴,看了半晌,“这不是陛下吗?” “嘘。”暗卫指指画轴下方的小字,“这可不是陛下,这是当年的太子,陛下的兄长,容瑜。” …… 傅秋锋泼了容璲一脸的茶,茶叶沫子挂在他柔顺的长发上,让容璲那张杀气腾腾的脸多了几分滑稽。 容璲有些愣神,愤怒和怔愣交替着,指着傅秋锋手指发颤:“你敢如此对待朕!来人,把他押下去,朕要亲自审问!” “陛下,此处并无外人,如果您需要,臣去叫个下人来。”傅秋锋退后几步,“届时您想做什么,臣都绝不会反抗。” “放肆!”容璲重重一敲椅子扶手,“跪下,你还敢在朕面前大放厥词!” “陛下先休息,臣告退。”傅秋锋又退了几步。 容璲猛地站起来,伸手要抓傅秋锋的领子,墨斗从傅秋锋肩上探头,对容璲露出獠牙。 容璲一怔,随即恨恨地甩手:“墨斗!你这畜生也敢背叛朕?” 傅秋锋眼角一抽,心说容璲醒来怕不是还要跟墨斗道歉,他越退越远,直接转身出了营帐,扬声喊道:“韦大人!” 韦渊从不远处飞身而来,问道:“主上有何吩咐?” “你进去就知道了。”傅秋锋展开自己流血的手,意味深长地扭头示意他进屋,“陛下有点特殊的命令需要你完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0章奇 奇毒01 傅秋锋遮遮掩掩的语气和姿态, 让韦渊有一种不妙的预感,他防备地退后一步:“你的手怎么受伤的?” “被陛下所伤。”傅秋锋叹息道,他暗忖容璲砸了茶杯, 他被茶杯碎片划了手,伤算在容璲头上也不冤枉 那道伤有些深,从中指指腹一直延伸到侧方,韦渊猜不出这是搞哪一出, 越发迷惑了,他满心猜忌地进入帐中, 便看见容璲一手撑着椅背,一手捂着脑袋, 呼吸急促, 像在勉力克制什么,更被浇了一头茶水,地上的碎茶杯上还有血。 韦渊张了张嘴, 一瞬间根据现场推断出要命的过程——容璲不知在哪中了下三滥的药, 控制不住打算轻薄傅秋锋, 但傅秋锋只是挂名在兰心阁的正经臣子,卖艺不卖身……总之他坚决不从,还为此泼了茶水,挣扎间容璲砸了杯子,割伤傅秋锋的手, 威胁他就范。 “主上, 冷静,不可铸下大错啊!”韦渊上前一步, 语中情绪波动, “您最恨强迫妇女之事……男女都一样, 您千万冷静,属下这就联络林前辈过来。” “荒谬!朕没中毒,不需要那老毒疯子相救!”容璲陡然站直,扭头厉声道。 韦渊愣在当场,想问问傅秋锋到底是怎么回事。 容璲声音一变,忽地温温柔柔起来,走近几步,笑里藏刀,抬手搭上韦渊肩膀:“韦渊,你会听朕的话。” “是。”韦渊战战兢兢道。 “去把傅公子绑起来。”容璲轻声说,“他敢朝朕泼茶,该当何罪?” 韦渊一点点扭头,只见傅秋锋贴在营帐门口,正用手帕包扎伤口,看热闹似的置身事外。 傅秋锋看着韦渊不知所措的困窘模样,试探容璲到底有多异常的同时,遭罪的不止他一个,他还平衡不少,暗自压了压上挑的嘴角。 “这……傅公子必有原因。”韦渊斟酌着说。 “韦渊,你太让朕失望了。”容璲扣住韦渊肩膀的手慢慢用力,眼神也冷若冰霜,“跪下。” 韦渊心头一紧,面上顿失血色,直直跪了下去,不曾卸力缓劲,膝盖结实地磕在地上,哑声道:“属下知罪,求主上息怒!” “朕没有生气,朕怎么会生你的气呢?你可是朕的左膀右臂。”容璲在韦渊肩头重重拍了两下,矮身凑到韦渊耳边,“你什么都愿意为朕做,对?” “是,属下愿为主上赴汤蹈火,粉身碎骨。”韦渊慌乱地躲了躲,“主上,您到底……” “把傅公子拿下。”容璲按住韦渊的双肩,推他向后看,语气沉凉,吐息火热,声音低哑诱惑,“他弄脏了朕的衣裳,朕也想弄脏傅公子……你若不做,朕可就不再疼惜你了。” 韦渊浑身一僵,鸡皮疙瘩抖落一地,骇然甩开了容璲的手,他定了定神,感到愕然的同时终于察觉出怪异之处,容璲的手很热,比正常状态时烫得多。 “得罪了。”韦渊低声告罪,当即竖起手刀劈在容璲后颈,把他打晕过去。 “韦统领果断。”傅秋锋拱手说道。 “傅秋风!你为何不告诉我主上中毒?”韦渊把容璲放平在地,这才察觉自己的胳膊有点发抖,他吓的够呛,拄着剑起身怒而质问傅秋锋,“你居心何在?亏我还担心你!” “唉,因为我之前也被陛下吓到,不知陛下是否只针对我一人,所以想让韦大人也试试。”傅秋锋无辜且坦然地说,“不亲身体会无以得知此毒厉害,现在韦大人该知晓陛下的情况了。” 韦渊一阵咬牙切齿:“你分明是不甘自己吃亏,偏要拖人下水。” “误会啊,下官向韦统领道歉了,他日请韦统领吃饭赔罪。”傅秋锋真诚地向他低头作揖,“关于陛下的异样,你有何眉目吗?” 韦渊不得不跟上傅秋锋谈及正事的话题,暂时算不了账,皱眉道:“主上练有特殊内力,若是中了普通的毒,真气自会运行化解。” “陛下和我说过,是醴国的禁术。”傅秋锋点头。 韦渊略感诧异:“主上对你还真信任。” “不敢,下官还是要向韦统领学习。”傅秋锋谦虚地说。 韦渊用手背试了试容璲额上温度,烧的烫手:“那两枚银针是林前辈炼制,连针都验不出来,此毒非同一般,一时半刻恐怕无法化消,而且真气被动运转带来的高热更为危险,你们不是去和贤妃吃饭了吗?主上在何处中的毒?” 傅秋锋拧了个手巾盖在容璲头上,向韦渊解释了自己要验毒银针的原委,还有和贤妃吃饭的经过:“我最初只是怀疑,陛下也配合我,并未碰过贤妃的饭食才对。” 容璲到底是在何处中的毒,傅秋锋百思不得其解,陈庭芳染了指甲,想必是为了用颜色遮盖藏在指甲缝里的毒药,容璲最后喝下的那杯是陈庭芳为自己所斟,她不会给自己下毒,那杯酒安全无疑,况且以防万一容璲最后还吐了出来。 傅秋锋思索着容璲的反常,再一回想之前陈庭芳在帐中大发脾气,一切疑惑便迎刃而解,容璲调换的毒酒被陈庭芳自己喝下,作茧自缚。 “难道有人为贤妃提供毒药?根据眼下贤妃和陛下的表现来看,此毒能令人性情大变,暴躁易怒。”傅秋锋和韦渊推测,“不知此时贤妃可有理智,最好现在立刻向她讯问解药所在。” “凭你我的身份,要讯问贤妃……”韦渊有些为难,但一看昏迷的容璲,咬牙道,“此事我去办,后果我来承担。” “不要冲动。”傅秋锋抬手拦他,“有一个人比你我更合适。” 韦渊仔细一想,了然道:“贵妃?我这就去!” 他刚刚跑出营帐,不远处灯火却逐渐沸腾起来,骑马巡逻的禁卫手持火把,在宽阔的营地里拉成一片跳动的光河。 “何事喧哗?”韦渊叫住一个焦急的宫女喝问。 “大人,贤妃娘娘不见了。”宫女一哆嗦,一股脑儿地说,“贤妃娘娘不久前说要出去散心醒酒,快步跑走,随行的姐妹没追上她,不知娘娘跑去了哪里!” 韦渊挥手让她继续找人,急躁地回了营帐,对傅秋锋道:“来不及了,贤妃失踪,不管是畏罪潜逃还是毒发失智,我们都等不起,我这就安排马车送主上回宫,请林前辈出手,你扶主上出来。” “也只好如此了。”傅秋锋沉声答应,搀着容璲出门。 韦渊吩咐了同行的暗卫跟着陈庭芳的行踪,亲自驾车带容璲回宫,马车行至中途,一个策马的黑衣人影从官道另一边疾驰而过,在夜幕苍茫中又猛地一拉缰绳转头追了上来。 傅秋锋在车中握紧了匕首,从窗帘的缝隙里警惕后方,但那人靠近之后扬声喊道:“头儿,是你吗?” “唐邈?”韦渊停下马车,略感紧张,“宫中发生变故了吗?” “不是,任务非常顺利。”唐邈在马车边勒马翻身,“方便说话吗?” “说。”韦渊道。 “密道已经找到,就在朱雀宫,我正要去向陛下汇报,您这是要回宫?”唐邈问。 傅秋锋听见此言,豁然开朗,所有关键点似乎都连在了一起。 “出现意外。”韦渊听说密道在陈庭芳宫里,此时已经不惊讶了,“不必再去北山,回霜刃台再说。” “除了密道之外,还有一件事。”唐邈的表情有点复杂,好奇心和八卦欲混着难以置信的惊讶,一副长见识了的模样,指指马车,“车上是哪位贵宾?我能蹭个坐吗?” “什么事?让唐大人如此急不可耐的分享?”傅秋锋掀开车帘,笑眯眯地探头出来,“我们着急回宫,不能再增加负重了,你还是自己骑马。” “傅公子啊。”唐邈随意拱了拱手,从怀里拿出一副画轴,“这时从贤妃床头发现的,她收藏的特别小心,你们猜猜这是谁。” 他冲韦渊和傅秋锋放下卷轴,缓缓从韦渊眼前挪到傅秋锋眼前,韦渊定睛一看,神色丕变,傅秋锋倒是没看出什么奇怪。 “这是陛下哪位皇兄?”傅秋锋问道,画上之人负手执剑,立于青松之下,与容璲有七八分相似,五官精致,但比容璲更多了清朗正气。 “拿来,你不怕掉脑袋吗?”韦渊一把抢过画轴卷回去,狠狠瞪了唐邈一眼。 “韦统领您别气,属下只跟您和傅公子说说。”唐邈赔笑,“但贤妃可把这东西放在身边,而且看署名日期,这画是出自贤妃之手,已有八年了,这才是掉脑袋的大罪。” “你先回霜刃台,此事暂且不要透露。”韦渊吩咐道,“查到密道也不要声张,派两人暗中监视密道入口,不得大肆搜查。” “是。”唐邈领命,上了马一抖缰绳绝尘而去。 “画中之人,是太子吗?”傅秋锋小声问韦渊。 “不该问的别问。”韦渊三缄其口。 “我之前就是和陛下说,贤妃可能与太子是旧识,陛下就突然毒发,差点给我一巴掌。”傅秋锋抱着胳膊倚在车门边。 “那你还不引以为戒?”韦渊冷冷道。 “所以民间传言是真的了?”傅秋锋继续道,食指摩挲着下巴分析,“贤妃与太子有过一段情,但后来太子身亡,她入宫为妃,一直对陛下怀恨在心,所以与神秘人合谋,密道开在朱雀宫,足以为神秘人进出提供掩护,而杨淮之所以马上招供,更是因为我们歪打正着,贤妃确实与刺客有关。” “是那位神秘人给她的毒药?”韦渊不解,“主上与贤妃不只吃过这一顿饭,为何早不下毒?” “或许是时机不对。”傅秋锋沉吟。 “那现在就对了?”韦渊追问一句,随即一愣,感到不妙,“……也许是他们已经创造了合适的时机,一个可以让主上出事,从中获利,顺势而为的时机。” 两人都感到真相似是大白,但危机远没有结束,不禁沉默下来,就在此时,躺在车厢里的容璲悠悠转醒。 傅秋锋催促韦渊道:“你快去打晕他。” “主上万金之躯,岂可随意冒犯?”韦渊摇头拒绝。 傅秋锋无声地叹息:“加快点速度,我应付一下。” “这是哪里?”容璲支起身子,尚有些迷蒙,他看向四周,马车加速颠簸了一下,他扶着车厢晃了晃脑袋,看见端坐对面的傅秋锋,怒从心起。 “很好,看来你在等朕亲自动手。”容璲冷笑一声,“停车,朕不想坐马车!” 傅秋锋一阵无语,他从车厢的坐塌下方拿出个水袋,好声好气地问道:“陛下,您不渴吗?喝点水。” 容璲是有些渴,喉咙发干,不知从何而来的热度更让他心烦意乱,看什么都不顺眼,他夺过水袋,仰头灌下几口,清水顺着下颌淌进领口,他随手把领子扯得更开了些,眼神死死地锁定了傅秋锋,突然一手撑着车厢棚顶站了起来,把剩下的水兜头浇了傅秋锋一身。 傅秋锋缓缓闭上了眼,额发打湿贴到了脸上,水滴滴答答地流下,让他有些狼狈。 “休想命令朕。”容璲恶劣地翘起嘴角,转身准备掀起车帘,“何人驾车?朕要回宫。” “陛下。”傅秋锋抬手拽起了容璲的衣角,长睫挂着水珠,神色平淡,又仿佛清冷至极的尽头是另一种魅惑风情,他弯了弯唇角,问道,“不是要弄脏臣吗?别管什么马车了,陛下金口玉言,岂有食言之理。” 容璲身形一顿,转身傲然道:“想诱惑朕?那就跪下,你不配与朕平起平坐。” 傅秋锋慢慢离了坐塌屈膝跪倒:“现在臣可以开始诱惑了吗?” “傅公子,别以为放低姿态朕就会原谅你。”容璲往榻上一坐,“这还远远不够。” “臣曾经学过些推拿之术,在陛下决定惩罚之前,不妨让臣为您展示一二。”傅秋锋轻声说道,单手扶上容璲的腿,靠近了些,“陛下,放松。” “哼,若是朕不满意,那你就是罪加一等。”容璲闭上眼睛,翘腿靠在了车厢上。 傅秋锋跪在他身前,从他的小腿缓缓按揉,一路向上,隔着上衣的衣摆摸到交叠的腿根时,容璲突然捉住了傅秋锋的手腕。 “别再自作主张,惹朕生气。”容璲眯起眼睛警告傅秋锋。 傅秋锋直起腰,凑到容璲怀里,右手搭上容璲的肩,在颈侧捏了捏,小声道:“那里不行吗?臣不碰就是,陛下放松,好好休息。” 一刹那的清醒在容璲眼中闪过,他回过神,恍惚间吓得以为傅秋锋也中了什么鬼毒,不等他说话,颈侧持续施加的力道让他眼前一黑,又失去了意识。 韦渊紧紧捏着缰绳,恨不得当场耳聋,他心说傅秋锋是吃了几个妖妃啊,明明他只负责驾车,干最轻松的活却备受折磨。 “为什么不是我负责驾车。”傅秋锋掀开车帘透风,捋了把湿漉漉的头发,“我六艺均有涉猎,五驭不是问题,咱们换换。” “不。”韦渊坚决不肯放下缰绳,“你没事?” “我很生气。”傅秋锋平淡地说。 韦渊:“……” 韦渊又问:“主上如何了?” “睡着了。”傅秋锋道。 “……你打晕的?”韦渊侧目。 “是睡着了!”傅秋锋强调,“陛下醒来也不会发现任何端倪,我手法很熟练。” “哦,咳。”韦渊一听手法二字,又不自然地扭过头,耳朵通红。 傅秋锋揉了揉太阳穴:“是演戏,为了哄陛下安静而已!谁让你不肯动手?” “皇城快到了。”韦渊赶紧转移话题,“你快放下车帘,别吹风受寒。” 天际刚明时马车冲入城门,韦渊一手展出令牌,将马车直接驶向竹韵阁。 到了竹韵阁大门口,韦渊正要扶起容璲过去求助,傅秋锋拦住他,小声道:“单凭你我口述,恐怕不足以描述此毒作用。” 韦渊感到一阵异样,警惕道:“你又想干什么?” “先叫醒陛下。”傅秋锋伸手按上容璲人中,然后转身利索地跳下了车,躲到了树后。 韦渊看他离开现场藏匿身形的动作无比熟练,纠结了一瞬之后也跑了过去,半晌,但见容璲揉着脖子站到了竹韵阁的门口,然后迈进了四敞大开的门。 林铮今晨要取一样冷却的药膏,早早起来,书童小鹿拖着担架把一具尸体运走,大门还没来及关。 他披着外衫,踩下便鞋的后帮趿拉着,端着盆洗脸水走到屋门口,打了个哈欠,抬脚勾开门,赫然见到容璲手肘撑着门框,掌心抵着额角歪头打量过来。 林铮被容璲这个一言难尽的霸道姿势震撼到,哈欠都憋了回去,抬头嫌弃道:“这么早杵在这干什么,让一让。” 容璲嘴角勾起冷冽的笑:“放肆,林公子,谁准你如此跟朕讲话?” 林铮一愣,莫名其妙地端详容璲,见他脸色泛白,颊飞薄红,气息虚浮,以为是喝高了,也懒得理他:“是是是,陛下您让一让,老夫还有正事要做。” “哼,毫无诚意的敷衍朕,勇气可嘉啊。”容璲不但不让,反而踏前一步,把林铮的外衣领子狠狠捏在一起,“林铮,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你只是朕的药师,清早就衣冠不整,是想勾引朕吗?朕可不会吃你这一套。” “……哪来的假酒!”林铮低声骂道,“老夫不跟醉鬼计较,再不让路老夫就清场了。” “老而不死是为贼,朕早就想说了,你也就这副皮囊好看,内里尽是恶劣的流毒,朕不该对你法外容情,让你忘乎所以。”容璲啪地一声单手拍在门框上,把林铮堵在门口,居高临下地鄙夷他,“连对朕跪下请安都不懂吗?” 林铮手一抖,水盆哐当砸在地上,他难以置信,嘴唇直颤,指着容璲怒道:“你……你你你!小子,你真是这么想的?老夫耗费功力奇珍异宝救你的时候,你是个屁的皇帝,现在翅膀硬了,就要过河拆桥,兔死狗烹了?” “别想告诉朕,朕伤了你的心。”容璲用另一只手摸上林铮的脸,凑近了些嗤笑,“你我各取所需而已,只不过你配不上的,朕不打算再赏给你。” 林铮牙咬的咯咯作响,抓住容璲的手腕掰开,随即怔住,习惯性地开始号脉,神色逐渐严峻,指尖一甩抖出三根细针,旋身闪至容璲背后,将细针贯入容璲后脑。 容璲顺着门框慢慢滑下,倚在了墙上,眨了眨眼,有些茫然。 林铮一扭头,十指一收一放,各自扣了四枚银针,甩向门外逐渐清晰的气息来处。 树后的韦渊横挪一步,抽剑挡下八枚锁定了全身要害的银针,金铁撞击声后,韦渊扬声喊道:“前辈手下留情!” “你们两个小子!”林铮见是韦渊,一脚踹了铜盆,“为何不告诉老夫他中了毒?把老夫气晕,看谁救你们主子!” 傅秋锋远远对林铮作揖赔罪,偏头低声对韦渊说:“现在你懂了。” 当一个人受苦的时候,难免希望有人陪他一起受苦,韦渊点点头,目睹容璲一系列操作,罪恶地捂脸:“我平衡了。” 两人快步进院,傅秋锋还是在眼睛复明之后第一次看见林铮,相貌俊秀,头发低低的系在脑后,也不好好穿鞋,看似闲散居家不修边幅,但他神色自如地从窗下的大瓮里捞出一个小坛子时,傅秋锋清晰地看见那瓮里装着一副完整的骨架,骨头上带着些许肉丝。 韦渊给林铮讲了事情经过,林铮晃着手里的坛子,不时点头,傅秋锋走到容璲面前蹲下,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朕没瞎。”容璲开口道,他侧身靠着墙,低头捂着脑袋嗓音发飘,“好热,这是什么毒。” “看来陛下已经清醒了。”傅秋锋松了口气。 容璲瞥了眼说话的韦渊和林铮,又往墙根转了转,叹气低声道:“你为何不阻止朕!朕都说了什么胡话,干了多少傻事!” “您是病人,大家肯定都理解的。”傅秋锋轻轻拍了拍容璲的肩,语气慈祥。 “你没受伤……你的手没事?”容璲强行忘掉刚才的画面,刚想关心傅秋锋,就看见他指上缠着的布,歉疚地改口,“抱歉,是朕意志不坚。” “此毒并非寻常之物,连林前辈的银针都试不出。”傅秋锋拿出手帕给容璲擦了擦汗,额上热的像发烧一样,“千防万防,想不到还是中招了,是臣疏忽。” 容璲头脑有些乱,他回忆了一下,猛然惊觉:“是那碗汤,朕一开始,尝了一点,汤还太烫,朕就放了回去。” 傅秋锋摸到腰间的小盒,赶紧拿出来递给了林铮:“林前辈,这是沾了含有毒物的鸡汤的手帕,您应该用得到。” 林铮一砸掌心:“老夫刚说没有毒药样品有些难办,赶紧拿来。” “前辈,这到底是什么毒?”傅秋锋皱眉问道。 “一种扰乱神智的植物之毒。”林铮凝重道,“古醴国流传下来的方子现在已经缺失七七八八,但老夫专门研究蛊毒,恰好知道一种相似之毒,以七种深山中受瘴气日夜侵蚀的毒藤毒菇炼制,中者将不自觉性情大变,烦躁易怒暴戾嗜杀,最后血脉逆冲七窍流血而亡。” “那您多久能解?”傅秋锋抽了口气,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格作风,用心何其险恶。 “呵,算你识相,没问老夫能不能解。”林铮满意地笑道,“我观他脉象,中毒尚浅,所以还能偶尔清醒,给老夫五天时间,保管药到病除。” 他们正说话间,门外远远传来一道清亮的喊声:“林前辈!” 林铮一抬头:“是上官丫头来了。” 他转脸一看容璲,阴恻恻地笑了起来,上前飞快地把针拔了,招呼傅秋锋和韦渊躲到一边道:“不能只有老夫瞎眼,让她也试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1章 4奇毒02 韦渊颇感为难, 林铮扯着他和傅秋锋钻回屋里,趴在门缝边盯着缓缓起身的容璲,一脸兴奋,韦渊又看了看严肃正经的傅秋锋, 良知促使他小声劝谏道:“这不好, 这可是毒,会不会对主上身体有害?” “这点量不妨事。”林铮正在兴头上, “再说老夫能治, 怕什么。” 韦渊无奈,转向傅秋锋:“傅公子, 你也要看热闹?” “想不到韦统领把如此严重险恶的情况称之为热闹。”傅秋锋回头批判道, “我可是怀着一颗赤胆忠心担忧陛下, 深感无力愧疚,强忍痛心也要尽量为林前辈创造更多观察毒性的机会。” 林铮欣赏地对傅秋锋点头:“知己啊!老夫其实也是这么想的。” 韦渊:“……” 韦渊被傅秋锋冠冕堂皇的说辞震惊了, 一时竟无言以对,上官雩已经进了竹韵阁,他只好静观事态发展。 容璲感觉后脑有些异样的隐痛, 这让他愈发恼火,对匆匆赶来的上官雩沉声喝道:“站住。” “陛下?”上官雩诧异容璲也在这里, 而且衣襟上一片干涸水痕,似乎还有些茶叶,不符合容璲一贯的体面风格, 实在可疑,“正好,我已经找到陈庭芳了, 她状态有异, 言语癫狂, 我猜是中了毒……你是知道了才来找林前辈的吗?” “贤妃的账,朕自会与她清算。”容璲目不转睛地盯着上官雩,“而你,擅自闯入公子的庭院,见到朕,连最基本的礼仪都没有吗?” 上官雩本欲直接进屋去寻林铮,闻言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对容璲投去审视的目光。 在门缝旁围观的三人无端感到一阵冷意,缠在傅秋锋手臂上的墨斗也贴着门边钻出一颗脑袋,又本能往后缩了缩,傅秋锋悄悄搓了搓胳膊,压下蛇类爬过的毛骨悚然。 “上官雩,朕已经不再年少,你也该从不切实际的春秋大梦里醒来了,认清现实,醴国不需要你,现在朕才是你的主人。”容璲微微扬起下颌,“女人就该有些女人的样子,否则休怪朕不念旧情,将你按宫规处置。” “本宫的模样就是女人的模样,你懂什么女人。”上官雩锋利的仿佛能透析人心的目光渐渐收敛,突然笑了起来,游刃有余地偏了偏头,仿佛看见什么有趣的东西,她缓步向容璲靠近,容璲却不由自主地紧张戒备,同时退后,砰地一声撞在了门板上。 林铮背后抵着门,拼命使眼色让傅秋锋和韦渊低头,摊手做了个让容璲自求多福的表情。 “本宫并不想听陛下的教诲。”上官雩抬起染着鲜红指甲的右手,握住容璲一缕头发,指尖拨了拨,挑出一片茶叶,“低下头来看着本宫,让本宫见识一下你这些年有多少长进,竟然妄称本宫的主人。” “放肆!狂妄……”容璲话未说完,那缕长发骤然被上官雩用力一扯,他被迫低下头,顿时怒不可遏,抬掌向上官雩拍去,上官雩不闪不避,他的手却在即将触及上官雩胸前时硬是刹住,掌风吹动上官雩的耳坠,玲珑的响声让他愣了愣,指尖发凉,手上错觉似的凝固着一层鲜血,发自内心的不愿和恐惧层层涌现。 “放手!”容璲气急败坏地骂道,手停在半空,推也不是收也不是,尴尬的靠着房门,被上官雩挡在身前进退无路,“朕命令你放开,你敢抗旨不遵!来人!” “省些嗓子,这里就算有人,也不会帮你了。”上官雩朝窗纸里瞥了一眼,看见那三人一蛇往下躲的影子,笑呵呵地说,“你还是克服不了内心无聊的障碍,只有岁数长大毫无用处,不敢推开本宫,那本宫可就继续放肆无礼。” “……滚!上官雩,你现在是朕的贵妃,惹怒朕对你毫无益处!上官雩!”容璲一阵恨声咆哮,他握拳回手砸在门上,试图打开房门远离上官雩。 林铮挡了两下,震得手麻,干脆地放弃了,躲开两步看容璲在突然打开的门前差点跌倒,上官雩的手刀抬到一半,还没来得及施展,容璲的脖子勉强躲过一劫。 “你们三个,热闹看够了?”上官雩收手抱着胳膊说,“所以陛下也中毒了?” “……我们为林前辈创造更多观察毒性的机会。”韦渊硬着头皮学习傅秋锋的理由。 林铮在容璲即将开始新一轮怒吼前眼疾手快给他灌了瓶药,容璲在凌乱的正厅里跌跌撞撞地扶上椅子,坐下之后闭上眼睛无声地气喘。 “贵妃娘娘明断,一眼就看出陛下中毒。”傅秋锋恭维上官雩,“贤妃娘娘已经找到了吗?现在何处?” “还在北山,霜刃台暗卫在半山腰的亭子里找到她,她满口不得了的胡话,什么不在乎陛下宠不宠爱,不在乎降不降罪,爹也无所谓,她很快就能与心爱之人团聚之类的,我已经让人把营帐围了,任何人不得入内,放出消息她被韩昭容的厌胜之术诅咒,中了邪,韩昭容还真是好用。”上官雩哼笑两声,“我在北山没找到陛下,觉得还是亲自回来一趟比较稳妥。” 傅秋锋点头,和上官雩也说了事情经过,提议道:“贤妃弄巧成拙自己反而中毒,敌人必然收到消息,臣认为陛下这几日应该暂不露面,然后大肆召见太医和巫师为贤妃诊治,让敌人以为陛下也中了招,是害怕朝中动摇所以秘而不宣,用贤妃试验能否解救。” “密道一事也不能声张,持续暗中监视,敌人很可能通过密道潜入。”上官雩接上一句,“贤妃身份高贵,无论是灭口还是送来解药,敌人都不会放着不管,让她愈发疯癫透露更多消息给我们,届时我们便可顺藤摸瓜。” “监视密道属下会负责。”韦渊沉声道。 “好。”上官雩点头,“我负责从陈庭芳口中套出情报,此毒多久致人死命?” “喝下一杯的量,快则两月,慢则半年。”林铮道,“老夫负责研究毒药?” “这个时限,好歹毒的用意,天子不仁,不保四海,两个月足够有预谋的阴谋者名正言顺举起反旗。”上官雩微微皱眉,不过很快挑起嘴角宽心道,“此情此景,与当年颇有些相似,而且我们又添一大助力,下毒之人必不会得逞。” 傅秋锋左右看了看:“臣负责什么?” “这嘛。”上官雩托着下巴沉思,“你是这次鸡汤事件的功臣,若是陛下真喝多了,恐怕神仙难救,所以给你个轻松的任务……照顾陛下!” “老夫刚给他喝了药,副作用大概是全身乏力。”林铮一抛手里的木盒,“我得赶紧去提炼此毒,不耽误时间了。” 傅秋锋感觉这个任务也并不轻松,容璲瘫在椅子上装昏,上官雩过去弯腰敲敲椅背,他只好无可奈何地睁眼。 “刚才发生了什么?朕记不太清了。”容璲面无表情地说,“朕怎么到的竹韵阁?” “看来此药副作用还有令人失忆。”上官雩同情地说,“那我把方才发生的事再原原本本给你描述一遍。” 容璲:“……” 容璲扶额道:“算朕欠你的,你快走,去办正事。” “那就按照方才的分工各自进行了?”上官雩慢悠悠地站起来,十分愉快。 “朕幸甚有尔等得力干将左辅右弼。”容璲叹气,“今晚让北山的队伍回来,奏折都送到停鸾宫,再秘密拿给朕。” “老样子,就说你在停鸾宫陪我。”上官雩意味深长地劝他,“陛下,只有得力干将可不够,王者当称孤道寡,坚若磐石,不该有任何弱点。” 容璲眼底闪过一抹沉痛的阴郁,他阖了下眼,轻声道:“朕都明白,你去。” 傅秋锋和韦渊送上官雩出门,他好奇地小声问韦渊:“陛下可是有何心结?” 韦渊脸色阴沉,有些不愿再提的凝重,危险地瞪他:“和容瑜有关的事如非必要最好别提,有何心结你也不必打听。” 傅秋锋目送他驾离马车,越是说不能打听,他的好奇心就越盛,往往令人死亡的不是好奇而是缺乏实力,他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但回屋看见容璲撑着额角忍耐的样子,一种鲜见的柔软又占据上风。 “陛下,您的墨斗……”傅秋锋把手腕抬到容璲面前,墨斗翘起尾巴尖,抽了下容璲的手指,又钻了回去。 “看来它还不想回来。”容璲哭笑不得,“墨斗先待在你那,等朕的毒解了再说,朕也不想伤害它,每隔三天陪它去停鸾宫吃顿饭就好。” “是。”傅秋锋点头记下,看了看容璲的衣裳头发,觉得实在不像话,“陛下,您要沐浴吗?臣去烧水。” 容璲挥挥手,让傅秋锋去办,傅秋锋已经熟悉了竹韵阁的布置,收拾了厢房,倒好热水去找容璲。 林铮的药抑制了毒性,但似乎连人的活力也一同压制下来,容璲被傅秋锋搀着起身,走出两步腿就开始打颤,傅秋锋不得不蹲下来,道:“陛下,臣背您过去。” “朕可抱你好几次,轮到你了,怎么就舍不得力气了。”容璲扶着傅秋锋的肩膀,还有闲心开个玩笑,“才这么点距离,抱不动朕也不会嘲笑你。” 傅秋锋慢慢站起来,伸手肯定道:“臣抱得动。” 容璲身体一轻,傅秋锋和他承诺的一样,手臂很稳,没有半点摇晃,容璲先是狐疑地捏了捏傅秋锋的胳膊,然后就心安理得的享受起来,双手环抱胸前,甚至还措置裕如地翘了个二郎腿。 傅秋锋眼角直抽,心说这就是帝王之风吗:“陛下,您能别乱动吗。” “呵,放肆,什么时候轮到你教朕做事?”容璲飞过一个冷眼呵斥道。 傅秋锋:“……” 傅秋锋差点扔了容璲,加快脚步惊疑不定,心里担忧毒发的速度,嘴上敷衍道:“臣错了,臣这就跪下。” “只会跪下可不够。”容璲别有深意地警告。 傅秋锋顺从道:“是是是,不管是跪下还是趴下都随您的意,您想要什么姿势臣都满足您。” 容璲:“……” 容璲嫌弃地动了动肩膀:“爱卿,你的脑子果然不正常。” 傅秋锋踹开厢房的门,闻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无力道:“陛下,您别吓臣了好吗?” “朕装的这么像吗?”容璲摸了摸下巴,“也许过两日朕需要见几个人,如果连你都没识破,那他必定也会信以为真。” 傅秋锋思忖道:“陈峻德?” “不只是他,任何在这期间要见朕的人,都有可能与指使贤妃下毒的人有关,甚至就是他本人。”容璲蹙眉断定道。 “的确。”傅秋锋赞同,他小心地放低一条胳膊,让容璲站稳,扶他坐在屏风后的椅子上,伸手去解他的衣带。 容璲挡了挡:“朕还没到残废的地步,朕自己来就好。” “您就别多耗费体力了,就当臣是您的婢女。”傅秋锋苦心劝谏。 “你现在连婢女都肯当了?”容璲调侃地看他,“不过朕的婢女也不做这些事,手无寸铁毫无防备的被人靠近是很危险的事。” “那臣就在屏风后等待,您有需要就叫臣。”傅秋锋只好退后几步。 容璲余光瞟着他,突发奇想道:“什么需要都可以?” 傅秋锋:“……” 傅秋锋回敬他:“只要您的想法正常点。” “哼。”容璲佯怒哼了一声,自己慢吞吞地解了衣裳,浴桶里的水有些热,他幽幽吐出口气,在水温和真气运转之下有种被蒸熟的烦闷,随口问道,“你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傅秋锋装傻充愣。 “别让朕问第二遍。”容璲说。 “韦统领不让臣问。”傅秋锋实话实说,“连韦统领都如此郑重其事,臣还是不问的好。” “算你有眼色。”容璲往水中沉了沉,轻叹一声,“等朕心情好了,也许会告诉你。” “无论陛下是否告知,臣都希望陛下的心情早日好起来。”傅秋锋很会说话地笑道。 容璲无法给傅秋锋一个眼神,让他有些不满,他趴在浴桶边沿,困意越发浓重,无力感让他抬不起手,等他觉得不妙时,几乎已经提不起清醒的神智,睁不开眼了。 “傅公子……”容璲低低唤了一声。 “陛下有何吩咐?”傅秋锋问。 “一个……正常的需要。”容璲艰难地说,“扶朕出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2章 4奇毒03 傅秋锋一惊, 容璲声音虚弱,他还以为药出了什么意外,连忙上前查看状况。 容璲歪着身子斜倚在浴桶壁上, 低垂着头, 下巴已经挨到了雾气袅袅的水面,脸色泛红, 墨发半掩间的眉头自然舒展,呼吸平稳,没有任何不适。 傅秋锋轻巧地探至容璲腕间,脉搏跳动稍快,但规律有力, 应该只是睡着了, 他这才松懈不少。 一旦确定容璲无碍,那张安静而毫无瑕疵的脸就一下占据了傅秋锋的全部注意, 他的目光停留在容璲轻启的唇上, 片刻后心虚地板起脸,拿起叠在方凳上的布巾,沾湿了擦去容璲额上细汗。 容璲的头顺着他的掌心轻轻靠了过去,脆弱的咽喉袒露出来, 傅秋锋眼睫颤了颤, 无意识地攥着毛巾, 轻拭喉结的弧度, 拂过细微突出的轮廓。 指节蹭到温热的皮肤时,他心里有些莫名打鼓, 又正经地安慰自己只是在帮容璲擦去水迹免得受凉, 容璲这时模糊地呓语一声, 声带的震动让傅秋锋手指一麻, 他被烫到似的抽手,仰头干咳一声,表情绷得越发严谨恭敬如临大敌。 容璲仿佛陷入梦魇,呢喃声低的几不可闻,傅秋锋定了定神,侧耳细听,容璲含混不清地念叨着“醒醒”“大夫”“带他一起走”之类的词,傅秋锋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是男是女,但容璲这般惊惶不安,这必定是与现实一样恐怖的噩梦。 “陛下,别睡了,臣扶你去休息。”傅秋锋试着唤了容璲两声,轻轻摇了摇他的肩膀。 容璲眉心一紧,向另一侧偏过头,不再梦呓,但险些一头扎进水里,傅秋锋只得赶紧扳正他的脸,放弃了叫醒他。 要把一个睡熟的人从浴桶里弄出来其实很简单,但这个人是皇帝,傅秋锋难免涌起诸多顾虑,他绕到容璲身后,鞠起些水清洗干净他散落背后的头发,拢在手里拧了拧,心说要不喊人来帮忙,比如书童小鹿。 但他拽起容璲的胳膊擦干时又觉得不妥,小鹿是林铮的书童兼打杂小工兼尸体搬运工,唯独不是内侍,年纪还小但总归是男子,叫来伺候岂不是占容璲的便宜。 ……但大多数男子也总归是喜欢女子的,容璲再美也没什么便宜好占,而他已经将毕生奉献给公务,应该也不算辱没了容璲。 傅秋锋在脑内重复反驳说服的过程,动作没停,挽起衣袖把手探入水中,试图捞起容璲的腿把他抱出来,俯身时烛火跳动的光在水波里层层激荡,视线透过温水,水下的景色一览无余。 傅秋锋无聊的好奇心开始作祟,他随意瞟了两眼,动作一顿,心底腹诽一句人不可貌相,真龙天子货真价实物超所值。 他默默收回了手,正直地抬头,挑了块最长的毛巾给容璲裹上,把罕有热气腾腾的容璲头朝下扛出浴桶,放到榻上用几条毛巾随意擦干,包着被子平放进床里。 傅秋锋折腾完这一遍,自己累得够呛,再一看容璲,潮湿的头发铺在枕头上,闭着眼睛,被子严严实实的包成长条,愣是有点草席裹尸的味道。 他沉思片刻,决定忽略这个问题,吹熄了蜡烛,让厢房不太明朗的光线温柔地充盈屋内,背着手立在床头站岗小憩。 林铮的药效果一流,容璲醒来时不受控制奔流的内息已经平复下来,他眨了眨眼,骇然地想这副作用未免太强了,他的手居然一动都不能动,不过等他彻底清醒时才发现,他几乎是让薄被给捆起来的,而且凭触感来看,他现在一丝∫不挂。 “傅公子?”容璲轻声喊道,他有点饿,从漆黑一片的窗口看来,应该已是傍晚。 周围没有傅秋锋的回复,容璲挣扎了一下,索性继续闭目调息,毒性已被药压制,但尚未彻底化解,不能掉以轻心,小半时辰过去,他的体力恢复不少,艰难地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自己拽了一番终于得以坐起来,不着寸缕的感觉太诡异,他披着被子下床转了一圈,也没找到衣裳,只好郁闷地坐回床边。 傅秋锋终于端着粥碗小菜回来时,就看见容璲弯腰踩着床边的脚踏,右手握拳抵着下巴左手搭在腿上,一副思考人生的模样。 “陛下,您醒了。”傅秋锋赶紧放下托盘,“可有何处不适?” “你说呢?”容璲平静地抬眸,“你不觉得朕缺少些什么吗?” 傅秋锋打量了一遍容璲腰间半遮半掩的被子,还有露在外面修长的腿,白皙的足尖,然后故作严肃地抬起头:“陛下周身自有帝王之气,令贤明达观者拜服不已,不敢直视,所以臣什么都没看见。” 容璲:“……” 容璲微笑道:“废话少说,朕的衣裳呢。” “送去洗了。”傅秋锋老实回答。 “所以朕失去意识任你摆弄,你连套新衣裳都不肯服侍朕换好?”容璲咬牙切齿地说,“裹成这样,想把朕扔去乱葬岗吗?” 傅秋锋真诚地低头忏悔道:“臣知罪,臣以后一定认真学习为陛下更衣。” “凡事不要拖到以后,现在朕就给你机会。”容璲冷哼,“备一套常服,朕等你为朕更衣。” 傅秋锋暗自叹息,回兰心阁把自己的新衣裳拿来一套,先给坦然张开双臂的容璲穿上里衣,然后盯着他盖在身上的薄被,仿佛它有千斤重似的难以下手。 “怎么现在害羞起来,爱卿不是都看光了。”容璲语气带着点悻悻之意,如果他沐浴时能撑得住,断然不会让自己这般狼狈难堪。 “没有,非礼勿视,臣当时立刻闭上了眼。”傅秋锋睁着眼睛说瞎话。 “哦,那你现在看看也不晚。”容璲呵呵一笑,作势就要掀了被子。 傅秋锋连忙抬手制止:“陛下!注意您的气质仪态啊!” “朕何时在乎过这些规矩,朕对自己的身体很满意,不怕你看。”容璲悠悠然翘起一条腿,他上身披着里衣,衣襟半敞,撑着床铺微微后仰,“爱卿,来,朕命令你看。” 傅秋锋的眼神无所适从地偏向别处,忙后退了两步,容璲的眉眼诱人沉沦,他从不以此为耻,或者对自己的相貌有所忌讳,反而乐于大方展现别样的风情,傅秋锋不免在这方面佩服他,但他觉得这应该是另外的价钱,对他散发有点浪费,不得不无可奈何地告饶,让容璲收回这该死的无处安放的魅力。 “陛下,臣知罪。”傅秋锋单膝跪了下来,“臣坦白,臣确实什么都看见了,陛下龙精虎猛威武不凡,所以您还是先穿好衣裳别着凉。” “哼,不知廉耻。”容璲抬了抬脚尖,莫名想碰一下傅秋锋发红的耳朵,但他想了想戏弄和轻侮的界限,傅秋锋毕竟是他的臣子,这么做感觉不太妥当,还是压下了这个念头,站起来自己换好衣裳扎起头发。 傅秋锋悄悄放松下来,呼了口气,吹起额前落下的一丝长发,隐隐发觉他似乎不讨厌自己正中容璲的诱惑,在容璲面前,他可以更像个人,而不是无欲无求的兵器。 “起来。”容璲站在桌边哼了一声,看了看两盘青菜,“你做的?” “谢陛下。”傅秋锋从发呆中回过来,“小鹿在给林前辈打下手,所以臣只好自己准备晚膳。” 容璲没出言嫌弃他:“把奏折拿过来,今天宫里有何消息,等会儿也说给朕。” 傅秋锋点头,先给容璲盛了一碗晾上,把奏折从书房搬过来,站在一旁等容璲洗漱回来。 竹韵阁偏安一隅,在如今沸反盈天的后宫中格外宁静祥和,上官雩没有要下人禁言的意思,关于贤妃的猜测放任自流,仅仅一天,贤妃和太子的有旧这件事也悄然流传开来。 没人敢明目张胆谈论太子容瑜,但一说“当年病故那个人”,消息灵通的宫人皆心照不宣地点头。 容璲吃饭的时候,傅秋锋没提容瑜,他怕自己一开口,容璲直接气饱了,就挑些边角的消息说给容璲。 “贵妃娘娘请太医院众太医为贤妃会诊,但暂无结果,下午发了皇榜,寻京中神医药师能人异士入宫,不久前有一个探子伪装成大夫入宫求见,被暗卫押回霜刃台,此人其实是京中无赖,招供有人花钱雇他打探贤妃病症,从雇主衣衫来看,应该是商铺老板,或是大户人家的管家之流。”傅秋锋道,“臣推测应是陈峻德,贵妃娘娘派了自己人去监视贤妃,宫中婢女内侍一律不得接近,陈峻德纵使在宫人有眼线,也探知不得情况。” “陈峻德求见朕了吗?”容璲问他。 “太医束手无策时就来求见了。”傅秋锋说,“吉公公让他回去,恐怕他明日会再来。” “他到底是珍惜这个女儿,还是珍惜他的权力啊。”容璲嗤笑一声,“还有呢?” “太后要看望贤妃,但贵妃娘娘请了京中古刹的高僧上门诵经焚香,说服她回去念经了。”傅秋锋莞尔,“臣听闻照法寺的大师颇有道行,想不到与贵妃娘娘也是熟识。” “照法寺的住持贪污香火钱的证据还捏在上官手里,能不按吩咐办事吗。”容璲扯动嘴角,“密道呢?” “密道出入口都有暗卫轮班把守,目前尚无动静。”傅秋锋道。 容璲喝完了粥,捧着一杯温水靠上椅子:“最重要的消息,现在你可以说了。” 傅秋锋低头讪笑:“臣说了,希望陛下不要生气。” “朕有何可气。”容璲说的开朗,“朕早就处变不惊了。” “贵妃娘娘和几个女官太医亲耳听到贤妃怒吼。”傅秋锋清清嗓子模仿上官雩模仿陈庭芳的语气,低声喝道。“‘陛下算什么东西!有本事就株连本宫九族,本宫去了阴曹地府正好与殿下团聚’‘本宫没病!本宫从未如此清醒,让容璲恼羞成怒,实在大快人心’‘本宫不屑与你这妖女争宠,你与容璲惯会搔首弄姿,叫本宫看了恶心,呸!’” 容璲:“……” 容璲的手捏着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拍。 “陛下,处变不惊。”傅秋锋提醒道。 容璲深吸口气:“容瑜比乞丐身上的疥疮还令人作呕!” 傅秋锋第一次听容璲骂的这么过分,他不由得想起那幅陈庭芳少女时精心描绘的画卷,明明有着相似的五官,但容瑜的气质温润如玉,凛正如松,青锋在手,仿佛执了上决浮云下绝地纪的天子剑,踌躇满志,意气风发。 但傅秋锋偏就对画上之人积不起好感,容瑜让他想起赐他毒酒的新帝,想起抛弃自我的机械人生,傅秋锋不知道容璲到底为何恨容瑜,但他无端就想毫无缘由主见地附和一下容璲。 “陈庭芳才刚中毒,有一位太医给她针灸时她短暂恢复过片刻的神智。”傅秋锋想把话题暂时转开,让容璲冷静一下,“她咬了舌头,但不严重,已经用过最好的药,只是暂时无法言语。” “朕才不在乎她的死活。”容璲阴沉着脸说,“朕曾经在皇宫度日如年,朕恨先帝,恨太后,但他们一个已经死了,一个朕不需要她现在就死,只有容瑜,朕恨不得他活过来,好让朕再杀他一次。” “陛下。”傅秋锋又给容璲倒了杯水,“消消气。” “呵,朕从未见过像他那么虚伪的人。”容璲仰头喝酒一样喝了口水,“朕的母亲受宠时,他对朕如同胞兄弟,可朕的母亲一被关入冷宫,他便开始和追在他身后的兄弟姐妹贵族弟子鄙弃朕,说朕的母亲是罪臣之女,朕的存在简直玷污皇家名誉,他能与将士们一起吃冷硬的干粮,能将自己的俸禄全拿出来救济清贫的贤臣,愿意把自己的衣裳脱给冬天受冻的灾民……他的话就像金科玉律,没人会怀疑他,反驳他。” “他为何容不下朕!”容璲的长眉渐渐蹙在一起,越发阴郁,“他甚至……” 容璲话音未落,房门突然被一脚踹开,林铮端着药碗进来,容璲只好忍了回去,尽力摆出平静的模样,但仔细一看,林铮不但一身衣服从头裹到脚,甚至还围了个毛绒围脖。 容璲愕然道:“天这么冷吗?” 林铮一阵摇头,隔着远远的伸长胳膊把药碗递向容璲:“唉,老夫枉活七十有六,虽洁身自好,绝不在陛下面前有分毫逾越,却想不到陛下竟是如此藐视老夫,老夫恪守这男德何用!呜!呜!呜!” 傅秋锋:“……” 容璲:“……” 容璲强行忽略了林铮的讥讽:“为何不端过来。” “不敢勾引陛下。”林铮哀愁地说, 容璲眼皮直跳,起身道:“那朕自己端。” “你不要过来啊!”林铮啪地放下药碗,捂着领口大惊,“老夫只是你的药师,你若恃强凌弱欺辱于我,我只能撞拄自尽以表贞烈!” 容璲:“……” 容璲悲愤地一摔茶杯,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怒道:“你闹够了没有!林铮,朕就那么好笑吗?” “咳,不是好不好笑的问题。”林铮干咳一声,“它真的是那种,很罕见的……” 林铮看着容璲愈发危险的眼神,摘了捂得冒汗的围脖,严肃道:“关爱病患人人有责,谁都不许笑啊,否则老夫毒哑他。” 傅秋锋艰难地憋回了自己的笑声。 “说正事。”林铮义正言辞地说,“都不要闹了,这碗药下去,大概能让你撑三天,给那个中毒的丫头喝,也能清醒一个时辰左右,到时有什么消息可以尽快问。”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