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汉臣》 第七十六章:“符号” 几分钟后。 司匡在孔安国的带领下,进入了一个大门朝南的宽敞院落。 院落长约二十步,宽约十五步。 差不多和篮球场一样大。 与分饭之地相同,这里没有摆放案几,也没有摆放草席。 院子凹凸不平的泥土地面上,覆盖着大量沙尘,连野草都不见半根。 司匡扭头一瞥,向西望去。 只见墙根堆着十来根已经去除树皮的粗大木头。 木头的旁边,还挂着一块牌子。 上书:“切勿靠近”。 牌子下,则摆放着十余件银白色的木工器械。 大到铁锯,小到刻刀,应有尽有。 司匡将右手搭在左手手腕,双臂自然下垂。 凝视牌子。 感慨一句,“吾原本以为稷下墨家,都是齐墨子弟。没想到,竟然还有人在行秦墨之事。” “公有所不知,自独尊儒术之后,秦墨为了寻求一线生机,一夜之间派遣数位弟子出关,入稷下,伺机而动。” 孔安国咧着嘴,笑嘻嘻的,指着墙角的木头,声音平淡,略带嘲讽: “昔年嬴政为寻求长生,集天下之力,命秦墨打造巨船——蜃楼,后派徐福携带童男童女三千,乘蜃楼出海,以寻长生。” “当今陛下,虽无嬴政之行,却有嬴政之心,其亦想长生。自李少君不明不白失踪后,其追求长生之心愈来愈烈。” “吾听闻,秦墨这群弟子,正在研究造船之法。试图再造蜃楼,寻得陛下支持,达到传承百年的目的。” “这堆木头,恐怕就是秦墨弟子,做小型蜃楼之用。” 司匡眯着眼睛,盯着墙角那一根根躺在地上的木头,也笑了。 摇摇头,沉声。 “长生之法……世间哪有长生之法?彭祖八百年,恐怕只是杜撰罢了。陛下有心追求长生,倒不如,派人仔细研究北平侯的长寿之法。” “是极!”孔安国点点头,很是认同,“若是蜃楼能寻得长生,嬴政又怎么会在巡游的道路上死亡?依我看,有空造船,倒不如完善《墨经》。” “让他们先造着吧。”司匡嘴角微微一扬,眼中掠过一丝笑意,“日后会用得上的。” 虽然蜃楼不能寻求长生,但是,可以寻求高产作物。 只要卫青带人打通通往白令海峡的路,凭借现在的造船技术,未尝不可进入美洲。 太平洋不容易跨越,白令海峡还不容易吗? 土豆、玉蜀黍……可都是好东西。 只要得到一种,就能轻而易举地缓解汉武时期经常爆发的自然灾难,达到防止农民暴动的目的。 农民这个群体,老实本分,反抗之心并不强。 对于他们而言,只要有一口吃的,能活下去就行。 纵观历史,农民吃不饱,进而爆发大规模起义的原因,无非就两个。 第一:繁重的徭役,例如秦末。 第二:天灾,尤其是小冰河期带来的减产。 殷商末期到西周初年是第一次小冰河期——西周革命,殷商灭亡。 东汉末年、三国、西晋是第二次小冰河期——黄巾起义,东汉瓦解,三国鼎立。 唐末、五代、北宋初是第三次小冰河期——黄巢起义,唐朝瓦解,五代十国。 明末清初是第四次小冰河期,农民起义——明朝灭亡,满清入主中原。 吃不饱的农民是相当可怕的。 动辄就可以令王朝更替。 若不是文景遗泽,令百姓心怀期望;若不是刘彻后期改变了策略,以轮台罪己的方式,停止了长达几十年的战争…… 恐怕,汉武死后,也会爆发农民起义。 “呼。”司匡长呼一口气。 为了彻底驱逐匈奴。 高产作物,势在必得! 必须和秦墨合作。 作出决定之后,将注意力从那堆光不溜秋的木头上移开。 重新注视着院子凹凸不平的地面。 不远处,似乎用木炭画着什么东西。 他试图看清楚地面的画,不由得向前走了几步。 孔安国快步跟上。 二人前行六、七步,到达了目标所在之地。 地面上的图案,映入眼眸。 圆、正方形、矩形、三角形。 四个基本图形聚集在一起,相互间隔不过一寸。 在图形的下方,还用黑漆漆的炭屑,标注了这些图案的边长。 “没想到竟然是几何问题……”司匡弯着腰,指着地面,看着身旁的孔安国,哈哈一笑,“孔兄,这想必就是今日的授课内容了吧?” “嗯。根据安排,在墨家学习的流民孩童,早上学习来自楚墨的防身之法,其余时间,则学习《墨经》中记载的算术之道。” 孔安国瞅着地面上的四个图形,嘟囔着嘴,呼出一口气。 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是,还是直截了当地说道:“虽然数乃儒家六艺之一,但我儒家不得不承认,在这方面,墨家走在了诸子百家前列。” “孔兄不必灰心丧气。别忘了,墨翟,出自儒。” “哈哈,也对!” 经这么一提醒,孔安国的心情顿时好多了,脸上重新挂着浓厚的笑容。 《墨经》再厉害又如何? 还不是我儒家曾经的弟子创立的? 稍微递推一步,可以把这本数学经典的创作功劳,分给儒家一份嘛。 毕竟,墨翟最初的数学知识,来自儒家。 渐渐的,孔安国凝聚在地面几何图形上的目光,也变得温柔起来。 多么美妙的图形啊! 在其自娱之际。 司匡用右手食指抚摸着下颚,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皱着眉头,沉吟半晌。 开口了。 “孔兄,吾有一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几何问题,一直以来,都是我汉家数学大家孜孜追求的。令流民孩童研究几何,无可厚非。甚至,应该心怀感激。只是……吾有一个疑问。” 他语气微微一顿,提出了质疑。 “这群孩童能看懂几何吗?换而言之,他们数字都不懂,直接传授几何,未免有所不妥吧。” 让一群“走路”都没学会的孩童“跑”,有点不像话。 这是在超纲传授。 虽然教育界一直有一种观点:把更难的知识学会了,那与之相关、较为简单的内容,自然能够得心应手的学会。 就像是接触到高中数学之后,初中数学中的难题,感觉变简单了。 原本感觉头痛的圆内三角证全等之类的问题,做起来,像过家家似的。 又如学会了概率论之后,发现高等数学讲授的知识,也更容易理解了,证明起来也得心应手。 可这种观点,是在掌握基础的情况下。 如今这群孩子对数字都一知半解,怎么可能理解几何问题? 让他们直接学习几何,把难度从小学一年级提高到四年级,简直就是在打击这群孩子学习的积极性。 因此,司匡脸色并不好看。 “司公,这个问题吾前几日问过王贺了。” 孔安国站直了,拍了拍司匡的肩膀,咧着嘴,笑眯眯的,脸上挂着一副“你就放心吧”的表情。 “这群孩童学习速度很快,其中天赋最好的一个小姑娘,已经可以从一数到一百了。前天,墨家已经试图传授给他们九九乘法表了啦!” “我想,今日传授几何,也是在提前灌输相关内容,给这群孩子,留个印象吧。” 他生怕司匡不信这个解释。 一边说着,一边指着挂在东边墙壁上的木牌。 “瞧!那就是墨家刻画的九九乘法表!” 司匡的注意力从地面上的几何图形上移开。 直起身子,循着孔安国手指的方向眺望。 一块长40厘米、宽20厘米的棕色长方形木牌,映入眼帘。 因为放置角度的原因,木牌位于阴凉处,一开始,他并未注意。 这块木牌仿佛带有魔力似的。 注意到的刹那间,司匡便情不自禁地走过去。 孔安国笑吟吟的,跟在后面。 二人走到墙边,赤裸裸的目光聚集在这块棕色的木牌上。 从上至下,从右至左,皆是刻刀留下的痕迹。 制作之人为了让痕迹更加清晰,还特意用黑色的墨汁涂了一遍又一遍。 “司公,如何?” 司匡瞅着上面的文字,点评, “虽然阅读起来有些繁琐,但对于儿童还说,也算是一个比较优秀的数术学习方式。” 说完。 沉思片刻。 他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用粗麻布制作的小包。 因为笔墨不易随身携带,司匡特意在空余时间,制作了几根大小适中的木炭,装在这里面。 熟练的打开小包,从中取出一块趁手的木炭。 随后,向左迈出一步。 持木炭,在石块垒成的墙壁上书写。 在孔安国疑惑不解的神色中,按照木牌上的格式,把九九乘法表,用阿拉伯数字翻译出来。 “1×1=1” “1×2=2” … “9×9=81” “司公,这是?” “君可把它理解为数字转换之后的符号!” 司匡侧身,指着刚刚书写的阿拉伯数字,微微一笑,把表示方法,从“1”至“10”挨个说明。 孔安国双手交叉,藏在袖口,眨眨眼。 既不反驳,也不惊叹。 只是在静静聆听。 自百家存世,出现的符号不胜枚举。 可如今流传下来,被天下公认的,唯有《周易》! 如今司匡提出一种代替数字的“符号”,对他而言,就像是那些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符号”一般,没有记住的必要。 这种方法虽然可以简化九九乘法表的记忆,但是,不符合绝大多数人的思考方式,不值得记。 除非,这玩意儿和《周易》符号似的,蕴含了至高无上哲理,未来能够被天下之人公认,被天下人争相学习。 否则,它只不过是昙花一现的无用之物罢了。 试问,放眼整个大汉,专门记一个全天下只有三、四个人才能看懂得符号,有什么用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五章:欲搜刮医家 因为二人皆擅长马术的缘故,赶路很快。 离开稷下学里后,快速疾驰二刻,便成功到达了稷下。 时至午时。 将马拴在马厩,在孔安国的带领下,司匡向食饭之地走去。 如今生产力低下,一天只吃两顿饭。 第一顿饭名朝食,又叫饔。 按太阳在顶空中的位置标志时间,太阳行至东南角叫隅中,朝食就在隅中之前,那个时刻叫食时。 换算成现代,大约在上午九点左右。 第二顿饭名哺食,又叫飧,大约是下午四点。 考虑到稷下百家诸生的作息时间以及孩童的身体状况。 司匡特意向百家之人提出:把孩童的的吃饭时间,调整成一天三顿。 第一顿位于辰时,先于百家诸生食用。 第二顿位于午时。 第三顿位于酉时,后于百家诸生食用。 按照这个方法,可以更好地给孩童提供营养,也可以分流吃饭,防止拥挤。 虽然现在效果不明显,但待流民多了,孩童数量增加了,作用巨大! 司匡用笔算了。 一千两百位流民中,大约有七十位孩童。 若是流民数量突破一万,估计在稷下读书的孩童,会增加到七百之多。 总量占据稷下诸生数量的一小半了。 一想到稷下学子、孩童加起来两千多人,一同抢饭吃,司匡就头皮发麻,浑身难受。 经历过抢饭的高中、大学生活,他格外明白其中的痛苦。 为了让百家诸生不在此事上产生厌烦之心,分流吃饭,势在必行。 …… 二人走了大约五百步吧。 来到了孩童吃饭的场所——稷下东部一块几百平方米的空旷场地。 这里空旷旷的,光秃秃一片,除了人和吃饭的工具之外,什么也没有。 没有草席、没有案几。 所有的孩童,都是抱着一口碗,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排成一条长龙一般的队伍,静静地等候分饭。 为了保证分饭公平,每日负责分饭的共有三个人。 这三人得到这个任务是经过了两次挑选。 先从百家之中挑选三家,再由三家各出一人。 今日分饭的人,正好轮到了儒、农、墨——周霸、唐都、王贺。 三人衣冠整齐,笑容满面,分别守着一口装满食物的大釜。 周霸面前的大釜中装着满满的粟米。 他正拿着勺子,一勺又一勺地分着。 唐都面前釜中装着的则是农家自己种植的芦菔。 他撸着袖子,把青翠欲滴的芦菔,放进每个排队前行的孩童碗里。 而王贺则守着一釜散发着香味的白稠肉汤。 肉汤上面,还漂浮着两、三块瘦肉。 每当有孩童走过来,他都会把勺子在釜里转一转,把表面凝固的汤汁打碎。 待搅拌均匀。 才用勺子往伸过来的碗里面,浇上一大勺带肉的浓汤。 司匡双手环胸,与孔安国并立。 站在远处,并未惊扰众人,而是静静地观望。 “司公,根据约定,吾稷下每天中午,都会向流民孩童提供一勺肉汤,一种蔬菜。让他们补充什么……质…脂肪…素…” “是蛋白质、脂肪、维生素。”司匡咧嘴一笑,提醒道。 “哦,对!就是这三个。” 孔安国脸色一红,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虽然吾不清楚这三个东西究竟是什么,但你还真别说,喝肉汤,吃蔬菜还真有效果!” 这位孔氏次子仿佛感受到了生物学知识的魅力。 满面红光,话语抑扬顿挫。 激动地分享这几天的情报。 “这群小娃娃每天吃一碗浇了肉汤的粟米,脸色好看了许多,枯黄之色渐渐褪去,都变得红润了。” “原本有几个小娃娃送来的时候,呼吸微弱,情况不太行了。根据公之教导,医家除了进行简单的药理治疗外,还用煮熟的鸡子(蛋)作为辅助,时不时再灌几口肉汤。” “结果你猜怎么着?没几天的功夫,缓过来了!” 孔安国抚手笑着,目光中充斥着喜悦,环视空地上那群正吃的津津有味的孩童,顿时感慨万千。 司匡莞尔一笑,扭头,沉声叮嘱:“孔兄,虽然肉汤效果明显,但请告诉做饭的人,骨头切不可多次熬汤。熬个五六天就行了。熬得次数太多,有害无益!” “好。” 孔安国点点头,谨记在心。 “哦,对咯。” 他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事情,猛地拍了一下额头,再次说道: “司公,医家托我问一下,这个所谓的蛋白质、什么脂、素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有什么作用,蕴含在哪些东西之中。” “自黄河决口之后,下游十六郡,时常爆发瘟疫。” “吾听闻医家之人,打算用这三者,探索瘟疫的治疗方法。” “瘟疫?”司匡转身,眯着眼睛,无奈地摇摇头,“不用探索了,这三个东西,对治疗瘟疫,根本无用。” “啊?不会吧。它们明明可以让将死之人重新获生机。” 司匡重新眺望远处生龙活虎的孩童,淡淡地说道:“二者原理不一样!不必浪费时间了。” 孔安国有些不死心,眉头紧皱,声音阵阵,“那公可有治疗瘟疫的方法?” 司匡摇摇头,重重一叹,“无!得瘟疫之人,除了自己,别人无能为力。” 如今的瘟疫,简单的来说,是由强烈致病性微生物,如:细菌、病毒引起的传染病。 在没有抗生素的年代,这几乎是必死的疾病。 据他所知,古人对瘟疫的应对方法,只有爆发之后的隔离。 自秦开始,疫情隔离,就已经被列入法律。 而对瘟疫进行治疗…… 除非是手段特别高超的中医,否则,皆无能为力。 自《伤害杂病论》之后,这片土地上涌现的医术高超者众多,但都是以防控为主,真正能把病人治好的,寥寥无几。 华佗早死,《青囊书》失传,无人知晓其中内容。 而其之后,小仙翁葛洪无能为力,药王孙思邈亦无办法。 瘟疫=绝症! 孔安国悲从心来,也叹息,“公都束手无策,唉……天灾难防啊。” “这句话我不认同。”忽然,司匡来了这么一句,“天灾,并非不可防。瘟疫产生的原因,吾知晓一二,若是从源头治理,可进行简单防治。” 孔安国呼吸急促,一把抱住司匡的胳膊,不断地摇晃,声音尖锐,失声,“公有防疫之法?” “算是吧。” 司匡笑眯眯地看着孔安国,沉声道: “请孔兄转告医家。若想知晓伤寒防治之法,让他们拿《扁鹊内经》、《扁鹊外经》来换。” 微做停顿,声音低沉。 “切记,吾只要原本!” 孔安国松开手。 呼吸逐渐平稳,双眸中闪过一丝精光。 “我会转告的。” …… 二人目光重新集中在场地中的孩童身上。 司匡再次开口,“孔兄,趁他们正在进食,可否带小弟参观一下授课之地?” 孔安国面露苦涩,“司公,吾稷下遵循自愿原则,授课之地多达十几处。倘若全部转完,恐怕会扰乱授课顺序。” “不需要全部转完,只去学子较多的地方就行。” “学子较多……当属儒、墨、农、小说、道家了。” “儒家先不去了。儒家讲究仁义,吾放心。吾想去看一看墨家、农家、小说家的授课之地。” “嘿嘿,司公谬赞了!”孔安国得意一笑,“此地距离墨家授课之地较近,不如,吾等先去墨家一观?” “可!” “这边请。” 孔安国咧着嘴。 瞅了正在分饭的王贺一眼,不怀好意一笑。 拽着司匡的胳膊,笑眯眯的,朝一个比较宽阔的院落走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六章:“符号” 几分钟后。 司匡在孔安国的带领下,进入了一个大门朝南的宽敞院落。 院落长约二十步,宽约十五步。 差不多和篮球场一样大。 与分饭之地相同,这里没有摆放案几,也没有摆放草席。 院子凹凸不平的泥土地面上,覆盖着大量沙尘,连野草都不见半根。 司匡扭头一瞥,向西望去。 只见墙根堆着十来根已经去除树皮的粗大木头。 木头的旁边,还挂着一块牌子。 上书:“切勿靠近”。 牌子下,则摆放着十余件银白色的木工器械。 大到铁锯,小到刻刀,应有尽有。 司匡将右手搭在左手手腕,双臂自然下垂。 凝视牌子。 感慨一句,“吾原本以为稷下墨家,都是齐墨子弟。没想到,竟然还有人在行秦墨之事。” “公有所不知,自独尊儒术之后,秦墨为了寻求一线生机,一夜之间派遣数位弟子出关,入稷下,伺机而动。” 孔安国咧着嘴,笑嘻嘻的,指着墙角的木头,声音平淡,略带嘲讽: “昔年嬴政为寻求长生,集天下之力,命秦墨打造巨船——蜃楼,后派徐福携带童男童女三千,乘蜃楼出海,以寻长生。” “当今陛下,虽无嬴政之行,却有嬴政之心,其亦想长生。自李少君不明不白失踪后,其追求长生之心愈来愈烈。” “吾听闻,秦墨这群弟子,正在研究造船之法。试图再造蜃楼,寻得陛下支持,达到传承百年的目的。” “这堆木头,恐怕就是秦墨弟子,做小型蜃楼之用。” 司匡眯着眼睛,盯着墙角那一根根躺在地上的木头,也笑了。 摇摇头,沉声。 “长生之法……世间哪有长生之法?彭祖八百年,恐怕只是杜撰罢了。陛下有心追求长生,倒不如,派人仔细研究北平侯的长寿之法。” “是极!”孔安国点点头,很是认同,“若是蜃楼能寻得长生,嬴政又怎么会在巡游的道路上死亡?依我看,有空造船,倒不如完善《墨经》。” “让他们先造着吧。”司匡嘴角微微一扬,眼中掠过一丝笑意,“日后会用得上的。” 虽然蜃楼不能寻求长生,但是,可以寻求高产作物。 只要卫青带人打通通往白令海峡的路,凭借现在的造船技术,未尝不可进入美洲。 太平洋不容易跨越,白令海峡还不容易吗? 土豆、玉蜀黍……可都是好东西。 只要得到一种,就能轻而易举地缓解汉武时期经常爆发的自然灾难,达到防止农民暴动的目的。 农民这个群体,老实本分,反抗之心并不强。 对于他们而言,只要有一口吃的,能活下去就行。 纵观历史,农民吃不饱,进而爆发大规模起义的原因,无非就两个。 第一:繁重的徭役,例如秦末。 第二:天灾,尤其是小冰河期带来的减产。 殷商末期到西周初年是第一次小冰河期——西周革命,殷商灭亡。 东汉末年、三国、西晋是第二次小冰河期——黄巾起义,东汉瓦解,三国鼎立。 唐末、五代、北宋初是第三次小冰河期——黄巢起义,唐朝瓦解,五代十国。 明末清初是第四次小冰河期,农民起义——明朝灭亡,满清入主中原。 吃不饱的农民是相当可怕的。 动辄就可以令王朝更替。 若不是文景遗泽,令百姓心怀期望;若不是刘彻后期改变了策略,以轮台罪己的方式,停止了长达几十年的战争…… 恐怕,汉武死后,也会爆发农民起义。 “呼。”司匡长呼一口气。 为了彻底驱逐匈奴。 高产作物,势在必得! 必须和秦墨合作。 作出决定之后,将注意力从那堆光不溜秋的木头上移开。 重新注视着院子凹凸不平的地面。 不远处,似乎用木炭画着什么东西。 他试图看清楚地面的画,不由得向前走了几步。 孔安国快步跟上。 二人前行六、七步,到达了目标所在之地。 地面上的图案,映入眼眸。 圆、正方形、矩形、三角形。 四个基本图形聚集在一起,相互间隔不过一寸。 在图形的下方,还用黑漆漆的炭屑,标注了这些图案的边长。 “没想到竟然是几何问题……”司匡弯着腰,指着地面,看着身旁的孔安国,哈哈一笑,“孔兄,这想必就是今日的授课内容了吧?” “嗯。根据安排,在墨家学习的流民孩童,早上学习来自楚墨的防身之法,其余时间,则学习《墨经》中记载的算术之道。” 孔安国瞅着地面上的四个图形,嘟囔着嘴,呼出一口气。 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是,还是直截了当地说道:“虽然数乃儒家六艺之一,但我儒家不得不承认,在这方面,墨家走在了诸子百家前列。” “孔兄不必灰心丧气。别忘了,墨翟,出自儒。” “哈哈,也对!” 经这么一提醒,孔安国的心情顿时好多了,脸上重新挂着浓厚的笑容。 《墨经》再厉害又如何? 还不是我儒家曾经的弟子创立的? 稍微递推一步,可以把这本数学经典的创作功劳,分给儒家一份嘛。 毕竟,墨翟最初的数学知识,来自儒家。 渐渐的,孔安国凝聚在地面几何图形上的目光,也变得温柔起来。 多么美妙的图形啊! 在其自娱之际。 司匡用右手食指抚摸着下颚,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皱着眉头,沉吟半晌。 开口了。 “孔兄,吾有一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几何问题,一直以来,都是我汉家数学大家孜孜追求的。令流民孩童研究几何,无可厚非。甚至,应该心怀感激。只是……吾有一个疑问。” 他语气微微一顿,提出了质疑。 “这群孩童能看懂几何吗?换而言之,他们数字都不懂,直接传授几何,未免有所不妥吧。” 让一群“走路”都没学会的孩童“跑”,有点不像话。 这是在超纲传授。 虽然教育界一直有一种观点:把更难的知识学会了,那与之相关、较为简单的内容,自然能够得心应手的学会。 就像是接触到高中数学之后,初中数学中的难题,感觉变简单了。 原本感觉头痛的圆内三角证全等之类的问题,做起来,像过家家似的。 又如学会了概率论之后,发现高等数学讲授的知识,也更容易理解了,证明起来也得心应手。 可这种观点,是在掌握基础的情况下。 如今这群孩子对数字都一知半解,怎么可能理解几何问题? 让他们直接学习几何,把难度从小学一年级提高到四年级,简直就是在打击这群孩子学习的积极性。 因此,司匡脸色并不好看。 “司公,这个问题吾前几日问过王贺了。” 孔安国站直了,拍了拍司匡的肩膀,咧着嘴,笑眯眯的,脸上挂着一副“你就放心吧”的表情。 “这群孩童学习速度很快,其中天赋最好的一个小姑娘,已经可以从一数到一百了。前天,墨家已经试图传授给他们九九乘法表了啦!” “我想,今日传授几何,也是在提前灌输相关内容,给这群孩子,留个印象吧。” 他生怕司匡不信这个解释。 一边说着,一边指着挂在东边墙壁上的木牌。 “瞧!那就是墨家刻画的九九乘法表!” 司匡的注意力从地面上的几何图形上移开。 直起身子,循着孔安国手指的方向眺望。 一块长40厘米、宽20厘米的棕色长方形木牌,映入眼帘。 因为放置角度的原因,木牌位于阴凉处,一开始,他并未注意。 这块木牌仿佛带有魔力似的。 注意到的刹那间,司匡便情不自禁地走过去。 孔安国笑吟吟的,跟在后面。 二人走到墙边,赤裸裸的目光聚集在这块棕色的木牌上。 从上至下,从右至左,皆是刻刀留下的痕迹。 制作之人为了让痕迹更加清晰,还特意用黑色的墨汁涂了一遍又一遍。 “司公,如何?” 司匡瞅着上面的文字,点评, “虽然阅读起来有些繁琐,但对于儿童还说,也算是一个比较优秀的数术学习方式。” 说完。 沉思片刻。 他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用粗麻布制作的小包。 因为笔墨不易随身携带,司匡特意在空余时间,制作了几根大小适中的木炭,装在这里面。 熟练的打开小包,从中取出一块趁手的木炭。 随后,向左迈出一步。 持木炭,在石块垒成的墙壁上书写。 在孔安国疑惑不解的神色中,按照木牌上的格式,把九九乘法表,用阿拉伯数字翻译出来。 “1×1=1” “1×2=2” … “9×9=81” “司公,这是?” “君可把它理解为数字转换之后的符号!” 司匡侧身,指着刚刚书写的阿拉伯数字,微微一笑,把表示方法,从“1”至“10”挨个说明。 孔安国双手交叉,藏在袖口,眨眨眼。 既不反驳,也不惊叹。 只是在静静聆听。 自百家存世,出现的符号不胜枚举。 可如今流传下来,被天下公认的,唯有《周易》! 如今司匡提出一种代替数字的“符号”,对他而言,就像是那些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符号”一般,没有记住的必要。 这种方法虽然可以简化九九乘法表的记忆,但是,不符合绝大多数人的思考方式,不值得记。 除非,这玩意儿和《周易》符号似的,蕴含了至高无上哲理,未来能够被天下之人公认,被天下人争相学习。 否则,它只不过是昙花一现的无用之物罢了。 试问,放眼整个大汉,专门记一个全天下只有三、四个人才能看懂得符号,有什么用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七章:竖式——宗周——成周 司匡解释完。 看着突然“老实巴交”的孔安国,脸颊向外微展,笑容浮现。 “孔兄听完为何沉默不语?” “公要吾明言?” “当然。” “呼!” 孔安国惆怅地呼了一口气。 满脸歉意,直言 “自先秦以来,九九乘法表的书写格式,已成定式。虽然这种符号能够加快撰写速度,但相比传统方法,所学之人,还要多学‘1’至‘10’等符号。总体来看,无异于增加了学习负担。” “虽然传统的方法写起来麻烦,也要学习“一”到“十”,但,那是所有学科的必修内容。哪怕数术不学,书术等,也会传授,算不上负担。” “放眼天下,恐怕罕有数学大家,会全力支持这种特殊符号。” 大汉的文化传承,除了简牍之外,基本上就剩下口口相传这种方式了。 在孔安国看来,这种把记忆流程变得繁琐的方法,不会有大家站台。 甚至搞不好,还会被当世数学宗师以“离经叛道”的罪名,口诛笔伐。 三河之地那群研究数学的家伙,因为当地曾经出了一个镇压当世数学的北平侯,性格逐渐变得高傲。 若是知道在稷下出现了意图冲击他们“统治”的记录方法,必定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 他担心打击到司匡,顺势补充了一句,以作鼓励,“不过这几种符号,自成一家,若是找到感兴趣的学子,也可以传承下去。” 司匡捏着手中的煤炭,转过身,背对着孔安国,笑哈哈的,明知故问,“这么说,孔兄是觉得这种记录方法,劣大于优啦。” “安国不敢隐瞒,正是这么认为!” 司匡并未生气。 而是向后扭头,身体不动,看着孔安国,淡淡微笑,发问: “君可会九九乘法表?” “司公莫要看不起我儒家弟子!” 孔安国气鼓鼓的,腮帮子通红。 “他人我不清楚,不过吾可以明确告知一件事:孔氏一族子弟,八岁之前,便熟练掌握了九九乘法表!” “七七多少?” 感觉被小看了。 孔安国脸色发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高声回答: “四十九!” “六七呢?” “四十二!” 司匡笑着拍拍手,“孔兄能熟练背诵九九乘法表,那么接下来就好办了!” “君欲何为?” “证明这几种符号的优点!” 说完。 司匡把头扭回来。 注意力集中在刻着九九乘法表的木牌上。 目光轻触,嘴唇微张,言语连连。 “《管子·轻重》云:‘滤戏作造六峜以迎阴阳,作九九之数以合天道。’” “此表,帮助天下之人,了解算术,使大字不识之人,亦能进行简单的计算。” “且在此表的影响下,楚地之人,制《算表》,以算其他数字。” “《算表》上书之字,乃将相乘之术,转换成为相加之数。此法虽然通行天下,但查找起来比较麻烦,且携带起来,也多有不便。” “匡不才,经过研究,在九九乘法表的基础上,提出新型计算之法——竖式!” “只要掌握此符号,哪怕是稚子,也可以利用竖式,得出困难计算的结果。” “请君一观!” 孔安国挑了挑眉。 眯着眼睛,盯着司匡的背影,右眼皮时不时地跳动。 额前头发微湿。 不知为何,心脏跳得越来越快。 他感觉,一个新的时代将要到来。 一个属于这种符号的时代。 孔安国猛地晃了晃头,清除大脑中的杂念。 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眸,紧盯着司匡的右手,片刻不离。 屏住呼吸,静心聆听。 “沙,沙沙,沙沙沙……” 木炭摩擦着粗糙不平的墙面,发出尖锐,让人崩溃、浑身颤抖、发冷的声音。 原本极度厌恶这种声音的孔安国,竟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他想要弄明白,司匡说的“竖式”,究竟是什么! 13 +17 ——— 30 -- 13 ×17 ——— 221 -- 司匡用了大约半分钟的时间,用两个相同的数字,分别书写了加法、乘法。 至于减法、除法,暂时没有出现的必要。 他可不想把今天一整天的时间,都浪费在传授竖式上。 反正最终的目的,就是申明阿拉伯数字的计算方式,优大于劣罢了。 写完。 木炭捏在手心。 他转身,看着一头雾水,一脸懵逼,尚在参悟的孔安国,得意一笑。 咳嗽几声,清清嗓子,指着墙壁。 “此乃竖式!” 孔安国挠了挠后脑勺,神色木讷,脑袋左摇右晃。 抻着头,注视半天。 大脑疯狂运转,像是一台不知疲倦的“挖矿”电脑,进行对比分析工作。 一边从新旧九九乘法表的对照中寻找相关数字,一边理解这个古怪的东西。 一分钟 两分钟 … 五分钟 终于,他勉强总算理解了上面的内容——十三与十七的相关运算。 由于竖式书写格式是从左往右,从上往下,这让习惯从右往左的人,起来,格外吃力。 孔安国喘着粗气,噘着嘴,急得满头大汗。 “司公,安国愚钝,这要如何观看?为何‘3’、‘7’对着的下方,变成了‘0’?” 司匡笑眯眯的,耐心解释,“因为满十需要向上一位进一,君可理解成诸侯向周天子进贡。” 进贡…… 孔安国立刻把这种“进贡”思想与“周王诸侯”联系起来。 忽然。 一个奇怪的念头从深邃的脑海中划过。 他不加思考,下意识便脱口而出。 “如果诸侯不想进贡……甚至还想反咬一口,掠夺周王室京畿之地呢。” 司匡:“……” 这孩子怎么反向理解。 是打算举一反三,还是纯粹想当杠精…… 反咬一口的行为,你得问减法,加法不接受。 不过鉴于的二十一世纪某些孩子在第一次学习的时候,也存在这种想法。 他就一下子释然了。 继续耐心解释。 “孔兄可以把这种加法的进位,看成宗周与诸侯的关系。” “同理!” 司匡指着乘法,“此处,三七二十一所得之二十,也需要化成‘二’向前方大宗‘进贡’。” “至于那种侵占京畿之地的行为,那是成周所为,属于减法,吾在此先不解释。若兄长感兴趣,可以改日光临寒舍,小弟必定毫无保留地传授。” 司匡害怕拿出减法之后,孔安国又开始追问“如果前面不借该怎么办”这种致命话题。 二十一世纪被这个问题逼疯的家长,可不在少数! “好吧。” 孔安国失落的撅了噘嘴。 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静下心来,试图按照宗周的情况,理解乘法竖式。 灿若星辰的双眸,在乘法竖式上上下移动。 经过提点,他理解起来,快了许多。 正如司匡所言,这种方法,比《算表》简单多了! 不需要查找,只要学会九九乘法表,即可运算。 眼珠子转动。 片刻功夫,他便以口算的形式,完成了13×17的竖式检验。 激烈跳动的心脏,一下子悬了起来。 他看向墙壁的目光,变得虚幻起来。 肾上腺激素分泌加快。 大脑有一种莫名的兴奋感。 是触摸数术大道的兴奋,是学会新方法的激动。 他大步迈出,凑上前,刚毅的面庞充斥着血液,腮帮子变成了深红色。 颤抖的语气,随着颤抖的声带,发了出来。 “君是如何想到这种方法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与其纠结这个,孔兄不如再算一下其他两个数字。” 司匡微微一笑,利用转移话题的形式,把这个要命的询问避开了。 右手木炭快速在墙壁上写下来两个数字。 47×98。 随后,伸出右掌,把掌心中的木炭递给孔安国。 “请!” 孔安国接过木炭。 抬起依旧在颤抖的手臂,在墙壁上的区域书写。 这一次,刺耳的“吱吱”声,由他亲自创造。 木炭在石块上留下长长的线条。 因为用力过狠,有的木屑竟已渗入墙壁。 这位第一次作用竖式进行实战的儒家未来大儒,双眼冒着红光,嘴里还碎碎叨叨,不停地呢喃着。 “此乃宗周!” “宗周,天下共主也!” “凡诸侯,皆需觐见。” “所得之数过十,需进贡。” 不一会儿,他通过列竖式,得出了一个答案。 47 ×98 ——— 4606 他将结果写在司匡刚刚列出来的式子后。 整个人如梦似幻,不由得痴了。 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虚幻与真实。 由于孔安国从来没有算过这两个数字,并不清楚结果的对与错,又因为出来的匆忙,没有携带《算表》,算完之后,他有些不知所措。 心情既期待,又恐慌。 手心出汗了。 木炭被汗珠浸湿。 随着紧张感的提升,捏在手心的木炭,一点一点的变碎。 忽然,一阵清朗的声音从门口的方向传来,“二位来此作甚?” 司匡与孔安国同时扭头,朝着声音来源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暗黑色汉服,束着发带,龙眉凤目,皓齿朱唇,留着短胡子,约摸二、三十岁的男人,正倚着门框,双手环胸,笑容灿烂,望着院子内的二人。 “王贺,你来了!” 孔安国笑逐颜开,像是看到救星似的,一路小跑,跑过去。 没有解释,直接强硬拽着这位墨家年青一代第一人,往九九乘法表这里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八章:年轻的王贺开始踏上自闭路 王贺笑容满面,也不挣扎,任凭孔安国拖着自己前进。 来到墙边。 拱手,作揖而拜。 “见过司公。刚刚为孩子们分完饭菜,招待不周,请多见谅。” 司匡报之以微笑,拱手还礼,“王公客气了,在下来的唐突,希望没有打扰到墨家。” “司公来此,乃吾墨家之福分。”王贺笑着挥挥手,“君允许墨家从流民孩童中挑选有天分之人,此传承之恩,我墨家定铭记在心。” 一旁激动的孔安国被这客气劲儿整得,受不了。 直接开口打断。 “好了,诸君就别在这里寒暄问暖了,正事要紧!” 王贺眨眨眼,扭头,看着孔安国,直呼,“子国,这么急着把我拉过来,所为何事?” (孔安国,字:子国。) “君可携带《算表》?” “这是自然。我墨家场面和数打交道,《算表》必须随身携带。” “太好了!借吾一用!” “哦。” 王贺应了一声。 随即当着二人的面,提起左袖,右手伸进去,不断摸索。 不一会儿,一卷特殊的竹简被他掏了出来。 这份竹简与平常的竹简相比,构成的竹片,长了许多,并且,还很纤细。 他不由分说,递给孔安国。 “给。” “多谢!” 孔安国笑嘻嘻地接了过来。 也不嫌地面脏,直接一屁股坐下。 把《算表》打开,平铺在腿上。 开始查阅数字。 这玩意儿相当于一个计算器,作用的思想,类似于乘法分配律。 孔安国心中默算。 把47分成了40与7,把98分成了90与8。 紧接着,按照查阅顺序。 在第一行分别找到7、40对应的竹片。 随后, 又在第一列分别找到8、90对应的竹片。 右手的握着的木炭在地面上划着,把数字横纵交叉的数字记录下来。 3600、320,630,56。 随后,按照常规的计算方法,把这四个数值相加。 3600+320+630+56=4606。 结果相同! 王贺有些不明所以,在好奇心驱使下,轻声询问,“子国,你这是?” 然而,孔安国没有回应。 这位孔氏次子的面孔,只有癫狂,兴奋,喜悦,狂欢! 仅仅一次体验,他就陷进这种畅快的计算中。 顾不上和他人对话,直接自己给自己出题,想要二次验证! 这种学习到新知识,并且用旧知识验证成功之后产生的快感,太爽了。 手腕抖动。 在黄朴朴的地面上,写下两个数字:32×73。 随后。 竖式、《算表》齐动。 “子国,子国?”王贺皱着眉头,呼唤着。 他越发看不懂孔安国的行为。 这是疯了? 司匡双手环胸,注视着孔安国,“文明观猴”。 且笑嘻嘻地提醒王贺。 “王公毋急,孔兄这是在感受竖式的魅力。” “竖式?这是什么?” “使掌握九九乘法表的稚子,在几十个呼吸之内,算出一切乘法的计算方式。” 王贺眉头一沉,后退一步,与司匡拉开距离。 眯着眼睛,上下打量,又摇摇头,假笑,沉声。 “司公真是喜欢开玩笑,世间怎么可能存在这种东西。先秦诸子可从未提及过这种方法。” “先秦当然不可能有,这是我参悟九九乘法表后,得到的内容。” 王贺眼神逐渐变得犀利,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眉头上的皱纹横着,化成了一个川字。 “公莫不是在开玩笑?” “刚才孔兄也是这么认为的。” 司匡笑眯眯地指了指坐在地面,兴致勃勃的孔安国。 王贺的注意力转移到孔安国身上,脸上的凝重,又加深一分。 自从加入墨家后,他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待在稷下。 因此,他和孔安国相识很久了。 孔氏这一代人,孔臧年纪大了,怕是命不久矣。 而孔武则是身体不好,唯一能挑起孔氏大梁的,只有子国。 因此,孔家很多珍贵资源,都尽量向孔安国倾斜。 在庞大资源地浇灌下,孔安国已经是儒家大儒之下,首屈一指的人物。 如今,这位儒道的天才,竟然沉浸在这种名叫“竖式”的方法中无法自拔。 王贺那颗坚定的心,忽然,有些颤抖。 自信心,不足了。 虽未见识孔安国在数术上的造诣,但相信,绝不会比自己差。 稷下有一句话: 若想证明数术过人,就去与墨家王贺、农家落下闳、儒家孔安国切磋一场吧。 如今,稷下数学三霸之一的孔安国竟然对这种方法俯首称臣…… 王贺上齿咬唇,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抬头,注视司匡,目光炯炯,神态松弛,请求, “公可否指点一二?”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随后,司匡又摸出来一块木炭,把给孔安国讲述的内容,又原原本本地向王贺讲述一遍。 …… 一刻钟后。 地面上。 孔安国旁边,多了一个手握木炭、盘膝而坐、情绪激动,脸色深红,犹如煮熟猪肝一般的男人。 王贺拿着木炭,瞅着《算表》,一遍又一遍的验算。 在地面上,用新学的“符号”,向数学新高峰攀登。 …… 又过了一刻钟,孔安国率先站了起来。 用手拍了拍身上的土,激动的心情尚未退却。 在他的带动下,王贺也站了起来。 “孔兄,这种方法如何?” “妙不可言!”孔安国面色红润,“由此观之,这种方法,利大于弊!” “司公大才!”王贺激动的语无伦次,“若这种方法通行天下,沉浸在数学之道的人,皆会对公称师。” 一种符号,蕴含的方法,竟能容纳加减乘除。 这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 这可是比先秦诸子更进一步! 如果不是碍于身份,他现在就磕头拜师了。 王贺低着头,像看一个美人儿似的,盯着地面上刚刚亲笔书写的竖式。 舔了舔嘴唇。 他感慨万千,直言不讳,“若用这种方法,球的体积运算,将会更加简单了。将外接立方体体积求出,再分之十六分,取九分,就容易多了。” “唉,等等!” 司匡忽然眉头紧蹙,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特意问了一句。 “球的体积,为外界立方体的十六分之九?” “对啊。”王贺用相当平常的语气,说着,“难道司公不知道吗?” 司匡压低眉头,吧唧一下嘴,“这不对吧。” 王贺声音慷锵有力,对着三河之地拱手,双眸中充斥着崇拜的小星星,“此乃北平侯所得,不可能有错!” “敢问,北平侯按π值为几计算?” “π?这是什么。” 司匡挑了挑眉,“圆周与直径的比值!” “啊,周三径一是自古以来的道理呀。” “怪不得!” “司公?”王贺与孔安国对视一眼,一时间搞不懂司匡的意思。 司匡用左边的牙齿轻轻咬着口腔内壁,低声骂了一句,“真是误人子弟!” 王贺有些不悦,“君这是作甚!为何辱骂我大汉已故数学宗师?为何瞧不起我大汉历代数学家所得大道?” “大道?” 司匡轻蔑一笑,摇了摇头。 蹲下,随便捡起来一块小石子。 在地面上画了一个圆。 “若那是大道,吾这种名叫割圆术的方法,又算得上什么?” 说完。 不等二人呵斥,匡开始陈述要点。 并且,用那块锋利的石子,刻画地面,在尘土上留下一个缠绕着密密麻麻线条的圆形图案。 “吾曾将圆等分,发现一个名为‘极限’的道理:割之弥细,所失弥少,割之又割,以至于不可割,则与圆合体,而无所失矣。” 司匡大体地将圆分成了几份,然后指着说道: “从圆内接正六边形开始割圆,依次得正十二边形、正二十四边形……,割得越细,正多边形面积和圆面积之差越小。你看,割完之后,所得数值进行除法运算,最后得之!” “具体的计算过程太过麻烦,我给你一个更加简单的方案。” 司匡拿着石子,在圆的旁边进行注释:计算二十二除以七与三百五十五除以一百一十三。 “只要你回去仔细研究,就可以发现这两组数值的特殊性。” “我也不卖关子了,真正的圆周率为:三点一四一五九二六五三五……后面数值极多,算之无益,我未继续算下去。” “所谓的周三径一,不过是个笑话罢了!吾敢断定,球的体积,绝不是外接立方体的十六分之九!” “你!”王贺眉头紧蹙,驻足而立,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地面上的内容。 内容在脑海中思索。 脑海中开始构建虚拟模型。 圆! 嵌套正六边形。 切割! 嵌套正十二边形。 切割。 … 如此往复……循环下去。 王贺一直思考到正四十八边形。 顿时。 汗毛炸裂! 强烈的窒息感袭来。 他不知所措地看着地面上的那个圆。 因为涉及的运算量太过庞大,他没有直接计算,只是通过切割的方法,简略探索。 虽未动手验证,但是,大脑中的直觉一直在反复强调:方案可行。 将一个圆反复切割…… 一般人做不到这种行为。 这是有多无聊? 他的身体好像被鬼怪控制了。 浑身无力! 双腿发软! 整个人动弹不得。 只能在原地呆呆地注视地面。 而一旁的孔安国忽然举手,支支吾吾的,“司公,这种方法似乎很巧妙,只是……吾……有一个问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九章:王贺在自闭路上越走越远 “孔兄不必拘束,讲就是了。” 孔安国眨眨眼,像是一个好奇宝宝。 蹲下来,撸起袖子,指着地面上那个圆内接正多边形的边长。 “这根线的长度如何求得?” “问得好!这便是其中精髓所在!”司匡笑着拍拍手,“割圆术的关键在于计算所需要的正多边形的周长,让其作为圆的周长,接着除以直径得到圆周率的值。” 司匡用右手大拇指、食指、中指捏着石子,在地面上重新画了一个圆。 为了容易理解,这一次,他直接在里面画了一个内接正八边形。 并且,用线条连接圆心与正八边形的两个相临定点,构成一个等腰三角形。 随后,又把等腰三角形的垂直平分线画了出来,并且让线的末端与“圆上”产生交点,得到正十六边形的一个端点。 “孔兄请看!这里存在四个直角三角形!”司匡指着垂直平分线,声音朗朗,“只要在此计算,利用勾股之间的关系,便可得到边长!” “勾股关系……” 孔安国嘴角疯狂抽搐,内心犹如有千万只羊驼飞奔而过。 抬头, 瞅了司匡一眼。 见对方神色正经,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妈的。 勾股关系? 这要怎么用? 难不成,利用勾股数构建三角形,再用三角形构建圆? 要真是这样,还叫个锤子割圆术,还不如直接叫凑圆法呢。 一旁魔怔的王贺,稍微缓过来了。 拽了拽黑色衣襟。 双手放在膝盖,蹲下来。 “司公,勾股关系如何套用进去?” “哦,王公可知其中关系?” “这当然了!”王贺的嘴快要翘到天上去了,满脸骄傲,“我墨家至典《墨经》中可是提到过众多的勾股数:三、四、五;五、十二、十三……” 司匡摇摇头,“吾问的不是这个!” “啊?那问的是什么?”王贺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了。 整个人呈懵逼状。 “吾问的是勾、股、弦三者之间相互求证的方法。” 王贺:“……” 此刻。 这位墨家年轻一辈第一人,如同孔安国一样,也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闹呢! 你妹的。 要脸不要? 你还是个人? 这割圆术究竟是什么歪门邪说,怎么还用到这么奇怪的东西? 这个问题,哪怕墨家老祖宗墨翟来了,都解答不出来吧? 当今大汉,若是有人得出勾股关系,这成就,堪比求出更准确的圆周率了。 王贺有些手足无措,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期期艾艾的。 他把目光投向一旁哑口无言的孔安国,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子国!司公来此之前,饮酒了吧?” 孔安国努努嘴,摊了摊手,“吾二人饭都没吃,哪有功夫饮酒。” “没饮酒?”王贺皱着眉头,低着头,吐槽,“没饮酒怎么会问出这么一个古怪的问题?勾股数字的组合,乃数术定律!乃算术千古之至理,何来关系一说?” 明人不说暗话,他被这个缺德的问题给问住了。 王贺此刻的心情,如同一个刚上小学的孩子,在期末考试的时候,只遇到了一道题,一道分值为一百分的题:请将哥德巴赫猜想的证明过程完整地写出来。 这已经不止超纲了! 这都快让人脱肛了! 勾股数起源大禹治水,总结于商高,存于《墨经》。 历经三代,传遍诸子百家。 哪怕是当年稷下学宫巅峰时期,汇聚战国诸子数十人的时候,都未曾给出答案。 他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怎么可能解答出来? 王贺虽自诩当今稷下顶尖数学家之一,但还没有比拟战国诸子的勇气! 《墨经》仅记载而已! 为何只记载? 只因,墨家圣人墨翟,也不懂其中的奥妙。 这个问题,只是千古定理! 圣人亦不可答! “呼!看来君并不知晓。”司匡遗憾地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摇摇头。 孔安国柔和的声音响起,“司公,这个问题,太刁钻了。哪怕放眼整个天下,也不会有人知道答案。” “是啊!” 王贺嘴巴弯成了一个月牙,委屈极了,疯狂地点头。 这真不怪自己才疏学浅,实在是问题不对劲。 “唉,我也不为难二位了。”司匡耸耸肩,叹了口气,在地面上书写了一个公式。 勾×勾+股×股=弦×弦 随后,轻声道:“请二位用自己掌握的勾股数,品鉴一下这个公式吧。” “呃呃呃……” 孔安国与王贺同时皱着眉,吧唧了一下嘴。 面面相觑,点点头。 各自后撤一步,拿着木炭,半信半疑的在地上计算。 “沙拉,沙拉,沙拉。” 院落地面上,又多了一大滩黑色的木炭划痕。 一个个字符在二人的笔下跳动。 王贺聚精会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眨眼的功夫,就把数字算错了。 看到司匡写下来的关系公式后。 他保守起见,率先计算“三、四、五”这三个最简单的勾股数。 因为掌握九九乘法表,这个验算起来格外省力。 不到二十个呼吸的功夫,就验证完了。 公式竟然正确?! 演算完毕。 王贺脸上的血色全部褪去,面色变得苍白,一丝凉气从涌泉穴灌注全身。 “不可能……这难道真的是!” 困扰数学界多年的难题,竟然就这么简单? 一时间,他接受不了了! 王贺喘着粗气,看了一眼笑嘻嘻的司匡,又把目光投向孔安国。 身旁这个多年的老友,脸上的兴奋、激动之色越发浓厚! 双臂的袖子挽得更高了。 手中那块木炭,正在疯狂地消耗着。 王贺盯着司匡刚刚书写下来的定理公式。 咬了咬牙,也提着木炭,继续验算, 他不信! 可能是运气,应该是偶然! 王贺不甘心的继续在地面上划着,企图验证书写在《墨经》上的一个“超级大”的勾股数——“1771、2700、3229”。 简单的数值很容易就可以作假,而极致数值,却很难作假。 只要这个大数值不对,他就可以成功推翻这个理论,保住《墨经》的颜面。 “沙拉,沙拉,沙拉……” 一幅宏伟庞大的计算过程,正在一点一点的被写出来。 刚刚学的竖式,也被他现学现卖。 不一会儿的功夫。 墨家授课之地的地面,被王贺的演算覆盖。 他边写边后退,边后退边写。 密密麻麻的字,从木炭的尖端倾泻。 大约用了十分钟的时间。 反复计算,验证之后,他得到了结果。 答案正确! 二次演算! 计算无误! 符合这个规律。 难道真的…… 这难道就是大道至理吗! 王贺的心在颤抖。 相比之下,孔安国就好了许多,只是兴奋的验证已知的勾股数。 司匡咧着嘴,露出两排牙齿,笑得很灿烂。 先是拍了拍王贺的肩膀,又去拍了拍孔安国的肩膀。 询问:“二位体会到数学的魅力了吗?” 孔安国像是一只嘴里塞满了食物的仓鼠。 蹲在地上,什么也不说,只是“嗯嗯嗯”的,疯狂点着头。 不知何时,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汗水。 而王贺则是慌得说不出话来。 他还是不敢相信,勾股弦的关系,竟然在今日被人提了出来。 而那个提出之人,还是压制诸子百家的家伙。 这家伙,在墨家之地,用墨家最擅长的数学之道,压制了墨家…… 这算不算是被迫参战? 王贺已经预料到未来几个月,数学界的传闻了。 … 若是此时有新闻报纸,很可能是这样的头版内容。 《墨经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震惊丨打败墨家的人,竟然是他!》 《自兵家战败之后,墨家再败,诸子百家,该何去何从?》 《原来勾股之间,存在这样的关系。》 《三河之地数学宗师斥墨家无能,掌墨经却不得至理。》 《墨家的没落》 《商高大呼,此人,吾之知音也》 …… 《打败墨翟的人,不是公输班,而是一个乡野村夫。》 《墨家丨垫脚石耳!》 《请墨家记住丨勾股数,非勾股定理!》 … 王贺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哆嗦。 喉结向上一动, 一口唾沫,咽了下去。 “咕~~”唾沫吞咽声清晰可闻。 他身体颤抖着,额头的青筋直跳,双眸直勾勾地盯着司匡。 原本对司匡的评价,顿时上升数个台阶。 他内心深处,在疯狂咆哮。 数学宗师! 绝对是数学宗师! 太可怕了。 今日出现在这里,就是一个错误! 刚才自己竟然打算用勾股数混淆大道至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墨家的名誉,算是毁在自己手里了。 不过。 一想到能够在第一时间得到数学宗师的指导,王贺又十分庆幸。 待勾股定理传出去,天下对数学有研究的人,都会前赴后继地奔赴稷下学里,向这位非百家之人请教。 说不准,诸侯国会纷纷抛出橄榄枝…… 说不准,陛下还会单独召见…… 一个数学大才之人,吸引力实在太大太大…… 过了今日,日后再想请教,恐怕就很难了。 “呼!” 王贺长呼一口气。 不知何时,浑身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章:推开门,把魔鬼请进来 “二位对于勾股可还有疑问?” “没了。”孔安国摇摇头。 王贺低着头,应道:“吾亦如此!” “好!” 司匡抚手一笑,蹲在地上,用手中的石子,又画了两个特殊的立方体。 一个是直四棱柱。 一个是斜四棱柱。 “求球体体积的基础内容已经掌握了,接下来,吾便讲述一个拓展的内容!”他手指指着两个图形,“二位请看!” 孔安国、王贺的目光投射过去。 “敢问二位可会求这两个物体的体积?” 王贺咧嘴一笑,“这么简单的问题,稷下凡是知晓数学的学子,几乎都会!底面积与高的乘积嘛。” “诸公知晓,一切就简单多了。”司匡欣慰地点头,“鉴于等底等高,体积相等,吾在此下一个结论:缘幂势既同,则积不容异。即 —— 夹在两个平行平面间的两个几何体,被平行于这两个平行平面的任何平面所截,如果截得两个截面的面积总相等,那么这两个几何体的体积相等。” 若是有学习过球体体积计算之人,一定可以叫出这个定理的名字——祖暅定理。 祖冲之儿子在刘徽的基础上得出来的定理。 这也是求球体体积的关键定理。 司匡把石子丢掉。 站起来,抬头挺胸,双手交叉,自然下垂,笑容灿烂。 “鉴于时间的缘故,吾不想在这上面浪费太多精力。希望二位可以暂且记住这个定理。若是有疑问,欢迎光临稷下学里,吾会专心解答。” “至于球体的计算方式……” “只需要构造一个底面半径和高都与球半径相等的圆柱,然后在圆柱内挖去一个以圆柱下底面圆心为顶点,圆柱上底面为底面的圆锥,最后运用祖暅定理求证即可。” “答案应该是三分之四×π×半径×半径×半径。哦,π是比值,可以看做3.14。” “球的体积并不算稀奇。其实,吾更希望与各位分享一个有趣的内容。” 有趣的内容? 王贺的额头,拧成一根麻绳。 孔安国也心怀期待。 二人皆竖起耳朵,倾听。 “我已经讲解勾股至理的具体内容,求球体体积的运算中,涉及到勾股至理,而这有趣的内容,便隐藏在这里面。” 司匡语气忽然停顿。 扫视二人,神秘兮兮的, 诘问,“二位可做好准备见证一个伟大的时刻?” 王贺目光灼灼,此刻大脑竟然高度清醒! 他把精神状态保持在最佳状态。 大脑百分之二百的运转。 声音坚定:“准备好了!” “孔兄?” “吾亦准备完毕!” “好!” 司匡笑着拍拍手,对二人的状态很满意。 嘴角上扬,勾起一抹弧度,神秘一笑,声音阵阵,“为了更好地理解,吾希望通过提问的方式引出。” 孔安国一看这么正经。 不敢怠慢,赶紧把因失态而弄歪的发冠扶正。 王贺则是把衣服上的褶皱快速捋直了。 伸直右手,高呼: “请!” 司匡也不客气,双手背在身后,言辞掷地有声! “请问,一个直角三角形,勾一、股一,弦为几?” 乍一看,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口算题。 凡是学过相似内容的人,都可以一口给出答案。 但是,这里面涉及到的一个东西、一个知识点,曾经可是在世界各地掀起过一阵阵腥风血雨! 四百年前(相对于元光五年来说),那个东西的部分内容在西方碰巧出现之后,曾经让很多人死于非命。 它让一个学派的理论根基差点发生动摇! 它足足颠覆了一个时代! 它的出现,把数学向前推进到一个崭新的阶段。 两百年前,欧几里得进行简单的证明,才令它勉强被少数人注意。 但……它依旧被认成异端。 被认为“无理”。 这种“无理”一直持续了两千年,一直成为数学史上的危机,直到十九世纪,才真正被解决。 它才真正成为“数”! 至于在中国,它最早出现在成书之后的《九章算术》里面。 而《九章算术》成书,结束零散状态,是在公元一世纪。 距离现在还有两百多年呢。 现在……大多数人应该还没有发觉。 即便发觉了,很可能只会当成自己的错觉! 如今,这个要命的东西,被司匡提前提了出来。 在勾股定理的基础上提了出来! 今天开始,在华夏数学界盘绕了一千多年的勾股魔鬼被降服,但是,一只新的魔鬼也被释放出来。 无理数! 这一个像幽灵一样,徘徊在数字中不知多少年的家伙,被放了出来。 这一个宛若核弹一般,足以轰塌当下众多数学理论的家伙,被丢了出来。 · 王贺并未急着思考。 而是与孔安国的动作相同,都深吸一口气,把心态调整好。 即便这个问题的勾股都为一,即便听起来,简单异常,二人还是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中构建模型。 君尊重我,我便尊重君! 这是稷下百家的待客之道! 脑海中三角形构建完成。 按照常识,勾股各为一的直角三角形的确存在。 这么说,它的弦的确存在,那么它的长度是…… “勾一,股一……弦……”王贺不断地呢喃。 数字相加,一步接着一步进行计算。 然而,随着思考程度的加深,他的脸色竟逐渐变黑,如同吃了发馊的饭菜一样。 “这……怎么会……不可能!怎么……这不可能!” 乍然。 他尖叫了! 咆哮了! “轰!” 脑海直接发生了震天动地的爆炸! 几个呼吸之后,他猛地睁开眼睛。 脸色红中带黑,黑中藏红! 脖子被血色覆盖。 血管通通暴凸。 王贺一下子跳起来,盯着司匡,目光呆滞一动不动。 黑衣带风,衣带飘飘。 一旁的孔安国像是魔怔了,一遍又一遍地计算。 “勾一与其本身的乘积,加上股一与其本身的乘积,找到相乘的长度之后便是……二,如此一来。” 不论哪一遍。 一开始的计算都很顺利,宛如顺水推舟似的。 加起来就是二嘛,简直没有比这更简单的问题了。 可是,当继续深入计算,准备开方的时候,怪事出现了。 孔安国瞳孔收缩,仿佛看见了的魔鬼,整个人癫狂了。 脑壳痛! 他两只手按着脑袋,眼睛血红,疯狂地揪着头发。 揪头发的痛苦与大脑的痛苦夹杂在一起,让他的痛,进入一个崭新的阶段! 而王贺突然跳了起来。 尖叫着,咆哮着。 “这……不可能!” “定式是假的!” “不可能!这不成立!” “假的!” “不可能!” 按照定理推进,结果竟然无法计算! 究竟什么数字的平方是二。 一? 小了! 二? 大了? 一又二分之一? 也不对! 究竟是什么。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是,一定有某个方面被忽略了。 不仅仅是他,恐怕这一千多年来,无数的数学大家都忽略了这一个情况。 商高并不知晓。 墨翟没有发现。 公输班也没有提出。 数学大家们总是以不可开方来掩饰自己心中的恐惧。 既然二十五开方之后可以成为五,那么……为何其他的数值不可以开方? 思考得越深,意识越癫狂。 终于,头晕目眩! “咣当!” 王贺一屁股坐在地上。 神情呆滞,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 时而愤怒,时而傻笑。 孔安国也好不到哪去。 他的数学造诣,不比王贺低。 如今,竟然出现了一个他从未接触的答案。 这让他如何不害怕? 原本通红的脸色,已经换上了一层煞白。 额头上冷汗直呼呼地冒出来。 一刻钟之前,司匡为二人打开了一扇通往勾股大道的门。 一刻钟之后,司匡轻轻的打开了门,把勾股大道上的一只魔鬼,请了进来。 望着瘫坐在地,满头大汗的孔安国、王贺。 司匡张开双臂,笑吟吟的,像是一个降临在人世间的魔王,驱使着幽灵,虐杀老旧的数学家。 呐喊的声音,在院落里回荡。 “欢迎二位来到无理数的世界!恭喜二位迈入数学的新天地!” 孔安国张着嘴巴,懵了:“无理数……” 王贺下巴快要碰到地面了,木讷:“新天地……” 在寂静凉风地吹拂下,院门口忽然出现啊一个雄壮的身影。 孔武左手扶着佩剑,抬头挺胸,闪烁的眸子中掺杂着疑惑。 瞅着聚在一块的三个人。 唤了一声,“喂,三位,该吃饭了!” --------------- QQ群号:798451295(无进群限制)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一章:稷下里有几个单身狗? 孔武按着佩剑,驻足,往院落里面眺望。 除了司匡咧着嘴,对他笑之外。 剩下两个人,皆蹲在地上,低着头,像是哑巴似的,一言不发。 二人各拿着一块磨损严重的木炭,在地面上不断的画直角三角形。 他不满地摇摇头,撅了噘嘴。 左手依旧按着佩剑的剑柄。 迈开步子,走了过去。 再次呼唤。 “三位,该吃饭了!” 随着孔武靠近,司匡灿烂地笑着,拱手问好,“孔公!” “司公!”孔武作揖而拜,笑着回礼,手指指向了稷下厨房的位置,“饭菜已经准备妥当,请来用膳吧。” “恐怕暂时不行。”司匡晃了晃脑袋,委婉谢却。 孔武愣住了,“为什么?” 司匡目光落在地上,撇了撇嘴,“观这二位的状态,恐怕一时半会儿,站起不来吧。” 孔武尴尬的挠挠头。 双手环胸,上下打量了一阵子,沉默半晌,才说道:“安国,王贺,你们怎么了?” 孔安国抬头,发冠倾斜,乌黑的头发有些凌乱。 其双眸中似乎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清脆激动的声音,把激动之情,体现得淋漓尽致。 “大兄!新时代到来了!” “啥?” 孔武眉头紧锁,有些不明所以。 什么玩意儿? “孔武师兄,数术盛世来到了!” 王贺虽然在一旁应和,但是却没有抬头。 黑发垂下,挡住面庞。 他宛若一个疯子,在地面上写下一大串外人看不懂的符号。 像鬼画符似的。 “哈?” 什么鬼? 怎么自己听不懂。 孔武挪动目光,求助一旁唯一一个比较正常的人,“公可知,此二人,究竟怎么了吗?” 司匡笑着拍了拍孔武的肩膀,安慰道:“孔公不必担心,他们这是被数术给迷住了。过一会儿就好了。” “数术还能把人变得意识不清?”孔武倒吸一口凉气,惊了,“吾这还是第一次知晓呢。” 司匡像是一个拥有无穷经验智慧的老人,说出谆谆教导之语。 “数术这一行的水很深。哪怕是当世顶尖数学宗师,稍有不慎,也会迷失在里面。若是沉迷其中,一直‘走不出来’,轻则疯疯癫癫,重则名誉毁坏” 这一番话并不是空穴来风。 数学界中,不乏这种例子,而最有名的,莫过于两个人——约翰·纳什、阿提亚爵士。 前者成功的“走了出来”,“恶名”一朝尽丧,名誉源源不断地向他袭去。 而后者,则迷失在数学奥秘之中,临死之前的最后一场闹剧,给自己一生的辉煌,蒙上了一层阴影。 司匡望着孔武,语速稍作停顿,提醒, “数学之道,专注可以,切勿在上面迷失本性。” “武谨记!”孔武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呼出一口气。 司匡没有再多说下去,只是抚手而笑。 忽然感觉双脚发酸。 左手站立,活动了活动右脚踝。 接着,如法炮制,活动左脚脚踝。 顺势仰头,根据太阳的位置,估摸时间。 提议,“孔公,时间还早,不如你我二人先去一旁坐着休息休息?” “可!” 孔武与司匡的目光,同时投向西墙边的那堆木头。 二人相视一笑。 快步走过去。 坐在上面。 孔武坐正了,拽了拽衣服的衣摆。 随后,伸出左手,伸进右袖子当中。 摸索片刻。 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金黄色的青铜牌子。 牌子正面是一个用隶书书写的“孔”,“孔”字周围,是一圈圈镂空搭雕的花纹。 牌子背面则是一个用鲁地古文字雕刻的“孔”,“孔”的下面,刻着孔子的生平事件。 他把牌子塞进司匡的手心。 笑着说道: “这块令牌是孔氏的信物。” “听闻公欲二月初动身。依鄙人的经验,此地与鲁山之间的距离,凭借寻常赶路之法,大约需要三天的时间。” “仔细一算,在二月初五,就能到的鲁县了!” “今岁寒食在二月下旬,公至鲁县后,距离开孔庙、供先师,预计还有半个月之久。” 孔武像是一个合格的导游,把详细之处,一字不落地讲出来。 “寒食将至,鲁县的盘查,会比平常日里更加严格,且除了守门士卒盘查之外,我儒家家仆,也会询问相关人士。” “公到达鲁县,凭借此牌,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且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入住孔府。” 说着说着,忽然,他话风一变。 “不过,吾并不建议直接入住。” “为何?” “阁下有所不知。寒食当日,孔门七十二贤后人大多都会到场。虽其祖上名声豁达,但历经数代之后,后人的道德修养良莠不齐。” “公以《大学之道》名扬儒坛,又压制诸子百家,如今想要结交攀高枝者,绝不在少数。” “倘若孔庙大开,公在众人面前现身。待仪式结束,恐怕将会有众多儒生,递交拜贴!届时再想游玩,恐怕就难上加难了。” 孔武咧着嘴,笑容可掬。 总结, “因此,吾认为,不如到达之后,先在周围转一转,放松心情。” “若阁下对泰山感兴趣,吾孔家可安排向导,反正单向旅程,不过三个时辰,来回,最多也就两天。” “当然,公若意欲享受慢节奏,三天足矣。” 不得不说,孔武情商很高。 直接抛出游玩的提议,又拿出规划好的游玩目的地。 两样加在一起,搞得司匡兴致劲儿被一下子调动起来。 整个人跃跃欲试了。 《孟子》记载:孔丘曾说,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 游玩泰山,不失一个好的选项。 “孔公的安排,深得吾心,就这么办好了。” 孔武嘿嘿一笑,“那我一会儿就安排人,准备游玩泰山所需之物。” “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孔武随意地挥挥手。 突然。 他想起来什么事情。 再次开口。 “司公,比起这件事,吾有另外一件事,想询问。” “请讲。” 孔武注视着司匡的双眸,眨眨眼睛,上齿咬着下唇,期待之色爆表。 声音柔柔弱弱的,“你这个月的十五,有空吗?” 司匡仰头,眯着眼睛,眺望天空,思考着,沉吟片刻,才不太确定的回答。 “应该有吧。” “怎么,有事?” 孔武呲着大牙,挠头,脸色微红。 “这不是到了元宵节了嘛,吾想约贤弟,在临淄游玩。虽然这里比不上长安,但当日每家每户张灯结彩,热闹程度,绝对非同往日。” “如果运气好……” 孔武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露出一丝坏笑,搓搓手。 “运气好,还能碰到一、两位容貌秀美,尚未出阁的女子呢!” “届时,未尝不可寻得一位娇妻。” 大汉不像是后世。 汉代女人可以协议离婚,寡妇可以再嫁、情侣可以私奔。 此时,儒家刚刚成为正统学说,儒术里面,还没有那么多杂质,儒家思想对女子的束缚,尚在初级阶段。 再加上曾经有吕后亲政、窦太后掌权,女子的地位,都在无形之中,得到了提高。 例如,刘彻的姑母馆陶公主刘嫖寡居的时候,宠幸董偃。 一时“名称城中,号曰‘董君’”。 即便是刘彻还要尊称董偃为“主人翁”,一时“董君贵宠,天下莫不闻”。 皇帝的姑母能明目张胆的和情夫住在一起,大汉的开放程度,可见一斑。 而司匡并没那么多期待。 他的胸腔里堵着一口郁闷之气。 心中积攒了一丝恐慌之意。 元宵节是他第一次在大汉过节。 他担心出现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情愫。 “元宵……” 一想到这个节日,司匡顿时深感惆怅。 到了元宵了。 虽然大汉过年是在十月份,但是,他一想到元宵这两个字,就有一种回到了二十一世纪的感觉。 元宵,虽然秦之前,有的地方就已经把它当成节日了,但成为全国性的节日,还是因为五十年前的平定诸吕。 周勃正月十五发动兵变,诛杀吕后一脉,使老刘家重新坐稳皇位。 为了纪念这一天,汉文帝,直接把这天设置成元宵节。 长安会张灯结彩。 皇帝会出宫,与民同乐… 作为全国性的节日,大汉各诸侯国国都,也会举行类似的活动,虽然热闹程度不如长安,但比起地方上,好得太多了。 司匡晃了晃头,把烦恼摇出去。 吧唧一下嘴,瞥着孔武。 挪挪屁股,拉开距离。 沉声道:“孔公怎么一提到妙龄女子就如此激动。” “咳咳咳……子曰:食色者,性也。吾这是遵从本心。” “公可有家室?” “那当然了。吾之子延年,与贤弟,都年岁相仿了!” 司匡:“……” “安国兄弟可有家室?” “有!子国的妻儿,都在孔府居住呢。” “王贺呢?” “有。” “落下闳……” “也有。” “衡胡兄弟……” “他也有!” 司匡耷拉着脸,额头紧巴巴的,脸色渐渐变黑了。 声音颤抖,情绪有些波动。 “整个稷下,不会就我一个人没有家室吧?” 单身狗竟然只有我? “那倒不至于。”孔武呵呵一笑,摆摆手,“虞初那小家伙,也没有家室。” 司匡眼珠子顿时瞪得溜圆。 一口老血卡在了喉咙眼里,快要喷出来了。 …… 你妹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二章:出逃 元光五年春,正月初八,夜 匈奴之地。 凉透刺骨的寒风,将匈奴式的深灰色大帐吹的“呼呼呼”作响。 不知何时,天空开始飘下鹅毛大小的雪花, “呜呼~” 随着风力增强,雪花也逐渐变得密集,鹅毛大雪,从湛蓝的天空,洋洋洒洒地撒在广袤辽阔的草原上。 单于庭西南三十里 三十来个腰配弯刀、穿着粗布衣服、披着白色毛绒羊皮地的匈奴人驱赶一百多匹马,顶着从西北吹的暴风,向单于庭靠近。 为首的匈奴人抬起红紫色的粗大手掌,轻轻抹去粘在睫毛上的雪花。 转身,用胳膊肘挡在嘴前,使出尽浑身的气力。 高呼。 “风雪太大了,再走下去,恐迷失在这里。吾等还是赶紧找一个地方避一避吧。” “这附近可有部落?” 一个知晓路况的匈奴人撤了撤脖子上的羊皮围脖,牵着一匹红色鬃毛野马,迎着风雪,快速走上前。 扯着嗓子吼道:“伟大的首领,根据吾等赶路的速度估计,若是吾没记错,前方三里左右,有一个汉人俘虏构成的部落。部落中有匈奴勇士驻扎,可放心停留。” 听到汉人二字,这个首领立刻神经绷紧,变得格外警惕。 不顾经过嘴巴灌入肚子的凉风。 他张开嘴巴,大吼:“其中可有怀有不臣之心的汉人?亦或是懂得相马的汉人?” “相马者无,至于不臣之心者……此乃张骞所待部落!” 张骞…… 首领身体一颤,牵着马,忽然停下了脚步。 显然,他听说过这个名字。 扭头,又惊又喜。 “原来是他!” 想到张骞,他忍不住夸赞, “此人,英雄也!历经十载时光,竟无投降之心!大汉贵种,强悍如斯!正值为单于献马之机遇,如此英雄,吾当见一面!” “传吾命令,向张骞所在部落前进!暂避风雪!” …… …… 暴风雪是恐怖的。 路途虽然只有三里,但是这群匈奴人却走了很久。 因为风雪太大,伸手难辨五指。 以至于,他们进入部落大门的时候,守夜的匈奴士卒才发现。 弯刀出鞘的声音被风月呼啸的声音掩盖。 洪亮的诘问声,被嘈杂的声音吞噬。 这群来自远方的运马者,隐隐约约听到一声警惕的“微弱”声音。 “站住!尔等从何而来?” 那匈奴首领挥挥手,示意属下停下脚步。 随后自己只身上前,用纯正的匈奴语,对守门的匈奴人自报家门。 “吾乃赫连安,奉右左贤部命令,向单于进献马种。因今夜天气恶劣,特来借宿一晚,讨碗热汤,暖暖身子。 “嘶!嘶嘶嘶!”赫连安身后的骏马皆发出赞同的嘶鸣。 守夜的匈奴士卒听着熟悉的口音,顿时笑了,“原来是右左贤部的人,赶紧进来吧。” 赫连安点点头,对身后吩咐,“将马种关进马厩,留五人看管。” “诺!” “这边请!” 守夜的匈奴士卒豁达一笑,引着赫连安,向一处比较豪华的大帐走去。 赫连安走进大帐。 顿时,呼呼的热气扑面而来。 他像是一支脱弦而出的箭矢,猛地一跳,凑到大帐的火堆旁。 伸出被冻僵的双手,在火边来回烤着。 随着寒气从体内窜出,他的身躯,也情不自禁的颤抖几下。 “兄弟稍等,吾已经安排人去喊汉人奴隶烧汤了,不用太久,就可以喝上热汤。” 赫连安哈哈一笑,抱拳,发自肺腑地说道:“多谢!还未请教兄弟名号,所属部落。” “单于帐下,吾名万俟勃勃。” “原来是万俟兄,失敬失敬。” 万俟勃勃随意地挥了挥手,权当是回礼了。 “都是自家兄弟,用不着学汉人那套繁文缛节。” 赫连安笑了笑,把脖子缩进肩膀中间,一屁股坐在地上。 进来之后,心思全在外面。 蓝绿色的双眸瞅着大帐门帘,搓搓手,询问道:“万俟兄弟,听闻这里有一个叫张骞的汉人。此张骞,可是传闻中十年不降者?” 这事早就在方圆数百里传开了,因此万俟勃勃没有隐瞒,点点头,承认。 “正是!” “那可否为吾引见引见?” “赫连兄弟,汝见张骞作甚?一个冥顽不灵的人罢了。” 随着搓手,赫连安的心情放松许多。 他解开围在脖子上的那根质量粗糙,沾满了泥土、雪水的围脖,爽朗大笑。 “哈哈,吾常年为右左贤部放马,几乎没有见过汉人贵种,因此,对他们的模样很是好奇。在小弟那里,张骞的样貌,可是被传的稀奇古怪。有人说他有两个头,还有人说他长着五只手。” “哪有那么恐怖!这个冥顽不灵的人,和我们长得差不多。”万俟勃勃被赫连安的话逗乐了,笑容收不住了,“既然兄弟好奇汉人贵种,吾这就让人将他唤来!” “多谢兄弟了。” …… 一刻钟后。 张骞在一名匈奴士卒地看押下,跟随万俟勃勃,进入了这一个大帐。 赫连安此时坐在地上,正端着一个碗,喝着热汤(水)。 见到万俟勃勃进来,又看到一个陌生的汉人,顿时明白了此人就是他想要见的张骞。 赫连安没有起身,向万俟勃勃点头示意之后,高傲地盯着张骞,用蹩脚的汉语,诘问:“汝为张骞?” “哼,正是乃公!” 乃公? 这是什么意思? 他汉语并不好,会的那几句,还是从汉人俘虏那里学会的。 于是,赫连安眯着眼睛,对万俟勃勃投向求助的目光。 “不用问了,乃公为竖子解答!” 张骞冷笑,也不怕把人得罪死。 先是用汉家语言嘲讽,又用匈奴语翻译。 在匈奴生活了十年,妻子又是匈奴人,他早就学会了匈奴语。 学习语言,没有什么能比得上一个环境的教导。 处在一个陌生的语言环境中十年,哪怕之前没有任何功底,十年之后,也可以流畅的使用这个陌生语言。 张骞故意加重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乃公,为老子的意思!即:吾为汝父!” 赫连安本就自傲。 一听到张骞要做自己的爹,坚决忍不了。 他暴怒地站起来,呵斥,“找死!” “唰!”拔出弯刀,他准备给这个猖狂的汉人一刀子。 然而,还没等他近身,就被神色焦急的万俟勃勃一把抱住了。 右手手腕被牢牢抓住,杀人行为被迫终止。 万俟勃勃沉声警告:“此人不能杀!别忘了他的身份!” “一介汉人而已!吾乃伟大的天狼神后裔,岂能让此人侮辱?” 万俟勃勃拍了拍赫连安的肩膀,无奈地说道:“他连伟大的军臣单于都敢骂,汝,又算得了什么?” 他看押张骞数年了,张骞的习惯他一清二楚。 张骞每天早上,不仅会对着大汉的方向,准确地说是未央宫的方向朝拜,晚上睡觉之前,还会高声辱骂军臣单于,声称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 这情况他向单于汇报过,然而,军臣单于不但没有责怪,还很赏识这种行为,甚至,还给张骞发妹子,送食物,施以恩惠。 万俟勃勃对张骞辱骂匈奴这件事已经见怪不怪了,甚至,他还怀疑,这小子是不是和单于有什么血缘关系,否则,为什么现在都没被杀死? 或者难不成,伟大的军臣单于有被人辱骂的癖好? 张骞豁达一笑,脸上的皱纹都展开了。 他用右手,猛地拍了拍胸口,“哈哈哈,竖子,出刀,乃公在这里等着!” “可恶!”赫连安无奈,只能将刀插回刀鞘,用拳头狠狠地锤击了一下地面,忿忿不平,“若不是单于护着,吾必杀汝!” 单于被辱骂都没说什么,他还真的不太好动手,只能另寻机会了。 “张公,夜深了,请回吧。”万俟也勃勃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又对外面喊了一声,“来人,把张骞请出去。” 张骞眯着眼睛,破天荒的,第一次对万俟勃勃抱拳。 “告辞!” 在万俟勃勃诧异目光地注视下,押送张骞来此的士卒,再次把张骞押回去。 不一会儿,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 张骞走在前,匈奴士卒握着弯刀,走在后,二人离开大帐数十步。 狂风暴雪中,到处都是“呜呼呜呼”的杂音,周围其他的声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张骞趁着用左衣袖遮挡面前森白风雪的时机,用眼睛的余光偷瞟一眼身后的匈奴士卒。 行走缓慢,神态懒散,浑身破绽。 这是机会! 张骞挑了挑眉头。 右手缓慢地伸进怀中,悄悄地掏出一把锋刃钝了的匕首——这是他唯一的武器。 在风雪的遮挡下,匈奴士卒并未发觉异常。 张骞压低眉头,眺望不远处的雪。 眼睛“骨碌”一转,计上心来。 他放开步子,故意大步迈出,并且用力踩踏。 “唰!” “咣咚!” 不出所料,他滑倒了,雪地上留下一个人形的印记。 刚毅的面庞碰到地面,被隐藏在雪层下方的小石子划开了一个小口子。 匈奴士卒停下脚步。 迎着风雪,提着弯刀,观望了一阵。 见张骞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将弯刀插进刀鞘,疑惑地走上前。 伸出左手,打算扶一把。 然而。 他没有料想到的是,在刚刚伸出左手的时候,张骞猛地回过头。 脸色狰狞。 双眸瞳孔,尽是仇恨之色。 双手握在匕柄的位置。 瞄准左胸口。 在电光火石之间,猛地捅了上去。 匈奴士卒被吓到了。 大脑陡然空白,瞳孔猛地收缩,双手胡乱摆动。 想要躲闪,却来不及了。 下一秒,便是撕心裂肺地惨叫,“啊啊……” 这还不算完。 张骞匕首捅进去之后,还被用力的旋转,让其死的彻底。 肋骨被匕首刻划,但是刺耳的“刺啦”声,却被风雪掩盖。 在张骞凶狠目光地注视下,这个士卒又被踢了一脚。 匕首随其后退,被顺势拔了出来。 “噗!” 如柱的鲜血喷涌而出,将洁白的大地染红了。 身体一软。 这个匈奴士卒倒在地上。 瞳孔扩散,气息断绝,彻底失去了性命。 张骞长呼一口气。 刚才的剧烈运动,让他的心脏飞快跳动,胸腔快要炸了。 他喘着粗气,站起来,对这具尸体拱手。 “汉与匈奴势不两立,兄弟,对不住了。” 时间紧迫。 张骞没有处理尸体,而是立刻向自己居住的地方跑去。 在冰天雪地中,这具尸体,逐渐被从天而降的风雪掩盖。 风雪连同地面上的鲜血,祝你一同掩埋。 张骞喘着粗气,冲进自己居住的破旧帐篷。 原本在家等待的妻子、儿子都被他浑身的鲜血吓坏了。 其妻子身体僵住了。 瞳孔收缩,声线濒临崩溃,失声: “夫君……” “夫人,对不住了。” 张骞眼眶通红,泪水在眼里打转。 “扑通”跪倒在地,对着匈奴妻子磕了三个响头。 “骞已在匈奴停留十年!十年间,夙兴夜寐,汉公之命,不敢遗忘。如今正是机会,为夫决定再次前往西域!” 张骞站起来,看着泪流满面的妻子与吓得嚎啕大哭的儿子,一狠心,转过身,痛苦地闭上眼睛。 高呼: “若是张骞出使西域有幸不死,回到大汉禀明汉公之后,定会接夫人,儿子,返回大汉!吾一家三口,共享荣耀!” 他已经决定了,这次无情之罪,日后定要加倍补偿。 哪怕娶匈奴女人会被大汉朝廷上下指责辱骂,会被天下汉民唾弃。 他都认了! 对陛下忠、对妻儿仁! 这是他的气节! 原本预想的挽留没有出现,他的妻子也知道留不住。 于是,仅仅从身后抱住张骞,泪流满面,柔声道:“夫君尽管去,孩子,吾会抚养成人。” 张骞没敢回头,仅仅点点头示意知道了,他怕回头看一眼,就走不了了。 他抽噎几声,含着泪,“夫人,儿子,保重!吾还会回来的!” 说完,他拿起早就修好的节杖,冲出了大帐,身影消失在狂风暴雪中。 …… 马厩 堂邑父带着十几个汉人,早就在此恭候多时。 见张骞到了,急忙迎上去,拱手,“张公,看守的匈奴士卒全部已经被放倒,念在多年吃住情分上,并未取他们的性命,仅仅把他们的右腿腿筋、右手的手筋挑断了。” 张骞脸上的泪水早就干涸了。 他面色严峻,点点头,沉声道:“挑断就行!令其成为废人,无法参加战争,吾等也不算愧对大汉,愧对汉公。” “汉公,此地有兄弟十九人,因为风雪降临太过突然,还没有联系上其他的兄弟。吾等,是前去接应,还是直接前往西域?” 张骞看着这群跟随自己出使,已经满面沧桑的汉人,声音朗朗,“接应!吾辈,一起离开长安,一起被匈奴人扣留,自当一起前往西域!” “张公大义!” “吾等愿誓死追随张公!” 张骞的话引起众人的共鸣! 待在匈奴,忍辱负重数十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若是抛弃兄弟,他们独自离开,日后有何颜面面对当初出生入死的兄弟? 哪怕是死了,恐怕死后也不得安宁。 要走,就一起走! 张骞环视四周,大声喊道:“粮食,饮水是否备齐?” 众人高呼,“皆齐!” 张骞大手一挥,“上马,将马群围在中央,驱赶之!与其他兄弟汇合!” 在匈奴十年,他们早就已经学会了赶马之法。 虽然雪天驱赶起来很困难,但保证大多数的马跟随,还是不成问题的。 张骞将马厩打开,率先上马,拿起鞭子,冲了出去。 “驾!” 剩下的汉人相视而笑,把马驱赶出去之后,皆上马逃离。 “驾!驾!” “嘎达!嘎达!嘎达!” 马奔跑的声音,终于给风雪天留下了一丝不同的声音。 …… 大帐 相谈甚欢的万俟勃勃、赫连安,感受着地面传来的强烈颤动。 对视一眼,脸色同时惊变,不约而同地冲出大帐。 万俟勃勃见帐外无人,内心一沉,急忙吼道:“人呢?来人啊!人呢!” 忽然,赫连安隐隐约约看到远处有一个“物体”,正在向大帐移动,于是不由分说地拔出弯刀,走了过去。 走近。 他发现这是一个人。 一名跟随自己送马的匈奴人。 “首领!不好了!” “怎么回事?” 这个匈奴人痛的哀嚎,“一群汉人将兄弟们的腿筋、手筋挑断,抢了马匹,跑了!” “汉人跑了?”赫连安还没反应过来,万俟先反应过来了。 他瞳孔猛地收缩,立刻向张骞的住所跑去。 “赫连兄跟我来,搞不好要出大事了!” “知道了。” 赫连安瞥了一眼地上的士卒,目光闪过一丝冰冷。 一个被挑断手、脚筋的人,已经废了,对于部落而言,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价值。 因此,他没有救助,而是径直去追万俟勃勃。 部落献给单于的马被人抢了,这可是大事! 若是处理不好,单于怪罪下来,整个部落,要为此陪葬! 两分钟后, 万俟勃勃从张骞居住之所走了出来,脸色阴沉,气的跺脚。 “该死的张骞!十年了,怎么还想着跑?不是说汉人重视情谊吗?为何这厮抛妻弃子!在雪天疾驰,够狠!” “赫连兄弟,吾立刻带人去追,汝也别休息了,立刻前往单于庭向单于解释。这件事,若是处理不好,部落定会受到牵连!” “请转告伟大的单于!吾抓住张骞之后,会把协助他叛逃的人,通通斩杀!” 把话撂下,万俟勃勃立刻安排人将沉睡的匈奴士卒弄醒。 带着几十个拿着武器的人到了马厩。 牵出剩下的马,顺着雪地上还没完全消失的马蹄印记追赶。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三章:元宵前奏 距离参观稷下教学情况已经过了三天。 司匡受到孔武元宵节游玩的启发,回到稷下学里之后,就整日待在屋子里,研究关于元宵节的东西。 根据营销原则,一个合格的商人,每逢节假日,都应该推出一些稀有的活动,倒逼顾客掏钱。 对于消费者来说:过节=花钱。 对于商人来说:过节=赚大钱。 在营销观念匮乏的西汉时期,只要拿出一丢丢后世的营销手段,就可以敛财众多。 鉴于节日当天临淄城内会张灯结彩,司匡决定把重心放在“灯”的上面。 给大汉人灌输一个——无灯谜不元宵——的理念。 凭借猜灯谜这个活动,把稷下学里的名头,传播到大汉全境。 ------ ------ 司匡面带汗珠,跪坐在屋内。 提着笔,在手中纤细翠绿的修长竹片上,用工整的字体,写下一个全新的灯谜。 最后一笔完成, 他放下竹片,喘了一口气。 用左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把目光放在案几上。 经过几天的奋斗,案几上摆放的灯谜竹片,已经超过了一百个。 这里面: 有的是传统的灯谜。 有的是知识问答。 还有的是脑筋急转弯。 用笔沾了沾笔洗中的清水,去除上面的墨汁后。 轻轻地,放在小山形状的笔架上。 胳膊向外伸直,伸了个舒坦的懒腰。 随后,用清脆的声音,喊了一声。 “来人。” 门外一个从流民中挑选出来,衣服上打满了补丁,鞋子破烂的侍卫听到了呼唤,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停住。 在距离案几三米之外拱手而拜。 “司公。” 司匡看着来人,笑着,“袁丁,之前安排下去的任务,完成的怎么样了?” “司公,都统计完了。” 袁丁虽然低着头,但神色依旧毕恭毕敬。 右手伸进袖口。 从宽大的袖子中掏出来一卷竹简。 弯着腰,快步走上前。 呈上。 司匡接过竹简。 随手拆开上面捆绑的绳子。 手轻微一抖。 展开。 感受着左右两端竹片的硬度,从右往左,上面庞大的数据。 ----- 截至元光五年正月十一。 稷下学里共计招收流民一千一百二十三户,合计三千两百五十七人。 五十岁以上,共计五百零九人。 其中男性四百一十三,女性九十六人。 十五岁之上,五十岁之下流民共计两千九百零一人。 其中男性流民一千五百二十九人,女性流民八百六十三人。 十五岁之下孩童共计三百五十六人。 其中男孩两百一十九,女孩一百三十七人。 ----- “没想到这么快就三千多人了。” “全都是儒家弟子四处奔走宣传的功劳。”袁丁退回原来的位置,低着头,令人看不到表情,言辞恳切,“绝大多数流民都是在儒家救济粮地支撑下,来到此地。也有小部分流民是在中途从贩夫走卒那里听来的。” 司匡笑了,欣慰地点点头。 感叹, “不愧是传承了几百年的组织,底蕴还是强大啊。” 把竹简合上。 放在了案几一角。 用温和的视线,再次与袁丁对视,“元宵用的灯笼,做的怎么样了?” “司公,因为任务太过突然,稷下学里又材料不足。尽管工匠放下手中的工作,拼命赶制,这两天,也不过做了二百三十多个而已。” “有点少。” 司匡双手合十,搭在案几上。 低着头。 自黄河决口之后,这群人就漂泊不定。 爱都吃不饱,更别说过节。 如今元宵将至,若是让他们在这里感受到元宵的快乐。 流民的整体忠诚度,势必会有所增加。 吧唧一下嘴,沉吟半晌。 道: “吩咐下去,屋舍的建设进度可以推迟,灯笼的数量一定要提升上去。” “我不会给各位规定灯笼的数量,吾只希望,尽可能地制作。” 语气微微一顿, “吾知晓临近元宵,灯笼价格会有所提升。“” “告诉后勤,他们采购的时候不要吝啬,只要灯笼材料的价格在可接受的心理价位,尽管购买!越多越好!” “吾希望元宵当天,稷下学里的每户流民,都至少能拿到一个发光的灯笼。稷下学里的孩童,人手一只灯笼!” 袁丁也知道事态的紧急性。 低头拱手,用力作揖。 高呼:“诺!” 忽然,门口有一阵冷酷无情的声音传来,“报……” “进来。” 在得到应允后。 不一会儿。 一个穿着粗麻布上衣、浓眉大眼、神色冷态的男人走了进来。 司匡望着这个走进来的男人,微笑,挥了挥手,打着招呼。 “是赵程啊,有什么事吗?” 赵程没有立刻回话,而是抬着穿着破烂草鞋的脚,迈着大步,径直走到袁丁的左侧。 先拱手作揖。 再用浑厚的声音,汇报。 “司公,外面来了一支送粮车队。” “哦?” 不敢怠慢。 司匡双手扶着案几,站了起来。 “领头之人是谁啊。” 赵程无奈地摇了摇头,回答简短。 “不认识。” “是稷下的人吗?” “属下在稷下的时候,一直在医家领地活动,并不认识其他的人。不过,这人在三天前的那场比试中,在众多儒生的拱卫下站着靠近高台的区域。” 司匡眯着眼睛,脑海中闪过一个身影,“此人有什么比较明显的特征吗?” “白色衣衫,浑身是血!” 司匡:“……” 大概猜到这个人是谁了。 没想到回来的这么快。 ----- ----- 怕怠慢贵客,司匡把其他杂事交给袁丁之后,在赵程的引领下,来到了稷下学里的大门外。 经过流民几天的努力,学里外围,已经用泥巴,垒起一座半米高、七寸厚的低矮院墙。 运粮的马车,正在大门外停着。 从屋子里走出来。 司匡隔着老远,就看到赵程说的那个人了。 门外一匹高大的黑色鬃毛马旁,站着一个身穿“血衣”、高八尺、皓齿明媚、眉毛如同月牙一般弯曲,身体瘦削的男人。 男人表情平淡,心如止水,眨眼的动作缓慢,像是一个不问世事的隐士。 只是时不时眺望稷下学里内部。 “段兄!”距离老远,司匡就笑容满面,疯狂地挥手了。 他担心段仲久等。 左手捏着左衣袖,右手捏着右衣袖。 跑了起来。 几个呼吸之后,到达了门口,与之汇合。 司匡站在原地。 笑着对送粮食的众人拱手之后,对段仲致以亲切的问候。 “段兄,好久不见!” 段仲露出一丝微笑。 拱手。 简单的回应,“阁下客气了。” 他扯了扯被鲜血染红了的衣袖,随手指着身后的运输马车。 沉声: “这是一千四百石粮食,折合之后,价值四万钱。请公查收。” 司匡皱着眉头,看着段仲身后庞大的运粮队伍。 “这一趟应该是八百石才对,怎么成了一千四百石?还有这个价格,也不太对吧?” 这支队伍的押送人员,皆腰别佩剑,发冠凌乱。 他们身上多多少少,都沾着暗红色的血迹。 根据约定,这次从鲁山县运来的粮食,应该是粟米、小麦。 这两个虽然直接吃难以下咽,但最容易吃饱! 粟米……简单的煮、熬就行了。 在几百年前,公输班就发明了石转盘(石磨)。 虽然这玩意尚未在天下普及,但是齐鲁之地各郡县,基本上都已经具备了。 只因,公输班——鲁国人。 所以,小麦磨制成面粉就行了。 可是,为何队伍后面,还有“咯咯咯咯~”和“哞~哞~”的声音。 “数量和价格,都没有问题。”段仲挥了挥手,“子国应该告知阁下粮食晚到的原因了吧?” “嗯,运粮对在中路遭遇了山贼。” 段仲咧嘴笑着,笑得很开心,仿佛在嘲笑已经下地狱的山贼恶徒。 左手搭在佩剑上,转身,沉声: “原本的八百石粮食,都在这里。” “几天前,我儒家的运粮队遭遇山贼袭击,幸存者来到稷下,向胡师汇报情况。” 段仲左手情不自禁地抚摸剑柄的椭圆段。 “得到胡师应允,吾在稷下公羊学派儒生中挑选身手矫健者六十七人,奔赴山贼所在之地,与之展开厮杀。” 司匡黑色的双眉轻轻挑了挑。 嘴角微微抽搐。 这是哪波山贼这么不长眼。 六十七个公羊精英。 妈的。 这战斗力,冲击大汉郡国三百人的士卒军阵都绰绰有余了吧? 段仲并不明白司匡的心思。 用清朗浩然的声音,继续说着。 “吾侪两天前的正午到达山贼所在之地,休息片刻后,冲击山寨。” “傍晚之前,在损失一十九人的状况下,共计斩首山贼一百四十余人,俘虏九十余人,贼酋当场授首。” “打发完山寨中,被山贼掠夺至此的无辜者后,吾等把活着的山贼,都送进当地官府,充作刑徒了。” “吾担心稷下学里缺粮,误了大事,又以公羊儒家的身份,与当地太常商量,把缴获留在当地,让临淄太常按照缴获数量,进行兑换。” 段仲指着一辆辆满载的马车,得意扬扬,“这些,便是刚刚从临淄城里带出来的。请阁下派人清点查收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四章:君最好小心点。 “儒家向来忠信,数量不需要清点了。”司匡笑着,对身后挥了挥手,“赵程,你带人把这里的粮食都送进仓库吧。” “司公,活物如何处理?” “找几个工匠,挑一个合适的空地,建一个临时圈养牲畜的畜舍。” “诺。” 赵程领着十来个流民,开始倒腾马车。 而司匡的注意力则重新转移到段仲的身上。 再次拱手作揖。 感谢, “幸段兄帮助,否则,吾稷下学里流民,恐怕要饿几天了。吾代稷下学里三千多流民,感谢儒家大义!” 这位儒家大儒赶紧把司匡扶起来。 语气平淡,“分内之事罢了,不必在意。元宵节要到了,多出来的粮食,就当给大家加餐了。” 司匡两眼发直,死死的地盯着数头进入自己地盘的“黑色大兄弟”。 用舌头舔了嘴唇周边好几圈。 咽了口唾沫。 呢喃,“有这么多牲畜,大家应该能过一个好节了。” 段仲转身。 从马的侧面拿出一卷竹简,一支毛笔。 打开挂在马侧的竹筒,蘸了蘸里面的墨汁。 用手背轻轻拍了拍司匡的肩膀。 声音低沉,婉转,有力。 “吾的任务已经完成,要回去向胡师复命了。下一支运粮队,预计在十天之后到达。敢问,下一趟需要多少粮食?” 司匡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盘算,说了一大串段仲说不懂的话。 “吾用这几天的流民增长速度,画了一个散点图。经过计算,十天之后,流民人数估计会达到五千人之多。” “而人数一定的情况下,每天消耗的粮食,符合正态分布。” “因此,保守估计,每天平均消耗约八十石。下一个阶段的粮食消耗数量在八百石。” 司匡停顿,平视段仲,“吾希望下一趟能送一千五百至两千石粮食。” “好。”段仲点头。 提笔。 在竹简上写下一个漆黑的数字。 待回到稷下,在运粮队出发之前,他需要先把这个准确数字提供给孔武,获得运粮文书。 写完。 抬头,又道:“除了粮食之外,其他方面,有什么需求吗?” “有!希望儒家送点衣服、鞋子过来。” 司匡指着正在门口从事运粮工作的流民,用洪亮的声音,讲解。 “流民的数量越来越多,因为场地的缘故,每逢夜晚,他们都住在屋外。而身上御寒之物,只有衣裳。” “虽然流民每晚都会生火取暖,但火堆的温度,根本不足以驱散夜晚的寒冷。” “恐有人冻死,吾希望下次的物资,能有两千件粗麻布衣裳,一千双草鞋。衣裳做工不需要太好,能御寒就行。” 段仲压低眉头,面色有些凝重,“君可知这些东西,作价几何?” “知晓。” 司匡咧嘴一笑,点了点头。 当今生产力低下,普通人家里,人均两件衣服就不错了。 甚至,有些人的衣服,都是上一辈死前留下来的。 如今比较舒适的衣服,价格应该在三百钱左右。 麻布衣虽然做工粗糙,但考虑到生产力水平影响下的社会必要劳动时间比较久,价格应该在一百钱上下浮动。 至于草鞋,价格应该稍微便宜一些,撑死也就二十钱。 这一份衣服、鞋子订单花的钱,足够让流民吃一个月了。 “阁下决定了吗?” “写上便是,开销都从借款里面扣就行。” “好吧。” 段仲叹了一口气,提着“沉重”的笔杆,把需求数量,在竹片上写了下来。 “阁下,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需求?” 司匡苦笑着,无奈的耸耸肩,“其他的暂不需要了,这几天花的钱,着实有点多。” 都说做生意能赚钱。 可这前期的投入,实在太大了, 若不是儒家举全家之力帮助,恐怕他早就被追债的丢进茅圈里了。 段仲把装墨的竹筒盖上。 笔、竹简都放好了。 望着工作的流民,淡淡地说道:“鄙人能否问一个问题?” “请。” 段仲双手交叉,放于袖口,一本正色,“此地,巅峰时期,预计能活多少流民?” “一万人以上。” “不止吧?” “嗯,我估计最后能有两万人。” “两万吗?”段仲眼睛忽然眯起来了,“我知道了。” “段兄这是打算……?” 段仲笑了,语气淡淡。 “救济流民,本就是官府的职责,岂能让齐鲁之地的官府,袖手旁观?吾回去以后,会联络各郡国,让他们都适量出资,进行协助。” “这能行吗?” “没问题!各地太常,会给我一丝薄面。” 司匡拱手,拜曰:“辛苦段公了。” 段仲挥了挥手,没有在意,“司匡,吾有一言,希望汝谨记。” 司匡:“???” “流民究竟会在此地聚集多少人,吾管不着。吾只希望,汝能够让他们老实本分,不要生事。” 段仲压低眉头,额头上的肌肉向中间凑,“两万人的流民队伍……虽无武器,但,亦足以让上层忌惮。” “切勿忘记……当年章邯的七十万骊山刑徒军。” “其带着这七十万骊山刑徒败破曹阳,进渑池,大破周文致自刭。” “破齐楚联军,杀楚军统帅项梁于定陶;破敖仓战死田臧,破荥阳战死李归。” “接着,又连续破邓说、败伍徐、斩蔡赐、降宋留,败陈胜,围困赵王歇于巨鹿。” 段仲面色焦灼,长呼一口气,“在我看来,这三万流民,比刑徒军更加可怕!他们已经经历过一次死亡,若是成军,不说以一当十,以一当三不成问题。” “这是一支足以动摇齐鲁之地郡国的力量!这是一支钉入齐鲁之地,威胁诸侯王统治的钉子。” “若是处理不好,不需要长安开口,齐、胶西、济南等国,会主动联手出击。” “如果可能,吾建议邀请临淄廷尉署进驻稷下学里。有官府掌控,上层权贵,会安心许多。” 司匡神色发白,有些恐慌。 慌忙之中,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多谢段兄提醒,小弟茅塞顿开,一定尽快解决这件事。” 这提醒的恰到好处。 自己之前一直忙着借钱,买粮食、材料,给“工人”发工资了,把最关键的事情忘了。 如果没有记错,未经允许,私自聚集,是要被抓起来的。 段仲的提议,必须要尽快执行了。 让高层派人,驻扎稷下学里,稳定统治者的心。 段仲看着惊慌失措的司匡,没有继续说下去。 一直讲述沉重的话题,不符合他的性格。 于是,主动转变了谈话的内容。 “吾听闻,君在正月十五,欲与子威游临淄?” “啊?子威?”司匡惊愕。 “就是孔武师兄。” 反应过来,点头,承认。 “哦,对,没错。” “给君一句忠告:最好小心点!”段仲嘴角微微上扬,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逛累了,千万别和他去酒坊喝酒。” “为什么?” 段仲闭上眼睛,抚摸着自己马的脖子,神秘兮兮的,“别追问,吾不想挨揍,你心里有数就好了。” 他生怕司匡理解不了自己的意思。 又道:“他可曾提及,约没约别人吗?” “没有。” “哈哈哈,看来子威就邀请了你一个人啊。”段仲盯着马脖子,放慢动作,轻轻来回抚摸,偷偷邪魅一笑,“君不好奇,为何子威只要请汝一个人,而不邀请稷下其他人吗?” 司匡:“……” 怎么让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那货不会有特殊的癖好吧? 不像啊。 他有家室,还有儿子。 一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如果真的好奇,就去问问子国吧,也许会告诉你……毕竟他是我们这群人中,第一个接受了邀请的人……” 司匡:“……”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五章:朝会 诗经云:“夜如何其?夜未央”。 此乃汉家第一宫阙,未央宫名字的来历。 长号呜鸣,在漆黑如墨的茫茫夜色中回荡。 紧接着,钟鼓齐鸣,演绎大汉磅礴之气势。 “当!”“当!”“当!” “咚咚咚咚咚……” 在交错的礼乐声中,借着皎洁明月,几十名头戴黑色官帽、身着深色汉服、盯着浓浓黑眼圈的两千石重臣,去鞋之后,如同鱼群遨游一般,涌入了承明殿。 随着大门关闭,几十名千石官员在门外等候。 九根鱼油巨烛藏在帷幔之后,其散发的柔和光芒,恰好照亮整个大殿。 刘彻头戴帝王之冠,神态威严,面向南方,端正的跪坐在榻上。 殿下郎中侠陛,陛数百人。 以韩安国为首的功臣列侯诸将军军吏以次陈西方,东向。 以田蚡为首的文官丞相以下陈东方,西向。 承明殿中文武官员,皆跪坐,静静地等待刘彻宣布今日事宜。 朝会的召开,并不像影视剧中,每天召开一次。 一般来说,西汉时期,除了在岁首会定期召开之外,其他的时间,除去一些重要节日前夕之外,都是不定期的。 没有哪一位大臣敢保证,下一次朝会是什么时候。 不过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汉宣帝,也就是刘彻的嫡曾孙子的时候就结束了。 这小子开创了常朝,每五天举行一次听政。 自此之后,文武百官在其他时间,可以放心地在家睡懒觉。 当然,紧急军情除外。 这种体贴下属的行为,应该算得上是西汉好老板了。 要不然,大臣们没有被政务累死,先被睡眠不足给戕害死了。 西汉的朝会开始于“夜漏未尽七刻”。 这是个什么概念呢? 古代日出前二刻半是平旦,平旦是夜漏的终点、昼漏的。 夜漏未尽七刻就是平旦前七刻,夜漏未尽七刻则在日出前2小时又9分钟又36秒。 这要是在六月中旬,长安日出时间在五点半左右,大臣们朝会就要在凌晨三点多了。 这几乎堪比学习美术的高考生了。 三个字:要你命! ---- 刘彻面无表情。 用手拍了拍身前低矮的案几。 任由“咚!咚!咚!”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见下方两千石正襟危坐。 其厚重威严的声音,紧跟着回声,一起在大殿中荡漾。 “今日朝会开始之前,朕想先问一个问题。” 刘彻用锐利的视线,扫视下方一圈。 随后,不夹杂任何感情的声音,从首位,向大殿传播。 “黄河决口已经三载!三载而来,下游数个郡县,超三十万民众,百万顷良田受难!为此,朕举全国之力,任命多名两千石以治理黄河。然,为何迟迟无法治理决口之孽龙!” 田蚡脸色微红,低着头,咧着嘴,让人分不清他的心思。 而韩安国则静静地坐着,盯着对面的文官群体,一言不发。 文、武的两大BOSS都不开口,这让百官大气也不敢喘,全都低着头,唯唯诺诺。 一时间,大殿上陷入了一片死寂。 刘彻仿佛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 忽然一笑,双手搭在大腿上,饶有情趣的询问, “为何诸卿皆沉默不语?可是有想法?” 刘彻笑的很欢。 像是一个正在提问的老师,盯着那几个头都快埋进胸口的人。 左眼一沉,眉头一皱,开始挨个点名。 “薛泽爱卿有何高见?” 一个坐在文官群体中,年纪约四十多岁、身材矮小、外貌沧桑的男人急忙起身。 拱手。 答曰:“卑臣愚钝,不知。” 刘彻失望地摇了摇头,瞥着武官的队伍,唤道:“李蔡爱卿有何高见?” 一个男人脸色惊变,猛地抬头,浑身颤栗,。 急匆匆地站起来。 与薛泽一样。 拱手, 拜曰:“陛下,卑职愚钝,亦无可行之办法。” 刘彻脸上出现了不耐烦的神色。 挥挥手,示意二人坐下。 又瞅着郑当时,“大农令可有方案?” 大汉九卿之一的郑当时不急不慢地站起来。 咧嘴,笑着,拱手, “陛下,臣以为,此事应该询问丞相。” “哦?为何?”刘彻微微惊讶。 “一岁之前,丞相便提出黄河决口的原因。卑臣觉得,朝堂之上,对黄河最了解的,莫过于武安侯了。” “既然如此,那就由田爱卿说两句吧。” 刘彻那道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落到文官之首。 田蚡乐呵呵地站起来。 先眯着眼,瞪了郑当时一眼,再笑眯眯地望着刘彻。 “陛下,一岁之前,数十万民夫都未成功治理,臣以为,能够阻挡我大汉之力者,唯天耳!以人力对抗天威,实乃不自量力。” “这么说,丞相是觉得,黄河孽龙不需治理?” “非也!”田蚡摇了摇头,“臣觉得,贸然对抗天威,只会招来祸事。降服孽龙,应靠上苍之力。只要陛下勤于祭祀,定然可以感动上苍。” “陛下,臣附议!” 忽然,一个坐在文官末席的男人站了起来。 他拱手,高呼,“陛下,五经博士董博士曾言,天人感应。微臣认为,此黄河决口天灾,是由于陛下某方面失德导致。” “哦?” 刘彻压低眉头,咧着嘴,笑容灿烂。 放在案几下的双手搓了搓,用富有深意的目光,瞅了一眼田蚡。 “请爱卿具体说说吧。” 此人见刘彻愿意听,喜上眉梢,急忙拱手,“诺!” “四年前,陛下重用儒道,废弃百家,此后,先是元光二年的马邑之失,后又元光三年的黄河决口。” “臣以为,独尊儒术祸害根源也!” “倘若陛下出罪己诏,重新召回罢免百家之官,定可以平息天怒。” “届时,黄河可治,匈奴可平!” “否则,恐今岁再现祸患。” “陛下,此乃天意!天意难违!望陛下明鉴!” 此人说完。 抬起头,对着刘彻笑了笑,又对田蚡递了个笑脸。 丞相向来推崇黄老。 如今自己这个提议,一定会被丞相赏识。 蓦然。 他愣住了。 自家的大BOSS武安侯额头上的青筋都快爆裂了。 其正阴沉着脸,用杀人一般的目光,瞪着自己。 田蚡瞳孔周围的血丝已经爆满了,后背也被汗水打湿。 猪! 猪队友! 这是他此时唯一的念头! 陛下迫于太后的压力,大多数事情上对自己言听计从是没错,可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 朝会上,哪怕自己影响力再大,也不敢和刘彻对着干。 为何刘彻在说出事情之前,想先提问? 傻子都应该明白其中的道理。 这是在估摸朝堂之上的反对声音。 刘彻眯着眼睛,凝视这个站出来的人。 这哪里是治河之言? 根本是乱政之语。 这在抨击自己的做法,是在妨碍大一统! 看来诸子百家还是不死心,企图卷土重来! 刘彻虽然很愤怒,但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 一言不发,仅仅呲着牙,对舅舅露出一个“友善”的表情。 田蚡低着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不停地眨眨眼。 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田蚡指着文官末席的那个家伙,佯装发怒,呵斥。 “一派胡言!” 其声音朗朗,似乎充满了道理。 “陛下受命于天,自然代表天意!且陛下继位以来,功绩浩荡。驱匈奴,绝和亲,扬我大汉之威!” “汝……安敢妖言惑众?” 田蚡对着门外大喊。 “来人!” 韩安国皱着眉,向刘彻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在得到老大首肯的眼神之后,也对门外,用粗犷的声音大喝。 “禁卫军何在?” “嘎吱……” 朱砂色的大门被人推开。 两名身穿甲胄的禁卫军冲了进来,他们身上的铠甲“哗啦啦!”抖动。 田蚡额头上挂满了汗珠。 指着作死的那个家伙,在其恐惧之色中, 命令:“将妖言惑众之人除去衣冠,押入廷尉,仔细审理!本官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指使,企图乱朝纲、毁陛下声誉!” 刘彻依旧什么也没有说。 对着门口的禁卫军点点头,示意拉走。 禁卫军直接把人拖了下去。 “陛下,冤枉!臣冤枉!冤枉啊!” “陛下!” “丞相,下官对您可是忠心耿耿啊!” “丞相!” 那人不断地挣扎,歇斯底里的呐喊。 然而,不论那人怎么高呼,都没有人理会。 刘彻眼睛也一眨不眨。 企图阻止自己进行改革的,都是叛逆! 既然是忠臣,就在廷尉里面好好的聊聊自己代表哪一家吧! 诸子百家,除了儒家,都该退出舞台了。 刘彻端起案几上的酒樽,“吸溜~”喝了一口其中的清水。 再次环视。 “还有哪位爱卿有好的主意?” 汲黯起身。 捧着一块白玉制作的笏板,主动站了出来。 沉声: “陛下,臣以为,此事不能着急。自古以来,凡黄河决口,皆花费数十载才能治理。《孟子·膝文公上》云‘禹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贤者犹如此,况陛下乎?” “如今才三载之秋,未治理成功,在人之常理。” “虽黄河决口,然下方郡县、列国皆努力善后。臣以为,此乃上天之考验。正如孟子所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黄河决口,此上天对我大汉之考验。臣以为,只要度过决口之危,那么大汉击败匈奴,出兵西域之机变会到来。” “爱卿所言极是。”刘彻满意地笑了,拍拍手,点点头,“我大汉人才众多,天下定有奇人异士,区区黄河孽龙,不足为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六章:朝堂争论 汲黯站在案几后,望着陛上之人。 又看了一眼大汉“小心眼”田蚡。 别人怕武安侯,他可不怕! 于是,沉默片刻,直言道:“陛下如此诉说,想必,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了吧?” “知朕者,爱卿也!”刘彻笑了,满意地点点头。 看着大殿门口的位置,轻挥衣袖,轻声道:“让卫青进来。” 得到命令,一旁侍奉刘彻的太监——春陀急忙向前一步。 用他那鸭子般尖锐的嗓音, 高声道:“陛下有旨,宣,侍中——卫青上殿!” 门外守卫一字不错的重复,高呼: “陛下有旨,宣,侍中——卫青上殿!” “陛下有旨……卫青上殿!” 侍中虽然为皇帝近臣,但是根据刘邦时期的大礼仪规定,朝会的时候应该在殿外恭候。 因此,刘彻想要见卫青需要传唤。 不一会儿。 一个穿着官服,手中捧着一块洁白的玉质朝笏的青年恭恭敬敬地走了进来。 他走到大殿三分之二的位置,停下了脚步。 对上方拱手,“卑臣卫青,参见陛下。” “不用多礼,平身吧。” “谢陛下。” 刘彻笑吟吟的,站了起来。 “诸爱卿,数日之前,卫青奉朕旨意出关,昨日傍晚方才回来。” 韩安国眯着眼睛,询问:“这么说,今日召开朝会,除正月十五之事外,还与卫侍中这趟出行有关了。” “没错。” 刘彻抬手,示意这位御史大夫先保持安静。 然后,对这位小舅子说道:“说一说此行收获吧。” “诺。” 卫青对众人拱手。 之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从怀中摸出来一块红色的布帛。 布帛上面,用黑色的墨汁,写满了文字。 “诸公,青此行主要收获有二。”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竖起耳朵,注意力通通转移到卫青身上。 刘彻可是有言在先,今天主要有两件事。 看来,全和卫青的收获有关了。 ---- “第一件事,治河之策!” 卫青捧着帛书,声音抑扬顿挫,声情并茂。 “此法从长安西北郑国渠开始。” “经引黄入汴…” “又经采用裁弯取直、疏浚浅滩、加固险段之法…” ………… “最后,在一切几乎完工的情况下,新的开凿河道,穿过东郡、济阴郡北部,经济北平原,最后由千乘入海。” ---- 卫青花了十来分钟,将详细内容叙述完毕。 莞尔一笑,再次拱手上奏。 “陛下,诸公,献策之人说过,此项工程消耗巨大,但是一旦完成,黄河几乎是永无水患。” 其话音刚落。 不等刘彻询问意见。 “唰!” 丞相田蚡黑着脸,绕开案几,直接出列了。 好家伙。 直接上奏治河之策? 十几分钟之前,自己可是刚说完此乃天意,人力不可为。 这是在打自己的脸! 不能忍,必须反驳! 田蚡面向北面,拱手,表达自己的意见。 “陛下,臣有异议,此事事关重大,一旦开工,那么国库必将会消耗殆尽,文景两位先帝留下的积蓄,都会被填进这一个大窟窿。” “再者,何人能够保证,这一项工程完成之后,一定会达到预期的效果?依臣之见,此策论虽利益大,风险亦大,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请陛下三思!” 太常卿王臧(百官公卿表确实出现了,应该和死了的儒生王臧同名同姓)出列,瞥了一眼田蚡,哼哼一笑。 行礼,高呼,“陛下,正如侍中所说,此工程一旦完成,将会绝水患。黄河泛滥久矣,下游百姓受害亦久矣,臣代黄河下游百姓,求陛下实施。” “太常卿此言差矣。”一个中年将领站了出来,“如果该计划实施,那么从哪里再凑出抵御匈奴的军费?难不成增加农税吗?” “不可!农税不可动!”大农令郑当时抻着通红的脖子,一声暴喝,“陛下,农税乃祖制,是高祖、先帝与民众约法而来。一旦加重农税,势必会引起民众不满的。” “诸位的意思,难不成是放任黄河孽龙泛滥不成?”卫青黑着脸。 “自然不是。”郑当时摇了摇头,“侍中,这一项策论真的是绝妙。可实施起来,真的是难度极大。如果我没有估计错误,这一个工程的耗费资金,少说也在五十万万钱以上!” 最近几年灾害很多,国库必须要留下充足的资金救助灾民。 在黄河决口之后,为了流民生计,大农令官衙所属已经拿出来大量的资金救助。 如果在这一个紧要关头,实行这么庞大的计划,无疑是火中取栗。 刘彻坐在皇位上,面无表情,静静听大臣们的争论。 一个合格的帝王,不能让人猜透心思。 要保持足够的神秘。 说实话,听完这么庞大的一项工程,任谁也不会淡定。 司匡直接给他勾勒了自北向南、自西向东,横跨中国的治河方案。 方案很好,可是最关键的钱! 钱从哪里来? 面对这一个庞大的计划,国库不支出,单凭少府,根本不可能承受这么大压力。 更何况,一旦实施下去,就要花费数年,少府那一点库存,都不够给这一项工程塞牙缝的。 刘彻环视下方,声音中不夹杂任何色彩。 淡淡地说道:“诸位爱卿,此事关重大,谁还有意见建议,尽管提出来。” “陛下,臣有奏。”张欧站了出来。 “廷尉请讲。” “陛下,臣听闻侍中内,有一精通数术之道者,不如让他上朝。” “准!”刘彻点了点头。 正好,他也想看看这一个来自商人世家的侍中值不值得培养。 如果讲得清晰明白,他不介意在老一代退场之后,让桑弘羊担任九卿之一。 如今他父皇留下来的大臣,大多年寿已高,基本上都到了下台的年龄了,培养新人,迫在眉睫。 开口对春陀吩咐, “让桑弘羊进来。” “诺!” 春陀花了几分钟,按照呼唤卫青的方法,把桑弘羊给宣了上来。 “拜见陛下。”桑弘羊拱手行礼。 “免礼!”刘彻挥挥手,“卫青,告诉桑弘羊原委。” “诺。” 卫青把帛书递过去,又小声交代几句。 桑弘羊接过帛书,看了一会儿,心算其中的费用。 一分钟后,计上心来。 用清朗的声音,有条不紊地叙述自己的看法。 “陛下,诸公,既然各位都觉得这一项策论绝妙,但是又难以实施。”桑弘羊看了看出列这几位的表情,淡淡地说道,“不如我们大家各退一步,先实施计划中的部分内容。如果真的有效,那么我们在全力实行也不迟。” 卫青有一些意动,随即,他开口说道:“桑侍中的建议甚好,可是根据献策之人所言,这一些计划都是一环扣一环。如果贸然拆开,会不会引发什么其他的不良后果?这我们谁也说不准。” “侍中别急。”桑弘羊微微一笑,“如果我刚才没有听错,这一项计划当中,有一处承上启下的工程,即在徐州附近的山阴、会稽进行围湖。那位也估计该工程只需要一年。那么我们不如就先试试这一个计划。一年之后,整个工程的效果,一看便知。” 年轻的桑弘羊来了一场西汉版本的先试点后推广。 大农令郑当时眼前一亮。 如果仅仅是其中的一项,国库还是可以不费力地拿出来。 一年之后,增加的两万顷土地,带来的回报,绝对不比付出少。 能够赚钱的计划,他没理由拒绝。 直接出声,“臣赞同!” 王臧道:“臣附议!” “臣附议!”公孙贺从武将队伍中出列,同意这一个方案。 通过一个细节,窥测整体的优良,这对目前来说,再好不过。 “陛下,末将同意。然……黄河依然处在决口的情形,目前应该如何处理?”卫青犹豫了一下,然后问到。 虽然桑弘羊的办法无可挑剔,但是却解决不了当下的情况。 难不成动用七科谪征调民夫,强行堵塞黄河缺口吗? 刘彻闭着眼睛,用右手不停地敲打皇位的扶手处。 “哒!哒!哒!” 每敲一下,他的脑海便清醒一分。 “哒!哒!哒!” 继续敲打,声音在大殿中回荡。 百官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待刘彻决定。 大约过了两三分钟左右,刘彻停了下来。 他用锋利的眼神扫视一圈,朗声说道:“自古以来,有得必有失。既然上天赐予假借司生之手,将绝妙治河之策告知与我,我刘彻虽不能冒险一试,亦不能做暴殄天物之人!” 注:生是对男士名字的一种简称,有尊敬之意。 他猛地一甩衣袖,决绝地说道:“传朕旨意!令天下各郡国做好准备!一年之后,待山阴,会稽二地功成,不惜一切代理,投入进黄河的治理!一年时间,朕等了!” 一个能够和大禹一争高低的机会,他怎么能错过? 这一次没有把握,那么日后想要再一次等到如此良机,恐怕难如登天。 随着他的一道道命令,大汉国家机器,彻底运转起来了。 “汲黯何在!” “臣在!” “汝即刻启程,带着朕的旨意与围湖之策,前往吴会之地,征调民夫,主持围湖工程!朕许你先斩后奏之权,如若发生意外之事,可自行决断。总之,一定要保证工程按时完成! 汲黯拱手,接旨。 “诺!” “郑当时!” “臣在!” “朕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内,必须拿出一个征调国库资源,援助山东灾民的计划,不得有误。” “诺!” “桑弘羊!” “臣在!” “朕命你为大农丞,退朝之后,与韩安国同来石渠阁,朕有事交代!” “诺!” “武安侯。” “臣在。” “卿从明日起,负责策划今岁元宵安全与贤良方正招募之事。黄河治理就不需要参与了。” 田蚡老脸黑了。 别人都是任务,到了他这里,直接成了支开? 他算是看明白了。 刘彻这是害怕自己报复提出策略的人啊。 考虑到场合,田蚡把心中的不甘压了下去。 无奈拱手。 “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七章:推恩 刘彻交代完一切,重新回到座位。 一甩宽大的龙袍,一屁股坐了下去。 布置了这么多任务,觉得口干舌燥。 右手端起黑色浮龙雕纹的酒樽。 左手在前,用衣袖阻挡在正前方,再次抿了一口水。 嘴唇浸湿,喉咙在清凉开水的浸泡下,变的柔软。 睫毛颤抖,呼了一口气。 刘彻俯视下方的臣子,声音清朗,道:“诸卿,倘若无事,就先入席吧。” 得到首肯,出列的众人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 而卫青则捧着笏板走到角落,跪坐在春陀刚刚准备好的丝席上。 “陛下,臣有问题!”汲黯站在原地,拱手一拜,高呼。 “爱卿请讲。”刘彻笑着点点头。 父亲留下来的老旧臣子中,他欣赏的人并不多,汲黯算得上一个。 整个朝堂,在田蚡的压力下,只有汲黯这一个人敢于直谏。 “陛下,臣想询问,这次工程,是否全部由长安出钱?若是,那功成之后,所得土地之税收,又该归谁所有?” 汲黯仰着头,那长满皱纹的苍老面庞,与刘彻面对面。 眸子中的精毅光芒,闪烁不停,雄厚的声音,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拱手,言语阵阵: “山阴之地,隶属江都,而江都,乃昔日吴王刘濞统治之地,其盐、渔之业,冠绝诸侯,因而江都之王富甲大汉。” “七国之乱结束二十余载,江都之地,也经营了十数载。其积累的财富,恐怕,不亚于长安。” “陛下,若此项工程由长安出钱,那,山阴、会稽之地的税收,是否应该收归……” “住口!” 刘彻尚未表态。 坐在武将之首的韩安国先脸色惊变,恐慌填满了皱纹沟壑,直接打断了最后几个字。 他双手按着案几,猛地站起来。 用苍老枯槁的大手,指着汲黯,面红耳赤,愤怒呵斥,“汲黯,说话之前,要先过过脑子!汝可知,刚才的言论,传出去的后果?” 汲黯不卑不亢,面无惧色,淡淡地说道:“御史大夫切莫激动,吾就事论事而已。” “就事论事?”韩安国轻蔑笑了,噘着嘴,“你可知,刚才那句话,完全可以让你死在这大殿之上!” 汲黯哈哈一笑,“韩长孺,你怕了?”【字长孺。】 “对,我怕了。” 韩安国皱着眉,双手死死地捏着自己的衣角。 宽松的衣边,被他捏得皱巴巴的。 “吾知道汝想说什么!汝可知那样的后果?周亚夫已死,若是诸侯王再次暴动,何人可为将?” 韩安国咬着嘴唇,在众目睽睽之下,竟身体疯狂颤抖。 在场虽然有亲身经历过那场战争之人,但,真正上了战场的,只有他一个! 剩下的,都在边境呢! 若是北部边境其他将领都在,他们也绝对会支持自己的做法。 七国之乱的惨烈程度,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懂。 当年他和梁王几乎拼尽了梁国底蕴,才堪堪争取了几个月的时间。 韩安国那双浑浊的眼眸,扫视全场文武重臣,冷声警告。 “吾知晓在座诸公,有与诸侯王交好之人,长安的风吹草动,经常与诸侯王汇报。” “吾不管之前如何,鄙人只恳求,刚才汲黯之言,在座全当没有听到。长安,曾未打算借修建水利,收回诸侯王的经济大权!今日不会,日后,也不会!” 韩安国闭上眼睛,把充满血丝的双眸藏了起来。 只是屏住呼吸,一字一顿,“国内,不能再爆发战争了。” 他作为参与了七国之乱的将领,很明白当时的情况。 七国之乱,看似是长安赢了。 实际上,这只是一个妥协的结果罢了。 长安放弃经济,诸侯王放弃军事、官吏任免权等。 二者握手言和。 若是长安真的赢了,何必还设置诸侯? 全部设成郡县多好? 天下财富税收,尽归中央,它不香吗? 刚才汲黯那一句收水利之地赋税于长安,完全是二次削藩之语。 这要是说出来…… 恐怕,今日下场,将会与晁错似的。 朝堂之上的黄老官员已经不多了,他韩长孺作为窦太后的亲信,不希望看到太皇太后死后不久,朝堂之上,再无黄老的场景。 刘彻跪坐着。 宽大衣袖下的双拳紧握,虽心有不甘,但脸上依旧是严肃的表情。 见朝堂上的气氛有些尴尬。 他开口,打破了这个局面。 “韩爱卿言之有理,诸侯王经济之权,不可收回。” 汲黯刚毅沉着脸色未曾变化。 向前迈出一步, “陛下,难道就任由诸侯王坐享其成?” “当然不是。”刘彻摇摇头,目光情不自禁地瞟向一个角落——卫青所坐之处。 暗自庆幸。 幸亏,司匡让卫青带回来一个一举两得的理由! “啪啪!” 刘彻拍拍手,给了春陀一个眼神。 这位掌事太监,捧着昨夜写好了的圣旨,走上前。 用尖锐奇特的嗓音,向众人传达上面的旨意。 “诏命!” “秦蜀郡太守李冰,做都江堰,令蜀郡沃土千里,变天府之国。” “韩工匠郑国,助秦修郑国渠,此后,关中之地,成为沃土,秦国东出,粮多米足。” “今齐鲁之地有人献上治河之策一份,所含工程,囊括东西,贯穿南北,若是成功,必为汉之郑国渠。” “今大汉一统天下,诸侯皆恪守祖制,统治其地,虽北部有匈奴侵扰,然有良将镇守,面临危机,弱于秦。” “朕深知水利可造福百姓,若修建,大汉可铸万世之功!” “然,国库空虚,少府资金不足,恐难全部实施。经深思熟虑,朕决定,所耗资金,长安与诸侯各出其半,所得沃土之税收,尽归诸侯国所有!” 春陀微微一顿,趁着呼吸的功夫,瞥了一眼下方的大臣。 “为补偿诸侯王之付出,朕愿赏赐天下诸王,以作推恩!” “自明岁起,大汉诸侯王之子,除继承王位者,其余之人,加冠之后,皆封列侯;诸侯王之女,出阁之后,皆封为君。侯国封地、君之食邑,皆由诸侯王自由分配!” “钦此!” 春陀读完。 低着头,迈着小步,回到自己该站的位置。 刘彻双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紧握双手的指甲,已经嵌进了手心肉里。 他静静地观察下方的反应。 此诏一出,估计会激起千重巨浪。 不过,司匡已经在所奏文书上写得很清楚了。 即便有诸侯王反应过来了,但他们也只能遵从,对改变无能为力。 没办法,人心都是贪婪的。 这些年的安逸,令诸侯王生了不少子嗣。 若是不遵从推恩,那么,国内恐怕会陷入王位争斗。 暗杀…… 下毒…… 篡改诏命…… 无所而不用极。 嬴政死后,公子胡亥为了皇位,杀害公子扶苏,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 唯有分封,才可解开这个阳谋。 不出所料。 诏令宣读完毕,下方群臣,叽叽喳喳的暗自交流起来。 韩安国压低眉头,用诧异的目光,注视着表情平淡的刘彻。 而汲黯,目光也差不多。 这两个人,都是老臣了。 总感觉,这个所谓的推恩,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而且还不止一次。 田蚡闭着眼睛,右手食指化成钩状,敲打着自己的大腿。 咧着嘴,眼中闪过一丝犀利的光芒,嘀咕着。 “推恩嘛……提出之人,应该是卫青在齐鲁之地遇见的那个啦。” “有意思……” “你是下一个贾谊,还是下一个晁错?” 卫青眉头紧蹙。 用一块丝绸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从角落,观察众多两千石的反应。 初日渐升。 阳光穿过丝绸编制的窗纱,射进大殿之中,撒在了卫青的身上。 刘彻瞅着光芒,用鼻子猛喘一口气。 沉声:“宗正何在?” 刘弃疾恭恭敬敬的站了起来,“陛下!” “推恩之事,一月之内,务必传遍天下诸侯!诸侯知晓之后,立刻向长安呈递名单奏折!” “诺!” 刘彻轻轻呼唤,“廷尉正何在?” “陛下。” 张汤面无表情,起身,拱手。 刘彻眯着眼睛,注视着下方这个朝堂新秀。 朝堂都说,此人在地方上的时候,是一个酷吏。 他没亲眼见过,也不知道多狠。 正好,眼下有一个事情需要处理。 胶西那个不要命的调兵县令,还没人惩处呢。 胶西王可以不动,但,死了那么多士卒,总得有人背这个黑锅。 否则,无法安抚民心。 轻轻咳嗽,清了清嗓子。 他沉声喊道:“廷尉正听令!” 张汤的头,压得更低了。 “胶西国廷尉署传来消息,当地发生了一起严重的骚乱事件。卿亲自去一趟吧。” 刘彻微微一顿。 叮嘱,“切记,按大汉律令惩治即可,不可引发诸侯国骚乱。若拿不准,上书长安,朕会予以定夺。” “诺。” 担心张汤惩错人,刘彻不由得又交代一句。 “一会儿退朝,卿也来石渠阁一趟吧,朕有些事情需要交代。” “诺!” “嗯。” “哪位爱卿还有事情需要奏告?” 大殿之内,接无声音。 “既无,退朝吧!” 刘彻站起来。 一挥衣袖,在春陀的侍奉下,离开了。 … “恭送陛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八章:失败 阳春正月,草与水同色。 随着寒冬的逝去,初春的到来,大汉所辖之地,天气回暖,万物复苏。 吴越之地的阴雨,绵绵潇潇,似烟似雾,朦朦胧胧,给江南这一片尚未完全开发的地区蒙上了一层梦幻般的面纱。 毛毛细雨淅淅沥沥地落在烟雨濛濛、清澈见底的河里,河中游鱼兴奋的来回摆尾游动,击打出一连串的涟漪。 清新的空气与湿润的泥土气味夹杂在一起,让人忍不住贪婪地吮吸几口。 娇柔清秀的江南女子撑着簦,踩着长满了青苔的石砖,脚点积水,在雨中轻快的漫步。 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在奴仆地簇拥下,头顶青色的罗伞,与贴身侍女,在雨中嬉戏。 还有不少的农民穿着蓑衣,奋力地在农田中铲着杂草。 没有战争,没有瘟疫,没有压迫。 一切都是那么地安宁祥和,明亮清新。 与这里相反,在几千里之外的西域,却又是另一番景色。 ———— 黄沙飞舞,北风呼啸。 滚滚黄沙冲天而起,在这杳无人烟的地方肆虐。 极目望去,尽是一片苍莽浑厚的黄,金色的海洋,让人心生疲倦。 小型龙卷风将沙子吹上几百米高的天空,随后又无情地将它们抛弃,任由它们从几百米的高空坠落。 强劲的冷风穿过周围山脉的缺口,直达西域。 冷风拂在沙丘上,沙子宛如黄蟒,在沙海中穿梭。 广袤的大漠,死寂的沙海,雄浑,静穆,庄严,沉重,总给人一种绝望的心情。 在昏天黑地的风沙之中,有一队人马,神情扭曲,用胳膊抵着黄沙,咬着牙,艰难的前进。 他们的鞋子已经破烂不堪,大大小小的血茧布满了脚心。 张骞牵着马,看了看衣衫破烂的随从们,安慰道:“大家加把劲!没有力气的相互搀扶一下,尽量减少人员的损失!” 虽然逃离当天,他们准备了充足的食物,水源,但是踏入这漫漫黄沙之中,还是出现了很多的意外。 迷路… 减员… 疾病… 都是他们前进途中的障碍。 支撑他与随从们坚持下去的信念,只有那一根短短的汉节。 汉节所向之处,便是信念汇聚之地。 …… 在强烈风沙地干扰下,三个时辰之后,他们终于走出了匈奴的范围,踏上了车师的土地。 张骞把马交给随从后,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朗声问道:“立刻清点人数!队伍中还有多少人?” 不一会儿,堂邑父便含泪汇报:“启禀张公,队伍又折损五人!剩余人员八十七名!” 张骞痛惜地呼出一口浊气,望着湛蓝的天空,两行热泪从眼角滑落。 又有折损。 照这样下去,他们能够出使成功,返回长安吗? 之前的旅途是最容易的。 只需要提防敌人,不需要与天抗争。 如今走出匈奴之地,面对的可不仅仅是匈奴追兵,还有那变化无常的天! 据说,西部有一块区域,是漫无边际的黄沙…… 路途绝境。 如今的场景,多么像十年前! 那一次,自己率领几百人从长安出发,还没有穿过西域,就被匈奴人发现了。 几百人,在挥兵戈反抗之中,阵亡大半。 剩余人员,被押送至龙城,听候单于的处置。 如今面临天的考验,匈奴的追捕,该如何是好? 张骞面色凝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将汉节重新塞回怀中,对队伍重新下达命令。 “好了,继续赶路吧。天黑之前,争取找到一个车师人的部落。” “张,张公!” 张骞眉头一皱,扭头询问,道:“怎么了?” 出声的随从浑身发抖,指着远处那一堆正在快速移动的黑点,声音颤抖地说道:“快看那里!那一群黑点!” 张骞循着手指指着的方向眺望。 “嘎达!” “嘎达!嘎达!嘎达!” “嘎达!嘎达!” 马蹄声如同雷电一般,滚滚而来。 马上之人,手持弯刀,凶狠的向这边袭来。 张骞原本眯着的眼睛骤然瞪圆了。 这一身打扮他不会忘! 他生活了十年,每天晚上做梦经常见到这种服饰! 匈奴骑兵服装! 张骞乍然惊呼,道:“不好!立刻上马!跑!快!” “该死,车师境内为何会存在这么多的匈奴骑兵!” “大家快跑!不要被他们抓住!” “分头跑!大家想办法深入车师,寻求帮助!快!” 万俟勃勃一骑当先,高呼,“勇士们,终于追到猎物了,杀上去,别让他们跑了!” 他用舌头舔了舔冰冷的刀面,“除张骞之外,敢反抗者,全部斩杀,一个不留!” “吾侪今日便比比看,今日,究竟是谁杀得汉狗多!” “遵命!” “嗡!” 这一群匈奴人拔出腰间的弯刀,龇牙咧嘴地向张骞使团发动了冲锋。 堂邑父一边骑马,一边转身。 冷静地拿起弓箭,瞄准着远处的匈奴骑兵。 搭弓拉箭, 呼吸平静,眯着眼睛,慢慢地瞄准。 “嗖!”一箭射出。 一名骑在马背上的匈奴骑兵便倒在了地上。 万俟勃勃心头一紧,肝胆欲裂。 几百米的距离竟然一箭命中。 哪怕是单于的精兵中,都没有几个这种身手的人。 没想到,堂邑父的射箭水平这么厉害! 隐藏的够深! 万俟勃勃回头,挥了挥手中的弯刀,冷声说道:“对面有射雕手!大家小心!” “射雕手堂邑父活捉!其他的贱民,全部杀死,给阵亡的勇士陪葬!” “好!” “驾!” “驾!” 骑兵加速, 二者之间,几百米的距离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张骞一边骑马,一边拿起手中的长剑,准备拼死一搏。 他们并非马背上的人,是根本跑不过匈奴骑兵的。 与其逃跑,不如殊死一搏。 再加上,汉人的尊严,不容他临阵退缩。 哪怕是死,也要死在冲锋的路上。 “诸位,吾侪与他们拼了!” 堂邑父咧嘴一笑,道:“张公既命,莫敢不从!” 剩下的随从纷纷停下了马。 拔出武器,仰天长啸, “愿追随之!” ----- 十几个呼吸之后,匈奴人杀到了。 “杀!” “杀啊!” 张骞骑着马,迎面冲去。 伴随对面弯刀划动,手中的长剑也用尽全力挥出。 “砰!” “咣当!” 在匈奴疾驰马匹冲锋的惯性攻击之下,仅仅一个回合,他就被从马上击飞,掉落在地。 “张公!” 堂邑父惊呼一声,扔掉手中精弓,跳马,立刻飞身扑过去,以自己之身躯护住张骞。 万俟勃勃勒住缰绳。 将马停在张骞与堂邑父的身旁,用蔑视的眼光上下地打量一番,问道:“跑啊!继续跑!” “哼!”张骞扭头,不屑一顾。 “找死!” 一名匈奴骑兵用力地甩了一下鞭子,狠狠地抽在张骞的身上。 “啪!” 一鞭过后,血印出现在他泛黄的肌肤之上。 张骞不由自主地摸了摸放在怀中的汉节,冷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哈哈哈哈,想死?做梦呢?”万俟勃勃歇斯底里地笑了,“吾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挥舞手中的马鞭,指着正在疯狂冲击军阵的随从。 “勇士们,把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杀!!” 装备精良的匈奴士卒张开了沾满了血液的獠牙。 --- 两刻钟后 跟随张骞逃亡者… 皆亡! 一滩滩鲜血染红了车师的土地。 --- 万俟勃勃阴沉着脸,挥挥手,“把他们两个绑起来!押回单于庭,等待单于发落!” 得到命令,立刻有两名匈奴士兵下马,将张骞与堂邑父紧紧束缚。 “勇士们,走,回部落!” 匈奴骑兵仰天长啸:“欧欧!欧欧!欧!” 纵身上马。 不一会儿,这一群人带着张骞离开了这里。 原地只有大汉随从死不瞑目的尸体,诉说着刚才的杀戮。 … 夜幕降临,月隐于云,车师之地一片昏暗。 “呜~” 狼群涌现,聚集在黑色之中。 贪婪的分食着地面上的尸体,舔舐着尸体上的血液。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九章:交换之地的变化 夜幕降临,身处异邦的张骞,被匈奴人押赴单于庭。 身居稷下学里的司匡,则草草地进入房舍,等待凌晨的到来。 今日已是正月十四,只待凌晨,便可兑换新的物品了。 十一月份的那次交易得到了历法。 而十二月份的那一次交易,因为一穷二白,被迫放弃。 如今,终于又到了新的交易时间了。 房间未点灯,房舍内一片黑暗。 司匡沐浴着黑景,身处塌上,盘膝而坐。 瞥了一眼门外,知无异常之后,便闭上了眼睛。 ----- 随着午夜到来, 他的意识,离开大脑,进入了等价交换之地。 ----- 司匡缓慢地睁开眼睛。 如之前一样,出现于那个神秘的无门、无窗,亮堂堂的封闭空间。 不知为何,每次来到这里,都感觉这里像一个密室杀人现场。 视线凝直。 四周景色,尽收眼底。 霎然,瞳孔凝成豆粒大小,轻吟,“咦,这里怎么变了?” 先前空荡荡的房间,多了不少东西。 由于司匡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分不清东西南北,只能以前后左右形容。 房间中央的案几、案几上方的灯泡依旧存在,只是,在四周,多了一些“家具”。 司匡走了几步,来到案几的位置。 坐下。 隔着身前的“老伙计”,打量正前方不远处的“新增柜台”。 柜台棕黑色,呈半圆形,把正前方的墙壁紧紧包裹。 柜台后面,不再是雪白的墙壁,而是一个黑中带紫的流动漩涡。 可能是视觉错乱的缘故,司匡总感觉这个漩涡是圆形的。 它仿佛带着无尽的魔力,试图把人的意识拖进去,吞噬掉。 视线下沉,注意力集中在柜台上。 一只葫芦大小的粉红色猪猪摆设、一盏圆形台灯,还插着一面黑底金字小旗子,上有隶书——汉。 有些诡异。 视线向左瞟了一眼:一幅色彩鲜艳的世界地图挂在墙壁上。 不知是太逼真还是没睡醒的缘故,司匡总感觉,那张世界地图上的海水,真的在流动。 紧张的挠挠头。 看着右边多出来的东西:一个木色,顶端摆着两盆吊兰的双层书架。 书架上面,放着一卷用红绳捆绑的竹简。 司匡坐在原地,一个侧转身,看着身后 ——雪白的墙壁。 什么也没有。 就像是装修了一半,资金不足了似的。 身体转回来,皱着眉头,吧唧一下嘴,“这地方在搞什么鬼。” 自己上一次不会被宰了吧? 否则,这鬼地方哪来的资金装饰房间? 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 司匡将右手搭在大腿上,噘着嘴,盯着正前方柜台上的粉红色小猪摆设。 轻轻敲了敲案几。 “咚咚咚。” 沉声道:“发起交易。” 话音刚落。 一道橙色的流光,从柜台后的黑紫色漩涡射了出来。 “唰!” 光团停留在案几上。 “砰!”自动爆开。 一张雪白色的纸张,缓缓落下。 “叮!” “您有新的操作提示,请查收。” 司匡心怀疑惑,拿起白纸。 【新增设施】四个大字位于首行并且居中。 ---- 赎回柜台:凡交换之物,可花费所得两倍的代价,进行赎回。 气运点储存罐:气运点以钱币的形式,存于其中。 (注:不可取出) 去疲台灯:鉴于乙方拥有凌晨进入的习惯,特增加去除疲劳的台灯。 (注:每月只有一次使用机会。每次从储存罐中扣除气运点两点。) 汉旗:定位。 世界地图:花费十气运点,可查看汉旗所在地的天气。(每三兑换点=一天,每月最高花费九十兑换点。) ---- 司匡完最后一个字。 把白纸放下。 盯着柜台上的小旗。 又瞅了瞅墙壁上的地图。 好家伙,直接给自己来了一手天气预报的能力? 难道……自己也能学学诸葛亮,假装借东风? 刺激啊。 还有那个赎回。 他的目光又落在右侧的那个近乎空荡荡的书架子上。 看来,那上面放着的,应该就是匡章家书了。 本来以为,交换之后再也拿不回来了。 之前还担心,如果大母问起来,该如何交代。 他都准备交换造假技术,伪造一份祖先的家书了。 现在好了,有救了! 只要从诸子百家身上搞到几件老家什,一定可以把东西拿回来。 虽然赎回的功能贵了一些,但,用处很大。 司匡回过神来。 重新望着柜台后面的那个诡异黑紫漩涡。 笑着,“继续交易。” “叮!” “请提出您的交易需求。” 司匡不假思索,直接说道:“可以增加农业产量的知识。” “需求知晓。截至二十一世纪,中国涉及到这方面的古代书籍共计出现500多种,是否查看全部?” “筛选,给我最有价值的几份。” “唰!唰!唰!唰!” 霎时。 漩涡打了一个“喷嚏”,喷出来五、六个光团。 光团悬浮在案几上,在头顶灯泡地照耀下,颜色姹紫嫣红。 紫、黑、红、金。 一如既往,每个光团上面都记载着名字。 《四民月令》(紫) 《齐民要术》(红) 《农桑辑要》(紫) 《王祯农书》(红) 《农政全书》(金) 《授时通考》(黑) 只是,这一次少了所需气运点。 司匡盯着光团,“为何这次没有价格?” “增加农业产量的物品,价值不可估量,只能以物易物。” “这样啊。” 司匡嘴唇动了动,面色有些难看。 以物易物。 自己只有一本《素书》,能兑换到什么东西? 沉吟片刻,他这个乙方提出要求。 “将我无法交换的书籍,直接剔除。” 话音刚落, “唰!” 金色的《农政全书》直接破灭。 这份涉及到东西方农业内容的书籍,直接消失在这里。 司匡注视着漩涡,询问:“我持有的《素书》,作价几何?” 漩涡内传来了空谷幽灵般的回答声音。 “《素书》虽培养出谋圣张良,然张子房运筹帷幄之中,亦有其亲身努力的结果。且《素书》真实作者,无人知晓。” “经鉴定,价值——微红。红色以下,皆可兑换,红色以上,需加上已拥有的全部气运点。” “这个好说!” 司匡拍拍胸口,身体放松了。 长舒一口气,脸色好看起来。 反正就剩下三十九个气运点了,真要兑换,还不知道换到什么歪瓜裂枣。 还不如直接加码,搏一搏。 它心一沉,询问。 “当下,对我而言,最有价值的农书是哪两本?” “《齐民要术》、《王祯农书》。” “原因。” “《齐民要术》原因有二。” “第一:乙方身处齐地,前者的指导,更能符合需求。” “第二:其引《氾胜之书》、《四民月令》。此二者,指导了大汉百姓农业。” 司匡舔了舔嘴唇,轻声,“《王祯农书》有何优点?为何能与这本书媲美?” 漩涡中的声音沉吟半晌。 仅仅用三个词回答,“曲辕犁、木活字印刷、备荒论。” 司匡双手死死地抓着裤腿,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他知道前两个东西。 毋庸置疑,这俩玩意儿,的确是自己必需之物。 只是,这最后一个…… “何为备荒论?” “应对水旱虫灾的措施。”柜台后流动的漩涡中,传来一阵沉重的声音,“虽然王祯中,此内容不足两千字,但,这是除《农政全书》之外,为数不多专门提及应对荒年之法的书籍。” “呼!” 司匡咽了一口唾沫。 他心动了。 根据记载,今年农历八月份,会发生一场螟虫之灾。 虽然不清楚灾难规模,但是可以肯定,绝对会威及数十万人。 备荒论…… 应景了! 没有犹豫。 司匡心一横,一把抓住了《王祯农书》那个光团。 刚准备捏碎。 忽然,想起来兑换的代价。 蓦然收手。 起身,走到世界地图旁。 右手放在上面,沉声, “查看包括今天在内,未来十三天的天气。” “哗啦啦!”柜台上的粉色猪猪储存罐传来了一阵钱币碰撞的声音。 “查看成功。” 一份晴雨表,出现在司匡的大脑中。 不得不说,齐鲁之地,正月时候的天气,的确干燥。 雨天很少,也“很有规律”。 未来十三天,只有两天有雨。 第一次在正月十六。 (众所周知,一般学生开学,就会下雨。) 第二次在正月二十一。 (高密习俗:此日为小麦生日。如果天气晴朗或天降瑞雪,则主小麦丰收。若阴天,则少收或者绝收。) 司匡点点头。 看来,今日与孔武的“约会”,不会被耽搁了。 这可是来到大汉的第一个元宵节。 不说意义非凡吧,反正值得纪念。 他搓了搓手,回到案几的位置。 重新盘膝而坐。 目光紧紧地盯着案几上的光团,一把抓住。 这一次,毫不犹豫的捏碎。 “砰!” “兑换!” “叮!” 头顶的灯泡闪烁着璀璨夺目白光。 与之相对,墙壁上的黑色漩涡,流动变快了,“咕咚,咕咚”。 虽然储存罐中已经没了气运币,但还是象征性的发出“哗啦啦啦……”的声音。 提示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扣除所有的气运点。” 庞大的知识量从四面八方涌入司匡的大脑。 …… “已获得《王祯农书》全部内容。”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章:你真是这么想的? 傍晚,稷下驿馆。 司匡衣冠整洁,腰带佩剑,面对司田氏,单膝下跪。 “大母,孙儿今晚与孔武有约,不能侍奉左右了。” 司田氏和蔼地笑着,脸上的皱纹,像是春天的桃花,尽情绽放。 抬起皮肉松软、枯黄苍老的左手。 挥了挥,“去吧,别让人等急了。” 司狸儿站在一侧,手中端着一盘刚刚炒好的豆子,红润的小脸挂着狡黠的笑容,“大兄尽管去吧,大母这里,有我们呢。” “我们?”司匡愣住了。 “是啊。”司狸儿把盛放豆子的盘子摆在塌上的案几上,淡淡地说道:“一会儿虞初、疯子两个人会过来。” 疯子? 司匡一愣。 难道是落下闳? 下意识开口,“他俩来干什么?” 司狸儿翻了个白眼,一副“你干啥大惊小怪”的模样,“当然是领着大母去游灯会呀。” “呃呃……” 司匡喉结上下一动,只觉得背后一凉,手脚发麻。 这俩货打的什么鬼主意? 难不成想趁着自己放松警惕,来一手国服偷家? 不对啊。 虞初的年龄,还可以理解。 这落下闳都已经二十六岁了,还跟着胡闹? 心慌! “大母,小妹。不如,今晚吾侪一同游临淄城吧。” 司田氏坐在塌上,扯了扯身上那条被子,摇了摇头,笑容不减,“不用啦。你与孔武同行就好,不必理会我们。跟随那个孩子,老身放心。” “就是。”司狸儿拍了拍小脸,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见司匡还想说什么。 她立刻跑上前,拽着胳膊,把人扶起来。 小手放在其后背,用力,直接强行往外推。 “大兄,时候不早了,你赶紧走吧,争取今晚带个女孩子回来!” 司匡:“???” …… 在司狸儿的强推下,司匡留下一个麻布编织的钱袋子后,一头雾水、状态懵逼地走出了驿馆。 夕阳落下,残昏的黄色,撒在大地上,一高一矮两个人,正背对着落日余晖,款款而来。 他们的影子,在地面上拖得很长很长…… 这俩人不是他人,正是虞初、落下闳。 俩货人手提着一个餐盒。 得意扬扬,笑容满面,高兴得不得了。 看其提着时候用的力气,里面估计装着不少好东西。 在看到司匡之后,俩人笑容凝固了。 默契度百分之百。 没有商量,皆“唰!”,故意扭头。 做贼心虚似的,吹着“嘘嘘嘘”的口哨,装作没看见,晃动着身体,快步往驿馆之内走去。 司匡左手扶剑,驻足。 望着二人的背影,挠挠头,百思而不得其解。 有鬼! 绝对有鬼! 这俩货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 难道真的看上小妹了? 不至于吧。 虞初这小子,懂谈恋爱吗? 至于落下闳…… 还记得,整个稷下,貌似就自己和虞初是单身狗。 司匡嘟囔着嘴,眺望了一会儿。 实在是想不通。 只好叹了口气,向约定好的集合地点走去。 还是一会儿问问孔武吧。 这家伙的消息向来灵通,不会让自己失望。 …… 正月十五到来,虽然稷下距离长安数千里之远,陛下不会亲临,但,这里的节日氛围,格外浓厚。 每个房舍的屋檐下,都挂着一个红色的大灯笼。 灯笼在正月初十就已经挂上,这种风俗称之为“上灯”。 因为红色丝绸价格昂贵,为了节省资金,墨家亲自出手,把大量的粗麻布,都用朱砂染成了血红色,当做灯皮。 每个灯笼内部,放置了一个小托盘,托盘上盛上动物油。 考虑到百家诸生晚上要游灯会,一般在中午、或者下午,负责挂灯笼的人,就把灯芯草用油泡透,放在托盘里。 油足够,可以支撑一个晚上。 所以,直接点燃,等候夜晚的到来。 司匡沐浴在红色光辉下,向稷下大门口的位置走去。 隔着老远,就看到了两个绑满丝带的庞然大物——灯楼,矗立于大门两侧。 孔安国与衡胡,一左一右,提着灯笼,爬了上去。 准备悬挂、点燃。 而王贺穿着一身墨服,站在下面,大喊。 “子国,向左。” “过了过了,向右一点。” “对对对,就是这个位置。” 周霸穿着一身儒服,亲自给衡胡指挥。 “师兄,向右一个拳头。” “过了!向左挪动婴儿拳头大小的幅度。” “行了,就在这里好了。” 孔武面色冷酷,双手环胸,抬头仰望,沉声,“时候不早了,你俩动作麻利点,点火吧!” “知道啦,知道啦。兄长莫催!挂灯笼可是个细活!” 孔安国接过一块上半段通红的木炭,小心翼翼地点着。 刚进行到一半。 隔着灯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开心得像个孩子。 右手捏着木炭,奋力地挥舞左手,呼喊,“嘿!司公,司公!” 司匡笑着,挥手,喊了一声,“安国小心点,别掉下来!” “好嘞!” “子国,赶紧干活!” 孔武耷拉着脸,对着楼灯顶斥了一声。 下一秒。 脸色蓦然一变。 阴沉全散,笑容灿烂。 快步迎上去,大手搭在司匡的肩膀上。 开心的拍了拍,“贤弟,你可算来了,等煞我也!” “让兄长等急了,此乃匡之过也。”司匡道歉以后,对在场的人,拱手,点了点头。 “哈,为兄开玩笑呢,别在意。”孔武直接把胳膊放在司匡肩膀上了,笑着,“流民那边,都安排好了?” “嗯,昨日便弄好了。每户一小块肉,一撮盐,几斤米,老人、孩童,各得一个鸡蛋。”司匡沉声介绍,“鉴于今日是大喜之日,每家每户,都打了一个手提灯笼。” “贤弟慷慨,世人都说商人逐利,君却护民。哈哈哈,开眼了。” “这也是多亏了儒家的支持。”司匡客气地笑了笑,回了句话。 孔武笑逐颜开,“孟子舆曾说,达则……” 没等他说完。 只听“咣咚”一声,孔安国从灯楼上下来了。 他的言语打断了孔武的老旧长谈之话,“嘿,司公真的决定今晚与子威逛街了吗?” 孔安国咧着嘴,瞥着额头发黑,右手握拳,隐隐约约身上还传来“嘎嘣,嘎嘣”声音的老兄。 “公可知……” 孔武似笑非笑的声音,幽幽传来,“子国,为兄多久没有考验你君子六艺水平了?不如约个时间?” 孔安国冷不丁的打了一个寒颤。 低着头,把想说的话一下子咽了下去。 没有再多说。 仅仅走上前,拍了拍司匡另一边的肩膀。 摇摇头,似乎背着重物似的,用力地叹了一口气。 “唉……” 一副生离死别的模样。 司匡嘴角抽了抽,背后忽然有一层汗分泌出来,浑身打怵,“子威兄,安国这是怎么了……” “别管他。” 孔武对弟弟翻了一个白眼,拉着司匡的胳膊,就往外走。 此地不宜久留。 走到门口。 段仲双手交叉,藏在袖口,面色凝重,径直走了过来。 “司匡,别忘了……” “啊?” “就是一定……” “咳咳!”粗犷的咳嗽声。 段仲忽然身躯一颤,背后凉飕飕的。 扭头,看了一眼孔武。 在师兄笑容可掬的神色与友善目光地照顾下,走上前,用颤抖的手臂,也拍了拍司匡的肩膀,“一定好好玩。” 司匡:“……” 尼玛。 你这不对啊。 之前发出警告呢,就是你吧? 你这什么情况。 “段兄,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段仲又看了孔武一眼。 兄长的关怀目光越发强烈了。 真好。 他猛地扭过头,像是长辈叮嘱晚辈似的,一脸正色,用力点了点脑袋,“嗯!” 好家伙! 司匡眼珠子瞪得溜圆,比铜铃还要大,心底直呼好家伙。 尼玛!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人与人之间的互帮互助精神呢? 儒家讲究的仁、义呢? 就这么把自己给卖了? 这变脸技术,不去唱京剧,可惜了。 司匡感受着孔武拖拽自己胳膊的力道,立刻四处环视,准备拉一个垫背的。 只要有第三人跟着,自己只需要在半路,来一手金蝉脱壳之计,就安全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 蓦然。 他的视线停留在位于另一个灯楼的衡胡身上。 眨眨眼,投去目光。 “衡兄,要不要一起啊?” 衡胡:“???” 司匡对着上边,喊了一声,“和子威兄逛街的机会,异常难得啊,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衡胡像是吃了苍蝇似的,脸色难看,两腿发软。 站不稳了。 担心从高处掉下去,左手急忙抱住梯子。 傻子才去。 衡胡闭着眼睛,高呼,“希望司公玩得开心!” “衡兄,考虑考虑吧!” 衡胡吓得扭头,闭上眼睛,嘴里碎碎叨叨的念道:“没听见,我什么也没听见。” 孔武笑着摇摇头,沉声,“贤弟,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啊,呃呃,好吧。” 在孔武的拖拽下,司匡心拔凉拔凉的,踏出了稷下的大门,向临淄稷门走去。 走了约一半路程,回头望去。 隐隐约约,他看见后方那群不愿意跟着来的家伙,都对着自己的背影,拱手作揖,一副永别的模样。 “我勒个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一章:子威,要活动哪块筋骨? 夜幕降临。 正月十五,元宵之夜,临淄稷门,灯笼耀眼。 原本空荡荡的城门楼,挂满了红色的丝绸灯笼。 相临的灯笼之间,间距约九步。 火红的灯笼散发着炽热如晖的光芒,似万家灯火。 其与天上的星光速成一片,像升起一簇簇永不熄灭的礼花。 城门处,平常日里例行的盘查赫然被取消。 从四面八方乡里赶来的百姓,把此地拥得水泄不通。 这群人排着长龙一般的队伍,在守城士卒地管理下,面带笑容,向临淄城内走去。 而司匡沾了孔武的光,不需要排队,凭借当朝博士的身份,俩人从侧门直接进入了城内。 不得不说,此时工匠的手艺,精巧绝伦。 不借助精准的刻度尺,就可以测绘制作各式各样造型美观,新颖别致的花灯。 玲珑剔透的宫灯,栩栩如生的动物灯……十里长街灯光辉煌,人声鼎沸。 今日与民同乐,只要不违背大汉律令,行为皆可。 甚至,平常日里一些能够给人方便、快乐,却不被提倡的行为,在今日做了,也不会有人追究。 例如,在街边摆摊。 商贾可以给这热闹的氛围增添一把“火”。 今日在路边摆摊的小商贩,不会被驱赶、抓捕。 这也算是皇恩浩荡的一种表现吧。 ---- 司匡打量着两侧的人流,拿着一串没有涂抹糖层的去核纯山楂,与孔武走在拥挤的街道上。 两侧喧闹的声音,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一口咬在通红的山楂上。 酸溜溜,浑身发颤,背后发冷的感觉,顿时席卷全身。 嘴里的唾沫分泌得越来越多,酸甜同时包裹着舌头,暴力的拍打味蕾。 口腔发麻,发酸,牙齿似乎变软了。 “子威,要不要来一口?”司匡把手中的山楂串递过去。 孔武看着这似红玛瑙一般鲜艳的果实。 猛地打了个哆嗦,摇摇头,推开,委婉拒绝。 “还是不了。我不喜欢吃山楂。” 他和小部分人一样,对酸格外敏感。 不知为何,他看到一些水果,就觉得是酸的,进而浑身发抖。 例如:苹果。 不知道是吃伤了,还是怎么着。 他一想到苹果的淡黄色果肉,就浑身发抖,嘴巴里疯狂的分泌唾沫。 司匡没有勉强。 拿回来,自己又咬了一口。 “嘎嘣。” 他一边咀嚼,一边询问,“子威,你作为这里的常驻民,说说,我们现在应该去哪。总不能把临淄城的街道都走一遍吧?” “嘿嘿,真个你可就问对人了!”孔武脸部肌肉下颤,笑的灿烂,“临淄灯会我来过好几次了,这里的好玩之处,都了如指掌。” 他停下脚步,在原地转了一圈,确定自己的位置之后,笑着对司匡说:“鉴于贤弟是第一次游玩临淄,为兄有两个地方推荐。” “哦?说来听听。” 孔武撸起袖子,一边指着,一边沉声说着。 “首先,我推荐去‘市’里看一看。稷门乃西门,这里距离西市较近,里面好玩的东西,数不胜数,人也多,热闹至极。” “还有就是,如果运气好……嘿嘿嘿嘿……” 孔武邪魅一笑,忽然停顿了。 眯着眼睛,双眸里似乎闪烁着精光。 四处打量,仿佛想把街边的某些人,拉进自己的眼珠子里面似的。 “子威,你在看什么呢。”司匡顺着其目光,好奇地瞥了瞥,“运气好怎么了啊?” 孔武察觉自己有些失态。 急忙用右拳抵着嘴巴,疯狂咳嗽,试图挽回自己的形象。 “咳咳咳咳。” 清了清嗓子,沉声,含蓄回答,“运气好,可以活动活动筋骨。” 司匡:“???” 大脑有些宕机。 这活动筋骨,指的什么? 怎么怀疑在讲什么加密语言。 “呃呃呃……”司匡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嘴角抽个不停,“敢问兄长指的是……哪块筋骨?” 这次轮到孔武懵了。 哪块? 当然是全身筋骨了。 挠挠头,“贤弟,此言何意?” “呃呃呃……没事。”司匡低着头,试图藏匿羞涩的面庞。 孔武又看了看四周,欣赏着来来往往的妙龄女子。 忽然。 他一个激灵,反应了过来。 胳膊一把搂着司匡的肩膀,笑吟吟的,“难不成,贤弟想成家了?” 他一边嘿嘿嘿的笑,一边用平淡的语气,“贤弟,今日可是个好日子。所有未出阁的女子,都在今晚现身了。你看了上哪个,尽管告诉兄长。” 担心司匡不好意思,孔武赤裸裸的目光,拼命地锁定附近的女子。 咧嘴笑了,抬起手,指着不远处一个适龄少女,“贤弟,看,那一个就不错!” 司匡循着其手指的位置,凝视。 目光穿过重重人群。 只见,一个淡粉色华衣裹身,外披白色纱衣,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裙幅褶褶如雪月光华流动的女子,在丫鬟的陪伴下,站在一个摊位上买东西。 自先秦至汉初,社会风气算是比较开放,对女子的穿衣,并无太大的要求。 后世的保守,根源还是儒家确立统治地位之后,大肆宣扬的三纲五常之一——夫为妇纲。 “那个女子,贤弟觉得如何?”孔武“咣咣咣”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喜上眉梢,“为兄做主了,只要你开口,我鲁县孔氏帮你提亲。” 司匡老脸一红,左手捏着孔武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把它给拎了下来,“兄长别拿小弟开玩笑了,还是说说第二个去处吧。” 孔武用肩膀碰了碰,“别害羞嘛。” “小弟并非害羞。”司匡压低声音,“如今大汉面临内忧外患,小弟尚无成家意愿。” 目光流转,注视着身旁这个像当媒婆的家伙,反问,“匈奴不灭,何以家为?” “!!!” 孔武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瞳孔收缩成豆粒大小,屏住呼吸。 不顾周围人的目光,失声,“贤弟竟有如此鸿鹄之志?” 一句话,诉说了为国分忧的志向。 并且,这句话足够让大汉已经成家立业的人,无地自容。 “让兄长见笑了。” “哈哈哈,好一个何以家为!”孔武乐了,激动地拍了拍手,“是为兄之过!为兄错了!认罚!” “第二个地方,是临淄城最大的一家酒坊!那里的酒,来自大汉各地。味道,绝对不会让人失望!听闻,这俩酒坊的幕后经营者,乃蜀郡卓氏。” “一会儿到了那里,为兄自罚三杯,当做赔礼了!” 一想到酒,孔武就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 脑海中再次回忆起五年前、六年前,乃至更往前……在那里的美好之事了。 妙啊! 今年,一定也很开心。 正在激动劲头儿上的孔子威,丝毫没有察觉到司匡绝望的表情。 来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 段仲的警告,出现了。 司匡扭头,眺望回去了路,沉吟,“兄长,可否打个商量?” “哦?说。” “小弟不胜酒力,酒坊,还是不要去了。” “这可不行!” 孔武一脸严肃,一把抓住司匡的胳膊。 那只雄壮有力的大手,死死的扣住,生怕这个到手的猎物,跑了。 找人出来喝酒,不容易。 元宵节找人出来喝酒,更不容易。 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快乐”了,今年,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说什么也不能放过。 感受着胳膊上传来的力道,司匡快哭出来了,“子威兄,小弟明日还要回稷下学里收衣服,真的不能喝酒。” “收衣服?收什么衣服?下午再收就行了。” “明日凌晨有雨啊!” “瞎说。今日天空晴朗,哪来的雨?”孔武拖着司匡,往西市前行,嚷嚷,“如果明日下雨,我把子国幼时糗事,尽数与君诉说!” …… 稷下。 “阿嚏!阿嚏!”孔安国眼神迷离,揉了揉自己鼻子,“阿嚏,阿嚏!” “子国这是染上风寒了?”王贺扛着梯子,关心地说道,“多喝热水,排排凉气。” 孔安国烦恼地叹了口气,“吾也不清楚怎么回事,无缘无故就开始打喷嚏。” “阿嚏!阿嚏……” “阿嚏!!!” …… 孔武拽着司匡,穿行在重重人群, “子威,有话好商量。” “没得商量!跟我去西市,逛完之后,喝酒!” “别介啊!!”叫声虽惨,却依旧无法盖得住喧嚣的人群。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二章:赵高推广计划 在孔武的拉扯下,司匡与之穿过层层人群,进入了人声鼎沸的临淄西市。 因为此处为商贾聚集之地,常年往来此地的有钱人,专门出资,市门口挂了几个大型灯笼。 兔、猪、马、羊、牛…… 火红的颜色,金色光芒,把这片黑暗的夜幕撕开。 西市,俨如白昼。 进入之后,正对着门口的位置,一左一右,各摆放了一盏四方形的落地灯笼。 落地灯笼四面都贴着一朵用青铜制作的金花。 在其上方边缘,则用镂空的技巧,刻着两只龇牙咧嘴的猛虎。 这盏灯笼中心里,放置的并非是灯油、灯芯草,而是一根白色的鱼油蜡烛。 蜡烛点燃后,金色的小花栩栩如生,老虎花纹,栩栩如生。 与往年相比,今年来这里观灯的人,增加了许多。 不少衣着破烂,容颜苍老,却提着一盏明亮的灯笼的人,和周边亲朋有说有笑的,对花灯指指点点,走在西市的路上。 这群人中,认识司匡,知晓身份的,会专门拉着全家,停下脚步,笑着,拱手行礼。 司匡则笑着挥挥手,点头,一一回应。 一介平民百姓,有商贾之行,却得百姓尊重。 看到这一幕,孔武抓着司匡胳膊的大手,更加用力了。 注视流民,扭头,笑着,“多亏了贤弟,今年的观灯氛围,热闹不少啊。” 孔武环视在西市观灯的人。 五人之中,必有一人提灯。 所提之灯,制作款式,符合稷下学里之风。 不由得感慨,“瞧这观灯人数,临淄受欢迎之人,非贤弟莫属了。” “子威说笑了。” 司匡哭丧着脸,瞅了瞅胳膊上的那只大手,感受着释放出来的力道。 让其放手这句话,还是没敢说出来。 回忆着孔安国、段仲曾经说过的:害怕被揍。 他怂了。 只能怵怵的吃着竹签上的山楂。 唯有酸,才能使之忘却将要到来的痛苦。 虽然不清楚孔武喝酒之后的情况,但可以肯定,绝对不会好到哪里去。 同行之人遭殃的那种。 孔武并未注意司匡悲惨欲绝的表情。 更准确地说,他不晓得有家伙,偷偷地打了小报告。 依旧笑容满面,自顾自的感叹,“为兄觉得,贤弟有诸多流民追随,若是愿意,可建立一个新的诸子百家。” 司匡悲伤暂消,脑海中忽然出现一个词,下意识脱口而出,“这不就是‘粉丝引流’吗。” 他构想的流民变成抵御匈奴的主力之一,其实就是一种引流方式。 把流民变成追随者,赫然是另外一种引流目标。 孔武:“???” 察觉到身旁传来的疑惑目光。 司匡急忙笑着解释,“即将:在其他方面上,依附自己的人,变成另一个方面,例如学术上的追随者。” “噢,原来如此。没错,为兄就是这个意思!”孔武哈哈一笑,点头,“古往今来,每一家的成立,都需要几十、上百年的积累。而贤弟若是以流民为弟子,保守估计,仅需三、五年,就可以巩固新‘家’。” “还是算了。”司匡摇了摇头,“这种方式,让救济流民的功利性,变得太明显了,会被世人所不齿。若子威感兴趣,我可以帮忙,牵线搭桥。” “贤弟,这可是百年难遇的机会。” 司匡摇摇头,笑吟吟的,并未回答。 而是加快了走路的速度,拖动孔武前进。 百年难遇,实在不敢苟同。 只要气运值够了,把造纸术拿出来,再配合印刷术,缔造舆论产物——报纸。 成为大汉网红,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届时,别说是自己,只要有人出够钱,自己都能整出来一个网红缔造套餐。 甭管是谁,只要钱到位,庶民变大V。 赵高,在整个大汉,尤其是关中地区,臭名昭著。 但如果有人付了合适的价钱,司匡都能给赵高整一个吸收粉丝的套餐。 黑粉、真爱粉,都能收割。 看看赵高的个人优势:高考状元,书法大家,法律大师,文武双全,报喜派,爱国主义人士,败家指导者,帝师。 到时候,先在关中发行几天报纸。 …… 「当官后,我决定为自己而活」 「老秦人,你怕了吗?」 「上一个想教我做事的人,已经成为了下一个商君」(让人模仿李斯的行文风格,发文客串) 注:李斯腰斩,成了两截,商鞅比较多,变成六块。 「我不想要武王伐纣之后的天下一统,只想要平王东迁后的天下大乱」 「大秦碾压世界的九大黑科技」 「皇帝的饭,一点也不好吃」 「我为什么不高喊平定叛乱的口号」 「是马?是鹿?欢迎大家来到走近科学」 「皇帝又如何?我可是第一个杀皇帝的人」(再让人模仿公子胡亥,发表声泪俱下的获奖感言) …… 在关中收割一波粉丝之后,立刻转型,改变作战地点,到关外,尤其是南方宣传正能量。 「吾为赵人,为复家国之仇,忍辱负重、卧薪尝胆,读书、受刑入宫,只为毁秦之宗室,绝嬴之宗庙。」 「没有人比我更懂秦法」 「中车令赵高,作《爰历篇》,教民识字」 「出身低微的情况下,如何成为全国高考状元?卑微小赵的学习法门」 「带大家看看始皇帝去世之后,给我在长安留下的豪宅」(附上阿房宫的图画) 「合格的老师应该亲自动手帮助学生成功」 「职场里什么人被喜欢,什么人被讨厌」(拉蒙恬、蒙毅、扶苏等人客串) 「漠北常年打仗,秦国男人去了都被疯抢」(随便雇几个匈奴女人,满嘴跑火车说喜欢大秦男人) …… 天下百姓数千万,关内关外这么一合力,就不信吸收不了几十万粉丝。 这种报纸宣传操作,对于大汉来说,无异于是顶级流量推荐了。 …… 在司匡主动的情况下,二人挤进了人群中。 渐渐的,人越聚越多,摩肩接踵的不断从入口涌来。 放眼望去,黑压压看不到边际。 头顶的火红明亮的灯光,给火热的氛围,增添着温度。 司匡把头挺起。 感受着四面八方传来的挤压力,眉头皱巴巴的。 担心司匡走丢了,孔武拽胳膊的力道,变得更大了。 霎时,手臂像是被一只钳子,死死的卡主,动弹不得。 人流向前缓慢的移动,乌泱泱的声音,致使耳朵发痒。 司匡不明所以。 伸直脖子,想要眺望,却只能看到黑乎乎的脑袋。 最终,只能通过询问的方式,打听。 扭头,对旁边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询问,“兄台可知前方发生了什么吗?为何突然多了这么多人?” 大汉心情不错。 咧嘴,露出两排发黄的牙齿,“哈哈,小兄弟新来的吧?” “对。为何西市的人,有增多的趋势?” “兄弟有所不知。”大汉笑眯眯的,推开身旁拥挤的人,保证自己站稳后,指着远处,“马上就进入戌时了,今岁西市,比往年多了一个叫作猜灯谜的活动,大家都去看热闹呢。” “猜灯谜?” 司匡一愣。 这事自己全权交给袁丁了,没想到那小子竟然把场地安排在西市。 正好,得去看看效果如何。 谢过大汉之后,司匡给了孔武一个眼神。 孔博士心领神会。 眉头一低,眼神变得冷酷。 撸了撸袖子,活动几下膀子。 行为暴力的往人群里面挤。 前方挡着的人,都被他推到一侧。 不愿意让开的人,被提起来,放到一侧。 倏忽,拥挤的人群中,多了两个气势汹汹,奋力前行的身影。 …… 西市深处摆放着一个临时搭起来的一米高,九米宽的台子。 台子后面,矗立着十根合抱之木粗细的高大柱子。 每根柱子上,挂着十盏红红火火的灯笼。 袁丁穿着一件被洗的崭新,却打满了补丁的衣裳,站在台子上。 他的背后,还有两个腰间佩剑、肩膀挎弓的公羊学子。 望着下方乌央乌央、人头攒动的人群。 他手持一个用铁皮制作的喇叭,高呼: “嘿!” “各位兄台、阿姊!今日,吾稷下学里,设灯谜台一座!” “吾身后之柱,共有花灯一百盏,每盏皆藏有灯谜一个。” “猜灯谜的规则很简单!” “只要缴纳一钱,便可上台,用箭矢,射柱子上的灯谜一次。” “只要箭矢穿透花灯,钉入柱内,便算射中。” “射中之人,可猜其中灯谜。” “诸公上台之后,一定要把箭矢对准灯笼。若是意图对准下方百姓,就别怪我身后这两位公羊高徒不客气喽。” 为了调动现场的氛围。 袁丁笑着,“啪啪”,拍了拍手,看着一侧,大喝,“抬上来!” 不一会儿,两个流民抬着一个装满了钱币的木桶走了上来。 “咚。” 木桶被放在地上,砸的台子一阵乱颤,还“嘎吱嘎吱”响。 袁丁声调蓦然抬高,高呼,“今日,凡是猜对之人,对一得十钱,对十得百钱。今日累计猜对最多者,可得千钱!” “各位,欲参与者,可在楼梯之处排队!猜灯谜,即刻开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三章:托儿走了,闹事的来了 孔武与司匡站在人群中,仰望高台上的灯笼,笑着拍拍手, “有趣。将谜语与灯笼结合……谜语自先秦就有,然在此之前,却无人想到这种娱乐形式。” “恐怕,自今日之后,元宵猜灯谜,将会通过商贾之嘴,传遍整个大汉。怕是来岁长安,也会出现这种娱乐之法。” 他仿佛预见明年刘彻亲临长安西市,以箭矢,猜第一个灯谜了。 不过,考虑到参与形式,孔武还是皱起了眉。 扭头,看着司匡的脸庞,沉声:“此形式虽好,只是,这参与,有射术限制,是否有些不妥?” “子威,敢问在场有多少百姓观看?” 孔武扭头,望着企图涌上来的黑色人海,答曰,“怕是有六、七千人之多。” 司匡左手按住腰间佩剑,淡然一笑, “灯谜刚出,无法满足这么多人的参与需求。若是没有参与限制,今日,临淄西市,怕是要乱成一团了。匡可没有信心,安稳住如此多的民众。” 以箭矢、金钱进行限制,足以把百分之九十九的参与者阻挡门外,让他们只能看,不能参加。 当今市场价,一石粮食才五十钱。 这猜谜门票,已经够一天的伙食费了。 小农经济状态下的农民,格外保守,不会乱花钱。 因此,参与之人,多半是仅存的富贵人家子弟。 这群人多为纨绔子弟,花起钱来,控制不住自己,而且在养尊处优环境地影响下,射术水平,估计也就那样了。 他们参加,稷下学里也许不会小赚,但不会亏。 至于,若是现场出现了百家诸生…… 可以理解,毕竟稷下就在旁边嘛。 他们猜对几个,娱乐娱乐,没啥大不了的。 和气生财。 毕竟并非人人都是学霸。 当然,若是参加猜谜的百家诸生不知好歹,不想下台…… 司匡眼中闪过一丝寒芒。 敢砸场子,就要有能力承担砸场子的后果。 他可不介意元宵过后,登门拜访。 二人交谈之际,第一个挑战者已经登台了。 此人穿着一身破旧、且打着补丁的黑色衣裳,面色冷酷,沉默寡言。 左手提着弓,右手拎着箭矢,站在了台上。 看着此人,司匡懵了,“呃呃,这是……” 孔武张大嘴巴,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台上那个人,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急忙趴在司匡耳边,“喂,贤弟,这人…不会是…” “没错。” 好家伙,袁丁这小子,竟然会找托了? …… 赵程神色淡然,转了转脑袋,又活动了几下肩膀。 赵小小穿着崭新的衣裳,梳着一个平髻辫,站在登台楼梯口的位置,拍着小手,笑嘻嘻的,大喊, “阿父!一定要射中啊!” “放心吧!” 看着女儿,赵程竟然笑了,那冰霜的脸庞,融化了。 他转身,瞅着台下的司匡。 在后者懵逼的神色下,转回去,拉开了弓。 “嗡啦!” 搭箭。 三点一线。 没有丝毫犹豫。 “嗖!” 箭出。 电光火石之间,“咚!”的一声,锋利闪烁着寒芒的箭矢,穿透一盏灯。 入柱。 袁丁对着台下的司匡眨眨眼。 然后跑到柱子旁,确认编号。 待看清楚了,他扯着嗓子,高呼,“恭喜射中,一十四!” 下一刻。 一阵更加洪亮的声音,从另一侧响起。 一个瘦弱的流民,捧着一卷竹简,走了上来。 他注视着面无表情的赵程,高声,“请阁下听谜!” “此地无狸——打一郡名!” 谜语一出。 台下百姓纷纷开始讨论。 …… “诸位,有人知道答案吗?” “无狸……” “不对啊,吾大汉各郡,无论大小,都有狸啊。” “难不成指的是大汉之外的郡县?” “呵!大汉之外,蛮夷之地,哪有郡县?” “这可不一定,别忘了岭南……” 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充斥着整个西市。 大汉百姓的学识并不高,虽然秦传《三仓》,但,只有寥寥无几的官吏才懂,因此很多郡县的名字,并未听说过。 场中,只有少数经常往来东西的商贾,猜到了答案。 受先秦传下来的士之风气的影响,这群人,并没有开口,而是笑眯眯地盯着高台。 …… “子威可猜到谜底?” 孔武笑着点点头,胸有成竹,“这是自然。天下郡县,吾亦知晓一二。” 司匡双手环胸,淡然自语,“这题并不难,在整套灯谜中,算是中下了。台上,应该猜出来了。” “嗯。” …… 袁丁乐呵呵的询问,“阁下可知谜底?” “蜀郡!” “然也!” 按照剧本。 袁丁笑着拍拍手,“阁下见多识广,谜底正确。敢问,是否继续参与?” “不了。” 袁丁佯装出一副可惜了的模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彩头请自取!” “多谢!”赵程点点头,淡淡地说道。 转身,对着台下拱手。 从木桶里,拿了十个钱币,走下了台。 “有请下一位!” …… “恭喜射中!” “永久和平——猜一地名!” “长安!” “然也!” …… “下一位!” “捷报,猜一人名。” “陈胜!” “然!” … 参与猜谜的人越来越多。 渐渐的,粗大的柱子,已经被箭矢插满了。 期间,有人才对,有人猜错, 猜对者居多。 司匡拍了拍孔武的肩膀,笑哈哈的,“子威要不要上去试一试?” “好!” 孔武拉着司匡,走到楼梯口,排队等待。 二人刚刚站稳脚跟,背后就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 “来来来,都让一让!让一让!” “滚开!” “高郎君来了,尔等还不退让?” “瞎了你们的狗眼!连高郎君的路也敢挡!” 原本热闹的氛围,顿时被这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 司匡额头发黑,耷拉着脸,转身,查看情况。 孔武则左手搭在佩剑上,准备杀人了。 目光注视。 一个穿着华丽服装,面色高傲阴沉的男子,左拥右抱两个女子,在几名持剑随从地保护下,大步走来。 高武吊儿郎当的,瞥着台上,“就这?” “对,郎君,就是这里。” 高武一努嘴,吩咐,“清场!小爷要上去瞅瞅!” “诺!” 仆人阿谀谄媚,跑了过来。 指着楼梯边上的人,“都滚开!别妨碍了高郎君的雅兴!” “高郎君可是胶西国国都,高密县令,高倏高公之子!” “乃今岁胶西孝廉之人选!” “尔等屁民,别冒犯了贵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四章:谋划 司匡压低眉头,目光冰冷,直勾勾地盯着那个被人拱于中央、正欲靠近楼梯、插队登台的华服男人。 掏了掏耳朵。 刚才没听错吧? 高倏的儿子? 冤家路窄啊! 这小子不好好地待在高密,敢来临淄凑热闹……嫌命长了。 这要是不动手,恐怕,都对不起那日惨死的仁人义士,都对不起上天给予的机会。 此乃天助我也。 刚才此人的家仆喊话了,高郎君在今年的孝廉名单里…… 呵,察举征辟的弊端果然明显。 高官操纵大汉官场的人才吗。 司匡冷笑,拍了拍孔武的肩膀,附在耳畔,沉声,“子威,此人之父,便是当日意图将吾与衡胡斩杀之人,便是集结军旅,与儒生、游侠冲杀之人。” “当真?” “不会有错!” “嘶!”孔武蹙着眉,跺了跺脚,嘀咕,“胶西相国究竟在搞什么?竟能让这种人进入孝廉名单。” 司匡咧嘴,神色森然,笑了笑,淡淡的说着: “仅仅是名单上的名字而已,只要未进入长安,未得到陛下召见,终究是一个平民百姓罢了。” “观其父之行径,此人若成官吏,其所治之地百姓,必将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子威可想为民除害?” 这最后一句话是司匡斟酌很久,才问了出来的。 想要对付一县之令,没有足够的力量,死的绝对很惨。 因此,必须把儒家,最起码是孔氏拉下水。 孔武状态盎然,郑重地问道:“此言何来?” 司匡灿烂一笑,“吾闻之: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交游之仇,不同国。” “其父伙同他人侵占家父军功,对吾而言,此仇不共戴天,必报之!” “其父集结军队,杀害儒生数十名,对子威而言,此乃兄弟之仇,亦应报之。” 他微微一顿,换了一口气,继续侃侃而论。 “吾亦闻之,子不教,父之过。然,父不仁,何尝不是子之过错?若子劝阻,其父何来恶之行径?” 司匡面色阴沉,沉声,提出自己的想法。 “匡认为,作恶之人,虽为其父,但父债子偿,人之孝也,此乃《春秋》之义也!” “此人,当诛!” 总而言之,就一句话:这小子今天必须死! 孔武闭上双眸,胸口上下起伏,品味着司匡的那一番虽有忽悠之嫌,但的确符合儒家道义的说法。 呼吸逐渐急促。 他意动了。 为践行《春秋》大义而复仇……多么棒的理由啊。 直击本心! 当日死了数十名兄弟! 虽然并无血缘之亲,但是却有同门之情。 这仇,得报! 头顶灯笼,映出的火红色光芒,将他身上的复仇之意,彻底点燃了。 乍然。 司匡觉得,四周温度似乎降低了许多。 孔武睁开眼睛,目眦尽裂,左手握着佩剑剑柄,微微一提,剑出鞘三分。 注视已经登上高台的将死之人,冷声,一字一顿,“贤弟,吾侪,何时动手?” 司匡把手按在孔武的剑柄上。 用力,把剑给他插了回去。 摇了摇头,沉声,“不急!除复仇之外,我们还需要有一个大义凛然的名号。若是贸然冲上高台,杀人于夜幕之下,势必会引起人心恐慌。届时,西市大乱,出现百姓踩踏而死的场面,你我,都会被追究。” “君言之有理,武愿听命!” “好!” 司匡拍拍手,狡黠一笑。 双手环胸,坦然注视高台,压低声音,用仅能二人听清的声音,谋划。 “这人来者不善,吾一会儿将给袁丁眼神,让他拿出上等谜题,与之对弈。” “观其性格桀骜不驯,答不出来,必定闹事,届时,吾侪便以护卫百姓安全之名,杀至高台,与之厮杀!” “十步之外,弓矢快,十步之内,三尺之剑锋!” “合吾二人之力,定可将其斩杀!” 担心事情的发展脱离预测,司匡眼珠子咕噜一转,嘿嘿一笑,道明另外一个方案。 “子威,若是其迟迟不闹事,吾二人便直接上台。其手下凶狠、粗暴。若是率先对君出手……吾等便以袭击朝廷命官的罪名,将之逮杀!” “此计甚好!”孔武眼前一亮,点了点头。 一个爵位不明的普通百姓,无缘无故,公然纠集仆人,对当今博士、未来的奉祀君出手。 哪怕是不懂法的民众,也知道该如何审判。 谋划完毕。 司匡对着高台挥了挥手。 在吸引了袁丁目光之后,立刻开始做早就嘱咐好的手势。 先握紧右拳,猛地挥舞几下 随后,右手化掌,在脖颈的位置,抹了抹。 最终,再向上翻了个白眼,吐着舌头。 …… 高台上。 在高武咄咄逼人气势压迫下的袁丁,看到指令后。 挺直腰板,强颜欢笑,点头,示意收到。 之后,对高武拱手,“阁下这么急着上台,可是想猜灯谜?” “呵,怎么个猜法?” 袁丁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 把规则重新叙述了一遍。 “呵,有趣。”高武咧嘴笑了,“又文又武,有意思。” 他松开手。 把左拥右抱的两名妙龄女子推开。 伸出手,什么也没有说。 一旁家仆,心领神会。 一路小跑,将弓、箭矢取来。 放置在他的手中。 袁丁硬着头皮,提醒一句,“阁下,一次一钱。” “知道了。”高武轻蔑一笑,“一会儿射完,小爷自然会付钱,只不过,是你们拿钱罢了。” 作为今年的孝廉,他怕刘彻当朝提问,突击了很多书籍。 对于文化这一块,很有自信。 抬起手臂。 搭箭。 “嗡啦。”弓呈半月状。 眼睛眯起来,意欲射出。 在众目睽睽之下, 突然,他转身了,将弓矢对准了台下的百姓。 奸诈的笑容,尽显于脸上。 正如他所愿。 百姓见到箭矢之后,惊恐万分,慌不择路,人心惶惶。 台下,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尖叫声,惊呼声,哭泣声,如同连绵起伏的山脉,此起彼伏。 “都快走!” “后退!让我离开这!” “兄台往前吧,小弟有事……” “跑啊!” “别挤了,后撤,快后撤!” 靠近前排的一些人,甚至直接钻进了高台之下的空间,生怕那根夺命的箭矢,突然离弦。 袁丁脸色阴沉,呵斥,“阁下,过分了。” “大胆!” “高郎君岂是你能呵斥的?” “不知死活!” 侍奉在高武身边的两名家仆,同时拔剑,面色狰狞地冲上去,把袁丁围困在角落。 “子威!”司匡激动的,左手直接按在佩剑剑柄上了。 “明白了!”孔武高兴地快要跳起来。 “冲!” “立刻放下箭矢,否则,吾二人就不客气了。” 在二人准备冲上台,将高武斩杀的时候,台上的卞知、卞康出手了。 司匡:“……” 孔武:“……” 冲到一半的两个人快速停下了脚步,来了一个急刹车。 刚才的声音,是卞知发出来的。(负责稷下学里流民统计的那对兄弟) 卞康瞪着眼,“尔等,这是不把我公羊学派放在眼里啊。” “公羊?”高武挑了挑眉,忌惮万分。 给了手下一个眼神,示意罢手。 家仆退后。 台上重归宁静。 袁丁心有余悸的走上前,声音放平缓,“阁下,赶紧吧。” “哼!” 高武冷哼一声。 瞥了一眼台下乱糟糟的百姓。 在众人惶恐不安,紧张兮兮的表情中,再次拈弓搭箭。 眯眼。 瞄准灯笼。 弓呈满月状,一箭射出。 “嗖!” “当!” 箭矢入柱。 “好箭法!”袁丁感叹一声,暗道:人虽然不怎么样,但箭术倒是不错。 “少废话,赶紧出题!” “好!” 按照司匡的要求,袁丁对着一旁负责读题的人,做了一个握拳头,挥了挥的手势,喊道:“四十四号!” 瘦削的读题者,点头。 走上前,面无表情。 “此题,涉及一种新体裁,名曰对联。共有上下两联,各猜一字,请阁下品鉴。” 高武皱着眉,不耐烦地骂了一句,“狗东西,快念!” 瘦削的读题者并未生气。 脸不红,心不跳,面不改色,沉声。 “上联:非黑,非白,更非红黄;和狐狼猫狗仿佛,既非家畜,又非野兽。” ????“下联:诗有,辞有,论语亦有;对东西南北模糊,虽是短品,也是妙文。” (注:已通过浏览器按照汉隶繁体转换,字谜关键字以及答案,汉清没有变化。) 袁丁挥挥手,示意瘦削之人退下。 其神色正然,高呼,“题目已出,请阁下回答!” 高武:“……” 孔武:“……” 台下众人:“……” 此文一出,全场哑然。 除了司匡,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竟然又是新体裁。 今年这是文道盛世吗? 两个月之前,稷下出体裁。 两个月之后,临淄又出。 稷下又活了? 抛开形式。 这内容,让人值得寻味。 “阁下,可否想出来了?”袁丁一咧嘴,继续追问。 高武一头雾水,在催促之下,暴怒,吼了一声,“急什么?小爷需要思考!” “请阁下快点!” 司匡腹黑之神附体,也笑吟吟的,在台下吆喝,“想不出来就赶紧下去吧,别耽搁大家时间!” “就是!赶紧下来!”孔武眼珠子转了转,也嚷嚷起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五章:白子衿 过分了! 这群家伙过分了! 高武抻着脖子,面红耳赤。 脖子上一条条绿色的血管,明目可见。 他指着台下的司匡、孔武,双眸之中,闪过一丝寒芒,震慑,“尔等闭嘴!再敢叨扰,休怪我不客气!” 随后,便用尽全力,把手中的弓丢在地上,以示警告。 在“咣当”声中,他喘着粗气,目光炯炯,说出来第一个答案。 “上联,答案为龙!” 高武似乎觉得自己猜得很对,转过身,望着台下的观众,振振有词的解释。 “龙为金色,与狸狗相同,皆为活物,昔年高祖所斩白蛇,实为白龙一种。龙乃祥瑞,非家禽,亦非野畜。” “因此,吾敢断言,上联所指,当为龙!” 放屁! 司匡听着这番言论,差点骂了出来。 这货的嘴是真能放屁。 虽然龙在两汉时期,于人民心目中相当活跃,但谁真的见过。 如今,正常人见到的都是铜镜上的花纹,盗墓贼见到的是墓室内的壁画。 竟然把传说中的事物拿出来和猫狗相比…… 该说他愚蠢呢,还是傻叉呢? 幸好现在不是明清时期,否则绝对会被凌迟处死。 如今,龙只是祥瑞,并无神通,也并非皇帝专用。 大汉人民认为,龙虽然飞在天上,但是摔下来,也会死,它就和普通的动物一样,也会生老病死,也要遵循自然规律。 正如王莽天风二年,民间有“黄龙堕死黄山宫中”的传闻。 随便说,随便用,反正龙只是一个祥瑞。 镜子上,壁画上,都可以有。 然而,后世可就不同了。 如果放在明清时期,高武这个比喻让人知道了,尤其是让皇帝知道了,非要扣上一个辱骂皇帝的罪名。 说皇帝是狗…… 简直就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可见,生得早,也有生得早的好处。 司匡盯着高台,碍于身份,没有与之争论,而是等着袁丁裁决。 在高武得意扬扬的情况下,袁丁公布了答题情况。 一盆凉水,把这位准孝廉的热情,浇灭了。 “阁下答错了。” “不可能!” 蓦然,高武脸色狰狞,双手握拳,难以置信。 “真的答错了,答案并非是龙。请阁下再好好想一想。” “呵,哼!”碍于身份,他没有追究,而是重新认真思考。 喘着粗气,吸收大量的氧气,产生能量,给身体供能。 大脑疯狂的运转。 一段段典籍文章段落,从脑海中划过。 他作为县令之子,接触到的知识,碾压绝大多数同龄人。 不一会儿,他想到了一段内容。 一段从先秦时期传下来的内容。 “狰”者,上古蛮荒之神兽,出于钟山,阴烛之鼻息,日形于型,尾羽,腰生翅,首四角,琉璃眼,赤皮,生黑络。 诶静伏于山间,首击石,“狰狰”之鸣,故名“狰”。 难道,说的是这个东西? 高武与袁丁四目相对,企图看出点东西来。 然而,他注定失望了。 除了澄澈的目光之外,一无所获。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再次回答,“狰!一定是这个!” “此物神秘,无人知其颜色,其非家畜,也非野兽,其乃凶兽!” “很遗憾,还是不对!” “啊!”高武脸色惊变,惊呼一声。 怎么可能! 感受到台下注视、怀疑的目光,他急了。 整个人,站在台上,如坐针毡。 丢人丢大了! 他为何要上台? 为了票子?(钱) 为了帽子?(刘氏冠) 为了妹子? 都不是! 只因,为了面子! 汉人好面子。 他本来想在这个新出的娱乐项目上,找一找存在感,打一打胶西孝廉的名头。 属下说了,答案很简单,很多人都答上来了。 上来露露脸,绝对会被更多的人记住。 他作为县令之子,不缺钱,缺的,是名声。 本想凭借猜灯谜最多这个名头,响彻大汉,没想到,这才第一个灯谜,就折戟沉沙了。 高武气的浑身颤抖,声线也跟着一颤一颤的,“吾不信!这怎么可能!假的!” 他眼珠子赤红,伸出右手,指着,怒喝,“说,谜底是什么?” 袁丁推到卞知身后,摇了摇头,装作无辜,“抱歉。我家主公有规定,除非有人猜出来,否则,答案无可奉告。” “竖子安敢欺我?”高武咧开嗓子,气急败坏,原地蹦跶,“汝别逼我!” 司匡站在台下,双手环胸,讥讽,“呵。汝学识有限,答不上来,怪人家?” “就是!”孔武点点头。 “汝二人找死!”高武眼珠子瞪得溜圆,猛地扭头吼了出来,“来人!” “郎君!” 台上的几位家仆持剑,立于其面前。 “其他的人呢?” “郎君,吾等来了!” 倏而,人群之中,传来一阵声响。 十来个穿着统一服装,腰间佩剑的家仆窜了传来。 说也来惊奇。 原本拥挤的西市,一下子就不挤了。 “哗啦!” 司匡与孔武周边的观众,同时散开。 留出一个教室大小的空地。 今晚的节目挺丰富啊。 先是文艺,现在又是武艺。 对于吃瓜群众而言,爽歪歪。 而刚刚呼应高武的家仆,纷纷冲出来,把二人围住。 司匡并不害怕,拔出剑,开怀大笑,“子威,嘿嘿嘿……机会来了。” “正合我意!”孔武盯着围上来的这群家仆,哼了一声。 高武立于台上,眯着眼睛,重新对带来的两个女子左拥右抱。 他一方面警惕台上的两个公羊学子,一方面用戏谑的目光,打量台下。 准备让手下动手。 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娇喝:“都住手!” 顷刻间,在场人的目光又移动视线。 观众自觉后退一步,留出一条羊肠小路。 一个穿着白衣,约摸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面如冰霜,在丫鬟的陪伴下,从人群中款款走了出来。 司匡眉头一沉,停住进攻趋势,疑惑地沉吟,“是她?” 远处那个肌肤白皙的女子,赫然就是孔武拿来开玩笑的那个。 在知道高武孝廉的身份下,还愿意出来管闲事。 看来,也是一个有背景的大小姐。 台上 原本眸中闪烁杀意的高武,眼前忽然一亮。 猪油蒙住心,舌头舔了舔嘴唇,胯下蠢蠢欲动。 揽住腰肢的双手,不由得加大力气。 使搂着的女子,与自己亲密接触。 …… 白子衿皱着小脸,双手藏在袖口,迈着轻盈的小步子,走到刚才形成的人群真空地带。 感受着高武赤裸裸的掠夺式目光,用厌恶的眼神,瞥了一眼。 又瞅了瞅司匡,淡淡地说道,“二位,今日乃元宵佳节,大庭广众之下,动用武力,不太合适吧。” 司匡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用眼神,同孔武交流。 …… “子威,这人是谁?” “不知道。” “你不是经常在稷下混迹吗?” “这丫头绝对不是临淄城的原住民,我真的没见过。” “有头绪吗?” “没有。” “再好好想想。” “……” …… 在沉寂的对峙中,高武把怀中女子推开,笑哈哈的,向前一步,“姑娘贵姓?” “白!”白子衿面无表情,淡淡的回答。 高武笑眯眯的,拱手,装出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白姑娘,幸会。吾乃胶西高密县县令之子、今岁胶西孝廉高武,今日相见,便是缘分。姑娘今晚可有空?鄙人希望与姑娘秉烛夜谈。” “大胆,汝这登徒子,竟然打我家小姐的主意!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高武眼中掠过一丝冷光。 并未在意丫鬟的呵斥。 只要把小姐弄到手,这丫鬟,自然是囊中之物! 随她骂。 届时,有她好看的。 高武乐呵呵的,“姑娘意下如何?” 白子衿笑了。 笑容犹如春日里的桃花,令人心痒难耐。 她用修长白皙的玉手,指着司匡,“这位兄台只不过催促了一两句,汝竟妄图杀之。呵,一介小人耳,也敢打本姑娘的主意?有趣。” “哎,此言差矣。” 高武似笑非笑,拱手, “是此人先欺辱我。” “鄙人不才,幼时曾经有幸见过司马相如一面,其称吾天赋尚佳。当代文宗尚且夸赞,更何况天下之人?” 他指着司匡,声音朗朗,“此人焉能辱我?” 他又指着袁丁,声调不减,“此人安能欺我?” 在场百姓,虽心有不爽,但听到司马相如这四个字,顿时议论起来。 自贾谊死后,汉家之赋扛鼎之人,当属司马相如。 “竟然被司马相如夸赞……” “难道,真的是出题之人故意刁难?” “不会的,稷下学里和儒家关系交好,不会做这种自绝名声的事情。” “那答案究竟是什么?” 高武得意扬扬的瞥了一眼司匡,又笑眯眯地对白子衿说道:“姑娘难道不相信司马公的评价?” 白子衿小脸凝重,咬着嘴唇,一时语塞,“这……” “司马相如,很厉害吗?”司匡眨了眨眼,也向前迈了一步,淡淡地说道,“其以‘子虚乌有’二人,劝谏陛下之文,虽然精彩,然,内容冗长,若陛下不耐烦,读不下去,岂不是白费功夫?” “幸陛下文采斐然,英明神武,幸狗监之推荐,否则,司马相如,岂能被天下人知晓?” 高武惊了,“汝!汝竟然敢辱骂司马公!” 白子衿也愣住了,粉嫩的小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张开樱桃小嘴,久久难以回应。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六章:老邱误入硝烟弥漫的战场 “汝何德何能,竟敢辱骂司马郎中?何人给你的胆子?” 高武脸色阴沉,指着司匡身边的孔武, “难道是这个魁梧之汉?” 他忍不住,连发两问,“尔等可知司马公之文采?尔等可知司马公之才华?” 偶像被侮辱了,不能忍! 他跺了跺脚,气的牙根痒痒,“两个无名鼠辈,安敢辱我大汉英才?” 白子衿用乳白色的小门牙,轻轻咬着粉红色的下唇,一言不发,心中充满了悔意。 她后悔站出来了。 原本以为,这里有纨绔在为难普通百姓,她试图凭借自己的惸侯温疥之后——温何妻妹的身份,加以劝阻。 虽然惸侯的影响范围在太原郡,此地属于齐地,但列侯亲属的影响力摆在那里,哪怕是临淄县令,也会给几分薄面。 没想到,争吵的家伙,品行半斤对八两罢了。 一个凭借家中势力,成为孝廉,一言不合,就妄图欺压普通百姓。 一个碌碌无名,却众目睽睽之下,对当朝郎中出言不逊。 质疑司马相如的文学功底,岂不是在质疑陛下的识人之明? 这是一滩浑水! 不该蹚的。 如今司马相如被陛下派遣出使蜀郡,看似是警告中郎将唐蒙,实际上,未尝没有让其衣锦还乡的成分。 帝威煌煌,然有恩宠,可见司马相如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了。 可出都出来了,白子衿退也不是,继续阻止也不是。 进退维谷。 司匡没有在意这位“多管闲事”的白衣少女的表情,而是继续盯着高台上的高武,冷哼一声,辩解,“竖子,吾何时辱骂司马相如了?吾只是在强调其文章的劣性罢了。” 虽然司马相如的渣男人品不敢恭维,但是,文学造诣还说的过去。 辱骂这个帽子,不能承认。 自己只是在挑毛病而已。 “呵,劣性?司马郎中天赋异禀,当代文宗,汝一黄毛小儿,也配出言不逊?” 高武皱着眉头,眯着眼睛,从家仆手里接过一把擦得铮亮的佩剑。 顺势拔出。 一副正义使然的模样,以剑尖,指着司匡,沉声, “众所周知,天下郡国所举孝廉,入朝之后,皆为郎中。汝既辱骂当朝郎中,即辱骂天下孝廉!” “吾,胶西高武,为人不才,愿为天下同僚,诛杀贼子!” 司匡哈哈一笑,拔出残留着红褐色血迹的佩剑,指着高台,朗声,“好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真以为吾怕了?子威!” “知晓!”孔武目现寒芒,点点头,也拔出佩剑。 战斗一触即发。 忽然,人群中又传来了一阵声音。 “都住手!” …… 约两刻钟之前 西市门口 邱汉婴带着五个笑容满面、衣冠楚楚、腰配金玉,年龄约在二、三十岁的男子,率领着十来个人的组成的卫队,一边观赏今夜的明灯,一边有说有笑的向前走。 有卫队开路,他们丝毫不担心拥堵的问题。 朱庆来笑嘻嘻的,对邱汉婴阿谀奉承,“吾等离开临淄之后,家中老小,便仰仗邱公照顾了。” “是啊!邱公多多受累!”牛锡介点点头,也笑眯眯的。 左手趁机伸进宽大的袖子里。 左掏掏,右找找,摸索了一阵子。 不一会儿,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金饼,塞进了这位临淄太常丞的手里。 “好说,好说!”邱汉婴笑吟吟地点点头,感受着手心中那股熟悉的冰凉,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笑得更开心了。 脸上的褶子,如同菊花似的,完全绽放。 剩下几个人也不是傻子。 纷纷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金饼,塞进邱汉婴手中。 他们都是今年,从齐国各地选出来的孝廉,还有几个月,就要准备奔赴长安了。 今日临淄赏灯,恐怕是人生中最后一次了。 由邱汉婴领着巡游临淄,恩宠算其一,打打感情牌,不要忘了家乡乃是其二。 保不准,里面会出一、两个大官呢。 自古以来,有权就有财,权力多大,无形的财富,就有多大。 这群人被选中孝廉之后,不再缺钱了。 想要给他们凑路费进京的商贾,多得数不清,每天家中,都能收到几千钱,多的时候,几金都有。 自从吕不韦投资嬴子楚成功之后,后世的商人,都妄图来一手奇货可居,成为下一个吕不韦。 投资孝廉,便是他们投资方式的一种。 孝廉者,原为平民者,一定出仕,原为小吏者,可为长吏。 这种投资,百分百成功。 朱庆来是最后一个塞金子的。 给完之后,抓着杆子趁机往上爬,询问,“邱公,吾等到达长安之后,如何做,才能给陛下留下深刻印象?” “是啊,请公指条明路。” “吾等若是富贵,断然不会忘记邱公之恩。” 五个人凑过来,面色紧张,你一言,我一语,问个不听。 “咳咳咳。” 收钱就要办事。 邱汉婴咳嗽几声,看了看周围看热闹的百姓。 故意压低声音, “诸君到了长安,吾建议在陛下召见之前,先去中大夫府邸一趟。” “中大夫主父偃乃齐鲁之地人士,虽并非齐国之民,但也算半个乡党了。且夫中大夫年少之时,曾在稷下求学,对齐地的感情,甚于他处。” “若尔等备厚礼,以乡党名头登门拜访,其有机会,势必会在陛下面前美言,使尔等之名,得陛下注意。” “噢~” 朱庆来、牛锡介等四人,面面相觑,恍然大悟,纷纷点头。 经这么一提醒,他们心中有数了。 唯有一人,心存忧虑。 单晓辉轻轻拽了拽邱汉婴的衣角,小声询问,“邱公,中大夫与儒家关系并不好。若吾等拜访,会不会激怒儒家子弟?” “呵,莫慌。”邱汉婴微微一笑,摆了摆手,“与其交恶者,公羊也。只要尔等与其他学派搞好关系,未尝不能在绝境中,寻得一丝生机。” 其微微一顿,像是一名热心的夫子,敦敦教导着。 “凡事没有捷径。若想成功,必须放手一搏。尔等,除孝顺之名外,无出色之能,只能靠乡党,同僚。” 同僚? 牛锡介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敢问邱公,若有同僚帮助,吾等成功的几率有多大?” 邱汉婴伸出一个巴掌,晃了晃,笑着,“五成!” “好!”牛锡介激动地拍了拍手。 “牛兄?”朱庆来额头一紧。 “好字何来?”单晓辉也皱着眉。 牛锡介笑如秋果,脸色微红,激动的声音,收不住了,“诸君所有不知,胶西孝廉高武亦在临淄。吾前不久碰巧遇见,其幼时曾被司马相如夸赞!若有他相助,我等,也算是遇到贵人了!” 邱汉婴停下脚步,神色诧异,“哦?高公之子竟在临淄?” 牛锡介笑嘻嘻的,拱手作揖:“启禀邱公,晚辈闻之,高武得胶西王赏识,从王得手令,可先行入关,以待诏。” “其早就听闻临淄灯会,乃山东盛况,在离开之前,来此观之,意欲来日与长安灯会相比。” 邱汉婴听到此语,不由得面色恭敬起来,“竟得胶西王赏识。人才也!此人何在?” “亦在西市!高兄在吾等来此之前,便进入了西市。其爱热闹,想必,现在应该在西市最热闹的地方吧。” “好!”邱汉婴点了点头,萌生结交之心,朗声,对所辖卫队下达命令,“开路!” “诺!” …… 在太常卫队开路下,朱庆来、牛锡介等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为了进一步讨好邱汉婴,牛锡介直接上前,大声呵斥,把原本打算交手的双方,再次打断, “都住手!临淄太常邱公在此,何人胆敢造次?” 司匡与孔武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二人对视一眼,心生疑惑。 “子威,这人你喊来的?”考虑到孔武博士的身份,司匡小声问道。 “不是!”孔武摇摇头,“吾这次出来,本就想逍遥快活罢了,怎么可能喊人?” “难道是进城门亮身份的时候,被注意到了?” “不可能!临淄城,敢派人跟踪我的,凤毛麟角。” “那这群人是来干什么的?” “不知道!” 在二人交谈的时候,朱庆来与牛锡介嘀嘀咕咕,弄清楚了场中哪位是高武。 朱庆来丝毫没有注意邱汉婴那像是吃了苍蝇似的面色。 又上前一步,拱手,高呼,“高武兄,吾等乃齐地孝廉!太常邱公闻公才华横溢,欲结交之!” 高武站在高处。 借助满市的灯光,眺望下方,哈哈地笑着。 本地官员都想与自己结交。 一时间,他有些飘飘然了。 快速调整面色。 隔着老远,便拱手,声音朗朗。 “见过诸君!” “诸君稍等!待吾诛贼!” 结识已成。 朱庆来喜上眉梢,用充满了占有欲的目光,打量白子衿一阵子。 乍然。 目光突变。 其将宛如寒风一样凌冽的目光放在司匡等人身上。 高声,“此二贼所犯何事?” “侮辱司马相如!”高武死死地抓着这个理由不放,“其称,司马郎中之赋,冗长,劣性甚多!” 朱庆来气地跺了跺脚,愤怒难平。 “岂有此理,是可忍,孰不可忍!这简直是在说司马郎中徒有虚表!简直在间接侮辱吾侪孝廉!” “高公毋忧,今日,有邱公做主,此仇必报!” 他指着司匡。 手臂移动,又指着孔武, 面色狰狞,语气凶狠,“此二贼,必伏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七章:堂上何人,冲撞本官? 司匡似笑非笑,把剑收起来,双手环胸,乐呵呵地打量朱庆来,“哦,是吗,若是我二人不伏诛,又如何?” “有邱公在,有太常卫队在,由不得你们!” “是嘛。” 司匡的目光落在邱汉婴身上。 这位气势汹汹出现的太常丞,此时已经像是一朵饱受干旱的花朵,整个人直接蔫了。 尤其是看到孔武、司匡注视着自己的时候,他汗毛直接炸裂,毛骨悚然,一身冷汗。 邱汉婴打死也想不到,小小的西市,竟会有领导出没。 人呢,老实工作的时候,最害怕两件事。 一件是碰见领导。 一件是被辞退。 他若是知道孔武在此,绝对有多远滚多远,绝不再次出现。 上次买地价格,就是因为这个头头的手令,降到了极点。 如今,竟然亲身碰到…… 晦气。 他压低眉头,望着远处的司匡,苦笑了。 这位爷真是扫把星啊。 有他在的地方,自己一如既往地倒霉。 不过,今日也并非没有收获。 邱汉婴原本以为,司匡交好之人,仅仅是孔家安国罢了,买地降价的手令,是孔安国向兄长求来的。 实在没想到,其竟然直接与孔氏嫡长子交好! 知道这个消息,也不算亏。 除此之外,他心中还有一个疑惑。 寒食将至。 听闻今岁孔府有大动作。 为何这位孔氏嫡长子,不回家忙碌,偏偏来临淄,与人同游? 他联想到举孝廉的时间。 突发奇想:难道孔武打算给这个小子,举一个贤良方正? 邱汉婴微微点头。 不论是不是,以后如何对待司匡,他心里有数了。 “咳咳咳。” 他咳嗽几声,准备开口,装腹泻以告辞。 这趟浑水,蹚不起。 然而,还没等他说出来,朱庆来自作聪明,指着司匡、孔武笑呵呵的高吟。 “尔等听见了吗?汝二人之行为,把邱公气的咳嗽了!邱公已心有不快,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 尼玛! 邱汉婴腿一软,眼珠子瞪得贼圆,一口唾沫没咽好,咳嗽得更厉害了。 “咳咳咳咳……” 妈的,坑老子? 死期你妹啊! 牛锡介也向前一步,对着高武拱手,高呼,“高兄放心,今日,邱公为吾等主持公道!” 邱汉婴懵了,脑瓜子嗡嗡的,差点一脚踢出去。 我可去你大爷! 主持公道? 自己配吗? 靠近台子楼梯的那位,俸禄比自己高。 受到的关注,比自己还多。 如今太常卿年岁已高,身体也常常出现毛病,听闻,陛下打算让蓼侯孔臧成为下任太常。 孔臧——孔家非嫡系——孔武的兄长。 这么多关系压在这里,自己敢动手吗? 若是开口审理,对孔武而言,就像是:堂上何人,冲撞本官! 邱汉婴嘴巴微动,准备发声,脱离苦海。 突然,又有一人出列,“高兄尽管出手,今日发生之事,邱公担着了!” 邱汉婴:“???” 他眼珠子直接红了。 原本的高兴之色全都没了。 身体气的发抖。 妈的! 担你祖宗! 这群家伙,绝对是来坑自己的。 不等第四个人出声呼应,他一巴掌抡过去。 把人打蒙了之后,火急火燎地冲出人群。 迈着大步,穿过包围司匡、孔武的家仆群。 把人喝退几步,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拱手作揖,拜曰:“见过孔博士。” 孔武把剑压低,盯着邱汉婴。 虽然早就知晓其身份,但还是按照流程,问了一遍,“汝是?” “下官乃临淄太常,邱汉婴。” “哦。”孔武点了点头,瞥了一眼,“怎么,你今日打算插手这场闹剧?” “呃呃……这个……” 邱汉婴脸色难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司匡打量着,“几日不见,邱公为何明珠暗投?” “误会,都是误会。” 司匡摇了摇头,并不满意这个答案,“鄙人可不认为今天这事是误会。” 抬手,指着高武,声音低沉,“此人插队、将箭矢对准无辜百姓、意欲袭击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邱汉婴苦笑,“这……” “汝二人竟是官吏?”高武站在台上,脸色一下子黑了。 “不是二人!吾仅为草民,只有子威才是。”司匡笑了,指着孔武,介绍,“这位,孔氏一族嫡长子,奉祀君第一继承人,孝景皇帝所命博士,秩六百石。” 身体一转,瞥着刚才站出来恐吓自己的那几个孝廉。 淡淡地问道:“诸位,意图杀害大汉官僚者,该当何罪?” 他这人不记仇。 有仇当场就报了。 “这……” 朱庆来、牛锡介等人脸上的血色退得无影无踪,苍白之色,席卷而来。 一时间,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唯有高武,仗着诸侯王、父亲撑腰,还能强行与之一辩。 “汝这小儿,休得在此巧言令色!”高武抻着脖子,努力争辩,“吾能率先上台,乃百姓爱戴、礼让的结果。” “若非汝对吾干扰,吾岂能愤怒?吾不知晓孔公身份,冲撞乃无心之举。而汝知晓司马郎中身份,却依旧行辱骂之言。” “普通人辱骂郎中,该当何罪?流刑?徒刑?” “今日,该认罪的,是你!非我!” “看来辱骂这个帽子,吾是摘不掉了呀。”司匡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就事论事而已,为何成了辱骂?” 高武讥讽道:“呵?就事论事?听这话,莫非你有更好的赋?” “算是吧。”司匡瞥了一眼,并未在意,淡淡的回答。 “一派胡言!汝敢吟否?” “敢!”司匡冷声。 “贤弟,别冲动。”孔武面色凝重,“此事不可轻易答应,搞不好,会身败名裂的。” 自贾谊死后,大汉赋之顶点,就是司马相如。 这可不像对付百家诸生似的。 百家诸生,只是年青一代的佼佼者,尚未触及到顶端的知识,尚未接触到那圣人才能理解的领域。 司马相如,称为大汉活着的赋圣,绝不为过。 虽然司匡新文体频出,但,赋和新生的事物,并不一样。 辞藻华丽,蕴含道理,才是精髓。 “子威莫慌!”司匡挥挥手,阻断了劝阻。 如今汉赋仅仅是形成时期,虽然司马相如有成熟之称,但仅仅是起点罢了。 后世很多赋的内容,不比其文章差。 本来诗歌是诗歌,辞赋是辞赋,这两个文体各自发展,互不干涉。 但,凡事没有绝对,在发展之后,会出现例外。 六朝以后,诗赋之间形成了平行发展又相互渗透的局面。 一方面辞赋在不断地诗化;另一方面,诗也在逐渐赋化。 这一态势一直持续到初唐,最有代表性的,莫过于初唐四杰:杨炯、卢照邻、骆宾王、王勃。 吟诵的文章,需要华丽,还要蕴含哲理。 《滕王阁序》显然不适合今日的场面。 《咏鹅》更不用说了。 幸亏大学的语文课上,老师讲过一篇比较精彩的文章。 有此文在,今日不愁。 司匡看了一眼高武,又瞥了邱汉婴,再看了一眼观望未退的白子衿。 这白衣女子,能出来阻止,就值得友好对待。 司匡对其微微一笑,点点头。 目光移动,落在场中广大的观众身上。 深吸一口气, 声音阵阵,高吟,以四句为首,以问的形式,把内容引出来。 “山河千里国,城阙九重门。” “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 山河千里,都城九重。 起句让人眼前一亮。 孔武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品味。 卞知、卞康二人,也闭上了眼睛。 与之相同,白子衿、邱汉婴、高武等人,皆皱着眉头,沉下心来,感受其中内容。 司匡没有在意众人的表现,声调不减,继续吟诵。 “皇居帝里崤函谷,鹑野龙山侯甸服。” “五纬连影集星躔,八水分流横地轴。” “秦塞重关一百二,汉家离宫三十六。” “桂殿嶔岑对玉楼,椒房窈窕连金屋。” “三条九陌丽城隈,万户千门平旦开。” “复道斜通阿房宫,交衢直指甘泉殿。” 开始的平陈直抒,引出十二句以山川、河流、星辰、道路为形容的都城气象。 大汉磅礴之气,彰显得淋漓尽致。 尽管孔武去过长安,但是听到这番吟诵,还是忍不住感叹了。 猛地拍了一下大腿,惊叹叫绝, “妙!字数虽短,但将我汉家大气磅礴,彰显无遗!” 邱汉婴、高武,并未出声,但眼中都充满了惊愕的神色。 这小子……竟然…… 白子衿瞳孔一紧,吃惊的眺望司匡,注视面庞,双眸中,填满了惊讶。 原来,不是徒有虚表之辈! 真的有才能? 内容尚未听完,她无法分辨优劣程度,也无法与“子虚、乌有”二人所述内容相比较。 而在卫队中间夹杂的孝廉们,眼中冒着红光。 所谓的孝廉,虽名为举有德行孝心之人,实际上,里面的九成,还是地方大族的子弟。 这群人都读过书籍,自然能听懂这篇文章。 十二句,勾引起他们心中对长安的向往。 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奔赴长安,见识帝京的雄伟壮丽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八章:帝京篇 随着吟诵,司匡情不自禁地走了起来。 提着缠着一圈张牙舞爪稻秸秆的草鞋,迈开步子,踩着地面上的黑影,登台而上。 经过高武身旁,淡淡地瞥了一眼,继续前进。 他一直走到高台的最左侧,才停下脚步,俯视下方观众。 后方的灯笼,犹如聚光灯,将这里照耀的灯火通明。 位置变了,话风也顿时为之一变。 原本叙述长安宏伟壮丽,达官贵人的话语,化作云烟,消失在漆黑如墨的夜幕下。 此刻,司匡为了开始陈述此赋的用意,竟然开始引用大量的人名典故。 所引…… 古有。 今,亦有。 凡听到的人,无不浑身一颤,为之色变。 “且论三万六千是,宁知四十九年非。” “古来荣利若浮云,人生倚伏信难分。” “始见周程有卓功,俄闻田窦相仇恨。” “这是……” 卞知距离司匡最近,听到后,后退一步,身躯像是被虫子叮了似的,猛地一颤,眼神都直了。 视线颤抖,拽了拽卞康的衣服。 颤巍巍地问道:“吾没,没听错吧?” 卞康双目凝固,锋利无比,眉头紧蹙,握着拳头,沉声,“不会有错,五十岁时,追忆前四十九年的过错……绝对是蘧伯玉……” 这篇文章,到底想干什么? 竟然引用先秦先贤? 一般来说,引用先贤的文章,一般都是祭祀歌颂之语,或者是陛下敕封之言。 如今,一篇赋,竟然涉及到这个层面…… 思来想去,他只能用所图非小形容。 场中, 除了兄弟二人,进一个激动难言的人,莫过于孔武了。 他生于孔氏,没有人比他更懂蘧伯玉的意义! 这可是自幼就必须记住的名字。 交友应交蘧伯玉。 这是小时候,大父、父亲,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这位孔氏嫡长子死死地盯着司匡的侧颜,目框欲裂,大气也不敢喘。 蘧伯玉这个名字,对儒家诸生而言,是一个理想追求! 凡是儒生,都想与当世蘧伯玉交好。 有此挚友,死而无憾。 蘧伯玉,生于周简王元年,虽并非儒家,但却被奉祀在孔庙东庑第一位。 其不仅仅是道家“无为而治”的先声,更是卫国大夫、当世大贤、孔子一生之挚友。 孔丘周游列国十四年,十年居卫,九年住其家。 如今司匡直接用“成子”作为转变之言,让儒家的人,彻底坐不住了。 以至于后面的周亚夫、程不识、田蚡、窦王孙,在这个名字面前,都黯然失色了。 这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 若是想结交挚友,与前文长安的雄伟,对应不起来。 总不可能只是为了斥责田窦之争吧? 如果是,未免杀鸡用牛刀了。 在万众瞩目之下,司匡渐入佳境,开始吟诵最后的关键语句。 也可以称之为文章升华。 “唰!” 他拔出佩剑,转身,指着长安的方向。 用尽丹田之力,高呼,似乎是在诘问。 “灰死韩御史,罗伤董博士。” “已矣哉,归去来。” “马卿辞蜀多文藻,冯唐仕汉乏良媒。” “三冬自矜诚足用,十年不调几邅回。” “汲黯薪逾积,孙弘阁未开。” “谁惜长沙傅,独负洛阳才。” 伴随着追思贾谊,这场吟诵,彻底落下了帷幕。 …… “韩御史……董博士……” “长沙傅……洛阳才……” 台下,白子衿挺着小脑袋,白皙的脖颈,已经渐而僵硬了。 她没有去揉,而是像一块木头似的,纹丝不动。 身上的白色纱衣随风飘荡,粉嫩的小脸上,写满了惊愕。 白子衿有一定的文学功底,话风突变之后的内容,多多少少有所听闻。 尤其是阿姊嫁列侯之后,接触到的趣闻,经常分享给自己。 此赋,涉及的汉代九卿,将至两手之数了。 田窦之争涉及朝堂政治,她一女儿家,知道的并不多,但是,另外几个内容,却全都是耳熟能详。 张释之成为九卿之前,汉文帝十年不曾发现其才能。 贾谊大才,却愤愤抑郁而死。 冯唐有才,赏识只是昙花一现,终其一生,没被重用。 韩安国坐法抵罪之后,受狱吏田甲侮辱,喊出“死灰独不复然(燃)乎?”的慷慨激愤之语。 董仲舒在辽东高庙之后,门可罗雀,无人问津。 此赋,虽然简短,但所含内容,表现形式,打破了自古以来的传统。 她在这之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况且,其读起来朗朗上口。 与“子虚、乌有”相比,的确让人,更有读下去的欲望。 若是把三篇文章同时摆在自己面前,自己绝对会选择这一篇。 别无他意,只因,读起来,像是《诗经》似的。 舒爽! 这么一看,司马相如的文章……的确存在劣性。 原来不是大放厥词啊。 白子衿盯着司匡的平淡无波的面庞。 忽然,一个疑问,从无边无际的脑海中,缓慢升起。 此人究竟是谁? 天下,何时出了这么一个汉赋大家? 难道是稷下的天之骄子? 不愧是百年稷下,底蕴深厚。 姊夫这次来稷下学习儒家学术,找对地方了! …… 吟诵结束,司匡望着下方的观众。 微微一笑,拱手作揖,什么也没说,慢悠悠的下台。 下台之前,他给袁丁挥了挥手。 经过高武旁边,又瞥了一眼。 这一次,他不屑地摇了摇头, “井底之蛙,坐井观天,焉知天之大?天下比吾出众者,不可胜数,比司马相如文采高者,也不可胜数。” “人呢,要有自知之明!” 话罢。 没有再多说下去。 他迈着步子,慢悠悠地走下台,袁丁与两名公羊学子紧跟其后。 猜谜高台上,仅留尴尬万分、无地自容的高武,和跟在他身边,不知所措的家仆。 …… 朱庆来压低声音,“牛兄可读懂其吟诵之文?” “吟诵太快了,吾跟不上!” 牛锡介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眯着眼睛,注视着尚在楼梯口的司匡,沉吟,“临淄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个人?为何我从来没听说过。” “我貌似知道这人是谁了。”单晓辉目光炯炯,想起来一件事。 “请单兄明言!” 单晓辉闭上眼睛,淡淡地说道:“诸君可还记得一己之力,压服诸子百家年青一代之人?” 朱庆来心脏一颤,失声,“啊!这人是那个小子?” “应该……”单晓辉睁开双眸,视线复杂,劝说,“诸君,赶紧离开这里吧。若是被盯上了,吾等日后,恐怕会很麻烦。” 朱庆来恶狠狠地瞪了司匡一眼,“吾等皆为孝廉,此人只是一个平头百姓……去了长安之后,他能奈我何?” “呵,汝真的这么想?”单晓辉忽然笑了。 他第一次觉得,这群人,不值得结交,哪怕是乡党。 牛锡介尴尬地笑着,打和场,“单兄息怒,刚才朱兄所言,有何不对吗?” 单晓辉冷笑,摇了摇头。 猛地摔了一下衣袖,转身,背对着众人。 沉声: “刚才之赋,开始的内容,确在提醒陛下警惕危难,然而后面,却是在抒发怀才不遇的悲愤!” “若是此文到了陛下手中……此人,恐怕可与读书三年,就被重用的东方朔相比。” “孝廉?呵,一群预备官吏罢了!其若去长安,一年之内,连胜三次,亦指日可待。” “恕在下直言,吾等在郎中排名末尾的家伙,惹不起他!” 说完。 不等众人挽留,单晓辉就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留下的几个孝廉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 台下,楼梯旁 “没想到,贤弟竟然有为官之意,此忙,我儒家必帮。”孔武整理齐衣冠笑着迎了上来,“敢问此赋何名?” “《帝京篇》!”司匡微微一笑,拱手,坦荡回答。 随后,又对袁丁挥了挥手,示意赶紧去准备自己交代的东西。 大庭广众之下,不方便动手。 有些事,需要悄悄地来。 邱汉婴弯着腰,谄媚地侍奉在孔武身边。 跟随着头头的表现,沉声感叹,“好一首《帝京篇》,看来阁下想做官,执政一方啊。此赋与《子虚赋》、《上林赋》相比,虽简略却含大意,呈交陛下,定会被陛下赏识的。” “邱公谬赞了。吾虽想出仕,但绝不希望凭这种投机取巧的方式。要做官,也应该以男儿的方式!” “此法被天下人认可,何来投机取巧?何为男儿?” 司匡笑着,指了指河西走廊的方向,出口成章,反问,“男儿何不带燕剑,收取齐地七十县?” 邱汉婴心脏像是被东西揪了似的,目光如炬,“公欲从军?!” “然也!” 娇柔之声,从一侧响起,“好一个男儿出仕之法!今日之事传扬之后,未来数年,我大汉欲出仕者,恐怕要在选择上掂量几分了。” 看热闹的人群,见猜灯谜已经结束,无瓜可吃,纷纷离去。 而高武,也领着人,灰溜溜地离开,丝毫没有注意,已经被人盯上了。 白子衿领着丫鬟,穿过人群,笑面如靥,走了过来。 “刚才多谢姑娘仗义执言了。”司匡淡淡地点点头,拱手作揖,“敢问阁下是?” “惸侯妻妹,太原白氏,白子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九章:作歌一曲,但为君吟 “太原……你是代国人?”司匡眨眨眼,用手抚摸着下颚,目光上下移动,打量着白子衿,嘀咕一声。 “正是!” 白子衿身后,丫鬟小雨对司匡的目光,格外不爽。 小腮一鼓,左手掐着腰,右手指着,嘟囔着嘴,呵斥,“喂,你看什么呢!” “小雨,不得无礼!” “诺!” 白子衿佯怒过后,笑嘻嘻地对着众人拱手,“抱歉,丫鬟护主心切,让各位见笑了。” 司匡摆摆手,“无妨,可以理解。” “嗯。”孔武对待陌生人,格外冷淡,仅仅应了这么一声。 反观邱汉婴,却笑眯眯的,格外友好。 长满了皱纹的脸上,褶子都开了。 看着小雨,用沙哑的声音,恭维,“不愧是惸侯家的丫鬟,有此丫鬟,主人大可放心了。” “过奖了。”小雨红着脸,后退一步,给白子衿留出足够自由的谈话空间。 司匡瞥着高武消失在人群之前的方向,双眸中充满了戏谑的神色。 戏谑之色消失,看着白子衿,道歉,“姑娘千里迢迢而来,刚才的事,见笑了。没能见证临淄灯会盛况,此乃匡之过也。” 孔武拱手,面无表情,“鄙人也有责任,失礼了。” “哎,二位别这么说。”白子衿急忙摆摆双手,“日后还有机会,我又不着急离开。” “嗯?” 见司匡、孔武心存疑惑,邱汉婴笑呵呵的,率先解释,“诸公,是这样的。惸侯前日到达临淄,至下官所掌太常兑换钱若干,听闻从太原至稷下,只为学习儒家学术。” 白子衿没有否定,上下晃了晃小脑袋,大大方方的承认哦,“太常丞说得不错,姊夫想入稷下,学儒家之道。” 孔武目光诧异,脸上渐渐出现喜色,拍了拍手,惊叹,“原来是喜儒者!太好了!” 竟然有列侯表明希望学习儒学的意愿,这对儒家而言,意义非凡。 司匡乐哈哈的拍了拍孔武的肩膀,“看来子威接下来有的忙喽。” “为啥?” 司匡笑了笑,没有回答孔武。 而是看着白子衿,指着身边这位孔氏嫡长子,推销,直言: “白姑娘,这位是孔氏一族的天才。在儒学上的造诣,堪比大儒!希望姑娘回去之后,与惸侯说上一说。” “哎哎哎,贤弟别开玩笑了。”孔武吓得跳了起来,慌了,“武(自称)之才能,在稷下儒家诸生中,只能算中等,比吾优秀者,多的很。切勿胡言!” “况且……” “多谢二位好意。”白子衿作揖而拜,“姊夫来此之前,调查过稷下儒生名单,已经有合适的师尊人选了。” 司匡好奇心作祟,询问,“敢问是哪位大儒?” “并非大儒,其为宗师——公羊胡毋生。” “呃呃呃……”孔武脸色变得古怪,挠了挠脖颈,“恐怕要让惸侯失望了,胡师早就不收弟子了,这一次,恐怕要白跑一趟了。” “原来是这样啊。”白子衿并未感觉意外,反而开心地笑了,“无妨,兄长早就想到了这件事,若是胡毋生无法传授,可寻他人。” 司匡眨眨眼,又问了一句,“谁?” “兰陵褚大!” “呃……”司匡与孔武面面相觑,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这货的运气挺差啊。 怎么选哪个,哪个就没空。 白子衿不解,小脸上的笑容凝固,急迫的询问,“二位怎么了?” 司匡拍了拍孔武的肩膀,蕴含这一次我来的意思。 走出来,沉声,“是这样的,褚大已经返回长安,至今未归。恐怕……惸侯要失望了。” 白子衿:“……” 咬了咬嘴唇,追问,“那稷下还有何人可传授儒学?” 司匡怜悯地看了一眼这位白衣少女,说了四个名字,“孔门孔武、公羊段仲、尚书孔安国、周易衡胡。” “贤弟,这个名单,不太对啊。” “哪里不对?” “为何无你?” 某人翻了个白眼,“子威,吾非儒,不可执教。” “这有什么关系,你可是打败了……” “停!” 司匡表情严肃,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他知道这货想要说什么,无非就是打败了褚大之类的话。 是又如何? 他可并不想惹麻烦上身。 传授列侯儒学,一点好处也没有,完全是无用功。 这个时代的老牌侯爵,说得好听点,也就剩下凌驾于各大爵位之上、摇摇欲坠的地位了。 这群货,不值钱,不值得浪费时间。 结交未来的新兴侯爵,才是王道。 只要和卫青交好,还缺亲近的侯爵势力? “嘻嘻嘻,你们齐鲁之地的人,都是这么呆呀呆的嘛?”见二人争论,白子衿笑了起来,“有趣,看来,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都不会无聊了。” 司匡嘴角抽了抽,“呆呀呆,是夸奖的意思吗?” “嗯。”白子衿笑而不语。 “姑娘过奖了。” 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抱拳,“今日相助之情,鄙人记住了,日后若是有需要,尽快开口,鄙人,一定倾力相助。” “哎,别日后啊。”白子衿双手的食指在袖子里弯成钩状,左手食指勾在一起,狡黠一笑,“万一以后碰不到,我岂不是亏了。” “那姑娘的意思是?” 白子衿仰着小脑袋,沉吟一会儿,古灵精怪地说道:“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给报答了吧。” 司匡:“呃呃呃……” 好家伙,还真不客气。 自己这可是客套话。 但是,考虑到对方列侯妻妹的身份。 他妥协了。 叹了一口气,看着孔武,无奈的耸耸肩,瘪着嘴,“姑娘……需要鄙人帮什么忙?” 白子衿拱手,嘴弯含笑,“闻阁下之赋,朗朗上口,气势磅礴,豪迈而有力度。小女子心痒得很。” 司匡睹着白子衿的双眸,从中,似乎看到了饿虎扑食的情形。 喉结上下一动。 唾沫咽下去。 后背一凉,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一会儿,请求就被说了出来。 不出所料。 白子衿笑吟吟地搓搓小白手,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声,“阁下能否为小女子作赋一首?” 果然! 司匡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傻眼了。 赋这种东西,岂能随便拿出来? 上大学学的赋不多,初高中学的,一般都是劝谏之用。 为一女子写赋…… 还真不好办。 万一写的东西,没有司马相如的《凤求凰》精彩,岂不是,被反打脸。 他唯唯诺诺的目光,放在白子衿身上。 无奈连连叹息。 “作赋,需要长时间的积淀,应景之赋,更是难上加难。作歌一首可好?” 白子衿含着嘴唇,点点小脑袋,低着头,有些失落,“也行。” 与赋相比,歌……差了许多。 司匡走到灯谜台的后侧。 捣鼓了一会儿,拿着一卷崭新的竹简,一根毛笔,一碗墨汁走了回来。 把东西放下。 盘膝而坐,以台阶作案几,沉声: “姑娘容貌秀丽,来自太原。太原,位于代国,乃大汉北方之土。” “匡不才,作歌一曲,但为君吟。” 说完。 提笔,挥毫。 遒劲有力的字体,落在竹简上。 这一次,司匡用司马光撰写《资治通鉴》手稿时候的字体,撰写这首歌。 动作提按分明,字体规整扁平。 在横划的入笔出锋处,蚕头凤尾的汉隶特征,格外明显。 孔武二话不说,立刻从另一侧翻上台,取下一盏灯笼,快步走了过来。 灯光照耀。 字体上传来雄厚敦重的韵味。 一旁看热闹的邱汉婴,眼睛都直了。 他嘴巴一张一合,不敢,生怕玷污了这篇文章。 白子衿好奇地靠近。 工整的字体映入眼帘。 她内心深处,提对司匡的评价,又上升了一个台阶。 见字如见人的看法,亘古不变! 她视线挪动,注意力放在行文本身内容上。 用轻柔如雪的声音,: 《赠白子衿歌》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 她长长的睫毛快速眨动,吓得后退两步,一下子抓住小雨的手,凝视一本正经撰写内容的司匡,整个人慌了。 小脸一红,胸口,似乎有几只小鹿在四处撞。 这是在描写自己? 虽然那句让国家覆灭,让她不太舒服,但,这四句夸赞,哪个女孩子能挡得住?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丫鬟小雨不停的晃动她的手臂。 “没事。” 小雨“哦”了一声,好奇地抻着脖子,望了望,把后两句给念了出来。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白子衿终于忍不住了,脸红的,都开始冒白气了。 赶紧拉着丫鬟的手,扭头就走。 司匡把笔放下,看着准备离开的两个人。 拿着竹简,晃了晃,呼唤,“哎,你的歌!” 白子衿停下脚步,扭头,瞥了一眼,松开手,“小雨,去拿过来!” “小姐,你不去吗?” 白子衿咬着牙,气的跺跺脚,“让你去就赶紧去!” “哦。” 小雨跑过去,把竹简捧起来,点头道谢。 司匡顺手把袁丁买的伞递过去一把,沉声,“这把伞,你们两个拿着,今晚有雨,别淋着。” “好。” 小雨点点头,跑回白子衿身边。 二人,急匆匆离开。 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孔武吧唧一下嘴,用胳膊肘顶了司匡一下,挑了挑眼,“贤弟可以啊!这对付女孩子的方法,我辈楷模啊。以歌表爱意,学到了!” 司匡用“不善”的目光瞪了孔武一眼,抵了一把伞过去,“子威别拿我寻开心了。这把伞是给你的。” 又拿起一把伞,递给了邱汉婴,“邱公,这是给你的。” “多谢阁下。”邱汉婴笑了笑,委婉退却了。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哪来的雨? 这个天,傻子才拿伞。 不要拉倒,司匡也不强迫,把这把伞丢给了袁丁。 孔武打量着手中的伞,盯着上面的兽皮,摇了摇头,“看来贤弟真的很想知道子国的糗事啊。用伞祈雨,为兄第一次见。” 司匡把伞夹在腋下,淡淡地说道:“今晚你就知道了。” 等价交换之地的消息,应该不会有错。 今夜凌晨,必定下雨! 不拿的才是傻子。 “二位,鄙人还有事,先行告辞了。”邱汉婴看着依旧等待的孝廉,拱手,笑着告辞。 孔武则重新一巴掌抓住司匡的胳膊,“贤弟作赋劳累,一定口渴了。走!为兄带你去酒坊!” “啊?桥豆麻袋!(等一等)” “贤弟想吃豆子?好说,一会儿兄长请客,让你吃个够!” 孔武哈哈笑着,拖着司匡,向临淄最大的酒坊犹走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章:那些年,那人醉酒的传说 夜深了。 尽管临淄城主要道路灯火通明,但有些地方,依旧保持着夜晚沉寂的氛围。 此地毕竟是大汉重城之一,许多商贾、官吏,都会在此住宿休息。 在进行节日规划的时候,本地负责人,把活动地点,贴心的设计在与主要驿站相背离的地方。 黑暗弥漫的街道。 高武领着十来个仆人,缓慢前进。 他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的脸,被隐藏在黑色的夜幕下。 一个贼眉鼠眼的仆人,位于他的左侧,约落后半个身位。 “公子,属下打听过了,今夜搅局之人,乃稷下北部土地的地主。” “区区地主,也敢这么放肆?”高武蓦然停下脚步,耷拉着脸,眯着眼睛,隐藏着双眸中的怒光,“实在该死!” 一想到司匡出口成章的才能,他就怒不可遏。 瞅着临淄西市的方向,杀意弥漫,冷声,“此子才华胜吾十倍,断不可留!杀!” “公子,此人好友属于儒家,若是动手……会不会?”仆人犹豫了。 高武已经癫狂了。 瞳孔周边的血丝密密麻麻的交织缠绕,冷声,“此友胜我十倍,不可留,杀!” 仆人瞪大了眼睛。 疯了吧! 还没等这个贼眉鼠眼的家伙开口劝谏,身后,又传来了一阵声音。 另外一个负责探测的家仆回来了,“郎君,我们已经探查过了,那小子,果然和高台上负责灯谜活动的人认识。就在刚刚,高台之人被派去买伞了!” “买伞?”高武眉头一皱,下意识抬头,望了望黑漆漆天空。 无月,无星,云稀薄。 仆人补充了一句,“郎君早些回去吧,今晚可能会下雨。” “下雨?天气晴朗,何来下雨之说?” “那个小子才华出众,应该不会无缘无故派人去买伞……估计,今晚真的有雨吧。兴许他有观天之术。” “观天?哼!”高武冷哼一声,揽着一左一右两个女子,继续前进,冷声,“若真的下雨……则此天亦胜我十倍。断不可留!杀!” 两个负责探查的家仆懵了。 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公子这是被打击得太厉害,疯了? 怎么开始说糊涂话了。 杀天? 玩呢? 贼眉鼠眼的仆人对后来的这个探子,小声说道:“汝跟着公子,吾去寻医!一会儿驿站汇合!高公将公子托付我等,断不可出事!” “好!” 二人再次互相点头。 意见达成一致之后,分头离开。 …… 一刻钟后, 一条阴暗的小巷子中,惨烈的尖叫声响了一阵子。 高武惊恐地望着前方众多用黑色面纱蒙面的人。 又见身后小巷也被人堵死。 颤巍巍的,“尔等何人,吾乃大汉今岁孝廉!袭击孝廉,乃死罪!” “诸兄弟,不必犹豫,立刻动手,杀光左右!若此人反抗,亦就地格杀!” “诺!” “冲上去,和他们拼了!” “诺!” “杀啊啊啊!!” 四分之一个时辰之后。 惨叫声结束。 地面上,只余下一大滩用来冲刷血迹的浊水,以及零零星星的血迹。 …… 与此同时 司匡在孔武的拉扯下,来到了位于城中喧闹区的酒馆。 这家酒馆也不大:上下两层,每层皆约七十多平方米的面积。 在一楼中央的位置,有一个通往后厨的门, 在门左侧靠近墙角的位置,则是一个半圆弧的黄色木制柜台。 在门的右侧,则是一个由普通木头制作的通往二楼雅间的楼梯。 一楼大厅正对着后厨门的位置,摆放了八个深棕色的桌子以及若干凳子。 因为灯会的缘故,这间小小的酒馆,已经坐满了人。 孔武闻到酒香,就像是棕熊见到了蜂蜜似的,两眼直冒光。 进门,不顾形象,直接表达出身为酒客的豪爽。 大吼一声,“酒倌,来四小坛蜀地佳酿!两盘豆子!”(汉代酒约5°左右,和啤酒差不多。小坛约两斤=两瓶啤酒。) 负责招待的店小二笑呵呵的,点头哈腰,迎了上来,指了指楼梯,“好嘞!两位客官,楼下没位置了,可否上楼?” “我们还是回去吧!”司匡心慌得厉害,右眼皮直跳。 “不行!今日,必须喝酒!”孔武倔脾气上来了,拽着司匡,就往楼上拖。 “子威,慢点,我自己走……” 楼下,原本放松喝酒,有说有笑的酒客们,因为司匡的称呼,蓦然失声。 一层,陷入了宁静。 不知,谁先开口说了这么一句,“刚才,那个人说了什么?” 有人回答:“好像在叫那个魁梧大汉……子威……” 众酒客:“……” 下一秒,这里的老酒鬼都浑身一颤,打了个哆嗦,站了起来。 “酒倌儿,结账!” “我也结账!” “我这壶酒多少钱?赶紧说!我也结账!” “倒霉,这个家伙,怎么又来了?明明已经好几年没来了!” 一人气的甩了甩宽大的袖子,“晦气!” 整个一层,弥漫着骂骂咧咧的声音。 店小二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吓得赶紧往后厨跑,去寻自家老板。 不一会儿。 一位穿着一身蜀地昂贵丝绸,中年模样,形式沉稳的男人走了出来。 望着吵吵闹闹,想要结账的众人,他黑着脸,瞪了店小二一眼。 随后,向众人拱手陪笑, “诸君为何全都要走?可是我卓氏酒馆,招待不周?” “若诸君觉得哪里不舒服,尽管说出来,我蜀郡卓氏,一定赔礼道歉。” “倘若各位不嫌弃,今日,本店愿送诸君一人一壶酒!” “卓公不必劝说了。今日,要么刚才上楼那两位离开,要么,我等离开!” 卓文杰苦笑,“来者都是客,这不合适吧?” 一个脸色通红,精神迷离,留着白胡子,身形瘦削的地中海,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 他义愤填膺,猛地拍了一下案几,“卓公可知刚才上楼之人昔年所为?” “呃,不知。” “那鄙人便告之于君!” 白胡子的男人重新跪坐,满面愁容,目光颤抖,手握酒樽,企图给自己壮胆。 “昔年,此人每逢过节,都会领着人至临淄酒坊饮酒……其酒量甚小,几乎一坛即倒。” “嗐,吾以为何事呢,每天在吾这里喝醉的人多了去了。”卓文杰笑着摆摆手,“我这里有客房,让他睡一宿便是了。不过齐鲁之人,酒量这么差,吾属实没有料到。” 哪怕他这个不经常喝酒的,在酒香地熏陶下,每天也能喝个一、二坛。并且喝完了,还能出去走两步。 齐鲁之地,竟然有酒量这么差的人……不符合儒家礼仪啊。 “呵,卓公高兴得未免太早了吧?”此人呵呵一笑,嘲讽地望着中年人。 卓文杰一愣,挠挠脖颈,试探性的询问,“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卓公新来的吧?” “嗯,去岁才至临淄,主持家族酒坊的业务。” “怪不得。” 白发地中海恍然大悟,见店小二还未去二楼送酒,拧眉,抿了一口酒,环视一周,向众人耐心解释: “卓公才来,不知数年之前的事,情有可原。” “子威之名,几年前,震慑着临淄城的酒坊,令酒后犯事之人,少了将近八成!” “此人醉倒之后,不像普通的喝醉之人,呼呼大睡,而是面色熏红,迷迷糊糊地站起来,放声狂笑。” “喝至尽兴,其会将佩剑出鞘,脱去上衣,光着膀子,以剑起舞。” “凡在此地喝酒之人,皆不得走,皆需与之同处一室,观舞。” “舞到尽兴之时,其会言‘唯酒无量,不及乱’八字。然后,便让在场酒客,一一回忆自己这些天来,喝酒之后所作所为。” “若有作奸犯科者,揍之,转送官府;若有小打小闹,并未违反大汉律令者,狂揍之;若有人饮酒控量,从不犯事,其则出钱,买酒两坛,令独饮之!” 说到这里,白发地中海男人只觉得右手发麻,赶紧把酒樽放下。 微微一顿,呼出一口气,沉声,“若有不从者,揍后,以酒灌之。” 没有妥协可言。 碰到醉后的孔武,要么被揍,要么饮酒,要么被揍了再饮酒。 “咕~”卓文杰咽了一口唾沫,脸部肌肉僵硬了,僵直地站在那里。 怎么听起来,下场都不怎么好。 “就没人告知其事?” “无用!听闻此人酒醒之后,所做之事皆不记得。来年,依旧前来!”酒坊一楼,另外一个经历过这件事人,抱怨着。 “那尔等可否报官?” “其把作奸犯科之人送到官府,本就有功,我等如何报官?再说了,其所揍之人,皆犯错,揍得对。至于请无错之人喝酒,属于宴请的范畴,官府管不着。” “那可否有人起身反抗?”卓文杰眼珠子转了转,问道。 “曾经有。但是被揍了一顿之后,便无了。”白发地中海叹了一口气,“有一次五人联合反抗,然而,不到十个回合,皆败于其手,被迫喝酒一坛,进行赔罪!” 他快要声泪俱下了,“酒虽好,但独饮两坛,实在是为难我等啊!” 一旁,一个穿着麻布衣的普通百姓挥挥手,催促,“唉……行了,别废话了,酒倌儿,赶紧结账,然后大家赶紧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是啊。” “大家赶紧走吧。” “唉……” “大家稍安勿躁。” 卓文杰见场面有所失控,立刻举手,挥了挥,高呼,提议, “这样吧,吾先带人上楼一观,若其失控,诸君再走不迟。若其安稳,大家也能安心喝酒,避免扫兴。” “在这段时间,鄙人做主了,每案几,赠送蜀地佳酿一坛,算赔礼道歉。” “诸君,此法可好?” 听到“蜀地佳酿”四个字,原本蠢蠢欲动的人开始安稳下来。 白发地中海一咬牙,坐了下来,“卓公邀请,莫敢不从!” “是啊!能一尝美酒,挨揍又如何?” “大家都有如此雅兴,今日,我张某,也舍命陪君子了!” “算吾一个!” …… “我也来会一会这位传说中的子威!” 不知是被气氛感染,还是被美酒吸引,越来越多的人愿意留下。 “多谢大家捧场。” 卓文杰笑着拱手,给店小二一个眼神,示意上酒。 而他,则走到后厨,提着两大坛美酒,上楼走去。(一大坛≈十斤≈十瓶啤酒)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一章:项庄死后,我观谁都是屠猪卖狗之辈 卓文杰提着两大坛酒,“踩着楼梯,在一楼酒客瞩目地观察下,“咚咚咚”的,快步走上二楼。 环视一圈之后,才发现了目标。 司匡喜欢安静,特意要求了一个靠近内侧的案几。 卓文杰提着两个鼓鼓的黑色大酒坛,笑眯眯的,快步走了过来。 “咣!”的一声,放下。 抬手,抱拳,“二位光临小店,有失远迎,罪过。” 司匡在等待的时候,如坐针毡。 来了人,注意力分散了许多。 打量着,“君是?” “本店主事!” 司匡拱手,笑了笑,“有礼了!” 孔武仅仅对着卓文杰点了点头,然后视线一直放在那两个大酒坛子上。 目光炯炯,像是生出两根钩子,企图把酒的盖子钩开。 察觉垂涎欲滴,慌忙舔了舔嘴唇。 “吸溜~~” 卓文杰坐下,抱着一坛酒,笑着,撕开生漆,揭开红色封口绸缎,又从绸缎下拿出来两块干净的麻布。 晃了晃酒坛。 霎时,酒香四溢,令人精神抖擞。 “二位上楼之后,楼下动静可不小呢。希望二位给鄙人一个面子,饮酒适量,切勿生事。” 这位主事一边笑说着,一边亲自抱起酒坛,为二人斟酒。 酒坛倾斜。 两杯淡绿色的酒,从酒坛里倒了出来。 卓文杰朗朗之音,传进酒坛,酒坛子“嗡嗡”的颤抖。 “此乃绿酃酒,自酃县酿造装坛后,历经千里,运往蜀郡,埋藏于地下洞穴中,储存数年后,才得以出窖。” “其珍贵程度,远超蜀地佳酿,今日拿出,算是请二位高抬贵手,别耽误小店做生意。” “店主客气了,我二人就是来小酌一杯罢了。”司匡端起酒樽,笑呵呵的,敬了一杯,“放心,不会扰乱贵店生意。” 随后,一饮而尽。 微酸,口感一般,还有些剌嗓子。 孔武端着酒樽,瞅着酒坛子,大大咧咧地说道,“这么两大坛酒,不喝完属实有些浪费了。酒倌儿,你就放心吧,我们喝完了就走。” 说罢,他端起手中的酒,屏住呼吸,“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 一杯下肚,面带红晕。 孔武捂着肚子,打了个“嗝儿~” 卓文杰再次为二人满上酒。 忽然,“咚咚咚咚……”上楼声再响, 店小二捧着两个盛满豆子的盘子,急匆匆地走了上来。 “两位客官,请慢用。” “嗯。”孔武挥了挥手,从怀里掏出来自己的传信,拍在案几上,指了指司匡,“你们这里有没有……桥豆?去,给我兄弟装一袋子,我们走的时候一起带走!”(尗,古谓之尗,汉谓之豆,今字作菽。菽者,豆之总名。) “桥豆?”店小二苦笑,挠了挠头,目光看着自家老板,“卓公……我们店没……” 卓文杰抬手打断,看着司匡,笑着问道:“实在抱歉,桥豆第一次听说……本店没有,可否用用其他豆子代替?” 司匡摇摇头,“不用麻烦了” 孔武像喝醉了似的,脸色泛红,严肃,正经,高声,“其他豆子也行!去,给我兄弟装一袋子!” 他指了指自己的传信,叮嘱,“今日所花费用,明日,凭此传信,去稷下收取!快去准备吧!” “诺!”店小二拱手,看了一眼自家老板后,没有去碰传信,而是急匆匆地跑了下去。 孔武瞥着离去的店小二,指着盘子中的豆子,挠挠头,歉意满面,“贤弟,此地没有桥豆,是为兄之过也。今日,只好委屈贤弟将就了。” 司匡挥了挥手,端起酒樽,笑吟吟的,“无妨,只要是豆子就行。” 听了这句话,孔武更过意不去了。 急忙端起酒樽,义正辞严,“放心,下次饮酒,必备桥豆!” 说完,他率先“咕咚,咕咚”的,一饮而尽! “嗝儿。” 脸色熏红。 卓文杰继续斟酒。 司匡看着这个主事人,眼珠子转了转。 这里这么多人,为何非要在自己的位置侍奉? 难道…… 其知晓孔武进入酒坊之后的行为,在此侍奉,只为提前提防? 若真的是这样,不拉下水,不太合适吧? 陡然,司匡来了精神。 眼睛眯起来,望着卓文杰,嘿嘿一笑,道:“兄台别一直斟酒了,若不嫌弃,一起入席,痛饮几杯吧!” “这不合适吧……” “哎呀,一个男人,怎么婆婆妈妈?”孔武嘟囔着嘴,一巴掌,猛地拍在卓文杰肩膀上,“让你喝酒,就坐下喝!” 他还巴不得多几个人饮酒呢。 孔武夺过一只酒坛,从一旁又拿来一个酒樽,快速给二人包括自己满上。 举杯,“今日相见,便是缘分!我敬诸公一杯!” “啊!”卓文杰吓得,打了一个哆嗦。 眼睛瞪得溜圆,肩膀那裂开一般的痛苦,暂时忘却,颤巍巍地拿着酒樽,抬了起来。 孔武对着二人比划一下,大吼。 “干!” “干…干。” 司匡与卓文杰对视一眼,同时苦笑,举杯,碰了一下。 说罢,同时一饮而尽! 不到五分钟,已饮三樽! “哈哈!爽!好酒!不愧是卓氏酒坊!” 这杯下肚,孔武只觉得浑身燥热,豪迈大笑,直接解开了上衣扣子,猛地拍着自己的大腿,然后抓了一把豆子,填进嘴里,大口咀嚼。 “今日先有超越相如之赋,又有数年难以一见的美酒,快哉,快哉!” “哦,超越相如?”卓文杰把酒斟上后,眯着眼睛,“可是司马相如?” “正是!”孔武神色骄傲,猛地点头。 “可否讲解一二?鄙人今日一直忙于生意,没有机会出去,不知道具体情况。” “饮下此杯,吾与汝诉说!” “好!” 卓文杰二话不说,酒樽对嘴,一口气喝干净。 酒樽朝下,甩了甩,只有零星几滴酒,顺着内壁,流了下来。 “痛快!”孔武给了司匡一个眼神。 二人,陪之再饮一樽! 接着,孔武便把刚才高武的所作所为,以及司匡的应对之法,尽数与卓文杰讲解。 卓文杰端起酒樽,泛黄的脸上,挂着笑容,看着司匡,“没想到小兄弟竟然有如此才华!当世英杰,吾应结交之!” “阁下客气了,敢问哪里人?” 司匡抓了一把豆子,塞进嘴里,吃着。 光喝酒,不吃东西,肚子实在受不了。 只是,这发咸的豆子,令人口渴难耐。 “在下,蜀郡人士。” “贵姓?” “卓,名文杰。” “呃……” 司匡那准备再次抓豆子的手僵在半空中,孔武的酒意也微微消散。 “二位?” 司匡把手收了回来,右手抵着嘴巴,咳嗽一声,“司马相如,与君的关系……” “其为吾之妹夫。”卓文杰面无表情,端着酒樽,抿了一口,淡淡地说道。 好家伙! 这酒喝的,有点冲。 司匡和孔武相视一眼,苦笑,异口同声,“失礼了!吾等自罚一杯!” “哎,不用!鄙人老早就看司马相如不爽了!其只身进入长安后,留家妹独自在家,因为思念,家妹终日以泪洗面!”卓文杰用力握着酒樽,眯着眼睛,脸上出现红润,埋怨着,“今日,小兄弟不亚于司马相如的作赋,也算是为家妹报仇了!怎么能自罚呢?赶紧把酒樽放下吧!” “哎,酒樽抬起来,拿有放下的道理?”孔武挥挥手,给了司匡一个眼神。 随后一口干掉。 “嗝儿~” 卓文杰叹了一口气,背后已经被汗水打湿。 其眼睛瞟着孔武佩剑的位置,活动了一下屁股下的的大腿,准备出手抢夺。 这货已经喝了四、五樽了,应该快到极限了。 司匡放下酒樽。 瞅着双脸通红,摇摇晃晃,坐都坐不稳的孔武,沉声,“子威,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再晚,就该下雨了。” “哎呀!急什么!”孔武眼睛欲闭还睁,举着空荡荡的酒樽,傻笑着,指了指,高呼,“满上,接着喝! 见二人迟迟未动,孔武哈哈一笑,抱起酒坛子,在一番大张旗鼓的动作下,把三个酒樽再次倒满了。 站着,举樽,沉声, “吾已有数年未来此饮酒了,今日有二位相伴,实在快哉!” “这杯,敬二位!” “别!” “子威,莫要继续了!” 孔武不顾二人劝阻,再次一饮而尽。 用袖子擦了擦嘴巴,“哈哈哈哈,痛快!快哉乎?快哉也!” 司匡偏着身体,叹了一口气。 无奈举樽,望着里面发绿的酒水,无奈地喝了下去。 卓文杰则坐在那里,死死地盯着距离孔武不足半米的佩剑。 孔武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晃晃悠悠的,快倒了。 两只手拍了拍发红的脸,然后放在衣服上。 一咬牙,猛地用力, “撕拉!” 把身边的束缚直接撕开,光着膀子。 一阵微弱的微风袭来,略感凉意。 他笑吟吟的,坐下,把手放在案几上,“咣咣咣”的,敲打几下。 案几上的传信铁牌,随着他的敲打,竟然上下蹦跶。 “子威,你醉了!吾等离开吧!”司匡沉声,对卓文杰投去充满了歉意的微笑,“劳烦阁下备车,吾二人立刻离开。” “好!” 突然,一阵如雷霆一般响亮的怒吼响起来。 “都别动!坐好喽!” 孔武噘着嘴,瞪着眼珠子,不知何时,已经把佩剑拿了起来。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脸红的,像是涂了一层鲜血似的。 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二位,今日难得尽兴!鄙人不才,愿意舞剑,给诸位助助兴!” “嗡!”佩剑出鞘! 在空中画了几个优美的弧线, 高声,呻吟, “吾三岁握剑、五岁接触剑术,直至一十六岁时,便打遍孔府,再无敌手!” “如今,吾已至不惑之年!剑虽不锋,然,心依旧锋利!” “不瞒各位!” 孔武瞪着铜铃一般大小的眼珠子,看了一眼卓文君,又看了看司匡。 咧嘴,晃动着手中的剑,放声大笑, 高呼, “自项庄死后,凡吾面前舞剑者,我观谁都是屠猪卖狗之辈!” 孔武憨憨的笑着,站起来,提着剑,顺着楼梯,踉踉跄跄地跑了下去。 俄而,一楼传来尖叫声,以及粗犷豪迈的朗声大笑。 “今乃普天同庆之日,饮酒之人,都别走!吾愿与诸君同喜!” “都上楼!端着酒上楼!嗝儿~快点!” “敢跑的,别怪鄙人动粗!” “嗝儿~” “吾今日开心,愿意给诸君舞剑助兴!” “会唱小曲儿者,同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二章:没有什么事是一棍子解决不了的 在孔武驱赶下,十几个哭丧着脸的男人,各自端着一只铜制酒樽,不情愿地踏上楼梯,以一步三回首的态势,登上二楼。 “酒倌儿,赶紧上二十坛酒,今日,吾欲与诸君同醉!” 店小二望着孔武手中反射着银色光辉的剑,两腿一软,在催促下,急匆匆地跑进后厨,搬运酒坛子。 而刚刚上来的这群人,则齐刷刷扭头,以凌人的目光,盯着位于角落的卓文杰。 每个人的瞳孔中,都填满了愤怒。 那个苍老的白发地中海,握紧拳头,盯着卓文杰,一声不吭。 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 不是说了,在子威喝醉之前,给大家发撤退信号吗? 这被一网打尽,是个什么情况? “咳咳咳,卓兄,珍重。” 司匡拽了拽衣摆,低着头,咳嗽几声,瞥了身旁这位同陷泥潭的兄弟,向旁边水平迈出一步,与之拉开距离。 火力不能乱分担。 “哎!!”卓文杰脸色难看,跺跺脚,心急如焚。 被一群人盯着,他紧张得要命。 额头上,豆粒大小的汗珠,顺着脸颊,滚滚落下。 无奈,他只能站在原地,拱手陪笑。 “都愣着干嘛?赶紧坐下!围成一个圈!吾以剑舞,给各位助助兴!” 孔武跌跌撞撞地走了回来。 通红的眼皮耷拉着,手中的剑来回晃动,指着在场的酒客。 冷声催促,“快点!” “诺。” 这群喝酒的人被赶鸭子上架,不得已,纷纷走到墙边,倚着,坐下了。 看着正将大量酒坛子拎上来的店小二,注视着墙根摆成小山似的酒坛子,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的身躯战栗,打了一个冷颤。 司匡趁众人不注意,悄摸摸的,重新挪回卓文杰的身边。 他用手戳了戳其腰部,暗递眼色,小声嘀咕,“卓兄,贵店最烈的酒,是哪一种?” 卓文杰锁眉,眼睛转了个圈,“君为何问这个问题?” 司匡盯着不远处已经开始舞剑的孔武,脑袋不转,压低声音,语速加快,“君先言明,贵店之内,究竟有没有比绿酃酒还要烈的酒品。” “有!店内有一种酒,以吴楚之地稻米酿制。其辛辣程度,甚于绿酃。普通人,饮绿酃三坛醉,饮那种,不到两坛,便精神恍惚,身体不受控制,如同受控于鬼神。” “酒放在哪里了?” “一楼后厨的地窖中。”卓文杰没有隐瞒,如实相告。 司匡盯着孔武的剑姿,咧嘴,笑了笑,“赶紧去拿两坛!让子威好好尝尝!” “啊?还喝!”卓文杰双眸上方的眉头,差点跳了起来,惊呼,声调蓦然抬高。 闹呢? 度数比较低的酒,都能醉成这样。 再喝下去,不得杀人? “嗯?” 远处,孔武注意到这里的动静,黑着脸,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灼灼,盯着这里。 见司匡苦笑着摆摆手,他的怒气才有所缓和。 握着剑,傲娇的扭头,继续起舞。 “赶紧去拿!这家伙醉得不彻底!再给他灌上几杯,必倒!届时,大家都可安全无事。”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这就去!”卓文杰点点头,若有所思,站了起来。 俄而,他的袖子被司匡拉住了,“先等等!” “小兄弟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吗?” 司匡压低声音,两只手,左右分开,比划了一个长条状,“再给我准备一根趁手的棍子!以麻布裹之!” “君欲何为?” 司匡盯着孔武的后脑勺,瘪着嘴,嘴唇微动,言简意赅,“没有什么事情,是一棍子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棍子!” 之前与孔武来此喝酒的,都是儒家子弟。 长幼尊卑有序,这是儒家的规矩,没人敢对孔武出手。 然而,自己不是儒家。 敲闷棍,没有丝毫心理压力! 反正早晚都得倒下,不如,自己给他提提速! “够狠!” 卓文杰眼前一亮,灿烂地笑了,拱手,作揖一拜。 起身,“吾这就去拿!” “记得再准备一辆马车!我一个人,背不回去。” “可!” 卓文杰点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在与孔武说明去意之后,被放下了楼。 而孔武,舞了半天剑,也疲惫不堪了。 把手中的剑丢掉,从裤绳缠腰的位置,掏出一块丝绸手帕。 抬着颤抖的手,擦了擦额头上泛黄的汗珠,又擦了擦膀子上附着着的汗水。 感受着丝绸上传来湿漉漉的粘稠感。 猝然,将手帕随手丢掉。 又迈着大步子,走到墙边,单手用力,把一个一直低着头,年纪在二十来岁的男人,给提了起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把男人拎到圈中间。 令其跪坐。 按着男人的肩膀,咧着嘴,挺着红彤彤的脸,趴在男人背上,给这个倒霉儿按摩肩膀。 用着醉酒之后两成的力气。 “别,别捏!” “饶命啊!” 孔武像是没听见似的,尽情地给男人“按摩”,“怎么称呼?” “张三!兄台,吾名张三!别捏了!” 张三眼眶红润,脸色苍白,望着架在自己双肩的大手,快要哭出来了。 “张三贤弟,吾今日,要告知一个道理。” “请,请赐教。”张三在痛楚下,面部表情疯狂的变化,期期艾艾的回应。 “望汝切记‘唯酒无量,不及乱’的道理!” 记你妹啊! 张三双手抓着大腿,已经想骂人了。 你知道这个道理,还当众耍酒疯? 妈的! 这货不正常! 尽管这样想,他还是不敢说出来。 只能举着手,讨好地笑着。 “知道了,我知道了。” “知道就好。”孔武满意地笑了,松开手,打了一个嗝儿,一屁股坐下。 左手环绕张三的肩膀,左臂搭载其脖颈的位置上。 右手握成拳头,在眼前晃了晃,又给张三看了看。 沉声,“说说吧,在此刻之前,喝酒后,做了什么坏事?” “没有!”张三猛的摇了摇头,一口否定。 “嗯?”孔武捏住肩膀的左手,逐渐用力,“好好想想!” “没有!就是没有!”张三闭上眼睛,一口咬死。 “当真?” “绝无半分假话!” “好!” 孔武站起来,走到墙边,提着两坛酒走了回来。 把其中一坛酒塞进张三怀里,高呼,“君无过错,理应嘉奖!” 指了指封漆完好的酒坛子,朗声,“来,饮之!” “啊!”张三失神,惊呼。 瞅了瞅怀里圆鼓鼓的坛子,整个人直接懵了。 生喝啊? 妈的,这要是一口气喝下去,非出人命不可! 这可是两斤! 惊恐求助的目光,放在了二楼其他人的身上。 “看别人干什么?是不是不给我面子?” “不是……这可是一坛酒。”张三得浑身发抖,“吾酒量不行。” “不试试怎么知道?喝!”孔武亮了亮自己沙包大的拳头。 在威逼下,张三拆开了封漆。 掏出红色丝绸、掏出麻布…… 关键时刻,卓文杰踩踏楼梯的声音传来,“咚咚咚咚咚……” “且慢!子威兄,吾带好酒来了!” 卓文杰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 其提着酒坛子的同时,背后还背着一根婴儿手臂粗细,半米多长的圆柱形物体。 司匡抢先一步,迎了上去。 把圆柱形物体拿在手中,提着一个酒坛子,递给了孔武,“子威赶紧尝一尝!这可是镇店之酒!” “孔武眉毛倒竖,惊呼,当真?” “尝了就知道了!” “好!” 孔武没有再纠结张三给不给面子的问题。 接过酒坛子,摇摇晃晃,朦朦胧胧的回到了座位。 猛地跪坐。 按照方法打开盖子,酒香四溢。 将浑浊酒水倒进酒樽。 颤巍巍地捧起来。 放置于嘴边,吮吸一口。 “吸溜~” 辣! 喉咙传来火辣辣的麻痹感。 他伸出舌头,喘了几口气。 蓦然,仰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哈!” “好氵” 还没等他夸赞完。 突然,只觉得脑袋后面一痛。 “砰!” 一根包裹着几层麻布的棍子,猛地敲了上来。 “咣当。” 孔武打翻酒樽,倒在了地上。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 场中。 除了卓文杰早有预料之外,其他人,瞠目结舌,傻眼了。 好家伙。 这么干净利落? 纵横临淄酒坊数载的子威,竟然被人一棍撂倒? 可以啊! 司匡骄傲地望着众人。 右手拿着棍子,不断地敲打着左手手心,略有得意。 当世能这么揍孔武的,除了自己,应该就只剩下他爹了吧? 他把棍子随手一丢。 笑着,拱手, “今日,子威给诸公添麻烦了,在下在此,替他赔罪了。” 卓文杰拱手还礼,笑着,“多亏了贤弟,否则,今日非出大乱子不可。” “客气了!” 白发地中海激动地抚摸着自己的胡须,高呼,“今日之恩,吾等记住了!来日有空,来此喝酒!” 说完,酒樽中的酒也顾不上喝了。 他担心孔武醒过来发飙,直接跑下楼梯。 剩下的酒客,也一同跑了出去。 “呼呼呼呼~” 司匡盯着倒在地上,打着响鼾的孔武,无奈摇摇头,“卓公,还请帮忙,找人将子威抬下去。” “交给我吧!” …… 一刻钟之后, 司匡与孔武,趁着夜色,乘上了返回的马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三章:张汤将至 子时,临淄城中,某闾,一处大门之上,高悬“惸侯”三字的府邸中,依旧灯火通明。 院子中 温何懒洋洋地躺在一张草席上,脚的位置,摆放着一张低矮的黑色案几。 案几上摆满了酒、肉、果蔬。 一个穿着白色纱衣、容貌俊美的妇人,跪坐在其身侧,轻轻地为他捶腿。 妇人身旁,是一个捧着竹简、盘膝而坐,借墙壁之上,灯笼散发出的光来的七、八岁的男孩。 温何把左腿搭在右腿上,翻了个身,右手撑着脑袋,左手举着酒樽,抿了一口。 把酒樽放在地上,咧嘴而笑,对白衣妇人说道:“夫人,歇一会儿吧。” “不用,我不累。”白溱洧抿嘴笑着,摇了摇头,双手依旧在敲打身前的大腿。 温何没有再行劝阻,而是双眸发直,眼神迷离,面显感慨。 望着阴暗的天空,感受着凉风,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吾等离开太原,已经半个多月了。” 白溱洧低着头,轻轻捶腿,小声问道:“夫君,儒家,真的有学习的必要吗?君蒙无用余荫,贵为列侯,衣食无忧,何必学习这群整天讲《春秋》、《论语》之徒?” 温何笑了,摇了摇头,沉声: “夫人出身名门,祖上乃秦将,曾祖父白仲,更是法家人物,官至太原郡郡守。” “且夫人出生之后,天下以黄老为尊,家中交好者,多为道家英杰,看不上儒家,情有可原。” “儒家,刚被重用,不被世人看好,也在情理之中。” 白溱洧低着头,咬着嘴唇,一言不发,静静聆听。 “夫人可还记得商君入秦之时的状况?”温何腰肢用力,坐了起来,笑着,询问。 “不敢忘。” 白溱洧拱着小白手,莞尔一笑,柔声连连 “商君入秦,三书孝公。” “一书,尧舜治国帝道,孝公拒之。” “二书,商周治国王道,亦拒之。” “三书,春秋霸道,以法治秦,孝公纳之。” “自此,法家彻底入秦,使秦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敲扑而鞭笞天下,威振四海。” 作为法家之后,秦将之后,她对于秦二世之前的历史,格外了解,也格外喜欢。 不喜一将一卒,只喜老秦人奋发的那股劲儿。 温何表情平淡,望着天空,沉声,“夫人说得没错,不过漏了一点。” “嗯?” “商鞅死状之惨,唯有李斯,可以比拟!”温何盘膝而坐,面无表情,淡淡的说着,“法家地位确立之初,与儒相同,除了皇帝以及自身之外,待见者,寥寥无几。” 他转过头,与白溱洧对视,声音朗朗, “如今的儒,其实就是昔日的法!” “吕不韦曾言,奇货可居。何谓奇?稀少的货物!” “儒家刚立,大汉之内,学习者,寥寥无几,上至侯爵,下至贩夫走卒,皆知而不学。” “倘若吾抓住这个机会,率先学之……日后儒家如日中天之时,不会忘却了我惸侯家族!” 温何声音慷锵有力,“若想再延续家族百年,儒,必学之!” “父亲若想学儒,为何不去长安?”坐在一旁的温知,合上竹简,抬起头,疑惑地问道,“孩儿听闻,儒家以董仲舒为尊,若跟仲舒学习三载,必定学有所成。” “哈哈哈,知儿违规也会斟酌思考了,不错。” 温何笑着拍拍手。 “若是董仲舒不被冷落,此行,必定是去长安。如今这种情况,接近他,只会被陛下关注,风险太大了。” “来稷下,虽然学到东西的可能性不高,但是,即便不成,家族也没太大的损失,充其量付了个路费罢了。” “当今陛下比孝景皇帝更甚。先帝只想对诸侯王下手,而这位,却还想着对列侯开刀!吾可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夫君何出此言?”白溱洧面带疑惑。 温何右手撑地,起身,抬起胳膊,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 脸色突然变得阴沉,望着未央宫的位置,眯着眼睛,淡淡的解释, “两日前,吾收到了从长安传来的书信!书信乃给予天下诸侯、列侯之物,上方分别加盖了宗正署、太常署的大印!” 白溱洧凤眼瞪大,懵了,结结巴巴的,“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宗正管勋贵,太常管礼仪。 如今一封书信,竟然涉及到大汉九卿的两个署衙。 “信中只言明,陛下仿周,新设一官,位卑权重,堪比侍中!” 温何皱着眉,忌惮万分,端起地上的酒樽,挑了挑眉,再次抿了一口,企图通过饮酒麻痹自我。 其压低声音,道:“据说,此官目前位于齐鲁之地!携带任命诏令者,乃大汉廷尉署的酷吏……张汤!” “根据沿线情报,张汤五天前,就已经出关了。若是速度正常,没有恶劣天气,想必,这两日就到了齐鲁之地了。” 一份不到一千石的任命,竟然惊动天下诸侯、列侯…… 傻子都猜得到:刘彻坐不住了,准备对一些刺头动手了。 大汉用黄老几十年,增加的侯爵数量,太多太多了。 每年食邑的税收,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刘家不可能让这些钱财,由一个家族赚取几辈子。 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削减侯爵的数量…… 够狠! 温何叹了一口气,把酒樽中的酒,全部饮用。 必须早做准备了。 他们这些老一辈的贵族,不安稳了。 把酒樽放在案几上,温何沉声道:“事不宜迟,明日,吾便入稷下,见胡毋生,学儒家!” “这么急?” “嗯!”温何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好吧,我一会儿让人安排一下。” “麻烦夫人了。” “哪里的话。” 二人讨论之际,白子衿一头汗水,忽然出现在门口,“阿姊,姊夫。” 白溱洧望着门口,笑着站起来,“子衿回来了?怎么样,灯会热闹吗?” “还好!”白子衿低着头,对二人拱手之后,什么也没多说,拿着一卷竹简,急匆匆地回到了闺房。 白溱洧呆在原地,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小妹这是怎么了?” 温何眨眨眼,什么也没说。 妻妹的事情,让妻子去处理就好了。 “小雨,子衿怎么今日这么沉闷?” “大小姐,二小姐问人讨了一首歌……” “歌?” “嗯……” “知道内容吗?” “忘了,不过,好像在夸二小姐长得好看……” “啊哈?”白溱洧又懵了。 这是她这一辈子,懵逼次数最多的一晚。 温何淡淡地笑了笑,“知道内容吗?” “奴婢背不过。” “背不过就算了,改天有空我去问问子衿就好了。”白溱洧盯着小雨怀里的物品,质疑,“你们两个出去一趟,怎么还买了一把伞?” “大小姐,这是送歌的人送的,他说明日有雨,让二小姐注意一些……” “啊哈?” “哎呀,行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温何站了起来,笑了笑,挥挥手,“今晚天气晴朗,明日怎么可能下雨?估计是一个哗众取宠之辈。” “诺。”小雨鞠了一躬,急匆匆地向卧房走去。 白溱洧瞥了一眼儿子,与温何对视,诘问,“夫君,就这么算了?” “正事要紧,待吾进入稷下,求学成功,自然会安排人去调查!当今之计,是赶紧和儒家搭上线,预备张汤与那个新设置的管理!” “好吧。”白溱洧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温何看着天空,淡淡地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早些休息吧。” “知儿,回房间歇息吧!” “诺!父亲,母亲,孩儿告退。” 目送儿子离去,二人,也回到了寝房,等待明天的到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提前一天的上架感言 最近有点水,我也发现了,在此向大家道歉, 已经做过的,没法更改,我只能保证,上架之后,严格控制进度,拒绝水。 【《根据消息,本书将在5.1日凌晨0点左右上架,也就是周五、周六交界的时间。》】 希望到时候,大家能给个首订。【跪谢】 首订是对作者努力的肯定,希望各个平台,都能支持支持。 在某阁的读者们,盼望各位能来起点给个首订。 我也不奢求太高,首订能破500,我就烧高香了。 首订能破800,我得请假,回家的祖坟上看一看,到底冒没冒烟。 至于破1000,我想都不敢想,生怕用光了这辈子所有的运气。 总之,大家一起努力吧。 哪里有问题,或者有什么建议,意见,想跑跑龙套之类的,都可以留言。 (鉴于有时候评论折叠起来看不到,最后在QQ群私聊) 催更群:798451295 …… 下面是一些啰啰嗦嗦的话吧,絮絮叨叨一会儿。 …… 不知不觉,到了一百多章,32.7万字了。 说实话,一开始没想到能签约。 最初,投了三万多字的时候,站短一直没来,我心如死灰,脑瓜子嗡嗡的。 本来打算放弃了,想着,这是最后一本书了,能签约,就签,签不上,就永远不碰了,好好吃饭,睡觉,也不错。 然而,直到四万多字吧好像是,来了一个更换编辑组的邀请。 (责编田七小姐姐) 最后顺水推舟,签约成功了。 承蒙责编大人不嫌弃,看上了拙作,那时候我就想着,既然被信任了,那就好好完本吧,不管结果如何,起码得写完了。 就这样,怀着这种心情,在大家的鼎力支持下, 人气连载—历史新书—分类强推—分类封面—六频。 一步一步晋级。 本来以为这周能冲一冲三江,因为上周六频排名第一的,没想到这周三江,一本历史也没有,这也许就是命吧。 也不强求,反正上不上,都得上架。 很感谢责编田七给的推荐,可以说,这本书的收藏,是我迄今为止,最多的一本。 …… 欠条: 狗作者欠【醉云、汐】五章 狗作者欠【书友20170628135730010】三章 狗作者欠【……】(消息被覆盖了,找不到名字省略号代替)三章。 我都记在账上,等比赛结束,时间充裕了,一定还。 …… 【跪谢各位读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四章:雨 正月十六上午,天色阴暗,滂沱大雨开始在临淄这片土地上肆虐起来。 雨柱漫天飞舞,“噼里啪啦”的,像成千上万支利箭,飞速射向地面,留下坑坑洼洼的水坑。 …… 临淄西方,稷门大开,一十八名士卒身穿布甲,手握利刃,面无表情,淋着雨,一左一右,在门外排成了两队。 雨天,进城者,百姓寥寥无几,大多都是商贾。 这群人,被人驱赶至南门、北门去了。 齐王太子刘次昌神色沉闷,衣冠整齐,佩剑加身,在冷嗖嗖的阴暗涵洞中,瑟瑟发抖。 其双手环胸,时不时地踮起脚,目光扫着远处,似乎在等待,盼望着什么。 他的身后,是守将张宇,以及脸色发黑,被淋成了落汤鸡的太常丞邱汉婴。 出门的时候,天气只是阴着罢了,没成想,走到半路,竟然下起雨来。 邱汉婴回想着昨日司匡赠伞的行为,差点闭上眼睛,一头撞死在这涵洞之内。 妈的。 昨日一定是疯了。 儒家交好的人,岂是简单的人物? 人家送伞,肯定别有深意! 今日,果真下雨了! 沐浴湿漉衣服上的冰凉,邱汉婴心中直抓狂。 在各怀心思之际,忽然,一阵短粗有力的骑马声,从不远处传来。 伴随马蹄踏水,接着到来的是骑马士卒的呼唤声。 “公子!来了!人来了!公子!” 听到回报,刘次昌眼睛突然变得炯炯有神。 猛地挺直身子,左手搭在佩剑上,右手自然下垂。 快速向前走两步,到达涵洞边缘,隔着雨幕,望着远处那几个小黑点,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蓦然扭头,沉声,吩咐。 “诸公,立刻整理衣冠,迎接上使!” “诺!” 张宇、邱汉婴皆面色凝重。 不敢怠慢,同时站起来,把自己的衣冠整理妥善。 二人快步走到涵洞口,站在刘次昌左侧稍微靠后的位置,与之保持半米的距离。 三人同时眺望,注视着远方。 渐渐的,远处数个小黑点越来越近,在朦朦胧胧的雨水中,缓缓放大,从米粒,到拳头再到水缸……一辆马车,在数百名甲士骑兵地簇拥下,向稷门奔来。 “驾!驾!” … 不一会儿,马车到达稷门。 百名甲士同时下马,列队而立。 车厢中,一只手轻轻挑开门帘,伸出头来。 一位鹰钩鼻、留着络腮胡,身形偏瘦的中年男人,暴露在众人眼前。 男人出现之后,其家仆立刻走上前,至其身边,撑开了伞。 经过一番折腾,他下车了,手里还捧着一份金黄的帛书。 男人走到涵洞口,用凌人的目光扫视全场,阴冷的声音,从嘴里发出来,“哪位是齐王太子刘次昌?” “吾便是!” 刘次昌与男人犀利的目光对视,只觉得浑身发冷,立刻低着头,上前一步,穿过雨帘,进入雨中,拱手,以待命令。 “太子殿下,吾乃廷尉正张汤,奉陛下之意,宣读诏令。”张汤不光长相阴狠,声音,也格外地阴冷, 伴随着他的话,涵洞周边气温骤降,临淄之人,只觉得背后发凉,一股凉气,从脚心窜入,穿过身体,直达大脑。 “王太子刘次昌接旨!” “臣在!” 刘次昌低着头,弯腰拱手,神色毕恭毕敬,张宇、邱汉婴也以相同的动作,等候宣旨。 张汤用酷寒阴沉的声音,宣读着手中这一份圣旨。 “制诏!” “齐王刘寿,追随高祖而去,致大汉少了一位肱股栋梁之臣,朕深感痛惜,常常夜不能寐,每饭必思。” “然,国不能一日无君,正如天下不可一天无日。” “齐王之子次昌,乃大汉宗亲,高祖血脉。为太子时,勤勤恳恳,有为王之风!” “封刘次昌为齐王,继齐王宗庙,都临淄,掌齐国故土!诏至之后,尽快启程,至长安,完封王之事!” “已故齐王寿,追为齐懿王,入大汉宗庙!” “钦此!” “扑通!”刘次昌跪倒在地,以臣子之礼,对着未央宫,心甘情愿的磕了一个响头,高呼,“臣,接旨!” “太子请起!” 张汤把刘次昌扶了起来,将记载诏令的帛书,递了过去。 耐心叮嘱, “请太子尽快准备,务必在寒食之前,到达长安,以祭祀宗庙,诏告祖先,完成封王大典!” 刘次昌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唯唯诺诺的神色荡然无存,表情变得傲然,脸上挂着喜悦,与无尽的笑意。 他平视张汤,轻轻点头沉声,“廷尉正放心,吾知晓!” “善!” 张汤没有在意其态度变化,点了点头。 望着刘次昌身后二人,“哪位是太常丞?” “下官便是!”邱汉婴颤颤巍巍地拱手。 “汝立刻返回署衙,查询一名叫司匡百姓的居住之地,不得有误!” “司匡?” “可有疑问?” 邱汉婴双手自然下垂,毕恭毕敬的汇报,“禀廷尉正,此人居住之地,下官知晓!” “哦?何处?” “稷下学里!”邱汉婴抬手,指着稷门正对着,正被冰冷雨水冲刷的一条路,“沿此路一直向北,见数百正在建立的房屋,便达!” “很好!省了我一番功夫!” 张汤拍拍手,满意地笑了,只不过,笑容中,掺杂着一丝习惯性的阴险。 在众人匪夷所思地注视下,张汤拱手,“诸位,吾还有要事在身,先告退了!” 暗递眼神,仆人心领神会。 撑伞。 他进入马车。 仆人挥了挥手,整个车队,离开了稷门。 …… 与此同时,稷下 孔武捂着脑袋,迷迷糊糊的从房舍中走了出来。 不知为何,这次喝酒,与以往不同。 以前都是浑身发酸,而这一次,仅仅只有后脑勺隐隐作痛。 他望着稀里哗啦的瓢泼大雨,脑海忽然清醒了许多。 喝酒之后的事情,记不得了,但喝酒之前的事,他记得清清楚楚。 自己,好像以孔安国的糗事……和人打赌了…… 瞳孔骤缩,感受着凉意,他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颤。 坏了! 出事了! 把老弟给“卖”了。 孔武双眸焕发了神采,顿时不困了。 看着地面上的积水。 一咬牙,心一狠。 双手掌心摊开,挡在头上,淋着雨,踉踉跄跄地跑向孔安国的居住之地。 …… 稷下,儒家客堂 胡毋生坐在首位案几之后,和蔼可亲地笑着。 段仲站在身后,色恭,礼至,小心翼翼地侍奉。 不远处,是跪坐在案几之后,冒雨前来的拜访的温何。 胡毋生抬起苍老枯槁,如同树根一般粗糙的手,把案几上的帛书叠了起来。 拱手,笑吟吟的,用断断续续沙哑的声音,说道:“温公来意,老朽已然知晓。惸侯有主动学儒之意,老朽……不,应该整个是儒家,都喜出望外!” “这么说,博士是答应了?”温何拽直衣角,激动地站了起来。 胡毋生笑着摇了摇头。 “侯欲学儒,我儒家本应派出稷下最好的儒生进行传授。” “然而,老朽年事已高,恐尚未传授完毕,先一步去世。” “而褚大,去了长安,一时半会儿,无法回来。” 他扭头,看着身边的段仲,指着,介绍,“至于这个孩子,其钻研的内容,过多,过杂,尚未大成,恐无法传授他人。” “而其他人……” 胡毋生语气顿了顿,笑呵呵的,一一介绍,“孔武、孔安国、衡胡、周霸等人……皆学得不到家。若是让他们传授儒家学说,恐,误人子弟。” “博士的意思是……”温何脸色变了,苍白了许多,身体颤抖,“儒家无人愿意教?” “不是无人愿意,而是无人有能力。” “这么说,本侯,白跑一趟?”尽管温何压低了声音,但是,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吼了出来。 苍白的脸色,变得通红。 他怒火了。 胡毋生摆摆手,不急不慢地解释,“惸侯毋急。并非白跑一趟。” “虽然稷下无合适之人,但不代表,临淄无人可以传授。据我所知,临淄有一人,可传!” 温何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来,重新坐下。 拱手,高呼,“请赐教!” 胡毋生端起案几上的酒樽,喝了口水,润润嗓子。 抬起头,疲惫的目光,放在这位远道而来的列侯身上。 咧嘴,笑了。 沉声: “在稷下之北,有一处名曰稷下学里的区域。” “其主人姓司名匡,总有侠肝义胆之心。” “司匡此人,虽然年轻,但对儒学的研究程度,不亚于老朽,甚至,在某些方面,老朽,也望尘莫及,哪怕仲舒来喽,也得拱手学习。” “若惸侯执意学儒,不妨,找时间去拜访一趟!” 回想着司匡的性格,胡毋生笑意十足,嘴角上扬,勾起一抹月牙般的弧度。 “那人性格虽然古怪,但对利益格外看重。只要君携带礼物,诚意十足,定可以得到满意的结果。” “那人是儒家子弟吗?” “非儒,却知儒。”胡毋生仿佛看穿了温何的心思,安慰道:“吾儒家诸生与之交好,惸侯尽可放心。” 温何叹了一口气,“博士可否为我引荐?” “可!老朽可书信一封!” “多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五章:“兄友弟恭” “子国!子国!”孔武在雨里奔跑,忧心忡忡的呼唤,最后急匆匆冲进一座门半遮半掩的屋舍。 孔安国望着突如其然冲进来的魁梧大汉,眉头一皱,下意识地放下手中的那卷刚刚打开的竹简。 看清来人,急忙站起来,迎接入座,“武兄,汝怎么来了?” 孔武入席坐下,愧疚的挠挠头。 解开佩剑,放置于案几,直奔主题,郑重说道:“子国,为兄有错!此次前来,只为赔礼谢罪。” “哈哈哈哈,武兄也会认错?外面这是出太阳了吗?” 孔安国望了望外面依旧淅淅沥沥,随意坠落的雨水,笑个不停。 快速给孔武倒了一杯水。 又拿了一块麻布,放于案几上,大大方方的到对面坐好,双手搭在大腿上,摆了摆手,沉声,“兄长莫急,慢慢说,小弟听着。” “子国,为兄实话实说,君不会生气吧?为兄说实话,汝不会揍我吧?” 孔武低着头,瘪着嘴,像是一个被人欺负的小媳妇似的,直勾勾的眼神,一直放在案几上那杯装满清水的酒樽上, “嗐,兄长还不了解我?吾快至而立之年,怎么还会如小孩似的,随意生气?兄长先喝口水,擦擦身上的雨水,慢慢说!吾以孔夫子之名保证,绝不发怒!” “既然如此,吾也不藏着掖着了。” 孔武咧嘴,高兴地笑了。 孔氏的人用孔夫子的名头发誓,相当于用祖宗之名担保了。 这称得上最坚决地保证了。 这个魁梧大汉端起酒樽,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 放下之后,又拿着粗麻布的毛巾,擦了擦头上的雨,一边擦,一边说着,“是这样的,吾与司匡打赌,赌今天不下雨……” “嗯,然后呢?” “哎呀,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彩头乃汝幼时糗事……” 孔安国:“……” 他脸上那如太阳一般灿烂笑容忽然凝固了。 双眸死死的盯着孔武的眼睛,双手握拳,指关节“嘎嘣,嘎嘣”的响。 由于孔武低着头擦拭,并未发现异常,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本来,吾打算赢了之后,让司匡贤弟创作一篇儒家文章,送于父亲,用于寒食祭祀,祷告列祖列宗。谁曾想……唉……” “子国,汝也知晓,打赌这种东西,胜负本就是五五开,只能通过观察细节,增加获胜几率。昨日,为兄观天空比较晴朗,万里无云,不赢都难……谁能想到今天真的下雨?” “所以,为兄会输,实属意外,请多见谅!” 孔武放下手中麻布,向弟弟拱手作揖,郑重一拜,声音朗朗, “父亲常常教导吾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为人,一定要遵守承诺。既然为兄输了,那就一定会把汝之糗事,如实告知于司匡贤弟。子国,有怪莫怪!” “孔武,我去你伯父!”突然,孔安国嘴里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孔武:“???” 孔安国眼珠子快要瞪出来了。 忍不住了,怒发冲冠,猛地拍了一下案几,“咣当”地站起来,质问,“汝为何卖吾?” 孔武愧疚的抬不起头来。 吹了吹口哨,眼睛一直往外瞥,“子国,吾之伯父,即汝之伯父……还有,吾侪没有伯父,父亲在家,排行老大。” “吾呸!”孔安国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 低着头,左顾右盼,企图找一根趁手的棍子,给眼前这个喝醉就喜欢闹事的兄长来上一棍子。 倒腾半天,一无所获。 他只好重新回到孔武对面,身体气的发抖,指着,怒喝,再次询问,“尔等打赌,为何用吾的糗事?汝为何不用自己的?” 孔武低着头,手指在酒樽里蘸了蘸清水,于案几上画了一个圈圈,嘀咕,“这个……其实……” “快说!” “吾害怕输了,用自己的糗事,会丢面子。” 孔安国挑了挑眉,懵了:“???” 妈的! 你也知道丢面子? 亲弟弟的面子就不重要了? 靠! 坑人不带这么玩的吧? 不就是没和你去喝酒吗,至于这么报复人? 孔安国颤抖的手指着子威,久久不言。 他气的已经说不出话了。 孔武抬起头,悄悄地瞅了一眼二弟,“子国,汝刚才可是用孔夫子的名头担保了,不生气。” “去他妈的孔夫子!”孔安国急得原地跺脚,疯狂蹦蹦,“祖先可曾教汝用亲弟弟的糗事打赌?” “这……为兄回去之后会再次翻阅家中所传典籍的……可能会有。” “吾呸!汝少跟我装!有没有,汝自幼熟读家中典籍,还不清楚?” 孔武嘟囔着嘴,“哎呀,吾知错了,这不是来向君道歉了吗。” “道歉?吾要报仇!”孔安国噘着嘴,脑袋一扭,委屈得不行。 忽然,孔武变得一本正色,站了起来,用教导的口吻,提醒,“子国,汝可是尚书一脉,怎么能学公羊?报仇这种事,万万做不得!” “报仇?呵,吾岂能以这种理由?兄长未免太看不起小弟了吧?”孔安国咧嘴,癫狂一笑,注意力,放在了案几上的佩剑上,嘀咕,“子威,汝可还记得,祖先曾为天下人,诛杀少正卯?” “咕~” 孔武注视着弟弟,咽了一口唾沫。 诛少正卯? 这理由…… 还不如报仇呢! 孔安国抬头,二人对视一眼。 视线之间,好像有噼里啪啦的电光,在互相碰撞。 兄弟之间心有灵犀。 乍然! 两个人同时望着案几上的佩剑,猛地冲向过去。 片刻之后,两个人的手,都放在了佩剑上,开始死命的争夺。 “子威,吾今日和你势不两立!” “子国,吾都道歉了!” “道歉有用,孔夫子何必还杀少正卯?把剑给我!让老子宰了你!” “休想!” 孔武和孔安国,双方都铆足了劲,抢夺这把可怜的佩剑。 因为昨晚喝酒的缘故,孔武的力量,下降了很多,否则,这场抢夺,不会是势均力敌,而是绝对压倒性的。 孔武为了争夺佩剑,人已经贴在孔安国身上了。 咬着牙,面红耳赤,声音从嘴里挤出来,提议,“安国,这次就算了吧,下次,为兄请汝喝酒!” “喝个锤子!汝想吾死得早,就直说!”孔安国气的破口大骂! 跟孔武在一起,那叫喝酒? 那叫杀人灭口! 酒还没喝完,先被酒客给瞪死了! “那君欲何为?” “少废话,今天这事,没有赔偿,不算完!” “开价!” 孔安国同样面红耳赤,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一百块书写布帛、十支上等狼毫、十块淮南墨!” 孔武脸色狰狞,“小弟,这个赔偿,过分了吧!这可是为兄五年的用量!” “少废话,若汝不给,改日吾就前往稷下学里,把汝之糗事,尽数诉说!” 孔安国依旧死死地抢夺这把佩剑,额头上青色的血管都鼓起来了,嚷嚷着, “武兄,别以为吾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君害怕自己的糗事让司匡知晓,无非就是担心其写的时候,把事情写进去!” “告诉你,吾这几天,与虞初走得近!信不信吾让他行文一篇,将汝之糗事,公之于天下?” “武兄,汝幼时糗事,臧兄可是一件不落的告知与我了!别抱有侥幸心态!” 孔武眼珠子瞪得溜圆,整个人气炸了。 妈的! 没想到这个赌约,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自己也被人给卖了! “汝什么时候知道的?” 孔安国眼都不带眨的,直接回答,“四年前,在家过年的时候!” 孔武瞳孔周边的血丝,缠绕着眼珠子。 与其相同。 孔武看着孔安国长大的,而孔臧,是看着孔武长大的。 孔安国的这番话,孔武不得不信! 孔臧那家伙绝对做得出来! 无奈,他只能仰头咆哮,“孔臧!吾与汝势不两立!” “兄长,刚才的条件,答不答应?” “算你狠!我同意了!松手!” “真的?” “吾何时说过谎话?” “什么时候交给我?” “寒食节之前!” “可以!”孔安国满意地点点头,双臂放松,松开双手,让孔武成功拿到了佩剑。 两个人脸色血红,衣衫凌乱,同时坐在地上,额头上沾满了汗珠。 对视着,“呼呼呼”的喘着粗气。 …… 另一边 一辆马车,领着数百装备精良的士卒,停在了稷下学里大门口。 张汤手中捏着一块金色的帛书,拿着一根节杖,从马车里走下来。 这一次,他没有让仆人撑伞。 而是闭上眼睛,淋着雨,静静地站着,等待。 顷刻间,士卒中立刻有两人出列,他们从马的侧面拿出来两个黑色托盘。 火急火燎地跑到车厢的位置,把里面两个珍贵物品放在托盘上。 随后,用红色绸缎覆盖。 张汤望着属下的动作,点了点头,给身旁一个仆人使了一个眼色。 倏而, 仆人走到稷下学里门口。 在看门流民警惕目光地注视下,扯着嗓子,高呼,“司匡何在?出来接旨!” 守门的人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铁锹,询问,“敢问公等何人?” “汉公使臣!”张汤睁开眼睛,沉声,“立刻进入通报,就说大汉廷尉署,廷尉正,张汤,代替陛下前来宣旨!” “请诸公稍等!”守门流民急匆匆地跑了进去。 张汤回过头,望着士卒,冷声,“变阵!准备入里!” 一阵撕破天空雨幕的回答传来。 “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六章:秩六百石 片刻之后, 司匡急如星火,同样没有撑伞,直接从屋内冲了出来,一路淋着雨,跑到大门口。 他很急,但不是急诏令。 诏令已经写好了,早晚都要送到自己手里,他急的原因,是怕怠慢张汤。 他害怕张汤心存厌恶,给自己穿小鞋。 毕竟,这位廷尉正,也可以说是大汉最高司法部门二把手,可是未来十几年,制衡大汉官场的九卿之一! 被他拿下的人,不吐出点东西,还想离开廷狱? 张汤的前任:郅都、宁成,已经告知世人酷吏的威力了。 尤其是宁成,更是让世人创造了一个成语:惨绝人寰! 得罪谁,也不要得罪酷吏! 这是大汉共识! 司匡到达门口后,头发已经被雨淋湿了,像洗了个头似的。 他怀着恭敬且忐忑的心,对着持节杖、握帛书的张汤,拜了两拜,高呼,“张公,吾来也!” 张汤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眼前这个只有十几岁的年轻人,“汝便是司匡?” 司匡拱手,点点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 “很好!”张汤满意地笑了,举起手中的帛书,“陛下有令,赶紧准备一个静室接旨!” “诺!”司匡神色正然,立刻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诸公随我入里!” “嗯!”张汤点点头,应了一声,扭头,命令,“列阵,进入!” “轰!” 训练有素的中尉所属大军开动! 脚步声如雷霆一般响彻,直接驶入稷下学里。 …… 半个时辰之后,张汤穿着换好的衣服,出现在客堂中。 司匡早就在此准备好了待客用的食物,酒水,入席等候。 张汤坐在案几旁,把刚才士卒端着的盘子,一左一右的放置于上面。 简单地吃了一会儿。 忽然抬头,问道:“汝家中可还有他人?” “有一大母,小妹。” 张汤放下筷子,喝了一口酒水,淡淡的询问:“二人在哪?” “大母今岁已有六十六岁,在房舍中歇息,小妹伴其左右,进行侍奉。”司匡眨了眨眼,拱手,沉声,“张公,草民是否需要将二人唤来?” “不必了。”张汤急忙挥挥手,络腮胡动了动,笑着,“年长者,应当敬之,别叨扰了。” “诺!”司匡点点头。 “汝可知吾之来意?” 司匡不假思索,淡淡地说道:“应该是策论的封赏吧。卫公半个月前离开,从草民这里带走的,只有几份策论了。” “哈哈,汝说得不错!”张汤放下筷子,拍了拍手,笑眯眯的。“汝所献策论,可是把朝堂搅动得不轻啊。吾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陛下如此重视一个策论了。” 他仰着头,回忆着,感慨,“哪怕是面对发动马邑之围的策论,陛下都没有如此激动。吾记得……上一次,受陛下如此重视的策论,应该是董仲舒的罢黜百家吧……” “张公言重了。” “哈哈,言不言重,只有见识过的人知晓。” 张汤笑着,仿佛在自言自语。 “虽然那份治河之策,碍于军方那几个老头子未参与讨论,尚未全部施行,但,只要有效果,施行是早晚的事。” “将三河之地变成天下转运中心,哈哈哈,朝堂上三河之地的官员,听了之后,就已经坐不住了。” 这个鹰钩鼻仿佛看到朝堂重现五年前大讨论的局面了。 那场关于是否出兵匈奴的讨论。 司匡笑了笑,没有接话茬。 他实在不之分该怎么和眼前这个负责司法的廷尉正交流。 张汤仿佛看透了这一点,见司匡有些拘束,上下打量一圈,笑着问道:“为何不言,怎么,汝很怕我?” “算是吧。” “有趣……”张汤笑着吧唧一下嘴,“一般而言,见到我的人,都说不怕,而汝反而言怕。挺有意思。” 司匡右手握着酒樽,“言不怕,有用吗?” “当然没用。凡是说不怕的,本官都把他查了一遍……” 张汤淡淡微笑,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用舌头抿了抿嘴,沉声: “一查一个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怕全是装出来的。” “不过无妨,无论怕不怕,进入我廷尉狱之后,都只会剩下怕这个念头!” 司匡瞥了一眼张汤的鹰钩鼻,暗道一声:“真是个老狐狸!”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说出来。 端起酒杯,皮笑肉不笑,沉声,“张公远道而来,吾敬公一杯!” 张汤自顾自的满上,举杯,“请!” 说罢,二人皆一饮而尽。 “行了,时候也差不多了,本官宣读奖赏后,还有正事要办。”张汤放下酒杯,从袖子中的口袋里拿出一块丝绸,擦了擦嘴角的酒渍,又擦了擦自己的小胡须,起身,站了起来,“小子,接旨吧!” “诺!” 司匡急忙出列。 走到门口,面朝北方拱手。 而张汤则拿着帛书,走到正北的位置,面南而视。 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 高呼,“司匡接旨!” “草民在!” “制诏!” “元光三年,黄河于濮阳决口。朕以九卿为主事,发动民夫数十万,意图治理黄河,然最后关头,竟功亏一篑,自此,黄河下游十六郡百姓,无家可归,流离失所。” “荀卿言: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黄河决口,百姓蒙受苦难,朕甚感痛心,恨不得杀身以救天下。” “丞相田蚡言,黄河决口,乃天意,无人可阻,劝朕放弃,朕姑且信之,只能日夜祈求上天,饶恕下游百姓。” 张汤换了一口气,面无表情,继续宣读上面的内容。 “朕因黄河决口之事,万念俱灰已数载。” “本以为,死后,将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将无颜面对黄河下游几十万百姓,然,没曾想,数日之前,侍中卫青,带回策论数份,其中,竟蕴含治河之策!” “当日,朕点灯夜读,阅之,读之,召集有司论之,皆认为可行!朕由此观之,此亦天意也,天不绝吾大汉,天不绝吾百姓!” “昔禹疏九江,决四渎。间者河溢皋陆,堤繇不息。朕临天下十余年,天若遗朕士而匡通焉。” “闻卿尚未加冠,又因治河之事,急不得,需徐徐图之。朕再次许诺,待功成,朕愿亲自迎卿于郊外,为卿加冠,行封侯之事!” “钦此!” “呃呃……”司匡愣住了,抬起头,望着张汤。 怎么就钦此了? 赏赐呢? 文景之治留下那么多遗产,刘彻你小子总不能一毛不拔吧? “张公,就这么……” “安静!吾还没读完!”张汤抬头,冷声打断,“此帛蕴含两份圣意!” 司匡喘了一口气,低着头,继续拱手作揖,“诺!” 张汤哼了一声,目光移动,继续 “敕令!” “胶西人士司匡,献诸策有功,然治河之事尚未功成,朕无法赏之,只好另行一策,实行封赏。” “朕闻之,昔周武王设匡人,掌达法则,匡邦国,而观其慝,使无敢反侧,以听王命。” “朕行推恩,诸王、列侯数量将成倍增之,鉴地方郡守公务繁忙,与王侯时常往来,恐玩忽职守,特在御史大夫之下,重设匡人之职,由卿担之!” “匡人,秩六百石,司(掌管)匡正诸王、列侯之职,由卿担之!” “卿巡查列国,察王侯不法之事后,可拟奏折于递交长安。匡人所递奏折,不需经兰台,可直入石渠阁!” “鉴王侯拥有私兵,朕给予卿调动郡国五百人以下兵马之权。必要时刻,可暂掌郡国一千石以下隶属中尉之官吏。” “钦此!” 这份奏折,明面上是因为治河之策无法施行而特别设置的,实际上,这才是刘彻的本意——匡诸侯,使之听命于皇室。 新旧外戚的权力已经足够大了,他不希望把这个权力,再交给那群人了。 推恩,势在必行。 而负责监察之人,有谁比提出此策的人更适合呢? 推恩令的策略提出来的那一刻,司匡若不想重蹈晁错之覆辙,就必须和刘彻站在同一条船上。 张汤把帛书合上,走到案几旁边,掀开左侧的丝绸,把用金色绸缎包裹的大印提了起来,沉声,“接旨吧!” 司匡深吸一口气,眼神火热,注视着帛书,激动到无以言表! 这份任命,代表他正式迈入了地主阶级的中层。 立刻作揖而拜,高呼, “臣,接旨!” “陛下万年!大汉万年!” 司匡弯着腰,从张汤手中恭恭敬敬地接过诏令,大印。 请这个络腮胡的男人重新入座食用。 而他则重新上面的内容。 看着上面黑色的隶体字: 匡人。 司(掌管)匡正诸王、列侯之职。 蓦然! 一个念头,出现在脑海。 司匡瞳孔一缩,反应过来了。 他想到了一件事。 一件关于自己名字的事情! 大母要求单名一个匡的原因,自己可能找到了…… 商周之时,很多人无名无姓,多以职务称呼。 因此,司匡二字,本就是匡氏一族祖先的名字! 因此,自己这个名字,严格来说,便是匡姓的总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七章:提醒 张汤吃着饭,时不时瞥司匡一眼, 他从这位新官吏身上,看到了自己初入官场时候的模样。 同样是兴奋无比。 同样抱着诏书,看个不停。 当年,老上司宁成给自己宣读的时候,恐怕也是这么看自己的吧? 他拿起一个煮熟的鸡蛋,剥开壳,喝着酒,慢悠悠地吃下去。 “小子,差不多就行了,吾还有其他的事需要交代。” “哦。” 司匡的高兴劲儿被这声呼唤打断了。 看了张汤一眼,小心翼翼地叠好诏书,重新入座。 神色正然,道:“张公请讲!” 张汤夹着一块猪肉,送进嘴里,嚼了几口,咽下去,端着酒杯,道:“吾想先问一件事。汝为何在这里建这么多房舍?难不成打算赠于流民?” “当然不是!下官建房,只为出售罢了。”司匡脸色乍变,急忙摆手,否定。 好家伙,这货简简单单一句话,差点把自己半个多月的心血划为国有。 “卖,呵呵。”张汤轻蔑地摇摇头,神秘兮兮地笑了,“汝本为商贾?” “半商贾,半农民吧!” “哦?有趣的回答。”张汤乐呵呵的“农民可没钱买数百亩土地,并且还在上面建房子。你这半个农民,不符合实际啊。” “张公有所不知,这钱,都是下官从儒家借的。五载之后,需要连本带息一同归还!” 司匡扼腕叹息,神情似乎有些失落。 “预计,五载之后,下官需要归还儒家一百三十至一百五十多金。” “若不是见流民无家可归,心生怜悯,若不是大母教导下官应该怜爱百姓,下官也不会出此下策,以建房养人,卖房还钱的方法,养活诸多流民。” “嗯,很好。”张汤放下筷子,抚手而笑,“不愧是陛下看中的人。汝刚才的回答,吾很满意,相信,陛下也会很满意。” 他指着案几上另外一个被红色丝绸覆盖的托盘,沉声,“汝可知这里面放了什么?” 司匡挺直身子,瞥了一眼。 丝绸与托盘表面几乎处在同一高度上。 下面的东西并不厚。 应该是令牌或者帛书之类的东西, 尽管大体猜到,但也不能说出来! 合格的下属,应该给上司陈述的机会。 于是,他摇了摇头,“下官不知。” “哈哈哈哈……” 张汤畅怀大笑,脸上的络腮胡颤抖不停。 右手抚摸着小胡子,伸出左手,猛地一抓,直接把丝绸揭开。 一份新的帛书出现了。 他举起来,在手里晃了晃,解释,“这是一份家盖了大农令署衙大印的接收帛书!是接收长安物资的信物。” 张汤放下帛书,看着司匡,似笑非笑,似乎在说着某些道理,又似乎是在对自己进行告诫。 “为官之道,在于低调。若是太过张扬,反而容易遭受各方嫉妒,甚至,被陛下猜疑。前者,汝可以借鉴贾谊,后者,汝可以借鉴周亚夫。” “汝只雇佣流民建房,并不赠房,便是一个合格的低调行径。” “哪怕流民再苦再累,再可怜,作为臣子,没有得到陛下的命令,也只能心怀怜悯,却不能实际为之付出。” “流民,感激的人应该是陛下,而不是汝!” “民心这两个字,并不适应所有人……尤其是官吏、诸侯!” “之前,汝仅仅是一介平民,这件事也就这么算了,此后,多加注意!” 司匡打了一个寒颤,下意识询问,“下官刚才若言赠送……下场会是……” 张汤没有多说话。 而是眼睛眯成了一条只有铜钱厚度的缝,寒芒乍现。 抬起右手,用手刀,轻轻地抹了抹干净的脖颈。 “呼!多谢张公提醒!下官谨记!” 司匡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端起酒杯,敬酒,独自饮用。 这已经是第二次被人提醒了。 虽然第一次提醒之后,自己已经让临淄太常派人入驻。 但所收获的民心,实际上都是被诸侯王分去。 这不是皇帝希望看到的。 分民心者,只能是大汉皇帝! 其他人要民心干什么? 难不成想造反? 司匡浑身颤栗。 再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酒水,双眸化成一条直线,凝视张汤,沉声,“敢问张公,下官接下来,应该怎么做?难不成驱散流民?” “万万不可!”张汤眼神中闪过一丝寒光,“若提驱散,流民必定暴动!这不是陛下希望看见的!” “那应如何?” “毋急!吾既然来了,就一定为汝解决这个问题!” 张汤起身。 亲自拿着帛书,走出案几,转送到司匡手里。 “这是大农令亲自书写,陛下验收之后,亲自盖印的帛书!” “吾出发之前,陛下已经让大农令郑当时全权负责赈济流民的事情了。” “以其办事速度,相信,不日便会有物资送到齐国,供流民分用。” “本来呢,负责的人应该是临淄大农丞,考虑到汝这里聚集流民数量之多,影响之广,便由汝负责稷下附近的赈济任务。” 司匡接过这份诏令,打量着上面的内容。 …… 黄河决口后,下游地区灾民遍布。 陛下体恤百姓,特准许国库拨款,安抚灾民。 各郡县负责赈济灾民官员,严格统计流民人数,登籍在册,收到赈济文书后,按照受灾情况,三日内制定救援物资需求之数量。 制定完毕,送于长安核对! 与之同时,可开仓廪,先行赈济,之后,将所用数目,详细告知长安派遣之计吏。 若有趁机贪污者,一经查出,夷灭三族! …… 这份布帛的左下角,分别写着刘彻、郑当时的名字。 且,在二人名字上,分别用赤红的朱砂,印着传国玉玺的大印、大农令的专属大印。 …… 突然,司匡咧嘴,笑了,抬头,朗声,“下官,一定不负所托!” “呼!”猛吐一口气。 原来是来送钱啊。 吓了一跳。 说白了,针对救济灾民的这项投资,长安打算入股了。 张汤刚才的警告,更多的是为了进行敲打。 给了一个大红枣,再给一棍子,再给块糖, 皇帝治国惯用的老方法了。 这份帛书来的正是时候,这里正好缺衣服、工具、食物呢! 看着帛书的格式,让各地自己探讨物资需求数量。 自己探讨……懂得都懂。 凭借自己的数学水平,做点假账应该不成问题吧。 司匡仰着头,想孔武喝醉了似的,傻笑。 而张汤则背着手,重新走回座位,用手指敲了敲案几。 “小子,别高兴太早,吾还有没说完呢!” “张公请继续!” “哼!” 张汤双手环胸,沉声: “因为这里流民多,所以,此地赈灾由你进行,也正是因为如此,陛下还特别交代了一件事……” 其拖着长音,侃侃道来。 “流民多,易滋生事端,需军队看守。此行,除物资到达之外,陛下还安排梁王,遣八百悍卒,至此地。” “若有流民滋事,此八百人,会毫不留情,进行铁血镇压!任何人也不得阻拦!” 张汤语气微微一顿,叮嘱,“望汝交代下去。” 司匡眯着眼睛。 不愧是皇帝。 直接安排梁王,在自己的腹地插了一把刀子。 这八百人,既看守了流民,也看守了自己。 弯腰拱手,“下官谨记。” 张汤随手端起粟米,往嘴里扒拉了两口,用眼睛的余光,瞥了一眼神色凝重的司匡,淡淡地说道:“正事交代完了,与君说一个好消息吧。” “好消息?” 司匡双手握着酒樽,神色诧异。 赏赐不是已经发放了吗,怎么还有好消息? 见司匡疑惑,张汤也不卖关子了,心境平稳,眨了眨眼,直言, “本官此行,除了任命之外,还要捉拿两个人。” 他嘴角上扬,一字一顿,说了几个字,“胶西国高密县县令高倏……以及当日统兵之军司马!” “根据圣意,这两个人,捉拿之后,直接在当地审问,陛下只要结果,不管过程。” 张汤低着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肉,面无表情,“若是汝感兴趣,审问的时候可以来看一看。” 他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事,急忙补充道:“哦,对了,审讯地点在临淄城大狱。” 司匡双手交叉,藏于袖口,提醒,“张公多加小心,此人可能狗急跳墙,领兵殊死一搏。” “呵,就凭他?”张汤“猖狂”的笑了,“吾这次出关,一共带来了五百甲士。来汝这里,只领了一百多人,剩下四百人,由中大夫赵禹率领,直奔胶西了。” 骤然,他手中的筷子,戳碎了一直拨弄的猪肉,嘴角快要扬上天了, “若是高倏敢反抗,吾会让他知道,什么叫做痛苦!敢得罪大汉廷尉署的人,除了宁成之外,没有其他人了!” 他作为廷尉正,可不想让宁成越狱打廷尉脸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张汤眉头一挑,撂下筷子,站起来。 瞥了一眼外面。 雨还在下。 他撸起袖子,干劲十足。 “行了小子,陛下交代的事情办得差不多了,本官也该离开了,这里就交给你了。” “张公不如今晚留下,让下官为君接风洗尘。” “不了,赵禹那里应该忙活得差不多了,本官要去准备一下拷问器具了。” “好吧!下官恭送张公。”司匡站起来,作揖。 “嗯!” 张汤淡淡地回了一声,快速走了出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八章:司田氏的熟人 正月十八,太阳高挂,天气晴朗。 司田氏拄着拐杖,在司狸儿地带领下,沐浴着春风,正漫步在稷下学里广袤无垠的土地上。 正在施工的流民,见到二人,都会挥舞着双手问好,而司田氏也会一一笑着回应。 俄而,一声雄浑沙哑的声音,从稷下学里院墙外响起。 “吁!!” 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轧着泥水,停在了稷下学里的门口。 头发花白的马夫侧着头,喊了一声,“家主,到了。” “嗯!” 温何掀开车厢的门帘,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白溱洧紧跟其后,也走了下来。 她踩在泥中,不由得蹙紧眉头,脸色耷拉了一会儿,不悦转瞬即逝。 什么也没多说,笑容重新挂在脸上。 温何站在原地,对负责驾车的老汉点了点头, 得到授意,老汉迈开步子,走到门口,对今日负责看门的冯驹抱拳,“请小兄弟进去通报一声,大汉惸侯,经公羊胡毋生介绍,前来拜访!” “侯?”冯驹心中一惊,担心弄错,又问了一句,“老人家刚才说的,可是列侯?” “然也!”白阳点点头,对着温何的方向拱手,“吾家主人祖上,乃高祖皇帝亲自授予之大汉侯爵。” 冯驹不敢怠慢,神色正然,立刻拱手,顺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诸公先入内,至客堂稍作等候,吾这就去通报!” “多谢!” 白阳笑了笑,脸上浓密的皱纹陡然散开。 依旧是抱拳,并未作揖。 他虽然是一个马夫,但代表的可是列侯,岂能随意给一个普通人拱手? 他走回马车旁,低着头,等候吩咐。 “夫人,先上车吧,我们进去再说!” 白溱洧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好。” 二人重新上车。 在白阳的驾驶之下,马车驶入稷下学里。 …… 司狸儿站在路边。 听着马车奔驰时,车轱辘转动的“嘎啦嘎啦”声,眺望远处渐渐驶来的豪华马车,轻声道:“大母,来客人了。” “哦?”司田氏布满阴翳的双眸,望了一眼。 恰好,白阳也朝这边望了过来。 在马车移动之际,两个老人对视一眼。 倏而,二人不约而同地皱眉,心中升起一阵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这人,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然而,对视时间太短了,仅仅存在了片刻,马车就驶了过去。 他们根本来不及回忆。 …… 白阳向一位正在搬砖的流民问了问路,最终,将车停在一间房舍门前。 温何下车,把白溱洧搀扶下来。 两个人蹭了蹭脚底的泥,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而这位驾车的白发老人,则驾驶马车,驶向不远处的一片空地。 …… 一刻钟后 散步的司田氏在司狸儿地搀扶下,返回房间。 途径马车附近,她又看了看正在给骏马喂食草料的白阳。 右眼皮跳了跳,心中那一份熟悉感越来越强烈。 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 轻声呼唤, “敢问,公从何而来啊?” 白阳停下手里的工作,扭头。 上下打量司田氏,笑了笑,扯着嗓子,道:“回阿姊,吾跟随主人,从太原而来!” “太原?” 司田氏大惊失色,瞳孔猛地收缩,成为一个黑色的小点。 骤然,脸上的红润也直接退却,脸色变得苍白。 整个人突然后退两步,司狸儿握在手心的那双枯木般的手,颤个不停。 “大母?” 司田氏立刻转身,拖着司狸儿,用不用质疑的语气,说道:“狸儿,我累了,回房吧!” 白阳一头雾水,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挠了挠后颈位置的头发,望着一老一少的背影,呼唤,“哎,阿姊,吾观汝也有一种熟悉感,敢问,阿姊哪里人啊?” 司田氏停下脚步,用拐杖敲打几下泥泞的地面,声线颤抖,扯着嗓子,铆足劲儿,呐喊,“齐地人!” “哦。” 白阳应了一声,没有在意,仅仅点了点头,再次抱着草料,开始喂马。 暗中吐槽:年纪都这么大了,还一惊一乍,大惊小怪、毛手毛脚的。 停下脚步,聊聊天不好吗? “唉……”他叹了一口气,伸了伸懒腰。 见时间还早,白阳纵身一跃,重新坐在车厢前面马夫的专属位置。 他倚着门框,望着湛蓝深邃的天空,闭上眼睛,回忆着司田氏的样貌。 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这位老妪,好像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呢? 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吧。 白阳努努嘴,从马一侧的大麻布兜里拿出来一个竹筒。 打开,望着里面浑浊的白酒,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抿了一口。 白…… 白…… 慢着! 忽然,一道思绪蹦跶的光芒,从脑海中一划而过。 眼睛忽然瞪大。 他想到了一件事! “难道……不会吧!”白阳脸色惊变,只觉得有些窒息。 浑身力量被抽空了似的! 装着白酒的竹筒,从手中滑轮。 他慌忙跳下马车,望着司田氏离开的方向,企图去追寻。 然而,二人早就消失在偌大的稷下学里中。 “砰!” 白阳猛地砸了一下马车,气的脸部肌肉都扭曲了,跺了跺脚,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越看越像! 绝对是! 他趴在马车上,呼吸逐渐平缓,双眸渐渐失神。 大小姐白溱洧嫁人之前,白阳效忠于太原白氏,是白氏的专属车夫。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能够接触到许多外人无法接触的东西,也能得到许多外人无法知晓的消息。 那个老妪如此慌张,恐怕就是因为自己的身份吧? 白阳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开始回忆那件事。 一件发生在自己上一任主人身上的事。 …… 太原白氏虽然传承至武安君,但是白起死后,这个家族就已经没落了。 虽然秦始皇一统天下后,想起白起的功劳,赏赐给白氏一族一丢丢好处,任命白仲为太原郡守。 然而,白家的运气和秦朝国运纠缠得太厉害了,大秦仅仅存在十四年,致使白家还没有来得及完全享用,秦朝就灭亡了。 他们又再一次恢复成没落世家的身份。 这就好比刚刚得知自己买的彩票中了二等奖了,结果还没等着兑换,就被上小学的儿子当玩具给撕碎了。 西汉建立之后,白氏一族全神贯注,集中精力致力于恢复家族往日的荣光,不断的和有名有姓的家族联姻,与高级官员套近乎。 在他们看来,能够沾到亲家的光,也是一种本事。 这种行为一直持续到四十年前,即孝文皇帝继位后的第十一年。 白氏一族嫡长子,也就是白阳效忠的第一任主人——白义,加冠了。 加冠之后,成家立业,娶妻生子,是大家所公认的事。 因此,根据惯例,白氏一族给与加冠男子自主选择联姻家族的权利。 只要有合适的人选,并且做出选择,家族会全力支持! 失去了自由恋爱的机会,但是可以自主选择对象。 这也算是对家族子弟进行补偿。 至于日后是否纳妾,那是自己的事,家族不会干预。 原本,在所有人以为,白义娶妻生子,将会是一件顺水推舟,再容易不过的事情时…… 意外出现了! 白义,竟然爱上了一个小地主的女儿。 令白家发动人脉调查,得知,那个女子,竟然是匡氏之女! 匡氏,匡章之后。 当年匡章带人攻打函谷关的时候,白氏祖先白起,可是站在函谷关头,抵御过敌人。 往大了说,两家子,秦将之后与齐将之后,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关系! 算是世仇! 没有丝毫意外,这桩婚事,被白氏一族老一辈,一致反对了。 哪怕娶一个普通女子,也不能娶匡氏之女! 纳妾也不行! 这是为了百年之后,进入黄泉之后,对得起列祖列宗! 白氏一族的人都是老顽固,无论说什么,也不会答应。 仇敌后裔,当视为仇敌! 这是他们的傲骨! 最终,谈判破裂。 白义与家族长辈吵了一架,摔门而出,离家数。 至于往后的几年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白阳不得而知。 他只知晓,大少爷曾经与那匡氏一族的女子结合,生有一女。 七年后,大少爷被强行带了回来,郁郁而死。 而那女子,因为白氏人脉的缘故,被赶出了太原郡,所生的孩子,也被其带走,不知所踪。 听闻,出太原之后,那个女子往东去了。 可能回祖籍了吧。 …… “呼!”白阳用力地呼出一口浊气。 睁开眼睛,额头上分泌出一层汗水。 他望着司田氏离去的方向,咽了一口唾沫,心脏悬了起来。 这是件大事! 必须立刻向大小姐汇报! 如果刚才那个老妪,就是被白氏赶走的女子……那么,自己这一行人,无疑是进入了人家的地盘! 他扭头,瞭望正在建造房屋的流民,背后渗出了冷汗。 流民暴动…… 他可拦不住! 白阳可不认为,列侯的名头,能镇得住这群衣衫破烂,只认饭、不认人的家伙。 四处张望一会儿。 他找了一个闲着的流民,把缰绳交给对方之后,火急火燎地向刚才停车的房舍走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九章:抱歉,我教不了 客堂 白溱洧被白阳叫出去后,约三分钟,司匡迈着矫健的步伐,从后堂快步走了出来。 冯驹去汇报的时候,他正在钻研《王祯农书》,根据脑海中的记忆,在一块崭新的布帛上,认真涂画曲辕犁的制造蓝图。 春耕快要开始了,粟马上就会进入大规模的耕种期,这个时候,最适合推广新式种植工具。 对于列侯亲自登门拜访这件事,他颇感意外,也有些不爽。 没有交际,却突然登门拜访,这其中没有什么特殊原因,打死也不信,只能祈求不是什么麻烦事。 难不成匡人的身份被人知晓了,这个不出名的列侯希望和自己交好? 如果真的是这样…… 司匡考虑到龙城之战还没开始,老一代侯爵尚存一定影响力,决定见一见这个由胡毋生推荐而来的惸侯。 虽然这个“股票”已经涨停了,但只要合理操作,未尝不能小赚一笔。 说不定,这人带来了礼物呢。 --- 进入正堂之前,司匡先快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 随后,探了探头,看着面朝东,坐在西侧,穿着华服,头戴刘氏冠,正饮用清水的温何,嘴角战术上扬,换上一副笑容。 迈开步子,急匆匆地走了过去。 人未至,声先到。 “敢问阁下可是惸侯?” 温何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一个微笑的少年出现在眼前。 眼睛仅仅眯了几秒钟,随即完全睁开。 “汝为何人?” “稷下学里之主!”司匡停下脚步,拱手,微微点头。 温何瞳孔收缩,双手扶着面前棕黑色的案几,站了起来。 头斜着,沉声,“汝便是司匡?” “然!” “久仰大名!” 温何立刻把头正起来,笑容灿烂,拱了拱手,并未作出多余的动作。 在他看来,一个列侯,能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庶民拱手,已经是天大的荣耀。 司匡瞥了一眼这个神色中带着傲然的拜访者,并未计较其礼仪行为。 四处望了望,寻找礼物的踪迹。 一秒… 两秒… 十秒… 没有! 这货来的时候,竟然什么也没带! 司匡眉宇清冷,深吸一口气,伸出右手,压抑着心中的不爽,强行平心静气,道:“请入座!” “好!” 见温何入座,司匡迈着大步,走到其对面的案几,也坐了下来。 没有礼物那就是陌生人了。 他不喜欢和陌生人寒暄套近乎,直奔主题才是王道。 十指交叉,把手放在案几上。 抬起头,面无表情,凝视距自己五米之隔的拜访者,沉声:“惸侯光临寒舍,敢问有何贵干?” 温何坐的比较懒散,弯着腰,笑嘻嘻的,“实不相瞒,吾来此,乃为学儒。” “学儒?” 司匡眉头拧紧,嘴巴微张,错愕万分。 像看神经病似的,上下打量这个男人,提醒, “阁下怕是找错地方了吧?学儒应该去长安、去鲁县、去稷下。来鄙人这里,可学不到儒。” “汝切莫谦虚。胡博士对吾,早已实言相告了!”温何咬了一下嘴唇,用右手中指弹着案几侧边,“胡毋生称,汝在儒道上的造诣,某些方面远超于他。哪怕是董仲舒亲至,也不一定战胜。” 他眼神凝聚成一条直线,皮笑肉不笑,把胡毋生的推荐帛书,拿了出来,摆在案几上,等待司匡过来取。 同时,笑吟吟地说道:“这是他的推荐文书,请阁下过目。” 司匡呵呵笑了,并未起身去拿,而是用手敲了敲案几,发出一连串“咚咚咚”的声音。 胡毋生这个人,发动整个儒家凑钱,对自己的确有恩,同时,自己也的确欠着整个儒家的恩情。 这些,无可非议,是盖棺定论的事实。 这人情,自己记住了,日后一定还。 只是,这个日后可不是现在。 能用理论知识还人情,干嘛非要做麻烦事? 教一个曾未接触过儒家的学生,不比教一个六岁小儿乘除法的难度差多少。 放不开是一方面,对方仗着列侯的身份,认不认真学,又是一个方面。 司匡可不想未来的英名,毁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歪瓜裂枣”上。 更何况,请人办事,连点礼都不送,就这态度? 列侯了不起啊! 真把自己当庶民了啊? 呸! 司匡直接摇了摇头,一口拒绝,“抱歉,吾不会儒术。” 温何眉头挑了挑,低着头眼中闪过一丝凌人的寒芒。 他虽然有些不爽,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重新抬起头,放在案几下的手搓了搓,呵呵笑着,“哈哈哈,汝说笑了,能被胡毋生重点推荐的人,怎么可能不懂儒?能力压孔武、孔安国,甚至大儒段仲的人,儒术,只高不低。” “君为何学儒?” “陛下独尊儒术,吾作为大汉臣子,想要日后行为不违背圣意,自然应该学习儒家之术。” 司匡神色微怔,咬着嘴唇,暗骂一句老狐狸 说得挺大义凛然的,还不是为了保住爵位? 司匡耸耸肩。 知道削侯这个敏感词不能大庭广众说出来,于是隐晦地说道:“惸侯想法值得肯定,但,学儒之后的结果,一定能令公如愿以偿吗?” “吾觉得可以!”温何傲然一笑,自信满满。 “呵呵。” 司匡轻蔑一笑。 拿起案几上的酒樽轻轻吸了一口。 “吸溜~” 放下,好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呢喃, “人呢,自我觉得的事情多了去了,可最后如愿以偿的,有能有多少呢?” “大汉传承七十余年,大起大落的列侯家族,有;消失不见得列侯家族,亦有。” “陛下即位之前,学习黄老之学的列侯多了去了,难道,都传承了下来?” 他瞅着脸色逐渐变黑、双手紧抓衣服的温何,咧嘴,慧心一笑。 话锋骤然转变,独辟蹊径进行拒绝, “鄙人不才,给阁下讲一个故事吧。” 温何眯着眼睛,压低眉头。 对于听故事这件事,并未同意,也并未拒绝。 俄而,司匡的声音,在整个客堂中环绕。 “此事应该是发生在齐襄公时期。” “齐襄公时,国政混乱,公子小白逃至莒国,暂且苟活。” 温何目光灼灼,脸色铁青。 不用多想,这个故事肯定是借口,用来挑明不想教的。 他迅猛的回忆着脑海中的典籍,企图用曾经听过的理由打断司匡。 叙述故事的声音,依旧在客堂内环绕。 “某日,公子小白在河边散心,碰见了一个头发蓬乱,两眼无神,浑身污垢,意图自杀的邋遢男人。” “公子小白给那个男人一块粟米饼后,男人讲述了一个故事,作为报答。” “啊哈?” 温何愣住了,身体冷不丁一颤,大脑渐渐停止思考。 有这回事? 史书里,没提到过啊。 况且,怎么故事之中,还有一个故事? 司匡没有在意拜访者吃惊的目光,语调降低,继续陈述: “这个男人自称是莒王的画师,是整个莒国画艺最好的人。” “他曾经有一个妻子。” “妻子喜欢出行游玩,但一次意外事故,虽然性命保住了,但下肢却不幸瘫痪。” “男人花费三年时间,游历齐鲁之地,将所看到的美景,全花了出来。在第四年,回到家,给妻子观看。” 司匡语气微微一顿,望着对面,沉声,询问:“公以为,此行径如何?” 温何低着头,回忆着白溱洧的样貌,又把自己代入到画师的角色中。 沉吟半晌,道:“痴情!” “还有呢?” “还有?……应该是执着吧。” 司匡笑着,摇了摇头,“公以为,其妻子,怎么想的?” 温何考虑到白溱洧日常相夫教子的表现,咧嘴,得意的地说道:“能够在家观赏到梦寐以求的美景,应该感到幸福喜悦!” “君真的这么想?”司匡观望着,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不然呢?” “故事的结局:妻子自绝身亡了。” 温何脸上的笑容蓦然凝固。 神色乍变。 猛地站起来,拍了一下案几,尖叫连连, “不可能!” “荒谬!” “此乃事实!”司匡喝了一口水,淡淡地说道:“把绝望之人的生存希望毁灭了,绝望的人,靠什么活下去?” “同理,让一个渴望学习儒家精髓以求自保的人体会到真正的儒家之术,只会害了他。” “因此,吾不会授公儒家之术!” 温何呼吸逐渐急促,眼角发紧,“汝此言何意?” 司匡的回答接踵而至。 “公欲学习到儒家精髓,正如女子欲看到梦寐以求的景色,这是支撑尔等奋勇向前的情愫。” “然而,儒家重三纲五常,其中,更是有‘君要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父叫子亡,子不亡则为不孝’的说法。” “若吾将儒家精髓进数传授,打破了公日常的自保式幻想,会不会令公更加绝望?” “大汉的列侯已经安稳得太久了,尔等以为学习儒术,可以自保,其实,那只是无用功罢了。” “莫要忘了祖辈爵位如何得来的。” “马上得来,只能马上守之。其他的的内容,都是空谈!” 司匡说了很多,感觉喉咙发干。 把手中酒樽中的清水一饮而尽,沉声, “惸侯请回吧,非吾不教,只因,此乃无用功!” 起身,拱手,“失陪了!” 在温何难看的脸色中,司匡直接进入后堂。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章:廷尉大狱 司匡任由温何待在客堂,自己则浑身轻松的,独自走回房间。 拒绝就是爽,浑身畅然。 老牌列侯已经是落日余晖,没多少好日子过了,这个面子,不给也罢! 没有任何利益,无缘无故,凭什么教一个陌生人儒术? 他虽然心存善念,但绝不是烂好人。 既然来到这个时代,那就应该把活下去放在第一位。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西汉这个时代氛围,很适合社会达尔文主义--适者生存,优胜劣汰。 不想自己灭亡,那就只能灭亡别人。 这也是为何大汉要不断地对抗匈奴的原因。 司匡心情平淡,关上房门,走到案几后,摘下发冠,解开束缚身体的衣服,盘膝而坐。 重新提起那根尚未干透的毛笔,蘸了蘸墨。 继续勾勒案几上的那份尚未完成的曲辕犁蓝图。 “咚咚咚。”忽然,门又被敲响了。 司匡脸部肌肉被不悦的情绪压垮,耷拉着脸,抬头,望了望,喊了一声。 “谁啊?” “司公,是我,冯驹。”负责看守稷下学里大门的这个流民汇报道。 司匡急忙放下笔,重新捆绑腰的衣带,把发冠草草戴上,皱着眉,望着门外,高声,“何事?难不成惸侯心怀不甘,出去闹事了?” “非也!” “那所为何事?” “临淄廷尉署派人来传话,其称:昔日发兵围剿公与衡胡衡公的罪犯,已有一名被逮捕,被关在临淄廷尉狱。” 冯驹回忆着门口那人的话,一字不落的传递。 “那人还说,廷尉正张公今日申时将会提审犯人,若司公感兴趣,可以去廷尉署观看。张公如今正在廷尉狱中安排事务呢。” “哦?效率挺快的嘛。”司匡面露惊讶,不过,心中尚存一缕疑惑。 怎么只有一名? 那天除了高倏之外,还有一个领兵的军司马。 他们两个,究竟谁提前跑了?还是都跑了,留下一个临时工当替罪羊? 有些事情,总得去现场看一看,才能弄清楚。 司匡点了点头,作出决定,望着门口,大呼,“备马,吾要去临淄一趟!” “诺!” 冯驹下去准备后,司匡将坐在案几后,用碗里的清水将毛笔冲洗干净。 把曲辕犁的蓝图放到被子底下。 为了看起来更加顺眼,他又压上了一个枕头。 随后,才换上匡人专属的官服,推开门,向马厩的位置走去。 …… 半个时辰之后,临淄廷尉署地下大狱深处 张汤走在前面,眼神如铁制钩子一般冰冷,领着司匡,在一条很长的漆黑走廊中前进。 其手中还举着一根半米长、前段包着一块沾油麻布的火把。 火把的火苗不断地来回跳动,似乎在这诡异的环境下,陷入了疯狂。 走廊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司匡面色凝重,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虽然只有一条路,但这里实在太黑了,他还是生怕迷失在这无尽的黑暗中。 进入之后,腐臭、潮湿、闷人、头晕目眩的厌烦感席卷了大脑,让人分不清现实。 脚下,时不时的还会传来一股幽凉的风,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扯着脚踝。 张汤仿佛已经习惯了这个场面,有恃无恐的加快脚步。 而司匡则后背发凉,双腿软化,额头上渗出来一层冷汗。 他快悔到肠子里了。 这哪里是牢狱,根本是鬼屋好嘛。 不仅长,还黑。 即便临淄是人口大郡,也不需要建这么多的牢房吧? 还建在地下! 吓唬谁呢? 见张汤越行越远,司匡急了,慌忙跑起来,跟上去。 踩在一块深绿色苔藓上。 “唰!” 脚下突然一滑。 “咣咚!” 他跌倒在地,痛的龇牙咧嘴。 屁股火辣辣的痛,像是抹了辣椒油似的。 张汤听到声音,鹰钩鼻划破空气,回过头,瞥了一眼,眉头一皱,叹了一口气,额头的肌肉舒展开,无奈的摇摇头。 走回来,把火把下移,靠近地面,照亮了地面上的暗绿色青苔。 指着,冷声,叮嘱,“小子,记住了,这种暗绿色青苔,表面极滑,哪怕平衡性再好,只要不是垂直踩下去,就必定滑倒。” “一般而言,这种苔藓,只会在水多且平坦的地方生存,例如井边、磨刀石旁……” 张汤表情阴冷,又把火把抬起来,对准走廊上方。 只见,上方湿漉漉的,潮湿无比。 桀然一笑,用火把指了指,压低声音,“看见了吧?接下来还有一段路,注意周围,别再踩上去了。” “呼!” 司匡黑着脸,猛地呼了一口气。 扶着粗糙冰冷,还沾着冰凉水渍的墙壁,站了起来。 走半天了,一直都是自己在受罪。 别没等见到犯人,自己先在惊恐心情中一命呜呼。 他忍不住了,埋怨, “廷尉正,临淄廷尉署作为齐国最高司法机构,需要大量牢狱,吾可以理解。” “可……这鬼地方两边都是墙壁,连个牢房都没有,吾侪在类似于甬道的走廊中走了快要两百个呼吸了。” 司匡因为惊扰,脸色变得铁青,身躯瑟瑟发抖。 转身,指着后方的黑暗,又转回来,指着前方的黑暗,吐槽, “这种牢狱,犹如墓地,修建未免太劳民伤财了吧?长安知道这件事吗?” 张汤呵呵一笑,继续前进,声音低沉婉转,解释 “此处本就是墓地!此乃先秦齐国国君齐懿公生前修建之墓穴。” “因懿公残暴不仁,侮辱下属亡父之尸,又抢占下属之妻,最终被下属合力杀死。” “其不受百姓爱戴,死亡突然,又因所生儿子,未当齐王,齐懿公生前尚未建成的陵墓,自然也就荒废了。后来,被改造成了临淄大狱!” “吾大汉只是继承前人建筑罢了,并未耗费太多资金。” “原来是这样啊……”司匡恍然大悟。 把荒废并未使用的地墓穴改造成大狱,属于节俭行为。 挑不出毛病来。 急忙跟上张汤,继续前进。 … 二人踩踏着地面上一层层深绿色的青苔,缓慢地穿过青石板铺成的地面,在这黑暗中穿梭。 “滴答!滴答!滴答!” 水滴从墙壁中渗出来,在地面上形成一套又一滩的积水。 随着深入,他们脚下的路,越来越潮湿,地面的积水也越来越多,不一会儿,布履就被浸湿了一半。 二个人的脚步声,宛如幽灵的低吟浅唱,在冰冷空荡的大狱中回荡,“哒!哒!哒!哒!” 这里太黑了,根本无法感觉时间流逝,他们可能又走了三、五分钟吧,才进入到一个环境乌黑,四面不透风的审讯室中。 “稍等,吾如点灯。”张汤扔下一句话,便往墙根走去。 不一会儿,挂在墙上的几盏油灯,被他手中的火把一一点燃。 顿时,由麻制成的灯芯就开始“滋啦滋啦”的燃烧。 灰蒙蒙的烟雾从灯芯上分离,熏烤着屋顶空荡荡,只剩下房梁的屋顶。 原本就已经沾有黑乎乎炭迹的墙壁上,在熏烤下,持续增加新的炭含量。 因为灯小且少,房间大,即便点亮了油灯,这里依旧是昏昏暗暗,视线模糊。 审讯室内刑具齐全:皮鞭、枷锁、铁榔头、烙铁、小铜柱、匕首、铁签…… 唯一不足的是,刑具上都布满铁锈,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更换了。 不过也算是正常。 大汉前些年一直施行黄老之学,在无为而治的氛围下,牢狱几乎很少用到,更别说廷尉负责的重狱了。 在空气中洋洋洒洒落下的灰尘,被潮湿的空气浸湿之后,又逐渐地将木质刑具腐蚀。 巨大无比的蜘蛛网布满了室内的每个角落——蜘蛛网很多,很多人一辈子可能也见不到如此多的白色蜘蛛网。 长着络腮胡的张汤进入大狱之后,一直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而司匡脸上则是写满了嫌弃。 当他看到审讯室如此破烂不堪之后,没忍不住,直接吐槽,“廷尉正,临淄廷尉署这么穷吗?连整修资金都没有!” 张汤扭头,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汝懂什么?吾廷尉署所辖地方廷尉机构廉洁清明,从无贪污之行,因不想给长安添麻烦,才任由这里荒废。再者说了,优良的审讯环境只会放松审讯官吏的心情,不利于严刑拷打。” “呃呃呃……”司匡从脸庞挤出一丝微笑,附和了一下。 不愧是酷吏。 严刑拷打四个字,直接挂在嘴边。 视线转移,放在审讯室内部。 借助昏暗的灯光,司匡在这暗黄的环境中,隐隐约约,发现有一扇破旧的木门横立在里面,挡住了深入的路。 “那扇门之后,就是犯人的关押之地吗?” 张汤没有隐瞒,点点头,“因为跑了一个,吾担心其组织营救,就把人关在那里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腰间的一串钥匙解下,大步走向审讯室内部的那扇大门。 钥匙插入, “嘎达”一声,锁芯弹开, “咣当!” 大门开启! 顿时,一条更加黑暗、更加潮湿、更加刺鼻的走廊,出现在二人的眼前。 刺鼻的气味从门后涌来,当遇到火把上的火焰之后,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张汤咧嘴,邪魅一笑,指着无边无际的黑暗,沉声,“走!进去吧。赵禹已经在里面安排好了。今日,便请君观看吾廷尉署的审讯手段!”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审讯室内最危险的器具之一 张汤邀请司匡进入这条新的幽长走廊,然后从里面,将大门锁上。 “咣!” 冰冷铁门的关合声在黑不溜秋的路径中回荡着,它时不时地敲打墙壁,制造尖锐的回音,犹如海洋女妖莎琳的歌声,让人胆战心惊,四肢发冷。 司匡回头瞅了一眼。 火把上跳跃着的微弱火光,照耀着张汤冰冷且布满黄色粗厚皱纹的面庞。 “咕~” 他咽了口唾沫,强颜欢笑,双腿发麻,“张…张公,为何锁门?” 张汤轻微瞥了一眼,扯着袖子,把钥匙塞进袖口的暗袋,举着火把,快步走上前,接着引路。 撂下一句颇为平淡的话,“廷尉审讯,手段特殊,锁门是为了防止不相干的人看到。” “原来是这样啊……哈哈,哈哈。”司匡脸上挤出来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慌忙中,用左手握住了右手手腕。 如果不是受邀而来,如今这个氛围,他都打算怀疑这个老头儿算计好整自己了。 “别愣神儿,跟上!还有一段路要走!” 司匡在呼唤中回过神来。 见张汤已经走出七、八米,赶紧应了一声,急匆匆地跑过去。 …… 幽长黑暗的环境中,人的前进速度会降低许多。 司匡大约默数了一百五十多个数,才看到不远处,有一扇半遮半掩的暗绿色青铜门,门缝的位置,散发着暗黄色的光芒。 “到了。”张汤指着正前方,说话很简洁,“吾侪进去吧。” 说完,他加快了脚步。 司匡急忙跟上。 二人来到门前。 在张汤的推动下,门拖着冗长的“嘎吱”声,打开了。 司匡站在门口,目不转睛地观察着里面的情形: 这间灯光昏暗的审讯室大约有七十多平方米大小。 与外面那件审讯室相同,这里也没有窗。 在头顶,有一个黑乎乎的,不知道通往何处的换气管道。 腐臭的空气在那里面交换、发酵着…… 正对着门的位置,是一根通体棕色、被锤入地面、树皮早已脱落的七七八八的粗大树干。 树干上绑着一个光着脚,身穿沾染鲜血粗麻布衣、头发披散、脑袋耷拉着,处在昏迷状态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脚下,铺了好几层金黄发干的秸秆,看样子,是新运进来的。 其身后的墙壁上,挂满了生锈的铁制器具:钩子、烙铁、钉子、榔头…… 在进门右手边的墙角,还架着一个“呼呼”燃烧的火盆。 火盆周围墙壁上沾满了被火熏烤之后的炭屑。 在火光的照耀下,中年男人脸上狰狞恐惧的神色,让人看得格外清晰。 看样子,他正在做噩梦。 至于进门之后左手边的情况,因为视线角度的缘故,司匡看不到。 张汤走了进去。 转身,眨眨眼,对着门口的位置,勾了勾手,朗声,“进来吧。” “哦,好。” 在邀请下,司匡走了进去。 刚刚踏进去,左耳边就传来了一阵“滋滋滋……”声音。 这个声音很熟悉…… 司匡愣了愣,脑海中迅猛的闪过一个场面:烧烤! 不会有错,是烧烤时,油滴进烧红木炭上才能产生的声音。 他扭头望过去,看到了一个魁梧的背影。 一个穿着棕色麻布衣的男人,正盘膝坐在地上,面对着墙壁,两只手放在身前,正捣鼓着什么东西。 其身后左右两侧,各有一名甲士,面无表情站立侍奉。 虽听见有人进来,男人却依旧没有回头。 他手依旧在倒腾,“滋滋滋~”响得越来越厉害。 声带一颤,沙哑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发出来。 “张汤,汝动作也太慢了,吾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吾早就派人告知于汝,审讯于申时开始。汝自己等不及,只身前来,等多久,与我何干?”张汤哼了一声,撇了撇嘴,走到墙角,拿了两张卷着的草席。 随后给司匡一个眼神,示意靠过去。 男人身后的甲士很自觉地退到一旁,给司匡与张汤留出空位置来。 张汤放下左手的草席,在男人身后,也就是甲士刚刚站立的位置摊开,拍了拍,示意司匡坐下。 随后,又把右手中的草席,递给坐在地面上的男人,嗔怪:“有草席不坐,赵禹,汝怎么想的?” “桀桀,这不是急着吃晚饭嘛。吾忙活了好几天,连一顿像样的饭都没吃到,趁着现在有功夫,亲自动手做一顿。” 赵禹笑嘻嘻,接过草席,铺在地上后,往左边挪了挪屁股,给张汤留出另一半坐下的位置后,再次盘膝而坐。 趁着接草席的功夫,他瞅了一眼司匡。 坐好了,双眸就重新专心注视着眼前的东西。 他面无表情,淡淡地说道:“小子,汝就是这场案件的受害者?” “啊,呃……嗯,对。”司匡愣了愣,点了点头。 “年龄不大,闹得动静却不小。”赵禹淡淡地说道:“能让廷尉正张公亲自出马的案件,着实不多。” “少抬举我。”张汤坐在赵禹屁股下草席的另一半,与其并列而坐,但是朝向相反,右手搭在赵禹左肩上,吭了一声,“汝这太中大夫,也是第一次出面审理这种案件吧?” “废话。吾此前被先帝任为丞相史,在丞相周亚夫手下做事,哪有机会审理这种案件?今日,吾可得好好见识见识廷尉署的审讯手段。” 赵禹用眼睛的余光瞥了一眼被绑在树干上的广放,努努嘴,耸耸肩。 然后向左扭头,侧着身子,望着司匡,刚毅的面庞,露出一丝微笑,道:“小子,托你的福,吾有机会出关,一睹齐鲁之地的风采。”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右手边的一个黑色小陶罐里抓了一把黄白色的粉末,兴奋的有规律的晃动身体,在身前撒了撒。 在一阵更加强烈的“滋滋滋”中,一股肉香,传来。 司匡终于知道这个男人在忙什么了! 他在用一个火盆,玩烧烤! 赵禹抓着一把铁签子,转身,分别递给张汤、司匡。 然后又从身后拿了两把,起身,递给了那两个甲士。 最后,才拿起自己的那一份,张开嘴,开始津津有味地吃着,“齐鲁之地就是好,盐价不高,数量还多!” 司匡愣神了,低头,感受着手中铁签子传来的热量,盯着手中这几根不知名的肉串,情不自禁地挑了挑眉。 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张口。 虽然张汤吧唧着嘴,毫不客气地撸着,但他还是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饱腹感。 在审讯室里吃烧烤…… 怎么想,都不太对吧? 他犹豫了一会儿,抬头,问道:“赵公,这肉……从哪来的?” 赵禹瞥了一眼,淡淡地说道:“放心的吃!吾还能下毒不成?” “可是……” “这小子是在担心肉的种类。”张汤嘿嘿一笑,拿出一块丝绸,擦了擦嘴边的油水,点名了原因。 “呼!”赵禹的鼻子,用力地喘出一口气,“放心的吃,来路很正。” 其用手指着不远处,同样在撸串的一名甲士,沉声,“他去买的!” 见那个甲士正对着自己挥手,司匡才低着头,开始吃这刚刚出炉的烤肉。 他没有撸,而是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肉。 刚咬了一口。 感受着手指、手心传来的摩擦感…… 蓦然,一个念头忽然出现在脑海中。 肉的来路没的说…… 可这些铁签子…… 这个年头,饭可不能乱吃,一不注意,就容易吃下去大量的细菌,很容易闹肚子。 司匡松开口,陪笑着,“赵公,敢问这铁签子,从哪弄来的?” 赵禹眨眨眼,淡淡的回答,“外面审讯室拿的。” “呃呃呃……” 司匡笑了笑。 猛地扭头,对着地面吐了几口唾沫。 回头,充满歉意笑着,把烧烤递给了张汤,“张公,吾最近几天肚子不舒服。您为了陛下的命令,日夜操劳,这些,还是您吃了吧。” 张汤:“……” 这廷尉正脸色也是黑的。 别说是司匡那把,他自己手里这把肉串,也没心思吃了。 审讯室里的东西,能乱用吗? 尤其是铁签这种东西……只要有缝隙,就可以用。 因此,它审讯时候的用途,不下十种,洗了又有什么用? 见识过那种审讯场面的人,永远也接受不了陌生来历铁签,更别说审讯用的铁签了。 张汤牙根咬得嘎吱嘎吱响,双手用力,举在胸前,咆哮,“赵禹!” “尔等莫怕,吾进来之前,派人去洗过了,又烧了这么久,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洗了、烧了也不行!” 张汤气的腮帮子鼓起来了。 刚才,光顾着司匡了,没想到,自己却先中招了。 刚才,他可是撸串了好几口! 张汤站起来,气的跺跺脚。 一把夺过司匡手中的铁签子,塞进赵禹手里。 随后,猛地转身,瞪着两个甲士,指着进门右手边角落的火盆,发出一项又一项命令, “都别吃了,全给吾扔进去!” “另外,把烙铁丢进火盆!” “将墙上的铁板烤架取下来,点燃!” “还有,立刻拿水来!把犯人弄醒!” 张汤彻底怒了,脸比猪肝都要红! 都是因为要审讯,才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他要报仇! 必须要把怒火发泄在眼前这个犯人身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定罪 “哗啦!”一盆冰冷的凉水,无情地泼在了广放身上。 他睫毛微微眨动,昏昏沉沉地醒了过来。 张汤对着司匡点点头,又狠狠地瞪了赵禹一眼,让拿出笔墨,准备记录口供。 再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 给两个甲士一个眼神,示意退后。 随后,只身上前。 用右手食指挑起广放的下颚,声音似乎刚从万年冰窟中穿梭出来,令人浑身发冷,道:“醒了?” “汝…汝为何人?”广放被绑在树干上,动弹不得,用力地闭着眼睛,有气无力的询问,“吾,又身处何地?” 张汤并未回答,而是先发问,“汝之姓名?” “吾?……吾乃广放,高密县尉所属军司马。” 广放低着头,痛苦地闭着眼睛,脑袋发涨,有些迷糊。 他只记得,有一群穿着铠甲的士卒冲进了自己的府邸,二话不说,把自己给捉拿起来。 虽然有过反抗,但是,最终只是被那群人的利刃砍伤。 广放抬起头,睁开眼睛,眼前朦朦胧胧,白茫茫一片,让他无法看清场中之人。 只能忍着身体上传来的痛感,再次询问:“尔等究竟是何人?吾,究竟身处何地?” “汝听好了!” 张汤冷哼一声,眯着眼睛,转过身,与之拉开距离。 高声, “此处乃临淄城廷尉署大狱!” “吾乃大汉九卿廷尉卿所属,廷尉正张汤!” “此乃大汉九卿郎中令所属,太中大夫赵禹!” “至于这位,则为受害人,三公御史大夫韩公所属,匡人司匡。” 广放将后面的匡人之职自动忽略。 这个官职刚刚设置,有的地方,还没收到消息。 他艰难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瞪着张汤,又瞅了瞅赵禹。 尖叫着,“廷尉……长安廷尉署?尔等为何捉吾?吾所犯何罪!” “哼哼!犯罪了还不知晓?真是笑话!”张汤面色铁青,对着赵禹挥了挥手。 赵禹立刻从一旁拿起一卷竹简,打开,沉声,念道: “元光五年,十月十七,尔未经长安批准,率领五百士卒,包围鲁山乡,于当日正午左右,与儒生、游侠展开厮杀。” 其一字一顿,宣告, “按大汉律令,未经允许,私自调兵者,以谋反罪论处。” “荒谬!”广放吐出来两个字,他抬着苍白的面庞,高声,咆哮,“吾奉命捉拿杀害蔷夫、乡三老之恶徒,何罪之有!” 张汤抬手,制止赵禹的阐述,用深邃的目光,与广放对视,呵呵一笑。 “奉命?奉谁之命?” “县令高公。” “县令?尔为军司马,应由县尉管辖,为何听从县令命令?” “这……我……” 广放目光颤栗,低着头,咬着嘴唇,一时语塞。 闭上眼睛,大脑疯狂转动。 想到了一个勉强的理由,“是县令请求县尉发兵,吾只是听命行事。” 张汤面如寒霜,“如今县令身在何处?” “不知!”广放咬着牙,说道。 “很好……”张汤笑了,笑得很灿烂,很开心,拍了拍手,“吾很喜欢这个回答。” 刚才的一通问话,只是在遵循程序罢了。 能简简单单地审讯出来,何必动刑? 不过…… 如今这货说不知道……那就另当别论了。 广放睁开眼睛,神色茫然地盯着张汤。 自己不回答,为何,这人竟然会夸奖? “尔,欲奈何?” “别急,待宣读完毕罪名,会将接下来的程序,尽数相告。” 张汤笑呵呵的,走上前,拍了拍广放的肩膀。 扭头,凝视司匡身边的太中大夫,郑重点头。 赵禹点头回应。 捧着竹简,走上前,来到罪犯正面。 声音朗朗:“罪人广放,吾将要宣读汝之罪名,若有疑问,可问。” 赵禹挥了挥手,示意两名甲士将广放披散的头发拨弄开,露出耳朵。 咽了口唾沫,高声宣诵: “汝明知县令、县尉举动不合法,却不加以制止,亦不进行举报,反而与之‘同乎流俗,合乎污世’。” “依大汉律令:鞫狱故纵、不直、及诊、报、辟故弗穷审者,死罪,斩左止趾为城旦,它各以其罪论之。” 司匡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融合了前主人家记忆之后,他知晓这条律令的出处——《二年律令》。 大概意思就是:审讯案件故意为其开罪,或不检举犯法行为、入罪、检验、决断,审理旧的案件而不将案情追查到底,判死罪,斩左趾为城旦,其他的按照其罪刑处分。 这死罪、沦为城旦,一般是按照包庇之人罪名的严重程度。 如今这包庇谋反罪名,下场不用多说了。 广放不是傻子。 听到宣读后,立刻激动起来。 他面色直接变得分外狰狞,咆哮着,“不公平,吾奉命出兵,乃正义之行!为何那个小子杀害蔷夫、三老,却没事?” 张汤笑眯眯的,对着再次对着赵禹挥手。 犯人有疑问,为之解答,也是程序的一部分。 他作为法律的执行者,与部分法律的的制定者,除了审讯严酷之外,格外重视程序。 在授意之下,赵禹不急不慢地诵读另外一条律令。 “根据调查,鲁山乡蔷夫、三老合谋,鱼肉乡里多年,其等所犯之罪,符合大汉律令:受赇以枉法,及行赇者,皆坐其贓为盗。” “根据最重于盗者,以重者论者,几人,皆应判为死罪!” 赵禹宛如一个没有感情的判案机器,面无表情,指了指司匡,沉声解释: “此人击杀有罪之人,符合大汉律:捕盗贼、罪人,及以告劾逮捕人,所捕格斗而杀伤之,及穷之而自杀也,杀伤者除,其当购赏者,半购赏之。” “即,其非凡无过,还有功劳,按照律法,理应进行奖赏。” 赵禹解释完,心境平淡,眨了眨眼,看着罪人,沉声,“尔可还有疑问?” “我!”广放低着头,脸色难看,支支吾吾的。 他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法律条文,但是,对一些规定也有所了解。 大体的情况,正如赵禹所言。 只是,这两个带捉自己的家伙,怎么张口闭口就是法律? 且二人从头到尾,将此案涉及的法律串联一起,外人根本无可挑剔。 长安究竟派来了什么人? 广放猛地吸了一口气。 再次抬头,看着张汤,沉声,诘问,“吾接到的命令来自县尉,为何不抓县尉,独捉吾?” “哈哈。”张汤笑着拍了拍手,“当日县尉以何种形式传达命令于汝?” 此问一出,广放眼珠子瞪大,脸色蓦然变了,身体颤颤巍巍的,好像明白了什么事。 怪不得。 怪不得县尉从来不给自己手书。 张汤再次冷声盘问:“以何种形式?” 广放低着头,黑着脸,呢喃,“口头。” 赵禹在一旁笑着拍了拍手,说道,“无实际证据,其无死罪!不过……” 话风突转, 补充道: “虽无死罪,但根据大汉律令:有任人以为吏,其所任不廉、不胜任以免,亦免任者。其非吏及宦也,罚金四两,戍边二岁。” “汝为县尉任命,汝既犯死罪,县尉亦需承担相应责任。前日,吾至高密县之时,就已将其罢免。因县尉空缺,长安新任命下来之前,此位暂由廷尉署补充。” 赵禹笑了笑,将手中竹简合上,“至此,汝可还有疑问?” “我……”广放脸上血色瞬间褪去,整个人期期艾艾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 张汤对犯人的这种表现司空见惯了。 他重新走上前。 笑眯眯的,像是一个准备拐卖孩子的坏大叔。 鹰钩鼻靠近广放的左耳侧,嘴唇微张,发出声音,“知道吾为何先安排人宣读罪名吗?” 虽然张汤呼出的是热气,但不知为何,广放总感觉耳畔,乃至全身发冷, 他眼睛直勾勾盯着地面,摇了摇头。 “听好了……” 张汤按着广放的额头,声调蓦然降低,生怕让别人听见似的,沉吟半晌,用令人窒息的声音,说道: “率先宣读的目的,就是让汝知晓,汝本就是死罪。” “在审讯过程中,哪怕是被特殊的手段审死了,吾也不会有任何麻烦。” “若汝不想受苦,最好从实招来,这样子,大家都好。” 张汤解释完了,笑眯眯的离开广放身边。 走到赵禹身边,与之肩并肩。 转身,盯着罪犯。 此刻,广放已经被吓得双腿发软了。 捆绑的麻绳,因为其身体自然下垂,已经出现了摩擦树干的迹象。 他眼睛死死地盯着张汤,企图记住这个面孔,牙齿咬着嘴唇,嘴唇都快出血了,一字一顿,“尔为酷吏?” “不敢。”张汤笑了,摇了摇头,“论酷吏,吾二人不及曾经顶头上司及其师。” 广放眼珠子赤红,瞳孔周边全是血丝,声调、身体与心脏,都在颤抖,“那是何人?” 张汤像是腹黑小达人,嘿嘿嘿地笑了,说出来大汉审讯中,被人恐慌的名字,“宁成、郅都。” “轰!”广放脑海直接炸了,一片空白。 宁成还好,这个名字他接触的少。 那个郅都,他可是记忆犹新。 当初,郅都奉命清算济南瞷氏的事迹,天下人皆知。 瞷氏在济南根深蒂固,结果呢? 还不是被灭了满门,夷灭三族。 这俩人曾经的顶头上司,竟然和郅都有关系…… 怪不得如此通晓律法。 广放彻底慌了。 扭头,从披散头发的缝隙中,死死地瞅着司匡, 他心存不甘。 他不明白,司匡为何能与这种人物牵扯在一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拷问 “行了,别看了!看也没有。”张汤眯着眼睛,双手环胸,对双眸中充满不甘意味的人犯斥责,“汝赶紧招吧,高倏究竟去了哪里?” 广放把脑袋耷拉下来,晃动着披散着的黑发,摇了摇头,“吾不知晓。” “唉……”张汤叹了一口气,瞥了一眼待在角落,一言不发的司匡,耸耸肩,像是自言自语,“为何犯人总是喜欢用这种看起来很傻的理由搪塞审问官吏?” 他看着两个闲着的甲士,面无表情,挥了挥手,沉声:“用刑吧。” “张公,先行何种手段?” 张汤瞥了一眼粗麻布衣服上沾染了猩红热血迹的广放,声音阵阵,言简意赅,“水!” “诺!” 一名甲士立刻走到一旁,身上铠甲的铁片碰撞在一起,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他提起一个四十公分高的深棕色木桶,重新走到广放身边。 另一名甲士见状,立刻掏出来一块抹布大小的粗麻布,粗暴地塞进广放嘴里。 二人配合起来,行动迅速麻利,毫不拖泥带水。 最后,在张汤点头示意之后,木桶中的盐水,从头顶开始,倾倒在犯人身上。 蓦然,广放瞳孔骤然收缩,额头一紧,脑袋像是要爆炸了似的,神经紧绷。 紧接着,整个人开始疯狂的挣扎,光着的脚开始在地面上疯狂地踩着湿漉漉的秸秆,任由锋利的秸秆边,将脚心磨破。 原本苍白无色的脸顿时涨成了血红色,嘴里还发着“呜呜呜呜……”的声音。 由于嘴巴被布堵住了,他喊都喊不出来,只能通过肢体语言发泄痛苦。 外人根本无法理解他究竟受到了何种程度的痛楚。 这名甲士明显是行刑的老手。 倾倒的时候,动作格外缓慢,让盐水有足够的时间,撕咬伤口。 司匡在一旁望着,走过来,抻着脖子,悄咪咪的询问,“张公,为何要堵住他的嘴?” “一是怕他嚎叫的时候咬到自己的舌头,二是吾年纪大了,怕吵。”张汤眨眨眼睛,淡淡的回答。 “就这?” “自然不是。” 张汤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笑容灿烂的弧度,眼睛中闪过一丝犀利的光芒,沉声: “此法是吾从宁成手中学来,而宁成则是从郅都手中所学。” “根据郅公多年的经验,同一种刑法,堵住嘴不令其呐喊,比不堵住嘴,要痛的多。” “虽然吾不清楚其中的道理,但可以肯定,此种说法,不会有错!” 司匡惊愕了一会儿。 抬头,注视张汤的面庞,下意识退了一步。 如果这货说得没错…… 那呐喊可能涉及到大脑的信号传输吧…… 好家伙,郅都够可以的啊,竟然都摸索出来生物学层次的刑罚。 酷吏之名不是盖的! 司匡心怀惊讶,将目光重新移动到广放身上。 只见这位曾经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军司马,像是一个离开了水的游鱼,精神萎靡,一蹶不振,整个人直接蔫了,身体抽搐着。 他没有力气挣扎了,甚至,站立的力气也没了,腿变软,只能依靠束缚在身上的绳子,来支撑站立。 不等广放缓过劲来。 突然,张汤冷酷威严,用不容置疑的声音,再次响起,“拿开塞嘴布!” 甲士照做。 “说,高倏去哪里了!” 广放眼神注视着地面,贪婪地喘着新鲜空气。 “吾问汝话!” 不需要交代,一旁的甲士直接抡起巴掌,恶狠狠地抽在人犯的脸上, “啪!” 一道鲜血,从广放嘴角流出来。 依旧一句话也不说。 “张公……这要怎么办……” 张汤黑着脸,挥了挥手,“塞嘴!” “诺!” “取烙铁来!” 提水桶的甲士立刻跑到右边,用粗麻布垫着,握着握柄,从火红木炭之下,拿出来一块烧的通红的烙铁。 张汤丝毫没有心软,直接挥挥手,“上刑!” “诺!” 命令过后,衣服都没有解开,下一秒。 火红色的烙铁,隔着麻布衣,直接按在了广放胸口上。 甲士用力按了按,“滋滋滋”的刺耳声,从烙铁与皮肤接触面响起。 一阵诡异的香味儿忽然传来。 “唔!!”一阵撕心裂肺,但是却喊不出来的哀鸣过后,广放直接昏死过去。 由于提前被盐水浸泡过,因为折磨,刚刚从毛孔中钻出来的汗珠,与之混合,继续从毛孔的位置,杀痛神经。 负责塞嘴的甲士走上前,用手指在鼻孔的位置试了一下,立刻回头汇报。 “张公、赵公、司公,犯人昏过去了。” 张汤面不改色,依旧冷酷无情。 挥挥手,沉声“用水泼醒!” “诺!” “哗啦!” 一盆水泼上去。 广放从昏迷状态,变成半醒半睡的模样。 塞嘴布早就被取出来了,可是他却发不出来丝毫的哀嚎。 胸口火辣、犹如被万千刀子切割而带来的痛楚,不断地冲击他的神经,已经令他的大脑麻木了。 赵禹在一旁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广放,招了吧,招了就不需要受罪了。” 广放闭上眼睛,态度明显。 “呼!碰上硬茬子了。”张汤咧嘴一笑,感叹,“真以为吾没有办法了?” 猛地一甩左袖,左手突然一指,指着放在烧烤架上的铁签子,“取十根,从其手指甲的位置,戳进去!” 甲士把塞嘴布重新塞回去。 取来铁签子。 司匡仿佛已经预料到接下来的刑罚了,急忙出声,“张公,吾有些不适,可否去外面等候?” “小子,这就不行了啊?” “利用身躯的损害,对付犯人,使其招供的做法,吾实在看不来。” “古往今来,凡是审讯,都要这样做,习惯就好了。”张汤笑了,他在这方面表现得极其豁达。 司匡看着被折磨的不成人样的广放,叹了一口气,“这种方案,存在把人审死了,也审不出来的可能,风险太大了。” “那汝可有好的办法?” “不算好办法吧,能最大程度地避免犯人因刑死亡。” “哦?说来听听。”张汤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似笑非笑,“吾很感兴趣。” 赵禹也把注意力暂时放在了司匡身上。 在这两个老狐狸竖起耳朵的时候,一阵清朗的声音响了。 “若吾审讯,绝不用伤害躯体的刑罚。” “只需派遣六名士卒,每人两个时辰,进行看守,禁止人犯睡觉。” “少则一两天,多则四五天,人犯必定被折磨的崩溃,任何口供,皆会从实招来。” “吾将其称之为精神审讯。” 说完,他看着目瞪口呆的张汤、赵禹,耸了耸肩。 张汤仿佛发现了一片新大陆似的,眯着眼睛,搓了搓手,转身,把目光放在了广放身上。 踮了踮脚,跃跃欲试。 倏忽,赵禹伸过手,阻止了,沉声:“张汤,对付这家伙,就别用这个了。吾二人赶时间,还得回去向陛下复命。想研究,长安廷尉大狱里,人犯多的是。” “好吧。” 张汤看着广放,噘着嘴,有些“恋恋不舍”,还有些委屈。 转身,看着司匡,“既汝觉不适,就先出去等一会儿吧,待得出口供,吾会把结果尽数告知。” 司匡拱手作揖,“诺!” 随即,推开门,走了出去。 …… 期间,这间审讯室里的“唔唔”声更加强烈了,大到快要撑破房间。 …… 两刻钟后,门开了。 张汤神色凝重,走了出来,顺手带上了门,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任人遐想。 司匡急忙迎了上去,“张公,结果如何?” “很棘手!”张汤停下脚步,思索了半天,想出来这么一个词,“这件事,比吾想象地还要麻烦,已经超出了吾之权限。” “此言何来?” 张汤目光炯炯,瞭望司匡背后的黑暗走廊,确保无人之后,才压低声音,道: “吾大刑皆用,只得到了一个消息……” “高倏的消失,似乎和胶西王有关。能够在北军进城之前得到消息,并且提前通知,掩护人撤走,除了胶西王,胶西,无人有这种手段。” 他语气微顿,叹息,继续说道: “高倏能被刘端谨慎对待,且不惜冒着被长安处罚的风险,也要营救……恐怕,其手中掌握着刘端的关键性把柄。” “吾离开长安之时,陛下曾经交代过,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与诸侯王发生冲突。此行,本就是为了对诸侯王施压,进而呼应长安接下来的动作。如今刘端插手了,这案子,吾查不下去了。” 张汤神色黯淡,连连叹息。 听到这个消息,司匡脸色有些难看。 这不是逗人玩吗? 主犯跑了,抓个小兵,有屁用? 自己的仇、儒生的仇、游侠的仇,岂不是还没有报? “张公,难道就这么算了?” “汝别急!”张汤深呼一口气,拍了拍司匡的肩膀,“虽吾无能为力,只能这样返回长安,但汝不同,” 他微微用力,试图给司匡传达信念。 “一般而言,官吏上任之后,都会尽快给陛下写一篇奏论。汝若能够抓住这个机会,让陛下看到继续审查的价值……则此案,尚有转机!长安,一定会派遣其他人来查案。” “小子,抓紧时间吧,吾正月二十就动身返回长安了。汝若有能力,尽快撰写。” 张汤叹了一口气,“吾临走之前,会于辰时,在稷门等候半个时辰。汝若完成,可以差人送过来,吾一定帮汝亲手呈于陛下。” 司匡叹了一口气,“也只能这样了。事不宜迟,张公,下官要先行告退,回去琢磨奏折。” “请!”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策论 正月十九。 阳光明媚,天气晴朗,微风。 两匹油光水滑的枣骝马迈着优雅的小方步,稳稳地拉着车厢,驶至稷下学里。 车厢前挂着的鎏金吊坠,在阳光地照耀下,闪烁发光,雅气十足。 车厢后,还跟着数十名骑马紧随,手持锋利武器的精锐家仆。 马车停下之后,一只粗大的手将丝绸所织的精美帘子掀起。 温何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一次,白溱洧没有跟着,他只身一人前来。 白阳走到稷下学里的门口,对冯驹拱了拱手,表情平淡,沉声,“阁下,吾之家主惸侯,前来拜访君之家主。请通报。” 冯驹早就被交代好了。 他伸长脖子,先望了望温何,准确地说,是望了望马车的后面是否跟着装载礼物的车队。 不出意外。 除了载人马车与担任护送职务的家仆外,空无一物。 温何一行人,在列侯爵位高傲之心作祟下,拜访在他们眼中是“平头百姓”的司匡,依旧没有携带礼物。 “咳咳咳……” 冯驹不急不慢,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眼里的淤痰。 站直了,眨了眨眼,皮笑肉不笑,对温何拱手,按照早就被交代的说辞,底气十足,朗声, “恐怕要让惸侯失望了,家主昨日受邀,前往临淄城,尚未回来。” “何人所邀?” “廷尉正。” “嗯?”温何眉头绷紧,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吾记得,临淄廷尉署最高职务,不过是一个六百石的廷尉史吧?何来的廷尉正。” “惸侯,张公奉陛下之命,出关查案。吾之家主因是案件受害人,所以被邀请至审判现场。” 温何额头上的皱纹越来越紧,“司匡何时回来?” “今日傍晚,应该就回来了。” 温何点了点头,“那吾明日再来!” 随后,猛地挥了挥衣袖,“回府!” “恭送温公……” 冯驹眯着眼睛,望着离去的车队,啐了一口唾沫。 一个蒙受祖辈余荫的家伙,竟都不懂低调行事,对人和善。 这样的人,的确不值得进入。 他拍了拍身上刚刚沾染的因马车离去扬起的尘土。 转身,向学里内部走去。 阻拦成功,他要去和司匡汇报了。 …… 夜色渐深 稷下学里已经进入了半宵禁状态。 某房舍,三、四盏被点亮的油灯,正摇曳着黯淡的光芒。 司匡面无表情,闭着眼睛,盘膝坐在黑色案几之后。 面前案几上,摆放着一张全新的白色布帛,以及一根狼毫毛笔、一碗墨汁、一碗清水。 根据张汤的提醒,他正在谋划这份策论的内容。 虽身为匡人,拥有匡正诸侯的职责,但,仅此而已。 在没有绝对兵权的情况下,说白了,他就是一个打小报告的人罢了。 刘端控制下的兵力,何止五百? 那允许调动五百兵马的权力,也就对付对付一些没落的列侯家族。 想要刘彻对刘端出手,或者加大对自己的“投资力度”,就必须拿的出令其心动的筹码。 “呼!”司匡呼出一口浊气,睁开眼,双眸盯着窗外的黑暗星空,呢喃,“吾唯一能够拿出手的,恐怕就只有对付匈奴的手段了。” 想到这里。 他提起了毛笔,蘸了蘸墨。 左手扯着右臂衣袖,开始挥毫。 在最右侧,写下来一列文字,“匡人司匡,拜见陛下。” 随后,洋洋洒洒,开始发挥。 “臣本为胶西一布衣,幸陛下宠幸,得封六百石,以匡诸侯。” “上任之后,臣夙夜忧叹,不敢不度德而处之,量力而行之,唯恐伤陛下之明。” “近日来,臣以陛下所授之权,行匡正诸侯之事。正月十八,受廷尉正张公邀请,审判高密县县尉所辖军司马。” “根据查办,压迫胶西百姓者高倏,不知所踪,据军司马供述,疑被胶西王藏匿。” “臣以为,得民心者得天下。高祖皇帝天下马上得之,深知不能马上治之,方任用萧何;惠帝知晓,则任用曹参。” “二位先帝,用二位贤相何故?只为了安定百姓。陛下之德,可直追三代之明君,若想更进一步,越三皇,盖皇帝,则还需爱民如子。” 司匡停笔,顿了顿,笑眯眯地看着刚才写的内容。 策论嘛,除了自谦之外,还得拍马屁。 刘彻这个人,就好这一口! 鉴于这份策论的重要性,马屁拍的差不多就得了,需要直奔主题了。 他提着笔,再次蘸了蘸墨,在摇曳的灯光中,继续书写: “如今胶西国出现百姓民不聊生之事,若不彻查,轻则伤陛下之明,重则导致对匈奴作战的失败。” “秦何以并六国,一统天下?只因其得老秦人之心!” “大汉之民,炎黄后裔;匈奴,披发左衽之徒!二者仇恨,早已不共戴天。” “吾大汉,若想驱逐匈奴,一统海内,亦需得天下百姓之心。” “即,全国上下,民心一统,将一家一姓之仇、将北部边境抵御军民抵御匈奴之仇,化为全国上下百姓之仇,化为民族之仇!” “此乃汉匈战争决胜之本质!” “若全国数千万百姓,皆与匈奴不共戴天,人人争相参军,灭匈奴于大漠,何愁北部不平?何愁故土未收?” “如今,胶西民心不稳,百姓皆有后顾之忧,皆对高祖后裔心存怨念,若让其对匈奴产生仇恨,恐难如登天。” “臣恳请陛下,彻查压迫胶西百姓之官僚,灭不法诸侯王,还胶西百姓公道。” “若将不法之徒法办,则民心可收,百姓可用,匈奴可平。” 收笔。 司匡将毛笔放置于清水碗中。 把这块布帛拿了起来。 放在嘴边,吹了吹,加快上面字迹的干涸速度。 差不多了。 自古以来,民心这两个字……除了小部分昏君之外,没有哪个皇帝敢不重视。 有了这个东西,胶西王没好果子吃了。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它交给张汤了。 …… …… 翌日,巳时 那辆来了两次的马车,领着一队人,又来到了稷下学里。 白阳停下马车之后,遵循曾经的做法,来到了门口。 拱手,张嘴,“请……” 冯驹这次看都没看,直接低着头,拱手,“阁下请回吧。” 温何站在车旁,面色阴沉,有些怒了,喝了一声,“为何?难道汝之家主又不在?” “正是!”冯驹点了点头,声音不掺杂任何色彩。 他昨日汇报的时候,虽然没有听懂“三顾茅庐”是什么意思,但是可以肯定,家主很烦这个家伙。 既然司匡对其没好脸色,自己作为一个忠心的护卫,也不需要给与好的脸色,因此,声音才逐渐冰凉。 温何抬头看了一眼太阳,沉声,“其何处去了?” “家主于辰时,在稷门将奏章交给廷尉正张汤之后,便率人去鲁县赴约了!” “奏章?什么奏章?”温何心脏突然悬了起来。 “自然是递交给陛下的文书。” “汝之家主,为官?” “然!” 温何急了,不顾形象,快步走过来,诘问,“为何吾不曾听说?胡毋生可从未告诉本侯。” “望公见谅。吾之家主,于正月十六受封匡人。胡博士深居简出,还未得到消息。”冯驹解释得很平淡,觉得不值得大惊小怪。 “匡人是何官职,为何吾从来没有听说过?”温何的语气有些颤抖,“其归谁管辖?俸禄又是多少?”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东西。 冯驹面如水面,没有丝毫涟漪,淡淡的解释,“匡人,秩六百石,归御史大夫掌管,可直接奏于陛下,以匡正天下诸王列侯,荡平宇内不法之事。” 温何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声调抬高,失声,“汝之家主便是陛下新册之官?” “应该是吧,惸侯可还有其他事情?若无,鄙人就继续看守门户了。”冯驹悄悄地翻了一个白眼后退一步,与之拉开距离。 温何挤出一丝微笑,凑上前,小心翼翼的,询问,“敢问,司公去鲁县赴何约定?” 冯驹瞥了一眼,上下打量一阵子,沉声,“儒家祭祀孔庙之约。” “司公不是非儒嘛?” “家主与儒家交好,有祭祀之权。” “本侯明白了,多谢!”温何抱拳,点了点头。 突然,猛地转身,目光炯炯,吼了一声,“白阳!” “家主!” “立刻调转车队,吾等直接前往鲁县!吾定要追上司公!” “家主,不需要回去准备一下吗?吾等并未携带足够的盘缠,且夫人、少爷还在……” 温何神色凝重,沉声,“顾不上那么多了,立刻出发,直奔鲁县!盘缠,让人回府拿!夫人,少爷,则令其另外乘坐一辆车。” 白阳没敢继续说,只能遵从。 “诺!” 不一会儿,这位列侯在搀扶下,钻进了车厢,嘴里不断嚷嚷着,催促手下赶路。 温何已经动了结交之心。 一个督查诸侯王、列侯的官职……他不得不重视。 有了这个安排,就说明刘彻的削侯之心,越来越严重了。 必须早做打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客舍 元光五年,正月二十傍晚,大汉济南郡与临淄城交界地带,汶河边,天空灰色黯淡,阴蒙蒙的,乌云密布,压的人透不过气来,空气中还夹杂着湿润的泥土气息。 水里的色彩各异的鱼儿都浮在水面上,张开小嘴,吐着泡泡,拼命呼吸着暴风雨来临前的新鲜空气。 河畔一家破旧的客舍外,穿着褐色衣衫、头发花白的“舍人”正拿着一根棍子,四处奔忙,企图养殖的鸡、鸭通通赶回窝内,一只忠心的大黑狗跟在他的后边,摇着尾巴,时不时地吠几声,恐吓着这群会奔跑的肉食。 俄而,一道蓝紫色的光芒划破天空。 紧接着,便是一声“轰隆!”的雷声,倾盆大雨“哗啦”的落了下来。 哗哗啦啦的雨水冲刷着地面,汶河水面,也被落下的雨珠,砸出了无数个圆形的涟漪。 经过一番努力,这位老舍人终于将鸡、鸭赶了回去,把大黑狗拴在狗窝里之后,他才踉踉跄跄地跑进屋内。 “轰!轰隆!” 雨下得越来越大,天空越来越黑了,汶水的水面显著抬高,并且有向外溢出的趋势。 汶水的泄水能力达到了上限,河畔开始出现积水的情形,客舍大门的位置,雨水从门缝里渗了进来。 老舍人仿佛见多了这种情况似的。 对窝在屋内的客人挥挥手,示意他们不用担心,接着,便慢吞吞地走到后堂,用他年迈的身体,扛着一大麻袋早就装好的泥土,放在门口。 他一来一回好几趟,最终,摞在门口土袋达到了半米的高度,才罢休。 他搓了搓手,把黏在手上的土拍打干净,重新走回柜台后,用右手支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睡意正袭来,忽然,门外传来了激烈的狗吠声,“汪!汪汪!” 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咚咚咚,咚咚咚……” 这位老舍人眼睛忽然眯了起来,死死的注视已紧闭的大门。 他的第一个念头是一个疑问: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住店? 黄河决口之后,流民多了不少,黄河下游的治安也变差了许多,他不得不谨慎。 他迈着小步子,慢吞吞地走到大门的位置。 拉开门栓,打开了一条缝,扯着沙哑的声音,“谁啊?有何事?” 袁丁撑着一把白色皮,竹子骨的伞,狼狈的出现在门外,对着门缝,解释,“店家,吾与家主欲从临淄前往鲁县。天色不早,还遇上了暴雨,希望在此居住一晚,明早赶路。” 老舍人在此经营十几年了,精明得很,眼中闪烁着精光,声音却依旧沙哑,“可有传信?” “有!” “请客人恕罪,最近流民泛滥,匪徒猖獗,老朽不得不谨慎,可否先将传信塞进来?” “诺!” 袁丁总咯吱窝夹住伞把,在随身褡裢里摸索一阵子,掏出了一块木制的传信,沿着门缝,塞了进去。 舍人用身体抵着门,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把装着泥土的麻袋挪开,将门打开了。 看着头被雨淋湿,衣服也湿透了的袁丁,拱手,“敢问贵家主身在何处?” 袁丁拱手,“公在车厢内,店家稍等,吾这就去接。” “去吧。” ------ 不一会儿,司匡与袁丁撑着伞,对抗着满天暴雨,踩着地面上浑浊的积水,火急火燎地走了过来。 雨下得太过突然,二人都没有防备,身体多多少少都淋湿了。 加之气温降低,二人来到门口,在屋内相对温暖气流地抚摸下,皆有情不自禁地打了几个寒颤。 司匡上身褐衣湿透了,颜色更加深了,而下身的绔也好不到哪去,湿了大半,脚上的草鞋被水泡过之后,变得格外扎脚。 他与袁丁进入房舍内,给老舍人留出关门的空间。 目光在屋子里打量一圈。 如今的旅店,说是旅店,其实,基本上就是给路人一个居住的地方而已。 除了特别尊贵的人可以拥有单间之外,其他人,都是睡大通铺。 因此,看看在场有几个人,基本上就可以断定今晚在这里住宿的人数了。 司匡环视一圈后,心里有了数。 这家破旧的旅店,算上自己这两个人,一共七个大男人。 小农经济下,农民都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除了服徭役,或者来往的商贾、官吏之外,其他人,很少在此留宿。 可能是天气的缘故吧,今晚住店的人,并不算少。 老舍人把门关上,回到柜台后,拿起毛笔,铺开一卷竹简,对司匡呼唤,“客人,汝之传信。” “哦,好。” 转身,从褡裢里掏出来,递了过去。 白发舍人收了下来,看着制作格式,又对比了一下脑海中临淄地区的雕刻字体,脸上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如今的工匠,大多都是受官府管辖,负责雕刻传信的,更不用多说。 经过多年训练,同一地区的传信,雕刻的字体,几乎一模一样。 老头儿提着笔,按照记录格式,在竹片上认真抄写。 这是为了留存记录,防止有住店之人犯事,来日官府查验的时候,拿不出来,被一起带走。 且,有了这个,在缴纳商税的时候,也算有缴纳数额凭证。 虽然舍人没有读过书,认不得几个字,但抄,总不会抄错。 他知道自己抄的慢,因此,为了防止客人等待时候不耐烦而大吵大闹,他每次抄写的时候,都特意寻找话题,与客人主动聊天。 如今流民增多了,原本有爵位的人,因为离开原来的地区,在没有传信或者授爵位文书来证明自身地位的情况下,一般都会被记为无爵。 传信上明确记录,这两个人,都没有爵位,因此,他谈话的时候,更放得开了。 老舍人咧嘴,笑呵呵的,提着笔,一边抄写,一边说着:“听闻,二位欲前往鲁县?” 司匡略有兴趣地盯着柜台后老头儿的动作,同时点了点头,“嗯。” “敢问去鲁县所为何事?” “参加孔府祭祀。” “果然!”老舍人抬起头,笑了笑,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二位也是孔夫子七十二门徒之后?” “老丈为何这么说?” “自前几日开始,凡是欲前往鲁县的客人,在渡过汶水之前,都会在吾这里居住。诸君不是第一批,也不会是最后一批。” 他一边写着,一边说着,同时,又用眼睛的余光瞄了一眼其他几个住店的,锁定了目标后,抬起左手,指着, “二位,那位客人,与尔等目的相同。其也是去鲁县参加祭祀活动的,若是有兴趣,一会儿可以去聊一聊。说不准,君之祖上,与之交好哩!” 司匡顺着老丈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一个头发蓬乱沾满了灰尘、皮肤粗糙、身材魁梧,脸色刚毅、神色憔悴的男人,左手正捂着自己的肚子,右手抱着曲着的腿,蜷缩在一个角落,盯着不远处、被其他四个男人围着“呼呼”燃烧的火盆发呆。 这个魁梧男人上穿粗布麻衣,下身绔打着众多补丁、脚穿破旧草鞋、脚指甲里塞满了黑乎乎泥土。 其虽看起来格外落魄,但是头发却依旧用一块崭新的麻布条缠绕,尽量保持自己的儒家风雅。 司匡走上前,伏在柜台上,压低声音,悄悄询问,“老丈,那人姓甚名谁?” 白发老舍人摇了摇头,断然拒绝,“抱歉,吾不能向官府以外的人透露住店之人的信息,请君见谅。若感兴趣,可以亲自去问。” 司匡抱拳,行了一礼,“是匡唐突了,抱歉。” “无妨。” 老舍人笑了,抄完了,放下笔,把传信双手递回去。 上下打量司匡,又看了看袁丁,把手放在柜台下,用衣服蹭了蹭枯槁手掌上的沙土。 指着身后的价格牌,问道“二位客人要吃点什么吗?” 司匡听到这个问题,也下意识地捂了捂肚子。 不说还差点忘了,二人从早上就开始赶路,至今还滴米未进呢。 他望着舍人身后挂着、用木头撰写的小块块记录着饭菜名称与价格的小牌子,沉吟片刻,做出了决定。 解开腰间的钱袋,从里面小心翼翼取出住店自己吃饭用的钱,放在了柜台上。 “老丈,来两大碗肉糜,再来两碗肉汤吧。” 舍人看到柜台上的钱,笑得更灿烂了。 用手指快速点了点个数,抬头,道:“可否要酒?” 司匡摇了摇头,拒绝了,“不用了,明天还要赶路,不便饮酒。” 虽然如今的酒度数不高,但他还是不喜欢做正事的前一晚饮酒。 他还记得大学的时候,同专业里有一个有名的男生宿舍。 那个宿舍: 一个男孩子,因为踢足球的前一晚喝了酒,第二天比赛的时候,摔断了胳膊,回家躺了三个月。 另外一个男孩子,在运动会的前一晚给舍友庆祝生日喝酒,第二天,跳远的时候,起跳瞬间,把膝盖扭了,在床上躺了一个月。 自此,他就养成了做重要事情之前,切勿饮酒的习惯。 这老舍人点了点头,把钱收起来,“二位稍等,吾这就去做饭。” 随后,便弯着腰,向后堂走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仲阿于 司匡与袁丁找了一个无人的角落,坐下,倚着墙壁,从包袱里拿出来一条相对较干的毛巾,擦拭着身上的雨水。 等价交换之地预测稷下学里正月二十一有雨,此地提前一天下雨,看来,这块雨云是从西边来的。 老舍人在后堂捣鼓了了半天。 大约用了两刻钟的时间吧,手持用一个黑色托盘,端着两碗拌着肉糜的粟米、两碗肉汤,碗边还摆放着两双竹子制成的筷子,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在其他旅人目光紧盯的情形下,他把食物送到了司匡手里。 一主一仆,不约而同地端起冒着热气,漂着肉沫的汤汁,不顾烫嘴,吹了吹碗边,随后,嘴唇轻触碗的边缘。 转动着碗,开始吮吸。 “吸溜~~” 肉汤入腹,一阵暖流从丹田之处升起,进而传遍全身,把寒气驱逐。 “舒服!”司匡哈哈一笑,放下碗,端着粟米,大口吃起来。 嘴巴形式上咀嚼几下,随后,吞咽进肚子里。 在筷子地搅动下,碗里的肉香,在客舍中蔓延。 虽然味道很微弱,但这群很久没吃肉的旅客,尖锐的鼻子,却全都捕捉了。 这群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司匡手中的碗,舔了舔嘴唇。 碍于司匡与袁丁腰间的崭新的佩剑,他们仅仅看了一会儿,就把目光移开。 有钱买佩剑的人,都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美食充满了诱惑。 有两个人闻着香味,从怀里掏出来一块干硬的粟米面压成的饼子,放在嘴里含着。 闭上眼睛,仿佛自己也在吃肉似的。 …… 一刻钟后,二人吃完了,袁丁端着碗,拿着筷子,一同还给了白发老丈。 司匡倚着墙,闭上眼睛,静下心来,聆听门外的暴风骤雨、雷电轰鸣的声音。 赶了一天的路,他累了,需要休息。 俄而,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强烈的“咕~咕”声。 眉头一皱,眼睛重新睁开,望着声音传来的位置--是刚才舍人指着的那个,在墙角蜷缩男人。 这夹杂在雷电间的声音,是男人身上传来的,“咕~咕~” 司匡瞅着,呢喃一声,“肚子饿了吗?” 男人很警惕,似乎发现不远处的陌生人在注视自己, 右手下意识的摸向自己的包袱,似乎握住了什么东西。 同时,侧了侧身子,避开司匡的目光。 此时,袁丁也走了回来,拱手,沉声,“家主,东西已经还回去了。” 司匡把钱袋丢给这个跟随自己出门的下属,沉声,“汝去让老丈再呈一碗肉汤来。” “家主可是没吃饱?” “汝去弄来就知道了,” “诺。” 袁丁拿着钱,唤醒了在柜台位置,半睡半醒的老头儿。 说明来意之后,跟随白发苍苍的舍人,一同走进后堂。 可能是刚才做多了的缘故,没有几分钟,袁丁就端着一碗冒着热气,表面漂浮着一层白色凝固物的肉汤,走了出来。 见属下向自己走来,司匡摇摇头,挥挥手,指着角落的落魄男人,沉声,“给他送过去。” “诺!” 随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袁丁把肉汤送给了目标对象。 一时间,场中其他四个没有分到肉汤的男人,都用凶狠的目光,盯着角落的落魄魁梧男人。 不患寡而患不均,应是如此。 这群人没有胆量对付司匡,但却有胆量对付那个独行者! 一人压低声音,眸中略过杀意,对同伴说道:“待明日天晴,吾侪率先过河,之后,揍之!” “可!” 其同伴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竟然敢独享肉汤,不可原谅! 蜷缩在墙角的男人,显然不知道即将到来的灾难,他根本没有料到会被人送食物的情况,更别提免费喝到肉汤了。 他诧异地瞥了司匡一眼,感受着肚中的饥饿,又望着肉汤,沉默了一会儿,脑海中在思考着各种情况。 因为他此行的特殊性,顾虑很多,率先想到的就是这里面…不会有毒吧? 不过,这个念头仅仅存在了一会儿,就被他否定了。 若是下毒,何必用肉汤? 随随便便一碗普通的粟米,岂不是更节省? 更何况,这肉汤是店主人亲自做的,那人端来的时候,一直在众人地注视下,根本没有机会下毒。 肉汤散发着香气,不断地勾引他的鼻孔。 忍不住了! 这个男人立刻端起碗,用舌头舔了舔嘴唇,嘴巴贴在碗沿,“咕咚,咕咚”的喝起来了。 尽管舌头被烫的发麻,喉咙也传来火辣的痛觉,他还是大口,“咕咚,咕咚”的吞咽。 不一会儿,这碗肉汤就见底了。 他咀嚼着嘴里的零星肉沫,脸上浮现了满足的神色,疲劳感一扫而空。 男人拿着自己的包袱,起身,越过围着火盆烤火的众人,将碗还给白发老舍人,随后,没有回到原来的位置,而是直奔司匡走过去。 他把包袱放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拱手,弯腰作揖,声音粗犷,“多谢阁下!” 司匡睁开眼睛,挥了挥手,示意袁丁退后,看着男人,露出一丝微笑,稍作拱手,“不用客气,请坐。” 男人跪坐,司匡的声音再次响起。 “听闻阁下的目的地也是孔府,敢问,如何称呼。” “鄙人仲阿于,濮阳人士。”男人恭恭敬敬的回答。 “阁下可是七十二门徒的后裔?” “然也!家祖名仲由,字子路。”仲阿于端正而坐,抱着包袱,点了点头。 听到子路二字,司匡挑了挑眉,疲惫的模样一扫而空,顿时正襟危坐。 竟然是七十二门中,最暴力之人的后代。 要知道,当初子路,可是连孔子都敢揍的暴力小达人。 拱手,“幸会!” 仲阿于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赠肉汤的人,扶了扶头上的发冠,笑着,“阁下是哪位师叔祖之后?” “鄙人并非七十二门徒之后,只是孔氏的朋友罢了。”司匡笑着回答,“幸有孔氏邀请,才能参加这次祭祀大典。” “原来是这样。”仲阿于恍然大悟,感慨,“吾亦是如此。若非孔氏相邀,且给与几百钱,吾这辈子也凑不出至孔府的盘缠。” 司匡皱着眉,“吾听闻子路曾为卫大夫孔悝之宰,为何君之家境,如此贫困?” “唉,一言难尽啊。”仲阿于摇了摇头,眼眶发红,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君可知濮阳黄河决口?” “知晓。” “濮阳决口之后,吾家田地,因在决口之地上游,得以幸免,只有房屋被毁罢了。为了安排乡之流民,乡之官吏,借用吾之土地,答应以金钱、免税抵来年所产之粮。” “然而,去岁吾前往衙门索要应得之财时,竟遭遇拒绝,其竟令吾出证地契。” 仲阿于愤怒的握紧双拳,恶狠狠地砸了一下大腿。 “地契文书在房舍内,被水冲走,而田地中埋藏的地契基石,不知何时,被人挖出毁坏。” “其称,想要财物也行,先证明,那块地,是吾之财产!否则,不光拿不到钱,还得服徭役。” 司匡皱着眉,“吾记得,文书一式两份,官府之内,应该有副本吧?为何不让当地太常查阅?” “有是有!然,其‘不愿意’翻找!”仲阿于气的脸色通红,上齿咬着嘴唇,嘴唇都快被咬破了,“其让吾自行证明,否则,便是吾无地!” “汝可否去县内上告?” “去了,还未进门,就被赶了出来,随后,被乡内安排好的人带了回去,揍了一顿。” “汝是否去郡内上诉?” “去了,亦是如此。”仲阿于叹了一口气,神色憔悴的厉害。 司匡眉头压低,额头发黑,骂了一声,“岂有此理,此举欺人太甚了吧。” 仲阿于低着头,委屈巴巴的, “正是因为如此,吾才迫不得已,千里迢迢,欲至孔府,求见奉祀君,祈求看在家祖的面子上,主持公道。” “吾这一次出行,是趁着夜里,众人放松警惕的时候,偷跑出来的。考虑到看守严格,一路上,只走小路,生怕被半路抓回去。如果不是今日暴雨,吾也不敢住店。” 司匡摇了摇头,惆怅。 果然,人与土地的矛盾,是人必须面临的矛盾。 且大灾大难中,总会有一两个懒政怠政,企图贪污的家伙。 望着眼前的大汉,沉声,“汝可有信物?” 仲阿于目光灼灼,拍了拍包袱,“有!家族牌位!家族族谱,吾皆带来了!” 司匡放心的点了点头,安慰道:“有信物就好办了,相信,孔氏会助汝一臂之力的。” 毕竟儒家上下都流传着一句话:子路之死,儒门之殇。 这位跟随孔子多年,尤其是周游列国时,担任保镖的弟子,是儒家公认的贤者。 尤其是那句“君子死,冠不免”的绝唱,令无数儒生动容。 若是孔氏记着子路的恩情,这个忙,必定帮。 况且,这一次,七十二贤后人齐聚,儒家可怕的凝聚力肯定会表现出来。 团结的儒家,何人可动? 孔氏不帮,总有其他人帮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七章:不速之客 因赶路太过劳累,司匡与仲阿于简单地聊了一会儿,就躺在墙角,慢慢睡着了。 屋内其他几个旅人,皆围绕着燃烧旺盛的火盆,枕着自己的包袱,蜷着身子,呼呼大睡。 而老舍人则慢吞吞的,从柜台下拽出来一个用去岁柳絮填充的枕头,又走去后堂,拿出来一条破旧的被子,鼓着腮帮子,用力吹灭房间中的油灯,躺在柜台后,也进入了梦乡。 不一会儿,房间内呼噜声此起彼伏,打鼾的声音震着耳膜。 窗外,雨哗啦啦的倾泻而下,砸在黑色瓦片上,发出不甘心的“呀呀”埋怨,把鼾声有所掩盖。 “轰隆”的雷鸣,应和着漫天大雨。 大风“呼呼”地吹着,拍打着塞满了枯黄稻草的窗子,破旧的深棕色老木门也趁机制造“嘎吱嘎吱”的声音。 从门缝里渗进来的水越来越多了,泥土袋子与门围成的半圆弧的小洞内,积累的雨水,已经有几公分高。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门外那只大黑狗,又开始了激烈的吠叫,“汪汪汪!汪汪!汪!” 不一会儿,夹在暴风骤雨之间的,便是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 砸门人用了很大的力道。 他每砸一下,门就多颤抖几分。 经过几下猛烈的锤击,原本因为风吹雨泡,变得不结实的木门,变得更脆弱了。 喧闹的敲门声把老舍人吵醒。 他翻了个身,枕着右耳旁的银丝白发,双眸盯着门外,脸上的皱纹增多,出现了厌烦不悦的神色。 胳在膊撑着地,半起身的状态下,脸色扭曲,咒骂了一句:“究竟是哪个竖子,这么晚了还来敲门!” 这个老舍人终究还是起来了。他把潮湿的被子、枕头团成一团塞在角落。 他摸着黑,小心翼翼越过几个被吵醒,面带怒色的旅客,走到房间中央,从火盆中取出来一块木头。 走到油灯旁,利用通红的木柴,把熄灭已久的油灯点亮。 门外见屋内出现了亮光,敲打的力道更强烈了。 “咚!咚咚咚!咚!” “来了来了!别敲了!”老舍人扯着嗓子,嚷嚷着,把剩下几个正在梦乡里与周公女儿约会的男人吵醒了司匡也不例外。 所有人,一时间颇有默契,几乎同时怒气冲冲地瞪着大门的方向。 吵人睡觉与抢人钱财、害人生命,没有太大的差别! 袁丁气的,已经把手放在佩剑上了。 流民生涯开始后,他只想吃饱,流民生涯结束后,他心中想的,只剩下了睡觉。 白发老舍人佝偻着腰,搬开地面上装满了泥土的麻袋,对屋内的旅客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冷静。 接着,顺手打开了房门。 他沿着门缝,面带冷色,询问,“何人敲门?所为何事?” 门外回应的同样是一道冰冷的声音,“公家办事,今晚住店,立刻开门!” 与老舍人相比,这道声音底气更足,像是青年打出来的。 “可有传信?” “有!” “能否从门缝里先……” “少废话,把门打开!” 门外之人声调不降反升,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不仅没有把传信送进来,反而先踹了门一脚,然后拔出腰间锋利的佩剑,顺着门缝,戳了进来。 如果不是店主人躲得快,那年迈苍老的身躯非得被这突如其来的利器戳出来两个大窟窿。 被这么威胁,老舍人的睡意顿时减少了不少。 眨眨眼,用手擦了擦蓬松白发下、额头上冒出来的豆粒大小的冷汗。 赶紧打开了门。 门开的刹那间,两个浑身湿透了、二、三十岁模样的男人火急火燎地推开,钻了进来。 他们腰间皆佩剑,皆裹着白色头巾、上穿麻布短衣、下穿麻布缝制的绔,脚踩黑色的“络鞮”。 络鞮底面携带的积水,把发干的地面弄的东湿一块、西湿一块。 这两个人突然要求住店的大汉,丝毫没有见外的意思。 脸型瘦长的矮个子,对脸型圆润的高个子抱怨了一声,“淋死了!这天气怎么反复无常!” “行了,别埋怨了,等把人抓到,完成县令交代的任务,吾侪回去好好歇息几天。” “嗯,说的也是!” 随后,矮个子转过身,走到柜台旁,从怀中掏出一块巴掌大小的木制令牌,按在了上面,“老头儿,立刻登记,吾二人欲在此住宿一晚。” 他奸诈的眼珠子转了一转,嘴一歪,哼哼一笑,趴在柜台上,用眼睛的余光瞥着门口正在搬泥土袋的白发舍人,命令着,“另外,把最近几日在此居住之人的名单拿出来!吾要查看恶徒是否来此居住过。” 店主人虽心有不爽,但民不与官斗的原则,早就铭记在心。 低着头,将愤怒咽在肚子里,长满了皱纹的脸强行挤出来一丝笑容,谄媚拱手,“请稍等。” 他绕回柜台。 谨慎地拿起传信,眼睛凑上去,查看上面的内容。 姓氏:隋 名:伯安 出生时间:孝景皇帝三年。 爵位:不更 样貌:…… … 户籍:东郡濮阳 传信颁布地:东郡濮阳太常署 老舍人满意的点了点头,把传信放在一旁,望着高个子圆脸大汉,拱手,“公之传信,可否一观?” “嗯。” 按照查验矮个子瘦脸的方式,店主人又把这个高个子查了一遍。 两块传信放在柜台上。 白发老舍人拿出拿出记录住店之人情况的竹简,认真摘抄。 而矮个子瘦脸丝毫不客气,也走进柜台内部。 瞥了一眼地面上的被子,没有说什么,将目光放在竹简上,开始查验这几天来住店的人。 侯三、张旭、皇甫延年、季锋……仲阿于…… 看到了熟悉的名字。 瞅了瞅日期:元光五年正月二十 蓦然, 他猛地抬头,眼睛死死地盯着房间黑暗的角落,瞳孔先是紧缩,随后慢慢舒缓。 瘦长的脸上渐渐浮现出喜色。 眼神不变,左手按着佩剑,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伯安,怎么了?” 隋伯安兴奋地快要笑出声来,他指着窝在角落、屁股朝外、头恨不得塞进墙缝里、身材魁梧地仲阿于,尖叫,“觉历,人找到了!” “唰!唰!唰!” 顷刻间,房间内所有的人,都扭头,把目光投在角落。 张觉历两只眼珠子,像是两颗锋利的钉子,恶狠狠地钉在墙角的那个身影上。 他走了起来。 越过烤火的四个男人,到了仲阿于身后。 “汝把头转过来。” 不为所动。 “哼!”张觉历冷哼一声,粗大的右手猛地伸出,像老鹰提小鸡似的,把目标给提了起来。 左手按着仲阿于的脑袋,用力扭了四十五度。 看着熟悉的面孔,顿时笑逐颜开。 “哈哈,果然是你小子!” 右手松开,把人丢在地上。 突然,右手瞬间化拳,毫不客气,猛地锤在仲阿于的右侧腹部,“砰!” “跑!让你跑!” “不是喜欢上告吗?去啊!给吾去啊!” 在窗外雷声地渲染下,张觉历面色狰狞可怖,手上充满了力气。 拳头如同雨点一般密集,狠狠地砸在仲阿于的身上,脸上。 不一会儿,处在拳头轰击下的人,脸上就出现了淤青。 隋伯伯双手环胸,眯着犀利的眼睛,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 而屋内烤火的人,皆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只是目光如豆,注视着,生怕被波及。 张觉历一边用锤头猛地攻击一边骂骂咧咧的,“汝可是真的能跑!竟然能跑到济南郡附近!害得吾兄弟二人赶了十几天的路!汝该死!” 仲阿于咬着嘴唇,脸色苦楚,也不还手,仅仅闭上眼睛,抱着头,缩成了一个球,任由攻击。 袭击官吏是大罪,一旦还手,会被这群人加上更多的罪名。 他深知不能冒这个风险。 司匡倚着墙壁,注视着躺在地面,奄奄一息的仲阿于,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本来不想多管闲事的…… 可要是亲眼见证子路之后被人活活打死,自己与儒家的关系,可就彻底完蛋了。 儒家“暴力美学代言人”仲由,其后裔如果死在了暴力之下,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还是得插手。 “差不多行了吧?”司匡挑了挑眉,左手按在腰间佩剑上,以防万一,冷声呵斥,“尔等突然闯进来,没有出示任何文书,就强行查看旅客名单,还殴打无辜之人,真当吾等是摆设?” 张觉历蹙眉,停下手中的动作,眼神发冷,扭头注视另外一个角落,诘问,“尔为何人?竟敢管吾东郡濮阳县衙之事?” “吾?一旅客罢了。” 张觉历吧唧一下嘴,阴笑,“呵,小子,吾劝汝识相,莫要惹火上身。游侠的仗义之行,不值得学!” 而隋伯安打量司匡的装扮。 见腰间携带佩剑,身边还有一个持剑的护卫,谨慎,没有立刻骂人,也是冷声警告,“吾二人奉县令之命行事,汝最好别插手!此人乃罪犯,不值得出声相助!” “他所犯何罪?” 隋伯安环于胸前的手放了下来,声音阵阵,“乏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八章:匡人?不,诓人。 隋伯安见司匡没有立刻回应,颇为得意,笑吟吟的,朗声:“汝既携带佩剑,也算是有一定见识的人,理应知晓大汉律令。乏徭者,依大汉律令,捕捉之后,一律以充谪戍,终老屯戍。” 他指了指窝在墙角,一动不动的仲阿于,冷笑,继续说道:“汝即便今日救了他,也无法更改其犯罪之事实。识相点,老老实实待着,别多管闲事,否则,吾二人,以同党之罪,将汝拿下!” “呵,多管闲事?吾可不这么认为。”司匡哈哈大笑,站了起来,左手依旧搭在佩剑上,紧紧握住剑柄,声音朗朗,“既汝二人希望谈论法律,那吾便成全尔等!” 他用力甩了甩右袖,指着破旧木门,高呼, “汝二人雨夜前来,在未出具任何通缉文书的情况下,公然殴打大汉百姓,此当何罪?” “汝言吾为同党,吾认为,此乃谬论!据大汉律,如遇恶徒,百步之内,见人不救,当赀二甲。汝二人殴打他人之行径,谁能证明不是恶徒?鄙人也是按照大汉律办事!” 司匡说完,咧嘴,笑了笑,瞅着烤火,一言不发,看着热闹的四个人,微微拱手,“诸君无动于衷,可是想等官府通缉,从而缴纳罚款?” “这……” 烤火的四个大汉面面相觑,皆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哆嗦。 脸色骤然大变,纷纷站了起来。 差点因嫉妒之心,误了大事! 汉承秦制。 秦确实存在见死不救的罪名。 无论如何,在这两位不速之客出具身份证明之前,根据打人的性质,可以划分进恶徒行列。 坐在地上的四个人互相对视,同时点头,做出了一个决定。 摩拳擦掌,走到墙角,把准备继续殴打仲阿于的张觉历围了起来,令其动弹不得。 “伶牙俐齿,厉害!”隋伯安眯着眼睛,注视着司匡,夸赞了一句。 仅仅一句话就调动了场中的其他人,遇上懂法的硬茬子了。 不过,他并没有生气,而是挥挥手,示意张觉历先退回来。 此地空间太小,双拳难敌四手,他不想爆发冲突。 待同伴来到身边,他才开始反击。 只见隋伯安右手伸到右肩的位置,捏着一根与衣服同色的绳,猛地一拽。 “沙!”的一声。 接着“咣啷”声传来。 他背后固定在身上的灰色布袋落在地上。 隋伯安当着众人的面,蹲下,在里面翻找。 不一会儿,两块A4纸大小的长方形木板被他取了出来。 木板中央有一个合并的凹槽以及两个手腕大小的圆形空洞,而两侧则各有一个中指粗细的小孔。 他站起来,高高举着,在手里晃了晃,似乎在显摆。 沉声,“吾二人虽出来匆忙,并未携带任何文书,但却带了捉拿犯人时,使用的梏!” 其与司匡对视,声调抬高,诘问, “除了官吏,何人有梏?” 司匡看着隋伯安手里的那个玩意,忽然笑了,斜着头,一字一顿,反问,“谁规定普通人不能有梏?大汉律令可没规定庶民持梏犯法吧?” 在一旁休息的张觉历忍不住了,出言呵斥,“强词夺理,黎民要梏何用?” “这汝就管不着了,万一人家有特殊的爱好呢?”司匡摊了摊手,努努嘴,耸耸肩,表现出一副无辜的模样,“若汝二人无法自证身份,最好老实点,否则,别怪吾等拔剑相向!” 张觉历瞅着被众人围起来保护的仲阿于,又瞥了一眼丝毫没有退意的司匡,附在同事耳边,询问:“伯安,现在该如何是好?” 隋伯安冷静地挥挥手,“毋慌!吾二人有传信!只要和姓仲那小子传信的户籍地对上,足以自证身份!” 他转身,双眸一转不转,死死地盯着白发舍人,左手将佩剑拔出来三公分,右手化拳,敲了敲案几,“咚咚”声过后,高声, “店家,吾三人的传信内容,可有相似之处?” “呃……有!有!户籍地相同。”老舍人神色惶恐,腰佝偻得更加厉害了,急忙回答。 隋伯安满意地笑了,转身,瞅着房间里几个多管闲事的家伙,压低声音,淡淡地说道:“怎么样?现在可以了吧?若不是捉拿罪犯的官吏,何人会出东郡,过黄河泛滥之地,行数百里,至此捉人?” 乍然,他脸色变得狰狞。 指着四个围住仲阿于的人,警告,“立刻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否则,将尔等以同党罪一并捉拿,送于边境,抵御匈奴!” “这……” 那四个大汉再次面面相觑,神色苦楚,犹豫不决。 其中一个人沉吟半晌,说道:“回去吧,反正吾等将赶路离开此地,即便官吏追究见死不救,也犯不上因为这种小罪,四处捉拿。” 另外三个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互相称好,回到原来的位置,重新坐下,围着火盆,低着头烤火,似乎离开了这个争斗之地, 隋伯安轻蔑一笑,视线移动,冷视司匡,“小子,汝可还要多管闲事?” “好吧,吾暂且相信尔等身份。” 司匡嘴角下垂,脸上佯装害怕,心底却策划着吓唬人的手段。 刘彻封的匡人,虽然字面上是匡扶汉室的匡,但只要稍微变通一下,变成诓人的诓,也不错。 匡人? (×) 诓人? (?) 诓人是一门学问,必须谨慎进行。 虽然六百石的权力摆在那,天晴了,只要让袁丁快马加鞭前往鲁县,不出两个时辰,自己就能喊五百士卒过来。 但这太麻烦。 如果可能,他更希望直接效仿孔武对付孔安国的手段,“先礼后兵”、“以德服人”。 想到这里,司匡用右拳抵着嘴巴,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仰头,面色平淡,朗声:“汝二人既为濮阳官吏,理应懂法吧?” “略知一二!”张觉历哼了一声。 “那好,吾且问,若仲阿于是被三老、蔷夫乃至县令所冤枉,尔等可知后果?” 隋伯安讥讽着,“县令秉公执法,三老德高望重,没有冤枉一说。” 司匡呵呵一笑,右手突然拔出佩剑。 指着二人的鼻子,“是否冤枉,尔等心知肚明。” 顿了顿, 警告:“依大汉律令:鞫狱故纵、不直、及诊、报、辟故弗穷审者,死罪,斩左止趾为城旦,它各以其罪论之。” “尔等明知仲阿于之冤屈,却不协助,反而助纣为虐,识相点,快些回去辞官吧,否则,一旦上面追究起来,下场会比乏徭还惨!” “无稽之谈,什么狗屁法律,吾没听说过。”隋伯安翻了个白眼,恶狠狠的啐了一口唾沫,“何人告知于汝?别以为随意编造一条法律就能把吾吓唬住。” 司匡:“???” 这货刚才说什么? 大汉司法二把手认同的法律,是故意捏造的? 胆子够肥的啊。 见司匡在发呆,张觉历握紧拳头,歪着嘴,对着空气挥了几下,“小子,哪怕真的有这条法令,也要有人肯追究才行!吾二人效忠濮阳县,县令公除了东郡郡守之外,他郡,无权管辖。” “长安是否拥有管辖的权力?” “这自然有!” “那正好。”司匡眨眨眼,对着未央宫的位置拱手,“吾需与仲阿于的目的地相同。若汝二人不收手,吾便替他前往鲁县孔府,拜访奉祀君,请其出面,上诉于长安。” “汝也要去孔府?”隋伯安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眼神如同鹰隼一般锋利,“觉历,今日恐怕要麻烦一些,再带一个人会濮阳了。” “无妨!一个与两个,并无区别。” 这两个来自濮阳的官吏神色变得凶狠。 右手摸着佩剑,“唰!” 同时拔出来。 与司匡刀剑相向。 一时间,房间中忽然静得可怕,只有窗外的雷雨声,怕打着对峙双方心境。 地上四个烤火的男人见架势不好,不得已,再一次开始迁移。 这一次,他们全部跑到柜台后。 尽管老舍人抗议,胡子一颤一颤的,还是被挤在了最里面。 他们全部蹲下来,仅仅露出来一个头,眼冒精光,瞅着即将发生的斗殴事件。 汉人不怕见到血。 斗殴见血才刺激! “家主,这两个字宵小之徒交给属下就好了。” “不必汝靠后,吾自己来!”司匡一边做着头部运动,一边笑嘻嘻的,“吾今日便要效仿孔公,来一次以理服人!” 说完,便独自上前。 “诺!” 袁丁持佩剑,注视着,随时准备营救。 “以一敌二,汝以为自己是楚霸王?”隋伯安桀然一笑,“觉历,同上!死伤毋论!” “好!” 张觉历挺着狰狞的面庞,持着剑冲了上来。 隋伯安紧跟其后。 “杀啊!!” 战斗爆发了。 “砰砰!” “嘭!” “咣咚!” …… 三分钟后。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司匡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伸了伸懒腰,睡眼惺忪,打了一个哈欠。 根据速战速决、长篇大论会夜长梦多的原则,他出手的时候,招招致命,挑飞二人手中之剑之后,便挥着拳头,硬揍上去了。 没有悬念,这两个菜鸡加起来,都没撑住二十个回合。 司匡用脚踢了踢躺在地上、呼吸微弱,昏迷不醒的两个濮阳官吏。 对着袁丁大手一挥,“把他们两个绑了,睡觉!” “诺。” 司匡一边往回走,一边呢喃自语, “怪不得孔武喜欢以德服人。” “果然,用了‘德’之后,房间里安静多了。” “看来以后要多练一练以德服人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九章:大父,大父,大父…… 门外的雨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中午,才变得淅淅沥沥。 历经一夜的冲刷,客舍外浑浊的积水已经可以淹没脚脖子了。 司匡临走之前,到门外拿起店主人驱赶鸡鸭的棍子,对着那两个濮阳官吏,一人闷了一棍,确保这两个货昏迷了,才领着仲阿于踏上了前往孔府的路。 本来,他打算先去孔府周边转转,踩踩点,再去趟泰山。 如今碰上仲阿于,不得不改变计划。 爬山变成直奔孔府。 …… 因为地面泥泞,难以赶路的缘故,他们第二天上午,才进入鲁县。 得益于孔府即将开始的祭祀,鲁县中束冠儒雅之人,比平日里多了不少。 尤其是孔府门前,全是携带着礼物、递交拜帖,进进出出的人。 这群人排成了一条长龙。 一个穿着儒服、用白色发带束着头发的少年于草席上跪坐,守着案几,提笔登记。 司匡让袁丁去停车之后,领着仲阿于,排了将近半个小时的队,才到达登记的位置。 在少年询问之前,司匡微微一笑,拱手,率先出声,道:“请问阁下,孔安国在否?” “嗯?” 孔黄抬头,眨眨眼,微微一愣,有些错愕。 这人怎么和别人不一样? 其他来访的人,都是询问奉祀君在不在,这人怎么一上来就问孔安国? 不过碍于儒家礼节,他放下笔,笑着回答:“兄长见谅,安国大父领着府中弟子出去采购了。” 司匡差点被唾沫呛住,“……” 大父? 这小子是子国的大父? 不至于吧。 孔安国明明都没有四十岁,哪来的将近二十岁的孙子。 这结果令人有些啼笑皆非啊。 司匡考虑到后面还有人在排队,怕那群人等急了揍自己,没敢继续追问无用的问题,而是另外询问重要之事,“敢问子威可在?” 孔黄礼貌地笑着,“武大父跟随老祖去宗祠了。” 司匡:“……” 好小子,张口闭口喊人大父,有前途啊。 这种行为,让人不由得想起了三国第一因果律人形兵器——吕布。 “二人何时回来?” 孔黄摇了摇头,“君见谅,吾不知也。” “这样啊……” 孔黄抬头,注视着这位奇怪的来客,微微一顿,询问:“敢问君来所为何事?若是着急,吾可帮忙转告。” “哦,吾受邀而来。” 司匡急忙从怀中摸出来一块刻着“孔”字的金黄色令牌。 放置于案几,并且向前一推。 “这是……”孔黄眼睛陡然眯起,看到信物,急忙用双手捧起,站了起来。 前后各翻看一边,确认材质、样式没错之后,扶正束着的头发,整理衣衫,连忙拱手作揖,态度诚惶诚恐。 其压低声调,生怕震到最贵的客人,用清朗的嗓音,笑着问道:“公为何人?何人所邀?” “稷下学里,司匡,受孔公邀请,前来赴约。” 孔黄屏住呼吸,身体一颤。 双眸被小星星填满了,声调情不自禁地抬高,一副粉丝见到了偶像的模样,激动得尖叫,“可是创《大学之道》者?” 司匡用手指擦了擦鼻尖,笑着回应,“对。” “啊啊啊!” 孔黄兴奋地手舞足蹈,尖叫着,眼珠子瞪得赤红。 把令牌丢在案几上,一把抓住了司匡的手,声线格外颤抖, “司公,汝所作大学之道,吾每晚都会诵读!今日一见,死而无憾矣!”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 赶紧松开手,把案几上的毛笔放在砚台中蘸了几下,塞到司匡的手中。 接着,又拔出剑,将儒服刺破,割下来一大块布条。 布条放于案几。 孔黄蓦然拱手,拜了两拜,声音朗朗,“请大父赐孙儿大学之道精髓之词!孙儿希望挂于房间,日夜观看。” “孙儿……”司匡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颤,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变得苍白无比,和一张白纸似的,“君此言何意?” 难不成,这人打算对自己发动无法解除的因果律武器? 用不着这么狠吧,不就是没带实体礼物吗。 这与用大炮轰偷瓜贼,有何区别? 孔黄眨了眨可怜巴巴,水汪汪的大眼睛,“启禀大父,孙儿只想求一幅字而已。” “字好说,大父二字,吾担待不起。”司匡苦笑着,握着毛笔,在这块布条上撰写下“格物……平天下。” “谢大父!” 司匡咽了口唾沫,背后发冷,仿佛有一层好寒冰,把自己的后背给冰封住了,“望阁下自重……吾还没到当大父的年纪……” “吾之大父,乃武、安国之堂兄,君与二位大父为挚友,这声大父,受得起。”孔黄笑吟吟的,把案几上的字收了起来,“请大父先随孙儿去客堂等候,孙儿立刻与大父汇报。” “…好…” 司匡拽了拽仲阿于的袖子,又对停好了车,在一旁恭候的袁丁挥了挥手。 三个人跟随孔黄的脚步,进入了孔府。 而门前负责登记的位置,被其他人取而代之。 …… 与此同时,孔府大门对面 一个拿着大扫帚,清扫街道的人停下脚步。 瞥了一眼孔府的长队,有意无意地走到不远处一个坐在路边、穿着粗布麻衣、脚边摆放着一个麻袋的人身边, 说道:“立刻向大王禀报:儒家特别邀请人之一已经到达。” 坐在街边之人沉思一会儿,抬头,询问,“要不要打探此人身份?毕竟和大王同等待遇。” “汝去汇报此人名司匡。至于具体身份,吾这就去城门守卒处询问,他们那里应该查过传信!” “可!” 二人分头行动之后,在孔府门排的长队中,逐渐出现了不少流言蜚语。 “那小子是谁?为何会被孔氏优待?吾孔门七十二门徒都没有这个待遇?” “吾刚才听到登记之人喊他大父,也许是孔氏的旁支子弟吧……” “不可能,吾清晰听闻,那个人姓司,不姓孔。” “兴许是孔氏女子外嫁之人呢。” “断不可能。这人刚才拿出的青铜牌子,可是邀请令。外嫁之人,进门何需邀请?” “嗯,说的也是。” “可恶,吾等在此排队送礼,反倒是让那个小子抢了风头……吾不甘心!”一个提着红色丝绸包裹礼盒的男人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男人身旁,另外一个人出声了,提醒,“兄台慎言,诸位,谁认识那人?赶紧讲解一下!” “那人姓甚名谁?” “好像是司匡……” “不会吧?”一人惊呼出声,察觉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他急忙解释,“吾来自三河之地,前几日听闻,有一名叫司匡的数术大家,现身于临淄,刚才那个,不会就是那个人吧?” “太年轻了!难以置信……” “诸公,赶紧发动人脉,调查那人!如果可能,吾欲交好!” “是及!” …… 仲阿于行走过程中,竖直耳朵,听着身后叽叽喳喳的声音,故意放慢了脚步,直至与袁丁肩并肩行走。 他侧着脸,用嘴巴挡在嘴前,小声问道:“袁公,贵家主何许人也,为何会被儒家如此重视?” “吾,不知也!” 袁丁耸耸肩,无奈的摇摇头。 他出身流民,仅仅知晓司匡最近一个来月的事情罢了,对于战诸子百家的事件,知晓的并不多。 不过,他回忆着与良岳的那场争斗,嗯了好一会儿,扭头,补充道, “不过,我只知晓,稷下兵家第一人,不如家主。” 此话一出,行进的过程中的仲阿于,情不自禁的张大了嘴巴,如果不是肌肉弹性的限制,下颚绝对会贴在地面上。 …… 半个时辰后 司匡端正的跪坐在孔府最大的客堂内,双手搭在大腿上,闭着眼睛,思索着事情。 他面前的案几上,摆放着一杯价格不菲的蜀地佳酿。 袁丁在身后站立侍奉,左手按着佩剑,挺直腰板,目光锐利。 至于仲阿于,则格外拘束。 他生怕弄脏这里,把屁股下那一张干净的草席卷了起来,直接跪坐在地面上。 至于案几上的酒,他虽然很想喝,但担心脏兮兮的手污染了酒樽,因此,即便很渴,还是碰都不敢碰。 司匡沉下心来,思考这一次,该拿什么礼物出来。 如今,他暂且掌握的,关于儒家的内容,除了赋之外,也就只剩下三字经、千字文、弟子规这种东西了。 由于前两者涉及到后面的朝代,在更改大意、替换文字之前,他绝对不可能拿出来。 至于弟子规……虽然全篇一直在提倡良好的品性,比较符合儒家的价值观,但,今日场面,有些不合时宜。 弟子规提倡的行为,只能被儒家中的部分学派认可,其与大学之道一比,境界低了许多。 如今的儒家,并不适日后被三纲五常等毒瘤残害的儒家,它们尚且保留着先秦时期的彪悍之风,有暴力美学的传统。 孔子并不反对报仇,相反,还很支持。 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相比道德感,隐忍感,如今的儒生,更类似于侠,讲究快意情仇。 今天,你用棍子打了我,我不会忍着,也不会动你的家人,不过改天,我会另找时间,拿着板砖,拍你脑袋,直到报仇雪恨。 这才是汉儒之风。 司匡点了点头,暗道一声:“看来,得趁机在这里打打秋风,多攒着气运点,方便下次兑换礼物啦。” 他一边想着,一边环视整个房间,寻找何时的“暂借”之物。 随着双眸移动,屋内的东西,都尽收眼底。 手下意识的触摸酒樽,放在嘴边,抿了一口。 甘甜与微辣感同时充斥整个大脑。 他吧唧一下嘴,粉红色的舌头舔了舔下唇。 这“饮料”,味道不错,除了孔武之外,其他人应该喝不醉。 正当他满意放下酒樽之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沙哑的声音, “司匡贤弟何在?” “大父别急,人就在里面。” “臭小子,赶紧让开,别当路!” “大父,慢点,别摔着。” “摔不着!” 紧接着,便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司匡与仲阿于同时起身,二人一同望着大门的位置。 “司匡贤弟,吾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胖老头儿,拄着一根金黄色的青铜鸠杖,伴随着“咚咚咚”声,撒丫子冲了进来。 孔黄在后面紧紧跟着,担任护卫的角色。 司匡盯着胖老头手里拄着的拐杖,眉头一低。 这玩意儿他认识。 前不久,还弄断了一根。 这人竟然持有鸠杖,看来地位不低! 他急忙迎了上去,笑着,问道:“老丈是?” “汝便是司匡贤弟?” “然。” 胖老头满意的哈哈大笑,脸上的白胡子,左右颤个不停,“哈哈,吾名孔臧,汝与子国等人相同,称吾为臧兄即可!” “小弟恭敬不如从命!”司匡微微一笑,急忙拱手,“见过臧兄。” 今日,竟与孔臧称兄道弟,赚到了。 别人不知道,他可知晓。 这个便宜兄长,最多再有一年,就会成为大汉下一任太常卿! 掌管户口和老刘家陵墓附近税收的九卿。 “钱”途无量啊。 孔臧把鸠杖丢给孔黄,独自上前,扶起司匡,笑着, “贤弟快快请起!” “来,为兄给贤弟介绍一下,这小子,乃吾之嫡孙。”胖老头儿拉着孔黄,笑眯眯的。 司匡没有多说,仅仅笑着点了点头。 孔黄捂着胸口位置的题字,嘿嘿嘿,笑着回应。 司匡对着不远处的仲阿于挥挥手,示意过来,指着,介绍,“臧兄,此人名兄仲阿于,乃仲由之后。” “哦?失敬!”孔臧额头一紧,抱拳,“敢问,阁下是仲由几世孙?” “九世。” “这样啊,那吾二人平辈。” “见过世兄!”仲阿于激动的泪珠在眼里打转,直接“扑通”跪下了,郑重一拜,“请世兄为小弟主持公道!” 孔臧急忙侧身,不受礼,“赶快请起,究竟发生了什么?” 司匡见仲阿于情绪不稳,赶紧帮忙解释,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 …… 一刻钟后, 孔臧额头已经黑成了煤炭。 “二位稍等,此时事关重大,吾需要拿着信物去验证,随后去向家主汇报!黄儿,汝在此招待,吾去去就来。” “诺!” 孔臧皱着眉,对众人点点头,拿着仲由家谱、牌位,颤巍巍的走出去。 拄拐杖的手,明显更用力了。 【感谢封宇】的588打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章:孔门本一体,触一必殴之 孔臧黑着脸离开客堂后,便着手安排仲阿于的事。 他虽然身为蓼侯,在固始县拥有蓼侯侯国,但这件事涉及到东郡濮阳,距离他的管辖范围有五百多公里,影响力不够,想调查也是有心无力。 想要对付那群家伙,只有用动用儒家的力量。 于是,他先在书房,把司匡帮忙叙述的前因后果,写在了一卷崭新的竹简上。 然后召了一名办事放心的家仆,令其快马加鞭,把竹简送至孔氏宗祠,让叔父,也就是第二代奉祀君,也是孔氏当代家主孔忠作出决断。 …… 半个时辰之后,送信的家仆火急火燎地回来了。 孔臧递送的竹简,孔忠收到之后,立刻作了批复。 竹简上,用朱砂撰写的文字遒劲有力,龙飞凤舞。 上面的回答很简单,只有两个字--击之! 孔臧待在书房,双眸闪烁着深邃的光芒,凝视着竹简,声音朗朗,蕴含着似火山喷发一般,无穷无尽的愤怒, “既然家主已经允许,那吾就不客气了!” “辱儒者,儒家必共击之!” 他随即颤巍巍地走到从书架旁,取下来十一块金色布帛。 这是孔府的传统。 遇到重事,以布帛通知。 孔臧走回原来的位置,将十一块布帛平铺在案几上。 提起笔,蘸了蘸浓稠的墨汁,年迈的身躯竟然释放了庞大的腕力。 毛笔触碰布帛,墨汁蓦然渲染,化开,犹如爆炸的黑色飞灰。 上面书写着相同的内容。 文字与孔忠批复似的,言简意赅,只有十二字 ——“孔门一体,速来孔府,有事商之!” 写完。 他选了十一名亲卫,把信送了出去。 排除子路之后仲阿于,收信人除了孔武、孔安国之外,还有孔门十哲另外九个人的后人。 (颜回、子骞、伯牛、仲弓、子有、子贡、子我、子游、子夏) 一定意义上来讲,这群人,代表着儒家的顶尖战力。 …… 一个时辰之后,孔府后堂。 孔臧神态威严,精神矍铄,坐于主位,注视着下方年龄迥异,皆为儒后的十二个人。 他将鸠杖平方于大腿之上,用手轻轻地拨弄额前白发,声音虽然沙哑,但底气十足, “诸位,事情的前因后果,可了解清楚了?” 下方十人面面相觑,互相点点头,拱手齐呼,“吾等皆已知晓。” 孔臧满意的点了点头。 起身。 鸠杖随着身体的移动而滚落。 这位白发老人仅仅看了一眼,没有在意,而是绕开案几,步履蹒跚地走着,直到走至正中央,挥舞着手,声音朗朗,开始发起号召, “诸公,当年先祖孔丘在世,儒门三千弟子,皆恪守正义之道,同门师兄弟之间谦虚有礼,即便生活困苦,饥寒难耐,亦恪守己志,本心不移,行儒家大道。” “托诸位先祖之福,儒家在先秦大争之世立足,与百家相争鸣,与墨家并列显学,传承至今,成为天下正统。” “愚以为,儒学之所以传扬天下,非一家一派之功,实乃儒家弟子之力。无弟子,便无儒家!” “因此,为保儒学传扬千载,吾儒家上下,应团结一心,护儒家之人。” 孔臧转身,望着表情坚毅先贤后人们,有条不紊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沉声, “何为团结?一致对外也!” “如何护儒家之人?凡欺辱儒家之人,皆应承受儒家之怒火!” “此不仅执行道德正义,不仅承先祖之意,更是为子孙后代考量,为其日后行为提供借鉴。” “他日,若吾孔氏后人、诸公后人遇难,儒门回应之法,亦应如此!” 这位拖着年迈身体的老人微微一顿,张开双臂,面色严肃,高声, “因此,今子路之后有难,吾等岂能袖手旁观?” “若不相助,时候入黄泉,有何颜面面对诸位先祖?” “针对此事,吾儒门孔氏决定:助之!” “诸君对此,有何看法?” 一头戴刘氏冠、身材较瘦,眼神犀利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 拱手,“敢问蓼侯,此人子路之后身份,验证过了吗?吾怕其为打着先贤旗杆,招摇撞骗之徒。” “仲阿于持有牌位、家谱。诸公来此之前,吾已经派人去宗祠查看了,先秦之时的内容,皆可对应!” 孔臧神色不变,双手交叉,自然下垂,放置于小腹位置,回答着, “此人来自东郡濮阳,卫国故土、子路战死之地。” “至鲁县前,因天降暴雨,曾在汶水附近,被濮阳官吏追上。若不是司匡营救,其可能会被打死。” “信物、户籍、追杀。” “此三者遥相呼应,应该不会有错。” 颜异微微皱眉,拖着长腔,“应该吗……若无十成把握,吾担心,万一弄错了,魂归九天之时,被先祖责罚。” 孔武蓦然站了起来,笑着,出声, “颜公担忧不无道理,鄙人有一计,可为公分忧。吾愿至东郡太常署,征调濮阳县先秦以来户籍名单。若仲阿于真的是子路之后,则户籍可查。” “如此甚好,子国有心了。”颜异笑了,抚摸着自己的下颚位置的胡须,满意的点了点头,坐下。 孔臧环视四周,沉声,“诸位可还有其他疑问?” “臧兄,吾有疑问!”孔安国压低眉头,行动敏捷,直接蹦了起来,声音阵阵,“孔府祭祀在即,做事行分轻重缓急,报仇之事,是否推迟几月,日后再说。” 孔臧还未开口,一坐在角落里,打扮儒雅的男子笑容可掬,站了起来,否认这个提议,“吾不建议推迟。” 孔臧望着男人,声调抬高,佯装发怒,笑骂道,“吾还以为汝打算当缩头乌龟,不发声了呢。” “蓼侯说笑了,此事涉及到复仇,吾怎么可能不参与?”褚大衣带翩翩,儒雅随和,笑呵呵的,拱手回应。 孔武望着褚大,面色不改,沉声,“褚师兄为何不打算推迟?” “此乃宣扬儒家仁义之机,吾觉得,可以为祭祀增添一丝光彩!”褚大笑吟吟的,抚手,“罢黜百家之后,儒家一直缺少一个宣扬自我的机会。此行若能踩着贪官污吏宣传,可得百姓民心。” 他一字一顿,郑重说道:“民心得,儒家安。” 忽然,一声鼓掌声传来,紧接着便是喝彩,“吾赞同!” 所有人齐刷刷地扭头,视线集中于一点。 “蓼侯,鄙人冉崇圣,陇西人士,祖上乃伯牛、仲弓、子有三兄弟。” 一个穿着绿色丝绸衣服、年龄在四十多岁,容貌苍老的男人站了起来,拱手作揖,郑重一拜,声音清朗, “鄙人乃陇西商贾,行商时,足迹遍布整个大汉。” “虽罢黜百家已有五载,然,天下百姓若分十斗,知黄老者,占据其七,其他百家,占二,儒独占一。” 冉崇圣声音诚恳,直入人心,“昔日黄老盘踞政坛,大汉官场贪污严重,如今儒家取而代之,理应肃清不法之徒,得天下民心。” “嗯。”孔臧欣慰的点了点头,“褚公与冉公所言,甚有道理,此仇,乃上天给予之机遇,万不可错过。” “敢问,吾等复仇方式是什么?可否有详细计划?”鲁地商贾,子贡之后,端木丛眉头紧蹙,站了起来,朗声问道。 孔臧看了看孔武,又瞅了瞅孔安国,最后,又把目光投在其他人身上。 沉默了一会儿,道:“各位可否先表明自己可以提供的支持?” “然!”孔武笑着,起身拱手,率先说道:“吾可联系太常署,查阅仲阿于的身份。” 颜异站起来,犀利的目光变得有些深邃, “实不相瞒,吾为都内丞,隶属大农令,可于长安、东郡,查阅濮阳当地近三十年来的税收缴纳记录。” “若仲阿于曾经持有那些土地,那么必然会在兰台等地,留有存档!” 之后,冉崇圣不急不慢地起身,对在场之人拱手,笑眯眯的,“诸公,吾并非官吏,无法从政治层面行复仇之事。不过,吾可派人将地买下。待证据确凿之时,为辱儒之人,增添二次贩卖田地之罪!” “吾与冉公情况相同。”端木丛面色平淡,起身,拱手,“既然冉公欲买地,那吾可雇佣游侠。若证据实在不足,吾可令游侠暗中杀之!” “诸公,吾名言炽,子游之后,任会稽计吏,通晓土地计算之法。可随同前往,查阅户籍、田籍中弄虚作假之数据!” “哈哈,大家都这么有兴致,吾公羊怎能落后?”褚大哈哈大笑,“鄙人不才,可从稷下征调公羊弟子二百,待敌人狗急跳墙时,作正面迎敌、肃清宵小之用!” 孔臧笑着,自我补充,“吾蓼侯国可提供箭矢五百,刀、剑、马匹若干,供诸位使用!” “诸公愿放手一搏,吾孔氏不会示弱。”孔安国站起来,面色凝重,“孔氏可出五十名训练有素善射手,护卫诸公安全!” 不需要提前计划,仅仅片刻,这群儒生,就拿出来了应对濮阳官吏的方案。 从上头巡查,到下头诬陷;从明地里较量,到隐秘中暗杀;从攻击,到防守,一应俱全。 一句话:濮阳贪官污吏,死定了。 “很好!”孔臧笑着拍拍手,“各方都已拿出足够的力量,一定要让不法官吏,见识见识儒家的厉害。杀鸡儆猴,妙不可言。” “诸公,吾有一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端木丛看了一圈,忽然说道。 “端木公尽管讲。” “此行,何人为主帅?” 他已经把这件事,当做一场战争。 一场关乎儒家名声的战争。 听了这个问题,孔臧低着头,沉吟半晌。 最后,抬起头,望着褚大,拖着长腔,淡淡地说道: “愚认为……理应由公羊学派领导!” “此行因帮助仲阿于而引发的战争,乃正义之战,类似于襄公复九世之仇。” “儒家之中,没有谁,比公羊学派更懂大复仇之义!” “由公羊领导,一切会顺利的多!” “臧兄,吾不同意!”孔安国举着手,大大咧咧地喊着。 “子国,汝为何不同意?复仇事关重大,这场面可不能开玩笑。”孔臧眯着眼睛,用眼睛的余光,瞥了一眼褚大的表情,又瞅了瞅自己座位处的鸠杖。 如果孔安国讲不出东西来,他不介意化身公羊,以暴制脑残。 “臧兄,为何一定要让儒家内部之人领队?吾觉得,应该让懂兵法的人,作为主帅!”孔安国噘着嘴。 “儒家报仇,若用兵家,岂不是惹人笑话。更何况,兵家又不懂大复仇!” 孔安国翻了个白眼,摊了摊手,“找一个既懂兵法,又懂大复仇的人不就行啦。” “世间哪有这种……” 慢着! 孔臧一个激灵,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好像,还真的有。 前几日段仲来的时候,和自己讲了兵家第一人惨败的事情。 孔安国也曾经说过,有非儒者知晓春秋大义,还TMD是二十八条。 那个人,好像正在客堂,被孙子招待呢。 孔臧望着褚大,眼神中精光闪烁,询问意见,“褚公……” 褚大笑着点了点头,“吾公羊无意见!” 他正好也想见识见识司匡的真本事。 能被恩师与胡毋生同时重视的人,不多。 在场的,除了孔氏人员外,孔门十哲之后,都一头雾水。 端木丛挠了挠头,吧唧一下嘴,“子国说的人是谁?” 孔臧神秘兮兮的,笑着,“一通晓兵法的奇人!有那人作主帅,此行稳了。” 颜异沉声道:“此乃儒家内部之事,他会答应帮忙吗?” 孔安国抚手,嘿嘿一笑,坚定地说道,“一定会,吾有妙计!” “哦?”孔武诧异的看着自己的弟弟。 这小子脑袋开窍了? 在众人注视之下,孔安国指着孔武,笑着,“只要大兄提出:若不答应,改日深夜提两坛酒登门拜访,或者改日一同去酒坊痛饮……在胁迫之下,司匡一定会同意!” 孔武傻眼了。 孔臧与褚大对视一眼,双眸皆暗藏金色精光,异口同声,“此计甚妙!” 孔武:“????” 怎么讨论了一半,开始迫害自己了? 老弟这是活腻了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途中 如果世间存在穿越,那么,是否也存在后悔药呢? 时值下午,司匡正黑着脸,骑着一匹枣红马,领着一大批气势汹汹的人,行走在鲁县通往东郡的驰道上。 他转身,瞅着身后那一大群气质儒雅、头上束发、腰部佩剑、肩上挎弓、胯下骑马、义愤填膺的儒家特种兵,巴不得弄一颗后悔药,尝一尝咸淡。 他娘的,被坑了! 就不应该这么早来鲁县! 四天前,当孔武提着两坛酒直奔客堂的时候,他就有预感--大事不妙。 尤其是孔黄撒腿就跑的举动,更提醒了事态的危险性。 虽然,他也尝试着逃跑,但还没等着踏出房门,就被孔武老鹰捉小鸡似的,提了起来,抓了回去。 当时,孔武笑眯眯的,就给了两个选择。 一:房门关上,这几天啥也别干,哥俩儿就天天把酒言欢。 二:领着儒家队伍,去濮阳帮忙。 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喝酒? 喝你大爷! 最终的结果自然而然是妥协答应。 然而,在司匡得知这群儒生已经把计划安排好了、人手挑选好了的时候,差点破口骂娘。 合着整了半天,自己就是个“工具人”。 儒家大儒那么多,为啥非要自己领人? 就不能给个爬泰山的机会? 可惜,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能按部就班地执行计划。 当日,褚大便返回稷下喊来了两百儒家“特种兵”;孔安国花了一天时间征调孔氏善射手;孔臧派人去蓼侯国征调装备;最惨的颜异则是即日出发,返回长安,查阅濮阳的田税缴纳记录,按照约定,双方在濮阳县驿站汇合。 考虑到颜异一来一回共计一千四百多公里,疯狂骑马也需要五、六天时间的时候,司匡突然感觉热泪盈眶,有些许安慰。 那“孩子”,不容易啊。 算算时间,颜异差不多该回来了。 为了对付一个县令,儒家顶尖战力几乎齐出,搁谁身上都顶不住吧。 “呼!” 司匡胸口上下起伏,长呼一口浊气。 脑袋偏移,视线挪动,瞥了一眼右手边,一直悠闲自在骑着马的孔安国,牙根气的直痒痒。 就是这老小子卖的自己! 如果不是自己武德不如孔武,没有快速拿下孔安国的把握。 说什么也得抡这小子几巴掌,提升提升他的德行。 正当司匡腮帮子气鼓鼓的,嘟囔着嘴的时候,一个负责探路的儒生,驾着马,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报!” 司匡不敢怠慢,双腿一夹,纵马前行,迎了上去,拱手,“请讲!” “司公,大约还有十五里,便进入濮阳境内了,前方三十里,便是决口之黄河。黄河决口后,将濮阳一分为二,濮阳县治,位于黄河之北,若想到达濮阳驿,吾等需找船过河。” “河边是否有船夫的身影?” “无!” “黄河岸边,可否有准备渡河的商贾、旅人?” “亦无。” 司匡额头一紧,眉头皱起,抬头纹增多。 连得两个否定答案,让他的神色凝重许多。 与该儒生对视,继续询问, “这附近可有村落?” “西北方向,有炊烟升起。” 司匡扭头,看了一眼孔武,在后者点头支持之下,作出了决定。 勒着缰绳,转身,高呼, “诸君,调转方向,向西北加速前进,天黑之前,一定要到达村子,寻得渡船!” “诺!” …… 一个时辰之后,天色慢慢暗了下来,一块没有边际的黑布,笼罩了天空,驰道两侧的树林中,传来了鸟儿归巢的声响。 两只黑色的乌鸦,盘踞在前方村口处的一棵早就死亡的枯树上,它们血红色的眼睛凝望空荡、冷寂、幽深的村子,嘴里发出“嘎嘎嘎”的哀鸣。 司匡骑着马,领着队伍,如愿以偿地到达了村庄。 村内,几十座低矮破旧的房屋,鳞次栉比地散落在南北两侧。 每座房屋的南侧,都种着一颗高大的槐树。 槐树高耸,茂密的树叶压着房屋,屋顶上的茅草被树冠压在底下,动弹不得。 树下南墙,因为树的缘故,终日不见阳光。昏暗潮湿。 外墙用泥巴糊上去的墙皮早已脱落了,墙上露出来大大小小、凹凸不平的破石头,石头缝里,还夹杂着大大小小的蜘蛛网。 不知为何,每家每户门口的那棵槐树上,都挂着一个黑色的小旗,小旗的正下方,则是一块巴掌大小的深褐色麻布。 司匡看到这一幕,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他来到大汉将近半年了,自然知晓黑旗的作用——招魂。 为何每家每户都要挂黑旗? 难不成,这里的人死绝了? 正当他疑惑的时候,一阵苍老的声音,引起了他的注意,“尔等何人?” 不远处,一个拄着一根树杈拐杖、全身黑色衣服,眼圈发黑,鬓角发白、面色惨红的老妪,出现在众人面前。 司匡与孔武相视一眼,同时点点头。 下马,走了过去。 来到老妇人面前,司匡拱手,谦逊行礼,笑着,“老人家,吾等是齐鲁之地的商贾,想北上,敢问此地可有船只?” “商贾?”老妪脸上的皱纹增多了,抻着头,瞅了瞅后面庞大的骑马队伍,深邃的双眸中闪烁着令人寻味的光芒,半信半疑,回答,“尔等恐怕要失望了,这几日,濮阳南岸,都不会有渡河船只。若急着过河,最好绕路。” “为何无船?” 老妪无奈地摇摇头,叹了一口气,“黄河决口后,濮阳便成为众矢之的。为了平息河水,这几天,亭长会在濮阳计吏地监督下,主持河伯娶亲。” “河伯娶亲……” 司匡听了这四个字,脸色黑的和煤炭似的,差点隐于夜色中,只剩下一件漂浮的衣服。 “老人家,可否详细说一说?” “……”老妪沉默了一会儿,再次看了一眼司匡背后气势汹汹的儒生们。 迫于压力,叹息,“汝二人跟吾来吧。” “诺!” 司匡回头,对着孔安国喊了一声,“子国,褚公因需照顾胡博士,未曾跟来,吾二人离开之后,公羊学子们就先交给汝了!” “放心吧!”孔安国挥挥手。 …… 不一会儿,在老妪的带领下,司匡与孔武,进入一间大门破裂的茅草房舍。 因为槐树的缘故,房舍内部比屋外还要黑暗。 进入之前,司匡特意的瞟了一眼门前黑旗之下。 借助着天空惨淡的月光…… 果然,这里也有一块巴掌大小深褐色麻布。 二人在老妪的指示下,坐在了一块被虫子咬的破破烂烂的草席上。 而老妪的身影则独自消失在屋内的黑暗中。 过了一分钟,这道佝偻的身影再次出现。 这一次,她手中没有拐杖了,而是多了两个带有缺口的陶碗,碗内还盛着浑浊的水。 老妪把碗递给司匡、孔武,随后,自己走到黑暗的角落,坐下,低着头,再次陷入沉默。 司匡把手中的陶碗放在地上,拱手,声音清朗,再次请求,“老人家可否为吾二人解答河伯娶亲始末?” “唉……” 老妪重重叹息,抬着头,双眸中布满了阴翳,整个人苍老了许多。 声带颤抖,缓慢地说着: “事情是这样的……” “几年前,黄河在本地决口,濮阳被一分为二,诸多农田被河水淹没,无数的百姓,死在了那场灾难中。” “陛下曾经九卿发动民夫十万人治理,然而却以失败告终。” “听丞相说,此次灾难,是天灾,并非人祸,人力不可治。因此,本地许多人都在想,会不会是河伯发怒,才导致河道决口?” “为了平息河伯的愤怒,自去年开始,濮阳就多了一个传统--河神娶亲。” “每年寒食、端午、年关到来之前,县中计吏都会抽出一天的功夫,到南岸的乡里,在亭长带领之下,挑选十名合适的女子,以祭河伯。” 她指着门外的老槐树,惨笑,“二位进来之前,应该看到了门口的黑色旗帜了吧?” “嗯。”司匡与孔武同时点头。 “那面旗帜,名曰招魂,是为了祭奠死者。全村悬挂,并非是每家每户都死了人,而是因为,有人为全村而死。”老妪沙哑的声音中,融合了心中的悲凉,“招魂下的深褐色麻布,并非普通的麻布,而是死者穿过的衣服。” “因为这次的祭祀,有一名女子是从本村挑选的,所以,村民才皆布黑幡,铺麻布,以作招魂之用,以作祭奠。” “咳咳咳……”老妪太过激动,以至于被唾沫呛到了,“由于衣服数量有限,为了保证祭祀的进行,便把死者衣服剪碎,发给各家各户。” 孔武挑了挑眉,出声质疑:“毁坏死者之物,会让她死不瞑目吧?” “子威……”司匡担心引起老妇人的反感,急忙拽了拽孔武的衣角,使了个眼色,示意先别插嘴。 “哈哈,无妨,是这么个理。”老妪摆摆手,咧着嘴,笑了,“因此,为了不叨扰死者,剪碎这件事,是死者死前,自己进行的。由其自主剪碎,分发给各家各户,就不会有问题了。” 司匡用上齿咬了咬嘴唇,沉声,“以活人祭祀,此行,根本就是在杀人!令活人准备自己的祭品,违背了纲常礼教。” 孔武气的面色狰狞,用拳头狠狠地锤了一下地面,忿忿不平,“贤弟,也许吾二人要做一回西门豹了!” 看来这里的人似乎没听过西门豹治理河神娶亲的狠辣手段,必须给他们上一课! 司匡点了点头,望着老妪,沉声,“敢问河伯娶亲何时开始?” 老妪目光灼灼,支支吾吾的,犹豫了一会儿,才交代:“明日。” 司匡追问,“被选女子何在?” “三天前,亭长与计吏就已经把女子领回去了,据说是要沐浴斋戒三天,明天,是祭祀的日子。” “沐浴斋戒?呵……”司匡咧嘴,笑了,笑得很灿烂。 他不是傻子。 两个大男人挑了半天,最后把妙龄女子直接带走,傻子都明白会发生什么事情。 她压制住心中的怒火,沉声,“敢问,河神娶亲在哪里举行?” “北岸。” “亭长、计吏如今何在?” 老妪低着头,“皆已返回北岸。” “此地渡船何在?吾侪今晚便过河,一探究竟!” “无船!”老妪猛地摇了摇头,“根据县令的吩咐,这几日过河,会触犯河伯,加重灾难,因此,所有船夫,皆将船拖上岸,等待娶亲结束。” “好一个触犯河伯!”司匡皮笑肉不笑,拍了拍手,“将害怕他人闹事,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吾未曾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孔武双眸通红,瞳孔周围,全是血丝,握紧拳头,挥了挥,“贤弟,别废话了,今夜便杀过去!” 司匡双眼盯着老妪,声音慷锵,“老人家,村子里有船吗?” “汝欲何为?”老妪声线颤抖。 “当然是过河!” “尔等私自过河,难道不怕河伯惩罚?” “怕?呵呵,吾还想会一会河伯呢!”司匡撇了撇嘴,“区区小神,也敢如此放肆?” “两个疯子!”老妪气的站了起来,从黑影里拿出来一根拐杖,指着二人,怒骂,“立刻滚出去,此地不欢迎汝等!” “老人家,只要汝将船只的位置如实相告,吾侪立刻离开。” “不可能!” 老妪已经不耐烦了,举着手中的拐杖,意图敲打二人。 司匡笑眯眯的,“老人家,别逼吾等。我们在村口可还有三百多号人等着呢,不想给村子招揽无妄之灾,最好配合!” 老妪轻蔑一笑,“吾不信尔等商贾胆敢杀人。根据高祖约法三章以及大汉律令内容,杀人者死。” “老人家还懂法?这就好办了。”司匡笑着拍拍手,“尔等联合他人,谋害花季少女,按照大汉律令,当判死刑!若不配合,今晚,全村都跑不掉!” 老妪气的面色通红,怒斥,“尔敢!” “吾还真敢。”司匡面色平淡,毫不客气的站起来,左手按着佩剑剑柄,“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大汉御史大夫管辖之下,匡人,秩六百石。” 孔武也站了起来,面色不改,平淡如故,“大汉太常卿管辖之下,博士。” “尔等……”老妪一愣,微微失神,后退几步。 司匡眯着眼睛,再次逼问,“老人家,赶紧说……船,究竟在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大忽悠(4.1k) 时值冬末春初,黄河河道中的冰融化的七七八八,泛黄的河水,时不时地拍打岸边松弛的土壤。湿润泥土中的嫩绿小草刚刚露头,一股萧瑟的风,卷着地面上冬季留下的腐烂残叶,在低矮的地面上,肆意浪荡。 刚至辰时,黄河南岸就已经人声鼎沸。 哭声、惋惜声,质疑声把原本就萧瑟冷寂的空气渲染得更加喧嚣、肃穆。 娶亲女子的父母、邻里村民、自己看热闹的百姓,把南岸围得水泄不通。 碍于禁止渡河的命令,他们只能在偏僻的南岸,观察着北岸一个又一个小黑点。 虽心感痛惜,叹息连连,却无能为力。 北岸 一个五十多岁的白发老叟,身着一件用彩色丝绸纺织而成的衣衫,在脸上用猪血画着诡异的图画,扮演者巫祝的角色。 他站在一个临时搭建而成的高台上,面对摆放着猪头、羊头、牛头、酒水、水果、粟米、龟甲……的案几,龇牙咧嘴,脸色狰狞,手舞足蹈,点头扭腰,跳着不知名的舞蹈。 在案几的旁边,架着一个金黄色的铜盆,盆内火焰燃烧旺盛,还时不时冒出木头“噼里啪啦”的爆炸声。 爆炸声在老巫祝刺耳的尖叫声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咿呵~河伯速来~” “嚯喔~吾欲见之~女子奉之~” “啊嘞~……” … 祭祀高台不远处,濮阳县衙计吏冲可株挺直腰板,在数十名手持长矛、身着红色皮甲士卒的拱卫中,跪坐在一面上书--“冲”--的鎏金边红底黑字旗帜下,目光冷淡,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 他的身后,是同样跪坐且被家仆拱卫、大腹便便,肥头大耳,笑容满面的濮阳乡绅。 冲可株面无表情,仰望天空,双眸微眯,注视着些许惨白的太阳,眼睛眨了眨。 视线移动,瞥了一眼河边那十名被分别绑在一个独立木筏上,衣衫整齐、眼眶通红、纱布堵嘴的秀丽女子,朝着身边的属下淡淡的询问,“还有多久开始?” “回冲公,预计还有半个时辰。” “加快速度,本官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 “诺!” 士卒离开后,冲可株甩了甩右手,把衣袖甩到胳膊肘的位置,随后拿起身前案几上的盘龙纹青铜酒樽,淡淡地抿了一口。 在酒精的麻醉下,他脸上不耐烦的神色,有了些许好转,凝重如冰雪一般,慢慢地融化。 他放下酒樽,视线停留在高台上,表面上欣赏着高台上那支奇怪的舞蹈,其实思绪实际上早就回到了昨日。 他咧嘴,嘴角上扬,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木筏上即将嫁给仙神女子的身子,真的如凝脂玉一般顺滑,还散发着比艾草还要清新的香气。 销魂呀! 只可惜……美中不足,只有三天的享受时间。 要不要和县令提议,把下一次沐浴斋戒的时间,增加至七日呢? 三天实在太短了,不爽快。 冲可株闭上双眸,面态贪婪,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又猛地呼出来。 “哗啦啦!”急促的布甲抖动声响起,一个面色枯黄的士卒跑了过来。 “报!” 冲可株猛地睁开眼睛,瞪着眼睛,瞅着跑过来的士卒。 张开嘴,声音有些沙哑。 “何事!” “启禀冲公,有一支北上的商贾求见,希望可以亲眼见识河伯娶亲之景。” “呵,一群低贱之人,也配观望河伯?”冲可株眉头紧凑,形成了一块小凸起,挑了挑眉毛,淡淡地说道,“让他们滚!” “可是……” “怎么,是本官说得不明白吗?” 士卒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继续汇报,“冲公,这支商贾中存在方士。” “方士又如何?吾又不是没有见过,台上这个老头子,也算是方士了。”冲可株的视线从面色枯黄士卒身上离开,移动至高台上的老巫祝身上,无精打采的,嘀咕,“让他们赶紧滚,别误了大事。” “冲公还是亲自看一眼吧,这个方士有真本事。” “哦?”冲可株眯着眼睛,呵呵一笑,忽然来了兴趣。 烦躁的祭祀,让他有些烦了。 去见识见识方士,貌似也不错。 如果没有本事,他不介意多杀个人。 冲可株扭头,目光平淡地看着身旁一个体型肥胖如球的乡绅,“汝在此看着,务必让仪式按时进行。” “冲公尽管放心。” “嗯。”冲可株满意地点点头,在左右地搀扶下,起身,沉声,“带路。” …… 几分钟后,小树林外。 冲可株视线上下移动,打量着眼前腰部佩剑的五个人(司匡、孔武、孔黄、卞知、袁丁),“尔等便是欲见河伯娶亲之商贾?” “正是。”袁丁表情凝重,拱了拱手。 “何人为方士?” “吾。”司匡站了出来,笑了笑,微微点头。 “这么年轻?”冲可株目光炯炯,瘪着嘴,有些失落,“汝会何种术法?” “点水成冰之术!” “哦?”冲可株左目抽了抽,瞳孔一紧,有些错愕。 如今的冰,都是冬天自然凝结而成。 夏日若想用冰,都是从冰库中取出。 皇帝为了表达宠幸,有时还会赏赐给大臣冰块,用以消暑。 眼前方士竟然自称可以点水成冰,这让他甚是惊讶。 若是真的…… 听闻陛下喜爱方士,若是推荐上去,岂不是大功一件? “可否示范?” 司匡点了点头,“吾需一盆清水。” 冲可株扭头,咧着嗓子,“立刻拿水来!” 命令下达后,一名士卒端着一个装满了黄河水的铜盆,跑了过来。 “请吧!” 司匡点了点头,微微笑着,右手伸缩,把右袖子,放在盆中。 嘴里念叨着《忐忑》的歌词: 啊哦 啊哦诶 啊嘶嘚啊嘶嘚…… 同时,暗中将口袋中满满的的硝石粉撒出来,随后利用袖子沾水后变重的特点,在盆中不断地搅拌。 工业制冰需要在水中放置大量的硝石。 现在处在春初,气温比较低,制冰过程中对硝石粉的需求,相对小一些。 且由于黄河水浑浊的缘故,无人发现其中掺入了硝石粉。 不一会儿, 盆中的水温开始降低,开始有白蒙蒙的冷气冒出来。 在大量硝石粉地作用下,这盆黄河水出现了凝固趋势。 见状,司匡急忙抽出袖子。 几分钟后,一块完整的冰出现。 他再次拱手,笑眯眯的,“幸不辱命。” 冲可株喘着粗气,双眸死死地盯着盆中的冰,用手戳了戳,坚硬的冰凉感传入大脑。 不是在做梦! 他迅猛抬头,盯着司匡,拱手,高呼,“公乃何人?” “琅琊方士。” “琅琊……”冲可株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人影,上前一步,抓住司匡的右手,激动万分,“阁下与徐福是何关系?” 在他认知里,拥有真正能力的方士,最近百年,只有一个——琅琊徐福。 司匡笑容不减,摇了摇头,神神叨叨的,“不可说。” “吾懂!”冲可株眼前一亮,猛地点点头,“此乃天道之秘,凡人不可轻知。” 虽然已经知晓,但他还是顿了顿,诚恳的询问,“阁下前来,所为何事?” 司匡笑呵呵的,对着齐地的方向拱手,“吾曾经与河伯有过一面之缘,听闻其今日娶亲,特来观礼。” “公可通神?”冲可株失声,惊了,轻视之心瞬间荡然无存。 然而,司匡摇了摇头,回答他的还是那三个字,“不可说。” “……”冲可株咬了咬唇,沉默了片刻,双眸闪烁,惶恐问道:“河伯真的存在吗?” “嗯!”司匡点了点头。 “呼!”这位濮阳计吏呼出一口浊气,侧身,“请公随吾来!” “可!” 司匡扭头,对孔武点头示意,做了个令人一头雾水的OK的手势,笑了笑。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 虽然他们人数众多,完全可以直接冲锋杀敌,但,那么做没有意义。 为什么当年西门豹没有直接武力镇压? 只因启迪民智比雷厉风行解决更重要。 只有让濮阳百姓懂了这个骗局,才能从根本是改变河伯娶亲的传统。 …… 俄而,在冲可株地带领下,众人来到了河伯娶亲的现场。 高台上,那个花面老叟,还在孜孜不倦地跳着那支奇异的舞蹈。 高台下,数十名乡绅在家仆地伺候下,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个荒诞的表演。 还有些人正口吐淫秽之词,对绑在河边木筏上的女子评头论足。 冲可株转身,指着高台老叟,笑着说道:“阁下,河伯娶亲马上就进行。” 司匡歪了歪嘴,皮笑肉不笑,佯装疑惑,“为何那跳舞之人身边,没有丝毫通神的仙力?” “咳咳,也许是那人累了吧。”冲可株尴尬的挠挠头,想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公以为,这舞蹈如何?” “烂!若以此呼唤河伯,只会让其生气,带来灾难!” “公莫要开玩笑。” “吾与河伯见过多次,算是朋友了,知晓其性格。”司匡闭着眼睛,神神叨叨的,“再这么下去,不出半月,必定引发决口灾难!” “啊!”冲可株大惊失色。 见识到硝石制冰的场面,他对司匡的鬼神之语,已经深信不疑。 急忙拱手,“敢问,可有解决之法?” “简单!”司匡指着高台上的老头儿,杀意隐藏在眼底,冷声,“让那个老头儿,与女子一同乘坐木筏,亲自下去赔罪!” “这……不妥吧?”冲可株目光闪烁着精光。 司匡并不劝说,只是用虚无缥缈的内容恐吓。 欲擒故纵才是王道。 沉声,“是否赔罪,由公决断。吾只知晓,河伯愤怒,大灾降临,濮阳必将首当其冲。” “阁下可否知晓灾难的具体内容?” “河流决口,淹没方圆数千里,水推却之后,有三岁赤地、三岁涝灾、十岁六月飘雪之灾。” “这……” 冲可株双眸颤抖,背后发凉。 他怕了。 “吾……明白了。”他急忙挥挥手,示意旁边的士卒去操办。 倏而,几个大汉冲上高台,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白发花面巫祝给拖了下来。 由于现场没有麻布,士卒只好脱下通体发黑的白色裹脚布,塞其嘴中。 巫祝双目眼皮都疯狂跳动,脸直接绿了,嘴里留出哈喇子,翻着白眼,在“唔唔唔唔”的疯狂挣扎声中,被绑在了为首的木筏上。 冲可株冷冷的看了一眼,扭头,笑眯眯的。 “这么做,河伯可会满意?若还有其他不妥之处,公尽管提出。” 司匡淡淡地环视四周,沉声,“这里有多少士卒?” 冲可株作为一个计吏,对数字格外敏感,不假思索,直接回答,“士卒七十人,乡绅十七,家仆一百二十一。” “让他们都把武器放在地上。” “为何?” 司匡翻了个白眼,讥讽,“公作为上计吏进京面圣,也敢举着武器?” 冲可株低着头,思索一会儿。 觉得言之有理,点点头,对着士卒挥了挥手。 伴随“哗啦啦”的声音,士卒手中的长矛,家仆腰间的佩剑,都被丢在了地上。 司匡环视一圈,左右抚摸着下颚,咧嘴而笑,朗声,“现在,去把木筏上的女子,通通解开,经其上岸!” 冲可株脸色凝重,后退一步,警惕地看了司匡,“为何?” “女子嫁人,哪有父母不在之理?公立刻派人,把女子父母接过来,与之团聚。” “不可!此时过河,会叨扰河伯,引来灾难!”冲可株眉头紧蹙,抬手,断然拒绝。 司匡扼腕而言,“毋慌,出了事,吾一人担之。” 冲可株摇了摇头,“县令有命,河伯娶亲期间,任何人,不得渡河,违者,抓捕,处以徒刑。” 司匡瞥了一眼木筏上的可怜女子,淡淡地说道:“河伯愤怒可是大事,公莫要自误。若濮阳被天灾摧毁,公会遗臭万年。” “荒谬至极!”冲可株还没有开口,一肥头大耳的油腻乡绅忽然站了起来,指着司匡,朗声呵斥,“耽搁了娶亲时间,才会导致河伯愤怒。尔等来历突然,且千方百计破坏祭祀,莫不是想捣乱?” 他拱手,义正辞严,敬告,“请冲公下令,开始娶亲,迟则生变,吾等,还要回去交差!”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破罐子破摔 冲可株眉皱目凝,凝视着司匡一行人,脑海中盘算着乡绅张铁鲁的催促。 见识到点水成冰之术后,这位濮阳计吏对鬼神之力有了新的认识。 他也是人,他也怕被河伯怪罪。 俄而,耳边又传来催促之语。 “冲公为何还犹豫不决?”张铁鲁恨铁不成钢地望着。 “此人为方士,可通鬼神,其……” “什么狗屁方士!哪有这么年轻的通神之人?”胖乡绅晃动着圆鼓鼓的肚子,焦急地走了过来,脸上的泛黄的肥肉一颠一颠的,拱手,“公切勿被巧言令色蒙蔽,今日祭祀仪式的流程,与前几次完全相同!前几次河伯都未愤怒,这次岂能怪罪冲公?夜长梦多!事不宜迟,请公赶紧行动!” 说完,这个胖乡绅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司匡,行动大有嘲讽的意味。 冲可株侧身,眼皮挑了挑,眺望着河边被绑在木筏上、表情绝望、眼神中生满了憎恨的十名女子。 眼底闪过一丝忌惮。 他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心一横。 现在这个场面,与其害怕鬼神,还不如担心任务拖沓而引发地责骂。 这位濮阳计吏立刻挥了挥手,郑重呐喊,“祭祀立刻开始!请河伯之妻入水!” “诺!”张铁鲁大喜,转身,立刻给士卒、家仆手势。 霎时,二十来个人向岸边走去。 孔武眼神犀利,面色阴沉,右手握拳,左手赫然搭在了剑柄上。 “贤弟,吾等,出手吧!直接杀光他们。” “别急着用武!”司匡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十名被欺辱的女子是大汉百姓,这些士卒,亦是大汉之民。他们只是身不由己,奉命行事。如果可能,吾希望能避免兵戈,只诛首恶。” “那应如何做?” “看我的!” 司匡蹙眉,从左袖子中的暗口袋内,掏出来一个东西,左手托着,高高地举着,呐喊,“都住手!尔等且看,这是什么!” 冲可株、胖乡绅(张铁鲁)、士卒、家仆……在场的人,皆被这声大喝吸引,纷纷回头,望声音来源之处望去。 蓦然,所有人浑身一颤,瞳孔紧裹。 “那是……” 冲可株眯着眼睛,精神恍惚。 倒吸一口凉气后,脚心一滑,身体晃了一下,后背忽然多了一层冰凉的汗珠。 胖乡绅张铁鲁也好不到哪去。 他的额头,被油腻的汗水覆盖,神色惶恐,头发直接湿了,一股凉气从脚心窜升,冲击着大脑。 其目光所视之处,一方巴掌大小的金色印玺静静地矗立。 印玺不会令人害怕。 这群人担忧的是印玺上缠着的、正随风飘舞的墨色绶带。 铜印墨绶,秩六百石。 这方士,竟然是官? “吾乃御史大夫所属,匡人!”司匡犹如寒冰一般冷酷无情的声音,伴随着肃杀的凉风,传遍全场,“即刻远离木筏,违者,诛!” 原本打算将木筏推下水的士卒,身体都冷不丁一颤,脚忽然不受控制,面面相觑之后,开始后退。 张铁鲁面色凝重,扭头,额头上的汗珠啪嗒啪嗒的滴下来,喘着粗气,“冲公,这究竟是怎么一会儿事!为何会有六百石突然造访河伯娶亲?” “吾不知晓。”冲可株摇了摇头,“县令从未提及,估计他也没收到情报。按理说,长安来人,都会提前派人通知……如今,没有任何通知,只可能是暗访。” “现在如何是好?”张铁鲁的脸色,愈来愈红,神情愈来愈凝重。 冲可株目光深邃,望着身旁这位思想活跃的乡绅,破天荒的询问,“汝怎么想的?” “该做的事情,谁也阻挡不了。”张铁鲁声音沙哑,一阵低吼,“几人冒充官吏,当诛!” “在理。” 这位濮阳计吏也动了杀心。 他们做的事情,一旦被人查出来,痛快的死,绝对是最大的恩惠。 如今之计,唯有杀了这个来自长安的人,才能暂且保住性命。 冲可株不再犹豫了! 当机立断,快速后撤,与司匡拉开距离。 大手一挥,高呼,“所有人听令,此二人伪造官印、冒充官吏,应立刻诛杀!” 司匡冷笑,拔出佩剑,指着,环视场中士卒,“吾看谁敢。三息,立刻退下,否则,按照叛乱定罪。” 两方争锋,让在场士卒,一下子失去了分寸。 究竟该听谁的…… “张铁鲁,让汝之家仆,立刻动手!” “诺。”胖乡绅对心腹点了点头,“诛!” 十来个穿着褐色短衣的仆人,立刻举着武器,冲了出去,“杀!” 冲可株冷视,指着犹豫的士卒,冷声,“畏首不前者,以逃兵论处,战后军法处置。” “兄弟们,别犹豫了,他们只有五个人,今日死定了,想要在濮阳混下去,就赶紧动手。” “冲啊!” “杀!” 几十名士卒,上百名家仆,捡起武器,红着眼,向五人杀来。 “暂时后撤,小心应对。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交手之后,以拿下冲可株为首要任务。” 司匡皱着眉,边下达命令,边迈着小碎步后退,同时,望着远处的树林,打了一个手势。 … 孔安国蹲在树林中,望着岸边,观察着一举一动,嘴里还含着一根烧焦了的野鸡腿骨。 “噗!”他看到信号,把骨头吐了出来。 转身,望着被布条缠住嘴巴的马,又瞅着无聊的快要睡着了的公羊儒生,拍拍手。 嘴里仅仅吐出两个词:“上马!”、“冲杀!” … 岸边 司匡已经与叛军、乡绅家仆交上了手,手中的剑来来回回的格挡迎面而来的长矛,整个人呈防御态势。 剑光流转,圆弧带血,杀意愈演愈烈。 而与之相反,孔武则撸起袖子,像一只大猩猩,尖叫着,冲进了人群里。 右手持剑,左手握着刚刚抢夺的长矛,硬生生地杀出来一条血路。 战况焦灼,地面颤抖,沙石颠簸。 “轰!轰隆!轰!” 一大群黑色的马,从茂密的树林中冲了出来。 马上之人,皆单手握缰绳、单手持剑,杀意凌然。 张铁鲁退居安全地带,右手成掌,放在额头,眯着眼睛,眺望,“冲公,是骑兵,对面有埋伏!” 冲可株抚手而笑,淡淡的说道:“呵!一群骑马握剑的乡野村夫,怎么可能与吾长矛之卒相斗?若其拿着长槊,吾还会忌惮一二,短剑?呵,找死罢了,尽管与之一战!” “呃呃呃……”张铁鲁踮脚望着冲进长矛军中的骑兵们,脸色陡然凝重,“冲公,情况,貌似不太对啊。” “怎么了?”冲可株心存疑惑,挑了挑眉,踮着脚,望着远处。 蓦然,瞳孔一紧,失声了,“这,怎么可能,这群人的战斗力怎么会这么强?” 战况,正一边倒。 自家士卒,像是一颗颗大白菘,被马上之士砍的七零八落。 那群家仆更是不用说了,直接被杀穿。 司匡早就趁机换上了一匹马,提着长矛,绕开酣战之地,直奔冲可株。 “冲公,贼人来了!”张铁鲁见司匡骑至,尖叫。 “毋慌!”冲可株冷哼,抬手,“秦川,上去迎敌!” “诺!” 一个身影骑着马,从乡绅群中冲出来。 司匡两腿用力一夹,与来人打在了一起。 冲可株笑吟吟的,看着热闹,“小子,汝竟然训练私兵,等死吧!” “呵,什么私兵?”司匡面无表情,一边从容抵挡这名习武乡绅的攻击,一边反问。 “装什么?这群骑卒,便是证据!” “荒谬!”司匡猛地用力,把秦川迎面而来的攻击推回去,冷静地说道:“这群人仅仅是在河边散步的读书人罢了,见尔等行违背纲常礼教之事,心有不甘,才愤然动手。” 冲可株“呵呵”讥笑。 读书人? 我信你个鬼。 马上持剑还能够压着训练有素的长矛士卒打,这读的是兵书吧? 张铁鲁行事谨慎,见己方倒下的人愈来愈多,嘟囔嘴,提议,“冲公,局势不太对,此地不宜久留,吾等不如先撤吧。” “也好。”冲可株点了点头,双眸中闪过一丝杀意,“让汝的人,把那群女子推下河,绝对不能让他们活下来。” “遵命!” 张铁鲁挪动着臃肿的身躯,亲自领着人去办。 “把人通通拿下,一个乡绅也别放走。”孔安国砍倒一名士卒,指着冲可株,扯着嗓子,呐喊。 司匡被秦川纠缠,一时半会脱不开身,无奈,喊道:“子威,保护木筏!” “明白!”孔武暴力一踢,紧接着砍翻一名叛军,扭头,咧开嗓子,吼道:“孔黄,立刻组织人手,射杀河边敌囚。” “大父瞧好吧。” 孔黄哈哈一笑,举起手中染血的佩剑。 “孔氏所属,立刻向两侧散开!” “驾!” “收剑,出弓!” 他也拿起一把弓,高喝,“以参连御敌!” “诺!” 顿时,短短三个呼吸,五十名孔府之儒,朝着河边的士卒,射出两百支箭。 “唰!唰!唰!” 满天箭雨,无情落下,穿透身躯,吞噬鲜血。 令高密县士卒吃亏的箭术,再次出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世界杯水平的球技 半个时辰之后,激烈的战斗接近尾声。 司匡坐在祭祀用的高台上,沐浴着凉风,边擦着汗,边听着孔黄的汇报。 “大父,此战吾侪杀敌一百三十余人。除了冲可株与跟随在他身边的胖乡绅趁乱骑马跑了,吾的人不熟悉地形,没有追上之外,剩下的十几名乡绅,已全部活捉。十名女子,也已全部救出。” “都内丞颜公那里有消息了吗?”司匡眸子闪烁着光芒,喘着粗气,用手擦了擦鼻尖,沉声,“其是否到达驿站了?” “公且放心。颜公已派人前来通知:其动用权力,已暂时征调濮阳大农丞署衙五百名士卒,正在前往濮阳太常,准备捉拿太常丞。” “既然如此,稍作休整,留下五十人看守叛军,照抚女子,其他人,两刻后出发,直扑濮阳!” 孔黄拱手,朗声,“敢问大父,吾侪,目的地是哪里?太常署还是县令衙门?” “都不是。”司匡摇了摇头,声音沉着,“此行,除了为仲阿于报仇之外,还要查明河伯娶亲始末。区区一个计吏,绝对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吾等需要得到濮阳最高行政长官的支持。” 从台子上下来, 他伸了个懒腰,眯着眼睛,语重心长地说道:“濮阳之地,因为黄河决口的缘故,各种势力错综盘杂,相互渗透,相互攻伐,若处理不好,会被各方联合攻击。想要打破这个尴尬的局面,必须得到统领全郡官吏之人的帮助。” 孔黄低着头,沉吟,“万一,幕后主使就是郡守呢?” “不可能。”司匡笑了,“东郡处在诸侯国交汇之地,治理此地的官吏,一定被陛下信任且委以了重任。陛下识人的能力,你我皆不及。吾相信郡守一直以来,都被属下蒙在鼓里,不知此地百姓苦难。” 刘彻晚年虽然做了很多错事,但早年时候,看人这方面,没的说,绝对是天下前五。 东郡作为连接三河之地与齐鲁之地的关键地带,在此的郡守,绝对是心腹。 “呼,希望如此吧。”见司匡坚持,孔黄面色苦楚,呼出一口浊气,望着不远处蹲在地上的乡绅,指着,“那他们应该如何处理?” 司匡瞥了一眼,内心毫无波动,淡淡地说道:“一并留下。待查明原委,吾要让他们下河游泳!” “诺!” …… 未时,濮阳郡守府邸门前,原本宽敞的街道,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此地不仅有看热闹的民众,更多的是衣衫带血的儒生。 上百名儒生不顾地面的泥土,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摘下佩剑,平放于大腿,闭着眼睛,声音朗朗,齐声背诵着儒家经典内容: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子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中而众星拱之……” … 负责郡守府安全的军司马,见到这一幕,只能皱眉苦笑。 他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数百人堵着郡守府的大门,什么也不干,就背书,背诵的内容,还是陛下喜欢的儒家经典。 这是在干嘛? 示威吗。 如果是…… 他也无能为力。 大汉律令可没规定,不准在大街上诵读。 这群人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负责安全的军司马没辙了,无奈,只能领着人疏散街道,顺便增加人手加以警戒。 希望这群书呆子不会冲击府邸。 这可是三百把剑! 真打起来,恐怕濮阳今日要血流成河了。 … 司匡盘膝,坐在背诵最前方,注视着紧闭的郡守府大门,嘴角轻扬,笑着,一言不发。 他的左手边,是背诵时划水的孔安国。 他的右手边,是闭目养神休息的孔武。 至于身后,则是本场行动的关键人物--仲阿于。 孔黄在司匡右后方,抻着脖子,低着头,询问,“司大父为何不直接求见郡守,反而要吾侪在此做哗众之举?” 司匡笑着,侧首,轻声,“吾且问,郡守,秩几何?” “两千。” “吾侪中,俸禄最高也不过六百,两千石郡守,岂能随意相见?”司匡重新坐直了,双目牢牢地盯着郡守府的朱红色大门,呢喃自语,“想要让其重视,吾等,必须先来一个下马威!拿出足以让他担忧的手段!” 孔黄还是不理解,用手挠了挠脖颈,“诵读我儒家经典就能制造下马威?” “汝且看着,慢慢体会其中道理。”司匡笑着用手拍了拍孔黄大腿,并未多做解释。 五四运动的精髓,三言两语岂能说完? 比读书人联合抗议更可怕的事情,世间可不多。 约摸诵读了一刻,郡守府的大门打开了。 一个穿着华服,腰间佩戴者铜印黑绶的中年人,领着两个随从,迈着大步,皱着眉,气冲冲地走了出来。 听着满大街的“子曰……”,他的头都快炸了。 中年人站在台阶上,用眼睛的余光看了一眼不远处观看的民众,叹了一口气。 望着儒生,高呼,“尔等,何人为首?” “吾。”司匡站了起来,与之对视。 “汝乃何人?报上名来。”中年人冷哼一声。 “吾名司匡,敢问阁下是郡丞,还是郡尉?” “在本官面前,以吾自称?好大的口气。”韩说挑了挑眉,没好气地说道:“听好了,本官韩说,乃东郡郡尉,尔等,速速离开,莫要叨扰郡守府!” “韩说?”司匡脑海中闪过一道精光,“韩嫣与君,是何关系?” “关汝屁事?赶紧带着人离开,否则,别怪吾不客气。”韩说扭头,傲娇地哼了一声,努努嘴,嫌弃的摆摆手。 司匡笑呵呵的,没有生气。 任凭谁被堵了大门,都不会开心。 更何况,自己带人堵的,是韩说顶头上司的大门。 想必,刚才在里面没少挨骂吧,不然说话不会这么冲。 司匡右手抵着嘴,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郡尉韩公,吾等来此,只因心有冤屈,若公可以解决,吾等,自然就离开了。” “冤屈?” 韩说一愣,嘴角抽了几下,诧异地打量在场众人。 三百多个拿着剑的儒生,哪个不开眼的敢给你们制造冤屈? 虽然这么想,但却不能这么说。 韩说扼腕,冷声,“有冤屈的话去濮阳县衙,让县令申冤,别来郡守之地闹事。” “县令解决不了。” “还有这种事?”韩说皱了皱眉,上齿含着下唇,沉默了一会儿,“哪方面的?不会涉及到列侯吧?” “没有那么麻烦,仅仅是关于土地与刑狱方面的冤屈罢了。” “这样啊。”韩说嘟囔着嘴,叹了一口气,“土地问题,汝往西走,去太常解决,至于刑狱,则往东走,去找廷尉丞。该如何做,本官已经如实告知,若没有其他的事,吾就先回去了,别再领着人念《论语》了。” “郡尉请留步。”司匡嘿嘿一笑,拱手,“这个方法,貌似行不通。” “嗐,为何?” 韩说气地跺了跺脚。 不是碍于街道上几百名儒生的面子,他早就对着司匡放个屁,然后回到府邸了,哪还能好说好商量的? 司匡回头,看了仲阿于一眼,点了点头。 转回来,声音朗朗, “昔年,黄河于本县决口,下游百姓流离失所,吾之田地,因位于西方,未受灾,因此,县内官吏以支付报酬的方式借地,安置灾民。” “然而,过了两年了,吾不仅一分钱也没拿到,甚至,地也被没收了,这是何道理?” 韩说双手交叉,藏在袖口,目光闪烁,沉吟,道:“汝没有地契吗?只要有地契,任何人也拿不走汝之田地。” “地契放于屋中,被决口之水一同摧毁了。” “那埋在田地周遭的石基地契呢?” “被人破坏了。”司匡淡淡的回答。 “这样啊……”韩说吧唧一下嘴,“吾很同情汝之遭遇。遇到这种情况,汝需要先去县衙,令其查找破坏田地石基之人。” “去了,县衙让吾出示地契,证明吾是地的主人,否则,不给查案。” “那就给……”韩说说了一半,忽然想起来地契的问题,急忙改口,“汝可以去太常查底,开个证明不就行了。” “去了。” “事情这不就简单了嘛。”韩说笑了,拍了拍手。 “放屁,简单个屁。”司匡面色不改,骂了一句,“其言,想查底子需要先出示县衙交付的田地地基被毁证明。” “那就让他证明啊。” “没查案,怎么证明?” “那就让他查案。” “没有证明,不给查案。” “这……”韩说脸色黑的和一块煤炭似的。 他感觉有些头晕。 有点绕。 没站稳,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捂着头,质问,“太常不是有契约副本以及户籍册录吗?为何这么麻烦?” “有和查,是两码事。”司匡撇撇嘴,摊了摊手,“反正,不管每个衙门,口径都一样,简单来说:吾要证明吾是吾,地是吾的地。” 司匡笑眯眯的,拱手,“郡尉韩公,敢问,吾应如何是好?郡守可否出来,为鄙人主持公道?如果解决不了,吾等,只好用圣人之语,教化濮阳百姓心灵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游侠列传不起眼之人--韩孺 韩说黑着脸,愣在原地,脑子“嗡嗡”的响个不停。 尼玛。 用圣人之语教化濮阳百姓心灵? 我信你奶奶个腿。 想继续闹事示威就直说,用得着这么藏着掖着。 读书人了不起? 读书人就能耍无赖? 见韩说发呆,司匡拱手,莞尔一笑,“韩公,郡守能出来了吗?如若不能,吾等就继续吟诵了。” 说罢,生怕这小子不信,司匡专门转身,对儒生们挥了挥手。 “且慢!”韩说脸色通红,大口喘着粗气,腮帮子鼓得像是河豚的肚子,“吾不知晓汝是如何获得诸多儒生支持,也许,汝有过人之处吧。” 他环视全场,着重瞥了几眼看热闹,议论纷纷的百姓,语气微作停顿,“再闹下去,尔等会被捉拿入狱,吾也会被陛下怪罪,结果对吾侪双方都不利。” 韩说眉毛挑了挑,长舒一口气,妥协道:“这样吧,尔等散开,本官给你写个条文,令濮阳太常丞亲自去查个底。汝觉得如何?” 司匡与脸上酒窝浮现,笑了笑,这位郡尉对视。 二者双眸不眨,似乎同时射出了金色闪电,视线激烈地碰撞着,互不相让。 “韩公,查底之后,就这么算了?” “汝还欲如何?”韩说额头拧成一股麻绳,神色不悦。 司匡双手交叉,自然垂落于小腹,面无表情,沉声,“太常署渎职,濮阳县衙推诿……据大汉律令,失职渎职者,最轻也要罚作城旦。而任命渎职官吏者,并罚,严重者,需要免职成为庶民。此事东郡若不自查,被其他官吏查出来,可就不好收场了。” 韩说握紧拳头,脸色愈发阴沉,几欲滴出水来,牙关咬得嘎吱作响,“汝最好别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太常署也好,县令也罢,其皆由郡守负责。汝之言论,难道想把郡守阁下免职?” “当然不是,吾只想让事务直接负责者付出代价。”司匡言辞振振,声音朗朗,“这是鄙人的底线。” 韩说猛地摇头,义正辞严拒绝,“这不可能!怎么能因为尔等示威,就随意拿下管理濮阳的几百石长吏?郡守不会同意的!” “不同意?哈哈,无妨!吾侪,自有办法。” “汝欲何为?”韩说汗毛竖起来,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俄而之间,目光变得深邃,“杀害百姓,以命抵之;杀害官吏,罪加一等,族诛之。汝可别为了一己私利连累了身后上百名儒生。陛下尊儒术,不代表尊儒生。” “多谢阁下提醒,只是,吾有吾的打算。”司匡笑容灿烂,乐呵呵的,沉吟一会儿,嗯了一阵子,抚手,举止淡然,“韩公好意提醒,想必也是仁义之辈。鄙人可以就此引人离开,只是,需要阁下帮个小忙。” 韩说沉声,“说!” “希望韩公管好东郡的军队,不要让他们移动。” “呵,看来汝真是打算不死不休了。”韩说拍拍手,笑了,“汝刚才也说了,失职渎职,乃为官大罪。汝带人闹事,吾不平叛,事后必然会被追责。吾为何要帮汝?” “就凭濮阳县令等人重现河伯娶亲之闹剧;就凭令尊韩孺,以侠义著称,与梁地韩无辟、阳翟薛兄、符离人王孟并列。”司匡目光炯炯,注视着郡尉,抬头挺胸,语调高昂,“阁下若不想让令尊蒙羞,就帮这个小忙。我知韩公碍于当地情面,无法亲自处理。这些事,鄙人愿亲自出手解决。” 融合了《史记》之后,司匡发现了一个名字,一个堪称韩说弱点的名字,一个足以让之动摇的名字——韩孺。 不出所料,韩说听完这一席话,直接沉默了。 自兄长韩嫣死后,韩孺可以说是他唯一的软肋。 曾祖父韩王信背叛汉王朝,投降匈奴,让家族蒙羞。 大父韩颓当虽然引兵归来,被封为列侯,但家族污点,早就在大汉,尤其是关中百姓心中根深蒂固,无法拔除。 因此,为了洗去污名,大父带领士兵,参与七国之乱,协助周亚夫阻击吴楚之兵后食道。 一次军功,只能令朝堂刮目相看,并不能改变百姓心中的看法,因此,父亲韩孺也开始努力。 其从事游侠之事,在关中地区行侠仗义数十载,被百姓铭记在心。 河南剧孟、河内郭解、关内韩孺、梁韩无辟…… 如今,司匡把这件事上升到行侠仗义的高度……这让韩说,握紧拳头,犹豫了。 父亲侠义之名,绝不能丧失在自己手中。 他抬头,眸子闪烁着精光,身躯微微颤抖,呼吸明显加快,“企图以暴制暴,报仇雪恨,汝为侠客?” “算是吧。”司匡应了一声,点了点头。 “自古以来,杀官之侠,下场皆凄惨。汝可考虑清楚了?”韩说声音发颤,询问道。 “为濮阳杀几个贪官污吏,为不明不白冤死的百姓报仇,即便身死,也值了。” 韩说踮起脚,眺望街道上乌央乌央的儒生群,“汝身后的儒生,会允许这么做吗?” 司匡还未出声,坐在右侧的孔武站了起来,拱手,缓慢且郑重地点头,沉声,“君且放心,儒生既然来了,就已经考虑好后果了。这一点,吾可以保证。” 韩说望着这个站起来的魁梧之人,皱了皱眉,“君为何有些眼熟,吾侪是不是见过?” 孔武哈哈一笑,摸了摸后脑勺,“吾早些年在长安居住,君为长安人士,也许在长安有过几面之缘吧。” 居住于长安? 韩说面色微变,不由得重视起来。 早些年,儒生并未发家,长安是道家的地盘,能在那里居住的儒生,除了土著之外,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尤其是刘彻继位后,那群整天扯着子曰、捧书诵读的家伙,地位直线上升。 眼前之人作为早些年混迹的儒生,若说没点来历,韩说绝对不信。 “敢问君之名讳?” 魁梧子威拱拱手,“孔武!” “原来是奉祀君之后,孔氏麟儿,失敬!”韩说笑了,拱手回礼,随后又瞥了一眼司匡,“原来奉祀君插手了,怪不得底气十足啊。” “不止。”孔武耸了耸肩,“臧兄也参与了这件事。” “蓼侯竟然也要蹚浑水,看来儒家是下定决心了啊。” 儒家仅有的封君、列侯都表明了支持的态度,韩说不由得重新权衡这件事的利弊。 司匡趁机拱手,重新提出要求,“望公给个面子,令东郡士卒,按兵不动。” 孔武跟着一同拱手,“希望韩公看在儒家的面子上,帮这个忙。” “唉,罢了,蓼侯、奉祀君都表明态度了,吾也不方便拒绝啦。” 韩说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 “过会儿,吾会以训练之名,让全郡士卒,在大营训练,不得外出,但时间只限今日。尔等若想动手,最好尽快。” “至于郡守那里,吾会去打招呼,最后结果如何,其是否告知陛下,全凭天意。” “韩公大义,多谢!”司匡哈哈笑着。 孔武郑重一拜,“这次算我儒家欠公一个人情。” 韩说摇了摇头,“免了。” 司匡与孔武对视,二人同时点头,齐声,“事不宜迟,吾等告辞了。” 司匡当即转身,高呼,挥手,“诸君起身,直奔县衙!” “诺!” 哗啦一声,三百多名儒生站了起来,每个人都紧紧握着手中的佩剑,向西方进发。 韩说站在台阶上,望着司匡的背影,高呼,“喂,小子,汝之名讳!” 司匡走在儒生群体之后,转身,笑逐颜开,举着手臂,挥了挥手,招呼几下,亦高呼,“稷下学里,匡人司匡!” 说完,不再理会,专心前进。 而韩说则像一个木头人似的,抬头纹密布,愣在了原地,呢喃呓语。 “司匡?” “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哪里来着……” 他闭上眼睛,翻寻记忆。 … 几个呼吸后… 蓦然! 想到了一件事。 大约在一个月之前,父亲曾经写了一封家书。 具体的内容,他记不住了,不过大体上,还能回忆一二: …… “说儿,嫣儿死后,为父精神萎靡,一蹶不振,原本以为,此生再无振兴家族之行,将浑浑噩噩度过余生。没曾想,数日之前,收到梁地韩无辟之信,上方不仅赋文一篇,还揭示了侠者之义。” “为父读后,只觉汗毛直竖、精神一振、痛苦顿愈,当即持剑,骑马奔行数百里,杀贼数十,抒胸中之畅。” “听闻,此文此语,皆齐鲁之人所作……其名讳,为司匡。” “此人,当真存世大侠哉!” …… 韩说回过神来,整理衣冠,注视着司匡渐行渐远的背影,嘴巴微张,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呢喃: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吗……” “父亲以为,能被天下游侠以礼相待之人,莫过于君,奈何,父亲还是太过保守了……” “今日,君承认自己为侠,恐怕,数年之后,老一辈侠客魂归九泉之际,能够号令天下群侠的,之余公一人啦。” 韩说感慨万千,心态怅然,随即转身,推开郡守府大门,走了进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请公开门,欲送热酒 申时,濮阳县衙后堂某室,县令刘伦面无表情,坐在塌上,手中端着一只酒樽,慢慢地饮用其中的清酒,他的对面,是跪在地上、满头大汗、两股战战,一动也不敢动的冲可株、张铁鲁。 二人衣衫褴褛,浑身血迹,瑟瑟发抖。 刘伦放下酒樽,瞥着跪在地面上的两个人,眼睛沉闷无神,语气低沉萦绕在案几周边。 “那群阻碍任务的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刘公,那群人自称北上商贾。”冲可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不过,据交手之际的交谈,吾得知,那支阻挠河伯娶亲的队伍,多为儒生。”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急忙再次补充,“哦对了,那个领头之人是个方士,他会点水成冰之术,自称来自齐鲁琅琊。” “呵。” 刘伦轻蔑一笑,摇了摇头。 点水成冰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是不信的,方士,一群骗子而已。 因此,后面这句话被他自动忽略了。 他感兴趣的是前面的内容,数百名持剑儒生冲击仪式。 刘伦端起酒樽,再次抿了一口酒。 感受着喉咙的火辣,静下心来,其沙哑粗犷的声调,回荡在两个失败者的耳畔, “尔等真的搞清楚了?区区数百名儒生,竟然能够压制训练有素的濮阳士卒。儒生,哪来这么强悍的战斗力?” 冲可株抬头,苦笑,“刘公,起初属下也不相信……如今,信了。那群儒生如果单拿出来,与濮阳士卒一对一决斗,不出十个回合,士卒必败。他们的剑,快的令人发指,出手之后招招致命,毫不留情。” “呵。”刘伦阴笑。 “嘭!” 手中的酒樽恶狠狠地砸在案几上,宣泄着心中的愤怒。 他眨了眨无精打采的双眸,质问,“这个问题,过会儿再讨论,吾现在想知道,那十名女子怎么样了?是否还活着?” 一直伏在地上,一声不吭的张铁鲁忽然抬头,嘿嘿嘿的,谄媚笑着,大有邀功请赏的意味,“刘公放心,撤退之前,吾已经安排人将女子沉河了。” “很好,总算有个靠谱的消息了。”刘伦满意地笑了,投去一个欣赏的目光,握着酒樽的手松开,手指敲了敲黑色案几表面,在“咚咚咚”的厚重声调中,声音柔和,问道:“全都沉了吗?” 张铁鲁尴尬一笑,头再次低下,声音比蚊子叫声还要小,“不确定。撤退的时候,安排将女子沉河的士卒,被箭雨射了一次,具体折损了多少人,尚不清楚。因此,可能……有遗漏。” “废物!” “饭桶!” “蠢彘!” 刘伦再次怒火攻心,眼睛瞪得溜圆,破口大骂,气地拿起酒樽,用力地砸着案几。 房舍中回荡着“咣咣咣”的声音。 “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尔等还能做什么?” 冲可株拜了一拜,诚恳说道:“刘公息怒,为今之计,是考虑应对之法。” “哼!本官知晓!”刘伦冷哼,目光变得阴沉,“事到如今,骂尔也解决不了问题了,必须及时善后。河伯娶亲这件事,必须彻底消灭关键线索,不能让人抓到尾巴,本官可不想在牢狱里度过余生。” 这位濮阳县令闭上眼睛思考了一会儿。 忽然,计上心来,有了主意。 重新睁开眼睛,朗声,“冲可株!” “属下在!” “汝一会儿拿着本官的手令,调动濮阳城防军,以平叛的名义搜寻那支队伍的痕迹。一旦发现,不必犹豫,直接斩杀。” “诺!” 刘伦把玩着手中的酒樽,沉默了一会儿,又补充道: “如果找不到那支队伍,那就先搜寻十名女子的下落。一旦找到,就地正法。且,带人将其家人尽数剿灭,斩草除根,一个活口也不留。切记!” “只要把一切相关人士消灭,就不会出现企图上诉的人了。” “明白了。”冲可株面色凝重,跪地拱手。 “考虑到那群人战斗力强悍,这次行动,汝这次可率领八百人前往。” 冲可株喜上眉梢,急忙再拜,“属下保证完成任务!” 八百人,足够一雪前耻了。 “嗯,还有……” “咚咚咚。”门忽然被敲响了。 刘伦斜着头,面色不悦,目光如豆,凝视大门的位置,高声诘问,“何事?” 门外之人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的汇报,“家主不好了,县衙大门刚才被人攻破,数百名浑身是血的持剑歹徒冲进来了!” 冲可株猛地扭头,望着大门的位置,身体一颤,一个踉跄,偏坐在地上。面色恐慌,尖叫着,“是他们!一定是那群人!” 他看着县令,神色焦急,高呼,“刘公,那群人打上门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怕什么?这可是县衙!”刘伦眯着眼,啐了一口唾沫,冷哼,“明目张胆在县衙闹事,这造反之罪,跑不了了。” 他沉下心来,对着大门的位置高呼,与前来汇报的家仆,开始一问一答模式。 “求援了吗?” “已经派人去了,至今未归。” “叛军有多少人?” “百人以上。” “吾侪还有多少可战之力?” “家主,我方战力已经不足五十了。” 刘伦面不改色,语气平淡,下达命令, “毋慌,守着!兵家讲究三倍围城,其想攻破五十人所守之地,没有一百五十人,别想!让人顶住,死守县衙后堂,同时,再派人去求援。派人去北部大农丞署衙调人,我记得那里有一百多名常驻军。” “诺。” “另外,尽可能联系其对方领头之人,吾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诺!” 门外家仆声音逐渐消失。 刘伦重新看着吓得浑身冷汗的冲可株,厌恶地扭头,语气讥讽,“看看你的样子,被无名之辈吓成这样,成何体统?” “下官知罪。” “呵。” 刘伦摇了摇头。 如果不是看在冲可株是自己心腹的份上,他早就用酒樽丢了。 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刚才说到哪来着……哦,我想起来了,汝……” 没等他说完,门又被敲响了,“咚咚咚。” “又怎么了?” 门外传来了一阵不自然的声音,声色不变,声调却有些颤,“家主,属下刚才热好了酒,担心一会儿凉了,特意先送过来。” “聒噪!”刘伦脸色狰狞,没好气地说道:“把酒放在门口就行了,汝实在闲着没事干,就拿着武器与士卒一同御敌。” “家主,属下这就去抵御贼……敌人。但这酒是前些日子太常丞派人送来的,珍贵得很,凉了就不好了。” “知道了!” 刘伦阴沉着脸,叹了一口气,给张铁鲁使了个眼色,“汝去开门。” “哎。”胖乡绅直起身子,在地面上挣扎了几下,爬了起来。 他托着圆滚滚的肚子,走到门口,拉开了门栓。 “嘎吱……”房门开了。 突然。 只听“扑通”一声,张铁鲁直接跪倒在地,以手撑地。 “怎么了?”刘伦与冲可株都一头雾水,不明所以。 一阵陌生的声音传来,“举起手,滚一边去!” “是,是。” 张铁鲁看着门外数十支指着屋子内的银色箭矢,表面谄媚地笑着,内心却是苦涩。 他举着小胖手,跪着向一侧挪动,宽大的衣袍在地面上拖起一堆尘土。 刘伦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了,右手抓着酒樽,死死地盯着门外。 不一会儿,司匡在孔武、孔安国、孔黄、卞知以及众多儒生地拱卫下,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望着坐在首位,面色不改,沉声诘问,“汝便是濮阳县令?” “汝为何人?”刘伦皱着眉头,捏着酒樽,强作镇定,“汝竟敢攻打县令府衙,不知道这里是东郡郡治吗?濮阳城内,可是拥有守军八千,岂能由你放肆?若是识相,赶紧放下武器,自束跪地,本官法外开恩,给你留个全尸。” 司匡懒得多作回应,仅仅的骂了一句。 “蠢货。” “汝竟敢辱骂秩比六百石官吏……”刘伦急了,怒发冲冠,握着酒樽,站了起来。 司匡懒得多做废话,直接拿出铜印墨绶之带,“此乃吾之印玺,吾奉陛下之命,监察不法之徒,汝涉嫌草菅人命,跟吾走一趟吧。” “六百石?”刘伦愣住,傻眼了。 不等他回过神来,一众儒生一拥而上,把他给按在地上,绑了起来,同时嘴巴里塞了一块破布。 冲可株、张铁鲁享受同等待遇。 袁丁从外面跑了进来,拱手,汇报,“家主,府衙内闲杂人等,皆已拿下!” “孔黄,汝负责把这三个人押往河伯娶亲之地,明日审问!” “诺!” 司匡瞥了一眼府内陈设,对袁丁勾了勾手,附在耳边,小声交代,“汝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将县衙之内违法所得的古老之物运回稷下,吾要用来交换钱财,为流民增添衣裳。至于珍贵首饰,则贴上封条,送往长安,交给陛下。” “诺!” 司匡满意的拍了拍袁丁的肩膀,大有你办事,我放心的意味。 转身,挥了挥手,“所有人,撤!” 一分多钟后,儒生们有秩序的撤离此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罪行 翌日正午,黄河北岸。 泛黄的河水拍打着岸边泥土,在泥沙地摩擦下,泥土被汹涌的河水生生撕下,运往位于齐鲁之地的入海口。 和煦的春风从东南吹来,吹拂着北岸用于河伯娶亲的高台,也抚摸着高台旁高竿上的鎏金旌旗。 司匡头戴官帽,身着黑色官服,跪坐在高台上,面南而视,面无表情。 身前案几上的竹简,摞成了小山。 竹简小山右侧,缠绕墨绶的铜金色大印,在阳光地照射下,反射着耀眼夺目的光辉。 其身后左右,分别是孔安国、孔武。 二孔抬头挺胸,站于台上,佩戴利剑,瞪着下方,似不动明王,不怒自威。 台下, 百名公羊学子戴冠儒服,绷紧神经,利刃出鞘,将高台牢牢地围住,不让任何人靠近。 他们围成的圆圈外,是成百上千衣衫破烂、风尘仆仆,从濮阳各地赶来的百姓。 百姓们交头接耳,压低声音,对高台上的司匡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一个穿着破蓑衣,面色憔悴,脸色枯黄尽是皱纹的中年男人,用左手佯挡嘴巴,站在人群中嘀咕着,“哎,诸位,此人可通河伯是真的假的?” “不清楚,昨日傍晚,忽然有人闯入吾居住之里,宣扬今日正午于河伯娶亲之地开展请神之事。”蓑衣男子身旁,一个扛着锄头的大汉摇了摇头,目光炯炯,注意力集中在高台上。 一五、六十岁,提着竹篮的佝偻老妪,抻着头,指着不远处,企图加入这场讨论,其嘴边皱纹跟随着嘴巴左右晃动,神秘兮兮的,揭秘,“吾听闻昨日的河伯娶亲仪式被人破坏了,尔等可看见地面上的鲜血?此乃群斗之证据。” “不会吧?吾记得河伯娶亲仪式举行之时,周围可是有士卒看守。”一穿着暗红色的华丽丝织衣衫、腰间挂镶金之玉、被几个魁梧家仆拱卫的青年脸色惊变化,在老妪身后惊呼,“难道有人杀了濮阳守军?” 老妪面带得意,回头瞥了一眼,手中竹篮来回晃动,声音平淡无波,“不清楚,反正昨日这里死了人。” “造孽啊!河伯娶亲是县令要求之举,如今被人破坏……县令绝对会大发雷霆。河伯那里,也绝对会生气。”最初的蓑衣男万分痛惜,跺了跺脚,摇了摇头,仰望天空,重重一叹,“难道天要亡我濮阳?” 扛着锄头的男人眯着眼睛,低着头,把自己尽可能藏匿于前方之人的背后,压低声音,猜测,“你们说,杀害护卫河伯娶亲士卒的,会不会是此地这群持剑之人?” “后生嘘声,毋要惹事。”老妪面上皱纹凑在一起,神色凝重,右手提着竹篮,左手拽了拽男子,“妄加猜测,非善人之举,若激怒持剑群生,汝性命危矣。” 扛锄头男反应了过来,惶恐不安,急忙放下手中之物,对老妪拱手,作揖,“拜谢长者叮咛,晚辈险些酿成大祸。” “噤声,看看此人究竟想做什么吧。” “诺。” 被家仆拱卫的华衣青年瞥了一眼刚才议论的三个普通人,又用锋利的目光,瞥了一眼高台之上的孔武、孔安国,哼了一声,扭头,侧首,沉声,“昨晚收到的消息可靠吗?” “此乃上大夫李蔡所传,应该可靠。” 季信成盯着被二孔拱在中央的司匡,皱着眉头。 台上之人,不是李蔡所言的都内丞颜异,那人自己去长安的时候见过,没这么年轻。 他眯着眼睛,呢喃,“这么说,台上之人,便是陛下新设的匡人了?” 家仆面色恭敬,拱手:“小人派人去郡守府问过了,绝对是。” “郡守知晓今日之事?”季信成扭头,神色诧异。 普通百姓不知道今天将要发生的事情,他作为一个食邑一千五百多户的列侯,可是知晓得一清二楚。 不出意外,今日将会有两名四百石的官吏身首异处。 郡守竟然默认了? 太诡异了。 “家主,听闻今日之事,乃郡尉支持,郡守默认之举。”家仆恭恭敬敬的附在耳边,回答。 “呼,郡守竟然也妥协了。”季信成叹了口气,掏出一块丝绸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立刻让人去准备,无论今日结果如何,吾都要邀请匡人。” “诺!” 随着家仆回去安排,季信成的目光,重新投在高台之上。 他需要通过细致的观察,判断这位位卑权重,却能够制裁诸王、列侯之人的性格。 … 高台 司匡抬头,望了望挂在天边的太阳,对一侧的孔武点点头,“子威,开始吧。” 孔武立刻转身,举起右手,对一侧的儒生挥了挥。 蓦然,急促的击鼓声传来,“咚咚咚咚咚!” 鼓声轰鸣,如同春日惊雷,把嘈杂的声音,盖了下去。 孔武再次举手。 鼓声终止。 司匡趁机从案几下方,拿出来一个喇叭形的小铁桶,喝道:“全场肃静!” 面无表情,眺望下方仰着头的百姓。 “本官乃陛下钦封匡人,归御史大夫管辖,负责监察天下郡国,不法王侯。王侯可拿。天下郡国,若有其他作奸犯科者,本官自然有权拿下!” 此言一出,台下炸了锅了,季信成握紧拳头,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而其他人情不自禁地交谈起来。 “真的假的?” “这人不会在说谎吧?” “我反正不信。” “河伯娶亲管他什么事?” “大家小点声,先看看他打算干什么。” …… 司匡依旧面无表情,没有在意高台之下议论之众,而是拿起喇叭,以丹田之气,继续大喝, “本官来此,只为还百姓一个公道,一会儿审判开始,百姓若有冤屈,尽可畅言!” “来啊,把人犯带上来!” “诺!”孔安国神色隆重,拱手,对高台下的孔黄做了一个手势。 顷刻间,五个捆成粽子,被装在猪笼里的犯人,被送了上来。 五人样貌,如同滴入油锅中的水,令台下百姓面色惊恐,再次炸了锅。 “那不是主持河伯娶亲的巫祝吗?怎么被抓起来了?” “那是……县令?!” “太常丞也在!” “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个是……冲可株?吾认得他,其乃当初来吾之乡里统计税收的官吏!” “今日的犯人,不会是这几个人吧?” “都肃静!”司匡抬手,示意击鼓。 在“咚咚咚”的冲击下,百姓逐渐安稳下来了。 “下面,由太常博士孔子威,宣读五人之罪行!”司匡把喇叭与案几上的竹简,一同递了过去。 孔武接过来,左手托着竹简,右手拿着喇叭,瞪着眼睛,威风凛凛。 “元光五年,正月二十,匡人于鲁地汶水,接到举报,濮阳太常与县令联合,趁黄河决口,私占百姓土地……” 刘伦杵在猪笼里,被迫缩成了一个球,面红耳赤,咆哮,“一派胡言,本官不曾做过!” “一切都是污蔑!”太常丞陶枼披头散发,疯狂挣扎,咧着嗓子,嚷嚷着,“本官坐得端、站得直、行得正!汝别以为秩六百,就可以随意污蔑!吾要求见郡守!” “聒噪!” 孔武轻蔑一笑,不屑一顾,继续念着罪行: “元光元年,正月二十三,濮阳计吏冲可株奉县令刘伦之名,在濮阳境内挑选秀丽女子十名,带入县衙,以沐浴斋戒、祭祀河伯之借口,行残暴不仁之行。” “元光元年,正月二十六,濮阳计吏冲可株率领士卒七十许、濮阳乡绅张铁鲁率领乡绅一十七人,奉命于黄河北岸,行河伯娶亲,草菅人命。” “同日,濮阳方某,扮巫祝,助纣为虐。” “同日,濮阳县令刘伦、太常丞陶枼,在约谈调查之时,派家仆、死士阻拦。” “经过调查,以上行为,证据充足。” “尔等休要血口喷人!”陶枼眼睛红了,脖子上的青色血管明目可见。 刚才听到了什么? 派死士阻拦? 官吏若是圈养死士,被发觉了,死刑绝对跑不了。 孔武没有机会这群人的狡辩,而是合上竹简,对百姓高呼,“下面开始公堂对质,请人证入场!” 仲阿于,被救的十名女子之一,走了上来。 二人同时拱手,拜曰,“参见匡人。” “请起!”司匡摆摆手,“仲阿于,汝先来,指认为难汝之徒,顺便诉汝之冤屈,” “诺!” 仲阿于走到五个猪笼旁边,蹲下来,看了看里面的人。 忽然,面色凶寒,对着陶枼吐了一口唾沫,情绪激动,恶狠狠地踹了两脚,骂道:“狗官,老天有眼,汝也有今天!” 踹得不解气,他抡起拳头,准备再来两下。 “咳咳咳,差不多就行了。”司匡低着头,咳嗽两声。 仲阿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拱手,指着陶枼,虔诚的回复,“匡人,正是此人,侵占吾之田地,且派人殴打、意图谋害小人。” “汝血口喷人!”陶枼急了,晃动着套在猪笼中的身体,“汝称自己有田地?证据呢?若无证据,便是诬陷!” “要证据是吧?本官有。”司匡冷声。寻觅,“卞知何在?” “属下在!” 司匡从案几上抓起一卷竹简,丢了过去。 “念!”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审判 卞知捡起竹简,走到陶枼身边。 如同一个只会执行命令的机器,面无表情,手腕抖动,打开,盯着上面的文字,声音朗朗: “建元元年:濮阳仲氏之里仲阿于,缴纳田税十石,折合钱六百一十八。” “建元二年:濮阳……仲阿于,缴纳田税十三石,折合钱七百七十六。” “建元……” … “元光一年,仲阿于,缴纳田税九石,折合钱财四百五十五。” … 卞知捧着竹简,一直读到黄河决口之前的元光二年。 合上竹简,面向围观百姓,沉声解释:“此乃仲阿于近十年来的田税之录!” “尔等以为伪造一份虚无缥缈的数据,就可以让本官认罪?”陶枼桀然而笑,激动地发抖,“濮阳太常可没有这种内容。” “濮阳当然不会有,本官早就料到汝会趁机毁灭证据。”忽然一阵爽朗低沉的声音,从一侧传来,颜异身穿官服,双手交叉,藏于袖口,神色淡然,缓缓走来,“此乃本官从长安大农令署衙查阅档案所得。” 陶枼目视,皱着额头,挑了挑眉,“汝为何人?” “都内丞,颜异。” “比千石!”一旁刘伦的脸色变了,右眼皮疯狂的跳动。 颜异来到高台之下,眨了眨眼,声音平稳,“无比,本就千石!” 陶枼双眸之中闪过一丝凶光。 他没想到司匡竟然还认识长安大农令署衙的人。 失算了。 不过无妨,还有后手! 陶枼脸上恢复笑容,呵呵地笑了,“有田税记录又如何?其无地契,本官不给其土地,也是按大汉律令行事罢了。” “哼,不见棺材不落泪。”司匡咧嘴冷笑,摇了摇头,“本官且问,大汉律令是否允许兜售有罪之田?” “汝此言何意!” 司匡拍了拍案几,“传证人!” 在示意之下,冉崇圣捧着一份布帛,笑眯眯地走了上来。 司匡瞪着陶枼,诘问,“汝可认得此人?” “不认识!”陶枼摇了摇头,一口否定。 “哎,太常丞,汝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冉崇圣笑容不减,走到陶枼所处的猪笼,蹲了下来,拽着其散乱脏兮的头发,呵呵一笑,“前两日,汝可是以每亩一千七百钱的价格,出售给鄙人三百亩土地。” “此乃证据,上有太常丞之印!”冉崇圣晃了晃手中的竹简,转身,走到高台,呈了上去,“请匡人辨别。” “嗯。”司匡接过来,假模假样地看了看,随后抬头,注视高台之下,“汝还有要说的吗?” 陶枼背后发凉,咬牙切齿,纤细的血丝,缠绕着黝黑的瞳孔,握紧拳头,忿忿低吼,“尔等……尔等莫不是串通好了?” “呵。” 司匡翻了个白眼,直接无视了。 这货虽然比较蠢,但是脑子的反应程度,还不错。 竟然发现受害者、证人、审判之官、执行之士卒……都是自己的人了。 不过发现了又如何? 只要大庭广众之下不承认,谁也没辙! 哪怕郡守来了,在证据面前,也无可奈何。 想到这里,司匡冷哼,在案几上找了一会儿,随后,拿起一卷新的竹简。 “孔安国!” “在!” “念一下这份竹简!” “诺!” 孔安国捧着竹简上前一步,打开,望着上面的数据,一头黑线,朗声: “元光元年正月二十六,都内丞颜异,率兵攻占太常丞府衙,查抄之后,所得财物如下。” “土地地契一千两百亩、奴仆三百一十二人、牛马牲畜八十七头、黄金三百、丝绸布帛九百三十二匹、粟米一万两千余石、书籍一百二十九册,其他则不计其数。” 每读一条,孔安国的愤怒就增加一分,眼中杀意就浓厚一分。 妈的! 太常丞这个位置,果然是油水聚集之地。 当初,司匡借钱的时候,儒家各派凑了半天,也不过凑出一百二十金罢了。 猪笼里面的那个东西,拥有的财产,足够买下几十个儒家了吧? 哪怕道家各派这些年疯狂敛财,恐怕都比不上这家伙为官贪污的财产。 该死! 高台下,陶枼听了数据,顿时大惊失色,面色狰狞,疯狂挣扎,如果不是被绳子绑着,他早就暴跳如雷了。 “尔无皇命,怎敢抄家?” “贪官污吏,人人得而诛之!”司匡冷声,“吾擅自抄家之举的乞罪书,会派人连同抄家所得,一同交付陛下。陛下若是责怪,本官认了,总而言之不能让汝继续鱼肉百姓!” “说得好!”季信成站在人群里,突然大喝一声,疯狂鼓掌,“请诛此人!” “贪官污吏,应诛之!” “杀了他!” “杀!” 围观百姓在季信成及其家仆地带领下,纷纷愤怒地挥舞着拳头,骂着陶枼的十八辈祖宗。 “肃静!”孔武举手,令人再次击鼓,“请诸君稍作等候,事情还没完,还有证人未做陈述。” 见全场安静,司匡咳嗽一声,望着仲阿于身旁的女子,声音放宽,渐趋柔和,“沈家小娘子,汝可以指认了。” “谢司公。” 沈氏眼眶通红,站了起来,走到了猪笼旁。 刘伦、陶枼、冲可株、张铁鲁,皆面色狰狞,愤怒地瞪着。 被几个人恐吓,三天以来受到的伤害再次涌上心头,沈氏吓得后退几步。 “孔黄!”司匡皱着眉,挥挥手。 “诸君,随我同上!”孔黄从一侧捡了几块大石头,叫了几个比较熟悉的儒生,气冲冲地走过去。 一人拿着一块石头,把罪犯按在地上,开始暴打。 硬邦邦的石头,凶狠地落在身上。 刘伦等人开始了惨绝人寰的哀嚎,惨叫声犹如杀猪声,在这片天地回荡。 “停手吧,沈家小娘子,继续指认。” 沈氏对孔黄等人行了一礼,强颜欢笑,加以感谢。 上前,代表受害者,从鼻青脸肿的罪犯中,辨认施暴者。 五个人她各自看了一眼,心中就有数了。 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跪下,声泪俱下,郑重叩首,“司公,五人之中,除巫祝之外,皆是!请公做主!” “请起,”司匡点头,抬手制止,“先去一旁歇息吧,本官要差人念罪行了。” 他担心接下来的内容,重新揭开沈氏这几天痛苦的伤疤,特意安排人,把人扶了下去。 受害者离开后。 司匡从竹简堆里,再次取出一卷,递给孔武。 魁梧大汉,按部就班,继续揭露罪行。 “此卷,乃四人共犯之罪!” “刘伦、陶枼、冲可株、张铁鲁自黄河决口之后,以河伯娶亲为借口,敛财、掳掠女子、杀害无辜百姓、侵占受害之人田地……” “据不完全统计,罪人敛财数目如下:共侵占田地四千三百八十九亩、牛马牲畜八百三十九头、丝绸布帛六千三百匹、黄金一千三百、粟米不计其数、书籍六百余册……” “其等掳掠女子七十余人,杀害无辜百姓三百一十九名。” “根据三日前被掳女子供述,刘伦、陶枼先后召集濮阳大大小小官吏四十余人,对每名受害者施暴行,每日多达七次。” “其中,县令刘伦,还拥有**之行,在位期间,前前后后迫害无辜孩童多达三十九人。” 孔武双眸血红,杀意浓厚,边读,握着竹简的手边用力。 干脆的竹片,直接被捏碎了。 合上竹简,冷视下方,沉声,“以上,便为主要罪行!请匡人审判!” 尽管昨晚已经看过了,但司匡脸色还是发黑。 起身,拔出佩剑。 “尔等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小子,汝最高赶紧放了本官!” 刘伦皱着眉,声调抬高,“汝既然知晓涉及钱财众多,势必想到此案涉及范围了吧?若汝执意,得罪的,可不是本官一人,而是整个濮阳官场!官场可没有汝想得这么简单!” “呵,死到临头了还敢威胁?”司匡不怒反笑,“汝以为这就能吓到本官?不怕告诉你,昨晚,与汝同流合污者,参与迫害河伯娶亲女子的四十多名官吏,皆被拿下!” 刘伦瞳孔一紧,惊呼,“这不可能,郡守不可没允许这种行为!” “不可能?呵。”司匡呵呵呵地笑着,拍了拍手,一阵“呜呜呜”的长号声轰然响起。 远处,嘈杂的声音渐行渐近。 几十名衣衫凌乱,鼻青脸肿的官吏被绑得结结实实的,由一百多名公羊儒生押着,走到了黄河边。 “孔子威,下面由汝宣读审判结果!” 孔武拱了拱手,从案几上抓起一卷竹简,走了下去。 他来到五名罪犯身边。 对五个色各自踢了一脚。 打开,宣读。 “巫祝方某、濮阳大大小小官吏四十余人,行河伯娶亲之事,迫害女子众多,即刻绑石,投入河水,为无辜之魂陪葬!” “乡绅张铁鲁,非主使者,行腰斩,弃市!” “计吏冲可株,主要帮凶,行车裂,弃市!”” “县令刘伦、太常丞陶枼,罪大恶极,罪无可恕,砍去四肢,丢入茅厕,行人彘之刑!” “尔敢!”陶枼歇斯底里的呐喊。 冲可株、张铁鲁早就被刑罚吓得昏死过去了。 唯有刘伦,依旧静静地呆在那里,也不叫,也不挣扎。 司匡面无表情,大手一挥,高呼,“行刑!” 顷刻间,数十名儒生一拥而上,把人从猪笼里抓了出来,押往高台东侧设立好的刑场。 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百姓欢呼雀跃的庆祝声中,犯人的惨叫声、“扑通扑通”的落水声,在黄河周边回荡。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子威的老冤家 凉风吹来,河伯娶亲高台旁的红色旌旗随风而动,变得愈发血红。 司匡两手向后撑伸,撑着地面,面无表情,注视着行刑之地。 满地的鲜血、断肢,令他心情格外舒畅。 “家主,有人来送请帖。”袁丁从一旁走了过来,手里还捧着一块切割整齐的正方形布帛,“其请君一聚。” “谁送来的?”司匡扭头,眉头动了动,顺手接了过来。 “对方自称戚圉侯的家仆,” 司匡还没有开口,一旁的孔武额头先布满了黑线,左手沙包大的拳头握得很紧,目光变得格外犀利、尖锐,“季信成这小子在打什么鬼主意?” “子威认识这个人?” “嗯!”孔武担心情绪失控,双手环胸,用咯吱窝控制住拳头,没好气地点了点头,“开国功臣季必之后,东郡数一数二的皆侯。” “汝和他有仇?”司匡一边布帛上的媒婆,一边用眼睛的余光,悄摸摸的打量孔武的表现,“若是有仇,吾直接把这个邀请推掉算了。” “不用。”孔武鼻子猛地喘息,“算不上有仇,只是交锋了几次罢了,贤弟不必顾及吾的感受。” 这位魁梧的孔氏嫡长子见司匡面带好奇,一屁股坐在高台上,语气平淡,解释,“此人与其先祖相同,信奉黄老之学,吾早年在长安的时候,曾代表儒家,与之发生了几次争斗。” 孔安国眨眨眼,下意识问道:“大兄与之比的什么?” 孔武瞥了一眼自己的弟弟,骄傲地仰起头,“自然是治世之法。” “大兄,看着我的眼睛,说清楚点。”孔安国斜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一副我早就把你看穿了的表情。 陡然,司匡挺直身子,目光炯炯,一本正色,从左袖的暗口袋里掏出来一把豆子,塞给孔安国半把之后,先吃了一颗,才义正辞严地说道:“子威,如此重要之事,切勿隐瞒,速速道来,吾需以此来决定是否相见。” “尔等……”孔武额头的黑线增多了数十倍,嘴角抽搐几下,拳头举起片刻,察觉有些失态之,又放了下来。 “子威,戚圉侯家仆还等着呢,事不宜迟!” “好吧!” 孔武叹了一口气,娓娓而谈。 “大约是十二年前吧,那时,孝景皇帝犹在,黄老之学依旧主领朝堂,包括儒家在内的百家,虽然也有部分弟子能进入朝堂,但受重视的程度,不及黄老。” “为了压制黄老,百家子弟经常会寻黄老之徒较量,通过获胜,打击其在长安勋贵眼中的地位,而吾较量的对象,便是前任戚圉侯之子季信成。” 孔武仰着头,回忆着当年的情况,神色颇有感慨,“季信成当年一十七岁,吾与之争锋四次,两胜两败,此人在黄老之学上的造诣,可在道家年轻一辈中,位列前五。” “竟是少年才俊,公可否言明与其争锋之内容?” “可!” 孔武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回忆着。 回忆着第一次的经历,他神色黯淡,整个人变得无精打采起来。 他低着头,小声嘀咕: “第一次,吾与之论大汉应如何对待匈奴。吾言死战,其言顺其自然。因争论之后数年,大汉依旧与匈奴和亲,吾败之。” 孔武至今想不明白,为何汉景帝拥有周亚夫等良将,却不愿意出击匈奴。 他不愿意回忆这件事,摇了摇头,立刻把话题转移到下一次比试上。 “第二次,吾与之争论普通百姓如何对待鸡鸣狗盗之徒。吾言击之,其言顺其自然,放任不管,贼人满足之后,自然会离开,且举长安附近之例子一十二,用来说服。” 孔武想到这件事,喜上眉梢,心头的悲伤少了许多,脸上的喜色越发地浓厚,搓了搓手,得意扬扬。 “为了证明对错,吾与之签订契约,互相佯作贼人,平日里前往对方之家,每次互取一件珍贵之物。季信成以顺其自然之法,而吾以攻伐之术,进行较量。” 经这么一提醒,孔安国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表情古怪,上下打量着孔武,“大兄,汝从长安回来的时候,带回的数口箱子,不会就是……” “正是!”孔武拍拍手,嘿嘿嘿地笑着,“其每次入吾府邸,吾都会拔剑挥拳相迎,季信成每次都无功而返……” “哦,不对,他成功过一次。”孔武忽然低着头,额头凝成剑峰,沉吟,似乎是自言自语,“那次,吾追了出去,把东西抢回来之后,顺便抢了他的上衣,在用铜棍抽了抽他的屁股之后,便把他丢在了街上……” “嗯,没错,是这么一会儿事。季信成坚持偷盗十几次之后,不知为何,经过此事之后,再也没来。” 孔安国:“……” 司匡:“……” 拿东西没成功,不仅被揍,还遭遇反抢…… 在这种待遇下,能坚持十几次,这人也是个神仙。 孔武想起来自己那几口箱子,笑容越发灿烂,激动的介绍,“按照约定,吾入戚圉侯府邸,其必须遵循无为而治,不管不问。在这种情况下,吾便连续‘拜访’三个月,精心挑选所得之物。” “嘿嘿嘿嘿嘿嘿……”孔武咧嘴,搓着手,眼睛冒着金光,“最后,季信成实在受不了,以令家仆围攻吾的方式认输了。唉……太可惜了,如果他再坚持几天,吾就能把最后一个箱子装满了。” 司匡与孔安国对视,嘴角同时抽搐。 好家伙。 不愧是盘踞朝堂几十年的黄老之学啊,果然人傻,钱多。 这么好的事,自己怎么就没碰上呢? 高台下,袁丁趴在台子边缘,津津有味地听着,眨眨眼睛,拱手,“孔公,第三次怎么样呢?” “呃……第三次……”孔武讪讪一笑,眼睛四处乱瞅,感觉嘴唇有着发干,用舌头舔了舔,“第三次不值得一提。” “子威!”司匡沉声呼唤,“赶紧说!” “大兄,汝若是说了,吾就把元宵之后的事情既往不咎!”孔安国上齿含着下唇,眼睛中充满了渴望。 孔武一愣,乍然,为人立刻变得正经,“当真?”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 孔武咬着牙关,心一狠,直接开说。 “因为第二件的契约闹得比较僵,吾二人在廷尉张欧张公的牵线下,进行和好,而和好的方式,则是在一起吃一顿饭。第三次便是在这个基础上发生的,只不过这次为兄比较倒霉。” 司匡仿佛想到了什么,左手捂着额头,怜惜悲叹,为季信成默哀三秒钟。 抬头,盯着孔武,目光闪烁,沉声,“君不会饮酒了吧?” “当然!”孔武咬牙切齿,坐着跺了跺脚,把台子砸得“咚咚”响,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吾二人为了给张公面子,这第三次争锋,便是饮酒,比谁喝得多!” “结果呢……”孔安国身体颤抖,呆呆的,呢喃。 “吾记不清了,吾只知道这次比试输了,被人抬回的府邸……”孔武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司匡压低声音,小心翼翼的询问,“其实吧,吾觉得,子国问的是戚圉侯的结果。” “嗯!”孔安国小鸡啄米似的,猛地点头。 “季信成啊……”孔武拖着长腔,仰头,眼珠子向上看,思索了半天,回应,“吾只知晓,其回家之后,两个多月没有出门……听闻,饮酒当晚,他嚎啕大哭半个多时辰……” 司匡与孔安国再次对视。 二人眼底,竟然有劫后余生的欣喜。 “子威,请受吾一拜!”司匡长呼一口气,对孔武拱手作揖。 “大兄,请受小弟一拜!”孔安国心领神会,立刻跟上行礼。 孔武吓得往左侧挪了挪屁股,不明所以,挠了挠头,“尔等这是作甚?” 司匡摇摇头,“没什么,有感而发罢了。” 怎不能直接说多谢不杀之恩吧? 戚圉侯这个被孔武揍了十几次都坚持下来的人,比试当晚竟嚎啕大哭,结果,已经很明了了。 两个多月没有出门……怕是出不了门吧? 真惨…… “孔公,那第四次比试……” “第四次啊,五年前,吾赢了。”孔武开心地笑了,“季信成康复之后,便回老家了,临走之前,派人书信一封,交于吾手。比试内容为,吾二人有生之年,黄老之学始终会压制儒学……至此,吾与之相比,两胜两负。” “原来是这样。”司匡点点头,长舒一口气。 袁丁拱手询问,“家主是否接受邀请?” 司匡想着季信成的悲惨遭遇,又考虑到自己效忠的对象是刘彻,不应该与王侯太过接近,叹了一口气,摆摆手,双方“推掉吧。” “用什么理由?” “就说……子威听闻之后,想去喝酒,吾担心出意外,决定先不去了,日后有缘,再相聚痛饮……有这个理由在,戚圉侯会理解吾的。” “诺。”袁丁起身,急忙下去安排。 司匡看着其离去的背影,又望着被削成人彘的两个贪官,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淡淡地说道:“子威、子国,吾等在此待得够久了,孔庙祭祀正在用人之时,吾侪会鲁县吧。” “善!”孔武、孔安国异口同声,答应下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章: 申时,长安,石渠阁。 刘彻望着案几上堆成小山的深绿色竹简,叹了口气,倚着身后的墙壁,伸了个懒腰。 自对匈奴宣战、黄河决口之后,每天需要批复的奏章,比继位之初多了七八倍。 虽然他依旧处在壮年,但每天都是这种重复性的公务,实在是吃不消。 尤其如今还没有孩子,他晚上还想努力努力…… 力不从心四个字是他最真实的感觉。 刘彻面容憔悴,倚着墙壁,闭上眼睛,呢喃, “朕日夜虔诚祈祷,为何仙神不现?若朕有仙神之力,岂会如此劳累?若边关将领争气,将匈奴平定,或者地方尽心,将黄河治理,朕岂能如此忧愁?” 他忽然明白为何父亲、祖父都不愿意轻易挑起战争了,他也许参悟了为何文景之时,国力增强,二帝为何也不愿意对匈奴宣战了。 一旦出现战争,无为而治的局面势必会被打破……帝王将会成为全天下最忙、心最劳累的人。 多亏了那个老太太,如果不是她坚持黄老,自己在继位初期,恐怕就要被政务累死了,哪能有六年的缓冲时间? “唉……累啊……”这位大汉皇帝,在幽寂的深宫中,发出自己的呐喊。 自两个最好的玩伴离世之后,他每天都在劳累中度过。 韩嫣…… 李少君…… 为何忍心先后离自己而去? 当年的约定,他们都忘了吗。 若二人在,自己岂能整日里闷闷不乐? “陛下,东郡急奏。”这时,帷幕外传来了春陀的声音。 刘彻睁开眼睛,望着墙壁上的大汉地图,叹了一口气,又要被人打扰了。 “父皇,七国之乱爆发后,君也是这么劳累吗?”刘彻目光柔和,呢喃。 “陛下……”春陀的声音再次响起。 “东郡……濮阳吗……看来是黄河又出问题了吧……让传令兵进来吧……” “诺!” 在春陀地带领下,一个穿着布甲的士卒,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匍匐在地,拜曰:“陛下,此东郡郡尉韩说奏报……” “何人?”刘彻意识恍惚,眼睛忽然睁大了,一丝光亮闪过,“韩嫣吗……” “陛下,是韩说……”春陀小声提醒。 “韩说啊……”刘彻的目光再次变得无力,倚在墙壁上,面色沧桑,因为劳累,颓废了许多,“是啊,嫣已经离开数载了……朕记得,韩说乃嫣之弟吧?” 至交好友韩嫣离世当日,这位皇帝第一次为一个没有血缘之亲的人痛哭流涕。 他还记得,在祭奠之处,同样有一个趴在棺材上痛哭流涕的人…… 那个人,好像叫韩说,是嫣的亲弟。 也许是对嫣死去的惋惜吧,他把对嫣的回忆之情寄托在韩说身上,把这个默默无名之人派出去做了一个六百石的郡尉。 刘彻擦了擦眼角因为追思而产生的泪水,挥了挥手,吩咐,“拿上来吧。” “诺。”春陀从士卒手中接过奏报,弯着腰,递了过去。 刘彻检查竹筒上的封漆,确认无误之后,从一旁拿了一个小刀,轻轻地割开。 从中掏出一块厚重的布帛,展开,上面的内容。 几个呼吸之后,这位原本疲惫不堪的天子,忽然面色通红,捏着布帛的手格外用力,指甲死死地戳破布帛。 胸腔之中,心脏起伏不定。 一声巨响! 这位拥有雄才伟略的大汉皇帝,犹如一只愤怒的狮子,咆哮了。 “一群混账安敢欺朕?!” “该死!朕夷灭尔等三族!” 刘彻眼珠子瞪得溜圆,在血红色面孔地映衬下,显得狰狞可怖。 案几上那个装急奏的竹筒,被他愤然摔在地上,碎成八块,“春陀!去!让人去把御史大夫、廷尉卿喊来!” 刘彻疯狂了,心里不断地咆哮。 望着春陀与送信士卒的身影,他咆哮出声,“还有,把张汤、赵禹也一并喊来!” 春陀不知上面究竟写了什么,只能低着头,压低声音,用顺从的语气,询问,“陛下,是否需要把卫侍中喊来?” 刘彻猛的拍了一下案几,“不用!这件事和卫青没有关系,朕只想见中尉署与廷尉署!” “诺!”春陀点点头,快步走出去。 现在这个皇帝需要一个发泄的空间,清空全场,是最好的做法。 交代门外看守的士卒离得远点之后,这位陪伴刘彻多年的宦官,急匆匆地去征调人手。 …… 一个时辰后, 韩安国、张欧、张汤、赵禹全部颤巍巍地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 春陀通知的时候,只是说出大事了,具体什么事情,并未透露,因此,四个人格外惶恐。 究竟何事,让大汉最高司法部门、最高监察部门全部到齐? 难道有九卿犯事了? 还是诸侯王叛乱了? 四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思绪万千。 春陀端着一杯清酒,走到刘彻旁边,小声,“陛下,人齐了。” “嗯!” 刘彻冷冷的应了一声,拿起酒,仰着头,一饮而尽。 提起毛笔,批改完手中这份奏折之后,给了春陀一个眼神,示意把刚才的那块布帛拿过去,让这四个人看一看。 春陀照做。 韩安国接过奏疏,其他三个人急忙凑过来,你挨着我,我挤着你,瞪着眼珠子,这份让他们心情忐忑不安的奏折。 三分钟后 四个人同时抬起头,看了看刘彻,又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跪好,把头再次低下。 奏疏也由春陀递了回去。 “都看完了?”刘彻冷哼一声。 “陛下,是臣之罪!”韩安国急忙拱手,“臣御下不严,致使匡人越级行事,斩杀濮阳四十多位官吏;臣疏忽管理,致使蛀虫盘踞在濮阳官场。” 反正认错就对了! 大汉皇帝在这一点上,都有一个特点:只要不是叛乱这种大罪,一般都会给改过自新的机会。 毕竟,上司都是护短的。 “韩爱卿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刘彻呵呵笑了,“为何卿要将有功之臣定罪?” “陛下?”韩安国愣了愣,抬起头,不解。 “卿还是没有了解朕的愤怒所在。”刘彻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他拿起帛书,沉声道: “东郡濮阳四十多名被匡人诛杀的官吏,共侵占田地九千三百八十九亩、牛马牲畜两千一百米十二头、丝绸布帛八千三百匹、黄金两千三百八十金、粟米七万石……” 他微微一顿,念出最后那个触目惊心的数字,“除去田地之外的合计价值,多达八千余金。” 刘彻把布帛摔在地上,恶狠狠地问道:“御史大夫朕且问,八千多金,能作甚?” 韩安国低着头,颤巍巍的。 思索片刻,答曰: “回陛下,八千多金,可购买粮食一百六十万石,吾大汉戍卒每个月食粮二石,此可供八十万人一月之需。” 他担心旁边三个没上过战场的人听不懂,特意补充,“相当于秦长平之战时,赵军两个月之需。” “知道就好!”刘彻倚着墙壁,闭上眼睛,愤怒地拍打着木塌,“朕想知道,濮阳中尉署、廷尉署都是干什么吃的?为何这么严重地贪污,未曾发现?还是说发现了,放任不管?” “请陛下给臣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后,臣必定给陛下一个交代。”韩安国叩首。 张欧领着张汤、赵禹也跟着叩首,“陛下,臣亦如此!” 刘彻没有在意二人的声音,而是仰望天花板,呢喃, “仅仅是濮阳一地的贪污,就可以供给一场十万人的战役,天下犹如濮阳的郡县,还有多少?” “幸有司匡,若不是他,朕还被蒙在鼓里呢……虽然越权杀官吏,应为死刑……但其所犯之罪与功相比,显得多么微不足道。” 刘彻重重叹息,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告知在场的四个人,“趁着还没有和匈奴彻底开战……该查一查这腐朽的官场了。” 他坐直了。双手交叉,放置袖中,面无,情,“御史大夫。” “臣在。” “汝回去之后,立刻安排人,以长安为中心,彻查天下郡国官吏。所有贪污者,皆抄家,夷灭三族!” “廷尉卿,汝派人协助即可!” 张欧点头,示意明白。 张汤沉吟半晌,出声提醒:“陛下,如此大规模的查抄行动,会不会激起地方反抗?臣担心,出现官吏造反之行……” “造反?呵。”刘彻不屑地摇了摇头,“孝文皇帝、孝景皇帝治国几十年,长安威望,早就深入人心了,地方造反,会有多少百姓支持?”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卿有何高见?”刘彻眯着眼睛,凝视张汤。 “陛下,臣建议,先查重地官吏,如濮阳、蜀郡、雁门、陇西等。” 张汤面色不改,声音慷锵,“文景税收颇丰,贪污官吏绝不在小数,长安不可能将官场清理一空。而重地本就是容易出现贪污的地方,只要控制住,杀典型之官,便可震慑天下。” “陛下,臣附议。”赵禹拱手。 刘彻沉默片刻,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认同了,“卿言之有理,就按照卿说得办吧。” “陛下,匡人应如何处理?”韩安国询问。 “司匡的处理,朕亲自安排,不由尔等操心了。”刘彻目光炯炯,“尔等只需彻查官场即刻!” “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一章:强身健体不犯法吧? 齐鲁鲁县,温暖和煦,儒气盛行。 托孔庙大开,祭祀先祖的福气,鲁县的儒生比平常日里增加了不知多少倍。 自孔丘死后、儒门分裂的几百年里,这是儒家第一次大规模的进行活动。 先秦不曾有,秦亦不曾有。 这场祭祀虽然打着祭祀祖先的旗号,但在明眼人看来,实际上,未免没有昭告天下诸子百家,往后的时代,以儒门为尊的意味。 七十二贤、三千门徒的后人,操着大汉各地不同口音的儒生,凑热闹的贩夫走卒等等,接到孔府将于寒食开展祭祀孔圣消息之后,都马不停蹄地向鲁县赶来,以至于鲁县周边旅舍、驿站的房间被哄抢一空。 没有抢到居住之所的儒生,也不嫌弃,直接哈哈一笑,买一张草席,找个角落席地而睡。 若是运气好,晚上碰到与自己遭遇相同的儒生,睡前交谈起各自的经历、对儒家经典的理解,也不失一件趣事。 最初几天入夜之后,负责鲁县宵禁的守卫军抓了不下三十名违背大汉宵禁的儒生。 抓捕过程中,守卫军也是吃尽了苦头。 他们遭遇到了儒生的“负隅顽抗”。 被揍得鼻青脸肿不算什么,最可怕地抓捕过程中,这群野儒生嚷嚷着“朝闻道,夕死可矣,愿在追求大道之途中献身”的口号,直接拔剑,以三当十,三人三剑,进行反冲锋,挑战一整个巡逻小队。 若不是守卫军后续支援比较多,还真得失手不可。 连续几天,都是这种情况,鲁县县令哭丧着脸,无奈了,西汉将事情汇报给鲁王刘余,请求裁断。 这位分封在齐鲁之地的诸侯王也是性情中人,在得知这一件事之后,抚着胡子,一笑而过,直接大笔一挥,撰写一份通知鲁县周遭的官吏的帛书--取消宵禁,盖上鲁王大印后,立刻执行起来。 随着越来越多的儒生到来,鲁县的草席大幅度涨价,从原本的六钱涨到了十五钱,并且还有继续涨价的趋势。 越来越多的商贾得知消息后,遵从奇货可居的选择,开始从周边郡县大举采购草席,向鲁县售卖。 …… 孔府客房 司匡上身赤裸,倚着身后的被褥,半躺在塌上,嘴里吹着轻松愉快的口哨,怀里抱着从孔府书房顺来的竹简,慵懒悠哉的。 两只光着的脚丫左右晃动,左手时不时地从案几上的小碟中抓一把煮熟了豆子。 距离濮阳复仇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 复仇结束回到孔府后,三百名公羊学子直接返回稷下,孔武、孔安国被孔臧叫走,继续置办祭祀需要用的东西了,而孔黄,则继续拿着笔、捧着竹简,在大门口进行登记。 原本对司匡来说,这段空窗期应该是最悠闲的,可以尽情的游玩鲁县。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七十二贤、三千门徒之后听闻撰写《大学之道》的“假儒”位于孔府之后,竟然堵在孔府大门外,意图拜访。 那群人带着各式各样的礼物,激动兴奋脸色通红,大大咧咧地喊着请求一见的口号,简直比追星还要疯狂。 托这群疯狂骚扰之人的福,当天,司匡就明白了孔子传教成功的原因了。 《史记》记载,孔丘身高九尺六寸。 虽然其中难免有夸大的成分,但可以肯定,这家伙并不矮,一米八绝对有。 试问,一个一米八的齐鲁之地壮汉,领着七十二个佩剑的肌肉猛男,带着三千个激情澎湃且战斗力不俗的小弟,挨家挨户,满腔热血的找人传教。 哪个被找上门的人会不害怕? 不光听,还得跪着、痛哭流涕的听。 … 孔丘:“懂?” 听者:“懂!懂!” 孔丘:“感动不?” 听者:“不敢动!不敢动!” … 这么大的阵仗,传教不成功都难。 因此,为了有一个安静的环境,司匡直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孔府里面,老老实实地当起宅男。 不愁吃、不愁喝,还有免费的藏书。 齐鲁之地这么悠哉的地方可不多。 司匡将手中的竹简合上,放在一旁,伸了个懒腰。 侧身,面对案几,眨眨眼。 盯着小碟中的豆子,拿起筷子,慢悠悠地拨弄。 “咚咚咚。”这时,门外传来了轻柔的敲门声。 “家主。” 司匡瞥了一眼,急忙放下筷子。 起身,坐直了,整理衣冠、理顺头发。 边幅修理的差不多,才沉声。 “进!” 袁丁推开门,走了进来。 “家主,学里来人了。” “哦?谁来了?” “田冲。” 司匡眯着眼睛,脑海中闪过一抹回忆。 有点熟悉,好像是“子”组工程的负责人。 这人,是衡胡替兵家送战书那天,自己亲自招募的。 这位稷下学里之主有了大体的印象,点了点头,沉声,“让他进来吧。” “诺!” 袁丁转身出门,将那个脸庞开裂,猩红色刀疤贯穿左眼眼角至左嘴角的中年男人,从门外领了进来。 田冲抱着一个黑色包袱,走进来,把黑色包袱放下,拱手作揖,笑嘻嘻地问好,“大老爷!” “不必多礼。”司匡笑着摆摆手,指着与自己隔着案几相对的木塌另一侧,“来这边坐下吧。” “是。” 田冲重新捡起包袱,走到塌边。 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拽了拽衣裳的边角,脱下鞋,上去跪坐。 司匡望着下方的袁丁,吩咐,“去让孔府厨子弄点酒水、肉食过来。” 袁丁点点头,出门去办。 房门被重新关上。 司匡将目光重新转移到对面的田冲身上,“从稷下学里来此,所为何事?” “大老爷,俺是地支各组推选出来,前来汇报工程进度以及物资剩余的。”田冲脸色薰红,憨憨的挠挠头,支支吾吾的,“大老爷离开稷下学里将近一个月了,原本安排好的计划进程,基本上完成了。大家担心日后没活干,没饭吃,特意让俺来问问接下来该干什么。” “原来是这样。”司匡笑容满面,点点头,“汝且说一说进度吧。” “诺。” 田冲一本正色,拱手。 随后,低下头,打开自己带来的黑色包袱,从里面取出来一卷竹简,递给了司匡, 在后者的中,他按照来时背诵记忆的内容,开始了详细的汇报。 “大老爷,学里目前有流民一万两千三百九十四人,其中可劳作壮年在七千八百一十一人。” “根据总计划,吾侪要于四个月内,在学里两百亩土地上建六百座三层房屋。分到每个月,则一个月建设约一百五十座三层房屋。” “一层需要十五人,耗时五天,一座约耗费半月之久。根据大老爷两天一工的计划,一座三层房屋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如今开工一个月,由于大部分流民旅途劳累尚未恢复,建筑之时效率低下,且女性流民建筑速度远远低于男性流民,再加之前些日子元宵、下雨耽误了进程,如今已经建成三层房屋数量约为二百八十九座。” 田冲顿了顿,看着低头竹简的司匡,补充道:“按照这个进度,最多两个半月,就可以将所有进度完成,比总工期提前了一个半月。” 他起身,喘了一口粗气,从榻上下来。 站着,拱手,“请大老爷明示,吾等低贱之人若提前完成任务,该何去何从。” 司匡放下竹简,笑着摆摆手,示意坐下说话。 他已经明白了田冲的来意。 流民之中出现了一种情绪:他们担心工程完成之后,没有了价值,得不到食物,再次重蹈饿死的覆辙。 沉吟片刻。 “君且安心,吾早就料到房舍会提前建设完成的情况了,本来打算总进度基本完成的时候,再公布新的计划。如今,汝既然来问了……正好,吾便提前说一下吧。” 司匡用力喘了一口气。 起身,穿上鞋,走到一旁的书架上,取下七、八块写满了文字的布帛。 这是他这些天闲来无事,书写的内容。 时至二月了,该做准备了。 趁着这群流民在苦难中挣扎形成的棱角还在,该行动了。 “汝带着这几块布帛,返回稷下学里之后,将其交给赵程。他是练家子,经历过……那种情况,有足够的血腥之气,狠劲儿十足,由他执行,吾放心。” 司匡目光迥然,沉声: “数日之前,吾从廷尉署处得知,长安决定对灾民施行赈济计划。不出数日,便会有大批物资运至学里。” “让赵程尽数接收之后,向运送之人再次索要,令其追加赈灾物资。然后,将所得物资,留下十分之一粮食之后,寻东郭咸阳,进行交换,全部换成家禽、彘等。” “且,此后工程期限延长至五天一建,除建房之日,其他时间,所有壮年男丁,皆需统一训练!” “鉴于接下来的劳动量很大,所有流民,三天可得两顿肉食!” 田冲惊慌地抬起头,“大老爷这是打算……” 司匡莞尔一笑,“毋慌,令尔等强身健体耳。” 只要流民没有武器,哪怕死对头告到长安,自己也不怕。 领着人强身健体怎么了? 大汉律令可没规定不准这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二章:我就喜欢用铁锹锄地 田冲目光下移,放在手中的布帛上。 一时间,他觉得手中这几块布,变得格外烫手。 虽然司匡没有明说,但他感觉到这所谓的强身健体,并不简单。 田冲把布帛叠起来,小心翼翼的放置于黑色包袱中。 随后,给包袱系上自己所掌握的最紧的扣。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抬起头,望着司匡,拱手,沉声,语言发自肺腑。 “大老爷的目的是什么,俺不管;这上面写的什么,俺也不管。俺只知道,俺全家的命,是大老爷救的,小人之命,属于大老爷!大老爷且放心,俺一定把包袱里的东西,完完整整的交给赵兄。” “嗯。”司匡笑了,走到田冲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随后,重新回到榻上,叮咛, “房屋建设可以停滞,切记,三天两顿肉,一定要执行下去。吾不希望有人在这里面动手脚,吾希望所有的人,都可以吃到肉。” 为何大汉能够做到一汉当五胡? 还不是士卒身体素质足够强。 这个念头,想让一个常人的身体素质碾压同龄人,给他吃肉就对了! “大老爷放心,谁搞鬼,吾杀谁!”田冲愤然应声。 “还有。”司匡盘膝而坐,沉默一会儿,出声补充,“回去之后,让人立刻去稷下,以吾的名义,找墨家王贺,拜托他寻工匠制作五千把刃厚一些、握柄长一些的铁锹。” “啊?大老爷,要这么多……” 还没等田冲问出来,司匡嘴角上扬,咧嘴一笑,“别无他用,留着锄地而已。” “锄地?”田冲嘴角疯狂抽搐,腮帮子直接麻木了,“大老爷,锄地用的是锄头……” “我稷下学里用的就是铁锹!”司匡傲娇的仰着头,“吾就喜欢铁锹锄地。” “用五千把铁锹锄地…数量会不会太多了?” “不多!”司匡义正辞严,一本正色,“一人一把,多公平?在练习铁锹锄地这件事上,不能让任何一个人,落在起跑线上。” “呃呃呃……好吧……” 田冲尴尬一笑,挠挠头,也不好意思反驳。 毕竟眼前这个人才是老大,用什么,老大说了算。 见这个小弟不再纠结,司匡满意的点头,报之以微笑。 在大汉,普通大族,没有手续,断不能制造甲胄,也不能大规模购买武器。 如果有哪个家族敢私自大批量买武器……哪怕其所在郡县距离长安再远,出不了五天,私藏兵戈的情报,就会摆在石渠阁的案几上;用不了半个月,就会有中尉甲士上门拜访。 没有哪个皇帝会允许统治之地出现不安稳的因素。 为何自己有制造兵器的计划,没有立刻实施?还不是忌惮这一点。 等和卫青混熟了,等得到刘彻的支持,再进行精钢兵戈的制造,也为时不晚。 在此之前,武器还是用铁锹代替好了。 中尉署管得再宽,也管不到农民身上吧? 这可是合法的行为。 司匡一想到龙城之战,自己带领一支背着铁锹的流民队伍参战,就激情澎湃,期待满怀。 如今的匈奴,作战之时,手中握着的一般都是弯刀,身上穿的都是羊毛之类的衣物。 条件好一些的,隶属军臣单于的万骑,可能会有一、两件从中原地区抢去的皮甲。 这种防御,算不上很强。 虽然不知道铁锹铲上去的伤害效果,但总比没有武器要好的多。 挥一挥铁锹,匈奴从马上摔落。 应该可行吧? 实在不行,平日里挥舞铁锹的行为,就权当练手了。 等到了雁门,再请卫青拨一批长柄武器。 不奢求长槊这种杀伤性强的武器,弄点长矛总可以吧? 铁锹…… 长矛…… 除了金属补位,模样差的也不是很多嘛,反正主要用法都一样,都是戳。 当然,铁锹比较灵活,还多了拍、劈这两种用途。 司匡美滋滋的想着,低着头,时不时的笑一笑,以至于袁丁把酒、肉送进来,都没有看见。 再袁丁的伺候下,田冲喝了口酒,拿起一根鸡腿,大口啃着,垫了垫饥肠辘辘的肚子。 他吃了一会儿,见司匡还在自顾自的笑。 咽下口中的食物,喝了口酒,压了压,用袖子擦擦嘴唇,轻声呼唤。 “大老爷……大老爷……” “啊?”司匡回过神来。 “除此之外,小人还需要做什么?” “其他的暂且不需要,汝安心歇息就行了。等歇息的差不多,就回学里,把吾今日交代的事情安排下去。” “诺!” 将接下来的任务安排好了,司匡重新看着候在一旁的袁丁。 “如何?确定下来孔府具体的祭祀时间了吗?” “家主,孔氏武公称,十日之后清晨。祭祀正式开始。” “其是否通知吾需要做的事情?” “孔公说,希望约个时间,亲自转告。” 司匡瞅了瞅外面的天色,淡淡的问道:“子威现在可有时间?” “孔公正在用膳。” “汝去告知子威,吾一会儿就到,今日便商定好吾需要做的事情吧。” “诺。” 袁丁先行离开。 司匡起身,穿好了衣衫,戴好了发冠。 “田冲,汝慢慢吃,吃完了自行去客房休息即可,吾有要事要做。” “好。”田冲笑嘻嘻的点了点头。 …… 一刻钟后 司匡出现在孔武的房间。 孔武忙了一上午,如今正光着上身,期盼着头发,守着一盆鸡肉,提着小半坛酒,吃一口。喝一口,好不畅快! “贤弟来了,坐,坐!” 见司匡进来,他笑眯眯的拍了拍木榻,把鸡肉往前一推。 “吃了没?一起吃点?” “不了。” 司匡笑呵呵的,摇了摇头,没有拘束,拖鞋,径直坐在木榻上。 “子威,吾今日来此,只为与君商量祭祀流程。” “呼。”孔武长呼一口气,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请稍等。食不语,寝不言。可否等吾吃完?” “请!” 见有正事,孔武面色正然,不敢墨迹。 把酒坛子丢在一旁,脸贴着盆,快速的吃着里面的肉。 花了大约五分钟吧,他解决了战斗。 喝了口酒,擦了擦嘴角的油渍,令门外侯着的家仆把饭菜端下去后,坐直了,与司匡对视。 “贤弟是否知晓祭祀的时间了?” “自然。十日之后的寒食。” 孔武点点头,“祭祀当日,家父除了念祭文之外,还会当着天下儒生的面,交代前些日子复仇之时。届时,便以此事为引子,引出君之名。” 这个结果,司匡早就猜到了。 因此泰然自若,毫不慌张,这可是刷声望的好机会,绝不可以错过。 望着,道:“当日,吾需要做什么?” “希望公可上前,令天下儒生识之。公若愿意,可在诸生面前,诵读《大学之道》。不过,恐现场会有人对公发出质疑,进行提问,汝最好准备一篇新的文章。不需要太过精彩,一般水平就行。” “兄长可否透露,究竟何人会为难小弟?” “长安之人。”孔武淡淡一笑。 “谷梁?左传?” 孔武摇了摇头,歉意垂首,“为兄答应那人,不方便多言,只能提醒君,其为公羊。” “哦?”司匡诧异,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竟然还有公羊敢来挑战。 看来这人觉得自己的水平,比褚大要强啊。 难不成是吕步舒? 不能…… 如果是吕步舒,孔武不可能这么好说话。 对付欺师灭祖的家伙,儒家的态度都一样,击之。 到底会是谁呢…… 思来想去,还是没有答案。 司匡用黝黑明亮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目光,盯着子威,咬了咬嘴唇,可怜巴巴的,一言不发。 孔武:“……” 这位孔氏嫡长子猛地咽了一口唾沫,把头一扭,噘着嘴,嘴唇闭紧。 “子威……” 孔武一个哆嗦,猛地摇头,“贤弟,别逼为兄了,为兄不可说!” “给小弟个提醒,这要求总不过分吧。” “啊……这个嘛……应该可以……其年龄与公相仿。” 司匡恍然大悟,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这样啊……吾明白了。” 目标差不多可以确定了。 董仲舒的高徒之一。 虽然此人的名号也算比较著名,但还没有到让自己害怕的程度。 抄刘伦家的时候,可是弄到不少老物件,总能搞到一份合适的文章。 对付一个准一流的儒生,用不着放太强的大招。 孔武神色粲然,抚手而笑,“贤弟好好准备,到时候如果出现问题,为兄帮汝解决。” 司匡坦然,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月牙般的弧度,“兄长放心,小弟已经有了合适的文章。正好用那篇文章,给这一场祭祀,增添一抹亮丽的色彩!” “哦?那为兄就拭目以待了。” “哈哈,好!” 司匡站起来,拜曰,“为了安心准备祭祀之事,请兄长帮忙,推掉一切企图拜访鄙人的邀请。” “冉崇圣、颜异、端木丛等人,是否需要推脱?” “全部推掉!” “吾明白了,吾一会儿会交代孔黄,让其去做的。” “麻烦兄长了。”司匡看了一眼外面逐渐变暗的天色,作揖,“时候不早了,小弟,先行告辞。” “吾送之!”孔武起来穿好衣服,把司匡送了出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也许,与醉酒孔武待在一起,是最安全的选择。 二月十五,皎月挂空。 司匡没有惊动任何人,相反,在确认没有人注意自己的行为之后,他撸起袖子,做起打工人,把将从濮阳所得的老物件,一个又一个地搬进了房间。 刀、剑、土陶、抄录的竹简…… 大大小小的物什,加起来三、四十样,把原本就不大的客房塞得满满当当的。 “刘伦那厮贪污了半辈子,到头来,还不是给小爷我做了嫁衣?” 司匡掐着腰,环视屋中的“劳动成果”,嘿嘿一笑,顺带搓了搓手,嘀咕一两句。 “怪不得刘彻后期喜欢大肆抄家,这么多宝贝,搁谁身上,都把持不住啊。” 他转身。 站在门口,又把头抻去去,借着月光,左瞅瞅、右瞧瞧,确定没有人注意之后,把门关上,并且拉上了门栓。 然后得意扬扬,舞动着身躯,一步一跳地回到了木榻。 司匡猛呼一口气,将木榻中央案几上的油灯吹灭,令房舍重归黑暗。 闭上双眸 脑海中默念三遍“遵循等价交换”。 蓦然,大脑一阵空白,只感晕眩,整个人的意识被从体内剥离。 …… 等价交换之地,场景依旧。 中央灯泡照耀下、宛如白昼的封闭式房间…… 呈放着匡章家书的双层木制书架、插着黑底金字“汉”旗的棕黑色柜台、柜台上葫芦大小的粉红色猪猪储存罐、圆形台灯……还有柜台之后,那个仿佛可以摄人魂魄的黑中带紫漩涡…… 这是司匡第三次拜访了,慌张之意消失的差不多了。 他左右观看,得知此处没有发现新的变化后,径直走到中央,盘膝而坐。 朗声! “发起交易!” 话音刚落,柜台后面的黑紫色漩涡,竟然开始高速旋转,进而发出一连串水开之后的沸腾声。 “咕噜噜噜噜……” 一道深蓝色的光芒,从漩涡中央射了出来。 它崩离的光芒,令房间换了个色彩,变成了大海一般的幽蓝色。 深蓝色光芒目标明确。 射出之后,直接投射在案几上。 在案几与其接触的面,出现了一张A4纸大小的红色纸张。其中央,是一行灿金色的隶体文字。 司匡捧起来,凝视上面的内容。 蓦然……笑容凝固了。 伴随着一头黑线,挑了挑眉头,陷入沉默之中。 他吧唧一下嘴,抬起头,盯着黑紫色漩涡,沉吟半晌,压低声音,诘问,“你……认真的?” 一阵俨如在幽寂深谷中回荡的声音,从漩涡内传来。 “嗯。” “你!” 司匡右侧的嘴角疯狂抽搐,右眼皮跳的比打点计时器都快,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他重新低下头,看着手中这张红色纸承载的祝福语 --“五天后,寒食节快乐。” 顿时,身躯一颤。 背后发凉,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哆嗦。 妈的! 这算是恐吓信吗? 寒食节虽然与寒食节不同,但本质上的活动内容,都是悼念亡者。 无缘无故祝自己节日快乐…… 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寒食当天跑出来吧? 等价交换之地这种东西都能存在,鬼知道鬼究竟存不存在? 司匡抬起颤巍巍的双臂,把纸放回案几,低着头,自言自语。 “难不成,小爷为了自保,寒食节当天,要与孔武度过?” 鲁县之内,别人他不清楚,但见谁都敢打的,醉酒之后的孔武绝对算一个。 这种情况,抱大腿是最明智的选择了吧? 考虑到这个祝福过于诡异…… 为了保证安全,应该再把孔安国叫上。 在其盘算之际,黑紫色漩涡内重新传来一阵空灵的声音,“是否开始交易?” 司匡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重复询问,是否开始交易?” 司匡闭上眼睛,深呼吸。 吸气……呼气。 伴随着心情的逐渐平复,期期艾艾的回答,“开……开始吧。” 也许,把今日所得气运点全部转换成武力值比较靠谱。 至于董仲舒高徒的挑战…… 见鬼去吧。 逼急了,直接武力解决。 公羊不是喜欢打架吗? 等会儿自己就换一套项羽之力! “请君稍等。” “唰!” 光芒变化。 这一次,从漩涡之内射出来的,是一道金光。 金光笼罩着司匡的身体,漩涡内的声音,也渐趋冰冷。 “请君提供交易物品。” “我刚才搬运至房间中的所有物品。” “请稍等,正在估算价值。” 声音过后。 笼罩在司匡身上的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金色变成红色,随后又从红色变成了橙色……知道变成黑色,才停了下来。 司匡头顶的白色灯泡仿佛失去了作用。 这里变成了灰色,死气沉沉的。 漩涡中的声音久久不语。 司匡按捺不住急迫的情绪,坐直了,“如何,估算完了吗?值多少气运点?” 漩涡沉默了一会儿,回答了一个数额,“三百。” “怎么这么少?” 司匡眉头一皱。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着实没有料到,会这么少。 三、四十样东西,加起来仅比匡章手书贵一点? 环视这个阴暗发灰的安静,不禁心中出现疑惑:自己不会被黑吃黑了吧? 司匡咬了咬嘴唇,抬起头,凝视着那个幽邃的漩涡。 “你是不是估计少了?那可是……” “外界一共三十九件物品,一个不拉,全部算上了。” “为何这么少?” “请君不要拿破铜烂铁来糊弄我。那堆物品,除了石囿佩剑之外,其他的,虽然有历史沉淀的痕迹,但实际上,毫无价值。” 空灵声音沉默半晌,淡淡的回答。 “换而言之,那堆东西,在大汉最多算珍贵之物,比较稀缺,却称不上独一无二,加在一起,也不过五十个气运点罢了。” “原来是这样。” 司匡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好像明白了。 看来,最主要的价值物,还是那把剑。 “那个石囿佩剑是什么东西?” “起义领导者的武器。” 因为需要遵循等价交换,漩涡需要把司匡提供的价值物,详细介绍,最后是否交换,全由宿主决断。 这一次,它语气缓和,知无不言。 “春秋戎己氏邑,谓之戎州,位置约为河南濮阳。” “卫庄公继位后,压迫工匠,驱逐大夫,卫庄公三年,大夫石囿于戎州,领导百工发动起义,推翻并且杀死君主。” “此次起义比罗马的斯巴达克奴隶大起义早五百四十多年,比陈胜吴广领导的起义早两百七十多年。” “因其性质介于暴动与起义之间,又因结果仅仅是令卫襄公之孙继位,并未彻底推翻卫国,究竟算不算起义,颇有争论。” “因此,它的价值,远不如陈胜吴广领导的农民起义。” “若是陈胜的佩剑,拿到此地,可换五百价值点以上,而卫国大夫石囿之佩剑,价值仅为二百五十气运点。” 司匡闭上眼睛,为石囿默哀一会儿,又叹了口气,自我安慰,“唉,二百五就二百五吧,总比一个也没有强。” “是否交换?” 司匡猛地睁开眼睛,一阵精光射出,高声! “交换!” “叮!” “哗啦!”柜台上的猪形储存罐中传来硬币投入的声音。 “交换成功,三百气运点已入账,请注意查收!” 司匡没有理会查收的提醒,直接挺直身子,沉声,“吾要兑换!” “请选择兑换内容。” “与武力值相关的人物战斗力!” “因兑换内容特殊,请提供六个人名,以便检索。” 司匡低着头,脑海中快速闪过几个人的名字,声音朗朗:“嬴荡、项羽、典韦、吕布、许褚、文鸯。” “检索成功。” 空灵声落下之后,案几上出现了六个红中带金的光团。 光团之下,各有一行黑色的小字。 【嬴荡之力】:八百气运点。 【项羽之力】:八百气运点。 【典韦之力】:七百气运点。 【吕布之力】:七百气运点。 【许褚之力】:七百气运点。 【文鸯之力】:七百三十气运点。 司匡:“……” 一定是打开的方式不对。 太初历属于历法,对后世影响重大,价格贵,认了。 《王祯农书》作用很大,和张良发迹的《素书》达到一比一的价值,自己也认了。 可是这武力值的兑换之物,为何这么贵? 更离谱的是,比绝大多数历法都贵。 不会是明着宰人吧? 司匡双手抓着裤子,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丝声音,“阁下,有便宜点的吗?” “有。”从黑紫色漩涡中传出来的声音,似乎带有一丝狡黠的语气,“魏忠贤可以吗?骑马、射箭,样样精通,只要八十个气运点。本地遵循关怀客户的原则,鉴于君是第三次兑换,可免费赠送魏忠贤进宫前后的记忆。” 司匡听了,脸都快绿了。 闹呢? 进宫前后的记忆……岂不是阉割? 自己可没有这个爱好。 忙着摆手,拒绝。 “谢谢,不用了,我还是兑换文学记忆好了!请推荐一款适合寒食节孔府祭祀的文章。” “稍等。” 一团球状的橙色的光芒出现在案几上。 司匡看着光团下方的名字,满意地点点头。 “此文作价几何?” “一百。” “《公羊春秋解诂》呢?” “三百二十九。” “换前者吧!” “好的。” “哗啦”声过后,储存罐中消失了一百气运点。 “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吗?” “不用了,下次再见。”司匡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退出了等价交换之地。 距离打败胡毋生,奠定稷下学里的威名,还有一百二十九点的“路”要走,运气好的话,寒食结束,就可以着手邀请诸子百家观战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四章:白氏老家主的打算 上午,太原白氏府邸,花园。 一穿着柔滑丝绸衣、笑容可掬、白发苍苍的老人,正拿着一把形状粗糙的金黄色青铜剪刀,认真修剪着精心培育的花。 时值春季,粉红色的花皆含苞待放,老人一边幻想着花开后的样子,一边剪下在他看来,比较多余的枝条。 “咔哒,咔哒”的剪刀声,让他那颗劳累多年的苍老心脏,融入了几丝惬意。 白仁眨了眨沉闷的双眸,手中金黄色的剪刀变化着方向。 苍老枯槁的手合在一起,伴随用力,枝条“沙沙”落下。 此时,在白仁背后,一穿着深褐色短袖粗麻布衣的中年男子,握着一卷竹简,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老家主…大小姐…派……人来送信了。” 白仁笑容平淡,没有转身。 这个女儿,平常日里都与温何居住在太原。 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见到,因此,不会太过思念。 手上依旧反复进行修剪枝干的动作,用年迈佝偻的身体背对男子,笑声沙哑,淡淡地说道:“溱洧怎么突然来信了?她不是跟随惸侯去齐国了吗?吾听闻,这惸侯企图学儒,呵,舍本逐末。” 说到这里,白仁不屑地摇了摇头。 在他看来,除了法家之外,其他的诸子百家,都是末流,不值得学习。 不学法去学儒……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女婿是列侯,他早就上门去骂了。 总的来说,白仁对温何并不感冒。 之所以把女儿嫁过去,只为了遵循白家的复兴传统--联姻而已。 他感觉自己说的有点多,手中的动作明显放慢了,“老朽也懒得看了,汝为吾讲一讲,溱洧在信中说了什么吧。” “诺。” 中年男子弯着腰,毕恭毕敬地打开竹简,在默读了两枚竹片之后,脸上忽然出现了一抹凝重,沉默了。 “老家主。”男子抬起头,目光如炬,深吸一口气。 “怎么了?有什么事尽管说。”白仁扭头,笑呵呵的,脸上的皱纹,如同春日初开的桃花,灿烂非凡,“不会是子衿那小丫头闯祸了吧?” “非也。”男子摇摇头,凝重的脸色没有丝毫好转,“家主可还记得大少爷?” “子修?他不是正在署衙处理政务吗?”白仁翻了个白眼,又转回去,继续修剪枝条。 他这一生,一共育有一子两女。 托大女儿的福,因为儿子属于惸侯的妻兄,靠这层关系,再加上白家派人上下打点,给白子修在中尉署弄了个职位。 中尉署…… 御史大夫直辖官衙。 进了这里面,只要好好干,做出点政绩来,说不准白家有机会进军长安。 复兴指日可待。 “老家主,小人说的不是白子修大少爷。” “那汝说的谁?” 男人小心翼翼地观看老人的面色,压低声音,“小人说的是白义大少爷……” 乍然。 “咔哒!”一声清脆的剪刀铁片碰撞声过后,一条半米长的枝条,被白仁失手剪了下来。 他没有心疼枝条,而是转过身,眯着眼,板着脸,盯着男子,冷声,“汝没看错吧?” “不会有错,大小姐专门提到了这个名字。” “呼!” 白仁长呼一口气,风烛残年的身躯颤抖着,脸上终于出现了凝重的神色。 这位白氏的老家主仰着头,望着湛蓝的天空,眼眶发红,两行热泪,从眼角滑落,呢喃着: “白义……” “真是个令人怀念的名字啊……” “大兄,汝可知,自汝舍吾而去之后,白家重任全都落在了小弟的身上?小弟原本可以悠闲度过一生的……没曾想,到头来,竟然需要肩扛白氏复兴大任……” “大兄,若汝不死,小弟何必这么孤独?小弟哪会无依无靠?哪能遇到困难的时候,每次都要藏于卧房,偷偷哭泣?” “大兄,父亲在那群老顽固的胁迫下,将汝从宗籍上除名,小弟却对此无能为力,君在九泉之下,可曾怪吾?” “大兄,匡氏之女,真的有那么好吗?让汝值得为其放弃家主之位。” “大兄,寒食将至……小弟只能暗中缅怀,其中之痛,君可明?” “大兄……” … “唉……” 白仁发问之后,连连叹息,额头上的白发增多了,整个人苍老了许多。 他盯着男子手中的竹简,语气哽咽,“溱洧在信中说了什么?速速道来。” “诺。” 男子的目光在竹片上快速移动。 不一会儿,便读完了全文。 “老家主,大小姐声称,她在齐国发现了一个人。” 白仁心脏猛地一抖,死死地盯着竹简。 他好像已经猜到了。 “谁?” “当年那个抱着婴儿,被送走的女子……” “消息可靠吗?”白仁压低声音,面色凝重,额头发紧,眼中闪烁着精光。 “应该可靠。这次跟随大小姐去临淄的人,是白阳。他已经亲口确定,绝对是那个女人。” “白阳……大兄生前的专属车夫……除了大兄之外,只有他接触那个女人的次数最多,他的话,应该不会有错。”白仁呢喃着,把剪刀放在花枝顶上,开始在原地徘徊踱步。 男人合上竹简,目光迥然,“老家主,吾侪要怎么做?那可是昔年秦国大敌匡氏之女。吾白氏作为秦臣之后,是否要……” 后面的话他没有多说,而是右手化掌,对着脖子,抹了一下。 白仁停下脚步,闭上阴翳逐渐增多的眼睛,仔细盘算。 从家族层面上来讲,司田氏作为匡氏之后,且间接害死了大兄(在白氏眼中),理应铲除。 但从情理上来讲,司田氏作为大兄的妻子,且还生下了白氏的后裔……有血肉关系相连,这让他难以下手。 难啊! 白仁缓慢地睁开眼睛,挥挥手,把花园中的闲杂人等全部驱赶了出去,沉声,“溱洧信中,可否提到当年被抱走那个孩子的情况?” 男子摇摇头。 “不曾。大小姐只是说……那个女人已头发鬓白,与一个少年、一个小女孩生活在稷下北部的土地上。” “哦,对了,信中还提到,那少年似乎在稷下北部大量收纳流民,修筑房舍,意图不明。” “大小姐担心三人利用经营多年的势力,鱼死网破,请求老家主拿个主意,是否让白子修大少爷走走关系,派几名中尉过去警告一番。” 白仁猛地上前,一把抢过竹简。 边打开,边问,“汝确定与其生活的人中,有一个少年?” “不会有错。” 这位白氏的老家主随着观看竹简上的内容,确信了男子的话。 “哈哈,好!”他把竹简放于袖口,拍手大笑,脸上的胡须,也跟随着乱颤,“天助我也!” “老家主?”男子一脸懵。 “立刻派人去临淄,告知溱洧,想方设法与三人交好,所有可能,把人接回来!”白仁猛地甩了甩袖子,作出最终的决定。 “老家主这是打算……?” “子修已过不惑之年,至今无后,而溱洧所生之子,乃惸侯家族宝贝疙瘩,断不可能让给白氏。” 白仁狡黠笑着,抚摸胡须,解释: “至于子衿,这丫头嫁人之后,待所生孩童加冠,还要二十一、二年。这二十多年间,若吾与子修遭遇意外,先后离世,白氏主脉岂不是要断绝传承,把家主之外,让给旁系?” “吾可不想在百年之后,祭祀吾的,为旁系后人。” “溱洧所提之少年,应为溱洧从侄,大兄外孙。虽血脉不如亲孙纯正,但总归流淌着白氏主脉的血。” “若多年后,子修依旧无后,子衿所生依未加冠……白氏传承,可交于此子之手!” 白仁目光逐渐变得坚定。 在他看来,司匡体内流淌的血,是其大兄的血、是纯正白氏嫡系的血。 虽然遭遇了外人的侵扰,但如果论纯洁度,绝对比他这个主脉替补的外孙强。 这个穿着深褐色短袖粗麻布衣的男子面色有些惊慌,“家主,这么大的事,需不需要和宗老商量一下?” “不必!若告知那群老头子,这少年可危险了,那群疯子什么都能做出来!” 白仁不傻。 从白义郁郁而终、被踢出宗籍等事上,他明白了很多。 “吾白氏的主脉的传承,绝不能断,旁系,始终是旁系!”白仁咧嘴,笑得很欢,哼哼一声,“此事关重大,汝亲自跑一趟吧,一定要把老朽的打算,原原本本地告知大小姐,不得有误。” “老家主,公真的决定了吗?” “嗯!”白仁点了点头。 “那吾今日准备一下,明日便出发。” “汝准备的时候,顺便买点祭祀用的东西。” 白仁背着手,感慨。 “寒食将至,吾要去大兄坟前看看。” “若是可能,这一次……他终于有机会重回宗籍了。” “诺!”男人拱手,“属下告退。” “去吧,去吧,哈哈哈。” 白仁摆摆手,从地上捡起剪刀,顺手捡起刚才被自己误剪的枝条,笑个不停。 他随手把枝条插进松软的泥土中,重新投入修剪的快乐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五章:孔庙 春风轻拂狭长的汶水,在水面上荡起一圈又一圈椭圆形的涟漪。 粗壮的柳树在春意中,悠哉地摇晃从树冠顶端垂落下的枝条,嫩绿的芽儿黏在上面,湿漉漉的,散发着清新的味道。 鲁县,孔庙,上午辰时。 厚重、粗犷的钟、鼓之乐,声振林木;在门前八列九行共计七十二名席地而坐,身着白色儒服、头戴白色发带儒生的响彻云霄吟诵声中,这座儒门历代祭祀之地,再次打开了。 从大汉各地赶来、操着不同口音的儒生,面带庄严、悲伤之色,皆闭声少言、目不斜视、注视前方,同时手中均捧着一卷崭新的竹简,犹如海中群鱼,有序地在林木遍布的孔庙中穿行。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供奉着儒门至圣的中央主殿。 因为今日要与天下儒生见面的缘故,司匡在这群人进入孔庙之前,就已经提前从侧门,沿着东角连廊,一路走到主殿。 他与孔腾以及在场的孔氏子弟寒暄一阵后,目光开始在大殿之内徘徊。 现在的孔庙,与后世有很大的不同。 此地并未经过历代王朝加封,也并未得到皇室资金支持,因此,整个孔庙,除了杏坛等标志性建筑之外,三座大殿。 中央为正门朝南的主殿,斗拱、檐牙,立在黑瓦遍布的殿顶四角。 殿前,是一座红色的丹墀。 登上丹墀后,便可一览殿内之景:一张巨大的黑色案几摆放在中央的位置,案几上方,是自然垂下的红色帷幕。 案几之上:中央是孔丘的神位,左右两侧则放置了两座烛台。 案几之下:中央位置放置了一个金黄色铜制火盆之外,火盆两侧,各放置了九个黑色的碗,碗中一共盛放了除酒、食、钱、饰之外的十八种物品。 司匡绕道一侧,只见右侧有一个连廊,连接着主殿右侧的偏殿。 趁着儒生未至,司匡轻轻走过去。 循着殿内东廊一路走到右侧偏殿,抬头看楼上,只见悬着金字一匾,上书“七十二徒”四个大字。 匾下从左至右,是一座用泥土垒起来,连接着两侧墙壁,高度在一米五的平台。 平台之上,从右往左,一共摆放了七十二块刚用墨刷不久的红字神位。 这里奉着从祀孔门历代先贤之灵。 因孔丘主张克己复礼的缘故,春秋之前的夏商周三代以左为尊,因此,颜回牌位放置于最左侧,此后,依次摆放了其他七十一个人。 因为今日要祭祀的缘故,这里早就放置了火盆、祭碟、祝版,且在祭祀用的案几旁边树了麾、庭燎,大门口摆了盥盆、盥悦。 正当司匡浏览场中牌位的时候,一阵柔雅的声音从室内连廊出传来。 孔黄急匆匆地走了过来,拱手,“司匡大父,第一批儒生已至,请随晚辈至后堂等待。” “好。” 跟着这个便宜“孙子”的脚步,司匡从后面,经过室内一侧连廊,进入左侧偏殿。 这里不同于右侧,虽然正门开着,但却未摆放任何东西。 除了放着一会儿祭祀要用的东西之外,正门口只有两名持剑的儒生站立。 这俩人司匡认识。 卞知,卞康两个兄弟。 他们制止着企图靠近此地的祭拜儒生。 孔黄端上酒水之后,拜了一拜,“司匡大父,祭祀于巳时开始,请稍作等待,晚辈还要去忙其他的事情,恕不奉陪了,” “请便。”司匡淡淡的回应。 望着孔黄离去的背影,司匡跪坐在草席上,透过这座偏殿的正门,望着门外愈来愈多儒生,无聊地打着哈欠。 …… 巳时 主殿中忽然响起一阵如春日惊雷般的钟声,雄浑敦厚的号角声接踵而至。 “呜呜呜……” 紧接着,便是短促有力鼓声。 “咚!咚!咚!” 奉祀君孔腾的声音,在主殿内回荡。 “寒食至!” “祭先祖!” 司匡起身,从侧门的连廊走过去。 他停在主殿侧面,藏着自己的身躯,小心翼翼地望着不远处的情形。 殿内:孔腾身着封君之服,站在右侧,神情肃穆。 殿外:儒生皆双膝跪地,竹简书卷放于身前,伏在地上,行稽首之礼。 孔腾环视一圈之后,走到正中央,也跪下来,对孔丘牌位行稽首之礼。 礼毕后,他未起身。 而是再拜,高呼: “献酒!” 孔武从右侧连廊走了出来,双手捧着一只黑色的碗。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孔腾左侧,跪下来,对牌位一拜后,将酒撒在火盆正前方的地面上。 “献玉!” 这一次,出来的是《礼经》学派代表,高堂生之徒孟卿。 他捧着一块黑色的托盘,盘中用红色丝绸覆盖,上载一块精雕细琢,镶嵌着黄金的青色美玉。 孔腾面无表情,板着脸,苍老的身躯中,回荡着底气十足的呐喊, “献帛!” 孔臧应声而至。 … “献稷!” 《周易》学派代表衡胡出现。 … “献馔!” 公羊学派褚大捧着牛头、《诗经》学派赵子捧着羊头、《尚书》学派孔安国捧着猪头,应声而至。 三人放好之后,同时行礼。 … 司匡不是儒生,没有祭祀的必要,静静地注视抱着猪头的孔安国。 也许是角度的缘故,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孔安国怀里的那颗肥头大耳的圆润黑色猪头,虽然闭着眼,但却咧着嘴笑。 …… 祭祀的过程极其漫长。 献礼结束后,孔腾从一旁侍者手中接过数块布帛。 展开。 当着门外儒生的面,不急不慢的,又念了将近半个小时的祷文。 … “诸君,自孔丘之后,儒者传于今日,已历经近十世。虽前有焚书坑儒,后有黄老压制,但,吾侪终究挺了过来。自今日起,诸子百家,当以儒为尊。” “何谓儒?” “仁礼之士、忠义之辈!” “如何致儒?” “大学之道也!” “何谓大学之道?” “胶西人士、稷下学里之主司匡已明于天下儒生。此文,数月之前,已传于天下,天下儒生,早已共勉之。” 孔腾将手中的布帛收起来。 苍老的面庞忽然多了几抹激情澎湃之色。 他只身,向前走了两步。 张开双臂,大喝之声,环绕主殿。 “诸君请起!” 伴随门外儒生起身,孔腾的声调越来越高。 “打开竹简,请为历代先贤,诵读上撰之文!” “此乃致道之语!” “此乃诸子之言!” 话毕。 孔腾再次往前走了两步,迈出大殿,来到外面。 孔武等人双手藏于袖口,紧跟其后,也走了出去。 在孔腾的引导下,孔庙中沸腾了, 儒生们打开手中那卷记录着大学之道内容的竹简,开始反复诵读。 整齐地诵读声,萦绕在房檐殿角。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 儒生慷慨激昂的声音,响彻寰宇,震动九霄。 孔腾侧身,给了孔安国一个眼神,点了点头。 随即,这位曾经的猪头搬运家回到大殿之内。 “司匡,速来!” “子国,现在就轮到我上场了?” “自然。”孔安国喘着粗气,拽着司匡的衣袖,就往外走。 临近出现众人面前之时,他停下脚步,急忙帮司匡整理衣冠,调整佩剑的角度。 上下打量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才满意地点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司匡没有立刻走出去,而是搓搓手,拍了拍脸,缓解一下紧张的心情。 一会儿将要面对的人,可比濮阳那场审讯多的多,尤其还全是战斗力不凡的儒生。 他作为一个半社恐,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孔安国侧身,投来一个安慰的微笑,“请!” 司匡小臂弯曲,双手握拳,猛地向下一晃。 “冲!” 放下手臂,挺直身躯,走了出去。 孔腾微微一笑,向右移了一步,让出一个身位,同时,对孔武点头。 蓦然,钟声再响。 “当!当!当!” 正诵读到劲头上的儒生们,缓慢地抬起头,皱着眉头,放下手中的竹简。 孔腾声音再至。 “诸君,数月之前,儒门先贤仲由之后仲阿于,于濮阳遭遇不公正之事。其历经千辛万苦,徒步前来,一月之前,被司匡遇见,处理恶徒之后,送于儒门本宗。” “子曰:苛政猛于虎。” “为行复仇之事、为整顿大汉官场,匡人司匡,携儒生三百五十三人,于鲁县出发,直抵东郡,斩祸首,申正义,扬儒家之威。” 孔腾红着眼,脖子上的青色血管明目可见。 “吾儒家已经忍让够久了。孔门本一体,自今日起,凡触儒家之宵小,无论多远,必击之!” 孔武面红耳赤,猛地举起拳头。 “击之!” 孔安国也咧开嗓子,咆哮,“击之!” 顿时,孔庙仿佛成了一个发泄儒家几十年来抑郁情绪的场所。 在场儒生,皆举右拳,咆哮“击之”! 年纪在五、六十岁,经历过黄老暴力控制之下的老儒,已经跪倒在地,热泪盈眶,嚎啕大哭,还时不时地笑几声。 儒家在刘彻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终于向天下,正式喊出了自己的声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六:来自公羊的挑战者 孔腾双手自然下垂,放于小腹的位置,静静等待下方儒生们发泄。 司匡也不急,笑吟吟的,等待着。 … 十分钟后,觉得差不多了,孔氏最高领袖再次示意儿子命人敲钟。 “当~当~当~……” 清脆的钟声,把所有的儒生从宣泄中拉了回来,场中,逐渐安静下来。 孔腾目光炯炯,若有神光,重新振臂高呼。 “诸君!” “十年前,因公羊董生继儒门往日诸子之意,对诸子百家宣战,使儒家各派上下得以临时一统。” “十年后,儒术已尊,而董生居于长安,闭门谢客,专心著书。在此情形下,儒家各派又有相互攻伐之趋势。” “幸天佑儒家,数月之前,胶西一非儒之人出世,往稷下,吟大学之道,使得儒门各派,重新找到共鸣之处,再现一统之势。” 孔腾侧身,手化掌,对着司匡,介绍,“此君,便是创大学之道,明儒学之意者!” “见过诸君!”司匡站在丹墀上,向前一步,笑着拱手,“匡在此有礼了!” 丹墀之下的儒生,并未多言,只是纷纷笑着,回礼,“见过阁下。” 在双方和谐的恭维中,忽然传来一阵异样的声音,“汝便是司匡?” 前排的儒生面面相觑,发觉声音来源之后。 蓦然。 “哗啦!”一声,全都散开,在人群中留出一个圆形空地。 一个双手环胸的少年出现在其中。 少年眉长入鬓,皮肤白皙,头缠白色丝带,右腰间束一条白绫长穗绦,上系一块羊脂白玉,外罩软烟罗轻纱,左侧则佩戴了一把镶嵌着宝石的锋利佩剑。 他秀挺的鼻梁微微一顶,面色陡然阴沉,细长温和的双眼先瞥了瞥周遭的儒生,哼了一声。 随后仰视,上下打量司匡,明亮的眸子中透露着警惕的神色。 其乌黑色头发上束着的那条白色丝带,随着他的愤怒之气,竟然开始随风飘荡。 那一身由雪白绸缎缝纫的衣裳,也被他的愤怒点燃了,褶皱增加许多。 丹墀上。 孔腾皱着眉,注视下方这名扰乱祭祀的儒生,颇有怒气。 然而,还没等他出声呵斥,位于其后的孔武,走上前,附在耳边嘀咕了几声,打断了孔腾制止的念头。 一旁,褚大依旧白衣翩翩,儒雅随和之风不变,笑而不语,盯着下方这个奉皇命拜师的小师弟。 见兄长们都不插手,一旁的孔安国看不下去了,皱着眉头,走下丹墀,拱了拱鼻子,头对着少年,不屑的仰点一下,“喂,汝是儒家哪派的,竟敢扰乱祭祀?” 少年轻笑,“君便是孔安国吧?听闻君乃《尚书》学派自宗师伏生之后,最有可能成为大儒的人。” “知道就好。听伯父一句劝,这里不是喧哗之地,汝对局势把握不住,赶紧退下吧。若想拜师,伯父今晚去汝房间,手把手的传授。” 少年忍俊不禁,看着台上的孔武,突然拍着手,哈哈大笑,赞叹,“孔子威,汝弟还挺有趣。竟想传吾儒家之术。” “让公见笑了。”孔武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点点头。 孔安国:“???” 褚大莞尔一笑,轻声,挥挥手, “安国,退下吧,今日在场诸生心中不服者、不信者甚多。他们可都想开开眼,见识一下司匡司公的儒学造诣呢。汝在此,只会坏了司匡贤弟之名誉。” 孔安国瞥了一眼少年,沉默了。 正如褚大所说,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不是稷下之战的见证者。 他们对《大学之道》作者,持有严重怀疑的态度:一个非儒的人,凭什么创出连顶尖大儒都自愧不如的文章? 如今的司匡,需要一个平台,一个足够让天下儒生见识自己实力的平台。 按理说,有人进行出头挑战,给司匡提供机会,孔安国支持还来不及呢。 只是,他现在顾虑的是,让一个尚未加冠的小子来挑战,未免……显得儒家太不厚道了。 赢了,让人说欺负后辈怎么办? 岂不是还得不到承认? 孔安国扭头,盯着褚大,指着少年,诘问,“褚师兄,此子便是今日挑战之人?” “嗯。”褚大点头。 “此人太年轻了……怕是连儒学都没参透吧?” 司匡言笑晏晏。 迈着轻盈的步伐,踩着红色台阶,走下去,拍了拍孔安国的肩膀,笑嘻嘻的,“子国,君靠边吧,此人够格了。” “汝认识他?” “虽未见过,但听闻已久了,并且,汝虽未去过长安,但也应该知其名。” “嗯?” 孔安国眉头一低。 转身,重新上下打量少年。 这个年龄能当自己儿子的小子,竟然够格…… 又是长安之人…… 等等! 他脑海中闪过一个人名,脚心忽然窜上一股凉气,直袭大脑。 轻视之心荡然无存。 直接拱手,用上敬语。 “君难道是董子门下公羊大儒之一,奉旨学习《春秋》的吾丘寿王?”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吾丘寿王面无表情,拱手回礼。 “呼!” 孔安国长呼一口气。 既然是大儒,他就没办法了。 《尚书》学派分为古文尚书、今文尚书两种。 他虽然跟随伏生学习了今文尚书,但实际上,他主要精力集中在古文尚书上,即鲁王从孔府墙壁里得到的那份。 古文尚书问世太短,放眼整个大汉,研究时间最长的就是他自己。 因此,《尚书》学派中的古文派,别说是宗师,就连大儒也没有。 孔安国无奈,耸耸肩,提醒了司匡一句,便转身退到了一旁。 “刚才孔子国已经为吾介绍了,吾不在重复了。” 吾丘寿王放下双手,面色阴沉。 数月之前,他听闻师兄褚大输给了一个籍籍无名之徒时,惊的下巴都快掉了,那时,他心里就升起为师兄报仇的观点。 经过研究,他发现打败师兄那个小子用的语气,是一篇儒道文章。 在询问之后,师尊让自己抄了一份原文。 抄录过程中,吾丘寿王被其中的道理感染了,激动的心险些从嗓子眼蹦出来。 然而,在抄了一半的时候,听闻师尊夸赞此文堪比六经,要求自己好生诵读的时候,他颇为不爽。 他无意之间,又听闻师尊为了这个非儒之人重新动用人脉的时候,他不爽的心情更厉害了。 写的的确精彩,但竟然出自一个非儒之人…… 不行! 不能忍! 必须打败,然后拉去儒家! 嗯!没错,就是这样! 吾丘寿王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劲,同时左手按在佩剑上。 “实不相瞒,吾从长安前来,就是为了对君发起挑战,君敢否应战?” “君欲比试什么?”司匡笑着回应。 “剑术!”吾丘寿王面色不改,声音坚定,洪亮平淡。 “额……吾侪讨论的貌似是《大学之道》吧?比试也应该比儒学方面的内容吧?” 吾丘寿王努努嘴,沉声,“剑乃儒生必修之课,因此,剑亦是儒学!” “这……”司匡一头黑线,嘴角抽搐几下,沉默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自己前两天没兑换到武力值,结果这厮打算比武…… 不会窃听了自己的想法吧? 陆逊的武力……能搞定这个西汉前期的公羊儒生吗? “怎么?觉得吾不值得汝出手?” 吾丘寿王见司匡一直不说话,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抬着头,声音朗朗。 “昔年,吾面对山贼流匪时,三步一杀,十步一屠,百步取敌寇项上人头!尔莫要看不起吾。” 司匡上下打量持剑少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继续久久不语。 好家伙。 你搁这跟我玩武侠呢? 还三步一杀,十步一屠。 哪怕是玄幻,能做到这种行径的人,都算得上镇一方的小BOSS了。 就你这一一个名不见经传,尚未加冠的小孩子? 别逗了! 项羽已经死了! 举鼎的人不存在了! 这种逆天的战斗力,放眼整个大汉,除了巅峰时刻的吕布、文鸯之外,没别人了。 把人一直晾着也不好。 司匡咬了咬下唇,呃了几声,反问,“作为儒生,吾侪不比文学,是不是说不过去?” 孔安国在一旁咧着嗓子,高呼,“父亲、大兄,司匡说的没毛病!” “哼!”吾丘寿王猛地一扭头,白了孔安国一眼,“和汝比文学,吾输了怎么办?吾又不傻。” 虽然和褚大同为董仲舒高徒。 但褚大可多学了二十多年。 连师兄的文学造诣都比不上,他更不用说了。 因此,吾丘寿王决定用自己的方式,为师兄报仇。 司匡呆若木鸡,“汝不傻……吾也不傻啊,刀剑无眼,万一被伤到,吾去哪里哭?” “这么说,汝要认输?” “吾可没说。” “那就比一场吧!” 司匡忽感口干舌燥,呼出一口浊气,“如今身处孔庙,若是打斗,恐怕会惊扰历代先贤神灵,还是换一个方式吧。” “对!父亲、大兄,司匡说的,没毛病!”孔安国仰着头,拍手,喝彩。 司匡:“……” 孔安国莫不是刚从山贼窝出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声东击西 吾丘寿王像是没有听到似的。 急促后退一步,右手按住左侧腰间的剑柄。 猛地一甩右臂。 剑出,于手中正握,指着司匡。 剑身光线照射下,银光闪烁,耀眼夺目。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用时不过两个呼吸,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拔剑吧!” “今日,非比不可?” “对!诸君在此,皆作见证。孰强孰弱,一试便知。” 司匡挑着眉,没有急着拔剑。 先不说陆逊武力值如何,这货比的是剑。 放眼陆逊一生,其坐镇军中,虽然有吴侯宝剑震慑,但却没有过几次。 陆逊本身的力气足够了,但论击剑技巧,眼前这个有些中二病的家伙,绝对完胜。 儒家可是经过专门教育的,更何况吾丘寿王的老师,乃董仲舒? 不行,必须要想方设法,把比试内容改了! 司匡沉下心来,眼珠子“咕噜”一转,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嘴角扬起,粲然一笑。 左手虽然搭在剑柄上,但丝毫没有拔剑的意思。 向前迈了一步,与吾丘寿王拉近距离,笑吟吟的,展开自己的攻势。 “君欲与我一战,鄙人,自然不敢推脱。只是,吾生平比试,从来都是师出有名。若君师出无名,我绝不会接下。” 司匡语气顿了顿,缓了缓,笑容不减,双手叠在一起,藏在宽大的衣袖中,用蛊惑人心的口吻,发问,“敢问,君师出有名否?” 吾丘寿王目光灼灼,上排牙齿含着下唇,用眼睛的余光偷瞄一眼立于丹墀上的褚大,哼了一声,持剑的手,有些颤抖。 “汝当日挑战诸子百家,就师出有名了吗?诸子百家在哪里得罪了你?” 司匡张开双臂,似在拥抱田地,面不改色,声音朗朗。 “诸子百家自诩有治国之术,然而,当政之后,百姓依旧困苦,吾生活之苦并未减少,此乃仇之来源!击百家,乃复仇之道,何人堪驳?” “吾明白了。”吾丘寿王眼睛一眨,若有所思,轻轻点头,“如此说来,吾亦师出有名了。” 他把剑收起来。 拱手,对站在高处褚大行礼,目光却依旧注视着司匡,声音慷锵有力。 “吾为褚公师弟,多年来亲密无间。汝从师兄手中赢了儒家,便是从吾手中赢了儒家。我今日之行,亦可称复仇,复同门之仇,复公羊之仇,复儒家之仇!” 吾丘寿王学着司匡的动作,也张开双臂,似囊括天下浩然之气,神态庄严,告知众人。 “此乃,公羊大复仇之道!” “彩!” “不愧是儒家第一学派!” “讲的好!” “若有酒,当浮一大白!” 霎时,周遭儒者皆面色通红,鼓掌认同。 一呼万应,公羊学派。 丹墀上,褚大与段仲相视而笑,不约而同地抚摸自己的白色胡须,轻轻点头,以示肯定。 小师弟能这么想,他们很欣慰。 而孔武、孔安国、衡胡、赵子……面无表情,仅仅站在那里,鼓掌激励。 他们非公羊儒,不能在此表明自己对待公羊的态度,但对帮儒家复仇这件事,还是要肯定一下。 司匡瞭望四周,视线最终又回到眼前这个有些中二的少年身上。 嘴微张,沉吟,“这么说,君今日挑战之行,乃儒行了。” “然!”吾丘寿王点头承认。 司匡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金光,“以大复仇为由,以儒行相邀,看来,吾今日非比不可了。比试之前,吾想向君请教几个儒学方面的问题,可否?” “但说无妨。” 司匡嘴角扬的更高了,笑容愈来愈灿烂,发自肺腑的笑。 鱼儿,上钩了呀。 他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洪亮的声音,从嗓子眼冒出来,“复仇为儒生之一,敢问,何谓儒行?” 吾丘寿王额头紧皱,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问题。 扭头,凝视一旁的孔武,嗔怪,“孔子威,汝与之相处数月,其竟不知儒行?汝这数月来,都在做什么?不会又在喝酒吧?” 在他看来,这么好的拉拢机会,白白浪费了。 如果司匡培养出儒行,哪怕不承认,身上也要终生打上儒家的烙印了。 “子赣(吾丘寿王的字),喝酒是吾的自由,汝无权干涉。”孔武无奈地噘着嘴,耸耸肩,“再者,吾总不能时时刻刻与贤弟相处吧?” “说到底,还是儒行不到家。”吾丘寿王哼了一声,又偷偷地瞟了一眼褚大,“若汝同褚师兄似的,儒风高雅,早就令其见识儒行了,何故有今日之问?” “切。” 孔武翻了个白眼,不想和这个气人的小子计较,扭头,笑眯眯地看着身旁的褚大。 “褚师兄,今晚有空吗?小弟准备了几坛美酒,想向兄长请教儒风。” 褚大:“……” 一头黑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师兄,来嘛。” 褚大脸都黑了,急得猛咽一口唾沫。 没敢吭声,只是向一侧迈了一步,与孔武拉开距离。 你俩拌嘴,关老子屁事? 吾丘寿王看着孔武的动作,气的牙关紧咬。 大喝,把场中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 “既然孔子威儒行不够,今日,吾便诸君面前,献丑。” “汝听好了!” 吾丘寿王突然转身,背对司匡,环视身后挤得水泄不通的儒生们,口吻蕴含教导的成分,面容庄重。 高声: “儒者,穿儒服,读六经,研读功课、践春秋之行!” “儒者,应朝奉帝君,教导百姓为己任。” “儒者,应奋力入朝为官,行忠义之事,救百姓于水火之中。” “儒者,行仁义礼智信,提升自我。” “儒者,远离小人,寻得君子,与之交友。” 说完。 吾丘寿王欣赏片刻众儒火热注视的目光后,转回来,双手交叉,自然垂下。 “汝现在可懂儒行?” 司匡满意地点点头,“嗯,对儒行还算了解。” “汝能了解一二,还算不错,哪怕是吾,对儒行也不过知晓七、八而已。” “呃……君搞错了。吾指的是,汝还算了解。”司匡笑容灿烂,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啊,啊哈?”吾丘寿王瞳孔一紧,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汝说什么?” 司匡微微一笑,“阁下刚才陈述之内容,虽然有很多错误,但大方向没错,值得肯定。” 吾丘寿王脸都黑了,跟个煤球似的 如果把手按在他的脸上,估计都找不到五指。 一个非儒,竟然批评自己这个纯儒儒行不够。 他怕不是没睡醒? 刹那间,“唰”的一声,吾丘寿王再次拔出了佩剑。 这次,剑尖指着司匡,黝黑瞳孔中释放的眼神冰冷至极。 他虽未多言,但明显再说,如果不给个合适的解释,你就死定了。 “子赣被激怒了啊,”孔武吧唧一下嘴,摇摇头,叹息,手暗中搭在自己的佩剑上。 一旦有不好的情况,他随时都会出手。 “阁下这是生气了吗?” 司匡哈哈一笑,没有理会身前剑的威胁,而是向吾丘寿王左侧一直走,一直进入儒生群体中。 “君言儒生应穿儒服,可我听闻,鲁哀公问于孔子,曰:‘夫子之服,其儒服与?’孔子对曰:“丘少居鲁,衣逢掖之衣,长居宋,冠章甫之冠。丘闻之也:君子之学也博,其服也乡;丘,不知儒服。” 司匡转身,注视着吾丘寿王的背影,声调骤然抬高,高呼, “难道喜好儒学的人,因为各种原因,例如披麻戴孝、无钱购买,恪守本心等等,无法穿上儒服,就要说他们失行吗。” “若是,这令人不孝不仁之儒行,要了何用?” 他抬起右手,指着吾丘寿王,继续发动攻势。 “君言,儒者,应入朝为官。然,吾却听闻,儒应上不臣天子,下不事诸侯;慎静而尚宽,强毅以与人,博学以知服;近文章砥厉廉隅;虽分国如锱铢,不臣不仕。” “孔丘之徒、儒门亚圣颜回,终生不仕,子曰:贤哉回也。难道颜回之为,有失儒行乎?” “请君解释!” “这……” 吾丘寿王身躯颤抖,面色难看,两股战战,一头冷汗,哑口无言。 亚圣颜回,不属于他是万万不可,也没有胆子诋毁的。 孔氏门徒,共学四科:德行、言语、政事、文学。 颜回,在德行之科,位列第一。 如果颜回儒行都不够,还有谁够? 吾丘寿王咬着牙,看了一眼丹墀上的褚大,不知该如何是好。 “啪啪啪!”然而,褚大并未在意这位小师弟的表现,而是鼓起掌来,笑着喝彩,“精彩!” 吾丘寿王急了,“师兄!” 褚大挥挥手,打断。 低头,俯视,朗声,“司匡,看在吾的面子上,可否为吾之师弟,讲解儒行?” 司匡拱手,点头,“并非不可,只是……吾担心其日后会寻吾复仇。” “不会,大,以性命担保。” “褚博士都开口了,那鄙人便讲一讲。” 司匡迈着大步,离开儒生群体,走回自己原来的位置,死死地盯着用剑指着自己的中二少年,等待后者的动作。 “哼!既然师兄下令了,吾便给汝一个机会!”吾丘寿王傲娇扭头,把剑插回去,双手环胸,竖起右耳,听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君真非儒?吾觉自为伪儒 司匡闭上眼睛,回忆着十五那夜兑换的价值一百气运点的文章。 先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没有需要更改之处后。 蓦然,睁开双眸,眸子中迸发出一阵刺眼的精光。 戴胜撰写此文时的意境,全部加持在身上。 倏而之间,司匡的身影高大了许多,似乎有一个无形的圣人影子,与他的身影,紧紧重合,不分彼此。 他转身,双手虽藏于袖,但却放置于腹前, 迈着缓慢且沉重的步伐。 一步, 两步, … 在“哒哒哒”的声音中,缓慢地登上丹墀,立于中央。 转身,如圣降世一般,目光凌然,傲视下方众人。 嘴巴未启,先用鼻子深吸一口气,沉入丹田。 嘴微张,缓慢地把刚才所吸之气呼了出来。 春风拂来,衣带飘飘。 面色正然,身躯挺直,气势卓越,不怒自威。 一股无形的气势涟漪,以司匡为中心,向周围扩散,令孔庙沉寂的寒食氛围,变得更加庄严肃穆。 浩然正气,凝聚一身。 场中儒生在肃杀的环境下,情不自禁地挺直脊梁,瞪着眼珠,死死地抓着手中的竹简,大气也不敢喘。 一个个的宛如嗷嗷待哺的雏鸟,抻着脖子,仰视司匡的身影,等待咀嚼至理。 褚大侧身,目光投来。 刹那间,这位公羊大儒脸上的笑容凝固了,额头出现了一抹凝重的神色。 “错觉吗?”褚大呆滞了,右腿后撤半步,呢喃一声。 “不是错觉。”一旁,公羊大儒段仲眉头紧绷,声音沉重,淡淡的回答,“这小子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让我有一种颤栗感?这种感觉,有些熟悉……但吾却回忆不出来究竟在哪里见识过……” 丹墀上,衡胡、赵子、孟卿三人瞳孔缩黄豆粒大小,嘴巴张大,牙齿裸露在外面,下巴快要耷拉到地面上,直接失神了。 一侧,孔武眉毛乱跳,心脏颤抖,声线起伏,一字一顿,颤巍巍的,“当年董子受邀,于建章宫中,同诸子百家较量之时,就是这种气势。” “宗师?”吾丘寿王额头冷汗越冒越多,感受着这股气势,惊的直接蹦了起来,尖叫了。 他指着司匡,难以置信的惊呼,“这怎么可能,汝一非儒之人,怎么会有儒道宗师的气势?汝为隐世儒生?” 吾丘寿王常年在董仲舒身边,很清楚师尊威严之时浑身散发的气势。 气势这种东西,很难形容,但可以清晰地感受出来。 一国元首与一介平民散发而出的气势,绝对不一样。 同样,对儒学研究已至臻境的宗师,与初入儒道的小白,身上的气势,也绝不一样。 如今,司匡身上的无形气势,竟让他这个儒道大儒瑟瑟发抖……除了儒道宗师之外,他真的想不到其他内容。 司匡面色不改,庄严依旧。 缓慢地摇摇头,眺望下方,声音高昂,再次宣布。 “吾非儒,亦非诸子百家。吾就是吾,稷下北部,稷下学里之主!” “受褚公之邀,吾今日,便把自己对儒行的理解,分享于诸君!请诸君品鉴!” “若诸君有不明白的地方,可去稷下之北稷下学里,吾每月初六、十二、十八……以此类推,每隔六天,分享一次学习心得。” “所至之人,可举手提问,吾定知无不言。” “另外,稷下学里之房舍,可售卖,具体价格、支付方式,待孔庙祭祀结束,吾便托孔子威,告知与众。” “接下来,吾便讲述吾所理解的儒者之行。” 孔武盯着孔安国,挥挥手,“子国,快,拿笔来!” “知道了!”孔安国屏住呼吸,铆足了劲儿,冲向侧殿。 在他冲刺的时候,司匡已经张开嘴,开始吟诵。 为了不落下关键内容,无奈,孔武与褚大对视一眼,二儒同时点点头,目中闪过一丝决绝。 一个呼吸后,二人同时拔剑,把右手食指割开了一个小口子,顿时鲜血涌出。 顾不上感受痛苦,二人又同时用剑,把衣衫割断,撕下一块布帛。 “子威,汝记一句,吾记一句。” “诺!” 司匡没有回头,现在他的心境已经与昔日戴胜相差无几。 洪钟大吕一般,振聋发聩、醍醐灌顶之声,被他用缓慢的语速,一一道来。 “吾以为,除儒服之外,儒生之行,犹如下文!” 这声一声大喝! 开启了儒行的新大门。 … “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夙夜强学以待问,怀忠信以待举,力行以待取,其自立有如此者。” “儒有衣冠中,动作慎,其大让如慢,小让如伪,大则如威,小则如愧,其难进而易退也,粥粥若无能也。其容貌有如此者。” “儒有居处齐难,其坐起恭敬,言必先信,行必中正,道涂不争险易之利,冬夏不争阴阳之和,爱其死以有待也,养其身以有为也。其备豫有如此者。” “儒有不宝金玉,而忠信以为宝;不祈土地,立义以为土地;不祈多积,多文以为富。难得而易禄也,易禄而难畜也,非时不见,不亦难得乎?非义不合,不亦难畜乎?先劳而后禄,不亦易禄乎?其近人有如此者。” … 四句儒有,直接把在场聆听之人的意识,拉进了一个儒道诸子构成的世界。 内、外、言、行。 句句蕴含大道,句句直击本心。 何谓儒? 当如此。 奉祀君孔腾身躯颤抖着,眼眶红了。 他急匆匆的转身,拽着刚刚拿笔过来的孔安国,冲进主殿。 孔腾跪在地上,对着孔丘的神位,以及神位之后的画像三跪九叩之后。 绕过案几,亲手取下画像,恭恭敬敬地卷起来。 将画像交给孔安国,自己则捧起神位,大步走了出去。 孔子神位、画像,在司匡身后半个神位,加入了这场关于儒生之行的讨论。 司匡并未察觉身后发生的事情,而是继续神态威严的陈述《儒行》之文。 “儒有委之以货财,淹之以乐好,见利不亏其义……特立有如此者。” …… 儒有忠信以为甲胄,礼义以为干橹;戴仁而行,抱义而处,虽有暴政,不更其所。其自立有如此者。” “……举贤援能有如此者。” “……规为有如此者。” “儒有合志同方,营道同术;并立则乐,相下不厌;久不相见,闻流言不信;其行本方立义,同而进,不同而退。其交友有如此者。” 从内在、到外行,从做人,到交友。 此文无微不至,皆言明。 孔武抬起头,激动地恨不得仰天长吼。 好一个交友有如此者! 双方志同道合。 彼此皆有成就则皆大欢喜,彼此有了差距也互不嫌弃,彼此久不相见,如果听到了有关对方的流言蜚语,也绝不相信。 这不就是在说自己与司匡吗? 志同道合值得不就是对酒的喜爱吗? 在他看来,在稷下儒生皆不愿与自己饮酒的时候,司匡站了出来。 真挚友之行为。。 孔武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了,用左手猛地锤了几下丹墀。 从这方面看,自己并未失行! 当浮一大白! 今晚,一定要拉着司匡,去痛饮一场,庆祝一下二人的友情。 喝! 接过笔的褚大,入了魔似的,笔走龙蛇,在麻布上记录。 他学识有限,不配评价这篇文章,必须要让师尊看一看,鉴赏一二,再不济,也要让胡子一睹文章所述之风采。 褚大竖起耳朵,司匡的声音,在耳边萦绕。 他提笔,用端正的字体,记录下似结尾之语。 “儒有不陨获于贫贱,不充诎于富贵,不慁君王,不累长上,不闵有司,故曰儒。今众人之命儒也妄,常以儒相诟病。” 最后这句当今儒生自命为儒但却有名无实,所以才往往被作为笑料,犹如一把尖刀,捅进了吾丘寿王的心脏。 这位扬言比试剑术的中二少年,腿一软,直接坐在地上。 他脸色红的,比猴子屁股还要厉害。 傻眼了。 直接傻眼了。 自己眼中之伪儒讲的儒行……竟然直通大道。 这如果叫伪儒,那自己算什么? 伪装伪儒的人? 在吾丘寿王眼中,司匡的身影赫然变得高大无比,犹如鲁县北部之泰山,高耸入云。 “呵呵……吾今日,可算是哗众取宠了。”这位有些许中二的少年低着头,呢喃,苦笑,“怪不得师兄会输……哪怕师尊来的,也不过如此吧?” “唉……” 吾丘寿王长叹一口气,跪坐端正,用尽全身力气,对司匡郑重一拜。 输了,就是输了。 他虽然好胜,但不至于输不起。 司匡闭上眼睛,平复心情。 渐渐的回过神来。 额头上,被黄豆粒大小的汗珠覆盖。 看着下方目瞪口呆,神色呆滞,身躯颤抖发不出声来的众儒。 再次微微一笑。 走到孔丘抱着神位的孔腾身边。 对神位拱手作揖,拜了两拜,从怀中拿出一块写着《儒行》全文的布帛,递了过去。 “奉祀君,刚才吟诵之文,便是吾对儒家诸子先贤的祭文。” 再次转身,对着丹墀下的儒生们,拜了一拜。 趁着这群人还没反应过来,司匡的急匆匆的离开了。 装完了逼,赶紧跑才是王道! 跑,让人找不到,才能把逼格升华。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奖与罚 夜深了,深邃神秘的夜空星光闪烁。 孔府后院,六个正呼呼燃烧的火盆,围成了一个直径十米的圆圈,将院落照的铮亮。 圆圈中央,是由一张漆黑色案几和数张草木色席子拼凑而成的饮酒处。 案几周围,早就摆满了数十个大大小小尚未开封的酒坛子。 司匡坐在案几旁,守着酒坛,睡眼惺忪,眼皮在打架,用手撑着脑袋,打着哈欠。 火盆中的火焰,犹如跳动的火精灵,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贤弟久等了,为兄来了!” 孔武头戴白色发带、穿着便服,红光满面,笑的脸上都出现了褶子。 粗厚的大手拉着吾丘寿王,从侧门的位置,大大咧咧地走了过来。 司匡警惕地瞥了一眼眼神深沉的公羊中二病,尴尬微笑,点点头,目光重新放在孔武身上。 “子威,子国呢?” “嗐!快别提了!气死我了!” 孔武怒发冲冠,眼珠子瞪得溜圆,咬牙切齿,气地跺了跺脚。 “那臭小子也不知道听谁说的,在得知吾今晚欲宴请儒家各派年青一代领袖的时候,拉着衡胡、赵子、孟卿等人提前跑了!” “也许他们今晚有约。” “屁!那小子吾还不清楚?整日里除了研究《尚书》之外,就是鲁县、稷下两头跑,能有什么约?” 孔武恶狠狠地骂了几句。 盯着案几旁的酒坛,作出了一个让司匡、吾丘寿王肝胆俱裂的动作。 这厮竟然打开封口,疯狂地往嘴里大口灌酒。 “咕咚、咕咚……” 一连数口,脸色直接从白黄变成了熏红,整个人开始摇摇晃晃的,傻笑不停。 吾丘寿王脸色惊变,显然,他也知道孔武喝酒之后的厉害。 他像一只灵魂的猴子,猛地跳起来,一把抢过酒坛子,撂在一旁,气冲冲的,“孔子威,汝先把酒坛放下!吾且问,师兄呢?” 孔武哼了一声,盘膝而坐,双手环胸,眼眶微红,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似的,眼睛一直盯着一坛尚未开封的全新酒坛,努努嘴,嘀咕, “也跑了。” “跑了?”吾丘寿王嘴角抽了几下,脸色直接黑了,声线颤抖,“那汝说师兄一定来?” “嗝儿~”孔武打了一个酒嗝,身体晃晃悠悠的,狡辩,“吾可没说一定,吾只是说可能大概……谁知道他会和段仲一起跑了?” “嘿嘿,还是贤弟好,吾之宴请,必至。” 他把手一把搭在司匡的肩膀上,穿着热气,嘿嘿嘿的笑个不停。 “孔子威,吾冒着生命危险前来,汝竟然……” “行了行了,反正汝走之前,必定要和贤弟见一面,今晚来和明早来,有差别吗?”孔武摆摆手,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吾丘寿王翻了个白眼,叹了口气,“罢了!吾办完正事就离开。” “行!你来,吾去后厨弄点吃的。” 孔武扶着司匡的身体,站了起来。 整个人,踉踉跄跄,晃晃悠悠地向孔府后厨的位置走去。 后院,白日里针锋相对的二人,开始过起“二人世界”。 …… 司匡眯着眼睛,盯着火光照射下,皮肤金黄的吾丘寿王。 迅速望其腰间没有别剑。 安全! 接着,右手慢悠悠的掀开屁股下的草席,握住了一根国旗杆粗细的东西,准备动手。 只要这厮带有杀意,自己就先发制人。 本来这根足以撂倒壮汉的木棍是给醉酒孔武准备的,没想到,竟然要先用在眼前这个中二病身上。 吾丘寿王瞅了一眼。 提起一坛酒,把案几上酒樽拿近了,倒出来两杯。 递给司匡一杯。 随后,独自用双手捧起来,面色诚恳,声音朗朗。 “今日白天,君一篇《儒行》,道尽儒生行为准则,吾心服口服。吾敬汝一杯!” 说完,一饮而尽。 司匡目光闪烁,右手放开木棍,也端起来,回敬,“过奖了。” 仰头,一饮而尽。 “唰!” 霎时,气氛突变。 吾丘寿王脸色阴沉,暴起,左手在案几上,右手持着一根细长的东西,刺过来,此物距离司匡的咽喉,不足三寸。 “汝输了!”吾丘寿王撂下这么一句话,忽然笑了,收手,重新坐了回去,“白日未比剑,吾心怀不甘,今晚欲试探一二。没想到,汝的防范心,这么差。” 他微微一顿,重新拿起酒坛,笑容略微减少,正襟危坐,表情庄严,一边倒酒,一边说道,“防范之心差,对吾而言,应该感激。君已经认可吾,才会没有防备。” 司匡一头黑线,耷拉着脸,放下酒樽。 儒家的奇葩,怎么这么多? 敬酒的时候玩突袭? 孔武走了,自己怎么和这个奇葩中二病交流?难不成,拿出对付的传统绝活? 他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右腿边的木棍,跃跃欲试。 要不要来上一棍子,一了百了? 吾丘寿王仿佛看透了“子威终结者”的心思,把酒樽推至案几中央,伸了个懒腰。 “好了,吾该办正事了。” 司匡眉头一低,目光闪烁,投来疑惑。 陡然! 吾丘寿王一甩衣袖,拿着刚才的细长之物站起来。 面无表情,打开,高声,“匡人司匡,接旨!” 司匡瞳孔紧缩,左手撑地,斜坐,惊呼,“汝是宣旨官?” 吾丘寿王点头一下,沉声,“吾乃侍中中郎,奉陛下之命,至鲁县,宣读对匡人处罚至决定。” 司匡双眸微眯,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地,低头,“罪臣,见过陛下。” 吾丘寿王斜着头,看了一眼,确认礼节周到后,开始宣读。 … “大汉皇帝诏命!” “匡人司匡,目无法度,私自带领儒生,于濮阳诛杀官僚四十余人,扰乱濮阳官场之秩序,使东郡官场发生动荡,罪无可恕,按大汉律令,应处以枭首之刑。” “皇恩浩荡,念匡人上书献策有功,且及时上书乞罪,罪减一等,免除死刑,处以流刑。” 吾丘寿王咧嘴一笑,盯着诏书,继续宣读。 “濮阳之地,黄河决口之处。朕曾发动民夫数十万,治理孽龙,然耗费一载,以失败告终。” “治河不成。天意乎?朕失德乎?” “幸卿,朕明,非朕失德也,实乃有不法之徒,公然对抗朕之旨意,使朕被上天责怪!” “朕闻之,濮阳之地,官吏贪污横行,百姓伶仃困苦,匡人所处官吏,皆贪污枉法之徒,此乃大功!” “假卿之手,朕已明上天之意。” “当赏!” “自宣旨之日起,免除匡人司匡濮阳诛杀官吏当死、流刑之罪,改为罚俸半年。” “因卿,中尉署、廷尉署已派遣相关官吏,至天下重城,查办贪污枉法之官吏。齐鲁之地,大汉产盐之重地,亦应有官僚查之。” “即日起,匡人之职,秩比千石,除不法王侯之外,齐鲁之地贪污不法之官吏,皆由卿查办。” “千石之下,证据充足,可先斩后奏。” “千石及其上,证据充足,立刻上奏长安,由中尉署亲自拿之。” “钦此!” 吾丘寿王念完,把满头大汗的司匡扶起来,咧嘴,笑呵呵的,“匡人,恭喜了。” “呵呵,多谢。” 司匡强颜欢笑,左手拿着诏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点点头。 差点吓死。 真以为刘彻打算杀自己呢。 终于知道为何白起孔腾停止呵斥了,原来这家伙,带着圣旨来的。 “请坐。”吾丘寿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待司匡坐下,他微微一笑。 瞅了瞅四周,见没有其他闲杂人等偷听之后,趴在案几上,勾勾手。 司匡一头雾水,挠挠头,靠了过去,把耳附上。 “匡人,陛下听闻,侍中卫公邀请之后,汝欲数月之后至长安。特让吾问一下,所为何故?” “大母年岁已高,吾需侍奉。” “哦?陛下说了,汝可接全家,同去长安。”吾丘寿王笑吟吟的,“总而言之:如今汝秩比千石,仅差两步,就可进入朝堂,与九卿同殿讨论。无论如此,陛下也要尽快见汝一面,“汝挑个时间。” “这……大母恐……” “切勿推脱,公孙弘八十高龄亦能至长安,汝大母,亦能。” “可否再宽限几日?” 吾丘寿王摇了摇头,“不行,汝应与吾同至。千石之官不同百石。前者之任命,需见陛下。若君不去,陛下会被朝中大臣抓住滥任官吏的把柄,陷入被动。” 司匡苦笑,叹了一口气,“如果吾上书一篇,让满朝文武无话可说呢?” “此言何意?”吾丘寿王一愣。 “字面意思,吾有彰显陛下圣明,让百官心服口服之法。”司匡拍着胸脯,保证道。 “若真有,不去也不是不可,”吾丘寿王皱着眉,低吟,“不过,汝可要想好了,如果文章无用,陛下绝对会大发雷霆。” “放心,鄙人有九成把握!” “看在《儒行》的面子上,吾信你一回。” 吾丘寿王努努嘴,右手伸进袖子中,在暗口袋里摸索一会儿,拿出一块帛书。 “砰”的一声,扣在案几上。 “这是师尊命吾交给你,涉及到的合纵连横之法。” “哦?”司匡惊讶万分,拿起来,打开阅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章:给田蚡整一个鬼故事。 在司匡阅读帛书上内容的时候,吾丘寿王摘掉发带,披散着头发,阴沉着脸,压低声音,言辞振振,在一旁补充说明。 “数月之前,师尊收到胡子信件之后,便开始在长安活动。吾虽然不清楚信中之内容,但是可以肯定,绝对异常重大。如若不然,师尊不可能同时写如此多的文书。” 他见司匡的面庞逐渐凝重,知道自己的猜测没有错误,继续说道: “褚师兄送信至长安之时,正值半夜,师尊也因此一夜未睡,共撰写了四份发了文书,分别是送给了四个人谷梁领袖、左传领袖、陛下、左内史。” “前两者因不服我公羊,态度暧昧,并未言明态度,而陛下那里……吾亦不知晓具体情况,不过,师尊在布帛中应该提到了。” 吾丘寿王微微一顿,换了一口气,沉吟, “至于左内史公孙弘那里……因其属于儒家,且欠师尊挚友辕固生一个人情,言明愿意相助。” “至此,长安之中,除难以接近的军方之外,只有左内史愿意相助。” 说出这个结果,吾丘寿王闭上眼睛,悲叹连连。 师尊终究还是没落了。 自辽东高庙之后,至府中拜访者越来越少……直至屈指可数。 当年,其成为博士,被孝景皇帝、陛下赏识的时候,拜访者,每日可是多达数十人,鼎盛时,百人可有。 这就是人性呐。 吾丘寿王嘲讽一笑,摇了摇头。 独自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一侧,司匡长呼一口气,把帛书放下。 闭上眼睛,开始盘算。 帛书中,是董仲舒的亲笔信。 据其所言: 胶西贪墨军功之事,涉及到的地方太多了,不仅涉及到地方诸侯王,还涉及到大汉高层。 董仲舒这段时间暗中接触了掌管中尉署的御史大夫韩安国。 在言明利害之后,只得到了一句回应:这方面势力盘根错节,若不想惹火上身,先停止调查,日后再说。 而刘彻也是这么回应的,要求停止查办。 如果继续查下去,很可能会遭遇某些外戚的暗中谋害。 司匡仰头,望着深邃的星空,苦笑,呢喃,“看来,陛下早就注意到了,甚至御史大夫也注意到这方面了……二人竟然都有所忌惮……” “究竟是谁,拥有有这么大的权力?难不成是田蚡?” “如果是他,那就一切都说得通了。只有王太后那一脉的外戚,才会让陛下如此忌惮。” 当年,因为一个王太后愤怒,刘彻挚友韩嫣被迫自尽。 从这一点来看,太后一脉,势力犹存。 况且,更重要的是,田蚡这个人……举荐了很多人。 就连韩安国的位置,都是他举荐的。 可以说,一旦动田蚡,大汉朝堂绝对会有一般人跳出来求情。 恐怕,这也是刘彻要求终止调查的原因之一。 胶西王找了一个好帮手啊…… 司匡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起身,走到不远处的火盆旁,把帛书丢进了进去,任由其烧成灰烬。 “既然如此,只能等待董子帛书中提到的合纵之策了。” 长安战果并不显著,只能等待雁门的反应了。 没有军方的支撑,这个仇还真的不好报。 除非田蚡死了…… 等等! 田蚡死了? 司匡瞳孔逐渐变大,停下脚步,忽然来了精神,脸上,也多了几抹喜色。 右手扶着大脑,数千条信息,从脑海中划过。 田蚡…… 死的时候,貌似是,元光五年的春天…… 这么说,这个货,时日无多了! 司匡兴高采烈地走回来,对吾丘寿王行了一礼,“公辛苦了,匡再次,先行谢过。” “奉命行事而已,若想感谢,便谢吾之师尊好了。” “子赣,吾有一事相求!” “君但说无妨。” 司匡坐下,邪魅笑着,“君回长安后,告知董子……就说田蚡时日无多。让董子找几个人,散播在长安西市见到了窦婴身影的消息。只要田蚡倒下,这场战争,吾侪便赢了一半。” “这和丞相有什么关系?”吾丘寿王并不明白,脸上的疑惑,越发浓厚。 “天机不可泄露,君尽管告知董子就行了。” “师尊……能答应吗?” “一定会答应,并且还会漂漂亮亮的执行。”司匡抚手而笑。 经过后世的熏陶,整个大汉,除了董仲舒自己,恐怕,就自己最了解了? 孔子主张:子不语怪力乱神,对敬而远之。 而这位董博士却玩天人感应。 天人感应既然承认天的存在,那么,也应该承认鬼神。 窦婴重现这件事涉及到了鬼的层次,一旦发酵,绝对可以让大汉百姓为之一振,让刘彻惊恐忌惮,从而,世人会更加相信公羊提出来的天人学说。 这么好的买卖,董仲舒没有理由拒绝。 至于其信不信田蚡的死亡日期……就不关自己的事情了。 “吾会如实告知的。”吾丘寿王低着头,沉默片刻,再问,“敢问如果师尊同意,这执行起来,有何要求?” “嗯……” 司匡双手环胸,低下头,沉吟片刻,一个邪恶的想法,从脑海中升起。 自己怎么说也是看了好多恐怖片的人,用那里面的知识,吓唬吓唬古人,总可以? “这样,汝告知董子,执行期间,请让左内史协助。” “第一日,寻一相貌、身高、体型与窦婴相似者,让其穿着窦婴的衣服,披头散发,在西市来回走动。切记,不要与任何人交流,只需走动。” “稍等,吾记之!” 吾丘寿王神色凝重,起身,走到火盆旁,顺出一块燃烧的木头,弄灭,制成木炭。 走回原位,趴在地上,在一卷草席上书写,记录。 “请继续!” 司匡点头,放慢语速。 “第二日至第五日,行径与第一日皆相同,如果可能,再用布帛制作一些黄泉之币,于摊位强行购买物品。” “若有摊主反抗,则自报名号,自己为窦婴!若还反抗,则丢下货物,逃跑。” “这种行为,至第六日,估计应该有人会去报官了。这时,让左内史亲自动手,把人抓回大狱,切记,不要审问。” “还有呢?” “抓进去之后,让左内史上奏丞相,再想办法把钥匙送进大牢,再把守备换成心腹,使此人逃脱。切记,越狱一定要在半夜进行。” “吾明白了。”吾丘寿王点点头,快速记录下来,“还有吗?” “有!” “把夜晚长安的守备情况,告知此人,别让他被中尉署捉了。进了中尉署,再想越狱,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好!” 司匡见吾丘寿王写完了,继续,“第七日,让这个人再去西市转悠,老规矩!” “还来?” “别急。”司匡挥挥手,“这日下午,让人想方设法,把见过窦王孙面目的人引去西市,是之恐慌。若这个人追上去确认,则立刻逃跑,向长安附近的乱葬岗逃离,一定要确保进入之时,处在夜晚。” “对了,让人提前几天,找十几具腐烂的尸体,把这些尸体埋得浅一点,最好让一部分裸露在地表上。再就是在乱葬岗点火烧点东西,让土壤干燥着。” 司匡左眼眯起来,搓了搓手,得意扬扬地笑了。 这群古代人,一定没有见识过坟头蓝色的火焰? 春季本来就干燥,再烧几天,空气中水分流失之后,引发的干燥,应该可以召唤出这群蓝色的小精灵。 相信田蚡一定会喜欢的。 如果召唤不出来,那就留给下一个的恶人。 吾丘寿王疑惑的记了下来。 反正有很多不明白的,也不差这一个。 不明白的内容,回去请教师尊好了。 他扭头,望着司匡,高声,“还有吗?” “还有最后一条。” “在该乱葬岗深处,竖一块崭新的墓碑,上书田蚡,汝何时来寻吾。再寻一坟墓,暗中藏人,他人走近墓碑,则效仿陈胜吴广,高呼田蚡,速来之语。” “咕咚。”吾丘寿王右眼一跳,右手一颤,后背有些发凉,嘴唇发干,“这不太好……如果被丞相发现了,吾侪就大难临头了。” “放心,他没那个时间。”司匡笑容灿烂,走过去,拍了拍吾丘寿王的肩膀,安慰道。 这么一弄,应该可以把人吓死? 史书可是记载了,田蚡做梦,梦见窦婴,惊吓而死。 “切记,如果认识窦王孙者无动于衷,则继续抓捕、转悠,直至引起丞相的恐慌,一定要让丞相,亲自见到乱葬岗的墓碑。” 吾丘寿王拖着长腔,脸色难看,犹犹豫豫的,“吾……尽量。” “一切,交给君了!” 司匡回到原来的位置重新坐好了。 吾丘寿王则把那卷草席卷起来,放在腿旁。 二人,继续饮酒。 “喂,二位,谈完了吗?”这时,从侧门探出一个圆润的脑袋。 孔武端着一口釜,出现了。 “谈完了,子威快过来。”司匡笑着挥挥手。 “好嘞!”孔武笑呵呵的,端着釜,一步一晃的走了回来。 “咣当!”一声,釜被放在案几上。 他重新坐了下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一章:我决定明日(连夜)就跑。 孔武从案几上抓起两双筷子,顺齐后分给二人。 又握住锅盖,眼珠子一转不转,抿嘴一笑,揭开。 蓦然,白腾腾的蒸汽扑面而来,加重了人的醉意。 “二位,此鱼乃专人从琅琊之地的大洋中捕得,经过运输,耗费数十日,才至鲁县。二位尝尝,甚是鲜美。” 孔武边说,边从旁边挑选了三小坛酒,给二人各递过去一坛,随后暴力的撕开手中这一坛。 抱着黑坛子,嘿嘿大笑,举起来,对二人敬酒。 吾丘寿王眯着眼,站了起来,咧嘴,露出一个纯天然的呆笑。 “孔子威,吾还有事,先行离开了。” 说罢。 他转身就想跑。 俄而,一阵幽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汝今日若是踏出偏门,吾今晚便到汝房里痛饮。” “吱!” 吾丘寿王猛地刹住了。 尼玛! 他转过身,额头发黑,脸色难看,像是被猪亲了一口,并且来了一个舌吻似的。 一屁股重新坐了下来,用求助的目光看着司匡。 挑挑眉,眨眨眼,乞求着,不断暗示。 “唉。” 司匡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一把将孔武手中的酒坛子夺了过来。 “子威,先别急着痛饮。喝酒之前,吾想先问一件事。” “甚事?” “为了办好今日这场祭祀,孔氏一定花了不少钱?” “算是。”孔武酒意微消,面现忧愁,仰望深邃的星空,长吁短叹,一声左手按在大腿上,脊梁弯了下来,“这些年积攒的家底,这一次,被一次性掏空喽。” 他低下头,挥了挥拿着筷子的手,一边说,一边拿了两个小碟子,给司匡、吾丘寿王各夹了一大块白嫩的鱼肉。 “别管这些了,来,先吃鱼。日后再来鲁县,吾恐怕没法让二位吃到这种海鱼了。” 司匡把盛鱼肉的碟子先放在案几上,微笑,“兄长勿忧,小弟有一个让孔氏回笼资金的方法。吾侪不如先讨论一二,待心情舒畅,再痛饮三百杯。” 孔武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缓慢地抬起头,放下手中的陶土碟子、竹筷子。 发呆了半分钟。 回过神来,正襟危坐,拱手,“请赐教。” “孔氏此次资金困难,除了办祭祀之外,恐怕还有很大一部分运至稷下学里,用以赈济流民了?” “嗯。”孔武点头认同。 “子威,几日之前,学里传来消息,学里建成之房舍,近九百间,吾认为,是时候对外出售了。”司匡猛地一拍大腿,高声,“如今祭祀刚结束,来自大汉各地的儒生,估计都在收拾东西,还未离开,此乃宣传之机也!” “行不通,行不通。”孔武哈哈一笑,摇摇头,挥挥手,否决了,“这群人来鲁县的大部分盘缠,都是我孔氏提供的,哪有多余的钱买房舍?” “君且毋忧。我大汉分田百亩,如今地价,每亩三千钱上下。若其有置办房产之意向,这群人,断然会兜售籍贯所在之地的田地。购房款,自此出。” 司匡微微一顿,笑容不减,继续说道:“吾且问,来鲁县的儒生,有多少人?” 因酒劲儿上头,孔武的思考速度减慢了许多。 他沉默片刻,说了一个大体的数字,“将近七千。” 司匡伸出右手食指、小拇指,比划了一个六。 “将近,也就是不足?吾侪姑且认为有六千人。哪怕百人之中,有一人欲购,也能卖出六十间。回笼资金,不成问题。” 孔武有些心动,望了一眼案几旁的酒堆,抬了抬身子。 “贤弟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吾明日便去宣传一番。敢问,房舍作价几何?” 司匡嘿嘿一笑,爆出来一个早就想好的数字,“每间,九千九百九十八钱。” “噗!”吾丘寿王喷出一口酒,双眸瞪大了。 孔武:“……” 他沉默片刻,目光上下打量这个便宜贤弟, 右手放在自己额头,试了试温度,又放在司匡额头,试温度。 正常。 脑子应该没事,怎么胡言胡语? 他眨眨眼睛,嘴里,挤出来一句话,“汝……疯了?” “君对这个价格信心不足?” “不!是压根就没有信心。”孔武眼神烁然,“建设一个比较精良的房舍,价格不过一千五百钱,汝直接开口一金,傻子才买!” 司匡莞尔一笑,用手拍了拍孔子威的肩膀,沉声: “兄长,稷下学里不仅靠近稷下,吾每月还会在此讲课,前排学生,有权提问关于儒学的任何问题,鄙人定知而不言。就冲这几点,绝对值这个价。要知道,知识无价!” 孔武与吾丘寿王对视一眼。 两个人低着头,瘪着嘴,想说什么,但又说不出来。 学儒,去非儒之地,这句话总感觉像是在砸场子。 不过,他们却无法反驳。 “唉……罢了,吾帮汝宣传一番。至于有多少人去,吾就管不着了。” “谢兄长,小弟,还有一件事想说。” “说。”孔武耸耸肩,不由自主抱起一坛酒,用大腿夹住了。 司匡用筷子从釜中小心翼翼地夹出来三根鱼刺,首尾相连,依次摆在桌子上。 用筷子指着中间的鱼刺。 “孔府乃吾与儒生之连接。” “小弟考虑到可能会有购房心切之儒生。鉴于其来得匆忙,路途遥远,资金不足,希望这群人可以去孔氏签订一个时间、钱财之契约。” “这群人的购房款由孔府暂时垫上,即,从吾所欠资金中扣除,待其回去筹款完毕,则只需回来,把钱送到鲁县即可。” “铜钱厚重、金亦不轻。对绝大多数儒生来讲,与临淄相比,鲁县更近,更省时省力。” “此举,不仅可以尽快将欠孔氏之财还上,还能加上孔氏在儒生中的影响力。一举双得!” “嗯……此计甚好。”孔武眼前一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此法看似把稷下学里对孔氏的账转移到大多数儒生身上,但实际上,却是最快的资金回笼方案。 儒生重信。 只要有契约在,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加快速度,把钱运到鲁县。 至于乱写契约、写完跑路的情况…… 孔武并不担心。 敢这么做的人,一定不想在儒界混了。 “贤弟,这件事吾明日会一同宣讲,尽管放心。”孔武拍着胸脯保证道。 “兄长别急,还有一件事。”司匡急忙补充,“如果购房者有老物件,像周天子的亲笔诏令、越王勾践的剑之类的东西,吾接受物物交换。只是,这种方式,一旦交换,概不退换,交换之物的具体价值,吾会在每月十五,统一估价。” “贤弟,这些东西的价格不稳定啊。” 司匡摆摆手,“无妨。五千钱之内的价格浮动,吾可以接受。” 反正最终要的是气运点。 只要在十五的时候估计完了,把能换的换成气运点,贵点也值了。 “既然汝意已决,吾也不好多说什么。”孔武单手开酒坛,眨眨眼,“还有其他的事情吗?若是没有,该痛饮了。” “喝。” “好!嘿嘿!” 孔武乐呵呵地笑了,再次举起酒坛子。 司匡跟着举了起来,而吾丘寿王哭丧着脸,抱着酒坛子,无动于衷。 “子赣?不给为兄面子?” “吾……”吾丘寿王脸色苍白,心不甘情不愿地举起酒坛。 “今日,二位应邀,乃吾之荣幸。吾先敬二位!” 孔武含着漆黑的坛口,大口痛饮。 “咕咚!咕咚!咕咚!” 脸上的红色,越来越浓。 “桀桀,好酒!” 他把嘴从酒坛子里拔出来。 不顾脏,用袖子擦了擦。 狂笑个不停。 “二位,若有机会,吾侪共爬泰山,追寻先祖的脚步。” “来!再喝一次!” 孔武抱着酒坛子,东仰西歪的站了起来。 身上洒了一身酒。 “来,喝!共饮!” 孔武嘴唇再次含着坛边,疯狂灌酒。 此时,司匡与吾丘寿王在他的眼中,已经分成了两个,并且还转圈圈。 他把酒坛子摔到一旁,气冲冲的,“汝二人怎么不喝?别乱动,赶紧喝!” 司匡放下酒坛子,右手摸索了一阵子,“子威,汝看子赣。” “嗯?” 孔武下意识扭头。 “嘭!” 忽然,脖颈一麻,只觉得天旋地转。 “咣咚!”倒在地上。 司匡右手握着木棍,深呼一口气,十分满意。 这次做得比上次干净利落。 笑了,用木棍砸了砸左手手心。 也许,这就是熟能生巧。 “汝……汝竟然……”吾丘寿王酒意全消,脸色苍白,直接吓傻了,指着司匡,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这……不会出事?” “不慌,吾明日就回临淄了,不怂!” “汝走了,吾怎么办?没法回长安交差啊。” “汝先去收拾东西,吾一会儿把奏书给你送过去,明日,汝亦可以跑路。” 乍然! 吾丘寿王跳起来,猛地点头,拱手,“告辞!” 转身,一溜烟跑了。 司匡注视着逃跑的背影,似笑非笑。 把孔武背起来,送至其房间。 取帛书给留下一份文书。 将撰写的奏书送至吾丘寿王房间后,挥一挥衣袖,坦然离开。 …… 一个时辰后, 一个瘦削的身影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领着仆人,连夜出了鲁县,向临淄跑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二章:老友,我想再杀你一次。 渭城西市,午时,太阳高挂,水汽逐渐蒸发,从地面上“滋滋滋”的散出来。 虽然不是很热,但因靠近内陆的缘故,有些闷人。 在此走动闲逛的懒散庶民纷纷驻足,寻得一个合适的阴凉之地,坐在地上,与守着摊位的贩夫相同,都张着嘴巴,露出舌头,喘着粗气,急躁不堪。 有几个热急了、两眼朦胧的人,倚着粗糙不平的墙壁,打开腰间装水的翠绿色竹筒,往嘴里猛灌,享受着清凉之物带来的凉意。 在热闹氛围刺激下。 一个披头散发、穿着金色纹路绣着猛虎的彩衣、腰间佩戴一块白玉、脚踏上等步履,双臂耷拉在大腿两侧的男人,在西市中转悠。 男人很沉闷,一句话也不说。 他的左脸隐藏在头发之下,只有冰冷刚毅的右脸露出来。 由于垂下的乌黑长发在左右晃动,他的右脸,若隐若现,让人无法彻底看清楚。 这个男人不顾左右,只是踩着青石砖,在“哒!哒!哒!”的悠长回荡声中,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回转悠。 某阴凉充足的墙角, 一个背着棕色麻袋、双手粗犷、布满老茧皱纹的流动贩夫,戳了戳身旁穿着破烂麻布衣、面容憔悴的车夫。 贩夫斜着头,指着在街道上徘徊不定的那个华衣男子,压低声音,沉声:“喂,看见那个人了吗?” “看见了,怎么了?” “这人在西市转悠好几天了。一句话也不说,什么也不买,就只是在转悠。哦,对了,他还经常在腰斩弃市的位置徘徊,发出‘呜呜呜’,类似于哭泣的声音。” “估计是得了失心疯。” “不像!吾在此观察三、四天了。这几天,这个男人所穿的衣裳,一尘不染,崭新的可怕。昨日,有几个顽童拿着用尿和成的泥巴对着那个人丢了几下,你看,此人今日身上无半点被泥巴沾过的痕迹。” 车夫眼角之紧,盯着走路缓慢、头发披散的男子,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颤,“汝说的有点邪门啊。” 贩夫越说越来劲了。 他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把嘴附过去,神秘兮兮的,“吾还听说,此人,像一个人。” “谁?” “窦王孙!” “啊?” 这个中年车夫尖叫一声,倒吸一口凉气,眼珠子瞪大了,死死地盯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 他显然知道这个名字。 “不会,他不是因为伪造诏书,去岁被处死了吗?” “谁说得准呢。” 贩夫努努嘴,懒洋洋的,翻了个身,用左胳膊肘撑着墙、小臂撑着头,继续说道:“现在啊,整个渭城都流传着两个消息。” “什么消息?” “咳咳。”贩夫指了指自己的嘴唇,笑眯眯的。 车夫走南闯北,人变得鬼精鬼精的。 秒懂意思。 把伸过头去,同时,解下腰间一个盛酒的竹筒,递了过去。 “此乃清酒,公且润润嗓子,再行赐教!” 贩夫得意扬扬地接过来,打开,喝了几口。 在火辣的麻醉下,他笑吟吟的,解释, “第一,大家都在说,去岁死的不是窦婴,而是他的儿子。真的窦王孙早就被陛下藏起来了。” “如果被陛下藏了起来,他怎么会出现在西市?” “不清楚……兴许是无意间跑了出来,又兴许是被人故意放出来的。”贩夫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再饮一口酒。 车夫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右手搭在贩夫的左臂上,晃了几下,询问,“那第二个呢?” “第二个……” 这个中年贩夫神色凝重,忽然坐直了。 望着逐渐消失在远处的身影,声线颤抖,解释:“第二个则是……窦王孙死得冤枉……他的鬼魂回来索命了。” “这……” 车夫大惊失色,一下子站起来。 刚才见到的,竟然是鬼? “君莫开玩笑。” “大家都这么说,信不信由君决定。” 车夫摇了摇头,“吾是断然不敢相信的。” 二人讨论之际,一队穿着皮甲,持着长矛的士卒一路小跑,跑了过来。 领头之人骑着马,是一位容貌苍老,满头白发,看样貌,年龄在七十多岁的老人。 一个眼力劲儿好的人猛地一指, “快看,左内史来了!” “哗啦”一声! 渭城西市沸腾了。 原本急躁的小贩、百姓面色红润,纷纷站起来,围了过来,对公孙弘指指点点,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 公孙弘骑着马,来到贩夫的身旁,和蔼可亲地笑了笑,声音沙哑, “汝可曾看见一个穿着华丽服饰的男子?” 贩夫呆呆地看了一眼车夫,蹑手蹑脚地抬起手持,声音变得木硬,“看见了,往西边去了。” “多谢。” 公孙弘笑着点点头。 骤然,笑容凝固,神色焦急,挥挥手,下达命令,“快,向西进军,一定要把……拿下。” “诺!” 不一会儿,这支军队火急火燎的往西追赶。 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 … 不知过了多久。 西市的人皆面面相觑,瞪着眼珠子,一声也不敢吭。 刚才左内史究竟在忌惮什么? 为何亲自领着人过来抓,派几个手下过来不就行了? 公孙弘这番动作,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贩夫身体一软,倚着墙,压低声音,目光呆滞,呢喃,“难道……真的是鬼魂?” 车夫深吸几口气,“我的天……我得赶紧回去拜祭祖先神位!” 瞥了一眼刚才递过去的竹筒。 顾不上等这人喝完了,不要了! 直接拿起自己的东西,向驿站跑去。 公孙弘走后,渭城西市直接炸锅了。 百姓纷纷微风而动,拿着各自的东西,面色惊恐地逃离西市。 窦婴回来了! 以鬼魂的形式回来了! …… 夜 丞相府 偏房,烛光明亮。 田蚡褪去衣衫,抱着小妾,躺在床上,进行着快乐地忙活行为。 “咚咚咚。”这时,门响了。 田蚡没有理会,笑容糜烂,继续忙乎着。 “咚咚咚!” “家主……” 田蚡扭头,咒骂,“滚,别打扰老子!” 门外家仆低着头,压低声音,“家主,左内史派人送了一封手书过来,声称有重要事情汇报。” 田蚡暗中咒骂着公孙弘,忙活行为没有停止。 “让人把办公文书送至书房,吾明日会处理的。” “送信之人声称事关重大,今晚必须交给家主。” 田蚡气的砸了一下木榻,怒火冲天的坐了起来。 披着一条被子,走到门口。 打开,把文书夺了过来。 “呼~” 一阵凉风吹来。 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哆嗦。 文书展开。 田蚡满不在乎地打量上面的内容。 迸然! 他瞳孔缩成了一个点。 “轰!” 脑海炸了。 一个踉跄。 若不是家仆眼疾手快,搀扶住了,他铁定摔倒。 田蚡把文书合上,神色惊恐,脖颈附近开始冒汗。 一把抓住家仆的衣领,声音颤抖,“送信的人呢?” “在外面等待。” “去!让他过来!快!” “家主,您还没穿……” 田蚡双眸通红,怒了,咆哮,“穿个屁!赶紧让他过来!” “诺!” … 三分钟后, 一个穿着皮甲的士卒急匆匆地来到了丞相府偏房门前。 田蚡用力攥着手中的帛书,咬牙切齿,瞪着这个士卒。 “吾且问,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 “回田公,今日捉拿,小人也去了,情况属实。” 田蚡浑身发冷,心跳加快,头冒虚汗,声音沙哑得越来越厉害,呼吸有些困难。 “真的是窦婴?” 皮甲士卒点点头,“很像。” “人呢?人在哪!” “左内史亲自把人关进了长安大狱!” 田蚡把帛书丢在地上,目眦尽裂,扯着嗓子,对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备马!吾要去长安大狱!” 家仆赶紧下去准备。 …… 一个时辰后 田蚡满目杀意,骑着马,领着五十个持刀的心腹,来到了大狱门口。 公孙弘闭着眼睛,在门口等候多时。 “下官见过丞相。” 田蚡纵身下马,强颜欢笑,点点头。 “左内史无需多礼,今日之事,多谢了。” 这位大汉丞相用阴冷的目光,瞥了几眼大狱的门,声音发颤,“……他,在里面吗?” “嗯!”公孙弘面色凝重,点了点头。 “可有人与之接触?” “无!” “陛下知道吗?” 公孙弘抚摸着胡须,摇了摇头,“兹事重大,下官没敢汇报。” “很好!这件事就别惊动陛下了。”田蚡拍了拍公孙弘的肩膀,皮笑肉不笑,“事不宜迟,立刻领本官前往。本官倒要看看,他窦王孙的命,究竟有多大。” “请跟下官来。” 公孙弘给左右使了一个眼色。 大门打开后,他亲自举着火把,领着田蚡一行人,向漆黑的大牢内部走去。 尽管里面潮湿还充满了腐臭、田蚡依旧咬着牙,忍了下来。 他现在需要确认一件事! 如果那个“老友”还活着,他不介意再弄死一次! 哪怕是鬼,他也要杀。 “就在前面。”公孙弘侧身,指着不远处门口架着火盆的牢狱。 “跟上!” 田蚡左手搭在剑柄上,板着脸,挥挥右手。 没有一分钟,众人走到目标大牢。 只见,牢房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件崭新的衣服,被绑在一根木桩子上。 田蚡看着那件熟悉的衣服,吓得跳起来,尖叫了,“人呐!” 公孙弘挑了挑眉,大手一挥,“立刻封锁大牢!快!” 田蚡气的一脚踢翻火盆,呵斥,嗓音尖锐化,咆哮,“给我找!哪怕挖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原本寂静的长安大狱,开始了凌乱的搜查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三章:长安暗流 卯中(早上六点左右),冷风习习,长安的天空昏昏暗暗的,雾灰色的云彩在上空游荡,时左时右,位置让人琢磨不定。 大狱外。 田蚡脸色狰狞、额头发黑,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 两腿分开,粗暴的坐在外门的台阶上,低着头,看着台阶与地面夹缝间正在搬运沙粒的蚂蚱。 紧握的双拳藏在袖子中,颤抖的身躯让人清晰地感受到他糟透了的心情。 田蚡狰狞的面庞未见舒缓。 他抬起脚,恶狠狠地碾压地面上的蚂蚁,内心深处在歇斯底里的咆哮,脖颈位置的青筋,多了数根。 竟然没找到! 在牢房锁链完好无损的情况下,那个疑似窦婴的家伙,竟然跑了! 该死! 一群饭桶! 看守的人都该死! 他抬起头,双眸中的杀意,赤裸裸的展露。 其瞳孔周围扩散的血丝,仿佛把门外的左内史管辖下的士卒紧紧捆住。 其喘着的粗气仿佛掠夺了方圆数百米的氧气,周遭的人都心惊胆战、瑟瑟发抖,喘不过气来。 田蚡都快把自己那两排较为白净的的牙齿咬碎了。 憋气,铆足了劲儿,从牙缝里,硬生生地挤出来几个字:“窦王孙……若真的是汝,吾不介意再杀汝一次!” 当年,窦婴被灌夫牵连,下了大狱。 本来刘彻没打算杀这个便宜表叔,希望通过冷处理解决…… 结果呢? 自己仅仅用了一招暗中走动,派人散布流言蜚语… 就成功地解决掉这个曾经地好大哥。 田蚡仰头,望着沉闷的天空,眼睛迷离,意识恍惚,好像又看到了自己第一次与窦婴见面之时的景象: … 皇帝虽然继位,但受太皇太后的钳制,无法放开,此时便把所有的事情都委托给了窦婴。 那时,窦王孙权势盛极,只手遮天,堪称皇帝第二…… 不! 应该是窦太后第二。 虽然大家同为外戚,但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郎中,只配仰望、羡慕、巴结,把他当成大哥,自己则像一个宦官,忍辱负重,恭恭敬敬的侍奉之。 … 这位自尊心极强的大汉丞相随着心中屈辱感的增加,双眸逐渐眯了起来,杀意藏于眼皮底下,身躯颤个不停,呢喃的声音,也一同颤抖。 “王孙,莫要怪吾。汝可知?当年吾为郎中,君为丞相之时……吾陪汝饮酒,时跪时起,遭受了多少恶眼?吾得势,汝得付出代价。这就是命……” “若再给吾一次选择……吾依旧会选择,让汝死!” “丞相,下官带人搜遍了,大狱周围,皆不见其影。”公孙弘迈着小步子,低着头走过来,叹了口气,神殇。 坐在台阶上的大汉丞相,意识逐渐回来。 视线像一根钢钉,死死的钉在了这个半夜把自己惊扰起来的左内史身上。 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冷风,他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颤。 田蚡深呼一口气,声音冷寒,左手搭在膝盖上,死死地抓着裤腿,斜着头,眉头与眼睛两角皱着,身体微微晃动,阴沉感十足, “数百人,搜查了一晚上,连个人影都没有见到……有趣……真是有趣。” “左内史!”他微微一顿,语气充满了质疑,“窦婴真的回来了?汝应该没有耍我?” 公孙弘左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挺直腰板,咧嘴,哈哈一笑。 下一秒。 脸色突然变的强势,森笑,嘲讽,“丞相,下官出于好心,才会连夜派人通知。若君不信,尽管可以派人去打听。只要让手下去渭城问一问,真相自然大白。” “哼!不用汝教!吾早就派人连夜去了。”田蚡大喝,阴沉的脸变得紧巴巴的,板着,冷哼。 “那人回来了吗?” “快了!” 田蚡眉头皱的厉害,枯黄色的脸上,皱纹纵横。 他开始不停地用左脚拍打地面,同时,时不时地看着西方。 不一会儿,一阵急促的骑马声,从遥远的西方传来,抚平了他的焦躁。 “驾!驾!”一名家仆骑马跑了回来。 下马。 来到田蚡身前。 单膝跪地,抱拳行礼,气喘吁吁的汇报。 “家主…正如…左内史所言…确有此事!” “汝怎么调查的?” “小人从渭城…之太常…调取了西市贩夫之名单,从中挑选了…十户人家,挨家挨户,逐一询问所得。” “嗯,我明白了,汝先去一旁歇息。” 田蚡叹了一口气,仰头,看着公孙弘的目光有些缓和。 其两臂一伸。 两侧家仆心领神会,急忙上前搀扶。 田蚡起身,变脸极快,笑呵呵的,拱手,“公孙公,刚才多有得罪,请多海涵。” 公孙弘侧身不受,瞥了一眼,白胡子颤了颤,声音沙哑,讥讽,“下官可不敢受丞相如此大礼。” 田蚡笑着走上前,用手拍打公孙弘的后背,为之理顺气息,“公孙公且息怒,待解决此事之后,鄙人一定亲自设宴,为公赔罪。” “哼。” 田蚡像一个笑面虎,笑眯眯的,停不下来了。 他深知,渭城在眼前这个老头儿的管辖范围。 如果想捉拿人犯,没有老头儿的配合,根本成不了事。 “好了,公孙公,正事要紧,吾侪还是赶紧商量一下如何处理这件事。试想,若是窦婴还在的消息传了出去,天下人会如何看待陛下?” 经过一阵子好说歹说,公孙弘的怒火暂时平静下来。 先暗中骂了一句:老狐狸。 又沉声,“君欲何为?” “吾?自然是把人拿下!”田蚡望着头顶渐渐明亮的天空,沉声回答。 公孙弘装模作样的沉吟,朗声,“恐怕难办。长安地域广阔,若其跑了出去,没有七、八百人,怕是很难抓住。” “这个不用担心,考虑到宵禁,吾已提前经派人封锁城门了,进出都会被严格的盘查,他跑不掉。” “万一跑了呢?” “那就调动八百人去捉!派遣士卒、发布悬赏、严格搜查……吾就不信抓不住个行将就木之人。” “丞相,吾左内史属官不足三百,从哪里弄几百人?” 田蚡背着手,在原地徘徊着,自言自语,盘计着。 “人手嘛……” “吾受封武安侯,做太尉的日子里,曾经提拔过不少官吏。有吾之手书,他们会出兵的。” “另外,北军受陛下直辖,不能动……” “这样,从南军中抽调两个军侯,共计四百人,再从吾之属官那里抽调家仆,与左内史的人,组成一支八百人的卫队。” 说完,他停下脚步,目光灼灼,望着公孙弘,进行确认。 “南军如何进入长安?” “这个好办。”田蚡抚手而笑,得意扬扬的,显摆,“韩安国为御史大夫,中尉卿受其掌控,因此,其进而掌管着负责长安守卫的大汉北军。而他与吾交好,只要让韩公弄份文书就行了。” 公孙弘踱步,沉声,“这么大的动静,是否需要和陛下说一声?” “阿嚏!”田蚡面色狰狞得像鬼似的,打了一个喷嚏,鼻涕流了出来。 额头紧绷,拿出一块丝绸,擦了擦。 随手丢掉。 他顶着发红的鼻子,低声,“这件小事就不需要惊动陛下了。” “可如此大规模的调动军队,势必瞒不过陛下。” “也对。”田蚡揉揉鼻子,谨慎思索,沉吟半晌,用厚重的声音,道“这样,陛下那里由吾去说,君且安心行动。吾会以发现刺客的名义,上奏陛下。事后,随便找一个替死鬼就行了。” “吾明白了。”公孙弘面无表情,拱手,“还有一件事,希望麻烦田公。” “君但说无妨。” 公孙弘咧嘴笑了,“希望田公写一份捉拿刺客的文书并且盖上大印,这样下官好办事。” “怎么,左内史信不过本官?”田蚡笑容逐渐阴冷。 “不是信不过,只为求一个安心。”公孙弘呵呵笑着。 “行,吾一会儿派人给汝送过去。”田蚡双手交叉,放置袖口,客套地笑着,“收到文书,希望左内史拿出一个可以让鄙人满意的结果。” “放心,吾一定把人抓到。” “不是抓到……” 田蚡说了一半,鼻子痒痒的越来越厉害。 又一声巨响! “阿嚏!” 再次打了一个喷嚏,白色的粘稠鼻涕横流。 他眉头紧蹙,从衣衫上粗暴地撕下来一块丝绸,擦了擦,又随手丢了。 调整了一下状态。 重新说道:“吾改主意了,不是抓住,而是杀死!” 田蚡用冰冷的眼神,与公孙弘对视,希望把自己的杀意,通过这种方式传递过去。 “记住,把他乱刀砍死,不留活口!” “丞相不打算再见其一面吗?” “哈哈哈。”田蚡不怒反笑,摇了摇头,“一个已经死了一次的人有什么好见的?直接杀了就行了!” 公孙弘点点头,拱手,“下官明白了,这就去办。” “那本官就回府静待佳音了。”田蚡满意的拍拍手,给家仆挥了挥手。 带来的五十个佩刀家仆,他只带走五个护卫,剩下的四十五人,全由公孙弘调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四章:陛下,丞相晕过去了。很好。 田蚡返回府邸。 与此同时,董府书房。 董仲舒面无表情,趴在一张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蜘蛛网一般裂痕的黑色案几上,手持推刀,小心翼翼地剔除面前竹简上的错别字。 刀片架在黑色的隶字的下方。 随着手腕上下用力,错字被一点一点的推掉,只留下一小层黑色的竹末。 忽然,“咣!”的一声,门被推开。 吾丘寿王头戴侍中中郎之官帽、左手按着腰间的佩剑,笑容满面,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师尊,事情成了一切尽在掌握!田蚡已经把事情的处理权交给左内史了!” 董仲舒“嗯”一声。 抬起头,笑了笑,反应平淡。 低下头,继续用推刀,处理其他的错别字,只是淡淡的询问:“那位忠义之士何在?” 吾丘寿王跪坐在地上,先行稽首之礼,再恭恭敬敬的回答,“其已换上儒服,在客房休息。根据计划,徒儿将于午时将其送出长安。” “嗯,待他醒了,先领去厨房饱餐一顿,再继续答应的钱财数。”董仲舒眨了眨眼,停下手中的动作,说话慢吞吞的,“切记,其醒了之后,一定要再与之回忆一遍计划,今晚之行,不容有失。” “诺!”吾丘寿王拱手作揖,伏地再拜。 “嗯,没有其他的事,汝就先下去歇息。为师还要继续编纂《春秋繁露》。” 吾丘寿王盯着董仲舒的身影,犹豫了一会儿。 权衡利弊之后,低下头,道:“师尊,弟子有一事担忧,望师尊告知。” “说。” “辽东高庙之事后,师尊落寞,公孙弘趁机进行打压,以恶语相向。可以说,师尊与左内史之关系,犹如乐毅攻齐后之燕齐,势如水火。为何其愿意鼎力相助?” “虽师尊曾言公孙弘欠辕固生之人情,此乃还情之举,但弟子认为,绝没这么简单。” 吾丘寿王声音诚恳,言辞振振。 “恕弟子直言,如果仅为还人情,公孙弘根本不需要冒着得罪丞相的风险。其在陛下面前为师尊美言几句就够了。” “弟子担心公孙弘因为仇恨,突然反水,反咬一口。。” “哈哈哈哈。” 董仲舒拍拍手,嘴一咧,开心地笑了。 其放下手中的推刀,两手交叉,放置于案几上。 “汝多虑了,哪怕谷梁、左传二派反水,公孙弘也不会反水的。他与吾相同,都有一个不得不做的理由。” “哦?”吾丘寿王越来越疑惑。 见徒儿疑问甚重,这位当世公羊第一宗师知道,今日是不可能安心修书了。 如果不帮徒儿解决,恐怕会因为顾虑,在执行中出乱子。 “子赣,吾且问汝,田蚡属于何家?” “其尊儒,自然是儒家。” 吾丘寿王苦笑,说出来这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答案。 谁能想到公羊有一天会开始对付一个属于儒家阵营的官吏呢。 董仲舒没有笑,相反,一脸严肃,“汝可知,其尊儒之心,从何而来?” “窦王孙?” “然!”董仲舒拍手赞同,“田蚡得势之前,受王孙影响很大,其这些年的做法,实际上都是在仿照王孙。” 王孙…… 竟然以字相称? 吾丘寿王瞳孔一紧。 今日好像知道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董仲舒眼睛眯起来,望着不远处的书架,面庞依旧没有任何表情,让人根本猜不到他的心思。 “当年为师初到长安,刚被先帝任为博士的时候,王孙就已经是有名的外戚了。与其他外戚不同,王孙一改其姑母太皇太后的黄老信仰,信儒!” “可以说,儒家能够在长安站稳脚跟,多亏了他们几个……” 董仲舒闭上眼睛,两行热泪从眼角滑落。 微微一顿,念出来三个久违的名字。 “王臧、赵绾、窦婴。” “唉……” 重重叹息之后,董仲舒开始缓慢拨开迷雾的面纱,揭晓公孙弘倾力相助的原因。 “昔年,左内史至长安,大汉尚未尊儒,儒生之待遇,差得很。在长安的儒生,除了博士之外,几乎都是靠王臧、赵绾、窦婴三个喜儒的大臣接济。可以说,窦王孙对公孙弘而言,有大恩!” “去岁,王孙死的过于蹊跷,吾侪调查过,虽然幕后之人处理得很干净,但总有一两处遗漏。根据尚存的的线索,所有的证据,皆直指丞相府。” 董仲舒笑的凄惨,反问,“试问,面对一个将恩人逼迫死的人,公孙弘敢不尽力而为吗?” 吾丘寿王恍然大悟。 抬头,深吸口气,瞳孔逐渐变大,“这么说,公孙弘早就知道丞相与贪墨军功案有关系了。” “嗯。”董仲舒欣慰点点头,“左内史掌管之地,恰好是大汉北军驻扎之处,其掌握的情报消息,比吾等详细。这正是他愿意与为师化干戈为玉帛的缘故。” “弟子明白了。”吾丘寿王拱手,“有这层关系,弟子办起事来就放心多了。” “嗯。” 董仲舒笑了笑,低下头,重新提起推刀,修改积攒的错别字。 吾丘寿王很识相,站起来,作揖而拜。 “师尊,弟子先去准备了。” “多加小心。” “诺!” …… …… 亥时 未央宫石渠阁,烛火通明。 刘彻两眼冒着耀眼的金光,手中捧着一块宽大的帛书,一边吃着盘子中的牛肉干,一边阅读。 这份帛书是从稷下学里送来的,乃司匡返回学里当日,思考了很久,撰写的奏书。 …… “陛下,臣匡,谢陛下封秩比千石职务之隆恩。” “臣虽恨不得飞至长安,叩见陛下,但因众多杂事无法脱身。臣有罪!” …… 刘彻目不转睛地扶着帛书。 唧一下嘴,左手摸索着,从案几上拿起酒樽,饮了一口。 扭头,望着一旁的侍者,笑骂,“春陀,汝说这臭小子真的想来长安吗?” 春陀笑哈哈的,用尖锐的嗓音回答,“一定想来。陛下天恩浩荡,其沐浴圣恩,必然感激涕零。” “恩,有道理。” 刘彻手拍大腿,得意笑着。 目光下移,继续阅读这份奏书。 值得专门让人跑一趟的奏书,应该没那么简单? 请罪那一份,吾丘寿王已经拿回来了。 自己阅读完后…… 四个字:心服口服。 哪怕满朝文武诘问,只要那群人看了那篇请罪文,也不敢怪罪半句。 那篇文章放在大汉,称得上绝对的杀器。 刘彻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手中这份帛书。 阅读的速度加快。 一列… 两列… 三列… 当他看到第四列之后,只觉得大脑嗡嗡的响,整个人浑身发热,嘴巴微张,眼睛瞪大,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陛下,鉴于大汉已对匈奴宣战,臣在思索之后,得策一,名曰屯田。此策分为民屯、军屯、商屯。” “昔年,大臣晁错曾建议孝景皇帝‘徙民实边’。即选派百姓在边境安家立业,闲时农耕,战时防御,并且采取赦罪、赏爵、免税等优惠政策,建立功能齐全的基础设施。臣称之为民屯。” “以此为构想,臣恳请陛下在雁门、陇西等地,组织军队,将无主荒地收为国有,进行开垦,行军屯之法。士卒闲时耕种、战时出征,每岁所得之粮,可保证边疆地区战时粮供用。” “臣曾构想商战,卫侍中已如实告知陛下。臣再恳请陛下允许商贾在边境垦田,用粮抵税、用粮换取开采矿山、售盐至边境之权,行商屯之事。” “望陛下答应,此乃解决八月螟虫之灾、活大汉百姓、养大汉军队的关键方法!” “臣走遍临淄之农田,发现土中存在众多螟虫虫卵,今岁八月,必有虫灾,若不屯田,积攒粮食,大汉危矣。” “至于化解虫灾之法,臣已派人送文书至大农令署衙,陛下可问之。” … 刘彻脸色通红,额头青筋暴凸,胸口犹如狂风暴雨中的海面,起伏不定。 好一份帛书,真是一份大礼! 屯田! 螟虫! 一喜,一忧。 “春陀……” “陛下?” “汝亲自去传达两份命令。” 刘彻拿起重新拿起手中这份帛书,目光迥然,声音沉定。 “第一,让郑当时立刻派人去长安周边以及关中各地农田查看虫卵数量之情况,朕要知道,今岁八月,是否会要爆发螟虫之灾。” “第二,李广陇西太守职务暂由其子李椒接任,程不时北地太守职务暂由李息接任,让二位将军,立刻返回长安!” “诺!”春陀拿着信物,火急火燎地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又进来一位侍者。 此人伏在地上,身体颤抖。 “陛下,丞相出事了。” 刘彻忐忑不安的心还未安定,眼神冰冷,注视地面上的这个奴婢。 “武安侯怎么了?他白日还来上书说要捉拿刺客。难道被刺客反伤了?” “陛下,丞相酉时领着一队人去了一趟城西乱葬岗……不知看到了什么东西,最后昏迷了,被抬着走了出来。” “现在醒了吗?” “还没有。” “很好。无丞相干扰,朕两日后的朝会,行事不需要顾及太多了。” “陛下?”侍者瞪大了眼睛。 刘彻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挥挥手,“朕有数了,汝先下去。去告知丞相府,别急,慢慢医治,三天后之朝会,丞相不用去了。” “诺。”这个奴婢也不敢多说什么,磕了个头,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五章:大家可能是亲戚 齐都西部,百年稷下,某间小黑屋。 粗糙大石块垒成的墙壁上插着一只铜绿色的灯槽,槽中的火苗正随风摇曳,翩翩而动,木屑的气息,宛如一只无形的手,不断的抚摸房内的生灵。 正中央,一张棕色的长方形的案几如同长蛇,横跨房间两端。 两个穿着黑色长衫的身影隔着案几,面对面坐着,闻着干燥木屑的香味,皆笑吟吟地看着对面。 随着招待之物送进来,侍者退去。 案几右侧,一个头发被黑色发带高高束起,脸部肌肉枯松,额头上的抬头纹比手心掌纹还要多的鬓发半白的老人,率先开口了。 他举了举手中的绕了一圈蟠龙纹、表面虎形镂空浮雕状的酒樽,声音威严,充满了磁性。 “君便是稷下学里之主,久违了。” “不敢当。”司匡上下打量了老人后,不卑不亢,微笑,双手端起相同模样的酒樽,高举,回了个礼,“没想到竟是阁下亲自接见,鄙人甚是惶恐。” 望着老人腰间用纯金雕刻而成、上书“墨”的金黄色令牌,又瞥了一眼其刚刚放下的那把挂着红玛瑙吊坠、表面光芒黯淡、浮现了一层银色余辉的精钢长剑。 挑了挑眉,忌惮之心陡然升起。 老人拍拍手,豪迈之气十足,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君不到半载,便为千石之官,跻身大汉官吏层中上。以这个晋升速度,他日,必定位列九卿,恐怕只有丞相田蚡提拔之人可以比拟了。如今见到一个老头子就心怀不安,未免太可笑了?” “若是普通老人,匡只有尊敬之心,然而……君可不一样。” “哦?为何。” 老人把手放在案几之下,似笑非笑。 “墨家巨子亲临,不值得重视吗?”司匡回忆着刚才王贺进来时候毕恭毕敬的动作,沉声,撇了撇嘴,“一个小小的谈判,竟然惊动了墨家巨子,鄙人真是荣幸之至呀。” 老人神色凝重。 脸角肌肉伸展,面庞上一条又一条松软皱纹,忽然伸开,且变得紧巴巴的,像是被用电熨斗熨了一遍。 “老朽可不认为是一个小谈判。如果是其他人,贺儿自己就解决了。而君不一样,哪怕我这副老骨头亲自出面,也没有压服的信心。” “汝对于诸子百家而言,就是一颗不稳定的棋子,一旦对某一家倾斜,原本的稳定局势,将会大乱。” “虽然吾不知道为何儒家要拼命助你,但可以肯定一件事,汝,并不简单。” “要么,有制衡儒家之本领,要么,有合纵连横之才能。” 老头儿微微一顿,叹了一口气,“因此,老朽至于此,实乃迫不得已之举。” 司匡坦然一笑,“那巨子是怎么认为呢?” 老头儿眼神中闪过一丝凌厉的锋芒,声音中的磁性逐渐削薄。 “老朽认为是前者。若为后者,汝不会给予吾开口的机会。苏秦张仪那种口舌之簧的能力,若想取胜,需要先发制人,把他人带入被动之中,汝没有这么做。也正是因此,汝令吾越发忌惮!” “能得到墨家巨子的赞誉,今日之行,没有白来。”司匡畅快而言,“阁下可通姓名?” “吾乃田襄子十一世孙、齐桓公八世孙、齐墨王始。”老头儿面色傲然,一字一顿。 “齐王室之后?” “没错!” 司匡眼睛眯起来,神色复杂。 自己自称匡章之后…… 如今,竟然碰到了老祖宗效忠对象的后人。 王始仿佛看出了司匡的心思,用手指关节,轻轻地敲打面前案几,咧嘴,“嘿嘿,小子,听闻,汝自称匡章之后?” “是又如何?齐的时代,已经过去了,鄙人,只忠于大汉。” 司匡瘪着嘴,不由自主地把脸一扭,不想这个老头儿对视。 “哈哈哈,老朽没有其他的意思,就是想说……大家说不定还是亲戚呢。”王始缩着脖子,神秘兮兮的,“若吾没记错,匡章,还叫田章,且,又名陈章。其乃田氏,而田则出于陈……匡章田、陈皆姓……如果不是秦时战火令族谱损坏一部分,吾定完查……” “巨子阁下,可以停了,鄙人今日来此,不是为了与汝讨论家谱世系的!”司匡神色不悦,打断了老头儿接下来的话。 “嗯……行,既然汝不肯接受现实,吾也不强求。” 见对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王始笑呵呵的,识趣地停了下来。 二者相争,攻心为上。 目的已经达到了,他才不会自讨没趣。 王始挺了挺身子,用手摸了两把胡子,声音压低,重新恢复磁性。 他先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才回归主题,“听贺儿说,君来此是为了与我墨家谈判?吾且问,谈判内容是什么?” “一件对墨家而言,百利一害的事情。”司匡正襟危坐,眼神中泛着澄澈的光芒,“墨家,以机关术、守城、兼爱非攻闻名天下,吾说得可对?” “这是当然。”王始摊摊手,便是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当今天下,除墨家之外,吾记得,公输家,貌似也会制作机关,其以攻城,名闻朝野。” 司匡眉开眼笑,嘴角微微上扬,“就拿胶西来说。鄙人本为胶西高密之人,吾侪所居之地,流传着公输班与墨翟制鸢的传闻。至于……究竟孰先孰后,吾就不得而知了。” “当然是墨翟先制!”王始眉头压低,额头开始出现皱纹,心情有些不悦,“汝说这些,究竟想表达什么?” “哈哈,吾闻之:墨家机关,木石走路,青铜开口,要问公输。墨家虽然机关术出众,但并非没有对手。” 司匡微微一顿,盯着眼前这位老丈,笑眯眯的诘问,“鄙人欲请教一个问题。墨家三分,秦墨为大,以秦墨所掌之机关术,每年制作的新物什,不说有五十,三十总有了?” 王始目光复杂,呼吸逐渐紊乱。 原本以为活的年头久了,可以轻松看出司匡的打算,从而在谈判上获得优势。 如今来看,自己错了。 “巨子,请回答吾之问题。” 王始没有说话,仅仅点了三下头。 “墨家传承数百年,制作新器物之总和,除去失传之法,想必,应以数千为计了。针对此事,鄙人有一个疑问,为何市面上却从未找到相关的物什?” 王始冷哼一声,“当然是有被人仿冒的担忧。吾墨家辛辛苦苦、耗费数月所制之物,岂能允许他人以三天时间,摸索透彻?” 司匡笑得越发灿烂。 这个答案,他早就知道了,之所以提问,就是为了让王始的注意力转移到这上面。 如今,虽然没有法不传六耳的说法,但却有单脉相传的说法。 师父教徒弟,不想被饿死,都会留一手。 同样,对于墨家而言,费劲辛苦制作出来的东西,不想被公输家全部抄袭,就只能私藏。 这是手工工匠最原始地自保方法。 抓住了这一点。 司匡起身,对王始拱手,声音清朗,言语慷锵,“巨子,此事正是吾之来意!鄙人有一计,可令墨家研究之成果,得到完善的保护。虽然无法杜绝仿制,但可以最大程度减少。” “君所言当真?”王始斜着头,来了兴趣,伸出手,挥了挥,“坐下慢慢说。” 司匡重新坐下。 右手在左袖中的暗口袋里摸了摸。 突然,抓出来一把黄色的豆子,随意地撒在案几上。 大大小小的豆子任意滚动,像天空中的群星,散落分布在黑色的影幕下。 司匡指着,沉声,“巨子请看,此豆可看作天下之工匠。” 王始神色复杂。 捡起掉落在腿边的一颗豆子,拿到眼前,打量一阵子,又把目光放在棕色案几上,一言不发。 司匡没有在意老头儿的情绪。 随手抓起面前的酒樽,倒扣在案几正中央。 继续陈述: “众所周知,所有器具的制作,都离不开工匠。因此,即便制作方法被泄露出去,使用的人,也仅仅是工匠罢了。” “倘若,吾侪以墨家的名义,把绝大多数工匠联合起来,使之明白没有得到发明之人的允许,不可仿制的道理,则墨家发明之物,皆可面世。” “啪啪啪。” 王始点头,拍拍手,面无表情。 “想法不不错,很天真,就是实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事情真的能这么简单,吾墨家早就做了。墨家不缺工匠,联合工匠这件事,轻而易举。哪怕有人不听,只需以低价挤压,其也会被迫妥协。” “然而……” 忽然,王始话锋突变,锋利了许多。 他上下打量司匡,诘问,“墨家的敌人是公输家。墨家联合,关公输家何干?他们该仿制,还是会仿制。” “若是有相关的法律条文呢?” 司匡目光灼灼,高声,“只要吾侪先在墨家地影响下,在整个齐鲁之地行使禁止仿制之事,再以某个发明之物售出之后的庞大纳税金额,倒逼大农令署联合廷尉署制定颁布制作《专利法》,绝对可以达到凡仿冒之人、没收所得,收押入狱之目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六章:不用,我准备好了。 王始身体瘫了下来,弯着腰,摇了摇头,“汝这个《专利法》,吾的确很心动,只是,这个倒逼的方法,吾还是觉得行不通。” “公输不除,倒逼难以施行。君也别想着通过与公输家谈判进行解决。墨家与公输,势如水火,绝不可能坐在一起讨论事务。哪怕对方答应,吾侪,也不答应。” 司匡轻蔑一笑,用力点点头,虽然不爽,但以大局为重,没有说出来。 这件事,没有这个当今最大的“工会组织”支持,还真做不成。 随手拿起案几上的一颗黄豆。 指甲对准了黄豆,用力,捏碎。 放在嘴边,轻轻一吹,将粉末撒出去。 坦然道: “巨子放心,吾没有联合公输家的意思,吾只想要《专利法》颁布。” “针对阁下担心谋划倒逼之事时,公输家趁机捣乱,吾倒有一个主意。” “不如,选一个合适的物品,先批量制作,待储存到一定数量,再突击售卖。” 司匡眼珠子转了转,计上心来,“此物需要具有需求量大,购买量小的特点。最好一户只购买一个,最多不超过两个。只要吾侪把市场全部占据,哪怕公输家反应过来了,也为时已晚。此时仿制,对吾等而言,无伤大雅。” “方法不错。”王始沉默片刻,直言,“只是,这种东西不可好找。” 他抬头,看了司匡一眼,叹了一口气。 “这样,看在汝教授吾孙数术方法的情面上,如果汝不急,吾可以让秦墨翻找仓库,寻找一番。如果找到,再商量这个也不迟。” 这老头儿的言语有闭门谢客,表达逐客令的倾向,不能再等了! 必须先发制人了。 “不必麻烦墨家。吾准备好了。” “吾知晓君有泄露精心设计之物制作方法的顾虑,特意带来了自己图纸,现在就可以商量可行性。” 司匡吭了一声,与王始对视,眉头压低,从怀中掏出来一块布帛。 起身。 用袖子把豆子通通擦到地上。 把布帛铺在上面,正面对着对面的齐墨巨子。 “请看此物!此乃推动《专利法》的神兵利器!” 见有图纸出现。 王始厌烦的神采一扫而空,眼冒精光,正襟危坐,两只手按在案几上,身体向前倾斜,观察上面的设计图。 犁壁、压铲、犁箭……压镵、策额。 一共十二根木头,相互搭在一起,组成了这个完美的图纸。 他激动地屏住呼吸,颤抖的手在图纸上抚摸。 这上面的黑色线条,仿佛是一根根乌黑的金线,让人升起一种强烈的占有欲。 虽然王始为齐墨巨子,主辩论,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懂机关术。 能够在同代弟子中脱颖而出的人,有哪个是简单的? 他不需要观看上面的注释,仅仅看了两眼结构的设计,就明白了这个物件的作用。 王始深吸一口气,抬头,眼神像两颗锐利的钉子,死死的钉在司匡的身上,声线上下波动起伏。 “此物,如何使用?” “耕地。” “吾知道作用!吾想知道具体的使用方法!” “旱地,较硬则二人拉之,较软则一人可推。水田,牛可拉之,人可推之。” 王始唧一下嘴,趴在案几上,继续研究布帛上的制作方法,嚷嚷,“汝说得这么详细,应该用过了?效率如何?” “耕种速度,比现行方法。最少可提升二至三倍。” “咣。” 王始没跪稳,直接趴在了案几上,眼珠子瞪得和铜铃一般大小,半白的鬓发凌乱不堪,整个人,抬头,目光呆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虽然他早就料到这种与当世铁犁结构大相径庭的玩意儿效果很恐怖,但绝没想到会这么可怕。 假设两倍。 这意味着什么? 原本只能耕一百亩的人家,在相同的时间可耕二百亩。 整整翻了一番啊! 天才般的设计,做出来绝对发大财。 王始神色贪婪,死死地盯着案几,双手情不自禁的握住了布帛的两个角。 如果不是顾及司匡的身份,他早就开始明抢了。 “巨子阁下,此物,是否可以当做倒逼计划的物什?” 这个老头儿像是没听到似的,低着头,一边抚摸线条,一边诘问,“这是汝设计的?” 司匡微愣,“算是。” “巧夺天工!” 王始猛的咽了一口唾沫,“虽吾未见过实物,亦不敢相信汝口中的效果,但这并不妨碍吾对之的评价。” “巨子认为,它作价几何?” “还是那句话,未见过它的实体,吾无法估价。不过,倘若汝所言为真,五十钱,这是底价。如果真的可以提高两倍之耕种效率,对于大地主而言,两百钱,也可售之!” “吾对它很有信心,多谢阁下帮忙定价了。”司匡笑呵呵的,从王始手中抢过设计图纸,重新合上,“君见多识广,可否估计一下制作价格?” 王始恋恋不舍地望着布帛,低着头,呢喃,“此物结构比较特殊,如果单一订做、全用木头的话,它的价格,应该在十五钱上下浮动。” 司匡笑吟吟的,拿着图纸,双手环胸,“鄙人愿意出价三十钱,但有一个要求,制作方必须保密,且没有吾之授权,任何人不得制作出售。墨家可否愿意接下制作工作?” 王始坐直了,威严重归,“看来,汝是铁下心要推行《专利法》了。” “嗯。曲辕犁只是一个开始。日后,稷下学里会拿出越来越多的东西,吾必须早做准备。”司匡点头承认,“对墨家而言,这也是一件好事。早点出现相关法律,就可以早点把成果展示给世人,彰显墨家风采。” 王始深吸一口气,往后挪挪身子,细细盘算。 《专利法》的推行,对墨家而言,的确利大于弊。 况且: 图纸泄露风险被承担了。 囤货带来的风险,被承担了。 甚至,还能趁机赚上一笔。 相对的,墨家只需要付出一道命令。 这么好的事情,平日里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司匡,苦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心一狠! 王始抬起苍老枯槁的右手,狠狠地拍了一下案几。 开口,高声,“这订单,吾墨家接了。汝需要多少?说个数!” 司匡脸上终于再次浮现笑容,搓了搓手,伸出来五个手指头,“第一次笔订单的数量,为五千架,即,吾共计需要支付十五万钱。” 王始心中一惊,瞳孔收缩,唾沫不小心咽进了气管,脸色憋得通红,咳嗽个不停。 “这么多?汝这是打算给我墨家送钱吗?送的还是儒家的钱。” “阁下莫要管其他的,尽管制作。”司匡挑了挑眉,“吾付钱,汝办事,最终倒逼成功,大家一起享受《专利法》带来的好处。” “罢了,反正有钱赚,吾不管其他的了。”王始用手指敲了敲桌子,一副谈判专家的模样。“吾想知道,稷下学里,何时给钱?” 司匡沉吟半晌,“一千架一结,如何?” “可!但吾有一个要求,汝必须先付两金的材料费。” “这个好说,契约成了,墨家随时可以去稷下学里拿钱。” 王始满意的拍拍手,面庞像是盛开的菊花,灿烂,“好!那就撰写契约。” “不用现场撰写,吾已经准备好了!” 司匡自顾自的从右袖暗口袋里掏出来两块一模一样的契约帛书,放在王始面前,供其对照。 上面除了曲辕犁的单价、数量之外,其他的一个不拉,全部填好了,甚至,连匡人的官印都已经盖好了。 王始随手拿起一份,凑在眼前,默读。 …… 墨家需发挥工匠领袖之作用,使得门下弟子恪守图纸,严禁外泄,更不能私自售卖。如若门下弟子违反,墨家视而不见,则需要退还稷下学里之购买金,且赔付交易总额之五倍钱款。 …… 有视而不见四个字在,条约对墨家并无坏处。 王始抬头,沉声。 “汝且放心,倘若有墨家门徒如果敢败坏墨家的信用,不需尔等处理,吾墨家,会亲自处理门户。使之在大汉,再无立锥之地。” “吾会派人跟着。其卖器具,则所派之人,会以更低的价格,售卖相同之物;其买食物,则所派之人,会以更高的价格,抢先一步买完。” 王始陈述的时候,面无表情,声音平淡,仿佛在处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事似的。 墨家对付这种事,早就有几百年的经验了。 “有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司匡莞尔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阁下填写数量,并且盖下大印。” “嗯。” 几分钟后,王始把撰写完的契约递了回来。 “如此,请尽快制作,最好一个月内就能把第一批完工。” 王始笑着安慰,“吾会动用齐鲁之地可用的全部人手,君且放心。” “目的已达到,吾告辞了!” 司匡把图纸放在案几上,起身,作揖而拜,转身离开。 王始没有起身,而是对外喊了一声,“贺儿,送客!” “诺!” 在王贺的引领下,司匡走出小黑屋,与在外等候的袁丁汇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七章:暗线 墨家门外,司匡与王贺告辞之后,领着袁丁,向稷下之外走去。 袁丁落后约半个身位,弯着腰,双手交叉藏在袖口,神色毕恭毕敬。 一边走。一边一条一条的汇报消息。 “家主。” “太常丞邱汉婴那里已经通知到了,明日可去拜访。” “卓氏酒垆答应了预约要求,表示五天后会清场,将场地让给与稷下学里使用。” “卑职也已经派人通知了临淄所有驿站、客舍,凡是大中型商贾,都接到了吾稷下学里的邀请,预计五日之后,可召开商贾大会。” “农家那里表示,落下闳与其师兄、师弟去梁国验证太初历的准确性了,最迟八天之后才能回来。届时,公随时可约。” “还有就是,温何这两天经常派人到学里送拜帖,企图见家主一面,不过吾侪用家主事务繁忙为由,把拜帖全部拦了下来。” 为了让司匡更好地理解形式的严峻性,袁丁换了口气,急忙补充,“再就是,温何之妻白溱洧、妻妹白子衿这几天经常去学里,有空没空就与狸儿小姐交流,有讨好之意,具体情况,属下没敢多问。” 司匡目视前方,对经过的百家诸生挥手,时不时地微笑,打着招呼。 待没有人注意,才皱着眉,压低声音, “派出去的人查到与温何有关的消息了吗?” “还没有。代国距离此地太远了,再加之吾侪没有人脉,操作起来,比较困难。” “困难也要查,一定要弄明白温何、白溱洧的打算,吾不信只有学儒这么简单。学儒的话,吾拒绝之后,其完全可以找孔武、孔安国,不必落下面子,死缠烂打。” 司匡停下脚步,面色凝重,沉吟,“能够如此不依不饶,其绝对别有用心。” 袁丁急忙拱手,语气惶恐,“属下回去以后,立刻加派人手。” “嗯,这个虽然要办,但不是重中之重。” 司匡回头看了一眼刚才走出的小黑屋,眼神冰冷,双眸眯成了一条缝。 一想到墨家绝不与公输家妥协的态度,他就不爽。 本来三家坐在一起商量的方案,是最完美的,结果墨家可倒好,来了一手类似于“店大欺客”的行径,不肯进行合作,以至于自己得吃点亏。 虽然吃亏方案可以接受,但怎么想,都不爽。 他咬了咬牙,沉思一会儿,道:“袁丁,吾需要汝去办一件事。” “家主请说。” “回到稷下学里之后,以吾的名义,通知齐国少府,让他们进而通知齐鲁各郡县的少府丞,十天后,吾欲他们与稷下学里,讨论齐鲁贪污之事,不来者,吾优先查办。” “诺!” “别急,吾还没交代完。” 司匡把手放在袁丁右胳膊上,对着一个经过的百家诸生挥了挥手,拉着继续前进。 “通知的时候,顺便让其‘自愿’传达吾之私人命令。” 司匡噘着嘴,一字一顿,把大体内容告知这个心腹。 “端午之后,吾稷下学里招募天下之工,每个月薪资两百钱,按图纸所制之物,售出之后,可得利润的二成。即利润若百钱,则其可得二十钱。” “再告知众人,图纸所载之物,制作熟练,月可制十五架,轻而易举。即,每月可得薪资,在五百钱上下浮动。” “若有意在稷下学里附近买田居住者,吾欢迎,愿意派人协助购买田地。” 扭头,注视着袁丁的瞳孔,沉声,“总而言之,一句话:吾要大量的工匠,多多益善。” “家主,工匠数量是否有上限?” “上限暂定五百人!” “这么多……”袁丁的心在颤抖,“吾侪资金,恐怕不够啊。” “资金的数量汝不需要管,吾自有办法。汝招人便是。” 司匡再次回头,瞥了一眼小黑屋,哼了一声。 他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信奉一句话:“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既然墨家表现的强势,不愿意配合,让自己吃亏,那就怪不得自己了。 只要工匠够了,稷下学里完全可以实现曲辕犁的自主制作。 甚至,还可以在稷下学里建立一个工会雏形,在墨家、公输家的对抗中,插上一脚。 袁丁呼了一口气。 把事情一一记下来后。 想起一件事,忽然低着头,面色变得凝重,张着嘴巴,犹犹豫豫。 “有事就说,不必藏着掖着。”司匡笑容满面,拍了拍这个忠心下属的肩膀,。 这段时间,这个属下跟着自己忙了这么久,也算辛苦了。 如果是请假,绝对毫不犹豫的批准。 袁丁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停下脚步,拱手作揖,“家主,有一件事,属下必须要提前告知。” 这么正经? 司匡皱着眉头,“怎么了?” 袁丁用舌尖舔了舔嘴唇,“刚才有流民来通知,据说,在临淄城中,有人在打探家主的行踪轨迹。” “有人在调查我?”司匡脸色瞬间变得严肃,“查明白对方的身份了吗?” “没有,对方的侦查意识特别强。学里的人靠近之前,他就桃之夭夭了。” 袁丁皱着眉,拱手,“属下担心此人意图加害家主,因此……建议家主最好把位于临淄城的聚会,转移到稷下学里。吾侪地盘虽然在施工,环境不好,但安全绝对没问题。” “不需要。”司匡摇摇头,“说不准有人在试探我。” “那属下建议家主多安排几个侍卫。” “也不需要,汝一人便可。”司匡眨了眨左眼,歪着嘴,拍手而笑。“吾早就考虑到会有人闹事,因此,特意提前约了一个人。有那人在,除非对方敢冒着被守卫军捉拿的风险,在临淄纠结数十人,否则,和刚破壳的小鸡仔,没什么区别。” “难道是……”袁丁眼睛逐渐变大,他已经猜到了。 “嗯,商贾大会在酒垆举行,没有那位,怎么行?” 司匡仰着头。哈哈哈地笑了几声。 随即,继续前进。 “一会儿多派几个人,一定要把调查本官的人拿下。吾倒要瞧瞧,究竟是谁,竟敢打吾的主意。” “诺。” …… …… 墨家小黑屋,地面上的豆子依在。 王始闭着眼睛,跪坐在草席上,在摇曳的火光中,轻声细语,“汝从刚才的谈话中,看出来什么了吗?” 一阵“咔!咔!咔!咔!”的机括声后,中央的案几突然从中央分开,并且向两侧滑动。 案几之下,多了一个仅能容纳一个人的小洞口。 一个同样穿着黑色长衫,头束黑色发带、面覆黑色面巾的男子,轻轻一跳,从里面爬了出来。 男人从怀中拿出一把匕首,放在地面上。 拔开匕首,掀开草席,对地面上一个刀片宽度的凹槽插进去。 又是一阵“咔!咔!咔!咔!”的声音,案几重新合上。 地面上的洞,则随之关上。 男人从用匕首将案几上的曲辕犁图纸挑起来,放在眼前,眯着,点评,“设计得不错,只是,为人太过神秘。” 王始睁开眼睛,看着对面的人,沉声,“汝之前调查结果,如何?” 陡然间,黑色面巾的那个脸变得格外凝重。 “在得到汝的请求之后,吾带着三十人从淮南国赶来。” “吾等先去胶西调查了一番,得知,此人原本只不过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并无过人之处。” “吾担心调查错误,吾亲自带队,去了胶西王宫,在拿到刘端的手书之后,去太常,翻阅记录,摘抄之后,再去询问,然而,答案相同。” “呵呵。”王始忽然笑了。 “吾没有和汝开玩笑。”男人不悦的猛拍案几,在“咣咣咣”的声音中,高呼,“吾侪只查到,这个人曾经因为商贾收粮问题,被人打晕了,醒过来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直奔稷下,战百家。” 王始沉吟,“会不会是匡章留下了东西?” “不敢肯定。”男人摇摇头。 “陛下交代了,一定要在这小子进入长安之前,弄清才能来历。”王始老毛病又犯了,用手指不断敲打着案几,“我怎不能上报,其能力,突如其来吧?” 男人哈哈一笑,打趣道:“君可汇报来自鬼神。” “少来,吾虽然年纪大了,但还不想死。”王始脸直接黑了,“李少君死了之后,陛下就对一切关于鬼神的事物充满了兴趣。如果吾这么汇报……” 他摇了摇头,后果不敢想象。 男人也变得严肃起来,沉声, “这样吧,再调查一段时间。如果还没得到结果,就把一切,推到匡章身上。匡章突然就被重用,其遭遇,与这个匡人过分相同。且匡章师从孟轲,这个匡人,也与儒家交好。” “也行!”王始眼神复杂,点点头,“记得,一定要小心,别被发现了。” “知道。”男人起身,把匕首插回去,放在怀中,“我还有事,先走了。” “哦。” … 如果司匡在这,一定可以发现,墨家是刘彻监视稷下学里和儒家的眼线。 刘皇室本就多疑。 刘彻怎么可能不动声色的任命一个素不谋面的千石之官? 没有暗线,绝不可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