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夫君是个大反派》 第一卷 第1章 覃家有女初长成 熙和五年的暑热,来得也未免太早了些,这还不到夏至呢,骄阳晒人肌肤上就有针刺般的痛感,天气热,人心便难免浮躁,可不在覃相邸的古楼园,两个在相邸私学里寄读的学子,眼看就要发生一场争斗。 覃逊是大卫当今宰执,开办的私学愈恭堂,除了自家子弟之外,也会接纳亲朋好友以及门生故旧家中子侄听学,如这时正对峙的两个少年,徐明溪得喊覃宰执一声“姑姥爷”,他的母亲出身王氏,是覃逊老妻的嫡亲侄女,而覃逊的长媳也是出身王氏,是徐母的堂姐。 今天挑事的也正是徐明溪。 刚才在愈恭堂供学生们午休的清凉亭,徐明溪用一句“你若不心虚,跟我来理论”的话,狠逼了一下彭子瞻。 彭子瞻虽然也是愈恭堂的学生,但和徐明溪的身份就相差悬殊了,他的父亲只不过是覃逊的党僚,名义上的“门生”,他们家可得靠着相邸谋求荣华富贵,虽说因为父亲还算得覃相公的青睐,所以覃相公相较其余党僚子弟,对他更亲厚几分,不过彭子瞻自从入学,就秉持“听妈妈话”的原则,对覃、徐、李等等大族子弟,是声不敢高气不敢粗,绝无可能犯下冒犯得罪的事体,他有什么好心虚的? 于是硬着头皮悬着心磨磨蹭蹭跟出愈恭堂,刚出东角门,就被徐明溪拖过了甬道,拖进了古楼园的西角门,又是连推带搡一番,直把他往游廊一侧墙上推。 彭子瞻这时也上来了点脾气,要不是还没忘母亲的叮嘱,可能就一把将徐明溪搡开了:“徐二郎,君子动口不动手……” “君子?彭子瞻你可别玷辱君子二字!”徐明溪到这里还不忘环顾四周,见确然无人,才压低声道:“我问你,是不是你在张家子跟前造谣,说你已经和三妹妹定了亲事?彭子瞻你可知这样做的后果?那张家子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这还没够半日呢,流言蜚语竟然都传到了我家下人耳中去!还是说彭子瞻,你打的主意就是用这些卑鄙下作的手段逼着三妹妹屈就你?!” 彭子瞻一听是这件事,彻底舒了口气:“二郎息怒,容我好生解释,二郎是真误会了,家母确然向相邸王夫人提了亲,王夫人也亲口应允了子瞻和三娘的婚事,就等着择日行问名纳吉之礼……关系到相邸及三娘的名声,子瞻怎敢杜撰。” “你还敢胡说!我姨母怎会答应将三妹妹许配给你这等……三妹妹乃相邸闺秀,令尊却只是七品朝请郎,门不当户不对,姨母怎会让三妹妹屈就!” “可三娘毕竟只是庶出……” “你竟还敢小看三妹妹是庶出!” “徐二郎,你这可就不讲道理了啊,我可是同你心平气和在理论!是,我承认论权职家父远远不及覃公,我又未取功名尚为白身,也不敢自恃才高,可敝家并非寒微亦乃世族,子瞻虽在族中行六,却是家中嫡长子,又乃唯一嫡子,子瞻能娶三娘为妻是毕生之幸,不过是担心家母不答应替我求娶庶女为正妻。” 徐明溪听这番话,脖子上的青筋都气得根根暴起,一把又揪住了彭子瞻的衣襟:“令尊令堂,一心想和相邸联姻也可谓路人皆知,只有你彭子瞻还敢说令堂看重嫡庶,你接下来是不是还要说多得你苦求,才打消了令堂对三妹妹的成见?” “徐明溪,欺人莫要太甚!你既然都承认了家母向王夫人求娶三娘为子媳是事实,难道以为陷谤家父家母一心贪图权贵,就能激得我因心生惭怍而悔婚?” “令堂虽然向我姨母提亲,可我姨母绝无可能答应将三妹妹许嫁,你彭家只不过一厢情愿,竟敢胡言乱语毁三妹妹清白,可谓无耻之极!” “我再说一次,王夫人已经亲口答应了这桩婚事!” “若我姨母答应了,我怎会一点风声未闻,反而是从张家子口中听说?” “真笑话,三娘姓覃又不姓徐,三娘的婚事何需经过你这表兄允可?我知道三娘貌美,对三娘一见倾心者大有人在,徐二郎若也因相貌相中三娘,怎么不禀知高堂父母抢先向相邸提亲,如今见佳人将要别嫁,气急败坏又有何用?” 徐明溪气得连连冷笑:“我和你无话可说,今日只有干上一架,我要被你所伤,担保不会声张,姓彭的,你要还自认是个七尺男儿,发誓今日不管伤得多重,直推我徐明溪一人头上,不能连累三妹妹!” “三娘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自然不会做不利于她的事!” 妈的!徐明溪一拳头就砸了出去。 彭子瞻竟然还怔了一怔,覃、徐两家的关系他是心知肚明,要搁寻常,彭子瞻万万不敢对徐明溪动粗,不过今日徐明溪说了不会声张,他要不还手难道等着白白挨打? 士可杀不可辱。 当下也把心一横,挥拳还击……仍不敢打脸,只敢往徐明溪身上砸。 两个少年好一场酣斗。 三娘覃芳期赶到的时候,竟见彭子瞻骑在徐明溪腿上,高高举起拳头,她连忙阻止:“住手住手住手还不给我住手!” 彭子瞻万万不料竟会被芳期目睹当场“行凶”,赶紧的收起了拳头站起身,可怜兮兮地辩解:“不是我先动的手。” “是我先动的手,但我打的就是你这等卑鄙无耻的小人!”徐明溪也立即从地上站起。 芳期瞪了徐明溪一眼,才打量彭子瞻,只见他眉梢骨下青了一块,嘴角也有些肿胀,被殴的痕迹相当明显,心里难免就是一阵烦躁,要这事被徐家夫人耳闻,还不把徐二哥重重斥责,可得想办法说服彭子瞻别把这场殴斗告诉他那两面三刀的爹娘。 就先向徐明溪道:“徐二哥先容我和彭六郎单独说两句话。” 徐明溪转身就往另一边游廊去。 “六郎今日怎么如此莽撞,竟在相邸殴斗,且还是和徐二哥动粗,万一被太婆听说了,岂不是会怪罪六郎?”芳期摆出担忧的神色。 “徐二郎说了他不会声张。” “可倘若令堂询问六郎脸上的伤痕,六郎又该如何说?” “尊长询不敢瞒,自然是实话实说。” “那么即便徐二哥守口如瓶,太婆仍会听说了。” “阿娘一贯宽容大度,且见我只是受的皮肉伤,哪里会不依不饶去王老夫人跟前理论。”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芳期道:“所以最息事宁人的法子,莫过于用别的说辞圆过去,比如六郎可以告诉令堂,是下学后和同窗切磋击鞠被误伤,总之安抚着令堂莫要深究。” 彭子瞻想了一想,叹一声气:“我也不想和徐二郎斤斤计较,只徐二郎对我误会甚深,我和他又同在愈恭堂听学,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三娘应当也听说了,王夫人已经答应了你我的婚事,但徐二郎非说我是造谣,他要是日后再胡搅蛮缠无理取闹,我该如何?刚才三娘可没听见徐二郎说了些什么,他说家父家母贪图权贵,我对三娘也是抱着功利之心,子瞻敢对三娘发誓,子瞻对三娘的真情挚意日月可鉴,无论三娘是否相邸闺秀,子瞻今生只以三娘为妻。” 芳期看了一眼彭子瞻,很想逼他真发出个毒誓来,但到底还是蹲身行礼:“原来是我连累了六郎。” “这与三娘何干,是徐二郎……” “大夫人虽答应了令堂的提亲,但两家还并未行问名纳吉之礼,所以大夫人并不曾声张,徐二哥不知情才会心生误解,徐二哥待我,如待二姐一般是手足兄妹之情,担心于我有损今日才会这般急躁气怒,我会好好同徐二哥解释清楚。” 彭子瞻方才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来:“那我就放心了。” 芳期心里又是一阵烦躁:你是真没听懂既不曾正式过定就不能声张已经定亲的意思?合着你还真觉得你一点错都没有?我原本还在怀疑你日后怎会做出那等心狠手辣的恶行,但看你今日这番作态,过去的我真是瞎了眼。 十日之前,因为一件奇遇,芳期得知她嫁给彭子瞻后,在不久的将来会被彭子瞻亲手杀害! 这个时候的芳期看彭子瞻只有一股子戻气。 根本不耐烦目送彭子瞻离开,待彭子瞻一转身芳期便往另一边游廊走去。 只见徐明溪已经拍干净了衣服上的灰,昂首挺胸跟那站着,像个没事人一般,芳期只觉又好气又好笑,要不是她刚才亲眼目睹徐二哥被掀翻在地,还以为他当真占尽上风呢。 “快别装了,伤着哪里了?”芳期一张口就拆穿了徐明溪的伪装。 “我怎么可能被彭子瞻这种窝囊废给伤着!” “那我刚才瞅见的是谁被掀翻在地等着挨拳头呢?” “那是我没防着彭子瞻竟敢使阴招,这个阴险卑鄙的小人……”徐明溪刚说出这话,就联想到彭子瞻专攻下三路那等难以启齿的套路,险些没被自己的口水呛着,心想说出来岂不唐突了三妹妹?连忙打住:“嗐,不是被三妹妹及时赶到阻拦了么,我是真没吃亏。” “真没吃亏?”芳期作势要打。 徐明溪下意识一躲,忍不住“哎呦”一声,差点没忍住用手摁向发痛的部位——腰腹上挨的拳头也还罢了,虽然疼,还能忍,只恨彭子瞻那记老阴腿,多亏得他躲得快,但大腿根挨的那一下还是火辣辣的疼! 芳期心里戾气蹭蹭往上冒:“彭六郎的伤都在明面,一看就知没多重,倒是二哥的伤,都在眼睛看不见的地方,也不知轻重。二哥今日下昼还是告个假,在外头请个大夫让好生瞧瞧,若伤着了筋骨脏腑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心里有数,三妹妹别担心,对了三妹妹怎么会来古楼园?” “是二哥身边的小僮让屏门处的仆媪传话给我,我才知道文质彬彬的二哥今天竟然约了彭六郎干架,赶紧的来围观这件奇异事,就想问一声,多大的事气得二哥居然破了殴斗的戒。”芳期笑着说道。 徐明溪讪讪的也笑了,突然觉得连火辣辣的痛感都减轻了不少。 还在找&amp;quo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amp;quot;免费小说?</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2章 “长出”个系统 芳期大约是在三、四岁大的时候,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完全不像表面上那样金尊玉贵。 那时从保姆口中,芳期知道了自己的小娘出身风尘,虽花容月貌却不为父亲所喜,生下自己之后就被父亲抛之脑后,保姆告诉她她想活下去,日后得个好归宿,没有别的依靠只能争取嫡母的爱惜。 芳期牢牢记住了保姆的叮嘱。 所以十数载,她奉迎嫡母讨好嫡姐,千辛万苦才争取得嫡母几分信任,没有沦于人尽可欺的悲摧地位,不过……也是相邸大房生活得最为小心翼翼的一个孩子了。 芳期本是今年三月及笄,又正好今年闰三月,先头一个三月结束了,全家无人意识到她今年及笄的事,但在闰三的第一天,芳期遭遇了一件怪事。 她的脑子里“长出”个自称系统的……妖物? 芳期曾经听过保姆讲很多神神怪怪的故事,却懒得读圣贤书,算是个比较迷信的小娘子,且也根本无法理解系统所说的“来自千年之后高科技时代”“全名是构造平行世界代号壹壹壹”这些话的意思,她起初坚定的认为所谓系统就是她脑子里“长出”的妖物——否则怎能解释只有她听得见系统的话,且她不用把话说出来,光用默想就能和系统交谈这等怪力乱神的事? 那系统为了说服她答应绑定,也可谓处心积虑步步为营了。 先是利诱,芳期什么都没答应,系统就奖励了芳期一件事物,是一种名为辣椒的食材,大卫现今并没有这种食材,不过系统告诉芳期这种食材能够烹制出辛辣的菜肴。 让芳期很动心。 她自己就是个贪好美食的人,所以纵管懒散,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女红针凿也不擅长,唯有在厨艺上下了功夫学习精进。 但芳期之所以动心,还不仅仅是为了满足她自己的口腹之欲。 嫡母甚爱辛辣口味,所以芳期便用辣椒做了一道爆炒鲜兔,自己先尝了,觉得加了辣椒的兔子肉尤其香辣可口回味无穷,才敢孝敬给嫡母食用,嫡母果然也很满意。 于是嫡母才想起芳期是三月及笄的事。 非但替芳期操办了及笄礼,当彭母在及笄礼上试探联姻时,嫡母还一口答应了下来,那叫一个爽快和干脆利落,芳期的十年奉迎讨好,完败给了一碟子加了辣椒的爆炒鲜兔,那个时候,芳期对彭子瞻和系统均无恶感。 就算她仍然怀疑系统是个妖物,保姆不也说过了妖亦有情么?妖未必就比人可怕。 但出于对未知事物的慎惧,芳期仍然没有答应和系统绑定,她觉得理直气壮,因为她在接受辣椒时就直接讲过了自己不会答应按系统的指令行事,不管是绑定还是系统将要发布的任务,如果接受辣椒需要她付出任何代价,她都会拒绝,宁肯不要这好处。 可是,系统竟然卖上了惨。 它说它虽然不是人,但它的研发人为了让它能和宿主共情,在它的程序中植入了人类的喜怒哀乐等等情绪,而芳期如果坚持不和它绑定,待能量耗尽,它就会自动销毁,相当于人类的死亡,但它怕死,怕得不得了。 芳期也怕死,倒是可以理解系统的心情。 就想听听系统将要发布的任务,再考虑是不是要和系统绑定。 哪知系统说它居然不知道任务是什么! 给出的解释是初始能量不足,无法解锁任务系统,除非芳期答应和它绑定,它获得能量后才能解锁更多的功能。 芳期又觉得这是系统布下的陷井。 系统的下一步策略是剖析利害。 说什么构建平行世界是研发者决心完成的伟大计划,且研发者锁定了芳期为执行计划的宿主,它是第一代系统,如果它任务失败,研发者会安排第二代、第三代再次接触芳期,后来的系统经过改良,就会直接和芳期绑定,而且还将有惩罚机制,逼迫芳期不得不执行任务,最严重的惩罚即为系统可以直接将宿主抹杀! 芳期听懂了,那个什么研发者是先礼后兵的想法,如果她不好好配合做那什么执行任务宿主,研发者也有办法逼她配合。 系统见芳期已经产生动摇,赶紧争取,强调自己是善良的系统,并没有设定任何惩罚机制,还把整套奖励机制告诉了芳期。 这真是让芳期心动得不得了。 奖励机制大致分为四级,最初一级叫做随机奖励,意思是芳期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系统会陆续发放给芳期诸如辣椒一样的,大卫现今不存在的食材,每一种食材都能烹饪出美食。 第二级奖励机制是完成支线任务时,系统会直接教给芳期烹饪一道千年之后的菜肴的方法。 第三级奖励机制是完成主线任务时,系统会给予芳期一笔资金,且教给芳期一个生财的方法,保管芳期不废吹灰之力就能成为受人羡慕的富婆。 这些奖励都符合芳期的愿望,而最让芳期心动的是当完成所有任务后的终级奖励——系统会替芳期完成一个心愿,且这奖励唯一的限制仅仅是心愿不能是祈求长命百岁、死而复生这类违背自然规律的事。 在巨大的诱惑下,芳期终于答应了绑定。 系统发布的第一条主线任务是——大卫有个美男子,但幼年遭遇坎坷且悲惨,宿主需寻获此美男,并同美男建交。 这一任务虽让芳期摸不着头脑,不过当问得系统会逐步给她提示和支持后,倒不觉得艰难,所以没有心生抵触,想着尝试一番未尝不可,如果能完成,她就能够获得真金白银的奖励,她这处境多些钱财傍身的确才能踏实。 可当系统发布第一条支线任务—— 竟然是要让她成为嫡母王氏的克星!!! 这就必须让嫡母把她恨之入骨,但对于芳期而言无异于自寻死路,所以芳期就跟系统道了“永别”,压根没有兴趣再听系统获得绑定能量解锁功能后,提供给她的关键消息了。 系统的确是个好系统,对于如此消极的宿主竟然还没有放弃,给了芳期一个发自真心的告诫。 三年之后,芳期如今担任大卫宰执位高权重的祖父覃逊,便将获罪处斩,罪名还是“叛国通敌”这一极恶之罪,所以覃家满门皆获诛连,芳期虽然是出嫁女不受本家连坐,不过却被彭俭孝夫妇二人逼令儿子彭子瞻,将她这个媳妇用三尺白绫勒杀! 系统很为芳期担心,提醒她就算不想完成任务,但千万得想办法摆脱彭家的婚事,否则也是自寻死路,万无可能侥幸逃生。 芳期并不感谢系统的“仗义”,因为她识穿了系统的诡计——嫡母一口应允,且询问她想法时她也一口应允的姻缘,她能说反悔就反悔么?更不要说这门姻缘的背后,还对她的嫡姐有那么一些些的益处,可以说她只要说出了反悔的话,今后就别想再有好日子过。 芳期想活,还想活得舒坦自如,她这么废尽心思的讨好嫡母不就希望实现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方式?十多年,三千多个日夜的竭尽心力,任谁也不能立下决断自毁长城,结果就是——整整十天辗转难眠,脑子疲惫不堪,前程还一片漆黑。 刚才她听彭子瞻说的“天地日月可鉴”那番话,芳期只觉脖子上痛得慌,胸口却像糊了一大盆发臭的猪油…… 日后会发生的事,她现在还没有经历,对彭子瞻说不上恨之入骨,但也极其肯定了一点,那就是她远远不像自己预料那般坚定,她以为两情相悦对她而言太奢侈,就像一个乞丐把当皇帝树立成为人生目标,所以她对未来夫家的择定从来都只求合适,她甚至一度把懦弱当作彭子瞻的优长。 一度以为各自相安,就能相敬如宾。 现在芳期只想把彭子瞻摁进一大缸子发臭的猪油里。 可现在的芳期看徐二哥讪讪的笑容, 就觉得胸口一下子舒畅了,活像是得了观音大士净瓶里的杨柳清露两三滴,把糊的那盆子臭猪油清涤一净。 徐明溪见芳期也对着他笑,才回过神来自己还没应答呢,连忙道:“嗐,谁还没个年少冲动动拳头的时候呢,天气太热,我今日也是心浮气躁,跟彭六讨论课业呢,和他呛了两声,一时火起就拉了他来古楼园。” “二哥火气这么大,却还知道不能在愈恭堂殴斗呢。”芳期再次拆穿了徐明溪的谎话:“二哥也别瞒着了,刚才彭六郎可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都说了,这件事是因我而起。” “彭子瞻居然还有脸恶人先告状!”徐明溪本来已经平息的火气顿时又升腾起来:“既然瞒不住三妹妹,有的话我就直说了,彭子瞻跟张家子面前造谣,说已经和三妹妹定了亲,他就快成为堂堂相邸的孙女婿,从前看不起他的人日后都要对他奉承讨好了。这些流言蜚语闹得沸沸扬扬,结果三妹妹日后和别家郎君定了亲,岂不有人会诽议三妹妹毁婚?” 还在找&amp;quo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amp;quot;免费小说?</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3章 幸亏还有徐二哥 徐明溪今天是动了真怒。 说来他的父族母族均为名门望姓,徐明溪幼承庭训,非但从来没有和人殴斗,更加不会只以门第衣冠论人。因为覃相公交待,相邸的覃二郎覃渊对彭子瞻这个同窗很是照顾,常约彭子瞻来古楼园逛玩,连芳期等相邸闺秀都不用把彭子瞻当外男回避,徐明溪也渐渐和彭子瞻熟识,一个温厚有礼,一个与世无争,他们两个交情虽不算好,却也从来没有脸红扯皮。 在今天之前。 徐明溪这时真恨不能再喂彭子瞻一顿老拳:“过去我虽看不上他那只知道靠溜须拍马攀附权贵谋利益的爹,对他总是没成见的吧?没想到他和他爹竟然一个德性,甚至比他爹更加卑鄙无耻!为达目的不顾三妹妹的声誉,三妹妹日后别再搭理彭子瞻这样的小人。” 芳期心虚道:“二哥,大夫人是真答应了彭家娘子的口头提亲,而且大夫人先问过我,我也没反对……” 徐明溪整个人都僵怔了。 那他这场殴架……好像的确在无理取闹?但重要的不是这件事,徐明溪急得把游廊外侧的栅栏都重重拍了一下:“三妹妹,你难道真相中了彭子瞻?他这人,文才没有文才,骑射也不出色,唯一长处就是脾气好……”说到这里徐明溪自个噎了一下,嗐,真蠢,我说彭子瞻哪门子优长?! “他那不叫脾气好,我以前认为他是懦弱。” “对!就是懦弱,就是没骨气,要不怎么会对三妹妹千依百顺?”徐明溪又一个僵怔,他觉得自己今天也许是被彭子瞻给揍傻了,万一三妹妹就是希望日后夫君对她千依百顺呢?他这是给彭子瞻这小人做媒的吧! 还是芳期体谅徐二哥:“彭六郎过去对我言听计从,那是因为听他父母高堂的唆使,彭家二老一直想要攀附相邸,相中我,无非看我虽说只是庶出,但并未惹大夫人厌弃,那么娶我做媳妇还能给他们带去几分利益。要我不是相邸闺秀,又或者说跟四妹妹一样,不为大夫人所喜,那么彭六郎就不会如此待我了。” “正是如此!” “而且我过去以为彭六郎懦弱无能,也是错看了他,他那不叫懦弱,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大夫人只不过口头上答应了许嫁,问名、纳吉、纳征之礼未行,婚约不算落定,他竟然就迫不及待冲那张家子显摆,虽说并不是为了算计我,然而也足证他忍气吞声得久了,巴不得早一天扬眉吐气,但靠着攀附权贵家的女儿算什么成就?所以二哥说得没错,彭六郎和彭家二老就是一个德性。” “三妹妹说得对!”徐明溪只觉芳期头脑清晰条理分明,果然聪慧,但是……“三妹妹既然清楚彭子瞻不值得托付终生,为何答应这门婚事?” “二哥,我毕竟是庶女,我不是低看我自个儿,但世人会因此低看我一等,我的小娘自从去了田庄,对我不闻不问,我及笄了,姻缘之事只能靠自个儿琢磨。我不是没想过大夫人疼我,或许会替我寻个门第相当的子弟,但既是高门大族,自然有高门大族的规矩,那样的生活不符合我的愿景。”芳期不好直接告诉徐二哥,她这十多年来都靠着小心翼翼察颜观色才能在大夫人眼皮底下讨生活,她是再也不想嫁人后,还得继续这样的憋屈。 “彭家门第低,有低的好处,彭家二老既想攀附权贵,就不会对我挑剔苛难,彭六郎也想靠我谋求富贵,他更加只能一直对我言听计从,说句大白话,我相中的根本不是彭六郎,相中的是未来的公婆,图的也无非是个舒坦自在。” 后头半截话,芳期一点没有掺假。 “三妹妹你这想法不对!”徐明溪也终于冷静下来,跟芳期逐条分析:“高门大族规矩虽严,但阿郎主母也会严以律己,三妹妹性情虽然跳脱,可自来就不会行为违礼逾规的事,品行无差,怎会受翁婆尊长刁难挑剔?” 对于这件事芳期无话可说,因为徐家门风严谨,家人就算不是个个都规行矩步,大抵是真没发生过婆母苛难儿媳,嫡母虐折庶出的事,但芳期不说见多识广,单讲相邸,单讲自身遭遇,她敢说仅只怀揣着一颗善良的心,得到的无非就是人尽可欺的对待,连仆婢都会踩在脸上作威作福,在嫡母、祖母跟前,还落得一个不够乖巧性情刁钻的恶名。 徐二哥的眼里,大夫人是公允的更是慈爱的,那是大夫人对待亲生子女的态度,也是大夫人对待出身名门的外甥的态度,但不是大夫人对待庶出子女的态度。 大夫人眼里,她不过是个称手的工具,便是嫁出去了,仍然不能脱离把控,所以芳期根本没有太多选择余地,彭家在她看来就是最合适的,至少彭子瞻和她年岁相当,而且她当时认为彭子瞻多少对她还有几分青梅竹马的情谊。 嫁去彭家后,虽然也会被大夫人利用来给嫡出的二姐谋福利,可芳期当时是不介意的,因为二娘要嫁的是葛家并不是彭家,葛家只不过是彭家的姻亲,关起门来其实各过各的日子,芳期再也不用对嫡姐言听计从,她没有兴趣对谁发号施令,她只是不希望自己再过胆颤心惊的生活,扭屈本性奉迎他人。 对于女子而言,毕竟大半生更可能在夫家渡过,芳期当初一想到终生都要受迫于人的生活,唯一的感觉就是两眼一黑。 徐二哥不知道她的处境,想法很简单很天真。 但芳期没有反驳徐明溪。 “我承认,只要相邸富贵依旧,彭俭孝夫妇当然不会苛难三妹妹,但三妹妹,有哪一门哪一姓敢担保自己长盛久兴的?我们大卫,我们国朝,连东京城开封都被辽人攻陷了!先帝、先太子,连带着多少王公贵族官员富贾,甚至连姑姥爷一家,二十年前不都被辽人掳去了上京?! 当今的官家是在济州被拥立为帝,颇经周折才定下临安城为行在,这十多年来,虽说辽人屡次求和,江南才能得保太平,可谁都不能保证大卫国祚尚能延续多久,更何况一门一姓的盛衰?万一姑姥爷有个闪失,三妹妹失了依靠又该如何?三妹妹既知彭俭孝夫妇,连带着彭子瞻都靠不住,难道还存侥幸他们到时能够知恩图报?我恐怕三妹妹莫说舒坦自在,连安危都不能保证了。” 这才是一番震耳发聩的话,却让芳期心胸突觉温暖。 原来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漠视她的存在,原来徐二哥一直关心着她,愿意替她剖析这些厉害,也让她真正坚定了决心。 徐二哥必定已经感觉到相邸存在伏患,所以才会说出“姑姥爷有个闪失”的不祥之言,芳期很肯定家门但凡遭遇祸难,彭家人绝对会过河拆桥甚至落井下石。 她从前心存侥幸,是因为她见识短浅,以为开封城虽然陷落,但临安城却是一派风平浪静,贵族照样鲜衣怒马,连百姓都不曾流连失所,仿佛大卫失去了一半疆土,其实也并没有任何影响。 偶尔出门,她听见那些武官将士义愤填膺,高诵什么“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她还暗中笑话那些人是杞人忧天,所以她才看不到这些祸患,认为相邸可以长盛久安。 但这时再看,她是当真不能心存侥幸了。 芳期自然不愿把自己的大好头颅,往彭子瞻的夺命白绫里送。 于是肃色道:“二哥今日苦口良言,我都听进了耳里装进了心里,定会从长计议,只是这件事二哥莫多插手干预,我若有为难之处,也必定会向二哥求助。” 徐明溪听这话,才吁了口气,微微笑道:“我也不是真的犯蠢,今日是乍一听那话,又惊又怒行事才会这样莽撞。” “二哥也快回学堂去吧,否则误了时辰,先生就要责罚二哥了。”芳期也笑道。 徐明溪自觉也没有继续耽搁下去的必要,转身往西角门走,芳期看他虽然强忍着,但仍然露出了一瘸一拐的姿态,心便像被什么捅了一下,引起一阵酸涨。 但她还来不及生出更多的感慨,徐明溪竟然又折了回来。 还在找&amp;quo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amp;quot;免费小说?</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4章 换一座靠山 徐明溪是突然又想起一件要紧事。 “今日若没听见那些闲言碎语,不和彭子瞻干那场架,我原本也是要和三妹妹碰面的,是我有一件事要提醒你。”徐明溪这时已经完全不见怒色了,在芳期看来和过去那个温文尔雅的徐二哥并没有任何区别。 她有一刹那的恍神,更觉心里的酸涨越发明显,仿佛都要影响到眼眶似的。 于是垂下眉睫,只作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听闻姨母后日要宴请郑国公府的罗夫人,但这却并非普通宴集,罗夫人最近正为五大王相看,相的却不是正妃!官家虽说还未宣诏,但已经决定了赐婚五大王迎娶司马七娘,过去我也跟三妹妹说过些贵妃、太子及五大王间的事,三妹妹聪慧,应该能联想到这件事的背后还涉及到储位之争,姨母虽说这是姨丈的意思,罗夫人相看的应当是四表妹,可我总不放心,所以想着提醒三妹妹,待后日最好想法子拒绝出席酒宴,根本不在罗夫人跟前露脸才保险。” 徐明溪交待完这番话才放心回愈恭堂去了。 芳期扶着游廊上的栅栏,盯着栅栏外绿幽幽的芳草,半晌才缓缓一笑。 她是真没奢想过两情相悦的美满婚姻吗?这就是句哄人的鬼话,如果单讲思慕之情,不知何时她已悄悄萌生,她肖想的人正是徐二哥,可惜她也只能是肖想。 徐家夫人有一双慧眼,太早看穿了她的心思,好些回明里暗里的敲打,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告诫她尽快打消妄想,徐家夫人绝对不会允许嫡子娶庶女为妻,所以她和徐二哥,只能止步于兄妹之情。芳期明事理,她知道徐家夫人这是对她留了情,她得知好歹。没有办法,这就是一个庶女应有的乖觉,更是一个庶女应守的分寸。 便是她铁了心要做扑火的飞蛾,也不能拉着徐二哥一起扑火,正因为她倾慕着徐二哥,才不能行为如此蠢毒的事。 可今日她明白了,原来自己也被思慕的人这样惦记和关爱着。 尽管两种感情不一样,芳期仍然觉得她受到了命运的眷顾,所以此刻她痛下决心! 她得尝试完成系统的任务,因为她忽然产生了欲望,除了自救之外,她期待赢得终级奖励,她有一个非常清楚的心愿,她希望徐二哥这一生能得平安顺遂,无论世事翻覆,无论光阴流逝,徐二哥还能活得一如眼下,爽朗少年,豁达放阔。 一生一世,遇上的都是好人好事。 这就是她无法说出口的思慕之情,最佳给予方式。 那么我们都能不负天真烂漫的岁月相识,赤诚对待彼此,或许等白发苍苍,两个都是子孙成群,还能笑说当年——二哥你讲“多亏得三妹没犯糊涂”,而我,也笑着说一句“当年多亏二哥良言相劝”。 就是这样的关系,也是美好的关系。 芳期是个谨慎人,但从来是决心一下就雷厉风行,所以这时她也并不急着回自己居住的秋凉馆,干脆趁古楼园的西角门清静,用脑子呼唤:小壹,你还活着吗? 先是“叮咚”一声。 系统:亲爱的宿主,小壹仍在苟延残喘中。 芳期:我想明白了,我得自救就必须摆脱彭子瞻,可我反悔也必会得罪嫡母,所以我需要你的支持和援助,你那时说你已经获得可以助我的脱困的提示,我想了解下。 系统:天啊亲!您是终于决心执行宿主任务了么? 芳期:是的,虽然我耽搁了十天,但第一支线任务还有二十天的期限,我还能尝试一下,或许来得及呢? 系统:太好了,小壹几乎以为自己死定了呢,终于盼来了一线生机,您放心,小壹一定会竭诚为您服务的!三娘您听好,关键提示就是您的祖父有亲生儿子,据小壹解读,这或许是研发者告诉您就算得罪嫡母也不可怕,您大可以争取您的祖父也就是宰执大大为新靠山! 但系统这话说了许久,却半天没得到芳期的回应。 系统:亲,如果您暂时没有别的需要,小壹就先下线了啊。 芳期:你居然比我还懒? 系统:亲,您的主线任务和支线任务进度显示为零,也就是说构造平行世界的计划暂无最新进展,小壹因为您答应绑定所获取的能量已经消耗一空,但挂在线上是会增加消耗能量的,小壹害怕亲尚未完成任务时,小壹就先一步因为能量耗尽含笑九泉了。 芳期:那你还不快点下线? 系统:小壹明白,小壹这就滚了。 当脑子里恢复清静,芳期长长叹了口气。 系统是个善良的系统,但看来仿佛能力不够啊,她难道想不到开罪嫡母后寻获另一靠山这么简单的办法?关键是这个办法根本行不通!她祖父是什么人?在成为堂堂宰执之前,就已经名扬天下,不过天下人皆闻的是“国朝惧内第一人”这样的名声。 要说起来芳期的祖父覃逊,堪称寒微起步靠着学习奋斗为成功人士的典型。 从前的覃家美其名曰耕读之家,但耕地少,男人们当的官还小,比如覃逊的爹,就是个在县衙打杂的小书吏而已,为了供覃逊读书,都借遍了亲戚友朋,好在终于是把覃逊给供出来了,一家伙考中了探花郎。 大卫素有榜下捉婿的风俗,覃逊金榜题名,就被王老夫人的爹给相中了,二话不说“捉为”女婿。 老夫人那时自然还不老,也是个待嫁绣楼的闺秀,她的祖父是一代名相,父亲当年也官居高品,所以老夫人嫁覃逊是名符其实的屈就。老夫人婚后多年未曾生下一儿半女,覃逊别说休妻,连纳妾都不敢提。 老夫人年过三旬,覃逊因好友托孤,抱了个未满周岁的婴孩回家,收为养子,取名覃牧,是芳期的叔父。 芳期的父亲覃敬,是老夫人作主在覃逊出了五服的族侄中,挑选出来承祧家业的幸运儿。 也就是说无论芳期的爹,还是她的叔父覃牧,都不是祖父的亲生儿子。 但芳期的嫡母却是老夫人的侄女。 更甚至于覃敬之所以能成为幸运儿,还有王夫人的功劳。 因为当年不仅仅是老夫人择嗣子,同样也是王夫人择夫君,覃敬同时合了这两位的眼缘,才能够“脱颖而出”。 满大卫甚至连辽人,恐怕都知道在临安城中的覃相邸,坐第一把交椅的是老夫人,要不是因为王夫人的爹和老夫人并不是一母同胞,乃老夫人的庶兄,搞不好堂堂宰执连第二把交椅都坐不上。 在芳期看来,如果得罪嫡母,就等同于也成为了祖母的眼中钉。 其他的靠山都不顶用。 而且王氏之所以这么干脆答应把芳期嫁给彭子瞻,是因她亲生的女儿覃芳姿已经和葛二郎换了庚帖,眼看就要行纳征之礼,而覃芳姿未来的长嫂,不巧正是彭子瞻的长姐。 在王氏看来芳期嫁去彭家的作用便是牵制葛彭氏,免得葛彭氏日后仗着大妇的身份弹压妯娌。 长房的三个女孩,芳期和四娘芳菲都是庶出,唯有二娘芳姿是嫡女,二娘固然是王氏的心头肉,同样是和老夫人唯一还算有点血缘关系的孙女,别说相比芳期,就算是二夫人的嫡女六娘芳许,和二娘在相邸的地位也有甚大差距。 虽说葛彭氏日后未必会弹压二娘,但只要有这可能,老夫人和王氏都必须以防万一。 婆媳两个如意算盘打得好好的,莫名却因芳期的反悔给砸了个七零八落,芳期的处境可想而知。 但芳期这口气刚一叹完,她自己又倒吸了回去。 刚才系统说什么?她的祖父居然有亲生儿子? 国朝惧内第一人竟然瞒着正妻养下了私生子!!! 芳期激动了,因为她无疑看到了曙光,祖父要不是传言当中那么惧内,就算坐的是第二把交椅也未必无能庇护她,她的祖父可毕竟是宰执,说明头脑是够用的,只要对祖母的言听计从并非心甘情愿,张开翅膀保护她一个小女子应该不难。 这事能干啊! 芳期的眼睛顿时闪闪发亮。 又说徐明溪,回到愈恭堂,便直接溜回了课室,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他虽因今日的事彻底厌恶了彭子瞻,但说出去的话可不能食言 ,他可以承认彭子瞻为他所伤,却不能让别的人看出来他也吃了暗亏,否则要是传他姑姥姥耳里,彭子瞻就休想继续留在相邸听学了!利用长辈之威打击同窗的事,徐明溪可不屑为。 后脑勺挨了重重一拍,徐明溪回头,就看见李远帆一张夸张的笑脸。 “二郎你也真够神,把彭家子揍了一顿,居然直接把他揍进了霉神怀里,你道怎地?彭子瞻刚回来,他的家人后脚便至,原来是他姨夫家里的老人没了 ,彭子瞻得奔丧去!这可好了,至少在端午前,我们可都见不着他的倒霉脸!” 徐明溪哭笑不得,拿着书就敲了一下李远帆:“就没听过三人成虎?仔细多经几个人的嘴巴,就传出我把彭子瞻姨丈家的老人殴死的话。再者讲丧讣之事,也不适宜拿来说笑。” 但暗地里徐明溪却是松了口气。 虽说彭子瞻只需要奔丧而不是服丧,但亲姨丈家里有丧事,他总不能忙着定婚姻之喜,至少七七四十九日后彭母才能继续问名纳吉,三妹妹有了这么充裕的时间,总该想出办法来作罢这门婚事了,徐明溪现在已经顾不上担心芳期名声会不会受损,因为在他看来,终生幸福无论何时都比虚名浮利更加重要,三妹妹这么好,理应嫁给门风清正之族,才德兼具的子弟,彭家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还在找&amp;quo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amp;quot;免费小说?</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5章 进度条有了新变化 徐明溪把彭家认定为癞蛤蟆,王夫人却不这样想,她倒认为芳期能嫁给彭子瞻还是芳期的福气,可不这天因为彭母亲自上门致歉,说问名纳吉之礼得往后耽延一段,王夫人还和心腹仆妪蒋氏闲聊:“三丫头听闻这件事,怕又得着急了。” “可不是呢,来相邸私学听讲这些亲好之家的子弟,除了徐二郎、李大郎等些出身名门的嫡子,那是三娘万万高攀不上的,算下来竟就数彭六郎性情也好,又是嫡出,论起来还是世族子弟,唯一的不足,也就是彭家阿郎官衔低了些,彭六郎不能得荫补之职,只能通过科举入仕。” 王夫人靠在张凉床上,慢慢地摇着团扇:“彭俭孝官衔确实低,但为人圆滑又通世故,所以翁爹才愿意提携他,他和咱们家只要联了姻,迟早会升官,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不拘一格降人才,所以官家把荫补的局限放宽到了六品,彭俭孝只要再被提拔两级,就能替子弟争取荫补的名额了,便是彭六郎在科场上失利,今后还能是个白身? 更难得的是翁爹过去是把彭家当亲好之族来往,所以对彭六郎也像自家子弟无异,彭六郎和三丫头打小就认识,三丫头呢,模样好,但太懒散,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女红针凿也拿不出手,唯有彭六郎不嫌弃她既是庶出,还好吃贪玩。要不是我看三丫头也算贴心懂事,这门姻缘可轮不上她。” “其实要说起来,凭三娘的容貌,只要往罗夫人跟前一站,是必定会被相中的。”蒋氏道。 “这事想都不用想,三丫头的姿色,还有头脑,万一真得了五大王的宠爱,取悦了贵妃,又万一攀上高枝后存了野心,说不定就能反过来弹压我和姿儿。对她的姻缘,我一直就只打算在彭、张两家之一择选,可把彭六郎和张家子一比,有哪一点不比张家子更强? 讲门第,彭家是世族,张家从前就是商贾,靠进纳授官,不过就是花钱买了个闲职;讲两家儿子的品貌,彭六郎挺拔英俊,张家子矮胖猥琐,彭六郎彬彬有礼,张家子贪图酒色;便是拿彭家娘子和张家娘子两个相比,前者也知情识趣得多,张家娘子仗着家里有几个钱,上回说的是什么荒唐话?她根本就不图他们家儿子科举入仕,待到了冠岁后不过再使笔钱就有了出身,图的是送到相邸私学来,免得去外头惹是生非,合着把我们家当作替她管儿子的了,就这见识,三丫头要嫁进她家,怕还得吃婆母的冷眼和闲气。” 蒋氏陪笑道:“夫人仁慈,虽不是三娘的生母,却仍肯为了三娘的终生打算的。” “所以我寻思着晚些时候三丫头来昏省,得把这事说说,好稳住她的心,再者后日罗夫人来我们家,也万万不能让三丫头被罗夫人给瞅着了。” 果然当这天傍晚,芳期如常来明宇轩昏省的时候,就得到了嫡母的谆谆叮嘱。 “虽说因着彭六郎姨丈家的丧事,你们两个问名纳吉之礼需得耽延,至迟也耽延不过七月去,二娘和你加一个四娘,姐妹三个年岁相差不超一年,婚事也扎了堆,你父亲只管四娘的事,不过问你,但三丫头却也不必发愁,有我替你操持准保不会耽搁你。” 芳期低头笑:“儿的事不用急,夫人先顾着二姐的事。” 她这不是娇羞,是发自肺腑的大实话,但王夫人却把芳期的言行理解成为娇羞:“你跟二娘一样都相邸闺秀,我哪能顾此失彼。” 呵呵,要不是那碟香辣鲜兔,夫人您连我及笄礼都抛去九宵云外了呢,不是亲生到底不是亲生,夫人做不到一视同仁,却偏要说一视同仁的话,这也是料到我不敢反驳的。 芳期心里一番活动,耳朵仍听王夫人接着说道:“你爹前些时候应是听周小娘唆摆,竟想着把四娘高嫁给皇子,所以除了你们两个的姻缘,我到底还是得分心四娘的婚事,已经下了帖子请罗夫人后日赴宴,为的是相看四娘,要说来,二娘已经和葛二郎互换了庚帖,就等着行纳征之礼了,这时不再适宜见客,你呢,还没到这一步,我也该正式让你出面招待贵客,学着些行宴应酬的礼仪。可你爹是偏心眼,外人眼睛却雪亮呢,要你和四娘坐一处,高下立显,你和彭六郎是青梅竹马,我当然不能拆散你们两个小儿女,到时就只能拒绝罗夫人了,一来是开罪了贵妃和郑国公府,最要紧的是罗夫人没有相中四娘,连我都会受到埋怨。” 这话芳期听懂了,心下却在疑惑。 徐二哥提醒她避开罗夫人,是为她打算,知道她再怎样也不肯为人姬妾,更不说这桩婚事背后还牵涉复杂,一个不小心就会招惹祸殃。但嫡母为何也特意叮嘱呢?嫡母就算巴不得快快地把她嫁去彭家,好给二姐谋福利,总不能够乐见四妹妹攀高枝吧! 四妹妹和她的情况大大不同,四妹妹的生母周小娘长宠不衰,生的庶子三郎甚至连祖父都极其看重,皆因为嫡母所生的长子先天不足,大有早折的危险。周小娘母子三个一直是嫡母的眼中钉…… 嫡母会怕父亲埋怨? 芳期才不信这哄鬼的话,嫡母在相邸只会敬畏一个人那就是祖母。 她心中一动,眼中一亮:“儿也极想和夫人学学见客的礼仪,只是都怪儿今日下午贪嘴,多喝了几盏冰雪桃浆,闹起肚子来,别说拜会贵客了,恐怕连明、后日的晨省都无法坚持了,今日儿还想着求夫人许可,容儿告两日晨昏定省的缺。” 自打知事,无论寒暑风雪,芳期都不敢缺席晨昏定省,正好借着这机会,为自己谋个福利。 王夫人很痛快的就批准了。 这晚上芳期既然已经决定不再把大好头颅送给彭子瞻练手劲,她总算踏踏实实睡了个安稳觉,睁眼时也不急着起床了,仍躺床上梳理头绪制定作战计划。 “悔婚”的话不能由她说出来,因为这样即便也能达到目的,但就别想着争取祖父支持了,祖父就算不像传言般的惧内,也不可能莫名其妙支持她忤逆嫡母,所以只能让王夫人自己打消念头,这也不难——王夫人答应把她嫁去彭家,是因为可以继续摆控她为二娘谋福利,只要她让王夫人明白她不愿意再受摆控,王夫人就绝对不会冒险,因为这样一来,对二娘非但无利反而有害了。 可难点仍是顶撞嫡母等同忤逆,顶着这样的罪名根本无法说服祖父成为她的靠山。 要想破局,芳期认为后天的宴集就是个绝佳的机会。 因为刚才她已经意识到,王夫人乐见四娘攀上高枝儿,这不可能是嫡母慑于父亲的“夫纲”,只可能是祖母的嘱令。 芳期又想徐二哥从前告诉她的话——当今皇后只生了两个公主,太子殿下和五皇子是罗贵妃所出,罗夫人是罗贵妃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妹,所以才能被罗贵妃授权相看五皇子的姬妾人选,但罗贵妃为何急着要替五皇子相看姬妾呢? 因为母子不和,手足相疏。 太子虽是官家的庶长子,但当初被册立为储君时并非不存争议,罗贵妃将所有心思都集中在太子身上,对才十岁的五皇子就难免忽略,五皇子得了一场重病,多亏德妃衣不解带的照顾才康复,从那之后,五皇子就和德妃及魏王亲近起来。 罗贵妃也意识到这样下去不像话,教训了五皇子几回,却拦不住五皇子间天仍往魏王府跑。 而现在的情况是,官家对太子越发不满了,反而对魏王日渐看重。 甚至连替五皇子择定的正妃,都是司马氏家的七娘,德妃就姓司马,司马七娘是德妃的亲侄女。 罗贵妃只有这两个儿子,当然不希望小儿子竟然被德妃母子笼络,急着相看姬妾,一来是为了争取重臣高官巩固东宫储位,再则也是企图靠一个貌美的姬妾牵制司马七娘,免得小儿子甘为德妃母子利用,铁了心的跟魏王算计亲哥哥。 芳期知道父亲最疼爱的女儿其实不是二娘是四娘,就算敬畏嫡母正妻,四娘的婚事父亲也绝对不至于不管不问,王夫人说的不全是鬼话,罗夫人来相邸相看一事,父亲不但参与了,表面上看还是父亲主动促成。 这件事多半是祖母先拿定主意,为的是用家族一个庶女取悦罗贵妃和东宫,又泄露消息给周小娘,利用周小娘的贪欲游说父亲。 问题来了,祖母坐着相邸第一把交椅,哪里需要这般委婉曲折的手段? 只有一个可能,就是祖父应当告诉过祖母没有择东宫而辅的想法,祖母对待祖父的态度也不像传言一般强横,说穿了这件事,就是祖母瞒着祖父自作主张。 那么利用好这件事,搅和了后日那场相看,芳期才能一箭双雕达偿所愿。 这件事告成的关键就是不能打草惊蛇,否则祖母后日把她给强制禁足在秋凉馆,她也没长着翅膀难道还能飞去宴厅不成?出其不意才是致胜的根本! 想通了种种关节,芳期脑子里就响起了“叮咚”一声。 系统:亲,我收到程序提示,您的支线任务已经完成了百分之一,这真是件可喜可贺的事,您做了什么? 芳期:我不过是构思好接下来的计划而已。 系统:恭喜您,说明您的计划可行。 芳期于是就更觉受到了鼓舞。 还在找&amp;quo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amp;quot;免费小说?</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6章 辣椒再派用场 芳期决定按照计划一步步实施,首先就是她得从床上起来。 她现今能称为心腹的丫鬟只有两个,三月和八月,名符其实就是一个三月出生,一个八月出生,足见芳期起名的功力,那就是怎么省心怎么来。 芳期做为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庶女,自然“不配”拥有挑选婢女的权力,她身边所有的婢女都是王夫人指派,不过三月、八月两个在她身边服侍得久了,且本就具备忠心为主的品格,才发展成为心腹,而且经芳期诸番努力,三月和八月是她四个大丫鬟之二。 她今日喊上这两个,是去相邸后宅一个最最偏僻的角落,那里有处小院,连名匾都没挂一张,却是芳期生母苏小娘曾经居住的地方,芳期十岁之前,也是住在这里。 十岁时,芳期迁至秋凉馆,她的小娘紧跟着就自请去了田庄,这处小院因为荒僻,无人乐意居住,就连仆妇寻常都不往这边来,院门上的漆,已经斑驳剥落,只有满院子藤萝虽多年无人照管,却更添了蓬勃之势。 芳期平时不往这边来,她怕来得多了会让嫡母认为她在思念小娘。 庶女另一个悲摧的处境就是,生你者明明另有其人,但唯有嫡母才是你的母亲,孝应孝嫡母,敬也敬嫡母,便是如四娘覃芳菲,她的小娘长宠不衰,可也从来不敢在嫡母、嫡姐跟前放肆,别说放肆了,眼看着嫡母像对待仆妪般对待周小娘,芳菲也只能忍气吞声,更何况芳期? 她但凡流露出对生母的一点依恋,在王夫人看来都是孽庶一枚。 芳期上几回来小院,都是为了辣椒这种珍贵的食材。 系统奖给她的第一批辣椒种,十分的古怪,种下后一日长芽,过三日就成株,再过三日开花,共十一日后就能收成,不过枯萎得也快,且再留种栽植,这特异性就不存在了,跟普通农作物没有太大区别,需要按正确的方式栽护,无法速成。 芳期已经留种,把剩余的辣椒也都晒干了,今日她一为取用,再者也是想把晒干的辣椒都收回秋凉馆去——她择中小院栽种辣椒是因这里偏僻,但明日之后她可就不再是嫡母信任的“第一庶女”,身边不定有多少耳目,小院就不安全了,这么珍贵的佐料必须得收到秋凉馆,那里到底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她先取了一些干辣椒放在提盒里,再一次叮嘱丫鬟们尤其要把辣椒种收藏好了,才往疱厨走去。 相邸的疱厨在与古楼园相对的东路,正门冲着区分外宅内宅的甬道面西而开,以疱厨为中心一字排列的分别是煎脯局、鲜果局、蜜饯局、点心局等等房属,饮食供给都集中在这一排,而相邸的主人阶级,也就唯有芳期一个时常往疱厨跑——她家的厨娘,可是祖父花耗重金礼聘,光工钱一年就要六百两银,若是家里开设酒宴,还必须另外支付厨娘赏金,保守估计,厨娘温大娘一年收入至少八百两银。 敢要相邸这么高的工钱,温大娘厨艺自然不一般,芳期过去对自己的规划是嫁去彭家,彭子瞻说是什么世家的嫡长子,荷包里的零用钱就没超过二两银,凭彭家的根底,当然请不起温大娘这样的名厨,但芳期的嘴巴却早就被温大娘给养刁了。 所以为了出嫁后还能享用美食,芳期费尽了心思死缠硬打投其所好,终于央求得温大娘点头答应她传授一些厨艺。 一些就真是一些,唯有几道家常菜,以及乳饼、汤包等等面点,拿手菜一道都吝啬教。 芳期却与温大娘混熟了。 要搁寻常,温大娘这时并不在疱厨,甚至不在相邸,温大娘作为一个有钱人,不稀罕寄人篱下,自己在临安城中买了宅子住,她只负责早、晚两道正餐,由相邸派遣小轿接过来,但今日不一样,因为明日有酒宴,温大娘会提前一日做好准备。 疱厨大院里这时有二、三十号仆妇井然有序的忙碌着,并不见温大娘人影,芳期也不问人,直接就往后头小院里走,刚进月亮门,果然就见温大娘坐在院子当中的一座凉亭里,面前摆着张四方桌,桌子上满是碗碟,温大娘不用准备午饭,却是要吃午饭的,芳期特意踩着饭点来疱厨。 温大娘一见芳期,倒是眉开眼笑:“三娘可真灵,来得是时候,正好蹭我一餐午饭。”便嘱咐一旁的小丫鬟:“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三娘准备一套碗箸。” 芳期过去大大方方就坐下了:“这些菜都是娘子亲手烹饪的?” “那是自然,我可吃不惯你家点心局的点心。” 相邸的午饭不由温大娘主厨,但并不是说就不吃午饭,只不过午饭在大卫称为加餐,而加餐吃的食物又统称为点心,点心可不是仅只糕点,如相邸的加餐都是由点心局提供,而午饭一般就包括了下饭七件,鲜蔬五件,茶果十盒,小碟五件,但就这样还被温大娘嫌弃“吃不惯”,做厨娘的人嘴也的确够刁。 温大娘嫌弃完了相邸的点心,又再强调:“相邸的午饭不由我管,我也不吃相邸的白食,这些食材可是我让自家下人另外准备的,连相邸的盐都没用一勺,无非就是用了几盆子洗菜水,所以三娘,今天中午这顿饭可确实算你蹭我的。” 芳期听话听音,又别说她还瞧见温大娘眼珠子几乎没凿进她带来的提盒里,笑着道:“就是上回的辣椒,我已经晒干了,用来炒菜辣味应当是不减的。” 温大娘连忙把提盒往自己那头挪,像生怕芳期反悔似的。 她们做厨娘的,哪能不知稀罕食材的重要性,更何况这辣椒带来的口感可远远不是常见的香辛佐料,诸如川椒、茱萸、胡椒能比,上回温大娘就尝过芳期炒的那道香辣鲜兔,真觉这才不愧冠以香辣二字。 温大娘从没见过辣椒,自然好奇,问过芳期从哪里得来,芳期胡编了一段故事——这故事同样也用来应付过去三月、八月。 话说三月三上巳节,芳期随兄长们往西湖踏青,在清凉寺外见到个来自巴林冯的番僧跟那化缘,大卫人可不讲究外来和尚好念经那套,所以番僧跟那念经念了老半天也没人搭理,芳期见他既努力又可怜,供奉了百文铜钱,番僧就说她和自家佛祖有缘,送了她辣椒种,还教会她如何种植。 温大娘虽然稀罕辣椒,不过是有操守的人,所以她也没问芳期这种食材应当如何种植。 这时只道:“你肯舍我辣椒,我当然不至于只用一餐午饭做为报偿,抽空你来我家,我教你两道拿手菜,这回是真的拿手菜,日后摆宴能镇桌的那种。” 芳期自然喜出望外,温大娘不肯让她称谢,摆手道:“我答应教你烹饪时,就逼着你发了毒誓,没我允许你不能把我传授的厨艺再传授别的人,连你今后的子女都不例外,这几年你确然不曾食言,你待我挚诚,我也是这般待你。三娘,我问你一句话,这辣椒你外不外卖?如果要外卖,肯还不肯用你自己的名义。” “大批量提供辣椒,至少得等到明年,我现今手上有些,倘若要的量不多还能提供,不过娘子既有做中人的想法,最好别提我的名姓。” 温大娘颔首道:“你到底是相邸千金,警慎一些大有必要,横竖我是做厨娘的,手头有稀罕的佐料旁人还不至于大惊小怪。是这样,我有一个小姐妹,上回吃了我用鲜辣椒切丝冷拌的萝卜皮,简直惊为珍馐,这盒子辣椒我先让给她,她愿出五十两银,我也不收你的中钱,只要你答应我来年再种出辣椒来,先考虑着供给我,钱的事我不会短你分文。” “怎好收娘子的钱?”芳期连忙道:“我还指着娘子能传授我多几道拿手菜呢。” 温大娘想了一想,也不勉强:“那这盒子辣椒我可就先给人家了,你记得改日来我家时再捎一盒给我。” 芳期又随口问了一下明日宴厅设在何处的事,听说仍然是在无边楼,且王夫人还嘱咐了午宴后再送点心往击鞠场,就高高兴兴品尝起美食,吃完饭,心满意足回到秋凉馆去。 走一趟疱厨居然能用辣椒换回五十两银,简直就是意料之外的好事,她的目的其实是想学两道大菜,好在家里的端午宴上露一手——讨好祖父、祖母。 别看二十年前,大卫的京城开封陷落,皇帝、太子被俘,差点没有亡国,可自从当今天子在济州被拥立为新君,经过数年征战,终于瓦解了辽国的攻势保住半壁江山,一连十多年,马虎还算太平。 开封的遗民陆续迁来了临安,临安城仿佛再现了昔日东京的繁华。 大卫上至君王,下至庶民,多半都好美食,临安城中大小食肆酒楼鳞次栉比,就拿相邸来说,除了芳期的父亲覃敬仿佛对一日三餐没有太大要求之外,竟然个个都是吃货,所以芳期才制定了以美食讨祖父欢心的策略,当然,她行事不能太功利,不能因为讨好祖母没有利益就把祖母撂在一旁。 芳期也很清楚,美食只能是锦上添花,她想要真正争取祖父做为靠山,明、后两天的战役相当关键。 好在今天赚了五十两银子,晚上更能睡个安稳觉了,大大有利于养精蓄锐。 还在找&amp;quo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amp;quot;免费小说?</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7章 亮相即胜出 第二天芳期仍然睡了个自然醒。 起太早是没用的,罗夫人不会那么早到,今日设的是午宴,一般午正开宴,罗夫人午时初才会抵达相邸,这是惯例。 芳期起床,隔着窗瞅见经过盛装打扮的四妹妹芳菲扶着丫鬟的手出了院门,她还笑着喝完了一碗香蜜汤,才安排起八月来:“你和大哥哥院里的福安是真要好?” “可不是真要好?打小一起长大的,按贵人们的说法,奴婢和福安也是旧识故交。” “怎么个旧识故交法?” “奴婢的爹和福安的爹过去都是官家潜邸的驭夫,拜把子兄弟,又是一起被指派来相邸。”八月欢快的说完,顿时警觉:“三娘莫不是想乱点鸳鸯谱吧?” “哟,这会儿子就不是旧识故交了?瞧你这惊悚样,仿佛巴不得远着福安。” “奴婢可是打定了主意要随三娘去彭家的,福安却是大郎的小厮,莫不然三娘还能说服大夫人让福安和奴婢做三娘的陪房?” 原来是担心这个,而不是厌弃福安,芳期放心了:“你听着,今日下昼,你悄悄去见福安,让他往大门那儿盯着,看翁翁一进门,立时通知你,你再往屏门去,缠着屏门的仆妇跑腿往田庄给我小娘送封信。” “但……二门处的仆妇必然不肯。” “要的就是她不肯,然后你就哭,哭得不用多逼真,但务必让翁翁瞧见,要翁翁不过问,你就往地上跪,抱翁翁的大腿,说我被大夫人责罚,你急得没别的法子,想请小娘回来为我求情。” “大夫人为何会责罚三娘?”八月越更满头雾水了。 “因为我一阵间会去挡四妹妹的姻缘。” 三月和八月都吓得瞪大了眼。 “你们得习惯了,日后我和大夫人对着干的时候怕是多着呢。”芳期叹一口气。 八月脑子灵活,隐约明白了芳期的想法:“三娘难不成……是不想嫁去彭家了?” “不错。”芳期没多作解释。 “彭六郎的确配不上三娘,既三娘想明白了要进取,三娘怎么说,奴婢就怎么干。”八月立时摩拳擦掌,往三月的大腿瞥了瞥,仿佛打算着借三月大腿一用先熟悉下怎么抱起来顺手。 三月却是忧心忡忡,不过也不劝,她知道三娘素来就有决断,劝也劝不住。 芳期又再指导八月:“有几句话,你一定当翁翁面说出来,一是罗夫人今日来赴宴,二是大夫人交待了我留在秋凉馆哪也不能去,三是我是因为擅闯宴厅才被罚,你却不知我为何改变主意违背大夫人的叮嘱,拦了没拦住。” 八月记下,又再复述了一遍。 芳期这才让两个丫鬟替她挑选“战袍”——要新做还没上过身的,倒不用那么隆重花俏,只颜色一定要鲜亮,佩饰雅致些,别拣金银俗物——最后是梳妆打扮,但芳期也只不过是用加了丁香玉兰药的热水,浸湿面巾往脸上敷了一刻,脖子上涂了莹肌膏,不途脂不抹粉,甚至不描眉不点唇。 她对自己天生丽质相当有自信,当然描眉涂脂后更加艳光夺人,不过今日她的目的无非是要衬托得盛装打扮的四娘黯淡无光,完全没有必要弄得国色天香,温大娘说大夫人让把点心送去击鞠场,说明午宴后的安排是观看马球赛,大热天的,要是反而导致脸上的脂粉被汗水给搅糊了……那她可就成去丢脸的了。 一番倒饬,时间就差不多了。 秋凉馆本就是芳期和芳菲共住,但因为姐妹二人过去常常发生争执,导致两人的丫鬟们也像死对头,今日芳菲先去赴宴,只带了个大丫鬟胭脂,其余的丫鬟干脆躲在屋子里偷懒,不至于发觉芳期会去搅局,可芳期自己有个粗使丫鬟芒种,她是时常往大夫人的明宇轩和二娘的琼华楼跑的人,俨然大夫人的耳目,这丫鬟也精乖,今天尤其留意着芳期的动静,一看芳期竟是穿着见客的衣裳打算出门,赶紧跑过来阻拦。 “这么热的天,三娘这是要去哪里?” “我去外头逛逛。” “三娘身体不适,还是在屋子里歇着才好。” “怎么芒种你竟还学过医?” 芒种:…… “既然不懂医术,怎知闷在屋子里好还是散步更有利于康复?” 芳期损了芒种一句,就想绕过她。 芒种竟然又拦了一步:“但大夫人今日说了,不让三娘出秋凉馆。” “大夫人说了让你监督我的话?” 芒种又被噎住了。 眼睁睁地看着芳期“夺门而出”。 又说无边楼上,罗夫人正觉得百无聊赖,都懒得观赏窗外那一大片湖光山色了,只有一句没一句地和王夫人应酬,偶尔也和四娘说几句,她真是极其地失望——官家连赐婚的旨都没宣,贵妃为何急着给五大王相看姬妾人选?不就是为了先选个美貌女子争得五大王的宠爱么?当然相邸先有联姻之意,若成了,东宫有覃相公相助那是意外之喜,可关键还是要相邸嫁去五大王府邸的闺秀足够貌美。 要不然就算东宫之位得到巩固,五大王不还是会和贵妃、太子离心?照样被德妃母子利用,太子被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针对,就是个不睦手足的活把柄! 可看这覃四娘,容貌和司马七娘不相上下,气度却大大不如,拿什么和司马七娘争宠? 只不过要是覃四娘够聪明,利用相邸的权势,倒也说不定能和司马七娘抗衡,毕竟覃逊正得官家信重,魏王以为五大王已经被他牢牢摆控,相邸和五大王有了姻联,说不定反而能被他笼络争取。覃四娘只要周旋得好,利用魏王及司马氏,先争取五大王的信任,再设计揭穿魏王的真面目,让五大王明白德妃母子对他其实无情无义,只是将他当作棋子……贵妃的目的也就能达到了。 罗夫人才忍着不耐烦,继续这场考察。 但她忽然就看见了个少女步入宴厅,眼睛顿时一亮。 好个水灵明艳的小娘子! 着一件樱草色的窄袖袄,配一袭烟紫色的轻纱裙,这配色便让人觉得鲜亮,偏她还生得身量高挑纤腰婀娜,行动间腰上系着的香囊那绣样竟还能让人看出巧夺天功般的针法,轻晃的流苏使她的步伐都更加灵动了几分,双鬟髻上,配着一朵珠花,髻后绾系一根轻灵的烟紫丝带,这通体的妆扮既不失见客的礼数,又不显得过于隆重,十分的适当和赏心悦目。 待走近些,眉眼越发清楚了。 生一双极其妩媚的眼睛,配两道墨画似的秀眉,肤色明莹,唇彩丹艳,一点不见羞答答的忧愁气儿,一笑间,那眼睛就更像乌晶般的闪闪放光,下颔柔美的轮廓配一条生香玉颈,连女子看了都恨不能在她面颊上摸一把,拉着她的手好生亲近一番。 罗夫人忍不住看了一看覃四娘…… 虽说也是及笄的年岁了,眼瞅着分明还有孩子气,今日又偏是盛装打扮,或许是为了显得更加稳重吧,穿了件紫红色的褙子,褙子上还绣了中规中矩的卷草纹样,但她其实根本撑不起如此“老成”的衣着,所以尽显又稚拙又刻板的矛盾感,好在是眉眼也算清秀端正,不过……现在已经被气黑了脸儿,眉眼间笼罩上了让人哭笑不得的丧气。 当着客人的面,就把丧气直接摆在脸上,这样的人又能聪明去哪里? 至此,罗夫人已经在心里淘汰了四娘,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芳期身上。 王夫人就非常不愉快了,直盯着芳期恨不得把她从无边楼的窗户上给丢出去,但她不能失仪,所以只好忍着怒火,引荐芳期跟罗夫人认识,无非是在话里言间,透露出芳期诸如懒散,诸如才疏学浅,诸如不擅女红这样那样的毛病。 罗夫人却一点不在意。 她相看的是姬妾又不是正妃,说穿了贵妃需要的是个尤物,天底下哪个尤物具有温良恭俭让的品德?且她看芳期,差点没被嫡母说了个一无是处还笑容灿烂,一句嘴都不还,但那双有如会说话的眼睛,却透着明白和果毅,不是糊涂,反而是聪明灵巧。 这样的女子,既出身高门又风情万种,才是为五大王姬妾的绝佳人选! 芳期这一亮相,大功告成,因为她收到了系统的提示—— 第一支线任务进度上涨至百分之十。 这说明什么?说明王夫人已经对她心生厌恶,但她还没资格被嫡母视为克星。 可芳期却不能只顾冲锋不顾退路,她主动给四妹妹夹了一箸温大娘的拿手菜鹌子水晶脍,且奉上一个讨好的笑脸,但可惜的是,四妹妹好像并不领她的情,看模样还几乎要被她给气哭了。 这可不行,四妹妹是父亲大人的掌上明珠,当得罪了嫡母后,芳期可不想同时成为父亲大人的眼中钉。 好在是这时贵族之家的宴集,闺秀并不会一直相陪,待主菜撤下,芳期姐妹二人就在王夫人的示意下告辞离席,先一步去击鞠场了。 芳期觉得这就是一个和四妹妹“促膝长谈”的绝佳机会。 还在找&amp;quo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amp;quot;免费小说?</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8章 隔石有耳 今日这场宴集虽则中心内容是替五大王相看姬妾,不过一般相看都得提防着没相中的结果,所以就需要掩示,让这场相看表面上还像个普通宴集,罗夫人不是单独前来赴宴,她还带着几个儿郎,要说她带女眷赴宴才更加合适,奈何罗夫人没有女儿,唯长子娶了妻,儿媳妇刚刚诊出身孕,不适合出席宴会。 罗夫人嫁的是郑国公,可今日除了郑国公府的三个儿郎随同赴宴之外,又另外邀请了两个亲族子弟。 其中一个是沂国公府的晏三郎,名迟,字无端。 大卫的贵族行宴,已经讲究男女分席,郎君们的酒宴设在澄池上的揽月亭,但晏迟却对无边楼“慕名已久”——相邸的古楼园之所以得名,就是因为有无边楼这座古楼,它原本就是临安城中的古迹,为多少文人墨客必当一游,无边楼第一层的四壁,留下不少游客的诗文,其中一首诗就是晏迟的故人所留,但晏迟现在想看故人的墨迹却不容易了,因为无边楼已经成为相邸的私产。 澄池,无边山色,被官家随手一圈,都划给了覃逊扩建宅邸。 晏迟提出这要求,郑国公世子也替他相求主家予以方便,今日负责招待男宾的东道主二郎覃渊一想,罗夫人和自家伯母的宴厅设在无边楼顶层,而晏迟去的只是一楼而已,仿佛也不碍什么事,就很干脆的点头同意了。 揽月亭距无边楼,一望的距离而已,晏迟也不需要别的人带路。 这个时候他已经从无边楼出来了,但暂时还不打算去击鞠场,因见澄池边柳荫之下,靠着假石建的一座小亭还是旧迹,立时让他想起了多年之前,和好友最后一次在这里推杯换盏的情境。 晏迟突然就想在这里坐一坐。 怎知刚坐下来十余息的时间,就听一声“哎哟”,一个女子的声气,像不慎崴了脚,但不知为何声气里带着笑意。 “四妹妹这么大力气,差点就把我推石山上去了。”“哎哟女”的声气继续说:“三月,你先和胭脂站在那边,别过来,我和四妹妹好生说说话。” “覃芳期,你这娼妓生的下流货色,一边冲彭六郎秋波含情,一边又想挡我姻缘,你就看不得我好,没长着人心肝!” 晏迟挑眉:这位“四妹妹”应当就是罗夫人相看那位,听起来很暴躁啊。 但他却没听到“哎哟女”发火,声气仍是笑意:“四妹妹,我哪想挡你姻缘,我可是一心为了你好。” 晏迟又挑另一边眉:被骂的这个女子城府倒深,这般年岁的高门贵女,就没几个听人口出恶言还能心平气和的。 他只继续听“四妹妹”的应对。 “你少花言巧语,你哪里为我好了,明知道罗夫人今日是为相看我,你偏来搅局,有你在罗夫人眼里根本就看不见我了!” 恩?这两姐妹看来相貌相差悬殊? “四妹妹怎不想想,罗夫人今日是替五大王相看,但我们两个可都是庶出,可有庶女贵为正妃的理?罗夫人分明是给五大王挑姬妾。” “姬妾又如何?五大王日后是会被封亲王的,便是姬妾,也有孺人的品阶,那也比你嫁给彭家这破落户强!覃芳期你就是眼红我能攀上五大王的高枝,想抢我的好姻缘!” 恩?还有说自己攀高枝的?晏迟觉得“四妹妹”的头脑着实堪忧。 “周小娘就是这样跟四妹妹说的?官家还没下旨赐婚,五皇子妃的人选未定,罗夫人为何急着替五大王相看姬妾?我若料得不差,定是官家已经择定了正妃的人选,但密而未宣,且未来王妃又定不合贵妃心意,所以才想着挑个姬妾牵制正妃,贵妃可不仅仅是五大王的生母,还是太子殿下的生母!这里头的门道深了去,四妹妹真有自信被裹挟进去还能应付自如?” “我不能应付,你就能应付了?你分明是拐着弯骂我脑子不如你!” 是这意思,难得“四妹妹”也有聪明的时候。 “我跟四妹妹说句实话吧,大夫人绝对不会赞同我嫁去五大王府邸做孺人的,四妹妹别不信,听我慢慢给你分析,罗夫人今日待我这般热忱,无非是看中我的容貌……哎哟,君子动口不动手,胳膊上的肉都被你拧下来了。” “覃芳期你不做人,你这话就是说我头脑不如你,容貌也不如你,横竖和你比起来我就是一无是处呗!” 晏迟微笑,四妹妹拧得好,你那姐姐就是这想法。 但他竟听“姐姐”居然也承认了—— “四妹妹怎么就听不得实话呢?行了啊,我今天脾气好却也是有限度的,你再这样我可就还手了!” 得,这下“四妹妹”被彻底气哭了。 “我今日这些话,四妹妹不信,大可说给周小娘,再问周小娘觉不觉得有理……我可不是大夫人亲生,要真进了亲王府得了孺人品阶,大夫人哪里还控制得住我?我那时要对二姐姐不利,大夫人能奈我何?所以大夫人才干脆撇开我,今日让罗夫人相看四妹妹呢,四妹妹日后虽然不能依靠容貌得宠,但还有覃家撑腰,或许尚能起到牵制正妃的作用,四妹妹既然不能失了娘家为凭仗,岂不是只能对大夫人言听计从? 大夫人利用四妹妹,既卖了罗夫人一个人情,更重要的是可以攀交上贵妃!可凭大夫人的手段,四妹妹一旦得了这姻缘,是万万不容周小娘的!四妹妹和我可不一样,周小娘除四妹妹之外,膝下可还有庶子呢,大哥哥的身子骨,四妹妹心里有数,便是不至于……今后也怕不能入仕劳心的,四妹妹若只嫁给普通门第,周小娘与三弟对大夫人而言还不能称为威胁,可只要四妹妹攀上五大王这高枝儿,便是大夫人一时不敢对三弟动手,必定也会先除了周小娘。” 晏迟听到这里,也就觉得没必要往下听了。 这姐妹两个,未知容貌相差如何悬殊,论起头脑来那就是判若天渊的程度,横竖是,这场相看不会有让贵妃满意的结果了,想不到魏王担心的事,竟然会因覃逊家里嫡母和庶女的争斗无形化解。 晏迟起身,却蹙了下眉,弯腰揉了揉自己的膝盖,才缓缓地往击鞠场走去。 击鞠场仍然是在古楼园的南向,这里曾经也对公众开放,但现在因为相邸私有,周边新建了可供遮阴的游廊,更加方便看客观赏球赛了。 晏迟刚刚进入球场,便见覃渊迎面而来。 几句寒喧客套,晏迟就随覃渊往西侧游廊落座,他今天是受罗夫人长子赵图相邀,正好也有自己的目的,不过这目的可不包括和相邸子弟进一步交往,据他看来,覃逊现在运数虽旺,却不像能得善终的命格,覃逊一垮,这堂堂相邸就是树倒猢狲散,完全没有相交的必要。 倒是那被覃渊喊来做陪的徐明溪,眼下的气运旺得很呢。 两位夫人未到,击鞠赛一时半会还开不了场,今日另一个陪客李远帆却找上了晏迟闹腾着要对赌。 “都说晏三郎赌运好,和人关扑竟然未有败局,这我可不信,早前赵世子说要寻人对弈,不如我就和晏郎赌上一赌,徐二郎虽然不如赵世子在棋弈一门名满临安,我却敢赌他胜出。” 李远帆说完这话就想回头撺掇死党徐明溪和赵图手谈一局,怎知只看见徐明溪飞奔而去的背影。 李远帆:…… 徐二郎不至于这么怂吧?! 晏迟眯着眼睛往徐明溪飞奔而去的方向一看,哟,来了两个闺秀,一个盛妆打扮却未施脂粉,显得特别不协调,应当就是那位“四妹妹”了,该是早前被她那姐姐气得大哭一场,脂粉被眼泪冲糊了,许是那当姐姐的虽然嘴巴够毒心还不黑,不想让妹妹在外男跟前丢脸,干脆把妹妹糊掉的脂粉擦拭干净后才拉着往球场来。 下意识的,晏迟当然也看了一眼“姐姐”。 隔这么远,竟能看出眉眼妩丽,却也不像精心描画的模样,的确是副好姿色,难怪能让徐明溪拔脚飞奔冲她而去呢,可惜了,是个庶出,怕没法过徐家夫人那关。 晏迟也就收回了关注。 他问李远帆:“看来棋弈的关扑得作罢了,不如咱们对赌接下来的马球赛吧,刚才我就似乎听说徐二郎无意下场?” “是,徐二郎今日的确不想下场。” “那我就赌赵世子一伍获胜了。” “可是晏郎,等会儿我是得下场参赛的,怎能和晏郎对赌?” “这有什么关系?我赌的横竖不是李郎获胜,也不用担心李郎作弊。” 李远帆:…… 居然有这么嚣张的人,这不是明晃晃的在鄙夷他的球技么! 晏迟斜挑着眉:“怎么?李郎如此不自信?” 妈的,李远帆顿时被激将了:“赌就赌,就算徐二郎今日不下场,我和覃二弟搭档也能配合默契,我赌我这队获胜,下注五十两!” “我跟注。”晏迟胸有成竹。 他是见李远帆今日的气运,完败给郑国公世子赵图,只要徐明溪不上场李远帆这一伍绝无可能获胜,可才五十两银,仿佛覃渊的这位出身名门的表哥不够财大气粗啊。 还在找&amp;quo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amp;quot;免费小说?</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9章 赢钱关键徐二哥 徐明溪刚才压根就没听见李远帆的话,他刚才一见芳期竟然出现在此,就焦虑得头顶发麻,这时穿过了整个球场,气都来不及喘匀,赶忙便问:“三妹妹今日怎么会来这里?” 芳期其实也没料到徐二哥竟然会在,但转念一想,就不诧异了。 相邸的儿郎只有四个,大房、二房均分。 大房是一嫡一庶,嫡母王夫人所出的长子覃泽今年已经十七,但因先天不足自来体弱多病,甚至从来没有摆脱早折的阴影,所以这样的宴集是不用指望覃泽出席的。三郎覃治是周小娘所出,今年十三,比四妹妹还要一团孩子气。 二房两个都是李夫人所出的嫡子,二郎覃渊今年也是十七,只比堂兄覃泽小一个月而已,四郎覃涵才仅仅是个只会要糖吃,牙都没长齐的小朋友。 所以今日招待赵世子等男宾的,只能是覃渊为主覃治为辅的组合。 可东道主只有两个,客人却有五个。 的确应当喊上徐二哥、李大哥两人来热场。 芳期这时当四娘的面,不便和徐二哥细说,所以不答反问:“徐二哥前日不慎摔伤,应无大碍吧?” 四娘一听这话,也赶忙关心:“二表哥摔伤了?怎么摔伤的?伤势可要紧?” 徐明溪完全置四娘不顾:“我无事,三妹妹还没告诉我为何会来此?” 芳期只好打暗语:“徐二哥放心,我有分寸,今日之事非但无妨,前日徐二哥相劝的事也会作罢了。” 四娘又问:“二表哥的伤势当真无妨?” “今日之事当真无妨?”徐明溪仍旧只关心芳期。 四娘十分的窝火。 她讨厌嫡母,也讨厌二姐,但二表哥却和那母女两个不一样,是个大好人,可气的是二表哥眼里只有覃芳期! 四娘跺脚了:“二表哥,我这么大个人站在这里你真没看见?” 徐明溪才瞥过去一眼,心平气和说道:“不是没看见,是四表妹出现在这里乃理所当然。” 四娘:…… 我是埋怨二表哥没因我在场表示惊讶么?我是生气我问二表哥的话二表哥完全当作了耳边风! 她算是明白了,只要覃芳期在她身边,覃芳期就是牡丹,她就是狗尾巴草!不对,狗尾巴草还显眼点,她就像蒲公英的葺朵被风卷走后剩下的光草杆,一脚踩上去连鞋底都不觉扎! 芳菲小娘子再一次决定要远离她家三姐,多多接近五妹妹,有五妹妹在,她才能成为红花而不是一枝光草杆! 芳期见四妹妹气冲冲的走远了,才对徐明溪道:“二哥不用担心我,今日我来此正是为了作罢嫁去彭家,且几近已经成事了,这里不是说这些的场合,我只能跟二哥讲,不管罗夫人是什么意愿,家里的尊长都不可能答应我给五皇子做孺人。” 徐明溪见芳期说得笃定,且事已至此,仿佛的确不便在这时纠缠,颔首道:“三妹妹既有分寸,我就放心了。” “二哥的伤势当真无妨了?” 徐明溪觉得脸上一热。 无妨是真无妨了,但他仿佛被彭子瞻的那记老阴腿踢成了心有余悸,总觉得大腿跟还隐隐发痛,所以刚才酒宴上,商议起一阵后的马球赛,他才先说了不下场,刚刚是因为心中焦急,才敢拔脚飞奔,不过既然能跑这么快,说明确实是心理作祟。 “真不妨事了,要不我哪能跑这么快?” “那二哥等会儿下场不?” “原本不想下场的,但三妹妹既这么问,定是又想和四妹妹对赌了吧?那我肯定会下场,才能保证三妹妹赌赢。”徐明溪笑道。 “知我者二哥也。”芳期也笑了:“等我赢了钱,端午后请徐二哥吃酒,这回咱们不去春风楼,往西湖边赁处游苑,我亲自下厨做好吃的招待二哥和皎妹妹,对了,还有大表哥、大表嫂。” “一言为定。” 话音刚落,徐明溪就听李远帆扯着大嗓门喊他过去,也不好再作耽搁。 又过了一阵,王夫人和罗夫人各坐着一张肩舆,直接穿过球场到了两侧游廊的相联的亭台,先是几个小郎君礼见寒喧,待他们散开后,芳期姐妹二人才又过去,芳期习惯性的观察王夫人的神色,觉得比锅底都好不到哪去了,可以想像刚才在宴席上,几番争取无果的挫败感。 这场相看是彻底黄了。 但罗夫人俨然还不死心,仍拉着芳期闲扯胡侃,听闻芳期居然也会打马球,甚至邀约等她还东道时让芳期也必须到场,王夫人连饮了好几盏沉香熟水,才堪堪压住了心头那股怒火,好容易才能继续和罗夫人寒喧。 而这个时候,赵世子率队的一伍,和徐明溪率队的一伍都在准备热身下场了,偏四娘来了一句——赵世子当真是英武不凡。 芳期觉得四妹妹简直就是往瞌睡的人脑袋下塞了个软绵绵的绣花枕头。 “四妹妹可有兴趣和我对赌?” “今日纵然没有彭六郎下场,三姐必定也是押徐二哥获胜的。”四娘立时断了芳期的后路。 芳期便想:哟,四妹妹也非并无毫无心机啊,这话一说,分明点透了我和彭子瞻的关系,不过多谢四妹妹,拆台拆得恰当。 她便道:“既是对赌,我当然要和四妹妹押不同队伍,我不知赵世子球技如何,但我深知徐二哥和李大哥搭档自来难逢敌手,我押十两银,赌徐二哥一伍获胜。” 四娘正想说也押十两,却听芳期紧跟着说道:“只是为了增添乐趣,我押十两银是自愿,可不强迫四妹妹也押这么大的赌注,四妹妹随兴便好。” 这话有如一桶热油浇在了烧烫的油锅上,四娘整个人都燃了:“谁还在意钱财这等身外之物,我押三十两,赵世子获胜我只收三姐的十两银,徐二哥获胜我的三十两就归三姐了!” 芳期暗叹:四妹妹果然是有钱人,天可怜见,要不是昨日刚赚了五十两,我连十两银的赌注的都不敢狠心往下押呢,至多三两……人比人气死人。 王夫人听得脸又是一黑:好孽庶!靠相邸养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光享福不奉献,居然厚颜无耻说出钱财乃身外之物的大话!最蠢的是覃芳期只出十两,她却拿三十两对赌,这么浅显的激将法居然都会中计,这养的哪是闺秀,这养的就是头蠢猪吧!!!亏那周氏,还巴望着这孽庶攀附五皇子,五皇子是要纳妾又不是要纳头猪! 罗夫人打量王夫人的脸色,心里险些没乐开花:瞧,连这位都意识到行四的庶女上不得台面了。 但王夫人很快稳住了神,冲罗夫人笑道:“不怪夫人觉得我家三娘不同寻常,说起来她的小娘,倒也并非庸脂俗粉,夫人难道就不觉得三娘有几分面善?” 这话倒是让罗夫人怔了一怔,仔细打量芳期,迟疑道:“是了,确有几分面善,难道三娘的生母是……” “正是夫人想的那位。” 芳期面不改色。 大夫人是急了啊,直接挑穿她家小娘娼门歌姬的身份。 有卫一朝,歌姬舞伎并非男子才能接触,实则便是在现今的临安城,每逢年节,连官家都会请歌姬舞伎在皇城之外登台献艺,无论贵庶抑或平民,无论男子抑或妇孺,大多都能目睹伎人仙姿,所以罗夫人认得芳期的生母并非咄咄怪事。 罗夫人心下了悟,就更看不起王夫人了。 你家三娘是歌伎所出又如何?大卫可没有贱籍的说法,且还是那句话,我相看的姬妾又不是正妃,便是你家三娘有朝一日斗垮了司马氏,五大王也会另娶名门闺秀,她仍然是个姬妾,她生母是谁有什么要紧?亏你王氏还是出身望族呢,这点脑子都没有。 罗夫人就对芳期寄予了更大的希望,她是看出来了,王氏今日压根没想让芳期出席,必定提防着这位庶女,不过这位覃三娘也不好欺,胆敢忤逆嫡母说明另有自保之计,这场相看指不定还能柳暗花明呢,便道:“那就难怪了,樊楼妙音仙之女,才会有如此意趣。” 芳期心中一跳:樊楼妙音仙?是小娘过去的名号么?听起来仿佛不普通,但在相邸,可没有什么妙音仙,有的只是苏小娘。 王夫人俨然被狠狠刺激到了,眼睛里已经显现出一抹锋利的冷意。 不过她既然身为今日的东道主,就不能闹得场面太过难看,心里再怎么躁怒,无非转移话题而已:“今日我确然没料到,赵世子竟然会邀晏三郎,我是听外子说,魏王在滑州遇险,要不是晏三郎,恐怕那场仗就会一败涂地,连相公都赞晏三郎智计无双,挽救的可不是魏王一人,挽救的是大卫的国祚!沂国公有晏三郎这么个儿子,日后前程,锦绣可期。” 罗夫人心里顿时一堵。 她听明白了王夫的言下之意。 强调晏迟是魏王的救命恩人,且又强调覃相公也对晏迟赞诩有加,无非暗示覃氏一门而今并非只有择事东宫一个选择,甚至隐隐透露出,覃氏一门更加偏向魏王!那么就轮不到她对相邸闺秀挑三拣四——要没相中四娘,覃家就会择魏王而事! 还在找&amp;quo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amp;quot;免费小说?</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10章 冰山美男 今日这场相看前,贵妃就叮嘱过罗夫人,能争取覃逊辅事东宫最好,但覃逊是只老狐狸,恐怕不会轻易站定立场,务必争取的人是晏迟这么个“新宠”,他要是能辅佐太子必定是对魏王党的一记重创。 所以罗夫人才让儿子们结交晏迟,今天特意邀请晏迟一同赴宴,也正是为了让覃家人产生晏迟大有可能择辅东宫的认识。 心里一急,罗夫人脱口说道:“三郎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了,和我家大郎也自来情同手足,他而今能有这般造化,我那表妹也颇觉得欣慰呢,总算没有白耗那多年的苦心,时常和我说起来,直呼庆幸,就连外子,都时常用三郎的事教导犬子,说即便身染疾症,也不能自暴自弃,该学着三郎一般上进。” 芳期听罗夫人的口吻,仿佛和那晏三郎也有亲戚关系,且晏三郎仿佛身染疾症?哎呀,这话可就太刺激大夫人了,为了治好大兄的不足之症,大夫人这些年可没少四处打听良医,满临安城的人都知道相邸的嫡长孙身体羸弱,这也是大兄虽然已经十七,但婚事仍然没有着落的关键原因,罗夫人可没儿子身染疾症,借晏三郎这话碴,是讽刺大兄自暴自弃百无一用。 芳期有点担心王夫人会原地爆炸。 却见王夫人非但不气反而忍俊不住:“若要是梅夫人在世,的确应当感激沂国公夫人,可怜梅夫人二子一女,就剩一个晏三郎,虽说因为幼年命舛,遗憾不能继承沂国公的爵位,但到底挣扎着活下来了不是么?且看官家如今对晏三郎的宠信,想必晏三郎也不会在意爵位了。” 芳期心里就更讶异了。 她也听说过沂国公府,知道沂国公世子是沂国公夫人亲出,且听大夫人的话,晏三郎似乎是庶子,可庶子原本就不该继承爵位,和命不命舛又有什么干系?难道沂国公夫人是续弦?可这也不对啊,晏世子是沂国公的嫡长子,若是续弦所出,怎会比原配的儿子还要年长? 再一打量罗夫人……反倒是这位像要原地爆炸了。 芳期未免就对引起两位夫人唇枪舌箭的这位晏三郎心生好奇,往西游廊一张望。 郑国公府的几位子弟都下场击鞠了,游廊上这时就坐着一个陌生郎君,必定就是那晏三郎。 但他似乎立即感觉到了窥视,侧头看了过来,芳期只见他一双比寻常人色泽轻淡许多的眼眸,仿佛凝聚着一股锐利刺骨的冷意,却又并不像刻意针对谁的,天生便是这般凉薄的模样。 以至于芳期都不敢仔细打量他的另“四官”,极其僵硬就把脖子给扭正了。 她可是覃大胆,连嫡母都敢激怒,居然害怕得连这人长啥模样都没看清? 心里顿时涌起一股倔强,芳期再次转了脖子打量,好在这回晏迟没再和她来个四目相接,总算让她看清了一张果然冷硬的面廓,一条飞扬跋扈的眉尾,唇色也似乎更比常人轻淡,如深冬的清早淡粉梅瓣上又蒙了一层霜露,总之在这临安阳光灿烂的暑热季候,这人竟然也能坐着兀自散发凉气,望一眼,冷一下,倒比冰盆还要解暑些。 不过……还真是个美男子。 芳期虽没跟着大夫人去过别家的宴会,自家大宴宾朋时,庶女们也往往不得机会“抛头露脸”,所见的外男有限,但通家之好中就有两个美男,儒雅清俊的徐二哥算一个,容貌更加出众的当数言行颇有几分轻佻的李大表哥,可在她看来,这位晏三郎的“美色”更比李大哥还要胜出几分,且眉梢如泛光辉,唇色虽淡,气色看上去却并不存抱病的灰颓,光看他坐姿,也是轩昂峻峭,没有丝毫羸弱之感。 等等,美男,外加幼年命舛…… 这位难道就是她的第一条主线任务? 一念方生,脑子里就是“叮咚”一声。 系统十分欢快地上线了:亲,主线任务也已经有了百分之一的进展,小壹这下可算有足够能量再苟延残喘一阵了。 芳期:亲,你不会告诉我那位晏三郎就是目标美男吧? 系统:主线任务才有那么一丢丢进展,能量还不足够解锁更多的提示消息,不过亲,就算晏三郎并非目标人物,应当也与目标人物相关。 芳期:最好只是相关,要和一座冰山建交可不容易。 系统:宿主您要相信自己。 芳期:刚才人家感觉到我在窥视,看过来一眼,立时又看别处去了,说明什么?这个晏三郎心里定在想原来只是个女流之辈,懒得和她计较,美男对我是大大的鄙夷啊,我相信自己什么?相信自己能被冰山冷死么? 突然又听一阵欢呼及一声哀叹,芳期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系统突然作妖了呢,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耳朵听见的声音——徐二哥一伍已经先下一城,领先赵世子一伍一球了。 叹息的是四妹妹,但她很快意识到自己这一叹有惋惜输了钱的嫌疑,忙不迭地补救:“赵世子定能反败为胜。” 不过很可惜,四妹妹的三十两白银最终还是如同长了翅膀,欢快地飞进了芳期的怀里。 又只不过芳期还没来及高兴一下自己又发了一笔小财,就被王氏身边的心腹蒋媪通知,让她和四娘先去明宇轩候着。 这俨然就是要挨训诫的预兆了。 但芳期并不慌张,因为她今日的错处,无非就是未经允许擅见外客而已,又不是悄悄私见更不是私见外男,一点小错处,嫡母这么爱惜名声的人必定不会借机重罚,最多就是利用周小娘和四妹妹在父亲面前告她黑状,但她已经先一步和四妹妹“促膝长谈”过了,如果周小娘够机智,就应当意识到这桩姻缘绝对不是百利而无一害。 王夫人已经相送罗夫人而去,芳期也打算转身离开。 但眼角的余光,却睨见二婶的大侄子,也就是风流倜傥的李大表哥往冰山美男晏郎肩膀上擂了一拳,不知在高声谈笑什么,芳期甚至看见晏郎掸了掸被李大表哥擂过的衣肩。 啧啧,看来冰山美男嫌弃的不仅仅是女流之辈,也看不上七尺男儿啊。 但愿这位不是她的目标人物。 又说王夫人送走了罗夫人,直接乘坐肩舆回了她的明宇轩,并不急着见姬妾庶女,先是让婢女们服侍着更换了身轻便的衣裳,取下头上带着那高高的假髻,她发量少,只堪堪能挽个盘福髻,见客虽不合适,居家打扮却也无碍,待全身上下都轻松了,才问起亲生女儿来:“二娘现在何处?今日都做了什么?” 得知芳姿今日倒是在她的琼华楼寸步不曾外出,这时辰还在研究棋谱,大夫人先是让婢女去唤二娘,冲蒋媪叹息道:“说起来葛家子和阿姿出身并不算十分般配,偏是阿姿相中了葛二郎,且还一门心思投其所好,便说这棋艺,女儿家熬神费脑的精进来有哪样好?也并不是阿姿真心爱好的事物,无非就是为了迎合葛家子,这婚事我本不看好的,却拗不过阿姿哭着闹着要低嫁,我就担心她这样做低服乖的,葛家反而不知珍惜。” 蒋媪体胖,一到夏季便有些怕热易躁,偏是今日相邸又有酒宴,她跟着忙进忙出了一歇,也正诧异着苏小娘生的庶女三娘怎么突然间做出了违背大夫人意愿的事体,又担心没了三娘嫁去彭家转圜,二娘日后出阁,会被夫家长嫂葛彭氏弹压,总之是各种烦闷和计较装了满脑袋,这会子说话便没走心:“夫人要不是还记着大娘的事,也不会对二娘格外娇纵……” 话一出口才猛地醒悟过来,瞅见王夫人眼眶都像充了血一般,蒋媪急忙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都怪老奴说错话,夫人息怒。” 王夫人狠狠掐了一阵手心,闭着眼急喘一阵儿,才似乎冷静了些,但指甲仍把手心掐得紧实,好半晌才能松开。 她并非芳姿一个女儿,她还有个长女芳莞,可惜多年前就夭折了,如果芳莞还活着的话……指不定她都已经是做曾外祖的人,哪至于而今也是年已半百,竟还没能抱上孙辈,二十年,二十年转眼就过去了,但芳莞的眉眼她还记得清清楚楚,芳姿长得就像她的姐姐,一颦一笑都像芳莞,她看着芳姿也像是芳莞又回到了她的身边,只恨她过去硬逼着芳莞做了那件违心的事,否则女儿哪里至于会夭折于豆蔻之岁?所以她才对芳姿千依百顺,再也不肯让芳姿有半点不顺心。 但这一回,关系到芳姿的终生大事,能劝还得劝,芳姿是她捧在手掌上放在心尖头娇养大的女儿,她绝对不容芳姿受到半点委屈。 还在找&amp;quo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amp;quot;免费小说?</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11章 打死要嫁葛二郎 二娘住的琼华楼就紧挨着明宇轩,没多久就扶着婢女的手款款地走来了,刚进后院的月亮门,就看见周小娘母女和芳期候在耳房里,覃芳姿也就是扫过去一眼而已,她昂着头,拾阶而上,早有小丫鬟挑起了画着喜鹊登枝的白竹帘,覃芳姿进了屋子,往右一看,就见母亲坐在靠窗设着的宽榻上,她才松了婢女的手臂,笑着过去。 王夫人往里让了让,就让女儿挨她身边垂足坐着,拉过女儿的手,确定掌心一滴汗都没出,才跟婢女道:“斟一碗沉香熟水来,不用加冰。”又看着二娘一小口一小口把熟水饮了半盏,王夫人终于说起正题:“我今日叫你过来,是跟你提个醒,彭六郎和覃芳期的婚事怕得生变了,你莫要和从前一样还近着她……阿姿,趁着葛家还不曾过聘,这门婚事你最好还是再琢磨琢磨……” 当娘的话还没说完,覃芳姿便把手里的青釉鸭纹碗往几案上一摞,尖尖的眉头近乎相连:“三妹嫁不嫁去彭家原本与我毫不相干,我与二郎却已然互换了庚帖,阿娘怎能在这时又逼我?儿不管,阿娘既然答应了儿就不能反悔。” “你这孩子着什么急,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王夫人瞪着眼,到底接着又是一声长叹:“葛家根底浅,要不是当年在济州为官家的近臣,熬到这时都怕在朝堂上站不住脚的,偏葛家娘子还是个厉害的性情,对大媳妇是好,那是婆媳二人原本就投着脾性,可他家那样俭朴,怎容得你锦衣玉食娇养的习性,我原想着,把覃芳期嫁去彭家,有覃芳期提醒着她婆婆约束彭家的大女,也不怕葛彭氏助着葛家母弹压你。” “那阿娘便让三妹嫁去彭家不好么?” “我今日算是看出来了,那孽庶过去讨好服低,就指着我能替她谋一门好亲事,哪里有半点真孝?前日听我说罗夫人今日相看四丫头,让她好生呆在闺房里不外出,她就起了心思想要另择高枝,既是如此,又哪里还看得上彭家?就算我逼着把她嫁给彭子瞻,她不在暗地冲你使绊子就阿弥陀佛了,还能指望她利用婆婆约束大姑子?”王夫人冷哼道。 “便是如此,阿娘又何必担心呢?翁翁是宰执,我是翁翁的嫡孙女,还怕个出身寻常的长嫂?”覃芳姿大不以为然。 “要是彭家别的女孩儿哪里需要在意,可彭大娘却是柔佳公主的侍读,她的才华德品,可是受到了皇后娘娘的夸赞。否则葛家妇怎会这样看重她,你可不敢小看了你这位日后的妯娌。”王氏仍然想要劝服女儿:“葛家大郎是高中金榜的状元郎,当年多少高门望族都愿意把女儿许嫁,葛家娘子却都没看入眼,倒是亲自备了重礼去彭家提亲,足见葛彭氏有多得夫家的看重!你翁翁虽是宰执,葛家可不是彭家,大不必攀高相邸,夫妻二人腰杆子可硬得很,铁了心的要向着大妇,哪里会迁就你?” “那也是就算三妹不嫁去彭家,彭子瞻那爹娘别说在翁翁太婆面前,便是对阿爹阿娘都不敢把气给喘得稍大声些,活像两只没长尾巴的拂菻狗,阿娘叫了彭家娘子来交待她几句,还怕她不赶紧着去警告她家大女?我和她家大女是妯娌,又不是共侍一夫的妻妾,葛彭氏只要不在我跟前摆大妇的架子,我们两完全可以井水不犯河水。” “你看着彭家娘子一贯奉承咱们,就以为她是个懦弱窝囊的脾性了?彭家夫妇两个,天生一双势利眼,要是能和咱们家联姻,好处就摆在他们两个眼前,才会当真下力气,否则他家大女婿可是考中了状元郎的大才子,眼瞅着前途似锦,他们怎会为了你一个不相干的人和自己的女儿过不去?”王夫人伸手拂了一把女儿的鬓发,突地一阵辛酸:“阿娘只有你一个女儿,虽知道你心悦葛二郎,总担心你嫁去他家后被婆母挑剔妯娌弹压,日子过得不顺心,你这脾性况怕得是和女夫抱怨的,他要护着你还好,要是迂腐得只顾孝道,又哪里会体谅你的委屈?你还年轻,不知道这男女之间论是多么炙烈的情意,都逐渐会因着时移日替冷却,届时你要是后悔了,后半生可得受不尽的煎熬。” 覃芳姿就偎进了母亲的怀里,眉眼间却仍然坚决:“阿娘,二郎他的文才半点不输葛大郎,日后必定也会高中状元郎,且二郎相貌也比他家大兄英俊,嫁得这样的如意郎君,满京城的女子都必然会羡慕女儿,女儿哪里会后悔?且女儿可是堂堂相邸的嫡女,外家也是高门大族,就不信婆母和妯娌真敢弹压,且指不定谁弹压谁呢!阿娘若还不放心,便替女儿择选个厉害的仆妪,女儿有了帮手,也就万无一失了。” 王夫人听这话就知道无法说服女儿,又叹了一声气:“你既是执意要这门姻缘,我又能奈何呢?且记着我刚才交待你的话吧,覃芳期那孽庶是个阴险的角色,我都差些被她蒙混过去了,阿姿你心眼直率,算计不过她,日后别再信她那些阿谀奉承的话。” “知道了,本就是个狸猫玩犬般的货色,儿何曾和她姐妹情深过?但阿娘既然识穿了她的祸心,莫不如干脆处治了她干净,要真让她攀上了五大王的高枝,可不成了养虎为患?” “这事你休理论,也莫把厌恶挂在脸上,只心里亮堂就罢了,放心吧,有阿娘在呢,还能容她日后给你使绊子了?” 王夫人就交待跟着覃芳姿来的婢女,让仍然好生跟着回琼华楼去,这才让蒋媪把周氏母女两个喊来说话。 周氏的娘家原本是商贾,女孩儿时也是娇生惯养长大,奈何开封城破,一家子也被辽人掳去了上京,她家父母生怕周氏被辽人给糟蹋了,费了不少心思才打听得覃敬是个可靠人,唯一可惜的是已经娶了正妻,所以只好让女儿给覃敬作姬妾,覃敬素来也爱周氏容貌妩丽,又小意温柔,且是养在商贾人家性情还爽朗活泼,不过覃敬当然不敢宠妾灭妻,这周氏虽说心里极有主意,但靠着察颜观色,也知道覃敬不会太放纵了她,面上对正室当然也还是毕恭毕敬的。 上前便先行了礼,又忙着给王夫人面前的白瓷莲口盏里添了凉水,一看,还知道是哪种凉水,讨好道:“夫人屋子里做的百花春色,可真是上品。” 王夫人也不喝水,也不让周氏落座,板着脸道:“当周小娘你的面,我也不妨直接教导四娘,今日里虽说是三娘搅了这场相看,四娘自己也并非没有过错,一看三娘去了无边楼,她就黑了脸面,击鞠场上的作派就更加落了家里的颜面,我看着都觉脸上烧得慌,也难怪罗夫人没有相中她。” 也不待周小娘多辩解,王夫人就下了逐客令:“这件事本是大郎君先叮嘱的我,我是费了苦心和罗夫人斡旋的,但罗夫人直言没有相中四娘,这件事周小娘自去与大郎君交待吧,可别又埋怨是我从中作梗,拦了四娘的好姻缘。” 周小娘刚才因看芳期也在耳房,所以并没有急着问四娘结果,本是怀着颗火热的心,而今却当头一盆泼凉的冷水浇下,怎不气恼?红着脸蹲身行了辞礼,怒火也只能待出了明宇轩才敢冒头。 先不说她两个如何,芳期也终于被蒋媪唤进了王夫人的寝居,她并不待王夫人质问,便膝跪在了地上,连连称错。 王夫人暗暗冷笑,心说这孽庶再是如何狡辩,也休想再继续蒙混了我,脸上却不见怒容,只道:“能有多大错?无非就是没先禀报擅自去见外客,我也不能因为你这点鲁莽便打你罚你,快些起来吧,你也是相邸的闺秀,娇生惯养的千金,膝盖骨可经不得跪,只好好告诉我,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才这样鲁莽?” 周小娘和芳菲都不在跟前,芳期毫不犹豫就把四妹妹给“出卖”了:“儿是因为昨晚做了噩梦,梦见四妹妹进了五大王府邸,竟然会对二姐不利……儿一阵心慌意乱,为了避免这件祸殃,今日才斗胆擅闯宴厅。” 这真是哄鬼的话! 王夫人离奇愤怒了,这孽庶,难道就以为算是攀上了高枝儿,洋洋自得连谎话都懒得编合理了? 脸上也只微微有些冷:“你要听得进去我对你的教导,往日里多读些书也不会有这些怪力乱神的念头了,去吧,往耳房里头去把孝经工工整整抄一遍,等抄完了你今日才能回秋凉馆。” 这惩罚很符合王夫人的一贯套路,听上去不重,谁也不能诽议她苛责庶女,不过罚抄的是孝经,说明给芳期今日的行为定性成不孝,这种话王夫人当然不会自己说出口,但有的是嘴巴替她声张,满相邸的下人都知道大夫人从此恶了芳期,芳期原本是“第一庶女”的地位,一下子就跌到了人尽可欺的底层。 但这孝经,必须老老实实认抄。 芳期的相貌虽是相邸闺秀中最出挑的,才华二字却自来和她沾不上边,一笔字也是姐妹中写得最难看的那个,所以要把字写得工整就只好放慢笔速,她刚刚才抄完一半,就听见蒋媪冲父亲见礼的说话声,连忙搁了笔,也从耳房出来冲覃敬行礼。 为的当然是恶人先告状。 还在找&amp;quo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amp;quot;免费小说?</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12章 芳期是个好工具 芳期没忍住一回忆,她竟有大半个月都没见过自家父亲了,这时一打量,瞧见的还是个冠冕堂皇……错,是不苟言笑的父亲大人,可喜的是已经换下了官服,穿着一身半旧的道袍,看来是已经被周小娘给“拦截”过了,更可喜的是看过来的目光虽然冷漠如常,倒不曾有愤然怍色。 这说明周小娘果然没听大夫人的离间,怪罪她拦了四妹妹的好姻缘。 干得不错啊周小娘,我果然没有高估你的头脑——芳期松了口气。 “三娘这时辰怎么还在这里?”覃敬随口问了句。 “夫人罚儿抄孝经,这时辰才抄了一半。”芳期顶着蒋媪愤恨的目光,可怜巴巴道。 “那就快些去抄吧。”覃敬没多理会芳期,撂下这话便抬脚进了王夫人的屋子。 蒋媪看芳期垂头丧气的回了耳房,往地上啐了一口:真不愧下流娼妇生的贱种,多大点年纪就会使弄妖妖娆娆这套,却不想大郎君这样的正人君子,根本便看不入眼这般娼家的作派,生得貌美又如何,狡诈多端又如何,还不是自讨没趣。 芳期自是不知父亲和嫡母有怎番交谈,不过专心致志把剩下一半孝经速速抄完了,她又上赶着想去禀报一声嫡母,这回干脆被蒋媪给拦了在房门外,芳期佯作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待出了明宇轩,运步如飞,她的肚子早就已然空空如也,早前闻着墨汁味都险些没有垂涎三尺了。 一踏进秋凉馆的院门,就冲等在那里的三月直嘱咐:“可把我饿得眼冒金星,我先就不进屋子去了,快些把糕点给我拿亭子里来,饭菜今晚应是没送上来的,你好歹给我讨了碗小米粥吧?今晚我不挑剔,就着这些填饱肚子就成。” 三月却哭丧着脸,抱怨道:“原本奴婢是特意替三娘留了几碟茶果,怎知道芒种问也没问咱们一声儿,竟把留给三娘的茶果给谷雨几个分食了,只剩了一碗小米粥,这怎能让三娘填饱?” 饿着肚子时脾气尤其大,芳期两眼几乎没往外直蹿火光,便往院子当中的凉亭里一坐,声嗓也拔高了:“把芒种给我叫过来,我倒要问问她可还知道规矩!” 那芒种原就在耳房里留心着动静,听芳期发火,她倒也不慌不怕——二娘院里的琥珀可是特意寻她通了气,三娘惹得大夫人厌恨是确凿无疑了,从前她们这些奴婢敬着三娘,无非是因为大夫人还肯疼惜三娘的缘故,既是大夫人都改了态度,又怕什么? 别看着相邸的女孩儿,外人听着也道一声大家闺秀,但在家里,却得分个嫡庶贵贱,被嫡母厌恨的庶女且生母还早就失了宠,今后可有得苦头吃,论来还不如她们这些下人的日子好过呢。 也并不等三月来喊人,芒种竟拉了门自己走出来,又不待芳期质问,她先蹲身行了礼,便自行辩解道:“奴婢怎想到三娘这么晚才从大夫人院里回来,竟然不曾用晚饭,是早前收拾屋子的时候,瞅见案几上摆着几盒茶果,以为三娘必是懒怠吃了,这么热的天气,隔夜便得放馊了,岂不可惜?且那时三月、八月也没在屋子里,所以奴婢便拿去与谷雨、春分几个分食了。” 芳期也没刻意压火,冷笑道:“你走近些,让我看看你的耳朵。” 芒种大是诧异,不明白三娘看她耳朵是什么用意,莫不是要冲她动手吧?!但转念一想,要三娘真敢动粗,大夫人就有了借口重罚,她便是挨几巴掌的打,换得一笔赏赐岂不也值?于是还真上前了一大步。 “哟,我看你的耳朵也没往尖里长啊?你在耳房里关着房门,竟然也能听见我和三月的交谈,莫不是因为偷吃了我屋里的糕点,到底做贼心虚,才挨着窗户听动静吧。” 一番话臊得芒种脸红脖子粗,强辩道:“三娘屋子里的糕点,原本也自来不拦着下人们分食,怎么偏是奴婢今日取了,就成了盗贼了?” “看看,把这奴婢能的,竟敢当面顶撞起我来?三月、八月,亏你两个还是我院子里的大丫鬟,难道就眼看着这刁奴欺主!把她拉下去,先关柴房里,待明日我回了大夫人再喊官牙来把她给发卖了!”芳期大发雷霆。 不想芒种非但不惧,还把头都给昂了起来:“三娘要交奴婢给官牙发卖,怕是不能够,奴婢虽是相邸的下人,但只不过签了活契的雇工,卑称奴婢而已,却是正经的良籍,可不比得那些真正的官奴由得主家打杀发卖。” 这也不能说是芒种狂妄。 原本卫太祖立国,便将天下百姓都归为良籍,且修订律法严禁买卖人口,但富贵人家需要奴婢服侍,所以便转为雇佣,雇佣的奴婢不再如过去一般“律比畜产”,主家不许再私自笞责、打杀奴婢,就更不能将雇佣的奴婢发卖,不过类似覃相邸这样的高官权臣门第,会有朝廷分配的官奴,这些官奴有别于良籍,才可以发卖,但也只能通过官牙,因为不是任何门户都有资格享有官奴。 比如三月、八月便为官奴,她们终生不得放良,也只能婚配官奴,所生的子女同样是奴籍,芒种这话,多少有些讥鄙三月、八月的用意。 “我原本不知芒种你竟然是良籍,倒是说了糊涂话,不过谁说良籍的雇佣就能挑衅主家不服管束了?且我也没说要将你打杀的话,无非是把你关在柴房作为惩罚而已,既然你是良籍,不能交官牙发卖,也罢了,待明日我回了大夫人,便与你解除雇约驱离相邸就是了。” 芒种这才着了慌。 要知道雇主与雇工签订雇约,在大卫是得通过牙行中人作保的,覃相邸要是和她解除雇约,必然会向牙行申明是她犯了过错,那今后她可别想再有牙行愿意将她荐给其余雇主了,她的父亲早逝,母亲也改嫁了别家,兄长和嫂嫂生计颇有些艰难,才让她寻了牙行到富贵人家帮佣,这要是犯错被驱离,兄嫂准不会给她好脸色看,再则说她已经够了嫁人的年纪,兄嫂为了省她的耗用,必定是随便找个闲汉把她一嫁了之! 大卫的百姓,女孩家受雇于富贵门第,长了些见识,待雇约期满,往往能嫁入家境殷实的门户,这辈子便不愁衣食了,明明好端端的前景就这样毁于一旦,能不可惜遗憾? 芒种这才想服个软,怎知芳期却不愿给她服软的机会了,喝令一声:“三月、八月你两个还愣着干什么?!” 待三月、八月架了芒种去柴房,周氏才从芳菲的闺房摇摇的走出来,人还不到凉亭里,先就笑道:“三娘今日怎么这大火气?” 芳期忙起身,正欲行礼,周氏却赶忙几步上前扶着她:“三娘和四娘住一个院里,和我也算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般客气可就见外了,我刚才听了一阵儿,也可怜三娘到这时还饿着肚子,四娘屋子里还有些茶果呢,三娘若不嫌弃,便让丫鬟们取来就是。” 芳期饿得膝盖骨都发软了,哪里还嫌弃,谢过了周小娘,这才让在一边早被吓白了脸的谷雨去取,待填饱了肚子,又谢了周小娘一回,仍然还在这凉亭里坐着说话。 周氏劝道:“说起来秋凉馆里的刁仆,也确该治上一治,但不过三娘和四娘一般,都得看着大夫人的脸色过活,明知道这起子刁仆无非也是看着大夫人的眼色捧高踩低,又何必讨大夫人的嫌呢?所以按我说,柴房里头把那奴婢关一晚也就罢了。” 芳期知道周氏是在试探她,正色道:“小娘是为我好,我也承小娘的情,不过这口气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忍了!” 她一观察,便见周氏眼睛都又亮了几分。 很好,芳期想,看来有望能和周小娘进一步结盟。 大卫律法,禁止以妾为妻 ,也就是说按律法规定姬妾并无扶正的可能,但大卫除了获罪被除良籍没为官奴者外,所有民众皆为良籍,便连歌姬伎人实则也享有与良籍通婚的自由,是以婢妾极少,良妾占多,故而绝大多数的姬妾地位虽低于正妻,不过与夫郎间的婚姻也需立契,姬妾并不能被夫郎买卖,妾也具有请离另嫁的自由。 因此在这样的情况下,当男子真打算以妾为妻,也并非没有办法可想——只要正妻故逝或者犯过被休,男子先行和妾室解除旧契,再以媒聘正式婚娶,一般情况下朝廷对这样的行为都是睁眼闭眼,若非因为政见相异而起争斗,御史言官都不会以官员这样的行为弹劾违背律法。 扶正之事,在现实当中虽非普遍,也确然存在的。 周小娘是正正经经的良籍,本家父母虽此时还在上京未能够获赦归卫,但她有一个相当重要的筹码是膝下有子,覃泽的身体别说入仕,一直就有早折的危险,故而周小娘生的覃治就成了长房的重要希望,所以纵管她自知和王夫人的出身相异悬殊,但也一直未死扶正的念头。 王夫人已经半百岁数,万一覃泽有个好歹,王夫人哀毁太过也跟着去了…… 周小娘认为自己比王夫人差着十多岁,大有希望等到王夫人先一步撒手人寰那天。 当然要王氏死前先落下个坏名声,王家人没了底气阻挠大郎君以妾为妻就更好了。 不过王夫人现而今还活得好好的,周小娘行事就必存顾忌,她需要一个人利用来和王夫人明争暗斗,这人当然不是能是她自己的子女,没有比芳期更加合适的人了。 还在找&amp;quo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amp;quot;免费小说?</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13章 八月原来有点“红” 不过周小娘还并不确定芳期这把工具称不称手,为免自己反被工具砸了脚,周小娘这时并不问芳期的策略,更不会替她出谋划策,只笑道:“别说四娘不知世故人情,连我这回也没看透罗夫人相看这件事体后的凶险,倒多得三娘提醒,才让我们三个避开了一场殃劫,所以我可不敢让三娘承情,反而是我应当承三娘的情,早前,我也已经与郎君说了,原是想着四娘得家族养育之恩,而今及笄成年了,也当为家族的兴荣出力,若能获罗贵妃青睐岂不有益于郎君仕途?怎知郎君听我竟是这样想的,并不是像起初说的一样只望四娘能得好姻缘,倒把我责备一番,说他是朝廷命官,怎能靠姻联求荣。总之郎君是彻底断绝了与五大王联姻的想法,又惊觉这事未成方才是幸运,否则连郎君也会受同僚指谪。” 这番话就是委婉告诉芳期,覃敬现在认为是险些被老夫人、王夫人利用,糊里糊涂间,就担上个攀交王公权贵牟取高官厚禄的恶名,反而庆幸被芳期这么一搅和,声名清誉得以保全,那么至少在覃敬心目中,芳期今日擅闯宴集的事就算是揭过了,覃敬不会再因此加以惩责。 “四妹妹到底是有小娘维护,为她打算筹划,故而虽近及笄却仍然无忧无虑,我是没有依傍的,日后的好歹全不由己,故而才比四妹妹想得多些,当察觉背后的凶险,又怎能不提醒血亲手足?这是本份,小娘也不用过于放在心上。”芳期既有和周小娘修好的想法,就当然不会再和她疏远,这话也就如同直言王夫人不怀好意了。 和周小娘说完话,芳期才回了自己屋子。 她原本也和其余姐妹一样,幼年时有乳母,待大些乳母就成了保姆,同时兼任她院里的管事仆妇,不过她的保姆是良籍,且这些年家中二子找了个牢靠的东家帮工,也算攒下了积蓄,就不肯再让母亲受累了,保姆被两个儿子接回家里养老,王夫人一时还没顾上给芳期院子里再添一个管事仆妪。 大丫鬟除了三月、八月以外还有两个,芳期照旧按她们的出生年月改了名,一个叫六月一个叫腊月,这两个丫鬟也都是外头雇佣,侍候芳期的时日不长,所以芳期便不让她们做贴身服侍的活计,一个管钗环首饰,一个管四季衣裳,都是既体面又省力的差使。 芳期虽不当二婢是心腹,也从不担心她们会盗卖主家财物,要知道大卫民众可极其重视良籍的身份,将良籍出身引以为荣,若真因贪财作奸犯科被扭送官衙,判为罪徒官奴,可是真真的得不偿失。 若换寻常,这时辰六月、腊月都已经歇下了,可今日芳期却见腊月竟然在寝卧里间,忙着移枕铺床,听见她进来的脚步声,忙忙地过来见礼,又主动替她除衣:“奴婢已经交待了谷雨、春分,替小娘子备好汤沐,小娘子今日累着了,沐浴后早些安置才是。” 芳期看了一眼腊月,心说这丫鬟倒是有些意思——过去她受大夫人青睐时,腊月眼里自来没有这些琐碎活计,今日芒种的事情一闹,怕是秋凉馆的仆婢无一不知她在和大夫人唱反调了,腊月却突然献起殷勤来……是何用意还不能确定,但有所用意是能够笃断了。 “你也歇着去吧,有三月、八月当值就足够了。”芳期对于腊月的殷勤暂时无动于衷。 腊月也不觉失望,屈膝礼辞而已。 三月先去外头守着,芳期才问起八月“拦截”祖父的任务进行得如何。 “福安办事还是得力的,掐着时间及时告知了奴婢,奴婢按三娘的交待正缠着二门的仆妇哭闹呢,果然就见相公往二门来。” 芳期当然知道这事不会出意外,因为她的祖父但凡没有火上眉头的急事,下值后都会准时回后宅陪祖母用晚饭,所以祖母就免了晚辈们的昏省,为的是不让他们打扰和祖父的独处时光。 又听八月继续道:“没想到奴婢根本不用抱相公的大腿,相公就主动问起奴婢何事,竟还认得出奴婢是三娘身边的丫鬟。” “翁翁真认出你来了?”芳期极其诧异。 “奴婢可不敢欺哄三娘。”八月信誓旦旦。 “那翁翁如何说?” “倒也没说什么,还责备了奴婢几句,说这点子小事就心急火燎的沉不住气,哪里像大家闺秀身边的一等丫鬟,让奴婢安生回秋凉馆。”八月有些拿不准自己有没有圆满完成任务。 芳期笑着拍拍她的肩膀:“你能把我交待的话跟翁翁面前说完整了,就是功劳一件,别担心,对我来说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对你来说横竖已有一贯钱进了腰包。” 芳期爱财,却不是个守财奴,像三月、八月这样的官奴是没有工钱的,相邸只管她们饿不死冷不着,但芳期却主动承担起给三月、八月发工钱的职责,她每月月钱才二两银,眉头都不皱就拿出一半来给三月、八月发薪水,昨日和今日入账共八十两银,当然舍得拿出二两来分别打赏给心腹。 三月、八月对她忠心耿耿不是因为财利,但这不妨碍她用财利嘉奖二婢的忠心耿耿。 这晚上也不让三月、八月服侍她沐浴,芳期想借香汤浸浴的时间好好梳理一番头绪。 她让八月“拦截”祖父,当然是为了把她今天的“壮举”让祖父知悉,八月说得语焉不详,也许会引起祖父好奇,更有可能召她去询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祖父当然不会急忙赶往明宇轩解救她,连自己这个养在深闺的黄毛丫头都明白嫡母不会因为她这件小错重惩,更何况纵横朝堂位高权重的祖父。 芳期觉得自己的计划多半会顺利达成了。 因为祖父居然认得八月是她身边的大丫鬟,这完全出乎芳期的意料,看来过去她不仅低估了祖父,也低估了自己在祖父心中的份量,至少祖父还没忘了有她这个孙女存在,说不定还在暗暗关注。 这还真是一件令人欢欣鼓舞的意外。 难不成自己真是祖父的亲孙女? 芳期刚一冒生这个想法,又立时自我否定。 她的父亲绝无可能是祖父的亲儿子,因为当年父亲被择为嗣子时,据说已经年满十五,祖父压根就不认识父亲这个已经出了五服的族侄,也并没有决定择谁为嗣子的主权,倒是叔父极有可能是祖父的私生子,编的个好友托孤的借口抱回家里抚养。 芳期还是颇受大夫人“信重”时,听蒋媪提起的这段陈年旧事——祖父当年认了养子,原就是想当嗣子养的,可正逢大夫人议亲,祖母想娶大夫人为嗣子妇,叔父却才刚满周岁,和大夫人年岁着实相差得太远,所以祖母才决定从祖父族侄中另外过继一个嗣子。 祖父再怎么神机妙算,也不可能算准祖母和大夫人同时相中的人刚好是他亲儿子吧。 所以祖父把私生子寄养在族人家中的前提不存在,祖父和父亲不是亲父子,自己也就不可能是祖父的亲孙女。 芳期就百思不得其解祖父为何对她格外关注了——要知道,连二堂哥屋子里的婢女,祖父有回竟都错认成了四妹妹,天晓得那婢女生着一双眯缝眼,祖父是怎么把她错认的,气得四妹妹险些没有当众大哭,真的是十分悲摧。 不过既然是件好事,想不通就懒得想了,芳期决定收拾收拾早点睡觉,明日她就得恢复晨昏定省了,且更加不敢晚到半刻,否则可就换她十分悲摧了。 再说明日和嫡母间还有一场硬仗呢,她必须逼着王夫人把芒种解雇了,这样至少她在秋凉馆里还有安生日子过,要不然怕除了三月、八月之外,像春分、谷雨这样的粗使丫鬟都得踩着她的脸面撒野了,再是有祖父撑腰,也不能够烦动他老人家替自己管教婢女吧。 一个一无是处的,庶出的,还不是亲孙女的小辈,凭什么让祖父另眼相看啊?芳期很懂得有些事情必须她自己谋划,不用奢想在祖父的羽翼下做一个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懒散人,唉,看来她是的确没有懒散的命。 这操心的日子,应当还长远得很。 还在找&amp;quo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amp;quot;免费小说?</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14章 祖父 日日卯时,芳期、周小娘母子三个都必须准时赶到明宇轩的院子里集合,但王夫人寻常并不会让他们进屋子里问安——因着王夫人掌中馈,这个时辰多半在持善堂处理发放对牌、安排各署执务等事,她们几个就是跟这儿罚站,即便在芳期还算得王夫人几分青睐时,她也不曾享有不用罚站的特权,那些年她最羡慕嫡姐二娘的一件事,即为二娘只需要在辰初来明宇轩,会同王夫人后再去祖母的冠春园省安,足足比她能够多睡一个时辰! 但相比起来大房最悲摧的一个还是周小娘,因为周小娘还得去下一站冠春园继续罚站。 姬妾是没有资格问老夫人安康的,却不代表不用到场,芳期甚至怀疑自家小娘之所以自请去田庄,为的就是不用每天早上站来站去。 今日不例外的是,二夫人李氏仍旧比王夫人早到一步,王夫人从来不和妯娌在这件事上争先,因为她掌着中馈,理直气壮可以晚到一步,且她也没必要和李夫人在老夫人跟前争献殷勤,她的父亲虽和老夫人并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可也从来没闹嫌隙,老夫人待她虽比嫡亲的侄女略有不及,怎么也比妯娌李氏要强多了。 但让王夫人十分意外的是,今日翁爹居然还在冠春园。 大卫的官员有旬假,今天正是旬假,不过如覃敬、覃牧都早早的去了外头各忙各的事务,成年的儿子,尤其是已经入仕授职的男子,他们不受晨昏定省的规限,这当然是因为男子的主要任务是养家,相应的是男子也多半不会接受家眷的晨昏定省,覃逊担任宰执,官职越大责任也越大,寻常旬假除了老夫人之外,家眷们几乎从来没有在内宅见过他这家主。 芳期见祖父也在正厅,心跳陡增,她认为自己昨晚并非盲目乐观,看来她的壮举果然引起了祖父的兴趣。 覃逊却看也没看芳期,只冲覃渊、覃治两个男孙道:“趁着今日沐假,我正好考较你两个的课业。” 刚刚才到的覃治立时站得笔直,眼看着就想汇报这段时间的学习进展了,覃逊却又摸着胡子笑道:“忙什么,等会儿吃了早饭有的是时间。”再盯着覃治看了一阵,颔首道:“虽说我还不知三郎课业有何长进,瞅着个头却拔高了不少啊,比你四姐竟都要冒出个头顶了,不错,看来我上回让你精进骑射强身健体的话,你是真听进耳里去了。” 四娘:…… 心中顿时充满了悲愤,祖父上回说她眼睛小,这回又说她个头矮,在祖父眼里她就是个丑八怪么?!翁翁行行好,您老能不能别点我的名儿,就让我泯然于姐妹群中不好么? 王夫人心里也是一阵酸楚:可怜我的泽儿,连晨昏定省都没法参与,因为身子骨经不起这样的折腾,翁爹夸覃治什么不好,偏夸他健壮!翁爹提都不提泽儿一句,恐怕连泽儿长什么模样都记不清了! 覃逊像是忽然醍醐灌顶,终于问王夫人:“大郎这段情形如何?要是那位曹大夫的方子仍不见效,还是用董太医的方子最好,我倒觉得是大妇太小心着些,大郎体弱虽需将养,也不能总在屋子里呆着,说不定多出来走动走动更加有益康复呢。” 王夫人:…… 着实忍不住悲愤的心情:“翁爹,大郎现在吃的是宋大夫的方子。” “大夫姓宋么?那是我记岔了。” “翁爹已经记岔了三回。” 覃逊:…… 他也不觉尴尬,摸着胡子呵呵笑道:“人老了记性难免不如你们年轻人。” 王夫人深深吸了口气:我是年轻人么?我都年过半百了!但我别的事都能忘,唯独忘不掉给儿子看病的是哪个大夫!!翁爹你分明就是对泽儿不上心!!! 老夫人见老伴眼看能把大儿媳兼侄女给气哭了,既嫌老伴说话不走心又嫌王夫人光长年岁不长胸襟,转头交待李夫人:“人既然到齐了,让摆饭罢。”又跟覃逊说道:“二郎、三郎寻常都在隔扇后头小茶厅吃早饭,相公今日也跟他们坐后头吧,吃完饭正好考较他们的课业。” 王老夫人是最讲究规矩排场的,纵管偏心王夫人,早饭时也不会给予王夫人特殊关照,只让孙女们和她一桌子用早饭,两个儿媳得站在左右布菜安箸,不过两个儿媳各回居院,要不要让庶女们服侍用饭她就不管了。 往前芳期等晨省结束,陪着王夫人折返明宇轩,她都会主动服侍王夫人用朝食,至此才算完成了整一个晨省的环节。 陪着祖母用早饭,当然不能够像在秋凉馆般大快朵颐,连二娘都必须遵循食不言的规矩,不说话倒还罢了,吃相还必须优雅,连眼睛都不能乱看,一餐饭吃得那叫个压力山大。 但这些对芳期而言都不算什么,怎么也比饿着肚子服侍别人吃美食连唾沫都不能咽出声要强,唯有此时她才觉得王夫人、李夫人十分悲摧,这也是当初她打算嫁去彭家的一个重要原因,彭家没这么讲究,只要相邸还荣华富贵着,彭家娘子必然不会让她服侍用饭。 一餐饭吃得鸦雀无声。 当老夫人一搁箸子,众人别管吃没吃饱都要跟着搁箸,连李夫人的嫡女六娘,而今不过七、八岁的年龄,明显还看着那道沙鱼缕用眼睛垂涎三尺,搁筷子也搁得极其干脆利落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就有仆妇鱼贯而入,手脚麻利地把餐桌收拾得干干净净,另有仆婢捧上漱口的薄荷香露,老夫人漱了口,便移步去了挨着槅扇放置的镂雕不断头卐字围榻上坐,一边和分左右坐在靠背椅上的两个儿媳说些长篇大论的家务话,一边等着专事茶汤的婢女呈上点茶。 孙女们仍然一声都不敢吱,只等着喝了茶结束冠春院这一站的晨省而已。 谁曾想在这时,变故突生! 二娘身边的大丫鬟琥珀竟然直入正厅,且二话不说就往老夫人跟前一跪。 芳期心里先是“咯噔”一下,直觉这场变故是冲她来的,不过一看王夫人,疑惑之余还透着几分恼怒,不像是指使琥珀的人;再看二娘,她就更是一脸的莫名其妙连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天灵盖上就差缓缓升腾出“雾水”二字了。 有点不正常啊,除了这两位谁还指使得动琥珀? 老夫人的神色转而凝肃,仿佛也极痛恨琥珀的模样。 芳期就觉得是自己草木皆兵了,产生了一种奇妙的猜测——难不成,琥珀是打算检举王夫人母女两的什么恶行坏事? “这是干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动辄跪再辄叩的,传扬出去别家怕就误解了相邸苛责雇佣,琥珀,你过去可是在我冠春园服侍的人,我自问一直待你不薄,才放心把你调给了二娘使唤,你一去二娘身边就是大丫鬟,工钱也涨了,体面也有了,怎么着,就这样你还嫌我们家委屈了你?” 就连琥珀都没想到竟然会让老夫人产生如此严重的误会,吓得一哆嗦,连忙辩解:“奴婢怎敢毁谤主家?奴婢是想求老夫人开恩,为芒种主持公道。” 芳期:!!! 结果还是冲她来的啊,但芒种这么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哪至于让琥珀闹到冠春园晨省上来?且看这情况,琥珀分明还是自作主张。 果然就听王夫人立即喝止琥珀:“多大点事,也值得烦扰老夫人?还不快道错退下!” 老夫人却已然缓和了神色,问:“芒种是谁?” 不过刚问出这话,她就立即察觉槅扇后头也没了说话声儿,似乎还有椅子挪动的声音,步伐声靠近。 老夫人的眉头又是微微一蹙。 但二娘已经接过了话碴,兴灾乐祸当众宣告:“芒种是三妹妹院里的丫鬟。” 琥珀又紧跟着往下说道:“老夫人,奴婢爹娘和芒种兄嫂是邻里,芒种当初还是因为奴婢引荐才受雇于相邸,奴婢和芒种,也能称作相互知根知底了,昨日三娘挨了罚,迁怒芒种,竟陷谤芒种犯了盗窃主家财物的罪行,声称要把芒种送官,芒种又惊又怕,好容易才托了人递话给奴婢,让奴婢替她求情,望老夫人明察,芒种必定不敢犯此罪行,奴婢也求三娘息怒,就饶过芒种此回吧。” 芳期正要分辩,哪知老夫人却一锤定音:“三娘,你挨罚是因你犯了错,若你觉得冤枉,也该和你嫡母好生解释,转过头却把气撒在婢女头上是什么道理?你可知谤陷良民入罪会有什么后果?!” 重重一拍几案:“我从前就见你掐尖要强,常和四娘争执,没个当姐姐的样子,屡常想要教训你,是你母亲为你说好话,道你刀子嘴豆腐心,我也就信了,没想到眼瞅着你已经及笄,年岁越长性情却越暴躁,忤逆嫡母是为违礼,污陷良民入罪更为触律!” 眼看着二话不说就要重惩芳期。 这时覃逊却从槅间里踱步出来,笑着对老妻说道:“这暑天躁日的,是个人都觉得心火旺,偏下人们没个眼力见,大热天的还往屋子里端炭盆,但夫人一贯就知道应该怎么保养,怎会被撩拔得动怒?” 王老夫人挑了挑眉梢:“我听见相公在问两个孙儿的课业,问着问着就没了声儿,就知道相公必是支楞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呢,相公既有心要管事,我不先唱黑脸,相公可怎么登台呢?” 覃逊哈哈笑出两声,也往榻上一坐,眼看着芳期:“三丫头,瞧你这出息,莫不当真认为太婆不分青红皂白就要罚你了?你们啊,个个青春少艾,却都不敌你们太婆的情趣,你上前来,昨日往无边楼的事先不用说了,说说你为何对院里的下人发这么大火?” 还在找&amp;quo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amp;quot;免费小说?</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15章 老不正经的覃宰执 芳期听令上前,不忘蹲身福了一福,才把昨晚芒种怎么顶撞她的事说了一遍,最后道:“单是几碟子茶果,儿还不至于恼火,但芒种分明是知道儿昨晚受了夫人责罚,疱厨也听了嘱令,不曾送夜食给儿,儿就只有那几碟子茶果可以填饿,她偏未经允许,拿去和几个丫鬟分食了,儿从来没听过主人受罚,下人竟该落井下石的道理,所以才要重重处罚芒种,原想着是来太婆跟前问安后,再和夫人禀报此事,没想芒种竟先一步求了琥珀,芒种意图脱罪,自然会说谎,儿以为琥珀定是被芒种欺哄了,并非有意谤主。” 琥珀当看覃逊现身时已然呆了,怎么也想不明白日理万机的家主竟然会过问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这时眼瞅着老夫人、王夫人都不吭声,她哪里还敢咬定芒种无辜,只好红着脸再次膝跪,赔错道罪。 老夫人大手一挥:“多大点事?芒种该罚当罚,牵连更多的人大可不必,都散了吧,老爷今日虽是休沐,想来这时也该去外院了吧?” “今日不忙。”覃逊看向芳期:“我得写幅字,三丫头来给我研墨。” 芳期这下子顿时成为万众瞩目,莫说姐妹们,就连她的二哥、三弟都直盯着她,既羡慕又疑惑。 老夫人的神情也十分若有所思。 芳期跟着祖父的脚步被家人目送着走出正厅,暂时不敢分神琢磨别的事——她虽是覃家的孙女,但对于祖母居住的冠春园却仅只涉足过正厅,压根不知道祖父的书房安排在哪里,万一因为跑神儿跟丢迷了路,笑话可就闹大了,她的翁翁啊,虽然已经年近七旬,但身子骨相当健朗,行走尚能健步如飞。 直到芳期已经开始研墨,又见祖父仿佛真是为了写字的,站那儿拿着一支未霑墨的毛笔,悬空勾画,连眼睛都闭了起来,芳期知道祖父一时不会搭理她,才琢磨着今日这件节外生枝。 越琢磨越觉得透着古怪。 芳期虽说是想拿芒种立威,却也没胆子在冠春园里作妖,推己及人,琥珀也不可能有这胆量才对,哪怕琥珀的确心系芒种这个小跟班的利益,决心要留下这么个伙伴,也不至于拜请老夫人这尊大佛啊?难不成琥珀还看不上王夫人的地位,以为必须老夫人出马才能保住芒种? 另一件古怪就是琥珀这么一跪,看着老夫人和王夫人起初都还怪紧张的。 “三丫头研墨的技术还可以啊。” 忽闻这话,芳期才意识到祖父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遐想构思,斜眼看过来。 还没等芳期谦虚两句,覃逊又道:“看你魂都不知飞去哪里,还没把墨砚给我砸喽。” 芳期默默把谦虚话咽回了肚子里,干脆“剑走偏锋”:“二姐练字时,回回都是让我研墨,也算熟能生巧了。” “这就告上状了?”覃逊轻哼一声:“据我所知,可是你自个儿上赶着奉迎讨好的,没谁拿鞭子逼着你做那些婢侍之事。罢了,不说这些闲话,说说无边楼的事吧,你母亲寻常一句话,指东你连往西边看一眼都不敢,这回是中了什么邪,敢和你母亲对着干了?” “儿若不是万不得已,怎敢违抗夫人的嘱令。”芳期很清醒,哪怕是极有希望靠上祖父这座大山,也不能够直说自己就是为了让嫡母厌恨,以卑犯尊大逆不孝的罪名认不得:“儿听大夫人说了罗夫人相看四妹妹的事,越琢磨越觉得心惊胆颤,因儿知道罗夫人是为五大王相看,也知道五大王和太子殿下乃是一母同胞的亲手足,要是这婚事作成了,岂不等同于我们家就成了择事太子为东宫固储?可官家却越来越器重魏王……” “你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覃逊这才把笔搁下,转过身来直面芳期。 “这些话都是徐二哥告诉儿的。”芳期只有老实交待。 “原来是徐二郎。”覃逊微微颔首,眼睛里精光一掠:“你想扰了罗夫人相看四娘,就不怕你自己被罗夫人相中了?” “罗夫人即便相中了儿,可儿既然违背了亲长意愿,亲长又怎会答应让不孝女嫁入皇室?” 覃逊听懂了孙女忽然改口,不单指大夫人,是以“亲长”概括了。 “你认为和五大王联姻一事,是你太婆的主张吧?” “是。”芳期道:“大夫人一贯提防周小娘,应当不会容四妹妹得势,除非是太婆的嘱令,大夫人才不敢违抗。” “那我呢?我若发话,难道就半点威力都没有了?”覃逊微微一笑。 芳期:…… 她敢承认若搁从前,她确实会这样想么? 连忙也笑着回应:“翁翁是一家之主,翁翁若有嘱令,相邸上下莫敢不从……只是这件事虽是太婆的主张,却绕了老大个圈子,四妹妹说这是周小娘好容易给她争取的良缘,儿便想到是太婆利用了周小娘的功利心,促进这件事,太婆之所以这么大废周章,应当是明白翁翁未必会同意择事东宫,所以打算的是先斩后奏。” “怎么个先斩后奏法?” “翁翁既想维持中立,远离储争,想法无非是明哲保身,可要是大夫人代表相邸先向罗夫人表达了联姻之意,罗夫人又相中了四妹妹,结果咱们又再反悔……贵妃和太子殿下会如何想呢?岂不认定了翁翁想择魏王而辅,所以才如此羞辱东宫?” “而今罗夫人相中的是你,相邸拒绝就能明哲保身了?” “大夫人向罗夫人致意,说的可是相邸许嫁四妹妹,并非三娘,且罗夫人也看出了我一露面,大夫人的神色便极其不满,相邸的闺秀又不是街市上的鲜果,由得他人挑挑拣拣的,罗夫人已经直接示意没有相中四妹妹,那么相邸打消联姻的想法也是合情合理,既合情理,并不涉及有意羞辱,贵妃娘娘又怎会因此为东宫树敌呢?” 覃逊听芳期说得着实周全,看来行事前还算经过了深思熟虑,不是脑子一热就鲁莽行事,更不曾置家门安危不顾,他也不再存心挑刺儿,走过两步来,直盯着芳期:“我瞅你过去的主意,分明是铁了心的要嫁彭家子,怎么?豁出去得罪了你的太婆和母亲,打算的是让我替你出头,满足你的心愿?” 真要那样才糟糕了! 芳期忙道:“儿怎能因为一己的私心,连累翁翁和太婆发生争执……再者儿可不曾相中彭家子的才品,相中的原是彭家娘子一直把儿当作自家晚辈般,认为若嫁去了彭家,不会受婆母刁难……可儿细细一寻思,儿既不通琴棋书画,又难做女红针凿,又懒又笨,哪有优长让彭家娘子相中的?彭家娘子多半是看儿虽是庶出,但还算让大夫人称心,所以争取这门姻缘才对彭家有利。只不过儿怎能为了让彭家娘子称心,视自家安危不顾?那就真成了胳膊肘子往外拐,辜负了自家亲长的养育之恩。所以儿压根没有犹豫便自作主张,先扰了无边楼的相看,儿心里也明白,既这样做了,太婆和大夫人哪放心仍把儿嫁去彭家,便是翁翁愿意成全,只要彭家娘子听说儿已经为亲长所厌恨,必定也不会善待了,这大违儿的初衷,儿才不会执着这门婚事呢。” 她觑着祖父的神色,见眼睛里慢慢透出笑意了,芳期连忙为自己争取福利:“儿只盼着,翁翁能够可怜孙女的不易,为孙女另择一门婚事,孙女不图大富大贵,便是嫁给寒门子也不要紧,只要翁姑慈祥。” “难得你还有自知之明,不求求不到的事。”覃逊这才拈了拈胡须,又执笔,霑墨,把那幅字一气呵成。 芳期连忙奉承:“好字!” “好在哪里?” 芳期:…… 翁翁也太较真了,真不可爱。 只好硬着头皮道:“好在好看。” 覃逊失笑,又斜了芳期一眼:“你长着个聪明的头脑,不过看的书也太少了,所以见识还是有限,罢了,我会交待文捷,今后特许你去风墅看书,你要有什么事也可去风墅寻我,今后别再让你的大丫鬟跑二门处演一场淌眼抹泪的把戏,不过你记好了,日后不能再自作主张。太婆跟前我会为你说好话的,无边楼的事今后不用再提。” 芳期终于放心了,她知道祖父已经将她纳入羽翼。 “还伫这干什么?回你的秋凉馆去吧。” 覃逊撂下这句逐客令,自己先负手出了书房,料到老妻已经打发了晚辈,他就没往正厅的方向,直接往寝房走,打西窗前经过时,果然瞅见老妻歪在张凉榻上闭目养神,他便站住脚,先喊一声:“奇了怪哉,这冠春园哪里跑进来头猪!” 老夫人本有些负气,听这话也装不成睡了,睁开眼瞪着覃逊:“老不正经光知道胡说八道!” “我可没胡说八道,早前确然看见头猪,长得白白胖胖煞是尊荣,可不是普通的猪,应当是天宫上的猪神,听说我家老夫人肖猪,特意显灵来参拜夫人的,怪我,惊乍乍喊了一声,倒是把猪神给惊走了。” 老夫人被逗得忍俊不住,怒色就没法挂住了,覃逊这才绕进了屋子,也坐凉榻上和老妻心平气和的说话。 还在找&amp;quo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amp;quot;免费小说?</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16章 关注不是没原因 覃逊还没有因为一国宰执而闻名天下时,“国朝第一惧内”的名声先就不迳而走,但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懒得解释他其实还有几分夫纲,他家老妻除了妒悍不容姬妾这点实在无法变通之外,对于多数事体,其实还能通情达理。 当然,也有偶尔自以为是的时候。 这时覃逊便开始指明老夫人的“错误”:“我知道夫人的想法,想借这机会和罗贵妃交好,是为我覃家日后能够长盛久安考虑,被三娘给搅和了夫人心里自然是有怨气的,错就错在我先没有跟夫人说清楚,我不是因为高风亮节才远着东宫,是明白官家而今对太子已经牢骚满腹,反倒是魏王眼看着水涨船高。” “官家莫不是打算废储?”老夫人愕然。 “废不废储,是谁也拿不准的事,但这个时候还是保持中立更加妥当,现在急的可是贵妃,咱们犯不着急着站队,官家那性情,阴晴莫测得很,说来比先帝还更让人捉摸不透,官家要是拿定主意了,万万容不得一句反对的声音,若有臣公逆了官家的意,便是不立时发作,事后也总能揪着逆臣的把柄,秋后算账的事这些年也不仅只一件两件了,咱们到底是开封旧臣,一度还同先帝、先太子一齐被掳辽国,可不是济州潜邸的旧臣,所以我们和郑国公等等当今的勋贵不一样,行事得更加谨慎一些。” 王老夫人的神色这才转好:“我这回的确考虑不周,想的是皇后娘娘膝下没有子嗣,太子位据东宫又这些年了,太子未犯过错,官家怎至于废储?且魏王不是主战么?我上回听相公说,皇上分明有意和辽国和谈,怎会突地又属意魏王了?” “魏王可不简单。”覃逊拍了拍老妻的肩:“他哪里是主战?官家主战他便主战,官家主和他便主和,倒是太子,最近也不知听了谁的挑唆,一直替鄂举说好话,在官家看来太子竟是主战无疑了。” 老夫人默了一默又道:“不管朝堂局势如何,但三丫头忤逆嫡母,瞅着有高枝伸到她眼前就敢自作主张,这件事本来就不应轻饶!” “三娘貌美,人又机灵,日后留着她会有大用处,我可不是不满大媳妇啊,就是觉得她的眼光太短浅着些,也难怪,虽说她也是夫人的侄女,到底父亲不像大舅兄,和夫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老夫人便听明白了覃逊的言外之意,轻哼一声:“我省得了,老爷对三娘另有安排,正好昨日大妇来见我,也说了三娘既有攀高枝的想法,就不合适再嫁去彭家,老爷刚才应当也对三娘交待清楚了吧,别以为她搅和了四娘的婚事,就能如愿攀上五皇子的高枝儿。” “是,我当然警告了三娘莫作妄想,不过既然要利用这孙女,趁她还在闺阁时候就得多安抚着,对她太过严苛,将来她也不会念咱们的好。” “也罢了,只要她不碍着姿儿,我也犯不着弹压这么个黄毛丫头,就是大妇极其的伤脑筋,三丫头指望不上,她也没个另外能指望的人,就怕葛彭氏唆使着葛家妇刁难姿儿,彭家又没个能约束葛彭氏的人。”老夫人道:“葛二郎虽是姿儿自己相中的女婿,相公却也赞同这门婚事,可得替姿儿打算周全了,否则我仍是不会姑息三丫头的!” “夫人和大妇是关心则乱了。”覃逊摇了摇头:“彭家大女的德容言功,可是得了周圣人的嘉诩,必定不会惹是生非闹得家宅不宁;再讲葛承旨夫妇两个,性情虽严厉,但素有治家清正的美名,无端端的怎会苛难息妇?” “知人知面不知心。”老夫人反驳道:“再则讲就是因为葛家妇治家清正,才看得上彭家女这样的息妇,我们姿儿可是如珠如宝娇养大,性情哪会像彭家女一样死板?相公是男子,不知道内宅妇人的心思,多少妯娌间都少不了攀比逞强的计较,葛彭氏和姿儿合不来,就会在婆婆面前说姿儿小话,葛家妇偏心大妇,就会弹压小妇,我们姿儿嫁去他葛家可不是为了受委屈挑剔的。” 感情老妻不是往葛家嫁孙女,是往葛家嫁祖宗的,覃逊顿感无话可说,只好积极开动脑筋解决老妻的担忧:“我们家没有合适的女孩儿,大舅兄不是正有个孙女合适?夫人怎么忘了这碴。” 老夫人眼中一亮。 她的兄长年近五十还得了个老来子,是庶出,取名王栢,王栢养的庶长女正是今年及笄,虽说老夫人自来认为王家即便是庶子所出庶女也比寻常人家的女孩儿矝贵,但这位王大娘却有天生跛足的缺憾,又加上老夫人的长兄长嫂已然过世,所以几房儿子分了家,王栢只得了个试将作监主薄的荫补,努力多年也不过是把前头那个“试”字给去掉了,老夫人想着把王栢家中的庶女大娘嫁去彭家确实不算十分低就。 覃逊乱点完此一鸳鸯谱,见老妻终于心满意足,才转移话题:“文尚书早在两月前就提过,他家在西湖边置了处游苑,花了不少心思才布置好,里头栽了大片青竹,又建了座高楼,能遥赏雷峰夕照,邀我抽出空来去他的游苑逛玩,顺便给高楼题个名匾。今日正好旬假,夫人若有兴致,不如咱们就往文尚书的游苑去逛玩,傍晚赏了夕照,顺便还能往清风楼吃酒。” 老夫人想了想,道:“相邸哪里都好,就是离西湖远着些一点不足,我上了岁数,逐渐也懒怠出门了,确有大半年都没去西湖逛过,也罢了,今日相公难得有兴致,我也不当扫兴的人。” 老两口出门逛玩从来没想过“拖家带口”,今日也是如此。 但老夫人至此,彻底的被覃逊给哄得眉开眼笑了,只不过大夫人的怒火可没这么快平息。 她这时正在审琥珀。 “你受雇于相邸已经有些年头了,又是老夫人亲自掌眼调派给二娘使唤,所以你自从到了琼华楼,我就提你做了大丫鬟,往前我看你确实稳重,所以也没什么不放心,可万万没想到你今日竟会这般鲁莽!芒种那事原本不算什么,我难道还能让她因这点小过错就被逐出相邸?结果倒好,你这么一闹,反而让覃芳期这孽障称了心!” 琥珀缩着肩膀,低着脑袋跪在地上挨训,又怕自己也丢了差使,所以才敢辩解:“奴婢没想到相公竟然会过问内宅人事……” “你的错是没想周全么?你的错是压根就不该自作主张!” “大夫人息怒,奴婢知错了。”琥珀带着哭腔:“奴婢是担心三娘既敢说出要逐离芒种的话,必定是握住了芒种别的把柄,逼着夫人不得不发落芒种。但老夫人因着昨日的事,必定也会埋怨三娘,要若听说夫人非但没寻着三娘的错处让老夫人出了胸口这怨气,反而又被三娘算计,利用大夫人在秋凉馆立威……奴婢担心老夫人会埋怨夫人瞻前顾后行事不够果决。 所以奴婢才想着,先下手为强,在冠春园就把事闹开,只要老夫人发了话三娘万万不敢顶撞,既免了让大夫人为难,又能保住芒种,挫毁三娘的诡计。” 大夫人冷笑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多主意了,你给我好生想想,是不是听了什么人唆使才做了这等蠢事!” 这倒不用好生想,琥珀立即有如醍醐灌顶:“正是今早在冠春园,苗娘子告诉奴婢若不占先机,大夫人恐怕就会又吃暗亏。” 居然是苗氏?! 大夫人心里极其的狐疑。 琥珀又道:“大夫人若不信,奴婢敢和苗娘子当面对质!” “真笑话,你是什么人,她是什么人,凭你也有资格和她对质?!”大夫人冷笑道。 苗氏可不是相邸的仆妇,她的丈夫姓覃,是覃逊另一个远房宗侄,当年在开封城的时候,覃攽就任家里的大管事,后来开封城破,不但大卫皇帝、储君、后妃、帝姬宗室被辽兵掳去了上京,不少官员商贾竟然也一并被掳,覃逊一家就未得幸免,而覃攽夫妻二人明明可以逃脱俘虏的命运,却自愿追随覃逊一家同卦上京,从那之后,覃逊待覃攽更加不一般,苗氏也越来越得老夫人的宠信。 想不到审了一场,竟然是苗氏煽动的琥珀犯蠢? 大夫人根本不信芳期竟有这么大的手段笼络苗氏为她所用,怎么想都只有一种可能:“这件事应当是我多心了,罢,既已是这样的结果也不用再多说,不过你给我记好了,若还想拿相邸这份工钱,日后就不能再自作主张。” 待打发了琥珀,大夫人才把蒋媪叫进来:“喊如意行的牙人来吧,当牙人面,说清楚不是我家无缘无故毁约,是芒种不服管束冒犯顶撞,论来我们还该追回半年工钱算赔偿,只我家也不计较这点钱,这话也得当着芒种的面说明白了,免得牙行要追讨赔偿,她却以为是相邸不依不饶。” 蒋媪一一应了,不忙着办这件事,只咬牙道:“今日这件事,固然怪琥珀太鲁莽,不过相公从前也确然没有过问内宅的琐事,怎么今日却为了三娘破例?” “翁爹待覃芳期一直便比其余几个孙女重视,为的什么连你也不清楚么?” “还是因为苏小娘!” 大夫人疲倦的摆了摆手:“苏氏再怎么能,她一旦成了郎君的姬妾,可就再也不是当年红及一时的妙音仙了,且这里是临安也不是上京,她那套手段,再也没有用武之地。苏氏倒是个明白人,干脆离了相邸躲到了田庄,她都活得这样无欲无求了,我要是……就别说翁爹了,恐怕就连婆母都会埋怨我。” 且现在最关键的事,不是覃芳期那孽庶更不是苏氏,而是怎么给二娘铲平未来的一切障碍和隐患。 还在找&amp;quo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amp;quot;免费小说?</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17章 厌恶值疾增 芳期首战告捷,内心是十分兴奋的,因着今后不用再指望王氏能容她一门好姻缘,倒也没有必要去明宇轩奉承讨好了,相邸的规矩,对未出阁的闺秀明面上都得娇养,就像祖父说的那样,不会有人逼着她行为婢侍之事,她也就干脆挺直了腰杆做人,今后只坚持卯时去罚上一个时辰的站罢了。 她刚回秋凉馆,就对三月、八月说:“过去我这主人不顶用,累得你们两个也只能忍气吞声,说起来是相邸的大丫鬟,在秋凉馆里对芒种等等粗使奴婢都得忍让迁就,从今往后,在秋凉馆里再也不用这般的小心翼翼,若还有奴婢敢效仿芒种,放刁逞强不服管教,你们两个尽管训诫,还有人不服,就禀报我让我处治。” 三月还有些忧心忡忡,八月却极其的兴奋,赶忙道:“奴婢这就去告诫春分等人,趁热打铁先把三娘院里的规矩立起来。” 芳期又让三月去给八月掠阵,正寻思着该不该睡个回笼觉,脑子里就响起“叮咚”一声。 系统:亲,支线任务已经进行过半,亲真是棒棒的。 芳期:这才进行过半? 系统:是的呢亲,您虽初获宰执祖父的认可,但还不足以让嫡母把你视作威胁,亲还得继续加油。 芳期:啥叫加油? 系统:您可以理解为马儿多吃些草。 芳期虽然明白了“加油”的意思,但内心极其郁怀——有这么努力加油招人恨的么? 但她也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的道理,现在报怨系统已经没有任何必要了,问:你现在积累的能量,足不足够给我更多提示了? 系统:我可以解锁提示,但是亲,小壹认为您现在任务进展十分顺利,并没有必要浪费能量,还有一件喜讯就是,亲触发了随机奖励,小壹可以花耗部能量为亲解锁奖励选择权,也就是说程序可以提供两项奖励,亲爱的宿主可以根据自身情况选择接收一项奖励。 芳期琢磨了一阵,觉得先拿奖励十分不错,就同意系统解锁选择权了。 系统:亲,程序提供的另一项奖励是,教会您将辣椒加工成为两样佐料的方法,用这两样佐料,就能够更加灵活的利用辣椒烹饪出更多更美味的菜肴。当然亲也可以选择另一种大卫没有的食材。 芳期觉得自己现今在相邸,行动比过去更加难得自由,小娘过去居住的小院已经不保险了,她根本没有地方种植食材。她刚刚才争得祖父几分微薄的信任,总不能立时就狮子大开口要求祖父赐她座田庄,而且祖父可没有三月、八月这么容易糊弄,不大可能相信她说的那个“巴林冯番僧”故事,刨根问底起来,她哪里编得出更加合理的说辞? 关于系统的事,连她亲身经历了都觉慎惧,更惶论他人会如何做想,怕更会怀疑她要么是胡话张嘴就来,要么就是得了癔症疯癫了。 无论怎么想对她都不是好事。 所以芳期选择了辣椒的两种加工方式。 跟从前一样,她只需要默想接收,脑子里就立时有了知识,这回居然还有附赠,就是好些张用辣椒油和豆瓣酱两种佐料做成的美食图片,虽然没有烹饪方法,但芳期在厨艺上既有名师指点,自己的天赋也不弱,有了图片的提示,当即就对如何善用这两种佐料有了自己的一番想法。 冲动得连回笼觉都懒得睡了,立时就想直奔疱厨。 不过因为这时辰,温大娘应当坐着小轿回了自家,没有温大娘的允许,芳期可不敢擅用疱厨,待要去温大娘家中吧,她今日已经气得嫡母上涨了几十点愤恨值,这时说要出门,那就是去触嫡母的霉头,连祖父都会埋怨她轻浮急躁不懂事了。 还是等明日再说。 当然芳期也没有忘了任务尚未完成,于是就歪在榻上默默计划下一步。 要想成为嫡母克星,其实根本不需要系统给出提示,只要她的存在威胁到长兄二姐,嫡母肯定就会暴跳如雷,别说恨之入骨了,把她碎尸万断的心都得有。 但芳期一点都不想连累长兄。 长兄可和二姐不一样,虽然身体羸弱,更受嫡母惯纵,但心性却善良柔软,和她虽不是一母同胞,但无论何时都是和和气气的,芳期记得有一年,那时她才十岁,听闻长兄病情加重,经施针诊治,幸好是控制住了病情,但大病一场,别说胃口不佳,也的确克化不动油腻荤腥的饮食,除了清粥小菜,全靠药膳汤水慢慢调养。 芳期知道嫡母心系长兄,为了取悦嫡母,废了不少心思还托了徐二哥去找大夫打听,请教温大娘,做了一盅药膳送给长兄服食。 她可太高估了嫡母对她的信任。 非但没有受到夸赞,还挨了嫡母怒斥,冷言冷语疑她不怀好意,是想谋害长兄。 芳期当时又是委屈又是惊恐,连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半个字来,幸亏长兄劝住了嫡母,问芳期药膳里都加了什么药材食材,芳期如实说了,长兄直讲不碍事,都是对他身体有利的药材,嫡母仍不放心,长兄又笑道说他自己是久病成医,因祸得福懂得了不少药理,要真加了不该加的药材,舌头一尝就能辨认。 芳期至今不知兄长有无这样的本事。 她只知道兄长服食了她的药膳,连连夸赞可口,还拜托她得空再受累,熬制几回。 嫡母这才“原谅”她。 芳期从来认为自己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别说她和嫡母之间至少现在还论不上什么深仇大恨,哪怕将来真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嫡母是嫡母,长兄是长兄,长兄既然没有加害她她就不能损害长兄。 那么难道只能在二娘身上动脑筋? 对于覃芳姿,芳期是从来没有半分好感的,她可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五岁那年,因为祖母突然夸赞了句她的容貌,说她日后应当是几个孙女中模样最出挑的,结果就惹恼了覃芳姿,竟带着几个婢女把她围在古楼园,要用剪子划花她的脸。 多得她机灵,立时说祖母的意思是几个庶出孙女中比较,从来没有拿嫡女和庶女比较的说法,又连夸覃芳姿皮肤比她白,眼睛也比她大,终于才糊弄过去这个暴戾的嫡姐,保住了自己这张小脸蛋。 到豆蔻之岁,覃芳姿因为心悦在愈恭堂听学的葛二郎,不怀好意的目光又看向她的脸,一天比一天毒辣一天比一天嫉妒,芳期那时已经是个小美人了,覃芳姿自己又不是没照过镜子,花言巧语实在糊弄不过去,芳期赶忙暗示嫡姐,葛二郎是君子,君子看人看的是品性和才华,绝对不会以貌取人,把覃芳姿往才德兼俱的高度使劲吹捧,又确实葛二郎不是轻浮人,虽说也在古楼园中遇见过相邸的闺秀,但知规守矩的从来没有刻意向谁献过殷勤。 芳期也根本不敢往葛二郎身边凑,覃芳姿观察了一番,终于相信葛二郎没有因为她的容貌动心,再一次打消了往她脸上划几刀子的念头。 过去她敢不奉承讨好覃芳姿么?当她真愿意忍着嫡姐的颐指气使行为婢侍之事?都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小脸蛋才不得不奴颜卑膝。 要不然哪天挑衅挑衅嫡姐,想法子让她挨一场祖父的训斥,嫡姐哪怕是气得一餐饭没吃好呢,恐怕就足够嫡母把她给恨之入骨了。 正计划,却见帘子一晃,竟是腊月托着个瓷盘走了进来,瓷盘上放着把碧青釉色持壶,还搁着个同色的琉璃碗,芳期认得是自己屋子里的器物,就不知什么时候被腊月给“征用”了,端茶递水的活计腊月可从没干过,但既然她昨晚就已经开始移枕铺床了,今天端茶递水倒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这是什么?”芳期问。 “是天香汤,但并非从汤水局要来,是奴婢七日前亲手做的,今日刚好可以饮用了,就是不知三娘是否习惯。” 芳期笑道:“这样说你的天香汤必定和汤水局备的那些有差异,斟来我尝尝吧。” 腊月这才敢将托盘放在一边的方桌上,斟了一盏天香汤呈给芳期。 “你这是未加炒盐,加的生蜜,点开时又调了些薄荷清露,比起传统调制法,倒是更适合夏暑季候饮用。” 腊月惊喜道:“三娘舌头可真灵,奴婢只加了极少的薄荷清露调和,三娘竟然都能品出。” 这是当然,要想做个好厨娘,必须有一条对味觉灵敏的舌头,咦?怎么突然对自己进行了职业规划?芳期扶了扶额,又看一眼腊月:“你倒是比六月乖巧。” 话说得颇有些意味深长了。 六月其实并不刁狂,只不过有些木讷,芳期让她收管钗环首饰,她就只专心这一件事,从来不到小主人跟前邀功献媚,过去腊月也是如此,但从昨晚开始,这个丫鬟就表现出强烈的邀功欲望,对于管束仆婢,芳期自来有她的套路,那就是宁向直中取。 于是便问道:“说说吧,为何无事献殷勤?” 腊月听自己似乎被坐实了“非奸即盗”之罪,她也不惊慌,只收敛了笑容恭敬回应:“奴婢是一年前才进的相邸,过去是在一家蜜饯果子铺帮佣,所以才学会了如何调制各色汤水。奴婢有一堂妹,却是彭家的雇佣。” “彭家?”芳期挑了挑眉。 “正是三娘认为的那个彭家。” “你继续说。”芳期道。 “堂妹那时年纪小,不过奴婢叔父的家境还算过得去,并不指着女儿给人帮佣赚钱贴补生计,想的是送堂妹去官宦人家历练历练,学些眉眼高低,认几个字增长见识,日后或许能嫁个好人家,所以彭家娘子借口堂妹年弱,压低工钱时,奴婢叔父并不在意,不过提出只签一年短约,待期满后再考虑是否续签。 开始彭家娘子待奴婢堂妹还算宽厚,所以堂妹一年短约期满,就再续了三年,怎知眼看三年也即将期满,彭家娘子不肯放堂妹还家,竟谤陷堂妹盗卖主财,逼着奴婢叔父签十年长约,且往下再压工钱,只肯给付一月十文钱的工价,否则就要将堂妹送官法办! 后来多得彭家已经出嫁的大女,葛家大妇听说了这件事,说服了彭家娘子不可行此欺凌良民的恶行,但奴婢叔父当时已经逼于无奈签下了十年长约,葛家大妇为免彭家娘子的恶行声张,只好将堂妹带去了葛家,也不按雇约给付工钱,增涨至一月三百钱,且年节上还有打赏,又安慰堂妹,待过上一、二载,解约的事不那么显眼了,就让堂妹返家。” 还在找&amp;quo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amp;quot;免费小说?</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18章 先要了婆母的命 芳期知道彭家不富裕,彭母为人吝啬,却没料到彭母的手段竟然如此下作,但而今虽然彭母还瞒在鼓里,不过她和彭子瞻的婚事已经算是作罢了,关于彭母的人品如何已经和她无干,只听腊月继续往下说。 “不瞒三娘,奴婢自从被调派来秋凉馆,得知三娘多半会嫁去彭家做长息妇,十分担心届时会因三娘出阁,将奴婢也一并带去彭家,所以只想远着三娘,生怕步堂妹的后尘。直至三娘昨日突然违逆大夫人的嘱咐,奴婢猜度着三娘应当改变了意愿,逆着大夫人行事必然是为了摆脱和彭小郎的婚事,才敢向三娘示好。” 芳期也理解腊月的担忧。 腊月虽是和相邸签的雇约,并非相邸官奴,不过如果她出嫁,腊月雇期未满,她要把腊月当作陪家丫鬟带去彭家,按雇约规定腊月不能拒绝,当然等雇约期满,无论是她还是彭家都不能强留腊月,但有腊月堂妹的事件在前,腊月自然会担心到时彭家不愿放人,又会琢磨阴谋诡计强迫“卖身”。 但有一点芳期却还存在狐疑:“我便是不嫁彭家,也会嫁去别家,而今甚至连我自己都拿不准将来的归宿,你怎地就有自信做我的陪嫁丫鬟有百利而无一害了?” “奴婢一介下人,自是不敢干预主人的姻缘,所以明知彭家娘子绝不是好人,但当初看三娘似乎与彭小郎情投意合,奴婢不敢冒昧在三娘面前说彭家娘子的不是。”腊月心里清楚,彭家娘子敢如此算计仆婢,却不敢如此算计相邸千金,所以她即便说了堂妹的遭遇,万一三娘铁了心的要嫁去彭家,也根本不会在意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 “我知道身为下人的不易,并没有埋怨你不够忠心。”芳期道。 “万幸三娘能够体谅奴婢。”腊月蹲身行了一礼:“可奴婢虽有自保的想法,却万万不敢行为背主之事,奴婢既被指派听三娘使唤,绝不会效仿芒种为大夫人的耳目,仗着大夫人撑腰就冒犯三娘,三娘此时,为了摆脱与彭家的婚事,已然和大夫人反目,奴婢不肯趋从于大夫人,势必就会被视为三娘心腹,所以无论三娘日后要嫁去什么门户,奴婢都希望能够跟随。” 腊月的意思是,如今情势逼得她不能不站队,但她既然视芳期为主,想都没想过趋从大夫人。 她虽然只是相邸的雇佣,不怕被发卖打杀,但要是被相邸当家主母针对厌恨,随便挑一错处就会落得和芒种一样的下场,腊月的父亲在多年前就已经残疾,母亲而今又卧病难起,否则她也不会当和蜜饯果子铺雇约满后想方设法争取相邸仆婢这门高薪职业,以解家人的燃眉之急,如果跟芒种一样,在牙行落下个不良风评,日后再难被高门富家雇为仆婢了,她只能争取做为芳期的陪嫁丫鬟。 “你和相邸签了多久的约?”芳期再问腊月。 “五年,尚有四年期约。” “那也难怪你这般焦急,这样,我可以答应你不管嫁去什么门第,都会带上你作陪嫁丫鬟,万一我嫁给了寒门子弟,没能力再给付你现今的工钱,也会主动解约担保不会让你留下不良风评,但我需要你告诉我,你能为我做什么事?”芳期指了指那把持壶:“像天香汤这样的机巧可不顶用,调制汤水我也有不少配方。” “奴婢明白,奴婢可为三娘做明宇轩及琼华楼的耳目。毕竟在大夫人看来,三娘根本无法和她较力,但凡有几分聪明的下人,都知道趋从大夫人才是一条明路,三娘想让大夫人及二娘知晓何事,奴婢担保会让大夫人、二娘信任无疑。” 芳期满意道:“你的确聪明,我也相信你具备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品行,眼下就有一件事,我明日就会去寻温大娘,学一道翁翁、太婆都爱吃的佳肴,过些日端午节,就会用这一道菜取悦翁翁和太婆。” “奴婢省得了。”腊月忙道。 腊月刚走,八月又掀了帘子进来,她刚才在屋子外已经听了一阵三娘和腊月的对话,这时忙问:“三娘为何要将打算告知大夫人?” “就是要让大夫人知道我而今有了翁翁维护,大夫人日后的行事便会更加投鼠忌器,放心吧,大夫人知道归知道,却也没办法阻拦我。” “大夫人怎么不能阻拦?大夫人只要找个借口不让小娘子出门就是了。” “明日我要出门,只需征得太婆的允许。” 八月也立时省悟:“看来奴婢昨日拿的一两银,还真不用担心是无功光受禄。” “好处还不仅这些,你再想想,要想明白了我再奖你百文钱。”芳期有意启发八月的智计。 她既不用嫁去彭家,且不知道姻缘有何着落呢,可没了过去得过且过懒散渡日的念头,她不能孤兵作战,身边需要帮手,三月忠心但不比八月果敢,相较而言八月更得力,那么就要好好栽培这丫鬟了。 八月琢磨的时间不长,再次豁然开朗了。 “奴婢明白了,大夫人见腊月提供的消息确凿,日后才会更加相信腊月,这么一来腊月就能发挥更大作用了。” “百文钱是你的了。”芳期很满意。 第二日晨省,一家之主覃逊当然不会仍在冠春园的正厅,芳期在姐妹们惊讶的注视下开口请求老夫人允准她今日外出,老夫人问得她是要去见温大娘,就在儿媳、孙女们的注视下点头允许了,先不说芳期如何,只说老夫人单独留下王夫人说的一席话。 “五大王那桩事就算过去了,今后不必再提,我知道你必定会厌恨三丫头,我也不喜她这般使心机,可相公说了,三丫头这容貌不好好利用实在可惜,她横竖已经及笄,在家里留不了多久,你也犯不着计较针对她,比如她要出门的事,今后不必拘束。” 王夫人心里有些不甘愿,但明知老夫人是说一不二的性情,也只好称喏。 老夫人就又说了王夫人要把王栢家的庶长女嫁去彭家的事:“彭俭孝夫妻两个虽相中的是三丫头,那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敢肖想我王家的闺秀,这回的事虽然是咱们反悔,不过能有这样结果,彭家人只有喜不自胜的。你也不必再为姿儿的日后发愁了,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字,自己家的孩子怎么都比三丫头这庶女要强些。” 但王夫人根本就不这么想。 这天回到明宇轩,再也忍不住愠怒之色。 一笔是写不出两个王字,但老夫人似乎忘记了姿儿姓覃不姓王!王栢那庶长女,闺名叫什么来着?还是问过了蒋媪,王夫人才想来,止不住地抱怨:“终究不是亲孙女,老夫人竟这样草率!桑丫头和姿儿虽是亲戚,但从来就无来往,桑丫头嫁去彭家后哪里会为了姿儿得罪彭家大女!大伯父在世时,几个堂兄就管束不住王栢,更何况现在?王栢那混账,当初可还顶撞过父亲,说父亲不过也是庶子,在他面前端不起长辈的架子,王栢的女儿会听我的管束? 蒋媪也觉得这一件事,的确是老夫人想得太过理所当然了。 王家老夫人一辈,是三子一女,嫡长子就是王栢的父亲,庶次是王夫人的父亲,跟着就是老夫人,老夫人还有一个嫡出的弟弟,就是徐明溪的外祖父,老一辈的,而今在世也只有老夫人姐弟二人了。 老一辈的兄妹之间感情虽然和睦,但王栢因是老来子,着实是被父亲惯坏了,对二叔父也就是王夫人的父亲自来就不放在眼里,父辈一过世,王栢虽说也和相邸走动,但自来就对王夫人爱搭不理的。 不过关于这桩婚事,王栢应该会赞同。 蒋媪不是王家的人,她其实也是受雇于覃家,但她是个寡妇,膝下只有一女嫁了人,她又不能跟去女婿家过活,靠着王夫人才有个栖身之所。 正因为蒋媪不是王家人,没有老夫人的优越感,在她看来王大娘腿脚患有疾障,父亲又不是高官,还是个庶女,能嫁给彭六郎真该念句阿弥陀佛。 彭家阿郎虽说只是个七品官,但到底不像王栢一样只是领闲禄,手上一点实权没有,彭家子怎么看也算一表人材,配王大娘是绰绰有余了。 王栢往前就不待见他二叔父这一房,他的女儿怎么可能为了王夫人的女儿得罪夫家人? 就算老夫人还能把控王大娘,可老夫人也六十好几的人了,万一…… 总之这桩事不妥当。 王夫人见蒋媪也是一脸愁容,心情越发急怒了,她紧紧握着拳,眼底掠过狠戾之色:“我的姿儿,断然不能受别人的气,葛二郎不能没有长兄,否则日后恐怕对他的前程也会有影响,如果没有长嫂……葛大郎这般年轻,必定还会再娶,唯有上头没了婆母,葛彭氏再怎么能也没有挑唆翁爹弹压妯娌的道理!” “夫人是想……这事恐怕不成吧,葛家娘子毕竟也是命妇……且要葛家娘子没了,葛二郎岂不得为母服丧?就得耽搁二娘的姻缘了。” “耽搁三载怕什么,横竖我也舍不得姿儿这么早出阁,只要等彭家择定吉日行了纳征礼,这门婚约就算正式告成,难不成等三年之后葛家还敢反悔?命妇怎么了,命妇就没个生老病死之忧。” “可是夫人,葛家并不是普通门第,万一要是失手……” “我何曾说我要亲自动手了,不是有现成的人么?” “夫人是说……上京的人?”蒋媪忽然豁然开朗了:“如果是他们动手,绝对不存后顾之忧。” 还在找&amp;quo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amp;quot;免费小说?</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19章 又见晏迟 芳期自来羡慕温大娘的另一点是,也像朝廷官员般能够享受十日一休的旬假,且年节时虽一般都会因为操持酒宴不得休假,但假期一天不少,不过是在年节前就提前享受了,不像她,说起来是相邸闺秀,晨昏定省除非病得起不来床,否则一天都不能短。 端午节,朝廷允百官三日节假,从五月初三始,相邸要连摆三日酒宴,第一天宴僚属及登门拜问的普通客人,第二日宴亲朋好友,五月初五端午正日才是家宴。按惯例,温大娘得在五月初二作足准备,所以五月初二之前就该她的三日端午假,从今天始休。 但只不过,当然不能够因为温大娘休假,相邸的疱厨就得断炊,温大娘有两个侄女,得她真传,烹饪家常菜不在话下,每逢温大娘休假,都由她的侄女们掌勺。 芳期掐算着时间,她今天出门虽则早,但毕竟是用过早饭才从相邸出发,温大娘的两个侄女必定先一步到家了,她可以先问温大娘借厨房,加工辣椒油和豆瓣酱,这样就不耽搁温大娘先教导自家侄女厨艺,正好中午,辣椒油做出来可以拌两道冷菜,再让温大娘惊艳一回,说不定又能匡到手点实惠。 下午再向温大娘请教拿手菜,等吃了晚饭再回家,再样既不耽搁温大娘的事,还能连蹭两餐美食。 这个安排很不错,芳期在轿子里很为自己的安排得意。 说来大卫民风还算开化,女子出门并不会引起路人的大惊小怪,临安大街上虽说少见了,西湖边堤却不乏骑马赏景的贵妇和闺秀,芳期出门,自来都是更喜骑马的,但今年暑夏着实来得迅猛,这么毒的日头要是骑马出行,芳期担心会被晒成黑炭块。 相比颠簸的马车,她考虑了半天才选择轿子做为代步工具。 一来是因乘坐马车出行更费周折,不仅得配备随从还得配备驭夫,又得配备喂马的草料,如今她已被大夫人嫌弃,还是省些事才好;再者温大娘家离相邸并不远,隔着两条街罢了,轿夫不用中途歇气,也不需要调配这样那样如此麻烦。 但轿子的不足就是空间小,难免憋闷,好在芳期一大优长是能够自娱自乐,比如这会子自鸣得意就能让她心胸舒畅了。 芳期正倚着凭几听着轿子外头的动静,但闻市声嘈杂,就知必是已经走出太合街刚抵达鼓楼御街,为了让接下来的路途显得更短,她又给自己出了考题,打算用耳朵分辨出那几家开在御街旁的知名酒馆、商行、瓦子,掀开挡帘一角察看定位是否准确,待验证到了汇生行,就该拐进燕子街,温大娘就是住在这条街尾了。 怎知当第一个“定点”春暄棚还未来得及验证,她就听一声惊雷般的炸响,芳期被唬了一跳,几疑莫非遇着了闲汉蛮徒斗殴,忙让停轿,刚掀开轿帘想着一窥究竟,就见今日跟她出门的男仆曹开和已经站在了窗前:“小娘子不需怕,这是前头的十锦行正开关扑赌局呢。” 芳期就疑惑了,她从前经过十锦行前,也不是没遇见过赌局揭注,哪有这“轰”的一声震耳欲聋大动静。 又一听,却果然听见有人在喊:“嗐,跟着晏郎押注果然十押十中,可惜我没一信到底,这回押了庄家,白白损失了一吊钱,前头九局赢的钱又都赔进去了。” 曹开和都忍不住感慨:“这晏三郎也真是神了,虽不常来十锦行,可但凡来,关扑就从没亏输过,一众看客跟着他下注,把庄家愁得眉毛都快焦了,又没有赶客的理,只好认亏,怕是求神告佛就怕晏三郎经常光顾。” 八月便问:“曹大哥所说的晏三郎可是沂国公府的晏三郎?” “不是这位还能是谁?怎么,八月妹子深居简出的竟然也听过晏三郎的大名?” “前日晏三郎不是还来相邸赴宴吗?听说下昼的击鞠,晏三郎先押的是赵世子一伍赢,后来听说徐二郎要下场,竟然反悔了,起初和他对赌的是李大郎,不肯罢休,晏三郎却说对赌时说了前提,便是以为徐二郎不会下场,郑国公府的赵五郎一听就不服气了,说自家兄长相比徐二郎必定技高一筹,上赶着和晏三郎对赌,结果输了三百两银,李大郎服气过谁?连他都惊赞晏三郎眼光独到呢。” 芳期一听她鼓励徐二哥下场应战,结果自己赢了三十两那位冰山美男赢的钱竟然是她的十番,顿时觉得五脏六腑都在颤抖了,觉得自己是给他人做了嫁衣,不过转念一想,也罢了,谁让她拿不出三百两来作赌注呢,财短气虚,眼红也眼红不来这笔飞来横财。 立时就斗志倍增了,等她先完成个主线任务,有了发家致富的本金和方法,总有腰缠万贯的一天。 轿子拐进燕子街,四周又逐渐变得清静了。 临安居而今也是大不易,温大娘虽是有钱人,买的宅子也就是普通两进而已,阍仆是认得芳期的,不多问敞开大门让软轿直接抬进了院子里,芳期便给了曹开和一袋子钱让他打酒跟阍仆喝,领着三月、八月去见温大娘。 温大娘的内宅也营造了一个小花苑,仿佛是寝居的一道天然屏障,她这时正跟侄女们进行一番长篇大论的训导,见芳期自己坐在了一边的凉亭里,才让侄女们去疱厨练手——大卫的高门大户请疱厨,多择女子,且虽然雇的只是厨娘,仍要讲究容貌至少清秀,身姿必定窈窕,有了这么多的要求,厨娘的薪金就远远高过了厨子,长期以往,厨娘这个行当便就形成了“世家”。 虽也有厨娘招赘,不过更多的厨娘却宁可选择独身,于是在厨娘世家,倒是男子负责传宗接代,成了女主外男主内的模式。 像温大娘,她就是独身,至少目前还没有招赘的打算。 听说芳期竟不急着让她传授技艺,而是想借她厨房干一件“神秘事”,温大娘一口就答应了。 便是在相邸,温大娘都有一间单独使用的厨房,里头琳琅满目的一应用具均是温大娘自备,更何况在自家居宅? 芳期先不学艺,不存在泄密的问题,所以这回三月、八月都跟进厨房打下手。 她们两个这还是首回被允许进温大娘的私厨,搁从前,芳期这小娘子在私厨忙得汗流浃背,两个丫鬟反而在小花苑的凉亭里喝着凉水吃着蜜饯果子,常有一种主仆易位的错觉。 两个丫鬟都被温大娘的私厨惊呆了。 一套刀具,刀柄都是金光闪闪,这、这、这,温大娘也太有钱了吧! 眼瞅着八月似乎都想把刀柄用牙齿咬一下鉴别真伪了,芳期哭笑不得:“这当然不是足金,是鎏金,否则一把刀这么重,哪里还能称手。” 八月咂舌:“三娘这意思是要是称手,温大娘也并非置办不起,就算鎏金这套刀具也很值钱了!” “我们主仆仨的月钱加起来,都不够温大娘的零头。”芳期望锅兴叹,觉得自己真是太穷了。 作为一个相邸闺秀,没有前两天的八十两到手,她居然没有一文钱的积蓄,要说富裕的话,恐怕还真不如三月、八月两个,她给她们的工钱丫鬟们都舍不得花销,全攒着呢,有时候还会贴出来帮衬她,这主人当得认真颜面无光。 温大娘这里不仅用具齐全,佐料也齐全,芳期毫无负担就取用了,横竖辣椒油和豆瓣酱加工出来,法子她也会告诉温大娘,相信温大娘不会心疼这点配料。 有钱人的心胸应该这么宽广。 主仆三人忙碌了好一阵,终于才把佐料加工出来,但豆瓣酱需要腌制一些时日才能取用,今天是没法检验味感了,芳期原也打算只用辣椒油显摆,她这时回忆了下系统让她看到的一张图片,虽不知那红灿灿的看上去并非辣椒的东西,以及黑里透绿看上去口感粘滑的东西到底都是什么食材,但芳期也可以用别的食材代替。 涉及到烹饪,就不好让三月、八月两个在旁了,芳期让她们去外头只负责跑腿,另找温大娘借了两个侄女来帮手。 先将泡在水里的褪了盐的火腿取出,放温大娘家常备的鸡汤里煨着,芳期又将银缕泡发。 把个鸡卵,加几粒盐调散,煎成饼状,切成细丝备用。 再准备葱丝、姜汁、蒜汁。 银缕发好,在放凉的熟水里褪热,沥干备用。 再把煨熟的火腿捞出,同样在凉熟水里褪热,切成细丝。 四样细丝,分别是白、黄、红、碧四种色彩。 最后把适量姜汁、蒜汁、酱油、川椒油、芝麻油、砂糖、陈醋、辣椒油调配好的佐料,加少许鸡汤、虾油、鲍汁,淋在食材上搅拌均匀,细心装盘,点缀一片薄荷叶作装饰。 大功告成。 芳期就要端出去冲温大娘显摆,但感觉自己太兴奋万一砸地上就乐极生悲了,但这种和技术完全无关的“体力活”总不能再继续征用温大娘的侄女们,所以自己跑出私厨想喊三月来卖力。 看见的是三月和八月趴厨院门口探头探脑。 芳期拍了八月一下,竟也被八月拉了一同趴门框:“三娘看,这郎君长得真好看,莫非是温大娘的情郎?” 温大娘身为厨娘,住的宅子自然和普通人不一样,比如普通人家只有一间厨房多半还设在外院,但温大娘却像大户人家一样营造了个厨院且是设在内宅,这就需要扩大内宅面积,所以温大娘的前院面积就大大缩减,把外厅建成了个穿堂,就大不便于见客了。 只是温大娘平常的访客也不多,登门的都是亲朋好友,偶尔有不大熟络的客人,外院的偏厅招待足够,外厅对她而言的确没有多大作用,但芳期一贯知道只有亲近的人才能踏进温大娘的小花苑,而温大娘亲近的人中不包括男子……难道温大娘最近当真新交了个情郎? 芳期连忙也凑过去观赏,正见一个男子落座。 “嗐,这不就是你刚才提起的晏三郎吗?”芳期下意识就打趣八月:“你莫非跟二哥的书僮羡渔一样,也认不清人脸?” “奴婢只是耳闻晏三郎的大名,又没有见过真身!” 八月刚说完这话,就和芳期齐齐盯着了三月。 那日随芳期去击鞠场的正是三月,八月没见过晏三郎,三月是一定见过的,她居然都没认出来。 三月也意识到自己快被划去羡渔一拨了,急得脸都白了——羡渔有个大毛病,就是认不清人脸,所以时常惹出笑话来,三月可不愿意自己也被误解有这样的缺点。 还在找&amp;quo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amp;quot;免费小说?</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20章 晏郎真是大手笔 三月是个老实人,别说相邸酒宴了,寻常陪芳期晨昏定省,她在冠春园里都不敢东张西望,那天别说晏三郎,她连罗夫人是什么模样都没看清。 芳期也不用三月解释,冲她摆了摆手,继续津津有味的趴门框。 只听晏迟道:“前日晏某在覃相邸,酒宴上吃了一道鹌子水晶脍,风味竟比在宫宴上吃到的还要独特些,着实令晏某回味无穷,故而虽知这里是温娘子的私宅,并不是酒肆餐档,只望温娘子能够破例,晏某愿奉五百两银,烦劳娘子专制这道菜肴。” “不是小妇人不知好歹,这一道菜,食材需要预先准备,恐怕无法答应晏郎需求了。” “晏某也非是相求今日立即能再尝美食,端午三日假期,温娘子应当会操持相邸酒宴,况怕也抽不出空闲,那么自端午日始,晏某提早十日预订,温娘子应当能够准备充分了。” “这……” “温娘子看上不金银这等俗物,晏某倒还有些门道,只要温娘子答应偶尔替晏某烹制美味佳肴,食金之外,晏某可为温娘子提供酸枝木足以打造一套桌椅,一张凉榻,两个花几,四面画屏如何?” 芳期听得暗暗心惊,倒不是为了晏郎的大手笔,心惊的是他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投温大娘所好。 温大娘因为职业关系,最在意的就是身上遍染油烟味,因此对各种香料极度沉迷,芳期财短气虚,只能提供给温大娘她配制的香药和香囊,明知温大娘更加渴慕的是一整套能散发幽香的红酸枝家具,她却无能为力。 说起来芳期知道温大娘的喜好,还是因为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才有这“天赐良缘”。 这晏三郎是妖怪么?他到底怎么在两日之内,就摸清温大娘的心头好了?! 但温大娘俨然并不在意晏郎是怎么知道她的心头好,听见酸枝木三字时就恨不得立时直奔疱厨先做一道鹌子水晶脍摆晏郎面前了,但说出去的故弄玄虚,没法羞耻的立时收回,只好继续故作矜持下去。 “那就一言为定了。” “木料晏某已送至门前,温娘子是想自己请工匠打造呢,还是干脆由晏某请人打造成品再送来宝宅。” “不用不用,怎敢劳烦晏郎,小妇人自己请人打造就好。”温大娘连忙说道。 要知红酸枝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木材,这是舶来物,往往运抵后即呈样官方,先得满足官家造器所需,这之后赏赐宗室王公后,便有剩余由官衙交易市商,立时也被权贵高官枪购一空了,温大娘有个小姐妹,是在御内做厨娘,曾经得赏了一张红酸枝的春凳,艳羡得温大娘眼红了足有大半年,死缠硬打才让小姐妹答应把春凳借给她使用三日,要不温大娘怕得和发小反目成仇了。 这是多么大的诱惑啊?足足能布置一间雅室的红酸枝呢!!! 当然得先运进自己家才能安心,万一晏郎反悔了怎么办?! 晏迟一笑,也不勉强,只道:“酸枝木难得,晏某认得一个好工匠,写了帖子一并交给温娘子吧,温娘子用这帖子去请工匠打造一应器具,才担保不会废了好料,这位工匠也是个异人,若无好料,万金都请不动他出手,若有好料,他便不会漫天要价。” 说完,抬眼往芳期的方向看来。 主仆三个齐刷刷吓得缩回了头,且不约而同就直往私厨逃窜,还是芳期先反应过来,先跺了下脚:嗐,我到底为什么怕那晏家子啊,仿佛他看我一眼我就真成贼了? 八月吐着舌头道:“晏三郎明明跟温大娘面前文质彬彬的,往这边看目光也太吓人了,奴婢脊梁骨都险些被这一眼冻僵了,他别不是发现了我们偷窥吧?” 芳期大怒:“我们这哪里叫偷窥?这里是他家?是他和温大娘熟还是我和温大娘熟?我还没质问他悄悄支使我家厨娘接私活的行径呢!” 三月被吓得更傻,估计脑浆都被冻得梆硬硬了,结结巴巴道:“沂国、国、公府的、的、公子、子,是温大娘的情郎?” 八月笑得险些没倒灶台上:“听那二位的对话,就知道是咱们胡思乱想了,三月你胆子也太小了。沂国公府是勋贵,他们家的公子拜访,温大娘自然是不好在偏厅接待的,请进来说话也在理。” 芳期本不想理论这件事了,怎知脑子里“叮咚”一声。 系统在大叫:亲,主线任务又涨了一个点,肯定和你再见这冰山美男有关,快快快,快加油啊亲。 系统很兴奋芳期却是默默哀嚎,这晏三郎目光如剑杀人不见血,被他盯一眼五脏六腑都得震三震,如果他真是目标人物,这难度真比对抗嫡母还要大,只是一想到完成任务后那些诱人的奖励,芳期觉得自己是该勇敢些——嫡母还是可以掌握她生杀荣辱的人物呢,晏三郎的目光只是像要杀人又不能真把人给杀了,任务虽艰难但小命很平安。 芳期就让八月端着那碟冷拌银缕随她出去了。 晏迟原本已经打算起身告辞,就看芳期主仆二人往花榭里来,原本要送他出去的温大娘顿住了脚步,他自然也就顿住了脚步。 相邸的小娘子出现在自家厨娘家中不是件奇怪事,晏迟只是觉得这位仿佛被他见到的回数有些多,而且两回都在鬼鬼祟祟的窥望,这回还似乎有意撞上前来——虽说认真论来反而是他出现在相邸厨娘的家中是件稀奇事,可覃三娘明明可以等他走了再现身,偷听完他和温大娘的对话,还特意端了一碟子菜赶着他离开前过来,是真有刻意引起他注意的嫌疑。 “这又是加了什么佐料?”温大娘一见芳期的“作品”,连把珍贵的红酸枝都暂时抛之脑后了。 “娘子先尝尝味道?”芳期笑道,递上碗箸。 温大娘赶忙尝了一尝,一尝就知道还是加了辣椒,不过也不知把整只的辣椒经过了怎番处理,不见辣椒的形,味道却比新鲜辣椒冷拌的食材更加辛辣了,而且芳期还把火腿煨熟后,与煎鸡卵切丝加入银缕里冷拌,这是一种创新的菜肴,虽简单,食材也常见,但色香味俱全。 晏迟也看了一眼那盘子色彩分明的菜肴,挑了挑眉,觉得能得温大娘赞不绝口的食物应当不是看上去好吃而已,但他当然不会也提出要一箸子品尝,他虽好美食,却不贪迷,明知芳期是想用美食引起他的注意,接近他必定是别怀居心,美食就是有毒的工具了,机智如他怎会上当? 就仍揖礼道:“晏某今日就不多打扰了。” 温大娘这才从惊叹中回过神来,相送沂国公府的贵客出去,顺便接收了那两车让她雀跃不已的红酸枝,转回花榭里,正见侄女们纷纷端上来今日午餐的菜肴,招呼芳期一齐品尝。 侄女们视温大娘既为亲长更为师尊,是不敢和温大娘同桌饮食的,垂手站在花榭里等着听评价。 温大娘十分不满意:“虽说是尚能入口,不算难咽,但则平平无奇根本没有特异之处,这样你们也能称作厨娘?百姓家中,还算心灵手巧的主妇烹饪出来的食物恐怕都不弱于你们。是,我确然还没教你们调味秘方,但你们学了这么久的厨艺,也尝遍了各种食材佐料,自己难道就不会琢磨了?你们应当争取创新,争取自己的方法被家族采为秘方。” 摆摆手就让侄女们走开。 犹豫着应不应当问芳期是怎么将辣椒加工成为这种红通通的辣椒油。 芳期主动把方法告诉了温大娘,加上豆瓣酱的腌制方法,又道:“豆瓣酱得等几日才能腌制好,我就先放娘子这儿了,如我需要,再请娘子盛上一坛捎去相邸。” 温大娘把芳期盯了一阵,遗憾的摇摇头:“可惜了三娘是相邸的闺秀,否则我真想正式收你为徒,以你的天赋,如果从事厨娘这行当,成就定在我之上。” 芳期也觉得遗憾,说实话相邸闺秀这身份真没什么好的,她要能做厨娘,赚得腰缠万贯还怕不能舒坦自在,哪还用担心夫郎品行如何,会不会受婆母刁难,滚你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娘子不嫁人才更潇洒快活。 但这世上因为没有假如所以才有遗憾,芳期还没忘了自己的真实处境:“娘子,我想学两道菜肴,分别为翁翁、太婆爱吃的,端午家宴上好露一手,也是我对二老的孝心。” 温娘子多少也知道芳期在相邸的处境,听这话后多问了一句:“怎么?你打算另寻靠山了?” “我反悔了,不想再嫁去彭家,把大夫人开罪得死死的,只好多争取翁翁、太婆几分怜惜。” “唉,要不是我亲眼所见,真不相信如你这样的大家闺秀竟然活得像刀尖上行走,过去还以为你们都是不知人间愁苦,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幸运人。”温大娘叹了一声气,却也不多问相邸的秘辛。 她的厨艺,本是可以选入御内的,但她极其不想参与那些勾心斗角的阴谋,认定为这种事情分心,厨技就再难以精进。 芳期起先纠缠温大娘时,温大娘是极其警慎的,不过芳期擅长卖惨,还擅长投其所好,人又长得水灵,嘴巴还巧,温大娘被纠缠了一段时间就不忍心再拒绝这么个可怜兮兮又鬼灵精怪的黄毛丫头了,教了她几道家常菜,让她偶尔烹饪来讨好嫡母嫡姐。 只是对于相邸的秘辛温大娘从来不打听,她知道的,也唯有东家老少三代,各人对于饮食的偏好。 还在找&amp;quo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amp;quot;免费小说?</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21章 祖父的嘱令 温大娘因为芳期主动供献辣椒油和豆瓣酱的制作方法,非常乐意支持芳期讨好祖父祖母的事业。 “你家祖父本就是扬州人士,不爱吃辣,最喜的一道菜就是蜜酥炙片鸭,老夫人因为幼年时随家中亲长在成都府生活过一段,倒是喜好辛辣的食物,老夫人最爱吃金明斫鲙,且用来做鱼鲙的鲜鱼最好是产自雅州的雅鱼,为了端午家宴,早就托了商行不远千里的买来一百尾,金明斫鲙倒不难,考较的是刀工,雅鱼得来不易,你先用江鲤练练手。” 又把蜜酥炙片鸭的烹饪方法细细告诉芳期,强调道:“这道菜听起来不难,不过既要保鸭皮焦香酥脆,又得让蜜/汁渗入鸭肉却大不容易,分寸火候甚难掌握。” 芳期长叹一声。 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温大娘不肯教她能镇宴桌的主菜,如这道蜜酥炙片鸭,为了保证酥嫩的口感,一只肥鸭只取两、三片肉,做成一碟至少得消耗二十只鸭子,她要练手,把分寸火候掌握精准,得浪费多少鸭子啊?她是个穷人,连厨艺都学不起。 所以说人生一世,最要紧的还是要有钱银傍身。 “这几天我都不去相邸,你也不能日日往我家里来,不过我在相邸的私厨大可借给你使用,器具佐料都是齐全的,食材你也不用犯愁,我会让家人送去相邸,便是有耗费,大夫人也拿捏不住你的把柄。” 芳期:…… 温大娘这样的师父真是棒棒的。 却还是要表达一些惭愧的:“娘子教我厨艺,我还要让娘子破费,这多不好意思。” “能破费多少?你的刀工本就一直在练习,鱼鲙的技巧很快就能掌握,至于炙鸭,用来练手又需不着真做一大盘子,按你的天赋,至多耗个十来只也就足够了。” 芳期又再得寸进尺:“我还想求娘子等有空,再教我那道鹌子水晶脍。” 温大娘觉得辣椒油和豆瓣酱的价值远远高过这三道菜,极其爽快一口答应了:“今日下昼你先看我做这两道,过些日子,横竖我也答应了把鹌子水晶脍做给晏郎品尝,那日你过来便是。” 芳期回相邸前,还没忘匡了两小坛温大娘自己腌制的青芥酢,天气热,用这种腌酢拌点辣椒油配上白粥,一定开胃得不得了。 次日午饭,芳期就把这坛子腌酢派上了用场。 这天晨省后,她就跑去温大娘的私厨忙碌,连烤了三只鸭子终于不那么难吃了,但还没有达到外皮焦酥肉质甜嫩的口感,芳期也不着急,取温娘子腌制的青芥酢一坛,用砂糖、辣椒油、芝麻油一拌,叫三月送一碗去愈恭堂,给二哥、三弟及徐二哥、李大哥四人当为佐食,剩余的分三小碟,送给四妹妹两小碟。 周小娘并不住在秋凉馆,但午饭多和四娘一起用,芳期是打算进一步和周小娘维持友好关系。 这事情刚做完,系统就上线了。 亲,支线任务又涨了五小点。 芳期:咦?我还没招惹大夫人呢。 系统:周小娘是王氏的眼中钉,她和你关系每亲近一些,王氏便会多忌惮你一些。 这样说她的腌菜小食一送,是很合周小娘的胃口了。 芳期刚把午饭用完,正想往疱厨去用功呢,结果周小娘就捧着个描花红漆八宝盒过来了,对芳期笑着道:“我入了夏,中午一贯就没什么胃口,今日就着三娘送去的酢菜倒是喝了两大碗粥,我也没什么能答谢三娘的,就拿了些蜜饯过来,寻思着再替三娘点茶喝。” 周小娘本家过去就在开封经营茶楼,所以一手点茶的技艺出神入化,又会分茶,能在汤面上构绘出画纹,她露这一小手,连芳期这个“大老粗”都觉得自己被带携着风雅了一回。 也难怪周小娘能够长宠不衰了。 芳期知道她的父亲是过了十五岁才被翁翁认为嗣子,而在这之前,父亲虽然也打算走科举之途,不过因家境窘迫,坚持学业都得靠亲族接济,哪里还有心思去学琴棋诗画、插花分茶这些风雅事物,但正应了一句缺什么急什么,覃敬入仕之后眼瞅着同僚们都爱风雅,他便自惭形秽,奈何天资有限,且起步也比别人更晚,在风雅文事上着实有些跟不上趟。 周小娘会一手分茶,就被覃敬赞为风雅,对她刮目相看。 这时芳期便感慨:“有小娘指点,四妹妹年纪虽小却也学会了点茶分茶,不像我什么都不会,难怪被阿爹视作一无是处。” “苏小娘也会点茶呢,技艺甚至比我还要强些。”周小娘笑道。 “我甚至不知小娘会什么,小娘也从不跟我说这些,就更不提指教了,在我印象里,小娘除了寡言沉默就再没别的了。”芳期这话不假,她的生母过去待她的确冷淡。 “要说来苏小娘先前也并不是这样寡言沉默的,我刚进门的时候,还是苏小娘提醒我,说那时大夫人二子一女都相继夭折了,心情烦郁,让我万事都当着心,莫要触怒了大夫人。” 芳期惊奇道:“我只听说大姐姐夭折的事,却没听说除了大哥哥之外,大夫人还有二子。” “大夫人头胎生的就是个儿郎,百天未满就夭折了,后来生的才是大娘,大娘底下本还有个嫡子,竟也没有养过周岁,所以两个小郎君都没来得及序齿,这件事实触大夫人的忌讳,家里谁都不敢提,所以三娘才不知你还有两个未及序齿就已经夭折的兄长。” 周小娘今日过来,本就是为着“礼尚往来”,倒不急着煽风点火,且芳期下昼还得去烤鸭子,更无意和周小娘长谈,等喝完茶汤,再次谢过了周小娘,就道“有事失陪”了。 及到五月初二,温大娘“复工”,亲自检验了芳期做的两道菜肴,心里更是惋惜了:“金明斫鲙就不说了,关键就是刀工和食材本身鲜美,这道蜜酥炙片鸭却极难掌握,才短短三天,你烹饪出来的炙鸭至少比春风楼的成品还要美味了,真是做厨娘的好料子。” 芳期得到了温大娘的认可和鼓舞,信心更是增长了百倍。 五月初三,朝廷开始放假,相邸之前是车水马龙,不过这一日的访客多是为了行贿送礼,自然不可能带家眷来蹭吃喝,别说芳期等闺秀,便连覃逊都懒得露脸,只交待族侄覃攽去流水宴上应酬。 他这天呆在风墅,写了半昼字,正想回冠春园去睡个午觉,怎知就见覃攽急匆匆地进来,起先还以为是酒宴上出了什么乱子呢。 卫人好饮,宴席上因为饮多了几杯争执甚至动手的事件偶有发生。 覃攽禀报的却是另一件事。 覃逊听闻,眉头蹙得紧紧的:“大妇当真联络了辽国细作?” “是,而且贿以重金,说过一段,希望求全堂的人设计让葛家娘子暴亡!” “真是不像话!”覃逊冷哼一声:“葛承旨为官家潜邸之臣,官家对他一直信重,且葛大郎状元及第,前途不可限量。这门婚事对我们家本是有益无害,怎知大妇竟能蠢毒到如此地步,她以为收买辽人动手就能天衣无缝了,却不想万一失手,就会树敌葛家!” “相公不用焦急,毕竟求全堂的人也不敢乱来,之所以通知侄儿,就是询问相公是何意下。” “阻止得了这次,阻止不了她下回犯蠢。”覃逊思量了一阵,才对覃攽道:“罢了,这件事我来处理,你跟求全堂的人说让他们别听妇人之言干这类蠢事,两国而今眼看正在和谈,他们要敢谋刺重臣妻室,岂不是自己送给主战派把柄?” 覃逊等覃攽出去了,再也没有心情午睡。 他非常非常的不喜欢自己的大儿媳,说实在他连二舅兄本就看不上,奈何当年老妻非要再和舅家联姻,大舅、三舅的女儿年岁都不合适,只有王淑汀一个适龄的闺秀,为了娶王淑汀过门,帮着老妻管家,居然硬是另择了一个嗣子。 覃敬品行虽不错,而且还算好学上进,但性情刻板,覃逊打心底就不喜欢。 但谁让老妻和王淑汀喜欢呢? 当年被掳至上京,王淑汀做下那些事虽狠毒,但到底有利于家族在上京立足,秦逊也就懒得搭理了,但现在可是已经回到了临安! 王淑汀这蠢货,真以为官家既然下定决心要和谈,就认定连臣子暗中私通辽国间细这样的罪行也不会追究了?辽国在临安有间细,大卫在上京就没间细了?求全堂暴没暴露都是两说呢,她居然还敢买通辽人谋杀葛家妇! 过去他们家在上京,示好辽人是逼不得已,取信辽人安排他们回国促成和谈是权宜之计,王淑汀这又毒又蠢的妇人难道真以为他们是铁了心的要帮着辽国灭卫?! 覃逊觉得自己对大儿媳的容忍已经达到了极限,无奈的是他知道不可能说服老妻休了这祸害,如果让大妇暴毙……算了,大妇毕竟姓王,是岳丈的亲孙女,自己曾经受到老泰山不少关照,可以说没有老泰山的提携仕途绝对不会如此顺遂,且自己已经做下了件对不住老妻的事,要真害杀了老妻的亲族,他也一大把年纪了,多少于心不忍。 且要阻止大妇犯蠢,并不一定得杀人,只要作罢了二娘和葛二郎的婚事就行。 覃逊一念及此,又是灵机一动。 便让人去把芳期给叫了来。 开门见山就道:“我给你一个机会,考考你是否真有本事,你要做成了这件事,我担保你日后更加自由自在,你琢磨个法子,让二娘嫁不成葛二郎,最好还能让我们家和葛家能够继续联姻。” 覃逊自然不会告诉芳期原因,摆摆手:“我只给你三日时间,要是等端午后你还没想出办法来,就算没通过考验了。” 芳期欲哭无泪,她可真是命比黄莲苦,一边要完成系统的任务,一边还要完成祖父的任务,而且祖父的任务还不能不完成,因为祖父的言下之意是,她要是不中用,今后就不会搭理她的死活了。 还在找&amp;quo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amp;quot;免费小说?</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22章 害命 “叮咚”一声,系统上线。 亲,要是您搅和了覃芳姿嫁给心上人,覃芳姿必定伤心欲绝,这样一来王氏就会把您恨之入骨了,但您完全不用担心,因为这件事是祖父的交待,您有了祖父的支持,可不就成了嫡母的克星? 芳期:闭嘴。 她倒不是觉得系统说得不对,而是这会子需要清静才能积极开动脑筋。 要想完成翁翁的交待,那就是必须得促成另一个二娘之外的相邸闺秀嫁去葛家,这个人不可能是她自己,因为她必须让嫡母怀疑她就是始作俑者,才能顺便完成自己的支线任务,可覃芳姿怎会让她得逞?宁死也不会答应,嫡母会让亲闺女死吗?祖母会让亲孙女死吗? 除非她和覃芳姿“两败俱伤”,覃芳姿倒可能忍受让他人渔翁得利。 二房的五娘才十三、六娘更小,都不到适婚之龄,也只有四娘才合适了。 芳期飞快理清了头绪,先问祖父的意思:“若是能让四妹妹得这一门良缘,周小娘应当会助孙女一把。” 覃逊心目当中的人选也正是四孙女芳菲。 芳期于是便又和周小娘说悄悄话去了。 “上回我自作主张,搅和了四妹妹的婚事,虽说也是为了小娘和四妹妹打算,但心里到底过意不去,未知小娘可有了别的打算,若我能帮得上忙,也想为四妹妹进进心。” 周小娘也正为四娘的婚事犯难,叹了一声气:“这件事只能求着大郎君替四娘操持,我着急也急不来。” “小娘觉得葛二郎怎样?”芳期干脆开门见山。 她便见周小娘眼中一亮。 但周小娘眼睛亮归亮,却不肯说自己的想法:“三娘莫不是糊涂了不成?葛二郎可是大夫人替二娘择的良人,且眼看着婚约就差纳征礼就定下来了,我便是觉得葛二郎有千般好,又有什么用。” 葛二郎当然是个顶合适的人选了。 若非皇族,别说周小娘不肯让四娘屈为姬妾,相邸也不可能让自家闺秀给人做小,周小娘还不肯让四娘嫁给庶子,哪家嫡母对庶子不弹压?庶子媳妇更不好为。但周小娘又不愿让四娘嫁给寒族子弟,就更不提给门第相当的鳏夫做填房了。 葛家虽然根底不深,但葛承旨正得官家信重,葛大郎还是状元郎,葛家日后必定兴旺,最难得的是葛二郎一表人才,和四娘年岁相当,周小娘可不担心葛彭氏会弹压四娘,毕竟四娘是庶女,不像二娘一样娇贵,在家里不也得受嫡母嫡姐的气么?妯娌再怎样都不比嫡姐难侍候,葛二郎是嫡子,葛家娘子也不会对嫡子媳妇过于严苛。 “葛家娘子答应这门婚事,是因翁翁一再对葛家表示愿意联姻的诚意,葛二郎又在我们家的愈恭堂听学,两家确有交情在。且二姐因为倾慕葛二郎,在葛家娘子面前一味示好,葛家娘子误解了二姐是个温柔贤淑的心性,表里如一,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可要是葛家娘子发觉二姐是在装模作样呢?葛家娘子最在意的就是品行必须端正,倘若知道了二姐不但骄矜,甚至还暴戾不仁,万万不会再同意娶这样的媳妇进门。”芳期出谋划策。 “那么葛家娘子既然反悔,又怎会同意弃二娘而择四娘?” “翁翁如此在意这门婚事,必定不会轻易放弃,届时自会想办法维持婚约。”芳期放心大胆的扯着祖父这张虎皮做大旗。 “三娘不也是相邸闺秀?又比四娘年长,相公要考虑,也会先考虑三娘。”周小娘是个精明人,她才不肯替他人做嫁裳。 “上回酒宴,我就已经忤逆了嫡母的嘱令,连太婆对我都是心存埋怨,便是翁翁有意,也必不肯违了太婆的意愿,且四妹妹还有父亲疼爱呢,小娘觉得我和四妹妹相比谁更有胜算?” 周小娘一琢磨,觉得芳期果然是爹不疼娘不爱,没有资格成为四娘的绊脚石。 但她当然也不肯亲自上阵,微微笑道:“三娘肯替四娘尽心,要真促成这一件事,四娘得了好姻缘,我别的不敢担保,但三娘今后若遇到烦难处,我也理当竭尽所能帮助三娘。” 芳期也没想过要假周小娘之手——周小娘可不蠢,哪会听她三言两句唆使就贸然和大夫人为敌,万一事败,或引起了大夫人怀疑,那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这件事,周小娘只会坐享其成。 “小娘是知道的,我在相邸里,除非大夫人和二姐想我知道的我才会知道,虽说我明白二姐是个什么性情,但手上没有证据,怎能够让葛家娘子相信?”芳期又道:“但上回在冠春园,琥珀向老夫人替芒种求情时,我先见老夫人和大夫人起初似乎十分震怒,连我都险些误解了琥珀是要揭露二姐什么了不得的过错呢,小娘可知老夫人和大夫人在担心什么?” 周小娘又一琢磨,既然要为女儿谋福利,就不能什么力都不出,且要让葛家主母反悔拒娶覃芳姿过门,也的确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单是两句不痛不痒的质疑,可没法让葛家娘子这么正直的人食言反悔。 便告诉了芳期一件覃二娘的把柄。 “二娘原有个大丫鬟名唤珊瑚,三娘可还记得?” “珊瑚不是因为患了疮症,不治病故了么?” “哪里是疮症,是被二娘给生生烫伤的!”周小娘道:“珊瑚是失手,泼了碗茶在二娘的棋谱上,听说那棋谱是葛二郎送给二娘的,二娘一恼,就令人打一桶滚水来,把珊瑚连头带脸的给摁在那桶滚水里。” 芳期听得心惊胆颤的:“琥珀敢帮二姐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珊瑚跟琥珀一样,是良籍,殴杀良民可得处刑的。 “二娘也没这么蠢,这种事怎会让外头雇的人干?三娘也知道二娘的保姆是官奴出身,且一直是个狠角色,琼华楼跟秋凉馆可不一样,除了珊瑚琥珀,其余都是官奴。” 这也是件让周小娘一直意难平的事。 谁都知道官奴因为身契被主家在握,指东不敢往西比外头雇佣的奴婢更好把控,但四娘身边却一个都没有,倒是三娘还有两个,二娘呢,满院子都是官奴婢,要不是琥珀珊瑚模样实在好,大夫人觉得跟在二娘身边更像样,指不定连这两个外头雇的都不要。 周小娘接着往下说:“琥珀应是不知情,否则怕连她都活不成了,她那天在冠春园的一跪,老夫人和大夫人恐怕都觉作贼心虚,以为是二娘身边的仆婢不留意走漏了风声,琥珀听说了心里头害怕,打算请辞。” “那……珊瑚可是因为伤重不治?” “治什么啊治,大夫人治好了她等她去报官么?大夫人根本就没给珊瑚请医,找了个她得疮症的借口,移出去也不知安置在什么地方,不给吃不给喝,珊瑚可不没过几天就‘病重不治’了么?怎料到,珊瑚爹居然懂得些医理,看出女儿是被烫伤引起的伤口溃烂,并不是因为疮症,就找大夫人理论,大夫人给了珊瑚爹三百两银子,堵了那夫妻两个的口。珊瑚爹却是个贪心不足的,竟然又找上了大郎君意图讹诈,大郎君才知道这件事,我也才能从大郎君口中听说。” 芳期却不知道自家翁翁知不知道王氏母女的恶行。 五月初四,仅仅才过了一天,芳期就往风墅“应考”了。 但这天因着是亲朋好友登门,覃逊难免会接见招待,一时没顾上理会芳期,芳期也只好候着,管理书房的下人文捷把芳期带到风墅后院,一间名为清啸处的书斋,很客气地告诉芳期这间书斋的书她都可以取阅。 芳期也不知自己要等多久,决定挑选一本书看着打发时间,经史子籍她是看不进去的,挑了半天才挑中一本封皮上写着“幽窗风物”的书,她以为是话本传奇之类,讲的是才子佳人的故事,这样的书籍对她才有一些些吸引力。 怎知翻开一看,满纸的字她倒认识,但读起来却觉得生涩难懂,内容也是介绍某地山川名胜以及风俚人情的,芳期一页纸没看完,就觉得眼皮子发沉脑袋里发昏,什么时候睡着了竟都不知道。 居然是被自家祖父给摇醒的。 覃逊瞅着只翻了一页的书本,深深觉得这个孙女难成大器,这么有趣的书居然能把她给看睡着了。 不过当听说芳期的计划后,他倒予以了肯定:“就按你的法子进行。” 芳期正犯愁,该不该把这本《幽窗风物》借走,要是不借岂不显明自己不好学,要是借了,万一还回来的时候祖父提出考较……她又没真打算看这本书,根本就看不懂。 “怎么着,不把我的书放回去还想着拿回去睡不着的时候摧眠啊?”覃逊冷哼一声。 芳期如释重负,连忙恭恭敬敬地把那本她看不懂的书放回书架。 今天亲朋好友家里的女眷也都来了相邸,要搁过去,大夫人至少还许可芳期去见一见客,而今却是再不让她抛头露面了,但芳期已经有了手帕交,她不去就山山可以就她,比如徐明溪的胞妹徐明皎,就轻车熟路找来了秋凉馆。 徐王氏嫡出的有二子一女,明皎是她的独女,自然也是掌上明珠一枚,不过徐明皎从小就粘她家二哥,因为徐明溪的关系也一早就和芳期混了个烂熟,甚至回回老夫人留她在相邸小住,她都不愿住覃芳姿的琼华楼,宁肯和芳期挤在秋凉馆。 徐明皎的外祖父王瑛,是老夫人一母同胞的弟弟,自来便受老夫人疼惜,故而老夫人对胞弟的女儿也有爱屋及乌之情,徐王氏几乎可以说被老夫人视如亲出,是老夫人最疼爱的侄女没有之一,是以老夫人对待徐王氏的子女也从来和覃泽兄妹并无区别,老夫人把芳期视作可有可无,却从来不会拘束徐明皎和芳期交厚,徐王氏虽然曾经借机敲打过芳期,不过也不反对女儿和芳期来往。 总之这一日当芳期回到秋凉馆时,就见徐明皎躺在她的榻上,吃着她的蜜饯,指使着谷雨、春分两个丫鬟一个扇凉,一个点茶,反客为主得理直气壮。 还在找&amp;quo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amp;quot;免费小说?</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23章 端午家宴 “阿皎倒是受用。”芳期过去就捏她的胳膊:“一阵子不见,养了多少懒肉,合着我告诉你的法子都是白说了。” 徐明皎往里让了一些些,还没忘把八宝蜜饯盒也拖过去一些些,说出来的却是嫌弃话:“怎么这蜜饯,吃起来不如过去味道好了?” 芳期定睛一瞧,就明白了:“让你乱拿东西吃,这是周小娘从外头买的蜜饯,图的就是状元蜜饯名气大,说起来比我家蜜饯局腌制的还不如,又哪里比得上温大娘亲手腌制的?” “原来如此。”徐明皎才将八宝盒盖上,仍斜靠着跟芳期说话:“我都听二哥说了,阿期你险些嫁去了彭家,好在你还不是糊涂透顶,听进去了二哥的规劝,不过二哥也是糊涂,认为这件事就彻底过去了,今日我一见你连古楼园都没许去,就晓得你因着这件事算是彻底开罪了我姨母。” 芳期经手帕交这么一说,突然醒悟到要不是因为她听系统说了日后会发生的事,恐怕是不会听徐二哥劝阻的,这叫什么呢?这就叫执迷不悟这就叫自寻死路。 明皎并非比明溪更智慧,但身为闺秀,接受的教育和兄长区别很大,对于内宅里的事,徐明溪可万万不比他家妹子精明,比如徐明溪完全不知王夫人对芳期的面热心冷,但明皎却深谙自家姨母绝非表里如一。 她拉着芳期的手,晃了两晃:“我娘和姨母打小性情就不一样,我娘看上去严厉,心里却不藏奸,多少事情都是宁向直中取,我那庶妹被罚过多少回跪?但一点都不害怕我娘,反倒是怕她小娘更多。二哥是因我家的情形,认为哪门哪户的主母都和我娘一样,刀子嘴豆腐心,阿期定然也不会在二哥面前说姨母的不是,只能自己忍着委屈了。不过姨母若真过份,阿期可别忘了跟我说,我还是能想出点办法维护阿期的。” “你啊,不动四肢光动头脑,瞧瞧你腰上都快长赘肉了!”芳期笑着推了明皎一把。 “那你是光动四肢不动头脑,彭子瞻这人也能嫁的?他娘指东他不敢往西,偏他的娘亲也不是好德性,你就是太不爱用头脑了,差点把自己给折腾进了污泥坑。” “罢了,今天我认输,不和你比口才,阿皎,今天我是真有事要请你帮忙。” “什么忙?”徐明皎这才认真了,坐正了身体。 “我可先说了,你帮了我这忙,会不利于二姐。”芳期自来视徐明溪兄妹二人不同,当然不会想着利用明皎,她和明皎的交道,也从来是宁向直中取。 徐明皎想了一想:“我也不喜姿姐姐,只是毕竟和她也没仇恨,我得知道要是你的事成了,对姿姐姐有什么样的损害。” “嫁不成葛二郎。” 徐明皎这回就不犹豫了:“要是这样的话我就帮你,葛二郎和姿姐姐压根就不般配嘛,姿姐姐是一堆牛屎硬装成香花,姨母还要帮着她糊葛家一个满门呢。要不是我娘阻止,我早就搅和了这桩姻缘,但阿期知道,我天不怕地不怕,自家阿娘可不是普通人,我可怕阿娘的黄金棒呢。” 覃芳姿也是天不怕地不怕,但就怕自家祖母,连带着对徐姨母也十分畏惧,不那么害怕徐明皎,却自来就不和她亲近,存着点羡慕嫉妒恨的意思。 徐明皎不喜覃芳姿,是因覃芳姿傲戾的性情,偏越是长大还懂得虚伪了,在外人尤其是葛家娘子面前表现得那叫一个贤良端方,让徐明皎心里很是不舒服——徐、葛两家虽不算近交,但徐明皎和葛小娘子葛兰慧却有如“忘年之交”,徐明皎是真不忍自己的好闺密日后摊着覃芳姿这么个嫂嫂,可因为徐、覃两家的关系,她被尊长喝令“不得多管闲事”,且再转念一想,覃芳姿就算性子矝傲些,日后也许会和妯娌小姑不和,但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罪,葛家娘子哪能够因为她们孩子间的几句闲言碎语就反悔食言,说不定还得误会她有意搬弄是非呢,阿娘阻止她也确有道理。 “我也知道阿皎行事不能过了头,否则你家夫人定会责备,多的事你不用管更不用问。我是上回就答应了徐二哥,和四妹妹对赌赢了钱得做东道,端午之后,我就想履行诺言。我会设法让翁翁答应,让我在西湖边赁一处游苑,别的客人我来请,但葛小娘子和我不熟悉,且两家正在议亲,我要是贸贸然递了邀帖去太不合礼,但她又是必请的,所以就想求阿皎替我请这位客人,但先别说是我的意思。” 徐明皎一贯知道芳期鬼主意多,且行事颇有章法,仍是极其痛快就答应了。 五月初五,端午正日,一大早宫里就有小黄门送来御赐的细葛、香罗、蒲丝、艾朵、彩团、巧粽等物,照例是要在正门前供奉展示,而今日疱厨为了准备晚间的家宴自是忙碌不说,如点心局、汤水局等等房署也是不得清闲,朝起祭祀后,主人们就只管吃喝玩乐,到了午正,各自用加了艾草的香汤沐浴,系五色丝缕佩带,都陪着覃逊及老夫人两位家里的最高尊长,在古楼园登舟泛湖吃酒赏乐。 单缺一个芳期。 她今日可得在疱厨忙碌,准备在晚上家宴时露一小手。 芳期未登游船,谁也不曾留意,偏是二夫人李氏“细心”,摇着团扇,身子往王夫人那边微倾,但说话声却并没有压低:“怎么独不见三娘?” 王夫人自然知道芳期在疱厨,可她却不愿说出来,也大声道:“三丫头一贯就刁钻,谁知道今日她又琢磨什么出风头的把戏去了,一阵间咱们也就知道了,必是她那份孝心会比姐妹们都与众不同,可要我说,我们家的几个孩子,谁都不及五丫头手巧,瞅她今日给太婆做的一条软香佩带,还有给弟妇绣的这面团扇,多精致。” 先就把芳期接下来的努力给抹杀了一大半。 覃五娘突然被大伯母点了名,心里却是一惊,她有点害怕三堂姐,因为三堂姐的嘴巴从来不饶人。 相邸覃牧一房,只有五娘芳莲独个庶女,且生下五娘的姬妾早就过世了,五娘是被另一个姬妾刘氏养大,刘氏无出,把五娘也能当作亲闺女教养,李夫人自己有二子一女,自无必要苛待五娘,但五娘却仍在相邸活得胆颤心惊,比芳期还要如履薄冰。 她这个时候想谦逊几句,又不知道应当如何说,一眼眼的打量着李夫人的神色,最终还是咬着唇低了头。 今天因为没有外客,周小娘、刘小娘也都被允许登舟泛湖,刘小娘听王夫人称赞五娘,才忙说:“五娘有什么本事,不过就是跟着妾身学了几针女红罢了。” 李夫人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挑眉瞅着刘氏:“什么是跟你学的几针女红?合着家里请的女师都没指教小娘子们了?五娘的确是她们姐妹几个中手最巧的,当得嫂嫂称赞。” 刘氏也连忙把头垂了下去。 覃逊恍如没听见女眷们的话,老夫人却不满地扫了李夫人一眼。 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二儿媳妇。 有两个原因,一来李氏是大族闺秀,再则李氏是庶出。 庶出却没个庶出的自觉,以为能跟大妇平起平坐,尤其这几年,竟然还生了染指家务的野心,事事处处都要和大妇逞能争锋,之所以善待庶女,比的无非就是谁更贤惠大度,怎知五丫头就是桶糊不上墙的烂泥,论是李氏怎么善待她,在李氏面前,都活像是耗子见了狸猫。 老夫人这样一想,就觉得大房的芳期、芳菲不错了,至少言谈举止还像个大家闺秀,不像芳莲一样畏畏缩缩,在外人看来,结果就是大妇善待庶女,小妇却生性刻薄。 又当晚上家宴时,老夫人一见芳期呈上的两道菜肴,其中一道金明斫鲙分明就是迎合她的喜好,而且比温大娘寻常做的,多了一碗霑料,红艳艳油汪汪的不知何物。老夫人便示意丫鬟,先挟了一箸切成细丝的鲜鲙,霑了一遍红油,再配着金桔丝、姜丝、葱丝等等配料,用一张水晶皮卷了,尝一口,只觉香辣遍布味蕾,但仍能品出鱼肉本身的鲜甜。 老夫人就称赞芳期:“厨艺不错,我听你缠着温大娘授你厨艺时,原本还以为你是闹着玩的呢,没想到还真学成了,这道金明斫鲙,别有风味,我吃着竟比温大娘做的还要可口。” 都是辣椒油的功劳罢了,芳期赶忙谦虚。 她料想太婆会觉满意,但没料想太婆会当众称赞她,倒是真有些受宠若惊。 李夫人也没察觉自己成了三侄女的“神助攻”,她也尝了一箸子金明斫鲙,连声称赞。 又说覃逊,对芳期特意孝敬给他的那道蜜酥炙片鸭也极其满意,称赞就只有微笑颔首了。 王夫人的脸色臭得厉害,虽然胃口很诚实非常渴望也尝一箸芳期的美食,但理智告诉她不能再让这孽庶“独领风骚”,所以看都不看两道菜一眼,却又见周小娘竟然挟了一箸蜜酥炙片鸭给覃敬,把个覃敬也吃得连连颔首,王夫人掀桌子的戾气都有了。 覃芳姿却没有母亲这么多的心肠,连尝了几箸子金明斫鲙,突发奇想:“三妹妹既学成了温大娘的手艺,不如咱们就辞了温大娘,让三妹妹做厨娘好了。” 李夫人差点没被一口鱼鲙给呛着,望着洋洋自得的覃芳姿露出了特别迷人的笑容。 多蠢的丫头啊,可惜现在没有外客,否则谁还相信当娘的贤良大度,当女儿的却能直接说出让自家姐妹做厨娘的话? 还在找&amp;quo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amp;quot;免费小说?</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24章 峰生苑宴集 老夫人喝了一口菖蒲酒,才微笑着道:“人活一世,像我这般才是真正有福气的,如今日端午家宴,喝着家里儿郎们酿的袪病酒,吃着三丫头亲手烹制的美食,腰上佩着五丫头孝敬的安康带,听着二丫头的趣话佐酒,又何需羡慕有的人名满天下呢?” 这话,前头一大段芳期是听懂了的。 一来老夫人是替覃芳姿遮掩,把她那番荒唐话说成是打趣,再者也真是夸耀她老人家的富贵康乐,可最后那句话针对谁?什么人名满天下?总不至于是针对祖父吧。 覃逊照旧笑而不语。 王夫人这个时候暂时不脸臭了,轻轻巧巧接过话碴:“内宅里,无论是闺秀抑或妇人,理当不以名满天下为荣,一场相夫教子,图的正是天伦之乐,老夫人的确是福气旺,又怎是那些寡孤终老膝下空空的人比得。” “今日阿娘一番话,倒是让儿子大觉惭愧了。”紧跟着接话的是覃牧:“进孝的都是孙辈,子媳辈非但没有进孝,反而跟着爹娘沾光,看这一碟鲜美的鱼鲙,多半都进了儿子的肚肠。” 这是调侃的话。 李夫人却觉脸上一热。 因为她家夫君其实没吃几箸鱼鲙,反而是她吃得停不下来。 谁让雅鱼本就鲜美,又得来不易,就算覃家富贵,也不能时常有雅鱼上餐桌,更不说那碗红油是从前完全没见过的佐料,当真稀罕得很。 老夫人见二儿子还算上道,越发欣慰了:“没有子媳,哪来的孙子孙女,且要不是你们教导得好,孙子孙女又怎知进孝呢,且安心吧,我可不是借机敲打你们,不过二郎的确把这碟子鱼鲙吃了不少,一阵间,你可得点茶给我喝。” 覃牧笑着应是。 这下换覃敬心里不自在了。 嗣母是望族出身,极好风雅,嗣父也是极擅风雅的人物,二弟自幼受嗣父教导,天资也高,未取功名之前,雅士文杰之名就已遍传开封,又无论琴棋书画,还是插花点茶,但凡风雅之事都如顺手拈来,不像他……十五岁前别说点茶,连吃茶都没吃过几回,过继为嗣子后,一心只想功名,更没时间分心别顾,等到考中进士入仕了,再学这些风雅之事,多努力都只达皮毛。 他点的茶汤,自己喝着都觉难以下咽,要味无味,要形没形。 虽说周小娘极擅此道,可这时总不能让自己的姬妾跟二弟打擂台吧! 覃敬心里一不自在,不由就发散了思维,方方面面都和自家二弟比较起来。 比文采比不过,比风雅比不过,便是比官职,虽然目前略高一等仿佛也不如二弟更有发展前途,比人缘……好像也只能甘拜下风,比外貌,这个算了,他比二弟年长十好几岁,现在一个半老头子怎么和人家正当盛年比。比老婆,自家老婆也只有是嗣母侄女一点优长罢了,比儿子,长子病弱,治儿又是庶出,哪像二弟有两个嫡子且都身康体健,比女儿,弟弟一房的芳许虽小,但怎么看怎么比芳姿懂事。 好像也只有庶女更胜一筹了。 三娘、四娘怎么看怎么比五娘强。 尤其三女,厨艺这么好,莫说五娘了,放眼满临安的闺秀都怕得服输。 所以覃敬今天破天荒的,特别关注芳期,甚至还问她一句:“你小娘最近在田庄如何?” 自然是避开了王夫人等等私下里问起的。 芳期大觉意外,心情却是雀跃的,只不过……她也不知小娘的现状。 “儿并不知小娘现况。” “怎么,这些年了,你没去田庄看望过她?”覃敬蹙起了眉头。 “儿当年听说小娘去了田庄,就给小娘写了信,提出要去探望,但小娘回信给儿,告诫儿不可打扰小娘清净,儿后来再写了几封信,小娘竟然不曾拆阅让仆婢原封送回。”芳期说的都是实话,她家小娘就是这样对待她,甚至那封回信措辞十分严厉,直言芳期若去田庄探望,就是要逼她请离,逼她寻死。 五年前她迁去秋凉馆,要不是听王夫人说起,竟都不知道小娘自请去了田庄。 覃敬眉头才松开:“你的小娘确然是副怪脾性,这些年倒是难为你了,不过只要你好好侍奉翁翁太婆,你的终生大事自有尊长替你操持。” 芳期雀跃的心情就一点点的冷静了。 父亲显然要只把她当作工具,用她来博取祖父祖母的欢心,怎比得对待四妹妹般,四妹妹什么都不用做,也是父亲的掌上明珠,在父亲和周小娘的疼爱下,可以无忧无虑渡日。 不像她,脑子稍笨点恐怕都活不下去。 又说端午晚宴后,覃逊陪着老妻回了冠春园,就说起过两日芳期打算赁所游苑作东道的事,他的打算当然也是趁着老妻肚子里的金明斫鲙还没完全消化,尚念着芳期这孙女的孝心时可以少费一些唇舌,怎知老夫人一听芳期请了徐家三兄妹,眉毛就竖了起来。 “你这老货,打的主意别不是把三丫头嫁给明溪吧!我可告诉你,这事想都不用想!明溪可是兰汀的嫡子,父族母族皆为高门,他的妻室怎能是个孽庶?就连二娘,大妇说了几回我都让她打消这妄想呢,你可不用想着乱点鸳鸯谱。” “嗐,我还看不透这点世情了?”覃逊不急不躁:“上回我就听你说过了,明溪娘借着二丫头相中葛二郎一事,恃机敲打三丫头,直言姻缘之事自古便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徐家,是万万不以子女意愿为重的,三丫头也明白她高攀不上明溪,跟我强调了无意嫁入高门的,但明溪视三丫头有如兄妹,明溪娘也不拦着他们兄妹之交,且这次三丫头做东道,请的也并不是只有徐家人,还有李家的儿郎闺秀,寻常的闺交,无非就是贪玩,趁都人避暑的习俗尽情玩耍一日。” 老夫人的眉头才恢复了平衡:“也罢了,只要你不存着这个妄想,无论三丫头多狡诈也成不了事,可你这么宠着她,不会真想把她嫁给寒门子弟吧?” “那是自然不能的。”覃逊摸着胡须,笑得高深莫测。 “三丫头是庶出,配不是高门嫡子,除非是那儿郎身患病残,才会在庶女里择妻。要么呢,是实权门户的家主,元配没了要续弦,这倒更有益。”老夫人自己盘算开来,突然眼中一亮:“相公莫不是想送三丫头入宫?” 俨然老夫人觉得让芳期入宫是件好事。 给官家当嫔妃,不同于给皇子做姬妾,比如五皇子,要纳了芳期为妾且钟情于她,芳期取悦的可是罗贵妃,这样覃家就难以把控这庶女言听计从了,入宫却大不一样,因为这么一个美若天仙又正当年华的女子入宫,必定成为后妃共同忌惮的人,是众矢之的,内廷从来没有不靠家族庇护就能站稳脚跟的妃嫔,芳期越是野心勃勃,就越要助益娘家做为她长久的依靠。 “周圣人和罗贵妃,乃至于德妃、贤妃、淑妃的本家都是官家潜邸旧臣,除周圣人之外,四妃都为官家育有成年皇子,咱们即便再送三丫头入宫,恐怕也难越过四妃去,反而和四妃本家成了敌对,弊大于利。”覃逊仍然好脾气的跟老妻剖析:“三丫头的姻缘我还得考虑一番,既能让她满意,又能让咱们受惠。” 老夫人冷嗤一声:“三丫头好就好在容貌随了苏氏,才有几分用处,但也不是个个男子都贪好女色的,比如大郎就是正人君子,相公可得长点心,别千挑万选的,选了个跟大郎差不多的孙女婿,毕竟三丫头小娘的身份,可瞒不住有心人,要别人挑剔这个,就枉费了一步好棋。” “便是我老眼昏花了,不还有夫人替我把关么。”覃逊陪着笑脸,终于是说服了老妻答应让芳期摆东道。 西湖边上,分布着不少游苑,但答应赁出的,自然都是商贾营造,有一家峰生苑就是个中翘楚,这处是在龙井泉附近,远望烟波浩渺,近临碧幛千绕,无市井之声,有林泉之趣,峰生苑从来不乏达官赁居,豪贵设宴,凭芳期仅有的几十两积蓄,是万万不能够赁下一日的,但这回她有自家祖父支持,大可不必担心钱银的消耗。 避暑,只有到这里才名符其实。 芳期既是东道主,请了诸多外客,当然不会疏忽了自家的手足。 可是覃芳姿端着嫡女的架子,拒绝出席。 周小娘生怕芳菲被牵连,自然找了借口回绝。 五娘芳莲说刘小娘中了暑气,她要侍疾,也不方便出外游玩。 姐妹当中唯只有李夫人的嫡女六娘芳许,欢欢喜喜跟芳期出行。 做为堂堂相邸,闺秀在外宴客当然不能没有兄长跟随,覃泽疾弱,王夫人是万万不许他外出的,覃渊于是顺理成章的自告奋勇了,所以芳期又邀请了李远帆兄妹几个,还有她家祖父的门生党僚中,和她论得上是手帕交的几个小娘子,这样的聚会,过去其实并非没有,不过都不是芳期作东道,要么是覃芳姿挑头,要么是徐明皎邀集,她多为陪客。 而今日不仅是徐明溪和徐明皎,连徐明溪的兄长徐明江及新婚妻子岑娘也欣然赴邀。 又是自然的,徐明皎顺利拉来了好友葛兰慧。 还在找&amp;quo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amp;quot;免费小说?</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25章 计划进行时 葛小娘子是家里的幺女,今年才满十岁,是在座最年幼的一个小客人。 芳期过去也见过她数面,都是随葛母来相邸赴宴,但葛家可不比得彭家,虽与相邸来往,却并非意图攀炎附势,这样的来往就只是礼节上的来往,非相邸大宴宾客盛情相邀葛家不会登门,而往往大宴宾客,王夫人只不过让芳期在少数宾客面前露一面罢了,如葛家,王夫人其实不以为然,且葛家无庶子,葛母总不至于相中庶女为嫡子媳,芳期才有露面的机会。 因而芳期与葛小娘子间只有数面之缘,连话都不曾交谈一句。 虽说是两家现在关系不同过去了,眼看就要成为姻亲,这也是葛母今日许可女儿赴宴的根本原因,但芳期若主动相邀仍然颇显冒昧,所以才只好借徐明皎之名婉转一下。 说起来徐明皎和葛兰慧之间也相差好几岁,一个跳脱一个娴静,看上去完全是两类人,不过徐明皎其实是动如脱兔静如处子,且她颇喜诗词,这就和葛兰慧爱好相投,又因葛兰慧年纪虽小于诗词一门的天赋甚至连徐明皎都自愧不如,所以年龄就不再成为两个小娘子间的代沟了,她们但凡一个月不走动见面,必有好几封书来信往。 都人避暑纳凉,于富贵门第,无论男女老少其实都爱在端午之后张罗雅集,或邀同僚,或约知己,或在自家别苑,或赁游苑幽园,便连官家,其实也都会在大内设宴,与近臣朝官饮谈消暑。 徐明皎相邀,葛兰慧心动,葛母一问作东的是相邸三娘,且还以为二娘也会同行呢,觉得姑嫂间趁此机会亲近一些培养感情不是件坏事,欣然认同,于是乎皆大欢喜。 当然徐明皎得芳期提醒,虽没提是芳期的意思,不过也没瞒着她家母亲自己会邀请葛兰慧赴宴,徐母又知道堂姐对芳期已生厌恶,连姑母都越发不喜欢芳期,交待女儿得把这事知会王夫人母女。 王夫人其实是劝说了覃芳姿今天去峰生苑的。 但覃芳姿不肯:“二郎已经和儿换了庚帖,肯定不会去覃芳期的宴集,儿有什么必要跟着去,峰生苑我难道还没去过?且儿最烦的就是徐明皎,偏太婆和阿娘又让儿不许招惹她,我去了岂不是自讨没趣。” “但今天葛小娘子被阿皎拉着去了,她今后是你的小姑,你该和她多亲近。” “那个闷葫芦儿看着都烦,谁想和她亲近,娘,小姑子能在闺中养几年,迟早都会出嫁,儿又何必对她示好呢?再讲要是今日徐明皎当她面前挤兑我,我又不能还嘴,岂不是颜面无光?我不去,她要是聪明人就该明白了,我看不上徐明皎和覃芳期,我是她的未来嫂嫂,她的胳膊肘可不能往外拐。” 王夫人一寻思,葛母都命不久矣了,女儿的确没必要讨好小姑子,也就不再勉强了。 这母女二人的心思,都在芳期预料之中。 别看着覃芳姿对葛二郎是一往情深,她可没有爱屋及乌这么博爱,芳期在王夫人母女身边察颜观色多年,从覃芳姿的眼神里都能看出这位对葛小娘子的轻篾,甚至因为一回听李大郎偶尔提起,葛二郎苦求他相让手中一卷词稿,因词稿的著作者乃妹妹崇敬之人时,芳期居然还发现了覃芳姿眼中有熊熊的妒火在燃烧。 覃芳姿是被嫡母惯坏了,完全一副天下唯她独尊的专横脾气。 但在祖母心目中,徐明皎的份量完胜覃芳姿。 在以相邸为首的小圈子里,诸闺秀中,可以说覃芳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覃芳姿偏偏不能超逾徐明皎,唯有乖乖避其锋芒。 王夫人对覃芳姿是千依百顺,什么事都不会勉强嫡女,覃芳姿既然不肯来,那就绝对不会来。 她若不来,自然更加便宜芳期行事。 但今日芳期既是东道主,且帖子里说了要让诸位亲友品尝美味,亲自下厨是免不得的,招待客人的职责起初只能委托给徐明皎——要仅是自家亲戚,男男女女们一同玩乐倒是无碍,可今日毕竟还邀了好些手帕交,诸位小娘子和芳期亲近,不代表与相邸郎君及徐、李两家子弟也不见外,所以男客和女客是得分为两拨的,郎君那一拨都是近交芳期不需犯愁,闺秀一拨却自有群体。 不说葛小娘子除了跟徐明皎外和谁都不熟,便是李远帆的妹妹们,自恃大家闺秀其实也不怎么看得上相邸党僚家的女儿,亏得徐明皎既和芳期一拨人要好,也能和李家女儿们说得上话,由她代为招呼不能再合适了。 芳期就可以放放心心地准备美食。 镇桌的主菜,当然还是端午家宴上那两道,原本雅鱼难得芳期没那么大面子从老夫人那儿讨要来给自己的宴席添光,但谁让今天有徐家兄妹几位娇客呢?老夫人对嫡亲侄外孙可从不吝啬,都不用芳期开口,就主动嘱令必须做这道金明斫鲙给席上增香了。 在此两道主菜之外,芳期又被系统提供给她的某张美食图触发了灵感,这回正好也可进行尝试,她早两日就让丫鬟们准备好削尖的竹签,这时让帮工的仆妇把准备好的食材用竹签穿好,有去壳鲜虾、薄片火腿、剔骨鳝片、切段心管等等荤菜,又有香菇、豆皮、鹌子卵、丝瓜等等素菜。 昨晚,芳期便已经借了温大娘在相邸的私厨,熬好加了猪骨以及鲜鸡,兼甘草、香叶、桂皮等等十余种香料的白卤汤一锅,这时把竹签串好的食材入卤汤中烫熟备用。 再取一个大瓷盆,往里分别加入咸盐、砂糖、辣椒油、川椒末、葱油、蒜汁,注入猪骨浓汤调和,将食材签串浸泡入内,滴入芝麻油,洒上炒熟的白芝麻,加葱花香荽点缀。 任其放凉。 看菜品的形色,倒是和当日脑海中的美食图几分近似了,芳期当然也试了试味,自己不算太满意,总觉得还欠缺点风味,不过这一菜品满大卫恐怕无人见过,尤其那些连辣椒尚且无缘得见的客人,足够他们吃个新鲜有趣了。 便处理起雅鱼来。 宴桌上不能只有这三道菜,但芳期当然不会大包大揽,那她今日怕是得先累死在厨房里,还哪有精神招待客人以及进行更加重要的挑拨离间的计划? 这样的游苑一般都配备有厨子,其余的菜肴就交给他们了。 果不其然这三道菜,引得客人们连声赞叹,尤其那道仿照图片做成的菜品,引得覃渊还专门跑来了闺秀们聚宴的花榭,问叫什么名。 按芳期的命名习惯,这道菜恐怕就得叫“红油泡杂菜”了,她很识趣的没有煞风景,并表达了希望客人们代替命名的意愿。 小娘子们这边争论了一阵,最终还是年纪最小的葛兰慧获得了待选命名权,她为这道菜取名为“云霞百端”,而郎君们那边,则是徐明溪的命名取得一致好评——绿筠丹衣。 芳期评价:都很雅。 小壹忍不住上线:亲,我觉得您是想仿照冷锅串串。 芳期:这名我倒听懂了。 经过一番吃香喝辣,接下来少不得雅集的必然项目点茶,一则茶汤可解荤腥,再则也的确是雅事,更关键的是峰生苑临近龙井泉,取此处泉水烹茶乃是都人时尚。郎君们既要品茗,更少不得切磋诗词,小娘子们这边就是闹哄哄的闲谈了。 待喝了茶,女儿们活动就更自由,有垂钓的,有投壶的,有对弈的,有仍去逛玩游苑的,徐明皎人缘好显得格外忙碌,于是葛兰慧就难免落单了。 芳期作为东道主,自然应该关心显得尤其格格不入的小客人。 “听闻葛家妹妹爱清静,尤其喜欢诗词,我特意从我家翁翁的书房里借了本词选集录,翁翁说是立国至今好些名家的诗词汇编,正好这峰生苑有个天生的溶洞,洞口造着清凉亭,那里又清静又凉快,葛妹妹不如随我来,往那处看一阵书打发时间。” 这提议正合葛兰慧的心意。 她今日出游,身边自然有仆婢跟随,保姆当然不放心小娘子离群独处,必须寸步不离的,又有一个丫鬟青案,也跟着往清凉亭,芳期并不在此多留,她还得照应其余客人呢,所以嘱咐了八月、腊月在这儿听候差遣,以防葛小娘子的不时之需。 不多久,芳期又交待三月送来了一大盒盐渍果脯,加一碟子蜜饯过来。 葛小娘子看书,自来就烦打扰,保姆和青案不敢远离,各自尝着果脯蜜饯打发时间,八月和腊月就更不好喧哗了,指指略远处的花榭,示意她们在那里闲聊,要有事,过去喊一声就是。 青案年轻,嘴馋,把果脯蜜饯吃得不住嘴,没多会儿就觉得口渴了,这才发觉这里没准备凉水,待低声跟保姆交待了,往花榭去找八月、腊月。 毕竟她们是客,也不知道凉水在何处准备,这种事只好烦劳主家。 那花榭外竖着一排花障,青案还没转过花障呢,就听见一声叹息。 叹息的是腊月,不过她刚才可趴在花障后头窥望了半天,好容易才见到青案往这过来,时间掐算得精准,接下来的话自然就是有心说给青案听的了。 还在找&amp;quo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amp;quot;免费小说?</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26章 察实了 “好端端你这是发什么悲叹?”八月也配合得极适时。 “悲叹说不上,就是今日看见葛小娘子这样的娴雅文静,足见葛家门风清正不是虚传,可惜定了我们家的二娘当媳妇,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女子,日后必定败坏葛家门风。” “这话你也敢胡说的!”八月虽在喝斥,声音却压得更低了:“要是传去大夫人耳里,怎么了得!” “这里又不是在相邸,大夫人还能有顺风耳不成?再则说了,我又不是相邸的官奴,又不在琼华楼侍候,不怕二娘的手伸进秋凉馆来,有三娘护着我呢,大夫人能奈我何?至多不过是解了我的雇约,那倒好,省得落个跟珊瑚一样的下场。” “这是什么话,珊瑚是得了疮症,大夫人虽将她移了出去,不过也请了大夫给她看诊开方,只是珊瑚自己命不好,没熬过这场病症。便是如此,大夫人也给了她家一大笔丧葬费,珊瑚虽说可怜,但生老病死,自来都是由天不由人。” “珊瑚才不是病死,是被活生生害死的!” “天!你这丫头今日疯魔了不成!” “我家有个表叔,和珊瑚爹住一条巷子,有回珊瑚她爹喝多了,亲口跟我表叔说的话,珊瑚的尸身送回去时,脸上分明是烫伤,而且根本就没得到诊治,伤口都溃烂得惨不忍睹了,珊瑚爹要闹,大夫人才许他三百两银,你想想,要不是二娘害死的珊瑚,大夫人怎肯舍这么大笔银子!” 青案听到这里只觉心惊肉跳,哪里还敢要凉水解渴,转身便回了清凉亭,拉了保姆走开几步窃窃私语,保姆听了也被唬一跳,先嘱咐了青案不急声张,自己一番盘算——葛家娘子虽严厉,却是个厚道人,他们一家当年从汴京逃难来的临安,没个安身之处,多得葛家娘子收留才能在临安立足。 一家人都被葛家雇佣,工钱不短一文,三餐未缺一顿,东家有情有义,是万不能昧着良心行事的,相邸虽不好惹……葛家阿郎说到底也是高官,应当可以庇护他们一家不被相邸那位大夫人报复。 葛家娘子要知道覃二娘竟敢虐杀人命,势必是不肯再娶这么个儿媳进门的,那也就不必担心开罪覃二娘了。 于是保姆这日傍晚一回葛家,立时就将听说来的这件事告知了葛母。 葛母果然震怒。 又这天葛家长媳彭氏也在婆母身边,她心里又是另一番计较。 “青案耳闻覃三娘的丫鬟私语,这件事恐怕不是偶然。” 葛母往前一直信重长媳,经这一提醒,又往深里一琢磨:“莫不是覃三娘有意陷害嫡母和嫡姐?” “有意必然是有意的。”彭氏平平静静地剖析给嫡母听:“覃三娘儿媳见过,看得出她确是个周道人,怎至于光嘱咐丫鬟送果脯蜜饯,漏了凉水备饮?干吃果脯蜜饯岂不容易口渴,口渴了自然会要凉水,所以青案找去那处花榭就是必然的事了。” “我听大妇前些时日说,令堂已经向相邸提亲,求娶的正是覃三娘,若她竟然胆敢中伤亲长和手足,心思可谓毒辣,这样的女子是必然娶不得的。”葛母蹙眉道。 “倒也未必是中伤。”彭氏却又说:“二叔和覃二娘已经交换庚帖,我家怎会因为丫鬟间的闲言碎语就反悔婚约,儿媳若未看错,覃三娘万不至于会有此轻率念头,她既授意丫鬟说出这番话,应当就不怕我们家去察证。” “据大妇这样的说法,覃二娘仍是犯下了恶行?” “婆母若放心,这事先交给儿媳察证再作决断。” 葛母自然不会不放心——因为他家是潜邸旧臣的缘故,葛母常被皇后召入内廷,和皇后亲出的两个公主都是相熟的,又几个公主侍读中,葛母最赞叹的就是彭家大娘的才德,所以才求娶为子媳,儿媳是个妥当人,葛母完全放心由家里的大妇掌家理事。 彭氏果然也轻而易举就察证明白了,回来禀知翁姑:“珊瑚本姓曹,一家四口人,曹父是个读书人,一心想科举入仕,怎知屡试不第,以至穷困潦倒。曹父幼年时曾跟原籍的一位大夫学过一段医理,辨得药材,又识文字计算,在临安糊口本不艰难,奈何他自恃为儒生,不肯操持贱业,倒是支使妻子儿女替人帮佣,他为一家之主却坐享其成。 曹母受雇于家布庄,儿媳先是找她询问,一提珊瑚的名,曹母便啼哭不止,她本是心怀愧恨,稍经引导,便说了实情。覃三娘的丫鬟说得不差,珊瑚的确死于非命,王夫人也确实赔了她家三百两银,她们原本是赁店宅务的官屋,得了这笔钱才能在临安置居,媳往官府确定过曹家的屋契存案,曹父置居便是近期的事,是在珊瑚‘病亡’之后。 曹父听曹母已经说了实情,无奈之下才肯承认,说他察觉女儿是死因有疑,威胁之下,王夫人才道实情,但王夫人的说法,是二娘身边保姆因不愤珊瑚心存挑衅,失手将人烫伤,珊瑚不依不饶一口咬定伤人者乃覃二娘,王夫人为护女儿清白,才未给珊瑚请医,任其伤重致死。” 葛父便冷哼道:“要真是覃二娘的保姆伤人,珊瑚中伤主家,图的无非是索要钱财赔偿,王氏连三百两银都肯舍出,何至于非要珊瑚性命?分明是她起初心怀饶幸,计划着以疮症不治遮掩此事,后来见瞒不住了,又才反诬珊瑚要胁主家。” 彭氏很认同翁爹的看法,但她只继续陈述事实:“曹父见珊瑚已死,既死不得复生,再则又为财帛所动,当然也担心开罪相邸会惹火烧身,所以收了王夫人的三百两银,答应不再追究。不过为防被相邸报复,他仍逼着王夫人亲笔写下‘认罪辞’,儿媳用王夫人曾经一张亲笔所书的贺帖比对,确认为王夫人笔书无疑。” 王夫人亲笔所书的贺帖,葛家当然没有,贺帖是写给周皇后的,这类贺帖其实也不要求外命妇亲笔所书,但王夫人十分自得自己的一笔小楷工整秀丽,还曾因此得到过周皇后的嘉诩,彭氏因为周皇后所出的柔佳公主伴读,通过柔佳公主,不难找个借口获得王夫人的贺帖作比对。 “王氏竟还敢写下‘认罪辞’?!”葛母简直不敢相信她看来端慈大度的王夫人竟然如此蠢毒。 “应当还是因为护女心切的缘故,担心曹父闹将开来无法收场,且王夫人也断定曹父无非只为求财和自保,才不惧落下笔证。” “她知道护女心切,别家的女儿就不是怀胎十月分娩,含辛茹苦养大的?”葛母离奇愤怒了。 “这门婚事坚决不能再做!”葛父拍板决定:“咱们应当立时往相邸交涉,归还覃二娘的庚帖。” “翁爹莫急,媳以为应当商量如何措辞,不可再牵连更多无辜。”彭氏道:“纵便曹父手中握有王夫人的字据,但并不能证实王夫人罪行,更不能证实覃二娘与珊瑚的死有关。” “这是为何?”葛母忙问。 “事情已经过了一段时间,珊瑚已经下葬,便是开棺验尸,体肤腐烂,难以证实珊瑚是否因伤重不治而亡。便是王夫人想不到,覃相公为了遮掩此事,也必定会提醒王夫人如何诡辩,只需称仆婢间互殴,珊瑚受伤,王夫人请医治疗奈何未能救得珊瑚性命,与曹父协商,被曹父威胁,王夫人为护相邸名誉,赔偿三百两银后无奈按曹父授意写下字据……这官司曹家必会告负,因为依《卫刑统》定,王夫人可告曹家诬告反坐,所以媳已提醒曹母,虽愧恨,但此时已经不宜告官了。” “那曹父罔顾女儿性命,大妇为何同情此类只重财帛不慈不仁之徒?”葛母疑惑。 “曹父必不肯告官,唯有曹母有告官之意,她当时的确也心生迟疑,但并非为财帛打动,而是长久以来对曹父言听计从,且做为妇道人家,不懂律法,才至六神无主。媳是不忍她已失爱女,若再受牢狱之灾,甚至有被判绞刑之险……” 彭氏话未说完,葛母已经连连颔首:“你想得周道,是不应连累无辜。” “还有覃三娘,她显然是察知此事,才婉转泄露给我们家知闻,倘若让王夫人得知是她的丫鬟泄密,媳恐怕覃三娘及那两个丫鬟恐怕都会被牵连。” 葛母叹息道:“可要是不揭穿这事,我们怎么把这门婚事作罢?” “可以揭穿,但不提经过,覃相公应当明白,我们家已知前因后果,要是曹家的人再发生任何闪失,相邸必存嫌疑,因此我们揭穿此事,只要曹母不向官衙举告,反而会让相邸投鼠忌器不敢再为难曹家。”葛父毕竟人在官场,对于这样的利害关系要比妻子更加清晰。 但他还关心另一件事:“覃三娘虽是暗中相帮我家,不过看来对嫡母、嫡姐也是早存嫌隙,这女子也是城府颇深,大妇或许应当劝一劝亲家翁。” 劝什么葛父没有直言,但彭氏心里一清二楚。 她相当无奈。 这件事其实不用劝,彭氏笃定相邸三娘既然如此行事,便根本不会再嫁去彭家,因为不管葛家如何措辞,峰生苑聚会之后便揭穿覃二娘的恶行,王夫人岂能不疑心三娘?无非是拿不住实据,兼顾忌自己的名声,一时间不会惩治三娘罢了。彭、覃两家未换庚帖,婚事只不过口头约定,王夫人甚至不需找借口,只透露对三娘的不满,母亲就会主动提出作罢联姻了。 她的父母,求娶覃三娘根本就是为了攀图富贵,一个被祖母和嫡母厌恶提防的庶女,能给彭家带来什么好处呢? 对于父母的贪欲,彭氏是深以为耻的。 但为亲者讳,这些话她是不能说出口的。 而且还要替父母遮遮掩掩那些丑行,因为她即便出阁嫁为葛家妇,也不能罔顾父母的养育之恩。 她到底是做不到为无辜遇害的人,仗义执言,也唯有尽力减轻他们的殃难。 还在找&amp;quo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amp;quot;免费小说?</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27章 退婚了 这日一大早,王夫人听闻葛家夫妇突然登门,根本不料事已生变,她尚还一番暗中惴测:若是行纳征之礼,理当先期知会,哪有这样“从天而降”的道理?应当是因纳征之礼的事前来相邸商议的,而今天刚好是旬沐日,所以葛父也跟着来了,为的是表郑重,这当然是件好事,葛父越是重视这门姻缘,日后没了葛母,就越不会听信大妇离间为难姿儿了。 王夫人也不急着去见客,悠哉游哉挑挑拣拣,挑了身见客的衣裳着装整齐,才坐着肩舆往明畅堂。 明畅堂是位于外院的一处花厅,葛家夫妇是被直接请去那里落座。 因为葛父也来拜访,自是不便到内宅明宇轩见谈的,两家虽在议亲,但毕竟还没结亲,明畅堂是接待外客的正式场所,在王夫人看来请葛家夫妇在此候见已经是相邸示以郑重了。 她刚入明畅堂,便笑着向葛母致意:“葛承旨及娘子久等,我来迟了。” 王夫人的确来得迟,覃敬几乎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 他今日趁着旬休,原本打算好好练一练书法,读几本词选,学一学分茶,以便和同僚聚谈时也更能游刃有作,不那么显得刻板朴鲁,怎知第一项还没进行完,就被阻挠,且盼着这边速速了事,继续进行今天的“自我修练”呢,怎晓得陪着客人寒喧了半天,偏是王夫人姗姗来迟。 但覃敬在相邸长年不具夫纲,不耐烦也只能咬牙忍着。 这时他正想再寒喧几句,却是葛父没有耐烦心再寒喧下去了。 “王夫人既然到场,咱们就言归正题吧,今日葛某和拙荆登门,是为交还令嫒庚帖,并索还犬子庚帖一事。” 王夫人笑容还挂在脸上呢,就被这晴天霹雳当头劈下,整个人有如化身一尊石雕像——笑容梆梆硬,眼珠硬梆梆。 “宜谟这话从何说起?”覃敬也没来得及收起笑意,震惊的语气和客套的神色形成一种诡异的悬差。 葛父名益字宜谟,因覃敬比葛益年长,所以称其表字并不算失礼。 “覃侍郎,令嫒恶行,葛某与拙荆已经察证,虽说两家儿女已经问名纳吉之礼,然葛家绝不容虐杀人命之子媳,故而令嫒庚帖,葛某今日无论如何都要退回了。” 王氏这时终于回过神来,几乎没有拍案而起:“葛益,你休想血口喷人!” “王夫人,你道我家是血口喷人,那么敢问王夫人你可愿往衙门理论?可敢告诸太子殿下令嫒婢女珊瑚因何而亡,其父手中那封认事书出自何人手笔?!”男对男女对女,王夫人的质问当然是由葛母回应,而葛母之所以提起太子殿下,是因重臣之间纠纷自来由临安府尹判问,而临安府尹如今是由储君兼任。 葛家的计划是意图打王夫人一个措手不及。 又说覃芳姿,此时也自然听闻了葛家二老登门的事,她没有王夫人那么多的揣测和想法,念头一生就想去听葛家二老的来意,打听出来是在明畅堂,坐着肩舆就赶去,只比王夫人落后了一盏茶的时长,她也知道明畅堂后半部有个小茶厅,就绕去了小茶厅打算听一耳朵,怎知听见的是葛家二老竟是要反悔退婚,无论她家母亲大人怎么苦苦哀求都不肯妥协,覃芳姿又气又担心,她本就没什么头脑,还被惯得唯我独尊差一点,直觉既然徐明皎不在场她就没什么需得忍让的人,彻底把王夫人叮嘱她那套在人前温柔娴静的教条抛诸九宵云外,装着一脑袋沸腾的脑浆就冲了出去。 “阿娘不用求他们,我就不信了,说出口的话竟然也敢反悔,把我们覃家当什么门第了?二郎和我已经换了庚帖,就是答应了娶我为妻,你们两个敢食言,我就让翁翁弹劾你们,这事和二郎无干,我照样会和他喜结连理,你们两个不管是入狱还是流放,都是自取其咎!” 这话把葛母说得愣了一下,一回味才觉荒唐可笑:“王夫人,犬子是真高攀不上令嫒,王夫人端的是好教养,今日我也算是大开眼界了。” 覃敬眼见着这事再无转机,气怒道:“孽障还不住口,都是你惹的祸事还敢口出狂言。” 覃芳姿本就对父亲偏心庶女不无怨气,又兼从来不存敬畏之心,居然当众顶撞:“我有什么错?要不是珊瑚那贱婢弄湿了二郎送给我的棋谱,我怎会罚她,明明是她有错在先,阿爹作何一味地怪责我!” 覃敬心里真是怒极了,挥手就是一巴掌。 明畅堂终于恢复了一瞬的宁静。 “官人,你怎能对二娘下这么重的手!”王夫人红着眼眶,神情狰狞。 “这可关系到一条人命!”覃敬也是气急了,这巴掌他其实早想刮在二女脸上。 曹父拿着王夫人的认事书找他讹诈钱财时,覃敬就担心自己苦心经营半生的仕业迟早会被王夫人葬送,若这事他有处断权,必定会把母女二人直接送官法办,但可惜他没有处断权,只好又给了曹家一笔钱了事,甚至规劝王夫人对二女严加管教,都被王夫人几句话就敷衍过去,怎知这一姑息,居然就惹出了这么大的事故,葛家人握着这么个把柄,他这一生都要担惊受怕。 覃敬心里也是乱糟糟的不知应当如何处理,终于振了一把夫纲,冲王夫人瞪眼道:“还不把二娘带回她的闺院,真嫌不够丢人现眼?!” 忙着陪礼致歉:“这件事发生时我是真不知情,当我知情时除了给曹家人更多补偿,着实已经无能为力了,总之,此事都怪覃某教女无方,令郎庚帖覃某保证奉还,只是小女毕竟年幼,拙荆也是护女心切,还望葛公伉俪多担待,覃敬拜请二位高抬贵手。”说完当真作势要跪。 葛益扶了覃敬一下:“覃侍郎有难处,葛某能够体谅,今日登门也并非代人兴师问罪,卫刑统有定,民不告官不究,遇害一方家人既然已经答应和解,葛某自不会将此事声张宣扬,不过葛某奉劝覃侍郎,日后还当约束家中女眷勿行恶事,需知多行不义必自毙,于我等官员而言,家眷犯国法,亦不能独善其身。” 覃敬只觉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痛感,仿佛那巴掌是扇在了他自己脸上。 此时的他实在不愿面对王夫人母女,赶着把这件事故报知嗣父,再一次强忍着羞耻心,把妻女的恶行复述一遍。 覃逊装作第一次听说,蹙着眉头良久不语。 “敬有错,不该隐瞒父亲……”说完又要往地上跪。 覃逊倒是没让年过半百的嗣子双膝着地,也扶了一下:“罢了,你瞒不瞒着我都是这样的结果,曹家人收了大妇的钱转头又来要胁你,这件事就不指望他们能够守口如瓶,可这件事毕竟是我们家的过错,又不能够再把他们一家杀人灭口,唉,迟早都会传到葛家人耳朵里去。” 覃敬完全没听出来覃逊是在替芳期打掩护。 “不过这门婚事彻底作罢却大是不妥,你可想过,葛宜谟为何答应与我们家联姻?” “葛公应是不料,二娘身为名门闺秀性情却如此恶戾。” “你道葛家真没知根知底的小妇人选了,作何不考虑亲好之族的闺秀,而和我们联姻?” 这个问题对覃敬而言显然超纲了。 覃逊摇了摇头,叹道:“官家任我为宰执,是因我于儒林的影响力,朝廷正值用人之际,说穿了就是官家需要我这把称手的工具,而葛宜谟,却是真真正正的简在帝心,葛宜谟答应与我们家联姻,是体察圣心,替官家笼络我这称手的工具,而我们两家联姻的事,官家直言表示过赞诩,要是此时作罢,官家能不究问缘故?那么我与你,恐怕日后都会被补究个治家不严的罪错了。” “但葛公心意已决……” “人在急怒时,往往会疏忽一些事,更何况这事闹去官家面前,吃亏的是我们不是葛家,葛宜谟没有燃眉之急,况怕是疏忽了官家乐见何事,但葛宜谟挚忠于君,未必没有机会劝他回心转意。” “那儿子立时就去拜访。”覃敬就要告辞。 “罢了,这话你说不管用,还是由我去说吧,大妇和二娘母女两个你想法子安抚好,千万莫再让她们挑是生非就罢了。”覃逊非常愉快地甩掉了两块烫手山芋。 葛二郎这时也已得知了自己婚事生变,今日他甚至没有获得往愈恭堂听学的允许,整个人极其的愁眉苦脸,好容易盼得父母大人回家,连忙去正房拜见,葛母一见儿子连步伐都显出几分焦灼,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万一儿子真像覃二娘说的那样是和她两情相悦,这件事怕就仍得纠缠了。 故而葛母就先摆出了大道理:“我知道你在愈恭堂听学,和覃二郎还有徐、李两家子弟都极要好,故而和相邸的闺秀也难免有所交近,覃二娘在你跟前,必定也跟她从前在我跟前一样的文静娴雅,但这并不是她的真性情,今天她可亲口承认了为什么虐责珊瑚,居然说是因珊瑚毁了你送给她的棋谱……” “棋谱并非儿子送给覃二娘,抑或是这说法并不准确,是覃二娘知道儿子有本古谱,提出想要一阅,相求儿子誊抄予她,那本棋谱,其实是儿子托了小妹誊抄。” 被葛二郎这么一解释,葛母竟觉不知应不应继续讲道理了,她有些弄不懂儿子为何要解释棋谱的问题。 倒是葛益忽然明白了儿子的想法。 “你和覃二娘的婚事,已经作罢了。”葛益直接说。 “婚姻之事,本应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子虽因在相邸求学,面见过相邸二娘,然一直不忘礼规,从未行过违礼逾矩之事,所以恳求二位亲长仍许儿子继续往愈恭堂听学。” 葛母缓缓吁出口长气,她也明白过来儿子究竟为了什么事焦灼。 还在找&amp;quo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amp;quot;免费小说?</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28章 芳期的疑问 葛二郎这少年,其实情窦未开。 但他自从十岁时就到愈恭堂听学,不仅是和诸位同窗建立了深厚的同窗之谊,对于诸位讲学的先生也格外敬重——覃逊是科举出身,且本身也确然诗文天下,颇擅笔翰,他在仕林的鼎鼎声名可不是靠着岳家提携奠定,而他创办的私学,请的先生也确然满腹经伦,只不过仕途遇挫,且随着年岁积长,淡了仕途之心,如今专注于治学培养人材。 葛二郎十分珍惜能有机会在愈恭堂求学。 但和相邸闹出了退婚的事,虽然没有反目成仇,两家之间也已经有了纠纷,葛益深觉如果还腆颜占人家的便宜,自家岂不显得贪而无信? 正为难,覃逊竟来求见。 葛益连忙亲自相迎。 经覃逊一番话,葛益才意识到自己因为对王夫人母女的深恶痛绝,不曾顾及官家时今的意愿,这门婚事一退,官家怕会心存不满,但真要和覃逊打御前官司,覃逊怎么也不会承认子媳和孙女做恶,到头来第一个倒霉的,恐怕就是曹家人了。 有时候世情就是如此,善恶黑白需要为君国大局让步,像王夫人这样的人,的确具备杀人不用偿命的特权。 所以葛益很快妥协,他愿意继续和相邸联姻,只是换一个儿媳人选。 葛母却不放心:“我对庶女倒不是十分有成见,最重要的是心性正品行好,只担心相邸的家教……王夫人和覃二娘已是行恶之后丝毫不知悔改,那覃四娘万一也是一样的心狠手辣……” “覃相公说了,婚事可以不用急着议定,我们家若不放心,娘子你大可多多考较相邸四娘,我寻思着,娘子还能让大妇帮着掌眼,总不至于再看错人。兼则覃二娘是嫡女,被王夫人惯纵才至于这样的无法无天,覃四娘虽是庶出,还真有庶出的好处,试想她要真是品行不端,恐怕早就被嫡母重罚。相邸的子弟,如覃二郎、覃三郎我看都还不错,可见覃二娘反而是个特例了。” 葛母听闻覃相公居然允许让她多多考较再谈婚事,才终于犹犹豫豫地答应了。 又说覃芳姿,在明宇轩端的是又哭又闹,王夫人只好把雇佣的仆妇都打发了,免得珊瑚的事故传扬出去,她这时也只有苦劝女儿:“葛家人就是没长心肝,葛二郎不拦着他的爹娘,足见也不值得托付终生。要我说这婚事作罢也就作罢,我还从来看不上他们家的儿郎。” “二郎必定不肯悔婚,都是那两个老贼自作主张!” 覃芳姿这句话,又被覃敬听了个正着,巴掌又再发痒了,指着覃芳姿就教训道:“你尽管闹,闹得街知巷闻,看别人指不指你的脊梁骨骂你蛇蝎心肠,你还想嫁人呢,虐杀良民,你知不知道应该杀人偿命!” “官人到这时还一味指责二娘……” “要不是夫人惯着,她怎敢犯下此恶行还不知悔改!”覃敬连着王夫人也一同喝斥:“先帝之时,荣安帝姬打杀宫人,先帝意图包庇,但因言官弹劾都不得不将荣安帝姬废为庶人,终生囚禁在瑶华宫!天子之女尚且不能违犯国法,臣子家眷竟敢如此无法无天!夫人再这样纵容她,恐怕连家门都要被这逆女连累。” 王夫人要是不知厉害,便不会被曹父要胁赔了三百两银不说还写下那封认事书,所以这事她虽恼覃敬的态度,但也没有道理辩驳,只好先让蒋媪先送了女儿回琼华楼,免得女儿因为激怒覃敬再遭责打。 覃敬这才说了父亲的安排:“两家联姻之事要是作罢,二娘做的恶就会被捅到官家面前去,那样无论对夫人和二娘,还是对整个相邸都绝对没有好处。所以联姻仍要继续,父亲的意思,是让四娘嫁去葛家,夫人当好生安抚二娘,千万别让她再闹得收不了场。” 王夫人冷哼道:“葛家究竟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我想来想去,怕都只能是郎君泄露给了周氏知情,周氏眼看着四娘攀龙附凤不成,就想占了姿儿的姻缘。” 覃敬的确在知道珊瑚事件后,因为心里郁怒忍不住把王氏母女的恶行告诉了周小娘,但这种事是坚决不能承认的,而且他也不相信周小娘会把这事泄露出去:“这种事,我哪里有脸四处声张?夫人管着家事,周氏若要出门不得经过夫人允许?周氏有没有接触过葛家人,夫人难道还察不出来?且别的不说,就说葛宜谟夫妇二人的品性,要真是从周氏口中听闻这事,怎会想不到我家们有妻妾嫡庶之争?他家同样不会认可周氏的品行,又怎会答应娶四娘进门?!夫人可不要因为心疼二娘,就胡乱猜疑。” 这话提醒了王夫人,有谁跟葛家人接触过呢? 覃芳期三日前才在峰生苑设宴,葛家女儿正是席上人,算起来葛母要察证凭据,消耗两日时间,今日就登门发难岂不正好!而且琼华楼的事遮掩得再好,因为过去自己被那孽庶欺哄,从没拦着她往琼华楼去,保不住被她察觉了些蛛丝马迹,借着往温大娘邸上学厨的时机打听清楚了曹家人突然暴富,前因后果一联系,就有了底气在葛家女儿耳边生事。 王夫人于是喊来了腊月求证。 “奴婢确然听三娘建议徐小娘子邀请葛小娘子赴宴,且那日在峰生苑,三娘的确和葛小娘子独处过,至于两人说了什么,奴婢被打发开,实在不能探知了。”腊月按芳期的交待如此禀报。 王夫人几乎肯定是芳期在背后使坏。 这一气非同小可,奈何这只是她的联想和推测,拿不住任何真凭实据,王夫人又情知芳期这时取悦了翁爹,连老夫人对她的态度都似有改观,直接问罪是行不通的,欲血此恨,还得从长计议了。 芳期这时正愉快地和系统“神交”。 系统:恭喜三娘,第一支线任务您已顺利完成了,因为阻止覃芳姿嫁给心上人,王氏对您既是恨之入骨更加心存忌惮,您已经顺利成为嫡母克星。 芳期:我更感兴趣的是获得什么奖励。 系统:亲已经培植出了辣椒,而且制作成功豆瓣酱,那么有了这两样,就可以烹制麻辣火锅,这可是在千年之后风靡全国的一种美食,吃法类似于拨霞供,不过食材可不同于拨霞供专烹兔肉,且因为加入辣椒,更加适宜寒冬进食。 芳期:接收接收。 和前些回一样,脑子里非但呈现出麻辣火锅的图像,也立即被“灌输”了烹饪方法,芳期灵机一动,她好像知道怎么改良冷锅串串了。 系统:三娘真是机智啊,又有厨艺天赋,太能举一反三了。 芳期:我怎么觉得你一说好话就准没好事呢? 系统:三娘可别错怪小壹,小壹哪有那多心眼,只不过是该发布下一个支线任务了。 芳期:你不是没心眼,你是根本就没长心,还有你那位研发人更是没长心光长心眼。 系统:呵呵,我那男主人的确怪疯的,别人给他取个蓝神经的外号非常有道理。 芳期:听上去你还像有个女主人? 系统:报告宿主,多亏了女主人才能诞生小壹这么个善良的系统,如果不是女主人,男主人为了早日达成计划,说不定就直接设置惩罚机制逼迫您妥协了。 芳期:可见男人果然心狠,女子还是仁慈得多。 系统:亲,您听好下一支线任务,是营救鄂举不死。 芳期:你说的鄂是哪一个鄂,举又是哪一个举? 系统:就是大卫人人皆知的收复襄阳六郡的鄂将军。 芳期:按你这么说,鄂将军眼看就有殃劫,可你也知道鄂将军名震大卫,如果连国朝大将都不能自保,我一个闺阁女子怎么救将军幸免于难? 系统:小壹已经解锁了关键消息,鄂举面临的劫难并不是外战,实际上是祸起国内。简单说就是您的祖父因为一力主和,已经发动党僚弹劾鄂举,如果您不阻止,鄂举会被卫帝处斩,还会诛连他的部属及子孙。且您的祖父日后被判斩决,罪名就是里通外寇陷害忠良,覃氏满门被究卖国求荣之罪,劾杀鄂举就是罪因。程序给予的提示是让宿主您直接向您祖父剖析利害,免鄂举被冤杀,这样一来您的祖父及覃氏一门也才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芳期:这事你说得容易,我刚得翁翁几分看护,就干预朝廷军政大事,翁翁哪里会听我这黄毛丫头的话就改变主意……这个任务可有时间期限? 系统:如果您放任不管,鄂将军今秋便会被处决,所以九月之前您必须完成此项任务。 芳期知道这项任务不容易,但她也知道鄂将军是徐二哥极其推崇的人,且如果鄂将军真被自家祖父陷害冤杀,恐怕那些推崇北复军的官民唾沫星子都能把相邸覆顶淹没,自家遗臭万年还真是指日可待。 这个任务,同样是攸关自身生死荣辱的任务。 芳期第一回对系统的命名,也就是“构建平行世界”这个前缀心生好奇了。 她问:现在我已知三个任务,关于主线任务着实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研发你那位蓝疯子是什么目的,但两个支线任务,都和我是休戚相关,可你的主人是千年之后的人,目的是构建什么平行世界,为何要关注我一个千年之前的人的死活呢?平行世界究竟是什么? 还在找&amp;quo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amp;quot;免费小说?</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29章 关于平行世界 系统:亲,对于您的疑问,小壹只能告诉您目前程序输入的信息。首先,平行世界也即平行宇宙,是天文学术语,程序植入的知识您应当难以理解,小壹打个简单的比方,就是您所经历的这个世界之外,有另一个和而今完全不相关的世界存在,在那个平行世界,时间相同,但世事两异,在平行世界里根本不存在大卫,也不存在你我,杭州城也许存在,但生活的是另一群人,这样说您能理解吗? 芳期:不是很能理解。 系统:不理解也不重要,您需要理解的是,原本您在的世界,和小壹的研发人属于同一世界,但时间不一样,您是千年前,蓝先生是千年后,所以您这个时代发生的大事,蓝先生夫妇是知道的。 芳期:这我理解,但你说原本? 系统:是的,当蓝先生发明小壹,并送小壹回到千年之前的卫朝,实际已经建立了一个和蓝先生所在的世界相平行的世界,就是我们现在所在的世界,我们现在的世界,和蓝先生那个世界已经不同了。 芳期:…… 她觉得自己的头脑更加迷糊了:那以前的我呢? 系统:还在蓝先生的世界里,而我们现在的世界没有将来,只有现今,我们这个世界可以说是蓝先生构造的世界了。 芳期:你是说我已不是以前的我了? 系统:以前的您其实已经死亡,因为历经千年,不仅宿主,宿主同一时代的所有人都已不在人世了。 芳期:那我还是人吗? 系统:您当然是人,我们现在的这个世界,是您死亡前的平行世界,蓝先生只能构造世界,但不能创造生命体。 芳期觉得自己脑子里仍然迷糊,她选择听系统继续往下说。 系统:蓝先生的志向就是构建平行世界,通过系统也就是小壹我,借助绑定宿主的方式,让这个平行世界完全按照蓝先生所设定的人事发展,蓝先生只是想证实他的发明创造是否能够成功。但蓝先生的太太也就是小壹的女主人吕博士,她是历史学家,她希望借助蓝先生的发明创造,使卫朝很多光辉灿烂却失传于后世的文化能够沿续,根据吕博士的推理,宿主您可以改变卫亡于辽的命运,所以蓝先生才指定您为宿主,那么蓝先生想要完成构建平行世界的计划,自然需要改变您的命运,任务的设定,是通过小壹回传真实情境后根据需要陆续由蓝先生和吕博士制定,再由宿主您负责完成。 芳期:这么说,大卫在本来的世界里会被辽人灭国? 系统:是的,吕博士知道这个结果,先期也知道宿主您会被彭子瞻杀害。 芳期:呵呵,我应该感到荣幸吗?我死得这么窝囊还能够名垂千古,或者说彭子瞻应该感到荣幸,他居然因为杀妻就能够留名青史? 系统:是这样的亲,吕博士未必是通过史册获悉发生在您身上的事,至于吕博士是通过什么途径获悉,小壹的程序并未植入,如果亲好奇,下回小壹回传消息时可以代宿主你询问吕博士,吕博士还是很好说话的,有望满足宿主您的好奇心。 芳期:总之你的意思是,我要不按你的指示行事,这个世界发生的事和那个世界不会发生偏差? 系统:理论上讲是这样的,因为这个平行世界完全是在原生世界的基础上构造,人物的想法和性情要是没有外力干扰不会发生变化,那么因果相联,该发生的照旧会发生。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她居然会成为挽救卫国存亡的关键人物,芳期顿觉新鲜了。 可是她想来想去,好像自己都没有这样的作用和魄力。 系统:亲可不要小看女子,比如在另一平行世界的某个历史时期,女子的地位比现在更低,不仅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要缠小脚,可不是像现在卫朝有的女子那样因为爱美缠的‘快上马’,缠的是三寸金莲,不缠就嫁不出去,那三寸金莲可难看了,整双脚像弯弓一样,缠了脚的女子完全像半残疾,路都走不动几步。 芳期:…… 缠足不是为了好看么?脚要纤直才好看啊,像残疾一样能好看?路都走不得,更别说骑马了,那女人出行要怎么办?让仆妇抱来抱去?额,好像系统先说了那时的女人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那还不闷死了?! 系统:可就是那一时期的女人,还出了个太后,长得没三娘漂亮,就是字写得比三娘好看些。 芳期:…… 系统:但也就仅比三娘好上一点,总之也并不出彩,不过就是这太后,执掌政权多年,还能把皇帝都给软禁了,那时是什么社会啊?别的女人被男子碰一下,就是失贞,非嫁即死。 芳期眼睛险些没被惊掉:碰一下就失贞? 这是什么诡怪的规矩,要搁这规矩,大卫多少女人都怕活不成了,如她的嫡母,要除掉她这克星不要太简单,找个男仆碰她一下,要么她就嫁给男仆,要么她就得死的意思?! 系统:是的,就是那样的社会,太后居然让皇帝喊她皇爸爸,就是皇父的意思。 芳期:这还真是个彪悍的女子。 系统:后来这个太后导致了一个民族饱受屈辱,当然也让她的皇朝灭亡,虽然皇朝的灭亡不能说是她一个人的责任,但她在内忧外困时仍然不减奢靡之风,签订不少丧权辱国的条约,做为执政人,她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小壹是想让宿主了解,虽说那个世界和宿主您的世界奉行的都是男尊女卑,但女子并非不能影响朝局。 芳期:亲爱的小壹,你别不是让我往太后的方向奋斗吧? 据说,当今的官家已经是个糟老头子,跟她家父亲年龄差不多,芳期着实觉得接受无能。 系统:按目前的形式,不是这样的设定。 芳期如释重负般吁了口气。 她没有听系统的话直接找祖父剖析厉害,打算的是先侧面了解下鄂将军的现况。 又说这时,端午已过,彭子瞻往姨丈家奔丧,过了头七自也不会一直守在他的姨丈家里,已经恢复了学业,也就是说他又出现在愈恭堂了。原本是多日不见芳期,彭子瞻大觉十分挂念,赶上前游说得覃渊通风报信,约芳期来古楼园一会,不想却被覃渊拒绝,但支支吾吾地也没有说清理由,彭子瞻心里着急,哪知这天回家,又挨母亲一记当头棒喝。 “你和覃三娘的婚事不成了。”彭母十分地恼火:“今日王夫人约我相见,听王夫人的意思,覃三娘竟生反悔之意,看不上我们家的门楣,而是要另攀高枝!她一个庶女,浑身上下的优长就是嘴巧还能奉承嫡母,她居然倒敢挑三拣四!这下好了,连王夫人也开罪了,自己落得个一无是处的下场,就算是她日后追悔莫及再回过头来纠缠你,你也不能再搭理她!” 彭子瞻心里急归急,却不敢违逆母命,只迂回问:“那么我们岂不是再无望和相邸联姻?” “也未必得和相邸联姻,王夫人说了,老夫人的意思是让我们求娶王氏女。” “王家的闺秀可更比相邸闺秀尊贵!”彭子瞻心头怦怦地又活跃起来。 “王家那女子也是庶女,且腿脚有些不方便,但这无伤大雅,老夫人爱惜本家闺秀,论来对我们才更有好处!你可千万不要以貌取人,求妻求贤,纳妾纳美,日后待你得了告身,再纳个健全貌美的姬妾也就两全了。” 彭子瞻频频颔首,心里却是几分怅然的。 因为长姐的关系,他也有幸见过柔佳公主的面貌,纵然是金枝玉叶气度非寻常人可比,不过论起容貌和风情来,也是有逊相邸三娘远矣,这世上美貌女子虽多,在他看来只有覃氏三娘艳冠群芳,只可恨的是貌美的女子总想着以色攀高,史册丹书,可不乏这样的红颜祸水,看来覃三娘到底不能免俗 也可恨的是覃芳期竟是这样的人!!! …… 说好的无论如何“只以三娘为妻”,于彭子瞻而言也就仅是说说而已罢了。 但彭子瞻的口是心非,对芳期而言又是喜闻乐见,因为谁也不想被桶狗屎追着往身上糊。 又只不过的是,彭母不嫌弃王家的跛足闺秀,老夫人却反悔了,可不在这天,老夫人就对王夫人交待:“我起初打算让桑丫头嫁去彭家,是为姿儿着想,但现今姿儿和葛家子的婚事已经作罢了,又何必让桑丫头委屈下嫁呢?这件事不必再提了。” 王氏:…… 她都已经提了要怎么办?! 王氏这时的念头可不一样了——横竖她的女儿不用嫁去葛家,王栢家里的跛女哪能够有损芳姿?正好配给彭家,这样一来彭俭孝两口子不管明面还是暗里都不会抱怨她言而无信,可要是她接二连三的食言……王氏自己都觉自己脸上烧得慌。 于是努力争取道:“桑儿毕竟不良于行,能得这桩好姻缘也是她的造化……” 这话还没说完,老夫人已经变了脸色:“什么不良于行,哪里有这样严重,无非就是行走稍有不便罢了,要论来桑儿的性情比姿儿可好多了,你啊,确然不敌兰汀的见识,同样是独女,兰汀养的明皎可是你的芳姿能比?要是兰汀愿意联姻葛家,需得着担心明皎被葛彭氏厌恶弹压?单论桑儿还服兰汀这姑姑管教,就算行走不便都不愁嫁!” 王兰汀就是徐明溪的母亲,老夫人嫡亲的侄女,王氏从来不敢说王兰汀这堂妹半句不好。 心里纵管不服,她也只能强咽回去。 就越是把芳期给恨之入骨了。 在王夫人看来,四月底到五月初的种种事件都有一条明晰的因果线——孽庶打算攀龙附凤,不成,情知自身难保于是讨好翁爹,如愿,转而报复导致二娘婚事生变,又引发了需得给彭家交待等等系列麻烦。 吃了哑巴亏的王氏埋怨的人有很多,但论及痛恨,只有“孽庶”芳期,而且芳期刚好又是最软的一枚柿子。 但“软杮子”毫无自觉,她正忙着从徐二哥的口里旁敲侧击呢。 还在找&quo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quot;免费小说?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30章 真的很危急 做为鄂将军的一枚小拥趸,徐明溪完全不介意跟芳期详说偶像的英雄事迹。 “当年开封沦陷,先帝及太子等被掳,国朝有亡国之险,虽说皇子中尚有康王也即今上安于封地,且也及时鼓召各地兵勇驰援,可也屡吃败仗形势着实堪忧,导致官家君臣竟流亡海上达数月之久,如果不是鄂将军先后收复金陵、扬州等地,朝廷岂能在临安立足?官家把临安定为行在后,又是鄂将军率部收复襄阳六郡,才终使辽人退守。而今半壁江山,近二十年不受战乱滋扰,不是鄂将军一人之功,但鄂将军的功勋却是至关重要的一笔。” 徐明溪从前没和芳期说起这些军政之事,是因芳期从来也不关心,但今日芳期既然主动询问,他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要若淮河以南朝不保夕,北境遗民怎会放心南迁?国朝人丁锐减,不但兵卫无继,就连农商工三业也必大受影响,国朝何以据淮河之南自安?便是表面上的太平与安定都怕早不能维持了。 大卫羿姓皇族,而今只余官家一脉,其余宗室尽被掳至辽国上京,二十年间,先帝先太子先后驾崩,听闻其余宗室子弟在辽国虽说未被虐折,但被逼无奈也不得不对辽主奴颜卑膝俯首称臣。如今的朝廷,说穿了就是偏安江南,泱泱九州之主,实则苟延残喘,尚存血气的臣民皆视为耻,所以鄂将军一直致力北伐,收复河山救归宗亲,才能算作一血前耻重振山河,才能力保华夏之治不毁于蛮夷侵战,不瞒三妹妹,我虽是世族子弟,自幼习文,但也期望着能够追随鄂将军攻辽,复我国山旧土,所以习骑射,壮体魄,根本就不是为了击鞠游戏。” 芳期忙道:“二哥可不能去战场,那也太危险了。” 徐明溪慷慨道:“好男儿,何惧马革裹尸还。” “但二哥自幼是以经史诗词为主业,学的那些骑射其实都是花架子,连击鞠,看着激烈,和真正的沙场拼战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徐二哥要是真去了沙场,就好比千里送人头……”上回徐二哥不是连彭子瞻都打不过?又哪里能和辽国的精兵强将一较勇武! 徐明溪:…… 他似乎觉得自己是受到了鄙视? “嗐,我说的话虽不好听,但却是真道理。君国在危难之际,文有文的用处,武有武的功能,比如两国开战,拼的固然是哪方兵力更强,将领更勇,但开战是不是得花钱?文臣如果能解决军资战备,让将士们没有后顾之忧也算功劳一件,若大卫文士都随了徐二哥的志向,能治国治政的全部弃笔从戎了,又有谁来提供军资战备呢?军资战备要是跟不上,将士们饿着肚子还怎么御敌,要是因为肚子饿导致军心溃散,战必败,那君国百姓是不是更加危险了?所以我觉得做人做事,应当的是各尽其能,而不是逞匹夫之勇。” 徐明溪扶额:“三妹妹这番话,倒和李夫人说的差不离了。” “二叔母也这么打击过二哥?”芳期大诧。 徐明溪艰难地抬起眼睑,很挫败:“不是相邸二夫人,是鄂将军的夫人。” 芳期:…… 难怪徐二哥这么挫败呢,估计是已经表达了从军的志向,却被楷模的夫人给打击了。 芳期又意识到一件事:“鄂将军的家眷也在临安?” “本来不在,但最近被朝廷召回了,三妹妹可别把这话四处说,我是瞒着家人去拜访的李夫人。”徐明溪脸有些微红:“也不怪李夫人拒绝我,着实是……嗐,鄂三郎才十四,都能拉动半百石的强弓,且十发十中,我那点骑射本事真是……花架子得很。” “鄂将军的家眷为什么回来临安?”芳期关注的重点已经转了向。 “原本将在外,家眷就要留在京都的。” “但以前鄂将军的家眷却并不在临安。” 徐明溪脸上就见挣扎之色。 芳期道:“二哥,我翁翁主和,应当和鄂将军的主张有冲突吧?” “为这事,实则我翁翁都和姑姥爷争执过不少回了,三妹妹,不是我克意瞒着你,是这种事说出去恐怕会不利于姑姥爷,现而今姑姥爷主和,为了达成同辽人划淮河而治的协议,甚至已经鼓动彭俭孝等党僚意图弹劾鄂将军入罪,而且我听我家亲长说,便是多少姑姥爷举荐的官员,其实并不赞同和谈,现在市井已有不少传言,都说姑姥爷曾经投诚辽人,早已是辽帝的细作,姑姥爷被赦回临安事佐官家,正是为了助辽人侵吞大卫国土!我家翁翁不信姑姥爷会如此糊涂,但要是姑姥爷继续同鄂将军作对的话,连我家,况怕都会对姑姥爷的立场抱持疑议了。” 徐、覃两家一直交好,但都看穿了覃家如果固执罔为,多半难得善终,徐家家主这话算是委婉的,但言下之意却是绝决的,在弹劾鄂举一事上,必定会和覃家划清界限! 这不能说是徐家趋利避害,因为政治立场的不同,注定分道扬镳,两家私交再好,但在大义上并不存在谁一定要盲从于谁的道理芳期心里是清楚的。 “二哥家里是主战派?”芳期几乎是胆颤心惊问出这个问题。 她不知主和更加有利抑或主战才是正道,但做为一个黄毛丫头的心思,她不希望覃、徐两家成为政敌。 “我主战,但父祖未必。”徐明溪长叹一声:“像三妹妹说的一样,战争必定劳民伤财,更何况国朝而今的情形,一但和辽国再次发生正面冲突,其实没有必胜的把握,尤其是我父亲,甚至更加趋向主和,但并不赞同主和就一定要用鄂将军献奠,父亲认为,卫辽二国是你死我活,不可能长期共存,所以国朝一定要保留军事人才和实力,等到治内情况再稳定一些,这场战争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现在关键是,看卫国和辽国,谁能更早休养生息,举全国之力,率先征伐。” “献奠?!”芳期心中怦怦乱跳。 “是,姑姥爷的主张,俨然是要上请官家处杀鄂将军,用鄂将军的性命换取辽国的一纸和书。” 芳期这下子彻底相信了小壹的话。 她的祖父走的就是一条卖国求荣的不归路,杀了能抵御辽国的大将,就等同于断绝了大卫征复失土的机会,辽人的和,不会和平多久,等到辽国筹备足够军资,积攒了全力一击的实力,必定大举进攻淮河以南,卫国社稷届时危在旦夕。 不是说除了鄂举之外卫国再无勇将,而是鄂举被冤害在前,试问卫国将士岂不寒心?如她一样,当明白嫡母待她只如工具,随时可以弃之如履,她怎会再有真情挚意的侍奉之心?芳期推己及人,当遇险难率先考虑的必定是如何自保。 将士惜命,必多叛投,靠人打的战争,人心思变怎么能够取胜呢? 她都能想通的道理,官家又怎会一直执迷不悟呢? 等到官家醍醐灌顶的那一天,祖父,整座相邸,也只能够为冤死的忠臣勇将填命,只有这样才可能收复人心。 鄂将军若死,覃家也会万劫不复,卫国的社稷遭受重创,回天乏术也就大有可能了。 大厦倾,则家国毁,这不是一姓一门的殃难,而是天下人的共劫。 她便是嫁得个有情有义的好郎君,不为娘家连累,迟早仍是亡国奴,还有徐二哥,依芳期对他的了解,应当是会以死殉国的。 芳期时至如今还是不能完全理解平行世界,但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她的心还在跳动,她有爱恨喜怒,她不想看着覃家倾覆,无辜的生母也被牵连惨死,她还想让徐二哥好好活着,不受苦痛摧折,至少在终老之前,心里不存悲恨。 那就得想尽办法让鄂举活着,她只能选择相信系统的女主人,那位吕博士,千年之后那个睿智且对大卫的文化仍怀热爱的女子,一步步指点她挽救这场浩劫,在这个世界里,所有的事情都会有崭新的发展,不是在歌舞升平中走向灭亡。 芳期已经决定依照提示,直接劝说祖父罢手。 而在同一天,覃逊收到了辽国的密信,很简单的文字——和谈,鄂必亡。 覃逊把密信烧为灰烬。 这样的事情,覃逊仍然只和覃攽商量。 “看来辽帝是真的忌惮鄂公。”覃攽道。 “是鄂举阻拦了辽军势如破竹的攻掠,为国朝争取了二十年休养生息的时机,有这二十年,如辛坦去、龚飞虎等青年统帅也日渐成材,才造成如今辽国攻不能克退觉可惜的局面,和谈之所以有和谈的必要,其实就是因为谁也没有必胜把握,但辽国想的可不真是划江而治,逼死了鄂举,正是为了日后侵吞大卫残境创造条件。”覃逊长叹一声。 “相公又不是当真打算投诚辽帝,当年答应辽帝里应外合,其实权宜之计罢了。”覃攽认定覃逊不会对辽国言听计从。 覃逊又是一叹:“事情远没你想的一般简单,辽国第一回遣使,连让大卫称臣纳贡官家都下不了决心驳回,官家啊,如今见临安富庶,仿佛一如旧时汴京,是真的想和谈,官家没有收复失土的雄心,甚至相比起汴京,官家更喜欢的是临安城。” “但临安毕竟只是偏据一隅。”覃攽十分不理解卫帝的心态。 “临安近海,若遇战乱,逃亡海上更加容易,这一隅,是正合官家心意的一隅。” 覃攽:…… 一个国家的君帝若只想着逃亡,这个国家还有救吗? “早知如此,相公又何必归来大卫呢。”覃攽不由也长叹了。 “毕竟是故土难离,我老了,未免考虑身后事,人活多久终究都难逃一死,要是葬身上京,可真是客死异乡了,这辈子奔波打拼的究竟图个什么呢?贤侄啊,我是为了一己私心才带你们回来,但我现在真是没把握,也许我会害了你们。” 覃逊西望残阳如血,他今天竟然有点没心情回冠春园陪老妻共进晚餐了。 还在找&quo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quot;免费小说?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31章 可去找晏迟 做为鄂将军的一枚小拥趸,徐明溪完全不介意跟芳期详说偶像的英雄事迹。 “当年开封沦陷,先帝及太子等被掳,国朝有亡国之险,虽说皇子中尚有康王也即今上安于封地,且也及时鼓召各地兵勇驰援,可也屡吃败仗形势着实堪忧,导致官家君臣竟流亡海上达数月之久,如果不是鄂将军先后收复金陵、扬州等地,朝廷岂能在临安立足?官家把临安定为行在后,又是鄂将军率部收复襄阳六郡,才终使辽人退守。而今半壁江山,近二十年不受战乱滋扰,不是鄂将军一人之功,但鄂将军的功勋却是至关重要的一笔。” 徐明溪从前没和芳期说起这些军政之事,是因芳期从来也不关心,但今日芳期既然主动询问,他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要若淮河以南朝不保夕,北境遗民怎会放心南迁?国朝人丁锐减,不但兵卫无继,就连农商工三业也必大受影响,国朝何以据淮河之南自安?便是表面上的太平与安定都怕早不能维持了。 大卫羿姓皇族,而今只余官家一脉,其余宗室尽被掳至辽国上京,二十年间,先帝先太子先后驾崩,听闻其余宗室子弟在辽国虽说未被虐折,但被逼无奈也不得不对辽主奴颜卑膝俯首称臣。如今的朝廷,说穿了就是偏安江南,泱泱九州之主,实则苟延残喘,尚存血气的臣民皆视为耻,所以鄂将军一直致力北伐,收复河山救归宗亲,才能算作一血前耻重振山河,才能力保华夏之治不毁于蛮夷侵战,不瞒三妹妹,我虽是世族子弟,自幼习文,但也期望着能够追随鄂将军攻辽,复我国山旧土,所以习骑射,壮体魄,根本就不是为了击鞠游戏。” 芳期忙道:“二哥可不能去战场,那也太危险了。” 徐明溪慷慨道:“好男儿,何惧马革裹尸还。” “但二哥自幼是以经史诗词为主业,学的那些骑射其实都是花架子,连击鞠,看着激烈,和真正的沙场拼战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徐二哥要是真去了沙场,就好比千里送人头……”上回徐二哥不是连彭子瞻都打不过?又哪里能和辽国的精兵强将一较勇武! 徐明溪:…… 他似乎觉得自己是受到了鄙视? “嗐,我说的话虽不好听,但却是真道理。君国在危难之际,文有文的用处,武有武的功能,比如两国开战,拼的固然是哪方兵力更强,将领更勇,但开战是不是得花钱?文臣如果能解决军资战备,让将士们没有后顾之忧也算功劳一件,若大卫文士都随了徐二哥的志向,能治国治政的全部弃笔从戎了,又有谁来提供军资战备呢?军资战备要是跟不上,将士们饿着肚子还怎么御敌,要是因为肚子饿导致军心溃散,战必败,那君国百姓是不是更加危险了?所以我觉得做人做事,应当的是各尽其能,而不是逞匹夫之勇。” 徐明溪扶额:“三妹妹这番话,倒和李夫人说的差不离了。” “二叔母也这么打击过二哥?”芳期大诧。 徐明溪艰难地抬起眼睑,很挫败:“不是相邸二夫人,是鄂将军的夫人。” 芳期:…… 难怪徐二哥这么挫败呢,估计是已经表达了从军的志向,却被楷模的夫人给打击了。 芳期又意识到一件事:“鄂将军的家眷也在临安?” “本来不在,但最近被朝廷召回了,三妹妹可别把这话四处说,我是瞒着家人去拜访的李夫人。”徐明溪脸有些微红:“也不怪李夫人拒绝我,着实是……嗐,鄂三郎才十四,都能拉动半百石的强弓,且十发十中,我那点骑射本事真是……花架子得很。” “鄂将军的家眷为什么回来临安?”芳期关注的重点已经转了向。 “原本将在外,家眷就要留在京都的。” “但以前鄂将军的家眷却并不在临安。” 徐明溪脸上就见挣扎之色。 芳期道:“二哥,我翁翁主和,应当和鄂将军的主张有冲突吧?” “为这事,实则我翁翁都和姑姥爷争执过不少回了,三妹妹,不是我克意瞒着你,是这种事说出去恐怕会不利于姑姥爷,现而今姑姥爷主和,为了达成同辽人划淮河而治的协议,甚至已经鼓动彭俭孝等党僚意图弹劾鄂将军入罪,而且我听我家亲长说,便是多少姑姥爷举荐的官员,其实并不赞同和谈,现在市井已有不少传言,都说姑姥爷曾经投诚辽人,早已是辽帝的细作,姑姥爷被赦回临安事佐官家,正是为了助辽人侵吞大卫国土!我家翁翁不信姑姥爷会如此糊涂,但要是姑姥爷继续同鄂将军作对的话,连我家,况怕都会对姑姥爷的立场抱持疑议了。” 徐、覃两家一直交好,但都看穿了覃家如果固执罔为,多半难得善终,徐家家主这话算是委婉的,但言下之意却是绝决的,在弹劾鄂举一事上,必定会和覃家划清界限! 这不能说是徐家趋利避害,因为政治立场的不同,注定分道扬镳,两家私交再好,但在大义上并不存在谁一定要盲从于谁的道理芳期心里是清楚的。 “二哥家里是主战派?”芳期几乎是胆颤心惊问出这个问题。 她不知主和更加有利抑或主战才是正道,但做为一个黄毛丫头的心思,她不希望覃、徐两家成为政敌。 “我主战,但父祖未必。”徐明溪长叹一声:“像三妹妹说的一样,战争必定劳民伤财,更何况国朝而今的情形,一但和辽国再次发生正面冲突,其实没有必胜的把握,尤其是我父亲,甚至更加趋向主和,但并不赞同主和就一定要用鄂将军献奠,父亲认为,卫辽二国是你死我活,不可能长期共存,所以国朝一定要保留军事人才和实力,等到治内情况再稳定一些,这场战争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现在关键是,看卫国和辽国,谁能更早休养生息,举全国之力,率先征伐。” “献奠?!”芳期心中怦怦乱跳。 “是,姑姥爷的主张,俨然是要上请官家处杀鄂将军,用鄂将军的性命换取辽国的一纸和书。” 芳期这下子彻底相信了小壹的话。 她的祖父走的就是一条卖国求荣的不归路,杀了能抵御辽国的大将,就等同于断绝了大卫征复失土的机会,辽人的和,不会和平多久,等到辽国筹备足够军资,积攒了全力一击的实力,必定大举进攻淮河以南,卫国社稷届时危在旦夕。 不是说除了鄂举之外卫国再无勇将,而是鄂举被冤害在前,试问卫国将士岂不寒心?如她一样,当明白嫡母待她只如工具,随时可以弃之如履,她怎会再有真情挚意的侍奉之心?芳期推己及人,当遇险难率先考虑的必定是如何自保。 将士惜命,必多叛投,靠人打的战争,人心思变怎么能够取胜呢? 她都能想通的道理,官家又怎会一直执迷不悟呢? 等到官家醍醐灌顶的那一天,祖父,整座相邸,也只能够为冤死的忠臣勇将填命,只有这样才可能收复人心。 鄂将军若死,覃家也会万劫不复,卫国的社稷遭受重创,回天乏术也就大有可能了。 大厦倾,则家国毁,这不是一姓一门的殃难,而是天下人的共劫。 她便是嫁得个有情有义的好郎君,不为娘家连累,迟早仍是亡国奴,还有徐二哥,依芳期对他的了解,应当是会以死殉国的。 芳期时至如今还是不能完全理解平行世界,但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她的心还在跳动,她有爱恨喜怒,她不想看着覃家倾覆,无辜的生母也被牵连惨死,她还想让徐二哥好好活着,不受苦痛摧折,至少在终老之前,心里不存悲恨。 那就得想尽办法让鄂举活着,她只能选择相信系统的女主人,那位吕博士,千年之后那个睿智且对大卫的文化仍怀热爱的女子,一步步指点她挽救这场浩劫,在这个世界里,所有的事情都会有崭新的发展,不是在歌舞升平中走向灭亡。 芳期已经决定依照提示,直接劝说祖父罢手。 而在同一天,覃逊收到了辽国的密信,很简单的文字——和谈,鄂必亡。 覃逊把密信烧为灰烬。 这样的事情,覃逊仍然只和覃攽商量。 “看来辽帝是真的忌惮鄂公。”覃攽道。 “是鄂举阻拦了辽军势如破竹的攻掠,为国朝争取了二十年休养生息的时机,有这二十年,如辛坦去、龚飞虎等青年统帅也日渐成材,才造成如今辽国攻不能克退觉可惜的局面,和谈之所以有和谈的必要,其实就是因为谁也没有必胜把握,但辽国想的可不真是划江而治,逼死了鄂举,正是为了日后侵吞大卫残境创造条件。”覃逊长叹一声。 “相公又不是当真打算投诚辽帝,当年答应辽帝里应外合,其实权宜之计罢了。”覃攽认定覃逊不会对辽国言听计从。 覃逊又是一叹:“事情远没你想的一般简单,辽国第一回遣使,连让大卫称臣纳贡官家都下不了决心驳回,官家啊,如今见临安富庶,仿佛一如旧时汴京,是真的想和谈,官家没有收复失土的雄心,甚至相比起汴京,官家更喜欢的是临安城。” “但临安毕竟只是偏据一隅。”覃攽十分不理解卫帝的心态。 “临安近海,若遇战乱,逃亡海上更加容易,这一隅,是正合官家心意的一隅。” 覃攽:…… 一个国家的君帝若只想着逃亡,这个国家还有救吗? “早知如此,相公又何必归来大卫呢。”覃攽不由也长叹了。 “毕竟是故土难离,我老了,未免考虑身后事,人活多久终究都难逃一死,要是葬身上京,可真是客死异乡了,这辈子奔波打拼的究竟图个什么呢?贤侄啊,我是为了一己私心才带你们回来,但我现在真是没把握,也许我会害了你们。” 覃逊西望残阳如血,他今天竟然有点没心情回冠春园陪老妻共进晚餐了。 还在找&quo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quot;免费小说?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32章 这一桌子美食 这个季节下厨,着实是件辛苦的事,虽说芳期选择了晚饭后才征用温大娘的私厨,可也作好了折腾出满身臭汗的准备,也多得她对于疱厨心怀着极大热情,更兼进一步确定了系统安排的任务逐一完成后,不提附加的奖励,单论结果对她而言也是益大于害,芳期这时对于完成任务更加斗志昂扬了。 出一身的臭汗的辛苦根本不算辛苦,想想要是一锅冷串就能救鄂将军的性命,这可是多么传奇的事啊。 多年之后,等她小有积蓄,是不是可以请个书生操笔,用这素材写一话本,还愁冷锅串串不能风靡大卫?届时她就能够开一家酒楼,把自创这道菜肴发扬光大,收一大群徒弟,风风光光轻轻松松的赚银子,成为临安城第一女富豪,天天请客,花天酒地的过生活,身边围着一堆徒弟溜须拍马,日子该有多滋润。 还用因为笃耨香价高就买不起吗?还用处心积虑的用其余香料试图调配成能够以假乱真的笃耨香吗?要买就买一斤,自己用半斤,留半斤送人! 芳期想到这样的生活,心里那叫一个美滋滋,忽一眼看见温大娘的私厨里放着的冰釜,又想今后她的私厨里至少得摆五座冰釜,四座储藏食材,干用一座暑热时掀开降温。 美好的幻想,让人干劲十足。 芳期从冰釜里取出温大娘储存的一小坛甜酒来。 她今天要做的工序是炒料,就是系统传授给她做火锅底料的方法。 先取干辣椒适量,用热水泡发,再将准备好的香料,如紫草、八角、桂皮、丁香等等也用热水泡至发胀。虾仁和豆豉用刀切碎,生姜洗净拍破,大蒜去皮,葱白切段备用。将发好的辣椒混合豆瓣酱,剁碎。把泡发的香料取出沥干。 热锅里加牛油、素油相混合,用小火将姜蒜煎成金黄,再加葱段焯香,仍保持小火,加剁碎的辣椒和豆瓣酱翻炒,至一顿饭的时间,一直不断翻炒避免糊锅,然后再加入香料,继续翻炒,待香料变色,再加入砂糖、虾仁、豆豉,仍是翻炒。 这时炒料已经散发出浓郁的香辛味,把芳期熏得连连打了好些喷嚏,在一旁打下手的三月八月更早已是泪流满面,觉得这锅辣椒料底比她们过去吃到的所有菜肴都怕要辣上百倍,有点怀疑煮出来的东西是否还能入口,会不会一吃,就把人的魂给辣飞了。 最后是加入甜酒、黄酒,用小火焖煮,这个时间段甚长,得耗一个时辰,芳期往私厨外的凉亭去等着了,只交待看火的仆妇小心维持火候,一定不能让火候太猛,三月、八月负责轮留搅拌底料,勿使糊锅。 半边明月,已经悄上柳梢头。 芳期自来就无诗情画意,趁这闲睱,一边吃着鲜果喝着凉水解暑,一边琢磨着拨霞供的做法。 其实倒也没什么可琢磨的,这道菜最大的特色就是在风炉上置锅,将切成薄片的兔肉在汤锅里涮熟入口,因兔肉是先放了酒酱、生姜、川椒腌好的,据说这样涮熟即吃,滋味极其鲜美泼辣。 鲜美是应当的,不过泼辣嘛…… 芳期觉得在自己的火锅面前,什么菜肴还能担当泼辣二字? 遥想寒冬腊月,四围北风怒号,屋子里燃一风炉,置一火锅,各色荤素都可往里涮熟,配着加了蒜蓉的芝麻油碟一霑,一口就能被辣得出身热汗。 冬天快快来到吧。 芳期又想辣椒加豆瓣酱的组合,除了火锅之外,她那时脑子里晃过的种种红乎乎热辣辣的美食图片,其实要烹饪出来应当不难,找时间多尝试几次罢了。 一个时辰在遐想中倒也过得挺快。 经验看,芳期确定火锅底料应是熬制成功了,便将其盛出,放一圆口大腹的罐子里加盖焖上,锁了私厨的门,这才放心回去秋凉馆。 第二天清早,芳期才带着这个罐子往温大娘的住处去。 温大娘猜到芳期今日定然又会给她带来惊喜,居然亲自等在了自家大门前,当见曹开和抱着口罐子,连忙让自家男仆接手,比芳期还要紧张,连声提醒千万别摔了。待把芳期引入私厨,又说:“你昨日说的食材,我都已经让准备齐全了,只你怎么想到用竹签子穿起来的,这样倒是更加方便食用。” 这机巧的办法其实并不是芳期自创,她也不贪功,只胡乱说从本书上看见的法子,书上说有番商使不惯竹箸,主家还偏要招待他吃拨霞供,总不能伸手抓着滚烫的兔肉吃,所以用竹签子把肉先穿好,捏着竹签子将肉涮熟,直接就能送嘴里。 温大娘羡慕道:“生在世家也有生在世家的好处,家里藏书多,足不出户也能增长见闻。” 却见芳期将罐子里的红油用勺子盛出,料渣却分开放在另一个碗里,温大娘越发闹不准芳期是什么打算了。 然后就见芳期准备熬汤,用猪大骨,一只生鸭,其余什么都不加了,就放在汤锅里慢炖。 温大娘摁捺下好奇,教芳期如何烹制鹌子水晶脍。 虽说这道菜和金明斫脍一样都有个“脍”字,但食材根本不同,鹌子水晶脍的脍不是鱼脍,是一种常见且贱价的食材——猪皮。可食材虽然没什么特别之处,烹饪方法却十分讲究,这道菜也是得提前一日准备。 先熬汤,采用的是花胶、鲨翅这两种珍贵的海味和鸡骨慢炖,拔净毛刺的猪皮入滚水烫煮,约耗香篆钟一毫刻度即捞出,放凉。将猪皮内的油脂用刀刮除干净,再将猪皮切丝备用。待汤汁炖好,将猪皮入炖锅,先用大火煮至汤汁滚沸,再换小火灶继续熬制约一个时辰,放凉后,放冰釜冷藏。 冰釜里加冰必须考究,冻气不可太足当然更不能不足,大约过两个时辰就要增冰,夜里要使有经验的仆妇照看着不能大意。 次日,才处理鹌子。 鹌子得选个大肉多的,除内脏,洗净后先用料酒、胡椒、八角等酱料腌制半个时辰,温大娘的独门秘方是加入黎朦子的汁液,跟着是烤制,烤炉底部先覆木炭,引燃后覆上松针,洒上干橘壳,先让烤炉预热,鹌子入炉前还得刷上一层蜂蜜水,待烤至半熟,鹌子取出,再刷蜂蜜水,重新入炉烤至全熟。 但鹌子切忌烤得焦干,需要达到皮酥肉嫩的效果,烤炉的火势就必须适度,全程都要密切注意,不能让火势过旺,炉中温度太高。 烤好的鹌子连皮带肉撕成细丝。 这时再取昨晚就备好的皮冻,也切成细丝,与鹌子肉相混合,淋上少许红油,点洒芝麻油,再加炒熟的白芝麻,要是酒宴,还需得饰搭一朵精雕花木瓜摆盘才能上桌。 芳期虽未见温大娘如何熬制皮冻,但只要知道方法,汤与猪皮的份量倒也不需温大娘手把手教会了,而她也没瞒着温大娘冷锅串的做法。 将料渣仍然小火炒热,加炖制好的猪骨鲜鸭汤,生大火煮沸,将竹签串好的食材烫熟。而预先分离出来的红油里,加鲜汤,辣椒油,砂糖,川椒末等等佐料,和上回在峰生苑烹饪方法的区别,是用红汤烫菜而非清汤,且渣料和红油分别,红油用作了这回的浸汤,不仅看上去更加鲜艳,而且香辣味直往人鼻子里钻。 芳期觉得这才是她“看见”的图片效果。 温大娘迫不及待尝了一串,连声称赞风味尤佳,她虽不怎么吃得辛辣,却知自从有卫以来,当年开封城中就有川、湘菜系的一席之地,辛辣的菜肴实受大半卫人欢迎,但川椒其实重在麻味,其余如茱萸、生姜等等佐料都难敌辣椒的口感,倘若这样新奇的菜品面世,不知会引多少饕餮客闻讯而至,争相品尝。 她已经不把芳期当相邸闺秀看了,在她看来芳期已经算是个合格的厨娘。 接下来温大娘还要做几道菜招待晏迟,干脆就让芳期跟她打下手,并不在意芳期是否会趁机偷师了。 既然做了水晶脍,皮冻是现成的,面点就准备了蟹黄汤包。 又做了荔枝白腰子、南炒鳝、姜醋生螺、冷拌银丝缕、鲍汁煨青苗,还有一道腐丝鲜鱼汤。 这过程中晏迟早已在花榭里落座,开胃小吃如香药木瓜、砌香葡萄,十味脯腊如线肉条/子、金山咸豉,连带着雕花煎蜜,生鲜果品都已经摆上桌了。 温大娘不用出去待客,她是全当自己家充一回食肆了,只负责把美味佳肴让仆婢们呈去花榭,跟芳期就在疱厨的小院里凑合着吃午饭,不觉就说起晏迟来:“端午后的一晚,我在大内做御用厨娘那小姐妹出来聚会,我向她打听了一下晏三郎,才知官家对晏三郎有多看重,市井间的传言非但一点不存虚,甚至还有不及。大内行宫宴,官家还专程嘱咐御膳厨替晏三郎烹饪他爱吃的几道菜肴,这可是多少皇子都怕没有的待遇。” 芳期也听得直咂舌,她家祖父虽说是位高权重,可别说宫宴上得到官家的特殊关照,官家还巴不得从相邸匡个百条雅鱼去——据说是祖母在周圣人面前说漏了嘴,答应献上百尾雅鱼,结果祖父听了,觉得连宫里都没有的食材,相邸却存着这大数量,官家心里哪能痛快?可祖母答应出去的话,祖父是不敢批驳的,结果送了百尾青鱼,周圣人以为祖母青鱼雅鱼不分,仅仅笑话两句罢了。 这个故事的重点是官家多疑,易对臣子心生猜忌。 但看来似乎对晏迟是个例外,毫无顾忌的显示他对这个年轻臣子的宠信。 “晏三郎究竟是什么官职?”芳期问。 “听说是从五品的中奉大夫,这是寄禄官,授职是知司天监少监事。” 不学无术的芳期完全不知道这官职算不算厉害。 还在找&quo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quot;免费小说?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33章 答应了 温大娘其实也弄不懂这些官场上的位高位低,她得意的重点是:“晏郎爱吃鹌子水晶脍,这也算我那小姐妹的拿手菜呢,结果呢?要是真做得比我出色,晏郎何需搭上那一车珍贵的木材换此偶尔一餐?可见我的手艺远远胜过小姐妹了,我早就说,大内进不得,勾心斗角的事太多就无法专心厨艺,足见我看法不错。” 芳期连忙恭维了温大娘一句,才请求道:“今日我其实有事相托晏三郎,所以还望娘子能行个方便,容我一阵后去花榭里露个面。” 温大娘执着酒杯笑:“你到底是有事相托呢,还是相中了晏郎的容貌气度了?他的确比那彭家子英俊多了,我看你上回提出要学鹌子水晶脍,打的主意莫非就是接近晏郎吧?” 芳期:…… 想想还真是,但她可并不是为了儿女私情存着非份之想,谁让晏迟和她的主线任务貌似大有关联呢? 温大娘打趣归打趣,却也不为难芳期,品了口酒,又忍着辣味尝了一串莲藕,被辣得直吸凉气:“我听说晏郎的仆人似带着茶具,多半一阵后会点茶,用作答谢今天这丰盛的一桌子佳肴,我就不去了,我可是得了两车好木材,今日下厨是本份,倒是三娘你,还真当得晏郎说个谢字,这谢茶你去喝就行了。” 还真是没过多久,晏迟就打发了人来请温大娘喝茶。 芳期和温大娘交换了个心领神会的眼神,就独自往花榭去了。 温大娘的花园里种着一片桅子花,已经过了繁胜的花期,玉朵悄隐在青叶里,只还不遗余力吐露暗香,无风也缠绵。 芳期先看见的是木雕窗内,女子着一件鹅黄低领小衣,胭脂色的窄身禙子,穿旋裙佩珠囊,懒梳髻上垂珠花,那青葱般的玉指,正推着茶碾,但又似乎不那么专注的,透着娇慵,芳期在看她,她也抬起眉眼看过来。 那新月眉似更弯,含情目像更媚,把红艳艳的香唇轻轻一抿,于是眉梢眼角就透了几分不甘愿的敌意。 这个美人在妒嫉了。 芳期微微一笑,轻快的步伐往前移动。 这花榭靠着另一面的雕窗,摆着一张茶桌四张茶椅,横设了面村郭田陌的画屏,茶桌上并不摆瓶供,白瓷盆里配着的是用各种食材雕出的牡丹花,姚黄魏紫白夜光,维妙维肖不说,近赏时居然还能嗅到花香气。 晏迟背靠画屏而坐,他起初还真在研究这盆子食雕,但现在已经把目光转移到来人身上了。 他着一身鸦青圆领窄袖袍,越发衬得色若冰霜,也不带幞头,发髻只用玄铁冠饰,近看来眼帘越如刀凿,用的还是把冰刀,芳期和他这么四目一相交,好了,觉得自己身心都凉快下来。 也不知自己还有没有继续微笑。 反正头皮都像被什么给抓紧了般,言行都规矩不少:“我来喝晏郎君的告谢茶。” 晏迟的口吻比眼神还冷:“鹌子水晶脍是你做的?” “当然不是,是温大娘烹饪,但那道冷锅串串是我的手艺。”芳期心想万一让这位误解了,以为吃到的鹌子水晶脍是伪仿,一怒之下把两车好木料讨要回去,她的罪孽可就大了,怎么对得起温大娘。 晏迟似乎考虑了一下,觉得那道冷锅串串的确还算风味独特,才颔首:“坐吧。” 芳期如释重负赶紧坐下。 然后两人之间就陷入了僵持,芳期想说话,回回都被对座那人一张冷脸冻呛了喉咙,连嘴都张不开了。 一走神就做出件诡异事。 晏迟眼睁睁地看着覃相邸这位一看就别怀居心的小娘子,伸手掰了一瓣“白牡丹花”,放嘴里嚼。 牛嚼牡丹真实上演了么? 大概是因晏郎的注视突然又具压迫性,芳期倒是憋出了一句话来:“这是白萝卜雕成的,能吃。” “能吃的不是白萝卜。”晏迟慢悠悠说道。 芳期这会儿子脑子里像被灌满了冰渣子,灵活度锐减:“白萝卜的确能吃啊。” “能吃的是阁下。” 芳期:…… 好吧,她也的确很能吃。 可这闲聊还能继续下去吗?仿佛是不能继续下去了。 好在那边窗下的美人,及时点好两碗茶汤,捧着托盘袅袅娜娜走了过来,她呈了茶,人却不走,就挨晏迟站着:“三郎尝尝妾身今日点的茶汤,是不是比昨晚上的更香醇。” 芳期惊异地看着那美人,心说:胆子很大啊,竟敢冲把冰刀献殷勤,看来我过去自封覃大胆的确是坐井观天,不晓得这世上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但这搭讪技巧也太深硬了吧,睡一觉起来点茶技艺就能突飞猛进?难道周公还是三昧手? “叮咚”,系统上线:三娘三娘,我觉得对方强调的其实是昨晚二字,您品,您细品,昨晚晏郎也喝了她亲手点的茶汤呢。 芳期:…… 与我有一个铜板的干系? 她只听美人继续用狸猫撒娇般柔媚的腔调说话:“郎君若觉得好,请赐妾身落座。” “那边坐。”晏迟指了指芳期身边的空位。 美人似有些不甘,那双像是蕴着烟气的眼,又斜斜瞥了芳期一瞥,方才过来坐下。 芳期立时就闻到一股“俗香”。 说起来覃大胆这位懒女子,平生只对三样事用心,一是饮食,二是养颜,三是因养颜衍生的各项事物。比如妆容,比如穿着,比如衣上熏香。尤其是衣上熏香,芳期一直视为女子身上的点睛之笔,要是搞砸了,就像一盘看上去色香俱全的菜肴结果加多了咸盐,真的是让人扼腕长叹败尽胃口。 现在她的身边坐着就是这么盘加多了咸盐的菜。 芳期本就不能忍,更何况她还必须得趁这盏茶喝完之前争取和“冰刀”私聊的机会,打发掉身边媚色撩人却俗香扑鼻的女子就是势在必行了。 “娘子衣上熏的香,可用的是蘅薇香?” “小娘子鼻子倒灵。”美人面有得色:“我衣上熏的蘅薇香,可不同于市井商贩售卖,是郎君得的古方为赠,我自己配制而成。” “娘子怕是变改了配方吧?增加了蔷薇香粉,盖过蘅芜之气,且娘子傅身香粉用的还是牡丹药,我有点小建议,娘子姿容妩媚,用香还当适宜若有似无,熏衣如果用冷梅香,傅身再用零陵叶、甘松、白檀、白梅几种由多至少的香粉加薄荷清露调成,只点洒在颈侧,一双手腕脉博处,这样香息清雅,才能称为无形配饰。”芳期冲她微微一笑:“一点小技巧,娘子不用多谢我,只希望娘子能提供个方便,我有点小事,需要和晏三郎商量。” 美人一听,就知道芳期口口声声说香,意思却指“恶臭”了。 当即涨红了脸,既想发火,又想仔细打听那种傅身香粉的详细配方,这就尴尬了。 更尴尬的是晏迟冲她挥了挥手,俨然是让她立时回避的意思。 芳期的心情终于回暖了:看吧看吧,果然晏郎君并不多么在意这位美人,真要在意,又哪里需要美人自己开口讨座?虽则是对面坐着把寒森森的冰刀,我看来还是没被吓得彻底呆傻,察颜观色的本事还在,至少还有把握不惹冰刀厌恨,来个拔身而起当头一劈。 晏迟看芳期好像面露得色,老不耐烦了:女人家真会无事生非,她两个第一次见面吧,连对方的名讳姓氏都不知道吧,在这明争暗斗个什么?把人挤兑走的这位到底有什么好得意的? 就把茶盏一放:“说吧,什么事,说完了下回就不用再来我跟前晃。” 芳期:…… 一时间恶向胆边生:“怎么是我来晏郎的跟前晃了?我们这三回见面,第一面可是晏郎自己来的我家,后两回我来我家厨娘家中,也没想到会和阁下巧遇。” “你今天来温娘子家里,不是冲着和我有事商量?” 芳期:…… 好吧她求人的气焰不能太嚣张。 拼力挤出点笑容来:“那我也就是今天才来晏郎君的跟前晃。” “你还有三句话的机会。”晏迟单方面宣布了交谈规则。 芳期:…… 赶紧从随身携带的丝囊里,取出她家祖父写的信,献宝一般递过去。 晏迟蹙着眉头,手指往桌子磕了几磕。 芳期识趣地把信封放在了桌上。 她只能说三句话了,必须惜字如金。 晏迟倒也觉得芳期惜字如金的没什么不好,他拆开信一看,锋利的眼睑立时就抬了起来。 不是晏公子有一目十行的能耐,而是信笺上的文字只有一行,晃眼就能看完了。 “信是谁写的?”问。 “旁人所写,托我转交,也托我请求晏三郎一件要事。”答。 芳期根本不知信上的内容,她这时还在想自己的回答算一句话还是三句话。 “什么事。” “救鄂将军免于殃劫。” “那你应该求令祖翁当今宰执才对。” 芳期差点就说出“我翁翁要有法子我还需得着求阁下吗”的话。 但她是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应了,翁翁不是说晏迟看了信后,保准会一口答应的吗? “两旬之后,仍在这里见面。”晏迟说完就起身,这是想走的意思了。 “晏郎君答应了营救鄂将军?”芳期忙问。 “答应了。”晏迟头都不回一下。 那封信仍然摆在茶桌上,芳期这才抓起信笺来看——只有寥寥几字——莫须有涉事者尽奉。 几个字都认识,但芳期根本不知何意,只感慨:祖父这几个字写得挺难看的,必需是故意,为的应该是不让晏迟看出来是他写的吧,咦,怎么这几个字,看上去还有些像我写的? 还在找&quo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quot;免费小说?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34章 好像可以建交 两旬,也就是二十天后。 芳期不知道短短二十天内晏迟能有什么办法让官家打消处死鄂将军的念头,难不成官家对晏郎的宠信已经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这怕连贵妃都没有这么重的隆宠圣眷吧!又难道晏大夫不是晏大夫,居然是“晏贵妃”?芳期脑海里就出现了一把冰刀忽然在身着龙袍的君帝面前媚笑邀宠的情境,自己把自己吓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来。 场景过于诡异,神怪话本怕都不敢这么写。 她找祖父虚心求教:“中奉大夫是什么官衔,寄禄官是何意,知司天监少监事主要负责什么?” 覃逊觉得自家孙女终于有那么点好学上进的迹象了,倒是极有耐烦心:“寄禄官说白了就是个空衔,朝廷是按寄禄官定薪俸,就像你爹,朝议大夫是他的寄禄官,工部侍郎是他的职事官,你爹就等于拿着正六品的薪俸干着正三品的活计。” 芳期:“听起来有点亏。” 覃逊:“的确还挺亏的。” 芳期:…… 明白了,爹爹看来不怎么讨官家喜欢,混迹官场这么多年,还有翁翁作为靠山,居然奉禄还不如晏三郎这个毛头小伙子。 “但晏三郎只有官衔,未受职事,所谓知司天监少监事是他的差遣,你可以理解为临时职事,官家授他这样的差遣不需中书省及吏部举荐,当然罢免也同样不交吏部核议。接下来说司天监吧,主要职责是观察天文、推算历法,当遇旱涝天灾、水火祸劫可能也负责卜测吉凶,按理说司天监的官员与军政无涉,但因为职责特殊,所以常获官家内诏,官家是否询问司天监官员军事国政外臣可就说不清楚了。” 芳期:“翁翁的意思是……晏三郎竟然是个神棍?而且是个很有可能干政的神棍?!” “什么神棍,别胡说八道!”他哪里是这个意思了?!覃逊赶忙瞪了芳期一眼:“大卫立国以来,历代君主皆推崇道家羽士,像现在景灵宫的大宫使,便是太子殿下担任。” 芳期觉得自己的话没错:“但太子殿下又不负责卜测吉凶。” “蠢货,官家推崇的既是道家又是道术,晏三郎虽未入道,得的却是道家高隐指点,察天文识堪舆,卜测吉凶之术也是他擅长精通,你这黄毛丫头敢说晏三郎是神棍,那官家是什么?盲从迷信神棍的愚徒么?” 芳期:…… 她才不信晏迟真能卜卦呢,否则掐指一算,就该算出大卫国祚不长,早应想办法化解社稷劫难了,哪里还有闲心去吃鹌子水晶脍。 不过官家是愚徒的话还是不敢说的。 “翁翁,这样说来官家只授晏三郎差遣,为的是让晏三郎方便出入大内,免得被上书省和吏部以晏三郎资历不够拦阻了?” 覃逊轻哼一声:“这话你倒是说对了。” “孙女明白了,只要晏三郎掐指一算,说处死鄂将军必定会让大卫遭受祸殃,官家就能改变主意了。” 覃逊险些没把胡子给气得立起来:“哪里有这么容易的事?司天监别的官员难道都是摆设不成?更不要说宫里还有那么多的道官!而且为国君者……往往都只会把符合自家意愿的兆卜视为天意。” 芳期就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之中。 覃逊也无意让芳期得知更多的朝政秘辛,在他看来自家这位孙女虽有几分小聪明却远远说不上大智慧,知道太多很可能就会祸从口出。 两旬未至,才过了十五天。 系统上线:啊啊啊,亲爱的宿主,营救鄂举的支线任务进度已经上涨到百分之九十。 芳期:啊啊啊进展这么快难道就没触发什么随机奖励? 系统:有的有的,宿主先接收图片。 芳期:接收接收。 然后她“看见”了什么?一大片金色的花海,有点野菊花……是野菊树? 不,关键是花虽好看,但这种也是食材吗?那茎叶看上去老涩得很,至于花朵也不像鲜甜多/汁的模样,芳期正思疑,画面一换,她看见的是一大碟子有点像松仁的物什,但外壳发黑,看上去还是硬壳,有几个奇装异服的女子,抓一把“黑松仁”,咦?女子的指甲盖真好看,那些花钿是怎么镶在指甲盖上的?她们拈一枚“黑松仁”,用牙齿轻轻一咬,剥出白胖胖的比松仁精巧多了的物什…… 零嘴也是一种食材。 芳期觉得这奖励很可以。 系统:怎么样怎么样,等将来三娘有了田庄,种上一片向日葵,既可以开放给客人游览,等收获了葵瓜子,还可以直接当零嘴出售,用瓜子仁又能制作酥糖以及糕点,怎么样怎么样,激不激动兴不兴奋,或者亲也可以再让小壹兑换奖励选择功能,再学会用辣椒制作另一种调料。 芳期:不,我就选葵花籽。 凭她的聪明才智,已经琢磨好了鲜辣椒和干辣椒的好些种加工方法,再让系统教授已经大无必要了,但这种向日葵却是让她心痒痒,真想立即品尝瓜子仁的味道。 至于种植……这物什看上去就是一种花卉,这么大还不能直接佩在发髻上,暂时栽种在小院里,就算被嫡母发现了也不要紧,且有祖父撑腰,更不怕嫡母遣人使坏毁了这种看上去虽然稀奇但不知有什么用处的花卉了。 接收种子说干就干。 向日葵比辣椒还更快收获,竟然只用四日就长成了,整株植卉高达……就快突破院墙! 芳期:小壹,这真是树不是花? 系统:不,这是花不是树。 芳期:嗐,怪我被吓傻了,不,千年之后的人会仙术吗?给的是什么种子啊,才四日就能种出老高一株花。 系统:亲,千年之后的高科技时代是你无法想象的先进,这些种子都是经过特殊处理,既不会对人体有害又能提高产量,但处理方法必须借助高科技仪器,所以在亲您所处的年代根本无法达成。 芳期:好,我知道了,不会得陇望蜀。 这方小院只种了二十来株向日葵,这回芳期留了个心眼,系统发的种子她没有全部播种,还剩下十七、八粒,等日后有了合适的地方再栽种。 三月和八月还没从这种巨型“野菊花”的震惊里回过神来,就看见小主人上手就开始掰断一枝花茎,她们两个都忍不住惊呼出声了。 “不用大惊小怪,咱们种这植卉可不是为了看赏的。”芳期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动手就把花蕊给挖出,圆盘似的花蕊,密密麻麻长满了葵瓜子,芳期拔出一粒来,剥开瓜子壳的时候并不像脑中呈像,几个奇装异服的美人吃瓜子时那种脆生生的感觉,且一尝瓜子仁,竟然还寡淡无味。 看来这种食物要想达到爽脆可口,还是需要加工。 但她当然不会只顾着吃,第一步仍是留种。 下昼时才找温大娘再借私厨,先用茴香、草果、金银花,入盐水锅,把洗净的葵瓜子入锅小火熬煮,大半时辰后捞出,再尝,发觉瓜子仁就有了咸味,再将常山所产的真定梨榨汁,煮好的葵瓜子浸入梨汁里,这个过程有些长,需要两个时辰有余,芳期尝味才觉得满意了。 接下来是将瓜子捞出,因已经入夜,无法借太阳光的威力将瓜子先晒干了,芳期选择用砂锅反扣在风炉上,锅底铺粗布,用余温将葵瓜子烘干,再下锅炒制,一尝,咸甜生香,爽脆可口。 虽说忙碌至夜深,心里十分满足。 第二天芳期就带着一兜葵瓜子,往温大娘家中去了。 这天又恰是温大娘沐假,她倒不介意再做一桌子好菜招待晏迟,尤其是当吃到芳期的葵瓜子后,啧啧称奇,这回她都懒得追问芳期从哪里得来的这一食材了,知道一问肯定又是“番僧”所赠,干脆什么都不问,只征用了一些瓜子仁做点心,又自然是要摆去晏迟的餐桌上。 晏迟也不问葵瓜子的来历,他只需知道满大卫只有温大娘这里才吃得到这些特异的食材就行了,不过今天,晏迟居然邀请芳期和他共进午餐。 把个芳期激动得,小鹿乱撞了半天——冰刀极大可能是她的主线任务目标,这餐午饭吃完,说不定就能把主线任务给完成了! 还没走到花榭,系统果然上线:啊啊啊亲,主线任务进度上涨了十点! 真是太棒了。 但雀跃不过一刻。 这回晏迟倒没带着上回的美人,但带着另外一个美人,且是同桌共食,一点也没有让那美人回避的意思,芳期就格外把美人关注了几眼——这美人不像那美人脸面有若一颗倒倾的蜜桃,而是略有些圆润,浓眉大眼的看着让人心里极其亮堂,气态也端方,发色尤其的乌黑发亮,还浓密,芳期觉得光论那三千青丝的话,这美人和她不相上下。 又闻香,用的是颇为活泼的金橙果,与这衣装妆容一搭配,是点睛之笔。 美人打量她时,不是故作斜媚娇视,是堂堂正正地打量,只情态看上去也有些冷,芳期想大约是在“冰刀”身边待久了的缘故吧。 且这美人也不像那美人般一看就是婢侍女伎之类,对待晏迟并无克意谄媚的,难道是晏家的小娘子? 这猜度,当是不能证实的了。 晏迟完全没有引荐二人相识的想法,待芳期刚一落座,他就开门见山:“覃小娘子相托之事,晏某已经办成了,那么还请覃小娘子履行诺言。” “履行什么诺言?”芳期呆住了:“信中并没写我需要履行诺言。” 然后她就感觉到“冰刀”似乎架在了她美丽的脖项上。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35章 前方像条死胡同 两旬,也就是二十天后。 芳期不知道短短二十天内晏迟能有什么办法让官家打消处死鄂将军的念头,难不成官家对晏郎的宠信已经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这怕连贵妃都没有这么重的隆宠圣眷吧!又难道晏大夫不是晏大夫,居然是“晏贵妃”?芳期脑海里就出现了一把冰刀忽然在身着龙袍的君帝面前媚笑邀宠的情境,自己把自己吓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来。 场景过于诡异,神怪话本怕都不敢这么写。 她找祖父虚心求教:“中奉大夫是什么官衔,寄禄官是何意,知司天监少监事主要负责什么?” 覃逊觉得自家孙女终于有那么点好学上进的迹象了,倒是极有耐烦心:“寄禄官说白了就是个空衔,朝廷是按寄禄官定薪俸,就像你爹,朝议大夫是他的寄禄官,工部侍郎是他的职事官,你爹就等于拿着正六品的薪俸干着正三品的活计。” 芳期:“听起来有点亏。” 覃逊:“的确还挺亏的。” 芳期:…… 明白了,爹爹看来不怎么讨官家喜欢,混迹官场这么多年,还有翁翁作为靠山,居然奉禄还不如晏三郎这个毛头小伙子。 “但晏三郎只有官衔,未受职事,所谓知司天监少监事是他的差遣,你可以理解为临时职事,官家授他这样的差遣不需中书省及吏部举荐,当然罢免也同样不交吏部核议。接下来说司天监吧,主要职责是观察天文、推算历法,当遇旱涝天灾、水火祸劫可能也负责卜测吉凶,按理说司天监的官员与军政无涉,但因为职责特殊,所以常获官家内诏,官家是否询问司天监官员军事国政外臣可就说不清楚了。” 芳期:“翁翁的意思是……晏三郎竟然是个神棍?而且是个很有可能干政的神棍?!” “什么神棍,别胡说八道!”他哪里是这个意思了?!覃逊赶忙瞪了芳期一眼:“大卫立国以来,历代君主皆推崇道家羽士,像现在景灵宫的大宫使,便是太子殿下担任。” 芳期觉得自己的话没错:“但太子殿下又不负责卜测吉凶。” “蠢货,官家推崇的既是道家又是道术,晏三郎虽未入道,得的却是道家高隐指点,察天文识堪舆,卜测吉凶之术也是他擅长精通,你这黄毛丫头敢说晏三郎是神棍,那官家是什么?盲从迷信神棍的愚徒么?” 芳期:…… 她才不信晏迟真能卜卦呢,否则掐指一算,就该算出大卫国祚不长,早应想办法化解社稷劫难了,哪里还有闲心去吃鹌子水晶脍。 不过官家是愚徒的话还是不敢说的。 “翁翁,这样说来官家只授晏三郎差遣,为的是让晏三郎方便出入大内,免得被上书省和吏部以晏三郎资历不够拦阻了?” 覃逊轻哼一声:“这话你倒是说对了。” “孙女明白了,只要晏三郎掐指一算,说处死鄂将军必定会让大卫遭受祸殃,官家就能改变主意了。” 覃逊险些没把胡子给气得立起来:“哪里有这么容易的事?司天监别的官员难道都是摆设不成?更不要说宫里还有那么多的道官!而且为国君者……往往都只会把符合自家意愿的兆卜视为天意。” 芳期就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之中。 覃逊也无意让芳期得知更多的朝政秘辛,在他看来自家这位孙女虽有几分小聪明却远远说不上大智慧,知道太多很可能就会祸从口出。 两旬未至,才过了十五天。 系统上线:啊啊啊,亲爱的宿主,营救鄂举的支线任务进度已经上涨到百分之九十。 芳期:啊啊啊进展这么快难道就没触发什么随机奖励? 系统:有的有的,宿主先接收图片。 芳期:接收接收。 然后她“看见”了什么?一大片金色的花海,有点野菊花……是野菊树? 不,关键是花虽好看,但这种也是食材吗?那茎叶看上去老涩得很,至于花朵也不像鲜甜多/汁的模样,芳期正思疑,画面一换,她看见的是一大碟子有点像松仁的物什,但外壳发黑,看上去还是硬壳,有几个奇装异服的女子,抓一把“黑松仁”,咦?女子的指甲盖真好看,那些花钿是怎么镶在指甲盖上的?她们拈一枚“黑松仁”,用牙齿轻轻一咬,剥出白胖胖的比松仁精巧多了的物什…… 零嘴也是一种食材。 芳期觉得这奖励很可以。 系统:怎么样怎么样,等将来三娘有了田庄,种上一片向日葵,既可以开放给客人游览,等收获了葵瓜子,还可以直接当零嘴出售,用瓜子仁又能制作酥糖以及糕点,怎么样怎么样,激不激动兴不兴奋,或者亲也可以再让小壹兑换奖励选择功能,再学会用辣椒制作另一种调料。 芳期:不,我就选葵花籽。 凭她的聪明才智,已经琢磨好了鲜辣椒和干辣椒的好些种加工方法,再让系统教授已经大无必要了,但这种向日葵却是让她心痒痒,真想立即品尝瓜子仁的味道。 至于种植……这物什看上去就是一种花卉,这么大还不能直接佩在发髻上,暂时栽种在小院里,就算被嫡母发现了也不要紧,且有祖父撑腰,更不怕嫡母遣人使坏毁了这种看上去虽然稀奇但不知有什么用处的花卉了。 接收种子说干就干。 向日葵比辣椒还更快收获,竟然只用四日就长成了,整株植卉高达……就快突破院墙! 芳期:小壹,这真是树不是花? 系统:不,这是花不是树。 芳期:嗐,怪我被吓傻了,不,千年之后的人会仙术吗?给的是什么种子啊,才四日就能种出老高一株花。 系统:亲,千年之后的高科技时代是你无法想象的先进,这些种子都是经过特殊处理,既不会对人体有害又能提高产量,但处理方法必须借助高科技仪器,所以在亲您所处的年代根本无法达成。 芳期:好,我知道了,不会得陇望蜀。 这方小院只种了二十来株向日葵,这回芳期留了个心眼,系统发的种子她没有全部播种,还剩下十七、八粒,等日后有了合适的地方再栽种。 三月和八月还没从这种巨型“野菊花”的震惊里回过神来,就看见小主人上手就开始掰断一枝花茎,她们两个都忍不住惊呼出声了。 “不用大惊小怪,咱们种这植卉可不是为了看赏的。”芳期一点都不“怜香惜玉”,动手就把花蕊给挖出,圆盘似的花蕊,密密麻麻长满了葵瓜子,芳期拔出一粒来,剥开瓜子壳的时候并不像脑中呈像,几个奇装异服的美人吃瓜子时那种脆生生的感觉,且一尝瓜子仁,竟然还寡淡无味。 看来这种食物要想达到爽脆可口,还是需要加工。 但她当然不会只顾着吃,第一步仍是留种。 下昼时才找温大娘再借私厨,先用茴香、草果、金银花,入盐水锅,把洗净的葵瓜子入锅小火熬煮,大半时辰后捞出,再尝,发觉瓜子仁就有了咸味,再将常山所产的真定梨榨汁,煮好的葵瓜子浸入梨汁里,这个过程有些长,需要两个时辰有余,芳期尝味才觉得满意了。 接下来是将瓜子捞出,因已经入夜,无法借太阳光的威力将瓜子先晒干了,芳期选择用砂锅反扣在风炉上,锅底铺粗布,用余温将葵瓜子烘干,再下锅炒制,一尝,咸甜生香,爽脆可口。 虽说忙碌至夜深,心里十分满足。 第二天芳期就带着一兜葵瓜子,往温大娘家中去了。 这天又恰是温大娘沐假,她倒不介意再做一桌子好菜招待晏迟,尤其是当吃到芳期的葵瓜子后,啧啧称奇,这回她都懒得追问芳期从哪里得来的这一食材了,知道一问肯定又是“番僧”所赠,干脆什么都不问,只征用了一些瓜子仁做点心,又自然是要摆去晏迟的餐桌上。 晏迟也不问葵瓜子的来历,他只需知道满大卫只有温大娘这里才吃得到这些特异的食材就行了,不过今天,晏迟居然邀请芳期和他共进午餐。 把个芳期激动得,小鹿乱撞了半天——冰刀极大可能是她的主线任务目标,这餐午饭吃完,说不定就能把主线任务给完成了! 还没走到花榭,系统果然上线:啊啊啊亲,主线任务进度上涨了十点! 真是太棒了。 但雀跃不过一刻。 这回晏迟倒没带着上回的美人,但带着另外一个美人,且是同桌共食,一点也没有让那美人回避的意思,芳期就格外把美人关注了几眼——这美人不像那美人脸面有若一颗倒倾的蜜桃,而是略有些圆润,浓眉大眼的看着让人心里极其亮堂,气态也端方,发色尤其的乌黑发亮,还浓密,芳期觉得光论那三千青丝的话,这美人和她不相上下。 又闻香,用的是颇为活泼的金橙果,与这衣装妆容一搭配,是点睛之笔。 美人打量她时,不是故作斜媚娇视,是堂堂正正地打量,只情态看上去也有些冷,芳期想大约是在“冰刀”身边待久了的缘故吧。 且这美人也不像那美人般一看就是婢侍女伎之类,对待晏迟并无克意谄媚的,难道是晏家的小娘子? 这猜度,当是不能证实的了。 晏迟完全没有引荐二人相识的想法,待芳期刚一落座,他就开门见山:“覃小娘子相托之事,晏某已经办成了,那么还请覃小娘子履行诺言。” “履行什么诺言?”芳期呆住了:“信中并没写我需要履行诺言。” 然后她就感觉到“冰刀”似乎架在了她美丽的脖项上。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36章 城郊探母 就别说她家小娘有没有能力救她于水火之中了,芳期甚至觉得小娘未必愿意搭理她。 五岁前的记忆几乎不存,但五岁到十岁期间,芳期其实和小娘一同住在那方偏僻小院里,但除了晨昏定省时和小娘一同“罚站”,她几乎连见小娘一面都不容易——小娘闭门不出,还不让她踏进卧房一步,有回她着了风寒,早上实在不愿起床,小娘竟然独个去晨省,不来看她一眼就罢了,在王夫人面前连告假都不替她告,把保姆急得了不得。 她着凉,自己觉得浑身乏力,且惧冷,但没有发热,王夫人已经打发了仆婢来问她为何缺席晨省,保姆认为她要说因为患疾,王夫人是一定会请大夫的,但谁也不敢担保请来的大夫医术如何,要是个庸医,一看没发热说出“不妨碍”的话,王夫人岂不会认定她是躲懒装病? 要罚下来,肯定会加重病情,就算芳期熬过那场病,也别指望王夫人能自检疏失,反而还会埋怨芳期人小事多,差点连累得她担个苛折庶女的恶名。 所以芳期只好咬牙起床,打着摆子去晨省,还要说自己虽然着了凉,但症状不重,开始觉得难受,多睡一会儿又觉得缓过来了,总之是解释了迟到的理由,但到底还罚了一会儿站,以示对亲长的孝道恭敬。 那时候芳期也埋怨过小娘。 她的姐妹们都有生母关爱,就算五妹妹生母过世,但庶母刘小娘还是对她心存关怀的,三月、八月虽是官奴,都有父母嘘寒问暖,满座相邸仿佛独她一个,像无父无母的孤儿。 后来芳期劝自己,为小娘找借口,她坚信小娘是因为被父亲冷落才心如死灰,不是不疼爱她,而是太悲痛太难过,而小娘每当见她,悲痛难过就更增一分。 芳期不是不想去见小娘,她其实在害怕,因为小娘说过她擅自探望的话就如同逼小娘自寻死路,她希望小娘活下去,就算母女终生不相见,但都能够各自长命百岁。 芳期先去见了保姆符媪。 符媪的儿子都在临安城,她现今也自然住在临安城中,但是申赁的店宅务官屋,和另两家人共住在一处小院,符媪一家占了五间房,还有三分一的小院独用,符媪就养了些鸡鸭,时不时的还能让给芳期捎上一筐子鲜鸡卵和腌鸭蛋,芳期新岁时也会来看望符媪,过去但凡有出门的机会,也会“顺道”来符媪家里坐上一坐。 芳期的突然到访,符媪并不引以为奇,但欢喜还是欢喜的。 她已经抱上了孙儿孙女,孙女都能跑了。 小丫头吃着芳期特意捎来的炒瓜子,根本停不了嘴,还缠着芳期问这零嘴哪里买的,听说是舶来品还又追问舶来品是什么意思。 符媪就拍了孙女一下:“都是千山万水从老远的地方运来,别想着闹着你爹娘就能买给你天天的解馋,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吃到的稀罕物。”把小孙女给吼开了,符媪才对芳期道:“三娘回回来都带重礼,这回带的尤其多,让我们怎么消受得了这恩情?” 芳期这回来,当然不是只带了葵瓜子,还买了不少诸如布帛、肉脯等实用的东西,因为前些时候发了笔小财,还特意给符媪捎了一盒子好绣线,一套上佳的脂粉,这自然不是给符媪使用,是让符媪赐给两个儿媳妇的。 符媪的儿媳都是女伎,一个是针线人,一个是堂前人,过去都是受雇于大户人家,符家的大妇从前其实是绣娘,小妇从前其实就是在宴席上负责讲诙谐话活跃气氛的人。在大卫,百姓生女则喜,会想方设法让女儿识字知书,学习各种技能才艺,为的就是能被高门豪勋雇佣,这些拥有一技之长的女子,包括了厨娘,被统称为女伎。 她们身份不高,但都是良籍,薪金还相当可观,如相邸的针线人和堂前人,据芳期所知薪金加起来也等于一个温大娘了,她们还并非这个行当的翘楚,据说另一位宰相向邸的针线人,薪金能顶三个温大娘—— 所以向家女眷们的衣着,可称独步临安。 不过符媪的两个儿媳,技艺都不算十分出色,有点类似于相邸疱厨里,那些专司洗菜、理葱的帮厨,薪金不可能和温大娘相比。 但一日为女伎,自然希望技艺能得认同,对于针线人来说上品丝线就相当于武将手里的兵刃,对于堂前人而言,她们是靠伶牙俐齿烘托酒席气氛,如果能让主家面上有光,宾客开怀大乐,得到的奖赏正是上佳的脂粉——女为悦己者容,堂前人的拥趸越多,就越有能力精心装扮自己。 符媪的儿媳们不大可能重操旧业,但她们却以拥有谋生的技艺为荣,婆母奖赏她们这些,也代表了夫家对于她们的肯定。 有时候芳期其实还挺羡慕女伎们的,因为其实女伎们活得都比她要恣意。 大概,她的小娘是例外的那个吧。 芳期没什么好瞒保姆的,她告诉了符媪自己现在的艰难处境。 符媪被吓呆了:“端午节的时候,曹小子奉三娘差遣送粽子来我家,我还和他唠了几句闲话,他分明说三娘好得很,还笑我白操心呢!” 曹开和虽说也是雇工,但和相邸签的是十年长约,契满了又续签十年,但虽说在相邸帮佣久了,毕竟是男子,不大知道内宅的事,他瞅着芳期仍能自由出门,且以为跟过去没什么差别呢。 “阿媪也不用太担心,我有办法应付。就是想问阿媪……若我把这些事告诉小娘,会不会……” “三娘当然不能瞒着苏小娘。”符媪着急道:“三娘是苏小娘亲生的骨肉,亲娘哪有不疼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的?唉,苏小娘当时是看明白了,大郎君心里厌恶她,她护不了小娘子,小娘子若想得好,只能争取王夫人的庇护。可一来小娘子和苏小娘越亲近,王夫人就会越忌惮小娘子,再则说,苏小娘认为小娘子只有自立才能博得个美满的将来。 小娘子七岁那年,腊月时着了风寒,苏小娘听说后急得直掉眼泪,但只能强忍住,装作无动于衷,交待我应当怎么劝说小娘子,五年前小娘子终于迁去秋凉馆,苏小娘看着小娘子能够自保了,才干脆自请去田庄,为的也是彻底打消王夫人的顾虑。这些年来,苏小娘虽然狠心断绝了和小娘子音讯往来,但千叮万嘱,拜托我月月告知她小娘子的事儿,小娘子及笄了,来看我,跟我说终生大事定下了,就是彭小郎,我赶紧告诉苏小娘,苏小娘听了半天都不言语,但我看得出来苏小娘是如释重负的,就是仍不放心彭小郎值不值得小娘子托付终生。 苏小娘曾经跟我说过,她是没用的人,一时间为情所困才误了终生,她不悔,不悔是因为有了小娘子你,但她又怨恨自己,恨自己无能护小娘子周全,她说自己不配当小娘子的母亲,她以前不信佛道,但现在信,她只希望祈求佛祖神仙保佑,小娘子可以嫁得良人,博个大半生平安喜乐。” 芳期回去的一路之上都沉默不语。 她想立即就去看望小娘,但小娘在城郊,她甚至不知田庄的具体位置,她需要禀明尊长,只能再隔一晚。 “叮咚”,系统上线:三娘,我感觉到您现在心情有些复杂,刚才我又解锁了一条提示,是关于原来的世界里,一些苏小娘的记载,但只不过是话本传奇,我的女主人应当起初也拿不准是否符合史实,不过刚才因为符媪的一番话,我觉得多半就是史实了,您想听吗? 芳期:说。 系统:您的祖父被判死,苏小娘就从田庄失踪了,竟侥幸逃脱了诛连。但当辽国灭了卫国之后,彭俭孝率先降辽,以期获得高官厚禄,那个时候分辽籍、卫籍,卫籍实则已为贱籍奴籍,就说我知道的一条规则吧,但凡卫籍男子娶妻,都得由辽人担任的里长抑或兵丁先和新妇洞房,且还必须监督新郎和新妇次日行房,所以,但凡卫籍妇新婚三月内有孕,待孩子生下后都会夭折,因为辽籍是为混淆血统,卫籍为的是的捍卫血统的纯正。辽政府因为卫籍长子皆夭亡,规定但凡长子夭亡之家一律处斩,这又造成了……不少妇人不慎滑胎。 芳期听得浑身发冷,改朝换代古来有之,但外敌入侵,非我族内其心必诛,她无法设想所有卫人全都为奴为贱不得自由的处境。 系统:所以彭俭孝降辽,想入辽籍,或者说是想为辽籍之奴,争个中等人的身份。但他没能如愿,辽帝竟将他全家处死,刑场上,一妇人步于彭家人面前,告诉他们,‘吾乃覃三娘之母,你们受死吧’。 芳期:你的意思是说,小娘为我报仇雪恨了? 天,她的小娘怎么做到的?居然让辽帝把代表士大夫阶层且表率降辽的卫臣处死?! 覃逊没有阻止芳期去看望苏小娘,甚至还让覃攽护送她去,芳期做出行准备的时候,覃逊对覃攽讲:“孺子还算可教,没光指着我替她保驾护航,也终于意识到苏小娘的良苦用心了,往后她要是去田庄看望苏小娘,不用再报知我允准,你看着替她安排就是了。” 相邸的田庄,便是在临安城郊都不仅只一处,苏氏住的那一处在富春,位于天钟山脚下不远,出钱塘门,大抵一个半时辰的车程,芳期这回,是打算去田庄住几日,刚好错开了罗夫人还请的一场东道——罗夫人既没相中覃四娘,罗贵妃也淡了和相邸联姻的心思,只是罗夫人还不死心,打算着趁这机会让五皇子见一见芳期,若是相中了,五皇子开口向官家相求,官家或许也不在意日后的五亲王府多一个相邸庶出的姬妾。 但芳期只不过是想借罗夫人相看一事摆脱彭子瞻,她可不愿去亲王府做劳什子姬妾,为防万一,自然不会再往罗夫人的别苑去。 一路之上,芳期的心情还是有些忐忑的。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37章 妙音仙 已经五年不见,芳期不知她的小娘独自在田庄,是否因为生活更孤凄而形容憔悴。 她对美貌最初的认知,就是来自于小娘,印象中小娘即便受冷,可从来没有疏忽过仪态,后来心如死灰,但人却不似槁木,精美的绣裙是不愿穿着了,可清丽出尘,仍然风情独具。芳期那时就想,她一看小娘就心生欢喜,想和小娘亲近如同生来就有的宿愿一般,为什么父亲却厌烦小娘,从不肯正眼相看? 经一个半时辰,到了田原村陌,芳期刚下马车,还没看清门楣的牌匾,竟就听见一阵欢声笑语。 乌漆大门半敞,门内垦出的是几方菜地,就有胡瓜架做了面天然的影壁,黄花间于碧叶,碧叶里又垂着瓜实,那笑谈,正是从瓜架子后传出来。 门里倚着个打盹的小僮,梦周公梦得专心致志,怕早忘了看门的职责,这乡间住着的多为农人,乡民淳朴,应当不生盗窃的事,所以看门的小僮也就放宽了心。 芳期拦着了覃攽唤醒门僮。 菜地间,瓜架边,有一条碎石路可供通行,芳期就沿着这路往里走,十余步,她就看见了小娘。 里头是用葡萄架搭起了的行廊,行廊里做着十好几个妇人,看衣着都是普通的农妇,有纳鞋底的,有剥莲子的,也有膝上坐着孩童闲谈趣话的,小娘也在做针线,似绣一把扇面,挨着小娘坐的是个三十开外的妇人,梳包髻,半旧的青布襦,系着腰上黄,带着金叶片的耳饰,看上去家境应当相对宽裕,她正调侃小娘:“娘子花样子画得好,但针线女红却配不上这么精美的花样,我手把手的教,结果这针法还是错了。” 芳期见小娘微微一笑,仍专心致志在绣扇面。 原来小娘也不擅长针凿女红啊。 只听一个抱着孩童闲坐的妇人惊奇道:“呀!这是哪家的小娘子,生得可真水灵,但瞅着却面生,应当不是左近的人,难道是去天钟山消暑,结果却走迷了道?” 苏小娘才抬眼看过来,手里的针就停住了。 自己的女儿,自然一眼就认出来。 她连忙起身,迎上前,又还强忍着心里翻腾的情绪,但五年不见,质问的话却到底不曾说出口。 芳期也忍着情绪,礼见,问小娘安康。 于是妇人们都知道了芳期和苏小娘是母女,她们都不见外,一口一声赞着相邸千金果然贵气,礼仪学得好,又让芳期吃蜜饯,说起乡间的日常,芳期才知道了原来这五年,她的小娘常教左近人家的女儿认字写字,还有抚琴做诗,那梳着包髻的妇人,嫁人前是绣庄的雇工,生的女儿却因小娘调教,有幸选进了一户士族做琴僮,赚的工钱比绣庄强多了,村妇们都对小娘心怀感激,所以才常来陪小娘闲话笑谈。 芳期看得出小娘比在相邸时,日子过得顺心多了。 所以五年过去,容颜仍然不见一分憔悴,虽说是日常的饮食远远不及在相邸时丰盛美味,身体不见清减,气色更胜从前。 芳期就觉得心里所有的郁悒都消散了,她非常庆幸小娘五年前做出的选择。 晚间,芳期下厨,母女二人有生以来的第一回,同桌而食。 “三娘为何来这里?”苏氏终于把话问了出口。 “我坏了二姐的姻缘。”芳期神色却不惊慌:“是翁翁的嘱令,但大夫人当然会把我当作罪魁祸首。小娘,不管小娘是否继续疏远我,大夫人对我的忌恨都不会消减一分。” 苏氏看着芳期,良久才长叹一声。 “这么多年的努力付之东流,我相信要不是你自有打算,不会这般鲁莽行事。” “有小娘在,我不怕大夫人的刁难,我心里有很多疑问……” “我知道你心里的疑问,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再瞒着你的必要,阿期应当听过樊楼吧?” “开封樊楼,蜚声大卫,虽此时应当盛况不再,但南迁至临安的都人,无一不怀念樊楼曾经的繁华,视樊楼为曾经繁华的都城代表见证,我当然是听过的。” “我本是樊楼伎人,擅琴唱,能写诗词,旧名号为妙音仙,都人应当皆有听闻。卫国与辽国并非一直为敌对,曾经有段时间两国为友盟,约定互不开战,辽国太子使卫,曾光顾樊楼,与我结识,所以开封城破,帝君宗室被掳,辽人不曾为难我,对我甚至于极其礼遇,辽太子更是力邀我往上京。” 说起旧事,苏氏的眼底多少浮出几分怅然:“我答应了,为的不是苟且偷安,为的是想劝谏辽人善待我卫国君帝、帝姬以及宗室皇亲,前往上京的一路之上,辽人几欲奸/辱后妃、帝姬,甚至对卫国太后都常常呵斥打骂,令其拾薪生火,令其替辽将沐足,那时除我之外,尚有你的父亲不惧触怒辽将惹杀身之祸,据理力争要求辽人对卫国帝君及宗亲以礼相待不可轻谩,我那时起,便对你的父亲心生钦慕之情。” “我知道满门皆被辽人掳去上京的祸殃,但那段旧事,而今的相邸无人再敢多提。” “你的祖父曾经降辽,处心积虑才获辽人信任,一度提拔为辽国高官,虽然为的是日后能得宽赦归卫,不过因为这段经历极易被弹劾为叛国求荣,甚至质疑为辽国遣返的细作,所以关于辽国的经历,自然是讳莫如深。” 芳期问:“翁翁对我比其他的孙女关注,应是因为小娘的原因吧。” 苏氏颔首:“你祖父能获辽帝信任,有我几分斡旋之功,后来辽帝答应赦一家满门归卫,更是因为我说服了辽太子为你祖父求情。” 难怪祖父对她青眼有加呢,自家小娘竟然是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 芳期愤愤不平道:“阿爹不知道相邸而今的荣华富贵离不开小娘的出力么,竟然还如此冷落小娘!” “怨不得大郎君,该怪我一厢情愿。”苏氏长叹一声:“我曾委身辽太子,本不是完壁之身了,但我不知大郎君如此看重忠贞,我不知他并非心甘情愿,而是因为你祖父的逼令才纳了我为姬妾,后来我总算是知道了,也想过请离,但当时我已经身怀有孕,我可以寄身伎馆,但我不能让三娘你也随我操持贱业。” 芳期实在有点鄙夷生父了。 小娘曾经是伎子又如何?要不是小娘,覃家满门至今仍为降臣,连归卫都别想呢,忠贞,既是如此忠贞就该拒绝为降虏啊,开封城破后,真正的忠臣可不乏以身殉国宁死不降的!父亲身为卫臣都不忠贞,先帝身为君主居然都甘为敌国俘虏,这些男人居然要求小娘一个女子忠贞,这些人还有脸称自己是男子汉大丈夫?摆明是男子汉大豆腐。 “咱们不稀罕那些看不上咱们的人。”芳期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在意做个大逆不孝的逆女,把身体更加挨近了小娘:“小娘这五年在田庄,日子过得一看就比在相邸时舒坦百倍,就是不知饮食衣衾是否有短缺,身边可还有听使唤的人?” “你祖父可不曾对我不管不问,月钱按时送来,比我在相邸时更多,还遣了你五叔来,交待我自己找牙侩雇几个仆婢,我住在田庄,粮米/果蔬自然不会短缺,苗娘子每季都会送来物用,又嘱令了田庄的佃户,说听我管事不能慢怠。” 五叔便是覃攽,苗娘子其实一直被芳期称为五婶。 “还算翁翁有良知。” 听芳期这样说,苏氏无奈的笑了:“三娘你的祖父不算清官忠臣,处世圆滑长袖善舞,和大郎君其实是两类人,不过论私情,覃公还算重恩义,但覃公善待我,还的是辽国时的恩情,你和我不同,你姓覃,是相邸的闺秀,诸亲长可不会把你视为恩人,你今日来找我,跟我说了你的处境,我知道你心里是明白的,你的婚事和人生,不能光指望祖父。” “翁翁对太婆……仿佛有些口是心非,否则便不会暗中叮嘱我阻挠二姐嫁去葛家。”芳期用了点迂回的法子。 便是对生母,她这时也不想提系统存在,所以没办法直接问小娘知不知道祖父有亲生儿子的事。 “你的祖父对老夫人,的确情深意重,当年哪怕在辽国,也不知道能否归卫,当然更不至于顾忌王家,辽帝意图将先帝后宫的萧婕妤赐给你祖父作姬妾,为你祖父诞育亲子亲女,老夫人宁死不从,你祖父虽有取信辽帝的心思,但在这件事上却寸步不让,最终让辽帝收回了成命。 可你祖父,到底不愿绝后,我知道一件秘事。” 芳期立时来了精神。 苏氏道:“我在樊楼时,养母姓金,金娘子共收了四名养女,其中一个名号称韵冠仙,她甚至曾得先帝垂青,奈何芳华早逝,令都人痛惜不已。韵冠仙有一好友简四娘,本是堂前人,后因触怒重臣柴先,不能再操女伎之业,简四娘与韵冠仙可称忘年之交,简四娘比韵冠仙大约年长十岁。 韵冠仙病逝时,我名声刚起,受她之托,关照唯一知己简四娘。而当年简四娘已经被人收作外室,将她藏娇于金屋的人……” “是翁翁。”芳期猜到了。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38章 找上门来 “当年简四娘实则已经病入膏肓了,求我送信给你祖父,希望临终之前能再看一眼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我于是才能得知,满大卫都称为第一惧内人的覃公,竟然瞒着妻室偷养了外室不说,还将私生子以托孤之名抱回家中抚养,不过覃公也告诉过简四娘,他对简四娘并非钟情,只是想得一子延续香火,正逢简四娘无处可去,覃公答应给简四娘提供安身之地,让她不至于被当时的奸相柴先赶尽杀绝,但条件就是简四娘万万不能声张。 ” 苏氏叹道:“简四娘是悄悄把实情告诉的我,因为后来她又打消了主意,不肯再冒险了,她害怕被老夫人知道儿子的真实出身,说不定反而让儿子遭遇不测之祸,简四娘告诉我实情,只盼着日后,待覃家的老夫人过世,我能够告诉那孩子他生母是谁,引那孩子去她的坟头拜望。” “当年简四娘所生的孩子,就是我的二叔吧?” “是。”苏氏一点也不奇异芳期能猜中,因为她刚才既说了“托孤”二字,实则就点明了简四娘生的儿子正是覃牧。 “还有一点。”苏氏道:“你二叔与二婶,应当知道这件秘事。” 芳期心中一喜:“小娘确定?” “简四娘过世时,你二叔才七岁,那时他应当不知,但有一年……当时二郎君已经十四、五了,清明时我去拜祭简四娘,见二郎君正好在不远处似是踏青,若只因这事,我还不会笃定,然而当我们从上京归卫,那时我已经算是覃家人,二夫人有天拐弯抹脚提起这件旧事,说看我眼熟得很,想许久才想起来是一年清明踏青时见过,见我带着香烛,未知是否是去拜祭家人。” “可小娘见到的不是二婶,是二叔,二叔应当目睹了小娘拜祭简四娘,知道小娘与简四娘相识,所以多年之后,才让二婶套小娘的话,二叔要若不知生母正是简四娘,根本不会关注这么个人。”芳期道,她彻底相信了小娘的判断:“既然二叔、二婶知道这一隐情,就算对父亲不怀恶意,可对于大夫人及老夫人却必存忌惮,小娘是想提示我,二婶可以利用。” “开封城破时,二郎君与二夫人正值新婚燕尔,至上京,起初时我倒与二夫人接触更多,说来二夫人的娘家李门,与老夫人的母族高家自来有些龃龉,老夫人对二夫人那时颇有些不喜,但经不住覃公说服,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和李家联姻,相公的心愿,自是希望二郎君能够继承他日后留下的人脉,但老夫人却因大夫人偏心大郎君,别看大夫人和二夫人面上和睦,私下却早就在勾心斗角了。只无非,大夫人看中的是家产,且以为二房是想和长房争家业罢了。” 覃牧只能以“养子”的名义生活,兼且连生母都不能正大光明拜祭,想要知道几件生母的旧事还得通过妻子寻苏小娘套话,他夫妇二人难免会对老夫人心存抱怨,老夫人之所以如此强横,仗的也无非王家的势罢了,覃牧又怎会不对王家“厌屋及乌”呢?大夫人也是王家人,又对二夫人不无弹压的态度,这双妯娌之间简直都不用再挑拨离间了。 芳期要做的事,就是帮着二夫人算计大夫人,那么她和二夫人间就能够结盟。 祖父肯定是偏心二房的,如果二叔二婶能向着她,祖父怎么也不会对她的意愿不管不顾。 但这种事急不来,而让芳期更伤脑筋的不啻于如何让晏迟对“言而无信”的她改观,又尝试着请教生母:“小娘可听说过莫须有事件?” “并未听过,别说这几年我在乡间,便是那些年还在相邸时,为了打消大夫人的猜忌,早已不敢再过问内外事务,但如今想来,我为了让三娘自立,自己却是过得太消极了,我早该明白的,相邸这样的情形,相公虽敬爱老夫人,但对大夫人却着实不算满意,一但你搅和进去,大夫人怎会容你?我这生母都不能指望的话,你又能够指望谁呢。”苏氏十分的自责,也下定了决心:“事已至此,我也不怕被大夫人猜忌了,这回我就跟你一同回相邸去吧。” 芳期却摆手道:“我还想着搬来富春呢,小娘可别回相邸去受罪,有小娘在田庄,我隔上些时日就来探望,趁几日空闲不用晨昏定省多好,再者小娘留在田庄,有件事对我也更方便呢。” 芳期听小娘的话,知道此间田庄祖父已经交给小娘全权打理,小娘在这里完全能够作主,岂不正好可借田庄的田地,种植系统奖励的食材?便把路遇番僧的传奇又说了一回,苏氏也不觉得这话里有假,道:“今日你做的两道菜,我吃着极其的辛辣,正不知你用的是何方法,更不知那咸香爽脆的葵瓜子是何处购得,原来竟然番邦的食材。” “那番僧手上还有不少罕见的种子呢,等我缓缓的想法子让他舍予我,到时我拿来田庄里种植,小娘正好替我看护着。” 苏氏这才不坚持同回相邸去了。 这晚上母女两个睡在一个屋子里,恨不能把十五年间落下的话都说完,芳期都不知自己究竟是何时睡过去的,而自从知事以来,她也从来没像今晚一样睡得香甜踏实,睁眼时天都已经大亮了,苏小娘已经不知何时起身,屋子里只有她一人。 也不知何时,竟下过了一场大雨,院子里地面还是半湿的,暑热就大大减轻了。 芳期顿觉神清气爽。 陪小娘吃过了午饭,小娘又陪她去田间散步。 这处庄园大门上的排匾,写着的是清磬园几字,是靠山而建,门外一条横溪,溪上有石墩子渡桥,隔着溪水一大片数百亩的稻田皆为相邸所有,佃户居住的屋舍也都建在小溪那头,他们都和苏小娘相熟了,感念苏小娘五载以来都不曾增加过他们的田租,对苏小娘十分敬服。 而庄园后门,还有一片垦出的旱地,用矮墙围着,种着果树花草,正好适合种植向日葵。 趁着这天不那么热,芳期便将剩余的种子尽都栽植,当日傍晚竟然已经出芽,月上中天时花茎都有二尺高了,把苏小娘看得啧啧称奇。 第二日,苏小娘干脆就在庄园后的“圈地”里,喝着凉水盯着向日葵用肉眼可见的速度寸寸拔高,连陪着芳期去田间闲逛都没了兴趣,也幸好苏小娘这天被奇花异草给“套牢”了,因为芳期刚过小溪上的石墩,就见田边的大树下,伫着把索命的“冰刀”。 转身回去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只好陪着笑脸上前寒喧:“这里都能遇见晏郎君,可真巧。” “我是专程来找覃三娘你的,不巧。”晏迟今日什么美人都没带,倒是带着几个随从,很识趣地站得老远,但芳期仍然担心一言不合,晏迟一声令下,这几个随从就敢把她掳走严刑拷打。 便也交待三月、八月:“你们先去小溪那边,我想和晏郎君单独说说话。” 八月很机智,一见情形不对应该会高声呼救吧,就不知田庄里的仆从加上那些佃户,打不打得过沂国公府的家丁。 “我一直在等覃三娘的回音,结果覃三娘却来了富春,莫不是打算就此龟缩在自家的田庄里,等着我哪天忘了覃三娘答应我的事吧?”晏迟冷笑道:“怎么我看上去像健忘的人吗?” 芳期汗都快冒出来了,膝盖直发虚:“不像不像,一点不像……晏郎君,对不住了,我这回所信非人,本是答应了那人的请托就做个传话的中人,怎知那人竟然食言……唉,晏郎君先别恼火,我可不是因为躲避晏郎君才来田庄的,我的小娘就住在田庄,我是为了探望小娘……我知道这件事我的确也担着错责,虽非有心,却造成了晏郎君劳而无获的结果,晏郎君若想我补偿,尽管开口,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绝对不敢推辞,只是莫须有的涉事人,我是当真一无所知,无法奉交。” 芳期觉得自己的态度已经算是诚恳了。 “你告诉我谁是让你传话的人,我自己去找他。” 这能说吗?不能,现在说出来祖父怕得把她赶出家门吧?小娘还能有田庄住呢,她就只能流落街头了。 “晏郎君,这件事……” “也办不到?”晏迟挑眉。 现在转身就跑能逃出晏冰刀的魔爪吗? “那就恕我没办法相信覃三娘你的诚意了。”晏迟瞥了芳期一眼,转身就走。 芳期如释重负,但当然不会沾沾自喜以为安然无事了,这会儿子晏迟肯定认定是她有意诈欺、言而无信,就算不会和她这么个黄毛丫头一般见识,但必需对她心存厌恶,让其改观的支线任务尚任重道远,要晏迟就是主线目标人物……呵呵,让她怎么跟这把恨不得把她舌头割下来的冰刀建交? 叫小壹的系统的确不会逼她必须完成任务,可发明小壹的那位“蓝先生”肯定会逼她必须完成任务啊……在劫难逃。 芳期盘算着,等晏三郎先消消气吧,他火气消几分,才利于心平气和的解释清楚误会,提个另外的补偿,哪怕是让她把辣椒和向日葵的种子交出去,且告之种植方法,也不是不能商量的。 系统:亲,非常遗憾的告诉您,主线任务再次下滑五个百分点,进度现在几乎归零了。 芳期:唉,先这样吧,我再想想办法。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39章 五妹妹是个小哭包 “当年简四娘实则已经病入膏肓了,求我送信给你祖父,希望临终之前能再看一眼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我于是才能得知,满大卫都称为第一惧内人的覃公,竟然瞒着妻室偷养了外室不说,还将私生子以托孤之名抱回家中抚养,不过覃公也告诉过简四娘,他对简四娘并非钟情,只是想得一子延续香火,正逢简四娘无处可去,覃公答应给简四娘提供安身之地,让她不至于被当时的奸相柴先赶尽杀绝,但条件就是简四娘万万不能声张。 ” 苏氏叹道:“简四娘是悄悄把实情告诉的我,因为后来她又打消了主意,不肯再冒险了,她害怕被老夫人知道儿子的真实出身,说不定反而让儿子遭遇不测之祸,简四娘告诉我实情,只盼着日后,待覃家的老夫人过世,我能够告诉那孩子他生母是谁,引那孩子去她的坟头拜望。” “当年简四娘所生的孩子,就是我的二叔吧?” “是。”苏氏一点也不奇异芳期能猜中,因为她刚才既说了“托孤”二字,实则就点明了简四娘生的儿子正是覃牧。 “还有一点。”苏氏道:“你二叔与二婶,应当知道这件秘事。” 芳期心中一喜:“小娘确定?” “简四娘过世时,你二叔才七岁,那时他应当不知,但有一年……当时二郎君已经十四、五了,清明时我去拜祭简四娘,见二郎君正好在不远处似是踏青,若只因这事,我还不会笃定,然而当我们从上京归卫,那时我已经算是覃家人,二夫人有天拐弯抹脚提起这件旧事,说看我眼熟得很,想许久才想起来是一年清明踏青时见过,见我带着香烛,未知是否是去拜祭家人。” “可小娘见到的不是二婶,是二叔,二叔应当目睹了小娘拜祭简四娘,知道小娘与简四娘相识,所以多年之后,才让二婶套小娘的话,二叔要若不知生母正是简四娘,根本不会关注这么个人。”芳期道,她彻底相信了小娘的判断:“既然二叔、二婶知道这一隐情,就算对父亲不怀恶意,可对于大夫人及老夫人却必存忌惮,小娘是想提示我,二婶可以利用。” “开封城破时,二郎君与二夫人正值新婚燕尔,至上京,起初时我倒与二夫人接触更多,说来二夫人的娘家李门,与老夫人的母族高家自来有些龃龉,老夫人对二夫人那时颇有些不喜,但经不住覃公说服,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和李家联姻,相公的心愿,自是希望二郎君能够继承他日后留下的人脉,但老夫人却因大夫人偏心大郎君,别看大夫人和二夫人面上和睦,私下却早就在勾心斗角了。只无非,大夫人看中的是家产,且以为二房是想和长房争家业罢了。” 覃牧只能以“养子”的名义生活,兼且连生母都不能正大光明拜祭,想要知道几件生母的旧事还得通过妻子寻苏小娘套话,他夫妇二人难免会对老夫人心存抱怨,老夫人之所以如此强横,仗的也无非王家的势罢了,覃牧又怎会不对王家“厌屋及乌”呢?大夫人也是王家人,又对二夫人不无弹压的态度,这双妯娌之间简直都不用再挑拨离间了。 芳期要做的事,就是帮着二夫人算计大夫人,那么她和二夫人间就能够结盟。 祖父肯定是偏心二房的,如果二叔二婶能向着她,祖父怎么也不会对她的意愿不管不顾。 但这种事急不来,而让芳期更伤脑筋的不啻于如何让晏迟对“言而无信”的她改观,又尝试着请教生母:“小娘可听说过莫须有事件?” “并未听过,别说这几年我在乡间,便是那些年还在相邸时,为了打消大夫人的猜忌,早已不敢再过问内外事务,但如今想来,我为了让三娘自立,自己却是过得太消极了,我早该明白的,相邸这样的情形,相公虽敬爱老夫人,但对大夫人却着实不算满意,一但你搅和进去,大夫人怎会容你?我这生母都不能指望的话,你又能够指望谁呢。”苏氏十分的自责,也下定了决心:“事已至此,我也不怕被大夫人猜忌了,这回我就跟你一同回相邸去吧。” 芳期却摆手道:“我还想着搬来富春呢,小娘可别回相邸去受罪,有小娘在田庄,我隔上些时日就来探望,趁几日空闲不用晨昏定省多好,再者小娘留在田庄,有件事对我也更方便呢。” 芳期听小娘的话,知道此间田庄祖父已经交给小娘全权打理,小娘在这里完全能够作主,岂不正好可借田庄的田地,种植系统奖励的食材?便把路遇番僧的传奇又说了一回,苏氏也不觉得这话里有假,道:“今日你做的两道菜,我吃着极其的辛辣,正不知你用的是何方法,更不知那咸香爽脆的葵瓜子是何处购得,原来竟然番邦的食材。” “那番僧手上还有不少罕见的种子呢,等我缓缓的想法子让他舍予我,到时我拿来田庄里种植,小娘正好替我看护着。” 苏氏这才不坚持同回相邸去了。 这晚上母女两个睡在一个屋子里,恨不能把十五年间落下的话都说完,芳期都不知自己究竟是何时睡过去的,而自从知事以来,她也从来没像今晚一样睡得香甜踏实,睁眼时天都已经大亮了,苏小娘已经不知何时起身,屋子里只有她一人。 也不知何时,竟下过了一场大雨,院子里地面还是半湿的,暑热就大大减轻了。 芳期顿觉神清气爽。 陪小娘吃过了午饭,小娘又陪她去田间散步。 这处庄园大门上的排匾,写着的是清磬园几字,是靠山而建,门外一条横溪,溪上有石墩子渡桥,隔着溪水一大片数百亩的稻田皆为相邸所有,佃户居住的屋舍也都建在小溪那头,他们都和苏小娘相熟了,感念苏小娘五载以来都不曾增加过他们的田租,对苏小娘十分敬服。 而庄园后门,还有一片垦出的旱地,用矮墙围着,种着果树花草,正好适合种植向日葵。 趁着这天不那么热,芳期便将剩余的种子尽都栽植,当日傍晚竟然已经出芽,月上中天时花茎都有二尺高了,把苏小娘看得啧啧称奇。 第二日,苏小娘干脆就在庄园后的“圈地”里,喝着凉水盯着向日葵用肉眼可见的速度寸寸拔高,连陪着芳期去田间闲逛都没了兴趣,也幸好苏小娘这天被奇花异草给“套牢”了,因为芳期刚过小溪上的石墩,就见田边的大树下,伫着把索命的“冰刀”。 转身回去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只好陪着笑脸上前寒喧:“这里都能遇见晏郎君,可真巧。” “我是专程来找覃三娘你的,不巧。”晏迟今日什么美人都没带,倒是带着几个随从,很识趣地站得老远,但芳期仍然担心一言不合,晏迟一声令下,这几个随从就敢把她掳走严刑拷打。 便也交待三月、八月:“你们先去小溪那边,我想和晏郎君单独说说话。” 八月很机智,一见情形不对应该会高声呼救吧,就不知田庄里的仆从加上那些佃户,打不打得过沂国公府的家丁。 “我一直在等覃三娘的回音,结果覃三娘却来了富春,莫不是打算就此龟缩在自家的田庄里,等着我哪天忘了覃三娘答应我的事吧?”晏迟冷笑道:“怎么我看上去像健忘的人吗?” 芳期汗都快冒出来了,膝盖直发虚:“不像不像,一点不像……晏郎君,对不住了,我这回所信非人,本是答应了那人的请托就做个传话的中人,怎知那人竟然食言……唉,晏郎君先别恼火,我可不是因为躲避晏郎君才来田庄的,我的小娘就住在田庄,我是为了探望小娘……我知道这件事我的确也担着错责,虽非有心,却造成了晏郎君劳而无获的结果,晏郎君若想我补偿,尽管开口,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绝对不敢推辞,只是莫须有的涉事人,我是当真一无所知,无法奉交。” 芳期觉得自己的态度已经算是诚恳了。 “你告诉我谁是让你传话的人,我自己去找他。” 这能说吗?不能,现在说出来祖父怕得把她赶出家门吧?小娘还能有田庄住呢,她就只能流落街头了。 “晏郎君,这件事……” “也办不到?”晏迟挑眉。 现在转身就跑能逃出晏冰刀的魔爪吗? “那就恕我没办法相信覃三娘你的诚意了。”晏迟瞥了芳期一眼,转身就走。 芳期如释重负,但当然不会沾沾自喜以为安然无事了,这会儿子晏迟肯定认定是她有意诈欺、言而无信,就算不会和她这么个黄毛丫头一般见识,但必需对她心存厌恶,让其改观的支线任务尚任重道远,要晏迟就是主线目标人物……呵呵,让她怎么跟这把恨不得把她舌头割下来的冰刀建交? 叫小壹的系统的确不会逼她必须完成任务,可发明小壹的那位“蓝先生”肯定会逼她必须完成任务啊……在劫难逃。 芳期盘算着,等晏三郎先消消气吧,他火气消几分,才利于心平气和的解释清楚误会,提个另外的补偿,哪怕是让她把辣椒和向日葵的种子交出去,且告之种植方法,也不是不能商量的。 系统:亲,非常遗憾的告诉您,主线任务再次下滑五个百分点,进度现在几乎归零了。 芳期:唉,先这样吧,我再想想办法。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40章 二婶想争权 芳期让五娘和李夫人亲近,对李夫人当然有利。 五娘而今才豆蔻年华,没这么快议亲,但迟早都会议亲,按李夫人的心气自然会带着五娘赴几场宴会,让临安城的贵妇们知道家里有个女儿待嫁。可要是五娘仍是这么一副怯弱的性情,动辄惊惧泪泣,贵妇们会怎么想呢?必定怀疑李夫人刻薄庶女。 这对李夫人和五娘都是不利的事,只会让王夫人称心如意。 芳期也自然不会赶着去李夫人面前邀功,倘若五娘听进去她这番话,性情有了显然的变化,还怕李夫人不会询问因由么? 这天,芳期约了徐明溪到古楼园面会。 愈恭堂的学生待入伏之后,骑射课程就会取消,下昼只有一堂课,学生们就能自由了,可以仍在学堂自习,也可以回家去,当然要好的几个同窗约到个凉快的地方切磋课业,比较琴棋书画四艺也不会有人阻止。 徐明溪本是和葛二郎约好了手谈,但因“佳人有约”,毫不犹豫就放了葛二郎的鸽子。 听闻芳期问的是鄂将军的事,徐明溪很愉悦:“鄂将军的忧难已经解了,我是听父祖说,原本卫辽和谈,辽国使臣提出卫国必须处死主战的鄂将军,官家虽有些犹豫,但确然有了舍鄂将军保社稷安平的念头,怎知辽国使臣忽然又提出一个条件,那就是要让卫国将襄阳六郡割让辽国,献币称臣,这样辽国不仅可以送先帝、先太子梓宫归卫,赦万仪帝姬等宗女归国,又将赦返先太子嫡长子大皇孙。官家怎会接受这样的条件呢?和谈既然已经难以为继,自然不会再自断臂膀,又辽国内部,不知怎么的就有了谶言流传,称鄂公死,卫国崩,而今莫说朝堂重臣,就连市井百姓都知道,辽国根本不想和卫国和谈,无非想借卫帝之手害杀鄂公,那么统一天下就指日可待。” “官家难道不知辽国所图绝非我们大卫的半壁江山而已?” “当然不是不知道,而是官家不愿正视,只想守着淮河以南继续做富贵天子。 ” “但官家起初是主战的啊?” “那时官家不得不主战。”徐明溪耐心地和芳期剖析:“因为先帝、先太子皆在上京,为辽国俘虏,臣民拥戴官家为新主乃是权宜之计,但官家不能不救父兄归国,否则便会被天下臣民质疑一心自保权位,目中无父无君。而现在主和,是因先帝、先太子已经相继过世,官家为迎回父兄梓宫安葬,体现的也是忠孝,便是因此屈让于辽国,也是无奈为之,臣民皆当理解。” “那关键是辽国流传开来的谶言,才逼得官家打消了和谈之意?”芳期想,所谓的谶言,一定是那把冰刀暗中散布,可真厉害啊,他的人手可以渗入辽国? “不是。”徐明溪却道:“官家恨鄂将军,最重要的原因不是因为鄂将军阻止和谈,而是因为鄂将军声望太过,且不肯服从帝令,如果仅只谶言,官家完全可以说是辽国勾结鄂将军,鄂将军反而有了投敌之嫌。” “这是什么话,主战的反而成投敌了?”芳期觉得大卫的这位官家恐怕脑子不怎么好使。 “战争会影响民生国力,国力削弱战却不胜的话,大卫便有亡国之忧。”徐明溪也极悲愤:“官家只要坐实鄂将军投敌,就会让百姓笃定战必不胜的想法,那么鄂将军投敌之说,也不是完全不能让臣民信服。” “那么让官家改变心意的关键是什么呢?” “是辽国打算释放大皇孙啊。”徐明溪道:“先帝、先太子虽崩,然大皇孙是先太子的嫡长子,享有继位权,大皇孙若归国,官家是不是应当让位于大皇孙?又或者说,改立大皇孙为储才更加符合礼法?不但官家不认同,太子、魏王等等皇子也必然不会认同,但又不能直接要求辽国不能释放大皇孙,那么就只有用谶言做文章了,官家已经痛斥辽帝狼子野心不死,公示鄂将军赤胆忠心,绝对无犯投敌、谋逆等罪,且封鄂将军为襄阳公,恩旨宣发,鄂将军不仅化险为夷,甚至因祸得福了。 ” 芳期:…… 好吧,她低估了晏冰刀,人家并非只是使人潜入辽国散布谶言而已,人家做的是使人游说辽帝,让辽帝“自毁长城”的壮举,而做成这一切,晏冰刀只用了二十日…… 她招惹了个什么人物啊!!! 但芳期倒是确定了,事到如今,晏迟也确然不可能再将鄂将军陷入险境,无论如何,鄂将军性命得保,鄂将军在,辽国人想征灭卫国就不会那么容易。 系统不是说它家吕教授最终目的是保住大卫不亡么?那么任务是不是也能更改呢?又或者说……晏冰刀是决定大卫存亡的关键人物?! 芳期有些拿不准,所以请托徐明溪:“烦劳二哥,替我打听打听沂国公子晏三郎的事,我主要是想了解他的喜恶,比如他有没有交好的知己,最好是红颜知己。” 直接“攻克”晏冰刀着实太难,芳期决定采用迂回战术。 徐明溪对于芳期的请求自来是有求必应的,虽说有些诧异芳期为何突然关注晏迟,这时的他却也没多想——晏三郎名声在外,容貌气态也的确出众,极易让闺秀们产生好奇心。 这天芳期刚刚见完徐明溪,就听说刘小娘被李夫人惩罚的事。 是腊月从琥珀口中得来的消息。 “说是刘小娘发觉五娘藏了什么物什,下昼时大发雷霆,打了五娘一巴掌,还罚五娘跪在大太阳底下,二夫人知闻后,察问下去,才晓得刘小娘买通了五娘院里的婢女,是婢女告的状,刘小娘还狡辩呢,说是五娘窃取了六娘的物件,她才责罚,可六娘却说那物件是她送给五娘的,刘小娘又说是五娘自己没说清楚她才误解了,没想到的是五娘这回却说她是说清楚了的,不过仍为刘小娘求情,二夫人也没有重罚刘小娘,只训诫她不能再插手五娘院里的事,更不可打骂五娘,若五娘真犯了差错,刘小娘必须报知二夫人,由二夫人裁断。” 丫鬟们不知道被五娘“偷藏”的是什么物件,芳期心里却是清楚的,无非就是昨晚五娘没能还给她的葵瓜子。 应当是经过昨晚的一番交心后,五娘到底还在犹豫,于是悄悄的收藏了葵瓜子,瞒骗刘小娘她已经交还了,怎知她的身边有刘小娘的耳目,这事情到底没瞒得住。 或许是刘小娘的一巴掌,激发了五娘的防范心,当嫡母察问时,这回她选择了实话实说。 而这天李夫人果然使人来请芳期去她的居院说话。 “三娘昨日的一番话,五娘都跟我说了,真是多亏了三娘心细,竟才察觉刘小娘在离间我和五娘的母女之情,我就说呢,我何尝刻薄过五娘,她性情怎地那样怯弱,待要管教她吧,话没说完整,她就吓得脸无人色了,多几回,我也就懒了心思,以为她是天生如此。” 李夫人实则已经知道了芳期和王氏反目的事,也心知肚明覃芳姿的姻缘是怎么没的,她在相邸的耳目远远不敌王氏这妯娌多,但谁让有翁爹的支持呢?又虽说覃逊告诫过李夫人,让她不必和王氏争锋,且必须要敬重老夫人,但李夫人自己心里却也有小盘算。 人脉虽说重要,但凭什么相邸的这多家财日后多得由长房霸占啊?她家官人可才是翁爹的亲儿子呢!虽说相邸还有宗田功田不能分,那也不能只分个小别苑和小田庄就了事啊,可要是她不掌家,岂不只能眼睁睁看着王氏把钱帛转移,到时分家,他们一房就得像叫花子一样听凭大房施舍了。 这种主动权完全不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着实让李夫人如鲠在喉。 无奈的是不仅翁爹不让她争这些钱帛之利,连自家官人也不支持,李夫人孤军作战胜算全无,对于芳期这么个送上门来的同盟就十分珍惜了,她说话,就完全没绕弯子:“三娘是个聪明的孩子,应当知道而今你的处境,大嫂她是个佛口蛇心的性子,明面上虽不至于太刻薄,可如今她管控着阖邸的人事,三娘日后出阁,总不至于连能带几件妆奁都完全不上心吧?我呢,不是贪心不足,就是忍不下明明都是相邸的媳妇,钱帛之事却连过问都不能过问这口窝囊气,我要是能够协理着大嫂管家,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什么事都插不上话,心头就没这么堵了,又三娘日后若有什么烦难,二婶也不是不能替你化解护着你几分,我们日后,大可互惠互利。” “那儿日后就指着二婶维护了。”芳期十分干脆。 但她当然明白这样的结盟还十分脆弱,说穿了二婶只不过给了她一个结盟的机会,以后会不会护着她,能护她几分,这就得看她先能给二婶争得多少利益了。 而且她接下来的行动,可能还要连祖父都瞒着,至少不能露出太过明显的把柄让祖母抓住,害得祖父无法替她圆场。 但芳期倒并不觉得艰难,因为她现在还有个系统作为帮手。 小壹接收到宿主呼唤立即上线:亲,您有何交待? 芳期:我想知道千年之后的吕博士,是怎么获悉我的祖父有亲生儿子一事? 小壹:这需要我先联系吕博士后才能答复亲,因为小壹的程序里并没有植入这条信息,但小壹有必要告知,联系原生世界的主人需要耗废不少能量,且未必得到的消息对宿主有用,因为蓝先生和吕博士若知道这是关键信息,应当会事先植入程序。 芳期:你先联络吧,我直觉这件事会给我带来某种启发。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41章 鄂举对晏迟 钱塘门外,一骑乌骓当先,两骑枣马随后,城门守一眼瞥见乌骓之上那身着皮甲的将帅手持一面金令,当即不敢阻拦,眼瞅着三匹骏马奔入城门,才喃喃:“应是鄂将军奉令回朝了。 ” 的确是鄂举回朝,不仅他一人,连长子鄂雲次子鄂霄也一同奉令回朝——因为君帝要赐臣子爵位,此时又非战时,这么大的天恩厚赏,臣子一家必须归朝领爵谢恩还要大宴宾客,可鼎鼎大名的鄂将军,在入见君帝后,心情却是阴云密布。 这不刚到家,就冲妻子李氏发火:“官家以金令相摧,我以为是有十万火急的军情,这才急赶至临安,结果呢?为的就是领这块饴糖?” “不瞒官人,妾身前段时间几乎笃信官家迟早会以金令相摧,召官人回大理寺受死了。”李氏话虽如此,脸上却是风平浪静:“情势虽一度危急,大约是上苍也感念我鄂姓满门尽忠报国的赤子之心吧,事态忽然间莫名有了扭改,既是如此,妾身就更不该私传信件往军中,先不说这又会给主和派留下把柄,便是官人知晓官家以金令相召竟然是赐爵施恩,必定不从圣令,那官家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怒火,又会因为猜忌熊熊而起了,妾身愿与官人生死与共是一回事,可若不到必死的境地,当然还是得求生的。” 鄂举这才从妻子口中,听说了辽国开出的系列条件。 夫妇二人还不待说多几句私房话,就听说了有客请见。 这不速之客正是晏迟。 鄂举本是出身农家的普通人,拜一武士为师,这武士却不普通,乃文武双全,原本是一心仕举,且也经明经科及第,但因为在先帝一朝就力主征辽,为文臣排挤打压,仕途不得意,这人明知症结所在却不愿变通,干脆就辞了官,浪荡江湖快意人生去了。鄂举因拜他为师,不仅受到了骑射的训练,还熟知兵法,而且对于经史诗词也并非一窍不通。 鄂举不同于老师,根本就没想过仕举,开始就走的投军的道路,军功是一步步实打实奠定的,他完全不懂得官场上圆滑世故的套路,且对于这种机械钻营的事也深深引以为耻,所以……鄂举对晏迟根本就不感冒。 拒见的话毫不犹豫就说出了口。 那通传的管事却道:“晏郎君说,他早料到将军会闭门不见,因为将军不敢见他。” 鄂举冷笑:“激将法,不过既是用激将法,说明他还知道今日登的是武将之门,你告诉他,若他今日能够闯进我家的大门,那我就和他一会。” “官人这真是在刁难人了。”李氏笑道。 他们家连看门的老仆都是在沙场上经历过九死一生的士勇,虽说现下,一身的残病已经无法在上阵杀敌,可没有主家的嘱令,宁死也不会让外人入家门一步,那晏无端也不敢在鄂家门前撒野,真的对老仆动武……让人家怎么闯? “都说晏无端于滑州一役救得魏王性命,但详细情形却无一人得知,他要真知兵善战,我当然乐意和他结交,但要只是徒有虚名,靠的还是谄媚惑主那套手段,他永生都别想进我鄂家的大门。”鄂举道。 没过多久,这回却是长子鄂雲心急火燎入内:“爹,晏三郎说他卜知,襄阳城有危,爹若不见他,恐怕襄阳六郡都将难保!” “卜知?他这么一说,你就信了?”鄂举蹙眉。 “晏三郎掐指一算,就知我们是哪一日从襄阳启程,且还算中了我们入钱塘门前经富春时途遇雷暴,在门前有桅子树的人家躲了阵雨。”鄂雲一脸的信服,显然是被晏迟的“神机妙算”忽悠住了。 鄂举多少也觉得几分奇怪了。 “晏三郎得官家信重,知道金令何时发出,但要推算出金令何日抵达襄阳,就必须熟悉御马急传的路径,从这点看,他至少懂得地理。”李氏尝试着分析:“倘若一路上有人盯梢,官人怎会毫无察觉?说明晏三郎没有事先遣人盯踪官人,纵便是知道官人今日抵达临安府,又怎知官人没有在路上故意耽搁呢?所以晏三郎能料中官人从襄阳启行的时日,前提是料中了妾身不曾书告官人,官家召官人来临安是为加恩的事。这个晏三郎,不仅懂地理还能悉人心。” 鄂举颔首。 李氏继续说道:“晏三郎既不曾遣人盯踪,怎知官人途经富春时遭遇暴雨,不过晏郎人就在临安,不难通过观测天象推断富安今日有雨,且今日临安城中虽无雨,有那么一段时间也是狂风大作,晏三郎既然断定官人一路之上不敢耽延,便能根据官人离开襄阳的时间,以及路程的耗时,推算出临安狂风大作时,官人正好途经富春。” “那他知道我避雨的民居,门前有棵栀子树又该如何解释?”鄂举问。 “这妾身就不得其解了,但妾身也能够推算,官人必定是愿允晏郎入内一见了。”李氏笑道。 “晏三郎,知地理,懂人心,能察天文,他已经证明他不是浪得虚名了,我当然会和这样的年轻人一见。”鄂举示意长子 :“你和二郎、三郎一同迎接。” 鄂举不曾纳妾,但李氏已经是他第二个妻子,他的结发妻也就是鄂雲、鄂霄的生母,因为耐不住寂寞而改嫁,鄂举后来娶了李氏,又有一子一女,女儿鄂霓年长幼子鄂霖两岁,今年及笄,可在豆蔻年华时竟然都能上场杀敌了,更何况幼子鄂霖的五十石弓,至少已取辽兵数十性命。 三个让辽兵胆寒的小将,一齐相迎晏迟,晏郎君的排场也是真大了。 李氏也并没有回避。 她对晏迟十分好奇,太想知道这么个年轻人和自家身经百战的夫君对峙之后的结果了,没错,李夫人并不觉得三个儿子迎接晏迟入宅,就一定代表是礼遇,郑重相待,她家鄂将军对敌人也一贯是这态度。 劲敌也该有的待遇。 不仅是李夫人,连闻讯而来的鄂霓也借着廊柱的遮掩,悄悄打量被鄂家三儿郎迎入的稀客。 感觉到有若微风的一瞥。 鄂霓就有些诧异了,因为她想要藏身,除了父亲之外,还从没有什么人能察觉到她在窥视。 既然行藏已露,就干脆大大方方的现身,但反而没有多引得一分关注了。 鄂霓觉得晏无端是个极其傲气的人,她想父亲和晏郎的这场对话,恐怕会崩了。 父亲不是儒生,但在未被触及底则的情况下,脾气还算温和,而父亲坚持的底则,就是社稷百姓。但这位晏三郎,给鄂霓一种出于毒沼所以满身阴邪的感觉,他的傲,不是阳光底下的傲气,而有如一把森冷且淬了剧毒的凶刀,他的傲气可以杀人。 如果是在战场,如果晏三郎是敌人,鄂霓觉得自己丝毫没有胜算。 她有些为父亲担心了。 李夫人却觉得这个后生出乎意料的英俊,而且更有一种锐气,如果战场上往敌军阵前一摆,说不定就能起到种威而不露就能慑敌三千的奇效,非常适合当将门女婿。 但鄂将军开口一句话就是:“竖子,危言惑军将,图的只是一己私欲,你可知这样的卑鄙行径,实则已能获万死不赦之罪!” 晏迟微微一笑而已。 没人请他落座,他却落座了:“鄂公请恕,晏某有旧疾在身,腿脚实在不方便,先坐了。” 李夫人挑了挑眉,觉得自己好像越发相中晏迟了。 这个年纪的青年,可没几个受得住鄂将军的当头棒喝,这胆魄和傲气,不从戎却入权势场……好像也不可惜。 就是……唉,她家夫君是绝对不会答应和权势场中的人联姻的。 又听晏迟道:“鄂公,襄阳有危确然是晏某无中生有,但这一计,兵场上也是常用的,鄂公若未识穿晏某此计,且不赞同晏某此计,鄂公三位令郎,恐怕是拎着扫帚招呼晏某了。” 李夫人:很狡黠的青年,正则为国之栋梁,但若邪……也许就会祸国殃民了。 “无中生有虽是逛语,但仅只是凭空捏造不能成计,我之所以没有扫帚馊水拒客,无非是想听听晏郎怎么‘生有’。” 晏迟又是微微一笑:“襄阳六郡若无鄂公,势必难保,且鄂公若然再劫难逃,又怎是襄阳六郡失守的事?恐怕淮河以南,尽都会成为辽国疆土了。” “但我现在不仅活着,而且加恩封为襄阳公。” “鄂公觉得这回的化险为夷,险情就当真不存在了?” “官家虽然多疑,但也不至于朝令夕改。” “这么说,鄂公其实明白祸根了,官家只不过需要鄂公拿出臣子的态度,鄂公却为何不愿?” “晏郎今日来,目的是为劝我放弃主战吧。” “这回官家拒绝辽臣,原因是什么,相信鄂公也心知肚明,但辽帝不是傻子,当辽使回国之后详述这回谈判经历,辽帝纵然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要开廷议,自然会有辽臣参透是哪里出了岔子,只要辽帝改定盟约,不再提放大皇孙归卫一条,官家必然又会再继续和谈,要若是鄂公仍然主战,官家会不会怪罪鄂公不识好歹呢?” “鄂某纵死,也不会放弃复兴大卫的志向。”鄂举蹙眉却掷地有声。 “鄂公认为只要官家允许开战,鄂公一定就能收复开封甚至攻灭辽国?” “此时不战,待辽国恢复国力,修养生息……” “所以鄂公是想破釜沉舟孤注一掷?” “我当然有胜算!” “鄂公也未免太自信了,这样吧,晏某可与鄂公秘谈,晏某保证,轻而易举就能破了鄂公的战术军阵,若晏某为辽臣,担保鄂公必定一败涂地,而大卫江山,也立即便会灰飞烟灭。” 李夫人听到这里已经是呆了,说实话,他不信晏迟能有破阵之法。 “所有的战术,都不是牢不可破,鄂公可敢与晏某来一场纸上谈兵?” 晏迟却是胸有成竹。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42章 结交鄂霓 论及兵事攻御,李夫人没有在旁观闻。 也仅仅只是一顿饭的功夫,她又惊见自家官人亲自送晏迟于门外。 而且说的一句话是——我太过自负了。 李夫人奇道:“难道官人已经改变了想法?” “两军对垒,若我遇见的敌将是晏郎,必遭惨败,晏无端……他深谙兵法,料敌如神,我不是他的对手。当然,晏无端不会助辽,但谁能担保辽国没有和他一般的能人干将呢?若有,襄阳军部惨败,对于国朝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九死一生。我鄂举,不是为了成就自己的功业才主战,是为了社稷百姓的安定! 我被晏郎说服了,这个时候的确不是和辽国正面开战的时机,和谈,只要不丧失淮河以南的军镇重地,再经数载的休养生息,才更有胜算。” 李夫人原本就认为一味的主战非但会给自家招祸,也许并不利于社稷国祚,但她没有办法说服夫君,所以干脆把心一横,想着大不了就随夫君共赴黄泉罢了,万万没料到,晏迟竟然只用一顿饭的功夫就说服了夫君。 她很知足,不多打问,只立时道:“那妾身就立即准备操持谢恩宴的事了。” “不仅要操持,还得大宴亲朋。” 李夫人:…… “我们在临安有亲朋么?” 鄂举:…… “关键难道不是大宴二字?” 李夫人笑了,也终于彻底如释重负。 芳期并不知道晏迟去见鄂将军的事,但她却得到了鄂霓小娘子的一张邀帖,一时间大为惊奇,这种事当然得先禀明祖父,覃逊就道:“端的怪异,我也收到鄂举的邀帖,是谢恩宴,但论来鄂举不会因此大宴宾客才是,他这样做了,而且让他的女儿在谢恩宴前请你去鄂邸……难不成,晏迟跟鄂家说了有你居中牵线搭桥,才让他们一家化险为夷的事?” 芳期表示自己不知道。 鄂小娘子的邀帖上,写得非常直接简短——请覃三娘来我家饮酒一乐。 但她估计晏迟不会这么“和蔼可亲”,非但认了被她空手套白狼的亏,还告诉鄂家她居功至伟。 当见鄂霓,芳期果然确定是祖父想多了。 “覃小娘子,今日我是有事相求,我们家要举办谢恩宴,且父亲还交待了待晏三郎为贵客,我娘问晏三郎爱吃什么,晏三郎便点了两道菜,一道是鹌子水晶脍,一道听说叫绿筠丹衣,晏郎还说了,这两道菜是贵邸温娘子的拿手菜。谢恩宴时,虽然我们家也往相邸送了邀帖,但并不希望与相邸有更多私交,所以我娘说,不如让我请相邸的小娘子来,给你家的长辈带声话,未知谢恩宴时,可否允同让温娘子来我家操忙几日。” “这事不算为难,但鄂小娘子为何会寻我?”芳期仍然觉得诧异。 鄂家原籍并不在临安,连鄂将军的家眷都是近期才来的临安,按理说他们不该知道自己和温娘子交情不一般才是。 “上回徐二郎来我家,我娘和我都和他聊了几句,就听他把小娘子你赞不绝口了,说你性情爽朗,还会打马球,我就想既然是我要托相邸的闺秀帮忙,那就应当给得出谢礼,我有一套月杖,是军中工匠打造大不同于市面常见的,一套有十二件,总有几件能让你觉得称手,且徐二郎骑射虽说不算太好,马球还打得不错,他又是个君子,说话不藏虚,既说你的球技也不错,那就必然不错,我也想和小娘子你结交,日后常来常往。” 鄂举虽不愿和相邸交从过密,但家里的女儿和相邸的闺秀来往却不至于算是两家交从,因为女儿迟早都要嫁人的,既嫁从夫,所以闺秀间的来往不会引起权势场的特别关注,但这有一个前提,两家不能联姻。 所以当李夫人一见芳期时,又难免暗暗扼腕叹息。 她亲生的虽然只有一子一女,不过也自来把鄂举前妻的儿子视若亲出,奈何鄂雲、鄂霄一直随父亲奋斗在战场或者镇守军事重地,军中着实鲜见女子,李夫人到临安的时间不长,且鄂家一度岌岌可危,她既不能和别家来往过密,别家更未必愿意和她家来往,鄂雲已经二十好几了,婚事八字都没一撇,李夫人觉得芳期哪哪都好,可惜是相邸的闺秀,不能联姻。 李夫人之所以觉得芳期哪哪都好,是因为芳期的一番言行。 那道绿荺丹衣其实不是温大娘的拿手菜,是她独创,温大娘又是个有操守的人,不会抄袭她所创的菜品,好在是,温大娘也传授给她鹌子水晶脍这道菜,与其让温大娘那日来掌勺,这两道菜不如让她烹饪算了。 于是鄂霓就欢天喜地的领着芳期来见李夫人。 可李夫人毕竟比女儿要懂得更多世故人情,明白让相邸千金来他家掌勺着实不妥,就说了“我家女儿不知规矩礼数,三娘千万不要多心”的话。 芳期却道:“夫人勿需和我客气,只要当天我来,夫人别跟人说是我掌勺就好了。” 高门女子不以疱厨为耻,李夫人还没见过如此不端架子毫不矫揉造作的闺秀呢,觉得她和芳期着实是对再般配不过的婆媳了,可惜……有缘无份。 那绿荺丹衣,其实就是冷锅串串,不过当日徐二郎命的名,芳期下意识就“推广”出去了。 没想到晏迟那把冰刀,还好冷锅串串这一口?芳期觉得自己的任务仿佛迎来了一线曙光。 而这天当她从鄂家回到自家,系统也终于给了答复。 ——亲,原生世界里覃逊虽被处死,且满门子孙皆被诛连,但几位闺秀却未被处死而是没为官奴,您的六妹妹,事后因您的小娘求情被辽帝宽赦,且允许她婚配辽人为妻,她后来做出一件事,便是请旨辽帝允许她的小儿子从母姓,并过继为长兄覃渊的嗣子,为的是沿续覃家一门香火,提出的理据就是她的父亲覃牧,实为覃逊亲子。但这是野史所载,又另有一种说法,覃六娘实则是请命,恢复覃攽乃覃逊亲子的身份,所以当您的小娘告诉您简四娘遭遇之前,吕教授并不能确定覃牧、覃攽究竟谁才是覃逊亲子,只基本确定覃逊是有亲子的。 芳期眼中一亮,是啊,她疏忽了五叔夫妇二人。 覃攽肯定不是祖父的亲子,但既有那段野史存在,说明五叔没被诛连,这也是当然,五叔只是祖父的远房族侄,又不曾入仕,行为的是管家一类事务,不至于被赶尽杀绝,而且非但一直活着,后来还和六妹妹仍然保持来往。 五叔夫妇两个,应当一直听令于祖父,这样想来,芒种事件,琥珀突然发难,说不定就是因为听信了五婶的唆使,祖父为的就是暗里帮她一把,拉她起来和王夫人抗衡。 但这样的抗衡仍然得适度。 五婶其实相当于内管事,应当有得用的仆妇,芳期觉得先摸清楚王夫人和五婶的阵营,就有机可乘了。 便喊来腊月,如此一番交待。 又说王夫人,其实并不疑心腊月的投诚,因为她对自己过于自信了,认定像腊月这样的雇佣,只要稍有头脑的都不会认为助着芳期利益更多,腊月弃暗投明是理所当然的事,不像三月、八月两个官奴,因为不得自由身,行事顾忌重重,生怕落个“背主”的罪名。 王夫人再次相信了腊月的话—— “也不知三娘究竟是从温大娘那处,还是从苏小娘那里得获了名为葵瓜子的稀罕物,四处的拿来笼络人心,不仅送给了六娘,今日又巴巴装了一碟子让给苗娘子送去,说她想学着理家,盼着苗娘子能指点。” 王夫人倒是不担心芳期是要剥夺她的管家大权。 翁爹再怎么感念苏氏从前的功劳,也不可能留个庶女在家兴风作浪,且翁爹一意促成和葛家联姻,四娘的婚事不至于耽搁太久,四娘嫁人之前,覃芳期这孽庶必须先出阁,孽庶想要学习理家,恐怕图的是日后能在婆家掌中馈,这真是做梦呢,王夫人冷笑。 就让她的一个亲信仆妪段氏盯着苗娘子。 苗娘子立时就有了察觉,却不露声色。 但芳期也已经有了察觉。 王夫人掌家,仆妪对她都是恭敬有加不敢丝毫慢怠,但不可能所有仆妪都是王夫人的亲信心腹,芳期只拿得准明宇轩和琼华楼的人,都是王夫人心腹,但各房各局的管事和仆婢,就不知哪些被王夫人真正信重了,这一引,引出个段氏来,再以段氏为核心摸察,不难察出哪些人和她有嫌隙,哪些人和她一条心,有嫌隙的人并不一定就是苗娘子阵营,但既和段氏有嫌隙还能保得既体面又重要的差使,在相邸就一定另有靠山了。 芳期对家里的人事,稍稍心中有谱了。 而老夫人这日,请王夫人来商量去鄂邸赴宴一事:“我是不耐烦去应酬的,但相公的意思,连他都会出席,那么子孙家眷若是方便的也都会跟着去了。泽儿身体最近如何?” “这么热的季候,泽儿哪里经得起折腾?再则说泽儿饮食上半点疏忽都不能有,哪里能吃别家的宴席。”王夫人忙道。 老夫人就蹙起了眉头:“你这样小心,闹得临安城里的高门都以为泽儿的病好不了了,你又看不上小门小户的女儿,到底还想不想给泽儿娶妻?” 王夫人半日不语,才道:“媳还是琢磨着,三弟膝下的七娘,一看就有福相……” “可是你那好三弟却不想将女儿嫁给你儿子。”老夫人眉头蹙得越发紧了:“我知道你想让我对王林施压,但强扭的瓜不甜,你父亲如今也不在了,我的话王林未必听,反倒会埋怨我这姑母偏心亲孙子,他和你还是一母同胞呢,你看七丫头何尝尊重过你这姑母,对你简直避之唯恐不及。” 见王夫人又不吭声了,老夫人摇着头道:“我想着让泽儿出席鄂家的谢恩宴,也是打算让李夫人看看泽儿的身体没有传言中那般不济,鄂家只有一个嫡女,是李夫人亲生,或许我们有望替泽儿求娶呢。” “这怎么成?”王夫人立即吭声了:“鄂家是什么门第,鄂举就是个农家子,那李氏更不济,是小商贩的女儿,这样的人能教出什么样的孩子?泽儿可是相邸的嫡长孙!”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43章 赴宴去 论及兵事攻御,李夫人没有在旁观闻。 也仅仅只是一顿饭的功夫,她又惊见自家官人亲自送晏迟于门外。 而且说的一句话是——我太过自负了。 李夫人奇道:“难道官人已经改变了想法?” “两军对垒,若我遇见的敌将是晏郎,必遭惨败,晏无端……他深谙兵法,料敌如神,我不是他的对手。当然,晏无端不会助辽,但谁能担保辽国没有和他一般的能人干将呢?若有,襄阳军部惨败,对于国朝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九死一生。我鄂举,不是为了成就自己的功业才主战,是为了社稷百姓的安定! 我被晏郎说服了,这个时候的确不是和辽国正面开战的时机,和谈,只要不丧失淮河以南的军镇重地,再经数载的休养生息,才更有胜算。” 李夫人原本就认为一味的主战非但会给自家招祸,也许并不利于社稷国祚,但她没有办法说服夫君,所以干脆把心一横,想着大不了就随夫君共赴黄泉罢了,万万没料到,晏迟竟然只用一顿饭的功夫就说服了夫君。 她很知足,不多打问,只立时道:“那妾身就立即准备操持谢恩宴的事了。” “不仅要操持,还得大宴亲朋。” 李夫人:…… “我们在临安有亲朋么?” 鄂举:…… “关键难道不是大宴二字?” 李夫人笑了,也终于彻底如释重负。 芳期并不知道晏迟去见鄂将军的事,但她却得到了鄂霓小娘子的一张邀帖,一时间大为惊奇,这种事当然得先禀明祖父,覃逊就道:“端的怪异,我也收到鄂举的邀帖,是谢恩宴,但论来鄂举不会因此大宴宾客才是,他这样做了,而且让他的女儿在谢恩宴前请你去鄂邸……难不成,晏迟跟鄂家说了有你居中牵线搭桥,才让他们一家化险为夷的事?” 芳期表示自己不知道。 鄂小娘子的邀帖上,写得非常直接简短——请覃三娘来我家饮酒一乐。 但她估计晏迟不会这么“和蔼可亲”,非但认了被她空手套白狼的亏,还告诉鄂家她居功至伟。 当见鄂霓,芳期果然确定是祖父想多了。 “覃小娘子,今日我是有事相求,我们家要举办谢恩宴,且父亲还交待了待晏三郎为贵客,我娘问晏三郎爱吃什么,晏三郎便点了两道菜,一道是鹌子水晶脍,一道听说叫绿筠丹衣,晏郎还说了,这两道菜是贵邸温娘子的拿手菜。谢恩宴时,虽然我们家也往相邸送了邀帖,但并不希望与相邸有更多私交,所以我娘说,不如让我请相邸的小娘子来,给你家的长辈带声话,未知谢恩宴时,可否允同让温娘子来我家操忙几日。” “这事不算为难,但鄂小娘子为何会寻我?”芳期仍然觉得诧异。 鄂家原籍并不在临安,连鄂将军的家眷都是近期才来的临安,按理说他们不该知道自己和温娘子交情不一般才是。 “上回徐二郎来我家,我娘和我都和他聊了几句,就听他把小娘子你赞不绝口了,说你性情爽朗,还会打马球,我就想既然是我要托相邸的闺秀帮忙,那就应当给得出谢礼,我有一套月杖,是军中工匠打造大不同于市面常见的,一套有十二件,总有几件能让你觉得称手,且徐二郎骑射虽说不算太好,马球还打得不错,他又是个君子,说话不藏虚,既说你的球技也不错,那就必然不错,我也想和小娘子你结交,日后常来常往。” 鄂举虽不愿和相邸交从过密,但家里的女儿和相邸的闺秀来往却不至于算是两家交从,因为女儿迟早都要嫁人的,既嫁从夫,所以闺秀间的来往不会引起权势场的特别关注,但这有一个前提,两家不能联姻。 所以当李夫人一见芳期时,又难免暗暗扼腕叹息。 她亲生的虽然只有一子一女,不过也自来把鄂举前妻的儿子视若亲出,奈何鄂雲、鄂霄一直随父亲奋斗在战场或者镇守军事重地,军中着实鲜见女子,李夫人到临安的时间不长,且鄂家一度岌岌可危,她既不能和别家来往过密,别家更未必愿意和她家来往,鄂雲已经二十好几了,婚事八字都没一撇,李夫人觉得芳期哪哪都好,可惜是相邸的闺秀,不能联姻。 李夫人之所以觉得芳期哪哪都好,是因为芳期的一番言行。 那道绿荺丹衣其实不是温大娘的拿手菜,是她独创,温大娘又是个有操守的人,不会抄袭她所创的菜品,好在是,温大娘也传授给她鹌子水晶脍这道菜,与其让温大娘那日来掌勺,这两道菜不如让她烹饪算了。 于是鄂霓就欢天喜地的领着芳期来见李夫人。 可李夫人毕竟比女儿要懂得更多世故人情,明白让相邸千金来他家掌勺着实不妥,就说了“我家女儿不知规矩礼数,三娘千万不要多心”的话。 芳期却道:“夫人勿需和我客气,只要当天我来,夫人别跟人说是我掌勺就好了。” 高门女子不以疱厨为耻,李夫人还没见过如此不端架子毫不矫揉造作的闺秀呢,觉得她和芳期着实是对再般配不过的婆媳了,可惜……有缘无份。 那绿荺丹衣,其实就是冷锅串串,不过当日徐二郎命的名,芳期下意识就“推广”出去了。 没想到晏迟那把冰刀,还好冷锅串串这一口?芳期觉得自己的任务仿佛迎来了一线曙光。 而这天当她从鄂家回到自家,系统也终于给了答复。 ——亲,原生世界里覃逊虽被处死,且满门子孙皆被诛连,但几位闺秀却未被处死而是没为官奴,您的六妹妹,事后因您的小娘求情被辽帝宽赦,且允许她婚配辽人为妻,她后来做出一件事,便是请旨辽帝允许她的小儿子从母姓,并过继为长兄覃渊的嗣子,为的是沿续覃家一门香火,提出的理据就是她的父亲覃牧,实为覃逊亲子。但这是野史所载,又另有一种说法,覃六娘实则是请命,恢复覃攽乃覃逊亲子的身份,所以当您的小娘告诉您简四娘遭遇之前,吕教授并不能确定覃牧、覃攽究竟谁才是覃逊亲子,只基本确定覃逊是有亲子的。 芳期眼中一亮,是啊,她疏忽了五叔夫妇二人。 覃攽肯定不是祖父的亲子,但既有那段野史存在,说明五叔没被诛连,这也是当然,五叔只是祖父的远房族侄,又不曾入仕,行为的是管家一类事务,不至于被赶尽杀绝,而且非但一直活着,后来还和六妹妹仍然保持来往。 五叔夫妇两个,应当一直听令于祖父,这样想来,芒种事件,琥珀突然发难,说不定就是因为听信了五婶的唆使,祖父为的就是暗里帮她一把,拉她起来和王夫人抗衡。 但这样的抗衡仍然得适度。 五婶其实相当于内管事,应当有得用的仆妇,芳期觉得先摸清楚王夫人和五婶的阵营,就有机可乘了。 便喊来腊月,如此一番交待。 又说王夫人,其实并不疑心腊月的投诚,因为她对自己过于自信了,认定像腊月这样的雇佣,只要稍有头脑的都不会认为助着芳期利益更多,腊月弃暗投明是理所当然的事,不像三月、八月两个官奴,因为不得自由身,行事顾忌重重,生怕落个“背主”的罪名。 王夫人再次相信了腊月的话—— “也不知三娘究竟是从温大娘那处,还是从苏小娘那里得获了名为葵瓜子的稀罕物,四处的拿来笼络人心,不仅送给了六娘,今日又巴巴装了一碟子让给苗娘子送去,说她想学着理家,盼着苗娘子能指点。” 王夫人倒是不担心芳期是要剥夺她的管家大权。 翁爹再怎么感念苏氏从前的功劳,也不可能留个庶女在家兴风作浪,且翁爹一意促成和葛家联姻,四娘的婚事不至于耽搁太久,四娘嫁人之前,覃芳期这孽庶必须先出阁,孽庶想要学习理家,恐怕图的是日后能在婆家掌中馈,这真是做梦呢,王夫人冷笑。 就让她的一个亲信仆妪段氏盯着苗娘子。 苗娘子立时就有了察觉,却不露声色。 但芳期也已经有了察觉。 王夫人掌家,仆妪对她都是恭敬有加不敢丝毫慢怠,但不可能所有仆妪都是王夫人的亲信心腹,芳期只拿得准明宇轩和琼华楼的人,都是王夫人心腹,但各房各局的管事和仆婢,就不知哪些被王夫人真正信重了,这一引,引出个段氏来,再以段氏为核心摸察,不难察出哪些人和她有嫌隙,哪些人和她一条心,有嫌隙的人并不一定就是苗娘子阵营,但既和段氏有嫌隙还能保得既体面又重要的差使,在相邸就一定另有靠山了。 芳期对家里的人事,稍稍心中有谱了。 而老夫人这日,请王夫人来商量去鄂邸赴宴一事:“我是不耐烦去应酬的,但相公的意思,连他都会出席,那么子孙家眷若是方便的也都会跟着去了。泽儿身体最近如何?” “这么热的季候,泽儿哪里经得起折腾?再则说泽儿饮食上半点疏忽都不能有,哪里能吃别家的宴席。”王夫人忙道。 老夫人就蹙起了眉头:“你这样小心,闹得临安城里的高门都以为泽儿的病好不了了,你又看不上小门小户的女儿,到底还想不想给泽儿娶妻?” 王夫人半日不语,才道:“媳还是琢磨着,三弟膝下的七娘,一看就有福相……” “可是你那好三弟却不想将女儿嫁给你儿子。”老夫人眉头蹙得越发紧了:“我知道你想让我对王林施压,但强扭的瓜不甜,你父亲如今也不在了,我的话王林未必听,反倒会埋怨我这姑母偏心亲孙子,他和你还是一母同胞呢,你看七丫头何尝尊重过你这姑母,对你简直避之唯恐不及。” 见王夫人又不吭声了,老夫人摇着头道:“我想着让泽儿出席鄂家的谢恩宴,也是打算让李夫人看看泽儿的身体没有传言中那般不济,鄂家只有一个嫡女,是李夫人亲生,或许我们有望替泽儿求娶呢。” “这怎么成?”王夫人立即吭声了:“鄂家是什么门第,鄂举就是个农家子,那李氏更不济,是小商贩的女儿,这样的人能教出什么样的孩子?泽儿可是相邸的嫡长孙!”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44章 小点误会? 葛母却暗暗颔首。 知道惊慌,说明覃四娘是真正期待嫁入葛家,这时是生怕嫡母嫡姐当众和葛家人争执,闹得无法收场,看上去覃四娘虽不够沉着,但也正说明了她心机不深,倒是这个年纪的女孩该有的样子。 “葛家娘子一贯还好?”王夫人皮笑肉不笑跟葛母寒喧。 “一贯好,夫人也还安康?”葛母笑应。 “托福,同好。” “许久不见葛小娘子,其实早想邀请葛小娘子得空来相邸,咱们也好手谈一局,就是不知小娘子愿不愿意赏脸。”覃芳姿故意绕过去,挨着葛小妹坐下,仿着和王夫人高度相似的笑脸。 连彭氏也在留意覃四娘,见她直给小姑递眼色,紧张得额头上都凝结起汗珠,真情实意得很,不由微微一笑:还没过门呢,说和二叔的婚事其实八字还没一撇也是确然,就知道替未来小姑担心了,光看这一点已是不错的, “我不擅棋艺,自知难敌二娘,年纪又还小,家中亲长不放心我去别家作客,还望二娘体谅。”葛小妹当然不会答允赴请,有礼有节的婉拒了。 葛母和彭氏两双眼睛,都见覃四娘松了口气。 “葛家妹妹真是谦虚。”覃芳姿当然也不是真想请葛小妹去她家,为的,无非是引出接下来的一番话罢了:“倒是不像你二哥,仗着偶然得了几本古谱,研习后在愈恭堂赢了几个同窗,就觉得棋艺无双天下无敌了,我听说上回和我的二表哥下了三局,输了两局,有一局还是惨胜……” 话说半截,抿嘴而笑。 葛母也很想笑一笑:这覃二娘真有意思,婚事不成了,就贬低二郎的棋艺,二郎棋下得好不好有什么要紧呢?难不成她这样说了,就当真有损二郎的才德? 葛母不知覃芳姿的小心眼,覃四娘却清楚:二姐拿徐二哥贬低葛二郎,难道是想嫁给徐二哥不成?以为这样就能力压我一头了?婚姻之事也能拿来斗气,二姐可真是二姐啊。 她就一点也不紧张了。 倒不是芳菲小娘子改了争强斗胜的性子,是因为她也晓得自己永远争不过二姐,她只是担心二姐会报复她,和葛家闹将起来,但她又不能为葛家帮腔,她可还记得上回罗夫人相看的事呢,几句话没说对,就被罗夫人瞧不起了,要今天贸贸然开腔,结果又说错了话……便是阿爹和小娘不责备她,她自己羞也羞死了。 二姐如果只是想要出口气,就让二姐出好了,管二姐嫁不嫁徐二郎呢,哪怕二姐嫁进宫里,她也不眼红。 覃芳菲能听出她家二姐的言外之意,王夫人自然也不会毫无察觉,心里便“咯噔”一下,都等不及回相邸去,待拉了女儿避开闲人,就忙不迭问:“姿儿,你做何用你二表哥来踩低葛家子,你莫不是……” “阿娘不是让我嫁名门子弟么?有哪家名门子弟比得上二表哥的?且阿娘莫不是看不出来,覃芳期也在打二表哥的主意呢,她固然是妄想,但我还要让她眼看着她嫁不成的人,我却能嫁,我要让她日日悔恨,她坏了我的姻缘,我就要让她终生对我妒恨加交!” 王夫人闭了闭眼,觉得自己有点头晕,但到底没有阻止女儿的念头,因为她真心里也确然觉得,她的女儿完全般配得上徐明溪,只不过老夫人并不赞同她的想法。 这件事不是不能做,但需要从长计议。 就抓了女儿的手:“姿儿你听着,这件事先得征得你太婆的支持,就算达成了一半,还有另一半就是你姨母也得点头,你姨母最重礼矩,看着面冷,心却软,她还知道你的婚事有了变故,就怕我们刚一露意,她就会追究葛家为何悔婚。如果让她知道珊瑚的事,她也是必定不容你的,你记住了,这件事万一瞒不住,你必须咬定是覃芳期陷害你,可要你姨母没追究,你就装作不知情。 等会儿,你就去姨母面前强颜欢笑,尤其是对阿皎,小心奉承着些,要让你姨母看出你心里委屈,却忍气吞声,别的事你先不要管,等我来想办法。” 芳期还不知覃芳姿竟然突然先吃“天鹅肉”了,她正忙着做那两道菜肴——像鄂邸今日这样的盛宴,其实得分好几轮,要是芳期单独负责所有宴桌上都有这两道菜肴,就是累死她也无法完成“使命”,但鄂将军既然是为晏迟专门点的这两道菜,说明是在饮酒的那一轮才会算上桌,而且鄂将军还打算和晏迟共饮,才只需这么两道而已。 待芳期预备完毕,她还能在鄂家人的帮助下迅速沐浴更衣,除尽身上的油烟味,神清气爽地出现在宴席上。倒不是说让外人知道了这件事,会笔诛口伐指责芳期败坏风气,只是她身为相邸的闺秀,却在别家的酒宴上行为疱厨之事,传扬出去到底会有损相邸的威名。 李夫人也当然明白个中道理,所以仍交待女儿专门等着芳期。 等芳期收拾好了,离开宴的时间还有一阵呢。 “我们家其实没什么景观,就只有一处小花园还算雅静,但今天客人太多,小花园可容不下,好在前院后院还算宽敞,今日请的六局四司宴包办,他们自带了插花,还负责提供香药,到底是不如别家的宴席那般井井有条,好像四处都是乱哄哄的,我先领阿期你去小花苑逛逛吧,你也好先歇歇,等快开宴了咱们再去内厅。”说的虽是家里的窘况,但鄂霓却一点没觉得自卑。 芳期笑道:“夫人和阿霓到临安府才几日,虽宅邸是御赐,但赐下时未经修缮布置,现在能有这样的气象已经很难得了。” “我也不妨跟阿期讲,我阿娘都没想着还有大宴宾客的一天,我们家就这么些人,连厨子都没请,阿娘下厨,我和弟弟帮手,主仆的饭菜就都有了,我阿娘厨艺不好,却擅长做大锅饭大锅肉,这都是跟我阿爹在战地时练出的手艺,我们家的仆妇,其实都是因为伤病不得不退役的士兵和他们的家眷,这回阿爹被恩封为襄阳公,朝廷派拨了几十个官奴,我阿爹说人手已经足够大宴宾客了,以为大宴宾客就是大锅饭大锅肉最多再炖个大锅汤!” 芳期:…… 个个都像鄂将军这样想,恐怕温大娘就得失业了。 “怎知阿爹一打听,才晓得摆个宴席,光厨房的人手怕就得上百!讲究的花样可多了,总之必须得请宴包办,好家伙,要价竟开出三百两银!” “这么便价?”芳期也惊了。 “这还算便价啊?!”鄂霓更惊了。 “阿霓可知所谓的四司六局共计多少人?” “应当也有上百号吧。” “岂止上百号呢,光厨司就有百六十人,他们负责的是配菜、烹调;茶酒司是专管迎客和送客,人少些,也有八十六人;帐设司管搭棚子、搬屏风、铺地毯、摆桌椅,人最多共二百零六人;台盘司看情况配备,像今天你家这样的谢恩宴,该有百人左右。 这才是四司,还有六局,果子局负责果盘,蜜饯局负责甜点,这两局各四十五人;油烛局负责照明、取暖,现是夏季,取暖换作添凉,六十人;香药局收拾香炉和提供醒酒药,至少二十人;菜蔬局专门承办荤素大菜,八十八人;还有排办局,专管插花、挂画,擦桌子抹板凳等清洁装饰,百零八人。” 把鄂霓完全听呆了:“好家伙,这有千左右人手了?!听阿期这么一说,三百两银仿佛的确便价,毕竟连食材都是宴包办准备呢,还有那么多的冰盆,屏风,桌椅,等等器具,啧啧,这费用真不算高。” 芳期:…… “鄂将军请的哪家宴包办?” “是托了晏三郎请的。” 芳期才不大惊小怪了:“原来是他,他似乎就没什么事办不成的,这也不奇怪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进了小花苑,然后芳期就看见了晏冰刀正一个人坐在凉亭里。 鄂霓拉着芳期就过去了。 “晏郎,我刚才问三娘,才晓得宴包办竟然是这么大的排场,可是你瞒着我爹我娘往里头贴银子了?”鄂霓想当然就说道:“要是这样我们可就过意不去了,我家还没晏郎想的这么拮据,虽说是没多少积蓄,但官家赏下的也不是空头爵位,还有真金白银等财帛,请餐谢恩宴还是请得起。” 晏迟对待鄂霓倒是十分客气:“我可没贴钱,只是这家宴包办听说是替鄂将军操持谢恩宴,自己提出只收保本钱。” 才把两眼盯着芳期,照旧冷冰冰的,一脸“你怎么还敢出现在我面前”的质问。 “今日鹌子水晶脍和绿筠丹衣两道菜,我做的。”芳期连忙奉承:“自愿做的,不敢邀功。” 晏迟才冲鄂霓道:“刚才令兄见我不喜喧吵,特意约我来此对弈,但中途又有家人来报说是有点要紧的事务需要令兄处办,令兄先一步走开。这会儿也快开席了,晏某也先行一步,鄂小娘子请便。” 扬长而去。 芳期悄声一叹,晏冰刀着实太难讨好了。 “怎么阿期和晏郎有过节?”连鄂霓都看出来了晏迟对芳期的漠视。 “有一小点误会。”芳期比了个手势,用拇指尖掐着食指尖。 “那就无妨了,我跟你说,这位晏郎可是个厉害角色,我爹谁都不服,竟然能被他给征服了,而今完全把晏郎当作了忘年交,只是一点小误会,他倒不至于和咱们女儿家斤斤计较,要是大矛盾……在我看来,晏郎十分的不好惹,说穿了就是睚眦必报。” 芳期:…… 唉,如果晏迟笃定他是受到了我的愚弄……这算是小点误会么?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45章 隔江是地狱 鄂邸的宴席的确有些闹哄哄,这倒不是说宴包办失职,着实是因主家提供的场所太寻常,内厅之外,就是平整整的一面场地,连树都不植一棵,搭起凉棚,摆上桌椅,看着宽敞的场地就显得逼仄了,因为没有游廊曲折,亭阁错落,设置屏风就更显呆板无趣了,还不如弄成大通席,图个气氛热烈。 先上的仍是看菜。 看菜即是瓜果雕成的各色妆盘,单看不吃,如果换作别家这个时候就有乐舞助兴了,但鄂邸的谢恩宴没有,只有鼓声阵阵,连女眷席都是如此,特异是特异,但好像弄得有点肃穆了。 鄂霓低声告诉芳期:“这应是宴包办的主意,我爹我娘可弄不出这样的花哨来。” “大抵是宴包办觉得这样才符合鄂邸武将的殊荣吧。”芳期表示赞同。 大卫武将的地位一直低于文官,就算武将立了功勋,也鲜少被赐爵位,既无圣眷隆恩, 难免经济拮据,请得起宴包办的简直屈指可数,在芳期的印象中……鄂将军仿佛是独一份! 接着上的是蜜饯煎果,这个时候饮第一盏酒。 而后是鲜果插盘,别以为是解酒的,这其实是第二轮看菜妆盘,意思是只能看不能吃。 跟着又上一轮蜜饯煎果,恩,这个时候饮第二盏酒。 第五轮上酸咸小吃,如香药木瓜、水红姜、杂丝梅饼儿等等。 接下来是脯腊一行,虾腊、奶/房、旋酢等等。 再继续还有垂手八盘子,象牙板、榆柑子、小橄榄十七、八种。 后来……以上程序除看菜之外几乎再重复上一轮,先以水果为主,切片上了再上时鲜水果,加做得更加精致的果子制品,像荔枝蓼花、糖霜玉蜂儿,既能看又能吃,宾客们吃几粒香药葡萄,基本觉得之前饮的酒都解了,跟没饮酒一样。 然后才是下酒菜,一轮酒上几道,撤几道,再上几道,总之不会少了洗手蟹、羊舌签这两种,像鸳鸯炸肚、鯚鱼假蛤蜊、五珍脍和二色茧儿羹等等,基本也是应当准备的,要没有怎么办?主家就等着被宾客笑话吧,曾经就闹过一起荒唐笑话,客人饮多了酒,不满意宴上没有洗手蟹,竟闹着要索回送出去的宴礼,气得主家吹胡子瞪眼,主宾挽着袖子干了一架,事后酒醒了,客人负荆请罪,主人也特意再请人做了道洗手蟹,两人表面上握手言和,背地里仍然互掷毒镖,结果就是——两败俱伤,谁也没闹着好,这真是一道洗手蟹引发的血案啊。 还有插食,如润鸡、炒白腰子等等。 再上劝酒小吃,不能少的是雕花蜜煎。 接下来才是厨劝酒十味,就是厨师特别推荐的意思,根据厨师不同可能各有偏重,但基本是江鳐炸肚、煨牡蛎、姜醋生螺之类。 总该完了吧?但其实还没有。 还有蜜煎、咸酸、时新、脯腊等等再上一轮。 好了,宴席结束,但酒宴并没有结束,这个时候大家伙一般会离开宴厅,要么游逛主家的花园,要么观赏主家准备的歌舞百戏。 但今天在鄂邸,女眷席,准备的节目是几个将士的家眷相扑,闹得满场女眷皆愕然,相扑戏是卫初那几十年的时兴,而今除了百姓爱看,贵族们已经将其看作是粗蛮了。 粗俗人的游戏,怎登大雅之堂? 但芳期却在想,也许她做的那两道菜,现在才终于端上了晏迟的餐桌,想来应当不会再有第三人,她今天算是明白了,鄂将军果然特立独行,他还真干得出来丢下满府宾客,独个和晏迟举杯痛饮的事。 鄂霓悄悄地再把芳期拉到一边,问:“阿期啊,我怎么感觉好像不少宾客仍然不怎么满意的模样?” 这个女子非常的诧异,耗动近千人力准备的酒宴,便是景观没什么可赏,但吃得这么丰盛,他们到底有什么好不满意的呢? 芳期看着鄂霓求知若渴的眼神,叹了声气,她准备实话实讲了。 “一般的宴包办虽然已经足够将酒宴筹办得丰盛,可因为宴包办原本就请不起顶尖的厨娘,烹饪的菜品虽然也鲜美可口,总归还是少了几分特色。临安城有的人家举行盛宴,不仅要请宴包办,主菜必得是自家雇请的厨娘负责烹调,这才能有别于旁家的酒宴,赚得风光赞誉。” “这就是说,我家今日的谢恩宴其实算是普通,所以被那些高门权贵看不起了?” 芳期默默地点头。 鄂霓也低着头沉默一阵,叹了口气:“我跟阿爹在襄阳时,见许州、汝州等地陆续逃难而来的百姓,他们从前也是能够安居乐业,衣食饱暖不缺,所以虽知淮河以南尽陷于辽,他们起初仍是难离故土,他们以为大卫迟早会收复失土驱离辽夷,他们的生活就能恢复到从前安定的岁月。 所以当咱们的军队与辽人交锋时,他们拼尽全力给予支持,他们把田地里收成的新麦都献给大军做粮草,自己只留下堪堪能够糊口的陈粮,家里有壮丁的,也愿意投军杀敌,可到头来,他们的希望还是落了空。朝廷下令,大军撤回襄阳镇守,他们受到了辽人变本加厉的剥削。 他们除了卖儿鬻女,没有办法再继续生活下去,而就算是卖儿鬻女,所得的钱,省吃俭用也不够半年的开销。农人们忙碌整年,收成的粮食被辽廷强征九成,剩余的一成只能贱卖,他们已经吃不起粮了,哪怕是自己的劳作所得。阿期知道他们吃的是什么吗?是麦秸野菜,熬成稀糊的羹汤。” “那这些难民,朝廷应当会给予安置吧。”芳期问。 鄂霓摇头:“他们经历九死一生,可以说只有少数人才能饶幸抵达襄阳城外,但朝廷怀疑他们中有辽国细作,不许接收这些难民,他们只能在襄阳城外继续流亡,夜里,我上城墙头,时常能听到这些难民的哀嚎之声,我当时就在想为什么官家不能让大军收复失土,一雪大卫疆土被辽夷侵占的耻辱,为什么官家无视这些难民的疾苦,他们同样是大卫的百姓,是官家的臣民啊。” “那这些臣民,就真的没有办法得到庇护了么?” “阿爹写了剳子,官家也只允许襄阳可以粥济这些难民,如果大卫最终仍决定与辽国和谈……这些百姓,就会被遣交辽廷处置。”鄂霓看着场中,那些一脸麻木的贵妇:“阿期,一条淮河相隔而已,本是一脉相传的臣民,过的却是判若天渊的生活。江南一边,山珍海味尚嫌不足,江北一边,青壮尚能为奴,老病只能等死。” 芳期忽然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 因为她家,岂不就是山珍海味尚嫌不足?而她大力主和的祖父,不可能不知道江北遗民的苦难,可什么时候把这些民生疾苦放在心上呢?官家想要偏安一隅,臣公就打算继续荣华富贵穷奢极侈渡日,这样的国家这样的朝廷,真的还有延续下去的气数? 而这个时候,鄂举也吃到了让晏迟格外推崇的那两道菜品,但只尝了一尝,就置箸不语。 “鄂公可是又想到了襄阳城外的遗民?”晏迟问。 “如果官家坚持和谈,可否谏言让辽廷善待江北百姓?” “辽廷便是答应了,也可以言而无信,而只要淮河以南尚算安全,官家便不会与辽廷撕毁协议主动宣战。” “难道就真没办法……” “有。”晏迟打断了鄂举的话:“这些难民,是否细作可以仔细甄别,这不是朝廷拒绝庇护他们的关键,关键是官家担心接收了这些难民,会触怒辽臣不利于和谈。” “那晏郎有什么办法说服官家?” “如果大卫不管遗民死活,江北遗民必将死心投诚辽廷,对大卫反戈相向。晏某一直在试图让官家明白,辽廷亡卫之心不死,所以和谈只能维持一时,辽廷是想利用这段时间休息生息扩充军力,一举歼灭卫国,所以和谈虽是权宜之计,但卫国也同样需要扩充军力,保持作战能力。和可以和,但不能够真正解散军备,怀偏安一隅的饶幸。” 鄂举肃色说道:“卫有晏郎这样的智士,国祚方能延续。” 晏迟微微一笑,对这话却不置可否。 忽地说起了题外话:“鄂公的令嫒,似乎与相邸的覃三娘交熟啊?” “嗐,鄂某和覃逊说是你死我活的政敌都不为过了,小女哪里会与覃家的小娘子交熟?还是因为晏郎提起想吃相邸厨娘做的这两道菜,内子才想办法,觉得可以让小女和覃家的小娘子探探口风……横竖鄂某既听了晏郎的良劝,认同暂时韬光养晦的策略,与主和派再针锋相对就大无必要了,但鄂某又着实不愿和他们深交,才认同内子的办法,只是让闺秀间略有走动。怎知道因徐二郎的缘故,小女听说覃三娘会打马球,就专请了覃三娘来我家,覃三娘又说她竟然就会烹饪这两道菜,小女是因覃三娘性情确然爽利,和她很谈得来,倒是说了隔上一阵,等天气凉爽了,还要邀约覃三娘打马球的。” 晏迟喝了口酒,一笑。 他是故意提起想吃这两道菜,试探鄂举是否和相邸有交情,听这番话,俨然不像。 那就奇怪了,覃家那黄毛丫头为什么托他营救鄂举呢?指使覃三娘的人到底是徐家,还是她那老奸巨滑的祖父?覃逊救鄂举?这还真有如一头恶狼,对待宰羔羊的怜惜。 异事年年有,今年仿佛特别多啊。 晏迟冲自己因为上当受骗才救下的鄂将军,再次举起酒杯。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46章 芳期“养”鱼 徐明皎好容易才有了机会接近芳期,把她拉一边闲话。 “上昼时你究竟去了什么地方?我见相邸的女儿们都在,就没见你,还以为你没赴宴呢,可开席时又看见你就挨鄂小娘子坐着,你今日可算惹眼了,鄂小娘子和你几乎是形影不离,旁的人,她说几句话略尽地主之谊就走开了,好些个愤愤不平,都说武将家的女儿就是傲慢无礼呢。” “呸,鄂小娘子哪里傲慢了,明明是她们摆着文官士族千金的架子,活像在醋坛里泡了半辈子,嘴里说出来就没一个不带酸的字,鄂娘是直性情,和她们谈不来就不扫她们的兴了,真要说傲慢人,瞅瞅我家二姐,下巴颔都没放下来过吧?也不知她脖子酸不酸。” “说起这位来,今天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上昼时赶着跟我攀谈,夸我今天衣裳上绣的花样时兴,绣鞋也搭得好,把我手里拿的把团扇都夸得像有市无价一般,往我娘身边一坐,又忧郁了,垂着眼帘半天不说一句话,我娘问她话,她才像如梦初醒,居然还带着哭腔。我晓得你那件事办成了,二表姐无望再嫁去葛家,可按她从前的脾气得火冒三丈啊,怎么突然改了风格,走楚楚可怜的路子了?” “我怎知道?”芳期摊手,表示她同样一头雾水。 “问点你知道的,你究竟怎么办成的那事的啊,只是让我请了葛妹妹去一趟峰生苑,就让葛家悔了几乎已经定实的婚约,还让姨母无话可说,二表姐也歇了闹腾,还有你,我后来听你话承认是你提出的让我请葛妹妹,姨母居然没有责罚你,快告诉我究竟怎么做成的?” 芳期摆出为难的神色——不是她不想把覃芳姿的恶行传开,是她家翁翁早就下了封口令。 徐明皎轻轻推了她一把:“罢了,你不愿用鬼话哄我,我也不逼你说你家的。” 芳期亲昵地拉着徐明皎的手晃了晃,觉得自己能交到这样的闺帕交真是天大的福气。 事实证明不仅徐明皎是好闺密,徐明溪更是好知己。 就在鄂将军谢恩宴后的一天,芳期刚结束晨省回到秋凉馆,就有二门处的两个仆妪抬着个木桶进来,说是徐二郎的随从送进来一尾活鱼,专交待给三娘养,四娘也伸过头来看了一眼——因着周小娘的交待,她对芳期的态度也大有改变,虽说忽然间要好得衣裙都能混着穿那是不能够的,不过倒不再对视即瞪眼开口即呛声了,且她也好奇徐二哥到底废这许多事,送了一尾多么漂亮的鱼专给芳期养。 一看,就又瞪上了眼:“这又不是锦鲤,有什么养头?” 芳期笑道:“这是鲈鱼,徐二哥哪里是送给我养的啊,是送给我吃的。” “这么说三姐今天又打算下厨了?”四娘的小脸都立时明亮了。 芳期又问那仆妪:“徐二哥可还有什么交待?” “说是今日下昼无课,中午约了三娘去古楼园见面。” 芳期便对四娘道:“四妹妹今日有口福了,咱们几个的午饭我来料理,四妹妹负责去请五妹妹和六妹妹如何?” “包我身上了。”四娘忙道:“趁这时还早,你快去睡个回笼觉,才有精神给我们做吃的。” 说着就把芳期推进了屋子里,芳期哭笑不得:“既要下厨,还哪有时间睡懒觉啊。” “我推你进来是有话要说的,咱们,连五妹和六妹都请了,徐二哥该也会喊上二哥、三弟,可我们就能单独落下二姐?” “请是当然要请的,但二姐那我去请,才能担保请不来。”芳期笑道。 四娘也笑了:“这样才好呢,要二姐也在多好的美食都会味同嚼蜡了。” 芳期却不亲自去,只对腊月道:“你去一趟琼华楼,就说是我交待,徐二哥送进来一条鲈鱼,我和四妹妹商量着中午吃鱼脍,算我和四妹妹的秋凉馆做东道,中午请兄弟姐妹们吃酒,就是不知道二姐愿不愿赏脸。 ” 只打发个丫鬟去请,明显诚意不足,依覃芳姿心高气傲的脾性,她是势必不会赏脸的。 但这回芳期却差点就料错了。 覃芳姿一听徐二郎送的鲈鱼,且还约了芳期古楼园见,登即就来了斗志,好在是她自己也晓得这桩姻缘不是那么容易达成,没忘了先问王夫人的意见。 “你别去。”倒是王夫人帮了芳期、芳菲两个庶女一把:“明溪的婚事,你姨母原本没考虑过咱们相邸,要想让她考虑,一来得你太婆使力更少不得一些手段,又万万不能让你姨母察觉是咱们使的手段,所以覃芳期这孽庶多和明溪接近,反而会做了你的垫脚石。” 覃芳姿这才打消了今天在徐明溪跟前和芳期争奇斗艳的好胜心。 这个时辰,温大娘已经回了自家,不过就芳期和她现如今的关系,温大娘私厨的钥匙已经“讹诈”得手,具备了随时征用私厨可以不经许可的特权,又因为相邸疱厨里准备的食材本就丰富,除了罕见稀有的高级食材芳期没法子随意动用外,其余的可以随用随取。 过去这些年,她可是专攻疱厨人事,不仅取得了温大娘的另眼相看,其余仆婢也都和她混得烂熟了,芳期完全可以自由使唤。 她今天想试着做那道系统教给她的开水白菜。 所以第一件事就是煲汤。 汤料需要一只约五斤重的老母鸡,现杀现劏,这种事自然交给厨妇动手就好了。 还有火腿蹄子、猪小排、干贝、去皮净瘦的鸡胸肉、净瘦的猪肉。 厨房里有常备的高汤,先置灶上烧开。 将劏好洗净的老母鸡、浸发好的干贝、以及猪小排等汤料分别放入不同的沸水锅中焯水,先清一道血水和杂质,捞出又洗净,除鸡胸肉、净瘦肉外,其余汤料放入大汤锅里,加清水、姜、葱、烧开后加料酒,转小火灶炖制。 把鸡胸肉、净瘦肉剁成肉蓉,加高汤调成粥状待用。 接下来芳期才处理杀好的鲈鱼,鱼身切丝做生脍,鱼头鱼尾做成一道姜辣羹,接下来的时间还足够她做几道冷拌菜。 一个半时辰后,汤煲好,用筛子把所有汤渣、浮油隔尽,将清汤倒入另一口汤锅,烧开,放入猪肉蓉搅拌均匀,转一口中火灶,待肉蓉慢慢散开浮起,把肉蓉捞尽。再将汤锅放大火灶,烧开,按同样的方式处理鸡肉蓉。 又把清汤彻底隔渣、去油,务必使清汤明澈如水,下盐调味。 将汤分成两锅,把至好至嫩的白菜心放进其中一锅高汤,只灼至七成熟,用清水漂冷,拿细银针在白菜心上反复穿刺,放漏勺,仍用这一锅高汤自上淋下,直至白菜心汤熟。 取白瓷小盅,将菜心垫盅底,用另一锅烧开的高汤,浇在白菜心上,放几料甘州枸杞子,这道菜算是做完了。 不过这道菜看上去甚是朴实无华,的确就像开水煮出的白菜一样,卖相极其不惊艳。 系统教给芳期另一种惊艳的呈现,其实就类似于大卫现今的看菜。 芳期把一个生白菜心,用高汤烫至七成熟漂冷后,这回不用针扎,而是直接改刀,但不使其形散,取白色的浅瓷碗,将白菜心放至碗中间,碗里放几粒枸杞子。 就让仆妇把另一锅高汤,连炉子都搬到古楼园的揽月亭里去,交待高汤要一直保持沸热。 等芳期到的时候,不仅是芳菲几姐妹,连徐明溪、李远帆等几个郎君也都就位了,正围着看浅底白瓷碗里突兀的一颗白菜心,还有无精打彩的枸杞子,不知芳期做的这道菜有什么玄机在。 李远帆道:“白菜心里莫不是包了个鲈鱼头,一剥开,死不瞑目的鱼头就露出来了吧?” 六娘嫌弃得很:“听大表哥这么一说,既惊悚又恶心,我怕连鱼脍都吃不下去了!” “你还有吃不下去鱼脍的时候?”李远帆呵呵笑道:“那可好,你这份算我的了。” 覃渊拿着竹箸就敲了一下李远帆面前的碟子:“凭什么,就算六妹妹吃不了,她那份也该我这亲哥哥的。” 六娘忙道:“我才不信三姐会做这么恶心的菜呢,怎就一定吃不下了,亏你们两个还是当兄长的,尽盘算着瓜分我的鱼脍。” “我觉得,白菜心里应当是辣椒油,一切开,油汁淌出,就是一碗辣白菜了。”覃治猜测。 四娘无脑支持她家三弟:“我作赌,押二两银,这就是一碗辣白菜。” “那我只能赌这不是一碗辣白菜了。”六娘似乎犹豫了一下。 “我也会下赌注呢,六表妹还是能赌这就是一碗辣白菜的。”徐明溪笑着道。 芳期赞诩地冲徐二哥一笑。 但凡是他们这几个人的内部赌局,徐二哥和她一个挖坑一个埋人的技巧那是十分娴熟了,这又是一回配合默契。 六娘果然就上当:“那我也跟四姐,五姐你呢?” 五娘今天虽被拉来了这场突然的聚会,但论来还是她第一回参加“非官方组织”的私聚,压根没想到居然要赌钱,她虽也有月例,但月例都是由刘小娘收着的,关于这件事,她并没有告诉嫡母,也就是说,她没钱。 这就尴尬了。 二两银,就是一月月例而已,她要是说自己拿不出来,岂不又得坑一把小娘,小娘毕竟抚养她一场,五娘心中大是不忍。 “我上回托五妹替我绣一套香囊,今日五妹的赌资算我的了。”芳期看出了五娘的纠结,很贴心地替她解了围。 五娘如释重负:“那我也随四姐和六妹。” 李远帆道:“我跟徐二郎,就赌这是白菜包鱼头!”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47章 少年“变心” 徐明皎好容易才有了机会接近芳期,把她拉一边闲话。 “上昼时你究竟去了什么地方?我见相邸的女儿们都在,就没见你,还以为你没赴宴呢,可开席时又看见你就挨鄂小娘子坐着,你今日可算惹眼了,鄂小娘子和你几乎是形影不离,旁的人,她说几句话略尽地主之谊就走开了,好些个愤愤不平,都说武将家的女儿就是傲慢无礼呢。” “呸,鄂小娘子哪里傲慢了,明明是她们摆着文官士族千金的架子,活像在醋坛里泡了半辈子,嘴里说出来就没一个不带酸的字,鄂娘是直性情,和她们谈不来就不扫她们的兴了,真要说傲慢人,瞅瞅我家二姐,下巴颔都没放下来过吧?也不知她脖子酸不酸。” “说起这位来,今天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上昼时赶着跟我攀谈,夸我今天衣裳上绣的花样时兴,绣鞋也搭得好,把我手里拿的把团扇都夸得像有市无价一般,往我娘身边一坐,又忧郁了,垂着眼帘半天不说一句话,我娘问她话,她才像如梦初醒,居然还带着哭腔。我晓得你那件事办成了,二表姐无望再嫁去葛家,可按她从前的脾气得火冒三丈啊,怎么突然改了风格,走楚楚可怜的路子了?” “我怎知道?”芳期摊手,表示她同样一头雾水。 “问点你知道的,你究竟怎么办成的那事的啊,只是让我请了葛妹妹去一趟峰生苑,就让葛家悔了几乎已经定实的婚约,还让姨母无话可说,二表姐也歇了闹腾,还有你,我后来听你话承认是你提出的让我请葛妹妹,姨母居然没有责罚你,快告诉我究竟怎么做成的?” 芳期摆出为难的神色——不是她不想把覃芳姿的恶行传开,是她家翁翁早就下了封口令。 徐明皎轻轻推了她一把:“罢了,你不愿用鬼话哄我,我也不逼你说你家的。” 芳期亲昵地拉着徐明皎的手晃了晃,觉得自己能交到这样的闺帕交真是天大的福气。 事实证明不仅徐明皎是好闺密,徐明溪更是好知己。 就在鄂将军谢恩宴后的一天,芳期刚结束晨省回到秋凉馆,就有二门处的两个仆妪抬着个木桶进来,说是徐二郎的随从送进来一尾活鱼,专交待给三娘养,四娘也伸过头来看了一眼——因着周小娘的交待,她对芳期的态度也大有改变,虽说忽然间要好得衣裙都能混着穿那是不能够的,不过倒不再对视即瞪眼开口即呛声了,且她也好奇徐二哥到底废这许多事,送了一尾多么漂亮的鱼专给芳期养。 一看,就又瞪上了眼:“这又不是锦鲤,有什么养头?” 芳期笑道:“这是鲈鱼,徐二哥哪里是送给我养的啊,是送给我吃的。” “这么说三姐今天又打算下厨了?”四娘的小脸都立时明亮了。 芳期又问那仆妪:“徐二哥可还有什么交待?” “说是今日下昼无课,中午约了三娘去古楼园见面。” 芳期便对四娘道:“四妹妹今日有口福了,咱们几个的午饭我来料理,四妹妹负责去请五妹妹和六妹妹如何?” “包我身上了。”四娘忙道:“趁这时还早,你快去睡个回笼觉,才有精神给我们做吃的。” 说着就把芳期推进了屋子里,芳期哭笑不得:“既要下厨,还哪有时间睡懒觉啊。” “我推你进来是有话要说的,咱们,连五妹和六妹都请了,徐二哥该也会喊上二哥、三弟,可我们就能单独落下二姐?” “请是当然要请的,但二姐那我去请,才能担保请不来。”芳期笑道。 四娘也笑了:“这样才好呢,要二姐也在多好的美食都会味同嚼蜡了。” 芳期却不亲自去,只对腊月道:“你去一趟琼华楼,就说是我交待,徐二哥送进来一条鲈鱼,我和四妹妹商量着中午吃鱼脍,算我和四妹妹的秋凉馆做东道,中午请兄弟姐妹们吃酒,就是不知道二姐愿不愿赏脸。 ” 只打发个丫鬟去请,明显诚意不足,依覃芳姿心高气傲的脾性,她是势必不会赏脸的。 但这回芳期却差点就料错了。 覃芳姿一听徐二郎送的鲈鱼,且还约了芳期古楼园见,登即就来了斗志,好在是她自己也晓得这桩姻缘不是那么容易达成,没忘了先问王夫人的意见。 “你别去。”倒是王夫人帮了芳期、芳菲两个庶女一把:“明溪的婚事,你姨母原本没考虑过咱们相邸,要想让她考虑,一来得你太婆使力更少不得一些手段,又万万不能让你姨母察觉是咱们使的手段,所以覃芳期这孽庶多和明溪接近,反而会做了你的垫脚石。” 覃芳姿这才打消了今天在徐明溪跟前和芳期争奇斗艳的好胜心。 这个时辰,温大娘已经回了自家,不过就芳期和她现如今的关系,温大娘私厨的钥匙已经“讹诈”得手,具备了随时征用私厨可以不经许可的特权,又因为相邸疱厨里准备的食材本就丰富,除了罕见稀有的高级食材芳期没法子随意动用外,其余的可以随用随取。 过去这些年,她可是专攻疱厨人事,不仅取得了温大娘的另眼相看,其余仆婢也都和她混得烂熟了,芳期完全可以自由使唤。 她今天想试着做那道系统教给她的开水白菜。 所以第一件事就是煲汤。 汤料需要一只约五斤重的老母鸡,现杀现劏,这种事自然交给厨妇动手就好了。 还有火腿蹄子、猪小排、干贝、去皮净瘦的鸡胸肉、净瘦的猪肉。 厨房里有常备的高汤,先置灶上烧开。 将劏好洗净的老母鸡、浸发好的干贝、以及猪小排等汤料分别放入不同的沸水锅中焯水,先清一道血水和杂质,捞出又洗净,除鸡胸肉、净瘦肉外,其余汤料放入大汤锅里,加清水、姜、葱、烧开后加料酒,转小火灶炖制。 把鸡胸肉、净瘦肉剁成肉蓉,加高汤调成粥状待用。 接下来芳期才处理杀好的鲈鱼,鱼身切丝做生脍,鱼头鱼尾做成一道姜辣羹,接下来的时间还足够她做几道冷拌菜。 一个半时辰后,汤煲好,用筛子把所有汤渣、浮油隔尽,将清汤倒入另一口汤锅,烧开,放入猪肉蓉搅拌均匀,转一口中火灶,待肉蓉慢慢散开浮起,把肉蓉捞尽。再将汤锅放大火灶,烧开,按同样的方式处理鸡肉蓉。 又把清汤彻底隔渣、去油,务必使清汤明澈如水,下盐调味。 将汤分成两锅,把至好至嫩的白菜心放进其中一锅高汤,只灼至七成熟,用清水漂冷,拿细银针在白菜心上反复穿刺,放漏勺,仍用这一锅高汤自上淋下,直至白菜心汤熟。 取白瓷小盅,将菜心垫盅底,用另一锅烧开的高汤,浇在白菜心上,放几料甘州枸杞子,这道菜算是做完了。 不过这道菜看上去甚是朴实无华,的确就像开水煮出的白菜一样,卖相极其不惊艳。 系统教给芳期另一种惊艳的呈现,其实就类似于大卫现今的看菜。 芳期把一个生白菜心,用高汤烫至七成熟漂冷后,这回不用针扎,而是直接改刀,但不使其形散,取白色的浅瓷碗,将白菜心放至碗中间,碗里放几粒枸杞子。 就让仆妇把另一锅高汤,连炉子都搬到古楼园的揽月亭里去,交待高汤要一直保持沸热。 等芳期到的时候,不仅是芳菲几姐妹,连徐明溪、李远帆等几个郎君也都就位了,正围着看浅底白瓷碗里突兀的一颗白菜心,还有无精打彩的枸杞子,不知芳期做的这道菜有什么玄机在。 李远帆道:“白菜心里莫不是包了个鲈鱼头,一剥开,死不瞑目的鱼头就露出来了吧?” 六娘嫌弃得很:“听大表哥这么一说,既惊悚又恶心,我怕连鱼脍都吃不下去了!” “你还有吃不下去鱼脍的时候?”李远帆呵呵笑道:“那可好,你这份算我的了。” 覃渊拿着竹箸就敲了一下李远帆面前的碟子:“凭什么,就算六妹妹吃不了,她那份也该我这亲哥哥的。” 六娘忙道:“我才不信三姐会做这么恶心的菜呢,怎就一定吃不下了,亏你们两个还是当兄长的,尽盘算着瓜分我的鱼脍。” “我觉得,白菜心里应当是辣椒油,一切开,油汁淌出,就是一碗辣白菜了。”覃治猜测。 四娘无脑支持她家三弟:“我作赌,押二两银,这就是一碗辣白菜。” “那我只能赌这不是一碗辣白菜了。”六娘似乎犹豫了一下。 “我也会下赌注呢,六表妹还是能赌这就是一碗辣白菜的。”徐明溪笑着道。 芳期赞诩地冲徐二哥一笑。 但凡是他们这几个人的内部赌局,徐二哥和她一个挖坑一个埋人的技巧那是十分娴熟了,这又是一回配合默契。 六娘果然就上当:“那我也跟四姐,五姐你呢?” 五娘今天虽被拉来了这场突然的聚会,但论来还是她第一回参加“非官方组织”的私聚,压根没想到居然要赌钱,她虽也有月例,但月例都是由刘小娘收着的,关于这件事,她并没有告诉嫡母,也就是说,她没钱。 这就尴尬了。 二两银,就是一月月例而已,她要是说自己拿不出来,岂不又得坑一把小娘,小娘毕竟抚养她一场,五娘心中大是不忍。 “我上回托五妹替我绣一套香囊,今日五妹的赌资算我的了。”芳期看出了五娘的纠结,很贴心地替她解了围。 五娘如释重负:“那我也随四姐和六妹。” 李远帆道:“我跟徐二郎,就赌这是白菜包鱼头!”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48章 不爱美食的辛大郎 徐明溪兴高彩烈地和自家兄长说了“再见”,岑娘才说出了心里怀疑“在我看来,三表妹哪里会把晏三郎开罪得这么狠,还需要托中人说情的地步?这分明就是借口,三表妹莫不是相中了晏三郎,但身为女子到底面皮嫩,才打算如此曲折的和晏三郎结识吧?” “就算正如你预料,又何必拆穿三表妹呢?” “官人莫不是看不出,二叔对三表妹的事这样上心是为哪般?二叔这会儿子自己还糊涂着呢,可瞒不住我们这样的过来人,要三表妹和晏三郎的姻缘真成了,有二叔后悔的日子。”岑娘简直恨铁不成钢。 徐明江却叹了声气“明溪他一直把三表妹当明皎一般看待,母亲才没干预他和三表妹来往,我原本就担心三表妹对明溪超逾了兄妹之情,而今看她处心积虑想博晏郎的好感,倒是松了口气呢,但愿等明溪明白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铸成,便是他心里觉得遗憾,但想着既能成全三表妹,自己就不至于执迷不悟了。” “官人的意思是,婆婆不会赞成二叔和三表妹的婚事?我看婆婆,倒不像厌恶三表妹的模样啊?” “娘子虽是出生世族,但到底还年轻,又是性情中人,看三表妹性子豁达,兼怜惜她是庶出,在覃家姨母打压下日子过得不容易,对待三表妹一直就比二表妹更加亲密,自然不会觉得三表妹有什么不妥当。要说三表妹的处世为人,的确没有哪里不妥当,但她毕竟是庶出。母亲重嫡庶,明溪是嫡子,未来的媳妇,也注定只能是嫡出,明溪倘若过早明白他自己的心意,我只唯恐我们家就会天下大乱了,就连三表妹,也会因此受连累。” 岑娘仍然不信“婆婆那样豁达,论事也公正,怎会因为嫡庶之别对三表妹心存成见?” “母亲是徐氏一门宗妇,她论事理当公正,但虑事却不能以自身喜恶为重。 明溪虽非宗子,却是大宗嫡子,他的姻缘也必须有利于家族,庶女天然失母族依靠,怎比嫡女更加有利?阿岑,你也许觉得母亲太功利,但总有一天,当你也担上母亲现在的担子,你就会明白一切皆是不得已。” 徐明皎听说嫂嫂要请芳期来家,倒是开心得恨不能把隔的这两天等待的日子一口吃掉,但又听说嫂嫂也请了覃芳姿,顿时就觉得雀跃的心情被淋上了一小杯冷水,但她自然也明白嫂嫂不可能只请芳期,否则岂不如同扇了姨母母女两个一耳光?就算是换了她,也不可能做出这么任性的事,她能理解,不能理解也必须理解。 徐明皎这种略微沮丧的情绪,被徐明溪给发现了,一问,还嘲笑自家妹子“你就这么嫌弃二表妹啊?” “二哥是郎君,可以不和女儿家应酬,便是应酬也就两、三句客套话的事,你哪理解我的苦处?罢了,我背后不议他人的是非,我就问二哥一句话,你待二姐和阿期是一样吗?二表妹二表妹的称呼,你管阿期这么称呼的?三妹妹!待谁更亲近还用说?” 这话有如醍醐灌顶,徐明溪终于发觉了自己原来也是个偏心眼。 不过他却一点不觉得困扰,反而把明皎求了许久他都没舍得给的一幅古卷终于相让了。 明皎“无功不受禄?” “我们不是兄妹么?还是嫡亲的兄妹呢,说什么功不功禄不禄的,放心受着吧,我只怕日后你说酸话,怪我待别人比待手足还好。” 明皎哪个别人? 二哥今天怎么怪怪的了? 又说芳期,听闻徐大哥定好了聚会的日子,就安心等待两日慢慢过去了,只不过她原本想着那道开水白菜徐大哥夫妇和明皎都还没尝过就打算着待聚会日去徐家亲手做一道,不过那么多的食材,就得劳烦徐大嫂先准备了,又还得给她预备间私厨,写了信去,怎知招得明皎亲自过来了一趟。 “明日我就要去你家,怎么今日你竟来了我家?”芳期笑问。 “嗐,都是你那封信惹出来的事呗,我哥说很多话信里说不清楚,让我跑一趟腿,再则讲我也有些时候没来问姑姥姥安康了,连我外祖母都说我是个小没良心的,姑姥姥待我比自家孙女还好,我却偏同姑姥姥亲近不起来,虽说这回来只住一晚,不过在姑姥姥看来,我到底还不是没良心的白眼狼。” 徐明皎的确不怎么亲近相邸老夫人,芳期至今都不理解,但连明皎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这点小情绪,芳期也不追着问了。 又听她的好闺交道“阿嫂让我跟你讲,辛大郎是个怪脾气,最恨吃别人东道时候,主家劳师动众穷奢极侈,为这个,他连多少酒宴都辞了鲜少赴请的。唯一例外就是鄂将军邸上的谢恩宴,他倒是去了,也理解毕竟是谢恩宴,鄂将军铺张一些也不为过。往常子弟间的聚会,他自己带只鸡去,清水里丢两片姜,熬一锅汤,还不能把鸡肉炖烂了,连肉带汤的填饱了肚子,把满桌子美味佳肴视若无睹,谁要是说他怪,下回准再请不到他,多好的交情都能断了。” 芳期…… 好吧,这回看来,自己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倒不是辛大郎痛恨美食,我哥说,辛大郎这是痛恨而今贵族奢靡铺张的作风,所以才以这种殊异的行为表示抵触,好让更多的儒生仕人引以为警,但我却想吃你那道开水白菜的,你不用去我家做,就在你家做给我吃就好了。”徐明皎终于说出了她今天过来相邸的真正企图。 要说来芳期经过验证,开水白菜果然鲜美不比俗食,虽说其实白菜不值几个钱,但这道菜用的是最嫩的白菜心,上回揽月亭一场小聚,光白菜就耗了二十斤……别说还要加上各种肉类熬成的鲜汤了,但相比起现如今大卫多少名菜,开水白菜光看耗用的食材,的确还算廉价的。 再做一回好像也不算铺张吧? 咦?她怎么突然用辛大郎的标准要求自己了? 嗐!她和辛大郎最多只有数面之缘,寻常生活又不会受辛大郎的监督,这还真是想得太多,空给自己找负担呢。 于是芳期挽起袖子就去厨房。 不仅明皎没尝过开水白菜,上回因为时间的原因,温大娘也没尝过,祖父祖母也没尝过,这回芳期不仅将这道菜的烹饪方法告知了温大娘,成品还做到人手一份,王夫人母女看都没看一眼,直接让倒去馊水桶;祖父祖母品尝后没反应,两个老祖宗只要不给予批评一般就是表示好评了;二叔二婶让院里的仆婢回报了十两银,芳期心花怒放,觉得二叔二婶果然是双妙人;至于自己的爹…… 特意把芳期叫去了他的书房,问明白看上去简简单单的一道菜,居然耗费了老母鸡、猪小排等些食材,面如沉水“虽然美味,可到底不适合百姓人家,一道白菜都得耗这些食材和精力,着实太过奢侈了。” 芳期…… 食材已经买回了相邸,不做白菜,也得做成其余菜,嗐,她说怎么一听阿皎对辛大郎的描述颇觉耳熟呢,原来和自家爹是一个风格。 最让芳期觉得惊喜的是长兄覃泽。 这天竟然亲自来了秋凉馆致谢,把四娘都吓得一踉跄——她怕有两年没见过大兄了。 “阿兄气色看上去好了不少。”芳期却是时常去探望兄长的。 “调养了这些年,我自己也觉得好转了不少,不过是底子终究弱,暑热时不宜走动,但今日凉爽,又已到傍晚,所以我就闲逛来了两位妹妹这里。”覃泽笑意温和。 他给芳期的谢礼是好些珍贵的香药,芳期从没提过,但兄长竟然知道她爱好配香。 连四娘都极感慨“大哥虽然病弱,但性情和心地比二姐简直一个天一个地,这些香药,定是大哥早就备好了的,正巧今天送来给三姐,大哥是真心疼惜三姐的,真让人羡慕。” 每一个小女儿,其实心中都在期待一个宠溺她的兄长。 “见者有份,我分四妹妹一些。”芳期笑道。 “不用了,无功不受禄,我从来也没关心过大哥,更不曾大着胆子做药膳送给大哥调养身体,我这是羡慕你,又不是眼红,我心眼可没那么小。”四娘正气凛然地说道。 晚些时候,周小娘也来寻芳期说私房话“大郎君虽说没称赞三娘,是因大郎君有忧国忧民的心肠,倒不是当真责备三娘铺张浪费,三娘可别把大郎君的话放在心上,三娘刚走,大郎君私下还跟我说呢,家里头不惜福的可不是三娘,大郎君也听说了大夫人和二娘,把那么鲜美的菜肴直接倒去馊水桶的事。” 要问大郎君是怎么知道的?那肯定是周小娘的功劳了。 芳期笃定周小娘因有父亲支持,还是多少笼络了一些耳目为她所用。 周小娘就说了芳期上回请托的事“鄂邸大宴后,葛小娘子送了邀帖来,请四娘十日后去她家小聚,虽说葛家娘子仍没说换庚帖的话,但总归是没因二娘的挑衅迁怒四娘,打算的是和四娘更进一步接触,这就是好事。所以我答应三娘的事,也筹划得差不多了。” 就把她的计划一五一十告诉了芳期。    。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49章 八字成一撇 芳期对于周小娘的构想是认同的,相比起来,周小娘比她更加深谙相邸内部的派系,还有那些仆妪的优长和缺点,周小娘定计,自然胜过她去瞎子摸象,周小娘的难处是不能“现形”,否则只怕早已摁捺不住行动了,而李夫人也未必会和周小娘结盟,毕竟周小娘是一心向着覃敬的,长房的利益,同时也影响到了覃治和四娘的利益,芳期却和周小娘不一样。 在她父亲看来,这个女儿可有可无,所以在芳期看来,长房损失部份利益,对于自己也是毫发无损。 利益相同,才能联盟,否则迟早有一天会反目为仇,说不定搬起石头砸脚,李夫人和周小娘都不是蠢笨人,这才给予了芳期成为两条纽带联结点的机会。 不过芳期到底要为周小娘的安危考虑的。 “小娘的法子虽好,但动用什么人手可是决定成败的关键,万一走漏了风声,或者是这人手将小娘暴露,恐怕我是无法保小娘周全的。” 周小娘虽为良妾,但毕竟是妾,老夫人和王夫人要将她驱离,只需要些微过错作为由头。 “人手我是想好了的,四娘的保姆,本是当年我求大郎君择选,终于才没让大夫人插手。我先前也问过她的想法,是否愿意随四娘离了相邸去四娘未来夫家,她却说她的丈夫,早些年走散的兄长忽然和他们取得了联系,她家大伯如今在建宁府,说是开了间商行买卖做得很算不小,就想接弟弟一家去建宁府,我已经答应了四娘保姆和她解除雇约,只托她临走前为我办成这一件事。等事发时,他们一家早已动身往建宁府,没人能够察证。” 听周小娘这样一说,芳期就完全不担心了,和周小娘敲定了细节。 一时已是夜深人静,徐明皎闲聊着就闲聊着就梦周公了,芳期也打算赴周公之约。 “叮咚”一声,系统上线。 芳期好事还是坏事,糟心事就留到明日再说。 系统亲,下昼时您就触发了随机奖励,但小壹看您一直在忙就没打扰您。 这就是好事了。 芳期是什么奖励? 系统这回是花生。此种食材用途也很广泛,可以像葵花子一样当作零嘴,光是零嘴,就有盐炒、烘干、香卤、水煮等等不同的方法,又能作调味的香料,冷拌菜时加些炒香的花生碎,会让菜品更加美味可口,还能做花生酱,当然也能做花生糕,特别是还能榨成花生油,有些炒菜用花生油,比菜油更加鲜香。 芳期很好。 她觉得自己开始走好运了,明天请托辛大郎想必也能顺顺利利,辛大郎要是愿意说合,晏迟总应给青梅竹马……不是……自幼结交的知己几分薄面吧,说不定原本艰难的支线任务,就能够迎刃而解。 芳期怀着愉快的睡前心情做了一晚上的美梦。 第二天仍然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待芳期等人去了徐家,午饭是几个小娘子一块吃,明皎本是活跃气氛的能手,再加一个芳期,一个小六妹,硬是引得连闷葫芦一样的五娘都说笑了几句,就越发衬托得覃芳姿有如独被愁云笼罩,她今天倒没有任何挑衅的言行,就是不说话而已,徐明皎见她这样也不敢招惹,满桌子都把覃芳姿当成了透明人。 她就一杯杯地只顾喝闷酒。 午饭刚吃完,酒也撤下了,正好徐姨母跟岑娘婆媳往这边来,她们是想领着几个女孩往茶室去,刚到吃饭的亭子里,就听一声悲哭—— 芳期连忙扭头,差点没扭着了脖子。 只见覃芳姿两手扶着桌子,红着一双眼圈儿,那声悲哭后倒也没有号啕,只耸着肩膀把金珠子断线般的滴,好不可怜见,活像是被谁欺负了。 岑娘忙上前,一脸狐疑地面向小姑,徐明皎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二表姐这是在闹哪一出,倒是六娘口直心快“二姐莫不是喝多了吧,二姐早前就一直闷闷不乐,不搭理我们直喝闷酒。” 徐姨母瞪了一眼明皎“你也不知道劝着些表姐。” “皎姐姐劝了,但没劝住……”六娘再次为明皎打抱不平。 “姨母。”覃芳姿确然像是喝醉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往徐姨母怀里依,一边抽噎着活像要断气,一边道“不是皎妹妹的错,怪我,是怪我不好,姐妹们都不和我亲近,旁人更加嫌我不够乖顺,姨母,我都知道错了,但为什么他们谁也不肯给我机会,姨母,我真后悔那时没听您的教导,我不该那样任性……” 芳期静静地看着覃芳姿表演,这个时候她心里升起来一种十分不妙的预感。 而徐姨母一听外甥女的“醉话”,心里也是“咯噔”一下,虽说在座的其实并不是外人,可毕竟如芳期几个,和外甥女并不是胞生手足,多半都是隔着心,外甥女酒后失态,等酒醒了想到会受妹妹们的嘲笑,她本就是心高气傲的脾性,岂不是会更受打击? 徐姨母便忙对儿媳道“大妇先带妹妹们去茶室,我在这儿安慰一下姿儿,这孩子,酒量原来这样差的,亏她素来是副硬脾气,喝了酒,就伤感起来。” 岑娘便笑道“别说妹妹是弱女子了,便是官人生为男子,喝多了酒也和寻常是两样,要我说偶尔醉酒,倒是把往日的积郁都发泄出来,这也算是一件好事,就是几位表妹今日放不开,也该把我家小姑给灌醉了,让她发泄发泄。” 这一应一合,都是为了让覃芳姿下台阶。 芳期心想徐姨母和大表嫂是一片好心,可她们这份好心却成了枉费,今日那是什么酒?跟蜜水没两样了,覃芳姿虽喝得急了些,哪里至于醉得失态,且听她那番话……分明是想博徐姨母的恻隐之情。 但芳期急归急,这时也只能跟岑娘一步三回头地走开了。 岑娘按约定好,趁小姑引开另几个小娘子的注意,悄悄地带芳期到花园里,指指前方道“一排矮竹后头的茶室,大郎正陪着辛郎品茶呢,你有事相求的事大郎已经说了,辛郎也答应了见你,咱们这就过去吧。” 那茶室虽称室,实则却是三面皆空,檐顶上只垂下苇帘半遮半掩而已,芳期一眼就见坐在张青瓷墩上的青年,和徐大哥年岁相仿,穿一件七成新的青绸衣,带普普通通的软角幞,面部轮廓英锐,那眉如伏山,目若静水,看上去虽有几分严肃,但许是有股松柏般的气态,倒不显得森冷。 一笑时,越有了几分离尘的意味。 “直舟这位表妹,端的是明艳照人。”礼见后的第一句话,辛远声竟然是大大方方的夸赞。 别说有些出乎芳期的意料,便连徐明江都怔了一怔,摇头笑道“和远声相交日久,竟不知你竟也懂得取悦佳人。” “我这不是取悦,说的是目中所见,心头所感,如我初见直舟时,便赞你仪表堂堂,虽未知徐郎的学识德行,光看这仪态已经不负了托生名门世族,你听了或许觉得高兴,换一个未必不疑我是在讥讽,说不定覃三娘,这个时候也正怪我唐突呢。” 芳期忙道“不唐突不唐突,尤其听辛郎君的解释,知道这话并非恭维,我更觉心花怒放了。”非但心里有朵花在怒放,芳期脸上也有朵花在怒放,暗忖自己果然是转了运,这辛大郎比晏迟要好打交道多了。 咦!昨天刚确定能见到辛大郎,就触发了随机奖励,莫不是这辛大郎才是目标人物?他又是晏迟的好友,与晏迟确然也有关联,这位当然也算一个美男子,而且美得正气凛然又飘然出尘,忧国忧民,必定以挽救社稷为己任,就是不知幼年是否多舛,要这也符合……那真是太好了。 芳期兴奋得差点没直接问辛大郎幼年遭遇。 “你们先说话,我和内子走远几步等候。”徐明江既然引见了这两位认识,很知趣地走开了。 辛远声目送着徐明江夫妇二人走下通往翠竹径的青石阶,又才重新注视着芳期,很耐心地等着她说话的模样。 “今日烦托辛郎君,是因不久前,我因一件事开罪了晏三郎,所以……想托辛郎君为我转圜一番……” “覃三娘能有什么事开罪无端的?”辛远声挑挑眉“我刚才听三娘说话,像个磊落人,怎么令表兄伉俪不在跟前,反而藏藏掖掖了?覃三娘究竟是想结识无端呢,还是真想赔礼。” “辛郎君别误会,我已经见过了晏三郎数回,他现在大抵恨我恨得咬牙,保证不需要辛郎君再引见了。”芳期不料还有这样波折和误解,赶紧解释。又一番想法听起来像是有不少女子烦托辛大郎牵线搭桥结识晏迟啊,否则断不至于会产生这样的误解,晏冰刀是多么的阴森可怖,要不是逼于无奈,结识来干什么?虽然临安城夏季炎热,可我又不是连冰盆都买不起,用不着靠着把冰刀降暑。 “你能把无端气得咬牙切齿?”辛远声又是一挑眉“未知覃三娘究竟因何事开罪了晏郎?” 芳期…… 唉,这又不能说,难道这事眼看着就要黄了? “怎么,不方便说?” “如果晏三郎不介意,辛郎君可问他,但我……请辛郎君体谅,我实在不敢一错再错了。” 辛远声笑了出声“我不知前因后果,可没法子替覃三娘求情了。” 糟了啊,说好的转运呢?芳期立时沮丧下来。 “不过……” 还有不过?芳期又飞快抬起眼睑看着辛远声。 辛远声不料她反应竟如此激烈,又被逗得一笑“三日后,无端正好约我在西湖边的江月苑小聚,三娘倒是可以同我一齐去的,届时就看覃三娘有没能耐说服晏郎谅解了。” “这场东道我来请。”芳期连忙说“我没别的才华,就是厨艺还算不错,又担保当日不会做铺张浪费的饮食,其实家常菜也未必不能做得鲜美可口,包管让两位都觉得满意。” 辛远声一听这话,就明白相邸的这位小娘子对他并不是一无所知,因为徐明江也的确谙知他的性情,倒并不介意。 “也罢了,这场东道本来就该我的,让给覃三娘尽尽诚意也不是大事。” 芳期心花怒放“辛郎君真是痛快人,这回我欠郎君的人情,日后只要我做得到的,但凭郎君一句话,必然竭尽全力。” 还是个知恩图报的小娘子,辛远声微微一笑,觉得他的好友晏无端……真不知因为什么大梁子,才和一个怪有趣的闺秀斤斤计较。 厨艺好?辛远声觉得能让自己赞声好厨艺的人,仿佛还没有出现过。    。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50章 二姐别妄想 芳期不知道自己被辛远声给暗暗鄙视了下,她达偿所愿,就没再打扰徐大哥和他的好友了,只跟着岑娘往后走的时候,拐弯抹角地试探“阿嫂可知辛郎君是否婚配?” 岑娘顿住步伐,头还没有完全歪过去…… 芳期就笑出声了“阿嫂别怕,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觉着今日我欠了辛郎君这么大个人情,必须知恩图报啊,但我是闺阁女子,总不便时常和辛郎君接触的,所以就想着,要辛郎君已经有了娘子,我和他家娘子多接近接近,既能早些还了这份人情又不至于坏了辛郎君的名声。 ” 这话倒是把岑娘给说得忍俊不住“你一个闺秀不怕损了声名,替一个郎君操的什么忧心?” “那不一样,我既不是官员,又不是文士,胸无点墨眼光短浅,名声毁了也不过就是落个笑柄,辛郎君却不一样,他是有抱负的人,若因我落下瑕疵受人诟病,让仕途遇挫,真正受损的可是社稷百姓。” 岑娘就更忍俊不住了“真没看出来三妹妹还胸怀天下呢。” “唉,我这无非是往自己脸上贴金罢了,说来博阿嫂一笑,可别当真。我最担心的是我本是一心想要报答辛郎君,要被他家娘子误解了,自是不好找我理论,恐怕就会埋怨辛郎君,那我又怎么过意得去呢?所以我远着辛郎君,只和辛家娘子交近才是正道。” 岑娘认真盯了芳期一阵,心里暗暗叹息一声。 这女子通透,别看跳脱,实则心思比多少所谓的名门嫡女都正,要自己真有这么个妯娌,就如同多了个姐妹,可惜了,二叔是嫡正大宗,宗子的胞弟,身上负担的责任比徐家多数子弟要重,婚姻之事恐怕当真无法求次。 可要是三表妹注定和二叔无缘,或许真能……她家夫君,甚至翁爹,都大是推崇辛家,辛大郎虽说也是嫡正大宗甚至嫡长子,可他命运多舛,日后不能成为宗子,或许真能和三表妹成为有缘人。 岑娘一念及此,就把自己知道的事都告诉了芳期“辛大郎不曾婚配,三表妹倒不用担心太多,说起来辛郎也是可怜,他并非辛家现时这位主母的亲生子,他的母亲是辛公的元配夫人,先帝时,竟然被辽使看中,硬逼着先帝将臣子正妻赐婚予他,当时辛夫人已经身怀六甲,却被逼得和辛公和离,远赴辽国。 辛大郎实则是在辽国出生,六岁时才被赦还大卫,当时官家已经定了临安为行在了,所以辛郎君究竟是否辛公亲生子,其实一直众说纷芸,辛大郎血统存疑,自然难为宗子,辛大郎自己也不争这些,辛家主母对他也是极好的,辛郎考取进士时,本已经定了婚事,谁知那位小娘子……听信闲言碎语,说什么宁死不肯嫁辽人,居然……投缳自尽了。” 芳期“啊?!自尽了?” “是,辛郎怕是对那小娘子一直心怀愧疚,所以这多年来,恳请高堂不再为他议亲。” “官家既授官,不是认可了辛郎君绝非辽人?” “辛郎君的生母,而今是辽国的郡王妃。”岑娘叹道“官家而今是想议和,才授辛郎实职,不过到底还是……辛郎其实也跟没职事官无甚两样,他的身份太敏感,可说来辛郎又有什么错呢?连辛郎的生母,又何错之有?唉,朝堂中事,我们妇人家是不懂,但我们懂得道理,懂得是非。” 芳期现在脑子里只回荡着四个字——幼年坎坷! 合了合了合了,这个也合了,辛远声是否才为她要建交的人? 突听一声——三妹妹! 风从云外来,白衣少年迎着阳光明媚,他的衣袂翩飞,脚步轻快,他的眉眼舒展,笑意更是肆扬,芳期有时候看着徐二哥,她就觉得自己应当珍惜眼下的岁月。 两个人的眼中都有亮光。 岑娘看了,一时为难。 好像她家官人担心的事正在发生,可是她仍然一点也不想阻挠。 同是女子,她明白十五岁及笄的辰光,因那支玉笄插入青丝,带来的期待和怅惘,女子突然就明白了她的生命里,即将会增添那么一个重要的人,这个人才会是自己的一生一世,当十里红妆许嫁,忽而就亲近,忽而从此,荣辱与共携手同行。 幸与不幸,也许就看情与不情。 岑娘的婚姻是美满的,所以她觉得世间所有人的婚姻都应当美满,两个人,一条心,一日不见就牵肠挂肚,再阴暗的天气,眼睛与眼睛接触就灿若满市灯火。 岑娘不想阻止这样的有情人。 她默默转身,想或许世情不会这样的冷硬呢?或许那一双人,还有机缘。 芳期都没察觉岑娘已经走出了老远,她这时站在一株碧荫里,斑驳的阳光落在她的衣肩上,她的面前,是不知为何兴致勃勃的少年,她看着他的笑容自己就想笑了,两个人仿佛相对傻笑了很久,又好像可以一直傻笑下去。 不知哪里传来哭声。 芳期猛地清醒。 不是哪里传来的哭声,是她突然想起了覃芳姿,是覃芳姿的哭声,哭声像一道雷,震在头顶。 芳期看着自己脚底下的,斜斜伸出的一道影。 她笑了一下,笑容一直维持。 “三妹妹,辛大郎可答应了?”徐明溪在问,他也站在了那株树荫下,斑驳的阳光洒在他的衣肩,他看见的是那件茜红衣肩的光斑,一点点活跃,撞击他的眼眸,但他身心畅惬,一点都不觉得炎躁。 “答应了。”芳期说,笑容更明亮“二哥,我可就不说谢你了啊。” “三妹妹心事既了,莫如同我垂钓去。”徐明溪的笑容也更加明亮了。 芳期一直知道徐家也有湖池,但没有澄池辽阔,所以徐家的湖池不泛舟,却养了一池好鱼,垂钓,也许是件极有意趣的事。 但她不能做。 “二哥,清静对我来说,就只有适合睡觉一点好处,真要垂钓,坐不到一刻恐怕连钓竿都得喂鱼了。”芳期笑着,心里却莫名像是被树荫,遮了一大半。 黯影,又似有轻轻的重量,不把人心往狠里砸,就是一点点的,侵深。 “是我糊涂了,要不我和三妹妹对弈……不,咱们还是去击鞠吧。” “这么热的天?”芳期指指天上的日头,但实则指的是一片茂密的枝叶。 徐明溪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懊恼的情绪,染上面貌。 “二哥不用费心怎么让我尽兴,我和二哥常见,却多久没见过阿皎了?我和阿皎早约好了,下昼时就躲她院子里喝着凉水说闲话。” 芳期说完就走。 徐明溪迈出一步,手臂微伸,嘴都半张了……但最终还是,驻足,收手,闭嘴。 就这样看着那窈窕的身影,往前走,待左转时,就只余下白墙月亮门,一枝玉兰花。 芳期和明皎会合,也确实是歪在屋里的榻上说话。 吃的还是芳期送来的葵瓜子,凉水也的确摆在手边,渴了就拿起喝一口。 “阿皎,你打听出来二姐都和你娘说了什么?” “隐约讲的还是被退婚的事,没哭多久,就听我娘的话喝了解酒汤,现在正在我娘的屋子里歇着呢,我确定的是二表姐居然没告你的小状。” 芳期差点吃了瓜子壳丢了瓜子仁,却也到底没和明皎说她心里的担忧了。 徐家不是葛家,徐姨母是王夫人都不敢开罪的人,嫡次儿媳,求的是门第相当的嫡女,覃芳姿就算嫁进了徐家,若胆敢在徐姨母面前使威风,恐怕自家的太婆就第一个不能饶她,葛家娘子担心的事,可以说多半不为徐姨母介意。 至于明皎,就更不可能为覃芳姿压制了。 她要是插手,反而会让事态趋于复杂,那就正中王夫人母女二人的诡计了。 如果把珊瑚事件告诉徐姨母,一来徐姨母未必会信她,再则徐姨母就算信了她,还真未必介意,芳期生在大族权门,她太知道这些门第里的人有如与生俱来的优越心了,徐姨母不会害人,但也未必觉得一个庶民的死,就足够毁了覃芳姿的终生。 大卫禁绝买良为奴,这条禁令,其实让多少权勋豪贵都心存不满,隔上数载,就会有人谏言废除此条禁令,也多得是大卫的官家虽则不是个个英明,总归对百姓还有体恤之情,对于这样的谏议一直没有理会。 徐姨母是贵族阶层,芳期不确定她是否因为在意一个庶民的性命,放弃一桩门当户对的姻联。 再者,王夫人若真有了联姻徐家的心思,这回不会再给她打个措手不及的机会,王夫人一定会将覃芳姿择清。 芳期决定先把这件事告诉祖父。 覃逊抚须,靠着太师椅,待芳期说完后才抬起眼睑盯了她一下。 “我家若能和徐家联姻,倒是一件意外之喜,三娘,我让你搅了二娘与葛家的姻缘,可不是让你毁了二娘终生的意思,这件事你就装作不知道。” “可是翁翁……” “你莫不是对徐二郎有非份之想?” “三娘尚有自知之明。” “你有自知之明就好。”覃逊起身,走过两步,弯着身逼视芳期“记得我说的话,别想着自作主张。” 芳期只好应了声“是”,心里却汩汩地直冒岩浆,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又不是灯影戏里的牵线皮偶,祖父利用自己“空手套白狼”已经够无情了,明明知道她和徐二哥……她把徐二哥视为亲兄长,怎会眼睁睁看着徐二哥娶了覃芳姿这个蛇蝎心肠。 覃芳姿对葛二郎还有几分真情的话,图嫁徐二哥根本就是因为虚荣! 她是不知徐姨母会如何看待草菅人命的的王夫人母女,但她深知徐二哥绝对不会容忍覃芳姿这样的恶行,覃芳姿心性如此,能瞒忍一时还能瞒忍一世?徐二哥若娶覃芳姿,绝对不能美满幸福。 她不会容忍这样的事发生。 芳期只能深深吸一口气,不再提这件事。    。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51章 狸猫诱 芳期不知道自己被辛远声给暗暗鄙视了下,她达偿所愿,就没再打扰徐大哥和他的好友了,只跟着岑娘往后走的时候,拐弯抹角地试探“阿嫂可知辛郎君是否婚配?” 岑娘顿住步伐,头还没有完全歪过去…… 芳期就笑出声了“阿嫂别怕,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觉着今日我欠了辛郎君这么大个人情,必须知恩图报啊,但我是闺阁女子,总不便时常和辛郎君接触的,所以就想着,要辛郎君已经有了娘子,我和他家娘子多接近接近,既能早些还了这份人情又不至于坏了辛郎君的名声。 ” 这话倒是把岑娘给说得忍俊不住“你一个闺秀不怕损了声名,替一个郎君操的什么忧心?” “那不一样,我既不是官员,又不是文士,胸无点墨眼光短浅,名声毁了也不过就是落个笑柄,辛郎君却不一样,他是有抱负的人,若因我落下瑕疵受人诟病,让仕途遇挫,真正受损的可是社稷百姓。” 岑娘就更忍俊不住了“真没看出来三妹妹还胸怀天下呢。” “唉,我这无非是往自己脸上贴金罢了,说来博阿嫂一笑,可别当真。我最担心的是我本是一心想要报答辛郎君,要被他家娘子误解了,自是不好找我理论,恐怕就会埋怨辛郎君,那我又怎么过意得去呢?所以我远着辛郎君,只和辛家娘子交近才是正道。” 岑娘认真盯了芳期一阵,心里暗暗叹息一声。 这女子通透,别看跳脱,实则心思比多少所谓的名门嫡女都正,要自己真有这么个妯娌,就如同多了个姐妹,可惜了,二叔是嫡正大宗,宗子的胞弟,身上负担的责任比徐家多数子弟要重,婚姻之事恐怕当真无法求次。 可要是三表妹注定和二叔无缘,或许真能……她家夫君,甚至翁爹,都大是推崇辛家,辛大郎虽说也是嫡正大宗甚至嫡长子,可他命运多舛,日后不能成为宗子,或许真能和三表妹成为有缘人。 岑娘一念及此,就把自己知道的事都告诉了芳期“辛大郎不曾婚配,三表妹倒不用担心太多,说起来辛郎也是可怜,他并非辛家现时这位主母的亲生子,他的母亲是辛公的元配夫人,先帝时,竟然被辽使看中,硬逼着先帝将臣子正妻赐婚予他,当时辛夫人已经身怀六甲,却被逼得和辛公和离,远赴辽国。 辛大郎实则是在辽国出生,六岁时才被赦还大卫,当时官家已经定了临安为行在了,所以辛郎君究竟是否辛公亲生子,其实一直众说纷芸,辛大郎血统存疑,自然难为宗子,辛大郎自己也不争这些,辛家主母对他也是极好的,辛郎考取进士时,本已经定了婚事,谁知那位小娘子……听信闲言碎语,说什么宁死不肯嫁辽人,居然……投缳自尽了。” 芳期“啊?!自尽了?” “是,辛郎怕是对那小娘子一直心怀愧疚,所以这多年来,恳请高堂不再为他议亲。” “官家既授官,不是认可了辛郎君绝非辽人?” “辛郎君的生母,而今是辽国的郡王妃。”岑娘叹道“官家而今是想议和,才授辛郎实职,不过到底还是……辛郎其实也跟没职事官无甚两样,他的身份太敏感,可说来辛郎又有什么错呢?连辛郎的生母,又何错之有?唉,朝堂中事,我们妇人家是不懂,但我们懂得道理,懂得是非。” 芳期现在脑子里只回荡着四个字——幼年坎坷! 合了合了合了,这个也合了,辛远声是否才为她要建交的人? 突听一声——三妹妹! 风从云外来,白衣少年迎着阳光明媚,他的衣袂翩飞,脚步轻快,他的眉眼舒展,笑意更是肆扬,芳期有时候看着徐二哥,她就觉得自己应当珍惜眼下的岁月。 两个人的眼中都有亮光。 岑娘看了,一时为难。 好像她家官人担心的事正在发生,可是她仍然一点也不想阻挠。 同是女子,她明白十五岁及笄的辰光,因那支玉笄插入青丝,带来的期待和怅惘,女子突然就明白了她的生命里,即将会增添那么一个重要的人,这个人才会是自己的一生一世,当十里红妆许嫁,忽而就亲近,忽而从此,荣辱与共携手同行。 幸与不幸,也许就看情与不情。 岑娘的婚姻是美满的,所以她觉得世间所有人的婚姻都应当美满,两个人,一条心,一日不见就牵肠挂肚,再阴暗的天气,眼睛与眼睛接触就灿若满市灯火。 岑娘不想阻止这样的有情人。 她默默转身,想或许世情不会这样的冷硬呢?或许那一双人,还有机缘。 芳期都没察觉岑娘已经走出了老远,她这时站在一株碧荫里,斑驳的阳光落在她的衣肩上,她的面前,是不知为何兴致勃勃的少年,她看着他的笑容自己就想笑了,两个人仿佛相对傻笑了很久,又好像可以一直傻笑下去。 不知哪里传来哭声。 芳期猛地清醒。 不是哪里传来的哭声,是她突然想起了覃芳姿,是覃芳姿的哭声,哭声像一道雷,震在头顶。 芳期看着自己脚底下的,斜斜伸出的一道影。 她笑了一下,笑容一直维持。 “三妹妹,辛大郎可答应了?”徐明溪在问,他也站在了那株树荫下,斑驳的阳光洒在他的衣肩,他看见的是那件茜红衣肩的光斑,一点点活跃,撞击他的眼眸,但他身心畅惬,一点都不觉得炎躁。 “答应了。”芳期说,笑容更明亮“二哥,我可就不说谢你了啊。” “三妹妹心事既了,莫如同我垂钓去。”徐明溪的笑容也更加明亮了。 芳期一直知道徐家也有湖池,但没有澄池辽阔,所以徐家的湖池不泛舟,却养了一池好鱼,垂钓,也许是件极有意趣的事。 但她不能做。 “二哥,清静对我来说,就只有适合睡觉一点好处,真要垂钓,坐不到一刻恐怕连钓竿都得喂鱼了。”芳期笑着,心里却莫名像是被树荫,遮了一大半。 黯影,又似有轻轻的重量,不把人心往狠里砸,就是一点点的,侵深。 “是我糊涂了,要不我和三妹妹对弈……不,咱们还是去击鞠吧。” “这么热的天?”芳期指指天上的日头,但实则指的是一片茂密的枝叶。 徐明溪觉得自己真是蠢透了,懊恼的情绪,染上面貌。 “二哥不用费心怎么让我尽兴,我和二哥常见,却多久没见过阿皎了?我和阿皎早约好了,下昼时就躲她院子里喝着凉水说闲话。” 芳期说完就走。 徐明溪迈出一步,手臂微伸,嘴都半张了……但最终还是,驻足,收手,闭嘴。 就这样看着那窈窕的身影,往前走,待左转时,就只余下白墙月亮门,一枝玉兰花。 芳期和明皎会合,也确实是歪在屋里的榻上说话。 吃的还是芳期送来的葵瓜子,凉水也的确摆在手边,渴了就拿起喝一口。 “阿皎,你打听出来二姐都和你娘说了什么?” “隐约讲的还是被退婚的事,没哭多久,就听我娘的话喝了解酒汤,现在正在我娘的屋子里歇着呢,我确定的是二表姐居然没告你的小状。” 芳期差点吃了瓜子壳丢了瓜子仁,却也到底没和明皎说她心里的担忧了。 徐家不是葛家,徐姨母是王夫人都不敢开罪的人,嫡次儿媳,求的是门第相当的嫡女,覃芳姿就算嫁进了徐家,若胆敢在徐姨母面前使威风,恐怕自家的太婆就第一个不能饶她,葛家娘子担心的事,可以说多半不为徐姨母介意。 至于明皎,就更不可能为覃芳姿压制了。 她要是插手,反而会让事态趋于复杂,那就正中王夫人母女二人的诡计了。 如果把珊瑚事件告诉徐姨母,一来徐姨母未必会信她,再则徐姨母就算信了她,还真未必介意,芳期生在大族权门,她太知道这些门第里的人有如与生俱来的优越心了,徐姨母不会害人,但也未必觉得一个庶民的死,就足够毁了覃芳姿的终生。 大卫禁绝买良为奴,这条禁令,其实让多少权勋豪贵都心存不满,隔上数载,就会有人谏言废除此条禁令,也多得是大卫的官家虽则不是个个英明,总归对百姓还有体恤之情,对于这样的谏议一直没有理会。 徐姨母是贵族阶层,芳期不确定她是否因为在意一个庶民的性命,放弃一桩门当户对的姻联。 再者,王夫人若真有了联姻徐家的心思,这回不会再给她打个措手不及的机会,王夫人一定会将覃芳姿择清。 芳期决定先把这件事告诉祖父。 覃逊抚须,靠着太师椅,待芳期说完后才抬起眼睑盯了她一下。 “我家若能和徐家联姻,倒是一件意外之喜,三娘,我让你搅了二娘与葛家的姻缘,可不是让你毁了二娘终生的意思,这件事你就装作不知道。” “可是翁翁……” “你莫不是对徐二郎有非份之想?” “三娘尚有自知之明。” “你有自知之明就好。”覃逊起身,走过两步,弯着身逼视芳期“记得我说的话,别想着自作主张。” 芳期只好应了声“是”,心里却汩汩地直冒岩浆,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又不是灯影戏里的牵线皮偶,祖父利用自己“空手套白狼”已经够无情了,明明知道她和徐二哥……她把徐二哥视为亲兄长,怎会眼睁睁看着徐二哥娶了覃芳姿这个蛇蝎心肠。 覃芳姿对葛二郎还有几分真情的话,图嫁徐二哥根本就是因为虚荣! 她是不知徐姨母会如何看待草菅人命的的王夫人母女,但她深知徐二哥绝对不会容忍覃芳姿这样的恶行,覃芳姿心性如此,能瞒忍一时还能瞒忍一世?徐二哥若娶覃芳姿,绝对不能美满幸福。 她不会容忍这样的事发生。 芳期只能深深吸一口气,不再提这件事。    。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52章 把徐二哥也拖下水了 三日转眼即过。 芳期大早上就先到了江月苑,这是位于宝佑桥左近的一处游苑,苑里建有高楼,既能赏大片的湖光泛澜,又能赏宝佑桥的全貌。所以这处游苑自来便是富贵人家在外聚会的首选,因为格外抢手,所以赁金不菲,但芳期毫不奇怪晏迟有把江月苑包赁下来的能耐。 她今天带的几个帮厨,并不是相邸仆妇,还是找温大娘借的人手。 堂堂相邸千金,竟为外男下厨,传出去绝非光彩事,比起自家仆妇,芳期更加信任温大娘的家人能替她守口如瓶。 且这些人,也不会有兴趣探问芳期今日来江月苑见谁。 因着辛远声厌恨奢侈,芳期今日完全没有打算做鹌子水晶脍、洗手蟹一类的大菜,她准备的主菜是辛远声据说十分爱吃的鸡。 一整只鸡。 将劏好的鸡洗净,将鸡肠鸡肝等等内脏取出,交仆妇清洗,那是芳期准备另做的一道菜。 整鸡带骨切丁,加盐、料酒腌制片刻,入油锅把鸡肉炸得酥黄。 锅置火上,下油烧至七成热,下鸡肉炒熟。 而后再将干辣椒,用少许热油炒至棕红色,下川椒炒香,加姜、蒜,又加入豆瓣酱,把鸡肉下锅,烹入料酒,加盐、砂糖、胡椒、醋、烹入少许高汤,使鸡肉稍许回软,再加入葱段,出锅告成。 这道菜,芳期只是在脑中见过图像,是一大盆辣椒几乎把鸡丁掩埋,但芳期今日没有加这么多干辣椒,现而今还不到时令栽植第二批辣椒,她有点舍不得。 而后再杂,芳期打算自创一道凉粉拌鸡杂。 凉粉主材用的是豌豆,已经现成做好的,把晶莹剔透口感鲜嫩的豌豆水晶粉切丁,入黑瓷碗,又再将洗净的内脏如鸡胗、鸡肝等均切薄片,鸡肠切成段,加胡椒,盐,少许料酒腌制。姜葱切粒,加水煮一阵,使姜葱味渗入水中,把姜葱粒滤出,将鸡杂放姜葱水里煮熟,盛出放凉。 再将煮熟又放凉的鸡杂铺在水晶粉上,加辣椒油等等调料拌好,再洒上葱花就好了。 汤准备的就是鲜鱼汤。 又做一道火腿烩豆腐,藕丁莲子,干炸响铃,芳期就准备好了今日中午的所有菜肴。 样样都是家常菜,百姓餐桌上也是常见的……除了辣椒。 她这回可连鸡内脏都没有浪费,总不至于犯辛大郎的忌讳了吧。 可对于晏迟而言,辣椒炒鸡他是没有吃过的,应当也不会嫌弃太普通。 菜肴一样样地端上去,辛远声一见辣椒,心里当然会觉得诧异,晏迟一见辣椒,也是把眉头挑了又挑。他已经猜到今日的江月苑里,恐怕会有一位不速之客了。 “覃三娘说自己厨艺出众时,我还以为她在说大话,看见这一桌子菜才知道是我犯了成见啊。” “远声何时结识了相邸的小娘子?” “我上哪结识去?都是托了无端,才有今日口福。”辛远声看着晏迟:“覃三娘说她开罪了你,我着实想不出她一个闺阁女子,做了多大件事才值得你针对她斤斤计较,我不强求无端你退让,但人家一个小娘子,辛辛苦苦操持了这么桌子菜,我瞅着,用的食材虽是普通,但看上去竟比多少大宴名菜还要不一般,你们的恩怨饭后你们两个谈,但总归得先邀今日的功臣和我们一同享用美食吧。” 晏迟放下眉头:“远声今日是东道主,你既然开了口,我这客人总没有反对的道理。” 辛远声一听,不得了,这怨仇貌似结得有点死啊。 芳期被请到了饭桌边,但看见的仍是晏迟冷冰冰的一张脸,好在是辛大郎的脸很有温度,她也就不至于如坐针毡了。她详细的解释了辣椒的来历,但当然还是巴林冯番僧那套说辞,没有被辛远声质疑,但芳期总觉得晏迟已经看穿了她的谎话。 “辣椒能让普通的食材具有非同一般的风味,而且乃土中所长,可以栽培,不同于那等生命之物,取之则少,且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采办输送……我寄望于三娘日后栽培出来,能够造福更多百姓。”辛远声说到这里,又冲晏迟一笑:“晏无端,你那旧疾,得多靠辛辣之物,常食辣椒,对你的身体大有益处,我觉着你更该感激覃小娘子才是。” 什么旧疾?芳期惊异的看了一眼晏迟,这人真有旧疾么? “我的旧疾只需要常食川椒、姜芥足矣,犯不着再多此一种。 ”晏迟冷冷扫了芳期一眼,先掷杯:“远场 ,我看覃三娘已经酒足饭饱了,我今日看你情面,就和她再论一回是非,你先走开逛逛吧,一盏茶时间足够了。” 这梁子看来是真结得非常人能解啊。 辛远声再把两人分别看了几眼,摇了摇头,踱下此座高楼。 芳期并不觉得自己酒足饭饱了,她连鲜鱼汤都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 但一顿的酒足饭饱,当然没有一生的酒足饭饱重要。 芳期见晏迟已经走到了窗边,顿时也不再留念一桌子美味佳肴了。 她也缓缓到了窗边,猝不及防地,一大片带着宝祐桥的西湖美景就迎面扑来。 芳期从前还没有来过江月苑,而如今登临江月楼,她才真切意识到江月苑为何“炙手可热”,随口就道:“今日是托了晏三郎的福,又才能见此大好风景,所以……”所以如果晏郎日后要辣椒,保证分文不取按量奉上。 但所以之后的话芳期没来得及说出口。 “你不是托我的福,今天是辛远声作东,要换我作东,你今天进不了江月苑的大门。” “辛大郎忌铺张,便是今日东道主,应当也只限肴馔,今日聚会定在江月苑,应当不是辛大郎的决定,所以我能再和晏三郎见面,是托辛大郎的福,但能看这窗外的一片美景,的确是托晏三郎的福。”芳期把话说完后,才翻然悔悟自己这番话与其说是恭维,还不如说是和晏三郎抬杠。 她真是忍不住的就想抬杠要怎么办? 果然就听晏迟一声冷笑:“所以说你自以为是,江月苑一定要重金才能租赁么?你连江月苑主是何身份都没闹清,就敢说这么荒唐可笑的论断。覃芳期,我就直接喊你姓名了。” 芳期:…… 你给我反对的机会没? “你数番示好,无非是还想利用我,你想让我替你做什么呢?对付辜负你生母,从来不把你放在眼里的生父?你想借我之手,打击你的生父嫡母?你真是太猖狂了,以为仗着点小聪明就能操纵旁人做你的傀儡?谁给你这样的自信,徐明溪么?我敢说,无论是你还是徐明溪,都不知道莫须有是什么事件!你是女子,我不和你计较,但我不会放过徐明溪!” 芳期有若五雷轰顶。 “晏三郎,这事和徐二郎根本无关……” “那和谁有关?” 芳期差点就把自家祖父给卖了。 但不能卖自家祖父,还必须解释清楚这许多误会。 “徐明溪大抵也只是听过莫须有这三字,但完全不明就里,所以答应许我的无非一张名单而已,他却连编都编不出来,你要坚持说这事和徐明溪无关,好啊,除非你同我解释清楚莫须有究竟是什么。” “我的确不知莫须有是何意思,但晏三郎,我不是受徐二哥所托,我请你再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弄清楚莫须有是何意!我甚至会拜托徐二哥去打听,如果徐二哥能够打听清楚,晏三郎是否就能相信一切和徐二哥无关?”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晏迟垂着眼睑,像漫不经心的垂视着心慌意乱的某个小女子:“覃芳期,你如果不能给我让我满意的答复,这笔账我就会记在徐明溪的头上,还有,下回你不用再纠缠辛远声,你要见我,就到我别苑去吧,相信你不至于打听不出来我的别苑在哪里。” 晏迟说完,又再去看那片烟波浩淼的西湖:“还不快走,你莫不是还等着我送你出去?” 芳期暗暗翻了个白眼,她觉得自己已经开始厌恨晏冰刀了,这真是……见一次面翻一次脸,这个要真是目标人物……系统小壹你先瞑目吧。 至于是不是真的要烦动徐二哥,芳期觉得自己还是需要慎重考虑下,事实上这天她也并没有空闲把这件事深思熟虑,因为一回到相邸,就听说了一件惊人的事。 今日芳期出行,丫鬟就只带了三月、八月,留腊月在家里也是为了被芳期自己命名为狸奴诱的计划,又果然是腊月及时通报了消息。 “二娘今日想知道三娘去了何处,特意召奴婢去询问,奴婢称不知三娘去了哪里,但辗转打听出徐二郎今日并未告假,且一早就约好了下昼时同李大郎几位同窗辩解文理,不会离开愈恭堂。二娘就不再关心三娘去何处了。” 芳期心中一沉,这说明覃芳姿果然打算着要嫁徐二哥了,否则为何如此在意她是否与徐二哥私下相见? “而后奴婢就听说,今日内库局竟然闹出一件大事,二娘养的那只金簪插银瓶,居然死在了内库局,且更让人惊惶的是,那狸猫的头颅竟然……像是被什么人判处了斩刑,头颅不知所踪!” 芳期差点被凉水给呛了一口,稳了稳神才对腊月道:“这里没外人,不用装得这样震惊。” 腊月抿了抿嘴唇,笑道:“是,奴婢太过草木皆兵了,回到秋凉馆还时时不忘提防隔墙有耳。发现那只狸奴尸身的人,是今早当卯值的仆妇,她刚开了内库的门,就瞅见了狸猫的尸身,吓得她立时就回禀了大夫人。” 猫的读音同耄,有长寿的寓意,这也是卫人多喜养猫的其中一个原因,既然养猫图的是长寿吉祥,那么猫若暴死,当然就是凶兆,更别说死状可怖,发觉猫尸的仆妇惊得魂飞魄散也就可想而知了——那只猫,内库局并不陌生,可是二娘养的狮猫呢,相邸就找不出另一只金簪插玉瓶来。 说这种猫,其实就是除猫尾外,猫身雪白,唯有猫尾是黄毛,才有金簪插玉瓶的说法。 还是算特异的,故而猫头虽然不见踪影,光凭猫身猫尾,亦能认出就是二娘养的那只。 二娘养了不少名种猫,内库局的人也不是都认得,但这只金簪插玉瓶,是险些惹出一场大祸的猫。 去年老夫人的寿日,相邸大宴亲朋,各房各局难免忙乱,谁都没注意金簪插玉瓶是怎么混进了内库,把周圣人有回赐予老夫人的一套碧碗,撞了一只坠地摔得粉碎,正好被两个进来取用器具的仆婢瞧见了,但这事最终却被大夫人断为内库局的错责,说是两个婢女失手砸了中宫赏赐,要把两个婢女送官法办,连管事徐妪,都差点因此被辞退。 还是苗娘子说服了老夫人,把这事的实情禀知中宫自请罪责,周皇后怎会因为赏赐的碧碗被砸追究宰执家眷?倒是好言安慰了一番,所以整个内库局,都把二娘这只金簪插玉瓶视同“祸星”,谁还能不认得它?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53章 晨省时过招 金簪插玉瓶是覃芳姿养的猫,惨死在内库局,覃芳姿倒不觉得多么悲痛,王夫人却是怒火中烧,更不说还有段氏在旁火上浇油:“去年老夫人寿日徐氏就险些因为碧碗被砸一事丢了差使,虽说老夫人宽仁,没有追究内库局众人的错失,但徐氏定是怀恨在心,奴婢已经问过了养猫的丫鬟,她是抱着那只狮猫去后头的惜春院里放风,刚放下狮猫,狮猫也不知闻到了哪里传来的腥味,突就跑得不见踪影。 奴婢又让抱来另一只狮猫,用绳索系着,放金簪猫跑失的地方,这猫儿也只往假山后头扑,奴婢牵着它,跟它走,瞧见假山后头挨墙角的花丛里,还遗有好些鱼干,奴婢另用了普通的花狸试了试,那花狸吃了鱼干竟然就睡倒了! 这分明是有人故意在那处放了鱼干,迷倒金簪猫,再拿去内库局把金簪猫虐杀!且这人必然就是徐氏,她恨毒了这只金簪猫,才虐杀了解气,她敢这样做分明是认为老夫人宽仁,不会因为一只狸奴的死处治她。” 王夫人险些把手里的一只钧红白莲瓷碗给直接扔地上,她倒是已经扔出去了,多得手滑了一下,没砸地上,跌在铺于脚踏子下的软毯上,才没碎成八瓣。 “她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虐杀二娘养的狮猫?!这件事绝对不能轻饶!狮猫乃玩宠,玩宠亦为我家财物,徐氏为雇佣的仆婢,恶意损坏主家财物,该送官衙判罚,你这就去办,将她送官,叫来如意行的牙人,说徐氏这恶行必须追究,徐家理当赔偿相邸损失。” 段氏一听这话,心里乐开了花,赶紧就去依令而行了。 但自然受到了苗娘子的阻挠。 徐氏其实不是苗娘子的心腹,她是覃逊这家主的心腹,苗娘子必须保住她。 不过这理由当然摆不上明面来,苗娘子只能和王夫人就事论事,王夫人知道苗娘子竟答应了芳期的请求,教她管家理事,笃定苗娘子是看着芳期最近颇受家主看重,又和二房日渐亲密,非吴下阿蒙了,所以才生趋从的念头,这是安的什么心? 王夫人根本不和苗娘子讲理,只拿言语警告:“五弟妇这些年来助着我管家理事,我心里记着五弟妇的好,这种开罪人,也许还会引起诽议的事,我要是推在五弟妇身上担当了,那就真不像话了。我知道五弟妇是为我好,只我想着,总不能因为也许妨害名声,就一再纵容刁奴恶行,故而这件事,我是必要追究到底了。否则相邸这么多仆婢下人,个个都学徐氏行事,个个都因主家宽仁不受惩责,我们家又何必再设个规察房?” 一口一声“五弟妇”,实则把苗娘子根本不当一家人看,才特意点明是“助着管家理事”,后头的一歇话,那就更是质疑苗娘子失职了。 “妾身执掌规察房,是老夫人的信任,妾身认为大夫人如此处理这回事件有失公允且大不妥当,大夫人若然执意惩治徐妪,那么明日晨省时,妾身只能和大夫人在老夫人跟前一辩了。” 苗娘子因着忠于覃逊,实则对王夫人根本就不存敬服,往常礼敬着,那是因为没有争执的必要,可徐妪的去留不能听凭王夫人主张,苗娘子也知道族伯势必不会赞成——很显然的事,要是族伯不能保全心腹,那么心腹就不会对族伯言听计从,这个家,族伯是绝对不会交给王夫人全权掌控的,结论就是族伯必须保住徐妪。 都不用禀报族伯决断了。 当然,覃逊不会直接收买心腹暗中牵制大儿媳,这些人手都是由覃攽夫妇恩络管控,不过这并不会影响结果,因为覃攽夫妇是唯覃逊之令是从,苗娘子失了人心,就等同于覃逊失了人心。 而关于这些,都在周小娘和芳期的算计中。 十多年来,芳期还从没如此期盼过哪回晨省,而这天清早,她竟然没让三月唤醒就自己醒了,在王夫人院子里罚站时都显得格外的精神抖擞,不知就里的四娘一眼眼看她,莫名也把自己的胸膛挺了一挺。 虽说两人现在的关系有了缓和,可四娘爱与芳期争锋的习惯一时还没改彻底。 老夫人的习惯,天大的事都不能妨碍一日三餐,所以不管是争论也好,计议也罢,那都得等早饭后才可以进行,而今日当老夫人一停箸,苗娘子便进来了,老夫人自然就明白了家里有事需要她处决,却仍不慌不忙的,先漱了口,嚼一枚丁沉香圆,这种香药可以噙化,既能使口气清新又能养身美颜,是贵妇贵女常备。 待把香药噙化,还得缓缓喝一盏茶,老夫人这才慢条斯理询问苗娘子“何事”。 并没让孙子孙女们回避。 老夫人素知苗娘子只有当遇事不能决断时才会禀她处决,让后辈了解几分家里的事务自然大有必要,且要真是不适宜小郎君小娘子听闻的事,老夫人也相信苗娘子不会选在晨省的时候禀问。 所以芳期他们都顺理成章的听说了发生在内库局,这一件也算悚人听闻的事件了。 谁用如此残忍的手段虐杀一只可意的狮猫?连四娘都觉得她家二姐虽然蛮横,但养的那只金簪插玉瓶却并不可恨,淘气归淘气,从没对人张牙舞爪,趴人膝头上半睁着翠绿眼珠时格外地可意,但这只狮猫,头被斩掉了? 覃芳姿听苗娘子说到和母亲的争执,两截眉头间才真正浮现出几分怒意,可又想到母亲日日都不忘的叮嘱,让她就算是在自家,这段时日也要表现得温文尔雅,不可再像过去一样怎么想的怎么说,怎么说的怎么做,她才狠狠地忍了几忍胸口的烫气,抽噎两声:“太婆,孙女昨日听说那狸奴死得这样惨,晚上就做了噩梦,狸奴在梦里竟然也是有些魂的,它说它死前又怕又疼,还说那些人恨毒了它,原是因它乃孙女所养,是孙女这养猫的人没有看好它,它摔了碧碗,害仆妇们担惊受怕,仆妇就杀了它泄愤,太婆,孙女一想到家里竟有仆妇这样恨孙女,更是害怕了。” 害怕?害怕今天早饭时有你爱吃的鲍汁浸脆肚,你还吃得眉开眼笑的?芳期在心里暗暗怼了一句。 但她今天是来看戏的,可不是来唱戏的,自是紧闭着嘴巴保持缄默。 老夫人便冲苗娘子道:“我听大妇的处治办法也并没有什么不妥,怎么侄妇你竟执意反对呢?” “回老夫人,妾身认为徐妪并非虐杀狮猫的人,不能因她是内库局的管事,就责罚她。” 王夫人冷笑道:“关于这事,我都懒得和弟妇争执了,弟妇下头察纠此事的管事段氏已经候在了院里,请阿家也听听段氏的说法。” 老夫人颔首。 段氏这才被唤进来厅堂,先是行礼,才低着头回禀了她所谓的察证。 芳期默默打量段氏,看上去倒是个利落的妇人,说话也极有条理,难怪能选为规察房的小管事,屡屡想要报复她家太翁的心腹仆媪,结果硬是没被五婶抓住大把柄发落了。 只听段氏说完怎么发现那些掺了迷药的鱼干,紧跟着又说怎么审问的昨日下昼,清察完内库下锁关库的仆婢:“内库局一个值至少是五人,奴婢以为行为这等毒恶事,应当不会当着众人面前做,这五人都说昨晚下钥时明明没见那只狮猫,奴婢认为她们没有说谎。可这几个奴婢下钥离库后,钥匙必须上交规察房,直至今早内库局当值的人点了卯,才能再领内库钥匙开库。 卯值也是五人,一开门,就见猫尸,这足证昨日内库下钥后,必是有人再开了内库门,将猫尸放进内库,而昨日闭库后,就只有内库局的管事徐氏还有一把备用钥匙了,也唯有她才能做成这事。” 苗娘子道:“钥匙有两把,一把固然是徐妪保管,另一把则是规察房保管。” 段氏道:“可内库上交的钥匙自来是由苗娘子亲自保管,这……奴婢不敢质疑苗娘子……” “侄妇当然不会行为这样的事体。”老夫人蹙着眉头。 “老夫人,内库等夜间需要下钥的房局,钥匙上交后虽是妾身保管,但并非只有妾身一个经手的人,所以不能排除规察房经手收送钥匙的人完全没有嫌疑,且如果这事真是徐妪犯下,她为何要将狮猫虐杀后丢进内库,让自己担上嫌疑?”苗娘子道:“所以妾身认为,仅凭这些推断就将徐妪送官,太过草率了,而今官家在皇城外置登闻鼓,民众但有冤情且临安府衙未能审明,皆可击鼓鸣冤,所以官衙审判刑案极其谨慎,而这起事件,若仁和县衙断了个罪证不凿,相邸便可能会被质疑冤枉良民,关系到相公的官声,相邸的名誉,即便大夫人主张彻察严惩,也应当更加谨慎。” 五婶不愧是五婶啊,说得话有理有据,而且十分机智地把相邸里一件其实芝麻绿豆般的家务事,直接上升到宰执官声和满门名誉的高度,大约也是想到这件事情王夫人绝对不会息事宁人,彻察是必需的了。 芳期坐在角落里低着头,却悄悄观察老夫人的神情,很惊喜地发觉老夫人脸上那一层薄愠。 这不会是针对五婶的。 因为如果是针对五婶,老夫人脸上就不仅只一层薄愠而已了。 “事涉规察房、内库局两大房局,这件事大妇务必彻察清楚,侄妇也得协助大妇把这事件察个水落石出,我们相邸,虽不会冤枉下人,但也不会纵容刁仆,虐杀主家的狮猫,犯下这样的罪行,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胆大妄为!”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54章 暗助苗娘子 谁这么胆大妄为,芳期心知肚明,但她当然不能跳出来说“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她的难点是要不露痕迹地给苗娘子提供帮助,而且要想让苗娘子领情,那就必须有个苗娘子需要她提供帮助的先决条件。 不可能让苗娘子主动寻求帮助。 芳期再次派遣腊月出马,她觉得覃芳姿的婢女琥珀的脑子认真不怎么好使,腊月的脑子可以完胜琥珀。 也就知道了晨省理辩后的一日,王夫人与苗娘子间又有了一次短兵相接。 王夫人发现的“罪状”是,徐妪在“案发当日”,狮猫失踪的时间段她没在内库局,而是在自己的屋子休息——徐妪和段氏的情况略有不同,徐妪是寡妇,只唯有一独女,嫁去了扬州且夫家日子也不富裕,徐妪无法跟女婿女儿一同过活,只好住在主家,她自来就有午睡的习惯,且因着她是管事,独占了一间屋子,所以那段时间并没有人能证实她究竟是在午睡呢,还是去了其他地方干坏事。 至于苗娘子这边发现的线索,其实也和王夫人类似,她发现了段氏在“案发当晚”其实是留在了相邸,这就很奇怪了,一个寻常不在相邸过夜的人,偏偏在那天没有出邸返家。 但因为王夫人毕竟是相邸的主母,苗娘子认真说身份多少有些尴尬,她只要没有证据证死段氏才是虐杀狮猫的人,这一事件仍然不会有最终结论。 这次交锋,平局。 苗娘子觉得自己像是进入了死胡同,当这天芳期再次向她请求管家理事的技巧时,明显发觉了苗娘子的心不在焉,芳期就很贴心地问道:“五婶还在为狮猫事件烦恼吗?” “三娘这样问,难道是有什么想法?”苗娘子十分地敏感。 芳期颔首:“我跟苗娘子想法一样,虐杀狮猫的人绝对不是徐媪。” “三娘有何和我不一样的理由?” “段娘子和徐媪一直就有芥蒂,这是我这两日打听出来的事。”芳期很有自信。 狮猫事件遍传相邸,引起了主仆上下的热烈关注,段氏和徐妪之间的几回冲突难免被翻出来津津乐道,所有人似乎都认定,两人之中是一黑一白,犯事者必为二人之一。 “她们二人之间的确有矛盾,但未必段娘子就是犯事人,她也可能是因为成见针对徐妪。”这其实不是苗娘子的真实想法,但她着实拿不住段氏的罪证。 段氏对于自己当晚留宿相邸的原因,也给出了近乎无懈可击的解释,早在半月之前,规察房的另一个专管夜间巡察的仆妇童氏就拜托了段氏,因为案发日是她的生辰,那天她要回位于城郊的本家和家人团聚,事实上她连告三日假,所以段氏需要一连替她顶三夜值守。 “五婶应该也想到了,如果段娘子处心积虑要陷害徐媪,那就会选择当她有理由留宿相邸的日子,所以不管段娘子在那天留在相邸的原因有多么合情合理,事实上都不能证明她真正无辜。另外还有几个条件也是确定的,如二姐的婢女抱狮猫闲逛的时间地点,如金簪猫曾经险些害内库局的几个仆婢被辞,如内库局的钥匙其中一枚会上交规察房。” 苗娘子微笑道:“可是我找不到证凿,段娘子和徐妪都有嫌疑,这样下去事情只能陷入胶着。” “追察虐杀狮猫的人是谁,五婶很难找到证据,但我在想,段娘子意图陷害徐媪的话,为何一定要将狮猫断头,只留猫身在内库局?” 这是苗娘子完全没有注意的角度。 但的确如此。 苗娘子确定犯事者不是徐妪,那么就只能是规察房的人,而且这个人还必须能够接触内库局钥匙的小管事之一,可问题是,规察房的人不可能痛恨二娘养的一只狮猫,如果说犯事人仅只是想陷害故徐妪,把狮猫杀掉也就足够了,没有恨极的心态,为何选择断头这种极端方式虐杀? “三娘认为是……犯事者其实是别有目的?” “二姐养的金簪猫,有三奇,首奇是除猫尾外,猫身无一根杂毛;第二奇,奇的是猫尾纯黄且毛色均匀,没有形成任何圆环。 但这前两条,如果只是要瞒骗一时,不是不能做到。” 芳期这样一说,苗娘子立即就明白了。 “狸奴死,大不祥,更何况死状如此可怖,且毕竟只是一只玩宠,谁也不会想到去验猫尸,找一只普通的白狮猫,将猫尾染成黄色,即便猫身有杂色,但虐杀后血染白毛,不会有人去将猫尸清洗,细察是否有杂毛。” “二姐的金簪猫还有一奇,就是碧翠眼珠,这点极其罕见且无法造假,犯事者肯定是担心事有万一,她是做贼心虚,才会将狮猫干脆断头,让人仅凭猫身、猫尾就断定是二姐的金簪猫,无从看猫眼分别。” “三娘的意思是,二娘的金簪猫并没有被虐杀?” “我并不能确定,但五婶可以根据这个方向去察,只要察实其中一个证据,至少就能让无辜者免于陷害了。”芳期意有所指。 苗娘子看了她一眼,不由又想到了其实已经相隔许久的岁月,在上京,那时他们的生活才是如履薄冰提心吊胆,但族伯竟然说即便在上京也要争取荣华富贵,而后通过荣华富贵再谋取回到大卫的机遇,那时候,连她,都认为族伯是在异想天开。 族伯选择的第一个同盟,就是面前这个少女的生母。 而后来,所有在他们看来不可思议的事竟然都达成了,苗娘子除了佩服族伯之外,最佩服的人其实就是当时的妙音仙,后来的苏小娘。她从来都不觉得靠着祖荫自恃高贵的老夫人姑姪有多么了不起,王家在当时的上京可再没有名门望族的荣光,老夫人的幸运,是确然有族伯的真情相待,可王夫人…… 她就只有老夫人了。 其实苗娘子一直为苏小娘遗憾,但苏小娘的女儿看来是真会出头了。 这位一直是个聪明的女孩,但从前选择的是条中规中矩的道路,直到最近,她才真正焕发了光芒。 苗娘子觉得自己竟然也是开心的,她其实不愿苏小娘的女儿,泯然于众。 那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啊,在那般艰险和耻辱的年月,她一人,可比千军万马,连辽帝都对她大是赞誉,直言卫国的士人若有八成如妙音仙的智计和气骨,开封不会陷落,苗娘子觉得妙音仙应该留在辽国,而不是回到大卫成为相邸一个默默无闻的姬妾。 三娘,转眼都已经十五岁了。 苗娘子忽然期待她的人生里,会再目睹另一个,光芒万丈的女子。 “多谢三娘的提醒。”苗娘子却并没有更多的话。 不过苗娘子选择在了另一个晨省的时间,芳期在场的时候,发动了她的第二回攻击。 这回,是她直接要求“提审”段氏,而今天即便是当老夫人面前,“观战”的小辈们也忍不住窃窃私语交换看法了,覃渊问覃治:“三弟觉得谁是犯事者?”覃治:“我只看出来五婶似乎胸有成竹,二哥怎么看?”覃渊:“我觉得事隔已久,内库局的人为泄愤虐杀狮猫的说法本就有些匪夷所思,要真处心积虑对付一只猫,又何必露出破绽来让自己遭到怀疑。” 四娘颔首:“二哥、三弟的看法很有道理。”六娘还有些无法梳理仆妇间的这些恩怨,她提出自己的看法:“会不会是狮猫趁没人注意躲进了内库局,不巧又有一只犬儿那天也躲在了里头,晚上猫犬相遇,打斗起来,其实是犬儿咬死了猫儿,第二天大门一开,闯了祸的犬儿就跑出去了?”五娘也壮着胆子加入议论:“要真是这样,那加了迷药的鱼干又是怎么回事呢?”二娘瞥了兄弟姐妹们一眼,冷冷道:“有的人心就是这么恶,正是因为事隔已久,谁都想不到她能把只猫记恨这么久才敢下手,至于为什么把狮猫锁在内库局让自己受疑,一来是为让别人认定她是受到陷害,再则,她是为了泄愤,怎样才会让她更加满足?当然是受到怀疑后却逃脱罚责后才能够洋洋自得。” 芳期:覃芳姿的想法还真别致,大概对她而言,明明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恶行却就是拿她无可奈何,才能真正让她痛快吧。 另一个保持缄默的是李夫人,她当然明白苗娘子为何力保徐妪,正因如此她才越是不能出声,更何况她是什么看法,老夫人也根本不会在意。 可是不管是什么结果,好像对她都是有利的。 李夫人看了一眼芳期,觉得这件突发的事,真有可能就是这位侄女走的第一步棋。 苗娘子开始审问段氏:“这次事件,是你自告奋勇负责察纠,我也问过了当时在场的仆婢,你只是问了她们几句话,就赶紧处理了猫尸,你为何忙着处理猫尸?” 段氏心里顿时一慌,却有些不信她那“天衣无缝”的计划会被洞破,强自保持镇定:“娘子,那狮猫被断了头,死状可怖,不赶忙处理万一被夫人及小娘子们看见了,岂不觉晦气?而且死的毕竟只是只猫,奴婢也没想到还得报官,让官府派仵作来验看。” 王夫人微微一笑:“五弟妇这问话确然无理,看来五弟妇过了这些天,仍然没有找到段氏陷害徐氏的确凿实据啊。” 如果说苗娘子第一回和她产生争执时,王夫人还不存太多猜忌,那么随着苗娘子一再将矛头对准段氏,王夫人几乎笃断苗娘子定是察觉了段氏在暗中监视她,说到底苗娘子力保徐氏,为的就是清除段氏敲山震虎。 王夫人又怎会纵容这样的“敲打”? 苗氏虽非仆婢,但也无非是个寄人篱下的门客之妻,居然胆敢挑衅她这主妇的权威,是可忍孰不可忍。 “夫人稍安勿躁。”苗娘子面向王夫人,低眉垂目以作示礼,眉眼抬起时却逼视着段氏:“猫尸呢?你拿去何处处理的?” 段氏心里怦怦直跳,俨然没想到苗娘子竟会追着猫尸不放,这回回应,就难免几分气虚了:“自然是拿去相邸外处理的。” “何处?” 段氏额头已经在渗汗了:“奴婢那日在当值,走不开,所以喊了奴婢家的小子来,是他把猫尸带去外头处理的,至于究竟埋在了什么地方……奴婢得回去问过他才能告知娘子。” “倒不用回去问了。”苗娘子微微一笑。 段氏只觉得身上一寒。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55章 让二婶吃了个甜头 谁这么胆大妄为,芳期心知肚明,但她当然不能跳出来说“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她的难点是要不露痕迹地给苗娘子提供帮助,而且要想让苗娘子领情,那就必须有个苗娘子需要她提供帮助的先决条件。 不可能让苗娘子主动寻求帮助。 芳期再次派遣腊月出马,她觉得覃芳姿的婢女琥珀的脑子认真不怎么好使,腊月的脑子可以完胜琥珀。 也就知道了晨省理辩后的一日,王夫人与苗娘子间又有了一次短兵相接。 王夫人发现的“罪状”是,徐妪在“案发当日”,狮猫失踪的时间段她没在内库局,而是在自己的屋子休息——徐妪和段氏的情况略有不同,徐妪是寡妇,只唯有一独女,嫁去了扬州且夫家日子也不富裕,徐妪无法跟女婿女儿一同过活,只好住在主家,她自来就有午睡的习惯,且因着她是管事,独占了一间屋子,所以那段时间并没有人能证实她究竟是在午睡呢,还是去了其他地方干坏事。 至于苗娘子这边发现的线索,其实也和王夫人类似,她发现了段氏在“案发当晚”其实是留在了相邸,这就很奇怪了,一个寻常不在相邸过夜的人,偏偏在那天没有出邸返家。 但因为王夫人毕竟是相邸的主母,苗娘子认真说身份多少有些尴尬,她只要没有证据证死段氏才是虐杀狮猫的人,这一事件仍然不会有最终结论。 这次交锋,平局。 苗娘子觉得自己像是进入了死胡同,当这天芳期再次向她请求管家理事的技巧时,明显发觉了苗娘子的心不在焉,芳期就很贴心地问道:“五婶还在为狮猫事件烦恼吗?” “三娘这样问,难道是有什么想法?”苗娘子十分地敏感。 芳期颔首:“我跟苗娘子想法一样,虐杀狮猫的人绝对不是徐媪。” “三娘有何和我不一样的理由?” “段娘子和徐媪一直就有芥蒂,这是我这两日打听出来的事。”芳期很有自信。 狮猫事件遍传相邸,引起了主仆上下的热烈关注,段氏和徐妪之间的几回冲突难免被翻出来津津乐道,所有人似乎都认定,两人之中是一黑一白,犯事者必为二人之一。 “她们二人之间的确有矛盾,但未必段娘子就是犯事人,她也可能是因为成见针对徐妪。”这其实不是苗娘子的真实想法,但她着实拿不住段氏的罪证。 段氏对于自己当晚留宿相邸的原因,也给出了近乎无懈可击的解释,早在半月之前,规察房的另一个专管夜间巡察的仆妇童氏就拜托了段氏,因为案发日是她的生辰,那天她要回位于城郊的本家和家人团聚,事实上她连告三日假,所以段氏需要一连替她顶三夜值守。 “五婶应该也想到了,如果段娘子处心积虑要陷害徐媪,那就会选择当她有理由留宿相邸的日子,所以不管段娘子在那天留在相邸的原因有多么合情合理,事实上都不能证明她真正无辜。另外还有几个条件也是确定的,如二姐的婢女抱狮猫闲逛的时间地点,如金簪猫曾经险些害内库局的几个仆婢被辞,如内库局的钥匙其中一枚会上交规察房。” 苗娘子微笑道:“可是我找不到证凿,段娘子和徐妪都有嫌疑,这样下去事情只能陷入胶着。” “追察虐杀狮猫的人是谁,五婶很难找到证据,但我在想,段娘子意图陷害徐媪的话,为何一定要将狮猫断头,只留猫身在内库局?” 这是苗娘子完全没有注意的角度。 但的确如此。 苗娘子确定犯事者不是徐妪,那么就只能是规察房的人,而且这个人还必须能够接触内库局钥匙的小管事之一,可问题是,规察房的人不可能痛恨二娘养的一只狮猫,如果说犯事人仅只是想陷害故徐妪,把狮猫杀掉也就足够了,没有恨极的心态,为何选择断头这种极端方式虐杀? “三娘认为是……犯事者其实是别有目的?” “二姐养的金簪猫,有三奇,首奇是除猫尾外,猫身无一根杂毛;第二奇,奇的是猫尾纯黄且毛色均匀,没有形成任何圆环。 但这前两条,如果只是要瞒骗一时,不是不能做到。” 芳期这样一说,苗娘子立即就明白了。 “狸奴死,大不祥,更何况死状如此可怖,且毕竟只是一只玩宠,谁也不会想到去验猫尸,找一只普通的白狮猫,将猫尾染成黄色,即便猫身有杂色,但虐杀后血染白毛,不会有人去将猫尸清洗,细察是否有杂毛。” “二姐的金簪猫还有一奇,就是碧翠眼珠,这点极其罕见且无法造假,犯事者肯定是担心事有万一,她是做贼心虚,才会将狮猫干脆断头,让人仅凭猫身、猫尾就断定是二姐的金簪猫,无从看猫眼分别。” “三娘的意思是,二娘的金簪猫并没有被虐杀?” “我并不能确定,但五婶可以根据这个方向去察,只要察实其中一个证据,至少就能让无辜者免于陷害了。”芳期意有所指。 苗娘子看了她一眼,不由又想到了其实已经相隔许久的岁月,在上京,那时他们的生活才是如履薄冰提心吊胆,但族伯竟然说即便在上京也要争取荣华富贵,而后通过荣华富贵再谋取回到大卫的机遇,那时候,连她,都认为族伯是在异想天开。 族伯选择的第一个同盟,就是面前这个少女的生母。 而后来,所有在他们看来不可思议的事竟然都达成了,苗娘子除了佩服族伯之外,最佩服的人其实就是当时的妙音仙,后来的苏小娘。她从来都不觉得靠着祖荫自恃高贵的老夫人姑姪有多么了不起,王家在当时的上京可再没有名门望族的荣光,老夫人的幸运,是确然有族伯的真情相待,可王夫人…… 她就只有老夫人了。 其实苗娘子一直为苏小娘遗憾,但苏小娘的女儿看来是真会出头了。 这位一直是个聪明的女孩,但从前选择的是条中规中矩的道路,直到最近,她才真正焕发了光芒。 苗娘子觉得自己竟然也是开心的,她其实不愿苏小娘的女儿,泯然于众。 那是一个怎样的女子啊,在那般艰险和耻辱的年月,她一人,可比千军万马,连辽帝都对她大是赞誉,直言卫国的士人若有八成如妙音仙的智计和气骨,开封不会陷落,苗娘子觉得妙音仙应该留在辽国,而不是回到大卫成为相邸一个默默无闻的姬妾。 三娘,转眼都已经十五岁了。 苗娘子忽然期待她的人生里,会再目睹另一个,光芒万丈的女子。 “多谢三娘的提醒。”苗娘子却并没有更多的话。 不过苗娘子选择在了另一个晨省的时间,芳期在场的时候,发动了她的第二回攻击。 这回,是她直接要求“提审”段氏,而今天即便是当老夫人面前,“观战”的小辈们也忍不住窃窃私语交换看法了,覃渊问覃治:“三弟觉得谁是犯事者?”覃治:“我只看出来五婶似乎胸有成竹,二哥怎么看?”覃渊:“我觉得事隔已久,内库局的人为泄愤虐杀狮猫的说法本就有些匪夷所思,要真处心积虑对付一只猫,又何必露出破绽来让自己遭到怀疑。” 四娘颔首:“二哥、三弟的看法很有道理。”六娘还有些无法梳理仆妇间的这些恩怨,她提出自己的看法:“会不会是狮猫趁没人注意躲进了内库局,不巧又有一只犬儿那天也躲在了里头,晚上猫犬相遇,打斗起来,其实是犬儿咬死了猫儿,第二天大门一开,闯了祸的犬儿就跑出去了?”五娘也壮着胆子加入议论:“要真是这样,那加了迷药的鱼干又是怎么回事呢?”二娘瞥了兄弟姐妹们一眼,冷冷道:“有的人心就是这么恶,正是因为事隔已久,谁都想不到她能把只猫记恨这么久才敢下手,至于为什么把狮猫锁在内库局让自己受疑,一来是为让别人认定她是受到陷害,再则,她是为了泄愤,怎样才会让她更加满足?当然是受到怀疑后却逃脱罚责后才能够洋洋自得。” 芳期:覃芳姿的想法还真别致,大概对她而言,明明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恶行却就是拿她无可奈何,才能真正让她痛快吧。 另一个保持缄默的是李夫人,她当然明白苗娘子为何力保徐妪,正因如此她才越是不能出声,更何况她是什么看法,老夫人也根本不会在意。 可是不管是什么结果,好像对她都是有利的。 李夫人看了一眼芳期,觉得这件突发的事,真有可能就是这位侄女走的第一步棋。 苗娘子开始审问段氏:“这次事件,是你自告奋勇负责察纠,我也问过了当时在场的仆婢,你只是问了她们几句话,就赶紧处理了猫尸,你为何忙着处理猫尸?” 段氏心里顿时一慌,却有些不信她那“天衣无缝”的计划会被洞破,强自保持镇定:“娘子,那狮猫被断了头,死状可怖,不赶忙处理万一被夫人及小娘子们看见了,岂不觉晦气?而且死的毕竟只是只猫,奴婢也没想到还得报官,让官府派仵作来验看。” 王夫人微微一笑:“五弟妇这问话确然无理,看来五弟妇过了这些天,仍然没有找到段氏陷害徐氏的确凿实据啊。” 如果说苗娘子第一回和她产生争执时,王夫人还不存太多猜忌,那么随着苗娘子一再将矛头对准段氏,王夫人几乎笃断苗娘子定是察觉了段氏在暗中监视她,说到底苗娘子力保徐氏,为的就是清除段氏敲山震虎。 王夫人又怎会纵容这样的“敲打”? 苗氏虽非仆婢,但也无非是个寄人篱下的门客之妻,居然胆敢挑衅她这主妇的权威,是可忍孰不可忍。 “夫人稍安勿躁。”苗娘子面向王夫人,低眉垂目以作示礼,眉眼抬起时却逼视着段氏:“猫尸呢?你拿去何处处理的?” 段氏心里怦怦直跳,俨然没想到苗娘子竟会追着猫尸不放,这回回应,就难免几分气虚了:“自然是拿去相邸外处理的。” “何处?” 段氏额头已经在渗汗了:“奴婢那日在当值,走不开,所以喊了奴婢家的小子来,是他把猫尸带去外头处理的,至于究竟埋在了什么地方……奴婢得回去问过他才能告知娘子。” “倒不用回去问了。”苗娘子微微一笑。 段氏只觉得身上一寒。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56章 榆木开窍了 狸奴诱的计划告成,芳期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她专心致志地剖析晏迟在江月苑说的那番话究竟是不是在威胁她,结论是那把冰刀很凶残,连自家兄长都能坑的人,这回竟然被她“言而无信”骗得“血本无归”,要就这么忍气吞声了才不符合常理,至于晏迟究竟怎么会误解徐二哥…… 肯定是她让徐二哥打听晏迟的事,结果被那人察觉了! 芳期简直追悔莫及,对徐二哥心生了深深的愧疚,当然不会再放任晏迟继续误会下去以至耐心尽失开展报复计划,虽说何为莫须有事件也只能请托徐二哥再去打听,劳动的是莫名其妙受到牵连的人,芳期也只能决定再厚颜一回了。 这天,她又约了徐明溪到留夷畹。 说起来古楼园里的亭台楼榭,芳期最爱的既非无边楼也不是揽月亭,正是留夷畹。 这里其实是一面凹地,种植着古称留夷的芍药花,却也不仅是芍药花,还有白芷、菖莆等等香草,芳期常来此处摘花配香,盛夏时也爱来花畹间的亭子里小憩,做一个芳香四溢的美梦,不过她今天约徐明溪来此,图的是这里位置幽僻,让三月守在通往此处凹地的小径口,就能谨防旁人窥望了。 这样小心,为的就是不让王夫人抓住把柄,利用她给覃芳姿做嫁入徐门的垫脚石。 她常来这里,且又带着腊月,应当不至于引起王夫人的注意,特意再安排别的耳目了。 而徐明溪因为入伏后下昼无课,原本就常同覃、李两家子弟在古楼园里消闲,王夫人总不至于安插眼线盯着亲族子弟,要是被发现了,她接下来的计划也就不用施行了,所以徐明溪只要先一步抵达留夷畹,和芳期见面时就保证能避开耳目。 他这时刚摘下一片杜衡,直起腰,就见沿着溪沟边的石阶缓缓而下的女子,手里挽着个竹篮子,身后跟着的婢女,提着一把小花锄。 这样的画境,竟不似在深深大宅的花园了,仿佛是某处山谷,仙子降下祥云来采摘人间芳卉。 徐明溪把手里的杜衡,放进了芳期的竹篮里,他以为三妹妹今日相约,是为了让他帮手采摘香花芳草来的。 他说:“畦留夷与揭车兮,杂杜衡与芳芷,这里正好名为留夷畹,我刚才细细数了一下,香花芳草竟有江离、辟芷、木兰、宿莽等些,打造此处景观的园师,颇为风雅,引栽离骚所载的各种花草,真的是别出心裁。” 覃相邸的古楼园,从前其实是座官造的园林,无论贵庶皆可入内逛玩,成为相邸私产后虽然经过了改建整修,但覃逊是个极富意趣审美的文人,对于旧景观并没有大刀阔斧的拆除,而留夷畹,正是一处旧景。 这里,花香四溢流水声声,大不同于高耸壮丽的无边楼,波光泛澜的澄池湖,此处单引一小股沟渠,染着花草的芳香,蜿蜒流出了相邸之外,至市井,至御沟,仿佛联通邸内邸外的一处密境,又暗藏着千古时屈灵均的吟唱,确然风雅。 徐明溪从前不是没有来过留夷畹,他也知道芳期很喜欢这里,但似乎直至今日,他才幡然醒悟这里的妙趣所在。 他想接过腊月手里的花锄,觉得婢女可以到亭子里歇着去,由他听从三妹妹的指挥,掘起芳草,那么三妹妹配成香药后,不管是佩在身上还是熏于衣裙,总有他的一份心意相随了。 芳期却连着花篮都交给了腊月。 她往亭子里走,转过身才看见徐二哥缓缓跟上来,也不知为何又采撷了一朵芍药,笑着递给她,芳期随手接过来就插在了发髻上,徐明溪的眼睛就微微一亮。他觉得那朵花真是太幸运了,在三妹妹的青丝间才更显得娇艳无双,也不枉了它短暂的花期。 “三妹妹是又想配什么香药了?” “今日不是为了配香药。”芳期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了,不告诉徐二哥他已经被晏迟误解的事,倒不是说芳期自觉羞愧难以启齿,而是有的缘故她根本没法说清,反而会让徐二哥满头雾水,指不定根本不把晏迟的威胁放在心上,还不如不提醒。 “莫须有?这是什么事件,我压根就没有听说过。”徐明溪听芳期原来是有事相求,就没了心思再体会留夷畹清幽的情境,他把莫须有三字又嚼度了几遍,还是摇头:“或许有,不需有,都可用这三字表达,可针对事件的话……或许有的事件和不需有的事件都说不通啊。” 连才华横溢的徐二哥都弄不明白何为“莫须有”,不学无术的覃三妹就更加没有头绪了,她只能给出唯一的启发:“这件事应当和晏三郎有关。” 徐明溪忽地抬眼。 芳期被他这反应唬了一唬,连瞳孔都扩了扩,几乎以为因她这一启发,徐二哥立时就醍醐灌顶了呢,但仔细一端详,又觉徐二哥好像有点……生气的模样? “三妹妹还在关注晏三郎的事?” 口吻却不像生气的口吻。 芳期松了口气:“晏三郎太小器,还记着我和他的那回过节呢,那过节又多少和莫须有事件有些关系,可我连莫须是指什么事件都不明白,就别说化解矛盾了。” “不如我去找晏三郎谈谈,三妹妹就不用再搭理这事了。”徐明溪终于醒悟他完全可以替三妹妹出面解决这桩纠纷,原本和晏三郎对峙,就不该是三妹妹这样的闺秀才对! 这却让芳期着急了:“二哥可别掺和这事,尤其离晏三郎得远些。” “三妹妹才该远离这样的人呢!”徐明溪也着急,在他看来晏迟如此和个闺秀斤斤计较,这心胸得有多狭隘啊?与手足失和,和尊长争执,同那些权贵场上的人倒是明来暗往,年纪轻轻便得圣宠却不思效国,满染声色犬马的习性,这样的人别说不是良配,简直就有如毒瘤。 “那件事确然是我的差错,我要是推给二哥承担,自己龟缩在后,那成什么人了?二哥就再帮我这一回,助我快快地争得晏三郎的谅解。”芳期请求道。 徐明溪忽然又觉心软了。 他想三妹妹的性情,一贯就比多少男子更加阔量敢担当的,小时候和他们一齐学击鞠,为了击球精准,一得空闲便挥着月杖练习,有回失了手,把球直接打进了姨丈的茶室,撞碎了姨丈心爱的花樽。他怕三妹妹被姨丈责备,提出由他去认错,连自家妹妹都连声附和,可无论他们怎么劝,三妹妹到底还是没有推卸责任。 恍眼数载已过,他们都已经不再是稚拙的孩童,可三妹妹的性情却是不曾改变的。 是他多疑了,不该胡乱猜测三妹妹关注晏迟是有别的想法。 便点头再次答应了。 “多谢二哥。”芳期松了口气。 “上回三妹妹赢了钱,可说好了要作东的,加上这件事,三妹妹打算何时履行诺言?”徐明溪问。 芳期怔了一怔。 这好像是徐二哥首回主动开口索要报偿呢。 “不如就等这事有了回音,二哥捎句话给我,我正好请二哥去清风楼吃酒。” “这件事我虽不知就里,但甚有把握问谁能打听清楚,至多三日就有回音了,莫不如咱们就定在三日后去清风楼见面详说的好。”徐明溪想回回捎话,都得托覃渊,这样一来覃渊就又有机会跟去吃白食了,多一张嘴就得多点道菜,三妹妹能有多少积蓄?该省还是省着些的好,不用覃渊递话,就省了这张蹭吃喝的嘴。 芳期哪知徐二哥是这样的想法?她只觉越快有越回音越快说服晏迟放过徐二哥最好,不细想便答应了,却没忘了好闺交:“那日二哥记得喊上阿皎。” 徐明溪却觉得也可以把自家妹妹那张嘴也“节省”了,颔首道:“放心,我会记着的,不过既然我们在清风楼碰面为的是那一件事,还是少几个人参与的好,三妹妹一人也就罢了,可要是多几个表妹都要同行,恐怕二表弟就不得不跟去了,二表弟一去,可瞒不住李大郎,有这么些人在,我和三妹怎好撇开他们谈正事。” 芳期这回原也没打算这般劳师动众,且她还计划着撒个慌,说去温大娘家里,再从温大娘家来个金蝉脱壳,这样才能担保不让王夫人抓住任何把柄借机生事,便答应了。 怎晓得三日后当领着八月去了春风楼,一被引入雅室,却只见徐二哥一人在里头落座,根本不见明皎的人影。 “阿皎怎么没来?”芳期诧异道。 徐明溪转头看着窗外:“今日她和母亲去亲戚家串门了,不得空。”说完赶紧又问芳期:“三妹妹今日想吃哪几道菜?我让羡渔去告诉掌柜。” 脸仍冲着窗外。 他是真有觉心慌气短,这还是平生第一遭在三妹妹跟前说假话呢,他家四妹哪里是串门去了啊,昨日下昼还突然来了兴致想往相邸串门呢,说要在相邸小住几日,其实就是想和三妹妹一处玩乐几天,他废了不少心思才贿赂了自家妹妹,争取来今天和三妹妹独处的机会。 阿皎怎么笑话他的? 二哥的榆木脑袋终于是开窍了。 徐明溪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担心的不仅是三妹妹所嫁非人,他根本在担心三妹妹另嫁旁人。 难怪当那天他从兄长口里轻而易举就打听清楚何为“莫须有事件”后,竟然无比懊恼做什么要约在三日后见面不约在次日,又觉得这懊恼的情绪不知因何而生,想半天,才想也许自己是太担心三妹妹仍为与晏迟结怨的事惴惴不安了,直到昨日被阿皎那一句话,惊醒了梦中人。 他这懊恼的情绪,是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57章 原来是这样的莫须有 在等着菜肴陆续呈上的时间,徐明溪就说起了莫须有事件。 这件事早些说清楚了,接下来才好把什么晏无端啊,莫须有啊这类无关的人事都远远撇开,他可算着时间呢,等入了三伏,学里就会彻底停课,他自是不好日日再去姑姥爷家,但这么长时日见不着三妹妹可不煎熬?不过不要紧,他们家在西湖边有处游苑,大可蹿掇着四妹提出请三妹妹一同去别苑避暑,等说完了莫须有的事,就正好和三妹妹商量。 虽说不大可能只邀三妹妹一人去别苑,但总之是能日日相见的,他可都琢磨好了,等去了别苑,就先办场宴集,让三妹妹请她要好的闺交,说说笑笑玩乐整日,没有姨母姨丈等等尊长拘束,三妹妹才能真正畅快和闺交们饮谈,待有这么一个良好的开端,别苑消暑定能圆满。 他会让三妹妹体察到,他们家虽然是名门大族,但并不是那般规教森严,他能够满足三妹妹对未来的愿景,给予她惬意自在的生活。 于是徐明溪接下来这番话说得着实有些赶—— “原本‘莫须有’之事并非闲人尽知,知情者也就区区数人而已,但我翁翁刚好就是知情人,虽不曾告诉家中其余子弟,却因为我的大兄是嫡长孙,所以翁翁并没有瞒着大兄,我一问大兄,大兄便告知我了。‘莫须有’这个说法虽然甚少人知,但要论它关系这起事件的话,恐怕连三妹妹其实都有所耳闻,便是指三年前东平公赵公获罪被诛灭满门一案。” 芳期确然对这事并非一无所知。 但她也只知道东平公姓赵名清渠,是推举官家于济州称帝的大功臣,后来却被治以谋逆大不敬之罪,处斩,赵家满门男子无一得赦,家眷也尽没为官奴,芳期当年是听王夫人说起这件事,且带着讥鄙的口吻。 王夫人说:赵氏那些家眷,一听说将被没为官奴,竟然觉得有损尊严尽都悬梁自尽了,也不想想他们哪里来的尊严?赵家是什么门第?外戚!不,他们连外戚都论不上,先帝当年要不是宠幸赵贵妃,赵门子弟怎会十之七八均得授职?偏赵贵妃虽然宠冠后宫,却是薄命的人,膝下没养成一儿半女,自己的命数也不长。 先帝正是因为赵贵妃早逝,才更加顾恤赵门,赵玖茴当年连明经都屡试不中,居然也能拜相!要说起来要不是赵玖茴这宰执的谬错,开封城哪里至于被辽人攻陷,也活该城破之日,赵玖茴领阖族家眷,以死谢罪。 芳期当时就听了个云里雾里的,此时见徐二哥似乎也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愿,她就只好询问了:“我听说东平公的父亲曾经是先帝朝的宰执,二十年前开封城破之日,赵相公一族以死谢罪,那么东平公又是怎么逃出生天,且还成了辅佐当今天子登位的功臣呢?” “东平公当年不用逃,因为他本来就随当今天子那时的康王在济州,而且东平公身上还有京东路安抚使的职位,开封城破的消息传到济州,是东平公率先建言官家于济州称帝,官家起初还甚犹豫,担心于礼制不符难以收服人心,使大卫局势更加混乱。”徐明溪本不愿说这么多,但芳期既问,他是不会拒绝应答的。 “这样说来,官家是过河拆桥啊?”芳期压低声音道。 “官家在济州称帝,的确多亏东平公斡旋,号召京东路官员拥护新君,在众人齐心协力下,终于使得官家得以号令大卫各地军勇,抵抗辽军继续南侵,保住了这半壁江山。如葛、申、钱等等潜邸旧臣,实则都十分推崇东平公,而官家定了临安为行在后,甚至一度起意破例恩封东平公为异姓王。” 对于东平公赵清渠,徐明溪显然是不存成见的。 “是东平公未受恩封?” “东平公当然坚持不受此等殊荣,且虽然一度深得官家信重,却又相继谢绝了拜相执宰,赵公称自己才疏学浅,难当大任,且也不能使天下仕林儒生心悦诚服,大卫仅余半壁江山,除御敌之外,关键是得使朝堂稳定,他希望官家任人不唯亲,而当以贤能之士为重。” 芳期道:“听上去,东平公是想韬光养晦,既是如此怎么会谋逆呢?” “哪里来的谋逆?!”徐明溪说着说着,竟又忘了他自己的“正事”了,冷笑一声:“康王的生母是宫婢,且听说容貌普通,是先帝饮醉后偶然宠幸,事后只封了个才人就抛之脑后,康王长到五岁,先帝才‘听闻’自家竟还有这么个儿子,还是因为康王生母孙才人已然过世的缘故。” “怎么先帝添了龙子,内廷竟不报知么?”芳期奇道。 “怎么可能不报御前,是先帝自己不记得而已,总之在先帝朝,康王根本便不被关注,待皇子十五岁,照例应当封王立府,先帝却因当日写坏了一幅字心中懊恼,正赶上宗正卿上报此事,先帝竟迁怒康王,只肯封他个蜀国公。” 芳期:…… “也不知东平公怎么就和康王投了缘份,康王实则是因东平公的父亲替他斡旋,才被升封亲王,且有了济州为封地。先帝又授东平公为京东路安抚使,实则也是心知东平公与康王交好,愿意成全他们这份友谊。” “这么说来当年的康王与东平公并非君臣,而是友朋?” “亲王赴藩,一般不能干预地方军政,可以说康王的职权远远不及东平公,也根本不存隶属关系,东平公听奉的是御令,与康王自然称不上君臣。但这是从前,当东平公拥立康王为新君那日时,便没有友朋只有君臣了,东平公拒受殊封,再辞相职,秉持的就是臣子之义,这样的人,不以功高自傲,是谦谦君子,怎会行为谋逆之事?” “二哥的父祖,可知官家为何要置东平公于死地?”芳期小声问,却还未待徐明溪回应,又忙道:“若是不能说,二哥就别说了。” “对三妹妹,自然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徐明溪脱口而出。 两人都怔了一下。 芳期绞紧了手里的绢帕,又一点点松开,她的神色一直维持如常。 徐明溪却下意识干咳两声,才继续说道:“东平公主战,这应是矛盾的萌生,不过东平公虽然据高位,却并非武将,手里不握兵权,也从不曾与重臣权贵有触忌的来往,官家并不至于因为政见不同,就不容东平公。然而,当战乱渐平,朝政逐渐稳定,随着越来越多的开封旧臣随迁临安,为了谋争职权,一味的献媚于君,主和者逐渐形成派系,在他们看来,东平公无异于眼中钉,所以弹劾东平公的奏章几乎不曾断绝。正在这时,东平公一母同胞的嫡妹,因为夫家所不容,和离大归,官家却要将赵娘子恩封为遂国夫人。” 芳期没有听懂。 “官家对东平公的嫡妹竟都如此礼遇,那么又是怎么会和东平公绝裂的呢?” 徐明溪:…… 只好挑明些说:“三妹妹有所不知,大卫册封外命妇,皆是依据妇人的丈夫品阶,赵娘子已经和离大归,未再另嫁,依照礼律是不能被封为一品诰命的。” “但赵娘子毕竟是东平公的妹妹啊?” “连东平公的夫人,都未得一品国夫人的诰命,更何况……从来只有封妻荫子的说法,并无因兄长爵禄册封妹妹的先例。” “可这是官家的意愿,总不至于替东平公招来杀身之祸吧?”芳期越觉听不懂了。 徐明溪只好再挑明些:“若赵娘子被封为遂国夫人,就能时常入内廷了。” 芳期:???所以呢??? 徐明溪把心一横,压低声道:“尚在开封时,康王便对赵娘子……十分地欣赏。” 这回芳期总算听懂了,却险些没把眼睛都瞪出来:“这、这、这……官家是想对赵娘子……官家也太荒唐了吧!” “东平公也觉得官家荒唐,所以坚决反对,但官家竟然执迷不悟,竟令我翁翁……翻察礼典以期找到册封赵娘子为国夫人的依据,有那么几个奸诈侫臣,获悉这一难以启齿的内情,更加剧了煽风点火挑拨离间的劣行,官家见东平公不肯退让,怒极,甚至在一回内议时,脱口说出了东平公或许是想谋逆的话。” 芳期忍了几十忍都没能忍住:“官家还真够寡廉无耻的。” “又正此时,赵娘子竟然暴病而亡。” 芳期:!!! “赵娘子怎么会暴亡?” “不知,但官家笃信定是东平公下的毒手,所以一怒之下……” “一怒之下就诬陷功臣谋逆了?!”芳期简直难以想象她从前颇为敬爱的,这位保得大卫半壁江山不失的当今天子,居然是个这么卑鄙的皇帝! 但是等等…… “这件事翁翁别不是参与了吧?”要知道她家祖父可是主和派的头子! “三妹妹忘了么,三年前姑姥爷自请使西羌,并不在临安,且东平公虽说主战,但要说起来姑姥爷能任宰执,还多得东平公当年举荐,所以对于东平公一事,姑姥爷从未参涉,又甚至不少经姑姥爷举荐得职的官员,多半也都认为东平公逆案,罪证不足。” 芳期稍稍松了口气,但很快心又悬了起来:“徐世翁明知东平公乃受冤,但未行谏阻,这件事……” “我翁翁谏阻了!”徐明溪忙道:“我翁翁判礼部之事,自然不容官家逾礼违制的行为,甚至当官家下令处斩东平公时,翁翁都已准备死谏了!”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58章 徐二哥被拒绝 经过徐明溪的一番解释,芳期才彻底明白过来徐世翁的为难之处。 官家想封赵娘子的是遂国夫人,又不是直言欲将赵娘子纳入后宫,所以徐世翁虽说洞悉了官家的企图,但毕竟只是猜测,绝对不能宣之于口。可官家要以莫须有的罪名把东平公处死的事徐世翁是可以直谏的,甚至可以发动舆论迫使官家收回成命——卫自立国以来,卫太祖便定下了非十恶之罪不杀文臣谏官的律条,这就给予了文臣相当大的谏劾权,不过当今天子,可是“或许谋逆”就能将人满门处斩的狠角色,徐世翁要是谏阻处杀东平公的圣令,说不定就能被天子给打成逆犯同党,徐世翁决定谏阻,那是得冒着生命危险的。 “翁翁不惧死,但东平公却认罪了。” 芳期这下彻底糊涂了“东平公若是清白无辜,又怎会认罪?” 徐明溪脸色凝重“据大兄说,依翁翁的推测,恐怕赵娘子当真为东平公所害,并不是东平公不念手足之情,而是东平公为了阻止官家行为违礼丧德之事的无奈之举,东平公恐怕也负愧于胞妹,所以心甘情愿以命抵偿,只东平公没有想到的是官家竟然半点不念旧情,会将他一族男丁尽皆处斩。” 可是因为东平公已经认罪,别的臣公若再谏阻圣令,根本就站不住理据,更别说天子以“莫须有”威胁东平公的话,听闻者仅只区区数人,东平公的死,在大多数人看来就成了罪有应得。 芳期长长一声叹息。 莫须有事件的来龙去脉已经清楚了,但芳期想不明白的是这和晏迟有一个铜板的干系? “东平公是否晏三郎亲长?”芳期问。 徐明溪蹙起了眉头“我从没听说东平公府和沂国公府有任何交情,要说关联的话,赵、辛二门的关联况怕更加近些,辛大郎的生母,和东平公的伯母都出身自蜀州陈氏。” 芳期不由揉自己的额头辛、赵两家这姻联关系听上去已经算远了的,晏迟那把冰刀总不能够是因为和辛大郎交好,才热血沸腾了一回,要替辛大郎这门远亲把一应仇人都找出来逐一报复吧。 “二哥,徐世翁有无可能知悉参与了莫须有事件的所有人?”芳期抱着一线希望。 “不可能。”徐明溪摇了摇头“首先上呈御览的劄子尤其是弹劾重臣的奏章,除官家外便只有政事堂官员才可能览阅,再则总有那些城府深沉的人,他们躲在幕后操纵党徒坐享渔翁之利,那些在明面上跳出来追着东平公攀咬者,多半都是他人手里的利匕而已。” 芳期越发觉得自己真是无计可施了。 系统没有给她关于莫须有事件的任何提示,说明在原本的世界里,这件事的真相一定是被湮没于历史洪流,东平公赵清渠谋逆案被盖棺定论,后世压根就没听说过“莫须有”这三字,而她的祖父,也许并不知道参与这起事件的全部人,手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名单,但肯定的是,祖父察觉了这件事对晏迟的重要性。 因为在这个平行世界里,她需要完成营救鄂举的支线任务,自己跑祖父面前多嘴多舌,祖父一想,不利用白不利用,空手套白狼的计划就这么冒了出来,结果就是将她推到了陷井里。 芳期不知要怎么和晏迟化干戈为玉帛,干脆就不在这时伤脑筋了,她又意识到另一件事“莫须有事件若张扬,必定不利官家的名声,徐世翁知道厉害,但二哥这回虽然是寻大表哥打听,大表哥又怎会瞒着徐世翁与姨夫?二哥是怎么跟大表哥说的?” “我当然不会说是三妹妹请托,就直接问大兄听没听说过‘莫须有事件’,反而把大兄唬了一跳,追问我因何突然问起这件事端,我就胡诌说是听李大郎随口一说,但他也不明就里,我们约定好摸清这件事故的来龙去脉,大兄怕我闯祸,才详详细细告诉了我,也让我警告李大郎休得再猎奇。三妹妹放心吧,我听三妹妹口中都能说出这几个字,就明白姑姥爷况怕也是知情人,姑姥爷既知内情,李大郎偶然间听得也不是什么异事,大兄不至于怀疑,便是告诉了翁翁和父亲,只要我守口如瓶,两位亲长也不至于担心。” 芳期看着徐二哥,颇为感慨。 原来徐二哥也看出来祖父待二叔一房更亲厚,才会灵机一动扯李大郎这面旗帜替她遮掩,而且徐二哥看来也隐隐猜出来了,她一个闺阁女子怎么会因为莫须有事件跟晏迟结怨?这件事,和祖父必然脱不了关系。 这个时候酒菜都已经陆续摆上了餐桌,而莫须有事件芳期不说彻底摸清,但徐二哥知道的她都已经全部知道了,两人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徐明溪才提出去别苑避暑的想法,芳期正尝一箸龙井虾仁,却觉品出西湖醋鱼的酸味。 此酸,不是醋酸的那一种酸,而是辛酸的这一种酸。 她不像徐二哥那样的懵懂情迟,所以她能清楚地感应到,徐二哥这个时候对待她,和过去的光阴里有若兄妹是两种不同的感情了。 如此种分明时常能相见,却仍盼着日日能相见的情愫,她已经先生,又默默掩藏。 她不能够回应,回应对面的,满怀热忱与期许的少年,是因为她的眼睛里过早的装下了世俗,看懂了利害,经过千百次的分析都没有侥幸两全的可能,她不够积极和热情,是因为她深知了世故。 “二哥盛情相邀,但可惜我已经早知会了小娘,待入三伏会去富春田庄陪小娘住上一段,所以……只好辜负二哥的雅意了。” 芳期只能找个借口推辞,这回换她去看窗外,这里只是清风楼的第二层,无法放眼湖光山色,只能见清风楼的庭院里生长那株玉兰树,碧翠的枝叶间早无白朵芬芳。 有时候芳期便觉树如人世,而花叶如人,花叶是树的过客,人是人世的过客,四季寒暑一轮,花叶各有归宿,她和徐二哥,并不在一梢枝头。 她不敢看徐二哥这时眼里的情绪,她害怕她会因为心软,因为冲动做了糊涂事。 当芳期回到秋凉馆,她又看见了那天留夷畹间,一人有如随手采撷,被她随手插在青丝鬓间的那朵芍药,三日而已,经是色残香枯,连短短一截花茎都已经颓败无力了,芳期将那些散落在案上的花瓣拈起,有点后悔没有早些处理烘干,那样还能留下一缕香,制成香药后能随身携带着更久些。 离开清风楼后,徐明溪也有点无精打彩。 他有种说不出的疑心,总觉得今日三妹妹说要去田庄陪苏小娘消暑其实是借口,可琢磨来琢磨去,又觉这样的疑心颇为无稽,边走边又摇头,全然心不在焉的模样,便是和妹妹明皎来了个擦肩而过,他竟然也一点都没察觉,直到被明皎拉住了袖子。 “二哥的魂飞到了哪里去?我这么大个人站在你跟前,二哥竟都能视若无睹。” 徐明溪才收回魂魄,立时又拍了拍额头“我忘了给阿皎带清风楼的灌汤包。” “二哥是怎么了?难不成今日跟阿期见面竟闹出不愉快来?”明皎可是二哥和芳期两个人的忠实拥护者,和二哥的终生大事比起来,清风楼的灌汤包简直不值一提。 “倒没有不愉快,只是三妹妹没答应和我们一起去别苑消暑,说是要去田庄看望苏小娘。”徐明溪只以为自己的满腔心事,唯被明皎给识破了,所以倒不瞒着明皎他今日遇到的挫折“是了,难怪我觉得三妹妹是找借口推脱呢,这么些年了,我竟都没听说过三妹妹什么时候去田庄看望过苏小娘。” “嗐,二哥可真会胡思乱想。”明皎却不以为然,笑道“阿期上回跟我聊起过这件事,说从前苏小娘待她冷淡得很,且坚持不让她去田庄看望她才不敢去,可最近她才知道,原来苏小娘过去是担心和阿期太亲近,会犯姨母的忌讳,反而不利于阿期,阿期既知道苏小娘一直惦念着她,又怎会和生母保持疏远呢?她已经去田庄看望过苏小娘一回了,母女之间彻底没了误解,阿期多去看望她的小娘也是合情合理。” “可这件事,三妹妹怎不跟我说呢?”徐明溪仍然蹙着眉。 把明皎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拍掌道“我要跟别的人说二哥竟会为这样的事患得患失,怕是没人会相信我的话,二哥也真是,久久的不开窍,一开窍竟又过了头,难道这还真是爱慕之情的魔效,但凡动了思慕的心思,就变得敏感多疑了。” 徐明溪瞪了妹妹一眼“阿皎还光顾着打趣我,亏我还指着亲妹妹能替我分忧解难呢。” “好好好,我来替二哥分忧解难。”明皎笑得直打跌“阿期虽说待二哥自来亲近,但二哥到底是郎君,有的话是女儿闺交间的体己话,和男子可没法细说。我就这样跟二哥说吧,阿期这些年过得可远远没有表面上那样松快,大姨母视她,别说和二姐比了,压根就没把她看作是姨丈的亲骨肉,阿期在相邸,说是一直如履薄冰都不为过了。 这些事二哥怕是难以想象吧?因为在二哥看来,大姨母和阿娘是堂姐妹,性情品格都差不离,阿娘待庶子庶女从无苛难,就以为大姨母同样会善待阿期。让阿期怎么跟二哥说呢?说我们的姨母心口不一?” “三妹妹既肯跟阿皎你说,为何和我就说不得了?” “这些话可不是阿期跟我讲的,是我自己瞧出来的,二哥你啊,专心的是学业是仕进,对内宅这些门道可就迟钝得很了。”明皎叹了一声。 她内心也有点忧愁,盯着自家二哥看了好一阵,到底还是没有提醒二哥,况怕想要达偿心愿,还任重道远呢,过的可不仅仅只有覃家的姑姥姥和大姨母那关。    。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59章 将为权臣 经过徐明溪的一番解释,芳期才彻底明白过来徐世翁的为难之处。 官家想封赵娘子的是遂国夫人,又不是直言欲将赵娘子纳入后宫,所以徐世翁虽说洞悉了官家的企图,但毕竟只是猜测,绝对不能宣之于口。可官家要以莫须有的罪名把东平公处死的事徐世翁是可以直谏的,甚至可以发动舆论迫使官家收回成命——卫自立国以来,卫太祖便定下了非十恶之罪不杀文臣谏官的律条,这就给予了文臣相当大的谏劾权,不过当今天子,可是“或许谋逆”就能将人满门处斩的狠角色,徐世翁要是谏阻处杀东平公的圣令,说不定就能被天子给打成逆犯同党,徐世翁决定谏阻,那是得冒着生命危险的。 “翁翁不惧死,但东平公却认罪了。” 芳期这下彻底糊涂了“东平公若是清白无辜,又怎会认罪?” 徐明溪脸色凝重“据大兄说,依翁翁的推测,恐怕赵娘子当真为东平公所害,并不是东平公不念手足之情,而是东平公为了阻止官家行为违礼丧德之事的无奈之举,东平公恐怕也负愧于胞妹,所以心甘情愿以命抵偿,只东平公没有想到的是官家竟然半点不念旧情,会将他一族男丁尽皆处斩。” 可是因为东平公已经认罪,别的臣公若再谏阻圣令,根本就站不住理据,更别说天子以“莫须有”威胁东平公的话,听闻者仅只区区数人,东平公的死,在大多数人看来就成了罪有应得。 芳期长长一声叹息。 莫须有事件的来龙去脉已经清楚了,但芳期想不明白的是这和晏迟有一个铜板的干系? “东平公是否晏三郎亲长?”芳期问。 徐明溪蹙起了眉头“我从没听说东平公府和沂国公府有任何交情,要说关联的话,赵、辛二门的关联况怕更加近些,辛大郎的生母,和东平公的伯母都出身自蜀州陈氏。” 芳期不由揉自己的额头辛、赵两家这姻联关系听上去已经算远了的,晏迟那把冰刀总不能够是因为和辛大郎交好,才热血沸腾了一回,要替辛大郎这门远亲把一应仇人都找出来逐一报复吧。 “二哥,徐世翁有无可能知悉参与了莫须有事件的所有人?”芳期抱着一线希望。 “不可能。”徐明溪摇了摇头“首先上呈御览的劄子尤其是弹劾重臣的奏章,除官家外便只有政事堂官员才可能览阅,再则总有那些城府深沉的人,他们躲在幕后操纵党徒坐享渔翁之利,那些在明面上跳出来追着东平公攀咬者,多半都是他人手里的利匕而已。” 芳期越发觉得自己真是无计可施了。 系统没有给她关于莫须有事件的任何提示,说明在原本的世界里,这件事的真相一定是被湮没于历史洪流,东平公赵清渠谋逆案被盖棺定论,后世压根就没听说过“莫须有”这三字,而她的祖父,也许并不知道参与这起事件的全部人,手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名单,但肯定的是,祖父察觉了这件事对晏迟的重要性。 因为在这个平行世界里,她需要完成营救鄂举的支线任务,自己跑祖父面前多嘴多舌,祖父一想,不利用白不利用,空手套白狼的计划就这么冒了出来,结果就是将她推到了陷井里。 芳期不知要怎么和晏迟化干戈为玉帛,干脆就不在这时伤脑筋了,她又意识到另一件事“莫须有事件若张扬,必定不利官家的名声,徐世翁知道厉害,但二哥这回虽然是寻大表哥打听,大表哥又怎会瞒着徐世翁与姨夫?二哥是怎么跟大表哥说的?” “我当然不会说是三妹妹请托,就直接问大兄听没听说过‘莫须有事件’,反而把大兄唬了一跳,追问我因何突然问起这件事端,我就胡诌说是听李大郎随口一说,但他也不明就里,我们约定好摸清这件事故的来龙去脉,大兄怕我闯祸,才详详细细告诉了我,也让我警告李大郎休得再猎奇。三妹妹放心吧,我听三妹妹口中都能说出这几个字,就明白姑姥爷况怕也是知情人,姑姥爷既知内情,李大郎偶然间听得也不是什么异事,大兄不至于怀疑,便是告诉了翁翁和父亲,只要我守口如瓶,两位亲长也不至于担心。” 芳期看着徐二哥,颇为感慨。 原来徐二哥也看出来祖父待二叔一房更亲厚,才会灵机一动扯李大郎这面旗帜替她遮掩,而且徐二哥看来也隐隐猜出来了,她一个闺阁女子怎么会因为莫须有事件跟晏迟结怨?这件事,和祖父必然脱不了关系。 这个时候酒菜都已经陆续摆上了餐桌,而莫须有事件芳期不说彻底摸清,但徐二哥知道的她都已经全部知道了,两人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徐明溪才提出去别苑避暑的想法,芳期正尝一箸龙井虾仁,却觉品出西湖醋鱼的酸味。 此酸,不是醋酸的那一种酸,而是辛酸的这一种酸。 她不像徐二哥那样的懵懂情迟,所以她能清楚地感应到,徐二哥这个时候对待她,和过去的光阴里有若兄妹是两种不同的感情了。 如此种分明时常能相见,却仍盼着日日能相见的情愫,她已经先生,又默默掩藏。 她不能够回应,回应对面的,满怀热忱与期许的少年,是因为她的眼睛里过早的装下了世俗,看懂了利害,经过千百次的分析都没有侥幸两全的可能,她不够积极和热情,是因为她深知了世故。 “二哥盛情相邀,但可惜我已经早知会了小娘,待入三伏会去富春田庄陪小娘住上一段,所以……只好辜负二哥的雅意了。” 芳期只能找个借口推辞,这回换她去看窗外,这里只是清风楼的第二层,无法放眼湖光山色,只能见清风楼的庭院里生长那株玉兰树,碧翠的枝叶间早无白朵芬芳。 有时候芳期便觉树如人世,而花叶如人,花叶是树的过客,人是人世的过客,四季寒暑一轮,花叶各有归宿,她和徐二哥,并不在一梢枝头。 她不敢看徐二哥这时眼里的情绪,她害怕她会因为心软,因为冲动做了糊涂事。 当芳期回到秋凉馆,她又看见了那天留夷畹间,一人有如随手采撷,被她随手插在青丝鬓间的那朵芍药,三日而已,经是色残香枯,连短短一截花茎都已经颓败无力了,芳期将那些散落在案上的花瓣拈起,有点后悔没有早些处理烘干,那样还能留下一缕香,制成香药后能随身携带着更久些。 离开清风楼后,徐明溪也有点无精打彩。 他有种说不出的疑心,总觉得今日三妹妹说要去田庄陪苏小娘消暑其实是借口,可琢磨来琢磨去,又觉这样的疑心颇为无稽,边走边又摇头,全然心不在焉的模样,便是和妹妹明皎来了个擦肩而过,他竟然也一点都没察觉,直到被明皎拉住了袖子。 “二哥的魂飞到了哪里去?我这么大个人站在你跟前,二哥竟都能视若无睹。” 徐明溪才收回魂魄,立时又拍了拍额头“我忘了给阿皎带清风楼的灌汤包。” “二哥是怎么了?难不成今日跟阿期见面竟闹出不愉快来?”明皎可是二哥和芳期两个人的忠实拥护者,和二哥的终生大事比起来,清风楼的灌汤包简直不值一提。 “倒没有不愉快,只是三妹妹没答应和我们一起去别苑消暑,说是要去田庄看望苏小娘。”徐明溪只以为自己的满腔心事,唯被明皎给识破了,所以倒不瞒着明皎他今日遇到的挫折“是了,难怪我觉得三妹妹是找借口推脱呢,这么些年了,我竟都没听说过三妹妹什么时候去田庄看望过苏小娘。” “嗐,二哥可真会胡思乱想。”明皎却不以为然,笑道“阿期上回跟我聊起过这件事,说从前苏小娘待她冷淡得很,且坚持不让她去田庄看望她才不敢去,可最近她才知道,原来苏小娘过去是担心和阿期太亲近,会犯姨母的忌讳,反而不利于阿期,阿期既知道苏小娘一直惦念着她,又怎会和生母保持疏远呢?她已经去田庄看望过苏小娘一回了,母女之间彻底没了误解,阿期多去看望她的小娘也是合情合理。” “可这件事,三妹妹怎不跟我说呢?”徐明溪仍然蹙着眉。 把明皎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拍掌道“我要跟别的人说二哥竟会为这样的事患得患失,怕是没人会相信我的话,二哥也真是,久久的不开窍,一开窍竟又过了头,难道这还真是爱慕之情的魔效,但凡动了思慕的心思,就变得敏感多疑了。” 徐明溪瞪了妹妹一眼“阿皎还光顾着打趣我,亏我还指着亲妹妹能替我分忧解难呢。” “好好好,我来替二哥分忧解难。”明皎笑得直打跌“阿期虽说待二哥自来亲近,但二哥到底是郎君,有的话是女儿闺交间的体己话,和男子可没法细说。我就这样跟二哥说吧,阿期这些年过得可远远没有表面上那样松快,大姨母视她,别说和二姐比了,压根就没把她看作是姨丈的亲骨肉,阿期在相邸,说是一直如履薄冰都不为过了。 这些事二哥怕是难以想象吧?因为在二哥看来,大姨母和阿娘是堂姐妹,性情品格都差不离,阿娘待庶子庶女从无苛难,就以为大姨母同样会善待阿期。让阿期怎么跟二哥说呢?说我们的姨母心口不一?” “三妹妹既肯跟阿皎你说,为何和我就说不得了?” “这些话可不是阿期跟我讲的,是我自己瞧出来的,二哥你啊,专心的是学业是仕进,对内宅这些门道可就迟钝得很了。”明皎叹了一声。 她内心也有点忧愁,盯着自家二哥看了好一阵,到底还是没有提醒二哥,况怕想要达偿心愿,还任重道远呢,过的可不仅仅只有覃家的姑姥姥和大姨母那关。    。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60章 差点成了个狂人 “怎么晏无端还是不肯善罢干休么?!” 徐明溪不是信不过芳期,但他觉得芳期这回把和晏迟结怨的事语焉不详,且明明是涉及朝堂的事,甚至干系到天子的智昏,这样的事能是三妹妹一个闺阁女子能够担当解决的么? “误会非但没解开,梁子还越结越深了。 ”芳期愁眉苦脸的说道。 “三妹妹不用搭理这件事了,我就不信晏无端敢把相邸如何!”徐明溪蹙眉道:“且就算三妹妹打听清楚了晏无端和东平公之间的关联,就能消除误解了么?我看晏无端其实根本不在意这点子矛盾,他无非就是有心为难三妹妹,他这是不怀好意,三妹妹干脆别搭理他。” 要是能不搭理,芳期就早不搭理那把冰刀了,但现在不搭理可是不行的了。 “二哥,我必须要争取同晏三郎和解,这已经不是我一人的事了,但这件事因为一些缘故,只能由我解决,我还不能让长辈们知道,我需要二哥的帮助。”不是不能让长辈知道,芳期不能说的苦衷正是因为祖父这个长辈才把她给坑到了这种艰辛的境地,还威胁她不能告诉别人,而那把冰刀却追着二哥你不依不饶,芳期当真觉得自己就快走投无路了。 “听我的吧,三妹妹何不把这事尽都交给我,让我来处理,我去约晏无端见面……” “二哥帮我只能在暗中,明面上能离晏无端多远就离晏无端多远。”芳期深觉自己已经连累了徐二哥,不能再把徐二哥往浑水里再拖了,为了避免不明就里的徐二哥自己踩进浑水里,她只好透露些事:“因为我的缘故,晏无端现在已经怀疑这件事和二哥有关了,要继续让他误解,恐怕对世翁和姨夫都会有妨害。二哥千万不要冲动行事,让这件事闹得更加无法收拾,二哥相信我,我会看着办的,我现在必须清楚的是东平公对晏无端有多重要,才好计划接下来怎么和他商量。” 徐明溪见芳期提起和晏迟之间的过节,一回比一回焦虑慎重,他就不忍拒绝芳期的请求,且为了替芳期解决这件烦难,他也想把晏迟的底细摸得更透,所以这件事,徐明溪仍然费了心力一番打听。 再一次来留夷畹时,晏迟和东平公间的关系就清清楚楚了。 “沂国公府的黄夫人竟然并不是沂国公的元配发妻,沂国公的发妻是梅夫人,梅夫人的父亲是梅太后的嫡亲侄儿,而现如今的黄夫人,曾经是沂国公的姬妾。”徐明溪先从晏迟的身世说起:“梅夫人有二子一女,晏无端为梅夫人的幼子,二十年前开封城陷落,沂国公携家眷前来临安府不久,梅夫人竟然患发癔症,且病情十分严重,竟然将一双子女匕杀!” 芳期因为罗夫人和王夫人曾经的一段话,其实已经意识到沂国公府的内情怕不简单,但乍一听梅夫人竟然是因为患发癔症且匕杀了一双亲生子女这种血淋淋的事件,竟被吓得脊梁一寒。 “梅夫人清醒后,见自己狂症发作杀害了亲生子女,也饮匕自尽了。” 芳期觉得心里怦怦乱跳,倒是叹息一声:“这样说梅夫人母子四人,就只幸存了一个晏无端。” “晏无端那时年岁还小,但梅夫人那件惨事发生后不久,晏无端竟然也患发了癔症,据说沂国公担心晏无端也因神智昏乱、狂症大发再伤人,不得不把晏无端困在屋子里,又因晏无端虽说是沂国公的嫡子,但患发癔症怎能够袭爵?沂国公才上请了官家允同,将黄夫人扶正,于是黄夫人所出的庶长子就成了沂国公的嫡长子,顺理成章被册封为世子。” “黄夫人是否罗贵妃的亲戚?” “是,黄夫人的母亲与罗贵妃、罗夫人的母亲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 芳期明白了,难怪黄夫人能够被扶正呢,原来出身也不简单。 大卫的律法虽然禁止以妾为妻,但天子的御令什么时候都可以“法外开恩”,梅夫人是因恶疾自尽,而且还造成了子女双亡的惨祸,想来梅家也并无立场反对沂国公将姬妾扶正,晏迟因为幼年时命舛才失了世子之位原来是这缘故。 “东平公和梅夫人的兄长本是好友,然则梅家的人……因为抗拒被辽人掳往上京自尽以殉国难,东平公怜惜梅夫人只有晏无端一点骨血却如同被关禁的囚犯,和沂国公交涉,将晏无端带去了赵家抚养,又为了治愈晏无端的癔症遍寻名医,竟还真将晏无端的癔症给治好了。可以说晏无端能有今日,是承了东平公的恩情。” “这我就明白了。”芳期挑眉:“难怪晏三郎这么关注莫须有事件,他肯定是想替东平公报仇血恨,但东平公虽说自己认了谋逆之罪,官家因为对赵娘子的企图和东平公反目为仇的事,那些推波助澜的人心里一定明明白白,他们难道就不担心被晏三郎寻仇?还是说,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东平公对晏三郎有活命之恩?” “这件事并不什么机密。”徐明溪摇了摇头:“且晏无端也压根没有隐瞒和东平公间的关系,甚至还向官家提请,讨要了东平公的嫡女赵四娘为姬妾,说与赵四娘乃是青梅竹马……” “东平公还有家眷活着?”芳期忙问。 “赵四娘深得皇后喜爱,豆蔻之岁时,便被周圣人择为柔淑公主的伴读,后来东平公入狱,周圣人还将赵四娘留在中宫安抚,以为只是官家一时听信了谗言,所以赵四娘一直在宫中,东平公府的女眷一同自尽时,赵四娘并不知情,她后来被没为宫奴,直到官家把她赐给晏无端为婢妾。” 芳期不说话了。 她觉得晏冰刀还真是神奇,东平公是天子心里的一根刺,人人讳莫如深,晏迟倒好,大模大样承认和东平公唯一幸存的女儿情投意合,将赵四娘讨要回府,虽说只是婢妾,但天子难道不怀疑晏迟会为东平公打抱不平,对付一应的主谋帮凶么? “晏无端其实并未在东平公府生活多久,他似乎长年都在四处游历,直到救了魏王才回临安久居,许是因为这个缘故,众人才以为晏无端和东平公并不是十分亲近吧。”徐明溪道。 他不知打听出来的这些内情对芳期是否有用,不过他无论如何都不打算袖手旁观了,芳期不让他参与这件事,他决定暗暗盯踪晏迟,要是三妹妹自己能解决则罢,要是不能,那就由他出面和晏迟谈判,三妹妹已经透露出来晏迟是为了察清莫须有事件的一应帮凶,但他的这一目的绝对不能让官家知悉,只要用此威胁,晏迟哪里还敢为难三妹妹? 徐明溪是认定了芳期乃无奈被迫,晏迟却是居心不良,利用芳期身为闺秀女子不懂得这些利害的心理,纠缠不清,甚至还恐吓三妹妹他会对徐家不利,拿这些当借口要胁三妹妹一次次地和他碰面,东平公是被冤枉,清清白白的君子,晏迟是否知恩图报还不确定,可他利用莫须有事件纠缠胁迫芳期,在徐明溪看来就是个阴险之徒。 芳期怎知徐二哥竟生这样的误解?她笃定的是晏迟绝对会替东平公一家寻仇,而且祖父也看出来了晏迟心存这样的志向,否则哪里想得出空手套白狼的计划来?祖父或许是不知莫须有参涉者的具体名单,或许知道却并不打算提供给晏迟,但晏迟既然对这一名单志在必得,就肯定不会吃这闷亏。 没有别的办法,她只能先将徐二哥择清。 这回芳期前往晏迟的别苑,却扑了空,晏迟是被天子召入宫中了。 但天子却先不急着见晏迟,反而是周皇后把晏迟先召去了御花园的清暑楼——这天是太子及诸皇子入宫拜安的日子,皇子们既在,后妃们也不妨召见外臣,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外臣都能享此殊荣,事实上对于绝大多数外臣,后妃还是不能召见的,可晏迟却有些不一样。 这不一样,是指官家对晏迟的态度不同,数番大内家宴,天子都会特邀晏迟到场,罗贵妃因为家中父亲身患疾症,请旨想召晏迟替父亲占卜,官家应允,从那之后后妃们有事无事都爱请晏郎占卜吉凶,谁让官家迷信道术呢?便是恩宠后宫,都得先让内官上呈妃嫔的运理,晏迟未获信之前,这都是冲和殿侍晨一类道官的职责,而道官是除了宦官之外,可以在内廷行走的特殊官员。 道官皆为羽士,但晏迟却并没有出家,他现今是大卫正儿八经的文官,比道官还要特殊的存在。 周皇后今日召请晏迟,并不是为了占卜,但也和占卜相关。 天子最小的一个儿子羿棕前一段到了接种人痘的时候,可为了宫中众人的安全,需要将小皇子送去宫外“种痘”,送去何处苑囿,何日何一时辰移宫,这些都是需要请道官占卜的,而今官家最信任的却是晏迟,所以周皇后才召请了他占卜——小皇子虽非周皇后所出,可周皇后既为嫡母,这样的事自然要负责经办,可喜的是小皇子种痘成功,今日周皇后召见晏迟却是为了道谢的。 清暑楼并非只有周圣人在,还有罗贵妃及德妃等些妃嫔,而皇子们以太子为首,除了最小的九皇子外活着的也都到场了。 太子居长,二皇子即为魏王,是德妃所出,三皇子被封晋王,四皇子封洛王,蕃地其实都已归属辽国,他们也是自然都不能够去赴蕃的,五皇子还未大婚未得封号,六、七两位皇子已经夭折,八皇子才六岁,生母是周皇后宫里的女使,所以他是为周皇后抚养,原本可以记为周皇后所出,那就是嫡子了,但天子却并未允许。 九皇子的生母冯昭仪,如今最得官家宠爱,她的兄长就是现任的冲和殿侍晨冯莱,只可惜,妹妹受宠哥哥却失宠了,于是冯昭仪怎么看晏迟怎么不顺眼,却因碍着周皇后的颜面,今日只好憋着一肚子的火向晏迟道谢。 晏迟连一个斜眼都欠奉,冷脸应对冯昭仪的皮笑肉不笑。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61章 冯昭仪你会死 周皇后是话里有话。 “接种人痘法自来就鲜少顺利,如八郎当年,就因未受痘神庇佑不能接种成功,我可一直都为这事悬着心,九郎却有这机运,因为晏大夫占卜得法,顺顺利利出疹发热,又褪热痊愈了,冯娘子的确应该好好谢过晏大夫。” 八皇子当年种痘,就是冯莱负责的占卜,周皇后俨然是暗示冯莱虽身为羽士,却根本不擅谙占卜之术,那么关于冯昭仪母子二人有贵佐之相那套说法就显然不可信了。 周皇后是天子的发妻,但嫁给天子时只不过是个国公夫人,连王妃的名义都没有,她的出身当然贵重不到哪里去,后来当了康王妃,娘家父亲才被封了侯爵,周皇后很记赵清渠的恩情,也正是因为当年的东平公夫人与周皇后要好得像亲姐妹,官家对这位发妻倒也从来没有嫌弃过。 可惜的是官家称帝后,中宫却只生了两个女儿,膝下无子,又因渐渐色衰,周皇后几乎死了争权的心,她也想得通透,横竖无论哪个皇子继位,都得尊她为太后,不敢不孝敬她这嫡母。 直到身边的宫人生了八皇子,又命薄病逝了,周皇后的兄长也就是而今的荣国公,提醒周皇后何不认八皇子为嫡嗣,那样一来,就可能废了东宫,立嫡嗣为储。 毕竟自己养大的儿子,心眼和其余庶子不一样,日后能更加信重荣国公府。 可这件事却被冯莱给搅和了,称八皇子无贵佐之相,要是记为嫡嗣恐怕反而有夭折之忧,让周皇后如何不气? 那时冯昭仪已经进了宫,周皇后的一口怨气自然会冲冯昭仪发泄。 奈何天子迷信道官羽士,周皇后一时之间也拿冯莱兄妹无可奈何。 现在好了,冯莱先失了宠,这样的道官若然不得官家信任,简直不值一提,周皇后也知道冯莱对晏迟满心的怨恨和不服,视晏迟为眼中钉,但她今日偏要抬举晏迟,以此打压冯昭仪的气焰。 九郎一个嫔妃所出的乳臭小儿,在周皇后看来根本没有谋储的资格。 在这一点上,罗贵妃和周皇后意见一致,也笑道:“真难怪官家而今连冯大夫都冷淡了,但凡吉凶之卜只以晏大夫的卦算为准,晏大夫虽然并不是羽士道长,看来却是真正得道的人。” 当年冯莱得重,罗贵妃十分庆幸他挫损了周皇后的计划,不过眼下冯昭仪却生了九皇子,而且冯莱还一口咬定冯氏母子有贵佐之相,为的是什么还用多讲?冯昭仪已经成了为周皇后和罗贵妃共同的敌人,不妨连手挫之。 还有一个德妃,她的儿子魏王最近风头旺盛,为官家授职督管吏部,这可是侍机笼络人心的美差,大有机会将太子拖下马来,但德妃可不以冯昭仪为对手,她的敌人是罗贵妃,这个时候,她就又出来和稀泥了:“不仅冯昭仪该谢晏大夫,我和二郎更应多谢晏大夫呢,晏大夫对二郎的救命之恩,我与二郎永生难忘。” 晏迟一落座就收获这多谢意,他仍神情淡然,俨然就是当得后妃们感激的架势,半个谦虚的字都没有。 直到太子开口:“晏大夫不仅救了二弟,还救了社稷国祚,我为储君,才是最应心怀感激的人。” 晏迟才抬手一揖:“臣当时正好经滑州,方解魏王殿下燃眉之急,正应时也运也四字,其实并不是臣的功劳,而是官家圣明,大卫才得上苍庇佑。” 罗贵妃挑一挑眉,心头窃喜,自然是为晏迟对待太子的态度到底有所不同。 她可是早看穿了,晏迟表面上虽然轻狂,表面下却是老于世故城府深沉,虽是救了魏王一条性命,助魏王在滑州大挫辽军,才有了如今辽人主动议和的局面,魏王因此大获官家信重,不过自从晏迟深获帝宠以来,同魏王却并不十分亲近,更不曾拒绝太子的好意,要晏迟真觉太子的储位已经朝不保夕,又哪里是这样的态度? “九大王能得痘神庇佑,我的确应当感谢晏大夫,可晏大夫一来是勋贵子弟,再则更有官家的信重,自然瞧不上金银俗物,我想了一想,光是口头上称谢可不足够表达诚意,或许应当自请做回月老,替晏大夫说合一位才貌双全的闺秀为贤内助。 ”冯昭仪心里火烧火燎的,脸上却笑得异常灿烂:“我素闻德妃姐姐家中侄女,司马七娘不但端庄温婉,且丽质天成,同晏大夫可是最般配不过的了,德妃姐姐又对晏大夫心存感激,势必也愿意玉成这段好姻缘的。” 冯昭仪这哪里是在做媒啊,简直就是唯恐天下不乱。 她不是不知道皇帝已经择定了司马七娘为五皇子妃,更清楚罗贵妃为此又急又怒,这样一说,既让德妃难堪,更让贵妃含恨——司马家可不是只有七娘一个闺秀待嫁,要德妃真一边笼络了五皇子,一边又和晏迟联姻成功,贵妃还拿什么和德妃斗? 怎知她还来不及欣赏二妃脸上的神色,就被晏迟冷冷呛了一句:“冯昭仪,你还没资格替晏某做媒吧。” 冯昭仪顿时柳眉倒竖。 “晏某早就直言,冯莱虽师承道宗,却是道宗败类,冯昭仪有贵佐之相这等无稽之谈,不过是冯莱为图权势的杜撰,要非是官家看在九大王的情面上,已经将冯莱这败类治罪了,冯昭仪也犯欺君之罪,自然该当同处,昭仪乃待罪之身,又有什么资格给我这勋贵子弟、朝廷命官保媒呢?” 晏迟竟说出这番话来,连周皇后都觉有些愕然了,眼见着冯昭仪又惊又怒就快掀桌子的架势,她连忙喝止:“冯娘子休得再失礼。” “娘娘难道竟想纵容晏无端诋辱妾身?!” “诋辱?”晏迟一声冷笑:“一个人的气运,怎会长久不变?所以什么贵佐之相、短折之相都有如无稽之谈,这就是晏某只断测事之吉凶,从不笃言世人之命相的道理,就如晏某眼下看冯昭仪你的气运,非但不是贵旺之运,还有祸殃当头呢,奉劝冯昭仪,行事要再不积阴骛,当心避不开眼下这遭劫报。” “你,竟敢诅咒……” 冯昭仪话未说完,竟闻远远一声雷响,她自己反而被唬得心头怦怦乱跳,怒火不知不觉就被惊惧给慑灭了。 晏迟心说:这声雷响倒是及时,我看气象,今日会有暴雨倾盆,冯氏却刚好挑这时阴阳怪气的挑是生非,她的气运本来没什么不好,可心里暗鬼一生,印堂可不发黑了?冯莱兄妹两个,的确也该死了。 气运,主的是意外所生祸福,一个人气运能使社稷兴盛江山永固,这么滑稽的话冯莱竟也敢说,不是招摇撞骗是什么,他要是连这么个一无是处的东西都收拾不了,真是辜负了这些年恩师的教诲,混哪门子的朝堂仕途。 又听周皇后不无尴尬地转移话题:“说起晏大夫的婚事,我倒是想起了瑗娘,她因被父族连累,确是可惜了那般才貌性情,多得晏大夫不忘旧情,还肯给她一个安身之地,只是她而今的身份……到底我是不能召她入宫了的,不知她可还安好?” “安好无恙,阿瑗也对圣人的恩情感铭五内,时常祈求上苍,祐圣人安康如意。” 周皇后这番话,却提醒了冯昭仪。 这天她回到居住的阁苑,便忙让心腹带话去给她的兄长:“我就不信了,我堂堂一个皇子的生母,还真奈何不得晏迟一个竖子!你告诉兄长,让他联络一番当年联名弹劾赵清渠的人,要不是赵清渠,晏迟的小命就算还在,也早因狂癫丧神崩智,和囹圄囚徒无异了。虽说赵清渠自己认了罪,可看晏迟这么宠爱一介罪婢官奴,就知道他仍念念不忘赵清渠的恩情呢,还能放过他们这些赵门的仇敌?!想当年,赵清渠多得官家信任,可仍然抗不住众口铄金,晏迟算什么东西,官家一时相信了他的蛊惑而已,只要那群人把晏迟当作箭耙,还怕他不重蹈赵清渠的覆辙?” 话倒是带给了冯莱,但冯莱却没有自家妹子那般乐观,他早就意识到可以联合赵清渠的仇敌们,无奈的是那些人根本不听他的游说。 就别说冯莱诧异了,连太子都觉得不可思议,这天悄悄地向罗贵妃讨教:“父亲重惩了赵清渠,按理对晏无端信重有加,会使当年弹劾赵清渠最终使其获罪的那些文臣忌惮,不等晏无端在朝堂站稳脚跟就会斩草除根,可……何故这些人,却反而有结交晏无端的想法?” “那些人多数都是投机取巧之徒,一则赵清渠主战,有损他们文官集团的利益,他们才将赵清渠视为眼中钉,更关键则是官家是趋向于和谈,对赵清渠已经心生不满,危墙才有众人推,要是官家趋向的是开战,赵清渠就能屹立不倒,这些人哪里还敢联名弹劾?”罗贵妃教导自己的儿子:“而晏无端,他很懂得顺应时势,绝不违逆官家的心意,更重要的是官家信重他,是因为他识堪與,察天象,能卜断吉凶,那些臣子,都说自己有满腹经纶有安邦之才,但提出的治政之策又有谁敢担保定无错谬可以抨击?他们却没有办法抨击晏无端,因为他们可不懂风水时运之术。” 太子迟疑道:“可是连父亲竟也不猜忌晏无端会为赵清渠昭雪鸣冤吗?” “这就是晏无端聪明的地方了。”罗贵妃压低了声:“你知道晏无端是如何应对官家关于赵清渠谋逆案的质问?”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62章 晏迟献策 太子当然不明所以,他其实是最近才相信了罗贵妃关于晏迟必须争取的判断,正是因为晏迟敢直接质疑曾经被皇帝信重一时的冯莱,且更加奇异的是冯莱居然还因此被皇帝冷落了! 要知道晏迟可是当着皇帝的面前,说冯莱就是个招摇撞骗的败类,和那些专骗妇孺钱财的神棍无异,这岂不是把堂堂天子也喻为了无知妇孺?怎知道天子非但没有大发雷霆,竟还采信了晏迟的话,再也不信冯氏母子有贵佐之相那套鬼话,虽说还没有处治冯莱,却已经不肯再召见他这个冲和殿侍晨了。 这时太子便心说诚服地听罗贵妃讲述:“晏无端称赵清渠有无谋逆不重要,重要的是社稷国祚因此能免一劫,因为主战不合现今时运,赵清渠虽只是谏言主战,但国朝那些武将因为赵清渠的提谏便不肯退让,晏无端称他虽承赵清渠的恩情,但他首先是大卫的臣子,忠君无论何时都比私恩更重,他唯一能替赵清渠做的事,就是善待赵瑗,使她虽为官奴之身,却不行奴仆婢侍之事,晏无端说他可以理解官家必须用雷霆手段慑服武将的用心……也唯有晏无端有本事,竟然能让鄂举放弃主战。” 罗贵妃提起鄂举,难免一肚子怨气:“我一个不留神,疏忽大意了,你竟然就能听信门僚的游说替鄂举求情,差点中了司马氏母子二人的奸计!也好在官家自己打消了杀鄂举的念头,且鄂举还真能被晏无端给说服了,既是如此,官家当然没有必要自断臂膀,官家对鄂举改观,大郎你才能因祸得福。” 太子红涨了脸,嗫嚅道:“儿子也确然是……觉得笼络武将在这般混乱的局势下更加有利。” “那也得是愿意跟你谋位篡权的武将,鄂举会跟你行为这等不忠不孝的事体么?你当鄂举真跟那些文官质疑的一样,主战是为了争功争权?不,鄂举是真以收复失土为志向,他是为了尽忠于国朝!”罗贵妃冷笑道:“可鄂举忠是不是忠君,对于我们而言根本不要紧,要紧的是你父亲对你的喜恶,等你坐上了龙椅,才再考虑是守着这半壁江山,还是攻灭辽国收复失土吧。 ” 太子却已经在展望将来了:“儿子其实才是打心眼遵从父亲的政见,不像羿栩原本好战逞强,无非是为了取悦父亲才佯作主和。” “要我说只要辽人愿以休战,实则并无必要收复开封,开封虽然繁华,但江南却也一直不输富庶,且相比起开封冬季的肃冷,我也更喜欢临安府的气候,便是下雪,也不像那般的阴冷逼人,这里的冬季短,春秋二季尤其的气候宜人,便是暑夏相对长些,屋子里多摆几盆冰就不觉酷热难忍了。”罗贵妃也忍不住展望将来。 她希望辽人这回再度遣使和谈,一切都能顺顺利利,两国不再动干戈,国朝不再需要耗费那么多的军资,宫里的生活就更加宽裕,她为了巩固儿子的储位可耗费了不少心神,可如今只能靠普通的燕窝参茸滋补,过去后妃们可看不上这些补品,唯有顶级的燕窝参茸才能供给内廷。 而一国之君,这时也终于召见了晏迟。 他却是一筹莫展:“今日召无端入宫,着实是因跟辽使的交涉并不那么顺利,还望无端能行占卜,挑选个适合跟辽使谈判的人。” “臣在私宅已经卜了一卦,这回和谈的确会有阻碍。”晏迟先道:“卦象指犯襄阳,应当是辽使仍然坚持要让我朝割献襄阳六郡吧?” 天子那细长的眼角几乎没有因为惊异而撑圆了,击掌道:“无端端的是好卦术。” 这哪里还用占卜?但晏迟自然不会说实话,气定神闲地听皇帝唠叨:“原本辽国答应了赦释先兄的遗孤,而今却又再度反悔……”自然是要反悔的,要再不反悔官家你还会同辽使和谈吗?辽人可以不认卫帝卫太子卫太孙,但官家你能不认自己的父兄吗?先太子才是先帝择定的储君,虽亡故,他的嫡长子依礼应当封册太孙,是这半壁江山合礼合法的继承人,官家你这天子,岂不成了名不正言不顺该当让贤? “辽国只答应送返先君先太子的梓宫,以及万仪帝姬,且他们不仅贪图襄阳六郡,甚至要求我朝年年献币三十万银绢,是献币!这让朕如何答应?这岂不成了以辽国为尊,认我朝为卑?朕提出不称献而称纳,竟然被辽使一口拒绝了!并有,辽国竟然提出和亲,且指明要让柔淑公主远嫁辽君!柔淑是中宫所出的嫡公主,今年才是豆蔻年华,辽君却已经年过六旬了!辽君有正室,我大卫的嫡公主怎能屈为姬妾?” 晏迟听懂了,割献襄阳六郡是不能够的,毕竟官家想的是偏安江南,不是为了把天下江山都拱手相让,襄阳六郡若失,大卫就不用幻想还能抵挡辽国势如破竹攻陷江南了。让柔淑公主和亲也是绝无可能的,官家毕竟是大卫的天子,虽然如今金瓯残缺,但后世史家评论不可能说是当今这位天子的过错,只能归结为先帝的过责,可要是官家把亲生女儿送给辽君为妾,岂不奉辽君为尊?如此懦弱窝囊,史书之上必留骂名,官家还是要脸的。同理,年年三十万银绢不是不能给辽国,但不能够称献,因为若是献币,就是弱势向强者低头。 那为什么官家可以接受岁纳呢?因为可以咬文嚼字,纳固然也有以小事大的“纳贡”,但还有平等的“纳币”一说,若想狡辩的话,甚至还有带表强势的含义——纳妾。 总之说来,官家可以服弱,但不能承认服弱,更不能让臣公百姓认为大卫的官家在向辽国的君王服弱。 晏迟既然摸清了天子的心态,应对起来就得心应手了:“辽君上回和谈被拒,竟再度遣使来卫,可见正如臣上回的占卜,辽国而今也并非风调雨顺如他们宣扬的一般国富兵强,滑州一役他们未能获胜,实则已经伤了元气,那么官家试想,为何辽使这回口气比上回更加强硬呢?” “我问过覃相,据覃相称辽使乃外强中干虚张声势。” 晏迟颔首:“覃相果然老辣,一语洞穿内情,辽君无非也是想逼着我朝服弱,好振奋辽人军民之心,辽君料到官家必定不会答应割让襄阳六郡,要是辽使退让这一步,后两条约定就更有望达成了。” “也就是说在无端看来,襄阳六郡那条根本不需担心?” “官家圣明。”晏迟在天子跟前,自然不会太过轻狂,该拍的马屁还是要拍的:“至于和亲一事,臣也有办法说服辽君放弃,既是和亲,不管辽君是否已娶正室,总归是得奉官家为泰山尊长的,那么我朝虽会陪嫁银绢,为尊者怎能年年给付卑幼岁纳呢?这于礼不合,于情不通,辽君既要坚持和亲,那么就必须放弃岁纳,且还应向我朝先奉礼聘,辽君若想示诚,便应当交还侵占我朝的疆土。” 天子几乎没被自己的唾沫给呛出一咳,觉得晏迟可真敢说大话,但细细一想,这样的道理也的确可以和辽君辩上一辩,辽君当然不会认同,那又提什么和亲呢? “就只余献币和岁纳一条了,辽使自然不会再让,因为一介使臣,根本无权决定在后两条让步,他既不能决定,官家又何必和他再谈呢?官家也可以任命使臣,赴上京与辽君谈判。”晏迟胸有成竹道。 “无端可愿一往?” “臣理当为君国分忧,不过臣不够份量,难以担当此等重责大任。” 天子转念一想,派晏迟担任使臣似乎的确不合适,就道:“所以仍要请无端占卜。” “关于使臣人选,不需用占卜之术,官家若信得过臣,臣可荐举一人。” “晏卿欲荐举何人?” “中卫大夫辛坦之。” “为何荐举此人?” “先,辛大夫为儒将,乃进士及第,知经纶悉礼法,由辛大夫担任使臣朝堂莫有不服。” 天子颔首,他也知道现如今朝堂上的情势,文臣和武官互争权位,当然这正是他乐见的,利用文臣牵制武官,他的帝位才能稳固。而辛坦之虽然担任的是武职,不过却乃世家子弟,辛家在仕林也有一定的地位,这个时候以和谈罢战为重,朝堂上还是免少争执才更利于事态。 “再,两年前辛大夫率军抗击辽兵,曾给予辽兵重创,官家若遣辛大夫为使臣,对于辽国君臣则具震慑之意,如同强势宣告,我朝并非一定要和辽国修和,辽君若不示诚,那么我朝便会开战,但官家放心,辽君这回两番主动示好,必然没有宣战的意愿,而官家示以强范,辽主更加心虚,心虚则气弱,气弱则胆怯,辽主胆怯,大卫便会占得上风。” 天子有如醍醐灌顶,但仍然不忘叮嘱:“无端还是应当先卜吉凶,需知谋事在人,但成事在天。” 当年他还是康王时,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能够位及九五,可就有那么一位高人,虽非道宗只如闲云野鹤,竟敢断言他乃贵不可言的气运,只等京都噩讯,便即如大鹏展翅,直达九宵。 他起初是半信半疑的。 可后来的事态却证实了高人神断天机!!! 只可惜当他被赵清渠等拥戴为君,那高人却不知去向了。 高人正是赵清渠引荐,也正是晏无端的老师。 这才是他对晏无端信重有加的根本原因。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63章 只好出卖祖父了 太子当然不明所以,他其实是最近才相信了罗贵妃关于晏迟必须争取的判断,正是因为晏迟敢直接质疑曾经被皇帝信重一时的冯莱,且更加奇异的是冯莱居然还因此被皇帝冷落了! 要知道晏迟可是当着皇帝的面前,说冯莱就是个招摇撞骗的败类,和那些专骗妇孺钱财的神棍无异,这岂不是把堂堂天子也喻为了无知妇孺?怎知道天子非但没有大发雷霆,竟还采信了晏迟的话,再也不信冯氏母子有贵佐之相那套鬼话,虽说还没有处治冯莱,却已经不肯再召见他这个冲和殿侍晨了。 这时太子便心说诚服地听罗贵妃讲述:“晏无端称赵清渠有无谋逆不重要,重要的是社稷国祚因此能免一劫,因为主战不合现今时运,赵清渠虽只是谏言主战,但国朝那些武将因为赵清渠的提谏便不肯退让,晏无端称他虽承赵清渠的恩情,但他首先是大卫的臣子,忠君无论何时都比私恩更重,他唯一能替赵清渠做的事,就是善待赵瑗,使她虽为官奴之身,却不行奴仆婢侍之事,晏无端说他可以理解官家必须用雷霆手段慑服武将的用心……也唯有晏无端有本事,竟然能让鄂举放弃主战。” 罗贵妃提起鄂举,难免一肚子怨气:“我一个不留神,疏忽大意了,你竟然就能听信门僚的游说替鄂举求情,差点中了司马氏母子二人的奸计!也好在官家自己打消了杀鄂举的念头,且鄂举还真能被晏无端给说服了,既是如此,官家当然没有必要自断臂膀,官家对鄂举改观,大郎你才能因祸得福。” 太子红涨了脸,嗫嚅道:“儿子也确然是……觉得笼络武将在这般混乱的局势下更加有利。” “那也得是愿意跟你谋位篡权的武将,鄂举会跟你行为这等不忠不孝的事体么?你当鄂举真跟那些文官质疑的一样,主战是为了争功争权?不,鄂举是真以收复失土为志向,他是为了尽忠于国朝!”罗贵妃冷笑道:“可鄂举忠是不是忠君,对于我们而言根本不要紧,要紧的是你父亲对你的喜恶,等你坐上了龙椅,才再考虑是守着这半壁江山,还是攻灭辽国收复失土吧。 ” 太子却已经在展望将来了:“儿子其实才是打心眼遵从父亲的政见,不像羿栩原本好战逞强,无非是为了取悦父亲才佯作主和。” “要我说只要辽人愿以休战,实则并无必要收复开封,开封虽然繁华,但江南却也一直不输富庶,且相比起开封冬季的肃冷,我也更喜欢临安府的气候,便是下雪,也不像那般的阴冷逼人,这里的冬季短,春秋二季尤其的气候宜人,便是暑夏相对长些,屋子里多摆几盆冰就不觉酷热难忍了。”罗贵妃也忍不住展望将来。 她希望辽人这回再度遣使和谈,一切都能顺顺利利,两国不再动干戈,国朝不再需要耗费那么多的军资,宫里的生活就更加宽裕,她为了巩固儿子的储位可耗费了不少心神,可如今只能靠普通的燕窝参茸滋补,过去后妃们可看不上这些补品,唯有顶级的燕窝参茸才能供给内廷。 而一国之君,这时也终于召见了晏迟。 他却是一筹莫展:“今日召无端入宫,着实是因跟辽使的交涉并不那么顺利,还望无端能行占卜,挑选个适合跟辽使谈判的人。” “臣在私宅已经卜了一卦,这回和谈的确会有阻碍。”晏迟先道:“卦象指犯襄阳,应当是辽使仍然坚持要让我朝割献襄阳六郡吧?” 天子那细长的眼角几乎没有因为惊异而撑圆了,击掌道:“无端端的是好卦术。” 这哪里还用占卜?但晏迟自然不会说实话,气定神闲地听皇帝唠叨:“原本辽国答应了赦释先兄的遗孤,而今却又再度反悔……”自然是要反悔的,要再不反悔官家你还会同辽使和谈吗?辽人可以不认卫帝卫太子卫太孙,但官家你能不认自己的父兄吗?先太子才是先帝择定的储君,虽亡故,他的嫡长子依礼应当封册太孙,是这半壁江山合礼合法的继承人,官家你这天子,岂不成了名不正言不顺该当让贤? “辽国只答应送返先君先太子的梓宫,以及万仪帝姬,且他们不仅贪图襄阳六郡,甚至要求我朝年年献币三十万银绢,是献币!这让朕如何答应?这岂不成了以辽国为尊,认我朝为卑?朕提出不称献而称纳,竟然被辽使一口拒绝了!并有,辽国竟然提出和亲,且指明要让柔淑公主远嫁辽君!柔淑是中宫所出的嫡公主,今年才是豆蔻年华,辽君却已经年过六旬了!辽君有正室,我大卫的嫡公主怎能屈为姬妾?” 晏迟听懂了,割献襄阳六郡是不能够的,毕竟官家想的是偏安江南,不是为了把天下江山都拱手相让,襄阳六郡若失,大卫就不用幻想还能抵挡辽国势如破竹攻陷江南了。让柔淑公主和亲也是绝无可能的,官家毕竟是大卫的天子,虽然如今金瓯残缺,但后世史家评论不可能说是当今这位天子的过错,只能归结为先帝的过责,可要是官家把亲生女儿送给辽君为妾,岂不奉辽君为尊?如此懦弱窝囊,史书之上必留骂名,官家还是要脸的。同理,年年三十万银绢不是不能给辽国,但不能够称献,因为若是献币,就是弱势向强者低头。 那为什么官家可以接受岁纳呢?因为可以咬文嚼字,纳固然也有以小事大的“纳贡”,但还有平等的“纳币”一说,若想狡辩的话,甚至还有带表强势的含义——纳妾。 总之说来,官家可以服弱,但不能承认服弱,更不能让臣公百姓认为大卫的官家在向辽国的君王服弱。 晏迟既然摸清了天子的心态,应对起来就得心应手了:“辽君上回和谈被拒,竟再度遣使来卫,可见正如臣上回的占卜,辽国而今也并非风调雨顺如他们宣扬的一般国富兵强,滑州一役他们未能获胜,实则已经伤了元气,那么官家试想,为何辽使这回口气比上回更加强硬呢?” “我问过覃相,据覃相称辽使乃外强中干虚张声势。” 晏迟颔首:“覃相果然老辣,一语洞穿内情,辽君无非也是想逼着我朝服弱,好振奋辽人军民之心,辽君料到官家必定不会答应割让襄阳六郡,要是辽使退让这一步,后两条约定就更有望达成了。” “也就是说在无端看来,襄阳六郡那条根本不需担心?” “官家圣明。”晏迟在天子跟前,自然不会太过轻狂,该拍的马屁还是要拍的:“至于和亲一事,臣也有办法说服辽君放弃,既是和亲,不管辽君是否已娶正室,总归是得奉官家为泰山尊长的,那么我朝虽会陪嫁银绢,为尊者怎能年年给付卑幼岁纳呢?这于礼不合,于情不通,辽君既要坚持和亲,那么就必须放弃岁纳,且还应向我朝先奉礼聘,辽君若想示诚,便应当交还侵占我朝的疆土。” 天子几乎没被自己的唾沫给呛出一咳,觉得晏迟可真敢说大话,但细细一想,这样的道理也的确可以和辽君辩上一辩,辽君当然不会认同,那又提什么和亲呢? “就只余献币和岁纳一条了,辽使自然不会再让,因为一介使臣,根本无权决定在后两条让步,他既不能决定,官家又何必和他再谈呢?官家也可以任命使臣,赴上京与辽君谈判。”晏迟胸有成竹道。 “无端可愿一往?” “臣理当为君国分忧,不过臣不够份量,难以担当此等重责大任。” 天子转念一想,派晏迟担任使臣似乎的确不合适,就道:“所以仍要请无端占卜。” “关于使臣人选,不需用占卜之术,官家若信得过臣,臣可荐举一人。” “晏卿欲荐举何人?” “中卫大夫辛坦之。” “为何荐举此人?” “先,辛大夫为儒将,乃进士及第,知经纶悉礼法,由辛大夫担任使臣朝堂莫有不服。” 天子颔首,他也知道现如今朝堂上的情势,文臣和武官互争权位,当然这正是他乐见的,利用文臣牵制武官,他的帝位才能稳固。而辛坦之虽然担任的是武职,不过却乃世家子弟,辛家在仕林也有一定的地位,这个时候以和谈罢战为重,朝堂上还是免少争执才更利于事态。 “再,两年前辛大夫率军抗击辽兵,曾给予辽兵重创,官家若遣辛大夫为使臣,对于辽国君臣则具震慑之意,如同强势宣告,我朝并非一定要和辽国修和,辽君若不示诚,那么我朝便会开战,但官家放心,辽君这回两番主动示好,必然没有宣战的意愿,而官家示以强范,辽主更加心虚,心虚则气弱,气弱则胆怯,辽主胆怯,大卫便会占得上风。” 天子有如醍醐灌顶,但仍然不忘叮嘱:“无端还是应当先卜吉凶,需知谋事在人,但成事在天。” 当年他还是康王时,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能够位及九五,可就有那么一位高人,虽非道宗只如闲云野鹤,竟敢断言他乃贵不可言的气运,只等京都噩讯,便即如大鹏展翅,直达九宵。 他起初是半信半疑的。 可后来的事态却证实了高人神断天机!!! 只可惜当他被赵清渠等拥戴为君,那高人却不知去向了。 高人正是赵清渠引荐,也正是晏无端的老师。 这才是他对晏无端信重有加的根本原因。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 第64章 三伏 正午,蝉声吵成一片。 葡萄架下的一张大方桌上,篮筐里盛着冒尖顶的物什,是土黄色的外壳,有些像豆荚发胀后的形状,又有些像袖珍版的壶卢,只是外壳既不似豆荚壳表有层细毛茸,更不同于壶卢光滑的表面,这又是一件苏小娘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作物。 她听芳期说了这叫落花生。 苏小娘因为见过向日葵生长时的迅猛势头,这回倒不奇异落花生也能在栽下后几天就收成了,让她奇异的是落花生的荚果竟然是生长在根部,自然也好奇这种食材的味道。 而煮熟的花生已经放得半凉,不再有刚出锅时浓郁的香味,苏小娘便能忍着浓烈的好奇心和食欲——芳期还在厨房忙碌呢,她可不能光顾着自己吃。 不多久三月又端上来一个白陶碗,里头应当仍是花生,因为芳期说了,她今日为的就是摆个花生宴。 但这碗里的花生却是去了壳的,果仁竟是鲜红色,应是在油锅里炸熟,再洒上一些雪花盐。 陆续又有糕点上桌,一看就酥脆香甜的烘卷,已经看不见花生原本的形状了,那碟水晶糕却像冻凝有花生仁,但这回却不是红色了,变作白色,还有做成花朵样的白红二色蒸糕,那里头的馅应当也加了花生。 紧跟着端上来的是几道冷菜,花生碎的颗粒不甚均匀的洒在食材上,但眼看着似乎就觉得香脆。 热菜是花生烧排骨,还有一道花生鸡汤煲。 芳期这才从厨房出来,旁边还跟着个脸颊上沾着炭灰的“烧火丫鬟”鄂霓。 入三伏,芳期果然是来了富春田庄避暑,还突发兴致邀上了新朋友鄂霓,襄阳公夫妇两一贯对女儿实行的是“放养制”,根本就没想过将掌上明珠拘在绣楼里往温婉娴静的方向教养,极其痛快就把鄂霓“打包”送往相邸,会同芳期到了乡间小住。 鄂霓是个闲不住的女子,种植花生时就是她下的大半苦力,今儿听说芳期要摆花生宴,又自告奋勇去打下手,但她的厨艺完全继承了李夫人,做不来精细活计,生炉子却是把好手,可难免弄得自己灰头土脸的。 苏小娘便觉过意不去了。 她本是也想去厨房帮手的,没想却被自家女儿和女儿的小客人联手给“嫌弃”了,结果是什么忙都没帮上,被八月“看防”在了葡萄架下尽等着吃…… 一边拉了鄂霓往椅子里坐,一边让仆婢们打了水来服侍鄂霓洗面净手,她自己动手替芳期解襻膊,感觉女儿身上热腾腾的都是汗意,又心疼又觉心暖,眼睛里就有些酸涨涨的了。 芳期却扭着头,跟鄂霓说话:“我就羡慕你这身男装,比打襻膊更加利落,改日我也让人做两身,家里没法穿,等来富春时专在庄子里头穿。” 苏小娘就把芳期的话默默记在心上了,但她是不谙女红针凿的,也没有本事看一眼芳期就度量出女儿的尺寸,有点惋惜这惊喜怕是不能造成了,只能够遣人往临安城里请个制衣娘子来,正正经经地量好尺寸再做两套新衣,不对,该做四套,鄂小娘子是女儿的闺交,既来庄子里客居,也不应漏下她。 刚惦记上花钱做衣裳的事,苏小娘紧跟着又琢磨着似乎芳期日常带着的几件首饰都不甚别致,是极普通的款式,就更论不上珍贵了,便盘算着这些年攒下的积蓄,够不够给芳期打造一套华美些的头面首饰,式样她还能自己画,且担保能比普通铺子里的画师构计的更别致些,她从前认识的一位雕琢首饰的技师听说也来了临安府,或许应当找个时间去拜访一下故人。 忽而又感像眼下这般,替女儿操心衣裙首饰的带着热度的生活别说经历,她从前甚至不敢构想,恍惚惚如在一场美梦里。 她的芳期,已经及笄够了嫁龄。 而原来的她是什么构想呢?默默在庄子里,等到女儿嫁了良人能在夫家立足,就可以请离,寻一处清净的庙庵,独自渡此残生,她那时没觉得这样的想法有什么不好,漫长的年月里,她早已习惯了冷清和孤寂,她只是换个地方继续过这样的日子,从那时起,她算彻底的干净的退出了芳期的人生。 但苏小娘现在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舍不下。 伎馆青楼里,她曾经红极一时,那时的夜夜笙歌,总有听不完的阿谀奉承,日子很热闹,但不用多久已经成腻。妙音仙从来不曾羡慕过任何人。因为知道人人都有自己的宿命,她有时候会看着一个普通的小妇人发呆,但更多的时候是旁人为她的风采姿容惊艳,活得最好的人,永远似乎都在其余人的眼睛里。 她爱唱那些豪迈澎湃的词,爱读那些巾帼不让须眉的话本。 或许是因为她其实生在纸醉金迷中,却厌弃了纸醉金迷,当遭逢国难,她才会选择铤身而出,她不是想当英雄,但那一刻她想这么做。 那么多的人,一同被俘上京,唯有覃敬敢站出来与她并肩而立。 她此生有件最后悔的事,就是自己错当了无心人为知心人。 可上天却赐给了她一件最珍贵的礼物,就是女儿芳期。 看着芳期,苏小娘觉得这就是她一直在默默期许的生活,不是万丈红尘里光彩照人的名优伶,不是辽国上京时长袖善舞的美娇娘,更不是幽谷冷庵内心如死灰的孤老人,她有女儿承欢膝下,一直为女儿操着心,她也许还会为了女儿学厨艺,她也希望芳期品尝她亲手做的羹汤,脸上焕发出惊喜的容光。 一时间她好像还有很多很多想做的事。 明明昨晚还在为芳期的姻缘操心,不知道女儿的良人是谁家郎君,但今天她就忽然不愿芳期这么快出嫁了,苏小娘明白自己不会是任何人的岳母,当芳期出嫁,这样的生活就会永远成为奢望了。 怎知刚因此事伤感,就有不速之客。 有仆妇禀报,门外有个沂国公府的晏三郎求见。 芳期一粒煮花生还没剥出来,箸子都没碰一下,就听闻这一惊人的消息,顿时连享用美食的幸福感都打了一个大折扣。她慌里慌忙就丢下“我去看看”的话,走出好几步才想起晏迟仿佛是答应了给她更多宽限,不急着“逼债”了,但谁晓得那把冰刀是不是又反悔了呢?万一是又追/债追到了富春…… 那日,当一场谈判,系统通知支线任务的进度条终于达到了百分之五十的点数,且主线任务也像蜗牛一样上爬了两点,说明晏迟还并没有彻底谅解她,也是,她虽是好不容易把徐二哥给择清了,关于莫须有的名单却还依然没影呢,晏迟可没有说化干戈为玉帛的话,说实在支线任务能有五十点大跃/进似的上涨,芳期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就总担心又会节外生枝。 大门里晏迟其实已经被迎了进来,负手站在那一长条瓜廊子底,听见脚步声就转过身,只一见迎出的是芳期,眉毛就挽了个疙瘩,芳期莫名有种他是个小美人结果瞅见她这个登徒子的即视感,心里火气又忍不住地上拱了——这么不耐烦干什么?这回可不是我往晏郎君你的眼皮子前晃,是你跑我家庄子里来纠缠不清的。 可想到终于摆脱了威胁的徐二哥,想到她辛辛苦苦攒成的进度条,芳期硬是把火气憋在笑容底下,热情洋溢地招呼寒喧:“贵客光临,敝处真是蓬荜生辉,晏郎君也确为天橱星高照,是有口福的人。” “有请有请”两字还没说出口,芳期就见晏迟晒笑一下。 她突然就觉得似乎哪里又有误会了。 果然就听那把冰刀一点都不觉得“庆幸”的口吻:“覃三娘你还真是一些微的机会都不放过,这都第几回来我面前晃悠了?” 芳期来了一口大喘气,才把“明明是晏郎主动登门”这句反驳咽回了肚子里,几乎没把自己给呛咳嗽了,稳了几稳才稳住语气:“是我听岔了么?晏郎君来此……” 她真是圆不下去了,晏冰刀跑来她家田庄不是来找她还能是找谁? “你可别说你们相邸的仆妇耳背舌拙,没跟你讲清楚我今日来是受了襄阳公夫人的请托,顺道给鄂小娘子捎几件耗用的。” 这还真是误会闹大了!!! 芳期尴尬地咧着嘴角,不知道要怎么辩解,却见晏迟目光往右移了分寸,那戏谑的神色便是一收。 彬彬有礼地行了个揖礼。 芳期下意识转身,却见来人竟然是她的小娘。 苏小娘跟着来,当然是因为不放心,她对沂国公府几乎没有认知,只是从芳期的神态察觉这位晏三郎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又想鄂霓的性情大不同于多少的勋贵千金,洒脱大方不拘小节,肯定不会因为她们一时间的失陪就埋怨受到了怠慢,所以才放心的跟过来一看究竟。 眼瞧着来客,气度凛然,竟比当年杀伐绝断的辽太子似乎更有几分森肃的意气,苏小娘步伐便是一顿。 担忧的情绪像浓雾一般弥漫心头,因为她知道这个年纪的人,如若不是有非常人的遭遇,趟过一路荆棘甚至鲜血的恶险,怎会笼罩着这满身的肃杀,这样的人,对人好则敢为人冒天下大不韪,反之则将人视如蝼蚁草芥。 如若对这样的人一往情深…… 终生无异于一场豪赌。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65章 今天真热闹 妙音仙。 晏迟冲苏小娘这一礼,是心悦诚服。 曾经的樊楼名伎,挨过了似水流年,却仍是风采依旧,但这当然不是晏迟对苏小娘刮目相看的原因。 美貌女子天下不知凡多,可智勇双全的脂粉英雄却古来罕见,在晏迟的认知里,曾经的妙音仙就是这么个能借玲珑心肠,斡旋于权杀屠场,进则富贵显达,退亦无损毫发的奇女子,羞煞多少迂腐之徒、鲁莽之辈。 只可惜了,又是明珠暗投,宝剑偏配腐鞘,仙鹤折翼朽栏的故事,这大约就是他那神通广大却宁肯埋名世外的老师所说,各人有各人的时运了。 “小娘怎么也出来了?”芳期哪里知道晏迟心中突生的感慨,她焦急的是生怕刚择清了徐二哥,转头又把生母给拉进了浑水,这时急着解释:“儿是因突听晏郎君到访,心里又惊又疑,赶紧地出来迎候,哪知同晏郎君一交谈,才晓得是误会了。晏郎君是因李夫人的请托,为的是给阿霓捎带几件物什。” 苏小娘机心一转,就了悟过来芳期的尴尬难堪。 她固然有她的担忧,但心绪丝毫不乱,下意识就拍了拍芳期的手以作安慰,冲晏迟还了半礼才道:“小妇人久居田庄,往来的人都是村邻,所以使唤的仆妇不似相邸那般细致,以为来者皆是客,主家难免是要迎接招待的,要非晏郎君实在面生,恐怕仆妇甚至不会禀报便将晏郎君干脆请入内苑了,闹出一些小误会,却也正合机缘。现下正值午时加餐,晏郎君若不嫌弃敝处只有田蔬村食,莫如将就着用些点心。” 芳期极其的紧张,就怕晏迟也让小娘难堪。 却听晏迟道:“是晏某失礼了,打扰娘子加餐,又怎敢再担嫌弃二字?多谢娘子盛情,晏某便厚颜受娘子今日的款待。” 芳期先是松了口气,才后知后觉品出来小娘竟绵里藏针地把晏迟给挤兑了一番!!! 村郊的仆妇都明白呢,赶着饭点登门哪有主人不出面迎接的道理?难不成还真能让阿霓来大门口打发自称为沂国公府子弟的贵客,主人连面都不露一下? 小娘认真威武啊,迎着一把冰刀还能不卑不亢。 芳期顿时觉得与有荣焉。 她刚挺起自己的胸膛,就感觉到晏迟带笑的一瞥,顿时又感头皮像被一只无形的爪子给抓紧了……嗐,罢了,她就是这么的没出息,学不来小娘“临危不惧”的气势。 又说鄂霓,根本就没想到晏迟竟然是冲着她来的,但得知真相后也没有大惊小怪,当着几位的面就打开了自家娘亲委托晏迟捎来的一个大食盒,原来是好些熏肠腌腊,鄂霓把鼻子凑上前一闻,笑道:“这是我大舅母做的熏肠腌腊,定是刚从襄阳捎来的临安,大舅母这手艺可也是家传了,外头人是肯定尝不到这样的口味,阿娘不是捎给我的,是给苏娘子和阿期尝鲜呢。” 说完又掉过头,盯着晏迟问:“可我阿娘怎么会烦托晏郎君大老远走这一趟呢?” “我是顺路。”晏迟惜字如金。 “顺什么路?”鄂霓追问。 “我在附近也有处田庄,本就打算着消暑,昨日刚好和鄂将军一同饮谈,鄂将军一听我也要来富春,就让我顺便捎带来。” “晏郎君的田庄在何处?” 芳期很明确的感应到晏迟冲她投来一瞥。 芳期:??? 呵呵,莫不是这位以为她会去骚扰吧?皇天在上,日月为鉴,她可没有这样的兴致。 芳期面无表情的举箸,替自家小娘挟了一筷子拌鸡杂,这回的拌鸡杂加了花生酱,她尝过了觉得异常可口,美食在前,美男对她魅力相当于无,她可是最想不通“秀色可餐”四字,一个人长得再美,眼睛看了肚子管饱?这四字是天下第一无道理。 而后,芳期再次抓了一枚煮花生,照样还没等她剥开花生壳,刚才的仆妇又进来禀报,这回连她自己都觉得惊奇了:“今日也不知是什么风水,热闹事都赶在了一天里,晏郎君才刚被迎进来,竟又有两位贵客登门了,一个是彬彬有礼的小郎君,一个是和三娘一般年纪的小娘子,说是相邸的表亲,仙鹊门大街的徐家。” 芳期只好又放下了花生,跟苏小娘道:“定是徐二哥和四妹妹来了。” 客人可不就是徐明溪兄妹两个,见芳期迎出来,明皎就先上前挽了她的胳膊抱怨:“阿期你真没良心,我竟没发觉你是个喜新厌旧的人,我以为你一人来的富春避暑,怎知昨日去探望姑姥姥才听四表妹说你竟还邀了鄂小娘子同行,好啊你,既有心要请人玩乐,怎么把我给撇开了?” 芳期并不是忘了明皎,但她是的确需要疏远着徐二哥了,怎知她有躲让的心,徐二哥却拉着明皎竟自己找来了,而这时面对明皎的抱怨,芳期只好解释:“我是想请你来的,就担心姨母不放心你来乡郊小住。” “我娘是不乐意我走这么远,所以我才去求了姑姥姥啊,姑姥姥疼我,果然帮着我说服了阿娘,你就应该先商量我,让我自己想办法磨着亲长答应。”话虽如此,明皎却并不真心抱怨芳期。 徐明溪有好一段日子不见芳期,这时眼睛跟长在了芳期身上似的——先前当知道芳期果然来了富春,他便计划着也跟来富春避暑,这心愿虽然迫切,却也明白他们家在富春并没有田庄别苑,而虽说徐、覃两家可称通家之好,到底富春田庄是苏小娘独自住着,他贸贸然提出来这里避暑,家里的亲长肯定会觉得不合礼矩,这件事根本不可能得到允同。 所以徐明溪只能数着日子煎熬,但仅仅只是三天而已,他居然觉得自己都是在恍恍惚惚中渡过的了。 明明三伏之前,虽说他在愈恭堂听学,日日下昼也会去古楼园闲逛,但根本没有遇见过芳期,只除了一回他托覃渊传话,借口关心芳期和晏迟的恩怨到底化没化解,才和芳期算是见了一面。 但到底他那时是每一天都会去相邸的,还能通过覃渊打听芳期的日常,如晨省时早餐有哪些菜肴,那他就知道三妹妹早上都吃了什么;他让长随去找曹开和闲聊,就知道这一段日子曹开和并没有随芳期出门,于是他也知道了三妹妹是真的没再和晏迟接触。他还能打听出芳期得空便和覃六娘闲谈,细数临安城的酒肆食铺,各家都有哪些镇店的美食,他也知道襄阳公府的鄂小娘子送了芳期一套月杖,把覃六娘羡慕得直让覃二郎打听能不能购得一模一样的整套,于是他就知道了天气尽管热,三妹妹应当会因技痒盼着天气快快转凉,好痛痛快快玩一场击鞠。 虽说不见面,不在一处说话,但有这些点滴日常,似乎也能聊解相思。 但入了三伏,学里停了课,芳期又来了富春田庄,他还能从哪里打听这些点滴日常呢?仿佛就觉得远隔天涯,日子便有如格外漫长了,茶也不思,饭也不想,夜里辗转难眠,日昼神魂恍惚。 他是再难忍受得住了,才向自家妹妹求救,又到底还是妹妹脑子灵,居然想出了求姑姥姥说服母亲的法子,母亲当然不放心妹妹独个来富春,那么他这兄长就顺理成章跟来“护驾”了。 徐明溪此刻只见前方那抹窈窕的倩影,就觉得空虚了整三日的心胸终于又再充实了。 他听说天钟山既有深涧夹雪,巨石摩空,又有白石清泉,山花红然,又因为在此等钟灵毓秀之地,还建有一座香火极盛的天钟禅寺,所以富春江畔的小镇里不仅是酒肆林立食铺遍处,便是在山谷间,也有商贾营建的游苑别墅,那么就可以商量三妹妹先品美食,再游天钟山,或许还能赁上两日临涧的游苑,体会山居的妙趣。 徐明溪这才觉得自己的思维活泛了,不似过去的三日,根本不知如此漫长的三伏假应当怎么渡过。 他现在又觉得假期有些短。 愉快的心情直到在葡萄架下的餐桌边看见晏迟竟也在座,徐明溪不仅立时蹙起了眉头,只觉心弦顿时绷紧了,脱口就是一句质问的话:“晏三郎怎么在此?” 晏迟其实从来没想过当真报复徐明溪,因为他从一开始就分析出诈他营救鄂举的幕后指使不是覃逊就是覃敬,为了确定究竟是父子二人中的哪一个,他才利用徐明溪逼出了芳期的实话,所以呢,晏迟当然知道徐明溪在芳期心目中的重要性,不过他可懒得管别家的儿女私情,这时只是半抬了眼睑,就算给徐明溪回应了。 我为何在此,干卿底事? 芳期顿时又紧张起来,生怕徐二哥又触怒了晏迟这个睚眦必报的,偏又杀伤力极强的人物,忙解释道:“晏三郎是因受襄阳公夫人之托。” 晏迟眼眸轻移,似从芳期脸上一晃而过。 覃三娘很有意思啊,一边对他纠缠不清,一边当他面丝毫不掩示对徐二郎的维护,闹得他都有点横竖镇日无聊,将这两人再捉弄一番的闲情逸志了。 便执起面前杯盏,冲苏小娘一举:“晏某今日叨扰了,先敬娘子。” 徐明溪恍然大悟,他竟然急着质问晏无端,却忘了先行礼见苏小娘!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66章 覃芳姿的一撇 临安城里的三伏天,似乎的确要比富春县里的要炎热得多。 但王夫人的心情却反而没因这一年里最为酷热的末伏而变得火烧火燎了。此时她放下箸子,接过仆婢递上前的团扇缓缓地摇,一边还劝着覃芳姿再多吃几块点心房做的绿豆水晶凉糕,又让琥珀斟了一碗荔枝杨梅汤,递给女儿,一边又说“便是再觉炎热,冰雪汤还是得少喝,尤其早上和入了夜,那是一口都不能够贪的,姿儿你的脾胃本就不算好,日常可得注意将养。” 覃芳姿就不耐烦听这些话,她蹙着眉头丢了箸子,摆摆手示意实在没了胃口再吃那些做得极其精致却甜腻腻的糕点,抱怨道“翁翁也太惯着温氏了,她不过一个厨娘,领着这么高的工钱,凭什么不做加餐?点心房的人连辣椒都遍购不到,像今天做的那道辣炒腰子,只加川椒有什么吃头。” “这么热的天,原就不应吃太多辛辣的饮食。”王夫人也蹙着眉头“这件事也不能埋怨你翁翁,自从有卫以来就有温氏厨娘,我们家不请温氏,有的是权勋豪门重金礼聘,又别说温氏厨娘了,但凡厨技还算优佳的厨娘,也是不会答应连加餐都承揽的。” 但王夫人到底疼爱女儿,更兼她自己其实也爱口辛辣的吃食,便是以保养为重,暑夏里不常吃,可有时候胃口不佳还真需要辛辣的小菜佐味,便问蒋媪“怎么当真没打听出哪里有辣椒可以采买?” 蒋妪忙道“正想禀报夫人呢,采办处的下人几乎寻遍了临安城的铺子,那些商家竟然听都没听说过辣椒这种物什,老奴往疱厨打听,才打听得辣椒竟然是三娘从什么巴林冯番僧手里得的食材,连温大娘那里的辣椒干,都是三娘赠予。” 覃芳姿现而今听都听不得“三娘”二字,把团扇往餐桌上重重一拍,撞得一个白瓷碟都险些翻了个个儿“别提那贱人了!” 王夫人使了个眼色,待蒋媪把屋子里的清了场,才轻声安抚女儿“不就是舶来物吗?虽不常见,细细寻访着倒也不愁寻不到,没了她覃芳期我们连辣椒都吃不上了才是真笑话呢,为了这点事哪值得恼烦?” “阿娘,覃芳期无非就是个娼妓生的孽庶,翁翁到底为何要这样护着她?”覃芳姿却越发暴躁了“徐明皎听说那孽庶去了富春,硬得要跟去,姨母不准她就来纠缠太婆,无非就是拿准了太婆一贯宠纵她,会为她求情,她爱去哪去哪我管不着,但她去富春二表哥也会随同,这么多天,田庄里也没人盯着覃芳期,难道阿娘就不担心被那孽庶钻这空子,引诱二表哥做为那无耻淫荡的事!” “我担心什么?”王夫人冷笑道“我可巴不得覃芳期用这手段呢,那样别说要胁你姨母承认她进徐家的门,恐怕你太婆连她的小命都不会再留了!阿姿,这件事你可别怪太婆偏心明皎,你太婆啊,是已经答应了促成你和明溪的婚事。” “太婆真答应了?” “我为了满足你这回的心愿,可算是废了不少心。”王夫人长叹一声“起初你太婆是怎么也不肯点头的,偏说你和溪儿的性情不合适,也是你这一段时间听进了我的话,太婆看你经过葛家退婚这桩风波,脾气没那么大了,渐渐才有些动意……到底我还答应了,你兄长的婚事虽不用急于一时,但可以先替你兄长寻纳一房良妾。” “阿娘本该早答应这事了,作何一直不松口?” 王夫人嗔了女儿一眼“你兄长因为疾症,婚事上本就不会太顺利,要是先纳了良妾生下庶长子,日后就更没哪家高门嫡女愿意许嫁了,泽儿是相邸的嫡长孙,他将来的妻子出身却不如堂弟甚至覃治这个孽庶娶的女子,让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恶气?!但这回为了你,我也只能先让泽儿受这委屈了。 ” 一来罗夫人相看的事虽然办砸了,但责任不在她身上,而且老夫人也打消了和东宫党姻联的念头,再来覃芳菲嫁去葛家的事她虽不甘,到底还是答应以大局为重没有阻挠,再兼着连先给大郎纳妾的事也再退让,满足老夫人心急着要四世同堂的愿望,就她对老夫人的了解,老夫人必定也明白和徐家联姻的事,对她而言是志在必得。 “姿儿,光是这些,并不足以说服太婆,阿娘还打听清楚了,你二叔恐怕职位将要擢升,任命为国子司业,越是沿着你翁翁晋升之路一步步稳扎稳打仕进了。反观你爹,在工部侍郎的职位上半点动弹的迹象都没有,再这么下去,二房日后就得爬到我们长房头顶上了!李家人和高家人自来就不对付,嫌隙龃龉结了两代怨气,老夫人为了母族,也必得压制你二叔,所以这才是老夫人终于动心,打算让我们长房和徐家联姻的关键。 姿儿听好了,徐家不比得葛家,别说你姨母,就连老夫人也不会纵容你和明溪逞强争闹,你嫁去徐家,务必就得贤惠温顺,上事公婆内佐夫君,便是明溪日后纳了姬妾养了庶子庶女,表面上你也不能有妒悍的言行。” 王夫人端的是愁肠百结,这种时候难免越发嫌弃丈夫覃敬,要是他在仕进上也能像翁爹一般飞黄腾达,芳姿的腰杆子也能挺得更硬,无论嫁去什么样的高门大姓,都能免受这样那样的拘束和委屈。 “知道了,阿娘就放心吧。”覃芳姿翘着尖尖的眉头“姬妾算什么,像周氏一般再如何受宠,还不是和下个仆婢没什么两样,且二表哥又不像父亲,二表哥可是如假包换的名门子弟,纳妾无非是为了开枝散叶,怎会对那些下贱坯子心生任何真情?我才是二表哥唯一的妻子,犯得着和那些卑贱的人争风吃醋?” 王夫人对自家女儿还确是了解的“你想嫁给明溪,无非是为了争这一口气,我倒是还真放心了,女子最怕的就是太过执着于夫妻之情,一心一意先付出,又有多少容得丈夫不一心一意报答?反而是出于功利的联姻,很多事情都放得下,自己活得舒舒坦坦,旁人无不羡慕,这就算美满了。” “阿娘,可太婆既然点头答应了,为何还让徐明皎往富春去呢?”覃芳姿在意的只是她的婚事,八字那一撇有没有写成了。 “老夫人虽宠纵明皎,却也不是什么事都依着她,这回老夫人是看出来了,想去富春田庄里避暑的心思,明溪分明还要比明皎更加迫切。” “阿娘这话是说二表哥竟然心悦覃芳期!”覃芳姿两片柳眉顿时竖立,眼睛也顿时变作了两口烧旺的灶膛一般。 她是不爱慕二表哥,也不在意二表哥日后纳妾,但她可不能容忍二表哥娶她为妻后还一直对覃芳期念念不忘! 王夫人一看不妙,忙肃色道“谁让你那时一心一意亲近葛家子,和亲表哥反而疏远了?覃芳期却是处心积虑地博得明溪兄妹两的好感,反而比你还要更加亲近明溪!姿儿你可不能再犯糊涂,为了这种事斥责明溪,你们两个不能和睦相处,别说你姨母不会赞成这门婚事,连老夫人也会反悔!” 覃芳姿气得浑身发抖,使力地咬着牙,才忍下来胸口那股子戾气“好,好得很,他们两个越是情投意合,我越是不让他们两个称心如意,我要让二表哥亲眼看着,覃芳期受不尽的作践虐凌,二表哥总有一天会明白,贱骨头就是贱骨头,哪怕容貌再美,也和我是云泥之别。” 王夫人这才松了口气,继续道“老夫人这时纵着明溪和覃芳期来往,就是让明溪心存期望,但你姨母是绝对不会容许明溪娶一介庶女,明溪因为婚事和亲长争闹,你姨母才会着急给他定亲事,好让明溪死了求娶覃芳期的心!” 到那时,就是芳姿的机会了。 这天王夫人干脆留了芳姿在她的明宇轩午睡,本想着等歇一阵,再细细交待女儿怎么应对徐母究问珊瑚一事,怎知刚洗了把脸,还没来得及喝口凉水,就听说彭母又来拜问安康了。 彭何氏其实已经在花厅里等了一阵儿,她明知道王夫人什么时辰午睡什么时候才有精神见客叙谈,却偏赶在午睡的时辰登门,为的就是表现几分诚意,那是当然不会央着仆妇打扰王夫人休息的,又理当不会等得心焦,横竖在明宇轩的小花厅里头,有冰盆消热,有凉水解渴,还有仆婢们作陪吃着蜜饯说闲话,比在家里可享受多了。 今年的末伏是尤其的热,彭家的花园从正午开始就得经好几个时辰的曝晒,寻不到个荫凉的亭台,屋子里得摆好几个冰盆才能把热气给消下来,而今的冰供虽不短缺,冰价也不像前朝一般贵得没谱了,可一个热天下来耗费仍然不菲,彭俭孝官阶不高,奉禄微薄,祖上也没有积下几个钱,而几代为官传下的宅田产业,都在开封城,现下当然不属彭家所有了,连当今天子可都回不去东京的皇城呢,别的人还能找辽主讨还私产? 彭何氏在家里多用盆冰,眼瞅着冰砣子一点点融成水,心里头都跟滴血似的刺痛得慌,还是来相邸好,看别人家的冰砣子化成水不会有心痛的感觉。    。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67章 晏迟是个劲敌 临安城里的三伏天,似乎的确要比富春县里的要炎热得多。 但王夫人的心情却反而没因这一年里最为酷热的末伏而变得火烧火燎了。此时她放下箸子,接过仆婢递上前的团扇缓缓地摇,一边还劝着覃芳姿再多吃几块点心房做的绿豆水晶凉糕,又让琥珀斟了一碗荔枝杨梅汤,递给女儿,一边又说“便是再觉炎热,冰雪汤还是得少喝,尤其早上和入了夜,那是一口都不能够贪的,姿儿你的脾胃本就不算好,日常可得注意将养。” 覃芳姿就不耐烦听这些话,她蹙着眉头丢了箸子,摆摆手示意实在没了胃口再吃那些做得极其精致却甜腻腻的糕点,抱怨道“翁翁也太惯着温氏了,她不过一个厨娘,领着这么高的工钱,凭什么不做加餐?点心房的人连辣椒都遍购不到,像今天做的那道辣炒腰子,只加川椒有什么吃头。” “这么热的天,原就不应吃太多辛辣的饮食。”王夫人也蹙着眉头“这件事也不能埋怨你翁翁,自从有卫以来就有温氏厨娘,我们家不请温氏,有的是权勋豪门重金礼聘,又别说温氏厨娘了,但凡厨技还算优佳的厨娘,也是不会答应连加餐都承揽的。” 但王夫人到底疼爱女儿,更兼她自己其实也爱口辛辣的吃食,便是以保养为重,暑夏里不常吃,可有时候胃口不佳还真需要辛辣的小菜佐味,便问蒋媪“怎么当真没打听出哪里有辣椒可以采买?” 蒋妪忙道“正想禀报夫人呢,采办处的下人几乎寻遍了临安城的铺子,那些商家竟然听都没听说过辣椒这种物什,老奴往疱厨打听,才打听得辣椒竟然是三娘从什么巴林冯番僧手里得的食材,连温大娘那里的辣椒干,都是三娘赠予。” 覃芳姿现而今听都听不得“三娘”二字,把团扇往餐桌上重重一拍,撞得一个白瓷碟都险些翻了个个儿“别提那贱人了!” 王夫人使了个眼色,待蒋媪把屋子里的清了场,才轻声安抚女儿“不就是舶来物吗?虽不常见,细细寻访着倒也不愁寻不到,没了她覃芳期我们连辣椒都吃不上了才是真笑话呢,为了这点事哪值得恼烦?” “阿娘,覃芳期无非就是个娼妓生的孽庶,翁翁到底为何要这样护着她?”覃芳姿却越发暴躁了“徐明皎听说那孽庶去了富春,硬得要跟去,姨母不准她就来纠缠太婆,无非就是拿准了太婆一贯宠纵她,会为她求情,她爱去哪去哪我管不着,但她去富春二表哥也会随同,这么多天,田庄里也没人盯着覃芳期,难道阿娘就不担心被那孽庶钻这空子,引诱二表哥做为那无耻淫荡的事!” “我担心什么?”王夫人冷笑道“我可巴不得覃芳期用这手段呢,那样别说要胁你姨母承认她进徐家的门,恐怕你太婆连她的小命都不会再留了!阿姿,这件事你可别怪太婆偏心明皎,你太婆啊,是已经答应了促成你和明溪的婚事。” “太婆真答应了?” “我为了满足你这回的心愿,可算是废了不少心。”王夫人长叹一声“起初你太婆是怎么也不肯点头的,偏说你和溪儿的性情不合适,也是你这一段时间听进了我的话,太婆看你经过葛家退婚这桩风波,脾气没那么大了,渐渐才有些动意……到底我还答应了,你兄长的婚事虽不用急于一时,但可以先替你兄长寻纳一房良妾。” “阿娘本该早答应这事了,作何一直不松口?” 王夫人嗔了女儿一眼“你兄长因为疾症,婚事上本就不会太顺利,要是先纳了良妾生下庶长子,日后就更没哪家高门嫡女愿意许嫁了,泽儿是相邸的嫡长孙,他将来的妻子出身却不如堂弟甚至覃治这个孽庶娶的女子,让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恶气?!但这回为了你,我也只能先让泽儿受这委屈了。 ” 一来罗夫人相看的事虽然办砸了,但责任不在她身上,而且老夫人也打消了和东宫党姻联的念头,再来覃芳菲嫁去葛家的事她虽不甘,到底还是答应以大局为重没有阻挠,再兼着连先给大郎纳妾的事也再退让,满足老夫人心急着要四世同堂的愿望,就她对老夫人的了解,老夫人必定也明白和徐家联姻的事,对她而言是志在必得。 “姿儿,光是这些,并不足以说服太婆,阿娘还打听清楚了,你二叔恐怕职位将要擢升,任命为国子司业,越是沿着你翁翁晋升之路一步步稳扎稳打仕进了。反观你爹,在工部侍郎的职位上半点动弹的迹象都没有,再这么下去,二房日后就得爬到我们长房头顶上了!李家人和高家人自来就不对付,嫌隙龃龉结了两代怨气,老夫人为了母族,也必得压制你二叔,所以这才是老夫人终于动心,打算让我们长房和徐家联姻的关键。 姿儿听好了,徐家不比得葛家,别说你姨母,就连老夫人也不会纵容你和明溪逞强争闹,你嫁去徐家,务必就得贤惠温顺,上事公婆内佐夫君,便是明溪日后纳了姬妾养了庶子庶女,表面上你也不能有妒悍的言行。” 王夫人端的是愁肠百结,这种时候难免越发嫌弃丈夫覃敬,要是他在仕进上也能像翁爹一般飞黄腾达,芳姿的腰杆子也能挺得更硬,无论嫁去什么样的高门大姓,都能免受这样那样的拘束和委屈。 “知道了,阿娘就放心吧。”覃芳姿翘着尖尖的眉头“姬妾算什么,像周氏一般再如何受宠,还不是和下个仆婢没什么两样,且二表哥又不像父亲,二表哥可是如假包换的名门子弟,纳妾无非是为了开枝散叶,怎会对那些下贱坯子心生任何真情?我才是二表哥唯一的妻子,犯得着和那些卑贱的人争风吃醋?” 王夫人对自家女儿还确是了解的“你想嫁给明溪,无非是为了争这一口气,我倒是还真放心了,女子最怕的就是太过执着于夫妻之情,一心一意先付出,又有多少容得丈夫不一心一意报答?反而是出于功利的联姻,很多事情都放得下,自己活得舒舒坦坦,旁人无不羡慕,这就算美满了。” “阿娘,可太婆既然点头答应了,为何还让徐明皎往富春去呢?”覃芳姿在意的只是她的婚事,八字那一撇有没有写成了。 “老夫人虽宠纵明皎,却也不是什么事都依着她,这回老夫人是看出来了,想去富春田庄里避暑的心思,明溪分明还要比明皎更加迫切。” “阿娘这话是说二表哥竟然心悦覃芳期!”覃芳姿两片柳眉顿时竖立,眼睛也顿时变作了两口烧旺的灶膛一般。 她是不爱慕二表哥,也不在意二表哥日后纳妾,但她可不能容忍二表哥娶她为妻后还一直对覃芳期念念不忘! 王夫人一看不妙,忙肃色道“谁让你那时一心一意亲近葛家子,和亲表哥反而疏远了?覃芳期却是处心积虑地博得明溪兄妹两的好感,反而比你还要更加亲近明溪!姿儿你可不能再犯糊涂,为了这种事斥责明溪,你们两个不能和睦相处,别说你姨母不会赞成这门婚事,连老夫人也会反悔!” 覃芳姿气得浑身发抖,使力地咬着牙,才忍下来胸口那股子戾气“好,好得很,他们两个越是情投意合,我越是不让他们两个称心如意,我要让二表哥亲眼看着,覃芳期受不尽的作践虐凌,二表哥总有一天会明白,贱骨头就是贱骨头,哪怕容貌再美,也和我是云泥之别。” 王夫人这才松了口气,继续道“老夫人这时纵着明溪和覃芳期来往,就是让明溪心存期望,但你姨母是绝对不会容许明溪娶一介庶女,明溪因为婚事和亲长争闹,你姨母才会着急给他定亲事,好让明溪死了求娶覃芳期的心!” 到那时,就是芳姿的机会了。 这天王夫人干脆留了芳姿在她的明宇轩午睡,本想着等歇一阵,再细细交待女儿怎么应对徐母究问珊瑚一事,怎知刚洗了把脸,还没来得及喝口凉水,就听说彭母又来拜问安康了。 彭何氏其实已经在花厅里等了一阵儿,她明知道王夫人什么时辰午睡什么时候才有精神见客叙谈,却偏赶在午睡的时辰登门,为的就是表现几分诚意,那是当然不会央着仆妇打扰王夫人休息的,又理当不会等得心焦,横竖在明宇轩的小花厅里头,有冰盆消热,有凉水解渴,还有仆婢们作陪吃着蜜饯说闲话,比在家里可享受多了。 今年的末伏是尤其的热,彭家的花园从正午开始就得经好几个时辰的曝晒,寻不到个荫凉的亭台,屋子里得摆好几个冰盆才能把热气给消下来,而今的冰供虽不短缺,冰价也不像前朝一般贵得没谱了,可一个热天下来耗费仍然不菲,彭俭孝官阶不高,奉禄微薄,祖上也没有积下几个钱,而几代为官传下的宅田产业,都在开封城,现下当然不属彭家所有了,连当今天子可都回不去东京的皇城呢,别的人还能找辽主讨还私产? 彭何氏在家里多用盆冰,眼瞅着冰砣子一点点融成水,心里头都跟滴血似的刺痛得慌,还是来相邸好,看别人家的冰砣子化成水不会有心痛的感觉。    。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68章 夜谈 芳期时刻不忘她的支线任务才完成一半多一丢丢,主线任务的进度条更加是惨不忍睹还有一大半的空槽,晏迟既然主动发出了邀请,她是势必不会拿乔做矜持竟然回绝的,更不说她还的确需要个“神通广大”的婢女,尝试能不能偷偷潜进祖父的书房盗出那张也许存在的名单,便是婢女对完成这项任务的帮助不大,指不定对她将来能够完成任务还能发挥作用呢,总归晏迟既然答应了她物色人选,这福利不受白不受,甚至芳期还猜测,晏迟赶在这时也来富春避暑,说不定就是为通知她人选已经物色功成。 这天晚上,苏小娘却让女儿到她的屋子里说话。 这回来田庄,因有鄂霓同行,两个年岁相近的女子要好得“如胶似漆”,又因鄂霓明确表达了“同床共枕”的愿望,芳期自然不会拒绝,便不像那回一般是住在小娘的房间里。可今日多了个明皎,她也是不愿孤零零自己住一处的,硬也要和芳期、鄂霓挤,好在是鄂霓和明皎都是直率爽朗的性情,两人也是一见如故,便是今晚芳期暂时失陪,她两个共处一室也不会觉得尴尬。 这不就算没了芳期在,在各自的丫鬟服侍下沐浴完毕的两个女子,相互绞干了头发,就往床上躺着正好谈论当芳期的面不便谈论的话题。 主要是鄂霓觉得诧异“苏娘子是阿期的生母,我看阿期对苏娘子也依恋得很,但苏娘子怎么一直住在田庄呢?前两日我随口说等出了伏,苏娘子跟咱们一同回了临安城,我定会让我娘下帖子请苏娘子去我家,阿期就拉我的袖子示意我别再说,仿佛阿期不愿让苏娘子回临安城似的。” “我要是阿期,我也不让小娘回去。”明皎并不瞒着鄂霓一些事“阿霓不知道,相邸的规矩自来大,晨昏定省就不说了,姬妾还少不得去主母身边做为婢侍之事,哪一日不得小心翼翼?哪有在田庄里住着更加自在快活的,我这回,都还是第一次见苏小娘呢,小娘这样的品格,谁舍得看她在别人跟前低声下气受那颐指气使啊?” 鄂将军家里没有姬妾,就连鄂霓的几个舅舅也不曾纳妾,所以鄂霓也自来就闹不清妻妾之间是怎么个相处模式,她还以为姬妾固然得敬着正室主母,但只要本份守礼,并不至于受气辱,哪知听明皎一说,才晓得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便连我们家,我娘对待姬妾虽然不至于苛难挑剔,等闲却也不会允准姬妾独个儿出门应酬的,阿霓是一片好心,觉得这一段受了苏小娘的照顾,理当让襄阳公夫人宴请苏小娘表示感谢,可襄阳公夫人真要给苏小娘下了帖子,这事传出去,怕是连令堂都会受旁人的非议。” 鄂霓又疑惑了“这又怎么说?苏娘子知书达礼,品格又是这样出众,怎么连应我娘邀请都会受诽议了?我看苏娘子点茶的技艺着实高超,我娘最近也对茶艺大有兴趣,下了苦心想要学成,可托人请的那个教导点茶的女师,技艺在我看来远远不敌苏娘子,我是真想着我娘要能和苏娘子常来往,不定多高兴呢。” “令堂不拘小节,但官眷之间交往却有的是人两眼只盯着这些所谓的礼节,我就这样说吧,就算襄阳公夫人真下帖子,帖子也该下给我姨母,我姨母即便愿意带着苏小娘出席襄阳公夫人的宴请,苏小娘也不能入席,始终都是立在我姨母身边服侍,否则……我姨母就该说襄阳公夫人是故意给她难堪了。” 鄂霓…… 好一阵才道“这样说来,我的确是说话没经脑子,阿期应不会怪我吧?” “连我都明白阿霓家中人事简单,闹不明白这里头的门道,阿期哪里不清楚?她可不是这么小器的人。”明皎笑道。 “但我今日却看着,苏娘子似乎心事重重,晚间还特意把阿期叫去她的屋子里,应当是有贴心话说。”鄂霓不清楚妻妾间的相处,但察颜观色的本事却有,她并不是一味的粗心。 “唉。”明皎竟然叹了声气“怕是因为我们这两拨不速之客,苏小娘才会担心。” “阿皎你的二哥在和晏三郎争风吃醋吧?”鄂霓忽然说。 “阿霓也看出来了?”明皎顿时来了精神。 “这都看不出来我眼睛也跟瞎了差不多。”鄂霓也来了精神“在我看来,徐二郎大可不必在意晏三郎,阿期的心思分明在徐二郎身上呢,晏三郎就更加只是故意捉弄徐二郎了,虽说我不清楚晏三郎为何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这话怎么说?快细细说来,我要听着有理,也好宽慰我那傻哥哥安心。”明皎忙道,往鄂霓身边一靠,几乎没趴到了鄂霓的身上去。 鄂霓干脆也改躺为趴,和明皎肩膀挨着肩膀说悄悄话“阿期跟我说过,她和晏三郎间起初有些小过节,这话肯定不假,我可看出来阿期确然对晏三郎敬畏得很,晏三郎呢,上回在我家分明还对阿期冷若冰霜爱搭不理的,哪像徐二郎,光冲他看阿期的眼神里,都满是闪闪发光的一往情深? 只说今日,你们兄妹两个没来的时候,晏三郎对阿期的态度仍是冷冷清清的,直到徐二郎人还没落座就质问他为何在此,他才像突然来了兴致,愿意跟阿期搭腔了,这不是捉弄徐二郎是什么?还有阿期,俨然还是不敢激怒晏三郎,我看那态度,跟我爹面圣时怕都差不离了。” 这哪像是因为爱情? 鄂霓继续说自己的观察所见“却是在徐二郎跟前,阿期整个人都放松了,她自己况怕不觉,我却看得出,有徐二郎在场她脸上眼里的光彩都更明亮,这才是俗话说的女为悦己者容呢,并不是仅指女儿家在心上人面前专注着浓妆艳抹扭捏作态,这容也是指容光焕发的容。” 后头这个分析具有极强的说法力,明皎又觉得自家的傻哥哥果然胜算仍在了,就又用肩膀撞了撞鄂霓的肩膀“阿霓也希望能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吧?实不相瞒,我二哥和阿期即便是情投意合,这门婚事恐怕还要阻碍,倘若需要阿霓出手相助的时候,阿霓可不能坐壁上观。” 两个小丫头趴在床上商量着怎么当月老,苏小娘也一边替芳期绞着头发一边说话。 她今日的心事重重,也的确因为先后两拨不速之客。 “沂国公府的晏三郎,三娘似乎待他与众不同?”苏小娘斟酌了半天词句,才选择这么一句开场白。 芳期原本仰躺在小娘的膝头,惬意地享受着又大又软的柔巾包裹着长发轻轻摩挲的触感,还有小娘身上散发的幽甜香息,让她忍不住闭了眼,却轻哼着幼年时还是保姆教会她的小曲,当听见这一问,小曲也中断了,眼睛也睁开了,就这样看向小娘轻垂的眼睛,触及的是一片温和的情绪。 不是质问,更没有不赞同,小娘的确是想知道她的想法。 芳期忽然就想告诉小娘一些事。 她还是不提系统,只把怎么听祖父的话送信给晏迟,拜托晏迟营救鄂将军,结果祖父却食言不肯告知晏迟哪些是莫须有事件的推手,结果害她被晏迟记恨,又好不容易才缓和了矛盾,但仍是答应了晏迟必须察清莫须有涉事人,所以今日听晏迟忽然造访她才会如此紧张,不过她对晏迟可没有别的企图,晏迟在她眼里,就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冰山,危险得很。 她不说系统的事,是怕吓着小娘,让小娘更加担忧,毕竟这种事已经非人力能够解决了,除了完成系统布置的任务别无选择。 “你翁翁这回怕是失算了。”苏小娘长叹一声“晏三郎虽年轻,但深不可测,覃相公以为他不会和你一个闺阁女子斤斤计较,便是怀疑,恐怕也只会怀疑大郎君,大郎君仕途上遇些挫折,覃相公不以为意,但在我看来,那位晏郎恐怕不是这么容易被人算计还甘愿闷声吃亏的。” 芳期连连颔首,可不她就被逼得说了实话……咦?怎么晏迟其实怀疑的是父亲而不是徐二哥么? 芳期这才一细想,醍醐灌顶自己是关心则乱,中了晏迟的奸计! 但她也没处说理去,毕竟先言而无信的人是自家祖父。 “翁翁果然是偏心亲儿子啊,利用我这黄毛丫头还不算完,竟想着让父亲替他背这口黑锅。”芳期长吁短叹,越发觉得祖父不是个好人了。 “人心本来就是偏的。”苏小娘笑着道,仍轻轻柔柔的替芳期擦拭已经半干的长发“晏三郎幼年必然受了不少挫折,遭遇恐怕大不同于常人,他的心性冷硬坚毅,为了达成目的恐怕会不择手段,且也务必不会轻易信任旁人,小娘不能说晏三郎绝非良配,但如果为他妻室,就要做好艰难不易的准备,要受得住冷落,挨得过猜忌。” 或许这一生,也没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天。 她当然是不愿芳期受这样的悲苦,空有个大富大贵的表面受世人羡慕。 芳期被自家小娘的联想惊呆了,一骨碌爬起来,连连摆手“翁翁不厚道,为免晏三郎报复相邸,我也只能想方设法弥补错失,助着他察清楚陷害东平公的都有哪些人,那是万万没打算卖身偿债的,且就算我愿意卖身,小娘你看晏三郎对待我那态度,也必不愿一笔勾销啊,小娘放心吧,女儿没这么想不开,目前处境是难些,但终生幸福还是要紧的。” 她可还没放弃嫁个出身寒微却有情有义的士子这人生理想呢,没想着背靠座冰山渡过余生。 “那徐二郎呢?三娘就真的打算放弃了吗?” 忽然又被苏小娘这么一问,芳期整个人都愣住了。    。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69章 这真是一场巧遇 知女莫若母。 虽说苏小娘在过去的十年间有意疏远冷落芳期,但便是住在田庄这五年,她也从来没有真正断绝过对亲生女儿的关心,过去她是不知道芳期对徐二郎已生情愫,可今日亲眼目睹了两个小儿女间的情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也是她忧心忡忡的另一个原因。 此时看着灯光底发愣的少女,那一头乌发披散已经及腰,妩丽的眉眼有若正值花期而盛放的芳朵,颀长的玉颈纤正的香肩,哪怕是目光再挑剔的人恐怕也难挑出这样的姿容有哪里不足,在苏小娘看来女儿和徐二郎自然是般配的,但很可惜,相当的可惜。 可惜她是风尘女子,可惜她不是覃敬的正妻。 宁为贫贱妻不为富家妾的道理,苏小娘现在才明白,明白得也太晚了。 “小娘……”芳期垂下了眼睑,看着自己刚换上身的,洁白轻薄的中衣,那片颜色却又像突然恍惚了“二哥一直对我很好,很好,好得让我心生妄想,我也想过徐家夫人不像嫡母,看着虽然严厉实则正直,温大娘遍寻香药的事,还是徐家夫人有意泄露让我知道,我才能投温大娘所好,终于学得了一些厨艺,用来取悦嫡母和嫡姐。我想徐家夫人暗中帮助我,又从来没有阻止二哥、阿皎和我交厚,或许她不会嫌弃我…… 但我错了,徐家夫人是对我心怀同情,可她毕竟是徐门宗妇,我配不上二哥,也不仅仅是因为嫡庶有别,徐家夫人早就认定了我的功利心,配不上二哥赤诚真挚。这也怪我,我自来图的是功利投机,行事其实有失磊落大方,且还不学无术,整日里只想着贪图享乐,我根本不能助益二哥任何些微,哪里只是庶女这一点不足呢?” 苏小娘听得心里难受,将芳期轻轻搂进怀里,长叹一声“你要真是处处争强,比二娘还更光彩夺目,大夫人早不容你了,说到底,还是被我连累了。” “没有小娘,又哪里来的我?”芳期搂了小娘的腰“去年的时候,因着二姐非要嫁葛二郎,大夫人不怎么情愿,借着这件事徐家夫人当我面前提醒大夫人,说大夫人太过宠纵二姐,在徐家……绝不容许子女不遵父母之命,将姻缘当作儿戏,这话,就是徐家夫人对我表明态度了。 徐家夫人有一双慧眼,看出了我心里已经冒头的妄想,但还给我留了情面和余地,她不反对二哥一直视我如手足,但绝对不许二哥违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那时就清醒了,小娘,我倾慕二哥,视二哥为良人,但我并不执迷于情之一事,沮丧归沮丧难过归难过,但我很清楚比起情爱,我更看重的是余生轻松,情爱,若有只是锦上添花。” 若无,那也只是美中不足。 但现在说着说着眼睛里又酸又涩是怎么回事,好想放声痛哭又是怎么回事呢? 芳期只能闭眼忍着眼泪,她想这样的心事,恐怕只能告诉小娘,也庆幸还能告诉小娘。 苏小娘这时也顾不得多少的禁忌了,她摸着女儿的长发,也垂着眼睑“芳期,你的名是我给你取的。” 三月,桃李满园,是春和景明,芳朵如期盛于人间,她想她的女儿生在这样的季节真是太好了,芳期,是年年芳生如期,不管风霜雨雪,都挡不住的天地循环芳华依旧,像夏、秋、冬尽,春时复苏,哪管看花的人喜怒哀乐? 芳期如约而至,人间景明春和。 “小娘跟你取这名,是带着一些惭悔的,我本有好端端的人生,就是因为堪不破这情爱二字,害了自己,也连累了你,我最珍爱的女儿。执迷情爱,是我的幡然悔悟,你不曾深受其苦,小娘只会心感庆幸……我的孩子,心胸豁阔,不为妄执所困,将来一定会赢得幸数天眷,那时等你再看现在,多么锥心刺骨的痛苦,也已经云淡风轻了。 ” 苏小娘不劝芳期争取,是因她也觉得这不是能够争取的事,徐二郎纵便是有非芳期不娶的决心,可不为父母之命媒妁之约认可的姻缘,那就是私定终生,徐二郎甚至都可能为家族所弃前途尽毁,如果真的欢喜一个人,是不会拖累那个人到此艰辛处境的,她的女儿,不是怯弱,是豁达,是懂得该放手时须放手。 “芳期,在小娘这里,你尽可一哭。” 话音刚落苏小娘却流泪了,而芳期只是更紧的搂住了小娘的腰。 又说晏迟,他还真在富春拥有一处田庄,而当他决定来富春避伏之前,又确然没有打听过芳期的行踪——所有真是缘于巧合。 此时月上中天,晏迟当然也早已抵达自家这个落脚处,沐浴后他还经过了一场小睡,这时醒来才又让仆妇呈上加餐,拾箸随便填了填肚子,就有点嫌弃的一挥手,只让留下一壶美酒,尚供斟酌。 “徐娘,明日你便去把归兮处收拾出来,至迟再后日,我要在那里宴客。” 被称为徐娘者,还真是芳期曾经见过两回的半老徐娘,她这回听令后却微有些诧异“宴客?郎君这回来富春,不正是为了避客么?”这宴的是哪门子客? “你当我真能避得开不速之客么?”晏迟不以为然的一笑“我来这里,为的无非故弄玄虚罢了,就是为了气死冯莱,胜也要胜得气焰嚣张。至于宴客嘛……也是一时心血来潮,宴的是妙音仙,其余的人倒是无关紧要。” 徐娘俨然是晏迟的心腹,很知道自家主人的脾性,闻言便也一笑“还有其余人,那应当就是妙音仙的女儿覃三娘吧?” “其中之一。”晏迟也不隐瞒。 “郎君是真对妙音仙刮目相看呢,抑或根本就是对覃三娘青眼有加,毕竟覃三娘的厨艺……连赵四娘子都是赞不绝口的。” “怎么,徐娘竟也心知肚明我们家的厨娘仿佛不那么称职?”晏迟冷哼一声。 徐娘也只不过是眉梢一浮“郎君是两年前才在临安立府,但凡称得上大家的厨娘都已经被各大权贵重金礼聘了,偏郎君的口味又格外挑剔些,连御内的宫宴,呈上的菜肴都鲜少能让郎君如意的,奴婢就算神通广大,也实在无能再寻到让郎君满意的厨娘。” 晏迟轻轻瞥过去一眼,执杯,小酌“且打住你的胡思乱想吧,我看重的,确是妙音仙。” “郎君可是以为,倘若大卫再多几个妙音仙,郎君外祖一族……就不至于因为拒绝被掳而生殉开封!” 见徐娘面上似有狰狞之意,晏迟却微微一笑“我对外祖一族,没有这么重的惋惜。” 又见徐娘愕然,晏迟有如半睁的眼底,一片森凉的月色“外祖一族,没有一张面孔在我记忆之中,不管世人怎么赞颂梅门男子刚骨不屈视死如归,在我看来,也无非愚忠无谋四字罢了,不甘屈为俘虏?连大卫皇帝大卫储君,多少羿姓的皇族都能忍受苟且偷生,身为臣子反而殉国是什么道理? 鄂举不甘受辱,敢与辽国一战,辛远声不甘受辱,决断从长计议,连覃逊这样的老狐狸,他也不甘受辱,但也能和辽人斡旋争取回归国朝,更不要说妙音仙,风尘女子草芥之身,但敢为了卫人风骨凛然指斥辽人卑劣不仁的恶行。妙音仙一个弱女子尚能自保,可我的外祖父和舅舅们呢? 他们死得毫无价值!杀他们的不是辽人,是他们自己的愚忠和蒙昧,说得好听些,他们算是求仁得仁了。可在我看来,被俘虏的那些人当中,唯有妙音仙和覃逊才干成了想干的事,妙音仙保住了先帝先太子不至于尊严尽失,这其实也是给了残域遗民继续对抗的勇气,世人或许说妙音仙凭借的无非女色而已,那除了妙音仙之外,还有谁能凭借美色在辽国斡旋,使得所谓的天子骄子、金枝玉叶不至于沦落为阶下囚、青楼妓?” 徐娘颔首“要不是妙音仙,堂堂太后为洗脚婢,后妃公主皆为风尘妓……就根本没有议和的可能了。” “战与和,原本都是各有益害,但徐娘你是当然不想辽国亡卫的。”晏迟又执杯小酌,冷冷看着心腹“你方才说多几个妙音仙,我外祖一门或许就不会生殉国难,这话太荒唐。哪怕是多百个,多千个妙音仙,都是于事无补,因为开封的陷落,半壁江山的沦亡,又岂是妙音仙能够挽救呢?除非……当时龙椅之上,并非羿姓子弟,或许我泱泱中华才能免此劫难。” 徐娘不吱声了。 晏迟把杯中剩余的酒,扬手一泼,也不知道是在敬谁。 连杯子都被他给“泼”了出去。 他起身,不再跟徐娘多说,而是回到屋子里,往窗前,向明月。 前一段时间,他的确非常厌恶覃芳期。 因为他其实一点也不想救鄂举,某些人要自掘坟墓,他何必多此一举阻止?但因为“莫须有”三字,他出手了,结果被人空手套白狼!他当然不信覃芳期一介闺秀会有这样的头脑和胆量,一眼看穿她是被人利用,但既然她涉及这一件事,而且还打了个先锋,已经足够引起他的反感和厌恶。 突然一下释消不少反感,不是因为她是妙音仙的女儿——这件事其实当覃芳期主动接触他时他已经察明了——而是因为覃芳期居然为了徐明溪把祖父覃逊给主动交待出来。 谁对她更好,这个黄毛丫头心里是清楚的,而且她不愚孝,懂得取舍,没给妙音仙丢脸。 至于为何邀那一帮人去他山馆的事…… 那当然是既然撞上了,不利用白不利用。    。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70章 天钟山开赌 晏迟的帖子送来得非常迅速。 不过徐明溪得了他家四妹妹的提示,妒嫉的情绪又再下来了一些,竟然还加入了谈论天钟山一游的计划讨论小分队,仿佛对次日的邀宴极其热衷似的。芳期是既然想开了就会把心胸放得更敞亮的人,更就不再扭扭捏捏,连眼泪都尽淌在了小娘的怀里,伤感什么的也应当彻底捏成个团,振臂一扔。 从今天走开吧。 她于是兴致勃勃的和徐二哥讨论,天钟山里应当有山涧吧,要不现造根钓竿,明日扛着进山,钓上一条泉水天养的活鱼来,做鱼脍铁定鲜美。 明皎由得“有情人”共造钓竿,她和月老联盟的另一个成员鄂霓缠着苏小娘追问天钟山里的景致,在她们看来,苏小娘必然是天钟山的熟客了。 然而…… 苏小娘竟然是长住山脚下,未入山深处。 不过田庄四周的邻里,不少都去过天钟山,苏小娘见明皎和鄂霓的确兴致蓬勃,干脆带着她们两个串门,好把接下来的游山路线规划得更加完美。苏小娘当然看出了明皎、鄂霓兴致蓬勃之余也难免有心为之,分明是打算制造芳期和徐二郎更多独处的时间,但苏小娘却并没有阻止。 美好的记忆越多,将来的遗憾也许就会更少,她也希望芳期纵然会和徐二郎各走各路,但当到分岔口前,同行的这一段还是妙趣横生的,将来回忆时,亦然含笑。 毕竟,惜取少年时,未经点染的心灵,最淳朴的情感,便是浓缩在这短暂的时光里,也有一笔明亮的着色,什么时候再看,都不是黯淡的。 天钟山除了那所香火极盛的禅寺,其实也有散落在谷涧里的高士隐居,但他们大多不喜俗人打扰,且芳期等等也并没有拜会的兴趣,只听说山中有一悬瀑,高逾百丈,飞练如雪,而瀑下涧泉两岸,奇花异草天然野生,景致壮观,又不失秀美,无比巧合的是,晏迟的山馆竟然就建在悬瀑不远,甚至可以夜闻瀑声入眠。 离那悬瀑不远,有一座古亭,据说是某位得道的羽士飞升处,那亭上晨起可观云海,飘飘渺渺渺渺飘飘,恰如仙境一般。 然而没有一个人胆敢冲晏迟提出“留宿一晚,次早登亭一观云海”的请求。 连鄂霓都不够胆量。 徐明溪积极开动脑筋力求满足诸女心愿,他说等到了山馆,往周边逛逛,说不定能够找到一家游苑,自己掏钱赁下来,想住几天住几天。 晏迟这天,居然亲自来迎请苏小娘往他的山馆。 这一行都不是娇弱人,所以竟然不用马车,更加省了软轿,一人一骑往天钟山去,徐明溪和芳期花了整日造的钓竿自然也带上了,被羡渔扛在肩上,然而一进山……呆子羡渔拐弯的时候没留意,钓竿打到了树上,他自己险些被连累得摔下马来,还好稳住了,但钓竿受这一番折磨,断成两截。 晏迟看了一眼那引得徐明溪和芳期惋惜不已的钓竿,颇觉无语以为找枝细竹竿缠上钓线挂个钩就能垂钓了?竹竿未经处理哪有韧性,除非啥都没钓到,要不钓啥都得断。 然后再定睛一看,得,钩还是直的,感情这两人是想做姜太公。 紧跟着就见芳期拾起来鱼钩“二哥,这钩怎么直了?” 晏迟…… 是他误会了,看来这钩原本是弯的,结果撞树身上——直了!!! 这两人还真是……没有缘份啊,注定一对痴男怨女,造根钓竿都这样命运多舛。 晏迟这间归兮处,是依山势而建,称它为山馆还真可谓名符其实了,但自从建好后,这其实也是他第一回来,所以连主人自己都颇有逛玩的雅兴,再兼还有其余目的,逛着逛着也就跟天钟山探幽小分队深入了谷涧。 “晏郎君,听说你百赌无输时,我也不知真是不真?”问话的是鄂霓,但推她问话的却是明皎和八月,毕竟鄂霓看上去和晏迟更熟识,这会儿子所有人都觉得晏迟的确是被襄阳公夫人支使来的富春。 芳期听这话,立时从观赏悬瀑的情境中彻底转移了注意力,紧跟着徐明溪也炯炯有神的把目光投注在了晏迟身上。 晏迟今日甚好说话的模样,下巴一点“真不真赌赌就知道了,鄂小娘子是有兴趣对赌么?” “赌啊。”鄂霓拉了拉明皎的袖子“我们赌什么?” “我咋知道啊?”明皎愕然,她就只想开开眼界,却根本没想过自己要上赌场,她不擅赌的好不?所有的赌戏,她就只会投骰子,但现在谁身上也没带着骰子吧? 明皎下意识就看向芳期——这也是个女赌徒! “我来定赌题吧。”徐明溪也是下意识就一步迈出,而且还下意识把芳期挡在了他的身后。 鄂霓一见这情况,忍不住用力拉了拉明皎的袖子。 “呲”地一声,然后所有人都看向了鄂霓手里那块“破布”,包括明皎,看半天,她才后知后觉发现“破布”的来源是她的衣袖,眼睛都瞪圆了“这衣料,也太不顶用了吧,亏阿娘还说结实得很,所以我特地才穿来了富春!” 鄂霓破天荒地觉得自己尴尬了,赶紧声明“是我手劲太大。” 明皎…… 立马安慰鄂霓“不打紧,还好你没扯我裙子。” 这下连晏迟这座冰山都露出了一点真切的笑容,芳期更是差点笑倒在了山涧里,好在徐明溪及时伸出援手。 只是手臂上轻轻的一扶,芳期顿时心慌意乱,她心虚的睨向小娘,却见小娘带笑刚刚把脸侧往了另一边。 “徐二郎,赌题呢?”晏迟在微不可见的一个真切笑容后,是第一个回归正题的人。 但徐明溪这时却说不出赌题了,他也因为刚才那一扶,把自己弄得个小鹿乱撞,满身的血液都像一窝蜂地往天灵盖上涌,总之是脑子里粘粘糊糊的一片,“赌题”二字是何意他都怕弄不清醒了。 明皎一看不对劲,赶忙地解围“那就赌……赌我们今日能不能钓上一尾鱼!” 晏迟抬着一边眉毛“这还用赌?” 鄂霓觉得自己这边当真是一败涂地了,又不敢再去拉明皎的衣袖,只好咳了一声“钓竿早折了,用什么钓鱼?” “还是我来出赌题吧。”芳期这个时候心跳终于恢复了正常,但这回她可不敢再和徐二哥表演一回四目相会心有灵犀了,眼珠子一转将周边情形打量一番,转身交待三月,把不知什么人弃在悬瀑下涧潭边的一只小碗先拿去洗干净了,她接过,到一方卧石边上,把碗往卧石上一扣“就地取材,今日以射覆为赌如何?” 大家也都知道射覆的规则,纷纷表示赞同——唯有晏迟一人没有表示,但他不表示其实就是一种表示,没有拒绝就是默许了。 “具体规则又怎么定?谁算赢谁算输?”鄂霓寻常没怎么跟人玩过关扑对赌,在场中人也只她兴头最大,故而率先问起了规则。 “我是出题的人,所以自请当庄家没人反对吧?”芳期再见除晏迟外的众人都点头通过后,才说起规则“我取一物,或者是这处有的,或者是身上有的,用这碗扣在卧石上,参赌的人分别猜我碗下扣着的是什么,猜中者胜,要是没人猜中,那就是我这庄家获胜了。” 射覆原本考较的是占卜卦术,但这么高深的门道自然不是绝大多数人都能精通,所以从古到今的人以射覆为戏,不过是根据覆器的形体以及四遭的陈设猜测而已,但这时是在郊外,如花花草草的品类都不知繁多,且多为天生野长,有的连名类都喊不出来,如果要求必须“精射”,那无异于强人所难。 芳期为了显示她这庄家不占便宜,又道“射覆者只要猜中大类就算胜出,打比方如覆器下是我头上的珠花,谁要是讲出首饰,就算中了。” “那奴婢们也能参赌吗?”八月听得跃跃欲试,觉得这游戏仿佛不算难,赢钱的机会还是有的。 “在场者人人皆可参加,但为了公平,限定赌注至少一两银,胜出者按赌注多少分配赌金。” 八月一两银还是拿得出的,咬咬牙就决定加入了,又撺掇着三月也押注,咬着三月的耳朵道“咱们两个可以合个伙,眼下赌神有两人,一个是三娘一个是晏郎,我跟晏郎你跟三娘,赢了钱咱我们两个均分,岂不是怎么都不会蚀本?” 三月更慎重一些“要万一三娘和晏郎都输了呢?” 八月悄悄打量了一眼晏迟,觉得这位怎么看怎么胸有成竹,就算失手了,可还有她家小娘子这么一重保障呢,如果这都不能赢钱那就是没有赢钱的命了,又一咬牙“我担保不会有别的人赢。” 已经听芳期道“我是庄家,率先下注,我下三十两。” 对于关扑赌局,除了徐二哥外,芳期是六亲不认的。 但她俨然没想到率先跟注的却是自家丫鬟八月“奴婢也来凑个趣,押一两银,但奴婢不射覆,射的是晏郎君能胜出。” 芳期!!! 好哇,我竟不知八月你是如此胳膊肘子往外拐的八月! 好在是八月看三月仍在犹豫,干脆替她作了主“三月也押一两银,赌的是三娘胜出。” 芳期立时反应过来八月的谋算,转怒为喜了果然是我的丫鬟啊,不会做蚀本的买卖,虽说是以小博小,发不了一笔大横财,但脑子很精明,值得栽培。    。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71章 暴雨是因人祸 晏迟的帖子送来得非常迅速。 不过徐明溪得了他家四妹妹的提示,妒嫉的情绪又再下来了一些,竟然还加入了谈论天钟山一游的计划讨论小分队,仿佛对次日的邀宴极其热衷似的。芳期是既然想开了就会把心胸放得更敞亮的人,更就不再扭扭捏捏,连眼泪都尽淌在了小娘的怀里,伤感什么的也应当彻底捏成个团,振臂一扔。 从今天走开吧。 她于是兴致勃勃的和徐二哥讨论,天钟山里应当有山涧吧,要不现造根钓竿,明日扛着进山,钓上一条泉水天养的活鱼来,做鱼脍铁定鲜美。 明皎由得“有情人”共造钓竿,她和月老联盟的另一个成员鄂霓缠着苏小娘追问天钟山里的景致,在她们看来,苏小娘必然是天钟山的熟客了。 然而…… 苏小娘竟然是长住山脚下,未入山深处。 不过田庄四周的邻里,不少都去过天钟山,苏小娘见明皎和鄂霓的确兴致蓬勃,干脆带着她们两个串门,好把接下来的游山路线规划得更加完美。苏小娘当然看出了明皎、鄂霓兴致蓬勃之余也难免有心为之,分明是打算制造芳期和徐二郎更多独处的时间,但苏小娘却并没有阻止。 美好的记忆越多,将来的遗憾也许就会更少,她也希望芳期纵然会和徐二郎各走各路,但当到分岔口前,同行的这一段还是妙趣横生的,将来回忆时,亦然含笑。 毕竟,惜取少年时,未经点染的心灵,最淳朴的情感,便是浓缩在这短暂的时光里,也有一笔明亮的着色,什么时候再看,都不是黯淡的。 天钟山除了那所香火极盛的禅寺,其实也有散落在谷涧里的高士隐居,但他们大多不喜俗人打扰,且芳期等等也并没有拜会的兴趣,只听说山中有一悬瀑,高逾百丈,飞练如雪,而瀑下涧泉两岸,奇花异草天然野生,景致壮观,又不失秀美,无比巧合的是,晏迟的山馆竟然就建在悬瀑不远,甚至可以夜闻瀑声入眠。 离那悬瀑不远,有一座古亭,据说是某位得道的羽士飞升处,那亭上晨起可观云海,飘飘渺渺渺渺飘飘,恰如仙境一般。 然而没有一个人胆敢冲晏迟提出“留宿一晚,次早登亭一观云海”的请求。 连鄂霓都不够胆量。 徐明溪积极开动脑筋力求满足诸女心愿,他说等到了山馆,往周边逛逛,说不定能够找到一家游苑,自己掏钱赁下来,想住几天住几天。 晏迟这天,居然亲自来迎请苏小娘往他的山馆。 这一行都不是娇弱人,所以竟然不用马车,更加省了软轿,一人一骑往天钟山去,徐明溪和芳期花了整日造的钓竿自然也带上了,被羡渔扛在肩上,然而一进山……呆子羡渔拐弯的时候没留意,钓竿打到了树上,他自己险些被连累得摔下马来,还好稳住了,但钓竿受这一番折磨,断成两截。 晏迟看了一眼那引得徐明溪和芳期惋惜不已的钓竿,颇觉无语以为找枝细竹竿缠上钓线挂个钩就能垂钓了?竹竿未经处理哪有韧性,除非啥都没钓到,要不钓啥都得断。 然后再定睛一看,得,钩还是直的,感情这两人是想做姜太公。 紧跟着就见芳期拾起来鱼钩“二哥,这钩怎么直了?” 晏迟…… 是他误会了,看来这钩原本是弯的,结果撞树身上——直了!!! 这两人还真是……没有缘份啊,注定一对痴男怨女,造根钓竿都这样命运多舛。 晏迟这间归兮处,是依山势而建,称它为山馆还真可谓名符其实了,但自从建好后,这其实也是他第一回来,所以连主人自己都颇有逛玩的雅兴,再兼还有其余目的,逛着逛着也就跟天钟山探幽小分队深入了谷涧。 “晏郎君,听说你百赌无输时,我也不知真是不真?”问话的是鄂霓,但推她问话的却是明皎和八月,毕竟鄂霓看上去和晏迟更熟识,这会儿子所有人都觉得晏迟的确是被襄阳公夫人支使来的富春。 芳期听这话,立时从观赏悬瀑的情境中彻底转移了注意力,紧跟着徐明溪也炯炯有神的把目光投注在了晏迟身上。 晏迟今日甚好说话的模样,下巴一点“真不真赌赌就知道了,鄂小娘子是有兴趣对赌么?” “赌啊。”鄂霓拉了拉明皎的袖子“我们赌什么?” “我咋知道啊?”明皎愕然,她就只想开开眼界,却根本没想过自己要上赌场,她不擅赌的好不?所有的赌戏,她就只会投骰子,但现在谁身上也没带着骰子吧? 明皎下意识就看向芳期——这也是个女赌徒! “我来定赌题吧。”徐明溪也是下意识就一步迈出,而且还下意识把芳期挡在了他的身后。 鄂霓一见这情况,忍不住用力拉了拉明皎的袖子。 “呲”地一声,然后所有人都看向了鄂霓手里那块“破布”,包括明皎,看半天,她才后知后觉发现“破布”的来源是她的衣袖,眼睛都瞪圆了“这衣料,也太不顶用了吧,亏阿娘还说结实得很,所以我特地才穿来了富春!” 鄂霓破天荒地觉得自己尴尬了,赶紧声明“是我手劲太大。” 明皎…… 立马安慰鄂霓“不打紧,还好你没扯我裙子。” 这下连晏迟这座冰山都露出了一点真切的笑容,芳期更是差点笑倒在了山涧里,好在徐明溪及时伸出援手。 只是手臂上轻轻的一扶,芳期顿时心慌意乱,她心虚的睨向小娘,却见小娘带笑刚刚把脸侧往了另一边。 “徐二郎,赌题呢?”晏迟在微不可见的一个真切笑容后,是第一个回归正题的人。 但徐明溪这时却说不出赌题了,他也因为刚才那一扶,把自己弄得个小鹿乱撞,满身的血液都像一窝蜂地往天灵盖上涌,总之是脑子里粘粘糊糊的一片,“赌题”二字是何意他都怕弄不清醒了。 明皎一看不对劲,赶忙地解围“那就赌……赌我们今日能不能钓上一尾鱼!” 晏迟抬着一边眉毛“这还用赌?” 鄂霓觉得自己这边当真是一败涂地了,又不敢再去拉明皎的衣袖,只好咳了一声“钓竿早折了,用什么钓鱼?” “还是我来出赌题吧。”芳期这个时候心跳终于恢复了正常,但这回她可不敢再和徐二哥表演一回四目相会心有灵犀了,眼珠子一转将周边情形打量一番,转身交待三月,把不知什么人弃在悬瀑下涧潭边的一只小碗先拿去洗干净了,她接过,到一方卧石边上,把碗往卧石上一扣“就地取材,今日以射覆为赌如何?” 大家也都知道射覆的规则,纷纷表示赞同——唯有晏迟一人没有表示,但他不表示其实就是一种表示,没有拒绝就是默许了。 “具体规则又怎么定?谁算赢谁算输?”鄂霓寻常没怎么跟人玩过关扑对赌,在场中人也只她兴头最大,故而率先问起了规则。 “我是出题的人,所以自请当庄家没人反对吧?”芳期再见除晏迟外的众人都点头通过后,才说起规则“我取一物,或者是这处有的,或者是身上有的,用这碗扣在卧石上,参赌的人分别猜我碗下扣着的是什么,猜中者胜,要是没人猜中,那就是我这庄家获胜了。” 射覆原本考较的是占卜卦术,但这么高深的门道自然不是绝大多数人都能精通,所以从古到今的人以射覆为戏,不过是根据覆器的形体以及四遭的陈设猜测而已,但这时是在郊外,如花花草草的品类都不知繁多,且多为天生野长,有的连名类都喊不出来,如果要求必须“精射”,那无异于强人所难。 芳期为了显示她这庄家不占便宜,又道“射覆者只要猜中大类就算胜出,打比方如覆器下是我头上的珠花,谁要是讲出首饰,就算中了。” “那奴婢们也能参赌吗?”八月听得跃跃欲试,觉得这游戏仿佛不算难,赢钱的机会还是有的。 “在场者人人皆可参加,但为了公平,限定赌注至少一两银,胜出者按赌注多少分配赌金。” 八月一两银还是拿得出的,咬咬牙就决定加入了,又撺掇着三月也押注,咬着三月的耳朵道“咱们两个可以合个伙,眼下赌神有两人,一个是三娘一个是晏郎,我跟晏郎你跟三娘,赢了钱咱我们两个均分,岂不是怎么都不会蚀本?” 三月更慎重一些“要万一三娘和晏郎都输了呢?” 八月悄悄打量了一眼晏迟,觉得这位怎么看怎么胸有成竹,就算失手了,可还有她家小娘子这么一重保障呢,如果这都不能赢钱那就是没有赢钱的命了,又一咬牙“我担保不会有别的人赢。” 已经听芳期道“我是庄家,率先下注,我下三十两。” 对于关扑赌局,除了徐二哥外,芳期是六亲不认的。 但她俨然没想到率先跟注的却是自家丫鬟八月“奴婢也来凑个趣,押一两银,但奴婢不射覆,射的是晏郎君能胜出。” 芳期!!! 好哇,我竟不知八月你是如此胳膊肘子往外拐的八月! 好在是八月看三月仍在犹豫,干脆替她作了主“三月也押一两银,赌的是三娘胜出。” 芳期立时反应过来八月的谋算,转怒为喜了果然是我的丫鬟啊,不会做蚀本的买卖,虽说是以小博小,发不了一笔大横财,但脑子很精明,值得栽培。    。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72章 先取悦晏郎胃 芳期不仅不在意接下来会发生的变故,她还想方设法打算着进一步取悦晏迟,自个儿默默地寻思:今日午宴的菜肴虽然还算丰盛可口,但比起温大娘的手艺可差太远了,晏三郎又明显不像辛远声一样自律简朴,为了偶尔吃道鹌子水晶脍,他可都舍得大手笔的资财,分明就是个饕餮客,芳期坚定的认为当晏迟对她的厌恶值大大减低的前提下,奉承他的胃,应当会发生作用。 今天天气既这样凉爽,下厨也不会忙得满身臭汗,于是芳期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今晚主动去做义务厨娘。 但这是在晏迟的山馆,可不是在自家田庄,芳期连山馆的疱厨座落何处都一无所知,她的自告奋勇当然需要晏迟这个主人的配合,所以在先经得了小娘的许可后,芳期又披上蓑苙踩着雨屐去见晏迟了。 她们住的这处小院,也安排有晏家的婢女服侍,是个十五、六岁的美人,听闻客人是要冒雨去见晏郎,微微有些诧异,隐隐几分啁谑,但到底没有推诿,也不知是否有意绕了远路,总之芳期觉得在山馆里穿行了许久似的。 一阵急风,正好卷得雨势如狂。 走在真真正正的山廊上,遥望浓雾般的大雨间,万树低伏,阴云也是布于眼底的错觉,天地自然都似乎阴森可怖,像酝酿着无端的莫测,正惶然,又见深远的阴霾,银雳刺亮,轰然的一声雷响更让心跳急乱。 山廊在眼前,又呈向上的趋势了。 拾阶而上数十步,却见有涧水自上往下奔流,芳期也闹不清此涧是天然形成还是人工穿凿,她只觉被雨势和水声这么一逼,连呼吸都越更艰难了,到这时才肯定那美婢并没有带着她绕路,而是这处山馆原本就比她想象之中还有峻阔,晏无端不愧是晏无端,他是占了天钟山的一座山头么? 这数十步上去,进一处庭院,两边皆是野长的翠竹,蜿蜿蜒蜒一条竹径,头顶再无片瓦,但竹叶覆于头上,却也能挡住几分雨势。 可也使这条道路,阴森得像通往什么不好的地方。 忽而却豁然开朗。 这分明是山谷里自然形成的一方平阔地,建起了精致的楼阁屋宇,各有廊庑联通,而濒临峭壁的一座翼亭里,赫然就是晏迟,却坐在一张四轮车上。 美婢这才说话:“晏郎见是不见小娘子,那得等奴婢先行通禀一声了,小娘子请在此稍候吧。” 芳期却见那美婢,其实根本不曾走到晏迟的跟前,而是与今日那位也参赌的婢女说了几句话,是那婢女往翼亭里去,不久,倒是徐娘迎了出来。 “小娘子请随我来。” 芳期见晏迟转动四轮车,他的膝头,却还盖着一张薄毡,要不是芳期亲眼目睹过这位曾经健步如飞,几乎要怀疑他是一位残障人士了。 晏迟仍是冷冷看着芳期,压根不想解释他为何忽然“残障”了。 芳期也不敢多问,只是说了意欲下厨准备晚餐的好意。 晏迟尚且未置可否,这回倒是徐娘先意动了:“小娘子既与温大娘相熟,未知是否也有辣椒?实不相瞒,郎君每遇风雨霜雪天,膝节都难免酸痛,早有食医说得多吃些辛辣之物,更利于袪风散寒、舒经活络……” “可今日我来山中游玩,并不曾随身携带辣椒。”芳期听说晏迟是真患有腿疾,心里大觉遗憾,只因她若有先见之明带着辣椒前来,不仅是讨好了胃,对晏迟的疾症也大有益处了。 “倒不急这一餐两餐,只要小娘子真有辣椒,奴婢斗胆问小娘子讨要些,着实是……寻常川椒虽也有祛风散寒的效用,但加得少了恐怕只是聊胜于无,菜里加多些吧,麻涩味太重又会影响口感,郎君却是爱食辛辣的,辣椒加多些却也无妨。”徐娘完全无视晏迟逼人的冷肃,一心一意要为自家郎主谋福利,她其实早听郎主说过了,辣椒这种食材真正的“主人”并不是温大娘而正是相邸这位覃三娘,她这回总算是求到了正主,横竖现如今覃三娘说出了覃逊是莫须有的知情人,自家郎君对她稍有改观了,欠点人情不算什么。 芳期一口答应了:“虽说今年收成的辣椒有限,一多半我都愿意舍给晏三郎,到了明年,就更不用愁供用了,就是今晚,山里风狂雨骤的,晏郎刚好又因腿疾发作,我建议莫不如就准备拨霞供,把肉食菜蔬趁热在汤锅里涮着吃,味碟多备些川椒粉、茱萸酱,多少也有益处。” “那就有劳小娘子了。”徐娘非常愉快地拍板决定。 晏迟瞥了一眼自作主张的心腹,见徐娘却瞥也不瞥他,心里头没好气,但反而喝斥的话岂不是不知好歹?倒不好多说什么了,挥挥手让徐娘走开,把芳期冷冷盯了一阵,一笑:“巴林冯的番商,我认识不少,还从没听说过他们国中有辣椒、花生、葵瓜子等作物。” 隐隐的一声雷,芳期觉得是从自己的脑中炸响。 “我没有兴趣逼问你说实话,但我只是想提醒覃三娘,你舍不舍辣椒供用都好,要想让莫须有事件彻底过去,那就必须给出涉事者的名单。” 这言下之意,其余的无用功不用做,做了也是白做。 芳期讪讪地争取:“名单的事我必定是不敢忘记的,可言而无信的过错,那也必须得弥补。我又不求晏郎就这样一笔勾销了,只不过……就是想先弥补一二,横竖我无论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不需要晏郎承情。” 只是晏郎君你行行好,别再厌恶我了,至少先让我支线任务的进度条满格。 “当然,那个可以飞檐走壁的婢女还是需要晏郎支持。”芳期“厚颜无耻”地补充道。 晏迟被她的笑脸晃得有些心头发腻,但说实在还确然有点期待传说当中的拨霞供,有回辛远声也提议这一吃法,但不管是辛远声自己做的,抑或是后来他家厨娘经过改良,都无法满足他那条挑剔的舌头,不知没了辣椒、花生等等食材,覃三娘能不能把这道汤锅做得美味鲜香。 这黄毛丫头就算功利,好在身上不存风尘气,比起她老奸巨滑的祖父来说这点子心计根本不值一提,倒是大可不必小心提防,且让她继续奉承讨好也不要紧。 总归是小狐狸究竟有什么心计,总有自己暴露出来的时候。 晏迟便道:“人手我是挑好了的,且已经安排到了如意行,不过覃三娘你自个儿没问我消息,我也懒得通知你,且我哪里知道你会来富春避暑?” 这么一听,晏迟来富春还真是因为巧合了。 芳期的笑脸就越发甜蜜了:“这肯定是晏郎君的时运好,我也跟着沾了光,干脆就让如意行的人这两天来一趟富春,把那婢侍直接送到我家田庄,我回去跟翁翁说是小娘给我挑的婢侍,翁翁肯定不会有异议。”祖父点了头,祖母对这种芝麻绿豆的小事也不至于过问,王夫人虽然肯定不会乐意,但也没有本事阻止了。 晏迟既然答应了芳期替她找这么人手,目的也正好是利用芳期往相邸里安插一个耳目,当然也就不会不满耳目尽快到位了,他点了点头,转动四轮车背对着芳期,芳期也就明白了这是冰刀逐客的意思。 直到这时她才望了一眼翼亭之外,只见万丈深渊雨雾翻涌,不由打了个寒颤,心说风大些的话,说不定能把一个活生生的人给直接卷下峭壁去,晏冰刀可真是胆子大啊,营造的这座翼亭连栏杆都不建,他居然还敢在大风大雨的天气腿脚还不灵便时在这么危险的地方看风景。 而晏迟居住的这处台院,沿另一边山廊往下,倒就是疱厨了,芳期也是直到这时才发现疱厨不仅挨近主人的居院,也挨近今日午宴时的亭阁,应当距离客院也不远,那个婢女到底还是有意带她绕了路的!不过美婢脑子还真是犯蠢,她自己不也得陪着走那老长一段路程么?这样的行为完全是损人不利己,完全配不上她家郎主的头脑和手段,也难怪那位徐娘才能跟在晏迟身边服侍,更年轻貌美的婢侍反而只有服侍客人的资格了。 一直到傍晚,雨势都没有彻底减弱。 为了主客就餐都觉方便,晚宴仍然设在了午宴的亭阁,晏迟出现在众人跟前时,自然也不会再坐着四轮车,芳期见他行动如常,完全看不出膝节受湿寒所扰,就猜测这位必然不肯让更多人知道他有疾症,果然晏迟也看向她,眼睛里全是“不要多话”的告诫。 而当仆婢们把汤锅揭开,在众人的齐声赞叹下,这回就连晏迟都忍不住挑了挑眉,眼睛直 看向汤锅了。 那汤味闻着香浓,汤色却清亮,而白瓷盘里切成薄片的野兔肉,色泽鲜红竟像完全没有加入任何佐料腌制过一般。晏迟眼见着芳期先盛了一碗汤,呈给苏小娘,他也示意仆婢替自己及客人们都盛了一碗,汤汁刚浸味蕾,顿时就觉一股子奇鲜在口腔里弥漫。 汤味丝毫不存辛辣。 涮一箸兔肉,霑上味碟里的清油蒜芥酱,一尝,就品出了川椒的滋味,但再饮一勺鲜汤,就能缓和川椒特有的麻涩口感,晏迟恍觉四肢百骸的寒凉气都被口腹里的一箸兔肉和一勺鲜汤给驱散了,不得不承认覃三娘的厨艺的确值得称赞,不过……想用厨艺取悦他,也未免太过自大了。 晏迟又看向另一盘菜。 咦?仿佛是黄金鸡? 一只肥美的山鸡,仅用元汁浸供,还保持着完整的形态,不像正宴时那么讲究呈盘的精致美观,但偏能引得人垂涎三尺,用箸子一挟,又才感山鸡是的确已经炖得酥烂了,只是入口却又觉得大有嚼劲,而且也有一般子辛辣味衬着肉质本身具备的鲜甜,端的是令人胃口大开。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73章 事故找上门 晏迟的胃,这回果然是被芳期给讨好了。 系统“叮咚”上线:亲,好消息啊,支线任务又再上升五个点,胜利在望了我美丽能干的宿主大人。 芳期心里自然也是一阵雀跃,觉得讨好胃口的策略果然得当,虽说距离支线任务的完成还差着一大截,且主线任务仍然没有持续上涨的倾向,但一餐美食不行,十餐美食还不行么?最关键的是等她把晏迟的胃口越养越挑剔,还怕美食策略的功效不会突飞猛进?开水白菜晏迟还没品尝呢,更有那道压轴的麻辣火锅,等冬季雪天,晏郎君难耐膝节病痛,她再主动做上一锅子满是川椒、辣椒,各色荤素美味的大菜,围炉坐享,周身的寒凉都被驱散得一干二净时,说不定是晏郎主动提出和她建交呢。 一笔本金到手,从此就能正式走上发家致富的不归路……不是,是锦绣前程了。 鄂霓今晚也是把拨霞供和黄金鸡吃得停不住嘴,她本就不比世家女儿那般矜持文静,这时恨不得撸起袖子来大快朵颐,但到底还因为眼前的美味,不忘感激主家:“今日虽说突逢暴雨,说不定还会遇见变故,但这一趟天钟山可来得不亏,午宴时就已经品尝了不少山珍野味,晚间这两道菜,更是美味可口,晏郎君家里厨娘端的是好技艺,不如请上来,我等也该敬厨娘一杯。” 芳期差点没被酒给呛着。 晏迟扫过来的眼睛里也难得装着几分笑意:“鄂小娘子就敬覃三娘吧,今晚上这两道菜,原是她自告奋勇烹制。” 鄂霓一击掌:“这就难怪了!” 她不觉得芳期下厨是件诧异事,是因自从来了富春,一日三餐多为芳期下厨,可徐明溪当然不会如鄂霓一般认为,这里是晏迟的山馆,可不是相邸的田庄,今天是晏迟还请东道,可不是三妹妹宴款宾客! 三妹妹对待旁人可从来没有这样的热心,徐明溪顿时觉得喝在嘴巴里的那口酒,似乎变成了一口酸醋——酒是晏迟的,难喝得很! 少年郎却还知道他不能指责芳期和晏迟交近,认定这不是芳期的过错,要怪只怪晏无端老奸巨滑软硬兼施,才骗取了三妹妹因愧生谊。 举起酒盏,就向晏迟:“今晚这餐美食我不用谢晏三郎,但能来天钟山一游且观赏此间山馆的峻雅,溪当敬晏三郎表示谢意。” 晏迟可没闲情逸致和徐明溪这样的少年郎争风吃醋,不过身为主家还没有狂傲得拒绝客人的敬酒,二话不说就回应了一盏,他自己却冲苏小娘敬酒去了,也自然不搭理徐明溪会不会因为他的举动加深误解,他是认真钦佩妙音仙,要是妙音仙自己愿意,他都乐做礼邀妙音仙长住别苑这件多半会让旁人侧目诽议的事,他晏无端行事,什么时候在意过他人的眼光了? 东道主自己浑不介意酒宴的气氛,这酒宴的气氛当然不会自己平和下来,居然又演变成为晏、徐二位争着取悦奉承苏小娘的场面,把在场的三个少女都闹得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然而酒宴未完,还真有变故发生。 是徐娘请进来一位约不惑之年的男子,他虽必定也是穿戴簑苙,可长袍底裾却仍被雨水浇湿了,甚至还染着泥泞,这男子削瘦的脸,眼睑浮肿,仿佛周身都透着疲倦,芳期却觉得他有几分面善,所以盯着一直看。 男子却压根没留意在座的女眷,一见晏迟,倒是如释重负的神色。 “还真是晏大夫。”男子行了个揖礼。 “原来是龚太医。”晏迟大模大样的还了个叉手礼。 “不敢再当太医二字,龚某已经辞官致事,而今只不过一介布衣而已。” 徐明溪此时已经喝多了几杯酒,是越发看不惯晏迟拿大了,他起身冲男子行了个标准的揖礼,才道:“龚太医虽说已然致事,但官家仍然礼聘龚太医为惠民局医师,太医术精歧黄、救死扶伤,当得我辈敬重。” 芳期听到这里方才恍然大悟,想起来自己和龚太医也有一面之缘。 还是家里小堂弟那年接种人痘,祖父宴请龚太医,太婆却趁那时机提出让龚太医把平安脉,王夫人和李夫人也都享受了这顺便的福利,芳期当时跟在王夫人身边,见过这位国手……龚太医竟然致事了么?是什么时候的事? 徐明溪待龚雪松彬彬有礼,奈何龚雪松今日确然有急事,并不耐烦客套,只是冲徐明溪一笑,脸又转向了晏迟:“晏大夫,龚某半月前,因受齐司谏雇托,为其家中幼子接种人痘,故而避居在齐司谏座于天钟山内的别苑,可今日因此一场暴风雨,竟有山泥泄于别苑外,把苑墙都冲毁了一角,龚某着实不能安心,一路寻来,虽说也途经了几家别苑山馆,奈何一听齐小郎君是接种人痘,竟然都不肯收留。晏大夫还请放心,龚某敢保证,齐小郎君发疹后已经退热,原本龚某是为防万一,想再观察个三两日再通知齐司谏接小郎君回临安城,虽说因为这场事故恳求收留一晚,担保晏大夫及诸位绝对不会有感染痘疹疮症之险。” 要说来小儿接种人痘,原本感染旁人的危险就是微乎其微,不顺利只在于按照这时的接种疗法,成功接种的概率着实太低,像芳期的小四弟覃涵,接种后一直没有发热出疹,就算接种失败了,不能预防痘疹。 但时今的人,着实对于死亡率极高的痘疹谈之色变,就像齐司谏,便是亲儿子接种人痘,都得打发到天钟山的别苑来,生怕感染,外人又怎会答应收留接种人痘的患者呢? 但龚雪松着实担心暴雨再这么下下去,会引发更加惨重的山泥倾泄,他一则是因为医者仁心,再则也是因为生怕出了事故导致齐小郎君有个万一,无法向齐司谏交待,于是才想着另寻处地方,好歹把今晚先挨过去。 他是一年前才致事,好歹和晏迟有过数面之缘,这时自然寄望晏迟能相信他。 “龚太医既敢说担保二字,晏某倒愿相信,但则相比起痘疹之险,山泥倾泄更加有如燃眉之急,就连晏某这处山馆,安不安全也未可知。如此,还要劳烦龚太医先领晏某的几个随从赶往崩塌处察看一番。” 龚雪松这才真正的如释重负:“不敢当劳烦二字,也趁便先回齐司谏的别苑先接患者来此。” “晏郎所说的,难道就是此桩?”问话的是苏小娘。 她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但因为芳期在,虑事便不得不以芳期为重,芳期幼年时也正好是个接种人痘没有成功的倒霉孩子,苏小娘难免忧心忡忡。 “苏娘子请放心,据晏某卜得,此遭与诸位无干。” 虽听晏迟这么说,但苏小娘却信不过他年纪轻轻的真能卜测吉凶,只为难的是现在天色已经完全漆黑下来,更不要说仍然风雨无注,回山下的田庄更加危险。 徐明溪赶紧安慰苏小娘:“龚太医品行正直,必不会说逛骗之辞,他要说无碍是必定无碍的。” 因为龚雪松的话,大家未免都有些担心山泥倾泄的事故,酒宴就彻底没了气氛,可都想留在这里等个结果,所以并没急着散。 徐明溪便给芳期使了眼色,芳期下意识就跟徐明溪往亭阁的一角去了。 “齐司谏是姑姥爷的政敌,偏他的幼子今日也在天钟山,偏也还遇见事故需要来这间山馆暂住一晚,我也拿不准这些真是巧合呢,还是居心叵测者早有安排,总归是三妹妹一阵间,记得避事,明日等雨一停,早早的离开这是非之地最好。” 芳期连连颔首,又惊疑道:“翁翁的政敌不是向参知么?何时又多了一位齐司谏?” 关于覃逊和向进的恩怨,大卫可谓无人不知,最著名的无非就是覃逊和向进先是竞聘厨娘,结果是向进告负,温大娘和覃邸定了雇约,向进大是不服,于是在针线人和堂前人的竞聘上憋着一股子狠劲,终于连胜两局,以高出市价三成的工钱雇得技艺出色的两个女伎,可惜的是在宰执一位的竞争,向进再遭惨败,屈居副职,他而今的职事是参知政事。 芳期过去纵管不怎么关心外事朝局,但也晓得向进是自家祖父的死对头。 “三妹妹道齐司谏是谁?他就是向参知的女婿。” 芳期这才有如醍醐灌顶:“嗐,这么说来齐小郎就是向参知的外孙啊?!” 那她是该离远些,尤其是今晚这出事故,还闹不清究竟是晏迟卜测抑或根本就是他一手安排的情形下,芳期难免怀疑晏迟根本就没有容她缓兵之计的想法,万一是要报复相邸的愚弄呢?齐小郎君要真有个好歹的话,向进必定不会放过祖父,这两位,一个正宰一个副相,可是为了雇聘女伎此等芝麻绿豆的小事都能闹得刀戈相向的角色,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在芳期看来此二宰相肚子里别说撑船,况怕连只虾米划水都扒拉不过来。 于是芳期就想先回客院了,又想龚太医毕竟是男子,晏迟即便要收留这位,安排的住处应当也会远离她们几个女眷的住处。 但这时雨势又忽然转急了,风也猖狂怒号,入夜后行走可离不开照明,这风大雨狂的哪里利于行走?芳期也只好暂时留在亭阁里。 也确实,方才晏迟让几位家奴随龚雪松去一探究竟,把亭阁里的琉璃灯都征用了,眼下也匀不出这多盏来再让芳期等等使用。 如此等了大半时辰,龚雪松一行就返还了。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74章 挖出来的一个人 原来齐家的别苑距离晏迟这间山馆相隔得并不远,要不是因为狂风暴雨又已入夜,一个来回也就只需两刻步行,但那齐家小儿毕竟刚刚才出疹退热,怎经得风吹雨淋?这山路崎岖又不能驱车行进,所以只好用小轿抬着来,又不料龚雪松领着这些人一回齐家别苑勘察险情,竟再遇一件意外,未免耽搁得久了些。 晏迟先听仆从禀报山泥之事:“的确是有倾泄的情形,起先还不算严重只不过冲塌了一方墙角,可早前那一阵雨势突然加剧,再次引发倾泄,只小人们细细勘察过了,齐家别苑是背向东南,才会受崩泄之祸,归兮处朝向正好与齐家别苑相反,且归兮处四围皆为峭壁,不至于受山泥崩泄影响。” 明皎先听得这里是安全的,就松了口气。 怎知又听那仆从说:“但小人们去勘察崩泄处时,竟见一人居然被山泥淹埋了半边身体,应是受了重伤,昏迷不醒,龚太医施针后那人才醒转,但也是气息奄奄看上去十分危急,龚太医坚持要将那人也抬着来山馆……小人未得郎君允许不敢自作主张,这时伤者仍被留在山馆入门的穿堂处。” 龚雪松已经再行礼揖:“龚某身为医者,不能见死不救,还望晏大夫再行方便。” 说话间雨势却忽然就减弱了,芳期只觉得耳边都攸而清静下来,许是没了风雨的嘈杂让她心情也平定了些许,只觉新发生的这件事故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想分剥出条分明的头绪来,一时间又觉那隐隐的念头着实捉摸不定了,她这么一发愣,就听晏迟下令把那差点葬生于山泥崩泄事故的人给抬过来。 芳期突然又觉脑子更有了两分清明。 晏迟是什么人?他擅长的不是风水堪舆之术么?虽说可能名不符实,但芳期还是偏向于官家并非盲从的愚徒,既如此信任晏迟,晏迟应当不是个装神弄鬼的江湖神棍。 结论是他既懂风水堪舆,自己造的山馆又哪里会轻易遭遇泥石崩泄的横祸呢?晏迟根本就没有必要遣仆从去勘察险情,但他偏就担心了……又正好捡回来这么个重伤者。 芳期就不想走了,她一来要弄清晏迟的这些行为是否有害相邸,再则,如果能发现晏迟一二把柄,日后万一晏迟和她翻了脸,她说不定就能利用来自保了。 龚雪松却显然没有留心这些蹊跷,等伤者抬进此间,立即忙着替人诊治,然而他摸脉摸了好一阵,眉头却渐渐蹙了起来,且把疑惑喃喃自语:“这伤者的脉象,倒不似被外力所伤,怎么反而像是中了剧毒啊?” 他顾不得这许多,掀起伤者的衣裳就要检视,徐明溪连忙往女眷跟前一挡,情急之中也只把芳期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芳期倒是想看个究竟的,这会儿却没法看了,干脆由着小娘将她一拉,彻底转过了身。 大卫而今的民风不像小壹说的那个世界,女子被男子碰一下都是非嫁即死,可非礼勿视的教条仍是存在的,像眼下这样的情况,其实女眷们都当避忌,然则芳期、明皎、鄂霓三个女孩儿都不自觉,苏小娘又感应到芳期似有计较,所以只是让女孩儿们避目,并不提议干脆避离。 “是被毒蛇咬伤。” 芳期只听龚雪松在惊呼:“还是剧毒之蛇!这可不好了,龚某随身虽带着解蛇毒的丸药,却只能保伤者一时性命,难以察清伤者究竟是被什么毒蛇所伤,终究是……回天乏术。” “那龚太医速速先给这患者喂服丸药,延得一时性命是一时。”徐明溪这旁观者十分的焦急。 晏迟却一声不吭。 但他虽为归兮处的主人,却也只有收不收容外客的权力,怎么也不至于阻止龚雪松施治救命,所以龚雪松就在徐明溪的催促下赶紧拿出了苟延性命的丸药,给那伤者服下。 而这时芳期等等也已经又转过了身,芳期开始继续打量这个命悬一线的伤患。 他是被人从泥石底下“挖”出来的,自然是遍身污秽形容狼狈,以至于刚被抬进此间亭阁时,芳期都没看清他的着装,这时一看才发觉竟然是穿着道衣,有别于普通士人闲居时的道袍,这一身是真正的道士才有的装扮。一张脸也被污泥糊得几乎连眉眼都看不分明,也难怪龚太医不能一眼从其面色看出中毒,还需要把脉和掀开衣裳找伤口确诊了。 一粒丸药服下后,伤者的情况终于好转了几分,至少是能够开口说话了。 他一张口便道:“在下是被金环蛇所伤。” 芳期又见徐二哥赶忙问龚太医:“是金环蛇,可能立时配出解药来?” 龚雪松的神情却并不轻松:“确然是剧毒,况怕三个时辰无解便回天乏术了,可龚某并不曾接触过被金环蛇所伤的患者,也只是在医书上见过这种毒蛇的记载……龚某只知欲解这种蛇毒必须用某种特殊药材,但着实不知究竟是什么药材!” 伤者气若游丝却连忙说道:“我身上原有解药,但却遭遇泥石淹埋……解药应当遗留在我遇险之处。” “还有三个时辰,应当能寻获!”徐明溪这时也顾不上他和晏迟之间的“恩怨”了,一心以救人为重,忙提议:“还望晏三郎多遣一些家人,随徐某往崩泄处尝试着搜寻解药。” 人多力量大,救人如救火,徐明溪其实想的是晏迟最好能跟他一同去。 晏迟却只交待徐娘:“让山馆的男仆都跟徐二郎去搜寻吧。” 徐明溪这时也不和晏迟纠缠,转身欲走,芳期却着上了急:“二哥留步。” 她可不愿让徐明溪跟去犯险! 所以也不及深谋远虑,赶紧说出了叫停徐二哥的理由:“这事蹊跷!龚太医应是傍晚将黑时才发现泥石崩泄的险情,一路寻来了此处,但那时根本没有发现此人遇险,说明此人是更晚的时候,天色已经漆黑才到齐家别苑后山附近,二哥细想,今晚风狂雨急,这人鬼鬼祟祟摸到齐家后院,居心肯定不良!” 晏迟看了芳期一眼,神色如常,心里却在想:还真没想到是她先发现蹊跷,又倘若不是徐明溪要去犯险,覃三娘看样子是打定主意袖手旁观,不过如今她既开了口,那么就让这件事故显得更加自然了。 且说那伤者,眼瞧着一线生机似乎又要溜走了,急得又精神了些:“在下可不是歹人,原是天钟山里隐修的道士,困采药忽逢暴雨,在山洞里躲了一阵,原本想趁着雨势渐小时速回道观,怎料到途中雨势忽然加剧不说,还被崩泄的泥石淹埋,小道好容易挣扎出来,却又被毒蛇所伤。” “既是如此,你怎知是被金环蛇所伤,身上竟然还携带着解药?”芳期完全不信这个道士的解释。 徐明溪这时也终于觉得事出蹊跷了,不再急着去搜寻解药,站在那处狐疑地打量着这个自称道士的伤患。 晏迟仍吩咐徐娘:“还是让人去寻解药吧。” 但他却踱步到道士的身边,眯着眼盯着那张脏兮兮的面孔一阵猛瞧,微微一笑:“哟,这不是简校籍吗?你什么时候成了天钟山的隐修了?” 那道士万万不料自己还能被晏迟给认出来,腔调都紧绷了:“晏三郎是错认……” “错认?晏某虽不敢说自己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可那时晏某和冯莱争执,简校籍暗暗直冲晏某瞪了好一阵眼……你这一副恨不得把晏某生吞活剥的神色,我还能错认啊?” “晏三郎是说,这位是道官?”徐明溪奇异道。 “可不是道官吗,凝神殿校籍简永嘉,虽然只不过位同从七品朝请郎,又从来不像冯莱一样受重,但却是个如假包换的道官呢。” 简永嘉一听这话,就知道无法狡辩呢,他的身份哪里瞒得住人。 只好另编一个故事:“简某之所以说谎,也是因为情知从前与晏大夫有隙,担心……晏大夫见死不救。简某今日是来天钟山游访隐修,不防却遇大雨,又迷了道,还遇了险……” “带着一条金环蛇来天钟山游访隐修?”晏迟冷笑:“晏某还从未听说过江南有金环蛇这种毒虫呢,简永嘉你就算备着蛇药,也不该备着专解金环蛇的解药,除非……你身上还带着毒虫,为防害人不成反而害己,才带着解药以防万一。晏某今日卜得这场暴雨是因引发,看来就应在你身上了。” 他复又直了脊梁,不再有兴趣多看简永嘉一眼似的。 但芳期总感觉晏迟仿佛瞥了她一眼。 再次不及深思熟虑便插嘴道:“晏三郎的意思是,这位简道官想要害人,但老天不让他得逞,所以才降这场风暴并引起了山泥崩泄,反而把害人的人埋在了泥石底,结果被他自己携带的毒虫咬了一口,身上带着的解药还遗失在泥石底了?” 徐明溪觉得自己像听了个神话,深觉这所有种种都是出于晏迟的设计,但又无法解释晏迟竟能呼风唤雨不说,居然还有那大能耐使“山崩地陷”,质疑的话就完全说不出口了,只愣愣问:“那晏三郎看来,简校籍是想加害谁?” “这我哪儿知道啊,徐二郎当问简永嘉才是。”晏迟已经归座,慢悠悠地接过婢女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口:“简永嘉,你要还想解了身中的金环蛇毒,保住你自己的小命,赶紧的说实话,否则……我可不像龚太医和徐二郎这么慈悲心肠,解药便是搜寻到手,也休想我会给你救命。” 芳期只觉得自己不合时宜的手痒了,她此刻真想洗干净那位简道官的脸,看清楚他这时的神色有多么悲摧。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75章 原来是个倒霉的杀手 自从晏迟出声揭穿简永嘉的身份,芳期就意识到这件突生发生的事故是一个阴谋了,只是她也想不清楚晏迟究竟是螳螂背后的那只黄雀呢,还是偶然路过的渔翁而已,但无论如何,看上去自己一行人横竖不会是那只蝉,更加不会是和肉/蚌相争的那只鹬鸟,至多就是证明渔翁乃偶然路过的另一伙路人。 她就只等着看戏了。 简永嘉这会儿仍躺在一张竹架床上,想坐起来都没有一滴气力,脑子里也是乱轰轰的想不通自己怎么会陷落于这般悲惨境地,大约也只能相信自作孽不可活的说法了,可转念又想,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并非没有全身而退的机会,深吸一口气就想再编造一个故事。 晏迟是什么人,等闲不看你,一看你目光都能杀人于无形,更何况随着这冷冷一瞥,还有用了些心的威胁话:“你说的话要再有一个字是作假,我可就把你丢去外头自生自灭了。” 简永嘉顿时觉得自己是倒吸了口凉气,仿佛摧激得那要命的金环蛇毒立时有了涨潮之势,从腰间直袭心脉了! 哪里还敢编故事。 “晏大夫救命,小道再不敢说假话,小道是受了冯大夫的差遣,是、是、是……小道可没那狗胆敢加害晏大夫啊,冯大夫只让小道今晚偷偷潜入齐家别苑,放金环蛇把齐小郎君咬伤。” 晏迟未置信否,龚雪松却因这话吃了一惊:“你胡说!冯大夫和齐小郎君无仇无怨的,怎会差遣你害一个无辜小儿的性命?!” 倒不是因为龚雪松和冯莱有过密的交从,是因他从前到底是太医国手,知道冯莱的妹妹冯昭仪不仅极得圣宠而且还是九皇子的生母,他虽现今已经致事不属太医院的职官了,然而因为这个缘故就更不敢开罪此类天皇贵胄,龚雪松难免怀疑简永嘉的说辞,是想利用他抨击冯氏兄妹。 简永嘉现觉胸口往下已经因剧毒麻痹,只能仰躺着根本看不清众人的神色,他只听晏迟仍然不发一辞,生怕自己的话无法取得这位的信任,扯着嗓子连忙解释:“晏大夫可是清楚的,官家因信晏大夫,对冯大夫已经疏远冷落了,冯大夫哪里甘心就这样一败涂地?就想着官家及周圣人对他的质疑,至要紧的就是一件当年八皇子接种人痘虽也经过了占卜,但未成功,九皇子这回是经晏大夫占卜,却顺顺利利。 冯大夫为了证实八皇子接种并非占卜出了差错,只能证实当年负责给八皇子接种人痘的龚太医是浪得虚名,实则齐司谏之所以找上龚太医给幼子接种人痘,这本身就是出于冯大夫的设计,冯大夫令我,今晚潜入齐家别苑放蛇咬死齐小郎,而龚太医身边的僮子早就被齐司谏买通了,到时僮子出首,指证龚太医为求接种成功,加重痘苗配比,结果导致齐小郎出疹高热危殆,龚太医为掩盖罪行才捕毒蛇咬死齐小郎,狡辩齐小郎乃是死于意外。” 龚雪松俨然被这么阴毒的计划给惊呆了,但他却忍不住地想到身边的小僮今天自从这场暴风雨突降时,就焦急难安,更不说还曾苦苦劝阻他打算去“邻里”寄宿一晚的想法,尤其是当发现险被泥石淹埋的人……小僮那张更加苍白惊惶的脸! 又说芳期,其实已经笃定晏迟不管是早有准备的黄雀抑或偶然路过的渔翁,既然插手了这件事故就不会让那个什么冯大夫称愿,齐小郎的性命是必定无忧了,看上去龚太医这只本来在劫难逃的蝉也不会有任何危机,她原本想继续坐壁上观,可总觉得晏迟又对她“暗送冷眼”,似在提醒她务必牢记“路人”的使命。 芳期悄悄地往晏迟的方向瞥去一眼,看到的是冰刃般的鼻梁。 和鼻梁下紧抿的嘴唇,俨然他才像要一直坐壁上观的情状。 芳期任劳任怨地暗叹一声,想着要取悦这位,让他对自己彻底改观少不得“努力上进”了,好在是齐小郎性命得以保全,且若经她的努力把冯氏兄妹的奸计被拆穿,向参知多少得领自家的人情,那么就算冯昭仪因此记恨覃家,也不会造成实质性的损害。 向进可是潜邸旧臣和开封世家的结合体,再加上晏迟这么个新贵,冯氏兄妹的倚仗无非就是九皇子这么个小儿,孰强孰弱在芳期简单直白的“政治理念”看来完全没有悬念,她便是被牵涉进去了,不至于给家族招来祸患,翁翁也就不至于怪罪她“多管闲事”了。 所以,芳期竟然“质疑”:“简校籍这故事编得也太离奇些,我先问你,要如果真像你说的一样,冯大夫已经买通了龚太医的小僮,为何不干脆令那小僮放蛇,而要让你……简校籍也算是朝廷命官吧?行为杀人害命之事难道不觉太冒险?” 晏迟是这时才真正瞥了眼芳期,有点奇怪这黄毛丫头好像太过入戏了。 他当然听得出芳期的质疑不是真质疑,而是想让这起事故看上去更加像是偶然。 难不成还真是因为覃逊言而无信的缘故,对他心怀愧疚才如此努力? 不过既然是对自己有利,晏迟也不在意芳期的奉承讨好了,颔首配合:“ 故事的确离奇。” 简永嘉本来不知多嘴的黄毛丫头是什么人,但听闻晏迟竟然附和,就知道必须解释清楚了:“龚太医可是清楚的啊,你那小僮是雇佣的良户,他为威逼利诱才无奈答应诬告的事,但哪里敢下手毒害向相公的外孙子?冯大夫要真把他逼急了,他事先告发岂不糟糕?所以冯大夫才不得不给小僮留后路。且龚太医一贯就谨慎,接种疫苗时万万不许小僮外出,小僮又做不到一直把金环蛇随身携带并且饲养,小僮既然无法和外人接触,根本就没办法行凶。” “难道小僮出首,就能不担罪责?”芳期又问。 “小僮会说龚太医得手后才教唆他做伪证,但他良心难安才选择出首,他并没有行为杀人的事,哪里会担罪责?” “但晏郎君已经说了,江南并无金环蛇,冯大夫为什么不找条江南常见的毒蛇,非要留下这个破绽呢?” “龚太医,求求你跟这位小娘子解释清楚吧,要是毒性不强,龚太医的解毒丸就能救治齐小郎,又哪里会让冯大夫得逞呢?唯有金环蛇的蛇毒更加剧烈不说,而且解毒也不是那么容易。” 龚雪松是个老实人,虽然怕事,但这会儿子还愿意实话实说:“要不是听简道官自己说被金环蛇所伤,龚某甚至无法判断他身中什么蛇毒,更别说救治了。” “晏大夫,小道那一回之所以对你怒目相向,还不是因为冯大夫……小道不敢相瞒了,小道本是冯大夫旧姘头的私生子,我娘死得早,死前求了冯大夫照恤,冯大夫才将我荐去道宫并混了个道牒,小道学了些内家功夫,后来又因冯大夫荐为道官,小道只能以冯大夫为马首是瞻啊。 冯大夫其实对于风水八卦,根本只学了个皮毛,但因为有幸入了南宗玉蟾派,被征辟为道官,他所以野心勃勃,送冯昭仪入宫进一步邀宠,为的可是谋储一朝贵为国戚,可冯大夫这样的心思连教派掌门都瞒不住,无非是顾忌着被卷入政斗才保持缄默。冯大夫没几个心腹,最信任最得用的就是小道,才敢把关系荣华富贵的要事交给小道操办。”简永嘉再是好一篇说辞。 芳期:…… 冯大夫眼睛是有多瞎啊,把这种贪生怕死的人当作心腹。 她这么一愣,又感觉晏迟的目光瞥过来了! 这回芳期下意识地回应,还接了个正着。 芳期:晏郎君这是铁心让我冲锋陷阵了? 晏迟:做事情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芳期从晏迟的眼睛里看到了“鞭策”二字,只好继续发挥:“就算如此,简校籍你哪天动手不好,怎么偏就选在了今天?别不是有心想要挑拨晏郎君指控冯大夫吧!” “晏大夫明鉴啊,小道可压根不知晓晏大夫竟然身在天钟山,且以为晏大夫如今还在临安呢!且小道可担保,要是冯大夫先知晏大夫在天钟山,绝不至于只派小道一人来如此草率了,冯大夫是认为凭小道的能耐,翻进齐家山苑根本是易如反掌,只要等到夜深,也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行凶害命,可要明知晏大夫就在附近……官家可是赐了不少亲卫给晏大夫,冯大夫必定会更加小心谨慎。” 芳期挑了挑眉,官家居然会赐晏迟亲卫?便是沂国公府,恐怕都不曾享有这样的殊荣吧!!! 但她在晏迟无形的鞭策下,这时可顾不得吃惊,又笑谑道:“这么说你选在今天动手,还真是天意了?” “龚太医是给齐小郎接种人痘,这小儿种痘苗,一般都得等个十几日才会出疹发热,若下手得早了,等等说辞恐怕就难以让齐家人信服,龚太医怎么也不会当齐小郎未曾出疹发热时就下手害命吧。所以冯大夫也是掐算着时间,估摸着到了时机,才交待我可以动手。” “所以简校籍就公然穿着道服动手了?”芳期还真是“敬业”得很,一个逼问连着一个逼问。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76章 说不定都是神棍 徐明溪云里雾里地听了一阵,全然不知芳期为何担当起了“主审”,又究竟是想证明冯莱就是背后主谋呢,抑或是想要替冯莱择清,他细细回忆了一下,没梳理出覃相公和冯氏兄妹交从的脉络,倒是想起来当年冯昭仪因为有贵佐之相选入内廷时,他家祖父和姑姥爷私下还议论过冯莱野心勃勃但愚蠢不堪,全然就是一点不看好冯昭仪哪怕是幸得龙子后就能够依靠冯莱“贵佐”的相测谋夺储位。 因为这计划也太粗陋了——当哥哥的相测妹子有“贵佐”之福,这和王婆卖瓜是一个套路。 哪怕是官家迷信羽士道家,也不会轻信冯莱的话,且罗贵妃和太子殿下手底又不是没有笼络道官,有的是人手站出来跟冯莱辩驳。 但徐明溪这会儿还是下意识就想附和芳期对简永嘉的逼问,他也是此时才留意见简永嘉竟然身着道服,穿着能够昭显身份的衣装做为杀人害命的恶行?这当然是一个不符合逻辑的疑点。 立时也加入了逼问的阵营:“你要行凶,当然会掩饰身份,怎至于身着黄道袍?” “小道要想出钱塘门,当然得出示凭符,可小道的凭符乃是道牒,要是不着道袍反做普通装扮岂不更会引起城门守的怀疑?且来的是天钟山,此处自来多道家隐修,小道孤身着道袍进山反而不会引起他人注意,更何况冯大夫笃定齐家别苑里齐小郎养病的院落,就只有龚太医和小医僮能够进入,凭小道的身手行凶时根本就不会被另外的人目睹,小道也根本没想到居然会遇暴雨及山崩,被石泥给淹埋了不说,又被众位发觉逮获。” 他真是太倒霉了,自己都相信自作孽有天收的说法,这些人凭什么不相信硬要说他还存着另外的企图啊? 芳期终于通过“逼问”使得今日这起听起来凶险但看上去滑稽的事故显得合情合理了,她自觉已然大功告成,把“见证路人”的角色客串得相当到位,不管晏迟是有心的黄雀还是过路的渔翁,总算都能心满意足了吧?哪晓得等来等去都没等到晏大夫“结案呈辞”,芳期只好又往过偷偷瞥了一眼,瞥见的照旧是冷淡的嘴唇抿得像锋刃一样,根本就不是心满意足的神态。 芳期只好绞尽脑汁继续“逼问”:“要不是简校籍你说出这番话,就算齐小郎遇害,龚太医蒙冤,齐司谏也并不会因此怀疑这一事件和晏郎君相干,反而是你揭露了冯大夫与晏郎君有仇怨,把晏郎君也牵连进这趟浑水了,若说你不是有心离间,连我这个小女子都不会信服。” 芳期却没想到,晏迟压根没有逼着她这般积极进取的想法,之所以冷着一张脸是因明知冷着一张脸就足够威慑命悬一线的简永嘉老实交待了,不过当晏迟听芳期的逼问甚有章法,乐得坐享其成而已。 也是芳期歪打正着,倒教晏迟此时此刻觉得覃相邸这位行三的黄毛丫头虽然狡智,但还算心存良知,的确做不出空手套白狼的无赖行迳,那么关于匡他颇费了周折营救鄂举不死事件,必定就单是老狐狸覃逊的主谋,把自家孙女都不眨眼地坑骗了一把。 被老狐狸算计,在晏迟看来到底不算阴沟里翻船,自尊心得到了重塑,那口郁气倒是又消减不少了。 欲哭无泪的是简永嘉,他刚才被抬进这处亭阁,虽听龚太医的话晓得山馆的主人究竟是谁,却弄不太清其余的这几位都是何方神圣,这会儿子是真想坐起身子好好打量追着他不依不饶这位“小女子”,看看是不是跟自己仇深似海,要是无怨无仇的,小女子你做何要把我往坟墓里坑?等我简永嘉逃过了这回死劫……好吧仿佛也只能缩着脖子夹着尾巴做人,不敢再有报仇血恨的想法,但凡和晏无端有关系的人事,这今后是能避之千里就避之千里。 为了活命,简永嘉彻底把他所知的所有内情全都掏了出来:“晏大夫而今正得官家信重,冯大夫即便是将晏大夫恨之入骨,也不敢再此关头陷害晏大夫,所以冯大夫的计划只限于利用向参知和齐司谏坐实了龚太医的罪行,好把八皇子接种人痘未能功成一事推给龚太医承担罪责,质疑龚太医本为庸医,并不关冯大夫占卜出现谬错,要知道占卜只不过是确定种疫的时日、地点,卜得吉时祈拜痘神娘娘护佑,并不是连哪个医官负责接种都由占卜定夺,既然龚太医根本就是庸医,那么冯大夫可就半点没有错责了。 但冯大夫也明白向参知和齐司谏根本不会掺和道家事务,所以冯大夫要重获官家信任,仍需要冯昭仪在内廷进言,可因为晏大夫前些时日……当着周圣人、罗贵妃诸位面前,竟然公然声称冯昭仪非但没有贵佐之相甚至还招晦气缠身,官家未免遭受不吉者牵连,已经好些日子都不曾召幸冯昭仪了。 就在今日,冯昭仪会主动请见官家,借助九皇子求得官家见幸,且声称已获梦卜,先一步道破梦见南极长生大帝于天钟山显灵,且告之其福寿双幸。等明日天钟山齐小郎不幸夭折的噩耗传开,八皇子因何未能成功接种一案水落石出,岂不就应了冯昭仪的梦谶?这样一来官家就算不会立时发落晏大夫,但也会对冯大夫及冯昭仪改观了,冯大夫只能重新获信于官家,才有挫损晏大夫的基础。 晏大夫倘若仍然不信,大可袖手旁观,只要把小道往齐谏议跟前一交,齐谏议必然不会放过冯大夫,可冯昭仪已经将获得梦卜的话禀知了官家,官家哪能不信小道的证供?晏大夫今日若是保得小道不死,就能轻而易举不废吹灰之力揭穿冯大夫的诡计!” 简永嘉为了活命如此努力,芳期都有些不忍心再逼问了,她这回不由用“求饶”的眼神直接盯着晏迟那张冷脸——阁下是不是该见好就收了呢?凶犯也好路人也好都已经竭尽全力了,阁下也该从“坐壁”之上移步了吧! 这回晏迟总算接收到了芳期的真实心意,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小女子”是因为他的神情才有此一往无前的“进取心”,阴差阳错地却让简永嘉把肚子里所有的阴谋诡计掏了个底朝空,端的也果然是冯莱兄妹“印堂发黑”,活该背时。 于是晏迟总算是在端起一碗热茶再次润了润喉咙后,慢条斯理地“结案呈辞”了:“冯莱是自作孽不可活,所以今日天钟山一带才会突降暴雨,把个身手了得且还胆敢杀人害命的简道官你,竟然埋在了泥石崩流底,且不但那条金环蛇因为突然事故脱困,反将你咬伤,你随身携带的解药也因此丢失,方才造成而今这样的困境。” 简永嘉越发的欲哭无泪了:“晏大夫说得对,小道何曾想会遭遇天灾啊,要真是打算离间晏大夫和冯大夫,也犯不着搭上自家性命?解药是真丢了啊,找不找得回来还是两说呢,众位看小道是为了旁人甘愿舍生取义的人么?小道而今只想争取这一线生机,还哪里胆敢说谎?” “晏某而今清楚的是,不管你说不说谎,都和晏某无甚干连,龚太医,晏某只保证你与齐小郎今晚寄宿在此处势必安全,不被山崩泥流淹埋,更加不会为蛇虫鼠蚁所伤,至于简道官嘛,要解药能够找得回来,就看龚太医愿不愿饶你一条性命,要徒劳无功,那也是你咎由自取了。”晏迟竟伸了个懒腰:“我困了,便先向诸位道声失陪,徐娘,安排好客人们勿使仆妪怠慢。” 简永嘉急得直抬胸——他这时大半截身体确然已经麻痹得丧失了知觉——哭丧般的喊:“晏大夫,晏神仙,你就行行好占卜占卜解药遗落何处吧,只要晏神仙救了小道一条狗命,小道称誓做牛做马报这救命之恩!” 芳期差些忍俊不住:简道官是真急了啊,短短一句话变了三回畜牲。 不是她缺乏同情心,着实是看得分明,不管晏迟在这起事故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横竖简道官原本是铁了心的要害齐小郎性命,这种心狠手辣的恶徒又哪里值得同情呢? “简永嘉,你当晏某也像你等这类欺世盗名的神棍么?以为我也跟你辈一样张口就能救人于劫难?你是真不明白何为天机不可泄露啊?为了你等鼠辈,我又怎么肯冒着折损寿运的风险擅改天机?”晏迟满脸的讥笑,到底是扬长而去。 留下的又岂止是简永嘉一个目瞪口呆的人。 芳期虽仍想留在此间目睹个终场结局,扛不住小娘的劝诫只好离场,倒是徐明溪仍然不放心,自请留在这里看着简永嘉不能轻举妄动。 待明皎和鄂霓两个女孩儿安歇了,苏小娘才跟芳期低声的私语:“今日这件事,怕不是我们眼里看见的如此简单 。” 芳期侧卧,枕着自己的一只手臂:“小娘觉得都是晏郎君设计?” “晏郎君再能耐,也不可能呼风唤雨,但是借着这场暴雨造成山泥崩泄应当是不难的。” 便是这说法,也让芳期倒吸了口凉气:“能造成山崩地裂,天!晏郎君这还是人么?是哪方的妖魔鬼怪吧!” 苏小娘:…… 半晌才笑着说:“哪有什么山崩地裂啊,趁暴雨,造成泥石崩泄虽也非常人手段了,可要是晏郎君真懂风水堪舆之术,且还具备这么多的人手,造成让龚太医心慌的险情甚至致使那简道官被淹埋,倒也并不难。且简道官虽被淹埋一时,又遭毒蛇所伤,不是到底还能挣扎着爬出半打身子么?说明泥石崩泄事故其实并不多么严重,大有可能是人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77章 要不先把我杀了 夜深人静,风停雨驻。 星月却仍然不露形影,这山间幽谷,漆黑诡异得有如地狱黄泉。 峭壁上的那座翼亭,孤悬一盏风灯,自是照不亮那无尽的森沉,只能照亮四轮椅上的男子,闭眼沐于这雨后扑面而来的阴湿气息,不为所动的两道长眉。 晏迟像是睡着了。 但他知道今夜无眠,因为膝盖骨传来的阵阵酸痛让他无法真正的获得休息。 这时,他在体会着自己矛盾无比的心情。 风霜雨雪天,于他而言均是折磨,但他却甚喜狂风大作雨雪加交,他迷恋这似乎将要翻天覆地的过程,也迷恋风霜雨雪过去有如新生一般的天和地,一切的晴和明媚对他而言都是乏味的,就如终究会腐烂的云锦,世人津津乐道的所有幸福美满,他却早就洞破了烟消云散后的寂灭。 天地循环,也无非就是新生和衰亡,过程有什么值得期待呢? 所以反而当面前脚下,是风云莫测和悬崖峭壁,他才觉得兴奋和有所期待。 夜深的时候,一切都像阴谋的低语,尤其当此夜星月无光,天地间都是一派的狰狞。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近前了,晏迟方才睁开眼,他不用特意去看,已经凭借敏锐的感观察知来者何人,食指,微微在扶手上摩梭,灯火下鸦青的眉似浮动,牵起眼睑,露出比夜色更黑的眸光。 徐娘,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止住步伐。 “郎主,解药寻获了。” 晏迟轻轻一笑:“交给龚雪松吧。” “郎主!龚太医必定会救人!”徐娘的语音带着一丝其实并不多么明显的尖锐。 这不是心腹仆婢往前应对沉着的情态,但晏迟的薄眼睑底微凸的眸珠有如冷凝般,没有毫厘的移动,灯光下就连乌密的睫毛,也纹丝不动把眼色遮敛,唯只将食指,在四轮椅的扶手上轻轻两磕:“你不想让简永嘉活着啊?” “郎主情知,仆平生最恨的就是戕害稚子小儿的恶徒。”徐娘语音复又低沉,但两眼却直盯郎主的眉眼。 但她看见的,还是无动于衷的冷凝。 晏迟倒也不是没做回应:“徐娘你的孩儿就是为你仇家所害,但你那仇家如今连尸骨都腐朽成泥渣了,这么多年过去,你倒还没有迈过这一道坎。” “仆从来没有忘记过要不是郎主援助,慢说报仇血恨,恐怕尸骨腐朽成泥渣的人本该换作是仆,仆也明白郎主留着简永嘉一条性命,为的是借他之口把冯莱兄妹陷于绝境,仆只恳请郎主待铲除冯莱兄妹之后,能让仆杀了简永嘉这恶徒!”徐娘站在翼亭里那盏风灯,光照不能抵达的阴暗里,此刻咬牙说出这番话时,那张还不曾凋衰的容颜,遍布的是森黯的狰狞。 她的人生,似乎熬过了险劫,但许多年间,其实那如同噩梦般的一夜仍然纠缠着她,她躺在血泊里气息奄奄,眼睁睁地看着仇家把她仍在襁褓的小儿摔死在她的面前,孩子的哭声戛然而止,而她的悲哭也被刻骨的仇恨牢牢锁紧,她握着拳头装作已经死去,但从此再也走不出那场噩梦。 “简永嘉和你并无杀子之仇。”晏迟的食指仍然不紧不慢轻敲着扶手:“而且我也不需要简永嘉的嘴咬死冯莱。” “那郎主为何放过这恶徒?!” “送上门的走狗,我什么时候嫌多?”晏迟这才掀起眼睑,直视徐娘:“且戕害稚子小儿,你面前的我就是这样的恶徒,简永嘉还未得逞呢,我可是得逞了,徐娘,这样的人你杀得完么?” 徐娘顿时僵怔。 晏迟轻轻一笑:“稚子小儿的性命和成人壮年的性命哪有什么尊卑贵贱之分,人啊,从来只有该死和不该死的区别。” “可是稚子无辜……” “那么多少成人壮年就活该被冤杀了么?”晏迟笑容未褪,但眼睛更冷:“徐娘,你这心态不改,不如先试能不能把我杀了吧,否则……你杀尽天下戕害小儿者的壮志可没法实现,活着也是折磨,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徐娘这才惊觉自己已经触怒了郎主,连忙膝跪:“郎主对仆有救命之恩,仆怎敢……郎主今日提醒,仆谨记于心。” 晏迟并未让徐娘起身,只招手,翼亭外似无穷际的黑暗里,青衣男子直接跃入亭中,缓推四轮椅,经山廊至屋前,直到晏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扇挡隔处,徐娘才微侧面颊望向屋檐下恍惚的灯火,她并不知道郎主自己承认的,到底戕害了哪家的稚子小儿。 经半日风雨,第二天清晨山涧里水雾弥生,好在是也有旭日依时东升,证明天气是重新恢复了晴和,一行人都再无必要在此间山馆耽搁了。 龚雪松昨晚就连夜审了自己身边的小僮,得到的答案让他又是心惊又是心灰,万万想不到他如此善待且还寄以厚望愿将一身医术相传的僮仆,竟真因财帛所诱答应了助纣为虐,多得是神佛庇佑,一场突然的风雨终止了恶徒行凶,齐小郎安然无恙他当然也没蒙冤,龚雪松压根就没想过山泥的崩泄其实并不是暴雨引起。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所谓的因果循环善恶有报无非是世人用来安慰自己的“天条”,但人生在世,确然为时运所限,如蛟龙未遇只能潜身于鱼虾之间,君子失时也只好拱手于小人之下,人要是背运,无论计划得多么完善也难以功成,晏迟想杀冯莱,就是趁着冯莱背运的时机,冯莱的计划会受挫折,他的计划就能够一帆风顺。 所以当龚雪松提出希望晏迟借助几员亲卫,一来护送齐小郎可以安然无恙回到临安城,再则也免得小僮和简永嘉半路脱逃,晏迟便没有坐壁上观委婉拒绝,虽说在他看来,冯莱兄妹两个已然是自身难保,这会儿子哪里还有余力顾及他那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呢。 芳期回到了清磬园,却又立时把做好的辣椒油盛了一瓷坛,干辣椒也让准备了一袋子——她这回来富春避末伏,干脆就把多数的辣椒都带来了田庄,想的也是与其放在相邸秋凉馆,还不如让小娘替她收藏,横竖有祖父的支持,今后即便月月抽上几天来看望小娘王夫人也无法阻拦,待明年,辣椒的播种也当然要在田庄进行,提前“转移”也是为了日后方便。 又因为昨晚的遭遇,系统提示她支线任务的进度又有了上涨,胜利更加在望,芳期自然想着趁热打铁。 她可是答应了徐娘提供辣椒,这回也是再不能食言了,进度条可是有可能会回落的! 苏小娘固然猜度着昨日山泥崩泄事件多半是人为造成,不过因着简永嘉本来是要行凶的,遇见这起事故倒让恶行受到了挫折,所以苏小娘倒也认为晏郎君是做了一件挽救无辜稚子免遭戕害的好事,这时也不拦着芳期和这位沂国公子相交了。 她虽然多年安于消沉,不多过问世事,但可没有因此便使智计迟钝,看得出来晏迟确然是天子信重的近臣,要是芳期能与这位结交,万一日后遭遇险难,即便自家亲长指望不上,外头还能争取帮手,不至于求助无门。 可芳期刚出大门,车子前就站了个拦路人。 她掀开帘子一瞧,叹了声气,是徐二哥。 徐明溪昨晚一直盯着简永嘉根本就没合眼,大早上又赶了一程路,原本这时应当补眠的,但他却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不能入睡,这睡不着的根由他自己偏还梳理不清晰,只因心情烦闷不堪,干脆就翻身起床穿衣着履在外头闲逛,本是踩着石墩过了溪流那边,和几个佃农闲聊,想学些稼穑耕种的知识。 父母亲长对他的人生规划,从来都是科举入仕,且徐明溪又深知如今的大卫看上去似乎还是花团锦簇,暗下的伏忧隐患其实已经危及国祚传续,朝廷急用人,社稷存危殆,他做为世族子弟自然也早立下了安邦之志,所以不仅仅是亲长的督促,他自己也想尽早获得出身,为君国兢兢业业尽臣子之责。 一个人的心力是有限的。 放在文才武略上,便难免会疏忽别的事体,说来徐家长辈们也算务实了,不曾忘记教诫子侄农耕稼穑的重要性,盖因科举考的是经史诗词、文章政见,但治国仅有满腹经伦诗文璀璨却远远不足够,文臣仕官要具备真正的才干,还得擅察农桑民生,政令的制定除了服务于君国,也必须符合平民布衣饱暖安定的需求。 徐明溪从小接受的是这样的教育,奈何当他未得出身之前,必须要将大部份心力投入在经史文章,他并没有太多机会接触稼穑等等实务。 这回来富春,他其实除了儿女私情之外,却也想过趁这时机增长农耕稼穑一类的见识。 可又因目睹了一行车马而彻底分了心。 因为徐明溪认出骑马随行的人是曹开和,哪能不知车里的人是谁? 这是三妹妹又要出行了? 徐明溪甚至没怎么经脑子,竟然就认定了三妹妹这是又想去见晏无端。 仿佛的他也攸而就梳理清楚了纵感疲困却难以入睡的根源,昨晚在天钟山晏无端的那处山馆里,当简永嘉被“逮获”,三妹妹表现出对这起事件非同寻常的关注,且……一再地用目光关切晏无端,分明是担心晏无端不慎被卷进宫廷党争。 徐明溪没有办法安抚自己相信妹妹的判断,他的心里七上八下,害怕自己在三妹妹心目中的地位,从此落在了晏迟之下。 他不能想象,有朝一日三妹妹凤冠霞帔大婚成礼,而他并不是迎娶携手的新郎倌,仅只是做为亲朋送嫁的一个宾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78章 被留饭 车窗外阳光下的少年,脸上忧急的神色一目了然。 芳期也觉胸腔某处,像被什么器物突然戳了一下,不是尖锐的痛感,相当的沉钝。 人生最遗憾的一件事,大约就是有情人终难成眷属,芳期原本以为这仅仅只是她的遗憾,但看来这好像也会成为徐二哥的遗憾了,这个世界上也许尚有很多的人事,芳期其实根本不能够判断是非好歹,但唯有在她和徐二哥之间,芳期确定自己应当如何抉择才是正确的。 所以面对徐二哥“三妹妹去往何处”的询问,芳期落落大方地实言相告了。 “我答应了送件物什给晏郎君,不好拖延,还是立时践诺最妥当。二哥你眼睑底都拖着青眼袋了,怎么不快些补眠,天这么热,外头有什么好逛的?” 徐明溪想问芳期要送什么物什,又觉问出来有点逼迫的意思,那就更做不出阻拦的举动了,于是干脆就把曹开和一把拉了下来,推他往驭板上坐着,踏鞍上马的时候,就丢下一句话:“我陪三妹妹去。” 芳期也晓得阻止不了了。 她放下车窗的帘挡,身体却不由倚着了车厢的边壁,仿佛这样的确能把外头的马蹄声听得更加清楚些,那声音通过耳朵传抵心头,柔软的地方就在不断地陷落,而这一程的路,就似乎变得格外的短。 偶尔有时候芳期会想,如果徐二哥也是庶子…… 她不怕被婆母挑剔,不计较嫁人之后还要陪不完的小心受不尽的拘束,所有换一个人都能让她望而却步的辛难,她都可以忽略不计,因为当无情时她才会衡量利害得失,她却早就已经对徐二哥动了情。 大约是从徐家姨母第一次暗示她不要有所妄想的时候,芳期有生以来首回感觉到了难以言说的灰丧,那一段时间她竟然茶不思饭不想,连温大娘的手艺都拯救不了她的胃口,四妹妹随随便便地一个挑衅,她都差点忍不住毒舌疾伸三尺长,心浮气躁得很。 芳期知道她自己其实不是个急怒的脾气,也从来不在意他人低看她是庶出,只有徐家姨母一句委婉的提醒,偏就让她如鲠在喉,那段时间她甚至不敢再见徐二哥,一见徐二哥就忍不住的眼眶发胀,喉头泛苦,她还怎能看不清楚自己的内心? 但一切到底还是……过去了。 她可以只把他当作徐二哥,做他的三妹妹,默默祝福他能够娶一个良伴佳侣,和别的女子白首偕老琴瑟和谐。 她甚至不希望徐二哥像如今似的,终于对她也心生超逾兄妹的感情。 覃芳姿会怨恨葛二郎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够担当和她私定终生,但她不是覃芳姿,她永远不想徐二哥陷于两难之境,在父母亲长和她之间抉择,为了成全他们的儿女私情背叛其余一切,她比谁都清楚徐二哥如果做出这样的抉择,日后绝对不会幸福,他会用漫长的余生自责辜负了父母亲长,于国于家无益。 背叛养育自己的父母家族,辜负他们的殷殷希望,这负累对于徐二哥而言太沉重了,芳期不能够装作无知无觉,只追求有情人终成眷属。 所以只是她放开了还不足够,她需要把自己其实并没有减褪的感情藏得更深,深得足够欺骗她自己,只把徐二哥视如兄长,从前如是,而今如是,日后也不会改变。 那样徐二哥虽然也会遗憾,但远远不至于执迷,当他如愿考取功名,当他娶得良伴佳侣,渐渐的就会淡忘了这遗憾,他也会像曾经的自己,认定了只要对方美满幸福,就是最好的结果。 小壹说,在原本的世界,千年之后的人还能知道有她存在过,是因为徐二哥的笔录和画作,那是因为她的红颜薄命,才让徐二哥念念不忘,但现在已经不同了。她没有嫁给彭子瞻,绝对不会死于白绫绞杀,她更要争取安康欢愉的生活着,那样徐二哥也不会再伤心难过了。 芳期慢慢地深呼吸,但她突然觉得自己连握紧拳头的力气都攒不足。 马车停下了。 不管是临安城的别苑,还是富春田庄,只要是属于晏迟“名下”的大门,大抵都是一样难进,门房先往里通禀,并不敢先请访客进花厅坐候,未多久只见徐娘迎了出来,她像也没料到芳期这么快又会来造访似的,脸上还带着几分诧异。 “答应了娘子会供给辣椒,所以不敢拖延。”芳期稍作解释。 徐娘收了礼,总不好就这样由她道声谢就打发送礼的人,且早前明明看自家阿郎听说覃三娘登门也没有不耐烦的模样,更不曾拦着她不让迎见,徐娘便估摸着郎君颇乐意受这殷勤,便笑着说了“小娘子请入”的话,只眼看着徐明溪也想顺理成章地跟着进来,她就不敢乱拿主意了。 “早前门房只禀知覃三娘来见,妾身并不知徐二郎也同行……只好失礼先请徐二郎在花厅坐候片刻。” 徐明溪倒不介意受到了慢怠,虽说十分不乐意只让芳期独个儿去见晏迟,也干不出为难仆妇的事,但芳期就不管这么多了,她一个当妹妹的,哪里能忍受将兄长撇在花厅里等?便冲着徐娘笑得十分的温婉:“娘子也不用急着再通禀晏郎君了,原本今日我来此,也是为了把辣椒送过来,没别的事,这便先告辞了,要是这些辣椒用尽了,娘子再遣人来相邸知会一声便好。” 当真转身就想打道回府了。 徐娘却反而着急上了,因为她明知自家郎主长着条挑剔的舌头,辣椒送来了,但谁知道自家的厨娘连听都没听说过辣椒能不能善加利用啊,当然她也没有把相邸千金扣在自家做厨娘的惊人想法,可把人先请进去,点茶来喝,吃些蜜饯果子,才好开口请覃三娘点拨点拨自家厨娘啊,就算厨娘不大可能做得出郎主尤其喜爱的绿筠丹衣,覃三娘有回做的干红辣椒炒鸡丁应当不难学吧? 可覃三娘明明就介怀徐二郎受到慢怠,这小娘子也真是的,屡屡对郎主示好,难道不是想做晏门的主母,却还心向着徐二郎这么个“马虎算”表哥,心意一点也不坚定,难道她认为光凭着一手好厨艺就足够打动郎主了?不,这只能打动自己这么个一心为郎主着想的仆妇,郎主可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就不计其余的随便人? 但徐娘却把殷勤的笑脸端了起来:“这么热的天,怎能连凉水都不招待一盏就让小娘子又回转呢?那样郎君更该责怪妾身失礼了,先前也怪妾身太过小心了,一时竟疏忽了郎主对待小娘子也非同寻常的,两位都请入吧。” 按徐娘的想法,不妨先给覃三娘几分期望,那么提出让她指教厨娘的请求才不至于遭到回绝,又慢说郎主甚爱的辣椒,普天下还真只有这位小娘子手头有,这时不礼待着,万一日后覃三娘发觉嫁入晏门也是件没指望的事,一死心断了供给岂不是连转圜的机会都没有了? 郎主为了辣椒不至于对个女子千依百顺,但无非是允可徐二郎这一回半回的跟着做厅中客,郎主倒也不至于吝啬一盏茶水。 芳期却也有自知之明,晓得晏冰刀待她并没有与众不同,就有也是与众不同的提防和利用,徐娘这话就是句名符其实的好听话,但她这时当然不会拆穿,只一路往里走的时候,低低地跟徐二哥说话:“论是晏三郎多么傲气,我都不容二哥受到慢怠。” 徐明溪的心情就十分复杂了。 他被芳期维护,论来心头该满足欢喜的,可又清楚地感察到芳期待他仍如兄长一般敬爱,是手足之情,但他已经不满足只如芳期的亲人了,他渴望着能和芳期成为眷侣,她能替他梳髻,他能替她描眉,做一些兄妹间不能做的事,彼此视彼此为今生唯一的亲密无间,这样的心思日胜一日的迫切,他无数次想要捅开两人间隔着的窗户纸,最终到底犹豫。 他自来接收的教育,是私定终生违背德礼,同时也是对女子的不负责任,婚姻之事非儿戏,需得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合乎礼法,才能表示郑重其事,海誓山盟不能依靠轻飘飘的几句口头承诺,那样的话他和彭子瞻一辈口是心非的人也并没太大区别了。 这个时候的徐明溪也下定了某种决心。 炎夏昼永,日子似乎有些百无聊赖,晏迟这天下昼也正喝着姬侍点的茶汤,听赏另一座亭台里,女伎唱奏的笛歌,他看着一男一女两个客人近前也并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愿,只微微颔首就当作已经尽到了礼数。 连句寒喧的话都似乎懒得说。 倒还真是徐娘承担起招待客人的职责,嘱咐那姬侍再点两盏茶汤,芳期却不觉酷热的天气喝着烫人的茶汤有多么风雅,她提出需要一盏冰雪凉水解渴。 徐娘自然又交待婢女满足客人的需求。 眼瞅着芳期盏里的百花春色就快见底,徐娘正准备提出指教厨娘的请求,怎知这时却又有客人登门。 这位客人可了不得,是通侍大夫景福全,但他其实是一个宦官,是官家御前的侍应,大卫的宦官鲜少职权居重者,但景福全作为入内内侍省的长官,出现在了富春的晏家田庄,那必定就是为了传达御令的了。 禁中之事,闲人不便知闻,所以徐明溪和芳期都打算告辞了,徐娘也只好摁捺住请托芳期指教厨娘的迫切心情,也打算送客。 没想到晏迟却偏偏在这时开了口:“覃三娘将辣椒送了来,我家里的厨娘却不知应当如何烹饪,所以一阵间还少不得留覃三娘再烹制几道菜肴,二位顺便也在此处用完晚饭等凉快些再走。” 晏冰刀竟然开口留饭了? 别说芳期觉得极其的震惊,连徐娘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79章 九皇子险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啊,芳期心头觉得怦怦跳,意识到晏冰刀恐怕又是需要她在场做一位“旁观路人”了,但这回来的可是皇帝跟前的大太监,传达的也是御令,万一要是惹火烧身该怎么办?便是为了完成任务,芳期可没有身陷险境的觉悟,更何况徐二哥还在场! 便陪着笑脸:“景通侍定是传达御令,慢说是女子,连徐二哥这样并无授职的子弟都不便耳闻,再则讲只用辣椒做普通的家常菜,倒不是十分复杂,我只要写下步骤再交给贵宅厨娘即可。” “不是什么听不得的事。”晏迟却像已经知道了景福全的来意,干脆道:“多半是因为冯昭仪搬起石头砸脚了,昨晚二位既然也在我的山馆目睹了一场风波,难道不应留下来做过见证。” 为什么就应该留下来做见证了啊!难道龚太医做为见证还不足够吗?难道被当场逮获的简道官在御前居然还敢反悔再做伪供?!芳期都快忍不住心口的戾气呛怼了,系统却在这时“叮”地上线:三娘三娘,小壹用了感应功能,感应到晏郎这时的心情又有些不耐烦了,眼看着支线任务就快完成,三娘可不能在这时候因为一时冲动导致功亏一篑啊。 芳期只好来了口深呼吸:“昨日问审简道官的人是我,和徐二哥无关,便是要做见证也该我做见证,还请晏郎君行个方便让徐二哥回避一阵。” 这倒不是不可以,晏迟刚要点头,哪知徐明溪自己却不愿回避了。 “某虽未经授职,然亦为大卫臣民,今日既是官家遣使询问昨晚一场事故,某又正好在场见证,理当将目中所见耳中所闻如实禀奏。”他也是铁了心的要和芳期“共患难同进退”,甚至坚定的认为这件事哪怕具备风险,风险也该由他来承担,而不该让芳期一个弱女子担当。 而这时,已见一个白眉青袍朱缘领的宦官在一个管家打扮的仆从引领下过来,芳期暗叹:得,这下回避怕也是不及的了。 又再意识到御前侍应这种身份的宫使来传令,晏迟居然都没有亲自相迎,照样打发了个下人将宫使领进来,这人冷傲起来还真是不一般啊,端的是别具一格出类拔萃。 芳期悄悄一打量景福全,黑板着脸目光阴沉,看看,人家也的确认为是受到了慢怠,并不认可晏大夫具备如此冷傲的资格。 可景福全一开口,顿时又像换了个人。 “晏大夫,请晏大夫速速跟老身入宫,官家有圣令……” “官家的圣令是让我回宫么?大官确定没有假传圣令?” 晏冰刀成功的只有一句话就让景福全的演技再也发挥不出来了,芳期只见这个大太监重新黑板了脸目光阴沉。 “晏大夫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晏某人在富春,又无千里眼顺风耳,怎知宫里发生了什么大事,不过既然昨日就卜算出天钟山的暴雨是因人祸引生,又先后遇着了龚太医求助,简永嘉行凶未遂,得知冯莱兄妹的计划,晏某还早就看出了冯莱兄妹时运不利,警告他们若再行恶,难免血光之灾,又哪能不知景大官心急火燎赶来富春,必定是冯莱兄妹应了晏某的卜谶呢?” 芳期这时只敢悄悄的瞥顾,心里怦怦的跳出一阵惊疑的节奏。 晏冰刀真不是普通人,是个人都知道冯昭仪极受官家宠幸,他居然敢当面诅咒冯昭仪有血光之灾不得好死,祖父不是说往往一国之君便是崇信道术,也只听得进自己想听的卜言么?官家总不会巴不得自己宠爱的妃嫔不得好死吧。 “晏某还知道,官家必定是想让晏某占卜吉凶化消劫厄,但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冯昭仪不听劝告自己要往死路上走,便是晏某也无能为力替她解厄,景大官回宫复令吧,便道晏某禀奏,冯氏亡乃天道报应。” “晏无端,简永嘉是否为诬告还当御审,官家这时并未裁夺,你竟敢……” 晏迟似乎都不想再搭理这个宫使,看向徐明溪及芳期二人的坐席:“两位可是听清楚了,景大官究竟是怎么传达御令的,免得这小人回宫复令又是另一套说辞,晏某明明已经让其禀奏御前,结果他再污赖晏某违抗圣令,根本就没有进忠言。” 芳期才恍悟晏迟究竟是想她做什么见证。 晏迟显然无意让二人表态,只冷冷迎向景福全阴沉的目光:“这二位,一位是徐尚书的嫡孙,一位是覃宰执的孙女,有他们二位见证,晏某可不怕景大官你质疑空口无凭了。” 芳期亲眼目睹大太监的喉咙一个明显的吞咽,不知咽下了几丈怒火,只那双雪白的眉毛更显凌厉了,她心头更慌……难不成因为这起事件她还有望面圣了?! 但景福全到底是把怒火给咽了回去。 “晏大夫,遇厄的可不是冯昭仪,遇厄的可是九皇子!”这太监才终于肯说实情了:“冯昭仪昨日的确往福宁殿求见御面,是因九皇子一直喊闹着要阿爷,冯昭仪抱着九皇子往福宁殿去,怎知……在殿内甬道上滑了一跤,不慎让九皇子摔伤!且这一摔,重损的竟然是九皇子的头骨,虽官家立时召集了太医医治,然则……至今日九皇子伤情已然危重,所以官家才让老身传令,着晏大夫速速替九皇子占卜,尽全力化解九皇子所遭厄难。” 芳期已然是听得心惊胆跳,万万没想到昨日那起事案,竟然还会横生出九皇子被摔伤这样的枝节,她想起小娘的判断,认为泥流崩泄事故多半是晏这所为,那么九皇子被摔伤事件呢?谋害皇嗣,且还公然在福宁殿,这可是了不得的罪行啊!!! 不过……听那一看就跟冯莱站在同一阵营的大太监所说,摔伤九皇子的是冯昭仪本人,除非是冯昭仪得了晏迟的指使……把亲生儿子摔成重伤配合晏迟陷害同胞手足,更是连她自己都要担当个死罪?这世上哪会有如此玄奇的事。 芳期又觉得自己恐怕是想多了,她这会儿当真相信了晏迟确有卜断吉凶祸福的手段,冯昭仪也的确就是个自作孽不可活的命数。 “占卜吉凶而已,又何需晏某回宫?”晏迟看上去根本不在意现下命悬一线的人是皇子,他就这么大剌剌的坐着,也不知从身上什么地方就突然摸出了三枚铜钱,随随便便就往桌案上一丢,收起来再一丢,共有六回,也没有掐指计算,只垂着眼睑沉默片刻,眼睑懒懒地抬起来:“大凶,夭殆无疑,九皇子这回可真应了无妄之灾,是为冯莱兄妹二人连累了。” “事关皇嗣安危,晏郎君还是赶回临安为上!”别说景福全闻言后是怎番惊怒的神色,就连徐明溪都觉晏迟这样的态度太过轻慢了,身为大卫臣子,怎能明知皇嗣垂危而不尽力?自幼受到忠君爱国的教育,徐明溪忍不住规劝出口。 晏迟扫了徐明溪一眼:“晏某并不会医术,赶着入宫也无法救治九皇子转危为安,徐郎君总不会认为晏某还能开坛设法让人起死回生吧?那不是道术,那是仙术,晏某得成仙才行,但可惜晏某至今还是凡胎俗体,只能卜断吉凶祸福,这是死卦,断无生机,晏某也无能为力。” 终于是把景福全气了个咬牙切齿:“晏大夫分明是因和冯大夫结怨,才故意怠慢,眼见着九皇子……晏大夫,九皇子可是皇嗣!!!” “官家可曾要求晏某必须回宫?”晏迟冷笑道:“官家明知倘若晏某卜得九皇子还有生机,必会禀奏破解之法,景大官你虽然是个小人,但你不是收了冯莱兄妹二人不少贿赂么?你当然希望九皇子能够转危为安,这样一来冯莱兄妹二人或许还能捡回小命,官家这才放心让你跑腿,免得将晏某大热天的再折腾回宫。而你景福全这阉宦,情知九皇子这回怕是九死一生了,一见晏某,就急着将晏某激怒,打的什么主意呢?还不是可以顺水推舟让晏某担个延怠之罪,这样一来冯莱兄妹多半也能捡得性命,景福全,我劝你别废心思了,冯莱兄妹时运如此,这回是必死无疑。” 芳期只觉得这处花榭里顿时有如电闪雷鸣,她这“旁观路人”竟然有了随时会挨天打雷劈的危险,这一刻越发地埋怨祖父了,您老打的好算盘啊,以为空手套白狼是一本万利,没想到吧,指不定将来还会因为想占晏大夫便宜的心思,付出千百倍的代价呢——好像我这时就把官家身边的宠妃和大官一同给得罪了,这笔账必须得记在相邸的头上啊,代价可不是我一个闺阁女子付得起的。 此刻芳期当然希望晏迟能够大获全胜,那么至少就不必担心来自于宠妃的报复了。 又让她如释重负的是,大太监也仅是被晏迟气得拂袖而去。 这晚上芳期和徐明溪当然没有真留在晏迟的田庄吃晚饭,她只是指教了晏家的厨娘如何充分利用辣椒油、豆瓣酱和干辣椒,把几道由她自己琢磨出来的家常菜写下了步骤,就赶紧离开了晏家这是非之地。 对于连累了徐二哥,芳期自然觉得极其内疚,刚想表达一番惭愧之情,徐二哥就摆了摆手:“今日这起事件,晏无端看得出是成竹在胸,景通侍也的确未获圣令要求晏无端必须入宫,说明官家认定九皇子被摔伤一事并无别的蹊跷,那么即便景通侍巧舌如簧,连晏无端都能置身事外,旁人更加不会受到牵连。三妹妹不需要过于忧虑。” 话虽如此,但既然已经被卷进了储位争斗的漩涡边缘,芳期可没胆子不及时知报自家祖父一声,这回富春避暑,也只能提前结束了,她决定次日一大早就赶回临安城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80章 晏郎还真不是神棍 徐娘眼瞅着晏迟持箸,尝了一口厨娘们按照芳期的指教烹饪的辣子鸡,神色里没透出究竟满意还是不满意来,她便只能询问了,晏迟也就把箸子暂时又搁了下来:“覃三娘没有藏私,但厨娘的确天资有限,并没有学到精遂。也就是辛辣的口感虽有,但肉质吃上去却没有覃三娘上回炒的那般酥嫩,就连那道红油萝卜皮,砂糖也加得过多了。” 这话里倒是透出了对家中厨娘浓浓的不满。 但徐娘也甚无奈,叹气道:“郎君是两年前才回临安府长住,虽说官家立时就赏下不少财帛,奈何出众的厨娘却都已经被权勋高官宅邸雇佣了,只能退而求其次。” 说起来晏迟家里雇佣的厨娘,身价已经是不低了,只是比起温、唐等等厨娘世家的女伎来多少不如些,就这厨娘还是郑国公府为了结交晏迟“忍痛割爱”连着雇约一齐转送,徐娘“验收”时尝了厨娘的手艺,她的舌头并没有尝出来任何瑕疵,怎奈何晏迟极其的挑剔。 “慢慢再打听着吧,对了,冯家不是眼看就要倒霉了么?他们家的厨娘听说是出身开封唐,和御厨的唐四娘是一脉相承,你记得先下手为强,不过这回得让我先尝味,别花了大价钱,请回来的还是空有其名的人。”晏迟到底还是继续动了箸子,菜肴的味道虽然不尽如人意,但他因为学的是堪舆六爻之术和诡诈术,不修道家功法,没法像老师一样不食人间烟火,肚肠是需要肉菜来填饱的。 厨娘的手艺虽然不能称为精湛,做的食物倒也不是难以下咽。 徐娘只听晏迟提起冯家,心里就往下沉了沉。 经过下昼的风波,她当然明白了谁是被无辜戕害的稚子小儿,而且还是跟她那可怜的孩子一样,同样是被摔死——虽说九皇子此刻或许还未夭殁,但徐娘毫不怀疑晏迟的“卜谶”,她太见识过郎主的手段了。 徐娘依然无法认同牵连稚子小儿,但晏迟对她却是活命之恩,如果没有晏迟,哪怕是她赔上自己的性命呢,也绝对没有办法替儿子和家人报仇血恨,徐娘懂得不能用自己的喜恶限制恩人行事的道理,其实郎主并没有让她行为违心之事,这已经是照顾她曾经遭遇丧子之痛而痛不欲生的心情了。 “你有什么想问的?”晏迟似乎用后脑勺,就能“看见”徐娘这时复杂的神色。 “郎主其实根本未将景福全这老阉奴放在眼里,今日为何还要留覃三娘和徐二郎双双在场见证呢?”徐娘不敢问晏迟究竟用了什么手段,才能导致冯昭仪失手将九皇子摔伤,她想罢了罢了,这也不是她能阻止的事,难道为了九皇子这么个和她非亲非故的外人,她反而就该背叛恩主不成?恩主是要为东平公报仇血恨,她太明白心里藏着仇恨的人生活得多么煎熬了,九皇子不仅乃冯昭仪所生,骨子里甚至还流着皇帝的血! 赵氏一门这么多的稚子小儿有哪个得到宽赦了?血债血偿,这么想来九皇子死得不冤,正如恩主说的那样,稚子小儿的性命原本也不比其余人的性命更加高贵,该论的是,应死不应死。 更何况恩主这回,也算救了齐小郎一命,比起九皇子来,齐小郎岂不更加无辜? 晏迟的后脑勺自然“看不见”徐娘的一番内心活动,他端了酒盏,一饮而尽。 方才轻轻一笑:“冯莱和景福全的关系不普通。景福全不是自幼受阉,他的真姓名,是叫范玉骨,为先帝朝护军范柏桑的嫡长孙,范柏桑获罪,范玉骨虽成年却得免死,受宫刑没为宫奴,但他在受宫刑前,却与家中婢女有了苟且之事,那婢女非奴籍所以未受范家牵连,居然替范玉骨生下一子。 但范玉骨虽晓得有后,那时也无法照顾自己的儿子,直至开封城破,范玉骨趁着一团混乱逃出了皇城,寻获自家儿子一起逃难到了临安,后来和冯莱结识,更名为景福全入内廷为奴,但他的儿子,却成了冯莱的族弟,也就是说景福全的独子而今是受冯家照庇。” 徐娘从前就一介“江湖人士”,听都没听说过范柏桑是谁,更不知怎么就落得个家败人亡的收场,她听懂的只是景福全隐姓埋名,必定是因用真实姓名会惹火烧身。 “范柏桑也没犯什么了不得的大罪,他是武将,说起来性情比鄂举还要不知变通,且自己做事也不知收敛,屁股后头一堆的把柄,先帝喜蹴鞠,他却更喜马球,就四处说蹴鞠是懦夫所喜玩物丧志,先帝一生气,就让几个皇子组了伍,和范柏桑领衔的一伍在马球场切磋,结果被范柏桑一伍打了个落花流水。 那时的端王因被范柏桑当众奚落,心里烦郁,喝酒喝多了不慎失足落水,居然就这么被淹死了,先帝于是视范柏桑有如杀子仇人,可不借着几样把柄就被范柏桑治罪了,虽说没有把范柏桑一门的子孙斩尽杀绝,可女眷皆为官妓,男丁尽受宫刑,范家可不是只有范玉骨一人做了阉宦,但活下来的就只有他和他免受宫刑的独子了。”晏迟吃了几箸佐酒菜,再饮了一盏清酒。 他说的是好几十年前的旧事,情绪当然更加不存在任何波动:“先帝把范门恨之入骨,范玉骨若是不隐姓埋名,哪里有擢入内廷局的幸运,不过这阉宦还是有些手段的,很能察颜观色迎合君心,而且实际上虽然是助冯氏母子夺储,表面上却让官家和罗贵妃都相信了他不曾暗藏私心。 也唯只有我,能够把他和冯莱私底下的勾当摸察得清清楚楚,但这样的事自然难以找到证凿,我也没法子拆穿景福全的真实身份,暂时没法将他也赶尽杀绝。” 开封陷落,连皇帝太子都被辽人掳获,多半的宫人宦官也都一齐做了亡国奴,便是有跟景福全一样趁乱逃出宫廷的,多半也都害怕被追究个“叛逃”罪,便是来了临安,也不会再自投罗网再为当今圣上建立这新朝廷的使唤奴。景福全从前在汴京皇宫里只是一介最低等的宫奴,光是生存已然不易,自然是活得悄无声息跟隐形人无甚差别,晏迟之所以能摸清他的底细,确然费了不少心思且还有耐于机缘巧合。 可证实景福全的身份却几乎没有可能了。 “冯莱兄妹两个这回的罪行,并不够诛连满门,他便是揭穿景福全的身份也不足够换他一条小命,留下景福全,景福全为了自家儿子的前程,也必定会带携冯家其余的人。所以景福全这个后患,还必须得存在一阵。 我今天留徐二郎和覃三娘下来,倒没想过要利用徐家,只是覃三娘毕竟被卷了进来,她肯定不会隐瞒她家祖父,覃逊这老狐狸也知道我的意思,我为他摘掉一口黑锅,却忍不下被他家孙女白白利用这口恶气,莫须有的名单我不急着找覃家索要,景福全这祸害他得想法给我剪除了,要不然我有的是办法让景福全连着覃相邸一齐迁怒,他休想袖手旁观。” 晏迟单看芳期那番鬼祟的态度,就料中她绝无可能跟覃逊坦白,承认她已经把覃逊给“供认”出来,晏迟倒没有把芳期往绝境里坑的想法,不得不说这都是考虑芳期的生母毕竟是妙音仙的缘故,他才不直接和覃逊交涉——碰巧,这回为了除冯莱兄妹,前往富春,受襄阳公夫人所托刚好和芳期再次“邂逅”,随口便邀了芳期“共淌浑水”,更巧合的是今日芳期竟然再度送上门来,晏迟又哪会拒绝把她往浑水里又拖了一把。 在这位看来,芳期还真是自找麻烦,时运不佳得很。 “九皇子是当真药石难医了么?”徐娘又问,问完却立时省悟她这话恐怕会造成郎主的误解,忙不迭地解释:“奴并非同情九皇子,只是……郎君已经说了占卜为死卦的话,倘若事态进展与郎君的卜谶有异,恐怕景福全便有时机中伤郎君。” “徐娘,我可不是真神棍。”晏迟微微一笑:“我虽没学成老师那样神机妙算,卦卜一个羿姓小儿的祸福对我来说还不算难,且我筹备这么久,之所以等到现在才推进计划,也的确是看出冯莱兄妹二人到了背运之时,冯氏若真当运,九皇子经她一摔或许没有性命之忧,但她要失时,必定造成让人难以预料的恶果。这就是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是说当人背运就一定有血光之灾,可背运之时却经不起有心人的算计了。” 今天他行占卜,确断九皇子为灾煞所累,却无福履庇佑,确是大凶之卦,必死无疑。 九皇子之所以挨此一摔,完全是因为冯氏想利用九皇子争取见圣,好推行冯莱和她商量的计划,重新获得官家信任,九皇子被累夭亡,不再需要晏迟再有动作,早就对冯氏磨刀霍霍的皇后和贵妃,也一定会落井下石趁火打劫,把冯莱兄妹置之死地。 这又岂能不应晏迟“自作孽不可活”的卜谶? 他的杀戮已经正式开始了,冯莱和冯氏的人头,只不过是他开刃的工具。 这个世道其实也不存什么人该死什么人不该死,晏迟仰首再尽一杯酒,眼里如伏阴霾千丈、寒霜万里——还得看我晏迟,打算让谁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81章 福宁殿里不福宁 做为一国皇帝的寝宫,福宁殿虽然是临安城择定为行在时才兴建,但气势恢弘堂舍高阔却一点都不输于曾经开封城时的福宁宫,且这处还仅是皇帝寝息时的居所,至于理政,还得移驾至福宁殿前的勤政殿,当今天子羿承钧认为,寝息之处当营造典雅,便缺不得奇石芳草、亭榭回廊,可这样一来,虽说是符合了生活情趣,可理政时因免不得诏见外臣官员,就多少有失气派和威严了。 于是便又专门营造了勤政殿,做为他退朝之后的办公场所之一。 又特地交待后妃,无令不能见扰勤政殿,以让“勤政”二字名符其实。 但天子却并不是常在勤政殿,就算不行宴饮乐游逛花苑,多数都在福宁殿,所以昨日冯昭仪打算面圣,才会抱着刚满周岁不久的儿子羿棕往福宁殿来,怎知皇帝的面还没见到,一长篇腹稿不及说出来,就摔了九皇子,这下子倒不愁天子会拒见了,皇帝几乎是脚不沾地主动飞奔而至,眼见着耳鼻出血人事不省的小儿子,羿承钧也是两眼发黑有如五雷轰顶。 他虽然已经洞悉冯莱说的都是假话,冯昭仪母子并无贵佐之相,因而完全没了改立小儿子为储的想法,且他相比起大卫好几位子嗣单薄的先君,子嗣算是十分繁盛了,可因为羿姓宗室几乎“全军覆没”,只觉传宗接代的压力倍增,对儿子们还是十分看重的,所以当羿棕接痘成功,从此再无痘疹病折之忧,羿承钧简直就喜出望外,又怎受得了好端端的儿子居然被摔得命悬一线这件飞来横祸? 所以不但立时传召了全体太医署的医官救治,当知儿子伤势危重时,虽知晏迟告假往富春避暑的事,也立时让景福全飞速前往请晏迟卦卜,希望还有一线机会让儿子大难不死逃生祸劫。 可羿承钧这君主迷信道术,景福全却对道家术士从来嗤之以鼻。 先帝信道,就养着不少道官,又因自来皇族的信仰必须会影响广泛民众,大卫不少臣民其实也都迷信羽士,景福全的祖父范柏桑也不例外,迷信到了连雇个仆妇都要先请道官先看姬妾面相,再据生辰八字占卜吉凶的地步。 景福全的印象中,祖父上供诸道官的财帛都怕可以在当年的开封城买置三、两座宅院的地步了。 可这样的诚心换来的是什么呢?没有一个道官发觉祖父会犯劫厄,提醒规避,祸殃来得猝不及防,转眼就是家破人亡。 又说先帝,比祖父还要虔诚迷信,又有哪个道官能未卜先知辽人竟会攻入开封城?! 更不要说冯莱,景福全对他感激归感激,信任归信任,但可从来不迷信冯莱竟真会断人祸福吉凶,因为冯昭仪所谓的“贵佐之相”,还多亏了景福全提供内廷禁密,才让冯莱能够“铁口直断”。 说起来开封城破,先帝太子被掳往上京,景福全着实是暗暗称道,庆幸苍天有眼,竟然替他剪除了死仇。 他一直暗恨卫帝,可惜实在无能报仇血恨,那是自然不会和羿卫皇族同生共死荣辱并当的,趁着大难临头时卫宫里一片混乱,他伺机逃出了“牢笼”,一时间也没地方去,只想到过去和他两心相许的一个婢女,因是良籍,理当未受牵连,刚好他还知道婢女本家的住址,就打算去碰碰运气。 这运气可就碰大了。 怎想到婢女居然一直不忘旧情不说,还悄悄地替他生下了个儿子,婢女还死活不肯另嫁,非要把儿子抚养长大,她家父母又不忍逼迫,只好从了女儿。 景福全和“岳丈”一家逃到临安,偶然结识了冯莱,冯莱托他推荐个靠得住的人户,好把人户家里的小儿荐入宫廷当宦官,培养为心腹,景福全一听,就动了心思。 因为当年在临安城安身立户着实大不容易,为了妻儿着想,景福全觉得横竖他已是残疾之身,入宫服役换得妻儿终生富足,更或许还有荣华可期,这笔买卖十分划算。 冯莱当然也觉得栽培一个小儿,耗时耗力,远远不如直接将景福全荐入宫里为宦官更加便宜。 两人一拍即合。 冯莱是自幼从道,和妹妹冯昭仪实际年岁相差得远,光论年纪的话,说他是冯昭仪的父辈都没人怀疑了,那一年冯昭仪刚满十岁,谈婚论嫁还早,但冯莱已经未雨绸缪打算着把妹子送入宫中为嫔妃。 他既野心勃勃,自然就需要在禁内安插一员心腹,和景福全达成同盟后,就立即着手推展计划。 那时天下大乱,大卫只余半壁江山,虽说定了临安为行在,宫城也兴建起来,不过宫女虽说不愁采选,愿意当宦官的却没几个,天子正为急缺宦官发愁,尤其需要成年宦官……且那时,各地陆续有遗民追随新朝廷,名籍多不可一一察核了,内廷采选宫人自然也有所放宽,不能仿照过去般追察个祖宗三代身家清白。 景福全就胡造了个“身世”,说他少年时被人贩子拐卖,人贩子将他残忍“阉割”,胁迫他为宦官——大卫严禁人口买卖,但的确有人贩子诱胁平民子弟充作内臣,赚一笔朝廷下发的“抚恤钱”,盖因选为宫女的良家子,倘若未犯罪过被没为宫奴,一般而言当到一定年龄,要么升任女官,要么允以返家嫁人,多数还是有与家人团聚的机会,所以宫女只有雇佣钱而无抚恤钱,这两者的区别是金额悬殊。 律法上当然也不允许人贩子诱胁平民子弟充作内臣的行为,一旦发现甚至会将罪徒处死,不过因为抚恤钱的利益实在具备诱惑力,所以不能杜绝亡命之徒铤而走险。 更加上律法有严禁,但在人治的社会有时律法也会形如空文,负责选征内臣的宦官只顾自己能够顺利完成使命,并不会深究送选的人是否自愿,这也让人贩子们有机可乘。 景福全毕竟在禁苑“混迹多年”,对于这种“潜规则”心知肚明,所以才有编造出身的基础。 但他没说自己曾经在开封旧宫里当过宦奴,声称人贩子的罪行最终暴露,他蒙恩赦得以和家人团聚,还获得了甚大一笔赔偿,于是乎他虽然已是残缺之身,在开封陷落前小日子还过得不错,故而十分感念察办人贩子的官员,但之所以有清官,那必须是因为有明主,总之他景福全对君国是忠心耿耿的,自愿为皇族奴婢。 不知道怎么应征,还是想了许多办法才请托子冯莱。 就这样,景福全再度成为了卫廷的一员宦官。 当冯昭仪生下龙子,冯莱又生夺储的欲望,景福全觉得如果冯门能为“第一国戚”,他寄居在冯家俨然已经成为官眷的妻儿岂不也能鸡犬升天?利益实大,内心怎能不蠢蠢欲动,但没想到的是半路杀出个晏无端,冯昭仪别说母凭子贵,眼看着连性命都保不住了! 景福全自然是把晏迟恨之入骨,那么当他从富春回宫,一路上自然就打好了中伤的腹稿。 可是福宁殿里的气氛已经十分凝重了。 天子已经把悲哭不止的冯昭仪赶出了福宁殿,但冯昭仪自然不甘,赖在福宁殿的回廊里不走,这时是真把嗓子都哭哑了,有气无力地瘫软在地。 羿承钧没空搭理自己曾经的宠妃,他亲自守着小儿子,督促太医们进行徒劳无功的救治。 景福全一路往里,自然也不会格外关注冯昭仪,晏迟俨然已经冲他亮剑,这个时候他要还击,就更不能暴露和冯莱兄妹间非同一般的“情谊”了。 于是故作镇定的和冯昭仪擦肩而过,伛偻腰身放轻步伐进入寝舍,却只见床前太医们跪了一片,天子神色悲凄眼眶发红,倒是周皇后还坐在床沿边,守着昏迷不醒的九皇子,看来虽然说太医们的确已经束手无策,但九皇子仍然一息尚存。 但这也并非什么好迹象。 “晏大夫人在何处,还不快请他入内。”先说话的也是周皇后。 她虽和贵妃、冯氏皆有仇隙,但也从来没想过祸害天家骨嗣,听闻九皇子被摔成重伤时也是又惊又急,连忙赶来照应,而今也的确盼着天降恩庇,通过晏迟的占卜能让九皇子化险为夷,问话前没有仔细措辞,刚好给了景福全顺理成章中伤的机会。 “晏大夫并不曾回宫。”景福全先是跪着禀了一句,又度量天子的神色,所见仍是一脸的哀凄麻木,他心里便是一沉,接下来的话,到底收敛了锋芒:“晏大夫今日正在宴客,两位客人分别是覃相公的孙女和徐尚书的孙男,晏大夫听闻九大王危急,只立时开卦占卜,却称……乃大凶死卦。” 言辞间的锋芒虽然不透,但细细一品却不无恶意,无非是指晏迟为了招待两位“贵客”,竟然罔顾九皇子安危,那所谓的大凶死卦也不知是否随口胡诌。 周皇后先是听出了景福全的言外之意,眉头一蹙。 她虽说有意笼络晏迟,也是看明白了天子对晏迟当真信重的缘故,但老实说因为晏迟狂妄嚣张的气焰,多少还是让周皇后几分意难平,无非晏迟挑衅的是冯莱兄妹,周皇后犯不着指责而已,可天子既然重视子嗣,又如何能纵容晏迟如此疏慢轻忽?皇子垂危,即便是晏迟占卜为大凶之卦,他也理当赶回替天子分忧,可这人竟还顾着宴客? 周皇后脸上先就有了怒色,而天子当听闻景福全的禀告,也到底是勃然大怒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82章 其实是人为摔跤 当景福全听闻“砰”地一声拍案,他的心里狠狠一跳,但激生的却是无尽的期望——要若是官家迁怒晏迟,即便九皇子最终不治,也会怪罪于晏迟,那么冯莱和冯昭仪就都有一线生机,而关于简永嘉背叛招供的那件罪行,因为是未遂,齐家小儿安然无事,反而是九皇子在劫难逃,相信向参知和齐司谏也不敢在这时紧揪着冯莱不放,只要保住了冯昭仪,她毕竟还年轻,大有机会再度诞育龙嗣。 羿承钧的确拍案而起,他的性情本不是急怒易躁,但这会儿也是怎么都无法维持平和了,化悲痛为怒火,竟一脚就踹翻了桌子边上设着的花几,负手徘徊了几步,伸手就指着景福全:“去!把冯氏给朕拎回她的淑祥阁,警告她不得出阁一步!” 景福全万万不料天子这时的怒火竟然仍是冲冯昭仪的头上发泄,一时间也是呆怔。 天子又再徘徊,愤愤说道:“无端早提醒朕,冯氏败运行殃,再不收敛言行便有血光之灾,朕也告诫她必须谨言慎行,但凡她听进耳里,也不会再串通冯莱这罪徒行恶!可怜九郎,无端端受生母祸及,冯莱兄妹,该当千刀万剐之刑!” 景福全一听这话,哪里还敢中伤晏迟,便连周皇后都是暗暗心惊,没想到天子对晏迟的宠信竟然达到了如此地步,九皇子垂危,天子却已然将冯莱和冯氏定罪! 周皇后也只有长长叹一声气。 她想到兄长的建议,说服她考虑着让晏迟尚主,起初却被她毫不犹豫拒绝了。 她有两个女儿,长女柔佳已经嫁人,尚有幼娘柔淑待嫁闺阁,晏迟的性情要不是这么冷傲,周皇后倒也愿意让柔淑下降,但晏迟仗着有官家宠幸,目中无人的态度让周皇后十分担心,生怕娇生惯养的女儿日后受夫郎怠慢委屈,天家这个皇父不闻不问,她虽为中宫,怕也降服不住晏迟。 周皇后是慈母心肠,虽也没死心让自己收养的八皇子夺储,但相比起八皇子,柔淑公主毕竟才是她十月怀胎所生,周皇后不肯为了养子的利益牺牲亲生女儿的幸福,这个时候她的一声叹息,是遗憾晏迟的性情怎么偏偏就那样冷傲呢? 温文儒雅些不好么?冷冰冰凶巴巴的,就算容貌俊朗,能引无数闺秀芳心暗许却打动不了真正痛惜女儿的岳母,更何况晏迟尚未婚配,就有这么多姬妾在侧,且显然和赵四娘还如胶似漆。 周皇后虽然也怜惜赵四娘,但这当然是在她断绝了将柔淑公主下降晏迟的念头之后,不可能存在促成晏迟尚主,还庆幸赵四娘能得晏迟盛宠的念头。 晏迟真是太不适合当她的女婿了。 又说景福全,好容易才把冯昭仪拉劝回了淑祥阁,怎知刚将闲杂摒退且合上了门,他的脸上倒是挨了冯昭仪一巴掌,虽是有气无力的一巴掌,但景福全眼见冯昭仪一双怒目,他也忍不住双眼冒火了,更别说还有接下来的一番威胁。 “官家听信晏迟这小人的谗言,大官理当死谏忠劝才是,怎能由得官家将我禁足,将大兄定罪!大官莫不是想着,没了冯家大官仍然能够荣华富贵?!大官可别忘了令郎而今也算是冯门的子弟,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昭仪有空提醒老身,还是细想想究竟是如何摔了九大王,被晏迟陷害到这样的绝境吧!”景福全冷笑一声:“要是死谏能让官家收回成命,老身便是不为冯大夫的知遇之恩,为了妻儿如今受庇于冯门也舍得出这副皮囊和性命,但福宁殿这么多双眼睛,都亲眼目睹了九大王确为昭仪失手摔伤!昭仪昨日为何不将九大王交给保姆,为何亲自抱着九大王往福宁殿?昭仪究竟是否被身边婢女绊倒才引发这起意外!” 冯昭仪当然意识到她可以让人顶罪,可却有苦说不出。 “不是大官告知我,官家重子嗣尤其男嗣,且兄长又说我与九郎均有贵佐之相,既为贵佐命数,怎能容许普通人乳养九郎?所以我主动提出让九郎服母乳,官家果然大是赞诩,我越是对九郎用心照顾,官家便越觉得我贤惠慈爱,故而虽也替九郎选了保母,不过都是我照养得多,九郎因习惯了为我照养,将他交给保母他反而会啼哭不止。 昨日我既是借着九郎思念官家的名义,才有望进入福宁殿,怎会将九郎交给保母呢?起先我虽是乘的肩舆,肩舆又怎能直接抬进福宁殿里去,所以我才抱着九郎往里走,只让瑞儿跟在我身边撑伞……” 若欲让人顶罪,只能是让撑伞的瑞儿顶罪,但瑞儿却没有替冯昭仪顶罪的资格,因为她是冯昭仪的嫡亲侄女,并不是宫女,瑞儿更加不可能被晏迟收买,往冯昭仪的脚底使绊。 她是怎么摔的? “最近一段儿,尤其入伏以来,我便偶尔觉得会有眩晕之症,请了太医诊脉,太医只说是因暑热造成,说我体质易躁,又因旧岁时诞下九郎且执意哺以母乳,一直服用能使乳汁充沛的药膳,未免会使肺热更甚,当暑热时症状便显现出来,但于身体并无大碍,只更得防着曝晒受热。” 景福全一听这话,简直恨铁不成钢:“既是如此,昭仪昨日无论如何都不该亲自抱着九大王!” “我那眩晕之症并不严重,就是偶尔会觉眼前一花须臾又便清明,万万不至于晕厥跌倒,怎晓得昨日我一进福宁殿,走着走着就觉眼前一花,跟着脚底一滑……是不是有人在甬道上做了手脚!” “老奴昨日听闻变故,立时赶到,见九大王摔伤,就情知事情不好立时察看了甬道,确定没有导致昭仪滑倒之物。” 不是景福全不想祸水东引,着实是因冯昭仪昨日那惊天动地的一摔把福宁殿震得厉害,现场可不由景福全独自负责勘验,众目睽睽之下他也实在是难以做手脚。 难道冯昭仪当真是因为自己不慎,而并非是为晏迟谋害? 景福全仔仔细细将冯氏盘问一番,却没察觉半点蹊跷,顿时大失所望。 他虽有一切太过巧合的直觉,奈何别说证凿,连蛛丝马迹都摸不着半点,不管相不相信,也只好承认晏迟有若神助的结果。 冯昭仪决定亲自哺乳九皇子是他的建议,为了保证有充足的母乳也自然需要进补,景福全不可能质疑太医署和御膳房的人是被晏迟买通,导致了冯昭仪会犯眩晕之症,因为这样一来别说从医官到厨娘,就连整个内侍省,连带着执掌宫务的周皇后都得被卷涉进这起事件!一旦他无法证实质疑,必将成为众矢之的。 冯莱和冯昭仪是死定了! 景福全根本就没留意,淑祥阁里,某处树荫下,一个宫女看着他垂头丧气远去的背影目透冷光。 这宫女名唤丹心,痛恨冯莱,因为她的兄长就是因为冯莱一句卜谶,承担了上清宫失火的所有罪责,被处死。兄长死的那年丹心才十二岁,刚刚采选入宫,她心里虽痛恨冯莱可苦于无法报仇血恨,直到两年前一个宦官与她接触,问她可想为兄长复仇,她毫不犹豫就点了头,但宦官告诉她需要耐心等待时机。 不久,她便被调职淑祥阁。 等冯昭仪生下小皇子,她得到宦官交给她的一张香药方,配制所需的香料均乃宫中常见,但关键就是一味夜丁香,她配制出来,涂抹体肤,冯昭仪十分喜欢她身上的香息,问得香药方,先交太医、配香师等等验看,确定产妇使用无碍,冯昭仪于是放心使用,她也因此获得了冯昭仪的青睐,有了贴身服侍的机会。 因她曾在尚服局当值,受过针线、穿配等等方面的训教,冯昭仪觉得她的眼光自来胜过普通,但凡衣裙搭配,也交给她来“出谋划策”。 宦官告诉她,可以算计冯莱兄妹身陷绝境后她尚能全身而退,她不曾怀疑,因为她早就想好了哪怕是和冯莱同归于尽呢,她也不能让兄长白死。 冯昭仪根本不知她是仇家,因为在冯莱兄妹二人看来,她的兄长之所以适合背黑锅就是因为只是个布衣平民,无非上清宫雇请的看护,性命如草芥,根本不值得在意。 且她,是在兄长被陷害前就已经采选入宫了。 冯昭仪产子后,为了争宠亲身哺乳,但也是为了争宠,生怕哺乳后体形变改,故而也十分在意体态的养复,她让冯莱四处打听能使胸乳保持挺秀的偏方,自己调配成一种可以噙化的玉杞丁沉香丸,这种香药本身无害,但加上常用夜丁香,更因冯昭仪是易躁体质,为了摧乳还一直进补,这四样因素,一段时间后就会激生冯昭仪必犯偶尔眩晕之症。 但这样的症状不致命,于身体甚至都不能造成真正的损伤,所以太医诊脉,也不能发现任何蹊跷。 昨日冯昭仪去福宁殿,是为了挽回圣宠,当然必须精心打扮,照例让丹心挑搭衣裙已经鞋履。 一张薄入蝉翼,用异法制成的香糯纸,就被丹心悄悄卡进了鞋垫底,穿在了冯昭仪的脚上。 这香糯纸有奇效。 因为纤薄,脚踩着并无异感,但遇热即融,就会造成脚底打滑,冯昭仪从淑祥阁往福宁殿去,是乘坐肩舆,而乘坐肩舆时脚部并不会受力,香糯纸并不会融解,直到了下肩舆,必须行走,这么热的天,甬道本就被烈日晒得发烫,从殿门到回廊短短一段距离,已经足够香糯纸快速融解了。 冯昭仪脚底一滑,先是摔了九皇子,心头一急,才会两眼一黑。 但人在如此紧急的时刻,记忆会产生混乱,更何况冯昭仪从前就觉经常两眼一黑? 她会认为是眩晕之症发作在前,才导致脚下一滑。 而景福全等人,验看的也只是甬道地面,不会有人想到让冯昭仪脱了鞋子还得把鞋垫给抽出来的验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83章 冯昭仪真的死了 那张糯香纸融解后的残迹,只需两刻就会挥发。 丹心根本就没有跟随冯昭仪去福宁殿,她的身上不会招惹任何嫌疑,她是的确可以全身而退了。 那宦官告诉她,淑祥阁所有的宫人都因为沾染上了冯昭仪的“晦气”,不适宜居留宫廷,也就是说,她可以提前结束宫廷服役的生涯,重新赢得自由。她终于可以去拜祭她的兄长,告诉兄长,妹妹替你报仇血恨了。 在她行事前,宦官就说了告别的话——但望再不见,女使忘了内廷之事。 她不会再受到任何胁迫,从此,回归普通人的生活。 这日晚间,九皇子羿棕殁。 冯莱兄妹皆被处死,罪名是欲图权位殃害皇嗣。 等芳期次日回到相邸,傍晚时在风墅见到她家祖父时,其实覃逊都已经冲冯莱落井下石完毕了,才知道自家孙女居然先一步被拖进了浑水里,他也只报以“嘿嘿嘿”三笑。 芳期:…… 请问我也应该跟着“嘿嘿嘿”吗? “你没把我给供认出去吧?”三笑之后,覃翁翁目光有如冷电。 芳期连忙摆头,摆得自己都快想吐了,一边摆一边想:翁翁莫不是又想耍赖了吧? 顿时连辩解的谎话都懒得说了,突然激发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暴戾之气。 但覃逊却没逼问了。 他比自家孙女知道得多,晓得冯莱就是莫须有“名单”上的一位,不过没想到晏迟竟然会先拿冯莱开刀!!!这个人可是师从玉蟾派,为南宗正道一系,更不要说冯昭仪在后宫的份量也不可谓不重了,但晏迟……铲除冯莱兄妹只用了两年时间,用的还是这种神鬼莫测的手段,活像冯莱兄妹两个当真是倒了血霉。 这样的人,覃敬要胆敢不搭理的话,恐怕就不是丢了职差这般简单了。 覃逊突然觉得自己空手套白狼的计划未免太天真,同时也醒悟光靠着芳期这孙女的花容月貌,似乎并不能打消晏迟受到愚弄后的怒气,晏迟这回把芳期卷进除冯莱事件,就是对相邸整体提出的警告——名单先且不追究,但利息可要收,利息就是景福全的人头。 竖子狂妄? 覃宰执可不这么想,他有点庆幸和晏迟错过了时代,他已经是风烛残年,晏迟却还有如旭日东升,他而今的寄望,也无非是日后亲生儿子覃牧能够继承他的人脉,使得家门不因他这代家主的离世由盛而衰,覃牧仍有希望拜相。 但覃牧应当难为天家信臣。 晏迟和覃牧走的路子不一样,晏迟谋的是近幸之途,虽有望拜相,权顷朝野,但和覃牧并不一定成为敌人,因为覃门子弟的途径是中规中矩的科举出身,脚踏实地步步升迁,重视的也只是于仕林儒生的声望,成为权勋并不是政治目标。 再则言,覃逊心里也清楚,他们父子两代相继拜相的机会并不大,若无大机缘,覃牧的官阶应当会止步于一部尚书,但也已经足够让家门真正根植于大卫朝堂。 覃家认真算来并不算世宦之族,因为是覃逊才让家门开始崛起,说穿了就是暴发户。 要想成为世宦之族,还需要覃牧和覃渊两代子孙的持续努力,他们都要突破五品的瓶颈,覃家才能称为累世官宦之族。 如果晏迟因为营救鄂举事件,对覃门不依不饶,这显然不利于覃逊的愿想,所以这一笔利息他必须得付。 当然,如果自家孙女能更争器些,赢得晏迟的倾心,使两家结为姻亲,那么覃门的日后就更有了一座靠傍,便是他被官家物尽其用鸟尽弓藏,也不发愁会有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的危局了。 因而覃逊眼看着认定自己闯了祸,故而忧心忡忡的芳期,居然这回肯温言细语地安抚了:“你能及时回家报信,这点做得不错,说明意识到了这件事故后头的危险,不过你也不用过于担忧,冯昭仪从前之所以得宠,并不是因为她有天姿国色,且她甚至不像周、罗等后妃,与官家还有同甘共苦的情谊,无非是因官家那时相信了冯莱的谗言,真以为她有贵佐之相罢了。” 芳期再次震惊了。 皇帝还真是相当的迷信啊。 “晏无端已经让冯莱失信于君帝,冯昭仪为了争宠,竟失手将九大王摔得重伤不治,这越发证实冯莱的卜谶根本就是鬼扯,冯莱兄妹二人已经被判死,虽说是官家怒极之下的裁决,不过也没人敢为冯莱兄妹求情的了,更不要说,这回连向进、齐鸣也巴不得落井下石让冯莱兄妹不得好死,周圣人、罗贵妃更是不容冯氏仍存侥幸,至于德妃,就算她还想着留下冯氏继续和罗贵妃蚌鹤相争,也不敢冒着被晏无端忌恨的风险。” 覃逊的一番对内廷后妃间勾心斗角的分析,听得芳期那叫一个叹为观止,深觉这世间最艰辛的事,无异于入宫侍圣。 “也就是说即便这起事件是晏三郎在后推进,他也是胜券在握了?可晏三郎为何还要牵涉上徐、覃二门呢?” “他不想牵涉徐门。”覃逊白了一眼孙女:“他这是在找我们家讨利息呢,分明是想让我们替他除了冯莱的同党景福全。” 芳期一听这事不会牵连徐二哥,先就松了口长气。 这点小情绪却没能逃过她家祖父的法眼,覃逊顿时窝火了,难怪都说女生外向呢,这丫头口口声声和徐二郎只有兄妹之情,胳膊肘子外拐得也太明显吧,好在她是没指望嫁去徐家的,要不然那就真成泼出去的一盆水了。 突地又听芳期问:“可景大官是入内内侍省的长执,翁翁若是与他为敌会有危险吧?” 覃逊冷哼一声:算你还有点良心,没干脆忘了自家祸福。 芳期猛地又拍了一巴掌,覃逊被她一惊一乍的模样唬得直瞪眼。 “孙女想起来了,小娘应当也是猜出了晏三郎目的,所以让儿提醒翁翁,小娘说景大官这回显然助庇冯门的行为大不寻常。” 覃逊连连冷哼:“你啊,亏你还常听徐二郎剖析朝局,论机敏真是远远不敌早就不问外事的苏小娘。” 却也不再忙着挤兑芳期这黄毛丫头了,拈着胡须就着苏小娘的提醒分析情势:“的确有些 不寻常,要不是经这回事件,只怕谁也想不到景福全竟然是冯氏党,他是为冯莱所荐,但这人颇老辣圆滑,一直谨记着宦官不得干政的戒律,更休提卷进储争了!论财势,冯门远不敌罗家,连罗贵妃都无能收买景福全这么位大官,冯莱何德何能?是景福全认定天家对冯莱极其信重,故而坚信九大王迟早会将太子取而代之?但这不对,因为自从晏迟获信,冯莱显然已经力拙了!” “又或者是,冯莱手里有景大官的把柄,所以才会荐其入宫?”芳期这回也积极开动脑筋。 “晏无端应当知道这一把柄,不过是他不愿经手罢了。”覃逊看向芳期:“你还是再去富春吧,问清楚晏无端知道的内情,也方便我尽快替他除了这一隐患,不过……” “孙女省得,只说是将涉入这件事故的事禀知了亲长,亲长听闻后也愿意助晏郎君一臂之力。”芳期毫不犹豫就说了谎话应付她家祖父。 可不敢让祖父知道她已经把他给出卖了。 “不,这回你就说是我答应出手相助。”覃逊却道。 覃逊很清楚,晏迟必知覃敬没那大能耐算计御前侍应,且他也就是要给晏迟造成自家有意与其交好的印象,而他不让芳期隐瞒这回是他答应设计铲除景福全,也间接证明了他根本就不知道之前“言而无信”的事故,晏迟便会更加确信使计营救鄂举的是覃敬,只是他虽被长子瞒在鼓里,却也认同孙女主动接近交好晏家郎,准确说是天子近臣晏无端。 芳期本觉得祖父交待这句话有些玄奇,但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其中的机窍,只是没想到她家翁翁居然还能相中晏迟为孙女婿,这会儿尚在腹诽:翁翁还真是,因为“空手套白狼”已经招惹了件麻烦事,仍盘算着借机交好晏冰刀以为能够瞒天过海赚得人家的几分好感,要是后来知道了我早就如实相告……怕不会气得吐血三升和我断绝祖孙关系吧。 为了翁翁的安康,一定必须瞒得密不透风! 又转而想到了自己的计划:“翁翁,小娘听说如今我身边既无管事仆妇,连芒种的缺大夫人都不记得补全了,便托了牙行替我物色了个妥当的婢女,只是我本没有自择婢女的道理,这件事还得先求太婆首肯。” 这么一件芝麻绿豆小的事体,覃逊自然不会拒绝:“知道了,人是你小娘择的,必定妥当,我会说服太婆纵容你这一回。” 也就是说这样的事不能再多。 但芳期也不急着网罗更多的亲信,横竖她一个庶女日后要嫁人,婢女至多只能带四人,三月、八月、腊月和未知婢女就把名额都占全了,再多的亲信大夫人也不可能容她都带去未来夫家。 于是次日,芳期又再赶往富春,因是覃宰执这家主发话,王夫人便有质疑也不敢拦阻,也唯有暗暗打听芳期为何突然返回,又急着再往富春的缘故,自然还是召了腊月来问话,腊月并没跟着芳期去富春,所以只讲了芳期是有急事禀知相公的话,至于是什么急事,连三月、八月都是一问三不知,她就更加不知就里了。 而就在芳期再次赶往富春的这天,徐明溪却忽然来了相邸拜访,且有心等到了傍晚,拜问姑姥爷安康,这让王夫人十分亢奋,她感觉自己的计划正在顺利进行中。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84章 姑姥爷不做人 芳期这回回临安,不曾有未卜先知预见到祖父大人竟然让她再往富春,徐明溪就更不曾想到会有这样的奇事了,所以芳期既离开了田庄,连鄂霓都跟着回了临安,他当然不会仍在郊县坚持避暑,所以昨天也和芳期同行,只是今天他来相邸拜访,为的也不是和芳期相见。 这时徐明溪便在覃逊的书房,恭恭敬敬行下揖礼。 “姑姥爷,明溪今日来见,是想请姑姥爷同意……许嫁三妹妹予明溪为妻。” 覃逊险些没被一口凉水给噎着,惊天动地地一番咳嗽差点连杯盏都失手砸在地上,赶忙安置好了他当作心肝宝贝般的龙泉盏,深深吸了几口凉气,直到“惊魂方定”,才说得出话来:“二郎,你一贯知礼,行事也稳重,怎能不知婚姻大事万万不可儿戏的道理?你这……自己独个儿人就跑来我跟前求娶三丫头,如此草率鲁莽,我都不相信是你能做出的事了。” 天太热,这孩子怕不是中邪了吧?! 徐明溪当然明白婚姻大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独个儿跑来姑姥爷这里提亲,既是违背了礼法,更是怠慢了三妹妹,但他却着实有不得不如此的苦衷。 昨日他甫一回家,就打算相求母亲先许可求娶三妹妹,怎知却被明皎给拦阻了。 “二哥,我也是刚听阿嫂说,翁翁和阿爷都打算和辛家联姻,替二哥你求娶辛承旨的嫡女辛五娘,阿娘都已经计划着等出了三伏,天气更凉快些,就往辛家拜访先打探辛家口风了,二哥这时若告诉阿娘心有别属,阿娘又怎会认同?非得把二哥给禁足不可!二哥知道我,我当然是盼着你能和阿期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所以赶紧的把这险情知会二哥,二哥还是要另想办法才是。” 徐明溪一听这变故,自然是心急如焚,还哪里想得到什么办法? 还是徐明皎冒着被母亲黄金棍教训的风险,替亲哥哥出谋划策:“姑姥姥自来就不喜阿期,大姨母就更不用提了,她们二位是绝对不会帮着二哥的,大姨丈说的话也不管用,所以二哥只能相求姑姥爷认可了,或许姑姥爷帮着二哥想办法,还有希望。” 徐明溪完全采纳了明皎的建议,但他这时既然想努力说服姑姥爷,就不能隐瞒他所面临的困境,只好如实相告,外加直抒心情:“姑姥爷,明溪与三妹妹自幼相识,早已对三妹妹倾心,虽知婚姻大事不能违背父母之命,但实在无法违心另娶旁人,所以明溪只请姑姥爷能够成全明溪,助明溪……说服父母高堂娶心仪之人为妻。” 覃逊这时倒已经完全恢复冷静了,一脸慈祥无害的微笑:“昨日三丫头跟我提起富春遭遇的变故,却没听她讲起原来和溪儿你已经私定了终生,这孩子,这么大的事,她倒瞒得密不透风的。” 徐明溪立时警觉,又忙辩解:“三妹妹视我一直如兄长般敬重,且自来就循规蹈矩,怎会行为违背礼法的事,连明溪也不敢诱导三妹妹违礼,姑姥爷可千万不能因明溪的鲁莽就怪罪三妹妹。” 覃逊暗叹一声,哪里不明白徐明溪这是对自家的黄毛丫头动了真情,倒也是难怪的,像明溪这样的世家子弟,生来未受挫折,且以为只要上进,学成满腹经伦试举得出身,日后必定就能青云直上一展抱负,想也没想过靠着姻联换取东风相助的事,人不风流枉少年,风流少年时代,又难免会为美娇娘的姿容所诱,牵动最初的一缕情丝。 可少年时期又能有多长久呢?他很快就能明白既身为世家子弟,也有世家子弟的不得已。 他还偏是大宗嫡子,更应身为子弟表率,为家族利益牺牲小我,要想成全忠孝,就不能为所欲为。 但覃逊可不想替姻亲教子,他只需要弄清楚自家的黄毛丫头有没有裹乱就好了。 于是摆摆手道:“三娘是不是循规蹈矩我比你清楚,你也不用替她说好话,不过我倒也不会因此就责罚她。但明溪,婚姻是人生大事,父母之命是你怎么也避不开的,我便是赞同了,也得你徐家的亲长乐意和相邸联姻才成,所以你不先征得你家大人认同是万万不能够的。” 徐明溪本是忐忑难安的来,更是忐忑难安的回,他没有再找明皎商量对策,因为他觉得姑姥爷的话确然才是道理,如果他无法说服自己的父母,即便姑姥爷先一步提出联姻,也会让父母轻视芳期,但这绝对不是他乐见的,他是求娶的一方,他应该让芳期得到亲长的认同和厚待,芳期嫁入徐门的人生,应当是无忧无虑快活恣意的,他要给予芳期这样的生活,才有资格成为她的夫婿。 徐明溪这个涉世未深的少年,就这样中了老奸巨滑的姑姥爷挖掘的陷井。 徐王氏听儿子竟然要求娶覃三娘,那叫一个郁火万丈,但她当然明白一味责怪的话反而会让儿子生出“破釜沉舟”的决心来,徐王氏不得不考虑方式方法,她可太知道这一年龄时段的少年,死心踏地起来究竟有多么固执了。 她有一位堂兄,当年可就是因为婚事不曾顺心,离家出走和心仪之人私奔,结果呢?那女子耐不住清苦,当最初的激情消褪后改嫁他人,堂兄却无颜再归家族,以至于半生僚倒,开封城陷落之后,竟然就此杳无音讯生死未卜。 要知堂兄当年,文才德品都无可挑剔,被伯父视为芝兰子弟用心栽培,但就因为少年时期一段情事,最终踏入歧途,如果堂兄能和心仪女子一直不离不弃,徐王氏大约还不至于如此愤愤不平,可结果却是事与愿违,本有大好前途的堂兄,最终落得个孤凄无着的收场,徐王氏当然会引以为戒。 禁足儿子是无甚用处的,因为禁足得了一时还能禁足得了一世了? 所以徐王氏的策略是以安抚为上:“不瞒溪儿,对于你的婚事亲长们原本已经另有安排,不过我也明白强扭的瓜不甜,之于你的心意,亲长们也一定会考虑,我会先同你父亲商议,和相邸的长辈再行商量。” 母亲既然如此通情达理,徐明溪当然是雀跃不已。 徐王氏倒还真和丈夫徐砥商量了这事。 徐砥蹙眉思量了阵,才道:“我们家的子弟,仕途虽然不靠姻联,可素来不能乱了嫡庶,只是嘛……覃三娘到底也不比得别家女子,咱们还知道根底,若是换作太平时候,这门姻缘也不是不能做……” 他话还没说完呢,徐王氏先就急了:“正因为知根知底,我才不赞成这门姻缘!我早看出了覃家三娘对堂姐和二娘尽是虚情假义,且为了她自己的利益,从前有意迎合堂姐的心思和覃四娘针锋相对,她小小年纪,就有了功利的头脑,我是看着她的确是那样的处境,不得不为自己争取,且到底也没行为过歹毒卑鄙的事体,才没拦着明溪与明皎和她亲近,但我是万万不会认同她为子媳的。” 徐砥也不拦着妻子继续阐述见解:“大妇就是直率的性情,且性情温柔,从来不爱多动心眼算计利害,次妇也当是和大妇一般性情的闺秀,日后妯娌间才能和睦友爱,不生矛盾嫌隙。但覃家三娘的心眼也太多了,这时虽看上去心中不藏阴毒,怎肯定日后不为财权动心?二郎是个什么性情,官人和我都清楚,眼里容不下一颗沙子,若将来……发觉妻子全然有违他所信奉的准则,你让他如何在兄嫂家人面前自处!” “夫人这也未免考虑得太长远了,三娘未必就……” “是,三娘未必会变得面貌全非,可我这当娘的,毕竟会偏心儿子!三娘配不上二郎!先不说出身家世,单讲学识才华,三娘怕是连经史都没读完过哪怕半本,琴棋书画都一窍不通,我能指望她将来能够相夫教子?更不要说而今的情势哪里还能和旧时相提并论?翁爹为何先考虑联姻岑家,再考虑联姻辛门,就是为了靠着姻联能再上一步,这样一来,当情势危急官家仍然执意偏安退让时,徐家才有望联合众臣拼死力谏北伐抗辽!覃家当然据有声望,但覃三娘毕竟是庶女,姑丈真会如此看重一个庶女而改变政见?” 徐王氏看来,和覃家联姻根本没有必要,她其实支持翁爹的看法,在这样的情势下,为了挽救社稷国祚,不使中华全境沦为外夷统占,是要和岑家这样的从龙有功的家族,以及辛家这样的统兵之族联姻! 明溪是大宗嫡子,必须做为表率。 “那么夫人又何必和我商量呢?”徐砥摇头叹息。 “还不是因为明溪不如明江老成,且他又冲我直言了已经对覃家三娘动情!”徐王氏没好气的瞪了一眼丈夫:“官人莫不是不知明溪,看着温文尔雅惹着他了却很有几分牛心左性,我们便是要阻止,不也得讲究方式方法,还能把自家儿子直往歧途上逼?二郎的婚事,既关系到朝局,那便不是我一个妇人家能拿主意的事,官人莫不是想着一直唱白脸,由得我去棒打鸳鸯。” 徐砥扶着脑袋,也只好连道不敢。 他虽是娶着了个贤内助,但有时也不得不感慨——王家的女子的确彪悍,虽说妻子并不妒嫉,可着实也让人有时难免心生敬畏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85章 系铃人不靠谱 徐砥也深觉嫡次子心有所属的事十分地棘手了。 棒打鸳鸯不难,但难的是怎么说服儿子心甘情愿另娶他人,还得与将来的妻室琴瑟和谐夫妻恩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促成的也该是秦晋之好,断然并非怨侣仇家,且万一儿子真犯了倔强,难不成亲迎礼时还能把他绑在马背上,押去迎亲? 所以这件事的根由还是在说服,不能用暴力手段强迫。 徐砥只提出:“解铃还须系铃人,要不夫人先同姑丈姑母商量商量?若然他们已对三娘的婚事有所安排,且三娘自己也心甘情愿,明溪知道他自己只是一厢情愿,失落难免,却也不至于固执了。” 徐王氏看着丈夫长长叹一声气。 能是二郎一厢情愿吗?她早看出了覃三娘的心思,分明是动情在先……不过那孩子虽功利,却也很懂得分寸,要是揭露出来岂不会害得她受姑母的责罚,姑母万一因为恼怒,胡乱给三娘定了门不妥当的亲事,损及了三娘的终生,以明溪的脾性恐怕更是不能撇开三娘不顾听从父母之命了。 但源头确然是在覃家,徐王氏最终也决定先去探探口风。 怎知一问,才晓得明溪竟然已经向姑丈开口提亲了,徐王氏这时也难免几分埋怨芳期,暗忖着:也怪我自己太过相信二郎,以为他幼承庭训我对他也自来管教严厉,怎会染上纨绔膏梁的作风?怎晓得,到底是年纪轻不曾多历事,以貌取人竟为女子姿容所诱。覃三娘和他有哪一样志趣相合的,除了击鞠! 王夫人在一旁揣度着堂妹的脸色,这时自然得煽风点火:“怪我教女无方,从前看着三娘还算规矩,且那时孩子们都还小,就没拦着她跟明溪兄妹两个来往,有些事兰妹也是知情的,我本是答应了彭家娘子的提亲,将三娘许给了彭六郎,怎知道三娘明明自己先说了愿意,转头却想着攀交罗夫人,她啊,是处心积虑要嫁高门,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的居心都已被我识破了,还敢肖想明溪。” “淑姐还是替我想想怎么阻止这事吧。”徐王氏这时也根本不寄望芳期能够打消儿子的执念了,一脸的愁容,满脑子乱麻,只不曾跟着堂姐抱怨芳期,这时抱怨又有何用呢?说到底还是悔不当初四字。 王夫人却不愿意出谋划策,她知道这时应该老夫人登场了。 老夫人慢悠悠地喝了口沉香熟水,却问:“我听相公说,兰儿相中了辛家五娘为嫡次媳?” “是翁爹和外子的想法,我也觉着辛五娘秀外慧中,性情也温柔和顺,这是一门好姻缘。” “辛家确然也是世族,不过真论起门楣声望来,既不如徐门更不如王门,我看这门婚事也未必门当户对。” 徐王氏怔了一怔:姑母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竟然赞同明溪娶三娘? “从前我一直没过问明溪的姻缘,是因晓得他贵为徐门大宗嫡子,兰儿必定会替明溪求娶名门闺秀为妻,就明溪的身份,尚主都是够格的,怎么兰儿你这回竟然起意让他低娶?难不成就看着这回辛坦之出使和谈有功,以为辛家就会水涨船高了?”老夫人满脸的不赞同:“便是官家要论功行赏,赏的也是辛坦之,和辛怀济这兄长有什么关系?辛坦之虽说是文举出身,自来任的却是武职,一介武将于如今世势能有什么前途?所以兰儿,与其为明溪求娶辛家女,不如我们两家亲上作亲你看可好?” “姑母,但三娘毕竟是庶出……” “三娘是庶出,二娘却是嫡出!”老夫人气定神闲地说出这句话。 徐王氏差点没被亲姑母这话给噎死。 她自来就看不惯堂姐把芳姿宠得骄纵气傲,打心眼里觉得这对芳姿一点好处没有,且芳姿才十岁出头的懵懂之龄,居然就说出必嫁葛二郎的“豪言壮语”,这完全不符徐王氏自来奉行的规矩礼教不说,更不可能为儿子求娶个心有别属的媳妇了。 但徐王氏如鲠在喉的脸色可拦不住老夫人继续游说—— “辛家的情况我们都清楚,辛五娘虽是嫡出,但可不是辛怀济元配发妻的嫡女,辛怀济的前妻如今还是辽国的郡王妃,因着世人议论辛远声是被辽人调了包,根本不是卫国人,辛远声便无法继承宗主执掌族权,可辛怀济对辛远声这位长子却重视得很呢,还未死心让辛远声继承宗主,辛怀济对继室姜氏的子女又哪能看重?” 不等徐王氏脑子转过弯来,老夫人又道:“明溪既被我家那孽庶所惑,受到长辈的阻止,他不敢逆背父母之命,必定就会迁怒辛五娘,这样一来,即便无奈之下听从父母之命,日后与辛五娘又怎能和睦?但要是我们两家联姻,我就有办法先让明溪厌弃了三娘,心甘情愿遵从父母之命。” “姑母有何办法?”徐王氏鬼使神差就进了坑儿。 “我家孽庶求的是什么?无非就是攀高枝罢了,她的婚事,你姑丈已经有了安排,那人选她也必定是认同的,到时只要放出风声,让明溪听闻,明溪自然会找她对质,待她亲口承认了,又拒绝了明溪,明溪还能不死心的?既是死了心,又怎会执迷不悟,到时明溪当然也就能够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姿儿是相邸的嫡女,和明溪又自幼相识,两个小儿女间本有情意,岂不是比和辛五娘完全是盲婚哑嫁更有可能恩爱和睦。” 老夫人既然提到了“自幼相识”,徐王氏也立时醒悟过来她的种种担忧,但她还不及斟酌词句表达,就听王夫人长长叹了声气,甚至还语带哽咽。 “兰妹,你从前就提醒过我莫要太过惯纵姿儿,我都当成了耳边风,但兰妹也该体谅我的难处,兰妹是知道的,我又岂止泽儿、姿儿一双子女?都怪我命不好,先头生的儿子竟然无一能够养活。唯有莞儿养成了,又遇开封陷落那场劫难,莞儿死得那样惨,我也唯有埋怨自己…… 当年我就不该硬逼着莞儿为万仪帝姬的侍读,要不是我逼她,她也不会遭遇那场飞来横祸,我就想着,我就想着,莞儿已经这样了,我该让姿儿活得更恣意些,兰妹你别怪姿儿任性,这都是我的错,是我对她太过娇惯了,姿儿本性是好的啊,她无非就是根直肠子,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她那时看重葛家子,也是因为葛家子的才华,小小年纪,就有正人君子的品格,姿儿居心要是不正,又怎会偏对葛家子动情,但姿儿的好姻缘,却正是我这当娘的,一时恶念延生,反而害了姿儿!” 王夫人说到此处竟然是痛哭流涕,徐王氏难免因这番“声势”所惑,再度鬼使神差询问:“淑姐这话怎么说?” 王夫人哭得投入,只能换老夫人长叹一声。 “姿儿有个婢女唤珊瑚,听姿儿说起来,大妇因为泽儿身体的缘故,意欲先给泽儿择个姬妾,珊瑚就动了心,屡常冲泽儿献殷勤,有回竟然为了让泽儿多吃几口她奉上的药膳,往药膳里添加了对泽儿身体有损的事物,大妇知道了,哪里能忍?她这是义愤填膺一时糊涂,居然下令将珊瑚……处死了!” 徐王氏便将扶着堂姐的手往回一收。 但王夫人又紧紧拉着了徐王氏收回的手:“兰妹,我有多看重泽儿你是知道的,我又怎能容忍损害泽儿身体的奴婢,是,我是不该直接处死珊瑚,都是我的错,但这和姿儿的确一点干系皆无,但这件事我也不知怎么被覃芳期知悉了,她上回利用明皎,请了葛小娘子,把这件事传到了葛家娘子耳朵里,姿儿是为了替我这当娘的遮掩,才当葛家人面前认了是她的错责!” 徐王氏整个人都听得愣住了,又听老夫人一声长叹:“别看姿儿骄纵,却仍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她是明知担着这样的错责葛家娘子必不容她,却也不肯让她的母亲受刑罚追责。为这件事,我虽狠狠责备了淑汀,但我也体谅她,她这子女缘,说实在也确然不算深厚,唯今淑汀还有什么指望呢?无非泽儿和姿儿都能如意罢了。” 王夫人闻言更是哭得肝肠寸断,一副追悔莫及的模样。 只让老夫人担当游说的主角:“葛家悔婚的事,姿儿确然是吃了个哑巴亏,但事已至此,她难过归难过确也不再心怀执迷了,再者葛家娘子转而相中了四娘,瞅着这婚事也算尘埃落定的了,姿儿因着长幼有序,必得出嫁在四娘前头,这么仓促间叫我们怎么议亲?总不能姿儿是嫡女,反而婚事上得受委屈吧。兰姐儿,就当姑母的不情之请,你宽待几分姿儿,好歹想想这门婚事能不能做。” 徐王氏简直是稀里糊涂就离了覃相邸,到家才惊觉她这一趟非但没解决难题,好像又招惹了另一道难题。 她的婆母已经过世了,做为徐门的主妇,这一类的事务除了和翁爹、丈夫商量,也没个别的人可以计议,徐王氏也只好耐心地等着家里的男人们下值回家,怎知徐家父子今日下值后又都有应酬,倒是长子明江先一步回来了——正值新婚期的人,什么应酬都是当推则推,就想着早一步回来跟娇妻“畅谈人生”,徐王氏是很放心她的嫡长子的,眼瞅着小两口恩恩爱爱,她这当娘的就更加放心了。 岑娘是她精心择选的大妇长媳,但唯一无法确定的就是能否和儿子情投意合,但事实证明她的眼光还是不差的,并没有乱点鸳鸯谱,而今轮到小儿子的姻缘,只是论自身的喜恶的话,她当然更加看好辛五娘,她那位外甥女芳姿,性情着实太骄矜,万事都要旁人顺她心意,光是当作亲戚晚辈她有时都看不惯,忍不住会责备约束,这要是成了婆媳……徐王氏长长地叹了口气。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86章 私奔吧有情人 等徐尚书父子两个回家,徐王氏才晓得今日他们正是去“应酬”姑丈了,原来想要联姻的不仅仅是老夫人和王夫人二位,还有覃相公这位家主也是十分认同,一筹莫展的也就变成了三个人。 两家既为通家之好,徐尚书和徐砥多少也知道覃芳姿的性情,若是不论嫡庶的话,说实在他们宁肯求娶芳期为嫡次媳,至少明溪中意芳期,而且芳期固然有点小功利,和岑娘也好明皎也罢都是十分友睦,不至于挑是生非闹得家宅不宁,覃芳姿却就难讲了,这位着实有点像个惹事精,虽说徐王氏不至于镇慑不住,但多少得费心,而且覃芳姿心里要是不服气,一家人,婆媳之间甚至于妯娌之间,都多少会生龃龉,这世道,一家人倘若都不能齐心协力,又怎有把握应付外头袭来的风波呢? 但拒绝的话却不是那么易于出口的。 徐公先道:“辛门眼看就将炙手可热,这一段时间的确无论是郑国公府,还是司马家都有意同辛门来往,心存的自然也是联姻网罗之意,虽说是怀济应当不热衷联姻这两家权贵,但今日覃公提醒的也确有道理,坦之掌兵,官家为了更加心安,应当乐意促成辛门与外戚一系姻联,如此一来辛五娘的婚事,怀济就更得斟酌了。” “姑丈今日还对咱们直言,其实经他举荐的诸多官员,大多认定卫辽之间难免决战,倘若到了时机,姑丈一系也会大力主张收复失土。” 徐王氏吃惊道:“那姑丈为何在现下大力主和?” “现在开战,我朝的确不占优势。”徐公稍稍松开了眉头:“且关键还是官家并不存征复失土的雄心壮志,便是因臣民众志城诚被逼无奈选择征战,一旦战局失利必定就会重惩将官甚至力主征战的臣子,征复失土的战略就又将半途而废,覃公的分析不无道理,如果此时力主征战,结果就是增加无谓的牺牲。” “那么翁爹莫不是打算和相邸联姻了?”徐王氏忙问。 “我只是在想和能和相邸联姻也并非什么坏事。”徐公微眯了眼角,这是他考虑问题时惯常的小动作,早被徐王氏发觉了,就知道翁爹话虽如此其实心里还并没有拿定主意,只听徐公继续道:“要只是王夫人婆媳两个示意,我根本便可不作理会……大妇别多心,我可不是看不上王家……好吧我是的确有些看不上覃家那二婆媳。” 徐王氏:…… 翁爹真是,一把岁数了还是这么耿直。 “但覃公的才干我是钦佩的,再则讲明溪这些年在愈恭堂求学,无论经史还是文策都学得十分扎实,可不是愈恭堂的先生独占功劳,我知道覃公私下给明溪开了不少小课,我自问,就算我亲自教培明溪,况怕都难以达到这样的程度,覃公用心栽培我徐家子弟,我当然要记他的人情。 覃公呢,虽说圆滑老辣,但对于亲好之族还不至于谎欺,我也相信覃公今日之言,他是当真认为征复失土才更利于社稷民生,偏安一隅绝非长久之策,那既然徐、覃二门也是同道,联姻对于今后的大计,跟和辛家联姻都是一样,有益无害。” “可是二娘的性情……” “对于这事我也是大不放心。”徐公蹙眉道:“大妇你那堂姐,将他人性命视如草芥,这样的母亲教导出的女儿,品性着实堪忧。不过覃公今日也说了,他早就明白王氏对二娘这般骄纵极不妥当,奈何无法说服他的老妻和长媳对二娘严加管教,所以覃公寻思着,二娘要是嫁来我们家,由大妇你严加管教,王老夫人不会约束,王氏也不能插手,才有望纠正二娘的种种恶习,只是这样一来,就得让大妇你多费些心思了。” 徐王氏垂着眼睑:“儿媳费多少心思都无妨碍,儿媳只是担心明溪的性情跟二娘相去太远,日后恐怕难以和睦。” “所以父亲的想法是,先解决了眼前这桩难题,等明溪心情平复了,听得进咱们的劝教,由他自己决定是娶辛家女为妻,还是和他的二表妹亲上作亲。”徐砥道:“而今夫人先应付二郎吧,就说他的婚事长辈们还得考虑一段。” 徐王氏也觉得只好如此了。 只是相比起来,她却比翁爹和丈夫更加了解自家那位姑母——既是说出了联姻的话,要是不给个准确答复,姑母是万万不会先引诱覃三娘开口拒绝明溪的,可翁爹也好丈夫也罢,便连她都以言而无信为耻,无论如何都不会为了先解燃眉之急,行为匡骗之事,那么万一做出的决定是不同覃家联姻,就只好另想办法说服明溪了。 徐王氏非常的忧愁。 王夫人却觉得轻松愉快,这晚上和芳姿一块乘凉时,还摇着团扇满胸的“竹林茂密”:“老夫人本就答应了撮合你同明溪,哪晓得你姨丈家居然又动意和辛家联姻,因着姜表姑竟是求了辛怀济才幸免牢狱之灾的事,老夫人对辛家本就不无迁怒,怎愿意徐家竟然和辛家联姻?老夫人想着必须阻止明溪娶辛家女,就自然会更加着紧召明溪为孙女婿了。” 王夫人口称的姜表姑,覃芳姿自然知道是谁,这时一脸的奚落:“那时辛五娘的爹,纠集不少世族为姜氏求情,才让姜氏无罪释放,莫不是姜氏跟辛五娘的爹有苟合之情罢!” “她到底还算是你的姑姥姥,可不敢尊卑不分。”话虽如此,王夫人口吻里却不带点责备。 覃芳姿就更得意了:“这里不是没旁人么?我就跟着太婆称谓那人了,连太婆都不认她这么个表妹,我认她做哪门子的姑姥姥。” 蒋妪:…… 琥珀:…… 众仆婢:…… 她们不敢认为自己在二娘眼里是“旁人”之外的人,只好相信自己在二娘眼里根本不是人了。 覃芳姿因为计划眼快就要得逞,心里也终于有了几分高兴 ,说起自家祖母一直厌恶的“姑姥姥”来,那叫一个滔滔不绝:“不是说姜氏和她的丈夫情投意合琴瑟和谐么?她丈夫死了,她却公然改嫁算什么情投意合?更可笑的还是遇人不淑,嫁的那人居然是贪图她的收藏,换作别人,也只能打落牙和血吞了,她倒好,居然状告丈夫虐待她,结果让自己受了牢狱之灾,如此无知短见,还敢称什么才女?不怪得太婆如此厌恨她,是个人都没脸认她这样的亲戚。 亏姜氏现在,也是一大把年纪了还敢卖弄风骚,听说她还常去别人家赴宴呢,自己又还邀请男客到家饮谈,真的是恬不知耻,也只有辛怀济这一类装模作样的人还追奉姜氏写出来的几句酸诗醋词。” “姿儿,你的兰姨母可也十分敬重姜姑母,你得谨记今后在你兰姨母跟前,千万不能如此诋毁亲长。”王夫人不忘提醒。 但王夫人自己竟也忍不住抱怨,因为她口称的“姜姑母”,事实上除了覃门以外,最最看不上的还有她的父亲这一王门支系:“姜姑母啊,自恃才高,她嫁的夫君确然也称赏她的才华,不过她真是注定命舛,先是夫家没落,姑丈年过不惑才受起复,怎知开封城就陷落了。姑父逃难往临安途中,又病故,没多久,连独丁也重病不治,再是被那些所谓的仕林如何推崇才华,姜姑母不也是寡身无后,她也是耐不住寂寞,才想着改嫁,结果呢,险些被无良之徒骗走积蓄身家,她口口声声鄙夷这个,厌恶那个,也不看看自己活成了什么境况,怕是日后寿终,都没人替她置上一口棺材入土为安。” 母女两个把和覃家、王家均早就断绝往来的这个亲戚狠狠挤兑一番,居然忘了正经事。 但徐明溪虽然暂时被姑姥爷跟自家亲长联手给忽悠住了,徐明皎却比兄长更加“狡智”警觉,一听母亲大人安抚兄长的那番话,就连连跺脚:“阿兄也真是的,竟连这话也敢相信?要阿爷阿娘真想成全阿兄和阿期,还需得着考虑么?想来应当是姑姥爷也不肯撮合你们两,这就是长辈们的缓兵之计,糟了!这下子阿期的处境更加危险,阿兄,你可不能再犹豫了,而今要想要称愿,是指望不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事急从权,阿兄先领了阿期私奔才好!” “可奔者为妾……” “什么妾不妾的,阿兄你只要视阿期为妻就好,这一去,就莫回来了,你跟阿期只要得获自由,你还能另娶另纳了?你们两个只要能够白首偕老一生一世一双人,还在意什么名份?” 徐明溪被妹子的话完全震惊了,脑子里此刻有如一场狂风暴雨,别说计划,连点头绪都没有。 “就是二哥你这么一走,科举入仕是不用想了,咱们先不用虑后头的长远,虑的是你和阿期能不能走脱,阿期虽又去了富春,脱身倒不愁,可二哥你要一没了踪影,阿爷阿娘必定立时就会警觉,肯定会赶往富春捉拿你,你就算能与阿期先行离开富春,去哪个州县不需公验的,必定留下痕迹,迟早会被追察到行踪。” 明皎抓住了兄长的手腕:“二哥先别露出蹊跷来,这件事,我先得说服鄂小娘子帮忙,最好她能替你和阿期先争取两日时间不说,又能伪造出公验,对了,要是鄂小娘子能够说服襄阳公和襄阳公夫人相助,二哥就能从军了!这样一来,二哥既能立足,阿爷阿娘总不能够直闯进襄阳军营去抓人吧!” 徐明溪这时是真觉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他只好赞同明皎的主意,当真不动声色地准备起私奔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87章 芳期该背时了 芳期哪里能想到她在一往一复转身之间,临安城里竟然有此惊人的变故。 她这个时候正在面见晏迟,先把祖父答应铲除景福全的决定说了,然后眼巴巴的希望晏迟能够行行好,不再完全地坐壁上观,多少提供一点景福全的把柄好让他们“痛下杀手”。 晏迟还是一副冷冰冰之余又懒洋洋的模样,仿佛景福全死与不死和他不存半个铜板关系似的,只随便瞥了一眼芳期的气色,觉得数日不见这个黄毛丫头似乎霉运更甚了,似乎还有隐隐的血光之灾……哎呦,别不会就这样在劫难逃了吧,那可可惜了一手好厨艺。 话说来冯莱已经下了死狱,他的人手迅猛将冯莱家的厨娘网罗到手,然而晏迟一经亲自“验证”,果然又是个空有其名没有才干的假大空,厨艺甚至还不如现今雇请这位,晏迟当然不会做那冤大头,只付了一笔试厨费就把人好生送走了。 请不到合适的厨娘,还真是让他心浮气躁的一件烦难事。 所以这个时候晏迟看着芳期,居然忍不住地心生一股邪念——不晓得他要突然发个疯,先把覃逊给整得身败名裂的话,整个相邸朝不保夕了,覃家人是不是巴不得让家族一个女儿委身给人做厨娘的代价,换得几点利益。 当然晏迟也就是想想罢了,他又不蠢,哪能这么逼迫别人做厨娘,万一在他的饮食里下两颗老鼠屎,吐了一口唾沫……这种恶心事可别想察出实据来,千防万防也防不住,那他日后还能愉快地享用美食么? 一个人得克制欲望,才能免除多余的麻烦。 晏迟觉得自己对待芳期还算仁慈的,要是愚弄他的换作另一个女子……算计来他的金屋苑当个洒扫婢总不会被恶心到吧,所以这位天子近幸,大言不惭就提出了条件:“要我提醒你却也简单,今日中午做上一顿美食我就答应了,我只点两道菜,鹌子水晶脍和绿筠丹衣,其余的覃三娘看着办。” 芳期:…… 呵呵,晏三郎对这两道菜看来的确是情有独钟。 “鹌子水晶脍得提前一日准备,今日是来不及了,不过我还会一道开水白菜,虽不是辛辣的口味,保准也能让晏三郎满意,今日这么热的天气,有一道绿筠丹衣已经足够了,其余菜还是清淡些更好。” 晏迟本有些不满意,但想到鹌子水晶脍的确需要提前一日熬制皮冻,且他还真没尝过开水白菜这么一道菜肴,想想也就罢了,由得芳期这主厨发挥也行。 芳期莫名其妙就被打发去了厨房。 只是这一回,晏迟对她的态度还真是友善了许多,看她忙得一身臭汗,还咬紧牙关故作神清气爽地用“开水”浇开了一朵白菜,瞬间的惊艳确然为这道听上去不怎么样的菜肴增色不少,故而大发慈悲,竟然允许芳期上桌子边吃边聊。 一尝开水白菜,又果然是鲜甜可口,大大的出乎意料,让对辛辣菜系情有独钟的晏迟,都一连吃了三小盅还有点停不下口的瘾头。 就觉得芳期的厨艺……不做厨娘认真是可惜了。 把酒杯一放,箸子一搁:“我刚才将景福全的来历身份,和冯莱之间的瓜葛都已经说清楚了,覃三娘你应当不至于没听明白吧?” “听懂了听懂了。”芳期连连颔首,又尝了一箸她自己作的炉焙鸡,这其实是她向晏家厨娘讨教的菜式,晏家厨娘应当是藏了私,没告诉她关键步骤,可芳期天资多高啊?还不知道烹之候干,候干再烹数番下来,才能让肉质十分地酥熟了?且她还在传统的调味料外,加了几味佐料,而今这样一尝,可比晏家厨娘做的那道炉焙鸡要美味多了。 晏迟看芳期仿佛对炉焙鸡情有独钟,内心极其的疑惑,深觉这道自家厨娘的拿手菜,做得也的确算是不错了,可他吃来却也只觉就是不错而已,哪里值得这般的一箸接一箸,箸箸忙不休。 于是也尝了一箸子,瞳孔有轻微的扩大。 酸酥之余更多了几分回甘,且那回甘似乎还会在舌蕾上扩大,这就是无穷的回味了,且这一道炉焙鸡,仿佛更有一种极其跳跃的香味,竟如炙烤的味道,但晏迟当然明白这道菜其实不经炙烤,而是隔水蒸烘而成,事实上经过炙烤的鸡肉,口感也不可能像这般酥润的。 偏又放下箸子,肃色看向吃个不停的女子。 覃相邸的这位闺秀,平时是吃了这顿没下顿吗?! “你都听懂什么了?覃芳期,一整只鸡都快被你吃光了!” 芳期这才惊愕的抬起眼睑,晏无端竟然是如此吝啬的晏无端啊…… 她震惊了好一阵才在晏迟森凉的注视下打了个摆子清醒,控制好自己的箸子不再依恋那道炉焙鸡,说着自己的见解:“要想打击景福全,那可是宜早不宜迟啊,最合适的方法不就是趁着官家而今余怒未消,揭穿他的身份及和冯莱兄妹间的勾联吗?” “如果有证凿证明这些,我也就不必烦动覃宰执废心了。”晏迟莫名晃了眼芳期那把箸子。 他觉得箸子虽然看似安安静静摆在那里了,居然有种仍在蠢蠢欲动的奇妙感,可见“饕餮客未必厨艺佳,厨艺佳必为饕餮客”的说法诚不欺人,大有道理,黄毛丫头一见美食脑子里就容不下其余事物了。 “晏郎是和冯莱兄妹有仇隙的,所以最好置身事外方才不至于使官家心生疑忌,可我家翁翁本就是事外的人,这个时候质疑景福全就不需要有更多顾忌了,据晏郎所说,景福全在开封皇宫里就是宦奴,开封城破,当然不仅仅只有景福全趁乱走脱,找到另一个宫婢宦官不难,只要让他出面指证景福全,又何需另外的证凿呢? 再则讲,景福全的独子并不是冯门子弟,这也是可以利用的一条引线,至于怎么坐实景福全乃冯莱的同谋,晏郎就不用再担心了,横竖是我翁翁去安排布置。眼下夜色迷人……哦不,是青天白日,不可辜负的是美食佳酿,晏郎何不抛开这些烦琐俗事,开怀畅饮大快朵颐呢。” 芳期的前大半段话,倒的确让晏迟恍悟自己是想多了——他和覃逊的立场不同,覃逊图的是顺顺利利致仕却声威不衰,好让子孙仍享他的福荫使覃门真真正正地跻身世族,收拾一个景福全并不需要瞻前顾后,而他,因为真正的仇家不仅只冯莱党,相比他最终要铲除的那些人,冯莱、景福全可谓小角色,所以他不能因为铲除两个小角色就引得君主忌惮,他的复仇之刃才刚出鞘而已,还有一堆的仇家等着他去“收割”。 没有证凿于晏迟而言算是风险,但于覃逊而言根本不用在意。 黄毛丫头覃三娘的脑子里非但不仅仅只装着美食,甚至条理还是出乎意料的清楚。 却突然又听“开怀畅饮大快朵颐”八字,顿觉自己是高估了同桌的人,没好气地一箸子下去就先挟了一条肥鸡腿,根本连半个眼神都欠奉了。 但这并没有影响芳期大快朵颐的心情,尤其当颅内“叮咚”一声响起小壹亢奋的通报,告知支线任务居然仅余五个点就能满槽的喜讯后,芳期深觉晏冰刀到底是被自己的厨艺给征服了。 晏迟今日的确也是吃得有些撑,下昼顶着日头在田庄时逛了足一个时辰才觉喘气舒畅了,坐下来喝一碗点茶,居然唇角带着微微的笑意,徐娘在旁察颜观色半天,内心也是一阵的惊疑,忍不住抒发见解:“郎主倒是许久没有这般欢惬了。” “冯莱一事至此算是彻底终结,连景福全都能赶尽杀绝,如此顺利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欢惬些岂不正常?相信阿瑗在临安城听说喜讯,这时也是欢惬的。” 徐娘听郎主突然提到赵四娘,倒也没有接着这话题往下讲,反而道:“依仆看来,郎主似乎对覃三娘大有改观啊。” “这么多女子,她倒也算聪慧的,知好歹,没给妙音仙丢人,且她最近也够背时的了,嫁不成心上人,身边还多小人阴歹算计,要搁别的女子,管徐明溪日后如何呢,必定是得纠缠着先把生米煮成了熟饭,解了自个儿的燃眉之急才最要紧,覃三娘选择放弃,倒是认真处处为了徐明溪着想,我这旁观的人,也都觉得她对徐明溪是有情有义甚有担当了。” 多少有几分好感,成见鄙恶大大减褪了。 便有那仅余的芥蒂,说到底还是被“空手套白狼”的郁火,晏迟自问打七岁往后,他还从没在哪个女子手里头吃这么大的亏。 “郎主,沂国公府的那位主母,急着要替晏四郎议亲,为晏四郎求娶辛家五娘,既是如此必定会先替郎主议亲……” “我的婚事,那对夫妻可做不得主,我早就求了官家,允我自择妻室。我现在还没想着娶妻呢,黄氏再是急着给晏竑(同宏)议亲,她也得忍着不耐烦,等我缓缓地择定妻室。”晏迟的神色越发欢惬了。 “郎主难道就没想过……辛五娘?” 晏迟挑眉看了心腹一眼,唇角斜牵:“我走的是贵幸之路,别看远声和我交好,辛公尤其是辛家夫人未必也认同我的行事,又怎会将女儿许嫁呢?晏竑和我却大不一样,整座沂国公府,也就唯有他能入世族青眼了,我和他争着求娶辛五娘,那可真是自取其辱,徐娘你这建议,莫不是看着黄氏最近太烦闷了,巴不得我送乐子让她开怀吧。” 徐娘:…… 她居然没听懂郎主这话是太狂傲呢,还是太谦虚。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88章 富春江畔 芳期经过大快朵颐,倒没被吃撑着,因为毕竟是面对着一把冰刀杀器多少还是影响了她的发挥,等回到自家田庄,听说如意行已经是把晏迟安排的那名婢女送来了,芳期连忙过目——约是十五、六的年岁,跟她一般高矮的个头,背脊挺直却腰肢纤柔,看身姿全然看不出“孔武有力”的迹象。 肤色略失白皙,两眼炯炯神彩,鼻梁不甚高挺,薄唇色泽鲜亮,总的说来容貌一眼看上去并不出众,属于第二眼美人,但也是更偏俊朗的美感,不属于妩媚多情一类。 芳期一问她是六月出生,就在取名这件事上大是犯难了。 她的身边已经有了一个“六月”,总不能再多一个“六月”吧。 突然想到今年的特殊,芳期眼睛一亮:“以后就叫你闰六吧。” 八月忍得眉毛都快抖掉了,到底没忍住“噗嗤”一声破了功:“三娘你也太懒了吧!” “像六月、腊月她们,都是有本名的,现暂时改个名无非是为了好记,虽说闰六这名的确不那么好听,一时间将就着也罢。”芳期尚且言之凿凿。 “小娘快说说三娘吧,先前才讲要痛改前非,至少得把脑子积极转动起来了呢,身边才几个丫鬟啊,改的名字不是节气就是月份,就算有个特别些,哪里至于记错了?分明还是懒得动脑。” 芳期见八月竟告起自己的黑状来,她也不生气,干脆缠着小娘的胳膊:“要不小娘给这婢女改个名字?” “江南六月宜赏荷,故六月又素有荷月、莲月的说法,又有旧诗说莲荷,‘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此花此叶常相映,翠减红衰愁煞人’,翠减红衰既是让人惋惜的事,自是期望世间能有花叶常映了,不如就改名常映如何?”苏小娘这名字虽然改得迂回,但却有如信手拈来般的容易。 当然她知道常映是芳期托了晏迟雇佣的婢女,相比起三月、八月来当然更有过人之处,所以寄望常映能当真尽心竭力的帮衬着芳期,常映这名字就有了特殊的内涵。 “那就叫常映。”芳期愉快地接受了小娘的建议,跟着就想验证常映的身手。 她四顾一番,指着一截墙头,墙头约有一人半高矮,墙内完全没有可以借力的物什,还没发号施令呢,常映就从自己的行囊里摸出件器具来,一伸展开,居然是像钢制鹰爪,还连着足有三丈长的绳索,凭借此物一抛抓紧墙头,常映身轻如燕般就“飞”上去了。 三个黄毛丫头看得惊叹连连,倒不是因为器具——芳期很有自知之明,若换作她,就算借助一模一样的器具,照样攀半天也攀不上这截还不算高巨的墙头,更别说“飞”了。 常映转眼又从墙头跃下,落地无声,跟只猫的脚步一般轻灵。 “常映,你既能翻墙,能不能杀人?”八月贼兮兮地问道。 三月十分惊悚地盯着八月。 “若打得过就能杀。”常映回答得霸气十足。 “你们两个记得守口如瓶,可不能说常映身怀武艺的事。”芳期极其的满意。 三月显然又误会了,吓成个小结巴:“可、可、可是三娘,杀、杀、杀人是、是……”杀人偿命啊,小娘子雇请常映不会是为了杀人的吧?! “傻丫头,我又不是江湖草莽,还真能靠着常映杀人越货、打家劫舍不成了?只是今后有常映跟着我,总不至于害怕二姐哪天恶向胆边生,再想着往我脸上划几道血口子了。” 而她接下来要交给常映的任务就是…… “我会让曹开和领你回一趟相邸,你往风墅去见翁翁,把我交待你的这番话一字不漏转告。” 那一番话,当然就是景福全的把柄了。 至于祖父如何铲除景福全,芳期是的确觉得不用她操心的,她甚至都认定还没等这个不太平的末伏过去,景福全的死讯就会传来富春了,要说来关涉到人命生死,芳期当然不会如同自家翁翁和那位晏冰刀一样的无动于衷,更别说成为帮凶之一了,不过她对于景福全这样的人也没有什么同情就是了。 就算她是个无知的闺秀,也晓得图谋储位的人物个个都难免手上染血,冯莱为了维护他自己“卜断准确”的名声,连个孺子小儿都不放过,还说不定从前害死了多少人呢……是了,仿佛记得有一年上清宫又起火,不得不请三清天尊再度移宫,可不就是因为冯莱的“卜谶”,说什么一个小看护和行火真君命理相克才导致了这场火患,那小看护就被处死了。 徐二哥当时怎么说的? 三清天尊的座宫都起过几回火了?分明就是因为日夜香火供奉,道官羽士们又不甚经心,可不容易引发火患?关只在夜间负责在几道门禁当值的看护何事?偏是那回官家斥重资,修复上清宫还不够两月,又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连三尊神像都被熏得乌漆麻黑,还差点没能抢运出来,官家雷霆大怒,冯莱分明是为了包庇党从,才让平民百姓顶罪,奈何御史言官多少质疑,都没能从铡刀底救下那个小看护。 所以在芳期看来,而今换冯莱和景福全死在官家的铡刀底,也活应了那句“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常映当天晚上就返回了富春,芳期问得祖父大人果然没有什么交待后,就彻底把景福全这么个人抛到了九宵云外去,安安心心的跟自家小娘过着吃吃喝喝的日子,暂把身手不凡的常映,指使去抓鱼猎兔,有回还做了道鲜鱼脍送去给其实隔着老远的“邻里”晏迟,遗憾的是眼看就要满槽的支线任务居然还是保持着那一丢丢的距离,可惜了她的一条富春江鲜鱼。 苏小娘这时居住的清磬园,其实距离富春江不远,芳期傍晚的时候会由曹开和等护从着去江边“鲜衣怒马”快意人生一番,如今有了个身手了得的常映,那可“鲜衣怒马”得更远了,这天才突然想起来问常映会不会击鞠,听得一个“会”字,芳期喜出望外。 她早就约了鄂霓等出伏后天气渐渐凉爽下来比试一场,她对自己的技艺虽有把握,奈何却差了几个队友,如今得了常映这么个臂助,就更有把握了。 正“鲜衣怒马”着呢,远远就见江边树荫下坐着把一动不动的晏冰刀,芳期连忙“吁”停了马,因为她同时看清了晏冰刀手里拿着的居然是根钓竿,生怕马蹄声惊走了正要吃饵的鱼,使得好不容易就要攒满的进度条又“刷”地一声回落。 不但吁停了马,芳期还躇踌起来——这回可真是她到晏郎的跟前“晃荡”了,虽她坚决不是故意,但万一要让晏迟认为是故意了呢?这个人可最烦她“故意晃荡”,虽说进度条的确还剩一小截,但得切忌急于求成啊。 转身就走吧……也不晓得挑剔的晏郎会不会认为她才赚了个婢女就翻脸不认人了。 芳期还搁那进退两难呢,常映一见旧主竟然主动上前打招呼去了,晏迟又还侧脸意味不明地往这边看了看,芳期只好把牙一咬走过去了。 “晏三郎今日好雅兴啊!” “上回品尝覃三娘做的鲜鱼脍,还算可口,但我总不能老吃白食吧,所以打算钓上一尾来,送去给覃三娘再做一道。” 还算可口怎么连丁点好感都这么吝啬呢!就算不想着以财帛回报,好歹让我进度条再接再励涨满了啊。 芳期却笑得明眸皓齿的一点都不勉强:“晏三郎真是识货人,一吃就知道鱼脍是用富春江的河鲜烹制。” 晏迟斜过来一眼:“不是覃三娘为了强调送来的鱼脍用的不是普通食材,特意告诉常映是从富春江捕的河鲜么?” 芳期:…… 她好像还真交待常映强调过。 芳期一没了声儿,晏迟也不再说话,仍一只拳头放膝盖上,一只手稳稳拿着钓竿,芳期觉得晏迟恐怕钓不上鱼来,因为鱼儿还没接近鱼饵,就被钓鱼的人一双冷眼给冰死了。 这想法刚才经脑子里晃过去,晏迟就一拉鱼竿。 芳期无比惊奇地盯着那尾活蹦乱跳的鱼儿,好像晏迟的眼睛真能杀鱼似的。 晏迟却只是瞄了一眼鱼,就一摆手。 他身边的一个随从眼都不眨又把鱼给丢进江水里去了。 芳期更惊奇了:“晏郎君好不容易才钓上来一条活鱼,怎么又放生了呢?” 晏迟:…… 什么叫“好容易才钓上条活鱼”,我还能把死鱼给钓上来不成! “这条鱼仅目测都不足五斤,哪里适合做鱼脍了?”晏迟这会又是连个斜眼都欠奉的清冷。 不适合做鱼脍适合做别的啊,晏郎你要不想吃别的,何不干脆赏给我拿回去晚间做道鱼汤加餐? 只芳期当然不够胆子让晏大夫给她做渔翁的,又是一记马屁拍上去:“晏郎君还知道什么鱼适合做鱼脍啊。” “覃三娘,你莫不是以为晏某是无知愚徒吧。” 芳期不说话了,她觉得天底下最艰难的事恐怕就是讨面前这位晏郎君的欢心,他还真是一点阿谀奉承都不吃,真难怪祖父要烦托他营救鄂举,只好利用她来空手套白狼了……等等!祖父如果手上真有莫须有涉事者的名单,为何要冒着风险得罪神通广大的晏大夫呢,要不是祖父手里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名单吧!!! 那她的缓兵之计,岂不最终只能是苟延残喘,亏她还从晏迟手里讹了个常映来使唤,等晏迟耐心耗尽了……该不会直接交待常映把自己的小脖子给“咔嚓”了吧。 正忧愁,芳期就见晏迟又侧脸往她的方向瞅了一瞅,但芳期这回明显感觉到晏迟并不是瞅她,所以她也转身瞅了一瞅…… 身后空无一人啊? 直到十余息后,芳期才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89章 我心悦你 芳期并不及惊异晏迟的耳朵比她要灵敏,因为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已经看清了策马疾驰而来的人竟然是徐二哥,赶紧也骑马迎了上前——前回让徐二哥同行往晏迟的田庄,就险些拉徐二哥踩了一脚的浑水,这回还是让徐二哥离晏迟远些吧。 晏迟一看来人是徐明溪,就淡漠地收回了目光。 他这几日看芳期,命宫透红鸾之色,这是主桃花运动,但可惜的是眼尾气色泛黯,说明婚事上并顺利,说到底就是镜花水月空欢喜,命中阻绊两无缘。且右额中偏上亦有晦气,恐怕还会被家中的女性亲长刁责,可不今日就要“应运”了么。 不过……万一要是覃三娘因为情事萎靡消沉,岂不是没了心思做鲜鱼脍?他今日四、五斤的鱼钓上来七、八条都扔回江里去了,花这不少时间,就算钓了条大鱼,结果“厨娘”罢工了岂不是白忙碌一番? 恩,要不等会儿还是点拨点拨那黄毛丫头吧。 长久的陷于情爱之事,她可没法子抵抗接下来桩桩件件的祸殃,还是速速打起精神为好。 却说芳期,眼看着一头汗的少年,心底是无奈一叹,脸上却是又惊又喜。 “二哥怎么这时又来了富春?” “三妹妹。”徐明溪只是唤了一声,又沉默下来。 他怎么来的富春,可费了不少心思。 先是明皎豁出去事发后被亲长狠狠责罚,先央了母亲许可去别苑消暑,还请来了鄂小娘子及其兄长,在鄂小娘子的游说下,终于说服了长兄鄂雲配合“月老计划”——先是鄂雲兄弟三人提出去天目山游猎,这样的活动当然不适合女子,所以母亲、嫂嫂及阿妹都未同行,只有他跟着去了。 且先还说好了,得在天目山里盘桓两晚不归,因母亲知道鄂家几个郎君能征善战,游猎时总不至于出什么岔子,而且并没有女眷同往,就更加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鄂雲便纵着他往富春来,扛着两晚上不通报他已经“失踪”的消息。 等他携同芳期疾赶至襄阳,鄂家兄妹几个再齐心协力说服襄阳公夫妇,允他在军营里做些书记的杂务,这样他和芳期就能有地方安顿了,又不用发愁家里的亲长从军营里把他们逮回来。 徐明溪还是抱着一线希望的,要是父母见他已然是铁了心的不肯再娶旁人,或许会退让,许可他和芳期成婚,这样一来虽说还是委屈了三妹妹,不过总比彻底错过各自婚嫁要强。 “阿期,明溪心悦你。” 徐明溪突然醒悟关于种种计划他这时不用仔细说来,他最需要的是让芳期明白他最真实的心意,情不知从何而生,但已让我倍受煎熬。 这个时候的徐明溪,甚至都没注意到不远处的江岸上,坐着垂钓的竟然是被他曾经当作劲敌的晏迟。 他的眼里只有芳期,秀丽的眉眼清澈的眸光,她微抬的乌睫还能看出柔长的弧度,被晶莹的肤色衬得越发浓黑的发鬓,带着点略微的汗意,他从来不觉得“美若天仙”这样的词汇足够形容芳期,因为他认识的少女从来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她有蓬勃的生活气息,她的美,是让人易生亲近的美,又怎是那些冷清的仙娥比得? 可是为什么她的眼睛里,渐渐透出的是惊疑的神色? 芳期的确够惊疑的,完全闹不清发生了什么情况,竟能让徐二哥一人一骑傍晚赶至富春,且张嘴就是一句完全出乎意料的表白。 她以为四妹妹和葛二郎的婚事不会再发生别的变数,祖父急着要促成这门姻缘,就必须赶紧地先定覃芳姿和她的婚事,但徐家子弟多半是先取功名再定婚事,那时她会告诉徐二哥她对婚事很满意,这样一来徐二哥来不及说出口的情意也许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徐二哥是谦谦君子,自来奉行礼教,他怎会先撇开亲长父母,直接告诉她…… 阿期,明溪心悦你。 这猝不及防的告白,着实让芳期心里有如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像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她打算不顾一切回应这告白,一个她却又想遗憾的放声痛哭。 但实际上还有一个她,就是真实的她,告诫着自己冷静不要犯糊涂的她。 “虽醒悟的时间不算长,但我已经笃定了,我待阿期你并不仅是兄妹之情,我心悦你,想娶你为妻,和你白首偕老,我每一日都想看见你,但可惜的是我如今除了我自己,什么都给不了你,我甚至无法说服我的父母亲长,阿期……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芳期差点就问出了“去哪”的话。 但理智的那个芳期到底还是占了上风。 “二哥……我不要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哥知道的,我最期望的其实就是自由自在。但我不能答应跟二哥走。” 芳期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看着少年眼里的光彩一寸一寸熄灭的,她只觉得自己已经快喘不过气来了,她用脚趾抓紧地面的方式,才能忍住用手去摁闷痛的胸口,嘴里泛着生嚼黄莲的苦味,但她这时却不能当个哑巴。 “二哥,我就是视你如兄长啊,我要是……日后我就无法和二哥自在的相处了,而且我要是跟二哥走了,小娘怎么办,阿皎怎么办,我今后是不是再也见不着她们了……二哥就当我兄长不行么?”她是真忍不住眼泪了,她只能努力做到让徐二哥以为她是因为焦急无措。 “阿期,你是真的……只当我是兄长?” “是,二哥一直就是我兄长啊,我真没办法把二哥当成……二哥骂我吧,骂我不知好歹,有眼无珠,但二哥别气我太久,等二哥消了气,还像过去一般待我好不好?”芳期动手,虚虚拉着徐明溪的袍袖,还真像极了一个在跟兄长撒娇的小妹。 良久,徐明溪才说:“好。” 他说好,又深深吸了口气:“我不会生三妹妹的气,三妹妹日后也千万别觉得不自在,我们就像从前一般,今日……就当我没来过富春江,没跟三妹妹说这番话吧。” 芳期舒了口气。 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胸口又闷又疼。 小娘说不执着情事,心胸豁达,日后再看如今的痛苦就会觉得云淡风轻了,芳期不知道自己日后会不会“带笑看往昔”,但她现在只想给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二哥还是先赶回临安城去吧,可千万别让姨母发觉二哥悄悄来了富春,否则二哥可得挨责罚了。”芳期没刮自己耳光,还赶紧推着徐二哥上马。 她是再也不敢看夕阳底下,徐二哥惨白的脸色了。 “无事,我今日就在富春寄宿一晚。” 一晚,也许过了这一晚,芳期会改变主意呢,也许…… 在今晚,芳期就如从前的自己一样突然醍醐灌顶了呢。 不远处的江岸,晏迟钓上来一条终于让他满意的大鱼,侧面看过来,只见一男一女已经骑马走远了。 他把鱼放桶里冲常映一抬下巴:“提走吧,明日送一碟子鱼脍过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90章 其实注定跑不成 徐明溪的坚持,并不会有另外有一种让他喜出望外的结果,当次日清早芳期仍然是心急火燎摧促他快快赶回临安城时,他的脸色更加灰败,而心情,自然也像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后,迎来的却不是晴光重新明媚,是一地的枯枝败叶满园的触目凄凉。 他这个时候根本不担心会受到责罚,他只能体会到挫败带来的苦涩。 当然也有不甘,但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够逼迫芳期,他灰败的心情只能自己尝试着收拾。 来时是快马飞奔,回去却是慢慢吞吞。 徐明溪不知道的是昨日他才从苏小娘口中问得芳期往富春江畔游乘,前脚一路赶往,后脚,他的兄长徐明江也赶到了清磬园。 原来,徐王氏自打听说徐明溪自己往相邸求娶芳期的事,就料到家里出了“叛徒”,况怕这“叛徒”还不仅只一人,紧跟着明皎缠着她要去别苑,邀请了与芳期交好的鄂小娘子,再跟着鄂雲三兄弟提出去天目山游猎,还说明了得盘桓两晚,徐王氏哪能不知这些孩子们再琢磨什么念头? 但她没有一口拒绝,只是让长子跟着次子,并交给了长子随机应变之权。 当徐明江找到了苏小娘,苏小娘当然告诉他芳期早有决意,徐明江也就没有强迫弟弟立时跟他回城,他根本就没出现,只是在苏小娘介绍的农家借宿了一晚,次日清早远远尾随弟弟回到了临安城。 此时,苏小娘看着仍在发怔的女儿,长长叹息一声,她知道多余的话也不需要劝慰了,这个关口,还只能女儿自己淌过去。 “别说徐家夫人必然不容二哥和我就这样一走了之,翁翁也必定不会坐视不管的,这事没法成……小娘,我这样做没错的吧,这样做对二哥的伤害是最轻的,他一直不知道我……他才会容易放下,日后才会顺遂。” “阿期,你做得没错。”苏小娘按着芳期的肩:“你说得对,徐家夫人便是到了这个地步,对你都还是留了余地,要是换作大夫人……” 大夫人恐怕昨日就把清磬园一把火给烧成灰烬了。 可正因为徐家夫人的宽容,徐二郎的真挚,芳期就越是没法子自私,只图一时欢喜,引发轩然大浪。 芳期怔怔看着……桶里的一条大鱼,决定化悲痛为力量,把所有的心思都集中在如何先完成支线任务上,所以她捞起那条鱼,放另一个空木桶里,让常映这“劳力”提着,直奔疱厨,举起一把菜刀拍下去,干脆利落就把鱼给拍晕了。 她和徐二哥算是结束了。 从此之后就真的只有兄妹之情,她覃芳期自来就快意恩仇,绝对不是拖泥带水之辈,这个决定她其实已经在很早之前就下实了,只不过过去的她,没想到徐二哥也会…… 阿期,我心悦你。 脑子里再度响起这话,芳期心里一阵悸动,她稳了稳神,才拿起一把剔骨快刀,麻利地处理起那条用来讨好晏迟的河鲜。 做人不能太贪心,至少她在这个所谓的平行世界里,没有稀里糊涂嫁给彭子瞻这只中山狼,至少获得了徐二哥的告白,至少等她努力完成任务,还能许下让徐二哥终生顺遂喜乐的心愿,这一段少年情事,等徐二哥将来回望时,才真正该觉得云淡风轻。 心里再怎么堵,睡前哭一场就好了,哭完睡醒了又是一条好汉。 芳期做好了鲜鱼脍,当然自己留了一碗,她觉得理直气壮的很:“你跟晏三郎讲,他深受寒湿之苦,其实不应多食生脍,便是用了辣油,也得注意适量。生脍最关键就是个鲜字,别说过夜,中午做好的放到晚上吃都会变味了,所以一大条鱼,我就留了些,但我当然也不白吃晏郎的鱼,那一碗盐卤花生总够换上半条鱼了。” 这话是冲常映说的,芳期也很清醒她在常映心目中的份量不可能重过原主晏迟。 常映一字不改的把话带到了。 徐娘看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这时着实有点恨铁不成钢:“郎主不是嘱咐你今日把覃三娘请来的么?你给忘去九宵云外了?” 原来常映原本是徐娘认的养女,自然也属晏迟的心腹,所以常映偶尔也会自作主张,但徐娘却觉得这回养女自作主张有些过头了,她上上下下冲养女一番打量,心里不由产生了一种十分不妙的联想:莫不是女儿也对郎主产生了什么绮念,把覃三娘当成假想敌了吧。 “郎主一大早上赶去富春江畔,又钓了一尾鱼,你可好,没把覃三娘给请来岂不让郎主又白废力了!”徐娘这会儿甚至用上了警告的眼神。 常映却不急不躁地禀道:“奴婢是知道郎主之所以让邀上覃三娘,是担心覃三娘郁怀,影响了厨艺,今日中午开解一番覃三娘后好歹晚上或许还能吃到一道满意的生脍,不过奴婢观察着覃三娘虽说的确心绪不如寻常,却也不至于影响了厨艺,就没有多此一举。” 晏迟这才尝了一箸鲜鱼脍,满意地冲常映颔首:“不错,这是覃三娘的水准,你这眼力见涨啊,倒是省得我再冲那丫头一番废话了。” 常映说了句很耿直的话:“奴婢也并不认为郎主会安慰人。” 徐娘反而放心了,深觉这才是养女的一贯性情,呛着郎主总比捧着郎主令她安心。 “谁说我不会安慰人了?”晏迟却挑起一边眉头:“你等会儿回去,把我今早钓的鱼捎带上,说我的确不宜多食生脍,那条鱼覃三娘就独享吧,不用再想着往这里送。” 徐娘:…… 常映:…… 郎主你真认为一条鱼就能安慰亲手斩断情丝的可怜人? 晏迟仰首饮了一杯酒,不再和两个仆婢多话,专心致志地品尝着那碟子生脍,等满足了口腹之欲,才琢磨着覃三娘这个黄毛丫头,倒是觉得又发现了一个优长,就是拿得起放得下,这点甚至胜过了妙音仙,他平生最鄙夷的,可就是那些为了儿女私情,搞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所谓痴心汉和多愁女。 但晏迟并没有将这事琢磨多久,甚至只有呼息之间就抛之脑后了。 他这时,手里把玩着一支毛笔,是真的把玩,能在指间绕得像飞轮一般,忽地握住,沾朱砂,落白纸,写下鲜红的两个大字。 羿桢。 接下来就到你了,冯莱的人头已经让我的刀剑开刃,第二个人,可不再是如冯莱这样的小角色了。 朱砂的血色,在幽沉的眼眸里,似乎冷笑着漫蕴开来。 —— 一间还算凉快的花榭里,徐明皎都不知道是几次伸手揉自己的膝盖了,所幸的是她看上去“凶恶”的阿娘,到底不是铁石心肠,虽说让她在这里罚跪,安排来看着她的仆婢其实都十分好说话,别说将她跪上一阵就在蒲团上坐上一阵的举动视而不见,还站在一边替她扇风生怕她中了暑气,明皎除了觉得膝盖略疼以外,倒不觉有多么难挨。 但她担心的是她既然已经败露,恐怕二哥没法顺利带着芳期跑到襄阳军营了。 当眼看着日已西沉,明皎这才真正发了慌…… 她其实跟芳期一个毛病,觉是一定得睡足了,要阿娘真狠下心来让她跪个通宵…… 必须很煎熬啊好不好? 于是乎明皎终于先服了软,央求着仆妇:“阿媪好歹替我说个情,总得让我见着阿娘的慈颜吧,赔罪告错的话,得当阿娘面说才够诚意。” 徐王氏人刚刚走到花榭外,就听见这话,伸手扶了扶额头,顿时真上来了几分火气。 亏她一直用心教导,结果子女当中,嫡出的唯有长子省心,明溪和明皎竟都如此能折腾,听听明皎这话……半点知错后改的觉悟都没有。 所以当徐王氏一进花榭,眼瞅着歪歪倒倒仿佛膝盖骨已经碎了的女儿,没好气的一指头戳她脑门上:“装,你就可劲地装模作样,当我不知道呢,你嫂嫂就来给你送了七、八回凉水,哪回来没容你从地上起来歇一阵?加起来怕都没跪够两个时辰,你什么时候这样弱不经风了?” “阿娘自来都是痛快人,不会软刀子磨女儿膝盖的酷刑,女儿还请阿娘,跟从前一样干脆赐罚戒尺吧。”明皎知道狡辩是没有意义的,她只想挨一场又快又重的责罚,换得晚上还能在高床软枕上倒头大睡。 把徐王氏给干脆气笑了:“真是好刚骨啊,什么赔罪告错,什么诚意,我看你是根本就不知错!” “阿娘。”明皎先是可怜兮兮地喊了一声,起身,这回也不装了,到母亲身边跪下,却把下巴颔搁在了母亲的膝盖上:“二哥是真心悦阿期,但女儿知道阿娘不会那么轻易就允同,所以才给二哥出了那主意,女儿知道违背父母之命不对,所以无论阿娘怎么责罚女儿都认下,就是想求求阿娘,成全二哥和阿期吧。” 真的是冤孽! 徐王氏长长叹息一声:“我而今还真应该感谢覃三娘了,多得她让你二哥悬崖勒马,你们啊,真是生于安乐半点都无忧患之虑……” “阿娘这话何意?!”明皎这时可听不进母亲的长篇大论,她关注的是二哥……听起来像被芳期给拒绝了?! “不行,我得告诉二哥,阿期并非无意于他,只是不想连累他……”明皎提着裙子就想外跑。 “你给我站住!”徐王氏到底是厉喝出声,抓住明皎,忍无可忍地…… 在屁股上揍了一巴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91章 怒你怎么不私奔 徐明皎被母亲这一巴掌直接给揍得大窘。 她都怕有十好几年没在屁股上挨过巴掌了,母亲最热衷的不是用那把“黄金尺”,要么打掌心要么抽小腿么?这、这、这……是真被自己给气糊涂了? 徐王氏定了定神,决定还是不先告诉女儿那些国事外患:“你姑姥爷和姑姥姥都提了和我们家联姻的话,但是有意让二娘给你做二嫂,你以为撺掇着你二哥和三娘跑去襄阳,这事就算成了?你这可是生生要把覃三娘给陷入绝境啊!无媒苟合,她这辈子都只能做妾,但你姑姥姥和大姨母可容得二娘为妻三娘为妾?到那时,覃三娘就只有死路一条,谁都救不了她!阿皎,你给我听好了,婚姻大事在我们徐家不容儿戏,亲长们绝不会惯着你们为所欲为。 覃三娘看清楚了时势,所以她选择了隐藏心思,只跟你二哥做兄妹,母亲感谢她,因为她的理智没让你二哥对我心生抱怨,没让你二哥执迷不悟毁了终生!你要告诉你二哥什么?告诉覃三娘忍着委屈成全了他,你这是要让你二哥终生遗憾不成?阿皎,换作你,你会不会为了个心悦的男子,背离家族终生不见父母,你有没有这样的狠心?!” 明皎被问得哑口无言。 “这件事就这么算过去了,你二哥肯定会消沉一段,我不想逼他,你阿爷也不想逼他,家里没有人想逼他,只要你别再添乱,好心办了坏事。” “那阿期……” “能护她的只有你姑姥爷,我会替她说好话,这一段儿连你和覃三娘都得少些来往,还有,别急着告诉你二哥覃家想和咱们联姻的事,这件事你翁翁还没决断呢,你要真想让二哥好,就记得我今日跟你说的这番话。” 徐王氏眼瞅着女儿已经点头了,才往外走,走两步又顿住,回转身再戳了明皎一指头:“亏你怎么想出来的,居然打算着先斩后奏,撺掇着襄阳公说话让军营收容他们两,你是嫌襄阳军营还不够乱吧?紧赶着让鄂公和你姑姥爷结仇呢!” 这几个孩子,就没一个让人省心! 覃逊其实倒没着人紧盯芳期,不是因为他信得过自家孙女,是他信得过苏小娘不会放纵芳期胡来,但得知芳期果然没有“行差踏错”后,覃翁翁还是老怀安慰的。 只不过,王夫人就不这样想了。 她甚至气得跳脚。 要是覃芳期这孽庶跟着明溪私奔了,半途才被徐家拦截,她安排的人就会把这件事声张出去,这样一来明溪和辛家的婚事还不作罢?那就只能选择娶芳姿!而且她也有了借口把覃芳期重惩,先寻处道观把她关几年,错过了婚龄还能嫁得什么如意郎君?届时随便给她找个品行不佳屡考不第的白发儒生做填房,孽庶这辈子还想怎么蹦跶? 明明是一举两得的绝佳机会,怎想到却被覃芳期一句“兄妹之情”就轻易化解! 又正因为孽庶的“知情识趣”,徐家人不需要再依靠覃家帮助就能化解这件难题,果然徐王氏就不肯一口答应议定婚事了,芳姿的终生悬而未决,而她又不能逼迫太过,毕竟别说老夫人万万不可能因为芳姿的婚事激怒徐家,就连徐王氏虽说在徐门是掌执宗妇之事,可还是要听从徐尚书和徐砥的决断。 而根据王夫人现在掌握的情况,“孽庶”仿佛攀交上了晏三郎,这就不得不让王夫人警慎了。 诚然,晏迟的出身比不上徐明溪这样的名门子弟,更别说他虽是嫡子却失世子一位,但谁让晏迟受信于天家,且无论什么党系都还在争相拉拢呢?虽然是有冯莱这么一门敌怨,可如今冯莱下场如何?晏迟的炙手可热都不用指日可待了,他现今已然是如日中天。 且他还不比得那些妻妾成群的糟老头子,是一个单身青俊,气度不凡容貌出众,覃芳期若是和他成了事,那是绝对的高攀喜嫁! 又根据王夫人对覃逊这位翁爹的了解,只要晏迟开了口,翁爹势必会乐意成全这门姻缘,而且会支持覃芳期风光大嫁,这个嫁出门的孽庶绝对不能是一盆泼出去的水,日后回门,覃芳期就有了足够的底气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知母莫若女。 王夫人当然明白自己若让“孽庶”得此幸数,女儿芳姿就算如愿嫁进徐门也绝对不会快活,因为没有办法将覃芳期给践踏脚下,说不定反而要忍受覃芳期的奚落挑衅,芳姿忍不下这口气,就会发泄在徐家人身上,那么芳姿的处境就会更加糟糕。 所以王夫人不能容忍芳期“称心如意”。 这回她倒是挑了个翁爹在场的时候,特意赶去冠春园提议:“虽说是三娘这回还算守礼,拒绝了明溪一时糊涂跟着冲动行事,但谁知她继续留在富春的话,会否因为后悔再生出别的心思来?这般岁数的男女,可最易执迷儿女私情而忘了体统的,所以最好还是先让三娘回来,这段时间先且莫让她出门妥当。” 覃逊对王氏口说的“体统”二字不以为然,但见老妻显然也赞同,他也没有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和老妻唱反调,再则他也的确琢磨着加强对芳期的磨练考较,玉不琢都不能成器呢,更何况那丫头俨然还是面必须重锤的“赖鼓”。 只一听王氏又提起常映,竟大不赞同苏小娘逾矩替芳期择选婢女,说什么便是要补那两个缺,也该由她这嫡母拿主张,覃逊未免觉得老大不耐烦:“大妇心里应当明白,三娘和其余的庶女到底是不同的,我们一家,包括大妇在内而今还能在临安城荣华富贵,苏小娘的功劳不能不计,我看秋凉馆的人事,大妇就不需插手了,大妇这时不是应当用心于给泽儿择门良妾,以及二娘的姻缘么?” 这番话把个王夫人堵得怒血翻腾,委委屈屈往婆婆那边看去…… 老夫人掀起眼睑看了儿媳一眼,眼睑又垂了下去。 这就是不支持不赞同的示意了。 而让王夫人极其浮躁的是,这天又有一人来火上浇油,这个人,就是张家娘子。 做为富贾之妻,马马虎虎的官眷,张申氏的腰杆子自来要比彭何氏更壮,所以尽管王夫人让蒋媪给张申氏传了话,意思是有意让张、彭两家联姻,但张申氏压根就看不上彭家,于是乎这天就直接杀来了相邸,冲王夫人把她的意思说得清清楚楚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92章 归来“战场” “彭六郎虽说也算长着副好皮相,但性情却懦弱得很,十七、八岁的人了,竟像个没断奶的小儿,他爹娘指东彭六郎就不敢往西,要说彭俭孝也就罢了,但彭何氏那德性可着实让人鄙夷,小女虽说比不得相邸的千金金尊玉贵,却也是妾身如珠如宝娇养长大,受不得彭何氏的气辱,所以呢,夫人想做媒,妾身承夫人的情,但有一个条件,就是彭六郎答应入赘我家。” 在商贾之族,其实入赘的事不算多么稀罕,张申氏的姐姐就是招的赘婿,所以在她的理念里,彭六郎这女婿还算马虎凑合,便是窝囊得无法考取功名,至多再拿笔钱出来给他捐个官位,可彭何氏这婆婆是万万要不得的,但总不能让彭俭孝休妻这么不进人情吧,那就只能让彭六郎入赘他们张家了。 王夫人心里本就烦躁,且从来就不喜张申氏的低贱粗俗,此时哪里还肯和她多一句废话,只冷冷一瞥蒋氏。 蒋氏立即会意,马着脸教训张申氏:“娘子可真敢说,彭家娘子就六郎这么个嫡子,哪肯让六郎入赘?” “那这事就成不了了,还烦请夫人回绝彭家娘子吧。” 蒋氏不及细想连忙威胁:“申娘子这可就驳了夫人的情面了!” 张申氏一脸的莫名其妙:“妾身起初示意,是诚心和相邸联姻,夫人却撮合小女和彭六郎,岂不是先驳了妾身情面?是,夫人比妾身高贵,妾身不敢埋怨夫人,可夫人总不至于连小女的姻缘都要横加干预了吧?” 皇后都没有如此霸道,一个侍郎的官眷莫不然还能这样蛮横无理了? 先不说王夫人被张申氏一番话险些气得如何,且说张申氏,从相邸出来登上自家的马车,对忧心忡忡的心腹仆妇话就讲得更不屑了:“情面?王夫人她给我什么情面了?当谁真不担心覃家大郎的身子骨么?我不过是想着,万一大郎好不了,芍儿不幸守了寡,这世道又不是不许寡妇改嫁,所以才敢冒这风险,她不乐意也就罢了,难不成我还会纠缠? 她倒是急于摆脱咱们,赶紧撮合咱们和彭家联姻,可王夫人即便要做媒,该有个做媒的样子吧,打发个仆妇来发号施令她就算作媒了?把我们家看作什么?” “但娘子如此跟王夫人说话,就怕王夫人怪罪郎主,不利于郎主的前程。” “你就放心吧。”张申氏摇着团扇,一边笑道:“官人依附的是覃相公,又不是王夫人,且你不也从相邸的仆妇嘴里打听出来了么,覃相公分明已经对持家的王夫人心怀不满了,所以开罪了王夫人并不算多么要紧的事,只要多和李夫人走动,我看对官人还更有益处呢。” “只是相邸仆婢说出的话,也不知真是不知真。” “你当我只信道听途说?我也打听过了,相邸的二郎君有望升迁,分明仕途更比大郎君顺遂,这固然也是二郎君自己的本事,可后头也定离不开覃相公的支持。虽说王老夫人是一定偏心长房的,可王夫人毕竟是王家的庶支。 就王夫人那兄长王棣,听说在辽国时甘为摇尾乞怜的走狗,结果呢,非但卫国的世族根本对他就只有鄙夷,连辽主都看王棣不入眼,真把他当作狸犬牲畜呼来喝去,覃相公虽然也曾事辽,毕竟谏阻了辽人攻过淮河,不像王棣他是铁了心的要当卖国奴,怎知辽主连一口饭食都吝啬得给他,打发他跟着覃相公归卫了。 就算覃相公对老夫人还记着旧恩情,心里多半是鄙夷王棣得很,可王夫人呢?半点自知之明都没有,还四处吹嘘她那兄长多么的文才武略,覃相公对她这大妇只有更厌烦的。” 那仆妇惊愕道:“老奴只听说王家乃是名门大族,怎知竟会出了这样的……”不肖败类终究不敢说出口的。 “名门望族又如何?当时可是在辽国的上京,谁还认大卫的名门望族啊?王棣一心还想争取荣华富贵,却不想想,能享荣华富贵他得先做个人,可从没哪条走狗有这命数。” 其实关于张家仆妇打问得知的消息,实则是芳期在往富春前就有意透露,自然不会透露得那样明显,无非是把王夫人的心腹段氏被辞退送官的事,当张家仆妇跟前,让八月和她已经不为相邸雇工的保姆符媪议论了几句。 这又确然是张家仆妇主动和八月相交,所为其实还是多条门路牢固和相邸间的关联——谁让她家主母骨子里了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不肯在王夫人跟前彻底的曲折了腰脊,又张家家主虽然豪富,申家却也是富贾之族,所以家主拿主母多少有些没奈何,无法逼着妻子彻底的奴颜卑膝。 所以那仆妇才能当八月奉令去看望符媪时,相跟着同去。 只是关于王棣在辽国的种种作为,那可就不是芳期有意散布了,却也不用芳期有意散布,因为当年被俘往上京的可不仅仅是覃、王二族,关于王棣在上京的种种行迳,随着两国和谈,越来越多的世族被开释返卫,哪里还瞒得住悠悠众口? 说起来那些世族,着实并没几个在辽人面前展现了风骨气节,但因为拉不下脸来彻底做条走狗,所以自恃有了鄙夷王棣的底气,且王棣的行迳,也的确太耻辱了些。 他和弟弟王林,甚至上献了两个嫡女入辽宫为宫奴,辽主不过赐下十两银,王棣兄弟二人竟然千恩万谢领回家贡奉,活像生来没见过银子似的,且他们兄弟二人,还自请给辽臣当过驭夫,一回见路旁有个卫国的世族不曾膝跪,兄弟二人上前就把那人抽了个皮开肉绽。 种种丧节卑膝的事体,这时在临安城已经引起了诽议,连王棣、王林都自觉心虚理亏缩着脑袋做人了,唯有王夫人自我感觉良好,还以为她仗着出身名门就能成为世妇典范呢。 覃攽亲自去接芳期回相邸,芳期就知道这是祖父的意思不能违逆了。 但她实际上也没想着继续在富春逍遥自在,因为她虽斩断了自己和徐二哥的儿女私情,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徐二哥遇人不淑,如果徐家世翁笃定在覃、辛两家择选嫡女聘为孙妇,芳期自然希望辛五娘日后能成徐二嫂。 她虽没和辛五娘相交,但却是听明皎提起过许多回,称赞辛五娘的才华和品性,说过无数回若有机会引荐她们结识,笃定辛五娘是她们的同道中人。覃芳姿绝对不会是徐二哥的眷侣,辛五娘却有可能是。 当然芳期知道自己不能作主徐二哥的姻缘,且她家祖父还严肃警告了她这回不能自作主张,芳期也不是不相信徐姨母的慧眼,看不出辛五娘的品性远远优于覃芳姿,可毕竟徐姨母和王夫人母女有血缘亲情的关联,且更让芳期紧张的是徐世翁既然没有一口拒绝,说明也有所意动,徐、覃两家联姻,一定有益于徐世翁的某种打算。 覃芳姿非但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甚至还有五成胜算。 而在相邸,可以说只有芳期一人不愿让覃芳姿“胜出”,她应当早日回到阵地。 所以芳期告别了小娘,彻底结束了三伏暑假,且她这天当回到相邸,立时自觉去了风墅“学习”,虽然说祖父大人还在衙堂,根本就看不见她如此的“用功”,不过既然有文捷这么个“耳目”,芳期也不愁祖父会不知情。 这回芳期努力没让自己睡着。 她本没什么要事非得面见祖父,自是也不敢打扰祖父祖母夫妻二老的用餐时光,怎知今日覃逊却想见见芳期这个孙女,本是想先来一趟风墅,喊来说完话再回内宅,正赶上芳期准备回秋凉馆去,倒是巧合了。 “怎么,又跑我书房里来睡觉了?”覃逊打趣了一句。 “这回儿可真是为了读书的!”芳期连忙辩解:“经史策论儿暂时还读不进去,不过今天终于是把关雎给背熟了,不信翁翁大可考较!” “多出息啊,你都多大了,这才能背关雎。”覃逊往书架边站着,拈了一阵胡须,取下几本薄册来丢给芳期:“这书是记载古时名士的言谈事迹,还算有些趣味性,关键时读进去了还能学到几分为人处世的道理,你要仍觉生涩,可让文捷给你讲解。” 芳期连忙恭领了,翻开一看……果然字都认识但就是觉得生涩难懂,什么“武王式商容之闾,席不暇暖……”,她哪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必须要文捷讲解。 覃逊已经坐了下来,看着一旁陈设的茶具,忽然问道:“你这回去富春待了这些天,可有向你小娘请教点茶技艺?” 芳期:…… 覃逊便冷嗤一声:“难怪你不入晏无端的青眼,你自己说说,琴棋书画、插花点茶、焚香论道几件雅事,除了焚香你还算有些心得,其余的有哪一件精谙?要是靠着厨艺就能笼络晏无端,我只需将温大娘的雇约转让便是,还用得着你?” 芳期就更加哑口无言了。 当祖父的却也没再挤兑孙女,只道:“罢了,你都懒了这么些年,学成这些也非一日之功,说说吧,你可有办法铲除景福全了?” 芳期:!!! 怎么铲除景福全原来也是我的任务么?呵呵,祖父您可真够看得起我的,我一个黄毛丫头能有什么办法设计御前侍应啊,这套用小壹的话怎么说来着?端的是一点也不科学!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93章 王夫人的反击 无论内心里是多么的愤慨,但芳期却不敢摞挑子,非但不敢摞挑子甚至还不能承认自己压根没有考虑过计划,只好飞速运转头脑应付祖父大人突如其来的考较。 “这等大事,翁翁当然不放心听我一个黄毛丫头的设计,所以儿也不说乱出主意会有妨碍的话了。” 这是一句废话,为的是给她自己争取时间。 覃逊也不着急,他当然看得出来自家这个懒孙女根本没有想过由她设计景福全,不过若有急智,倒也并无必要事事运筹帷幄,就随手拿了本书看,装作听不听其实都不打紧的模样。 但芳期这会儿可不敢松弛,她想祖父起初应当不够耐心听她先一番长篇大论,得拣要紧的说,更何况就算长篇大论她一时也没法编造出来。 第一件要紧的是:“景福全的独子便是他的软肋。” 覃逊挑了挑眉,显然是赞同的意思。 芳期于是有了几分底气:“抓住这一软肋,就能证实景福全与冯莱确有勾联。” “证凿呢?”覃逊难得的开口询问了。 “翁翁要坐实景福全的罪行,何需证凿?翁翁还怕找不到几个旧宫人?翁翁需要的,无非是个为何关注这起事件的说法,但儿在晏郎山馆及田庄,确然目睹过两起相继发生的事件,翁翁为谨慎故心生关注也就成了理所当然,另外需要的就是,造成景福全那独子先露出破绽。” 芳期自己其实没有多少把握,但覃逊觉得她还算条理分明。 便挥了挥手:“好了,你这时被逼出来的计划也不够细致,我给你两日时间就按你刚才的框架构想完整。” 芳期:??? 听上去她算是通过了考验,但祖父真要按她拟定的计划实施?! 芳期顿时觉得压力山大,一回到秋凉馆,便往榻上一倒,捧着脑袋连连地唉声叹气,就连六娘听说她终于回了相邸,拉着五娘来“串门”芳期都有些无心应付了,到晚间,她才把小壹给唤了上线,想问问系统能不能给她一些提示。 “我的程序里并没有关于景福全的提示,不过小壹觉得宿主您不需要太有压力,横竖你的计划不可行,覃宰执也不可能明知有坑还去踩一脚,又就算宿主您制定出天衣无缝的计划,覃宰执也不会给您多大好处,所以轻装上阵吧,要能让您祖父大人满意固然好,就算无法让他满意也不会造成任何损失。” 芳期第一回觉得自己还真被系统给安慰到了。 两日后,芳期上交答卷,她倒也不知祖父是否觉得满意,因为覃翁翁只有一句话:“你这字也写得太难看了,上回我摩你笔迹,可把我难得整整耗了两个时辰。” 芳期:…… 要问祖父大人何时何故摩她笔迹,不要苦苦追思,因为那件事情的“遗祸”还没有完全过去,可不就是利用她空手套晏郎嘛,翁翁设计她可设计得真周密,难怪当初她觉得那张信笺上的字迹这么眼熟呢! 只不过,要是翁翁知道设计得如此周密,结果却被她给出卖了…… 翁翁相比起晏冰刀来,无疑是更加可怕的人,至少在嫁人之前这个秘密绝对不能暴露。 临安的末伏还真是比富春热上不少,芳期因为天暑,午间在秋凉馆都睡不着午觉了,而今年因为闰月的关系,末伏相比往年又长上一些,纵然芳期是个醉心厨艺的少女,这几天她也没有往疱厨跑的兴趣了,只是为了“联络”温大娘,遣八月去送了几种她亲手配制的香药,这些香药味息都清凉得很,但却并不轻淡,用来熏衣可经久不散,温大娘在过去暑热时就是用惯了的,外头买的价值虽也不菲,温大娘却嫌弃得很了。 祖父布置的“课业”芳期当然也是不能疏忽的,所以一日间总会去风墅至少半个时辰,听文捷讲解那一套书册记载的故事,让芳期越听越感兴趣的是书里的人物几乎都是那时的美男子,就连文捷,也是个清秀儒雅的小书僮,这样一来“学习”起来倒也并不觉得乏味了。 这天她才听了一段“看杀卫玠”的故事,十分感慨一个美男子竟然能病弱到活活被人“看杀”的地步,这真是天妒蓝颜,看来人生多有美中不足的话确然是至理名言,一个人不能太求全太贪心,像她这样,既有娇美的容貌又有强健的身体已经是大幸运了,所以其余事情上遭遇挫折坎坷不算什么不幸,得乐观必须得乐观。 芳期赶回秋凉馆吃午饭,芳菲这会儿已经主动来找芳期“搭桌”了,周小娘自然也是“搭桌”人,不过今天午饭后周小娘先把芳菲给打发开了,那就自然是有话要同芳期单独讲的。 “葛家娘子已经开了口,让出伏便择日子把四娘的庚帖送去,四娘的归宿定下来,我就放了一半的心,所以今日是特意来给三娘说声多谢的,且我也叮嘱了四娘和治儿,让他们姐弟两个日后多与三娘亲近。”这是周小娘的进一步示好。 这样的示好还不是仅只表现在口头上,周小娘告诉芳期:“规察局段氏的空缺,大夫人仍然是用她的心腹顶上,说来这心腹实则也是在外头雇佣,在相邸来说是个新人,不过是大夫人的另一心腹钱氏举荐,所以这刚入邸的邬氏,也可谓是大夫人的天然心腹了。” “仿佛家里的仆婢,许多是靠旧仆荐举?”芳期听到这儿,先问一句。 如琥珀举荐的芒种,段氏举荐自家侄女,这回钱氏又举荐邬氏。 “三娘也知道,虽说相邸有朝廷分派的官奴婢,不过仅靠官奴婢是没法照应阖府人事的,多数仆婢都是靠外头雇佣,可牙行往往不管调教,那就得靠主家自己调教了,为了省事,当然雇请熟手比生手好,所以对旧仆举荐的熟手,主家都是欢迎的。”周小娘也愿意把管理宅务的技巧告知芳期:“当然也不是所有仆婢都有向主家举荐熟人的颜面,三娘当段氏、钱氏等些小管事,为何如此在意相邸这件差使呢?” 芳期又自是虚心求教。 “她们得主妇看重,这颜面可不限相邸里头,无论亲朋,还是邻里,但凡得她们举荐谋得体面的差使,能不记她们的人情?年节上银绢财礼是不少送的,便是这些仆妇日后不再为雇佣,但积累下的人脉却不会因此就损失,家里遇见烦难事,还怕缺帮手了?这颜面上的光彩,还能惠及子孙呢。” 周小娘也不怕跟芳期点明了:“就论三娘的保姆符媪,根本不为大夫人信重吧,可符媪家的两个小子之所以能得各自的主家看重,积攒下能在临安城里立足的根本,和他们的聪明能干虽说有关,重要的还是雇请他们的主家知道他们的阿娘是相邸闺秀的保姆,视他们自然和常人不一样。” 就更别说钱氏这样的大夫人心腹,莫说商贾,便是连一些小官宦,恐怕都会主动和她结交的。 “这样说来,段氏为了五百贯钱就失了相邸的美差,还真是贪婪愚蠢了。”芳期笑道。 “段氏当年举荐的自家侄女是个新手,却一心还想求个工钱既高又不用出力的差使,就足证她的贪婪愚蠢了,上回的计划,使段氏身上才能成功,要换作钱氏,况怕就根本没有效用了。”周小娘也笑道。 芳期赶紧一个马屁:“这都靠小娘好谋划,搁我哪里能够洞谙这些仆妇的心性。” 又继续洗耳恭听。 “钱氏举荐的这个邬氏,从前是在一家典当行看记账薄的,是个察账的好能手。” 芳期刚听这一句,心里又犯疑问了:“怎么典当行的管账竟是雇请女子?” “邬氏自家原就经营典当行。”周小娘已把邬氏的根底摸得清清楚楚:“邬氏是独女,她家里本就打算让她继承家业,所以从小就栽培女儿管账经营一类事务,怎晓得开封陷落,洛阳也被辽人霸据,邬氏家的店铺开不下去了,一应家产也都只能便宜了辽人,她们一家三口人能逃来临安已是不易,偏邬氏的爹娘还相继病逝了,多得邬家老父在临安城还有故人,开的正是典当行,知道邬氏的本事,就雇了邬氏看账。” 邬氏本来有营生,不过因和钱氏交识,钱氏举荐她来相邸帮佣,工钱高出几倍,邬氏才被“挖”来的。 而王夫人既然花了大价钱雇了邬氏这么个人才,不用说肯定是为了打压苗娘子,好一雪狸猫诱事件的败辱,而周小娘赶在今日告诉芳期,是因为王夫人的这回出击已经收到了成效。 “先从内库局察起,账面上多有不清明的地方,再一追究,果然就察出了好些件瞒报损毁的事,而今徐妪底下好些个支管,都被调职去了别的局署,自然也不能够再管事的了。徐妪的差使虽没变动,可底下的支管都换成了大夫人的人手,力拙被架空也是迟早的事。 还有采办局,原本有几个管事是和徐妪交好的,这一察账,竟都难免被追究过失,大夫人这回应是被苗娘子给气狠了,虽知道苗娘子不能中伤,但分明是要把听从苗娘子的下人都慢慢驱逐,让苗娘子威信大减,独木难支。” 周小娘这么精明,当然看得出芳期是想助着苗娘子制衡大夫人,而今苗娘子眼看就要落下风,她当然会赶来提醒芳期一声。 周小娘相当清楚自己的“定位”,哪怕有一天真有幸被扶正,她也不可能取代大夫人成为相邸的持家主妇,除非是相公和老夫人都过世了,彻底分家单过。她和苗娘子是没有利益冲突的,她也不在意芳期日后出嫁陪上一笔嫁妆,周小娘虽是商贾出身,但并不看中财利。 若是儿子覃治日后继承了父祖的人脉,仕途顺遂,有多少财利赚不来的? 财利说穿了,不就是换取尊荣的工具嘛。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94章 只能先吃哑巴亏 但芳期知道嫡母王氏并没有周小娘这么看得开。 在王夫人眼里,覃牧一房都是外人,根本什么都轮不到他们继承,可事实上覃牧的仕途偏比覃敬要光明,王夫人总不至于跑到朝堂上去质问吏部官员——明明我家夫君才是相邸嗣子,你们凭什么要提拔一个养子? 王夫人心里清楚得很,丈夫覃敬不是当官的料。 长子覃泽又病弱,打小就没逼着他学习,自然是无望科举的,就算日后身体好转了,至多是得个荫封,寄禄官,不是白身而已,却也没有执掌实权的丁点希望。 王夫人虽然年过半百,但覃逊、老夫人更是老迈了,王夫人自会认为二老会走在前头,父母不在了,覃敬和覃牧自然会分家,覃敬的仕程说不定就会终结,那他们想要维持荣华富贵的日子,不靠财帛怎么行?王夫人已经是打定了主意,只要两个老祖宗一辞世,她是必定不容覃治苟活的,就算覃泽命短没有遗留子嗣,她也会促成覃敬从族里过继一个嗣孙,是嗣孙!那是给她儿子继承香火的! 所以覃泽的正妻一定要是王氏女,还必须是她的手足兄弟的嫡女,这样王夫人才不会觉得便宜了外人。 覃牧一房,原本就该净身出户! 但王夫人的嫡亲兄长王棣,嫡出的幼女早就上献给辽廷,至今仍在辽宫为奴,唯有王林,因发妻亡故娶了个续弦,所生的七娘王纨尚且待嫁闺中,尽管王林并不愿让王纨嫁给“生死未卜”的覃泽,但王夫人已然认定了王纨为她的长子媳。 以己度人,王夫人认定妯娌李氏必然是以财利为重,不甘心净身出户,所以串通覃攽夫妇二人,想在这时就和她展开家产的争斗——毕竟,覃牧是覃逊开了祠堂正式认养的子嗣,从宗法上论,与覃敬无异,王夫人想要让二房净身出户的想法其实根本得不到宗法和舆论的认可,她想要达成让二房净身出户的目的,那就必须一直牢牢掌控管家权,先利用权限将该转移的财产都先转移了,最后剩个空囊架,随便分个田庄别苑什么的就算了事。 王夫人既认定苗娘子已经“暴露企图”,当然是要先下手为强。 她选择这个时候针对苗娘子“党徒”,虽说肯定会被相邸二老认为是有心报复,但这个时候二老可心心念念打算利用芳姿进一步笼络徐家,尤其是老夫人,也容不下覃牧这个养子得势,对于她的报复自然是得睁只眼闭只眼,只要能够证实苗娘子的人手的确犯有错失,而不是她在栽赃陷害,那么就不会阻止她一个个地拔除这些眼中钉,把管家的大权彻底掌握手中。 至于芳期,王夫人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单就管家的战场上,王夫人看来芳期连做个马前卒都不够资格。 却不想芳期这个“马前卒”,已经准备披甲上阵了。 要说来芳期虽说爱财,但也不曾想过要从王夫人手底“讹诈”十里红妆,就算她没有听王夫人的摆布乖乖嫁给彭子瞻,这样的程度还不足够让王夫人对她产生没骨的仇恨,咬牙切齿要毁了她的终生让她万劫不复,那么芳期就完全没必要和王夫人作对,早就把心思放在靠着自己的双手和头脑,谋求日后能够丰衣足食这条“正道”上了。 但谁让祖父授意她毁了覃芳姿嫁给葛二郎的愿景呢?结果倒好,覃芳姿嫁不成葛二郎却一门心思要祸害徐二哥,芳期连毁覃芳姿两门姻缘,她又怎会心存妄想王夫人会饶过她? 祖父这座靠山还不够,芳期需要二婶的支持。 而日日下昼,芳期仍会去寻苗娘子学习管家,想的是自己就算能嫁个有情有义的寒门子,起初家里人口简单,倒不必担心处理不过来家务,可要是夫郎日后考取了功名,授了官职,总免不了雇佣更多的仆婢,下人一多事情也就多了,且和官眷间的走动,了解着些高门世族如何管理内务的门道,结交应酬起来也会事半功倍。 没有本事的主妇是会被嫌弃的,不受敬重,日子可就没法顺心舒坦了。 她这也算半真心的“向学”。 当然再次发觉苗五婶有些心不在焉。 这回被王夫人察出错漏的仆婢,当然不是个个都算覃逊通过苗氏网罗的心腹,且就算有那么两位,不是驱逐重罚而是调职降级而已,苗氏跟覃攽一商量,都认为其实没有必要惊动日理万机的族伯,可那些尊奉苗氏的仆婢,竟都笃定大夫人必定不会手软,她们难免会被驱辞,所以一拥而上来寻苗氏诉苦。 又所谓“兔死狐悲”“唇亡齿寒”,苗氏的心腹们也料定大夫人绝对不会放过她们,为了保住这项福利既高且还稳定的营生,也都请求苗氏不能任由大夫人步步紧逼,这么多人的请愿苗氏当然不能不顾,但一时间也想不到“巩固阵地”的良策。 就算禀知了族伯,可她并没有拿到大夫人的错谬,族伯也会犯难于如何对老夫人交待,因此告小状的办法根本就行不通。 苗五婶一筹莫展,芳期便自然会关心询问了,苗五婶想到家主对三娘的确有考较的念头,便也不瞒着这件烦难,还真打算听听芳期有何见解。 但芳期又听了一遍缘故,先说的却是疑问:“难道那邬娘子察出的错漏都是确实?” “的确不虚。”苗氏也愿意向芳期解释:“但这些错漏任是哪个人管事,原本都是无法避免的,比如内库局的耗损,之所以和账面不符,只因造成耗损的人多半是大小主人身边得力的仆婢,按照家里定的规矩,仆婢耗损器用得罚工钱,但内库局的支管多半都不敢开罪这些得主家信重的人,所以但凡不是珍贵器物,一般都不会录账上报。 相公和老夫人不是不知道这些事体,一贯却也没有追究,也是因为懂得为人处世不能处处较真的道理,横竖造成的耗损不大,又何必苛责下人呢,之所以没干脆取消这条家规,也是为了起到警诫的作用,毕竟要是仆婢粗心大意,造成的耗损过多抑或是毁坏了珍贵器物,那就不能不罚了。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若家规不定这条,难免会有仆婢起了贪欲,谎报耗损却私窃财物盗卖牟利。” “翁翁和太婆固然知道这些错漏难免,可大夫人一定要追究,且也不曾重罚,倒也没有理由阻止大夫人的行为。”芳期蹙眉道。 “要仅是内库局被察出差错来,我还来试着向老夫人求求情,可大夫人这回察出的错谬并不仅限内库局,如采办处,负责采办的仆妇虽说不敢多报买资,但仆妇出外总是难免花耗的,比如天气这样热,途中难免会买碗凉水,又或者因为差使误了饭点,少不得在外头食肆就餐,这些零零碎碎的钱,让仆婢自己承担大不合适,可都记在账上也不像样,故而惯例的做法就是在买资总项上添加。 规察房从前看账,只要出入不大,都晓得是什么情况,所以不曾细究,但这回邬氏却偏用这点出入做文章。 就连熏腊局、汤水局,熏腊因时间太长生了尘斑,当然不能再送上主人的餐桌,过去都是熏腊局的仆婢们分食了,这怎么记账?汤水局的仆婢,自己饮两碗汤水又值什么?可就连这点子细微末节,邬氏竟然也紧揪着不放。” 苗氏显然对自己这位新下属十分的不满。 “可难道大夫人那边的仆婢,就没犯下这样的错漏?”芳期坚决不信王夫人的“党徒”能够细心警慎到这地步。 “这哪能没有呢?不过大夫人这回是有备而来,那邬氏对于账面又的确极其精谙,应是发作之前,邬氏已经把账面做平了,我察来察去,也没察出一点错漏来。” 这也是苗氏没法质疑大夫人小题大作的其中一个原因,若说惯例,如何解释大夫人的人手就没有“贪占”小便宜呢? 而且邬氏提出的多项建议,明确账面分项,事实上也并没有损害下人们的利益,质疑大夫人严苛的说法根本站不住脚。 “五婶稍安勿躁。”芳期细细思量一番,才开始出谋划策:“这回被察出错漏的仆婢,皆认定大夫人会赶尽杀绝,儿以为这当中定是有大夫人那头的暗人居中挑唆,要是五婶这边先行反击,大夫人反而有了借口斥指这回挨罚的仆婢是因不服而作乱,那就真有借口将她们统统驱辞了,可要是五婶这边先按兵不动,大夫人就会出手,到时难免用上栽赃陷害的手段,只要五婶察明事实,就能斩除大夫人的臂膀了。” 苗氏细细想了一番,好像也只有这个办法。 但她仍然还是不忘和覃攽商量。 “我们原本是因为族伯的恩恤,才一直协管着相邸的大小事务,根本就不是为了给自己图利,论来当真没必要和大夫人争斗,可要是任由大夫人在相邸遍布人手,反而将族伯的人都排挤驱辞了,这也万万不为族伯乐见。” 覃攽深以为然:“因着官家昏昧全然听不进忠言良谏,族伯原本就在担心他恐怕会不得善终,要是族伯被治罪,莫说大郎君了,便连二郎君都还没有能耐维持覃门的尊荣,二郎君要是断了仕程,又分不着家业,处境何其凄凉?族伯虽说从前并没有为二郎君谋获家产的想法,可我以为现在却应当未雨绸缪了,总不能看着,但凡有个万一,二郎君一房居无定所,连保证衣食耗用的基础都没有吧。” “官人的想法是……” “相邸的家务,不能由大夫人全权掌控,二夫人也应当协管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95章 大哥哥的情事 芳期从苗五婶处回到闺院,就见腊月又送上来一壶凉水,她这时也不再拒绝这个丫鬟献殷勤了,一边喝着凉水,一边听腊月有何话说。 “今日大郎和大夫人起了争执,且争执还极其地大,连琥珀都替大夫人打抱不平,说大夫人待大郎比待二娘更慈爱,大郎却犯不孝,违逆大夫人的意愿,又说大夫人已经决意将桃叶发卖。” 芳期吃惊道:“桃叶不是大哥院里的一等婢么?难道犯了什么大错失?” 三月和八月也是面面相觑,两个丫鬟脸上都有些忧愁。 因为桃叶跟她们一样,是官奴,要说大卫还有什么人比官奴的身份更卑贱,那就是被发卖的官奴了。 说是发卖,其实就是驱还官牙,这一类官奴从此便没为官役,无论男女,竟都要罚作苦役,且连婚配都不可能奢望了,等着他们的就是劳病至死,裹一床烂席子焚葬,死都没个全尸。 因着同为官奴,三月、八月和桃叶幼年时虽然不算无话不说,却也有交谊,这时难免为桃叶担心。 “不是桃叶犯错,是大夫人想替大郎纳一房良妾,大夫人属意的是越丹,但大郎却对桃叶有情,只肯纳桃叶为妾。”腊月说了她从琥珀口中打听来的事。 “我得去看看大哥哥。”芳期说着就要穿鞋。 三月急道:“三娘若是卷进了这桩事,大夫人岂不更加厌恨三娘了?” “我便是坐壁上观,难道大夫人就会放过我?大哥哥身体还没康复,这回为了桃叶竟然跟大夫人生了这大争执,看来是对桃叶用情不浅了,如果不想法子保住桃叶,万一大哥哥因为这件事再加重了病情……” 芳期话没说完已经利落穿好了鞋,赶紧往覃泽住的萱椿园跑。 三月和八月也赶紧跟上了。 覃泽却正在跟前来“索拿”桃叶的蒋氏对峙,瘦削的脸面上紧锁的眉头极其突显,微微喘着气却坐姿端直:“官奴的确可以任由主家发卖,不过今日蒋媪若想奉母亲的令下发卖桃叶,除非从我尸身上踩过去。” “大郎,大夫人是为大郎着想,越丹到底是良籍,才有体面替大郎诞育庶长子……” “不用这多废话,我说了,蒋媪要么回去明宇轩,要么就先替母亲杖杀了我这不孝子。” 蒋氏哪里敢对覃泽动手?但就这么无功而返,也挨不住王夫人熊熊的怒火,只好冲被吓得花容失色的越丹一瞪眼:“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些把贱婢桃叶拖出来!” 弱不经风的覃泽,是无法阻止这些仆妇的。 芳期恰好在这时赶到,不及细想,先就喝止蒋氏:“好大胆的仆妇,竟敢在大哥的椿萱园撒野!” 蒋氏忽然受这一喝,转过身看却见来人竟然是芳期,哪会有半丝畏惧:“老奴是奉主母之令,惩处媚惑大郎的罪婢桃叶,三娘赶来此,难道竟是为了桃叶这罪婢撑腰?” 芳期来得急,没细想她这一来会让腊月暴露,但相比起兄长的安康,她当然不会因为自己的计划瞻前顾后,至多不过是腊月失去了“间细”的作用而已,横竖大夫人而今想要惩治她身边的仆婢,那也得经过祖父的允许,祖父还得靠她安抚晏迟呢,她这枚棋子既然还有作用,就不愁保不住腊月。 怎知却听覃泽道:“三妹是我请来的。” 他竟然冲芳期一笑:“本是想劳三妹替我烹制药膳,没想到却让三妹目睹了刁奴逞凶,三妹莫管这事,我虽说是无用之人,但既舍得出这条性命,便能保得住心悦之人,蒋氏,我再跟你说一句,你今日要敢用强将桃叶带离我椿萱园一步,就让母亲准备替我治丧吧。” 话说得如此绝然,蒋氏还哪里敢冒犯?毕竟覃泽是王夫人十月怀胎生的亲儿子,且还是唯一的亲儿子,要覃泽真因为桃叶自寻短见……她非得被王夫人剥皮抽筋不可! 只好灰溜溜地跑了。 覃泽这才请芳期往院子里那棵椿树下的凉亭里坐。 “我听说大哥和大夫人起了争执,也知道大哥为何跟大夫人争执,就是想劝着大哥,想要保全桃叶,大哥先得保重自身,大哥如今,可才是桃叶的唯一依靠。”芳期开门见山劝道。 覃泽一笑,他的气色虽灰颓,但这个笑容却很是和煦:“三妹妹有心了,我也就不瞒着三妹妹了,非但桃叶得靠我周护,连越丹的终生幸福也得靠我成全,所以……我虽与母亲争执,但心里却并不存气恼,只不过因为她们二人,尽心服侍我这病人一场,我得为她们尽绵薄之力。” “听上去,像是越丹心有别属,大哥却并非对桃叶动情?” “越丹虽是良籍,但她的父母甚至兄嫂皆为相邸雇工,她却早对溯流情有独钟。” 溯流是覃泽院里的小厮。 “我对桃叶也并非无情,只是也担心这副病弱之身到底会连累她,可她既然不怕日后会承受丧夫之痛,我也决心和她长相厮守。” “大哥哥身体已在好转,日后快别再说那些不吉利的话。”芳期笑道:“我就是担心大哥因为急怒攻心加重病情,但看大哥这样冷静,也就放心了,今日这件事我会告知翁翁,只要翁翁答应了,大哥和桃叶就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芳期当然明白,大哥不可能以桃叶一介官奴为妻,日后必然会再娶世族闺秀,可桃叶既然一心想与大哥厮守,也必定是不会在意名份了,芳期只想成全兄长的心愿,盼着兄长的身体能够彻底好转。 “我自己去求祖父吧,三妹不宜过多插手这事,否则,母亲更会迁怒三妹了。”覃泽也关心芳期,他多少知道母亲的脾性,所以十分的坚持:“我病弱的是身体,不是脊骨,虽然此生无望仕进,但我毕竟还是覃门长子嫡孙,倘若连这么一件事,都得退缩依靠妹妹替我出头,那我这样活着,就真是与行尸走肉无异了。” 送走了听闻这件事后唯一前来安抚他的妹妹,覃泽才对瑟瑟发抖的越丹说道:“翁翁会答应我纳桃叶为妾,届时母亲也就再无必要逼迫你的家人了,你和溯流的姻缘,得靠你两个的父母促成,我们主仆一场,我也只能做到还你自由。” 越丹膝跪叩谢:“奴婢多谢大郎成全,无论奴婢和溯流是否有那缘份,大郎的恩情奴婢都当谨记于心,此生此世难忘。” 是桃叶扶起了越丹,她看向覃泽的目光也有满满的仰慕之情。 大郎虽然病弱,却是最温柔善良不过的人,她原本也以为大郎不会为了她和越丹违逆大夫人,因为大夫人一直是最关爱大郎的尊长,但大郎为了她们,却激得大夫人大动肝火,但大郎寸步不让,这样的男子才是值得依靠的男子,即便或许,他们不会拥有太长久的时光厮守,即便或许,大郎会另娶名门闺秀为妻,但只要她能一直陪在大郎身旁。 此生无憾了。 然而见蒋氏无功而返,王夫人自是离奇的愤怒,但她又不能冒着风险硬是将桃叶发卖,要若当真逼得儿子自绝,她还能有什么指望呢?辛苦经营的这一生,难道都要便宜覃治这个孽庶?王夫人心肠再怎么狠毒,对待自己亲生的子女当然还是柔软的。 这一腔的怒火,也只好冲蒋氏发泄。 蒋氏在途中却也想到了祸水东引的法子,这时连忙利用:“老奴刚才在大郎的椿萱园,竟然撞见了三娘,大郎今日原是请了三娘去椿萱园的,老奴心想大郎一贯孝顺,怎至于违逆大夫人?定是三娘居中挑拨离间,说不定贱婢桃叶色诱大郎违抗母令也是因为三娘的唆使。” “那我就更容不得那贱婢了!!!”王夫人眼里有怒火在熊熊燃烧,所以这晚上竟然去了冠春园打扰老夫人。 这时覃逊倒还没有回冠春园,所以老夫人并没让下人摆膳,她也还没听说王夫人母子间的争执,这个时候听王夫人自己说了,心里觉得十分地不耐烦:“不就是个侍妾,何必执着良贱?要我说让大郎称了心,一则有利于大郎康复,再则桃叶区区官奴侍妾,反而不会对正室造成威胁,今后你给大郎议亲,女家才不会挑剔介意。” “姑母。”王夫人一着急,连婆母都不喊了,直接用本家时的称呼:“我为何想让泽儿纳越丹为妾,就是考虑着不能影响泽儿日后议亲,届时大可向女方解释,泽儿过去病弱,多得越丹用心服侍,是我们看越丹忠义,也是考虑着泽儿身体并未彻底好转前,不利于议亲,但心急于子嗣传承,才作主为泽儿纳妾。姑母建议先让泽儿纳妾,是想让泽儿先养下庶长子,可泽儿庶长子怎能是官奴所生?要万一泽儿有个好歹,不及娶妻,莫不是只能让桃叶这贱婢教养泽儿唯一骨肉?” 王夫人没直说,老夫人已经年逾七旬,连她都过了半百之岁,指不定寿数都不长了,万一她们两个都相继过世了,周氏会教养大郎的骨肉吗?那是肯定不会搭理的,桃叶就算是个妾,但覃泽无妻,不是只能依靠桃叶教养骨肉? 一个官奴教养出来的孩子,拿什么去和良妾生的覃治争?王夫人一想到这个万一,就觉得一股戾气遍布脏腑。 老夫人觉得王夫人的担心也不无道理:“可而今泽儿非要纳桃叶,你真要逼得太紧,造成的后果恐怕比你说的那‘万一’更糟糕!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总之得先让泽儿如意,说不定他心里一松快,身体就康复了,泽儿只要再无夭亡之忧,你那万一就不存在了。” “可桃叶分明是听从了覃芳期的唆使,蛊惑泽儿反抗我,这样的贱婢日后又哪会安份!”王夫人根本不怀疑蒋氏的话是否属实,先一锤子把芳期和桃叶敲成同谋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96章 这下真成克星了 老夫人也听出来了,大妇这是无论如何都不容大孙儿纳桃叶为妾的,她才呷了一口鹧鸪斑盏里玉白的茶汤,慢条斯理问道:“就说吧,你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自是先安慰着泽儿,说先不急纳妾的事,待我再好生考虑考虑。”王夫人其实根本就没想给覃泽纳妾,她想的是直接给覃泽娶妻:“还是得请姑母出面,说服三弟先将七娘许嫁泽儿,我大可安慰泽儿,要是七娘能先替泽儿生下嫡长子,纵便是他仍坚持要纳桃叶这官奴为妾,又纵便桃叶日后生了庶子,只要不居长,就不妨碍了。泽儿再怎样糊涂,都不会认为可以娶官奴为正妻,这是连律法都不容许的。” 老夫人蹙着眉头,觉得大妇打的真是一番如意算盘,只不过现在王棣、王林兄弟两个名声大不如前,说不定王林也会改变想法了,王七娘当长孙媳妇老夫人自然是乐见的,所以也没有阻止王夫人继续拨如意算盘。 “等阿纨进了门,替大郎生下了嫡长子,只要他们两个夫妻和美,膝下又有了孩儿,便是桃叶不幸‘暴病’了,泽儿还能为了个贱婢舍下正妻娇儿不成?” 她这话音刚落,就听站门外覃逊重重一声咳嗽。 正在密谋的姑姪二人一个抬眸,一个转身,两人都像见了鬼的模样。 原来咳嗽的虽是覃逊,但随着覃逊掀开帘子进来的人,居然还有个覃泽。 “大妇你还真会盘算!”覃逊心里着实没好气,甚至连老妻看过来颇带着责备的眼神,他也没忍住瞪视回去了:“夫人别怪我在外头偷听,甚至还让泽儿跟我在一块儿偷听,泽儿刚才便先拦下我,说了和大妇争执的事,泽儿讲和桃叶是自幼的情份,两人相许相知也已经有三、四年了,泽儿原就想着求大妇许可纳桃叶为侍妾,跟我直言,要是大妇不愿成全,他也没有活下去的愿想了,泽儿既这样坚持,大妇却还一心想着谋桃叶性命……大妇你根本是想将泽儿往绝境里逼!” “翁爹,婚姻之事自来是凭父母之命……” “你说的是婚姻,泽儿这是要纳妾!我可没听说过纳妾也必得父母之命的道理!”覃逊已经进来,在上首落座,他看了一眼长孙,见长孙虽然病弱却还不至于站都站不稳,就没让长孙落座。 只道:“泽儿,刚才你在我跟前说的话,可敢再跟你母亲说一遍?” 覃泽会意,干脆冲大夫人膝跪下来:“泽之婚姻,听凭高堂作主,不过儿子再次恳请母亲,儿子体弱,病症并未完全康复,若这时娶妻,岂不可能害了人家闺秀?泽愿听亲长劝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泽以子嗣传承为重,可先纳妾生子,便是不幸病夭,有子代泽孝敬尊长,泽也不至惭愧无地。看1毛线3中文网 不过母亲,泽确然钟情于桃叶,若纳妾,唯愿只纳桃叶一人,也望母亲能够成全。 且这事和三妹根本无干,难道在母亲看来,泽不仅病弱,且糊涂不堪,看不出谁对我是真心谁对我是假意?桃叶七岁时,便在儿子身边服侍,这十年间朝夕相处,是儿子先对桃叶钟情,桃叶是被儿子一片真情打动,方才不惧儿子有夭亡之忧,愿以终生相许。 母亲,从此桃叶入口饮食,必先经儿子之口,儿子服食后无恙,方许桃叶入口,所以万一桃叶不幸‘暴亡’,儿子也必定不存侥幸。” 覃泽抬眸,看向他的生母,不避不让。 他从来知道父亲最喜欢的儿子是三弟,连祖父也对三弟更加看重,最担心他夭亡,最关心他病情的亲长只有母亲,他应该孝顺母亲,但他做不到因为要进孝道,就让这些年精心照顾他的两个婢女,一个被逼迫,委身于并非钟情的人为妾,一个甚至被发卖,成为官役劳苦至死。 自来病弱的他,却不愿做一个懦弱无能的人。 如果母亲做错了,那他就不应愚孝盲从,他想让母亲明白,他虽病弱,但还是能指望的。 长房的仕进只能靠三弟,有他在一日,他就能做好三弟的后盾,支持三弟不存后顾之忧,那么就算他的人生注定短暂,但于国于家,还不算是一无是处。 可王夫人没有办法理解儿子的苦心,她现在觉得非常的失望,因为她废尽心思爱护的儿子,居然为了区区一介官奴贱婢忤逆背叛她,她委屈又愤怒,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因为没有一个母亲会恨自己的子女。 她仍希望覃泽活着,活得越久越好。 王夫人只能迁怒芳期,她认定是芳期离间了她和儿子原本亲不可间的感情,芳期已经成为王夫人心尖尖上的一个毒瘤,因为恨毒了才念念不忘。 芳期也明白自己会遭到迁怒。 但关于她对覃泽的关切,覃逊这个祖父显然是持肯定态度的,这天还特意和覃攽夫妇两个提起:“长房的孩子,我看除了二娘之外个个还都不差,泽儿吧,我过去对他鲜少关注,也都是因为大妇把泽儿一直当个襁褓小儿,恨不能把他裹得个密不透风,但这回泽儿能为桃叶铤身而出,我倒真对他刮目相看了。他病弱却不懦弱,甚有担当,就算日后不能指望仕进,只要身体能够康复,这个长房嫡孙比覃敬这个嗣子更加让我放心。 治儿虽还看不出来是不是仕进的料,但心性却是不差的,也多得大妇一门心思都在亲生子女身上,根本就没有想过教管庶子,周小娘呢,有些小心思,不过还知道不能把治儿和四娘往邪道歧途上引,论起对孩子的管教,她可比大妇要强多了。 至于三娘,别的就不提了,我看她倒还真是有情有义爱憎分明,没因为嫡母嫡姐对她的苛待便连嫡兄也迁怒,她可是认真关切泽儿的,生怕泽儿被大妇个逼出个好歹来,才不惧大妇对她更加厌恨,连忙赶去安慰泽儿,泽儿若不是因她提醒,怕还想不到来求我,说不定就去求他太婆了。” 苗氏忙道:“只是大夫人越发会迁怒三娘了,恐怕不容三娘能得好姻缘。” “她也就无非是在外头败坏三娘的名声罢了,但三娘本就不嫁名门大族子弟,由得她折腾吧。”覃逊也还没想好要怎么安排芳期的婚事,只不过想芳期是庶出,若嫁去名门大族,也只能是个庶子,这多少有些可惜了。 而风言风语很快就传了出去。 赶着出伏的第二天,就连刚回临安城的晏迟都听说了芳期的“壮举”。 这日是罗夫人及黄夫人一同登门,说是看望晏迟这位晚辈。 这个借口就真是好笑了。 慢说没有长辈看望晚辈的道理,黄夫人更是晏迟的继母,哪有继母“看望”继子的礼数?奈何的是黄夫人今日是被罗夫人强迫着来,寻晏迟本是要促成一件事,且黄夫人自己也明白晏迟这个继子性情不是普通的狂傲,若是“下令”让晏迟回家,那也就是个“下令”不用指望再有后文了。 要端起继母的架子用孝道协迫吧,毕竟当年晏迟因为狂症被“拘禁”,赵清渠上门要人和沂国公府闹得很不愉快,沂国公甚至说出了“你把人接去就不用指望送回来”的话,虽说赵清渠现今尸骨已寒,但沂国公对三郎从不曾尽过父慈的事瞒不住人,黄夫人又哪里还端得稳继母的架子呢? 恐怕今日要没有罗夫人同行的话,黄夫人都得担心晏迟真干得出把她拒之门外的事。 这两位夫人,事实上还是头回来晏迟位于西湖边的别苑,罗夫人一路上逛进来,忍不住因为那些既不失奢华又透着风雅的陈设布置啧啧称奇,竟像根本就不在意晏迟作为晚辈居然不来亲自迎接的模样,倒是黄夫人心里觉得不自在:“三郎为着他幼年的事,埋怨我也就罢了,可阿姐毕竟是太子殿下的亲姨母,他也敢这样慢怠……” “你就别计较三郎不依常礼了,连九皇子垂危,官家遣景大官去富春请人,三郎都不亲自入宫复命,官家大发雷霆都是冲冯莱兄妹二人,可曾怪怨过三郎半个字?三郎要没点真材实料,官家对他哪能如此恩容?这世间的奇才,多半性情傲慢不依常俗,我们也不能用常俗成规约束他。” 黄夫人无话可讲,只能讪讪地笑。 晏迟面见两位夫人的地方不在金屋苑,他可不想让这二位如此“深入”他的地盘,而是随便找了间花榭,他自己大马金刀般坐在里头,直到两位夫人走上来,才懒洋洋地站直身,似乎就算是见礼了。 罗夫人是真不在意晏迟的桀骜,她笑吟吟地落座,也不寒喧,直说来意:“过几日,是沂国公的生辰,旧岁时就没设宴,今年本想好生操持的,但怎知正遇九皇子夭殁,虽则因为九皇子毕竟方足周岁,若使国民为其夭殁服丧未免更损天和,故而官家没有令禁宴乐,不过只是普通的生辰,沂国公府也不便大宴宾客的了。 所以三郎的阿父想着是只请几家亲朋近交,聚会一日也就是了,他和你阿娘自然都希望三郎能够在那日回家一聚的,但两人,尤其是沂国公颇为惭愧过去对三郎的亏欠,竟都不敢来见你,是我听说了,把他们好一顿说,可不就被你阿娘拉着来做这说客。” 说到底,就是想请晏迟在沂国公生日那天能赏脸回趟家。</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97章 晏迟回家 晏迟看着黄夫人缓缓一笑,黄夫人不由就是心中一紧。看.毛.线.中.文.网 “夫人既然开了口,迟总归是不能让夫人无功而返的。” 居然是答应了?黄夫人颇觉如释重负,转而又觉自己这样的情绪有点莫名其妙,要说来,晏迟当天要真是回了家,沂国公才会觉得胃口大倒呢,就连她们母子,也得跟着悬心吊胆的。 但黄夫人很快就接收到了罗夫人使来的眼色。 连忙堆起笑脸来:“三郎既然答应了,你阿爷总算是觉得心里好过些……过去国公也的确是因为二郎和大娘的事故,心里着实震惧,但事后也悔悟了,三郎当年年岁还那样小,又怎会伤人呢……” 她话未说完,就被晏迟一脸冷漠给打断了:“过去的事不用再提了。” 罗夫人见晏迟这神情,就知道并未原谅沂国公夫妻两,便当真转移了话题,只问黄夫人:“二妹早前不是说收到了王夫人的邀帖,去贺覃家大郎纳妾之喜么?刚我也没来得及细问你,相邸的王夫人可是个眼高过顶的主,寻常我也没听说她和沂国公府交近的,怎么这回竟然特意请了二妹?” 原来是前日,王夫人还真急着给覃泽操办了纳妾之喜,但这当然不值得大宴宾客,但满临安的人就没几个不晓得相邸的嫡长孙体弱多病的,所以也都能理解王夫人借这由头给长子冲喜的行为,只是王夫人从前还真没怎么和黄夫人来往过,这回连罗夫人都没请,专请了更加疏远的黄夫人,情形的确有些诡异。 “我啊,这回应当都是沾了三郎的光。”黄夫人也忙接过话题,越发冲晏迟笑得讨好了:“三郎如今深得官家信重,可不带携着我也被众人礼遇,王夫人那日也说了,覃相公提起三郎就赞不绝口,盼着他们家的子弟能有幸和三郎结交呢。” 罗夫人又道:“我两月前也去了覃相邸吃席,是了,那回三郎不也随我同往?只是没见过覃家大郎,我倒是对相邸三娘印象格外深刻呢,她虽庶出,却敢逆着嫡母的意自作主张,不知二妹这回去相邸,见没见着这位?不是我说,名门闺秀我也见多了,但可没几个容貌比得上覃三娘的,她也就是投生在了官宦家,要是……名头说不得比她的生母妙音仙还要响亮。” 这话可不是好话,黄夫人忙盯着晏迟的神色打量,当然除了冷漠什么也没看出来。 就又接话道:“倒是不曾见覃三娘,却是听王夫人提起了,说覃大郎纳的妾室,竟不是良籍而是官奴,又称这妾室之所以有这幸运,都是听从了覃三娘的指点,才让覃大郎给择中了。kanmaoxian.com覃大郎如今的身体虽然已经有了起色,但到底病症还没完全断根,他自己也不愿连累别家的闺秀,说是病情没有彻底康复暂时不考虑娶妻,只是为了宽慰亲长,才答应纳妾,不过王夫人相中的本是另一位良籍出身的婢女,可覃大郎却为那官奴花言巧语给打动了,王夫人自然不愿逆了儿子的意,只越发计较覃三娘这庶女不安好心了。” 一个未出阁的闺秀,竟然就有能耐教唆官婢媚惑嫡兄,屡屡违逆嫡母,这品行必须受到批判,但凡正人君子,有哪个肯娶这样的女子为妻? 晏迟:啧啧,那黄毛丫头果然走背运了啊,嫡母不惜中伤亲生儿子有色令智昏之嫌,都要败坏她的名声,哪怕是寒门子弟,只要不是贪图利益之辈,恐怕都不愿求娶这么个德行败坏的女子了。 但他当然没有拔刀相助的想法,晏迟并不搭理黄夫人,只冲罗夫人道:“夫人可还有别事?” 直接就下逐客令了。 哪怕是罗夫人因为贵妃的授意一门心思想要笼络晏迟,这下子也多少有些窝火了,但强忍着装作浑不介意,示意黄夫人和她一同告辞了。 晏迟照样只打发了个婢女送上她们一程。 徐娘却道:“那二位,是有意把王夫人的话说给郎君听的吧?” “这是当然,想来是我和覃三娘几回来往,到底没能瞒过王夫人的耳目,她当然是不愿庶女攀上我这根高枝,于是特意请了黄氏,为的就是告诉黄氏覃三娘意图攀联上沂国公府,可这样的儿媳必定是个祸害,只我想着,黄氏应是巴不得我娶个祸害进门的,她怎么会真被王夫人利用,来我跟前揭露覃三娘的‘真面目’呢?” “莫不是……” “也只能是。”晏迟冷冷一笑:“那我就陪着这两个女人继续作戏吧。” 只说罗夫人出了别苑,依然是和黄夫人同乘,她心口那股窝囊气还没顺过来呢,就听黄夫人说道:“看三郎这神情,定是为覃三娘的姿色迷惑了,贵妃和阿姐筹谋那件事恐怕成不了……” “你就别想再找借口推脱了。”罗夫人瞥了表妹一眼,忽然就改亲切成厌烦了:“你们少卿黄邸之所以还有今天,靠的不正是贵妃和太子的关照?黄家的女儿,什么时候也真成了珠玉珍宝?二妹你竟还觉得你那侄女配不上晏三郎,你什么时候也这样的眼高过顶了?我是没女儿,偏罗家也没有合适的闺秀,更别说我了,要贵妃膝下还有公主,都定会下降给三郎!” 黄夫人忙辩解:“我可没有这样想,但阿姐你刚才也看见了,三郎分明就不愿理睬我,我要是提出让他娶芝儿,三郎必定不会答应。” “所以才让你和沂国公,放下过去那些成见,先修补和三郎间的亲缘关系,争取三郎的释怀!”罗夫人抓起团扇摇了几摇:“联姻的事先不急着提,但定要阻止让覃三娘攀搭上三郎,那丫头可是个真尤物,要是让她得了逞,三郎说不定就会对她言听计从了!覃三娘可不容易压服,别想着她会听你这婆母的话,一个我们摆控不了的人,不能成为三郎妻。” 罗夫人过去对芳期确有“好感”,但这“好感”仅仅只奠定在她能成为五皇子姬妾,帮着贵妃让五皇子冷落司马七娘的前提下,现在她为了笼络晏迟,只能促成晏迟娶了黄氏女为妻,芳期就变成了罗夫人的绊脚石,自然就让罗夫人“转爱为恨”了。 王夫人的话她其实一个字都不相信,但这并不妨碍罗夫人利用这样的中伤让晏迟对芳期心生厌恶,这样一来她的表妹才有足够的时间,示好继子,达成联姻。 沂国公晏永的生辰转眼即到。 他这年是真没打算着风光操办,固然有九皇子新近夭殁不愿触天家霉头的原因,也是因为郑国公赵环要求他务必借此机会与晏迟修好,这多少让晏永大觉不自在——听说过当爹的反而要对儿子谄媚讨好吗?让他还有几分颜面大宴宾客,让众人都欣赏他如何颜面扫地? 但提出要求的还不仅仅是郑国公,连越国公罗荣图也再三地告诫,晏永只能听令行事。 他很清楚,沂国公府之所以还能在临安城维持风光,靠的就是郑国公府和越国公府的照济,否则官家恐怕都不能知临安城中还有他这么一号人物,而两府从来没有让他报答,这回才需要他提供助益,他哪能不知恩图报呢? 当爹的听说儿子的车驾已经抵达,居然打算亲自去门口迎接。 晏竣比晏永还要心里不自在,他是晏永的长子,沂国公世子,但心知肚明自己的世子位实则应当属于晏迟,要是晏迟狂症一直未愈也就罢了,有恶疾者当然不能承袭爵位,可晏迟如今却康复得不能再康复了,而且还成为大卫炙手可热的幸近之臣,虽说现下看来官品还不算高,但晏竣已经把晏迟看作了自己的头号威胁。 但他更不能表示异议了。 倒是沂国公府的四郎晏竑,他与晏竣一样,都乃黄夫人亲生,他赶前两步拦住了父兄。 “父亲为三哥尊亲,大哥乃三哥长兄,不应趋步相迎,所以就让儿子去迎三哥入内吧。” 黄夫人这时也听闻了晏迟终于姗姗来迟的消息,本是陪着罗夫人等女眷寒喧的,这时也带着尚在闺阁待嫁的幼女过来,正听见晏竑的话,忙道:“四郎,你三哥今日能来已经不容易了,多少还是看在郑国公府和越国公府的情面上,他为着过去的事,一直还埋怨着你阿爷无情,要想开释旧嫌隙,少不得你阿爷得先示好的。” 晏竑看一眼满脸不情愿周身不自在的父兄,很是无奈:这哪里像真心实意示疚的神情呢? 便继续劝阻:“三哥幼年时受病痛之苦,且未得家人细心照顾,若非是赵公,况怕至今仍然因为失治而未康复,这样的心结又哪里是三两句话,一次迎接就能消释?父兄今日若去相迎,那就是逼得三哥必须谅解了,否则外人岂不议论亲尊长兄均已致疚,三哥身为卑幼却还不依不饶,不合礼法,不孝不睦?” 晏永本就拉不下自己这张老脸,听这话后干脆就转了身:“四郎的话大有道理。” 晏竣就更不想这样低声下气讨好晏迟了,也就由得弟弟去迎。 他且还伫在父母座前,一脸的戾气:“谁不知道当年梅氏因为失心疯发狂,把她的亲生子女都一齐杀了,晏迟的狂症遗自梅氏,谁不害怕?阿爷也是逼于无奈才将他关禁在院里,阿爷阿娘又不曾短了他的衣食,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要我说,咱们根本无错,作何要认错。” “大哥哥说得是呢,阿爷阿娘根本就没错,他若要怪,也只该怪自己命不好,谁让他的生母有恶疾,还遗害子女呢?”说话的是晏惟芳,她才豆蔻年岁,沂国公的子女中她最小,真可谓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从小就没受过一丝半点委屈,但她记得旧岁时的宫宴,因为姨母罗贵妃的邀请,她和母亲、兄长一同入宫,怎想到传说是她三哥的人竟然也在座,而且当着贵妃姨母的面竟然中伤长兄,致使官家大发雷霆,把她都吓哭了。 晏惟芳对这位三哥是又恨又怕,巴不得永远不见。</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98章 晏郎有请 黄夫人也甚无奈,冲晏永叹了口气:“三郎当是不至于记恨官人的,不过官人当年坚持要将妾身扶正,且还让竣儿袭了爵位,多少引起了小人长舌,怕是三郎也听信了宠妾灭妻的谣言,才至于埋怨官人。看1毛线3中文网” “小人长舌!”晏永冷哼一声:“还能有什么小人,无非就是赵清渠居中挑拨离间,也怪我瞎了眼,竟被梅氏瞒得一丝不透,要不是赵清渠登门索要晏迟,我哪知她和赵清渠竟然还有这样一段旧情!多行不义必自毙,赵清渠当初多么尊荣,到底还是被官家看清了他的野心,落得个满门被灭的下场。” “不说这些了。”黄夫人忧心忡忡:“赵清渠于君虽然有罪,于三郎却是有恩,我只盼着三郎行事一直记得分寸,莫触天家禁忌,否则,他虽和我们生份,官家看来我们和三郎却是一家人,万一迁怒国公府……” “只是贵妃和太子急着同晏迟建交,我们要再这么生份下去,对贵妃可没法交待。”晏永蹙着眉头。 “所以我才建议官人和大郎今日亲自去迎接三郎,越是刻意,就越显得我们家是逼于无奈,没想到竑儿倒是真心要求三郎谅解,他也是个倔强的性情,这些话我也不好同他讲。” 晏永颔首:“我知道怎么做了,只是日后怕还要连累阿凤在卑幼面前低声下气,你跟着我,真是受了半生委屈。” “官人快别这样说,我受多少委屈都不怕,只要官人好,竣儿、竑儿、琼儿和芳儿都好,我就再无别的愿望了。” 晏竣兄妹二人见父母说着说着竟当他们面情话绵绵起来,虽面面相觑,却都是一脸的笑容,仿佛晏迟回家的阴云终于消散了一般。 晏迟这时还真伫在自家的大门口,活像个真来拜寿的外客,交待随从正儿八经地奉上礼单,他显然不是为了看着沂国公府的管事清点贺礼,的确是在等人迎接的。 当只见晏竑一人迎出时,晏迟的眉端微不可见一浮。 “三兄请随我入内。”晏竑当然不行迎客礼,只有笑面迎人,就像没看见愁眉苦脸的管事手里拿着的礼单似的。 晏迟望了一眼门内的影壁,当然已经不是他记忆之中的形制了。 步步前行,扑面的都是陌生的景观,晏迟心里半点波动没有,直到被引进了厅堂,和他的家人们面对面。 自他回来临安,这才是第一次回家,黄夫人母子几个他倒是都见过了,唯独没见过父亲,但晏迟这时也只是大模大样一拱手:“沂国公安康如故,可喜可贺。” 晏永险些没被“逆子”气得胡须都竖立起来。wap.kanmaoxian.com 黄夫人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晏迟转身,向晏竑:“劳烦四郎,带我入席吧。” 晏竑只好把晏迟先请去了一处花厅,他自己亲手点茶,上呈一碗:“我知道父兄今日本无多少诚意向三哥致疚,也不敢说请三哥不计前嫌的话,但竑是诚意致疚。” 晏迟不接茶,看都不看哪怕一眼,微微一笑:“我离开沂国公府时,四郎尚还在牙牙学语,并未对不住我,又哪里来的致疚二字呢?” “父母之过,子女应受,便是竑不能代替父母补偿三哥,但也当理清是非对错,致疚必不可少。” 晏迟这才正眼看向晏竑,觉得自己这位同父异母的手足还怪有意思的,他便将原本笔直的脊梁,懒懒往椅背上一靠:“那你致吧。” 晏竑丝毫不在意晏迟的倨傲,他甚至一直把那盏茶捧在手里:“三哥之疾,固然为先慈所遗,不过三哥当年稚幼时就犯疾症,阿爷和母亲不应将三哥锁禁,倘若他们也能如赵公一样,遍寻名医替三哥治疾,赵公又怎会指责阿爷、阿娘为亲不慈,苛待三哥?阿爷、阿娘认为做不到的事,赵公却做到了,更应对赵公心怀感激,可阿爷、阿娘竟然从未提过接三哥回家,甚至从未关心过三哥,这又是一错。 最错的是,阿爷、阿娘至今仍然不觉悔愧,二老不思补偿,致疚示好之意,竟仍因为功利……竑只觉惭愧无地,所以不能再相瞒三哥。” 晏竑还有很多话想说,但晏迟有些听不下去了。 他劈手夺过茶,喝一口,放下来:“致疚就到这里吧,补偿也大可不必了,只望四郎你一直牢记你刚说的一句话,父母之过,子女应受。” 晏迟抬脚往外走,晏竑连忙跟上。 “宴厅在何处?” “就在灵犀楼。” 灵犀楼?晏迟拉起一边唇角,实在很想冷哼一声——身无双翼,心有灵犀,晏永还真是……好长的情。 沂国公今日的生辰酒,除了自家人外,也就请了赵、罗两家国公府的亲朋,还有岳家这门姻亲,黄夫人虽则是罗贵妃的姨表妹,太子殿下却当然不会来给晏永贺寿,实际上太子早些年被晏永给“批点”了一番,说太子字写得差强人意,他至今还有点记仇,正是因为如此,虽说罗贵妃、罗夫人待黄夫人姐妹情深,世人多半不认为沂国公府在太子阵营。 既都是自家亲朋,也并未男女分席,只在灵犀楼上设上两张大通桌,不按男女只按辈份落座,晏迟就发觉了坐他对面,一眼眼冲他瞅过来的女子。 挨着晏惟芳坐,但俨然比晏惟芳年长几岁,瞅过来的眼神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晏迟大概就知道了这位当是罗夫人一厢情愿替他相中的妻室,那就必然姓黄了。 又果然听黄元林喊那女子“五妹”。 这天晏迟和黄五妹下了局棋,心不在焉就快速取胜,但当黄五妹问他别苑何在时,倒是慢悠悠说出了座落地址,黄五妹再接再励问:“未知日后能否向三表哥请教棋艺?”时,晏迟淡淡说出“改日指教你”几字。 在场几个女性长辈眉来目往间尽是兴奋和欢喜。 晏竣眉目间一片冷漠。 晏竑忧心忡忡。 晏迟把这些人的神色安安静静纳入眼底。 这天他并没有等到晚宴,是第一个提前告辞的人,这让他爹晏永的脸色黑得像锅底,但谁也没有数落他不孝,又还是晏竑将他送了一程。 “三哥,我听姨母和母亲议论过,姨母讲王夫人是在中伤覃三娘,覃三娘并不像王夫人说的那样不堪。” 快到大门口,几经挣扎的晏竑到底是说出了这句话。 晏迟觉得晏四郎越发有意思了。 他今天没带徐娘,徐娘却也知道了沂国公府发生的事,这日傍晚,当晏迟回到自己的别苑时,徐娘便略微阐诉了下自己的见解:“晏四郎替覃三娘说好话,当是因为他已对黄五娘动情吧。” 晏迟:“不至于。” 他显然有点懒怠提晏竑,指头在茶案上敲来敲去:“写帖子,请覃三娘和黄五娘来这里,同日,至于具体日子你看着定,十日内吧,定好了先告诉我一声。” —— 芳期倒也晓得王夫人雷厉风行使得她的名声臭成一片。 她很焦灼,因为有情有义的郎君们可不会欣赏声名狼籍的女子,但她总不能够往脖子上挂个牌子跑大街上申冤吧? 那样做只能坐实自己是个疯女子。 然而焦灼归焦灼,芳期细细一想,“一路上”做下来的事其实都没有不应做的,于是她也就平和了——当无可奈何的时候,好像也只有“问心无愧”聊作安慰。 紧跟着她就听说了徐二哥从愈恭堂“退学”,改投位于余杭的安乐书院进读了。 有那么一丝一点的怅惘,但芳期很快就疏通了。 徐二哥也需要时间“回到过去”,再重新把她当作三妹妹对待,暂时的疏远本是对各自都有好处,徐二哥做出这样的决定其实是最好不过了。 又因徐家的尊长既然允可徐二哥往余杭,说明也并不急着要仓促定下姻缘,王夫人就算再怎样着急,也不能上逼着徐姨母答应婚事,芳期倒是暂时松了口气 ,因为有了更多的时间拆台。 而后她就接到了晏迟的邀帖。 芳期拿着那张邀帖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实在闹不清晏迟是什么目的,但赴请是必然的,她需要的是跟祖父打个招呼。 “日后但凡晏无端邀你面见,跟你五婶说声就行了。” 覃翁翁很愿意给芳期自由。 芳期:“好吧。” “便是要在外留宿,你五婶也会替你遮掩。” 芳期:“好吧。” 话刚出口她就瞪大了眼睛:等等,什么叫在外留宿???!!!翁翁你能别急着把我卖了吗?不是,翁翁你好歹是个宰执吧,操守呢?有这样鼓励待嫁闺阁的孙女在外留宿的吗?这是相邸还是贼窝啊!!! 但无论芳期对自家祖父多么的含怨,晏迟的约会她还是不得不赴的,支线任务就快达成了,且就芳期悲摧的预感,主线任务也十之八九就是和晏迟建交了,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哪还有前功尽弃的道理?先不管翁翁在打什么如意算盘了,芳期只想先赚到自己的第一桶金。 只是这一回,芳期往晏迟别苑的时候,可没有再隐瞒行踪,她就是故意让王夫人察觉。 翁翁乐见她和晏迟交近的话,王夫人越是使绊,就越是会激怒翁翁,芳期现在已经完全肯定,她的翁翁非但不惧内,只要翁翁愿意,太婆别说第一把交椅,恐怕连椅子都坐不上了。 当然,翁翁不至于这么对待太婆,但是王夫人嘛…… 芳期深觉自己如果是棋子的话,王夫人恐怕连当棋子的资格没有,她就是个……打秋风的亲戚罢了。</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99章 晏郎还算有良知 王夫人果然知道了芳期出门的“动向”,赶紧地就往冠春园去告小状。看1毛线3中文网 “老夫人可知道三娘出门去了何处?竟然是去了晏三郎的别苑!她一个闺阁女子,屡番私见外男,这成什么体统?这孽庶,先是高攀五大王不成,又再妄想明溪,又听明溪说高堂父母不肯允准明媒正娶,只能和她苟奔,她不肯跟明溪在外飘泊吃苦,结果才又改了念头诱惑晏三郎,要是再不拘管,指不定孽庶干出多少羞耻事。” 王夫人素来知道老夫人最看重的就规矩名声,大有把握挑起姑母的怒火,将芳期杖责拘禁。这样一来她就有法子替“孽庶”寻个“孽障”一嫁了之,她可打听清楚了,太尉宫蒙的第三任妻室病故,这个年近六旬的老头子居然还打算续弦第四任妻,宫蒙官职虽是太尉,其实并不掌实权,“孽庶”只要嫁给宫蒙,这辈子可都别想出头了! 且宫蒙还素来有克妻的名声,也的确被他确克死了三任,“孽庶”说不定就是被克死的第四任。 这肯定比嫁个白发不第的儒生更加让人解气。 相邸的女儿嫁给糟老头子为继室有损名声? 现而今各大世族的官眷贵妇可不少晓得了“孽庶”德行败坏,且生母还是妓子,换作哪家也都会将这样的女儿随便一嫁,让她自食苦果,借此敲打家中其余的女儿——这就是不听教诲胡作非为的下场! 她的名声都不会有损,更何况相邸。 王夫人如意算盘拨得“咣咣”响,却听老夫人慢条斯理道:“不是私见外男,是晏无端下了帖子,相公准了三娘去赴晏无端的邀宴,大妇也不用这般计较,而今的闺秀得了亲长允许也不是不能去见外男,且晏无端并未娶妻,三娘婚事未定,他们便是偶尔见面,也并不能引起流言蜚语,倒是私见外男的话由咱们口中说出去,别人笑话的可不仅是三娘而已了。” 这话说到最后一句,无疑有警告敲打的意味了。 “老夫人明知覃芳期这孽庶先不利于二娘又再算计泽儿,分明是打定主意和我这嫡母及嫡兄嫡姐为敌,怎容她攀交晏无端这样的近信之臣?”王夫人急得眼睛里都像要飞刀子了。 “是相公打算结交晏无端。”老夫人虽偏心侄女,说到底还是以丈夫为重的,蹙眉道:“谁让除了三丫头之外,无论是泽儿还是二娘都没这等手段呢?且姿儿为嫡女,你又想她嫁给明溪,当然也没有让姿儿应酬外男的道理,要不然就只能依靠三郎了,大妇你可想想清楚,三丫头再怎么能耐,她可没有一母同胞的兄弟,苏氏又早就被冷落厌弃,可要是让周氏母子得了相公重视,对你来说岂非更加不利?” 王夫人这回的恶状,白告了。 但她当然会另想办法挫毁芳期攀高枝,又怎知芳期根本就没有攀高枝的觉悟。 这天她刚在晏迟别苑门外下车,一抬眼,竟见晏迟就站在大门里,这一惊吃得非同小可,她何德何能居然有幸让晏大夫亲自相迎啊?!她家的祖坟这会儿子都怕青烟滚滚了吧。 受宠若惊得都快挪不动步伐了。 “愣着干嘛,莫不是还等着肩舆来抬你进去?”晏迟说话间已经转身往里走了。 芳期连忙跟上:“能获晏郎主动相邀已经受宠若惊了,怎敢劳动晏郎竟然亲自迎接。” “想什么呢,覃三娘,你眼瞎了不成?没见我身上穿着官服?” “晏郎竟还穿着官服迎接……” 晏迟闭了闭眼,深深怀疑自己对这黄毛丫头尚有几分狡智的判断是否正确:“我这是大清早就被官家召见,前脚刚进门你后脚就到了。” 芳期:…… 这又是什么孽缘? 只好讪讪地陪笑:“今日晏郎请我来,应当是打算让我下厨的吧?疱厨在哪儿?晏郎指个路就成。” 这回晏迟倒是真切地笑了:“我今日可不是单请你一个,还请了黄五娘,怎么你也愿意下厨么?” “只要是晏郎的贵客,我都乐意听从支使。” “她不是贵客。”晏迟瞥了芳期一眼,越发觉得这丫头恐怕并没有要“高攀”他的念头,还算有几分自知之明:“覃三娘,我这人十分挑剔。” 芳期:??? “不是谁做的饮食我都乐意吃,我既认可了你的厨艺,可就不耐烦你给那些猫儿狗儿下厨。” 芳期:!!! 黄五娘不是个人么?听上去不像猫儿狗儿啊。 最关键的是,难不成晏迟这回还真是真心实意地请客?至少把她不当猫儿狗儿吧! 晏迟在前领路,又是到了金屋苑,就有莺莺燕燕争先恐后上来,可一看见晏迟身后跟着一位女客,又都止了步伐,但芳期已然感觉到她的脸上仿佛被泼了一大桶酸醋汁,着实有些哭笑不得——你们都已经是身在金屋的娇娥了,妒嫉我一个外客是什么道理? 又还是在高楼上落座,这会儿子却还未到膳食,稀奇的是晏迟也并没有先换下那身官服的想法,芳期还鲜少见他穿着朱红这种鲜艳的颜色,但这次见了,也觉周身的冷竣并不曾略减半分。 “我今日请你来,是有一件事想着告知你。”晏迟虽是正襟危坐,倒是正视着芳期:“刚好官家今早召我入宫,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有了结果。” “可是景福全被治罪了?”芳期忙问。 晏迟颔首:“你家翁翁这回倒是雷厉风行,我想这事虽说没什么好多谢你祖孙两个的,不过为了避免你心怀侥幸,认为可以拖延奉交名单之事,还是一码算一码,当日既然是我故意把你们覃家卷进这件事故,今日这餐酒宴就全当还你人情了。” 原来如此,芳期了然。 她顿时觉得晏迟十分地有良知,不像她的祖父,让她绞尽脑汁献计,也不知计策有没有被采纳,居然连景福全的下场都不通知她一声,让她猫抓般的好奇心如何得到满足? “晏郎能否告诉我景福全事件的始终?” “你为何急着打问?”晏迟已经看出来芳期在相邸的地位跟颗棋子没有多少差别,也猜到老奸巨滑的覃宰执大约没有多少闲心主动告诉芳期景福全事件的进展,但芳期这颗棋子还有效用,主动寻她翁翁打问的话覃逊总不至于喝止,做何急着在这时打问? 于是才晓得事件竟然还由芳期出谋划策过。 但晏迟却也没那么多耐烦心把来龙去脉细说一回,只道:“你先说你当初拟定的计划,我看有没有被覃相公采纳。” 这样就只需要说“有”或“没有”了。 芳期也不在意晏迟的懒惰,她的头脑和四肢都很懒,但舌头却是不怕劳累的。 “先是引诱景福全的独子先露破绽,话说我虽晓得他改名为冯伯安,却至今不知他的原名呢。” 晏迟惜字如金:“陈安。” “景福全既是入内内侍省之长,非奉圣谕不能出宫,他虽有办法传递消息出去,但景福全应当心知肚明晏郎认定他为冯莱党徒,就绝对不会再容他久安苟活,官家对冯莱兄妹余怒未消,景福全为了自保行事当然需要更加警慎,当不会为了安抚妻儿,在此时遣人联络冯家族人。 冯伯安也必然知道自己的身世,以及景福全和冯莱兄妹二人间的勾当,冯莱兄妹皆被处死,连冯家族人尽都忐忑难安,更何况他们母子?所以引诱他先行败露就大有可能成功。 只需要安排那么一个人,先往他们母子现居处,再往他外祖父居住处,暗暗打听他们母子二人的情况,如陈安去了何处,冯伯安出生年月等等事情,本就如同惊弓之鸟的冯伯安,自然就更会胆颤心惊。” 芳期喝了一口凉水,继续说:“他名为陈安时,和外祖父、母亲一同生活,怎会没有邻里见过母子二人形容呢?倘若旧邻里偶然发觉他们母子居然成了官宦家中妻小,且还听说了冯莱兄妹被处死的事,就很可能因为有机可乘用这把柄讹诈他们。 冯家就算没被诛连满门,但势颓已在必然,这个时候还哪里经得住他人讹诈,所以多半会让冯伯安母子暂离临安,且为防泄露行踪,多半还会伪造公验。” 然而大卫的公验是十分不易伪造的,因为大卫并不限制百姓离开原籍,无论你有无正当理由官衙都会开具公验,作为出城入城的凭证,但则官员抑或官眷只要不出远门,那就不需要具公验,只需出示凭符——凭符布衣百姓可是没有的,也更加不易伪造,于是城门守一般对凭符晃眼扫过,登记出入即可,注意力都集中在公验上。 这也是那简永嘉行刺齐小郎,为何不伪造公验而出示道牒的原因,因为伪造公验很可能被当场察获。 冯伯安做为官家子弟,也当得一声“衙内”之称,他当然是具有凭符的,可他并不敢只在临安附近的郊县避险,想着是远远离开临安等风头过去,那就必须开具公验,但则开具公验的话就无法隐藏行踪了,万一那个打探他行踪的人是晏迟安排,当然可以顺籐摸瓜逮获他落网,所以冯伯安只有冒险伪造公验。 伪造公验一般有两条途径,要么就是完全作假,要么就是找个身高体貌年岁和他差不离的人,用那人的身籍开具公验,一路冒名直到目的地。 后者虽说蒙混过关的成功率要高许多,但会落下人证,所以冯伯安没办法找自己的熟人,他只能通过专给人伪造公验的黑经纪才最安全。</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00章 这回真是受宠若惊死了 当芳期把一盏荔枝凉水喝得见了底,才见一旁的婢女终于点好一盏茶,她又才“惊觉”晏迟竟然还记得她偏好凉水的习惯,特意才替她准备好一持壶,这要换作别家主人当然应当满足客人的喜好,但这种礼节放在晏迟身上,还真算稀奇了。看1毛2线3中文网 芳期不由感慨:晏冰刀打算跟人“不拖不欠”起来,还真是干脆利落啊。明明这回是替他除了景福全这么个劲敌,多大的人情啊,可他的一餐饭并未真正吃到嘴里时,我光喝了他一壶水,竟觉得心满意足了。 待又斟了一盏樱朱色看着就清凉解渴的冷饮,芳期继续往下说:“翁翁手底下既有这多党徒,不愁找不到个专门察究刑案盗匪的,且因为公验易开,要不是心存不轨之徒谁会伪造公验啊?伪造公验的人不多,鲜少有利可图,且万一被察获还将处以重刑,故而专给人伪造公验的黑经纪,多半都是亡命之徒,占极少数。 翁翁大可说他的门生故旧本就盯着了给冯伯安伪造公验的黑经纪,发觉冯伯安意图私逃,所以报知了翁翁,因着我不仅目睹了简永嘉意图行凶,甚至还目睹了晏郎与景福全一番争执,翁翁关注这件事也就合乎情理了。可冯伯安不过和冯莱是族亲,连冯莱一母同胞的手足都没被诛连,他为何要私逃呢? 翁翁动了疑心,自然就当冯伯安母子二人拿着假公验准备出城时将他们当场逮拿了,一审,冯伯安自然不肯说实话,把亲爹景福全给招供出来,但冯家人知道冯伯安落网的事,岂不慌了手脚?想方设法都得通知景福全。” 芳期就想景福全之所以入宫,为的也无非是让妻儿荣华富贵,得知儿子被捕,哪里还能冷静?必定是会想方设法营救的,但他这个御前侍应虽能天天面见皇帝,手头上却并没有掌兵大权,还能劫狱不成?唯一的办法也就是通过贿赂狱官,尝试能不能先将人救出来。 “只要景福全行贿赂之事,翁翁便能察实和他相关,翁翁又不难打听出从开封皇宫逃脱至临安的旧宦官,虽说那人肯定不知景福全的真正身份,但翁翁知道啊,大可威逼利诱那人指控景福全真实身份乃范玉骨。 这样一来,翁翁就能谏言严审景福全隐瞒身份,并且意图私纵人犯的原因,景福全为了保妻小性命,也只能交待实情乖乖认罪了,他自己的招供可不就是罪凿?至多也就是为了争取一线生机,打死不认曾和冯莱共谋意图夺储而已。但翁翁当然不会容他强辞夺辩,这个时候官家即便召问晏郎,却也不疑晏郎意图将冯莱党徒赶尽杀绝了。” 晏迟不是想不到这样的计策,但他和冯莱兄妹的仇隙众所周知,他也不像覃逊一般有那么多天子明知的党徒,正好掌管着察剿盗匪不法的官职,找到证实冯伯安是陈安的人证不难,但无法证实陈安是景福全的儿子,他就不能收买一个旧宦官揭发景福全的身份,所以要除景福全,最好的办法就是假手于人。wap.kanmaoxian.com 他只需要官家主动告诉他景福全隐瞒身份图谋不轨时,顺理成章落井下石。 这个时候他先颔首:“覃相的计策,正如你刚才所说。” 芳期:!!! 哈哈,她的计划被祖父全盘采纳了?虽然说这并不能赢得祖父更多的庇护,但说明自己的头脑还算灵光啊,值得欢喜雀跃。 “今日官家召见我,便是问我意见,是否认为冯莱兄妹诸多阴谋景福全一直参与其中,我当然会说我的见解,冯莱既然是欺世盗名之徒,冯氏也好九皇子也罢根本就无贵佐之相,那么官家当初为何信任冯莱的相卜呢?身边必然有人暗助冯莱,于是官家就下令将景福全处死了。” 那就是认定了景福全必须是冯莱的同谋。 “到底官家当初怎么会相信那说法?”芳期产生了新的好奇。 “六、七两个皇子相继夭折,官家忧愁苦闷,心中不畅快,自然便觉事事不顺心,冯莱起初言他家中小妹有贵佐之相时,官家尚且不以为意,只是先将冯氏采纳入宫,赐了美人品阶,但冯氏承宠即日,福宁殿里的甬道上竟然莫名出现一柄玉如意,其形制如玉清宫挂画上女仙手持之物,官家大喜过望。” 芳期:…… 这真是让人无语了,仿制一柄玉如意何其简单,且有景福全这么个内应,放在福宁殿的甬道上就更不是难题了,也难怪天子经晏迟这么一提醒,就大彻大悟了呢。 “当然因为景福全的透露,又相继让冯莱的卜谶精准了几回,官家就越发信任不疑了。” 这是什么皇帝啊?跟无知妇孺也无差了,难怪只打算偏安一隅,深觉无能征复失土使金瓯无缺呢,这也算是一种自知之明吧? 正事说完,宾主间这下就成了大眼瞪小眼的情境,气氛要有多冷就有多冷,芳期才刚打算着提议自己先去楼下逛逛,不需晏郎做陪,他趁机也好换一身常服,别弄得如此的正式,怎知就见徐娘上楼,禀报道:“黄五娘到了,不过还有黄家的几个郎君相陪,郎主又并没请黄家的郎君,所以……仆拿不准应不应让黄郎君们入内。” “还真把自己当大家闺秀了。”晏迟挑眉道:“我可没请她的兄长,跟她说,要摆大家闺秀的架子,就回自家摆去吧。” 芳期:…… 想到富春晏家田庄那回,仿佛晏冰刀还真是对她有点另眼相看的意思?至少觉得她还马马虎虎算个大家闺秀,所以不介意身边有徐二哥做陪? 那位悲摧的黄五娘……虽说出了伏,但今年的天气还没立时转凉呢,但愿被这一气,别气出个好歹来。 晏迟也不说话,仍带着他的长翅乌纱帽,穿着一身朱红圆领袍,慢悠悠地品着茶。 芳期也就只好一盏一盏地饮着凉水了。 未几,徐娘又折返了:“黄五娘让她的兄长们先回去了,郎君是让她来金屋苑呢,还是去别处?” “你烦不烦?” 芳期以为徐娘被怼了,半天才醒过神来晏迟竟然是冲她在说话! 我怎么烦了?我老半天连话都没说了,别不是就这么坐着,晏大夫你竟然都突觉碍眼了吧? 芳期忍气吞声地陪笑道:“这荔枝凉水真好喝,我都喝饱了,便不劳晏郎再款以美食了,这就告辞、这就告辞。” 晏迟:…… 这回他是真忍不住发笑了:“我是问你烦不烦黄五娘,若不烦,就让她到这里来也无妨,你要是懒怠应酬她的话,我便让她远离金屋苑另坐一处了。” 这回芳期可真是受宠若惊死了!!! 才略微转动了一下脑筋关注起黄五娘究竟是哪家的“猫儿狗儿”:“可是少卿邸的小娘子?” “正是沂国公夫人的嫡亲侄女。”应话的是徐娘。 芳期就有些明白了,暗忖:晏三郎能在宫宴上怒怼沂国公世子,与黄夫人母子肯定是有嫌隙的,但而今晏大夫炙手可热,黄夫人又和罗贵妃是亲戚,定是罗贵妃示意黄夫人笼络晏三郎,当是要欲让两家联姻。倒霉的黄五娘,这是送上门来自找奚落了,可晏郎为何在今日同时请我和黄五娘来他的别苑呢?当是乐见我让黄五娘难堪,且还想借我之口把这事给张扬开去。 那她还能懒怠应酬黄五娘么?必然是不能的了。 就笑道:“离饭时还有一阵,正好有黄五娘来,我和她都是闺阁女子说话更投机些,且晏郎毕竟是朝廷命官,应有公务尚需处理,怎好一直劳烦晏郎在此坐陪?” 晏迟挑了挑眉,却没多说什么,只交待徐娘使唤人叫黄仙芝入内,他自己也终于先走一步更换一身轻便的常服了。 徐娘没留在金屋苑招待客人,而是跟在晏迟身后,陪笑道:“有了覃三娘一张利嘴,郎主就更加省心省力了。” “我今日原本不存再利用覃三娘之意,之所以两人放在同天请来,为的也仅是懒得再抽另一日应酬罢了,覃三娘最近日子不好过,她这一自告奋勇,恐怕更会让她家中那位嫡母视如心腹大患了。”晏迟这时已经回到寝居,随便摘下官帽扬手一丢,那官帽倒是精准地落在了一旁的帽椅上。 徐娘一边替晏迟去解官服上的衿结,一边道:“倒是鲜少见郎主对四娘子外的别人怜香惜玉。” 晏迟的眼睛就往下一瞥:“在我看来,王氏为妙音仙洗脚婢都不够格,你难道没听说过王棣、王林两个在辽国时的‘丰功伟绩’?我虽说不打算多管闲事,但总归不愿助着王氏这类蠢妇算计妙音仙母女。” “郎主不是自来看不上那些愚忠之人么?怎么既能宽容覃相公为时势所迫对辽人低头,又这般恶绝王棣王林趋利避害呢?” “因为他们趋利避害,却并没有达成所愿。”晏迟冷哼一声:“想当辽人的走狗,辽人却嫌他们尾巴摇得不够好看,他们可一点也不想归卫,结果辽人却吝啬还要负担他们两碗狗食,还有那王氏,归卫之后居然还想串通求全堂这帮辽人间细毒杀葛家妇,也亏得覃逊还不曾因为年老昏聩,及时阻止了儿媳的蠢毒行迳,覃家还有机会不被一个蠢妇给拖累得万劫不复。” 说话间晏迟已经换上了一身蟹青直裰,他却不急着再去金屋苑,而是往张玫瑰椅上一坐:“不过那丫头既然自愿淌这浑水,我也不拦着她,容她们交锋去吧。”</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01章 令堂贵姓? 黄仙芝此时还没品出来晏迟是有心慢怠,倒是多少有些埋怨她的母亲多此一举——过去她往沂国公府去,都是大表哥亲自来接,母亲也没觉得有什么违礼犯规的地方,何曾这样劳师动众还得让哥哥们护送?怎么换作来三表哥这里,就又是一番作派呢?岂不是把三表哥视作了外男? 更何况大哥上回因为替大表哥出头,和三表哥闹过一场矛盾,三表哥这时可还没有宽谅姑丈、姑母呢,也自然不肯和大哥尽释前隙的。kanmaoxian.com 黄仙芝这么一想难免就觉得沾沾自喜了。 三表哥行事不羁大别于常俗,又因为小时候未得姑丈、姑母善待,显明对沂国公府还存嫌恨,然而却偏是对她与众不同,她的棋艺哪里是三表哥对手,“赐教”的话俨然就是一个借口罢了,但这才过几天,三表哥就当真请她来别苑了,不是为她的花容月貌动心又是因为什么? 于是乎黄仙芝一路观赏着园景布设,心里得意步伐也得意,又心想她的三表哥年纪轻轻就官禄五品,深得天家信重,连太子、魏王等等皇子都上赶着示好笼络,日后荣华富贵那是必然无疑,虽说不得姑丈欢心,无望袭爵,可看看这间别苑,又哪输沂国公府半点呢?爵位什么的大可不必在意了。 更不要说三表哥还是一表人才,英俊洒脱气态不俗,嫁得这样的夫郎当然是风光无限,况怕连公主都会羡慕她能得如意郎君了。 只唯一让黄仙芝介怀的就是,听说那赵清渠的女儿区区一介罪奴竟很得三表哥的爱重,所以母亲难免有些担心她日后会遭遇姬妾的挑衅。 一念至此,黄仙芝便问引着她一路往里的婢女:“我听说赵四娘如今正在这间别苑,等会儿应该会陪在表哥身边吧?” 婢女却一声不吭。 黄仙芝不由多看了这婢女两眼,心说莫不是个哑子吧?不对啊,刚才不是还听她说了话? “我问你话,你怎么不作回应?”“大家闺秀”的脾气不由就上来了。 婢女仍是不吭声,只顾闷头在前带路。 黄仙芝冷冷看着这婢女,暗忖:莫不是这贱婢已经被赵四娘给笼络了?罢,如今我和表哥良缘未定,不急着发落她,且看日后我成了她的主母,怎么收拾她这赵氏心腹吧。 这样终于在几分诡异的气氛中进了金屋苑,到了临湖而建的高楼。 黄仙芝缓缓登楼,就见顶层的楼厅里临窗坐着个女子,明明转过脸来和她来了个眼对眼,却也不起身相迎,仿佛还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黄仙芝便认定这位就是赵四娘了。 她虽是黄夫人的侄女,不过罗贵妃、罗夫人之所以愿意带携黄夫人,为的可不是上一辈的亲情,无非是因为晏永毕竟还有个国公爵位,笼络来多少有几分用处罢了,故而黄仙芝自来就不如晏惟芳更入罗贵妃的青眼,她可没有入宫赴宴的资格,所以虽说赵四娘曾经为柔淑公主的伴读,黄仙芝却一直不曾见过。看。毛线、中文网 至于芳期,相邸和黄家素无来往,她和黄仙芝就更没见过面了。 黄仙芝只是见芳期并非婢女装扮,且模样还生得狐媚,十分符合她对“红颜祸水”赵四娘的构想,且也根本不可能想到今日她的三表哥除了请她之外,还请了别家的闺秀。 “表哥虽纳了你为姬妾,可你到底是一介官奴,见贵客入内,却不上前礼见,还真是猖狂无礼呢。” “大家闺秀”不容冒犯,黄仙芝又想着自己在三表哥心目中也是与众不同,且“赵四娘”也确然狂悖无礼,便是她越俎代疱指责几句,表哥应该也不会不满,“赵四娘”吃她这记下马威,日后还想挑衅主妇权威的话,就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了。 芳期正在打量“猫儿”的姿容穿搭,颇为欣赏黄小娘子是妩媚的桃叶眉搭一双含情眼,鼻尖小巧樱唇香艳,是个可儿人,且发髻上珠钗鲜朵的搭配,海棠衫子粉襦裙,大摆上几朵樱花洒绣着也很衬这妩丽的气质,刚生感慨,觉得晏三郎认真没有怜香惜玉的一副心肝,没想到“可人儿”这一开口,好家伙,先是姬妾后是官奴的,这下芳期也没了怜香惜玉的心肝了。 她笑:“黄五娘也够稀奇,我可从没听自称‘贵客’的人,今天却开了眼界。” “好个大胆的婢妾!” “怎么我听晏三郎说今日会叫黄五娘来做陪,黄五娘却没听说是来陪谁的么?刚才晏三郎还问了我呢,不知道我乐不乐意跟你一块儿饮谈,要不乐意,就打发黄五娘先回去了,我想着这么大的日头,五娘你不来都来了,就这样让你回去也不合适,且我虽不大习惯跟陌生人饮谈,总归得讲究个客随主便,所以才跟晏三郎说了让黄五娘做陪的话,结果黄五娘也不晓得是不是犯了眼疾,更不晓得把我错认成什么人了,见面就喝斥。” 就这一番话,黄仙芝当然明白对方坚决不是“赵四娘”了,但因为这番话是如此的不客气,黄仙芝当然不愿忍气吞声。 “做陪?不管你是哪家的女子,这口气也太狂妄了些,你有多大脸面能让我做陪?” “我没那么大脸,只是听晏郎这样说的而已,大约晏郎也没想到让黄五娘来做陪,五娘竟然会觉得这样耻辱吧。” 意思是说黄仙芝这是自恃尊贵。 “你算什么,怎当得表哥这般礼遇?” “这位是覃相邸的三娘。”像个哑巴一样的婢女这时终于吭声了。 “哈!”“大家闺秀”一声狂笑把妩媚的眉眼都牵动得变了形,倒把芳期遗憾得连连暗叹:又是一个空有美人皮骨,要头脑没头脑要涵量没涵量的女子。 她就微笑地等着黄小娘子的奚落。 心里刚道:庶女。 果然就听:“我道是什么人,不过就是个庶女罢了。” 心里又道:妓生女 果然又听:“还是个妓子所生!” 心里再道:德行。 果然再听:“世人还都晓得你既无才华,又无德行。” 心说:应当没了吧。 黄仙芝还真觉得如此打击力度已然足够,只是维持着得意洋洋的架势鄙夷睥睨。 芳期就觉得奇怪了,我一无是处,怎么就代表你能趾高气扬? 她一点都不恼,还笑,温温柔柔回应:“我小娘确然是樊楼妙音仙,试问令堂贵姓?” 黄仙芝被这回应惊呆了。 “我是庶女,无才无德,除了小娘曾经鼎鼎大名外什么都拿不出手,没那么大脸面让黄五娘做陪,所以黄五娘还是请便吧。” “这里是我表哥的别苑可不是覃相邸,覃三娘有什么资格对我下逐客令!”黄仙芝觉得自己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从来就没见着如此气焰嚣张又毫无自知之明的人。 “看来黄五娘是一定要等晏郎来下逐客令了。”芳期胜券在握,不是她嚣张,而是晏冰刀嚣张,晏冰刀既摆明是要羞辱黄五娘,为了支线任务剩余那一丢丢的进度条,她只能倾情出演,努力配合。 所以等晏迟再次登楼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个差点没被气哭的小女子,和一个倚着窗户把美景赏得如痴如醉的小女子,他就知道胜负已分,想哭的人永远都是弱势那一个。 黄仙芝却有如看见了救星。 起身就向楼梯口,直接把晏迟堵在那处,就告起小状来。 “三表哥,覃三娘仗着她是相邸闺秀,竟对我颐指气使,非要让我做她的陪侍,我不甘受辱,只是拒绝而已,她竟要将我赶出去!” 芳期:…… 还真是会恶人先告状啊,谁一上来就鄙夷她是姬妾是官奴来着? 但芳期不打算争辩,她横竖是把黄仙芝给挤兑得睚眦欲裂了,但接下来的戏,总得晏三郎这主人登场吧? 晏迟绕开黄仙芝,几步就到了窗子边,坐下来:“覃三娘,你不行啊!” 芳期:? 黄仙芝舒了口长气,心说果然是覃家这妓生女毫无自知之明,正想踩着小碎步上前继续控诉,哪知却听她家表哥紧跟着就是一句—— “怎么你堂堂一个相邸的千金,还是我请来的座上客,把个冲撞你的陪侍都赶不出去?” “表哥!”黄仙芝花容失色。 “黄仙芝你可别乱攀亲戚。” 晏迟直接就点明了黄五娘的名姓,转过脸,也就是一个正眼送去。 黄仙芝莫名就打了个冷颤。 “晏竣是你表哥,晏竑是你表哥,我和你可一点关联都没有,我今天喊你过来,直说就是为了羞辱你,你回去,跟你爹你娘还有你姑母带句话,你要是嫁不出去了,急需个落脚处,这金屋苑也不是容不下你,但,陪侍姬妾,可不能在我邀请的贵客面前耍威风。像今日一样,覃三娘是我的客人,让你滚你就得滚,你要是受不得这屈辱,今后就不要在我跟前晃悠,对了,你也可以转告罗贵妃和罗夫人,她们的意思我明白,但好歹找个配得上我的女子再说联姻的话,如你这般的……拿十里红妆陪嫁,我可以考虑纳你为妾室。” 别说黄仙芝因这五雷轰顶的话又惊又怒,连芳期都觉得胆颤心惊! 晏迟这是和继母有多大的仇啊,才能把黄门女儿羞辱到此地步。 如果换她是黄五娘…… 没法子了,只能你死我活,手里能抄什么物件,都必须往晏冰刀身上招呼! 然而…… 她什么时候说过让黄五娘滚出去的话? 芳期觉得自己这回赴宴,好像又惹上了一个生死仇人。 这、这、这,不能忍不能忍,不行了她必须将自己择清。 可正在这时,小壹上线—— 亲,好样的,您的支线任务顺利完成!</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02章 无忧洞、鬼樊楼 芳期差不多是心惊胆颤地打道回府,这回连系统将给她什么奖励都没顾上问,因为她其实一点都不想让自己在晏郎别苑让黄五娘“滚离”的威风事迹广为流传,这可大大超出了她的“预算”,苍天作证她起初打算的只是和黄五娘唇枪舌箭一阵,晏迟出场时和个稀泥让黄五娘吃个哑巴亏,但至少饭还是要让人家吃的吧,就是气势上落个下风而已。看‘毛.线、中.文、网 还是她太天真了。 冰刀一但出鞘,哪肯此般平和,黄五娘险些没有当场被羞辱得呼天抢地而去,但就算苦忍住了,回家是势必会呼天抢地的,给予黄五娘奇耻大辱的固然是晏迟,但在黄夫人等等看来,她必定就是引发这场羞辱的祸胎,她还敢四处张扬这一件事? 那么在世人看来,她无疑就是稳如泰山地坐在了晏无端的青眼中了! 天知道她其实就是晏三郎的小棋子,兢兢业业任劳任怨。 她还想嫁人的啊,梦想中有情有义的寒门子弟原本就不知尚且散落在何方天涯海角,要是流言蜚语四起,恐怕就更得如隔天渊了。 所以芳期今天一点没有兴头去风墅通报“战绩”,但她家翁翁却主动叫她垂询宴请细节了。 “孙女是意识到晏三郎就要借孙女让黄小娘子难堪,但万万不料晏三郎竟然会说出那样一番话来……” “这也值得你发愁?”覃翁翁冷哼一声:“沂国公的岳家黄门算什么东西,黄鲁严当初可是被先帝当众指斥为不学无术、只求攀附之徒,斥为儒林士人败类,就算黄琼梅而今职任光禄寺少卿,靠的无非还是姻亲提携,尸位素餐而已。我相邸的庶女怎么了?我相邸哪怕是个奴婢,都不由得她黄家女儿冒犯。” 芳期:…… 原来她的身份是如此金尊玉贵吗?恕她觉悟太低,一直不曾感觉。 “这件事,由你太婆出面再往黄家身上踩踏一脚,你不用心虚,只等着黄家妇领着她愚狂无知的女儿登门致歉吧。” 芳期立即转过了脑筋——翁翁是想借着这起事故,造成相邸和晏迟相交匪浅的“事实”,既是迎合了晏迟的心意,又能让自家的声威水涨船高。 事已至此,她也确然不用再忧心忡忡了,因为除了晏迟,她还有家族在后撑腰,虽说矝傲强势不可一世的印象会在世人心目中根植,但倒也减弱了她“媚惑”晏迟恃宠而骄的印象,婚事上应当尚有指望。wap.kanmaoxian.com 便是没指望了她也无可奈何,横竖婚嫁何家都得靠祖父一声令下。 当芳期回到秋凉馆,这才有了闲情逸致招呼小壹上线,问起“有何奖励”。 这回她学会了一道不辣的菜,这道菜品叫做佛跳墙。 此道菜无论需要的食材还是烹制的步骤可都不简单,但芳期仍然只需要请托温大娘就能试做,第一回做出来,鲜香味并没有满足温大娘和她自己挑剔的两条舌头,直至第三钵,温大娘一尝,才愣怔当场,仿佛魂魄都跟着那口香蕈给咽进了自家脏腑庙去。 “佛跳墙”大功告成,芳期却没急着显摆,横竖她的煮卤花生仍然还让一家老小赞不绝口,这个时候无需用珍馐佳肴大放异彩。 而这回,系统甚至未向芳期发布新的支线任务。 这就是说第一阶段只剩一件主线任务了——和幼年多舛的美男建交。 系统又解锁了一个关键提示,这个美男毫无侥幸的就是晏迟,因为芳期完成之前诸项任务还算顺利,所以程序给出了芳期在一年之内达成就算成功的宽限,但芳期当然不觉得这个时间对她而言算作富余。 要建交,那就必须献上莫须有名单,主线任务如今可怜的进度条提醒着芳期她虽已经成功让晏迟改观,但建交还远得很,背着言而无信这个包袱似乎是永远无法和晏迟建交的。 这天芳期趁着祖父不在家,来风墅向文捷“讨教”时,就提出要在风墅游逛的要求,她察觉了文捷似乎有些犹豫,忙问:“是不是有些地方翁翁交待不让我进去?” “是文进斋。”文捷想着相公对芳期的青眼有加,也觉这点事情似乎不用隐瞒:“文进斋乃相公居家务公之处,严申未得相公许可不准任何人入内,是因里头收放着不少公文和要紧的信件,不能遗失。” 事实上芳期早已留意见但凡祖父不在风墅时,文进斋都是大门紧锁,她想进其实都进不去,于是道:“除文进斋之外呢?是否我都可以入内观赏,前些时候我看幽而斋里有本讲造设布置的书籍,我倒是还能看得进去,就想赏赏风墅里斋舍堂室的陈设布置,结合那本书,才能学以致用。” “其余斋室倒是无妨的。”文捷道。 芳期就明白了如果真有名单的存在,且被祖父收藏在风墅的话,目标就定是文进斋了。 当晚就让常映展开行动。 文进斋虽然称为“斋”,事实却是自成一方小院,寻常连院门都加着锁,芳期是从来没有进入过的,可那方两人高的院墙拦得了普通人却拦不住常映,常映根本就不需要经门而入。 但第一晚常映徒劳无功。 “奴婢越墙而入,发觉文进斋扇扇门窗紧闭,强行闯入必留痕迹。” 芳期:“可还有别的法子想?” “奴婢已经取得匙孔拓模,只要请托晏郎君,不难配成门钥。” 芳期想:心急吃不成热豆腐,强行闯入肯定是不明智的,且让常映去请托晏迟,晏迟至少知道我尚在努力。 芳期并不怕晏迟知道祖父的“秘文”,因为她虽没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本事,倒还看得出来晏迟和相邸不是敌仇,否则怎么可能咽得下被空手套白狼这口冤枉气,且祖父是何等小心?认真攸关生杀荣辱的文书也不可能留存,他家祖父图的可是荣华富贵,又不是起兵谋反,在原生世界被下一任官家轻轻松松就收拾掉了足见无力反抗,在芳期看来相邸的劫厄已经渡过了,鄂将军既还活着,没被冤杀,祖父就不会被人戳脊梁骨为皇帝背这口黑锅。 且芳期还根本不觉得晏迟的复仇行动会给自家带来了什么祸难,虽说她已经晓得了就东平公一案,真正的罪魁实际上是当今天子,可谁会找天子寻仇啊?如景福全,祖父是被先帝处死,满门男丁也是被先帝下令处以宫刑没为阉宦,但他可曾想过寻仇?这就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芳期虽不是儒生,脑子里也装满了这样的“教育”。 暗诽几句皇帝有失贤明昏聩无能是可以的,但谋反弑君的事谁都晓得做不得。 那么凭晏迟的手段,借助皇帝的亲信把那些推波助澜造成东平公被冤害的死仇一一铲除,芳期看来根本就是易如反掌,皇帝一直被瞒在鼓里,被晏迟愚弄,做了晏迟的刀匕为他一直痛恨的东平公“报仇血恨”,说起来也马虎算是赎罪了。 芳期这样的想法,甚至得到了小壹的支持:亲这样想很对,据蓝先生植入程序的资料来看,晏迟被吕博士断定为挽救大卫不被辽国攻灭的关键人物,说明依据原生世界中残留的史实以及我传回的关于晏迟心机行事判断,晏迟具备匡扶社稷的能力,这样的人物当然深知分寸厉害,就算要为赵清渠复仇,也不会有损大局和自身,在现今世界,宿主有吕博士提醒,和晏郎真谓强强联合,所以原生世界里晏郎虽因阴差阳错不曾力挽狂澜,可现今世界必然会有截然不同的结果。 那位吕博士既然要利用她使大卫不被夷族攻灭,自然不能让她这么个本来就无甚本事的人还失了家族倚助,芳期一点都不怀疑如果她的行事会带来大祸临头的话,系统居然会不予以提醒。 但让常映搜索名单的事一时之间不会有结果,芳期就把心思用到了怎么让王夫人更受祖父厌恶这件事上头。 又说黄仙芝,当日在晏迟的金屋苑大受一番耻辱,转身果然就哭了个肝肠寸断,没到家时已经是个泪人,到了家更是往母亲怀里一扑,大放悲声之余还夹杂着咬牙切齿的诅咒。 沂国公晏永的继室黄彩凤,有一个兄长两个弟弟,但唯有和兄长乃一母同胞,均为嫡出。 黄彩凤的兄长黄琼梅实则就是个老纨绔,因为他爹黄鲁严就是个“不肖子”了,到他这一代人就更是不成样,他的结发妻子因为婚后无出,一度险被休弃,当初黄琼梅却还觉得妻子尚有几分姿色,有点依依不舍,这一拖延,就拖延到了卫辽开战,开封城岌岌可危的地步。 黄鲁严虽说只长着根奴颜媚骨,却并不认为他能讨得辽主信重,所以赶忙唆使“妹夫”晏永,先一步就往南边避难了,怎知黄琼梅的结发妻却和黄彩凤有点小嫌隙,主要是当嫂嫂的当年十分不满小姑甘为晏永姬妾,所以当两家人商定避难时,为了不使妹妹心生不悦,黄琼梅就给结发妻下了休书。 他们当年先是到了梅夫人的祖籍邵州,而后就听说了开封陷落的噩耗,黄琼梅当时以为大卫必亡了,破罐子破摔,干脆和逃难途中结识的“无忧洞”余孽涂氏喜结连理,这涂氏据传是“无忧洞”里一个小头目的女儿,也是听说开封即将不保,不管是无忧洞还是鬼樊楼恐怕都免不得遭祸,这些见不得光的亡命之徒竟然也开始了未雨绸缪,分散逃难,涂氏却在逃难途中和家人走散了。</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03章 兴师问罪 无忧洞、鬼樊楼,实则都是指的旧京师开封城下的沟渠,尚无大卫之前,开封城下就存在了这等藏污纳垢之所,起初是逃避兵灾的百姓不得已在沟渠里藏身,后来就驻入了更多的亡命之徒,话说是开封城有多大,无忧洞就有多大,这里俨然有如一座地下城市,四通八达各色人员也自成势派体系,他们逍遥于卫律之外,虽生活在见不得光的地方,但累代积世竟然也习惯了不愿走出无忧洞,生活在阳光之下。wap.kanmaoxian.com 但他们也并不是一直生活在“老鼠洞”中。 因为要满足衣食生存,必须要出来坑蒙拐骗、烧杀抢掠,无忧洞中生存着不少人贩子,拐卖孩童,男孩多阉割了送入宫赚笔抚恤钱,女孩多往暗娼这条途径培养,当然有的男孩儿也被培教成乞丐,“放出”为乞儿,但实则做的是偷鸡摸狗和踩点打探的事。 大卫朝廷当然知道无忧洞和鬼樊楼的存在,奈何追剿了几十回都无法彻底剿灭这伙匪徒。 因为开封城有被黄河倒灌之忧,所以前朝时定了这里为国都,为免国都遭遇洪涝,就建设了极其发达的地下排水沟渠,这些沟渠不仅四通八达,甚至里头都可以跑马建屋了。 朝廷官兵哪能比“老鼠”更加熟悉这些沟渠的“通路”,入内搜剿,匪徒们便四处逃匿,所谓“敌来我跑,敌退我回”,搜剿数十回只能逮获些老弱病残,根本就起不到任何震慑作用。 大卫虽有火炮,可无忧洞上头就是京师,官兵当然不敢使用这样的重型武器,谁敢造成京师地面塌坍,他自己怕是率先人头不保了。 所以,在开封城,居然就造成了这种城下城,天子脚下匪徒逍遥的滑稽奇闻。 涂氏的父亲,实则就是无忧洞中“丐帮”这一营生的小头目。 他们当初之所以要跑,一则是担心辽人攻陷开封后,会彻底捣毁大卫国都,那么就不怕地陷,也势必得连带捣毁了他们的“安身之所”,再则无忧洞里不可能产出粮粟,试问地面上开封的百姓贵族都被辽人给奴役了,他们还上哪里抢掠糊口的饮食?生计将成困难,只好“背井离乡”。 涂氏十分的貌美,实则是被黄琼梅在逃难途中就相中了,她觉得自己可以另谋出路,从此生活在阳光底下尚能不愁衣食,于是才有了和家人“离散”的说法。看。毛线、中文网 也多得她当初想得周全些,后来才能成为黄琼梅的正妻。 俨然,黄琼梅虽不介意她的身世,但必须介意当有起复的时机,却和一大群无忧洞的匪徒纠缠不清,地上的人和地下的人,终究是活在两个世界,涂氏孤身一人黄琼梅尚能容忍,当大卫朝廷还能继续偏安江南,黄琼梅做为官宦之后甚至是皇亲国戚,怎能容忍和一帮亡命之徒结为姻亲? 而涂氏十分好运的是,当今天子尚未定下临安为行在时,她就已经生下了长子黄元林。 后来,涂氏又生了一子,黄仙芝是她唯一也是最小的女儿。 涂氏至今风韵犹存,虽说没法阻止丈夫纳妾,但正妻的地位是稳如泰山,她也早就淡忘了从前那些沟渠里的生活,十分习惯坦露在阳光下,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丐帮小头目的女儿了,而以官眷沾沾自喜洋洋自得。 至于黄元林兄妹仨,根本就不知道母亲的真实身份,以为母亲出身书香门第,只可惜外家在开封陷落时满门遇害无一得保——二十年前,黄琼梅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小角色,而今的贵族,谁也不关注他什么时候休妻什么时候续娶,因为开封城的陷落,国难之下,多少往事都如云烟,湮灭于这一场大规模的南迁。 所以涂氏从女儿的悲哭、怨咒、断续诉说中得知前因后果,她就出离的愤怒了。 “一介贱妓所生的孽庶,居然敢如此放肆!还有晏迟这个竖子小儿,竟敢当面折辱官眷嫡女,他算个什么东西?疯妇所生的孽胎,根本就高攀不上大家闺秀!姬妾?真的是狂妄无知!” 黄元林自然也是气得跳脚:“今天去晏迟的别苑时,他居然就说只请了五妹妹根本没请我和阿弟,目中无人的态度哪里像是应许了联姻?搁我这脾气肯定是大骂一通拂袖而去,偏五妹还不死心,非要让我们先回来!” 涂氏更是气得昂着头:“任是官家怎么信任晏迟,我就不信真能容得他大逆不孝的劣行,阿妹和妹夫也未免太过懦弱了,拿出往皇城前敲登闻鼓的胆魄,我就不信晏迟还敢这么狂妄!” 立时便让长媳先且安慰女儿,她带着儿子就找丈夫告状献计去了。 黄琼梅却正为晏迟主动邀约女儿见面的事欢喜,压根没想到女儿这么快就铩羽而归了,一听涂氏气愤不已喋喋不休,儿子还在一旁煽风点火,他就没好气:“住嘴!我起初就是因为小看了三郎,居然还指斥他不睦手足,紧跟着元林还冲去了越国公府质问三郎,还真难怪人家对咱们余怒难消,无非就是说的气话罢了,你们这时还敢不依不饶?敲登闻鼓?亏你们说得出来这话,你们这是想要广告整个临安府,芝儿被三郎给嫌弃了?” 涂氏的哭声顿时哽在了喉咙里:“官人莫不是想着,真送芝儿给晏迟做姬妾吧!” “芝儿是太子的表妹,哪有跟人做姬妾的道理。”黄琼梅没好气地说道:“三郎怨我们,无非是迁怒,这事啊,根结还在阿妹和妹夫身上,我们先忍着些气,让妹夫妹妹先向三郎低个头,赔声错,三郎肚子里的气消了,又哪里还会鄙夷芝儿呢。” 涂氏很知道自己如今的荣华富贵,靠的都是哪些人,虽心疼女儿,也只好狠狠咽下这口气,矛头不再冲着晏迟,道:“那覃三娘,贱妓所生,听闻还被嫡母厌弃,纵便是生得一张好容貌,凭她也没有资格诋辱芝儿!妾身是想着,先寻王夫人言语一声,押着覃三娘跟芝儿赔礼认错,芝儿也能缓些气苦,否则……今后还让她怎么再见晏三郎。” 黄琼梅本就是个窝囊废,居然听信了这话。 他的生母过世得早,父亲黄鲁严也在十年前病故了,虽说还有个继母在,黄琼梅却早就把继母打发去了庄子里“养老”,一应内外的家事,现今都由他拍板决定,不需要再请问高堂。 但涂氏还没来得及登相邸的大门,老夫人已经有了动作。 虽说有覃逊的指示,老夫人当然不会亲自往黄家这种破落户兴师问罪,而且她还能体谅王夫人不甘不愿的心情,这一回任务,交给的是李夫人。 这种得罪小人的事体,老夫人也的确乐于让李夫人行为。 李夫人虽然有些无可奈何的憋屈,一则她其实也没把黄家放在眼里,再则毕竟是为芳期出头,而不是芳姿,至少有一种助着妯娌对头的心情在,也就不是那么抵触了。 但李夫人眼瞅着黄琼梅这个一家之主居然亲自相迎时,顿觉自己过去将黄家到底还是高看了。 沂国公晏永也真是一朵奇葩,便是结发妻得了恶疾自尽,续弦哪门女子不好,非得把黄氏给扶正,还真是对黄氏情深不移,她虽没和黄氏打个多少交道,但瞅着黄琼梅这德性,又结合黄鲁严的臭名……狸犬之辈哪能生出凤凰? 李夫人根本就不耐烦跟这家人寒喧,点明要见黄五娘,当着黄五娘的面就说了婆母授意的话—— “黄少卿家里的令嫒,在晏大夫苑中一见我家三娘,开口就是恶言相向,先说三娘是姬妾,后来居然说三娘是官奴,一副拈酸吃醋的悍妇口吻,我就奇了怪哉,一则也没听说令嫒和晏大夫定了亲事,再则我家三娘是因晏大夫相邀,且还得了亲长的允可,故而才往赴宴,莫名竟然遭到令嫒羞辱,所以我今日来,就是想问黄五娘,你究竟因何缘故对我家三娘口出恶言。” 涂氏一听这话,气得牙根子都在发痛了——覃三娘简直就是恶人先告状!!! 但黄琼梅的脊梁可硬不起来了。 他之所以答应向覃三娘兴师问罪,那是相信了涂氏笃定覃三娘“爹不疼娘不爱”的说法,但现今是什么情况?虽说今日来的不是王夫人,但李夫人可也是相邸的主妇,李家的声望现如今甚至不弱于王家,且李夫人既然肯为侄女出头,说明是覃相的授意,覃三娘尽管“爹不疼娘不爱”,但是她爹是宰执还是娘是宰执啊?只要覃三娘有祖父维护,就不是他们家能够得罪的人。 这样一想,难怪晏三郎会为了覃三娘喝斥自家女儿呢,因为晏三郎也心知肚明覃三娘虽是庶女,可也不容旁人轻谩。 便连忙陪上笑脸:“李夫人莫不是误解了吧?小女……小女一贯愚钝,就不会说话,她心里不是这个意思,嘴巴上说出的却是两样,小女可万万不敢冒犯相邸闺秀。” 涂氏纵便是有唇枪舌箭的准备,一听丈夫的口吻,这时也只好忍气吞声了。 李夫人正眼都不看黄琼梅:“黄少卿和涂娘子当日都不在场,我只听令嫒有何说法。” 黄仙芝其实不是愚蠢透顶。 从父母的态度中她也晓得了今日不能再逞强,可她毕竟年轻气盛,忍下晏迟的折辱已经大不容易了,让她再忍下芳期这妓生女的折辱她今后还哪有脸面出去见人?于是勇敢地抬起眼睛,直视着李夫人。</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04章 穷得只剩一根媚骨 李夫人却正在品度涂氏的言行神态。看1毛线3中文网 怎么看怎么不像出身书香门第,在黄琼梅这么个一目了然的窝囊废面前,她也显得太“马首是瞻”了,可涂氏眼里的阴毒和不愤,都说明她并不是一个软骨头,这神态……倒是十足像在正室面前不得不低声下气的姬妾。 要是涂氏真是书香门第出身,不应该如此惧怕黄琼梅以至于到扭曲本性的地步啊? 但李夫人当然不会对这夫妇两予以更多的关注,她一转眼,才遇上黄五娘那双勇敢的眼睛。 哟!这孩子还算倔强。 “夫人既问,我不敢相瞒,当日我因错认了覃三娘为三表哥的姬妾,才有那番话,但覃三娘立时反唇相讥……” “这么说,黄五娘你是因为和晏大夫的姬妾争风吃醋,才冒犯了我家三娘?”李夫人根本不容黄五娘继续辩解,冷笑道:“不管黄五娘你因何笃定有资格和晏大夫的姬妾争风吃醋,可你确然将我家三娘一口一声作贱,反唇相讥?莫不然黄五娘还认为我家三娘应当忍纵你的作践不成?且怎么就是我家三娘反唇相讥了?晏大夫不是也说明了么?请你当日往他的别苑,正是为了做陪,还斥责你不应怠慢晏大夫的贵客,我家三娘口直心快,无非实话实说而已。” 李夫人扫了一眼黄琼梅,笑意更冷:“黄少卿,令嫒听不得实话,再辱我家三娘是庶出,还是妓生女,又无才无德,我就想问问黄少卿了,我家三娘是嫡是庶,与你黄少卿何干?且我家三娘的生母虽是艺伎,艺伎亦为良籍,令嫒究竟有何凭证空口指斥我家三娘无才无德?令嫒恶语伤人,且腆颜甘为陪侍,试问黄少卿令嫒才德体现何处?” “李夫人,我毕竟是太子之妹……”年轻气盛的黄仙芝顿时炸了膛。 李夫人眼睛再次横过来,这回甚至冷笑出声了:“好好好,如此相邸只好请教太子殿下,是否纵容黄五娘轻辱我相邸的闺秀,或者说,这就是太子殿下给予你黄氏一门的特权。” 这下子黄琼梅彻底着了慌。 “李夫人,小女无状,只请李夫人姑且念在小女年幼的因由,宽谅则个。看。毛线、中文网” “阿爷!”黄仙芝十分地不满。 “住嘴!”这回呵斥她的却是涂氏。 黄仙芝整个人彻底愣怔了。 涂氏深深吸了口气,面向李夫人:“小女之错,夫人要如何才肯谅解。” “令嫒冒犯的可不是我,但我家三娘大度,自然也不会为难令嫒,但毕竟闹生一场争执,是非总得理断,黄少卿和涂娘子既然都承认了是令嫒有错,那么便请涂娘子择日带着令嫒,亲自向我家三娘赔礼告错吧。” 黄琼梅忙不迭道:“那是自然,贵邸三娘果然是大家闺秀,心胸豁阔,黄某只惭愧教女无方,日后必然会督促小女多多效仿贵邸三娘风范德行。” 李夫人终于心满意足地告辞了。 黄仙芝却被气得再度呼天抢地,尚在厅堂呢,就扑涂氏怀里痛哭:“娘,覃三娘一介妓生女,要是女儿向她低了头,日后岂不是会受尽嘲笑?女儿才不去跟覃三娘赔礼告错呢,她祖父虽是宰相,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表哥还是太子呢!” 涂氏心疼女儿,待丈夫亦步亦趋地送走了李夫人后,连忙求情:“芝儿就算莽撞,但那覃三娘有什么开罪不得的,芝儿是嫡,覃三娘是庶,李氏竟用‘冒犯’二字根本就是无理,且覃相再怎么位高权重,不也是臣子?就不信他真敢为这点女儿家的口角,往太子跟前争论,且就算争论,太子毕竟也心向咱们,官人何必如此忍让?” “什么嫡,什么庶,你简直不可理喻。”黄琼梅虽说对涂氏还未厌弃,但当然不再有如胶似漆的情感了,这时气得一瞪眼:“嫡庶之别只限自家,你拿自家的嫡女跟别家的庶女比?你是不是认为芝儿是嫡女,就比天家庶出的公主都要高一头?覃相公是臣子,我就不是臣子了?覃相公这臣子还能天天在官家跟前露脸,我这臣子连面圣都不容易!” 黄琼梅闭着眼,气得胸膛直起伏:“涂氏你小看覃三娘是妓生女,你自己心知肚明你是个什么出身,覃三娘的生母还是良籍呢,你连个户籍都没有!芝儿不知底细也就罢了,你这时居然也敢目中无人了? 太子会助着咱们?太子怕是连你姓什么都记不清楚,罗贵妃和太子还巴不得能笼络覃相公呢,你有几个胆子得罪相邸?我们能有今天容易么?你啊,为了一口气居然不肯折腰,你也不想想你的脊梁骨有没资格在相邸面前直起来!” 这话彻底把涂氏打回了原形,让她清醒意识到这么多年过去她仍然是只“老鼠”的事实。 可无忧洞里生活惯了的人,却比黄琼梅这个官家子弟更有刚骨,涂氏无法忍受长久地卑躬屈膝,她垂下眼睑,却目光闪烁。 但不管如何,涂氏都得带着黄五娘往相邸陪礼道错,芳期可没闲心再见黄五娘,只让常映去传了句话——我原谅你了。 她是真原谅了,但芳期也知道祖父并不会善罢甘休,覃、黄两家女孩的几句口角争执,照样还是遍传了临安城。 传到王夫人耳中时,她甚至以为是李夫人自作主张替芳期出头,于是乎一状又告去了老夫人的跟前:“不管晏三郎是否因为他家继母的缘故才着意羞辱黄氏女,但覃芳期仗着察颜观色,洞悉晏三郎的心意居然挑衅太子系,简直就是视家门安危不顾,弟妇竟然还为了她登门问罪,逼得涂娘子带着黄五娘前来赔错,覃芳期甚至还敢不依不饶,居然不让涂娘子母女两个进门,所以我竟然一直被瞒在鼓中,直至眼下,满临安城都在责诽我相邸的女儿仗势欺人了,我居然才听闻此事!” 老夫人只是瞥了一眼王夫人:“这回不是小妇自作主张,是相公的意思,我知道若让你替三娘出头你必定不甘,所以才让小妇走这趟。” 王夫人一听这回告状竟然又告了个空,心里的岩浆汩汩的沸腾,开口就抱怨起翁爹来:“翁爹这般纵着覃芳期,无非是想着靠她或能笼络晏三郎,可就算晏三郎当真愿意和相邸联姻,也必是被覃芳期姿容所惑。婆母可是看在眼里的,那孽庶是必不会有益咱们,日后她攀了高枝,定会助着二房打压长房,翁爹也一贯不喜官人迂腐不知变通,更偏心二叔一房,婆母若还一味地听从于翁爹,将来就只能看着二叔一房在咱们跟前耀武扬威了。” 这话倒是说中了老夫人的心病,她其实也根本不愿为了芳期出头,但覃逊一口咬定了交好晏迟才能保证长享尊荣,对于外务老夫人其实是很听丈夫主张的,又虽说她不当覃牧为亲生,更加厌恶小妇李氏及其家族,不过明知丈夫因为好友托孤,自来也不把覃牧当作外人——毕竟覃牧才是丈夫自小亲自教养的,丈夫倾注了心血,又怎会把覃牧看作别家子弟呢? 老夫人偏心长房的心思在覃逊跟前不能成为道理,她也就没法要求丈夫事事只为长房考虑了。 “招晏三郎为孙婿,现今看来不过是相公一厢情愿,八字都没一撇的事,你也不必如此顾虑,那晏迟虽说看上去是因为三丫头才折辱黄氏女,实则连相公心里都清楚,并非晏迟对三丫头心生倾慕了,无非是利用三丫头警告黄氏莫存痴心妄想罢了。 你而今应当关注的事,是怎么让徐家人点头和咱们亲上作亲,先让姿儿有个好归宿。” 王夫人还确然是深知老夫人的性情,她虽急躁,可一看老夫人的神色就知道刚才她那番话到底产生了作用,故而也不急于一时了,就着这话题又怂恿老夫人:“这事还需婆母说服兰妹,那就水到渠成了。” “你这是什么难题都往我身上推,自己倒想袖手旁观了?”老夫人不由心生郁火:“兰娘早就提醒你,不能惯纵姿儿为所欲为,你那时哪怕听得进去一个字,兰娘这时也不至于如此犹豫!珊瑚的事,你出头替姿儿都担认了,就以为兰娘完全不放在心上了?要知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姿儿是你一手教导出来的,兰娘怎不担心你这当母亲的因为一时之怒就敢草菅人命,姿儿受你耳濡目染有没有这样的狠辣心肠?!” 老夫人真是越说越上火:“过去我就让姿儿和皎儿交近,姿儿不情愿,你也拦在前头,生怕姿儿会受委屈,由得明皎竟然反和三丫头好得像亲姐妹似的,兰娘纵然不会听信一面之辞,可心知明皎和姿儿无法相处和睦,她又怎能不生顾虑?你扪心自问,要是你娶长媳,明知长媳和姿儿有嫌隙,你会不会迟疑犹豫? 让我说服兰娘,什么说服,你这是让我出头逼迫!你也不想想,就算兰娘不愿违逆我这姑母,可徐尚书和徐砥呢,他们为明溪的父祖,难道也会受我逼迫?!这一件事,你必须得放低姿态,让徐尚书父子,外加兰娘认真相信了你已痛改前非,且姿儿的性情也没有随着你般的狠辣,日后嫁去徐家,能服从亲长管教相夫教子,与明溪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姿儿样样都不弱于那辛五娘,徐家才会改变主意接纳姿儿为嫡次媳。”</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05章 黄家仅余的“骨头” 和黄琼梅不同,黄彩凤这个妹妹的脊梁骨还算几分刚强,她起初听闻侄女仙芝在晏迟的别苑受辱一事,就觉得这门婚事是铁定得告吹了——纵管罗贵妃仍然不甘,却也不会指望让仙芝真给晏迟做姬妾,还能如愿笼络晏迟为太子所用。 却怎知未过两日,居然听说了嫂嫂带着仙芝往相邸上前求恕,结果连大门都没被允入这一桩奇耻大辱。 黄彩凤赶忙回了娘家去见兄嫂,埋怨兄长竟然自作主张。 “我不也是为了阿妹着想么!”黄琼梅长叹一声:“魏王如今得势,东宫储位岌岌可危,在这节骨眼上贵妃又怎敢将晏迟、覃相一并得罪了?芝儿受了委屈,郑国公夫人和越国公夫人都来安慰,听这两位的意思,俨然并不曾打消让我们家和三郎联姻的念头。我便想着,芝儿也并非不能为妾的……” “阿兄而今已为光禄寺少卿,正正经经的朝廷命官,我黄门的嫡女怎能屈为姬妾?”黄彩凤这时都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了。 涂氏也赶忙附和:“覃三娘如此托大,足见嚣张跋扈,要是晏三郎真为她姿容所迷娶了她为正室,芝儿得奉覃三娘为主妇,日后可有受不尽的委屈,也万万无法说服晏三郎站定太子阵营。” 黄琼梅却道:“要是让芝儿为姬妾,我大可说她并非嫡出,本是姬妾所生,只不过涂氏你虽有两个嫡子却奢求子女双全,才将芝儿记在名下教养,这样一来我们家的体面就能保全了。再者贵妃既然想要借芝儿笼络三郎,自是会替芝儿出头,由贵妃促成,芝儿也是贵妾,不管晏三郎日后娶了哪家女子为正室,也总归不能对芝儿颐指气使。” 涂氏被丈夫这样的想法惊呆了,只好求助般地望向小姑。 黄彩凤好番斟酌,到底还是打算把真实想法先给兄长透个底,免得兄长又再自作主张。 “国公和我都认为不能被卷进储位争夺,所以其实我从起初并不赞成让芝儿嫁给三郎,无非是考虑着还不能和贵妃、郑国公府一系翻脸,所以才答应着尝试。但我们不太积极,世人怎么看待我们不重要,关键是得让官家,让德妃及魏王看出来我们其实一直中立,只是因为亲缘关系,被逼无奈。” 但显然涂氏母女两个向相邸这么一低头,大大不益于沂国公夫妇二人的设想了。看‘毛.线、中.文、网 “便连三郎,别看这时炙手可热,但能风光多久还是两说,国公是真无意和他太过亲近。” 黄琼梅做为一个窝囊废,本就没有什么主见,听妹子这么一说,立时着了慌:“可我已经让你嫂嫂和芝儿往相邸致歉了,这该如何是好?” “我听嫂嫂说,为覃三娘出头的是相邸李夫人,并非王夫人,说明郑国公夫人的话不假,王夫人必定是真对覃三娘这庶女极其厌恨,所以嫂嫂日后只要多与王夫人交近,显明对李夫人不屑,我也会说服郑国公夫人相助,坐实是李夫人仗势欺逼,且芝儿也确然是因先错认了覃三娘出言不逊的过错,方才致歉。” 黄彩凤的想法是,贵妃既然仍然不死借助黄氏女笼络晏迟的居心,当然不会坐视被罗夫人视作尤物的覃三娘嫁给晏迟,那么罗夫人就会和王夫人结盟,这样官家眼睛里看来,就仍是太子系在前冲锋陷阵,而沂国公与她只要一直“难以”和晏迟修好,就是消极的,是无奈的。 当然,要造成中立的印象还需费耗心力,不过这原本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黄彩凤一点也不怕艰难。 那涂氏听说小姑愿意借助贵妃等人的势力冲覃三娘还击,她就更如终于疏通了心口堵着的恶气,而且鼓足了劲头要替女儿一雪耻辱,她对芳期的规划是——就算还能苟活,也必然名声扫地受尽千夫所指。 并无深仇大恨? 涂氏虽说习惯了在阳光下的生活,但骨子里还铭刻着无忧洞中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她可以对强权屈腰,但有朝一日倘若她足够将敌人踩踏脚下,是绝对不会松开那只致命的脚,在她看来,芳期给予她们母女二人的耻辱已经该当死罪了,那么她当然要不遗余力,导致相邸把这么个庶女舍弃。 王夫人这天也是刚好被芳期“刺激”了一下。 说来还是因为覃泽——上回龚雪松在天钟山上逃过一劫,固然更该感谢的人是晏迟,可那晚上芳期奋勇努力的逼着简永嘉交待了实情,这也导致龚雪松对芳期的印象极其深刻,他觉得应该向芳期表示感谢,所以便正式准备了帖子和谢礼,自然是呈交给覃相的。 覃逊又因为已然对长孙刮目相看,故而就不肯把长孙的“主治权”全都交给王夫人了,于是请龚雪松为长孙诊疾,据龚雪松的说法,覃泽的疾症已经受到了控制,并非急险,这个时候除了食疗之外,大可不必再将药当饭吃,而且也应当适量增加活动,方且更加有利于康复。 覃泽也觉得龚雪松的诊断很符合他现今的情形,倒并不是说生母请的都是庸医,只无非生母过于重视,郎中们难免生怕闪失,才不敢说如此笃定的话。 龚雪松从前毕竟在太医署供职,自也知谙不少温补的食疗良方,都誊给了覃逊,芳期知闻这事后,就自告奋勇担当起给兄长烹制药膳的职责,覃逊自也不会拦着兄妹二人亲近。 但这就十分碍王夫人的眼了。 把芳期叫去明宇轩一番警告,不让她再往萱椿园去,更不许她再插手覃泽的饮食。 芳期并不是时常就往萱椿园去,所以对王夫人的前一项禁令她倒没有反驳,只是关于药膳一事,大大有利于长兄的胃口和康复,她就不肯妥协了,只说是“翁翁交待”,把难题毫不犹豫就往祖父头上推。 王夫人也自是会去翁姑面前“讨公道”,怒斥芳期不怀好意。 覃逊着实对大妇的不耐烦已经有如岩浆汩汩,这回毫不留情地驳斥:“三丫头不是大妇所生,但总归是长男的骨肉吧,泽儿和她是亲兄妹,她怎会不利于泽儿?大妇把与你并无血缘的人视为其心必诛,也难怪会时常埋怨我不将长男看作亲生了。你真是一点都没学到你婆母的宽宏。你的父亲,和夫人也并非一母同胞,可夫人不也将你父亲视同手足,将你视同嫡亲的侄女?泽儿的饮食有亲妹妹照管有什么不好?论理这该是姿儿的职责,但姿儿什么时候关心过泽儿的病情?!” 老夫人本是想要帮着王夫人的,一听丈夫这样说,多少话都咽回去了。 又偏是覃芳姿多嘴,告诉覃泽为了他王夫人受了埋怨,当然真正目的仍是为了中伤芳期,怎知覃泽听晓这件事后,居然也为芳期打抱不平,这天去了明宇轩,同王夫人理论:“本是儿子主动劳烦三妹烹制药膳,三妹不觉辛苦,尽心尽力,母亲怎能反而责备三妹?” 王夫人心中越发郁怒:“泽儿,覃芳期视我与姿儿如仇,怎会真心对你好?” “母亲对待三妹太过苛厉了,三妹虽非母亲亲出,却也是父亲的骨肉,是我与二妹的手足,母亲怎至于乐见我们手足失于亲睦?” 王夫人想说芳期毁了芳姿的姻缘,但她手头没有凭证,料得无法让儿子相信,只好道:“覃芳期何曾视我为她嫡母,何曾视姿儿为她手足?她要真是孝敬温顺,怎会违我之令反悔嫁给彭六郎,若不是她反悔,姿儿也不会错失良缘!姿儿直至如今,可都还因葛家退婚的事伤心难过!” 覃泽一直病着,过去也没听王夫人说过家里的这些事,他并不知道葛家为何悔婚,他甚至都不知道芳姿曾经对葛二郎心生倾慕,盖因过去他被王夫人拘在萱椿园养病,鲜少踏出萱椿园之外,而芳姿虽和他是一母同胞,却从来没有去过萱椿园看望他,第一回来,就是为了中伤芳期。 只是近来,他才听祖父说起了一些家务事,明白母亲为何忽然对芳期苛厉厌恨,就是因为彭六郎做了件不妥的事,芳期不愿再嫁去彭家,以至于母亲无法利用芳期牵掣葛家大妇,又做了一些错事,导致葛家悔婚。 不过覃逊到底还给王夫人留着脸,且毕竟还牵涉到辽国的细作求全堂,至于王夫人究竟做了什么错事,他并没有详述给覃泽知情。 但覃泽已经感察了祖父的隐瞒,必定是因母亲犯下了让葛家不容的谬过。 “三妹不甘为母亲利用便是忤逆不孝?不甘为二妹牺牲自己的终生就是不睦手足?儿子不能强求母亲视三妹与二妹一般的如同亲出,但儿子不仅仅是二妹的兄长,同样也是三妹的兄长,是三弟和四妹的兄长,儿子会做到视手足一视同仁。倘若母亲仍然要责罚三妹,那么就连儿子一同责罚吧。”覃泽的态度十分坚定。 王夫人这回可被刺激得惨了,越发认定芳期的阴谋,就是为了让他们母子反目。 所以当罗夫人下邀帖,当引荐涂氏和王夫人相交,当涂氏直言对芳期的忌怨,王夫人立时便引涂氏为知己良朋,她根本就不追究涂氏的出身够不够格和她亲密来往,因为她们有同一个敌人,又有相同的“追求”。 万万不能让覃芳期这孽庶如愿攀上晏迟这根高枝。</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06章 升级 秋天在临安城中刚露端倪,相邸就有了一件大喜讯。kanmaoxian.com 这天芳期刚从富春田庄回来,这回去富春,为的仅只是看望小娘而已,她至秋凉馆,还没来得及换身衣裳,就听腊月说了一件大事—— “请了龚先生来相邸,直奔萱椿园去了,不仅大夫人紧跟着过去,这回连老夫人都惊动了!” 芳期的心顿时提了起来,生怕是兄长的病情又有了反复,但她这时自是不便去添乱,忐忑不安地等到傍晚,原打算亲自过去看望的,没想到兄长竟然自己来了秋凉馆。 “听说三妹今日从富春回来,我特意来看望,未知苏小娘可还安康?” 芳期先把兄长上上下下打量几个来回,心里就安稳了,因为兄长看上去非但不像病弱的模样,甚至比前些时日更加精神焕发了,龚先生真不愧为国手,他的诊治方案大见成效。 将富春的人事闲叙一番,覃泽又再笑道:“今日来,是因兄有一件喜事,急着和三妹分享。” “等等,让我猜。”芳期却没让兄长揭秘,她故意地把眼珠子转了一圈儿:“我猜,定是兄长要当阿爷,我也快荣升姑母了。” “三妹还真是料事如神。”覃泽笑容更明亮了:“桃叶前两日便觉身体不适,今日更是犯呕,我劳烦了龚先生来替她诊脉,龚先生已经诊出了喜脉,不过月份还浅,太婆和母亲都说不宜声张,只是我想着别的人可以瞒着,三妹却是功臣,必不能隐瞒的。” 他知道芳期不便往萱椿园去,所以干脆亲自来报喜。 这一件事,哪怕是对王夫人而言也的确是个喜讯。 她虽因为桃叶并非自己择中的姬妾,且还是个官奴,被逼无奈容纳的这口恶气至今难消,但终于是要抱孙儿了,王夫人自然不会连着桃叶腹中的亲孙子也一同嫌弃,倒是覃芳姿深觉不以为然,一餐晚饭,光听着王夫人竟然都和蒋氏一口一声盘算着替桃叶腹中的孩子取什么小名了,覃芳姿大觉自己受到了冷落——今日她连箸子都没动几下,母亲居然都未发觉! 着实忍不住心头的不耐,翻着白眼来扫兴:“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且无非是个贱婢所出,母亲做何这样看重!母亲,姨母直至如今都还没有应许我和二表哥的婚事,若是到底择定了辛氏女,女儿再次被人嫌弃颜面无光,可就真活不成了!” 王夫人的兴头就被亲生女儿这盆冷水给泼成了死灰。看‘毛.线、中.文、网 半晌才叹了声气:“我能不高兴吗?别管桃叶生的是男是女,总归都是你兄长的骨肉,且你兄长纳桃叶为妾才多久?她这就有了身孕,你兄长的身体也眼看着一日胜过一日,我这颗悬着的心,也到底是放下来了。” “阿娘就是偏心兄长,兄长根本就不听阿娘教诲,屡屡为了官奴、孽庶这类贱人冲撞阿娘,可在阿娘心中兄长仍旧比姿儿要重要得多!”覃芳姿醋意大发,干脆把碗箸一推,连身子都侧了过去,长吊着一张脸怒张了一双眼。 王夫人非但不恼,还忙上前搂了女儿在怀,一番安慰,等女儿终于愿意重拾食箸,又等女儿填饱了肚子,适才再说徐家那头的事:“我去了几回,你跟我也去了几回,可你姨母始终未说定话,只借口明溪而今不在临安,婚事又不急于一时了,我看着啊,分明徐尚书和你姨丈更加看好辛家,为的还是辛坦之和谈有功的好处罢了,只不过呢,连皇后和贵妃这两系,都在争取笼络辛家呢,明溪的父祖纵有偏向也未必能成,到时候和辛家联姻无望了,自然就会答应和我们家联姻。” 覃芳姿一听这话,差点没被刚吃下去的菜肴都呕出来,她本生得极秀气的一双眉,这时眉头能把蚊子给挤出一腔血来:“阿娘这样说,岂不是除非辛氏女另择了高枝我才有希望?辛氏女算什么东西,和徐明皎一样的货色,矫揉造作虚伪阴险,徐明皎还算是高门女呢,辛氏女比她更不如!” “姿儿,你要是还想嫁给明溪,这样的话可休得再说!阿娘也明白你,因这段时间无奈趋奉明皎,偏明皎仍然对你爱搭不理的,你心里难免怨气,但你可不能因为这事责怨明皎,她无非是听信了覃芳期对你的中伤,才和你亲近不起来。” “阿娘也别劝我,我知道这时该冲徐明皎低声下气,但阿娘可别管我心里怎么看她,二表哥虽是高门子,我何尝比他出身要差了?我可以容忍二表哥日后纳妾,但我是嫂嫂,难道还要一直容忍小姑子的挑衅?姨母既然重视规教,屡常不满阿娘惯纵我,她可记得以身作则,日后也不能因为徐明皎是她女儿就偏心护短。” 王夫人颔首道:“姿儿记得一时忍辱就好,阿娘会替你想办法,届时促成明皎远嫁,她三五年的都难得回一趟本家,日后哪里还能给你添堵。又有,阿娘已经物色了个才貌双绝出身还不凡的女子,届时想办法促成她与晏迟喜结良缘。你翁翁着意笼络晏迟,阿娘在这事上有了助益,你翁翁再怎么着都得护着你在徐家不至于受屈。” 覃芳姿听母亲并没有疏忽她的终生大事,这才彻底转怒为喜了。 芳期一回相邸,当为长兄庆幸的兴头过去了,却是转喜为愁,这晚上明明已经是一窗清风入,注得满室凉,她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直到听见一声门响,干脆坐了起来。 常映穿着一身利落的黑衣,裤腿还用乌绳给绑勒着塞进了软布靴里,扮相十分地专业,但仍然还是冲芳期摇了摇头。 夜探文进斋依然一无所获。 “婢子已经将所有文书翻找个遍,没有关系莫须有名单的。” 芳期按着额头叹了声气。 她反反复复地琢磨过了,晏迟应当知道大多数陷害东平公的帮凶,但也知道自己应有遗漏,否则祖父空手套白狼的计划不至于如此顺利,但遗漏的人应当不多,所以祖父其实大无必要笔录一张名单。 要是所谓的“名单”仅在祖父心里,再多一万个常映恐怕都无法偷。 此季的临安城,已是芙蓉凋败,乌菱成实,眼看着就将有仙桂浮郁庭街里,丹枫初妆凤凰山,然而关于芳期的主线任务,尚且仅有可怜的几点进度,还真是没有蛛丝马迹的增长。 芳期当然不认为她跟晏迟这一段连接触都没接触,就有进度条蹭蹭上涨的幸事,只不过当常映搜遍文进斋无果,她还哪有自信出现在晏冰刀的面前蹭好感呢? 也只能是,从长计议了。 这天腊月往琼华楼打了一转,给芳期带到一堆消息。 “琥珀最近,着急打听尚书徐公邸的人事,奴婢磨着她半天,琥珀到底是透露了一些口风,说二娘的归宿,必然就是尚书徐邸,看来大夫人已经志在必得了。 又有一件,大夫人最近也急着和本家兄长走动,琥珀说是为了大郎的婚事,仿佛舅家翁主终于意动了,愿以王七娘婚配大郎。 再有,大夫人似乎对涂娘子很看重,打算促成舅家大娘子认黄五娘为义女,琥珀特意告诉奴婢这件事,就是想让三娘知闻,日后黄五娘也算是大夫人晚辈了,来相邸小住,三娘也必须礼敬着黄五娘。” 这三件事,芳期其实只挂怀第一件,但这件事,她好像急需外援。 至于兄长日后妻室是否王七娘,可有祖父把关了,芳期还看得出自从桃叶事件一闹,祖父对长兄日渐关注,说明祖父虽然偏心二叔,但对长房也着实不差,至少还乐意好好栽培嫡长孙,这当然也是认为长兄日后有支撑门户的能力,那么长兄未来的妻室就很可能是覃门宗妇,桃叶是难以担当这样的重任的,至于王七娘是否有能耐,该祖父去伤脑筋。 更至于第三件事,芳期就更不放在心上了,便是王夫人的嫂嫂认了黄五娘为义女,但黄五娘终究姓黄不姓王更加不姓覃,她在相邸耀武扬威,那就是自取其辱,王夫人大约还认为她的兄长王棣多么高贵吧,殊不知不仅王棣,就连王林而今也已经为多数仕林儒臣不齿,王棣的亲生女儿都没有耀武扬威的资本,更何况一介义女。 芳期想找的外援,正是晏迟。 所以就算搜寻名单的事一无所获,关于这件倒霉事她也必须亲自对晏迟交待一声,又别说她家祖父还心心念念着结交晏迟这么个近幸,她在这件事体上表现得过于消极,十分不利于祖父对她的寄望,祖父要是对她不满意,甚至将她视同废棋,芳期很明白自己就完全没有了能力和嫡母旋斗,怕是真的连黄五娘,日后都能够踩着她的脸面威风八面了。 又正巧,好容易盼到夏去秋来的鄂霓终于可以在自家召办一场击鞠会,芳期是必得邀帖的,芳期估摸着就鄂将军对晏迟的青睐,鄂夫人应当也不会落下邀请这位,那么就能顺便得见了。 最让她开心的还是这回也能和明皎“久别重逢”。 可是还没等到鄂霓的击鞠会召办那天,相邸就迎来了一位贵客——万仪帝姬。</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07章 外援只能晏郎 帝姬和公主是同一个意思。看1毛2线3中文网 皇帝之女,金枝玉叶。 但帝姬又是先帝朝的“殊创”,唯有先帝的女儿才开始称作帝姬,到如今,当今天子称帝,又早已恢复了公主的位号。 万仪帝姬是先帝的女儿,今上的妹妹,她是豆蔻年华被俘,眼下已是年过三旬才被赦归大卫,她是跟着辛坦之这个使臣归国,途经旧京开封时甚至没能瞻望一番洛阳宫,那里凝结着她不知愁苦的岁月,可现在,旧宫无故人,而她也再不是那不知愁苦的少女了。 她岁不及老,然两鬓斑白,清苦的生活已经让她瘦骨嶙峋,便是穿着一身锦衣华裳,衬出的也是早衰和潦倒,她甚至对当今天子,她同父异母的兄长也是不熟悉的,但她还惦记着一家一姓,所以当归国的次日,当天子还在迟疑是保留她帝姬的称号抑或改为长公主时,她就来了覃相邸,拜谢她的恩人。 于是连芳期,都知道了二十年前,多亏相邸出头,庇护了万仪帝姬未受辽人奸/辱,但真正的功臣甚至不是家主覃逊,而是覃敬和王夫人。 但万仪帝姬没有疏忽苏小娘。 她亲切地执着芳期的手,芳期甚至能够清晰地感觉帝姬手掌的粗砺,厚茧和绉纹比农妇更加深刻,指掌虽瘦长,却黝粗,是丝毫没有美感的手。 “我起初能活下去,是因令尊及令堂,后头还能活下去,却是因为你的小娘,我受覃门的活命之恩,只奈何,怕是无法涓滴相报了,但便是我无能,该谢还是得谢一声的,我跟苏小娘,不见也罢,但若有一日,苏小娘愿以妙音仙相见,鹃高必然赴见。” 芳期于是知道了,这个饱受磨难的帝姬闺名鹃高。 没隔几日,万仪帝姬便成为万仪长公主,赐居屡经焚毁的玉清宫对街一所宅院,那里原本是东平公的居宅。 芳期并不以为自己又有了一座靠山。 因为长公主的话,说得虽不那么清楚,但她凭着自己的聪明机智,倒是听明白了。 王夫人也是长公主的恩人,有王夫人在,长公主才能坚持抵达上京,后来因为她家小娘的功劳,长公主得以漫长的二十载,一直未被辽人玷辱,但长公主认为小娘已经求仁得仁,所以终生不复再见也罢了,只有当小娘走投无路时,长公主才会予以资助。 芳期骄傲的想,她的小娘她自己来尽孝,就不劳长公主知恩图报了。看‘毛.线、中.文、网 但芳期没想到的却是,因为长公主的归国,最激愤的人竟然正是她的嫡母。 这晚上王夫人饮酒饮得酩酊大醉,还冲去了覃敬的书房,不知道两个年过半百的夫妻怎么大闹一番,总之自来勤政律己的覃敬竟然告了好些日假,王夫人紧跟着还大病了一场,搞得长房除覃敬和覃芳姿之外,都轮着前往侍疾——只有覃泽能入王夫人的居卧,其余人无非只在外头干守着而已。 芳期不大明白王夫人这场病的缘故,连腊月都打听不到任何风声。 只有周小娘悄悄告诉她:“夫人这回发酒疯,竟然把大郎君的脸都抓烂了。” 眼看着芳期就快缺席鄂霓的击鞠会,大夫人的病终于好了。 因为一家之主覃翁翁说——大妇若再病着,只能让小妇主持家务了。 芳期到底是赶上了击鞠会,才进鄂家的大门,立时就被鄂霓和徐明皎给“绑架”了。 “亏得我们豁出去挨一场好打,阿期倒好,临阵退缩了!” 面对两个闺交的质问,芳期也只能长叹一声,多的道理不用说,其实她明白好友已经懂得。 徐明皎果然就把头放在了芳期的肩上:“我何尝不知道阿期都是为了二哥好,但你们……看你们这样我心里面真是难受,可我没有劝服阿娘,反而倒是被阿娘说服了,阿期,你说要是我们都没投生在所谓高门大族就好了,反而是平民布衣,还能享得婚嫁自由呢。” 鄂霓原本想要感慨,一听这话就感慨不出来了,她是个直肠子,立时反驳明皎:“平民布衣哪会像我们这样还有闲心伤感有情人难成眷属啊,咱们要真投生到普通人家,现今都操心衣食营生呢,还有空无病呻吟?” 徐明皎把鄂霓怔怔看了一番,掐着她的肩膀一阵摇:“你和日后的夫婿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哪里能体会我们这种盲婚哑嫁人的辛酸?” 但摇完之后,明皎倒是笑了:“也好,横竖不管我和阿期归宿何处,阿霓是一定能嫁如意郎君了,你是幸福的,便是将来我和阿期万一不幸,大不了和离,都来投靠阿霓。” 鄂霓完全不掩饰自己的优越感:“放心,担保你们终生有靠。” 三个女孩笑闹一番,明皎才把芳期拖到一边:“不用担心二哥,他现在一心专注学业,我前些日和阿娘往余杭看望他,人虽清减了,精神却不差,且你放心,有我在家盯着呢,势必不会让二表姐得逞。” 很多事情芳期其实并没和明皎直言,但明皎已经心知肚明。 她越发挽紧了芳期的胳膊:“虽说因为辛大夫立功一事,辛五娘不少人求娶,但姜娘子却已然主动向我阿娘露意,这门婚事已经十成七八了,只不过阿娘还有些担心二哥没想开,不敢急于一时,我上回悄悄地告诉了二哥,我和你,两个妹妹,都不希望有二表姐这么个嫂嫂。阿期,我既盼着二哥能好,也盼着你能好,我们都能好,你既决意只和二哥做兄妹……” “辛五娘就是我们的嫂嫂!”芳期干脆利落就表达了意愿。 但则当明皎被另几个女子拖走后,芳期也主动把鄂霓拖到了另一边,直说了想和晏迟私见的意愿。 鄂霓根本就不放在心上:“我家好容易请回客,阿爹也是闲着皮都痒了,自然是要物尽其用的,今天确然请了晏三郎,无事,我去说一声,阿期就先在这里等着吧。” 芳期反应了半天都没反应过来“物尽其用”是啥内涵。 也就是直到午宴时,当见宴桌上大盆菜大盆饭大盆汤直接端了上来,她才恍然大悟了。 不过午宴之前,她倒是和晏迟确然私会了。 “你要我帮着阻止徐明溪和你嫡姐的婚事?”晏迟挑着眉头,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仁慈了,才导致了面前这个黄毛丫头越来越得寸进尺,他看着像闲着没事干专拆人姻缘的人么? 而且还是在莫须有名单连个边角都没察获的情况下!!! 晏迟等着芳期说服自己。 但等来的是大眼瞪小眼。 芳期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得寸进尺了:“晏郎,晏大夫,要不你开个价,就算我一时半会儿拿不出这么多钱,但我可是言而有信的人,担保迟早一日会偿清债务,要不行,你还可以追算我利息。” 芳期觉得晏冰刀这么好赌,还有为东平公报仇血恨的壮志,必定需要钱财的,她以钱财相报是最直接和最有作用的方式。 “你是言而有信的人?”晏迟眉毛险些没被芳期给气飞了。 “晏郎从没怀疑过徐二哥吧?我虽知道晏郎是在诈我,但我不也把翁翁给交待出来了?说明我还是言而有信的,我要是言而无信,大可躲在相邸任由晏郎跟我家翁翁打擂台,说穿了我一个闺阁女子,晏郎能拿我奈何呢?” 晏迟:…… 稀奇了,我竟无言以对! “常映而今并无察获,说明名单并没写在纸上,是被翁翁埋藏心间,常映是无可奈何了,不过我还有办法,但我嫡母要是不分心我二姐的终生大事,岂不一门心思对付我,我无论做什么她都要阻碍,又怎利于我完全取得翁翁的信任打问出晏郎可能遗漏的人物呢?说到底,我心无旁骛,嫡母却手忙脚乱,对晏郎也十分有利。 再有,我嫡母可是和涂娘子来往亲近,甚至要认黄五娘做干侄女,她可是打算插手晏郎君你的婚事了,你要给我解了这难题,我也就能心无旁骛替晏郎君你扫清麻烦不是?是,我知道晏郎君手段了得,不至于连自己的婚事都解决不了,可晏郎君有多少大事要干,多少仇敌待除,总需要几个跑腿帮手不是?” 晏迟这回是真被气笑了,他原本无意利用黄毛丫头给黄仙芝难堪,这丫头会错意自告奋勇要淌浑水,结果明明对他们双方都有利,哪里来的底气冠冕堂皇的讹诈! 只是嘛…… “五百金。” “什么?” “促成徐明溪和辛五娘喜结连理,我开价五百金。” 这必须是笔巨款!!! 但只不过,芳期为了徐二哥的终生幸福,把银牙一咬:“成交。” 不怕的不怕的,她有辣椒,有葵花子,有花生,还有麻辣火锅和佛跳墙,赚得五百金不难,必须不难。 “你那嫡母,为了达偿所愿,势必会促成官家下旨为辛五娘赐婚,我负责让你嫡母不能得逞,至于另外的事……” “和晏郎无关,就由我来担当了。”芳期也十分干脆利落。 明皎太乐观了,认为辛公可以自主女儿的姻缘,但芳期深深明白这件事既有她家老奸巨滑的翁翁支持,徐、辛两门联姻绝对不会这么水到渠成顺理成章,如果官家插手这桩婚事,能阻止的唯一只有晏迟。 这五百金虽是巨款,但付出得相当值得。</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08章 王夫人的“尤物” 今天这场聚会,既然名为“击鞠”,就必定名符其实。看1毛线3中文网 芳期和鄂霓各领一伍,她这边除了明皎、常映之外,八月和春分其实也经过她的培教,尚能在毬场上拼抢,人数是足够了,然而一听忽生兴致的鄂将军居然想往鄂霓一伍“充人头”时,芳期惊得膝盖骨一软,差点就不能踩鞍上马。 “鄂将军若上阵,这还用比?便是鄂将军一人一伍,我们十人和将军较力也没有胜算!”芳期当然是连忙表示抗议。 鄂举虽被封为襄阳公,实则却更喜人称他一声将军,他原本也不愿“欺负”芳期几个小丫头,但今日中午跟晏迟多饮了几杯酒,这会儿子兴致高涨,故意逗芳期和明皎玩罢了,见芳期这般反应,哈哈大笑:“我便是不下场,覃三娘一伍也根本没有胜算。” 今日鄂霓除了请芳期和明皎之外,还请了几个士官家的闺秀,她们的父兄多是鄂举的下属,既是武官家里的孩子,找几个会击鞠的跟鄂霓组队自然不难,鄂将军十分看好女儿能够获胜——他家女儿,豆蔻之岁可就能箭杀辽兵,骁勇得连他当年都狠吃了一惊,像击鞠这样的游戏,还能不是几个闺阁女子的对手了? 芳期就想和鄂将军赌上一赌,只不过考虑着自己毕竟从未和鄂霓在击鞠场上交过手,好像的确没有十成胜算,大有可能会输钱的赌局她是不会参加的,所以也就只能在嘴巴上逞强:“那可未必。” 今日鄂雲几个儿郎,自是心甘情愿把毬场让给了小娘子们,但他们可都有些技痒,于是也来做了旁观客,李夫人这会儿子却是在一处树荫下,专心致志尝试着她的新爱好点茶,当点出一盏茶汤,捧过来给晏迟品赏。 “夫人怎么只给晏郎?”鄂将军发觉自己仿佛受到了不公的待遇。 李夫人白了丈夫一眼,却对晏迟道:“我上回点了茶汤,觉着沫饽终于算是厚重了,兴冲冲地拿给他品赏,晏郎可知鄂将军如何说?没有酒香味!合着他以为茶饼经点沸,就能当酒饮了。” 鄂举就留心听晏迟怎么品赏。 “沫饽虽够厚重,但还不够细腻,说明夫人击筅之力过大,注汤亦未适度,夫人之前托我打问分茶艺师,我建议夫人还是莫急进,汤面有失细平,茶水相遇,终难成水上丹青。” 李夫人对晏迟的指教相当服气。 鄂举就拈着胡须:“越和无端相交,越觉相投,就连冲一盏茶,无端都不肯阿谀奉承。看。毛线、中文网”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可见如何说话是对人不对事。”晏迟倒也不受这夸奖:“我对贤伉俪是有话直说,固然是因将军和夫人本就不耐烦应酬的话,但我屡常冲其他听不得直言的人也是如此,那就是因为诸多人还没能耐让我应酬了。交结,有时只需利益相合,我说的话好不好听他们若都还要在意,那就是认真不自量力了。” “我也说直话,倒是认为无端根本没有必要和那些人交结。” “有的事情要想办成,小人的嘴往往比君子的笔更加有用。”晏迟不以为然的一笑:“权场中事,不在权场中人是难以理解的。” 晏迟也根本无意和鄂举多说权场中事,他又是一笑:“鄂将军看好令嫒能胜,我却认为覃三娘一伍更有胜算,鄂将军可乐意和晏某对赌?” “赌!赌注晏郎说了算。” “小赌宜情,我下五十两,鄂将军随意。” “鄂某虽不富裕,但也不能占小友的便宜,自然也下五十两的。” 一边鄂霖听了这话,很为家里的财政担心:“阿爷,晏郎君可是赌无败绩,阿爷这五十两怕是必输的了。” 鄂举经小儿子这么一提醒,也想起了晏迟的手段和本事,但五十两银他还不至于输不起,便不反悔,只问道:“无端难道是运用占卜之术,卜断了今日覃三娘必胜?” “这哪里需要占卜之术啊。”晏迟失笑,他和人对赌,虽有时会借助看人气运的方式作为辅助赌中的手段,可今日这场赌局,实际上却连这方法都可以省却:“击鞠而言,极其讲究队友之间的配合默契,令嫒虽说球技出众,可在临安城却生活未久,和今日的队友之间从来没有组过伍打过球,怎比得覃三娘,她和徐小娘子从前就交熟,配合着打过的球赛恐怕有好几十场了,那二婢女,俨然也是常和她们一块训练的。” 之于常映的球技,晏迟更加清楚,拼抢得狠,传球得准,她今日跟覃三娘一伍,覃三娘只要不是桶骑在马上都能栽下来的“烂泥”,光跟常映搭档都有八成胜算,晏迟到底还是亲眼目睹过覃三娘的骑术的,确定不是“烂泥”。 而且晏迟还道:“刚才鄂将军说要下场的话,固然是玩笑,但即便不是玩笑覃三娘也大可不必担心,因为鄂将军……应当连击鞠的规则都不甚了然吧?” 鄂家的父子们看向晏迟的目光顿时有若看着一个神仙。 “鄂将军起步平微,且还少怀大志,又哪有时间分心于这些玩戏乐技?鄂将军十五从军,军中更加不以击鞠做为训练,鄂将军其实根本就不会打马毬。” 鄂举哈哈大笑:“服气了,鄂某这回是当真对无端的心计佩服得五体投地,大郎别愣着,我看咱们也不用等球赛的结果了,先让人取五十两银直接奉给无端。” 将军话音刚落,就听观战的其余人一片惊呼。 晏迟懒懒一抬眼睑,正见桃红衫子被玉色攀膊挽系的女子,高举着一把球杖愣愣地在欢庆已经先进一球——芳期着实有点发愣,因为她甚至觉得都还没热开身,常映一个凶狠的抢断就把球传给了她,她下意识一挥球杖——居然就这么容易地先下一城了。 悍将啊必须是,芳期于是对常映又有了新的认识。 又说王夫人,今日也有一些忙碌,因为她费心请来的两拨“客人”,竟然赶在同一日抵达临安城。王夫人打量着覃芳舒,她是覃敬堂弟的女儿,相貌平平,且眼珠子十分活泼,一看就不好降服,只不过她现在视覃芳舒已如“废子”,降服来本就没什么作用了,故而并不觉得失望,只皮笑肉不笑地言说一句—— “舒儿你娘我上回见,不过也才豆蔻年华呢,转眼间几十年都过去了,她这时还好吧?” 却并不耐烦听“故人”的安康,一双眼睛就打量开另一位客人。 高蓓声。 是将近及笄的年岁,肤色白晳得有如剥壳熟鸡卵,清细的眉,自带凤梢的眼,鼻梁修直鼻翼小巧,双靥天生梨涡,连那人中都生得如带风情。 她这时垂着眼,泯了唇,安安静静如雨后一朵梨花,更让王夫人满意的是从骨子里散发的尊贵之气,要说覃芳期就是个后宫妖妃的话,高蓓声正如母仪天下还美若天仙的正宫娘娘了。 王夫人耐着性子听完覃芳舒的聒躁,一张笑脸完全只冲高蓓声了:“老夫人知道阿蓓要来,早嘱咐着速速把银犀楼收拾妥当,一阵间阿蓓先去休整,再跟我去见老夫人吧。” 高蓓声瞥了一眼覃芳舒,适才含笑道:“多谢伯母。” “至于舒儿,你就跟我家那两个丫头住秋凉馆吧。”王夫人又才交待了一句。 态度区别甚大,让高蓓声笑容更增一分,覃芳舒的眼睛也似乎更加“活泼”了。 待跟出几步把两个小客人都送出了明宇轩,蒋氏返回:“高小娘子的确是天姿国色,比三娘的容貌是一点也不差的。” 王夫人嘴角就噙着丝冷笑,眼皮盖着眼珠,颇有些无精打彩的模样:“何止是容貌好呢?心气也高,高家舅母本是想让她这孙女经采选入东宫的,只他们在剑南道,不知道而今太子之位不多稳了,经我好番说,才动意和沂国公府联姻呢。高家是老夫人的母族,论门楣,原比王家也是不差的,阿蓓又是嫡出,据闻琴棋书画无一不擅长,比哪方面,和覃芳期都是云泥之别。” 蒋氏陪笑道:“最妙的是老夫人必定也赞同这门婚事,相公一贯对老夫人言听计从,又怎会反对呢?三娘仗着相公撑腰以为就能和大夫人抗衡了,这要是高小娘子也视她为绊脚石,老夫人对三娘厌恨倍增的话,相公还哪会护着她。” 原来王夫人用来挫毁芳期“攀高枝”的秘密武器,正是这位高小娘子。 “还有舒丫头既然来了,改日你也快快叫彭何氏来一趟,舒丫头虽说不是咱们一支的女儿,和大郎君血缘却也隔着近呢,彭六郎能娶舒丫头进门,不知比娶张家那丫头要强多少倍,这回这桩婚事连舒丫头的父母都点了头,总归是不会再有任何变动了,相信她也必是满意的了。我这番为了他家彭六郎的婚事,费了也不知多少心思,我嘱咐她的事,她可得给我办得分毫不差。” 彭何氏根本没在现场,蒋氏就先答了声“是”,仿佛彭何氏的头脑全靠她的嘴巴操控似的,又问王夫人:“奴婢听说,那张家娘子竟然给二夫人送了份厚礼,一大箱子舶来的琉璃、香药、牙雕诸多值钱物……” “她这样的俗劣人,能拿出什么珍贵物!他张家既然一心要巴结二房,也休怪我日后再不给他们留脸!”王夫人鄙夷归鄙夷,却把张申氏恨了个牙痒痒,脸色顿时又变得铁青了。 “那张申氏日后若再来……” “别让她进门!”王夫人冷哼道。</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09章 覃翁翁的夫纲 芳期等回到自家,才晓得秋凉馆里居然多了一个小客人,四娘芳菲先就是满心的不乐意,挤芳期屋子里来说悄悄话:“既是扬州覃门的堂妹,又说是要长住,家里这么多空置的庭院,择哪一处给舒妹妹住不成,非得跟咱们挤,大夫人显然就是存心给我们找不痛快呢。看‘毛.线、中.文、网” “四妹妹便是忍,也不需忍多久的了,所以还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吧。” 难得芳菲这回硬是听出了“不需忍多久”的言外之意,她和葛二郎也算是终于换了庚帖,且葛家还干脆利落地择定了纳征礼的吉日,终生大事尘埃落定,确然是在本家留不长了,又看芳期冲她挤眉弄眼一脸的促狭,芳菲于是“娇羞”地把姐姐砸了两拳头:“我是替三姐你担心,横竖大夫人再怎么厌恨我,我都已经是旧恨了,三姐可是新仇,这位舒妹妹多半就是大夫人替你备着呢,三姐倒好,反打趣起我来。” “四妹竟会替我操心了?”芳期无比浮夸地捧着自己的胸口:“哎哟,这还真让我受宠若惊老怀安慰的了。” “我们毕竟是姐妹,我能不向着亲姐妹反向着外人?”芳菲横了芳期一眼,咬牙道:“三姐可别说我过去没把你当姐妹,回回都是三姐自己先挑衅的我,什么都得跟我争!”关键是除了父爱之外,她居然什么都争不过! “是我错了,我就是嘴没长好,舌头也闲不住,确然是我先招惹四妹。”芳期倒觉自己和芳菲争执得虽多,但其实并不反感四妹妹,纵然是幼年时有那么些妒嫉父亲的疼爱,后来其实也不大稀罕了。 想想就道:“四妹妹不喜跟人挤,干脆我这边誊一间厢房出来吧,横竖我这里虽说有一间书房,但其实也根本就派不上用场。” “我还真是不愿跟人挤的。”芳菲就会意了,又嫌弃起芳期来:“看你这满身的汗,快些收拾吧,太婆可是发了话,今日因为高家姐姐和舒妹妹来,晚饭让我们都去冠春园用,算是给她们两个洗尘了。” 芳期适才又晓得今天居然还有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问:“高家姐姐没来秋凉馆,难道是住琼华楼?” “这哪儿能啊,二姐什么时候会与别人挤一块的?听说是把琼华楼后头的银犀楼给收拾出来让高家姐姐安置。” 芳期便想:还真是太婆和王夫人的一贯作为,亲疏远近,是以王家为首高家为次,当然鉴于二娘是王夫人的亲女儿,高家的女孩自然越不过她去,但覃家别的女孩都得排在王、高两姓之后了。看1毛线3中文网 等晚饭时见了高蓓声,她果然是挨着老夫人坐,而覃芳舒却是跟小娘子们坐一张桌。 根本看不出覃芳舒是今日接风洗尘的另一个主角。 老夫人确然也不多关注覃芳舒,当正餐主菜撤下再上酒水可以放开闲聊时,只顾着跟高蓓声说家常话,芳期暗暗关注芳舒,却不觉她有哪里不自在的,自顾喝着甜津津的花酿一箸箸品着美食,也没克意去迎合老夫人、王夫人,只是当李夫人冲她表示善意时,笑着答话,颇有些谁和我亲近我就亲近谁的洒落。 芳期却觉得高蓓声总有似乎不经意的目光在观察她。 有一回她主动迎视,高蓓声却飞快地收回打量,活像个做贼心虚的小偷。 当老夫人见高蓓声搁下食箸,移开杯盏,终于问“未知还惯这里饮食”时,覃芳姿可算是找到机会挤兑芳期了:“蓓姐姐从蜀地来,应是惯爱辛辣菜肴,我们家厨娘的手艺也就罢了,三妹妹做的辣菜却是比厨娘还好,蓓姐姐若是不惯这些家常菜,千万别将就,让我家三妹妹服侍着并不会多么麻烦。” 将自家姐妹类比成下人,连“服侍”这样的话都公然说出了口,这要在徐家,哪怕是明皎这样说,照样会挨徐姨母的训斥,但最讲规矩的老夫人却俨然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当,王夫人就更加没反应了,她们甚至都没看芳期一眼,两个王氏都微笑看着高蓓声。 芳菲悄悄拧了芳期一“爪”,以此表达她打抱不平之意。 芳期:…… 四妹妹为我不平却体罚我的方式……也是相当别致了。 “那就有劳三表妹了。”高蓓声甚至只是往芳期这边看过来一正眼。 今日这餐晚饭,既是为了招待客人,自然有别于寻常的正餐,非但大夫人、二夫人两个儿媳被允落座,连周小娘都“有幸”获得了一旁服侍的机会,覃逊及子孙们也没有坐后头的小茶厅,只是在另一张桌子而已,闻言,覃逊便将眉头一蹙,覃泽早就忍不住要说话,却被祖父用眼神制止住。 覃逊是想看芳期打算如何应对。 “不敢当劳烦二字,反而要请高姐姐体谅,最近我并无兴致下厨。” 覃逊眉头一松,瞥了芳期一眼,又再执箸挟了片狍子肉。 高蓓声不说话,只垂下眼睑,看上去颇为无措的模样。 王夫人觑着老夫人的脸色,把箸子一拍:“三娘,阿蓓远道而来,你正该尽地主之谊,这些日子以来我没教你规矩,你还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芳期被嫡母教训,自然是不能稳坐如山的,她便起身,应道:“高姐姐是客,儿自然当尽地主之谊,然高姐姐说的是让儿为婢侍之事,为着高姐姐的声名着想,儿当然是不能应承的。” 这是什么客人啊?再远道来,也没得让主家的闺秀侍候你的道理。 芳期之所以不搭理覃芳姿这始作俑者,言外之意是——覃芳姿声名已臭,毫无维护必要了。 “三丫头,你……”老夫人刚一出声。 覃逊就把酒杯一搁:“六娘真觉我家厨娘的菜肴不合你胃口?”这个六娘,显然是指高蓓声。 老夫人眼里闪过一道怒色,但到底不再说话了。 这下高蓓声也坐不出了,起声应道:“并非如此,只是……听闻三表妹厨艺好,儿着实想要见识,当然不是让三表妹为婢侍之事,只没留意听二表妹的口误。” “大妇听见没,连亲戚家的孩子都知道二娘的说法不妥当,你却置若罔闻,还教谁规矩?怕不是自己的规矩都没学好吧。” 王夫人也坐不住了,赶忙起身,红涨着脸。 覃敬落后半拍才反应过来他也应当一齐挨训,但他还没起身,老夫人终于再度发话:“二娘口误而已,相公不用如此愠怒,仔细蓓儿她们今日才来,便被相公这一场愠怒给惊吓了。” 覃逊看了一眼尚且“稳坐如山”的二孙女,一笑:“还是夫人看出来我是在说玩笑话,都坐下吧,不用这般胆颤心惊的,不过呢,大妇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也罢,六娘年纪轻轻刚及笄的孩子,耳朵竟也……我看还是少吃些辛辣食物吧。” 老夫人重重把箸子一拍。 覃逊这回却不为所动:“夫人看来是吃饱了,我看今日就散了吧。” 接风洗尘宴不欢而散。 芳期和芳菲二人互相挽着胳膊溜得飞快,本要就今晚祖父终于“夫纲大振”一事交流心得体会,怎知覃芳舒也很能赶上她们两个的速度,她们也就不好交流了,芳舒也不说刚才的事故,只问临安城里都有哪处好玩,芳期随口又问了句扬州的景致风俗,芳舒倒开始滔滔不绝了。 并不避讳她家家境,说虽因覃相公这伯祖照恤,置下更多良田,她们家的几个孩子却不像相邸女孩这么养尊处优,比如女红,蚕桑,这些力所能及的事都得帮衬着,所以她一听说大夫人要接她来临安,给高兴坏了。 “这下总算能好好偷阵懒。” 芳期顿时觉得这位族妹应当和她有相同志向。 秋凉馆里一片平静,冠春园这会儿子却是“风声鹤唳”。 覃逊这回是真没惯着老妻的想法了,冷着脸道:“两件事,一则高家虽是夫人的外家,我也一贯视高家如亲好,但并不代表就能容忍高家的女儿折辱我覃门的闺秀!再则,夫人和大妇既然心心念念要让二娘嫁给明溪,此时便再也不能惯纵她言行放诞!今日高六娘俨然利用二娘,夫人没看出来?二娘也是真蠢,她的手足姐妹被辱,她以为自己脸上就有光了?我们家是讲究嫡庶有别,但也没有让庶女为嫡女婢侍的道理!更何况高家女,我管她是嫡是庶,她今日要是还说吃不惯我家饭菜的话,我不妨将她送回成都府!” “高家是名门大族……” “夫人,王、高两家都是名门大族,所以覃家就理当被两姓折辱了?夫人莫不是以为我对夫人一贯迁就,不是因为夫妻之情而尽是以功利为重吧!” 老夫人心里的怒火居然就被“夫妻之情”四字给泼熄了。 终是缓和了唇角的锋锐,也低垂着眼睑:“是我太偏心蓓儿了,想着的也是表兄一家远在蜀地,这些年定是受了不少苦,就说蓓儿这孩子,打她出生我竟然都没见过,三丫头原本就爱下厨,连鄂举设宴,她都肯听指使帮厨的,蓓儿远道而来,让她做几道菜招待并不出格。” “三丫头厨艺好,二丫头字还写得好呢,四丫头茶点得好,五丫头女红出色,六丫头嘴巧,难道我们的孩子就因为各有优长都应听从高家女使唤?三丫头愿意下厨,愿意招待她那是三丫头的事,没得把脸递上去让高家女掌掴的,我看三丫头很有刚骨,看穿高家女的矝傲,不肯受辱,夫人可是三丫头的祖母,别逼着自家孩子冲他人折腰了。” 老夫人只好称是。</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10章 在罗家 但是当次日晨省,老夫人对芳期的态度到底是比以往更加不冷不热了,王夫人看在眼里,乐在心头,等小辈们都不在跟前了,赶紧地火上浇油:“阿家这回总算信了吧,覃芳期仗着有翁爹撑腰,何止不将我和姿儿放在眼里,就连祖母她也敢违逆了!” “这点嘴皮子上置气的事就不多理论了。kanmaoxian.com”老夫人看了儿媳一眼,又垂眸:“大妇接蓓儿来临安,本就是为了靠她联姻沂国公府,要论来,沂国公府一门,就算世子晏竣都配不上蓓儿的出身,可晏迟毕竟不一样,也难怪相公如此赏识他,晏迟还真靠他自己拼来的前程,出身虽不般配,但才干却可以弥补出身的不足。 只是你听好了,高家的女儿,可不能行为媚争之事,便是想要促成这门姻缘,也得走光明正大的途径,但别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晏迟极有可能不遵,就算晏迟最终妥协于孝礼,有罗贵妃姐妹二人督办,沂国公夫人况怕也会心向她本家的侄女黄五娘,你打算怎么行事?” “王、高二门女子均为大家闺秀,媳又怎会让阿蓓效仿那孽庶行歪门邪道呢?老夫人就放心吧,我看着,黄夫人和涂娘子实则并不如何热衷这门婚事,这也难怪,晏三郎为了那孽庶,当面给了黄五娘那大难堪,分明就是对黄五娘不存一点情义,黄夫人和涂娘子均有刚骨,又心疼自家孩子,怎舍得让孩子受这么大委屈? 且涂娘子既然都答应了和我王家结这门干亲,自是愿意和我们一条心的,贵妃再怎样蛮横,总不能干预黄家女儿的姻缘,且贵妃有这心思,从根本上说也是为笼络晏三郎,晏三郎既根本看不上黄五娘,她又何必强求呢?按贵妃和罗夫人的圆滑,也会答应卖给我这一人情。”王夫人倒是胸有成竹。 “蓓儿的姿容不在三丫头之下,论才品更不知比三丫头强多少,就更不提门第出身了。晏迟只要一见蓓儿,断然不会将她当黄五娘一般对待,你要是果然能说服贵妃,这事应该是能成的。”老夫人对王、高两门的闺秀从来都有种谜之自信。 “那关于二娘的姻缘……” “相公也看好,既是这样,当会促成官家干预,官家如今重在和谈,辛坦之立了大功,贵妃和德妃连带着皇后都巴不得笼络辛家这门功臣,官家既想重用辛坦之,自然也乐见皇亲国戚和辛门联姻,这事相公会看着办的。”老夫人觉得丈夫既想办成的事,就鲜少办不成的,随口就给王夫人打了包票,想想又再叮嘱道:“还有就是舒娘的姻缘,你也早些给彭家递个话,让他们切勿慢怠,舒娘的出身虽比不上蓓儿,但到底姓着覃,她的婚事既然由我们操办,得按我们家闺秀出阁的标准,莫让相公再以为你厚此薄彼。看‘毛.线、中.文、网” 王夫人答应得很干脆,但转身却根本不当一回事,照样是嘱咐了蒋氏去告知一声彭何氏即可,让她赶紧地把彭六郎的庚帖送来,还有越国公夫人不久有场邀宴,这回王夫人打算让彭何氏陪着去。 蒋氏果然趾高气扬就去了彭家。 面对着彭何氏的殷勤相迎,她微抬着下颔一路往里,毫不客气地落座,见彭家奴婢呈上的凉水看着就难入口,一撇嘴,清清喉咙就道:“娘子不用忙款待,仆就几句话,耽搁不得许多功夫。” 果然就把王夫人的耳提面命传达了,又趾高气扬地告辞。 彭何氏倒不在意蒋氏的态度,但在意儿子婚事的结果。 这回是当真忍不住抱怨了:“一变再变,答应和张家联姻我本都勉强了,竟然又换了人儿!谁不知道覃门唯有相邸一支势大的,其余跟庄稼户也无甚区别了,扬州的这位小娘子虽也姓覃,更不如张家女还能拿出笔丰厚的陪嫁呢!” 却压根又不需人劝,彭何氏自己就能想通了——管是哪家女子,家境如何,但凡是王夫人开的口做的媒,她就是不能拒绝的。 只对彭子瞻嘀咕:“你婚事这样不顺利,都是被覃三娘害的,论是多委屈,你先忍着几分,不过瞻儿放心,覃三娘先就落不着好,她不是一心想攀高枝么?且看我这么羞辱她,谁还看得上她这么个妓生女。” “阿娘确然应当帮着王夫人好好教诫三娘。”彭子瞻无精打彩地说道一句。 他的婚事真够一波三折,这下子连未婚妻高矮胖瘦都闹不清了,成完完全全的盲婚哑嫁,但愿这位覃氏旁支的女子,能有三娘的五分姿色,他也不会觉得遗憾太大。 话说越国公罗荣图,他是贵妃和罗夫人的兄长,但也就是近些年才崛起的新贵罢了,属于一点根基都没有的家族,若是时光退回二十年前,他们还得看黄家的眼色,但谁让当今天子是羿姓宗室唯一“幸免于难”呢?铁打的皇位流水的皇帝,皇帝不同了,就有不同的皇亲国戚紧跟着鸡犬升天。 越国公夫人也早便效仿起京中贵眷圈的旧习气,动辄结个社,举个宴,成为了临安城中的风尚领头人之一。 但她的雅集,王夫人从前是不屑参与的。 芳期也就更无可能涉足越国公夫人的宴集了。 只是今天,王夫人却特意让她随同赴宴,临出门前不冷不热地叮嘱:“翁爹交待,多带你去几几世面,不过我丑话可是说在前头,你要是敢在越国公府的宴集上再闹生什么不体面的事体,休怪我日后不再容你出门了。” 芳期其实一点也不想赴这种一看就不会让她愉快的宴集,奈何无法违抗嫡母的话,只好硬着头皮赴此鸿门宴。 今日相邸的闺秀,除了覃芳姿和她之外,还有覃芳舒和高蓓声也得赴宴,又当芳期一到越国公府,眼瞅着黄五娘、彭何氏等人,她只能唉叹一声,敌众我寡,今天这场宴集对她而言怕是极其难挨了,别的也罢,胃口被影响,吃也吃不香,连累肚肠都得受委屈了。 逛园子的时候,居然还撞见了晏迟。 越国公夫人就道:“犬子今日也请了几位皇子和亲朋赏秋,我是个粗人,就喜欢热闹,所以便起意都在一个园子里饮乐,说说笑笑的也更高兴。” 芳期才知道晏迟身边那几个面生的男子,居然都是皇子。 可太子和魏王如今身上都担着事务,自是没空参与宴集的,当越国公夫人逐一引荐,芳期这回倒是把晋王、洛王、五大王都认了个全。 她早听徐二哥说过,晋王比今上还迷信羽士,年纪轻轻就专研着炼丹,屡常并不爱应酬结交,没想到今日却被罗家子弟给请动了,悄悄一窥量,晋王又果然仙风道骨,也确然一如传言——闷葫芦一个。 传言晋王不爱说话到了超凡脱俗的地点,话说得太多会犯呕吐,而这位今日甚至连多看别人一眼都会犯呕吐似的,一双眼睛只肯盯着晏迟——芳期依稀明白了这位会出现在越国公府的原因。 她还没来得及窥量洛王呢,只听:“各位夫人、小娘子就不用拘礼了,是越国公夫人的雅宴,我和诸位同为宾客,硬得分尊卑岂不无趣?我们刚才一路上逛过来,见一座新秋榭,既临着水又能观赏早开的黄英,和今日这场宴集就十分地符题了,要不然咱们先往里头坐坐,或爱点茶的,或爱对弈的,或爱闲话的,或爱博戏的,在里头都能互不干扰,我着实是觉着连宴厅干脆设里头都很不错,越国公夫人若不嫌我反客为主的话,要不考虑考虑我这提议?对了,我刚才就看见水榭里摆着现成的投壶和箭簇呢,早就技痒了,罗世子和赵世子你们几个可都得陪我切磋一场,对了,话说今日怎么没见着晏世子?昨日我在桑家瓦的牡丹棚,还瞅着了晏四郎呢,我跟他看了场杂剧,我就又去了别的瓦子逛……” 芳期十分地瞪目结舌,徐二哥诚不欺她,四皇子洛王话多得也果然会害听者犯呕吐。 徐二哥从前说这三、四两位皇子一个是因为话太少一个是因为话太多才根本无缘储位,这说法还真是一点都不浮夸。 越国公夫人恐怕也是被洛王滔滔不绝的闲话给闹糊涂了,还真带着一大帮人直往新秋榭去。 新秋榭实则是个沿着湖池搭建,又有翼亭榭厅干脆分布于湖池上的建筑,用这时的话称组榭,算是比较新颖的筑造方式,也难怪洛王说展开多项玩艺项目都能互不干扰。 芳期今日没王夫人的许可,自是不能随意走动,到了新秋榭,也只好乖乖坐在王夫人身边当哑巴,但很奇异的是越国公夫人陪着她们一行人也就罢了,还特意请晏迟过来落座。 这个时候还不曾开宴,坐哪处倒不存在讲究。 晏迟似乎也极好说话,还真客随主便了。 他自然也不曾特别关注芳期,却留意见有个人盯着他一直在打量,晏迟看都懒得看,就算听王夫人不无惊讶说一句“你真见过晏三郎”时,他也只不过心中冷哂而已。 芳期却转过头去看高蓓声——高姐姐你这话是当真的么? 越国公夫人也很惊奇,微笑问:“高小娘子才从剑南道成都府来临安,是在哪里见过晏三郎?” 晏迟似乎才终于意识到话题与自己有关似的,瞥了一眼高蓓声。</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11章 彭六郎仿佛再次“鸡飞蛋打” 高蓓声知道自家父祖原本是想应朝廷采选令,让自己入东宫为太子嫔,但她心里并不乐意。wap.kanmaoxian.com 因为她觉得自己早就心有所属了。 奈何那位郎君,当日不过是在自家借宿一晚,只知姓晏,在家行三,临安人士,却不知究竟是哪家宅邸的公子,她也只是匆匆一眼,为那晏三郎的绝世态貌震惊,很可惜的是次日,晏三郎不告而辞,又不知去往了何处。 豆蔻尚早,她便因那一眼懂得了相思的滋味。 当王夫人来信,说服亲长,高蓓声知道王夫人想撮合她与沂国公府晏三郎成亲。 这个晏三郎,会是曾有一面之缘的晏三郎吗? 抱着那么微乎其微的希望,高蓓声来了临安,但这时,她欣喜若狂。 虽说三年过去,但常在睡梦里重温的面容并没淡忘,高蓓声几乎一眼认出了此晏郎便即彼晏郎。 她这时拼命地压抑着狂喜,只把欢快略透秋波,落落大方道:“三年前,晏郎君途经成都府时,可还记得在芙蓉园畔的幽兰居,晏郎君曾经在幽兰居借宿一晚。” 高家女?!晏迟心中洞明,恍然道:“是,晏某也想起来了,的确曾和小娘子有过一面之缘,当日晏某游芙蓉园游得尽兴,误了入城的时辰,又不熟悉城郊何处有客栈,还多得高公收容晏某一晚。” “是,正好那日我随祖父、祖母在别苑避暑。” 越国公夫人看看晏迟,又看看高蓓声,忖道:虽说贵妃更加乐见晏、黄两门亲上作亲,不过晏迟对晏永夫妇二人的嫌恨怕是一时难消了,再则黄五娘的姿容确然又和这高家女相去甚远,就连晏迟,对待高家女的态度也大是不同寻常,虽说我们家从前和高家并无姻联……但想要促在姻联又有什么难处?且还能够进一步拉拢了王氏,这笔买卖划算。 就笑:“他乡遇故识,这可是难得的缘份。” “的确难得。”晏迟竟附和一句。 芳期只觉十分惊奇,忍不住看了晏冰刀一眼。 高家姐姐的姿容虽说妩丽,但她可是见识过晏大夫的金屋苑的人,里头环肥燕瘦、千姿百态的美人也可谓让人目不睱接了,但除了第二回在温大娘处见的女子,晏迟对其余人的态度也都是冷冷冰冰,对高姐姐刮目相看的原因何在? 芳期觉得自己又犯了一种名为好奇的病。看1毛2线3中文网 但她这一“病状”落王夫人眼底,妇人心里终于通畅了:孽庶以为她的姿色是致胜武器,根本就是愚蠢短见坐井观天,这世上哪有什么绝色独一的姿容?多的是如花似玉的女子,晏无端纵然重色,可在姿色之外,到底会考虑才品出身。今日晏无端一见蓓儿,就不再多看覃芳期一眼了,等到这场宴集之后,更会对覃芳期心存鄙恶。 王夫人有如已然一眼看见了芳期的生不如死凄惨收场,把越国公府准备的沉香熟水都多喝了一盏。 她淡淡对芳期道:“你往幼娘那里坐吧。” 王夫人这时说的幼娘,是指覃芳舒,早前她就被彭何氏给拉去了一旁,跟一群越国公夫人的拥趸闲话。 芳期默默坐到了芳舒的身旁。 她就感应到彭何氏不怀好意的“一刮”,用她那双圆滚滚的“虎目”。 来了!芳期立时警醒。 彭何氏甚至都没有装模作样清个嗓门儿,就开始了对芳舒浮夸不已的称赞。 “多少人都说貌若天仙、艳若桃李才是好姿容,但在我看来,闺秀还当像幼娘一样,眉清目秀气质端方让人看着心里才敞亮。”第一句话,就把芳姿对比成了庸脂俗粉。 “且幼娘是连王夫人都赞才品出众的,规矩也学得好,这又正是闺秀的品格了,不似有的人,美则美矣,却一门心思图富贵,为了自己的荣华,连尊长都敢违逆,专跟女伎官奴交道,反将亲长教诲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专营挑唆谄媚之能事,便是有幸托生在官宦诗书之族,也让人着实不齿。”虽没点名道姓,但结合王夫人前一段有意散布的流言,在座中人无一不知这话是冲谁讲的。 但真正激怒芳期的还是接下来的话。 “所以说啊,妓生女便是妓生女,又难怪不得高堂爱惜呢,自己磨灭的福份,忤逆不孝,岂不让父母寒心?” 芳期能容忍自家四妹妹这样鄙夷她,那是因为素知四妹妹有口无心,话是冲她并非冲她小娘,可彭何氏这话,分明是连她小娘一起侮辱了,上一个当她面侮辱她小娘的黄五娘可没占着便宜。 经过那日高蓓声的“口无遮拦”,芳期已经意识到祖父的限度在哪里,那就是覃家不管子弟还是女儿,都没得让别人打脸还懦弱隐忍的道理,她压根就不在意王夫人今日的警告在前,正准备还以厉害…… “彭家娘子还真是莫名其妙,把我赞了一通,我却听不明白了,彭家娘子究竟是真心称赞我呢,还是假意借着我的名儿在骂别人,今日是越国公夫人的宴集,彭家娘子可别指桑骂槐,要是谁开罪了彭家娘子,彭家娘子千万够胆指名道姓说出来。” 这番话说得响亮,连王夫人都听到了! 覃芳舒??她怎么敢!!! 覃芳舒心里可憋着一口气了,她被相邸接来临安,虽父母也说是族里的长辈是为了替她找门好亲事,但王夫人压根就没讲原来已经有了人选!父母不知,她也不知,今日来越国公府赴宴,看这彭何氏一番唱念,她还能不知的?但这彭何氏既然是这样的嘴脸,她儿子哪里能嫁?!他们家是远远不及相邸富贵,但好歹她也是家中的幺女,上有父母疼爱,还有兄嫂照顾! 且看族翁那天发火,分明对王夫人已经极不满意了,为的就是王夫人纵容外人欺辱覃门的女儿! 不管了,什么越国公夫人也好,皇子也罢,这些人和她哪里相干?她得听教于族翁,论是什么人,但凡不敬覃门的,都必须还以厉害。 芳期见芳舒已经“持戈冲锋”了,自是不甘落后,但她却没有这般莽撞,笑着对芳舒“释疑”:“彭家娘子一贯如此,边说奉迎的话边就要踩着旁人,如此便能省事些,她倒不敢利用阿妹,阿妹初来乍到临安,还不知道呢,彭家娘子可对相邸敬重得很,莫说她自个儿了,过去还时常教导她的儿子彭六郎,在愈恭堂求学时万事以忍为上。 我也不知今日彭家娘子又是在中伤谁,其实也跟阿妹一样好奇呢。” 彭何氏已然被惊呆了。 她敢含沙射影,但在脑子还没彻底坏掉的情况下,哪里敢指着芳期的名撕破脸,更不要说……这扬州来的覃幼娘是怎么回事?她不知道她是破落户的出身么?她居然敢这么对待她的未来婆母?! 越国公夫人见彭何氏被噎住了,王夫人居然不管不顾,心里也不由埋怨开来:这王氏还真是不知体统,让高小娘子引晏郎关注的事就罢了,在我家宴会上,她竟支使着彭何氏这么个跳梁小丑来折辱她家庶女,偏闹得满场尴尬,她还不出面收拾残局! 越国公夫人一时也噎住了。 却听一把极其清越的声嗓—— “彭家娘子今日心情不佳,说话颇带怨气,当然也不是意图针对在场中人,一阵酒宴开,彭家娘子理当向越国公夫人敬酒陪礼才是,不过这样的事倒也并非不愉,正如花叶虬干,往往得生枝节方才更具美感。” 芳期下意识就去看说话的人,只见是个白衣少年,看上去比徐二哥尚要小两岁上下,他是坐在五大王身边,早前越国公夫人并未特意引荐,不知是何方人物。 而芳期同时意识,五大王眼睛一直盯着这里看,她一阵紧张,后来就放心了,因为五大王是盯着芳舒在看。 大约是少见如此泼辣的女子吧。 王夫人这回赴越国公夫人的宴集,目的只达成了一半,回到相邸后自然又要发牢骚的,老夫人听后也是连连冷哼:“覃敛夫妇两,闷葫芦一双,没想到生的女儿却是这样精明厉害,她分明就是看穿了大妇你的想法,才敢在今日当众给彭家妇难堪。” “既不听话,干脆送回扬州去吧。”王夫人想当然说道。 “而今咱们也犯不着掣肘彭何氏,大妇又何必在意嫁去彭家的女子听不听你摆控呢?你接舒丫头来,无非就是为了给彭何氏一个交待,虽说舒丫头今日顶撞了她,但彭家原本就上不得台面,彭何氏既想高娶,难不成还指望着娶个温顺谦恭的儿媳不成?”老夫人蹙着眉头道:“舒丫头虽不喜彭何氏这婆母,只不过在覃家,我也得让她知道不能忤逆了我这族祖母,婚姻之事岂由小辈自主?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只是,覃门女儿不容欺辱,她只要愿意嫁去彭家,就算上不事公婆,下不从夫郎,一进门甚至就夺掌家之权,我也能替她撑腰。” 老夫人甚至一笑:“我就想看看,这个女子,她究竟有多厉害,又有多精明。” 同一时候,替越国公夫人今日平息了一场尴尬的少年,也正对五皇子道:“大王莫不是相中了那覃幼娘?”</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12章 司马修 白衣少年姓司马,名修,是司马七娘双生兄长,五皇子是司马七娘的未婚夫。看。毛线、中文网 但这两人间,却并未弥漫多少火药味。 司马修到底还是先转开了眼眸,他的唇角笑意未尽,那笑意却像被人马马虎虎画上去的。 “不是相中,我就觉得这女子颇有趣味罢了。”五皇子良久后才道。 “生气。”司马修似乎喃喃:“不可言传的生气,远胜你我。” 五皇子猛地抬眸,他蹙眉,又不知道自己真正忧愁什么。 “大王应当纳覃幼娘为姬媵。”司马修喝了口茶,眉目在晚霞里,仿佛是一脸的明媚:“贵妃已经择中了施小娘子为大王姬媵之一,官家对施门到底还有故情在,且施氏女狡智,性情还强硬,姐姐优柔淑静,况怕对付不了这位,姐姐需要帮手。” “阿修和覃小娘子一面之缘,怎知她就定能和阿蔓齐心协力?” “一面之缘足矣。”司马修那墨画般的笑意,到底是认真些了:“她有主见,所以心里应当明白趋从谁更有益于她自己,如今日那番情形,换作别人都不会为了覃三娘开罪王夫人,但她却看清了情势,王夫人拿覃三娘是无可奈何。” “阿修,有时我真恨不能我不是皇子。” “大王就别说笑话了。”司马修执盏,眼睛却落进了残余的沫浡:“人不能选择生,多数也不能选择死,明白人应当选择自己怎么活着,如五大王,有谁知道你无法和贵妃、殿下真正亲近的原因呢?但五大王,不是也有办法摆脱他们了吗?” 司马修目送五皇子走进夕阳里,他才转身,到了一所旧竹舍,这是一间茶室,新建不久,用的却是旧材,这是因为他突发奇想所以存在,魏王府里,属于他也不属于他的一个地方。 这个时候西窗正艳,艳光里有男子似乎瞌目小睡,又长又冷的眉,轻闭着都让人觉得莫名几分凌厉的眼,司马修没有惊动他,在一旁,慢悠悠地点茶来喝。 直到魏王入内。 晏迟才缓缓张开一线眼皮,身子仍懒怠得不想坐正,当魏王和司马修说了一歇话,他才似乎终于打算慢慢地坐正了。 “我以为晏郎今日只是佯醉才随我来魏王府,这时看上去似乎倒像是真醉了。”司马修,还是一样马虎的笑容。看‘毛.线、中.文、网 “越国公府今日的菜太难吃,我就喝多了。”晏迟连声嗓里都透着睡意,但眼睛却逐渐清明。 有时候他其实不是醉,只不过会莫名觉得疲倦。 “关于辛五娘的婚事……”魏王刚开了个头。 “辛五娘是我好友的妹妹。” 司马修挑眉,倒是认真盯准了晏迟。 “我想让好友的妹妹嫁得如意郎君,殿下就别趟这浑水了。” “晏大夫是认为修配不上辛五娘?”司马修眉头又挑高些。 “你觉得你配得上?” 眼看着两大心腹又将斗嘴,魏王直扶额头:“三郎先住嘴。” 话刚落地又意识到面前这对冤家都是“三郎”,魏王这下干脆把额头拍了下:“阿修先别说话。” 他把一只手掌,放在晏迟肩头:“无端,若然我们放任太子系与辛门联姻……” “到时机了。”晏迟打断了魏王的话:“废太子,到时机了。” 晏迟从这间旧茶舍离开很久,司马修方才长长叹声气:“我到底是不如晏无端,他对时机的掌控真可谓是精准……不过大王,修总觉得晏无端这样的人,是不会真正臣服于谁,他答应辅佐大王应当另有目的,比如今日他忽然对高氏女示好!” 魏王今日并没有去越国公府,就连司马修,他作为德妃的亲侄儿当然不可能得到越国公府的邀帖,还是五大王把他直接带进的越国公府。魏王因不知究竟,这时就只好听了一番司马修的述说。 “无端素爱美人……” “大王,晏无端亲近覃三娘,凭他之智计,怎能看不穿王夫人及那高氏女的图谋?在修看来,覃三娘和高氏女姿色容貌虽不相上下,但论生气的话,覃三娘胜过高氏女太多……” “阿修,你说那生气,我至今没弄懂确凿意义。” 司马修也无法解释,只能又长叹一声:“只可意会,我也着实无能详加解释。” “你就罢了吧,无非是跟无端数番斗智,你都遗憾败北,阿修,你比无端年轻,更没有他那等经历坎坷,还不够无端老辣也是理所当然,我们都是自己人,就莫再内耗了,阿修,没有无端我根本不能赢获皇父信任,更无能力……与太子一战。”魏王重重拍了拍司马修的肩头:“我们这时,理当同心协力。” 司马修不是笨蛋。 所以这时也只好缄默。 但他却想:魏王,总有一日修会证明,晏迟居心不良,让你相信修……怎么可能是因为智不如人就心生妒恨?! 晏迟还真又在回去的路途上睡了一程,直到人在金屋苑里,精神好像都并没有恢复几分,但他仍然召来了徐娘,又仿佛不经思忖便道:“让底下人把话传开去吧,太子系打算联姻辛门,对辛五娘是志在必得。” “郎主还真是对覃三娘言出必行啊。”徐娘顿时就体悟了晏迟这么做的意思,他是要助着辛五娘摆脱“御赐良缘”。 “实则覃三娘不来求我,我也不会眼看着辛远声的妹妹成为几大党系争来夺去标的,且辛门若与皇亲国戚联姻对我有什么好?”晏迟冷哼一声:“覃逊这只老狐狸,他不出头,只让彭何氏去游说中宫,当太子、魏王系蚌鹤相争,荣国公府可坐享渔翁之利,他也算深谙天子的心肠了,罚过干脆利落,赏功却拖泥带水,要把权柄交出去,就觉得将接权柄的人怎么看怎么不值全心信任。 覃逊举荐的那些朝臣,谏言辛坦之可掌兵权,羿承钧也明知辛坦之是镇守砀山最合适不过人选,但却瞻前顾后,辛门要不和所谓的这些国戚联姻,羿承钧总是焦虑有朝一日,他的圣令会为兵权在手的将官违抗。” “所以太子、魏王二系一旦为联姻辛门之事争锋不让,官家又尚且不能在两位皇子间取舍,就会干脆让后系联姻?”徐娘也听明白了形势。 “毕竟皇后无子,虽抚教八皇子,可羿承钧早便拒绝了皇后将八皇子记名嫡子的请谏,天子心里还是亮堂的,而今卫国这样的情势,孺子小儿怎能服众?国有长君才能让臣民安心。所以羿承钧可以放心提携后族,荣国公周全,是羿承钧用来制衡太子、魏王二系的工具。” 晏迟眸光微冷:“所以这回我必须面圣,阻止羿承钧乱点鸳鸯谱,这样一来覃逊肯定就知道是我从中作梗了,原是他家孙女提出的请求,我大可直言,不过嘛……算了,覃三娘最近犯小人,我就别跟她雪上加霜了。” 徐娘:看吧看吧,郎主确然对覃三娘与众不同。 芳期这时正狼吞虎咽吃着晚餐,她可是饿坏了,越国公府的菜肴虽说还算可口,但让她在王夫人的虎视眈眈下怎么能够愉快的享用美食?总之这样的宴集,今后但愿能少则少。 脑子里“叮咚”一声。 小壹兴奋的声音几乎要刺穿芳期的头盖骨了:亲,你今天做了什么?主线任务突然就上涨了十个点! 芳期停住了箸子:我做了什么你不知道? 小壹:知道啊,亲根本不曾和晏郎说话,所以我才惊疑主线任务为何有此突飞猛进。 芳期琢磨了一番:应是因为我的关系才导致了晏三郎和高姐姐结识吧,看来高姐姐的心愿还真能得偿了,难得连晏冰刀,对她都能一见钟情。 她忽然就觉得自己吃饱了,愁眉苦脸地叹声长气。 小壹:难道亲对高蓓声心生妒嫉了? 芳期翻了个白眼:我妒嫉她干什么,嫁给晏三郎有什么好的?晏三郎对高姐姐够刮目相看了吧,却仍是一个笑脸欠奉,冷冰冰的态度看着都让人心惊胆颤的,我只是忧愁我的婚事。 芳期觉得这样的忧愁,好像也只能跟小壹畅所欲言:今日在罗府,我虽没让彭何氏给成功羞辱了,但她分明是听受大夫人指使,定然会不遗余力继续坏我名声,我若没料差,得拿我答应了嫁彭六郎结果又反悔意图攀高枝这事广为传扬,那些个真有骨气的寒门子弟,并不谙识我的性情,就算不尽信彭何氏的话,恐怕也会想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了,当然,翁翁要是肯替我担保,总不至于找不到个愿意相信我的人,但我就怕翁翁压根就没想过让我嫁寒门子,那我的姻缘可就坎坷了。 小壹:亲不用担心,只要亲完成了任务,小壹担保所有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芳期:光说任务的事,现在情形也对我十分不利啊。高姐姐分明是大夫人请来的帮手,且一来就对我心怀敌意,晏三郎若真娶了她为妻,她还能允许我和晏郎建交不成?必须会吹枕头风啊,任务期限只有一年时长吧,才过一年,我总不能指望高姐姐就色衰爱驰了。 小壹:说到底,三娘还是不愿让晏三郎娶高氏女嘛。 芳期:这是我能阻止的么? 小壹:这样,我立即把宿主您遇见的难题回传给吕博士,看吕博士能否给我一些提示。 它现在积蓄的能量越来越多,不怕消耗了,完全可以给予宿主更多的支持,小壹十分积极,因为它可不想因为能量耗空就成为一堆死物,被新的系统取而代之。</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13章 官家你的眼光有问题 贵妃在天气真正开始由凉变冷的时候,召高蓓声陪随罗夫人入宫,而高蓓声这回入宫,有幸入了贵妃青眼,竟然打算认高蓓声为义女,天子除了没一口答应恩封高蓓声县主之位外,倒不甚介意贵妃这突发奇想的念头,于是高蓓声能为贵妃义女的喜事就成为板上钉钉,贵妃为此还请旨设了宫宴,将这件喜事以形式化的方式广而告之。看1毛线3中文网 宫宴上,晏迟在座。 罗贵妃还特意提起了晏迟和高蓓声有一面之缘的“巧合”,这下连天子都来了几分兴趣,私下里问晏迟:“我看那高氏女的确不错,和无端甚是般配,不如……” “官家竟如此轻鄙微臣?” 天子:…… “高氏女无论面相抑或言行,一看就是邪媚妖娆之流,断非正室良选,微臣打个比喻,官家若是替皇子择正妃,必定不会考虑这般轻挑且还愚狂的女子,至多容她做个姬媵,微臣虽然不比诸位皇子尊贵,却还心明眼亮,微臣可不想受人遗笑,娶这样的女子为妻。” “那么贵妃执意要认高氏女为义女时,无端为何不行谏止?”天子并不恼火,只是觉得诧异。 “贵妃可不就是官家的姬妾?自然是与高氏女两看相欢的,臣虽不愿娶高氏女为正妻,对她也并无厌恶之情,又何必拦着这件两厢情愿的事。” 天子扶额:“你啊,舌头也太毒辣,要不是这样,皇后就能答应让柔淑下降予你了。” “能卜天机者命中必缺一运,臣大约就缺了高娶贵妻的运数吧。” “但朕看无端,却一点不存遗憾呢。” “既是命中无运,遗憾又有何用?” 天子摇了摇头,彻底歇了做媒的心思,只道:“朕今日召无端入见,原是有事相询,朕打算赐婚荣国公之侄周宣与辛承旨嫡幼女,但却还有些迟疑。“ “官家之所以迟疑,是因贵妃图与辛门联姻一事,乃志在必得吧?”晏迟微笑。 天子再度扶额:“这天下之事,看来是真没几件能瞒住无端的。” 这话,晏迟可不敢承认。 “官家明知臣与辛远声是友交,而辛承旨其实并不愿涉入贵妃、德妃之争,所以对于嫡幼女的婚嫁十分犯难,又因最近,越国公府与郑国公府联手,逼得桓国公都罢休了,打算替司马修另求大家闺秀为妻,臣又怎会充耳不闻?”晏迟否定了自己并非无所不知的“神仙”,又道:“官家既以此事相询,那么臣就要说不情之请了。看.毛.线.中.文.网” 天子放下了手,严肃地盯着晏迟:“无端为了辛氏女,竟以私情相求?” “晏迟宅邸,姬侍成群,且又一贯不愿拘于礼教,行事无常得很,辛远声可不想把自家妹子推进晏迟这么个火坑,所以晏迟虽是为了私情相求官家能够开恩,但却并不是也想求娶辛门嫡女。” 天子的神情这才缓和几分:“那么无端所请,必是求朕不以御令干预辛承旨择婿了?” “官家圣明。” “但朕意欲让坦之镇守砀山,若不对辛门施以恩络……岂不慢怠功臣?” 真是够虚伪的了,晏迟在心里鄙夷着一国之君,脸上自然不露痕迹:“联姻国戚,非辛公情愿,是因辛公明知贵妃欲为太子固势,但在辛公等臣子看来,太子又何需固势,官家为君,太子为储,官家便即太子之势;周圣人为后,官家为君,官家同样也是周圣人之势。辛公为忠耿之臣,方才不为攀附权贵所动,既是忠耿之臣,自然也明白雷霆雨露皆为君恩的道理,辛大夫出使辽国达成和议有功,却根本没有恃功而骄的想法,便是官家无意让辛大夫镇守砀山,辛大夫也不会有抱怨之辞。” “根据和议,齐鲁归属辽治,砀山不能不设镇防。”天子蹙眉道:“坦之骁勇善战,确然是镇守砀山绝佳将臣。” “官家若决定对辛公施以恩络,也不能让辛公成为贵妃眼中钉啊?官家若赐婚后族与辛门联姻,恐怕……贵妃就会想方设法阻止辛大夫镇守砀山了。” “无端可是卜出……贵妃有碍社稷?”天子忽问。 “社稷国运这样的大卜,若非神仙之身可必遭天道反噬,臣非神仙,爱惜性命,怎敢乱行占卜。”晏迟这是答非所问。 天子也听明白了,晏迟是不愿妄言储争,但必已看出太子并非贤君之质,甚至已经卜断储位将存动摇,否则,晏迟今日又岂会几乎点明贵妃的野心!但天子心知,其实他早已在迟疑是否易储,因为贵妃的日渐骄狂,太子却越显窝囊,已经让他在担心日后外戚篡政了,要知道现今篡政可大比天下太平时容易,羿姓宗室仅余他这一脉,而且便连他自己,其实都尚且不能独断乾坤! 比如……主和一事就算有覃逊等等文臣大力支持,但朝堂之上仍然还有主战的声音,那些臣子明知他已然厌倦了和辽国开战,费尽心思筹措军资之余,甚至还要担心领兵的武将倒戈夺了羿姓江山,但那些自以为是的臣子一点不体谅他这君主的忧心,要不是晏迟说服了鄂举听令行事,议和的事哪里可能顺利达成?! 但他毕竟还没痛下决心。 因为贵妃和德妃相比,到底是贵妃年轻时更得他的宠爱,太子幼年时,也确然更得他的欢心,还有一个关键之处,魏王至今只有一个庶女,膝下还没有子嗣! 羿姓好些任国君都是子嗣单薄,甚至有因为无子不得不过继侄儿继承帝位的先例,更遑论而今,羿姓嫡系只此一脉,他就不得不忧愁子孙后嗣不丰的隐患了。 太子已有两嫡一庶三个男嗣,然已经成年大婚的魏王、晋王、洛王,只有洛王妃生下嫡女。 他的孙男,至今皆为太子一支所出。 天子心中大有忧虑,也不再追逼着晏迟道明更多的“天机”,只答应道:“无端难得以私情相请,朕少不得成全。” 也罢了,大不了再过上二、三载,待辛坦之的嫡长子满了十四,婚配不能称为太过早,以柔淑公主下降罢,这样的联姻倒比让周家的子侄娶辛怀济的女儿更直接。 天子很有自信等上二、三载,他仍然身康体健,说不定晏迟教给他的那套练气法门有了大进展,他就能口服丹药正式踏上修仙的大道了,虽说最终能否羽化成仙得讲机缘,可长命百岁却真正指日可待了,这个江山,只要不再有征伐和叛乱,他还能统御长久。 晏迟入一回宫面一回圣,就让周皇后前期的铺垫全都付之东流,周皇后固然恼火,但还能保持冷静——横竖天子连将八皇子记名嫡出都未允许,更遑论让八皇子把太子取而代之了,这个时候笼不笼络功臣固不固党势在周皇后看来根本不是燃眉之急,她反而更加埋怨出谋划策的彭何氏呢! 原来彭俭孝的官职虽说低微,但因为早些年覃逊的举荐,他家大女选为柔佳公主侍读,其才华行止,很得周皇后的赞许,所以彭何氏也就有了能够请见中宫皇后的殊荣,只是周皇后并不愿多涉政务,自然也不会提携彭俭孝升官,彭俭孝认为毫无必要改投荣国公府,所以还一直巴结着相邸。 彭何氏是听王夫人的怂恿,才谏言周皇后和贵妃一争,为八皇子固势,这原本也和覃逊的想法不谋而合,所以彭俭孝也没阻止。 但周皇后不知是覃逊的谋算,她还以为是彭大娘的想法呢,秉持着对彭大娘一贯的信任,周皇后就冲天子猛吹了一阵枕头风。 哪晓得,因为事情没办成,周皇后诏见彭大娘打算言语一声,才知彭大娘根本就被瞒在鼓里,且还十分不认同母亲的言行。 周皇后一生气,就把再递了一回请见帖的彭何氏给驳回了。 覃逊自然也明白他的计划被晏迟搅了,琢磨了一阵儿,打算亲自和晏迟一见。 但他既是一国宰执,论年纪也可为晏迟祖辈了,当然做不出主动往晏迟的别苑拜会的事,而是打算着眼瞅将近中秋,办一场宴集,顺理成章般就给晏迟送去一张请帖。 这回是让长孙覃泽送去的。 晏迟见了覃泽,据说是被覃三娘给“算计”得智令色昏的嫡兄。 他发觉覃泽居然也有血光之灾,不久后便即有大祸临头。 啧啧,是被覃三娘这个走背运的人给连累了。 晏迟无心提醒覃泽,却收了邀帖,承诺必当赴请。 倒还真是因为芳期的缘故,居然把高氏女送到了他跟前,晏迟原本就不齿王氏之流,这回更不能看芳期被嫡母打压得抬不起头来。 那是必须要向覃逊好好解释的。 又怎知王夫人听说晏迟竟无比痛快答应了赴请,赶忙向高蓓声道喜:“晏三郎上回来相邸,还是因为罗夫人邀请,这回答应得如此痛快,定是看着蓓儿的情面了,不过蓓儿是大族闺秀,可不比得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人,便是晏郎对蓓儿动了意,蓓儿亦当和他维持合乎礼节的距离,总之这件事,还得等贵妃出头替蓓儿作主。” 不是王夫人自认不够资格替高蓓声主持婚事,只是贵妃莫名其妙的可不会热心成全高蓓声这么个非亲非故,既动意利用高蓓声笼络晏迟,才有认为义女这道程式,既是如此,王夫人就理当“让贤”,且王夫人尚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有那大脸面让晏迟答应婚事,要是以相邸的名义提亲,被晏迟当面拒绝,又或者万一晏迟说出想娶的人是覃芳期这孽庶的话…… 那可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当然是让贵妃出面更加妥当,要是贵妃能先说服了天子赐婚,那就铁定的大功告成了。 王夫人一门心思地筹谋着怎么抢了芳期的好姻缘,甚至没意识到彭何氏竟然好些天都没登门,她根本不知彭何氏已经功败垂成,且被彭俭孝暂时“禁足”在家一事了。</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14章 这个帮助很嚣张 【笔趣阁.】 覃逊虽是一把年纪的老头子,但偶尔也会举办宴集,请些门生故旧之族的子弟家眷雅俗共会热闹一番。 张申氏因为她家丈夫这回舍了一大笔银绢,终于得获实职,大觉脸上更有光芒十丈,脊骨再添百寸金钢。且她家丈夫也的确获得了一张邀帖,书明可带家眷子侄赴会,张申氏又哪能想到她在相邸的二门前落轿,非但没有仆妇殷勤相迎,居然还被拦在门外! 说什么大夫人有话,不让她再踏进相邸大门! 张申氏本就长着根直肠子,受到这么大的鄙辱,指着仆妇鼻子就骂开了—— “狗仗人势的东西,我来的是覃相邸又不是王家,你家大夫人在我身上讨不到好处埋怨了几句,你这仆妇就敢拿着鸡毛当令箭了?我外子,拿着的是覃相公亲自让人送来的邀帖,外子小犬都已被款待,你竟然敢拦着不让我进门?这还是大门吗?大夫人要真有本事,就在相邸大门拴看门犬,只敢在二门口拴是何道理!” 要说来,虽然覃逊的邀帖上写明了可带家眷,但若非趋奉的党徒,实则这样的场合谁也不至于当真拖家带口前来赴请,又覃逊今日主要是为请晏迟一会,所以邀帖并没有广发,党徒只给了彭俭孝和张久生各自一张,这也是因为彭俭孝这段时间出了许多力气,张久生这段时间出了不少钱财的缘故。 偏彭何氏四处中伤芳期,事又没办成,覃逊一怒之下就敲打了彭俭孝几句,彭俭孝也惊觉宰执公竟然对大妇长媳心生不满了,故而便告诫彭何氏这一段莫往相邸内宅跑,他今日虽说带着儿子彭子瞻来赴请,却并没有让内眷出席。 也就是说,内眷只有张申氏一位。 所以看门的仆妪才敢拉着王夫人这面虎皮,直接给张申氏难堪,横竖是落不到外人眼里。 又怎知,这时相邸的内宅门外,还真站着一个看客。 且还是贵客。 晏迟为外男,本不应出现在相邸内宅门口,怎知今日老夫人说了想见一见这位“后起之秀”,于是乎就让人请晏迟入内宅一见,说到底还是为了本家侄孙女的终生大事,想着让晏迟更增一层印象——高家的女儿,可比覃芳期要金尊玉贵多了。 所以晏迟就正赶上看这场笑话。 他真的快忍俊不住了。 张申氏不过一介商贾妻,却敢直接在相邸二门前骂那王氏占不着便宜就恼羞成怒,足见覃三娘这黄毛丫头在嫡母的打击下,并非毫无还手之力,至少覃逊手下的党徒,已经对王氏不以为然了。 那他是帮一把黄毛丫头还是帮一把黄毛丫头呢? 他好像从来都是帮亲不帮理,连他都心生钦服的人,王氏这蠢妇竟敢一口一声贱妓,那他岂不成了个贱妓的拥趸?恩,是该帮黄毛丫头一把,往王氏脸上踩一脚。 晏迟往前走,摸出一枚银币,丢给尚还趾高气扬的仆妇。 在场中人…… 完全不明白晏三郎是什么意思,只是那莫名被银币“砸中”的仆妇,好半天才喜笑颜开。 直到冠春园,晏迟被请进了厅堂,耐着性子听老夫人寒喧几句,又直到听闻—— “据说晏郎当日在成都,曾与老身表兄有过一面之缘……” “上回确然多得高公款待,只是这回晏某获覃相公邀请,心中却七上八下忐忑难安。” 这话十分地清奇,别说老夫人,就连王夫人和李夫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老夫人要见晏迟,说来不用这么劳师动众,也无人相信她能和晏迟有什么瓜田李下之嫌,但老夫人重规矩,又断定了晏迟已对高蓓声心生好感,不肯让高蓓声轻易露面,那自然也没有让自家孙女在场裹乱的道理,今日连覃泽都在外宅招待宾客,所以老夫人只能让两个儿媳陪她接见晏迟这么位外客。 二门外的争端,还没闹腾进冠春园来。 晏迟看着王夫人,“赐”她一个微笑“因为晏某着实不知相邸的规矩,不清楚要是不先行贿王夫人,竟难入相邸的内宅门,早前虽听闻了,奈何晏某身上并无准备铜币,更无银两金锭一类贿资,所以只好将御造恩赐的一枚银币用作贿资了,本是晏某随身携带无聊时常常把玩之物,不适合予人,所以,待晏某改日另备贿资,再赎回这枚银币吧。” 说起来银币虽是御造恩赐,但着实不算珍贵,新岁及上元佳节,皇城楼上都有内臣撒发,引起平民哄抢,既热闹又显恩德,不少平民家中况怕都拿得出,更何况堂堂相邸。 用一枚银币行贿王夫人,这是晏迟表示的轻鄙。 但王夫人却没有闲心关注这言外之意,她又窘又怒,眉毛差点没飞起三尺高“晏郎这话何意?” 受令于老夫人,相请晏迟来冠春园的仆妪这时却知道了“晏郎这话何意”,险些没被吓得魂飞魄散,结结巴巴把早先一场争端给禀明了。 王夫人如遭雷击,只觉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不再让张申氏进门的话确然是她的发号施令,是因她怎么也没想到今日既为翁爹设宴,那蠢仆妪却不知变通,仍把她的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话奉为金科玉律,偏偏还被……晏迟耳闻目睹!!! 可这晏迟,竖子也太狂妄,明明与他无关,他却借机对自己冷嘲热讽! 但王夫人敢指责晏迟么? 她的怒火被老夫人的怒目生生给压实了。 “小妇快去看看,是哪个仆妪因为财迷心窍,公然竟冲宾客索贿!”老夫人也只能让仆妪背黑锅。 李夫人忍笑忍得腿肚子几乎没抽筋,待出了冠春园,到底是先找个僻静地儿扶着树先笑了一阵。 在她看来,不管王氏还是高家那丫头在晏三郎面前,可都讨不着好,怕是就连家里这位老祖宗,晏三郎都压根没放在眼里呢,倒是三娘……翁爹既觉三娘有望笼络晏迟,怎会是无的放矢? 李夫人可惜被支走了,没继续目睹接下来的一场尴尬。 老夫人“让晏郎见笑了,门房的几个仆妇是新雇的,并未来得及调教。” 这是敷衍的话,但没有哪个明白人听了这话后还会不依不饶,老夫人几乎打算转移话题了。 “晏某又不是傻子,还看不出究竟是王夫人贪财还是仆妇失教。” 老夫人…… 王夫人!!! “高公的情谊归情谊,但高公虽与老夫人乃表兄妹,仿佛同王夫人并不直接相关吧,王夫人对晏某,可没有毫厘恩义。”晏迟笑容“赐”过了,这时毫不掩饰满脸的鄙夷“王棣、王林,甘为辽人走狗,足见王氏一门仕林风骨早已荡然无存,要说来王夫人对越国公夫人、郑国公夫人奴颜卑膝并不多么值得惊诧,毕竟手足兄弟既甘为狗畜,王夫人与狗畜乃一母同胞怎会独异?这也本与晏某无关,犯不着搭理,只是王夫人打算利用高小娘子摆控晏某,晏某就不得不告诫一句夫人,千万不要自不量力了。” 他说完已经起身“覃、高尚可,晏某可对王姓一门鄙夷甚深,便连老夫人,今后又莫打算在晏某跟前晃荡。” 扬长而去。 “咣”地一声,是鹧鸪斑盏坠地,出手的是老夫人。 “竖子狂妄!”王夫人终于够胆虎吼一声。 “竖子固然狂妄,你也足够狂妄!”老夫人的火气却不仅仅是冲晏迟,她深吸一口气平息急怒的情绪“你是因为张申氏拒绝和彭家联姻,就下令从此将张申氏拒之门外么?你可还记得张久生乃相公的从属,你一个内宅妇,竟如此不顾大局!” “姑母,张申氏显然已被李氏笼络,要不是翁爹偏心二房,怎至于……” “你给我住口!”老夫人紧紧握着拳头,才强忍住没有一巴掌扇在王夫人脸上“大郎无望入仕,三郎你又视如孽庶,相公怎不将寄望全都放在二房?还有晏迟……他万万不能是无知竖子,今日他羞辱的不仅仅是你,更不仅仅是王氏一门,他甚至……于贵妃、太子系都是大大不敬!这很蹊跷,我怀疑官家已经决意废储了!” 但罗贵妃却刚刚认了高蓓声为义女! 老夫人不由更加迁怒罗夫人“我就不应纵着你,和太子系走动过近!好在是听晏迟刚才的口吻,还没有因此嫌弃蓓儿,今日发生在冠春园这件事,尤其是晏迟后半截话,你且记得给我守口如瓶,说出去丢脸的也是咱们自己!” 但这些事瞒得住别人,却根本瞒不住覃逊。 不过这只老狐狸肯定更比老夫人要沉得住气。 他在风墅,跟晏迟开门见山。 “老夫见晏郎尚肯和我家的三丫头来往,以为晏郎并无与相邸为敌的想法,既无利益之争,老夫也想和晏郎结为友朋,可关于辛五娘姻联一事,晏郎应当明白老夫的计划,却不知为何从中作梗?” “一为好友,二为利害。”晏迟道。 覃逊拈着胡须“好友一条老夫情知,却不知何为利害了。” “晏某似乎没有必要替覃公释疑。” “那今日晏郎又何必赴请呢?” “因为晏某想明示,并不愿与覃公为敌。” “那么老夫是否认为,两家可为姻好?” 晏迟笑了“这世上的合作同盟,一定要为姻好么?且覃公家中内眷,不是已经为晏某准备了一位……美色?” 覃逊终于不再拈须了。 他感觉到晏迟在试探他! “覃公,辛五娘姻缘一事,算晏某欠下人情,还盼覃公高抬贵手,让晏某成全与辛大郎间的知交之谊。至于晏某以何为报……覃公只需稍候些时月。”    。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15章 三娘在干嘛? 【笔趣阁.】 晏迟告辞之后,风墅的这间看上去一点不起眼的茶厅,内壁竟被人推开,有如推开一扇门。 覃牧步出,他脸上有深深的困惑:“晏无端阻止父亲的计划,当真是因为私情?” “这青年,深不可测。”覃逊闭着眼,长叹一声:“我到底还是低估了他。” “父亲……” “二郎你听好了,无论如何也不能与晏迟树敌,你不是他的对手,恐怕连我都不是。”覃逊的眉头却并没有松开,他甚至起身徘徊一阵,才又黯然一声长叹:“我或许又做了件对不住你母亲的事,但为了我覃门的荣辱存亡……罢了,二郎,倘然我先走一步,你必须好好孝敬嫡母,让她颐养天年,不可违逆。” “是。”覃牧很干脆利落的回应。 他对嫡母虽说有埋怨,因为嫡母的妒悍,他非但连生母的面都从来未见,至今甚至都不能往坟前拜祭,而且还只能以养子的名义,一直生活在打压之下。但这样的怨,没有积累成恨,他其实比谁都清楚这不是嫡母一人的错,说到底,还是因为父亲确然对嫡母情深义重。 他既不恨父亲,又怎能单恨嫡母呢? 有父亲的教导,甚至提携,才有他如今的仕途顺利,倘若他不能靠自己的能力维系这荣华富贵,先就是辜负了父亲的寄望。 覃牧根本无意和兄长争夺家产,他也愿意给嫡母养老送终。 “是我想多了,我当初怎么会以为晏无端是因三丫头相求,才阻挠我的计划呢?”覃逊仍在喃喃自语,摇头复摇头:“晏迟至今尚在试探,说明三丫头嘴巴还是严谨的,那么也许,这件事就仍有转机。” 覃牧有点听不明白老父亲在念叨什么。 突然就被一问砸在头上——三娘呢,三娘今日在干嘛? 覃牧:??? 他哪知道三侄女在干嘛啊?他不是被亲爹抓来应酬客人了么。 “大抵,是和六娘她们在吃瓜子吧,要不就是吃花生,也有可能是在吃开水白菜!”覃牧觉得几个丫头在一处,无非就是吃喝玩乐,尤其是三娘和六娘亲近后,吃喝的时候更多。 芳期这时却没空吃喝,她正被刁难。 原来早在两天前,王夫人就把黄五娘也接来了相邸,不是因为宴集,黄五娘这时已经成了王棣的义女,也可以大模大样喊王夫人为姑母了,她来串门就成了理所当然。 于是高蓓声今日就和黄五娘组了个“义女”团,清早的时候就受到了王夫人的默许,这时信心十足来找芳期“宣战”了——因为老夫人的交待,王夫人没把冠春园受辱一事声张给她的两枚小棋子。 高蓓声还矜持一些,黄五娘先亮出了爪牙。 “姑母说了,今日家里有宴席,温大娘不得空,咱们的膳食只能让点心房提供,若是吃不惯了,大可烦劳三娘下厨,我们当然不能支使三娘为婢侍之事,但今日我和高姐姐会和姑母共用午饭,姑母的嘱咐,三娘总不至于不进孝心吧?” 做餐饭对芳期而言是小事,过去她也不是没有做过饮食讨好嫡母嫡姐,甚至还讨好过周小娘,讨好过四、五、六几个妹妹呢,但千金难买我乐意,芳期就是不乐意讨好高蓓声和黄仙芝怎么了? “大夫人可吃不惯我做的饮食,我要是做了,大夫人都会嘱咐直接倒进馊桶,翁翁和父亲也都说了这是浪费,让我不必再进这些无谓的孝心,毕竟……在相邸,进孝有进孝的方式,从未说家里的女儿对父母进孝定得洗手做羹汤的,更何况大夫人还尤其厌弃我呈上的羹汤。” 芳期微微一笑:“除非大夫人亲自告知我,是真对我改观,不视为逆庶了,才愿意让我进奉饮食,并非只是……受到你二位的唆使,又打算利用外人折辱自家人。” 这话不仅说得放肆,而且直接把其实一声未吭的高蓓声也拖下了浑水。 “三妹妹说谁是外人?芝妹妹已经拜认了王家大世母为义母,怎算是外人,便即我,也是来姑姥姥家,怎算外人?”高蓓声挑眉。 看来这位因为成为贵妃义女,是越发膨胀了,但在芳期的认知里……贵妃仿佛不得善终,且这一天应当已经不太遥远了。 “高姐姐跟别的外姓女子比起来,自然不算外人,可和我们一比嘛,高姐姐不是也说你来的是姑姥姥家?至于黄五娘……是王家大娘子的义女,又不是大夫人的义女,那就更是没得比了。”芳期就是为了激怒这两个,早些结束这场争执,她也好安安静静地睡个回笼觉。 “二位不姓覃吧,不知到我们覃家,非得支使我这覃家女儿给你们做顿吃食是何道理?要不是你们从生来还当真没有品尝美食的福份,那就只能是故意挑衅了。” “覃三娘,你眼睛里没有王家就罢了,高姐姐可是贵妃娘娘的义女,你也胆敢冒犯!” “我朝的公主、县主,臣民当然无一胆敢冒犯,敢问高姐姐是公主呢还是县主呢?” 高蓓声的脸被气得红处红白处白的煞是妩媚,却也知道既然用王夫人的名义都没法压服芳期的话,既然争执下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去也并无意义,她自恃而今的身份已然更非从前可比,把芳期当然更加低看了百来丈,于是一拉黄五娘:“三妹妹今日这般狂语,无非是当日听姑姥爷一席话,自以为就能张狂无忌,阿芝便随我去见姑姥爷,再请姑姥爷评断,今日究竟是我们错,还是三妹妹的错。” 芳期根本就不在意。 根据系统的提示,在原生世界,太子倒台来得比祖父倒台更早一些,她家祖父多奸诈啊,哪会上太子这艘破船,高蓓声以为她认了贵妃当干娘就能让祖父刮目相看了?哦,或许还真以为祖父惧内,拉着黄五娘这个王家的干女儿,保管能逼着祖父妥协。 这脑子……算了,人家的脑子如何关她何事。 于是覃逊终于知道芳期在干什么了。 忙着给他送来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 但覃翁翁还是要替自家孙女撑腰的,他很理解不是孙女对付不了高黄二傻,而是二傻身后有王夫人这个长辈在撑腰。 “怎么,你们两觉得我家三娘冒犯了你们?” “我家”和“你们”,内外有别就如同楚河汉界了。 覃逊冷哼一声:“我家三娘孝是不孝,仿佛由不着你们评价吧,你们是大妇的婢侍么,怎么为我家大妇跑起腿来了?又就算你们两个甘愿跑腿,却哪来的底气为虎作伥?我家三娘哪点说得不对了?她就是听我教导,平生最恶你们这等父母俱在,却腆颜认他人为父母的货色!黄五娘,今后你别来我家了,我跟你直说吧,王棣、王林兄弟二人我都不欢迎,更何况你。还有高六娘,你要真觉得你和公主、县主一般尊贵了,要不我替你请道恩旨,让官家赐你府邸自居?” 亲疏远近覃逊拿捏得分明,到底还给老夫人留着几分颜面。 又这日,覃逊根本就不等老妻先发火,他自己就先抱怨开来:“大妇真是越来越不知体统了,今日晏无端是我请来的贵客,结果偏让贵客目睹了这么场闹剧!高六娘也是个矝傲无知的,难怪和大妇活像茅石遇见厕板,臭味相投一见如故,她自己也不掂掂斤两,贵妃认她这义女无非是便于摆控,她倒好,来我家住,把我的教诫当作耳边风,今天急赶着挑衅我家的女孩,真真不知所谓!” 老夫人知道她对王夫人的纵容,再犯了贸然站队的忌讳,多少理亏,只替高蓓声争取:“六丫头哪有这样不堪,我看晏无端对蓓儿确有几分好感。” 覃逊极其复杂地瞥了一眼老夫人,顿时也觉得有些心虚了:“总归是大妇糊涂,晏无端对六娘再有好感,也犯不着把六娘往贵妃系推,她究竟是要为自家谋益还是为贵妃谋益?” 老夫人颔首却不语。 覃逊也只能长叹一声气。 又说黄仙芝,她是高高兴兴来相邸小住,却灰头土脸被扫地出门,回去后又是一场放声痛哭,把黄琼梅烦得连椅子都坐不住,忍不住伸长脖子吼道:“哭哭哭有什么好哭的,还不怪你自己犯蠢,上回在自家都能被相邸的夫人羞辱一番,这回往人家里去竟还想着能扬眉吐气,你不挑衅覃三娘,覃相公何至于发这么大的火!” 涂氏不敢和丈夫呛声,且只好暗地里拿话安慰:“芝儿莫急,阿娘答应你必不会让你白白受这场气,覃相公如今护着覃三娘,无非还没死心利用她笼络晏三郎罢了,可只要贵妃出面,促成了晏三郎和高小娘子的婚事,覃三娘就再也没了作用,那时还不由得嫡母摆布?你以为今日仅你受辱?不,王夫人和高小娘子同样受了气辱,她们不会放过覃三娘。” “可是阿娘,我就真的,和三表哥一点没有希望了?”原来黄仙芝在意的不仅仅是一口气。 涂氏也只能长叹一声了:“你姑母都不是真心赞成……芝儿就听你姑母的话吧,这世上的好男子多着呢,你姑母只有你这么个嫡亲的侄女,她必会为你的终生大事操心。” 涂氏这是一点都不知道贵妃和王夫人极其看重的棋子高氏女,在晏迟那方棋盘上的“定位”实辄和黄仙芝一点没有区别——姬侍——硬要说一点区别的话无非——晏大夫倒不在意高氏女有无十里红妆倒贴。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16章 “月老分队”仍在行动 【笔趣阁.】 芳期也不知道她一个回笼觉的时间,居然就成为祖父心目中“多半大有作用”的金棋子,她甚至没听说二门外的一场争端,张申氏公然把王夫人好一番奚落,也就更不知道晏迟竟然会与她“同仇敌忾”,在冠春园让两个“老牌”王氏女吃了终生难忘的一顿难堪。 她觉得家里这场宴集和她关系不大。 也确然是关系不大,除了趁机前来的找碴的“义女团”,接下来的大半日都过得无比清静。 午饭后,芳期正又觉得昏昏欲睡的时候,系统“叮咚”上线。 是吕博士给出了回音。 小壹自从在芳期这宿主答应积极完成任务后,仿佛无论何时都是乐观向上的态度,这回照样声音清脆,仿佛有了极大发现立时就能让芳期的难题迎刃而解似的亲,根据吕博士输入程序的提示,晏三郎的妻室史无记载,婚配情况不详。 芳期呵呵,果然又是一条光费能量毫无作用的提示。 小壹但晏三郎在原生世界娶了何人为妻虽说不详,却肯定不是高蓓声。 芳期这又怎么说? 小壹因为原生世界的后世仍有高蓓声的记载啊,虽说不是正史,但吕博士称应当符合史实,是一个颇迂腐的大卫文人,在国破家亡后竟然还编撰了本《列女传卫篇》,上头就有高蓓声的事迹,吕博士考证,著书的人和高蓓声生活于同一时代,所以记述应当符合实情。 芳期《列女传》是什么书? 小壹亲不会连这个都没读过吧? 芳期没人要求我读啊一直。 小壹好吧,这书简单说就是记述女子言行事迹的,绝大多数都是表彰历史上品德高尚、聪明才智的女子,歌颂真善美的德行。 芳期高蓓声居然能上《列女传》! 她还真有点不服气,老实说她的确没看出高蓓声哪里品德高尚、聪明才智了。 小壹亲不用妒嫉,高蓓声虽然上了《列女传》,但却被列为孽嬖篇,简单说名列这一篇章的女子都不是什么好人,乃淫妒荧惑、背节弃义、指是为非最终导致祸败的反面人物。 芳期…… 她觉得心理平衡了,历史还是公允的。 小壹不过在我看来,高蓓声连名列孽嬖篇其实都不够资格,大约是著书的人续的只限卫朝的女子,且为了追求真实,还不能因道听途说就笔录,他又实在不知更多女子的事迹,就把高蓓声的事给记录下来。 芳期快说高蓓声怎么了吧。 小壹笔者对高蓓声十分鄙夷,称她自毁名节,为附权贵甘当姬侍,然无论怎么行色媚之事,且不惜阴杀人命,竟始终未能获得夫郎正眼一顾,最终沦为笑柄凄惨收场。亲,告诉你一件好笑的事,高家的确在大卫算是世族,但历史上对高家的男子们却没有只言片语记载,只有两个女子,一个是你的曾外祖母,她在历史上留了点印迹,但无非是因为生的女儿嫁给权奸,额,宿主您的祖父就是那个权奸。 芳期…… 小壹覃逊妻王氏,母高氏,王、高二门皆为世族,就完了。另一个当然就是高蓓声了,她居然还留下了全名,不过是个恶名。 芳期但也不知高蓓声那夫郎是谁啊? 小壹可她却是姬侍啊,便那夫郎就是晏三郎,说明晏三郎对她根本就无好感,亲,您还不了解晏三郎吗?这位要是对高蓓声动了真情,高蓓声又不是官奴,正正经经的世族闺秀,他怎么可能不把人明媒正娶回家。 芳期你说得相当有道理。 很好,晏冰刀并不是对高蓓声与众不同,高蓓声就无能干扰她完成和晏迟建交的主线任务了,她能和晏迟建交,在祖父眼里就更加有用,有望争取祖父的大力支持嫁个有情有义的寒门郎。 又当次日,芳期收到了鄂霓的邀帖,虽说她前不久才去了趟襄阳公府,不过有祖父发话在前,这不能成为阻拦她赴请的理由,芳期一到襄阳公府,就见明皎果然也在。 原来她们上回就约好了,纵然明皎这段时间不方便来相邸,可若是想和芳期见面了,大可借襄阳公府“幽会”。 “阿期,姜夫人来了我家,说官家已经彻底打消了赐婚辛五娘的念头,辛承旨总算可以放放心心为辛五娘择婿了!”明皎迫不及待是想告诉芳期这个利好消息。 芳期上回就痛痛快快说了,她也要加入鄂霓和明皎组建的“月老小分队”,为徐二哥终得良缘尽绵薄之力,因为她的态度过于真诚,干劲还相当高涨,以至于另二成员很轻松就接受了原本的“计划对象”摇身变为同盟这种诡异的事实。 “那可真是太好了。”芳期却没有太大的惊喜,因为料到晏郎既出手,就不会存在办砸了的结果。 “徐、辛两家的尊长们本就有意联姻,这下子连唯一的阻绊都排除了,徐二郎的婚事可算是尘埃落定了吧。”鄂霓觉得她们的计划就这样大功告成了。 明皎却一摊手“并没有。”她紧跟着还叹了口老成的气“是我翁翁,阿父,还有阿娘都太实诚,认为既是要联姻,就不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该瞒着辛家二哥心有别属的事,居然把二哥心悦阿期但被阿期拒绝的事告诉了姜夫人。” “唉。”鄂霓也叹了口老成的气“徐翁和世父世母确实实诚。” 芳期却有不同的看法。 这不是实诚,是机智,因为徐家的尊长们料到翁翁和太婆虽说不至于强迫联姻,但王夫人势必不会善罢甘休,辛家的人迟早会从别人口中听闻的事,自然是由他们自己说破了好。 “姜夫人怎样说?”芳期关注的是结果。 “怎么说?我阿娘看辛五娘是越看越满意,姜夫人听二哥是越听越满意,都不愿放弃这门姻联吧,姜夫人说不用急在一时,他们等得住二哥想通释怀,真正愿意听从父母之命了,这桩姻缘才算美满。” 明皎挽着芳期的手臂“阿娘还更急切些,想着二哥要是不和辛五娘接触,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释怀,就打算探探二哥口风,现在肯否重新回到愈恭堂听学。” 但徐姨母才送信往余杭,暂时还没有回音。 但没过几日,芳期就知道了徐二哥的回音。 她都已经在古楼园见到徐二哥本人了。 两人这回见面并没遮遮掩掩,也没有受到任何人的阻拦,芳期大约料到是徐二哥必然告诉了徐姨母“已然释怀”,而徐二哥愿意回到临安,依然在相邸听学,也是确然释怀了,她松了口气,虽看出短短一段分别,徐二哥清减不少,但她并没有说“担心身体”的话,她只是微笑着“二哥终于回来了。” 终于回来了,他们就能回到过去,兄妹之间,谁也没有失去谁。 “是,我也不能让三妹妹等太久。”徐明溪分明还觉得心里在隐隐地怅痛,但他已经可以对着芳期微笑了,在余杭的这一段时间,他其实只是努力适应。 适应和芳期当一生一世的兄妹。 当然他直到现在为止还不算适应得很好,他之所以急着回来,是因为哪怕远在余杭,也已经听说了那些不利于三妹妹的闲言碎语,他是兄长,就不能置身事外,他不允许别人肆意败坏妹妹的名声。 如果芳期只当他为兄长,他也必须帮着三妹妹实现愿望,他知道三妹妹心目中的良人是什么模样,三妹妹告诉过他。 所以他又回来了,他想成为三妹妹的依靠。 芳期和徐二哥这回见面的时间不太长,因为其实在过去的岁月里,他们虽然亲近从不曾形影不离,她要回到过去,就得坚持过去。 二哥回来了,徐、辛两门必会增加来往,就算王夫人的消息再滞后,肯定会听说天子已经改变主意任由辛承旨为嫡幼女择婚一事,覃芳姿的胜算大大降低,王夫人绝对不会服输,阳谋不得,按王夫人的秉性就会用阴谋争取。 她得密切关注王夫人的行为了。 不,仅是消极的关注还不足够,必须主动出击,要先动摇王夫人在相邸说一不二的主妇地位,相邸人心浮动,明宇轩的密谋才更有可能透露。 好在是李夫人终于告诉了芳期张申氏闹出的动静,只是说一半不说一半,芳期知道了翁翁已对王夫人越发不满,却不知道这其中还有晏迟的助攻,但这并不影响她趁热打铁的计划。 芳期交待常映,把张申氏鄙斥王夫人那番话声张传扬。 常映是个好帮手,因为有别的途迳把这件事做得无迹可察,这就能够不使无辜受损——王夫人即便察出是晏迟的人在“抹黑”她,又能奈何呢?而且芳期相信晏迟绝对不会这么不小心。 王夫人为了挽救名声,就只能重惩当日拦阻张申氏的仆妇,但阖邸上下却都知道那仆妇无非是忠于使命,先有段氏,再有这位,王夫人不但不能庇护心腹,关键时候还只想着让心腹背黑锅,相邸原本听从于王夫人的仆妇,就难免唇亡齿寒、物伤其类,这是第一步。 但芳期低估了王夫人,她的第一步竟然没能成功。 这天晨省。 老夫人特意唤来苗氏,早饭后商量起中秋设宴的事,王夫人竟然自己提起了市坊间的闲言碎语。 “那张申氏,因不愤上回被阻拦,四处败坏我贪图她张家的钱财,眼看着她不愿奉承我改则奉承娣妇,故意给她难堪,风言风语的竟都传到了黄夫人和涂娘子的耳中,慌忙来问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彼时覃泽、覃渊几个儿郎虽然结束晨省拜辞,但女孩们却都还留在祖母的居堂一声不吭喝着茶水,听这话后竟都几分愕然,尤其是芳期,因为她明显感知王夫人并不曾大动肝火,虽说未经调察取证一开口就坐实了张申氏的“罪状”,但口吻一点都不凌厉。 李夫人蹙眉道“嫂嫂怎么就知是申娘子声张?” “不是张申氏还能有谁。”老夫人冷冷瞥了一眼李夫人。 “娣妇千万别看着张申氏眼下敬着你,就相信了她的花言巧语,她过去何尝不是对我敬重奉承?只无非是被我拒绝了和张家联姻,她就怀恨在心。”王夫人也不急着和李夫人“撕脸”,接着道“张申氏在真正的官眷看来,无异跳梁小丑,我本不至于和她计较,也不怕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她能真正败坏我的声名,可娣妇却被牵涉其中,我想的是如若今后再允张申氏登门,还真会有人议论我与娣妇不合,才被张申氏这样的小人找到了挑拨离间的机会。” 芳期张口结舌王夫人非但不让心腹背黑锅,甚至还要坚持把张申氏拒之门外!!!    。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17章 低估 【笔趣阁.】 王夫人的话还没有说完。 “再则,前段时间邬氏察账,察出不少纰漏,故而许来房署职位均有调动,至今仍未真正磨合,外头已经有风言风语了,中秋若再大宴宾客的话,难保不会又生疏谬,所以我的想法,横竖九皇子夭殁未足三月,不少门第今年中秋都会顾虑官家哀子之情,只设家宴不请外客更妥当。 多少被调职的仆妇,因为差使比过去繁重,无从适应,我看不如提前与他们解除了雇约,便是多陪些工钱,重要的是赶紧再请些能够听令行事的人,趁这几月调教,到新岁时大宴贺春才不至于发生疏误,贻笑大方。” 芳期:!!! 她是真没想到王夫人竟然懒得陷害那些下人,干脆利落就要把苗五婶的臂膀尽数斩除。 只要老夫人今天答应了这话,谁“听令行事”谁不“听令行事”就都由王夫人判断了,恐怕傍晚时翁翁归来,都只能“回天乏术”。 “未知阿嫂有无察实,究竟哪些人无从适应,哪些职位有必要另雇新手?”李夫人今天表现得相当活跃。 她一点都不担心,因为王夫人这么做,实际上斩除的尽为翁爹心腹,她要是还不出头,翁爹岂不怪她一心只想坐享其成? “弟妇一贯不理家,这些事就不用过问了。”王夫人也极强横。 “正是因为我不理家,故而才想请阿嫂指教呢。” “那就待我有空,再细细指教弟妇。” “请教嫂嫂,如将申娘子阻拦在内宅门外的詹氏,该当何惩。”李夫人今日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王夫人称心了。 “她本是听我之令行事,该罚也当罚我,弟妇执意认为张申氏无错,错的是我,那我就请教娣妇,觉得应当怎么罚我才好,我领罚便是。” 李夫人被噎住了。 芳期:完了完了,二婶眼看就要败下阵来,这该怎么办? 好在还有苗五婶。 “老夫人,相公其实早有嘱咐,原本外宅、内宅一应事务都由大夫人决断,先是因为大郎君、二郎君有官职在身,分心于公务无力再断决家事,但相公新近却见大郎很有主见,所以有心历练,如今日大夫人提出的这两件事,其实都已然超逾了内宅中馈事务,莫不请大郎,说说见解?” 苗氏这番话说得很模糊,既有让覃泽决断家事的主张,也有缓兵之计的想法。 还立时就激怒了王夫人:“五娣妇,你明知泽儿体弱,竟让他烦劳于这些琐事是何居心!” 又听一把轻柔的嗓音—— “苗五婶莫非以为,大表兄还能违逆大世母的意愿不成?大表兄纯孝,必定顺从于母令,那家事便还是大世母决断,何必多此一举呢?” 芳期不由转头看向说话之人。 高蓓声。 这还真是,相邸的家务事,相邸这么多女孩儿都不敢贸然开口,她一个外人居然指手划脚,难怪是名列《列女传》孽孹篇的女子,用小壹的话说,这智商十分的感人。 但老夫人却觉得高蓓声的话很有道理,她也在怀疑苗娘子仿佛是想挑唆大妇和长孙母子不和了。 “尊长的教诲,卑幼莫敢不从,高小娘子既知此礼矩,又何故一再触犯?”苗娘子今日也很强横。 相邸最高尊长,非覃逊莫属,可覃逊都已经把高氏女教诲多少回了?当然,覃逊不是高氏女的亲祖父,可现在高氏女住在相邸吃在相邸,要是不把覃逊当尊长,那就请滚出相邸自力更生。 眼见着老夫人脸色已经十分不好了,苗娘子忍下一口气。 不再理会面红耳赤的高蓓声:“族伯确然有让大郎历练之意,世母,大郎身体已经日渐康复,而相邸内外事务,迟早都得交托大郎主持,世母还请三思,撑立门户者,毕竟要靠大郎这长房嫡孙,世母虽说远见,可于朝堂之事亦不如相公、两位郎君深谙,相邸又非普通宦族,内务外务本有千丝万结联系。” 苗娘子还鲜少把老夫人称为世母,这是动之以情了。 老夫人终究是缓缓点头:“待相公回来,我与他再商量后吧。” 至少缓兵之计是成功了,苗娘子如释重负。 芳期也跟着如释重负,她觉得自己莫说和李夫人、苗五婶相比,怕是连周小娘都远远不如,祖父说得对,她只有几分小聪明,远远不成气候,瞧瞧由她独自来设计王夫人,险些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学习,一定要努力学习! 芳期一头扎进风墅,认真听清秀俊朗的书僮文捷讲解起古代一帮美男子的言行事迹。 她今天有点没脸去见苗五婶了。 覃逊这晚上回来,先听老妻抱怨一番小儿媳,他当然不会埋怨小儿媳“居心不良”,因为很清楚小儿媳今天为何会违背他的叮嘱跟大儿媳争执,于是先温言细语安慰了老妻一番:“是、是、是,哪家都是大妇持掌中馈,可也没听说别的子媳连协佐家务甚至过问一声人事的资格都没有吧?小妇这些年来何曾跟大妇争权争财了?但眼瞅着渊儿都快娶媳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妇了,她还像个新妇一般,心里也多少有些不服气的。” 老夫人冷冷盯着丈夫:“相公听好了,我也不是一味地偏心长房,但谁让相公当初不顾我拦阻,非要娶李氏进门呢?李家和高家可一直是政敌!要不是李淮深,我外家何至于一直被排挤在剑南道!只要有我活着一日,李氏女就休想染指覃门中馈!” 覃逊受此一喝,安慰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他也没法子睁着眼睛说瞎话不是? 能说老妻的嫡亲舅舅是咎由自取么?身为朝廷命官却草菅人命,李淮深当年是奉了圣令彻察此案,没彻察清楚倒霉的可就成了李淮深。 但覃逊竟又听老夫人抱怨道:“大妇跟我说五侄妇被李氏笼络,我起初还不信,但今日竟听侄妇居然当我面前责斥蓓儿……” 覃逊老大不耐烦了:“高六娘又怎么了?” 于是听了一歇高蓓声的“壮举”,覃逊冷哼道:“五郎妇说得没错,高氏女果然是明知故犯,夫人你也清醒些吧,看看高氏女的作派,算什么大家闺秀世宦千金,就连二丫头都比她有眼色!就她这样的,给我家女孩儿提鞋都不配。” “相公!” “夫人听好了,如今晏无端已经数番表示跟太子系楚河汉界,连越国公送给他的歌伎都被他退还了罗家!时人无不猜测,太子这回储位真怕是保不住了,我警告过大妇多少回,警告过高氏女多少回?她们却一门心思仍要捧罗贵妃的臭脚,夫人莫凶我,你扪心自问,论见识,论风骨,这两人配提她们自己的出身门第否?!” “太子真的要被废了?”老夫人顿时又惊又疑。 “必废!”覃逊毫不犹豫。 老夫人完全瞪目结舌了。 “夫人,这样的话我可以告诉夫人,但绝对不会告诉大妇和高氏女,她们两个到底是聪明还是蠢笨,夫人就等着看吧!我看着夫人的情面上,自然不会休弃大妇,把高氏女驱逐回成都,但不代表着我容忍她们两个蠢人在我覃门趾高气扬。” 老夫人当然明白如此攸关荣辱的事,不能外泄的道理,也彻底歇了护短的心思,但她仍然不信一国太子,堂堂储君,竟然就会因为晏无端这一介外臣的态度给废了? “相公是不是对晏无端也太高看了?” “晏无端是靠什么获信?是占卜之术!他疏远太子系,定是看出了太子系已是穷途末路!晏无端可是近幸之臣,他的态度本就代表了官家的态度,就算有多半人仍对晏无端的卜术半信半疑,可这时也有了见风使舵之心!赵清渠是怎么获的罪?赵清渠哪有那多仇家?无非是这些投机的小人看穿了天子对赵清渠已动杀心!危墙自来不愁人推,贵妃和太子,他们的作为也根本不会让忠臣敬服,所以我敢断定……太子必废!” 第二日晨省时,芳期就听祖母淡淡宣布了让长兄管持外宅事务的决定,她才彻底如释重负了。 还好还好,虽然低估了对手,好歹还不算损失。 听起来似乎是内外有别,但中馈之事,其实原本就不包括人事决断,那就更没有权限主张和谁交好,和谁交恶了,也就是说张申氏今后仍然可以登门拜访。 不过一般来说,执掌中馈的主妇是有权力决定内宅人事权的,但若发生争执产生疑议,那就得请决家主了。 家主是覃逊,从前他把权力让给了老夫人。 但现在,交给了长房嫡孙覃泽。 经遇桃叶一事,王夫人心知肚明儿子不可能对她言听计从,这一场大有把握的家务争斗战,李夫人固然未有胜出,但王夫人也绝对不算赢家。 形成了颇为诡异的平局。 覃泽经过“调察取证”,认为仆妇下人们还算尽职,大无必要辞退另雇,当然他也不可能为了张申氏受阻一场风波责罚王夫人,詹氏的职位也能幸保,王夫人的威信未倒,芳期却已经改变了计划。 她不想让长兄为难,不愿躲在暗处挑是生非眼看长兄和嫡母再生争执,所以只能选择保守的下策,暗暗提防着王夫人陷害辛五娘。 为了这件事,连主线任务都被芳期暂时抛之脑后了。 直到这一天,晏迟的邀帖再次送来了相邸。 中秋节前日,邀约覃三娘,往无情苑一会。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18章 太子要倒了 【笔趣阁.】 芳期险些没反应过来无情苑是什么地方,经过冥思苦想,才想到晏迟既然没有直说无情苑座落何处,当然就只能是“老地方”了,当她到晏迟位于西湖的别苑,果然瞅见门楣上多了块牌匾,上书“无情”二字。 芳期望着这张牌匾,想起了今早出门前,高蓓声对她的一番冷嘲热讽。 她现今想要出门,祖父之外无人胆敢阻挡,高蓓声再怎么愚蠢也不至于不自量力,这女子无非是妒嫉得疯了,堵她面前说什么—— “晏郎越是看重的人,越不会随意邀见。” “你就不用枉想攀高枝了。” “你哪怕是知道丁点体统呢,都没有这般随便的道理。” 芳期只报以四字。 干卿底事? 在高蓓声咬牙切齿的目送下芳期快快乐乐来赴请了。 但她也很有自知之明,所以当徐娘说是“劳烦小娘子做餐美食”的时候,芳期一点都不嫌弃无情苑的厨房。 “今日郎主未请外客,只有辛大郎,所以……” “我明白了。”芳期微笑道。 辛大郎喜欢吃鸡,至于佛跳墙这样的大菜,端上去辛大郎会掀桌子的。 中午饭晏迟倒没有吝啬,留她在无情苑里用了,不过这回芳期却没资格再被晏郎亲自款待,只有徐娘做陪,遥遥的,她依稀能看见高楼上,两个男子,一个女子,眉眼都看不分明。 芳期就想晏迟果然是不在意别的女子,今日在那高楼上的人,多半就是东平公的遗孤吧。 她刚这样想,就听徐娘说:“小娘子勿怪啊,年年中秋,郎主实则都不与家人共渡,自从长居临安,去年和今年才会邀请辛郎,但辛郎毕竟有父母高堂在,也只能是预先一日聚会了。辛郎和赵四娘本也是故识,所以……” “娘子不用分说了,我本就欠着晏三郎一堆的人情,还哪好意思真让晏三郎次次都款待啊。” 芳期对晏冰刀的爱恨情仇可一点都没有好奇心,她只要知道两点就好了,第一,晏冰刀和辛远声交好,第二,赵四娘是晏冰刀的红颜知己。 这两个人她万万不能得罪。 然后就和徐娘觥筹交错起来,倒是把自己吃了个酒足饭饱。 这个中秋,芳期感觉到连祖母都对她十分客气,她觉得应当就是中秋前的一日,仍然是她而不是高蓓声获得晏迟邀请的原因。 祖父对晏迟的执念很深啊,芳期暗叹。 中秋一过,秋意莫名就深了,连着几场细雨,绵绵的凉意终于开始让所有人留意了,临安城的秋却从来不萧瑟的,色彩还逐渐丰富,红叶黄梧,丹枫银叶,渐次渲染开灿烂的秋季,风吹雨打的桂子香,还是馥郁得很。 突然有天放了晴,满临安城的人都有了出游的兴致。 芳期不用出游,古楼园的景观就很好。 这天她正在澄池上的水廊,倚看着那些肥美的游鱼,就听一声“三妹妹”。 回头,见是徐二哥。 不知不觉原来就已到午休了。 “三妹妹听说了吗?”徐明溪问。 芳期满头的雾水:“听说什么?” “太子被申斥。” 芳期:…… 这仿佛与我无关吧?但她明白徐二哥的话里有话,只是一时无法参透。 “我以为……三妹妹最近和晏三郎见过面的,对这事不至于毫无听闻。” “中秋前的一天是见过,但我就是应召去做饭的,远远见一眼,没机会闲聊,太子被斥的事和晏三郎有关?”芳期仍然满头雾水。 徐明溪觉得芳期的确一直是,一直是把他当作兄长了,就算听他表白心意后,三妹妹仍然会跟他讲和晏无端之间的种种,仿佛不知他对晏无端有多妒嫉似的。 但……这样也好。 “而今外头有种传说,都说看晏三郎的态度,太子是必会被废了。” 芳期:!!! 她是真的觉得讶异了:“晏三郎又不是太子的爹……嗐,看我胡说什么……” “没关系。”徐明溪笑了,这回很真切:“三妹妹从前就在我面前胡说八道惯了。” 芳期:…… 呃,原来徐二哥是这样看待她的么? 心中却是松快的,觉得这个秋天端的是气候宜人。 “太子为何被斥责?” “辽臣使卫,代辽君与官家签定国书,官家令太子负责款待辽臣,怎知……” “辽臣不是遇刺了吧?!”芳期展开联想。 “那倒没有。”徐明溪失笑,这时他也觉得秋高气爽,季候分外宜人了。 真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没改变,他还可以跟从前一样,听三妹妹胡说八道着。 “辽使病了,这辽使不是普通辽臣,是辽太子的妻弟,平述郡王的嫡亲侄,平述郡王妃,就是辛大郎的生母。” 芳期转动脑子,精简为:“皇亲国戚。”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是。”徐明溪已经在水廊里坐了下来,但他不是坐在水廊可以倚靠的固木长椅,而是坐在一个人为安放的瓷墩上 ,他的视线放正了,是芳期和芳期身后的大片湖光,远远的山麓丹枫红得灿烂,一切仿佛真的有如从前。 他正襟危座,三妹妹慵懒着,一边听一边询问,但那时的三妹妹,真的有必要听他那些自以为有趣的话题么? “辽使究竟什么病啊?”芳期是真有必要听。 于是徐明溪也就是瞬间的怔忡。 “花柳病。”徐明溪话一出口,就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下来。 芳期却还懵懂着:“花柳病是什么病?” “我口误了。”徐明溪忙道:“原本官家以为辽使患的是花柳病,后经太医诊脉,发觉辽使竟然早患了消渴症,三妹妹可知消渴症是什么?” “我这么不学无术的人哪知道,消渴症是啥?” 居然把徐明溪给问倒了。 对一个不学无术的人很难解释清楚这种病症的好不? 只好道:“总之患消渴症者,禁忌甚多,如不能饮酒禁绝甜食,否则导致症状严重,就可能出现下肢坏疽、中风昏迷等些症状,再严重者,甚至可能猝死。” 芳期依然还是满头雾水,辽使患病,太子受责是个什么道理? “辽使在辽国,深获辽主、辽太子信重,这回使卫,可以全权代表辽君与我国签订和书,所以官家才令太子负责款待辽使,但没想到,太子因闻辽使喜饮酒,兼甜食,便日日宴以酒肉,菜肴尽为甜腻。导致辽使消渴症症状加重,中风昏迷不醒,下肢也有坏疽现象,虽然辽使不是来了卫国才患消渴症,从前根本没听说过消渴症之名,一直不甚注意养身,但毕竟……而今辽使昏迷不醒,还有性命之忧!” 徐明溪难以启齿的还有,消渴症还有一忌,就是忌房事过频,太子殿下却偏偏带着辽使遍逛临安青楼,日日淫乐不断,辽使突然昏厥,下肢还有坏疽症状,这才导致有医官起初误判为花柳病。 但芳期不听完全,也明白了太子为何倒霉了。 天子如此注重和谈,眼看着要签国书要签国书,太子却因招待辽使太过热情,直接把人招待得命悬一线了…… 要是和书还没签订,来头不一般的辽使就死在了临安,这和书怕就没法签订了。 芳期完全可以想象天子如何气急败坏,太子也活该倒霉。 “可要说也不全是太子的错吧,毕竟,辽使明知自己有消渴症,怎能不禁病忌?” “嗐。”徐明溪道:“辽国农、医诸项文化颇为落后,他国的医者恐怕根本不知消渴症之名,且……据辽使的从者说,辽使从前并无显然症状,端的是使卫之后才突然恶化。” 也就是太子这锅,仿佛是背定的了。 芳期听得叹为观止,觉得太子是真够倒霉的。 然而没过几天,芳期又从李夫人口中听说了这件事的后续。 “对太子的惩治是我朝内政,但涉及两国邦交,最关键还是得先让辽使转危为安,太医院众位医官均束手无策,倒是多得魏王荐了一名游医,官家本也是想着死马当做活马医了,怎知,辽使还真被这游医给治好了!虽听说是在腿上动了刀子,但并不会造成残障,又虽然病症虽未得到根治,但险状已解,只要辽使日后注意安养,再活个几十年没有问题。” 芳期与李夫人眉来眼去一番。 太子惹的祸,魏王收的场,天子心里能没个是非功过?可正因为魏王收场,也缓解了国君的燃眉之急,辽使既然康复,和议顺利推进,天子说不定就不会大发雷霆重惩太子了。 可是,必定对魏王是越发看重的。 芳期压根没有涉及储争的意识,但她却因系统提示有所先知,更别说王夫人和高蓓声的靠山俨然就是太子系,芳期当然乐见太子再蹈原生世界的覆辙,被废,失势。 她是个自私的小女子,脑子里至今没有江山社稷,还是把怎么保住卫国不被蛮夷灭亡的重任,交给千年之后的吕博士去操心吧。 和书顺利签订的消息,没多久已经被朝廷喜气洋洋宣布,随着辽使回国,魏王妃终于也传出了身怀有孕的喜讯,这下子把魏王给惊喜得自己姓啥都险些不记得了,他再无怀疑——晏无端说到了时机就是到了时机,太子这回是被废定了,因为桩桩事件都有如天意神助。 秋天还没有过完的时候,东宫忽然失火。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19章 人不可为? 【笔趣阁.】 老奸巨滑的覃逊都想不明白太子走霉运是何原因。 临安城的东宫,仿旧制也是建在皇城之内,真正落成其实时间并不长久,雕梁玉柱都还崭崭新,扒着墙根都看不见旧苔痕,谁也没想到竟然就会走水了。 万幸的是火灾不大,就烧了两间厢房和一处花榭而已,但发生这样的事故,迷信的天子自然又会急召晏迟入宫问询了。 这回,天子有点逼问的意思。 “无端对朕实话实说,是否储君已然逆了天运!” 晏迟经占卜后,神情凝重,但却没有急着冲太子落井下石“卦象扑朔,是否有逆天运难以占实,不过,臣占得东宫方位近时不宜居住,几处楼台亭馆更兼塘池沟渠均得更改方位,最好是连造景布置都得变动,否则……走水甚至塌陷事故仍有可能发生。” 天子想到设建东宫时就是冯莱负责的风水堪舆,这个神棍,设建的玉清宫、东宫都发生过走水事故! “那就得让太子迁离,可是无端,连朕都听闻近一段你似乎有间疏远太子亲族,是否……” “臣什么时候亲近过太子亲族了?”晏迟微微一笑。 天子就逼问不下去了。 他是迷信道教的人,自然明白天机不可泄露的规条,他虽是天子,但对晏迟和他那更加神乎其神的师父却是一直心存敬畏的,而且天子了相信师徒二人确然非比常俗,否则晏迟的师父,如果肯入宫,他必然会尊为国师让其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但那仙师却再也不肯面圣,真真的世外高人,视荣华富贵有如泥淖。 晏迟虽入世,然则也从未涉及储位之争,他分明已经卜察东宫将变之事,却仍不肯谏言废储。 他这是不欲与道术干预皇权! 天子做出了让太子暂时迁离东宫的决断。 远本东宫没有落成之前,太子的燕居便和福宁殿、仁明殿相邻,称晴明殿,东宫这回又要改建,太子就仍迁回了旧居所,这原本……很正常,并不代表天子已经下定决心废储了。 让覃逊多少有些困惑,实在想不通这其中的玄机,这天有意把芳期叫来问“照你看来,太子迁回晴明殿后又将发生什么离奇事?” 芳期是个从来没有进过宫的“乡巴佬”,完全不知晴明殿座落何方,就更不说能想到发生什么玄奇事了,茫然地摇了摇头,但立即迎来了祖父大人责备的目光,她十分委屈“翁翁,儿和太子连面都没见过,更不知晴明殿在哪里,不是儿偷懒不肯动脑,是儿着实无能为力啊!” 覃逊本想问孙女有没听晏迟提过,想想也就罢了。 自己也真是荒唐得可以,晏迟多狡智,哪会把这等大事告诉个黄毛丫头。 却鬼使神差说道一句“晴明殿在官家的福宁殿稍后,紧邻周圣人居住的仁明殿。” 芳期只知道太子被废了,却压根没想过细问系统太子为何被废,此刻被翁翁一逼,急不择言“莫不是会发竹,太子半夜翻墙意图侵害周圣人,结果被官家正巧撞破……” 覃逊很想相信芳期所说的“侵害”是单纯行刺的意思,但他无法忽视“翻墙”和“撞破”的暧昧含义,到底是抖着胡须喝斥道“放肆!你究竟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芳期紧紧地闭上了嘴。 但她却听祖父喃喃道“真是让人想不通,太子迁回晴明殿旧居究竟会发生什么祸事呢?” 芳期忽然脑中一亮唉呀,是她忽略了,小壹其实告诉她的是魏王笑到了最后,并没说现今这位太子是被废还是横死了,过去的她只想太子都是已经当爹的人了,身康体健年富力强,应当不会病死或者遭遇横祸,只能是被废,可万一…… 忍不住小心翼翼道“会不会太子迁去晴明殿后,暴病!” 覃逊再次被吓了一跳,瞪着芳期,却觉得累的是自己的眼珠子,于是不瞪了,冷哼一声“你怎么就这么笃定太子一定会遭横祸呢?” 芳期…… 糟了,这下露出了她其实知道后事的马脚,要怎么办?却又忽然急中生智“不是翁翁硬逼着问我太子会遭什么横祸的?我哪能料定,只是说我能想到的可能。” 是了是了,她家祖父才更奇怪呢,到底怎么料定太子必倒的呢? 覃逊才不想跟孙女解释他现在对晏迟的迷信也跟天子似的差不多了。 当然,覃逊也在怀疑太子遭遇的种种“霉事”实则出自晏迟的手笔,因为他知道太子羿桢当年在东平公一事上也掺了一脚,未知这一脚踩得有多深,是否致命,总之推波助澜的事肯定是没少干的,很有资格被列入“莫须有事案”名单,可别说晏迟究竟有什么手段让辽使突发消渴症一度命悬垂危,在皇城东宫里放一把熊熊烈火,只单纯论为了已死的东平公就把复仇之剑对准太子这一件事…… 不智,太不智了! 因为晏迟必然清楚,害死东平公的真凶主谋究竟是谁。 雷霆雨露尽君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没有一个人敢向九五之尊寻仇。 覃逊觉得晏迟不是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真狂妄,相反城府极深,他的复仇之剑不会真正指向羿姓,至于太子……如果真的到走背运之时,晏迟当然不会替他解厄,至多只是……坐视太子自取灭亡。 就是这样,复仇不费吹灰之力,谁还没个背运倒霉的时候呢,可太子的性命,尚有天子可以舍夺,天子的性命,那就只有老天才能舍夺了,不是人力能为,晏迟这小子如此狡智,应当明白什么是人力不可为之事。 覃逊不知道晏迟当用冯莱兄妹的人头血祭那把复仇之刃后,朱砂笔落白桑纸,写下鲜红的羿桢二字,那就是太子的尊姓大名! 这个时候的晏迟,在他金屋苑的高楼,面向皇城的方向,那件鸦青鹤氅为清风拂扬,他的眉眼却波澜不惊。 此时,血色夕霞正艳,夜色还不在湖波水面弥漫。 羿桢,他的罪状有两条,姓羿,乃羿承钧儿子是他的原罪,因为东平公力保周皇后不因无子而被废弃,羿桢与他的生母罗氏,实则对东平公赵门早怀仇怨。母子二人进谗言,罗氏甚至替赵娘子请封遂国夫人,他们不遗余力离间君臣,但他们当然不是真正的元凶。 可已经足够去死了。 费了不少心思,才促成辽主派遣了个有消渴症的辽使担当签订和书的重任,可萧平初的消渴症其实并不严重,他是因为中毒,这种毒药普通人服食并无妨碍,唯只会加剧消渴症的病状,所以,普通的医官根本诊察不出。 萧平初使卫之后,饮食自然会相当注意,投毒不易,但他在辽国上京时,饮食就不会那么小心了。 投毒,在辽国已经完成,刚好赶在卫国时发作。 身患消渴症的患者其实大多喜欢甜食,辽国男子更是无人不善饮酒,太子款待辽使,自然会投其所好,所以当毒发,突然加重消渴症的病状,太子又怎能不背这黑锅? 但这当然还不足以造成一国储君被废。 只无非是在皇帝心中投下阴霾,皇帝已经对羿桢心存不满,担心羿姓江山会葬送羿桢手中,这说来还是冯莱和景福全的多年努力,到底达到了几分效果。 魏王妃有孕,确是晏迟卜算,因为魏王气运正且当时,这一段,是他心想事成的时候。 可东宫失火,那就不是因为风水不好了。 棋子,早已不动声色安插进了东宫,接下来这枚棋子当然会发挥更大的效用。 有脚步声自下而上,是徐娘领着仆婢提来了晚餐,晏迟扫一眼菜式,微微蹙眉“西湖醋鱼,阿瑗是最不耐烦吃这道菜的。” “仆记得,所以四娘子今晚和郎主的菜式并不相同。” “我就很耐烦吃这些酸溜溜的菜肴吗?”晏迟有点置气,他就想吃得合口味些,怎么就这样艰难呢? “郎主不耐烦吃的菜肴着实太多了,要想让郎主耐烦,要么温大娘,要么覃三娘,仆必须得掳来一位。”徐娘叹一声气。 “我记得徐娘倒是素爱醋鱼,还有付螽也素好这一口。” “阿螽,也不知还有没幸运得尝一口醋鱼。”徐娘神色黯然。 “你在怪我?” “仆当然不敢,仆清楚郎主从未逼迫,一切皆是阿螽自己的抉择,只是……仆疑惑郎主为何非得用自己人。” “上回除冯莱,我是用的魏王的人手,但这回不一样。”晏迟提箸,避开醋鱼,挟一箸应是浇了辣椒油的沙鱼缕,但总觉得既夺了鲜味又不够辛辣,真是越来越难吃了,他把箸子一扔,口吻就有些没好气“我得让魏王相信,确然是羿桢背运,我并没能耐通过人力扳倒一国储君。所以我的种种计划都不能向魏王透露,我要让他更加相信对于羿姓而言,唯有上天才能主其吉凶。” 因为他答应辅佐魏王,靠的就是魏王有先抑后起之运的说法,可要是用人力去“抑”太子,魏王就会怀疑他择主的动机了,不似冯莱,他想要更获帝宠,必除冯莱,魏王也十分乐意助他一臂之力,顺便清除冯莱此一敌患。 且相信他,其实无力在皇城里安插耳目人手。 没有一个君主可以容忍臣子手段通天可于禁内安插叵测之人,晏迟要想把魏王推上帝位,这一点他就必须藏拙。 “我想付螽还是极大机会品尝醋鱼的。”晏迟到底还是安慰了徐娘一句“我的人,想保自然保得住。”    。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20章 闹鬼了 【笔趣阁.】 太子宫里的内官及宫人,无一不知而今最得太子宠幸的是付姬。 付姬实则是桑家瓦子的嘌唱伎,一管柔曲曼折的歌嗓能把人从耳朵到心尖都唱得痒酥酥,还是越国公世子先成了付姬的拥趸,在自家设宴时把人请来献技,又被太子给看中了,一年前到底是纳进了东宫。 付姬也确是个妙人儿,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无论是太子妃还是那几个嫔侧尽都不妒恨她得宠,她在东宫,还端的是如鱼得水。 这不太子因为先受官家喝斥,再遇东宫起火,不得不迁回晴明殿,更兼着晏无端有意的疏远,致使那些见风使舵的小人竟然也将东宫避之唯恐不及,仿佛东宫不是走水,倒像是流传开温疫般! 太子心绪烦闷,太子妃和诸嫔侧都不敢烦扰,也唯有付姬才能陪伴储君之侧了。 这晚上太子饮酒饮得又过量了。 揉着胸口皱着眉头直犯呕,付姬连忙亲自去煮解酒汤,凉亭里就只有内臣和宫女暂时照应。 付姬没多久空着手返回,且步伐踉跄脸上还有惊惶之色。 她不顾太子是否舒服,打发开闲杂人,抓着太子的手臂便颤着那管柔美的声嗓“殿下,妾早前往小厨去,半途中经过沁芳坞,却似乎……不是似乎是肯定……殿下,这晴明殿里有鬼影……” 太子还揉着胸口皱着眉头,满脸的不耐烦却仍不冲付姬发脾气,只不以为然的口吻“你眼花了吧,深宫禁苑中哪里来的鬼?” “是鬼!”付姬急得眼泪汪汪“一个没长双足的女子,穿着海棠绣的宫裙,一手牵着个两、三岁的孩童,一手抱着个襁褓,她就在那儿飘,冲着妾飘过来,两眼暴突舌头伸出足有三尺长……” “休要胡说!”太子往后一靠,终于吼了付姬一句,但他心里也忍不住地隐隐发毛。 那个女子,穿着海棠绣裙的女子,有时候还会出现在他的梦境中,温温柔柔地对他低语,她的嗓音真的是太美了,可有一天,她突然就死了,被白绫勒杀,她的嗓子,也一定会受伤了吧。 太子闭了眼,意识昏昏沉沉。 次日清早,还不忘提醒付姬“别再乱说话”。 又一个晚上,太子并未饮酒,这天他稍有了兴致,让付姬唱了好些首小曲,他十分满意,搂着宠姬在怀,就要共赴,却忽被重重推开,付姬瞪着眼,直盯着床边,身子不断往里缩不断往里缩,最终是捂住了眼睛,尖叫出声。 “怎么了怎么了?”太子也觉浑身寒毛直竖。 “又来了又来了。”付姬抽噎着,又像倒吸凉气“还是那女子,她怀里的小儿在哭,牵着的孩子也在哭,她却没法说话般,只哑哑冲我低吼……” 太子什么都没看见。 但他不敢再接近付姬了。 但他无论睡在哪处馆舍,都无法安眠。 他能听见有谁的脚步声,在屋子里回响,但屋子里并没有人,枕畔的妻妾已经陷入沉睡,连值守的宫人都已经睡着了……纵然是关紧了门窗,他还能听见脚步声,风声,鸟翅声,各种细碎的无法分辨的声音,有一回他终于摇醒了嫔侧,但那女子却说什么都听不到,只有他听得到! 他忍不住又去找付姬,细细问她。 付姬却说只要太子不在她身旁,她什么都看不见,付姬不敢承宠了,但太子心里有鬼,他觉得能看见鬼影的付姬似乎才能让他更加心安。 但有一日,付姬病了,高热不退,浑浑噩噩再也不能承宠。 太子似乎也觉得能听见女子低哑的嘶喊了,他开始做恶梦,梦里总有身着海棠绣裙的女子,温柔的先是贴着他的耳鬓说话,突然就瞪落了眼珠长伸出舌头,发出让人不寒而栗地低吼。 太子开始睡不着觉,更加的嗜饮。 他几乎忍不住去求晏迟,求他来晴明殿除邪驱鬼,但他不敢,他想晏迟一定是知道他被冤魂缠身,所以才疏远他,晏迟也驱不了恶鬼,或者是晏迟根本就不想救他。 几乎觉得走投无路的太子,只能去求别的道官,在晴明殿里开坛做法事。 消息传到德妃耳中,她轻轻一笑,太子果然在自寻死路了。 这天德妃就去了福宁殿,在天子面前告了一状。 要说来天子迷信羽士,让道官开坛做法事祈求福寿也没什么值得告状的,堂堂储君这点权力还是有,但德妃却打听清楚了太子的行为,觉得值得公然告上一状。 “太子殿下不知为何,竟然在晴明殿里替宸妃做法事,说要超度宸妃的冤魂,而今满宫的人都在议论纷纷,都在疑心,宸妃明明是病故,哪来的冤情?” 天子果然大发雷霆“太子这是魔障了!令他禁足在晴明殿,令宫中道官不可再行这等谬事!” 太子患疾的消息不迳而走。 天子当然会让医官替太子诊脉,得到的回答是太子最近嗜饮,且心绪郁躁,故而……没人敢说太子的确像是患了癔症,只道是心疾,需些时日静养。 晴明殿里当然已经是人人自危,贵妃也自然心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急如焚,她想斥罪德妃中伤储君,无奈的是太子确然是让道官替宸妃做法事超度冤魂,贵妃咬碎了一口银牙,却只能埋怨自己当初图一时痛快把宸妃真正的死因告诉了太子,可那时的她又哪里想得到,太子竟对宸妃……怀有那样的心思!!! 但一晃过了四载,太子明明早已忘了那个化为枯骨的女人,怎么会在这时,原本就危机四伏的时刻干出此等事体! 只是太子已被下令“静养”,连贵妃都没法走进晴明殿去了。 付姬这天也问太子妃“宸妃不是病故么,殿下怎会请道官为宸妃做法事,还说超渡冤魂以至于触怒官家?” 太子妃也是满面焦灼“宸妃确然是病故,是以官家才对施门给予恩抚,若非施门受重,贵妃怎至于替五叔择中了施氏女为姬媵,早些日子我便觉着殿下似有疾患,夜里总是睡不安稳,噩梦盗汗,早提议殿下请医官诊脉,但殿下却听不进劝谏。” 在太子妃面前,付姬自是不说闹鬼的话。 她的父母,皆被先帝所杀,是哥哥抱着还在襁褓的她躲进了无忧洞,兄妹二人才逃脱性命。她听哥哥说父母是为宠妃兄长顶罪,先帝明知父母无辜,却还是下令处斩!哥哥想替父母报仇,但根本没有能力,他们只能像老鼠一样生活在无忧洞里永远不能见光,结果后来连无忧洞都待不下去了。 他们其实根本不愿逃来临安,但留在淮河北,也是被辽人奴役,那些人更加当他们的性命,比草芥蝼蚁不如。 是晏郎君给了他们能正大光明活在阳光下的希望。 而且父祖债,子孙偿,他们也有了希望替冤死的家人报仇血恨。 她还想留着这条性命,看羿姓皇室,这些口头上仁慈爱民,却心狠手辣的昏君歹徒,一一付出代价。 储君又如何,哪怕是帝王,不也就是只长着一个脑袋,他们的性命又哪里比其余人高贵得到哪里去,狗屁的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她一个无忧洞里长大的女子,还就是要弑一弑这九五之君,谋一谋这大逆不道。 她和兄长,还有无忧洞的刺探社一众成员,他们曾经因为没有能力推翻羿姓政权,所以只能苟且偷生,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们在阳光下,前方更有希望的曙光,他们的曙光就是晏郎君,晏郎君能让他们痛快酣畅的生活。 世人不是说他们尽为见不得光的鼠耗吗?那么且看他们这些鼠耗,怎么掀翻这天下吧! 付姬,本名付螽,未足周岁失父失母,十二岁失赖以生存的无忧洞,她实则已然年过三旬,但却天生丽质,哪怕是十二岁前一直生活在无忧洞中,也不影响她的绝美姿容,且年过三旬容貌仍与正当年华无异,如太子羿桢,一年同床共枕,竟丝毫不疑她早非花信之年。 但她却早当入侍东宫之前,就已经知道太子的底细了。 一个人真能有两种矛盾的性情,既狠毒又懦弱,付螽着实觉得自己在太子身上是开了眼界,对人性产生崭新的认识。 她把一张绢帕,悄悄地丢在了游廊上。 绢帕上绣着一枝海棠,还有御棠二字。 御棠,这种物什谁敢私造? 拾到的宫人不敢不当回事,虽说她进宫得晚,不知海棠绣裙的典故,但御字总是认识的吧,整个晴明殿连太子殿下都不能用“御”字,这张手帕必须蕴藏着一件大阴谋! 太子妃也觉得是件阴谋,俨然是有人要将太子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所以必须彻察。 就一定会惊动太子了。 “静养”的太子闻讯直扑太子妃的寝居,当见那方绢帕一个踉跄跌倒当场,却是又立即将绢帕揣进怀中,踉踉跄跄就跑了。 当到自己的寝居,太子殿下才拿出绢帕,让宫人火速端进来一盆炭火,他瘫坐在地上嘴里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把绢帕丢进火里,那枝绣得极其精巧的海棠却似因炭火的熏烤盛开得更加艳丽了。 太子仿佛透过海棠,看见了女子的容颜。 宸妃,曾经宠冠后宫的宸妃,自从她入宫,皇父便只许尚衣局在宸妃的宫裙上绣制海棠,宸妃使用的团扇、绢帕,甚至簪钗牙梳,都是海棠的形制,御棠只为宸妃赐,这是宸妃之物。 数息的时间…… 太子终于回过神来,那张绢帕竟然未曾被炭火吞噬。 且绢帕上还渐渐浮现出血字——    。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21章 太子的剑 【笔趣阁.】 御棠既出,御子仇复。 八字浮现也就数息,绢帕到底还是被焚为灰烬了。 御棠既出,御子仇复,御棠既出,御子仇复,御棠……仇复…… 宸妃,阿施,不,溪伴是真的来找他寻仇了么?真的来了么? 太子茫然地盯着炭盆,他觉得自己清醒得很,他根本就没有患癔症,一切都是真的,溪伴什么都知道了,所以她来复仇,是溪伴烧了东宫,逼他迁回晴明殿来! 屋子外响起一阵纷沓的步伐,太子妃踉踉跄跄地冲进来“殿下、殿下,三郎失足坠水了,多亏得付姬及时跃入莲塘相救,三郎才能幸免于难……” “三郎怎么会坠水的怎么会坠水的?!” 三郎是太子幼子,庶出,但太子妃是贤妇,所以乐意将三郎抚养膝下亲自教管,但最近东宫风声鹤唳,太子妃才没那多空睱了,偏三郎的生母那位嫔侧最近也被太子闹得三心二意的,所以倒是付姬将三郎照管得多。 四岁的孩子,正是顽皮的时候,但路走得稳当了,也颇显聪明伶俐。 今日是三郎的生母亲自看着三郎,四围还有不少宫人在。 却没想三郎居然自己直接往荷塘里走! 多得路过的付姬识得水性,及时救起三郎,三郎虽说受了一场惊吓,但并没有溺水。 但三郎直接走进水里的情形也着实太诡异了。 “御棠既出御子仇复御棠既出御子仇复……”太子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没头苍蝇般乱转,忽而又大笑“是了是了,这是宸妃给我的警告,她要复仇,要为她的儿子复仇,所以她也要杀了我的儿子,她最终连我也不会放过!” 太子提起三尺长剑就直奔出去,后头跟着一群女子鬼哭狼嚎。 但她们谁也跟不上太子的脚步。 太子被禁足晴明殿,要想出去当然会受到阻拦,可是那些宦官护卫,当然没有人真正敢和手持长剑的太子互殴,太子便冲出了晴明殿,直向福宁殿去。 他不知皇父是否在福宁殿,但晴明殿却离福宁殿最近,生怕受到阻拦的太子一路上都没有将三尺长剑收回剑鞘,所以他在福宁殿横冲直闯一番,没见着他的皇父,穿过福宁殿就直冲勤政殿而去。 这时皇帝还的确正在召见几位重臣,覃逊便在勤政殿外亲眼目睹了仗剑而来的太子,他被骇了老大一惊,但知道不用他喝令,像得了狂症且还手持凶器的太子绝对无法就这么闯进勤政殿去威胁圣安的。 太子虽被制服,但持剑在禁内横冲直闯的这件事是瞒不住人了。 天子没有当着外臣的面质问太子,他是在福宁殿里私审。 但天子还没想好怎么措辞呢,太子就急着说话了“阿爷,阿爷快些做法事吧,溪伴真的是冤魂不散啊,东宫就是被她烧的,就是被她烧的!她想逼着我迁回晴明殿,是因为知道我正是在晴明殿和贵妃娘娘密谋,六弟和七弟都是我毒害的,溪伴是真回来复仇了啊!御棠既出,御子仇复,三郎好端端的竟然自己走进池塘里去,要不是付姬三郎就溺亡了啊,阿爷,阿爷,这只是溪伴的警告,她不会放过我,不会放过我!!!” 天子要被气昏了“太子,你将宸妃怎么称谓?!” 宸妃的闺名是溪伴,这不是什么秘密,太子完全可能知情,但太子却直称庶母的闺名……天子觉得自己脑袋上有点生绿的迹象了。 太子的情状和口不择言让天子竟然忽视了太子的罪供,六、七两位皇子的夭折竟然是贵妃和太子的阴谋!!! 但太子却知道自己的皇父有何忌讳,绝对不会容忍子嗣被害,但他现在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溪伴索命来了,索命来了,他活不成,他的儿子们全都活不成! “阿爷!六弟、七弟是我害的,但溪伴可是被阿爷给赐死的啊!阿爷之所以宠幸溪伴,不是因为她的声嗓,是因为她的容貌,溪伴长得像赵氏,赵清渠的妹妹赵棠筝,阿爷对赵氏念念不忘,才那样宠爱溪伴,但娘娘怕啊,娘娘跟我说,再放任溪伴宠冠后宫,我的储位就保不住了,没有办法,为了自保我才害六弟、七弟。 但阿爷,你为何赐死溪伴啊?是因溪伴阻止你封赵氏遂国夫人,是娘娘跟溪伴说,娘娘告诉溪伴阿爷你钟情的根本不是她,而是赵氏,如果赵氏成了遂国夫人经常入宫,阿爷你哪还会多看溪伴一眼。 溪伴只是谏阻,但阿爷你竟赐死了她啊,她不甘赴死,阿爷你就让景福全这阉宦把溪伴给勒毙了!她回来了,她要复仇,阿爷,要是再不超渡溪伴的冤魂,阿爷也难保太平,儿子求阿爷,求阿爷,求阿爷快想办法安抚溪伴吧!” “逆子,你这个逆子!!!” 天子并不觉得太子真疯了,要疯也是半疯,因为太子居然知道是他下令将施溪伴赐死!!! 那时,棠筝和离,他以为自己终于有了机会,但不过就是封个遂国夫人而已,徐乾反对,施氏谏阻,赵清渠更是直接戳破了他的居心!赵清渠要名声,不愿让妹妹改嫁,更不愿因为改嫁的妹妹承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受儒臣的弹劾,但施氏却是为了固宠,她竟敢当他面前直言棠筝是残花败柳!!! 施氏算什么东西,她连棠筝的影子都不配,就是个替代物罢了。 他毫不犹豫赐死了施氏,因为他很快就能得到棠筝了,他不再需要替代品。 可是没想到,赵清渠竟然将棠筝害杀!!! 最终生死永隔,他甚至来不及对棠筝倾诉心中情意。 善待施家不是因为心亏,而是希望施家能再养出个貌若棠筝的女儿,替代品也罢,只要让他觉得还能略微弥补几分遗憾。 可是数载晃眼过去,施家竟然不曾再养出个这样的女儿。 罗氏,利用施氏的愚蠢和野心借用自己的手杀了施氏。 且还害了施氏为他所生的两个子嗣!!! 罗氏罪该万死。 但是太子…… 他没有几个儿子,活着的,仅就六个而已,对于而今的皇族宗室来说,还是太单薄了,且他现今所有的孙男,皆为太子骨血,若将太子重惩孙儿们怎会不受诛连? 不过太子已经没有资格再倨储位了! 就凭他心知肚明施氏的死因,也必须得交让东宫之位。 更何况,这个逆子分明还对施氏暗生情愫,无论他们有无做过淫通之事,但弈桢已经没有再作为储君的资格,而施氏,幸亏早被赐死了! 熙和五年秋,太子被宣告罹患癔症,废储位,降清河王,禁居于小隐园,三位小皇孙却被天子留在禁内亲自抚养,唯有郑国公、越国公等谏阻废储之令,但这谏阻的声音太小,根本无力再挽狂澜。 同年九月,五皇子封淮王,赐婚,迎娶司马氏。 不少臣子上谏金瓯已失半壁,为安国民之心,当定储位。 自然应是长君。 魏王册封太子。 十月,贵妃因忧清河王之癔疾,重病不治。 覃逊料到了结果,却实在料不到过场,他可是亲眼目睹太子像个疯子一样红着眼仗剑直闯勤政殿,这必须是癔症啊,太子再是蠢笨窝囊,总不至于认为用这种清奇的方式,就能够谋朝篡位了吧? 太子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又顺理成章的被废了。 新的储君,未及迁入东宫去,但已经对晏迟表示礼敬,天子十分赞赏。 所有的人都知道了,晏迟,即将一飞冲天。 覃逊最近却一直在摇头,快把头都摇掉了却仍然没有头绪,太子被废真的是太过成自天然了,甚至于太子没被废前满朝堂似乎都已接受了这一结果,导致就好像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般,正常得谁也没想过需要反对。 所有的人都清白无辜,真的就像废太子没有君临天下的运数,但越是这样的“自然”越是让覃逊心惊。 然后就越发看自家随着天气越冷,越发像条即将准备冬眠的蛇一样的三孙女,十分的不顺眼了。 尤其当高蓓声积极努力地去无情苑拜会,芳期却仍然无动于衷的时候。 芳期自然也知道了太子被废贵妃病故等些消息,内心十分感慨,人生的富贵荣华还真是难以预料啊,贵妃说死就死,太子说倒就倒,别的人已经发生了如此惊天逆转,值得庆幸的是她吃吃喝喝的身上仍然没有长些微赘肉。 唯一的烦恼大概就是……果然不见一个主动上门提亲的人。 婚姻艰难,一筹莫展。 虽然有四妹妹的安慰——三姐不用急,我也不急嫁,就算再等个三、四载也无事。 谁信啊?四妹妹最近几乎伫在古楼园,明知见不到葛二郎,但无论逮着哪个“哥哥”她都会拐弯抹脚问起葛二郎来,这恨嫁恨得都眼冒绿光了,芳期一想到自己会拖四妹妹的后腿,就有点害怕面对周小娘冲她越来越殷勤的笑容。 得想办法把自己嫁出去别挡着四妹妹的路啊。 这天,苗五婶忽然来找她,说是祖父让她去个地方,芳期还以为是祖父终于想开了打算让她相亲了呢,兴致勃勃就出了门,没问要去哪里就上了车,然而一到目的地,芳期抬头看着“无情苑”三字,感觉自己遭到了雷劈。 倒不是她嫌弃晏三郎,相反还是高看万丈,正因为如此才觉得情形诡异,大卫让女子相男子,那就必是女方门楣高于男方,或者女子才德胜于男方,芳期觉得她真的没有资格“相”晏郎,便是调个个儿,让晏郎“相”她…… 呵呵,晏冰刀大约更想要她一张卖身契吧,卖身晏宅做厨娘,晏迟大抵还是不会嫌弃的。 那么,她是真要被老奸巨滑的翁翁给卖来当厨娘了么?! 苗五婶也是忍到此时才揭开谜底“高六娘今日来见晏郎君,相公也不便阻止,却担心高六娘触怒了晏郎,毕竟是亲戚家的小娘子,所以相公才让小娘子来,若见情形不好了,千万劝解着几分。”    。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22章 宁死不为姬妾 【笔趣阁.】 原来如此。 但芳期并没有如释重负,她是真弄不明白想不清楚,祖父究竟有什么自信认定她能劝解晏三郎的怒气,维护得高蓓声的体面啊?要不……天气已经有点冷了,今天她留在这里给晏三郎做一顿麻辣火锅? 高蓓声已经先一步抵达无情苑,但她还没有见着晏三郎。 眼看着芳期也被徐娘带到了她坐候的花厅,高蓓声心下连连冷笑覃氏女还真是毫无自知之明,肯定是听说了我来见晏郎的事,她就坐不住赶紧赶来争媚,这等蠢货,以为贵妃病故太子被废后我就可以任她欺凌了?姑姥爷到底是寒门出身乍得富贵,一味地护短根本不懂教束家中女子的言行,真可惜了姑姥姥,父母二族都是名门显望,却低嫁给这样的门户。 但这既是在晏郎的居宅,高蓓声自然不会先和芳期争执,她和黄仙芝一类人本质的不同是更擅长装模作样,在自家蛮横些无妨,出了门却从来不忘端着名门闺秀端庄得体的架子。 晏迟原本是想把高蓓声多晾那一阵儿的,听说芳期也来了,心里倒是觉得几分奇异,他可根本不认为芳期是来争媚争宠的,那丫头也不像妇人之仁乐于帮助高氏女的模样,这是来干什么的了? 于是高蓓声这才没有继续在花厅“坐候”下去。 但她不知道是沾了芳期的光,尚且谜之自信言之凿凿“我今日拜会晏郎,是有正事建议,未知三表妹因何故随来,不过还望三表妹略行回避之便,先让我与晏郎说完正事吧。” 芳期就真打算回避了。 她其实才懒得理会高蓓声会不会被羞辱得无地自容呢,横竖就这位的“风骨”,相信也不至于因为一场羞辱就寻短见,祖父真是操心得太多,但她才刚直起半厘膝盖,就被晏迟的一句话给摁回了坐位上。 “晏某只欠高公一餐酒菜,一宿收留,不是什么深情厚义应当肝脑涂地,便是涌泉相报滴水,高小娘子也不够资格在晏某家中,要求别的客人回避。” 晏迟的态度和想象之中大不一样,这让高蓓声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头。 但她很能忍辱,神色不改“是我冒昧了,只是想着接下来的一番言谈颇为要紧,三表妹听闻毫无必要……” “我并不认为高小娘子说出来的话,能有何要紧之处,但因为你毕竟是高公的孙女,所以我姑且一见姑且一听。” 高蓓声便只能不在意芳期留在现场了,说道“晏郎君得官家信重,是因能为君国皇室避灾免厄,而今清河王患癔症,太医院无能为力,也唯有晏郎君才能替官家分忧,若是晏郎君能助清河王痊愈,越国公府、郑国公府必然会对晏郎君心存感激。” 芳期看了一眼高蓓声,觉得这小娘子真是越来越不聪明了。 她大抵是听越国公、郑国公说了晏迟幼年的遭遇,认为东平公找的那位名医既然能把晏迟的狂症治好,也能让废太子痊愈康复,问题是天子有让废太子“康复”的意思吗?天子没吱声,说明废太子的“癔症”根本无需医治。 越国公、郑国公恐怕都不知贵妃病故、大皇子被废的真正原因,他们也根本无意再助清河王东山再起,但别忘了贵妃还有五皇子这么个儿子,所以越国公、郑国公就仍有争取晏迟的必要。 毕竟,贵妃是病故,未被降罪,天子也没有牵连罗、郑两门的示意,二皇子尽管得储,却未必就能笑到最后。 他们让高蓓声来,根本就不是让晏迟“治愈”废太子的意思,用的是美人计,但高蓓声却自以为名门闺秀的架子不能倒,世族女子的风骨不容折,非要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好显出和“庸脂俗粉”的区别,但这番话说得……相当的滑稽。 果然芳期就听晏迟冷笑“我不需要越国公、郑国公对我心怀感激。” 高蓓声晃了芳期一眼,有点犹豫接下来的话如何措辞,不过她倒也并没有犹豫多久,觉得她就算直说了,覃氏女也未必听得懂。 “清河王虽因疾症失储位,且贵妃也因此抱病不治,然官家对贵妃亲族仍然体恤,尤其对淮王,仍然寄予厚望,故淮王虽自请求纳覃相公族中侄女为媵侧,官家仍然允同了越国公之请,再册齐国公世子之嫡女施娘子为淮王媵。” 这话就是在说,越国公、郑国公对晏迟的感激还是存在价值的。 晏迟却仍是副“狂放”的言态“我今后是好是歹,倒不用高小娘子担心,只是晏某看在高公曾予款待的情份上,提醒一句高小娘子,越国公、郑国公为了自身利益,可不会在意高小娘子的终生是否美满,依我对这二人的了解,为了自保,况怕把高小娘子算计给别人做姬妾的事也不是做不出。” “多谢晏郎提醒。”高蓓声微微一笑,睑睫敛了秋波“小女子便再是如何愚昧,既为世族之后,便是宁舍性命也不能让家族蒙羞,高家的女儿从来未有屈为姬妾的先例,也相信……越国公及郑国公二位尊长深明小女子的心志,不会有此等念头。” 芳期差点没被高蓓声这番“铁骨铮铮”的话呛得咳嗽亲,你今天把话说这么死,日后当孽嬖篇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的命运砸在头上……你要怎么把说出去“心志”再咽回肚子里? 晏迟挑眉道“好了,高小娘子的所谓正事说完了,晏某也已经偿还了高公款待之情,高小娘子可以告辞了。” 高蓓声看了一眼芳期,狠忍了“其实我想多留会儿”的话,行了个无比标准的礼辞,晏迟却连眼睑都没掀。 直到高蓓声走得一丝气息不留,晏迟才正眼看向芳期“覃三娘又有什么正事?” “我没正事我没正事。”芳期连连摆手,她可不敢指导晏大夫的行事,那比关公门前舞大刀还要滑稽“祖父就是担心高家姐姐说错话冒犯了晏郎,又挨不住责斥,才让我跟着来接应,现下高家姐姐既已告辞,那我也……” “不打扰。”晏迟不待芳期说告辞的话,他自己却起身准备告辞的架势“来都来了,做道菜再回去吧。” 没点菜,俨然是任由发挥的信任感,晏迟倒也不觉支使芳期在自家客串厨娘有什么不对,他只是略分析了下覃逊的用意,那只老狐狸,且心里还有鬼,必定不会像越国公、郑国公这类蠢货般认为高氏女有“奇货”的资格,且覃宰执又确然“巨眼识人”,哪能看不穿就高氏女的心性,压根就不是为了风骨敢输性命的烈女子,犯得着巴巴地让自家孙女来“护驾”么。 覃三娘并无说假话的必要,她是又被祖父给算计了。 覃逊是认为覃三娘才是“奇货”,这是抓紧时机让覃三娘多和他接触呢,很显然,他上回的话覃逊并没有放在心上。 但自己多留覃三娘一阵,覃逊就更会觉得覃三娘作用甚大,那么接下来覃三娘和王氏的旋斗才更有资本,王氏胆敢算计他的姻缘,还自认为她择中的高氏女足以般配自己,蠢毒妇,居然企图通过高氏女把他玩弄于股掌间,那他就不妨扶持扶持覃三娘,让覃三娘放胆跟王氏一斗了。 而今日晏迟的午餐桌,端上来的是道香辣蟹锅。 乌陶钵里满满一大锅肥美的金爪蟹,略浸着汤汁,底下还有小火炉温焙,川椒辣椒的香味为那沸腾的汤汁一激越发扑鼻,挟起一块黄金色泽的蟹肉,一尝,味蕾立时遭遇麻辣,但把蟹肉一嚼,又觉鲜酥回甜,嘬一嘬浓郁的汤汁,就觉得这一大锅子恐怕还不够吃了。 “阿瑗那里也有这道菜吧?”晏迟不忘问徐娘。 “自是有的。” 晏迟便颔首不语,光顾着吃了。 原来陶钵里还有鲜藕,浸入辣汤后原味的清甜之余,比蟹肉更加麻辣,十分符合晏迟对麻辣的热衷,一个人还真干完了这一陶钵,连葱叶都吃干净了。 吃完才感觉肚子有些撑。 晏迟觉得自己怕是连茶都喝不下一盏了,只缓缓沿着西湖踱步,听徐娘说—— “真是多久没见郎君这般的大快朵颐了。” 他知道这是一句废话,也懒得搭腔,只道“付螽的事我没有忘,她对羿桢、羿堾父子皆用了药,羿桢受那药熏虽更重,不过毕竟是壮年,相比起来,羿堾这幼子的症状延续的时间更长。” 说完又晃了一眼徐娘,冷哼一声“放心吧,羿堾不再继续受那药熏,心智并不至于受损,他也就是继续恍惚一阵而已,又或者夜里会因头痛而惊哭,太医诊察不出是因药熏暂时扰乱心智,束手无策,羿承钧为了保住他这个孙儿,只好请我尝试占卜,看能否用道术治愈。我就能说羿堾乃被风邪所侵,需得对他有福庇之运的人照顾才能保证康健,付螽原本就是救了羿堾免遭溺亡的人,对之当然有福庇之运,那时付螽就能从小隐园脱身。” 徐娘却“得寸进尺”“只是阿螽还得照顾小皇孙,毕竟不能彻底自由。” “慢慢来吧。”晏迟只摞下这四字。 废太子羿桢当然不会莫名其妙罹患癔症,他从储位落得幽禁的下场,从头至尾皆是因为晏迟的设计。 晏迟知道宸妃施氏,一度极受羿承钧宠爱,他也知道羿承钧宠爱施氏的根本原因。 但他从前并不知道的是,羿桢竟然也对施氏暗怀,直到……他打算为东平公复仇,据安插在越国公府的暗人通报,羿桢竟然借越国公府的别苑,数番悄悄哭祭施氏。 相比羿承钧对施氏只是移情,晏迟倒是认为羿桢对施氏的更加单纯,但那只是,可怜宠冠后宫的宸妃,其实根本不曾获得羿家这双凉薄的父子,半寸真心。    。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23章 借钱 【笔趣阁.】 当得知这些隐情后,晏迟决定让付螽接近羿桢,付螽的容貌与宸妃没有一分相似,可她和宸妃一样,都有一把又软又媚的好声嗓,羿桢对宸妃是迷恋,并没有真情,付螽只要具备一个让羿桢迷恋的特质,就能入侍东宫。 羿桢迷恋宸妃,却当宸妃的两个儿子对他造成威胁,他就敢为刽子手杀害手足兄弟,那时他可没有因为宸妃的缘故,就有丝毫犹豫。 即便在得知宸妃是因中了贵妃之计,被天子处决,他愿意做的,也无非就是哭祭而已了。 他的心里不会存在愧疚,又怎会存下心病,以至于结成癔症? 弈桢所中的,无非是付螽随身携带的毒香,如果长受其害,最终会导致神智昏乱,但其实些小用量,并不会中毒对人体造成大妨害,如用于小儿身上,用之则会神智恍惚,夜惊哭啼,下毒的人在远处稍行引诱,中毒的人恍恍惚惚就会直奔施诱的人而去,这就是羿堾会直接走进荷塘的原因。 而弈桢,他其实连神思都没恍忽下,只是因中毒香,在一时之间五识会比常人更加敏锐。 付螽先讲见鬼,有意引导弈桢联想到宸妃,先激生他的恐惧心理,而忽然变得敏锐的听觉、感观,让弈桢难以适应,心虚,恐惧,导致恶梦连连,他会相信真的有施氏的冤魂尚在禁内游荡。 至于那张绢帕,遇热呈字延迟燃毁的手段对于羽士而言简直就是雕虫小技。 羿桢被废,但这还不是晏迟对他的最终规划,羿桢暂时苟活,对他还有作用。 是得想办法彻底让付螽脱身宫闱。 但这事倒也不用急于一时。 芳期回到相邸,没有听见系统上线的“叮咚”声,料想虽说她听从吩咐未取分文抱酬替晏迟做了一道大菜,但对于建交的主线任务却毫无帮助,看来美食策略是行不通了,晏迟根本不可能因为她的厨艺就把她引为知己良朋,还得想办法弄得“莫须有”涉事名单,给予晏大夫复仇之路鼎力相助才有望达成目的。 可常映把文进斋翻了个底朝天,仍然一无的获。 芳期虽知道祖父在冠春园里还有一间书房,但冠春园可不同于风墅,夜间除了文捷之外并没有其余仆婢值守,纵然常映艺高人胆大,但芳期却不敢行险,万一被哪个值夜的丫鬟碰巧瞅见了潜入的“贼人”,祖父怕是立马就会反应过来是她在“行窃”。 且更不用说名单很有可能没个实体。 所以芳期又再一筹莫展了。 随着天气冷下来,日子似也开始变得短促,这一年将尽,街市上却一天赛过一天的热闹了,各色店铺里的货物补纳充足,做好了准备迎接采购年货的买客,而准备参加春闱的贡士也都陆续从各地赶来了临安,他们把如星罗棋布的客栈驿馆给挤得高挂“房满售磬”,于是各色的文会雅集就多了起来,有不少人家,已经在暗暗留意这些贡生了。 榜下捉婿难度太大,可得早早就相婿,最好是趁春闱前就定了亲事,才不怕好容易相中的东床快婿高中皇榜却被别家给“捉走”了,这就是比谁眼光更毒辣,有时候因为相中的女婿勇夺状头,说不定连岳丈的名姓都能入天子之耳呢。 可覃逊却“按兵不动”,覃敬倒是急着赶赴各场文会,他不为女儿相婿,他就是想历练自己的眼光,但据芳期听闻,自家阿爷无异于一盏“明灯”,但凡被他赞为才华出众的举子,似乎无一例外都会在省试时折戟沉沙,好在是父亲还没四处显摆他“相中”的人,要不恐怕会被文生们避之唯恐不及了。 叔父覃牧也相当的忙碌,他是另一盏“明灯”,被不少同僚先“捉去”掌眼,好些“准岳丈”为了争覃学士的掌眼,先就得争夺一场。 芳期今年忍不住地想打听都有哪些寒门士子既有才干更具仗义,但她知道祖父若然“按兵不动”的话,二叔二婶必定不会满足她的好奇心,又没那么厚颜去寻徐二哥打听,故而只好借着美食讨好的机会,拐弯抹脚问二堂兄参加的文会上都遇着了哪些有趣的人事。 覃渊这两、三年虽不打算下场应试,但也会参加各种文会雅宴,一来见识一番别处文生的才学,再则也是历练自己的处世之道。 他这年纪的少年,还想不到芳期是因“恨嫁”,且以为三妹妹是真好奇他们的文会雅集呢。 就说起徐明溪来—— “二郎今年似乎尤其热衷文会,忙着跟那些个贡生举子结交,却也不知怎的,有一日就和王同安争起了诗魁,把个王同安比试得无地自容,他还当着人前训诫王同安,说若肯把心思当真用在学业文章上,少听信人云亦云,学长舌之徒中伤谤害他人,也不至于文不成武不就,学识品性皆无长进。” 六娘听得呆住,差点没把一颗蜜饯给从嘴里掉出来“徐二哥竟这样严厉么?” 王同安是王棣的长孙,论来虽是徐明溪的侄辈,但比徐明溪只小不足一岁,从前也没听说过徐明溪端着长辈的架子批评过这位“侄儿”,六娘因为她的表哥李远帆和徐明溪交好,把徐明溪也当亲表哥看待,撒娇撒惯了的,听说徐二哥竟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然这般严厉,想到自己过去还硬把徐二哥的一把折扇给“夺占”了,深深怀疑自己的“劣行”是不是已经引起了徐二哥的反感。 芳期却知道徐二哥为何会对王同安“忽然严厉”。 肯定是王同安帮着王夫人这姑祖母,四处散布她的坏话,徐二哥愤愤不平,才当着众人的面说这么重的话。 说王同安品性不佳,品性不佳的人说出来的话,轻信的都是些什么人呢? 徐二哥是间接在维护她的声名。 但这声“多谢”都怕要等到日后再说了,她现在若为姻缘的事道谢,无异于故意刺伤徐二哥。 一时间也没了兴趣再打听外头的人事。 她又不是图嫁状元郎,管谁最有希望蟾宫折桂呢,且祖父显然不急着替她择婚,她再急也是白着急,就算打听得知有情郎,难不成还能自己请官媒提亲去?真要这么做了,可不把王夫人的牙都得笑掉。 但这天腊月却往她耳边捎来消息“今日大夫人又和大郎争执了一场。” “为何?” “是为了家事,自从中秋节后,涂娘子跟大夫人来往得越发频繁了,此时眼瞅着就快新岁,涂娘子竟开口问大夫人借贷,说是沂国公府花耗大,这笔钱,实则是代沂国公夫人开的口。大夫人答应了,往公中支银绢,大郎却不赞同,说相邸无论跟沂国公府还是少卿黄邸都是普通来往,近年关,涂娘子代黄夫人借贷的行为太荒唐,说的理由也根本站不住脚,要是答应了,岂不是显明相邸与沂国公府乃近交,恐怕沂国公就会得寸进尺,仗着相邸的声势敛收财势。” “大哥这话说得在理。”芳期评论道“郑国公和越国公才是沂国公的近交呢,黄夫人却不找他们周转,是何道理?分明是眼看着废太子成了清河王,就想和罗、赵二门划清界限,故意找上我们家,借的根本不是钱,一则是为了向世人显明已和罗、赵二门楚河汉界的态度,再则就是让世人相信他们有了相邸为另外的靠山,恐怕还打算着,祖父若能和晏三郎建交,世人更会相信沂国公夫妇已经与晏三郎言归于好了。” 王夫人的头脑不如黄夫人远矣,被人利用而不自知,竟为这事和亲生儿子争执。 又没过几日,芳期去看望保姆符媪,竟然听符媪的小儿媳也说起了沂国公府问相邸告贷的事。 “官人原本的东家,就是运济行的左员外,年初时往沂国公府送了一车香药,沂国公府道要赊账,眼看着快年关了也没使人往运济行销账,左员外就担心着恐怕得成坏账了,也不敢去问沂国公府追要,没想两日前忽然沂国公府的管事就找上了左员外,非但给付了欠款,又订了一车香药,仍是要品质上佳的,交待让赶在年前送去沂国公府,这回还痛痛快快先付了全款。 管事还向左员外陪了不是,说并非有意拖延,只是早一段确然周转不便,多得覃相邸知闻沂国公府有钱绢上的难处,借了笔钱周转。左员外听了觉得诧异,还寻官人打问着呢,说竟一直未听说沂国公府和覃相邸这般亲近。” 咦?难道大哥到底是让了步,最终妥协于王夫人的坚持? 芳期心里觉得古怪,心说莫不是祖父百密一疏,忘了叮嘱大哥在这件事上务必要“刚强”? 然而当她一回家,这天傍晚,就听说祖父召集家人同往冠春园,说是要聚餐。 这真是奇了怪哉,距离新岁扳完了手指再扳脚趾都还有数不清的天数呢,莫名其妙的这是聚哪门子餐? 芳期怀着猫爪般的心情去了冠春园,却见厅堂里摆着张大通桌,还真像是聚餐的情境。 她又转着眼珠子一观察—— 祖父笑眯眯,祖母很平静,嫡母也很平静,父亲很麻木,二叔笑眯眯,二婶……怎么看怎么有些兴奋! 芳期觉得……应是王夫人又要倒霉了。 这餐饭就吃得极其大快朵颐,导致芳菲忍不住向她家三姐投注怨念的目光。 三姐真是,吃得这么香,害她看着也觉得胃口大开,一个不留神,就比平时多吃了不少,她可不像三姐怎么吃都长不胖,这一餐晚饭吃得……恐怕得长二斤膘吧!!!    。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24章 宰执发了大威 【笔趣阁.】 “点茶就免了,先把这些残羹剩汤的收下去吧。” 当眼瞅着一家人酒足饭饱,覃逊却阻止了意欲备茶的婢女,他端坐上首不动,俨然是要召开“家庭会议”,这可稀罕,横竖在芳期的印象中,祖父还从没有如此郑重其事的表现过一家之主的权威。 “这段时间泽儿持家,我听你五叔说很是像模像样,只我听闻几日之前你反对借贷给沂国公府,今日却又听闻……沂国公府就快揭不开锅了,多得我们覃相邸解救了他家的燃眉之急?!” 不待覃泽说话,王夫人就插了嘴“沂国公府不过就是一时需要些现钱周转,哪里至于这么落魄,也不知是哪个小人竟然在翁爹跟前嚼牙。” “小人?”覃逊冷冷扫了王夫人一眼“这话可是官家说的。” 王夫人…… 众人…… 覃泽重重冷哼一声“今日官家当我的面打趣晏三郎,说沂国公这是在哭穷,应是长年不领实职,又不善于持家才弄得如此落魄,询问晏三郎沂国公有何才干,好思谋着替他安排个实职,否则父债子偿,要是我找沂国公讨债,沂国公又没个进项,只好由晏三郎替父还债。” 芳期听明白了——天子不晓得黄夫人打的什么小算盘,却俨然是怪罪沂国公夫妇二人害晏迟承担“不孝”的诽议,也不无埋怨覃相邸“助纣为虐”的意思,说明别说晏迟不把沂国公当爹看,天子也不把沂国公当晏迟的爹看,黄夫人这回是搬起石头砸脚了。 至于她的嫡母大人…… 分明是主动把脚伸过去让黄夫人一起砸。 跟黄夫人一比仍然显得更加愚蠢啊。 怎知王夫人却压根没听懂内里的名堂,居然还敢问“官家授了沂国公实职?” 还把老夫人也给带坑里去了,她微微颔首“官家自来重孝礼,这虽是用打趣的口吻,也是在提醒晏三郎莫再和高堂斤斤计较呢。” 覃逊原本已经准备往坑里砸石头了,一见老妻竟然失足踩了进去,只好暂且摁捺怒气“夫人可知晏三郎如何应对?晏三郎言,举贤不避亲,但沂国公并非贤干栋梁,所以他可不敢重孝而失忠,目无君上只作孝子,但父债子偿的道理他是必须认的,问我沂国公借贷了多少钱,他立即连本带利清偿。” 真亏老妻怎么会笃定官家重孝礼呢!当年先帝待官家不慈,官家至今耿耿于怀,可不同情晏无端跟他一样都没摊着个慈爱的爹?官家可是亲口说过沂国公不慈的话,还跟周皇后私下里讲,要是没有梅家,晏永别说在临安城立脚,怕是在邵州就得乞讨了!过去官家是不知沂国公苛待梅夫人的唯一骨血,要是早听说了,哪能听信罗贵妃的唆使册封晏竣为世子,让黄氏被扶正? 这话一定是大有水份的。 不是官家没听说这事,是当时根本就不重视晏迟,官家当年宠重的是贵妃是太子,一听晏永是贵妃的亲戚,随口就答应了扶正黄氏。 可这又如何呢?天子现而今已经彻底厌弃了贵妃系,沂国公和黄琼梅这样的货色本就不被天子放在眼里,现下更加不当他们是回事了。 会责斥晏迟不孝? 要不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礼则有利于一姓江山,天子恐怕都能公然表彰晏迟“不孝得好”了。 但这些门道覃逊可不想当着子子孙孙的面跟王夫人掰扯,他又一声冷笑“我还不知晏大夫该还我多少钱呢,反被晏大夫问得一头雾水,这不今日召你们来,就是想问清楚,我究竟得收晏大夫多少本金和利钱,你们谁知道,赶紧告诉我一声。” 老夫人这才听出来丈夫的口吻不对,虽说她还是闹不清,不就是为了一笔借债?丈夫究竟为何发这大脾气,但下意识仍想维护王夫人“相公也莫怪泽儿这回自作主张,他毕竟刚刚才接手家事,且又想着不算什么大事,虽说先是反对了,事后想想也未免太不近人情,毕竟又不是什么陌生人,我们和沂国公府,和少卿黄邸也都能算是亲朋。” “祖母,孙儿并未答应借贷。”覃泽起身回话“因为这事孙儿和母亲的看法有所分歧,孙儿不敢自专,所以禀知了翁翁决断,翁翁赞成孙儿的看法,所以,孙儿不敢逆亲长之令,自作主张。” 其实芳期通过李夫人隐隐兴奋就的神色,就已笃断自作主张的人必定就是王夫人了,她这时只想看戏,一点不替大哥紧张。 “大妇说说吧,泽儿不敢自专,你为何胆敢自专?”覃逊把老夫人拖出了坑,终于往坑里砸石头了。 “我并不是用公中的钱借贷给涂娘子,而是用的嫁妆生息。”王夫人把“石头”顶撞了回去,脸上丝毫没有惧色“我是因为与涂娘子投契,不忍拒绝……” “大妇你的陪嫁已经为辽人所有,你哪来的陪嫁生息?”覃逊接过石头继续砸。 王夫人的脸色变了。 她自然没有什么嫁妆生息,那是她私匿的钱款,然而这又怎样?要是没有王家哪有覃家的如今?覃家的家产本就应当归属她!可这些道理却没法当翁爹面说,王夫人只能向心知肚明的老夫人投注求助的目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光。 为防老妻又被带进坑里,覃逊抢先发话“大妇私自跟哪家官眷结交我管不着,但却不能拿着我覃门公中的钱款自作主张去和别家门第建交!这是家规,大妇执掌中馈却明知而故犯,我姑念着你这些年颇多操忙的情面上,这回只是口头训诫,不过以后中馈事务,还是由小妇协佐着大妇共持吧,免得大妇而今上了年纪,记性越发不好,下回又再犯这样的过错。” 覃逊不是不知大儿媳的私心私欲,但看在老妻的情面上一直不愿计较,这回确实是被王夫人的愚蠢给气狠了! 区区钱财银绢他可以不计较,但满门兴衰荣辱却不能不计较,跟沂国公府交近,那就是交恶晏无端,他已经老了,虽尚能饭,但着实树不动晏无端这么个手段诡绝的仇敌,再纵容王夫人继续犯蠢,说不定就会埋下灭门之祸!!! 覃攽的话很对,日后的福祸尚不可测,他理当替亲生的子孙更多考虑,被王夫人已经私吞落腹的钱财也就罢了,他没想着逼王夫人都吐出来,但这个家里的中馈,不能再交给王氏独掌! 可一家之主的这一决断,当然会激怒老夫人。 “相公,大妇哪里是自作主张和外人建交?王棣夫妇两个已经认了黄五娘为义女,黄五娘也算是相公的侄孙女,黄家和我们家原本就是亲朋,便是大妇用公中钱款接济亲族,又哪里算得什么大过错?” “多亏阿家替媳主持公允。”王夫人也忙和老夫人统一战线。 覃逊拍案而起“王棣认黄五娘为义女,可征得了我的认同?凭什么他认的干亲我覃家也得认为亲朋?大妇视黄五娘为侄女是大妇的事,黄琼梅这等窝囊废可休想攀附我覃家!夫人你也细细琢磨吧,黄琼梅缺钱,不找王棣告贷为何找我覃家告贷,为何现在成了沂国公府和我们交近?为什么这种在夫人看来鸡毛蒜皮的事体,甚至传到了官家耳朵里去?! 大妇还敢说我有失公允,我罚你什么了?是让长男干脆给你休书了还是罚你去跪祠堂了?小妇也是覃门的儿媳,难道不应由她协佐你执管中馈?还是大妇认为你有双败辱门风的兄弟无上荣光,所以胆敢违逆高堂!” “父亲息怒。”覃敬这才被吓得起了身。 这下子芳期也不敢再坐着了,她还顺便扯了一把被惊呆了的四妹妹。 唯有王夫人母女两个尚且端坐着,又都是满面的气辱。 “夫人看看大妇这模样,难道还要纵容她继续张狂吗?!我知道大妇从来就看不上我这翁爹,认为我是靠着岳家的势才能为这朝堂官员,所以她既为王氏女,就足够资格在我面前趾高气扬,既然大妇这般气恨我折辱你的兄弟,想要讨还公允,很好,很好!今日我就逼令长男出妇,大妇就往朝堂外去敲登闻鼓吧,我也不怕和你对薄公堂!” 覃宰执大发一家之主的威风,老夫人还真心不敢逞强,也确然担心王夫人这回做的事造成了莫大的隐患,才导致丈夫发这么大的脾气,居然连“出妇”的话都说了出口…… “大妇还不跟你翁爹认错!”老夫人终于决定暂时退让。 于是李夫人参与执掌中馈一事就此形成定议,当然,关于冠春园的这场责斥并没有传得阖府皆知,只是这已经让王夫人惊怒不已了,回去明宇轩后大哭一场,既怨覃敬窝囊,不知维护她,又怨覃逊恩将仇报,是个老糊涂,次日脸上涂抹一层老厚的香粉,才马虎掩盖住红肿的眼睑。 晨省后冲着老夫人又是一场哭。 “翁爹显明是因为祖父、世父均已过世,眼看着王家子侄中现今无人高居权位了,就不再将我们王家放在眼里,可翁爹也不想想,当初要不是祖父和世父的提携,哪有他今日高居宰执之位?!翁爹这可不是对妾身一人不满,分明是对王氏一门不满!姑母可不能眼看着家门受辱……” “你就给我住嘴吧。”老夫人简直恨铁不成钢。    。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25章 这回不中立了 【笔趣阁.】 覃宰执显然已经把老夫人给安抚住了,老夫人这时只气侄女居然真这么想。 “真亏你还是出身名门大族,居然会有这样浅薄的念头,相公要是没有才干,父亲当年能这样看重?相公能有今日的职权,怎能是只靠妻族提携?父亲当年病重垂危,相公陪着我归宁侍疾,可是亲自守着火炉为父亲煎药,父亲过世,相公甚至请旨丁忧,满大卫有多少女婿能做得到这般敬重岳家的? 我的兄长你的世父,当年在朝堂上被向、史二党排压,多得相公奋力相助才能保得体面致仕,你当相公是怎么得罪死了向进?还不都是为了我们王家才跟向家结下的梁子。 再说王棣、王林兄弟两个,现今住的宅子都靠着相公替他们置办吧?相公对我们王家还真是有情有义,仁至义尽了,你怎能对相公心存鄙薄,且还露在了形面上! 到底是二嫂当年没管教好你,朝堂上的事咱们身为妇孺知之不多,你就应跟我一样凡事先听相公的看法,相公这回若不是被你气急了,也不会当着小辈的面说这么重的话。” 王夫人哭花了妆“娣妇打算染指中馈已久,姑母就这样让她称愿了吗?” 老夫人冷哼一声“相公这会儿还在气头上呢,此事先只能这样了,不过虽说李氏终于染指中馈,持家决断的不是泽儿吗?相公对泽儿很是看重,且更没夺了你的中馈权,我还哪有道理指责相公偏心次房?” 说穿了,都是因为大妇心里鄙薄相公,才敢当着全家人的面前顶撞尊长,且丈夫之所以大发雷霆,更是因为大妇什么厉害都不懂自作主张和黄家建交。 “罗贵妃在世的时候,黄氏和涂氏压根就不急着让黄五娘嫁给晏迟,所以才帮你一同说服了罗贵妃认蓓儿为义女,黄氏跟涂氏,是既不敢跟贵妃系翻脸,又生怕大皇子会败北,怂恿着蓓儿去做她们的试金石! 而今呢?眼看二皇子得了储位,他们认定不会再有易储之事了,眼瞅着而今的储君对晏迟也这般信重,哪能还转不过弯来!不管表面上大皇子被废的因由究竟多么顺理成章,实则晏迟早就向二皇子示诚了,且二皇子得储定离不开晏迟的大力支持,所以连太子妃的母族济州袁氏,子弟都需得向晏迟示好! 黄氏瞒着你,已经让沂国公出面,想把她的独女许给辛远声为妻!她打的是什么主意?是认定了晏迟跟辛远声交好,认为辛远声若答应了这门婚事,就可能说服晏迟,跟沂国公和解,娶了黄氏女。” 老夫人指着王夫人道“你啊!黄氏分明是利用你而已,一边借你给世人造成错觉,以为沂国公府和黄家攀交了相邸,如此一来就加重了沂国公府的份量。辛远声毕竟有血统的歧疑,难般配门当户对的女子,别看辛远声跟晏家那丫头年龄相差一大截,辛远声都多少年说不成婚事了?辛怀济毕竟还重视这长子的,指不定能等得住晏家女及笄。 可这门婚事只要双方有意,下了文定,辛远声就大有可能游说晏迟,这样一来连黄氏女也能得利,而你,只会被黄氏过河拆桥,又害得蓓儿的良缘也被黄氏女夺占!” 王夫人听了个半信半疑。 但她的求证方法居然是质问涂氏。 涂氏自是大喊撞天屈“我家小姑确然有意跟辛家联姻,但哪有那样的念头?想的也无非是眼下这样的情形,早些为幼娘谋个靠得住的归宿。可谁知道三郎会不会迁怒幼娘呢?要幼娘日后夫婿只是个寻常门户的子弟,小姑终究是难放心。 老夫人只说对一件,那就是小姑确然看中辛大郎是三郎的好友,希望着真促成了这桩姻缘,便是看在辛大郎的情面上,三郎也不至于刁难幼娘,我家小姑跟夫人一样,可就这么个掌上明珠,盼不得能含在嘴里,都怕含久了给化喽,再怎样都不舍得拿幼娘换富贵。” 最后一句话的确引起了王夫人的强烈共鸣。 涂氏察颜观色,再接再励“且辛大郎虽说比幼娘年长,年长些有年长的好处,更易迁就着幼娘,不至于会为琐碎事就起争执。小姑还看中辛大郎一点,就是虽说已过冠岁不曾娶妻,身边儿却没半个姬侍,不管多少小人鄙薄中伤,但辛大郎的品行却是无可厚非的。” 王夫人忍不住地点头,说实在要不是她的二娘出身太高贵,她怕也会考虑辛大郎了,最大的好处就是生母远在辽国,上头虽有个继母,且血统存疑,但辛怀济这父亲却把辛大郎的确当作嫡长子看待,辛怀济还不像覃敬般的无用,肯定护得住长房,遗憾的是二娘的母族太显赫,别说跟辛远声了,就算姜氏生的嫡子,也着实配不上二娘。 涂氏长叹一声“只可惜,辛大郎根本不愿娶妻,辛承旨不愿勉强儿子,只能随着他了。天地良心啊,我家小姑早就死了心,又哪里会有老夫人说的那些想法呢?便是说告贷一事,还是我劝着小姑,道而今这情势,郑国公府、越国公府也艰难,我们哪里还好意思向他们张口? 过去常来常往的门第,也是把我们避之唯恐不及,这时哪里还肯援手?也唯有王夫人,是真宽厚,又仁善,虽说我们家论来跟夫人你过去来往得不深,就最近才走动频繁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但夫人必定是乐意帮忙的,小姑仍觉得羞耻,不好意思张口,我才自告奋勇,真没想到会引起这大一场误会。” 王夫人的疑心就又消了一多半。 涂氏见机便又开始挑拨离间了“夫人莫怪我多嘴啊,今日听夫人这样一说,我也觉得极其的怪异呢,我肯定没声张的,也敢替小姑担保,怎么这样一桩事,居然就广散开来,连官家竟然也都听说?!莫不是……是相邸有人眼红夫人,才闹生这大一起事故,为的就是让夫人被覃相和老夫人埋怨吧。” 王夫人原就不满李夫人得很,闻言冷笑“家里忌恨我的人多了,但覃芳期这孽庶还没这大本事,定是她跟李氏两个人同谋!一个在外头散布,一个游说我那翁爹。” 她彻底不再怀疑黄氏跟涂氏姑嫂两个,居然把自己失了一半中馈权的事给说了。 “那夫人可更得多些帮手了,正好我有个远房亲戚,他们本是在开封,当初没听我话跟着避来江南,想走的时候已经走不了了,多得收留了夫妇二人,从前是卖艺为身,后来失了生计,就跟着我那亲戚混口饱饭吃。 这夫妇二人习武,才让我家亲戚这些年来未受劫掠之祸,他们养的女儿不仅身手好,人还机灵,正好是这会和谈顺利,我家亲戚终于有了机会来临安投靠,而今那丫头在他家,用处已经不大了。夫人若是不弃,我荐给夫人使唤?” 王夫人随口就答应了。 一见那女子,又确然是眉眼俊俏不说,应对还十分伶俐,且三十斤的大陶缸,她单手就能拎着走,是个人才,王夫人将她安排进了琼华楼。 倒不是王夫人担心心肝宝贝覃芳姿的安全,她这样做是有别的计划,且因为出了珊瑚那件事故,王夫人也担心女儿身边的那些侍婢,随着女儿出阁后会说漏嘴,要是让徐明溪知道了这件事,应当不会谅解女儿犯的那点小过错,所以王夫人打算把覃芳姿身边,但凡知道珊瑚真正死因的人都换干净,可现在她却失了一半中馈权,不能再随意调动官奴,于是又托了涂氏多荐举几个可靠能干的仆婢。 王夫人又哪里想到涂氏真正安的什么心呢? 这天涂氏离开相邸,立马就去见了小姑,神色非常的刚毅“咱们的想法,竟然都被覃逊这老狐狸给洞穿了,好在王氏确然愚蠢,被我一番话又打消了疑虑,只是小姑你的第二计,恐怕也没办法达成目的了。” 黄夫人靠在一张玫瑰椅上,缓缓地揉着自己的额头“我虽说有担心,哪里想到大皇子竟会败得这般让人措手不及,更没想到晏迟他看着像是跟哪个皇子都不亲近,暗中却已经向德妃母子投诚。他而今,平步青云如日中天是再无可疑了。 哪想到辛家咱们攀附不上,相邸这头又落了空,王夫人是真不顶用,居然能被自家一个庶女给算计得左支右绌,那她看好的高氏女,也肯定一无是处了。” “所以小姑,我们才必须促成芝儿嫁给三郎啊,辛家的路子走不通,再想别的路子,总归是既得让三郎明白小姑和妹夫是真的对过去的事心怀愧疚,这时只一心想要弥补,又得有益于三郎。我想三郎日后必为重臣,应当明白有家族在后支持总比一直担着不孝亲长不睦手足的诽议更有利,他需要的,只是小姑和妹夫更诚心的弥补。 另有就是覃三娘,她是芝儿的劲敌,一定得利用王夫人替芝儿除掉这块绊脚石,王夫人而今吃了亏,对覃三娘越发记恨,在这关口略经挑拨就能成事,我已经联系上了故人,且王夫人已经答应用我引荐的人手。” 黄夫人倒也知道涂氏在担心什么,想想,就低敛了眉眼“我会跟阿兄说,时势如此,不用再拘限嫂嫂跟故人来往。” 她甚至拉住了涂氏的手“我和孩子们能有今天,不会忘了嫂嫂的助益,芝儿我也一直视同亲生般,她和芳儿在我心里份量都是一样的珍重。为了芝儿,为了我们的孩子日后还能荣华富贵,国公和我便是向三郎屈膝折腰我们也都能忍耐。” 言下之意,不管涂氏的真正出身,不管晏、黄两家今后将有怎样的富贵显达,她都会把涂氏敬为长嫂,可做真正的家人。 涂氏一直将是书香门第出身,官宦之族的主母,无忧洞、鬼樊楼的“历史”,已经彻底湮灭于时光。    。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26章 芳期“出使” 【笔趣阁.】 因为王夫人自作主张借了笔钱给沂国公府,覃逊自是得想办法消除“影响”——真要说来,他自认为不存能够撑船的宰相肚量,这回居然被黄氏一介女流算计,莫名其妙就“建交”了这么门亲好,他像会吃闷亏的人么? 这笔账必须得追讨。 只是这追讨的人嘛……覃翁翁决定仍然派遣三孙女出去拉仇恨。 芳期也立时蛇随棍上,跟祖父讨价还价“儿把舌头都耗短了三寸,终于才争取得晏郎君暂时不再追索那莫须有的名单,但晏郎君认定了名单就在父亲手里,只是知道儿一直不为父亲所喜,才答应给予宽延,不过眼瞅着夏去秋去连冬天都要过完,我仍然没有一点进展,晏郎君的脾气可不好,且这回,又的确是大夫人行事鲁莽草率,白白让别人议论晏郎君这当儿子的吃香喝辣好不富裕,却冷眼看着父母高堂捉襟见肘四处告贷,晏郎君怎会轻易咽下这口憋屈,孙女都没脸去赔礼告错了。” 覃逊转念一想,觉得还是应当尝试着挽回挽回他心急自救造成的疏错,便告诉了芳期一个人名。 还不忘一番指点“就说因为你设计了嫡母,取得周小娘的好感,这个人是周小娘从你父亲口里套问出来的。” 芳期这才愿意“出使”无情苑。 杭州城的冬不常下雪,但风雨带来的湿寒却让好些从汴京新近迁至江南的遗民均觉难挨,芳期料得有风湿疾症困扰的晏迟近来况怕不好过,该是她献上麻辣火锅博取感激的绝佳时机了,所以提前一晚,就借了温大娘的私厨先熬好了料底,次日“出使”时正是带着这一锅子的“厚礼”。 问得已经是巳正了,知道她今日会来拜访的晏迟还没有起床,芳期也不着急,直接让徐娘带她往疱厨走,话说她虽然已经知道了无情苑的疱厨坐落何方,不过当然还没有“反客为主”的资格,哪怕是走个过场呢?也需要徐娘去交嘱一声的。 徐娘没因为天气的缘故变得冷漠,芳期甚至觉得她比上回见更加热情了。 “不是郎主有意慢怠小娘子,确然是因为连天的冷雨一下,膝节肿痛的症候又犯了,便是昨晚,赵四娘子亲手替郎主艾炙,郎主口说不疼了,却仅只安慰四娘子而已,一晚上没睡着觉,还是朝早时觉得疼痛终于减轻些,这才能合眼。” “赵娘子竟会艾炙?”芳期还鲜少听徐娘提起晏迟的这位宠姬呢。 “四娘子打小就向郎中学了针炙的技法。”徐娘又道“郎主这一段一直服用汤药,对饮食就越发挑剔了,家里的厨娘使出浑身解数都没能做一餐让郎主满意的菜肴,多得小娘子今日来,郎主总算才有口福。” 芳期也觉得自己来得正是时候。 但她刚进疱厨的小院,就瞪大眼被惊呆现场。 她看见了什么?看见的是一头牛! 已经被开膛破肚的一头牛!!! 芳期倒是不害怕面前的血腥场面,做为一个热爱厨艺的少女她怎会害怕食材?只是卫律严禁宰杀耕牛,故而牛肉对于大卫多数臣民而言真可谓是半两难求,但她看见了什么?一整只牛!!! 她家祖父虽说贵为宰执,相邸的疱厨里也不可能出现一整头牛!!! “是太子殿下送来的牛,是头病牛。”徐娘笑着解释。 太子怎至于拿头病牛来送礼?!但芳期明白这事说开了就成太子刚得储位就违律杀牛,也只能是拿“病牛”送礼了,又见几个劏牛的下人似乎要将牛肚端去扔了,忙道一声“住手”! 她没吃过牛肚,却听温大娘说过牛肚用拨霞供的方法烫涮来吃十分地爽口,那么烫今日的麻辣火锅也肯定美味无穷。 “晏郎君今日确然有口福。”芳期信心十足地对徐娘道。 徐娘没再强调这是一头“病牛”,胃肚最好不要入口。 晏迟被请来饭厅的时候,人还在门外,就闻到一股浓郁的辛辣味,混着厚重的牛油香气直往鼻子里钻,把他残余的一丝疲倦都被熏得无影无踪,刚才还觉得没有胃口呢,这会儿子立时觉得肚肠空空,似乎能吃下一头牛。 今日用餐的地方不再是金屋苑的高楼。 是四面闭合的一间暖房,由晏迟亲自设计铺建了烟道,一入冬,腿疾发作,他无论起居、吃饭还是看书的地方都需得在这类特殊暖房,但今天暖房里却开了两扇窗通风。 推开门,晏迟就见某个黄毛丫头,除了厚重的貂裘,只穿件薄夹袄,略提了裙子,在他这间饭厅里来来去去地趟步,边趟还边惊叹。 晏迟忍不住咳了一声。 芳期连忙转身,身子转过来时脸上已是谄媚的笑容“晏郎君的这间屋子可真神奇,我虽听说宫里有的殿阁建有暖墙,却从未听说过整块的地面都能烧炭供暖的,难不成是官家特意让宫里的工匠为晏郎设造?” “宫里的工匠若会这机巧,宫里的殿阁就不会只有暖墙了。”晏迟的冷眼漫不经心从芳期脸上一晃过,就落在了饭厅当中。原来那里架了个炉子,炉子上“坐着”口黄铜锅,锅里沸腾翻涌的红汤跟岩浆似的,光看一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眼舌头上就似乎已经感觉到了麻辣味。 便是敞开两扇大窗,围着炉子吃饭倒不会觉着冷了。 晏迟又看一旁的大方桌,琳琅满眼横平竖直地摆着各色肉食、鲜蔬,有一大碗黑乎乎片成大张的食材,瞧着既像羊肚又不像,倒是连他都没有见识过的东西。 芳期很有眼色,知道这时不能再顾着跟晏郎探讨怎么打造一间整块地面都暖融融的屋子了,她先把用牛腿肉捶成肉泥,再揉捏加工成的肉丸放了七、八粒到汤锅里,还加了两尾小江鲫,几片鲜藕,几朵香蕈,最后才挟三张鲜牛肚,放笊篱,至汤锅里氽烫百息捞出。 料碗芳期完全是按系统教给她的方法调制,蒜茸芝麻油加椒盐简单的三种,把烫得紧缩的牛肚往清亮的油碗里一裹,会有效中和辣燥,芳期自然是不敢先尝的,将油碗恭恭敬敬捧晏迟面前的窄案上,眼巴巴地瞅着这位公子哥将霑裹了一层香油的牛肚用箸子挟在白瓷碟里,再托着白瓷碟以防油脂沾染衣袍,慢悠悠地…… 把三张毛肚片都吃了。 芳期强忍着咽唾沫的冲动“味道如何?” “再烫几片来吃。” 芳期任劳任怨地在客串了厨娘之后,继续客串无情苑的婢女,服侍着晏大爷把这一锅荤素搭配的食材都吃光了,煮下一锅的时候,晏迟总算才端起了酒杯。 “等会儿你也吃点吧。” 芳期十分地感激“晏郎君再次让小女子受宠若惊了。” “你不是已经让奴婢备好了食案,还给自己准备好了料碗么?”晏迟一眼看穿了芳期并不是真的受宠若惊,冷笑“我可没让你行为婢侍之事,是你自己把婢侍都打发走了,这会儿子说反话还有意思?” 芳期觉得今天晏迟的心情似乎特别的浮躁,想来应该是跟他膝盖疼痛得睡不好觉有关,没睡好觉的人脾气大些芳期觉得是可以原谅的。 她连忙开诚布公自己把婢女打发的目的“我好容易才从翁翁口中套问出个莫须有涉事人。” 晏迟的冷眼从酒杯的上方斜刺刺地看过来“谁。” “丁九山。” “是你家阿爷的业师。” 芳期??? 都怪她孤陋寡闻,居然不晓得这位是阿爷的业师,一点没反应过来自家祖父仍然存在不遗余力坑儿子的念头,等等,祖父莫不是胡编乱造往那丁九山的头上扣了话了。 “丁九山做了什么?” 一听晏迟这问话,芳期就晓得丁九山果然不在晏迟原本计划报复的名单上,越发心虚了“翁翁说……丁九山授意的程钟南,弹劾东平公德行败坏与嫡亲胞妹……” “我知道了。”晏迟冷冷打断。 然后两个人沉默着吃完了一餐饭。 芳期到底忍着嘴馋一箸子牛肚都没尝,尽管她还从来没有尝过牛肚呢,但今天看晏迟俨然一个冰砣子,心情糟糕得很,她连“讨债”的话都犹豫着不敢说了,唉,晏三郎的牛肚,不好分享的。 “这种锅子不错,覃三娘教给我家的厨娘吧。”晏迟放下箸子时说。 芳期敢拒绝吗? “好的好的,我等会儿就把烹制方法写给徐娘。” “你回去告诉覃相,我明白他不至于愚蠢到跟黄琼梅和黄彩凤兄妹纠缠不清的地步,但我希望覃相能够持续明智,那么日后,我也不是不能跟相邸走动频繁,建交可不局限联姻,让覃相别跟你嫡母这等蠢妇似的,手伸得太长,可会被无情苑的门给夹断的。” 芳期觉得这话很有深意。 但她却一点不觉气辱,正好,早点让翁翁打消了联姻的想法,这个时候给她相看个有情有义的寒门郎还不算迟。 踩着欢快的步伐就如释重负地告辞了。 晏迟觉得今晚他还能继续吃火锅,恩,跟阿瑗一起吃,这么多菜呢,连牛肚都没吃完……话说这牛肚确实比羊肚劲爽,就是不容易吃到,要不然……再让太子送一头牛? 连着两餐火锅终于让晏迟觉得胃肠得到了满足,虽说膝盖仍在痛,但心情总算平静了许多。 这天,他告诉了徐娘让摸摸丁九山的根底。 “郎主真相信覃相公的话?”徐娘问。 “覃逊是只老狐狸,但正因为他是只老狐狸才明白愚弄我的后果极其严重,他把丁九山抖露出来虽有其他的诡计,但丁九山应当的确是暗害赵叔的凶手之一,实则对于程钟南,我一直都觉得他目的十分奇怪。”晏迟腿上搭着黑熊裘,缓缓转动四轮车。 暮色连着烟雨,让西湖之上分外凄迷。 他眼角凌厉,杀气腾腾。 “程钟南不同于那些小人,行事还算正直,他的儿子奸辱母婢,他居然能亲手把儿子送上刑场,他弹劾赵叔,为的至少不是谄媚羿承钧,覃逊这回给了我答案,程钟南,应是被丁九山利用了。” “这丁九山难道和东平公有仇怨?”徐娘甚至还不知丁九山的官职。 “他是赵叔举荐。”晏迟冷笑“我也想知道丁九山为何恩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将仇报呢。”    。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27章 这下“威名”必须远扬了 【笔趣阁.】 覃逊听完了晏迟更加露骨的“提醒建议”,看着三孙女的目光就忍不住很是嫌弃了。 “晏三郎的意思,无非就是警告我不要干预他的婚事,你说你,明明模样长得跟你小娘没差,天生的姿容很非凡了,咋就这样不错了话,今日又再激怒晏三郎自己还没发觉?” 气死他老人家了,孙女中目前唯有这么一个拿得出手的,结果在晏迟眼中也就是个庸脂俗粉。 芳期一听不好,连忙自夸“祖父可别冤枉我,晏郎君对我已经不错了,今日明明还允我和他一同饮谈呢,围着炉子一起吃麻辣火锅的交情!晏郎还说了,让我有空常去,多做几道美食,祖父,麻辣火锅可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连温大娘都做不来。” 但只不过嘛…… “翁翁,晏三郎可不是冯莱这样的骗子,他是真的深谙玄道奇术,像他这样的人,行事完全不依世俗礼矩,指不定压根没想过成婚呢,等银子存得够多了,就往深山老林一扎,修长生不老去了。所以啊,晏三郎才这样反感婚事被算计,他是用个半仙的眼光,看待我们这些芸芸众生。” 覃逊…… “修长生不老靠的是钱财?”他莫名竟用这样的质疑否定三孙女的消极。 “不靠钱财,怎么鲜少见平民百姓立志修长生的,不都是君王和贵族才有这志向么?”芳期言之凿凿。 覃逊觉得自己竟然无言以对。 芳期却觉得自己达到了让祖父明白自己虽然有用,但这有用的程度只限利用厨艺博求晏三郎的赏识,做一个普通朋友,是万万不够资格赢得晏大夫明媒正娶的,祖父真可以打消跟晏迟联姻的想法了,还是考虑考虑替她找个寒门郎吧,这样一来祖母并不至于埋怨祖父护短偏心,大大有利二老仍然夫妻恩爱下去,多么两全其美的事啊,祖父快下这愉快的决定吧。 覃逊下了另一个愉快的决定“你想办法吧,要以我们相邸的名义给沂国公府难堪,不用担心事情闹得不可收场,我就是要让世人都知道相邸对沂国公夫妇二人的鄙夷。” 芳期…… 祖父真是铁了心的把她往狂妄嚣张的道路上推啊,她一个闺阁女孩儿,当众给堂堂公爵府难堪,这能是个温顺贤良的性情?就算有人打算求娶,看的也是她虽为庶出却甚得祖父看重的缘故,必须是因为功利心,这哪里是有情有义的良人,跟彭子瞻这类人也无差了。 但芳期能摞挑子么?必须不能。 她能想到的法子,还是靠着符媪的小儿媳提供的消息,找到了符媪小儿子的旧东家,运济行的左员外。 运济行其实不是香药铺子,而是香药商行,是将番商手里购得的名贵香药分销至各大铺子,并不会直接和买客交易。只是如沂国公晏永,却深知直接从商行购买香药价格要比商铺要低的行情,他虽有爵位却无实职,虽说俸禄还是有的,却没有别的敛财渠道,更莫说旧家底都舍在了开封,便是当年在开封时晏家的家底就薄弱得很,待迁至临安,宅田皆需重置,黄氏虽能持家,不过当初为奉承越国公、郑国公两家,年年都得耗费大笔礼金。 也就是说,晏永缺钱。 虽说缺钱,一家人却还铺张奢侈,吃着山珍海味穿着绫罗绸缎,如日常香药的采用,也必须讲究名贵,所以才动了歪脑筋,跟运济行直接采买,往往还会先赊账。 左员外其实不是“员外”,只不过卫人惯常把富商称为员外,他没有官职,自是不敢拒绝公爵门第的采买,只是左员外其实对沂国公府贪图便宜的做法也暗暗不齿,但就算如此,当听芳期发话,让他们将已经收了的货款退还沂国公府,且申明从此再不会做沂国公府的买卖时,左员外仍然为难得很。 “小娘子的嘱咐,草民原本不敢不从,只是……沂国公府也确然算是敝行的老主顾了。” 芳期微笑“我明白左员外定是担心开罪了沂国公府,左员外大可直言是被我逼迫,就说我这样讲……沂国公找我家借贷的钱银虽说由晏三郎代为清偿,但我家翁翁说了,沂国公没有谋求实职的能耐,仅靠公爵的俸禄养家,处处都需开销花耗,就该节俭着些,运济行的香药这般名贵,但凡勤俭持家的门第,都知道不能采用,沂国公靠着晏三郎的俸禄挥霍无度,这样的行为可是损及德礼的,翁翁这回是劝告,要沂国公觉得是我家翁翁多管闲事,那我家翁翁下回可就弹劾沂国公为父不慈苛待嫡子了。” “这是相公的意思?”左员外的想法显然转改了。 “是。”芳期大言不惭。 横竖祖父让她看着办,完全可以说是祖父的授意。 左员外就当真去请了沂国公府的管事来,只是他自己又加上了几句话—— “原本行会就有规定,不许商行直接和买客交易,这件事相公若真要追究,行会说不定就会罚治敝行,那敝行可就无法再做香药这行当了,故而,还望沂国公千万体谅草民的难处,并非草民不知好歹,着实是……草民万万不敢开罪相邸啊。” 那管事鼻子险些没气歪了,却也只好把这件事如实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禀知晏永。 而今晏永已经听纳黄氏的建议,彻底和罗、赵两门断交了,不过因为黄氏和王夫人还维持着来往,晏永也当然听说了相邸是因何缘故如此羞辱他家,气恨难捺,把账都记在了晏迟头上,拍案而起“这个逆子!” “这都怪我,当初就不该听罗家表姐的话答应让她促成扶正一事,否则三郎也不至于误解官人是宠妾灭妻。只是官人而今,又必需得争取三郎的谅解,要不……官人将我出妇吧,我只想官人和孩子们都能太平,就别无所求了。”黄氏哭泣道。 晏永越发气怒了“阿凤快别说这糊涂话了,你这样忍让,岂不会害得竣儿也失了袭爵的资格?我从来不当晏迟是我骨肉,他休想袭我沂国公的爵位!” 晏竣也怒道“阿娘何必这样迁就晏迟?便是因为晏迟进谗言,阿父与我均难得实职,但沂国公府还有爵田,犯不着对晏迟低声下气。” 晏惟芳也跟着黄氏一齐哽咽“就是就是,不如阿爷干脆将晏迟除族,不是说被除族的人不能为官吗?这样一来晏迟就根本不足为惧了。” “芳儿还小,竣儿却不应不懂事,官家而今这般信重三郎,三郎要是仍然怀恨,必定会陷害得官人被夺爵甚至被治罪,眼下不是置气的时候,我们必须得求得三郎谅解。” 晏竑实在听不下去了。 他膝跪在父母座下“儿子要说不敬高堂的话了!” 黄氏被小儿子给噎住了。 “母亲是担心三哥为私怨报复么?母亲明知天家尽管信重三哥,却必不会无缘无故冤害臣公,行为昏聩之事。母亲不怕父亲被夺爵,甚至不怕大哥失世子之位,因为母亲明白父亲绝对不会出妇,官家也不可能再将母亲贬为姬妾,大哥就是嫡长子,官家怎会罔顾爵位当由嫡长子继承的礼制! 母亲分明是想图更大的权富,母亲现在算是看明白了情势,不仅官家,便是太子也对三哥器重有加,示好三哥,父亲就能谋获实职,大哥也能谋获实职,沂国公府从此便能飞黄腾达,所以母亲才能忍受三哥的一再折辱。 可母亲能忍辱,三哥就一定要宽恕高堂的过错吗?母亲的想法是,只要父亲从此示以慈爱,三哥就不敢再忤逆父亲之令,父亲对母亲又自来是言听计从,那么三哥也就只能顺从母亲的把控了。” 黄氏的机心运谋完全被小儿子拆穿了,一时之间愣怔住,倒是晏永喝斥道“四郎,你怎能如此顶撞你娘!” “为亲者讳,儿子知道今日的言行逾礼不孝,儿子甘受责罚。” 但黄氏却不舍得责罚自己的亲骨肉,黄氏舍不得,晏永就舍不得,他把孩子们都打发后,才跟黄氏说“阿凤既然的确想让我示好晏迟,我便豁出去这张颜面当众跟他赔个错。” “不是我逼着官人非做违心之事,只是我着实担心……我没想到官家对三郎竟这般信任,大皇子被废一事,必定是三郎从中促成,连储位的废立三郎都能左右,要是仍然记恨官人,难保不会陷害官人。却没想到,竑儿竟然误会我……我哪里来那样重的权富心,我从始至终所求的,也无非就是能和官人长相厮守,保得我们的子孙平安喜乐。”黄氏又哽咽开来。 晏永连忙将妻子搂在怀中“竑儿还年轻,少年义气,又因为听信了那些腐儒的教导,认定一国之君必然会依法礼行事,他哪里知道官家能对羽士玄道迷信到那等地步,晏迟想要中伤咱们为梅氏这疯妇报仇血恨,简直不废吹灰之力。” “多亏官人知道我的心。”黄氏也适时收敛了委屈,自己拭泪道“也不是我一定要把芝儿嫁给三郎,只是相邸那三娘这般的跋扈,日后有她在三郎身边挑拨,三郎又怎能彻底消释恨怨呢?而高六娘毕竟是贵妃的义女,三郎却一心辅佐太子,必然是不会娶高六娘为妻的。我是想着三郎若对官人再不存误解了,应当听得进官人的话,唯有芝儿是势必不会再离间官人和三郎的父子之情,这样一来我们一家才能真正的和睦。” 晏永想着晏迟那张冷脸,一副倔强的脾气,叹声气“我尽力而为吧。”    。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28章 跟翁翁的对赌 【笔趣阁.】 最近屡屡受挫的王夫人这回终于学了乖。 尽管听黄氏说了芳期那番“狐假虎威”的话,这回倒没急吼吼地去告状,她算是知道了,自家那没见识的翁爹认定孽庶能得晏迟欢心,盘算着靠这桩联姻拉拢晏迟这近幸呢,就算是孽庶自作主张,翁爹也绝对不会给予责斥。 而黄氏这次来,又当然不存讨还公道的想法,除了把芳期的言行通报王夫人之外,主要还是来送请帖的。 又说贵妃“病故”,虽也按礼制治丧,并没有因为罪行被贬份位,但天子却也没有额外加恩,令臣民禁行宴乐——天子说大卫刚与辽国和谈罢战,终于彻底休止干戈,和平得来不易,实值普天同庆,况礼制并无规定嫔妃病殁需得臣民致哀,若因妃嫔病殁而禁行宴乐,这是天家顾私。 所以只令清河王及其妻妾,为贵妃服丧。 那么沂国公府这时行宴请客,就并没有触律违礼了。 为了说服相邸众人赴请,黄氏干脆明说,这回宴请,主要是因为沂国公想当众向儿子赔礼倒歉,以弥补曾经不慈的过错。 王夫人一口就应允了“我管不着旁人,但我自己却一定会赴会的。” 却当送走了黄氏,私下对高蓓声说“这回沂国公做足了姿态,晏迟也只能答应与父亲和解了,覃芳期为了逢迎晏迟,居然狠狠落了沂国公的脸面,沂国公和黄夫人又怎会容她嫁进沂国公府为子媳?晏迟既当众说了和解的话,婚姻就理当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否则就是忤逆不孝,礼法在上,官家也不会再包庇纵容,晏迟是聪明人,哪能不知怎么做对他才是有利的。届时我只要跟黄夫人言语一声,你和晏迟的婚事多半就成了。” 高蓓声非常自信“晏三郎虽说不是真正与黄夫人和解,因对继母耿耿于怀,不肯答应与黄家女联姻,不过一听沂国公有意者竟是高门之女,也肯定不会心怀抵触了。” “那么不管相公及老夫人怎么想,那一日,六娘横竖随我去赴宴吧。” “儿敢不从命?” 高蓓声这大家闺秀显然忘记了,她可不是普通臣民,她是贵妃的义女,按礼法她也应当替义母服丧守制的,这个时候竟然出席宴请……要是天子追究的话,足够治她个不孝之罪了。 就算天子没那空闲追究,高蓓声急功近利得把规教忘得一干二净,说明什么呢?说明心里根本没真把贵妃当成义母看,那么认义母的行为就必须是因为有利可图,这可不是名门闺秀理当具备的品质,她的真面貌就要暴露了。 老夫人也是从没把贵妃真看作侄孙女的义母,贵妃尸骨未寒,她却已经把贵妃忘得一干二净了,自然压根没想起来高蓓声应当服丧守制这么一回事。 覃逊想起来了,但他懒得说。 他甚至觉得高蓓声这时遗臭万年对于高家而言说不定是件好事呢。 又说晏迟,他是被晏永亲自登门邀请,跟着晏永来的还有个肥头大耳的仆妇,刚进偏厅,就被晏永厉喝一声“跪下”,仆妇顿时双膝着地,二话不说就磕起响头。 晏迟瞄了一眼仆妇,冷笑“沂国公带来的这位是什么人,怎地冲我叩头叩得这样扎实?” “三郎不记得她了?她是曾经服侍过你的仆妪,为父……当年正是听这仆妪的话,认为三郎因患狂症力气比同龄人更大,也是听这仆妪的谗言,说三郎叫嚣着要杀了大郎、四郎。怎知近来,夫人起了疑严审这官奴,她才说了真话!原来是她为图省事,才故意夸大三郎的病情……” “也不是十分夸大吧。”晏迟冷冷挑眉“过去的事我依稀还记得些,的确是我犯了狂症,把令郎推了一把,推得令郎踉跄摔倒,沂国公不是因为这事,还罚我淋着冷雨跪了整整一夜么?” 跪得他的膝盖骨险些没碎了,跪完后,又才把他往院子里一关,大冬天的,被褥都不给他一床,要不是他命大,就不仅仅是落个风湿关节痛症了,单是那场高热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沂国公竟然起身,低着头,倒像他是晏迟的儿子似的“为父当年的确因为心里仍然抱怨三郎之母,又见三郎竟然也遗患狂症,对三郎你心存厌恨,轻信了仆妪的挑唆,没有给予三郎关怀照顾,为父知道三郎因为幼年受了不少苦楚,心里有怨恨,可三郎总不能因为为父的过错,反而要承担不孝的诽议,所以为父已经请了不少临安权贵、重臣,三日后为父会当他们之面,亲口承认为父的过错,三郎若是能来……我不勉强三郎。” 说完还要把那仆妇留给晏迟处治。 “她虽是官奴,我可以责打责打,但我却没有这样的兴致,毕竟我晏迟的鞭子,也不是什么人都够资格挨的,沂国公把人带回去吧,你自个儿想怎么发落就怎么发落。” 沂国公脸色一僵。 什么仆妪挑唆,这就是个说法,仆妪是替他背锅,晏永也料到晏迟不会将这官奴如何,只是没想到晏迟居然强调让他处治……也罢了,仆妪的子女都是官奴,为了子女,这仆妪便是落得被发卖为官役,也只能继续背着这口黑锅。 沂国公走了,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徐娘却往他身后啐了一口,转回来冲晏迟道“这哪里赔错的,分明是想逼着郎主去赴宴,跟他们一家和解呢。” 徐娘以为晏迟是不肯让沂国公称心的,哪知却听他说“那我也得去啊,因为去还是不去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晏永啊,肯定已经在请帖上写明白了,客人们都知道他这当爹的那天要向我这儿子赔罪呢,这些人都会认为,不管我心里怎么想,表面上得跟晏永和好了,要不然就是忤逆不孝。” “那日郎主就让仆跟郎主一同去吧,仆虽明白沂国公是虚情假义,毕竟能亲眼目睹他当着众人的面承认不慈苛待,多少能解些气。” “那你可得付门票钱。” “郎主让仆付给沂国公门票钱?”徐娘难得呆滞了。 “付给晏永干嘛,付给我啊,沂国公这爵位是他的,但沂国公的府宅却是我娘出的钱兴建,我暂时让他们住在里头已经够宽容了,他们还想收门票钱?” 徐娘听郎主竟然还有闲心开玩笑,就料定她家郎主必定是有应对之策了。 覃逊晚间回家的时候,才听说了这件稀罕事——黄氏的邀帖虽然给的是王夫人,但邀请的可是覃相公,王夫人自然会把邀帖上呈老夫人。 于是晚饭之后,芳期就被召去了冠春园的书房。 “你上回闹的事还不够大啊,黄氏还有脸往我们相邸送邀帖呢。”覃翁翁把邀帖扔给芳期,却道“晏永别的长处没有,这笔字还是不错的,也难怪梅公当年对他那般赏识,且梅夫人居然愿意下嫁了。” 在大卫,一笔好字从来都能轻易扬名,覃逊于是就特别嫌弃三孙女了。 芳期根本没听出来祖父是借沂国公在鄙视她,只顾喊撞天屈“沂国公夫妇两个脸皮这么厚,我能有什么办法?” 覃逊哼了一声,问“你觉得晏三郎当日会怎么应对?” “这就说不准了,毕竟沂国公都肯认错了,晏三郎也不能太嚣张。”芳期老老实实地说。 她又不知这对父子之间有多么仇深似海,哪晓得晏迟会不会答应和解啊。 “梅夫人有二子,长子名途,次子名迟,但黄氏所生的两个儿子,一个名竣,一个名竑。” 虽说受到了祖父大人的点拨,芳期却半天都没有恍然大悟。 覃逊只好继续点拨“晏永的下一辈,名当从立部,但当年却有个羽士告知梅夫人,因她命中犯立部,她所出的子女若名从立部会遭不顺,须得从辵部才能保顺遂。” 芳期总算是明白过来了“翁翁的言下之意是,沂国公根本不想认梅夫人的子女为晏家骨肉,所以请了个神棍哄骗梅夫人,不照家谱定的字辈取名?” “梅夫人的家族当年正得势,但晏永的母亲却是黄氏的姨母。” “所以沂国公是不满父母之命,却不敢违逆,他早就对梅夫人心生厌恶,才至于这般偏心黄夫人所生的子女。”看来沂国公和她家父亲都是一样一样的人,芳期心里充满了鄙夷“祖父都知道的事,晏三郎肯定也清楚,那么这回是必然不会跟沂国公真正和解了。” “我却觉得未必。” “翁翁可愿跟儿对赌?”芳期脑子一热,脱口而出。 “我赌晏迟当着众人面前,能与沂国公握手言和。” “翁翁若是输了呢?” “赌注随你定。” “若是儿想请翁翁允许,让儿自择夫婿呢?” 覃逊不屑地瞥了芳期一眼“我若输了就随你。” 芳期兴高采烈,仿佛已经胜券在握,直到上床安置时又才想起来一贯精明的祖父大人这回竟忘了说要是他赢了又当如何,这下子芳期越发是兴高采烈了,赢了就终生有靠,输了却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她开始走运了啊,居然也遇见此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了。 三日转眼即过。 覃逊当然会赴请,老夫人却对沂国公府的宴会表现得兴趣缺缺,覃逊照常不会勉强老妻,这回他竟然只带了芳期这个孙女去赴会,当然,王夫人带着高蓓声赴会他是阻止不了的,不过宰执大人很放心,芳期有他这座靠山撑腰,是绝对不会被嫡母和个表姐给欺压的,哪怕午宴开席,男宾女客并不会坐同一宴厅,他这座靠山离得略远,但远近不是问题,关键是份量很在。    。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29章 纷纷侧目 【笔趣阁.】 在大卫而言,其实宴集以赔错修好为名并不是什么咄咄怪事,曾经就有个宰执,因为错怪误解,告了皇帝的岳丈一个黑状,事后知道是自己轻信人言的过错,于是设宴当众赔罪,只是这当然是出于功利,免得国丈不依不饶打击报复。 也有不是出于功利的,例子就是辛远声,他曾经因为和一个世族子弟切磋棋艺时,技输一筹,心里耿耿于怀,一回没忍住私下跟人议论对方私德不修,虽说对方的德行也的确颇有瑕疵,但辛远声立即意识到自己是因一时小心眼才背后议人是非,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辛远声于是设宴,当众向那人赔礼告错。 不过老子设宴当众给儿子赔礼的事却是自古以来的头一遭。 所以引发了轰然议论——这必定是晏永眼看着被“赶出家门”的儿子竟然咸鱼翻身,摇身变为了近幸之臣,有荣华富贵在前引诱,才只好忍气吞声示弱求和——然而众人也都能理解,毕竟晏无端确然已非吴下阿蒙,晏永舍不得“放弃”这么个儿子也在情理之中,杀人不过头点地,晏永毕竟是当老子的,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足够心诚意切了,晏无端自然不会再不依不饶。 女人们的议论却有些不同。 “沂国公对黄夫人还真是情深不移呢,虽因父母之命,当年不得不另娶梅氏女为妻,让青梅竹马的表妹屈为妾室,可这么多年来,除了黄氏,沂国公还哪里纳过别的姬妾?更不提这回为了庇护长子,身为尊长却对卑幼折腰。” “话说梅夫人在世时,其实就有娥皇女英的美谈,不少人都羡慕沂国公能享齐人之福。可惜的是梅夫人怎么就突然得了狂症,当年我可是亲眼见证过……梅夫人狂症大发,拔下发上簪钗就欲伤人。” “应是听闻了父祖兄长满门殉国,受不住这么惨痛的刺激吧,梅夫人可是出名的贤惠,要不是得了狂症,怎么做得出这么疯狂的事体。” “你们说,有无可能是沂国公宠妾灭妻?” “不会不会,梅夫人从前有个侍婢,就被梅夫人亲手所伤,她再不敢贴身服侍梅夫人了,但她却是最后请辞的一个,据她说,当时梅夫人狂症已经极其严重,发作起来不认人,见谁打谁,但沂国公仍然不忍对梅夫人用强,忍着梅夫人的踢打,只是抱着梅夫人的臂膀不让她伤及旁人,且还将沂国公府所有的官奴都调去梅夫人院子里服侍。” “这侍婢怎么会告诉你沂国公府的事体?” “嗐,这侍婢后来是被我家雇佣了啊,我好奇,问起她来,她才说了一些。她一直在我家帮佣,十几年来从来不曾偷奸耍滑,确然是个实诚人,她的话是可信的。” “要说来,沂国公当年若真狠下心肠,将梅夫人锁禁起来,也不至于发生后来一桩惨事了。” “所以说梅夫人的病症遗给了晏三郎,沂国公方才不敢再大意,沂国公犯的也不是大过错,那时哪里知道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奇人神医,连狂症都能够治愈的?” “但也有件奇怪的事,按说梅夫人的狂症这样严重,沂国公怎会让梅夫人轻易接触刀匕?” “你不知道,梅夫人的狂症是发一阵不发一阵的,据她以前的侍婢说,梅夫人也不是次次发作狂症都会伤人,有时会怀疑有人要害她,非得要把刀匕收藏在被褥下才能安睡,有的时候症状发作不明显,她暗暗将刀匕藏起来,旁的人也不能次次发现。” 这些妇人女眷间的窃窃议论,自然传不到芳期耳朵里,她这时正跟高蓓声坐在闺阁聚集的花榭里装哑巴呢。 却忽然看见明皎拉着个女子进来。 立时惊喜了。 “这位就是辛家五娘。”明皎忙着引荐“目标人物”给队友认识。 竟然辛五娘也来了? 芳期刚刚奇异了下,转眼就想通了这不值得奇异,辛远声本就和晏迟交好,鉴于今日这场宴会的中心主题,沂国公邀请辛家实在不是什么咄咄怪事。 她把辛五娘细细一打量。 鹅蛋脸面,柔眉舒长,眼眸清亮,就算看见自己在打量她,唇角带着笑意,还冲她忽闪了忽闪睫毛,跟明皎站一处,十分地有姑嫂相,一看就是规矩学得好,又不失意趣活泼的同道中人。 “同道中人”干脆伸手拉了芳期的手腕:“早听阿徐说过阿覃,今日总算见着了,不知我是否还合阿覃的眼缘,有没幸运品尝阿覃的手艺?” “太合眼缘了,放心,以后有的是机会吃喝玩乐。”芳期欢笑道。 高蓓声冷眼看着边上的三个少女谈笑风生,捧着杯盏饮了一口酥调杏油,转头跟另一个少女大说起今天并未到场的覃二娘,是如何如何的才德双俱,那少女和高蓓声本就不熟,且因为目睹高蓓声竟然到场,心里正觉得十分玄奇,听了这番莫名其妙的吹捧,还不是吹捧的她,就越觉诡异了。 找了个借口离高蓓声八丈远。 少女终于忍不住跟闺中好友议论:“你说奇不奇,高小娘子竟然冲我大赞起覃家二娘来,是何用意?莫不是高小娘子听说我四哥正在议亲,居然……可她只是覃二娘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的表姐啊,有这样热衷做媒的么?” “你想多了吧,王夫人哪看得上咱们这样的门第啊?只是早一段,不是听说彭家娘子当众鄙辱覃三娘么?还有王夫人的侄孙儿,也公然说过覃三娘的坏话,却被徐二郎给借机斥责了,高小娘子啊,指不定又是听了王夫人的教唆,又打算借着捧高覃二娘,贬低覃三娘呢。” “那还好我走得快,才没被卷进这些是非,只是……高小娘子也是官宦世族家的闺秀,怎么会做这等……不厚道的事。” “这算什么啊,义母新丧,义女竟然盛妆打扮出席宴会,偏她自己还丝毫不觉引人侧目,咱们过去可曾见识过这等奇事?可见官宦世族,也不是户户都讲究礼矩,偶尔教出的子女确然也有不像样的,尤其高小娘子现今是寄住在亲戚家中,身边没了长辈拘管,越发行事放诞也不奇怪。王老夫人虽据说是重规教,而今怕也因为一直被覃相公迁就,不大留意礼矩了,至于王夫人……兄长是那般行事,可见家教就是那样了,才不会提醒高小娘子呢,只要她自己达到目的就好。” 王夫人丝毫不知道她自己的名声已经“臭不可闻”,居然还在跟辛五娘之母姜夫人争锋。 “听说辛大郎与晏三郎是好友?夫人应当也是将晏三郎看作自家子侄的,那今日可得好好劝说晏三郎了,这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便是沂国公从前确然有疏忽的地方,已经如此的自责了,晏三郎也应当体谅。” 姜夫人才一落座就莫名成了“万众瞩目”,很有些闹不清情势。 她并不知王夫人的企图,只晓得徐二郎曾经心许覃三娘,但结合这一段外头的风言风语,王夫人应当不爱惜覃三娘这庶女吧,这是为啥针对自己呢? 不管为啥,只要被针对当然是得回应的。 姜夫人微微一笑:“不用我劝,晏三郎心里明白着呢。” 徐姨母落后一步入榭厅,听见这话立时不无提防地直盯着王夫人。 王夫人这才不好继续跟姜夫人争锋了,心里却对徐姨母不无怨气。 辛氏女有什么好,亏王兰汀口口声声规教体统,不还是趋炎赴势之流?眼瞅着辛坦之立功得了圣重,手里握着兵权驻防砀山,就对辛家谄媚奉承!当然,这也怪翁爹对姿儿一直有偏见,王兰汀眼看着姿儿不受祖父看重,否则便是企图奉承辛家,也绝对不敢如此慢怠覃门! 好在她已经有了办法…… 王夫人便冲涂氏越发的亲近了。 开宴之前,便有黄夫人来请诸位女眷,连带着各位闺秀都先往正堂。 因为今日这场宴会并不普通,所以才必不能少所有人都在场见证这道程序,没有人在这时咄咄称奇,只互相的眉眼间,都在暗通“消息”。 芳期也自然是要去围观的。 沂国公府的正堂和别家的正堂没什么两样,一般情况下其实是不会在此宴客的,但今天却并非一般情况,且客人又十分的多,真正要在厅堂落座实际上是容纳不下的,所以说的是请入正堂,却是在正堂外的大院安放下百来张座椅。 芳期一眼瞅见了晏迟。 他披着黑狐裘领氅,带着白玉小簪冠,仍是大剌剌坐在场地居中,仿佛今日这场宴集跟他并没丝毫关系似的,这时正从仆婢手中接过一盏茶……咦!居然是徐娘。 “三娘,你过来坐。” 突听这一句,芳期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祖父大人是真在叫她,于是在明皎惊异地注视下,她只好过去坐在了翁翁身边——这里离晏迟是越发接近了,芳期甚至感觉到晏迟似笑非笑冲她扫过来一眼。 “姑姥爷是有心抬举三表妹。”高蓓声咬着王夫人的耳朵说了一句。 王夫人冷笑,低声道:“抬举又有什么用?相公再如何抬举,覃家一个孽庶而已怎么比得上高、王两家的闺秀。” 不远处司马家的夫人耳力好,很奇怪地瞥过来一眼。 高家?哪个高家?是高仁宽的那个高家么?她要没记错的话……高仁宽是靠覃相公才谋得的成都知府一职吧?高家的女孩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咦,王氏身边那位不是贵妃的义女么?那就必是高仁宽的孙女了,王氏怎么把高小娘子给带来了?高小娘子不应当替贵妃服丧守制么?贵妃可是行了宫宴正式认养的这个义女,又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天,就这样就这样,王氏还敢夸耀王、高二姓女的出身?!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30章 谁会赢? 【笔趣阁.】 多数人仍是注目着晏迟。 尤其是小娘子们,个个都在暗叹这位近幸当真风貌不俗,不管是否真有本事卜断吉凶,至少相比曾经的近幸冯莱……官家迷信晏郎要比迷信冯莱让她们好接受多了。 高蓓声留意着小娘子们热切的目光,越发脊梁端直目不斜视,暗忖临安城的风气真是不行啊,个个都是重臣权贵家的女儿,竟这般毫无体统,看什么看?!看在眼里拔不出来,你们也休想高攀。 芳期也是端坐如山,她不如山不行,一群男性长辈的座位,只有她这么个少女,已经很引人注目了好不好?要是胆敢让祖父大人当场丢脸,后果必须很严重,她得谨记老气横秋,千万不能轻挑浮浪。 “覃公,你家孙女很不错啊。”突听这一句。 芳期也只能继续端坐如山。 “现场多少女孩儿,都在关注晏无端,唯有你家的孙女只关注脚面,这样的沉稳,不错不错。” “她见晏三郎见得多了,自然没什么好奇心。” 听祖父这样回应,芳期觉得压力山大翁翁难道仍旧野心不死?! “三娘,打声招呼吧,这位就是向翁翁,上回偶然间被你救下的齐小郎,就是向翁翁的外孙子。” 芳期心头一震,哎呦,这位居然就是祖父的政敌!!! 她忙起身见礼,先没敢抬眼打量,只一想祖父的态度……就把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光明正大地看向大卫的次辅向进——老,看上去比自家翁翁老多了,垂着偌大的一双眼袋,满脸的绉子,嘴角长着颗黑痣,黑痣上还长着根黑须,和虽然也是古稀之年的祖父比起来,一点都不仙风道骨,而且明明肚量不大,肚子倒是蛮大的。 听说向参知姬妾成群……果然太过风流的人,容易早衰。 “向翁翁安康,向翁翁福寿。”芳期道出了真心实意的祝愿,她觉得向翁翁应当很缺这两样。 “嘴真甜。”向进不咸不淡的夸奖一句,有点不明白老对头为什么如此看重这么个庶孙女。 姿色虽说不错,但晏迟身边缺美人么?他刚送给晏迟的两个歌姬,姿色就不输覃三娘,而且还都被晏迟给笑纳了,覃老头也真是的,以为孙女容貌生得不错,就能赢得晏迟明媒正娶?晏迟便是尚主都够格了,哪里瞧得起一介庶女。 而且好像听说还是妓生女? 晏迟看上去像是色令智昏的人么? 这时,晏永眼见着客人们都已就坐,他也不再拖延了,刚站起身,瞅着晏竣、晏竑都要跟着他站起来,连忙肃色说道“大郎、四郎就不用起身了,错不在你们,都在我,要是你们也跟着起来,倒像是我逼着三郎也必须恭立了,那就大不符我召开这场集宴的初衷。” 晏迟微笑晏永真是的,这么急着把晏竣、晏竑摘清,可见他不是不知何为父慈啊,但他的儿子,却只有晏竣、晏竑二人,真滑稽,仿佛恨不能往他自己头上系绿头巾似的,那你倒是真系啊,我一点都不在意我娘红杏出墙,我娘要真有这洒脱劲,我可得为她鼓掌叫好了,晏永,你当谁愿意姓晏? 但他不说心里话,就这样抬眼看着晏永,也自然是没有起身恭立的。 晏永抱揖,却不是冲晏迟,而是向四围的宾客“今日请大家来,晏永便是想当众声明,我儿晏迟,幼因母之疾遗患狂症,晏某因为惧慎,曾将小犬锁禁居院,不曾好生照管他的衣食,更加不曾替他寻医觅诊。晏永先犯不慈,使三郎身受病痛之苦,是我这父亲不尽职,所以今日当着众人的面,晏永向三郎诚心实意陪声不是,我不强求三郎宽谅,只当众承诺,不管三郎今后提出我这父亲应当如何补偿,为父绝无二话,我只希望,能尽力偿过,也郑重声明,并非三郎不孝,而是我先犯不慈。” 芳期听了这话,暗忖如果换成她,她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不慈,且答应弥补小娘,她大抵会相信父亲的话,觉得所有的事都可以一笔勾销了。 只是嘛,她不是晏迟,她要是晏迟的话,就敢让沂国公上书改册世子,把继母打回原形,否则就是沂国公言不由衷,虚情假意,今后就能继续楚河汉界了。 她看见晏迟站了起来。 她几乎以为晏迟会当着众人的面给沂国公来一巴掌了,横竖晏迟嚣张惯了的,行事肯定比她更加跋扈。 却听晏迟道—— “沂国公说要补偿,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沂国公应当拜祭赵叔坟前,感激赵叔代替沂国公履行了为人父的职责。” 芳期!!! 就这样就这样?这大不合晏冰刀的行事作风啊! “三弟,你难道忘了赵清渠是大逆罪人……”晏竣终于忍不住跳脚了。 “赵叔负罪于君国,却有恩于晏迟,沂国公又不是国君,难道不该感激赵叔,要不是赵叔的话,沂国公府而今要么多了个夭折的小儿,要么一直锁禁着个狂人疯汉。”晏迟挑眉。 事实上羿承钧虽然灭了赵氏满门,不过却仍然许可了赵叔及其子孙得以安葬,为的仍然是虚名——他毕竟还没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忘赵叔的忠佐呢,所以“法外开恩”。 羿承钧认为他这样已经足够“仁慈”,所以呢,他才不会怀疑自己虽说敬重赵叔,却也能体谅天子的“无奈”,这也就是俗话说的自欺欺人了,羿承钧称帝已经二十年有余,他膨胀了。 以为他这个皇帝,已经获得了天命所归。 所以,晏迟并不害怕让众人得知他一直铭记着东平公的恩情,因为那些小人不会相信,他们会以为自己只是虚情假义,因为真正想要寻仇的人,是不会把恩义挂在嘴上。 他们忘了,还有一句俗话叫做反其道而行之。 晏迟灼灼地逼视着晏永。 “好,我确然应该叩谢赵源初,且还应该在他坟前告罪,过去因为三郎一事,我确然对源初有诋毁之词,我是恩将仇报。” “那我就原谅父亲了。” 芳期…… 就这样原谅了?不,不,不,晏冰刀绝对不是如此宽容的人! 她简直难以置信地盯着场中的男子,眼睛里透出浓浓的失望——输了啊,祖父是何方妖孽,居然也能够料事如神! 芳期没想到,她的这番神色落高蓓声的眼里,又是另一种结论。 呵呵,覃芳期没想到晏郎会和沂国公握手言和吧,她把沂国公开罪得这样彻底……多么愚蠢的人,才会搬起石头砸脚。 但芳期还得继续“砸脚”。 因为祖父大人虽然没有要求她另赔赌注,实际上祖父大人的话她根本就不敢违逆,今日祖父大人之所以带她赴宴,为的可不是让她目睹胜负,她身上还有一个任务呢。 祖父觉得黄夫人的脸皮过于厚,所以她对沂国公府的践踏来得应当更加猛烈一些,而且看祖父这时笑眯眯的神色,俨然根本没有改变授意的念头,那就说明,不管晏迟有没跟沂国公握手言和,总之该她完成的事今天一定得完成。 等等…… 如果祖父真认定晏迟已经释怀了,为何还会坚持践踏沂国公府呢? 芳期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一遍当日对赌的细节,她这才醍醐灌顶了。 这下子就更没了负担,趁着女眷就座宴厅,却并未开宴时,芳期就直接走到了黄夫人跟前,也是王夫人的身边,她们两个是同桌,当然同桌不仅仅是这两个夫人。 “夫人收好,这是因为晏三郎代替夫人清偿了我家的债务,我家出具给夫人的收据。” 一张写着欠款多少某年某月某日借某年某月某日还的收据,就这样摆在了尚且还空虚着的餐桌上。 黄夫人…… 王夫人掐着手掌心才忍住怒火。 但高蓓声却迫不及待出头帮腔了“三表妹,你只是个闺秀,缘何插手家里的事务?” “六表姐,你也只是个闺秀,缘何过问我家的事务?”芳期毫不客气就呛了回去。 然后不再搭理高蓓声,只对黄夫人道“夫人莫怪,这件事家中尊长早已交待了我,只是一来我到底年轻,是晚辈,不便给夫人下帖子烦动夫人来我家收字据,二来,最近天冷,我也不想出门,所以就没主动给夫人送过来,正好趁今日必须得来,顺便了了这桩事。” 这话说得够嚣张了吧?在场的女眷如此精明,谁听不出来她是在故意羞辱沂国公夫人,再加上翁翁早前已经助攻了一把,谁都知道她今日不是跟着嫡母来,是被祖父带来的! 她的意思,就是祖父的意思——沂国公府的债务已偿,覃相邸也开了收据,当着众人的面,特意让个晚辈甩给黄夫人,就是告诉众人,覃相邸和沂国公府可没有丝毫情谊,一个是债主,一个是欠债的人,债了关系了,覃相公正眼都懒待看晏永夫妻。 黄夫人原本雀跃的心情,因为芳期当面挑衅,她又有点胃口不佳了。 但芳期的胃口其实也强不到哪里去,这天垂头丧气地跟着祖父回到风墅,不待祖父揶揄,她就连忙举起了双手“儿知道翁翁狡猾……不!狡黠……不!狡诈……”连说了三个贬义词,芳期真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断了,当偷窥着祖父好像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她才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打消了自残的念头。 “儿总算明白翁翁为何笃断晏三郎会跟沂国公握手言和了!”    。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31章 晏迟的贵客 【笔趣阁.】 覃逊没急着追问三孙女是怎么醍醐灌,你总算知道我的精明之处了?结果呢?狡猾、狡黠、狡诈,哪怕你说个狡智呢,也能让我听得顺耳些,这就是不学无术的害处体现,词不达义,想拍马屁都找不到马屁股。” 芳期相当不服“我后来还不是终于找到了适当的措辞!” 覃逊把芳期瞪了一阵,感觉还是只累到了自己的眼睛,无可奈何地挥挥手“说说说,你到底明白了什么!” “沂国公今日既然摆出了这大阵仗,晏三郎要还是不依不饶,明明有理的人在世人看来都变成无理了,翁翁料到晏三郎会在表面上跟沂国公握手言和,才答应跟我对赌,翁翁分明是胜券在握嘛,所以无论开出什么赌注,翁翁想都不想就一口答应,因为我获胜的前提是,晏三郎今日当众摞下不原谅沂国公的话,甚至是扬长而去。” 芳期叹了一声气,认真是怨念得很“我是也没输,因为我赌的是晏三郎不会真正答应和解,但也没赢,翁翁显然是知道这样的结果,才根本不让我许出赌注,横竖翁翁的话我都是不敢违逆的,只要我不胜出,都仍只能对翁翁言听计从。” 亏她还瞎兴奋了几天,以为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那你觉得沂国公夫妻两信不信晏三郎‘原谅’的话呢?”覃逊继续考较孙女。 “信的啊。”芳期无精打采地说道“他们根本就不了解晏三郎,且又一心功利,自然会以己度人,说到底沂国公毕竟是尊父,孝道这顶帽子扣下来,他以为晏三郎也必须得端端正正地戴着么。哪会想到晏三郎根本就是愚弄他们呢?” 愚弄?覃逊挑了挑眉,却并没纠正孙女。 同一时刻,徐娘也十分的困惑不解,当她经过数番窥望终于确定自家郎主的神情并没有任何不愉快的时候,才敢问出了心里的狐疑“郎主究竟为何要给沂国公台阶?” 她可不认为郎主真会屈服于所谓父慈子孝的教条! “羿承钧这人,作为一个当爹的还是有些长处,所以弈檀没有被苛虐偏鄙的经历,他这时不会激赏子逆父意的风气,今后越更会重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我得把弈檀捧上皇位啊,所以我还不得不注意近幸的形象,要知,物以类聚这种说法,可同样适用于君臣。” 晏迟饮着酒,吃着厨娘做的拨霞供,总觉得怎么吃怎么仍有些差强人意。 就略微地跑了题“有时候为了吃到点好肉菜,我居然都忍不住想要干脆篡权谋位拉倒了。” 徐娘…… 果然人的是最可怕的事物。 “晏永和黄氏,他们太看重丹书铁券,正因为看重,才误以为那东西的确是免死金牌。”晏迟牵起一抹稀薄的笑意“我就是要造成他们的侥幸心,过去的事没什么好追察的,可我就要看他们心机算尽,结果一无所获,他们觉得我还没这么大能耐针对他们生死予夺,很好,他们就这样认为很有趣。” 徐娘依稀触碰到了郎主的恶趣味。 她不多事了,她从自己的经历出发,认定的是世上没有哪个母亲会不疼爱自己的亲生子女,但当爹的那就未必了,她曾经嫁的男人,还不是被个商贾出身的女子给勾跑了,丢下她和儿子,被他结下的仇家追杀。 后来找到他,告诉儿子的死讯,那男人怎么说的? 我给你二十两银,就别想着寻仇了,找个地方隐性埋名活着吧,这世道,活得短也有活得短的好处,大郎这么小就走了,他还不知艰难困苦,我可羡慕他呢。 这就是孩他爹,得知儿子因他连累遭遇飞来横祸不幸夭折时,竟然如释重负的想法。 徐娘看沂国公,必然也是这么个无情冷血的人,她完全不介意郎主对沂国公夫妇尖锐的恨意,如果那天死的是她,而不是她的孩子,孩子历经坎坷和冷眼好容易在这世道生存下来,如果知道有这样的父亲,也必然不会有孝敬的想法。 晏迟答应与沂国公这父亲和解的事传遍了临安城。 这天晏竣就上门了,他提了好几口气才能在脸上“画”出来亲切的笑容,并且虽然在遭遇冷脸回应时,还能一直把笑容维持住“眼看着新岁将至,阿爷阿母也已经整置出了屋院,今日让我来,就是想请三弟搬回家里居住。” “沂国公府我可住不惯。”晏迟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可新岁元正,三弟总不能独自住在别苑里吧,这未免也太冷清着些。” “冷清不了,接下来我得赴好些场宴席,又得设宴还请朝中的同僚,来往的友交,我这么多应酬,难免会扰了你们的清静。” 晏竣差点就说出了“不怕你扰我们清静”的话! 他心里极其的郁躁,父亲是为了什么向晏迟这竖子折腰?不正是因为沂国公府太“冷清”了么!晏迟答应了搬回去,那些趋附晏迟的人才会涌去沂国公府,有时候就是这样,世人就是用门庭是否热闹衡量一姓的势强势弱,去年晏迟害他被官家喝斥,多少权贵子弟都已和他断绝了谊交,这回连大皇子都被晏迟算计得失了储,他更被那些权贵子弟当作瘟神般避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之唯恐不及了! 晏竣既恨晏迟又着急着借助晏迟为他自个儿添光,好一阵才能忍下来胸口一股岩浆和一股醋流的澎湃汹涌,找到个自以为让晏迟无法拒绝的借口“三弟那日在诸多德高望重的臣公见证下,亲口答应不再计较从前,可要是新岁元正都仍另居别苑,诸公岂不会议论三弟言而无信对父亲仍然悖逆不敬?” “岁除日我会回去拜望尊长,尽子孙之责,怎么我已经入仕授职,父亲大人还要限制我常居何处么?我已是朝堂之臣,又不是内宅妇孺,进孝的方式仅限膝下承欢,晨昏问省。” “父母在、子孙不可别居……” “父亲大人的意思莫不是眼瞅着靠着亡母的嫁妆兴建的沂国公府已不宜居,就想搬来无情苑同我一起住?父亲大人不惜办那一场赔情宴,目的就是贪图我这别苑不成?” “晏迟……你……” “晏竣,你回去跟你那破落户出身的生母说,我给沂国公府留着情面,是因为我毕竟也姓晏,她可别认为我又肯喊沂国公一声父亲了,就能摆控我千依百顺言听计从,她这些年了,住的屋子姓梅不姓晏更不姓黄,但她可还记得在亡母灵前应持姬妾之礼?就拿着她这一把柄,你说我足不足够说服官家夺了她国公夫人的品阶,将她打回原形呢? 沂国公的爵位我看不上,才容你继续以嫡长子的身份享有继承权,我都这么宽容大度了,你们母子还要得寸进尺的话……这不是让父亲大人为难吗?我真是太孝顺了,今天才说这么一长篇话。” 晏竣气急败坏铩羽而归。 “这个逆子!”晏永的责斥一点也不新鲜。 黄氏长长叹一声气“官人也知道,三郎并不会当真这么快打消和咱们间的嫌恨,而是不得不趋从于孝礼。也确然是,倘若我未被扶正,爵位应当是由他继承的,官人这个时候若再跟三郎争执,非逼着他住回家,旁人也确会议论官人对待三郎仍然苛厉,不是真心想要弥补亏过,这样的小事,就由得三郎吧。” 只有在婚姻大事上有所促进,益处才是最大的。 晏迟把晏竣给气走了,心情更加愉快,又正好这天竟然有个客人突然不告而访,这惊喜来得迅猛,以至于冰山般的无情苑主,竟然“哈哈”大笑一路往门口迎,当见他的师父钟离矶果然慢悠悠地沿着游廊走来,他却不行揖礼,上前居然擂了钟离矶一拳“师父怎么舍得出山了?” “想你这小子了呗。”钟离矶把晏迟上上下下地打量了番,摇头道“杀气还是这么重,我说你要这样下去,还想不想修心法金丹了?” “修个屁。”晏迟携了钟离矶的手,直接就往金屋苑去“我不修长生,只修这一世痛快随心所欲,师父就别指望我能继承你的衣钵了。” 钟离矶愁眉苦脸“好容易发现个资质根骨都上佳的,偏没长着颗清静无为的心,看来我是真缺徒弟运,你知道吗,你三师兄也离世了。” “我早看出三师兄已经不行了,居然又坚持了三载。”晏迟一点都不为师兄过世难过。 他那三师兄的寿数都已经九十有八,没能够迈入金丹期,还是凡胎俗骨,这寿数已经非多数凡胎俗骨所及,人生自古谁无死,晏迟倒是把生老病死看得破。 “好了,我也见过你这小子了,仍然没有寸进,又死一回心,我这就回去了。” 钟离矶没好气地一转身。 转得一点都不够坚决。 晏迟看着他说要告辞的老师笑眯眯的完全不想挽留。 钟离矶只好自己又转过身来,揪着他仍然乌黑的胡须直瞪眼“好没良心的小子,没几天就到岁除元正了,你都不留我在临安大吃大喝一段么?!” 晏迟再次哈哈大笑,领着他已经算是个“半仙”的师父,直往金屋苑的高楼上去了,一路上还听着师父老人家目睹着他“收养”的这些美伎,痛彻心扉地连连咂舌,仿佛在遗憾惋惜他的“自甘坠落”,距离金丹大道的光明之途有如背向而驰,晏迟忽然就觉得仿佛回到了山中清静的岁月,有一年他入了趟世回去,老头子遗憾得连连跺脚—— 晏无端,你居然给我造了杀孽回来!!!    。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32章 惊祸 【笔趣阁.】 白箬笼、红焙炉,竹匙竹筅乌陶盏,纤纤玉指,先注热汤调膏,看上去正在学习点茶这项雅艺的女子尚还有模有样,当银汤瓶瓶口倾斜,更多的热汤注入,竹筅搅动汤面时,一旁的另个女子就叫嚷出声了—— “三姐,跟你说了多少回,是手腕用力不是手指用力,是上下搅动不是打圈搅动,你这是点茶不是要煎鸡卵,哎呀,膏底都被彻底搅散了,你都快毁完了半饼龙团胜雪,三姐你怎么这么笨?!” “不学了不学了。”芳期也干脆罢了工,摆摆手让三月、八月赶紧把四妹妹这套宝贝的茶具洗干净收拾好,捧着个手炉就往铺着白裘毯的榻上一倒:“我都说了我不学,是四妹妹非逼着教,这会儿子又来心疼我耗了四妹妹的茶饼,是不是又想讹诈我一顿麻辣火锅了?!” 前日天上刚往下飘了点小雪花,芳期就赶忙做了麻辣火锅,跟四、五、六三个妹妹躲在秋凉馆里“偷吃”了,虽说是被覃芳姿告了一状,说她“不公允”,故意疏远嫡姐和“嫡表姐”,老夫人把她骂了几句,但芳期现今就这样,宁肯挨骂也不给看不起她对她心存恶意的人做吃食,且这样鸡毛蒜皮大的事体,老夫人也不至于重罚她,结果是……停了她这个月的月钱。 芳期现在可看不上这二两银的月钱了,她都有了六十两银的积蓄! 四娘也抱着手炉挤过来,脱了鞋子把脚都伸进白裘毯底,又趁便把芳期的膝盖踹了两下:“冬至节,万仪长公主的宴集上,肯定少不得斗茶为戏,我是定了亲的人必定不会赴宴了,翁翁肯定会让三姐去,大夫人也必然会带着二姐和高姐姐的,三姐比不过二姐还罢了,横竖在外头,我们都是覃家的女儿,谁胜谁负都不算丢脸,可要是三姐比不过高姐姐,这可就丢脸了。” “临时抱佛脚也抱不出个金身来啊,只能丢一回脸了。”芳期并不介意。 她就不信连明皎都比不过高蓓声,只要明皎能拔得头筹,她就与有荣焉。 “谁说抱不出?上回我教舒妹妹,只教一遍,她就能领会精遂!”芳菲而今对芳舒已经不排外了,这会子忽然想起了她,还很是感慨:“舒妹妹是真聪明,学什么都一点就通,一手女红针凿比五妹妹也是不差的,我还想向她讨教呢,她竟比我还要先出阁,偏偏不久,贵妃又病逝了,舒妹妹得替贵妃守制服丧,要一年后才能见着她。” 芳期也没想到就是因为去了次越国公夫人的宴集,五皇子竟把芳舒一眼相中了,天子赐婚时,他主动提出要纳芳舒为孺人,天子一口允同。 虽说屈为姬媵算不得什么好归宿,不过总比嫁给彭子瞻强多了。 为了芳舒的婚事,老夫人和大夫人都被气了个倒仰却无可奈何,说实在芳期是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气急败坏的,就因为芳舒没有被她们两个摆控?人家又不是相邸的女儿,父母俱在,姻缘本就不应由老夫人、大夫人越俎代疱,这两个跟芳舒又无仇无怨的,真不明白做何一定要把芳舒往彭子瞻这火坑里推,没推下去她们俩倒还恨得个咬牙切齿了。 因为是王氏女就能这么霸道的吗? 滑稽不滑稽。 “阿舒虽是只是淮王的孺人,不过是淮王殿下亲口向官家求纳的,连德妃娘娘还赞了淮王眼光好,既是如此,淮王妃也必能够与阿舒相处和睦的,阿舒总不至于连跟亲朋见面的自由都没有,四妹妹肯定是嫁在临安城的,还愁日后没机会与阿舒时常见面不成?倒是我,婚事八字没一撇,还不知会嫁去天南海北呢。” 说起婚事,芳期真是羡慕嫉妒恨啊。 “你哪会嫁去天南海北,你必须嫁给晏三郎啊,我小娘都说了,让我跟三姐亲近着,因为三姐必定高嫁。” 芳期:…… 天,这是哪里来的误会?!她哪点像能高嫁想高嫁的模样了?周小娘说出来,她改还不行么? “我困了,四妹也先回去睡吧,你还得赶着绣嫁衣呢。”突然妒嫉心暴涨的芳期下了逐客令。 “这才什么时辰你就困了?天才刚黑!”四娘表示不满。 她跟三姐还不算十分亲近呢,必须再接再励。 突地又听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门就“咣当”一声被推开了。 蒋氏怒气冲冲地“扎”进来,身后还跟着好些膀粗腰圆的仆妇,一见三月,便道:“把这贱婢给我绑了,送规察房听候发落!” “看谁敢!”芳期一时间也闹不清王夫人的这心腹何故突而嚣张,抱着手炉就从懒洋洋地姿势突变成威赫赫。 “三娘!大郎刚才因为饮用了这贱婢送去的药膳,腹痛不止耳鼻溢血,眼看已然是……不仅贱婢,老奴也要将三娘你绑去听老夫人处置!” 这有如晴天霹雳,把芳期整个人都震懵了。 常映蹙眉,看着俨然已经不知所措的芳期,她也有点拿不准这时是否应当出手,要不把这位小娘子先救去无情苑? 好在这时苗娘子也已赶到了,阻止了蒋氏动粗。 “相公已经去了萱椿园,让请三娘也过去。”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三月常映跟我走。”芳期深深吸一口气,然后就开始拔脚飞奔。 芳菲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哆哆嗦嗦地回到自己的屋子,想着今晚父亲是留宿在她小娘的院子,这时必然已经闻讯赶去了萱椿园,小娘肯定也会跟去,那她是该去不该去呢?好可怕,大哥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会中毒?不可能是三姐毒害大哥啊,大哥对三姐这么好!但也不可能是大夫人毒害大哥啊,大哥怎么会中毒呢? 怎么办,她要不要替三姐说话呢?三姐不会……给大哥就这么偿命了吧?! 眼看快过年了家里怎么会发生如此可怕的事?! 不行,她不能留在秋凉馆里,她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就不能袖手旁观,如果祖父问她,她要替三姐作证,三姐只是嘴巴毒心肠一点不毒,要不然过去三姐那样妒嫉她,要真心毒,早把她毒死了八百回了,她都吃过三姐做的多少饮食了,这不活得好好的么? 芳菲于是又往萱椿园哆哆嗦嗦地跑去了。 芳期一进萱椿园,就听王夫人发出响亮的哭嚎,她脚下一软,又是一滑,竟狠狠摔了一跤,膝盖顿时刺痛,连掌心也被蹭破了,但芳期顾不得自己的伤,只恨小腿软绵绵地站都站不起来,还是常映急赶上前几步,把芳期扶了起来,她又看了一眼导致芳期踩中滑倒的小石子,微微蹙眉,奇怪,平整整的甬道上,这是哪里来的一粒小石子? 她不动声色地把石子拾了起来。 芳期踉踉跄跄地刚进覃泽寝居的外间,就见龚雪松摇着头:“是中毒,砒/霜剧毒,龚某无能为相公令孙解毒,经施针,也只能暂时……令孙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真的是中毒?! 芳期恍若又挨了一道雷劈。 她完全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被扑过来的王夫人几巴掌扇在脸上:“孽障!你竟敢毒害你的兄长?!你还我泽儿的命来,你这个挨千刀的娼妇生的畜牲!” “大妇好了!”覃逊一声厉喝,看了看芳期脸上的巴掌印,以及魂不守舍的模样,呆呆站在那里掉眼泪,他确定不可能是芳期下毒。 先是冲龚雪松礼揖:“还望龚先生能尽力救治。” “相公放心,龚某会倾尽全力。” 但他着实是觉覃大郎这回……应当是回天乏术了。 覃逊一转脸的功夫,本想问芳期几句话,哪知却没看见这丫头的人影了,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呢,把老眼揉了又揉,确定现场只剩下三月一个被吓呆了的婢女,芳期和常映就这么不知所踪了。 这回连老夫人都气得大放悲声:“相公看,这还用审吗?必然就是覃芳期这孽障起的祸心,一看罪行暴露居然打算潜逃!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拦着这孽障!!!” “站住!”覃逊再次喝止住了仆妇,见老妻和大妇冲他瞪过来的两双怒眼,大儿子只垂着头一声不吭,心里不由一阵窝火:“泽儿的药膳一直是三丫头负责烹制,泽儿中毒她能没有嫌疑?真要跑早跑得不见影了,还等这时泽儿毒发了才害怕罪行暴露?!现在最要紧的是保住泽儿的性命,不是急着察究谁是毒害泽儿的凶手!” 敢在相邸投毒,谋杀他的嫡长孙,这人胆子可不小,覃宰执脑子里一时间晃过无数念头和怀疑,看着仍旧木讷的覃敬,没好气道:“长男你跟这坐什么蜡,还不去报官!你的长子命悬一线,当爹的却还跟这摆严父的架子,我跟你说,你可别想着泽儿有个好歹我就会容你让治儿为宗子,我也绝对不会容你,宠妾灭妻祸乱家门!” 刚刚赶到的芳菲听见祖父这话,又见祖父的目光阴森森地盯着她家小娘,吓得花容失色—— 三姐跑了,所以翁翁想把黑锅扣在小娘的头上了么! 周小娘却坦然地迎视着覃宰执的目光,虽然心里也慌得没了底,但她知道这时绝对不能心虚,她也没什么好心虚的啊,天地良心可鉴,她虽然是盼望着覃泽能够病死,却万万没有杀人的勇气,她也没有能耐投毒啊,她可是连疱厨都进不去的人,自然更不可能买通覃泽院子里的仆婢了。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33章 神医在此 【笔趣阁.】 芳期仗着祖父的纵容“夺门而逃”,还能从马房轻而易举就讨得了两匹坐骑,一路飞奔——她当然不是真的畏罪潜逃了,这时她也没空去管谁是投毒的人,她只想救兄长的性命,因为她直觉此事与她有关,她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兄长受她连累而死,但她既不懂医术更不懂解毒,仓促之间她只能想到向系统求助,万一千年之后有什么解毒的灵丹妙药呢?只要一枚,就能救兄长转危为安。 但系统告诉她并没有这样的灵丹妙药。 系统还告诉她可以尝试去求晏迟。 芳期的脑子已经像是锈死了,根本转动不了,她下意识只能听从系统的话。 城里已是张灯结彩,虽说已经过了晚饭的时辰,但各家酒肆食楼仍然是宾客如云,行道上也是人流如涌,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但临安城建有驰道,所以快马奔行也能保证畅通,又不会伤及路人,不过纵管如此,两个女子在驰道上纵骑狂奔的稀罕事还是引起了路人的侧目。 两个小丫头能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故?性子也太急了吧。 卫人好休闲,做什么都讲究个慢慢悠悠,连去酒肆里吃餐饭,要不是饿疯了都从没人愿意摧促店家快些上菜,驰道上的车马也多是慢慢悠悠晃着走,就像现在,司马修就骑着匹马晃荡在驰道上,然后只觉身边刮过一阵香风,看见的是两个真正把驰道当驰道用的……女子? 背影,没认出是谁。 他突然就不服气了,拍着马也追了上去,两个女子能有什么紧急事,别不是在鄙视我的骑术吧? 哟,好像追起来的确吃力啊,司马修于是更加奋起直追。 芳期根本没意识到马屁股后有个吃饱了撑得慌的少年因为莫名受伤的自尊心在追她,不歇气地就跑出了钱塘门,钱塘门外因为有西湖,还有香市,所以夜不闭禁,芳期做为相邸闺秀自然也有凭符,她出示凭符等待验证通行时,司马修才气喘吁吁地赶上来。 这下子终于看清了“超越”他的女子,咦?这不是覃相邸那位声名远扬的三娘么?这生气,这么冷的天还能骑这么快的马,她就不怕被冷风刮伤了肌肤?咦!已经刮伤了么?脸看上去怎么有些肿啊?!天都黑了她这么心急这是要去见晏迟么?搞什么名堂呢?难不成终于意识到情敌太多打算干脆约了晏迟苟奔? 那就有好戏看了! 司马修飞快决定继续跟去看戏。 日子平淡无趣,只有这些有生气的人才能把日子过得生机勃勃,这比瓦子里那些杂剧有意思多了。 然后她就看见极富生气的女子“生机勃勃”地擂响了晏迟的大门,跟敲登闻鼓似的,司马修这才又意识到他并不是无情苑愿意欢迎的客人,晏迟应当不会这么好心放他也进去看戏,他望了望无情苑的院墙,有点高,翻不上去啊,怎么办呢? 又突然微笑了。 今天运气真好,瞧那条路上正骑马过来的人是谁?晏迟今晚居然也出门逛街了?这时才刚回来吧,这是跟谁去逛了呢?很面生啊,瞅着比晏永还年轻些,晏迟居然肯陪他夜逛?这什么人啊能得堂堂晏大夫如此礼遇。 晏迟坐在马上,面无表情看着把他家大门当登闻鼓擂的芳期,以及不远处骑马背上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司马修,居然也闹不清这是发生了什么清奇的事故。 当然,听完芳期的一番请求后,他明白了。 “覃三娘,我跟你说过多少回,我既不是神仙也不会医术,没法子让人起死回生,你节哀吧。”晏迟就想甩着袖子进门了,他没打算搭理目的依然不明不白的司马修,这小子有时候神神叨叨的,却狡猾得跟成了精的狐狸似的,最好离远些。 哪知钟离矶一听“覃三娘”三字,赶紧拖晏迟的后腿:“覃三娘,可是相邸的三娘?” “可不是相邸的三娘嘛。”司马修也赶忙策马上前搭腔。 晏迟脸上戒备的神色就越发重了,像原本就冰冻三尺的湖面,又覆上十尺冰霜。 芳期很敏感的意识到是被谁拖了后腿,转过头就冲司马修喝道:“人命关天,小郎君高抬贵手别废话!” 司马修原本还想挤兑晏迟几句,说他铁石心肠不知怜香惜玉,被芳期这么一喝,险些没气得直接策马从她身上踩过去,他还从来没见过这样不识好歹的黄毛丫头!等等,她凭什么称他作小郎君啊?有胆子报上生辰八字比比谁更大! “晏郎君,请你卜测吉凶,看看能解砒/霜剧毒的神医何在,望晏郎君施助!” 晏迟挑着凌厉的眉头:“覃三娘 ,你是听不懂……” “三娘干嘛求他,你求我啊,我就是那个神医,这小子的狂症都是我治好的呢,砒/霜的毒没什么难解的,我只要你做餐饭做报偿如何?”钟离矶说着就踩鞍重新上马:“快快快,救人如救火啊,别在这儿瞎耽搁了。” 晏迟盯着一行三骑火速奔驰进夜色里,只把他丢下来跟司马修眼瞪眼,内心破天荒地竟然觉得十分的悲愤,他真是白替钟离矶这个老头子担心了,亏他千方百计隐瞒老头的身份,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结果呢?老头为了口吃的自己把身份给捅漏出去了! 司马修看着晏迟露出了迷人的笑颜。 他这才从马上下来,晃荡着行至晏迟面前:“原来刚才那位就是深受官家推崇的钟离公啊?官家不是对晏郎君你千叮万嘱过么,要是钟离公肯入世,晏郎君千万得请钟离公入宫面圣,晏郎君却将官家的叮嘱当成了耳旁风。” “司马修,你大可去告晏某的恶状。”晏迟拂袖而去。 他要被那馋嘴老头给气死了!!! 又说,临安府尹虽然是由储君兼任,但东宫太子当然不可能日日往临安府坐衙,事务其实多由少尹处理,刑案仍由判官、推官审管,但这当然是对于普通案件,像这种覃相邸的嫡长孙被投毒谋杀的大案要案,判官、推官是必须上报少尹及太子的,这就是晏迟不肯援手的原因,他只会投毒,覃泽又不是被他投的毒,他身上并没有解药,只有钟离矶能救覃泽性命,但钟离矶一在太子跟前露面,还哪有可能瞒过皇帝? 羿承钧若硬留钟离矶在临安,那老头子又不肯用道家的杀伐术害人,他就别想着轻易脱身了!!! 而太子接到报案,赶忙来了相邸,这时临安府的官吏也都已经赶到了,他们正听王夫人声嘶力竭地指证凶手就是庶女覃三娘,太子刚想细问案情,芳期就带着钟离矶赶到了。 “翁翁,这是治愈晏三郎狂症的神医钟离先生,先生说砒/霜之毒不难解……” 太子跟覃逊的瞳孔都轻微收缩了下,覃逊连忙冲钟离矶揖礼:“舍孙能得钟离公救治,必定能转危为安。” “必定的必定的。”钟离矶也不还礼:“病人呢,快些让老夫去治病吧,要是病人没等到拔毒就气绝了,那就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性命了。” 覃逊刚一转身,王夫人却冲上前挡住了通往内室的槅门:“翁爹,就是覃芳期这孽障毒害的泽儿,她请回的游医哪里值得信任?” “无知妇人!”覃逊这时恨不能一脚把大儿媳给踹出去,瞪着覃敬道:“你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大妇拉开!” 覃敬觉得自己去拉的话恐怕脸上又得带伤,但也只好动手,王夫人果然挥手就是一巴掌。 众人:…… 太子觉得覃敬真是太不幸了,父母高堂都是厉害角色不说,居然娶的妻子还是如此彪悍,这一巴掌,他看着都觉得脸疼。 老夫人也觉得王夫人闹得太不像话,喝道:“大妇,我知道你是急怒攻心失了理智,但相公既然已经决定报官,且连太子殿下都已亲临察断,相信毒害泽儿的凶手必然能够绳之以法,你不要再闹腾了。” 芳期看了一眼三月,见她虽然跪着,不过看上去应当未受责打,她刚才虽心急救长兄,却也没有忽略三月,相信祖父应当会护着秋凉馆的人,还好,祖父这回没有让她失望。 “请太子主持公道,重惩毒害嫡兄这……蛇蝎心肠的孽庶!”王夫人立时对芳期发起进攻。 太子觉得王夫人真是蠢透了。 覃三娘要真是凶手,犯得着请钟离公再把她儿子从鬼门关外拉回阳间?钟离公是什么人?是能一眼看破天机的神仙!钟离公说只要覃泽还有一口气在就能治愈,必然就能够妙手回春,覃三娘又哪里还有嫌疑? “不急,等钟离公先替令郎解毒吧。”太子看都懒得再看王夫人一眼。 这时屋子里忽然又进来个人。 一个有如众星拱月的人。 太子几乎以为是他的哪个妹妹也来相邸了呢,这架势可真大。 却见那人狠狠瞪了眼芳期,走到王夫人身边:“母亲,大哥情形如何?” “姿儿,我可怜的孩子。”王夫人真是理智丧失,当着这么多外人的面竟然喊出了覃芳姿的闺名:“你兄长的病好容易才有好转,怎知竟然被孽障毒害!日后让我们娘两个还能指望谁?” 太子:…… 真是稀了个奇了,嫡亲的兄长命悬一线,嫡亲的妹妹居然现在才来,人家覃三娘都往钱塘门外跑了个来回把钟离公请来救命了! 这覃二娘,根本就是来看热闹的吧?!难怪她还不忘架势,搞得跟公主出巡似的,太子就盯着覃芳姿看,看她到底是哭不哭得出来。 结果竟然看见覃芳姿也正在打量他。 太子:…… 王林这一支,他爹叫什么来着?难道是王林爹出生时脑袋磕地上了,怎么生的子女都是一般的愚蠢,连外孙女……这脑子必须是遗自王夫人啊,完全没有继承覃宰执的优秀血统。 嗐,把他都闹糊涂了,覃敬都非覃相公的亲儿子,嗣子生的女儿可不不能继承祖父的头脑? 这下子太子看覃敬的目光也意味深长了,女儿这么蠢,别不是当爹的也是个蠢货吧。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34章 药膳的确有毒 【笔趣阁.】 覃芳姿当然不是现在才听说兄长病危的事,但她当时只以为是“病危”,觉得自己又不是大夫郎中,这么冷的天往萱椿园去也没有什么作用,甚至还冲婢女鲛珠抱怨:“我就说了吧,讨好大哥能有什么作用?他那身子骨,指不定哪日就病来如山倒了,且我前些日子往萱椿园去了这么多回,费尽了唇舌劝他别听覃芳期唆使,结果呢?他倒反过来把我给教训一番。大哥这样糊涂,哪里撑得起门户,要我说……一身病痛的活着也没趣,阿娘早该看开了。” 到后来又听说兄长是中毒,且母亲已经让蒋媪去捆芳期了,她这才有了那看热闹的心思,怎晓得还没进萱椿园,就看见芳期拔腿飞奔而去,覃芳姿就不肯多走这几步路了,让琥珀先来打听,打听得“畏罪潜逃”的话,且祖父还护着那孽庶,覃芳姿就又打开了小算盘—— 也不知阿娘和翁翁还有多少嘴仗要打,我去了也不敢帮腔,能有什么趣?这么冷的天我还要一直等着翁翁终于把那孽庶“捉拿归案”么?不如留琥珀下来,等那孽庶倒霉的时候我再来旁观。 这就是她之所以“姗姗来迟”的原因。 但现今覃芳姿瞅着太子盯着她打量,心里好不恼火:太子别不是相中了我吧?他虽然贵为储君,我却也不是普通闺秀,他要是不把太子妃先废了,我可不能去给他做嫔侧。 却又忍不住也打量太子,心说太子要真能为她把太子妃废位就好了,那她将来岂不会母仪天下?!等她成了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就能彻底无视徐明皎这类臣妇了,到时候连徐姨母都要对她三跪九叩多有意思? 压根没想到太子一眼眼看她是因她太蠢了—— 长兄病危,母亲在嚎丧,她只顾着摆相邸千金的架势不说,帕子上抹点姜椒水的招数都不会么?好歹你也得红点眼眶啊嫡亲妹妹! 又是一阵脚步声。 太子抬眼,心说这又是哪位“姗姗来迟”的妹妹? 却只见是亡贵妃的义女高氏女,这位虽说没有弄出公主出巡的架势,看上去笨得没那样厉害,不过已然夜深人静了还着意让衣裙佩饰显得如此雅致适配,总不能是这么晚了还装扮好自己正顾影自怜时才惊闻噩耗吧,那就俨然是惊闻噩耗后精心打扮一番赶来看热闹的了。 高蓓声也的确要比覃芳姿晚些才听闻萱椿园的变故,她原本都已经安置了,一直见前头覃芳姿的闺房还亮着灯,又似有婢女忙着上上下下的,所以才使婢女出去打听了一番,听闻芳期像是要倒霉,还有太子殿下竟然来了,这才自以为不露痕迹地梳妆打扮一番。 这时先冲太子礼见,才安安静静坐在老夫人身边,低声安慰老夫人。 只听门扇一响,高蓓声先见覃逊面沉如水地走出来,这才说话:“姑姥爷节哀,表哥遭遇不幸,姑姥爷、姑姥姥固然心中哀痛,也得保重自身,有太子殿下及诸位临安府官员在,相信势必能够察断清明投毒谋害表哥的凶手。” 王夫人又是一声响亮的哭嚎。 眼看着又要冲芳期杀去。 覃逊冷冷瞥了高蓓声一眼:“不用节哀,你表哥命大,身中剧毒已解,只是一时间还未曾清醒罢了。” 高蓓声:…… 不是说中的是砒/霜么?中了砒/霜剧毒还能解……这的确够命大的。 太子险些忍俊不住,到底还是苦忍住了,忙贺喜道:“只要令孙性命无礙,惨祸未曾酿成就好。” 覃逊还了一礼,见王夫人到底是消停了,他才道:“殿下,经察,砒/霜确然是投在了微臣行三的孙女替长孙烹制的药膳中……” 他话还没说话就听高蓓声低低一声惊呼:“三表妹固然对二表妹一直心怀嫉恨,对世母也忤逆不敬,可怎敢行为这等杀人害命的恶事……” 这回连太子都忍不了了:“高小娘子要不知道内情,就不要胡说八道,要不是覃三娘立时请来钟离公施治,覃大郎怎能够转危为安?连王夫人都明白过来这件事必然与覃三娘无干,高小娘子可别再中伤他人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覃三娘这一身狼狈的形容,发髻散乱她都没顾上整理一下,直到听说覃泽已经得治,才虚脱般踉跄一下,倒吸了口冷气,也不知身上哪里在痛,不过神色倒是欢喜的,像压根没听见毒是下在她烹制的药膳般,是真心实意为覃泽得救如释重负。 高氏女莫不是把他也当傻子吧,他堂堂一国储君,居然会轻信这样的中伤? 覃逊再次瞥了高蓓声一眼,才跟老夫人道:“泽儿已经没有大碍了,且正是钟离公察实砒/霜剧毒投在药膳中,现在要追究的是谁这么大胆子敢毒害我相邸的嫡长孙,还企图嫁祸给三娘!这事我们既已报了官,且惊动殿下亲自过问,无关的人有劳夫人遣散吧。” 一句话就替芳期做了担保。 老夫人虽不大满意,但连太子都相信芳期无辜了,且她也觉得芳期不会这么蠢,先下了毒,再请来神医,还能被请来的神医察实罪证。于是便听从了丈夫的建议,把王夫人等等“无关人士”都带走了。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芳期却仍留在现场,因为毒药的确是下在她烹制的药膳中。 第一个说明案情的是桃叶,她这时已经显怀了,因为一场惊吓魂飞魄散,但这时已经完全平静下来。 “晚饭大郎仍是与婢妾一起用,婢妾并没觉得身体有何不妥,只是三月送来了药膳,大郎才饮用了几勺,就觉腹痛难忍,婢妾随手接过药膳搁置在一旁,就忙着让仆妇请医的请医禀报的禀报,直到……大郎的耳鼻都往外溢血了,婢妾才惊觉也许是中毒,婢妾不敢怀疑三娘,但想到婢妾无碍,而大郎的饮食与婢妾等不同的,唯有三娘烹制的药膳……婢妾就将药膳收了起来,刚才相公让钟离公看了,药膳里确然有毒。” 太子颔首:“毒有可能是事后才下在药膳里,但倘若覃大郎的饮食,唯有药膳与他人不同,且覃大郎正是在服用药膳时中毒,我偏向药膳里本就有毒,覃三娘虽铁定不是凶手,但会不会是送来药膳的奴婢投的毒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三月身上。 三月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翁翁,孙女担保三月不是投毒的人。”芳期这才说话:“大哥晚间的药膳,需在戌时服用,所以我过去都是调好味后,让三月看着炉火煨制,离戌时还有一刻时,正好送来萱椿园,可以说经手的人除我之外就只有三月,三月不可能谋害大哥嫁祸予我,但烹制药膳的食材,也不可能先一步被人投毒。” “你怎么能肯定?”问话的是太子。 “大哥食用的药膳,所有食材都是大夫人亲自采购,我是寻大夫人的心腹领用,我并不认为大夫人会谋害大哥是原因之一,之二,药膳的烹制,药材会经泡发,食材会经氽煮,余汤我都会先喂食狸猫,狸猫无事,说明食材无毒。 三月若想害我,多的是机会在我饮食中投毒,她与大哥无怨无仇,何苦谋害大哥嫁祸予我?而三月就算要害我,也只能是受到了大夫人的逼迫,大夫人不可能是毒害大哥的凶手,所以,我可以担保三月无辜。” 太子竟觉这话十分有道理,才问三月:“你确定在煨制药膳时,没有别的人靠近?” 三月慌忙摇头:“三娘交待奴婢,煨制大郎服用的药膳时必须寸步不离,且必须由奴婢亲自送来萱椿园,交给萱椿园的仆婢,奴婢回回都是在萱椿园的门口/交给点樱,今天也是如此。” 那就是说还有一个人经手过药膳。 “点樱人在哪儿?”太子发问。 角落处走出个颤颤兢兢的婢女,不待听令就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哆哆嗦嗦辩解:“奴婢没有投毒,没有投毒,奴婢是在门房当值,论是外头送来的什么事物都由奴婢传交的啊,两年来都没出过事,怎么会出事呢?” 太子微微蹙眉,问桃叶:“这点樱是官奴婢还是良籍?” “是良籍,是大夫人亲自替大郎择选的奴婢,入邸已经两载。”桃叶看看三月又看看点樱,她认为这两人谁都不可能毒害大郎。 这时钟离矶终于走了出来,太子一见他,也不急着问案了,赶忙站起来礼见。 钟离矶却对芳期道:“丫头,你兄长我已经替你救回来了,顺便还替他诊了诊脉,他生来有弱症吧?但这些年来调治将养得好,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便是这回经过这番惊险,我留个药方,等三日后才开始煎来服用,一日三煎,饮足三日,九副药下去保准恢复得跟中毒前一样。” 芳期忙道“多谢”。 “我再帮丫头你一个忙,我虽不能替你揪出毒害你兄长的凶手,但刚才我尝了尝那盅剩余的药膳残汤,发觉有丝甜味……” “怎么可能有甜味,这道药膳肯定不可能有甜味!” 太子关注的是另一个重点:“钟离公尝的是加了砒/霜的药膳?!” 钟离矶笑着摆了手摆手:“对常人来说砒/霜是剧毒,对我来说吃个几斤都没事。” 吃几斤砒/霜都没事?!太子震惊了,钟离公果然不是常人,不,这根本不是人吧?这必须是个神仙啊!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35章 “神仙”助攻 【笔趣阁.】 钟离矶仿佛不知自己的话会引起多大震惊似的,继续道“我活久了,经历的事多,接触的人也多,所以知道一种投毒的方法,就是用蜂蜜等物,将化开的砒霜粉调成透明的膏状,抹于瓷勺一类餐具,用火烘干,这样餐具看上去无异,但遇热,剧毒便会从餐具上剥离。” 太子眼中的钟离矶无异于神仙,神仙说的话他当然信任不疑。 “也就是说药膳里原本无毒,毒是落在餐具上,覃三娘及其婢女的嫌疑就彻底没有了。” 太子当然看得出钟离矶对芳期的“欣赏”。 “丫头,我这共计算是帮了你三个忙了吧,你能给我做三餐饭行不行?”钟离矶提出了他的条件。 芳期差点没把头点掉,别说三餐饭,三十餐饭都不在话下,多好的神医啊,可比晏冰刀仁慈大方多了。 太子又呆愕了——原来神仙是这么容易讨好的么? 不对不对,这应当还是看在晏迟的情面上,相邸三娘果然在晏迟心目中的份量不一样啊,只是晏迟为何不干脆把人明媒正娶回去呢? “殿下,钟离公的断定若然不错,毒要是投在餐具上,那么点樱也没有嫌疑了。”芳期这才把注意力集中在“断案”上“三月送药膳,往往会直接从疱厨配好汤勺、碟箸,搁提盒里一同送来,要真是点樱投毒,何需大费周章将毒涂于餐具上再行替换?横竖她都是经手的人,直接将砒霜粉落于药膳即可。” 太子觉得芳期果然要比覃二娘和高氏女聪明多了,晏无端的眼光没毛病。 “确然,大费周章投毒于餐具,应是无法直接投毒在药膳,这个投毒的人,不是经手药膳熬制和送达的人。” “这样说来纰漏出在疱厨?”覃逊觉得问题相当严重了。 疱厨的人要是有居心叵测者,那可是防不胜防,而且受害人可不限于长孙了,相邸所有人岂不都笼罩在死亡阴影之中? 其实相邸有专门的餐具署,隶属于内库局,只是餐具署只管收存和布宴,普通一日三餐需要的餐具有限,若都经内库局收发的话程序太过繁琐,所以疱厨便另设了个餐洗组,负责一日三餐的餐具烫洗收管,这一组也有二、三十人,一一排察并不容易。 “翁翁,我是在温大娘的私厨替大哥烹制药膳,三月自然也不会专程跑去餐洗组另寻餐具。”芳期很贴心的安抚了覃逊突觉草木皆兵的紧张心情。 但覃逊一口气只松了小点就又紧绷了“三丫头,你在怀疑温大娘?” 芳期觉得她家翁翁今天脑子有点不够用…… 但想想就想通了,她家翁翁可不是像她一样总往疱厨的人。 “温大娘的私厨,瓷勺一屉、汤盅一屉、瓷碟、盏碗分门别类的都有一屉,温大娘不可能料中我及三月会从一屉中取用哪一只,是绝无可能投毒的,且温大娘的私厨会上锁,钥匙只有我与温大娘有,毒投餐具的话,只能是装盛药膳的汤盅或者汤勺,汤盅是我亲手所取,我敢担保无毒,因为我使用前用滚水烫过汤盅,而烫过汤盅的水,放冷后也喂食过狸猫。” 覃逊不由看了一眼芳期。 芳期翁翁别看我,我成了大夫人的眼中钉,且由我经手烹制兄长的药膳,我不这么小心怎么行。 但她没想到汤勺上还能投毒。 “奴婢也正是从私厨的一屉汤勺中随手拿出一只……”三月忙道。 “今日大郎使用的汤勺并非三月配送的!”点樱终于恍然大悟了“奴婢从三月手中接过提盒,一路往里走,忽然脚腕一阵酸麻,就崴了一下,奴婢险些跌倒,把提盒的盖子给摔了出去,奴婢忙去拾,转回来的时候却发觉……有一只树上落下的青虫,还正好落在了提盒敞开的顶层,从白瓷碟往瓷勺上爬。” 药膳不像日常的加餐,需要七碟八碗用偌大的提盒装盛,只有一小盅,所以提盒也甚小巧,一般是分为两层,底下一层空间较深,底部还能放个小炭块,瓷盅放底下就能一直保温,不至在送交的途中让药膳冷却,上头一层较浅,专用来放餐具,所以提盒的盖子摔掉了,树上的虫子掉下来,只能“污染”汤勺不至于污染“汤盅”。 “奴婢见汤勺不洁,自是不敢隐瞒,便禀报了袁姬。”点樱道。 袁姬就是桃叶,她慌忙道“婢妾是让紫染去另取的一只汤勺。” 若搁从前,她不会因为一件小事就支使别的丫鬟跑腿,但而今她怀有身孕,行动不便,大郎也不会同意她往内厅亲自去取餐具,紫染今晚轮到夜值,当时正在屋子里侍候,她就差遣了紫染。 紫染万万没想到太子问案问了一圈,结果是自己落下了嫌疑,吓得也往地下跪,正要喊冤。 “不用急,我来问你来答。”芳期想快些还萱椿园清静,兄长还昏迷未醒呢“我知道各房署送来饮食,虽说都会一并配送餐具,但偶尔用餐时会有污损餐具的情况,总不至于因此再去各房署支用,所以萱椿园里应和秋凉馆一样,寻常都收着些餐具以备不时之需。” “是,碗碟勺箸萱椿园里备着四套,都收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在小厅立橱里。”紫染强自镇定道。 “备用的汤勺寻常应当不多动用,像我秋凉馆,为防落灰,都是分别装在小勺盒里,未知萱椿园是否一样?” “是,也是装在小勺盒里。” “你今日是如何取用的?” “为图方便,奴婢就取了最上头的勺盒,奴婢甚至没有取出汤勺来,是拿过来才打开勺盒。” “这样说勺盒不是平放着,是叠放?” “小厅的立橱槅层深,但槅底窄,所以勺盒是四个叠放。” 芳期颔首“不是你图方便,是个人都会图方便,有谁会专程去拿压在底下的盒子呢?”她想想又问“萱椿园里多少人能接触到餐具?” “除了点樱等不在屋里服侍的仆婢,但凡能进屋子里的都能接触餐具,便是点樱等人……小厅是不曾上锁的,夜里无人时,也能进入小厅。” 这就是说萱椿园里的仆婢除了点樱外论谁都不能摆脱嫌疑了。 “近来呢?你可留意有谁时常连留小厅?”芳期又问。 “萱椿园里并没哪个仆婢有异状,只是……最近二娘常来看望大郎,回回来都是前呼后拥……” 太子想起覃二娘刚才出现时的“盛况”,觉得婢女的证辞十足可信。 “二娘又喝不惯汤水房的汤水,得喝青玉亲手调配的,汤水甜点是从琼华楼带来,但并未携带杯盏餐具,所以琥珀等等婢女都动过小厅的立橱。只是……最近这两日,二娘并没再来萱椿园,因为冬至节转眼即至,相邸事务多起来,大郎也时常不在萱椿园,大郎免得二娘回回来,袁姬不得不做陪,所以跟二娘直言,二娘还有些恼火。” 眼见着芳期又想说话,覃逊却在这时开了口“殿下心里应当有察断了。” 太子颔首“看来这个投毒的人,不是在令孙院子里就定是在令孙女院子里。” 覃逊“微臣还请殿下移步,再听听微臣的想法。” 太子自然是听从的。 “翁翁,今日儿想留在萱椿园一直等大哥清醒。”芳期忙道。 覃逊点头许可了。 钟离矶见太子和覃逊都看向他,连忙摆手“令孙身体不曾完全好转时,想来三娘是没有耐烦心烹制菜肴的,我有耐烦心,等得起,殿下和相公还有正事,我就不多留了。” 太子听钟离矶这话,俨然还要在临安逗留些时日,便只讲了“改日拜访”的话。 萱椿园终于恢复了清静,但难免人心浮动忧愁难安,如紫染其实也是官奴,她是越丹请辞后才被调进屋子里服侍,怎想到没过多久竟然会摊上这样的祸殃,她并没有投毒,但那染毒的汤勺分明是经她手递到了大郎的手里,她知道自己身上的嫌疑不会这么轻易洗清,而这件案子已经惊动了太子,多半少不得一场严刑逼问了。 芳期却先是安慰她“翁翁请殿下移步深谈,应当无意将你们都押往刑狱严审了,好在是兄长经钟离公医治已经脱险,兄长仁善,明知你等无辜自然也会庇护你们,且安心,照顾兄长康复要紧。” 又安抚桃叶“担心受怕一场,又还怀着身孕,这时你的身子也矝贵着呢,万万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了,放心吧,大哥这处有我守着,保证不会再发生任何纰漏,你先安置,等大哥醒了我再让人去告知你。” “大郎虽与二娘才是一母同胞,可婢妾长着眼睛,知道三娘才是真心关怀大郎的,大郎今日能转危为安,也多靠三娘及时请来了钟离公施救,三娘对婢妾,对婢妾腹中的孩儿均为恩深似海,婢妾便是此生难报三娘恩情,来世也当结草衔环为报。”桃叶一边啜泣一边想要叩谢。 芳期连忙将她扶住,交待点樱好生将桃叶送回寝房,服侍着桃叶安歇。 又交待三月“你今日也受了场惊吓,先回秋凉馆去吧,我身边有常映就足够了,跟八月她们说声,让她们都不用担心了。” 直到这时,芳期才有空闲入内探望经历了一场生死祸殃的长兄,长兄睡得很安静,眉宇里看不出多少痛苦,呼息也很缓长,真不像身中剧毒的情状了。 芳期才彻底如释重负,觉得自己身上还真是哪儿哪儿都在疼。    。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36章 栽陷向进 【笔趣阁.】 覃逊让人备了酒菜,和太子居然小酌起来。 太子倒也很乐意跟这重臣饮谈,他现在是初登东宫,虽说眼看着几个手足兄弟对他再也难有威胁,但他很明白而今的情势,威胁可不仅限于阖墙之内,他并不相信辽国是真心愿与大卫共治中华,就越发担心日后大卫并无与辽国一战的能力,覃逊毕竟事辽,对于辽廷的了解自比那些“俘臣”更多,他可是在辽、卫不曾和谈之前,被辽主赦归的唯一臣公。 但今天显然不是谈这些的时候。 “覃公应知,由临安府追察凶犯不难,但需得把可能涉案者尽皆拘拿严刑审问,才能察明幕后指使。” 太子也断定这起案件应当不是相邸的阖墙之乱,而为外人使计。 “微臣的长孙自来病弱,虽说逐渐康复,不过已经无望走科举之途了,于别家而言根本没有威胁,又说仇怨的话,舍孙几乎就没出过门,又能与谁结下此等深仇大恨呢?所以凶手想害的根本不是舍孙,而是舍孙女三娘。”覃逊道。 “令孙女也的确是……最近太出风头。” “长男未娶贤妇,让殿下见笑了。” 太子明白了,覃相公十分看重行三的孙女,倒也是,王氏看着甚至像个疯妇,她那嫡女也是个傻子,两个加一块的份量还不如覃三娘的一根手指,覃相公脑子没被王氏给感染的话,本该知道把哪个人放在偏心这一边。 “不过说来也确然有微臣的原因,才让三娘树大招风了,晏郎炙手可热,便是有的人还顾着累世官宦的声名,不便趋附近幸,恐怕也万万不会乐意我家的女儿有幸婚配晏郎,偏长男娶妇不贤不智,这才让外人钻了空子,这件事也怪微臣治家不严,既然舍孙已经无碍,此时也不敢再烦劳殿下分心于微臣的私事了。” 太子挑眉,因为覃逊这话的指向性很强,几乎直说幕后真凶就是他的政敌向进! 朝堂需要制衡,宰执和次辅几乎从来不会是一条心,这件事覃逊不愿追察下去当然是十分识趣的退步,但太子当然也明白覃逊绝对不会和向进善罢干休,这只老狐狸,他是向自己这储君表明,他理解制衡的帝王权术,不过当向、覃二姓不需要帝王再放在制衡的两端,他就要报私仇了,那时,君帝也需要顾恤他今日的忠让。 清晨,覃泽重新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了个突然变丑了的,小花猫一样的妹妹,妹妹开心得拉住他的手,问他还觉不觉得肚子疼,问他渴不渴,又像生怕他累着了,让他不需要说话,点头摇头就好了,覃泽却觉得自己可以轻轻松松坐起来,又能说话,他脑子里非常的清醒,记得发生的所有事。 他甚至记得自己昏迷时,感觉不到疼痛了,但还能听见母亲在冲妹妹怒吼。 他伸手触了触妹妹明显还肿/涨的面颊:“疼不疼?” “疼。”芳期一点都不虚伪:“但皮肉疼不算什么。” 身上的伤口总有一天会好,哥哥要是没了就是永远没了。 等桃叶闻讯而来的时候,芳期知趣地回了秋凉馆,她还没有睡意。 常映就摊开手,终于把那颗石子给芳期看。 “这是什么?”芳期接过石子,这石子显然经过打磨,圆滚滚的没了棱角,她当然知道这就是一颗石子,却想不明白这石子有什么用途。 “昨晚三娘是踩到了石子,才滑倒,这种经过打磨的石子是弹弓好手的器物,出现在萱椿园的甬道上十分奇怪,所以奴婢就拾了起来。” “总不会是有人为了故意害我摔跤才放那里。”芳期想了一想:“莫非是造成点樱脚腕忽然酸麻,害她崴脚的东西?” “这么硬的石子,还用弹弓射中脚踠,点樱的踠骨恐怕得折了。”常映道:“奴婢刚才留意见,萱椿园的院墙不高,以奴婢的身手,不靠飞爪就能直接跃上,伏墙头先射泥丸,致使点樱崴脚,立时再用石子弹飞提盒盖,趁点樱去拾盖盒时,从墙头跃入飞速将虫子放入提盒里,闪身躲在树后,黑灯瞎火的担保不会被发觉,等点樱离开,再翻墙离开,只要会些武艺,不需要多么精谙的人都能做到。” 这枚石子弹飞了提盒盖,受到阻力落在甬道上,凶手不可能再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找回石子,原本一颗小石子也不至于引人注意,但不巧,倒霉的芳期一脚踩中,害她差点没摔个嘴啃泥。 昨晚在萱椿园,芳期也意识到行凶的人绝非普通人,所以她根本不怀疑凶手是在萱椿园兄长左右,因为兄长院子里的婢侍最近没有一个是新雇的,幕后真凶的目标也不是兄长,而是她。 借刀杀人。 王夫人就是那把刀。 把毒瓷勺混进萱椿园的人肯定在覃芳姿院里,这个人现在才动手,必定是现在才摸清楚萱椿园里的情况,以及餐具的收放取用,才想得出这么巧妙的投毒计划,她一定是新近才进相邸,而王夫人最近对琼华楼的人手来了个大换血,除了保姆、琥珀还是旧人,几乎都是另雇的。 腊月已经打听清楚了,多为涂氏引荐。 这些人,或者说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是这些人其中有那么一、两个应当不简单,尤其在经历这事件后,芳期彻底想通了王夫人为何甘为涂氏利用,竟然在亲生女儿左右放心安排他人所荐的奴婢。 这些人,应当是为了促成覃芳姿嫁给徐二哥。 却没想到,差点害了大哥! 芳期紧紧握着那颗石子,打算待休整一番后拿给祖父过目。 可是覃逊却压根不相信芳期的话。 “别说涂氏一个内宅妇人没这么大能耐,就连黄琼梅这窝囊废也势必没有这样的狗胆!砒/ 霜落在汤勺上,这样的手段要不是被钟离公拆穿,普通人哪里晓得?这件事你不用理了,幕后真凶是谁我心里清楚,就算那投毒的人确然在琼华楼,我把二娘的仆婢盯紧了就是。” 芳期没法说服翁翁相信她的判断,干脆扼杀王氏的阴谋,她甚至怀疑祖父乐见其成——祖父可是至今不死和徐家联姻的心!!! 芳期异常的悲愤,但没有办法,她只能依靠自己挫毁王夫人的阴谋。 她根本不知她和祖父谈话的时候,“墙壁”里还有二叔在窃/听。 “三娘果然聪明啊,立时就想到了涂氏。”覃牧十分地感慨:“六娘明明常和三娘吃喝,怎么就没学到三娘几分机灵劲。” 覃逊脸色很阴沉:“黄琼梅夫妇,蚁虫而已,向进才是咱们的死敌。” 覃牧也不敢再玩笑了:“可是阿父,这件事毕竟同向进无关……” “我这辈子没什么不如向进的,只有一点不如他,他有个好儿子,向进和我都老了,谁把谁斗死了其实都没关系,但向冲从龙有功,他的仕途必定比你和长男更加顺利,我们和向家是死仇,等我死了,你们兄弟两个团结一心恐怕都不是向冲的对手,更何况有王氏这蠢妇在,你们还根本不可能齐心! 你道官家为何让我挑头弹劾鄂举?那是因为官家心目中毕竟还记着向冲的功劳,他不想让向进父子背黑锅!我明知前头是个火坑还只能闭着眼睛往里踩,是因为覃门根本没有了别的退路。” 他这一生图的是荣华富贵,临死之前,最后志想就是能让覃门真正扎根世宦,这是他在权场之上的野心,他也从来明白权场上的争斗,从来就是残酷无情。 既然踏上这条道路,就得做好一败涂地的准备。 不过覃逊当然还是想让向进一败涂地。 “机缘巧合,鄂举危难化解,覃门也能免于一场兔死狗烹,且有了建交晏无端的时机,我们就有了实力一举摧毁死仇,这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战,不能侥幸,更不能有赢得光明正大的想法。”覃逊看着覃牧道:“你比你兄长要机警,更世故,知时势懂大局,但你不是向冲的对手,如果我们不能和晏迟联姻,我死之前,只有替你们先除了向进父子,你们才能得以幸活。” “儿子惭愧。” 覃逊摆了摆手:“不是你才智不如向冲,是你运势不如他,当初谁能想到康王会登极九五呢?向冲正好在沂州为官,向家又为济南大族,他们才有此从龙有功的机缘。 “阿父,倘若那婢女一直留在相邸……” “一直?”覃逊冷哂:“怎容她一直,她留不了几天了,三丫头就能让她现形。” “那三娘就成了自作主张,阿父难道不会责备她?” “我已经歇了和徐家联姻的心思。”覃逊摇头道:“王氏和二娘都是一般的蠢毒,看看二娘,她一母同胞的兄长命悬一线,她呢?不想着来探望,居然前呼后拥的来看三娘的热闹!对亲手足都是如此无情,何况我这跟她毫无血缘的祖父,何况你这叔父?她昨晚那般行迳,让我彻底齿冷!” 覃牧颔首道:“三娘明知阿父不会任她蒙冤,但却拼力挽救大郎,她才确然是有情有义。” “所以啊,我料到她肯定会不遗余力挫毁王氏的阴谋,让徐二郎‘幸免于难’,这丫头,谁对她好她就念谁的情,我这祖父是完了,在她眼里早落下个老奸巨滑的印象,只是我看小妇还肯让渊儿、许儿跟她亲近,她日后要遇到了难处,你跟小妇多帮衬着她,她还会念你们的情。”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37章 执迷不悟的王氏 【笔趣阁.】 “钟离公还请担待,郎主确然还不曾起身。” 当这天,徐娘也不知是第七回还是第八回用这话阻拦钟离矶要见晏迟折要求时,钟离矶终于被磨尽了耐心,他揪着自己的胡子,笑眯眯地略弯了脖子“小娘子,老夫掐指一算就算出来晏小子早就着装整齐了,快别让他再继续矫情下去,这么憋着可得连晚饭都错过了,他气得连早饭、午饭都没吃的吧?” 胳膊一伸,就把徐娘拨去了一边儿,直闯进房门,果然瞧见晏迟“整整齐齐”的坐在一张矮塌上,霜眉冷眼的瞪着他。 “好徒儿,快别恼火了,我是早听徐娘说起相邸有个覃三娘,厨艺好得惊天地泣晏郎,我一听,好个覃三娘,竟能将我徒儿这么挑剔的舌头都能征服喽,上佳厨艺岂容错过?就没想周全,一口就答应去救人,这下累得徒儿你不好向天子交待了,我的错我的错。” 晏迟越霜眉冷眼了。 “我有什么不好交待的,羿承钧又不是不知道老头子你对我有活命之恩,知恩不报无异狗畜,我要是狗畜重用我的他成啥了?” 还叫老头子,说明火没消。 钟离矶陪笑道“皇帝这样在意我,无非是因为我曾经铁口直断他能君临天下,让他下定决心称帝,他却不知,我哪有那大闲心卜算一姓兴衰啊,天下兴亡实则都和我无关,当初都是因为东平公一直相托,我才‘铁口直断’,其实当年那样的情形,真不知他瞻前顾后个什么劲,羿姓就他这么个帝子了,又还有东平公等等志士甘心辅佐,称帝明明是水到渠成。” “老头子你听好,羿承钧虽迷信羽士玄道,可你的本事太大了!你要不为他所用,难保他不会生杀心!在他这样的人眼里,其实没有什么天下兴亡,有的只是一姓权势,如果你让他知道羿姓江山不久将崩,他必定会强留你在临安,否则早晚都是衰败,你又不愿保他一姓繁盛荣华,你便是真神仙,他也未必不敢杀。” 钟离矶这才正色道“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不过我比你小子多活这么长,哪能还不如你小子谙识人心叵测?放心吧,我能跟他们周旋,也保证不会坏你的事。就一件,燕赵将有大祸,这你也卜察得知,你是真没打算谏言,让天子救燕赵百姓出水火?” “你不是不管天下兴亡么?”晏迟的神色依然冰冷,不过倒没再称师父为老头子了。 “我不管,但你当管啊。”钟离矶越发正色“我是出世之人,你是入世之人,且你要为东平公复仇,必造杀孽无数,虽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是三郎,杀孽会增戾气,戾气会改运数,这些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倘若背运之时,得道者总比失道者更有机运,从前种的善因,日后即收福果。” “赵叔种的善因还不够多吗?可他有什么福果!” “晏迟,阿瑗如今能得你照顾,就是东平公的福果,还有而今仍有你记得替他报仇血恨,又怎能不算福果呢?” 晏迟垂眸,仍然不置可否。 钟离矶知道他若能轻易想通,也不会形成执怨了,并未再多劝说。 “我从覃三娘那儿赚了三餐饭,到时你和我一同吃。”突然就转移了话题。 晏迟心里那口气险些没缓过来“多出息啊,你帮了她这么大的忙,才三餐饭?” “害她兄长的凶手,三郎应该知道吧?” “我哪知道?”晏迟实在想翻白眼了。 钟离矶也不管晏迟耐不耐烦听,他反正是把昨晚的耳闻目睹都说详实了,然后断言“这下你知道了吧?” “鬼樊楼的伎俩。”晏迟目中寒光一掠“涂氏。” “这回总不怨我多管闲事了吧?” “你的确是在多管闲事。”晏迟一点都没有消气的模样,反而还把眉毛都立了起来“诡术毒书上到底多少记载流露外泄,连鬼樊楼里的鼠耗都学谙了不下九条,钟离家到底怎么保存的?” “这你可不能怪师门!”钟离矶顿时也急了“诡术毒书又不一人写成,是集录,原就为师门先宗采编汇纳而成,鬼樊楼里的人,本就不少起自阴流邪道,他们会这些伎俩怎么是师门泄露外传呢?” “涂氏这样的鼠耗,抬脚就能踩成肉泥,怕是连覃逊都没放在眼里,不过覃三娘人没那么笨,这回又先后得师父及常映提示,她应该也锁定了涂氏,她要是能先收拾了……” “徒儿可免脏了脚。”钟离矶如释重负,很好,这小子终于肯称我为师父了,今晚又可以拉着小子去逛西湖了,香市上各色千层饼、鸡丝面、笋肉馒头可好吃了,昨晚他还没来得及尝杂嚼呢,听说今晚涌金门的灌肺会来钱塘门设点,配着宋五娘的鱼羹……今晚的香市相当有逛头啊。 但钟离矶的美好愿望到底落空了。 他刚说出去逛香市的话,徐娘子就入内禀报太子来访。 这下子晏迟的气总算消了,他整理整理本就整整齐齐的衣着,很讨打地伸过来一截脖子“师父,这就是所谓的种因得果,报应不爽吧?” 太子来前,已经见过了司马修,所以今日颇有些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来者不善的意味。 “钟离公难得入世,要非是昨晚……” “殿下,迟确然是有意相瞒师父来临安一事,若非师父多管闲事,迟不会上禀官家,更不会惊动殿下。” 太子一长篇腹稿作废,半天说不出话来。 “师父乃出世修行之人,等闲不愿多问世事,这回来临安,为的是捉迟回山,必定是会拒绝官家款留的,迟到时左右为难尚且事小,可要是官家下令让殿下款留殿下又未办成……” “钟离公既懒问世事,为何昨日却偏答应相助覃三娘呢?” “怎么司马修没告诉殿下吗?能为什么?为了贪吃这毛病啊。师父又不是真神仙,还得食人间烟火,故而山中数载,人间几月,为的就是弥补数载馋欲,师父这回把我捉不回去,总之也不会空走一趟就是了。” “宫里如此多的美食,钟离公应当会觉满意了。” “殿下糊弄谁呢,宫里的能叫美食?”晏迟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 太子…… “这样说起来,连我对覃三娘的厨艺都不无好奇了,有心想等覃三娘报偿时,也来蹭一餐饭。” “这事好说。”晏迟根本就不过问钟离矶的意见,事实上这时也只有他出面应付太子“迟知道殿下今日的来意,也努力说服了师父入一趟宫,与官家叙一叙旧,殿下该如何禀报,便如何禀报就是了,便是官家因此怪罪晏迟,也是晏迟应受的。” 太子明白这是晏迟卖他的一个人情。 钟离矶不愿面圣,晏迟有意相瞒,结果是他偶然知情后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服了高人应酬世务,对于皇父是纯孝,对于钟离矶而言,也是精诚所致金石为开。 这下子太子又觉得是司马修心胸狭隘了。 晏迟行事一贯如此,虽不是事事顺从于君的纯臣,可天底下根本就不存在这样的纯臣,狸猫还有闹脾气不服驯管的时候呢,何况于人?好的是晏迟行事尚有分寸,且主张固执都显现于明面,图的是情而非是利,这点就很难得。 太子心满意足,于是留在无情苑和钟离公师徒大快朵颐,很真诚地赞道“晏郎宅里的厨娘,手艺也的确不输御厨了。” “殿下这舌头……”晏迟觉得不要也罢。 又说王夫人,便是眼见着覃泽当真已经脱险,情绪不再崩溃,但始终坚信投毒的人必然就是芳期,她竟然冲覃泽道“孽障的诡计瞒得住别人瞒不过我,她恨我,恨不得我死!我死了她还不满意,她想把我们母子三个都害死!她投毒,串通那游医替你解毒,你就会感激她的救命之恩,她先看我们母子相残,最后再毒杀你!” 覃泽很担心王夫人,因为他觉得他母亲也需要钟离公的诊治。 连老夫人都觉得王夫人是在无理取闹,却只有覃芳姿和高蓓声觉得王夫人洞悉的就是真相,她们两个齐心协力的煽风点火,覃芳姿完全没有留意王夫人日渐疯狂的言行。 蒋氏看着着急,这天劝了一劝两个少女“夫人这段精神本就不济,又为大郎这桩险殃一闹,神智难免越发紧张,两位小娘子还当劝抚着夫人,就莫再……火上浇油了。” “蒋妪是在指责二妹和我了?”高蓓声立时拉下脸,高抬下巴“什么叫做火上浇油?在我们高家,可从来没有嫡母不能教管逆庶的规矩!覃三娘阴险跋扈,姑姥爷本就不该姑息纵容,我是为大世母打抱不平,二妹更是为了护母不受鄙欺,反倒是蒋妪,你孤寡无依,虽是良籍但要是离了大世母还怎能安身立命?!主辱仆死,蒋妪可得牢记一个忠字!” 覃芳姿也把蒋氏横眉冷对“阿娘精神不济?阿娘哪里精神不济了!高姐姐说得没错,就是你们这些奴婢各怀私心,都想省事一点都不为阿娘着想,才由得覃芳期这般欺辱阿娘及我!” 蒋氏被骂得一个字都不敢驳,心里却越发为了大夫人着急。 大郎不是不孝,但大郎并不是千依百顺的性情,二娘呢,虽还肯听大夫人教管,只性情也太……不,是脑子太蠢笨,还有那高小娘子,简直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真不知高、王二族说是世宦名门,怎么出来的女子一个比一个还要愚狂无知!大夫人此时的情绪,可已经十分危险了,再被这两位刺激下去…… 她一个孤寡之人,活到哪天算哪天原本也不用为日后担心,可她真为大夫人担心啊,就怕是从前的那些事都瞒不住,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    。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38章 人情还了个相当随便 【笔趣阁.】 冬至节的前一日,是万仪长公主的宴集。 这回宴集,却是天子逼着长公主召行的——长公主府只不过空置三年,未算残破,稍经整顿即能住人,所以长公主既逢乔迁之喜,又逢归国后第一个冬至节,虽长公主一再推辞,说自己已经习惯了冷清,反倒不懂应酬,但天子仍然坚持。 天子的想法是,万仪是唯一被大辽赦归的宗亲,是两国和谈的“成绩”,归国后仍如上京时过一般清苦的生活像什么话?必须要像臣民显示她的庆幸和欢喜才能证明和谈的价值。 无奈的长公主只能领旨。 但她仍然不想邀请太多无关的人。 只不过周皇后的本家荣国公府得请吧,德妃的本家桓国公府得请吧,长公主自己还有外家,一度被俘而今也随同赦归,也得请;太子、太子妃、晋王、晋王妃、洛王、洛王妃,这些人都是长公主的晚辈,也得请;辛坦之是迎她回国的人,辛门得请;覃相邸于她有恩,相邸得请。 长公主觉得人数已经不少了,可以显示她的庆幸和喜悦了。 天子仍不满意,让周皇后替长公主请人。 于是徐家、向家、鄂家、沂国公府、齐家等等等等,但凡周皇后还能入眼的,都收到了长公主府的请帖。 这天晏迟没去,他可以光明正大的不给长公主面子,因为他得陪着钟离矶这老头入宫面圣。 冬至节,有假三日,天子不行朝会,倒是起了个大早就款待钟离矶师徒。 “无端这小子,居然敢抗旨不遵!”天子瞪视着晏迟。 晏迟一笑,不吭声,天子连“平身”都说出来了,哪像要降罪的样子,他从来不怕老头连累他,他怕的是他连累了老头,羿姓皇族,休想再害一个他在意的人。 “怪我怪我,我连晏小子都想捉回山去呢,又哪里容他泄露我来临安的消息。”钟离矶打着哈哈,就想这样蒙混过去。 还果然被他蒙混过去了。 天子不打算追究晏迟抗旨不遵,只打算把钟离矶留在临安,一听钟离矶连晏迟都想捉回山中修行去,根本不就愿再纠缠这个话题,转而问“未知高人于何处仙山修行?” 钟离矶微笑说不得,因为此山已属辽境,说了官家你就更不可能放人了。 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应“世外之山。” 天子也只道是钟离矶不愿告知灵山福洞,他毕竟也不可能舍了江山真跟钟离矶修仙去,所以也不再追问,又苦留钟离矶在临安,甚至就住在皇城之内,如此他也能时常与高人参玄悟道。 “若入世亦能修成金丹之术,草民也不会出世了,出世之人多问入世之事有犯天机,所以还望官家谅解。”说着又瞪晏迟“你明明知道为师对你寄望甚重,怎知你竟难却世俗之心,你这是白费了天生好根骨。” 天子困惑不解“高人若懒问世事,当年又为何提醒吾辈,当趁运而为?” “当年天下大乱,社稷将毁而百姓无依,此非一人一家俗事,而关九州百姓生死,草民虽出世之人,但也不忍见民不聊生,故而方才点拨官家。” “可是而今九州忧患并未完全解除,朕需要高人点拨。” “晏小子已经学成出师,他也无心修金丹之术,完全足够协佐地圣之治了。”话虽如此,钟离矶却十分不满地给了晏迟一个白眼“他昨日还卜察得知,燕赵将生地动之患,会造成死伤逾万,说是个好时机,能助官家坚实国朝根基呢。” 晏迟本是跽坐着,双手松弛置于膝头,听这话后右手中指的指尖轻轻一抽,内心狂怒好个老头,居然自作主张,我什么时候答应要管燕赵地动一事了!” “燕赵将生地动?”天子先是一惊,而后内心一阵狂喜,因为他突然意识到燕赵已经彻底不属大卫管制了,地动若使军民伤亡,发生这样的天灾,岂不预示辽主失德?! 要说来燕赵地域在卫初时并不属于卫国的疆土,但后来太宗帝征还,一度还动意要将国都迁去幽州,只是谏阻者过多,到底作罢,后来燕赵又失,又经征还,再失,经议和燕赵蛮部向大卫称臣,最终却被辽国彻底攻占,直至开封失陷,卫廷立于临安,彻底失去的又仅只燕赵域界? 一见羿承钧似乎在兴灾乐祸,晏迟又乐意往他的兴头上泼冷水了“官家,如今辽、卫两国议和不久,燕赵即生地动,恐怕辽廷的主战派会以和谈有违天命的说法,游说辽主反悔和约。” 天子果然就觉得自己想得太过天真了,一次地动哪能让辽国彻底崩溃,天灾究竟预兆着什么,有时还真靠臣子们的嘴。 “那么无端的建议是?” “提醒辽廷,早作防患。” “只是这样一来,岂不让辽主赢得了人心?” 晏迟冷哂羿承钧到底还不曾愚蠢到认为辽国得以休养生息后,还愿意言而有信遵守和约的地步,看来他也不希望辽国风调雨顺,辽主德高望重啊。 “燕赵之域,多为辽廷驱使奴隶耕地饲马,尤其如今淮水以北已非卫域,燕赵更不需要屯重兵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镇防,所以地动,伤亡的多为卫国遗民而非辽人,倘若官家先行知会辽廷,避免伤亡,救的是我朝遗民而非辽人,遗民明知是官家提醒辽廷,他们才能幸免于难,又怎会真正心向辽廷呢?” “那么这回又应当遣何人使辽呢?”天子问。 晏迟随口就还了覃逊一个人情“辽主虽权上京,然辽太子而今却镇开封,辽太子对覃宰执可谓钦服,若让覃相使开封,必能说服辽太子赶在地动前先让遗民避难,免受崩塌砸埋殃劫。” “无端真能卜得地动发生之日?” “卜得,上元节后,正月十九,误差不出三日。” 覃相国还不知道他又将担任天使这一光荣使命了,今日他休假,起个大早,代替老妻主持晨省,也在检阅即将赴长公主宴会的家眷们。 为什么代替老夫人? 因为昨晚老夫人跟覃相国夫妻二人小酌时,兴致高涨竟喝多了,今天实在打不起精神赴请,覃逊干脆让老夫人多睡一阵,别为了让晚辈们能够问省,搞得自己还没睡够就要早起。 芳期有点怀疑祖父是故意的。 但她不多关注祖父、祖母间的小把戏,她关注的是覃芳姿。 因为王夫人昨日“动用”腊月,打听她今日穿什么衣裙——虽说长公主的宴集不比得宫宴,但也有别于普通宴集,芳期当然会穿新衣,她也不奇怪覃芳姿会有一套和她相似度极高的衣裙,因为相邸所有女孩儿的新衣制作,都是由王夫人经管,而长公主府冬至节的宴集,是在半月前就发了帖子,足够时间让王夫人作准备。 但芳期看见的是,不仅仅覃芳姿,连高蓓声今日也是穿着嫣绾丝袄杨妃裙,外搭一袭月白底色,绣着浅粉深红交相衬映折枝梅的大袖禙,也都围了玉兔出锋领,梳了在室少女出席正式场合最常见的双螺髻,虽说发饰裙佩不可能极尽相同,但为了搭配衣裙择选的款式也都大同小异。 覃逊大抵也知道老夫人的作派,别管她是否亲自“率队”出席别家宴请,但凡家中子孙、闺秀得去别家作客的,都需要晨省时检阅穿出去的服装,担保不会让相邸失了颜面,倒了气派。 今日覃逊一检阅。 他微蹙着眉头“晃眼看过去,这回倒真像是三姐妹了。” 这话里明显有些讥讽的意味,王夫人不至于听不出来,她今日倒是一扫颓丧癫狂,看上去很像个正常人的,这时甚至带着几分贤良淑德的笑容“三娘那日挑绸色挑花样,我就觉着她果然是一贯在衣装打扮上费许多心思,一时动了心,就比着三娘挑的色样,给二娘、六娘一人做了一套,又料到她今日会穿这身新衣出席长公主府的冬至宴,想着她们姐妹三个,岁数个头相差无几,穿一样的衣裙只在佩饰上略微显出差别来,既显华美又不会让人觉得争奇斗艳,很适合今日的宴集场合。” 王夫人这样一说,芳期便是想要换一身衣裳也不能够了。 但芳期根本就没想过换衣裳,她今日已经下定决心要揪出那个投毒的人,以证实她推断不假。 当然彻底挫败王夫人的诡计,促成徐二哥和辛五娘的良缘也很重要。 覃逊也没说什么,只看了看跟在芳期身后的常映“这是三娘今日要带去长公主府的婢女?” 王夫人蹙眉看了常映一眼“怎么三娘也要带婢女?” 大家闺秀除了入宫不能带随侍,去参加宴集都会带一个仆妇一个婢女,但因为今天是去长公主府,架势排场又得递减,就只带一个婢女了,不过在王夫人看来这是嫡女的排场,庶女就该乖乖坐在她的身旁,自己都像个婢侍般哪还需得着其余的婢侍。 覃逊根本就不想搭理王夫人。 “是,儿今日带常映去赴宴。”芳期道。 王夫人也就不在意了。 实则她也料到翁爹会给“孽障”撑腰,但这并难不倒她,这时转头把常映扫视了番,挑起一边眉头“几个闺秀衣着都差不离,带的奴婢总不能穿个五花十色的,三娘既要带这婢女,就让她换上相邸里统一给婢女做的冬装吧。” 芳期也不动声色地应了。 她故意等到今日才决定带常映出席,让腊月预先“打问不出”,就是为了确定一点,这时也得到确定了,王夫人确然十分执着她和覃芳姿今日的“相似”程度,可这到底有什么玄妙?    。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39章 有人没去成 【笔趣阁.】 芳期暂时想不通,覃翁翁压根就不想费思量,他又把目光投注向覃渊、覃治两个孙男身上,小六娘今日不去赴宴,不在受检阅之列,覃翁翁最后又把目光转了回来。 “高六娘今日别去赴宴了。” “为何?”王夫人和高蓓声来了个异口同声,连语气都惊人的一致。 “为何?”覃逊冷哼道:“你们还好意思问我为何?前番沂国公府的宴集,我一个不留神,大妇就带着高六娘去了,你们是真没听说当日目睹六娘出席宴集的女眷怎么议论的?贵妃是正正经经认了六娘为义女的吧,六娘还一度引以为傲,结果贵妃新丧,六娘就盛装打扮还得意洋洋出去赴会了! 好在我那日只带着三娘,未许大妇随同,是大妇你自个儿跟我分开两拨带着六娘去的沂国公府,旁人也都看在眼里,不议我覃门不懂孝礼,只是鄙笑大妇你这王氏女和六娘高氏女急功近利罔顾礼法,把王、高二门多少代积累的家风规教败坏得干干净净,你们还问我为何?好啊,今日大妇但可再带六娘去长公主府,只别跟我们同行,你仍然可以再向长公主多讨张请帖,跟满临安城的勋贵世族,好好展示下你们两门与众不同的家教。” 这番话终于是把高蓓声说得白了脸,急得眼泪珠子直打转。 她认贵妃为义母还没多久,都不及好好享受下天家义女的风光,不但贵妃病故,大皇子还被废位,她哪还记得和贵妃间的母女情份,且上回听说是沂国公府的宴集,还是沂国公要当众向晏三郎赔礼,她怎甘心缺席?没想到临安这些女眷如此多事,一点都不懂得宽宏,纠着她这点过错竟然背后指责,他们又能高尚到哪里去? 王夫人觉得自己应当要据理力争了:“蓓儿是认了贵妃为义母,可毕竟只是干亲,并无血缘,长公主与贵妃还是至亲呢,官家不也没让长公主为贵妃服丧守制么?” “大妇是真糊涂呢,还是一心只想狡辩?长公主乃官家亲妹妹,贵妃论来只是官家妃侧,贵妃还能在长公主跟前以嫂氏自居了?堂堂一国公主怎会为妃侧服丧?” “既如此,蓓儿为天家义女,亦不应为天家妃侧守制。” 覃逊简直没被王夫人气得厥过去:“天家义女?官家若认六娘为义女为何不许封公主、县主,连县君封号都吝啬给?官家什么时候承认有这义女了?高六娘就是妃侧的义女,她不该为义母守制?” 王夫人终于哑口无言了。 覃逊看在老夫人的情面上,也没再往狠里羞辱高蓓声,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在赈救高家,不过高氏女如此蠢笨不堪,分明对他也心怀怨恨,他又深深觉得自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罢了,他只能尽力弥补过错不让老妻的母族倒血霉,至于高蓓声的死活,他管不着也管不了。 长公主今日,也终于在宫人的劝说下染乌了两鬓,她这时正一脸麻木地任由那些年轻的宫女,把香膏玉脂一层层细心抹匀在她已经粗糙的肌肤上,铜镜里的女子,好像是没那么苍老了,但万仪自己却明白她的心境,其实永远不能像回到卫国一样,也回到二十年前。 金尊玉贵,有如众星拱月的记忆早就已经被她淡忘了,她现在其实难于应酬,她有些害怕太多目光的打量,她不习惯和这么多人的接触交谈,她其实只需要一个清静的地方默默老去,某一天,悄无声息的辞别这个人世。 她真正的亲朋和故交,已经在阴冥很久了,这个世上其实已经没有她所熟悉的人。 不,还有一个。 万仪看着自己的保姆,腰身都已伛偻的老人,也是这二十年来,唯一和她相依为命的人。 这时保姆看着她的目光十分哀伤和怜悯。 直到那些宫女,终于觉得长公主足够光彩照人了,她们终于心满意足,还不忘询问长公主觉得满意否,长公主笑着应满意,但她其实没有细心看铜镜里的自己,她满意的是终于又可恢复片刻的安静了,宫女们都退出了长公主燕居的屋子,长公主松了口气。 保姆适才过来,她心疼这个自己从小带大的女子,不是因为万仪是金枝玉叶,而是因为这个茫茫的人世,她们彼此亲近和熟悉,已经太多年,她只有公主公主只有她,不管上京的风霜雨雪,春去秋来,她们一齐受辽人的监管,一同伐薪织布,做着劳苦的活计,挨着凄寂的岁月。 “长公主一阵间露个面走个过场就是了,至多也就是让王夫人做陪,犯不着为难自己应酬别的宾客。” 保姆知道长公主其实已经畏惧人多的场合,不是厌怠,对于应酬长公主是真的不知所措。 “不能这样任性。”万仪已经紧紧绞了手指,却努力让自己克服抵触和惧怕:“皇兄要让臣公们体会到和谈的利好,迎回我,让我真正摆脱苦难,我必须庆幸能归故国,庆幸再得富贵尊荣,大不同于身陷异国的悲苦,我身为皇室女,于君于国只有这些微用处。” 保姆长叹一声:“长公主回国反而不如在上京更加自在了。” “不能这样说。”万仪握住保姆的手,她的手实在太冷,她需要让指掌温暖些,也许这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样就能让心情真正平静下来:“阿媪,现在我毕竟是长公主,在上京我只是囚俘,我们那时不能称作自在,是麻木了,因为无奈所以随遇而安,我们那时不是不企盼归国,是根本不敢抱有奢望。” 万仪在说服保姆,也是再一次地说服自己。 她的确应该感到庆幸的不是吗?想都不敢想的事竟然真的发生了,从阶下囚俘,重新成为皇室公主,不会有人再喝斥她,嘲笑她是亡国奴,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会被辽人侮辱,她可以克服自己的心障,行使身为皇室公主的职责,面前并不是刀山火海,分明就是花团锦簇。 临安城,她也能够慢慢熟悉起来,把这里真正当成自己的家国。 大卫的冬至宴,主家需设午宴、晚宴两餐,没有特殊情况宾客一般不能早辞,而过去的东平公府,最著名的就是梅园,今日的冬至宴也正是设在梅园中。 芳期从前没有来过梅园。 但有回却听覃芳姿炫耀般的提起,说东平公府的梅园,如何的雅致如何的壮观,再也没有哪处梅林能比东平公府的梅林景致更好了。 她不知道这时的梅园比三年前有多少不同。 她只是莫名想起了晏迟,不知他今日倘若重游故地,会不会忍不住散发体内的阴森之气,招来一场霜雹彻底毁了这场欢宴。 芳期眼里的梅园,应当还有旧时景。 梅树不是根植在平地,这处花园是自下而上的一处坡地,但坡路并不陡峭,上行不会让人觉得吃力,一路只见乌枝虬劲,分明就是生长经年,梅红俏艳,却又确是新冬的娇姿。点缀在梅林间的亭台肯定也是旧迹了,也并没有再克意刷新,像粉彩画上又用了水墨的笔意,衬托得梅园之景,浓艳之余不失雅致。 这个时候,芳期已经和诸多宾客正式拜会完今日的宴主万仪长公主,随着王夫人等些女眷准备入宴厅就座了。 冬至宴,自来不会单请女眷,又因今日宴主身份特殊,所以也没有把男宾女眷的宴厅分隔遥远。 宴厅是位于梅园的最高处,略开阔的地方建着一组楼阁,长公主及太子妃等宗亲坐于当中的楼厅,男宾就座左侧翼楼,女眷就座右侧翼楼。乐工在底层厅堂奏起琴乐,舞伎却在楼外翩翩起舞,如此主宾皆能一边饮乐一边观赏歌舞。 芳期是和不少闺秀围坐一张长方桌,身边最挨近的人自然是覃芳姿,不过今天她并不觉得自己被嫡姐影响胃口食欲,因为她的另一边,依次坐着明皎、鄂霓、辛五娘三个“死党”。 覃芳姿今天表现得很温柔沉静,很落落大方,她甚至还替芳期挟了一个桃花馄饨,芳期就觉得自己根本不是在吃长公主的宴席,倒像是在吃传说当中的“断头饭”似的,看来……她家嫡姐以为这是她最后的午餐了。 午宴不是特别的长。 因为还有晚宴,故而也不用再换别的地方更加随兴的饮谈,大卫的风俗,但凡公主等贵人设宴,其实都免不得让郎君、小娘子们斗茶、斗诗,既是切磋才华,又能为宴会增添更多意趣,今日自然应当由长公主主持,不少郎君和闺秀都攒着一股劲头想要获得长公主的嘉赏。 芳期相当有自知之明,她是不可能有这幸运的,从宴厅往比才的北枝榭去的时候,她还低声地跟明皎鼓劲:“我跟阿霓是没希望了,就指着阿皎能力拔头筹,替咱们小分队争光。” “什么小分队?”问话的是辛五娘。 “小分队”眉来眼去的窃笑,但都有分寸没有说破。 辛五娘也不觉得自己受到了排挤,只道:“不管什么小分队,可得多算我一个。” 鄂霓险些没笑出声,她俨然也很喜欢自己的“目标人物”,拉着辛五娘的手道:“算你算你,没你就没这小分队了。”又冲芳期道:“要是比骑射,我有自信能拔头筹,比厨艺的话,阿期当仁不让。” “骑射还有看头,厨艺就算了吧,想想一群小娘子挥着菜刀杀鸡劏鸭剔鱼骨的场景,再想想小娘子们围着炉灶拿把锅铲翻炒,腾地一股油烟升起的场景,我这粗人都觉得惨不忍睹。”芳期难得妄自菲薄。 明皎偏不让她自卑:“谁说比较厨艺就不能风雅了?比如阿期,一勺鲜汤能摧白菜如莲花绽放,这场景保管没人会觉不惊艳。” 辛五娘是没吃过开水白菜的人,但显然听过,立时就看着芳期满眼的期盼,仿佛真恨不能芳期能在一阵间的比才会时露一手。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40章 来了 【笔趣阁.】 北枝榭也是组榭。 是在宴厅往西的一边儿,这时不仅能赏梅,还能赏长公主府的另一处花苑,虽说此季百花悄寂,没有姹紫嫣红可赏,只苑中的松竹还是清翠如盖,而设造得极其雅致素美的楼阁亭台,让人目光投注时总不会觉得单调就是了。 像覃逊、向进这样一把年纪的男宾,他们当然不会再有意气斗茶斗诗,不过仍是需要他们做评判的,更别说没有意气斗茶斗诗却有意气斗孙儿,所以这会儿子也都在场,只不过比才会尚未开始,这些人甭管在朝堂上斗得如何你死我活,现下却像老朋友一般“忆当年”,高谈阔论着旧往事。 女眷们也各有各的话题。 徐姨母就正和姜夫人亲亲热热说着交心话,姜夫人时不时就抬眼看向正跟长子闲叙的徐二郎,把“准女婿”越看越满意。 “女儿”们就有说有笑的过来了。 徐姨母见芳期,笑着将她引荐给姜夫人“这就是三娘。” 姜夫人回头一看。 那次在沂国公府,她其实就远远见过芳期,回家后又听女儿说起和相邸这位小娘子如何如何的一见如故,刚才她也看见明皎身边的小娘子,在午宴时跟女儿有说有笑的,只是隔得有些远,不曾把模样看分明。 现在只觉眼中一亮。 就有些理解为何徐二郎会对芳期心生倾慕了,这样的风貌,又是自小一处长大的情份,又肯定是性情相投的,虽说自家女儿也不差,但缺的就是跟徐二郎没有青梅竹马的情谊。 “真真是个俏丽的小娘子。”姜夫人对芳期极其温和的一笑。 她当然不会因为徐二郎心悦芳期,便存忌恨,倒是听徐姨母说芳期对徐二郎直言只有兄妹之情的话后,心中暗暗庆幸,这时一见芳期,其实也觉担心的,就怕徐二郎执迷不忘旧情,不肯另娶他人。只是姜夫人心里也清楚,婚姻之事勉强难得美满的道理,如果真发生她担心的事,也只能惋惜徐二郎跟她家女儿没有缘份。 总不能怨恨人家的女儿太出色。 徐姨母见姜夫人是这样的神色,却更觉这门姻缘不能错过了,别的不说,就论姜夫人这敞亮的心胸,教出的女儿定然也是表里如一的,只奈何一则儿子还没彻底迈过那道坎,再则,自家翁爹还有迟疑,不愿彻底驳了相邸的情面。 她这时问芳期“二娘呢,怎不见她?” “儿刚才看二姐是跟柔淑公主、晏小娘子几位一处,应是还在后头。”芳期应道。 这时又有两个妇人过来。 一个是沂国公夫人黄氏,一个是涂氏。 黄琼梅是不入周皇后眼的闲职官,涂氏今天根本未得邀帖,但不得不说晏永设宴当众向晏迟赔礼后,周皇后的眼里还是被沂国公府“入驻”了,今天涂氏是跟着黄氏赴宴来的,当然也带来了她家女儿黄仙芝。 只是现下黄仙芝跟着晏惟芳去柔淑公主跟前“蹭光”去了,没在姑母和母亲身边。 黄夫人、涂氏跟徐姨母、姜夫人二位闲叙了几句过场话,黄夫人就问“怎么不见王夫人?” 徐姨母心里有些不愉,她当然知道自家那位堂姐眼见着她和姜夫人亲近,暗中十分不满,这会儿子哪里乐意跟她们坐在一处?只是相邸也打算跟她家联姻的事,是不便跟姜夫人直言的,姜夫人今日又受了几句堂姐自以为绵里藏针,实则恶意毕露的刺话,应当正觉困惑,她正愁如何解释呢,沂国公夫人这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长公主跟夫人是故识,夫人应当正陪着长公主闲叙吧。”芳期主动回应了黄夫人的询问。 “那今日,王夫人可算是长公主的贵客了。”涂氏笑着说了一句,看向芳期“上番虽说在妹婿家中见过三娘,却还没机会和三娘说上话呢,我听说不仅连迟儿,便是徐二郎对待三娘都与众不同,可好奇三娘的高才大智了,一阵间比才,我总算是能见识。” 想到正是面前这个女人差点害死兄长,芳期的毒舌就忍不住蠢蠢欲动,她微微一笑“我哪有什么高才大智,徐二哥是兄长,又不识令嫒,自然不会因为令嫒的缘故责备我,至于晏三郎,也不知而今有没有原谅令嫒曾经在无情苑对我言出不逊,涂娘子不满徐二哥及晏三郎不曾偏帮令嫒,一见我就绵里藏针,我却觉得涂娘子的不满很是莫名其妙。” 她哪里是那个意思?涂氏心里顿时狂怒,她明明是在提醒姜夫人,覃芳期是辛五娘的绊脚石好不?! “三娘这嘴还真厉害。”黄夫人冷冷说道。 “我是幼承庭训,对心怀恶意之人应当还以厉害。”芳期毫不犹豫就顶撞回去。 横竖她家祖父不遗余力在外树立她狂傲的形象,她干嘛要懦弱可欺是大家闺秀的优良品质了?有眼光的寒门郎,当然明白娶个厉害的妻子才能替他支撑门户。 姜夫人当然也听出了涂氏挑拨离间的用意,却没想到芳期一个闺阁女子能这样干脆凌厉的还击,她倒是更加欣赏女儿这位“一见如故”了,有胆识,以直抱怨,和她都很投脾气,难怪她调教出来的女儿愿跟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覃三娘做朋友。 “三娘说得很是呢。”说话的是徐姨母“小犬当然会爱护自家妹妹,不容外人挑衅欺辱,至于晏三郎为何不当黄五娘为妹妹,涂娘子心里难道不知缘故?” 徐姨母就算最近因为避嫌没往相邸去,也知道堂姐和黄、涂二位打得火热,涂氏居然还敢当她面前挑拨离间?这必须是在侮辱她的头脑。 那起子小人生怕得罪晏迟,徐家可从来不怕,更何况在徐姨母看来,晏迟是晏迟沂国公府是沂国公府,至于黄氏姑嫂……那就更如跳梁小丑了。 黄氏涂氏闹了个灰头土脸,当然在这里是坐不住的了,二人去了另处,涂氏却低声跟黄氏说“别看徐、辛两家妇人这时还护着覃芳期,待一阵间闹发了那件事故……辛家妇必定恨不能把覃芳期给生吞活剥了!” “我只诧异一件事。”黄氏的声音压得更低些“今日晏迟不来赴宴,分明是不愿触景伤情,可他怎么敢毫不掩饰对赵清渠这大逆罪徒的伤悼?难道就真不怕官家会心生猜忌?” “这事我也想不通。”涂氏无法对小姑释疑。 “一阵间的事当真不会有意外?”黄氏又问。 “放心吧,我那侄女本事大着呢。” “可覃大郎的事你侄女就失了手!” “这怎能怪她?明明已经让覃大郎中毒,怎知正好钟离矶又来了临安,还被覃芳期请去给覃大郎解了毒?不过小姑放心,钟离矶医术虽强,不是也不知道还有那等巧妙的投毒方法么,否则王夫人也不会毫无疑心,仍然认定是覃芳期意欲加害覃大郎了。” 原来覃泽中毒险些不治一事,王夫人居然告诉了黄氏和涂氏,只不过因为她根本不信钟离矶那套说辞,就没告诉这两人诡计已经被揭穿了,谁让王夫人就这么蠢,认定砒霜就是芳期落在药膳中,还串通钟离矶给覃泽解毒,替她脱罪,她明明是凶手,却摇身一变成了儿子的救命恩人。 钟离矶于是就被黄夫人和涂氏认定为医术高强些的普通人了。 又说覃逊,他跟向进这个死仇在那儿虚情假意时,居然还留意见黄涂二妇正在窃窃私语,也留意见随着二娘一行人,就连长公主都已到了北枝榭时,王氏居然还不见人影,便借着去“更衣”的机会,交待今日跟他的随从“别的人不用留意,就留意着三丫头身边的婢女常映,要见常映能处理,你就别现身了,万一事情有收不了场的危险你再出手。” “二娘身边那婢女应当不练内气,最多只练筋骨功夫,但三娘身边的婢女,要么不会武艺,要么……连小人都看不出深浅,恐怕并不是她的对手。”随从却说。 覃逊挑了挑眉,心中疑惑虽说苏小娘不是普通人,但这时在临安还能给三娘找到武艺超群的女侍?连老人家我想找个谙识内家功夫的随从,可都耗费了不少心力呢。 等覃逊回到座席,只见芳期仍然同明皎几个闺秀有说有笑,仿佛她今日就是单纯来赴宴的,再看二娘……虽说也在跟晏家丫头说说笑笑,但明显心不在焉,不断地饮汤水,就差把心怀鬼胎四个大字画在脸上了。 就这样,哪来的勇气做帮凶?! 覃逊冷冷收回了目光。 左顾右盼的覃芳姿终于看见一个宫人急急往这边走来。 来了!她越发挺直了脊梁,阴森的目光往芳期的座席一瞥,正遇芳期笑吟吟的回应,覃芳姿猛地握紧了拳头。 今早阿娘告诉她,原本是想利用高姐姐做成那事的,但高姐姐来不了长公主府,只能由她配合行计,她一点都不在意“麻烦”,她甚至庆幸祖父没让高姐姐赴宴,因为这样一来她就能亲手将覃芳期这祸害给斩草除根了,今天之后,她的脚下再没有碍眼的绊脚石! 覃芳姿目送着那宫人上前对长公主耳语。 “覃姐姐,你把我的手捏疼了。”晏惟芳白着脸,忍不住轻呼出声。 覃芳姿这才意识到她居然握紧的不是自己的“拳头”。 看着一众人投来的诧异的目光,她赶紧松开了手,情急下竟然道“适才我家三妹冲我挑衅,我一恼,没留意竟握了晏妹妹的手。” 柔淑公主奇怪地看了覃芳姿一眼。 你家三妹的座席隔你老远,是怎么冲你挑衅的?看你一眼,就你气得失了智? 啧啧,相邸的这位二娘看上去头脑不怎么好啊,今后得离她远些,免得她干了蠢事,累及我的声名。    。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41章 这一出悲从心来 【笔趣阁.】 “王夫人午宴时饮醉了酒?”长公主诧异地问前来传讯的宫人。 “说是在宴厅里就已经觉得不舒服,所以才多坐了阵子,后来出了宴厅往北枝榭的方向来,吹了风就更觉目眩胸闷了,王夫人便找了个凉亭坐了一阵,却越坐越觉悲上心头,她身边的仆媪怎么也规劝不住,只好让奴婢来知会长公主一声,恳请……长公主能去安慰一番王夫人。” 长公主叹息一声“我知道夫人为何悲从心来,我也的确应当去安慰。”便又交待道“只是我暂时还走不开,这样,你先让相邸的二娘、三娘陪着夫人往浅深苑去,着人往屋子里多放几个暖盆,解酒汤也立时交待送去,我一阵间就过去陪夫人说话。”待宫人应喏,长公主又想到了一件事需要叮嘱“不用拘限什么,直接给夫人备肩舆。” 在冬至宴上过量失态,这当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长公主是顾及王夫人的体面,才瞒着众人,那么她就不能立时走开,仍然需要佯作无事主持比才会开场,等坐上了一阵,才找借口让太子妃代替她暂时“坐阵”,脱身去安慰悲从心来辛酸不止的王夫人。 至于二娘和三娘的离席,倒不需要和旁的人交待。 浅深苑是在宴厅的东侧,和北枝榭刚好是相反的方向,这里是梅园里唯一可以休憩的屋舍,深入梅林,是更加幽静的地方,芳期和她家二姐一路之上都没有言谈,这看在宫人眼里并不出奇,她们奇异的是覃三娘也就罢了,毕竟庶女和嫡母不是真正的贴心,但覃二娘却是王夫人的亲生女儿,眼见着母亲在肩舆上悲泣,伤心欲绝,她却不赶上前去劝慰,一路上都是面沉如水,仿佛在埋怨王夫人有肩舆抬着走,她却需要步行似的。 梅园虽是一座大花苑,但到底也只是一座花苑,从北枝榭到浅深苑缓缓地走仅只需一盏茶的功夫,累不死人。 芳期还真是一直“欣赏”着王夫人如何闹腾,从肩舆上下来,几乎是被蒋氏抱进了一间设着卧具的屋子,倚着床栏,只顾流泪啜泣,论谁劝也不肯喝解酒汤,还不说话,芳期极度怀疑王夫人今日是随身携带了一瓶胡葱水,才能演得如此的逼真。 她没想到的是王夫人今天虽然是心藏毒计,但悲从心来的情绪却认真不是作伪。 一直等长公主赶来了,王夫人才肯饮解酒汤,但解酒汤也止不住她的眼泪,却又到底是清醒了些,当长公主面前就道“二娘快去,相邸的女孩儿若没一个斗艺的,你翁翁又会恼了,三娘横竖不会点茶,留在这里就是了。” 覃芳姿这时也懂得演戏了,满脸担忧的不肯离开,长公主身边的宫人把她又看了好些眼,深深讷罕覃二娘的忧虑也来得太迟了些。 王夫人当然会坚持把覃芳姿“赶走”。 覃芳姿既走,今天跟着她的婢女鲛珠当然也会跟着走,芳期一点都不急着离开,因为她早已交待常映,她今天的任务就是紧跟着鲛珠,并且该出手时就出手。 王夫人能留她下来,却怎么也没办法把常映留下来不是? 而芳期,到底也被王夫人“驱逐”,让她呆在屋子外的院子里。 “今日妾身失态了,但也明白长公主不至怪罪妾身,妾身本不敢再烦扰长公主,可妾身……一见长公主就想起了莞儿,又这些事,只有长公主肯听妾身唠叨……”又哭得活像就要断气。 长公主听王夫人提起芳莞,情知许多话王夫人不能当着这么多宫人面前直言,就把她们都打发了出去,屋子里就只留下个保姆。 芳期看院子里站着这许多人,屋门口还守着个蒋氏,她当然闹不清王夫人同长公主都说了什么,只见蒋氏继续表演。 这仆妇陪着笑脸上前,跟一个着红裙的宫人道“我家夫人已经是无碍了,只是还想跟长公主说一阵往事旧情,不敢再烦劳诸位女使在这照应了,今日贵府召行冬至宴,女使们都有各自的职务在身,还是先顾着本当的职差要紧。” 长公主原就不是前呼后拥的性子,屡常身边时常跟从的人只有一个保姆,这些宫人又见长公主对王夫人这样礼遇,还真将那么多的宾客都弃之不顾,专程赶来宽慰开解,她们便不敢在王夫人心腹跟前拿大,且各人还真是都有各人的职差,浅深苑今日本没预着招待宾客,这里就没有安排留人,是因王夫人闹腾才调用了些人手过来,她们其实也不想站在院子里喝冷风,不如回到各自的岗位去,还能有个避风的地方,时不时喝上一口热汤。 人又散了。 只剩芳期独个儿在这喝冷风。 蒋氏虽已发觉常映不知所踪,但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当她听清屋子里王夫人已经结束了对大娘的“追思”时,才冷着脸径直出了院门,自然也不会跟芳期交待她去了哪里。 芳期揣摩了一下王夫人心目中的自己应是什么心思,果断地做出了听墙角的决断。 隔着个因为平时并不住人,所以仍糊着薄桑纸的窗户,轻易就能听见屋子里的言谈。 现在哽咽抽泣的人,竟然换作了长公主。 “都是妾身的不是,才惹得长公主陪着也伤心一场。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是王夫人在说话。 “夫人快别这样说,鹃高越发惭愧无地了。”长公主这语气,分明才是动了真情。 “莞儿没了,妾身只有大郎、姿儿一双子女,这一生唯有的念想,也就是希望他们兄妹两个能得顺遂,谁知大郎也是多灾多病的,让我悬了十好几年的心。我原想着,我那侄女七娘是知根知底的孩子,娶了她为长子妇,就算哪天我跟莞儿在九泉底下团聚了,也不愁大郎无人照顾。 可是翁爹却因妾身弟弟的缘故,迁怒七娘,不允这门婚事。妾身不敢违逆亲长,只好再替大郎另寻良配,妾身看中的是辛五娘,但又情知大郎因为自来病弱的缘由,恐怕无法说服辛承旨答应许嫁嫡幼女,妾身想求长公主,助着妾身说服辛门许婚。” 芳期听到这里,其实是颇为惊异王夫人的请托。 谁不知道长公主跟官家其实并非手足情深,兄妹两个过去恐怕连面都没有见过,官家既然已经打消了赐婚辛门闺秀的想法,连天子都不干预辛五娘的婚配了,长公主哪里来的自信能够说服辛承旨?王夫人这根本是在强人所难啊。 却听长公主道“好,我尽力一试。” 芳期!!! 长公主对王夫人还真是有求必应啊。 “还请长公主这便请辛五娘来此,只要辛五娘答应了长公主的媒促,辛承旨及姜夫人便不能再反悔了。” 芳期耳闻长公主又痛快麻利地交待保姆走一趟北枝榭去请辛五娘来此,她自然不好再继续听墙角。 说实在如果兄长能娶辛五娘为妻,芳期当然也为兄长高兴,但她明白王夫人根本不可能真心为兄长求娶辛五娘,今日的种种阴谋都是为了覃芳姿的终生大事能得顺遂,所以她不可能动摇,也一定会坚持自己的计划。 又当长公主的保姆出了浅深苑不久,蒋氏也终于现身了,仍是没进屋子里打扰长公主和王夫人的言谈,冲着芳期虎视眈眈。 而北枝榭里,郎君们的斗茶尚未结束,此时正是徐明溪跟李远帆下场,这双好友今日却拈中了“对手”签,他们又还都有一手分茶的技艺,就让此场对局十分精彩了。 明皎和鄂霓在意的却不是斗茶的输赢,她们两个一人一边儿,可劲地往辛五娘耳朵里说徐明溪的好话,把辛五娘终于听得面颊微粉,眼睛却还时不时就往场中瞥过去。 辛家并不是拘泥的门户,都已经替女儿议亲了,当然也会透露意中的是哪家郎君。 辛五娘过去虽并未与徐明溪结识,但却与明皎交好,更兼她十分爱重自家长兄,明知长兄跟徐大郎是知交好友,心里本就信任徐家的儿郎都是才品兼俱,彬彬有礼的人物,这一段在两家尊长的促成下,她又亲眼目睹了徐二郎的谈吐和态貌…… 虽说不像吸引得姜家表妹倾慕心折的晏三郎那般,俊美得近乎凌厉的容貌,但温润如玉的气质倒是让辛五娘觉得徐二郎更合自己的眼缘。 但虽说辛五娘对这桩父母之命的姻缘半点不存抵触,可毕竟两家联姻的事还没有正式议定,她这时受到明皎和鄂霓的联袂打趣,多少会有女儿家的羞涩窘迫,女子一生中最情绪最微妙的时光,也大抵就是这情窦初开,心里住进了某个人,却还不能道破那微妙情怀的年华。 徐明溪和李远帆的较量还没分出胜负,长公主的保姆就行至了北枝榭,又自然是先得跟姜夫人言语一声,未说破缘故,只称长公主想见辛五娘,还不愿扰了姜夫人的兴致,分明就是要单请辛五娘去和长公主一见的意思了。 姜夫人心里多少有些不安,却又不能违逆长公主之意,她刚才分明也看见无论是在宴厅还是在北枝榭,长公主身边都有这老宫人寸步不离,既无可能是别的什么人假传长公主的嘱令,姜夫人就没有道理拒绝。 只是除了辛五娘身边的婢女,姜夫人又特意叮嘱了自己身边更老成的仆妇也一同相跟着去。    。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42章 梅林好埋骨 【笔趣阁.】 徐姨母觉得今日这场冬至宴,蹊跷处还真是越来越多了。 早前有宫人将芳姿、芳期姐妹唤走,说的原因是王夫人在另一处凉亭赏景,觉得那里更加清静,故而还特地将两个女儿也叫了过去,这情形就十分不寻常,因为徐姨母可清楚堂姐的性情,自来就不是喜欢清静的人,且在冬至宴上这般单独行动,也从来都不符合王夫人的行为方式。 跟着长公主也找了借口离席,说是觉得疲累了得小憩一阵,怎么小憩着小憩着,突地又想起来要见辛五娘了呢? 可要说王夫人借着长公主召行的冬至宴行什么阴谋诡计的事体,徐姨母到底是不信的,除非她那位堂姐已经疯了。 覃芳姿现下并不在北枝榭。 她还躲在往浅深苑去的那片梅林里,眼瞅着辛五娘主仆三个随着老宫人从那条蜿蜒曲折的小道上过去,才嘱咐鲛珠依计行事。 鲛珠行至宴厅,随便找了个宫人,上前含笑道“这位女使,我是相邸仆婢,奉我家三娘之令,打算请徐二郎身边僮仆羡渔过来交待几句话,因我家三娘现在独自在前头的梅林,我不能走远,只能烦劳女使往北枝榭走一趟代为传话。” 在宴厅这里的宫人因早前见着王夫人坐着肩舆往浅深苑那头去了,多少有些诧异,也留心见跟着覃家两个闺秀后头的婢女正是穿着青袄碧裙的衣着,却不曾留意两个婢女的容貌,又因为目睹长公主不久后往浅深苑去,情知是和王夫人闲叙,她就不敢回绝相邸婢女的请托,想着相邸和徐家也是亲好,相邸的闺秀许是想起了一件要紧事,不便直接将徐二郎请来公主府的梅林私见,这才让徐二郎的僮仆来,为的也是递话。 惹不出什么乱子来。 宫人就答应下来,且并不敢耽搁,赶忙去北枝榭,打听出哪个人是羡渔,真把鲛珠的话带到了。 羡渔自然不会擅自行动,知禀了徐明溪。 徐明溪一听是芳期的交待,半点不带犹豫“你快去,别管三妹妹有何请托,照办就是,用不着再来知会我。” 羡渔赶忙跟那宫人回来,问清楚浅深苑的方向,走到路口,就见一个婢女正冲他招手。 羡渔往梅林里走了几步,试探着问“是三月姐姐还是八月姐姐?” 徐二郎身边的僮仆羡渔,出了名的特征是认不清人脸。 “我是常映。”鲛珠道。 羡渔这时也见过常映几面了,听出这声音果然是常映的气嗓,便道“原来今日跟着三娘的是常映姐姐啊。” “三娘正在那边儿。”鲛珠指指不远处。 羡渔一瞧,光凭衣着他当然不能分出是二娘还是三娘,但因为确信婢女就是常映,所以也不疑那边的人是谁,就要过去,却被鲛珠拉住了“三娘刚才被大夫人斥责,心里正不痛快呢,我是怕三娘渴了,但刚才替三娘斟了一盏汤水,三娘说不想饮,我就想着请托你去拿几样鲜果,或许能劝着三娘用一些,别忘了再拿把削切鲜果的小刀来。” 羡渔听只是这样一件小事,便应了。 他又折回北枝榭去,果然取了几样鲜果又讨了把小刀——宾客们此时大多集中在北枝榭,提供鲜果、汤水等些饮食的地方自然也在近处,因着客人们喜好的鲜果各有殊异,倒也的确有僮仆婢女往这里跑腿,自取鲜果,今日的宾客无一不是贵族,谁也不会抓着鲜果就啃,有好些种鲜果要是先经削皮切块,略放一阵果肉就会变色,影响品相,故而需要现削现切,负责供给鲜果的仆妇就未免忙碌,羡渔虽讨要一把小刀的行为有些不符常情,但仆妇们为图省事也就顾不及这么多了。 羡渔将鲜果和小刀仍然交给“常映”。 他才一转身,覃芳姿就从梅林出来,几乎脚跟脚在北枝榭现身了。 徐姨母自然会问“怎地一个人回来,别说你母亲和三娘,跟着你的婢女呢?” “阿娘今日饮酒过量,长公主正陪着阿娘说话,阿娘本是早让我回来的,我总不放心,但想想阿娘的担心也不无道理,要是一阵家闺秀间的比才,连我都缺席,翁翁回去又会怪责阿娘了,所以我犹豫一番才没再折回去,只交待鲛珠折回去服侍阿娘,姨母是知道的,三妹妹哪里会关心孝敬阿娘,光她留在浅深苑照应,也就是个摆设罢了。” 这回应的话,被好些人都听到了。 徐姨母微微蹙着眉头,觉得芳姿这样的回应不仅有损芳期,更是连王夫人都会受人诽议。 在他人的宴集上饮酒过量,这对于男子来说无伤大雅,但对于女眷而言那是肯定算作失态的,更不说听芳姿的言外之意,王夫人非但饮酒过量,应当还闹腾生事了,否则长公主何至于置这许多宾客不顾,专程去浅深苑“陪着说话”? “二娘可见我家五娘也去了浅深苑?”姜夫人也问。 “我刚在浅深苑不远的梅林徘徊,迟疑了一阵儿,瞧不见路上什么人经过。”覃芳姿按王夫人的授意回应。 徐姨母就越发觉得古怪了。 听说辛五娘去了浅深苑,二娘不应当惊奇一下的么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毕竟她并不知道辛五娘是被长公主单独召见的事。 徐姨母便跟姜夫人道“大堂姐既是不适,我也当去看望,夫人安心,且候一阵儿等我回来。” 见徐姨母竟然也要往浅深苑去,覃芳姿才急了,她立时起身挡在徐姨母跟前。 动作太大,引得双双目光都看了过来。 “姨母不用去,母亲跟长公主是私叙,长公主也交待了不许闲人打扰。” 竟然借着长公主的名义发号施令吗?这下子连太子妃都忍不住关注了覃芳姿两眼。 徐明溪的座席虽然略远,听不清这边的交谈,但他刚才已经听说了芳期被大夫人喝斥的事,心里大觉蹊跷——三妹妹明明从来不会在他面前说嫡母一字不好,这回怎么会纵容婢女直言?又或者是那名唤常映的婢女还不知三妹妹的脾性,是自作主张? 总之,徐明溪见二表妹和母亲似有争执,连明皎都是一脸紧张有些不知所措的惶惑,他自然是得来这边过问一番的。 “母亲,发生了何事?” 见儿子也卷进来这起事件,徐姨母才不得不摁捺惊疑,缓和语气道“无事。” 且等着看吧,她那堂姐和二娘母女两个究竟玩的是什么把戏! 徐姨母这时只是猜测,王夫人至多不过是在长公主面前中伤辛五娘而已。 芳期眼瞅着辛五娘进入浅深苑,两人间也唯只眉来目去一番,就又眼瞅着主仆三人随着老宫人进了屋子,鉴于有蒋氏一直“坚守岗位”寸步不移,芳期这时自然不能再去听墙角,也只好继续站在院子里吹冷风。 直到这时,芳期已经基本推测出王夫人的全盘计划了,但她仍觉难以置信的是,王夫人为了让覃芳姿嫁给徐二哥,为了除掉她这么个其实给点生机就能相安无事的庶女,当真丧心病狂到了如此地步?! 屋子里,长公主一把拉了正欲行礼的辛五娘的手,虽觉得接下来的话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她的目光甚至还在辛家两个仆婢身上打了一转,但又看了看王夫人哀切恳求的眼睛,到底还是不再迟疑犹豫。 “好孩子,让你来这里,是我有个不情之请。”长公主让辛五娘挨身边坐下,她自己却略微避开眼“王夫人的嫡子覃大郎,过去身体虽说病弱,但我担保现今已经康复了,王夫人相中你无论才貌还是性情都是上好的,有意想替她家大郎求娶你为妻室,却又担心你不放心大郎的身体,才让我做保,好孩子,我肯做保,你肯不肯相信覃大郎为良人佳配?” 这当头砸下来的一番话莫说把辛五娘给惊懵了,辛家两个仆婢也都呆若木鸡,这是什么套路?王夫人相中了他们家的小娘子,直接就请长公主保媒,长公主竟然不和阿郎、夫人商量,直接就逼迫起小娘子来? 辛五娘也就是震惊了数息而已,这时当然坐不住了,起身持礼道“臣女自是相信相邸大郎才品优佳,身康体健,然则姻缘之事,臣女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故而不敢妄应,还请长公主宽恕。” 王夫人当然清楚辛五娘不可能因为长公主的一句话,就答应婚嫁之事,她也根本看不上辛五娘这么个续弦生的女儿,她之所以提出这个请求,为的无非就是把辛五娘“调来”这处幽僻的地方罢了。 她不是第一次来梅园参加冬至宴了。 只不过当年梅园的主人并不是万仪长公主,而另有其人罢了,冬至宴除了赏梅,还能赏什么芳朵?且万仪长公主送来的请帖,分明就书明了“赏北枝,贺冬至”的话。 那一年的冬天,确然格外的冷。 那一场冬至宴甚至还有飞雪如同撒盐。 要非赵清渠大力举荐,翁爹不会这么顺利斗败向进赢得宰执高位,所以赵清渠的冬至宴,不仅翁爹定得拜贺,连老夫人也得前来应酬。 赵清渠的妻室苏氏,却担心老夫人上了年岁难耐寒凉,所以午宴之后,特意让老夫人来浅深苑歇息,直至晚宴又才出席。 王夫人便知道了这处梅园,唯有浅深苑才置卧具床榻。 这些年过去了,旧地方换了新主人,一样的冬至宴,一样仍在梅园,可因为新主人非同寻常的身份,是不会想到安排下让宾客午宴后小憩休息的场所,浅深苑就成为了幽僻之处,这样的地方,适合行凶杀人! 没有涂氏举荐的鲛珠,王夫人也会再次冒险从求全堂收买一个杀手,她今天必须让辛五娘死在这片梅林!    。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43章 辩战 【笔趣阁.】 王夫人当然不会坚持心愿,拉着长公主的手又一番泪落如注“本就是不情之请,让长公主为难了,只是我不亲耳听辛小娘子的拒绝,到底不愿死心……长公主也莫再逼迫辛小娘子……” 跟着就是无声的肝肠寸断。 长公主自然不会丢下王夫人独自伤心,只道“小娘子别放在心上,待我日后再和你家中亲长先商量吧。”正想让保姆依然再送辛五娘回去,怎知王夫人却上前拉了保姆的手“阿媪,你再跟我说说,当年莞儿当真一句话都没留下?” 长公主便只好对辛家仆婢道“好生护着你家小娘子回北枝榭去吧。” 外头的芳期几乎没将两只耳朵直竖,可惜也听不清屋子里的交谈,只隐约听见王夫人的哭声,而后就见辛五娘毫发无损地出来了,还不忘递给她一个心有余悸的眼神。 辛五娘走后,蒋氏就变得心不在焉起来,不再冲芳期虎视眈眈,芳期尚不及品出蒋氏态度为何突变,就见蒋氏向她走来,竟直接开口道“三娘留在这里也无甚用处,就别留在这儿了吧,省得一阵间大夫人看见你,心里又添郁怒。” 芳期适才恍然大悟。 嗐,她对长兄是一片真诚的友爱之情,但在王夫人看来她必然是阴险虚伪的啊,自然不希望长兄能娶辛五娘,再通过辛五娘的长兄辛大郎攀交晏迟,蒋氏刚才就“放水”让她听了墙角,这会儿子自己自然应当心急落实辛五娘答没答应,可不得赶紧的追随辛五娘而去,打听一番?结果她没反应过来,还得蒋氏主动“打发”。 芳期决定配合王夫人的计划。 又说姜夫人,眼瞧着郎君们斗茶、斗诗都有了结果,紧跟着就该闺秀们展示才艺了,女儿却仍然没有回来北枝榭,她是越等越心焦越等越浮躁,明明有北风呼呼地穿过廊榭,她还能热出两鬓汗气来。 就连徐姨母也越发沉不住气了,正想“直闯”浅深苑时,就又见长公主身边的老宫人。 不用闯,长公主主动召见了。 召见的还不仅是徐姨母,徐家祖孙也被喊了去,又有姜夫人母子,覃逊祖孙,呼啦啦的总之召见了一大群人。 黄氏、涂氏没在受召之列,但她们两个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冲彼此微微一笑。 应当是事成了。 老宫人“一马当先”面沉如水,从这张脸上看,的确像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长公主现在已经不在居室里安慰王夫人了,那个房间太小,坐不下这许多人,好在浅深苑里也建有一间厅堂,摆设着足够这许多人落座的桌椅,但今天长公主并没预料到会在浅深苑“待客”,偌大的一间厅堂没有任何点缀布置,光秃秃的白壁,再就是黑漆桌椅,看上去就显得肃穆。 王夫人当然也已经不哭了,还因为长公主贴心的唤来宫人服侍她净面整妆,也就眼睛还看得出几分红肿而已。 待众人礼见完毕,长公主示意入坐,她的眼睛先看向芳期,有那么一丝犹豫。 虽说漫长的二十载,长公主在辽国上京过的是阶下囚般的生活,生死由人不由己,所以也犯不着再和别的什么人勾心斗角,但她毕竟在被俘前生长于深宫禁内,她并不是皇后所出的嫡公主,又怎能完全不明白嫡母和庶女之间的那些事?她感激王夫人,但同样感激妙音仙,芳期是妙音仙的女儿,在长公主心目中两人间其实并没有孰重孰轻,可今日莫名其妙发生这场争端,从两人间俨然对峙的态度看,长公主明白必有一人会落于艰险惨烈的下场,她大觉左右为难。 长公主已经意识到王夫人身上散发的杀气了。 但她眼里的芳期,却仍然平静沉着。 她很无奈地,先就长叹一声“虽说是我让阿媪请诸位到场,但眼下却仍是满头雾水,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故……” 王夫人狠狠瞪视着芳期“三娘这下可以说实话了吧,你究竟目睹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非逼着长公主相请这么多人来此!”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芳期。 辛远声微微蹙眉,他跟父亲往浅深苑来的途中,已经听母亲说了妹妹被长公主召见的事,可妹妹这时并不在厅堂,妹妹究竟去了哪里? 芳期刚一开口“儿原本被留在院子里,是蒋妪让儿不用在此候着,免得再惹夫人生气……” 蒋氏便道“三娘休胡说!分明是你趁老奴没留意,自作主张溜出浅深苑,一阵后却慌慌张张返回,直闯进长公主及夫人叙话的屋子里,称外头发生一件险祸,却不肯说详情,求着长公主身边的姆媪随你往外察看,后来又讲非得请来诸位在场,才肯详说你目睹的事故,老奴可没有许你擅离。” 一开始就是各执一辞,让厅堂里顿时弥漫开一股火药味。 没有人能证实是蒋氏让芳期离开还是芳期自己跑了出去。 “覃三娘还是先说明你究竟看见发生了什么险祸吧?”发话的是辛怀济,他当然也是出于对女儿的担心。 芳期有点不敢看辛怀济的眼睛。 她深深吸了口气“当时长公主召见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了辛五娘,五娘主仆一行离开此处不远,梅林里二姐的婢女鲛珠忽然蹿出,挟持了五娘威胁那二仆婢不许高呼,随她往梅林里去,我见这情形赶紧折回,本是想求长公主救人,但我一见夫人……立时省悟,今日这场事故必定就是夫人一手计划,目的就是谋害五娘再嫁祸给我,五娘应当难以幸免了,为了自证清白,我才坚持让长公主的姆媪随我往现场……” “孽障!你竟敢当众污陷我?!”王夫人拍案而起。 “小女现在何处?!”辛怀济也拍案而起,姜夫人紧跟着起身,却晃了一晃,她没有说话,眼圈却已经泛红了。 “老身随覃三娘赶到时,见辛五娘主仆三人已经不幸……辛公及夫人节哀,令嫒是被匕杀,已经没了脉息。”老宫人这才开口,开口即宣布噩耗。 “孽障!定然是你杀害辛五娘,还意图嫁祸给我及二娘!”王夫人这时自然要狂怒的。 她亲自验证过鲛珠的身手及另一项特异才能,自信鲛珠绝对不会失手,她当然也没想过让鲛珠杀了覃芳期灭口,因为她要的就是覃芳期顶罪,只不过她没有想到覃芳期目睹辛氏女遇害,不立时往北枝榭向翁爹告状,却折回浅深苑来长公主面前故弄玄虚,但这无关紧要,因为她有关键的人证! 长公主也十分的震惊。 她哪里想到辛五娘会死在浅深苑外,而她之所以召见辛五娘…… 是因为王夫人。 “长公主,定是我相求的长公主的事,被这孽障偷听了,长公主不是也发觉当时窗外有人影?” 长公主也想了起来,王夫人求她召见辛五娘时,窗外确然有人站着,那窗纸薄,透出人影,但她当时不以为意,心想不管是王夫人的仆妪,还是覃三娘,耳闻这事都不要紧。 “妾身家里这个孽障,对妾身,对大郎、二娘一直怀有恶意,必是她偷听得这事,生怕覃、辛二门联姻,大郎不再轻信她的唆使,识穿了她的真面目,将她行为这些恶事告知辛大郎,辛大郎乃晏三郎好友,有辛大郎作梗,她就再难攀嫁晏三郎!她一时间恶向胆边生,干脆杀害辛五娘!” “夫人,我乃一个闺阁女子,怎能以一敌三害杀五娘?”芳期很冷静的和王夫人理论。 “谁不知道你自来就会击鞠,你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而且你并非一人,你还有帮手,你一口咬定目睹二娘的婢女鲛珠行凶,保不准是你身边就有身手了得的婢女,你今日带的侍婢常映,是苏氏替你择选的!”王夫人面向长公主“长公主也知道,苏氏在辽国怎生手段了得,她虽归卫已久,但这五年来一直住在富春田庄,妾身无法管控苏氏,苏氏大有可能仍跟辽太子有联络往来,挑择一个身手了得的婢侍有什么难处!” 芳期大怒好个王氏,算计我也就罢了,分明是想趁这时机将小娘也赶尽杀绝!!! “夫人今日请求长公主,促成辛五娘答应与长兄婚配,可夫人明知辛、徐两家正在议婚,辛公及姜夫人根本就不曾考虑过和相邸联姻,夫人也从来不曾禀知过祖父、祖母意中辛门,儿还敢担保甚至连阿爷都不知夫人有此想法,夫人今日‘突生’这样的念头,就是为了让长公主在此处召见五娘,浅深苑幽谧,方才便于鲛珠行凶!” “你这孽障!”王夫人指着芳期“你多次在翁爹面前中伤于我,利用周氏离间你阿爷对我亦生不满,就是想毁了大郎、二娘的姻缘!我只能相求长公主相助,才有望让大郎婚配佳侣!你今日敢对辛五娘下杀手,是因你一直妒恨辛五娘,你一直图嫁高门望族,但徐家看不上你只是庶女,你听说徐家也意中辛五娘,你必然也将辛五娘恨之入骨!” 芳期不再急着分辩了。 她想看祖父接下来的态度。 覃逊能有什么态度?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怒火。 他虽老了,但也要脸面的好不?王氏当着这么多人面前,把家丑曝露不说,居然还敢指控苏小娘暗通辽太子!苏小娘还是当年的妙音仙么?不是了!苏小娘也是覃门的女眷,王氏这蠢货是要将相邸满门头上,都扣上一顶私通夷敌的罪名! 怎知覃逊还没有表态,徐姨母也已经忍不住了。 她辛辛苦苦隐瞒儿子,实则他和芳期是两情相悦的秘密,冲女儿都下了封口令,眼看着儿子似乎也在努力摆脱执迷,跟芳期回到兄妹之间,堂姐竟然指控芳期对辛五娘心怀妒恨!!!当她真是眼瞎了么?看不出今日这起事故到底谁才是主谋真凶!!! “长公主,在妾身看来,覃三娘虽是庶出,却知规守矩,还不失真性情,她与小犬、小女,自幼交识有如手足,虽与辛五娘是新交,但也一见如故,覃三娘绝无可能口是心非两面三刀,暗中怀恨辛五娘甚至胆敢在长公主府行为害命之事,反倒是妾身堂姐,一心想逼妾身答应娶纳覃二娘为次媳,因妾身一直尚在迟疑,堂姐今日实具行为这丧心病狂罪恶的动因!”    。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44章 拆穿 【笔趣阁.】 徐姨母当真是难以忍受堂姐的歹毒狠恶,她甚至自责不已,这时起身,冲辛怀济夫妇二人深深一礼:“是我的错,没有实言相告,以至于五娘……我无颜求辛公及夫人宽恕,更不想再包庇我王家一门,出了个败类毒妇!” “七妹!”王夫人打得一番如意算盘,万万不想却被徐姨母先出手摔砸,她简直痛心疾首:“你怎能轻信覃芳期这孽障反而不信自家人?” “住口吧大妇!”覃逊着实是觉得不能再丢老脸了,但他却瞪了一眼芳期:“三娘,别再让辛公及夫人担心,还不说实话!” 自己的伎俩,果然瞒不住祖父这个老奸巨猾。 芳期也忙冲辛公夫妇深深一礼:“两位长辈放心,五娘无碍。” “五娘无碍?”辛怀济都险些受不住这番大起大落,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天灵。 “三娘快说仔细,五娘现在何处?”姜夫人赶忙扶起芳期,就这样抓着芳期的手臂不放。 “阿娘。”随着轻轻脆脆二字,毫发无伤的辛五娘带着同样毫发无伤的两个仆婢走进厅堂。 辛远声也长长舒了口气,又再看了一眼芳期。 他听妹妹说过,和芳期一见如故,且在他看来,这个厨艺出色的女子也万万不是心狠手辣阴险狡诈的人,刚才他见芳期提起妹妹遇害时并无难过的神色,就猜测着事有蹊跷,而今见妹妹毫发无伤甚至根本不像受到惊吓的模样,一颗心才算真真正正的安定了。 “儿告辞长公主往外,未行百步,便见覃二娘的婢女鲛珠迎面走来,她二话不说持匕就欲行凶,多得三娘的婢女常映现身阻止,儿并未曾受伤,鲛珠也已被常映制服。” 一切其实已经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 今天覃敬、覃牧兄弟二人其实也随同赴宴,当王夫人与芳期展开对峙时,覃敬就觉十分难堪且坐立不安,因为无论王夫人和芳期谁是凶手,总归都是他的妻女/干出的恶行,出了人命,死的还是辛承旨的嫡女,让他怎么跟辛家人交待? 覃敬这时也如释重负:“好,好,好,辛小娘子安然无事就好。” 如释重负的同样还有长公主,但她却并有真正的安心。 而经过了番大起大落大悲大喜的辛怀济,这个时候当然不会善罢甘休,蹙着眉头看向覃敬:“覃侍郎,虽说小女的性命多亏令嫒相救,但侍郎之妇王氏可是行凶未遂,侍郎难道认为小女毫发无伤,侍郎就不该给辛某一个交待了?辛某今日还真是开了眼界,好个名门之女、权臣子媳,为了一桩儿女姻缘,竟然敢在长公主召行的冬至宴上,利用长公主行害命之事!若非辛某今日亲眼目睹,着实难以置信世上竟有如此丧心病狂之人!” 覃敬呆若木鸡。 他能说“别说辛承旨你难以置信我也难以置信”么?! 覃逊见覃敬显然不可能给出交待,只好替长男长妇收拾残局:“辛承旨说得不错,覃门确然该给贵门一个交待,不过覃某也没想到家中大妇竟然如此丧心病狂,只看出舍孙女三娘因为早前自家的一场祸殃,今日不会没有防范,也幸得她确然机警,及时阻止了阴谋,改日覃门定然会亲自登门正式致歉,只是眼下,还得将今日险生的这起事故理辩分明。” 辛怀济瞥了一眼如遭雷劈的王氏母女,适才对芳期温和道:“好孩子,你慢慢说,也好教我们都知道差点发生了什么事。” “是。”芳期先应了一声,又看了看祖父,掂量着应当说哪些话:“数日前,因家中险生一件祸殃,我便断定二姐院子里有侍婢谙识武艺,二姐在相邸并无危险,夫人何必处心积虑安排这样一人?甚至连明知鲛珠有毒害长兄的嫌疑,却仍然不肯相信就是鲛珠行凶。” “泽儿被人投了毒?!”徐姨母大惊失色。 覃逊颔首:“要不是三娘侥幸请来了神医钟离公,泽儿应当已经失治!” 徐姨母看向王夫人的目光更有如看一个疯妇了。 “夫人不是真的糊涂,而是太过执迷,夫人早就设计好了今日的阴谋,这阴谋的执行人就是鲛珠,夫人为了满足二姐的愿望,促成二姐嫁给二表哥,以为这样一来二姐就能毫无顾忌羞辱践踏我,在夫人看来我是心怀不轨、一心攀图富贵的人,刚才夫人已经亲口承认了就是这么看待我。” “孽障,你这个孽障,是你买通了鲛珠,是你!!!”王夫人这时才从震惊中略微缓过神来。 “王夫人可休想再颠倒是非!”姜夫人这时紧紧拉着女儿的手,也才终于有了心思梳理今天这起事故:“早前三娘说目睹令嫒的婢女行凶,王夫人可是急着把罪名往三娘头上扣,一口咬定是三娘和常映行害命之事,分明十足的信任那鲛珠,而今一见小女安然无事,能够指证谁才是真正的凶手,就又改了口。很好,既然如此今日这件事就请太子殿下理断吧,只要刑审鲛珠,还怕她不交待实情。” 王夫人脸色苍白,她的计划根本就没有鲛珠会遭刑审这种情节,她哪里胆敢担保刑问之下,鲛珠还能“忠心不二”? 鲛珠是涂氏推荐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的没错,但指使鲛珠刺杀辛五娘的人可是她!!! 姜夫人一看王夫人的脸色,心里再无半点疑问,她也对芳期道:“三娘救了我家五娘,从今后我也把三娘当成是我的女儿,王夫人蛇蝎心肠,非但王七姐经此一桩事故都不愿再包庇姑息,连长公主也是亲眼见证!嫡母先犯不慈,可不能再反诬三娘不孝,所以三娘不用担心,好孩子你是如何洞悉了嫡母的毒计,说出来我们今日都能替你作主。” 芳期还真就接着说了:“夫人有一件事说得不错,常映原本的确谙习武艺,小娘替我雇请常映,原也是听我说了过去曾受二姐威胁,二姐因对我心怀妒恨,好些回想要指使仆婢划伤我的容颜,我让常映贴身服侍,原本也是为了自保。” “覃芳期,你这个贱人!”覃芳姿当然会“爆炸”,但她到底在经历过葛家退婚事件后,变得聪明了一些,没有那么痛快的认罪了,却突发奇想剑走偏锋:“二表哥,你千万莫相信覃芳期的话,分明是她和辛氏女串通,覃芳期想毁了我的姻缘,辛氏女要嫁给二表哥为妻,是她们二人串通!鲛珠只是个弱女子,倘若遭遇严刑逼供必定会冤打成招,要刑审也该刑审覃芳期主仆!二哥要是不信可问羡渔,因为是覃芳期指使常映让羡渔取来的凶器!” 芳期很怜悯地看着覃芳姿——二姐果然不能着急,一着急就会犯蠢。 徐姨母没想到都已经这样了,覃芳姿居然还敢狡辩,而且狡辩得……跟认罪也差不多了,她叹一声气,有点后悔当初就该更蛮横些,仗着姑母更加疼爱她要求由她抚教芳姿,芳姿毕竟也算王门的后代,跟着王淑汀,这是被毁了个彻底。 芳期都懒得搭理覃芳姿了,继续说她自己的话:“常映自信武艺胜过鲛珠一大截,我相信常映。今日朝早,我发现夫人特意让我和二姐穿着相同,还强调常映也应当与鲛珠穿着一模一样的服饰,当时我就依稀想到了夫人的诡计,我若所料不差,徐二哥身边的僮仆羡渔,应当就是夫人的关键人证。” 而这个人证,已经被覃芳姿先一步给抖露出来了。 羡渔见众人都看着他,他却满头雾水,直到芳期递给他一把“凶器”,说是从鲛珠手里缴获,他仍然云里雾里的:“这是我讨要的小刀,但当时让我讨要小刀的人确然是……是常映而不是别的什么人啊,可这件事除了郎君我也没跟别的人提起过,二娘怎么知道我把小刀交给常映了呢?难道……当时跟常映在一块的人不是三娘而是二娘?” 徐明溪有点没好气,但当然不会责备羡渔,只对同样满头雾水的长公主等人道:“溪这位僮仆,从来就认不清人脸,只能凭借声嗓穿着识人。羡渔,今日你也是凭声嗓‘认出’的常映吧,你不确定跟常映在一块的人是谁,说明你根本没听过那人出声。” 羡渔愣愣点头:“仆确然只是听常映说不远处的人是三娘。” 徐明溪道:“看来鲛珠非但谙习武艺,甚至还会仿人说话,这也不算奇特,瓦肆里不少伎人都会‘学像声’。” 也只有王夫人这样自恃高雅的贵妇,十分鄙夷瓦肆的杂乱,根本不愿涉足,连平时听说瓦肆里的人事都会紧蹙眉头,才会将鲛珠能仿他人说话的技艺视为奇特。 “夫人当然知道羡渔认不清人脸,也知道寻常都是羡渔随同二表哥赴宴,认为有空子钻。二表哥虽说视我跟四表妹一般,有手足之爱,不过徐家姨母对二表哥管教严厉,二表哥也从来不会因为私情而包庇罪错,夫人料到一旦事发,从凶器来源就能追究到羡渔身上,羡渔绝对不敢作伪供,有羡渔的供诉,就能坐实常映托他获得凶器,这样一来徐家姨母自然也会相信是我行凶。” 徐姨母心中的怒火越发蓬勃了。 因为她可以推测,如果一切按王夫人的计划推行进展,辛五娘因为芳期的妒火“香消玉殒”,且这事还连明溪都牵涉在里头,闹得一发不可收场,届时明溪正和覃芳姿议亲的事就会张扬开去,虽说行凶的人不是明溪,但迫于舆论也只能和覃芳姿姻联。 王夫人的确丧心病狂,但要是让她得逞,儿子的终生可算是彻底毁了。 芳期却仍未结束。 “鲛珠原本必杀的人,应当还有一个,就是那位替她传话喊来羡渔的女使。”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45章 多亏有个好女儿 【笔趣阁.】 认不清人脸的只有羡渔,所以鲛珠不敢冒险出现在北枝榭和羡渔碰面,她需要一个人传话,这个人必须认不出她其实是覃芳姿的婢女,只有长公主府的宫人最合适。 然而一但发生辩争,传话的宫人就会成为人证,她当然不至于如此健忘,当常映和鲛珠对质,哪能不暴露让宫人去喊羡渔过来的根本就不是芳期的婢女呢? 所以,鲛珠是必会将她灭口的。 芳期再次拿出一件器物,是把弹弓,还有一个香囊,香囊里藏着一粒小钢珠。 “这也是从鲛珠身上搜获的,她确然擅用弹弓,也毋庸置疑了。”这话,是芳期专说给王夫人听的。 但王夫人俨然嗤之以鼻,分明到了此般地步,王夫人竟然还不相信鲛珠就是毒害覃泽的凶手。 “我之所能说服长公主的姆媪暂时隐瞒辛五娘幸免于难的事,配合我和辛五娘商量的计划,让夫人露出马脚,就是因为夫人的毒计,甚至会不利长公主,今日冬至宴上发生这样的恶殃,四条人命,必会震惊临安,夫人为了二姐的私欲,不惜谋害世族闺秀、宗亲宫人,如此歹毒凶狂,还真可谓前所未闻。”芳期完全不会手软。 因为她心里清楚得很,经今天这起事故,她和王夫人之间彻底结为死仇,要是她不能借机将王夫人置于出妇大归收场,日后就有数不清的隐患。 所以她说服了辛五娘配合她,当众揭穿王夫人的所有阴谋,她要把长公主、徐姨母、姜夫人全都划拉在和嫡母敌对的立场,她需要他们的帮助,才能造成王夫人罪有应得——不是被处死,仅仅只是落得一封休书。 因为毕竟没有人死。 她也不可能为了自保,真让无辜的人送死,所以今天她的目的仅只不过造成嫡母被出妇,从此对她再也不成威胁。 “三娘,多谢你今日阻止了这么多无辜被害。”长公主冲她招了招手,让芳期挨着她身边坐下,芳期跟着就感觉到长公主用力捏了捏她的指掌。 手上虽然用力,但长公主的目光却仍轻柔。 她数息后就放开了芳期的手,芳期看她起身,冲辛、徐两门的人深深一个福礼,心中便是一紧,暗忖自己今日的目的恐怕是不能全部达成了。 “辛公徐公,两位夫人,今日这起事故我已明了,确然都是王夫人的罪错,倘若辛小娘子伤及哪怕毫发,某都不敢恳求诸位能够高抬贵手宽恕王夫人,万幸的是辛小娘子安好无恙,某才敢腆颜相求。”长公主维持着礼揖,继续道:“只是我空有宗亲之名,却并无能力报偿诸位宽恕之恩,无法许给诸位良益,唯只希望诸位能看在万仪是挚诚相求的情面,宽恕此回,今日之事,还望诸位能够守口如瓶,莫再怪罪追究王夫人,若诸位仍觉义愤难消,便追究万仪强人所难的罪错吧。” 长公主这是替王夫人赔罪,并维护王夫人不受诽责。 徐砥和辛怀济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早已一同起身,这时连忙还礼,眼见着徐姨母也还了礼,姜夫人只好上前扶起长公主:“长公主既肯宽仁,吾辈怎敢再追究逼责?” 长公主拉着姜夫人的手:“万仪幼时遇俘,从此被押辽国为囚,这些年来虽未曾再学礼矩,但遇俘之前学的道理仍然铭记于心,情知今日之求是强人所难,可着实……王夫人于万仪的恩情,重比泰山深如沧海,万仪不能眼看恩人陷于万劫不复,夫人能够体谅万仪,万仪实怀感激,但凡万仪有幸能得相报之日,必定竭力报偿。” 又转过身,冲覃逊还未行下礼去,覃逊连忙起身阻止:“长公主快莫折杀微臣,今日闹生这起事故,都怪微臣不曾好生教束家眷,怎敢再受长公主的礼?微臣不会重罚大妇于万劫不复,只有一个请求,那婢女鲛珠此番虽是听令于大妇,然则她曾经意图毒杀微臣长孙却是听令于别的人,还望长公主能将鲛珠交给微臣全权处治。” “相公家事,本该由相公决断。”长公主维护王夫人是因过去恩情,但当然不会连鲛珠都一同维护。 事情至此,众人本应辞离浅深苑回北枝榭去继续参加今日的宴会了,怎知“幸免于难”的王夫人却忽而往长公主跟前一跪:“长公主若还记得妾身恩情,还望长公主下令徐门,求娶二娘为明溪妻室!” 覃芳姿顿觉精神一振。 不由得意地瞥了芳期一眼,心说:真是太痛快了,枉这贱人废这许多心机,阻止了鲛珠行凶又怎样?到头来非但没法子陷害阿娘和我,更不能阻止我嫁给二表哥这么个名门子弟。 徐姨母静静将这愚狂得不知让她说什么好的母女两个,此时言行神色看在眼中,自然也是满腔的岩浆沸腾翻涌,她冷冷道:“覃王氏你就莫妄想了,我虽答应了长公主不将你今日的恶行声张,可从今以后我与你覃王氏母女二人的亲缘也就此了断。” 覃逊也被王夫人气得天灵盖都发烫了,瞪了一眼覃敬:“长男你还愣着干什么?大妇今日饮酒过量居然在长公主府发酒疯,烦扰了长公主这许多时你还要继续纵容她吗?还不将大妇和二娘母女两个带回去!” “长公主…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王夫人血红着眼神情狰狞。 长公主也只有一声长叹,她在辽国干了二十年的粗重活,手上的力气当然要比一直养尊处优的王夫人大许多,轻易就把王夫人扶了起来:“夫人,万仪能替你做的事就只有这些了,夫人若真为一双子女好,该记得好自为之。” 覃敬硬着头皮上前拉住王夫人,他深深觉得今天自己的脸算是被王夫人给丢得一干二净,真不知当初造了什么孽,才会被这两个王门的姑姪相中,他这哪里是娶妻啊,活像上头侍奉着两个嗣母,换别个人,王氏做出这样的恶行足够七出了,但他呢?别说休妻,连一个责备的字都不敢说,看看连长公主求了一圈就是不求他宽饶王氏,也是心知肚明他拿王氏就是个无可奈何。 长公主求了一圈,确然就只忽视了覃敬,她甚至连芳期都记得。 芳期被长公主在浅深苑里多留了一阵。 “我知道三娘心里定会觉得委屈,实则今日无论换作谁,也都不能在先有察觉后仍受嫡母陷害,还以厉害是必定的。三娘应当也会埋怨我吧,怪我姑息王夫人,不替你主持公道。” 芳期垂着眼睑:“臣女不敢埋怨长公主,只是觉得困惑。” “困惑我为什么这样偏心王夫人?”长公主眼里有深深的凄凉:“三娘,你的大姐姐芳莞,当初是为了保护我而死的。” 这话后,长公主沉默了一阵。 她像是陷入了极远的回忆中,隔了好一歇又才继续说:“二十年了,我现在还记得芳莞的容颜,记得她刚进宫时似乎很忧愁,她也是唯一一个承认不愿入宫为伴读的闺秀,我那时问她我又不刁蛮任性,不会为难她们,她为什么这样抵触。 芳莞说宫里不自由,要听从的规矩太多,就像身上被无形的绳索给捆绑住似的,她不喜欢这样的生活。我想释她出宫,但她仍然不愿意,我就更困惑了,她告诉我她阿娘希望她进宫,她阿娘是真心疼她的,既决心让她为伴读,说明这必然是件好事,她不能因为自己不习惯,就不听母亲的教导。 芳莞不大爱说话,性情却是乐观豁达的,后来她也慢慢习惯了宫里的规矩,不再愁眉苦脸了。 芳莞当时不是我最要好的闺伴,我不知道她爱吃什么,最爱什么香药,我只记得那么多伴读中,她的诗文学得最好,一笔字也写得最漂亮。 辽人攻进开封,宫人和伴读四散奔逃,但只有芳莞和保姆陪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后来我们被一同俘往上京,她和我坐一辆囚车,一路上她仍在安慰我,她说开封虽被攻破了,这么多人被俘虏,但大卫仍有驻守在地方的将官,还有那么多地方大员,一定会攻复失土,让辽人释放我们归国。 那时我吃不下馊臭的饮食,也是芳莞一直规劝我,她鼓励我一定要活下去,但活下去就得喝水,就得吃饭,再是难以下咽也得拼命下咽,活着才有回国的希望,她说我们只要活着,一切险难肯定都能熬过去。 那晚,在途中,辽人的营地里,一个饮得酩酊大醉的辽兵忽然想要侵犯我,我身上的衣裙都被那醉鬼给撕破了,我拼命挣扎,大声呼救,但我其实明白谁也救不了我。 但芳莞却冲了上来,她撕打那醉鬼,斥他冒犯卫国帝姬,她转头让我快跑…… 后来,你阿爷闻讯,要求辽国的将官立即阻止暴行,我才得以逃过一劫,但芳莞,她却已经被辽兵侵害,我再见到她时她浑身着,身上全是伤,她已经被辽兵毁了清白还残忍的杀害了,闻讯而来的王夫人哭天抢地把芳莞搂在怀里,那时芳莞仍然睁着眼。 她再也回不了故土,她死在了去上京的途中,她甚至连尸身都只能被草草埋葬,但她原本是可以活着的,她是为了救我而死。那时王夫人只有芳莞一个孩子,夫人唯一的孩子是因我而死。” 说到这里,长公主掩面大放悲声,因为她如今真的回到了自己的国家,却仍然无能,她甚至无能带回闺伴的遗骨好好安葬,如果一个人死后真有魂灵,芳莞的亡灵也依然回不了大卫,她依然还在那片荒凉的原野上游荡着。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46章 识晏竑 【笔趣阁.】 芳期只能安静地等着长公主平息心情。 她没有见过长姐,甚至只听周小娘随口提起过,后来也只知道长姐是长公主的伴读,不幸夭折在俘往上京的途中,她从来不知长姐……原来死得这样惨烈。 她现在理解了长公主为何对王夫人如此礼遇。 原来长公主真正的救命恩人,是她的大姐姐。 “辽国的将官,不止一次想要侵害卫国的宗室女,甚至皇父的后妃他们也企图霸占,后来是三娘你的小娘,不惧辽国将官,屡次阻止了暴行,甚至还恳请辽太子善待卫国宗室,我是帝姬,是女子,其实并未受到真正的拘禁,我与保姆能在上京的一处佛庵栖身,虽然会做些伐薪种织的粗活,但并未受到凌辱。 这是你小娘的功劳,我不敢忘,但我更加不敢忘记芳莞在我几乎身陷绝境时,是她奋不顾身救了我的性命,芳莞为辽人辱杀,同样是王夫人心中难以愈合的伤口,所以这些年来我不敢提,我和王夫人心照不宣,一直替芳莞保守着这个秘密。 王夫人之所以这样惯纵二娘,是因对芳莞心怀愧疚,她一定在懊悔,如果当初没有逼着芳莞入宫为伴读,芳莞就不会遭遇这样的劫祸,但她再也无法弥补芳莞了,所以才对二娘千依百顺。 王夫人那样对你当然是她的错,可我不能眼看着芳莞的生母,年过半百,却被休弃回家,落得个声名狼籍的凄惨收场。三娘,这件事我只能对不住你。” 芳期就没办法埋怨长公主了,她得承认长公主的确是知恩图报,更得承认大姐姐芳莞值得长公主报答,王夫人毕竟是大姐姐的生母,大姐姐用自己的性命,给王夫人换来了为非作歹后尚能不受任何惩处的幸运,芳期只能服气。 王夫人的福气,一来是有个幸得有情郎的姑母,二来有长兄、长姐一双好儿女。 长公主带着芳期一同回到北枝榭,且一直让芳期坐在她的身边,这克意示以亲近的意图让不少贵妇闺秀目睹,心里都在暗暗称奇,又就连柔佳、柔淑两位公主也都乐意与芳期闲叙,连带着太子妃似乎都对芳期刮目相看,引荐了芳期和袁家的几个闺秀交识,别的人也还罢了,晏惟芳、黄仙芝二位看在眼里十分的窝火,就像眼睛里突然卡进了一块鱼骨头。 然而她们并不知道今日会有一场谋杀。 唯有她们的母亲心知肚明,但这时也都晓得计划失败。 黄夫人就很有些坐不住,借着“更衣”的机会同涂氏窃窃私语:“怎么回事,你不是担保张莺歌能得手的么?!” 原来鲛珠的本名,是叫张莺歌。 涂氏也是满头的雾水,闹不清辛五娘为何能好端端的回到北枝榭,更想不通芳期非但未被降罪,反而入了长公主青眼的缘由,她现在也是惊慌得很:“莺歌的身手已经是她这一辈的孩儿里最出色的了,怎么会失手?只是看长公主,徐、辛两家妇人的神色,对咱们仍是那样,想来莺歌固然是失了手,定然也明白什么话不能说,虽说没有除掉覃芳期,不过……日后未必没有机会。” 黄夫人只好自己稳住心神,在接下来的宴会上仍然强颜欢笑,但到底还是心不在焉的,一个没留神,便未阻止晏惟芳结伴黄仙芝挑衅芳期的行为。 这个时候北枝榭的才斗已经有了结果,郎君们是司马修夺魁,闺阁们是明皎折桂,芳期这个“废物”根本没有下场,覃芳姿也没来得及下场就服侍喝醉了酒失态的母亲先行告辞了,相邸闺秀在才斗场上毫无作为。 晏惟芳所作的一首词,有两句得到了太子妃及柔佳公主双双赞赏,于是她认为有了羞辱芳期的资格。 芳期这会儿正恭喜明皎,身边自然还有鄂霓、辛五娘两个闺伴,又因刚才的引人注目,还吸引了几个闺秀过来搭讪,她倒也珍惜这个扳正名声的机会,自然不会克意端着狂妄跋扈的架子,对于搭讪的闺秀们很是热情。 有人留意见她衣上的熏香,正是梅花的香气,不过却还似带着几分霜雪的清冷,有别于寻常配出的香药,就讨教如何配制。 芳期也不藏私,只是要配成冷梅香确然不易,正侃侃而谈呢。 就听一声轻笑。 “覃三娘既然这么有才华,早前怎么不敢下场呢?亏得咱们好奇了许久,盼着今日能够见识临安城里,又一位才貌双全的小娘子脱颖而出,结果这心愿竟然落空了。” 黄仙芝芳期自然还认识,同晏惟芳也有过一面之缘,知道这位是晏迟同父异母的妹妹,更知道晏迟多半也没把晏惟芳当妹妹看,她倒没有欺软的想法,可一来愤恨涂氏差点害死了长兄,再则晏惟芳是主动上前挑衅,毒舌就不受控制的出击了。 “晏小娘子既要用绵里藏针的方式讥鄙我,就得先练好了技巧再进击,你的针没藏住,恶意暴露出来,但针还是用的根断头针,扎我身上也不痛不痒的,晏小娘子没讥鄙成我,这不是自己出来丢人现眼的么? 我可没有才华,写笔字都是七歪八扭的难看得紧,不过因为家里有钱,还买得起舶来的名贵香料,有这些香料时常供我摆弄着,配制出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铺子里买不到的熏香才容易些。” 还是笑话沂国公府穷酸,连买车香药都要告贷。 晏惟芳从前有越国公夫人、郑国公夫人护着,论是去哪家宴会都没吃过这大难堪,顿时义愤填膺直把眉毛都竖了起来,眼看着就要恶语还击。 “幼娘不得再冒犯!”忽听一声喝斥。 她回头一看,气焰就灭了:“四哥。” 芳期也在打量来人,跟晏迟有几分相似,都能看得出沂国公的影子,不过来人的面廓眉棱都不像晏迟那么锋锐,多几分朗逸之气,少了冷厉之态,又只见他拱手一礼,芳期是个处世原则异常简单的人,总而言之就是人待她如何她待人如何,于是也忙起身还礼。 “舍妹冒犯覃小娘子,晏竑代为赔礼。” “无碍,横竖我并未吃亏,晏四郎不用放在心上。”芳期笑道。 眼见着晏竑领着垂头丧气的妹妹走远,明皎才道:“我听说晏四郎的才品颇受士人推崇,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就有一个过来搭讪的闺秀附和道:“我家阿兄与晏四郎是同窗,就很佩服晏四郎的才华,说他将来必定金榜题名,可为君国栋梁之才,他今日一句话,就能阻止晏小娘子继续骄横无礼,也足见晏小娘子寻常对晏四郎是心存敬畏的。” 芳期完全错过了郎君们的才斗,这时好奇的问:“晏四郎既然文才不俗,怎么会告负于司马七郎呢?” “晏四郎今日根本没有下场。”鄂霓替芳期解惑:“司马七郎分茶,汤面上的水画比徐二郎的维持得略长,徐二郎也因后来离席,不曾参加诗斗,这才让司马七郎摘取了双魁,只是我听不出司马七郎的诗好在哪里,就觉得很压韵。” “我要在,也跟你差不多,只能听个压韵和朗朗上口。”芳期说得很真诚。 便有一个闺秀笑着道:“你们两位还真不怕人家笑话啊?” “能让人家笑话倒还不算一无是处,总比专给人添堵要强。”芳期又道。 就被那闺秀拉了手:“我喜欢你,改日我下帖子请三娘你来我家闲聚,三娘可别推脱。” 莫名就收获了一个少女的表白,芳期喜笑颜开,她也是个爱交朋友的人,只是过去并没多少交朋友的机会,竟没反应过来这位小娘子姓丁,正是丁九山的嫡孙女,而丁九山是因为她的缘故,才被列入了晏迟的复仇名单。 长公主府的冬至宴,戌时方散,等覃逊“率队”回家时,实则已经到了人定时分。 王夫人俨然已经在昨晚喝多了酒今早硬是没起得来床的老夫人跟前告过一状了,老夫人很清楚就算已入二更,但覃逊回来后必然不会就这样安置,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长公主虽说不追究过责,但相邸内部必须还要断定是非的。 老夫人今日起得晚,倒比寻常这个钟点时还更精神些。 眼看着芳期踏入厅室,她就冷声喝道:“孽障还不给我跪下!” 没有等来祖父的声援,芳期只好跪下了。 “大妇虽说有错,可三娘你身为女儿不知劝阻反而闹去长公主跟前,你安的是什么心?你就是想逼着你嫡母被出妇,彻底毁了二娘的姻缘!你眼里可还有尊卑可还有礼法?相公,大妇的错长公主已然宽恕,但三娘的错相公这回可不能再姑息!”老夫人觉得自己十分的有道理。 覃逊微微蹙着眉头,竟然是附和的口吻:“三娘今日的确也有错处……” 芳期心如止水,她就晓得这回自作主张,必定会触怒祖父,少不得小惩大戒,但这不算什么,到底经过她这么一闹,覃芳姿彻底没了希望再嫁进徐家,徐二哥就能摆脱个恶妻,娶得辛五娘为良伴佳侣,婚姻才能称为美满。 她都有领罚受惩的觉悟和准备了,不想这回李夫人竟铤身而出。 “翁爹、阿家,媳以为三娘并无法阻止嫂嫂的恶行,若不在鲛珠行凶时将她当场拿下,毒害大郎的凶手哪能这么快察实?三娘若空口白牙指控二娘的婢侍,阿家和嫂嫂也必定不会相信。阿家细想,要是纵容鲛珠这么个恶婢留在相邸,那才是真正的遗祸无穷。 三娘既要诱使鲛珠罪行暴露,又怎能瞒得住这桩恶行?辛五娘将险遭刺杀的事告之辛公及姜夫人,两位难道会因辛五娘逃脱一劫就追究了?事情无论如何都会闹去长公主跟前,反是三娘先一步揭露,辛公、姜夫人才更念三娘的人情,三娘说到底也是相邸的闺秀,辛公、姜夫人看在三娘的情面上,才可能答应不加追究,徐家与咱们本来就是亲好,自然也不会不依不饶,如此才能保住咱们的家风,不被嫂嫂、二娘的恶行连累。” 所以李夫人的主张是,芳期非但无过,还有功劳,不该罚而该被奖赏。 芳期虽明白李夫人是因为与她同盟才肯拔刀相助,但心里对于二婶没有冷漠无情的袖手旁观还是十分感激的。 “二婶说得没错。”一激动就把真实想法脱口而出了。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47章 彭子瞻的婚事终于定了 【笔趣阁.】 老夫人被小儿媳你二婶的话没错,就是说我的话有错了?” “祖母要罚,儿不敢不领罚,但儿并没有做错,所以儿不认错。”话都已经说出口了,芳期干脆倔强到底。 “夫人,我也觉得小妇的话确有道理。”覃逊这才主持公道:“泽儿中毒的事一出,我和三娘都断定那投毒之人必在二娘的琼华楼,但大妇却不相信,仍咬定是三娘毒害的泽儿,倘若不是大妇想利用鲛珠,不管她心里怎么认定,总不能不顾二娘的安危吧?按大妇的脾气和行事,就算为防万一也会把琼华楼的人手替换一遍。大妇既铁了心要保鲛珠,哪里会听三娘的劝阻?”覃逊开始冲老夫人说话时尚且温言细语,只瞥见王夫人母女二人仍是死不悔改的傲气着,到后来口吻就越来越冷了。 “泽儿的事翁爹不信我的判断,我再和翁爹争执也没什么用了,只论今天这件事,鲛珠要是得了手,姿儿就能嫁去徐家,我这样设计有什么错?”王夫人还真是强辞夺理。 老夫人没吭声。 她没脸当着覃牧夫妇还有孙儿孙女面前公然主张“杀人无错”,但她内心显然也认同王夫人的做法,觉得芳期一个孽庶就活该被算计被陷害,不能反抗,反抗就是不孝。 “你没有错?!”覃逊冷笑:“你是真想害了辛五娘的命,嫁祸给三娘,可你别忘了三娘也姓覃,是覃门的女儿!辛怀济好端端一个女儿死在长公主府他能忍气吞声?你是想辛怀济弹劾我个治家不严,向进好趁机对我们覃家落井下石?!你觉得你横竖姓王,所以不管我覃家遭多大祸殃都和你无关是吧?王氏,要不是今日长公主出面维护你,我必定会下令长男出妇,他要是不愿,我连他都一同除族!” “相公……”老夫人大惊失色。 “夫人放心,既有长公主为王氏求情,我当然不会以七出之罪休了她,我仍然容她在我覃门锦衣玉食安享富贵,但王氏今日既因目睹长公主,想起莞儿来以至于悲痛难捺,饮酒过量当众失态,必然是要重病一场的,就好好在家养病吧,中馈的事你也暂时别操心了,横竖有小妇操持。” 覃逊当众宣告彻底剥夺了王氏的中馈权,眼见老夫人还要争辩,冷冷一竖手臂:“至于二娘的婚事,我看也别再耽延了,横竖因为大妇之前的宣扬,不少人都知道彭家在同我家议亲,芳舒已为淮王府孺人,二娘就许给彭六郎吧,也免得彭俭孝夫妻两个埋怨我们相邸,一而再再而三的反悔。” “翁爹怎能这样苛待姿儿?!她可是相邸的嫡女,怎能婚配一个七品官的子弟?!”王夫人又急又怒,这时可顾不得再争中馈权了。 “她是相邸的嫡女,可惜摊着了你这么个生母!摊着了王棣、王林这么两个舅舅!!!你以为二娘这相邸嫡女还能被名门望族求娶么?我实话告诉你,要不是彭俭孝还指着我提携他升官擢级,连他都看不上你的女儿!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就和彭家联姻,要不然……就认了二娘身患恶疾,留她在闺中至老。” 王夫人如遭雷击。 覃芳姿干脆放声痛哭起来。 老夫人虽对覃逊的决断心生不满,但她又情知这回王夫人的确干了蠢事,在老夫人的认知里,心狠手辣没什么不对,可千万不能跟那些腐儒似的,相信名门望族就认真德礼仁信,其实就连忠君爱国也都是个幌子,唯有心狠手辣才能立足朝堂,像她的祖父,当年要不是设下陷井引政敌入瓮,哪里能够高居宰执之位,她的父兄倒都是真君子,可真君子却不能再居宰执高位。 大妇的错不在心狠手辣,大妇错在毒计没有达成,错在计划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完全没有顾虑相公也会被她的毒计连累。 老夫人很清楚覃逊的能耐其实不在她祖父之下,所以她并不敢恃着名门世宦的出身要胁丈夫,那就必须得讲理,可显然她是理亏的一方。 也只能在晚上,夫妇二人私/处时,才尝试着替覃芳姿求情:“二娘一贯心高气傲,那彭六郎,现在无人不知连三娘一介庶女都看不上他,二娘要是婚配彭家子,岂不是连三娘都不如?相公还是考虑考虑吧,就算咱们不联姻徐家,也应当让二娘婚配别的世族子弟。” “她现在觉得丢脸了?那也该怪她的生母!要不是大妇让彭何氏四处张扬,说三丫头意图攀高悔了跟她家儿子的婚约,别人哪里晓得彭六郎被三丫头嫌弃的事?这都是大妇自遗其咎。”覃逊显然余怒未消,一张脸拉得老长:“夫人可想好了,二娘是帮凶的事徐、辛两门可都知情,徐、辛两门都是世家,他们的亲好姻联,亲好姻联的亲好姻联,只要夫人一个不慎择中了这些门户的子弟,难不成还指望徐、辛两门能替二娘隐瞒恶行?” 老夫人不吭声了,想想又道:“那就不在临安世族里替二娘择婚,次一些,如扬州、金陵的书香门第,儿郎们还算般配二娘。” “夫人还是莫有这奢想了,且以为二娘多么金尊玉贵呢,王棣、王林如今已是声名狼籍,哪家门户不知他们两个是二娘的亲舅舅?有哪家诗书之门想和王棣、王林结成亲戚?夫人你再细想想,彭家子虽说窝囊,但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彭俭孝还算精明强干,替我做了不少事,我是必提携他的。彭家家境虽拮据,根基却不差,且只要相邸威势不倒,彭家妇就不敢为难二娘。这门姻缘伤的只是二娘的脸面,但却真能让二娘日后过得舒坦自在,她被大妇宠纵得无法无天,除了彭家妇,有哪家婆母能容忍儿媳是她这么个跋扈凶悍的性情?” 见老妻沉默了许久,才终是艰难的点了点头,覃逊的老长脸终于才缩短了:“我可不是偏心二房,我虽气恨大妇蠢毒,但泽儿这嫡长孙我是疼爱的,我想过了,等我致仕告老就让泽儿袭官,虽说他不是经科举出身无望高官厚禄,可有了官身就能真正的支撑门户,我也会替他留意名门闺秀。” 王林那嫡幼女就不用想了,当初覃泽病弱,王七娘避他有如避洪水猛兽般,恨不得连大妇这姑母都不认了,而今覃泽病愈,王林却身败名裂,王七娘婚事眼看艰难了,就妄想着嫁进相邸为长孙媳,当他这宰执是什么,拾荒汉么?家里有了王淑汀这么个破烂还不够,再拣一个破烂进门? 老夫人一听丈夫如此看重嫡长孙,心里又是一动:“小弟的孙女绦儿……” “王绦可是庶出,夫人真想让泽儿娶个庶女为正室?” 老夫人又不吭声了。 “原本我想着就算二娘不能婚配明溪,或许可以争取明皎为我们的长孙妇,只今日的事一闹,当着长公主面前兰娘都能直说和大妇断交的话,那是必不会答应再让明皎婚配泽儿了的,且因为过去大妇的行事,临安城的人家难免还在担心泽儿的身体,这事急不得,等泽儿这回彻底养好了,多跟世家子弟来往,出席频繁些宴集,让世人都看清楚我家的长孙不再是个病秧子,而且才干品性都不弱,那时再替泽儿择婚,不愁没有世族动心。” 老夫人听说“错失”了明皎这么位长孙媳,心里才真正开始遗憾起来。 次日就是冬至日,相邸也得行家宴,老夫人自然会因为二房李夫人执掌中馈大权的事打不起精神,她一脸的冷若冰霜,底下芳期几个孙女都不敢欢声笑语,而午饭后,覃逊就把芳期给叫去了风墅。 “你二婶是给你求了情,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算盘,这回我之所以姑息你……” “都是二婶的功劳。”芳期接嘴道。 覃逊眯了眯眼,情知到底还是被这只小狐狸看出了他的一番心计,但小狐狸既说要领二媳妇的功劳,应当不会计较这些微的算计。 “你知道我为何‘姑息’涂氏了?” “因为翁翁是想借机算计向翁翁。” “向进这老儿此时又不在你跟前,你喊他哪门子的翁翁!” 芳期:…… 哟,祖父这是在拈酸吃醋了? “你很机警,在长公主等人面前没有道破鲛珠实则是涂氏引荐给大妇,三丫头,你是越来越得我的心意了。” 芳期撇着嘴角:“儿再得翁翁心意,翁翁也不会允许儿自择夫婿。” 但她知道分寸进退,从来没有逼着祖父允她自择婚配这不切实际的想法,问道:“翁翁就这么放过涂氏了?” “她倒是想得美。”覃逊冷哼一声,他这么睚眦必报的人会容忍别人毒害嫡长孙还全身而退么?只不过现在还不到时机而已,相比起向进这个死仇,涂氏就像一只抬脚就能踩死的蚁虫:“我审了鲛珠,她已经交待了,原来涂氏居然是鬼樊楼的人,黄琼梅也真够可笑的,居然娶了个鬼樊楼的女匪为正妻。” 鬼樊楼是什么?生在临安长在临安的芳期表示孤陋寡闻。 “你要好奇,问晏无端去,顺便告诉他咱们的收获,我要动涂氏,按规矩也的确得知会晏无端一声,毕竟,黄琼梅而今还自恃为晏郎的舅舅呢。”覃逊道:“等岁除吧,岁除那晚你试着约一约晏三郎去逛夜市。” 芳期异常苦恼的看着自家老奸巨滑还尚不死心的祖父,觉得自己头上像是插了根草,很快就要被人牙子给领走变卖了。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48章 除夕有约 【笔趣阁.】 冬至后的朝会,覃逊就被宣告了即将出使开封的任命,虽说没办法和家人共贺新岁了,但覃宰执当然明白他这回出使即将带来的荣益,自然非但一点都不报怨,而且十分感激晏迟给予他的机遇。 他的名声有点臭。 当然他也的确没做多少值得天下人称颂推崇的好事,他完全是依靠八面玲珑的为人处世才能争取一些好人缘,比如徐乾,虽知道他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好歹也是被逼于无奈,否则光靠着老妻该兰娘一声姑母,徐乾必定不肯和他覃门建交。 但覃逊不可能让天下人都明白他是被逼无奈,因为天下人都明白了,官家的名声就得玩完。 而这回出使开封,只要能说服辽太子及时告诫燕赵遗民提防地动天灾,救得这些遗民幸免于难,他虽不是首功,但也能沾个大光,使得那些责骂他叛国求荣的人缄口——因为投诚辽主不是无益于君国的,要不是辽太子对他尚且赏识,他哪能够说服辽太子,救下这万千条性命? 不过因为出使在即,覃宰执就需要立时处治鲛珠了。 鲛珠虽是鬼樊楼的贼匪之后,不过因为开封城已经陷落,旧户籍皆被损毁,这些贼匪逃来临安后都获取了新户籍,不会再有人追究他们的旧身份了,而鲛珠行凶未遂之事又不能声张,送官法办当然不可取。 覃逊知会了太子,太子默许覃逊可用私刑。 这天覃逊便让覃攽去张家,告知张家夫妇他们的女儿张莺歌已经暴病不治,相邸好心,赏一副棺材收葬,张家夫妻两打开那口棺材一看,就是口空棺材。 覃攽却面不改色,直到张家夫妇含泪言说感激,这就是认了他家女儿暴病不治的收场。 覃逊当然不会留下张莺歌这么个活口,人是真的死了,杖杀,一身的伤,尸体不留给张家夫妇,一把火烧成灰。 张家夫妇两个不敢告官,连涂氏也只能忍气吞声。 她以为张莺歌并未将她供出,所以才被覃逊悄无声息地处死,威胁张家夫妇承认莺歌是暴病。 涂氏虽说在黄氏跟前,把张莺歌一口一声侄女,二人却压根没有血缘关系,张老爹这个“兄长”,实则只是涂氏的义兄,就连涂氏的爹,鬼樊楼乞丐社的小头目,实则也不是涂氏的亲爹,鬼樊楼的父子亲缘关系,多的其实都是“认养”,涂氏小时候就是他爹不晓得从哪家拐来的“女儿”,养大后,逼着做私娼赚钱。 但张莺歌并不是出生在鬼樊楼,她是张家夫妇的亲生女儿。 张家夫妇至今仍是操行坑蒙拐骗的营生,他们没有鬼樊楼栖身了,却仍然见不得光,他们不敢和一国宰执这样的高官重臣理辩,他们认定的是要不是涂氏的诱使,女儿就不会死。 翻脸是不能的,但讹诈钱财却理直气壮。 涂氏这个新岁就过得很艰难了,因为黄琼梅虽得了妹妹叮嘱,不至于怪罪她贸然和“家人”联络的行为,但必须怪罪这门“亲戚”竟敢讹诈朝廷命官,于是把涂氏好一番责备。 以至于岁除之日,晏迟在自家看见涂氏时,都还能看清她脸上的巴掌印。 他的心情十分愉快“哟,涂娘子的脸怎么了?这是被黄少卿给打的吧?黄少卿,苛待妻室可也算品行不佳啊,得仔细被弹劾了。” 公然就威胁起黄琼梅来。 黄琼梅还不得不陪着笑脸“三郎高抬贵手,是我饮醉了酒,娘子阻拦时不慎被我所伤,断然不是故意,三郎就别把这么丢人的事告诉官家了。” “求我?”晏迟晃了一眼就像什么都没听到的黄氏,微微一笑“得跪着求。” 黄氏手腕抖了一下。 “三郎……”晏永脸色一沉。 “知道了,我是说着玩的,阿父可别当真,黄少卿就更别当真了,男儿膝下有黄金,而今当得黄少卿跪拜的人可就只有官家了,我还有自知之明。”晏迟心中的愉快并不因为没受黄琼梅的跪拜就减少。 “三郎,一阵间几个孩子要去逛夜市,今年莫不如三郎领着他们一同去?”黄氏尝试着询问。 晏、黄两家惯常是在一处过年,哪怕是梅夫人还在世的时候,都没有反对过招待黄琼梅一家。 所以,今天黄仙芝也在姑丈家吃年夜饭。 想要去逛夜市的“孩子”当然也包括她。 “我一阵间约了人,黄五娘应当会介意。”晏迟拿着杯子喝了口酒,没有不满,因为今日的酒是他带来的,喝得习惯,就又冲黄氏一笑“我约的人是覃三娘,她嘴巴利害,黄五娘要是跟她对上,怕又得吃亏了。” 黄氏…… 晏惟芳却道“覃三娘在长公主府的冬至宴上,就敢当众给我难堪,三哥既已经认祖归宗,就不该帮着外人欺侮我和表姐。” “幼娘,当日分明是你先挑衅覃三娘,难道覃三娘受了你的奚落还不能还嘴?我当日教训你日后得谨记礼矩,看来你口上虽称知错,心中却仍不服气。”晏竑很严肃的盯着妹妹。 晏迟却来了兴致“覃三娘给你难堪了?她都说了什么话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让你觉得难堪了?” 晏惟芳有点不敢说,她还是真有些憷自家四哥。 “你不用怕,要你如实说了,我也许会替你出气。”晏迟循循善诱。 黄仙芝就抢着告状了,只是碍着有四表哥这么个见证人在场,她不敢添油加醋而已。 “恩,她这样说你的确该觉得难堪,一阵间等我见了覃三娘,会说她几句。” 晏永蹙着眉头“不必为了几句口角斤斤计较,三郎,你与覃三娘夜会不妥当吧?” “我师父要见她,我自是会陪着师父一同去,有什么不妥当的?”晏迟瞥了一眼既惊喜又失望的黄仙芝,居然觉得今天沂国公府的厨娘手艺还不错,至少不像上回那般让他食难下咽了“覃相公的这位三孙女,横竖名声已经败坏得差不多了,贤良温淑的牌坊再也立不起来,我跟她见面的回数也不是一回两回,流言蜚语的不早就满天飞了,覃相公都不觉得不妥当,阿父也休为别家女子杞人忧天了。” 黄氏听得心中一喜,以为晏迟亲口说出覃三娘名声败坏的话,就是根本无意娶这么个正妻,无非是,眼看着覃三娘尚有几分姿色,调侃逗弄着玩儿罢了。 她却不知,芳期脑子里立时收到了“叮咚”的提示。 相邸今晚的年夜饭,缺了覃逊这位家主,王夫人就又能暂时“病愈”了,所以这餐年夜饭芳期一直在王夫人的瞪视下,每提一回箸子都像有千钧压力,好在是覃泽已经服了钟离公当日开的药方,砒霜之毒拔得干干净净不说,身体也的确没有受到剧毒的影响,迅速恢复,今年反而没有缺席岁除晚宴,在长兄时时投来的安抚注视下,芳期的胃口才没被败坏干净。 但话是不肯多说的。 就有了空闲打趣小壹怎么,上线给我发年礼的? 系统不是不是,亲,是晏郎给你发年礼呢,这莫名其妙的你和他还没碰面,主线任务就突然上涨了二十点。 芳期差点没被一块炖肘子给噎着居然有这样的好事? 一个丁九山的提示外加一餐麻辣火锅可都没换来半滴进度呢!!! 于是乎当芳期抵达约会之处,鼓楼大街的牡丹楼时,就没忍住问了一句颇大胆的话“晏郎君早前……莫不是想了一下我吧?” 晏迟瞥了一眼差点被茶水给呛得咳嗽的钟离矶,心里居然没有觉得多么窝火“覃三娘,把你的问题说清楚些。” “我是忽然觉得,晏郎君你对我增添了几分好感。” 晏迟倒也承认了“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的确对你挺有好感的。” “是不是因为我终于打听得个丁九山?” “莫须有名单本就是你应当交给我的,才打听出个丁九山而已,值得我的好感?” “那么……应当也不是因为麻辣火锅吧?” “你答应给我做美食,我答应略微延长你交出名单的时间,你要是不会做美食,我怎会答应跟你暂时和解,你能做美食才有跟我讨价还价的资格,我为何要因为这个对你心生好感?” “所以呢,晏郎君究竟是为什么对我有好感了?” 这丫头的好奇心,还真是旺盛得很。 但今天晏迟心情好,他可以满足。 “因为你让涂氏挨了黄琼梅的耳光,气得晏惟芳这么蠢笨的人竟然会觉得难堪了,你这毒舌獠牙长得不错啊,我很欣赏你。”晏迟竟冲芳期一笑。 芳期惊呆了,晏迟居然给了她一个不是冷笑的笑脸!!! 晏迟用指尖叩了几下桌子“刚才我还答应晏惟芳,见你时说你几句,听好了啊,我要对你说……你骂她骂得很好,很精准很到位,下次见她你接着骂,不用嘴下留情。” “就怕晏小娘子不会再给我机会。”芳期自己都觉得遗憾,她要是能多骂晏惟芳几回,是不是进度条就能蹭蹭地涨满了,就这么轻松顺利的完成主线任务,让她赚取一笔本金还有个暴富的方法! 她又想起了今天约晏迟见面的原因“晏郎知道涂氏是鬼樊楼的女匪么?” 晏迟不吱声。 芳期就明白了这是“本郎君能不知道吗”的回应,又道“翁翁说等过了这一段,他就有奸计……不是是妙计除了涂氏,不过按规矩得先知会晏郎君一声。” “覃相公放手去干吧,我不在意涂氏由不由我亲手收拾。”晏迟今天心情的确好,都不掩饰其实他早晚都会收拾涂氏的念头了。 芳期已经在心里默默给涂氏烧纸了同时得罪了我家翁翁还有晏迟,黄涂氏你很不幸啊,但我不会同情你,自作孽不可活的人就该死不瞑目。 “又有翁翁这回能够出使开封,也千叮万嘱务必向晏郎君道谢。” “这事不用谢我。”晏迟挑了挑眉,手指着钟离矶“你该谢他。” 芳期不明所以,但很听话的真要冲钟离矶行礼道谢,钟离矶连忙摆手“听晏小子胡扯呢,我可没有举荐覃相公使辽,不过我能让晏小子今晚陪着小娘子逛夜市,只要小娘子答应……” “钟离公随时想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吃美食我能随时做。”芳期本是想用这样的诚意表达自己对钟离公救了长兄的感激之情,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仿佛多么期盼跟晏冰刀逛夜市似的,可要解释的话岂不又显得自己一点都不屑于这“福利”,那刚刚有了进展的进度条必须得回落了。 芳期就这么把自己给窘住了。    。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49章 老神仙“卖”徒弟 【笔趣阁.】 “老头子,你凭什么认为可以对我发号施令?!”晏迟也很愤怒。 他其实有点愿意跟芳期一同逛夜市,这样一来就能让这黄毛丫头跟晏竣一行人邂逅了,搁晏惟芳的脑子肯定认为有他在场,就能放心大胆羞辱覃三娘,这样他就能亲眼目睹晏惟芳如何自取其辱了,岁除日是一年中最无聊的节日,有了这个插曲才有意趣。 可是他家师父的话也太气人,为了口吃的,就要卖徒弟了么?! “因为晏小子你是有情有义的人啊,别说你正式拜了我为师,你的小命还是我救回来的呢,你能不可怜可怜我活了一把岁数的人,居然还没吃到几餐真正的美味佳肴?从前你赵叔请的厨娘,手艺可一般得很!我在世俗也就只有他一个好友,但凡入世吃吃喝喝的也只能靠他,我这么可怜,你能不怜悯?” 当师父的,而且还是个救命恩人,身段却放得这样低微,芳期也着实觉得大开眼界了。 “覃丫头,我虽贪好美食,但还不肯为了美食放弃修行,所以我烦不了你多久,等过完元月,我就得回山修行去了,元月你可得经常来无情苑。”钟离矶可怜巴巴地把晏迟看几眼,又把芳期看几眼。 晏迟只能冷哼一声。 芳期却是好说话的“我日日都能抽空出门。” 晏迟站了起来。 芳期以为他要拂袖而去了,正准备安慰钟离矶,告诉这位神医就算晏迟不陪她逛夜市,她也能天天去无情苑给神医做一桌子美味佳肴,结果晏迟却没移步,只斜着眼看她“愣着干嘛,不是要逛夜市么,不用脚走怎么逛?” 芳期连忙笔直起立,大步向前。 把个钟离矶乐得差点没仰倒,哈哈大笑道“晏小子,夫纲很振啊,快去快去,我这老头子就不跟着碍眼了,这牡丹楼的蜜饯还算好吃,一阵间我还准备点几笼灌汤包,我让记你晏大夫账上了啊。” 晏迟狐疑地扫了一眼钟离矶“老头子你确定不是在胡说八道?” “天机不可泄漏。”钟离矶故弄玄虚。 晏迟到底拂袖而去了老头子为了口吃的看来当真打算卖徒弟!!! 临安城岁除的夜市,并不仅只哪一个市,而是整条御街都能称为夜市,又虽说那些巨大的灯轮且得等到元夕节时才会登场,但岁除夜自然也不乏张灯结彩。晏迟领路,逛的是从鼓楼到万松岭一段。 这一片居住的都是达官贵族,所以并不像鼓楼到众安桥一段那样人头汹涌,但沿街的铺面里仍然是客似云来,且门楼高阁的灯饰也显得更加璀璨华美,就在这么条街上,晏迟在前面走,芳期默默的跟,她觉着自己活像个小跟班似的,这夜市逛得十分的苦累。 好想回家啊,跟四妹妹、五妹妹、六妹妹一边吃喝着一边守岁的多好,跟晏冰刀逛夜市简直无异于一种折磨,腿很累,还无聊,唯一乐于吃苦耐劳的舌头完全用不上,心都跟着累了。 “要不要去选去一根金簪?” 当晏迟忽然这么问时,芳期完全木讷了。 是因为心太累才出现的幻觉么? “很无趣吧,买点东西就有趣了,今天我出钱,就当我可怜那老头子的心愿了。” 芳期觉得能赚晏冰刀一支金簪也确然不错。 就跟着晏迟走进了一家商铺,然后一抬眼…… 芳期心中一阵狂喜。 晏惟芳和黄仙芝?她的任务条有望突飞猛进了! 可是再一注意……唉,怎么跟着她们逛夜市的人是晏竑啊。 “三哥。”晏竑当见晏迟倒是十分的惊喜,笑着就迎向前来,一见芳期,也很热情的打了声招呼“覃小娘子岁好。” 晏迟对待晏竑就没这么热情了,他点了点头,大马金刀般往一张玫瑰椅上落座,非常有眼力见的掌柜就立时撇下别的顾客迎了上前,也不急着推介铺子里首饰,居然先问晏迟要饮什么茶。 “拣上好的,呈两盏。”晏迟财大气粗的发号施令,看了一眼芳期。 芳期于是乖乖的坐在了另一张玫瑰椅里。 就有几个女子上前,很冷落晏迟,都围着芳期吹捧,可怜芳期虽是相邸闺秀,在名震临安的这间首饰铺里却是从来不曾光顾过,但她这时也自然不能显现出自己就是个“乡巴佬”,很矜持地道“我只需要一支金簪,式样不需要太繁复,新巧些的花式都拿来让我看一眼吧。” 顿时就有好些婢女,一人手里捧着个首饰盒,每盒里有八支金簪,看得出果然都是新巧的花式,且还价格不俗。 晏竑很识趣的没有再过来搭讪。 芳期自然也不会莫名其妙主动挑衅晏惟芳和黄仙芝,因为她这时无理取闹丢的可是晏迟的脸,只有端稳了架子才是对“敌方”最有力度的打击,她很有耐性地听着一个巧舌如簧的女子,挨个介绍金簪的出色之处,直到听说其中有那么一支,出自名家之手,世上担保再无一模一样的款式,她才笑道“就是这支了。” “装起来。”晏迟懒得问价格。 所有女人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都面带喜色。 连掌柜都眉飞色舞。 “且慢。” 是晏惟芳到底忍不住了,她不顾四哥的警告,昂首挺胸的过来,其实仍然有点不敢直视三哥,只逼视着芳期“覃三娘看中的这支发簪,我也看中了,未知覃三娘可否谦让?” 芳期轻轻一笑“晏小娘子是没把我上次的提醒当回事啊,你这样问……我当然不肯谦让啊。” “三哥……”晏惟芳这才转脸,委委屈屈一声撒娇。 晏迟蹙眉道“覃三娘看中的发簪,自然是相邸付账,幼娘你虽想要,但覃三娘不肯割爱我也不能强人所难吧?” “晏小娘子,我又不像你,买根发簪子还只能让别人掏腰包,今晚是我请晏三郎逛夜市,我是主,晏三郎是客,你硬逼着晏三郎跟我抢这支发簪,你不是为难晏三郎么?亏你还有脸喊晏三郎哥哥呢,我可没见过你这么刁钻,尽知道为难兄长的妹妹。” 她也就不多话了“店家装盒后,直接送去相邸吧。” 不管了,就算晏迟不愿付账,横竖祖父也乐意给钱,她这可是迎合晏迟的恶趣味呢。 “叮咚”一声,小壹兴奋的高呼亲,好样的,进度条又涨了五点!!! 这是个十分美丽的岁除日啊,芳期顿觉脚也不累了,心也不累了。 逛个通宵都不累。 “我说话算话。”晏迟显然也很愉快“簪子的钱我直接给你。” 芳期又是一阵狂喜,她还赚了双份钱!!! 顿时就觉得今天的晏冰刀不像往常的晏冰刀了,她或许能够更大胆些。 “要不然……咱们别逛了,横竖大家都是饕餮客,不如就近去沈厨饱食一餐吧,不瞒晏郎,因为翁翁不在家,今日的年夜饭我像是扛着座泰山在吃,根本就没吃饱……今晚晏郎是在沂国公府吃的饭,虽没人敢往晏郎身上压山石,但沂国公如此的穷酸,应该请不到好厨娘。” “你说对了。”晏迟觉得他好像还真觉得肚子有点没吃饱“很好,别逛了,我们就去沈厨,悔死那老头子去,沈厨的几道菜还是做得不错的,我还没来得及带他吃进内城来。” 沈厨是开封老店,大卫人没几个不知这家店号,但可怜的钟离矶却是“世外之人”,从前赵清渠是不肯带他吃香喝辣的,好容易收了个徒弟,这徒弟却也不首先推荐名店,由着钟离矶大街小巷的乱穿,把好吃不好吃的都吃了一肚子。 芳期看着晏冰刀今日尤其生动活泼的一张脸,觉得自己真是运气好得……搁小壹的话,爆表了。 晏迟其实是沈厨的常客了,按理来说也是他一现身,就会惊动这家分号的掌柜一溜小跑亲自相迎的人物,只是今日因为是岁除,掌柜忙得分不开身,晏迟也没有必要端着贵客的架子,问得刚好还有间空出的雅室,就打算正正常常的上楼入室就座了,却偏遇见个搅乱这一“正常”的人。 有个醉鬼,半疯的人般踉跄下来,脸上也不知蹭了什么人的胭脂,一瞅见晏迟,顿时摇身变成了只打鸣的公鸡,喔喔叫着就扑上前。 “唉哟,这是无端么,可真是巧了。” 脂粉味夹杂着酒臭,把芳期都熏得退开两步,晏迟更是紧蹙着眉头,冷眼直盯着那人“喝醉了就回你荣国公府歇着去。” 荣国公府?芳期于是明白了这个讨人厌的男子姓周,应当是周皇后的某个侄儿。 那人眼睛也直冲芳期瞅来,顿时越直了“无端这是你金屋苑养着的女伎么?天,你那金屋苑果然名不虚传啊。” “周宽,好狗不挡道,你再不让道,我可就要上打狗棍了啊。”晏迟冷冷说道,分明是和周宽擦肩而过,结果周宽就险些摔了个狗吃屎,多得是他身边还跟着不少仆从,及时把他给扶住了。 芳期目不斜视也跟这讨人厌的纨绔子擦肩而过了。 “你点菜,我信得过。”晏迟很信任芳期在于菜肴上的鉴赏能力。 芳期也没有谦虚,当真是点了一桌山珍海味,像沈厨这样的酒楼和别处不一样,拿得出手的都是大菜,要跑沈厨来吃杂嚼,会挨掌柜奉送两枚白眼还是小事,最关键的是吃不到真正的美食,相当于花了大价钱,结果吃了个气。 等着上菜的时间,芳期就问起了何为鬼樊楼来。    。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50章 晏郎今晚挺健谈 【笔趣阁.】 无忧洞就是鬼樊楼,鬼樊楼就是无忧洞。 这在多数人看来并无区别,但晏迟是少数人,在他的认知里像付螽这样的刺探社成员,靠的是替给有需要的人打听各路消息谋生,而并不做坑蒙拐骗、打家劫舍的事,这些人就属无忧洞;而像涂氏那样无恶不作真真正正的鼠耗辈,就必须隶属鬼樊楼。 也就是说虽然开封旧京那座巨大的地下城从根本上来说入住的都是罪匪,但无忧洞是他们栖身地的雅称,不像鬼樊楼一听就具有贬斥的意味。 但晏迟当然不会告诉芳期付螽等人的存在,三言两句就作了解释。 他说得虽然简单,芳期却听得惊奇。 “开封城真的有如此神奇的存在?那要是犯了国法,都往无忧洞里一钻就能逃脱罪惩了,这国法制定来也没什么用处吧?” “大卫立国之前,无忧洞就存在了,过了这么几百年,这见不得光的地方当然也会形成他们的体系,他们组建起不少会社,要是没有一个会社愿意接纳,可别想着独个人能在无忧洞生存,而且,覃三娘你想想你自个儿,你真愿意一辈子生活在臭哄哄黑漆漆的沟渠里?”晏迟今日倒是真像有兴趣跟芳期饮谈的样子,虽仍然忍不住会挤兑黄毛丫头,话却明显比哪一回都要多。 “不愿意不愿意。”芳期觉得就算临安城里也有无忧洞,她也不愿真因为有处藏身就违法犯罪,那必须是走投无路之下的无奈选择:“鬼樊楼的人,都是这样厉害的么?涂氏虽然不像聪明人,不过她却懂得在汤勺上附毒这么阴险的法子。” “从前有个宰执的嫡女,出嫁时花轿就被直接掳去了鬼樊楼,那小娘子就此无影无踪,是死是活再也没人知道了,你说她们厉害不厉害?” 芳期咂舌,这听上去的确厉害得很了。 “那位丁九山,晏郎确定不是我翁翁瞎编的涉事名单没?”芳期其实一直觉得这件事让她有点不安稳。 晏迟又没忍住笑了下:“你也把你家翁翁想得太蠢了。” 那就是翁翁这回到底是说了句大实话? 芳期放心了,准备等着山珍海味上桌后大快朵颐,却听晏迟竟主动又说起了丁九山:“他而今管执礼部事,跟徐二郎的祖父职权相当,但先帝朝,丁九山却一直未受重用,辗转于地方州县,县令做了几任,却被越调越远,直到今上登位,经东平公举荐,丁九山才逐渐得到了重用。” “他不是我阿爷的业师吗?” “他为你阿爷西席时,正是最落魄的时候。” 芳期:…… 她还以为堂堂业师,都有大本事呢。 “学识和才干,有时不能看官运是否亨通,丁九山也曾经名列金榜,你翁翁当时还不是宰执,但已经在大卫朝堂上崭露头角,丁九山的才干是得你翁翁赏识的,他请丁九山给嗣子为业师,倒并不是不重视嗣子的表现。” 芳期难免怀疑晏迟也知道了她家二叔其实是翁翁亲儿子的隐秘。 “我也没说翁翁偏心二叔啊。” 晏迟:“这还用你说啊?覃相公处心积虑让我相信是你阿爷言而无信,他根本就不怕我冲你阿爷打击报复,也多得是你阿爷并非覃相公亲生,否则我都得惊奇亲爹竟能这样坑儿子的,别不是覃相公跟沂国公,是拜把子的兄弟吧。” 晏冰刀对他爹的怨念果然很深,芳期默默给沂国公点了根白蜡。 “也的确是你家二叔,脑子比你爹要清楚些,官家显然更加喜欢你二叔,回回见你爹,眉头都能挤死一窝蚊蝇了。”晏迟显然看不上覃敬这样的腐儒:“东平公对丁九山有知遇之恩,丁九山也一直对东平公敬重有加,所以要不是你家翁翁透露,我的确想不到丁九山居然也掺合了莫须有阴谋。” “丁九山恩将仇报,他就是个伪君子。”芳期当然要表示跟晏迟同仇敌忾。 “没有人会莫名其妙恩将仇报,丁九山陷害东平公另有原因。”晏迟抓起酒杯,眼睛看向雅室外的满街灯火,他想起幼年时也曾经跟赵家的子弟儿郎在岁除日逛玩夜市,那时境之非要把沿街兜卖的梅花,买来往他的发髻上插,他生气得很却拿境之无可奈何,因为境之自己也簪花。 还是小姑姑护着他,让境之不许欺负“小弟”,拉着他的手给他买各种杂嚼,带他去看女相扑。 小姑姑那个时候,并没有跟何丘这个混账和离。 “东平公的小妹嫁的是济州何,赵门显赫时何丘待赵娘子甚好,当然后来就算赵翁诸位殉难,因为东平公仍然受官家看重,何丘并不敢刻薄正妻。但他伪装了这多年,渐渐露出本性,他嗜酒,饮醉后虐打奴婢,赵娘子心善,劝束何丘暴戾的性情,但何丘根本听不进劝束,居然开始虐打自己的嫡长子。 赵娘子不忍见儿子被何丘虐打,一怒之下提出和离,且坚持要带儿子大归,何家高堂皆反对,但他们枉为名门大族家长,却不知教束子弟,反斥赵娘子妒悍跋扈,威胁东平公若仍坚持让赵娘子和离,他们便将出妇。 东平公不受威胁,揭穿何丘的暴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行,逼得何家不得不答应和离,且让赵娘子将何小郎带回本家教养,成年及冠,方归何家。而丁九山,却利用程钟南,弹劾东平公身为兄长,却与赵娘子有淫伦之丑。” 芳期:!!! 空口白牙竟中伤人家兄妹乱/伦……丁九山也太恶毒了。 “官家当然不会惩处东平公,更加不会惩处赵娘子,但心里未必没有猜疑。” “丁九山为何要中伤东平公?” “我真是费了不少心思才察明,丁九山少年时,曾在济州钱门寄宿过一段,而济州钱门的女儿,后来嫁给了何家子,钱氏,正是何丘的母亲,赵娘子曾经的婆母。丁九山啊,他一直心悦钱氏,只奈何钱氏是自幼已同何家子定了亲,丁九山虽与钱氏一见倾心两情相悦,但不敢违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何钱氏很疼爱何丘这个小儿子,但东平公却因为维护赵娘子,使得何丘真实嘴脸暴露,试问还有哪一家名门望族,愿意将家中女儿许嫁给这么个暴戾之徒?偏是赵娘子同何丘和离不久,何丘因为声名狼籍,破罐子破摔,越发的酗饮无度,把他自己给喝死了。 何钱氏迁怒赵娘子,居然游说得她那丈夫将亲孙儿除族,要毁了亲孙儿的仕程,官家怒斥何钱氏不慈,是非不分,贬谪何丘之父,何家那些族人这才慌了神,没多久,何钱氏暴病。” 芳期听得心惊肉跳的:“何钱氏是被何家族人给……” “杀了。”晏迟冷冷的挑起眉眼:“何家、钱家与丁家其实都无深交,丁九山去钱家寄宿,只不过是因随父亲游历途经济州,因丁父不慎染了风寒,所以才在寄宿的地方淹蹇一时,我能确定丁九山对何钱氏一直执迷不忘,甚至渐入魔障,是因经你家翁翁提醒后,我在丁家察实了两件事。” 这时终于有伙计端上来了美味佳肴,晏迟便停顿了一阵没继续往下说。 芳期以为他不会说了,她虽好奇却也不敢追问,因为她已经感觉到晏迟说着说着,身上散发出来的凌厉杀气。 但没想到她刚挟起一箸羊脸肉,就听晏迟揭秘了。 “何钱氏暴病死后,丁九山大病一场,不明就理的东平公还亲自登门看望他,替他求请御医诊治;第二件,丁九山的长媳有回在家跟妯娌闲聊,说何钱氏是自遗其咎,丁九山刚好听到了,当场斥责长媳背后议人是非违犯礼矩。” 芳期吃着羊脸肉,听得还算津津有味。 “没多久,丁九山的长媳身边一个婢女就死了。” 芳期差点没被羊脸肉给噎住,心说好端端的岁除日,她能要求少听些人间惨剧么? “这婢女是替丁九山的长媳收拾首饰钗簪的,却造成了不少缺遗,婢女倒是上报了主母,不过丁家的长媳一打听,婢女的父亲是个赌徒,就疑心是婢女监守自盗,一追察,还真是婢女的父亲拿着她的钗簪给了赌场的人变现,所以丁家就毫不犹豫报了官,但那父女两个都喊冤,当爹的说钗簪是他拾得的,女儿咬死不承认盗卖主家财物。 案子还没审结,婢女就在家中悬梁自尽了,留下一封遗笔,说是以一死,表清白。” 芳期有点艰难的咽下了羊脸肉:“有盗卖财物的嫌疑,没被收监么?” “没有罪凿,且婢女非但是良籍,她家在临安城还有房产,按律,只犯盗卖之罪,凡有房产做抵者,除非察实罪行,否则可免收监。”晏迟也挟了一箸羊脸肉,细嚼慢咽后,再喝了杯酒,抬眼看了芳期下:“覃三娘今日仿佛没多少好奇心啊?” 芳期:…… “我能有多点好奇心么?” “今晚可以有。”晏迟等着芳期的好奇心。 “那婢女……真是自尽么?” “婢女是不是自尽其实没多大干系。”晏迟又挟了箸子羊脸肉,细嚼慢咽,饮酒,沉默。 芳期就明白过来自己需要继续好奇下去晏郎才有讲述的兴致。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51章 难得“善良” 【笔趣阁.】 “后来呢?又发生了什么?” “丁九山往官衙出首去了,称他察实,他的长媳有意污陷婢女,因为死的那婢女悄悄给他的长孙送过香囊,长媳听说了,却隐而未发,他的次子又发觉家中有个官奴小厮,某日竟然在酒肆喊了一桌菜大快朵颐,这岂不奇了,官奴可是没薪酬的,哪来的闲钱在外头吃喝?” “我知道了。”芳期也饮了一口酒,觉得果然是沈厨最贵的一种酒,口味怪浓醇的,又不辛辣,她于是又喝了一口润喉咙:“丁九山一审,那小厮肯定说是被大房主母给收买了呗,是他从大房主母手里接过簪钗,是他造成那赌徒拾获,赌徒肯定会拿去赌场折现,方便博赌,可不被大房主母一察一个准 ,这就成了罪证确凿。 即便奴婢没有自尽,栽赃盗窃反座其罪,丁九山坚持要大义灭亲的话,他家长媳一来会受杖刑,再则会被罚没为官奴,但他家长媳是外命妇,可以从轻,那就是被夺了诰册品阶,虽说免为奴籍,但也名声扫地了,犯了国法自然也会犯七出,丁九山就能将长媳出妇。 可是奴婢居然难忍气辱投缳自尽,闹出人命来,丁九山的长媳恐怕就不仅仅是被出妇而已了,她到底怎么个结果?” 晏迟见黄毛丫头似乎喝酒喝得有些猛,想想还是懒得提醒她这种酒后劲十足,万一人家是个海量呢?只说结果:“丁九山报了官,且还有人证,他家长媳百口莫辩,被判了个污害良民的罪罚,判了流徒之刑,丁九山却因为大义灭亲行事公允,更受世人推崇了。只不过他的长孙,确信生母清白无辜,怀疑是他家二叔陷害生母,憋着一口劲要报仇。” 芳期连连摇头:“丁九山对何钱氏可真够执迷的,他的长媳无非就是说了句大实话,他听着觉得刺耳了,竟然处心积虑陷害长媳,不惜让自家伏下阖墙争乱的隐患,这简直就是丧心病狂,对自家人都是如此无情冷血,必然恨毒了东平公,可东平公有什么错?何钱氏又不是东平公害杀的,冤有头债有主,丁九山就算替何钱氏寻仇,他该报复的也是何家。” 度量着晏迟虽没说话,却俨然很是爱听她这番真心话,芳期再接再励,完全不掩饰对丁九山的鄙夷:“哪怕爱慕上已有婚约的女子呢,这其实不算什么了不得的过错,可不能因为一直爱慕的人自遗其咎,就是非不分迁怒无辜吧?何丘连亲生儿子都虐打,能忍多久不对妻子施暴?东平公维护自己的亲妹妹和亲外甥有什么错? 丁九山表面上德高望重,但骨子里就是个阴险狠毒的卑鄙小人,他的才干就是虚伪,世人都被他的表里不一欺哄了,这种人活该没有好下场。” “覃三娘,丁九山不是个君子,这件事可既没瞒过我的眼睛也没瞒过你家翁翁的眼睛,只不过这世上的真君子本就不多,我没兴趣歼除天下的伪君子,但在我从前看来,东平公与丁九山并无利害之争,所以我没想到他也是帮凶之一。” “是、是、是,丁九山再怎样能装,也骗不过晏郎的巨眼。”芳期想都不想就附和道。 “马屁拍得太明显了。”晏迟轻哼一声。 就看着芳期又把一杯酒两大口给喝完了。 “晏郎君,别说那些扫胃口的小人了,我敬你一杯,祝愿晏郎君心愿达成,把陷害忠良的那起子小人奸徒一网打尽,日后仍然能够百赌百胜,赚上一笔大钱后早日归隐山林,修成像钟离公这样的活神仙,有金钢不败之身长生不老!” 很诚挚地把一杯酒又干了。 然后箸子就在满桌子美味佳肴间穿忙。 “谁说修仙得赚一笔大钱的?”晏迟觉得黄毛丫头的想法十分清奇。 于是芳期又说了一遍她关于平民求的是富贵只有有钱人才求长生的见解。 晏迟跟覃翁翁似的一样一样觉得自己竟无言以对了。 窗外一声炸响。 皇城的方向有烟花朵朵升腾,但这一点都没对芳期造成吸引,沈厨的羊脸肉和糟辣蟹真是绝了,烟花有什么好看的,今晚可得放一夜呢,过几天元夕节还得放,但她却不知多久才能吃到沈厨的镇店美味了。 真的是酣畅淋漓、酒足饭饱。 芳期觉得这个岁除夜过得很美满,极其充实,虽说进度条并没有一鼓作气蹭蹭涨满,但做人不能贪心的道理她还是谨记于心的,只是脑子忽然觉得发热,“恶向胆边生”竟然伸手拍了拍晏迟的肩:“今晚真得多谢晏郎君款待了,破费破费,不过晏郎君放心,我可不是无情无义的小人,等我哪天暴富了,必须在沈厨回请晏郎君。” 晏迟:…… 下楼的时候,刚听芳期嘀咕一句:“奇了怪哉,沈厨的楼梯被哪个醉鬼给踩塌了么,怎地歪歪斜斜的。” 晏迟心中刚道一声不好,背就被“砸中”了,多得他不是弱不经风,才没被这一砸给撞得一同摔下楼。 跟在芳期身后的常映连忙上前扶住某“醉鬼”,悠然道:“婢子刚刚走了神,没及时扶住小娘子,多亏郎主在前挡了一下。” 芳期虽被常映给扶住了,但仍得扒着晏迟的脊梁才能站稳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她的脑子里像是炸开了朵烟火似的,眼前暂时布满了火树银花,不过意识还维持着一半清醒,明白着晏迟应当不怎么乐意当她的拐杖,所以眼睛里透着可怜巴巴的恳求:“晏郎今晚就好人做到底吧,莫让我从楼梯上摔下去,万一摔到脸把鼻梁给摔折了,终生大事就更艰难。” 晏迟…… 这话说得,活像她摔毁了容貌,就得赖上他似的。 晏迟很冷漠地一转身,倒不是因为气恼,而是因为他敏锐的感观又察觉到有人在窥望,往下一看,结果只见是徐明溪,领着他的妹妹们,还有几个应当是族里的兄弟,这时居然也刚刚被迎进沈厨。 眼瞅着神色一变就要往这边过来了。 “覃三娘,你徐二哥过来了,你可还有精神应付?”晏迟低声道。 “啊?!怎么办,我好像这时见徐二哥会哭出来。”芳期说着话眼眶就觉得有点湿涨了。 她从来就有个毛病,酒喝多了就会忽然变得伤春悲秋,可要是在徐二哥面前哭啼啼悲切切,会不会泄露了她一直隐藏的心事啊?她可是好容易才替徐二哥清除了覃芳姿这么个绊脚石,不能够自己变成徐二哥幸福人生的绊脚石啊。 “晏三郎快快替我拦着徐二哥,别让二哥过来。” “我怎么拦?把你徐二哥的腿打折行不?” “你敢!”这话说出来,芳期就真哭出来了:“晏郎君对不住,我这是慌不择言,晏郎君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装醉吧。”见徐明溪就快走上楼梯来,晏迟没好气说到,他今天还真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不晓得已经多少年不曾如此善良。 “那我可开始发酒疯了啊,晏郎别嫌我丢脸。”芳期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发出大声的傻笑。 “你给我装晕!”晏迟气得一声低吼:“把脸给我藏好,别让更多的人认出你来,否则日后你嫁不出去可别想在我跟前耍无赖,我坏人声名可是从不负责的。” 他就听见一声低笑。 低笑的竟然是常映,婢女直到这时仍然悠然:“三娘,郎主说的可是大实话。” 芳期明明晕晕乎乎,脑子里还晓得“情势紧迫”,不多废话了,赶紧的一头往常映怀里栽,直到这时她还明白不能再和晏冰刀发生更多亲密接触了,却觉身子一轻,双脚离地,紧跟着就闻到了一股子晏迟身上的甘松香,芳期不敢动弹,只是把眼睁开一条缝提心吊胆的证实,奇异的是眼前的火树银花就像消散在了夜色里,视线重新变得清明了,她觑见黑裘锋领里脂玉般的脖子,还有像经精雕细琢过的属于男子的喉结。 确定现在抱着她往下走的人真是晏迟。 吓得立时闭了眼,晏冰刀这么善良,把她的酒都给吓醒了!!! 沈厨的一楼大厅今日必然有歌舞助兴,酒客们眼瞧着晏三郎横抱着个女子下楼,发出了一阵起哄声——但这在大卫并不多么奇特,不至于有人指责晏迟的行为有伤风化,酒客们也不好奇晏迟怀里的女子是谁,他们的起哄,是因为目睹了晏大夫抱得美人归的香艳韵事罢了。 徐明溪已经站在了楼梯上,但这时只能沉默着盯视晏迟和他擦肩而过。 为了芳期着想他当然不能在现场质问晏迟这唐突的行为,更不会争着护送芳期回到相邸,他装作是想跟晏迟打声招呼却因“意外事故”不得不暂止的模样,慢悠悠地转身下楼,一直见晏迟将芳期“送进”马车里。 “多谢晏郎君照顾舍妹,不敢再劳动晏郎君相送了。”徐明溪礼谢,眼睛却灼灼逼视。 “今日令妹是跟我聚见时饮醉,自该我将令妹送回相邸。”晏迟也不介意徐明溪会怎么“发散”他跟黄毛丫头间的关系,横竖他心里清楚,黄毛丫头别的没有却甚有自知之明。 徐明溪刚一蹙眉。 “二哥。”明皎也赶了上前:“我跟着阿期回去就是了,二哥还得顾及五妹妹她们呢。” 她当然知道自家二哥在担心什么,不过明皎还看得出来晏迟不是个卑鄙无耻的登徒子,有她陪着回去,就更不用担心芳期会承担诽责了。 “二哥,这里不是争执之处。”明皎再加一句提醒。 晏迟就知道徐明溪的这个胞妹果然也是个聪明人,他便踩鞍上马。 一阵风起,满街的灯影摇晃,他轻轻一笑。 今晚这个岁除,过得还确然有几分意趣。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52章 凶多吉少 【笔趣阁.】 因为覃逊今年岁除不在家,有老夫人的姑息纵容,王夫人就暂时“康复”不在她的明宇轩养病了,且还端着她长房主母的威风,把个岁除夜过得颐指气使风声鹤唳。 只是因为无法挽回覃芳姿低嫁彭子瞻的糟心事,王夫人心里自然不会愉快,越发的鸡蛋里挑骨头,睁着炯炯有神的双眼,但凡逮到一点疏失,就将李夫人好一番数落,她甚至还想阻拦芳期今晚出门,奈何有覃泽坚决拥护祖父临行前的交待,声称让芳期岁除夜往见晏迟及钟离公道谢是祖父的嘱令,结果还是让芳期顺顺利利地出了门。 较早之前,王夫人还在尝试说服覃泽“回头是岸”“姿儿就是被那孽障所害,连泽儿你也是被孽障投毒,你怎地还一味维护着那贱人?!泽儿,姿儿才是你亲妹妹啊!” “二妹、三妹、四妹都是我的妹妹,在我心中,她们本不应分出亲疏远近。但我的性命,为三妹所救,于三妹,除了血缘亲情之外,我还当念及救命之恩。母亲,儿子不能因为是母亲所生,就罔顾是非对错,顺从于母亲一再迫害三妹。” “那姿儿呢?姿儿的终生眼看将毁了,你难道就不管不顾?!” “三妹只是阻止了母亲与二妹意图行凶,二妹害人未遂,却并未受惩尚能婚配官家子,母亲应当觉得庆幸,儿子恳求母亲,若再无悔错之心,仍存恶邪之念,日后可就再无此等侥幸了。” 王夫人听不进覃泽的逆耳良言。 她这时打听得知芳期竟是被晏迟亲自送回,心里越是狂怒,一双淬毒的眼,咬牙切齿对高蓓声道“老匹夫铁了心的要把小贱人婚配晏三郎,就指着她高嫁近幸能趾高气扬讥辱我们母子三个,蓓儿,不是你姿色不如贱人,更不是你出身比不上她,只可惜你亲长无一在临安,而你的婚事,到底还是需要家中亲长才能真正替你作主!” 恨不能立时就写信,遣人送去成都,让高蓓声的母亲动身赶来临安。 高蓓声这会儿却是有些清醒的“世母,姑姥爷咬定我当替贵妃服丧,丧期未过,便是母亲来了临安也不能替我议婚,儿以为,眼下燃眉之急还是应当趁着姑姥爷不在临安,说服姑姥姥先定了三妹妹的姻缘。” “定婚而已,又不能急在这几日就赶着把她嫁去别家,老匹夫回来也必然会反悔。”王夫人从屡番受挫受出的血泪经验来看,这种计划不会这般顺利。 “或者夫人可以同越国公府、郑国公府二位夫人商量,要是能够争取宫中贵人开口,姑姥爷还哪会不顾利害一意孤行?” “那岂不是仍只能看着小贱人高嫁?!”王夫人冷哼“她休想,休想!我的姿儿尚且只能嫁给彭家子,她休想攀附权门!” 高蓓声这时却只想争取时间,好在她守制时期先踢开芳期这颗绊脚石,是而谆谆善诱“世母应当从长计议了,暂容三妹妹高嫁又如何?只要先毁了姑姥爷用她姻联晏三郎的盘算,日后,有儿帮着世母弹压三妹妹,三妹妹就休想在世母与二妹妹面前耀武扬威,毕竟而今,还有哪家权幸能比得上晏三郎更受官家信重? 等过了这一难关,姑姥爷再不能替三妹妹撑腰,儿也能想到办法让她身败名裂,被弃归宁,届时她再无丝毫作用,姑姥爷又哪里还会一再姑息纵容?三妹妹的生死,那时候只能由世母予夺。” 王夫人满脸狰狞地沉思许久,才终于艰难的点头。 芳期的酒意确然被晏迟给吓醒了,回到相邸时,她已经能够稳稳站定,又将“装晕”的情由条理分明的告诉了明皎知情,头脑清晰,就是精神有些不济。 明皎长长一叹,抱了抱闺中好友“虽晓得二哥和阿期都不至于执迷,可我仍还是替你两个惋惜。阿期,虽说在我看来你跟二哥才是最般配的,可你已经作了取舍,我就问你到底日后是个什么打算?” “日后也不是我能打算的。”芳期很愁怅。 “我就直说吧,在我看来你要是嫁给晏三郎,至少大夫人跟覃二娘今后是再损伤不到你了,这事也未必不能成,姑姥爷必然是乐意的,至于姑姥姥,若由我娘出面劝说的话多半也不会再拦着。”因为徐姨母已经声称不再认王夫人这位堂姐,明皎这时也改了称谓,她知道辛五娘那天是“死里逃生”,震惊之余,更加鄙恶王夫人的狠毒心肠跟阴险作为,要不是相邸还有个芳期,她都不乐意再来这里的。 芳期哭笑不得“我们家不是阻力,但也得晏三郎乐意才行啊。” “他都把你那样了,怎会不乐意?” 芳期…… 哪样了啊,不就配合着她演了出戏,免得她在半醉的时候面对徐二哥失态么? “我不是都跟阿皎说明了情由,阿皎怎么还误解?” “阿期你是对晏三郎没有别的念头,可我也听阿霓说过,晏三郎绝不是乐于助人的性情,但他这都帮了阿期你第几回了?分明就是对你与众不同。” “嗐,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晏三郎已经同沂国公和解,甭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总之当着众人面前说出的话是覆水难收,既如此他的婚事得听父母之命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媒妁之言吧,可他巴不得我往狠里开罪沂国公和黄夫人,还哪能说服沂国公接纳我这么个狂妄跋扈的儿媳妇?他根本就没想着跟相邸联姻,哪点看得出对我有那种意思了?” 她能和晏迟建交就别无所求了。 “总之我觉得阿期和晏三郎也算是有缘份,看好你两个能成眷侣。” 芳期…… 她两眼盯着院子里烧得正旺的籸盆看,突听一声炸响。 也不知哪家的烟火,盛放在岁除夜的晚空,芳期才意识到有生之年,这仿佛是她过得最“别开生面”的一个岁除,就是不知从明日开始去无情苑给钟离公烹制美食时,看见晏迟还会不会惊恐。 唉,她今日可把晏冰刀利用得不轻,占了老大便宜了。 元正日宫里有大朝会仪,晏迟做为近幸当然得冠冕朝服立班进酒,他甚至需得一整日陪驾,其实是没有时间“接见”芳期的,故而当芳期忙忙碌碌做好了一大桌美味程度不次于宫宴的菜肴,被平易近人的钟离公一邀,她就欢欢喜喜的接受了邀请,又是一餐大快朵颐。 但她以为今日元正餐桌上就算没有晏迟这位朝廷官员,应当也不会少了赵四娘,凭晏迟对东平公的恩报,怎会让赵四娘在新岁独处呢?钟离公与东平公也是挚交,总不会还对赵四娘见外吧。 她就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那孩子还看不破生离死别。”钟离矶尝着佛跳墙里的香蕈,看上去越发有了仙风道骨的气态“满门只剩她一个孤儿了,遇见新岁这样的节庆就越会哀悼亡故的亲人,是不肯饮宴作乐的,晏小子也明白劝不了,有的事情啊,也只能靠阿瑗自己看开。” 芳期也就没多问了。 她可拿不准背着晏迟打问赵四娘的事会不会犯他的忌讳,总之跟晏迟的相处之道是多事不如谨慎,谨慎不如识趣,昨晚她识趣了大半程,最后却因为贪杯触了忌,接下来可得加倍识趣才能巩固住辛辛苦苦攒成的任务进度了。 芳期以为整个正月都得来无情苑做不收工钱的厨娘,怎晓得才是年初八,就见饭桌边上只有晏迟一个了。 “钟离公今日怎地没在?” 钟离公不在的话,她大抵是蹭不成饭了。 “他今日掐指一算,会有麻烦上门,所以天一亮就赶忙跑路了,覃三娘你可占了大便宜,明日就能歇着了。”晏迟果然没有邀请芳期落座的想法。 芳期听说将有麻烦上门,自然也不会留在无情苑触晏迟的霉头,可不是她不肯知恩图报,着实如果连钟离公这样的老神仙都认定是桩麻烦只能躲避的话,她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她可没有鼎力相助晏大夫解决麻烦的能耐,还是知情识趣告辞才好。 怎知刚被徐娘送到门口,还正巧赶上这桩麻烦。 “荣国公周全,携小犬周密,拜请钟离公往寒舍一施回春妙手。” 说的是拜请,但这时不管钟离公还是晏迟都不在场,堂堂国舅当然是不会冲无情苑的一个看门人折腰礼见的,只是因为有求于人,荣国公及世子也不能太端矝傲的架子,话才说得这样谦逊,以为这样就能顺利踏进无情苑的大门了。 怎知无情苑的看门人,却并没殷情将客人请入,只是持礼道“荣国公及世子见谅,今晨钟离公便已经向我家郎主辞行。” 芳期就见荣国公立时蹙了眉头。 “某情知钟离公不问俗世,只是家中确有急症患者,还望晏郎能代为请托。”周密到底没有荣国公沉得住气,抬脚就想往里闯。 徐娘站着没动,却另有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迎了上前。 “周世子,付英再向二位赔礼了,钟离公今早确然已经动身赶返道修之境,我家郎主也并未习得钟离公的医术,无法施治贵府急患。” 芳期寻常来,都是徐娘相迎,这回还是第一次见这位自称付英的人,不过听他将晏迟称作郎主,应当也是下人,却能在面对皇亲国戚时不卑不亢,这果然是无情苑的人啊,很有晏三郎的风骨。 看荣国公犹豫的神色,不像不知晏迟行事就是如此狂放,但仍然领着他的嫡长子登门相求,看来必是家中要紧的人犯了急重之症,只是钟离公明明是医者仁心啊,何至于把这件事视同一桩麻烦避之唯恐不及呢? 芳期突生一个念头,总不能是……荣国公也在晏迟的复仇名单之上吧?! 要真是这样,这个突患急症的人恐怕…… 凶多吉少了。    。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53章 又得一支金簪 芳期不想多事,但她好奇,想要证实自己的猜测准是不准,于是便让曹开和留意着这几日荣国公府可有什么动静,不曾想一直到上元节庆放灯始日,荣国公府一直是风平浪静,连准备的山棚灯轮也如同往年一般光华明灿,根本又看不出像什么要紧的人病重危急的情状了。 难道这件事和晏迟无关,是她胡思乱想了? 可如何解释钟离公这么个老神仙竟然会因为荣国公府上门求医而避走,舍得原本可以吃足一月的美味佳肴? 芳期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中。 却说自从有卫以来,前朝时上元放灯三日的节庆便延长至六日,从正月十三日始直到正月十八,实则从入冬以来就在御街上搭好的山棚,便点成万灯齐亮,端的是金碧相射、锦绣交辉,而山棚之上,又有妓人随乐而舞,舞者婀娜多姿,观者如痴如醉,使得皇城和宁门至观桥长长一条御街,恍然有如仙宫宝境。 但热闹的当然不限御街而已。 上元节,哪怕是金瓯残缺呢,但淮河以南的百姓此时远离烽火战乱,照旧是家家灯火、处处管弦,百姓们没有搭建山棚的富裕,只是也能亲手做出走马灯、珠子灯、羊皮灯各色花灯,将门街院巷,装扮得喜庆缤纷。 多少沿街的商铺,自然更加不吝本钱,灯烛各出新奇,着实是万街千巷,话不完的繁盛浩闹。 公侯贵族门第这天不仅会搭建山棚,向世人显示他们的富裕气派,女眷观灯还会拉起紫丝步障,如此就能在人潮汹涌间,隔出些小空间,避免了被挨挤冲犯。 当然对于官眷贵妇而言,上元节观灯多数路程还是会乘车,车上只垂轻纱,这样观灯就能更体面。 可是当有的街市,车马不能通行,却偏偏还更加热闹,能看社火游街,茶画杂耍,还有头带面具模仿傀儡滑稽可笑的“舞鲍老”,官眷们也想趁着一年一度的上元节感察几分“烟火气”,这才需要下人们拉起紫丝步障,她们在步障的围护下,或逛行,或观望,偶尔也会买上一些摊贩兜售的小物件,蹭个节庆的喜气。 当然,如同老夫人、王夫人这般上了年纪的妇人,多半是没有兴趣再挤进坊巷里逛热闹了,她们只坐着纱幄车在御街观灯,多半还会在早就预订的酒肆雅间里,夜饮一番。 今日,覃泽是头一回陪着妹妹们逛灯市,他的人生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拥挤热闹,所以他比多数人都要觉得新奇,多少还有些紧张,他的手一直把着锦障,看几眼街景,又必会看几眼步障里的几个女孩儿。 三娘拉着四娘四娘拉着五娘五娘拉着六娘,妹妹们显然都很有逛灯市的经验。 至于他的胞妹二娘,是跟长辈们乘车,不屑于挤进按母亲的话说,是“卑贱之人”聚集的地方。 当然不仅仅是覃泽护着妹妹们。 覃渊和覃治也必然在的,他们都能遇见相熟的友朋,时不时的就跟熟人热情的招呼寒喧,当然也不忘引荐给他认识,覃泽今日,是真切的觉得自己彻底告别了病榻,或许也是真的,摆脱了早夭的阴影。 他就又忍不住把目光投注向妹妹当中,个子最高挑容色最明亮的那位。 三妹妹是真的娇美俏丽,满街的女子没有谁能比得上她更加耀眼,她这时分明也注意着言行,并没有放开了玩笑,可在这样热闹的人流里,她似乎仍然显得最雀跃,覃泽想起好些年前,因为烹制药膳给他服食被母亲呵斥的女孩,明明那样的惶惑、惊惧与委屈,可只是在他随口几句转圜后,立时露出了欢喜耀眼的笑容,他的同情,立时就消褪了。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三妹妹从骨子里透出的豁达和爽朗,是连他都不具备的,三妹妹并不是弱者,他不再同情三妹妹,但他喜爱这个妹妹。 病重的时候,他周围遍布着愁云惨雾,每个人都是一脸哀切,他那时就爱听三妹妹微笑着安慰他,听三妹妹喋喋不休说那些他当时还不宜吃的饮食,仿佛听得多了,日后总有一日就能放开了品尝。 母亲总说他应当以二妹妹为重。 可是他那时甚至觉得二妹妹对他来说是个陌生人,二妹妹就算偶尔跟着母亲来看望他,也都是垂着眼皮闷坐着,他主动跟二妹妹说话,有时得说好几句二妹妹才终于听见了般,懒懒的回应,眼睛仍然不会看向他。 不是他理应跟二妹妹亲近,就真能跟二妹妹亲近的。 芳期看见了路边有售卖面茧的商铺,登即眼中一亮,解了荷包递给曹开和,让他快去拣买三个来,热呼呼的肉馒头买了来,芳期亲手拣出一个,却是递给了覃泽:“大哥快吃面茧。” 覃渊就嚷嚷道:“三妹怎么只单给大哥,我和三弟呢,就这么不配三妹的面茧么?” “不是买了三个么?二哥自己动手拿啊,大哥这是头回吃面茧呢,二哥和三弟都不觉得新鲜了吧。” 覃泽望着妹妹亮晶晶的眼,“不觉饿”的话就说不出口了,他接过这种从未尝过的吃食,还没尝,就又听芳期道:“小口些,这面茧里有占官的纸签,大哥仔细别误食了。” 原来还有这样的机巧,覃泽失笑,果真只咬了一小口,就露出纸签来。 “我来看。”芳期隔着一方手巾,拈出纸签,一看,上头用红糖水写着的是“金紫光禄大夫”,还特意注明了正二品,她就眉开眼笑了:“大哥有好官运呢,我还记得二哥吃了这多年的面茧,最高只吃出个从六品来,旧岁时,甚至还吃出个从九品的追功郎。” 覃渊面色古怪,因为他也已经看清了自己的面茧里,这回的纸签上竟然写着的是“掌饰”,注明为正八品女官…… 六娘踮着脚看清了,笑得直打跌:“二哥真是越吃越不行了,今年居然还吃到个女官。” “这是家黑店吧,哪有店家在面茧里放女官的?”覃渊义愤填膺。 但谁都知道这样的玩戏当不得真,也就是博个趣味罢了。 覃泽却觉一定是三妹妹的运势旺,他才能吃出个吉祥的意头,若不是三妹妹,他这时已经难逃母亲亲手造成的孽报,死于毒杀,他看不见这人世原来竟能如此璀璨繁闹,他来一趟世间,不曾好好看一看临安城,就这么归去阴冥,他甚至不知原来上元节还有吃面茧的风俗。 他不能官居二品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三妹妹有幸嫁得有情郎,能得平安喜乐,更比现在自在的生活。 那面茧似乎是羊肉馅的,吃进口里有一股浓郁的酱香,覃泽心想这应当就是市井口味吧,有种描述不出的快乐,让他忽然很想也走进步障去,他是哥哥啊,但他还从来没掐过妹妹的脸蛋,摸摸她的小发鬏,给妹妹买块饴糖逗她扑进怀里撒娇,他很想轻轻抱一抱自己的妹妹,弥补那些因为病弱,不曾陪伴妹妹长大的时光。 他康复时,妹妹已经及笄了。 也许很快就会出嫁,明年或许他就不能再陪着妹妹逛灯市了。 这一行人在坊巷里逛了一阵,还得赶去同老夫人会合,芳期的兴致少不得就减了七、八分,因为祖父这座靠山不在家,她一言一行都得小心谨慎,且她分明感觉到王夫人近二日对她的态度越来越不怀好意了,祖母却忽然乐意搭理她,但这恐怕不是个好现象。 老夫人和王夫人今日订的是赏心楼的酒席,这里已经很是接近和宁门了,也只有这里才似乎符合老夫人认为上元夜宴的排场和气派,但芳期却一直不多喜欢赏心楼,原因很简单,这里的菜肴极其昂贵,实则口味并对不起这般昂贵的价格,在芳期看来华而不实,光顾的人都是人傻钱多…… 老夫人还订了一间最大的雅间,足足占了半层楼,光定金就得给付五十两银,倘若今日不来,定金不退,来了也不退,五十两银称为“占位钱”,酒饮菜钱都得另计,这还真是尤其显得人傻钱多。 这间气派的雅间里,此时却坐着一拨外客。 王夫人真是老久没有这么笑容可掬过了,芳期当见她的笑脸时,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呢。 “大郎、二郎,你们几个快些过来。”王夫人当见覃泽,连忙冲他招手,引荐对面坐着的位穿着真红牡丹大袖禙的贵妇让儿子礼见:“这是荣国夫人,今日真是巧得很,过官巷口一段时正好遇上了,一问,荣国夫人竟然也订的是赏心楼,还跟咱们是同一层,我们一商量,可不两家今日聚一起夜宴更热闹。” 荣国夫人不等覃泽当真礼见,就虚扶了一把,带笑把覃泽一打量,欢喜道:“从前听你母亲说你身体弱,我们也不便扰着你安养,所幸的是终于是大好了,既已经康复,日后还当与我们家的孩子多来往。” “周家的几个儿郎在对面的雅间,大郎、二郎你们就过去坐吧。”王夫人笑容越发安详了。 老夫人倒没忘了叮嘱覃渊一声:“大郎身体才康复,二郎可记着些帮大郎敬酒,请周世子及几位郎君见谅。” 等郎君们去了对门儿,荣国夫人才看向芳期,看了好一阵脸才冲着老夫人:“要说我见老夫人家的三娘,沂国公府一回,长公主府一回,这算第三回见了,可我仍觉得看她不够,一回比一回更合眼缘,我可真是羡慕老夫人和夫人,家里能养出个这般俏丽的女儿。” 居然从发上拔下一支金簪来,直冲芳期招手:“今日是正巧遇上,我也没专程备节礼,这簪子是前些天才新订造的,款式还算时兴,三娘来,簪上让我瞧瞧。” 上元节,还送发簪…… 芳期脑子里有警钟咣咣撞响,但坐着不动弹肯定是不行的,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过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54章 定了? 虽过去了,芳期却没让荣国夫人将发簪插在她的发髻上。 “夫人如此厚爱,三娘不敢承受。”跟着是深深一个福礼。 “不值什么,你当得。”荣国夫人仍然维持微笑。 老夫人道:“荣国夫人既是诚心,三娘也莫再谦拒了,能得夫人的青睐,这也是你的荣幸。” 芳期越发的无奈了,祖父不在家,不知还得多久才能回到临安呢,靠山远离的情况下她的气焰可高不起来,只好咬着牙上前一步,任由荣国夫人替她簪上发簪,还得千恩万谢,这可真是……那发簪上涂了砒/霜吗,她怎么觉得头皮立时发疼了呢? “让我瞅瞅,哎呀,别说这簪子的花式,还确然是三娘带更加适宜呢,老夫人、夫人也瞧瞧,我们家的金簪,衬不衬你们家的女儿?” 这话说得是越露骨了,李夫人都忍不住看了一眼荣国夫人。 她的印象中,荣国公就只有个小儿子周宽还未成婚的吧,但周宽可是荣国公的嫡子啊,便是纨绔些,皇亲国戚家的纨绔子多了,荣国夫人也不至于让嫡子婚配相邸的庶女啊?而且就算要联姻,荣国夫人至于表现得如此急切吗?! “夫人眼光自是好的,会挑簪子,也会打扮人。”老夫人笑着应酬一句。 “老夫人夸我眼光好,那我可就直说了啊,我啊,是真相中了三娘,想替小犬五郎求娶你家的闺秀做小妇呢,我也能向老夫人担保,日后定能把三娘当作女儿一样爱惜,管保不会让她受屈。” 芳期:…… 谁告诉她应当如何应对这样的情境? “那可真是三娘的荣幸了,令郎可是周圣人的嫡亲侄儿。”老夫人故作惊喜。 “夫人以为这门姻缘如何?”荣国夫人又问王夫人。 “确然是三娘的荣幸。” 三个人,就这么愉快的敲定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好像也的确不需要征得儿女的认同。 芳期只能麻木地听着三个长辈继续“唱戏”,先是王夫人说:“今日咱们是口头议定,但要行问名礼,怎么都得出了正月去,不瞒夫人,我家有三个女儿,二娘和四娘的婚事都定了,唯独只有个三娘。” 再是荣国夫人说:“要不我怎么说是良缘天成呢,偏巧我家五郎好几年前让道官卜算过运数,说终生大事就得赶在正月定下才好,所以倒不用避讳正月不议亲的常规。” 紧跟着就是老夫人一锤定音:“我看这门姻缘再好不过,那就请夫人赶紧择吉日交帖问吉,赶在正月里行纳征礼。” 三个女人越说越兴奋,没一个搭理明显麻木着张脸的芳期。 芳菲眼珠子一直活络,但她忍到回了秋凉馆才跟芳期说:“三姐,这事不对头啊,大夫人怎会乐意让你嫁给荣国公的嫡子?且赶着翁翁回临安前眼看着就得先办纳征礼,分明就是生怕会有变故。别不是那周五郎有什么劣行吧,总之我觉着这不是门好姻缘,你可得留神了。” 芳期决定直接向二堂哥打听周五郎的事。 覃渊也很痛快的知无不言了:“周五郎名宽,确然是荣国公最小的嫡子,荣国夫人亲出的嫡子只有两个,周世子外就只有周五郎了,周五郎应当比大哥和我年长,但仍未及冠,说起品性吧,虽说是个纨绔子,但也没听说有别的劣行,让他考科举肯定是不成的了,不过肯定会有荫职,再有就是……纨绔子弟嘛,风流也是风流,但并没闹出未娶先纳妾的事体来。” 覃渊不好明说,但言外之意是周五郎还算能嫁。 芳期刚听得“周宽”二字,脑海里蹦出来的就是个酒臭加脂粉臭再加喔喔打鸣着直扑晏迟的臭纨绔,她对这类人当然不存一丝好感,且更不说这后头明显还有阴谋,莫不是周宽将不久于人世,王夫人明知她嫁进周家必定守寡,所以才如此热忱的促成这门婚事? 但那周五郎惹人厌归惹人厌,看上去却不像病弱有疾的模样啊? 又就算是真患了什么暴病疾症,荣国夫人和她无怨无仇的,为何要配合王夫人的阴谋?王夫人有一段可是和贵妃系打得火热,皇后总不至于跟王夫人“暗渡陈仓”吧。 芳期不得不承认在王夫人眼睛看来,嫁给周宽对她而言已经算是高攀了,所以王夫人应当不会乐见,更不说还助一臂之力使劲把她往“高枝”上抬举了。 芳期怎么想也想不通,但荣国夫人已是飞快送来了周宽的庚帖,自然也讨要得芳期的庚帖去,紧跟着周、覃两家将要联姻的事就在临安城里传得沸沸扬扬,为此连周皇后都特意赏赐给芳期几件“节礼”,俨然是把芳期看作是自家人了。 因为“婚事已定”,老夫人当然不再许可芳期出门,更别说同外男碰面了,芳期就算想要询问晏迟那周宽究竟有何蹊跷,这个时候竟然也不能够,她唯一获取消息的途径,只能依靠系统。 但小壹却也爱莫能助。 系统:别看荣国公这时是尊荣富贵的国亲国戚,在历史上根本就没留下什么痕迹来,更别说他的儿子了,就连周皇后,记载也就是个卫高宗正妻,下场当然是没个好下场啊,原本世界卫国都亡国了,平民百姓尽皆为辽人奴役,更何况宗亲国戚。 芳期当然不是在犹豫周宽是否嫁得,就凭老夫人和王夫人趁着祖父出使时紧锣密鼓想要将这桩婚事弄成个板上钉钉,已经说明必是火坑,可她想要脱身,不能只做消极等待,指望着祖父回到临安后拒绝这门婚事,要知道连周皇后都掺合进来,保不准官家都已耳闻,祖父就算想要悔婚,也必须衡量利害得失,芳期觉得自己很有可能被祖父“判定”成为弃子。 她需要弄清楚周宽有什么劣行,荣国公府这火坑里究竟放的什么柴炭。 可是连她都不能再出门,常映的出入也肯定受到了限制,因为揭曝王夫人谋刺辛五娘一事,常映身手了得能飞檐走壁的秘密已经暴露,王夫人现在虽不掌中馈,但有老夫人倚仗,不难调动人手将秋凉馆严密看防,常映除非硬闯,否则无法外出联络晏迟。 硬闯当然是十分不智的。 好在还有李夫人暗中相助。 李夫人寻了覃泽,告诉他老夫人跟王夫人急着将芳期许嫁周宽一事,说清了她的猜疑:“相公数番强调,三娘的姻缘他自有打算,不让大伯和嫂嫂干预,可相公现下出使辽国,也不知情形如何,几时才能回临安,老夫人却赶着跟荣国公府议亲……大郎,二婶不是离间生事啊,只嫂嫂跟三娘间的矛盾,大郎也情知,要这门姻缘真是良益,嫂嫂万万不会这般热心促成。 我琢磨来琢磨去,想到前一阵,周圣人不是也动了意想让荣国公府联姻辛门,但提的可是为荣国公的侄儿求娶辛五娘,明明荣国公的嫡子也就是周五郎尚未婚配,周圣人倘若是想笼络辛门巩固本家的权势,为何不干脆让嫡亲侄子婚配辛五娘?这是不是说明,周圣人情知让周五郎联姻辛氏女,官家势必不会赞同。” 天子一定知道周五郎十分不妥,若他娶了辛氏女,大不利于官家恩络功臣。 老夫人跟王夫人急着联姻荣国公府的事,虽未克意瞒着覃泽,但也没主动告知,更兼无论是荣国公府换帖问吉,还是周皇后赏赐芳期“节礼”,其实都不曾大张旗鼓,所以就形成了外头沸沸扬扬,相邸却悄悄静静的诡异情况,覃泽还不曾与外人应酬来往,他甚至同徐明溪、李远帆等亲族子弟其实都还未算熟识,故而若非李夫人告诉他,覃泽竟然真没听说自家三妹妹的“婚事已定 ”。 于是立即就同老夫人理论:“祖父尚未归卫,祖母怎能如此轻率就定了三妹妹的婚姻大事?” “子女姻缘,应遵循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相公身为一国宰执,有多少国事政务操忙,怎能真指望他为一个庶出的孙女婚事分心?且荣国夫人是诚心实意要替嫡子求娶三娘,话说得这样明了,我们家又哪能辞拒,难不成自大到了认为周圣人的嫡亲侄儿,还配不上我们家庶出女儿的程度?便是你祖父在临安,也必然不会拒绝这门婚事。” “可是荣国夫人并未按照仪礼行问名纳吉,祖母怎能就将三妹妹的庚帖交予荣国公府?” “周五郎要正月定婚才能顺遂,所以问名纳吉礼是仓促了些,但这门婚事,本就是三娘高嫁,荣国夫人亲自来送周五郎的庚帖也不算简慢了,又还有纳征礼和亲迎礼荣国公府必会操办隆重,不会有失仪礼。” 覃泽不能靠李夫人的猜疑就否定周宽的人品,他败下阵来。 这天秋凉馆,芳菲正忙着替她三姐“贡献”各种一听就不靠谱的计策,听说长兄来了,眼中顿时一亮:“是啊,翁翁不在家,大哥必定还愿意帮着三姐的,三姐干脆让大哥去荣国公府,把庚帖讨要回来!” 覃泽刚进屋子就听这话,心中洞明芳期也必然是不认可这桩姻缘的,他先是冲芳菲一笑:“四妹说得不错,翁翁不在家,该由我护着三妹,三妹不愿嫁去荣国公府,我可以替三妹把庚帖索回。” 芳期听兄长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觉得自己眼睛里痒痒的,但她却并不想哭,脸上绽开了明亮的一朵笑容。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55章 这是个毒坑 由兄长出面索还庚帖,这种方式不可取。 但芳期并没有瞒藏自己的真实想法:“岁除夜,我跟那周五郎有过一面之缘,是个甚讨厌的人,一无是处的纨绔子,言行举止又极其浮浪,他虽是周圣人的嫡亲侄儿,但我可不想高攀他这类的权贵子弟,这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能遵从,但大哥先莫急着讨索庚帖,这样做,只会让祖母把大哥也一同禁足,那我们可就真的一点办法没有了。” 覃泽只是芳期的兄长,别说上有高堂父母健在,就连祖父、祖母都还活得好好的,他如今虽说执管着家务,但并不能行使家长之权,他往荣国公府讨索庚帖的行为必须是无礼挑衅,庚帖索要不回来,自己还得挨尊长训斥。 就算覃逊回来临安,也不会赞赏覃泽如此冲动行事。 “要不,我试着去求求父亲?”覃泽又道。 “大哥,父亲哪里敢违逆祖母之意,大哥别废这唇舌了。”芳期对自己那位父亲的鄙夷之情真是积重难返,对争得父亲的慈护已经完全不抱希望了。 徐二哥曾经说过,她的父亲相比在朝堂上见风使舵左右逢源的祖父,其实更加忠义,否则也做不出一同被俘往上京时为了后妃帝姬免受凌辱铤身而出的事体,更不可能在明知祖父主和的立场下,仍然和部份臣公坚持主战,力请征还失土,为鄂举辩护。忠孝二字,确然是她爹的行事准则,这点比多少伪君子要强。 可她的老爹,敢逆圣意,事君倒知不以愚忠,事亲却愚孝得不能再愚孝了! 但凡有点是非分明,早早拘束着王夫人,哪里至于纵容得王夫人越来越无法无天,连杀人害命的事都敢干。 芳期根本不认为父亲是个能臣。 光进几句忠言就能挽救社稷?一个连家人子女都无能庇护的人,救得了这天下苍生幸免于水深火热? “要作罢这门婚事,我们必须有站得住脚的理据,我怀疑周五郎应当罹患重病不久人世了,荣国夫人才打算着赶紧替他娶妻看看是否还能留下子嗣骨血,大夫人应当知道这事,是大夫人先联络的荣国夫人,说服了祖母利用我示好后族,大哥先想法子证实我这猜疑真是不真。”芳期想来想去,觉得能让荣国公父子二人亲自请钟离公施治的病患,既然不是荣国夫人,那么就只能是周宽这个嫡幼子。 可要是周宽的急病为晏迟“造就”,让大哥登门询问就很可能坏了晏迟的筹谋,这样做只能让事态更加复杂糟糕,所以芳期先才隐瞒了她如此猜疑是基于什么理由。 覃泽也果然想法子打听了一圈。 但竟没法求证周宽现今是什么情形,还是徐明溪也终于听闻了风言风语,主动找覃泽求证,听说芳期果然被荣国夫人相中,甚至已然跟周宽换了庚帖,徐明溪很焦急:“三妹妹的猜疑并非杞人忧天,那周五郎就是个轻浮浪荡的纨绔子,一年三百余日他怕有二百余日都在青楼妓馆厮混,但逢年节,更是花天酒地寻欢作乐,可今年上元节,却无一人见过周五郎,给他送了邀帖的那些纨绔子亲自登门去找他,都被荣国公世子给拦了,说周五郎元正时患了风寒,卧病中,不便见客赴请。” 也是徐明溪给覃泽出谋划策:“姑姥姥既执意同荣国公府联姻,那么咱们就能打着探病的幌子一探周五郎的虚实,要是荣国公府仍然不肯让周五郎见人,三妹妹的猜测多半就是实情了,先证实,咱们跟着再想对策。” 覃泽于是采纳了表弟的建议,当真就往荣国公府“探病”去了,怎知居然是周五郎亲自相迎,覃泽把这人一打量,虽说气色有些发青,但据他看来,着实不像病入膏肓不久人世的情形。 “覃大郎、徐二郎,两位真是稀客啊,快请快请。”周宽今日没饮酒,既没酒臭,也没染着满身的脂粉味,他对待未来的大舅兄十分的热情:“嗐,我新岁时确然不慎染了风寒,病了些日,可吃了几副药就好转了,怎知道还惊动了大郎特意来探望?不过二位既然不来都来了,今日我可得好好招待,咱们日后也算一家人了,正该亲近走动。” 覃泽和徐明溪为了确证,还真留在荣国公府同周宽饮谈了一番,见他确然没有露出病乏虚弱之态,只好回家如实告诉了芳期。 “这样说,周五郎在新岁时是真病了一场,只是现下看上去像是康复好转了。”芳期心里有了计较,又再对覃泽道:“大哥,我正月初八时在无情苑,亲眼目睹荣国公及世子前往拜请钟离公,说的就是家中有人病重危急,希望钟离公能往诊治,可要是周五郎仅仅只患风寒,荣国公父子二人何至于为此烦动钟离公?大哥可往无情苑,问问晏三郎是否知情。” 覃泽自然不会拒绝再走一趟。 他这是第二回来无情苑了,也隐约知道祖父想要和晏三郎姻联的事,说句真心话,他并不觉得晏三郎是妹妹的良配,不过覃泽当然也看得出来妹妹对待晏三郎的态度至少不像对待周五郎一样厌恶,所以覃泽也并不是十分抵触晏三郎。 这一回再见晏迟,覃泽多少就带着几分审视的态度。 晏迟视若不察,态度仍如上回一般不冷不热。 直到听覃泽说了来意,他才微微挑眉:“我也听说了令妹已跟周宽定婚的传言,心想莫不是岁除夜时,在沈厨正巧撞见就被周宽相中了覃三娘吧,那倒真是冤孽了,不过当晚去沈厨可是覃三娘自己提议,论来也不算我的过错。” 覃泽心中一紧:“听晏郎言外之意,周五郎果然大不妥当?” “他就快死了,你说妥当不妥当?”晏迟微微一笑。 “可是我昨日见过周五郎,不像是……” “有些恶疾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晏迟道:“荣国公本是来我家请钟离师,钟离师可不想救这么个浪荡子,又免得官家受不住周圣人的哀求强迫他施治,所以先一步躲开了这桩麻烦,荣国公只好去宫里请太医,这件事,太医虽然不便声张,可其实也不是瞒得严丝合缝。” “周五郎到底得的什么恶疾?” “花柳病。”晏迟活像闲话家常的口吻:“周宽早两年就得了这病,官家和圣人都是知情的,连郑国公、越国公等些人也是心知肚明,周宽起初病情还不甚严重,经太医诊治,他自己以为无碍了,荣国公夫妻两大抵也以为儿子已经痊愈,竟也不管束周宽,周宽照旧跟那些私娼厮混。 结果今年新岁,他的病症复发,一度连人都高热不醒,周全又去宫里请了太医,太医诊断,虽能暂时控制病状,但周宽的病已经治不好了,不出两年,全身都将长满疹疮,也许还会有失明等等症状,总之就是,周宽只能等死了。 周全听儿子被宣判了死刑,才来拜请钟离师,钟离师哪肯治这样的脏病,可没有钟离师出手,周宽是死定了,别看他现在还活蹦乱跳的,短则一年,长则两年,必死无疑。 啊,覃大郎,我再提醒你一点,像花柳病这样的恶疾,可是会染人的,令堂……应当是从罗、赵两家妇人那儿听闻的风声吧,可是铁了心的要把令妹往火坑里推,让她给周宽陪葬。” 覃泽铁青了脸告辞。 徐娘笑道:“郎主果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覃三娘进这火坑。” “这是该她的劫数,我本来不想多管闲事,但谁让覃逊……”晏迟靠着榻栏,轻阖眼睑闭目养神:“老狐狸这回倒是知恩图报,为了让我预卜天灾并谏言通晓辽廷,使燕赵遗民能免崩埋之祸的功德传更广泛,居然说服了辽太子,由他赶赴燕赵协助辽国官员赈灾抚民,这回地动这般严重,虽说因为提示在前,不会造成太大伤亡,可谁敢担保被困于燕赵的遗民会不会因为饥寒,且屋宅尽毁无处安居而暴乱? 覃逊这是豁出去一把老骨头,以身犯险。就算他强干,安抚住灾民重建家园,助着辽廷解决了赈灾件件麻烦事宜,但正因为此,必须延长出使的时间,覃三娘这小可怜就只有她家祖父这么一座靠山,覃逊这时却鞭长莫及,我要是还袖手旁观,她这回就真是在劫难逃了,这件事既然多多少少和我有些关系,她又主动让她的兄长来问我,我也不好明知周宽是个将死之人却瞒着她,助着王氏这蠢妇计逞。” “可是覃相公再耽搁下去,就怕覃三娘无力与祖母、嫡母抗争。” “那她就该应劫数了。”晏迟不为所动:“荣国公府我现在还不能动,否则全副棋局都得打乱了,徐娘,我知道你还怪喜欢覃三娘的,所以越来越爱管她的闲事,你要真乐意,就帮她把周宽结果了一了百了,我不拦着你,横竖你手上现在不也有干得成这件事的人手?” “但仆却无法将这件事做得天衣无缝……”徐娘话说一半,就明白自家郎主的意思了,还是不许她多管闲事呗。 她是真的越来越喜欢覃三娘了,长得美,性情又洒落,相处着心里越觉敞亮,虽说是相邸的千金,但其实也知道她处境颇为艰涩,身边一堆算计的人,只覃三娘却一直活得生机勃勃的,不讳言只有光鲜亮丽的表面,却也从不使楚楚可怜博人同情那套作风,让人极其容易的就心生亲近,就想着能帮多少帮多少,隔久了不见,居然还能把她想得慌。 可惜了,自家郎主就是个完全不懂怜香惜玉的铁汉子!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56章 疑似狂症 明宇轩外,覃泽终究是转身而去。 当他听闻周宽所患的脏病竟然已经药石罔治,生母明知实情却还一心要把三妹推进地狱时,他真想当面质问生母,倘若有人如此算计二妹妹,母亲你会怎么想?你会不会恨不能把那恶毒阴歹的凶谋碎尸万断?!难道就因为三妹非你亲生,母亲就认为可以亲手将三妹陷入死地绝境?! 没有血缘亲情,害人性命就当真是理所当然的么? 一个人的心肠怎能如此毒辣,三妹明知嫡母的恶毒,但却仍然当他命悬一线时,想尽办法找来神医替他解毒,他是在鬼门关外,被三妹给拉回了阳世,三妹没有因为母亲的恶意,认为他的生死与她无关。 不行,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母亲计逞,但覃泽知道自己的能力太薄弱了,他甚至没有办法说 服自己的母亲放弃阴谋,他这么冲动的质问,只能暴露他已经洞悉真相,那时母亲不会心怀侥幸,必定不等祖父归来临安,就将三妹强行嫁去周家。 秋凉馆,芳期这回终于知道了花柳病是什么病,她只觉得脊梁骨一阵冷麻,连着头皮都像被揪紧了,但她不奇怪王夫人对她不死不休的恶意,仅管她并不觉得自己做了“罪该万死”的坏事,可当年她亲耳听闻蒋氏说“大郎若有好歹,周小娘、三郎活不长”的话时,她就知道王夫人是副阴狠毒辣的心肠。 自己的子女但有好歹,别的人都该陪葬,这就是王夫人为人处世之道,而她对覃芳姿的“伤害”在嫡母看来已经足够死一万回。 芳期只是被花柳病这么恶心的病给吓着了,默默追加上未来夫君绝对不能宿娼嫖妓这一规条。 “我想来想去,只有利用周家故意隐瞒周宽身患恶疾讹婚一事,造成舆论逼迫祖母和母亲放弃计划。”覃泽说出了他的看法。 “舆论已经不能逼迫大夫人放弃计划了,因为大夫人已经声名狼籍,且因为我的关系,二姐只能下嫁彭六郎,大夫人认定我毁了二姐的终生,和二姐的终生相比,名声一文不值。”芳期这时也不再对兄长讳言,她虽仍然不愿意让兄长左右为难,可事态危急,这回她必需兄长的帮助才能活命:“祖母也痛恨我毁损了王氏一族的名声,我已经成了祖母与大夫人的眼中钉,不过大哥说得对,我们需要煽动舆论,因为舆论至少会让翁翁妥协。” 覃泽沉默了一阵,突然很心疼他最最乐观豁朗的妹妹,一直处于这般艰辛困难的情境,祖父、祖母以及父母高堂无一将她看作骨肉血亲,有的人对她是厌恨,有的人对她是冷漠,有的人对她是利用。 覃泽的手臂稍微犹豫一下,到底是伸向前,给了芳期一个轻轻的拥抱做为安慰:“三妹别怕。” 芳期愣了一愣,覃泽已经收回了手臂,他看见的是妹妹立时展开的,明亮的笑脸:“有大哥在,我不怕。” 覃逊没有往家里写信通报他将延迟归期的事,他出使是因公务,肩担要责,便是通报也应当是向天子通报,所以相邸的家人们都不知道覃逊竟然请命去了燕赵,且这趟行程还不无艰险。 王夫人觉得自己诡计将成,内心终于再次回复了短暂的平静,也终于开始替覃芳姿筹备婚事,她也不知从何时形成了一个偏执的认定,只要她的对头们没一个比女儿过得好,那女儿就是美满幸福的,覃芳姿的幸福,必须建立在对头的痛苦之上。 天助王夫人。 她听取了高蓓声的建议,跟越国公、郑国公夫人恢复了走动,没有拐弯抹脚就提出了需求,她于是知道了周宽的恶疾,此事简直没把王夫人乐疯了——这真是她刚觉得瞌睡,脑袋底下就有人塞软枕,还哪有比周家更适合做覃芳期的归宿的?周宽就要病死了,荣国公夫妇肯定想方设法都想替他留条血脉承继,这件事当然也为皇后乐见。 皇后虽无子嗣,但毕竟是六宫之主,官家没有废后的念头,便是太子登基,也当尊周圣人为太后,建交荣国公府对相邸十分有利,只不过牺牲覃芳期这么个无足重轻的棋子,她能够轻易就说服老夫人。 赶着在正月就问名纳吉,就算日后翁爹回国,还敢为了区区庶女反悔这桩婚约,开罪后族? 当然最要紧的是,覃芳期也活不长,不仅活不长,她还会跟周宽一样,浑身的脓疮总有一天难以再经药敷愈合,会长满她的那张狐媚脸,她的眼睛会溃烂,鼻子会溃烂,嘴也会溃烂,死前成为一个神憎鬼厌的丑妇,受尽痛苦和厌恨。 王夫人兴致勃勃就去了周家。 周宽命不长久了,但毕竟太医院的医官还不是窝囊废,尚能通过药敷使周宽身上的脓疮短暂愈合,这样就能让他的病情在短期之内隐瞒住,又虽说医官提醒了荣国夫人,染上花柳病的女子极有可能将花柳病遗给腹中胎儿,但荣国夫人仍然会心存侥幸,无论如何都得尝试替小儿子留下亲骨肉使血脉继承。 当然周宽的恶疾复发后,为了多活几日他也不得不放弃眠花宿柳,听医嘱克制房事,可一个人哪能将好色的秉性说改就改呢?就算时日无多,赶着娶妻生子,周宽竟还坚持要娶个花容月貌的妻子。 心急如焚的荣国夫人同王夫人一拍即合。 周宽在岁除夜见过一回芳期,虽当时并不知道她是相邸三娘,然事后听他身边一个婢侍,说过在长公主府的冬至宴上见过那天岁除夜跟在晏迟身边的女子,俨然就是覃三娘。 周宽认定覃三娘足够资格做他的妻子。 而且是志在必得。 当然,王夫人心目中的对头可不仅仅只有芳期。 这天她又趁着翁爹人在国外无法约束她外出,跟涂氏在外约见,直到这个时候,王夫人仍然不相信覃泽中毒一事竟然是涂氏在后策划。 要说来涂氏那会儿其实也不知道王夫人已经恨毒了芳期这么个庶女,计划着在长公主府的冬至宴上利用张莺歌一石二鸟,后来知道了,也极懊恼自己多此一举险些打草惊蛇,还好王夫人脑子不清楚,没有怀疑投毒的人是张莺歌。 可就算涂氏同样长着一颗邪恶的心,在听了王夫人的话后也惊呆了。 “夫人,覃相公不是已经决定了让令嫒婚配彭家子弟么?夫人这时即便再取辛五娘的性命,也再无可能让令嫒与徐二郎喜结良缘的啊?” “谁说我要让二娘再嫁徐家子了?!”王夫人冷哼一声:“王兰汀当众羞辱我及二娘,我绝不让她称心如意,还有那辛氏女,跟覃芳期这贱人串通害我二娘,她必须死!等她出嫁成礼那天,王兰汀和姜氏喜气洋洋,新妇却没进门就被刺杀于闹市,哈哈,喜事变丧事,我就看王兰汀还怎么得意! 徐明溪跟谁定亲,谁就会遭横死,克死这么多女子,他就是煞克妻室的命数,他再也娶不成妻,这辈子都休想有子女,连他的妹妹徐明皎出阁时也遭横死,是被他克死的!兄嫂也被他克死,侄儿侄女也被他克死!王兰汀二子一女没一个有好报,她才会追悔莫及。” 涂氏看着王夫人狰狞的脸,生生打了一个寒噤。 “涂娘子,张家女虽没供出你来,我却是知道她究竟是为谁所荐,要是这事被我翁爹知情……”王夫人高抬着下巴威胁涂氏。 “妾身当然不会违逆夫人的嘱令。”涂氏忙道。 心下却对王夫人的威胁不以为然——这女人已经疯了,以为她手下有千军万马么?她哪有本事屡屡在闹市街头杀人还回回都能逃脱追察,临安可不是开封,临安城下可没有无忧洞让他们藏身!疯女人的疯话别说覃相公不会信,就算信了,张莺歌已经死了,覃相公无凭无据,还能拿她这官眷奈何? 而且覃芳期若然嫁去了周家,晏三郎根本不阻止的话,说明三郎压根没把覃芳期放在心上,这样一来小姑的计谋就很有可能达成了,她的女儿仙芝就能坐享渔翁之利,她有晏三郎这么个女婿,更加不惧覃相报复。 只是嘛……这个时候还需安抚着这个疯女人。 “要行为这样的大事,只一、两个人手可不足够,一时间妾身可没法寻获这么多可靠的人。” “这不要紧,你慢慢找,徐明溪的婚事也没这么快落成。” “一个是需要时间,另外……也需要钱银才能把这些人手笼络住。”涂氏想着张家夫妻两,因为莺歌的死讹诈了她家不少钱,且今后说不定还得持续讹诈,正好王夫人自己送上了门,她得在王夫人身上找补回来这笔亏空,才能安抚丈夫的怒火。 “钱更不是问题。”王夫人冷笑。 她打算把记在自己名下的一处田庄变卖了,把这笔钱全都交给涂氏,让涂氏替她筹建这支可以长期使用的刺客组。 当涂氏真收到那大一笔银钱后…… 跟她的小姑沂国公夫人连连感慨:“王夫人真是疯癫了,她以为用上笔钱就能筹建这一支想杀谁就杀谁的军队么?这样谋反岂非也太容易了,我就算当年在无忧洞中,也没认识这么歹毒的人,徐家跟辛家和她哪有深仇大恨啊,值得她舍这么大笔钱,干损人不利己的事。” 黄夫人俨然也为王夫人的头脑忧愁:“这样下去,王夫人莫不是真会得狂症了吧,但愿在她神智还有几分清醒的时候,当真收拾了家里的不孝女,至于其余的事,咱们还是别掺和了。” 涂氏深以为然。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57章 又组一个小分队 辛五娘当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为了某个疯妇的下一目标,她这时也加入了“赈救三娘”小分队,因为这个小分队的成员是覃泽领衔,队员包括了覃渊、徐明溪、鄂霓、明皎数人,少年跟少女们常常聚头开小会,是以辛五娘倒是和徐明溪有了更多接触。 芳期虽被变相禁足在秋凉馆,可是她自然没有放弃自救,会商时她不能到场,覃泽大哥还是贯彻执行着芳期的“纲领”。 芳期暂时不想惊动长辈们,连晏迟,她也没有打算再去求助。 周宽身患恶疾的事虽并非无人知情,但知情人也极少,最关键的是天子对这件事必须心知肚明,可竟然没有阻止周、覃两门联姻,说明什么呢?说明天子不愿多管闲事。 这也确然是,周皇后的确没有瞒着覃家嫡亲侄儿的恶疾,覃家老夫人、王夫人却仍然愿意将家中女儿嫁给周宽,官家若然阻止,岂不是故意给后族难堪?官家没有道理同情相邸一介庶女,“棒打鸳鸯”。 这事要是惊动了长辈,如徐姨母和姜夫人因为冬至宴的事都对芳期心怀感激,当然不至于袖手旁观,但他们不会采取曲折的方法,徐公和辛公一定会直接弹劾荣国公,隐瞒恶疾骗婚。然而事实上王夫人却明知周宽身患而疾,这样的弹劾不会有任何效用。 更关键的是官家也会还会追究,周宽身患恶疾的事是如何声张出去的? 太医院的太医必守不得向天子外的无关人士提及患者病情的条则,事实上替周宽诊治的太医又的确没有违反条则,牵连无辜的行为有违芳期的原则,她心里会存顾忌。 越国公、郑国公必然知情,他们应当是清河王位居东宫时,就在后族安插了耳目,他们不是无辜之人,但他们不会站出来证实周宽身患恶疾的事。 芳期就更无可能出卖晏迟了。 所以想要利用舆论使这桩姻缘作罢的计划,因为牵涉的人过多,甚至连天子、皇后都在这滩浑水里,想要顺利行使也并不是那容易,稍不留神,芳期自己反而会被舆论针对。 辛五娘却对覃泽道:“我没告诉家里的长辈,只悄悄跟长兄说了,长兄与晏三郎本就是好友,不会将不利晏三郎的事声张出去,又正好长兄有一个好友,就是严大郎,他家不幸也出了个纨绔子跟周五郎从前打得火热,长兄想办法跟严家的纨绔子嘴里套了话,打听出周五郎身边原本有个婢侍,一年前患了疮症,就被荣国公府给辞退了。” “这婢侍是良籍?”明皎忙问。 “据严家纨绔子讲是良籍,还……”辛五娘忍不住望了一眼徐明溪,觉得当意中人面接下来的话颇有些难以启齿,不过还是营救芳期的决心占了上风,咬咬牙继续讲述:“周五郎数番跟他的狐朋狗友聚会,多半会带这个婢侍,当人面前就将这婢侍搂搂抱抱,那婢侍也不拒绝,分明是早就跟周五郎……无媒苟合。” “辛大郎可打听清楚了那婢侍家住何处,而今如何了?”徐明溪也忙问。 “严家那纨绔子只说听周五郎称谓婢侍为‘香儿’,并不知婢侍的本来名姓,兄长也无从察实婢侍家住何处,而今病情如何。” 但这无疑是一条线索。 “假设,那婢侍患的根本就不是疮症,而是因周宽而染恶疾,那么她过去应当不知周宽罹患恶疾,否则怎会心甘情愿委身于周宽?这婢侍就大有可能是在周宽的病情被控制有所好转那段时间才被雇入荣国公府,或者说是她原本不在周宽身边服侍,是后来才调去周宽身边服侍。” 徐明溪分析道。 “这样我们就能通过牙行,试着察察那段时间荣国公府雇请的婢侍。”辛五娘听懂了徐明溪这番分析的作用。 周宽惯常眠花宿柳,不过大卫的女伎虽多,可但凡有些名气的艺伎,多半看不上周宽这样的纨绔子,周宽也不能强逼着艺伎卖身,他所谓的眠花宿柳,去的多半是暗娼家,这些暗娼原本就是花柳病的高危人群,证实她们有恶疾,并不能证实为周宽所染,也无法说服她们承认身患恶疾,且与周宽有过云雨之欢。 但婢侍毕竟跟私娼不一样,如果找到这个婢侍,或许能说服她出面揭露这事。 “小分队”有了方向,立时分头行动。 很快便有了消息。 婢侍姓柳,原名还就叫香儿,这柳香儿家住临安城郊,她的父亲从前是在妓馆干拴马看门的营生,后来娶了妓馆的小婢为妻,柳香儿的爹娘等年过三十,皮相就不宜在妓馆继续帮工了,他们也没有别的能耐,所以生的子女,长男做了小倌,长女也在妓馆为婢,柳香儿是小女儿,姿容生得最美,爹娘原本一门心思也想把她往妓馆送,指望着她能被培教成妓人,柳香儿却有自己的想法。 她说服爹娘,托了牙行,将她荐给富贵门第为婢侍。 她就这样进了荣国公府,荣国夫人看她貌美,特意让她服侍小儿子周宽,原来荣国夫人也 担心周宽总与暗娼勾当,指不定病情又会复发,奈何周宽并不听她教管,荣国夫人便想找个心眼活络,且还花容月貌的婢女,放在儿子院里,多少也能减少儿子往私娼馆跑的回数。 怎知道柳香儿没多久便患了“疮症”。 她就这样被荣国公府辞退了,柳香儿起初也以为自己的确是患了疮症,按爹娘打听出的偏方药敷,却好一阵复发一阵,还是她的爹娘先动了疑,柳娘子验看了女儿的身体,疑心更大,爹娘这才肯替她找郎中诊治。 就是得的花柳病! 柳香儿纵管是又惊又悲又恨,因为她明知自己的恶疾是怎么染的,但她这样的门第这样的出身,哪里敢去找荣国公府的子弟,周圣人的嫡亲侄儿讨说法?一家人,只能忍气吞声,可爹娘认定小女儿算是“毁了”,再也不能成为家里的摇钱树,连郎中都不肯替她再请,柳香儿的病症就越来越重。 这时的她,已经离家出走了。 因为再在家里待下去,她只有死路一条。 柳香儿听闻离尘庵的女冠清静散人有副好心肠,过去就常收治因为不幸染疾走投无路的私娼,替她们治病减轻她们的痛苦,不治后还管安葬,柳香儿抱着仅有的一丝希望投靠清静散人去了。 覃泽跟鄂霓找到柳香儿的时候,她的疾症其实已经得到了控制。 不过彻底治愈是无望的,若想多活些年,不使疾症继续恶化,一直得用丹药维持。 清静散人虽会医术,但经她施治的都是穷苦人,散人的生活其实也极其朴素清苦,柳香儿遭此恶劫,倒是尽泯了谋求富贵的野心,而今的她当然受得住这朴素和清苦,且还主动帮着清静散人做些伐薪舂米的体力活,她只求能多活些年月,但她也烦恼拖累了散人。 她的身上仍然会有新的疮疱生出,而必需使用的药敷,有几味药可谓珍贵,她的命得靠银钱延续。 鄂霓今天是主动跟覃泽来的,明皎、辛五娘等闺秀不便出城,但她却不受父母约束,覃泽到底是男子,万一清静散人用这借口拒见,鄂霓觉得自己可以担当说服柳香儿的职责。 路上的时候覃泽就叮嘱鄂霓:“要万一清静散人不许我入观,鄂小娘子莫说自己的名姓,就说是受我所托。” “这是为何?”鄂霓就做不来这些遮遮掩掩的事。 “这件事不能牵涉到襄阳公府,官家好容易才打消了对鄂将军的疑心,可要是知道鄂小娘子揭穿了这件事故,说不定又会迁怒。”覃泽前一段时间,陆续听祖父及五叔父说过些朝堂之事,他过去是被强迫不许操心杂务,但并不是生而愚蠢,前一段经两位长辈点拨,行事当然不会鲁莽冲动。 “那覃大哥不是也不能说自己的身份,更不能牵连阿期,究竟要怎么说服柳小娘子,覃大哥快些教给我,免得我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不用替我和阿妹隐瞒,既是我和阿妹有求于人,当以真实身份请托才算诚心。”覃泽微笑道:“鄂小娘子不需担心,我是阿期兄长,听闻周五郎一些蹊跷,察证本为理所应当,当察实,设计作罢这门姻缘官家总不至于怪罪,世上本无兄长,应当眼睁睁看着阿妹入火坑。” 鄂霓也笑了:“覃大哥确然是个好人,可见阿期说得没错!” “阿妹跟鄂小娘子提过我?” “经常提,我说我有三个哥哥对我都很爱护,阿期说她就这件事一点都不眼红我,虽说她只有一个兄长,但兄长也很爱护她。还说她相信覃大哥你的弱症必定会康复,因为好人有好报,阿期还说她就快当姑母了,问我都给侄儿侄女准备过什么洗三礼,总之啊,那时我虽没见过覃大哥,但对你都像很熟识起来,上回第一次见,我都半点不觉生份。” 是因他有一个不会让人觉得生份的阿妹,所以他也能轻易博得别人的好感,他这哥哥是沾了妹妹的光。 离尘观前,这天柳香儿却正挑着一担柴往外走,因为离尘观不远有户人家,只剩下个老妇人,清静散人每隔几日都会遣观中的道仆送一担柴给老妇人,近来柳香儿主动承揽了这一活计。 见面见得十分顺利。 热心肠的鄂霓也进观中拣了一担柴,要跟柳香儿一齐送去给年迈的老妇人,覃泽想帮忙多少却体力不济,他看着挑着一担柴尚且能够健步如飞的鄂小娘子,觉得……阿妹的闺友真是有趣极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58章 国师将“诞生” 柳香儿很爽快就答应了相助。 她只提出一个要求:“只要覃大郎答应,便有一日我病故了,你也能继续资助清静散人,我得的病虽脏,应怪自己咎由自取,但这世上多少女子都是被逼无奈才委身风尘,她们患病之后,人人避之唯恐不及,只有清静散人肯照顾她们,但清静散人日子过得清苦,如果手头宽裕些,就能买得更多的药材,疾症轻微的就能治愈,便是已然疾重的患者,也能多活些时月少受些痛苦。” 覃泽肃礼承诺:“我必不食言,只要一息尚存,就不忘今日的承诺,但凡清静散人为了治病救人有所需,我都会竭力提供资助。” 柳香儿看着天上一团团浮云,深深吸一口气:“周家子祸害了我,我也不想再看别的无辜女子再被他祸害。” 但芳期认为此时还不到时机。 她需要等祖父回到临安,再揭穿周宽身患恶疾之事,祖父总不能承认明知真相还一心要把她嫁给个将死之人,为了笼络后族,一心把自己的孙女往火坑里推,祖父想要覃门真正扎根世宦之族,行事就必须符合世宦之族所遵循的规则,那么这门婚事才有可能告罢,如果太早揭露,祖父又不在临安,就无人能够阻止老夫人、王夫人的行为,她们肯定会破罐子破摔,豁出去被世人指斥鄙夷,也一定会强迫她立时嫁给周宽。 但这一等,居然就过完了正月,直到二月将尽的时候,覃翁翁竟然还没有“回门”! 王夫人都和荣国夫人商量好了,三月即行纳征礼,因为覃芳姿的纳征礼就订在三月,待彭家纳征之后,就轮到周家。 芳期渐渐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好在是李夫人这天终于告知她:“相公总算送了家书回来,原来相公竟然自请去了燕赵,谢天谢地一切还算顺利,这个时候已经启程回国了,官家也终于宣告天下,是因晏大夫卦卜,相公使辽,且协佐辽廷让燕赵千万百姓免受地动之祸。” 终于是赶在了纳征礼前! 芳期如释重负,因为她毫不怀疑王夫人为了赶紧将她嫁去周家,就连亲女儿覃芳姿也能仓促打发出阁,腊月都说了,王夫人示意彭何氏,三月二十一就是个吉日,要是祖父再不回来,她说不定就得在四月前出阁了。 “叮咚”一声,这天系统上线。 小壹:亲,知道亲这段时间心浮气躁,我也不敢打扰,事实上亲在上个月就触发了随机奖励,这回奖励的是一种叫花菜的食材。 芳期:我现在哪有闲心种菜?! 小壹:知道亲顾不上,小壹也就是想给亲一个安慰。 芳期:我一点都没被安慰到。 小壹:亲,其实这事,你求求晏三郎不就完了呗,犯不着这么恐慌。 芳期:我求他就能帮么?别忘了上回我求他替大哥解毒,他恨不能把他家门扇直接拍我脸上,要不是钟离公心善大方,大哥哪里还有侥幸?人命大事在晏三郎看来,可不算要紧。 小壹:我总觉得晏三郎至少对待亲你,不存在这样的冷漠无情,好了,我不多说了,多说费能量,亲啥时候有闲心种菜了呼唤小壹一声啊。 芳期的祖父是三月初九才抵达临安,向进率着不少重臣亲往钱塘门迎接,两个你死我活的老家伙当着围观的臣公百姓面前像手足兄弟般互道“辛苦”,把一出和睦相处齐心事君的戏唱了个不亦乐乎,直到身边已经“人烟稀少”,向进才说了句不大和睦的话:“还没恭喜覃公呢,总算招得位东床快婿了。” 覃逊脑子有点转不过弯。 他又没女儿,招什么东床快婿,向老儿说的肯定是孙女婿,他临行前确实商量了老妻,赶紧操办二孙女跟彭家子的六礼,但彭六郎算得什么东床快婿?向老儿是在讽刺我么?但讲道理用个才貌普通的孙女婚联党僚的做法相当寻常吧,值得这样皮笑肉不笑的讥刺么。 当面圣述职并且还把庆功宴吃完后总算回家,覃逊才听说了他出使一趟辽国,“奇货”孙女居然就被老妻跟大妇作主婚联荣国公府了!!! 覃逊当然明白周宽有问题,否则周皇后打算跟辛家联姻时怎么可能直接忽略周宽,只是覃宰执从来没想过掺和夺储,对于后族并没有密切关注的必要,过去压根没动过察证周宽究竟有什么问题的念头,这个时候自然是云里雾里的摸不着头脑。 老夫人还是不愿瞒着覃逊这家主的。 覃逊于是知道了周宽存在什么问题,顿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看着老妻一个劲的用眼睛唉声叹气。 “我知道相公的想法,最好是让三丫头嫁给晏迟,但晏迟要真对三丫头有意,怎会经过这数番的面见接触却仍没有主动露意跟相公提亲?正好是岁除夜,周五郎见过三丫头,而今荣国夫人要赶着给他娶妻,周五郎认定非三丫头不娶,荣国公夫妇无异义,连周圣人都认可了。是,周五郎并非良配,三丫头嫁过去况怕也会染上恶疾,可正是因为我们相邸牺牲了一个女儿,周圣人必定会牢记这份情义,周圣人已经不愿掺和储位定夺了,太子日后必须奉周圣人这嫡母为太后,我们家有了后族一重保障,相公一直担心的事岂不是就迎刃而解了?” 覃逊都有些懒怠跟老妻争论了,但心念一动,就笑着说了句话:“就随夫人的决定吧。” 祖父终于回来了,却没让芳期去风墅问话,芳期也没去风墅纠缠。 只是这天覃逊跟儿子覃牧说起这件事,覃牧道:“三娘还真能沉得住气。” “她啊,是料定我这翁翁对她只有利用,不存半分真情。”覃逊摇了摇头:“你媳妇是有些机心,不过她还不像王氏一般毒辣,对她没妨碍的人她自然不会莫名记恨,三丫头对她多少有些帮助,所以小妇还真肯照顾三娘这么个侄女,还有渊儿,自来对待堂妹都是友爱的,三丫头看得出来渊儿是真心想助她脱困,她怎么想我不重要,记你们一房的亲情就好。” “可到底不还是要阿爷决断,才能退了跟荣国公府这门婚约。” “看他们几个孩子的手段吧。”覃逊拈着胡须,手指在书案上轻轻几叩:“晏无端,就快被封国师了。” “国师?!但晏大夫并非僧道……” “是不是僧道有何要紧,关键是多少僧道都无晏无端的能耐,正月十九,燕赵地动,这样的天灾过去谁能断卜?可晏无端能!燕赵这么多的遗民,因为晏无端的断卜竟能幸免于祸劫,连辽太子都震惊于大卫有晏无端这么位高人镇定,辽国要实现野心霸图恐怕更加艰叵。卫国有晏无端在,官家偏安江南的政略大有希望真正达成,虽金瓯残缺,但造成江山半失的是先帝,官家能保江南不受战乱,青史丹书之上,功绩也可比开国之君了。” 国师在大卫并非常设的官职,而更加类似于爵位,区别是国师不会父死子继,但只要朝堂封设国师,往往国师的职权更加重于宰相——因为军国大事,天子会率先采纳国师的建议。 “晏无端若被封册国师,就真可谓大卫权臣了。” 覃逊叹息一声:“倘若咱们能同晏无端姻联,便是我致仕之后,不管和向进谁输谁赢,至少不会有树倒猢狲散危墙众人的推的险局,但晏无端已然提醒过我建交并非姻联一条路的话,现而今眼看他更将一步登高,只怕是的确不会再考虑联姻的事了。” “但晏三郎不是也表示过可以建交的意愿?” “没有利益的建交,能有丝毫益处?”覃逊撑着额头,他是越发觉得“痛失”晏迟这么位孙女婿,是覃家扎根世宦这条道路上,最大的遗憾。 “小分队”的计划随着覃宰执的归卫紧锣密鼓的进行。 辛远声的好友严林风,他的族弟严溪风同周五郎是“友如莫逆”,就没有哪回花天酒地的场合有周宽没有严溪风的,只是严溪风毕竟世族出身,家里规教严,纨绔起来尚得有点分寸,暗娼家严溪风是从不敢去的,他倒还私下劝过周宽别往那些“下等人”的地界寻欢。 又是这年新岁之后,周宽忽而正经起来,像个大家闺秀似的不出门了,严溪风去荣国公府找过他一回,拉他往凤仙家去听李凤仙唱新曲,竟都没有“劝动”,周宽只说是家里已经定了他的婚事,他将娶个美若天仙的娇妻,所以痛改前非不再出去浪荡了,把个严溪风眼珠子都差点没惊得突出三寸。 只事后一想,那覃三娘果然不愧美若天仙四字,上回在长公主府的冬至宴上见过几眼,那眉眼简直是丹青妙笔都勾画不出的妩媚,鼻翼像是脂玉雕刻般的剔透精巧,柔软娇艳的香唇,连耳垂都生得不同一般的精致,要是与她带笑的目光无意间经遇,膝盖骨都立时能酥软了。 这样的美人,怪不得连周五郎都会收心了。 严溪风就理解了好友,不阻碍好友改邪归正的志向,这段时间忙着同别的狐朋狗友继续寻欢作乐,这天他刚到凤仙家门口,踩着脚踏下马,马鞭子还没来得及交给小厮呢,就听有人轻声一唤“严郎”。 他一掉头,看着一脸病容的女子,好半天没想起来这有几分面善的人究竟是谁。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59章 遇挫 “严郎认不出香儿了?” 被这一声提醒,严溪风才拍了拍自己的脑门:“竟然是香儿,怎么都过了一年,你的病症还没大好?我看你如今的气色可大大不如从前了。” 柳香儿凄惨的一笑:“哪里能好,怕是得药石无医了,要非是我走投无路,今日也不至于来寻严郎。” “可别这么灰心,疮症又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想着柳香儿是好友的“旧情”,严溪风倒是耐烦心甚好,虽说柳香儿的姿色已经大不如一年之前,但他仍然怜香惜玉。 “我来求严郎,自然不会相瞒,我得的并不是疮症,而是花柳病。” “花柳病”三个字一出,别说严溪风被唬了一跳,连凤仙家的阍仆都吃了老大一惊,竟也不管严溪风是李凤仙的贵客了,退后就来了个闭门羹! 可不闹着玩的,要是别人听岔了以为是凤仙家的娘子染了这种恶疾,谁还敢来光顾啊。 “严郎,这病是周五郎染给我的,荣国夫人借口疮症把我辞退了,后来证实是恶疾,我爹娘也不肯再替我请医,到后来甚至连饮食都不供给了,我在家里也就是等死,趁着还有口气在尚能走动,去投靠了清静散人,我如今只想再苟活些时日,就离不开药用,我来只是想请求严郎,给周五郎捎句话,他害我成这样,我也不敢找他讨说法,但我的药用周五郎总应承担吧,我而今当真是走投无路了。” 严溪风连忙在身上乱摸,摸出个钱袋子来隔老远递给柳香儿,虽恨不能立时离这女子八丈远,却还不忘轻言细语的安慰:“这些钱香儿先拿着,当解个急,我答应你把话带给周五郎。” 可他哪里还敢去见周宽啊?想到自己跟周宽从前勾肩搭背觥筹交错,喝醉了酒倒头还同床共枕过,深深怀疑自己也染了恶疾,哭丧着脸回去就冲父母交待了,忙着请医彻察了番,确定“幸免于难”,严溪风才终于有力气坐起来了。 就挨了老父亲的重重一巴掌:“让你学上进,听族翁的话好生在学里听教,你倒好,把我们的话都当成耳边风,成天就只跟那些酒肉之交鬼混,这回差点惹一身脏病,晓得怕了吧!” 严溪风又被拍回了床上,见老父亲开始挽衣袖俨然是“意犹未尽”,吓得裹在被子里连脑袋都缩进去了,只喊着娘:“阿母,孩儿知错了,发誓从今以后跟周五郎断交,阿母快劝着些阿爷啊,现在可不是责打孩儿的时候,周五郎有花柳病,覃相公必定是瞒在鼓中才会答应这门姻缘,孩儿现今知道了这件事又不说的话,覃相公日后岂不会怨恨孩儿,恐怕还会累及族翁。” 严父才暂时放过了不肖子,赶忙和族伯商量这件棘手事应当如何处理去了。 “这事不好办。”严族老紧紧蹙着白花花的眉头:“我们要真去跟覃相捅露了这事,就是开罪了荣国公府,就算咱们不担心后族会报复,也得顾忌着官家,官家哪能不知周五郎这隐疾?不曾说破,就是顾及着后族的体面呢。” “那,难道就当没事发生过?” “也不成。”严族老叹了声气:“覃相出使辽廷,刚刚立了大功,眼看着更得官家倚重,不管覃相愿不愿为了庶出孙女开罪后族,可我们要是明知此事而不作为,那就是根本不将覃相放在眼里,到底会被覃相记怨。” “都怪我那不肖子,我这就回去把他打死!!!” 严族老赶紧拉住了族侄:“这事说来也不能怨溪风,且你现在就算把他打死也于事无补。让我想想吧,应该怎么解决。” 严族老琢磨来琢磨去,到底还是把严溪风一场好打,跟着就是禁足,狐朋狗友什么的一应不让见了。 他自己亲自去一趟荣国公府,也不知跟荣国公都说了什么。 紧跟着就有不少人听闻了闲言碎语—— “唉,听说没,那天严八去凤仙家,门口居然被周五郎过去的侍婢给拦住了,凤仙家的人趴着门缝偷听,居然听说那侍婢是得了花柳病,托严八找周五郎讨汤药费!” “我哪能没听说?周五从前那侍婢咱们不是都见过吗,叫柳香儿的,模样可水灵了,后来就不见了,我还问过周五呢,周五说她得了疮症,被他家母亲大人逼着辞退了,哪曾想竟然是花柳病。” “周五这样干也太不是东西了吧,既是让人家美人染了病,得管治啊,把人家赶出去就不闻不问了,周五可不是正人君子啊。” “你啊,到底还年轻,没听说过花柳病有多厉害吧,治什么治,哪里治得好,我就说周五也太不成样了,居然时常留宿暗娼家,那些人有几个干净的?他染上这风流病也不奇怪了。” “周五不是定了婚事么?听说定的还是覃相邸的三娘,这回可算完了吧,覃相不提,相邸那老夫人可是最重体统的,怎么能答应把孙女嫁给周五这么个……周五害死个婢侍也就罢了,色胆包天才敢继续祸害相邸的闺秀。” 纨绔子们议论纷纷,这些话当然不至于传不到覃逊的耳朵里去。 不管他是不是知情,听闻这些诽议后自然应当去找荣国公求证,免得担当为了攀附后族,把自家孙女往火坑里推的恶名,芳期以为,这样一来祖父就能有足够的理由说服祖母,放弃祸害自家晚辈的恶行,祖母总不能公然承认她堂堂王氏女的出身,明知周宽身患恶疾却仍然要把孙女陷于绝境的不慈凶悍作风,而且还不惜把祖父的名声也搭上去,就是为了“一雪前耻”,为了送母族高氏女攀附晏迟这根高枝,不要脸不要皮把獠牙都露出来。 覃逊却是跟亲儿子覃牧分析:“看见没,严家也素来有清正之名,不过行事却一点都不光明磊落,严公也是个老滑头啊,一边提醒荣国公周宽的隐疾事漏,一边借着凤仙家散布流言提醒咱们,多好的一手两不开罪,这样无论是周家,还是我们家,就算不念他的人情也都明白他的‘善意’了。” “阿父确然得往荣国公府一行,而且还必须让众人皆知。” “送帖子去吧,但我觉得此行毫无必要。”覃逊老神在在。 果然还不等覃相公登荣国公府的门,荣国公府就已经有了应对。 居然状告柳香儿之父柳槐生讹诈。 柳槐生往临安府衙应诉,说了“实情”。 “草民的女儿柳香儿,受荣国公府雇请时确然患了疮症,经商议,草民领了荣国公府赔偿的一笔汤药钱,答应解除雇约。小女愈后,因仍不死谋求富贵之心,竟然行为暗娼之事,结果就染上了花柳病,草民没钱替小女治疾,小女这才去投靠了清静散人,小女病情加重,是迫于无奈才想讹荣国公府一笔汤药钱,草民认罪,但只望少尹看在小女病重无依才生邪念的缘故,宽谅小女的罪罚。” 临安府少尹不敢自专,与荣国公这原告商量。 荣国公非常的大度。 答应不再追究柳香儿讹诈中伤的罪行,且还给了柳槐生一笔钱银,要求他务必为柳香儿请医,勿犯不慈。 荣国公夫妇二人还亲自登门拜访相邸,解释清楚了这场“误会”。 舆论的风向就又转了—— “荣国公府敢把这事闹去临安府衙,俨然是不怕他人质疑啊,更何况连柳香儿的爹都承认了自家女儿是离了荣国公府后才染的恶疾,这件事非但和周五无关,周五也不可能有花柳病了。” “我听说,连周圣人也开口替周五做保,周圣人可是六宫之主啊,要是虚瞒,官家又哪会认同呢?” “多半就是柳香儿走投无路,才想出这个计策,不过她也算精明了,总之达成了她的目的。” “也是周五终于能娶得大卫第一美人,荣国公及荣国夫人又想同相邸联姻,才不追究那柳香儿的机心。” 覃泽心急火燎来了秋凉馆,通报计划失败的噩耗。 “翁翁已经答应了纳征礼照旧,我无法劝服翁翁,且翁翁还说……”覃泽俨然十分的沮丧:“就算翁翁心知肚明,周宽的确身患恶疾,但周圣人担保,官家无动于衷,俨然赞同这桩姻联,那么周宽就没有身患恶疾,这就是一桩良缘,周宽幼年未能接种痘苗功成,阿妹亦然,日后……” 芳期心里阵阵发凉。 日后她和周宽都会是相继患痘疹病故! 芳期再也沉不住气,去风墅见祖父,祖父却干脆把她晾在了风墅。 还是李夫人在某日晨省时,提起了一件“小事”:“苏小娘听闻三娘婚事已定,将行纳征礼,打发了个仆婢回来,请求能让三娘出阁之前,去富春田庄住上一段。” “我们家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王夫人以为胜券在握,想也不想就一口否决。 李夫人据理力争:“毕竟苏小娘自请往田庄已久,不似周小娘一直住在相邸,三娘若是出了阁,日后与苏小娘怕再难相见了,连国法还有法外开恩的时候,家规当然也要顾及人伦之情。” “婶母说得极是,阿母若然不放心,那么便由儿子相陪三妹去田庄住上一段吧。”覃泽敏锐的察觉二婶的提议是三妹妹的一线生机。 “富春田庄乃你父亲的妾室居处,泽儿去像什么话?”王夫人肯定不愿节外生枝。 “就由我家小娘陪三姐吧。” 芳菲硬着头皮居然在晨省时,长辈们议事过程中发言了。 她虽没加入“小分队”,但到底是住在秋凉馆,芳菲所以也知道了三姐这回脚下将要踩进去的是什么火坑,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换她恐怕都有自挂东南枝的绝望念头了,所以对三姐的遭遇这回是认真同情万分,就算大家不是同个生母,爹是同一个吧,又是打打闹闹了十多年一起长大的,铁石心肠也没看着自家姐妹去陪葬的道理。 芳菲是脑子一热,就铤身而出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60章 最后的路 四妹妹满身热血却很快因为王夫人的一记眼刀杀来凝固,芳菲觉得自己肯定没忍住当场打了个哆嗦。 “周小娘确然多番提起,数载不见苏小娘心里很是挂念,应当跟四妹妹说过想要抽空去富春田庄探望。”覃泽接过话头,他知道祖父不在场的情况下,也只有他才能对抗母亲的“专政”,覃泽并没有跟母亲为敌的念头,但这回对芳期而言是性命攸关,他必须阻止母亲。 “周小娘既要去富春,干脆今后都在富春跟苏小娘做伴好了。”王夫人冷哼一声。 “阿母若不许周小娘往富春,就由三妹一人去也好。” 老夫人蹙着眉头盯了王夫人一眼。 在她看来,只要相公点了头,这件事就不会再有任何变故,且周氏自愿陪着芳期往富春,难道还敢纵着苏氏母女两个出逃不成?那周氏可就真别想再回相邸了。 “大妇,泽儿说得也有道理,这女孩出嫁前,也确该跟生母多亲近些,说到底是有生恩在,嫁前算是略进些孝心。” 老夫人开了腔,王夫人自然不能再专横,才没就这个问题继续争论下去。 只是今日她特意喊了芳期往明宇轩服侍用膳,目的自然也是仅为折辱:“你也确然没多少机会见苏氏了,好自珍惜这段时月吧,不过虽说将在阳间死别,相信你们在阴冥将快团聚。你可记得跟你生母这贱妓说,下辈子投胎记得躲着我走,不碍我的眼,才能活得久些。” 事已至此,芳期也不愿再忍辱了,横竖过不了这关卡她就是死路一条,临死之前必须出口恶气。 她上前执箸,却狠狠往王夫人跟前一拍:“我呢,的确从来没把大夫人你当母亲看,你的确也不配为人母,大夫人刚才的话我都听清了,反过来也给大夫人几句忠告,夫人还当珍惜着这桌子的美味佳肴啊,你做了这么多猪狗不如的事,死期必然也近了,指不定还会累及跟你同样心狠手辣卑鄙无耻的覃芳姿,同样不得善终。我的小娘确然该躲着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初就该让你留在辽廷继续为囚俘。” “大胆!”蒋氏指着芳期就要喝斥。 “省省口舌吧,大胆的不是我,是你们这对恶主刁仆,大夫人,我就算嫁去荣国公府,且有一段死不成呢,你可仔细了,我就算死,也会想办法拉着你一齐下地狱。” 扬长而去。 王夫人气得一餐早饭彻底吃不下了。 李夫人却是预先一步在秋凉馆里等着芳期:“不是苏小娘遣人来叫三娘,是我故意这样说,这件事没别的法子了,三娘唯有商量晏三郎,或许还会有转机,留在相邸你没法子出门,但去了富春田庄至少出入是不受拘管的,二婶也只能帮你这么多了,可怜的丫头,谁让你不是在我们二房呢,要是换作五娘遭遇这事,我便是咬牙也不会妥协于老夫人的逼令。” 苏小娘并没有听说芳期婚事已定的消息,只因从前是符媪居中传话,但自从芳期与生母把话说开后,就不用再烦劳符媪隔不了多久就得跑一趟富春了,这回事发紧急,别说芳期一度被“软禁”,就算她还能够外出,并没想着让小娘担心。 苏小娘不知芳期正遇此飞来横祸,她没忘女儿的叮嘱,在多少佃户的帮手下,已经是把辣椒、向日葵播种,见芳期突然来富春,还以为女儿是终于抽出空闲来看这些作物的长势呢,直到见周小娘竟然也跟来,才意识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因为有周小娘同行,芳期也知道这件事是瞒不住的了。 “王夫人如此相逼,相公难道也不闻不问?!”听说危局,苏小娘的脸上难得都笼罩上一层煞气。 “相公前一段出使辽廷并不在临安城,老夫人跟大夫人就急着和周家定了这桩婚事,虽说相公回来后,也曾闹出了周五郎身患恶疾的议论,但竟被荣国公府证实只是谣言,又兼周圣人还替周五郎做了担保,相公也没法只因几句谣言就悔婚。”周小娘叹道。 “那我去见长公主。”苏小娘起身就欲行动。 芳期拉住了她:“小娘,不管用,长公主而今的处境,她说的话皇后根本不会入耳,且大夫人只要咬定周五郎无恙,长公主怕就会再次相信大夫人。” “三娘可有打算?”苏小娘问。 “也只能尝试着求求晏郎,他只要肯帮我,就必定想得到办法证实周五郎的恶疾。” “那三娘就快去见晏郎吧。”周小娘身负“监督”的作用,但她压根就没想着阻拦芳期。 横竖她跟王夫人这主母之间是怎么都不能够化干戈为玉帛的,却同芳期建立起了友好同盟的关系,胳膊肘子必需拐向同盟啊,且在周小娘看来,只要让芳期熬过这一关卡,未必没有实力彻底镇灭王夫人的气焰,王夫人的亲儿子覃泽,是站在芳期一边,二房的覃牧和李夫人也俨然偏向芳期,更关键的是,要芳期真有幸嫁给晏三郎…… 未来国师府的夫人啊可就是,地位比公侯夫人都不差了! 这会儿子周小娘的目的,眼看着覃泽康复就又发生了改变,野心收敛不少,不再想着母凭子贵被扶正,她就巴望着王夫人能失势,她的儿子不受嫡母弹压,还能得嫡兄友睦,顺顺利利考取进士,扎扎实实迈入仕程,娶个名门闺秀,膝下子女双全。 大郎是好人,不会无缘无故折辱她这庶母,说不定她还能替三郎照顾子女,享享孙子孙女承欢膝下的福份。 要不是王夫人这主母一看就不容他们母子二人好过,因为四娘嫁去葛家,把四娘更恨毒了,谁愿意耗费这多心机跟她争来斗去的啊,安安生生的过日子哪里不好了。 有周小娘的纵容,芳期轻轻松松就出了门,只让常映随着她,快马驰往临安。 晏迟最近还在跟天子玩“不敢承受隆恩厚泽”的游戏,数番婉拒国师的尊荣头衔,表现他的谦虚精神,以及视名利如浮云的高人风范——他往前为人处世,言行多狂放,但这是对私,是他的个人特征,但对公却必须不能居功自傲,混迹权场,这点虚伪还是需要的,起码得让天家认同,晏小子狂虽狂,行事还算不忘分寸。 既要玩这场游戏,就要玩得逼真,晏迟最近闭门不见访客,成天里都在督促家里的厨娘能给他做一顿称心的美味,一边品尝,还一边发表自己的见解,如糖放少些,辣椒多点,酱醋酌减,火候再足些等等,可惜无所不能的晏大夫,却在改进自家厨娘技艺一事上“折戟沉沙”,经他指导后……厨娘做出的菜肴口味越来越怪异了。 所以当芳期再次来无情苑敲击“登闻鼓”时,晏迟并未拒见。 “覃三娘,你的手艺我可是吃一回少一回了,对了,你答应我的辣椒只要你手上还有,别忘了给我送来。”晏迟还有闲心点菜:“听说那道什么佛跳墙十分美味,我上回错过了没吃上,今天你就给我做这道菜吧。” 这话,分明就是不想多管闲事的示意。 但芳期今天可不能再识趣了,硬着头皮厚颜无耻地也得求上一求。 “世上厨娘好找,没有辣椒其实也并非就做不出美味,可是晏郎,倘若我这回在劫难逃了,谁还能替晏郎找出莫须有涉事者的名单,万一晏郎大意了留条漏网之鱼,可就不算替东平公报完仇血尽恨。” 晏迟眼皮子都懒得掀:“你都把你祖父给卖了,我还不会直接逼你祖父索要么?” “我还欠晏郎五百金呢……” “我也可以找你祖父索要。” 芳期:…… 好个晏冰刀,就真不怕她狗急跳墙把他的底细抖露出来?! 算了,她如今有这祸劫又不是晏冰刀害的,相反她还的确欠着晏冰刀不少人情,忘恩负义的事她做不出来,就算火烧眉睫,也不能一点原则都没有。 芳期只好换个有“原则”的方式耍无赖:“我是坐以待毙的人吗?真逼得我走投无路了,我拼得个跟周宽这浪荡子同归于尽,也不能让王氏称愿。晏三郎若坐视旁观,我可就让常映潜入荣国公府刺杀周宽去了啊!” 晏迟挑一挑眉,终于抬起眼睑。 “你也太高看常映了,她的身手虽好,翻得进荣国公府的院墙,但荣国公府可是有亲兵护卫的门第,常映哪里能够悄无声息……覃三娘,你这是在威胁我?” “我走投无路,难免穷凶极恶。”芳期咬牙继续耍无赖:“常映不能成功刺杀周宽,且还会被荣国公捕获,晏郎敢担保荣国公察不出常映实际听令于晏郎?” “那你也得让常映听你嘱令才行,覃三娘,你现在当常映面前就把诡计说穿了,以为常映还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奴婢愿意。”常映淡淡说道。 晏迟:?!!! 他多淡定一个人,第一次觉得震惊了居然! “奴婢虽奉晏郎为主,不过正是郎主令奴婢服侍覃三娘,奴婢与覃三娘雇约还未解除,且领的是三娘发的薪水,就应遵奉三娘的嘱令,如此才算不违规则。” 晏迟被气着了:“覃三娘分明是让你送死,你也肯去?” “奴婢不会死。”常映相当冷静:“因为荣国公不敢动晏郎的人。” 这下连芳期都震惊了,说实在,她并没有跟常映先串通一齐算计晏迟,她耍无赖是将筹码压在常映必为晏迟心腹一事上,因为她看出了徐娘待常映不一般,说到底她就是盼着徐娘跟常映能替她说好话,齐心协力的说服晏迟拔刀相助。 可、可、可,常映这好话也说得太有力了吧,比她还像威胁晏冰刀似的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61章 想不到的神助攻 芳期攸忽又定了心神,常映已经这么铿锵有力了,她也必须努力。 “晏郎的人,却是我的婢女,还听我支使夜闯荣国公府刺杀周宽,敢问荣国公还敢逼着我进他家家门吗?除非晏郎跟荣国公说你与我毫不相干,但这话更像是威胁吧?横竖我都能达到目的,但我若真用这法子,世人都知道我跟晏郎关系不普通了,晏郎君,小女子不敢高攀阁下,只是想嫁个寒门郎安安生生过我的小日子,最多和晏郎君做个表面上的知己,实则能时常改善晏郎的餐桌,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会用这下策,既毁自己的名声,还让晏郎君也受人诽议。” 芳期觉得自己的理由相当站得住脚了。 晏迟无语望苍天。 他现在有点理解何为“小人与女子难养”了。 但他是轻易能被威胁到的人么?居然还是用这种极其滑稽的威胁! “我不怕受诽议,覃三娘爱怎样就怎样,还有你。”晏迟瞥了一眼常映:“你们可以滚了。” 芳期转身就走,常映紧随其后,两个女子头都没回一下,后头还跟着个唉声叹气的徐娘。 晏迟觉得自己居然受到了背叛,因为他还明显感觉到徐娘对覃芳期饱满的同情心,连唉声叹气都透露着对自己这个郎主的不满和埋怨,呵呵,徐娘的薪水难道也是覃芳期发的吗?!领着他的薪水抱怨他不多管闲事?自己的眼睛是瞎了吧,当初怎么会认定徐娘忠心耿耿是个好人的? 晏大夫生了好一阵的闷气,看见徐娘过来的时候,再也忍不住爆发出来:“你还回来干什么?跟着她们一同去啊,无人不知你是我晏迟的仆妇,你也去刺杀周宽,满临安的人都晓得我晏迟的仆婢,听奉的却是覃芳期的嘱令了!!!” “郎主,覃三娘去了疱厨。” 晏迟:…… 开了眼了,覃三娘这是个什么套路? “三娘说了,郎主就算不帮她,其实也是情理之中,她要不是逼于无奈,也不能损及郎主的声名。无论如何,答应郎主的事她都得做到,佛跳墙需得预先一日准备,今日是做不成了,但三娘说会做水煮鲜鱼,这是她才琢磨出来不久的菜式,郎主从前并没尝试过呢。” 就算这样也休想讨好他! 晏迟冷着脸,却没再喝斥徐娘了:“你是不是想帮覃三娘求情?” “是!” “情先不用求,我就奇了怪了,你跟司南怎么竟都一心向着她?!” 常映的本名其实唤作司南,这时芳期不在现场,晏迟恢复了旧称。 “还能为什么啊,投缘,仆和司南都喜欢覃三娘呗,仆和司南还觉得奇了怪了呢,三娘这么讨喜的人,怎么就不能赢得郎主把铁石心肠柔软几分,另眼相看呢?”徐娘也是一脸困惑。 晏迟和自己的心腹大眼瞪小眼一阵,实在不能理解这种莫名其妙的喜欢,就愿意肝胆相照的情怀,冷笑一声:“你以为覃逊这老狐狸是真不想拉覃三娘出火坑么?他是故意的,就等着覃三娘走投无路时只能来求我,覃逊这是贼心不死,还想我唤他一声岳祖父呢!我要是心软插手干预了这事,他就敢越发蹬鼻子上脸了。” 徐娘觉得覃三娘真是不幸,有个蛇蝎心肠的嫡母,冷漠无情的生父,居然连祖父都能拖她后腿,这餐水煮鲜鱼况怕是白做了。 不过虽说晏迟没有答应帮忙,芳期经常映提醒也有了新的灵感,就是啊,她大可以让常映刺杀周宽,不怕落网,就怕不落网,荣国公一问常映是晏迟的人,却是她的仆婢,敢拿常映奈何?必须毫发无伤送去无情苑,看晏迟今天那态度,至少不会眼看着常映送死吧,晏大夫的人,岂能被区区荣国公给收拾了? 晏迟不用做别的事,只要“收下”了常映,荣国公就不敢再逼迫! 当然这件事不会如此轻易的解决,还有一系列的麻烦,但总之她是先能免掉嫁给周宽的厄运,其余的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三娘,奴婢什么时候行动?”常映不是嘴上说说而已,她是当真决定帮助芳期。 “不急。”芳期道:“得给晏三郎考虑的时间,万一他想开了呢?” 芳期之所以还有一丝侥幸,因为经过她耍了场无赖,主线任务的进度条却并没有回落,说明晏迟脸上虽狂风暴雨的,心里头压根没生气,不曾因为她的无赖就厌恨她。 今日芳期特意让常映跟她同床共枕,还搂着常映不撒手:“常映啊,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我喜欢三娘啊。”常映摸着芳期的头发:“三娘人长得美,嘴还毒,嘴上不肯吃亏心里却能忍让,又能干,做的菜是绝顶美味,又爱跟人亲近,不像郎主般高高在上的不好相与,就像现在般,三娘抱着我我觉得受用得很,要郎主跟我伸过来手,我保管以为郎主是受不了想把我杀掉。” 芳期:…… 原来畏惧晏冰刀的人还是大多数啊,阿霓跟阿皎反而是个例。 “我跟你说啊,想着今天要去求你家郎主,我从昨晚就睡不踏实了,心里头怕得慌,腹稿打了一遍又一遍,结果一看到他的脸,果然什么准备都没用,脑子里乱轰轰的只能凭直觉说话。” “我是性子野,天不怕地不怕的,就算跟前伫着天子我都觉得寻常,可偏就敬畏郎主一个人,其实今天要不是为了三娘,换别人给我一万个胆我都不敢那样跟郎主说话。”常映也觉得心有余悸,她是性情使然,过去偶尔也跟郎主呛声,但那是因为她原本就长着根直肠子,不会拐弯抹脚,说错话了自己不察觉,事后被徐娘提醒才有迟到的后怕。 后来跟郎主相处得久了,她这么迟钝的人居然都能察颜观色,明白过来郎主不会气恼她说什么话,只要服从嘱令就不会触怒郎主,所以她才敢继续迟钝下去。 今天是明知会触怒郎主,但脑子一热还是铤身而出了。 她对郎主是敬畏,对覃三娘却是真正的喜爱啊。 就像她喜爱徐娘,说不出理由,总之当一结识,就愿意不离不弃的一辈子,所以徐娘一说要认她当干女儿,她连忙应了。 三娘要能认她当干姐姐就好了。 这晚上,芳期跟常映说着晏迟的“坏话”,那些让人莫名毛骨悚然的点,越说越兴奋,差点就又是一晚彻夜不眠。 晏迟也没睡着,他当然计较自己又被芳期给利用了,可气的是对方利用得如此光明磊落,竟让他找不到毛病!!!司南是徐娘的义女,算他半个徒弟,总不能真让周全这老儿给杀了吧?周全还不配杀他的人。 再则讲他是不愿多管闲事而已,又不是要助着王氏成事,后者更加违背他的一贯行事准则,所以挫损覃三娘的计划更成多管王氏的闲事了。 难道就白白被利用不成? 一连几天过去。 临安城中风平浪静什么都没发生,荣国公府都已经正式向相邸行了纳征礼,这门婚事彻底广告众人不再仅限传言,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只是突然有一日,富春的清磬园里来了晏迟这么位臭着脸的贵客。 芳期如释重负,她知道晏迟脸色越臭,就越有这位是下定决心多管闲事的希望。 晏迟决定要来自家在富春的田庄继续跟天子把那场“君恩臣谦”的游戏再玩一轮,他只是顺路来一趟清磬园,告诫芳期可以彻底打消她的那个蠢念头,拉着他这面虎旗,吓退荣国公这只柴狗了。 芳期非常领情:“晏郎真是明智,我早知道晏郎必定会做出正确的抉择。” “明智?”晏迟觉得心头又在拱火了。 “晏郎威风赫赫的名声,怎能被我这样的小女子影响呢?所以虽说要解决小女子的困境,需要晏郎略微动动小尾指,但这点劳力就能保得名声不受损失,当然是值得的。” “我像是在意那些飞短流长的人么?”晏迟霜眉冷眼的:“覃三娘,这回我答应帮你,是因你有一位好助攻。” 岂止是好助攻,晏迟实在觉得那就是个神助攻。 芳期脑子里晃过无数张人脸,哪位好助攻?大哥么,徐二哥么,还是阿霓阿皎阿辛? 她绝对想不到这位神助攻居然是面前这位霜眉冷眼的人,如假包换的亲爹。 原来就在荣国公府跟覃相邸的纳征礼结束后的次日,晏永就在黄氏的游说下,再次着晏竣把晏迟给喊回了沂国公府,父亲召唤,“孝子”莫不听从,晏迟觉得这种父慈子孝的游戏玩着还算意趣,他也不抵触往沂国公府走一趟。 晏永那天是在自己的书房里“接见”儿子,他已经忘记了这间书房是发妻梅夫人亲自替他设景布置的,一处墙角,春风谢了冬梅色,虬枝上新翠的碧芽,背衬着白壁写意出又是一年轮回,这株梅树还是旧人所植。 但书房里的陈设,已经换成了黄氏的审美,案上海棠开得正艳,窗内秋香竹帘缀着樱花色的流苏。 高架上,书还是那些书,只一格书间着一格玉雕摆设,或是琉璃器皿。 所有的卷轴都展开着,恨不能挂满四壁。 俗不可耐,晏迟当时就有种差点摁捺不住的戾气,想索回这书房里的书卷和字画。 一屋子的书画没几本几幅姓晏,这些可都姓梅,是他母亲当年的嫁妆,不该挂在这里妆饰晏永的“气派”。 他坐着,看晏永装模作样的喝了口茶,努力对他露出慈爱的笑容。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62章 令孙女我管了 “三郎能谦辞国师的封册,这就很好,如此一来那些诽议三郎骄狂的人,此番都没了话说。” 这是晏永的开场白,他打量着晏迟,终于满意晏迟这回在他面前不再是懒洋洋的模样了。 但晏迟却并没认真听晏永说话,他甚至并没看向晏永,只是看着晏永背后垂下的一幅字——恩,这幅姓晏,落款就是晏永的字号,说实在字还是写得不错的,跟那些大家的作品挂在一起并不显得粗鄙,只是写的什么内容?“夜相思,风吹窗帘动,言是所欢来”“思欢久,不爱独枝莲,只惜同心藕”。 晏永那枚“青凰”印章之畔,还跟着“彩凤”的印章呢。 啧啧,好一出奸夫淫妇式的恩爱。 晏迟微微一笑,应道:“父亲高见。” 晏永又问起过去那多年,晏迟都去了什么地方游历,晏迟这回也都应了,他估摸着晏永试探已经差不多,果然就听晏永在兜了这许多圈子后,终于言归正题 。 “前些时相邸的覃三娘去你的别苑求见,应当是想求你助她摆脱荣国公府这门姻缘吧?” 晏迟默认。 “为父以为三郎会干预,直到昨日荣国公府已经行了纳征礼,三郎也没动作,为父才放心了。” “覃三娘自有父母高堂在,她的姻缘,儿子管不着也不想管。” “你这样想就对了。”晏永又喝了一口茶:“三郎,你已成年,婚事其实早该议定了,也该 怨为父过去因为与你心生隔阂,不敢过问才导致你终生大事耽搁至今,但我们父子两,如今既然前嫌尽弃,也该我这当父亲的替你择婚,我的想法是,不如亲上作亲。” “父亲想替儿子求娶梅家闺秀?” 晏永愣住了。 “不是?”晏迟适才挑眉:“是黄少卿的女儿?” “五娘她……” “父亲,儿子谦辞国师之位,只不过作态而已,官家执意许封,儿子还能一直不识抬举?父亲认为,黄家的女儿,有什么资格享配国师夫人的尊荣?” “现今已经不是当初……” “再如何不是当初,梅家也是权门是大族,我的外祖父和舅舅,是殉国而非获罪,官家曾经还加以表彰,邵州梅氏其余族人,非但不曾被诛连甚至还因而添光,跟梅家相比黄家算什么呢?” “三郎,大丈夫岂能仅以门第择妻……” “父亲对沂国公夫人是一往情深,所以把黄氏女扶正世人皆道当然,可我对黄仙芝可一点没好感,我娶个妻子,既对我的前程没有丝毫助益,还让我看一眼就倒一场胃口,我图的是什么呢?” 晏迟把晏永呛得说不出话来,他还施施然告辞:“我们虽是父子,但品味大不相同,晏迟的眼里可看不上黄氏一家这样的粗贱人,父亲要替我择妻,可得把眼光放高百丈,迟的婚事不急,父亲可以慢慢适应用高眼择嫡妇。” 晏迟几乎不用动脑,他用脚趾头都能想通怎么回事,黄氏很嚣张啊,当然在无情苑中安插不进耳目,却能在外头安插耳目盯着他的大门口,眼瞅着覃三娘来见他,但他却无动于衷,就以为他能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了黄仙芝? 是了,他不是眼看就要贵为国师了么,黄氏怕不是以为在这节骨眼上他就必须受迫于孝道礼则吧?! 晏永这对奸夫淫妇可真把他给恶心坏了,比覃逊老儿更加恶心不下一万倍!晏永夫妇既兴灾乐祸他把覃三娘“放弃”,那他就还偏要多管闲事了,覃三娘从此就是他晏迟张开双翼保护的人,气死那对奸夫淫妇。 晏迟这时看着自己决定纳入羽翼的小女子,越看还越顺眼了。 “叮咚”一声响,芳期心中一跳。 系统:亲,主线任务又再上涨二十点。 芳期:怎会有这样的好事? “覃三娘,周宽我来帮你解决,这一段我会在富春暂住,你隔上一日来我田庄做一顿吃食,就当报答我的……”晏迟微微弯了脖子,想从这位得了晏永神助攻的懵懂少女的眉眼间,发觉更多让他赏心悦目的出色处,可惜并没有觉得心情更愉悦些,证明这闲事管得让他神清气爽,晏迟的脊梁骨又从新拉直了:“救命之恩。” 两场纳征礼后,王夫人的心情越发愉快了。 覃逊听闻晏迟仍然没有动作,心情却越来越糟糕——看来他虽然逼着自家那个心无大志的三孙女主动相求晏郎救助,但晏郎却仍然无动于衷啊,这事可不好办了,他老人家虽然势利,行事讲究个利害得失的舍夺,但还没进棺材呢,活得好端端的且还位居高官,哪能眼看着自家的女孩被他人算计入绝境?晏迟不肯出手,那就只能他来出手了。 刚想出手,就收到晏迟的一封信。 信上只有一行字——令孙女,我管了。 很嚣张的告诫他“不用多管闲事”,覃逊老怀安慰,觉得自己的野心不是异想天开,晏迟这么个炙手可热的青俊权臣,就快喊他老人家为岳翁翁了。 多少老头子都得眼红成饿狼一匹匹啊,尤其是向进,听说晏迟将被封为国师,连大族世家的体统都考虑着暂时不顾了,最近忙着让他家孙女抛头露面攒名气呢,居然还敢企图悄悄挖走温大娘,用意是让孙女出嫁时陪个出众的厨娘!此时才趋炎附势哪里还来得及,向进这回可没有那么好的时运了。 覃翁翁白日梦做得无比畅快,不搭理王夫人赶忙定下了二孙女的亲迎礼。 二娘这祸害,早点嫁出门也好。 覃芳姿麻木着一张脸脱下那身好些个绣娘日夜不休赶制出的嫁衣,她一点都不想嫁给彭子瞻。 王夫人只能继续安慰她:“你等着看吧,别说家里这两个孽庶,就连辛氏女和徐明皎都落不着好,到头来只有姿儿,我的心肝你能得个好归宿。彭何氏能有你这么个子媳,她彭家的祖坟得冒百年不散的青烟了,她必然不敢在你上头端婆婆的架子,到时有你祖母发话,让彭俭孝提拔成三品官,彭子瞻立时就能得个七品的恩荫,彭家人更得把你当菩萨供着。” “覃芳期是必不得好的,那覃芳菲呢,她嫁的可是葛二郎,葛二郎迟早会金榜题名!”覃芳姿仍然麻木着脸。 “她想都别想。”王夫人冷眼如刀,毒牙紧咬:“葛家妇,葛二郎,覃芳菲都会死,死在周氏跟覃治后头,侮辱我们娘两个的人,谁都不会有好报应。” 覃芳姿才露出一点点笑容来:“阿娘先别让葛二郎死,我得让他跪在我面前求我,给不给他生路由我拿主意,阿娘就不用管了。” 王夫人胡乱应了,自会忙着替芳期顺便定了婚期,还趾高气扬的交待苗娘子:“她横竖是要给周五郎陪葬的,荣国夫人重视的也只是她能不能生下个健康的孩子,不在意妆奁嫁妆,陪嫁丫鬟随便在外头雇两个吧,那叫常映的,是辽国奸细,处死干净,三月、八月本是官奴,发配为官役得了,腊月调来我院里服侍吧,就这样。” 苗娘子像看疯妇一样看了王夫人一眼。 还没等覃芳姿出嫁。 临安城里终于发生了大动静。 有一家医馆,坐诊的郎中在临安城中也算素有名气的,他日子过得宽裕,就动了色欲,见家歌馆里的伎人生得貌美,花了不少心思赢得佳人认许,置处幽静的别苑,把伎人收为外室——慢说薛郎中的妻子是个妒妇,竟然连他家长媳也是眼睛里容不下沙子,薛郎中虽有名气,但只是平民,按律则平民年过四十无子方能纳妾,但养个歌伎实则官衙会睁眼闭眼的,前提是妻子得许可你“养”。 因为家有妒妇,薛郎中只好养外室。 近一段,薛郎中的“外室”常有一位女访客,女访客很神秘,乘坐的小轿回回都是直接抬进“外室”门中,出来时同样是顶密不透风的小轿,没人看见轿子里的人是男是女,只是根据轿子的装饰,猜测是属女子所有。 这位女访客是江夏侯府的歌姬,跟薛郎中的“外室”算是旧相识。 可她在被送去江夏侯府之前,上一个主家是荣国公府。 且她还跟周宽,发生过“不可言传”之事。 别人相信周宽未染恶疾,但歌姬却察觉了自己身体的异状,这让她出了一身冷汗。 因为她也已经跟江夏侯发生了“不可言传”之事。 江夏侯还没症状,她的症状却显露出来了,要是不先控制病情,万一江夏侯也有了症状,立时就反应过来是受她所染,歌姬想着江夏侯那张虽衰老仍不失悍戾的面容,掂量了掂量自己的份量,很清醒虽说江夏侯是个好色之徒,但绝对不会怜香惜玉到罔顾自身安危的地步,事实上江夏侯怕死得很,动辄就去晋王府求晋王炼的仙丹,成日家的往长命百岁浪荡至老的“道径”修炼。 花柳病多半会死人的!!! 歌姬没空去报怨祸害根源周宽,她想保命,怀着薛郎中能将她治好的侥幸,一次次的往“故人”栖居处跑。 不幸的是她身上的疱疮好了又生,几经反复,就是不曾痊愈。 幸得是江夏侯府的姬侍多,不仅只她而已,又让她欲哭无泪的是近一段因为她的屡屡推辞,江夏侯却似对她宠爱更甚了。 这天,歌姬进了密室,刚经宽衣解带,她的疱疮出得不是多么严重,这回是生在脊梁两侧尾椎有四、五处,得让薛郎中药敷,还要另在相关穴位施针促使药效尽快发生作用。 怎知第一针还没扎下来呢,就听“轰”的一声。 衣衫不整的歌姬惊得旋而坐起,拉了被褥却只掩得及香肩以下,她看见江夏侯申青虞仗剑而入,花白肃厉的眉毛染着一层杀气,朝天的两个大鼻孔下,肥厚的嘴唇气得已经乌青了。 “好一对奸夫淫妇!” 以为捉奸功成的申青虞举剑就向薛郎中劈去。 薛郎中吓得凭意识举起手里那枚银针去挡冷剑的同时,已经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63章 临安城的大新闻 “铿锵”一声。 重剑居然劈歪了! 薛郎中茫然地睁开眼,他吓得身子都僵住了,动弹都不敢动弹一下,怎么剑竟然劈歪了? 申青虞呼呼的喘着粗气,他尽管气愤,又不是傻子,为了一个歌姬红杏出墙的事体还能公然杀人搞得那些没事干的御史言官顿时因为有了事干,蜂涌而上对他言诛笔伐不成?杀人的事是不干的,就是耍耍威风出口恶气罢了。 喝道:“还不把这对奸夫淫妇绑去临安府!” 歌姬终于回过神来,裹着被褥连滚带爬的上前讨饶,这个时候哪里还敢瞒着自己身患恶疾的事,只顾把罪责往周宽身上推:“妾在荣国公府时,可没想到会被送来君侯府邸啊,是以周五郎迫着妾行那等……风流事体,妾怎敢推拒?后来荣国公才称要将妾送走,妾不敢相瞒已非处子之身,荣国公却道无碍,还给了妾一种异药,称用之则能不露马脚。 妾当时万万没料到周五郎身患恶疾,直到前段时间荣国公府闹出风波不久,妾才发现身体产生异状,天地良心,从那之后妾就不敢再跟君侯亲近了,妾,妾,妾只恳请君侯能饶妾性命。” 申青虞这下是真被气炸了。 周全那老儿,当初为了让他游说官家答应八皇子记为中宫嫡出,冲他巴结示好,后来事情虽未办成,但他也没亏待荣国公府好吧?周全的长孙满周岁,他也是送了笔厚礼的,周全的族弟能出任南京府尹,全靠他鼎力举荐,两家正因为你来我往的交道,才维持着这些年的友谊!结果呢,周全明知他就嗜好处子身,居然敢送来个冒牌货不提,还他娘是被周宽这个小子破了处,周宽这杀千刀的还他娘有花柳病!!! 申青虞第一件事就是赶紧让薛郎中替他诊脉。 很幸运的是申青虞并没有染上恶疾绝症,但仅有薛郎中的诊治他还不放心,又找了不少郎中诊察。 结果还是“幸免于难”。 申青虞没这么气了,适才有耐烦心“怜香惜玉”,说到底他对歌姬还是有点感情的,当然更窝火的是被周全愚弄,受到好大一场虚惊! “周宽那小子对你如何?”申青虞一边动歪脑子一边问歌姬。 “旧情难忘。”歌姬觉得有了江夏侯撑腰,她大抵是有望报复报复周宽这祸根了,连忙如实交待:“便是妾被送来服侍君侯后,好些回君侯设宴,周五郎还冲妾眉来眼去送秋波。” “旧情难忘就好。”申青虞近乎狞笑了。 于是周宽就收到了一张来自“故人”的桃花香帖,约他某处游苑小会话旧,周宽都没犹豫下就去赴会了。他跟歌姬仅有一场露水情缘,不多久歌姬便被父亲送给了江夏侯,正应那句越是够不着的越是舍不下,这么多“故人”里周宽唯独对歌姬念念难忘,于是虽眼看着婚期将近,倒还是不愿错过这场幽会。 但尚未能见佳人面,就被恭候多时的申青虞给五花大绑了,而且强行把周宽给脱了个精光赤条,让薛郎中验证他有没有患花柳病,结果当然不会有意外。 江夏侯怒极,把周宽往一张拆了板壁连纱帘都不挂半寸的敞蓬车上一丢,游街般的让路人都看清楚了他身上未及痊愈的疱疮,且大喊出周宽的名姓跟疾症,就差敲锣大鼓送去了荣国公府,大门口,申青虞一步不想进门,从腰上抽出马鞭,“咣”的一下抽在门前青条石的阶梯上。 “周全老儿!你给我出来!” 一路上被就吸引了大帮的观众,这下子更加呼啦啦围成了几大圈。 周全闻报,心急火燎地往外赶,申青虞哪肯再跟他客套,连马都懒得下,又是一鞭子抽在周全的面前:“好你个荣国公,明知你家的孽障染了花柳病,且跟你府里的歌姬勾搭成奸,你居然还敢把你府里的歌姬往我家送,幸得我还没正式纳了歌姬为妾,只当养个玩艺,要不然岂不也得染上脏病! 瞅瞅你家孽障这满身疮,你再敢说他身康体健绝无病症?好、好、好,你要敢说,我这就把周宽这孽障拉宫里去,当周圣人面让宫里的太医诊断,且看周圣人还敢不敢替她的嫡亲侄儿担保,睁着眼睛说瞎话,放纵这孽障四处祸害他人!” 这回事情是真闹大了。 皇后没法子睁着眼睛说瞎话,只好说自己也被瞒在鼓里,假模假样把荣国公夫妇二人呵斥一番,既如此,周宽的病情就有如公之于众了,覃逊自然不肯承认先已知情还答应这门姻缘的事,赶紧敲锣打鼓地把荣国公的聘礼送返,宣告退婚,还义正辞严将周全责究一番,把荣国公夫妇气了个仰倒。 “覃相邸的王夫人明明知晓宽儿的病情,是她先主动上门提的亲,就算覃相公不知就里,也该埋怨他自家的长媳,这时却顾着落井下石,是什么道理?我这就跟老夫人、王夫人理论去!” 哪曾想荣国夫人还未上门呢,王夫人则终于听闻了芳期自从去了富春,屡常私下跟晏迟面见的事,联想到突生的这起事故,这回倒能直觉是晏迟的手段,她赶紧又到老夫人跟前生事:“覃芳期这贱人要是真诱惑得晏三郎智令色昏,决心娶了她为正妻,她日后还哪能放过姑母和我,恐怕会挑唆得晏无端不利于王氏满门!所以姑母,不能因为周五郎的病情瞒不住人就罢休这门婚约,只有把贱人嫁进荣国公府我们才有活路。” 为了让老夫人痛下决心,王夫人竟然指使钱氏去见段氏,如此这般一番交待。 段氏自从偷那金簪猫嫁祸给徐妪不成,自己反倒险些被了官非,还的确多得王夫人一番打点才仅只是受了皮肉之苦,但她因为留下了不良记录,是再无牙行肯替她荐保雇工了,一家子的日子拮据不少,这回从钱氏那里收了一笔财帛,自是会尽心竭力替王夫人奔走的。 于是乎没两天,坊巷市街就流传开一种说法—— “怎么都说相邸的老夫人其实一早就知道了周五郎身患脏病,却为了巴结后族才答应了把亲孙女嫁去周家的啊?” “也是啊,你想覃相邸虽不是皇亲国戚,但相公高居宰执,荣国公府要若有意相瞒,这岂不是有意跟相邸结仇?” “我看来王家就是空有个名门望族的名头罢了,王棣、王林是那样的德性,保不住满门的人丁都缺德。” “嗐,真要说来覃三娘哪里是老夫人的亲孙女?祖孙间根本就没血缘的!所以老夫人为了自身的利益,才眼都不眨下就把覃三娘往火坑里推呢。” “虽说并无血缘,但宗法上讲就是祖孙啊,老夫人这样做也太歹毒了,王门女可真是娶不得,平民百姓四十无子都能纳妾呢,覃相公是官宦,是士贵,老夫人无出,这多年还硬是不让覃相公纳妾,就可见妒悍狠毒了。” 又正巧是老夫人的嫡亲侄儿王棠,他的女儿王纾已经嫁了人,这日里哭哭啼啼来姑祖母的跟前哭:“我阿家听了那些闲言碎语,竟逼着我把大郎交给她教养,还说要替官人纳良妾,我刚想理论,一个字还没出口,阿家就甩了脸子,说王门女已经臭名昭著,更何况我还是姑祖母教养过一段,往前直把姑祖母赞为内妇典范……” 老夫人认定那些闲言碎语就是芳期的反击,终于是气得去找覃逊撒泼了:“很好,她既败坏我王门女的名誉,外人都道我这做祖母的不慈,我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我就承认,确然是我知道周五郎有恶疾,荣国公府并没瞒着我们家,不是骗婚,所以这婚约仍然有效,她必须得给我嫁进周家去! 相公这回若不答应我,从今日始我就断饮断食,相公执意要保那孽庶,纵着她败坏我王门家风,那就先看着我被活活饿死吧!” 覃逊知道老妻是副倔脾气,既撂下绝食的话就真有绝食而亡的决心,这下堂堂宰执也无计可施,想来想去,只好厚着脸皮去徐家,请托徐姨母来劝劝倔强的老妻。 但这回任凭徐姨母如何的苦口婆心,老夫人仍然不肯妥协,竟是将徐姨母也数落一番:“你怪你堂姐心狠手辣,你怎么不体谅体谅她就只有姿儿这一个女儿,她指着姿儿能得美满有什么错?我竟不知你,竟学了一身腐儒的作派,满口的仁义礼信,却一点不讲血缘亲情,你也姓王,是王家嫁出去的女儿,却帮着覃芳期这个孽庶!” 徐姨母无功而返。 但她行事自有准则,想法跟老夫人、大堂姐自来就不同,且确然对芳期阻止辛五娘遇害一事心怀感激,哪里忍心看芳期因为老姑母的一口恶气,陷入悲苦凄惨的处境,就更不要说便是她想要忘恩负义袖手旁观,她的一双子女,明溪与明皎也绝对不会认同。 徐姨母就找姜夫人一商量。 徐姨母设宴,邀请长公主、老夫人、姜夫人一聚。 老夫人不愿出席,徐姨母又亲自来请,这回口吻就甚有些强硬了:“姑母若不到场,结果只会对覃王氏更加不利,所以兰娘拜请姑母三思。” 覃逊这时已经佯作答应了继续和周家联姻,哄骗得老妻终于愿意饮食了,见徐姨母为了芳期能出火坑的事都如此努力,他自然乐意配合,也跟着好一番劝,才终于劝动了老妻去赴这场鸿门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64章 有了铁靠山 江南三月,春色已似水中点开的丹脂,滟滟的漫蕴开来,湖堤柳翠,隔岸桃红,游春的人是早摁捺不住兴头了,各样的雅宴聚会也热热闹闹的召行,但徐姨母的这一场宴,并不是为了赏春,各人心里都清楚。 只是在特意赁下的游苑里,蜜饯春茶都仍备好,美味佳肴自也不能减省,徐姨母起初不说目的,老夫人也只当是来赏春的。 她不还忘提警,当长公主的面,慈目善目的拉着徐姨母的一只手:“兰娘那时还在闺中,就是我最疼爱的一个侄女,要说来就连你父亲,还都是我督促着开始启蒙描帖的呢,我还记得你那时刚出生,我兴冲冲地归宁替你洗三,这么小的个小人,我抱在怀里就是舍不得撒手,要不是你阿娘不舍,我非得把你抱回去亲自养大。 这些年了,从开封到临安,你隔三岔五的也不忘来看望我这姑母,我知道你是孝顺孩子,往前但凡跟人提起你,我对你都是赞不绝口的,你一直也很好,不枉我的疼爱。” 所以要继续孝顺下去,不能逆了姑母之意行事。 姜夫人以为徐姨母夹在姑母和覃三娘间,也的确左右为难,但她可不在意老夫人,不管是辛家还是姜家,过去和王氏一族无非普通交情,并无谁亏欠谁,谁必须“孝敬”谁的说法,她今日就是为了跟芳期撑腰来的,可不理会老夫人是什么心情。 这个时候茶也品了,宴也行了,春也赏了,姜夫人便起身,终于挑开了这场宴会的主题。 她先是向长公主一礼。 “旧岁冬至宴,覃王氏母女唆使婢女行凶,欲杀害小女,当日长公主对此案已有定论,妾身也答应过长公主守口如瓶、不再追究。可而今,妾身听闻王老夫人及覃王氏婆媳二人,明知周五郎身染恶疾仍然逼迫要将小女的救命恩人覃三娘许嫁恶疾子,为尊不慈欲害子孙于殃祸,妾身铭记覃三娘的恩情,做不到袖手旁观。 今日当长公主面前,妾身说下这话,倘若王老夫人及覃王氏仍然不肯悔改,妾身便要将当日覃王氏母女二人的恶行公开,追究覃王氏这毒妇,覃二娘这凶徒,杀人未遂之罪!将王门之女,如何的卑鄙毒辣公之于众,相信御史言官不会纵容这般大违礼法德教的不慈不仁恶行,纵便是覃相公对王老夫人情深意挚,不肯出妇以正礼法,那么也当挂冠致仕,因为执家尚且不能是非分明,执政又岂能公允善恶?” 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自问还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气辱,一挑眉,眼暴突:“姜氏你以为你是谁,竟敢干预我相邸的家事?!” “王老夫人是真糊涂了啊,覃王氏母女,令媳令孙女意欲杀害小女是你相邸的家事?今日是徐家夫人设宴,还给王老夫人你留了体面,下回便是我来设宴了,届时必然广邀临安城的官眷贵人,将你祖孙三代的恶行张布,让大家好生评评理,我应不应该干预你所谓的家事。”姜夫人也凛然道:“王老夫人好生思量吧,王氏一族积代的声名德望,老夫人敢不敢由你老人家和覃王氏姑姪两个妇人,彻底败毁。” “兰娘,这也是你的意思?”老夫人看向徐姨母,怒火倒是消了几分,取而代之是失望痛心的情绪。 “姑母,还请姑母冷静三思,兰娘只想让姑母清醒,声名德望靠的不是祖辈积累,而是靠的时今之人不忘坚守仁义礼信,兰娘做不到,只因出身王氏,就罔顾是非黑白,甚至助纣为虐。” 她也很失望,她也很痛心,想不明白姑母明知覃王氏和覃二娘两个的心肠,却还要帮着那对母女欺瞒她,竟无视覃王氏母女的恶行,想要毁了明溪的终生!这真的是曾经疼爱她如亲出,疼爱明溪如亲外孙的姑母?这真的是在她小时候,谆谆教导她谨记家门荣光,行止勿忘德礼的尊长? 也真难怪,表姑当初险有牢狱这灾,都不肯请求姑母施以援手,姑母与表姑明明是表姐妹,却比陌生人更加疏离,她从前以为是长辈之间的旧嫌隙,现今看来……表姑分明就是不齿姑母的品行。 长公主听到这里,心里也明白双方因何而生争执,她长长叹了声气:“老夫人,万仪无用,为了报答王夫人的恩情,已经竭尽全力了,但万仪同样亏欠着苏小娘的救命之恩,也不能赞成老夫人及王夫人要将三娘置于死地的行为,还求老夫人,得饶人处且饶人,再规劝王夫人,放开成见,就当替子女积福吧。” 老夫人回家后大病一场。 但到底是没再坚持要把芳期嫁去荣国公府了。 这门婚事彻底作罢。 王夫人也很想大病一场,但她不能,因为她已经摧着彭家定下了二娘的亲迎礼,二娘却因知晓芳期不用嫁给周宽这将死之人后,哭着闹着不肯出阁,王夫人只好打起精神规劝,到底是,二娘出阁这天仍然恶煞着脸,不像出嫁倒像要去杀人似的。 芳期不用赶着出阁了,她却仍然住在富春,没赶回来参加覃芳姿的婚礼,这是覃翁翁的意思,说老夫人气还没消,看见芳期病就好不了,让芳期安心在田庄多住一段,顺便报答晏大夫的仗义相助之恩。 芳期已经把系统发给她的菜花给种了出来。 晏迟已经相当淡定覃三娘出品,有连见多识广如他都从未见闻的食材了,不用问,一问横竖都是巴林冯番僧所予,晏迟挟了一箸切成小朵的“白花”,上头还浇着鹿茸酱,浓郁的口感兼清甜的回香,使得味蕾也如这春柳芳草一般的生机勃勃,一朵菜花都咽进腹里,唇齿间竟然仍弥漫着一股鲜郁。 “这是鸡汤煨出来的?”晏迟问。 “不是煨,是浸,我试过很多方法,这种食材并不适应煨煮过长,否则梗部就完全失了嚼劲,但若只是在鸡汤里淖烫,又有没食材本身的涩味,盖过了鲜香。”芳期没说,其实这种菜花还有种更简单的烹饪方法,做出来她反正是觉得好吃的,但应当满足不了晏迟那条挑剔的舌头。 所以才苦心钻研出了,这道先用热鸡汤浸透,再用加了鲍汁的鹿茸酱浇,加蒸锅里稍经热蒸,立即端上桌让品尝的菜肴。 看神色,晏大夫是相当满意的。 晏迟的确满意,于是也就由得芳期跟她同桌共食了,且还边吃边聊:“你这回知道你们起初那计划,为什么轻易就被荣国公府挫毁了吧?” 问得突然,芳期有点呆滞。 “找的人不对,柳香儿身份太低,你们还心慈手软规避弄出人命来,这能引起多大的舆论?且你们找的什么人啊?明知柳香儿的爹娘根本就不管她的死活,居然都没想到荣国夫人会收买她爹娘。”晏迟对芳期的计划一脸的嫌弃:“找严家替柳香儿出头,也亏你们想得出来,严家那老头子的精明,不下你家翁翁,都是老狐狸了,他们哪里会替柳香儿这么个平民百姓争取公道。” 芳期赶紧承认自己的计策拙劣。 “可当时我们费了不少力打听,也只打听出个柳香儿疑似被周宽过染恶疾,想都不敢想周全竟敢把跟周宽有染的女子,送给江夏侯……” “你当周全真有这么大胆?这无非那歌姬为了自保胡诌的说辞罢了,她跟周宽是私下有染,听闻周全要把她转赠他人,就晓得这事必须隐瞒,你们是难以打听周宽和哪些人有私情,但你们难道想不到,柳香儿既闹出风波来,跟周宽有染且已经显生症状的人怎能不疑心?你们继续问那些擅长治疗隐疾脏病的郎中大夫打听过么?你们要是想到了这条路,就不会认定唯有请托我出手才能把你救出火坑了。” 芳期心服口服:“我们的确不如晏三郎机谋。” “不过这也并非机谋就能成事。”晏迟继续鄙夷芳期:“你当江夏侯真不怕跟后族翻脸,明火执仗的反目为仇啊?他是天子的潜邸功臣,并不用对荣国公俯首贴耳,可也没得平白无故跟后族树敌的道理,我是给他留了个马脚,让他察觉是我故意引他动疑,捉奸捉出个花柳病。” 芳期觉得自己保持沉默就好。 “他得谢我啊,江夏侯清楚得很,他过去虽跟着晋王一同服丹,但晋王倒腾出的丹药根本没有什么作用,吃多了还会肺火热流鼻血,长满口的疮。是我指点了晋王一番,晋王炼出的丹药多少有点强身健体的作用了,他跟着吃了一段,大受裨益,所以侥幸没有过染病气。 江夏侯想通了我要保你,才心照不宣把事情闹得这般大,他既是还我一个人情,且心知有我镇着,他完全不用担心后族的反扑。” 芳期太领晏迟的人情了:“这回真是多亏晏郎出手相助,才使我如此轻易就彻底摆脱了这门破姻缘。” “你给我记住了。”晏迟端着酒杯,冷冷瞥了眼芳期:“经过这回,怕是不少人都知道你有我晏迟在后撑腰,把你的腰杆子给我直起来,别靠着我这么一堵大靠山,还能被人给欺负上脸。” 芳期连忙把脊梁挺得笔直:“放心吧晏郎,我丢谁的脸都不能丢靠山的脸啊,而且我的这座靠山还如此英明神武,今后我保证横行无忌,但有敢招惹我的人,我都给他大耳刮子扇回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65章 权臣已在位 芳期回到相邸这天,是晏迟终于结束跟天子间的游戏,领封国师头衔之后了。 老夫人的病情终于有了减轻,但王夫人在将女儿嫁出阁后却依然没有放心的病倒,芳期没见着她,实则她这次回来连晨昏定省都被免了,成为了相邸极其殊异的一个存在,她也不管自己如此的殊异会让别人怎么看,不用晨昏定省实在是她求之不得的幸事,从知事到而今,芳期觉得自己总算过上了梦昧以求的生活。 她空闲一多,早上睡得充足,自然是精力充沛,就有了不少时间下厨,兄妹姐妹们顿时都有了口福,这让芳期虽然独具孙辈中不用晨昏定省的福利,但硬是没引起哪怕一个人的反感,连小四弟一见她都是双眼发亮,扑上来就闹着要好吃的。 四娘和六娘更是常拉着她去古楼园闲话。 “三姐那时没在家,错过了一场好戏。”这话,是芳期刚回相邸时,芳菲就迫不及待的分享。 芳许也知道四姐说的是什么好戏:“二姐回门的那天,大哥出面招待的二姐夫,二姐夫不知是开心还是不开心,总之大哥也没劝酒,他自己就喝多了几杯,也并没出多大丑,就是没拿稳箸子跌地上了,大哥让仆婢再拿双干净的来,二姐在隔屏那头就听见了,发好大火,指着二姐夫鼻子骂,太婆和大伯母也不说二姐,二姐夫生生被骂哭了。” “眼瞅着下昼该回彭家了,二姐气还没消,不肯回去,非让二姐夫独自回,结果二姐夫真走了吧,二姐火气更大了,闹着想和离,说什么在彭家过得不舒坦,彭家院子小,屋子也不够敞亮,彭家的饮食还不对胃口,二姐夫还不肯顺着她回相邸长住,横竖是铁了心的要和离。” “大哥劝不住二姐,连大伯父的话二姐都敢顶撞,还是翁翁发了脾气,说二姐硬要和离也不是不可以,但和离后别想住相邸,去陪嫁的田庄子里住着不许回来,也别想着再出门,二姐才哭哭啼啼,跟着彭家娘子和二姐夫回了夫家。” 姐妹两个你一句我一句的把覃芳姿闹出的笑话说完了,芳菲又往芳期胳膊上拧了一把:“有件事,你必定也听说了吧,官家赐造国师府给晏郎居住,特意将沂国公府旁的筱园择定国师府的宅基。” 芳期:…… 为什么她就必定听说呢?既然“必定听说”四妹妹又何需再说一遍?且不管她是不是“必定听说”,四妹妹重重拧她一把胳膊是什么道理? “官家赐建国师府,可就是公然支持晏国师不用跟父母共居啊,又听说晏国师请旨要自己构建府宅,先没急着建大堂、宅院,而是在花园里筑起了一座高楼,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利于风水才建。” 芳期觉得自己没法满足四妹妹的好奇心。 芳菲又提醒芳期:“三姐,太婆把高姐姐接到冠春园里住了,说多得高姐姐用心侍疾,且还昼夜祈求仙君赐福,太婆的病才好得这么快,我听我小娘说,太婆这是在给高姐姐做名声呢,等高姐姐除服,替贵妃守完制,从前那些质疑遣责的声音就再起不来了,你可得提防着些,莫让高姐姐抢了你的姻缘。” 芳期觉得这下有必要声明了:“四妹啊,我认真跟你说,可别再乱点鸳鸯谱了,晏国师多尊贵,我等平凡之辈便是仰望,恐怕都能折了脖子。晏国师是解了我几回危急,那也是因为我会一手好厨艺,还乐意无偿做来献他品尝,我在晏国师的眼里就是个不用雇约的厨娘,他省得一笔钱帛当雇金,才以排忧解难为补偿。” “你就装吧。”芳菲甩给自家三姐一个大白眼。 芳期也明白老夫人肯定是想促成高蓓声嫁给晏迟,但她一点不存担心,当然是因为十分相信靠山晏国师这么精明强干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内宅妇人跟闺阁女子算计逼服了,她这时也不心急自己的婚事,因为明白祖父在晏迟娶妻之前,那颗招国师为孙女婿的心是必定不会死的,那就当然不会替她择婚。 不择就不择呗,横竖现在连祖母看她都觉心烦,晨昏定省都免了,这舒坦的日子过得倒比嫁人更加惬意。 至于四妹妹也暂时不能出阁…… 怨不着她,这是祖父的决定。 冠春园里,老夫人这天准备出门,她要去见周皇后。 覃逊回到临安后,考虑过要彻底将王夫人禁足,但思谋着这回因为芳期的婚事,确实把老妻给气惨了,要事情做得太过,真把老妻给气出给好歹来,也大有违他的本意,他是厌恨王淑汀,嫌弃鄙夷王棣哥两,但对过世的岳丈甚至大舅兄还是敬重的,对老妻也是真情意,这恩恩爱爱的都过了大半生几十年,难道临老还要做个负心汉不成? 就没有限制王夫人出门,以及见客。 黄夫人跟涂氏这时也不敢再登相邸的门,只是约着王夫人在外头见,彼此一合计,都认定这回没能成功把共同的敌人芳期给推进火坑且踩实埋死,必定是晏迟先一脚把火坑给踩灭了。 黄夫人叹道:“我是合计着,趁三郎就快被封授国师之衔,必定尤其在意不留恶评招受抨击,又见他的确没拦着荣国公府的纳征礼,才想时机合适,不如让外子商量三郎,让三郎答应听从父母之命,只待高六娘除服,就行六礼之仪。 怎知是我弄巧成拙了,三郎原本没想管覃三娘的事,偏恨我干预他的姻缘,应当还疑是我当初害死了他的生母,天地良心啊,梅家阿姐在世时,我一直敬重着她,且要不是梅家阿姐点了头,我又哪能跟外子厮守,我根本不可能算计梅家阿姐。 我是真为三郎着想的,高小娘子比哪点不比覃三娘强,便是梅姐姐现在还在世,必定也会相中高小娘子,三郎若能娶高小娘子为妻,跟高小娘子生儿育女,日后告祭梅姐姐,她在天之灵,必然也是心怀安慰的。” 黄夫人心里也慌,因为晏迟的态度根本不可能认她这继母,但她要不能促成侄女嫁给晏迟,可难保证晏迟日后会不会把黄家斩尽杀绝。这希望虽然渺茫,不全力以赴总归不会死心,于是黄夫人灵机一动,这回打算先躲在暗处,挑唆着王老夫人婆媳二人冲锋,这回要是计划顺利了,她说不定仍能坐享渔翁之利。 王夫人当然不愿让芳期高攀晏迟,成为比众多公侯夫人都还要炙手可热的国师夫人,于是乎就再次被黄夫人这渔翁,唆使成了只带壳蚌。 周皇后最近也很生气。 周宽是他兄长的嫡幼子,周宽出生时她才刚刚成为大卫的皇后,所以她就对周宽特别疼爱几分,一度还抱进宫来抚养,希望着沾沾嫂嫂的福气,也能生个儿子,得知周宽竟然染上花柳病这种脏病后她也又气又急,责怨嫂嫂没有教导好周宽,且叮嘱太医务必用心治疗。 一度她以为侄儿侥幸得治,心花怒放,怎知到头来却再次听闻噩耗,最疼爱的侄儿,竟然不久人世了。 她跟嫂嫂又都有了相同的执念,盼望着周宽在药石罔治前,能留下个健康的子嗣。 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现在这情形,世人无不知侄儿的恶疾,有哪家人还肯将女儿许嫁?便是想低娶个贫家女,官家竟也不允了,因为周宽的病症隐瞒不住,官家就得顾及仁君之名了,贫家除非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才会愿意将女儿往火坑里推,官家到底摆脱不了逼诱弱民的诽议。 听老夫人一说,竟是晏迟捅破的这事,周皇后勃然大怒。 但她无可奈何。 就连江夏侯,官家都不怪罪,无凭无据又怎会相信这是晏迟在后推动,这个哑巴亏,周皇后也只能忍气和血硬吞落腹。 老夫人继续游说:“说到底,还是老身家中的孽庶惹出的乱子,是以老身寻思着,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孽庶称心,依她睚眦必报的性情,真要是得逞,必定会蛊惑国师替她报这一箭之仇,她总不能将本家当作箭耙,箭锋必会指向荣国公府。” 老夫人这回出马,成功地让周皇后对芳期产生了仇恨。 但周皇后知道分寸,要这时对付芳期,官家必然认定她还是为了自家侄儿报私仇,周皇后已经人老花黄,且也明白周家其实对于丈夫问鼎九五并没多大帮助,她又没有儿子,一个不小心说不定会授德妃以柄,游说天子废了她的后位立司马氏为后。 周皇后决定采取更加迂回的方式。 不仅不对付芳期,甚至还得想办法让她得门好姻缘,先挫毁她嫁给晏迟的谋划,同时,也得想办法让官家赐婚晏迟,娶高氏女为正妻。 这一日,周皇后凑巧,又听女儿柔淑公主说起一件事。 “阿佩跟我说了不少次,覃三娘是个十分有趣的人,我本想着踏春时邀约覃三娘一同的,怎知大舅母赶着定了覃三娘跟五表哥的婚事,她又不能出门,我想今后总不乏见面接触的时候,就不急了,又哪想到五表哥竟然……娘娘,阿佩说这会儿子覃三娘的婚事也退了,她已经送了帖子给三娘,三娘也应了去她家小聚,那天我也想去,就是不知……阿娘有没恼着三娘。” “哪个阿佩,是丁四娘么?” 得到女儿肯定的回答,周皇后眼中一亮。 丁九山的长孙可不是还未曾婚配?虽说他家大妇德行败坏甚至触犯国法身负刑罪,但丁翁大义灭亲忠直刚正的美德可是极受士族推崇,他的嫡长孙,当然也不会被生母的罪行牵连。 周皇后便立时召见了丁九山的正妻,童夫人入见。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66章 丁九山的家 “同时”的计划也在进行中。 这天八皇子因为临的一字法帖被天子狠狠夸赞了番,天子一高兴,就来了仁明殿跟皇后用晚膳,皇后便开始拐弯抹脚的提起晏迟:“无端的年龄,也二十有三了,换别家公侯之弟到他这样的年岁,早已娶妻生子,这都是沂国公从前跟他有嫌隙,婚事才一直耽搁下来,官家既这般信重无端,也该多替他操心着些,莫不如,妾身抽空请沂国夫人入宫问问……” “沂国夫人就算了吧,她一个被扶正的妾,有什么见识眼光?我堂堂大卫国师的婚事,轮不到她指手画脚。” “那官家也该问沂国公的看法。” “皇后怎么突然关心起国师的婚事来?”天子蹙着眉头:“我起初也想过让柔淑下降无端,不过如今无端既被封册为大卫国师,柔淑下降就不合适了。” “妾身并没有那样的想法。”皇后连忙声明。 当初晏迟只是个大夫,因为行事嚣张皇后都不舍得让柔淑下降了,更何况现今位据国师?!国师不常设,但设则地位尊高,可以说是一之下万人之上,比宰执更加位高权重,柔淑贵为公主,但在国师跟前可端不起公主的架子来。 别指望着国师对柔淑低声下气,甚至柔淑还必须容忍国师府的那些姬媵!!! “官家难道忘了?阿瑗而今正在国师府呢,妾身自来还念着阿瑗相伴柔淑长大的情份,未免关心她日后上头有个什么样的主母。” “这样说,皇后是有了中意的人选?” “是高六娘。”皇后直言了:“上回王老夫人入宫,就婉转说起了这事。” “高六娘就算了吧。”天子没说晏迟对高蓓声那番“只为姬妾”的评价,他自己找了个说法:“她不是在为罗氏服丧守制么?难道无端还能等她三年?” 等三年! 皇后都觉自己无言以对了,半天才道:“官家对高六娘守制的事何必这样较真,连清河王及淮王是罗氏亲出,官家都只要求他们服庶母丧期九月即除,让高六娘一个义女服丧三年?” 罗氏虽是贵妃,但跟皇后比起来她却仍然只是妃侧,生前她的儿女不能称她为母,死后按律只服庶母丧制,这还是天子看在清河王一系男丁的情面上,不曾直接下令将罗氏论罪处死她才能享此死后哀荣,所以天子只让清河王及淮王守制九月,没有人敢质疑不合礼法。 义女就有些尴尬了。 毕竟贵妃也不是没有亲子,这义母对义女还没有抚养之恩,高氏女服个九月丧制其实合乎情理,但天子若硬要较真,让她服三年丧制也说得过去。 “也罢了,高氏女爱服多久就服多久吧,但她既是罗氏义女,身份就配不上大卫国师。” 皇后不是笨人,她对于罗氏“病故”一事本就有猜疑,听天子直言介意高氏女为罗氏义女这点,就笃定罗氏的死必须不是因病了。出师不利,但皇后没有偃旗息鼓,她事实上也不在意晏迟娶的是高氏女还是别的什么人,只要未来的国师夫人不是覃三娘就行。 “王老夫人说的闺秀不合适,妾身便商量着沂国公夫人留意着别家女儿就是了,妾身寻思着,官家亲封的国师,难得又不曾真正入了僧门道家,而是公侯勋贵家的子弟,晏三郎日后的妻室,必然也得出身名门士族温淑端良的闺秀,才能般配。” 天子其实无睱分心晏迟的婚事,他也并不觉得晏迟的婚事需要他分心,他今日来见皇后其实还有另一件事,所以当含含糊糊地答应了,就主导话题彻底转了向,只是当隔日见到他的国师时,又才顿时醒悟自己的含含糊糊也许会给晏迟增加麻烦,于是跟晏迟聊着聊着参玄悟道的事,突然就望天一声长叹。 “皇后最近真是越来越絮叨了。” 晏迟:??? 天子你是现在就想废后了么,那可不行!周皇后是我赵叔和苏婶娘废了不少心思才保下的人,虽头脑不怎么好,身边当没个明白人提醒就会做蠢事,但你还没有资格废了她。她即便是要自遗其咎,怎么着下场也不能比罗氏更惨……不对,只能由我决定周皇后的命运,天子你决定不了!!! 晏国师的应对方式就是缄默。 他就听天子继续望天长叹:“跟辽国罢止战戈是好的,只是按条则,我国年年都需给付大笔钱绢,国库这些年就一直告急,眼下越发有如雪上加霜,不能加重农人的税赋,不能扣减官员的俸禄,唯一的办法就是更加鼓励商市活跃,荣国公还算懂得商事,所以我得重用他变革商政,对于皇后的絮叨也只能不计较了。” 晏迟:这想法很正确啊,周全别的本事没有,给皇帝你捞快钱的伎俩他刚好擅长,你用你的大舅哥,自然应当善待你家发妻,搁我面前唉声叹气有必要?我又不会有意见。 天子终于不望天了,望着自己仰以“永保社稷”的重臣,很抱歉:“皇后絮叨着絮叨着我也没有留神听,随口就答应了她商量黄氏,替无端你相看门当户对的女子……” 晏迟这才明白天子兜绕了偌大一圈,结果是急着要借荣国公的头脑捞快钱,把他“卖给”了皇后。 “沂国公夫人急着要做媒,官家由着她操忙就是了。”晏迟不计较天子给他找的这点麻烦。 天子却震惊于晏迟今日竟然如此顺从,诧异道:“怎么?无端决定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 “迟的婚事,怎能由沂国公夫人摆布?迟只是允许她做媒,又没说就一定要娶她相中的女子。”晏迟一笑。 天子才不惊讶了,伸手指了指晏迟:“你这小子,也只有你敢在朕跟前,坦言捉弄你的继母。” “迟心中所思所想,皆可述之官家,便是心性中顽劣的一面,亦无必要隐瞒。” 天子颔首:“我知道晏永因为宠爱黄氏,实则亏待发妻嫡子,他当爹的这样不慈,离不开黄氏这两面三刀的妇人在旁挑唆,你心里对晏永的怨气又怎能消释?你本可随着钟离公,一生闲云野鹤,世间礼法约束不到你,但你毕竟心怀志向,不肯未曾真正入世便逍遥世外,但入世难免就会受世法俗情的限制,晏永是父,无端是子,有的旧嫌隙,无端只能不同尊父计较。” “迟明白,也知道分寸。” 晏迟很“听教”,当然天子也不会认为晏迟不知分寸,他其实都已经做好准备只要晏迟开口,就将黄氏“打回原形”,沂国公的爵位自然也不能由晏竣这庶子继承,可晏迟却出乎意料根本不把爵位看在眼里,倒是让天子更加欣赏自己这位近臣的“格局”了,所以天子格外宽容晏迟的“小任性”,比如当黄氏非要找不痛快时,顺手愚弄愚弄着玩。 周皇后对芳期心生不喜,就当然不再乐见自己的女儿柔淑公主交近她,只是又并没交待柔淑打压排挤芳期,一国公主当有一国公主的气派,欺压一介臣子之女必然是不符公主气派的行为,所以丁九山的孙女丁文佩对于芳期的邀约虽没有柔淑公主这位贵客出席,但也并不曾干脆取消。 芳期也是当收到丁文佩的邀帖时,才恍然大悟原来冬至宴上跟她一见如故“当场表白”的这位女子,竟然是丁九山家的孙女,倒颇为“遗憾”又当错失一位闺交了,看晏国师对丁九山那般锋锐的恨意,芳期认定丁九山绝对在不久的将来便即倒霉,她要是真跟丁氏女友如莫逆,到时袖手旁观就很冷漠无情了,有悖她行事的一贯准则,可她自己就欠着晏迟一大堆人情,又的确难以启齿让晏迟“宽容大度”,所以……芳期觉得她跟丁文佩至多就是两回交道了,她这回赴请,下回还个东道,然后就“一别两宽”再无来往。 丁九山的家宅,是在官巷口一带,这里已经不属达官贵人居住的区域,却集中了不少书香门第,倒挺符合丁九山在朝堂上的一贯形象。 丁文佩是在自己闺居招待芳期,小院里甚至没有适当的地方建筑凉亭,连厅屋共只三间,但是属于丁文佩独个儿的小天地,院墙里搭了一层竹花架,上头有若天生野长般攀满了香草薜萝,这绿障围绕下又错落点缀了朱、粉二色盆栽,足见这里的主人,十分喜欢花草。 芳期跟丁文佩有不少话题。 但她也意识到主要是丁文佩博学广见,才能与她说得投机。 “拨霞供听起来虽说简单,仿佛一锅清汤就能煮出鲜美的食材,实则清汤的熬制却是最讲究的,若是山居,取山泉,兔子也是野狩所得,只要霑料齐全些就能达到美味了,可是要没有这样的条件,临安城的井水到底不够清甜,而饲养的兔子更有一股草腥味,必须经过腌制才能去腥,但腌料下得过重,腌制的时间稍长,切成薄片的兔肉就失了本身的色泽,汤锅里一涮,非但兔肉不能呈云霞之色,连汤色也会被腌料影响,到后来活像锅酱汤,拨霞供也就名不符实了。” 丁文佩今天招待芳期的菜肴,就是拨霞供,又还是她亲手烹制的,芳期尝了,虽觉比起温大娘跟自己的手艺还是有差距的,但确然已经算是佳品——只要食客不是晏迟一样挑剔的人,都不能够嫌弃鄙夷的。 野兔难得,丁文佩今日采取的食材只能是饲养兔,没把汤底毁成一锅酱汁,兔肉还吃不出草腥味来,这手艺芳期认为已经足够混厨娘界的。 丁文佩还知道芳期并不爱喝点茶,所以饮品用的是百花香招待,却也是经她琢磨改良的配方,口感跟时兴的略有些不一样,关键是汤色更美,这也让芳期对丁文佩刮目相看。 博学能干,又擅长博得他人好感,且还能让人完全感觉不到逢迎趋合,觉着对方是以真性情相交,芳期觉得自己除外,横竖在她的交际圈里,就只有丁小娘子最“精明强干”了,但丁小娘子跟她的处境却完全不一样,她是爹不疼娘不爱,丁小娘子俨然是粒父母手上的明珠,却丝毫没被惯出眼高过顶矝傲不群的脾性来。 不得不说…… 丁九山还是很会教孙女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67章 “你在我眼中” 芳期准备告辞的时候,有一个仆妪过来,说是老夫人相请,要见一见芳期。 大卫的俗情,子孙辈普通待客,尤其是闺秀间的走动来往,多数情况下长辈们不会出面,只童老夫人既然开了口说要见芳期,无论是丁文佩还是芳期自然都是不好拒绝的。 芳期虽没听晏迟着重提起过童老夫人,但通过周小娘的口,对丁九山这位老妻还是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童老夫人可该她爹一声“师母”,因为王夫人“尊贵”的身份,从来不会替覃敬操心这些应酬师长的事务,是以倒是周小娘更加了解丁家的情形。 在周小娘的叙述中,丁九山和童夫人似乎不是那么般配。 丁九山是世宦子弟,童夫人却是寒门女子,童父的出身其实跟覃逊差不多,但他显然没有覃逊这样的时运,童父经明经科入仕,辗转两任县令就赋闲了,童夫人虽也能算是官宦之后,但其实都是跟着母亲在祖籍操持稼穑等等事务,童母更是普通的农家女,目不识丁,导致童夫人也只会蚕桑女红,一本千字文都认不全。 周小娘是听覃敬的说法—— 丁九山少立大志,把立业放于成家之前,金榜题名后还不愿趋附显望,只想凭真才实学博得青云之途,却没想到仕途屡受挫折,导致一时淹蹇,困难之时结识童父,受了童父宿留款待之情,丁九山觉得童父这种不以荣达颓困的情势取人,才是真正轻名利重交情的真君子,真君子教出的女儿就必然是真淑女,所以愿意姻联。 且丁九山终生未纳妾室,也可以显现他对童夫人是多么的情深意重了。 在大卫,不纳妾室的官员其实并不罕见。 甚至显贵也有不少例子。 如覃逊,如晏永,如也算“新贵”的辛坦之。 但唯有童夫人,似乎颇受世人“妒嫉”,因为绝大多数的人都认为她不值得丁九山这般情深意重,在丁九山的君子风范映衬下,童夫人显得尤其的一无是处,搁从前芳期或许不会觉得蹊跷,但她现在已经得知了丁九山其实是心有别属。 这些都不足以让芳期对童夫人产生好奇心。 她要跟丁九山及丁九山的家眷“楚河汉界”,那理当止步普通应酬,她向周小娘打听童夫人是因为不时之需,但芳期压根没想到“不时之需”竟还能认真发生作用。 童夫人住的院子比丁文佩的闺院宽敞许多,且还看得出来应是年前才经过了重新刷饰墙檐,芳期不由想到周小娘透露出的来自旁人的议论,都道童夫人虽出身寒门,却生活奢侈,这无疑跟丁九山两袖清风的形象大不符合,真难怪不少官眷都为丁九山扼腕叹惜。 厅屋里铺着的是一张朱红牡丹地毡,童夫人就坐在正中的花梨木镂雕喜鹊登枝的靠背榻上,榻后一面画屏也是花开富贵的喜庆气派,一眼晃过,只见她穿的是明蓝遍地海棠纹的大袖禙,露出高领真红色的丝锦袄,再细细一看,芳期微微惊异了下。 按说童夫人也是年近六旬了,但脸上却看不出一丝绉皱,要是换身不那样老成的衣着,说她刚三十出头都怕有人信。 保养得好,也是天生丽质,芳期有点理解官眷们为何都不大喜欢童夫人了,大多数女子难免的妒嫉心呗,个个都盼着青春永驻,可惜岁月不会眷顾多数人,所以侥幸得到眷顾的人,就容易被羡慕嫉妒恨。 “三娘可真是生得好水灵。”童夫人却赞芳期的容貌。 而后就有了稍微的冷场。 于是芳期就知道了童夫人也确实如传言般,不大擅长言谈。 丁文佩当然是陪着芳期一同来见自家祖母,她却很擅长缓解场面的忽然尴尬的,把芳期推着去童夫人那张靠背榻上另半侧坐,她自己倒是坐在了张绣墩上,笑着道:“我从前跟太婆也去过数回相邸,只可惜竟没早些跟三娘结识,虽说现在也不算晚,却还是遗憾从前的年月,若是能时常跟三娘一块,定是有趣得多。” 这是希望日后多交道的言下之意,芳期却只能微笑着不接话。 她可不是矝傲啊,谁让丁小娘子没摊着个好祖父呢,晏大国师的仇敌,断然是得疏远着些。 不曾想紧跟着就听童夫人说:“四娘也莫惋惜,我作主,求娶覃三娘给你做大堂嫂可好?” 芳期:…… 这下连丁文佩都觉得尴尬了,人家是相邸的闺秀,祖母您老人家这是做的哪门子主?且就算有联姻之意,怎么问起我这自家孙女觉不觉得好来? 芳期知道丁文佩是丁九山幼子的女儿,她的堂兄就是那个生母被祖父给算计得流配服刑的可怜孩子,还是听周小娘说,丁九山的长媳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后,才幸得嫡子,故而丁九山虽说六十好几的人了,长孙年岁却才十五,比她应当还小着月份,世族子弟一般不会太早议婚,童夫人这是着的哪门子急? “三娘,我家的大郎阿母虽不慈善,但他自幼却是被他祖父教养长大的,品行没得说,跟三娘你十分般配,我说我能作主,也是因为你父亲得尊称我一声师母,我也算是你的长辈。” 童夫人神色是和气的,口吻也温柔,只是这“遣词造句”却越来越生硬了。 芳期想起自家的祖母最近入过宫,依稀明白了这其中的勾联。 她微笑:“老夫人这些话,是听丁公交待吧?” “长孙的婚事,自然得让外子首肯。” 丁文佩听祖母竟这样说,急得险些没有开口阻止。 “老夫人,晚辈过去就听见些诽议,称老夫人并非出身诗书之门,故而言行常有粗鄙无礼之处。” 童夫人没想到芳期竟然当面给她难堪,这下真被难堪住了,几乎是“腾”地一下红了脸,但却没有勃然大怒。 “可在晚辈看来,老夫人虽说不是出身诗书之门,性情却是温和慈善,只是老夫人耿率,且一心贤良事夫,可惜的是丁公枉为礼部官员,空有忠正无私的名声,对老夫人却欺瞒利用,白让老夫人担当诽议。” 这下连丁文佩都惊呆了,睁着其实同童夫人几分相似的凤眼,愕然对芳期行着注目礼。 “晚辈不知什么缘故,有哪位贵人逼着丁公与相邸姻联,丁公根本不认为我能与令孙般配,却碍着利害二字不敢直言拒绝,交待老夫人道这般一听就是逼迫且无礼的说辞,丁公是想激怒我顶撞老夫人,那么这桩姻缘就自然是做不成的了,且我又成了跋扈骄横之人,丁公以为造成我得了恶名,那位贵人也会满意,断然不会再为难丁公,好个高风亮节的长辈,竟如此处心积虑算计我这闺阁女子。” 芳期笑吟吟的,先向童夫人礼辞:“晚辈不会埋怨老夫人,却定然会让家中尊长同丁公理论。”又把笑吟吟的脸对着丁文佩:“四娘今日款待,我却不能再还东道了,唯有多谢二字。” 她可不怕得罪丁九山。 且晏迟应当也会乐见她给丁九山这重重一记掌掴,虽说以她的能力,不可能造成丁九山声名狼籍,可逼着祖父捅破丁九山的用心,周皇后会不会记恨丁九山阳奉阴违呢? 丁九山,这个让人恶心的伪君子,他分明是对何钱氏念念难忘,但又不能终生不娶,娶童夫人为妻,又故意造成童夫人饱受诽议,世人皆认为童夫人般配不上他,通过这样的方式,他冲何钱氏示意——不能娶卿为妻,着实是我的终生遗憾,没了你与我白首偕老,纵然我是子女双全,此生也不能美满幸福。 所以何钱氏就也会遗憾,就也会惦念他,他们虽然不能做夫妻,但仍然是心心相印。 芳期觉得自己再在丁家多留哪怕一息都会忍不住呕吐。 谁知她刚出丁家的角门,还没登车,就又看见了个让她倒尽胃口的人。 无精打彩的彭子瞻。 彭子瞻显然没有料到会在丁家门外巧遇芳期,愣怔了一下,才上前施施然见礼:“三妹妹。” 他现在已经是芳期正儿八经的姐夫,喊一声“三妹”自然是使得的,不过芳期却很介怀由彭子瞻的嘴喊出这代表亲好的称谓,霜眉冷眼地说道:“令贤都恨不得把我挫骨扬灰了,彭郎君如此称谓岂不虚伪,日后相见还是当作陌生人吧。” 扶着常映的手就登上了车,怎知彭子瞻却上前一步:“无论二娘怎么看你,但在我眼里,三娘绝对不会是贪慕虚荣、蛇蝎心肠的恶徒……” 芳期翻了个白眼,才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彭子瞻:“你怎么看我与我何干,虽说多得令堂唇飞舌舞一番,才让世人都晓得了我贪慕虚荣,但彭郎君总不会认为我会惶惶难安以及悲愤难过吧?令堂是个什么品行临安城的官眷又不是不清楚,被她诽斥是件好事,反而被她认可才是大事不好了,至于彭郎君怎么看我,就仿佛一个匪类如何看待刑官似的,谁在意啊。” 她是真不在意,都懒怠多看彭子瞻一眼,直到快到家了才想起来疑惑一下彭子瞻今日怎么会去丁家。 彭子瞻是递“东篱帖”去的。 原来丁九山设了个东篱社,月月都会择期社集,跟一帮子名士及清要论谈哲理,也吸引了不少儒生学子坐听,可不是所有的儒生学子都有坐听东篱哲讲的资格,先得向丁九山献呈东篱帖,倘若求帖未被送回,才能列席听讲。 彭子瞻从前递了不少回求帖,都未被“留社”,但他而今成了覃敬的女婿,覃敬又是丁九山的学生,有这层关系在,丁九山示意覃敬可再让彭子瞻递帖。 彭子瞻自然是得亲自递帖的。 可今日并非沐休,丁九山这时间当然不在家,他的一个族侄出面接待彭子瞻,待说完了东篱社的相关事宜后,丁侄子似乎随口一提:“小郎的妻妹,不愧是相邸千金,矝高傲气,着实让人瞠目结舌。” 这一听就不是好话,彭子瞻忙问:“丁世叔这话何意?” “今日覃三娘来丁门做客,相见老夫人时,却出言不逊,她的厉齿,可把老夫人及四娘都批斥得半个字不敢还口。” 彭子瞻又忙道:“覃三娘口齿确然厉害,晚生今日在丁公门外巧遇覃三娘,也被怒斥一番,唉,覃三娘的性情可真是越来越跋扈刁蛮了。” “丁侄子”也就不多说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68章 覃爹坑女 这位丁侄子,其实才疏学浅,自知无能通过科举入仕,所以铁了心的走“名士”的人设,在丁九山的指点下颇有所成,在临安城中也很受推崇,不过“名士”的表皮下,他其实跟丁九山都是一样的货色,丁九山有不少龌龊想法,都离不开丁侄子的配合。 丁侄子一听说芳期非但没有中计,反而把矛头直接对准了族叔,但他不相信覃逊能如此纵容一个庶出的孙女,并不认为覃宰执真会登门问罪,故而仍是按照原计划执行,正巧彭子瞻撞上门来,丁侄子灵机一动,何不借彭子瞻之母还有妻子两个女人的嘴巴,先将覃三娘的“劣行”张扬? 彭子瞻也品出了丁侄子的意思。 他回去就把这件事“报告”给了何氏:“覃三娘不仅贪图虚荣,而且确然凶悍毒辣,丁公乃岳丈的业师,她竟然胆敢冒犯童老夫人!阿娘若将这事张扬,世人必定会鄙斥覃三娘品行败坏,她可再不能够攀嫁权臣了!” 何氏这回却不上当了。 “覃相公打算把三娘嫁给晏三郎,这时咱们可不敢再传三娘的不是,否则被相公责怨就得不偿失了,我知道你咽不下被覃三娘愚弄的怨气,我心里又何尝舒服?可谁让她确然生得张狐媚脸,真有条件攀嫁权臣?” 彭子瞻内心是极度不乐见芳期“称心”的,他指望的是芳期嫁个远不如他的浪荡子,因为只有那样芳期才会悔不当初。 但目前更重要的是,他好不容易赢得几分丁公的青顾,若是不识相,岂不又成竹篮打水一场空? “若能听教东篱哲讲,对于我日后的仕进必定大有益处,但今日丁世叔的意思分明是想借我之力,让覃三娘的劣行广为人知,我若是罔顾……阿娘,我娶二娘,眼看着才得这些微助益,阿娘你是不知道,昨晚二娘又罚我跪到四更,她好容易睡沉了,我才能在床踏上凑和着睡。”彭子瞻着实受不了自家那位河东狮的凶悍了,避之唯恐不及,偏偏覃芳姿还不许他睡去别处,让他像个奴婢一样睡脚踏! 昨晚覃芳姿自己睡不着,硬说是他打鼾吵着了她的睡眠,不让他睡,让他跪着,搞得他清早上从床踏上爬起来只觉得浑身上下就没有哪块骨头不疼的! 他已经娶了妻,不是说已婚后就不能去学堂听讲,只是毕竟已经成相邸的孙女婿,总不好再日日往岳家去听学,所以另投了个书院,但那书院的名气却远远不及愈恭堂。 而今只有通过东篱社奠定名气,让彭子瞻怎能不重视这个机会。 彭何氏想了想,也觉得交善丁家大有裨益,先安慰儿子:“二娘她毕竟是嫡女,心气本就高,被三娘算计了她心里肯定憋着气,也是我那时想岔了,一味地让你取悦三娘,这才让二娘迁怒你,等过一段儿,让她体会到你对她是真心实意的,就不会这样闹腾了。我们两个虽不能说覃三娘的不是,二娘嘴巴里说出的话,就算看在老夫人的情面上,相公也不会如何,你只需要把这事说给二娘听,二娘自然得理不饶人。” 彭子瞻仍然是个“听妈妈话”的“孝子”,果然就蹭回了自己的居院,刚说到他在丁家门口巧遇三娘的环节,脸上就是一湿——覃芳姿喝了半盏的茶,就这么泼在了彭子瞻的脸上,跟着还把茶盏也往彭子瞻身上砸,冲上前去更兼一顿推搡:“你这是盼了多长时月,才终于被你盼到了跟那贱人巧遇,还兴冲冲的回来说给我听,彭子瞻,你这是有意拿那贱人恶心我不是?!” 可怜的“孝子”被茶水糊得睁不开眼,又被茶盏砸得胸口一阵闷痛,还被推搡得头晕脑胀,忍不住想还手吧,到底是不敢的,只拼命的仰着脖子,免得又被覃芳姿一爪子抓花了脸,好容易才把话说完整了。 总算是没死在悍妻的暴力之下。 有覃芳姿不遗余力的宣传,芳期冒犯童夫人的“劣行”传到了覃敬耳朵里,把这个“君子”可给气得怒发冲冠,这天竟然在明宇轩,下令蒋氏“捉拿”芳期过来,王夫人自然是乐见的,赶紧的煽风点火,覃敬于是下了决心要动家法。 早有准备的芳期却躲进了风墅,蒋氏往秋凉馆扑了个空。 结果覃敬非但没能“捉拿”住芳期,他自己反而被覃逊给叫去了风墅。 “父亲,三娘这个逆女,竟敢冒犯冲撞师母,父亲可不能再纵容这忤逆女!” 覃逊也就是瞥过来一眼而已。 “三娘,把那天的事,跟你阿爷细细说清楚。”覃逊下令。 芳期就当真一五一十说清楚了,把她斥责丁九山的话一个字都没隐瞒,还理直气壮的声明:“儿并没有冒犯童夫人,硬说冒犯的话,冒犯的也是丁公。” 覃敬气得胡子都要立起来,指着芳期道:“你个孽障!难道你不知丁公是我的业师?你竟敢忤逆尊长?!” “为师不仁,与为父不慈同样皆为过错,父不慈则子不孝,兄不友则弟不恭,师不仁则生不敬,丁公为父亲师长,却对我怀有阴害之心,我指出他的过错能有什么错?”芳期这时有了祖父当靠山,气焰也是嚣张得很了。 虽说是她不可能完成祖父交给她的使命嫁给晏迟为妻,但晏国师可是掷地有声的说过了要当她的靠山,那么祖父就不可能将她视为弃子,在这个家里,不用怀疑,她现在的地位要高过她的老子了。 “你这孽障……” “说谁是孽障呢?我看你才是冥顽不灵的蠢东西。”覃逊认定丁九山一只脚已经踩进了坟墓,而且日后的墓碑上必然得写明“忘恩负义、狼心狗肺”几个大字,虽然是他把丁九山卖给了晏迟,但他老人家又没有陷害中伤,丁九山确然是做下了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事体。 结果丁九山死前死前的居然还要算计一把他家孙女! “有当师长的算计学生家的女儿,处心积虑要败坏学生子女名声的么?是,丁九山他确然教导过你几年,但我们覃门可没有亏待他,便是得讲究个尊师重教,我这回不跟他一般计较也已经算是不违礼义了,可丁九山做了什么事?他照旧在外败坏三娘的名声,你这当爹的,反而要责罚自家被人中伤的女儿?” “父亲!不敬业师,让儿子还如何立足朝堂,有什么颜面再事君国?” 覃逊简直都不想跟覃敬理论了,翻着眼睑冷冷看他:“你要觉得无颜事君,那就辞官,回扬州种地去吧,我们覃门也不缺你一个工部侍郎的俸禄。长男,你给我听好了,你这当老子的,从来没有管过三娘的好歹,你也没有资格责罚她。” 芳期在老爹哀怨的注视下,顿时觉得腰杆子上仿佛“蹭蹭”地长出来几圈铁骨,硬得了不得。 只是当爹走后,她还是对翁翁的决定略微表示出疑问:“翁翁不跟丁公理论了?” “这时跟他理论有什么用?跑去丁家关着门理论一场就能让丁九山的真面貌暴露出来了?你等着看吧,看看你那位阿爷如何犯蠢,送上门去被他的好老师利用。”覃逊知道芳期的想法,根本就不担心再被算计跟丁家子定亲,只不过因为丁九山先算计她,正好借着反击的机会配合晏迟,覃翁翁当然赞同孙女的计划,站着挨了打还忍气吞声也从来不是他这宰执的作风,那么既然要还击,就不能不痛不痒,他至少得把丁九山的面皮给撕下一半来。 又说丁九山那位族侄,当天并未把童夫人的“荒唐话”一同声张给彭子瞻,所以覃芳姿四处讲芳期的“劣行”,就仅限于芳期冒犯童夫人,世人不知道芳期为何冒犯童夫人,更不知道童夫人说过联姻的话,对于谣言其实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但覃敬因为心急着要给老师“赔罪”,他自己反而把这场纠纷的细枝末节都解释给了世人听。 “敬惭愧,养出个忤逆女,师母只是一句玩笑话,她竟敢当面讥刺不提,最不该的是诋毁老师,为防这忤逆女继续败坏老师、师母的名声,敬才向诸位解释申明。” 当爹的给自家女儿定了罪,众人自然不会再怀疑原本就有高风亮节博学君子之名的丁九山,舆论顿时一边倒,都在谴责芳期无礼蛮横,可对于这样的情势,丁九山也不满得很。 覃敬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愚蠢之徒——业师默默怨斥他的门生。 因为这样一来,周皇后岂不生疑,埋怨他丁九山阳奉阴违,压根就不愿听奉皇后之令婚娶相邸三娘为孙媳! 丁九山是不愿跟后族走动近密,只因做为一个高风亮节的名臣,本就不应攀附皇亲国戚。 但他又明知天子最近对后族颇为倚重,丁九山根本就没有敢于得罪后族的骨气,然而他的长孙,是“贱妇”所生,丁九山根本不愿让长孙婚配相邸闺秀,哪怕是个庶女呢?哪怕并无贤良温婉的名声呢?在丁九山看来,如果长孙娶了芳期,也是这贱妇所生孽障的幸运。 他可是把长孙的命运规划好了,屡屡因为“贱妇”,冒犯叔父,必须是忤逆不孝是非不分,德行有亏,他这祖父当然不能让不肖子孙入仕事君,长孙一介白身,父祖要求他自食其力,相当于变相把长孙除族,不肖子孙根本无望娶世族女子为妻。 他这一生都将因为生母的罪错,为糊口生存奔波,穷困潦倒,一无是处。 但丁九山不能让这样的心思表现在明面,且他还必须打消周皇后的疑心。 所以…… 覃敬再次到风墅,挺直了腰杆,禀报覃翁翁,他已经答应了把芳期许给业师的嫡长孙。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69章 跟着翁翁踢馆去 覃逊最近逗留风墅的时间有些多。 因为他其实心里清楚这桩风波的背后不乏老妻的设计,为的无非还是想让高氏女成为堂堂国师夫人,覃逊有苦说不出,倒不是他一定要跟老妻对着干,而是老妻的念头着实太危险,他要是不阻止,说不定日后连覃门都得被晏迟给记恨。 只是他也没法子说服老妻别再行险,为防跟老妻因这件事再生争执,才时常往风墅躲避。 这时骂起覃敬来可是中气十足,不用耽心老妻裹乱。 “你可真是长本事了,我跟你说过只要是三娘的事,你都不许过问,结果你倒好,听了丁九山这混账匹夫几句唆使,把你老子的话就当耳边风了!” “父亲怎能如此羞辱老师?”覃敬又惊又急:“敬为三娘之父,可以作主三娘的姻缘……” “也就是说你不把我当你的老子,觉得你不是我亲生的,且连择你当嗣子的人都不是我,所以我管不着你的事?那行,很好,我今日就开祠堂,申明你不是我儿子,丁九山才是你爹!” 覃敬觉得老头子这是耍无赖,完全不讲道理:“儿子不敢忤逆父亲,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儿子也不敢失敬于老师,且老师正是为儿子考虑,承认师母出言不慎才导致这起争端,结果让三娘大受责议,三娘婚事必定艰难,老师为弥补师母的过失,方才提议联姻,老师大度不计三娘的过错,父亲怎能再逼迫儿子失信于老师?” “很好,丁九山真是个好老师,教出好一个腐儒来,覃敬,你的脑子里装的是烂草沤出的浆糊么?心甘情愿被人愚弄还要记丁九山这混账的恩情!”覃翁翁瞪了一眼在旁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孙女:“三丫头,教教你爹,让他明白丁九山使的是什么诡计!” 芳期不是没发觉她的老子紧跟着瞪过来的警告的眼神,但她当然没被警告到,横竖她的名声已经被亲爹给败坏得彻底了,再凶悍些世人都不会引以为奇,教训老子的事她也没啥不敢干的。 “翁翁要真答应了这门姻联,不就是告之于众,承认覃门教女无方,丁门高风亮节?丁公料到翁翁不会吃这哑巴亏,这门姻联到底只能作罢,但同丁公无干,而是翁翁固执坚持。” “教女无方,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这……” “我看是我教子无方!”覃翁翁见覃敬仍然愚顽不灵,挥挥手就把他往外赶:“你听好了,从今之后,我跟丁九山就是势不两立,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要继续认姓丁的当爹你就去吃丁家的米,泽儿、三丫头我仍然认作长孙跟孙女,除他们两个外,带着你的妻妾赶紧滚。” 覃敬很悲愤的礼辞而去,当然不至于真带着王夫人跟周小娘去吃丁九山。 他一走,覃翁翁就消了气,摸着胡子笑眯眯:“丁九山料到我不会吃哑巴亏,但他料不到我根本不会逼着蠢儿子去反悔,他觉得我跟他同为朝堂官员,又无法否认他确然是我家蠢儿子的业师,不至于为了这桩事跟他翻脸。” “所以当翁翁逼着阿爷去丁家‘退婚’,以阿爷的性情必定对丁公更怀愧疚,又将往自家门楣泼污水,替丁公解释一番,于是周皇后就不会再疑心他阳奉阴违了。” “三丫头,你可别想着看戏,三日后,你得担当这台戏的主角。” 芳期:…… 唉,她这厉害名声,在祖父跟亲爹的共同努力下,彻底别想挽回了。 三日后,是东篱社开讲日。 明溪的祖父徐乾,偶尔也会应丁九山的邀请出席哲讲,倒不是他对丁九山有多推崇,事实上像他这般年纪,肯定洞谙常以风骨自诩者往往是名利之徒的道理,但所谓人无完人,徐乾觉得丁九山确有才干,为治政能臣,也就不会计较他人的功利心。当然,徐乾要是知道丁九山对赵清渠恩将仇报的行为,就绝对不会和这样的阴险小人交道了,更加不会被丁九山利用,替东篱哲讲添光。 对于东篱社,倒是能够集中一群青少才俊听讲,徐乾也希望真能影响这批大卫的储备良才,让大卫的朝堂上至少还不失清正的风气,但今天他出席哲讲,却是因为覃逊的提议。 徐乾也听闻了最近覃、丁两家一起争端,他反应过来覃逊今日应当会向丁九山还击,徐乾答应出席,其实就是答应了会臂助覃逊,他压根不相信芳期会因为一句谑言就冒犯童夫人,覃逊今日要是针对丁九山,必定认准了丁九山在败坏芳期的品行,徐乾肯定不会偏心丁九山。 要不是芳期,他怕只能捏着鼻子娶覃芳姿为孙妇了,这是多么恶心的一件事?这份恩情必须回报。 丁九山算计一个闺秀,这在徐乾看来品行已经算是恶劣了。 所以徐乾今日还请来了辛怀济,另有几个真名士实君子,先为解决这起争端搬到位不少名评判。 但徐乾却还在今日的社集处,看见了自家孙儿。 这就很让徐翁翁有些愁怅了:臭小子,看来对三丫头仍然念念不忘,但凡三丫头身边有点风吹草动,他就立时赶上前维护,枉老人家我给他讲了多少大道理,怎么就还看不开放不下呢? 辛怀济倒不介意,笑着跟徐乾低语:“倘若二郎这么快就忘却旧谊,冷眼看着覃三娘受辱而无动于衷,如此善变又岂是良配?徐公不需急,当再给令孙一些时间。” 哲讲先未开始,座听的孺生文士照例会先招呼交谈,彭子瞻看了一圈儿,觉得他只有跟徐明溪还算搭得上话,往前陪着笑脸:“二郎今日也来听讲了,于我辈而言,能够受教于东篱社实乃一件幸事。” “于彭六郎而言许是一件幸事,但于我而言却并不多么值得庆幸。”徐明溪这时对彭子瞻已经不记仇了,他并没针对彭子瞻的念头。 但彭子瞻却听出了针对的意思:“二郎可不要因为和我过去的一点矛盾,就失敬于丁公。” “丁公品行不正不良,哪里值得受我礼敬。” 徐明溪这话一说出口,语音虽则不高,但也被坐在近处的儒生学子听闻了,刚好坐在徐明溪身边的晏竑,就极其惊异地看了徐明溪一眼,但并没有多说什么。 在东篱社争吵,可又是对主持哲讲的丁公失敬了。 彭子瞻为人处世却没这么讲究,只听他浮夸无比的惊呼出声:“徐二郎何故如此不敬丁公?” 徐明溪不再搭理彭子瞻。 他只等丁九山到场。 理论也当是跟丁九山面对面的理论,他得给丁九山狡辩的机会。 丁九山并没有感觉到今日社集不同寻常的气氛,但他有点烦恼覃敬还迟迟不曾找他反悔,倾诉被逼无奈取消联姻的惭愧之情,再这样拖下去,他就只好择良辰吉日去相邸提亲了!难道说他高估了覃宰执的智计,覃宰执竟然没看破答应联姻的话,就相当于自认理亏?不应该啊,覃宰执明明就是只老狐狸。 又难道说覃宰执也乐意和丁家联姻,所以甘愿吃这哑巴亏? 要真是这样事情可就棘手了。 尽管丁九山为覃敬还不反悔的事发愁,但他今天还是打醒了十分精神准备主持哲讲,东篱社是他巩固名声的好场合,丁九山的野心是把自己一手筹建的东篱社好好主持继续发扬光大,他甚至有望赢得“圣贤”“名师”的荣誉,他本是丁氏一族庶支子弟,但只要达成此项成就,他这一系族望都能大加提升,族祠家谱,他的名姓甚至可以远比各代族长更加荣光。 丁九山清了清嗓子…… 他那番驾轻就熟虑周藻密的开场白还没说出来,覃逊这不速之客就“杀到”了。 东篱社集的哲讲多借仰真书院的四友园为场所,丁九山并不是这里的主人,不过慕名想要座听之人对他这哲讲主持甚为推崇,于是都自觉遵守着丁九山把拜帖“留社”方能座听的规矩,可覃宰执今天就是不愿守这规矩了,丁九山虽觉心里“咯噔”一下也没资格把覃相公拒之门外。 他还得起身相迎,维持着不卑不亢却又让人如沐春风的仪态。 覃逊今天不是一个人来,来意虽不善,倒还不曾兴师动众,只带着个僮仆文捷,再有就是他家名气越来越大的三孙女。 芳期今日知道自己是“先锋”,祖父最多替她掠阵,但交锋之前还是需要维持礼仪的,她含笑礼见毕丁九山,同样的不卑不亢、如沐春风,乍一看竟也能和丁九山这么个老虚伪旗鼓相当。 “相公今日能来东篱社集,真是吾辈之幸,某诚请相公为主讲。”丁九山自然不会跟覃逊过多寒喧,折了他淡然处世的风骨,不过他再是难以置信覃逊堂堂宰执,竟为了个庶出的孙女不惜当众挑衅,这会儿子也笃定覃逊是来者不善了,所以用礼谦的态度先发制人,打算先一步占据舆论高峰。 但覃逊是什么人? 他的品行虽一直存在争议,可他诗文天下的才华却绝对不是浪得虚名,他在士林中的地位和名望,已经不需要跟丁九山似的利用谈吐和行止来伪装。 丁九山虽是个能臣,但他野心太大了,他想成为天下士子的“师贤”,先不说德不配位,他的才学实则根本不能支撑这样的名欲心,至于比智计的话。 覃逊:呵呵,姓丁的你就没想过当初为啥一见你把覃敬教成那样,我就再不肯留你成次男的业师?我覃门需要的是腐儒么?你一个当西席的,却不曾看出我这东家的想法,一人师都做不好,居然还想为天下师。 信不信老人家我今天就算指着你的鼻子破口大骂,舆论仍然会说我猖狂得有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70章 讲场道理 有文化的人很多时候可以这样猖狂。 但这多少显得有点愚蠢,不符合覃宰执满肚子坏水的形象,所以他这时摸着一把美须,笑容格外的仙风道骨:“主持哲讲之事以后再说,今日我来见丁大夫,是有别的事。” 丁九山只觉眉心骨像突被蚊蝇给叮了口,有种跳跃异常的痛痒感,他这个时候俨然感觉到覃逊不依不饶的恶意:覃逊竟然真打算跟我丁门翻脸么?他难道不知他本是饱受争议?虽说出使辽廷功成归国,有望挽回声誉,可正因如此他才不能恃功而骄。我有士林推崇,覃逊与我交恶对他有什么好处? 覃逊自然不会点拨丁九山——你的伪装,这些年来确然瞒骗了庸常人的眼睛,可真正在士林有影响力的人物,如徐乾、辛怀济,其实看穿了你根本不是个心怀朗月的真君子,权欲之心不可恶,本来没谁乐意拆穿你,谁让你自作聪明非要用德誉来绑架我这真小人呢?我受士林推崇,不是品行不是风骨而是实打实的才干,是手腕是能力,就算今天之后,世人会议我寻衅滋事,但也会给你个名不符实的定论。你这匹夫可是打算走为人师表甚至大贤哲圣的路子,品行才干皆遭质疑,你就会一败涂地。 “相公若有其余事,还望稍候片刻,待今日社集散了,丁某再与相公见谈。”丁九山也明白争执理论,有的时候并不能高下分明的道理,往往是双输,所以他根本不愿和覃逊当众理论。 “诸位,今日可愿给覃某几分薄面,待覃某先与丁大夫议事毕后再行社集?”覃逊拱手,却也只朝向徐乾、辛怀济几位。 以他老人家这时在朝堂的地位,原本也需不着跟在场的儒生学子客套,位高权重却还谦卑行事的古来至今都没几个人,覃逊又根本不在意世人议他傲慢,名门世族是多讲究温厚仁义,但那是处世之道,而并不局限于谈吐。 徐乾、辛怀济二位本来就是覃逊请来的“助攻”,这时当然不会表示抗议。 覃逊就不多罗嗦了:“丁大夫,覃某听闻令孙颖悟才智,敏而好学,故甚是羡慕,有意相召令孙来我家学愈恭堂,与门中不才子弟探讨学业,还望丁大夫允可。” 丁九山心中又是一惊。 怎么覃逊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么?不是来悔婚的么?当众称赞他的长孙是几个意思?! “舍孙鲁钝,怎有荣幸为尊邸堂中学子……”丁九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孽障”有科举入仕的机会。 “丁大夫何必如此谦虚呢?还是说因对自家长孙寄望太重,看不上寒门杂学之堂?”覃逊逼了一逼。 丁九山听明白了,他要是不答应让长孙去愈恭堂听学,覃逊就能坐实他根本不看重长孙,那么他为不看好的孙儿求娶覃三娘的事体就是居心不良,覃逊悔婚悔得理直气壮不提,又能将过责全都推给他来承担。 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鲁钝孙能得相公青眼,有幸拜读于尊邸堂下,是舍孙之幸,丁某感激尚且不及,怎敢不从。” “好。”覃逊却省了应酬话,精简干脆的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而又道:“我也是担心今日之后,世人会认为我对令孙存着偏见鄙看,所以先用言行申明,对于令孙覃某的确是赏识的,只是嘛,因为对丁大夫你的行事很不齿,所以就算丁大夫以师长之名,讹诱犬子口头许婚,但覃某人,却不愿与丁大夫为姻亲。” 这才是宣战的话。 丁九山觉得眉心骨开始刺痛,这回倒不像是被蚊蝇叮咬了,明明像被毒蛇给咬了一口! 他长叹道:“丁某情知拙荆一句谑言,使得令孙女颇受争议,这事确为丁某对不住覃公,覃公责诲,丁某该受。” 他越是礼让,越能显得覃逊傲慢无理,最关键的是他根本不和覃逊争论,世人又哪里闹得清这件争端的内情?他虽是赔错的一方,但舆论必会倾向他,指责覃逊欺人。 覃逊一脸的笑:“丁大夫,这样说你不再执着姻联了?” 丁九山:…… 覃逊是要逼着他自己说出作罢姻联的话,必有诡计! “覃公对丁某心怀责怨,丁某怎敢再腆颜攀姻?” 尚还不是十分鲁钝的学子,如晏竑听到这里,都听出了几分不对劲。 覃三娘冒犯童夫人,分明就是覃三娘的不对,而覃相公今日直闯东篱社集与丁公理论,更加是有意挑衅要给丁公难堪,真有风骨的士人,怎能如此忍辱? 他不由看向覃三娘。 却见那女子觑了觑祖父的神色,像是得到了某项指令般,眉心微挑时,一股生气勃发。 说起来“生气”二字,他还是常听司马修说起,却一直不甚明了究竟何意,但现在却恍然大悟了,就是这样的,生机与生动,未经礼教雕琢过的自然情态,他能够从覃三娘一挑眉的神色,就看明白这个女子对丁公的不满和鄙夷,而相比之下,丁公真情不显于色,克意的隐忍,雕饰出的大度,都说明了一件事。 曾经一席哲讲,徐公就提出过,君子之心事,当如天青日白,不可使人不知。 不敢现出示人的心事,看来丁公也明知龌龊不堪。 晏竑在底下品度,芳期却压根没留意他,她接到了翁翁的目光示意,明白应该自己“冲锋陷阵”了。 不忘起身,先礼示。 “翁翁,此事既与三娘相关,还望翁翁允许三娘向丁公请教。” 覃逊很满意芳期的言行——当着众人面前,直言要自己申辩,却还不忘先请他这尊长允许,谁说他家孙女没有家教粗鄙无礼了?明明是既不好惹,又还知道进退分寸,这正是他覃相邸的家风。 “丁大夫可愿当着众人之面,替某家孙女答疑解惑?”覃逊的笑容还是仙风道骨般的“清纯”。 这还真是一对祖孙!谁说覃三娘不是覃逊这老匹夫的亲孙女的?!丁九山心中岩浆滚滚,眉心骨更觉灼痛了。 但饱学大儒的架子不能倒,且他也醒悟过来要是被相邸一个闺秀当面质疑尚不反驳的话,岂不是显明了心虚理亏?丁九山于是不“倒歉”了,努力端着超然的态势:“小娘子可是不觉得自己有错?” “晚辈刚才听丁公说的话,俨然丁公仍咬定是童老夫人的谑言,激怒了晚辈,晚辈才对老夫人出言不逊,若真是这样的话,晚辈当然有错,慢说今日借丁公哲讲之时,与丁公当众理论,早在犯错之日,必然已受家中尊长惩责,又哪能至今不觉错呢?” 芳期不急不躁,丁九山超脱淡然,她就嫣然莞尔,她又不是光会撂狠话不擅长讲道理。 “但事实并非如此,当日晚辈就听出老夫人是顺从丁公的授意,竟以父辈师母之名,理所当然要作主晚辈的姻缘,但晚辈看出老夫人分明也觉得这样的言行大不妥当,于是大胆猜测,老夫人心无城府,也坦言令嫡长孙的婚事,理当由丁公这位祖父主决。 老夫人并非有意逼协晚辈,晚辈又怎会埋怨老夫人呢?晚辈虽鲁钝,自幼却还略学了些道理,明白丁公为家父业师,依礼不得冒犯冲撞,无奈晚辈却从来不是忍辱吞声的脾性,故而只能理辩几句。 敢问丁公,丁公若真认可晚辈,有联姻的美意,何故不依从礼矩行媒妁之约,而是授意老夫人以谑言的方式,行逼迫之实?丁公分明是听信了谣传,认定晚辈跋扈鲁莽,只要受到逼迫,就会立即还以厉害,这样一来闹得不可收场,联姻之事就自然而然做罢了。” 丁九山忍了数百忍才忍住没打断芳期的话,但他当然不会承认芳期的指控,长叹一声:“小娘子若定要如此说,丁某也无言以对了。” “那么丁公是铁心要坐实老夫人逼胁晚辈的过失了?且还不怕当众申明,晚辈确然曾对老夫人出言不逊?”芳期也学着丁九山的一声长叹。 晏竑险些忍俊不住,他觉得相邸三娘确然厉害,不过这厉害却并不让人感觉到锋芒,像是玩世不恭,更像是机辩诙谐,一眼就能看穿她只针对对她心怀恶意的人还以厉害,寻常却是极好相处的。 都在说三哥对待覃三娘与众不同,还确然是,如果相邸三娘成了他的三嫂,说不定真有一日能够缓解三哥身上的戾气。 芳期还不仅叹一声,她一声接着一声的长叹:“晚辈当日见了老夫人,内心着实觉得诧异,因为在晚辈看来老夫人温厚良善,且不擅言辞,年岁虽高,实则仍有赤子之心,怎会说出那般‘谑言’?晚辈更加惋惜的是,老夫人竟也饱受争议,然而在晚辈看来老夫人认真是个亲善的长者,与人为善,事事顺从纲常,世人有欠老夫人公断允评。” 丁九山觉得心里突然被塞进了一窝茅刺,软绵绵的却扎得慌——对手口口声声称赞童氏,他还能说自己的妻室一无是处愚蠢不堪吗? 让丁九山更加心慌意乱的是芳期接下来的一句话。 “晚辈从前听闻,济州钱门家风颇值人称颂,只是因为出了个何钱氏,不仅是何门,连钱门的声望都被牵连得一落千丈,所以晚辈家中祖父时常教导,不仅是子侄,闺秀更加不能不知何为善恶,何为黑白。晚辈有句劝言,丁公能得贤内,相比何门,已是百倍侥幸,老夫人的名誉没这么不值钱,丁公理当珍惜。”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71章 覃三娘做了件好事 覃逊这老匹夫知道我跟阿素的事了!!! 这是丁九山的“醍醐灌顶”,于是他的内心有若忽生了一阵摧枯拉朽的风暴,断壁残垣得根本理不出个头绪来。 他不怕覃逊用这事摊开来做文章,因为他并没有作为任何苟且之事,但他必须顾忌覃逊的阴招,比如说服童氏这个蠢妇胳膊肘子朝外拐。 所以丁九山不敢再否定芳期的话。 他的脸色阴沉下来。 这会儿子连彭子瞻觑见丁九山的神色,都觉得心里一阵的发沉。 怎么感觉丁公立时就想暴起杀人灭口似的啊?这、这、这,这必须是命门让人给戳中了,不对劲,相当不对劲,丁公看起来的确是理亏的一方啊?!难道说真是丁公根本无意联姻,逼着童夫人故意激怒三娘? 他很想和人讨论几句看法,可惜唯一熟识的徐明溪看模样根本不愿搭理他。 “丁公想的根本不是联姻,而是坏我名声,丁公还想着让我家翁翁担当恶名,于是竟在我冒犯老夫人的传言四散之后,仍然虚情假义的跟家父说,我名声已坏,老夫人也并非毫无过责,故而联姻的谑言可以成真,这么一来就更加显得丁公多么的心怀宽广,这高风亮节,必须大受推崇。 可是呢,丁公算计到翁翁不会忍气,承认是覃门女儿失教,必定会作罢这门姻联,丁公真是好算计,家父因为尊师重教,为这事左右为难,尚且根本不疑丁公的用心,甚至还为丁公顶撞了翁翁,今日丁公召开哲讲,晚辈就想请教丁公,据丁公理解,何为为人师表?” 覃逊眼看着丁九山发青的脸色,知道力度已够,咳了一声:“行了三娘,得饶人处且饶人。” 芳期立时见好就收,笑吟吟地缄口不再逼问了。 覃逊眼睑微抬,因为位高权重积攒的威势在眼底闪烁如寒芒,但脸上还是轻轻淡淡的笑意:“丁大夫教吾家长男,天地君师亲、仁义礼智信,所以师为尊生为卑,学生必不能违抗老师,这样的说法固然是见仁见智,不过尊师重教的礼则覃某倒不至于不顾,故而这回事件,虽说我家女孩儿因为丁大夫的算计,莫名被人议论谴责了一段,今天把其中的是非对错掰扯清楚了,覃某也不会得理不饶人。 令孙来愈恭堂进学的事,覃某既然说出去了就不会反悔,且覃某还当着众位的面,向丁大夫保证必然会尽心竭力教导令孙,让令孙这少俊之才,将来能为君国效力,可算是还了丁大夫,曾经对我家长男的教导师恩。” 覃翁翁的话里很有讥诮的意味。 天地君亲师,这五者依次为人生在世最须尊崇、服从者,可刚才他话里却把“亲”和“师”掉了个儿,这可不是堂堂宰执的口误,显明是拆穿丁九山对覃敬的教导,就是把自己这老师放在了父母双亲之前。 有这么为人师表的么?分明是在误人子弟。 覃逊领着芳期告辞而去,今日的东篱社集则彻底成了个烂摊子。 丁九山坐在哲讲席上,脸色铁青却一个字都不敢反驳。 徐明溪先就起身,冲丁九山道:“丁公身为长者,如此算计闺秀女子的行为着实令人不齿,今后这东篱社,溪是再不敢来了。” 丁九山眉心一跳,下意识看向徐乾,却见徐乾分明没有阻斥孙儿的打算,他心中顿时一沉,有如强弩之末般辩解:“覃公对丁某,误解甚深……” “丁公,恕竑直言,倘若覃相公真是出于误解,早前在场时丁公为何不行解释?当面不敢理辩,丁公俨然心虚。丁公主哲讲,我等座听,虽不曾正式拜丁公为师,实则却也是学习丁公及诸位修身之道、处世之则,然而丁公虽明君子之德,却暗行小人之事,竑以为丁公并无诲人子弟的德操,所以东篱社集,竑日后也再不会座听。” 徐明溪及晏竑二人率先而去,其余儒生学子面面相觑,越来越多的人离席,暗暗决定日后也再不来听丁九山主持这哲讲了。 徐乾跟辛怀济不曾落井下石,但他们二人的相继离席,实则也就是表明了态度。 丁九山辛辛苦苦筹集的东篱社算是毁了,跟着塌陷的还有他这些年来辛辛苦苦积攒的清名,这又怎能不让丁九山“痛彻心扉”,但他当然不会破罐子破摔,他甚至还必须温和的安抚自家不知所措、疑窦丛生的长孙,让他安心往愈恭堂求学。 只有当着次男丁围面前,他蓬勃的怒气才方便尽情爆发:“覃逊老儿,欺人太甚!” “父亲当日为何不与覃公据理力争?”丁围十分不解。 丁九山无法同次男解释他有何钱氏这么个把柄,他陷害自己的长媳,丁围是帮凶,但丁九山给出的理由是他发觉长媳同外男有苟且之情,但这样的事声张开来必然影响已经出嫁的三个孙女,甚至还会让长男丁许受尽世人嘲笑,所以才用诡计“驱除”长媳这么个淫妇。 “覃逊这老匹夫极其狡诈,让他家孙女与我理论,我要是跟个闺阁女子辩争,且覃三娘还是覃敬之女,岂不是也会被覃逊坐实我逼害晚辈?他这是处心积虑要毁了我的名声。”丁九山冷笑:“这事件我原本不想深涉,只无奈你母亲竟答应了周圣人联姻的话,我们言而无信岂不是会开罪后族?” “父亲跟着要怎么挽回劣势?” “声名一被质疑,有若破镜再难复原,但我虽再难谋任国子师一职,覃逊绝了我此路,那我不妨跟他争一争这宰执之位!” 一国宰相,对于名声的要求并不像国子师般的毫无瑕疵,丁九山这是要把功利心给摆在明面上来,覃逊既然让他做不成谦谦君子,他就不妨做一个权场重臣。 “交向进,先入政事堂,且后族的想法无非是阻碍覃三娘嫁给晏无端,只要做成此事,后族不至于埋怨针对我丁门。”丁九山细细一想:“佩儿不是与赵四娘曾有交谊么?让她恢复与赵四娘的来往。” 丁围惊喜道:“父亲是打算与国师府联姻?” “佩儿是你长女。”丁九山轻轻垂下眼睑:“她聪慧,且温顺,琴棋书画女红针凿尽皆出色,我对她婚事的考虑,原本限定为名门世族子弟,中意的乃是徐乾的孙儿徐明洛,可今日看徐乾的态度,他分明是同覃逊结盟了。” “世家子弟何其多,可有谁能比得上晏无端权重?” 丁九山没说话。 他指使程钟南弹劾赵清渠与胞妹苟通之事,连长男、次男都一直隐瞒,他以为这事万万不会暴露,但看来是被覃逊这老狐狸察觉了端倪,这才是他急着要跟晏迟姻联的根本原因。 要是晏迟成了覃逊的孙女婿,覃逊岂不轻易就能挑拨起晏迟对丁家的怒火?当然覃逊也可能已经把他知道的那些端倪透露让晏迟知情,丁九山决意试探。 要是晏迟愿意同丁家姻联,甚至连赵四娘仍然不同丁家疏远,说明是他过虑了,覃逊虽起了疑心,但手头并无实证,且赵清渠是罪逆,已经盖棺定论,覃逊这老狐狸必然明白再度揭掀大有可能惹火烧身。 还有一种可能是赵四娘不再搭理丁门女儿,但晏迟却仍然愿意同丁家姻联,这就说明晏迟根本没想过针对赵清渠的敌仇,覃逊手上的把柄也就不致命了。 要是晏迟显明对丁家的敌意…… 联姻一事当然只能作罢,那么他就得想办法先下手为强,除了晏迟。 晏迟听说了芳期舌战丁九山并大获全胜的“壮举”,心中当然是大觉痛快——谁让他就是这么个睚眦必报的性情呢?且似乎还有点像狸猫捉捕鼠耗的恶趣味,往往不爱一爪子先把鼠耗拍死,得把猎物玩弄够了才让它断气。 只不过他这段时间还抽不出空闲腾不出手来“玩弄”丁九山,结果倒好,那黄毛丫头就抢先出手了。 还击还算有力度。 没开心几天,晏国师就听说了另一件事。 “丁九山的孙女丁四娘,送了帖子来给四娘子,嘘寒问暖一番,透露出想来拜访的意向。”徐娘禀报。 晏迟眼中顿时掠过一道寒锋:“阿瑗不愿见丁家女,莫让她恶心阿瑗。” “四娘子想见丁氏女,却知道郎主不会赞同,才让仆代为劝告。” 晏迟哪里这么容易被劝服?却到底是在见过了赵瑗之后,无奈妥协。 “丁九山是在试探。”晏迟这天又对徐娘道:“覃三娘这回是有意惊蛇,引蛇出洞,但她的设计不可能这么长远,后头必定是覃逊这老狐狸的推策,他是想把丁九山彻底推到向进的阵营,我迟早得收拾丁九山,覃逊就能借机给向进重创。” 徐娘生怕郎主又再因此迁怒芳期,一个字不敢多说。 “丁九山最希望是什么结果呢?”晏迟一笑:“当然是我乐意同他姻联,这样他便不至于惧怕覃门,覃三娘继高氏女后,又再次让丁氏女送上门来了啊,我看她这段时间虽说犯小人,但背运的劫厄却到底是挨过去了,她做的事儿,有意无意的还确然让我称心。” “郎主不会当真答应跟丁九山姻联吧?”徐娘问。 “丁九山这念头,大不符合黄氏的如意算盘啊,你说倘若他们两个咬斗起来,是不是件极其有趣的事?”晏迟挑眉:“阿瑗也想亲手替赵叔一家报仇,她不愿只在我庇护下坐享其成,我也答应尊重她的想法,那就让丁氏女来吧,我看丁九山教出的孙女,是不是要比高仁宽更强些。” 晏迟把手里把玩的几枚铜钱,随意往案上一抛。 他并没有占卜什么事,对于如丁九山等人的命运,不由天,而由他晏迟决定。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72章 和亲 芳期这天在午睡。 然后她就被系统上线的声音给吵醒了。 起床气还没暴涨起来就被小壹通报的喜讯给平息下去——很好,主线任务的进度条就只剩两点了,她再努一把力就能赢得一大笔本金加致富方法,等她有了钱,足够自立,还已经跟晏迟建交,翁翁不急着替她择婚她也完全不发愁了,最多让翁翁答应她自己买宅子立户,婚事不再受父母亲长把控,不嫁人就不嫁人。 为此她还特意打听了以女子之名另立户籍的事。 这种事虽少,却也并非没有先例,只要祖父这大家长认同,出面往官衙操办妥当,立文书为凭就万事大吉。这样一来她今后的婚嫁肯定是艰难的,因为这样的特例无疑就是告之于众家中闺秀不宜嫁,且还难为高堂所容,是祖父慈爱才让她的生活有所保障。 可是等她有了钱,还有堂堂国师做靠山,不嫁人也不操心衣食活计,自由自在过小日子,隔三岔五跟阿皎、阿霓、阿辛聚上一聚并不会觉得寂寞,她还不用发愁没人继承她的财富,她不嫁人是没有子女,但眼看着就能抱上侄儿或者侄女了,加上四妹妹所生的外甥外甥女,二堂哥日后的孩子……她的晚辈可多了,她还得努力积攒财富才能晚辈们受益。 芳期觉得“终生有靠”,成日间就越发游手好闲。 这天她听腊月说王夫人又大发了一场脾气。 “大夫人一腔怒火没处发,就打算夺回中馈大权,朝早时把邬娘子叫去明宇轩,公然下令让邬娘子做假帐目陷害二夫人亏匿公中钱款,邬娘子没同意,当场拒绝了,大夫人下令让蒋妪掌掴邬娘子,怒斥邬娘子狼心狗肺不知知恩图报,邬娘子就写了辞书,但听说苗娘子压着没呈给二夫人。” 芳期还记得邬氏是王夫人心腹钱氏推荐,相当擅长账记,曾经助着王夫人力挫苗五婶,有一度几乎逼得苗五婶“丢盔弃甲”进退两难,她于是就不大理解苗五婶何故不趁这时机干脆许了邬氏的请辞,本着日后自己得“当家立户”的志向,芳期决定请教苗五婶如此束管仆婢是什么套路。 “邬娘子确然是账记的好手。”苗娘子很乐意点拨芳期:“且她行事极有准则,她受雇于相邸,当初是大夫人管家,她便遵大夫人令从,但也坚持不肯做陷谤之事,察账察出的漏洞亏空都是确实存在的,经她建议改进的账记方法,还的确能杜范纰漏。后来是二夫人执掌中馈,邬娘子当然不肯再听从大夫人嘱令。 我还察实邬娘子过去处世为人,确然如她所言是忠从于雇主,她从前替大夫人察账,大夫人给她的赏金她不肯收受,称是本份之事,所以不受份外之钱。 邬娘子才干,品行还好,这样的雇工换哪一家都是求之不得,所以我才挽留,三娘现在明白应该怎么管理仆妪人事了?” 芳期颔首:“赏罚分明,待下公允。” 苗娘子没说她之以挽留邬娘子,实则是族伯的交待,俨然族伯是为芳期留下这么个能人——日后三娘出阁,陪嫁丫鬟不愁,但秋凉馆一直还缺着个管事仆妇,三娘是必会高嫁的,她身边的管事就必须得忠心强干,邬娘子是个十分适合的人选。 但王夫人却把邬娘子给恨得咬牙切齿,且连钱氏这心腹也迁怒上了,只恨她如今痛失中馈大权,竟然连两个仆妇都收拾不了,于是夺回中馈大权再度成为王夫人的执念,当然,她更加不会放过芳期。 王夫人跟黄氏、涂氏再次在外碰头。 转眼,又是一年夏季。 这一年的夏季来得温和,五月了日头还未变毒辣,只风里渐渐透着些湿热的气息,冰盆还不用往屋里摆,一把团扇摇晃着,就能缓和湿闷。 芳期也没光想着偷懒,这天她去无情苑给晏迟改善餐桌,企图把进度条还差的两小点一鼓作气涨满,怎知晏迟却不在家,这天可是休沐日,天子居然还能把晏大国师给召进宫里去,连徐娘都拿不准晏迟晚饭时能不能赶回,不过她见芳期来都来了,干脆就留了芳期下来吃午饭。 芳期这时已经知道了常映是徐娘的干女儿。 “常映原名叫什么?要不还是改回去吧。”芳期这时可念常映的恩义了,觉得自己不能再把常映当作下人看待。 “叫司南。”常映自己回应了:“我过去的养父姓司,说是在城外南郊拣到的我,就给取名为南,但养父待我不好,我并不喜欢司南这名,我愿意叫做常映。” “今后你干脆跟我姓好了。”徐娘也道。 “徐常映日后就是我的姓名。”常映很满意自己的新姓名。 徐娘和芳期是她在这世上最喜欢的两个人,一个给了她姓,一个给了她名,她真是太幸福了。 “晏郎自从成了国师,比过去忙碌多了啊。”芳期摇着团扇,喝一口荔枝凉水,悠悠闲闲跟徐娘闲聊。 “也不是多忙碌,只不过近一段西夏国的王子使卫,因西夏王子极为尊信道家,郎主才时常被召入宫与西夏王子谈论。”徐娘道:“那西夏王子还来过一趟无情苑呢,他竟是穿着道袍,个子又高又瘦,别说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态。” 西夏王子使卫的事,芳期也听过一耳朵,但她并不怎么关注,倒是小壹爬上线来有的没的给她科普了一大堆。 西夏国与辽国一直是同盟,曾经跟卫国是敌对的关系,但现今辽、卫二国修好,卫与西夏之间的关系也跟着缓和,签订罢战盟约眼见有如水到渠成的事,西夏王子这回使卫,天子当然要促成和约。 系统告诉芳期,这位西夏王子嵬好川,日后会是西夏国主,且如果辽国没有西夏国主的鼎力支持,没有那么容易彻底征服中华。 此时芳期听徐娘继续闲聊:“西夏王子这回使卫,甚至有姻联的想法。” “是求娶柔淑公主么?”芳期问,她觉得周皇后恐怕并不乐意让柔淑公主远嫁西夏。 “不是,是求娶万仪长公主。” 芳期:“竟是万仪长公主?!” 万仪长公主都已经年过三旬了,芳期并不是对年过三旬的女子怀有什么成见,但世上确然多是求娶青春少艾的男子,除非是…… “西夏王子与长公主是旧识么?” “长公主在辽国时,曾与西夏王子有过数面之缘,西夏王子比长公主还小上四、五岁,听郎主讲,这位王子看上去虽说弱不经风,但足智多谋不说,其实骑射也颇为出色,更难得的是这位西夏王子还未娶妻呢,对官家一再强调,他对万仪长公主十分仰慕,是在辽国时就一见倾心,但那时因为西夏与卫交恶,他不能迎娶敌国的公主,于是他坚持不肯另娶他人,现今终于是盼得有了转机,这回是真心实意求娶长公主的。” “官家想与西夏国和谈,应当赞同这门婚事吧,就是长公主刚刚回国又将远嫁,不知心里是否乐意。”芳期猜测着。 “只要官家下了旨,长公主便是不情不愿也不能抗旨了,只是仆听郎主说,长公主虽心如死灰只盼着能安闲渡日,但到底不忘身为宗室女的责任,官家才让周圣人打听长公主的口风,长公主就答应了和亲。” 芳期默了一默,把她自己跟长公主换身处地的一琢磨,颔首道:“要西夏王子真是对长公主非卿不娶,日后必定会善待发妻,官家虽是长公主的兄长,但兄妹之间其实根本论不上手足情深,长公主在临安其实也并没有抛舍不下的亲人,虽是远嫁和亲,但真得个终生有靠的归宿,其实胜过形只影单孤寂终生。” 世间最难得的就是幸遇有情郎,关键是西夏王子得真是个有情郎才成。 “郎主说西夏王子风仪出众,在西夏国确然赢获不少贵女倾心,但西夏王子一直坚称心有所属,拒绝了西夏国主几回赐婚,西夏王子对万仪长公主确然是真情挚意。说是那年他在辽国,偶然去长公主寄居庙庵所在的山林游玩,与长公主叙谈道哲,觉得长公主不少理念都与他的参悟契合,这是确确实实的同道中人,自那之后他就对长公主念念不忘。 郎主还说,西夏国主更宠爱这位小王子,若联姻达成,待这位王子日后成为西夏国主,辽国要想灭卫就更加艰难了,甚至大卫有望争取西夏为盟友,灭辽,征复失土。” 芳期对晏国师的“先知”相当的心悦诚服,难怪那位吕博士认定晏迟是改变亡国之祸的关键人物呢,晏迟看中这位西夏王子,可不就成了日后的西夏国君? 可是结果辽国还是灭了大卫,不知这当中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这回无情苑之行未几日,长公主和亲西夏王子的事就成了定局,小壹安安静静的没有上线骚扰,芳期也就懒得问在原生世界为什么这场联姻没能保得卫国长治久安了,君国大事可不是她这样的小女子能够干涉的,横竖当有隐患时,系统会以发布任务的方式指示她如何行动,她就按着吕博士的规划想方设法达成任务好了,现在重要的是怎么把建交晏迟的任务努力达成,就只有两小点了,只要两小点涨上去,她就能获得人生的第一桶金。 只是西夏王子仍在临安,晏迟应是不得空的,芳期也只有耐着性子等晏国师空闲下来再去献殷勤,而突的一日,李夫人来秋凉馆寻她,说是要带她回一趟本家。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73章 救命 李夫人的家族,祖籍就在桐庐,与临安、富春都甚毗近,这回李夫人归宁主要是因为侄儿李远帆要迎娶新妇,她这当姑母的自然得去贺喜,五娘、六娘也理所当然都应同行,李夫人还不忘芳期。 “我们家的几个女孩,也有喜爱击鞠的,只是时下讲究个雅静,所以对外人都不敢说有这爱好了,这回三娘跟我归宁得住几天,悄悄的你们还能玩一场击鞠,等回来的时候,我们再往清磬园去住几日,我好些年都没见苏小娘了,正好跟她叙叙旧。” 出门做客芳期当然是情愿的,且还能顺便看望小娘,她就愉快的跟李夫人“回门”参加李远帆的婚礼去了。 李大哥的婚事其实早些年就定下了,新妇是同李大哥门当户对的世族女子,过去芳期也见过几回,感觉温温柔柔的是真雅静,跟油腔滑调的李大哥是两样性情,芳期觉得李大哥真是一点的配不上人家,连六娘竟然都是这样认为。 她们“组团”把新郎倌好番嘲笑。 李远帆哭笑不得,扯着徐明溪让他主持公道。 李大哥成婚大喜,“死党”徐二哥自会被他拉来当伴御,故而在亲迎礼的前日,徐明溪也赶来了桐庐李的祖居,他从前是绝对不会偏帮李远帆的,但今日眼看着新郎倌被挤兑得挺可怜,倒是替他说了几句好话。 “大郎嘴上虽油滑,行事却还算有分寸,且知道是他高攀了新妇,旧岁时发奋,春闱才能取中进士科,这回总算是堪堪能般配淑女了。” 李大哥已经不是白身,顺利获取了功名,虽说还未正式登行仕途,总归也算年轻有为的青俊一枚,这门婚事其实是喜上添喜,李大哥可谓春风得意。 婚礼后,芳期仍陪着李夫人在桐庐祖居住了三日,第四日才往富春。 因两地隔得并不远,李夫人就没让覃渊同行,而是让他跟着覃泽、覃治哥两个回临安去,为的是不再继续耽延覃渊的学业,儿郎跟女子是不一样的,女孩儿最要紧的是嫁户好人家,儿郎却得靠自己打拼仕途才算出息,覃渊岁已十八,两年后也该下场应试了,李夫人还盼着覃渊也能跟侄儿似的一蹴而就呢,所以不肯让覃渊多告几日假。 李夫人一行,于是就只剩芳期跟五娘、六娘,除了随行的男仆外,唯一男丁就只剩年龄还没达到必须好学上进的覃涵了。 李夫人带着覃涵乘一张车,芳期则跟五娘、六娘乘另一张车。 等出了桐庐县城刚经浮玉山,芳期就先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是自前方往这里奔来,她还想这是谁在赶急路呢,就听“咻”地一声,而后就是曹开和的一声怒吼,叫嚷着“有匪徒”,马车立时紧急停顿,三个女孩儿摔作一团,芳期胆子到底是更大些,稳住身体后忙推开车门张望,只见前头李夫人乘的车竟然侧翻了,曹开和手臂上还扎着一支箭。 她没听见李夫人发出声音,只听小四弟的哭喊,芳期心中顿时也乱做一团。 李夫人此时已经因为马车侧翻给摔晕过去了,下意识还把覃涵护在怀里,覃涵吓得只知道哭喊,而外头曹开和等人显然不是那拦道匪徒的对手,他们身上也没带着刀剑,只咬牙空手跟匪徒们搏斗,曹开和手臂中箭,另一个男仆腰上被匕首扎了一刀。 多亏还有个常映,空手制服了个匪徒,正要奔另一个去,却听芳期一声惊呼。 “常映,四弟被匪徒劫走了,快追!” 常映见曹开和还算勇猛,取下佩囊丢给他:“里头有掷镖,靠这撑一阵。” 上马就追那个把四郎劫走的悍匪去了。 怎知忽然又听阵阵马蹄,这回是从后头奔来,芳期壮着胆子探出身去一望,心里就是一凉——糟糕了,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唯一会武艺的常映离开,他们万万不是又来的这十多个匪徒的对手。 这回难道真要在劫难逃了? 芳期当然明白临安城郊不至于会有悍匪出没掳走人质讹诈赎金,这些人势必是为了取她们的性命,留在这里只有等死。 “曹开和,五妹妹、六妹妹不会骑马,你们快带她们两先走!” 芳期几乎是连滚带爬跑出马车去,看翻倒的车厢里李夫人紧闭着眼,她伸手探了一探,还有呼吸,又交待八月:“帮我一把,将婶娘先抬进我们的车里。” 但又哪里来得及,一个匪徒已然袭来,手里的匕首直冲芳期扎来。 芳期眼睛都闭上了。 一支箭,破空而来。 匪徒被射了个透心凉,倒下,身体砸中了芳期匕首却扎进了土道。 芳期差点没被砸得呕吐,一时间也只听八月在惊呼,许久才觉得身上一轻,好像是能动弹了。 她刚一睁眼,就见另个匪徒被一把长剑直接斩断了脖项,鲜血喷溅,而那手持长剑的人从马上跃下,转身冷冷望着她。 竟是晏迟。 获救了!芳期膝盖一软,很没出息的直接瘫坐在了地上,差点没坐在李夫人身上。 又见另一骑奔至,马上瘦瘦高高看上去仙风道骨的男子,长剑眼都不眨就送进了一个匪徒的心窝。 “晏郎,大卫如今看来不甚太平啊?”男子下马,站在晏迟身边,不再动手杀人了。 因为他们的护卫完全可以把这些匪徒收拾掉。 “七王子见笑了,一伙上不得台面的匪类而已,应是被人重金收买才敢刺杀我大卫相邸的女眷,大卫如今并不多见打家劫舍的恶行。”晏迟上前几步,居高临下看着芳期:“还站得起来吗?” 芳期努力站起,花着一张脸笑得像哭:“我能站起来,二婶怕是暂时站不起来了。” “付英。”晏迟喊了一声。 就有个人也结束了搏斗,芳期还能认出他正是无情苑门内,上回应对荣国公的人。 付英蹲下身,摸了摸李夫人的脉博:“不妨事,一阵间就会醒转。” 晏迟微微颔首:“先将李夫人扶到车上去吧。” 他上前一步,看着惊魂未定的芳期,有点嫌弃的神色:“你怎么搞的,明知道涂氏是鬼樊楼余孽,出行怎能不防范着些?要不是今天我陪着七王子逛浮玉山回富春时正好赶上,你这条小命可就葬送了,我晏迟护着的人,居然能被涂氏这种不入流的东西给害杀,你让我颜面往哪里放?” 芳期被批评得头都抬不起来。 她的确是太大意了,哪里想到涂氏竟然会这般大胆猖狂,公然伏杀官眷!!! 这时常映也赶回来了,看见现场的惨烈情况心里一惊,但见她家郎主居然在,且芳期狼狈归狼狈,站得笔直不像受伤,方才舒了口气:“四郎无事,毫发无伤救回,那劫走四郎的人也已被我制服,他中我一镖,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我把他绑紧在前边树上了。” “活口不会有用。”晏迟瞥了一眼常映:“涂氏还没愚蠢到自己出面去找这些悍匪,应当是通过张家那两夫妻联络的这些人,我若猜测得没错,张家夫妻两个早就潜逃了,没有罪凿,覃相公可别指望能把涂氏绳之以法,去吧,把活口杀了。” 常映“哦”了一声,二话不说就赶回去杀人了。 “上车吧,我好人做到底,今天护送你们去富春田庄。”晏迟转身对七王子道:“浮玉山景色虽秀美,却不如天钟山幽峻,且天钟山里,确然有不少道修,七王子不如游览访见,或更尽兴。” 芳期直到上了车,才觉魂魄终于归位,庆幸的是李夫人也终于悠悠醒转,确然无碍了。 —— 生死关头走一遭,李夫人从五娘、六娘口中听闻了惊险遭遇,当然明白涂氏跟她没怨没仇的,绝无可能冒着这大风险企图把她跟芳期伏杀当场,涂氏的背后,必定是王氏在指使,这个疯妇,以为她被伏杀,就能顺理成章夺回中馈大权了! 此时她们一行终于在晏迟的护送下平安抵达清磬园,李夫人也不急着咒骂王氏,当着苏小娘的面,拉了芳期的手连称感激:“今日情形那般危急,期儿你若只想着自保,留下常映在你身边必定就能毫发无伤,你是为了救回涵儿,才让常映走开。就连五娘、六娘,你都想着让仆从先带她们离开,你自己就会骑马,却仍然留下来救我,要不是你拖延了一阵时间,便是国师及时赶到,恐怕我已经被匪徒给刺杀了。期儿,你可是婶娘的救命恩人,从今往后,只要婶娘还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容家里的任何人再欺凌期儿。” “大夫人是真狠毒,谁能料到她竟然胆敢收买匪徒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害命。”苏小娘想想都后怕得很。 “是我大意了,这个疯妇,我该料到她会孤注一掷的。”李夫人本想说多几句,但不知为何又忍住了,只对苏小娘跟芳期道:“没有罪凿,王氏有老夫人护着,相公也没法子将她出妇,但继续纵容这疯妇必定后患无穷,期儿,她毕竟是你嫡母,你莫为这事跟她冲突,怎么铲除后患让我来想办法。” 李夫人起初是想借芳期的手慑压王氏,但经过这回遇险,她对芳期认真不仅仅是利用了,当然也明白跟王氏之间已经势如水火两不相容,必须逼着翁爹痛下决心,至少把王氏出妇驱出相邸。 这件事只能她来干,李夫人已经不想让芳期牵涉其中。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74章 任务完成 因为一场惊险,李夫人当然不能像原计划般在富春逗留数日,等次日惊闻妻子险被伏杀的覃牧亲自带着相邸的数十家丁赶来,李夫人便带着子女跟覃牧一同回临安了。可芳期却想在富春多陪苏小娘几日,再者讲她又欠下晏迟的救命之恩,晏迟说还会在富春多待几日,讲道理她至少应当正正式式地跟人家道声“多谢”。 芳期还没行动呢,晏迟这天自己却来拜访了。 “七王子往天钟山访道去了,我可没闲心陪听他们的一番探讨,本想让你去一趟我那田庄做餐美食当回报,考虑着你应是惊魂未定,恐怕不大敢出门,我便自己走这一趟来,你安安心心的,做一桌子好菜来吃吧。”晏国师索报索得相当理直气壮。 芳期觉得人家足够资格理直气壮的索报,别说让她做一餐美食,就算让她以身相许她也不敢拒绝。 嗐,瞎想什么呢,大国师怎么可能让她以身相许,除非她家祖父答应她“出道”当厨娘,大国师也许不会嫌弃她以卖身契相许。 “我惊魂定了,真的定了,正打算知恩图报去,没曾想竟劳动晏郎亲自走一趟,晏郎放心,我必能安安心心做桌子好菜。” 芳期是惊魂已定,奈何三月、八月却因一场惊吓生病了,没法子跟她打下手,常映又做不来疱厨的事,所以苏小娘便自告奋勇给女儿帮手去。 晏迟一个人闲坐着甚是无聊,有意逛来了田庄的疱厨,他还确是好奇芳期究竟怎么把调味拿捏精准,打算着实地观摩下,说不定聪明才智如他眼睛就看会了呢,这样一来就能成功调教厨娘了,着实是,便是那黄毛丫头欠着他两回救命之恩,也不能够让相邸闺秀日日跑他家做饭吧,一月间最多才吃两回美食,这样的生活有点凄凉啊。 却还不及从窗户外头绕进疱厨的门,晏迟就听见芳期跟苏小娘的对话。 “小娘不如干脆请离吧。” 晏迟站住了脚。 女儿在冲当娘的劝离,这种人生大事他去打断似乎不好。 “相邸小娘必是不愿回去的了,我也不肯让小娘回去看那些人的眼色,只小娘而今这样的处境,我连声母亲都不能称呼,便是悄悄地喊,小娘也得为了我提心吊胆的。小娘干脆请离,这处田庄翁翁必是肯舍予小娘的,小娘在富春立户,不再是相邸的妾室,我就能光明正大唤小娘母亲了。” “不就是个称谓,这没什么要紧。” “称谓不要紧,但小娘却能活得更加自在啊,小娘放心,我有法子赚钱,担保让小娘衣食无忧。不瞒小娘,连我都想着说服翁翁让我另立门户呢,小娘先走这一步,日后我至少不用再花耗笔钱另置屋宅了。” 晏迟没听见苏小娘答应,跟着就是芳期仍在喋喋不休的游说了。 他决定不打扰妙音仙决定人生大事。 于是又逛离了此处,突地一阵清风扑面,晏迟觉得心情竟突然愉快不少。 没忍住微微笑了下。 敢劝生母请离,覃三娘胆子确然不小,且听她的口气,居然还计划着跟生母“单过”,居然还很有自信把日子过得富足舒坦,看来覃三娘还真没被那场劫杀吓破胆,不愧是妙音仙的女儿,有主见,还有自立的志向。 比那些一心攀附男子荣华富贵的女人能干多了。 因为救下的人不是个窝囊废,晏国师突然有了种荣耀感,觉得偶尔多管一件半件闲事仿佛是种不错的体验,至少会让心情愉快。 要不改天他跟覃逊老狐狸碰碰头,商量着把涂氏给弄死拉倒? 没了涂氏,王氏就像个被拔了爪牙的疯狗,疯成哪样都不再是黄毛丫头的威胁了。 正剔着鱼骨的芳期听见“叮咚”一声。 刀子就停了。 小壹无比欢快的声音在她脑子里响起:亲,第一阶段主线任务已经完成,您已经成功同晏迟建交! 芳期茫然地盯着苏小娘。 苏小娘比她还要茫然:“怎么了?” “小娘,我就快发财了!!!”芳期心中一阵狂喜。 苏小娘却觉得自己的女儿这回恐怕是真的受惊过度了。 —— 过去芳期给晏迟改善伙食,通常只有两道大菜,兼着几道简单的日常小菜,至多再配上两味糕点,她帮手少,菜做多了耗时耗力,且晏迟胃口再好,也不可能把七大碗八大碟的丰盛菜肴都吃干净了,本着节省不浪费的美德,芳期名正言顺偷懒。 晏迟也没在意过芳期这点子懒惰心,他对美食的要求惯常是在精不在多。 然而今天,仆妇都往餐桌上端了四道大菜,九碟小菜,据说芳期仍在疱厨忙碌,似乎要让晏迟这餐饭直接从中午吃到晚上,把晏国师都弄得有点惊疑不定了。 虽说黄毛丫头也算是有情有义,但如此任劳任怨仿佛不曾见过啊。 他主动“喊停”。 芳期这才没再“发挥”下去了,虽说跑过来面见,但自觉地离晏国师八丈远:“我这满身油烟汗臭的,来不及沐浴更衣,离近了担心熏着晏郎。” 芳期心里美滋滋的,怎么看晏迟怎么顺眼,暗忖难怪辛大郎这样的正人君子愿意跟晏郎交朋友呢,这青年脸上虽冷,心肠其实不是认真冷硬,明明救了她一条小命,不知怎么的居然还对她又多了两分好感,指不定就是同情她受了场惊吓。 这样有同情心,晏郎必须是个大好人啊。 晏迟还的确有点嫌弃芳期这满身油烟气儿,他感官本就不同寻常,很介意受到异味的困扰,不过……居然觉着忙得一身大汗却忍饥挨饿的黄毛丫头着实有点可怜,算了,就忍这回吧。 “坐下来一同吃吧。” 芳期其实不想“陪吃”,她已经迫不及待要接受系统给予的奖励,往女富贾的锦绣之途上昂然前进了,但晏郎既然开了口,她也不好意思拒绝——毕竟要不是晏郎乐意同她建交,她也成不了女富贾。 “覃三娘你今天看上去很愉快啊?”晏迟度量了芳期一阵,确定这不是他的错觉。 “晏郎能来寒舍,我当然欣喜万分。” “一看就是假话。”晏迟轻哼一声,倒也没那大兴趣继续逼问芳期因何愉快,他挟了箸子山煮羊,只觉骨酥肉韧,异常鲜美,口吻也不由愉快起来:“说吧,想让涂氏怎么死。” 芳期差点没被自己做的酿腰子给噎着,好一阵才能咳嗽一声。 她前日才见到这么多人死在面前,对于“死”字有点不能接受好不?且她想让涂氏怎么死涂氏就能怎么死? 咦!难不成晏郎是要替她报仇血恨? 这真是太让人受宠若惊了,晏郎确然是个好朋友啊。 不过她总不能得寸进尺,是的,这种事就不用烦劳晏国师废心了:“翁翁应当不会放过涂氏,上回的仇翁翁还记着呢,只是公务太忙,一时间还没腾出手来,这回应当再忙都得抽空跟涂氏算账了。” “那你回去跟你家翁翁说声,让他把黄琼梅先给我留着。”晏迟见黄毛丫头不领情,管闲事的心就淡了。 的确像涂氏之流杂碎,哪有荣幸让堂堂宰执和国师联手算计,那她岂不是死得其所? “再有跟你翁翁讲,逼死涂氏就罢了,暂时别把她身份公布。” 涂氏要成了匪类,黄仙芝身份可就一落千丈了,周皇后再怎么蠢也不可能听黄氏的游说,让他这个国师娶个匪妇之女为正妻,那样子丁九山岂不跟黄氏攀咬不起来?那他这一段儿时间耐着性子跟那丁氏女演戏,就成了白废功夫。 芳期也不问晏迟究竟为何这样安排,只答应一定把话带到。 “涂氏没除之前,常映还是先跟着你吧,省得你又再大意,下回可就没有这回幸运了。”事实上晏迟已经看出芳期血光之灾已解,算是彻底挨过了此番厄运,甚至隐隐还有喜事临头的气象,这丫头也许即将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不过呢,他对覃逊隐瞒的事尚有疑惑,常映留在相邸或许还有用处。 哪知却听芳期讲:“啊,要涂氏不幸了,晏郎就要召回常映了吗?” “覃三娘,难不成你还要一直留我的婢女在你家使唤?” 芳期:…… 被这么这一质问她果然觉得自己是得寸进尺了,常映多了得啊,那天要不是她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几十个鬼樊楼的匪类常映就能收拾掉,实则那些匪类的身手,应当还不如曹开和等家丁护院,那天之所以遇险,一来是曹开和他们没有携带刀箭,再则事发突然,对方人多且先偷袭得手,才导致曹开和们措手不及。 听常映讲她的武艺实则是晏郎所授,晏郎亲自调教的人,她的确不配拥有。 连忙放下箸子直摆手:“不敢妄想,我不敢妄想,就是跟常映处了一段,蒙她几回相救,心里着实舍不得。” 晏迟才不再瞪视芳期,继续饮酒吃菜不搭理她了。 芳期终于得了清静,连忙骚扰系统:小壹上来,给我的本金呢,你要怎么给我?难道吕博士有大卫的银钱? 系统:亲,吕博士没有大卫的银钱,但能教给你赚得本金的方法啊,你现在只需要先赁一间铺屋做商行,请个得力的管事,钱的事你可以先找温大娘告贷,你只要用佛跳墙的烹饪方法付做利息温大娘必定会答应,再按我教给你的方式去做,商行开起来后不出一月就能清偿债务,十月,辣椒、葵瓜子都丰收了,不出意外就能赚得至少五百金。 芳期:才五百金? 这跟她富甲临安的设想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系统:只是今年秋,等明年辣椒等等作物盛产,利润肯定也将连倍增长,且这收益是持续不断的,还不需要亲如何挂心操劳,亲,我觉得你暂时还是别想着发家致富的事了,因为我就快发布第二阶段主线任务跟支线任务,且有一项任务简直是燃眉之急。 芳期:…… 系统真不是好东西,就不能容她缓口气吗?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75章 来自系统的鞭策 小壹觉得自己十分的委屈。 唉声叹气道:亲,吕博士讲有一件险祸恐怕已经酿成了,亲要不及时阻止,大卫就难保亡国之忧,亲您想想,如果大卫亡国,便是亲富甲天下又有何用?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亲能保得住万贯家财吗? 芳期:好好好,不用跟我讲这些大道理,直说你的任务吧。 小壹:第二阶段主线任务是交好赵清渠的女儿赵瑗。 芳期:这任务是什么意思?难道赵四娘子能够挽救天下危亡不成?算了,不管是什么意思,可赵四娘子被晏三郎保护得这么好,我也够不着她啊,得怎么交好? 小壹:只要亲完成第一项支线任务就能够着了。 芳期:第一项支线是什么? 小壹:嫁给晏迟。 晏迟正慢条斯理的品尝着美食呢,忽听箸子坠地的声音,他往过一看,只见芳期手里空空如也了却还维持着持箸的姿势,像被人点穴般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看什么啊看,还给看失智了! 晏迟放下箸子,不明所以地冲芳期挑挑眉。 芳期脑子里还在“轰轰”乱响,觉得晏迟很快就要“暴起”把她剑杀当场似的,吓得一个 激零终于魂魄归窍了,她扶着自己的脑子,摇摇晃晃起身:“晏国师,恕我失礼了,我忽然觉着中了暑气,得先失陪了。” 她需要独自一人静一静,好好消化系统给出的混账任务,结交赵四娘她不是不能想办法,可这嫁给晏迟的支线任务就比主线任务困难千百倍真是合理的么?任务给予的奖励已经不能让她欣喜若狂了,她现在只想顺着系统“爬去”找那位蓝疯子和吕博士,将这夫妻二人暴打一顿。 小壹的情绪也很心虚:三娘,嫁给晏迟的支线任务吕博士只给了两月期限,您可得抓紧了,但根据提示,只要您在时机合适时直接向晏迟表白,这个任务就大有希望一蹴而就。 芳期沉默。 小壹今天很努力:我明白亲的想法,以为靠着辣椒等等作物就能暴富,这些确然是暴富的基准,但三娘应当听说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典故吧?是,您现今是相邸闺秀,有父祖家族在后撑着,您不用担心引来其余商贾的嫉恨。可三娘认为您的祖父能长在宰执之位么?先不说覃宰执年事已高,阳寿尚有多久,便是您的祖父能够长命百岁,而今辽国、西夏均与大卫暂止干戈,天子认定根基已稳,是绝对不允覃宰执继续位高权重下去,您的祖父自己也明白情势,不出二载,应当就会致仕告老了。 芳期还是沉默。 小壹:三娘您开罪了后族,荣国公如今还在主持商政革新,您手上有这么多世人不曾见闻的作物食材,荣国公到时会让您垄断经营么?且要想让这些食材丰收推广,光靠三娘告贷所得的本金也远远不够。 芳期不会经商,但系统讲的道理她还能听明白,心情更如雪上加霜,觉得自己富甲临安的壮志况怕也成了镜花水月。 小壹:吕博士给出的法子,是让三娘联系几家有信誉且有实力的大商行,拿着辣椒等等作物种植技术与他们合作,在后世的讲法,类似于技术入股吧,这样先就缓解了资金的难题,且大商贾们因此获利,三娘也就不那么显眼和招仇恨了。 芳期认同。 小壹:但这法子仍有后患,说穿了三娘是女子,必定无法说服您的祖父支持您抛头露面和商贾交道,更甚至于一直在后给您撑腰。商人重利,万一为巨大的利益诱惑,时间一长,说不定就会悔约。所以三娘必须不能缺少强有力的靠山。 芳期:晏国师可是答应了我做靠山的了,哪里需要攀嫁? 小壹:三娘总是要嫁人的吧,不用指望您家祖父会答应您自立门户的事,您不嫁给晏迟,多半也会许配世族庶子,到时三娘可就更没希望再经商了,甚至无法照顾苏小娘,三娘想想,晏迟对苏小娘大有好感,若娶您为妻,必定不会拦着您跟苏小娘见面。晏迟对黄氏不满,对晏永都是面上听从而已,您嫁给他至少不会被翁婆压制,晏迟行事本就随心所欲,根本不会用妇德女规要求您规行矩步。 芳期往床上一倒,抓起一个软枕来盖自己脸上。 小壹今天简直是苦口婆心:我可以透露给三娘知情,吕博士已经分析出一场惨祸的根本就是王氏,接下来的任务必定是让三娘彻底铲除王氏这个祸根,但她是您的嫡母,如果您没有国师夫人这样尊荣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将王氏置之死地,那样一来构建平行世界的计划就算失败了,这对于蓝先生和吕博士来说只不过白废一番心血,但对于三娘而言,面临的就是国破家亡的惨祸。 芳期拿开了枕头。 但并没有下定决心。 王氏想将她置之死地,这个疯妇不知今后还会做出什么疯狂的行为,且王氏现在已经不顾声名了,取她性命甚至连遮掩都无必要,她现在有常映跟在身边,暂时不用担心王氏下令蒋氏等心腹公然将她杖毙,可是常映毕竟是晏迟的人,迟早有一天会回到她真正的郎主身边。 虽然婶母说她来想办法让王氏被出妇逐归,但芳期并不觉得这件事会如此容易。 芳期:接下来究竟有何祸殃? 小壹:原生世界,万仪长公主并没有能顺利和亲西夏,史书记载,是急病身故,但西夏王子怀疑万仪长公主是被人毒害,天子对这件事含糊其辞,只是让柔淑公主代替长公主和亲西夏了事,西夏王子后来成了西夏国主,与辽国再度结盟,攻灭大卫。那时覃家早已灭门,但西夏国主攻灭卫廷后,废尽心思打听出王氏埋骨之处,将其挫骨扬灰,吕博士其实早就怀疑万仪长公主之死与王氏有关,构造此一平行世界后,通过三娘屡屡挫损王氏条条毒计收集的信息,吕博士更加认定王氏丧心病狂,应当因为长女之死,其实一直对长公主心怀仇恨。 所以才一步步的,制定了这些项任务? 小壹:覃宰执虽老辣,看出王氏丧心病狂心狠手辣,但一个正常人又怎能想到一个疯子究竟会丧心病狂到何地步?是,王氏这回利用涂氏等鬼樊楼余孽刺杀三娘及李夫人,覃宰执定会勃然大怒,可却因为举不出罪凿,无法说服您的祖母重惩王氏,覃宰执心中必存侥幸,以为铲除涂氏这个中人,王氏便不足为虑,他仍会因为老妻的固执,再次妥协。 芳期在想王氏有无机会毒害万仪长公主。 结论是肯定的。 因为万仪长公主对王氏格外信任,压根就不会怀疑救命恩人的生母其实对她包含祸心,况怕连祖父都不会想到王氏竟会杀害万仪长公主,但芳期却相信系统的分析。 没有人比她还了解王氏的丧心病狂,万仪长公主回国,来一趟相邸,王氏立即病倒,且抓伤了父亲的脸,现在想来,这说明王氏心里的伤口因为目睹长公主安返被撕裂了,大姐姐的惨死是造成王氏疯狂的根缘,她甚至怨恨父亲为何要阻止辽人奸/辱长公主。 她的女儿死了,长公主也应该死。 但长公主不应死也不能死,长公主若成西夏未来王后,西夏王就不会跟辽国联盟攻灭长公主的母国,原生世界,西夏王必定是为了替长公主报仇血恨,才做下与辽国继续结盟的决定。 天子能察不出长公主是不是被害死的么? 他察得出,但不追究,因为原生世界祖父替天子背了黑锅,害杀卫国勇将鄂举,天子心知肚明,不追究覃门妇害杀长公主的罪行就是他的报偿。 西夏王会怎么看羿姓皇族? 冷漠无情,残害手足,卫国的社稷应该给长公主陪葬。 羿姓皇族不把长公主当家人看待,西夏王就不把羿姓视为亲好,而是仇敌。 芳期在富春就有些待不住了。 但她走前,仍然不忘尝试劝说小娘:“我想靠着辣椒等等食材获利,法子已经想好了,但最难的就是找不到可靠的管事,我因有上有亲长限制,自己也不能抛头露面去开商行,同那些商贾洽谈,我只能信任小娘,小娘只要请离,就可以分籍立户,小娘是自由身,虽是女子,开设商行并不会受到约束,且凭小娘的能耐,完全足够同商贾斡旋,只有小娘能够替我打理好商行,我外头有小娘为依靠,便是有朝一日被父亲惩责,将我除族驱出覃门,我也不怕没有人收留。” 苏小娘倒是下定了决心。 “我跟你一同回相邸,请离的事,我亲自和相公商谈。” 芳期如释重负。 她跟王氏眼看将有一场恶战,胜负未决,但总算是先把生母给“择出”了,只要祖父允准母亲请离,母亲从此和相邸就没有丝毫干联,王氏彻底不能决定母亲的生死福祸,无论她和王氏这场恶战的结果如何,母亲都是安全的。 世上虽不会再有妙音仙,相邸也不会再有苏小娘了。 只会多一个苏娘子。 未来能让临安商贾趋之若骛,奉为财神的苏娘子,她的母亲,能以商行主家的身份光彩夺目的生活,仿佛明珠从未蒙尘。 芳期又再兴奋起来,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规划日后的幸福人生,等她先向温大娘告贷,租下商行,母亲就能从富春暂时搬来商行住下,这样更加方便与商贾交洽,至于最终与哪几家商行合作,芳期其实没有头绪,不过请教覃五叔应该会有启发,但最终还是得靠母亲定夺。 告贷的事还没进行呢,芳期就在烦恼她的商行应当如何命名了。 “芳华有期,韶光永继,商行之名就取韶永二字如何?” 苏小娘莞尔便替芳期解了这道难题。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76章 国师夫人竞夺战 阔别相邸已然六载,苏氏再次回到曾经被她当作家的地方,也着实有几分唏嘘。 当认清覃敬对她心存鄙恶绝无可能改转这一现实,她其实也并非没有想过请离,可请离之后她的打算仅仅只是投身一处道观,出家为女冠,就那样悄无声息的渡日。 可她的女儿不让她这样消沉渡日。 她更加不舍得当真和女儿分别,余生再也不见。芳期想要自立,她就应当做为女儿的后路,哪怕有一日女儿觉得脚下的路途当真是荆棘密布寸步难行,永远都会有另一条平整的途径可以选择,女儿在临安,她就留在临安哪也不去。 苏氏根本不打算再见覃敬了。 因为他们两人之间,其实早已没有道别的必要,就像她那时自请往富春独居,其实并没有请求覃敬允许。 覃逊以为苏氏是回来质问王氏的恶行,结果听了“请离”的话,他心里很惊讶,不过面子上还是平静的:“娘子想好了?” 这么多年过去,其实覃逊对苏氏仍然保持着旧称谓。 “相公不会将王氏出妇吧?”苏氏直问。 覃逊微微蹙眉,他很想把王氏出妇,但老妻不认同,要王氏收买匪徒刺杀小妇及孙女的凭证,他要能拿得出凭证来不早把涂氏给收拾了,还用得着费许多心思布局结果让涂氏获得了喘息的时机,居然差点就把小妇和芳期给害了! “王氏如此丧心病狂,我不放心期儿。”苏氏并没有逼迫覃逊:“是我当年因为一时执妄,犯下过错,导致大郎君对期儿也鄙恶疏远,我不能指望大郎君维护期儿,所以请离,恳求相公准我分籍立户,恢复自由之身。倘若有朝一日,期儿为亲长不容,还有我这生母依靠,我的女儿,绝不容人伤损毫发。” 覃逊无话可说。 讲实在就算苏氏提出现在便将芳期带走,跟覃门一刀两断他也无颜阻止,覃逊心里门清,他们一家被俘辽国,倘若不是苏氏向辽太子引荐,他绝对没有那么容易在短时之内就获得辽廷的信任,他们一家欠着苏氏大人情。 “娘子要庇护三娘,当是得在临安城中置居吧,我可让娘子自择一所别苑。” “不用了,住处我自己可以想办法,不过得请相公将富春田庄正式转让予我,我现在拿不出那么多钱买下田庄,但可立据,三年之内连本带利清偿。” “不、不、不。”覃逊连连摆手:“我家亏欠娘子的恩情,岂是一所田庄就能抵消?老夫还哪有颜面索要买款。” “若非相公当年认许,我就不会有芳期这么个女儿,所以覃门早就不亏欠我什么了,字据我已经写好,请相公收下。”苏氏执意将一张字据,摆在了覃逊跟前,她便起身作辞:“今日之后,苏氏便不再是覃门妇,与覃大郎君一刀两断,三娘虽姓覃,倘若相邸能够善待,苏氏不会过问尊邸家事,但要若苏氏所生之女,为父族亲长厌弃,苏氏可领三娘归家,让三娘改为母姓,还望相公知会令郎令媳,苏氏之女不容虐害,否则,苏氏必与二位不死不休。” 覃逊张着嘴,到底说不出挽留的话来。 老夫人对苏氏请离的事没有太大反应,但王氏听闻自然不满得很,偏偏覃敬知情后还一句交待都没有,仍然“一头扎在”周小娘的屋子里,王氏更是勃然大怒,竟然“屈尊降贵”涉足了周小娘的屋子,像训儿子似的把覃敬好一场训。 “苏氏是妾,凭什么请离!且翁爹竟然还将富春田庄过户予她,翁爹真是老糊涂了!那可是泽儿的产业!官人应当重惩苏氏,索回田庄,将苏氏母女杖责处死!” 周小娘一声不敢吭,只在心里腹诽:大夫人越来越疯了,苏氏虽是妾,但是良妾,人家本身就有请离的权力,慢说苏氏根本没犯国法,就算犯了死罪,也不该由私刑处死,更何况这事跟三娘有什么关系?大夫人还公然把相公称为“老糊涂”,这是犯了七出之条了吧,相公还活得好好的呢,相邸的家财就都归属大郎了? 周小娘一眼眼的瞧覃敬,可惜覃敬夫纲不振惯了,跟她一样一声不敢吭。 王氏大发雌威后,其实于事无补,她只能再让婆母主持公道。 老夫人根本就没有闲心搭理这事。 因为她已经得到了周皇后的回音——天子介怀高六娘曾经认罗贵妃为义母,所以不肯降旨赐婚。 老夫人心急如焚。 王氏一族的名声已经有崩坏的迹象,她只能依靠外家高氏一门才有望扭转劣势,但高家因被李家陷害,至今尚且不能谋得朝臣的职位,远在蜀地颇有点鞭长莫及。可要是高六娘能为国师夫人,高家满门必定水涨船高,立时就能调职归朝,王棣、王林两个侄儿不顶用,可老夫人的胞弟王烁还活着,老夫人最近是因为芳期的事跟侄女王兰汀闹得不愉快,但她哪会因此记恨胞弟王烁? 高、晏姻联,晏迟就能助着王烁入政事堂,王氏一门只要还有一支的家主位高权重,还怕不能扭转舆论重振威望? 所以老夫人已经修书往成都,责令高六娘的生母曲氏速速赶来临安,下个月,高六娘守制期满,就能议婚,覃逊不乐意,只能由曲氏出面提亲。 老夫人的谜之自信仍在持续,她觉得晏迟必定乐意婚娶高氏女。 晏迟却在同丁文佩“演戏”。 丁文佩与赵瑗原本皆为柔淑公主伴读,两个女孩儿其实过去也能称作熟识,但东平公获罪之后,赵瑗被没为官奴,别说世族闺秀了,便是平民家的女儿地位也比赵瑗要高,丁文佩自然与赵瑗“楚河汉界”。 可是因为丁九山这祖父的交待,丁文佩再度与赵瑗建交,时常出入无情苑,又因赵瑗的引荐,晏迟与丁文佩结识,并且待她客气得很。 丁九山的东篱社彻底办不成了,但他宴请晏国师,晏国师欣然赴邀。 黄氏的内心便极其火烧火燎不安稳。 涂氏不敢自作主张,听从王氏授意刺杀李夫人及芳期的事是经过了黄氏的默许,原因当然是黄氏的计划再次受挫,她没能如愿让周皇后强行干预芳期的婚事,先把黄仙芝婚姻大事上的这颗绊脚石先踢去道边草丛里,晏迟已经位及国师,且放出风声来赦造国师府里的那座与灵犀楼遥遥相望的高楼,命名“无情”。 灵犀楼原本不叫灵犀楼。 梅夫人擅长园景构设,修建的高楼可远观西湖宝祐桥,宝祐桥在前朝名段桥,后又名断桥,今人有词:“我忆西湖断桥路,雨色明光自朝暮”。梅夫人于是以“朝暮”二字命名高楼,是寄望了岁月余生,仍能和夫郎朝朝暮暮的心愿。 梅夫人过世后,晏永改朝暮楼为灵犀楼。 典出“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黄氏闺名彩凤,这是晏永的心机,暗示世人,他真正爱慕,愿意与之朝朝暮暮的女子究竟是谁。 结果呢,晏迟也修起一座高楼,命名无情。 这无疑是赤裸裸的讥嘲,仍为他的生母打抱不平。 黄氏就更怕晏迟会对黄家赶尽杀绝了,她现今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强行将晏迟和黄家牢牢绑系在一起,哪怕晏迟对侄女五娘并无情意呢,可总是不能够把岳家赶尽杀绝的,只要晏迟不急着报复,她就能赢得时机化解矛盾,说服晏迟相信一切都是赵清渠中伤,她是有私心,但私心仅限于保护她的儿子不为当时的确身患狂症的晏迟加害。 她没有伤害梅夫人,对梅夫人甚至仍然心怀感激,梅夫人在杀害子女后自杀,晏迟应当是亲眼目睹,否则当年也不会受到刺激罹患跟梅夫人一模一样的狂症。 那些往事,病愈后的晏迟应当是不记得了,所以才会听信赵清渠的挑唆。 可只要晏迟相信她,她就有把握引导晏迟记起那些旧事,她甚至还能举出人证——当年要不是她妥协退让,晏永根本不可能答应娶梅夫人为妻。 她对梅夫人没有恨意。 先让晏迟打消误解,才有希望化干戈为玉帛。 所以黄氏痛下决心,要求涂氏召集“家人”,刺杀李夫人及芳期,怎想到又再失了手! 好在她虑事周全,没让涂氏出面,就连张家夫妇,也在行事之前被安排去了别处,计划虽然功败垂成,但涂氏仍然没有暴露。 黄氏没想到的是丁九山会因为声名扫地,竟然也生了攀附晏迟的企图,侄女的绊脚石又多了一个丁氏女,且分明还很得晏迟的青睐,因为有赵瑗居中牵线搭桥! 赵氏女就是个祸害!!! 跟周皇后“国师夫人只要不姓覃姓什么都无关紧要”的态度不同,黄氏必须促成国师夫人只能姓黄,而相比与晏迟来往了一年尚且没能定婚的芳期,近期跟晏迟打得火热的丁氏女无疑更让黄氏神经紧张,为了不让丁氏女捷足先登,黄氏决定让丁九山的名声更臭一些。 张家夫妻两个其实并没有离开临安城,只是搬了住处,涂氏仍能跟他们联络,且乞丐社的成员也不是全都在刺杀相邸女眷的行动中折损,尚有那么些匪徒听令于张家夫妇,于是涂氏轻而易举就打听得丁九山“状举”子媳的事存在蹊跷,这些匪徒盯踪关健人证,也就是丁家那个官奴,想尽办法与其交识,终于把官奴灌醉之后,将他掳至僻静地,逼问出前因后果。 他们之所以如此容易获得线索,当然是因晏迟暗中“帮忙”。 但黄氏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被人利用了,在打听出丁九山竟然是陷害长媳的结果后,她兴奋了。 把官奴直接交给了丁九山的长孙。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77章 仗义相助 丁九山的长媳姚氏,同样是寒门出身,她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到年近三旬,其实已经觉得无望再生嫡子了,便主动提出给丈夫丁许纳一门良妾,怎知良妾进门未久,姚氏又有了身孕,这回生的是儿子。 姚氏心满意足,并没有因此刁难妾室,就算丈夫丁许更加宠爱年轻貌美的妾室,两年后就再得庶子,姚氏仍然贤良大度,她一门心思只扑在子女身上,从来不曾争风吃醋。 妾室杜小娘,实则也很敬重姚氏这位主母,姚氏获罪,杜小娘心里便觉得极其疑惑。 可是丁许不敢质疑父亲。 姚氏之子丁文翰,而今已经成为相邸愈恭堂的学子,当察知母亲果然是被陷害后,心中惊怒加交——他一直认定是叔父陷害母亲,结果真凶居然是祖父? 丁文翰不知官奴的话可不可以采信,他找杜小娘商讨。 “大郎,我其实早就在猜疑,二郎君好端端的为何陷害大娘子,但我又认定大娘子绝对不会诬告良民,有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讲……大娘子温良恭顺,郎主与老夫人过去均赞大娘子品性贤惠,大娘子唯一一回被郎主教训,便是谈论那何钱氏纵子为恶,且将孙儿除族,更是不慈。 我从没见郎主那样火光过,没过多久,大娘子便惹了官非,且还是郎主往官衙举告!我不管外面的人怎么想,我横竖是不能认可郎主的行为,大娘子告官时,郎主并未拦阻,责令大娘子谨慎细察,后来惹出了人命,大娘子惶惶难安,自己都在疑心是自己错怪了无辜,郎主却亲自去举告,大娘子获罪,郎主却得大义灭亲的赞誉,我不知世道为何成了这样。 郎主才是一家之主,出了这等事,罪责怎能由大娘子独自承担?大郎心里清楚,那婢女从未送过大郎香囊,所以大郎认定大娘子是被诬陷,我跟大郎不一样,就我对大娘子的认识,便是那婢女真对大郎另怀企图,大娘子至多也就是将她辞退,绝对不会行为阴谋之事。” “真的是祖父!”丁文翰咬牙切齿。 “这件事不能由大郎独自承担,大郎是孙辈,倘若状告祖父,官衙不会受理,大郎还必定会被除族,由我来,我先请离,待我大归,由我出面举告,争取让大娘子免受流徒之苦。” 杜小娘的儿子已经夭折。 是因为痘疹,死在了姚氏获罪的同一年,她已经别无牵挂——当年,她家父亲病重,求治无门,是大娘子同情她,纳她入丁家为良妾,给予了本家一笔聘金,父亲因为这笔及时钱,得以活命,她们一家都还念着大娘子的恩情。 大娘子从来没有亏待过她。 “大郎你记住了,不管结果如何,入仕之前,你不能跟郎主反目,即便郎主因而获罪,你还得替他养老送终,大娘子即便获释,也必不肯再归丁家,可大娘子毕竟还有所归,免除了牢狱之灾,更加希望大郎能得美满,你必须忍耐。 要是我没能为大娘子申冤,甚至自己也被牵连,大郎就更该忍辱!因为只有当一日,大郎你能够作主家事,才能庇护于大娘子及我,如果大郎不能忍,我们都将陷入更加悲惨的境地。” 丁文翰着实悲愤:“小娘,应该由我为母亲血恨,不能让你冒险!” “傻孩子。”杜小娘安抚他:“我的卓儿若还在,你在家里也不算十分孤单,大郎听好了,我不是你娘,但我却把你也当成亲生的孩子,一个做母亲的,可以为了自己的孩子出生入死,我冒险不算什么,但我不能眼看你前途尽毁,你还小,你没有能力抗拒这所谓的礼法,我跟你不一样,我只要离了丁家,就不存在以卑犯尊,便是错告了,至多也就是不能救出大娘子,挨几下刑杖。” 丁文翰恭恭敬敬予了杜小娘礼拜。 但他并没有当真袖手旁观。 所以这天,覃渊就跑来了秋凉馆。 “三妹,丁大郎居然想见你,我没犹豫就拒绝了,但他居然想往地上跪,吓得我赶忙扶住了他,丁大郎说他绝对没有纠缠冒犯的意思,就是有事相求,我实在不忍再拒绝他,只问三妹一声愿不愿见。” 芳期还没吱声呢,小壹就上线了:见、见、见必须见。 芳期:…… 那就见吧。 见面的地方就在古楼园,芳期看见了个只比她高出半根食指的少年,竟然也长着一双单凤眼,倘然用手掌挡着鼻翼以下,跟童夫人高度相似,芳期于是有点明白了丁九山为何对长孙如此嫌弃,丁大郎之母“不敬”何钱氏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原因况怕就是他跟童夫人十分相似了。 丁九山按小壹的话讲,就是个变态,既然不喜童夫人又何苦娶人家为妻呢?讲道理是何钱氏先许了人家才导致丁九山姻缘落空吧,关童夫人何事?童夫人的血统还挺优秀的,丁大郎是个美男子,丁四娘也是个美娇娘,丁九山才是般配不上童夫人的无耻之徒。 “覃三娘,翰今日先同三娘致歉。”丁文翰深深一礼。 芳期面不改色就受了:“丁小郎有对不住我的地方?” “没有,但我祖父对覃三娘心怀恶意,且事情多少与我有关,这声赔礼应当。” “我不怪你。”芳期还挺同情丁文翰的,他俩虽说男女有别,但处境都有艰险之处,相比起来丁文翰比她更惨一些,因为姚娘子至今还身陷囹圄呢,不像她的生母,如今总算是脱离苦海了。 “翰腆颜,尚且有事相求。”丁文翰虽然心里觉得强人所难,但为了杜小娘还是直接说出了请求。 他需要芳期帮他一把,至少保得杜小娘不受皮肉之苦。 芳期其实并没空闲管丁家的事,但她却被丁文翰的真情挚意给打动了,只是她仍然觉得几分好奇:“丁小郎因何认为我能助你?” “翰虽不才,但自信并不迂腐,翰其实从来不认为三娘跋扈粗鄙,甚至钦佩三娘虽为闺阁,但为了维护生母敢与黄五娘争锋相对,且三娘初见祖母,即认定祖母并非倚仗长者之尊逼迫晚辈的性情,将矛头直接对准丁大夫,翰相信凭三娘的智慧,若肯相助,就一定能助翰之姨母免受刑罚。” 芳期就越发同丁文翰惺惺相惜了。 丁文翰把杜小娘称为姨母,说明他脑子里其实没有太多正侧嫡庶的教条,芳期本身就是这么个小女子,她的母亲曾经是姬妾,她是庶女,谁要仅就这点小瞧她们一类人,那就别存希望在她们身上讨得好处——尊贵如你,自求多福。 丁文翰至少没犯她的忌。 而且,芳期心里清楚这件是必然离不开晏迟的推策,她希望杜小娘能够大获全胜。 所以她答应了丁文翰的请求。 不过芳期知道自己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说保谁就能保得住谁,这件事还不能烦动晏迟出手干预,她垂眸想了一想,就问丁文翰:“丁小郎可曾想过,你家那官奴因何缘故忽然坦白冤害令堂的罪行?” “据他说是犯下这等恶行后心中不安……” 见丁文翰说得犹豫,芳期笑了:“丁小郎看来也不信官奴这等说辞,这官奴,既为丁公逼胁行恶,无缘无故的当然不会愿意认罪,必然是被些更厉害的人用更毒辣的手段给要胁了,有性命之忧,才不得不承认罪行,也就是说令堂固然是被丁公陷害,但背后确然有人想要不利丁公,才欲利用丁小郎救母免于牢狱之灾的决心,导致丁公声名狼籍。” 见丁文翰看向她,芳期摆了摆手里的团扇:“我与丁公是有嫌隙,但我一个闺中女子,哪有这样的本事要胁你家的官奴?也不能是我家翁翁使计,因我家翁翁必然明白丁小郎身为卑幼,质疑亲长的行为先就会招致诽议,这个计划不足以对丁公造成损伤。” “那就是说,另有别的人想对丁大夫不利?”丁文翰这时甚至都不愿再把丁九山称为祖父了。 “丁小郎只要想想丁公最近在计划什么事,就当明白谁会把丁公当作仇敌了。” 丁文翰却有些想不通,脸上惊疑的神色越是厚重了。 “丁家的四娘,最近常往无情苑去,沂国公夫人却处心积虑想着让侄女黄五娘,婚嫁晏国师。”芳期干脆直接挑明。 “是沂国公夫人?!” 芳期颔首:“现在杜娘子打算状举丁公,可这案子若经衙堂审断,那官奴又再被丁公逼胁改了口供咬定是杜娘子威逼利诱的话,杜娘子就成了诬告,会受皮肉之苦,更或者有牢狱之灾,可要让这件案子大白于天下,其实不是仅限向官衙举告一条途径,比如现在比杜娘子及丁小郎更加焦急的人肯定是黄夫人,要是杜娘子直接寻黄夫人,道已经堪破了她的居心,黄夫人要么放弃与国师姻联,要么只能想办法通过御史言官的嘴,弹劾丁公。 丁公乃礼部官员,却有陷害自家长媳的罪嫌,官家为正朝堂风气必会察究,那么令堂的冤情就大有希望被洗清,而丁小郎也不必担心杜娘子会有危险了。” 当然,丁九山肯定会反应过来是黄氏在算计他,他为了自保,只能跟黄氏咬斗,芳期猜测晏迟应当乐见这场狗咬狗的好戏。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78章 逼杀 覃逊这天去了黄家。 对于黄琼梅这种领着空衔只拿奉禄不握实权的官员来说,其实是不是休沐日他横竖都游手好闲着,但今天黄夫人归宁,说有件要紧的事要同他商量,话还没说几句,就听说覃宰执登门的消息,一家子顿时都是惊疑不定,黄夫人也只能把说了半截的事暂时打住,携了涂氏避去正厅后的隔间里,打算窝在那处听一听覃相公的来意。 黄琼梅便让长子黄元林陪他一齐迎出。 覃逊懒得同黄琼梅寒喧,在父子两个殷勤相迎但一听就缺乏热情的应酬中,率先步入黄家的正厅。 他的身后,只跟着一个三十好几的妇人,着一身青布衣,发髻上包着条黄布巾,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装扮,看上去甚至不可能是相邸的仆妇。 妇人腿脚还明显有些跛态,不良于行,她低着头,黄琼梅也看不分明妇人的眉眼,只经他一眼晃过,妇人肤色还算是白晳,笑靥处那粒朱砂痣颇带着几分风情,就有点心痒盼着看妇人的正脸,但这当然只能是心痒而已,覃相公跟他可没有交情,今天来,必然是来者不善。 “黄少卿你的妻室呢?请她出来见见故人吧。”覃逊待落座,才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他觉得嗓子有点干,不过却并不打算喝黄家的茶水,于是话音一落就咳了两声清清喉咙。 后头的黄氏姑嫂,看不见前头的情境,听说“故人”二字心中自然又是一阵惊疑不定。 “家母今日不巧去了沂国公府,此时不在家中。”黄元林回应。 “沂国公夫人不是来了你家么,我相邸的人在外头盯着呢,没瞅见沂国公夫人离开,涂娘子却往沂国公府去了,难不成是……涂娘子眼瞅着小姑回门,赶紧去向沂国公献殷勤?” 这是什么话!!! 黄家父子二人的神色顿时难看,只黄琼梅因为闹不清覃逊的来意,心里七上八下的没个底,硬气话就闷在肚子里说不出来。 “涂娘子出来吧,老夫都听到你在后头喘粗气了。” 覃翁翁一大把年纪了耳力早就退化,但头脑尚且灵活,他听不见涂氏的粗气但料到涂氏必定在隔间后头听动静。 涂氏只能出来。 她一看见笑靥处生着颗朱砂痣的妇人心中就是一跳。 “吴娘,你看看涂娘子,是否就是故人?”覃逊对妇人道。 黄琼梅也终于看见了妇人的正脸,眉心都忍不住一跳——这妇人年华虽老,但眉眼竟生得极其精致,她这时脸上没敷脂粉,未用镙黛染眉,可秀眉舒展像春风里的柳叶,眼尾像经过了妙笔勾勒,凤梢微翘,尚还天然含情。 年轻时必定是个美人胚子。 “确然就是故人,还没老得让我认不出。” 妇人语气里全是恨意。 涂氏往后退了一小步,但她外强中干直瞪着妇人:“什么故人,我并不认识此妇。” 覃逊慢悠悠地说道:“黄少卿,这妇人姓吴,七岁时被掳去了鬼樊楼,困在沟渠里数载不见天日,且还被鬼樊楼的匪类奸/辱,坏了她的清白,想逼着她行为暗娼之事,开封城破,鬼樊楼众匪忙着奔逃,她才终于侥幸脱身,只是逃难时不慎摔伤了腿脚,落下终生残疾。啊,这可怜的妇人正是被涂娘子骗去了僻静处,才被涂娘子的同党掳到开封城下沟渠。” “覃相公休得血口喷人!”涂氏两眼圆睁。 “涂娘子,虽二十余载过去,但我还没忘涂娘子当初是怎么哄骗的我跟你往荒僻处去。”妇人恨声道:“涂娘子说我面上因有朱砂痣,为血光之相,不仅自己会有祸殃,还会连累父母家人,涂娘子还挽起袖子让我看你的胳膊肘,你的胳膊肘上同样有粒朱砂痣,你说让我随你去,见一个道长,得了道长的平安符就能免厄,我那时年幼无知,听信了你的话,鬼樊楼的几年,我被逼着服侍涂娘子,才知你胳膊肘上的朱砂痣根本就是伪装,可你背脊尾椎处却有一粒乌痣,想必连涂娘子自己都不知道吧!” 覃逊抬手,示意妇人不需多说了。 他的长孙差点被鬼樊楼的余孽毒害,覃逊那时就想到了办法剪除涂氏,虽说证明涂氏是鬼樊楼的余孽不足以让涂氏获罪,可只要证实涂氏曾经拐掳良人,国法还是必须追究涂氏的罪行。 他废了番心思,才找到被涂氏祸害过的吴娘,只是凭吴娘的口供却还不足够指控堂堂少卿的妻室,覃逊正搁那儿布局呢,没曾想涂氏居然又对他家女眷动手! 又因晏迟的提醒,覃逊这时不打算将涂氏绳之以法了。 “黄少卿,你说涂氏是书香门第的女儿,家人不幸在开封失陷时罹难,难逃途中与你结识,你娶她为妻,当初天下大乱,是没谁追究你这套说辞,不过若想细究的话也并非没有头绪,涂氏要真是书香门第出身,别说书香门第了,她但凡是个良籍,总讲得出从前家居何处吧,她嫁给你时也年近二十了,总不至于一直养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没见过外人。 就算她一家都死绝了,总有邻里亲友不曾一同死绝吧,便是失散,只要涂氏说得出她的居址,我就能找到认识她的人,证明她不是窝藏在沟渠里的匪徒,不曾为非作歹。” 黄琼梅:…… 覃逊冷笑:“我家小妇及孙女,早几日前在桐庐险遭劫杀,虽说幸遇晏国师援救大难不死,行凶的匪徒也都被国师府的护卫当场射杀,可尸身仍在,这妇人辨认出有好些个匪徒,可都是涂氏的旧相识!” “覃相公,无凭无据的……” “黄琼梅,我不想闹去衙堂,是看在晏国师的情面上,另外我也知道涂氏纠集匪徒行凶,还有我家那蠢妇在后指使,我不追究你黄琼梅也是帮凶同盟,身为朝廷命官竟胆敢包庇罪匪,但涂氏你必须得处死,我今日在你黄家不亲眼目睹涂氏命绝,那你就别怪我跟你打这场御前官司了。” 覃逊说完便起身:“你们一家好好商量吧。” 他出了黄家的正厅,却并不走远,竟自己找了处花厅坐下。 他老人家今天故意挑沂国公夫人回娘家的日子发难,就是为了紧逼黄琼梅杀妻,黄琼梅是个优柔寡断的窝囊废,但黄氏应当懂得利害。 黄家早已落魄,多少男子都不想着重振家门,反而是黄氏这女子孜孜不倦求富贵,相比黄琼梅这兄长,还有已经死了的黄鲁严,倒确然是黄氏这女流之辈还算有几分能耐,至少,赢得晏永这辈子不离不弃的爱宠,熬成了堂堂一品夫人。 涂氏身份没暴露前,对黄家的用处就十分有限,身份暴露之后,对黄家就是莫大的祸患了。 黄氏但凡还有求富贵的心,都不可能冒险与相邸打这场御前官司。 涂氏半点都未觉察死期将至。 她满面的气怒把眉头燎得高挑,不小心把在鬼樊楼时做为小头目“女儿”的凶煞气势都给透露出来:“想用一个吴氏就指控我是匪徒?覃逊这是在做梦!谁怕和他打御前官司?他这是明知无凭无据才想出了要胁的手段!” “可是嫂嫂无法说明从前籍居。”黄氏蹙着眉头,拉住了踱步不停气急败坏的涂氏:“嫂嫂不能证实出身清白,就可能被覃相坐实罪状,而且张家夫妇二人仍在临安,说不定他们的行踪也已经被覃相掌控,覃相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那该怎么办?”涂氏脸色煞白。 “我们当然不能坐以待毙。”黄氏道:“覃相只想要嫂嫂性命,而不是真愿闹去御前,说明王老夫人仍然力保王氏,覃相不得不顾及王氏阖族的体面,既是如此,事情就仍有转机,一阵间我去见覃相,假意答应与他合作,想办法说服三郎娶覃三娘为妻,看覃相的态度。但嫂嫂无论如何都不适宜再待在临安了,你回屋子收拾一番,明日就悄悄出城,先自己找个地方住一段儿,不要泄露行踪。 等我们解决了丁九山,促成芝儿嫁入国师府,覃相即便回过味来,但那时我们已将张家夫妇灭口,而且想办法落实了嫂嫂从前确为良籍,覃相便不能再指控嫂嫂,届时嫂嫂就能回来临安。” 刚才覃逊这不速之客登门前,黄氏确然是在商讨怎么对付丁九山,涂氏一想覃逊跟丁九山闹得势不两立,看黄家出头针对丁九山应当会被瞒骗,不再针对她的事不依不饶。 这确然就能赢得时机。 “可我为何要先离开临安?” “得防着覃相这老狐狸利用丁九山指控咱们,他好坐收渔翁之利。嫂嫂应付不来朝堂臣公,我担心嫂嫂会露出破绽,只有暂时避走才最安全。” 涂氏就不怀疑黄氏另有居心了,当真回房收拾行装去。 “元林你往城外去,先将相邸的耳目引开。”黄氏指挥若定。 黄元林蒙着头就听令行事了,黄琼梅也打算再次去跟覃逊谈判,被黄氏一拉:“哥哥,先将无关仆妇打发,你跟我两人动手。” “动什么手?”黄琼梅又惊又疑。 “嫂嫂,保不住了。”黄氏垂着眼睑,似乎隐忍心里的悲愤:“嫂嫂不死,覃逊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她是鬼樊楼匪孽的身份绝对不能泄露,否则元林、芝儿的人生都会跟着嫂嫂一齐葬送,连哥哥你,也再无望仕进。” 黄氏抬起眼,看着兄长颤抖不停的嘴唇,她又紧紧了指掌:“嫂嫂不肯赴死,我才先用话安稳她,元林也被我支走了,除你我,除覃逊,不会有人知道嫂嫂是怎么死的,为了黄氏一族的存亡兴衰,哥哥不能妇人之仁。” 在黄氏坚定的注视下,黄琼梅终于艰难无比的点了点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79章 摇摆不定 听见脚步声,涂氏回头。 她有些愣怔,似乎才意识到刚才还在屋子里忙碌的仆妇已经没了踪影,她手里还抓着支金发簪,这是王氏给她一笔重金之后她新打的首饰,尚且没带过几回,“避难”时应当也没机会带了,不过不多带些金银珠宝傍身涂氏始终觉得不踏实,所以她得把这支价值不菲的金发簪随身携带。 “官人怎么来了这儿?” “阿妹去跟覃相公周旋了,我在一旁也帮不上忙。”黄琼梅避开涂氏的眼睛。 他不是一个长情的人。 可毕竟跟涂氏生儿育女,夫妻多年,黄琼梅承认为求自保,他能够毫不犹豫让涂氏去送死,但要让他亲手杀害涂氏……他心虚,还害怕,如坐针毡。 “仆妇们我先打发出去了,这件事不能露出更多马脚,你明日出了钱塘门,可得仔细不能再让行踪暴露,好在你也不是没见过世面出过远门,相信先找个栖居的地方不难。” 涂氏把那支金簪放进布袱里:“只要身上不短盘缠,我就能找到栖居的地方,我会想办法送信回来,等这场险难过去,官人别忘了使人接我回临安。” 她这时背冲着黄琼梅,毫无防范。 二十年官眷娘子的优越生活,没有磨灭鬼樊楼女匪的狠戾心性,但却让女匪的警觉心大大迟钝,因为涂氏把黄琼梅真当成了丈夫当成了家人,她可以放心地把脊梁背向这个人,她也自然不曾留意黄琼梅早就藏在袖子里的匕首,这时雪亮的尖刃已经指向她的命门。 当感觉到剧痛袭来,涂氏甚至还不及收回整理金簪牙梳的手,她下意识抓起那枚金簪就还击,但致命的创伤让她手上失了力度和准头,轻易就被黄琼梅躲开了。 这个窝囊的男人来不及拔下尚插在涂氏背部的匕首,只夺过金簪闭着眼一阵乱刺,嘴巴里喃喃的也不晓得在说什么,他根本没看见涂氏已经瘫坐地上无力还击,当然一时半会儿也还没有命绝,只看着那把胡乱挥舞的金簪,涂氏深吸一口气高喊“救命”。 黄氏就知道这种事不能完全指望兄长。 好在这所屋院已经没有闲人。 她冲进来,早已准备好的白绫绕上了涂氏的脖子,她比黄琼梅看上去更加冷静。 “嫂嫂别怨我,不是我心狠,而是嫂嫂太重生死,我知道嫂嫂必然不肯为了元林及芝儿心甘情愿赴死。” 涂氏感觉到冰凉的白绫正在准备锁紧她的咽喉,她尚在徒劳的挣扎,发出愤怒的嘶吼,只是其实她的吼声已经不可能再惊动旁人,她已经受到重创,其实没有力气再反驳,她低沉的嘶喊甚至不能压过黄氏的声嗓。 “嫂嫂的身份一传开,元林跟芝儿就完了,尤其芝儿再无望婚配大卫国师,嫂嫂知道的,若无法和晏迟姻联,黄家迟早一天会被晏迟赶尽杀绝,嫂嫂应当体谅我,我是为了保黄家平安,是为了元林跟芝儿一生能得顺遂。” 白绫渐渐锁紧,涂氏的声息越来越低弱。 最后,她的瞳孔完全黯淡,她张着嘴,瞪着眼,脖子却像折断般偏颓一侧。 黄氏终于松开了手。 她检察了自己身上并没沾上丁点血液,深吸一口气交待自己已经瘫软在旁狼狈不堪的兄长:“我去见覃逊,哥哥琢磨下该怎么处理嫂嫂的尸身。” 黄氏其实极其不喜血腥味,她想起多年之前推开梅夫人的房门,扑鼻而来的血腥味熏得她几欲作呕,梅夫人和一双子女都已倒在了血泊中,那恐怖的情状让她惊呼一声扑在了晏永的怀里,那是她第一次目睹如此惨烈的死亡。 后来梦境里便似乎有了驱之难散的血腥味,毒咒般的跟随着她。 所以黄氏先在太阳底下站了站,等热汗把阴凉给消融了。 覃逊并不诧异是黄氏通报涂氏的死讯,他认真打量了一番从前他并没在意的这个妇人,说实在还确然比他家老妻及王氏更像“贤良淑德”的范本,几乎不带分毫世族女子的矝傲气,眉梢眼角都透着顺从温和,说起黄琼梅杀妻的事,居然还是一派悲天悯人的口吻。 覃宰执都觉叹为观止了。 “兄长糊涂,明知嫂嫂乃罪匪,却包庇至今,甚至不曾对外子及我实言,因嫂嫂犯下恶行,方才大彻大悟,已从覃公之令重惩嫂嫂,用为李夫人及覃三娘受惊一场的交待。只嫂嫂虽冒犯覃公及贵眷,于兄长,甚至于我,并无恶意,嫂嫂有罪,但罪行不涉子女,所以还望覃公得饶人处且饶人,莫让嫂嫂一双子女知情生母是为生父惩杀,今日之事,在黄家,是覃公大度宽谅,嫂嫂避走他乡,一载后却不幸患疾病故。” 黄氏没说外人眼中涂氏是何结果。 覃逊也并不关心。 他明白黄氏为什么要隐瞒涂氏的死,让涂氏至少在一年之后才“病故”——涂氏要现在“暴病”了,黄仙芝不得服丧守制?三年期满后才能议婚就彻底失去竞夺国师夫人的资格,所以涂氏现在还“不能死”。 覃宰执当然可以不依不饶,要求黄家立时发布涂氏的死讯,但逼得这么紧,黄氏肯定会跟他老人家翻脸,他就只能让王氏给涂氏陪葬不说,逼着黄琼梅杀妻一事也就必须闹得世人皆知了。 相当于拉着王、覃两门,跟黄家拼了个两败俱伤。 黄家就是个破落户,覃逊当然不乐意这样的结果。 最关键的还是覃逊自信,他没有高估晏迟,无论黄氏怎么折腾,晏迟都不可能跟黄家联姻,他认定黄氏之所以执迷不悟,必然是晏迟故意愚弄。 覃宰执是听国师的话,留下黄琼梅,“保全”黄仙芝,纵容黄氏继续折腾。 他老人家只需亲眼验证涂氏确然已经成为一具尸体就可以了。 黄氏没有瞒着晏永涂氏“遇害”的事:“覃相为了保王氏一族不至声名狼籍,这回才愿跟咱们私了,我心中不忍,但兄长为了不连累官人,只好忍痛惩杀嫂嫂,我与覃相交涉,覃相答应不再追究这事,可覃相的意思,俨然还是要借咱们的手,先阻止丁氏女嫁进国师府。且那杜氏,居然也能猜中丁九山的恶行是被我们察知在先,不但阻止了丁大郎告举其祖父的念头,她自己还率先从丁家请离脱身,弹劾丁九山的事只能由咱们操办了。” 在晏永面前,黄氏不再如跟覃逊周旋时那般冷静沉着,她两眼饱含热泪,神色惊惶难安:“嫂嫂对我有大恩情,我怎忍心看她被覃相逼害?甚至于为了不让元林、芝儿怨恨兄长无情,不得不隐瞒这两个孩子,我一想到嫂嫂死后只得草葬,况怕得到尸骨已寒才能正式操办身后事,心里就像被铁锥生刺般的痛。” “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让晏迟娶覃氏女进门。”晏永搂着黄氏,斩钉截铁道:“阿凤今日所受辱痛,来日我必让覃门千倍万倍抵偿。” 这夫妇二人一个面沉如水,一个悲痛欲绝。 覃逊却也正对自家孙女说:“涂氏已经死了。” 芳期乍然听闻“噩耗”,有点惊疑,因为她尚未听闻哪怕半点风声,怎么涂氏就忽然死了呢? “无端叮嘱了不需揭露涂氏的身份,且暂时留下黄琼梅,所以很多事都不能摆上台面理论,将涂氏绳之以法也是不能够的,我就逼令黄琼梅兄妹二人自己清理门户了,不过,黄氏是个有意思的妇人,时至如今还想着跟无端化干戈为玉帛呢,所以她明说了,得隐瞒涂氏的死讯。” 芳期:“哦。” 覃逊非常不满地扫了一眼孙女:“但涂氏的死讯,咱们总该通知无端一声,你又多久没去过无情苑了?” 芳期:翁翁大人,你要不要这样亲密,把堂堂国师“无端”“无端”的称呼啊?你知道其实咱们与人家并没有那么熟么? 她还没拿定主意是否要冲晏迟“表白”呢!!! 所以这回芳期并没有妥协于覃翁翁的逼迫,赶紧往无情苑去通报涂氏的死讯,在她看来晏大国师根本就不怎么在意涂氏的死活,是相邸和涂氏有生仇大恨,又不是晏迟,晏迟对涂氏母女的迁怒,多半还是因为晏永为父不慈——晏迟幼年遭受的苛遇,应当跟黄氏的唆使离间密切相关,出于对继母的厌恨,才想愚弄羞辱黄家人罢了。 芳期决定见晏迟之前先得确定一件事。 所以她先将涂氏的死讯“通知”了婶娘。 李夫人其实已经知道了涂氏的死讯,她还悄悄地安抚芳期:“翁爹逼着黄少卿清理门户,实则就是因为顾及老夫人,尚且打算姑息王氏,可我这回不能再忍让了,王氏那个疯妇什么干不出来,我只要想着还要跟她在同个屋檐下生活,就不寒而栗。” 芳期虽不觉婶娘这回反应过大,但深觉采取的回击方式似乎有些过激,婶娘设计将妯娌出妇,无异于违背翁爹的想法还彻底同婆母树敌,婶娘忍王氏忍了这许多年,当然是明白这样做对她自己其实没有益处,对于婶娘来说,最适当的方式其实是用“体谅”的说法,达成将王氏禁足在明宇轩,王氏现而今的心腹仅仅只剩蒋氏而已,但随着王氏失势,蒋氏更加不可能仍像过去似的“位高权重”,主仆二人不用驱离,并不会再对叔父一家造成损伤。 “婶娘可是知道大夫人过去做过什么更加丧心病狂的事?”芳期问。 她发现李婶娘显然又再迟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80章 罪大恶极 李夫人仍然不愿把芳期拉下这趟浑水。 “婶娘,我知道婶娘爱护我,才不肯将打算和某些隐密告诉我知情,可我确然觉得婶娘的计划多半不会成功,翁翁确然在意太婆的想法,婶娘知道的事,翁翁、太婆应当也知情,但隐而不发,就是根本不想追究。”芳期继续说服。 李夫人这回却有相当大的自信:“那件事只要张扬开来,慢说老夫人,便连翁爹都再保不住王氏,所以只要用那件事逼迫老夫人,老夫人只要不想王氏满门因王淑汀一人遗臭万年,只能妥协,将那毒妇出妇。” “大夫人回去王家,仍然可以为所欲为,不瞒婶娘,我觉得只是让大夫人出妇并不能杜绝后患,她仍可能牵连咱们,但我拿不准应当如何计划才能真正杜绝祸殃,所以恳请婶娘不必再瞒我。” 芳期事实上从李夫人半遮半掩的言辞中已经感觉到王氏犯下的罪行,必定是为天下人不容的极恶穷奸,且罪行不能摆上台面,否则相邸满门皆会受到牵连,倒霉的不仅仅是王家,所以李夫人才有把握逼迫老夫人妥协,但因为自家也牵涉其中,李夫人的目的只限于让王氏被休,以为王氏人不在相邸,就再也无法危害家人。 李夫人还确然是这样想的,但她从芳期坚决的态度中,品度出来隐隐的危险。 “期儿可是听晏国师说的,不除王氏不能免却祸殃?” 芳期就是想造成李夫人这么想,眼都不眨就扯谎道:“晏郎君确然有这提醒。” 她见李夫人仍是沉吟,干脆破釜沉舟:“晏郎君称,事涉万仪长公主,大夫人恐怕会对长公主不利!” “她怎么敢?!”李夫人震惊,不过惊呼出这话来她自己却怔住了,又过了数十息才终于下定决心:“我带期儿先去见一个人。” 这天下昼,李夫人带芳期往一处民宅去。 半途中李夫人还特意换了辆赁来的牛车,显得极其的神秘。 民宅位于小民居住的一条市集尽头,其实并不显得十分僻静,开门的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仆妇,芳期不认识,应当是李家“支援”的下人,民居才浅浅两进,院子里未植花草只有天生苔痕染绿白石阶,满面病容消瘦憔悴的女子被一个小丫鬟从屋子里扶出来,入伏的天气,她还披着一件风氅,腰身盈盈堪若一握之间,几步路而已就虚喘,落座后还咳嗽了两声。 纵便如此,也能看出女子眉眼清秀昳丽,她垂着眼帘,浓长的睫毛像倒生的花蕊,她应是未施脂粉,眼睑里天生乌细的眼线,勾勒得一双好美目。 女子自称姓伍,行二,已是三十六岁。 芳期单靠眼睛看,还以为女子仅仅二十三、四的模样。 “家父是先帝朝的进士,开封城破时为吏部官员,当年我刚及笄,父母已经替我定了亲事,无奈未曾出阁,便因国难,与家人一同被俘往上京。”伍娘子说起旧事,又是一阵咳喘,咳喘方歇,眼里浮起泪光,可见往事锥心,不曾当开封陷落前嫁人成了她此生的憾痛。 “我们一家,到了上京被迫劳役,但家父、家母在途中因为染病,着实不堪劳苦,眼见着高堂病重,尚且被逼着干苦工,我心中不忍,所以当突有一个卫国的妇人,称只要我恳求她家主母,她家主母便能替我家求情,不但能免了家父家母劳役,甚至还能让家父家母得到诊治时,我欣喜若狂,并没怀疑那仆妇的话,就跟她去了上京一处宅子,见她家主母。” 伍娘子说到这里,微抬她秀美的乌睫,一双眼睛里似乎看不出情绪的波动,但芳期却见她拳头紧握:“我看见一个身着绫罗的妇人,冷冷看着辽人虐杀卫国女子,她们都才是十几岁,赤裸着身体被绑缚着,被辽人奸/辱后,残忍的杀害。我才知道我已处地狱,但已经无处可逃,妇人看着我,她说,如果不想落得跟那些女子一样的下场,就努力博得辽国重臣萧禅任的青眼,那样才能暂时苟活。 暂时苟活,毒妇说得真是一点没错。 那些被她匡骗,送给萧禅任的女子,只要被留下,不准进食,三餐只许饮清水,待饿得奄奄一息,取这些女子的鲜血,给萧禅任炼长生仙丹,直至女子血枯而亡。 我能留下一条性命,是因姿容被萧禅任的儿子看中,故而才逃脱了被萧禅任取处子之血的厄运,也没有,因为被淘汰,遣还拐骗我入地狱的毒妇,供她欣赏被辽人恶徒奸/辱后虐杀。那时我不知道毒妇是谁,后来我知道了,她是当时颇得辽王信用的降臣枢密使覃逊的长媳。” 芳期听得头皮发麻,一股凉意在五脏六腑乱蹿。 李夫人安抚了几句伍娘子,就先让她回房间继续养病了,大热天的竟然也让捧上热茶水来驱除身上的冷意,一边跟芳期说起王氏曾经的恶行:“萧禅任是辽国的大国舅,他修长生,采信的却是邪术,王氏攀交上萧夫人,得知萧禅任不断有处子鲜血的需求,可辽主不允许萧禅任公然修邪术,王氏竟然主动请命替萧禅让物色卫国女子。 萧禅任需要的还不仅仅是处子而已,总之怎么才能符合他的要求我是知之不详的,但凡被萧禅任淘汰的女子,王氏也不会放归,这些女子都是她拐骗来的,她提供给那些野蛮无道的辽徒将那些女子辱杀。 这件事情,慢说我跟你二叔,起初连翁爹都不知情,后来才察觉了端倪,翁爹勃然大怒,厉斥王氏,王氏状如癫狂,她说大娘死得太惨了,她要多送些人去服侍陪伴大娘,老夫人就为王氏分辩,说王氏是因大娘惨死哀毁太过,逼着翁爹答应谅解王氏的恶行。 从那之后,翁爹关禁王氏,一步不许她外出,这件事除了老夫人,以及我与你二叔,连大伯都被瞒在鼓里。” 王氏在上京被关禁了两年有余,她没办法再拐骗卫国女子交给辽人祸害,仿佛“心病”也渐渐缓和了,且归卫之前,她又有了身孕,她似乎已经忘丧女之痛,不但覃逊,连李夫人也觉得王氏不至于再行为丧心病狂的事体。 可是经她之手,丧命的无辜女子,已经不下三十人。 只有伍娘子幸免于难,可伍娘子很快失宠,被辽人折磨得气息奄奄,她的父母到底难受病痛折磨,相继病故,覃逊为了弥补长媳造下的罪孽,替伍娘子求情,才让她留在萧夫人身边服侍,至少活了下来。 覃逊还让伍娘子的兄长免于劳役,归卫时原本也想带伍郎君一同,但伍郎君不舍只让胞妹独自留在辽国,自愿在上京照应,又直到卫、辽修好,萧夫人答应放归伍娘子,伍郎君才带着妹妹回到临安。 兄妹两对相邸的感情十分复杂。 既痛恨王氏的狠毒,但也不得不顾念覃相公曾经的照应,所以他们并没有主动跟相邸联络,机缘巧合,被李夫人撞见了伍郎君,才知道兄妹二人已经归卫的事,李夫人却没有跟别人提起。 又直到险些被王氏收买的匪徒劫杀,李夫人才下定决心打算说服伍家兄妹二人,逼迫老夫人不得不答应惩罚王氏。 这些旧情让芳期毛骨悚然。 她决定再次用腊月试探。 却说覃芳姿出嫁,带去彭家的婢女是王氏在外头另给她雇请的仆婢,却将琥珀留在了相邸,而今琥珀是在明宇轩服侍,她因经常被心浮气躁的王氏打骂,心态也大有改变,什么都不望,只望着两年后雇约到期另寻出路,其实已经很久不曾主动联络腊月了。 但受不住王氏逼令她联络,只好硬着头皮听令行事。 “三娘近期也没常往外跑,还是往桐庐去前好像是走了一趟无情苑,回来后,苏小娘请离,三娘与苏小娘联络也都是差遣三月或者八月跑腿,常映是寸步不离三娘身边的,所以大夫人的嘱令,恕我是真没办法达成。”腊月先说。 琥珀叹息一声:“可不是呢,我们只是普通人,慢说不可能刺杀三娘得手,便是有这机会,我们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我看大夫人,神智确然有些不清楚了,真难怪连老夫人最近,也限制大夫人不许她再出门。” “毕竟我是在秋凉馆,琥珀姐姐的处境比我更艰难。”腊月十分同情琥珀:“我只听说一件应当不大妨碍的事体,或许姐姐可以暂时应付过去。” “多谢你体谅。”琥珀很感激。 “是三娘跟三月她们议论,直为长公主庆幸呢,说长公主虽说回国眼看不到一年又要和亲西夏,那西夏王子三娘却是见过一回的,看上去一表人才彬彬有礼不说,骑射身手也很是了得,就说二夫人与三娘在桐庐这遭遇险,也多亏了西夏王子出手援救。更更难得的是,西夏王子对长公主一往情深,为了长公主原本下定决心终生不娶,这回有幸能迎长公主为王妃,日后必定能白发偕老琴瑟合谐,长公主待大夫人亲善,大夫人听闻长公主得了好姻缘,说不定心情也能转好了。” “转不转好的我拿不准,但要是我一点收获都没有就这么回明宇轩去,是肯定逃不过一场责罚的。”琥珀觉得自己头发都要愁白了,无比懊恼自己当初怎么就能入大夫人的青眼了呢?若入了青眼,调去服侍大郎还好,偏偏是服侍二娘…… 总归就是命苦,背时,渡日如年。 琥珀愁眉苦脸地回去复命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81章 八大益处 在琥珀看来,但凡不是大夫人亲生的子女,大夫人是不会亲厚对待的,所以长公主有没有得好姻缘大夫人根本不会介意。 但琥珀没有料到大夫人竟然会雷霆大怒! “凭什么?!凭什么她一个人老花黄的囚俘,丧家犬一般归卫,还能有幸嫁去西夏做王子正妃!” 琥珀脸上重重挨了王氏的一巴掌,几乎没被扇得魂飞魄散,好在蒋氏连忙把她往外推,砰地一声闭紧了门,琥珀怔了一怔,轻手轻脚绕去听窗底。 王氏并没有压低她的声嗓。 “芳莞就是被她害死的!辽主就不该赦归她,她回来,一把年纪憔悴色衰,就该孤寂等死,她应当一辈子都生活在对莞儿的惭恨中,她不能得好报,我不会让她有好报,没有她莞儿就不会死!我过去愿意让她活着,我为什么愿意让她活着?因为生不如死才是她该得的报应,可现在算什么,现在算什么?为什么只有我的莞儿死得那样凄凉,该死的人还能盼得幸福美满?不,我要杀了她,她必须得死!” “夫人,夫人该看开了,夫人而今这样的处境,怎能杀得了万仪长公主?夫人,大娘已经故世了,不能再复生,夫人要为二娘为大郎多着想啊,夫人要是有个万一,让大郎和二娘还能指望谁?”是蒋氏压低了声在哀求。 “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护得住谁?我得想办法,把拦着我的人都杀了,我才能替莞儿报仇血恨,才能护得住大郎兄妹两个,我会想出办法来,我一定想出办法来,一石二鸟,杀了羿氏,让覃逊这老匹夫陪葬!” 琥珀这窗底听得心惊肉跳的,摒着气息蹿出了明宇轩,她再也没别个人可以倾诉心里的惊恐了,就再去拉腊月密谈,将听来的话说了个大概,吓得舌头都不大灵活了:“大夫人是真疯了,连长公主都敢谋害,这该如何是好?要不……我们都跟覃相公、老夫人如实说了吧,可不能再大意……” “我们人微言轻,老夫人怎会采信,指不定反责斥我们中伤主家,还要追究我们的过错,才能杜绝我们把大夫人的狂言外传,引起诽议。姐姐就当没听见这话吧,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自保。” 腊月这般安抚琥珀,但转过身,当然会如实禀报芳期。 芳期终于下了决心。 李夫人的计划,至多只能休了王氏大归,这样一来王氏反而没了限制,真打算谋害长公主的话,简直防不胜防。她当然可以提醒长公主,不过长公主必定不会相信王氏竟然会如此恶毒,至多就是防范疏远,总不能无端端就追究王氏的罪行。 王氏手上染满了无辜女子的鲜血,倘若她还能一点不受罪责,芳期觉得连自己都沦为了王氏的帮凶,良知从此难安。 这个计划,需要由她执行。 她必须让王氏的恶行败露受到惩罚,避免长公主因为不设防而被王氏杀害。 但她不得不顾及长兄,长兄没有行恶,不应被王氏牵连,王氏恶行的败露程度就必须适度,不能闹得人尽皆知。这样一来,凭芳期现如今在相邸的地位,她没有把握达成计划。 好像只能豁出去往国师夫人的地位上奋斗奋斗了。 小壹感觉到了芳期的决心,赶紧爬上线加油鼓劲:亲,所以吕博士先不急着让你跟王氏决斗,而是把嫁给晏迟定为先期任务,结果你还是瞻前顾后了这么久……不过既然已经有了决心,现在行动也不算迟,经过您的离间,黄氏已经跟丁九山咬斗起来,当晏郎看戏看够了,突然来相邸提亲,就达到愚弄恶犬的目的,您现在去表白时机正好,保管大功告成。 芳期翻了个白眼。 她一点把握都没有,觉得自己多半也会受到晏迟的奚落,不过就她对晏迟的了解,玩弄阴谋诡计是不行的,非被晏国师一眼看穿不可,真的只有直接告白一条路走。 经过一番绞尽脑汁和暗暗自勉,芳期终于又往无情苑拜访。 晏迟今天倒是有空,没被召进大内,也没有出去花天酒地,只是他自从贵为国师后,越发炙手可热,连一国储君都是但有空闲就往无情苑跑,就别提其余有心趋奉的人了,有递了数回拜帖还在坚持递拜帖的,也有吃了数回闭门羹仍然坚持求见的,还有剑走偏锋的人,干脆在无情苑外游荡,企图与晏国师来一场不期然的邂逅。 芳期被直接迎入无情苑角门时,深觉提着裙子轻轻一抖,都能抖落许多羡慕的眼珠子来。 晏迟也不是高高在上矝傲得谁都不见,他在有选择的待客,一时半会儿还脱不了身。 芳期于是自觉去了疱厨,将母亲捎给她的一条鲥鱼,处理入锅清蒸上。 她今日心里有大事,难免无法专注,所以只做这一道菜,多数时间都在指导无情苑的厨娘忙活午饭,看起来跟寻常无异,其实她的心一直是悬着的。 好在那条江南绝味蒸鲥鱼做得还让晏迟满意,饭后让徐娘来请芳期去见。 “涂氏的死讯,晏郎应当知晓了吧?”芳期先问。 晏迟今天应酬了好几起人,似乎有些觉得舌头用过度了,惜字如金地只是点了下头而已。 他望了一眼花榭外的湖面,画舫上有乐伎奏起琴乐,隔着水听尚还觉得悦耳,只是隔着这样远,他都尚能觉察那自负色艺双绝的伎人,一边拨弄箜篌一边送来的秋波,不觉就冷笑一声。 向进送来的女伎,倒是比向进本人直接多了。 芳期也遂着晏迟的目光看那画舫,却看不分明“玄妙”,只觉接下来的话本就难以出口,心里悬吊吊的,耳边还乱哄哄,心情格外的不美好。 晏迟不搭腔,她就冷场了,鼓了好半天劲才把心一横。 “晏郎,今日来我是有事相求。” 晏迟收回目光看向她,俨然“说吧”的示意。 “我想求晏郎……娶我为妻。” 原本打算在旁缓和气氛的徐娘听这话,惊得眼珠子险些没掉出来,看看郎主又看看明显气虚的芳期,强忍着笑,很识趣地站去了花榭外头。 “这是不情之请。”芳期自觉的没有大说缘故,她也无法解释清楚自己为何就“突发奇想”了,终于为晏郎心折?呵呵,这种谎话怕是连徐娘都骗不住,所以芳期只好说益处:“晏郎,我琢磨了好几天,觉得晏郎娶我为妻,对晏郎有八点好处。” 晏迟差点没被气笑了:“好处真多,竟然有八点,别说好几天,我怕是琢磨好几年都琢磨不透我娶你为妻有哪八点好处。” “有的有的。”芳期只能鼓励自己脸皮更厚些,才把她苦心归纳的八点好处一条条说清楚:“第一,我绝对不会跟赵四娘子争风吃醋,发誓必会善待赵四娘子,晏郎有我这正室相当于无,我可不敢让赵四娘子不自在;第二,我与晏郎的夫妻关系只是唬弄世人,晏郎成婚后也如未成婚似的,我绝对不敢纠缠晏郎报以夫妻之实。 第三,我早知晏郎要替东平公报仇,晏郎不必处心积虑隐瞒计划,且我还能全力以付协助晏郎实现计划;第四,我厨艺还算拿得出手,晏郎日后的美食有了保障;第五,晏郎要对付那么多仇家,肯定需要耗费钱财,要是我能嫁给晏郎为妻,翁翁必舍得十里红妆陪嫁不说,关键是我还有办法赚钱,晏郎就不愁钱不够用了。 第六,晏郎不是厌恨黄夫人么?要真娶了我为妻,直接就能把黄夫人气个倒仰;第七,我的性情晏郎是清楚的,跋扈得起来,不至于让晏郎丢脸;第八,晏郎娶我为妻,我在娘家的地位就更重要了,早晚有一天能骗得翁翁如实详告莫须有名单。” 晏迟很想说八大益处除了第四条尚还马虎合格,其余的能叫益处? 在国师府,有他晏迟在,谁敢给阿瑗气受?他要是终生不娶谁敢强迫,犯得着为了糊弄世人,犯得着为了防范枕边人,犯得着娶个女人回来还咬牙忍耐女人的纠缠?他要报仇,哪里需要自身都难保的人协助?他的确需要钱财,但他看上去像不能赚钱倒吃妻室嫁妆的窝囊废?至于莫须有的名单,他有的是办法让覃逊如实交待,最滑稽的就是把黄氏气个倒仰,居然也能算益处! 还有条什么益处来的他想都想不起来了! “覃三娘,我考虑考虑。”虽心里一窝腹诽和鄙夷,张嘴却说出这样的话,晏迟起身就离开了花榭。 芳期觉得自己这番“告白”多半是失败了。 她只求徐娘:“我有难处,确然需要成为国师夫人,徐娘帮帮我,我打算取悦着些赵四娘子,说不定能打动晏郎,赵四娘子喜欢什么,还望徐娘透露一二。” “好说好说。”徐娘忍着笑意,竟挽了芳期的胳膊:“小娘子若成了国师府日后的主母,别的不说,至少郎主口福不愁了,心情就得好不少,咱们这些下人日子也能更容易些,所以我当然是会鼎力相助的。 家里的姬人虽多,但确然只有赵四娘子最得郎主爱重,四娘子好清静,因为家仇未报,饮食着装均不用心,唯有因为从前就敬崇西楼居士姜娘子,十分渴慕能求得姜娘子编集的词稿,但四娘子唯恐求见西楼居士,反而会连累她老人家,也不许我们多嘴,用这事让郎主分心。” 芳期心里有谱了。 她的主线任务是结交赵四娘,和嫁给晏迟的支线任务有点相辅相成的意味,不管取悦赵四娘能否有益嫁给晏迟这一目标,横竖是不会有害处的。 只是西楼居士是谁?她都不认识,要怎么代求诗稿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82章 西楼居士 芳期决定请教明皎关于西楼居士的事。 “阿期居然不知道?”明皎愕然了:“大名鼎鼎的西楼居士,可是咱们的亲长,阿期你也该唤声姨姥姥的。” 芳期:…… 她压根就没听说过自己还有这么位亲长!!! 经过明皎的介绍,芳期才了解这位名满大卫的才女,和自己的亲缘关系。 覃逊的岳丈王博望,有胞妹王琛,嫁的是曾经的名门洛阳姜,生一女,闺名姜澜沧,自号西楼居士,王琛是王老夫人的嫡亲姑母,姜澜沧与老夫人是姑表姐妹。 姜澜沧待嫁闺阁时候,就以诗文典赡,文才不弱须眉著称,甚至还有名士赞她“才高学博,近代鲜伦”,姜澜沧及笄而嫁,嫁的是通家之好门第相当的后生子弟,和丈夫陈琨有琴瑟和谐令人羡慕的恩爱生活,无奈的是先帝时期,因为政斗,姜、陈二老先后被治罪,两家优裕生活不复当初。 但这并不影响陈琨和姜澜沧的感情。 更无奈的是,开封陷落,夫妇二人一路奔至临安,陈琨在逃难途中不幸病逝,未过多久,两人的独子竟也因病不治,姜澜沧丧夫丧子,膝下未有孙辈,从此后孤寂一人。 关于更多的事明皎也不甚了解,又告诉芳期:“详细我并不知什么原因,姑姥姥仿佛极其不喜姜姑祖,姑姥姥过去多疼爱我娘?我娘竟也不敢在姑姥姥跟前多提姜姑祖的事,我倒是更愿意跟姜姑祖亲近,但因为我那些诗文,跟姜姑祖一比着实肤浅粗鄙,我有些自惭形秽,就有些不好意思常去见姜姑祖了。” 西楼居士现今住在钱塘门外一带,倒跟无情苑隔得不远。 芳期听说自家祖母和姨姥姥不和,她就不敢贸然去见,生怕吃个闭门羹,日后总不好再厚颜纠缠了,倒是徐姨母听说芳期“有所求”,很愿意帮忙引荐,于是拜访西楼居士前,倒把两家的旧嫌恨先给芳期提了醒。 “过去我也不知两位亲长间究竟有什么矛盾,上回之后,我直问了姜姑母,姑母才告诉我。其实也没多少私仇,主要是姜姑母颇为正气,十分不齿姑丈曾经事辽,姜姑母是既恨辽人侵我国土辱我君臣,又哀金瓯残缺,官家不听忠言立志攻辽收复失土,反而贪图一时安逸,听姑丈等主和派的谗言偏安江南。 姜姑母虽说也确然鄙厌姑母伪善,自私狭隘,可总不至于为此老死不相往来,她老人家是因为国家大义,才声称与覃门断交。” 芳期:…… 声明断交,看来姨姥姥是不会搭理她这么个晚辈了。 “姨姥姥可爱美食?”芳期尚存一线希望。 徐姨母摇摇头:“老人家寡居以来,生活就格外简朴,对于饮食并不挑剔,若说爱好,除了诗文之外,就只好美酒了。” 芳期不会酿酒,不由扼腕叹惜。 “你跟着我去拜访老人家,她总不至于为难你这么个晚辈,期儿,你只拿真性情对待姜姑母就是了,能不能博得姜姑母的怜爱,可得看你跟她老人家之间有无缘份。” 芳期就这么毫无自信地跟着徐姨母拜访姨姥姥去了。 钱塘门外虽多达官贵族的豪宅别苑,但也不尽然,如西楼居士的住处就很朴素,不建高屋阔堂,居室仅只三、四间,院落也并非深阔,散布着竹亭木斋,园中未建高楼,西楼居士这名号,是姜澜沧豆蔻年华时自取,那时旧家有高楼,她正是以高楼为闺居。 多少美好已经不存在了,可回忆在,她并不觉得余生凄凉。 徐姨母并没有“强行”将芳期带来姜姑母的住处,是提前打了招呼的。 西楼居士家中今天还有别的客人,芳期甚至是被这客人“迎来”见客的小花厅,客人她是认识的,正是辛大郎辛远声,这极其出乎芳期意料,只也不好问辛远声今日为何在此。 小花厅是真小,挨着几树玉兰花修建,三面凿空,此季只垂着苇帘半挡,也没设画屏隔架,仅有的一面白壁上挂着字画,主座是搭成的矮木台,铺了苇席,设矮脚坐榻,矮木台下的地上就只放着蒲团,一张高脚桌椅不见,是仿古时榻席的设制。 黑陶花器里,插的是莲荷,碧叶粉朵,在穿进花厅的清风里婷婷摇摇。 上座的老妇人身形消瘦,眉眼恬秀,不像王老夫人看上去就有积威。 芳期却有些紧张,跽坐下来时险些没坐稳。 “三娘为何紧张?” 听问,芳期才抬眼回应,见姨姥姥脸上并没有笑意,神色很是疏淡,有如白宣纸上水墨画出的人物,没点功底的人都看不出人物的喜怒,但这清冷却不是晏国师那般锋锐的森凉,不为与生俱来,是太超然而凝养。 跟辛远声的气态莫名的相似。 “听姨母说,姨姥姥……” “先别称我姨姥姥,你便唤我号就是了。” 也就是说姨姥姥真的不想认她这门亲戚。 “居士言明与覃门断交,今日三娘冒昧求访,生怕会让居士不喜。” “我不喜欢你的祖父和祖母。”姜澜沧缓缓地说:“有一件事你况怕还不知,多年前,我为登徒子欺哄,改嫁予他,本是想着余生幸遇有缘同道的人,携手共渡能免不少凄清,怎知他竟一心只为亡夫的收藏才同我花言巧语,为了索回亡夫的珍藏,我去衙堂将他举告,但卫律规定妻不能告夫,所以我得反受牢狱之灾。 我走投无路,仍不肯求助你祖父、祖母,后来多得辛公及诸位好友营救,才幸免于牢狱之灾,我与覃门断交的事不是说说而已。” 芳期:…… “你是为了覃家的事来求我?” “不是不是。”芳期连忙摆手,正要解释…… “那就罢了。”姜澜沧脸上才微微透露笑意:“你虽是覃逊的孙女,但一来兰娘,再则远声都告诉我了,上回若无你救阻,辛五娘恐怕会遇王氏的毒手,你既跟她们不一样,尚有本真之心,我也不把你当覃门的女儿看待。” 辛远声这时缓缓地已经饮完了一盏茶,才笑着说话:“我今天带了美酒,碰巧覃三娘在此,午间下酒菜是完全不用发愁了,便是不看在小娘子对舍妹的救命之恩,也得替她多说几句好话的。” “远声何时也生口腹之欲了?”姜澜沧俨然几分惊奇。 “覃三娘跟那些名厨不一样,她能用普通的食材做出美味,且还愿意将她独有的一种名为辣椒的食材,交几家大商行,合力遍植广销,并不想着以‘奇货’垄高价,这可是让民众皆能受惠的举措,三娘是闺阁女子,能有这样的眼光见识确值得辛某敬佩。” 这下子莫说姜澜沧惊奇,连芳期自己都惊奇了:“辛郎君竟知道这事了?” “辛某有一好友,乃佳惠行的少主,近日刚与韶永行的苏娘子洽谈过,辛某听说辣椒竟外流至韶永行,很诧异,故而求了好友也见了一见苏娘子,方知与苏娘子竟然有过数面之缘。” “辛大郎认识家母?” “在辽国时,见过妙音仙。” 芳期恍然大悟了。 徐姨母见机便把妙音仙跟芳期的关联告诉了姜澜沧。 “三娘很不错。”老人家冲她击了击掌:“你为生母着想本是应当的,难得的是能下决心劝服生母跟无情无义的生父断离,且你们母女还都很能干,在这样的世道,还有志向将生活过得富裕舒坦,今日我家的疱厨,就交给你了。” 芳期冲辛远声递了个“大恩不言谢”的眼神,绑了襻膊就去疱厨忙碌了。 西楼居士的住处就只有一家三口仆从,夫妇两是老仆,行动已经不便,女儿却才刚十岁,一团孩子气,只能帮着芳期洗洗菜,女孩儿是个小话包,一顿做饭的功夫芳期就听她说了不少姨姥姥的事体。 姨姥姥跟辛公是好友,同样跟辛远声还是忘年交,有时父子二人竟还会在西楼居不期而遇,联袂把姨姥姥存的好酒喝得精光。姨姥姥也经常去吃别家的请,有时会乘一叶扁舟,同好友们到溪亭饮酒。 诗集词会召行的倒不大多,姨姥姥作诗时往往独自在家,还是离不开酒,下笔前需要三杯两盏酝酿情绪,诗成后又要三杯两盏自己庆祝。 姨姥姥好酒,但不嗜酒,酒量也不高,通常是喝得半醉就算尽兴,再怎么劝都不肯喝的了。 小丫头是那双老仆人年过五旬才得的女儿,姨姥姥不把她当奴婢,也是当自家女孩儿养。 因为家里没有厨娘,所以一日三餐都是从外头买,疱厨基本没多大用,好友来拜访,都是自己带食材和带配料,像徐姨母来,连厨娘都是自己带。 芳期觉得自己以后得多往姨姥姥家里跑,免得荒废了这一大疱厨因为各家捎带,实际很是其全的配料。 她还知道了姨姥姥虽说已经年过七旬,身体却比两个仆妇更加硬朗,所以有的时候反过来是姨姥姥调配汤水给仆妇喝,西楼居里并没有分明的主仆关系,住在里头的人比一家子还像一家子。 可虽则说西楼居士称赞了芳期出众的烹饪手艺,对她完全不存成见,颇乐意跟芳期说说笑笑,但关于芳期想求诗稿的事居士并没有答应。 “我的诗文,只让知己誊录,期丫头你可不擅长诗文,别不是要用我的笔墨去粉饰你的虚荣心吧?” 一听姨姥姥竟生这样的误解,芳期赶紧实话实说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83章 成事 姜澜沧听闻芳期是替她的某个小拥趸求稿,神色才没那样严肃了,问:“可是她托的你来,怎的她自己不来?” “其实我与赵四娘子素未谋面,不过是因不得已的情由,我必须同赵四娘子交好,打听出赵四娘子寻常并没有别的喜好,只是对居士十分推崇,心心念念相求居士的诗稿集编,可她如今……不敢瞒居士,赵四娘子乃东平公的遗孤,业已被没为官奴,她担心冒昧造访反而会连累居士。” “东平公,他这人很不错。”姜澜沧颔首道:“我至今不信东平公罪犯谋逆,我只知道大卫若无东平公,恐怕连偏安江南都是不能的了。你既是为赵小娘子求我,我也不忍拒绝,但我这人确然有个怪脾气,倘若诗文一艺上,话不投机,饮谈无甚要紧,诗稿我是不愿相交的,我的西楼居,随时欢迎赵小娘子,不过……你这丫头我也确然喜欢,这样,你让赵小娘子先将诗稿交给你,我先看她的诗作,若觉得确然是个小知己,我亲笔誊抄一套诗稿相赠如何?” 芳期大喜过望。 但晏迟没给她回音,她暂时也不方便往无情苑跑,免得造成“纠缠不休”的误解,只让常映捎了话给徐娘,把她的进展告诉,让徐娘配合。 一方面芳期觉得自己同姨姥姥是“一见如故”,不管姨姥姥愿不愿相赠诗稿,她横竖都想跟姨姥姥多亲近的,有天便约上了自己几个闺交,再去了西楼居一回。 也不知是否吕博士为了激发她的斗志,横竖短短一段时间,芳期莫名其妙又触发了两回临时奖励机制,收获番茄、土豆两种食材。 西楼居士一尝土豆,还追问了种植条件和方式,尤其的赞不绝口:“现今临安虽然不缺粮米,可是在淮河以北,辽狗统治之下,多少遗民都且挣扎于水生火热,食不能饱腹,衣不能御寒。土豆不仅可以入菜,甚至能够当作主食,关键是易栽植,多产量,我知道现今这样的情形,这种食材还不能惠及淮河以北,不过若有一日,朝廷能够收复北方,就能让万千遗民受惠了。” 芳期从来考虑不到国计民生如此深远的问题,她听得完全愣怔了。 “远声,我老了,作用只限一支笔,在这繁荣治世尚能体现有卫一代的文采风流,可在乱世,在危世甚至无法让民众清醒,今后还要靠你们这一代,尝试挽回家国面临的灭顶之灾。”姜澜沧转而又对辛远声道。 辛远声的确又在西楼居。 他不仅这回在,芳期好些回来西楼居都能遇见辛远声,她甚至都怀疑辛远声是不是在西楼居暂住,这天一问,还真被她给猜对了。 “居士是个好酒友,又是好客之主,行事放阔不爱拘束他人,还博学广见,我与居士每当饮谈总得要好几日才能尽兴,这回是住得长了些,不觉近二十日了。” 芳期偏过头,看着辛远声直笑:“我听小嬛说了,过两日是陈世叔的忌日,辛郎君是担心居士难过,才早早来陪伴宽慰的吧?我虽看不大懂诗文,但读居士近年来的诗词,也能读懂凄悼之意,居士虽说能看淡生死,但总归会思念亡故的亲人,辛郎君多来陪居士饮谈,为的是减少居士孤寂悲凉之感。” “居士没有看淡生死,居士只是尊重生命,她未因亲人的离世从此形只影单而厌世,她还希望能将生活尽力过得有声有色,可是再难相遇有缘人,居士才只能孤独终老。” “辛郎君真是居士的知己。” 辛远声笑了笑,也偏过头来看芳期:“因为偶尔我也会觉得寂寞。” 他又转过头,看向面前一大片湖水,夏季下昼的金阳在这片水面灿烂活泼着,更远处,有画舫行驶穿梭,临安城的西湖仿佛从来不会有寂寞的季节。 “这寂寞不是身边无人相伴,是心怀志向却久久不能达成。” 芳期突然有点好奇辛远声的志向,她猜测:“辛郎君是不是也思念远在他国的亲人?” “母亲在辽国有尊贵的身份,但她生活得不快乐,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故国和亲友,所以她想方设法,也要将我送回卫国,她宁愿忍受骨肉分离,但她不想让我跟她一样,只有对故土的魂牵梦萦之情。” “那辛郎君的志向,必定就是有朝一日能征灭辽国一雪前耻,使得大卫臣民再也不受外夷的威胁。” “小娘子说得很对。” “但辛郎君并不像居士一样,反感抵触我家翁翁。” “居士没有被俘的经历,她难免不能理解覃相忍辱负重的心情,居士的理念是‘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她认为身为卫臣绝对不能降辽,折毁卫国文人的刚骨,但我能够体谅覃相,覃相跟我政见虽说不合,我能笃定的是覃相也必是出于有利卫国社稷的考虑,他绝不是辽人的走狗,他不能称作清廉,但他确为卫国的能臣。” “我相信辛郎君总有一日将实现志向。”芳期这样说,是因为有系统的帮助,得知卫国将遇什么祸患的蓝先生和吕博士,他们拥有千年之后的智慧和学识,他们甚至能构造一个让她至今觉得匪夷所思的平行世界,他们应当可以阻止卫亡于辽的劫祸。 “承小娘子吉言。”辛远声又是一笑。 自他归卫,质疑他血统的声音就从来不曾断绝,他便是参加科举考取功名,也无望入仕授职,大卫的官家只允许他依赖恩荫授个虚衔官,他又哪里需要这么个名头呢?他想要替君国干些实事,为大卫有朝一日积累可与辽国一战的力量,他甚至向小叔父请教兵法,他渴望有朝一日能够上阵杀敌。 他从来不懈准备,可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会赢得时机。 这样的寂寞,不是身边有人陪伴就能缓解。 “辛郎君,我可不是在安慰你而已,官家虽说一心偏安江南,但辽人绝对不会真与大卫划江而治,只要辽人有撕毁和约的迹象,官家便会翻然悔悟,以辛郎君的才干,总有机会赢得官家信重。” “辽人撕毁和约时,便是卫国又逢祸难日。”辛远声俨然并不希望辽国行积累完备实力。 “是祸难,但不能避而不谈只是消极抱以侥幸。” 这话倒是让辛远声真正入耳了,不由又看了一眼芳期,笑道:“三娘这话说得很对,倒是辛某着相了。” 他们正说着话,却见西楼居的小婢小嬛从亭子外经过,往居士的卧房那头去,辛远声便喊住了小嬛。 居士正在午休,小嬛若没有要紧事当然不可能去打扰,而西楼居的要紧事也就仅限有客来访了,若是常来常往的,小嬛直接请进来便是,既是想先问居士示下,那又说明来访的不是居士的故交。 辛远声便问了一声。 “是个很美貌的郎君,自称是国师晏迟,想求见姥姥。” 辛远声听小嬛居然把晏迟称为“美貌郎君”,拍了拍额头:“小嬛,这话可千万别当晏郎面说,他脾气可不怎么好。” “但我说他美貌是在夸他啊,为什么晏郎会生气?” 芳期觉得这是个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楚的问题,她在疑惑的是,晏迟怎么突然来拜访姨姥姥了? 晏迟为何会来,都因为徐娘的灵机一动。 原来徐娘并没有直接问赵瑗要诗作先交西楼居士审读,而是直接把赵瑗的心愿告诉了晏迟,打算就是心知芳期这一段儿时常会往西楼居跑,说不定她家郎主往西楼居拜会时,就能巧遇覃三娘,郎主若知覃三娘与西楼居士亲近,必定会请托覃三娘相助,当郎主欠了覃三娘的人情,万一就答应了覃三娘的求婚呢? 郎主可是说过覃三娘的时运转好了,这计划大有希望告成。 让徐娘没想到的是,堂堂国师居然差点在西楼居吃了个闭门羹。 辛远声和芳期谁都不能自作主张请晏迟进门,只好让小嬛去请居士的示意,姜澜沧却一贯疏远不靠科举正道,而另走“歧途”的近幸之臣,她对晏迟有无才干不加评价,但直言寒舍陋户,她又是一无是处的老妇人,没有与晏国师交道的荣幸,小嬛“初生牛犊不怕虎”,真打算将姥姥的话直接告诉晏迟,好在是被芳期给拦住了,才免去晏迟受这一场难堪下不来台。 她就成了传话人。 辛远声又担心芳期触怒晏迟,自愿跟去解释。 晏迟站在门外,等来的结果是两个熟人。 “晏郎可是有事相求居士?”芳期问。 “你怎么在此?”晏迟蹙着眉头。 “我是为了求居士赠予诗稿。”芳期只好实话实说:“我不是走投无路只有高攀晏郎了么?又料到若不做点实事出来,晏郎不会相信我列出那些益好,我问徐娘打听得赵四娘子十分尊崇西楼居士,想求居士相赠诗稿拜读的心愿,就自告奋勇促成这件事,居士也已答应了,先让赵四娘子交她的诗稿给居士过目,要居士认为诗文一艺,可引赵四娘子为知己,自然不会拒绝。” 晏迟脑子稍稍一转,就明白过来徐娘的“诡计”,他心里虽没好气,但也立时洞谙了西楼居士怕是不肯见他,就更别说答应他的请求了。 又一转念,阿瑗对西楼居士如此推崇,倘若日后能时常访见居士,岂不更加欢喜?覃三娘还确有让阿瑗称心这样一点益好。 他娶不娶妻,其实是无关大局的事,但要一直单身,日后必多小人设计纠缠,倒是娶了覃三娘回家,多少能得几分清静。 于是也不避辛远声:“覃三娘,你想做国师夫人,那就必须让阿瑗心愿得偿,你且听好了,我跟你约法三章。” 芳期一听这话,心头一阵狂喜。 “第一,我跟你这场婚事你我都清楚,是各取所需,只有夫妻之名不会有夫妻之实,我不管你为什么就走投无路非要嫁进国师府,有朝一日你危难解消,我许你随时提出和离,但你切记不要心生更多妄想,做出纠缠不休的事。” 芳期点头有若鸡啄米。 “第二,切记不能在阿瑗面前端国师夫人的架子。” 芳期仍然点头有若鸡啄米。 “第三,日后多带阿瑗来西楼居,别让西楼居士因为对我的看法,连累阿瑗。” 芳期险些没把头都点掉了。 “我跟你有婚约的事暂时不要声张,你就等着我来公之于众吧。” 晏迟说完这话,不再搭理芳期,看向辛远声:“遇都遇见了,今晚喝一场吧。”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84章 得子 辛远声跟着晏迟去了无情苑。m.xymjc. 两人只就着几碟小菜喝酒,这时其实离傍晚还有许久,阳光依然在西湖的水面灿烂活跃。 “无端真要为了实现阿瑗的心愿,娶覃三娘为妻?”辛远声直到这时仍觉惊疑“我不赞成,无端分明对覃三娘无情,何必耽搁她的终生?” “是我要耽搁她的终生么?”晏迟仰首饮完一杯酒,把杯子拿在手里把玩“是她自己提出婚联,还说明了不是因为倾慕之情,要跟我做对假夫妻,我只是怕她反悔,日后突然生出得寸进尺的妄想来,所以再次申明。” “无端你就当真不想娶心仪的女子为妻?” “能做我妻室的人,其实覃三娘确然还算合适。”晏迟继续把玩杯子“除她之外的别人,任谁都是累赘,但你要说我若是一直不娶妻吧,麻烦也多,谁让觑觎我的人太多,简直就是前赴后继。” 辛远声…… 晏国师你这么自夸真的不脸红么? “覃三娘嫁我有什么不好?首先我不约束她规行矩步,她只要不妨碍我,想做什么做什么,她便是要将她的生母接来国师府住着,我也不反对;再则,她还不用小心翼翼看公婆眼色过日子,不用跟妯娌应酬,想出门就出门,爱跟谁来往就跟谁来往,比在娘家时还要自在。”晏迟把杯子往桌上一搁“犯得着你替她打抱不平?” 辛远声仍不认同“她是女子,怎能不望得嫁如意郎君?我可不是说无端你跟她不般配,只是你对她并无倾慕之情,所以不是她的良配,她有难处,问明白后我们可以帮她解了烦难,不用她误了终生大事。” “你当她有什么难处?”晏迟往椅子一靠,唇角斜挑“她必是要行件大事,所以需要国师夫人的地位做保障,且她恐怕也认清了现实,覃逊并不能做为她长久的依靠,她要不嫁给我,至迟明年,覃逊就会用她笼络别的权望。 她已经无望嫁给有情人了,她心里清楚,除了我之外,任何人都不会容她与生母来往,更不消说认苏娘子为姻亲。要解她的难处,只能娶她,否则你信不信我要是告诉覃三娘因你的劝阻我反悔了,她定会欲哭无泪埋怨你咸吃萝卜淡操心。” 辛远声还是觉得这两位如此对待婚姻大事太儿戏,但考虑到芳期的处境还真如晏迟所言颇无奈,且那女子确然甚有主见敢作敢当,说不定先借这场假姻缘脱离相邸,日后还能有一番作为,晏迟别的不说,一则绝对不会勉强芳期为违心之事,再则是真不会干涉她孝敬生母自创立足的根基,即便不是个眷侣良配,但凡是他还想维护的人,定然不容别个欺凌。 他便举杯“你这是场假婚姻,我就不祝那些白首偕老的话了……” “我怎么听着你这话,仍是有点埋怨我的意味啊?遥之你是不是对覃三娘也太过关注些?你今日来无情苑说的都是她的事,对阿瑗呢,一个字不曾过问!”晏迟似乎玩笑的口吻,薄眼睑下漫不经心的目光,看过来也似根本不透审度。 “阿瑗在无情苑能有什么不顺心?”辛远声没好气瞥了晏迟一眼,但他自己却笑了“你这样吊儿郎当不正经,才像是我过去认识的那个晏无端,算了,不说这些事,无端,我想入仕争获实职,但好像只有靠你助一臂之力这条捷径了。” 晏迟的薄眼睑上抬,眼角微微眯起。 辛远声渐渐蹙起眉头。 “我不会帮你走捷径。”晏迟斟酒,一口饮尽“辛遥之,能离朝堂多远就离朝堂多远,你不会喜欢这个权场。” 两个好友间的这场饮谈,最终却有不欢而散的意味,当晚霞褪明月光,晏迟独上高楼,他看着那座灯火璀璨的断桥,想起多年前夜泊孤山路与好友览月共饮的情境,手掌渐渐握起拳头。 身后有脚步声,一步步,至下而上。 付英站在离晏迟两步的距离,还没开口,晏迟就有猜度“太子妃生产了?” “是,官家又添皇孙。” 晏迟微微一笑“好消息,付螽可以脱身了。” “姑母一事,多耐郎主废心。”付英礼谢。 “应该的。”晏迟拍拍付英的肩“这也不难,虽说羿承钧重男孙,但太子的儿子跟清河王的儿子他必须分出主次,羿桢那幼子经一年调养已然康复,并非仍离不开付螽,这时只要羿栩的儿子甫一出世便惊哭不止,我又卜出这小儿是与付螽气运相冲,谏言羿承钧将付螽遣离,并令其永不得归临安,羿承钧为保太子一系男嗣,怕是迟疑都不会有些微便将准谏,等付螽离了临安自会有人接应,送去同你父亲团聚。” 原来这付英,正是付螽兄长付荥之子,付家三口,如今虽都效忠于晏迟,付荥却并不在临安城,付螽若能从皇城脱身,晏迟的打算是将其送出临安,那么日后她就能彻底安全,不怕露出付螽原来与他暗有联络的痕迹。 至于怎么让太子好容易盼得的嫡长子惊哭不止…… 对于晏迟而言相当容易,这回他甚至都不需动用费尽心思安插在羿栩身边的耳目。 钟离矶收他当徒弟不是因为与东平公之间的友谊,而是因为晏迟确然根骨出众,钟离矶认定晏迟若自幼学习他的那套道家功法,有望在而立之年便迈入金丹大道,晏迟幼年时确然学过一段时期道家功法,但他心中戾气不消,擅自用杀伐术,取人性命。 道家功法讲究清静无为,一旦戾气扎固,再练下去不但不能长生,甚至反受其害。 可晏迟虽将道家功法荒废多年,但幼年时的“根基”仍在,仍然足够他用杀伐之气,干扰幼儿的心智,不足致命,但使一个刚出生的婴孩惊哭不止是易如反掌。 天子如此信重晏大国师,又好容易盼得清河王一系之外,东宫储君也终于幸得男嗣,洗三礼自是会让国师赐福,晏迟顺理成章便能接触四皇孙。 晏迟其实很有些懊恼。 因为道家杀伐术其实极尽霸道,可惜他当初目的跟现今大不一样,为了逼得老师传授他阴诡之术,而断绝了让他修长生的念头,年纪小小就开了杀戒,导致不能再精进功法,继续钻研杀伐术,否则这时他要替东平公报仇血恨,又何需走这些弯路? 道家功法的修习,从来都是不进则退,当年他能用杀伐术,替徐娘杀尽仇家,可现在光用杀伐术的话,连个小儿的性命都取不成了。 晏迟看着怀里新生婴儿那双懵懂无知的眼睛。 一枚在凶穴里起出的玉器,凝聚着浓厚的阴杀气息,但旁人根本不能察觉,晏迟就这么光明正大的佩带在身上,这时,玉器悄悄贴近婴儿的大椎穴,晏迟不动声色摧动功法。 婴儿现在不会发生任何异样,但当三更夜深,天地间阴气浓郁,功法就会生效,婴儿便会开时惊哭不止,这功法不能维持多久,至多三日,但已经足够了。 国师主持的洗三礼,亲自赐福四皇孙,但这小儿却注定活不长。 不是因为这回杀伐术造成的恶果,而是因为晏迟不会让他活太长。 晏迟想起赵恒之喜得贵子时,他也抱过那孩子,当时他是多喜欢孩子清澈的眼睛啊,连涎水流在他手上他都不嫌弃,但那孩子却在四年前,被羿承钧下令斩首。 皇帝要杀人真是太容易了,他的杀伐术应该用在皇帝身上。 悔不当初啊真是,晏国师对着怀里的婴儿又是一笑。 离开喜气洋洋的东宫,晏迟奉令去见天子,天子正被一摞剳子困扰,其中的一本,就是弹劾丁九山陷害长媳的内容,天子已经察明这剳子虽是个言官所上,但指使言官的人多半是沂国公晏永,他召见晏迟,正是为了垂询此事。 “冯秋和奏劾丁九山非但不是大义灭亲,甚至是因与何钱氏有奸情,不满长媳诽责何钱氏设计陷害,这可真是悚人听闻!丁九山持礼部,掌教化,向进甚至举荐丁九山可入政事堂,他怎能是如此荒淫无耻之徒?!朕着实难以置信,听闻冯秋和一贯似与无端你颇有交道,故召无端相询,未知冯秋和此人,行究竟如何?” 晏迟一笑“往我无情苑送歌伎姬侍的言官,官家以为行还能如何?” “这样说无端认为冯秋和是污陷?” “臣不知冯秋和与丁大夫孰是孰非,不过却知道冯秋和是被沂国公指使,那就必然是因为丁大夫碍着了沂国公的好事,但沂国公总不至于认为他有宰执政事的能耐,这件事,应当无关朝堂权位之争,多半沂国公啊,又是听信了妇人的唆使。” “朕也有所耳闻,无端似乎对丁氏女有意。”天子挑眉。 晏迟也挑眉“这是丁大夫的误会吧,他家孙女最近跟阿瑗很亲近,臣是见阿瑗愉悦,所以才礼待丁氏女,结果这么件小事,竟然又惊动了官家,而今还真是天下太平,文武百官都在游手好闲啊。” 天子…… 半晌才摇头叹笑“你这小子为了愚弄黄氏,竟闹出这么大动静来。” “这件事跟臣有什么关系?”晏迟眼都不眨就撂挑子“沂国公虽是听妇人唆使才同丁大夫为敌,不过应当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诬告朝廷重臣,这件事若一直瞒着不曾揭曝,官家信了向进的话真让个无耻之徒入职政事堂委以重用,那才是真真贻笑大方了。” 天子哪里受得了被丁九山愚弄?彻察此案就成为必须。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 htmlbook81996index.html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85章 挣扎 大卫的言官其实可细分为两类,一为监官,一为谏官。m.udcig.监官主要职责是代表君主监察各级官吏,他们具有弹劾大小官员的职权;谏官的职责则主要是对君主的过失直言规劝,往往谏官都是由监官擢升。 谏官行使职权,通常都是在朝会时,不存机密之说,进行得堂而皇之光明正大。 但像冯秋和一类的监官,因为他们的弹劾是否有用得看天子决夺,定议之前就不那么适宜闹得人尽皆知了,故而一般情况下都是先以奏劾的面方式,带有一定的机密性。 然而也并不是唯天子才能看阅奏劾,卫仿前制,御史台下设台院、殿院、察院三司,各司长官及御史中承皆能看阅奏劾,并督促天子裁夺,冯秋和隶属殿院,他的奏劾理论上至少有殿中侍御史及台长两人先行看阅。 按大卫的律规,凡属监官体系,上司对下属的奏劾不予评议,呈奏后也不能外泄,可事实上监官体系难保不存各自的党营,如御史中承就是覃逊的门生,殿中侍御史却是向进的姻好。 所以天子还没想好怎么察呢,丁九山就明白自己将遇“飞来横祸”,且还洞悉了始作俑者就是晏永及晏永背后的黄氏。 向进极其的气急败坏:“沂国公本是跟覃逊敌对的,结果丁承重你往里掺合一脚,倒把对准覃逊的一支矛头往我们这边引了!看来丁大夫你的志向,还不仅仅是入职政事堂啊?” 向进自知自己这年岁,便是把覃逊给逼出政事堂也必无缘宰执之位了,但他的儿子向冲却大有希望争一争首辅大权,可丁九山倘若也有此野心,自己成什么了?给儿子未来的宰执之路搬来绊脚石的糊涂人?丁九山连覃家一个闺秀都无能算计,却敢设计利用他? 向次辅的心头哪能不火光?! “丁某着实是逼于无奈。”丁九山不多解释自己对宰执之位有无野心,他其实也明白向进不会相信他的解释,现在的情形是必须摆脱沂国公的指控,否则慢说宰执,他恐怕就会声名狼籍丢官去职,灰头土脸的告别官场,甚至在族人面前,都再也抬不起头来:“丁某不愿与覃邸联姻,已经为后族不满,倘若再无能挫毁晏、覃联姻,真可谓两侧遇敌。且丁某怎能预料,黄氏她为晏国师的继母,却如此执着于本家侄女与继子的姻联?” “现在说这些都晚了。”向进咬牙道。 他已经向天子保举丁九山入政事堂,倘若丁九山被察实罪状,覃逊必定会想方设法借机挫损官家对他的信任,儿子向冲虽然从龙有功,毕竟资历尚有不足,还需要数载熬练,才能一举占据首辅之位,这几年的时间,向、覃两家就得有一场存亡之战! 一步都输不起。 丁九山他可以弃而不用,但必须保丁九山先渡过此一关口。 “你跟我说实话,你长媳入刑责一事,是不是你一手造成?!” 丁九山沉默。 向进只觉脑子里岩浆翻涌:“你疯了么?陷害自己的长媳成全你大义灭亲的名声?还是丁承重你当真是因为那何钱氏……” “钱夫人才是被赵清渠兄妹二人陷害。” “你混账!!!”向进扶额,气得整张头皮都觉刺痛了:“何钱氏是官家亲口斥罪之人,陷害?你当官家成什么了?轻信谗言的无知妇孺吗?” “但赵清渠已经被处死,就连赵氏之子也获诛连,钱夫人的清白已得证实!” 向进看丁九山有如看一个傻子:“赵清渠是因为何钱氏被处死的么?他是因为谋逆大罪!这跟何钱氏纵容何丘虐子,因何丘嗜酒暴亡,不慈将孙男除族有丝毫关系?丁大夫,枉你自诩精明,你真看不出来官家为何以天子之尊,斥罚一介臣子之妇?!何钱氏是自作孽不可活,谁让她竟为何丘这等一无是处的酒徒迁怒赵氏母子。” “只要丁某家中官奴暴毙,这事便并非丁某所为。”丁九山决定不和向进继续理辩钱夫人的清白了。 “暴毙?!”向进冷笑:“你早该让他暴毙,这个时候下手已经迟了!冯秋和刚一奏劾,人证便暴毙,你认为官家会相信这样的巧合?” “那丁某可胁服官奴按丁某所授说辞应对。” “你家那是官奴,不是死士,你能担保他在官家跟前还有胡说八道的胆魄!!!” 丁九山再度沉默了。 向进闭着眼,深深吸气平息怒火:“就你这头脑,居然还敢算计树敌覃逊?我真是大意疏忽了,才被你拉进这趟浑水。” “还望向公指教。”丁九山也只能暂时忍辱。 他是有软肋,因为他并不是覃逊、向进这类彻头彻尾的功利之徒,覃逊为博重情重义的美名,竟能忍耐绝嗣无继的大憾,所以王棣、王林才甘心情愿被覃逊利用,在辽国作尽奴颜卑膝之事,为覃逊争取辽主信重被赦归卫;而向进呢,当谁不知他其实也在打算跟晏迟姻联,但还遮遮掩掩走让孙女积累才名的路子,眼看无法得逞,所以才如此的气急败坏。 他跟他们不一样,他这一生都不曾对阿素之外的女子动心,他还怀有赤子之情,他争功利博名望无非是为了一直不让阿素失望,他想让阿素明白自己值得她终生牵挂芳心暗许。 不杀官奴,也是因为官奴到底为阿素尽力,让侮辱阿素的贱妇姚氏罪有应得,他并不是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他还怀有仁心善意。 他丁九山,远比覃逊、向进之流高尚。 因为他高尚,有情有义有软肋,所以今天才会陷入被动,他需要趟过这一关卡,但他不会真正对向进心悦诚服,因为向进和姚氏那等贱妇一模一样,同样诋毁了他心中神圣不可侵犯的唯一。 “就我对官家的了解,你的这个案子应当会在交台院审察前先行试探,你今日在我面前说的那些话可得掩紧了,否则丁大夫莫怨老夫明哲保身!你家那官奴,不用任何授意,牺牲你的次男吧,让他替你挡了罪责。” 丁九山听明白了向进的言外之意。 童氏替他生了两个儿子,长子丁许,次子丁围,年岁其实相差了十岁,相比丁许,丁九山更喜幼子丁围,因为丁许长得跟童氏更加肖似,丁许的儿子丁文翰也像童氏,但丁围的几个子女,只有长女丁文佩和童氏有几分相像。 但丁九山并不厌恶丁文佩。 因为丁文佩虽然也长着一双单凤眼,性情却跟童氏大不一样,有主见,深城府,擅长察颜观色,对于亲长还并不算千依百顺。 丁九山其实知道丁文佩根本不想嫁给晏迟。 他的这位孙女直言,晏迟的礼遇,只不过基于赵瑗的情面,孙女却大不屑于承他人之情,文佩是想嫁一个真正爱重她的夫婿。 在丁九山看来这就是童氏从来不具备的见识。 丁围担着陷害长嫂的罪名,他的子女皆会受到牵连,孙男还小不用过于担心,但孙女文佩已是择婚的年岁,就这样被耽搁了着实可惜。 “向公之计虽说稳妥,但在丁某看来,倘若晏国师能说服沂国公罢休,这件事或许就能不了了之。”丁九山因为上回设宴晏迟竟愿赴请的事大受鼓舞,他深觉就这样对晏永妥协很是可惜:“向公,国师若真愿跟沂国公夫妇化干戈为玉帛,早便认同了父母之命,黄氏又哪里会如此敌视于我?丁某女孙四娘,才识智计敢称不输须眉,能得国师礼遇,并非侥幸而已,所以丁某以为应当让……” “丁九山!!!”向进觉得自己肺快炸了:“你去寻晏无端,让他为了你的孙女违抗父命?!你想没想过万一是你自作多情,晏无端再一状告去官家面前,谁给你泄露的这一要秘?丁九山你原来是想拉我跟你陪葬的?!” 丁九山不想听从向进的话就这么服输,但他也明白现在不能再多树敌。 面沉如水的回家后,丁九山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才终于下定决心,他先在丁围身上下功夫,努力说服次男他是胜券在握,又找孙女丁文佩面授机宜,不用多久,次日他就等到了天子的召见。 天子今天有点烦。 当然是因为太子禀报四皇孙自从昨日洗三礼后,半夜惊哭,竟啼哭不止,太医院的医官束手无策,只有一个道医壮着胆子说“怕是中邪”,好在立即请了晏郎,找出根由,天子当即下令把付姬遣送出临安,许她一笔财银置居,终生不得接近临安城。 但付姬虽离,小皇孙的惊状据说还得延续至少两日,天子心浮气躁难以静心,召见丁九山时便自然没有多少好情绪。 “朕今日看察州县上呈的剳子,得知一件子不从父,意欲抗拒父母之命的案件,因关乎礼制,所以召见丁大夫问听见解。” 丁九山已经有所准备,很平静的应对:“臣请询,未知违抗父母之命的案犯,是否贵族官宦子弟?” “这还有差别?”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若是平民子弟,虽违抗尊长之风不能助长,但念及无知者不为过,故而当以教化为先,而不能先施刑责,反之,若明知礼法而故犯,便不是失教的责任,当以不孝之罪论处,方才能维护礼律尊威。” “尊长就一定没有过错么?”天子紧蹙着眉头:“所谓人无完人,便如朕,身边仍然不能缺免谏官提醒约束,难道说父权还在君权之上?” 一听这话,丁九山顿时缄默了。 “就这件案情而论,不是贵族,是布衣平民,为父者不慈,逼着儿子娶一懒笨女子,只因那女子之父,借贷了他家一笔钱绢,他不愿清偿,就逼着儿子娶债主之女。但当儿子的认为女子好吃懒做非贤妇,女子之父又常欺凌贫弱行更是不佳,自己的父亲告贷来的钱挥霍一空并不是为解家中急难,所以儿子就不肯听从父令。” 天子把手指,往跟前案上敲了两敲:“当爹的怒极,将儿子殴伤,还是不能让儿子妥协,就往官衙状告儿子不孝,自己的儿子,骨肉至亲,当爹的却想把儿子往死路上逼。” 丁九山不认为父不慈子就能够不孝,就像君主至尊,官家斥罪他的阿素时何曾在意过阿素的无辜?也并没有谏官指出君主的这一过错,因为谏官明白君君臣臣才是铁律。但他这时却不敢指出天子的“谬论”,而且还必须附和天子的见解,方才能够争取打消天子的怀疑。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 htmlbook81996index.html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86章 晏国师的聘礼 天子不动声色听完丁九山的一番引经据典的附议。 但他的试探当然没有因此结束。 “父不慈则子不孝,兄不友则弟不恭,夫不义则妇不顺,就像先贤一再强申君主当博爱小民,方能使天下归心,礼法从来注重推崇的也先是父慈、兄友,可小民得到的教化,渐渐却成了只要求子对父尽孝,卑幼对亲尊必须绝对服从。那么要是身为尊长者为非作歹,做子女的也必须无法无天? 正因为教义出现这样的歧义,民间才渐渐增多了尊父不记亲缘,只重权威,连父母与子女的血缘亲情都渐淡薄,这又岂合天道人伦?故而朕以为,朝廷应当明礼法,强申慈孝间的因联不能缺一,鼓励家人骨肉之间应当亲和,申斥以亲长之尊,虐苛卑幼的不道行迳。 丁大夫执礼部,这篇告臣民慈孝论当由你执笔,朕还记得当年何钱氏的行迳,就引发了不少争议,何钱氏为世族妇,她引发这件事案对于小民更有教化之用,丁大夫得用你手中之笔,再次斥驳何钱氏不慈,陷害孙男的恶行。” 丁九山闻令,只觉五脏六腑一阵剧烈的收缩抽搐,他简直狂生一股起身怒斥天子昏庸无道的冲动,可头皮上感受到的巨大压力让他连眼睑都不敢抬起来,丁九山听见自己说“臣遵圣令”的声音,他觉得自己应当没有露出任何心有不服的痕迹。 那一篇告臣民慈孝论,端的是让丁九山写得呕心沥血,天子还真将此篇告论抄传天下,令州县官员以此教化小民,强申六亲不能失和,慈孝应当发自天然之情。 丁九山强忍着恨意。 是他的笔,让爱慕的女子沦为天下人责斥的对象,但他是被逼无奈,他现在没有力量揭露当今天子是个昏君,他还没有能力维护心上人的死后清名,他活着,为了自保听从昏君之令,不是因为荣华富贵,更加不是贪生怕死,是因为他不甘心! 不甘心他爱慕的人只能永远背负这样的污名。 天子对丁九山写的告论很满意,他就不相信丁九山会为了何钱氏陷害长媳了,但既然朝廷下了告论强申六亲和睦,那么就得彻察丁九山身为尊长是否不慈的案情,天子下令御史台内审,这件事就等同公之于朝。 丁围果然出首,承认是自己逼胁官奴陷害长嫂,且误导官奴是家主下令,丁九山原本就没有亲自去嘱令官奴如何行事,所以纵然天子亲审官奴,得到的口供与丁围的供述并没有出入。 丁围还供述他之所以陷害长嫂姚氏,是因姚氏暗暗挑逗他,他认为姚氏不守妇道,却又担心说破了让兄长难堪,一时糊涂,才设计姚氏获罪。 天子正在考虑如何惩治丁围。 丁文佩这天到了无情苑,这在晏迟意料之中,当丁文佩开口是奉祖父之令,希望晏迟能替父亲丁围求情,免受牢狱之苦时,晏迟也不意外,但紧跟着再听丁文佩接下来一番话,晏迟倒微微几分诧异了。 “家祖翁心中怀着妄想,以为凭国师获信君帝,倘若敝门能与国师姻联,家祖翁何愁不能主执政事,其实祖翁根本不在意家父会否受到罪惩,祖翁让我来求国师,是试探国师可有姻联之意,我真正的请求,是希望国师能够直言拒绝祖翁。” 晏迟方才真正仔细的,端详了一番面前的女子。 落落大方的言行,显出良好教养,细长轻挑的眼角,其实隐忍风情,多看几眼的确还不至于让他心生厌腻,这个女子无意于他,用的这番说辞,确然不是为了剑行偏锋。 “丁小娘子可是认为晏迟近幸之臣,攀附不上名门世家?”晏迟自从“结识”丁文佩以来,问出了第一句尖锐的话。 丁文佩轻轻一笑:“敝门出了这等丧德无良之事,还哪有颜面以名门世家自居?我是情知国师之所以待我以礼遇,是因赵四姐的缘故。我愿与赵四姐亲近,只不过心里……着实不愿未来夫婿心有别属,我对婚姻有执念,不求荣华富贵,但求两情相悦,关键是彼此都能一心一意相待,我不会容让夫郎纳妾。” “明白了。”晏迟轻笑:“我的金屋苑里已有不少姬人,日后也必定只多不少,我确然不是丁小娘子的良配。” 但晏迟还是答应了丁文佩的请求,是两个请求。 徐娘很诧异:“郎主对丁氏女心生认同了?” 不会同情心竟然泛滥了吧。 “她完成了丁九山交给她的使命。”晏迟冷哂:“不,应该是说我让她完成了使命,丁氏女回去,肯定会跟丁九山说,我是看在阿瑗的情面上,答应化解丁家这回的燃眉之急,丁九山就会确信覃逊虽然察觉出他几分端倪,但并没有证凿,再则因为涉及赵叔的旧案,怀有投鼠忌器的担心,总之阿瑗与我,其实都不知他丁九山的恶行。” “那么郎主是想继续愚弄丁九山?”徐娘觉得郎主这回的恶趣味好像持续得过长了。 “我原本也没这闲心了,但谁让羿承钧竟然逼着丁九山再次用笔把何钱氏挖出来鞭了一回尸呢?丁九山这时肯定恨毒了羿承钧,他要自寻死路了。”晏迟抬眼看了下徐娘:“向进为了自保,这回被丁九山拖下浑水,此事必为覃逊乐见,这就算是……我给覃宰执的聘礼吧。” 晏迟为了这笔“聘礼”,择日亲自拜访了丁九山,先是替丁文佩说了番话:“我过去确考虑过求娶令孙女,指望的是令孙女贤良淑慧,若托中馈,妻妾能得和睦后宅长此安宁,但晏某从来不会强人所难,令孙女既直言不容姬妾,晏某却不能满足,关于姻联的事只能放弃。” 丁九山因为已被孙女说服,这时当然不至于恼火,只道:“丁某应当感激国师出面求情,不肖子方能免却牢狱之灾。” 关于丁家这桩案情已经有了结果,天子采信了丁围那套说辞,不再追究丁九山的错责,又因为晏迟求情,丁围也只是受到了喝斥以及免职的罪罚,没有罢其功名,更未受牢狱之灾,日后还有起复的可能,虽认真追究的话丁家发生了如此有失亲和的丑事,丁九山理应承担治家不严的错责,但治家不严并非刑罪,天子若不再深究,丁九山可以不被追责,就算难逃诽议,名声碎一地拼凑不起来,但他彻底失去的也仅只为人师表的资格,还保留着成为权臣的可能。 当然,姚氏的流徒之刑也不用再服,她可以回到临安城,丁九山还答应了姚家收回休书,另出和离文证,补偿姚氏服刑造成的一应损失。 大卫的天子,不再有兴趣追察姚氏是否水性杨花,姚家原本只是寒门,舆论对于姚家并不关注,所以遭受热议的仍是丁家。 但丁围才是众矢之的,丁九山一句“不肖子”就能使他自己退上岸堤,这回他还尽力弥补了丁围犯下的过错,这当然不足以挽回名誉,但至少能够在天子的认知里造成一种他虽对儿媳颇为严苛,不过对子孙却不失慈爱的印象。 丁九山觉得这桩风浪,他算是挺过来了。 晏迟毫不客气受了丁九山的礼谢,接下来的话就显然是故意往丁九山的伤口上插刀子了:“我只是动动嘴皮子,未废吹灰之力,令郎这回之所以只得小惩大戒,首先当然是官家仁德,其次也多亏了丁公机警。丁公那封告臣民慈孝论,笔下有铁字挟风霜,把何钱氏的奸恶悍戾批露无遗,天下人听闻,都知绝对不能再效此毒妇的行迳祸害子孙。没有丁公这篇告书,先解官家疑怒,这回事件又怎能如此轻易终结?” 阿素没有错!!! 丁九山心中有个声音在狂喊,老皱的眼皮紧紧遮盖住怨毒的神色。 他仇恨的人就此多了一个,正是面前刚刚才把他儿子拉上悬崖的晏迟。 总有一天他得让这些中伤侮辱阿素的人都付出代价! “晏国师,老夫有句真心话,不知当不当讲。”丁九山忍恨道。 “但讲无妨。”六识过人的晏国师已经感觉到面前这老头子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杀意,他却真心的露出欣慰的笑容:啧啧,老匹夫对钱氏的执念可真是疯狂,这真是太让人喜闻乐见了,心怀仇恨才会更加迷恋权位,可老匹夫的死仇,是天子,是皇帝,要报仇就只能篡位弑君,姓丁的你可千万得努力啊。 “老夫遭遇的这场风波,其实是令堂在后策划令尊在前推动,虽不肖子的确有罪,不能埋怨令尊令堂陷害中伤,不过国师可得小心了,令堂之所以针对老夫,必定是想挫毁老夫与国师间的姻联,图划的无非是想让黄门女得益。 从前若非黄夫人唆使,令尊怎会虐折国师?黄夫人而今眼见着国师位高权重,才生妄念,倘若黄夫人得逞,国师府的中馈执于黄门女之手,贵府内宅必定难得太平,晏国师可得当心饮食,杜防不测之祸。” 晏迟:凭空中伤,丁九山这一手段运用得确然娴熟。 “多谢丁公提醒。”晏迟只说模棱两可的话。 “令尊若以父母之命相逼,国师抗拒则难免会受诽议,老夫承国师恩情,愿为国师免除后顾之忧。”丁九山道。 这回他抬起又老又皱的眼皮,很是热忱的直盯着晏迟。 “那就烦劳丁公废心了。” 晏迟的笑容,饱含着对“明白人”的认同欣赏。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87章 赐婚 丁九山去找了向进。 “晏郎果然宠爱赵氏,择妻竟以赵氏之意为重,要不是四娘固执偏求将来夫婿一心一意相待,这门婚事理当如同水到渠成,丁某敢说笃定的话,即便是因为这场风波,次男声名狼籍丢官去职,但凡四娘能说‘愿意’二字,晏郎也会坚持娶四娘为妻。” 他这一番话,无疑是为了告诉向进,丁门有晏迟维护,还是大有用处——毕竟在向进看来,丁九山为赵清渠所荐,丁赵二门交好,丁家完全可以利用国师府的宠妾赵氏,维持住和晏迟间的交谊。 “向公,丁某来想办法挫毁黄氏之计,令晏永无法再用父母之命逼胁晏郎娶黄氏女,只要达成,晏郎势必更加顾念与敝门间的情谊,届时丁某愿意促成向公女孙,嫁配国师此桩良缘美事。” 丁九山把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向进讲道理也得示好了。 他略微沉吟一番,就信予了丁九山益处。 向进的嫡长女嫁的是沂州大族宣门,向、宣两家实则是世代联姻,交谊非比寻常,向进的女婿宣静,有一胞弟宣郬,这宣郬是个情种,说起来跟丁九山还算“同病相怜”——宣郬年近而立未婚,皆因为与一女子相见恨晚,两个虽彼此钟情,但女子是自幼定的婚约。 宣郬不能婚娶意中人,宁肯孤独终老。 但他的意中人后来守了寡。 宣郬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赢获了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幸运。 但不幸也接踵而到,成婚不久,宣郬便阵亡于抗辽的战场,他的妻子在生下遗腹子宣兰之后,殉情追随亡夫于九泉之下。 宣兰实际是被伯父伯母养大,唤向进也为“外祖父”。 宣兰今年十五,跟丁文佩乃同岁,丁文佩要求的一心一意,向进完全可以授意自己的长女答应,为宣兰求娶丁文佩后,无纳妾室。 事实上宣兰也十分敬重自己的伯母,他愿意接受这桩姻联。 丁九山替丁文佩找到了好归宿,就轻装上阵报复黄氏去了。 还是运用他颇为娴熟的手段。 无中生有,还诸予彼。 晏永让冯秋和弹劾他,他就用程钟南弹劾晏永,横竖直到如今,还有晏永宠妾灭妻的风言风语,御史以风闻奏劾,丁九山的目的并非让晏永被绳之以法,所以他根本不用提供证凿。 天子方才以朝廷之名,颁发告臣民慈孝书以教化六亲和睦,晏永即被弹劾,在这节骨眼上,无论如何他都不敢再以父母之命胁迫了。 紧跟着周皇后也再度成为了香饽饽。 先是黄夫人,再是童夫人,相继请见,为的都是晏大国师的婚事,周皇后其实不需衡量,她更加偏向向氏女,而她这回提出的人选,天子俨然也大觉满意。 向冲的嫡女,母族是一方富甲,对于天子新近推行的商税改革具有积极作用,所以此日,天子便诏见了晏迟亲自过问他的姻缘大事。 “微臣已经有了意中人。”晏迟不待天子提起向氏女,便直接坦言意愿“臣请官家赐婚,覃相公的孙女三娘,为晏迟执掌中馈。” “覃三娘?”天子错谔“无端当真心悦覃氏女?” “迟的确心悦覃门三娘,起初的好感不过缘于三娘出色的厨艺,当然,三娘的姿容出众,临安贵女中,鲜少能与之匹敌者,也的确吸引了迟几分注意;相处渐长,迟更加欣赏三娘虽遇不慈的父母,且身为闺阁女子比迟当年更多险难,但她并没有顺从,据理力争的胆气让迟惺惺相惜。” 这番话后,天子就没那么惊奇了。 一国之君没见过覃宰执家的这个女孙,但是因为接连好几起事故,把芳期这个人也算听得耳熟了,天子只凭印象提取出两个特点——貌美、傲气。 晏迟也具备这二特征。 两人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遭遇了亲长不慈,且还都不愿妥协于所谓的礼法吃哑巴亏。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的话是有道理的。 天子稍觉奇异的是另一个点“无端若真心悦覃三娘,为何拖延到今天?” “我心悦人家,人家却原本是心有别属的,还看不上我这个权臣呢。”晏迟老神在在的继续扯谎“官家,臣可是好容易才取悦了佳人芳心,官家若是不成全……” “成全成全成全。”天子翻了个白眼一迭声地表明。 晏迟是他的国师又不是他的儿子,他管晏迟娶谁为妻呢,再多功利的想法都强不过先把晏迟给笼络住了,否则晏迟领着那覃三娘,往深山老林里一钻做一对逍遥世外的神仙眷侣去,受损失的还不是羿姓皇族!!! 赐婚的旨意一下,惊碎了满临安的眼珠子。 “听闻那覃三娘格外的骄横,而且还是个不受宠的庶女,怎有那荣幸得官家赐婚嫁配晏国师?” “我听说,是因覃三娘早就跟晏国师暗渡陈仓了。” “你这是听的哪门子诡话?你这言下之意,莫不是指覃三娘用失贞一事讹婚?你可真是太不了解晏三郎了,覃三娘若真敢这样行事必被晏三郎整治得无地自容,哪里还可能让官家赐婚这莫大的荣幸!” “是的是的,我也听说是晏国师请旨,官家才答应赐婚,这必须是晏三郎对覃三娘倾心在前啊。” “不是说晏三郎独宠赵姬么?” “嗐,对姬妾的宠爱跟对妻室的爱重能够相提并论么?赵姬毕竟已为官奴,再怎样受宠,晏迟都不可能托以奴婢主持中馈。” “我也觉得晏郎宠爱赵姬,是因旧情,但覃三娘别的不说,光讲她的姿容就是名符其实的艳冠临安,谁家的妻室能比未来国师夫人还更貌美?我们这一拨人,年岁相当的,谁的官位敢称能与晏无端比肩?所以晏无端能配美妻,你我只能望而兴叹,都是男人,这点子虚荣心哪里有这样难以理解。” 晏迟“兴冲冲”的备嫁,表现为突然开始加急督促国师府的营建,仿佛迫不及待等府邸落成,立时亲迎新妇来家,似乎也符合了市井之间关于他倾心芳期的议论。 首先坐不住的是晏永,他这回亲自来了无情苑。 晏迟不待晏永问责,就先“恶言恶语”“如果父亲今日是为阻挠儿子的婚事,无异自取其辱,因为父亲根本来错了地方,应当面圣……我大意了,疏忽父亲根本没有面圣的资格,应当也没面圣的胆气,官家屡番打算质询父亲有无宠妾灭妻,还是我数回拦阻,要我不多事的话,想必父亲今日也没有胆气来质问我了。” “三郎,你难道当真宁肯听信他人挑唆之辞?” “我也不愿相信父亲对待母亲无情无义,将兄长阿姐及我,根本不视作子女,那父亲就解释解释吧,为何我早对父亲言明我厌恶黄氏女,父亲却偏要听信沂国公夫人的唆使,直至时今仍然不死用父母之命逼迫我娶黄仙芝的念头?” 晏永被晏迟问得哑口无言。 黄氏也觉得黔驴技穷无计可施,深恨丁九山竟然在这节骨眼上先是执笔什么告臣民慈孝书,再是使人弹劾晏永宠妾灭妻为父不慈,导致周皇后也不敢再触天家忌讳,彻底挫毁她的计划。 “覃氏女绝对不能嫁进晏门,覃逊就是为她逼死了嫂嫂,覃氏狠戾,不会善罢甘休,三郎有她在身边离间……官人,咱们日后恐怕再无宁日。” “可这是官家御口赐婚,除非晏迟自己有抗旨之意,才可能会有转机。” “王夫人应当更加不会乐见家里的庶女得此幸运,趁着我们往相邸商量婚事的时机,或许还能与王夫人商量如何阻止此事。” “不能再与王氏来往了。”晏永这回没有再听黄氏的游说“覃逊已经知道了王氏与咱们间的联系,且那妇人,分明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阿凤,来日方长,你相信我一定会想办法保护好你,保护好咱们的子女,还有岳家不为晏迟这竖子所伤。” 黄氏缄默了。 她很了解晏永,虽说在多数事体上对她都是言听计从,将她置于首重,不过就像当初为了保住沂国公的爵位,到底还是听从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顾和她之间曾经的山盟海誓,娶了梅夫人为妻……晏永不像她毫无主见的兄长,一但拿定了主意,就不会再摇摆不定。 和覃家联姻的事,必须容忍。 她深深吸了口气“妾身明白了,妾身会配合好官人,妾身能忍住心里的愤恨,跟覃氏斡旋,妾身只要不追究嫂嫂的死,不是没有让覃氏放松警惕的可能,妾身别的不想,倘若三郎当真与她情投意合,为了一家和睦,妾身可以……” “忍耐只是暂时的。”晏永握了黄氏的手“我不会忘记覃逊及覃氏的恶行,阿凤相信我。” “我信官人。”黄氏将脸埋在了晏永的怀里“官人答应我的事没一件食言,只要官人在,我就仍有依靠。” 王氏就没有黄氏这般幸运了。 覃敬听说天子赐婚一事,说不上多惊喜但他当然认同这是一门极其荣光的姻联,就算他仍在为芳期冒犯老师丁九山一事耿耿于怀,可采取的方法,是由他自己尽力的补偿,比如丁围如今因为陷害长嫂的罪责正受仕林谴责,成为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对象,覃敬没有与丁围疏远,反而时常与他借酒浇愁,安慰开导。 在覃侍郎的认知里,人无完人,丁围在小节上虽说的确犯下过错,但大义无亏,为官清廉,就是丁围的优长,丁围已经受到了罪惩,但这不能改变丁围是老师之子的现实,所以他就不能和丁围疏远。 但丁围看着覃敬却觉心里堵得慌。 他的父亲丁九山计划的是让向氏女嫁给国师,以为向进予以女儿文佩良缘的报答,怎知却被覃氏女给捷足先登,虽说向进不大可能反悔,文佩还有嫁进宣家的希望,可这让父亲怎么给予向进交待? 丁围看覃敬不顺眼,挤兑了覃敬几句,覃敬却没听明白丁围的言外之意,还真壮着胆子回来叮嘱王氏不能再使阴谋诡计了。    。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88章 合欢难绣 丁围的原话是—— 侍郎能得贵婿,着实应当庆幸,只不过令内刻薄庶女,过去便不曾尽嫡母之责严加管教,致使令嫒失教于礼法荒废于文才,仅以姿色博得欢心,令内恐怕也没想到庶女竟得良婚,不定会恩心存不甘而生邪念,侍郎可不能大意,防范眼看着鲜花着锦,到头来祸殃横生。 这话酸得其实都不像话。 丁围倒是巴不得王氏能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体阻止这桩姻缘,且时至如今他竟然还在指谪芳期无才无德,跟丁九山一样认定了芳期只是以色事人。 覃敬并不在意丁围怎么说自家女儿,在他看来芳期也确然是因为姿容才博得晏国师倾慕,反而真以为丁围是在“好心提醒”,所以认认真真的对王氏半劝解半叮嘱“夫人厌恨三娘不听管教,关于这点我也不喜三娘跋扈无礼,只是这门姻缘,是晏三郎上请官家御令赐婚,已经不能更移,夫人可莫再使计阻止了,否则龙颜大怒,必降罪于夫人。” 他把话说完就落荒而逃,生怕王氏大发雷霆。 王氏这回并没有大发雷霆。 在她眼里芳期就是个将死之人,晏迟要娶,娶回去的只不过一具死尸。 她冷静下来。 但蒋氏却提醒王氏“大夫人若太过冷静,况怕会让相公及老夫人动疑,大夫人闻知三娘得嫁晏国师后不应无动于衷。” 王氏这才去了冠春园。 老夫人还没有等到曲氏来临安,结果计划就遭逢这样的变故,她心里的郁怒可想而知,一见王氏便老大不耐烦地先蹙起眉头“我知道你不愿眼睁睁看着孽庶攀嫁权臣,我比你更不情愿眼看着孽庶得意,可现今的情形,是晏三郎不知为何竟然被那孽庶所诱,说服了官家赐婚!你让我怎么办?要说来都是你当初起意让蓓儿认了贵妃作义母,才导致蓓儿失了先机。” “儿媳当时又哪能想到清河王竟然会被废位,这是儿媳的错责,但阿家这时可不能不想办法,只要将常映调开孽庶身边……” “你歇了那心思吧,我也是时至今日才知道,常映根本就是晏三郎的婢女。”老夫人摆了摆手“晏三郎特意把常映的事告知相公,便是警告咱们不能企图再伤那孽庶毫发,相公情知至多两载,便是他告老致仕之时,这两载要与向进决一胜负,这关系到满门存亡,绝对不能再树敌晏三郎。” 老夫人知道王氏不会这样轻易放弃,肃色警告道“你别忘了,泽儿也姓覃,为了泽儿能得平安,你也必须投鼠忌器。大妇,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而今最重要的事是针对外敌保得家门安荣,至于那孽庶……需要从长计议。” 王氏故作挣扎,无奈悲叹“阿家的教诲,媳不敢不遵,媳但有一个请求,莞儿的生忌转眼将至,媳着实无法在莞儿生忌之时,还忍耐悲痛替覃芳期这孽庶操持喜事,媳请阿家许可,容媳往众安桥别苑清居一段时日。” 她只能先从相邸脱身,才能重获行动自由,众安桥别苑归老夫人所有,一贯是她在负责打理,那处的仆妇李氏休想笼络。 这回王氏终于如愿。 覃逊根本就不指望王氏能替芳期操持婚事,他把备婚的事宜交给了李夫人全权负责,老妻一提王氏的打算,覃逊倒觉得让王氏在别苑待着免了她在家里碍手碍脚,倒是省心不少,李夫人经芳期规劝中止了用伍娘子举告逼着老夫人将王氏出妇的计划,是因她坚信晏国师“后患无穷”的卜谶。 这天,李夫人来找芳期说话。 芳期却是刚用“午睡”为借口,才结束跟系统的交谈。 她还没有出嫁,但既然天子已开金口赐婚,这门婚事就有若铁板钉钉不会再有任何变故,此一支线任务已然顺利完成,系统这回教给她的一道菜,是猴头蘑扒鱼翅,这道菜的食材就是山珍海味,烹制方法同样也极其讲究,格外考较功夫,芳期这个时候大事未成,还静不下心来练谙这道菜肴。 系统已经发布了接下来的支线任务,不出意料是阻止王氏杀害万仪长公主,以保证长公主能够顺利和亲西夏。 李夫人到的时候,芳期正被三月督促着绣香囊。 大卫的婚礼比起前朝多了一道相亲的风俗,这不属于必行的六礼之一,但因为乃时兴,讲究些的门户都不曾忽视这道程序,一般是在过帖之后,男方择日备酒礼示女方,要么借某处园圃,要么在湖舫之内,是由男方家长相看待嫁女子,中意则赐金钗插于冠髻,叫做插钗,要是不如意,送彩缎二匹,谓压惊。 说是相亲,但一般情况下是以男方意见为主,只不过女子得了金钗,需得还报定情的信物,是绣着合欢花的香囊,表达的是对日后婚姻生活的美好憧景。 当然,要是双方家族从不交近,这道相亲的程序多半就会在过帖之前进行。 像晏迟和芳期这对未婚夫妇的情况,其实根本不用相亲,只是为了应景而已,黄氏无论心里有多嫌弃芳期,横竖她都不敢送芳期彩缎二匹用作压惊,所以芳期的合欢花香囊是准备定了的,就她的女红水平,不晓得要绣多少个才拿得出手。 这不刚绣没两针,绣线就又打了个死结。 “不绣了不绣了,我就是绣到头发花白,恐怕都绣不成这么复杂的花样子,三月行行好,你就替我绣了吧,要不答应,我就找五妹妹帮忙去。”她连猴头蘑扒鱼翅都没闲心练谙,哪里还能做绣花的精细活。 李夫人刚进门就听见这话,把团扇一拍“期儿,这可不能推脱给旁人,是回赠给新郎的定情香囊,你要假手于人成个什么好预意?五娘可不敢答应你,你也别为难三月了。” 芳期忖我哪里需要好预意,这桩姻缘啊,到头来横竖得和离。 只是这话便是同李夫人这么个“亲密盟友”芳期都是不能明言的,只好低着头表示“知错”,李夫人因心里也存着事,这时不逼着芳期赶工定情信物,她也知道芳期身边除了常映之外,三月、八月都是可信的人,就没避嫌,直接说了担忧“晏郎卜出王氏会遗害家门,这回她自请去了众安桥别苑,人不在相邸,虽然我们不怕她再加害我们,但要是王氏真如期儿你猜测那般,对长公主心怀恶意,她在别苑,我们也是鞭长莫及,就怕不能及时阻止王氏的恶行,避免受她连累。” “婶娘放心,这件事我已经有了打算,必定不会让大夫人得逞。” 芳期这话不是为了安慰李夫人,她已经拟定了计划,其实根本不担心长公主还会受到王氏的伤害,只不过这件事还没有触发,尘埃落定,也确然是一件悬着的心事,让她不得不关注分心。 “期儿可是拜托了晏郎相助?”李夫人觉得若有晏国师出手,她才完全可以放心。 芳期默认,但她其实根本没有跟晏迟提起这件事。 晏迟答应予她国师夫人的尊荣,已经为她的计划提供了最关键的必胜保障,她还哪有那么厚的脸皮得寸进尺更多请托? 王氏去了别苑,且没了涂氏这么个危险的爪牙,她想加害长公主必须亲自动手,要么就是约长公主到别苑见面,要么是自己去长公主府拜会,芳期已经请托母亲安排人手盯踪别苑。 自从韶永行开办,时间虽短,但芳期手握辣椒、土豆等等“稀有”食材,这些足够让临安城的商贾动心,苏氏又擅长应酬交道的事,所以极快就跟几家可靠的商贾达成了合作,而且雇请了一帮还算得用的人手,这些人手跟晏迟的人手肯定是没法比的,不过只是为防万一盯着王氏主仆的动向而已,芳期认为不会发生纰漏。 某天,她仍在为了合欢花香囊不懈努力的时候,就收到了母亲的“召唤”,让她去一趟商行。 芳期还以为是王氏这么快就有动作了呢,怎知到了商行后院,却见花榭里赫然坐着的是徐二哥。 “二郎心里有疑问,非要见你一面才安心,期儿,还得你自己说清楚你的想法。” 苏氏没有跟着芳期往花榭里去。 徐明溪前一段时间去了余杭亲戚家,刚回临安就听说了天子赐婚的事,他心急,是忧愁这桩婚事同样与芳期的心愿相悖,他原本可以约芳期在古楼园见面,又担心这件事出于姑姥爷的策划,芳期在相邸不便吐露真言,所以他才把芳期约来韶永行。 芳期踩着轻快的步伐走向明溪。 有的遗憾还没那么快消弥干净,就像偶尔的梦境里,还是过去两小无猜的时光,他们的手能够轻轻松松就交握,醒来后人是怔忡的,心头跳得慌急。 但这一年经历了太多的事,芳期越来越轻易就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把万事都不露端倪。 她已经不会当独自一人时假设那些荒唐的“倘若”,短暂沉迷在镜花水月的幻想,她认识到她不是失去徐二哥,当结束一段隐约朦胧的情感,他们两个,才可以没有负担的,做兄妹,和知己。 这样也是一生一世。 芳期站在明溪面前,目光清亮,她说“二哥,我的婚事定下来了,二哥不用替我担心,从此我的命运不再受人把控,我有信心活得轻松自在,就像我一直以来的心愿。” 徐明溪缓缓松开了拳头,报以微笑。    。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89章 新的开始 明溪其实想问芳期,三妹真的心许晏迟? 但最终没有问,因为他害怕问出这句话,又会忍不住问“从何时动情”。 事实就是如此,如他从前猜测,而今眼中所见,耳中所闻——他比不上晏迟,他既没有办法给予芳期礼法认可的姻缘,也没有办法在芳期面临险难时,彻底帮助她化险为夷,他是真的无法给她安定和自在的生活,的确应该,彻底的放手。 今天看见她眼睛里清清楚楚的笑意,听见她说“一切如我所愿”,他应该放心了。 “今年秋闱,我会下场试举。”徐明溪忽然说,他其实想说祝福的话,莫名又吞咽回去。 “二哥定能高中。”芳期应得笃定。 如果二哥明春能得功名,徐家姨丈跟姨母理当会向辛家提亲,她的终身已定,二哥不会再有犹豫,他会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哥和阿辛的这门姻缘,她相信肯定能获美满幸福,关于她隐藏的那些小秘密,不再困扰她,更加不会困扰二哥,很多年后他们仍然能推杯换盏,聚会时,有阿皎、阿辛、阿霓,热热闹闹的一群人,那时她应当已经富甲临安,赏给孩子们一人一荷包金裸子,眼不眨心不疼。 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好日子。 “是,我定能高中,才有本事护着自己的妹妹,一直做妹妹的依靠。”徐明溪同样笃定和认真。 他其实希望晏迟对待芳期一直情深义重,芳期不用再依靠别的什么人,可这是他的祝愿,却不是他继续消沉的理由,他得成为芳期的“以防万一”,可以依靠的其中之人,这是他做为兄长的责任,不辜负的,是自己少年时期最初始生的此段情愫。 在彭家。 彭子瞻再次被一个枕头狼狈地砸出屋子,往后绊倒在屋门外,这一跤摔得尾椎骨钝痛不提,把脸都给摔得火辣辣的了,还没有一个仆婢敢扶他——除覃芳姿的陪嫁婢女外,过去彭子瞻也有自己的婢女,但婢女上回不过是在他被罚跪时悄悄给他递了盏茶,明明睡熟的了覃芳姿却“惊坐而起”,甩手就是一耳光不说,还立时就把仆婢解雇驱离。 从那之后就不再有人胆敢“关照”彭子瞻,彭子瞻也终于“自学成才”,衣裳自己能穿整齐了,发髻也能自己梳整齐了。 可就是学不会怎么应付自家的河东狮。 他好容易才爬起来,决定去找娘亲倾诉一番自己悲愤的心情,还没挪两步呢,覃芳姿就追了出来,手里抓一把团扇,冲着彭子瞻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打:“姓彭的,覃芳期这贱人高攀上权臣,眼瞅着就要嫁人,你竟敢在我面前伤感垂泪,你这是在羞辱我,你要去哪里?去找覃芳期这贱人吗?!呸,她过去眼里就没你,而今更不会把你当个两条腿站着走的东西看!” 彭子瞻举手护着自己的脸,简直欲哭无泪:我是为三娘要另嫁他人伤感么?我明明是被妒恨成狂的你这疯妇给打哭了! 满院子的仆妇很无奈地站在当场看“笑话”,任谁都不敢劝阻自家娘子,谁能相信相邸千金名门闺秀,居然是个这样粗俗凶悍的脾性?也多得是低嫁了,否则不定闹出多大的风波来,惹得满临安的人指谪。 覃芳姿大发一通雌威,气势汹汹回娘家了,彭子瞻这才得以脱身,一头扎在何氏怀里险些没哭个肝肠寸断:“阿母,我是真受不了覃二娘这悍妇了,我现在在自家都觉抬不起头来,还哪有颜面跟学友交往。” 何氏心中对覃芳姿也厌恨得很,奈何相邸老夫人仍在,覃相公分明还当二娘做孙女,她哪里敢用婆母的架子教训悍妇,只好规劝自己的儿子:“二娘是深恨三娘,见三娘此时风光无限,她心里才憋着怒火,气只能冲你身上撒。等过上一段就好了……六郎啊,二娘往相邸去,晚些你还得去接她回来,否则二娘越发气你对她不上心了。” 彭子瞻就越更大放悲声了。 但娘亲的话不能不听,彭子瞻只好胆颤心惊往相邸去,怎知覃芳姿死活不愿意跟他回家,还说得去众安桥别苑陪王氏住上几日,彭子瞻倒觉如释重负,假意劝两句,被覃芳姿瞪着眼一喝斥,赶紧落荒而逃。 他心里觉得十分悲苦。 当在门前,又巧遇芳期回家,他这回连芳期的面都没见一眼,之所以笃定车子里的人是曾经的“青梅”,还是因为认出常映来。 彭子瞻目送着车子沿着甬道,轧轧地入内,忍不住泪眼婆娑。 他假设起“倘若”来。 倘若三娘不是功利熏心,倘若三娘并不贪图荣华富贵,倘若三娘安份愿意听从父母之命,倘若他娶的是三娘不是二娘,倘若这样那样,他定比现在幸福百倍,所有的人就连晏国师都会羡慕他娶了个美若天仙的娘子,他何至于连回自家都觉得无地自容? 是的,就算家里没有覃芳姿在,彭子瞻也不愿意回去了。 母亲肯定又会聒躁,逼着他去相邸的别苑陪那悍妇,别苑只有岳母,根本就不会约束覃芳姿的言行,他会再次受到虐打。 母亲还盼着早日抱上孙子呢,殊不知他看见覃芳姿连膝盖骨都硬不起来,还哪有传宗接代的能力? 还有仆妇们看向他那种饱含同情的目光,让他深深觉得羞耻。 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凄惨的男人了。 彭子瞻不觉就到了北瓦,他想看一场热热闹闹的舞番乐,试着能不能消弥几分凄凉,可他很快就心不在焉,眼睛里直楞楞看着女伎柔美的腰肢,耳朵里却觉闹轰轰的一片,恍惚觉得所有的喜悦都不再属于他,他活得还不如瓦肆里的帮闲,瞅瞅人家,尚且能够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尽情跟女伎调情呢,多么的酣畅淋漓。 “彭六弟,你跑北瓦来沉思什么先贤哲理呢?”一人伸着巴掌,往彭子瞻眼前晃了几晃。 彭子瞻看了那人好一阵,似乎才恍然:“严兄,怎么是你?” 此人正是曾经与周宽交好的纨绔子严溪风。 “我来这里不奇怪,彭六弟出现在瓦肆才奇怪吧?” “今日心里有些不痛快,出来散散心。” “来这里能散什么心?跟我走吧,我领彭六弟去散心。” 彭子瞻就被严溪风拉去了凤仙家,这里不同于瓦肆勾栏,是正儿八经的青楼妓馆,彭子瞻过去从来不敢涉足这样的地方,一个是家境不允许,再有就是怕“坏了名声”娶不到贵妻,今天他跟着严溪风初逛青楼,可算是大开了眼界,此刻正维持着正襟危坐的架势,一眼眼偷窥把个团扇半挡面容,只露出一双摄魂眼唱曲的凤仙娘子。 又闻一声低低的惊呼,低头,只见翻倒了杯盏,仅够一口的酒水倾泻在酒桌面,手忙脚乱的婢女告错不迭。 他伸手相扶婢女,扯动了身上的“暗伤”,嘶地一声吸口凉气。 婢女就不手忙脚乱了,温温柔柔地询问:“伤着了郎君?” 彭子瞻看那婢女,十七、八的年岁,纤细的眉底竟也生着一双桃花眼,翘鼻尖樱桃嘴,唇珠唇谷用丹脂点得鲜艳,这样的妆容算是清淡,却透着格外的风情妩媚,彭子瞻听见了自己的心跳,突然间就鼓噪得慌。 “不是你伤着的。”说出这句话,彭子瞻溜了一眼四座,见无一不关注着凤仙娘子,就连严溪林也半闭着眼摇头晃脑用折扇往掌心里应合节拍,没谁留意他,于是又略倾着身,险些不是咬着婢女耳朵说话:“我因路见一暴徒欺凌民女,上前阻拦,被暴徒打了两拳,是皮肉伤。” 婢女柔睫忽闪,很是钦佩,又提出要为彭子瞻敷药,彭子瞻鬼使神差就跟婢女去了一间厢房。 他看着纤纤玉指解开衣带衿结,顿觉心里的忧郁随着宽衣解带一扫而光,但仍端着柳下惠的风度,目不斜视,端端正正坐在榻上。 婢女在青楼,早练就了一双厉眼,只消瞥一下彭子瞻身上的青紫,就看出是被力道不足的人操着“软硬适中”之物砸出的伤痕,断然不是暴徒的重拳殴成,她心里又添几分成算,只不揭穿,仿佛唠闲话:“郎君已经娶妻了吧?” “你是如何得知?”彭子瞻大诧。 “郎君一看就是正人君子,婚前是必不肯来这样的地方,唯有成婚后,家里的长辈促着郎君交朋应酬,才可能会因尊长之令,被严郎君拉来风流地方。” 彭子瞻大觉婢女是个红颜知己。 “其实这处虽是青楼妓馆,拜倒在我家娘子石榴裙下的郎君也为数不少,但我家娘子眼光却是极高的,酒宴只筹知己,容不下那些浪荡粗俗的人物,这里不是什么脏污的地方,郎君有空可以常来,无论有多少烦忧,听几段唱曲,饮几盏清酒,保管千愁万难都付之一场饮谈,不会如今日一般闷闷不乐。” 彭子瞻越发惊奇了。 覃芳姿哪里想到彭子瞻一转身就结识了个红颜知己?她这时正跟高蓓声分享着自己的羡慕嫉妒恨。 “我真是替高姐姐不值,高姐姐分明才更得晏国师的礼遇,要不是为贵妃服制,怎至于让那小贱人捷足先登!” “二妹妹,你的用辞太粗鄙了。”高蓓声微蹙眉头,竟然直接指谪“盟友”覃芳姿。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90章 用死亡嫁祸 高蓓声看来,她是被王氏母女两个连累了。 最严重的后果就是认了贵妃做义母,结果莫名触怒官家,不但没有丝毫益处反而受到牵连,但王氏贸然在旧岁冬至宴时意欲谋害辛五娘,以及桩桩件件蠢事做下来,直至闹得自己声名狼籍,这必须也会危害她的名声——因为临安城中的官眷,无一不知王氏待她颇为看重,过去时常带她赴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些无知的妇人会抱定此一观念。 还有覃芳姿,行事更加没有章法,她已经嫁了人,对丈夫却是如此凶悍,比多少恶婆母苛责子媳竟有过之而无不及,彭家妇虽说不敢诽责覃芳姿,但彭家的仆妇看在眼里,这么多张嘴出去乱说话谁能管得住! 是王氏母女,连累了她的声评,所以就算有老夫人出面,周皇后因为流言蜚语竟不肯为她尽力!!! 高蓓声俨然忘记了,王氏种种作为之后,其实都有她的唆使,她甚至差点就做了谋害辛五娘的帮凶,多得覃相公那天没让她出席冬至宴。 覃芳姿听高蓓声的话大觉刺耳,眉毛一挑就恶语相向:“高蓓声你装什么文雅呢?谁不知道你是什么货色?你是没贱人贱人的挂在嘴巴上,实则却恨不能把覃芳期碎尸万断,粗鄙?你也配说我粗鄙?!” 高蓓声眉头蹙得更紧了,好半天才恢复平静:“我是为二妹妹着想,如今相邸里已经不再是大世母执管中馈,二妹妹仍然口无遮拦,这些话传到姑姥爷耳朵时,二妹妹觉得如今你与三妹妹的份量,在姑姥爷心目当中孰重孰轻?” “高蓓声,你哪来的资格在我面前指手划脚,更没资格嘲笑我比不上那小贱人!我到底还姓覃,不像你,只不过寄人篱下。你莫不是以为自己当真是名门闺秀,才貌无双吧?晏迟要是真对你有意,何至于这短短一载都等不了,晏迟可是亲口说了,是他先有意于小贱人,小贱人一直推拒,如今小贱人好不容易松了口,晏迟才迫不及待让官家赐婚,他愿意给小贱人这般体面和荣光,可见根本看不上你。” “二妹妹到底是希望三妹妹得继续荣光呢?还是更希望三妹妹不得善终?你在我面前逞口齿之快,难道就能反败为胜?”高蓓声着实难忍覃芳姿的愚狂,她垂下眼皮,一脸的淡漠:“晏郎怎么说,别人能信,二妹妹也能相信么?三妹妹是怎样纠缠晏郎的二妹妹没看见?三妹妹是得逞心愿了,但她能得逞的关键,是因有姑姥爷鼎力相助。” 不像她,身后站着的是王氏母女两个猪队友。 “我的事,二妹妹就不用操心了,二妹妹还是往别苑去多多安抚大世母吧,毕竟,倘若大世母再有个好歹,二妹妹还能指望谁呢?”高蓓声起身,睫毛缝隙里,透出显然的鄙夷:“二妹妹是姓覃,可你已经为自己的祖父厌恨,连你的兄长也对你不屑一顾,我尚且能寄人篱下,但二妹妹日后恐怕……连寄人篱下的机会都没有了。” 覃芳姿看着高蓓声转身离开,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芳期知道了覃芳姿往众安桥别苑去的事,她懒得搭理,横竖王氏就算是想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也势必不会连累一双子女,肯定会在行动前把覃芳姿支回彭家,覃芳姿这一去,反倒像阴谋诡计的号角,当她离开别苑,号角便正式吹响。 覃芳莞的生忌是七月十九。 这天覃泽被叫去了别苑,他开始有些不明所以,还以为是母亲突然患疾,一路上都是提心吊胆的。 桃叶已经大腹便便,眼看近期便将临盆,她这几晚上睡得都不安稳,既盼望生产的一日,可又担心会出现意料之外的变故,昨晚桃叶忽然说:“婢妾忽然理解了大夫人,当母亲的,谁不疼爱亲生子女,不是大夫人至今不承认毒害大郎的真凶是涂娘子,是大夫人害怕,她不敢正视大郎是因为她轻信外人,才险些遭遇不测。” 覃泽至今仍然无法理解母亲数番企图加害三妹妹的狠辣无情,但他必须正视母亲对他的爱护,母亲于很多人而言是个恶毒的人,但母亲的确是他的血缘至亲。 所以他做不到对母亲不闻不问。 可是在母亲面前,他会觉得压抑,最真实的情感竟然是想避开,这也没有办法自欺欺人。 众安桥别苑是在清湖河畔,内里有一片桃林,但这个季节并无芳朵可赏,碧叶间,唯有青果依偎,覃泽先听闻的是琴曲哀哀,如断续的泣诉,从桃林深处不知哪个确切的地方传来,他忽然就不敢前行了,站在斜阳里。 “大郎,夫人还等着你呢。”身后传来蒋氏的摧促,覃泽下意识转身去看这个仆妇。 蒋氏今日穿着白衣白裙,衬得肤色黯淡无光,覃泽莫名觉得这仆妇像是某种凶兆般,让他再次想逃离。 但他当然不能转身就走。 覃泽终于看见了桃林深处的一座凉亭,原来抚琴的人是他的生母。 发上珠钗,月白禙子,同样是缟素的着装,专注的抚琴,神情如琴声哀切。 他往过去,步伐沉重,有一种恍如置身暗林险崖的错觉。 王氏终于让琴弦安静,短促的余音里,她抬头看着自己就快为人父的儿子。 “泽儿,我从来没对你提起过你的长姐,她叫芳莞,她要是活着,今天是她岁满三十四的生辰。” 覃泽并无震惊。 母亲的确没有提起过,但他知道他有夭折的长姐,还有两个未足岁就病亡的哥哥,他甚至已经知道了长姐的遭遇,但他不知道今日竟然是长姐的生忌。 “母亲节哀。”他只能这样安慰。 “你以茶带酒,就当祭拜莞儿了。”王氏指了指一杯清茶,轻轻阖目:“莞儿没见过你,也没见过姿儿,她要是活着一定会待你们亲睦无间,她跟你其实很像,是好孩子,可我那时并不是多么关爱她,因为我没想到我会这么快就失去她。 莞儿是我最愧对的孩子,我对她忽视太多了,她之后我先有了幸儿,但幸儿先天不足,不久就夭折了,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懂得节哀顺变,莞儿安慰我,我反而嫌烦,我不想分心照顾她,所以坚持把她送去做帝姬伴读,她不愿意,但我硬是要她顺从,她到底不敢违抗我。 所以泽儿,其实害死莞儿的人算我一个,这么多年以来我都在后悔自责,锥心刺骨恨不得我能代替莞儿去死!有那么些年我以为我再也不能有孩子了,因为我是害死亲生女儿的凶手,上天会惩罚我,让我死后没有亲生子女送终,这就是自遗其咎。” 覃泽不忍听母亲这番自责的话,他终于靠近,握住了母亲的手:“阿母,阿姐不会怪你,你这般悔愧这般伤心,阿姐的魂灵有知才不会安心,我和二妹妹会代替阿姐孝顺你。” “你阿姐是不会怪我,你阿姐埋怨的人应当是万仪帝姬。”王氏脸上忽然露出诡异的笑容。 因为她看见覃泽已经喝了那盏茶。 覃泽被王氏忽然改变的态度吓得不轻,下意识就想抽回手,但王氏却把他的手紧紧拉住了。 “该死的应当是羿氏,是羿氏的君王没有护住开封,让辽人攻陷国都,所以万仪帝姬理应被辽人奸/辱,被辽人虐杀,这是她该得的报应!不应由你姐姐去承担罪错,你姐姐死得那么惨,万仪活该给她陪葬,今天我就会送万仪去死,她早就该死了,该下九泉跪在地上向你姐姐陪罪! 泽儿听好,是我请的万仪来,拜祭追悼你姐姐,但蒋妪突然刺杀万仪,你见突变,奋起救护万仪,但你本来就体弱,被蒋妪打晕,迟些我会在你的额头造成撞伤,你放心,阿娘有分寸,不会让你伤重,就是轻伤,很快你就会痊愈。” 覃泽又惊又急,但他竟然无法挣脱王氏的手,这一刻他恨透了自己的无能:“阿娘,不是长公主的错,阿娘万万不能加害长公主啊,蒋媪也绝对不会行为此等恶行!” “她会。”王氏弯着嘴角笑:“我把所有的财物都给了她的女儿,她的女儿和外孙从此就能过上养尊处优的日子,且她也不敢不听令行事,因为她跟我一样,已经杀了太多人。” 覃泽茫然地盯着蒋氏,却见仆妇一声不吭。 疯了,都疯了,他的母亲疯了母亲的仆妇也疯了,她们怎么敢谋刺长公主?! “在辽国,蒋媪帮我拐来许多女子,她们有的被萧禅任喝干了血,有的萧禅任看不上,就被我送去陪伴你姐姐了,她们跟你姐姐一样,都是被辽人辱杀,遭遇一样的死魂同样不能超生,有她们相伴你姐姐才不会觉得孤单。” 覃泽如遭雷击。 这道雷生生将他劈进了万丈冰渊,他周身每一个毛孔都注满了森凉,他难以置信自己的母亲手上竟染满了无辜女子的鲜血,他觉得自己也快疯了,他是恶魔之子,早就该入修罗地狱。 “别厌恨我,因为我今天也快死了,我会带着万仪去见你的姐姐,你恐怕会受逼问,但泽儿不用怕,因为蒋媪很快就会落网,她会供诉,是你祖父指使她杀人,我跟你是为护长公主,一死一伤,你只要按我的说法自辩,不会受到牵连,覃氏满门只有你跟姿儿不会受到牵连。” 覃泽觉得一股浓浓的倦意袭来,他方才意识到那盏茶水里应该下了让他短暂失去意识的迷药,但咬着舌尖拼命让自己清醒,反握住王氏的手:“阿娘,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不会成功,没人会信蒋氏的供辞……” “会信的。”王氏仍然在微笑:“你的祖父一直和求全堂的人有联系,求全堂是辽国的细作,蒋氏会交待求全堂藏身之处,这就是罪凿!辽人不愿让万仪和亲西夏,不愿眼看着卫国和西夏结为秦晋之好,所以下令你祖父挫毁和亲之事,你祖父想嫁祸于我,没想到蒋妪落网,蒋妪受不住严刑逼供,只能交待实情。” 覃泽脑子里渐渐糊涂了。 最后一缕清醒的意识,是天崩地裂万念俱灰。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91章 悼祭 蒋氏还记得她的少女时期。 邻人养了一只黑犬,她本是有些害怕的,一回往山里去给父亲送饭,黑犬闻着肉香跟了她一路,结果突然山道上蹿出一条蛇,直接袭击她的小腿,是黑犬上前跟那条蛇搏斗,黑犬被蛇咬了一口,蛇也被黑犬咬断成两截,后来黑犬的伤口发脓肿大,黑犬险些没有死掉,蒋氏才知道那是条毒蛇,黑犬救了她的性命。 从此之后她就不再怕黑犬,她的父兄靠狩猎野味出售营生,她们家不缺肉吃,她便常用肉馒头“报答”黑犬。 后来黑犬被她的兄长杀掉了。 兄长厌弃黑犬常跟她进山,惊跑了猎物,杀了黑犬煮成一锅子肉,蒋氏吃不下狗肉,但她没跟邻人讲黑犬的下场。 再后来,父兄莫名失了踪迹,不知是否亡于山中猛兽之口。 蒋氏嫁给邻人之子,她一直隐瞒着黑犬那件事,她觉得若是夫家得知一定会鄙斥她忘恩负义,但她不可能因为一只犬,出卖自己的兄长。 但再再后来,当母亲病重夫家却决意袖手旁观时,她提都没提异议,她认为既嫁从夫,夫家没有道义照顾她的寡母。 她从来都有“准则”,知“分寸”,比如受雇于覃门听令于王氏时,她已经守寡,她明白大夫人是她日后唯一的依靠,她得对雇主千依百顺。 这渐渐成为了她心中奉行的执念。 大夫人所有的理念都影响着她,她对依靠有种近乎的狂热的执迷,比如她也逐渐开始为自己的女儿殚精竭虑谋划幸福美满,为了亲生女儿可以牺牲一切,乃至于自己的性命。 她这一生遇见的所有依靠,确然都是胜过她的人。 兄长才七岁就能猎捉獐狍,帮着父亲养活母亲跟她;丈夫活着的时候她衣食无忧,从来不为饱暖发愁,所以她才将丈夫的话奉为金科玉律,认同母亲与其孤寂的活,不如早些与父兄团聚;大夫人是她从前不敢想象能够结识的贵人,依赖着大夫人,她也的确过上了从前难以企及的富贵生活。 她就这样依赖着一个个的人,活了很多年,过去大半生。 她当然明白大夫人的神智已经不那么清醒,她也产生过焦虑,但服从指令已经深入她的骨髓,更何况大夫人这回破釜沉舟的决心,还让她的女儿女婿莫名收获大夫人这些年积攒的大笔产业,蒋氏魔障般的又再产生认同,豁出去,大夫人跟她都舍弃性命,子女们都能获益,仇人们都将陪葬,尊贵如大夫人都敢下这样的决心,她为什么还要苟且偷生? 蒋氏认定只要抱着必死的决心,就一定能够做成大事,她已经年近六旬了,再是惜命又还能活多久?就算她再活下去,也不可能为女儿争取这么大笔的财富,大夫人说得对,人生自古谁无死,一个人只要死得其所,就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蒋氏已经看见长公主的车舆,轧轧停在了别苑门口。 长公主还是那样,不喜前呼后拥的气派,今日更因是悼祭亡人,并不让随行的卫御跟进别苑,王氏主仆二人俨然料到长公主会有此“虚情假意”,所以有大功告成的自信,蒋氏这时迎上前,却见扶着长公主下车并步入正门的仆妇并非那年迈的乳媪,蒋氏因为心怀鬼胎,未免敏感,便道一声:“这位内使倒是面生。” “阿媪近日身上有些不适,我让她好生调养。”长公主仍是和气的神态回应。 蒋氏就又放心了。 “夫人在布置悼祭的厅堂,不能亲自相迎贵主,还望贵主担待。”她又恭恭敬敬施礼。 长公主扶起蒋氏:“无碍,妪领我往祭堂去吧。” 万仪没有四处打量周遭的布置,因为她没有这样的心情。 她初见西夏七王子时,并不知道那人的真实身份,虽说也看出他是外族人,不过听他能讲卫语,又的确对道家义理深有涉猎,才愿意交谈。她的少女时期其实并不拜崇佛道,更不消说涉猎道家的义理了,但在被幽禁的漫长岁月,她着实煎熬凄凉,慢慢地开始研读道家经典,想靠先哲的智慧安慰内心。 她很难很难遇见一位能够深谈的人。 后来七王子向她坦诚身份,那就是他们间最后一次见面了。 是否惋惜是否遗憾,万仪其实自己也说不清,她从此不敢再往深处想,她只能把西夏王子,这个莽莽撞撞闯进她生命的人,当作萍水相逢的过客。 她根本就没想到西夏王子会提出和亲,竟指定她为和亲的人选。 她并没有犹豫就选择了顺从,她以为自己是因为身为皇族公主的责任,甘愿承担两国修好的纽带,但后来夜深人静独自一人时,她又发现自己竟当真一点也不觉得前途茫然,一点都没有因为命运又再陷入未知而彷徨,她开始正视自己的内心,她发觉自己竟是期待和欢喜的。 黯淡的余生终于有了别的出口,上天厚爱她,让她在遭受苦难后回到卫国,还能嫁给一个知心人。 所以她更加为芳莞难过,她想要是芳莞当年没有被杀害该有多好,芳莞也一定能摆脱俘狱,遇见良人长相厮守,她们的幸福只是来得迟了些,不是最终失去了。 离开临安之前,她的确应当好好悼祭一场亡友,她的救命恩人。 万仪对今天跟着她来别苑的仆妇并不熟悉,仆妇是新近才调职到长公主府,乳媪病了,举荐这仆妇贴身照应她,万仪其实觉得几分不自在,尤其这仆妇似乎还格外严厉,虽然不曾有冒犯的言行,但时时板着一张脸让万仪不由想起了身在辽国时,那些看守她的辽国僧尼。 但万仪信任乳媪,她觉得乳媪特意举荐这名仆妇必定是为她着想的。 可是仆妇却拦住了王夫人递给她的一盏清酒。 “酒水可免,长公主此时的安危关系重大,不应在府外贸进饮食。” “今日是小女的生忌,长公主理应陪奠一盏清酒。”王氏坚持。 万仪用责备的目光盯了一眼仆妇,再次伸手欲接。 “悼祭亡人,当以亡人喜好为祭,相邸大娘颇擅诗文,长公主已经备好长赋为祭,足以尽心,王夫人却逼着长公主饮酒,仆更加怀疑王夫人不怀好意了。”仆妇仍然挡着王氏递来的那盏酒。 这时祭桌之前,王氏与长公主并排又是面对着面,仆妇在长公主右侧稍前的位置,长公主跟她的背后,蒋氏原本膝跪着往一铜盆里焚烧纸钱,眼见着仆妇硬拦下那盏加了迷药的清酒,蒋氏心中焦急,在接到王氏的目光示意后,从铜盆底抽出一把匕首,起身就朝长公主刺去。 长公主一无所知。 仆妇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但劈手夺过了王氏手里的酒盏,同时后退半步,转身,抬脚,踹得蒋氏仰面朝天差点没把头给直接摔进铜盆里,当仆妇夺下蒋氏手中仍紧握的匕首时,手里的酒盏仍然拿得稳稳的,一滴都不曾溅出。 王氏短暂愣怔一番,拔下发上的银簪,疯了般的刺向长公主。 万仪站在那里没有动。 她是真的惊呆了。 仆妇甩手掷出一物,正中王氏手腕,鲜血溅出,银簪“铿”的坠地,王氏捂着手腕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被仆妇上前制服了。 “羿鹃高,你害死莞儿如今又来害我,你不得好死!!!”王氏被自己的腰带反绑住手,彻底失去攻击能力,只能用狰狞的咒骂倾泄她内心的愤恨。 万仪直到这时都没回过神来。 渐渐有听闻动静的仆婢接近厅堂,看到此间情境个个都觉震惊——他们固然因为一直在别苑当值而听令于老夫人及王氏,不敢阻挠王氏出入,但他们都是良籍雇佣,谁也不敢成为王氏谋刺万仪长公主的帮凶,王氏也清楚只有蒋氏可以助她行凶,所以只是将这些仆婢支开而已。 王氏想凭她跟蒋氏二人之力,刺杀长公主。 之所以不直接用毒,而用迷药,是为了让长子覃泽落下舍身相护长公主的功劳,这样才能让覃泽免受诛连。 蒋氏不会武艺,但王氏以为长公主主仆同样不会武艺,她们占据的是趁其不备的先机。 但计划失败了。 长公主身边的仆妇身手了得,只能证明一点,那就是长公主先有了防备,洞悉了她的计划,却仍然来赴这场死亡之约,为的就是在她行凶时抓个罪证确凿,羿鹃高分明是想置她于死地!!! “娄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在王氏恶毒的咒骂声中,万仪却茫然地问救了她性命的仆妇。 “去一个人,通知外头的护卫,请太子殿下及覃相公、覃三娘来此。”娄娘面沉如水的交待。 她才持礼回应长公主:“仆是听从储君之令,护卫贵主安全,至于别的事,请贵主稍候片刻就知来龙去脉了。” “羿鹃高,你直到现在还在装糊涂,你装什么糊涂?”王氏仍在狞笑:“你有什么颜面活着?你早该去死了!你还想欢欢喜喜的嫁去西夏做王妃,你怎么对得住我的莞儿?这些年来,你就没做过恶梦吗?你怎能够这样心安理得?!你就没长着心肝,没长着心肝!!!我杀不了你,不能替莞儿报仇血恨,但你也不会有好下场,上天有眼饶不过你羿氏,你必定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祭桌上,白蜡尚自燃燃,一滴烛泪滑下,半寸香灰无声寂落,这时斜阳已经黯淡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92章 放生 覃泽是被人晃醒的。 他好容易看清晃醒他的人,这一刻所有的记忆也都复苏,他起身就抓紧了芳期的肩:“三妹妹,长公主她……” “无事。”芳期连忙安慰覃泽:“阿兄,我一直瞒着阿兄已经洞悉大夫人的恶意,请阿兄谅解。” 覃泽渐渐放松了指掌,目光又再恍惚了一阵,他额头上冷汗密布,心里的凉意也半寸没有消褪,仿佛无力,所以音量虚浮:“母亲会如何?” “阿兄,跟我一同去听审吧。”芳期低着头。 在制定这一计划时,最让她费思量的就是兄长的心情,她知道经此一役,王氏再无翻身之日,一生就此惨淡收场,这是王氏罪有应得,但王氏毕竟是兄长的生母。 兄长应该埋怨她,从此兄长不会再和她亲密无间了。 此案其实并不需要如何审讯,因为当天子赐婚晏迟、芳期,王氏自请来了众安桥别苑之后,芳期便先将自己的怀疑告诉了长公主的乳媪——自从旧岁冬至宴,芳期心知长公主虽然因为长姐的救命之恩,绝对不会不利于王氏,便是她将怀疑告诉了长公主,长公主至多会推辞赴请,因为这样一来,王氏没有行凶的机会,罪行就不会暴露。 但长公主的乳媪对王氏并没有如此的大度宽容,否则当初就不会被芳期说服,配合让王氏露出刺杀谋害辛五娘的马脚。 芳期告知乳媪,王氏与辽廷大国舅萧禅任交谊菲浅,倘若不使王氏居心暴露,便是当长公主和亲西夏之后,也难以防范王氏游说萧禅任暗害长公主,破坏西夏同卫国的邦交,乳媪为了长公主的安危考虑,再次答应配合芳期行计。 但仅仅是这样还不足够。 因为正如现下,长公主明知王氏意图加害她,仍在替王氏求情:“夫人是因丧女之痛,才导致神智昏狂,横竖我并未被伤及毫发,殿下就别再深究了。” 太子羿栩,眼看着覃泽与芳期到场,终于忍不住怒气:“姑母,你可知覃三娘是如何洞悉了罪妇王氏的居心?” 慢说长公主不知究里,就连今天吃着吃着晚饭就被惊动来此的覃逊也想不通芳期怎么能够预料见王氏行如此丧心病狂的恶事! 覃翁翁这时简直要被气疯了! 他知道王氏在辽国的恶行,但审问王氏时,王氏竟说害怕芳莞在泉下寂寞,认定被辽人奸杀不得安葬故土的亡灵难以再入轮回,永远都是在异国飘荡的孤魂野鬼,只有跟芳莞有相同遭遇的人,死后才能与芳莞结伴,这样的疯言疯语,让覃逊相信了大妇是因丧女之痛才智丧神昏。 因为正常人怎会有这样的想法? 归国之前,王氏有了身孕,后生下覃泽,因覃泽先天不足,王氏忧虑非常,不再疯言疯语只惦记着芳莞的惨死,覃逊以为王氏恢复了正常,且因为老夫人的拦劝,他也不忍再将王氏继续拘禁。 当然,覃逊也考虑到揭露王氏的罪行会让覃家一同蒙羞,大不利于他在大卫朝堂“高歌猛进”。 再后来王氏又生下女儿,确有一段时间没再行为恶毒之事,覃逊就更加放心了。 近一年来,虽然因为芳期的屡番“叛逆”,导致王氏数番行凶,覃逊也只认为王氏针对者只有芳期,万万不曾料到她竟敢谋刺长公主。 家丑掩不住了,且揭开家丑的人正是芳期,芳期再次自作主张也着实让覃逊恼怒,但他现在已经没有办法惩罚芳期了,因为芳期将为国师夫人,有晏迟为靠,权衡利弊,覃逊只能容忍芳期的自作主张。 芳期要不是有这样的地位,她也没法让堂堂储君相信她的猜疑,且说服太子启禀天子,由太子全权决夺此案。 这就是她为什么要在行事前,努力达成嫁给晏迟这一任务的原因之一。 芳期这时缄默不语。 太子也不是询问芳期,直接就揭开了谜底:“先帝朝吏部员中伍钰,一家被俘辽国上京,伍钰之女伍氏,近期才因两国罢战被赦归卫,是她告知覃三娘,她是被王氏拐骗,献给萧禅任,她亲眼目睹了王氏的种种罪恶!” 万仪虽也曾被俘上京,但她却根本不知萧禅任用邪法修长生的事,听到此处只以为王氏是坑骗卫国女子给萧禅任凌辱,已经觉得不寒而栗了,她难以置信王氏亲眼目睹芳莞的惨死后,怎么忍心做辽人的帮凶坑害自己的国人。 “萧禅任为修长生,用处子之血练丹,那些女子被王氏献给萧禅任后,除伍氏侥幸活命外无一幸免,这还不算,有的女子萧禅任没有选中,遣还给王氏,王氏竟将她们交给辽人辱杀,姑母可敢相信,葬送在王氏一双手上的性命,有数十条之多!” 万仪木讷地看向王氏,仍是难以置信。 “长公主,臣女自从知道此事,便疑心大夫人会因长姐的不幸对长公主怀恨,有意让婢女腊月将长公主与西夏王子乃情投意合的事泄露给大夫人知情,大夫人身边婢女琥珀偷听得大夫人果然惊怒加交,誓称将为长姐血恨,臣女情知无凭无据下,家祖母必会包庇大夫人,为了不让大夫人恶行得逞,臣女瞒着家中亲长,暗中禀知太子殿下。”芳期这才解释。 “覃大郎,今日你可是被王氏召来此处?”太子问。 “覃芳期,你休想害我儿,所有的事都是我干的,与我儿无关!”王氏被押跪在地上,这时扯着喉咙嘶喊。 覃泽低着头:“母亲亲口承认了罪行,泽不敢瞒骗殿下,种种罪恶,皆为家母犯下。” “我的泽儿无辜,但覃逊这老贼却是辽廷的走狗,他暗中同求全堂的辽国细作一直保持联络,他卖国求荣不得好死,哈哈哈,覃芳期你是罪徒之后,你该受诛连,你休想高攀贵婿!”王氏铁了心的要跟“死仇”同归于尽。 芳期心中一惊:求全堂,什么求全堂?! 她有些心虚地望向翁翁,却只挨了翁翁没好气的一瞪,顿时如释重负,看来王氏自以为紧握的这个杀手锏早就不成隐患了,有个老奸巨滑的翁翁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王夫人,你为何要残害那么多无辜女子?”长公主再是不愿相信今日的耳闻目睹,可事实却让她不得不相信,她颤抖着声音问王氏,但垂着眼睑却不敢再正视王氏那一脸的狰狞。 “无辜?她们无辜?我的莞儿何尝不无辜?!我的莞儿身份比她们尊贵百倍,都难逃惨死,她们凭什么不该惨死?我亲眼看着她们也死得那样凄惨,就想我的莞儿总算不会孤单了,羿鹃高,你也该惨死的,想让莞儿瞑目,你就该死无葬身之地!” “住口!”覃逊着实是忍不住心头的狂怒了。 “母亲,阿姐在长公主遭遇危难时敢于铤身而出,她怎会希望这么多无辜跟她一样遭遇不幸?”覃泽跪在地上,脸色惨白:“母亲直到这时还毫无悔罪之心,阿姐魂灵有知,也必如泽一般痛心疾首,泽情知事已至此,再无法劝说母亲悔改,母亲犯下累累罪行,按律,断无情由得以宽赦。 可泽身为人子,受母亲养育之恩,不能眼看母亲被处极刑,所以恳求太子殿下……望能施恩,宽赦家母死罪。” “太子,王夫人确然犯下大罪,但我承蒙王夫人嫡女救命之恩仍不敢忘,不忍见临了临了,恩人生母被押赴刑场处以死罪,皇兄既已将此案交由太子定夺,还望太子应允,免王夫人死罪。”长公主也紧跟着长叹一声恳求。 太子看向芳期。 其实他心中洞明,覃三娘用这样的方式揭露王氏的恶行,就是无意将王氏置之死地,但完全免除罪罚也是不可能的,要搁从前,太子可以不介意覃三娘的意愿,但现在明显不一样了。 晏迟可是告之满临安城,他对相邸三娘倾心爱慕,甘愿请旨赐婚托付中馈,覃三娘已经不是吴下阿蒙,他还是需要介意介意覃三娘的想法。 便对覃逊道:“王氏拐害无辜之罪,是在辽国所犯,且伍氏亦因受覃相公的恩惠,并无意愿再状举王氏罪行,我可以答应令孙、令孙女所请,不再追究旧案。” 太子把芳期也涵括进求情的人,自然是为卖未来国师夫人一个人情:“但王氏意图谋害长公主,甚至嫁祸覃相公,虽未遂,如此罪大恶极却不可不究。只是姑母也为王氏求情,栩不敢不从姑母之意,就不知覃相公打算如何处治不孝的长媳了。” 覃逊这老狐狸哪能听不出太子的言下之意? 王氏死罪可免,但覃家是万万不能再放任疯妇祸害他人的了。 “太子宽仁,不究老臣包庇子媳恶行之罪,老臣铭感五内,老臣可向太子担保,罪妇王氏余生将被锁禁家庙,忏悔罪孽,非死不能出禁居一步。” 芳期听得这结果,彻底如释重负了。 王氏死有余辜,但因为长兄,她才会心慈手软,她不愿彻底与长兄疏远,导致长兄一见她就想到生母是因她而死,挣扎于骨肉亲情的两难之中,但她又不愿放任王氏继续养尊处优半点不受罪惩,她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办法,利用天家的威令,逼迫祖母妥协,如此祖父就能毫不犹豫将王氏彻底困禁,家庙不是明宇轩,是祭祀祖先的场所,同时也具备了惩诫虽为国法所恕,但难免家规教训的性质,困禁于家庙是家族内部仅次于除族的惩罚。 可是对于王氏而言,出妇的下场俨然比困禁家庙要轻松多了。 从此之后,她在覃门之内再也不是长房大夫人,她没有被休弃,却因“不可说”的罪过被锁禁终生,在相邸她就是罪徒。 再也无法兴风作浪的罪徒。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93章 赎罪 芳期被覃翁翁拎回风墅好一场骂。 “国师夫人,你的翅膀真是硬了,人还没出阁,吃的仍是相邸锅中米,居然就敢不听教诲再一次的自作主张!你真是好本事啊,连堂堂储君这时都不得不给你几分薄面,怎么样,让人生则生让人死则死的权力如何?是不是让你甘之如饴!!!” 芳期原本是打算闷声不吭挨一场骂罢休,但被这番连讥带讽的,脾气也摁捺不住了:“我要是告诉翁翁,翁翁就相信大夫人真会如此丧心病狂了?便是一时间把大夫人禁足,太婆一发话,翁翁肯定又会妥协。翁翁就敢担保大夫人当真不会联络辽廷那个大国舅共谋暗害长公主?我这么做不是也为了让家门不被大夫人的恶行牵连嘛?我已经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假晏国师之威,保翁翁、兄长谁都不受连累,翁翁明知我其实无意攀附权门,还用这番话讥刺我。” “你这就叫算无遗策了?你可曾预料王氏会抖露出求全堂之事,要不是我机警,就这一件就会让满门陷入万劫不复!” 芳期一听“求全堂”三字,还真有些理亏:“翁翁,求全堂真是辽国的细作?” 覃逊翻了个大白眼。 “王氏再如何丧心病狂,无凭无据也不敢编造出这样的事体来污陷我,当年辽主之所以答应赦我归国,是因历时三载之久都无法一举摧毁弈卫社稷,我假意答应做为辽主的内应,但我回国之后,才知官家竟一意求和,我努力促成此事,终于逐渐赢获器重,入政事堂,拜相主执国政! 但我何尝不知官家对我只是利用并非信任,所以辽主利用求全堂的细作与我暗中联络的事我一直不敢禀知官家,直至王氏竟然企图唆使求全堂的人暗杀葛家妇,我才心生警惕。” 芳期恍然大悟:“所以翁翁才让我设计毁了二姐的姻缘?” “正好那时两国和议大有希望,所以我趁时机绝佳,禀知官家临安竟有求全堂存在,官家因为一心同辽国修好,果然如我所料并不追究这事,求全堂的人确然是细作,但官家已然知情,王氏的揭发才会变成无关紧要。” 覃逊说着说着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将家族秘情透露给了芳期,他顿感责骂不下去了,终究是把芳期瞪了一眼,摆摆手让她快滚。 他老人家可还得回头应付老妻呢,把王氏锁禁家庙虽说已经成为定局,但老妻那脾气……怕是又得废他不少唇舌了。 夜深了,覃泽却仍在风墅之外徘徊,芳期一出去,就看见了自己的兄长。 兄妹两一时相对无言。 到底还是覃泽上前,拍了拍芳期的肩:“我知道三妹是顾及我,才会这般殚精竭虑,我应该感激三妹,母亲触国法犯死罪,她要不是生我养我之人,我也会和旁人一样说出死有余辜的话,但她是我生母,她对我并非不慈,我明知母亲害死无辜,但无法袖手旁观,三妹,你要不是体谅我,应当不会许嫁晏三郎。” 芳期确有更加直接的办法,让王氏自遗其咎。 她可以放任李夫人行计,先造成王氏被休弃大归,再说服长公主的乳媪,直接密告天子,这样一来同样能够阻止长公主遇害,让覃门不受王氏诛连,但她没有办法控制事态,王氏必会被明正典刑。 兄长不会怪罪她,但兄长会因此煎熬两难,芳期不愿兄长经受这些。 “大夫人不是我的亲人,但阿兄是。”芳期看着兄长垂下来,微握的拳头,把多少叹息都隐忍在喉咙里:“我在意阿兄,所以会顾及阿兄的心情,阿兄不用感激我,更加不用愧疚,我横竖是要嫁人的,晏三郎比起别的人,或许不能称为良配,但他会给我更多的纵容,我现在只担心,阿兄依然会难过,因为大夫人日后与身陷囹圄也并无不同。” “这点是非我要是都不能分辨,也枉称为人了。”覃泽想笑,却终是笑不出,他倒是叹息出来:“母亲身负罪孽,不能不受惩责,否则多少无辜亡魂,在九泉之下怎得安宁?我愧疚,是惭愧我做不到大义灭亲,让母亲血债血偿,三妹。” 覃泽松开拳,又轻轻放在芳期的肩上:“这件事不会成为我和三妹间的隔阂,接下来的事,三妹都不用管,只需安心备嫁。” 王氏已经被锁禁入家庙。 具体而言是家庙后头的一重小院,因落成之后其实并没有关禁过何人,院中难免生长出杂草苔痕,十余步,就能从院门步入屋子,屋子里唯有床榻一张,方桌一张条凳四把,这是极其简朴的布置,但其实比起牢狱来要好许多。 但王氏当然不会觉得侥幸。 她仍在咒骂,不知道骂谁,但蒋氏仍在她身边,低声劝解着。 一见覃泽,王氏狰狞的神色似乎才有数息凝滞,而后就用力挥着手臂:“大郎快离开,你不能来这里,我不用你管,你走,不要给老匹夫和小贱人再祸害你的借口。” 覃泽其实清楚自己的生母并不是神昏智丧,而是因心中根深蒂固的恶意才变成这副情状。 “阿母,没有谁会祸害我,是我不能原谅我自己,因为我的母亲,犯下种种罪恶,但我却因为自私,阻挠国法治罪母亲,我无法说服自己就这么心安理得的活下去,所以儿子恳请阿母,告诉儿子阿母究竟害死了多少人,害死了哪些人,儿子应当竭尽所能寻找到受害之人的家属,补偿他们,恳求他们的宽谅。” “他们都该死,都该死!!!” “阿母若仍执迷不悟,儿子便只能跟阿母一同锁禁家庙了,非死不得出外一步,儿子理应与阿母共同承担罪责。”覃泽一拨袍裾,跪在粗糙的地面,这一天的经历已经让他身心俱疲,但他仍然坚定的挺直脊梁。 做为儿子,他必须替生母求情,但做为一个人,他不能罔顾理应承担的罪责,母债子偿,他得找到受害女子的家属,如果他们不能宽谅,那么他就用自己的性命用做赔偿。 “泽儿,你为何逼我,我落得这样的处境难道还不够?你是我亲生的孩子啊,为什么逼我,为什么逼我?!” “母亲!那些女子谁无父母生养?母亲既如此心疼自己的孩子,为什么就能罔顾他人的性命?那些女子,谁都不是害死阿姐的凶手,母亲要为阿姐报仇,该杀的是辱杀阿姐的辽人!母亲是心里清楚,你并没有办法替阿姐复仇,面对辽人,母亲胆怯懦弱,母亲心里的痛苦和自责无处排遣,只有欺凌那些可怜的弱女子,母亲至今还不明白吗?阿姐为什么舍身相护长公主?是因为阿姐仁义善良,母亲当以阿姐为荣,可母亲扪心自问,母亲同样能让阿姐引以为傲么?母亲为取悦辽人,残害国人,甚至意图加害长公主,若非阿姐的仁义,长公主怎会不计母亲的罪过?!母亲今日能够逃脱罪惩,不是因为我,是阿姐的功劳,是三妹的宽容!” 王氏用力甩着头,不知在叨念什么,覃泽没有再尝试说服,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今天要是不能问得那些受害人究竟是谁,那他就自请被禁家庙,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自惩。 “我不知道她们是谁!”王氏终于崩溃:“我没过问她们的名姓,我只知道她们都是被俘至上京的女子,不是官眷就是商贾之女,其余的我就不知道了,都不知道了。” 当年开封陷落,不少官员、商贾被掳往上京,平民百姓固然也有一部份,不过连多少官员都难逃苦役的厄运,被掳的那一部份平民百姓更是直接被充为官役,女子多数充为军妓,没法满足萧禅任必需是处子的要求,所以王氏拐害的女子,要么是官眷,要么是商贾之女,若是在开封,家中女儿莫名失踪家人当然不会置之不问,但那时是在上京,俘虏报官辽廷根本不会搭理,那些失踪者的家属也且以为女儿是为辽人掳霸,他们没法追究也无能追究,这才导致王氏放心大胆的行恶。 “母亲不知,蒋氏应当知情,母亲令蒋氏如实相告。”覃泽道。 王氏半天才点点头。 “共是三十九人。”蒋氏当年担负着拐骗的“重任”,她对那些女子的出身一清二楚,这么些年来都不曾忘记,是因她把自己的行为视为“功业”:“除伍氏幸活,共二十人为萧国舅采纳。” 覃泽紧紧握拳,也就是说有十八个女子,直接死于辽人辱杀!!! 获得蒋氏口述由他记录的三十八个女子的名姓出身详情,覃泽多一息都不想在这里逗留,他夺门而出大口喘着气,直到这时才有热泪夺眶而出,他伛偻着腰身,撑着自己的膝盖,看着眼泪砸进尘泥,三十八条性命,三十八条!!!这个数字让他没有办法轻松的计划着该从什么人开始赎罪和补偿,罪孽深重,以至于让他此时此刻深觉寸步难行。 这时忽然有双手扶住了他,覃泽茫然抬眼。 他看见的人是覃治。 少年比他健壮,但身高显然还差许多,这时颇有些扭捏和不自在,期期艾艾道:“大哥,小娘说大哥今天肯定很难过,让我陪着大哥,小娘说大哥和我都是覃家的儿郎,我应当与大哥共担祸福。” 月亮忽然从阴云里移出,月色底是一高一矮的兄弟二人,在这一刻,并肩而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94章 跟晏郎相亲 相亲的这一天。 明明谁都知道就是一个过场,但李夫人还是清早就过来秋凉馆,把芳期从头到脚一番拾掇,梳的仍是在室少女的垂挂髻,空出插钗的一侧,另一侧佩着攒珠宫花,发顶的小髻也插配了一串鲛珠,垂挂处用樱红色丝绦辫入,燕尾用同色丝绦束成两条,绾系处是李夫人亲手结成的花样,还特意让三月、八月在旁观摩。 “我在室时,其实最擅长的就是绾系各样花结,你们两个这段时间要有空闲,我教会你们其中机窍,等三娘出阁后,若是在家闲居时,不耐烦梳高髻带钗簪,就用发巾跟丝绦给她梳个包髻,照样新巧别致不显邋遢,女为悦己者容,这说的还不仅指天然的容色,尤其与夫君闲处时,在梳装上多用功夫,多使心机,夫君才会觉得你重视他。” 李夫人一边演示还一边教育:“年轻夫妇新婚燕尔,若不是一对真冤家,总有一段如胶似漆的时光,可两人处得略长久了,浓情蜜意淡下去,就渐会有摩擦产生,女子不能只想着容忍和顺从,往往使使小性撒撒娇才更有奇效,可要是一身邋遢,撒娇哪里能赢得怜爱,所以别信那些以色侍人色衰爱驰的鬼话,女子还是得想方设法让青春久驻。” 芳期对李夫人最后一句话极其赞同,不管悦不悦旁人,横竖把自己拾掇得美丽大方的有利于身心愉悦。 今天的相亲,自然是李夫人陪着芳期一同。 “老夫人又病了一场,直到曲娘子来才打起精神,不定又琢磨着什么诡计呢,不过三娘你这是御赐的姻缘,老夫人妄想再大也不能够效王氏的行迳,琢磨那些蠢毒的念头。” 芳期深以为然:“太婆可不是大夫人,太婆心目中,至少翁翁还是要紧的。” “王氏甚至眼红老夫人,因为王氏明白她自己从来不曾得到大伯真心的爱重,可王氏不明白的是老夫人之所以能赢得翁爹真情挚意,不是因为出身名门,是因老夫人把翁爹当成了丈夫对待,不像王氏,把大伯看作儿子,还不是个亲生儿子,是抱来的养子。” 李夫人打的这比方把芳期逗笑了,但她其实毫无兴趣再议论王氏跟自己老爹间的爱恨情仇。 “到如今我是看出来了,期儿是为了彻底阻止王氏牵连家门,才应允晏郎嫁作晏门妇吧?这件事二婶没出半分力,再次坐着受惠了,所以我得劝期儿,官家金口玉言赐婚,这门婚事不可能再生变故,期儿要想日后过得美满,就绝对不能让晏郎看出你对他原本只抱着利用的想法,期儿这么聪明,不应重蹈王氏这蠢毒妇的覆辄。” 芳期才醒悟过来李夫人仍没放弃见缝插针的教育。 唉,晏国师亲自请官家赐婚不说,居然还告之众人他对她倾心爱慕,居然这么多人都还相信了这说法,她现在可算是风光无限引人羡慕,这当然有利于她刚刚完成的揭露王氏恶意,阻止长公主遇害的计划,可就是不知东平公的女儿赵四娘子,是否也误信了流言。 赵四娘子要真将她视作情敌,那么完成第二主线任务就艰难了。 系统因她迅速完全两项支线任务,又给予了奖励,但也提醒她主线任务的进度为零,这就是说姨姥姥在审读完赵四娘子的诗稿后,虽然已经将她老人家人的诗词集作相赠,可赵四娘并不念她的人情,不得不让芳期怀疑赵娘子误信谣言对她心生防忌。 二婶哪能想到她日后要讨好的人不是晏国师而是赵娘子啊,多少叮嘱教导都不符合她的实际需求。 不过因为当上一个支线任务完成后,系统这回并没着急发布别的任务,芳期倒是多少有了一些空闲,她其实问李夫人打听过赵娘子。 怎奈何东平公当年主战,跟祖父的政见不同,所以覃、赵二门并不曾走动,李夫人也只在别家宴席上偶尔见过赵瑗,不大深知性情,就更别说喜好了,没帮上芳期多少忙。 芳期就只能等出嫁后,靠自己试探赵瑗的性情喜怒了。 今日相亲的场所是黄氏择定,在西湖孤山路的一间游苑,需经断桥抵达,所以马车得停在桥的这一侧,步行过桥去。是入秋的季候,天气悄悄的转凉了,但未到丹枫灿烂的韶光,可断桥上仍然游人如织,芳期刚上桥,便吸引了不少注视,大卫的闺秀出行时并无必带帏帽遮脸的规条,芳期也自来不喜带那些累赘的事物,她不怕被人注视,落落大方一点也不娇羞,这样的容光焕发吸引得一个奔放的少年竟大步过来,抱揖就是一礼:“小娘子可有兴致与不才登游舫共赏这断桥秋色?” 芳期没想到会有人拦路相邀,怔住了。 “小娘子放心,不才姓殷,名楷真,族中行八,家父时任国子丞,殷某并非浮浪子,只是为小娘子风度容貌倾心,恳愿能与小娘子交识。”少年自报姓名门第,真心实意邀约。 芳期还怔着呢,就听身后一声咳嗽。 转过头,就见晏迟那双浅淡的眸子,冰冰凉凉毫无情绪。 “晏国师。”殷小郎却还认得晏迟,持礼招呼一声。 李夫人看着面前三个男女,抿嘴笑道:“殷小郎,我家女儿已经定了亲事,不能再承小郎的仰慕之情了。” 晏迟挑眉看向少年:“这位是相邸三娘,殷八郎你真要相请三娘跟你一同游湖赏秋?” “不敢不敢。”少年长叹一声。 晏迟被那声叹息逗得险些发笑,眸子又往芳期这边一顾,不小心就透露了一丝笑意,他也干脆不掩示了,任由眸子里的笑意流淌至唇角:“三娘,一阵间等你发上插了金钗,我与你游湖赏秋可好?” 殷家的少年目睹着一双璧人走去断桥的那侧,仍在跌足长叹:“晏国师真是好福气,都说相邸三娘姿色无双,名不虚传,名不虚传。” 芳期却在疑惑晏迟今日为何会来相亲。 固然有开明的父母,在相亲时会让儿郎出席,重视的是子媳日后能够恩爱和谐,可晏大国师都见过她多少回了,根本没有必要走这一遭过场,更莫说当众跟那殷小郎君“争风吃醋”的情境也着实诡异,芳期可有自知之明了,笃定晏郎压根不在意她是否会有“裙下之臣”,所以她原本平稳的心态,这时变得七上八下的不安定。 晏迟却压根没有给芳期释疑的想法,一路上倒是对李夫人罕见的热情,直到陪着她们抵达黄氏择定的别苑,晏迟脸上的热情又更增了几分。 黄氏也没想到晏迟会来。 因为她早几日亲自往无情苑告知晏迟相亲的时间地点,晏迟只撂下淡淡的“知道了”三字,黄氏又试探着让他过目备好的金钗,晏迟瞥都没有瞥一眼,黄氏拿定他是没有出席相亲礼的想法,怎知晏迟今日却“从天而降”。 难不成是提防她当面给覃氏难堪? 她有那么蠢么?覃氏为儿媳的事已经无法改变,在覃氏还不曾色衰爱驰之前,闹得烽火连天的只会造成晏迟越来越厌恨她这继母的恶果,她这一生,起伏波折,怎么可能连忍辱都做不到,还是说晏迟确然对覃氏珍爱非常,故而才会面面俱到。 黄氏其实一直疑心晏迟是因覃逊、向进之间,更加看重联姻覃家可以带来的益处才选择覃氏女,那么建立在功利基础上的婚姻,就大有机会离间了,可现在她却又有些拿不准了。 只是无论如何惊疑,金钗确是要插在芳期发髻上的,黄氏刚想再说几句虚情假义的套话,一直在旁监督的晏迟就站了起身。 “三娘,相亲礼已成,咱们去游湖赏秋吧。” 芳期:…… 诡异了,晏国师还真要同她游湖赏秋? “夫人可有兴致同往?”晏迟又问。 他征询的是李夫人的想法,可不是黄夫人,因为问这话时,是背脊梁冲着黄氏。 李夫人哪肯跟去碍眼,其实要说来已经交帖相亲就等着过定的男女,按礼俗是不应再多接触了,不过李夫人原本就不是拘于礼俗的人,更何况还深知晏郎行事一贯就放达不羁,她才不会冒出头扫兴呢,只笑道:“我就不去了,更乐意陪着黄夫人在别苑里饮谈。” 芳期在晏国师“温柔”的注视下,有如大梦初醒,连忙响应:“我还没真正赏过断桥秋色呢,今日可算是有了机会。” 晏迟很满意芳期没与黄氏多此一举作辞,又对李夫人道:“等三娘尽兴了,迟会亲自送三娘回相邸,夫人不用挂心。” 芳期落座还没一盏茶的功夫,蜜饯都没尝一粒,就这样被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脉的晏国师给拉去约会了,但她也不愁跟着晏国师没有美食品尝,很快就兴致勃勃——租艘画舫遍游断桥秋色可得耗废不少钱银,她从前可不敢如此的铺张浪费,这回不用花自己的钱就能享受有钱人的待遇,管晏国师有何打算呢,总之是不会把她推西湖里喂鱼去。 孤山下的孤山路,建着一排十好几家游苑,这些游苑都备有画舫,有的是专供给赁下游苑的客人,有的是按人头售船票,晏迟当然不会选择供给公众乘坐的画舫,他却也没有选择此间游苑的“搭赠”,偏寻了另一处游苑租画舫,又耗了一笔钱。 芳期听晏迟跟游苑东家的对话,竟然是他早就定了这条画舫,连午餐的饮食,这时都准备妥当了。 也就是说不管有无殷家少年这根节外生枝,晏国师都准备走完相亲礼的过场后,跟芳期单独约会。 直到落座,晏迟才道一句:“沂国公夫人定的那别苑,菜肴难吃得很,我更不耐烦跟她在那里虚以委蛇。” “晏郎今日本不用来的。”芳期小心翼翼道。 立时就挨了晏迟冷冷一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95章 游湖 晏迟有点不满黄毛丫头非但没有受宠若惊,仿佛还有点嫌他多事的态度,眸子里的光色仿佛愈加浅淡几分:“我来,自然有我来的用意,覃三娘,你不会看不出我的用意是要让世人认定,你极得我的爱重吧?” 芳期就知道自己不能多问晏迟究竟是个什么用意了,她连忙讨好:“明白明白,我努力配合。” 眼睛一扫桌上的美味佳肴,笑容十分美丽:“那就有劳晏郎替我斟酒了。” 晏迟:…… 他有点怀疑自己即将娶的怕不是个傻子:“这时没有外人,犯不着做态。” 芳期已经伸手去拿执壶:“讲句趣话而已,晏郎居然当真了。” 两盏酒,分别斟满杯子,芳期举杯:“还没正式跟晏郎道声谢呢。” “你少喝些。”晏迟蹙着眉头:“这酒比沈厨的浮生醉更加醇烈,你那点酒量最多就三盏。” 黄毛丫头可有喝上头的“案底”,晏迟一点都不想再照顾一回醉鬼。 又觉芳期发上的金钗碍眼,眉头蹙得更紧了:“黄氏眼光俗气得很,你今后别带着这枝金钗在我跟前晃,不是,你现在能不能就给我取了?” “能能能能能能能。”芳期非常识趣,说实在她都没看清黄夫人插在她发上的金钗是什么款样,但晏国师不喜欢,很好,就能溶了当金砣子作钱使,她可还筹划着调教几个靠得住的厨娘,让娘亲出面正式开上一家能与沈厨旗鼓相当的食肆呢,她自己现在掌握着这么多美食的烹饪方法,既不违背当初跟温大娘的约定,又能有新的谋财之路,但现在她缺本钱,相当缺,一支金钗虽然不足以买间铺面,但灶具锅具的钱有着落了,没有富甲临安之前,“勤俭节约”还是相当必要的。 可是…… “晏国师,这钗子插上去容易,要取的时候不当心,我就可能会披头散发了,现下也没铜镜让我照着当心的取,又没有婢女替我取……为了不让旁人产生误解,还得劳烦晏国师动手,轻一点,手得稳,缓缓地把钗子取下来。” 晏迟把芳期盯了有数十息的时长。 芳期抱揖,以示恳求。 她今日跟着晏迟登船,连常映都没带上,要是弄得个披头散发,一无铜镜二无发梳的,让她怎么重新梳好头发,这回可是认真的孤男寡女共处一舫,要是她披头散发下了船,还不定得闹出多大的风流韵事,她可以不在意风评,晏迟估计也不会在意,但她得考虑赵娘子的心情啊,她可千万不能加深赵娘子的误会。 晏迟终于起身,绕过大圆桌。 芳期连忙侧转了身,正襟危坐一动不动。 晏迟平生第一次仔细观察了番女子的发髻,小心翼翼伸手握住那支让他觉得格外碍眼的金钗,几乎是摒住呼息让指掌用力水平均匀,把发钗从芳期头顶的团髻取下,没有带出一条发丝,他如释重负,庆幸大功告成,把金钗往芳期手背上一拍:“好了。” 等到归座,才意识到又被支配着做了件莫名其妙的事。 他真的对这黄毛丫头破例破得太多。 “别喝酒了!”晏国师非常的烦躁,喝住芳期又想敬酒的行为,干脆把她的酒盏伸手拿了过来,彻底剥夺芳期饮酒的资格:“你要不跟我在一块,怎么饮酒随便你,跟我一起时不许喝酒!” 芳期只好喝汤,好在游舫上的鲥鱼汤相当鲜美。 两人缄默着大快朵颐,才换船舱外喝茶,浅秋,午后,水面湖堤都是一片明媚,晏迟似也觉得西湖秋色确然宜人,终于又再开口:“你想做国师夫人,其实是为留王氏一条性命吧?” “我这点心机,就没想着能够瞒过晏郎。” “妇人之仁。”晏迟轻哼一声,又忍不住问:“你做何如此在意你那长兄?” “大哥哥是好人。”芳期觉得现在的情境似乎很适合聊天,也就不再虑及其余的闲事,真拿出跟晏迟交心的架势来:“我小时候生过病,一点小病,就是觉得喉咙痛吃东西难以下咽,就那么两日,脾气都暴躁得了不得,好些回险些没忍住伸手去打覃二娘的头,可大哥哥一直在生病,一直忌口,我觉得大哥哥肯定不好相与。 但不是这样的,大哥哥病重时仍然不忘关照我,我每回去看他,他都是那样和气,我就知道大哥哥的真性情就是温柔,就是心善,那时候家里就只有大哥哥这般对待我,我受了委屈,只要跟大哥哥说上一阵话,心里就不会觉得难过了,大哥哥于我而言就是这么珍贵。” 晏迟往记忆里搜了一搜,仿佛这是芳期最认真的一次应答,不像多数时候她的字里言间总带一股子戏谑,滑不溜手的作态,的确是让人觉得有趣,可也不会认真听。 他能够理解这种真诚的情感,因为他其实也有视如珍宝的人。 但那些人,绝大多数已经不在了。 晏迟又觉得芳期还算有用了。 “你的这个计划,最可取便是在前期就说服我给你准国师夫人的身份,最不可取就是瞒着你的祖父,我若料得没差,你应当早就想到王氏打算的是一箭双雕。王氏不可能放任你高嫁,比她的女儿风光百倍,但御赐的姻缘,她没法用父母之命阻止,为了保覃泽,就不可能把你也召去行凶现场一并加害,因为这样一来就算她陪上自己的性命,恐怕也难以嫁祸旁人。 所以王氏唯一的选择就是嫁祸覃相公,覃相公获罪,诛连家人,除了意图阻止凶案的长孙,已经出嫁的孙女,没一个能逃脱律惩,覃三娘,要若不是你祖父谨慎,早早说破了求全堂一事,先就断绝了后患,你这回计划可就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你的计划成功了,就是对兄长有情有义,计划失败了,就是妇人之仁反受其害。” 芳期从晏迟的口吻中听出了教导的意味,也不隐瞒她的想法:“我是担心翁翁仍会因为太婆阻挠,继续包庇王氏,且王氏在辽国时犯下的罪恶,翁翁起初虽然被瞒在鼓里,但知情后一直替王氏隐瞒罪行,他不会赞成揭曝,让太子殿下知情。” “你别不是以为太子是因那些被王氏坑害的女子,才干预此案,助着你把王氏彻底锁禁家庙吧?”晏迟一脸的不以为然。 芳期:“太子殿下当然会更加重视长公主的安危,但长公主毕竟毫发无伤,且长公主一定会为王氏求情……” “太子关注的只是你的想法,那些跟太子无关的人,死多少他都不会在意。”晏迟冷冷打断了芳期的话:“这世上固然存在大义公允的人,但绝大多数人都难免顾私,像万仪长公主,也是因为她的私心,她自觉亏欠覃大娘的救命之恩,所以明知王氏恶行累累,仍然会替王氏求情,王氏留得性命在,从此长公主就再不亏欠覃大娘什么了。 覃三娘,你既想为那些遭受无妄之灾的女子讨回公道,却不得不顾及你的长兄,令原本可以更简单的计划增添了无谓的框架,这样就会造成变故隐患的可能。” 芳期心里隐隐有些不服,但她识趣地不和晏迟争执。 “覃相公的心目中,未来国师夫人的份量远远重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大妇,你只需提出要求,你家翁翁就能想出办法来把王氏锁禁家庙,但若仅是如此,那些死在王氏手上的人,她们的家属不会得到任何补偿,她们的家属甚至仍然不知她们的下落,你心里很清楚,你家翁翁现在没那么多闲心去弥补王氏的罪过,只有你的兄长,他知道内情后,会努力弥补,否则他不能心安理得。 你日后也必定会帮着覃泽进行此事,你们仁义、心善,可像你们这样的人就得谨记远离现今的权场,借太子之手,惩治王氏,把覃门妇过去的罪恶暴露于未来天子面前,你今后可别想着能与我和离后再同别的什么有情郎双宿双栖了,因为一旦失势,且万一有违圣意,覃家就会被帝君秋后算账,因为一时妇人之仁,彻底断了后路,但愿覃三娘你将来不会悔之不及吧。” 芳期现在就悔之不及了:“我的确没想到会连累晏郎。” 晏迟挑眉:“连累我什么?你还有本事连累我?” 芳期:…… “万一晏郎日后想娶真正倾慕的女子为妻,又因同情我不忍和我解除婚联……” “如果真有那一天,必定你覃家就不用担心会被秋后算账了。”晏迟丢下一句让芳期此时听不懂的话。 但芳期只要明白晏迟确然没有埋怨她就足够了,突地又想起刚才带上金钗,就被晏迟给拉来了游湖,还没来得及把她绣的合欢花香囊用作回赠呢,这时犹犹豫豫从袖子里的暗袋取出,理了理丝绦流苏,放在茶案上。 晏迟漫不经心地扫了眼茶案上的物件:“这是什么?” “是合欢花香囊,我的答礼。”芳期心虚得不敢抬头。 晏迟拿起那香囊:“这是合欢花?我以为你绣的是一窝刺猬呢。” 看吧看吧,果然被嫌弃了! 芳期的头就更抬不起来了:“绣线分得太细的话,老是打结,我一着急吧就会扯损锦面,皱巴巴的更不像样,所以只好不将绣线分得那么细,绣出来就成这样了,但不至于像刺猬吧,至多是像板栗。” “所以呢,板栗就比刺猬好?” “板栗至少能吃……” 晏迟:…… 呵呵,他贪吃的印象就这样深入人心?!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96章 亲手佩香囊 湖堤的梧叶已经开始因秋意染黄,这先生的灿烂,不那样招摇,就已经吸引了文人游士,他们将苇席铺梧桐下,就着几碟煎糕小菜佐酒,却还请来了弹琴唱曲的女伎,夏季喧闹的蝉声已经安寂了,多亏女伎的婉约声唱,娓娓弦音,把文人游士词作里的秋情演绛,仿佛让贴着涟漪浮上游舫的风,更带了几分清凉之意。 至于湖面上的画舫,除了晏国师乘坐的一艘,八成有更多的声音,琴与瑟,箫与笛,高谈阔论和戏谑调侃,船未并行,先就让人醒觉有另外的游舫正在靠近。 “晏国师,又见面了。” 驶近的一艘画舫,有人高声招呼。 先是芳期转过脸去一看,认出甲板上抱揖礼见的少年郎,竟还是那位在断桥上邂逅的殷八郎,且这位少年虽是同晏迟打着招呼,一双眼瞅的分明是她,芳期不觉羞恼,只暗暗佩服殷八郎这股“年少轻狂”的胆气。 “无端,你还真与三娘一同游湖来了?”又有一人招呼。 芳期循声望去,惊见跟殷八郎一同游湖的人竟然是辛远声。 晏迟可以不搭理殷少年,却无意冷落辛老友,他于是才转过面孔。 辛远声的那艘游舫,俨然不是单独包赁,就是按人头售船票,供给公众赏览湖上风光的一类,船客什么人都有,望去船舱里坐满了,甲板上还有不少张桌子,这个时候听闻“湖遇”大名鼎鼎的晏国师,没人再顾着赏景了,一时都在“赏人”。 “遥之今日也是好兴致。”晏迟没好气地招呼一声。 自从上回他拒绝了老友“捷迳”之请,两人颇有些不欢而散的意味,这一段时间还没有再见过面,晏迟又深知辛远声,等闲并没有游湖赏秋的兴趣,那殷八郎的爹殷退,不涉权夺党争是个忧国忧民的官员,辛远声与殷退交往不奇怪,可殷八郎空有书生意气,未经任何历练,哪里有什么远见卓识,哪有荣幸说服辛远声把光阴浪费在游湖赏景上,这一场巧遇,偶然得怪异。 但愿不是他想的那样,辛远声今日是有别的事,结果巧遇殷八郎,听殷八郎跌足叹惜好容易撞见个合眼缘的小娘子,没想到小娘子已经定婚,辛远声一打听跟殷八郎失之交臂的原来是覃三娘,以为覃三娘迟早会再得自由身,于是暗暗鼓励殷八郎莫要死心太早,说不定还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吧! 晏迟却听辛远声道:“我是听殷小郎说无端会携三娘游湖,又因殷小郎热情邀约,心想说不定会有一场巧遇。” 晏迟于是更没好气了。 他对老友能不了解?对男女情爱之事原本看得极淡,连他自己个儿的姻缘都不操心,为覃三娘的终生幸福,倒是如此上心! 晏迟心里另有打算,故而尤其介意辛远声视芳期的与众不同,虽说辛远声其实一心成全芳期能嫁有情郎,并不像情动,可晏迟看来,辛远声跟徐明溪其实差不多,指不定现在的辛远声,也跟过去的徐明溪没啥两样,还没有醒悟这与众不同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 早知道当初就不当辛远声的面,说破他跟覃三娘之间是“纸上夫妻”的事了。 晏迟心中一动,脸就转了回来:“三娘说得没错,至少板栗还能吃,那就有劳三娘,把这绣得像板栗的合欢花香囊,替我佩系妥帖吧。” 他便站了起来,绕过茶案,将香囊拎在手上,手往芳期这边伸了伸。 芳期在邻船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唯有聚精会神配合晏迟,伸手,几乎是指尖挨着指尖接过了绾系香囊的丝绦,她低着头,走近一步,额头上似乎都能感觉晏迟极其轻微的鼻息,顿感压力备增,有点担心一紧张万一把晏国师的腰带给当众扯下来那就糗大了。 隔着锦衣,指尖就能感应体肤些微的暖意,芳期把嘴唇都抿紧了。 香囊终于是佩系妥帖,晏国师的腰带也整整齐齐/安安稳稳,芳期刚觉如释重负,就听邻船雷响般的起哄声。 晏迟垂眸,眉微挑。 难得黄毛丫头当着这么多看客的面,还能冲他阳光灿烂的露出笑脸,没有羞答答一看就不符合她那般彪悍名声的作态,演戏演得天衣无缝,很好,孺子尚算可教。 虽说腰上现下佩着个疑似“板栗”的香囊,晏迟也浑然不介意,他冲辛远声拱一拱手:“今日我与三娘赏秋,不便邀请遥之饮谈,改日无情苑,设酒再请遥之一会。” 挥手,示意舫上的仆侍,快些让船工加速。 殷八郎目送着一双璧人再次“远去”,这回更加的遗憾了:“晏国师都不搭理我,看来是不会允许日后我与覃三娘结识了。” 辛远声扶额:“我虽知道殷小弟你并没有别的心思,无非素来有以貌取人的偏执,每当遇见容貌出众气态不凡者,无论男女,都恨不能结为知交,可殷小弟毕竟同覃三娘是男女有别,和无端并非熟识,刚才我就提醒过殷小弟,早早打消了这念头最好。” 原来辛远声并不是像晏迟猜疑那般,仍在操心芳期的终生幸福,一听殷小郎对芳期大有好感就生成人之美的意愿,就更不至于暗示殷少年不要灰心了,但他今天确然是有别的想法,才抱着和晏迟湖上“巧遇”的念头,而此时这艘舫上不少的人,亲眼目睹辛远声能与晏国师搭上话,不少围拢来攀谈,连船舱里的人都被惊动了,有来殷勤相请的,辛远声就拉着殷小郎共去交际。 他心里觉得十分对不住好友,因为这是一回赤裸裸的利用。 他更加羞耻于靠着党交人脉争取实授,这从来不是辛远声认同的方式,可他要实现志向并没有别的途径能够走通,还是上回和钟离公倾吐心中的郁烦时,钟离公点拨他有时候人应该趋从于时势,清楚想要获得的,明确当如何取舍,钟离公问他:“遥之可重虚名?” “不重。” “那何必为声评所累?” 辛远声从那时才考虑着走捷迳,但他迈出第一步,就遭遇挫折。 他其实明白晏迟的好意,晏迟给他留下的是一条更加光明正大的路道,或许晏迟更希望他走名士之途,彻底远离功利场,但他不是心急于建功立业,他忧急的,是亡国之患迫在眉睫,但有此危亡意识的人,多数都不为君国重用,他不立足朝堂,永远都是人微言轻。 卫国社稷,是否还能抵挡住经过休养生息的辽国,再一次强兵勇锐的攻击? 他想,还是得争取机会说服晏迟,没有谁比晏迟更加有能力劝谏天子勿存偷安之惰,耽于江南看似太平繁盛的虚像,用百姓不望征战这等所谓的“民意”,光明正大的享乐苟且,百姓知道祸劫已经在所难免么?如果百姓知道辽国意在灭卫,从此将为外夷统御,沦为俘奴,慢说安居乐业,恐怕生死都不能自主,百姓如果知道这些,谁会坐以待毙? 辛远声想要让晏迟明白,他决心已定,晏迟若然不想助他,那么他自己也要去趟这条捷径。 某处堤头,游舫停靠,晏迟的无情苑就在一望的距离,早有仆从备好坐骑,晏迟指着一匹枣红色的母驹:“它叫脂光,驯养了一段,你应当可以驾驭。” “多谢晏郎馈赠。” 芳期其实并没有自己单独的坐骑,她也看不出这匹枣红马的优劣,只想着晏迟所有必为精品,且能拥有自己的坐骑就是一件大好事。 晏迟:…… 他其实只是想暂时借芳期坐一回。 不过转念一想,横竖两人就快成为“纸上夫妻”,堂堂的国师夫人,怎能缺了自有的车舆坐骑?罢了,馈赠就馈赠吧。 “上马吧,我既答应了李夫人,就该把你安全送回相邸。” 芳期好容易才从突获单独坐骑的喜悦中回过神来,描一眼跟晏大国师一身贵气的着装,却系着个格格不入的香囊,顿时又觉心虚:“这香囊还是取下来吧。” “不用。”晏迟瞥了一眼:“我带着这东西招摇过市,旁人不才更加相信我对覃三娘你倾心爱慕?我不但要带着这东西招摇过市,还要带着这东西往官家面前晃悠。” 芳期:…… “官家知道未来国师夫人针线活这般粗鄙,才会想起来赐我几个绣娘,这样一来国师府里的针线活,就需不着雇托绣坊,能省一大笔钱,覃三娘,日后你替我执掌中馈,可得有这样的意识,能占便宜就占便宜,钱银省下来,会有大用处的。” 芳期点头有如鸡啄米。 晏迟在她上马之前,又接近一步:“国师府就快建成,你准备好,十月吧,就会行亲迎礼,你总不至于舍不得出阁,我跟你先打声招呼,是为提醒你在娘家还有什么未了的事,赶紧了结,对了,我会给苏娘子下帖子,邀请她来国师府参加婚礼,就算我给你的福利了,我晏迟如此礼遇你的生母,相信就连荣国公,日后也不敢为难韶永行。” 芳期非常识趣:“晏郎放心,八大益处和约法三章我必牢记于心。” “八大益处就免了。”晏迟退后一步:“第四条,晏某的一日三餐,就交给你来操持了。” 晏迟还特意捏了捏香囊:“糖炒栗我不怎么爱吃,你琢磨琢磨板栗还有什么别的做法。”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97章 覃泽当爹了 芳期刚回秋凉馆,就遭遇了个“饿虎扑食”。 四娘芳菲勒着她家三姐的脖子,姐妹两跌跌撞撞地进了屋子,芳期就被芳菲给推在榻上。 “三姐,你还有什么话说?还敢说你对晏国师无意?还敢说晏国师对你无意?我可都听二婶讲了,今日晏国师当着黄夫人的面,拉你跟他两个孤男寡女去游湖赏秋,把翁翁都听得一愣一愣的呆若木鸡,太婆脸都黑了,连说这不合规矩,我一旁看着都大觉痛快,三姐啊,你可真没辜负了你这天生丽质,好样的,有资格让我引以为荣。” 常映原本没搭理芳菲将芳期一路“挟持”进屋,这会儿子听见这话,居然也加入讨论:“那是当然,我家郎主早就说过会护着三娘,所以对相公夫人也好,王氏也罢,但凡是算计三娘的人,从来都没好看法,相公夫人的脸恐怕从此都会黑着了。” 芳菲对常映公然把大夫人称为王氏的胆气相当赏识——虽则说,王氏的恶行如今在相邸内部已经不成机密,覃翁翁还为此特意召开家庭会议以王氏为反面教材责斥子孙后代不得再犯,王氏虽未被直接出妇,然而阖家无人不知已为罪徒,若不是长公主求情,太子法外开恩,足够押赴刑场了,仆妇下人虽闹不清王氏究竟犯了什么大罪,但只要知道结果就已经足够。 可毕竟,还是没人公然敢称“王氏”。 芳菲很想表达对常映的赏识,忽而却又想到一件大事,重重的直拍额头:“你道二婶回来的时候我为何在场呢?原是因为桃叶生产,说来也怪,桃叶上月就该生产的,拖延到这时,连小娘都为这事忧心,就怕生产时会有不测,结果今日桃叶一发作,未够一个时辰就平安生下了一个女孩儿,三姐,咱们有小侄女了,就是大哥直到这时还没赶回。” 芳期一听这等喜事,哪里还坐得住,连忙往萱椿园跑。 刚刚出生的婴孩儿,发量少,眉毛也未长,皮肤还皱巴巴的,一抱就哭,但小腿小脚蹬人身上还算有力,芳期把眼珠子险些没瞪出来硬是瞅不出孩子像爹还是像娘,倒觉着跟太婆莫名的像,这话她当然没说,把小侄女交给悬心吊胆的乳母,陪着桃叶说话:“名儿想好没有?” 桃叶临产的时候担惊受怕,生产却格外顺利,一点都不觉疲累,这时笑着应答:“大郎这段时间不得空,大名还没有择定,就是先拟了个小名,说无论男女都唤阳春奴。” “是个好名儿。”芳期压根不懂小名的涵义,但她听着就觉喜欢。 “大郎说三姑就是三月生,阳春三月,是好时节,所以三姑也像阳春般的和煦,大郎情知孩子不会有那幸运生在春季,但寄望孩子能像三姑。”桃叶说着却是一叹:“大郎最近心事沉,偏我又生的是个女儿,老夫人听闻,据说看都没看孩子一眼,大郎君也没提取名的事,婢妾不敢埋怨老夫人跟大郎君,只难免忧愁,就怕这孩子遭遇三姑一般的难处,却没有三姑的豁达。” “阳春奴跟我可不一样,阿兄是个好父亲,阳春奴有阿兄爱护,定能无忧无虑。” “三姑,因为大夫人做下的事,大郎近日食不能安寝睡不能安眠,一心只想弥补大夫人的罪过,可才开始,就遇挫折,今日我生产,下人早跟大郎递了信,他直到这时仍未回家,肯定是有为难的事,婢妾无用,帮不了大郎,大郎也不会说难处给婢妾知道,婢妾情知大夫人的罪过跟三姑无关,可只有相求三姑……” “放心吧。”芳期安抚桃叶:“我也是衡量了很久,觉得这事不能瞒着兄长,才下定决心。这不是兄长一人的事,我姓覃,是我的取舍,未让大夫人被明正典刑,这件事我应当和阿兄一起承担,无论多难,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芳期这天一直在萱椿园,等到兄长晚归。 彼时桃叶已经歇息,阳春奴却很精神,被亲爹抱着终于是不哭不闹,睁着一线眼睛,哼哼唧唧地不知在表达什么情感,覃泽看着女儿,很认真:“像三妹。” 芳期:…… “性情像,不哭不闹的,这么小都会冲人笑了。” 芳期:大哥哥你是没看见她哭得地动山摇的时候。 等乳母把阳春奴抱走,芳期才问:“许员外仍然不肯宽谅?” 受害人之一,是商贾许罗的侄女,当年许罗因在济州,幸免于被俘,他的老父老母已经在上京过世,弟弟许弗也已过世,听闻许弗之女被王氏所害,许罗气愤非常,他别的不求,只求王氏血债血偿,覃泽一直未能获得许罗的宽谅。 “许员外其实也是心怀愧疚,自责无能救得父母、手足归卫,乍一听闻侄女竟被残害,愤恨之情实乃正常,不过今日,总算是说了谅解的话,他提出的条件是,让咱们必须想尽办法,但凡那些受害人,家属中哪怕还有一个活着,解救他们归国。”覃泽长叹一声:“谁说商贾重利轻义,许员外就是心怀大义。” “许员外经营的是布帛,对于这一门我无法助益……” 覃泽摆摆手:“财帛怎能弥补亲情,要是财帛能解决之事,我也不至于为难三妹了。” 芳期明白过来:“有什么人无法让辽国开赦?” “有一女子,祖父职任先帝朝时期礼部尚书,一家被俘往上京,尚书公因拒绝效力辽廷,处死决,家眷未被连坐,可尚书公的幼子,也即遇害女子的生父,刺杀辽国大将未遂被处死,他的儿子皆获诛连,女儿被没为宫妓,不在此回宽赦遣归之列,翁翁亦无对策,只提醒我……或许……请托苏娘子能够救回尚书公的孙女。” “好,我会告诉阿母。”芳期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系统告知她,大卫被灭之后她的母亲尚能替她报仇血恨,毋庸置疑的是那位辽太子,很顾及母亲从前的交谊,芳期不会认为交好辽太子就是谄媚敌仇,在她看来辽太子至少重视母亲,愿意答应母亲的告求,只要能通过母亲与辽太子的交谊救回国人,芳期并不在意旁人会怎么认为。 覃泽微微地松了一口气:“至少这样一来,受害女子的幸存家属我们都能先救他们归国,不管他们能不能原谅我,我心里的愧疚是能略微减轻了。” 他看着芳期因为他的情绪也变得有点愁眉苦脸的,才勉强扯出一丝微笑:“许员外之所以能说原谅的话,还是因为苏娘子曾经力求辽太子阻止辽人辱害卫国女子一事,他听说苏娘子曾经是我庶母,我与苏娘子的女儿,手足亲睦,才相信我是真心实意要弥补生母的罪错,同为覃门妇,一个害人一个救人,我们覃家未曾因为母亲的罪错遗臭万年,多亏了苏娘子仁义善良。” 芳期虽说把有这样的母亲引以为荣,但又认为兄长的赤子之心其实可以打动受害人的家属,且关于阻止辽人辱害卫国女子的事,别管父亲的劝阻是否起到了作用,但至少父亲还有胆气铤身而出,这也算她家老爹做下的好事,王氏固然作恶多端,但覃门尚有获得他人谅解的机会。 —— 覃宰执终于“升级”曾祖父,欢欢喜喜的替阳春奴筹办了洗三礼,即将成为相邸姻亲的沂国公夫妇自然获得邀请,但晏迟竟然也亲自前来道贺,把个覃翁翁喜得越发眉飞色舞,居然忘了顾及老妻的心情,更是把还在他家厚着脸皮寄居的曲氏母女抛去了九宵云外。 老夫人打起精神应酬黄氏。 只是当黄氏问起王氏时,李夫人不顾老夫人一张冷脸,坦然直言:“嫂嫂犯了国法,因长公主求情,才得宽赦刑惩,不过依家规罚治,被困锁家庙悔罪,非死不得出,故而沂国夫人若是商量三娘的婚事,可与妾身交洽。” 王氏的种种罪行,并未公之与众,前几日的相亲礼不曾出席,在黄氏看来属于情理之中,但今日亲孙女的洗三礼仍不见王氏露脸,她才有此一问,哪知得到的是个王氏终于作茧自缚的结果。 李夫人胆敢这么说,那就显明老夫人无法更改这一结果了。 黄氏当然不乐见王氏就这么败北,但她更有自知之明,只好僵硬的转移了话题,与曲氏热络寒喧,还问起曲氏的女儿高蓓声。 老夫人先把李夫人给打发开,神情终于有了几分缓和:“老身前段时间病了一段,多亏六娘衣不解带在旁照顾,她的孝心感动了神佛,得天佑,我这把年纪了,才能熬过一场病。六娘辛苦了一场,见我康复了,她一口气松懈,自己反而病倒,请了医用药汤调养着,两旬来却仍不见好,我实在也为六娘忧愁,她这样的年岁,为了我这风烛残年的老婆子熬坏了身子骨,万一有个好歹,让我怎么有脸给她的亲长交待。” “姑母千万别这么说。”曲氏也是一副强装的笑颜,忍泪宽慰老夫人:“晚辈给尊长侍疾是该进的孝道,反而累得姑母替六丫头忧愁,她小孩家更承担不起这样的过错了,且六丫头这病,又哪是因为侍疾累着的,她啊,是因为心病,我最近才得知,连骂带劝的也没法让她想开,或真为此有个好歹,也是她该着的孽数。” 黄氏听曲氏竟把亲生女儿怨责起来,连忙劝:“娘子可休说气话,是怀胎十月才一朝分娩生下的亲骨肉,能不心疼不盼着个好的?不知令嫒有什么心病,娘子不妨说出来咱们一同想想法子,令嫒我见过几回,是个好孩子,她要是有个万一,我都觉得心里头绞着疼。” 曲氏长长叹一声气,但欲言又止半天没再吭声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98章 不死心 还是老夫人着了急,一连声地逼问,曲氏才终于别别扭扭地开口“那孽障,原是多年前在自家别苑里见过晏国师一面,竟然就暗许下非君不嫁的混账心思,她是因为这一心愿落空,才绝望厌世,我们高家自来就极重规矩的,严禁子女私许终生,孽障因为这见不得人的心思不珍惜自个儿,就是忤逆不孝,若非她这时病着,我立时就带她回成都,不仅仅是她难逃家规重责,连我也得担着失教的罪责!” 黄氏心中明镜一般,但仍是假意劝解“娘子对令嫒也太严厉了,青春少艾,情窦初开能算什么了不得的罪错?令嫒便是对小犬暗怀倾慕,根本就不曾做过不合矩的事体,才正是因为幼承庭训,不愧名门闺秀呢。且原本咱们这些做长辈的,确然也动过姻联的主意,令嫒才至于记挂惦念着,好端端的婚事落了空,她哪能不惋惜难过?” 老夫人明知黄氏从一开始打算的就是跟娘家亲上作亲,但她现在却也不想追究黄氏的机心了,因为她们都是输家,这个时候应当齐心协力,否则这时还要蚌鹤相争的话,岂不便宜了覃芳期这渔翁? 连苏氏都已经请离,老夫人是越不把覃芳期当孙女看了。 她只听黄氏继续“搭台阶”“只不过,三郎的婚事是官家作主,外子跟我谁都插不上手,御赐的姻缘,三郎自己又并无异议……我看来,三郎虽确然心悦三娘,倒并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对待令嫒也确然是有好感,莫不然……就不知令嫒愿不愿意受屈。” “这不成。”曲氏想都不想就拒绝“高门之女怎能给人做妾侧,万万不能因为六娘一个女儿,连累家门累世清名。” 老夫人悲叹道“若是换十年前,我也想都不想就会拒绝如此荒唐之事,可我越上岁数,经的事多了,心肠越软,我这一生是有幸,听从的虽是父母之命,遇见的却是有情人,可多少女子都不曾有这样的幸运?远了不说,就说我家二丫头,我看着她现今跟彭家六郎那样的情境,哪里像夫妻,简直就是一对活冤孽,我就直为二丫头犯愁。 我视六娘,也跟亲孙女没两样,为了教条规矩,就这么眼睁睁看她在这么好的年华,竟为错过有情人……不说好歹万一的话,只怕就算身体好了,心境也如死灰稿木,真真有什么意趣呢?官家言为尊长者,当以慈爱为先,所以我还得劝劝侄媳妇,先不虑什么虚名,把六娘的终身幸福放在首位。” “老夫人说得是。”黄氏也忙游说“我知道曲娘子是口硬心软,当娘的哪能不顾子女幸好,只是担心跟高堂无法交待,但我有法子,虽不能称为两全其美,倒是可以让高门的清名不受诽损。” 曲氏的心就紧紧绷住了。 “小犬这个国师,大不同于历任,故而官家透意,竟恩许小犬等同亲王爵位的特权,国师府里除正室夫人之外,容有二位孺人,四名媵人,这就不是普通姬妾能比的地位了,且这件事,我还可以尝试说服周圣人出面促成,这样一来六娘固然会受一些委屈,但总不会有人议论高门女儿自甘作小了。” 老夫人和曲氏心中一阵狂喜。 这欢喜劲还没过,又听闻仆妪入内禀报,说“覃孺人前来贺喜”,老夫人的脸面顿时又黑了“一个姬妾,居然敢登相邸之门。” 这位覃孺人,便是芳舒,淮王替贵妃服九月丧除,芳舒自然也是可以参加宴请的了,但老夫人因为没能把芳舒嫁给彭子瞻,反而让覃芳姿去填了彭家的“坑”,她这时对芳舒的怨气仍然有熊熊之势,一张口就将人鄙夷为姬妾,但老夫人俨然忘记了,芳舒也是孺人,且芳舒这孺人还是正儿八经的淮王孺人,名记宗室牒谱的,日后高蓓声就算成了国师府的孺人,论尊卑,尚且还比不过芳舒呢。 芳舒大抵也料到老夫人不会乐意见她,根本没来冠春园讨气受,只拜问了族翁覃逊安康,就跟芳期几个去贺覃泽大哥弄瓦之喜了,只把今天贺喜的人看了一圈儿,悄悄问芳期“二姐怎么不见?” 芳菲抢着说道“听闻大夫人被锁禁在家庙里,二姐回来闹了一场,结果反落了一场喝斥,哭哭啼啼回夫家了,小侄女出生当日,就去彭家报了喜,谁知她今日怎么没来,倒是彭家世母来了,说二姐身上不爽利,怕过了病气给阳春奴。” 芳舒也不打问王氏的事,只笑着冲芳期贺喜“三姐得贵婿,连王妃都托我捎带来添妆礼,三姐终于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你是不知道,那时我听说三姐被逼着许嫁周五郎的事,急得了不得,偏我还因守制没法回来问得详细,只求神告佛盼着三姐莫被毁了终生。” “舒妹妹在淮王府还好?”芳期也关心道。 “殿下待王妃爱重,王妃又贤良宽仁,许我辅持中馈,我在王府事事顺心。” 姐妹几个还没尽情叙完这短暂的别情呢,覃翁翁就让苗五婶来唤芳期去风墅了,芳菲冲芳舒一阵挤眉弄眼“准是晏郎在风墅,要见三姐,翁翁才会在这时喊三姐去,舒姐姐,你说三姐咋就这么幸运呢?晏郎多了得,赢得不知临安城里好几筐女子的芳心,却这般爱重三姐,我都有些妒嫉三姐了!” 芳舒看芳菲笑吟吟的模样,拧了她一把“你也犯不着妒嫉,当谁不晓得你对未来夫婿也满意得很呢,四妹妹啊,淘气归淘气却自来是个明白人,懂得各人有各人的命数,知足者才能长乐。” 芳期往风墅一去,还确然见晏迟正坐在凉亭里,安安静静地喝着宴后茶,竹青色的窄袖缘,衬得他手指像修长的玉雕,文捷离晏迟老远,仿佛是被这人骨子里天然的凉意给隔绝了,半步都不敢接近。 可芳期却觉晏迟今天其实不那么森冷,也不知是否她逐渐习惯了晏冰刀才产生的错觉。 “翁翁怎么没陪着晏郎?”芳期没话找话。 “你家翁翁是想让你陪我啊。”晏迟看都不看芳期一眼“阳春奴,五格缺水,小名无碍,大名最好带水,再让你兄长给她寻一枚乌水晶或十胜石贴身佩带。” 芳期大喜过望“阳春奴能得晏国师卜运,必能一生顺遂。” 她这时已经毫不怀疑晏迟的占卜之术了。 “刚才你兄长,把我可警告了一番。” 芳期…… “他说我如今对你爱慕倾心,所以不拘束你的言行,纵容你随心所欲,万一有朝一日,我喜新厌旧始乱终弃了,他也不允许我责斥你不知循规蹈矩,覃门的女儿,不受晏家子管教,我要是变了心,看你不顺眼了,覃门会迎回自家女儿。” “兄长是……” “我没埋怨你兄长的意思,你不用替他辩解,手足之间原本该是如此的亲睦,覃三娘你还算幸运的,你跟覃泽不是一母同胞,但覃泽的确值得你数番相救,体贴关爱。”晏迟微微一笑“我看覃泽也十分顺眼,所以才替他的女儿命卜,另有就是,我方才跟你家翁翁预先商量了下婚期,你家翁翁啊,真是巴不得立时把你扫地出门。” 芳期…… “婚期定于十月初十,你觉得如何?” 已经被自家祖父嫌弃的芳期还能觉得如何?她应该自觉赶紧把自己嫁出去“我在这个家也没什么大事要干了,十月初十就十月初十,十月初十后我就吃自己的米。” 晏迟失笑“行了,别再这儿自哀自怜了,还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你那二姐夫养了个外室。” 芳期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二姐夫是谁。 “晏郎还让人盯梢着彭子瞻?”她惊奇的是晏迟居然会知道彭子瞻的事。 “偶然得知的,他那外室是凤仙家的婢女,我是凤仙家的东家。” 芳期…… “婢女是良籍,不是我的人,当然婢女这时已经不是婢女了,彭子瞻在外头给她赁了处宅院,彭子瞻是不是很穷酸啊?租个这么小的院子,还租了个破破烂烂的,竟然又答应房主院子里还得留下个角落来给房主养鸡这种条件。” 芳期…… 晏迟现在怀着一种“难怪你不想嫁彭子瞻”的心情,把偶然得知的这件事当件笑话说。 “外室显然没想到委身彭子瞻这衙内后居然还要住破院子,她自己问凤仙借钱使,自己也说了被收外室的事,我觉得她应该是想做名正言顺的妾室吧,才会故意把这事张扬开。覃三娘,你那嫡姐就是桶火硝,不分情形给点火星她就能爆炸,她要是再造出杀孽来,覃泽就又得愧疚了,我跟你提声醒,免得你们这两个好人再被毒妇给连累。” 芳期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晏迟为何提醒在前,她的确是疏忽了覃芳姿这个隐患,因为覃芳姿已经嫁出阁,还不再有王氏助纣为虐,总之是在相邸兴不起风作不起浪,且覃芳姿压根就看不上彭子瞻,大抵也不会在意彭子瞻纳不纳妾。 可要万一覃芳姿认为彭子瞻这样的货色竟然还敢纳妾让她颜面扫地,恶向胆边生还真有可能做出打杀良妾的事,太婆是会定会保覃芳姿的,彭家人只能不追究,到头来确然又会让长兄难过,唉,一个有良知的人,哪里做得到视无辜性命如草芥? 少不得她在出嫁前,居然还要为这件跟她其实毫无干系的事操点心。    。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199章 国师夫人的“敌人”很多 “覃三娘,你总不会又打算自己伤脑筋,大废周章处理这件简单事吧?”晏迟当见芳期一蹙眉头,就想到她得多管闲事了:“这件事你告诉你家翁翁不就了结了,那外室无非贪图享乐,彭子瞻这窝囊废却噎着藏着连爹娘都不敢告诉,只要你翁翁提醒彭俭孝夫妻两,安顿好自己儿子的外室,谨防家里的悍妇发疯行凶,那就风平浪静了。” “可我该怎么解释知道彭子瞻养外室的事?” “实话实说啊,你怕不是傻了吧?”晏迟一脸的嫌弃。 “凤仙家是晏郎你的产业,这事也说得?” “有什么说不得?”晏迟更嫌弃了:“说不得的事我能告诉你么?” 芳期扶着额头:“那晏郎为何不直接跟翁翁说?” “不是给你留体面么?你家的事,我为何要管,还不因为你覃三娘是我未过门的妻室。” 芳期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着实应该接连受宠若惊,她都有些震惊于晏国师给她的体面了。 “不用那样感激肺腑的看着我,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便是离了相邸,至少还得认覃泽这兄长,你不是泼出去就收不回的一盆水,得为娘家人事操着心,我们得让世人认定是恩爱夫妇,你娘家的事我也不能不管,我这也是为自己减少麻烦,还有覃三娘,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莫须有名单还得靠你一点点从你家翁翁口中套出来,你懂我的用意吗?你翁翁为何隐瞒莫须有名单,是因那上头涉及的人,有你翁翁在意必须维护的。” 芳期心中一惊,因为她确然忽略了这一可能。 “这个人不会是丁九山,覃相公对丁九山不存在这样的情谊,我们得让覃相公相信,覃三娘你有能力说服我,高抬贵手放过覃相公想要包庇的那人,给他一线生机,只有这样覃相公才可能说真话。” “晏郎应当已经有目标了吧?” “我不瞒你,我的确有锁定的人选,不过东平公遇害的事还有几个环节我没察清楚,必然就会造成遗漏,我需要覃相公实话实说,否则我总是堵着这个块垒,疑心自己并没有把陷害东平公的凶手一网打尽,我这辈子就过不舒坦了。”晏迟看着芳期:“你家太婆,多半不会死心仍想着把高氏女往我身边塞,这有点不符合她死要面子的德性,所以肯定是被高仁宽给游说了,高仁宽甘愿让孙女给我当妾室,他有什么目的我得探探,所以高氏女的事你就别管了,看戏就是。” 芳期想到自己日后还得继续跟高蓓声虚以委蛇,着实有点不畅快,但她得体谅晏迟替东平公报仇血恨的心情。 “你并不用嫌烦,因为日后需不着谦让高氏女,具体怎么演好国师夫人,等洞房花烛夜我再跟你说个框架吧,覃三娘,我相信你还算有悟性,总不至于连细枝末节都需要我叮嘱。”晏迟瞥了一眼那位根本不敢靠近的僮仆,略倾身,浅淡的眸色浅淡的笑意,如果这时有人目睹他的神色,不会怀疑是在温情脉脉:“我都这样抬举你了,带哪些仆婢进国师府你总不能听任你家太婆摆布了吧,必须可信,机警,管得住唇舌,三娘好生考虑吧。” —— 覃逊没怎么把彭子瞻养外室的事上心,但经过芳期一再提醒,覃翁翁又确然在意晏迟的想法,要是他那位像极了王氏的二孙女再闹出件震惊临安的事体,另一个孙女婿晏国师也确然会觉面上无光,才答应对彭俭孝耳提面命:“罢了,要真让那外室跟你二姐生活在同个屋檐下,你二姐怒极把她给杖杀,毕竟是良妾,这事也不容易遮掩,倒是由得彭六郎把那女子继续养在外头,叮嘱彭家两口仔细瞒好莫使泄露,你二姐那蠢钝的头脑,也无能察觉蛛丝马迹。” 等芳期也回了秋凉馆,覃逊才召来覃牧:“三娘是高嫁,嫁妆的事不能依咱们家的嫡庶,这件事交给小妇我也放心,她总归不至于看重财帛。” 覃牧却觉得一连发生的好些事都跟做梦一样不真实:“儿子着实闹不清,晏郎怎么就忽然对三娘倾心爱慕了。” 覃逊摸着胡须一笑:“旁人信晏郎这番作态,我们心里却该亮堂,晏郎从前可是明言了不愿联姻,他对三娘哪来的倾心爱慕?至于晏郎为何忽然改变主意,多半还是因为在跟晏永夫妇二人斗法,存心气他们两口,当然还有摆丁九山一道这个目的,可不管怎么说,有一点是不庸质疑的,相比起别家女子,三丫头至少不为晏郎漠视鄙恶,日后大有希望能赢得晏郎真正的倾心爱慕。” “父亲是真打算做媒,促成辛、高两门联姻?”这又是一件让覃牧摸不着头脑的疑问。 覃逊变笑为叹:“高六娘要真有幸嫁给辛大郎,就是她的造化了,我只怕我又是白操一场心,拦不住他们走歧途。” 这可不是覃翁翁杞人忧天,实则曲氏母女二人现在也正计划着走歧途邪道。 据说是病得眼看就要“香消玉殒”的高蓓声,终于是盼得母亲的到来,还把她旧时家中使唤惯了的两个官婢也带来了临安——上回高蓓声来临安,是为老夫人邀请,使了仆婢去成都接来,她一个晚辈,就没有另带仆婢的规矩。 她这时且冲曲氏抱怨呢:“姑姥姥虽会调教人,奈何姑姥爷到底是乍然富贵,相邸里的人事过去在大世母执管时还好,换了二世母,乱得不成样,就没一个婢女用得称心,终究还是阿娘带来了月容跟月影,我这屋子里才像个样。” “这段时间,真是苦了我的蓓儿了。”曲氏抚了抚女儿的鬓角,觉得眼睛里直发酸:“我其实跟你姑姥姥是一个想法,无论如何都舍不得你屈为姬妾,可你祖父……为了调职入朝的执愿,铁了心肠要利用你攀附晏国师,你偏又是个痴心的……” “阿娘。”高蓓声撑着额头,半仰她把燕脂抹得均匀的芙蓉面,轻唤一声,唇角带笑:“晏郎还不知翁翁跟赵公过去有深交,却已经对高家十分礼遇了,要不是我听大世母的话行错一步路,竟认了贵妃做义母,晏郎势必不会舍我另择覃氏女,但这并不是说晏郎对覃三娘多么爱重,晏郎身在权场,姻联之事不能只考虑男欢女爱,必须因功利再舍夺。 翁翁是看清了时势,守着虚名儿能有什么利益?高家若再远离中枢,只远远地做个地方官,等姑姥爷过世,王家世翁过世,高家必会一蹶不振。不是我们高家功利,而是官家不能任用贤良方正,翁翁是为了匡扶社稷,才趋从于时势。 我视翁翁为荣,且身为卑幼,也自当顺从尊长之令,我暂时屈为姬妾有什么要紧呢?黄夫人不是答应了说服周圣人赐封我为孺人?周圣人之令臣女更加不敢不从了。阿娘放心,我定不会输给覃三娘,总有将她取而代之的一日,再者言沂国公府的黄夫人,何尝不是也曾屈为姬妾,不照样守得云开见月明,便连临安城中多少庸俗的妇人,说起黄夫人来,不尽都羡慕她能得沂国公的爱重,数十年不变么。” 曲氏的眉心却仍然没有展开:“只是那赵玖茴,他的官声本就不好,且时今仍有不少朝臣,将开封失陷的责任归咎赵玖茴,便是他的儿子赵清渠,如今也是被处斩的大逆罪徒,晏国师当真还会顾念你祖父与赵家的旧交?” “翁翁作出如此判断,必定就有依据,这些权场上的事阿娘梳理不清头绪,就不用空担心了,只需要听从翁翁指令,依计行事。”高蓓声其实并不多么耐烦宽慰生母。 她的外家只是普通世族,母亲的见识自来就有限得很,最幸运的就是生得好姿容,且她还完全继承了母亲的好姿容,自小她就是被祖父亲自调教,她明白祖父不甘消沉于挫折的志向,因祖父的教导,也从来明白自己虽然身为女儿,不能够同男子一般在朝堂上建功立业,可谁说女儿就不能为振兴家族尽力了? 她也有抱负也有志向,最幸运的是祖父这回相中的人,还真真是让她一见倾心的人。 谁能有如她一般的远见和眼光,在当年,晏三郎尚且默默无闻时就能看出这个郎君绝非池中物,覃芳期那般庸俗,无才无德的女子,哪里般配堂堂国师?当她的祖父实现抱负,在朝堂上把姑姥爷取而代之,她就定能把覃芳期取而代之。 她高蓓声,是不会轻易屈服于挫折的。 同一时刻,黄氏也在晏永跟前大力举荐高蓓声,晏永不拘束黄氏为了高氏女再次去求周皇后,他只说自己的打算:“我琢磨着,舅兄可与郑家联姻。” 这就是安排黄仙芝的婚事了,黄氏却一时没回过神是哪个郑家。 “司马公的岳家,福州郑门。” 德妃的弟弟司马权,本就是寒门子,娶妻郑氏,父亲只是家有薄产的农户,纵然而今郑夫人作为太子的舅母,已经跻身贵妇阶层,可本家却仍然不曾争取获爵,只封了个堪堪能维持体面的寄禄官,根本就不能挤进权贵阶级,黄氏心中自然是有些不情愿的。 “郑夫人有个侄儿,一直在临安城求学,我让竑儿打听过,据说郑郎君虽不大有望考取进士科,取中明经还是有望的,所以司马公对这内侄倒也看重,若能成了这桩姻缘,咱们就能交好司马公,晏迟这竖子日后对我这父亲才会有所忌惮。” 经晏永这么一剖析,黄氏又有几分意动了。 她想都没想过让侄女屈为姬妾,因为娘家想要挽回颓势,再也不能出个屈为姬妾的女儿了,所以曲氏今日一提让高蓓声给晏迟做妾的事,黄氏立即答应鼎力相助,高家的声誉受不受损,和她没有干系,但利用高蓓声却能牵掣覃氏,这必须是件有利的事。 但光指望高氏女还不够,丈夫说得对,关键是沂国公府要壮大自己的人势,太子乃德妃所出,德妃是司马权的姐姐,交好司马权相当有必要!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200章 出嫁 这年中秋,芳期又有约会。 约会的对象当然不会是旁人。 时间其实是夜深了,但中秋夜不会有人寂的时候,虽说不曾如上元节的火树银花,但每一条街巷,尤其西湖沿堤是不会安静的。 人月两团圆,骨肉共聚自然是最庆幸的,可当三更之后,多的是彻夜聚饮,大卫已经定婚的男女,在中秋节尤其能够放胆约会,此宵,礼矩也将给俗情让道。 这个节庆,晏迟当然会约芳期面会。 约会的地点可了不得,在凤凰山的飞来峰,地属禁内,在飞来峰上,甚至能够俯瞰整座皇城,这当然是出于堂堂国师的殊荣,天子愿意出借此处给晏国师“风流”,芳期是个没见识的人,她这时站在晏迟身边,垂眼竟能把整个临安城收入眼底,心情着实是且惊且喜,带着点飘飘欲飞的不踏实。 晏迟今日很沉默很沉默。 芳期几乎都不敢讲话,就这样且惊且喜且诡异着。 但她想起了去岁的中秋,前日,她为晏迟准备一桌佳肴,远远地是辛远声和赵娘子陪着晏迟,那时的她不能接近,也没有更加接近的企图。 过了一年,好像世事有了太大的更移。 “晏无端。” 三个字说出来,芳期自己都愣住了,她立时就想紧急的措辞,无奈脑子一片紧绷的琴弦,顿时间没了缓和下来,把“音乐”继续演绛的条件。 “覃芳期。” 晏迟竟然回应一句,转过脸:“有些年了,几乎没人陪我过中秋,钟离矶这老家伙除外……你注意看底下,底下不管人是不是快乐,气氛总归是欢喜的,但我很痛恨这天。今天没办法,官家非要出借飞来峰,让我跟你过一过中秋,这也是我自遗其咎吧。” “是否梅夫人……” “阿母的忌日不是这天,生忌也不是。”晏迟说出这句话,仰首一杯酒,今日他长衣宽袍,被高处的风吹得飒飒,这个时候他看着人间的一片灯火。 又是很长时间的沉默。 芳期自顾看天上一轮喜庆的满月,有点不知怎么应酬今晚仿佛尤其喜怒难测的晏国师,她不敢说偶尔她会觉得晏迟其实有点矫情,不慈的爹,其实很多人都能遇见,有不慈的爹自然就有阴险的继母,横竖晏郎你挣扎出来了,有仇报仇,把自己弄得这么阴森不是矫情是什么。 “看看底下的繁荣喜庆吧,也许看一眼少一眼了。”晏迟忽然说。 芳期忍不住打了个冷噤。 “你知道徐娘的遭遇么?”晏迟忽然道。 芳期十分茫然。 “徐娘跟鬼樊楼有点渊源。” 芳期就觉飞来峰上更冷了。 “她差点吧,被鬼樊楼逼胁着做暗娼,好在被无忧洞的派系搭救了,送了她回地面上去,但她命不好,父母相继过世,在地面上又成孤儿,嫁了人,丈夫靠放贷为生,得罪了鬼樊楼的匪首,她丈夫还始乱终弃了,抛下徐娘母子二人跟一商贾女私奔,有那么段时间不知去向,开封要是没陷落,徐娘母子二人或许还不至于受害,但开封陷落了,徐娘丈夫的仇家趁着可以无法无天,找到徐娘寻仇。 徐娘其实是个普通人,没有能力自保,她亲眼看着儿子被仇家摔死,她咬着牙装死,逃脱生天,为的就是想复仇。 徐娘是我第一个打算笼络的人,我替她复了仇,覃芳期,当时我在淮河以北,杀人完全可以只凭尽兴,跟淮河以南完全不一样,我其实更喜欢那边,但我必须回到这里,所以我想提醒你,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千万不能忘,我不会放过一个,仇人。” 芳期其实不知道晏迟的这番话的意义,她有点怀疑那天晏迟似乎是喝多了,但也不敢肯定,只是在后来,她求证过徐娘,徐娘确然是那番遭遇,因为晏迟为她复仇,她这一生都尽忠于晏迟。 “晏郎,你不是明知有一个仇人,你确然无可奈何么?”那一年的中秋,在凤凰山上的飞来峰,芳期记得自己壮着胆子提问。 她看见晏迟没有俯瞰,而仰望天上的星月,似笑非笑:“恩,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赵叔自己的选择,服从君令,所以皇帝不是赵叔的仇人,其余的,就有一个算一个了。” 芳期觉得能耐如晏迟,到底也难免欺软怕硬。 不过这也易得理解,毕竟嘛,就是那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话,这天下,只要还是卫国臣民,就必须服从卫国的君主,晏迟这么老奸巨滑的人能不明白么?有的事,确然不可为。 后来一步步,晏迟陪着芳期步下飞来峰,仿佛从一个莫测之地,又再回到了人间烟火,途中芳期因为没留神,险些滑倒,她自己伸手拉住了晏国师的手,才没摔跤。 晏迟的五指松弛。 芳期立时自觉放开了。 这是她和晏迟在婚前的最后一次见面。 九月,沂国公府送来聘礼,覃宰执一看那些俱全的金钏、金钏、金帔坠;销金大袖黄罗、销金裙段、红素罗大袖段;珠翠团冠、四时冠花、珠翠排环;花茶、果物、团圆饼、羊酒……共十箱沉甸甸的银铤。他就知道不是家底子浅薄的沂国公舍得的手笔,必需是晏迟为给芳期“做脸”,才亲自备好的丰厚聘礼。 所以覃逊也不担心女方给的答谢能被晏永、黄氏夫妇二人私吞,同样以绿罗紫匹,彩色段匹,金玉文房玩具,珠翠,鬚掠,绣锦等等价值不菲之物回礼。 到十月初八,男方又送来摧妆花髻,销金盖头,花粉盏之类,最不同的是晏国师竟然还送来一袭嫁衣,正绿锦面大袖礼衣,领袖缘口袖如意百合纹样,衬朱红销金绣的锦岥蔽膝,华丽精美引得芳菲都双眼发直了。 在大卫,正绿色的嫁衣可不是普通新妇能穿着,如平民百姓只能服青色,芳菲是宰执女孙,出嫁可以着红,唯有芳期嫁的是国师,地位等肩公爵,她能着正绿色嫁衣,嫁衣通常是女家自备,可晏迟这回是向官家开了口,这套嫁衣是宫中绣娘赶制,所以无论面料还是纹绣,都大不同于普通。 可以肯定当亲迎礼那日,但凡到场观礼之人,都能体会相邸的庶女虽是高嫁,可晏国师这新郎倌非但没有丝毫轻视,甚至视之隆重的态度,除了公主之外,普通的宗室女出嫁都不敌这样的风光了。 芳期也觉得自己产生了那么些轻飘飘一点不真实的虚荣心。 十月初九,亲迎礼前日,女方得往男方铺房挂帐幔,放置房奁,这天晚上也是芳期以闺秀女儿的身份,住在家里的最后一晚了。 直到这时她才似乎感觉到了即将出嫁的心情,还怪复杂的。 她对这个家,其实并无多少认同,她以为自己不会像多少女子一般对闺居家人依依不舍,就像她从来明白秋凉馆住不长久一样,她把这里实际上视为客居,但这晚上四妹妹芳菲突然感慨“三姐出嫁后就我一人住在这院里了”时,芳期就想起了那些和四妹妹吵吵闹闹的日子,她觉得自己还是有些留念的。 眼睛里不觉发酸,但心中有丝丝缕缕的怅然。 应当是突然要离开这熟悉的环境,终于对其实不可测的未来心生茫然了。 这天阿皎来陪她,还有阿霓,她们一个终生大事还没有着落一个婚事定了却不急着完婚,她们对未来都有期许,不知道芳期只是从这个地方,换去国师府“寄人篱下”。 芳期莫名地,在今晚很想念母亲。 很怪异啊,明明自己不是真出嫁,也不知哪儿来的将嫁之前的情思。 后来芳期还想起中秋夜,晏迟在飞来峰上,月色星河在他头上,万家灯火在他脚下,那天他似乎特别的冷漠,像此世间其实没有哪一件事能让他开怀,芳期想她对晏迟的了解应当还是局限在肤浅的表面,天,她明天真要嫁给这个人了! 没有男女之情,不为夫妻之事,但却得住在一个屋檐下,朝夕共处。 这晚上芳期有一个浑浑噩噩的梦境。 天未亮,她被唤醒时,睁眼就忘了梦里的情形,只觉得双腿有点累,仿佛真的在梦境里疲于奔走过一般。 邬娘子跟八月昨晚已经去了国师府“看房”,这时是李夫人领着特意调配的仆妇,加上三月、腊月两人服侍芳期洗浴梳妆,未久几个妹妹也拥来了房中,芳期其实有那么一段儿根本没听清她们的笑闹。 拜辞亲长时,她的心情算是安定下来。 她听着父亲正儿八经的教诲,暗诽这些都是废话,家人们除了太婆实在笑不出来,都喜气洋洋地望着她,除了兄长一双泛红的眼,找不到另一双不舍的眼睛了,芳期微笑,越发觉得自己其实不是要嫁人,有如是去国师府走马上任一般。 有礼乐声响起。 是新郎前来亲迎了。 百合画扇挡了新妇面靥,芳期只闻耳边闹哄哄的一片,笑谑声,她听话的低着头目光一点不乱晃,三催四请,才登婚车,芳期在想晏国师有没有不耐烦。 她人已经上了婚车,“叮咚”一声沉默了一段日子的系统忽而上线。 小壹:恭喜三娘贺喜三娘终于嫁得如意郎君。 芳期仍然手持画扇,险些没忍住翻白眼:你这是在讥刺我? 小壹:亲,我感应到晏郎并未不耐烦,当然也没多欢喜,心情是轻松的,说明对这桩婚事的确不怀抵触,还有啊亲,建交赵四娘的主线任务没一毫米进展,亲今天却只关注晏郎的心情,这说明什么? 芳期:你是责怪我不务正业? 小壹:…… 这个多话的系统,难得竟觉无言以对。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201章 从此一个屋檐下 晏迟娶妻,却不入沂国公府而从国师府入,但晏永这当父亲的今日自然还是会被请来在婚礼上露脸的,大卫正式的拜堂礼是新婚次日方行,芳期下婚车,被三月、腊月左右扶持着,仍持画扇挡面,足踏青毡,在赞礼提醒下跨过马鞍及秤,一路脚不沾尘,入中门至一室,室内悬帐,芳期先坐于帐中。 这个时候送亲的女方姻亲,要迎接新娘的亲属,斟酒招待亲朋。 在座的不少女客都目睹了新妇的生母,已经从相邸请离的苏娘子赫然在座,固然有不少人面上惊奇,暗里鄙夷,觉得和曾经的女伎这时的商妇共赴婚宴大失颜面,奈何眼看着如徐家、辛家的女眷皆待苏娘子十分客气,这些人就不敢将不满显露出来了。 又依开封旧俗,正厅之外得置高桌,晏迟登上高桌,媒人和女方家的姻亲就请新郎在高桌上斟酒为敬,媒人尤其会说戏谑的话,一身大红喜服的晏迟今天一点不见冷脸,哪怕是像彭何氏这类他压根看不上的“亲戚”讨酒喝,晏国师也给斟满了。 王氏乃晏迟岳母,但今日她当然不会送亲,李夫人全权代表了王氏所有的“事务”,她这时上前,继媒人亲戚之后,请新郎“归房”。 晏迟也不知是否突发奇想,往苏娘子的方向高声道“娘子来请。” 这一下更是让宾客们尽皆惊奇,因为晏国师的举动,无疑是拜认苏娘子为岳母。 这不合规矩,必需不合规矩。 慢说苏氏已经请离,即便仍为覃门妇,以妾侧的身份根本连送亲的资格都没有,要是新妇敢以庶母为亲尊,必需受到指谪谴责,但这是新郎的“壮举”,从古至今都没出过这样的稀罕事,众人一时间竟都不知怎么应对才好了。 晏迟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看法。 他深觉芳期的“八大益处”,其实该把有苏娘子这么个生母列入,苏娘子才是值得自己敬佩,有资格在他面前,自称一声长辈的人。 苏氏其实今日出席婚宴都有些犹豫,还是经徐娘、常映联袂游说才打消了她的顾虑,她并无意引人注目,但既然女婿当众示意让她去请“归房”,苏氏又怎会拒绝女婿的好意? 她直至如今,没有改变对晏迟的看法,但她会支持女儿的决定,女儿既然选择了晏迟,她就会祝福这段姻缘,她并没怎样虑及日后,但她欣慰至少现今,晏迟肯为芳期面面俱到。 她挺胸抬头去请晏迟归房。 覃芳姿今天仍然“抱病”,不过彭家其余人都来参加了国师府的婚宴,彭子瞻这时的心情格外复杂。 他其实心情有所好转。 自然因为“幸遇”红颜知己,十日间,便跟凤仙家的女侍榴娘从交心进展到肌肤之亲,彭子瞻自诩是个有责任有担当的男子,所以替那榴娘赎了雇约,但这已经让他问严溪风告贷,手头没剩几个钱,他哪有胆子把榴娘给带回家去,只好在外找地方安置,但凡得空,他就往榴娘处寻安慰,也确然消解了几分家中河东狮带给他的困苦,哪晓得没过几天,这件事居然被覃相公知闻! 好在是覃相公没有埋怨他,甚至允许他置外室,所以爹娘才拨出一笔钱,他终于让榴娘得了个好住所,榴娘于是越发温柔体贴,彭子瞻终于尝到了如胶似漆是怎样的感受。 可榴娘虽美,到底难比芳期。 彭子瞻眼见着晏迟托同心结,一端系于手中笏上,一端交给芳期,成牵巾之礼,这个时候芳期终于不再用画扇遮脸。 刚才晏迟亲手从她手中取过画扇。 新妇都是浓妆艳抹,但彭子瞻远远的看,就见芳期的天然姿色仍然未被燕脂夺美,她的眼眸今天特别的明亮,望着晏迟,笑容灿烂。 彭子瞻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像泡在了米醋里。 大红色的同心结,刺眼得厉害。 晏迟面向芳期,他在后退。 这时他的眼里,没有娇羞的新妇,花凤金冠红宝流苏,和浓艳的妆容出奇相得益彰,这当然不合适搭配个扭捏的新娘,晏迟突然恍悟——难怪他总觉得别家新妇异常的丑呢,原来是娇羞的做态压不住婚礼时的妆服。 覃三娘这么大方,才显得般配今日的艳丽华贵,瞅这黄毛丫头笑得,像赢了钱般的舒畅。 转身,是祭台。 灵位上,有晏门梅氏的一方。 晏迟与芳期共拜,晏迟看着灵位上的“梅”字,在他模糊的记忆里,其实已经想不起母亲的眉眼,但奇怪的是尚且记得母亲身上的香气,很多时候,他在这样的香息里能使心情平静,戾气被困禁住,维持一线清明。 他觉得他应当是爱重母亲的。 所以在遇见赵叔之前,他才没有彻底崩溃神智。 迟今日是娶妻又非娶妻,母亲不用在意这场婚礼,儿子的幸福不是婚联能够成就,若人死后,真有亡灵存在,母亲明白儿子现今做的每一件事都符合意愿就好,我不求母亲庇佑,我只希望母亲的亡灵能得安慰。 先拜亡灵再拜活着的亲戚,这回换芳期退步,仍握牵巾,在礼乐声中,引新郎入洞房。 芳期有点紧张,她不熟路,担心摔倒。 但事实证明是她多虑了。 撒帐、合巹,之后是结发,芳期眼见着自己的一缕秀发跟晏迟的乌发用线绳绾系,而后新郎复又出外敬酒,她终于是松了口气。 有男方的亲朋“弄妇”,但徐娘很快就按晏迟的嘱令“清场”,她亲手替芳期除了花凤冠,着人送上饮食来“郎主交待了,他吃不惯席上应礼的菜肴,一阵间得回新房跟夫人共用饮食,夫人要是觉得腹饥,倒也不用等。” 芳期能不觉得腹饥吗?大早上天没亮折腾到入夜,她就只吃了两块糕点果腹,但她得自觉,晏国师既然说了“共用”的话,就不能只顾着自己先大快朵颐。 好在晏迟的确没有应酬多久,就折返洞房。 芳期这时早已换了身轻便的衣裳,猜度着晏迟大抵不乐意她服侍着更衣,就示意三月、八月服侍,晏迟只问一声“都得用?” “放心。”芳期连忙点头。 常映本是晏迟的人,出嫁前就已经“归还”,芳期也不指望如常映的本事,今后还得在她身边行为婢侍之事,她的陪嫁,共两房,就是三月、八月及其父母家人,还有一个邬娘子担任管事仆妪,另外就是腊月,外兼母亲调拨给她的良籍雇佣九月,人都是可以信赖的。 晏迟也就任由三月、八月服侍了。 却也不过是除了礼衣换上一件新做的圆领喜服,净手而已,因着两人都有默契,不求什么白首偕老从一而终,芳期根本没有新妇自坐喜床开始新婚夜双脚不能挨地的意识,她倒是早就在餐桌边上落座了,这时知趣地替晏迟斟一盏酒,没给自己斟,芳期还记得晏迟上回游湖时的警告。 长夜漫漫,便是“纸上夫妻”晏迟也没想着在洞房花烛夜就分房而居,所以这时并不急着交待,慢条斯理地填饱了肚子,才喝了盏酒“沂国公一家,明日后就会回隔壁,沂国公夫人肯定不用你晨昏定省,隔三岔五看心情往那边跑一趟就足够了。” 芳期一听这话,心中雀跃,她最烦的就是晨昏定省了。 “金屋苑里的姬人,都来了国师府,她们都是意图攀附之徒送给我,我有时让她们伴舞唱曲、代为应酬罢了,旧人多少还懂规矩,可新进去的人,难免会有妄想,你耐烦就敲打她们几句,不耐烦就交给徐娘处治。” 晏迟又喝一盏酒,就没让芳期继续斟满了。 “过去中馈,是四娘替我执管,但四娘原不耐烦这些琐杂,暂时就由你接手了,四娘只管协佐,但凡你有不能决断的事,不用问我,问她就行。” “我今日还未见四娘子。”芳期小心试探一句。 “明日你就能见了。”晏迟回应,他又再沉吟一阵,仿佛略经斟酌“钱的事,都是由付英统管,支银耗你可直接问他,小笔的就问徐娘,又关于应酬等事,没什么人需要你去奉迎的,万一有虚以委蛇的需要,我会让徐娘告诉你。” 说完这句,晏迟似乎觉得没什么需要交待的了,他招招手,示意收拾掉残羹冷汤,问“你身边的仆婢,有无会泡茶的?” “九月,上茶。”芳期交待一声。 茶捧上来,晏迟啜品,微微颔首“还行吧,我应当会常来你的居处,这是做给金屋苑的那些人看,她们知道的事,大抵满临安的人也都会知道了。覃三娘,我应当有没交待到的地方,你要遇见难处,可以问徐娘,但切记少去烦四娘,再有就是高蓓声不久应当也会入住金屋苑,她要是打为难四娘的主意,你替我看好了,不用有顾虑,只要先留高蓓声小命在,想怎么整治就这怎么整治。” 晏迟缓缓地品完一盏茶,伸手,芳期连忙替他又斟了一盏。 “你自己想做的事,不用告诉我,出入皆可随心所欲,你欠我的五百金,别忘了,但我给你家的聘礼,你翁翁基本已经等价偿还,你的嫁妆,属你自有,不用想着贴补我,等你把五百金奉上,你我钱银上就算无欠了,你在国师府的衣食住行,我负担,就当你为我执管中馈和操持饮食的酬劳。” 晏迟这样一说,芳期顿时就没有寄人篱下的愁怅感了,不由瞥了眼酒盏。 “今晚你可以饮一盏酒。” 晏国师非常大度,看芳期自斟一盏酒后,他居然率先举杯“盟友,希望各得所需。”    。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202章 清欢里 晏迟开始打量这间屋子。 国师府的营建是他出的构思,也是他亲自督造,想到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同芳期维持琴瑟和谐的假象,芳期的住处至少算是他经常的一个“落脚处”,所以这处居院是他亲自择选的,并不是位于寻常人家体现主母地位的中轴,事实上中轴只建了座可以视事和待客的内堂,那里住不了人。 院子位于保留下来的枫林东侧,一花一草一阶一石都是晏迟设计,但这间正寝因为用来做新房,内里的布置陈设就不是出于晏迟安排了,他扫视着那些大红喜帐,销金垂帘,花架上胭脂瓷樽里绢制牡丹,觉得眼睛有些疼,便跟芳期道“三日拜门礼后,把这些金的红的赶紧撤换吧,明天我先让人把我的日用搬些过来,你誊点地方出来放置。” “晏郎要住在这间屋子?”芳期觉得大事不妙。 没必要作态到同房而居的地步吧,横竖这个院子里出入的都是可靠人,晏郎何必要住正寝? “这间屋子最高敞,连着净房,而且这院里只有这间屋子装着火墙地热。” 芳期才记起来晏国师年纪轻轻的有老寒腿的毛病。 “还有金屋苑的姬人虽说不能四处乱走,日后高氏这孺人进府,她总得来你院子里侍奉,还得瞒过她的眼睛,我这人还择席,不习惯时常换屋子睡,六识也敏锐,这间屋子经过特殊建筑,尤其内室极其隔音。” 好吧,芳期只好接受跟晏国师“同房”的压力,好在这间正寝,是分内外两间,外间有榻,芳期不择席,只要能躺平就能入睡,她可以睡外间,把冬暖夏凉还隔音的内室拱手相让晏国师。 “国师府是新建,许多馆舍亭榭都没命名,包括你居住的院舍,你有空想想命名的事吧,告诉付英,让他安排造牌匾楹联。” 芳期…… 她觉得这个任务对她来说好像有点艰难。 不过念头一动,也就没有拒绝。 “你今天话很少啊?”晏迟忽然说。 “晏郎有让我话多的需求?”芳期低眉顺眼地问。 “我不惯早睡,今日这屋子里又没我能看得进去的书册。” 芳期只好又咽下她其实觉得困倦,巴不得晏迟早点去内室安置的话,绞尽脑汁地想着话题,能聊什么呢?仿佛聊美食可以跟晏国师投机,总归是不可能聊怎么调配香药吧,突然想起上回完成任务,系统教给她的宫保鸡丁,就提了一提。 “打住吧,现在说得天花乱坠的,总不可能洞房花烛药让新妇下疱厨,我这听得清吃不着的,覃三娘你觉得是件有趣的事?” 芳期…… 晏迟蹙着眉头,十分嫌弃“还有脸列什么八大益处,我看你连做堂前人的本事都没有,真不如桓国公送来的女伎。” “桓国公也送了女伎啊?我似乎听翁翁说,黄五娘似乎将要婚配桓国公的内侄?”芳期终于找到了别的话题。 “沂国公现在算是有了几分薄面,司马权自己虽说不愿跟沂国公结成姻亲,但他的妻族却不入太子的眼,没有水涨船高的幸运,郑氏出身是小门小户,别的本事没有,倒还能笼住司马权的心,司马权本就想保媒,给内侄郑桐娶个世族女,刚好黄家还有世族的虚名儿,这回沂国公倒是跟司马权一拍即合。” 芳期听他这样说,就知道晏迟并不打算干预黄五娘的姻缘。 只是话题结束,两人间再次冷场。 “算了,你也不用殚精竭虑找话题,不如就往院子里逛逛吧,正好想想怎么给你的住处命名。” 芳期非常忧郁这是我的住处么?我都没有进内室睡床的资格,只能在外室睡软榻,我一点都没觉得是这院子的主人,更加没有命名的灵感了。 一汪月色,这时已经浸入莲渠。 正寝之外是一条清渠,上架拱桥,通往对面的厅堂,渠水里种植着子午莲,夜间花苞合起,像抱了一朵幽梦入睡,那碧叶却仍舒展着,不因秋凉枯败,这条莲渠就很让芳期合意了,当她再一细看,竟见水流潺潺,原来清渠还是活水,自北引入向南流出,使这庭院,添一种声动,泠泠的情趣。 桥上,居然成高处,芳期想起今天退着走进洞房时肯定没有登阶上坎,就又疑心只是桥建得高,屋子和院门还是低平的,她站在桥上略往西望,能见内堂屋檐下悬垂的绢灯,月色下石和树都是恍惚模糊的,也只有亭榭的轮廓,看得清明。 下了桥,不用进厅堂,绕着窗壁外,前行几步就是一个月洞门。 还没进门,就闻扑鼻的桂子香,进门却未见桂子树,莲渠在此一道墙后略形成悬差,几块青石卧在渠边,花树簇拥一座小凉亭,盛夏季,这里是个乘凉的好地方。 凉亭边,有七、八步如若天然自成的石阶。 往上去才见桂花树,错落的十好几株,莲渠在此也成为莲塘,润润的一面水,不建桥,是廊榭抱绕,依稀能见那一边正寝后,是瘦竹造景,曲径深处还不知有什么建筑,唯见的仅一座高楼。 “我们先走这边。”晏迟往东去。 沿着曲径栽种的花树应是桃李,还见秋海棠、玉兰花,攀着石障的凌宵花,这一边常见大有野趣的竹亭,自又有与那一边相呼应的高楼,百步之外到围墙,居然还见一株颇积年份的巨榕,如同天然的碧亭,垂须密长,蓊蓊郁郁。 晏迟指指石阶下的另一道门“通向的是厅堂东侧的小院,除了让仆婢值居,还建着疱厨,就是还没有准备齐全用具。” 芳期明白了,这个地方该由她包管。 才往西走,芳期看不明白莲塘是从哪里引来的活水,当然她也无意关注筑园的细节,上回她自称对造园之术大感兴趣,无非是为了从文捷口中套话,企图在风墅盗出莫须有名单,事实上她根本看不懂那套造园书籍。 莲塘西,主植的是梅竹,此季并无花色点缀,但亭榭楼阁的雕窗颇显精美,灯火下,看得出窗子上糊的是茜霞纱,艳色衬映青翠,野趣显托精致,这点用意芳期倒是能看明白。 往西侧的台阶下去,也能到寝房。 “逛了个大概,居名有影了吗?”晏迟见芳期逛得倒是开心,且以为她有灵感了呢。 芳期却是逛着就逛着就把居名的事忘了个无影无形。 赶紧地冥思苦想。 寝房的北窗外,攀着满墙的凌霄花,又植着合欢树,这时结了合欢果,树底下有石桌石墩,这个时候晏迟就坐在合欢树下,倒有耐烦心喝着九月沏来的洪州双井,等着芳期“灵光一现”。 芳期沉思了两盏茶,才气虚声浮道“要不,就叫莲园?” 晏迟差点没被呛得咳嗽“你琢磨半天,就琢磨出这两个字?” “要不再加一个字,莲渠园?” 晏迟把她看了半天,茶都喝不下去了“我算是知道王氏为啥四处指谪你不学无术了,这不是她的陷谤,你的的确确就是个不学无术。” 芳期一声不敢反驳,她还自嘲“是,是,是,我没学好诗词,光认得几个字头发丝这么点才华都没有,没法给晏国师设造得这么精美的居院命名,我的错,明天我就去看疱厨,赶紧采办齐全炊具,我就只配拿锅铲,就劳烦晏国师,亲自给这居院命名吧。” 晏迟觉得再勉强芳期的确对不住自己精心设建的居院,决定自己琢磨几个字,想到构造庭院时,想法就是让一年四季均有芳华增色,能享清欢却远清寂,干脆就叫清欢里。 芳期不作评价,她这时越觉困倦了,整个人渐渐显得颓靡,晏迟却丝毫没有睡意,他便佯作没察觉芳期的睡意,他的习惯至早是三更才会入睡,原本也不需要有人作陪,聊那些大闲话打发时间,要么是拆看各地送来的情报,要么就是看书,再不济跟付英下几局棋,时间就耗过去,但今晚那几件事都没指望,突然间就觉得无聊了,有个人陪着说大闲话总胜过没人陪。 “今日怎么不见西楼居士?”晏迟问。 芳期想这定是为赵娘子着想了,她觉得顺着这个话题多少能掌握赵娘子的好恶,有利于完成主线任务,尽早实现富甲临安的梦想,便打醒了精神努力驱赶睡意“姨姥姥虽说还算疼我,只早宣告了和覃门断交,是不肯跟我家的人共赴宴请的,不过等拜门礼后,我去看望姨姥姥,跟她老人家贺喜,顺便能邀赵娘子跟我一同去。” “西楼居士家中有喜?” “没有啊,是我终于出阁……”芳期才醒悟过来她刚刚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晏迟已经开始嘲笑了“你今天才喝了一盏酒,就上头说醉话了么?你自己出阁,跟西楼居士贺的哪门子喜。” “我这是用力让眼睛睁着,结果脑子里犯糊涂舌头也不好使了。”芳期扶额。 “喝盏茶啊,解解困。”晏迟往持壶抬抬他的下巴。 芳期只好听令行事,暗诽晏迟虽说偶尔会做让人受宠若惊的事,但骨子里就是不懂怜香惜玉的人,非让她陪着说话,连茶都不知替她亲手倒一盏。 “晏郎,未知赵娘子偏好什么口味?” “你不用克意交好阿瑗,她不喜欢应酬交际,跟你也是话不投机,不过西楼居士那里,得托你时常邀引阿瑗拜访,她不大爱说话,还烦话多的人。” 芳期…… 比晏国师还要不爱说话么? 看来她有点低估这个任务啊,赵娘子听上去大大不好相与的样子。    。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203章 “初夜”就开吵了 芳期一个人喝干了两持壶茶水,终于盼到月上中天时分,晏迟总算有了睡意。 她占着外室,飞速收拾妥当,穿着中衣就把自己裹进被子里,头一沾枕头眼睛就觉加铁杵都撑不住了,打着呵欠就陷入饱睡,并没有睡多久,就被一阵“怪力”晃醒,芳期迷迷糊糊根本弄不清今夕何夕,伸手就打:“不是说了太婆厌烦我不用我晨昏定省么?这么早叫我起什么床?” 晏迟没留神,手臂上居然挨了一下,痛是不痛的,但看这么个丫头裹着被子披着头发一副下床就会死的模样,心里头更加犯堵了:“你给我睁眼,看看这是在哪儿!” 芳期突然听闻“闺房”里居然响起个男人的声嗓,才惊悚着彻底清醒了,当然彻底清醒后她就不惊悚了,只觉委屈:“晏郎不会还睡不着吧,不成了不成了,这都三更了,五更就得拜堂,我还能睡多久?晚上不能不睡觉否则白昼走路犯困是会摔跤的。” “你没洗浴,居然就想安置!” “我洗脸洗脚了啊,也净齿漱口过。” “我说的是沐浴!!!” “我早上沐浴了!!!” “现在是晚上!!!” “这都多晚了啊还沐浴?明日拜堂前不是又要沐浴更衣?” “你不沐浴身上是臭的!!!” “晏国师,你睡内室,我睡外室,你把门一关,我得十多年不沐浴臭味才能破门而入吧?” “不行,我想着外头有个没沐浴的人就没法睡着!!!” 晏迟动手就扯掉了芳期身上裹着的被子:“你要不自己走去净房,我可动手把你拎去净房了,或者你是想今天干脆直接睡浴桶里!!!” 晏国师不做人。 芳期哭丧着脸,闻了闻自己的手臂:哪里臭了哪里臭了,这都十月了又不是盛夏季,一晚上没沐浴怎么可能臭,明明是香的! 但看着晏迟仍伫在这儿虎视眈眈,她就晓得今天要不沐浴的话这个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只好拿着枕头泄愤般的一摔,大喊一声:“三月!” 晏迟松了口气,又有点好笑这丫头犯困犯出了豹子胆,居然敢冲他发起脾气来,想想就提醒道:“别忘了洗发,你不是有四个丫鬟么,先让两个把头发洗干净,再让两个服侍你沐浴,边浸香汤边让两个婢女帮你把头发绞干了,你还能省点时间多睡会儿。” 芳期觉得自己想要咆哮——她今早上洗个头发洗了半个时辰,又不曾打马球下疱厨惹满身泥汗油烟,这个时候头发仍然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有、必、要、再、洗、一、遍?!!!晏国师是个魔鬼!!! —— 晏迟的习惯是睡得晚起得早,五更初便起床对他而言一点不算困难事,但今天他却不得不担心恐怕得带着个睡眼惺忪的新妇去拜堂了,难得有点怜香惜玉的想法,琢磨着他先去净房沐浴更衣,再来唤醒芳期,怎知出外室,却见软榻上连人带被子都没踪影了,晏迟难得几分诧异。 总不会是因为他昨晚强迫懒丫头沐浴的缘故,气得新妇连夜跑回娘家去了吧? 一天睡不足,能有这么大的气性?! 正发呆,就听门响,响的是通往净房的门。 芳期已经换了一身中衣,熨得挺括一点不带绉皱,刚刚绞干的头发披散下来,焕发沁人心脾的皂荚香息,亮晶晶的眼珠子也像是刚在香汤里浸过了,跟昨晚裹着被子发脾气时判若两人。 怪异的是身后有个婢女抱着床被子。 “我昨晚往净房一瞧,居然也设着张软榻,干脆就在里头歇了一晚,保管不会熏着晏郎了,这时我可是沐浴过了,连一根头发丝都没遗漏。” 晏迟:…… 净房里的软榻是放衣裳及浴巾等杂物的,这丫头倒好,居然在上头窝了一夜!纵管是他设造的净房比别家的更利于通风,很好的解决了湿闷的问题,但净房就是净房,光秃秃的四壁还摆着大浴桶,这环境哪里适宜睡眠? 晏迟拱手:“为了多睡一阵,覃三娘这忍耐力当真让人佩服。” 还真是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清欢里不全是芳期从相邸带来的仆婢,自然也有晏迟一直使唤的人,故而三月等人倒是不用去服侍晏国师,这会儿子忙着给芳期梳发描妆,邬氏经过昨晚,已经心知国师跟夫人并没有圆房,且仿佛一直没有圆房的打算,她也不多事干预,心中透亮这样的事绝对不能外泄,这时看三月把只金钗往芳期发髻上妆扮,只提醒一句:“这是夫人的妆奁,但今日礼拜高堂,是否佩带沂国夫人馈赠的金钗更妥当些。” “不用。”芳期出嫁前并未跟邬氏交待什么,自然也是抱着考较的用意,听她提醒,倒发觉她心思确然细密,带笑道:“国师跟沂国夫人间有嫌隙,所以我的情况跟别家子媳不同,不能够趋奉婆母,三月挑的这支发钗是国师所赠,不用担心沂国夫人会挑着这点子错漏不依不饶。” 今日拜堂,按礼俗得着正红色的礼服,新妇仍配销金蔽膝,新郎却是朱玄二色搭配,芳期要亲手替晏迟佩带小冠,她睨着晏迟冷竣的神色,一时有些拿不准这人会不会在行礼时闹出什么动静来给黄夫人添堵。 大出芳期意料的是次拜尊长时黄夫人居然识趣地避开,还给出番能够自圆其说的解释。 “妾身是扶正,在梅姐姐灵前当持妾礼,三郎为元配嫡子,若依古礼,三郎待妾身只以庶母之礼,妾身本就不能受元配嫡子婚拜。” 芳期观察黄夫人说这话时脸上不存半点勉强,就像发自肺腑甘屈人下的谦卑,反倒是沂国公大有些不自在和愠怍,活像他也跟着被剥夺了尊长资格似的。 晏迟自从出现在正堂,冷竣的眉眼就像被丢在炭盆里的冰块,没声没响就融解了,他这时倒是眉梢如带春风眼角似聚秋波,不知怎么的让锋利的腮帮子都像被打磨得柔和般,看上去要多像新郎有多像新郎,芳期暗暗提醒自己也应当全力配合,笑容就像画在脸上一样经久明艳,时不时的还跟晏郎演一番四目相交眉来眼去。 黄夫人尚且还能看着他们直笑,妯娌刘氏就渐渐地只顾瞥来,唇角绷紧了。 晏竣已经娶妻,妻子就是刘氏。 芳期现在还闹不清刘氏究竟是幼承庭训呢,还是黄夫人管教有方,总之一举一动晃眼看去都像是照着“礼教”这面大铜镜一丝不苟执行,不管心里多么闹腾,横竖嘴巴里都不会说出半个失礼的字。 但晏惟芳俨然没有被管教得规行矩步了,仪礼刚完,她就挑着细细的眉:“三嫂虽住国师府,好在跟家里也邻近,日后晨昏定省还不算大废周章。” “你要来跟你嫂嫂晨昏定省?”晏迟笑睨着晏小妹:“这倒不需要吧,虽说长幼有序,但好歹你们两个是平辈,犯不着行孝子贤孙的礼数。” “三哥明知我是说嫂嫂应当孝敬母亲。”晏惟芳这下把眼角都扯得又尖又细了。 “沂国公夫人自来就宽慈,不至于克意为难晚辈吧,我们两家虽说东墙挨着西墙毗邻而建,可毗近的那道门得长期锁禁,我家夫人要日日晨昏定省的话,还是得废些周章。”晏迟示意芳期莫出声,由他来交涉。 这关系到日后能不能睡到自然醒的福利,芳期当然不会让步妥协,于是仍气死人般的灿笑着,眼睛亮闪闪直瞅着晏迟。 “为何要锁禁便门?这样岂不是有碍一家人的走动?”晏永更觉愠怍了,他原本就是假意“认还”晏迟这儿子,一听晏迟竟要干脆剥夺黄夫人身为婆母理当受子媳奉孝的资格,心里哪能痛快? “风水原因。”晏迟眼都不眨就撂下四字。 晏永被呛住了。 “如果沂国夫人一定得坚持我家夫人执这子媳的虚礼,那么沂国公府就得挪建至国师府的西侧了,这样我家夫人就能经便门问省。”晏迟设想很周道:“我可以出面,恳请官家干脆将西侧也作为宅地,出售予迟,至于造园建屋的耗用,父亲也大可不必发愁。” 沂国公府并非敕造。 事实上当初先帝朝大批“遗贵”,听闻康王于临安称帝,纷纷来投,根基都还不稳的新朝廷哪里顾得上给众多的勋贵敕造府邸,晏永是靠梅家资助的钱银才在临安城中有了安家的地方,且地段还十分的不错,在著名的可供公众游览的园林筱园东侧。 但筱园现在已经是晏迟的地盘了。 绝大部份是,只遗有西侧的一块面积,仍供公众游览,但景观其实已经没多少游览的价值了,这块地还不如沂国公的一半大小。 晏迟摆明就在欺负人,说得好像让沂国公府搬家,还比芳期日日绕行小一段路方便简单似的。 晏永的脸色异常难看。 “礼法在上,但一家人间的血缘亲情又怎能指靠礼法维系?在我说晨昏定省不必拘行,倒是三娘得了空,不妨去家里唠几句闲话,咱们娘几个饮谈几场,才最应当?”又是黄夫人主动放弃了被孝奉的资格。 芳期笑容十分美丽动人:“能蒙夫人宽慈,晚辈之幸。” 她不把黄夫人称阿家,但以夫人相称也让世人挑不出礼法上的谬失,其实往往是以夫人、安人等等诰命相称更显尊敬,“晚辈”二字就用得更巧妙了,在长者面前小辈全都可以用这样的谦称,只是听上去是难免有些刺耳的,这摆明就是楚河汉界,根本不把黄夫人当婆母对待的暗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204章 拜门会郎 一家人,唯有晏竑一直沉默着,直到晏迟摆明了下逐客令的意思,他才上前礼揖:“竑恭祝三哥、三嫂新婚大喜,百年好合。” 芳期觉得比上回见,沂国公府这位少年郎眉宇间今日凝结了忧愁。 午饭时,芳期终于见到了晏迟的姬人们,不出意料的是由赵娘子“率队”,出乎意料的是芳期居然见过赵娘子了。 她的第二个任务目标,原来就是在温大娘家中,因为鄂将军化险为夷赴晏郎之约,结果没法交出莫须有名单,那回跟在晏迟身边的女子。 一头秀发以及得体的着装不俗的气度,让芳期印象深刻。 除了赵姬之外,其余姬人举止都有几分轻挑浮浪,应如晏迟所言,她们都是那些意图攀交之流送进金屋苑的美人,应当均为女伎。 今日有晏国师在座,这些姬人当然是不敢挑是生非的,所以虽则是媚眼儿暗飞,但话都不多。 芳期没在人群中发觉经她点拨调配香药的美人。 等姬人们都回去无情苑后,她一时心血来潮还问起来。 晏迟想半天:“那女伎是越国公送的,头脑不大好,野心还挺大,有次对阿瑗冷嘲热讽,我知道后就把她遣还越国公了。” 芳期转身就去收拾清欢里的小厨房,不敢再问那美人的事了。 再然后做的一件事就是熟悉清欢里的仆婢,贴身服侍晏迟的婢女,一个叫去忧,一个叫罢愁,她们的父母过去都栖身于无忧洞,另有个仆妇白媪,统管郎主院中事务,另外就是些扫洒、生火、跑腿的粗使丫鬟,人事比芳期想象中倒是简单。 徐娘是国师府的内管事,她虽不住清欢里,但俨然是个随时需要随时到位的人物,当这时,她是毫不在芳期跟前讳言晏迟的习惯了。 徐娘对于主母居然不沐浴就安置的行为很是震惊:“郎主六识过人,他人身上但凡有点异味,郎主都觉熏鼻,故而家里的仆婢,只要是可能接近郎主的,都不能违背日日洗发沐浴的规条,所以金屋苑的姬人们但凡获召唤,宁肯不描眉不点脂,都得沐浴后还要在体肤上细细扑几层傅身香粉,才敢往郎主跟前去。” 芳期耷拉着唇角:“我担保昨日我身上其实一点异味没有,是晏郎自己心里有障碍。” “夫人可不敢跟郎主计较,这一件必需得顺着郎主,有一回金屋苑里的女伎,她本是会一口好趣话,郎主还算肯使她待客,闷极无聊时,偶尔也跟她谑侃一番,有回冬季,女伎不防郎主会在下雪天唤她侍奉,一晚上偷懒未沐浴,次日以为这么冷的天无甚妨碍,还特意换了件熏过牡丹香的衣裳,人还没到郎主跟前呢,郎主就察觉她身上的异味,立时遣退,闹得送这女伎的官员还特意来陪礼告错。” 芳期忙点头:“我要是因为没沐浴结果被休,这乐子可闹大了。” 的确不能触晏国师这忌讳。 又问徐娘:“晏郎日日睡得都迟?” “是,郎主寻常又不会去上早朝,安置就只凭意愿了。” “那晚上肯定得准备加餐吧?” “夫人想得周道,郎主确然多数时候都是用四餐,因着是练内家调息吐纳的功夫,饮食饭量确比普通人多些,要是不宴客,一般只在晚间小酌,可要是夫人亲自下厨烹制的菜肴,郎主回回都得饮酒。” “那我可得少下些厨,嗜饮伤身啊。” “夫人且放心吧,郎主是练武之人,根底比普通人好,且郎主饮酒自来也懂得适量,夫人可别找借口躲懒,夫人能常给郎主做几餐美食,咱们下人当值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晏郎的脾性肯定不好。”芳期下定论。 徐娘叹一声:“这话夫人又说对了,除了对四娘子外,旁人言行哪怕有一点不让郎主顺心,郎主恼怒起来,肯罚责还是好的,就怕干脆遣退,不肯半分姑息。” “这么悬心,倒不如被遣退更好。” “郎主性子虽冷 ,但肯厚待下人,且但凡是在主家栖居的,不管那些姬人,又或是仆婢,其实处境都有艰辛处,离了主家根本就别指望有更舒坦踏实的日子过,就说那位因没沐浴被遣退的女伎吧,一直都靠旁人蓄养,没有自立的根本,被遣退后只好再投靠旧主家,但旧主家因着她触怒了郎主不肯再收容,女伎只好听官媒撮合,嫁了丧偶的鳏夫,而今餐餐只有粗茶淡饭,人都憔悴得不成样。” “那除了沐浴之外,晏郎可还有别的忌讳?” “郎主最恶的就是多嘴多舌爱打听的人,仆听从郎主差遣这些年,算知道郎主的性情,郎主待仆也很算宽容了,但仆都不敢打问郎主的旧事,只是偶尔听四娘子说起,晓得郎主过去在沂国公府受过不少苦。” “关于这一件事,外头其实流传开不少议论的。”芳期并没想着打问。 但这天系统却突然发布崭新任务—— 偏还是让芳期弄清楚晏永、晏迟父子间的一应过节,给出的提示是可以说服晏竑相助。 芳期:怎么是晏四郎?那吕博士给出这样的建议基于什么道理? 小壹:亲,赵四娘显然知道沂国公府的旧事,可您一时半会儿还无法同赵四娘建交,所以不能直接向赵四娘打问,又不能直接问晏迟他为何就过不去这坎,视晏永这亲爹跟仇敌一样,国师府的人没法给亲帮助,只有指望沂国公府内部泄密,我今日就感应到了,从晏永到晏惟芳,就只有晏竑对您是真心礼敬,把您当个嫂嫂看待,我把这消息回传吕博士,她才有这样的判断。 芳期有点想不通打听清楚沂国公府的旧事,对建交赵四娘有什么帮助,更想不通如何关系到大卫的社稷存亡了。 但她不想闹清楚这些瓜葛联系,因为如何完成任务就已经足够她伤脑筋了,再刨根问底,真活应一句自找麻烦。 这天晚上,晏迟自己在清欢里的某处斋房里看书,没强求芳期陪她闲聊,芳期早早沐浴安置。 她还将外室的布置稍作了改动,把软榻移去了挨着门挡的墙角,前头挡面画屏,尾侧置一立橱,她人能从画屏另一侧留出的空间入内,这样就在外室形成了一个半隐蔽的地方,晏迟进进出出的就看不见芳期躺榻上的睡姿,如此两人都更自在些。 晏迟对于这样改动没有异议。 只是进内室之前,没忍住问了值夜的三月一声:“夫人今晚没躲懒省了沐浴吧?” 得到“已经沐浴”的答复,且他也确然没有察觉任何异味,晏迟才终于放心推门而入,靠坐在那张宽大的喜床上,他一时间还并没有睡意,干脆练了一练当钟离矶死心后,另教给他的一套内家功法,他很快就安静了心思,然后就听闻了外间传来的一句疑似呓语。 晏迟的眉梢轻轻浮动了下。 奇了怪哉,丫头做了什么梦啊?做什么唤“赵娘子”,这赵娘子是指阿瑗么?他要没记错的话,覃三娘见阿瑗仅仅两回吧,说话加起来都未够十句,这就入梦了? 又听一句“晏四郎”,晏迟:??!! 别不是黄毛丫头对晏竑一见倾心了吧!!! 晏迟就有点无心练功了,他只凝神听芳期还有什么呓语,却一个字都没再听到,所以当次日,清早醒来,芳期就被晏国师给堵着问:“你昨晚梦见什么了?” “没做梦啊,前晚就没睡足,昨晚一觉睡得酣深。”芳期觉得今日要不是得行拜门礼,她能睡到日上三竿。 芳期懵懂无知的仰着脸,她对上晏迟半垂的眼睛,很确定:“半个梦都没有做。” 晏迟就觉追问不下去了。 按大卫礼俗,新婿往岳家拜门时,有官职的得着公服,该尽情显摆荣达,晏迟也趋从流俗,把他职比一品的紫锦袍,御赐的金玉带,玄底销金锦绶,穿着整齐,这一身公服,多半是六旬往上的高官重臣才有资格服享,所以大卫俗语有玉郎簪花、老翁挂锦一说,年轻的官员多半是依流俗簪花,等熬成可以服紫挂锦的品阶,已是垂垂老矣再无簪花的风流情致了。 晏迟是个例外。 他这身披挂,却还占尽了拔萃的容貌气态,往乌骓一坐,权贵公子自然吸引一路艳羡,芳期今日不得不坐车,隔着窗纱,隐约看见晏迟乘马行于车外,居然都有点与有荣焉的感觉了。 要不为什么荣华富贵能让世人孜孜不倦的追求呢?虚荣心是最易得的“毛病”。 贵婿拜门,覃翁翁下令大开正门相迎,国师府的车舆刚拐进街口,就有在这儿“望婿”的僮仆一溜烟儿撒腿跑回去报讯,拥在相邸门前“看拜门”的闲人就开始起哄,等着缚了红罗巾的竹筐抬出来,撒喜钱“答邻”,这时他们都纷纷说着贺喜的话,大声夸赞晏国师是个东床快婿。 覃泽却是不需报讯,已经等在大门外,在他身后还有覃治、覃渊两个少年。 婿称拜门,女方家却称会郎,今日得广设华筵,款待新婿。 晏迟心情很好,因为温大娘的厨艺他是认可的,覃相公应当会准备鹌子水晶脍,这是温大娘的拿手菜,虽说芳期是得到了真传,可她却不常做,晏迟对“厨娘”一惯极其包容,他不爱点菜,愿意听凭“厨娘”当日兴趣。 厨娘得心情愉悦,烹饪出来的食物才能体现最佳水平。 这时宾客其实还没到,晏迟先见岳家亲眷。 覃逊跟老夫人着新衣,受新人亲拜,老夫人的目光在晏迟飞扬得意的面庞,以及腰上金玉带上稍作停驻,心里冒着酸水,因为被老夫人引以为荣的王、高二族,其实已经许久未曾招得能与晏迟比较的贵婿了。 老夫人觉得假使换作四孙女得此幸运她恐怕都会开心些,但偏偏得幸的是她最看不上眼的一个孙女。 “三孙婿,吾家女孙未经教严,还望三孙婿多担待着。”这是女家尊长常说的一句客套话,不能表示老夫人含酸,但老夫人怀着酸溜溜的心情来说,就觉得心里仿佛好过些了。 “老夫人过谦了,三娘被教导得很好,迟甚庆幸能娶贤妇。”晏迟抛给芳期一个情意绵绵的眼神。 许是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作态,芳期竟也不觉晏国师这画风诡异渗人了,悠悠地再抛回去个情意绵绵的眼神。 这下连曲氏的心都跟着冒酸水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205章 晏先生和覃学子 曲氏有些理解了女儿为何对晏郎执迷不放,青春少艾,其实不会只因荣达倾心,晏国师年轻就揽权势,这成就有多少人能比达?具备此点,便令为尊长者动心。对闺阁女儿更有吸引力的当然还是容貌气度,这么个优秀的俊杰青年,偏还能放低身段俯就妻室,曲氏一大把岁数,都觉自己居然眼红起覃三娘来。 她赶紧地讨好“老夫人真是好福气,家里有个如花似玉的孙女,才招来贵婿,让人好生羡慕。” “这位是?”晏迟明知故问。 “是我的侄媳妇,国师也可称她一声婶娘。”老夫人含笑道“是高知府的长妇。” 晏迟长长地“哦”出一声“娘子也来了临安。” 他不以亲戚相称,曲氏并不敢同晏迟计较,只暗里思忖表姑丈得了这么位孙女婿,自是担心他的孙女降服不住,着数结果落在了别家。表姑丈一面说服表姑母,想让六娘婚联那辛家大郎,一面肯定得叮嘱覃三娘提防着国师府里的姬妾,看今日晏郎的态度,应当是覃三娘吹了枕头风。 曲氏含蓄的微笑“我们在成都,多年不曾见姑母了,所以特意来拜望。” “高公身体可还康健?” “家翁康好,难得晏国师还记挂着老人家,妾身曾听家翁告外子,称初与国师结识,一席长谈,就深知晏国师有俊杰栋梁之才,当年不曾问国师是哪家子弟,家翁是笃定国师之才,断然不受门第限制,只不知日后是否还有与国师面见交识的机缘,可喜的是这回小女来临安访亲,再见国师,家书告之尊长,家翁深感荣幸。” 老夫人其实对今日的会郎礼期待还是期待的,这时觉得时机正好,微笑道“也是表兄当年没有细问,若细问,就晓得与晏郎间本就大有机缘了。三郎或许不知,老身的表兄同赵相公有故,两家当年还险些做了姻亲。” 芳期的睫毛底,眼眸缓缓滑过,她被晏迟打了招呼,知道这家伙对高家祖翁绝对没有交情一说,且分明是请君入瓮的打算,可太婆现在在说什么,高、赵二门是故交? 赵相公,就是东平公的父亲啊,是不是连东平公都得称高祖翁一声长辈,晏国师岂不更加得礼敬,太婆别不是说的大话吧! “高家祖翁竟与赵相公是知交,我从前可没听翁翁提起。”芳期这话听上去像是找碴,怀的却是好心,免得太婆被高家人连累得太狠,惹火了晏迟,晏迟指不定连她家翁翁的情面都不给。 “你小孩子家的,当然不知道这些积着年头的事。”老夫人根本不想搭理芳期,虽是忍住了心口那窝戾气,勉强还能用对自家晚辈的口吻搭理这么一句话,眼睛只往覃逊那边看,又不看久了,刚一对上就耷拉了眼皮,把唇角的笑意,尽管敷衍着。 老夫老妻走了大半生的路,覃逊明白得很这是自家夫人在表示委屈,她不能理解为什么在高家联姻晏家一事上,他数番阻挠自始不肯迁就,连高家已经忍辱负重到了让嫡女为孺妾的地步,他还在苦口婆心说服高、辛两门姻联。 利益至上,覃逊从来不以清高自诩,老妻在他面前其实也不遮掩清高自诩背后的功利心,所以老夫老妻这回之间的沟通,没有办法达成共识。 覃逊得退步。 他不退步也不行,毕竟他不是高氏女的亲祖翁,有曲氏这个生母在,高蓓声的婚事轮不到他来决夺。 “说起来赵相公跟高知府间的交谊也确然有年头了,当年我和高知府在任上,赵相公给予了我两个不少支持,他们两位啊,都有研究金石的爱好,那时高知府还在开封时,时常与赵相公饮谈,兴之所至,还真说过要结儿女亲家的话,后来没成,是因机缘错失。” 芳期听这事确然还不是太婆杜撰,便不说话了,去瞅桌子上摆的蜜饯,今天都是用朱漆描着金盏花的攒盒装盛,有嘉庆子、香橼子、韵果儿等十种,芳期用细银签叉了枚香橼子,递给晏迟。 她留着心呢,去忧、罢愁这二日都往内室里摆香橼闻果,且两个婢女噙嚼的也是香橼丸,晏迟应当偏爱这种鲜橙幽香,既喜这香息,大约也不抵触这蜜饯的口感。 还没等芳期自己吃一枚嘉庆子,彭家的人就到了。 她居然看见了突然就“病愈”的覃芳姿。 芳期可诧异了,想不通覃芳姿哪来的“雅兴”看她今日春风得意,把人一眼眼地瞅,耳朵还听曲氏关怀覃芳姿的病情,老夫人颇带着几分嗔怪“这么年轻的孩子,身子骨原本也是不差的,哪至于因为点小病就连自家姐妹的婚礼都告缺,晏郎既不是外人了,我教导二娘也不避你,她啊,还为着闺阁时跟三娘的几句口角,闹不自在,趁今日,我这老婆子出面,替你姐妹二人把矛盾解开,二娘、三娘该常走动,谁都不许再为过去的事闹不痛快。” “覃二娘气性大,三娘倒不记仇,今日老夫人既然是为三娘主持了公允,过去的事,三娘也没得跟自家姐妹斤斤计较。”晏迟“恩赐”了覃芳姿一眼,开口就把错责都推到了她的身上。 覃芳姿沉着脸,睫毛渐渐都有些湿润了。 这天傍晚,相邸备鼓吹,送婿归宅,晏迟没让芳期再去清欢里已经可以开火的小厨房亲手准备晚上的加餐,说是等明天再正式“祭灶”,两人站桥上看着月亮逐渐显出轮廓,濛濛的夜色如雾气,似被月亮里的玉兔吞吐出,西面的那片丹枫林是天地间仅余的灿烂了,第三日,两个人似乎才对自己的居处心生出熟悉的情绪来。 “你可知道你那二姐今天是怎么‘病愈’的?”晏迟问。 “太婆的嘱令,是治愈二姐的良药呗。”芳期答。 晏迟瞥她一眼“但凡相邸的人事,你倒很是机警。” “那是当然,毕竟在那里跟他们斗智斗勇十多年……” “可要不是我给你撑腰,你仍出不了头。” 芳期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有点像晏国师的自夸,但她倒也服气“是多亏了晏郎。” “说说吧,你太婆安的是什么心?” “正如晏郎所料,太婆是成心要把高六娘往火坑里推。”芳期就顿住了,觉得自己把晏国师比作“火坑”仿佛是件蠢事。 晏迟又瞥来一眼“没错,我对高氏女而言就是火坑。” “那可好,我还期待起高六娘快点进火坑来了呢,她可千万别答应去祸害辛郎君。” 这话晏迟就觉得有点刺耳了,转过身,他回家后就立时换了身干净的圆领袍,鸦青色,像早一步降临的夜色,随着眼睛里那点幽沉一忽浓郁,越有了逼人的气色“辛遥之虽然也帮了你几件忙,但没我对你恩深似海吧,怎么的,你怕高氏女祸害他就不怕高氏女祸害我了?” “不是,晏国师你这么本事,还怕被高六娘祸害?”芳期觉得两人间这时的气氛有点诡异,突发奇想晏国师莫不是在争风吃醋? “我看是你不要祸害辛遥之才对,能离他远点就离他远点吧。”晏迟垂着眼,这角度只能看见芳期乌黑黑的发顶,梳的也不知叫什么名堂的发髻,懒洋洋歪垂,发顶上就分出条细细的白线,倒越显得发根处的浓密了。 美食吃得多,头发才长这么好么? 晏迟略微地分了下神,就没注意芳期既没点脑袋又没用嘴巴答应,他就看着那条又白又细的发线道“继续说啊,你太婆的盘算。” 芳期才从晏国师有点像争风吃醋的猜疑中回过神,接着“汇报”“高六娘即便有个孺人的品阶,在国师府不还得受我拘管么?太婆想助着高六娘争宠,就得想法子探知高六娘在国师府的处境,高六娘不能够时常往相邸跑,就只能让覃芳姿时常往国师府来了,太婆警告下,覃芳姿在我跟前讨好服低,我还能不尽人情给人闭门羹吃?这样一来,覃芳姿就能担当高六娘的信使。” “那你知道怎么处理了?” “晏郎在家时,我不会让覃芳姿留在清欢里,大不了我去别处招待她,横竖国师府这般大,有的是地方待客。” “你没想着反过来利用你那二姐?”晏迟没好气地点拨不知因何得意洋洋的黄毛丫头。 芳期刚觉得自己如此聪明,应该能得到晏国师的赏识,听这话,脑袋顿时摇成拨浪鼓“办不到办不到,覃芳姿恨我恨得恨不能一脚踩我头上把我踩成张薄纸片,卷卷扔灶膛里烧成一捧灰,她哪还能被我利用?” “人性。” 晏迟抬脚往桥下走,芳期自觉跟上,默默跟着晏迟到寝卧北窗后,还是坐在合欢树下,树梢上早挂着两盏摇摇的风灯,也不知是晏迟嘱咐还是去忧、罢愁二婢的自觉,北窗推开大敞,屋子里有灯光呼应出来,照不见人的近前,只显出那一眼璀璨的背景。 芳期惊觉晏国师竟然似乎十分的有情调。 可是面前那张冷脸还是拒人千里,跟情调又像不搭档,满墙的凌宵花下芳期也跟刚启蒙的学子般在“晏先生”的面前努力正襟危坐着,嗓子发痒都不敢咳嗽。 她只能在如此有情调的月色灯影光华里,花姿叶舞伴随下,听晏国师继续教导。    。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206章 芳期受冷 晏迟也没有赏花赏月的心情,他只是无论有事没事,在做什么事,都颇挑剔身处的环境而已,见芳期腰身端正脊梁直挺,他倒有了点好人为师的满足感,招手,只让九月端一盏茶上来“覃芳姿跟你有仇,把高蓓声也不当亲姐妹,连徐小娘子这么豁爽的性情,两个仍然处不来,不是徐小娘子的毛病,那就肯定是覃芳姿的毛病,你知道她有什么毛病吧?” “妒嫉心。”芳期言简意骇。 “那不就成了?你太婆,只是高氏女的姑祖母,相比覃芳姿得隔一层吧?但王老夫人胳膊肘子往外拐,为了高氏女,竟让亲孙女在死仇面前讨好服低,你觉得覃芳姿会怨恨王老夫人吗?” “会,但不敢,覃芳姿脑子虽蠢,但这时她也明白只有太婆才是她的靠山了,没太婆给她撑腰,彭何氏就敢在她跟前摆架子,彭子瞻更加不会再对她俯首贴耳。” “所以覃芳姿会怨恨谁呢?” “高蓓声。” 晏迟笑了笑“道理明白了,就别跟我说这样你还没法子挑拨离间。” “晏郎没见我现在眼睛有什么特别么?”芳期忽闪忽闪睫毛,不再正襟危坐了,把胳膊往石桌上一撑,脸往双拳上一放。 “你困了,但别忘了沐浴。” 芳期…… 她是有些困,但不至于累得已经睁不开眼吧,晏国师一定是故意嘲笑她,就略咬了点唇肉,睫毛又抬高些,晏迟突地看一双映着小点灯火的乌眼仁,似把这秋夜清渠的雾水气给吸纳了几分,恍惚竟能看见有如月夜下雾色里水面上孤灯渔火的情境,他眉往下沉,是因心头有点微妙的浮想“覃三娘,你这是在冲我暗送秋波?” “唉。”芳期叹息一声“晏国师是没看出来我已经眼中一亮计上心头了,听君一席话,我对反过来利用覃芳姿已经是胸有成竹。” 晏国师明白自己是会错了意,黄毛丫头分明是在调侃他,并没突生妄想打算引诱他发生点同个屋檐下,内室外室间“不可说”的暧昧情事,他应当满意,收回防范心,可不知为何总觉有点拥堵不畅快的情绪,闷在某条筋脉。 “沐浴去吧。”晏迟缓缓地喝了口茶“我一会儿自找点事做,需不着你费尽心思地逗趣。” 他今天打算拆看各地送来的情报,掌握各项计划的节奏,说不定得需要用笔墨,时时地还可能发号施令,这项工作最好是在某间斋房里,既有气氛还方便,所以晏迟丢下这话后就往月洞门上走,正寝后的梅竹园,有一处房馆,环境很合适。 不觉就到了三更。 晏迟其实已经熟悉了清欢里的环境,不至于再像前两晚那样择席,可他对睡眠的需求自来就少,因见今晚,到夜深时那雾气反而散开,朗月星河清风怡人,就有点想往花草繁盛处,小酌几杯,心随意动,沿着抱廊走去了东半苑,把幽径刚走了不过三、两步,就听见女子说笑声。 他只需站住听一听。 “这道鲥鱼脯做得不错啊,只不过微微有点油腻,是因放多了红油,其实不用加油,点清汤加盖在煎锅里焖一下,出锅后备碟辣椒粉就好了。” 晏迟一挑眉。 他好心让覃三娘早点安置,她可倒好,跟几个丫鬟吃着加餐说说笑笑,居然没想着他也需要加餐! 脚就循着声儿过去了,一看,火更大,原来芳期还不仅是跟三月、八月们吃吃喝喝,“客人”还有徐娘跟常映,她俨然已经沐浴,披头散发,梅白小袄配着条棉红袴裤,不伦不类的穿着,还把一只脚给踩在春凳上,跟个“老”纨绔似的。 还把下巴壳一翘,摊着手“三月斟酒,明日我做一碟鲥鱼脯,咱们几个再聚一聚。” 他要是没看错的话,堂堂国师夫人从婢女手里接过酒时,还摸了摸婢女的手背。 女登徒子!!! 芳期其实只是觉得三月的手背仿佛有点粗糙了,诧异这年余重活干得少,手怎么反而不美了,但又不确定,就用手指头验证了下,正要问三月话,就觉突地一阵“阴风”袭来,侧脸一看,赶紧把脚从春凳上放低,站起来。 但衣冠不整还是怪尴尬的。 大卫女子虽也着袴裤,不过贵族女子都会在袴裤外套一条长裙,只有平民百姓有劳作方便的需要,有的才只着袴裤,但芳期却喜这轻便的着装,然而当然明白她不能效仿这样的着装出外见人,大卫可是连稍有身份地位的男子,也不见把袴裤大半条露外头的,便是不系下裳,也得搭配长衫襕衣。 她是问清楚了晏迟“办公”地点在西半苑,想着晏国师不会往东半苑来,大半夜的清欢里更加不会有别的外男出没,于是乎才敢这样穿着。 晏迟一瞧,只见袄衣外是束着腰封,底下才是大红色的袴裤,裤腿还往里收束好,显得细腰长腿,只要不学女纨绔的作态其实也不是那么不伦不类,尤其这会儿披头散发露着怯意的模样,活像山里的女妖精突然被法师给惊着了,立时就想撒开长腿跑避,别说还带着点特别的灵气。 “晏国师,我可没有偷下疱厨,这都是大厨房送来的加餐,要我做的菜,是不会遗漏晏国师的。”芳期连忙解释,难得有些羞窘,瞥了眼三月的裙子,好像有股抢下来往自己腰上系的“恶念”。 三月下意识往后躲了一步。 晏迟看着这情境,突然有点想发笑,就过去往亭子里扫了眼,发现鲥鱼脯外还有七、八道小菜,竟然还算丰盛,食欲就开始活跃了,冲徐娘道“让把我的一份也送过来。” 芳期就笑不出来了,好容易吃顿没压力的宵夜,一杯酒没喝完,就突然又变成了有压力的宵夜,国师夫人的差使还是有点难,她讪讪道“晏郎慢坐,我先去更衣再来服侍。” “不用了。”晏迟看了一眼自觉收拾好餐具退走的婢女们,唯有常映脸上显而易见写着“遗憾”两个大字,就又觉得心塞了,这还是自己传授内家心法的半个徒弟么?她现今拿的总是国师府的薪水了吧?居然不满意他这郎主在自家居院吃餐宵夜? 等等,常映莫不然是个“女断袖”? 晏迟登即又想起了芳期刚才在三月手背上摸的那下子,神情很凝重。 新婚后的第四日,晏迟被召进宫去,天子、储君跟前走一场,推却了几场宴请,就急着回他的国师府参加小厨房的“祭灶仪式”,却被徐娘给“绊住”了。 “魏姬想见郎主。” —— 今日“祭灶”,芳期也原本想着在清欢里大显一场身手,后来又因一事感觉不妙,就在猴头蘑扒鱼翅及宫保鸡丁外又增添了两道拿手菜,都是晏迟直截了当称赞过的,可她在清欢里等来等去,晏迟没见人影,只等来了徐娘。 “郎主今日去四娘子住的渺一间了,是金屋苑的魏姬先让仆请郎主面见,先说了歇话,先是讲她的旧主梁夫人又以琴曲馈赠,魏姬请求郎主允可她往向邸当面恩谢梁夫人,后来看似无意说起,今日夫人去了趟金屋苑,不见四娘子,问过她们才知四娘子是住渺一间,魏姬主动做引路人,所以知道夫人相托四娘子替清欢里各处馆榭亭舍命名,题联,四娘子拒绝了,夫人忍住心里的不畅快,仍然好言相求,四娘子总算答应替清欢里外,别的苑居题联命名的事。” 芳期愁眉苦脸地看着徐娘,叹一声长气。 今天晏迟入宫,芳期就想进行交好赵瑗的计划,她当初答应晏迟为馆苑楼台命名的重任,清楚自己难当大任,打算的就是以此为借口,“烦托”肯定能当大任的赵娘子,这样就有了跟赵娘子“来往”的契机,哪知开始就遭遇挫折。 芳期以为所有的姬人都住金屋苑,疏忽了就晏迟对赵娘子的重视,又怎会真把赵娘子当作姬妾看待呢?等她去了,才晓得赵娘子住的是渺一间,芳期还没抽出空来熟逛国师府,不晓得渺一间位于何处,但自是需不着让姬人引路,可魏姬却出头,自告奋勇。 芳期经徐娘提醒,晓得魏姬是向进送来的人,晏迟如今还冲魏姬下着钓饵,故而魏姬想见晏迟,才享有告徐娘禀知的特权,她的想法也是配合晏迟继续下钓饵,所以没有拒绝魏姬的“热情”。 可赵娘子,一听“清欢里”三字,就道“既是夫人住的居苑,怎能由婢妾命名”,态度竟矜高得很,芳期不生赵娘子的气,好容易求得赵娘子为清欢里外的别处命名,又想借机邀赵娘一同游逛国师府,赵娘子不肯跟她同游,说“十日内”把名联写下送来清欢里。 芳期也明白这看在魏姬的眼里,必需是一场妻妾交锋,魏姬一定会往晏迟跟前挑是生非。 “恶果”也确然造成。 晏国师先去安抚赵娘子合情合理,毕竟他们两个才是两情相悦,只晏国师脑子里也不晓得哪根筋搭错了脉,芳期着实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误导赵娘子,不实说他跟自己间的“情深意重”实辄是一场商量好的作态。 赵娘子要是知道实情,哪会如此排斥抵触她,那么就没今日这场纠纷了。 不管了,芳期横下一条心,她可没过错,过错都在晏迟,就算晏迟为今天的事发脾气,她也不认账,赵娘子这任务目标是无论如何都要攻克的,她得跟赵娘子建交,管晏国师乐意不乐意。    。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207章 一片红枫 看着满桌子耗了她一番心血,烹饪出来的美味佳肴,芳期觉得不能够浪费,晏国师置气不吃了,她就跟下人们聚餐,也算完成了清欢里的“祭灶仪式”。&lt;r /&gt; &lt;r /&gt; 于是长叹一声后立时又笑容灿烂:“徐娘便请常映来吧,昨晚我说的那道鲥鱼脯,今天也做了出来,就这一道菜保管能助常映两大壶酒兴。”&lt;r /&gt; &lt;r /&gt; 徐娘把芳期看了老长一阵,干脆往椅子上坐下来,也不在意邬氏几个仆婢都在此,还伸手把芳期也拽了把,让她坐在另一张椅子里:“郎主见魏姬,没让仆走开,后来去见四娘子,也没叮嘱仆不能把耳朵里听见的话如实相告夫人,是何用意?”&lt;r /&gt; &lt;r /&gt; “是为了警告我,少去渺一间烦人。”芳期乖乖说道。&lt;r /&gt; &lt;r /&gt; “真要是这意思,郎主何必借仆的嘴巴。”&lt;r /&gt; &lt;r /&gt; 芳期一琢磨,仿佛是这道理,晏国师不大可能就此放弃在人前作态,把明枪暗箭都往赵瑗身上引,今天往渺一间去,是为了明示金屋苑里的姬人,国师府虽然有了新夫人,但赵姬的地位仍在,众人不可挑衅,不过晏国师还是会来清欢里,又不至于就此冷落了自己这国师夫人,多少机会直接警告?晏迟的威严,远远胜过徐娘,借徐娘这口委婉提醒纯属多此一举。&lt;r /&gt; &lt;r /&gt; “郎主是暗示夫人,赶紧往渺一间‘争宠’去。”徐娘干脆直说。&lt;r /&gt; &lt;r /&gt; 芳期拍拍额头:“我还是难参透国师这七弯八拐的心思,多得徐娘提醒,三月、九月,你两个赶紧把这些菜肴装提盒里,随我往渺一间,九月一阵间还得准备点茶,多喊几个仆婢,把国师常用的茶具带上。”&lt;r /&gt; &lt;r /&gt; “夫人不用废这周章,一阵间酒足饭饱,正好请郎主回清欢里用茶。”徐娘颇有些恨铁不成钢。&lt;r /&gt; &lt;r /&gt; “不妥不妥。”芳期却有自己的主张:“我就算是去争宠,可也不能显得如此蠢笨,在众姬妾看来我与赵娘子水火不容,真这样将来挑拨离间的事就会层出不穷了,我是不在意,但赵娘子难免就不得清净了。所以我得让金屋苑的人明白,我没有那么容易受她们唆使,被她们利用为手中匕。”&lt;r /&gt; &lt;r /&gt; 芳期是想着,晏迟养着金屋苑的一群姬人固然有他自己的用意,但肯定不希望国师府的内宅混乱不堪纷争不断,这是国师夫人的职责,当然这也利于让赵娘子对她改观,总得找机会告诉赵娘子她完全不能成为威胁,她的愿望是结交赵娘子为“红颜知己”。&lt;r /&gt; &lt;r /&gt; 渺一间是建在整座国师府的最高处,位于正堂以西,虽位置还在清欢里靠后,但因为地势高,仿佛力压清欢里一头似的。&lt;r /&gt; &lt;r /&gt; 当国师府还是筱园时,渺一间所在的陡林,其实是燕子岭的分脉,天生野长着一片的丹枫,故而起初设造筱园的人,才在园子里种植了大片丹枫,看上去像从陡坡之上,把灿艳一路烧到底下来。&lt;r /&gt; &lt;r /&gt; 渺一间在陡林拦腰,以前建着个道宫,受信众香火,晏迟这国师接手后反而让把道宫拆了,设建馆苑楼阁供赵瑗居住,芳期上昼来的时候,就觉得自从进了院门,一路往上所见的造景用心程度都不亚于清欢里,此刻第二回来,走的是寝居东侧的林迳,到晏迟正和赵瑗坐谈的地方,竟有些像攀着山石所建的翼亭,展望下去,除此季流霞般的枫色,还能见清欢里的两座高楼,横跨芙渠上的虹桥。&lt;r /&gt; &lt;r /&gt; 晏迟对芳期的到来并不介意。&lt;r /&gt; &lt;r /&gt; 他也没提芳期擅自来渺一间打扰赵瑗清净的事,眼睛往碗碟一扫,准确先定位鲥鱼脯,挟起一块,轻咬一口,只觉鱼肉焦香鱼刺酥软,辛辣里有丝回甜,确然是佐酒佳品,又尝一箸宫保鸡丁,虽说也加了辣酱,但同辣子鸡确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味,晏迟就没再顾着自己大快朵颐,凭他美食天下的眼光,看得出猴头菌扒鱼翅这道菜是滋养珍品,就特意让赵瑗品尝。&lt;r /&gt; &lt;r /&gt; “娘子觉得如何?”迫不及待问询的人是芳期。&lt;r /&gt; &lt;r /&gt; “很鲜美,夫人厨艺的确出色。”赵瑗没露笑颜,但又盛了一勺如银缕般的鱼翅。&lt;r /&gt; &lt;r /&gt; “娘子若觉得我做的菜还能入口,今后有想吃的,便打发人告诉我一声,我给娘子做。”芳期赶忙道。&lt;r /&gt; &lt;r /&gt; 晏迟就又想起了昨晚,芳期脚踩着春凳摸三月小手的情形,还有这家伙把他的叮嘱当耳旁风,趁他一出门就赶紧来纠缠阿瑗的行径,怎么想怎么刺心,晏迟刚想说话,赵瑗已经抬眸看向芳期。&lt;r /&gt; &lt;r /&gt; 赵四娘是双水杏眼。&lt;r /&gt; &lt;r /&gt; 芳期自己的眼尾细长,她照着铜镜,觉得自己的眼廓像朵半开的桃花,美得妩懒,不像水杏眼炯炯有神美得沏亮,芳期本着桃花惜水杏的心情,还真对赵四娘是诚心诚意的好感,又因赵四娘的妆容衣着以及身上的香染,搭配适宜,太能衬托美人本身的气质了,人虽矜傲,说话却从不阴阳怪气,还有才气,芳期觉得自己应该佩服人家。&lt;r /&gt; &lt;r /&gt; 便是无关任务,她也愿意结识个赵四娘这样的闺交。&lt;r /&gt; &lt;r /&gt; 芳期就很期待地看着赵娘子的水杏眼。&lt;r /&gt; &lt;r /&gt; “我寻常不挑饮食,口味也寡淡,不劳夫人为我下厨了。”赵瑗微微颔首:“夫人的美意瑗心领。”&lt;r /&gt; &lt;r /&gt; 口头上拒绝不说,赵瑗又盛米粥,只就着几样清淡的素菜佐食,动都不动山珍海味了。&lt;r /&gt; &lt;r /&gt; 晏迟见此情形,蹙眉分明想劝解几句,但看芳期一脸大失所望的神色他就不想劝了,饮酒,吃菜,不说话。&lt;r /&gt; &lt;r /&gt; 席上气氛消沉得很。&lt;r /&gt; &lt;r /&gt; 赵瑗第一个起身告辞,她也就是默默行了礼,并不交待什么,也无意留晏迟夜宿的模样,芳期觉得赵娘子拒她千里的情境更加严重了。&lt;r /&gt; &lt;r /&gt; “回去吧,亏你还让婢女把我的茶具搬这么远,覃三娘,你是把我的交待当耳旁风了是不是?我有没说过不让你来打扰阿瑗?我刚转身,你就敢拿着鸡毛当令箭,把你自己的事,交给阿瑗去办?”&lt;r /&gt; &lt;r /&gt; 晏迟伸手往芳期肩膀上一搭。&lt;r /&gt; &lt;r /&gt; 芳期没觉得肩膀被掐着疼,但又有种晏国师稍一用力,她的肩胛骨都得立时碎成渣的危险感,连忙抓着晏国师的手腕,媚笑着把那只手给送回晏国师自己的膝盖上,还安抚般的摸了两摸:“回去说回去说,晏郎得相信我这么做是有理由的。”&lt;r /&gt; &lt;r /&gt; 赶紧地撒腿就跑了。&lt;r /&gt; &lt;r /&gt; 晏迟看着自己的手,有种某一瞬间手似乎变成了狸猫的诡异感。&lt;r /&gt; &lt;r /&gt; “先别回清欢里,你不是要人陪着你逛国师府么,我陪你,顺便听听你有什么歪理。”芳期没跑出十步,就被晏迟赶上,且一迈脚就超越了她,芳期能说什么呢?只好跟随,努力跟上晏国师飞快的步伐。&lt;r /&gt; &lt;r /&gt; 晏迟仿佛觉得在离开渺一间前多说个字都能吵着赵瑗清净似的,真的是到了底下的枫园才“质问”,芳期走得有点喘息,上气接下气时颇为困难,好在是等出了陡林,晏迟终于减慢步伐,芳期稳了下气息终于才能说话。&lt;r /&gt; &lt;r /&gt; “晏郎要硬是让我给馆院命名,我也不是做不到,但晏郎可就别指望这些名字会有雅意了,国师府今后总会待客吧,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晏郎这般俗气呢,所以我才想着,阿瑗既有才华……”&lt;r /&gt; &lt;r /&gt; “喊谁阿瑗呢?人家跟你没这么熟!”&lt;r /&gt; &lt;r /&gt; 芳期:“好好好,赵娘子既有才华,我不如把这事项交给她承办,这又不同于柴米油盐的俗务,是件文雅事,赵娘子本就擅长,肯定不会嫌烦。还有我常去渺一间,是有点扰赵娘子的清净,但总算是让金屋苑的姬人看在眼中,知道没法离间我跟赵娘子不和,渐渐就没人再怀这类心眼了,我总归对赵娘子是不怀恶意的,便是聒躁些,总比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纠缠不清要清净。”&lt;r /&gt; &lt;r /&gt; 见晏迟没有表示异议,芳期又道:“我大胆揣测啊,赵娘子这般年纪,并不是死灰稿木样的性情,哪里就是喜欢清寂了?说到底,还是因为家人的遭遇难以释怀,觉着自己还热闹喜庆的活着,锦衣玉食享受,是忘了被冤屈亡的亲人,可倘若东平公及夫人在世,又怎会忍见赵娘子自苦呢?这种事不能只靠口头安慰,我纠缠着赵娘子插科打浑笑闹笑闹,像春雨般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指不定能有效。”&lt;r /&gt; &lt;r /&gt; 话说完芳期就撞上了晏迟的脊梁。&lt;r /&gt; &lt;r /&gt; 她确定不是自己的问题,是晏迟突然间停滞,才发生了“碰撞”。&lt;r /&gt; &lt;r /&gt; 转过来的是张飞扬跋扈的笑脸:“出息了,还晓得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这句旧诗。”&lt;r /&gt; &lt;r /&gt; 一阵风,吹得“霞色”凌乱,有一片艳灿的“霞色”从晏迟的耳鬓飘坠至芳期的耳鬓,莫名就停驻在了鬓角,芳期但觉一小片肌肤像是真被晚霞灼热了,她下意识就伸手赶紧拿下那片丹枫,又魔怔般的觉得把这片枫叶丢了的话对晏迟有“大不敬”。&lt;r /&gt; &lt;r /&gt; 只好拿在手上。&lt;r /&gt; &lt;r /&gt; 晏迟的眼睛在芳期手里的枫叶上停驻了些时,往高移,这么短暂的片刻他其实已经转了几轮脑子,他确信面前的丫头对阿瑗的好意不是伪装,他考虑他一时无法达成的事说不定芳期确有本事推进,毕竟,这丫头还算讨人喜欢,不见徐娘和常映都已经为她所倾倒?可正因为此,丫头不会真把阿瑗越往“邪道”上引吧?!&lt;r /&gt; &lt;r /&gt; 晏迟决定推开窗子说亮话。&lt;r /&gt; &lt;r /&gt; “覃三娘,你过去确定是心悦徐明溪的吧?”&lt;r /&gt; &lt;r /&gt; “晏郎这话何意?”&lt;r /&gt; &lt;r /&gt; “你怕不是因为跟徐明溪失之交臂,就决定随波逐流放荡人生了吧?你移情的人现有多少?你而今是真无男女之别了,多情得可以,就连你的婢女都不放过!”&lt;r /&gt; &lt;r /&gt; “晏郎你可别血口喷人!”芳期大怒,她虽寄人篱下,但也有尊严的好不,明明循规蹈矩的,怎么就放荡人生了?&lt;r /&gt; &lt;r /&gt; “你昨天对三月干了啥?不是在调戏你的婢女?”&lt;r /&gt; &lt;r /&gt; 芳期:!!!&lt;r /&gt; &lt;r /&gt; “我昨天对三月干了啥,才能导致晏国师这么荒谬的认定?”&lt;r /&gt; &lt;r /&gt; “你摸了三月的手!”&lt;r /&gt; &lt;r /&gt; 芳期:……&lt;r /&gt; &lt;r /&gt; 她实在忍不住心头涌动的恶气,把拿在手里不知如何安置的那片红枫叶拍在晏迟手里头:“我现在是在调戏晏郎么?早先晏郎把手搭我肩膀上是在调戏我么?一些的接触要是就算调戏,晏郎还把被子从我身上扯下来过呢!我没才华,但也看过几本书,读到过‘心怀朗霁者,所见即为朗霁,心藏阴霾辈,所见即为阴霾’的话,我坦坦荡荡的不怕误解,更不会因为晏郎的误解就改变对人处世。”&lt;r /&gt; &lt;r /&gt; 晏迟看芳期负气转身走了,他拿着那片枫叶,蹙眉沉吟良久,也不知是跟谁在争辩:“意态不对,就是意态不对,你摸三月的手时跟摸我的手时意态大不一样,臭丫头是在强辞夺辩。”&lt;r /&gt; &lt;r /&gt; 国师府是逛不下去了,晏迟也回清欢里,只瞄了一眼寝房外室并没人,他也不追究芳期躲哪儿生闷气去了,仍到寻常看书的斋室,才发觉自己竟还一直拿着臭丫头拍他手里的红枫叶,晏迟蹙着眉头顺手就把枫叶卡进了桌上一本书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208章 晏国师的杀孽 芳期并没有生气,她就是佯装生气“解脱”自己,谁愿意让晏国师陪着逛府宅啊?压力大还无趣,芳期甚至没回清欢里,她找徐娘跟常映说话去。 徐娘跟常映都是住在国师府,就挨在清欢里前头的小院,经过徐娘住的院门口再往东走就是大厨房,芳期倒觉得在徐娘住的地方叫吃叫喝的都异常方便,刚进院门,就听“锵锵”两声,芳期一抬眼,见两把长剑再次“锵”地相击,常映持剑把付英逼退两步,飞身跃起双脚踹向付英的肩膀,然后冷剑就架在了付英的脖子上。 芳期张大了嘴。 直到付英气喘吁吁说“认输了”芳期才把嘴合上,反应过来两人不是真打斗只不过切磋身手而已,她往过去,验证付英肩膀上两个秀气的鞋印,没忍住出动毒舌:“高个子打不过矮个子,大丈夫比不上小女子。” 付英拍着肩膀,喘着粗气,看着不知为何对他好像很有意见的主母,堂堂的大管家竟莫名露出几分委屈的神色:“常映是得郎主亲自指教功法,否则哪里是我的对手?” “谁让你没有让郎主看得上眼的资质呢?资质不佳没荣幸,从一开始就注定不是我的对手。”常映得意洋洋用指头弹弹自己的长剑,才还剑归鞘。 把付英气得牙痒痒:“臭丫头,忘了当初缠着我学功夫的时候了?抱着我的腿硬喊我师傅的事我可还记得。” “年少无知不算糗事。” 常映又把剑柄往付英的胸口一打,就不搭理他了,拉着芳期往徐娘屋子里头去,徐娘正在做鞋子,芳期瞧着像是男式,就问:“徐娘这是给谁做的鞋?” “还能有谁,付总管呗。”常映语气里有些不满,但还是贴心地把灯盏往近处移了移。 “怎么赶晚上做,仔细伤眼睛。”芳期道。 “付总管生辰要到了,阿娘想替他赶制一身穿戴,时间有点紧,才不得不赶夜工。”还是常映替徐娘回应。 “怎么不让国师府的针线局帮手?” 这回,是徐娘回应了:“仆幼年时,差点被鬼樊楼的人掳走,多得无忧洞的刺探社解救,将仆毫发无伤送回家,仆从那时起就常跟刺探社的成员走动,尤其视社首罗伯为救命恩人,罗伯业已故世,过世前将刺探社交给了付英的爹掌管,付英待仆如姑母,仆视付英自然也如子侄,现今他娘不在临安,生辰时的新穿戴,仆得亲手替他裁缝。” 芳期想起她曾经听晏迟说过徐娘的遭遇,想细问,又担心触及徐娘的伤心事,就拐了个弯:“我刚才看常映的身手,胜过付总管不少,就不知晏郎这师父身手会不会反而不如常映。” “郎主的本事可大了。”徐娘放下手里的针线活,眼睛看着那盏灯火:“仆有那么一段时间,跟罗伯及付大哥都没了联络,孤苦伶仃咬着牙活下来,是因为深仇大恨没报,连仇人的影踪都遍寻不着,仆实在无颜去见被仆连累的家人,还有被仇人害杀的孩儿……后来,仆遇见了郎主,准确说是郎主找到的仆,郎主说他能替仆报仇血恨,只有一个条件,郎主说他知道罗伯他们匿身何处,需要仆说服罗伯及刺探社会众,效忠听命于郎主。 仆起初并不相信郎主,因为郎主当年……才是十二、三岁的少年。当时仆的死仇,纠集了大帮匪众,追随听令伪燕朝廷,他们逍遥法外,一度连辽廷都拿他们莫可奈何,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哪有能耐靠一己之力,取这些亡命之徒的狗命? 可仆亲眼目睹,郎主用符咒、阴器设阵,引二、三百号亡命之徒入陷井,摧动阵法,致使他们自相残杀,他们都死在了我的眼前,我还亲手砍下了摔死我孩儿那畜生的头颅,这么多年来,我终于才又放声悲哭,泪流尽了,我呕血,眼前黑漆漆一片,胸肋剧痛,我以为我也快死了,我活着全靠仇恨支撑,血海深仇得报,生志崩溃,就该去见泉下见家人了。 但我又醒来了,第一眼就看见郎主,他说,徐娘,现在你得新生,你当然可以选择走死路,但你要在死前兑现你的承诺。” 芳期不知常映是否如她一样听徐娘讲述这段陈年旧事,常映看上去完全不像她一样震惊。 “罗伯相信我,所以才相信郎主能够让失去无忧洞庇身的刺探社众如我一样重获新生,不再为生计饱暖忧愁,孩子们终有一日能像普通人般,安居乐业。要非无奈,他们其实谁都不想如同鼠耗般生活在不见天日的沟渠,他们不像涂氏一伙鬼樊楼的罪匪,即便生存艰难,却从来不曾行为伤天害理的事,他们虽会受雇于某些人,刺探打问各种各样的秘情人事,可从来不行打家劫舍杀人越祸的恶事,如果遇见鬼樊楼的人行凶,他们还会阻止救助。 他们,或者该说我们,其实比谁都更加渴望生活在地面上,有一处居宅安身,有个糊口的活计,养大子女,不怕会被官兵追剿,不怕会被‘同类’迫害,普通人或许还会追求荣华富贵,可我们最大的愿望无非男耕女织的生活。” 徐娘说着又拉了常映的手,冲芳期道:“这孩子之前的养父,同样隶属刺探社,可是因为日子越过越艰辛,想法就往邪途上去了,逼着常映行坑蒙拐骗的事,常映不从,就被养父毒打。是付大哥听说后,重惩了不遵规纪的社员,我因此也知道有她这么个小可怜,认她做了干女儿,这孩子更侥幸的是资质根骨还被郎主看中,亲授了她武艺。” 芳期往徐娘身上一靠:“好了好了,我知道晏郎本事,看上去虽又凶又冷实辄还有点热心肠,可徐娘你是不知道,刚才我可被你家郎主给气狠了,他居然说我调戏三月,对赵娘子也有不轨的企图,这像是人话吗?你们有没觉得我是个女登徒子?” 徐娘被逗得“噗嗤”笑出声,常映也满脸不可思议的追问细节,芳期于是狠狠把晏迟吐槽一番,常映听后,居然也附和道:“郎主这想法的确荒唐,别说女子跟女子间一些接触再正常不过,付总管还常跟我勾肩搭背的呢,难不成也是在调戏我?” 徐娘好容易止了笑,又被常映给逗笑了:“你这丫头别管是在郎主眼里还是付英眼里,就不是个女子是个小子,夫人跟你怎能一样?说回来,夫人昨晚究竟为何摸三月的手背?” 在旁愣了好一阵的三月,这时才醒悟过来自己就处于“风波”核心,忙辩解:“夫人过去从不曾故意摸我手背,就昨晚……奴婢心里也觉得奇怪。” “昨晚因晏郎突然现身,我就忘了这么回事,我平白无故摸你手背干啥,我是见你的手仿佛粗糙了,心里犯嘀咕,以为眼花的错觉,才摸了两摸验证,正好问你,并没让你干粗重活,怎么手上皮肤就变粗糙了?” 三月垂着眼,缄默了。 八月便道:“她啊,是见夫人常下疱厨,不仅是调味掌勺,往往还得用刀剔骨切肉,三月就想要是她练好了刀工,就能替夫人分担这些粗重活,悄悄下苦功呢。” “这也犯得着偷偷摸摸?我可从来不嫌勤快人。”芳期这时拉过三月的手细看:“常摸油腥,手就得更加细致的保养,我给你一盒蚌珠膏,当净手后,记得往手上涂抹均匀,之后再扑一层荷香粉。你既想替我帮厨,斟茶倒水的事往后就不用干了,交给八月、腊月她们,不用刀时,好好养着手,针线活也不用干。” 有这一段儿事,晏迟次日就听说了芳期“调戏”三月的真相,自然是徐娘有意透露,且徐娘还不忘努力替芳期辩解:“夫人毕竟才十多岁,性情又跳脱,爱说爱闹,女子在内帏间亲密些,并不需防落在外人眼中被诽议不够稳重,反倒是在自家,跟贴身服侍一处长大的婢女还疏远着,端稳架子的人,在仆看来才呆板无趣呢,郎主是真错想了夫人。” “依徐娘你看来,可以让覃三娘跟阿瑗交近?”晏迟竟虚心请教。 “四娘子的心思,仆多少能理解几分,四娘子自己也未必不知自苦无益的道理,可有的事,不是明白道理就能放得下想得开,郎主有许多事务需要顾及,不能日日陪伴宽慰四娘子,且郎主还未必明白女子心事,夫人豁达,爽朗,还知情解意,懂得分寸进退,夫人的这些优长,郎主其实比仆还更先感察。” 晏迟仍在沉吟。 “四娘子并不是古怪冷僻的性情,郎主不也深知四娘子过去并非没有闺交?是东平公惨遇灭门之祸,四娘子才将自己封闭,但郎主分明不愿四娘子自苦,郎主既无办法开释四娘子心中凄楚,何不让夫人尝试?郎主不是问过仆与常映,何故认识夫人未久却都心向夫人?仆最近也细想了想,倒也没法说得太确切,只是跟夫人相处,心中就觉敞亮,所以莫名就愿同夫人亲近,仆与赏映是如此,说不定四娘子也会渐渐与夫人亲近,有夫人陪着四娘子笑笑闹闹……” “罢了。”晏迟终于被说服:“徐娘就留着点心吧,万一阿瑗嫌烦了,她必是不肯跟我说的,你可不能隐瞒,到时我再禁止覃三娘继续纠缠便是。” 芳期又从徐娘口中得知了晏迟已经放松“禁令”的事,但她却没再急着往渺一间去纠缠,这天,她终于是往隔壁沂国公府去以新妇的身份拜会翁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209章 四郎说 晏永这个没有实差权职的勋贵,最近却忙着应酬,晏竣这长子得跟着,所以芳期其实见不着这父子两个,她被妯娌刘氏迎入,直接就带去了黄夫人的居院,芳期眼看着一个圆脸少妇奉上茶来,就默默地退至刘氏所坐的椅子后立着,眉眼不敢乱晃,跟仆婢似乎一般的规矩,只看那少妇发上佩着珠钗,着的也是锦裙,俨然不是仆婢的装扮,芳期心里刚有猜度,就听黄夫人笑道:“这是江氏,大郎院中良人。” 江小娘这才又上前礼见。 刘氏就笑着对江小娘道:“三娣妇不是外人,你也坐下吧。” 江氏坐也只是坐绣墩上,一直带着笑,但不插话,还小心留意着茶汤水饮的添斟,真真一个标准的妾室范本。 晏惟芳只被黄夫人喊来打了个照面,就告辞了,黄夫人留了芳期用午饭,但这会儿子却离饭时尚早,于是刘氏便陪着芳期逛玩,一路上都有江氏作陪。 芳期感觉得到刘氏努力想跟她“友睦”,她也没学晏迟摆着冷脸一张,妯娌间对话渐渐顺畅了,正好逛到了灵犀楼,芳期在国师府的无情楼,就看见过这座建筑,她也不客套,表达了想登楼一观的愿望,刘氏就陪着芳期登上楼去。 到最高一层,其实两人都觉脚脖子累得慌。 坐下来歇脚是共同愿望,落后一步的江氏,已经安排了仆婢奉上汤水蜜饯,芳期捧着汤水喝了一口,往窗外望去,发觉除了无情楼外,这里能看清的唯有国师府的金屋苑,并不是说完全看不见清欢里等建筑,但因植栽的掩挡,巧妙的避免了这座高楼上的人,睨见整座国师府,除金屋苑、无情楼外,任何一处的人踪动向。 晏国师出手不凡,设造精妙,芳期由衷佩服。 “娣妇比我有福份。” 突听刘氏这样说,芳期几乎以为刘氏发觉了她对晏国师大感佩服的心思。 “阿江虽是良籍,但只懂得女红针凿,我有意让她协佐家事,她竟力拙,不像娣妇有个好帮手,赵姬纵然现在是官奴,过去到底为勋贵家的女儿,娣妇之前,内宅中馈的事听说都是她一手打理,尚且井井有条,娣妇比我少操许多心。” 芳期看着刘氏尚算真诚的笑脸,觉得自己这位妯娌到底没学成黄夫人的精遂,这话说得蠢兮兮的,自己要不怼回去哪里对得起刁蛮跋扈的名声。 “世子夫人这是在挤兑江小娘不得用呢,还是在指责外子宠妾灭妻?” 刘氏的笑容僵在脸上。 “好教世子夫人明白,外子确实爱重赵姬,我过去就知道外子与赵姬间有青梅竹马的情份在,更莫说赵公曾经恩顾,外子怎肯屈待赵姬,做那无情无义忘恩负义之徒?我不妒嫉赵姬,所以世子夫人日后不消再挑拨离间了,这些话对我不管用。再有就是世子夫人也不需在我跟前展示何为妻妾之间相处的规矩了,规矩是人定的,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规矩,我不需要世子夫人教我怎么定规矩。” 刘氏完全不知怎么应对如此泼辣且突然翻脸的话锋,只顾震惊僵怔,芳期却又柔软了口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要是世子夫人真心同我和睦相处,我并不至于为难夫人。” 在沂国公府用完午饭,芳期告辞,正烦恼她着实找不到借口跟晏四郎单独接触,哪想到晏四郎竟主动提出:“我正好有事想与三哥商量,顺便送嫂嫂一程。” 黄夫人俨然觉得这不合规矩,可又没法阻止晏竑去隔壁到哥哥家串门,她摁捺着心中浮躁的情绪,留下刘氏询问:“可试出覃氏对赵氏的心思?” “覃氏是真蛮横,竟直言犯我,斥我居心叵测。”刘氏彻底板了脸,委屈得泪水涟涟。 黄夫人瞥着眼,半天才道:“她这时的确有嚣张的根底,你大可不必如此作态,人在低处时就该忍辱,这点都做不到今后你哪能做得好国公府的主母?今天你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应当明白覃氏虽狂,但她不蠢,她明白虽一时还得晏迟的欢心,可贸然树敌赵氏绝非明智。” “可覃氏若真同赵姬……” “她心里没有晏迟。”黄夫人冷笑:“否则就是口是心非,究竟哪种情况我们还需试探,大妇,要是你遭一回抵斥,就不敢再触覃氏的忌,那你日后就得准备着看覃氏的脸色渡日,我敢担保,哪怕有朝一日她不再得晏迟的爱宠,只要没被休弃,你在她跟前就永远挺不直脊梁。” —— 国师府,丹枫园,某间尚未命名的凉亭。 芳期在听晏竑说他跟来了这边,却又不打算见晏迟的理由。 “三哥应当不会见我,是有些话,我打算跟三嫂说。” 少年眉眼间的愁绪仍如拜堂礼那天,拘泥着其实颇显疏朗的气态,但他的言行却不显得拘泥,晏竑的眼睛并不避开芳期的打量,他接受审视接受提防,他不觉得跟嫂嫂私下见面有什么不对,一家人,只要心里不藏着龌龊,本不应讲究男女大防。 “什么话?晏四郎是想让我说服外子,不计前嫌?”芳期想当然地说。 系统提示她可以通过晏竑弄清楚晏永、晏迟这对父子间真正的仇隙,芳期也相信系统不会骗她,晏竑应当与晏永、黄氏等人不一样,对她是不怀恶意的,对晏迟也应当确有手足之情,晏竑或许是沂国公府里最正直的人,芳期打算与他建交,可这不代表芳期认同晏迟应当不计前嫌。 原谅两个字,要求别人从来比要求自己容易。 “我没有这样想。”晏竑因为芳期言语间讥刺,愁绪中更被激发了焦急,但他越是急于解释越是难于措辞,把芳期看了一阵,到底叹气着仍缓缓地说:“我明白三哥不释怀的原因,根源仍在阿父、阿母其实并不是真正悔过,他们的妥协,不是妥协于是非对错,是妥协于时势和功利,我无颜说出让三哥谅解的话。” 芳期不言语,她仍在审视,似乎不信任晏竑的话。 “我想请求三嫂,开释三哥心中的戾气,困于仇怨的人往往无法让自己得到解脱。” “戾气?” “我能看出来。”晏竑重重点头:“三哥的戾气,不计自身安危,他有想要毁灭的人事,且他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用所有献祭,三哥的志向不是用来达成,而是造成毁灭。” “晏四郎是说,外子为了毁灭沂国公府,不惜与之两败俱伤,所以晏四郎今日跟我说这些话,仍然是为了让我阻止外子针对令尊令堂。” “不仅仅是沂国公府。”晏竑想要阐述得更详细,但他又觉无能为力,他自己也无法说清心里越来越觉沉重的愁虑:“三哥选择走近幸之途,但三哥根本不把荣华富贵当为目标,他在筹划什么?他为何要同这么多的权臣贪宦虚以委蛇?金屋苑里那些权场中人因为各怀目的送赠的姬人,三哥尽都不曾真将她们当作姬人看待,为什么要收留这些人,若三哥只是针对沂国公府,需要废这许多心思?” 是为了铲除害死东平公的死仇。 芳期明白晏竑也已经隐隐看破了晏迟真正的目的,但她不打算捅破这层窗户纸。 “我也想外子得到解脱,我认同外子倘若心里不存戾气,行事才能避开偏激。可是晏四郎,外子幼年时究竟都经历了什么?谁造成他心里的戾气,谁导致他性情的偏执,如果我不知道这些事,所有的话就像是一个腰缠万贯的人,安慰一贫如洗的人不用担心寒冬将至,不是有炭暖,不是有狐裘可以御寒?怕什么冷,转眼不就春暖花开了?晏四郎觉得这样的话会有作用?确定不是隔靴搔痒?” “是阿父阿母的错。”晏竑认同芳期的话:“阿父当年娶梅夫人为妻,是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的外祖母,与祖母是同胞姐妹,祖母是阿母的姨母。” 关于沂国公府那一段陈年旧事,芳期已经听自家翁翁说过了。 晏永是黄氏的表兄,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说来双方家长也确有联姻的想法,可当时的沂国公晏旷,触怒天家有被夺爵之祸,而那时颇得天子信重的梅公,因爱惜晏永一笔好字,好些回都表示了要招他为东床快婿的想法,晏旷为了保得爵位,答应与梅家姻联。 “阿母不愿另嫁他人,但也自知不能说服父亲违抗高堂之令,置家门安危不顾,阿母一心求死,父亲不忍,所以求得梅夫人许可,虽迎娶梅夫人为妻,但纳阿母为良妾。梅夫人贤良宽容,与阿母一直相处和睦,甚至视我外家黄门,亦同亲戚从不疏于走动。 可后来梅夫人来了临安,听闻梅家满门不幸殉难,竟因此惨痛之事罹患心疾,渐渐严重至狂症,梅夫人丧失神智时,失手匕杀二哥、大姐,三哥当年年幼,数番目睹梅夫人发狂,应当心中亦存惧怕。 梅夫人过世后,阿父、阿母不曾宽抚三哥,阿父甚至急着促成将阿母扶正一事,这多少也对三哥造成打击,三哥的性情便开始变得乖张怪僻,越来越易怒,有回竟将大哥推下石阶,阿父认定三哥也被梅夫人遗患狂症,将三哥锁禁。 直到东平公听闻,逼迫父亲交三哥予他抚养,三哥重见天日,神智已经彻底昏丧,他甚至咬伤东平公的手腕,且三哥那时,已经是瘦骨嶙峋,仿佛双脚已经不能站立行走。” 芳期听得心里发冷。 就算晏迟真患狂症,可他当年还是个小儿,能有多少威胁?沂国公把亲生儿子锁禁在居院不闻不问,不请医诊治,这是让他自生自灭,如果没有东平公,晏迟肯定已经夭折。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210章 寂寞的国师 如果晏迟还记得幼年的事,让他如何原谅沂国公? “这些事,不大可能是令尊令堂告诉晏四郎的吧?”芳期问。 “如果他们肯告诉我,我大抵还能相信他们真有悔愧之心。”晏竑想苦笑,但笑不出来“是我自己察出来的,当年看禁三哥那些仆婢,他们说父亲下令,不管三哥饮食饱暖,有一个仆妇,虽说是官奴,不敢不听令行事,不过还怀有一丝仁善的念头,见三哥着实可怜,悄悄取来些馊饭冷汤,才没让三哥渴死饿死。 这样的事,瞒不住人,父亲当年并不知道东平公与梅夫人的兄长是挚交,以为旁人不会搭理一个身患狂症,且无依无靠的小儿的死活,笃定当时,有越国公、郑国公府府撑腰,旁人甚至不敢诽议,所以父亲才敢行此苛虐不慈的恶事。” 芳期难以想象而今连山珍海味都要挑剔的晏大国师,当年年幼,把馊饭冷汤狼吞虎咽,绻缩在肮脏的角落忍受着病痛咬牙生活的情境。 便是他那时神昏智丧,大抵感觉不到痛苦,可后来呢,后来痊愈,他还有这些记忆的话,怎么接受亲生父亲这样对待他?生病是他的错么?覃芳姿够狠毒了吧?但覃芳姿养的狸猫生了病,覃芳姿还不忘交待仆婢赶紧请猫犬医来看病,过问一声治不治得好。 晏永怎能这么对待自己的亲骨肉?必须比王氏母女更加狠毒! “这些都是沂国公的恶行,令堂呢?”芳期问。 “据我察知,母亲其实知道仆妇偷送饮食予三哥,但没有阻止。”晏竑竖着手掌“我发誓,不是包庇生母,但我调察得知的内情,母亲确然劝过父亲谅解三哥因为狂症发作,才伤及大哥,母亲劝说过父亲给三哥请医,但父亲他……” “所以令堂并没有大错。”芳期冷笑“我不是信不过晏四郎,我只是觉得继母比生父还要心软善良的事有点滑稽,还有就是据我对外子的了解,他不至于莫名其妙迁怒令堂。固然外子还记得沂国公当年的冷血无情,可这些事,都已经过去了。” 晏竑缄默。 “外子要是从来没有享受过温情爱护,或许会一直记恨沂国公,妒恨沂国公夫人及其子女享获他所缺失的,但外子俨然还有东平公的爱护,赵门子弟把外子也当亲手足,他不需要沂国公一家为家人,他犯不着妒恨你们。”芳期看着晏竑“晏四郎,你知道涂氏已经死了么?” 晏竑愕然,他瞬时间都没反应过来“涂氏”是谁。 “你的舅母,已经死了。” “三嫂为何这样说?阿母只称舅母是去亲戚家……” “被你舅父杀死的。”芳期直盯着晏竑“是我家翁翁逼你舅父动的手,因为涂氏是鬼樊楼的匪孽,王氏串通她,纠集鬼樊楼的残党谋刺我,这件事令堂知情,我还能担保没有令堂授意,涂氏不敢这么做,晏四郎觉得,令堂为何非要将我置之死地而后快呢?我纵然是与令堂生过争执,可并无深仇大恨,是什么原因导致令堂竟然胆敢收买匪类,谋刺我?” 晏竑呆若木鸡。 “因为我是令堂不得不除的绊脚石,令堂废尽心思,想促成外子婚娶黄氏女,这不是因为功利心,因为令堂在害怕,害怕外子不会放过她,乃至黄家,可要是令堂从未做过亏心事,为何会害怕成这样?” “东平公应当误解了,以为梅夫人是为我阿母加害,阿母是怕三哥信以为真,所以才……” “梅夫人不是被令堂加害么?” “不是!”晏竑连忙解释“曾经暗中偷送饮食给三哥的仆妇,梅夫人在世时,她在梅夫人院子里服侍,她还记得事发当日的情形,梅夫人狂症发作,二哥和大姐担心梅夫人伤及下人,让下人们避开,仆妇说那段时间,每当梅夫人狂症发作,都是二哥和大姐在旁宽慰照顾,梅夫人从来不会伤及二哥和大姐,倒是身边围着别的人,梅夫人才会被刺激得越发暴躁,那时谁也没有想到梅夫人的狂症,会加剧到连二哥、大姐都不认识的程度,仆妇们一直候在院外,等了一歇,估量着梅夫人已经平静了,她们才敢小心翼翼入内,却见……二哥、大姐已被梅夫人刺杀,梅夫人抱着二哥、大姐的尸身痛哭,梅夫人亲口说是自己害了二哥、大姐,仆妇们有的转身去通知父亲,有的被吓傻了呆在当场,这么多双眼睛,亲眼目睹梅夫人自杀身亡。” 人证很多,晏竑相信梅夫人的死并无可疑之处。 “事隔多年,晏四郎既能调察清楚这件旧事,当年东平公怎会因为心中猜疑,就不经求证离间沂国公与外子的父子之情?可东平公若经察证,情知令堂无辜,也必不会中伤令堂。所以我不相信外子的戾气,与令堂无干,晏四郎若真想补偿外子,我以为应当彻察旧事,究竟沂国公为何要置外子于死地,是不是因为……爵位。” 在芳期看来,黄氏可比涂氏狠辣多了。 黄氏绝对不是甘居人下为妾之辈,芳期对于黄氏的认定,相信的是覃翁翁的判断,黄氏虽是女子,却比她的父兄更知“进取”,心心念念振兴家族,她讨好晏家姨母,培养跟晏永两小无猜之情,是因沂国公府为勋贵,黄氏以为她若能嫁给晏永,就能帮助家族摆脱衰落的境地。 可是沂国公府突遇祸劫,必须联姻梅家才能化险为夷。 黄氏有机会另嫁他人为正妻,但她应当舍不得这么多年耗废的光阴,事实证明晏永虽然背负了她一回,但对她也确然不是虚情假意,黄氏嫁给别的人,并不一定能够赢得丈夫的真情相待,屈居妾位相较而言更加有利,她是晏永的妾,但晏永只把她当作发妻。 如果开封不曾陷落,如果梅公一家不曾殉难,黄氏也许不会有别的野心。 可梅夫人过世,黄氏被扶正,黄氏的儿子晏竣大有希望继承沂国公爵位,前提是元配嫡子晏迟发生意外。 晏迟当真是因为狂症大发,才被晏永锁禁居院么? 晏永究竟是因为晏迟患狂症,才打算放弃这个儿子,还是因为受黄氏唆使,造成晏迟遗患狂症? 芳期觉得,只有是黄氏起意加害晏迟,晏迟才可能视黄氏为死仇。 但她得确凿这事,才算完成任务,仅有猜疑当然不行。 “三嫂的提醒,我不会忽视,我答应三嫂必会尽力察明当年真相。”晏竑道。 芳期一个人在凉亭里坐了阵,才回清欢里,因问得晏迟不在这儿,正想去一趟渺一间,跟赵瑗聊聊她在沂国公府的见闻,却听徐娘说晏迟这会儿子竟然在金屋苑,还留下话,让芳期也去那处。 芳期便打清欢里正堂左的东角门出,沿游廊过一小花苑,走卵石小径转北向,再进一月洞门,这处又是个花苑,横穿过去,又出一月洞门,才到金屋苑。 金屋苑里其实并没建金屋,但住着的确多美娇娥,芳期一路上过来,耳闻不断的箫笛琴唱,无人观赏的云台上,姬人翩翩而舞不敢丝毫懈怠,还有对弈的美人,她们不过来见礼,仿佛当自己只是这庭苑里的一处造景似的,连那拈着棋子的动作,看上去都是专心致志。 引路的人是魏姬,她笑道“国师定的规矩,但凡下令开启金屋苑,这里头的亭阁楼榭,都得有专职的伎人值候,或奏乐,或唱曲,或起舞,又或绘画,棋弈,有的只需傍栏而立,有的持书默看,总之根据不同的造景,配以真人玩乐其间,似画而非画,总之得让金屋苑处处都有真人入景。” 晏迟把美人这般使用不得不说是个奇思妙想。 到一处花榭,芳期抬眸便见晏迟。 他正歪在张榻床上,听琴曲,见芳期来,伸手招一招,穿着白罗袜的脚往里挪了挪,腾出的地儿显然就是让芳期坐下的了。魏姬犹豫着想坐在脚踏边的绣墩上,被晏迟看来一眼,她立时识趣坐得远了些。 芳期大不习惯晏迟这番作态。 她看着晏迟的白罗袜,小心翼翼保持距离。 晏迟挑眉,心说这个连沐浴都得被人逼着的懒丫头,居然还嫌弃他没穿鞋?他可是一天至少得换三双袜子的人,穿过的鞋子不洗干净了从来不肯直接套在干净袜子外,别说这时还穿着袜子,就算打赤脚,担保也没一丝脚臭味!!! 洗脚洗得比某些人洗脸还勤! 就偏把脚掌,挨近芳期,倒是没直接接触,可膝盖却靠在了芳期的背脊上。 还坐起身,手臂搭膝上,这下子往正面看,两人也有了“亲密接触”。 晏国师是在调戏人!芳期愤愤地想。 “夫人有必要在沂国公府耽搁这许久?这半昼可把我无聊得紧,打算来听听魏姬调教这几个伎人谱的新琴曲吧,也没听出多少趣味,就担心夫人一番好心去串门,结果受了闲气,现在一看夫人这神色,可不是没好气的模样,说说吧,受了谁的气,我去为夫人出气。” 芳期登即就醒悟过来晏迟这番作态的用意了。 大国师分明是气恼魏姬暗算赵娘子,却还不肯撤鱼饵,打算着借她的手,敲打敲打魏姬呢,这也的确该她的职责,但她却忙着完成任务,一时没顾上。 芳期便看向晏迟那双狭长的,似笑非笑的眼,眨了眨睫毛。    。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211章 国师夫人是个悍妇 晏迟忽觉清香扑鼻。&lt;r /&gt; &lt;r /&gt; 才醒觉刚才还疑似介意他有脚气的丫头居然主动往他身上靠近,像狸猫般在他襟领处闻一闻,鼻尖差点没有真蹭着他的襟领,数息间就坐正了,脸也扭过去:“谁信官人这话啊,我这一转身,官人就来了金屋苑,还说没多少趣味呢,身上的脂粉香有多浓,就证明官人得了多少趣味。”&lt;r /&gt; &lt;r /&gt; 魏姬一听这话,心中但觉一刺,悄悄把眼睑一抬,正遇夫人那双似笑非笑的眼,心中刺痛就更甚了。&lt;r /&gt; &lt;r /&gt; 她这是什么命?好容易才争取得向相公把她送到晏国师左右,起初遇见个妒娨不容人的赵姬,管着晏国师不能留宿在金屋苑,跟除赵姬之外的姬人亲近,这都多久了她还不曾同晏国师有之欢,这下好,居然又多了个同样妒娨的国师夫人!&lt;r /&gt; &lt;r /&gt; “夫人可别冤枉我,我是听说夫人尚肯跟魏姬亲近,今日才敢来听她的琴曲,原来……夫人是厌烦魏姬么?”&lt;r /&gt; &lt;r /&gt; 晏迟收回脚,穿好鞋,目光冷冷一瞥。&lt;r /&gt; &lt;r /&gt; 魏姬立时坐不住了,诚惶诚恐站起来,那睫毛忽闪,眼眸里就是一泡委屈泪珠儿:“妾身……”&lt;r /&gt; &lt;r /&gt; “魏姬前日,确然很用心。”芳期打断魏姬的诉屈,见晏迟肯正襟危坐了,才端稳了她国师夫人的架子:“辛辛苦苦引我往渺一间,还不忘告诉官人赵姬拒绝了我的请托,好在是官人明知我视赵姬如姐妹,不会因此就埋怨赵姬,跟她疏远了,否则岂不让赵姬反而埋怨我,在官人面前中伤她。”&lt;r /&gt; &lt;r /&gt; 魏姬的泪珠儿就含不住了,断线般的落下,她正要开口申辩,再次被芳期打断:“我不是在责斥魏姬,魏姬也需不着这般惶恐,我跟官人在理论呢,魏姬犯不着申辩。”&lt;r /&gt; &lt;r /&gt; 晏迟的眼眸里,含着几分真切的笑意:“哦?夫人是在跟我理论?”&lt;r /&gt; &lt;r /&gt; “官人明知我其实容不下姬妾,最恨的就是朝秦暮楚浪荡多情的男子,但我体谅官人与赵姬,是因官人结识赵姬在前,先有了情份,若赵姬仍为良籍,可替官人主持中馈,我才不会横插一脚阻拦有情人终成眷属,只情势注定官人与赵姬不能婚联,官人求得我许婚时,我也说了,我要是逼着官人从此冷落赵姬,那就有如逼着官人始乱终弃,这也是我最深恶痛绝的德性,既成之事我能容忍,也愿意与赵姬共侍官人,可我再容不下第三位。”&lt;r /&gt; &lt;r /&gt; 三个指头伸出来,在晏迟面前一比划,又冲魏姬一比划。&lt;r /&gt; &lt;r /&gt; 晏迟憋着笑,把芳期的小脑袋往怀里一按。&lt;r /&gt; &lt;r /&gt; 芳期:……&lt;r /&gt; &lt;r /&gt; 魏姬泪珠子掉得更凶了。&lt;r /&gt; &lt;r /&gt; “夫人好生闻闻,再说实话,我衣上可有脂粉香?”&lt;r /&gt; &lt;r /&gt; 芳期一把推开晏迟:“我闻不见,这金屋苑里都是脂粉香,打一进来,闻了一路,谁还辨得出官人身上是哪种香。”&lt;r /&gt; &lt;r /&gt; 魏姬眼睁睁地看着夫人负气而走,国师赶忙追出,半天才喘一口气。&lt;r /&gt; &lt;r /&gt; 一个女伎上前:“娘子,这可怎生是好,从前光有个赵姬也就罢了,没想到连夫人也……”&lt;r /&gt; &lt;r /&gt; “国师可是权享亲王爵!”魏姬咬紧银牙,不掉泪珠子了:“覃氏凭什么管着国师不许亲近姬妾,我们虽为伎人,但伎人也是良籍!”&lt;r /&gt; &lt;r /&gt; 女伎就不说话了。&lt;r /&gt; &lt;r /&gt; 良籍又如何,良籍难道就有资格逼着国师圆房了?这世上只听说过夫妻之义,就从未听说过夫妾之义……谁让她们这些人,论情份比不上赵姬,论相貌出身又比不上夫人呢?如今能有金屋苑安身其实已经不错了,吃喝不愁,饱暖无忧,若离了这处……先就得忧愁生计。&lt;r /&gt; &lt;r /&gt; 晏迟“追”着芳期直到清欢里。&lt;r /&gt; &lt;r /&gt; “覃三娘,谁给你的权力妒悍妒得这般理直气壮?”晏迟拦着芳期进屋,两人就站廊庑下说话。&lt;r /&gt; &lt;r /&gt; “不是晏郎先说了,跟金屋苑的姬人是一清二白?”&lt;r /&gt; &lt;r /&gt; “所以呢,就代表我得受你拘管了?”&lt;r /&gt; &lt;r /&gt; “晏郎可得讲道理啊,别人相赠姬侍,晏郎来者不拒,却放在金屋苑碰都不多碰下,要不是家有悍妇拘管,怎么解释晏郎这般行迳?”&lt;r /&gt; &lt;r /&gt; “多此一举。”晏迟轻哼一声:“金屋苑的人,说什么话都不敢说她们一直被冷落,如此岂非告之背后主人,她们根本没有价值?再者说,姬妾而已,我收下是给她们背后主人颜面,难道我还得照顾这些姬妾的颜面,当真雨露均沾?”&lt;r /&gt; &lt;r /&gt; “可是魏姬等等,显明对赵娘子心怀不满啊。”芳期道:“否则也不会如此迫不及待,挑拨离间了,今日我演这么一出戏,这些人矛头就会对准我,赵娘子总归能得清净了。”&lt;r /&gt; &lt;r /&gt; 芳期贼兮兮地笑,还伸手拍了下晏迟的胳膊:“损些夫纲,就能惠及赵娘子,晏郎势必不会计较。”&lt;r /&gt; &lt;r /&gt; 晏迟:……&lt;r /&gt; &lt;r /&gt; 这样说他还真是没什么好计较的了。&lt;r /&gt; &lt;r /&gt; “我今日把涂氏已死一事告诉了晏四郎。”芳期觉得这件事她还得报备一声。&lt;r /&gt; &lt;r /&gt; 说完就往后退一步,留点距离,缓冲晏迟的怒气。&lt;r /&gt; &lt;r /&gt; 晏迟果然蹙眉:“你跟他说这事干嘛?”&lt;r /&gt; &lt;r /&gt; “我先去做吃的,至于理由,等会儿边吃边说。”芳期拔脚就跑,她得留给晏国师冷静的时间。&lt;r /&gt; &lt;r /&gt; 这一天,其实因为北风起,急速转冷。&lt;r /&gt; &lt;r /&gt; 傍晚时干脆飞起了小雨,开始是丝丝点点,线状尚且分明,到后来就成濛濛水雾,风也更大了,凉意透过锦衣,直往人骨子里钻,芳期准备的是麻辣火锅,她其实听晏竑说起晏迟幼年的遭遇时,就有摁捺不住做火锅给晏迟吃的念头。&lt;r /&gt; &lt;r /&gt; 火锅其实不能治愈腿疾。&lt;r /&gt; &lt;r /&gt; 但热呼呼的饮食,总能驱散冷意,不管体肤所感,还是心头积留。&lt;r /&gt; &lt;r /&gt; 芳期觉得幼年的晏迟,真是太可怜了。&lt;r /&gt; &lt;r /&gt; 一朝间,就失去了所有疼爱他的亲人,有个老爹在还不如没有,晏永这个混账爹,世间罕有,虎毒尚不食子,他竟忍心将发妻留下的唯一骨肉,下定决心苛虐致死,如果是自己遇见这等混账爹……&lt;r /&gt; &lt;r /&gt; 芳期觉得可以把锅滚烫的火锅料,直接泼混账爹的脸上。&lt;r /&gt; &lt;r /&gt; 当年的晏迟得多绝望啊,芳期甚至希望晏迟不记得这些事了,就算如今安然无恙,但过去的恶意,在心头已经永成创伤。&lt;r /&gt; &lt;r /&gt; 如果只记得爹不是个好爹,但忘了爹能坏到什么地步,伤口浅些,就不会那么疼。&lt;r /&gt; &lt;r /&gt; 锅里的油料被小火熬煮出浓郁的香味,芳期有了一点时间发呆,她回想着中秋夜时晏迟说他憎厌这个节日的模样,现在终于理解了晏迟当时恶劣的情绪,人月两团圆,这个节日是一家欢聚共叙天伦,沂国公府却没有晏迟这个“家人”的坐席,当年晏永就盼着晏迟夭亡,如今晏永也绝对不希望晏迟位高权重,晏迟没有可以团圆的家人,他的心里,只剩永恒的残月。&lt;r /&gt; &lt;r /&gt; 那时不该腹诽晏迟矫情的。&lt;r /&gt; &lt;r /&gt; 芳期觉得自己比晏迟幸运多了——王氏对她的恶意,不能造成她心里的伤口,因为王氏只不过是她宗法上的嫡母;父亲待她冷漠,但不曾有把她置之死地的狠心,她缺失的只是父亲的关爱,没有遭受莫名的,违背天伦的仇恨;翁翁虽说有功利心,但得承认对她不算坏;她心底最深的伤口,其实一直是生母对她的漠视,可后来清楚了真相,伤口就立时愈合,她甚至觉得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厌恨她,但还有生母的怀抱做为避风港,多么森冷的恶意都不能真正让她心寒了。&lt;r /&gt; &lt;r /&gt; 和晏迟相比,她是有家的人。&lt;r /&gt; &lt;r /&gt; 可怜的晏国师,就让我的厨艺来给你温暖吧,芳期用手里的长柄汤勺,轻轻搅动已经熬成的一锅红汤。&lt;r /&gt; &lt;r /&gt; 花榭里,晏迟执笔,视线落在书案上一卷摊开的画轴,这其实是清欢里的设造图稿,晏迟已经彻底不指望芳期能完成命名大任了,他只能自己来,用等饭吃这点子时间,争取完成此项事务。&lt;r /&gt; &lt;r /&gt; 但晏国师其实也不是很爱诗词歌赋,文才有限,当给标注为“壹”的正厅命名时居然就卡住了,一连否定了“盛时”“岁愉”两个名,决定还是先从亭榭楼馆“下手”,又几乎是下意识,就把此时所在的花榭在图稿上找到,这里推窗即可观赏菊圃,傍栏尚植舜英,适宜赏秋,晏国师就又卡在了“秋”字上。&lt;r /&gt; &lt;r /&gt; 不是想不出个带秋的好名,而是花榭左近还搭配有亭馆,这得是个组名,用字上确然得好生斟酌。&lt;r /&gt; &lt;r /&gt; 晏迟推开一面窗,濛濛的水雾就展现眼前,不到夜暮,似乎舜英就因黯淡的天光准备收敝了,显得无精打彩,窗外的这片秋景,似乎就染凄凉。&lt;r /&gt; &lt;r /&gt; 记忆莫名活跃。&lt;r /&gt; &lt;r /&gt; 他想起来沂国公府母亲的旧居院,似也栽种了一株舜英,他惊异此花朝开暮谢,月色里,母亲用银签子叉给他一枚蜜饯,母亲的袖口处,散发着幽幽香橼果息,阿兄阿姐也突然出现在记忆的画面里,他们在对弈,阿兄被难住了,阿姐转脸,冲他笑。&lt;r /&gt; &lt;r /&gt; 风露凄凄秋景繁,可怜荣落在朝昏。&lt;r /&gt; &lt;r /&gt; 这是母亲诵出的诗,说前人所写的,正是这种古称舜英,时下渐有人称为朝开暮落花。&lt;r /&gt; &lt;r /&gt; 他记住了凄凄二字,又听懂了可怜二字,他问母亲为何喜欢这种既凄凉又可怜的花。&lt;r /&gt; &lt;r /&gt; 母亲说花将凋谢,如人终苍老,这是天道自然,其实并不用凄伤悲怜,母亲又说最无奈的是时光流逝,人力难以挽回,可人活于世,最庆幸的又是身边能有良人,相伴着,一生光阴甘苦与共。&lt;r /&gt; &lt;r /&gt; 阿姐说,父亲就是母亲的良人。&lt;r /&gt; &lt;r /&gt; 阿兄就打趣阿姐,说终有一日,阿姐也将有自己的良人。&lt;r /&gt; &lt;r /&gt; 回忆戛然而止,晏迟面冷如霜。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 第212章 人间当得锦簇 芳期正在这时过来。 她空着一双手,但她身后却跟着抬着炉子,端着锅子的仆妇,一连串的婢女从提盒里取出新鲜的肉蔬,顿时让这间似乎因为秋雨变得几分凄清的花榭,一下子就温暖如春。晏迟靠着窗,静静看着突然充实的场景,架在炉子上的锅子汩汩沸腾出浓郁的香味,他忽然就想到了“人间”二字。 人间朝暮,往昔今昔。 他在失去至亲的那一年,挣扎着活了下来,从浑浑噩噩到逐渐清明,他一直还在人间,该承认心怀最深处,安放着的过往,让他追思怀念的那些人事,他们的人间,是热闹繁盛,他们都爱鲜花着锦。 人间本应如此,热热闹闹的生活。 晏迟甚至忘记了芳期还欠他一个解释,倒是芳期自己想起来。 她刚吃了一片涮得鲜嫩的薄羊肉,虽加了蒜茸香油的味碟调和了辛辣,但舌头上留下的活泼的麻刺感仍然让芳期吸了几口凉气,把金橘饮喝了大半盏,舌头才能挼直了讲话:“我今日听晏四郎说了一些事,是关于沂国公的恶行。” “沂国公的恶行。”晏迟重复,喝一口酒,捞一枚鹅肉丸在味碟里等食材略凉,突地一笑,带几分凉薄:“晏竑能说出来的,大抵不算什么恶行。” 吃饭的时候不提伤心事,芳期根本不打算重复她听来的话,只把箸子重重一拍。 晏迟有种连碗里的鹅肉丸都被震得一跳的错觉,他抬起眉毛,看芳期准备干嘛。 “沂国公就是个大混账!这种人根本不配当爹,不,他简直不配当人,说他畜牲不如都是侮辱了畜牲,晏郎你怎么玩弄他都是他该着的,要换了我,我非得进馋言,游说官家干脆夺了他的爵位,让他身败名裂,住在破房子里连粗茶淡饭,每天只能吃一顿另两顿必须忍饥挨饿,我要是哪天心情好了,买两个肉馒头,举手里冲他喊‘嗟,来食’,只给他一个肉馒头,我还得先咬一口,让他忍着恶心吃我的唾沫。” 晏迟:…… 芳期难得见晏迟发呆,呆着呆着眼睛里还透出忍都忍不住的笑意,她知道自己一番夸张的诽骂到底是把晏迟逗开怀了,说实话晏国师这么个美男子,不笑就已经让人赏心悦目了,要若把森冷的气势稍稍收敛,简直可谓颠倒众生,连她这么个“坐怀不乱”的女君子,都会小鹿乱撞几下。 大国师二十好几了尚且“貌美如花”,小时候能不“玉雪可爱”?晏永怎么忍心摧折虐害?! “晏郎不稀罕沂国公一家人,只我看着吧,沂国公虽说狼心狗肺,晏世子也不是个好东西,晏四郎却还有几分良知,他是真为沂国公当初的恶行负疚,一心一意想要弥补过错,我一时心软,就想着给晏四郎个机会,就让他得知沂国公除外,黄夫人从来不是清白无辜,看晏四郎会不会大义灭亲。” 芳期是以为,晏竑或能成为晏迟真正的手足家人,晏迟就算不稀罕,可有家人在侧,总比形只影单要好,就如同她,能得长兄的关爱,那些年在相邸才不会觉得举目无亲。 晏迟没再追究芳期这回自作主张。 他的味蕾得到了安抚,围着炉子烫火锅这种吃法又驱散了冷秋雨夜的寒凉,膝盖不觉阴痛,肠胃甚感温暖,尤其对面坐着的丫头一箸子一箸子的大快朵颐,使得火锅的滋味似乎更加鲜辛几分,吃吃喝喝的,不觉就到夜深。 芳期再喝了一碗汤水局送来的红糖银耳大枣羹,同样觉得心满意足。 “晏郎明日想吃什么?”芳期还想持续给这个幼年多舛十分惹人怜爱的青年温暖。 “接下来我应当不是十分得空了。”晏迟今日其实比寻常多饮了几盏酒,这个时候非但没有睡意反而觉得更精神,他今天兴致极好,竟亲自点茶,分出的一盏来居然先给芳期,把芳期都受宠若惊了。 晏迟也没先喝茶,指掌半松弛,虚握着搭在茶案上:“西夏七王子归国即被立为储君,且西夏王宣告禅位,嵬好川现今已是西夏国主,他竟决意亲自再赴临安,迎娶长公主归灵州,西夏国主示以挚诚之意,官家自然分外重视,决建永和宫,纪念卫、夏姻联这一庆事,一个是和亲之礼,一个是永和宫的择建,官家得让我主持,虽说不至于忙得连轴转,但不大可能一日三餐都能在家里享用了。” 嵬好川居然就成了西夏国主!!! 芳期暗忖:长公主既为西夏王后,没有再因王氏的毒计殒于临安,西夏国主如此爱重长公主,应当不至于再悔和约,助辽人攻灭大卫。长公主一定要平平安安和亲西夏,长命百岁同西夏王白首偕老才行。 她灵机一动,计上心头,赶紧讨教晏国师:“有晏郎主持和亲相关事务,定能平安顺遂吧?” “你就那么怕长公主横遭不测,西夏国主翻脸不认人啊?”晏迟半垂眼睑,看向被芳期冷落的,由他亲手点成的一碗茶汤,突然不满,手指伸过去在茶盏边点两点:“喝茶。” 芳期下意识就听令行事,喝了一大口茶仍然求知若渴地紧盯晏国师。 晏迟等半天没等到芳期对茶汤的评价,心里有些犯堵,脸色冷下来:“苏娘子才是长公主的恩人,长公主可不是你们母女的恩人,你犯得着这么关心她的安危?覃芳期,你别不是也像那些腐儒似的,因为对方是皇族,你就甘愿为他们肝脑涂地吧?” “长公主顺利和亲西夏,成了西夏王后,才能保证西夏不会当辽国攻卫时出兵相助辽国啊。我想过好日子,自然不会盼着辽国灭了卫国,我可是卫国人,虽没什么才华,但深明大义。” 晏迟被黄毛丫头的自夸逗得差点又闷笑了,好半天才说:“嵬好川不是个窝囊废,只要长公主平平安安出了临安城,他还能护他的王后安全。” 芳期对晏迟的看法大是信服,她就觉得“大卫必胜”了,正想着说不定吕博士也认同目的提前达到,就会干脆放过她,不再让她执行那些莫名其妙的任务了呢,就听晏迟道:“西夏国力,尚且不及辽国,所以即便西夏不同大卫撕毁和约,倘若辽、卫开战,嵬好川应当也会保持中立两不相帮,辽国目前的确不能一举攻灭卫国,可要是辽主励精图志,卫主却耽于享乐,那么亡国之祸仍然不能避免。” 芳期大觉失望,又突然意识到晏迟的本事,忙问:“晏郎是否卜知,卫国社稷将有险劫?” “这还用卜?”晏迟其实明知国运兴亡是看人,并非什么狗屁天命,但他不打算告诉芳期。 “晏郎一定能劝谏官家不可耽于享乐吧?” “覃三娘,这话你该问你家翁翁。” “翁翁不行,他的话官家可不会言听计从。” “谁说我的话官家就能字字入耳?”晏迟冷笑:“你信不信,只要我现在上谏官家跟辽国开战,防范辽主富国强兵,我朝应抢占先机光复开封,我这国师就不是国师了,天子金口一开,我必为盗世欺名的骗徒。” 芳期缄默了。 她没办法判断晏迟的话是真是假。 肯定的是大卫灭亡的命运不会这么容易就改变,她没办法说服晏迟尝试劝谏天子重用鄂举等武将,征复淮河以北的失土,又或就连吕博士,其实也无法肯定现在就撕毁和约再度宣战,究竟会大获全胜呢,还是彻底葬送半壁江山,加速灭亡的险劫。 “这天下,有多少自诩社稷重臣、朝堂栋梁的官员,其实都闭着眼睛佯作无视崩亡之祸,他们想着的都是天塌下来有高个子扛,地陷下去有矮个子填,你一个小女子犯得着忧国忧民?”晏迟这才捧起茶来喝一口:“放心吧,开封陷落又怎么样,那些年我照样能在淮河以北逍遥,上京我都去过几次,辽人能奈我何?覃三娘,即便是羿卫江山灭亡,我还不妨保你平安,你就别在这儿杞人忧天了。” 晏迟看芳期仍然忧心忡忡的模样,着实闹不清这丫头连书都没读过几本,哪来的家国情怀兴亡之忧,真要有辽廷统一天下的一天,讲道理就算没有他的庇护,单一个苏娘子,就能保证她们母女两个的平安,卫帝眼里妙音仙无非区区女伎,可是在辽太子眼中,妙音仙却是红颜知己,脂粉英雄。 但晏迟不打算再就这件事跟芳期多说了,他把手指,又往茶盏边叩了几叩:“你空闲了,想看苏娘子,去韶永行也罢或者接苏娘子来国师府也未尝不可,还有你那几个好友,尽可宴请他们聚会,国师府地方大,经常热闹着才好,金屋苑的姬人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最好让她们明白凭她们的姿色恐怕取悦不成我,要想达到目的取悦取悦你这国师夫人更容易些。” 说完晏迟就站起身:“冷了,回寝房吧。” 他今天莫名不想一个人看书或者处理事务,决定多灌芳期几盏茶水,让她不至于这么早犯困,他是真心讨厌这冷雨绵绵的天气,也不像夏天突降的雷暴那般莫测,听着雨声就知道得有一晚上都是淅淅沥沥了,无趣得很。 芳期也惊觉这样的天气,说不定会让晏迟犯腿疾,连忙跟上前,她还在自责想得不够周道没先交待把寝房里的火墙地热预先启用呢,刚一进屋,脚底就感暖意,自己倒觉惊喜了。 “你先沐浴。”晏迟头也不回先进内室去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13章 国师收徒 芳期自觉往净房去,把自己每根头发丝都清洗洁净,她浸在香汤里,手扶浴桶边,闭着眼享受八月、腊月用蒸热的棉巾替她把头发绞干,脚还不老实,隔一会就踢一踢香汤,搅得热水荡起涟漪往肩膀上淹扑,一边说腊月:“虽说你从前跟相邸签的雇约未够期,但而今既跟了我来国师府,你的雇期便由我决断了,你要不愿再为雇工,立时便能解约,今后生计不用发愁,我给你一笔钱,你可以做小买卖。”&lt;/p&gt; “奴婢脑子笨,哪里做得来买卖,实盼着还能长长久久服侍夫人呢,奴婢的爹娘也说,多少人想受雇于国师府尚且没那幸运,叮嘱奴婢千万得珍惜这幸运,奴婢愿意与夫人再签长约,就怕夫人嫌弃奴婢蠢笨不堪用。”&lt;/p&gt; “这是你谦虚了。”芳期想想,又道:“你得空,便向邬娘子学着记账吧,你爹娘若愿意,韶永行也可以雇请他们帮工,我别的许不了你,让你们一家衣食无忧还能做到。”&lt;/p&gt; 国师府的内情,不宜为外人察知,所以芳期根本没打算多此一举在外头另雇仆从,内外人事肯定是靠付英、徐娘安排,就连三月、八月的爹娘兄嫂,芳期都安顿在陪嫁的田庄,腊月她是能够信任的,所以腊月愿意留在国师府里,芳期其实相当乐见。&lt;/p&gt; 她沐浴完毕,打着呵欠就想进自己的小“空间”抱着被子梦周公了,怎知却见晏迟居然还在外室摆布他的那套宝贝茶具,芳期情知不妙,内心有种又得熬夜的焦灼感,可想着今日听闻晏竑那些话,同情心又蠢蠢欲动了。&lt;/p&gt; “你跟九月学着点茶,等一阵我来品验。”晏迟认定九月足够在点茶一门技艺上担当芳期的师父,他思来想去决定用学习点茶一事,拖延芳期安置的时间,至少等他沐浴更衣后,这个丫头还不至于已经酣然入梦。&lt;/p&gt; 半个时辰后,晏迟面无表情看着那盏疑似毒药的茶汤。&lt;/p&gt; “你究竟怎么做到把龙团香乳点成绿油油这一碗?”&lt;/p&gt; 芳期遮着脸:“我也解释不清楚……”&lt;/p&gt; “会对弈么?”晏迟不想再品那盏茶汤了,不需品也知道必定难喝。&lt;/p&gt; “不会围棋,象碁还是会下的。”&lt;/p&gt; “进来吧。”&lt;/p&gt; 晏迟推开通往内室的门,檐梁上垂下的一双铜绿色纱制宫灯便出现在芳期眼前,她才发觉今日一天的时间,晏迟已经把内室改了布置,宫灯四角垂着大红流苏,给这间新房还保留了第一眼的喜庆,宫灯下的一面画屏,是牙色纱底,画着楼阁,湖石,写一句“千里共如何,微风吹兰杜”。&lt;/p&gt; 往里再走两步,才见画屏上还有一轮圆月,及兰花,奇的是月影澹澹,花草晃晃,竟不像画笔描绘而是实景一般,芳期看了好一阵才发觉玄机。&lt;/p&gt; 原来那花那月,当真不是画在绢屏上,而是画在一高一矮悬挂的宫灯背面,灯光将画影投映在绢屏上才会形成这番“实景”。&lt;/p&gt; 脚底是雪白的软毡,踩在上头暖而无声,绕过画屏即见一张大床,朱红牡丹帐替换成烟青杜若帐,百子千孙被也被一张雪白的褥子跟松柏绿面绣杜若的锦被替代,这张大床四面不靠窗壁,置于内室正中,北里置一大面联通东西二壁的高隔架,饰玉雕、瓶插、奇砚、香炉……&lt;/p&gt; 高隔架居中,造成如月洞门的形式,把内寝又造出一个小空间。&lt;/p&gt; 北壁是排琉璃窗。&lt;/p&gt; 推开即见合欢树,凌宵墙,这里既能饮茶小酌,又可看书对弈,便是这夜窗外一片凄风苦雨,因有火墙地热,即便推开琉璃窗竟也不会觉得寒凉,反而有种外头寒蝉凄切,室内温暖如春的踏实满足感。&lt;/p&gt; “你执红子,先手起着。”晏迟拿起黑子便摆在自己一方的棋盘上。&lt;/p&gt; 他瞄一眼芳期那边,发觉棋子横竖是没有摆错的,看来的确会下,不是说大话。&lt;/p&gt; 晏迟捧盏,喝一口茶,这当然是九月重新泡来的了,不是芳期点出那盏“毒药”,他见芳期起手就是“炮起中宫”,挑一挑眉,心说丫头竟起中炮局,很雄进的风格啊。&lt;/p&gt; 十多步后……&lt;/p&gt; 芳期的双炮就相继被毁了。&lt;/p&gt; 然后为了护马,又把车送给了晏迟的冷巷炮。&lt;/p&gt; 很有自知之明的弃子认输了。&lt;/p&gt; “你这叫会下?”都还没真正开动脑筋的晏国师惊奇了。&lt;/p&gt; “会下啊,不是也走了十多步么,没犯规吧?”&lt;/p&gt; 晏迟:……&lt;/p&gt; “是谁教的你下棋?”&lt;/p&gt; “徐二哥。”&lt;/p&gt; “你过去跟谁对弈过?”&lt;/p&gt; “人就多了,但除了徐二哥没人愿意跟我下第二盘。”&lt;/p&gt; “那你居然还不知道你棋下得臭?”&lt;/p&gt; “知道啊,我像是这么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么?但晏郎可没问我棋艺如何,只问我会不会下。”&lt;/p&gt; 芳期见晏迟瞪着她,一副无话可说的模样,难免有点心虚:“徐二哥过去借过我不少棋谱看,但我看两眼就犯困……学来学去都没一点长进,要不是实在闲得发慌,我自己都不肯跟人下棋的……”&lt;/p&gt; “你可知道苏娘子当年最出色的技艺是什么?”&lt;/p&gt; “不会是下棋吧?”&lt;/p&gt; “先帝朝鼎鼎有名的棋待诏楚南,乃苏娘子手下败将,他大感羞赧挂冠请辞,甘拜苏娘子为师,被拒,楚南遍访棋师学艺,可惜从来不曾胜过苏娘子哪怕一局,楚南不惑之年病故前,还写遗记留世,称他一生痴绝于棋弈,而终生遗憾便是,败于苏娘子碁子之下。”&lt;/p&gt; 芳期长叹一声:“是我给阿娘抹黑了。”&lt;/p&gt; “知道就好,所以应当知耻而后勇。”晏迟把棋子重新归位:“我教你。”&lt;/p&gt; 芳期一点都不想学。&lt;/p&gt; 曾经她让徐二哥教她象碁,好像也是在这么个秋雨迷漫的天气,古楼园的无边楼上,那个下昼他们正好被“困”,他们之间原本有很多的话题,完全能够渡过那个下昼,可因为她已经暗中动了小心思,不再“胆敢”跟徐二哥喋喋不休,她刚好看见象碁,就说想学。&lt;/p&gt; 徐二哥误以为她对象碁有兴趣。&lt;/p&gt; 所以阿皎知道了,李大表哥知道了,二堂哥、三弟也知道了,他们都以为她既学不好象碁但又兴致盎然。&lt;/p&gt; “就从中炮局学起吧,要点我只说一遍,你用心听记,要是不能复述……”严厉的晏先生瞄了一眼芳期的手:“别逼我动用戒尺。”&lt;/p&gt; 芳期:……&lt;/p&gt; 这个晚上硬生生地把晏迟给先教出了困意。&lt;/p&gt; 芳期也没能睡安稳,一晚上做梦都在下象碁,让她痛苦的是巡河炮还总会被对方摧毁,转头就又被吃了车马,盘盘都弄得个损兵折将一败涂地,晏迟就说她没用心学,非要打她的手掌心,她想跑吧脚还软绵绵的用不上力,被晏迟抓着一直下象碁。&lt;/p&gt; 早上睁开眼,脑子里还觉得累慌慌,芳期拉扯被子蒙着头,暂时不想起床。&lt;/p&gt; 晏迟果然不见了人影。&lt;/p&gt; 芳期没睡到日上三竿,不是她逼着自己早起,是这天根本没有太阳,雨是没再接着下了,风却并没变得小些,丹枫园里冷嗖嗖潮呼呼,披着件风氅芳期竟都觉得依然有点冷,她当然不是为了闲逛才来这里,而是想穿过丹枫园去渺一间。&lt;/p&gt; 赵瑗俨然没想到芳期又来“造访”。&lt;/p&gt; 她这里也只有茶水招待。&lt;/p&gt; 但芳期自己带了一攒盒的煎蜜,摆开来,她也不劝赵瑗吃,更不计较赵瑗冷清清的态度,自说自话自己吃着煎蜜喝着沉香熟水:“我昨日去沂国公府,黄夫人跟刘夫人两个摆明是想试探我同娘子相处得如何,娘子猜我怎么应对她们?”&lt;/p&gt; 赵瑗不猜,水杏眼看着桌案,她只穿一件家居的半旧夹袄,这其实让她看上去很有亲和力,尤其当芳期还不是个薄脸皮,赵瑗不搭腔,也一点都不妨碍她把昨天跟刘氏的言谈复述一遍。&lt;/p&gt; 赵瑗到底是看着芳期:“夫人真跟世子夫人说这么直接的话?”&lt;/p&gt; “可不就这么讲的,太直接了么?”&lt;/p&gt; “倒也不需跟那边的人婉转。”&lt;/p&gt; 听赵瑗终于是搭腔了,芳期就越有了兴致,用银签子叉了一小块花生松仁糕递给赵瑗,赵瑗犹豫着接了,见芳期美美的一笑,她倒觉得几分赧然了,把糕点先一尝,自己又叉了一小块。&lt;/p&gt; “我估摸着黄夫人不会这么容易罢休,应当还会琢磨着离间我跟娘子间的关系,我横竖有个泼辣的名声在外,所以这恶人一直当下去也无妨碍,娘子还跟从前一样,不想见的人,不用为难自己去见。”&lt;/p&gt; “那边的人,我其实也想多见几回。”赵瑗把银签子又放回了碟子里。&lt;/p&gt; 她有点难于解释,但芳期却不用她作更多解释了:“娘子既想见那边的人,等我过去,又或是她们来这边,不如都请上娘子如何?”&lt;/p&gt; “那就劳烦夫人了。”&lt;/p&gt; “这怎么能叫劳烦呢,有娘子跟我并肩作战,我可是求之不得。”&lt;/p&gt; 芳期明显感觉到了赵瑗对“那边”的敌意,她这般冷清的性情,居然都不只限楚河汉界而乐意主动找碴,说明赵瑗至少知道晏永怀着把晏迟置之死地的恶意,她只可能是替晏迟打抱不平、同仇敌忾。&lt;/p&gt; 芳期一点都不迟疑把她同赵瑗的友谊,一点点建立在“那边”人的痛苦上。&lt;/p&gt; 可系统却安静得像只吃饱了睡懒觉的狸猫,没有主线任务发生丝毫变动的提示,这又说明赵瑗虽然因为“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教养对她更加礼貌了些,但还没有达到心生好感的程度,芳期决定趁热打铁,她当真给阿皎、阿霓、阿辛下了帖子,为顺理成章把赵瑗也请来参加清欢里的聚会,芳期故意让腊月送了张邀帖去“那边”。&lt;/p&gt; &lt;/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14章 这边有请 黄夫人今日心情有点美妙。&lt;/p&gt; 因为黄仙芝跟郑桐的婚事进行得还算顺利,已经互换庚帖卜得吉兆,郑夫人正择好日子安排相亲礼,但事实上郑夫人已经备好了金钗,再行相亲礼,无非是让联姻之事显得更加郑重罢了。&lt;/p&gt; 腊月过来之前,黄夫人还在安抚黄仙芝:“你娘虽说不在临安,你的婚事有我同你父亲安排,方方面面也都会考虑周道的,等你跟郑郎成婚,暂时得住在兴国公府,可得多多敬奉郑夫人,如此你姑丈才能同司马公交熟,有太子、兴国公府一层关联,覃相就会投鼠忌器,到那时,你阿娘才能回到临安城,不再担心覃相用你娘的出身做文章。”&lt;/p&gt; 涂氏的死,不仅仅晏竑被瞒在鼓里,连黄元林、黄仙芝兄妹两个也都一无所知,他们只晓得涂氏去了外头避难,还盼望着有朝一日能骨肉/团圆呢。&lt;/p&gt; “姑母,罗小娘跟曲小娘,她们两个生的孽庶,竟敢讥嘲我未能高攀三表哥,嫁了个破落户的子弟,阿父也不知斥罚贱妾跟孽庶,姑母可得替我作主,阿娘而今虽不在家,也没得让这些人踩我脸面的理。”黄仙芝这一段时间着实深感委屈,根本没想到她的父亲和姑母已经联手把生母给杀害了。&lt;/p&gt; 黄氏抚了把侄女的发鬓,又见女儿这时伸手过来握紧了侄女的手,她颇觉安慰这姐妹二人的亲睦,也把手,跟两个女孩的握在一起:“妾靠的是什么?以色事人,争的也只有那么点子爱宠,她们注定是鼠目寸光,芝儿大可不必计较原本就在你脚底下的人,你现在可明白我为什么不愿让你屈为妾侧了?”&lt;/p&gt; 原来是黄仙芝起初并不乐意嫁给郑桐,急躁时甚至喊出了“与其嫁给破落户不如给三表哥做妾”的话,被黄氏喝斥,她还顶撞“姑母不是也是被扶正”,但后来一见郑桐,居然俊逸倜傥,哪怕是跟三表哥站在一起也不输“美色”,黄仙芝态度大改,她这时听姑母旧话重提,脸就涨红了,可扭捏着说不出认错的话来,被姑母握着的手就像发烧一样。&lt;/p&gt; 黄氏这时也不责怪侄女了:“芝儿别看着我能守得云开见月明,那是因我侥幸,遇见了你姑父这样有情有义的好夫婿,但三郎并不像你姑父,他眼里功利跟荣达永远比身边人要紧,你只消想想赵氏,赵清渠对三郎可是救命之恩,就留下赵氏这么个女儿,三郎若肯开口求官家施恩宽赦,赐还赵氏良籍,官家必会应承,可三郎根本不打算娶赵氏为妻,因为赵氏不可能再给他带来任何助益,他对赵氏的爱宠,仅限于国师府里的妾侧,对赵氏尚且如此,何况于别个?”&lt;/p&gt; 晏迟看不上黄家,这点黄氏一直心知肚明。&lt;/p&gt; “正因我曾经也是妾侧,我才明白身为妾侧的委屈,妻就是妻,就算不得夫婿的情爱,只要世间一日还有礼法规条,夫、妇二族就不能殴争,可是妾侧的家族,在礼法上从来不为夫族的姻好。芝儿,其实三郎跟你根本不般配,他不是你的良人,但为了家族,有的时候我们不得不妥协于取舍,可你为三郎妾侧,并不能够给家族带来任何益处。”&lt;/p&gt; 黄仙芝听了个似懂非懂:“礼法还规限夫妇二族不能殴争啊?”&lt;/p&gt; “当然,就像当年梅家,哪怕梅夫人的父兄其实是在开封,梅氏族人也必须礼待沂国公府这门姻好,邵州梅氏资助沂国公府,为的是保得积名,不被舆论谴责不顾亲族吝啬鄙劣,所以芝儿,要是三郎答应娶你为妻,他就不能再针对加害黄家。”&lt;/p&gt; 哪怕晏迟是心不甘情不愿,可黄氏坚信他不能够违弃礼法,因为一个被舆论谴责的人,在权场上必受阻碍,晏迟年纪轻轻就有如今地位,他当然精取舍明利害。&lt;/p&gt; 正说着话,腊月就拿着帖子来见黄夫人了。&lt;/p&gt; 帖子是送给晏惟芳的。&lt;/p&gt; 腊月已经很熟谙如何邀请一位其实不想邀请的人了。&lt;/p&gt; “国师最近不得空,既担心夫人孤单,也是想为赵姬排遣寂寞,所以交待夫人不妨请几个从前的闺交聚会饮谈,夫人请了徐小娘子、鄂小娘子等几位,又交待婢子给晏小娘子送来邀帖,只是夫人也体谅晏小娘子与徐小娘子、鄂小娘子并不熟识,并不强求晏小娘子明日过去做陪。”&lt;/p&gt; 晏惟芳才不耐烦去芳期的聚会呢,更别说席上还有个对她自来就冷眉冷眼的赵瑗,“做陪”二字还着实刺耳,正要说两句厉害话,却被黄夫人打断了:“是三郎妇的好意,可不巧得很,幼娘明日得学琴课,琴师是我们费了不少心力才请来的,缺席可就太失礼了,只是三郎妇初番设宴,虽则只是知己闺交的小聚,但确然也需要家人照应着,幼娘不能去,大郎妇倒是该去的。”&lt;/p&gt; 黄氏不管是把女儿还是侄女都一贯娇养,但对儿媳妇可就没这般视若掌珠了,当即立断安排刘氏去应酬极其不好应酬的芳期,又自然在此之前,有一番耳提面命:“鄂家、辛家的女儿也就罢了,覃氏好在请了徐氏女,徐氏女虽说一贯同覃氏亲近,但她的母亲徐王氏可最看重礼法声誉的,要让徐王氏知道覃氏跋扈的言行,她不敢不持公允,包庇纵容。明日你过去那边,要赵氏真在席上,且还像从前般尖酸刻薄冷言冷语,你该怎么应对总算心中有数吧?”&lt;/p&gt; 刘氏应了,眼睛却瞥着小姑跟黄五娘欢欢喜喜在一旁剪花黄,她的尖眉头就往鼻根处一颓,那削肩也稍稍地颓丧了,她来见婆母前原本刚嚼了枚丹桂蜜合丸,此时只觉唇齿间反在泛苦,她想自己其实最不擅长就是做这些争锋的事,又不好比奉迎如越国公夫人、郑国公夫人这样的人物,只需说中听顺耳的话。&lt;/p&gt; 可婆母的嘱令,又不能不听。&lt;/p&gt; 要不然婆母为何对她动辄就让江氏立规矩,设计那官奴婢中伤江氏的事不闻不问呢,还不是看她尚算乖顺,才容许她打压妾室庶子。&lt;/p&gt; 她得想办法造成覃氏、赵氏妻妾相争才好,如此那高氏女才能坐享渔翁之利,高家跟自家是盟友,一派人,高家得利等同自家得利。&lt;/p&gt; 刘氏往外走,又正见晏竑往里来,她站住脚端起笑,可耐着性子的招呼寒喧,收获的仍是不冷不热的礼数,刘氏转过身继续往外走,尖眉头像是越尖了。&lt;/p&gt; 自从丈夫在宫宴上被官家喝斥,她就总是担心官家会重惩丈夫,废了丈夫的世子之位,虽说婆母必定不肯让爵位继承权落在晏迟头上,可婆母还有一个亲儿子,就是她这位不管才华,还是品行都甚得仕林推崇的四叔。&lt;/p&gt; 四叔对丈夫这同胞的手足兄长从不亲近,却屡屡为梅氏生的晏迟打抱不平,为的无非是奉迎亲近权臣手足,好争爵位。&lt;/p&gt; 刘氏的心情格外沉重。&lt;/p&gt; 这种心情当她次日去国师府时仍未缓解,那管纤秀的鼻梁,都仿佛因眉尖的锐意激生得锋利了几分,以至于芳期打量她时,总算觉得刘氏面前那无形的凿着教条的铜镜终于被撤除了,没了铜镜比照的刘氏露出几凉薄的真性情来。她的眼睛,透出无声的笑意,朝向赵瑗。&lt;/p&gt; 因为有刘氏的“插足”,赵瑗可算没有拒绝今日从渺一间移步清欢里,参加这场愉快的聚会。&lt;/p&gt; 此时,鄂霓正附和芳期的话:“我也觉得这座桥干脆命名虹桥的好。”&lt;/p&gt; 那天晏迟“雄心壮志”要把清欢里各处亭台馆榭命名,怎知只拟了个“人间时”指定那座花榭,就抛开不理了,芳期决定趁着今日聚会,请托阿皎、阿辛二位鼎力相助,她们还没开始逛呢,命名就从横跨莲渠的拱桥开始,芳期说状如虹可名虹桥,只有鄂霓认同她这么简单粗暴的命名方式。&lt;/p&gt; “但凡霓虹现,都是雨霁时,霁字比虹字更好,又多一层无忧而长欢的预意,所以霁桥比虹桥更佳。”明皎不跟好友婉转,直说她的意见。&lt;/p&gt; 芳期跟鄂霓心悦诚服。&lt;/p&gt; 她们就这般一边游逛清欢里的馆苑,一边拟名,芳期眼瞅着明皎、阿辛跟赵瑗的交谈越来越投机,起初直言不愿为清欢里各处馆榭命名的赵娘子,渐渐也愿积极探讨了,她只觉自己“奸计得逞”。&lt;/p&gt; 不觉就到了“人间时”。&lt;/p&gt; 芳期先道:“这里有名了,国师的主意,名却怪,不叫人间榭却叫人间时。”&lt;/p&gt; “名果然怪。”鄂霓再次快言快语地附和。&lt;/p&gt; 明皎、阿辛自然想不透晏迟的心思,为何单用“人间”二字,不过却也不觉得榭名有哪里古怪的。&lt;/p&gt; “清欢里,人间时,因为弃用了俗惯的苑、榭,其实增添不少风情雅致,晏国师可比阿期你有文心。”明皎挤兑起芳期来照旧不会觉得有半点过意不去。&lt;/p&gt; 赵瑗看着这里的残菊,还有舜英,大抵懂得了晏迟的心思,她的心怀竟然也因“人间时”三字有所触动,默默看着花榭外,不远处相照应的亭台,不觉脱口而出:“那亭可名坐爱,另一侧的小轩,可名英闹。”&lt;/p&gt; 赏的是秋景,他却不喜凄恻,他的心思是人间的清欢,当有喜闹温情。&lt;/p&gt; 刘氏跟着逛了一阵,正不满芳期独独冷落她,明知她是书香世族出身,像给馆榭命名这等雅事却压根不向她请教,那笑意就越发疲于敷衍了,这时听闻赵瑗的话,她顿时觉得时机正好。&lt;/p&gt; &lt;/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15章 膝盖疼了 “这是三弟妇住的居苑,赵姬却贸然拟名,还是当三弟妇这么多亲友的面前,赵姬的言行太无礼了。”刘氏迎着芳期看过来的,怎么品怎么还是慵媚的目光,她专心的让笑意温莞:“弟妇那日虽说了一家规矩一家定,我也认同弟妇的话,不是我硬要干预国师府的内务,只着实为弟妇打抱不平。”&lt;/p&gt; “世子夫人可别玷辱了打抱不平四字,我只听说先有侠肝义胆,才懂打抱不平,世子夫人胸无良知,还懂打抱不平?”&lt;/p&gt; 这话是赵瑗抢先回击。&lt;/p&gt; 芳期都愣住了,她着实没有料到赵瑗的毒舌竟然也这般厉害。&lt;/p&gt; 赵娘子对她没有好感,但态度还是十分含蓄的好不?原来性情竟然这般不好惹么!&lt;/p&gt; “弟妇,你真要纵容赵姬如此放肆?!”刘氏终于有机会竖起眉头,可是当她转身一看……&lt;/p&gt; 为什么徐、辛、鄂几个小娘子都避了出去?!&lt;/p&gt; 芳期看着刘氏愕然的神色,憋笑憋得肠子疼——大卫的贵族官眷圈有个不成文的应酬之道,要是参加别家的宴聚,逢遇争执,虽说是得以劝解为先,不能够煽风点火,可往往事后目睹争执的人中德高望重者,该就目睹的争端评定是非对错,今天她请的是闺交,谁都不是德高望重,但女孩儿们回家后得把见闻禀知亲长,那就得由亲长评断了。&lt;/p&gt; 明皎阿辛都是人精,眼看刘氏憋着一肚子坏水就想找碴,哪肯真站在这里继续看热闹,就算阿霓不懂得这所谓的应酬之道,明皎、阿辛也得把她一同拉走啊。&lt;/p&gt; 回去该怎么禀报亲长呢?&lt;/p&gt; 沂国公世子夫人故意找碴,看着像个人却长着堪比长臂猿的胳膊,都能伸到小叔家的内宅指划了。&lt;/p&gt; 像刘氏这样的人,没了所谓的舆论支持简直就一无是处。&lt;/p&gt; 可不眼瞅着没了见证人,刘氏顿时泄了士气,居然打算脚底抹油了。&lt;/p&gt; “世子夫人说清楚,赵姬怎么就放肆了?难道世子夫人当面挑拨离间,还不让别人还句嘴?今日世子夫人过来,赵姬没有先失礼吧?要不是你阴阳怪气的往人身上泼脏水,赵姬根本就不想搭理你,我倒是得问刘夫人,我的居院,爱让谁拟名就让谁拟名,与刘夫人有何相干?我今日请亲朋相聚,是为开心,沂国公夫人好意让刘夫人来照应,但结果呢,刘夫人是打算让我这场聚会闹得不欢而散?”&lt;/p&gt; 刘氏本就不愿和芳期比口才,更消说现在左近连个见证人都没有,赢了没啥好处输了更是窝火,但一听芳期把黄夫人也拉扯进来,她就不得不争辩了。&lt;/p&gt; “赵姬谤我无良的话,弟妇竟当充耳不闻?赵姬只不过一介官奴,甚至都无妾室文书,我却是国师的长嫂,弟妇包庇赵姬,岂不是将国师置于不亲不睦的境地?”&lt;/p&gt; 刘氏的口才是真不咋样啊。&lt;/p&gt; 芳期笑问赵瑗:“我也奇怪呢,赵姬为何指责刘夫人胸无良知?”&lt;/p&gt; “助纣为虐,岂有良知?”赵瑗简直不屑于争辩。&lt;/p&gt; “弟妇可听清楚了,赵姬不仅冒犯我,竟敢谤毁阿家!”&lt;/p&gt; “这里没外人,刘夫人又何必作态呢?沂国夫人意图害我性命,我可从不视她为亲长,我这才拜堂几日啊,沂国夫人就迫不及待支使夫人你来挑拨离间,巴不得我家闹得个鸡飞狗跳,干扰外子为君国效命分忧,沂国夫人都能这么敢,无视朝廷颁发告臣民慈孝书,我有什么不敢的?”&lt;/p&gt; 刘氏再次被芳期的跋扈惊呆了。&lt;/p&gt; “你、你、你,子女不服教令,祖父母、父母可殴杀……”&lt;/p&gt; 芳期瞪着眼,按着襟:“世子夫人可别以为我不会写诗,就连字都不识,连律法都不懂了,有卫以来,就没有子女不服教令祖父母、父母可殴杀的律令,亲长殴杀卑幼,徒一年半,以刃杀者,徒二年,这得入罪的,更何况要是继母杀伤夫前妻子,及姑杀妇者,同凡人论,我就算这时被沂国夫人殴杀,沂国夫人也得给我偿命,更何况……沂国夫人想害我性命时,我还没嫁进国师府呢,怎么的,世子夫人若不服,要不咱们这就去临安府衙堂辩个明白?”&lt;/p&gt; 刘氏:……&lt;/p&gt; 她本来想指责覃氏不孝,怎么成了婆母殴杀覃氏该不该入罪的争论?!&lt;/p&gt; “世子夫人看来也心知肚明沂国夫人想要害我却未遂这一恶行啊?那赵姬说得没错,你可不就是泯灭良知,一次害我不成,还打算再接再厉?对了,刘夫人今后可千万别在我家来讲什么尊卑贵贱,赵姬是官奴怎么了,那也是国师府的官奴,跟晏世子丝毫不相干,刘夫人对我不怀好意,赵姬铤身而出维护我,我当然得感激她,我可不是狼心狗肺不知好歹的人。”&lt;/p&gt; 结果是这天,刘氏连饭都没吃上一顿,就被气回了“那边”,虽也知道是自己事情没办成,却仍忍不住把芳期跟赵瑗怎么挤兑她的话说了个一字不漏,黄氏心里有点犯嘀咕,后来去打听了一圈,竟探知付英当真是找了商行,订做的牌匾中有“坐爱”“英闹”这么两块,她终于相信了自己的试探。&lt;/p&gt; “覃氏很精明,她还的确不曾对晏迟动情,为了省心,愿意给赵氏体面,由得赵氏仗着晏迟的几分旧情,就在那边横行张狂。就覃氏露出的这点子手段,看得出来可比大妇你高明多了。”&lt;/p&gt; 刘氏想不到婆母拐着弯还能这么埋怨她既不够精明又不够贤良,心里头堵得像塞了个铅块,不喘气觉得闷痛,喘着气更觉闷痛,这滋味着实熬得脸色铁青,连指甲盖都在发胀了。&lt;/p&gt; 也好在黄氏并没让儿媳继续自讨没趣,干一些她既干不成又不想干的糟心事。&lt;/p&gt; “覃氏不在意赵氏,是因她觉得赵氏不成威胁,她们两个能对我们这般恶劣,就是笃定晏迟不会同我们修好,这种笃定因何而生?必然就是国公说的那样,是赵清渠从前对晏迟说了谤陷中伤的话,所以我们接下来不能再怀侥幸了,必须助益高氏,让她改变晏迟的认定。”&lt;/p&gt; 黄氏很清楚,其实无论是芳期还是赵瑗对她都不成威胁,真正的威胁是晏迟,他们无法根除这个威胁,只能尽一切努力笼络,变威胁为同盟。&lt;/p&gt; 这天,黄氏就去了相邸。&lt;/p&gt; 未久,覃芳姿又被老夫人召唤到了娘家。&lt;/p&gt; 芳期天天都会去“骚扰”一阵赵瑗,但她的任务进度条还是四平八稳的保持为零,就连支线任务也只有上回跟晏竑谈话后,那几个点的可怜“业绩”,任务仿佛进入了停滞状态,小壹也没上线骚扰,再加上韶永行的生意正在有条不紊的发展,母亲送来的账薄上一片光辉灿烂的成绩,芳期打算在临安城开设一家沈厨规模的酒肆这个事业规划有望在明年秋天就能达成,离开了相邸,她不再看老夫人的脸色,似乎更加不用担心日后,仿佛“寄人篱下”后仿佛享获了现世安稳。&lt;/p&gt; 这天,晏迟使人通知会回国师府用晚饭。&lt;/p&gt; 芳期知道这是清欢里的小厨房应当开伙的示意。&lt;/p&gt; 系统教给她用花生榨油的方法,但这俨然不适合在自家进行,故而苏小娘选择了跟一家油坊合作,榨出的第一桶油自然得送来国师府,芳期用花生油炒菜,品尝来的确比普通的素油更加鲜醇。&lt;/p&gt; “邬娘子明日去一趟韶永行,告诉阿母,这类油现今还只能针对富贵人家销售,口感的优长之外,重点是花生又称长生果,用花生榨油烹饪食材,有利于康健。”&lt;/p&gt; “夫人可真有经商的才干。”邬氏由衷感叹。&lt;/p&gt; “这可不是我杜撰的说法。”事实上是系统告诉她的“卖点”,芳期觉得千年之后的吕博士总不至于在点事体上说谎,她是想要富甲临安,可她很有操守,不愿意做奸商。&lt;/p&gt; 晏迟今日回来得很早。&lt;/p&gt; 不是没什么事干,而是因为天气转凉他又渐渐觉得膝骨胀痛,这一幼年落下的病根连钟离矶都束手无策,甚至要不是钟离矶的“妙手回春”,当年临安城的医者都道他的双腿必残,严重的冻伤又未经及时治疗,无法再直立行走。&lt;/p&gt; 而今这样的症状,其实已经算是轻微了。&lt;/p&gt; 晏迟今天在街口还巧遇了晏永,他看着晏永那张脸,膝盖又觉一阵更加凶猛的胀痛,有一段记忆,阴湿的禁室和地面,他的膝盖甚至已经无法绻缩,那个因为心存不忍给他偷送馊食残汤的仆妇,在他神智恍惚时,喃喃自语。&lt;/p&gt; ——要不是三郎跟国公确然长得像,谁敢相信这是一双亲父子呢?&lt;/p&gt;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憎恶自己的容貌。&lt;/p&gt; 他不照铜鉴,讨厌一切可以让他目睹自己长相的物件,还是赵叔看出了他的心障,告诉他他长得是像晏永,但也像母亲。&lt;/p&gt; 他仔仔细细的照铜鉴,还悄悄躲在暗处观察晏永,发觉赵叔的话不是安慰他。&lt;/p&gt; 恨意,根植多年,他根本就不想释怀。&lt;/p&gt; 晏永告诉晏迟,芳期对黄夫人及刘夫人出言不逊。&lt;/p&gt; 晏迟站在沂国公府的门口,忍着膝盖阴森森的痛意,眉梢慢慢挑高。&lt;/p&gt; “夫人很贤良啊。”他笑,靠近晏永:“我今日心里不怎么痛快,沂国公看不出来么?可笑还拣我心里不痛快的时候告我家夫人恶状,难不成还以为我会因为沂国夫人自讨其辱的事,埋怨我家夫人不成?出言不逊?沂国公,你要想在我们夫妇二人跟前端稳尊长的架势,光跟郑家联姻可不够,别太窝囊,想想还有什么办法,还有什么人能帮着你打压我。”&lt;/p&gt; 他的膝盖疼,那么晏永至少该气得肝肺疼,这才是“骨肉至亲”该有的“祸福与共”。&lt;/p&gt; &lt;/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16章 丧 芳期还没把那道家常小炒鹿肉下锅,就听说兄长登门的事,她立即意识到又有事故发生,丢了锅铲就往长英堂跑——清欢里的内堂拟名长英,也是切合构造此处,四季花草繁盛的意思。&lt;/p&gt; 她看见兄长满面哀痛,身着丧服。&lt;/p&gt; 晏迟的神色倒是平静,看了一眼芳期,缓缓道:“夫人的嫡母过世了。”&lt;/p&gt; 芳期就松了口气,她着实是无法为王氏的死悲痛难过的。&lt;/p&gt; “阿兄节哀。”她只顾虑兄长的心情,但也只能劝抚这四字了。&lt;/p&gt; “我迟些会陪同夫人往相邸吊唁,但想问一问舅兄,令堂过世得这般突然可是有内情缘故?”晏迟连节哀顺便四字都省了,他只是观察得覃泽神色中有几分古怪,有点怀疑王氏的死有蹊跷,这当然跟他无关,不过想着芳期很在意覃泽这兄长,要是因为王氏的死让兄妹之间造成了嫌隙猜忌的话,这黄毛丫头就又该愁眉苦脸了。&lt;/p&gt; 心情不好会影响厨艺,晏迟觉得为了自己的口福他应当替芳期未雨绸缪。&lt;/p&gt; “阿母是悬梁自尽,她让蒋氏助她撕开被褥,结缳……”&lt;/p&gt; “令堂怎会自尽?今日可是见过什么人?”&lt;/p&gt; “见过二娘。”&lt;/p&gt; 晏迟长长地“哦”出一声:“如此舅兄就该问问令妹,究竟都跟令堂说些什么了。”&lt;/p&gt; 王氏怎么会投缳自尽晏迟一点也不关心,只是往相邸奔丧的途中横竖也闲得膝骨疼,干脆就用这事考较芳期的智计有无进步:“你觉得王氏为何自尽?”&lt;/p&gt; “应当是听覃芳姿说了长公主和亲即为西夏王后的事,彻底丧失生志了吧。”&lt;/p&gt; “你莫不真认为王氏已经神昏智丧了?”&lt;/p&gt; “她便是神智没有彻底崩溃,也是丧心病狂,脑子里的想法和常人根本不同,否则也做不出要同长公主玉石俱焚这种疯狂的事体了。”&lt;/p&gt; “王氏这人尽管蠢毒,但不得不说她确还不失慈母心怀,你大姐的死,她怨恨长公主,同样也怨恨她自己,所以她可以用自己的性命献祭,毁了长公主眼看就要柳暗花明的人生,可王氏不是真疯,她这会儿子死了,对长公主没有分毫妨害,她的死有什么价值呢?”&lt;/p&gt; 芳期思考了一阵:“是因为现今有如身陷囹圄的处境,大别于从前养尊处优的地位,觉得生不如死?”&lt;/p&gt; “王氏被关禁已经多久了?”晏迟的手掌放在膝盖上,胀痛让他轻轻蹙眉:“生不如死的冲动往往更会在遭遇惨败一刻激生,且王氏虽被关禁,有你兄长在,总不能够饮食无着、饥寒交迫,她非但不会受到苛折,甚至你那心软的兄长,还狠不下心来处死蒋氏,留蒋氏仍然陪侍。&lt;/p&gt; 冲动过褪,多数人就会生苟且偷生的念头,王氏的心性纵使有偏激之处,可她在这世间,不是毫无牵绊,她的子女就是她的牵绊,毫无价值的死去不应是她能干出的事。”&lt;/p&gt; 芳期又再思考了一阵。&lt;/p&gt; 她自己都怀疑自己突生的念头:“总不会是被蒋氏杀死的吧,蒋氏根本没有动因啊,难不成到这地步,才开始怨恨受王氏连累也被关禁?”&lt;/p&gt; 晏迟放弃了让芳期自己开窍。&lt;/p&gt; “王氏一死,你得服丧,哪怕并不是在室女,也得替王氏服一年齐衰丧期,你看着吧,紧跟着周皇后就该开口,把高氏女送进国师府里去了,让高氏女得益,是王氏以一死换取的价值。”&lt;/p&gt; “王氏才不会对别的人这般……”芳期说了一半,终于醒悟过来:“是太婆逼覃芳姿,劝说王氏赴死?”&lt;/p&gt; 晏迟垂着眼睑,没再说话。&lt;/p&gt; 覃逊根本无意为了王氏的丧事大办葬仪,这个时候其实京中不少权贵世族,都听闻王氏因犯恶罪受到家族重惩的事,相邸也没有必要再予王氏死后哀荣,但不管丧事如何从简,亲戚家里还是得报丧的,像彭子瞻夫妇,晏迟夫妇,当接丧报,自然也会立时赶回家中吊唁,女婿们一般还会在妻家小住一段,协理丧葬之事。&lt;/p&gt; 晏迟和芳期并无紧赶慢赶,但他们居然都能比彭子瞻夫妻早到一步。&lt;/p&gt; 冠春园,老夫人当然不会反给儿媳服丧,她只是换了身更显素净的穿着,当着晏迟跟芳期的面,竟然拉着高蓓声的手谆谆安慰,芳期觉得这情形真是挺滑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高蓓声死了亲娘呢。&lt;/p&gt; “六娘这孩子,是个重情的人,受她大世母照管了一段,突听这样的噩耗,就一直止不住泪。”老夫人说着还晃了芳期一眼。&lt;/p&gt; 芳期连眼睛都没红,跟高蓓声一比,简直就是铁石心肠。&lt;/p&gt; “还是老夫人看得开。”晏迟回了一句。&lt;/p&gt; 老夫人:……&lt;/p&gt; 晏国师是在讽刺她也是铁石心肠么?&lt;/p&gt; 但老夫人经过“大世面”,没因这话难堪,居然还能接着演:“生老病死,人之难免,且大妇心性那样倔傲,被困在家庙中不得自在,她哪里受得了,所以一时没想开……这也是她自己的抉择,这话我刚才也用来劝解六娘,说大妇总算解脱了,可六娘这孩子,仍惋惜大妇一时冲动,说是也就这一、两年,等三娘消了怨气,求请相公宽谅,大妇何至于真会在家庙终老。”&lt;/p&gt; “高小娘子可真善良啊。”晏迟一笑:“所幸的是善良之人的确有福份,没遇见蛇蝎心肠的尊长,一门心思要把她往死里算计,否则受到了这样的恶意,恐怕也该跟内子一样睚眦必报了,这世上就少个菩萨心肠。”&lt;/p&gt; 这话里的讥损,老夫人跟高蓓声还不至于听不出来,顿时都觉难堪了。&lt;/p&gt; “老夫人,我有话就直说了,未行丧仪之前,相邸并无外人,内子犯不着作态,就不替王氏这个凶徒守灵哭丧了,迟只陪着内子,在人前走个过场,这下子应当不会再有闲言碎语,诽责内子不孝,目无礼法了吧?”&lt;/p&gt; 最后的一句分明是在警告老夫人不要中伤陷谤,败坏芳期的名声。&lt;/p&gt; 老夫人脸色铁青异常难看。&lt;/p&gt; 高蓓声便抽抽噎噎说道:“姑姥姥,大世母待三妹妹确然不慈,屡番企图加害比同自断母女之义,三妹妹不行守灵哭丧之礼也合情理,但大世母对待六娘,确然疼惜,故而六娘今晚才应当替大世母守灵。”&lt;/p&gt; 这个时候,高蓓声居然还能找到机会申明她“是非分明”?!芳期不由叹为观止。&lt;/p&gt; 彭子瞻和覃芳姿终于姗姗来迟。&lt;/p&gt; 两人自然也都是换了丧服,然而覃芳姿跟芳期似的竟然也连眼角都没红些微,她只是肃肃地垂着眼睑盖,坐下时身体都在忍不住地轻颤,整个人都像在做梦似的,老夫人跟她说了好几句话,她一直没吱声。&lt;/p&gt; 这晚上芳期仍跟芳菲挤在秋凉馆,她听周小娘喋喋不休报怨:“大夫人拣在这时候自尽,四娘还没来得及出阁,这下可得替她服丧三年,我就愁这几年葛家那边又有什么变数,四娘可是被连累得不轻。”&lt;/p&gt; 芳期听明白了周小娘不是为了抱怨。&lt;/p&gt; “葛家是真看重礼信的人家,不会因为四妹妹为嫡母服丧就悔婚约,要那时葛二郎能高中金榜,再办婚事又是一桩喜上添喜了,这便应了俗语一句好事多磨,四妹妹是有福份的人,小娘不用替她的婚事被耽延发愁,不如想这样一来四妹妹在闺中尚能自在三载,多陪小娘些时日。”&lt;/p&gt; 这也算委婉示意,要真有什么变数的话,她不会袖手旁观了。&lt;/p&gt; 芳期也确把四娘当成姐妹看待。&lt;/p&gt; 她前些时候还听阿皎讲,葛小娘子也巴不得芳菲快快嫁进她家呢,这样一来大嫂不得空,总有小嫂跟她做伴了,且芳期出嫁,葛家娘子随了重礼,葛家不同于那些攀附近幸之徒,这般行为当然显示已把相邸看作姻亲。&lt;/p&gt; 芳期不认为四妹妹的姻缘会生变数,周小娘是关心则乱,她就给周小娘吃上一颗定心丸。&lt;/p&gt; 丧仪期间,晏迟当然不能跟芳期“同房”,老夫人刚才在冠春园刚提说让晏迟跟彭子瞻住一所院落,晏迟立时便讲他不惯跟陌生人“将就”,覃逊听见这话,连忙让出风墅来,晏迟这才没多挑剔。&lt;/p&gt; 老夫人这时正在埋怨丈夫——&lt;/p&gt; “六娘还没进国师府,覃芳期就开始中伤挑唆,否则今日晏三郎怎会对六娘是那番态度?相公也太偏心了,六娘屈为孺侧已经够委屈,相公竟还纵着覃芳期明目张胆打压!”&lt;/p&gt; 覃逊只觉头疼:“所以夫人才想让彭六郎挑是生非,让无端怀疑三娘跟彭六郎间仍然藕断丝连?夫人这念头也未免太浅薄了!无端若跟三娘反目,于覃氏一门何益?我也再劝夫人,这个时候打消让高氏女为国师府孺侧的念头还不算晚,否则我覃逊,早晚得有一天能跟高仁宽闹翻脸。”&lt;/p&gt; “晏三郎娶覃芳期,图的无非是争取相公为他助势,便是厌弃了覃芳期,又怎至于与相邸为敌?说到底还是相公偏心,不肯带携着高家得益,相公可还在为过去表兄轻看相公的事记仇?”&lt;/p&gt; 覃逊彻底放弃劝解了。&lt;/p&gt; 这不是他家老妻能说出来的话,必然是高仁宽写的信里有此小肚鸡肠的内容,娘的这都过了多少年,高仁宽这老家伙看来是只长肚子不长肚量,不就是当年科举名次被他力压么,高仁宽不服,就没少在老丈人跟前中伤他,高仁宽自己是芝麻绿豆大的心胸,反过来还诋毁他小器记仇。&lt;/p&gt; 覃翁翁这回是真觉得委屈了,竟然卷了被子搬厢房里跟老妻闹起“分居”来。&lt;/p&gt; 芳期却突然想起晏迟今日是跟她共乘马车来的相邸,莫不是腿疾发作了不便骑马?她就有些担心没有火墙地热的风墅会让晏国师难以忍受痛症,打算亲自过去关怀一声——今日去忧、罢愁都没跟着来,依晏国师好强的脾气,不大可能指使文捷给他加床厚被褥,总算是为了显示与她的恩爱,晏迟才会来“协理”王氏的丧仪,要是还闹得咬牙忍受痛症,那就太让她过意不去了。&lt;/p&gt; &lt;/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17章 一株老梅 风墅其实跟覃泽住的萱椿园相隔不远。&lt;/p&gt; 芳期要往风墅,王氏曾经居住的明宇轩跟覃芳姿归宁时小住的玉华楼后都是必经之路,而今天王氏已死,终于摆脱了家庙,被“请归”明宇轩小殓,芳期往明宇轩院墙外经过时,听见内里传来隐隐的哭声,她还在墙外稍稍驻足。&lt;/p&gt; 人死仇怨了,她对王氏已经没有恨意了,她只是恍惚想起了多年之前,那时她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孩童,就在这院墙里,那株丹桂树下,跪在地上替王氏轻轻擂着膝盖,覃芳姿指着她道:“阿母,三妹妹很能干啊,奴婢会干的事她都会干。”&lt;/p&gt; 王氏怎么说的呢?&lt;/p&gt; “这算什么能干?奴婢卑贱,干的事也都卑贱,姿儿可得记住了,这不是能干这是窝囊。”&lt;/p&gt; 芳期这时望了一眼墙头。&lt;/p&gt; 王氏死了,死得比原生世界更早,虽然不是人头落地,留下一条全尸,但她到底是死了,她还是没得善终。&lt;/p&gt; 不知里头的哭声,有没有覃芳姿发出的,芳期甚至想入内去看看覃芳姿怎么哭得出来。&lt;/p&gt; 但她其实再也不想踏进明宇轩,她应该忘记这个地方,忘记明宇轩里的人和事,她甚至决定横竖得替王氏服丧一载,她大可以搬出清欢里,这样就可以接来母亲跟她同住,用一年的朝夕相处,弥补失去的十年。&lt;/p&gt; 当经琼华楼外,芳期正想转过墙角,她听见了覃芳姿的声音。&lt;/p&gt; “我什么都没说!”&lt;/p&gt; 芳期又站住了。&lt;/p&gt; 八月已经探出头去一望,咬着芳期的耳朵小声道:“是大郎跟二娘。”&lt;/p&gt; 夜色,已经弥漫遍了天地之间,黯云里像藏了一场随时可能降落的湿雨,层层叠叠的布满了天幕,月亮不知道躲在了哪堆云层后头,严严实实不露寸亮,只有琼华楼上落下的几盏浮光,照不实墙下,覃泽其实看不清妹妹的神情。&lt;/p&gt; 他如果看得清,就定能察觉覃芳姿眼里的惊恐了。&lt;/p&gt; “二妹,你莫逼我去问蒋氏。”&lt;/p&gt; “蒋氏才不会说……”&lt;/p&gt; “她会说,因为她想活命。”&lt;/p&gt; 覃泽其实觉得自己已经不需多问了:“如果我是从蒋氏口里听说了真相,二妹,我会跟你断绝兄妹之义,我不会替你隐瞒任何恶行,绝对不会姑息你……”&lt;/p&gt; “大哥你为什么要逼我!!!”覃芳姿尖叫,她抱着自己的头:“明明是覃芳期害得阿母被关禁,太婆觉得阿母已经是个无用之人,是太婆逼我,逼我让阿母自尽,否则太婆就会让彭何氏虐责我!”&lt;/p&gt; “太婆让你逼死生母,你就言听计从了吗?阿母是做了不少错事,但她从来没有亏待你我,覃芳姿,我们是阿母怀胎十月一朝分娩,才有幸为人的啊,你怎么能,怎么能……”&lt;/p&gt; “我不知道阿母待我好吗?大哥以为我就不难过了吗?可我有什么办法?!你们把阿母关禁起来,阿母再也不能庇护我,我不屈从于太婆能怎么办?!阿母说为了我能活得好,她不怕死,是阿母自己愿意的,我没有逼阿母,阿母不是我害死的!!!大哥,你要是不帮着我,不护着我,你要是中伤我让我受惩责,阿母会死不瞑目的,不孝的人是你不是我!”&lt;/p&gt; 芳期选择了绕另一条路往风墅去。&lt;/p&gt; 三月扶着芳期的手都直发冷,半晌后终于忍不住议论:“二娘也太狠了,奴婢虽不同情大夫人,但听见二娘的话,觉得浑身直打冷颤。”&lt;/p&gt; “二姐刚才没有哭。”芳期却道。&lt;/p&gt; “她还有脸哭吗?”八月愤愤的说。&lt;/p&gt; “今后有她哭的时候。”芳期摇摇头,她不想再琢磨这件事了,兄长跟覃芳姿是同胞兄妹,她不能劝说兄长大义灭亲,但覃芳姿被王氏纵成这样的心性已经肯定无法扭改了,她一定有自遗其咎的那天。&lt;/p&gt; 兄长对覃芳姿绝望得越早,当孽报降临时,或许易得接受些。&lt;/p&gt; “这件事听过就罢了,不要声张。”芳期叮嘱两个婢女。&lt;/p&gt; 风墅里的一株白梅开得很早。&lt;/p&gt; 晏迟身上笼着件黑风氅,一边喝酒,一边欣赏那株白梅,倒不是他突然就不惧风寒了,只因这间屋子背风,所以开着半扇窗也并没有冷风扑进来,白梅就依着窗口盛开,花叶几欲伸进窗口似的,晏迟认得这株白梅。&lt;/p&gt; 据说,这一株梅已经有近千年的寿岁,不知何时,成这尘世最早开盛的梅,它能渡过整个漫长的冬季,到阳春三月,白朵绿蕊才悄然凋枯。&lt;/p&gt; 赵叔那年带他来看这株梅花,是二月,趁梅花未败,采撷回家酿酒,赵叔笑称这花是千年的余香,那一年钟离矶终于治好了他的疾症,很多记忆对他而言都已混沌,赵叔带他看的,仿佛一个崭新的人世。&lt;/p&gt; 二十年了。&lt;/p&gt; 那时他哪里想到这里会成相邸私产,他居然成了此间主人的孙女婿。&lt;/p&gt; 人生啊,有时还真是变幻莫测。&lt;/p&gt; 然后晏迟就看见了“莫测”之一,打从这扇窗前经过,穿着难看的麻衣,身后明明跟着两个婢女,也没见提着食盒。&lt;/p&gt; 算了,毕竟是嫡母初丧,覃三娘再怎样张狂,也不好跑疱厨去烹饪美食,跟他在这花前月下的举杯共酌,黄毛丫头就算对王氏没有丝毫感情,也得顾及她那兄长的心情,事情不能做得太过火。&lt;/p&gt; “往哪儿去呢?是来找我的么?”晏迟喊一声。&lt;/p&gt; 芳期一转头,看见花叶后的那张脸,连忙走进花榭:“晏郎今日好雅兴啊,居然独个儿饮酒赏花,咦,这是什么酒,怎么乌漆漆的。”&lt;/p&gt; 眼看着芳期对他的酒似乎很有兴趣的模样,晏迟冷冷道:“三蛇酒,有乌梢蛇、大白花蛇、蝮蛇,你够胆喝?”&lt;/p&gt; “这有什么不敢喝的,蛇肉也算美味,上回辛大郎捉了一条蛇,我把蛇肉、一斤生姜、半斤干辣椒,先在锅里一烩,再加高汤焖煮,收汁后洒上点葱花……”&lt;/p&gt; “打住打住,听得见吃不着。”晏迟蹙着眉头,想起今天为了吊唁,晚上一餐美食“鸡飞蛋打”,虽说覃相邸的厨娘手艺也算绝佳了,但今天端上桌的都是素淡的饮食,他现在还哪里听得热辣辣的蛇肉。&lt;/p&gt; 芳期看着晏迟的酒吞了口唾沫。&lt;/p&gt; “这酒你不能喝。”&lt;/p&gt; “我闻到了,有股药味,这是药酒,晏郎果然是膝骨又犯痛症了吧?”&lt;/p&gt; 晏迟沉默。&lt;/p&gt; “这酒是从国师府带来的?其余呢?可都准备齐全了?要不今晚我让人灌几个汤婆子……”&lt;/p&gt; “不用了。”晏迟想都不想就拒绝:“地热火墙的作用都有限,其余的更不管用。”&lt;/p&gt; 他只接受整间屋子里布满了暖意,用此缓和膝骨的风寒,在被窝里塞汤婆子这种落后的方式,下人们脑子里就会产生他抱着汤婆子睡觉的画面,太伤体面了,自己想想都觉滑稽。&lt;/p&gt; “那喝了这种药酒就能管用?”&lt;/p&gt; “多少。”晏迟看了一眼三月、八月。&lt;/p&gt; 药酒对驱散风寒、活络筋骨有效不说,这种药酒还很有几分烈性,多喝几杯有利助眠,毕竟还不到寒冬腊月时候,今天这种情况他应该可以忍着胀痛睡上一会儿了。&lt;/p&gt; 芳期打量这间花榭。&lt;/p&gt; 其实称之为榭,是因那株白梅得名,但设建时并没有真正凿空四壁,如晏迟身处的这一间,其实是闭合的,跟普通屋舍没有差别,又看榭室里的敞榻上已经铺好锦褥毡被,设了个长枕,晏迟应当是打算今晚在这间安置的了,芳期不大明白更加适合寝休的屋舍为何被晏迟弃之不用,她还摸不完全这家伙的喜恶。&lt;/p&gt; 就捂着自己的胳膊一阵揉:“今晚我都觉得寒凉侵骨,又毕竟是家里发生了这种事,竟连我都没了睡意,少不得等上一阵,得去陪陪阿兄劝他用点饮食,晏郎自来也睡得晚,不如就陪我说会儿子话吧。”又交待三月、八月:“我坐在这里觉着冷,你们去灌个汤婆子来,我大抵还得坐一阵儿,再备个炭炉方便续热水。”&lt;/p&gt; 晏迟又听“汤婆子”,眉毛都往下压了压。&lt;/p&gt; “我用的我用的。”芳期目送着三月、八月走开,还不忘强调重申。&lt;/p&gt; 但她当然是看出来了晏迟是嫌汤婆子有损他“矜贵冷傲”的气态,宁肯咬牙忍着病痛,芳期觉得晏国师这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典型,但她没胆子质疑晏国师,鉴于晏国师之所以得挨着“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痛楚全都是因为陪她治丧,芳期决定想方设法维持国师的体面,同时减轻他的痛楚。&lt;/p&gt; 等汤婆子拿进来,芳期先接过放腿上,就让三月、八月出去了。&lt;/p&gt; 她又先取出铺在榻上的毛毡,往晏迟的膝上一搭,眼疾手快地赶紧把汤婆子放他腿上,又竖了手指在唇上,嘴唇轻嘬发出“嘘”声,指指关闭的门,摆摆手。&lt;/p&gt; 晏迟竟然被“摆布”得木讷了。&lt;/p&gt; “晏郎要是在清欢里,当然用不着这种物件,今天是为了我才住在相邸,我明知晏郎腿疾发作还不管不顾的,那可就太没良心了。晏郎不想让别的人知闻腿疾的事,我明白,不会声张,横竖晏郎也瞒不住我,我都看见过晏郎坐四轮车了。”&lt;/p&gt; 芳期轻轻移动铜汤壶,便于暖意疏通筋脉,忽地抬眼,睫毛眨几眨:“晏郎不愿在人前示弱,可当初却让我目睹了你有腿疾呢,怎么就肯让我知情了呢?”&lt;/p&gt; 晏迟一点都不想承认他其实还真有些眼馋芳期独有的辣椒,当时居然羞于被洞穿是因垂涎美食的缘故,一时冲动就给自己找了个腿疾的借口,多食辛辣之物对他的腿疾有助益,这个借口显得没那么丢人。&lt;/p&gt; “你居然认识四轮车?”晏国师飞快地转移了话题。&lt;/p&gt; &lt;/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18章 国师难得窘迫 四轮车其实不是车,称为四轮椅更加确切。&lt;/p&gt; 当然可以提供给不良于行的人使用,因为椅子脚部是用车轮替代,人坐在上头,若只在平坦的地方,只需有人推着就能移动。&lt;/p&gt; 芳期觉得晏迟的问话十分稀奇:“我家里虽没有不良于行的残障人,但大哥从前身体弱,王氏又紧张得过头,那些年交待不让大哥多行走,生怕大哥累着,所以家里就备了一张四轮车,我还推着大哥逛过古楼园呢,这有什么不认识的?”&lt;/p&gt; “你见我的那张四轮车,跟你家的一样?”晏迟十分鄙夷。&lt;/p&gt; 芳期一回想,是有些不一样,晏迟乘坐的车后头两个轮子更大,看上去仿佛更稳固。&lt;/p&gt; “也就是后轮大些而已,那就更明显是张四轮车了。”&lt;/p&gt; “我的那张车,可以靠自己转动车轮,不需要有人在后头推。”晏迟十分自豪:“那是我自己设造的,不同寻常。”&lt;/p&gt; 芳期才恍悟不同寻常之处,赶紧一个马屁拍上去:“原来还有这样的功用啊,我看着还以为就是稳固一些呢,晏郎可真了不得,自己能设造四轮车,还能设造地热,屋子里有地热可大不同,放多少炭盆熏笼都难比地热温暖,最妙的是屋子里还不会有炭气,不用上好的银丝炭,人也不会觉着呛。”&lt;/p&gt; “再好的银丝炭,若不打开窗户通风,炭气过重也能要人性命。”晏迟冷冷道。&lt;/p&gt; 芳期点头有若鸡啄米。&lt;/p&gt; “我自己来吧,不用你蹲着身替我暖膝骨。”晏迟感觉到铜汤壶的重量在膝盖上游走,这样的压力突然让他觉得有几分不自在,屈指弹了弹芳期的手腕,示意她归座。&lt;/p&gt; 白梅花的冷香突因风急变得浓郁。&lt;/p&gt; 晏迟减慢了饮酒的速度,看着昏黄的灯光里芳期的麻衣,那粗糙的质感仿佛让这丫头更加显得身姿挺括一般,莫名不那么难看了,不对,难看的是衣裳,人是从来不难看的,难得黄毛丫头五观眉眼长得一点不像覃敬,完全继承了苏娘子的优秀血统。&lt;/p&gt; “你刚才,又遇见了什么烦难事?”晏迟问。&lt;/p&gt; “没有啊。”&lt;/p&gt; “打窗前经过的时候,有点忧愁。”&lt;/p&gt; 芳期:……&lt;/p&gt; 她刚才是在担心兄长今晚心里定会特别难受,居然也能被晏迟给看出来?晏国师六识过人,难道目视竟能直透人心?&lt;/p&gt; “不能称为烦难事。”芳期还是选择把偷听来的事告诉了晏迟:“又被晏郎料中了,王氏的死确然跟覃芳姿有关。”&lt;/p&gt; “你兄长,今后得担当家主的大任,你不用把他想得太过柔弱。”&lt;/p&gt; 芳期颔首:“所以我不打算说破我已知情。”&lt;/p&gt; “你这一守制,得有一年不能出门做客了……”&lt;/p&gt; “糟了!”芳期重重一拍额头:“我还没来得及引荐赵娘子与姨姥姥结识呢!”&lt;/p&gt; 晏迟本是打算说芳期不便出门,但暗示她的那些闺交常来“看望”,这样一年守制也不会太过无趣,哪曾想芳期却误解了,以为晏迟提起这碴是关心赵瑗,连忙道:“其实姨姥姥说了,赵娘子有诗才文心,不用在意别的,我不便往西楼居去,赵娘子其实可以自己去拜访姨姥姥。”&lt;/p&gt; “西楼居士不怕诽议,但阿瑗却会担心给居士带去诽议,没有你名正言顺地携她往西楼居,她不会行为这种也许会给他人造成困扰的事。”&lt;/p&gt; 芳期叹了声气。&lt;/p&gt; 赵瑗没为官奴,被赐晏迟为婢妾,这身份除非天家宽赦,否则无法改变,世族的应酬之道,没有款待奴籍一说,西楼居士要是违背这样的应酬之道,难免会受侧目,更别说赵瑗的身份本就更加敏感,一来是罪逆之后,再者是近幸宠妾,时常拜访西楼居士并还受西楼居士款待的话,确然可能会让居士遭受那些所谓清流贵妇的诽议。&lt;/p&gt; 但有芳期这么个“幌子”就不一样了。&lt;/p&gt; 不管西楼居士认与不认,芳期循宗法都是居士的晚辈,她还是国师府的女主人,特权堪当亲王妃,她带着家里的侍妾往西楼居去,世人就只当居士款待的是她,就算有人得知实情,但有“幌子”在,就没了嚼舌根的由头。&lt;/p&gt; “我还有个法子,我虽不便在这一年间看望姨姥姥,但辛大郎本就是姨姥姥的忘年交,赵娘子要真担心那起子小人诽议姨姥姥,我可以说听辛大郎讲,姨姥姥身边缺个为她誊抄诗稿的人,我不能常去侍奉,嘱托赵娘子替我侍奉,这样就算赵娘子常往西楼居去,也可以堵了那些小人的嘴。”&lt;/p&gt; 其实姜姨祖根本就不在意诽议,芳期废心找这些由头借口,为的是让赵瑗没有负担。&lt;/p&gt; 晏迟却因芳期又提到了辛远声,看她一眼,膝盖上的汤壶就暂时静止了:“你是真心愿和阿瑗交好?”&lt;/p&gt; “真,比真金还真。”&lt;/p&gt; “为何?”&lt;/p&gt; “赵娘子人虽冷冷的,但确然是好教养,看得出来与世无争是她的处世之道,心里有光明,言行无阴秽,可对心怀恶意的人却从不口下留情,这样的真性情很投我脾气。再者说她人长得美,还会穿搭,琴棋书画都精谙,我从来就仰慕才女,能不为赵娘子心折?”&lt;/p&gt; “我听着你还是油腔滑调的一点不真诚。”晏迟蹙着眉头。&lt;/p&gt; 芳期连忙端正了眉眼让自己显得真诚些:“我能有今日这样的风光,都靠晏郎成全,晏郎最重视的人不就是赵娘子,我对赵娘子好就是报答晏郎,这可真是掏心窝子的话,又者说,这么大的国师府,莺莺燕燕虽多,可都是与我勾心斗角的,我当然不能同她们交心,唯有赵娘子跟我一样,都是站在晏郎的阵营,我也只有她一个可以说知心话的了。”&lt;/p&gt; 汤壶又在晏迟膝上“游离”:“就这样吧,你尝试看能否说服阿瑗去西楼居,辛遥之当真也常在那处?”&lt;/p&gt; “晏郎不会不知阁下的好友是我姨姥姥的忘年交吧?辛大郎常在西楼居留宿,我那时去看望姨姥姥,撞见他都不少回了。”&lt;/p&gt; 晏迟没吭声。&lt;/p&gt; 九州四海的天下事,他有不少都能通过耳目知闻,但唯有对真正的知己,他从来只听知己口中言,辛远声是他为数不多的知己。&lt;/p&gt; 那家伙倒是不曾提起过与西楼居士间的交情。&lt;/p&gt; 七、八杯烈酒又再入喉,晏迟总算有了睡意,这时间汤婆子里已经续了回热水,但晏迟已经不准备继续使用了:“我想安置了,你也去探探你的兄长吧。”他把铜汤壶提起放在桌上,起身的时候却蹙了蹙眉。&lt;/p&gt; 应是坐得有些久,站立时膝盖骨竟觉麻涩,原本以为已经消遏的胀痛感,突地又“卷土重来”。&lt;/p&gt; “明日还是让去忧、罢愁来服侍吧,晏郎又不愿支使文捷,今日只能由我替晏郎宽衣了。”芳期赶忙跟上,她有点想掺扶晏迟躺榻上去,但又不太敢。&lt;/p&gt; 可晏迟分明有点不便屈膝的模样,这家伙虽然一看就是沐浴更衣过,但安置前应当还会沐足,行动不便还不愿让三月、八月两个看出来,没办法,为了照顾晏国师的好强心,芳期只好任劳任怨服侍一回。&lt;/p&gt; “我是婿,倘若妻家治丧还带着自家的婢女服侍,未免对妻族不敬。”晏迟暂时有点挪不动步,他忽然觉得有点难堪,但又莫名其妙的仍然还在考虑“夫妻恩爱”的作态。&lt;/p&gt; “这就是晏郎着相了。”芳期笑道:“多少人都知道我跟王氏,是母不慈女不孝,她的丧仪,晏郎陪着我悼拜已经是对妻族的礼敬了,带两个使唤习惯的婢女算什么?国师可是权臣呢,摆这点谱,旁人根本不会在意。”&lt;/p&gt; 她听见叩门声,连忙转身,开门一看是三月、八月捧来了洗漱用具,芳期先接过水盆,放在门里,再接过托盘,又低声叮嘱再提一壶热水来放门外备用,这个过程她有意将动作迟缓,等转身绕过临时挡在榻前的画屏,果然看见晏迟已经自己除了外衣,榻上搭着双毛裘缝制的护膝。&lt;/p&gt; 这家伙,连带双护膝都不愿让人瞅着了。&lt;/p&gt; 漱口、净齿兼净面晏迟倒需不着芳期服侍,可泼水、换水这样的事他今天却有点力所难及,便是在榻上坐下来,都得撑了膝盖缓缓地坐,只能眼睁睁看着芳期将净面的水泼了,换了盆干净的热水,先把香橼汁露给融进热水里,再端着盆子过来直接放在了他的脚边。&lt;/p&gt; 眼看着芳期就要给他脱鞋子了,晏迟大觉窘迫。&lt;/p&gt; “还是让婢女进来服侍吧,横竖你身边的婢女,日后也知道我有腿疾。”&lt;/p&gt; 芳期已经蹲下身,一只胳膊横在膝盖上,抬头看着晏迟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烛火昏黄,看上去色泽变得幽深的瞳仁:“我做过洗脚婢的事。”&lt;/p&gt; 她已经动手,还有几分熟络的替晏迟除了短靴,一边除罗袜一边道:“王氏嫌弃婢女粗手笨脚的,不能替她在沐足后抹匀珠膏,就让我替她沐足抹香,保养她的双脚,我还得负责兑水,不冷不热要正合适,不合适就得挨责罚,合适了吧,覃芳姿的脚王氏终于也能放心让我洗了,我那时就想,挨过几年,等及笄了,再刁钻的婆母也不能让我做这些事。”&lt;/p&gt; 芳期抬眸,冲晏迟一笑:“王氏待我有什么恩义呢,比不上晏郎的分毫,所以今日晏郎不便,让我相助我是心甘情愿,晏郎不必过意不去。”&lt;/p&gt; 她沾湿手指,把水轻轻往晏迟脚腕上一弹:“盟友,别害羞,把脚放进盆子里来吧。”&lt;/p&gt; &lt;/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19章 高孺人 晏迟被服侍得妥妥帖帖,盖着毡被脑袋都放在枕头上了,眼瞅着芳期也往榻上坐竟然还想动手掀开毡被,仿佛是要往他的被窝里钻似的,赶忙用手摁着毡被,想要“鱼跃而起”,奈何膝盖骨的胀痛着实限制了他的动作,痛得眉头都变了形,吸着凉气只能用眼睛怒视着疑似要自荐枕席的黄毛丫头。 “看看看看,都痛成这样了还逞强!”芳期叹了口“慈母气”,把汤婆子推进毡被里去挨着晏迟的膝盖边:“你要是不喜膝盖上压着重物,就侧卧,等你睡着了,我才把汤婆子撤走,今晚我是睡不成的,所以晏郎不用过意不去,更放心我不会忘了收拾掉汤婆子,让这物件明早被文捷给瞅见了。” 晏迟:…… “你坐在这儿我睡不着。” “好好好,我到屏挡外头坐着行了?保管轻手轻脚的不会吵醒你。” 晏迟侧过身:“等等,你过去也侍疾过?” “这又怎么说?” “我看王氏并不像身康体健,她应该生过病。” “吃五谷杂粮的人,谁没生过病?”芳期有点想干脆盘膝坐榻上再陪晏迟聊会儿大闲话,但考虑到她今日既没沐浴又没沐足,这会儿子连鞋子都脱了肯定会被晏迟嫌弃,所以不敢如此放肆,甚至自觉坐去脚踏上。 “有时候不是真病,当是心情欠佳,总之就喊胸闷堵得慌,一晚上香熏不能断,嫌婢女熏的香不是浓了就是淡了,我只能守在床前盯着香炉,王氏但凡觉得不适了,就得闹腾满院子仆婢都不能合眼,周小娘也得来侍疾,站在屋子外头,我还能在屋子里,免受风吹雨淋的,就是得忍着困意罢了。” “你那时,就没恨不得她病死最好?” “不至于。”芳期仔细回想了下当时的心态:“我事事顺从的时候,王氏还没想害我性命,我也没把她恨得咬牙切齿,就是心里明白她看不上我,无论我怎么做,做什么,在她眼里也跟个婢女没两样,我那时虽说羡慕覃芳姿,但想想也就释然了。 王氏不是我生母,我生母还是同她共侍一夫,我就想王氏妒嫉,提防,这都是理所当然,说到底她这样待我,我一点不伤心,耿耿于怀的竟然是生母疏远冷落我,我这不也没把王氏当母亲看待么?本就不存血缘亲情,她不当我是女儿,我不当她是母亲也就罢了。” 晏迟只是听,听出来这平淡的口吻果然不带爱恨情仇,莫名又问一句:“你跟淮王孺人应当也很对脾气?” “晏郎说的是舒妹妹么?”芳期颔首道:“我就喜欢舒妹妹的敞亮劲,一个人处境糟糕,比不上别的人养尊处优有什么羞于启齿的?” 芳期还想多说点她对芳舒的赏识。 “覃孺人有孕了。” 芳期顿住。 “先于正妃有孕,德妃不是那么宽容的人,所以你们没听到风声,因为这个孩子留不住。” “淮王……” “淮王有龙阳之好。”晏迟没有睁眼,似乎在酝酿睡意:“淮王的心上人啊,其实连司马环都不是,是司马修,但这两人间目前尚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的阶段,司马修是个不拘世俗的人,淮王也未必豁不出去,两人这时还暧昧含蓄着,就很值得人深思了。” 芳期:…… 她承认自己完全听不懂。 晏迟终于睁开眼:“你要是觉得有必要的话,我来想办法,让覃孺人这个孩子生下来。” 就当作是今晚被洗脚的报答了。 “我自然……希望舒妹妹安泰的。”芳期不知为何感觉到了一阵凉意。 晏迟没再说话,他就这么侧着身,仿佛陷入了酣睡,芳期还在脚踏上坐了一阵,她看着寻常高深莫测的这么一个人呼吸渐渐宁长,睡着后的神色却似乎显得更加凝重几分,安安静静的睫毛,其实色泽还不那么浅淡的,这时看来浓且长,居然也像阴云似的。 芳期抱着自己的臂膀,发现竟然也有点困倦了。 要不……稍微的打个盹? 想法一冒出头,眼皮子就变沉了,芳期看了一眼晏迟的睡颜,自觉挪去白梅窗畔,伏在了茶案上。 晏迟一动不动。 芳期后来是被冷醒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往窗外望,就看到半爿月亮,濛濛的终于移出阴云。 毡被里的汤婆子已经只有余温。 但毡被却被烘得温热了,晏迟都已经恢复了仰卧,眉头松开不少,这是真的已经酣然入梦了。 芳期拿出汤壶,悄悄离开。 —— 王氏下葬半月后,高蓓声成了晏迟的孺人。 这当中有周皇后促成,自然也是因为晏迟的半推半就。 市坊间有不少议论。 “怎么高门乃名门世族,居然也允认家中女儿为人侧妾?” “听说是那高娘子,本就心悦晏国师,在三清天师像前许愿非君不嫁,奈何缘差一分,被覃三娘捷足先登了,高娘子一度病危,连周圣人也感其真情挚意,所以才撮合了这事。” “说这么多,其实还不是因为高家空有世族之名,却无世族风骨,为了攀附权臣,才送嫡女为妾呗。” “也不能这么说,我看分明是高家的女子不如覃家的女子厚颜,被抢了姻缘,但在三清神像面前发下的誓言不能违背,无奈之下才屈为妾侧。” “哄谁呢,到底谁厚颜啊?覃三娘可是晏国师去天家跟前请的赐婚,是晏国师占据主动,哪比得高氏女,寻死觅活博得周皇后同情,你们没听说晏国师开始还拒绝了么,言岳母过世未久,高氏女又是住在覃相邸,在这时节怎能让覃相邸再操办喜事。结果呢,高家母女两个倒好,干脆赁了屋子搬出相邸,这垂涎三尺心急火燎的谁看不出来啊,三清神像作的主让她腆颜给人做妾么?明明厚颜无耻,装什么委屈无奈。” “殷八,你分明是因为覃三娘貌美,才替她说好话!” “周七,你也不承认了高氏女貌相不如?有话说相由心生,我以貌取人有我以貌取人的道理。” “殷八郎,高小娘子你竟也见过?” “我怎么没见过,罗贵妃殁逝不久,覃王氏就带着高家的女郎走席串宴的,四处显摆高家女郎如何知书达礼,岂不可笑?罗贵妃可是高家女郎的义母,高家女郎全然没有服丧的意识,知书达礼从何说起?” 芳期这么懒惰的人,现今又生活得四平八稳,压根就没想着安排个耳目去外头听一番街头巷尾的议论,她对高蓓声的“入户”是早有准备,心情更加平静如水,这天,倒是听魏姬领衔,两三个金屋苑的姬人来清欢里嚼舌头了。 “高孺人一入金屋苑,就对我们颐指气使,她还定了十八条苑规,教嘱咱们务必听循,我们就不明白了,究竟是听高孺人的教诲呢,还是该听夫人的诫令。” 晏迟并没有给高蓓声安排别的居苑,直接打发去了金屋苑,高蓓声想当然就以为她是金屋苑之主了,“入户”没有三日,就闹得这些莺莺燕燕集体不服。 芳期一身素服,但服制也不改变她是国师府主母的地位,这个时候也不同这些人演戏,笑道:“我有过诫令么?” 魏姬已经学精乖了。 国师夫人服制,国师倒恢复了婚前的常态,又往赵姬的居苑去得多了,可一月之间,竟有大半月仍在清欢里用晚饭,不下十日还会留宿,覃王氏刚一下葬,国师夫人的生母还被国师亲自请来家里,就住在清欢里后头的合欢阁! 国师夫人其实与嫡母不和的事人尽皆知,魏姬作为向进的“人手”,她知道的内情还较常人更多,所以明白晏国师这般行为,无疑告之众人他是把覃夫人给捧在手心上,覃夫人的生母是请离的侧妾又如何,只要覃夫人视苏娘子为母,苏娘子就是国师承认的岳母,覃夫人的地位,在国师府不可动摇。 魏姬就不得不打算了,向进交给她的任务应当无法达成,她也难以获得晏迟的爱宠,她只是一个女伎,没有价值,向进不会继续收容,她唯有想办法留在国师府,才能继续过饱暖无忧、吃住不愁的生活,她一点都不想嫁个普通平民,因为她的身边,从来都是权贵阶层,身着绫罗,指不沾尘的高等人,她已经不能忍受那些张口油盐柴米,满身市侩的小民了。 不管今后有无侥幸获宠,成为真真正正的姬妾,但目前取悦奉迎覃夫人是定有好处的。 且她也着实难忍高蓓声,空有一个孺人的名号,不照样被发落到金屋苑,比她们稍有点特权的无非,还能不经报准就踏出金屋苑,在国师府里有一定行动自由,但照样不被晏国师放在眼中,莫说云雨欢爱了,哪怕是坐陪饮谈,晏国师都不耐烦召见这位高孺人。 高氏凭什么颐指气使,认为她在金屋苑可以高人一等? 魏姬不服,听芳期问,她便也笑应:“婢妾正想说呢,便是夫人,诫令也无非是让婢妾等无违阿郎定的家规,哪像高孺人,又不是贵为主母,她倒定起规矩来。” 芳期把一双有如半开的桃花眼,莞媚顾视着魏姬:“她都定了哪些规矩?” “让婢妾们熟读女戒,她择期负责考较,若不能知谙还会施罚。”这是另一个姬人抢着说。 “还要求咱们,若非阿郎令开金屋苑,不许抚琴唱曲、高声说笑,不许饮酒。”又一个姬人抢着说。 魏姬手里捧着个袖炉,这时将它轻轻一拍,身子前倾:“最最荒唐的是,连我们穿什么衣裳她都要管,得服素衣,不能着绣裙,梳钗只能佩带银制或玉珠。” 芳期只听了这三条,就觉得可以跟高蓓声理论理论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20章 多了个“帮厨” 高蓓声并不在金屋苑。 她去了渺一间,芳期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同赵瑗“斗诗”。 屋子里的冷梅盘香钟焚烬两寸,烫断了青丝线使得铜梅锭砸响了铜钟盏,“咚”一声的时候,芳期正好掀开帘挡进来,她瞅见的是高蓓声身着浅青色的窄袖禙子,月白罗裙,发上只插银蝶钗,手里的一支笔,悬提着不曾搁下,脸就朝这边,笑道:“夫人来了,正好做个评判,看看我同瑗娘的诗哪首更好。” 芳期瞅着一边茶案上,两个青釉油滴盏,还有一碟蜜饯,连她上回送来的炒瓜子都被赵瑗拿出待客了,她心里汩汩地直冒酸水,十分妒恨高蓓声竟能争获赵瑗的友爱。 “我可不能做这评判,高孺人又不是不知道我对琴棋书画是一窍不通,还这样说,是为了挤兑我?” 芳期就往过去看赵瑗写的诗,惊奇道:“娘子是以葵花为题?” 赵瑗像没听见芳期对高蓓声的讥损似的,她颔首:“我听辛郎说过葵园,也见过他绘出葵花的形态,所以今日高孺人拟葵花为题,我是占了便宜。” 芳期根本不想去看高蓓声的诗作,但赵瑗去看,她便不甘落单,也凑上前看了一眼,尴尬地发现有一个字,她居然连认都不认识,赵瑗又再颔首:“高孺人只靠品尝葵花果实,疑猜葵花形态,文心是巧妙的,不过杲这一字特意用得生僻了,反使诗意有失自然。” 芳期明明看见高蓓声脸色又是一僵,却听她还是谦逊的说法:“瑗娘好才华,我甘拜下风。” “诗文上的切磋,倒也不必硬得分出高下。”赵瑗取出一个青釉滴油盏,斟热水烫过后,才揭茶釜,盛一盏茶汤给芳期。 芳期谢了赵瑗的茶汤,她还没冲高蓓声发难呢,就听那女人说:“瑗娘有所不知,夫人可饮不惯茶汤。” “得看是谁煮的茶。”芳期毫不犹豫就堵回去:“我要不想饮茶,都是自带熟水,但今天我想饮茶,高孺人无非想讥损我不谙风雅,但在我看来,茶汤也并不比熟水风雅多少。” 她品一口茶,认真道:“娘子是仿前人煮茶,这茶汤初饮时虽有些涩,但细品却觉回甘,在我看来要比有的人点的茶汤,起初饮来只觉甜腻,到盏底的一口方觉涩味可口多了。” 高蓓声素来以点茶自诩,但说实在芳期压根就喝不惯她引以为傲的点茶。 她把高蓓声两番讥毁,也不再多绕弯子了:“今日我来渺一间,先为的是有件琐事询问高孺人。” “夫人是欲怪责妾身?”高蓓声微微蹙着眉头:“妾身对夫人并无不敬之意,然而夫人今日却屡番曲解妾身的话,可是因为妾身做错了事,触怒夫人?” “我这叫恼怒么?”芳期微笑:“高孺人也休说什么并无不敬,你的恶意,可是还在相邸时就已经显生了,我刚才讥损你,是投桃报李,跟你犯下的过错可没关系。” 高蓓声用委屈的目光看向赵瑗。 芳期:…… 她怎么有种跟高蓓声在赵娘子跟前争风吃醋的诡异感觉? 赵瑗没吱声,只喝着自己的茶。 “妾身究竟犯了什么过错,还望夫人明示。”高蓓声未得支持,只好自己应战。 “高孺人进府这才多少日,居然就改了国师定的家规,是谁给你的权限在金屋苑颐指气使?” “妾身是孺人,又住在金屋苑,所以……” “国师和我,可许可你在金屋苑定规矩?” 高蓓声:…… “让姬人们学女戒,由高孺人考较,若未学好高孺人还要施罚,这是高孺人定的规矩?” “无规矩不成方圆,金屋苑的多数姬人原本皆为女伎,抛声炫俏、搔首弄姿,所以……” 芳期没错过当高蓓声说到“女伎”二字时,眼睛里的讥损刺露毕现。 她顿时火光了。 “高孺人觉得你不是女伎,就通谙女戒,有资格考评他人的言行了?那我得问高孺人,你是孺人,具品阶,可宫里的妃嫔,有哪个没有品阶呢?若无官家及圣人允可,有哪个妃嫔敢私定宫规,你是住在金屋苑,但金屋苑可没交给你管制,姬人们是国师的妾侍并非你高孺人的仆婢,你有什么资格考评约束她们?自己都是个不知规矩无视尊卑的愚狂人,装哪门子妇人典范德行高标。” 高蓓声被这重重一记掌掴给刮愣了。 “不让姬人们抚琴唱曲,不让姬人们高声谈笑,不让姬人们着绣裙带金饰,这些规矩都是你定的?” “妾身是考虑到夫人正为嫡母服制,姬妾们虽说不用服制,可也当忌防有违礼法。” “高孺人真是越说越荒唐了。”芳期嗤笑出声:“高孺人自己当亲戚家的长辈尸骨未寒时,就赶紧坐着小轿抬进国师府的角门,偏还把什么孝道礼法挂在嘴上,是,高孺人不是王夫人的子女,不在服制之内,王夫人过世,不影响高孺人出阁,但高孺人当日是亲口说的王夫人待我虽不慈,待你却有如亲出,你既然铭记着王夫人这亲长的情义,真要是哀切难过,就该主动服制啊,不消三年,九月如何?既是虚情假义,何苦树牌坊。” 芳期又是一记重掴,刮得高氏面无人色,她也就见好就收了。 “高孺人回金屋苑反省去,我还有些话得同赵娘子说。” 赵瑗从头到尾都没吱声,当高蓓声离开后,显然也没有再谈论这件事的意愿,只安安静静看着大发了一场“雌威”的国师夫人,不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话。 “晏郎让我劝劝娘子,不用担心西楼居士接待你会受诽议,我也已经去信跟辛大郎说好了,要是有人嚼牙,他就说居士请托他寻人帮着誊抄诗稿,他来请托我,我遣的娘子去助侍,晏郎过去是不知娘子仰慕居士,而今知道了,也盼着娘子日后多个走动的地方。” 赵瑗垂眸,半晌才道:“好,我会去拜访居士。” 芳期没想到赵瑗这么轻易就被她劝服了,又笑道:“除了诗文之外,姨姥姥极好饮酒,我是从未见娘子饮过酒,不知娘子酒量如何,姨姥姥若多娘子一个酒友,必定会喜出望外。” 芳期觉得光凭一己之力,有点难于解开赵瑗的愁苦,赵瑗大抵在短时之内也不会同她把盏谈心,可赵瑗既然仰慕姨姥姥,倒有希望接受邀饮,人喝了酒,多少都更愿意倾吐心事,她跟姨姥姥联手,大有希望把赵瑗拉出苦海,感受这幸福人生。 这样也算能跟晏迟交待了。 晚间,芳期在合欢阁跟母亲正说着大闲话,盘算着等明年秋季,辣椒、花生等等食材来个大丰收后,一笔进账就足够开个豪华酒肆,专营贵得令人咂舌的菜肴。 徐娘便来,说晏国师回了清欢里。 芳期并不觉得诧异——清欢里的寝居才装了地热,如今天气越发冷了,晏迟但凡觉得膝骨稍有不适,都会宿在清欢里,倒是她得服制,从正寝里搬了出来,歇在无主林的一间厢房里,要不是晏迟晚上需要加餐,今晚不用让徐娘特意来通报。 等芳期回到清欢里,才见高蓓声竟然也在。 她心中一跳,暗忖难道今日对高蓓声的一番责难太狠了,有损晏国师的计划? 但这家伙不是说了只要暂时留高蓓声一条小命在,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吗?说实在她只不过出动了毒舌而已,还没有挥舞“毒爪”,就这又过头了? “弄几个小菜来,今晚我们好饮几杯。”晏迟冲芳期眉飞色舞地笑。 芳期就觉得恐怕是自己多想了。 这时高蓓声连忙道:“夫人要下厨,妾身情愿帮手,若能学得皮毛,今后也算能为夫人分担了。” 这是厚颜无耻想学她的厨艺?芳期心中又再拱火了,她还没说话,晏迟的笑意就冷下来:“学得皮毛能分担什么?以为学得皮毛就足够应付我的胃口了?能把菜炒熟不难,可要做出绝佳的口味,掌勺者必须有天赋,我怎么看,高氏你也不像是有天赋的模样,还没有资格拜夫人为师。” 高蓓声脸色顿时一变,委屈得立时就要掉泪珠子一般。 “不过嘛。”晏迟话锋一转:“你说你来立规矩,倒算懂事,夫人该给你一个侍奉的机会,这时天冷,洗菜洗锅的活计不难,仆婢都会,应该也难不倒你。” 芳期忍笑忍得辛苦,道:“官人慢坐,高孺人就随我来。” 她当高蓓声怎么会在清欢里呢,原来是打听得晏迟来这儿,特意大晚上的赶来立规矩,既是如此就得好好把规矩立住了。 正好,免得大冷天的,三月还要帮手洗菜洗锅洗碗碟。 “厨房你就不用进了,听三月的嘱咐,她让你干啥就干啥,有什么不懂的,也只问三月。” 芳期觉得自己着实已经不算恶主妇了,明知三月是个本份人,不至于克意刁难高蓓声,就是让高蓓声洗涤,她自己还会在旁搭把手,累不死人。 然而当芳期做好了几碟小菜出厨房的时候,看见的是高蓓声惨白的脸通红的眼,仿佛受到多大虐待似的,整个人都在摇摇欲坠。 她过去,冷着眉眼:“我并没强迫高孺人来我院子里立规矩,高孺人既自觉来了,那么日后还当坚持才是,别只打听着国师在,才赶来献媚,你这点心机,连我都瞒不住,还能瞒住国师的眼睛?” 她往前走,由得高蓓声仇视她高傲的后脑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21章 又发雌威 晏迟今晚加餐,是在有地热供暖的寝室,芳期猜到他应当又是觉得膝骨不适了,自然不希望被高蓓声看出端倪,眼瞅着高蓓声居然想坐在餐桌边,她抢先开了口:“我做的菜,高孺人可没福份品尝,就礼辞。” “礼辞什么礼辞,她既是来立规矩的,夫人没安置,她哪能先安置,屋子外头站着去。”晏迟挥挥手,冷眼都不愿给高蓓声一个似的。 外头没打雷,但高蓓声却像被雷贯穿了天灵。 自打是她进国师府以来,居然还不如赵瑗的待遇给安排在了金屋苑,过了几日,慢说晏迟同她圆房了,连面都不能见,高蓓声心里就感知到不妙,她笃定是芳期中伤,晏迟才会对她心生误解,今日她终于忍不住去和赵瑗套近乎,企图用高、赵二门曾经交好的旧情,与赵瑗统一战线。 在金屋苑里立起的那十八条规矩,为的就是讨赵瑗欢心,覃氏服制,她又严禁了其余姬人接近晏迟,赵瑗总能领会她的善意。 结果没想到覃氏借这由头给她好番羞辱。 更如雪上加霜的是,晏迟竟然今日又来了清欢里,为了不再给芳期继续中伤她的机会,她才紧赶慢赶来这里“立规矩”,可晏迟的态度俨然就是对她深恶厌绝。 “官人……” “高氏你唤我什么?”晏迟把箸子重重一拍:“你一个妾侧,应当唤我什么?” “阿郎。”高蓓声强忍着心里锥扎般的痛楚,越发的楚楚可怜摇摇欲坠:“妾身不知自己犯了多大过责,竟让阿郎如此厌鄙……” “我让高氏你立规矩,礼敬夫人,高氏看来深感委屈啊。”晏迟缓缓一笑:“因为我家夫人介怀,我早就申明过不愿再多纳妾室的想法,但你一番寻死觅活的,说服了王老夫人及曲娘子为你出头,请动周皇后硬给了你个国师府孺人的阶位,我总得给皇后几分颜面,再行婉拒,还是没能阻止你进门给夫人添堵,你说我不应该厌鄙你,难道我还要因为你的厚颜无耻爱慕你?” 晏迟都懒得听高蓓声辩解:“你要是觉得委屈了,那就请离,看在高公的情面上,我还可以申明跟你之间清清白白,你仍是完璧之身,相信嫁个寒门子还不至于受到嫌弃。” “妾身自知阿郎对妾身误解甚深,但妾身对阿郎,确然是一见倾心,哪怕与阿郎之间只有个虚名,但有这虚名在,总比连虚名都不占少些遗憾。” “你这意思,就是死皮赖脸纠缠不清了。”晏迟冷笑:“当年高氏你绝不屈为人妾的话,可是掷地有声,还在我耳边回响呢,这会儿子为了你心里的那点欲望,就不怕羞辱了家族亲长!罢了,我认高公的情面,也不妨给你个安身之地,但你得听好了,既要为妾,就该有为妾的自觉,我晏迟自来厌烦送上门来的女子,你最好早些歇了日久情移的妄想。” 高蓓声难以置信她此时耳朵里听闻的话。 “我为什么让你住金屋苑,你心里面没点数么?因为你跟金屋苑的那些姬人没两样,都是送上门来,我没那么多闲功夫听你们那些爱慕倾心的话,那是你们的事,我晏迟只会珍爱自己求来的人,高氏你已经够丢人了,就给你祖父留几分颜面。” 芳期眼看着高蓓声几乎是踉踉跄跄出去,她跟去门边张望一下,发觉高蓓声还真站在霁桥上,吹着风捧着碎成八瓣的心流眼泪,她摇摇头,小心翼翼打量晏迟的脸色。 “我没恼羞成怒。”晏迟挟一箸爆炒羊肝,慢慢品尝:“膝骨是有点疼,但心情好得很。” “晏郎就不担心惊退了高公?” “高氏没这么蠢。”晏迟抬起眉毛:“她在国师府里的处境要被高仁宽得知,那她就会彻底沦为一枚弃子,她也不会这么轻易死心。” 晏迟只是不耐烦同高蓓声虚以委蛇,总不能为了达成某些目的,还得冲高氏“献身”,他今日这番当头棒喝,既给冷落高蓓声找到合情合理的借口,又还不至于让高仁宽就此畏缩不前。 “坐下陪我饮酒。”晏迟见芳期还傻站着,有点不满意:“今天我心情好,一来是因早在筹划的事终于有了进展,再则也是因为答应你的事可算办成了。” 反倒把芳期说得有点愣:“晏郎答应我的什么事?” “覃孺人,能够保住她腹中胎儿了。” 芳期大喜:“那太好了!但晏郎不是说德妃没那么宽容么?” “但官家甚重皇嗣。”晏迟饮一杯酒,看一眼芳期:“你的那位族妹,是个聪明人,她情知尽管淮王真正在意的并非司马环,可因为司马环与司马修是双生兄妹,司马环在淮王府的地位可谓稳固如山,淮王纳她为孺侧,防范的仅是司马环过于柔善,心无城府,怕她中了淮王府里其余妾侧的暗算,有你族妹在,可以扶助司马环,她有如淮王身边的耳目,盯的是那些因为各方势力送进淮王府,淮王还不能拒纳的妾侧。” 芳期蹙着眉头:“淮王对舒妹妹,也就是赤裸裸的利用。” “倒也不能这样说。”晏迟放下箸子,拍拍芳期的肩膀:“官家重子嗣,容不下皇子有断袖之癖,淮王必须娶妻纳妾,以示天下他是个正常的皇子,淮王这人,本身并没有多少野心,相比罗氏及清河王,他的心肠,算是十分柔软了。 命运不可抗,他娶司马环为妻是为司马修,但孺媵的选纳,至少对你的族妹,是出自淮王本人的意愿,他对你族妹,是有好感的。” “可是舒妹妹有了身孕,他仍然不容。” “覃孺人自己也放弃了生育这个意外所得的孩子。”晏迟道:“所以我说她聪明,她明白德妃不容万一由她先司马王妃之前生下嫡长子,她答应隐瞒此事,打算听令行事悄悄饮下落子汤。” “那舒妹妹现今会不会有危险?”芳期听得心惊肉跳的。 “我使计,让司马环知晓了这事,司马环确然善良,她并不介意庶子为长,还因喜出望外,报知了周皇后,周皇后知情了,官家就自然知情了,你族妹腹中这个胎儿,不会再发生任何意外小产。” 芳期长长松了口气:“可惜我这时不便去看望舒妹妹,舒妹妹有了身孕,也不便来看望我了。” “日后总有见面的机会。” 芳期竟得晏迟一句安慰,简直受宠若惊。 “我卜过了,你族妹这胎应为千金。” 芳期:!!! “这也能占卜?” “当然能,占妇人腹中胎儿是男是女不要太容易,且我还唬弄官家,淮王长女命格贵重,对父祖伯叔均有助益,换而言之,就是对羿姓江山大有裨益,这要是个男丁,太子应当会在意,可要是女子,太子不至于介怀。” 芳期举盏:“一切尽在酒中。” 差点没把晏迟给逗笑了:“你还不如说一切尽在菜里呢,覃三娘,你为之操心的人好像有点多啊,你就这么容易跟别人肝胆相照的?就像你这回帮了你那族妹,却没法子说开在台面上,她也不会记你的恩情,你这般默默付出不求回报,也太高尚了些?” “人生在世,投缘者可不是能帮则帮呗,再说出大力气的不是晏郎吗?我又没出力气,哪还有脸求回报。” “回报还是得求一求的,说不定日后,有些事我需要覃孺人援手呢。”晏迟道:“你修书道喜,只消略提一句桂子香时,备礼为贺,覃孺人要真是个聪明人,她就能明白了。” 芳期不是聪明人,她想不通透这其中的玄机。 这晚上她往无主林去,看见高蓓声仍然站在霁桥上。 她本来都不想理会高蓓声的,但高蓓声自己跟着她。 无主林,其实就是清欢里寝卧后侧的一片梅林,这时已经开始结苞,等待仿佛新一拨寒流到,就将怒放之势。 无主林里点缀着数间厢房,芳期选的是暗香亭侧的一间,她拒绝了高蓓声忍声吞气准备服侍她洗漱更衣的行为,就坐在厢房里一张铺着赤狐皮褥的椅子里,慢条斯理喝着姜蜜熟水:“我呢,其实也不愿故意刁难你,婢侍之事就免了,昏省问安不要错过即可,但有一句话,就当我多事再奉劝的,高孺人留在国师府不会有任何转机,早些请离,早些安生,高孺人的腰脊虽说不是铮铮铁骨,但总不至于甘心在我跟前屈折,我也用不着别人奴颜卑膝的奉迎,可要高孺人一日还是国师府的妾侧,这样的屈折就少不了。” “你莫得意太早。” 今日大受挫折的高蓓声,这会儿着实已经是忍无可忍了,她倒也没露出狂眉怒眼,只把阴狠压在低沉的怒嗓里:“一介伎子所生,不过会些下贱手段……” “腊月。”芳期根本不容高蓓声再继续辱骂母亲,她挑起眉头:“今晚你跟九月轮个值,盯着高孺人,跪在我门外。” 她起身,手里一盏熟水,缓缓地淋在高蓓声的头上。 “高氏,我母亲确为伎子,但那又如何?你而今不也得在我这伎子之女跟前屈膝?我便是把你践踏脚下,你不也舍不得放弃纠缠国师么?你敢骂,我就敢折辱你,我这伎子之女,在你面前可是尊位,有本事你别在我面前折腰,否则,你没有资格轻鄙伎子,因为你更卑贱。” 她看了一眼高蓓声紧紧握着的拳头,又笑:“这样的屈辱都能忍,真是好个世族闺秀啊,我真庆幸我是伎子之女,而不是生在高家。”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22章 从来不是太平世 高蓓声这回是真的生病了。 她从来没有经受过这样的屈辱,跪了一夜,她觉得无颜见人,必须得病上一段时日。 赵瑗往金屋苑探望她一回。 高蓓声哭得个梨花带雨的,大抵也明白她这时的处境瞒不住赵瑗,并没有粉饰:“不怪阿郎这般看待我,确然是我愚钝,只我起初并无意纠缠,甚至要不是母亲逼问我,我都不敢吐露心事,我也没想到姑姥姥跟母亲会因为我这层心事请托皇后,更没想到因为皇后干预,会让阿郎这般抵触……” “国师不是因为皇后介入而心生抵触。”赵瑗看着高蓓声的眼睛:“孺人别看着金屋苑里美人如云,实则在国师眼中皆如庸脂俗粉,若身无寸长之人,泯然大众之辈,根本不用妄想赢获国师青顾,国师容允孺人,也就是因为孺人祖翁的情面,孺人若能看开最好,若不能,无非自苦。” 赵瑗这番话当然不可能安慰得了高蓓声。 等赵瑗一走她就咬上了牙,一拳头一拳头直擂床,赵瑗无非也是讥毁她不自量力,是身无寸长之人泯然大众之辈,是庸脂俗粉不用妄想晏郎青顾,连一介官奴,而今都敢在她面前洋洋自得。 跟着是沂国公府的刘夫人也来看望。 高蓓声强打着精神:“是真没留意,不当心染了风寒,阿郎已经交待请医看诊了,只我感觉并无必要,养几日就清爽了。” 听问晏迟对她如何,高蓓声只作娇羞光笑不语,把刘夫人也引得“吃吃”的笑,辞了高蓓声,往那边去的时候,刚出国师府的角门就嚼起了舌头:“这才是世族之后的风范,多么得意也懂得含蓄,不比得那起张扬角色,得些微荣光,就像头上长了金冠,腰后生出凤尾来,恨不能显摆给天下人知道。 现在还不用急,等着看一年后,要是高孺人先有了身孕,就看覃氏还抖不抖擞得起来,今日看高孺人的风范,我才终于对阿家的计划有些自信了,阿家确然是好眼光,给覃氏找来这样一个克星。” 芳期这天,正在接待一位客人。 晏竑。 “三嫂上回说的事,我终于证实,舅母确然……是母亲支使舅母串谋令堂,欲害三嫂性命。” 看着面前神色凝重的少年,芳期心里其实非常不满:“晏四郎,家母还身康体健安然无恙。” 晏竑怔了好一阵才醒悟,慌了神:“三嫂请恕竑失言,竑刚才所称‘令堂’是指……” “罢了,我知道你说的是谁,我只是想提醒晏四郎,有的事情,我和外子看法惊人的一致,比如,我们不会真循宗法关联认父母。” 见晏竑似乎如坐针毡,芳期言归正传:“晏四郎怎么证实此事的?” “我把大表兄,灌醉了……大表兄醉后自来话多,且醒来后还会忘了自己说过什么话,是他亲口告诉我真相,三嫂并没有谤陷家母和舅母。而且……”晏竑看了一眼芳期,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我不逼迫晏四郎。”芳期淡然道:“晏四郎既已明白令堂对我心怀恶意,今后不必再妄想我与令堂能化干戈为玉帛了,至于外子,他要是甘愿谅解令尊令堂,我绝不会再挑拨离间,可我也当然不会劝外子哪怕一个字,放下旧怨积仇。” “大表兄已经知道了舅母已死的事。”晏竑突然直言了。 反倒是让芳期一怔。 “应是舅父处理后事时有疏漏,留下了痕迹,大表兄情知是舅父害杀了舅母,但他说……”晏竑似乎越发地羞于启齿,又再犹豫一阵才能继续往下说:“舅母是匪孽,不配为他生母,死就死了,可他又说,舅母曾经跟他说起,家母,我们整个晏家欠舅母一个大人情,所以舅母告诉表兄不用过意不去,晏家怎么报答表兄、表妹都是应该的。” 芳期蹙着眉,晏永和黄夫人竟然会欠涂氏一个大人情?!涂氏只不过一介鬼樊楼的匪孽,当年有如丧家之犬甚至找不到安身之处的涂氏,能给黄夫人多大助益?想来想去,涂氏唯一的价值不就只有过去的匪党?她曾经动用这些人,给黄夫人除去了哪颗绊脚石! “三嫂,这件事我会继续察究,我现在更加认可了三嫂的看法,三哥幼年罹患狂症的事应当不会那么简单。”晏竑语气突然急促:“我打听出来另一件事,怀疑会给三哥造成创害,这件事,三嫂或可考虑阻止。” 丹枫园现已更名为长夕苑,随着冬寒隆冽,长夕苑的红枫越是灿烂得耀眼,大抵是因为这片浓艳的景光,其实也缓和了江南此季阴湿的气候给人带来的森寒之感,可当芳期听完晏竑那番话,她竟恍觉心口突然长出冰刺一般,遍体都觉阴冷。 她起身,第一次认认真真地给晏竑行礼,道声“多谢提醒”。 芳期再次同晏竑会面的事,徐娘不敢相瞒晏迟。 晏迟听后似乎也不觉在意,他并没有追问芳期,他以为芳期会主动告诉他,但芳期在接下来的十多天,提也没有提起晏竑。 有一天晏迟宿在渺一间,夜已深了,从这个角度望下去,清欢里的正寝和厢房都黑着灯,是合欢阁灯火通明,晏迟不用猜,他知道苏娘子跟芳期正在享受天伦之乐,这丫头服制服得也算天下独一份的欢畅愉快了。 至岁末,临安城又进入了一年最热闹的辰光,辽国因为正月燕赵地动,多少影响国力,他们的多项变革都不得不减缓推进,其实要不是钟离矶多事,逼着他卜得这场变殃,且谏言大卫天子知照辽国,覃逊又殚精竭虑的平息了灾情,这场变殃带给辽国的创伤会更加严重,让卫廷赢得更多苟延残喘的时机。 不过付出代价的不仅仅辽廷。 辽廷损失的,无非军资物备,可大卫万千遗民将会亡于这场天灾,绝户断后,这才是鲜血的代价。 而现今,遗民得以幸存,辽国的养兵蓄锐计划受挫,至少在此三两年间,辽国不敢贸然撕毁与卫国的和约,看上去,仿佛也是件两全其美的事。 还有卫、夏之间的和亲,多少对辽国又是一件掣肘。 所以比起去年,大卫社稷的这一年,仿佛更加稳定太平,天子无忧,小民少愁,在天子和小民之间的庞大的官僚勋贵集团,好像才是最享受这现世安稳,他们可以放心挥霍金钱,沉沦纸醉金迷。 连越国公府和郑国公府,仿佛也忘了清河王被废位,罗贵妃暴毙给他们两家带来的险劫,他们现在,安安心心在韬光养晦着。 晏迟转身,往沂国公府的方向看。 那一家人今年的日子过得不顺坦,但他们还在妄想呢,图求荣华富贵的贪心,分寸都没减褪。 他压沉眉毛,唇角带笑。 “三哥。”听一声喊,晏迟回头。 赵瑗手里提着一盏琉璃灯,眉眼安寂地看着他,是责备的口吻:“你不能在这里站太久。” “今年,我的腿疾似乎比往年好转许多。”晏迟笑道。 “这是好事,但不代表三哥就能吊以轻心。” “阿瑗,你看看这底下,好像很太平?” 赵瑗不说话,她只是默默站在了晏迟的身边。 “很快就会又有动荡了,我说过,仇恨的事交给我,阿瑗我只希望你像过去一样生活。” “好。” 晏迟看着努力微笑的女子,他清楚她没有说实话。 他总是强迫阿瑗去做一些,阿瑗根本做不到的事。 “你也安置。”晏迟接过赵瑗手里的琉璃灯。 他们的背影,很快被阴沉的夜色,在曲折的,那条幽径上像被抹去了。 在合欢阁,芳期穿着银红小袄,披散着刚被绞干的长发,缠着苏娘子说过去的事,她想听母亲还是妙音仙时,怎么靠一手棋艺使得开封震惊的辉煌,她也说晏国师硬逼她学习象碁的事,不知不觉就抱怨起来。 “我这么笨的学生,毫无根基天赋,徐二哥当年看我着实学不精,都放弃了,晏郎倒好,明明没多少耐烦心,偏逼着我学,还真会考较,我便是把棋谱背得滚瓜烂熟了,又哪里是他的对手?落了下风,弃子投降,他就冷沉着一张脸,罚我不许睡觉,一个人在那儿苦思残局,好在是还没凶残到真动用戒尺的地步,怕也是担心打坏了我的手掌心,影响厨艺。” 苏娘子有点担心芳期在服制期间,却总是偷偷在屋子里穿着彩衣的行为,但女儿既说天天一身素淡着实影响心情,她就没有多嘴劝阻,但这段时间她在国师府里发现的一些蹊跷,更兼芳期刚才一番抱怨里透露的痕迹,让苏娘子不得不过问了。 “阿期,你跟国师是否并未圆房?” 芳期怔住了。 她起初瞒着母亲跟晏迟之间无非“纸上姻缘”,是不想让母亲担心,但也没想过久瞒,所以短暂愣怔后,就说了实话。 “晏郎钟情者唯有赵娘子,看其余女子尽是庸脂俗粉,晏郎也明白我所图有限,一个是国师夫人这名号暂时一用,再则是有个栖身之地,不用被翁翁当作‘奇货’委身个我看不上的人,把这说成姻缘固然荒唐,但阿娘只要想成类似生意上的合作,是不是觉得反而是我赚大了?” 苏娘子很想如芳期劝抚一般不担心。 可是这样长久的朝夕相处,对方还是个除了心有别属之外,从哪一方面看都不失为优秀的青年才俊,苏娘子以为芳期终有一日,难免会假戏真作,那时,她还放得开舍得下,做得到再一次干脆地转身? 刚才她在连声抱怨时,其实容光焕发,便是再次提起“徐二哥”,神情里也不再见黯然一掠了。 芳期已经放下了旧过去。 “赚大了。”苏娘子却附和女儿。 她想无论未来会生什么变故,总之都有她一直陪着女儿,像女儿曾经劝她莫再执迷一样,那时,她也该负责打消女儿的妄执,有的人与缘份既然求不来,那我们也该带着遗憾向前走。 她得保证世上,芳期永远不是孤苦伶仃那一个。 ——第二卷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23章 突然生气 长公主和亲西夏的吉日定在来年二月。 为了纪念这一庆事的永和宫址也已经数番占卜堪舆后择定,动土仪式的这一天,连天的阴雨终于止歇,清早便见旭日东昇,这突然的晴天仿佛预示了春季预早回到天地间,当然临安臣民也无不佩服晏国师的卦占,他们相信动土仪式这天的晴朗,会给卫、夏的秦晋之好带来吉兆,淮河以南,将久享太平。 动土大典当日,连八月都被常映拉去看了回热闹,还“抢得”一枚凿铭“熙和永盛”的金币,赶紧拿回来献宝。 “你自己留着。”芳期拈着那枚光灿灿却轻飘飘的金币,决定告诉八月实情:“这种金币,是铜币面上鎏金,也就是显示个天恩浩荡,实则不值什么,打个比方,要真是实金打造的钱币,市面上不常见,因为多为官家赏赐给勋贵重臣,获赏者多数都不缺钱使,当个荣耀收藏,只有万一遇到难处需要折变,也没有拿着金币直接花耗的道理,多数是通过钱庄抑或典当行兑现。 而这种逢新岁,抑或大典庆事,皇室抛洒让百姓争抢的金币,就能直接花耗了,往小摊档上买碗馄饨还行,拿去沈厨这样的地方当现钱使,准得被人打出来。” 芳期觉得自己在钱银方面,可称见多识广,她等着八月惊叹称赞大拍马屁,然而却听八月道:“奴婢能不知这种金币比一文钱的价值实则高不了多少么?图的正是个好意头,那些实金造币,相邸虽也得过赏赐,可有哪一枚为夫人得获了?夫人怎能因这金币不值钱,就慢视奴婢一片丹心?” “谁说我没有实金造币了?”芳期大是不服:“晏郎给的聘礼就是实金造币,翁翁随的陪嫁也是实金造币,陪嫁现如今可为我所有,我还缺金币了?” 但转念一想,的确不应辜负了八月的一片丹心,她于是便接过来:“好好好,我收了,不仅收下,还得找根红绳子拴起来贴身带,把喜庆金的意头发挥到极至好不?” 八月这才眉开眼笑,还真赶忙找来红绳子,穿过钱眼熟练的编起结络,一边把目睹的热闹场景讲给现在不能出门的芳期听。 “今天天气这样好,眼看是深冬最冷的时候,阳光照着人却暖洋洋的,好些个青少,连夹袄都穿不住了,光着单衣,大家都说已经十好几年,深冬季候都难见这样的艳阳天,议论来都是国师的功劳,这样好的日子,司天监也好,众道官也罢,谁都不敢说占中的话,只有国师敢铁口直断,而今百姓们都说是国师占定,才能保天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芳期完全不怀疑晏迟的手段,连芳舒腹中的胎儿这家伙都能铁口直断,择定个晴天有多少难度?天有不测风云是对他们这些普通人而言,对于晏迟,什么不测风云旦夕祸福,只要他肯掐指一算,就必能洞破天机。 国师夫人一点都没反应过来她现今对晏国师已经极度迷信。 跟八月、常遇她们正笑闹,晏竑又来拜访,芳期这回仍去长夕苑的沐时亭见他。 两个人只说了一阵话。 晏竑的调察暂时没有进展,他今天过来是为了告诉芳期晏永最近意志消沉——黄仙芝和郑桐的婚期择定在明春二月,可司马权对晏永的态度却显然敷衍了,原本答应替他谋个实职,这几次见面却提都不曾提起了,晏永厚着脸皮主动追问,司马权大抵觉得实在敷衍不过去了,才跟他说了实话。 “我本想着,冲太子殿下开个口,这件事就易如反掌,哪里晓得殿下却一口拒绝了,说……晏公也该好生约束约束家中女眷了,让她们莫要打压覃夫人,无端直说了,令内让他的妻室过得不舒坦,他就得让令内过得不舒坦,无端撂下这样一句话,太子殿下若再提携晏公……就是对不住无端了。” 晏永不由恼羞成怒:“内子一贯贤良,怎会打压子媳,分明是覃氏跋扈蛮横,晏迟不分青红皂白,他这是色令智昏。” 司马权根本就不信晏永的话,冷笑起来:“真是家有贤内的话,怎会发生不慈不睦的家丑?晏公那时召集众人,屈亲父之尊,认虐子之错,我还道晏公也算个明白人,虽迟了些,但总算懂得了家和万事兴的道理,可今日听晏公这番话,原来是我高看了阁下。” 晏永在兴国公府碰了壁,回家后难免在黄氏面前斥怨晏迟及芳期,这回倒是黄氏劝慰晏永莫太心急,且再次阻止了晏永意图与越国公府及郑国公府重修旧好的想法,黄氏看来,清河王已经是一败涂地,固然罗、赵二门野心不死,但到头来无非自取灭亡这一下场,晏永不能因为对付晏迟就上清河王的破船,黄氏以为后族荣国公府周家或许才是依靠。 晏竑打听得知的是父母的“私房话”。 他俨然不希望沂国公府再与国师府加深仇怨,他不能再姑息父母串谋外人,再次对晏迟不利,晏竑希望因他的提醒,能让晏迟小心提防。 “四叔难道就愿意看着令尊一直被排挤在权场之外,终生无所作为?”芳期这时也对晏竑改了称谓,她已经彻底相信了这少年虽是晏永、黄氏所生,但尚怀赤子之心,晏竑可为晏迟的手足、家人。 “荣华富贵也好,功名利禄也罢,在竑看来,亦当取之有道,父亲庸碌无为,并非三哥造成而是己身原因,三哥无非是不愿为父亲大开方便之门而已,父亲因此仇视三哥,这是父亲的过错。”晏竑沉默一阵,神色更加凄颓:“母亲确然有推波助澜的言行,甚至一切矛盾,根源很可能就是基于母亲的贪心,竑不得不承认,种种迹象,已经显明沂国公府如今的处境,其实是自遗其咎,竑只愿竭尽所能,弥补过错,消除三哥心中戾气。” 晏竑还没告辞,一男一女就经过长夕苑的沐时亭,是从西楼居归来的辛远声和赵瑗。 赵瑗俨然对晏竑不少提防,板着张冷脸目送他离开,上前一步,颇有点兴师问罪的意味:“夫人今日又跟晏四郎见面?” 芳期品度着这个“又”字,却拿不准是第一回见晏竑时,晏迟就把这事告诉的赵瑗呢,还是她上回跟晏竑见面,竟被赵瑗知闻,不过无论哪种情况,她都不至于认理亏心虚就是了,于是不管赵瑗为什么生气,她只回以眉开眼笑:“正如娘子所见,我刚才正是和晏四郎面谈。” “那边的人,夫人还是不要来往的好。” “晏四郎跟那边其余人不一样……”芳期很想跟赵瑗细细解释,又碍于辛远声在旁,她又拿不准关于晏迟的那些旧事,到底辛远声知道多少,就顿了一顿。 “夫人就当我好心提醒罢了,不需与我理论。”赵瑗脸色更冷,转身欲走。 倒是辛远声担心芳期难堪,喊住赵瑗:“阿瑗,你是忘了居士的嘱托?” 赵瑗顿住脚步,好半晌才过来,往沐时亭的石凳上坐下:“夫人对居士的问候,我已带到,居士说她一切都好,还让谢过夫人让我捎带的花生,说用来佐酒确然甚有滋味。” 辛远声看看赵瑗,又看看芳期,觉得自己这会儿告辞的话说不定会让两个丫头间的气氛更僵,少不得留下来“滋扰”,于是一拍手掌:“我可好些日子没尝到三娘的手艺了,今天趁着送阿瑗回来,一餐饭总不能够走空的,就是不知三娘可愿下厨,阿瑗又愿不愿在渺一间招待我一餐饮食。” 芳期明知辛远声是替她解围,缓和她跟赵瑗间莫名紧张的气氛,哪里还会推托,不过是先见赵瑗点了头,她才道:“辛郎今晚在,国师听闻后保管会回来做陪,咱们不如生两个炉子,架两个火锅,赵娘子吃不惯过于辛辣的菜,我专替赵娘子熬口清汤锅。” 然后她就承受了两双“注目礼”。 “永和宫动土大典告成,今晚宫里召行宴庆,国师自当出席,夫人不知?”赵瑗蹙着眉头:“国师昨晚宿在清欢里,夫人难道不曾关心国师这段时日公务行程?” 芳期:…… 昨晚晏迟没说让她陪饮,她晚上做完宵夜后连晏迟的面都没见,就跑去合欢阁了,她昨晚甚至是宿在合欢阁,连清欢里都没回。 辛远声也颇尴尬,握拳咳了一咳提醒芳期:“三日后的冬至,今年官家要往南郊亲祀,从明日就该预备各项典仪,无端应是得暂时住在司天台,直到亲祀礼后才能回家。” 芳期:…… 好在这时没有外人,要不夫妻恩爱的作态岂不露了馅?! 等等,这下赵瑗会不会心生怀疑呢?是不是向赵娘子坦诚她跟晏迟之间是清清白白的好机会?一动不动的任务进度条有没可能终于上涨? 芳期还没下定决心,赵瑗就站了起来。 “辛大哥想吃什么,交待夫人便好,我不挑剔,就先回渺一间了。” 这回连辛远声都没法阻止赵瑗了,他只能冲芳期摊摊手,以示自己爱莫能助。 晚上三人吃了个庄子里送来的土鸡,用最简单的法子涮着清汤锅,赵瑗照旧是饭饱就先告辞,倒没碍着辛远声仍与芳期觥筹交错把酒谈心。 辛远声就打趣芳期:“我看三娘,惧阿瑗倒胜过了惧无端啊,阿瑗有这么可怕吗?” 他就看见芳期真情实意的愁眉苦脸着,唉声叹气番。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24章 那时的晏迟 “辛郎也明白赵娘子的心结?” 听芳期这样问,辛远声的笑容就悄没了,他把酒一口饮尽:“阿瑗的性情,着实是最疏阔不过,说起来这点其实跟三娘你很有几分像,但这是在她的父母亲人遭遇祸劫之前。” “辛郎结识晏郎,是因东平公?” “东平公乃辛某授业恩师。” 辛远声抬眸,看着亭子外头浓沉的夜色,手指勾挽持壶柄,却久久没有斟酒:“我被送回大卫,立时就遭受到质疑,那些人称母亲绝对不舍和亲生子骨肉分离,我已经不是我,我是辽廷找的替代品,是细作。” “这不是有毛病么?”芳期嗤之以鼻:“辛郎那时才多大?哪有送个幼子小儿为细作的,且这般明目张胆的送回国,一回国就遭受质疑,能有丝毫作用?” “但那些人不会在意这些矛盾之处,我当时也想不明白那些人对我会何抱持着这么大的恶意,是东平公替我释疑。”辛远声缓缓移动手指,抚擦持壶的把柄,沉浸在回忆里的人显得更加温润。 但辛远声有很长时间没有继续往下说。 芳期就吃着肉喝着酒,她在跟晏迟相处时已经习惯了对方突然沉默气氛瞬间安静的“大场面”,完全可以做到应对自如,更别说现在面前坐着的还是辛远声,本来就是一个很有“温度”的人,再怎么沉默也不会有阴气散发,影响不到旁人。 辛远声仿佛也不惊诧芳期会安之若素了,他顾自平息着情绪,把那些历经多年都未曾真正祛消的戾怨压抑了,才终于可以重提:“当年辽国特使求娶大卫臣子之妻,要求先帝下令我的父母和离,逼迫我母亲和亲辽使,这样的事情既不符合礼法,更不符合俗情,官员们应该力谏,请天子斥退辽使,修书辽主,使其致歉。 可他们无不畏惧辽国借此由头宣战,文官们不愿让武将获重用,打破自建朝以来,重文轻武的格局,投机之辈揣测圣意,也深悉先帝厌绝用兵,一味耽于享乐,用尊严和币帛换取和平的执愿,他们无视了礼法和俗情,用社稷民生为重的名号,谏言牺牲小节。 这些人却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卑鄙可耻的,他们看见我,就想起自己曾经折节丧德,他们还认定我心怀怨恨,所以他们应激似的打压我,仿佛如果我受到指谪,他们曾经的行为就正义了。” 芳期端着酒跟辛远声碰杯:“辛郎其实根本不会同这些小人一般计较的是?” “如果没有东平公开导,我或许会。” 所以东平公对辛远声而言,也是相当重要的人。 “东平公当初遇难时……” “我就在临安。” 芳期想问辛远声为何不想办法营救,但转念间,又明白辛远声根本无力挽转结果。 “我最后一次见东平公,他告诉我不用替他申冤求情了,他会认罪,赴死。” “可东平公没有谋逆是吗?” “东平公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决断,其实无端及我心里都清楚。”辛远声说到这里,又再提起赵瑗:“阿瑗也清楚,所以才越发不能释怀,这样的心结其实我和无端谁也无能真正助阿瑗解开,因为阿瑗其实并不需要劝慰,她需要的是真正从过去走出来,没有负累的继续生活。” 但他也好,晏迟也罢,本身的负累已经够重,赵瑗看着他们,不能真正摆脱过往。 “三娘为何要处处迁就取悦阿瑗?”辛远声问,他这时也看出芳期对赵瑗并非畏惧,而是在意。 “我也为东平公打抱不平啊,且我还欠着晏国师几大车人情,晏国师在意赵娘子,我就想也许我能助赵娘子一臂之力。” “三娘是热心肠的人,且我也相信你对阿瑗或许才有真正的帮助。” “辛郎可别对我寄以厚望,连我自己都没自信了呢。”芳期又叹气。 “我相信你,是因你的眼睛从来看向前方,过去无论多么险恶的人事都无法对你造成创伤,你过去处境颇有艰难处,但自从我们相交以来,我渐渐觉得对你根本不能产生同情了,反而觉得在你跟前,我自己才是需要别人可怜同情的人。”辛远声笑笑,又主动跟芳期碰了碰杯子。 “有时候我的确会同情无所不能的晏国师。”芳期也笑:“我是不是太自大了?” “我也同情无端。”辛远声附和:“我遭受的恶意,其实都是来自外界,我的母亲疼爱我,一直站在我的立场为我着想,连我的继父,其实对我也不曾苛虐,回国后父亲、继母对我也极爱护,兄弟手足亲睦无间,不似无端,他遭受的恶意,尽皆来自家人。” “辛郎是否清楚沂国公与晏郎父子之间,究竟有多少嫌恨?”芳期灵机一动,她想着辛远声跟晏迟是好友,说不定听晏迟说起过内情。 “我第一次见无端,就是在东平公府。”辛远声饮酒,敛了笑意:“他是真的状如癫狂,跟头小狼似的,谁靠近他他就想咬谁,膝盖骨肿得不成样,站不起来,请来的郎中要替他瞧病疗伤,没办法只能把他先给迷晕了。 后来他意识稍清醒些,不至于攻击靠近的人了,就是哭,噩梦不断,饮食送给他,他还习惯性地先得把鼻子捂起来,以为有馊臭的气味。 很长一段时间,他其实都对女子怀有敌意,直到阿瑗出生,洗三礼,他悄悄地触碰阿瑗的手,那时候我看到他的眼睛终于是柔和的,唇角也带着笑意。 钟离公彻底治好了他的疾症,但他从来不跟我们提起他在家里的遭遇,但有回他打算悄悄潜回沂国公府,抓着把匕首想要刺杀黄氏,是我跟赵大哥阻止了他,那天东平公和他一宵长谈,再后来钟离公就把他带离了临安。 两年后归来,无端才真正像一个正常人,他愿意跟我们谈笑了,也开始愿意接近东平公家的女眷,有一回路遇沂国公夫妇,沂国公恨视着他,黄氏似乎想来搭讪的模样,他拉着我走开了,那天他莫名跟我说一句话,有的男人狠毒起来不像人,但仿佛论起虚伪,再狠毒的男人都得对女人甘拜下风。” 这席谈话后,又趁着晏迟好几日不着家,芳期决定干她其实早就想干的一件事了。 高蓓声的病早就已经痊愈。 她翘首以待岁除晚,因为此夜,晏郎必须得回沂国公府与父母高堂迎新,留宿一晚,以便参加元日朝早的家祭,已经成婚的子弟没有孤身回家的道理,但覃氏在服制,不能出席酒宴,满国师府除了她之外,都是普通姬人,赵瑗虽得宠,但论身份却是姬人中最卑微的一个,没有人比她更有资格陪同晏郎往沂国公府拜省高堂,祭祀祖宗。 黄夫人会竭力助益她,她有望在那日扭转颓势。 高蓓声看着铜镜里自己的容颜。 饱满如蜜桃的面颊,无论秀长的眉,还是柔亮的眼,都不惭昳丽二字,她甚至还有一管比覃芳期更加修挺的鼻梁,山根端正,淮头小巧,这些都是遗传至她的生母,而她的生母,在成都府的官眷中,容貌堪称翘楚。 她幼习琴棋书画,满腹经伦不输男子,腹有诗书气自华,这般的气态,怎会被当作庸脂俗粉? 唯一输给覃芳期的,是她不会那些狐媚勾人的手段,她不曾掩饰对晏郎的爱慕,不屑欲拒还迎。 结果就被覃芳期中伤,说她腆颜纠缠,导致晏郎心生误解。 “我不信覃芳期你能魅惑晏郎一时,便将魅惑晏郎一世,晏郎总有一日会明白你从来不曾为她考虑,只有我为了他,无论受多少屈辱都仍不减爱慕之心。” 高蓓声往发上,仍然插了一支素色银簪子。 现在她要去见的人并不是晏迟,她用不着精心妆扮,哪怕在金屋苑,那些女伎根本不懂得礼法德品,但她也得让这些人看看,按服制她根本不需为王夫人服素,可仅因那份感悼之情,她愿意在日常居处,弃金翠,简彩绣,这才是名门之后的品格风范,足以让覃芳期这样的狂妇粗人汗颜无光。 她需要黄夫人的助益,但在此之前,就必须打消晏郎对黄夫人的忌恨,晏郎现在还听不进她的话,可是金屋苑里,有那么一些人,其实尚得晏郎青顾。 赵瑗,她太自信了。 高蓓声见的那个人是薛姬。 薛姬善舞,天生一双金莲般的巧足,是荣国公的姻亲平原侯送入国师府的姬人,平原侯乃济州旧臣,跟江夏侯申青虞一样,连太子殿下都得予以礼敬。 晏郎屡屡设宴款客,都会召薛姬出席,便是不曾款客,偶尔也会召薛姬相伴饮谈。 金屋苑中,自她之前,薛姬、魏姬二人最为风光,高蓓声已经开罪了魏姬及其党从,她要进行的事也只能委托薛姬。 另有的一个原因是,薛姬毕竟听从平原侯,与听从荣国公无异,而周皇后俨然也更青顾黄、高二门,高蓓声自信能够支使得动薛姬。 她在居院的茶室,候汤点茶,差遣婢女无期去请薛姬。 高蓓声到底是孺人,虽说不得明媒正娶,可还能带两个陪嫁婢女,一个是她的旧婢月容,一个是相邸的官婢,这当然是老夫人所赐,且老夫人还特意把婢女的名改为无期,用此折辱诅咒芳期。 无期见到薛姬时,薛姬正抬高一只脚搭在花几上,头上横放着把团扇,连扇柄的垂苏都不晃动下,便是听无期传来口讯,她的姿势也一动不动,只动嘴巴:“香钟还未落呢,劳你转告孺人稍候一阵。” 话音刚落就听“啪嗒”一声。 薛姬转头。 无期手里晃着把花剪,面无表情:“香钟落了,姬人快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25章 最“精明” 茶汤点好时,薛姬正好到,高蓓声扫了一眼那条秋香色长裙上绣出的绿荷,长裙底露出精巧巧的红绣鞋,她眉心微不可见的一蹙,也不让薛姬落座,只抬眼看着她发髻上还插着把鎏金红瑙梳,手里的茶盏,轻轻放在案上。 “我好意定的规矩,虽被夫人驳回,别的那起子浮浪人我也懒得要求她们知规循礼,可薛姬却不同,你的背后,还有荣国公府、平原侯府的脸面呢,还是莫效魏氏那起不知礼不蹈矩的愚狂人才好。” 薛姬笑吟吟地回应:“阿郎曾说,这里是金屋苑,我们是姬人女伎,靠的就是技艺姿容取悦主家,要个个都学烈女贞妇,无异于往亲戚家打秋风的人,反过来劝亲戚得勤于劳作,荒唐滑稽可笑,孺人不是说黄夫人正需用妾身向晏郎进言,解释清楚诸多误会,争取晏郎化干戈为玉帛,那妾身可不敢触晏郎的忌,真要是为王夫人过世的缘故着素服去金翠,保管话还没出口,就先挨喝斥。” 高蓓声的肃容,薛姬的媚颜,就这么对峙了片刻,高蓓声到底不愿退让,她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水,故意把薛姬晾那一阵儿,才说话:“我什么时候说过在阿郎跟前也该这样穿着,可这几日阿郎根本不在家里,薛姬上哪里去触阿郎的忌?薛姬技艺确然出众,可若能学些礼矩,日后才有望真正受人爱重,这礼矩、分寸、进退,我愿指点薛姬,薛姬是不是该怀着谦谢的心态呢?” 薛姬笑容一点都没减:“是妾身愚钝,一时忘了孺人同妾身等不一样,妾身确然该谦谢孺人的指点。” 高蓓声终于满意了,颔首道:“坐。” 薛姬:“不敢。” 高蓓声更满意了,露出笑意:“那一件事,薛姬称一直未到合适时机向阿郎进言,我想想也确然是这个理,可眼瞅着就快到岁除日,时机终于是来了,等阿郎随驾官家亲祀后,国师府的冬至宴当然也会召行,阿郎大宴宾朋,薛姬更不愁进言的机会。” “是,妾身原也想着,冬至宴时最好不过。” 高蓓声才使意无期,让她递给薛姬一个香囊:“是我调配的携身香,里头我加了白笃耨屑,我以名香为赠,自是因为看待薛姬跟魏氏等等粗鄙不一样,薛姬心里也当明白,日后我也能给予薛姬更多机遇,薛姬还当珍惜机遇。” 薛姬到底是坐都没坐一下,手里捏着香囊,满肚子都是窝囊气。 她在金屋苑能有几分体面,靠的是高氏么?她靠的甚至不是荣国公跟平原侯! 她薛小嬛,舞伎出身,从五、六岁起就苦练舞艺,一日不敢懈怠功夫,为了得个安稳日子不得不取悦贵族,当被送给晏郎,她是最快明白不能再听令于旧主的那一拨聪明人。 晏郎是在利用她,但也确然欣赏她的伎艺和头脑。 有求于人的分明是高氏,亏她还能端得起高高在上的架子,呸的个知礼矩懂进退,呸的个名门之后,就连用个白笃耨,居然做成携身香!白笃耨一铢值二十万钱,名贵谁人不知,可白笃耨只适合作合香,经热烤才出香味,把白笃耨直接加在携身冷香里,那可真无异于牛嚼牡丹、焚琴煮鹤。 薛姬直接就往清欢里去,没受任何阻拦就被带到了长英堂,入内扑面,就是一股暖香,薛姬只品出了沉香、丁香二种,另一股余韵悠长的异香她就闻不出来了,只觉得这香暖则不腻,浓而不甜,沉郁郁的却莫名让人神清气爽。 国师夫人坐在张长桌一侧,桌上摆个小银炉,热着个鎏金莲落釜,还有一长溜的各色煎蜜,见她入内,一连招手:“小嬛来了,过来尝尝现熬成的银耳桂圆羹,还有这种土豆煎烙,配着蕃茄酱吃风味特异。” 薛姬提着裙子捣着小脚就过去坐下了,明明不是夫人亲手递给她的银耳桂圆羹,还没尝就觉得荣幸得慌。 芳期等薛姬喝了半碗银耳,吃下两块煎烙,才说:“我估摸着你今日也该来了,要等过午你还没来,我就该去请人了。” “夫人真是神机妙算。”薛姬笑道:“高孺人已经坐不住了。” 芳期就嘱咐八月:“你走一趟,去请高氏,再转告邬娘子亲自去请赵娘子。” 她又对薛姬道:“我知道这事让你瞒着徐娘让你为难,可我以为这件事确然不宜让国师知晓,今日我连白妪、去忧她们都先支开了,但一阵间专请赵娘子来,咱们几个都能达成共识,这件事才可能瞒得住国师,就算将来瞒不住,过错也在我,担保不会连累小嬛。” “妾身是世故之人,但夫人的话我信。”薛姬说完目光就落在了那碟子又酥脆,还绵嚼,香喷喷的土豆煎烙上。 她保证自己不是饕餮客,为了保持腰枝细软,寻常还特别在意节食,一日只吃两餐,夜里肚饥了都只敢吃鲜果填一填,可不知为何上回只尝了夫人做的花生糕,突然就觉馋虫在身体里复苏了般,一来清欢里,就想蹭吃的! “放开胆吃。”芳期把土豆煎烙往薛姬面前一推:“你看我一日间短过哪顿饭,腰身上也没长出赘肉来,不是我天生是光吃不长肉,我有保持身材的妙方,改日跟小嬛说了,你也照着办,你跟我还不一样,我吃饱了就懒得动弹,你却日日还得练习舞艺,更加不会让身材臃肿了。” 薛姬立时便没了顾虑。 芳期看着薛姬吃土豆煎烙吃得停不下来,真的很为高蓓声辛酸。 金屋苑而今并没有进新人,旧人里哪些“精明”哪些“糊涂”,徐娘早写了名单予她,偏高蓓声找的这个薛小嬛就是顶顶“精明”的一位,要不是芳期得考虑着隐瞒晏迟,这事犯不着她出手,交给徐娘就能办妥当了。 说服薛姬一齐隐瞒晏迟的确费了点心机,且未必瞒得住,芳期思前想后,才终于决定把赵瑗也拉下水,她们两齐齐向徐娘“施压”,才能保证瞒个天衣无缝。 高蓓声比赵瑗先到。 她自觉“大计”为重,在计成之前不宜节外生枝,笃定芳期不过又是想在她跟前耍耍雌威,只要她不怠慢,芳期就拿不住由头责斥她,又想自从她病愈以来,芳期不曾主动免她晨昏侍奉,但无论晨昏又都不见她,直教她站候,这种行为就是明晃晃赤裸裸地苛折,好个得志便猖狂的覃氏! 等她计成,令得晏郎改观,第一件事就务必让晏郎申明规矩,她这孺人是幼承庭训,勿需覃氏再指教规矩,一晨一昏不用再来侍奉。 要不然凭什么金屋苑的姬人女伎不用来侍奉,覃氏要么胆敢一视同仁啊,看这么多张嘴指谪抱怨她妒悍,她还能不能这样猖狂! 芳期其实无意揪着高氏苛折,但她睚眦必报,高氏胆敢在她面前鄙辱她的生母,除非高氏有那自知之明,去求母亲原谅,不然只要高氏不开悟,她就得教导高氏“规矩”,天天来这儿反省。 这时眼瞅着高蓓声行礼,芳期也没搭理她,照样跟薛姬有说有笑。 高蓓声听闻薛姬的声气,才情知不妙,她也懒得再顾礼数了,忙的一抬眼,就正遇芳期、薛姬两双意味深长的眼睛,高蓓声顿时就觉胸口像被捣了一拳,不觉又垂了眼睑,目光一阵闪烁:定是薛氏两面三刀,把我给出卖了,覃氏、薛氏两个贱妇,一个是伎子之女,一个就是女伎,难怪臭味相投。但这可大不妙啊,要是那话由覃氏告诉了晏郎,便是晏郎与黄夫人修好,岂不念的也是覃氏的功劳?不,不对,黄夫人应当情知覃氏不会敬奉她为婆母,只要晏郎与黄夫人修好,黄夫人就能打压覃氏,渐渐地让晏郎厌弃这个女人。 高蓓声才稳了稳神,问:“夫人让妾身来,不知有何嘱咐?” “不急。”芳期撂下这话,没叫高蓓声坐下。 薛姬心里可痛快了,没有一个人生来就愿意受人轻贱的,高氏自矜出身不凡,以折辱他人为乐,活该自遗其咎,在国师府里,高氏这孺人在夫人跟前也无非妾侧,曾经是世族闺秀又如何?谁让她腆颜为妾,居然还有脸提出身和德礼。 直到赵瑗也到场,被请入座,高蓓声还笔直笔直立在当场。 芳期早已打发了仆婢,才道:“今日请几位来,是想商量接下来的冬至节跟新岁一事,我而今不便主持宴席,接待女眷,所以宴客的事……打算交给家母代为主持,得烦托赵姬协佐。” “夫人这般决定况怕不妥,因为夫人仅是言辞就有违礼法了,恕妾身提出质疑。”高蓓声当然十分重视冬至宴庆以女主人的身份接待女宾的机会,怎容让苏氏将她“取而代之”,于是一脸正肃地指出:“夫人嫡母已经过世,夫人正在服丧,未知口称的家母是指何人?” “那当然是夫人的生母苏娘子。”接话的是薛姬。 “苏氏为妾……” “家母已经请离,高孺人称谁为妾呢?” “苏氏原本为妾,又已请离,夫人更加不该称其为母。” “我说高孺人枉自出身名门,其实根本不通礼法,高孺人不服,但事实证明确然如此。大卫的户婚律,妇请离,与子女不断母子名份,家母若未请离,礼法限定我确然不能将她称为母亲,但那仅是称谓,服制上妾出子女,亦该奉生母以庶母之礼,既然家母已然请离,与王夫人便再无正侧尊卑之别,又怎么不能得我称为母亲呢?” 芳期今日是打定了主意,不仅要挫败黄氏、高氏的奸计,她还要公开承认母亲“另有其人”,今后谁要再敢羞辱她的母亲,就别怪当女儿的不依不饶!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26章 联手挫高 要说来其实请离的妾室,受不受得子女一声“母亲”,卫律并没有明确规定,因为这样的纠纷并不存在,便是存在,也是极少见的情况,更加没人摆在台面上理论。 因为妾室的出身,一定比正室更加低微,所以妾室请离的情形本就是少数——往往请离后,妾室一般不会有娘家收容,面临的将是连栖身之地都没有的处境,又就算有娘家收容,子女大抵也不会愿意违逆更加富贵的父族,冒着被责斥不孝的风险,投靠卑微的母族。 但卫律明确规定了妇若请离,与夫族两断,但与所出子女不断育养。 这个妇,又没限定是指正妻,从字面上理辩的话,芳期刚才的道理也能讲得通。 “夫人这话是说,宁为苏氏女,不作覃门后了?”高蓓声自觉这一逼问极其凌厉,她至今还认定晏迟是看重覃相邸,才会如此厚待覃芳期,覃芳期要是敢同父族一刀两断,必然失去利用价值。 高家不如覃家,是之于实际的权势而言,高家目前不能给走近幸之途的晏郎更大助益,但要论风评论根基,高蓓声依然认定覃家难望高家项背,晏郎总归还是会考虑风评,往清贵世家的方向扎根,所以晏郎屡屡声明他对祖父的敬重,其实就是委婉暗示她,没有放弃与高门交好。 高蓓声太希望芳期自毁前程了,她想:覃芳期这么个毫无自知之明的愚狂妇人,当真以为晏郎这般的俊杰士卿,会为她姿色诱惑对她包容无度?很快她就会明白了,如果没有覃这个姓氏,就是一无是处必被弃之如履。 “高孺人还真是越来越可笑了,家母是请离,无论翁翁还是家父都已放许,我的父祖,无一说过不许我奉事生母的话,高孺人是覃家人么?谁给你的权力要求我,若然奉事生母,就必须与父族义绝?” “姑祖母曾说,苏氏已非覃门妇……” “高孺人,你是想诋毁家祖母违触礼法,逼迫我与生母断绝天伦之情?”芳期微笑。 高蓓声辩不过道理,只好改变策略:“苏氏便是夫人生母……” “高氏你在我面前怎么称谓家母的?” 高蓓声重重咽下一口火气,脸色越变得森冷了,芳期看着她那管尤其修挺的鼻梁,才发现只要高蓓声拉下脸,鼻子居然有点像鹰钩鼻,唉,怪不得她晃眼看,论肤色、论眉眼、论鼻梁、论嘴唇,高蓓声还真算得上美人,但看久了总觉得哪里不顺眼,原来是这个人老阴沉着脸,连累得原本只是微微下垂的鼻尖,“变形”成了鹰钩。 “苏娘子。”高蓓声脸上彻底没了表情:“苏娘子便是夫人生母,但阿郎是与覃门联姻,可不是同苏门联姻,阿郎的岳母乃王夫人而非苏娘子,苏娘子一介外人,夫人让她代表国师府招待女眷大不妥当。” “高孺人觉得谁更妥当?高孺人自己么?” 我有什么不妥当?总比一介伎子弃妇够格! “我为妾侧,自知不能以主妇身份接待宾朋,但夫人应当请沂国夫人款客,妾身愿意在旁协佐。” “我接下来就要说沂国夫人这件事了。”芳期收敛笑容,对赵瑗道:“高孺人受沂国夫人指使,意图提醒国师记起旧事,黄夫人称梅夫人在世时,当犯疾症,曾经殴打国师,造成国师心中创伤,且国师亲眼目睹梅夫人在误害二伯、阿姐之后,悲痛欲绝追悔莫及自刺身亡。” 赵瑗冷冷看向高蓓声。 “高孺人打算让薛姬把这些事告诉国师,我知情后,告诫薛姬先莫声张,黄夫人俨然居心叵测……” “夫人!”高蓓声终于能够提高声嗓:“夫人如此诋毁沂国夫人可是触犯不孝之法!沂国夫人确然让妾身提醒阿郎,无非是因阿郎不记得当年旧事,误解梅夫人是为沂国夫人加害,沂国夫人担心阿郎因为误解再行冲犯尊长高堂的作为,早晚会受诽议,甚至会惹生官家对阿郎不满,沂国夫人原本也希望夫人能够劝言阿郎打消误解,但夫人却仍旧挑拨离间,沂国夫人一忍再忍,只望家和万事兴,无奈之下才嘱妾身将真相实情告知阿郎,夫人不为阿郎着想,反诬沂国夫人与妾身居心叵测,夫人实在太过狭隘自私!” “就算黄夫人说的都是实情,这时揭掀,无异再揭国师胸口创伤,且我根本不信黄夫人这话是实情!”芳期同样怒视着高蓓声,她这口火气是窝得久了:“高孺人不是没长着脑子,怎会相信黄夫人对国师从来都是好意,国师却因为忘了旧事,听几句传言,就认定黄夫人表面贤良心藏奸恶如此荒唐的误解?高孺人无非是因为利益,才毫不怀疑黄夫人的所谓实情!” “黄氏究竟说了些什么?”这是赵瑗在问话。 “说国师应当是忘记了,过去梅夫人对他几回殴打,梅夫人确患狂症无疑;国师也忘记了,当听仆妇惊呼喧哗,他从寝卧出来,到梅夫人的寝卧,亲眼目睹兄姐躺卧在血泊中,梅夫人痛哭不已,当着众人面前,自刺身亡;国师还忘记了,他至此神丧智昏,黄夫人跟晏竣屡屡想要安抚他,他却咬伤黄夫人,殴打晏竣,还把晏竣推下阶梯摔伤,所以沂国公才认定国师也患狂症,一怒之下将他锁禁! 高孺人,黄夫人分明是想让国师怨恨梅夫人这生母,怨恨梅夫人伤害他的兄长阿姐,还不放过他,反而是黄夫人与晏竣,他们没有哪里对不住国师的地方,甚至对国师还有照恤之恩,结果呢?国师听信谗言,忌恨他们,他们是想让国师自责,悔愧,转而补偿黄夫人母子! 黄夫人不至于信口雌黄,这些事应当都发生过,国师当年年幼,遭遇痛创确然可能神智崩溃,但黄夫人真如她所说的那么贤良? 沂国公,身为国师的生父,即便确然担心国师因为遗患狂病伤人,何至于下令不予饮食,甚至连被褥都不提供一床?国师伤病,无医诊治,渴无热汤饥无饭菜,被锁禁在一间闭室里,天冷无袄褥御寒,沂国公分明是想将国师置之死地!高孺人还敢说黄夫人不是因为爵位,游说沂国公虐杀嫡子! 这些事情,国师忘了,我为国师感到庆幸,因为让我害怕的是万一揭开国师心中的旧伤疤,万一那些是国师根本无法接受的过去,万一国师的旧疾再因这些所谓的实情触发!哪怕只是万一,我也绝对不敢冒险!可你高孺人,口口声声说什么一见倾心,情比金坚,你可曾想过这些万一,就这样你还有脸说自己是为国师着想?!” 芳期其实听过辛远声的叙述,笃定晏迟一定记得沂国公对他的虐折,应当也明知黄氏母子对他的恶意,所以晏迟仇恨的不仅仅是沂国公,甚至更加仇恨的是黄氏,所以当年他潜回沂国公府,意图刺杀的人才是黄氏。 但晏迟应该不记得他也曾亲眼目睹,梅夫人自刺身亡了。 晏竑告诉芳期黄氏的计划时,芳期只觉浑身遍布寒意,黄氏想让晏迟回忆起来,他不仅受到过生母的殴打,还目睹血淋淋的惨祸发生,黄氏以为晏迟对她的仇恨仅仅是误解她加害梅夫人,她自信两面三刀已经炉火纯青,年幼的晏迟绝对不知是她和晏永共谋,虐杀晏迟,让晏竣名正言顺继承爵位! 芳期一点都不想让晏迟想起那场惨祸。 只是知闻结果,和血淋淋的场景根植记忆是两回事,如果晏迟真的不记得那些旧事了,说明他下意识间根本无法接受梅夫人在他面前自刺身亡这件事。 会自责的?为什么当初因为惧怕,没有能够阻止母亲的死亡? 自责往往比记恨更加痛苦,芳期在得知黄氏计划那刻,她都恨不能把那恶毒继母那张虚伪的脸皮直接从头颅上剥下来。 所以她感激晏竑,如果不是晏竑通风报信,这件事就算薛姬不会听令而行,可她会上报徐娘,徐娘不敢隐瞒晏迟,结果虽然绝对不会如黄氏、高氏所愿,但晏迟仍然会被伤害。 “我决定,高孺人禁足在金屋苑寝卧,但这事需要告知徐娘,所以必须由赵姬和我共同说服徐娘,让她不需过问究竟,倘若国师问起,我自有解释,不过当然也需要赵姬配合。”芳期把高蓓声质问得一声不敢吭,她不再搭理这个女人,而是直接宣布决定。 赵瑗这时的情绪已经平静了,她颔首:“都依夫人决断。” “至于黄氏,没了别人替她当口舌,想她也不敢亲口提及这些事,且我也有办法要胁警告她不能提及,就是岁除夜,国师会往沂国公府,国师也必然不肯让赵姬跟去受闲气的,我的想法是,薛姬、魏姬可以随行。” 赵瑗其实想去沂国公府,她根本不怕与那家人对峙。 “我要是能去,赵姬同行无碍,因为我并不需国师维护,黄氏也不敢同我理争。”芳期点到即止。 赵瑗看她一眼,再次颔首。 高蓓声直到这时才如醍醐灌顶,竟还敢力争:“经夫人提醒,妾身怎敢再触及阿郎的伤心事?妾身发誓会守口如瓶,但薛姬、魏姬无非女伎,她们怎能……”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赵瑗冷冷看着高蓓声:“女伎尚有一技之长,你呢?” “夫人说是与我等商议……” “高孺人你误会了,我是说与赵姬、薛姬商议,至于你,让你来我就是想告诫你,不要自作聪明,且时时勿忘生而为人,当有良知,你住的是国师府邸,衣上所着,口中所食,皆为国师恩赐,你应当谨记国师与沂国公夫妇有不共戴天之仇,不要为了你的贪欲,串通敌仇损害国师。” 高蓓声面色惨白,她觉得自己又再中了覃氏的奸计。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27章 突飞猛进 赵瑗今日没有急着走,她甚至答应了芳期本来不抱希望的,在清欢里共用午饭的邀请。 “但夫人不需亲自下厨,我是真不挑剔饮食,大厨房送来的饭菜就挺合口了。”赵瑗接过九月呈上的点茶,饮了一口,又赞:“女使真是好茶艺。” 芳期简直觉得受宠若惊了。 “夫人当日说晏竑跟那边的人不一样,我今日愿意听理由了。”赵瑗甚至对芳期露出微笑。 芳期被微笑晃得呆若木鸡。 一说话差点没有上牙磕了下牙,先发出个“切齿”声。 “黄氏的计划,正是晏四郎透露我才能知情。” “原来如此。”赵瑗恍然,她想了一想,又笑了:“夫人其实不用担心国师的旧疾,论是受到那边的刺激,保管是不会再犯的,但今日夫人为国师情急的样子……着实让瑗感动,国师心中确有创伤,但他从来不怕创伤再被撕裂,怕的是我们,大抵是我们心中不愤,那边的人,根本不配再国师心中再留有任何伤口。” 这餐午饭一吃,系统终于上线。 我的亲,很厉害啊,程序提示我支线任务你已经完成了,且主线任务一下子有了二十点的进展——小壹欢呼雀跃,喜不自禁。 芳期:我并没弄清楚晏永做了多少坏事,怎么支线任务就莫名其妙完成了呢? 这真是要么停滞不前,一动就突飞猛进啊。 小壹:其实亲你已经察觉到了蹊跷是不是? 芳期:晏四郎上回说据他调察,梅夫人狂症发作,晏二郎兄妹之所以打发开仆妇,由他们两个留在梅夫人屋子里侍疾,是因梅夫人即便神丧智昏之时,也从不曾伤害过亲生子女,所以是晏二郎兄妹为防仆妇被梅夫人所伤才这样决定,可黄氏告诉高蓓声的是,梅夫人曾经因为犯疾,殴打过晏迟,黄氏现在是想让晏迟记起梅夫人曾经伤害过他,这不可能是黄氏的杜撰,这件事必定真实发生过,那说明什么呢?说明晏四郎的话不实,晏四郎没有说谎,说谎的是沂国公府那位曾经暗中助济过晏迟的官奴。 小壹:程序给我的提示也是这样的,亲的逻辑推理能力真是越来越强了,亲继续说。 芳期:那官奴曾经因为怜悯晏迟的遭遇,悄悄施助,后来又告诉过晏竑晏永想将晏迟置于死地,说明她心中确怀不忍,但后来她又转而为黄氏粉饰,且杜撰梅夫人疾症发作时的情境,我怀疑是黄氏知晓了晏竑在察旧事,她越是阻止晏竑,晏竑越会生疑,所以她要胁官奴,误导晏竑。 小壹:所以呢?黄氏不敢让晏竑知道的真相,必定是滔天罪行。 芳期:但梅夫人罹患狂症是事实,狂症发作误害子女再自刺身亡也是事实,梅夫人母子三人不是黄氏直接杀害,否则她不敢提醒晏迟回忆起这段往事。 小壹:亲,我觉得你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芳期:我怀疑,梅夫人固然是因为患疾,但黄氏认为有机可乘,晏永当初对待梅夫人,虽然不敢像对待晏迟那般,但应当也没有用心给梅夫人请医诊治,他甚至还恐吓官奴不许在梅夫人狂症发作时接近,晏迟的兄姐,不忍母亲无人照顾,哪怕知道也许会被梅夫人误伤,依然当梅夫人狂症发作时,留在身边劝抚,最终才导致了惨祸发生。 小壹:对,程序说明,亲已经察明了晏迟对黄氏恨意更深,那就等同于确凿晏永、晏迟父子之间绝无可能化干戈为玉帛,又有,亲这么聪明,也应当明白到底因何博得赵瑗的好感了? 芳期:是因为我为晏迟考虑,赵娘子可真是个痴情人,过去无论我怎么努力取悦她,替她求得了姨姥姥的诗稿,给她做好吃的,还引荐她与姨姥姥结识,她都不为所动,偏今天,见我为晏迟操心这样操心那样,她倒忽然有了亲近我的迹象。她这才叫倾心挚情呢,一心为了晏迟打算,晏迟另娶他人,她一点不怀妒恨,还真打算与我和睦相处,齐心协力助益晏迟。 小壹:这下子亲总算找到了方向?不至于再为完成主线任务犯难了,只要你也跟赵瑗似的,掏心挖肺的对晏迟好,保管赵瑗对你的好感蹭蹭往上涨。 芳期:怎么听你这口气,像要诱拐我往邪路上走似的? 小壹:正路正路,亲,下一个支线任务,就是对付黄家,先让黄琼梅、黄元林父子二人身败名裂。 这就有如在黄氏心头剜下两斤肉了。 芳期一点都不抗拒此一任务,她头一次为了完成任务斗志高昂,撸起袖子,三两下磨成一砚墨汁,等执笔欲往纸上写计划的时候,才觉得其实没有什么计划可写。 能让黄琼梅身败名裂的唯一罪柄就是杀妻,可她不仅拿不出罪凿,甚至逼得黄琼梅杀妻的人就是她家翁翁,这个案子不能够摊到明面上来……芳期抬手拍一拍额头,只听“哎呀”一声,她一转脸,只见八月哀怨的目光。 “奴婢见夫人要动笔,心想这可真是件稀奇事,打算凑过来看夫人想写什么文章,夫人也犯不着画奴婢一袖子墨!” 原来是芳期拍额头,手里还拿着笔,她这么一拍,墨就溅了几滴在刚过来的八月袖子上。 “我还真是跟笔墨纸砚犯冲。”芳期放下笔。 她刚才醍醐灌顶,是因突然想起翁翁不走正道逼黄琼梅动手的原因,不正是因为晏迟的要求么,看来要动黄琼梅,还得征求晏迟的同意才行,否则反而坏了那家伙的计划,她就成了弄巧成拙。 —— 南郊亲祀,实则是开封为国都时就延续下来的旧礼俗,年年冬至,皇室都会往开封南郊祭祀昊天上帝,祈愿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每三年,天子还会亲自主持祭祀典礼,这就是亲祀。而今的南郊已经不是开封的南郊,保留下来的无非旧礼和过场,晏迟看着面对着郊庙和稷坛恭敬礼拜的天子,他细长的眼角酝酿着不为人的探知的讥嘲。 圜丘已为辽廷所毁,难不成昊天上帝还会追随羿承钧南迁到临安不成? 作为代表下帝、上帝之间沟通的国师,晏迟是唯一可以不对着庙、坛跪拜的,但荒唐的是他这国师身份,根本就不是上帝封册,一个既想金殴永固,还渴望着长生不老的凡胎肉体封的国师,不知道哪来的资格可以做为“神使”。 虔诚的天子,其实也从来清楚一座土庙,一方祭台,根本就不能保证他所祈愿的,哪怕半个愿望。 这一套过场,甚至糊弄不住文武百官,诚诚恳恳的上演,也只是给布衣平民观赏。 皇帝屈九五之尊,为百姓祈福,这就是明主,这就是贤君。 亲祀礼毕,冬至节假期开始,晏迟也终于回到了国师府,在过去,但凡离家数日,他回来后的第一件事肯定是看望赵瑗,但今日他却下意识就往清欢里去,直到徐娘赶来,禀报渺一间有请。 “阿瑗怎么了?”晏迟蹙着眉。 “仆不知,但四娘子嘱咐,若是国师回府,让仆先禀国师去一趟渺一间。” 晏迟看了一眼已经在望的霁桥,到底是折往渺一间去。 赵瑗这时正在抄写《太上救苦经》,听禀晏迟已经往渺一间来,她才连忙收拾好纸笔。 寝房里早置好炭盆,东、西两面窗户都紧闭,但高处仍有窄棂窗疏散炭气,窗户装的是琉璃,因此虽紧闭着也能透进一些光亮,可这间寝房当然不像有火墙地热的房间一样温暖如春,赵瑗担心晏迟会觉着冷,看晏迟进来,忙推着他往铺着裘毡的软榻上坐,又往他的膝上搭一张虎皮毡,还把袖炉,也直接放在了皮毡上。 先问:“三哥在外头住了几日,又往南郊折腾整日,膝骨如何,要不我先给三哥做一回艾炙?” 受到照顾的晏国师眉眼都柔和了。 “今年是个暖冬,我并没觉着比往年难挨,阿瑗,可是这几日你受了谁的闲气?” “谁敢给我气受啊。”赵瑗那双水杏眼,把晏迟的神色看了十余息,才确定他确然不曾因为膝骨的旧疾体感痛楚,她往两三步外的绣墩上坐下,竟把几日前芳期斥罚高蓓声的事,一字不漏如实告诉了晏迟。 “那丫头,真是多此一举。” “夫人也是为了三哥着想,所以今日我赶紧让三哥来,就是想问一声……” “不必告诉她那些事。”晏迟冲赵瑗摆摆手,想想,又是一笑:“我还担心阿瑗会嫌覃三娘聒躁呢,今日听你这口吻,倒是还不烦她。” “我从前也以为夫人是跟丁氏女、高氏女一样的人,接近三哥都是为了自身利益,所以对她才有些抵触,但经过这一遭,我算知道了夫人跟那些人不一样,她是真心站在三哥的阵营,为三哥打算,偏夫人有这样的想法,还不能在三哥面前邀功取悦,说明夫人不在意她自己能否得益,夫人确然重情重义。” 晏迟颔首:“覃三娘确然是个热心肠,她操心的人事可多了,但凡别人对她有一点好,她就能为了别人两肋插刀似的。” “好了,我就这件事想告诉三哥,三哥这时可得继续跟夫人夫妻恩爱下去,我不留三哥了。” 晏迟把袖炉,拿过来递给赵瑗捧着,他看她身上仍是穿着半旧的青布袄,发髻上也只插一把桃木梳,要不是眉目依旧,仿佛与记忆里那个总爱将丝绦编出各种新巧花样,一见他就拉着裙子转着圈,问他裙上绣样别不别致的女子判若两人。 “阿瑗,明日酒宴,你得帮着苏娘子接待宾客。”晏迟把手在赵瑗肩上轻轻一放。 赵瑗睫毛颤了颤,颤出一丝笑意落在两边唇角,她说“好”,看晏迟推开暖阁的门,看门又合上,她捧着那把袖炉一直站在原处,笑意却不知又落去了哪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28章 谁是傻子 芳期料到晏迟今日肯定会来清欢里,以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小别胜新婚,但只不过旁的人可以被晏国师的作态迷惑,她必须保持清醒,当然是要自觉准备好一桌美味佳肴,为晏郎“接风洗尘”。 她现在正做一道麻辣蹄筋。 这道菜是这回支线任务达成,系统教授予她,据小壹说是什么满汉全席九白宴的一道名菜,芳期不知道这道菜在后世名不名贵,总之为了弄这道菜的主食材,她还是求了温大娘——牛蹄筋,是温大娘在宫里当厨娘的小姐妹提供。 大卫禁杀耕牛,老牛、病牛不能劳作,先得通报官衙才能宰杀,市面上不允贩卖牛肉,富贵人家若然嘴馋,又不愿违法宰杀自家耕牛的话,可以通过黑市购买,不过就连黑市上都没有牛蹄筋贩售,因为其实不少饕餮客都知道牛蹄筋口感淡嫩,质地有若海参,且常食还有补肝强筋、益气健膝的功效,故而就算有人私宰耕牛交黑市牟利,牛蹄筋也会先被“剥扣”,饱自己的口腹。 牛蹄筋实在是种比鲍参翅肚更加难获的食材。 当然倘若晏大国师出手,不难得获,但芳期而今还并没有仗着晏迟的脸面“索贿牟私”的意识。 昨夜她就把牛蹄筋加各种香料,用慢火煮了一夜,现在捞出,切段,再用高汤炖够半个时辰,当有香味弥漫出来,芳期交待三月盯着火,她已经听禀晏迟正在寝房,打算先去晃一晃,把高蓓声如何冲犯她,她如何下令将高蓓声禁足的事说一说。 怎知一进屋,就见晏迟摆开一副楚河汉界的象碁局,芳期顿时想要退出去。 “躲什么躲?过来,我得检验你这几日有没有偷懒。” 芳期只好硬着头皮过去,眨着眼做可怜状:“晏郎行行好,我这几日可没空闲研习棋艺,但我却不是因为偷懒,冬至节到了,我虽不能出席宴席,可国师府得设宴,琐碎事总得需要准备……” “你这借口找得不错,换别家我也就信了,但在国师府,这些事情付英、徐娘难道不能张罗?” 芳期:…… 她只好坐下,拿起棋子,还没放下去,就有了解围的人。 八月真是个好丫鬟! “夫人,金屋苑里无期跟小卓闹了起来,无期非要闯禁,小卓阻拦,无期居然对小卓动手,徐娘刚才得报,已经赶去处理了,让奴婢来禀报夫人一声。” 一听这话,芳期连忙起身:“我先去看看。” “坐下。”晏迟冷冷道,蹙眉看向八月。 八月一副无知者无畏的模样,居然还敢跟晏国师大眼瞪小眼。 “无期是谁?”晏迟问。 “是高孺人的婢女,原本是相邸的官奴,服侍老夫人的,名唤宝禄,被老夫人赐给高孺人后,就改名无期了。” 晏迟看着芳期:“你能忍得?” 芳期:…… 她好半天才醒悟过来“无期”这名有哪里不妥:“我是今日才知道有无期这个人名的。” 八月愤愤道:“慢说夫人,今日要不是无期生事,奴婢竟都不知道她被改了名。” “把高氏、那官婢都给拎来!”晏迟下令。 八月眉飞色舞,脆生生道声“遵令”,脚不沾尘就飞奔而去。 芳期虽把高蓓声禁了足,可小心眼如她仍然还记得一晨一昏让高蓓声来清欢里立规矩,卯时得到,芳期根本还没起身,等她起身,就让高蓓声回去金屋苑,傍晚好些,也就只让高蓓声罚站半个时辰而已,总之高蓓声虽然天天来清欢里,芳期其实根本没同她照面。 这一回见…… 哎呦喂,怎么病成这副模样了?脸这么红,是发热了,高蓓声对自己也够狠的啊,好端端的折腾出一场大病,可她怎么会以为晏迟因此就能怜香惜玉? “郎主恕罪,奴婢并非故意触犯府规,实在是逼于无奈,孺人受夫人责罚被禁足,心里已是又惊又怕,偏这几日以来,孺人因一早一晚来夫人居苑侍奉,再受了风寒,今早回到金屋苑就发起高热来,奴婢是想来求夫人下令让请医,才不得不闯禁。”不需责问,无期自觉双膝跪地,说的话听来虽然可怜兮兮,掰细来听分明就是控诉,好在是这个官奴还没有带着作态的哭腔,惺惺作态得还不至于让人酸出一胳膊寒栗来。 芳期认得这个官奴。 她的姐姐宝寿曾经就是老夫人冠春园里的一员“悍将”,曾经为了老夫人连把翁翁都冷嘲热讽一番,后来嫁了王家的官奴子,偶尔还会回相邸拜望老夫人,而无期,比她姐姐更加烈性,芳期就听见过她手叉小蛮腰训斥周小娘,她爹刚说半句维护周小娘的话,又挨了无期的“炮轰”。 老夫人为了高蓓声可真舍得“注本”,可惜,任是无期如何彪悍,在国师府可蛮横不起来。 “你的名叫做无期?” “是。” “高氏,你好大的胆!!!”晏迟拿起一枚象碁,重重打在棋盘上另一枚象碁上。 芳期:…… 她的巡河炮又折在了晏国师的马蹄子下。 高蓓声被凶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喘,站都站不住,像立时就要翻白眼昏厥过去一般。 “郎主恕罪,奴婢的名是相邸老夫人所赐,与孺人无干。” 晏迟根本不搭理官奴,单指着高蓓声质问:“是相邸老夫人有意用这官奴羞辱我与夫人么,高氏你明知这奴婢的名不妥,却故作不觉,你可别把过错都推在相邸老夫人身上。” 高蓓声这回不敢再咳喘了,连忙申辩:“姑姥姥怎会折辱阿郎……” 她自己都醒悟过来这无异于承认老夫人有意折辱的人是芳期了。 “我表字无端,老夫人和高氏你们是知道的,一介官奴,名讳竟敢犯我表字,这不是折辱我?还是说,老夫人和高氏你出身名门,竟然不知奴婢应当避讳主家?” “奴婢知罪,奴婢恳请郎主赐名。”无期果然是一员悍将,这时一看情形不妙,居然还能冷静沉着,企图把这桩事用“赐名”了结。 “我不会赐名,我只会赐死。”晏迟终于搭理了搭理无期。 当然还不如不搭理。 “夫人宽仁,不愿为了这点小事动肝火,施责罚,但我的眼里可从来揉不进沙子,高氏,这个官奴我要交官牙发卖,但她本是你的人,身契也在你手里,你可以保下她,不过……” “是妾身的错,妾身因为妒嫉夫人,明知婢侍的名讳冲犯夫人却未纠正,阿郎要罚,妾身领罚,只望阿郎宽敕宝禄。” “你是良籍,我能把你罚为役作么?或者说高氏你为了保这奴婢,甘愿请离?” “官人就别吓高孺人了,我看孺人这回是真生病了,真要被吓出个好歹来,官人日后见高公,总会过意不去,要说宝禄的名儿,孺人这错也不值得施重惩,妒嫉之心人皆难免,我被妒嫉了我反而高兴,所以这件事,改名也就罢了。” “笞二十鞭。”晏迟终于“法外开恩”:“谁挨鞭子你们主仆两个商量下,要高氏你说话算话,责罚等你病好后再领。” 芳期听得太阳穴直抽,晏国师这样讲,就是必须让高蓓声领鞭笞了。 “这是罚你主仆二人冲犯我,夫人宽赦了你们冲撞她的罪罚,我不过问,但这官婢犯禁,是触犯了府规,就按府规领罚。” 宝禄在相邸从来没有想过会挨责罚,一听高蓓声替她挡了二十鞭,结果居然还要被追责,她哪里服气,竟然申辩:“奴婢犯禁是因孺人病重……” “你们那些花招手段,就不用在我面前耍了,高氏这病,昨晚上在冷水桶里泡出来的,你爱这么折腾自个儿我不管,但折腾完自个儿来挑衅我晏迟定的家规,还指望我姑息纵容?我算是好心了,第一回就揭穿你们的诡计,要不我装作不知情,由得你们再多折腾几回……高氏,你也够蠢的,你固然明白护不住心腹就再无望笼络更多心腹的道理,硬着头皮替婢侍挡箭,可这样的货色……” 晏迟冷冷瞥了眼宝禄:“她算是心腹么?看着高氏你施苦肉计,她想横竖损的不是她自己的身子骨,由得高氏你替她挨鞭子,她一声不吭,当听得她到底难免一场责罚,为了她自个儿倒敢据理力争了,高氏你无论什么,都是只知皮毛啊,既然蠢笨,就不要自作聪明,这也算是我看在你祖父的情面上,给你的又一个忠告。” 芳期在旁听着,对晏国师简直就是肃然起敬,她从来都没看过哪个人用抽鞭子和骂人蠢的方式施行过“怜香惜玉”,且当面就挑拨离间不说,这效果…… 只消看看高蓓声的鹰钩鼻对准的是宝禄,就知道效果绝对勿庸直疑。 当主仆两个走得不见影,芳期还沉浸在对晏国师有如“滚滚长江”的敬佩之情中,却被晏国师一个马蹄子惊醒,芳期看着自己继巡河炮后又损失了一枚先锋卒,赶紧脚底抹油:“我想起来了,锅里还炖着马蹄筋呢,该捞出来下炒锅了,失陪失陪,晏郎慢坐。” 晏迟看芳期像脚踏流星般转眼溜得不见影,“呵”地一声笑出来:“八大益处,我也是个傻子,居然还真信这黄毛丫头能有这些优长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29章 晏国师的笑点变低了 等到那盘蹄筋被端上餐桌,晏迟才想起来刚才芳期说的是什么牲口的蹄筋:“你把家里的马杀了?” 口吻非常不善。 芳期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发生了口误,十分摸不着头脑:“我杀家里的马干什么?我连家里的牛都不敢杀。” “覃三娘你真是好本事了,从哪里弄来的马蹄筋?” 芳期:…… “你刚才不是说去炒马蹄筋去了,难道不是这盘?”晏迟用箸子先挟为敬,一尝味,先是淡嫩弹牙的口感,嚼多几下才感觉丝丝爽麻辛辣浸透味蕾,咽下腹中,口腔里还遍布着鲜香,吸引得箸子不受控制就要再施“恩宠”,这让晏迟极其的矛盾。 他是爱马之人。 他还属马,虽相信芳期说了不敢杀家里的马就绝对不敢杀家里的马,但别人家里的马也是马,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晏迟从心里抵触吃马肉的行为……但马蹄筋也太美味了!!! “嗐,刚才晏郎的马连踩我巡河炮和先锋卒,我一时惊慌就说滑了嘴,哪里是马蹄筋,这是牛蹄筋。” 一听这话,晏迟如释重负。 芳期这时已经不需要晏迟“邀请”了,但凡国师没有另外的交待,她都会自觉坐下来共食,只不敢未经批示就饮酒,她也尝了一箸子蹄筋,觉得味道跟想象当中一样可口,就没再同晏迟“争抢”这道菜了,这家伙说过不少回宫里的饭菜不合胃口,这几天怕都吃得不甚尽兴,有点可怜,该受照顾。 晏迟却留意到芳期放弃了今日餐桌上最美味的一道菜肴,颇奇异:“你自己做的菜,难道自己还嫌弃?” “怎么可能,不过见晏郎喜欢,我好心谦让。”芳期说得一点不心虚脸红,辣椒是她的,牛蹄筋也是她托的人情,这道菜姓覃不姓晏,谦让二字名符其实。 晏迟:谁说这丫头不邀功取悦了,分明是见缝插针就不忘谄媚。 “不用谦让,我交待付英,让他这两日把庄子里的一头耕牛宰杀了,不仅有牛蹄筋……” “我能做一桌子全牛宴!”芳期兴奋了:“水煮肥牛、黄酒焖牛腩、冷拌牛肉、水爆肚仁、红焖牛尾、大枣牛肝汤、鲍汁扣牛眼……可是宰杀耕牛不是有违律法么?” 晏迟看着芳期闪闪发亮的眼睛,从里头找不到半点对律法的敬畏之情,他有点憋不住笑,又怀疑自己近来似乎总会因为一些并不如何诙谐的事体产生莫名想要发笑的情绪,这种奇怪的心情大不正常,要是任由“恶化”,会不会对越来越多的人心生好感?这当然不行,他必须得铁石心肠冷酷无情。 就用力绷着脸。 芳期:…… 完了完了,怪我多嘴,居然提醒晏国师不要触犯律法,搞得晏国师的理智终于战胜了因为口腹之欲的一时冲动,这餐全牛宴看来是泡汤了。 “太子都知法犯法,私宰耕牛用来送人情,难道我还能找不到合理合法的幌子了?” “比如……某头耕牛的八字与大卫社稷犯冲?” 晏迟这下彻底破了功,扶额闷笑,芳期只见那双似乎天生清冷的眼仿佛被春风注入般,不断溢出的暖意瞬间柔和了那张锋锐的面廓,薄情的唇,像冷梅忽而绽放,天啊!晏国师竟在她的面前笑得露出了白晃晃的牙齿!!! 这必须得自豪必须得骄傲,芳期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眼睛闪闪发亮炯炯有神。 “比如某头耕牛因为命犯太岁自己摔死了。”晏迟说出这句趣话来,自己都有点惊奇,又看对面的丫头笑得捧腹抽肩的,他摇摇头,到底是又笑了一阵。 这餐饭吃得欢声笑语气氛极其融洽。 搞得两人都有点吃撑了,于是又一同去逛长夕苑,当经过沐时亭,芳期才想起来晏竑的另一提醒,赶忙告诉晏迟沂国公想要攀交荣国公的事,这回她没瞒着消息来源是晏竑提供,她有小盘算,不管晏迟如何报复沂国公夫妇,但晏竑与所有坏事都无干系,非但不曾助纣为虐,还一心打算赎罪改过,晏竑把晏迟是真当手足弟兄爱重,原谅晏竑,这世上晏迟就多一个家人。 “晏永结交荣国公,多半是因我那日的刺激,他这样做是正中我下怀。”晏迟负着手,他这时又恢复了往日凉薄的模样。 芳期慢慢地走,这回却能跟上晏迟的步伐,她就知道了晏迟别看冷着脸,既有意无意的放慢脚步照顾她的“小短腿”,说明心情还是愉悦的,没有因为这时的话题关及那边,就心浮气躁。 “荣国公可是莫须有名单上的一位?”芳期把心里存在老久的好奇轻轻松松就问了出口。 “是。”晏迟往旁边看了一眼:“变机警了啊,还晓得我想把他们一网打尽。” “可是阿瑗……不是,赵娘子……” “你以后可以称阿瑗。” 芳期怔了一怔,欢喜道:“我就说了阿瑗不是真厌烦我?肯定是阿瑗替我说了好话,晏郎才彻底不反对我和她亲近了。” 晏迟想起赵瑗早前说的那番好话,薄眼睑垂下,步伐忽而变得更慢。 “东平公一家遇难时,不是说多亏周皇后的庇护宽慰,阿瑗才幸免于难么?” “周皇后这样做,是因为她心虚理亏。”晏迟的长眼角遍布森凉,唇角微牵处,笑意如刀:“当初要不是赵叔一直劝阻官家以无子之名废后,周氏早就只得冷宫凄院终老,赵叔也是因为这一件事,开罪了罗氏,但赵叔身陷危境时,周氏居然游说赵叔顺从圣令,不顾小姑姑意愿,逼迫小姑姑委身,赵叔拒绝了周氏,周氏竟在官家面前说恐怕程钟南弹劾赵叔一事并非捕风捉影,赵叔因对小姑姑怀有不伦之情,才如此固执不惜抗旨。” 芳期:…… 罢,天子和皇后还确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夫妻两个都是一般的无情无义卑鄙龌龊。 “周氏本身并非蛇蝎心肠,但她懦弱,耳根子也软,她这么做,是因周全在后出谋划策。周全想借八皇子夺储,不敢逆天子半寸心意,无法说服赵叔,他们只能往赵叔身上泼脏水,好推卸他们办事不利的过责,也是向官家表明他们周家无论何时无论何事都会忠顺于天子。” 晏迟笼了一笼身上的风氅,薄眼睑一直低垂,他看着黑靴子底下那条白石径,曲曲折折仿佛通往无尽的幽深,他其实一直明白人心的曲折,幽深处隐藏着的阴暗和龌龊,当他察明周全的恶行时根本未觉震惊。 “赵叔一生只做正确之事,像他阻止官家休弃未犯过错的糟糠发妻,一来是对周皇后的确心怀同情,再则认为官家虽已称帝,但当时并未赢得旧臣遗民尽数归心,倘若行为有违道义,难免被居心叵测之徒谤毁,大不利于社稷稳定。但赵叔也从不认可改立八皇子为储君,赵叔明知他这样做,其实周全、罗荣图谁都不会念他人情,他们反而会不满赵叔‘左右逢源’,可赵叔从不会因为会被小人记恨,就违背准则良知。” 晏迟一声轻笑:“换作别人,我会予以讥嘲,会说明知不可为而为是愚顽行迳,既以性命,死殉德礼,是求仁得仁死得其所,我承认这样的人是君子,却不会为了这样的君子愤愤不平。但赵叔对我,救命之恩,那些落井下石的人,不是赵叔的死仇是我晏迟的死仇,他们逍遥处在的活着,我心里不舒坦,我不是为了赵叔复仇,我就是为了让自己痛快。” “快意恩仇,这时若有酒我当为晏郎浮一大白。”芳期拍了个习惯性的马屁。 晏迟斜过来一眼:“覃三娘,周全一家迟早家破人亡,当初你差点嫁给周宽时,我冷眼旁观根本不愿伸出援手,你就不怨我见死不救么?” “我当然希望晏郎救我出苦海,但晏郎又不欠我人情,反而是我欠晏郎一堆人情,我总不能强迫晏郎拉我一把,再说,后来晏郎不也出手相救了么?我还埋怨晏郎,那良心肯定被马蹄子踹飞了。” “你今天就跟马蹄子较上劲了是不是?”晏迟失笑,不由又蹙眉,他今天都真心想笑多少回了? 芳期一想到象碁这回事,赶紧转移话题:“对了晏郎,我想着黄少卿父子两个都不是好人,看他们仍然荣华富贵的我心里不痛快,所以打算着要搞他们个身败名裂,连闲禄都吃不成,就是不知……晏郎允不允许。” “你怎么突然就看他两个不顺眼了?” “高氏这回冲犯我,就是黄夫人在后唆使,我光罚高氏怎么解恨?黄夫人在意的人事,其中一件就是她的娘家她的兄侄,我先让黄家彻底倒台,那父子两个再也不能立足官场,黄夫人能不痛心疾首么?黄夫人心窝子越痛,我就越开心。” “你想办就办。” 晏迟浑不介意,他对黄琼梅这窝囊废的恨意没那么深,但并不妨碍他整治黄氏满门的恶念,芳期既然也想先从黄琼梅父子二人身上收点利息,且他暂时还腾不出手来收拾这两个废物,任由芳期练手也没什么不好。 “黄家有我耳目,你若需要,让徐娘、付英动用都可以。”晏迟还乐意予以方便。 “说起来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芳期突然侧身,目光炯炯的看着晏迟:“我过去听说因为晏郎,导致晏竣挨了官家申斥,黄元林因为晏竣打抱不平还寻晏郎理论过,官家究竟为什么申斥晏竣?”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0章 着急“战斗” “因为我啊。”晏迟也侧转身,他们此时站的地方,上头并无乌柯枝和红枫叶,今日尚未昏黯的天光,落在芳期那双妩丽的眼廓中心,晏迟从她清亮的瞳眸里,看见自己的影子,他又有点惊觉两人之间如此迫近的距离,一只乌靴稍退,却莫名又有些不愿移退另一只乌靴,眼睑于是越发地低敛着了,好像不去正视那有如波心里的一点身影,就恢复了让他觉得自在的距离。 “那时候清河王不还是储君么,罗荣图还揣着让晏永笼络我的意图,特意把晏竣带去宫宴,但晏永却不想掺合储争的事,所以呢,晏竣装作不明罗荣图的暗示,对我爱搭不理。非但如此,他还处处同我较劲,我跟魏王说句话,他就必定向太子敬杯酒,我向晋王敬杯酒,他连忙找洛王搭讪,我看他这般滑稽,于是顺手就给他挖了个坑。 宫宴上,每张座席都有宫人在旁服侍,这原本就让我不适,因为那些宫人瞅着天气冷,也不知道多久没沐浴,脂粉臭混着体臭直往我鼻子里钻着实让人一言难尽,我便让宫人站远些,官家瞧着了,以为那宫人气运有何不妥呢,连忙召我过去悄声询问,我当然也悄声说明了实情,还打趣官家不用赏我这么多财帛了,内库告急,先得紧着宫里的开销。 我跟官家在那窃窃私语,情知晏竣一眼眼偷看,给了他个居心险恶的眼神,那蠢家伙,果然怀疑我是在中伤他觑觎宫人的美色,赶紧也让侍奉他的宫人离八丈远,我便笑着对官家道,可不是只有我难侍候,官家的脸当时就黑了。” 芳期:…… 这家伙真坏! “晏竣是什么人,哪能跟我相提并论,我便是说周皇后身上恶臭扑鼻,只要没在宫宴上大喊出来,限于悄悄话,官家无非就是瞪我一眼,可晏竣竟然也胆敢嫌弃宫人体臭,官家必会觉得颜面扫地之余,晏竣狂妄无知,一点不会做人,可不就把他申斥一番,晏竣稀里糊涂,笃定是我在中伤他,连声喊冤,说我血口喷人,官家越发恼怒,下令把晏竣驱逐出席。” 芳期越品越好笑,走出一段路了,还在呵呵的笑个不停,导致没留意脚下,该下阶梯的地方她仍当作平路走…… 多得晏迟拉了她一把,才没栽倒。 她顺势扶着晏迟的手臂:“不行不行,让我再笑一阵。” 晏迟任由自己的手臂被当作了墙壁、树杆一类支撑,唇角也一点点堆积起笑意,心里却又一阵阵的在犯狐疑,再次对铁石心肠的“能力”产生了严重的危机感。 “你先回清欢里,我得去一趟金屋苑。”等芳期终于过了那股笑劲,松开他的手臂,晏迟才说。 他去金屋苑,专找了个堂前人,让她挖空心思说了不少诙谐话,晏迟听半天都没有想要发笑的感觉,更没对那女伎产生丝毫好感,他终于放了心,很好,没被覃三娘感染得妇人之仁,大抵是覃三娘的话确然能触动他的笑穴,只限覃三娘一个人的话,这倒是不关要紧的。 —— 又是一年岁除夜。 黄琼梅照旧被晏永邀来沂国公府共渡。 黄夫人得了芳期的警告,这时已经知道自己计划失败,故而眼看着跟晏迟过来的人是魏姬、薛姬两个,她并不觉得惊奇,然而她的计划一连被芳期挫败,窝火是必然的,她且以为晏迟不知她的居心呢,还把慈和面孔,演绎得津津有味。 “三郎妇虽不便饮酒作乐,但跟三郎一同回家里来,有大郎妇陪她过这岁除夜,妯娌两个说说话解解闷却是无碍的。” 家宴还没开始,黄夫人就这样说,她的笑脸先冲着晏迟,跟着又冲长媳刘氏,她不管刘氏是否情愿,甚至连她其实也不愿再见会让她倒尽胃口的三郎妇,但她必须让晏迟体会到她愿意修好的良苦用心,那些事不能通过别人的嘴巴告诉晏迟,她自己又不敢说,剩下来只有一条路了。得一点点的消解矛盾隔阂,耐心等待时机,只要晏迟对她的猜忌不再那样坚深,她才可以制造事端,让晏迟自己想起来他曾经亲眼目睹的。 刘氏在黄夫人含笑的注视下,起身:“我去请三弟妇。” “刘夫人不用去了。”晏迟轻挑着一边眉头:“内子不会觉得冷清,有岳母陪着她过岁除呢,她现在可欢喜得很,反而硬是逼着她过来,跟话不投机的人有什么话说。” 晏永听这话自然不顺耳,有心理论,又得提防今日侄儿、侄女都在,把晏迟惹恼了捅出涂氏已然身故的事,事情就收不了场,所以只好换个由头理论:“先前你那边冬至宴,听说就是让苏门妇招待女宾,我已经听闻宾客们不少诽议……” “有幸得我邀请共度冬客人,就没有鄙夫劣徒,如当日赴请的李夫人、姜夫人,明明都与岳母把酒言欢,听父亲这话,倒是说诸位夫人两面三刀了?” 晏永眼睛里的火光都险些忍不住喷溅出来,被黄氏一眼眼的暗示,才勉强忍住:“我的意思,是你尊岳丈曾经妾室为岳母,大不妥当。” “我尊岳母为岳母,可不是看岳丈那一边,而是从内子这一头,有什么不妥当?沂国夫人曾经为妾室的时候,父亲不也对黄公一口一声岳丈,父亲有两个岳丈,不也没觉得有任何不妥当?” 这个孽障从哪里知道的这些隐情?!! 晏永与黄氏心头俱是大惊。 “哟,被我猜中了啊。”晏迟微笑:“父亲认谁当岳丈我不管,所以我认谁当岳母父亲是不是也应随我意呢。” 黄氏心中暗鬼作祟,连忙地转圜:“国公也是出于担心,怕三郎树大招风,行事但有不谨慎处就难免受人诽议,不过三郎自来就有分寸,只要觉得无碍,苏娘子是三郎妇的生母,三郎与三郎妇孝顺她我们当然是觉得情理之中。” 晏迟正儿八经地点了点头。 他觉得芳期今晚一定过得比他要愉快,刚才才故意让黄氏惊吓一番,这样一来今晚的虚以委蛇至少才不会那么乏味,让他心里觉得平衡一些。 黄氏以为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可记得清楚呢,阿兄的叮嘱,神思忽昏忽醒时黄氏目光闪烁的试探,晏竣趁他理智丧失时的挑衅刺激,这几件事他在痊愈后根本就不需回忆,一桩桩都脉络分明。 午宴、晚宴,之后仍然是逛夜市,晏迟今日是领着魏姬、薛姬二位招摇过市,他其实并没有逛玩的兴致,不过在街上逛着总比待在沂国公府强,途经沈厨时,晏迟忽然想起了旧岁,他仿佛跟某个丫头共渡了个奇异的岁除夜。 因为他那个出卖徒弟的好师父。 忽而又想起钟离矶老不正经的脸,笑嘻嘻的说“夫纲很正”的话,晏心眉头抖了一抖,不会是他真命中注定要跟覃三娘做对夫妻?他那师父的神色口吻,俨然不是仅限“纸上夫妻”的卜断。 晏迟下马,进了沈厨。 还是旧雅间,但无新意趣,薛姬、魏姬两个都自觉不敢跟他共桌而食,晏迟也觉得自己压根不想让她们两个坐近前,容忍她们的箸子,伸进面前的碗碟,要不是得让周全、向进相信他们送来的人还有点子价值,今天他压根就不想带两个累赘逛夜市。 这样还能找辛远声出来喝两杯。 沈厨的菜怎么越做越难吃了。 晏迟蹙着眉头扔下箸子,正准备结账走人,就有他的人推门进来,上前低语几句。 薛姬眼见晏迟向她看来,头皮一麻。 “周宽死了。”晏迟一笑:“去年今日他还在沈厨买醉呢,看来人生真是无常啊。” 稍晚一些,黄氏也听闻了周宽的死讯,她心中一阵激动,克制了克制情绪,才去告诉晏永,自然是惋惜感慨的口吻:“虽说荣国夫人的确太纵容周五郎一些,但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发生在岁除夜,该是多们哀痛啊,所以明日尽管是新岁,不便正式致哀,咱们还是该亲自去劝抚劝抚,就算荣国夫人因为三郎妇的缘故难免迁怒咱们,由得她发泄几句,是不用放在心上的。” 晏永受到黄氏如此明显的提示,哪能不开窍:“倘若不是覃家毁婚,且闹得人尽皆知,周五郎说不定还能留下一脉骨血,荣国公及夫人定对覃氏怀恨,周圣人倘若愿意打压覃氏,斥令她不得再以卑犯尊,阿凤就能少受委屈。” “妾身受些气辱不算什么,关键是官人这个时候雪中送炭,更易让荣国公感怀,官人若获实职,就能一展抱负。” “那明日我就同阿凤一齐往荣国公府去,只是荣国夫人耳边,我是使不上力了,得托阿凤看着办了。” 黄氏垂着眼帘:“但凡三郎妇要肯不计前嫌,我是愿意跟她和睦相处的。” “她这样的人,原本根本不配为我晏门子媳,好在晏迟这逆子,迟早有一日,我会将他除族。” 如果有那一天固然是好,但黄氏担心的是晏迟失势之前就会先冲她与黄家实施报复。 “官人,三郎的心里之所以对咱们一直有块垒,难保也有这么多年来,咱们没再跟邵州的梅氏族人走动的原因,我在想着,等过了正月,让竑儿去一趟邵州……” “我与你亲自去。”晏永心中一动:“有的事竑儿拿不了主意,一来一往的白白浪费时间,我们去,更加省事。” 这个岁除夜还没真正过去,晏永已经打算开启新一年的战斗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1章 有来有往 芳期开开心心的跟苏娘子、徐娘、常映、几个“月”窝在合欢阁过岁除。 她今日做了十味汤包,佛跳墙等等拿手菜不说,还让三月掌勺炒了一道辣花腰,她尝了一尝,味道尚可,但火候还欠着不少,要学成出师担任厨娘还需刻苦努力,不过徐娘已经觉得三月的天赋很让人震惊了,一连声的感慨“名师出高徒”,坚信三月只要再精进两年手艺,绝对可以自立门户。 三月喝了口花蜜般的清酿,却被称赞辣红了脸,但她犹豫都不曾犹豫连忙声明:“奴婢哪里都不去,只盼着更中用些,帮得上夫人的手。” 常映也挟了一箸子辣花腰,卷着舌头直吸凉气,赶紧喝一大口清酿压着辣味,把手在嘴巴前扇着风:“对对对,哪里都别去,我们都在一处呆着最好。” 徐娘发愁地看了常映一眼,觉着这个干女儿恐怕是难嫁出去了。 苏娘子吃着女儿挟给她的汤包,虽然心里有了准备,但仍然被薄薄一层面皮咬破后,涌出的鲜美汤汁给惊艳得半眯了眼,她是品不出来馅料里加了多少食材废了多少心思,但觉汤汁吞咽入腹,却连心脉都被酥化了,便是搁一年之前,她都从来不曾奢望过上这样的日子,跟女儿共度岁除夜,身边围满欢声笑语的人,只有善意亲切的言语,恶鄙、冷眼、防忌统统从生活里褪消,仿佛这个世间,从来不曾对她展示残忍一面。 被幸福紧密围裹的感觉,让苏娘子想起了女儿极其关注的,而今心结未解的赵瑗。 “还是试着去邀请邀请赵娘子,她今日一个人在渺一间,也着实是太冷清了。” “说起四娘子来,仆谁都不服就服夫人,过去几个岁除夜,连郎主都不能劝四娘子出屋子一步,但夫人却能劝成四娘子去西楼居跟居士共渡。” 苏娘子才知道今天赵瑗居然去了西楼居。 芳期笑道:“阿瑗的心结,要彻底解开不能急于一时,还不能向直中取,只要曲中求,所以我今日就只拿姨姥姥也是独自过节劝说她去跟姨姥姥作个伴,阿瑗本就敬重姨姥姥,且想着今日就算去西楼居,也不能够有饮宴作乐的场面,无非是陪姨姥姥饮着酒,谈论诗词,她就答应了。” 苏娘子就默默想:赵姬喜欢诗词,我莫不然亲手制些诗签,送给她做新岁礼,虽不值什么,但算投其所好,晏国师虽说对期儿并无男女之情,可期儿确然多得他的照顾,我而今这样的日子多靠的是期儿,论到底同样也欠晏国师的人情,我是没能力报答国师涓滴的,唯有帮着期儿开解赵姬。那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在世间没个家人依靠,多亏还有晏国师顾念旧情,只可惜了一双有情人,争获不了个明媒正娶的夫妻名份。 她又想芳期虽是晏迟名义上的妻室,又奈何彼此偏对彼此无心,这样下去终究是不符常情的生活,不晓得哪一天就戛然而止,最好的结果便是,芳期还如这时的心境,不为情感纠绊,哪怕是一直不遇有缘人呢,只要还能生气勃勃的,跟她在一处,有几个投契的好友聚会,就欢欢喜喜酣畅快活。 “不然我们一阵间去无情楼,今日家里不能放烟火,又是我连累得你们逛不成夜市,一阵间我们往无情楼上去,看别家的烟火。”芳期这是第一个真心实意想要守夜的岁除夜,就不想喝那么多酒,怕酒意摧发了睡意,犯困影响了兴头,刚才她听常映说十全苑旁边的天和坝晚上有击鞠赛演,那些都是靠击鞠博戏为营生的赛手,她从前没听说过临安城里的岁除夜还有这样的热闹,可惜现在知道了,立时又去不得。 就越发想找点别的意趣弥补。 众人没一个想扫芳期兴的,披的披风氅捧的捧手炉,芳期就想再往疱厨去拌几道冷菜,一阵间配着汤锅继续吃吃喝喝,让众人先去无情楼上安排别样,她只带着三月往清欢里走。 怎知刚进后角门,还没等经过那株古榕树,就见去忧拎着个风灯过来,竟说晏国师回清欢里来了。 芳期就猜度着怕不是岁除夜晏迟的腿疾又发作了,实在待不得沂国公府。 一进寝房,却又见晏迟盘膝坐在靠着东窗的那张阔榻上,这姿态就不像膝节不适,面前的矮几上干干净净只有一盏茶,因着清欢里的寝房今晚预算要“空置”,火墙地热均未启用,这人也没让仆婢先置炭盆供暖,就更不像腿疾发作的状况。 芳期摸不着头脑,眼睛里透着疑问走过去。 “有件事我回来告诉你。”晏迟不待问就先说。 多大的事让晏大国师岁除夜的还亲自回来当面说啊?芳期连忙摒息凝神洗耳恭听。 “周宽死了,今晚刚死。” 芳期:…… 好半天才憋出句话:“死得很新鲜啊……”还没隔夜,可不“新鲜”。 晏迟被这稀奇的说法先闹得一怔,而后就感觉到了笑意在丹田不断的翻涌,他觉得丫头果然有触动他笑穴的才能,比如岁除夜这般无趣的日子,是不排斥想要开怀一笑的冲动在五经八脉横冲直撞的。 偏忍了笑:“我以为你听闻这样的喜讯,该说的是苍天有眼。” “不至于不至于。”芳期连连摆手:“我跟周五郎原本没什么深仇大恨,只是不愿嫁给他罢了,当然他那种病发作年纪轻轻就过世了,谁让他不检点?我不同情这样的人,却也没到听闻死讯额首相庆的地步。” 她说得很自然,每一个字晏迟都相信,于是晏迟在自省:这丫头是个有仇报仇的人,心胸却不狭隘,我该知道如今周宽是死是活早不是她还关注的事体了,犯得着立时听闻就立时赶回来告诉她这声?想来也是我今日太觉得无趣了,遍数身边的人,似乎也只有丫头真正让我觉得闲极无聊时能感几分意趣,我有时候还是需要意趣,就像我过去,偶尔也会听金屋苑的女伎抚琴唱曲,听她们说诙谐话,看她们和着乐音起舞。 没有一个人需要的当真是庞大的彻底寂静的世界。 否则为什么那么多的人,临了临了最终也会畏惧死亡呢? “晏郎这时回来,莫不是因为那边的饮食着实不合胃口?”芳期试探着问。 “饮食当然是不合胃口的。”晏迟一声嗤笑:“沂国公这么穷,养家糊口已经不容易了,哪里还养得起厨娘,他请的那个厨子,过去就是个帮厨,一年至多耗个百八十两的工钱,就这样黄氏还盘算着让家里的官奴悄悄学会几道能镇宴桌的大菜,就把厨子给辞了呢。” 芳期顿悟:“我这就去疱厨,现炒几道热菜上来。” 晏迟今日却觉得芳期下厨这点子时间都有些难以打发,他要是也跟去疱厨,一来受不了那里头的油烟味,再则让“厨娘”分了心,做出来的菜肴肯定也大打折扣,于是没同意:“岁除夜,大晚上的你也别再折腾了,我刚才逛去沈厨吃了几口,倒不觉得饿……” “晏郎行行好,就让我去疱厨折腾,别让我在棋盘上折腾。”芳期赶忙求情:“岁除夜,大晚上的,下棋的事就别提了好不好?” 晏迟:…… 芳期突然看着面前的人又一次露齿欢笑,震惊得以为自己是被象碁这“噩梦”吓得眼花了。 “覃三娘,今天不折腾你,就说一会儿子话。”为了证明自己的诚意,晏迟边笑边找话题:“正月初二婿拜岳家,我得跟你往覃相邸,只是王氏新丧未久,相邸并不会设宴,去找个转就回来了,那天也不会有外客登门,我正好可以招待苏娘子。” 芳期体谅晏国师话题找得辛苦,虽说她眼下更闹不清大国师今晚又是哪根脉搭错了筋,既不用她下厨还放过了她“精进”旗艺,真心想要坐在这里说大闲话似的,不过找话题活气氛是她擅长,她该比国师更努力。 就顺着这话说:“回相邸,我又能见阳春奴了,上回见她她是能抬头的了,可喜的是眉眼长开后越瞅越像阿兄,这一回见,说不定她就能喊我姑姑了。” “不到半岁的婴孩儿哪能喊你姑姑。” “不会喊也不要紧,我跟晏郎看我给阳春奴备的新岁礼。”芳期话说完,就想起因为要服制,她的日常用具都搬去了无主林的厢房,给小侄女的新岁礼自然也不会放在这处,这时间几个月都在无情楼呢,她总不好使唤晏迟的婢女去跑腿,且去忧、罢愁都不晓得她的物件怎么收放,只能自己跑一趟。 “不用去拿,给小儿的新岁礼能有什么花样?无非长生锁之类的罢了。”晏迟忽而想起:“我的新岁礼呢?” 芳期:…… 晏迟看她惊惶的模样都觉得又想发笑,偏板着脸:“亲疏有别归亲疏有别,好歹覃三娘你而今既欠着钱又欠着情,对我这债主恩公,你也未免太不用心谄媚了。” 芳期还能看出晏迟是佯怒,不是真同她计较,就腆颜耍起无赖来:“晏郎不也没替我准备新岁礼么,钱得还情也得还,但礼信的事自古可都讲究有来有往。” “你说,你今日有什么愿望,我替你实现了,就当我给你的新岁礼,但你别忘了有来有往这话。”晏迟再次“语出惊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2章 青面獠牙和白脸丹梢 有的人明明心怀无数愿望,可偏当被人问一个且允诺实现时,脑子就拥堵,像面对一筐白米,只要从中选出最饱满的一颗就能换得千金,可就是拣不出最饱满的那一粒来。 芳期就是这么一位“有的人”。 她想起自己让徐二哥幸福美满的良愿,但这愿望冲晏迟提出怎么都有点可耻的感觉。 直接索要一笔钱富甲临安,这也很可耻。 芳期觉得迟疑太久都是可耻的。 好在脑子里灵光一现,张口就道:“我想今晚去天和坝看击鞠赛演。” 她在服制,不能外出,所以这个愿望的附加条款是看了击鞠赛演后还能保证不受诽责,芳期并不一定要看赛演,因为她相信自己今后还有无数个岁除夜,多的是机会看赛演,她这样讲,无非打算着新岁礼的话题就此揭过,她可不知道得送什么新岁礼,晏迟才会称心如意。 “就这愿望?”晏迟却一点都不觉为难,且拒绝芳期反悔:“我答应了。” 芳期:…… “去忧。”晏迟叩叩东窗唤一声。 等婢女进了屋子,他交待:“找两个面具来。” 芳期:面具!!!我这是什么脑子啊?怎么忘了这碴,岁除夜市街上多处都会演傩戏,也有面覆假脸逛夜色“退噩”的风俗,带着面具就没人认得出来真容了,哪里会有诽言诽语,这叫什么愿望啊,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没有我的纵容,你以为你真能带着面具招摇过市了?” 晏迟一语惊醒梦中人。 “既然都要带面具了,我去换身衣裳。”芳期转而又再兴致勃勃。 不管了,今天只消即时行乐,晏郎的新岁礼行乐后再伤脑筋。 晏迟却有点不满女子出门前更衣梳妆的着实得花耗不少时间,晾他一人在这儿等着岂不无趣?但一看芳期那身“丧气”的穿着,又觉得确然有换身着装的必要,否则哪怕带着假脸,旁人也看得出来是在服制。 他没想到芳期更衣梳妆的动作如此迅速。 一刻后,站着他面前的人,一身琥珀绿的圆领长袍,系镶了甲盖大小的金珀革带,鸦青锦袴,穿一双鹿皮短靴子,梳着男子的发髻,白玉钗冠,脸不敷脂粉,眉不染螺黛,黄毛丫头摇身就变成一个翩翩美少年。 “这还是阿娘那年给我做的一身男装,都没机会穿着过,这回总算找到机会了。”芳期喜滋滋地说完,眼睛就往矮几上两个面具看,见一个是青面獠牙铜罩,一个是白脸朱梢薄皮,手就往铜罩够去,碰都没碰着,手背就挨了一下。 “拿哪个呢!” 芳期只好拣了不够威风的那张,罢了,论起逞威风来,她得对晏国师五体投地。 晏迟看芳期笨手笨脚的,把皮面具带歪了,只消一阵风就能让假脸“垮”地上,他既想笑又觉麻烦,不过这麻烦却又不让心生抵触,当他居然主动“服侍”时,手里把皮脸的环扣锁紧,脑子里浮现的却是黄毛丫头刚才在灯下的那张脸。 莫名觉得好像有点动人。 皮肤不能用雪白这样的词汇概括,动人的是焕发出的光泽,眉眼也不能用标致这样的词汇概括,动人的是眉眼间流动的神彩,原来真有这样的人,可以不经脂粉螺黛修饰,还是说……正因为丫头没在修饰上浪费太多时间,让他少无聊了会儿,他才惊觉丫头竟然如此顺眼。 晏迟锁好最后一枚环扣,芳期就“溜”了。 晏迟看着她溜去铜镜前,凑近,看脸上的白皮,长长一抹朱红色的眼梢,铜镜里照出的不是一张青春焕发的脸,死沉沉的苍白,诡异妖艳的丹朱,可就算带着这张白皮脸,丫头还是生气勃勃的丫头,晏迟觉得能透过那张阴沉的面具,看见她活跃的眉目。 他转身,让自己变得“青面獠牙”。 芳期还是羡慕更加凶神恶煞的面具,她真心觉得晏国师其实更加适合诡异阴沉,带了面具跟没带似的,只不过面具姓晏不姓覃,她没有选择权,只好暗暗盘算着改日逛集市时,给自己也买一张一模一样的青铜假脸,没事就带在脸上招摇过市。 晏迟应当不会反对她带着面具在守制时悄悄逛街的行为? 两人双骑,走在临安城今夜不会寂静的街衢。 越是近天和坝,越是热闹,但越是不多见锦衣贵族,平民家的青壮,也有不少喝得半醉了,却仍然不肯从小摊档散去,缠着带襻膊忙前忙后的档主娘子调侃,要赠酒的也有,要赠汤的也有,还有要求坐下来陪饮的,被档主娘子眼睛一瞪,“轰”地笑出声;一群群的孩童纠缠着的则是吹糖人的老汉,他们都喊老汉“翁翁”,一个铜板就想买十个糖人;也有妇人女子,留连在花粉胭脂的摊档前,嘴巴都是极甜蜜的,讨价还价十之八九会功成,就在闹市街头,你替我描眉,我替你簪花,月色灯火下,没有一张不鲜活的笑脸。 他们也不奇怪这条街区,逛进来偶尔的锦衣贵族,骑着高头大马,面带青铜皮脸。各自都有各自生活,他们很清楚贵族的有些地方他们去不了,但他们的地方贵族却是可以踏足的,世事本是如此,这就是尊卑贵贱最直接的体现。 芳期把这一切看得津津有味,但她也觉得了晏迟似乎见以为常,一点都不觉稀罕有趣。 “晏郎过去见过这样的市情?”芳期问。 “临安城我就没哪里逛过来的。” 好的,芳期明白是自己的见识浅薄了,临安城还有老多地方她都没逛过,比如等会儿要去的天和坝。 “鬼樊楼我都去过,不过我去的时候,那个老鼠洞已经空无一人了。”晏迟道。 他就看着一张惨白的脸冲他扭过来。 “那为什么去?” “好奇。” “晏郎居然也有好奇心?” “废话。” 是个人就有好奇心的好?况且哪个人不是从年幼无知成长,谁天生就能见多识广了? 芳期对鬼樊楼的好奇心有限,对空无一人的鬼樊楼就更没多大兴趣了,她喜欢的还是阳光之下,众生百态红尘热闹,阴暗和寂灭,一切提心吊胆的境事其实她都想远离。 “我过去还从没听说过天和坝。”芳期转了话题。 她的坐骑脂光,俨然跟晏迟的坐骑子夜熟悉得有若“焦不离孟”,这时穿街过巷的都根本不需驾驭,芳期可以一直用她惨白妖艳的皮脸,冲着晏迟的青面獠牙。 “天和坝过去其实叫做嘉运栏,从来都是民间蹴鞠的游戏场,后来争场嬉戏的纠纷太多,官衙涉入管控,发号牌,限局规,胜的一队可以继续玩乐,败的一方则要离场,到临安成了行在,天子赐名天和坝,寻常的时候仍对公众开放,但每逢岁除夜、上元节、清明、重阳,天和坝就成了击鞠竞演的场所,观者需付钱入场才能观看竞演,定价倒是不高,一人一文钱而已,且市衙署还会宣开赌局,设上限,赔金至高二十两银每注,贵族们多半没兴趣,天和坝还是平民聚乐之地。” 芳期明白了,难怪从前自己没听说,况怕连徐二哥也不知道临安城还有这项娱乐。 晏迟继续道:“但岁除夜能入选天和坝的赛队,技艺相当不俗,他们拼抢蛮狠,没有那些花哨的阵法,这些人长年训赛,默契十足,胜负着实一线之间,你今晚要想下注的话……” “必听晏郎主张。”芳期很乖觉。 她现在已经不缺钱了,但既然是赌,当然得奔赢面去,晏国师是什么人?临安赌神啊,她那些投机取巧的小把戏,自然不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说话间,已经越听了喧哗声,芳期转脸一看,面前不远,已经置下官衙的叉栏,应当是一局竞演终了,不少观众涌出,通行口还有不少观众排着长龙,有的人已经忍不住在争论下一场赛局了,芳期还看见排长龙的人流中,竟然也有女子,应是跟着情郎,多数女子都捧着煎烙或是蜜煎在吃,发髻上佩着一路过来的摊档口,新采撷的梅花。 见晏迟先下了马,芳期赶紧也脚踏实地,自有随从替他们“安顿”好坐骑,芳期才在想堂堂国师不晓得带着面具还有没有方便通道呢,又见晏迟竟然自觉排起了长龙,芳期怔了怕不下二十息,才赶紧站在晏迟的身边。 “晏郎今晚竟然如此遵纪守法。” “这也是种意趣。” “我就亏了,一样的排长龙,别人还有杂嚼吃呢。” 晏迟看了看那些跟着情郎来看击鞠的平民女子。 “你穿着裙子吗?你不觉得你今天的打扮,捧着杂嚼吃有点诡异?” 芳期看了看自己的长袍短靴,只好接受被剥夺女子地位的现实,在排长龙的过程中,百无聊赖地开数人头,然后在心里默默盘算下,问晏迟:“岁除夜,能有多少声竞演?” “至少不下三十场。” “收入虽然不少,但这点子收入不至于被朝廷放在眼里,应当都是做为场地维护作用了?” 晏迟伸手,把芳期往过拉了拉,几乎是咬着她的耳朵说话:“一个岁除夜,仅是天和坝,内库就会多至少三万两白银,这还是经市衙署剥了层皮的,你现在听会觉得惊奇,等一阵间入场,你就不会觉得惊奇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3章 开眼界 芳期先是被耳畔一阵温热袭来撩拨得身体一僵,然后才被“三万两白银”这数字震惊得身体又是一僵。 再然后就是听一声鞭响,尖嗓门喊出“投币放行”,人流就开始涌动了,但也并不曾发生推挤,众人尚还遵守秩序,比想像中快,芳期就跟着人流到了通行口,但见一口巨瓮,里头装了半瓮铜钱,芳期今日是身无分文的,她这时才怀疑晏迟身上带没带铜钱,就见大国师,摸出一块银子交给“验钱人”。 那验钱人尖嘴猴腮,颔下无须,眼里看见铜钱挺得笔直的脊梁,被一块银子就砸出谄媚的弧度,招手,让另一个尖嘴猴腮、颔下无须年龄看上去更小的跑腿过来,芳期只听见“把贵客请去天字区”,跟着又受到了一轮点头哈腰的殷勤。 从倒八字的通行口一入内,经过一小截夯土甬道,豁然开朗处,芳期才发觉脚下竟在“高端”,整个天和坝有若一个巨大的漏斗,被拦腰切去下半截,他们这时站立的是最高也是最敞阔处,往底下,一圈圈的都是人头,刚才那条长龙/根本不算什么,这里头怕是聚集了数万人。 击鞠场在最底下处,还不见人马,只见一盏巨大的灯轮,把那面和看客席相比起来显得未免有些“小气”的场地,照映得亮如白昼。 同样巨大的声浪迎面而来,听不清确切的字眼,芳期终于体会到这才叫做吵轰轰。 坐席其实像台阶,留出了宽敞的通行处,大约隔五、六坐席,就竖有一个木桩,木桩上挂着风灯,但有的风灯亮着有的风灯却黑着,总体还是亮着的居多。 芳期紧跟着晏迟的步伐往不知位于那个区域的“天字区”走,经过无数坐席之前,她终于听清了某些确切的字眼。 “买中了净胜数,下注下的是两百文,翻个番,四百文。” “那你还不舍得拿十文钱出来,把风灯亮起来。” 原来亮风灯是得另花钱的,一盏灯十文。 还有提着食盒的小伙计不断在这些或黑或亮的坐席穿梭,见人一招手连忙过去,一纸袋递过去,不知贩卖的是什么,又收了几文钱,竟还有手上什么都没拿的人,也在穿梭,听人交待,芳期驻足听了一听,居然是有个看客想出去如厕,舍两文钱,让人帮他占着这张据说“好风水”的坐席。 一路上过去,芳期居然还看见有贩卖热呼呼的馄饨的小贩。 “天字区”不是那些开敞的坐席,用小屏风隔开,屏风俨然是可以拆移的,有的三面屏风里摆四、五张椅,一张宽桌子,有的只摆两张椅,一张窄桌子,这个区域竟也坐了个八成满,毕竟一小块银子就能享受的待遇,并不是非得贵族阶层才能消费。 芳期终于坐了下来,立时就有“点灯”的小贩活像狸猫闻到了鱼腥,凑过来兜揽生意。 “两位要什么灯?” “难道灯还有不同的花样?”芳期好奇了。 “二十文钱的灯油只够看一场,三十文钱的灯油可看两场,还有五十文、八十文的,两百钱的灯担保能看到天亮散场。” 芳期明白了,原来灯没有花样,是灯油有这样的套路。 “我刚才不是听闻有十文钱的灯?” “那是数号区,字号区天字、和字的耗价自来都是番翻的。”小贩也不嫌顾客多话,直打直说了价格间的区别。 “两百钱的。”晏迟又扔出一块银子。 小贩顿时眼开了花,麻利利的把灯点亮,他刚才,就又有贩熏香的,贩炭炉的,贩茶具茶叶的,贩酒的……居然还有贩汤婆子的,五百钱一个,还包续热水。 这都不奇怪的话,还有一个“贩腿”的。 说是“买”了他下来,贩这样贩那样的就不过来叨扰了,顾客但有需要,言语一声,他负责跑腿安排,芳期一问他只收一两银,就有点蠢蠢欲动,往“青面獠牙”那边一看,晏国师就又开销出一块碎银子。 “我要吃热炒,难道也有?”芳期问。 “有的有的,宋嫂的鱼羹,张伯的炒肺,戚胖子家的麻饮小鸡头,崔大脚家的酱汁爆香肝……” “都是在天和坝里现炒的?” “是的呢,保管新鲜热辣。” 芳期叹为观止了。 晏迟随便点了几样小炒杂嚼,把那“贩腿”的先打发开了。 他才慢条期理说道:“满临安城,就只天和坝这里天然形成落差的地势,适合建成竞演场,容纳得了这许多人,虽说的是市衙署经管,不过市衙署里握实权的官员,其实都是宫里的宦官,年节时这里所得的收入,至少得有一半上缴内库。这些小贩也好,还是商家也罢,年节日要入驻天和坝,都得先给付一笔价格不菲的税金,尤其是有资格蹿来天字区和字区的,先头税之外,还有斩利税,当然最大的一笔收入就是赌金。” 芳期听明白了,岁除夜天和坝的对局,大庄家就是天子,庄家设局开赌,永远是最大的赢家。 等热炒上来,“跑腿”还很有眼色的捎带来一套未开封的碗箸,他是看出来今天兜揽了个不心疼银子的大主顾,必须是个讲究人,虽则商家提供的碗箸也会保证洁净,可讲究人不会计较买一套单独的餐具。 “跑腿”问:“两位这场下不下注?” 芳期问:“接下来是哪两个赛队?” “利通伍对决永霸伍,利通伍今日连胜七场,永霸伍打三场,三场全胜。” 芳期就不懂该买哪一队胜了,看向晏迟。 “我们商量商量。”晏迟对“跑腿”道。 “跑腿”又自觉走开几步之外,把背上缚着的卷席取下,往地上一摊,盘膝一坐。 “买胜负,就算买中也只赢两分注,简单讲我们押其中一队,下注十两,输了赔十两,赢了得二两。再跟着就是买哪方先进球,赔注是三分。还能买净胜数,这个赔得较多,下十两,中了得二十两。最后是买终局比数,下一两银,中了得二十两。” 芳期当然想下小注,赢“大钱”,以为有晏迟这把“神器”在,再刁钻的赌规也不在话下,一拍膝盖:“就买终局比数,我们两个人,每人都能下注,二两银的注,赚回四十两。” “赌徒心性都如你这样,以小博大,忘了买中的难度,所以庄家才能稳赚不赔。” “那是别的赌徒,可晏郎是谁啊?掐指一算……” “你还真当我事无巨细都能未卜先知了?”晏迟冷哼,心里却觉哭笑不得,他要是没破杀忌,到这岁数,修炼的道术都尚且不能卜知这样的细事,至多可用那厉害的心法扰人神智,操控赛局,别说“要是”这个前提已经不存在了,就算存在,用这种厉害手段只为了赢了四十两银? 不过嘛…… 晏迟今天忽然想满足芳期。 “跑腿的。”晏迟喊道。 盘膝而坐的人立时起立转身迈步过来。 “帮我们两,各下一注买终局比数,你拿主意,记得帮我们赚四十两银回来。” “跑腿”:…… 逢赌局,晏迟就不那么大手大脚了,这破赌规定的,最高每注赔付二十两,也就是说买终局比数的话,上限就是下注一两,当然可以加注,但赔付不会跟着翻番,晏迟当然不会吃亏。 没再直接砸碎银子,居然正儿八经地掏出了“一贯文省”的交引来。 “如果你不替我们买中,这些小炒杂嚼的账我可不结了。”晏迟说着还挟了一箸爆炒香肝来吃。 他们的面罩其实只挡鼻梁以上,留下嘴巴来一点不妨碍吃喝。 “跑腿”:…… 不带这样的耍赖的啊,还有逼着人买中的道理?! 但他看一眼两人的衣着,只好忍气吞声:“那小人若是买中了呢?” “过了上元节,你去韶永行,我会跟韶永行的东家苏娘子说好雇你做工,日后你就不必等天和坝竞演来这里‘贩腿’了。” 芳期见“跑腿”明显愣怔了下,眉眼间涌现一股喜色,郑重其事地接过了两张并不值得郑重其事的交引,转身就走。 芳期完全没有意识到晏迟拿的是她的韶永行许人情,她惊奇的是晏迟为什么能笃定“跑腿”必能买中。 “我刚才望了一眼那人的气运,是转旺的趋向,尤其是他山根发赤,主赌运正旺。”晏迟又尝了一箸小鸡头,喝口皇都春,继续满足芳期的好奇心:“在天和坝趁竞演‘贩腿’的人,要么没个安稳的营生,要么急需用钱,刚才那个,连穿的袍子都不合体,足见是在财帛上捉襟见肘,寻人借了件略得体的衣着,但他能在天字区‘贩腿’,且还通晓这里头行行种种的规矩,说明在市衙署里有认识的人面,是受到带携的。” 芳期听得津津有味,连小炒杂嚼都顾不得吃了,两眼在诡异的皮脸下直盯着那张青面獠牙。 “我又观察见他,右臂似不大灵活,且时不时地还会揉一揉右肩肱,这个部位应当是有伤痛,他的左掌指腹处有硬茧,右掌虎口处也有硬茧,这是专职击鞠赛手的显征,把这些种种联合起来,我推断他从前是专职赛手,多半他所在赛队还曾经入选过天和坝竞演,但他因伤病,不能再击鞠,一时找不到别的谋生之道,托人情来天字区‘贩腿’赚点快钱,他占赌运,还懂各队内情,我又给他施加了压力,再许以利诱,他全力以付,大有机会买中。” 这一番分析,直把芳期听得差点没有眼冒红心——果然是临安赌神啊,难怪能赌无败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4章 靠象碁赢酒 “跑腿”回来,递上两张写着“红八黑六”的标券,什么都没说又盘膝坐下了。 芳期这回留着心,果然看见他时不时地就揉一揉右肩,左臂松弛,右臂怎么看怎么有些紧绷,正想跟晏迟交流几句,表达一下自己对晏国师观察入微的膜拜之情,忽听现场掀起一股激烈的声浪,她抬眼往场中一瞧,只见是身着黑袍和红袍的两个赛队下场了。 “跑腿”腰脊顿时挺直,芳期盯着他的后脑勺,似乎都能看见他炯炯有神的目光,应当也在期待着赛局能一如他的预料。 天字区之所以称为天字区,当然不是仅仅因为这一区域只是多了几面屏挡,摆设桌椅而已,事实上这个区域有如位于“漏斗”的半腰上,毫不废眼就能看清赛场,芳期都能看清楚赛手的眉眼,当一开球,她的兴致也顿时高涨了,因为红八黑六这个终局比数的赌猜,使人对接下来整场竞演的兴趣翻番数倍。 果然是红队先夺一分,两分,三分,那些下注红队胜的看客欢呼如雷,下注黑队胜的紧张万分,芳期买了个红八黑六,欢呼之后又再紧张兮兮,这感觉真是太刺激了。 “不就是一两银的注,犯得着这么紧张么?”晏迟睨着芳期握紧的拳头,每当黑队发起攻势还抬起来摆两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押中则富甲临安,否则就会倾家荡产似的。 “这可不是一两银的事,关系到晏郎会不会保持百赌百胜的威名啊。”芳期恨不能把眼珠子都摘下来扔往底下赛场上。 晏迟觉得百赌百胜着实不能算是威名,偶尔“扫扫地”也并没什么了不起,但他突然竟像似被芳期这说法给取悦了似的,心情又再愉快了几分。 “那人押的这比数还是有谱的,眼下对决的两队,红方、黑方实力其实相差无几,但我看着,黑方的攻手个人技艺虽强,但显然跟队友们配合稍差默契。”晏迟也盯赛况,见黑方攻手现正前冲,他也不由眼中一亮:“这回应该有了。” 话音刚落就见木球腾空传出,正好落在黑方攻手的位置,那攻手弯着腰,甩杖就是一击,木球终于是击入了红方的球门。 红三黑一。 芳期跟着声浪欢呼,她没听见晏迟的欢呼声,但看见了晏迟唇边的笑意。 半场结束时,比数是红四黑二。 下半局的比拼更加激烈,甚至于红方有一赛手还险些摔下马背,黑方一个赛手的球杖竟然两度在拼抢时脱手,赛手们气喘吁吁,看客们也热情万丈,芳期不知不觉竟都喊得喉咙涩痛,她还从来没有观看过如此激烈的击鞠赛,当见红六黑六的比分打出,她忍不住端茶盏,想平息一下紧张的心情,结果喝进喉咙里才发现是酒。 酒杯被人抢了的晏迟:…… 装作没发觉。 果然那黄毛丫头偷窥眼他的神色,悄悄把酒杯归位,还斟满了,装作没有错饮。 晏迟不动声色的拿起来,喝一口。 忍了,横竖跟这丫头都一起涮过火锅了,今晚气氛好,就别因为这点小差错坏了气氛。 计时的水车灯已经只余两盏,也就是说水车再转两轮就至终场,可红六黑六的比分却像僵持了,经过数番来回争抢,居然是黑方抢断木球在杖下,又是腾空一记长传……芳期把眼睛都闭起来,要是黑方进了第七球,晏迟跟她就都输了!!! 只听一阵遗憾的叹息声,芳菲才敢把眼睁开。 “球没进,直接越限了。”晏迟不满地弹一下芳期的拳头:“你这指甲都该把手心给掐破了?你这手可精贵。” 芳期连忙摊开手给晏迟看:“放心,我这时不时就下厨的人,留不成长蔻甲,手心完好无损,不影响掌勺。” 半个月亮从阴云移出,摊开的掌心就如掬了把如水月色,那清光流晃在纤细的掌纹里,晏迟看她天纹深长明淅,扣着铜面罩下的眉头微微一动。 丫头的天纹,看上去分明姻缘和美,虽遇变折,但最终能得有情人偕老,应当是为人羡慕的,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佳运,虽则说手相不能断终生,还得看气运的变测…… 他怎么有点不希望丫头得遇良人啊,就这样待在国师府做他一辈子的厨娘不好么?他这样的“东家”,分明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进了进了,红方终于又进一球!” 芳期一边欢呼一边就抓紧了晏迟的手臂:“只要再进一球,再进一球我们就买中了!!!” 晏迟看着胳膊上的一双手,指骨秀珍,手指纤长,晶透的肌肤紧绷在这双手上,手背看上去没有一钱赘肉,但刚才那只摊开的掌心,并不是这样的削薄。 丫头这双手还是长得蛮好看的。 “看看那人,现在全场最紧张的应该就是他了。”晏迟指了指“跑腿”:“我可不是随口就往你的韶永行胡乱荐人,这人只是暂时蹙于困境,他曾经是赛手,却肯放下手段行为‘贩腿’之事,虽说是有人提携,还愿专心听记要点,诚诚恳恳地做好本职,人缘好人面广也是没道理的,且他分明尤其在意一个能安定的机会,务实,勤劳,脑子看上去也不笨,应该得用。” 芳期的注意力却全被赛况给吸引了,眼睛紧盯着木球,手也忘了松开,还越握越用力,直到目睹红方再进一球,计时的水车上,醒目的朱标抵达正上方,最后一盏灯被端走,“咣”地一声锣响,宣告这局比赛结束。 红八黑六,买中了!!! 芳期欢呼雀跃,不由也跟着在场的看客起立举拳掀起声浪,向赛手们致敬,晏迟看她高兴得手舞足蹈的,又想笑,又想打趣几句,但就是无意阻止,只见“跑腿”的也是满脸兴奋又期期艾艾,晏迟决定再替芳期考验考验。 “你叫什么名?” “小姓梁,讳启。” “除击鞠之外,可还有别的技长?” 梁启怔住了:“郎君怎知小人过去是赛手?” “看着就像。” 梁启心里激动,因为感觉自己结识了个了不起的人,奈何把脑子翻动了几个番,都想不起除击鞠之外别的技长,心里顿时又七上八下:“不瞒郎君,小人过去的确是赛手,但小人的妻室不幸因为生子过世,小人有一段着实悲痛,酗酒……练习时不慎摔伤了手臂,再也无法靠击鞠谋生,小人别的实在没有什么技长,不过小人愿意学,不管郎君让小人做什么,小人都会全力以付。” “接下来我们还会看一场竞演,照样让你代为下注,但这回,如果你再押中了,我提供你百两银本金,你完全可以自己做买卖,但你记住,这一场如果没押中,刚才我说要荐你去韶永行的事也一笔勾销了。” 梁启根本不曾犹豫一下:“郎君还要下注,小人可以再竭力猜测比数,不过不管中与不与,小人求的只是郎君将小人荐往韶永行的机会。” “百两银,你不愿一赌?在我看来,你既了解赛队情况,今日赌运还十分旺盛,你要是决心一赌,十之八九会押中。” “小人就算有百两银,也不知做何营生,不瞒郎君,小人的亡妻,父母高堂皆病残,兄长也已病重,亡妻的幼弟才八岁,小人还有一个刚三岁的女儿,在临安城里,小人与岳家没有自己的住宅,这百两银能安家,但不能担保安家之后的生计,且万一输了,小人……小人着实珍惜能得个安稳营生的机会。” 晏迟颔首,不再逼着梁启了,只对兴奋劲眼看平息一些的芳期说:“下一场咱们就买个输赢,你随心买,我不拿主张了。” 他早就看了芳期的运势,这一段都旺顺得很,只是赌输赢的话应该不会背时。 事实证明晏国师果然是晏国师,眼睛确然毒辣。 等到从天和坝出来,芳期看了一眼今晚的夜空。 阴云其实不是那么浓厚的,夜深的天穹,因为有星月交映,呈现的也是黯蓝色,芳期就送着那半个月亮,自己移去了一薄缕云层后,整个天空有如凝固的湖泊,有亘古不变的美感。 风太急,觉得有点微微的冷。 “我还知道一个地方,也很有趣,你要不去看看?”晏迟并没急着让随从牵过马来,趟着步子,笑问芳期。 “去啊,我今晚一点都不觉得困倦。”这也是芳期的心理话了。 他们跟许多平民一样,夜深了还在这条闹市缓缓地走,拐了几条巷道,芳期就看见沿街一排的小酒馆,酒馆门口搭着一条长龙……竟然全都摆着象碁!!! 结果大国师还是没忘了象碁这回事?! 芳期苦着脸,觉得今晚的美妙戛然而止了。 “我检讨了下,其实不应该让你老跟我对战,技艺相差太远,不过以你现在的水平,跟他们这些人对战,应该可以胜上几局,不信你就试,赢了钱,酒馆里咱们再吃一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5章 两对 芳期不信自己的棋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突飞猛进,但她对晏迟的判断实在有种谜之信任,经鼓励,抬脚就往一张棋桌过去,没走出两步,手腕上就握了另一只手,芳期先是低头看握过来的那只手,再抬头去看手的主人,对着青铜面具下那双越发明显清浅色泽的眼,俨然想不通晏迟为什么突然有此亲密行为。 “我刚才没说清楚,这条街的象碁手不是全部人都比不过你,你现在直奔过去这位,我要胜他都得费点力气,你也是真行,随便一挑,挑中的就是这多位中最强的一位。” 芳期:…… 晏迟只是为了拉住某个一时冲动的小女子而已,手松开了,却回头看了眼某扇窗口,他刚才似乎察觉有目光看下来,但这时窗户已经关上。那看来的目光并没让晏迟感觉到恶意,更像是无意间的一眼,但停驻得略长,晏迟先把这件小事置之不管,他往长街中段抬抬下巴,让芳期看在那株白槐下搭着的一张棋桌。 这些象碁手,实则都是靠与人对局维生的人,他们常在街头设棋桌,尤其是酒肆、勾栏外,因为聚集的闲人多,就是他们择寻主顾的最佳场所,象碁手也有回头客,所以他们一般不会“流动”,像这条长街,其实有不少文人墨客青睐的小酒馆,而文人墨客多半都喜棋弈,所以就吸引了不少象碁手在这里摆局,故而这条长街居然有了个诨名,被称作炮马街。 白槐下的象碁手,应当刚刚送走一个主顾,这时正收拣茶杯,他们多数都会备下一套素雅的茶具,招待主顾,只要给酒馆几文钱,酒馆一般都会提供烫洗茶具的热水。 芳期过去,象碁手就不急着清洗了,另取三个茶碗。他见面前两个人都带着面具,拿不准是否老主顾,就介绍了下他的局规,二十文一局,告负者向胜者付钱,芳期这才知道象碁手这门职业居然有赔钱的风险,心里难免有点紧张,她倒不是害怕会输二十文,是想着胆敢以此项技艺维生的人,肯定不会是门外汉,否则一日间连输几局,岂不蚀本?她可真是个门外汉啊,从来没有赢过谁。 你来我往的走了七、八步,芳期就瞅见个可以打掉对方花心车的机会,但她怀疑对方有陷井,晏迟这家伙就常有这样的花招,牺牲一枚子,引她入局,把她的车马炮接连“捉损”,把她活活困毙。 芳期不由转脸看了下晏迟。 “看我干嘛,观棋不语。”晏迟一点提示不给。 象碁手冲晏迟拱拱手:“阁下真君子。” 芳期不由微微撇了撇嘴角,心说晏大国师要是个真君子,这世间况怕没了一半阴谋家。 她壮着胆子拿起自己的炮,打了对方的花心车。 象碁手悔之不迭:“哎呀,没留意见小郎的冷巷炮!” 没有陷井的么?芳期放下心来,接下来落子就越发沉着凶悍,最终竟然还真把对方的红帅给将死了。 二十文钱到的,芳期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这晚上她在晏迟的“指引”下,一连挑战了五名象碁手,居然都是大获全胜,自信心未免膨胀,最后择选的那个象碁手心胸不大开阔,激将着说是大意失荆州,若再对局,必能反败为胜,芳期当然不服,于是两人摆开阵路又再对局,这回对方俨然已经适应了芳期凶悍的棋路,最终,打了个平手。 晏迟就阻止了芳期继续应战。 “你这时的水平,便是与他们对战,也做不到百战百胜,再接着下,你若不改变棋着可就得输了。” “我居然有点不怕输了。”芳期兴致正高,她其实还想对局。 “这条街的酒馆菜价不高,但百文钱到底有些拮据,你要是再输几局,拿什么钱吃喝?” “我们刚刚可是在天和坝赢了五十两银!”芳期据理力争。 “准确说你只赢了十两,难不成你想着十两银就够给我买新岁礼后还有节余的?” 晏迟今天只想先调起芳期对象碁的兴趣和热情,可不打算陪着她在街上吹着冷风等天光,便拉着芳期就往他刚才转头看了一眼那家小酒馆走,他还没忘先前有人在窗子里看下来的那一眼,他觉得那人多半已经认出他来。 这条街的酒馆,并不是晏迟经常来光顾的地方,似乎他来往频繁的那些人,也不大可能光顾这类小酒馆,晏迟还不认为那些人能透过面具认出他,唯有一个辛远声,才可能对他如此熟悉,不过辛远声就算来这样的酒馆,多半也不会选择二楼的小厢,除非是约了哪个红颜知己,不方便在众目睽睽下跟人家推杯换盏。 晏迟想到这个可能,就越要证实,刚才他一直留意着这家酒馆,并没发现辛远声离开。 芳期跟着晏迟上二楼,还算计着难道百文钱的酒资就足够占间小厢了?见晏迟停在挂着“已占”竹牌的小厢外,她未免狐疑。 小伙计也不及提醒,晏迟就已经推开了小厢门。 然后他就发觉自己是多想了,因为小厢里坐着的虽是一男一女,但并不是辛远声跟某位红颜知己,倒也是两个熟人,西夏国主嵬好川跟长公主。 芳期也怔住了。 嵬好川笑着迎上前,示意小伙计出去关门,才拍拍晏迟的肩:“刚才我关小窗,随意往底下看了眼,便见晏郎,但起初的一眼并不确定,多看了阵,还跟公主说起十之八九是晏郎带着面罩逛夜市,公主问我晏郎既带着面罩又怎能认出,我让公主猜测,公主猜不中,还道我故弄玄虚,说不定认错了人,瞅瞅,这不就证实我没认错人了?” 既是进了个小厢,晏迟已经摘下面罩,长公主一看还真是大国师,不免惊讶。 “大王曾经也修习过道家心法,应当是辨出了我的气机。”晏迟指指芳期:“如这位,大王应当就认不出了。” 芳期也正准备摘面罩,听这话就顿住了,想着要不先不露真脸让这位西夏国主再辨认辨认。 “听晏郎这么说,这位应当是我见过的人。”嵬好川把芳期上上下下看了数番,一摊手:“恕我眼拙。” 长公主这时也已经走了近前,微微一笑:“这位我倒是能认出。” “哦?”嵬好川笑着看向长公主,他没再多问,也不怀疑长公主的判断,当着两个“不速之客”的面,竟伸手去握长公主的手,长公主分明有些局促,大卫的礼俗,虽不限平民女子与男子当众亲昵,可贵族女眷却越来越含蓄,多数已经无法在别人的注视下,坦然接受情人的亲昵了。 今日答应未婚夫乔装出来逛夜市,长公主都是万分迟疑,可经不住劝。二月,她就要再次离开大卫,去另一个陌生的国度,但她甚至还没好好看看临安城,此一别当永无归期,好川说他不想她心里留有遗憾,对旧家国,愿她记忆美好,不是已经沦丧衰颓的开封,是欣欣向荣的临安。 他陪着她,在离开前,去看大卫热闹的街衢,看臣民们仍然欢渡新岁,他说西夏永远不会是大卫的敌人,因为大卫最尊贵的长公主,日后将成为大夏最尊贵的王后,他们的子孙后代体内流着两国的血液,到时她同子孙说起故国,不能是一座宫城和幽清的居苑。 长公主轻轻挣一挣,但那只手太过坚决和固执,她没挣开,抑或也不忍心挣开。 毕竟是身边的这个男子,真正地给她描绘着美好的未来。 “公主快说,这位是谁?哪家的小郎君明明带着面罩,公主竟还能认出他。” 这话听着就有点酸味了,长公主更加局促,不大明显的瞪了嵬好川一眼:“是国师夫人。” 芳期就爱看男男女女恩恩爱爱,她倒是一点不觉局促,见自己被认出来,大大方方摘下面罩:“这可糟了,我信国师的话,以为带个面罩出来就安全了,怎晓得还是能被一眼认出。” 长公主怕芳期担心,连忙解释:“靠眼睛是认不出来的,只是我隔得近了,闻到三娘身上的香息,跟过去闻到的一样,且听闻晏国师与夫人新婚,琴瑟和谐,就料到晏国师必不会带着别的女子神神秘秘逛夜市,我也是猜出来的。” 就又不大明显地瞪了一眼嵬好川,暗示已经解释清楚了,总不至于再争风吃醋了,赶紧放手。 嵬好川却偏不放手,反而用另一只手擂了晏迟一拳:“晏郎既是带着自家娘子逛夜市,总该体谅我的心情,招呼打过了,晏郎快去别的小厢,今晚我可不想跟晏郎饮谈,好走不送。” 竟直接下了逐客令。 “大王,我有些话,想单独与三娘一叙。”长公主却道。 这回终于是挣开了嵬好川的手。 晏迟见芳期不像抗拒跟长公主单独叙话的模样,于是把尊贵的西夏王肩膀一推:“长公主有令,大王可不能违抗,就跟晏某先回避。” 嵬好川随手拎了一壶酒,就推开小厢临街的一扇门,门外搭有栅台,可供食客更加清楚的观赏街景,嵬好川俨然并没有留下长公主与芳期在这间小厢的意思,芳期看在眼里,越发相信了晏迟的判断,这位西夏王看来了担心长公主的安全,今日虽是乔装外出未带护卫随行,但西夏王本身就是习武之人,自信能够护长公主周全,但他必须寸步不离,西夏王如此在意长公主,是长公主之幸,更加是大卫之幸。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6章 恩贞夫人 芳期跟着长公主在酒桌边坐下。 “亲眼目睹晏国师与三娘如此和睦,我心里更加安稳了。”长公主垂着眼睑:“临行之前,我去拜祭王夫人,我知道我终究是亏欠她的,因为我无法还她一个毫发无伤的芳莞,我为她做的事也十分有限。但我数番想同苏娘子和你话别,却更加提不起勇气,要不是今日偶遇,恐怕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殿下不需介怀,我阿娘虽曾经帮助过殿下,但阿娘并未因为殿下遭遇不幸,不比得大姐,被辽人迫害,我理解殿下对大夫人的负愧心,殿下维护大夫人是情理之中。” “我能活着,还有今日,不是因为我为羿室公主的身份,多亏芳莞和苏娘子,她们两个对我的恩义,没有轻重之分。我今天只想跟三娘正正式式赔礼道错,因为当初若不是我请求覃相公宽恕王夫人,后来就不会有王夫人逼着三娘嫁给周家子的险祸,祸端是因我而起,但我却对三娘毫无助益,我对不住苏娘子,更不要说,三娘后来对我还有救命之恩。” 长公主当真起身,冲芳期福礼。 芳期本想拦阻,但又转念,认为长公主了了这一件心事,再无负累,安安心心前往西夏,今后或许才能真正不被前尘旧事所困。 芳期没想到的是这回偶遇之后,只不过隔了数日,长公主竟然又乔装来了一趟国师府。 当然这回仍然有西夏王做陪,晏迟这天在国师府设宴,招待不知丁九山这么位“网中人”,抽不出身来,好在西夏王也不嫌晏迟怠慢,他就在霁桥上站着,没妨碍长公主与芳期在长英堂面谈。 长公主一抬眼,却总能看见西夏王就在那里。 她一时间有点恍惚,心里的温柔似乎阻碍了她要说起的那一件事。 “我是最近才真正感受到皇兄的几分亲睦,正因为如此,才听说了这件或许会不利于三娘的事。”长公主先是叹息一声:“周五郎在岁除夜当晚病逝,荣国夫人悲难自抑,也不顾正值新岁,她入宫,向周圣人哭诉,怪罪若非三娘,她儿子怎至于连一脉骨血都留不下来,荣国夫人咬定与三娘你不共戴天,周圣人竟然也埋怨三娘祸害了周五郎……周圣人应当会为难三娘。” 长公主自己都觉得着实有点难以启齿。 周五郎落得这般下场,明明是自遗其咎,硬说要怪旁的人,也该怪荣国公夫妻两个管教无方,怎么怪也怪不到芳期身上。 对于惹了荣国公府这样的小人,芳期也表示无可奈何,且她也并非没有心理准备,这时倒反过来安慰长公主:“当初这事成了那样的结果,我也不认为荣国公夫妇会毫无芥蒂,但我又不能为了不开罪他们,自己走进火坑里,横竖就是周圣人怪罪,至多就是几句讥毁,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应对罢了。” “三娘行事不拘,就会授周圣人把柄,如一件,沂国夫人到底是沂国公的正室,是三娘的婆母,三娘按礼法,确然应当往沂国公府晨昏定省,周圣人揪着这由头追究,三娘若是顶撞,周圣人就有了借口责斥三娘。”长公主为了芳期日后的处境却是一筹莫展:“晏国师虽受重,皇兄应当会关照,不过礼法之事确然也不能违乱,我不是想劝说三娘妥协受屈,就是为了先跟你提声醒,有了准备,才方便沉着斡旋。” “多谢殿下关照。”芳期笑道。 长公主看她一副不怎么上心的模样,摇了摇头:“再过二十日,我就该离辞临安,我能帮你的有限,只是求请皇兄恩许将我这时的居所交由我处置,且我向皇兄说明了,苏娘子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的居所,将转赠苏娘子。” 也就是说过去的东平公府日后归阿娘所有了?! 这才是让芳期震惊的事。 “不仅如此,皇兄还提出为了答谢苏娘子,特封苏娘子为恩贞淑人,我知道这些都虚名,不过苏娘子但有皇室所赐恩荣,而今又无人不知她是三娘的生母,多少能让那些起意落井下石的小人心生惧意,我是不愿那么想的,但万一……那时晏国师不能再庇护三娘了,有苏娘子在,皇兄还打算与西夏修好的话,不至于太过逼辱三娘。” 她的阿娘日后就是淑人了?! 芳期提心吊胆的,要知道女子的诰命,要么源于丈夫要么源于儿子,上次皇帝打算破例“施恩”赵娘子,导致的可是赵家满门沦亡……唉,长公主是一片好心,跟皇帝的花花心肠大不一样,还是不能拒绝长公主的美意。 等到晏迟应酬完了丁九山,回清欢里听闻了这件事,话说得更刻薄:“羿承钧还真是越来越小气了,淑人?寒碜谁呢,女儿是夫人母亲反而是淑人,这就叫知恩图报了?” 芳期没敢说长公主那“万一”的假设。 长公主不大可能看出来她跟晏迟是在作态,“万一”的假设应当不是针对晏迟有朝一日“喜新厌旧”,分明担心晏迟会被后族打压失势,地位一落千丈,讲道理别说国师的头衔依靠的原本就是君王的信重,建立在玄虚之上,一旦失信就会不得善终,又就算是靠科举正道位登高品,其实并不能担保官运就能一直亨通,长公主的假设并不是杞人忧天。 但看晏国师的性情,必需接受不了这样的假设。 这家伙把皇帝都能连名带姓的称谓,怨气一听就深重,他还能把富贵荣华寄托在君恩圣宠上?这家伙取悦玩弄皇帝的功力已经勿庸置疑,芳期其实一点都不担心晏迟会在跟后族的对抗上败下阵来。 “周皇后万一刁难我……” “周氏不过是一介见识浅薄的蠢妇,你总不会说连她都应付不了?该泼辣时就泼辣,便是把她气死了,也有我替你兜着,不过别动手就行了,你要打了羿承钧的婆娘,他为了面子,还是不会忍气吞声的。” 芳期一点都没有冲母仪天下拳打脚踢的想法。 “不过淑人的特封,苏娘子不领白不领……罢,干脆我再直接讨个夫人诰封。” “晏郎行行好,就别把阿娘推到风口浪尖了?如果官家真要封阿娘夫人的诰命,我担心徐世翁又会反对了。” “这回不同于上回。”晏迟抬手,手掌往下压两压,示意让芳期放心:“这回是恩封,苏娘子的功劳就是救下长公主,是促成卫、夏修好的功臣,恩封诰命,史上并非没有先例,徐尚书哪会反对?苏娘子日后成了诰命夫人,且还基于恩封特赐殊荣,便连黄氏在她面前都得低声下气,这对你有好处,对苏娘子本身更加没有害处,且安心受着。” 芳期莫名领了这么大个人情,更加犯难给晏国师的新岁礼了,新岁礼拖过了上元节可就不能称为新岁礼了,时间紧迫,她得抓紧。 但细细梳理,她除了知道晏迟爱美食以外好像就不知其余喜好了,跟徐娘估计也打听不出来,要不去找阿瑗打听? 话说隔了这几天,她确然也应该打扰打扰阿瑗了。 “国师提出让夫人送新岁礼?”赵瑗没先给建议,反而倒是对这事显得十分惊奇。 芳期心里一紧,赶忙小心措辞:“都是我的错,想着岁除夜姨姥姥一人会感孤单,请托娘子你去陪姨姥姥共渡岁除,哪曾想国师会因牵挂娘子回来呢,娘子又不在,国师又嫌那边无趣,跟我说着大闲话,知道我想去天和坝看竞演,就满足了我的心愿,可不找我讨回礼呗,这样大家才算不拖不欠,有来有往。” 这样说,总不至于让阿瑗误解她跟晏迟有什么“发展”,老实说芳期至今仍然拿不准阿瑗是怎么理解她跟晏迟间的关系,总归是得当心影响晏迟跟阿瑗间的情份。 水杏眼把桃花眼盯了数息,赵瑗颇带意味的一笑,把她亲手点的茶,分给芳期一盏:“我其实也不知国师喜好,我甚至还不如夫人,连国师偏好辛辣口味的菜肴都不知,在我的映象中,国师并没有执迷的事物,我只知他厌恶的。” “那我这回就无能为力了,怕是得食言。”芳期愁眉苦脸。 “夫人就看着送,礼信之事,其实并不在于礼信本身的贵重,关键是送礼人的心意。” “晏大国师说了,价值至少十两银以上。”芳期非常执着,想让赵瑗明白晏迟在意的根本不是她的心意,价值还是有点重要的。 “夫人有慧心,当能参透国师的本意。”赵瑗仍然不肯给予提示。 不出意外的是,经此一行,交好赵瑗的主线任务停滞不动,芳期只好“剑走偏锋”,这天她又磨好一砚墨,殚精竭虑写成封书信,让人送去给辛远声。 出乎意料的是把辛远声本人给招来了。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封信是三娘你写的。”辛远声不仅人来了,还把信都带了来。 “我的字的确……” “都说字如其人,但我看了三娘你的字,才知此话不实,三娘心胸豁朗,究竟是怎么写出这笔七歪八扭的字?” “不至于七歪八扭,我已经用心写得工整了。” 辛远声:…… “字不是重点,但辛郎总能看懂信里的意思?” “这也是我好奇之处,三娘为何舍近求远,我岁除夜的时候,分明听阿瑗说对三娘已经不带成见了。” “可是阿瑗说她并不知道国师的喜好啊?” 阿瑗不知道? 辛远声扶额,他是越来越闹不清这三个人在演什么把戏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7章 发作 辛远声并没直接告诉芳期该送什么新岁礼。 他往渺一间去见了见居然敢说不知晏迟喜好的赵瑗,辛远声觉得世上最难摸察的虽是人心,但仿佛女子的心思是更难勘破,就连阿瑗随着年龄增长,随着经历了生命中许多的残忍,曾经单纯的心思都有了弯绕。 等他出渺一间,见芳期仍在沐时亭一步未挪地等待。 辛远声这一趟并没有任何收获,他还是不知晓赵瑗为什么不给芳期提示,明明不像动了妒嫉含酸提防等等小心眼,但就是不肯把话直说,笑着敷衍他,道不阻止他给提示,辛远声糊里糊涂地“上坡”,糊里糊涂地“下坡”,面对芳期满怀期许的眼睛,他无奈笑着摇了摇头。 “三娘如今对无端是越来越关注了。”时至如今,辛远声仍不赞同这两位儿戏般的姻缘,他不是个刻板的卫道夫,从不自诩捍卫礼教的正人君子,他甚至欣赏那些敢于违抗父母之命,单纯为了情感私许终生的性情人事,可一个人以终生相许另一个人在他看来,即便未经媒妁之言,即便不被他人认可,至少相于情愿携手终老的双方,必须神圣郑重,婚姻的终途是不离不弃,不应以有朝一日“好散”为目的。 但辛远声不会以自己的准则要求他人。 他这时有点担心。 如果覃三娘假戏真作,对晏三郎先动情,晏无端那家伙未必会给予同样的真情回应,两个人怎么看怎么都是情性相去甚远,无端莫测的心思连他这个多年的老友都难以把握,辛远声有点不忍此时这双明亮澄澈,像金乌长映的眼睛,有一天因为黯然神伤熄灭了光彩。 “多亏晏郎,我才能有现今的安生日子。”芳期也不想让辛远声误解,她知道辛远声不仅是晏迟的好友,更是赵瑗的好友,这位郎君的心肠比晏迟更加柔软,连对她这么个“半陌生”的人都能因为一些缘故屡屡施予关照,更何况对业师的遗孤,辛远声对待赵瑗,就像过去的徐二哥于她,是没有血缘关联,却更加真挚牢固的兄妹情谊。 她无意插足晏迟与赵瑗之间,干出恬不知耻横刀夺爱这样的坏事。 为了让辛远声了解新岁礼这桩“事故”的始末,芳期就把岁除夜的事又再说了一遍。 辛远声却在品度芳期说的“安生”二字,他颇有些感慨,因为他刚才才听赵瑗说了周皇后或许会为难芳期,那边那位黄夫人,自从芳期嫁进晏门就使了好几出阴谋诡计,这样忧祸四伏,连前途都渺茫的日子,在她看来居然是“安生”的。 他听明白了芳期的解释,还是知恩图报,她似乎对无端过去的遭遇饱怀同情,当然这也是情理之中,世上就有这样的人,他们仿佛生来就带着金乌赐予的温度,他们明亮而耀目,越是处在阴霾里的人,越是忍不住想要接近他们,生命里的冰天雪地,有金乌普照才能冬去春来,辛远声又想或许有一天,哪怕是晏无端也将难抵御步入阳春的吸引力。 “马。”辛远声突然就给了提示:“美食之外,无端对坐骑还算稍有执迷。” 芳期:属马的人钟爱马似乎没毛病? 是了是了,她上回一句口误“马蹄筋”,晏郎的脸上立时冰冻三尺,紧着追问她是不是把家里的马给宰了,另有晏郎送给她的坐骑脂光,她养了一段时间,“爱宠”非常,脂光虽也认她这新主,可远远比不上对晏郎这旧主的热情,脂光绝对不是国师府的马夫饲养,必然受到过晏郎亲自照顾。 送一匹马给晏郎? 芳期当然不至于拿不出买马的钱,可她却也明白良驹难获,且她可不是伯乐,根本不知道什么马是良驹。 想想又问:“晏郎似乎颇爱棋弈,尤其是象碁?” “东平公痴迷棋弈,我与无端,都是受东平公影响。” 芳期心里便有了点想法,连忙行礼:“辛郎这回又帮了我大忙了。” 辛远声失笑,他就是动动嘴皮子而已,这也算是大忙么? 既已说到了象碁,芳期大觉技痒,忍不住透露想要讨教的意思,辛远声倒不拿大架子,他还听自家妹妹说过芳期得要逼着才肯跟人对局,又果然是一手应当自卑的臭棋,完全不会布局,不出十着,就呈劣势,千方百计保车马炮,“老王”很容易就被将死。 辛远声也有点好奇晏迟经过短短一段时间调教,当真能让芳期“入门”? 结果对局下来,虽则芳期落败,但辛远声作为胜方也十分惊奇。 “三娘棋路凶悍,且有的布局相当隐晦,难怪可以在炮马街挑战多位象碁手还多获胜绩,我没想到无端还有为棋师的资赋。” “那辛郎可愿再指教我一局?”芳期受到了鼓舞,“得寸进尺”。 辛远声这回是真在指教了,主要针对的是布局,告诉了芳期不少套路,比如炮碾丹沙、海底捞月等等杀着,如何环环相扣逼得对方丢盔弃甲,活活把对方困毙。 辛远声告辞之前,有点忍不住:“三娘就真没想过象碁之外,再练练你那笔字?” 芳期:…… 她的那笔字有这样招嫌弃么? “有的事需要写成书信,不便假手于人,我是认为三娘日后若想经商,或许少不了笔录书写,若能写一手漂亮的字,在如今俗情而言,更有益于交际,不至于使人对三娘心生轻慢,如果三娘想要练字,我可以指点一二,只要三娘你坚持完成我日日布置的功课,每天耗时也不需长,半个时辰足矣,只要别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一年之后应当就会大有改善。” 辛远声是一片好心,芳期觉得自己也不能不领人情,细想想她而今才开办一家韶永行,把商行的大小事宜都交给母亲管办,仿佛不用她亲笔书写与其余商贾来往书信,但她总不能一直让母亲如此操忙,她的字好像确然有些拿不出手。 商贾不是儒士,但不代表商贾都是粗鄙的人,而现今的世情,以字度人确然不限于经济仕途,能写一笔让人看得入眼的字,就好像具备俊美的姿容,优雅的谈吐,可以让人先生好感,大有益于合作的达成。 芳期答应接受辛远声的指点,次日她就真练起了字,但辛远声不可能日日来国师府指正,芳期自然而然就把练字的地点择定在渺一间,这下她可算有了借口日日都和赵瑗面见,芳期每当描完帖,还会与赵瑗闲聊一阵,有时她也会下厨,邀请赵瑗去清欢里共用午餐,这天,眼看着已经过了上元节,周皇后终于有了行动。 她召芳期入宫。 芳期虽在服制,按礼法不应出门,走亲访友赴宴应邀,但周皇后召见且说明是要训诫,这当然与服制丧礼没有冲突。 “要不然我陪夫人一同入宫?周皇后或许会看几分情面,少几分咄咄逼人。”赵瑗竟然铤身而出。 芳期虽受宠若惊,但这样的事,她当然不会拉赵瑗趟浑水:“娘子可不乐意接受周皇后所谓的情面,我也需不着周皇后惺惺作态的宽容,放心,我虽然从没经受过被一国皇后训诫的大阵仗,但听晏郎说,周皇后也不具备让人闻风丧胆的能耐,我应付得来。” 赵瑗目送着芳期挺直脊梁行出苑门,喃喃自语:“三哥连把那些事都告诉她了啊……” 晏迟今日因去永和宫“监工”,既不在大内也不在国师府,周皇后选今天施以训诫,俨然是避免晏迟闻讯后及时给芳期解围。因为嫂嫂的哭诉,她确然也有同仇敌忾的心情,只不过覃氏已经不再是从前的覃氏了,覃逊不至于因为一个庶出的孙女开罪后族,但晏迟与覃氏正值新婚如胶似漆,覃氏做为国师夫人,即便一国皇后,也无权生杀予夺。 周全并不敢公然同晏国师撕破脸皮。 周皇后的计划也无非就是软硬兼施,她笃信芳期纵容跋扈,又不是因为什么性命攸关的事体只能孤注一掷,怎敢公然违抗一国皇后的懿训,只要今天能逼着她妥协,为自保,做出损碍赵瑗的事,晏迟渐渐就会同她离心,没了晏迟撑腰,她还敢在黄夫人面前强横?做婆母的要磋磨子媳何其容易? 覃氏得经受这些软刀子慢慢的磋磨,尝遍郁辱受尽苛摧,才能平息嫂嫂和她心头的恨怒,才能让被覃氏祸害惨死再也不能有子嗣继承香火的侄儿,魂灵稍得安慰。 周皇后今日不是孤军作战,她还请来了德妃,周皇后明白郑家将与黄家姻联,虽则司马权不大可能因为隔一层的姻亲关系就与覃门为敌,可向进、丁九山已经如愿同司马权建交,加上这两大筹码,司马氏就有可能偏侧。 至少他们会更多观望,不乐见覃氏继续魅惑晏迟,国师府与覃相邸间进展为牢不可破的关系。 德妃是太子之母,有她在场,对覃氏更多一重压力。 芳期到的时候,皇后与德妃正在插花,皇后有意把芳期多晾一阵,她毕竟在中宫之位也有二十载之久,自以为对于如何施以无形的威压已经驾轻就熟,她却没想到芳期站候在偏殿外,半点没因“训诫”二字提心吊胆,没人搭理她,她就用眼睛默默观察这处廷院,暗诽皇后居住的地方竟然连一株花树都没有,完全用盆景布置,仁明殿远远不及清欢里有意趣。 “夫人请跟仆入内。” 一个半老宫人面无表情宣见。 芳期也面无表情扫了一眼老宫人,觉着年轻个三十岁况怕也不是个美人,就蹙着眉头几分嫌弃的模样。 被扫了一眼的老宫人:…… 莫名想起晏国师曾经扫她一眼后也是嫌弃的神色,胸口老血沸腾,她可是已经有二十年没有遭受过这样的鄙瞧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8章 气死人不偿命 司马德妃其实不知道今天周皇后会冲芳期发难,但她跟中宫间的梁子自来没有过去同贵妃结的那么深,尤其当周皇后已经放弃了记名八皇子为嫡出,周氏一门看似放弃了储争,德妃表面上,就越是跟中宫和睦相处了。 她又不执着太后之位,她的儿子已经成年,不存在后宫辅政的情形,即便是日后她屈居在太妃之位,可她的儿子,总不至于纵容周家力压司马家一头。 德妃也就是听闻“覃夫人正在候教”这话时,意识到今天自己恐怕会被周皇后利用,不过她也并不是多么在意。别的人忌惮晏迟,但她不忌惮,就更别说覃逊这个宰执了。无非是如今太子尚未登位,出于官家对晏迟的格外看重,她还得礼敬几分。 晏迟已经对太子示忠,怎能够“朝秦暮楚”,太子是君晏迟是臣,这在德妃看来是已定的局势。 德妃是兴国公的长姐,她跟弟妇郑夫人其实并无交谊,不过对郑夫人所出的几个侄儿侄女德妃却自来爱惜,如而今的淮王妃司马环甚至是德妃亲自教养,曾经在宫里住过多年。德妃其实对淮王主动择覃氏女为孺人的事很有几分耿耿于怀。 她并不认为侄女柔弱到了需要孺媵扶持的地步。 当时羿桢被废储几乎已成定局,德妃觉得根本不需要再拉拢覃门,覃逊那老狐狸,太子需要他扶持时,怎么笼络都无动于衷,便是太子得储,他居然宁肯攀交晏迟这个臣子也不愿贿交司马家一门国戚,这让德妃异常不满。 在她看来,舍得钱财且本身还有从龙之功的向进父子无疑“懂事”得多。 今天冷眼看着覃氏受训,也好教覃逊明白,日后哪家哪户才最显赫,别忘了君臣尊卑。 芳期一听德妃竟然也在场,心跳倒是急促了一拍,她当然闹不清德妃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笃定的是周皇后既然允许德妃在场,德妃就不可能成为她的救兵。 搞不好还会落井下石。 德妃毕竟是太子的生母,未来的太后,要是今日她一个应对不当,岂不会连累了晏迟? 芳期努力稳定情绪行完拜礼。 “夫人请坐。”周皇后先说话,口吻里听不出太多情绪。 “圣人召见妾身是为训诫,妾身不敢领坐。”芳期知道宫规,训诫的话是得跪领的,她才不入皇后的陷井。 “也不是为了训诫,只是有几句叮嘱罢了。” “妾身惶恐,听召乃是入宫受训,倘若并非圣人本意,莫不是宫人假传懿令?”芳期人虽跪着,但这态度却相当不好惹,她在须臾间也拿定了主意,只要德妃不出声,她还是按晏迟的授意对付周皇后,她可是枚板栗,不是任用人拿捏的软柿子。 往国师府传中宫懿令的正是那老宫人,闻言不由更加郁怒,她被皇后视如心腹,已经多年没人胆敢冲撞冒犯,于是便板着脸插了嘴:“圣人宽仁,为顾覃夫人体面才赐坐,夫人却因此狡辩反诬仆假传懿令,如此放肆无礼,当追究不敬之罪。” “圣人明鉴,妾身无非以直言应禀,圣人言非训诫只是叮嘱,妾身便信以为真了,可圣人身边宫使,断定妾先犯罪错,又不知好歹,公然判究妾身放肆无礼、大不敬之罪,妾身短见,却也知一介宫使断无判惩命妇罪行的资格,妾身请询,究竟是圣人之意,还是宫使谤毁!” 德妃看了眼芳期,深觉覃氏果然名不虚传,皇后还没发作呢,她倒开始兴师问罪了。 但她不干预,坐壁上观。 “夫人看来果真不知错啊?”周皇后细细的眉紧紧蹙起,也不坚持是训诫还是叮嘱了:“我问你,你身为一品诰命,却妒娨不贤,高孺人乃晏国师的良妾,因她出身名门,贤良淑德,我才作主让她屈为孺侧,为的是让你与她齐心协力管治内宅,好让晏国师无后顾之忧,更加用心竭诚为君国效命,可你呢?逞正室之威,无故辱罚良妾,你可别将错责推托在高孺人身上。” 那老宫人冷笑道:“夫人可想清楚了,万一说错话,可就是夫人诽议圣人无识人之能,明明圣人都甚赞诩高孺人的德行,但覃夫人却咬定高孺人不知礼矩、跋扈蛮傲。” 芳期不说话,她是想让周皇后直言目的。 周皇后却以为芳期心虚了,就连德妃也是这样认为,她到这时才笑着转圜:“也难怪圣人生气,覃夫人的性情确然是有几分倔强,但圣人一贯宽仁,还得体谅着些覃夫人年轻气盛。” “是这个道理,我其实也无意因为这件小事就大加斥责,不过我在深宫里坐着,竟然都耳闻国师府内宅尊卑错位,比如那些并无阶位的姬人,竟然都敢对高孺人冷嘲热讽呼呼喝喝了,这要是换了别家,我不至于过问,然则晏国师如今正得官家倚重,要是因为内宅失和,尊卑无序,导致了言官弹劾岂不让官家犯难?” 周皇后的口吻温和下来,还叹了声气:“故而今日我让覃夫人入宫,说训诫也好提醒也罢,都是出于好心,夫人不但是国师明媒正娶的正室,甚至还是官家赐婚,夫人要被诽议,说到官家面上也无光彩。我身边这宫人,按说也正够出宫荣养的岁数,只是她家人本在开封,这么多年都无音讯,应当是被辽廷掳获,我便不忍放她孤苦伶仃出宫去。 覃夫人,卢宫令在我身边服侍多年,明礼法知进退,我为了替官家分忧,才愿意放她出宫,由国师府供养,往后你管束家人内务,有不得当处可听卢宫令指正。” 芳期明白了,周皇后是想在她头上压下一座大山。 “圣人若已训诫完毕,那么就该妾身申辩了。” 周皇后刚刚松解的眉头,又再紧紧蹙起:覃氏居然还胆敢申辩?! 卢宫令大抵也从没见过如此胆大包天的命妇,要知道别说覃相邸的女儿,就连相邸的老夫人进宫拜问皇后安康时,可都从来是毕恭毕敬的! “大胆!” 她刚一喝令,芳期就冷冷看来一眼:“圣人刚才说卢宫令明礼法知进退,卢宫令却再对命妇厉声喝斥,妾身实在不解,就卢宫令的狂妄跋扈,明的是哪国礼法知的是哪门进退?圣人乃中宫之主,对命妇纵然有训诫甚至惩治之权,不过礼法规定,命妇若不服,也许申辩,防范的是圣人听信谗言而有误判,圣人训诫已毕,妾身依法申辩,怎么成了大胆?” 周皇后被驳得哑口无言,僵在坐榻上。 “卢宫令刚才还要胁妾身,不能指明高氏之错,否则就是对圣人不敬,可人非圣贤孰能无错,高氏仗恃着圣人的恩宠,以卑犯尊,妾身罚她禁足而已,有何过错?” “你,岂止禁足,你还下令鞭笞!” “圣人明鉴,下令鞭笞高孺人者并非妾身,而是国师,律法只严禁打杀良妾,可高孺人而今只不过受皮肉之苦,既未伤残更未丧命,国师是按家规责教,并未触犯国法。” “你还敢说你不是因为妒娨,中伤孺侧?!” “再请圣人明鉴,国师本不愿纳高氏为妾,对之并无半分好感,妾身犯得上妒嫉无宠之人?” 周皇后:…… “圣人若要替卢宫令寻供养之处,妾身愿为圣人分忧,供养卢宫令终老,保管衣食无忧,不受饥寒困苦,可圣人若是逼迫妾身听令于卢宫令,由得卢宫令这既不明礼法还目无尊卑者在国师府内宅指手划脚,妾身只好抗逆圣人懿令了,妾身告辞,归家待罪,等圣人颁发懿旨,妾身再捧懿旨,敲登闻鼓申冤理辩!” 芳期扬长而去,周皇后却不敢阻拦。 她也没道理阻拦。 因为皇后的权限不是至高无上的,说到底周皇后便是要罢黜芳期的命妇品阶,也必须经过皇帝批准,否则芳期真捧着降罪的懿旨去敲登闻鼓,皇帝还接受了她的申冤的话……这乐子可闹大了,颜面扫地的人必为皇后。 周皇后无计可施,只好拉着德妃的手:“你今天可也听着了,覃氏是怎么的狂悖无礼!这件事得让官家主持公允。” 德妃连忙安抚皇后:“这覃夫人,确然太过狂妄,今日她的一番言行,官家垂询,妾身必然如实奏禀。” 至于天子有何决断,德妃当然不会辩争,毕竟现在太子距离大位还有这一步之遥,德妃可不愿步贵妃的后尘。 所以她的证辞就相当如实,显明她只用耳朵听,嘴巴复述的立场。 “便是妾身,为这中宫之主,官家托付妾身执掌内廷宫务,可妾身哪里胆敢为所欲为?不一样得倚靠嫔妃们齐心协力……” 天子却不耐烦听周皇后继续聒躁。 “朕早就说了,让你别多事撮合无端跟高氏,亏你到今天,还好意思说出高氏贤良淑德知规守礼的话,你可真是自取其辱而不自知,晏无端什么人?他的眼睛是怎么容易蒙蔽的?皇后,罗氏当初以为高氏乃奇货,你居然也这么以为?你就安生一些,别给朕丢人了,除了听覃逊的老妻自夸自擂,你的耳朵是听不进别的人怎么议论高氏的?!名门淑女,有寻死觅活上赶着给人作妾的名门淑女么?还贤良淑德,真亏你说得出口。” 皇后铩羽而归,但芳期的火气却没平息,她一回家,就先寻渺一间“报平安”,顺便商量赵瑗怎么反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9章 噩预 赵瑗听芳期一听“受训”的详细,就知道了周皇后的打算:“看似责斥的夫人,也是在警告我莫要尊卑不分呢,高氏那样虚伪的人,夫人今天要是妥协,许她一同管执中馈,她也不至于跟我起冲突,那卢宫令,她更不会盯着我为难,可我不是会冒犯沂国夫人么?沂国夫人有了卢宫令助力,逼着夫人惩责我,这样一来我们就会争执,周皇后以为高氏就有了时机。” 她是因为周皇后的心虚才留下性命。 但那时她并不知周皇后伪善的嘴脸,她真心感激过皇后的照恤,直到三哥告诉她真相。 她怎么可能还会继续感激? 活着,其实从来不是因为怕死,她只是因为那点子不甘心。 父亲不是大逆罪人,父亲是被冤害的,如果她死了,会不会真相就会泯然于世? 现在她更不想死了,得活着,睁大两眼看那些凶手都不得好死。 “夫人那般应对,我听着实觉得解气。”赵瑗冲芳期露出真心的笑脸。 “这就解气了?”芳期报以两排“真诚”的白牙,喝一点茶水,她真是越来越习惯阿瑗煮的茶汤了,喝一口,五脏六腑都觉得又香又暖:“我不说大话,我是拿中宫之主无可奈何的,可周皇后这回虽是在前冲锋陷阵,背后离不开那边的推波助澜,要不我那二姐还在服制呢,一时间没办法来国师府串门,消息传不到我家太婆的耳朵里去,周皇后从哪里知道的高氏既被禁足,还挨鞭笞? 国师有主张,黄氏我们现在不能动,但国师也答应了,可以先打击打击黄少卿父子,我这段时间想到了个计划,先跟娘子合计合计,娘子若觉得能行,我立时就安排实施,沂国公夫妇二人不是去邵州了么,咱们先不管他们有什么阴谋,等他们回来,应该就能收到我们先给他们的‘新岁礼’了。” 赵瑗听了芳期的计划,说实在她很期待。 她对黄氏满门的恨意,并不比灭门之仇要少,当年她就想着借助皇后之力先替三哥雪恨,可她的父亲不赞成。 阿瑗,一雪仇恨并不能让人真正得到解脱,我其实更希望无端能消解戾气。 赵瑗那个时候听从了父亲的教导。 可是后来发生这么多事,让她也真正尝受到噬骨的悲痛,如果不是因为心怀仇恨,她不能坚持活下来,活着等到三哥回临安,她永远不会忘记三哥带她离开皇宫的那一天,三哥一直握着她的手。 阿瑗,我感激你坚持活下来了,我没有让羿承钧宽敕你,因为我知道你不稀罕他的宽敕。阿瑗,赵叔从前的话,我并不赞成,如果不能雪恨,我们,此生此世都将难得欢畅,血刃仇敌是我们唯一的出路,那些人,永远不值得我们宽谅,他们必须罪有应得,我们才能得以解脱。 我会复仇,阿瑗,你只需要等待。 她不想只是等待而已,但她不能让三哥担心。 芳期的计划里,其实并没有需要赵瑗配合的地方,她只是用商量的方式让赵瑗有了参与计划的感觉。 这天赵瑗又请了晏迟先来渺一间,一照面就问:“夫人究竟送了三哥什么新岁礼?” 把晏迟倒是问得一怔,挑眉道:“这么件事,居然都能传到阿瑗耳朵里?” “夫人最先问的就是我,想知道三哥除了美食以外再有哪项喜好,我没告诉夫人,所以好奇夫人送的礼,究竟合不合三哥的意?” “是象碁。”晏迟道:“一副金丝楠木质,废了些心思,许是托了苏娘子,请的是名手书凿,她更废心思的还是将四枚马,用了不知哪里寻购的古碁替代,绿檀木的质地,包浆温润,碁面凿刻字体端正,笔力健雄,也亏她想得出来,虽说一副棋,年代相异,材质不同……” “但有故事在。”赵瑗接口道:“三哥爱马,也属马,这副象碁是独属于三哥,夫人真心妙意,这份新岁礼三哥理当珍惜。” 晏迟看了赵瑗一眼,没有说话。 “夫人还在练字呢,可现今那笔字着实是……” “她那也叫字?”晏迟扶额:“落笔虚浮无力,连墨色浓淡都完全不能把控,我看她描眉描得倒好,写出来的字就像是扫帚眉。” “有辛大哥的指点,想来夫人的字早晚会有改进。” “遥之居然有闲心教她写字?”晏迟又看了赵瑗一眼,眉头微蹙。 “三哥爱马之事,当也是辛大哥透露。” 晏迟眉头更加蹙紧了几分。 赵瑗恍若未察一般,转而说起芳期入宫的事:“真是三哥怎么讲,夫人就敢怎么干,她是一点都不担心三哥会置她不顾,这样信任着三哥的人,除了辛大哥与我之外,也就只有她了。” “遥之信任我?”晏迟轻笑一声:“多少事情,我都不想告诉他,就怕他干扰我的计划。” “这不是辛大哥不信三哥,是三哥信不过辛大哥。”赵瑗刚说一句,又自悔失言,怔了一怔才挽回:“也不是三哥不信辛大哥,是三哥不想让辛大哥牵涉进来,说到底,三哥是用力想把辛大哥留在阳光底下……” “还有你阿瑗,你们本就在阳光底下,没必要步入这片阴沼。” 可是我想一直跟着你,你往阴沼里去,我也寸步不离!!!——但这样的话赵瑗便是一时冲动也无法说出口,她懂得三哥的良苦用心,就像她曾经拥有的,至亲至爱的家人,他们没有一个希望她生活在阴沼里,挣扎于腐臭和污淖,如果她不顺从,他们反而会自责难过。 他们给了她这么多的温暖和关爱,每一个人都希望她能舒畅自在,如果她无法像他们期待一般幸好,死者将魂灵难安,生者将愁郁愧疚。赵瑗已经不是过去的赵瑗,可她要装作,有朝一日,成为过去的赵瑗。 “三哥,如你所愿,我手上一直干净,没有沾染半分恶臭,我其实一直站在阳光底下,但我感觉不到温暖,我很清楚,虽然我已经被三哥救出了深宫,但我一直还在牢笼里,这是我自己的心牢,谁也无法把我拉出去,我只能靠自己,一步步迈出来。” “我懂,也从来相信阿瑗可以靠自己,真真正正出来。” 赵瑗微微一笑,她很用力让笑容维持得久些:“三哥回清欢里,夫人今天被周皇后训诫,三哥自然应当安慰她,或许还应当……” “找高氏麻烦。” 晏迟起身,伸手拍拍赵瑗的肩头:“覃三娘最大的长处就是不把无关紧要之人的恶意上心,她其实根本需不着我安慰,羿承钧最近为别的事体全神贯注,根本不耐烦听周皇后聒躁,周氏今日反受一场气辱,却拿国师夫人无可奈何,阿瑗应当也会觉得解恨,但这其实不算什么……” 晏迟贴近赵瑗,离她耳鬓却尚有一个横掌的距离:“下一个偿命的人,不是周全,也暂且轮不到丁九山,我会让羿承钧血债血偿!” —— 芳期现在正把自己泡在浴桶里,因为她料到晏大国师今日必会作态,昨晚她就偷懒没洗头发,今天中午先是折腾得一身油烟味,跟阿瑗一餐午饭才吃了几筷子,又被折腾进宫了,虽说才是正月,一滴汗都没出,但晏大国师的鼻子可是比狗鼻子都灵,她还是把自己洗干净些。 香汤浸得正惬意,突听一声惊呼。 芳期睁眼,就见才帮她绞干头发的八月,指着浴桶里…… 浴桶里除了香汤和梅花,可就只有她的身体了!!! “怎么了怎么了?”芳期动都不敢动一下。 “金币怎么褪色了?!!!”八月一爪子袭往芳期的胸口。 芳期差点就还击了,好在八月“下手”看似凶猛,捞起的还真是那枚金币,芳期定睛一看,怔住了,可不那枚金币的金色已经褪了一多半,露出铜币的真容。 这枚金币,正是不久前永和宫动土仪式的一日,八月去看热闹幸获的一枚“熙和永盛”的喜钱,被芳期儿戏般的贴身带着,居然也带了这么久一直不曾取下,当时芳期就说了这是鎏金币,价值有限,但发生褪色的事还是让人觉得震惊。 不是说鎏金币会永不褪色,但鎏金的色泽肯定不至于比人还要短命,要不朝廷为了彰显喜庆与吉利才派发的金币,没等永和宫建成,甚至连长公主还没正式和亲呢,就褪色了该是多么讽刺?芳期差点从浴桶里鱼跃而起,抓着八月的肩膀追问仔细,到底忍住了,只瞪大眼追问:“你确定是朝廷颁发的喜币?” “这奴婢还能骗夫人不成?”八月赶忙申明:“是常映带着奴婢挤进了最前头,亲眼看着宦官抬出两箱金币,奴婢领了,捏手心里就一直没松开过,直到拿回来交给夫人,保管不可能被掉包。” 后来芳期一直贴身携带,沐浴时嫌麻烦都没摘取过,就更不可能被人掉包了。 “不会是……鎏金币不能沾水?”八月问。 “这不可能。”芳期把褪色的金币翻来覆去的看:“许多百姓都觉得能获鎏金币是莫大荣幸,有不少给家中小儿当长命锁用,贴身携带不离身,要真不能沾水,早就有鎏金币褪色的说法了,咱们过去哪里听说过?” 鎏金不似纯金,时间久了色泽会变黯淡,若过上个百多年,金漆也会有剥落的现象,可这枚金币,从铸造到派发这才多久?居然就褪成了铜币…… “快快快,给我把衣裳穿好,我得问问晏国师,这什么状况啊?不会是预示大卫江山就将崩亡了?!” 八月一听这话,差点没被吓得栽进浴桶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0章 大鱼要上钩 晏迟刚刚沐完足,换了双干净的鞋袜,就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推开通往净房的门“扎”进来,走着走着还被长裙给绊了下,差点没给他行个跪拜礼,他忍了好几忍,到底还是只能用咳嗽带替闷笑,做不到一点声响都不发出。 “覃三娘,不是听说你今日应对周皇后应对得十分游刃有余么?这会子佯作什么惊慌失措?你还真想要讨我安慰啊?” “晏郎,你看看这个!!!”芳期赶忙把已经从脖子上摘下的金币直接递给了晏迟。 晏迟一摸湿润润的红丝带,立马蹙紧了眉头:“你这么懒吗?居然带着这东西沐浴?不是,你至于把枚破鎏金币贴身带着么?!” “晏郎,你还能看出这是枚鎏金币?” “熙和永盛币,是羿承钧为了永和宫动土特意铸造的贺币,我还能认不出来?” 芳期:…… “你这天天的带着它沐浴,褪色才褪得这么快,得了,没什么值得惊奇的,这件事不要声张。” “鎏金币怎么会褪色?”芳期已经震惊得口不择言了:“我要是入了土,坟还没挖好,渗水了,都不至于这么短的时间就让鎏金币褪色?起码也得等我成了把白骨……” “你就别咒你自己了。”晏迟觉得肠子都在抽搐了,实在忍不住笑:“覃三娘你行啊,居然还晓得鎏金在渗水阴/穴/里更易褪色的知识。” “我过去也逛过古玩行,听说过这点常识,不是晏郎,这都不是关键……” “关键是这并不是鎏金币。”晏迟终于不再顾左右而言他了:“你是第一个发觉褪色的人,这也是凑了巧了,这种鎏金币贵族才没兴趣争获派发,平民百姓幸获,就算会随身携带沾个吉庆,但百姓在大冬天也不会沐浴,至少不会日日沐浴,但就算如此,隔不了多久,熙和永盛币也会陆续褪色,到时,就会有一场风波了。” 芳期反应震惊了老半天。 终于才梳理出这应当是出于晏迟的设计。 “铸造这些金币的人是……” “跟你家翁翁无关,你不用担心。” 芳期明白自己不能再多问了。 “把高蓓声叫来。”晏迟说道:“我今天准备打她一闷棍,再给她个蜜枣,高仁宽在成都府‘憋屈’得久了,是时候让他来临安城‘大展鸿图’,只不过你跟覃芳姿都在服制,暂时还不能利用她探清高仁宽的底细,这倒也不妨事,横竖我现今在筹划的事比高仁宽要紧,我先跟你打声招呼,你应该能想到我这么做的目的?” 芳期其实早就有了猜度,但晏迟不明说,她也没敢追问,这时倒是能够坦言了:“晏郎应当早就在怀疑,翁翁不肯交出莫须有名单,是因为名单之上,有高家。” “我想不通高仁宽为何陷害赵叔,且高仁宽无非一介地方官员,没有弹劾朝堂重臣的权力,据我调察,高仁宽也确实没有指使任何言官弹劾赵叔,你家翁翁那老狐狸,知道我有的事情还没有察清楚,他才敢以莫须有名单相诱,逼我救下鄂举。但你翁翁若非为了庇护自家亲朋,绝无可能言而无信,他起初想的是让我怀疑你爹,恼怒之余,至多害得你爹丢了官职。 纵然是老狐狸,也保不住子媳蠢如猪,王氏招来了高蓓声,高蓓声一对我献媚,你翁翁情知不妙,立即抛出了丁九山想引开我的注意,但他却不知道,家里出了叛徒,覃三娘你早就告诉我你的翁翁才是指使你愚弄我的人,我没有中计,高仁宽一点不体谅你翁翁的苦心,一门心思还想攀交我。 你翁翁现在大抵也明白,高仁宽他是保不住了,但他仍然不肯说出实情,大抵是……心怀侥幸。” 芳期着实汗颜:“唉,翁翁是因太婆的缘故……” “我要的不仅是高仁宽的命,我要知道他究竟做了些什么。”晏迟道。 “晏郎过去在成都府跟高仁宽有过一面之缘,难道真是出于巧合?” “巧合。”晏迟颔首:“那回的确是巧合,当年我听闻赵叔满门遭遇不幸,并没有急着赶回临安,我就是想要通过魏王一步步获重,可一时没有机遇,关己之事,就连钟离师如今道行尚且不能卦卜,我当时并没有头绪,心中难免苦闷,把钟离师缠磨得狠了,他才愿意泄露,转机或在成都。 但当年成都一行,我并没有收获,不过现在我有点明白了,高仁宽甚至不像丁九山、程钟南这般其实不关要紧的人,他的恶行,必然是造成赵叔罹难的关键!所以覃三娘,不管你翁翁怎么想,这件事我必须察明白,要发誓会让高仁宽血债血偿。” 芳期一点都不想包庇高仁宽。 她对王老夫人已经不具好感,根本就没想着包庇王老夫人的外家,横竖她现在,便是哪天跟晏迟和离了,也没想着再回娘家仰他人鼻息,她答应过晏迟助他把东平公的敌仇一网打尽,对高家人哪会有妇人之仁。 “高仁宽那老儿,为了富贵,甘心让高蓓声为妾,我当然不认为折辱高蓓声会让高仁宽悲痛,我之所以这般对待高蓓声,一来是她自找的,再则我也不怕明说,高仁宽一家都不得好死我心里才觉得畅快,高仁宽既把亲孙女送上门来让我利用,我当然会笑纳,所以经今日之后,在高仁宽死前,我大抵不会再故意折辱高蓓声了,但她要是仍不消停,你不用管我怎么做,大耳刮子扇回去就是了,只要你记得,折辱高蓓声不是最终目的,我们要利用她,打探出高仁宽的底细,他是赵世翁故交不假,可为何要陷害赵叔,又是怎么导致赵叔罹难。” “我明白了,也会尽力而为。”芳期道。 晏迟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没再多说。 —— 高蓓声却在暗暗期待着。 沂国公夫妇往邵州前,特意再遣刘氏过来了一趟,高蓓声知晓周皇后即将发作,她笃定芳期就是个两面三刀的人,绝对不敢违抗懿令,等卢宫令被安排来国师府,她的禁足令自然取消不说,别说金屋苑的人事,国师府的中馈她都能插得上手。 再等黄夫人回到临安,不出意外的话国师府里就会再添足够慑压覃芳期的人手,环环相扣的计策都落实到位,贱人怎是对手? 这晚上听闻“国师有请”,高蓓声且以为是卢宫令“到位”了。 虽说她入长英堂,并不曾看见卢宫令,但这无关紧要,覃芳期既然妥协,今日就算忍气吞声,也必须当晏迟面前宣告免了她的责罚,且好声好气恳求她,今后齐心协力共掌中馈。一个女人再怎么蛮横,也只能是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上张狂,殊不见覃芳期连在徐王氏、辛姜氏跟前都只能奉迎谄媚么?更何况面对母仪天下的中宫之主!覃芳期若然没有蠢到家,必然明白开罪皇后必然连累晏郎,晏郎不会再纵容她如此无法无天。 覃芳期要是真这么蠢就好了,如此晏郎就能早日看清她一无是处的真面目。 伎子之女,何德何能掌管堂堂国师府的中馈,怎比得她幼承庭训,未够十岁就能协管家务。 高蓓声这回见礼仍然规规矩矩。 “跪下!” 只不过又挨了一记当头棒喝。 高蓓声慒了一慒,她可不是奴婢,是国师府的孺侧,除拜天地君亲师怎能对他人折膝?!不过她再怎么慒,也听出来喝令的人是晏国师,她的晏郎,论是心里万般委屈痛楚,也只好颤颤兢兢跪下了。 “我那日施你笞罚,看来你心里很不服气啊,支使着沂国夫人,恶状都告去了仁明殿?” 一听这话,高蓓声连忙解释:“阿郎容禀,那日刘夫人过来看望妾身,言称妾身幸得周圣人挂念,当荣国夫人入宫觐见时,圣人请托荣国夫人询问妾身近况,因是圣人懿令,妾身不敢相瞒,方才如实……” “你是说你如实禀报,但则有卢氏这个小人在周圣人跟前搬弄是非,撰改了你的话,把你犯了错,我施你鞭笞之罚,胡诌为夫人妒娨不容,苛虐孺侧?你要是敢点这头,我可去告御状了,原本今日夫人申辩清楚了,周皇后也知道自己轻信谗言,错怪了夫人,夫人毫发无损的我也不打算小题大作,但按你这说法,分明是卢氏有意陷害夫人,那我可不能再纵容这起子胆大包天的恶徒了,必请圣令,重惩卢氏,陷害命妇欺诈中宫可是死罪。” 高蓓声哪里敢把皇后的心腹往死里坑?这回是真情实意地颤颤兢兢了,挣扎了老半天,终于才带着哭腔认罪:“妾身并不曾如实……” “去忧,纸笔拿上来,给高氏,让她写,把她怎么妒恨夫人,恶意中伤夫人的罪行写清楚!” 去忧是早就准备周全,面无表情搬来一张几案,往高蓓声面前一搁,上头笔墨纸砚俱有。 高蓓声便是不肯留下“书证”,这时也没了别的选择,硬着头皮替黄夫人把黑锅背得实实在在。 晏迟从去忧手上接过那张供诉,看了几眼,又交给芳期欣赏。 他活像一只优雅的狸猫,注视着被自己已经吓破胆的猎物:“周圣人见过这封书证,况怕今后也不敢再跟人面前,说你高氏乃是名门出身,所以贤良淑德,凭你的德品,足够掌管我国师府的中馈这等滑稽的话了。” 高蓓声又挨一记闷棍,整个人都浑浑噩噩了。 “你这回的罪行,甚至连累了中宫皇后,但谁让你是我晏迟点了头,才抬进门的孺侧呢?也是我持家不严,周圣人如此看重的名门淑女,差点没立你为妇人典范,好端端的人一进我国师府的门,就变脸了,我会向官家请罪,罢除了你孺侧的品阶。” “阿郎恕罪,不,阿郎你不能这么对待我!!!”高蓓声摇摇欲坠,眼泪夺眶而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1章 头脑被冲昏不能怪爱情 芳期一直在旁边看戏,这时盯着高蓓声的泪眼,确定这回是真哭,她就奇了怪了,着实理解不了高蓓声的执着,一他孺侧的名头失去了,犯得着如此痛不欲生么? “我还不能这么对待你了?看来高氏你的确毫无自知之明啊,我现在可真是连你高家的家教都得怀疑了,枉我因为顾念高公同赵世翁当年交谊,举荐了他来临安,任太学丞,我这时真不知这般念旧情,会不会搬起石头砸脚了。” 高蓓声的眼泪还在奔涌,但芳期看得出她在用力忍耐了。 “妾身的错,无非错在对阿郎的痴意,一再受辱仍不能祈求阿郎些点青顾,是妒怨让妾身不顾体统,做出不合礼法的事体,不仅让周圣人、阿郎蒙羞,更加连累了本家亲长,妾身知罪领罚,只望阿郎莫要误解阿翁。” “孺侧之名,这回是必被罢除了,因为我看你这心性,挨了鞭子尚不知错,如果不给你重罚,你怕是不能幡然悔悟的了,回你的金屋苑去,不过记得我今日的警告,倘若你下回再有中伤陷害夫人的言行,我必将你驱离。” 晏迟摆摆手,示意高蓓声“可以滚了”,却嘱咐白妪:“你转告徐娘,让她往金屋苑去,当众宣告我对高氏的责惩,魏姬、薛姬一拨人虽说看着都安分了,但最近新送进府里那三、两个,还不知国师府家规的森严,当杀鸡儆猴了。” 芳期不顾晏迟,蹑着脚跟去门口望一望,只见高蓓声起初步伐还有些虚浮,但七、八步后,就越走越稳重,她“啧啧”两声,快步走回来,往这张梨花木榻空着的那一侧坐下,扭了腰,半趴在隔着晏迟与她之间的几案上,一手还撑着下颔:“要换成我,立马请离走得人影不见了,晏郎只是许高仁宽仕途上助把力,这居然还真能被高蓓声当成蜜枣的?她脑子里都是什么蛛网构造啊?怎么看得出来她还有望争获晏郎倾心爱慕的?” “欲望。”晏迟言简意骇,却因为极其不满芳期刚才那破比方,话又多了:“你要是跟高蓓声是一类人,把我类比成周氏这种浅薄的蠢妇么?这清欢里是我亲手构造,废了不少心思的,当什么女子都能在这里长住?你如果是她,厨艺再好也只能猫在金屋苑,休想搁这时一样,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晏郎这话可就荒唐了,你要真像厌恨高蓓声一样厌恨我,给我受她那样的气辱,你还敢吃我做的菜么?厨娘报复起人来可是防不胜防的,比如……在菜肴里头不小心溅上点子唾沫星,晏郎便是六识过人,也担保试不出。” 芳期话音刚落就意识到自己“放肆”了,连忙离开了几案往后一靠:“得意忘形了我这是,晏郎可千万别当真啊,就算那时晏郎对待我不冷不热,我也从不敢有这些小动作,我经手的菜肴保管都干干净净……” 奇了怪哉,怎么看上去晏国师不像要发脾气的模样? 不计较当然是最好不过,芳期连忙转移了话题:“我是真想不通高蓓声为什么这样的百折不挠,晏郎行行好,不要太言简意骇了,多说两句替我解解惑。” 晏迟想今晚横竖都得宿在清欢里的,不如就闲话几句,便拎了风氅往身上一披:“走,换个地方闲话去。” 此季清欢里最美的景观,当数无主林。 这一片梅花色彩缤纷,品类繁杂,也不知经过了多么用心的栽插,相互映配着杂而不乱,还别具风韵,有无主林,自然就有无主亭,亭外是一株小宫粉花枝斜伸,颤颤地花影,落在亭内一张窄几面上,花香却是浮动的,绕着人,跟着风,缠缠绵绵。 何需杜康,花香已经醉人解忧。 但今晚芳期其实是想喝点酒的,因为日昼一战,她把一国皇后气得七窍生烟还拿她无可奈何,虽然多半功劳得归功晏大国师的威名,但她莫名觉得解气,很想喝点酒庆祝,却还记得晏迟说过跟他一块时禁止她喝酒的话,不大敢表达真情实愿,决定还是忍过这晚,等明日中午跟阿瑗一同喝。 她这时认真在洗耳恭听晏迟剖析高蓓声。 “我其实跟高仁宽初见时,就觉得这人冠冕堂皇虚伪得让我倒尽胃口,他能教出高蓓声这样的孙女其实不奇怪,高蓓说她对我一见倾心,这话不假。” 芳期:国师自夸起来还真是一点不脸红。 “当年我看高仁宽好为人师,见个人就想显摆他的见多识广,懒得搭话看起来像在洗耳恭听罢了,既根本没有交识的想法,自然未提我是何来历,高仁宽就笃定我是个在外游历的普通儒生,出身寻常,也没有兴趣追问我的来历。” 芳期想起曲氏母女两个,好几回提起高仁宽对晏迟的赏识,“扑哧”一声笑出来:“晏郎明知曲氏和高蓓声是在一派胡言,怎么憋住不笑的?” “因为不好笑。”晏迟看了一眼芳期,接着道:“高蓓声当年无非是在我跟前晃了一晃,我连她眉眼都没留心看,高仁宽见我为人处世不够世故,越笃定我出身寻常,是不肯让他家孙女被我‘相中’的,所以高蓓声晃一晃后就没影了,连个字都没听我说过,所以当年她的一见倾心,浅薄得很,看中的无非是我的长相和气态,远远不到非我不嫁的地步。 可不等王氏召来她,打算靠她跟我婚联时,她哪知道王氏所说的晏三郎,就是几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我?所以一见倾心和非君不嫁没有什么关系,之所以有了后来的非君不嫁,只因一见倾心的人刚好是权臣近幸。” 晏迟其实不在意高蓓声对他怀抱的是什么想法,他又没兴趣去羞辱仅是心怀功利的人,但他从覃逊处心积虑阻止高氏女与他姻联的态度间,基本上判断高仁宽绝对在莫须有名单之上。针对一个死缠烂打的仇家女,晏迟心中的厌恨自然暴涨十分。 “往往图嫁权臣的女子,会有自以为是的毛病,高蓓声还有个自以为是的祖父和姑祖母,她被这两个亲长影响,哪能不眼高过顶?所以这样的人,哪怕受到气辱,她先就得自欺欺人,因为她一无是处,如果‘自信’崩塌,根本就活不下去。比如明明是我在羞辱她,她会笃定是你在背后中伤,她把我想成一个靠着妻族助力飞黄腾达的角色,因为她的祖父仕途不如你的祖父,导致她失利,她坚信我其实并没有那么厌恨她,她不相信她引以为傲的出身,容貌,声名,等等等等对我毫无吸引力。” 芳期不由想起了另一个女子,丁九山的孙女丁文佩,似乎就很有自知之明,看出晏迟对她无意,识趣不再纠缠。 丁文佩至少比高蓓声明智,懂得那些虚表,并不会对所有男子产生必然的吸引力。 “我肯提携高仁宽,这在高蓓声看来,就是我对她尚有几分好感的铁证,有了这层认定,她又会进一步臆想,觉着我这回甚至未对她施以体罚,是不是已经对你心生不满,只是因为你家翁翁尚在宰执之位,我才不得不忌惮,但我让她的祖父入朝,应是想让她的祖父把你的祖父取而代之,届时她就能够把你取而代之。” 芳期听完这番剖析,确定高蓓声脑子里就是一个蛛网构造。 蛛网结得再复杂,也只对蚊蝇产生威胁,但她是蚊蝇么,一拂尘过去,蛛网就不存在了。 这天晚上,临睡之前,小壹欢快上线,告诉芳期主线任务又有了进展,赵瑗对她的好感又增加了些。 这回触发的奖励,让芳期心生狐疑。 芳期:我那时脑子里晃过一张图,便有用银缕绊这食材,那时我不知道这种食材是什么,后来晏郎请我到他家饮谈,桌子上就有这食材,我一问,才晓得这叫昆布,是高丽送来的贡品,虽说市面上是见不着,也不是后世才有的食材啊。 小壹:还是有区别的,这种食材我们称为海带,怎么说呢,与昆布有如堂兄弟的关系,海带更利于养殖,且口感也略好些,吕博士是知道了苏娘子合作的商贾中,有一位适宜养殖海带才选择为奖励,三娘想想,如果贡品流向市场,会不会引起众多权贵争食,但养殖海带要比耕种作物更加麻烦,我把详细方式传授给三娘,三娘无法亲手养殖,转授给别人,怕还得经些波折试验才能养殖成功。 只要有利可图,芳期不怕麻烦。 又因系统这回还传递给她了养殖长成立即可以烹饪的海带,芳期次日中午就按自己的想法,做了一锅腊猪蹄海带汤,留了半锅给晏迟,另半锅端去渺一间向赵瑗献殷勤去了。 今天之所以能吃到海带,阿瑗可是功臣。 因为昆布的来源唯有贡品一条途径,所以珍贵非常,就连宫里的御厨都不舍得用昆布搭配别样煮汤,一般都是净蒸,一应佐料都不敢加,生怕夺了昆布本身的鲜味。可今天芳期却想在不久的将来她就不缺这种食材了,且系统传交给她的干海带还有不少,就很舍得“下手”。 又的确海带做成汤,比净蒸着吃更加鲜美。 从不挑嘴的赵瑗,都一连喝了三碗汤。 下午的时候芳期还见了见晏竑,她要报复黄少卿父子,早就计划把晏四郎拉下水来一齐进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2章 妾室联盟 芳期是真的希望能把晏竑从沂国公府这潭污泥里择清。 因为在她看来,晏竑的确出污泥而不染,但晏永跟黄氏做的恶事天理难容,晏迟不会因为晏竑不曾助纣为虐,就择清,就更不提从此当晏竑为手足兄弟了。 但芳期也拿不准晏竑愿不愿加入计划。 “黄少卿虽说品性恶劣,但他毕竟是四郎的亲舅舅,所以我不勉强四郎大义灭亲,如果四郎不愿相助,就当今天没有来这一趟。” “三嫂是否怀疑舅父也对三哥心怀恶意?” “这还用怀疑吗?”芳期微挑眉头:“我是笃定。令堂欲谋刺我的事,从不曾隐瞒黄少卿夫妇,那么过去游说令尊虐杀外子的事会隐瞒他们两个?黄少卿不仅仅是受益者,他是帮凶。” “我相信三嫂,我愿意协助三嫂计划。” “四郎真愿大义灭亲?” “我知道阿父阿母这回往邵州,盘算的仍然是不利三哥,当初要不是梅公施助,沂国公府的丹书铁券早已不保,阿父如此对待三哥,对梅夫人是无情无义,晏家,除三哥之外,无一人有资格继承爵位,所以即便三哥夺回爵位,晏竑亦觉理所当然。舅父舅母皆为帮凶,舅母已为舅父杀害,舅父为自保而杀妻,本也无颜再为朝廷命官,食君国奉禄。我们都罪有应得,才能打消三哥心底戾气,晏竑只是希望,尽力补偿。” 芳期没再多说什么。 现在揭曝黄琼梅杀妻,已经难已摆出罪凿,不能用这事件把黄琼梅绳之以法,可就算芳期询问了晏迟安排在黄家的人手,居然并没发现黄琼梅有别的罪柄。 黄琼梅是真的太窝囊了,自来又不掌实职,想贪个污受个贿他居然都没有门道。 芳期还是只能回到黄琼梅杀妻之罪上作文章。 黄琼梅虽说只有黄元林这么一个嫡子,但他却不仅只有一个儿子,他比晏永窝囊,还远不如晏永专一,纳了三房姬妾——从前是两房,涂氏死了后他再纳了一房。黄氏当然也巴不得兄长能多些子嗣,故而涂氏任凭是个女匪,也不敢冲黄琼梅的庶子们下毒手,所以黄元荫、黄元宝就活了下来。 有的事情骗不了人,纵然黄琼梅 “给予”了涂氏个书香门第的出身,但他的两个姬妾经过这些年的观察,其实都看出了主母不是什么书香门第的女儿,只不过也万万想不到涂氏居然是鬼樊楼的匪孽而已。 关于黄琼梅那套涂氏“走亲戚”的说法,慢说先进门的两房姬妾,就说新进门的这个,其实也都不相信。 眼看女儿就要出阁,当娘的走哪门子亲戚还不舍得回来? 这一天,各有一个儿子的罗小娘和曲小娘正在嘀嘀咕咕—— “郑家都送了聘礼过门,娘子怎地还不回临安啊?” “妹妹心里不也清楚么?娘子应当是回不来了。” “姐姐也觉得,娘子是被休弃了?” “娘子本就不是什么书香门第的出身,这一年,阿郎对娘子是越不待见了,你忘了旧岁眼看着过年,阿郎还冲娘子动过手?娘子还逼着大郎妇拿嫁妆出来贴补家用,气得大郎妇回本家去,招惹得大郎的岳父还亲自上门理论,闹得阿郎好生没脸,我们是不知娘子在外头又惹了什么事,可妹妹还记得那天覃相来访,那天后娘子就去‘走亲戚’再也没回来过,指不定是娘子激怒了覃相,覃相才上门理论,阿郎一恼火,干脆就把娘子休弃了!” “那为什么要隐瞒呢?不管娘子什么出身,横竖本家都没人了,阿郎休妻,还怕岳家不服?” “肯定是为大郎和五娘着想啊,大郎还在谋出身,有个被休的生母到底不利声名,更别说五娘当时,已经定了要和郑家子婚配。” “可我怎么看着,阿郎最近也似乎愁苦得很,时常饮酒,饮醉时也比过去更多了。” “应当是在担心覃相仍然不依不饶,慢说阿郎,连我都觉得七上八下不安稳呢,大郎的仕程还没个着落,阿郎更不会为元荫打算的了。” “我们两个还算好的,到底是为阿郎生了男嗣,那几个只生了女儿的……不瞒姐姐,我常想,娘子落得如今的下场她也不冤,她手里可是……” “这都是娘子的罪孽么?”罗小娘冷笑:“要我说,沂国夫人才是铁石心肠呢,拦着娘子加害庶子,却放纵娘子虐杀庶女!” “这怎能是沂国夫人……” “我比你先进门几年,比你多看几年这家里的人事,沂国公府说起来风光,过去不是还靠着我们家帮扶财帛?沂国夫人是顾本家,所以不许娘子残害男嗣,可要是女儿……沂国夫人好颜面,不肯让黄家的女儿做妾,五娘是嫡女,姻联上或许还能助益家门,庶女能有什么用?养个庶女白废米粮,嫁给寒门子还得废笔嫁妆,沂国夫人巴不得庶女夭折!” 曲小娘听得心惊胆跳的:“那前头那些妾……” “没那些,两个罢了,一个因女儿夭折自己疯了跳井死的,另一个……也是命苦,连生了三个女儿没一个养活,她又老实,不怀疑是娘子动的手,结果怀第四胎时小产,娘子都不替她请医,身体没养好就病死了。” “所以姐姐生了二郎后,才甘愿喝避子汤的啊?” “你也好在肯听我劝,有了三郎后也开始喝避子汤,你想,咱们辛辛苦苦怀胎十月,鬼门关前走一遭才生下的孩子,就这么被害了,心里还不难受死,有个儿子傍身,也就足够了。” 曲小娘怔怔了许久,突然灵光乍现:“姐姐现今跟我说这些……” “娘子还在家,我不敢跟你说,但现在娘子肯定是回不来了,不瞒妹妹,与其看着阿郎另娶个主妇,谁知道会不会一个不如一个?妹妹是知道我的,我要是被扶正,保管不会亏待妹妹和元宝,大郎和五娘寻常待元荫、元宝的态度,妹妹是看在眼里的,我们的孩子不能指望他们照应。” 曲小娘知道罗小娘的出身,跟来历都说不清的娘子不一样,她的父母在临安城摆着个馄饨档,这些年靠着勤俭积累下本金和客源,一咬牙又把住宅给卖了,在御街上买下一家铺面,居然两年下来就赚了不少钱,又买了两进的宅子,跻身小商贾阶层。当然一介小商贾的女儿,还不够资格成为少卿府的娘子,可那涂氏是什么人?连来历都不清不白呢。 阿郎这年纪,便是能娶个黄花闺女,也甭指望门当户对,要想门当户对,大抵也就只能娶个寡妇或和离妇了,就曲小娘对黄琼梅的了解,他应当不乐意娶个一把岁数的主妇,就连罗小娘,比阿郎还差着近二十岁呢,如今三十好几,阿郎已经看不入眼了,罗小娘想被扶正,为的不是争宠,为的就是活得更自在些。 她自己是没指望的,本就是青楼伎家出向,就算因为尚有几分姿色还有点宠爱,哄得阿郎乐意了,沂国夫人哪里会乐意? 罗小娘看曲小娘半天不吭气,以为她还在犹豫,又道:“沂国夫人真的是虚伪透顶,别家的孩子,不过周岁的夭折了都不会序齿,可她偏让阿郎跟几个庶女序齿,一则显示阿郎慈爱,再则还是为了作态,旧时俗也好新世情也罢,家主纳的妾室多,生的子女多,不管活着的剩几个,让旁人看在眼里,至少世家的架子没倒,要不明明家里唯有五娘一个女孩儿,怎么她就成了五娘呢? 妹妹你进门后,当阿郎不想再纳第三房呢?是沂国夫人觉得黄家已经有了三个男嗣,阿郎再纳妾的话,那就得落下好女色的污名,又因当年沂国公府,我们家,有点钱帛都供给了越国公府、郑国公府,着实也经不起太多开销。 娘子在家的时候,大事小情其实都听沂国夫人摆布,我们家其实就剩个空壳子,妹妹想想,元宝这样小,元荫也没说亲,家里的钱财还是都支持了沂国公府,我们的孩子今后能分得几个钱?” “姐姐要是成了家里的主母,莫不然还能跟沂国夫人抗争不成?” “总归我能想出法子,给元荫、元宝留点家底,硬的不行来软的,明的不行来暗的。”罗小娘又道:“过去咱们也管不了家事,娘子在我们面前逞惯了威风,在沂国夫人跟前却恨不得做猫做狗,别说骨头,连牙齿都是软的,等我被扶了正,妹妹你,还有新纳的那一房都跟我一条心,我们三个扭成一股绳,多少拉一下阿郎,阿郎也不会光往沂国夫人的界河去。” “蔻小娘答应姐姐了?” “她就是个官奴,更不用妄想扶正,她今年才跟五娘一般大,自然不晓得娘子造下的孽,但她的娘却是清楚的,要蔻儿没被阿郎纳为婢妾,她娘不敢说娘子跟沂国夫人的是非,但现在,情形却不一样了! 说来蔻儿也是个好运数,沂国夫人这段焦头烂额的,不得空管我们家的事,阿郎才把她纳了房,没个人阻拦不说,娘子回不来,她现今有了孕,不管生男生女,孩子若康健,担保能活下去。毕竟涂氏不动手,沂国夫人也不至于亲手虐杀亲侄女! 但别看蔻儿一家都是官奴,她的爹娘却精明得很,晓得但凡阿郎跟从前一样还对沂国夫人言听计从,我们这些人都落不着好,唯今之计,我们可得齐心协力,不能再让沂国夫人一个嫁出去的女儿,还一手把持着娘家的财帛。” 曲小娘终于坚定的点了点头,握紧了罗小娘的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3章 败絮其中 罗小娘回到房里,一个仆媪就迎了上前,看罗小娘满面的喜色,她道:“小娘说服曲小娘了?” “正如你说的一样,这不是什么难事。” 仆媪就笑道:“有曲小娘跟蔻小娘两个帮手,趁着沂国夫人还不在临安,阿郎是个没主心骨的,小娘大事可成。” “涂氏真的是被……”罗小娘这一转身,就跟曲小娘面前那个坚定的人判若两样了,她膝盖上还放着个袖炉,手却冰冷的,不觉就拉了仆媪的手寻温暖:“姚妪,你再说说当日目睹的情形。” 姚妪也不嫌烦,果真仔仔细细讲一回:“那日仆不是告了假,回去跟儿子儿媳祭拜仆那死鬼丈夫了么?傍晚的时候亲眼瞧着是张财赶车,张财的大小子也跟着,他们没瞧着我,停好车,阿郎就从车上下来,那一带都是林坟,马车是驶不进去的,我在驶道这边,看他们往驶道那头的林坟地去。 张财父子两个先抬下来一口箱子,竟是阿郎自己手提铁锹,仆心里就犯嘀咕,那一带可都是葬人的地,不过没哪家贵族愿意挑那一带做家人的阴宅,更休论主家根本没有治丧,张财父子两个抬的还是箱子不是棺材,阿郎亲自来,这是要挖坑埋什么? 仆心里是又惊又疑,正好儿子儿媳还在收拾祭品,仆壮着胆子,就去看了看那张车,车厢里底板上还有铜币大小的血渍!仆不敢再猎奇了,赶紧带着儿子、儿媳离了那地,次日回少卿府,一打听,听说娘子去走亲戚了,少卿府里竟只少了娘子一个人!” 罗小娘深深吸一口气。 她不是什么话都告诉了曲小娘。 当年,她的爹娘还在帮工,没学成手艺,少卿府却有越国公府、郑国公府照应,在她们一家人眼里就是了不得的贵人,她被黄少卿相中,爹娘觉得她能为高官的良妾,是祖坟冒青烟的福气。 那时涂氏已经生了嫡长子,黄少卿已经纳了房良妾,正是后来因为小产没得医治,活活病死的那个可怜女子。那时她怀着身孕,那女子却临盆生产,生下第二个女儿。 罗小娘亲眼看见涂氏把那孩子活活溺毙! 她受到惊吓,第一胎就这么小产了,那时她还得宠,不久又有了第二胎,阿郎安慰她,说一定要生个儿子,只要是儿子,承沂国夫人的福份,就能健健康康活下去。 罗小娘至今记得她怀元荫时,那几个月提心吊胆忐忑不安,这都是拜涂氏所赐。 涂氏不是被休,多半是死了,且必定是被阿郎杀死的,许是恼怒之余一时失手,罗小娘靠着观察,这一家人,相比沂国夫人和涂氏,阿郎并不算心狠手辣。 罗小娘想把涂氏取而代之的想法,其实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为的当然还是她担惊受怕了十个月,好不容易才生下的儿子。黄元林跟黄仙芝,从来不把她跟元荫当人看,呼呼喝喝当奴婢,涂氏更是蛇蝎心肠。元荫得娶世族嫡女,才能够博得出身,但庶子怎么能够和世族嫡女门当户对? 罗小娘娘家有了钱,她手头也松和些,姚妪是她第一个笼络的人手。 姚妪是良籍,因为机警还算得用,但到底难为主家的心腹,罗小娘于是又收买了蔻儿一家,黄琼梅其实早就同蔻儿“勾搭成奸”了,但有沂国夫人拦劝着,他不敢纳官奴为婢妾,蔻儿实则也把沂国夫人、涂氏恨得咬牙切齿。 但罗小娘一直没找到机会,她不明白一个来历都不敢说的女人,为什么能得一心想让娘家恢复往日荣光的沂国夫人撑腰,阿郎明明对涂氏已经十分不满了,甚至到了动手掌掴的地步,可始终迈不出把涂氏休弃那一步。 这下好了,涂氏死了,她只要安心等着,等阿郎对外宣告涂氏在“亲戚家”病故,有曲氏、蔻儿都站在她一边,阿郎耳根子软,就可能把她扶正。 但罗氏忽然想起姚妪刚才的话——趁沂国夫人不在临安。 “姚妪,如果沂国夫人在临安,会阻止阿郎将我扶正是不是?” “那可不是一定的事么!”姚妪道:“老仆没别的本事,就有经了数十载世情这点优长,练成一双还不算昏花的眼,沂国夫人是真肯带携娘家,一心盼着恢复黄门世族名望的声势,要不然阿郎怎么会咬定涂娘子是书香门第出身呢?因为少卿府的主妇,必须跟少卿是门当户对!扶正的事,自来在礼法上就会受诽议的,沂国夫人要是在临安,哪肯让阿郎名誉受损?” “她凭什么阻止,她也是被扶正的妾侧!” “小娘就别说气话了,小娘心里不是明白么?沂国夫人自来是宽以待己严以律人,且小娘可别怪仆的大实话不中听,沂国夫人虽跟小娘一样是妾侧,出身还是要高小娘一等,那时候还是官家特允的沂国公扶正贵妾,官家开了尊口,沂国公的名誉不会受损,跟这时的境况是不能扯在一处讲的。” “那不是就趁这时,我们必须揭曝娘子已死的事?可娘子是被阿郎失手所杀,揭曝这事岂不会让阿郎获刑罪?” “小娘可想法子,逼着阿郎宣告娘子的死讯不就稳妥了?” “我哪里想得到法子,姚妪帮人帮到底,我担保等成了事,姚妪日后就是少卿府的内管事了!” “仆可没这妄想。”姚妪连连摆手:“仆上了岁数,眼看跟少卿府的雇约也快到期了,今后就不想着再出来帮佣,生计一事,就让儿孙们去操心。” “我许姚妪五十两养老银!”罗小娘给出了更直接的诱惑。 姚妪就犹豫了。 “妪,你只要替我想个法子,旁的事自有我去安排,便是事漏……妪是良籍,阿郎能拿妪奈何,至多就是辞退,妪既然也说了今后不再想着帮佣,就算被主家辞退对妪一点没有影响,要是事成了,妪有五十两银在手,儿孙不是也能省些心力,妪爱惜儿孙,为了贴补儿孙的家用才不辞年高劳苦,怎舍得真让儿孙操劳呢?” 姚妪终于动了心。 她过了三日,终于想到办法:“这事,小娘还得让曲小娘、蔻小娘一同施行,就说娘子分别跟三位投了梦,说她已经惨死,尸骨没入黄门坟茔,身后又无子女祭悼,魂灵游荡阴冥不能入轮回,阿郎若再不管不顾的,她下回可就得直接给大郎、五娘投梦了。” “但曲小娘跟蔻儿,可都不知道是阿郎错手……” “正是因为她们不知道实情,小娘才好说服她们,说娘子被休弃,甚至被勒令不许再回临安,她孤苦伶仃的在外头怎么谋生?阿郎也会相信娘子在外头饥病死了,但阿郎瞒着大郎跟五娘,是怕大郎、五娘闹腾,与他父子离心。阿郎被这一吓,就会宣告娘子在探亲途中遭逢意外。 可阿郎心里是清楚的,涂娘子确确实实是死了,尸骨没入黄门坟茔,大郎、五娘被瞒在鼓里,可不是没有祭悼生母?阿郎不至于会立下决断,但他心里会发慌,这种魂灵投梦的事,阿郎会找谁商量呢?” “谁?” “晏国师啊,而今大卫,说起消灾解厄的事,有谁比晏国师更加能耐?!” “晏国师哪里会帮阿郎?别说晏国师根本不把阿郎当舅父看待,因为沂国夫人的关系,把阿郎也当仇敌呢。” “晏国师当然不会超渡涂娘子的亡魂,这不是才有利于小娘的计划么?阿郎必不敢去请托晏国师,小娘就可自告奋勇,但到国师府去,见的是国师夫人,先请国师夫人代为转圜,小娘再想想,五娘可是早开罪了覃夫人,覃夫人会怎么想呢?这时公开涂娘子的死讯,五娘身为在室女,岂不得服丧?覃夫人必不会乐见五娘称心如意,便会帮着小娘,恐吓阿郎,阿郎就别无选择了。” “只是这样一来,家里为涂氏治丧,阿郎就更不好赶在这时刻考虑扶正的事了。” “这也得靠覃夫人助益小娘,小娘想想,便是涂娘子不在了,暂时会让五娘的姻缘耽搁,然而郑家不可能因为五娘为母服制尽孝道就悔婚,五娘日后有了兴国公府撑腰,对覃夫人是不是威胁?但小娘若成了少卿府的主妇,三年时间,岂不有办法彻底搅和了五娘的姻缘,覃夫人必然乐见的,小娘还担心覃夫人不会说服晏国师?只要国师发句话,说阿郎命里不能缺少正室镇宅,若丧妻,逾一月不娶便将家宅不宁,子女也有灾病的祸殃,如此阿郎丧妻则将小娘扶正的事就不会遭受诽议了。” 罗小娘也不想让黄五娘嫁去郑家,因为以黄五娘的脾性,等有了兴国夫人撑腰,肯定回家颐指气使,一个沂国夫人已经不好对付了,罗小娘可不想沂国夫人再多黄五娘这支臂膀。 她坚定决心依计而行。 姚妪,是晏迟的耳目。 不是晏迟笼络黄琼梅家的仆妇,姚妪就是晏迟安插在黄家的人,但其实作用已经不大了,因为该打听清楚的事晏迟已经清楚,这个时候撤离姚妪已经无碍,所以姚妪根本不关心罗小娘的计划成不成功,她过去虽栖身于无忧洞,但早就有了被官衙承认的户籍,现在成了大卫如假包换的良民,她又没干违法之事,黄琼梅拿她无可奈何,她根本不需要靠少卿府维生。 黄琼梅这天,醉生梦死的日子终结,他的三房妾室异口同声称梦到了涂氏的亡灵,把黄琼梅吓得起了满身寒栗鸡皮。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4章 招了 做贼心虚,遑论杀人? 黄琼梅自己就经常梦见涂氏,举着那把金簪追杀他,回回噩梦惊醒都是满身大汗,除非把自己灌醉,否则别想睡个安稳觉。 这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家里当真闹起鬼来,要不然三个妾室,怎会知道涂氏已经“客死异乡”? 可是当罗小娘怂恿他去找晏迟“解厄”时,黄琼梅有几分警觉了,涂氏已死的事,覃氏必定知情,覃氏知情哪会瞒着晏迟?那么会不会是覃氏的诡计,是覃氏把这件事透露给罗氏三个,唆使她们搅是生非? 黄琼梅没有中计,但他找不到个商量的人,妹妹跟妹夫去了邵州,两个亲外甥也都不知道涂氏已死的事,他更没那胆量当两个外甥的面,承认自己杀妻的恶行。 黄琼梅焦灼不安,但他的儿子黄元林仍在醉生梦死。 黄元林这天终于获得了李凤仙的答帖,他那叫一个心潮澎湃,赶紧备了份厚礼,莫说把自己“装扮”成了一只花孔雀,还把他的坐骑,马尾里都辫进了五色丝,他的幞头上簪了花,马的辔头上也簪了花,人跟马都整得花里胡哨的。 黄元林还特意花了钱,请了个锦体僮仆给他牵马。 大卫立国,纹体之风大盛,许多人都爱好刺身纹体,这些人雅称锦体郎。锦体郎的身份,从乞丐到官宦子弟都有,甚至还有宗室子弟也跟风在身上“雕花”。可后来有言官上谏,刺黥本为刑罚,而今无论贵贱竟都跟风效仿罪徒,黥体刑罚岂非毫无威慑力?再则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乃孝之始也,刺身纹体的行为至少应当在贵族及世宦阶级禁止。 所以如果要参加科举的人,从此不敢再纹身,否则立遭罢黜。 可朝廷的法令,自来禁止不了已经盛行的时兴,而今世道,伎人、闲汉在体上“雕花”者仍然不计其数,像黄元林这样的纨绔,便是无望科举入仕,却都期待着享恩荫授职,他们想当官,便是热心于时尚,倒也不敢纹身,所以若要显得自己新潮,多半就会雇个锦体僮仆,这样的僮仆哪怕是在大冷天,也得露出两截雕花胳膊,长雇的话费用自然不菲,黄元林雇不起,只能短雇来壮排面。 他今日这么重视排面,足见对李凤仙的追崇。 李凤仙是个歌伎,也以诙谐机辨见长,石榴裙下拜倒无数文人雅士、显贵纨绔,过去从没搭理过黄元林,黄元林却百折不饶屡屡往李凤仙家递拜帖,坚持了这多年,终于盼得“回音”,让他如何不欢喜雀跃。 要说来他的姑姑黄彩凤,虽则说此生壮志就是要重振家门,好笑的是从来没想过走正道,所以对侄儿侄女都甚宠纵,儿郎不教好学上进,闺秀不教知书答礼,黄琼梅本身就是个色中饿鬼,涂氏就更不知道怎么教导子女了,黄元林从小就往纨绔的路子上歪着长,既好色还虚荣,能成为李凤仙的“雅客”,两点都得到了满足。 这天他就不出意料的喝多了。 清醒后,就见李凤仙看他如同看鬼。 “可是在下喝多了酒,冒犯了娘子?”黄元林也被吓了一大跳。 李凤仙神色越发莫测:“郎君醉后言行确然放肆,不过我有家人护着,也不容郎君胡作非为。” “在下真是罪该万死!”黄元林打了自己一个耳光,他还没十分清醒,打重了些,把自己打得吡牙裂嘴。 “罢了,我不是怪责郎君,是被郎君的呓语给吓着了,我刚才送解酒汤入内,听郎君鬼哭狼嚎的,说什么……‘阿娘莫怪儿子,不是儿子不给阿娘送终服制,是父亲瞒着阿娘已经丧亡的事,阿娘别错怪儿子啊,儿子不敢不孝,要怨都怨父亲’。” 黄元林震愕当场。 他喝了酒,只要醉了,醒转后回回都不记得醉酒后的事。 难不成刚才真是在梦里头梦见了母亲的冤魂?! 黄元林知道生母被他老爹杀害偷葬的事,其实是因为张丰收的泄露。 张财跟张丰收是父子两,官奴,还是沂国公府转赠,所以一直被黄琼梅当作心腹,但谁都没想到,张丰收有断袖之癖,黄元林风流起来也自来男女不忌,他们两个暗中一直勾勾搭搭,所以就算黄琼梅下令不得声张涂氏之死,张丰收却不忍心瞒着“情郎”。 黄元林根本就不为涂氏的死悲痛,正如他冲晏竑酒后吐真言说的那一般,自打他知道生母竟然是鬼樊楼的女匪,成天里提心吊胆的都是生母的身份暴露,连累他受鄙夷嘲笑,彻底断了仕程。他没心没肝,其实根本不曾梦见过惨死的生母,他只震惊于父亲竟然也是如此心狠手辣。 于是黄元林就相信了这世间当真有鬼魂。 连忙恳求李凤仙:“娘子可千万不敢把我的呓语声张啊,否则就是陷我于死地,实不相瞒……” “郎君不用说了。”李凤仙竖起手掌:“醉话也好呓语也罢,不把客人的隐私声张是我这等伎人的行规,我也无意打探郎君家里的私密。” 黄元林欢欢喜喜的来,失魂落魄的回,静静一个人咬着牙回想,可惜还是想不起醉后的“经历”,他都恨不能把脑袋给摘下来亲手剖开找回记忆再给装回去了。到底还是决定跟张丰收商量。 “怕这世间,还真有阴魂不散的事。”张丰收一把握紧了黄元林的手:“罗小娘、曲小娘、蔻小娘也都梦见了娘子的亡魂,阿郎也正为这件事忐忑惊慌呢,但阿郎还在犹豫,仆实在担心阿郎不下决断,不知还会闹出多大乱子。” “他下决断,他怎么下决断?阿娘就是被他亲手杀的,他要怎么安抚阿娘的亡魂,一命抵一命吗?!” “大郎冷静些,娘子生前,这般疼爱大郎,且娘子也并不是被大郎加害,便是娘子阴魂不散,也万万不会纠缠大郎,大郎梦见娘子后这般慌乱,应当还是因为大郎在自责,悔愧不能替娘子讨回公道。大郎不要自乱阵脚,这事就等阿郎拿主意!” 黄元林何曾自责不安过? 但人往往就是这样,越是铁石心肠,越不肯正视自己有昧良知,黄元林听张丰收一提醒,还真以为自己是在自责,对生母心怀愧疚了。 这天晚上他当真做了个梦。 梦里母亲声嘶力竭、痛哭流涕:“元林,元林,黄琼梅就是个无情无义的畜牲!他杀了我,是他杀了我!!!为了自保,黄琼梅什么都干得出,你一定要提防他,一定要当心!” 黄元林惊醒,这个梦境他记得异常清楚。 这时的他已经把李凤仙彻底抛之脑后,更加不可能猜疑李凤仙居然是晏迟的人手。 芳期自从有了姚妪等等耳目提供消息,可以说已经对少卿府的人事了如指掌。她知道罗小娘的欲望;知道曲小娘虽说出身风尘,但并无太深心机城府;知道蔻小娘其实早被罗小娘笼络,如今正得黄琼梅宠爱;还知道黄元林跟张丰收间的勾当。 她这时正跟赵瑗分析黄元林的心态:“我听晏四郎说了,黄元林对于生母被生父杀害的事完全无动于衷,可见无情无义良知丧泯到何程度,黄家的人,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大抵也是黄元林乃涂氏亲生,骨子里其实比黄琼梅要狠。 他多半会以己度人,觉得黄琼梅倘若知道他已经洞谙真相,不会放过他,十有八九也会把他灭口。因为他不是黄琼梅的独子,黄家没了他黄元林,还有黄元荫、黄元宝,他死了黄琼梅也不会断子绝孙。 疑心生暗鬼,更何况我还有安排,保管能让黄元林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他会认为除了状举尊父,他没有别的出路。” 赵瑗问:“洞谙人心的本事,夫人是靠国师指点么?” 芳期心中警钟顿时又响,但她断然否定的话,仿佛还真有些对不住晏大国师的点拨,难得有些扭捏:“多少。” 她没留意见赵瑗转身后,微微一笑时,眼里被丹枫的灿色遮掩着的,遮掩不住的落寞。 计划一但启动,必须步步紧逼,当李凤仙完成了她的任务,接下来就轮到晏竑登场。 黄琼梅对这个外甥并不是真心喜欢。 他更喜欢的是晏竣,因为晏竣跟他更谈得来,晏竑则从来比他这当舅舅的还严肃,让他莫名有点敬畏……总之黄琼梅在晏竑跟前,就从来不敢“高谈阔论”,必须注意言行。 “四郎今日来,有何……”黄琼梅用力把差点脱口而出的“指教”二字咽回去,哽了半天才接续:“妹丈、妹妹去了邵州,四郎难不成是来舅舅家蹭饭的?” 他知道肯定不是,可实在不晓得要说什么了。 “舅舅家中这几日怕不得安宁?”晏竑直言。 黄琼梅心里怦怦直跳,一脸笑容就像老妇人面上敷的劣质铅粉,就快随着肌肉的抖动剥落下来:“哪有什么不安宁,一切都好。” “舅舅就别瞒我了,我都听表兄说了,舅舅害杀舅母,把舅母偷葬林坟!” 黄琼梅如遭雷击:“元林都知道了?” 晏竑说不来那些装神弄鬼的话,但他还不至于连说真话都心虚:“若非表兄亲口说出这话,我怎会相信?就算舅母曾经是鬼樊楼余孽,就算舅母曾经意图害杀覃大郎及三嫂兄妹二人,舅母于覃家而言,是罪徒是该当孽报,可舅母毕竟是舅舅的发妻,为舅舅生儿育女,舅舅图自保,竟亲手害杀舅母……竑劝舅舅一句,出首认罪!” “四郎,四郎可不能都怪我!”黄琼梅完全慌了神:“我哪有杀人的胆量,是你阿娘……是彩凤逼着我干的啊!不是,是彩凤勒杀了你舅母,我那一刀没把人杀死,是你阿娘下的死手!四郎不能告发我,你告发我,就等如把你阿娘也送上刑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5章 黄元林中计 这一天,其实艳阳高照。 正月很快即将过去,春的气息已经逐渐浓郁了。 沂国公府的一株桃树,已经结成了花苞,燕子已经在枝杈上筑新巢。 不管世上人事如何,天地万物息转,不会有瞬间停驻。 晏竑就看着那株将要再次焕发灿烂的桃树,脚步顿止良久,连他自己也不知是在看苞枝,还是目光超逾了苞枝虚浮往那片灰蓝的天穹,阳光在他眼睛里也是黯淡的了,脖颈后那点森寒的感觉还在,随着抬头仰面形成的凹陷,森寒往下坠着坠着,浸透了整根脊梁骨。晏竑就觉得累,他闭着眼睛,低着头,纯粹的黑暗也不能让他的心情恢复安静。 “太丑恶了,太丑恶了。”他喃喃自语,脸色越来越苍白。 “四叔怎么在这里?” 晏竑听见刘夫人的声嗓,他知道自己应该转过身恭敬的礼见,但他却被问题直接击中了心胸,他想这个家太肮脏了,他从出生到如今,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因为生而为人感到无地自容,他为什么要被那么恶毒的人生下来,近二十载的绫罗绸缎,美味佳肴,他身上所着口中所食,都是来自残忍的劫掠。 晏竑无法回答刘夫人,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翁爹阿家临行前,可嘱咐了四叔,多引荐儒生士人与世子交识,今年春闱眼看在即了,哪些士人大有可能金榜题名,四叔应当心中有数,幼娘今年也及笄了,四叔是幼娘的兄长,该替幼娘相看一位青俊才子。”刘夫人目光闪烁着,更加仔细打量晏竑的神情。 “我不会引荐任何人同大哥结识。”晏竑僵硬的往前走。 刘氏的笑容,先是凝固,后来一点点消褪。 不用再怀疑,不用再试探,晏竑已经铁心要谋夺爵位,这个伪君子,表面上仁义礼让,骨子里利欲熏心!不能眼看着狼心狗肺的败类夺走本该属于她丈夫和儿子的爵位,不能坐以待毙,是该提醒世子了,一母同胞的手足兄弟又如何?为了利益,就能六亲不认! 芳期正犯春困。 午饭后这一觉睡了个酣畅,但她不管哪个季节,只要睡饱了就不会觉得身上疲懒,所以睁眼就觉神清气爽,就想逛去金屋苑——那里的美人,多数都会下象碁,陪她切磋对局大有人在。 小壹却上线了:亲,支线任务又有进展了,您的计划看来是大大可行。 芳期:我都没收到耳目们的回音,你怎么知道一切顺利? 小壹:我可是高科技产品,只要您谋面的人,我都能发射信号采集他们的情绪反馈,当然如果同任务无关的人事,我不会耗费能量采集分析,如现在,我采集到黄琼梅父子两个的情绪变化,波动得越来越厉害,经分析,正是和涂氏之死关联,亲的目的,先就是要造成他们惊慌失措,亲已经达成目的,且吕博士也认同这有利于任务的推进,所以程序自动做出判断,用进度条上涨的方式,提醒亲计划可以继续进行,当然,蓝先生设计的程序,也会释放部份能量,以供我在这个世界还能正常运转。 芳期听个半懂,但她准确把握了重点,该不该改变计划,可以参考进度条的涨落。 于是猜测晏竑应当已经依计行事了,虽说不知他为何没有来告知任务完成,不过系统既能感应到黄琼梅父子二人惊慌失措,说明晏竑的任务完成得相当顺利。 晏四郎的补偿,不是停留在口头上而已,他既付之行动,芳期越发坚定了要把他择清的念头。 黄琼梅这时,心情确然是又惊又怒。 他虽然有三子一女,对几个已经为他生儿育女的妻妾,目前相对爱宠的是曲小娘,因为曲小娘貌美且擅风情,才二十出头,还不曾人老花黄,不过因为黄氏的一再“纠正”,黄琼梅无时无刻不在告诫自己,宠爱那个女人,不应影响嫡庶有别。 所以他对嫡长子黄元林是最爱惜的,他也知道涂氏的狠毒针对的都是旁人,对两个亲生子女自来就放在心尖尖上呵护,黄琼梅故而以为黄元林、黄仙芝假若知道了涂氏是被他杀害,必定会对他这生父心怀怨恨。 黄琼梅虽一无是处,到底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他明白父子要是离心,是家门不幸的道理。 这么多年来寄以重望的嫡长子,不是说舍弃就能够舍弃的。 黄琼梅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跟黄元林摊开来讲,他得让长子明白他是被逼无奈,要怪就怪覃宰执太过咄咄逼人,如果不听覃宰执的逼令处死涂氏,他们一家人都会被连累,他也不忍下手的,真的是别无选择,他对不起他们的母亲,今后一定会加倍补偿他们兄妹二人。 可是还不等黄琼梅解释,只不过先问黄元林是不是知道了涂氏身故的事,黄元林就大惊失色矢口否定:“儿子不知道,儿子不知道,阿娘不是去避难么?阿娘怎么会身故?阿父可千万得相信儿子,儿子定然会守口如瓶!” 黄琼梅哑口无言。 外甥和侄儿的话,黄琼梅选择相信外甥。 因为他杀妻,涂氏是鬼樊楼匪孽,谋刺覃氏未遂,件件事情都足够悚人听闻,如果不是儿子告诉的外甥,只能是晏永夫妇或者覃家人泄露。黄元林相信妹夫和妹妹,肯定不会让这等秘丑声张,而这样的事若是出自覃氏之口,外甥怎么可能相信? 更不要说儿子的演技着实是太拙劣了,嚎半天丧都嚎不出一滴眼泪,肯定早就知道了真相,悄悄哭过不少场。黄琼梅又想儿子这段时间居然没在他面前露出端倪,更加笃定了儿子肯定心怀怨恨,今天之所以惊慌,是因为他突然揭开了儿子的伪装。 黄琼梅看着儿子,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彻底捅破窗户纸只能立时激发矛盾,他根本就没做好准备面对父子反目成仇的恶果,还是等等,安抚着儿子,拖延一段,等彩凤从邵州回来,彩凤会有办法挽回的,他已经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了外甥,外甥当然明白不能状举罪案,不能自乱阵脚。 黄琼梅连连告诫自己,可是心情却乱糟糟惊惶惶的,半天都没说出一个字来。 在黄元林看来,父亲的沉默带着一股子阴狠劲,说明父亲根本不相信他的话,他更加惊恐了。 这天,黄元林听妻子袁氏说起一件事:“疱厨里忽然死了只狸猫,竟是被毒死的,闹得仆妇们忐忑不安,赶紧知会了我,我问了一圈人,才晓得是针钱房最近发觉了一窝小耗子,姚氏担心鼠耗毁了锦绸布帛,下了耗子药,那狸猫应当是跑去针钱房误吃了耗子药才被毒死的,可我看了几眼死猫,心里头直犯呕,午饭都吃不下,这会儿子才觉得有点腹饿,正想让疱厨送点心吃食来,官人想吃什么?” 黄元林什么都不想吃。 但他心中一动,就叫了一笼汤包,还克意让奴婢叮嘱疱厨这笼汤包是他要的。 汤包拿来,黄元林端着就往僻静处,找枚银针验了又验,银针没变色,他还不放心,又去抱了只袁氏养着的狸猫来,把汤包投喂给猫儿,猫儿也活蹦乱跳的没有中毒,黄元林照样不能松口气。 肯定是疱厨的吃食先药死了狸猫,惊动了袁氏,父亲才害怕杀子的罪行被察觉,中止了计划! 黄元林越想心中越不安,在家里他水不敢饮饭不敢吃,晚上还会做噩梦,他受不了了,不敢待家里,白昼留连在勾栏妓家,晚上就找客栈投宿,但这晚,回客栈的时候,他的坐骑忽然受了惊,直接把他摔地上! 好在他骑的是慢马,虽摔得屁股痛,但没受重伤。 马却站不起来了,前蹄竟像是受了伤,黄元林心中一动,在地上乱摸,摸到了一粒钢珠! 他太熟悉这种钢珠了!!! 鬼樊楼的人会使这钢珠,别看那些人是母亲的“故旧”,但那些亡命之徒从来认钱不认人,父亲知道那些人藏身何处,是父亲收买这些亡命之徒,父亲要害死他灭口,造成他意外坠马被摔死的假象! 这回虽然没成功,但下回他当真还有这样的侥幸?! 第二天天一亮,黄元林连马都不敢骑,乔装打扮悄悄从客栈溜出来,直接奔往临安府衙,他要状举父亲杀妻害子,先下手为强,他才能活命! 这么稀奇,且原告身份还不普通的案子,当然会惊动太子殿下。 说实在太子其实根本不想过问此案,因为他这时正和司马修、晏迟密商一件更要紧的事。 “无端,你可得给我交个实底,三弟所荐那个什么纯阳真人,说的那套金丹速炼术,真能使人长生不老?” “我跟许纯阳交流了几回,能确定他确然是师承南宗,虽说不属玉蟾派这样的教团,修炼的确然是内丹。要论来,许纯阳跟钟离师也算是源起一脉,不过许纯阳跟钟离师不一样的是,钟离师只以修气术炼内丹,许纯阳注重的是内外并辅。简单讲,许纯阳那套金丹速炼法不能缺乏服食丹药。” 晏迟说得简单,太子却听不明白。 倒是司马修一语中的:“丹药多有丹毒。” 晏迟看了司马修一眼:“我早劝过晋王,真想求长生,不能急于求成,普通人服食丹药会使丹毒聚积五脏,欲求长生反致速死的教训古来有之,晋王信我,才愿静下心来修气,为强体魄稳固根基,佐服灵药而弃炼丹。” “晏郎怎么就不肯直说那许纯阳居心叵测,晋王竟听信他的一派胡言将叵测之徒举荐给官家,用心险恶!” 晏迟根本就不想搭理司马修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6章 夫人好见识 太子不想修长生,当然他过去更不想让他亲爱的父皇长生不老,因为这样一来他不是只能老死在储君一位上?但太子并不是比天子更加明智,不相信玄黄道术,更不是他有超脱的心态看待生老病死,没有贪生怕死的毛病,因为晏迟早就跟他交了底——内丹的修炼得讲究资质根骨,再则要迈入金丹大道,修成内丹,就必须摆脱琐繁俗务,最好是往洞天福地清修。 太子不舍得为了一个不能肯定达成的长生,放弃大有希望把握的至高权位,他的抉择一点也不艰难。 连晏无端,都没有自信能达长生不老的修为,所以才放弃了世外清修,入世争求荣华富贵,更遑论于已经娶妻生子从无半点内气根基的自己? 古往今来也不知有多少帝王渴求长生不老,但有谁真正能摆脱生老病死? 太子这回如此关注许纯阳是“假神仙”还是“真高人”,不是他突生长生不老的欲求,而是另有缘故。 所以太子也瞪了司马修这表弟一眼:“晋王一心向道,不是我们的敌家,他便是向官家举荐许纯阳,为的也不是争权夺利。” 晏迟见司马修终于不吭声了,这才肯继续往下说:“外丹有丹毒,这早就不是秘事奇闻了,各派修道之人心里也清清楚楚,可是因为修成内丹的艰难,还是有不少人炼丹服食,因为丹毒对人体是否有害,关键在于能否去毒。 许纯阳并不提倡盲目服食外丹,他的建议也是先修内气,当内气足够化解外丹之毒,再以外丹提升修行,他不是什么江湖神棍,也不是居心叵测之徒,只因炼丹不易,非世外之人能够长期坚持,所以炼丹者,多半会结道侣,最佳选择当然又是志同道合还能提供便利的同伴。” 太子的眼睛都在发亮了:“也就是说如果官家采信了纯阳真人的谏言,真有可能闭关修道,将国政军务交托东宫决夺?!” “迟只能说官家若是闭关修道,且完全听从许纯阳的谏言杜绝急于求成,于龙体并不会造成损伤,不过是否能修成长生嘛……这是谁也无法肯定的事。”晏迟道。 他当然明白太子究竟关心的是什么。 假使皇帝至此追求长生,那就不能再问国政,太子立时就能成为事实上的天子,根本不用苦等他的父皇驾崩。不用多久,少则一年多则三年,东宫就能完全掌握大权,到那时候……哪怕是羿承钧放弃了清修,出关再问国政军务,东宫已经成势,皇帝多半会被架空了。 再不济,有了这段时间的巩固,太子再不担心皇帝会生易储的想法。 就算生,半多也“易”不掉了。 “只要晏郎一句话,官家就能坚定闭关清修的决心。”司马修当然也醒悟过来太子关注的重点。 “要是官家问起,迟当然会如实谏奏。”晏迟微笑。 太子还没把晏迟送走,就听禀了黄元林状告生父杀妻灭子一事,他还没说什么,司马修就冷笑起来:“这可真是巧了,太子正需晏郎助力,晏郎的仇家就生事故。” “司马修你可说清楚了,谁是我仇家?黄琼梅?他不是我亲舅舅,到底还算我晏迟的亲戚,怎么就成仇家了?更遑论哪怕我真要整治黄家,黄琼梅一个没权没势的寄禄官,还犯得着我借太子殿下的手?” “你们两个三郎,可别斗嘴了。”太子摇头苦笑:“无端,阿修的舅家表兄不是定了跟黄家做亲么?黄家突然闹出这样的丑闻,他自来又心思细腻,难免胡思乱想,不过这件事既然和无端没什么干联的话……” “殿下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晏迟淡然道。 出了东宫,方才挑眉:丫头计成了啊,还真吓得黄元林状举生父,这事既然已经捅去了临安府衙,太子想瞒也瞒不住,更不要说,眼看这时羿承钧已经动了闭关清修的意,关键时刻,太子行事更要谨慎。 太子只要弄清楚,这件事横竖与郑家无干,更不可能损及司马权,岂会搭理黄琼梅的死活? 芳期已经收到了支线任务进度条再次上涨的提示。 而后晏迟回来,亲口告诉她黄元林的“壮举”。 “这样一来黄仙芝多半嫁不成郑桐了。”芳期道:“黄琼梅当然不会认罪,黄元林也没有罪凿把黄琼梅告实,但黄琼梅不可能反告黄元林不孝,把他的嫡长子亲手送上断头台。黄元林走投无路,多半会来要胁我替他转圜,‘办法’我早就替他想好了。总之,他们一定会身败名裂,等黄夫人回来,也是回天乏术。 我是猜测啊,晏郎不阻止黄仙芝嫁去郑家,是认为这桩姻缘不关要紧,懒得费心思搅和。不过我胆子小,不如晏郎胸有成竹,想着郑家虽不打紧,毕竟郑夫人是太子殿下的舅母呢,能搅和就搅和,防范未然毕竟我才能更加踏实。” “随你。”晏迟心情十分不错:“郑桐这人没大毛病,长得还一表人才,黄仙芝嫁给他,不能说飞上枝头,大抵还能过一段顺心日子。我其实也不想让黄仙芝称心,正如你说的那话,手头事情多懒得在她身上费神,你能替我收拾了更好。” “晏郎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 “我又不用坐衙,这么早回来奇怪么?” “我是说回清欢里。”芳期笑道:“咱们现在也不算新婚了,晏郎作态也勿须太过,还正赶上我在服制,晏郎得了空闲,不是已经往渺一间去的时候更多了么?这个时候,又没赶上饭点,晏郎做何不去陪阿瑗说说话。” 皇帝已经正式赐封苏娘子为恩贞夫人,因长公主和亲西夏王的国婚在即,长公主已经被接去了内廷待嫁,旧府邸腾空,皇帝还从了长公主的意愿另赐给苏夫人,所以苏夫人就不好长住在国师府了,总该示众她恩受天恩浩荡的激动之情。合欢阁人去楼空,芳期就少了个长待的地方,除了经常去渺一间骚扰,多数时候就留在清欢里,晏迟正是为了见她,今天才特意早归清欢里。 “我不是想让你早点听说计划将成的喜讯么?”晏国师微微蹙着眉头,莫名觉得好心情变得糟糕了。 这哪需要大国师亲自跑腿耽搁了陪阿瑗卿卿我我的时光啊?任务条就只剩最后十点呈满格的状态了,必须是计划将成啊。 不过芳期却不能告诉晏迟这大实话,心里对赵瑗连称“抱歉”,又不敢辜负了大国师待她的“同党之谊”,想着自己几经努力终于赢了薛姬一局象碁,不晓得有没有幸运能够麻痹晏师父一回,忙道:“晏郎今日既然得空,不如指教指教我的功课。” 忙让九月呈上棋子棋盘。 刚至入局,晏迟蹙眉:“你这是要摆大刀剜心的杀着?” 芳期:…… 这还剜什么心,就被识破了!!! “我还没教你这套路呢。”晏迟看了一眼芳期:“这是辛遥之惯长的路数,他教给你的?” “晏郎这眼力真是绝了!”芳期差点没把眼珠子瞪落:“可不正是辛郎的指教?” 晏迟也很想瞪眼睛。 他心情更加烦躁了,三两下就把芳期逼得丢盔弃甲,板着脸正要训诫两句,就有不速之客到访。 就是意料之中的黄琼梅。 黄琼梅当然没有直闯国师府的脸面,他是被付英先迎入角门,花厅里坐了足有小半时辰,才被徐娘不冷不热的给引进了清欢里,要说来,清欢里是芳期的居苑,哪怕黄琼梅是晏迟的亲舅舅,她在这里“接见”黄琼梅也有点不合适,但今天晏迟在,晏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就愿意在长英堂“接见”不速之客了,芳期压根就没觉得不合适。 反倒是黄琼梅很尴尬。 毕竟他求见的是芳期,不是晏迟,没想正赶上晏迟在家,居然还愿意见他。 黄琼梅好不容易积攒的那点勇气在见到晏迟的一张冷脸时,好比细盘香燃出的蝇腿烟遇见一股西北风,散得一点影不见。 “三郎怎么这时在家?”焦灼不安的人说出的必然荒唐话。 “我这时不在家,黄少卿就能放胆欺逼内子了么?”晏迟明知道黄琼梅的来意,他干脆开门见山。 黄琼梅起初是腿肚子抽筋,现在变成了小肚子绞痛,但想到自己已经是被逼在了悬崖边上,才把咬一牙,心一横,虽则说眼皮子仍然不敢抬起来,威胁的话倒是跟着哭腔说出口:“三郎也别说欺逼的话,三郎妇自己心里明白,当初要不是覃相公咄咄逼人,我怎会对大郎他娘下那样的狠手! 现今,元林也不知道怎么的知道了他娘已经惨死,一状告去太子跟前,我是没法子的了,要官家究问,我只能讲是被覃相公所逼,覃相公以权谋私,逼我杀人也是违触国法的,闹得不能收场谁都落不得好,正好三郎也在,利害我不用跟三郎妇多说,三郎自己懂得衡量。” 一个大男人外强中干得就快梨花带雨的情境其实是相当可笑的,晏迟却一点都不觉得想笑,他原本就没想着干预这件事,可这个时候又确然不想坐壁上观,正要挤兑黄琼梅几句,却被芳期抢了先。 “黄少卿可别威胁我,黄少卿说是我家翁翁逼你杀妻,证凿呢?没有证凿官家就能信黄少卿血口喷人了?我又不是无知妇孺,黄少卿别说没哭,就算真哭了我也不怕。” 晏迟顿时觉得好笑了,他就露出了笑脸:“夫人好见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7章 成功打击 黄琼梅觉得自己真要哭了。 他其实想过直接去找覃逊,但不敢,相较而言才决定捏芳期这枚软柿子,没想到捏到颗板栗,这板栗还有刺猬护着!可怜的自己,有个女匪的妻室被逼杀了,有个足智多谋的妹子偏偏去了邵州,儿子还跟他窝里斗,女儿更加指望不让,面对强敌只能孤兵作战,怎一个凄惨了得! 硬的不行来软的,黄琼梅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刀子来。 芳期:…… 晏迟:哟,没看出黄琼梅还有破罐子破摔的胆量啊。 只见黄琼梅把刀子难准了他自己的胸口,手腕抖得像发了羊癫疯:“三郎就行行好,我是真的被逼上绝境了,三郎如果不帮我渡过这个关口,不是我死就是元林死,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是受不了的,只能自己死,我死在三郎跟前,三郎就不嫌我脏了三郎的地方?” 晏迟:…… 活这么大居然没见识过这款式的以死相逼,黄少卿要敢划破胸口半毫皮,他晏迟就改作黄姓。 芳期也不相信黄琼梅会真寻死,但这种刀尖子对准胸口的场景……她真是一点都不想让晏迟看太久。 “官人,把人活生生逼死我的良知确然会不安,唉,谁让我是这么心善的人呢,要不……就替黄少卿想想法子。” 晏迟差点没被逗得当黄琼梅的面开怀大笑,嘴角颤了颤。 芳期接收到了晏国师相当愉快的示意,见好就收:“黄少卿啊,我觉着呢,令郎就算举告你杀妻,也必不敢说出他的生母是鬼樊楼匪孽的话,因为这样一来,他就得招供他是令内的同谋,曾经企图劫杀我,令郎举告你是因为他惜命,令郎贪生怕死,是豁不出去的,所以呢…… 你先得承认你把涂氏驱往田庄,她又在田庄自尽,否则黄少卿这时可没办法把涂氏从亲戚家变回来,连那门子亲戚都变不出。你埋尸的时候,被令郎察觉,令郎才心生误解。关于怎么跟令郎串供,相信我家官人能想出办法,我家官人这回帮了黄少卿这么大的忙,黄少卿可得想着知恩图报。” 至于黄琼梅怎么杜撰他把涂氏驱离少卿府的原因,芳期可没那么热心出谋划策了,由得黄琼梅自己伤脑筋去。 黄琼梅这点脑子还有,并没有思考多久:“就说涂氏妒悍,刻薄庶子,我的几房妾室都能辅证,我因一时恼怒,才罚她往田庄反省,没想到她气性大,上吊死了,我怕大郎、五娘知情后埋怨我,才隐瞒,没想到反倒惹生出这场风波。” 等黄琼梅走后,晏迟方才对芳期道:“你大可以袖手旁观,由得那父子二人打官司去,反正不是当爹的死就是儿子死,牵连不上你翁翁。” “黄琼梅死不了,死的只能是诬告尊父大逆不道的黄元林,这样一来黄琼梅全身而退,我不是白辛苦一场?毕竟相比起来,黄琼梅才更加该死。” 他迟早都会死。 晏迟又想了一想,觉得自己当初既然任由芳期发挥,这时就没必要指手划脚,关于由他出面说服黄元林改口供的事,他也不介意。 黄琼梅以为这件事就能风平浪静了?他这是在做梦。 黄元林状告尊父的案件很快审结,如黄琼梅所愿,太子判决成这是一场由误会引起的闹剧。 可是这件事却在临安城引起了轰动,说什么的都有。 “子告父杀妻灭子,结果是出于一场误解?除非黄大郎是疯了!” “涂娘子‘走亲戚’是好些月前的事了,但这几月,黄大郎跟没事人似的照样花天酒地,总不能是他最近才晓得生母自尽生父葬尸,肯定是早就发现了,一直没声张,为什么突然告发?这事很值得推敲啊。” “正室娘子苛虐庶子的事不出奇,哪至于闹出这么大的风波?别不是黄少卿脑门上带了绿头巾,才恼羞成怒。” “恼羞成怒,错手杀妻,不想被嫡子发觉了,黄大郎本不想声张,但没想到又被他爹发觉他知道了实情,所以想杀黄大郎灭口,黄大郎走投无路才向官衙举告,这才说得过去。” “这样说太子断了桩糊涂官司?” 太子听闻舆论居然烧到他身上,顿时震怒。 皇帝已经在考虑交权了,这个时候岂能被黄琼梅家里的这桩破事连累?为防这家人再闹出风波,太子这回决定先发制人。 于是乎太子向皇帝谏言,黄琼梅虽未杀妻,黄元林也承认了举告尊父是出于误解,父子两个握手言和,本不需再深究追责。然而黄琼梅隐瞒妻子自尽,黄元林明知生母身故而不服丧,一个是无情无义,一个更是丧德丧孝。归根究底,这起丑事,全因黄琼梅治家不严,教子无方! 必须追责,下旨申斥,罢黜官职,以为百官警诫。 皇帝现在的心思根本不在国政上,全权交给太子处理。 只要百姓明白,朝廷尚且注重礼法,所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仍是贵庶的行事准则,不乱纲常,把一个寄禄官用来杀鸡儆猴算什么大事? 黄琼梅就此丢了官,且被申斥,彻底沦为满临安城的笑柄。 少卿府不是敕造,黄琼梅一家倒不用另找住地,可“少卿黄府”的牌匾是必须摘下来的了,另外,没了官职,黄琼梅也就没了官僚阶级的特权,门架得换,赋税得担,他那几个无望科举的儿子日后不用再期待门荫获职,黄仙芝也再也不能称为官宦门第的千金,黄家,硬要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话,至多自称书香门第。 但真正的书香门第当然是不愿与他们来往的。 二月,春闱前郑桐忽然大病一场,病得不得不放弃应试,司马权亲自登门,“悲痛”地告诉了黄琼梅此一噩耗,很体贴的表达了为免拖累黄仙芝,取消婚约的“好意”。黄琼梅自然不甘,可哪里胆敢跟兴国公理论,无奈接受了现实。 没了奉禄,家中生计自然捉襟见肘,黄琼梅反倒要靠罗小娘的本家接济了,罗小娘居然还真被扶了正,但蔻小娘一家本是官奴,黄琼梅没了官职,就没资格再享获官奴,蔻小娘一家不得不接受官牙重新分配主家的结果。 罗小娘苦留姚妪不住,就反悔空口许出去的五十两养老银,说可以提前解除雇约,但是……养老银按理应该抵扣违约金。 姚妪潇洒挥别。 罗小娘有点反应过来她是受了算计,但她不敢说,害怕刚被扶正不久,就荣获一封休书,她现在还是没死心的,期待着被她厌恶的沂国夫人回到临安后,还能想办法挽回劣势。 芳期的这一任务顺利达成。 她就不再关心黄琼梅一家如何了,兴致勃勃地练习系统的新奖励,一道名为蝴蝶海参的菜。 这道菜跟开水白菜相同的是,加一道“走菜”的流程,同样需要热汤浇在成品上,呈现的则是“蝴蝶”在清汤中翩翩起舞活灵活现的情境,美味之余,更富意趣,芳期觉得不管是晏迟还是徐二哥肯定都会喜欢。 春闱即将揭榜,芳期相信徐二哥肯定会金榜题名。 但她一想到这事就叹了口气,因为她现在服制,可不能庆祝徐二哥高中了。 这道菜做出来,先让赵瑗试味。 长公主就快启程,晏迟最近又得忙碌了,像这样的婚庆大典,做为国师当然得祈求天地福庇。 “这道菜是我新琢磨出来的,娘子尝了觉着好,我再做给国师品尝。”芳期生怕赵瑗嫌弃海参属于“山珍海味”,有违她素衣简食哀悼家人的方式,赶紧找了个或许可以说服赵瑗的借口。 “夫人费心了。”赵瑗其实喜欢这道颇具诗情画意的菜肴。 她忽然就觉得有点不忍辜负芳期的好意了,她想接受这份善意,那么就理应用相等的善意回应,覃三娘跟辛大哥、晏三哥一样,无非都是希望她能活得更轻松。就算对他们三人,情谊尚有深浅,但不能因为自己的固执,辜负覃三娘的热心。 赵瑗很高兴黄琼梅落得如今的田地。 “夫人今后在渺一间,就称我阿瑗。” 这餐饭后,赵瑗用称谓上的亲近表达了谢意。 芳期几乎立时就收到了系统的反馈,主线任务的进度又再上涨。 但她知道就算没收到任何反馈,她也是开心的,所以她也投桃报李:“今后我们私下交往,我喊你阿瑗,你也不用再称我夫人了,好友们都喊我阿期。” “三哥从不把我真当官奴,我也不把自己当谁的奴婢,我看得出你也跟三哥一样,所以我就真不再称你为夫人了。” 芳期原本以为这一阶段的支线任务也已经全部达成,就剩一个主线任务了,怎知她刚从渺一间回到清欢里,正准备小憩,小壹就“叮咚”着上线了:亲,程序又下达了新任务,亲得进一步争取晏迟的好感。 芳期:…… 怎么觉得这个任务好像重复了?她不是已经顺利和晏迟建交了么? 小壹:亲,建交也分普通朋友和生死之交的好不?我猜度着,吕博士之所以制定这个任务,肯定是发觉您对晏迟越好,就越能赢获赵瑗的好感,所以这一任务其实相当于一个高级提示,协助您尽快完成第二阶段主线任务。 芳期不知道怎么才能进一步赢得晏迟的好感,要不试试尽快在象碁这门技艺上出师? 小壹:我觉得,亲或许可以尝试着暗送秋波。 芳期:!!!系统你是认真的么?我要暗送秋波,除非暗送得晏迟不能发觉,否则保不准他能把我眼珠子挖出来。这是程序给你的提示? 小壹:这是我私人的建议,这一阶段任务程序没有任何提示。 芳期:那你就住嘴。 她冥思苦想一阵,觉得靠象碁技艺突飞猛进争取好感有点不现实,因为这不是短时间内能完成的事,要不然……对了,晏迟最关心的不就是高仁宽当年到底做了什么,要不然试着先察清楚这一件? 于是芳期决定往金屋苑去先做做铺垫。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8章 一口变味的茶 高蓓声看着八月放在她跟前的食盒,再看着八月揭开食盒拿出五、六碟茶点,神情很愤怒,因为她产生了覃氏终于忍不住斩草除根把她干脆毒死的想法。 “高小娘你可别误会,这不是我亲手做的,就是点心房的手艺,我拿过来,你爱吃不吃,总归是我没空手走这一趟,好了,现在高小娘跟我对局。” 芳期一招手,九月又端上来棋盘棋子。 结果是芳期输了个落花流水。 她不由得感慨,轻敌了,高蓓声看来并非一无是处,点的茶不好喝,对熏香其实也只懂皮毛,但琴棋书画看来是下了苦功夫的。 芳期输了也不恼,她今日又不是来羞辱高蓓声的,输了棋就云淡风清告辞而去。 临走前,顺便解了高蓓声的禁足。 高蓓声大惑不解,冥思苦想了半天,果然猜测:真不是我胡思乱想,看来晏郎确然对我非但不是真厌恨,甚至大有好感,覃氏不知买通了什么人打听出晏郎的心思,她这时知道后怕了,企图跟我修好!这个贱人是在妄想!!!只要祖父从此仕途通畅,一步步按设想般入政事堂,把覃逊这老匹夫取而代之,我过去遭遇的耻辱,一定交加倍奉还覃氏!我要让她,不得好死!!! 芳期知道高蓓声绝对不会被她的小恩小惠打动,但肯定会被她的小恩小惠迷惑。 但她现在实在缺一个能取信高蓓声的人手,不能等到覃芳姿除服,拖到那时候,说不定小壹先就因为能量耗尽含笑九泉了。跟小壹的合作还是愉快的,芳期这时的确不想那位蓝先生再换一个凶恶的系统的操控她。就琢磨着该不该问下徐娘,看金屋苑有没有姬人可堪大用,既跟薛姬、魏姬一般的明白人,表面上还可以为高蓓声所笼络,有这样的人,先行取信高蓓声,再想办法从她的嘴里套话。 既是要通过徐娘找人手,就瞒不住晏迟,芳期还想着另有一件事也得试着跟晏迟说,她今晚就决定下厨。 却是等到了夜暮四合,尚不见晏迟的人影,八月去寻徐娘打听,回来跟芳期说:“今日是辛郎君的生辰,国师下昼是递口讯回来,请赵娘子去外头一同跟辛郎君贺生辰了,徐娘说往年的话怕是得在外头畅饮一晚,徐娘也不知夫人今日有事等国师商量,不曾来禀报。” 在徐娘这样的心腹眼中,芳期虽是国师府的主母,但还不是晏迟的妻室,以为芳期并不关注晏迟的去向,除非晏迟先有叮嘱,又或芳期主动询问,晏迟几时出门,几时回府,回不回府她们还没习惯知禀。 芳期就打算洗洗睡了,想着既是辛远声的生辰,说不定这三位得通宵达旦开怀畅饮一场。 怎知她刚从浴室出来,就见晏迟一脸冷肃地坐在张玫瑰椅里,灯火下乌眉如刀锋,浅眸似霜凝,不知在计较什么,有点凶狠。 芳期就有点迟疑了,不知自己是该打招呼呢,还是赶紧避走。 这时又见去忧拿着个托盘进来,托盘里只有一盏茶,芳期突然就不迟疑了,她过去接过托盘,把茶盏放在晏迟的手边。 “你还没安置?”晏迟看来一眼。 “正打算呢。”芳期坐下:“晏郎跟辛郎莫不是斗气了?” 晏迟本来已经拿起茶盏,闻言又放下来,他俨然不想说这话题,慢条斯理讲出句话:“省试今日揭榜,徐明溪名列一甲。” “徐二哥考中状元了?不对,不是省试之后还要经殿试才定名次么?” 芳期满是疑问的眼,撞上晏迟那双有如结了霜了的瞳仁,四只眼无声的对视片刻,芳期忽然有了一种那两只眼,霜冷渐渐消融的错觉,眸色还是浅淡的,但有了那点霜消的水光,显得不再那样冷凝了。 “先中了一甲,才有殿试的资格,这一科的进士时运都算不错,因为过了今年,常科就将恢复三年一比了。” “恢复?过去难道是三年一比?” “大卫立国,就是三年一比,故而比试之年又称大比之年。可是开封沦陷,官家定临安为行在,朝廷值用人之际,所以才规定年年试举。” “那现在就不是用人之际了吗?” “二十年。”晏迟冷笑:“通过一年一比的试举有没有真正选任才干之士,选任了多少才干之士说不清楚,不过官场上尸位素餐的状况倒是跟开封陷落前差不了多少,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如同晏永、黄琼梅这样的寄禄官,白拿钱不干活,能不造成财政艰难?所以现在不是不需要用人了,而是户部已经支付不了宠大的奉禄。” 芳期是个对军国大政没多少了解的人,都听出来皇帝这么干事根本不可能解决问题。 这就好比治家,需要这么多人手,可有的人手光拿钱不干活,导致年年都需要雇佣新人,开销的确大,但隔上三年才雇佣新人能解决实际困难么?不是应该把那些光拿钱不干活的人解雇? 这样下去大卫会亡国的?! “晏郎明知这么多政令都不妥,为何不试着谏正……” “政令妥不妥,什么人才干什么人无能,谁说了都不算,得看在位之人如何想。” “别人这样说我信,但晏郎这样说……官家的铡刀下,晏郎不是成功救得鄂将军脱身?” “你以为,我那样做就没冒风险么?如果鄂将军仍然不肯听劝暂时放弃主战,甚至交出兵权,明正典刑不行,羿承钧还不会暗害忠良了?才干之士,一时获得重用,但保不住在位之人过河拆桥。飞鸟尽,良弓藏,我让他们受重,却大有可能送他们上绝路,那人些跟我无怨无仇的,这种坏事我可不干。” 芳期就没话说了。 晏国师一心都在报仇血恨,显然无法说服他分一大头心去匡复社稷,再者说东平公被冤害,谁才是真正的元凶啊?芳期十分理解晏迟对弈姓江山的存亡毫不关心的态度,要换成她,铁定扎个小人拿支银针暗暗诅咒这该死的天子快点驾崩,还哪会为这样的君主效忠卖命? “覃三娘,你听闻徐明溪榜中一甲的事,怎么无动于衷啊?” “徐二哥能考中进士不是理所应当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怎么他就理所应当了?你连诗词都背不完整十首,还有‘取士’的眼光不成?” “徐二哥可从来不会自吹自擂,他说了他有金榜题名的把握,就一定可以金榜题名。” 晏迟:…… 有一种信任叫做谜之信任,丫头对徐明溪死了心,却谜之信任不倒,晏迟本想再告诉芳期一件好消息,话到嘴边,又想改个说法了。 “徐明溪虽说已经是甲科准进士了,不过参加殿试应当会有阻碍,论是他才华出众,这回怕也会同状元失之交臂。” “我觉得徐二哥取中探花郎是最好的。” 晏迟:…… “你别不是把状元跟探花的名次弄反了?” “晏郎可真会奚落人,我再是如何不学无术,也不能不知道状元才是榜首。可状元、榜眼却都不及探花郎风光,有的状元、榜眼,甚至都是半百老头子了,可多半的探花郎,哪怕已经不是少年,但都得选既文才出众,还风流倜傥的俊秀,这可不是更加适合徐二哥的名次?” 晏迟很想说徐明溪至多是彬彬有礼,哪点风流倜傥了?又自己都觉得这样的辩争极其幼稚,仿佛他是有意跟徐明溪攀比谁更风流倜傥似的,说不出口,冷着脸道:“今年状元郎的风头可不会被探花夺压,因为今年的状元郎,必为司马修无疑。” “司马修今年也应试了?”芳期还记得那少年,如果他也应试,且取中一甲,应当是今年甲科进士中最年轻的生员了,他还是太子的表弟,足够引人注目。 “今年试举,不少才子青俊下场,且司马修还占据着先天的便利,明知殿试之后,朝廷即将宣告常科恢复三年一比。司马修这人,行事自来讲究高调,错过今年试举,且不论下届常科考生资质如何,衬不衬得出他勇夺状头乃是强者之冠,断非弱者之先的实力,他要争的还有年岁最小,但才华最优的名头。” 芳期终于有些不服气了:“他说自己才华最优就才华最优了么?年岁最小没人跟他争,他凭什么笃定自己会中状元?就凭他是太子的表弟?那也是靠走人情作弊,不是靠的真才实学。” “状元之卷,自来会让百官传阅,录邸报,送天下学府共讨,羿承钧除非是想让他的贤明之名蒙污,否则不会只靠人情取决殿试名次。司马修的文才,并非庸常,况怕是连徐明溪等等,也不敢说自己的文才优于司马三郎。” “罢了,就算他有真才实学,被点了今科的状元郎,但他的仪表却跟徐二哥没法比,徐二哥是温润如玉,硬要把司马三郎也喻作玉的话,他也是块在坟茔下埋了几百年的阴物,骨子里透出的就是股邪性。” 晏迟:我竟无话可说了。 芳期又道:“其实名次什么的都不要紧,徐二哥自来如此,旁人若是凭真才实学胜过他,他肯定心悦诚服,就算殿试时,皇帝偏心司马修,这样的名次徐二哥就更加不会在意了,徐二哥入仕图的又不是功名利禄。” 晏迟觉得嗓子有点干,这才喝了口已经只剩点温气的茶,也不知是不是放久了,怎么品怎么觉得这口茶味道有点不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9章 又将死人 晏国师倒不至于认为是茶叶变了味,他很清醒是自己的心情影响了味觉,又细细梳理了心情为什么变得糟糕,找出的原因,只能是心情本就不算愉快的今晚,又说起来这么些其实跟他一文钱关系都没有的人事,就有点嫌弃芳期废话连篇,晏大国师忘记了,明明是他自己为了转移话题,先提起的徐明溪和司马修。 “你今天找徐娘打问我的行踪,是因何事?”晏迟板着脸问。 “本是有事要同晏郎商量,但晏郎今日心情不愉……” “我心情是愉快还是烦躁,你看得出来?” 芳期:…… 说话像含着口火药,谁还能看不出来了? “说,什么要商量?” 芳期就想先说设计高蓓声套供高仁宽的事,觉得至少有关给东平公复仇,不至于触怒晏迟,刚一张口,脑子里就响起“叮咚”一声。 小壹:亲亲亲亲亲亲亲,别提高蓓声,提另一件,提晏竑啊快。 芳期:你确定?我现在提晏四郎,不是把晏四郎往火坑里推? 小壹:您可不是早晚都得提吗?我跟您说,就程序对晏迟性格的分析,他就是性子冷,其实并不易怒,高蓓声那件事也算事?您这时先说出来,晏迟能不明白您这是察颜观色呢,显得一点不亲近,所以您干脆别弄那些机巧。 芳期觉得这话也还有点道理。 晏迟等着芳期“商量”呢,却见她张着嘴半天吐不出一个字来,也醒悟他这一冷脸,导致关系仿佛回到了最初,丫头看他就是个凶神恶煞的鬼怪。敬畏心该有,过头了却也无趣,在他面前颤颤兢兢的人已经足够多,不差覃三娘一个。就挑了一边眉梢:“很难启齿的事么?闯祸了?” “我这整日里大门都没法出,还闯什么祸。”芳期这一转眼,发觉晏迟的神色又缓和了,就越肯相信系统的判断,果然说:“这回算计黄琼梅的事,晏四郎也出了力,我想着总该慰劳他一番,可晏郎若不在席上,我总不能与小叔子推杯换盏的,所以……” “晏竑那也叫出力?他整日里说要补偿我,替他的父母赔罪,如果他连句实话都不肯说,岂不是伪君子?他做了该做的事,也值得慰劳?” “晏郎心里明白的,晏四郎跟那边一家不一样。晏郎不是也说过,我的优长就是爱憎分明,人家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人家,既晏郎认同这是优长,为什么不学着些呢?晏四郎对晏郎总无恶意,那边只有晏四郎一个人把晏郎当作兄长看待,我不是劝说晏郎也立时把晏四郎看作手足,冲突矛盾一笔勾销,但晏四郎屡屡示以善意,晏郎也示以些微好意……” “些微好意没必要。”晏迟微微一笑:“涓滴之情涌泉相报,这话从来不是我的信条,但偶尔也不妨为之,你跟晏竑讲,我对他的善意就是,沂国公府的丹书铁券,交他继承。” 芳期抿着唇,变得有点严肃了。 “怎么?你觉得我这是太大方了?” “晏国师,你这是善意么?你分明是要挑起晏竣跟晏四郎兄弟二人手足相争!” “我要让他们两个手足相争的话,还需要晏竑答应配合?”晏迟的眉头也蹙了起来:“覃三娘你动动脑子,晏竣虽不像黄元林般成日里就只顾寻欢作乐、花天酒地,生生混成个比他老爹还不如的傻纨绔,但连晏永尚且还在白混奉禄,晏竣文不成武不就人缘还不如何,跟晏竑比起来,谁的前途更好? 晏竣的妻室刘氏,早就在怀疑晏竑要争世子之位,我只要使计,让晏竣获罪,黄氏甘心让我夺回沂国公府的爵位继承权么?她想尽办法都得让晏竑被册世子,晏竑还能拒绝?我留晏竣命在,晏竣自然会跟晏竑手足相残,还需要我去挑拨离间?” 芳期明知晏迟肯定有这能耐,但她仍然不想晏迟以这样的方式“示好”:“晏郎要报复,何不干脆针对沂国公?他要是获罪,被夺爵,晏竣跟晏四郎也就没什么好争的了。” “晏竑跟你就这么投缘啊,你还真是为了他,足够考虑周全两肋插刀。”霜色又在晏迟的眼眸深处凝结了。 芳期扶额:“就算投缘,不也是因为晏郎你的缘故么?要晏四郎对你有恶意,我保管跟国师你同仇敌忾。” 晏迟半天没说话,芳期却能感觉得到他在一眼眼睨瞧她,干脆移开手,要看就看,看看我够不够理直气壮,是不是胳膊肘子往外拐。 “你说对了。” 芳期:? “今天我的确心情不愉,原本没打算这会儿子就找晏永、黄氏的不痛快,但我心里一犯堵,就不乐意让他们好过。黄琼梅的下场还不足够让黄氏痛彻心扉,晏永这人无能归无能,但行事小心,他现今还没犯下足够夺爵的罪行,我暂时还不能够让他身败名裂。要让黄氏尝到大刀剜心之痛,晏竣就得先死,我希望等黄氏回来临安,收到的是我给她的这份大礼。” 晏迟起身,斜一眼芳期:“跟我来无情楼。” 无情楼上,能望见万家灯火,也能望见一整座沂国公府。 晏迟伸手,往月色下,依稀能见的一排阶梯指点:“当年,我就是因为把晏竣推下那几级阶梯,几级,不是从最高处推下去,是站在离地面的三、四级石梯上,是晏竣拉我去的那里,他说他要陪我四处逛逛,开导安慰我,这话,是他当着一堆仆妇面前说。 仆妇们都没跟着,他们相信晏竣的话,觉得晏竣能照顾好浑浑噩噩的我。他‘开导’我,说我阿母是个疯妇,活着累人累己,早死早解脱;他‘安慰’我,说我阿母还是留给了我念想,就是疯症,我得疯成阿母一样,阿母才能含笑九泉。 我推了他一把,他摔下去,手掌心蹭破点皮,却闹得家里无人不知。我后来想起的,晏永分明就在左近,他明知道晏竣摔不成重伤,但晏永还是不放心啊,怕有意外。 晏永说晏竣被我从高处推下去,幸亏命大才没被摔死摔残,所有人都相信我跟阿母一样,发起狂来可以杀人。这样一来晏永才有把我关禁的借口,才能顺理成章活活虐杀我。他们用晏竣使苦肉计,晏竣蹭破皮的手掌就成了我的罪证。 晏竑是无辜,晏竣不是,我现在,真真正正的,要让他从那排石梯上摔下来,且看他的命,有没有那么大。” 芳期过去的猜测得到了证实,虐杀晏迟,是晏永、黄氏二人主谋,晏竣不仅仅是知情人,他更加是帮凶。 “我对晏永的破爵位没有兴趣,但我不愿让晏竣的儿子继承爵位,那边的人,只有晏竑继承爵位我心里才没那么犯堵,覃三娘,我要杀晏竣的事,跟你说了,你要告诉晏竑我也不能封你的口……” “我不会告诉晏四郎。”芳期立即承诺。 她听晏迟方才的言外之意,似乎不打算针对晏永复仇,而计划把报复的目标锁定在黄氏跟晏竣母子二人身上,芳期当然不认为晏迟是因父子之情血浓于水才放过晏永,晏迟采取的,应该是比让晏永死更加狠厉的方式。 晏永最爱惜的人,是黄氏,是黄氏所生的子女。 晏迟就是要让晏永活着,眼睁睁看黄氏、晏竣死于他的报复,但晏永却无能为力,这才是大刀剜心,让晏永生不如死。 芳期并不觉得晏迟的复仇方式暴戾,因为晏迟毕竟放过了不曾加害过他的晏竑和晏惟芳,晏竑应当被择清,但晏竑没有请求晏迟宽恕黄氏、晏竣这两个凶手的资格。 “你只需要说服晏竑,他得站出来,说服晏永、黄氏不立世孙而请求改立世子。其余的事不需你配合了。”晏迟说道:“我手上已经有晏竣的罪证,足够让他被罢黜世子之位,当然如果晏竑要救他的兄长,他应当能想到办法阻止我,我听你的劝导,我给晏竑一个机会,他可选择是与我为友,抑或与我为敌。” “总之晏郎能给晏四郎机会,已经是十分难得,我也相信晏四郎不会与晏郎为敌,就像黄琼梅一样,晏竣若然自己触犯了国法,晏四郎不会包庇纵容。”只要先瞒着晏竑,晏迟不是仅仅让晏竣罪有应得而已。 “晏竣究竟犯了什么罪行?”芳期又问。 “你不用问这么多。”晏迟望着死气沉沉的沂国公府:“覃三娘,你算计个黄琼梅都差点埋下隐患惹火烧身,你就安生点,这种权场上的争夺,算计人命的事你还没能耐策动。” 芳期听这话可就不服气了:“我怎么惹火烧身了?黄琼梅跟黄元林父子两个不可能知道是我在策动!” “煽动舆论的事,你既没让你翁翁出手,也没用我的人手,我若料得没差,你用的是自己的人?” “是韶永行的人,那些人可都是靠得住的,再者言黄琼梅就是个窝囊废,他哪里察得出谁在暗中煽动舆论了?” “舆论的矛头光是指向黄琼梅么?你很大胆啊,用你区区一间小商行的人手就敢把矛头歪向太子?太子声评受损,会不怀疑有人居心叵测针对储位?你的人经得起太子追察?” 芳期木讷了,她怎能自大到了以为晏迟是在杞人忧天的地步? 晏迟冷哼一声:“现在知道后怕了?放心,蛛丝马迹我都替你收拾干净了,担保太子不能顺籐摸到你这颗傻瓜。” 芳期这才敢放心胆大的往下直淌冷汗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0章 像西湖一样的陷井 次日上昼,芳期仍然往渺一间练字,以方便赵瑗随时指正。 也照例等完成了功课后,渐渐话多的两人,得聊一阵子天,吃一阵子煎蜜。 芳期就问起了她昨天不敢追着问的事:“听说昨日是辛郎的生辰,国师跟阿瑗一同去道贺了,怎么国师回来,看着却像是跟辛郎吵了一场,心情十分不愉。” 不愉快到了收割晏竣性命的程度。 “往常辛大哥生辰,都是在这自家,除了跟家人聚会外,晚间也就只跟我和三哥饮乐了,但昨天辛大哥却请了不少人,所以三哥才闷闷不乐。” 芳期扶额:“这可不是我向着辛郎啊,国师也未免太小器了,就算辛郎忙着待客有所疏忽,哪至于那样恼火。” 倒把赵瑗说得一愣,半天才摇头莞尔:“也怪我没说清楚,那些人都是纨绔,辛大哥过去是从来不肯与他们来往的,三哥是发觉辛大哥打算靠着这些人的父兄为助力,谋官职实授,这条路迳根本不适合辛大哥,三哥才烦恼辛大哥不听良劝。” “可是辛郎不是走不了科举正途么?纵然国师是一片好意,但按我说也应当尊重辛郎自己的选择。便是为好友的日后担心,后头只要当听着了有小人中伤陷谤,替辛郎仗义直言就好了。” “阿期是担心三哥跟唯一的知己闹翻了?”赵瑗笑问。 “我是不是又在瞎操心?” “操心才好呢。”赵瑗看芳期把猕猴桃做的煎糕越吃越香,她也忍不住尝了一片:“三哥的脾气自来不是多好,让他直说为人担心的话更是艰难,辛大哥呢,别看跟人少争执,在有的事体上也是寸步不让。他们是自幼就奠定的情谊,正因如此,有时候争论起来才少顾忌,昨日可不就闹了个不欢而散?有时候人就这样,明明心里不积怨,脸面上就是拉不下来,闹翻不至于,但多少会置气一段。” “那等过几日,阿瑗负责请辛郎,我负责下厨,让他们两个快些和解了。” 赵瑗犹豫了一下,才点点头。 等下昼,芳期去了一趟沂国公府。 她哪怕在服制,但沂国公府认真说可是她的夫家,往过去不叫串门,也无违礼法,但芳期当然可以像那几回一样,直接让人请晏竑过来,她之所以亲自前往,是想见刘氏一面。 晏迟不让她插手接下来的计划,但芳期想着刺激一下那两夫妻,或许会让晏迟更解气。 却偏是在见刘氏之前,大模大样见了晏竑。 芳期觉得这才十多日不见,晏竑似乎越发消瘦了。 “晏四郎难道又不忍看亲舅舅这般落魄了?”芳期明明对晏竑已经不存反感,但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何一开口就带着股火药味。 晏竑咳了两声:“是不慎着了风寒。” “晏四郎保重。”芳期就把来意讲了,她并没如何费心措辞。 因为就算她已经对晏竑改观,但仍然不想勉强他怎么抉择。晏竑现在的处境,有几分像那时的覃泽,芳期体谅他一定会挣扎于是非对错和血缘亲情之间,黄氏于晏竑而言是慈母,晏竣至少现在并没有伤害晏竑,芳期明知晏竣活不长久了,她现在游说晏竑答应谋爵,说实在她是有些心虚的。 “是三哥想让我继承爵位?” “外子确然是这样说的。” “好,那我就跟大哥争一争这爵位。” 芳期:…… “晏四郎,外子的意思是……” “三嫂不需再多解释,三哥之令,竑莫敢不从。” 晏竑答应得干脆,芳期的心情却并不轻松,她在去见刘氏的途中,主动召唤系统上线:小壹,我怎么觉得不大对啊?刚才晏四郎的情绪可有波动,你能分析什么? 小壹:亲,关于弄清晏永、晏迟父子二人矛盾的任务达成后,我已经忽略了对晏竑情绪的感应,亲现在如果要重新启用,可得耗费不少能量,我必须提醒您,剩余能量又已经不多了。 芳期只好放弃了分析晏竑。 刘氏已经知道了芳期去见晏竑的事。 这里毕竟是沂国公府,刘氏的势力范围之内,芳期又是大模大样去见晏竑,必须瞒不过刘氏的耳目,但她却没想到芳期还会来见她,这时急着把这件“大事”告知晏竣。 不像晏迟闲时要么在清欢里,要么在渺一间,要么在金屋苑,横竖都是有女子在的舍院,晏竣尽管游手好闲白食俸禄,清天白日的只要不出门,他倒都会正儿八经地待在外院书房。刘氏一掀帘子进去,瞅见的是晏竣正拿着个玉镇纸把玩,边还对着光照看镇纸的水头,刘氏又一瞧,晏竣系着的腰佩,竟是悬鎏金银盒,由水晶玛瑙玉珠组串,连她都没有这般价值不菲的腰佩。 刘氏的家族比不上高、王这样的名门,但家境却是实打实的豪富,她的妆奁,随便拿一件出来其实都要比婆母黄氏当珍宝收藏的首饰要贵重,刘氏心里鄙夷夫家拮据,但她从不敢露于形面,她的父亲,自来仰慕名士,而且在她父亲看来,翁爹就是勋贵阶层的名士,所以她能嫁进沂国公府,父亲至今写来的家书居然还不忘教嘱,督促她必须上事公婆,相夫教子,否则就是连累本家大失颜面。 所以刘氏尽管稀奇晏竣哪来的这些珍玩,但她不敢追问。 她只敢挑拨离间。 “官人,那覃氏今日竟私见四叔,摒退仆从不知商量什么阴谋诡计呢,官人可不能再吊以轻心了!” 晏竣懒懒抬起眼皮。 刘氏恍如见婆母懒懒抬起眼皮的模样。 她几乎怀疑自己就要挨骂了。 “晏竑是什么心思,我还需着你多话?他自小就这样,心机深,就爱争风头,非得把我衬得黯淡无光了,他才觉得自己引人注目。在人前,他卖弄学识,为的不过也是力压我一头,可这有什么用?爵位又不是科举,谁让我是长,他是幼,这就叫长幼有序。” “官人说的是寻常法度,但现今我们的处境,还能指望寻常法度么?那边要是助着四叔……” “助什么助,晏迟要知道他捧在手掌心的女人,转过身对晏竑投怀送抱,他就该要晏竑的小命了。” 刘氏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可这种事,只凭风言风语的三郎那边会信吗?” “风言风语的不信,那下回就让他们被目睹个确凿,在我看,晏竑为什么跟覃氏私底下见?多半是他根本走不通晏迟的路子,才打算先笼络这个浅薄的妇人,靠妇人吹枕头风。覃氏肯私下见晏竑,说明她是动了心,自己个儿送上门来被算计,也活该她到时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刘氏今日的目的就是提醒晏竣对付晏竑,听言晏竣决定让晏竑身败名裂,她目的也算是达成了。 没想到一回房,就见芳期笑吟吟地恭候多时了。 “弟妇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刘氏用力强颜欢笑。 “有点事找晏四郎商量,顺便得跟刘夫人打声招呼啊,否则岂不又成了我不懂礼数?” 刘氏觉得嘴角像是挂了秤砣止不住地往下掉,半天都没个应对的话。 嘴笨得也真够可以的,原本不是个温吞的性子,还硬要往温吞的路子上走,芳期都着实替这位辛苦了——虽则是晏竣比晏迟要年长好几岁,黄氏被扶正时,他马马虎虎的应当可以议亲了,但刘氏肯定不可能参与虐害晏迟的恶行,所以芳期对刘氏其实没有多么厌恶,但好感自然也是没有的,于是这会儿子挤兑起刘氏来,芳期一点不觉心虚。 “好了,招呼打到了,我就该告辞了,刘夫人下回来国师府,记得也别只顾着跟高小娘商量正事,好歹也跟我打声招呼,要不然我不会跟旁人说刘夫人亏了礼数,却管不住仆妇下人的嘴。” 若搁从前,刘氏也就由得芳期告辞了,但今日她却生怕芳期不再往家里来,破坏了晏竣的计策。连忙又努一把力咬牙提起唇角:“弟妇对我有成见,让我好生不安……” “刘夫人怎么还怪上我对你有成见了?” “我不会说话,弟妇勿恼。” “刘夫人也的确是够口拙的,不过我哪里见恼了?横竖刘夫人不管嘴巧嘴拙,我既然沾不上光,就不至于受连累。” “弟妇说得是,弟妇有空还是多来走动走动,就算我是个迟钝的,四叔见识广,还能跟弟妇说得上话。” 芳期把刘氏盯了一阵,“噗嗤”笑出声:“有刘夫人这话,我可不敢来了,刘夫人的陷井也挖得太明显,得有半个西湖这么大,上头一根草还都不遮摆,我还不避开一脚往里踩的话,岂非不是瞎子就是蠢货了?” 刘氏:…… 芳期往刘氏这边倾倾身:“我下回就算来,必然也等晏世子跟刘夫人没能力往陷井里填土的时候,对了,我或许可以提醒提醒沂国夫人,晏世子的手足兄弟不多,何必光想着坑害呢,想来沂国夫人总不至于教导晏世子跟同胞手足反目成仇,那就得留意,是不是晏世子误娶了长舌妇,夫人舌头虽不怎么灵活,煽风点火还是好使的。” 刘氏:!!! 芳期一路往国师府走,一路觉得忍俊不住,就越想要把今天的“战绩”跟晏迟好生分享了,晏迟一开怀,早早的和辛远声和好如初,那他肯定就越发开怀了,那天在无情楼上跟她话说当年的晏迟…… 就像森冷冰封的一面寒湖,没有波涛汹涌的悲愤。 但让人心疼得很,比看多少撕心裂肺嚎啕大哭着的人更加难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1章 在毁灭之前 无情楼等如晏迟对沂国公一家的控诉。 芳期因此就不喜欢那座高楼了,所以今天的晚餐,她特意择了个看不见无情楼的亭榭,这里也看不见正在飘零的梅花,已经开始绽放的桃花,望出去是那株古老的榕树,乌苍的垂绦在将晚的天色里,时静时动。 酒是给晏迟备的,她仍然只喝熟水,满桌子的菜肴没一样假手于人,她丢下锅铲就沐浴更衣过,挽一个懒懒的发髻,簪几朵新摘的粉桃,想着入夜也不会再见别的人,干脆就把虽是月白底但绣了杏红花的窄袖褙子穿上身,没点仍在服制的样子。 晏迟看着芳期绘声绘色的讲述,他起初想笑,后来那点笑意就散了。 有那么一刹那,他险些打算终止计划。 月亮缓缓的升起来,晏迟看一眼,放下酒杯,他今天专门解释了下他一阵间还得“务公”。 “不出意料的会,殿试后官家就会宣告他将闭关清修,令太子处决国政军务,有许多事我得预先准备,更不要说算时间,晏永跟黄氏也快从邵州回来了。” 芳期目送晏迟的背影,觉得他今天心情并没有好转。 但小壹上线,偏还说支线任务有了进展。 这天晚上,对于晏竑而言是个不眠之夜。 次日,他去见了辛远声。 辛远声当然是纳闷的,他对晏竑不反感,但也从未想过交近,事实上他们两个也从来不曾打过交道,辛远声不知晏竑为什么突然拜访。 “辛君想入仕?”晏竑问得直截了当。 辛远声蹙起了眉头。 “我可以相助辛君。” “晏四郎,辛某并不需要沂国公府的携助。” “我是我,沂国公府是沂国公府,我也并没有什么交易条件,辛君,我与辛君有共同的志向,所以真心诚意想要相助辛君。” 辛远声的眉头越发蹙紧了:“敢问晏四郎的志向?” “强华夏社稷,复淮北疆土。” 看着晏竑冲他举起的酒杯,辛远声一动不动。 “晏竑不是三哥的敌人,从前不是,今后也不是,晏竑不是辛君的好友,从前不是,今后也不是。” “那你为什么……” “生而为人,不能一事无成,仅此。竑助辛郎,只请辛君接受相助,从此之后竑再不会与辛君饮谈,竑无大才,侥幸认识一些有识之士,他们,或可为辛君同道之人,能与辛君相互扶持,他们在权场,却不谋权事,这才是辛君应当结交之友。” 辛远声终于举起了酒杯。 晏竑今天喝得过量了,行走时昏昏沉沉,但他还知道自己将去向何处,虽然在国师府的门前驻足了一阵,到底还是路过,回到自己的家。他看见兄长迎面而来,小侄儿被嫂嫂牵着,兄长的冷笑是越来越明显了,连小侄儿都已经斜着眼满带防范地看他,晏竑也觉胸腔里似有戾气不受控制的滋生。 他很想抓着兄长的肩膀。 质问他你难道就从来不觉得良心不安吗? “我想同三弟妇亲近,但三弟妇却总是不肯放下旧嫌隙,还是得请托四叔,居中转圜,替我在三弟妇跟前多说几句好话。” 刘氏的话让晏竑的激愤突然又平息了。 晏竑昏昏沉沉的和他们擦肩而过,他的眼睛逐渐泛红,他把自己关在安安静静的屋子里,脊梁忽然就塌了,他颓丧着肩膀坐了很久,抬起手掌挡着眼睛,他突然想起很小的时候,别的人就告诉他他的三哥是个狂人,三哥的病是治不好的,迟早有天还会发狂,会回来把他们一家都杀了。 顽童无知,说的都是孩子话。 但他也曾因为那些顽童的话惊惶,缠着母亲追问,母亲安抚他,说三哥再也不能伤害家里任何一个人。 母亲说的是不能,不是不会。 他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时他就隐约意识到,在母亲眼里,三哥的病也是治不好的。 晏竑狠狠擂了一下自己的心窝。 —— 殿试后揭榜唱名这日,八月又跑出去看了场热闹,回来后脸拉得老长,把芳期吓了个提心吊胆,都不敢问结果了,又见这丫鬟狠狠跺了下脚,握起拳头,芳期的心更是悬得老高。 “司马三郎果然是状元,徐二郎屈居探花。” 一听这话,芳期长长吁了口气:“你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二哥被黜落了呢。” 常映啃着个紫柰,一边咀嚼一边说:“夫人不是,我都知道只要参加殿试的进士就没有被黜落的道理,夫人连这都不知道?” 芳期不是不知道,是不留意,一担心就没想起来。 “关心则乱关心则乱。”讪讪为自己找台阶下。 常映点点头,又啃一口紫柰:“也是,徐二郎是夫人过去的心上人,虽说夫人决定跟他做兄妹了,情份也比普通人更重,难怪关心呢。” 她们这时身处之地,是无主亭,这里离芳期暂住的厢房十多步的距离,夸张点也算有抬脚就到的便利。正好是晏迟旁观完毕唱名张榜回来,也准备告诉芳期最终结果,人还被一株梅树挡住,就听见了常映的话,脚步就停顿了,有股拂袖而去的冲动。但那就是冲动,反而冲动引起的深思更让脚步停顿良久,晏迟这一回真切感觉到了自己莫名的怒意,来得十分不正常。 他的目光穿过虬枝,看亭子里的人。 俨然地没把常映的话放在心上,手里拿着个酒杯,唇角高高飞翘,手腕上还带了个落花穿成的链串,素白的衫裙被她硬是穿出了几分俏艳般的奇异感,晏迟甚至能看清芳期的睫毛,每一根都得意洋洋。 “我也就是操闲心罢了,就知道二哥必能高中金榜,对了,二哥既然是新科探花郎,八月你板着块脸做什么,别不是故意吓唬我的?你这丫头可别跟国师学,他板着脸像冰刀,你板着脸像菜刀,铁青铁青的气色可难看了。” 国师:…… 他这是被称赞了么? “嗐,奴婢不是听夫人嘀咕,才对司马三郎同仇敌忾么?奴婢今日细细一看,司马三郎果然不是块温润的美玉,还真像千年死人坟里被盗出的阴物,邪性得很,奴婢看来,司马三郎才是在学国师呢,国师板着脸像冰刀,他板着脸像铡刀。” 晏迟居然觉得自己有点同情司马修了。 这些女子,闲来无事都拿司马修嚼牙玩么?不对!覃三娘因何对司马修这么大的怨气?必须是为徐明溪打抱不平。 稀罕了,我居然在跟徐明溪争风吃醋?晏迟的眉头一下子就蹙紧了。 常映还在啃紫柰,把八月看了又看:“八月你是认为司马三郎的脸比你的脸要大?” 芳期和八月都没懂常映究竟想表达什么,一同冲她投注疑惑的目光。 “铡刀刀面比菜刀刀面阔啊。” 那主仆两反应了老半天,才反应过来常映这话是什么意思,嘻嘻哈哈的笑作一团。 晏迟觉得一点不好笑。 常映也没弄懂她的话哪里好笑了,一本正经道:“但在我看来,司马三郎的脸比八月的你脸还小。” 八月笑不出了,只剩芳期一个人在笑,晏迟依然觉得一点不好笑。 直到听一句:“司马状元就是因为脸太瘦,才怎么看怎么有点邪性,他真是太阴柔了,我听常映你这么一说,都有点想哪天把状元郎抓来,涂脂抹粉妆扮一番,我觉得包管不认识他的人一瞧,肯定辨不清他是男是女,我们八月的脸虽大,但端方正气,易得亲近多了。” 晏迟想到一把端方正气的菜刀,有点憋不住笑。 他突然就加重了呼吸,先就见常映似有察觉,晏迟有点满意自己这个“半徒”最近功力又有长进,他没闲心盯着常映考较,丫头还是没偷懒的。被徒儿揪出偷窥可就太丢人了,晏国师干脆自己“现形”,没留意他刚才在梅株下站得有点久,落花沾在衣肩上,这片刻南风突然安静,他还走得平稳,他刚从皇宫回家没先顾着更衣,那一身明显区别于官服的特赐礼服,鸦黑衣肩上一朵赤梅,他还没走近,就被芳期看在眼里。 仆婢面前,那一点让人注目的艳色,有点影响晏国师端肃的姿态。 芳期伸手…… 刚走进无主亭的晏迟不知道芳期为什么突然对他动手动脚,他站在那里没有动。 只有袖里一缕暖香的缠绕,指尖并没有造成任何接触,晏迟看两根指头捏着的赤梅,还有又长又软的睫毛间,带着点笑意的眸光,南风在这片刻又突然活跃了,斜伸进亭子里的那枝小宫粉,花瓣洒在小案上。 他想坐下来,把这浮生半日渡去,但不需要有这么多的人在,有那丫头在,是刚刚适宜的热闹。 但真的只有两个人面对面时,晏迟忽然不知道怎么说他会在这时候,来这里,因为他一点都不想再提今科探花郎的尊姓大名。 “你这回就真不好奇晏竣被拿住了什么把柄?”晏迟问。 “要不我猜猜?”芳期打算花式取悦晏国师,晏国师让她好奇,她就必须好奇。 晏竣能做出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体呢?谋逆肯定是不能够的,沂国世子而今连丽正门都进不去,哪怕有别的人想谋逆,都不会选择晏竣这么个同党。 “强抢民女?”这是话本子里常有的桥段。 晏迟:“皇城外可是置着登闻鼓的,要晏竣真犯这样的罪行,不早有人告御状去了?” “也是,沂国公可没那大脸面要胁临安府的推官包庇晏竣,百姓不至于状告无门。” “杀人害命?”芳期又说话本子里常有的桥段:“受害人家属不知凶手是晏竣,但晏郎手里有罪凿。” “晏竣不是没有杀人害命的胆子,但他仿佛再没什么非杀不可的人。” “总不能是串通鬼樊楼的余孽打家劫舍?毕竟沂国公这么穷。”芳期大胆推测。 晏迟勾起嘴角。 难道猜中了?!芳期反而愕然。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2章 正视 芳期其实并没有认真猜,她就是想逗晏迟开怀。沂国公再穷,这会儿子并不用再拿财帛“孝敬”越国公府和郑国公府,没了这笔有如无底洞般的开销,哪里至于会穷得打家劫舍,再则她也没听说临安左近发生悍匪打劫的新闻。 “你只猜中了原因,这就是贫穷惹的祸。”晏迟的笑意一时没有敛消:“还是晏永公开承认曾犯不慈后不久,有的人以为那边跟我就此和好了,就多那些不入流的货色,打算走那边的门道攀交我这权臣近幸。晏永行事虽说小心,但晏竣毕竟年轻……” “他年轻什么啊,比晏郎老这么多。”芳期不掩饰对晏竣的真反感。 晏迟笑看芳期一眼继续说:“晏永是经过劫难的,晏竣却几乎坐享其成,他的头脑和城府不如晏永,胆子和欲望却比晏永更大。有送上门来的钱财,晏永还会先装个推三阻四的样子,往往是对方一再坚持,他才称‘盛情难却’免为其难的收下。晏竣却不管这些,他主动索贿,得了钱财还瞒着晏永跟黄氏,尽都纳入了自己的荷包。 户部度支黎纳,就是被晏竣索贿的其中一人,黎纳监守自盗,私吞府库货币,这件事我已经察实,安排下去揭露。黎纳知道他的罪行迟早会暴露,贿交晏永,为的不过是等罪行败露时,晏永游说我保住他,晏永知道这事他办不成,拒绝了黎纳,但晏竣却觉得黎纳是送上门来的冤大头,不从冤大头手上骗钱太可惜。 黎纳用了这么多钱财珍宝‘供奉’晏竣,当被追责,肯定会要胁晏竣助他渡过此劫,虽则说监守自盗的罪行在而今的官场其实不算什么奇事,只要有靠山庇护,漏网之鱼有如过江之鲫,可晏竣哪有根基作为黎纳的靠山,他心里自然也清楚,他不能说服我,所以晏竣不会搭理黎纳,黎纳就必定会把晏竣攀咬出来,狡辩是因为被晏竣讹诈,他才被逼无奈侵吞国财。” “但晏竣就是索贿,又不是黎纳的同谋,这点罪行,就足够被罢免世子之位了?”芳期不是不看好晏迟的计划,只因她家翁翁曾经就主办过一个案件,某个侯世子跟晏竣的罪行大同小异,结果就是被申斥,并没有受到严惩。 “官家明日就将宣告闭关清修,这件案子会是太子正式监国以来,主办的首案,新官上任尚且得烧三把火呢,更何况是储君临朝?晏竣曾经触怒官家,黄仙芝跟郑桐的姻缘又泡了汤,那边对于太子而言已经没有丝毫价值,太子这把火定会烧在晏竣的头上。”晏迟很耐心解释。 芳期还是有点担心:“说到底,晏竣是借着晏郎的势索贿敛财,晏郎多少会受牵连?” “我这样的近幸之臣,靠的可不是清名风骨晋升,且我与黎纳从无来往,太子能监国,多少离不开我的助力,我能受到什么牵连?且我正好借这机会,跟黄氏母子划清界限,也免得他们日后往沂国公府里搬茅坑里的厕板,还污赖我也稀罕那股恶臭。” 芳期没问接下来,晏迟怎么计划让晏竣摔死在沂国公府。 让晏竣获罪,走的是阳谋,但哪怕太子要重惩晏竣立威,这点子罪行还不够将公侯子弟处死,要让晏竣殒命,那就必须得用阴谋。 已经笃定的事了,多问无益。 “这件事,晏郎就真不需要我掺和一下么?” 大国师今日特意告诉她计划,应当不会拒绝她助些力?哪怕只是细如牛毛之力,等计划达成,晏迟一开心,对她的好感说不定就蹭蹭上涨了,还愁任务不能达成? “你很想掺和啊?” “我们是盟友,必须并肩作战。” “那让你杀人你也敢?” 芳期:…… 立时就谦虚了:“不敢不敢,杀鸡宰鱼我敢,见血也不怕,但杀人嘛……我也没那么大本事啊。” 好害怕晏迟又再突发奇想,像培养她下象碁一样又再培养她杀人这项技能,后者是真不行,哪怕对方真是罪该万死呢,揭曝罪行把对方送上刑场她敢,亲手为民除害难度太大,肯定会被吓破胆从此噩梦不断。 “逗你玩的,杀人的事我哪里需要假手于你。”晏迟口吻愉快却给了个芳期一个鄙视的眼神:“覃三娘,你曾经担心过我的疾症,会因往事刺激再犯?” 这一问突如其来,芳期愣怔了。 “阿瑗都告诉我了。你不用担心,我的心智没有这么脆弱,钟离师的医术更加没有这么马虎,你要一定要掺和这事的话,倒是可以把你的这层担心,泄露给刘氏知情。” 晏迟其实并不打算让芳期知道更多过去的事,他是一时间心血来潮,连阿瑗都在渐渐接受丫头的善意,他该承认无论最初是什么想法,他已经接纳了闯进生活的这么个人。习惯从来是世间最具侵蚀性的事物,晏迟正视他逐渐习惯了,这一段行程,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伙伴。 像过去他在山林,明明觉得有个聒躁的钟离老头一点都不清寂,但他会想念赵叔,想念小姑姑,想念时之境之,想念阿瑗,想念辛遥之,这些都是他生命里已经接纳的人。所以会回临安,他还留念着有这些人在时,热闹的红尘。 覃三娘是最后一个“进入者”,但用最短的时间,让他接纳和习惯。 晏迟清楚这个“进入者”跟他生命里的其余人,是不一样的。 可有的事,虑之尚早,他现在只做愿意的事,允许这丫头在他的生命里横冲直撞。 芳期并没有等到晏迟告诉她“时机合适可以行动”时,系统莫名其妙就通知她任务进度条有了一大截进展,进一步争取晏迟好感的任务已经完成过半,只可惜阿瑗对她的好感没有这么飞速上涨。 这天,鄂霓来国师府看望她,芳期当然是兴高彩烈的,正好把又触发的奖励,炒了一碟子羊脸肉给好友下酒。 “这看着不是辣椒么,怎么有红、黄、绿三种颜色,而且吃上去也不辣,居然还有点甜。” “这叫彩椒,并无辣味,可以常吃,对身体有不少好处。” “晏三郎娶了阿期,真是太有口福了,我要是个郎君,管保会横刀夺爱。”鄂霓笑嘻嘻地打趣芳期:“我今日来,可是同阿期你讨添妆礼的,我的婚期定了,就在四月。” “李夫人终于舍得让女儿出阁了?”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我又不是嫁去别家。只不过大哥的婚事一直没定,阿娘就想暂时留我在家一段,帮衬着家务。” “这么说鄂大哥的婚事也定了?” “定了,新嫂嫂下个月就进门了。” “怎地这么快?” “我爹跟我娘说,我们家原本就不是富贵门第,六礼就不依贵族那么繁复了,只要对亲家的诚意在就足够。” “可惜我没除服,喝不成鄂大哥和阿霓的喜酒了。” “这又有什么难的,当天不能聚,换一天,阿期让晏三郎下帖子请了咱们来不就成了?” “阿霓出阁,就会去襄阳了?” “连我舅舅舅母都会来临安呢,我去什么襄阳?” 芳期一听就开心了:“这就好,咱们时常能聚了,对了阿霓今天怎么独个儿来,没邀了阿皎阿辛一同?” “最近喜事多,她们两个都不得空。”鄂霓赶紧通报好友的近况:“徐二郎跟阿辛的婚事可算定了,再有阿皎也在说亲了。” “说的是哪家郎君?”芳期赶忙关注。 “是今年的一甲进士,听说还是阿期的二叔给徐世父提的醒,徐世父这回捉婿可算是捉着了,虽然那童郎君家里不是世宦名门,但他今年殿试的名次也在前十,家里人口简单,家境也殷实,徐世父往扬州一打听,才知童家二老虽有七、八个儿子,但只有童郎君是亲生,其余都是收养的淮河以北随家人逃难来江南,不幸父母双亡的孤儿,徐世父连连称赞,说这才是心怀大义的诗书之族。” “徐家姨父跟徐家姨母的眼光准不会错,这下子阿皎也终于得了良缘,我十月就除服,能赶上这两餐喜酒了。” 两餐喜酒还远呢,但说起这几件喜事,没酒助兴怎么行?芳期于是也喝上了酒:“外头还有什么新闻,阿霓再说给我听听。” “有一件事,对别的人来说是新闻,阿期应该不觉得稀奇了。是户部的一个官员,监守自盗,罪行被监察御史发觉了,大理寺立即上禀太子,请旨审察此案,官员竟然供认是被沂国公世子仗势威逼,为了行贿保得官职,才知法犯法。外头的人都在说有晏三郎求情,太子至多就是申斥晏世子,索回赃款赃物。” 芳期其实并没有把晏迟跟那边的仇怨告诉几个好友,就连她与晏迟是“纸上姻缘”的事,她都还瞒着呢,不过鉴于晏迟本人在鄂举面前都从不遮掩他跟沂国公府一家的嫌隙,鄂霓当然也知道晏迟不可能替晏竣求情。 鄂霓压低声:“阿期跟我说,晏世子大抵会挨什么罚?” “晏世子时运不佳,这回是一头撞在了太子殿下的火把上,得把世子这顶帽子给烧没。”芳期道。 鄂霓大喊一声“痛快”,又喝了一大口酒,豪气干云地把酒盏往桌子上一放:“这样的蛀虫太多,广厦高楼有朝一日都得轰然倒塌,凭什么于国于民毫无贡献的所谓贵族,穷奢极侈尚且贪得无厌,他们犯国法,还能享受议贵特权被赦免?这些人空有尊贵的出身罢了,行事品格,哪点尊贵了?太子殿下这把火烧得好,最好把那些贪官污吏一网打尽,支持军备,早日征复失土一雪国耻。” 芳期看着“女侠”阿霓,难免酒兴更是高涨。 结果她跟好友这场酒还没喝完呢,以刘氏为首的一行不速之客就杀来了国师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3章 再来就放狗 两个女子其实都没喝晕,不过芳期正在服制,浑身散发着酒味去见刘氏这样的敌人当然是不智的,所以当鄂霓自觉告辞后,她还慢吞吞地先去沐浴更衣净齿嚼香,耽搁了一个时辰,才到长英堂见客。 跟着刘氏来的两个人芳期觉得有点眼熟,但她是真想不起这两个是谁了。 就看了一眼徐娘。 徐娘才替芳期引荐:“刘公和于淑人是刘娘子的伯父、伯母。” 哦,是刘氏在临安城的两个亲长啊。 芳期知道刘氏并非临安人士,而为苏州籍贯,她的父母兄长在原籍,刘伯父忘了是在朝廷担任什么官职,不过妻子的品阶只是淑人,位阶肯定不高,要不是逼急了,大抵不敢来国师府捏她这枚“软柿子”。 但芳期没想到于淑人是个爆脾气,早前就因为被晾在这里的一个时辰憋了满肚子硝火,此刻又被徐娘那声“刘娘子”给刺激着了,“爆炸”出一声冷笑:“国师府的奴婢倒是消息灵通,就听说了太子殿下罢免大郎世子之位的事故,立时就改了称谓,可国师夫人就太不灵光了,足见还没个奴婢关心家事。” “仆确然还没来得及禀报夫人……”徐娘下意识就替芳期辩解。 “也不用徐娘禀报,这事我早料到了,于淑人说我不大灵光,那可真瞧不起人。”芳期笑着看向如丧考妣的刘氏,露出她有若编贝的丽齿:“刘娘子,你们那边应当一团乱,这样的事,又何需你特意来通知呢?” 于淑人老大一声喝斥:“覃氏你也太张狂!听闻兄长遇了难,不立时赶往慰问,明知你的嫂嫂是来寻兄弟跟你这弟媳商量,你先是把亲长、长嫂晾了一个时辰,现在还敢冷嘲热讽?” “晏大郎这是遇难么?这叫自遗其咎,刘娘子跟国师和我有什么好商量的?晏大郎自己都认了罪,就得承担国法处罚。刘公跟于淑人就算冲我摆亲戚家长辈的架子,我也不敢违背国法包庇罪徒,我年龄小胆子小,经不起吓。” “真是荒谬!”于氏气得眉毛都要飞了,她中气足,这样一喝,仿佛满长英堂都有怒斥在回响似的:“有你这么说夫家兄长的么?你胆敢目无长幼尊卑!三郎绝不会这般不亲不睦,都是你这等刁妇挑拨离间!我活了这岁数,就没听说过兄长获罪,兄弟媳妇竟敢落井下石的!” “我也奇异了,于淑人你活到这把岁数,脸上的褶子跟雕花似的了,还不明白国法为上,不能因私犯公的道理?晏大郎的罪,按律判定,依法惩处,我这么说怎么是目无长幼尊卑了?于淑人的言下之意是,要若外子不为了晏大郎抗逆太子殿下,就是不亲不睦了?” “覃氏,我就只问你目无尊长之罪!!!” 刘氏那伯父打算的是软硬兼施达成目的,怎曾想往日在他面前还算温顺的妻室居然发起脾气来没完没了,把覃氏骂一顿,就算骂哭了有什么用?能让侄女婿免受太子责罚么?妇人真是头发长见识短,到什么时候了,还争执这些有的没的。 伯父就想说两句软和话。 “哟,怎么我一不在,就有人找上门来逞威风了?哪家子的亲长啊,我怎么瞅着怪眼生的。”晏迟打外头进来,他今天还没刻意地冷着脸,黑沉沉的眉压着其实轮廓纤致的眼,颇是随意的眸光,像看蝼蚁蚊蝇般的把刘、于夫妇二人一扫,坐下后,旁若无人整理起袖口来。 他今天穿着一件黛蓝色的圆领袍,窄袖口缠织位同亲王爵才敢服用的赤金蟠螭纹,这颇有意味的举动果然让刘伯父有如醍醐灌顶,他们夫妇二人,敢当晏竣一声亲长,却不能在晏迟跟前摆架子,晏迟要较真,国师府的大门就算敞开让他们进来了,都不能张口讨一把坐椅。 “夫人真是太贤惠了,我都说了沂国夫人的子媳,要识趣的话你就把她当个邻居,她要敢在夫人面前摆长嫂的架子,让仆妇下人拿大条帚驱逐出门干净,沂国公跟沂国夫人要是不满,由我去跟他们理论。夫人那几回,被刘氏冒犯,懒得跟她这样的人计较也就罢了,可今日眼瞧着刘氏拉着这两个目无尊卑满口狂言蠢话的货色来耍泼,还待他们这样客气,心胸真是越见宽广了,但我听着刺耳的话,却心疼夫人被泼妇纠缠呢。” 晏迟放过了他的袖口,脸朝芳期,一笑间清浅的眸光像被暖风渡经的湖海。 芳期明知他这是在作态,都被看得心潮也跟着荡漾了荡漾,这么一个美男子明晃晃送来的秋波,只要不是瞎子都得折服于如此“凶猛”的魅力啊。 “官人误会了,我翁翁才是宰相,我不是,自来就没修成宰相的肚量,我今日就是心情好,所以有好为人师的兴趣了,等于淑人撒完泼,我再好教训。” 于氏受晏迟夫妇两个这一唱一合的极尽羞辱,怒火中烧头顶冒烟,就没接收到丈夫的提醒和警告,又是重喝:“三郎你真是色令智昏,受这刁妇挑拨,不敬兄嫂,你与大郎虽则不是一母所生,但家族宗法在,你怎能不认兄长!” “于淑人这话真奇怪,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晏大郎犯了国法,刘娘子心里不服太子殿下的处断,搬来娘家人逼着外子同我违法抗旨,敢问晏大郎、刘娘子还敢说自己友爱手足么?又或者说,你等如此无理取闹跟晏大郎无关,是刘娘子自作主张?那刘娘子可是犯七出之条了。” 晏竣没在现场,芳期就盯着刘氏攻击。 “覃氏你还敢血口喷人?我是替自家侄女打抱不平……” “怎么于淑人你要打抱不平,我就该骂不还口了?那于淑人可得说清楚你打抱的是什么不平?我怎么欺辱你家侄女了?” “明知兄嫂有难不立时前往助慰,还冲我们冷嘲热讽,覃氏你敢说你不是眼睛里根本没有礼法!” “那不还是说我不跟晏大郎一同违法犯罪,就是狂悖无礼吗?晏大郎逼人行贿的时候也没先跟外子和我打招呼啊,而今罪行败露被律法惩治,恶果已经造成,想起来逼我们助慰了?这算哪门子兄友弟恭?” “我们何曾逼你,我之所以恼怒,是因覃氏你把我们晾了整个时辰,这分明就是羞辱!” “好笑了,怎么于淑人过去不告而访,习惯了主家倒履相迎?就算真有这习惯,也得改改了,国师府里这么多的事务,我一时间脱不开身,但我没让你等一行站在门外头等?请进来,既没让你们受风吹日晒,还交待奉茶水蜜饯的招待,这是羞辱?于淑人可真霸道。” “我也该三郎一声世母!” “于氏你可真敢讲。”晏迟看够了戏,厌烦这妇人嗓门大:“夫人,我看于氏这般蠢悍,大不值得夫人好心教训,赶出去。” 就交待徐娘:“把这泼妇架出去,丢角门口,跟来往行人申明了,沂国夫人让他儿子娶哪家女子当媳妇我懒得管,可刘家人仗着晏竣是他家女婿,硬逼着攀我国师府这门亲戚可不行,今后刘家人要敢再来我晏迟门前,让付英直接放狗。” 长英堂终于安静了。 热闹换去了国师府的角门口。 天子闭关清修,等闲人不许打扰,不过晏迟做为钟离矶的高徒,天子亲自任命的国师,皇帝将修长生不老的大业当然少不得他的“指点”,太子当然得继续重视晏迟这支臂膀,好及时掌握天子的动态。 也就是说,执政之人虽说变成了太子,可晏迟仍然还是近幸,国师府的门前照样有许多递帖攀附的人。 徐娘认真跟常映,架着于氏出来,把晏迟的话一直不漏复述。 于氏从没受过这样的气辱,尚且叫骂不休,把刘伯父难堪得满地找缝。 刘氏哭哭啼啼:“都怪我连累了伯父、伯母。” “跟四娘你有什么关系?晏迟这竖子,对嫡母不孝,对兄嫂不敬,大逆不道之徒!” 门外围着那些人一听,双双眼睛都在放光,嘴快的立时讥嘲:“从前听说沂国夫人苛虐继子的话,还怀疑只是谣传呢,今日可算开了眼界,刘家不过是晏大郎的岳家,都敢在国师府门口当众诋辱国师,可见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但凡晏竣还念及手足之情,哪里干得出暗底下仗着手足之势逼索贿赂的事?也好在太子殿下明察秋毫,晏竣才不曾祸及手足。晏国师有如此阴险鄙劣的兄长,当真不幸。” “要不然刑律为何规定,继母杀子与常人同罪呢,原本这世上,也多的是恶毒不慈的继母,晏竣若不得黄夫人的纵容,哪里敢这样张狂。” “晏国师只是把这些阴险小人驱离,当真是手下留情了。应是顾及沂国公毕竟为尊父,才不追究继母之子陷谤迫害之罪。” 于氏满耳朵听着的,竟都是对己方的指责,没一句公道话,狂怒之情更是摁捺不住:“大郎无辜,是晏迟这竖子陷害兄长!” 刘伯父早就想要落荒而逃,奈何被一众看客围得紧,正觉得老脸都要挂不住了,猛然间听于氏居然喊出了这话,气急败坏一耳光刮过去。 这下子连角门口也清净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4章 故伎重施 于氏直到迈进了沂国公府的门,终于放声痛哭。 刘伯父气得直跺脚:“你还有脸哭?四娘今日请我们跟着来,是为了登门问罪么?就算我们是国师的长辈,四娘想着有我们在场那覃氏或许会有顾忌,但既是来求人,态度就该软和着些。你倒好,明明听四娘说了覃氏是个厉害人,你以为你比她更加厉害,靠嗓门大往她头上扣帽子就能将她逼服!” “我也是想着,那覃氏无非一个庶女……” “庶女庶女,她哪怕是个婢女你也不是她的家主!” 三个人垂头丧气去见晏竣—— 原来今日太子下令大理寺结案,黎纳的官帽子自然是保不住了,判了罢职抄家,太子为了禁严行贿受贿的风气,果然把火烧在了晏竣头上,不仅是下旨申斥,且罢夺晏竣沂国公世子之位,晏竣哪曾想到他的计划还未曾实行,继承权就这么插翅而飞了,为免太子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另册晏迟为世子,晏竣才让刘氏带着娘家的伯父、伯母掠阵,前往国师府。 他当然不认为晏迟会放弃爵位替他求情。 晏竣的打算是,晏迟多半会摆个因为血浓于水替他求情的样子,这样一来他就能够争取时间,他现在正努力说服晏竑。 “爵位不能落在晏迟手中,四弟,现今这情形我们兄弟二人再不齐心协力,就是让晏迟坐享渔翁之利了!阿父阿母而今不在临安,舅舅又不顶用,你可得想想法子先拦着太子立时改册世子。晏迟不敢担不顾手足的恶名,他会装模作样替我求情,四弟可让与你交好那些名士生员,散发晏迟也与这件事案有关的话,说是他把话说得模棱两可,我才敢收取贿赂……四弟,晏迟的名声有损,太子才会考虑改册你为世子。” “兄长真想让我继承爵位?”晏竑垂着眼:“我要与三哥相争,又挑风波,兄长才会坐享渔翁之利,是,兄长获罪,多半不能再争获太子宽赦,但太子若再怪罪三哥及我,琅儿就有希望被册为世孙了。” “四弟怎能这样揣测我?我们两个,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是么?”晏竑看向努力压抑怒火,只将痛心之情呈现出来的兄长,他的心早就已经冷了,但现在更觉有冰锥缓缓刺入一般:“三哥不会要沂国公这个爵位,所以兄长不用担心爵位会旁落,就安安心心地等我被改册世子。” 晏竣当然不会安安心心地等着。 他握紧了拳头,不再跟晏竑多说手足情深的话,冷笑:“你休想得逞。” 晏竣的如意算盘已经被砸毁,就没了必要埋怨刘家人不顶用,反而安慰刘伯父:“晏迟有心想折辱咱们,无论世母怎么措辞,都是这结果。世父也别再错怪世母了,都是我连累了二老受这场冤枉气。” 等把刘家这二老送走,晏竣的脸才黑成一张锅底:“我失算了,分明晏迟早就与晏竑串通好,趁着阿父阿母不在临安,合谋算计咱们!” “这该如何是好?就算阿家回来,未必肯顾着琅儿,阿家定会担心琅儿争不过晏迟,但晏竑名声好,世人都信他这个伪君子。” “你不要聒躁,让我仔细想想。” 晏竣黑沉着脸苦思冥想。 有那么一瞬间他冒出了毒杀晏竑的念头,但晏竣很快意识到没了晏竑还有晏迟,晏迟才是他面前首当其要必须铲除的拦路石。 沂国公府这边凄风苦雨,晏迟却在他的国师府大摆宴席。 他还不至于广而告之他是在庆祝晏竣倒霉,然则一来这天不是他的生辰,二来也并不逢任何节气,晏迟却广而告之他要连摆三日大宴,连个“迎春”的由头都懒得提,看在世人眼中,当然就是晏迟在兴灾乐祸了。 虽说有些真正的礼义之士,多少觉着晏国师这样做有点过火,毕竟晏竣是兄长,晏迟如此张扬的跟晏竣划清界限,是半点不顾手足之情。 晏迟却懒得在意这些诽议,他也终于告诉芳期“时机已到”。 芳期于是乎便去了一趟隔壁,见刘氏。 晏竣被隔壁的宴席搞得离奇愤怒!他想来想去,仿佛都只有求助荣国公府一条路迳,但问题是荣国公府厌恨的人是覃氏不是晏迟,换言之荣国公周全不会冒着得罪晏迟的风险,帮助他的儿子授册世孙,晏竣正想着如何说服荣国公呢,晏迟这几日大宴一摆,摆明就是在踩他的脸,不仅荣国公,但凡那些依附晏迟的人,都明白他们两个是水火不容。 刘氏看着碎成一地的茶具,因为眼看爵位就要保不住,她也难免心浮气躁:“覃氏过来,肯定又是为了折辱我,时到如今,我又何必再看她小人得志的嘴脸!不见也罢,就让个仆妇把她打发了,也让她尝尝气辱的滋味。” 晏竣恨怒归恨怒,却不纵着刘氏“躲懒”:“覃氏杀人,你也学着她杀人不成?要被覃氏捏着了你的把柄,琅儿就更会被你连累了!你得见她,不仅得见她还必须维持风范仪态,家里可是雇着这多良籍下人的,别小看这些人,她们的嘴巴往往比文人手中的笔杆还管用。” “再是良籍,也是下人……” “阿娘教你的道理可见被你一直当作耳畔风!下人如何了?下人难道就没机遇往高处走?我们家过去多少雇佣,而今都被别的官眷当作了心腹,论是那些奉迎晏迟的小人如何诋毁阿娘,可是临安城的官眷,更会相信心腹的话,那些人可是有目共睹的,阿娘从来没有苛虐过晏迟,对梅氏这疯妇也是仁至义尽!” 刘氏只好硬着头皮去见芳期。 “我家官人说,晏大郎被罢了爵承,沂国公府又少了一笔奉禄,为免沂国夫人再因家用拮据做糊涂事,官人特地让我送来一些钱帛。” 刘氏听这话当然不顺耳,但想到丈夫的叮嘱,只好忍气吞声。 芳期临走前,又当着下人的面,故意压低声音告诫刘氏:“娘子你心知肚明,沂国夫人母子两个的心有多毒,他们游说高氏,意图提醒国师记起梅夫人惨死面前的情境,枉你们这些狼心狗肺之徒妄想激发国师的旧疾,国师却还担心着你们的衣食饱暖。我最后警告你等,休想再生伤害国师的念头,晏大郎当年故意激怒外子,还诬陷外子是将他从高处推下,你们挑拨沂国公因此将外子锁禁,差点害得他们父子反目成仇,别以为这些事已经没有证凿,看看晏大郎,他而今不就受报应了么?” 这话被刘氏一字不漏转述给了晏竣:“覃氏真奸诈,这等诋毁之辞,她压低了声说,下人们应当是听不清的。” 晏竣这时心思却根本不在舆论战上了。 “当年之事,覃氏怎么知道得这样详细?!肯定是晏迟,他记得一些不记得一些,忘记梅氏就死在他眼前,却记得我有心激怒他,让他推我一把,我根本不曾重伤却诬陷他差点把我害死!!!但他不知道,不是我诬陷他,阿父压根就不想让他这个疯子活着!” “这样说,阿家想同晏迟化干戈为玉帛的事根本不可能达成,晏迟痛恨官人,也必不会放过阿家……” “覃氏一时口快,却泄露了晏迟一件大事!”晏竣眼睛里贼光焕发:“晏迟的疯病还有可能再犯!钟离矶根本就没有将他完全治愈,不管我能不能刺激得晏迟再犯狂症,只要让世人相信他仍然是个狂人……堂堂国师,居然是个随时可能伤人杀人的疯子,他的近幸权臣之路,就彻底到了头!” 事不宜迟,晏竣立时决定行动,他终于往荣国公府拜访,苦苦哀求荣国公出面做说客,他想当面与晏迟解释清楚一些误会,可又害怕被晏迟拒绝,正好荣国公这几日都是国师府的座上宾,席上,当着众人只要把晏迟劝来了沂国公府,对他晏竣就有如再造之恩,必当结草衔环为报。 荣国公有点犹豫:“晏大郎你,究竟同无端有多深的误会啊?” “三弟幼年,因为亲眼目睹梅夫人及阿姐、二弟惨死,为梅夫人所遗的狂症也因此刺激发作,为了安抚三弟,有日我领着他去家中的花园逛玩,三弟想下石梯,我担心三弟浑浑噩噩的失足摔伤了,所以想阻止他,没料到三弟却忽然发作,推我从石梯上摔下来,正好被父亲目睹,为防三弟再伤人,所以才将三弟锁禁。 但这事……也是家门不幸,我那四弟为了争爵位,竟然在三弟面前中伤我,说是我故意陷害他,当日根本就是轻伤,不足致命,是我为了爵位,游说母亲,在父亲跟前夸大三弟的病情。 所以这回,三弟非但不为我求情,还落井下石,打算的是让四弟继承爵位,报复母亲与我。爵位我可以交让给四弟,不同他争,不过这其中的误会必须解释清楚,否则三弟恐怕会记恨母亲,对母亲不利。荣国公千万要帮晚辈这一回。” 周全对这话虽然是半信半疑,不过想着让晏迟跟黄氏母子两个修好,对芳期当然有害无益,就算晏迟不信晏竣的话,大不至于记恨只是说客的他。 于是就答应一试。 晏竣趁着夜深,乔装出府,他的计划想要达成,必需还要一个帮手。 他找的人正是鬼樊楼余孽——涂氏虽死,但安置张家夫妇的人是沂国公,所以晏竣也一直知道他们的下落。 “一定要找个身手不凡的人,我来想办法,伪造他的身籍,让他佯做一直是沂国公府的雇佣,等晏迟动手,将我从高处推下来,他蹿出拉我一把,就说是偶然经过,碰巧救我性命。只要惊动太子,请御医给晏迟诊脉,就能诊出他的疯症根本没有痊愈,只是暂时被抑制!这样一来晏迟就再也不足为患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5章 狂症发作 晏迟在国师府连摆的三日欢宴上看见了辛远声。 他根本就没给辛远声下帖子。 心情大是烦躁,也不顾在座的其余“高朋”,晏迟扯着辛远声的胳膊就去了一个僻静的凉亭,冷着脸吓退了亭子里抚琴的姬人,把辛远声瞪着:“辛遥之,你明知我是什么想法,蹭人脉居然还蹭到了我家来,怎么着,你是铁心要跟我翻脸了?” “我不是来蹭人脉,是主动跟无端你和解的,还有一件事,我想我需要知会你一声,我不久即将获职,兵部郎中,能获此职事得归功晏四郎。” “晏竑?”晏迟高高一挑眉弓。 “晏四郎称,他不会索要任何条件。” “晏竑的话,还是可以相信的。”晏迟思忖一阵,说了一句让辛远声十分不解的话:“你们这样的人,可还真容易惺惺相惜啊,我当年要是死了,命运可就太眷顾晏永、黄氏了。” 他却无意再跟辛远声多说什么,目光到底不那么凶狠了:“兵部侍郎并没有多大职权,你求的就是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实授?” “兵部是最方便了解各地军力及军备的职属。” “罢了,官场上的事咱们两个之间还是少些交流为好。”晏迟举拳往辛远声肩上擂了一下:“横竖我拦不住你,今后这件事在我两个之间就算过去了。” 晏迟刚跟辛远声回到宴厅,就被荣国公给纠缠住了:“无端,我有一事跟你商量,你肯否暂时移步?” “主随客便。”晏迟今天倒是好说话,果然领着兴国公往一间茶室。 “我就不绕弯子了啊,昨日晏大郎苦求我,说有一件误会,想跟无端你当面解释清楚。我不是想干预沂国公府的家事啊,只是想着,你们两个到底是兄弟,闹得楚河汉界的,到底不美。要是真有什么误会,说开了,握手言和,免得被那些嘴碎的人,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晏迟觉得不能这么容易就被周全说服,他慢条斯理地喝一口茶,才抬起眉毛:“误会?我和晏竣能有什么误会?” 荣国公不好说晏竣那番不知真伪的话,只笑道:“无端要清楚有什么误会,就不会跟自家兄长这般置气了,我就说句更明白的,无端你现今多显赫,晏大郎又是多凄惶?你站在高处,他有半截腿都陷在泥塘里去了,还真再受不住你对他的误会,往他身上再踩一脚。无端跟他有什么好计较的?听他怎么说,无端要信,就拉他一把,要不信转身走开就是了,就当是站在高处的人对陷在泥里的人一点施舍,无非是走一趟跟晏大郎把话说开,无端也就仁至义尽了。” “这样一听,也是个道理。”晏迟笑了一下:“就算我其实听不进去晏竣的胡言乱语,总不应辜负了荣国公你的一片热心肠。只这两天我可不得空,等几天宴席摆完了,过去见见他。” “哎哟我的晏国师,晏大郎获罪,你在这边大宴宾朋,谁还不知道你这是在寒碜晏大郎呢?等你这几天宴席摆完了,晏大郎就彻底陷进泥塘里谁都拉他不上来,误会不误会的都没关系了。无端你要真想给我这中人几分薄面,现在就跟我走一趟,要真还听得进去晏大郎的辩解,你也请他过来,兄弟两当着众人面前碰一杯酒,晏大郎才能拔出脚站在实在地上。” 周全当真动手去拉晏迟的胳膊,晏迟也异常“乖巧”的被他拉着走,就算听周全反客为主冲薛姬讲,他们这是要过沂国公府去,交待薛姬先招待好这边的宾客,若有人问起国师来,说国师等一会儿就归席。晏迟没有吭声,仿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扛不住周全的力大无穷,被劫持了。 当然会有人问主人为何不见踪影,薛姬莞尔回应:“荣国公不知为何,硬拉着国师往沂国公府去了,许是那边晏大郎有要紧事跟国师商量。不过荣国公也说了,耽搁不了多久时间,贵客们先饮乐品尝肴馔,等国师归席,再敬诸位。” 别的人也还罢了,辛远声却担心晏竣不好怀意,晏迟就算不至于吃亏,若生了什么事故的话没个见证的人,他就也没在宴厅继续饮乐,不惊动旁人,随后去了沂国公府。又想他自来不与这家人来往交道,除了说见晏竑,才有可能堂而皇之的被迎进门里去。晏竑听闻消息倒是亲自来迎了,他却不知道晏竣正和晏迟见面,问了下人,打听得荣国公与晏迟是被请去了灵犀园的木芏亭。 晏竑心就往下沉,他的步伐加快了。 到木芏亭,却只见荣国公一人尚在亭子里,晏竑并没问晏迟何在,因为他看见那排阶梯上端,矮案上置酒,大哥正冲三哥举起酒盏,晏竑抬脚就要过去,却被荣国公眼明手快一把扯住:“四郎,无端好容易答应了大郎心平气和见谈,要是能够化解矛盾,兄弟二人言归于好,俗语言家和万事兴,这才是沂国公府的幸事。四郎你的才华和声望都远胜于大郎,大不必担心世子之位旁落,又何必,乐见大郎与无端兄弟之间水火不容呢?” 晏竑受这阻绊,眼看着晏迟已经喝了那盏酒。 灵犀园从前不叫灵犀园,此园是因有灵犀楼而得名,这排曲窄的石阶,一边通往灵犀楼,一边通往木芏亭,再往下去,就是晏竣曾经摔破手掌皮的地方,这里通往的是晏迟曾经最阴晦的记忆,但他现在看着石阶下,心胸里未觉半点刺痛,他早已不在意曾经让他想不通的恶意了,他的解脱并不是来自宽谅,是谁给我予恶意我报谁以恶意,当他足够能力对这些人生杀予夺,悲愤也好,哀痛也罢,就彻底消褪。 他冷冷看着晏竣起身,靠近那排曾经把他带入噩梦的高阶。 “晏迟,你还记得这里。”晏竣回头,唇角刻薄。 晏迟也起身,跟他并肩站立着。 “我知道你恨我,因为你想起来是我害你被锁禁。但我今天不怕告诉你,我根本不需要中伤你,因为父亲就是想让你死。晏迟,你一直妒恨我,因为你只是让我受了轻伤,却受到了父亲的严惩,一个人被亲生父亲厌弃,该多么自卑啊,所以你就算获重,就算风光显赫,你身后无论有多少人追捧,你还是在妒恨我,你最想抢获的其实是父亲的认可是不是? 但我告诉你,你永远不可能争获父亲哪怕一丝爱惜,因为你的生母把狂症遗给了你,你忘了么?你可是亲眼目睹梅氏杀了你的同胞兄姐,你害怕,不敢靠近她,结果眼睁睁看着梅氏自尽。从那天起你也犯了病症,你的存在,让父亲蒙羞,无时无刻不提醒父亲,他娶了个疯妇!” 晏竣观察着晏迟,但他并没有在晏迟眼中发现任何疯狂的情绪。 那双冷淡的眼眸,只带着明晃晃的讥讽。 “你的病根本就治不好,迟早还会发作,到那时,你所有的一切都会成为我的!别以为你害我失了世子之位就是赢家,为你自己报了仇血了恨。等你疯病发作,官家可还会让你高居国师之位?你的府邸,会被朝廷收回,到时父亲仍会把你锁禁,你还记得你像只狗一样把残羹冷炙狼吞虎咽么?到时你就会匍匐在我的脚下,向我乞讨,我或者可以施舍你马溺牛粪,又或者,你更想尝尝我的便溺?” 晏迟你还不愤恨么?来啊,像曾经那样动手推搡我啊!我现在可是真真正正地站在危处,你杀了我泄愤,你不是就能痛快了么?! 晏迟向晏竣迈进一步。 晏竣激动得心脏怦怦乱跳。 “我想起的可不止这些,比如,那一杯酒……” 晏竣的心脏顿时静止了。 “晏竣,晏永的爱惜在我眼里就是马溺牛粪,我稀罕他恶臭扑鼻么?你听好,我不会让晏永活多久,黄氏当然也得死,还有你……你的子女,让他们死于刘氏的狂症被刘氏亲手砍杀好不好呢?毕竟狂症,可是任何人都可能罹患的不是吗?这个道理你们不是比我更明白么?” 晏迟又再接近晏竣,压低声嗓说了几个字。 他亲眼看着晏竣的瞳仁瞬间缩紧。 “我要杀了你,你休想得逞!” 晏竣发出一声狂喊,拽着晏迟的衣襟,伸手一推…… 晏迟死了,他至多是怒极误杀,但那些事就再也没人知晓,父亲会想办法让他被轻判,他的子女得以保全,今后还能安享荣华富贵,晏迟一定得死,必须得死! 晏竣亲眼看着晏迟被他推得仰面摔下高阶。 他还看见晏迟诡异的微笑。 一股大力竟吸着他也往下扑。 晏竣方才觉得惊恐,他明明已经松开手,晏迟确定没有拉他下去,可为什么他会跟着往下摔…… 晏迟仰倒,双手一撑台阶就稳住了身体,他根本不需用眼睛看,屈指一弹,一枚早就准备好的小钢珠就击中蹿出的“下人”一只脚腕,然后他就看见晏竣从他身边直接摔向阶底。 他用内力吸拽,可比晏竣这种普通人猛力的一推要厉害多了,担保晏竣连一级台阶都挨不着,直接面朝大地扑倒下去,看在荣国公等人的眼里,是晏竣推他一把后,发力从高处跃下。 这回“命大”的人换成他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6章 根本没法比 荣国公吓得差点把茶杯直接塞进嘴里“喝”下去。 晏竑也是魂飞魄散,半天回不过神。 辛远声虽说知道晏迟习武,但也心惊于晏竣这突然的猛力一推,晏迟若无防范自救不及,他是第一个回过神来飞奔过去的人,当见晏迟只不过摔下去七、八级石阶,正试着从摔倒处站起来,才松了口气。 他这一放心,晏竑也急赶过来,两人上前扶起晏迟,晏竑忙问“可受伤”,晏迟摊开手掌:“不妨事,破皮了而已。” 晏竑看向扑倒在地面上一动不动的兄长,头部缓缓地渗出鲜血。 他脸色苍白,已经没有力气再下台阶了。 荣国公是最后一个赶到的人,他已经没脸问晏迟的伤势了,叹一声气,一步步去看晏竣的死活,都没走下阶梯,他其实已经断定晏竣肯定是活不成了,惊诧的是台阶上竟然还摔着个人,看着装应当是沂国公府的下人,仰面朝天双眼圆瞪,肯定也是死不瞑目的了,但这个人究竟为什么也会摔下来? “荣国公,这就是你说的,晏竣真心想同我修好?”晏迟冷冷的问:“好在我不是弱不经风的书生,学了点刀剑功夫,这回才能大难不死。” 周全冷汗直淌,老脸羞得通红:“晏竣是疯了,这个疯子,他是铁了心的要利用老夫,害国师于死地啊。” “今日这场祸事,荣国公是清清楚楚看在眼里了?” “看得清楚,看得清楚,是晏竣请的无端过来,晏竣故意叫无端来的危处,这疯子还骗老夫,说他跟无端的误会就是起源这排石阶,所以在这里,才有利于开释误会,晏竣这疯子为了说服老夫,居然还中伤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硬说四郎要跟他抢爵位。 不仅老夫,四郎跟辛大郎也有目共睹,晏竣这疯子先推无端下来,他自己也跳下高处,这狂人,打的主意就是要跟无端两败俱伤,唉,老夫哪里想到晏竣因为失了世子之位,居然患了失心疯,好在无端福大命大安然无事,否则老夫……真是无地自容。” 他差点就成了晏竣的同谋!!! “晏竣的事,晏四郎自己跟令堂交待,转告令堂,是晏俊想害我,他的丧事,我可就不来吊唁了。” “老夫也定会将今日这件事故如实禀报太子殿下,晏竣身为兄长,却想要残害手足,是死有余辜,晏竣先断同无端的手足情义,无端断无道理再为晏竣服丧。只是无端……这个下人是怎么回事?我们在那亭子里,没瞧见他……他怎么也摔死在了这里?” “许是正巧经过,想要救人,但因为惊慌才意外摔倒。”晏迟懒得拆穿晏竣其实根本没想过和他同归于尽。 他弹出的钢珠,力道拿捏得当,是击中这人的穴位导致他失了平衡仰面摔倒,便是让仵作验尸,也验不出人为造成的伤痕,得到的判断无非是这人扭了脚导致的意外罢了。况且这个人必定是鬼樊楼的余孽,晏竣自己召进来的,刘氏这个同谋不可能请来仵作验尸,只能吃个哑巴亏。 “唉,这下人无辜,是被晏竣这疯子连累了。”荣国公长叹一声。 晏竣这一死,国师府的宴席当然是摆不下去的了,晏迟直接回了清欢里。 “计成了。”他淡淡把结果精简为三个字通知芳期。 芳期早就知道计成了,因为任务进度条已经给了她提示,于是乎料到晏迟今天中午的酒宴吃不成,不过她早就准备好了一桌比酒宴更加美味的肴馔,庆功酒都斟好了,正想说几句锦上添花的助兴话,却听晏迟跟去忧说:“打水上来,我手上擦破了皮,得处理下。” “晏郎怎么会伤着了手掌?”芳期连忙去看晏迟的伤势。 的确只是擦破了皮,但血痕清淅可见,伤得虽然不重但真真实实的伤着了,芳期十分惊奇。 “晏竣当初不也因为‘命大’伤着了手掌么,当晏永回来,一听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岂不心中洞明晏竣是死在我的手中。” 芳期:…… 她有点恶向胆边生的冲动很想往晏迟得意洋洋伸出的巴掌上来一下打击。 “就为了气沂国公,还真把手掌给蹭破了?”芳期瞪了晏迟一眼:“为那种人晏郎也值得自伤?你怕不是傻子!晏竣这一死,已经足够沂国公夫妻两个捶胸顿足了,晏郎干了件傻事居然还得意洋洋。” 晏迟被骂作了傻子,愉快的心情却一点没被影响,等去忧、罢愁打了水拿了药来,他也任由芳期捏着他的手指,用绢帕仔仔细细地替他清洗,指腹是温热的,水也是温热的,晏迟肯定他以前是厌恶莫名其妙的人的触碰,可他现在非但没有厌恶的感觉,还有点享受那指腹,在他的指掌上移动。 他垂着眼,这回也看见了丫头那纤细的发线,她仿佛还是在室女的习惯,日常喜欢梳锥髻,说来她也的确还与在室女无异,只不过成了他家的“在室女”,晏迟这才觉得自己当初头脑一热就答应了覃三娘的恳求确然是个有点荒谬的决定,怎么就没回过神来他像养了个女儿似的。 伤药浸进伤口,有轻微的刺痛感。 晏迟保证自己连眉头都没蹙一下,但丫头却像是察觉了他掌心的刺痛,轻轻地往伤口吹气,柔暖的气息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学着二哥翻墙,结果摔伤的往事,不敢让母亲知道,是阿姐替他清洗的伤口,阿姐也像这样细心安抚着他的疼痛,他的生命里,起初也曾受过这样温柔的善意。 系统在芳期脑子里大喊大叫:亲亲亲亲亲亲亲,您已经顺利达成支线任务。 芳期有点发怔,她抬眼看向晏迟。 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并没有特异的情绪,不需要作态的晏国师,看上去十分平静正常。 莫不是程序出了差错误判了晏迟的心情?但芳期当然不会介意程序的误判,她冲晏迟莞尔一笑:“伤口处理妥当了,晏郎开始大快朵颐。” 晏迟的手被松开了,他的眸子仍是平静,但今天竟然一点不关注桌子上的肴馔了,手指微微屈起,看一眼芳期面前的水盏:“今天许你喝点酒。” 他让去忧取来他偶尔会饮的十洲春,这酒绵醇但性烈,他知道面前这黄毛丫头的酒量不能多饮,却坏心眼的不想提醒。 芳期就兴冲冲的斟满酒,举起来:“恭喜晏郎出了一口恶气。” “晏竣是被我杀了的,你不觉得我心狠手辣么?”晏迟问,他刚杀了人,但不觉得心虚,因为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杀人,可晏迟却知道芳期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但现在这丫头却在跟他举杯共庆晏竣的死亡。 晏迟想知道芳期真正的想法。 “我也有恨不得让某人去死的念头。”芳期跟晏迟碰了杯酒,没发觉这酒跟别的酒有什么不同:“那时候王氏要嫁祸我杀害阿辛,后来又想让我去荣国公府送死,我都有跟她拼个鱼死网破的冲动了,我们是有血有肉的人,又不是泥筑的菩萨,明知有人想要把我们置之死地,心里头能不恨?不报复回去,还要苦劝敌仇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么?再说,我也算晏郎的同谋,再觉得晏郎心狠手辣的话,我成什么人了?晏郎不会真觉得我有这么虚伪。” 晏迟看着芳期为表真诚,又喝了一杯酒。 “那我敬你一杯。” 芳期杯子还没放下来呢,晏迟冲她举杯。 涉世不深的黄毛丫头放心大胆地又斟了一杯酒,杯子都碰上去了才问:“晏郎做何敬我?” “同谋啊,这回你还是出了力的。” 芳期也知道自己出力不多,就动了动嘴皮子而已,且非常有自知之明的是清楚自己绝对不是不可或缺的“帮凶”,晏迟必须可以花式算计晏竣,足够写一本《让晏竣自取灭亡的一百种方式》的著述。 这一杯酒下去,兴致可算是高涨了,于是拾箸,把浓酱酥卤大片驴肉尝了一尝,这道菜是她只按沈厨的菜谱凭想象“复制”,第一回做,其实有点拿不准,这种做法的驴肉趁热吃还尝不出真味,现在算是放凉了,下牙一嚼,草果药香混合着紫柰的鲜甜冲击味蕾,跟想象中的味道一模一样,芳期十分满意自己的试验,这道菜如果在她未来的酒肆一推出,沈厨的特色拿手菜至少该把“特色”二字去除了。 她的这道菜,完全没加系统给予的特殊食材,只是参考了系统教给她的不少烹饪方法,在这基础上卤制,就能有如此惊艳的口感,芳期洋洋自得,大觉今后临安城的美食业,她肯定能争取一席之地了。 这一洋洋自得喝起酒来就更加豪放了。 等到她自己意识到喝多的时候,视线都昏花了,脑子里乱轰轰的就想说大实话,伤春悲秋的情绪又再直往眼睛上涌,两手交叠着趴在饭桌上,偏还有力气挺直脊梁,就这么焕散着眼直盯着晏迟,没说话时软软的睫毛就开始湿润了。 晏迟还记得芳期喝多酒后的表现,酒劲会刺激她的泪穴似的,寻常没心没肺的一个人,一过量就换了个德性。 “晏无端,你真是太可怜了。” 晏迟:!!! 如果这还不值恼火,接下来这句就差点让晏迟直接掀桌子了。 “你跟徐二哥真是没法比,差太多差太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7章 诡异事件 十洲春喝到肚子里了还会烫喉咙,这是晏迟今天才发觉的诡异事件。 他忍耐着没掀桌子,先把杯子重重一搁:“覃三娘,拿谁跟谁比呢,看来你今后真是不能喝酒了……” “听我说!”芳期重重一拍桌子,准确讲她不是拍,是拿两条胳膊重重撞了桌子一下。 晏迟:…… 丫头这回泪穴没被刺激到,是任督二脉被打通了?! “晏郎是比徐二哥位高权重,还恣意,做什么不做什么都能随自己的意愿,可徐二哥有父祖,有手足,还有这么多知交,身边的人从来对他不怀那样歹毒的恶意。可晏郎你呢?跟举目无亲也差不多了。你现在是威风八面,但幼年呢?在你最弱小的时候,身边围绕的全是对你心怀恶意的人。 你那时该多么无助啊,那种心情现在无论做什么都不能修复的了,晏竣死了又如何,黄氏气急败坏又如何,能修复当年你受到的伤害么?你把害死东平公的人都杀了又能如何呢?那些在你最无助的时候帮你的人,你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奇怪,我做何拿你跟二哥比,明明我们两命运才有点近似,但我都没你这么可怜,你可别不承认啊。王氏跟黄氏一样歹毒,但我爹多少还没那么蛇蝎心肠,我还有我娘一直的关心呢,我朋友也比你多,就是……一点不如你,你能跟心上人厮守。” 晏迟:…… 说着说着这是又要伤感跟徐明溪失之交臂了?! “跟晏永比起来,覃侍郎的确还像个人。”晏迟阻止了芳期往自伤情路多折的方向进发,他现在一点不想听某些大实话:“你不会一直在可怜我?我有那么楚楚可怜?我不就是遇着了个禽兽不如的爹么?比起多数人来是要倒霉些,可要换了别的人,只能自认倒霉,但晏永现在能拿我奈何?我可是刚刚才把他的禽兽儿子猎杀,他却无能替他的同类报仇血恨。你看我现在像伤感的样子么,居然大言不惭说出可怜我的话。” 芳期就认认真真把晏迟看了又看,点点头:“晏郎跟我一样,不会在意那些对我们心怀恶意的人,你现在已经不难过了。但我还是觉得惋惜啊,你过去肯定受过重创,治愈创口的伤药是仇恨,晏郎想要复仇,就必须放弃一些事。如果,如果你身边一直围绕着关爱你的家人,你就会跟辛大郎、徐二哥他们一样,你的人生不会以复仇做为志向,这样就会活得更加恣意更加轻松几分。 为什么还要在临安城?为什么忍着恶心拿皇帝的奉禄?为什么不干脆带着阿瑗逍遥于林泉?为什么还要继续跟你厌恨的那些人虚以委蛇?晏郎,倘若时光可以回到当年,你会阻止梅夫人的,你会竭尽全力让梅夫人的疾症得治,你有母亲在,你的兄姐都能活着,你也会劝说东平公避开那场险祸,他们都活着,你就不用复仇了,人生跟现在截然两样,你就会有不同的心愿跟志向。 我多想你能更神通广大些,改变你的过去。” 丫头可怜的,是过去那个晏迟。 那个被晏永锁禁在满是尘垢的屋子里,大冷天只有褴褛的衣衫覆体,靠着仆妇偷来的残羹冷炙苟延残喘,甚至浑浑噩噩不知自己是人还是禽兽的晏迟。 弱小的他,挣扎于地狱中的他,那个时候凄惨无助,和现在的显赫与强大截然相异的他。 大约还有点慈悲心肠的人,都会可怜这样一个弱小。 所以才会把对那个晏迟的同情,施予现今的他,或许还有对他几回救苦救难的感激之情,也是啊,看覃泽、辛远声,只是给予她以善意,但都能被她当作亲朋,报以体贴关心。 晏迟正视自己并没有受到特殊对待的事实。 “没有一个人可以改变过去,人能做到的,只有改变将来。”晏迟听芳期一声长叹,又要斟酒,这回他终于阻止了:“你已经醉了,不能再饮。” “好像是有点。”芳期扶着额头:“怎么跟晏郎你一饮酒我就这么容易醉呢?我明明不仅只有这点酒量。” 废话,瓜子跟瓜子糕都是杂嚼,吃瓜子糕能饱腹吃瓜子能饱腹么?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明明是酒的关系!晏迟在心里狡辩一句,却不敢说出来奚落,毕竟十洲春是他让拿来的,有点心虚。 “我是真喝多了,刚才就疑心晏郎今日怎么不再端坐如山,吃个饭还左摇右晃的……”芳期有如醍醐灌顶。 晏迟:…… “不行了,我得去睡会儿,我现在仔细一看,晏郎居然都长着四只眼了。” 他们今日用餐的地方,是在正寝北窗外的合欢树下,那一面凌霄花虽然已经过季,原来却也种植有迎春,金英翠萼,让这窗外像争取了金乌最多情的眷顾。 但这地方离芳期暂住的位于无主林的厢房就有点远了,她往周边一瞧,仆婢一个不见,觉得自己晃晃悠悠的走此一段“漫长”的路程仿佛极其艰难,只好向晏迟求助:“晏郎在这儿,八月她们都不敢近前了,劳烦晏郎喊一声她们,我好像不能靠自己走直道了。” “我扶你去躺会儿。”晏迟说完就动。 他手已经抓住芳期的胳膊肘了,芳期却不肯动:“这么远的路,晏郎扶着我走我紧张,还是让婢女们来。” “你有什么好紧张的?”晏迟觉得这丫头酒一过量,果然都是稀奇古怪的情绪。 “得上阶梯,还得走弯来绕去的小路,万一我没走稳往你身上靠,你又该说我轻薄你了。” “干什么得走这么远,正寝外间又不是没有榻。” 晏迟考虑着如果这么几步路丫头还担心走不稳的话,他要不要干脆再抱她进屋子。 “那就更不行了,我没沐浴,晏郎别被我给熏着。” 晏迟:…… “你今天虽然喝醉了,但其实没喝多少,身上还没有酒臭味,再说现在青天白日的我又不用睡觉,躲远些你熏不着我。” 终于才把芳期从椅子里给扶起来了,晏迟其实没怎么用力,由得她其实几乎是靠着他在走,还以为是靠自己的意志走得笔直,念叨着只是把眼睛喝花了没把脑子喝糊涂,他只不过没搭腔,她就认定他不相信了,一只脚迈进门槛,一只脚站门槛外,身子靠着他还在他手臂上搔了一下。 “晏郎别不信,我现在还能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整首背下来一个字都不错,不信我们可以作赌。” “你赌赢了,你脑子是还清醒。”晏迟着实忍不住笑。 他本不想再使坏,让芳期安安静静睡榻上醒会儿酒,却忽然又想故意吓吓她,目的是让她发觉自己其实不是那么吓人,至于对她定的那些规矩,她就算违背了也不是多么要紧。晏迟就扶着芳期多走了几步,直接让人靠在了他平时睡的那张大床上。 说脑子还清醒的某人,刚坐下就倒下,倒下后鞋子都没脱就想把脚往背窝里伸……没有彻底醉糊涂的证明是,倒下时还随手把被子拉过来往身上盖,不被服侍着至少不会受凉。 晏迟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法忍受就这么睡被别人滚过的床单,想着横竖一阵间都会让人换一套被褥,就不管芳期那双直接穿上他床上去的鞋了。 等他点了一炉香,再绕来床前看,丫头果然又把自己裹成了个蚕茧样,光露着头,肯定连梦都懒得做,连根眼睫毛都一动不动弹,整个人沉睡着,体内的酒意却在发散,熏得面颊嫣粉,嘴唇像抹了丹脂。 晏迟就有点不想出去了,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终拿一卷书,就在隔屏外的一张椅子上坐着看,听着床上某人轻微的呼吸声,房间里像是更安静。 现在他坐的地方,其实不是一个适合看书的好环境,不挨着边窗,没有清风拂进来,看累了一抬眼也望不见能让眼睛舒适的碧叶青柯,可是这个地方却最适合“吓人”。 但他其实大不必预先这么久做准备,因为这丫头睡得如此酣沉,一时半会儿的应该醒不来。 可他现在就是哪里也不想去。 是想听她的呼息声么?或许还想听她的呓语,他忽然很想知道在这间满布着他的气息屋子,芳期在无意识的时候,能不能觉得安心。就算普通人也有各自的气机,且普通人对他人的气机其实也有感应,好比有那么些人,不深交,初见面时就互相抵触,这就是气机不合。 他的气机比普通人肯定更加锋锐,如果丫头在无意识时并没有不安…… 多少还是习惯了,而习惯的基础就是,覃三娘并不抵触他的气机。 芳期一点都不抵触,她现在搂着晏迟的被子睡得极其舒服,她睡着后其实自来老实得很,从来都不会“拳打脚踢”,但她其实并不习惯睡太“空旷”的床铺,过去在闺居,就爱在床榻上堆好些软绵绵的隐囊,被隐囊挤着,似乎才能睡得更踏实。 帐子也是必须放下来的,所以自从服制,搬去厢房后,睡觉在更加密蔽的空间,自然比在正寝外间的便榻上更加舒适。 她还喜欢只着一件肚兜和轻薄的绸裤,脱了足衣裹实在被子里睡觉。 所以相比夏天,芳期其实更爱春、秋、冬三季,因为天太热她不能用被子把自己裹个结结实实。 于是这天她虽喝醉,但因为身上的着装太多,睡得到底不够舒坦,酒意一散,就醒了。 然后惊奇的发觉自己居然穿着鞋子,不晓得睡在哪里的大床上。 芳期抱着被子发了会儿慒,记忆复苏,然后万分惊奇。 揭开被子一瞧…… 很好,那张蟹青色的锦褥上果然沾上了显眼的尘沙痕迹。 芳期悬着腿坐在床沿,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会发生如此诡异的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8章 居然也是假的 晏迟的耳朵早就听见了画屏里头的动静,也料到芳期会发一阵慒,惊慌失措思考对策,肯定会悄悄地溜走,使唤她的婢女赶紧进来“毁尸灭迹”,但她刚一绕过屏风,就会看见端坐着的自己,被“捉赃现场”,肯定大惊失色,晏迟已经把“质问”的话打好了腹稿,就等着芳期走出来。 听见了脚步声。 晏迟连忙冷着脸,装作专心致志看书。 “晏郎怎么在这?” 没有惊呼,没有尖叫,这语气虽说疑惑不解,可听上去却冷静得很。 晏迟:别不是丫头酒还没醒,糊涂得反客为主了? 他手里拿着书,淡淡抬着眼:“这话问得奇怪,我怎么在这儿?这是我的寝卧我不在这儿,该谁在这儿?我倒是还想问你呢,你怎么在这儿?酒喝多了居然往我寝卧里跑,还大模大样往我的床上睡,总不会是……借酒装疯,打算着自荐枕席。” 芳期错谔了,认认真真打量晏迟一番,走近几步再打量,忽然笑了出来:“晏国师,你幼稚不幼稚,坐这儿摆个阎王样故意吓人玩,明明是你把我扶进了你的寝卧来,由得我雀占鸠巢,还不让仆婢们进来服侍,看我喝得稀里糊涂的穿着鞋子就进被窝,你居然也随我糟塌被褥,我刚还奇怪你的用意何在呢,原来就是想捉弄我。” 晏迟:…… 这丫头不是喝糊涂了么?为什么还记得清清楚楚喝醉时的事? “我想起来了,晏郎不是都说了我虽喝醉却根本没喝多少么?我哪可能醉得失忆啊!我又不是黄元林那种嗜酒的醉鬼。晏郎不至于觉得所有人喝多了都跟黄元林似的,说什么话干什么事统统不记得了?” 晏迟:…… 他难得尴尬,干咳两声,跟他喝过酒的人虽多,但那些人喝醉了他难道还要守着?谁知道他们酒醒后是什么德性啊?偏他愿意守着的人,如辛遥之跟境之、时之,都相当自持,压根就没见他们喝多过。 怎么原来喝醉酒时发生的事,酒醒后居然记得清的么? “晏郎可真是越来越有趣了,用这么幼稚的方式吓唬人。看来今日确然是心情大好啊,要不然,晚上咱们再接着喝?换渺一间去,让阿瑗也高兴高兴。” 晏迟觉得自己的心情一点都不好。 “晚上我的确打算去渺一间,但你不觉得你跟着去太碍眼了么?” 芳期抿着嘴继续笑:“是是是,我碍眼,但晏郎总不嫌我的菜碍眼,我做几道好吃的,送去给晏郎、阿瑗下酒,阿瑗其实很爱吃我那道蝴蝶海参,她寻常饮食简淡,因心有郁集,气血未免亏虚,晏郎劝着阿瑗多吃些滋补气血的肴馔,对她的身体大有助益。” 晏迟看她一副毫不介意的模样,心情更加烦躁了。 芳期没觉出晏国师变坏的心情,她还兴致勃勃追着向系统追索奖励,让她惊喜的是系统不仅教授给她一道菜肴,还额外赠送一种食材,说是叫西芹,跟这时的紫芹口感不同,更适宜炒食,且这回系统教给她的这道菜用的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名字却好。 百年好合。 主要的食材就是西芹跟百合,配着莲子、火腿,少许白仁果。 芳期觉得送上晏迟跟阿瑗的餐桌简直就是太合适了。 于是冲去忧、罢愁千叮万嘱,说别忘了告诉晏国师跟赵娘子这道菜的菜名。 晏迟原本在赵瑗跟前,心情再浮躁都不会显露,这晚上在听说“百年好合”的菜名后,险些没忍住直接把这道菜从亭子里扔到底下长夕苑去,脸上电闪雷鸣的把去忧、罢愁两个都给吓着了,赶紧后退几十步。 “就她多事,阿瑗别放在心上。”晏迟连拿箸子的情绪似乎都没有了。 赵瑗却尝了一尝“百年好合”,她看着晏迟冷沉的神色,着实无法称赞这道极其清淡可口的菜肴,连她都知道百合其实入药时多,几乎没听说过可以炒制,她以为芳期只是强行赋予这道菜一个美好的名谓,但真没想到肴馔也是这样可口。 怀着苦涩的心情,味蕾依然仍被安抚了。 谁说“注定”二字是自欺欺人?有的人事,确然便是注定。 “我怎会放在心上?阿期是好意,且她之所以会这么做,哪能怨她?不都是因为三哥么?” 晏迟没说话。 赵瑗也没说话。 但觉得有些事,其实已经勿需试探了,她的直觉并没有出错,三哥当日作出那样的决定并不是莫名其妙的,他让一个人进入他的生活,怎么会真把那个人,当作过客?也更不可能是因为利用,三哥想要利用高氏女,他会允许高氏女成为国师夫人入住清欢里么? 芳期第二天去渺一间,惊见赵瑗的气色居然比昨日朝早见时憔悴许多,她应当特意在眼睑底敷了层蜜粉,但还看得出来浮青,眼睛里也有血丝,眼尾还有微有点泪肿。芳期赶忙问是否哪里不适,赵瑗却笑着摇了摇头,说晚上没睡好。 “别不是跟晏郎置气了?阿瑗肯定知道晏郎就是个冷硬的脾气,说话有时跟含了口辣椒水似的……” “三哥不会跟我置气。”赵瑗一边替芳期研着墨,一边说:“他年长我这么多,自来就把我当幼妹看待,尤其是现在,看我一个人孤伶伶的再没别的家人依靠,每说一个字都得在脑子里绕几圈。” 芳期听着这话,心里更加狐疑了,怎么明明是两情相悦,经阿瑗这口吻说出来却成兄妹之情了? “阿期,三哥同我,是在人前作态,你这么聪明,应当明白的?三哥不会让我一直在宫里为奴为婢,他要救我出宫,还不能让天子起疑心,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用与我早就私定终生为借口。不管是在无情苑,还是在现在的太师府,三哥在人前作态,为的也无非是让我不受那些人的损辱,他是我的兄长,仅此。” 所以呢?世人眼中妻妾成群的晏大国师,身边根本就没一个红颜知己? 芳期把笔倒拿着,差点就用笔杆子去沾墨汁了,她这会儿子哪里还有描帖的心情,把笔一丢,过去挨赵瑗坐着:“阿瑗可莫哄我,我看得出来,你当晏郎可不是兄长,阿瑗别不是才误解了?其实我跟晏郎才是假夫妻呢,这事晏郎应当没必要瞒着你……” “我心悦三哥。”赵瑗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三哥也知道我的心思,但他从来没有回应过,哪怕是当他回临安,把我从皇宫这座囚笼救出,我身边一个家人都没有了,三哥没有因为可怜我就欺骗我。他那时说,阿瑗不要怕,你还有我这个兄长在。” “或许是晏郎一时还没省悟,男女之情和兄妹之情,原本就明界限模糊。” “我也这样自欺过。”赵瑗动了一下唇角,那笑意根本就未显成。 如果男女之情与兄妹之情真是这样的不易分,为什么她在青梅尚小时,就清晰的知道了自己对三哥的依恋绝非妹妹对兄长的亲睦,她小心谨慎的隐藏着情感,但最终仍然是被三哥察觉了。没有疏远,但越发显示兄长待小妹的宠纵,三哥能够勘破她的情思,又怎会不知他自己的本心呢? “阿父阿母过世了,但他们的教导我仍刻骨铭心,我是他们的女儿,就绝对不会做为腆颜无耻的事。父亲对三哥确然有恩,但父亲从未要求三哥回报,我也不能因为三哥对父亲的感激,纠缠不清,逼迫三哥违心接受我。阿期,我想跟你说,从此我就死心了,三哥就是我的兄长,但我不想这世上只有我跟三哥两个人,相依为命。” 芳期彻底怔忡了。 “我希望三哥能与他真正心悦的人白首携老长相厮守,他的生命里不能只有我一个妹妹,三哥已经没有了父母,跟多数人比他已经太孤独,我希望他有妻子,有儿女,我这样的心情,阿期应该能理解。” 芳期颔首,就想她希望徐二哥能得美满幸福,阿瑗对晏迟……应当如是。 “阿瑗放心,假若有那一天,晏郎真遇见与他两情相悦的人,我肯定不会成为晏郎的绊脚石。”她说得极其认真,甚至有点严肃。 赵瑗的嘴角这回终于颤了颤,但她还看着自己的手指:“我希望的是阿期你就是那个人。” “阿瑗可千万别这么想!”芳期被吓得不轻,脑袋和手一起摆:“我是死缠烂打,晏郎才答应赐予我个容身之地,他哪里会对我那啥……嗐,阿瑗在晏郎心目中还是个妹妹呢,我就是个厨娘,是不花钱的雇佣,最多最多,算个有点交情的熟人,阿瑗你是不知道,晏郎答应娶我时就给我警告了,让我千万不能心生妄想。” 赵瑗没有再多说什么。 从猜疑,经试探,到笃定,最终下定决心,算日子不长,但对她而言却像是走过了一段漫长的路,她现在是真有些累,能做的好像也只限这些了,她现在没有力气说服芳期相信三哥待她其实与众不同,她更没有力气把芳期往三哥的身边再推近一步。 她也不是不妒嫉的。 结果今天芳期到底没能在渺一间练字,她看得出赵瑗心情低落到了极点,但这样的事她根本插不上手,别管晏迟是真把赵瑗当妹妹看待,还是当局者迷,笃定的是在晏迟心目中赵瑗都是份量最重的那一个,如果晏迟明知赵瑗倾慕他却无动于衷,像她这样的人微言轻,说什么话都是白说。 等回清欢里,没了人在旁监督,芳期的字就写得大不如人意,她心思根本不在这上头,随手就把几页字帖放在了这段时间的“功课”里,八月更不知道今天的功课主人完全成了敷衍,按芳期的嘱咐一样,直接送去了辛家给“辛老师”检阅,结果就是……“辛老师”跑来国师府家访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9章 晏迟的托付 辛远声还没这么快走马上任,他也是想着上任之后怕就难以分心了,故而对自己突发奇想收的这个“学生”这回上交的功课检阅得十分仔细,原本看着看着还颇欣慰到底是有些进展了,怎知看见今天最新写的几张,欣慰之情烟消云散。 又因他原本还打算趁这几日,多跟晏迟饮谈饮谈,所以立即决定“兴师问罪”。 芳期自己再看早上的功课自己也的确觉得脸红,好在辛远声不像晏迟一般的严厉,还笑着问她今天是不是因为什么为难事分了心,芳期尴尬了一阵就恢复如常了,她琢磨一番,觉得阿瑗跟晏迟之间的事辛远声应当知情,便试探试探:“我昨日做了一道菜,是给晏郎跟阿瑗的,菜名叫百年好合,我想这多少算个好意思……” 她就看见辛远声神色有几分微妙,眉头还微微蹙了起来。 是个知情人! “辛郎也知道原来他们两个也是人前作态?” “三娘知道了?” “是阿瑗跟我说的,阿瑗还跟我说……她其实……” “阿瑗肯跟你说这些,说明她是真的看开了。”辛远声微微一笑:“结果你就为这事分了心,敷衍应酬功课?” “阿瑗看开倒是看开了,但她仍然难过,辛郎,你跟晏郎是好友,难道你也认为晏郎待阿瑗只是兄妹之情?” 芳期就是觉得如果两个人之间因为误解而失之交臂,那么就太可惜了。晏迟又没有对哪个女子动过心,说实在他也很可能对男女之情感知迟钝,是的,别看晏大国师算无遗策诡计多端,谁敢相信他原来骨子里还是个幼稚的人,昨天他想出那样的法子来吓她,没吓住后来似乎还有点恼羞成怒?居然嫌弃起她碍眼来,连饭都不让她去渺一间跟他们一同吃。 要晏迟只待阿瑗是妹妹,做何嫌她碍眼?所以要么晏迟就是恼羞成怒,要么就是感知迟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本心。 “确然是兄妹之情。”辛远声叹息:“所以当初我才觉得无端跟你之间的约定,简直就是胡闹,他跟阿瑗作态那是因为不得已,也只有用那办法,才可以既不让官家猜忌,又助阿瑗从役所脱身。再有毕竟无端跟阿瑗间,并没有婚姻关联,是非常之事用非常之法。” 芳期也叹了口气:“我那时不是琢磨着,横竖晏郎已经有了意中人,且阿瑗因为身份限制,没法子被晏郎明媒正娶么?有我做掩饰,于他们而言既无妨碍,更加对我有益,哪里晓得……辛郎,你当真确定晏郎知道他自己的本心?” “无端跟我说过,他想把阿瑗托付予我。” 芳期:!!! “我们两个,都当阿瑗是自己的妹妹,无端当然也看得出来,阿瑗视我才是真如兄长。无端是认为如果阿瑗一直在他身边,或许会一直郁郁不乐,但无端视东平公其实一直如父,他做不到欺瞒阿瑗,同阿瑗之间,做出任何超逾兄妹之情的狎亵事。” “我有点没听懂。”芳期揉着额头,觉得自己的头脑没有办法搭上晏迟的筋脉:“晏郎觉着他不能欺瞒阿瑗,辛郎就能够欺瞒阿瑗?他与阿瑗间不能超逾兄妹之情,辛郎就能超逾?” 辛远声笑了一笑:“是你误解了。那时东平公还在世,无端有一年回临安,他听说我有终生不娶的想法,把我一场责骂,说我是因为对喻六娘的负愧心,把终生大事当儿戏,我说我对喻六娘并不是单纯负愧,我和她有了婚约,她却最终因我而死,我视她,已如结发妻室。” 芳期听说过辛远声这桩伤心事。 要说错,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错。 辛公与喻公一见如故,两个长辈就论起了儿女姻缘,喻公一见辛远声便拍板决定,定下了婚约,哪里想到喻公的女儿喻六娘却因为那些诽言谤论,不肯嫁给“辽国细作”,大抵是她的意见被父母无视了,一时激愤便悬梁自尽。 终究是酿成了一件惨祸,喻公虽然没有因此怨恨辛公,可未免想起这桩伤心事,两家人也就此断了来往。 “无端骂我,我连喻六娘长什么模样都不知,哪里来的男女之情?他笃定我就是因为负愧,我后来被他说服了,弄清楚自己确然就是因为愧疚,所以在无端看来,我对男女之情就是个门外汉,糊涂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本心。所以他才会怀疑我对阿瑗,未必就真是我自己以为那般,那日我生辰,跟他的一场争执,也有这件事由的原因。” 芳期:…… 真没想到那场争执还有这样的因果关联。 “他那人,说起歪理来也一套是一套,他说他把阿瑗当作妹妹不奇怪,因为他没有妹妹,因为他打心里把东平公当作父亲,自来就把他自己看作赵家的人,可我呢?我有阿妹,我有父母,我把东平公当作的是授业恩师,为什么把恩师之女当作妹妹?他怀疑我对阿瑗的好,原本就超逾了兄妹之情。” 芳期觉得这也并非没有可能。 要是阿瑗对晏迟确定死了心,且辛远声才是阿瑗真正的“竹马”…… 她的假设还没在脑子里转完整呢,就听辛远声说:“不过我也跟无端说清楚了,我对男女之情虽说是有些迟钝,倒也没有糊涂到那般地步,我能确定我跟无端一样。阿瑗跟我,倒常说心事,我是认真遗憾他们两个并不是两情相悦,我关心阿瑗,却从没想过劝说她对无端死心,我尚存期待,我也在想万一无端是当局者迷呢? 所以我跟无端其实都是一样的本心,我们都愿成为阿瑗可以放心依靠的兄长,又希望对方是阿瑗能够托付终生的良人。这回,是我说服了无端,不过他还是希望将阿瑗托付给我照顾,因为阿瑗视我真如兄长,不像在他身边,在国师府,阿瑗其实生活得并不快乐,他觉得阿瑗只有远离他才能遗忘和放下,不再执迷。” 芳期从辛远声口中听明白了晏迟的想法,她不得不说晏迟这样的“托付”确然是为阿瑗考虑。 她比谁都清楚,要想真正放下一段不可能修成正果的感情,需要有一段时间的疏离。 可这样的托付眼下不可能实现,因为阿瑗的身份,她也许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会继续留在国师府,做为世人眼中,晏迟的宠妾。 阿瑗真是太难了。 “无端想的是我能带阿瑗远走高飞,离开临安,离开恩怨,但我现在还不能走,因为我也有我想完成的事,我肯定阿瑗也不想离开,但值得庆幸的是,她在尝试放下了。” “辛郎你就当真没打算过……娶妻么?”芳期问。 辛远声要带赵瑗离开,赵瑗就必须成为一个“已死之人”,两人都得隐姓埋名,芳期看出来辛远声不是没有考虑过晏迟的提议,但因为他还想为社稷尽力,所以才没有答应。拒绝的原因不是担心未来的妻室发觉两人的真实身份,但这其实最难保证,所以辛远声看来是当真没有娶妻的想法。 “我决定终生不娶,不仅仅是因为自责,更是因为畏惧,我害怕再有女子因我遭遇不幸。” “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芳期笃定道:“那场惨祸而今无人不知,就算辛公再替辛郎说亲,女方的双亲自然也会警醒,便是相中了辛郎为乘龙快婿,肯定也会先问自家女儿的意愿,若不愿,父母也不敢再强求了,若愿,岂不说明女子是个明白人,不信那些诽言谤论?所以辛郎大可不必畏惧。” 芳期想就算有一天,辛远声的心愿了结,阿瑗也愿意离开临安,当妹妹的必然不愿因为自己的缘故连累兄长,阿瑗既然希望晏迟能得良伴,又怎会不在意辛远声孑然孤独?但芳期就怕阿瑗把她自己视为累赘,因为越发的愧疚,反而不易说出心里话。 辛远声却不接腔。 芳期想想又道:“我知道了,辛郎所说的不幸并非是仅限害得无辜女子丧命,也是啊,不是所有的女子都像喻六娘一般,那样抵触嫁给所谓的辽国细作,更多的人其实心里未必不清楚,辛郎根本就不是细作。可世上最荒唐的无非就是,事实如何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在于质疑一直存在。 如果辛郎未得真正两情相悦的女子,与君同甘共苦,婚后若有隔阂,便越会在意那些诽言谤论,一个人但凡自伤处境,抱怨命运待她不公,心里的块垒就越会坚实,最终导致与丈夫离心,这也是不幸,辛郎害怕的是耽搁了他人的终生。” 辛远声抬眼,他是真惊异于芳期能说中他心底的想法。 喻六娘自尽以来,身边关心的他的人无不在劝解开导他,都说不是他的责任,都说这只是一场意外,都说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意外,不会再有别的女子因为他遭遇不幸。 晏迟甚至说喻六娘之所以自尽,是因她虚荣至极,明知他并不是“辽国细作”,所以无法说服父母取消婚约,但喻六娘无法接受嫁给一个饱受质疑的人,她抵触的是从此也将受无穷无尽的诽言谤论。 晏迟确也说中了关键,之所以会有这场惨剧,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那些汹涌的毁谤。 可是他已经成为了被谤毁的对象,他无法让那些人都闭嘴,不再伤害他的妻小。 如果要娶妻,未来站在他身边的人必须坚韧强大,他们互相爱慕互相信任,才足以抵御流言的攻击,可他没有把握能够遇见那样的女子。 那样与他完全契合的良伴,得遇,除非命运眷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0章 点醒梦中人 “三娘说中的正是我的担心,那你还要劝我再作尝试么?” “再作盲目的尝试,确然可能伤己伤人。”芳期揉着额头,她很是愁怅的看向辛远声:“也真应你跟晏郎还有阿瑗是兄妹,兄妹仨的姻缘大事都这般坎坷。” 辛远声失笑,他面前现在有如坐着个束手无策的红娘,但这红娘自己其实也是个“孤家寡人”。 “阻碍辛郎姻缘的除了诽言谤论,说到底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教条,那些跟辛郎门当户对的女子,谁不是养在深闺?她们不识辛郎,辛郎也不知她们,通过别人的嘴巴了解对方的秉性终究是不保险的,且不常来常往,又怎能笃定能否两情相悦? 再讲阿瑗,其实无论晏郎,还是辛郎,论出身论品性和她都能称为登对,奈何你们两个,年长她几岁,说是看着阿瑗出生长大都不算夸张,居然都把阿瑗当作小妹看待。要是东平公府还平平安安的,阿瑗的姻缘自然不需发愁,来往的亲朋故交,家中总不怕没有和阿瑗般配的子弟,一半靠父母之命,一半是互生好感,这样的姻缘多半也能幸好。可阿瑗如今的境遇,她连与外人接触的机会都不易了。” 芳期着实觉得像阿瑗这么好的女子,过去定有许多人爱慕倾心,但那时阿瑗的心里放不下晏迟,就自然不会回应他人的爱慕,如今她决定放下了,却又不得自由身,再遇良侣的机会渺茫。 接下来说晏迟:“你们三人中,就晏郎不受父母之命和身份的约束,可以自主姻缘,奈何眼高过顶,性情又冷傲多疑,我看他是最难觅得良伴的。” 辛远声差点没有笑出声:听覃三娘这番剖析,我与阿瑗都是姻缘多舛,无可奈何,就晏无端这家伙是生生把他自己作成了孤家寡人? “不过我还是要劝辛郎,便是不易遇见良侣,先有终生不娶的固执也不可取,说不定三生石上,其实早就有了凿定,只不过时机未到,辛郎与未来良侣尚且没有缘识罢了。辛郎若负担太重,将自己拘束,便是缘识也会裹足不前,与意中人失之交臂岂不可惜?” “就算孑然一身,我并不会感伤人生存在这一缺憾,但我对婚姻之约其实有坚持的准则,那便是无论何事对结发之妻均无隐瞒,可我现在还做不到。” “我说句大话,辛郎莫嘲。”芳期笑道:“当我走出伪嫁晏郎这一步时,就根本再没想过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择婚,我也做好了孑然一身的准备,万一如是,跟辛郎想法一样,不至感伤。可我还没彻底死心呢,日后倘若侥幸遇见了与我两情相悦,都愿意把终生交付彼此的那个人,肯定不会瞻前顾后裹足不前,辛郎何不效我这心态呢?” 辛远声豁然开朗了。 他过去因为良侣难求,就限定了自己终生不娶,结果导致父母高堂忧愁,亲朋好友焦心,而因为他有这样的念头根植,确然更加着意与人疏远,顾忌提及婚姻之事,等时间更长,导致的将是什么呢? 他的婚姻彻底无望,最自责的人必然是父亲,因为父亲认为是因为喻六娘的死,才造成了这样的恶果。 还有阿瑗,晏迟将阿瑗托付予他,他答应了,会以兄长的身份,当晏迟不能再照顾阿瑗时,承担阿瑗的人生。可他的人生要是存在缺憾,又怎有能力承担阿瑗的幸好? 他不应放弃婚姻,他应当让亲长好友明白,他只是不愿再草率,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他慎重的等待,不是为了孤独终老,而是为了能够真正等来那位,携手共渡的良侣。 晏迟今天刚被太子召进宫去,关心的问起昨日那场事故,他应付完就回家,听禀报知道辛远声正见芳期, 他其实没有多想,可人在沐时亭外,就目睹了辛远声盯着芳期的目光,像在险折森暗的地穴/里迷途的人,突然目睹了前方的一缕光照。 晏迟加快了步伐过去,眼睛一扫石桌上的字帖,人先坐下来,芳期嘴巴张了下,想说那张石凳子没让仆婢先拂拭,虽肯定不会有什么污渍,但多少有尘灰,晏大国师这么讲究的人肯定会挑剔嫌脏,但大国师已经就座了,芳期就没敢再放马后炮。 “遥之是来考较功课的?”晏迟问。 但他却并没等辛远声回答,就笑了一笑:“可我刚才看着你两个的神情,倒像是遥之这当老师的,反过来被学生指点了,还尚且心悦诚服。” “三娘幼年时描帖未得法,我才略加提点纠正罢了,可不敢当‘老师’二字。” 晏迟:听这话,是忙不迭要撇清师生之名? 芳期现在看晏迟,觉得有点心虚。 她觉得要不是自己昨天那道“百年好合”的刺激,阿瑗不会产生这么大的情绪波荡,虽说晏迟也希望阿瑗能早点看开放下,但她无意间的这剂药下得有点猛,晏迟这个好兄长肯定会埋怨,心虚的芳期就决定脚底抹油遛之大吉,等晏迟消消气,发现她的“罪状”主动“问责”时再想法子辩解。 晏迟由得芳期“自觉”离场,他才起身:“换个地方说话,我们去渺一间。” “这几日不要打扰阿瑗了。”辛远声拉了一把晏迟。 晏迟狐疑地看着他:“辛遥之,我说过我这回可算是相信你的话了,没想着再乱点鸳鸯谱,你还跟我扭捏起来,阿瑗把你当兄长看待,你犯得着避之唯恐不及么?”也不见你对别的人比如覃三娘保持距离的。 “你跟我争执的事,许是被阿瑗察觉了。” “所以?”晏迟高高挑起了眉弓。 “对你应当是死心了,至少是想真试着跟你做兄妹了。可无端你也应该明白,毕竟阿瑗执迷了这些年,也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 “所以我不是才请托你,不要再管临安的是是非非,带阿瑗离开。” “留你一个人对付那些死仇?” “辛遥之,你还在临安,是为了复仇么?” “我不是,但阿瑗不会留下你一个人,晏无端,在这件事情了结前你应该明白阿瑗不会如你所愿远走他乡改名换姓过她的生活。” 晏迟没再说话,他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东平公认罪了,这个冤案谁也推不翻,无端你清楚东平公为何要认罪,你一心复仇,我不阻止你,但我会继承老师的遗愿,完成老师与我都想完成的事。等金瓯无缺,等君国再不受外患威胁,等万千百姓能得真正的安平,我不会恋栈权位,那时我可以带阿瑗离开,但你呢晏无端,你将阿瑗托付,说有朝一日你不能够再照顾她,为什么?你应当不仅仅是担心阿瑗对你的执念终生不能放下,你想干什么?跟那些宵小之徒同归于尽么?!” 辛远声直盯着晏迟:“晏竣的死有蹊跷,是你设的圈套?无端,我不觉得晏竣不该死,可是你为了将他置于死地,以身犯险,倘若有个万一……” “不会有万一。”晏迟抬眼,他的眉头到底是松开了:“那些宵小之徒,无一值得我跟他们同归于尽,你听说过一只猛虎猎杀兔子,打算拼个虎死兔活的荒唐事么?但我的确不能一直照顾阿瑗。因为等临安事了,我多半会遁世,跟钟离师做伴去,若非道修之人,受不住那山野寂苦,那不是阿瑗的世外桃源。” “无端不会是想修长生的?” “如果可能,修还是得修的。”晏迟垂着眼睛:“等我的计划一一达成,阿瑗应当能恢复自由身,她应该可以寻到一个良人,真真正正展开新生。这才是入世人最完满的归宿,我是出世之人,陪不了她的余生,遥之你才能做为她的兄长,跟她一直留在热闹红尘,不过你要记得,关于阿瑗的婚事,宁缺勿滥,如果没有真正和她般配的人出现,大不必将就,在这世上人可以选择独身,只要身边尚有至亲良朋,照样能够热热闹闹的过日子。” “这话我认同。”辛远声想想,就笑了:“等到那时,阿瑗其实大可不必隐姓埋名,若遇见两情相悦的良人,自然最好,若没那机缘,我是她兄长,覃三娘是她的知己,阿瑗既有依靠还有能够交心言欢的人,心胸早晚也会豁然开朗。” 晏迟听着辛远声这番美好的构景,眼睛里晃过一道阴影。 阿瑗的未来他无法笃定,他能笃定的只有,如果辛远声不和阿瑗远离,就将陷于他亲手营造的浩劫里。 辛远声没有发觉晏迟的谎言,他这天回到家里,第一眼看见的情境是五妹妹坐在廊庑底绣着合欢囊,那是替徐二郎准备的答礼,母亲膝上坐着的是小堂弟,他刚才牙牙学语,二叔镇守砀山,二婶也随行,这是天子特许的恩荣,没有留二婶在临安当“人质”,小堂弟年幼,尚未启蒙,因此二叔二婶托付给母亲照抚,母亲视小堂弟一如亲出。 他的确比晏迟幸运多了,他先后得到两个母亲的关爱,不管外人怎么质疑他的血统,父亲和母亲却从来视他就是血缘至亲。 母亲的忧愁,多半是因他而生。 辛远声决定跟父母高堂剖心长谈,他不能再让两位亲长担心。 辛五娘这晚上特意准备了加餐,送来长兄的居院。 “大哥终于想通了?”辛五娘眉开眼笑。 “是。” “只要大哥不再坚持不娶,相信总会遇见良侣,阿爹阿娘都觉得惊喜呢,仿佛大哥过去的执念一消,立时我就能添个大嫂了。”辛五娘替长兄斟酒,仍笑着:“我知道不会这么容易,总得等大哥遇上真正的有缘人,不过我仍然欢喜,我今日,就先贺大哥一来能得授职,再则祝愿大哥早日得遇良侣。” 辛远声喝了妹妹的酒,又回敬了妹妹一杯:“我心里的块垒彻底消融,多亏得覃三娘一语点醒梦中人,可要不是阿妹,况怕我与覃三娘就没了结交的缘分。” “是阿期劝服的大哥?” 辛远声笑着再喝了一杯酒。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1章 国师也在进取 说劝服有些不符其实,但芳期是真的解开了他的一道难题。 所以辛远声没有否定妹妹的说法。 “大哥,我着实觉得阿期与你就最般配,其实阿娘当初已经动意促成这门姻缘了,阿爹担心大哥心中仍然还有块垒,一犹豫,没想到晏国师就去请御命赐婚了。我知道现今说这些都晚了,晏国师是大哥的好友,也的确待阿期无可挑剔,不过就像阿期经过这么多的坎坷,终于得获良缘,大哥只要能迈过那道心坎,终有一日也能够遇见有缘人。” 辛远声想说妹妹真是想多了,他能与芳期逐渐熟识,最起初是因为她出手相救妹妹幸免于劫难,是出于感激,后来有了更多的接触,倒是因为芳期的开导受益良多,他们虽是男女有别,不过他视芳期有如良师益友,可他当听妹妹说母亲曾经动意求娶芳期时,心胸莫名两下跳震。 从萍水相逢到无话不谈,似乎他们两个并没有经历过时长日久,不要说男女有别,辛远声想自己就算对大多数能够称为好友的男子,着实也没有说起过那些心事。他对芳期的不设防,当真是因为感激之情? 不对,应当是因为对这个女子的欣赏。 她明明心悦徐二郎,与徐二郎是两情相悦,但为免徐二郎陷于两难而放手,她明知徐二郎的亲长有意姻联辛门,换别的女子就算不会因此对五妹心怀妒恨,心里终究是介意的,可她洞悉王氏的阴谋后,毫不犹豫设计揭曝,使徐家长辈彻底放弃了与覃家联姻的想法,芳期是真为徐二郎着想,她希望就算徐二郎娶的人不是她,也绝对不能是蛇蝎心肠的女子。 她的爱慕,纯净如赤子之情,不杂半点私欲。 但她并不是生活在一个温暖洁净的家庭,她的身边也有为数不少的恶意环绕,只不过她的眼睛看见的不全是恶毒的人心,她反而比更多的人,能够发现善良的人性。 这才是他不知不觉间,愿意把那些其实困扰他的情绪,对她脱口而出的根缘。 就像一个畏惧寒冷的人,对阳光与生俱来的渴望,她对他的吸引力,仿佛就像金乌对于那种神奇的葵花,葵花向日而生长,才能享有金阳的色彩,花心生出能让人们喜爱的籽实。 辛远声这天怦怦跳震的心胸,良久不曾平静。 他梳理明晰他的过去从来没有对别的女子交浅言深的脉络,芳期已经是他生命里的例外。 他还疑心自己执着让芳期练习字帖,根本不是因为字写得工整对她经商和交际都有益处,更加不是在意她不能把字写得工整,下意识间,他在为自己找能与芳期更多接触的机缘。辛远声翻找自己迟钝的情智,发觉越来越多的蛛丝马迹。 徐二郎与五妹的婚事定了,他喜悦之余,却总觉有点郁堵,那时他并未去究根郁堵的根底,不过也只能是为芳期惋惜,因为他明白的,芳期并没有得获什么良缘,她与无端所有的如胶似漆都是作态,她虽然早就决定放手,成全徐二郎勿违父母之命,但她应当是没有真正忘记青梅竹马之情,她明知无端对她无情而争取这段假姻缘,应当也是因为不想违心另嫁别的男子。 可今天听她说,其实她没有一直独身的打算,如果再遇有缘人,她会争取自己的良缘,他心里的郁堵就烟消云散了。 徐二郎不是她的生命中,不能被取代的人,芳期已经准备好接纳别的人进入她的生命。 问题是他为什么会觉得欢喜? 辛远声眉毛压着眼睛,他这时头脑已经通透了,可还不能让更多的人看出来。 因为芳期并没有对他动心,因为她名义上还是无端的妻室,他不能通过别的方式获取这颗芳心,走进她生命的唯一途迳,只能是以诚挚叩门,如果她也觉得他有资格成为她生命里又一个至关重要的人,他们才能够缔结婚姻。 辛远声没有别的顾虑,他坚信他自己和芳期都不会在意世人的诽言谤论,晏迟与芳期只有纸上姻缘,他们三人都明白日后发生的聚散离合,其实根本不存在有谁背弃了谁。 —— 晏迟这天在清欢里,并没有追究芳期那道“百年好合”惹出的事故,他在绿筠绕的一间馆斋,拆阅各地人手送来的密报,执笔而书时,毫锋流畅,一封封密令写成,立时就被白妪封好,等着一阵间送给付英分发。 “覃三娘在干什么?” 白妪突然听问,愣怔片刻。 见郎主冷淡的眼睛瞥过来,她才回神:“仆让去忧问问夫人可曾安置。” 晏迟没等到去忧前来复令,就听见了脚步声往这里接近,不是一个人的脚步,但他分辨出来其中有芳期的脚步声。就放下笔,但明明已经听见脚步声就在门外了,他又把笔拿起来,继续写那封未完成的密信。 耳朵听芳期在外头跟罢愁说话:“我备了些点心,就是不知道晏郎这会儿得不得空,我就不进去打扰了,在清阴亭里等着,要晏郎得空,你记得知禀一声就是。” 稀罕了,今天主动送来加餐还愿意在外头等,看来不见他一面是不死心啊。 晏迟的笔就毫不犹豫再次放下来,拉开屋门,就见芳期正往清阴亭里走呢,当听动静,扭了脖子往后看,看见他赶紧堆起谄媚的笑脸,这笑脸上明晃晃写着两个大字——心虚。 二月仲春的晚上,还有丝丝凉意,无遮无挡的清阴亭其实并不适合晏迟久坐,芳期于是赶紧又折了回来,人还没上那几步映着竹影的白石梯,就赶紧拿美食诱惑:“今天我做了辣炒酸肝、黄酒焖尾节,还有好些道晏郎爱吃的小菜……” “无事献殷勤。”晏迟话虽如此,却转身进了馆斋,他写字理事的地方需要有墨香味,但今天他并不介意这里会被“污染”,只是往临窗的一张长桌边坐下,尽量让“异味”散得快些。 提盒是三月拿进来的,芳期却亲手把碗碗碟碟端出摆满长桌,讪讪笑着坐下:“我想了想,我的确闯了祸,还是应当向晏郎坦白,那道‘百年好合’……” “这件事不用再提了。”晏迟今天并没有吓唬芳期:“阿瑗暂时还得住在这里,她要能早点放下也好,为了让她少受困扰,最近我不能再往渺一间去,金屋苑的那些人,虽然有薛氏、魏氏这种聪明的,就不提高氏了,其实有的是蠢货,看我冷落阿瑗,就敢落井下石。但只要你还常往渺一间去,她们多少会有顾忌。” “我知道了。”芳期见晏迟竟然没有怪罪她,可算如释重负,又疑心晏迟这回为什么如此通情达理,想问又不敢问,就替他挟一箸被黄酒焖得色美红亮的猪尾节。 “你生辰快到了。” 突然听晏迟这么说,芳期愣了下神。 她的生辰,除了阿娘跟兄长年年都记得,就连徐二哥过去也会偶尔忘记,日理万机的晏大国师居然记得她的生辰? “但今年你在服制,操办不成,也怪憋屈的,那天不如请了恩贞夫人来家。”晏迟平平静静说道。 “晏郎还惦记着我的生辰,太让我受宠若惊了。”芳期忙说心里话。 转眼间就快两年了,两年前她的脑子里莫名其妙“根植”了个系统,从那之后生活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两年前她哪能想到自己可以这样“威风八面”?还打着随便嫁给彭子瞻,过得相对舒坦的算盘,说实在晏大国师这么位高权重的人物,可比彭家夫妻两好侍候多了,这样的日子她过去可真是想都不敢想。 “倒也不用受宠若惊。”晏迟慢条斯理把那节焖得酥烂辛香的猪尾享用,看一眼受宠若惊得极其浮夸的某人,想起来和某人的最初一面,正是发生在近两年前,正是这丫头莫名其妙一捣乱,省了他动手去砸罗氏姐妹两个的算盘:“当初,两年前,你为何突然反悔嫁给彭子瞻了?” 芳期毫无准备晏迟居然会问她这个问题。 “那时……我……怎么说呢……” “行了,不必说谎话。”晏迟箸子都伸进辣炒酸肝的碟子里,又收了回来,端起酒来喝一口:“你有奇遇,比如你手上这些稀奇古怪的食材,我早知道不是什么巴林冯的番僧给予,你不肯说我不逼着问,今后别在我跟前说谎。” 芳期就紧紧闭上了嘴巴。 “有件事,彭子瞻就快当爹了。” “啊?”刚闭上的嘴巴又张开了。 “啊什么啊,有孕的不是覃芳姿。” “哦。”芳期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呆,又连忙解释:“我当然猜得到是那外室有了身孕,我只是惊异晏郎居然还关注着彭子瞻那个外室。” “在别人看来我跟彭子瞻可是连襟,他要闹出的乱子太大,也会连累我被嚼牙,我能不关心着点么?” 女婿并不用给岳母服丧,彭子瞻在覃芳姿为王氏服丧期间跟别的女子同房甚至孕育子女,礼法上不能对他进行谴责,所以晏迟其实大可不必关注这么一件跟他没一个铜板关系的事体,他却偏就关注了,关注的原因他其实心里清楚得很。 “彭子瞻养个外室没关系,但外室生的孩子要认祖归宗,这件事就不能一直瞒着。彭俭孝夫妻两,现在也清楚王氏一死,覃芳姿这子媳在娘家可算没了坚实的依靠,他们不会再多么重视覃芳姿的心情。等孩子生下来,要是个女儿也就罢了,要是男丁,多半就会把那母子二人接回家,逼着覃芳姿接纳良妾庶子。 覃芳姿的脾气你清楚,到时还不定闹出什么风波来,她要是打杀良妾庶子,覃泽又该左右为难了,所以这件事,要不我先跟覃泽明说了,他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子他自己拘束着些,免得恶果造成后再悔之不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2章 沂国公可算回来了 芳期认同晏国师的提议。 “但要是兄长问起来晏郎怎么知道的这件事……” “你兄长不会问。”晏迟很有耐心:“覃泽不知道我们两个真实的关系?他根本不会诧异我会找人盯着彭子瞻,我这样重视你,一来你跟彭子瞻过去有婚约,再则彭子瞻最终娶的是跟你有仇隙的覃芳姿,我找人盯着彭子瞻是理所当然,覃泽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芳期除了口服心服外再无别的想法了。 “我这头脑,跟晏郎一比起来就像生了铁绣。”芳期很谦虚。 “你是还没习惯。”晏迟意味深长:“时常忘记在世人看来,我们可是恩爱非常的夫妻。” 这还真没形成习惯,尤其是在身边无人不需作态的时候,芳期时常觉得她就跟徐娘、常映似的,跟晏大国师就是主从关系。 咦!晏郎会记得徐娘、常映的生辰么?别说她们,好像连付英的生辰晏郎都一点没有表示。 是了,这还是作态的需要,是了是了,难怪这回晏郎不恼她误下“百年好合”这道猛药呢,肯定这家伙故意误导阿瑗以为他跟我假戏真作了,晏郎心知辛大郎不能在这时就带着阿瑗离开,为免阿瑗仍然为情所困,他才打算下剂猛药,我的那件无心之失,他当然不好再追究了。 说不定晏郎还在欣慰我的神助攻呢,难怪他说我不用受宠若惊。 芳期正想以熟水代酒跟晏迟碰下杯子,再说说感激之情——记着她生辰的事,作态归作态,但晏郎这般关心她的兄长会不会为难,至少也是投桃报李,她为阿瑗着想,晏迟就为她的兄长着想,这让她深深觉得受到了尊重,还是跟主从关系不一样的。 水盏刚一举起来,就见晏迟蹙起了眉头。 晏迟是听见了徐娘的脚步声,他当然明白徐娘没有要紧事不会这么晚来清欢里骚扰,就习惯性地蹙了蹙眉,但他还留意见了芳期僵在半空的水盏,冲她摇了摇头:“今晚应当不得清净了。” 芳期有点怀疑晏迟这话似乎是在解释蹙眉并非针对她。 徐娘带来的并不是什么噩耗,甚至不是多么十万火急的事,原来晏永跟黄氏在从邵州回程的途中,收到了晏竑差遣家仆急送的书信,得知晏竣身故的消息,今晚上终于是赶回了临安。虽说晏竑当日亲眼目睹晏竣是怎么死的,可那两夫妇当然无法接受晏竣狂症发作想与晏迟同归于尽,结果没害成晏迟自己摔死在灵犀园的事实,只两人也明白他们两个没办法把晏迟叫过去质问,所以把从邵州搬来的“臂助”立时就利用上了。 “沂国公叫人送迅来,他们这回往邵州探亲,正巧先夫人的族弟,有送家中子弟来临安求学的想法,沂国公便请了先夫人族弟一家四口来临安长住,今晚才到,那边自是忙乱,所以请郎主与夫人过去见外家亲长。”徐娘因为梅门毕竟是晏迟外家的缘故,所以才不得不来禀知。 “晏永跟黄氏去邵州,目的就是搬座能够压制我们两个的土石岗,这一趟是免不掉的。”晏迟刚才虽然蹙了蹙眉,听闻是这么件事后眉头早就松开了,跟芳期道:“那两人大抵以为我纵着你不敬他们,是因我原本就忌恨着他们曾经对我的虐折,可我对母族的亲长当然得敬重亲睦,也不会允许你在梅家人跟前张狂,要么呢,你从此就得被土石岗压得不能动弹,要么呢,我们两个就会发生争执。” 芳期问:“能被那边夫妻两摆布利用的人,晏郎也不会放在眼里?” 她可不想真被一座土石岗压在头顶上,丧失了自由自在的惬意生活。 “不管是什么人,只要去捧晏永、黄氏的臭脚,就休想踏进我这国师府一步。”晏迟起身就往外走。 芳期知道晏迟已经没有嫡亲舅舅了。 开封城陷落,晏迟的外祖父一家,因拒绝被辽人掳往上京,满门生殉于那场国难,邵州梅氏一族,于晏迟而言其实都是亡母未出五服的族亲,隔着一层。 芳期追上晏迟的脚步,又听他说:“当年晏永游说阿母离避开封,便是先投往邵州,我那时还是个襁褓小儿,记不得在邵州的经历了,只晓得羿承钧称帝定了临安为行在后,晏永来投时,梅门的族公资助了晏永大笔财帛,所以才有现今的沂国公府,梅族公大抵是有情义的人,只不过他一直被晏永、黄氏蒙蔽,没看穿这两个披着张人皮,却长着狼心狗肺。 这么些年了,邵州梅氏的族人也不见同晏家的人走动,这其中的缘故我也懒得去打听,晏永跟黄氏大抵也搬不来梅族公的近亲,能听他们唆使的,必定是为图利益。你说得对,我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因为我那时命悬一线的时候,他们也没哪一个冲我伸出过援手。所以这座土石岗你大可以拿铁锹招呼,不用同他们客气。” 芳期明白了,晏迟这话的意思是对那两位素未谋面的“亲长”,虚以委蛇都毫无必要。 —— 沂国公府此夜是一片天愁地惨。 白幡应当是早就悬张,晏竣的尸身也不可能一直等着晏永跟黄氏回来才小殓,虽说还没有正式治丧,不过仆妇们都已经换上了麻衣麻履,这要是晏竣死在了世子之位上,连晏永、黄氏都得换上丧服,就更别说晏迟、芳期了。 所以当他们两个一迈进沂国公府的大门,就受到了不少目光的“洗礼”。 晏迟其实只着了一件鸦青家居常袍,芳期本就在服制,穿的也是素衣白裙。 不过别说晏迟是晏竣的弟弟,就连亲友吊唁,在丧家也得披麻才合礼数,他们这两身锦衣绸裙的,显得太“富贵”了。 芳期跟着晏迟一进厅堂,只见众人穿着的都是麻衣,连晏永都不例外,就觉得心里头汩汩冒起了岩浆。 嫡长子丧,父母要为嫡长子服丧三年。 但并不是所有的嫡长子都享有这样的哀荣,首先这个嫡长子的爹必须是承祧宗嗣的人物,是一族之长或者是一家之长,因为嫡长子日后同样会承祧宗嗣,是家族培养的重要继承人,先于父亲而终,当爹的为了表达对家族失去继承人的悲痛心情,才为嫡长子服斩衰三年,这也是体现对宗法的敬重。 另外在公侯之家,又有别的限制。 因为有爵位继承的前提在,承祧宗嗣的儿子当然必为继承爵位的世子,这当然在多数情况下与嫡长子并不冲突,可是晏竣这个嫡长子,在死前已经被罢免世子之位,也就是说不管他是死是活,都不能由他继承爵位承祧宗嗣了,他对家族不再存在重要地位,所以就失去了死后,父母为他服丧的资格。 晏永跟黄氏现在却为晏竣披麻,足见他们多么肝肠寸断。 芳期不介意黄氏的哀痛,可是再次因为晏永的行为齿冷。 沂国公世子起初可不是晏竣。 晏途夭折时晏永这个父亲别说为嫡长子披麻服丧,发妻长子尸骨未寒,他就急着扶正妾室好让晏竣霸占世子之位,为防节外生枝,居然起意将晏迟虐杀!晏永眼里哪有宗法?他连人性都丧失了。 芳期更坚定地站在了晏迟的身旁,用比晏大国师更加森冷的眼睛,扫视着在场披麻抹泪的这群人。 刘氏当然请来了她在临安的亲长,不久前在国师府门前丢尽了脸面的两夫妻今日也在。 另有面生的一家四口,大抵就是从邵州前来的一行人了。 中年夫妇,男子一张方方正正的脸,粗/黑的眉细长的眼,妇人却是纤细的眉搭着双荔枝眼,很奇异的夫妻相。一双子女,女儿已经及笄,继承了娘的眉爹的眼,倒是清秀的相貌;儿子有点不幸,继承了爹的眉娘的眼,偏跟姐姐似的生着张巴掌大的瘦脸,尖尖的下巴颌,怎么看怎么不协调。 芳期的目光只是扫过,却接收到那相貌清秀的梅小娘子很不善的回应,纤细的眼睛透出的目光像薄刀片。她就多看了梅小娘子一眼,又见对方嘴唇一翕,好像就要说出什么厉害话来,正这时黄氏终于止了悲哭。 止是止了,但仍强忍悲痛:“三郎和三郎妇来了。” 就这句话,像已经耗尽了周身力气,黄氏在张椅子上侧坐着,手里的绢帕又捂着了嘴,芳期这回,终于是从她布满血丝的眼角,满溢的泪湿底下,窥见了又森又冷的寒芒。 这个女人的恨意就快掩饰不住了。 痛失亲子,她的确尝到了大刀剜心的剧痛,可同样身为母亲,当初她却能对别人的孩子痛下毒手,黄氏就应该尝到同样的痛苦。 芳期刚刚才把眼睛从黄氏这边移开,就听长着荔枝眼的妇人说道:“三郎跟三郎妇,快些去换丧服,晏公及夫人既然回来了,丧事该立时操办起来,今晚就将有亲朋陆陆续续来吊唁了,你们两个……唉,早该过来协助着大郎妇跟四郎。” “三郎,这是你的舅舅跟舅母,还有表妹、表弟,你虽没见过,但今日见着了……”晏永冷着脸说明一家四口的身份。 “沂国公府不方便,等明日我在国师府设一席,跟舅舅、舅母接风洗尘。”晏迟跟杆长枪似的立在这间“悲哀”的厅堂里,很“温顺”地接了晏永的腔,只是话里透着的意思,听晏永、黄氏耳中可就压根跟“温顺”没有干联了。 晏永看着黄氏堵着嘴巴的颤抖不已的绢帕,脸上刹时间布满的泪痕,他紧紧的咬实了后槽牙。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3章 牵手了 “三表哥怎能说这样的话?” 只听一句轻轻脆脆却极其气愤的质问,芳期一转头,发觉是梅小娘子总算忍不住了。 她虽然也披着麻,此时满脸打抱不平的怒色,却看不出多少悲痛之情,那柳枝一般纤细的眉,蹙紧了拉得尾梢高跷着,活灵活现演绎“柳眉倒立”是何神态。 “大表哥不幸过世,三表哥怎能在治丧礼时设宴?大表哥可是三表哥的兄长!更不要说大表哥还是因为三表哥才……” “十六娘不得放肆!” 芳期又听一声断喝,眼睛看向了另一位——晏迟打算接风的主角。 她心里却稍稍地因梅表妹的排行惊奇了下,可转念一想,明白了,看来这一家人过去从未离开族居地,那就是说梅舅舅应当没有得获实授,多半还可能是个白身,在邵州梅氏这一族,他应当没有多大份量,所以子女的排行不按小家,是依大族排行,要不然为什么一家大大小小的只有四口人,长女却排行到了十六位? 梅家只是晏家的姻亲,梅舅舅当然不可能为晏竣服丧,可现在沂国公府正在治丧,他做为亲友,按礼数也确然该穿着丧麻。 芳期就洗耳恭听梅舅舅接下来的话。 “迟儿勿怪十六娘冒犯,她就是个没规没矩的野丫头,心里自来也藏不住话。” 芳期:…… 梅家这位舅舅如此说,意思是梅表妹的话其实有道理,但错在这话不应由她讲。 “心里藏不住话倒没什么,脑子愚蠢听了蠢话管不住嘴巴说了蠢话,因为有个好姓氏,我也不是不能原谅,可要是心里本就存着恶意,才管不住嘴,可就不能由你们说勿怪我就能不怪的了。”直到这时还没人让晏迟坐,晏迟也不稀罕坐下来,他就站在一堆披麻的人当中,给予了拥有好姓氏的一家人忠告。 梅十六娘更加愤怒了,但她没再吭声。 芳期想,看来也不是个没规没矩的野丫头嘛,很敬畏老爹的样子。 梅舅母看着气氛立时就要闹僵了,赶忙转圜:“迟儿应当是不记得我了,当年你爹你娘带着你来邵州的时候,你还小,确然也没见过你十一舅,可我却正跟世母学规矩呢,那时我还没出阁,不该喊世母,应该称谓宗妇为姨母。我还记得表姐把你抱怀里,峻儿和途儿都变着方的逗你喊兄长,到底你跟途儿是一母同胞,更亲近,表姐见峻儿失落,还特意把你交给峻儿抱着,这一转眼的……”梅舅母伤感地叹了口气:“表姐跟峻儿、途儿竟都已经过了身。” 芳期从这番话中,又梳理出了一点脉络。 这位舅舅排行十一,肯定不得家族看重,因为有亲戚来,梅家的族长都没让他这位族侄跟亲戚见面。梅舅母却是宗妇的甥女,后来嫁给了梅舅舅,梅舅舅多少才能时常去见族长了,晏永多半也是因为梅舅母还算“得力”的原因,才搬来这么一座……按晏迟的话怎么说来着?对,土石岗。 眼看晏迟的脸没这么冷了,梅舅舅却又说了糊涂话:“要是你生母在世,知道你对兄长这般狠毒,也必然会重重惩责你!” 芳期:…… “看来梅公是来兴师问罪的,那我就省得替你们接风洗尘了。”晏迟转身欲走,芳期连忙跟上,她心里默默地数,果然数不过三,就听梅舅舅再是一声怒喝—— “晏迟,你竟敢不敬舅家!” 于氏赶忙抽噎道:“梅公可是见着了,否则还不信晏国师会如此羞辱亲长呢,是,晏国师硬说沂国夫人不慈苛虐,他不认继母,也不认继母之子为兄长,更不认异母兄长的姻家,可梅家是梅夫人的父族,晏国师该称梅公一声舅父,竟也是如此狂悖无礼,梅公这回总不疑是他人在挑拨离间,中伤晏国师。” 芳期知道晏迟并不是真的打算拂袖而去,因为她差点踩着了晏国师的鞋跟,可见这家伙转身而去的真实速度有多么的缓慢了。 晏永这时也终于打算登场,他拍案而起:“晏迟,你因为对内子怀恨,害杀大郎,我知道我没有罪凿,不能将你绳之以法,可今日有仁行在,他是你的舅父,他亲眼目睹你狂悖嚣张,倘若太子殿下仍然包庇你这逆子,我会再往邵州请来梅门族公,开祠堂,在你生母牌位之前,将你除族!” 芳期不能忍了。 她算是看清了,晏永、黄氏请来这个什么梅仁行的目的起初应当如同晏迟推断,主要对付的还是她,可现在晏竣死了,黄氏也清醒过来他们这对禽兽夫妇的恶行已经为晏迟洞悉,晏迟绝无可能再跟他们化干戈为玉帛,所以梅仁行的作用就变了样,晏永这是要对晏迟直接拔刀相向了! 亏晏永还有脸利用梅家的人,说出要在梅夫人牌位前把晏迟除族的话,晏永连个禽兽都不是,他就是个……是禽兽屙出来的一泡屎!!! 芳期正要用毒舌还击,手腕却被晏迟拉住了。 满厅堂义愤填膺的人都看清了晏迟的款款深情,哪里嚣张狂悖了,哪里阴险恶毒了,这目中含情,嘴角带笑的模样…… “夫人勿恼,省点力气,一阵间安慰我受伤的心灵岂不更好?” 众人:…… 芳期:…… 她服了晏国师了,面临一泡屎就要糊过来的“危机关头”居然还不忘作态。 晏迟的温情只有一个呼息的时长。 他抬眼时,直视晏永的目光就一点不温情了。 “我可真是伤心啊,沂国公当年被沂国夫人唆使打算虐杀我没得逞,我还顾念着父子之情,你当着人面前向我陪声不是,我就把恩恩怨怨一笔勾销了,可而今呢?晏竣患狂症,自己把自己折腾死了,沂国公居然反过来要把我除族?今日我要不跟沂国公理论分明,岂不承认了是我害杀的晏竣?这口冤枉气我受不了,沂国公,你敢当着这么多人面前,再留几句掷地有声的话,不管你能不能证明我的罪行,只要我证明沂国夫人的罪行,你只需写一封休书予她,要我不能……我可以从灵犀楼上跃身而下!如你之意,为晏竣陪葬,让黄氏安枕无忧,她大约就不会为了晏竣的死肝肠寸断了!” 众人:…… 果然是错觉,晏国师必须还是嚣张狂悖、阴险恶毒的晏国师。 活久了也没见过哪个当儿子的敢跟当爹的这样说话。 芳期却觉得晏迟真是心胸广阔啊,凭什么他拿性命对赌,却只要晏永的一封休书?虽说,晏国师不可能赌输,可赌注定得就很不符合晏郎的一贯作风好不好? “官人真是被气糊涂了。”芳期才不想自己只作壁上客呢,晏迟虽强大,可对方这么多人,多少衬得晏国师势单,晏国师多么神气啊,怎么能先在气势上落了下风,她虽没什么大用,好在有副利口齿,不管是品尝美味还是攻击敌仇都很“强悍”,这会子正用得上,哪能闲置? 晏迟既没放开她的手腕,芳期干脆也跟晏迟来了个指掌相握,冲着黄氏就露出了她的一口白牙:“沂国夫人没应许呢,沂国公哪里舍得拿沂国夫人的荣辱去留下赌注,官人得让沂国夫人说句话啊,是不是笃定了官人害杀的晏竣,敢不敢否定当初唆使沂国公虐杀亲子谋夺爵位的事实,沂国夫人要敢用去留对赌,我今日就掷地金声了,但凡理论不过,我跟着官人从灵犀楼上跳下来,今晚我们夫妻二人豁出两条性命,只要沂国公一句公道话!” 晏迟差点忍俊不住当众笑场。 但他的掌心贴着另一只掌心,就忽然不想笑了,不是因为心情有什么不愉快,而是……他侧着脸,望进芳期正看向他的,明亮的眼底,那里清清楚楚映出他的影子。 她还在作态,但他不全然是了。 这让他怎么笑得出? 所以晏迟还是森冷的模样,他只用眼睛瞥了黄氏一下。 他看见黄氏的脊梁立时挺直了,不是僵直,是有意识的更加坚定的挺直,刹那间晏迟几乎以为他的计划要发生节外生枝,接下来的事也许……可以不用推进了。 可是晏迟听见的,并不是他以为的那番话。 “官人,三郎着实对我有太深的误解了,我一直在劝官人对待三郎要有更多的耐心,可官人还是因为竣儿的意外……官人,你不应这样,不应这样……梅公,千万不要把国公跟三郎怒极之余的气话当真,让他们父子二人都好生冷静下,别的事等明日再谈,竣儿他……治丧事的不耽搁都已经耽搁了,不急着在今晚就往亲朋家送讣讯,等明日,等明日……” 黄氏还是黄氏啊,死了儿子还能这么快冷静下来,也对,她又不是只有晏竣一个儿子,晏迟笑了出来,不过当然是冷笑。 “官人你听,沂国夫人心虚了,她亲儿子死了她都还不忘作态,这得做了多少恶事,心里头存着多大欲望才做得出这么忍辱吞声的事啊,沂国夫人看来是不舍得拿她的残生作赌了,也是啊,黄家本来就跟破落户没差异了,沂国夫人的兄长如今身败名裂,沂国夫人万一再被休回娘家,黄家不彻底成了条翻不了身的臭咸鱼?人死不能复生,活人更重要的道理沂国夫人很清楚的啊,沂国夫人真是太智慧了。” 晏迟觉得自己是真有笑场的危险。 他干脆就没忍,笑出来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4章 夫妻同心 芳期被晏国师的笑脸晃得一怔,因为这笑脸也太真诚了,不仅是两边嘴角高高扬起,也不仅是眼角瞬间如被春风摧开的桃花,居然还有笑声……这是真心实意在笑啊,不像过去作态时的模样,不过这相当好,说明晏迟的心里,果然一点不在意晏永这泡禽兽屙的臭屎。 为了表达对晏国师这种心态的认同,芳期还用力握了握晏迟乖乖由她握着的指掌。 于氏是首先觉得自己眼睛快瞎了的那个人。 真是太无耻了,有当着这么多长辈面前色诱夫郎的贱妇,当然有色令智昏被诱惑得大逆不道的男人!覃氏怎么能如此淫/荡无耻,且不见我一个持家的主母,底下不仅有儿媳几乎都快有孙媳的人,说错了话都得挨丈夫的大耳刮子!这才是世情,这才是道理,覃氏凭什么可以超脱世道之外? “都说妻贤夫祸少,三郎如今遭受的这些祸殃,全都是因为娶妇不贤!” 于氏这话喝出去,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受多了。 可好受不到两呼吸。 “哟,刘承议是觉得自己官途太顺遂,所以放纵着家里的女眷口无遮拦招祸上身?”晏迟直接当面威胁,把刘伯父吓得脸色有如银箔纸,白得闪闪发亮。 “晏迟,你当真以为你能够无法无天,你这逆子奸徒,太子殿下绝对不会无限姑息纵容!”晏永已经被气得浑身发抖,又举起拳头来,把茶桌狠狠擂一下。 “看来沂国公是铁了心的要污赖陷谤我,也好,虽说你舍不得把黄氏休弃,那今天我就好好跟你辩上一辩。”晏迟晃了刘伯父一眼,刘伯父刚刚变回的人脸又成了银箔纸:“从哪里辩起呢?就从妻贤夫祸少这句话。沂国公不就是因为得娶贤妻,才免了一场祸殃么?可是你不惜福啊,明明通过姻联保得了你的荣华富贵,还厌恨我的生母拆散了你跟黄氏这对野鸳鸯,这厌恨你憋在心里不敢讲,一直在坐候良机,楚心积虑的,就等时机合适把黄氏扶正,让晏竣继承你的破爵位。妻贤夫祸少,黄氏要是贤惠些,你也不至于辛苦这么久还没获实授了。” 晏迟站在那里一动未动,晏永却像被冷剑的锋芒逼紧了咽喉,咬牙咬得腮帮子都暴突了。 “三郎,慢说国公绝无可能厌恨梅姐姐,便是我都对梅姐姐心存感激,你是真的误解了……” 晏迟看都懒得看黄氏一眼:“当年哄骗我阿母那江湖术士,是黄氏你引荐的,亏你说得出口他是高人,能铁口占断吉凶,阿母不疑你另有居心,将二哥命名为途,不按晏家立字一辈,沂国公跟你连这点小事都要动手脚,沂国公何曾把我阿母当作发妻,把阿兄、阿姐还有我看作子女,你就是这样心怀感激的?那江湖术士跟你爹黄鲁严勾勾搭搭,你现在还敢说他是高人?术士还没死呢,也有不少人能证实他跟你死了的爹交情匪浅。可你跟我阿母说过你爹认识那术士么?你怎么说的?你说那术士师从茅山宗,他的弟子不少都被朝廷征任为道官。” 黄氏的脸也变成了一张银箔,她震惊于晏迟当年根本不曾出生,哪里知道的她这些小花招,必须是找到了人证。 她当年确然是妒恨梅氏,妒恨晏途被册为世子,她的儿子明明比晏途年长,明明才更得晏永的器重,但因为是庶出,无缘继承爵位,可晏竣为什么是庶出,她为什么屈居妾侧,是梅氏横刀夺爱! “这件事与夫人无关,是我,是我因为愧对夫人,才暗暗用了这点小机心,是我说服的黄公,夫人根本不知那术士的底细,她也被瞒在鼓里。” 黄氏哑口无言,但有晏永铤身而出维护她。 “那好,我就相信沂国公的话,沂国公可算承认是不把我当儿子看待了?当年那场惨祸发生,你终于盼到了时机,但还有我这么一个绊脚石让你碍眼,所以你不曾给我请医,把我锁禁在居院,不给吃不给喝,等着我被冷死饿死,你没干脆把我一刀子杀了或者弄点砒/霜毒死我,是担心连我也死了,邵州梅氏的族人会借故质疑你宠妾灭妻虐杀嫡子,收回我阿母的嫁妆,还有这座沂国公府。 我死于病症,渴死饿死的人身上没有致命的外伤,也不怕仵作验尸发觉是被毒害,梅氏族人才没有借口索回原本属于梅门的资财,你们在临安城才有立锥之地。可你的如意算盘被打破了,先是有官奴心虚可怜我,悄悄给我饮食,这当然瞒不住你,但是等你发觉,东平公忽然登门说要看望我,东平公发觉了你的恶行,坚持将我带离晏家。黄氏,你说你劝过沂国公给我请医?沂国公对你可是千依百顺,你的劝言他怎么会不听呢?” 芳期其实根本没想到晏迟今天会跟晏永当面对质,这时听他亲口把那段旧事平平静静的讲述出来,口吻甚至还带着几分戏谑,像说一段笑话似的,她却感觉像有一双手,把她的心脏当湿面巾用力绞干般,绞出的戾气在腹腔里横冲直撞,都快要冲顶了。 “外子当年其实根本不是晏竣的威胁,沂国公却铁了心的要置外子于死地,沂国公这么痛恨外子,为什么?谁相信沂国公的枕头畔,没有恶毒继母的煽风点火!” “夫人别生气,这事儿其实我早不放在心上了,我但凡还稀罕跟沂国公间的父子之情,早逼着他休弃黄氏,还我世子之位了,我还当着众人面前跟他演什么父慈子孝啊,我那时接受沂国公的赔罪,无非是不想让这件陈年旧事一再被人当作谈资而已,毕竟差点被我亲爹给杀了,这不是什么光彩事。” 晏迟正想逼着晏永承认,就听两声讪讪的干咳。 他晃了一眼干咳的人,是梅舅母。 “也怪沂国公当年的确做了不厚道的事,瞒骗表姐哄着表姐给途儿、迟儿取了不符晏门辈份的名儿,迟儿如今才有这样的误解。沂国公这回跟夫人往邵州,可是把当年的桩桩件件都解释清楚了,不是沂国公不给迟儿请医,是遍请不到能治愈狂症的良医,沂国公又哪里认识钟离公这样的高人?且就算认识……钟离公行踪不定,否则赵公当年明知钟离公医术出众,要能联系到他,何至于不早请来神医替你母亲诊治? 当然也不是沂国公交待的官奴不给迟儿吃喝,是那起子刁奴自己个儿害怕被迟儿所伤,才这般的懈怠,沂国公府那阵子事多杂乱,国公跟夫人难免有疏忽。” 这是梅舅母的辩解。 黄氏哭道:“赵公当年就已经误解了,三郎感激赵公的救命之恩,当然会采信赵公误解的话,再后来……还有三郎妇因为旧嫌隙,不肯让三郎与国公及我当真归好,说了些离间的话……国公与我这回去邵州,就是为了请梅族老做中人,解释清楚其中的误解,避免国公跟三郎父子反目。 梅族老虽说因为上了年纪,不愿奔波,可也写了亲笔的书信,交托给十一公及冼娘子,怎知我们尚在归途,就听闻噩耗,归家一问,着实是竣儿丧身之地正巧是当年三郎神昏智丧时推倒竣儿的地方,虽我劝着,但国公一来因为竣儿遇难时三郎没有相助,甚至于对刘公及于娘子还极尽羞辱,再则听说三郎只是摔伤手掌的话,更加笃定是三郎害杀竣儿,刚才才说出将三郎除族的气话。” 芳期的戾气直接冲破了天灵盖。 “黄夫人可算是说漏嘴了,国师只是摔伤手掌沂国公为什么笃定了判断?因为当年晏大郎就是只是摔伤了手掌,但沂国公却咬定国师是从高处把晏大郎推下来,晏大郎摔得头破血流!沂国公笃定是国师害杀晏竣,却不想想这世间,还有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这话!” 晏迟笑咪咪的,点着头:“夫人真是好耳力,还聪慧,立马抓住了黄氏的漏洞拆穿了她的谎言,晏竣当年摔成重伤命悬一线,沂国公不可能不立时替晏竣请医?当年的郎中,收了沂国公的钱,四处张扬晏竣伤势虽重却大难不死,这个人证我也能找到。” “你有心诋毁我,自然不怕收买不到人证。”晏永冷哼一声。 “沂国公跟梅族老说当年是因为疏忽,把责任推到官奴头上,那我就要问问沂国公了,官奴若非得到你的指使,那一个良知未泯的,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给外子送残羹冷炙?难不成她光明正大的给小主人送饮食,还怕受到其余官奴的排挤?这种漏洞百出的说辞,梅公跟冼娘子居然也能相信,也是啊,虎毒还不食子呢,只要是个人都不相信世上有这么禽兽不如的亲爹。” 芳期终于当晏永的面把禽兽不如几个字说出口了,她的心脏才不再拧巴,晃了晃晏迟的手:“官人,黄夫人直到这时还诬赖我挑拨离间呢,官人位高权重的不把这种破落户出身的人放眼里,我心胸小,咽不下这口气,我看官人也别沂国公他们在这儿辩了,直接让太子殿下评理去,坐实黄夫人意图虐杀嫡子的罪行,沂国公不写休书,那就把爵位给交出来,官人成全他们做对贫贱夫妻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5章 晏竑 芳期知道晏永不可能休了黄氏,晏迟大抵也没有现在就把晏永爵位夺了后再当废物似的丢掉的想法,要说起来所谓的宗法其实相当不公允,生父虐杀亲子,只徒一年半,这还是在得逞造成恶果的情况下,像晏永还有议贵的特权,他杀子的罪行可免律法追究。晏迟还活着,晏永就是未遂,他的爵位按道理讲是不会因此被剥夺的,可现在的大卫……按小壹的话讲根本不是法制社会。 太子若偏心晏迟,就能把晏永夺爵。 问题是太子会不会如此偏袒晏迟,这就不好讲了。 不过逼着晏永出妇的事太子肯定是乐意干的,晏永想要保住黄氏,就必须把黄氏择清。 晏永担心晏迟敢公然与他对质,手里一定握着铁证。 “当年我确然有虐杀你的想法。”果不其然,晏永认罪了。 芳期:这泡禽兽屙的屎对黄氏可真是情深意重啊,一点风险都不想让黄氏承担,重情本是一个人的优良品质,可恶的是因为重情就丧失良知,梅夫人有什么错?晏途姐弟三个有什么错?他们伤害过黄氏吗?另娶他人明明是晏永对功利的妥协,他跟黄氏凭什么怨恨梅夫人? 晏迟保持微笑听着晏永继续说:“但这跟夫人无关,梅氏因为狂症错杀子女,且还将狂症遗给了你,晏迟,你还不知道,你有一个舅舅,幼年时就因癔症夭折,你的外祖父一直隐瞒着这件事,如果当年他实言相告有子侄罹患恶疾,这门婚事我就不会接受!梅氏的惨祸发生后,梅族老才肯实言相告,梅族老心中有愧,怎会如你所说的一般索要资财? 我那时才厌恨你母亲一直瞒着她也可能罹患的事,导致造成惨祸,是我迁怒于你,不过赵清渠来家吊唁时,抱怨过我没有照顾好梅氏,我担心直接将你毒杀会让赵清渠生疑,他那时正当势,我必须顾忌他插手我的家事。 你受了刺激,神昏智丧,我想何必由我亲自动手呢?找个借口把你锁禁起来,不给吃喝,你就活不了几日,到时就算赵清渠生了疑心,也证实不了你不是死于疾症。这件事我下定了决心,夫人劝阻不了我,她没有任何过错,你要举告我虐杀亲子就随你的意,不过你因为忌恨我,误解夫人及大郎,你害杀大郎的罪行,我也必会追究,就算我被夺爵,也一定要将你除族!” “母亲有罪,我能证实。”突然有个人接话。 晏竑已经在外头站了老半天,把厅堂里众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刚才被父母打发去了处理治丧的事务,不过也已经听禀晏迟、芳期被请来了家中,他情知父母的计划,于是赶来,目的就是为了说出现在这番话。 晏竑无视父母的哀怒,冷冷道:“当年之事,舅父已经把实情告知我了,如果父亲一定要坚持将三哥除族,那我也将把母亲的恶行公之于众,父亲再也不能偏袒母亲,因为舅父绝无可能陷谤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我也绝无可能诬陷生母。” “竑儿!”黄氏只有一声断喝,接下来却哑口无言。 “大哥意图害杀三哥,将三哥推下高阶后自己跃身而下,我与荣国公是当场目睹,我们看得清清楚楚,三哥没有拉拽大哥,且我也已经如实把来龙去脉告诉了父亲和母亲,母亲却咬定三哥害杀的大哥,还说三哥绝对不会放过我们一家,示好已经再无必要,哭求父亲先下手为强将三哥除族,这也是我亲耳所闻。 可是当着梅公及众人面前,母亲还在作态,母亲真是一点也不想承担指责。生为人子,我不能大义灭亲,又情知不管是刘世父,还是梅公,其实都不关心事实真相,所以今日我在场说明实情,为的也无非就是阻止父亲一错再错。” 晏永颓然缄默。 晏迟笑着看向芳期:“夫人腿都怕站酸了,再听我几句话交待清楚,咱们就回去了。” 连看着晏永时,晏迟尚且带着笑意:“沂国公就不用指望还能把我除族了,更不用指望冤枉我杀了你的嫡长子,今日,沂国公把獠牙都露了出来,必然也不用再指望我顾念什么父子之情了,你那破爵位我不稀罕,但也休想我替晏竣这狗东西服丧,他是狂症发作杀人不遂白丢了自己的性命,沂国公在晏竣的丧礼上当众宣告,只要沂国公做好这件事,关于沂国公当年意图虐杀我的恶行,我今后也不会再提了。” 他拉着芳期转身就走,这回速度倒没刚才那般缓慢了。 “没想到晏四郎会直接揭穿黄氏的恶行……”芳期正想替晏竑说几句好话。 “他便是缄口,我也有证据证实黄氏的恶行,你家翁翁察不出鬼樊楼的余孽在哪里,我却清清楚楚,晏竣弄进来想救他再次幸免于难的那个人,就是鬼樊楼的鼠耗,把他们一网打尽,黄氏还怎么诡辩?” 听晏迟这样说,芳期就晓得他对晏竑并不会心怀感激了。 也是,晏国师要收拾黄氏,哪里需要旁的人仗义直言。 “我今天逼着晏永、黄氏认罪,就是想让他们歇了再挑拨离间的心思,这样你也不用再为那座土石岗发愁了。再则,从此我跟晏永这一家断绝往来,旁的人猜也能猜到因为晏竣的缘故,我跟晏永又再父子反目了,晏永就更会紧紧攀附荣国公这座靠山,他再小心谨慎下去,就不用指望争获实职跟我抗衡角力了。” 芳期听懂了:“冒进就会违法,这样一来晏郎就能抓住足够治罪晏永的罪柄。” “梅仁行被晏永、黄氏夫妇两千里迢迢请过来,结果威胁我没有成功,还听闻了晏永、黄氏的恶行,他这座土岗石,晏永、黄氏是送不回邵州了,梅仁行反而会成为他们两个尤其是黄氏的威胁,我以为,黄氏总有一天会受不了威胁。” “梅仁行……”芳期品咂了一下,笑了:“这名儿取的,听着跟没人性似的。” “我算弄清楚梅族公为啥跟晏家没来往了,他倒是个厚道人,居然觉得有愧于晏永,没脸再来往,更没脸过问我的病症,这回他被晏永说服做中人,劝说我宽谅晏永,怕还是因为愧疚之情。” 晏迟挑眉:“只是啊,晏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还是担心梅氏族人会索回资财,才想让我因恶疾夭折,多亏晏永、黄氏爱财如命,不相信还有因为愧疚放弃钱财的厚道人,我才能活下来。” 这也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晏永跟黄氏现在面对着唯一的儿子晏竑,夫妻两个都有些惊惶失措。 “竑儿,你舅父,究竟跟你说了……” “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晏竑低垂着眼睑,看着自己的影子投下的暗色。 “你,有没有告诉……” “该瞒的我还瞒着。” 黄氏仔细观察晏竑的神色,晏竑才抬起眼睛:“有荣国公这人证在,父亲坚持把晏迟除族非但不会功成,还将被晏迟坐实罪行。” “眼睛看到的不一定真实,晏迟是钟离矶的徒弟,他会道术……” “可父亲拿不出证凿。” “我就算拿不出证凿,太子也不会将我治罪,官家清修,太子执政,更会重视孝礼,父为尊,子为卑……” “这不是晏门的家事,父亲忘了晏迟是朝廷命官,位比亲王爵权,父亲一旦被坐实诬陷之罪,太子大可以追究父亲陷害官员之罪,若依位职,父亲为卑,晏迟为尊,这是官家册封,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天家重孝礼,实则是固君权。”晏竑蹙着眉头:“这些道理父亲应当明白,可是因为母亲哀毁太过,父亲也被影响了理智。” 黄氏这会儿子却冷静下来,她听明白了晏竑此刻没把晏迟称谓“三哥”:“竑儿是另有打算?” “弱卵不可投坚石,现在我们与晏迟相比,晏迟是坚石,我们则为弱卵,所以我才一直劝说二老,不可有过河拆桥的想法,因为晏迟眼中,我们有如鸡卵而已,对他而言根本没有价值。可经今日之事,晏迟至少会坚信我从无助纣为虐,他不会拦阻我的前途。” 黄氏觉得晏竑完全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我要世子之位,以此为基奠,正式涉入仕途,我不会跟权贵有任何攀联,世人都会信我风骨铮铮,有朝一日,我会具备抗衡晏迟的实力。长兄跟我,为同胞手足,他的死有蹊跷,我怎能不知?可晏迟是个强敌,没有十年磨一刃的耐心,绝无可能战胜这样的强敌。” “可是刘家的想法是让琅儿……” “琅儿太小了。”晏竑居然露出了冷笑:“阿父阿母,长兄已经折于轻敌,阿父阿母难道还想再折嫡长孙?” 晏永没说话,黄氏却咬牙点头道:“就依竑儿的,刘家人怎么想根本不重要,有琅儿在,刘氏更不可能大归,只有保全沂国公府,琅儿今后才能安乐,刘氏明白这个道理,她不会让本家断了供给。” 晏竑这回的笑容有了些暖意:“阿母明智。” 他从厅堂出来,月色底下,看着那一片白幡还有白纸灯,听着不远处的灵堂,刘氏还在哀哀哭泣,漆黑的眼底无悲无喜。 他觉得这又将是个无眠之夜。 他甚至望了一眼与灵犀楼呼应的无情楼。 晏竑抬脚就往那边走过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6章 是不是巧合呢 似乎只为了在灵犀园里闲逛,晏竑却走到了晏竣当日丧命的地方,他仿佛又看见了鲜红的血液渐渐渗透地面的情境,于是快步离开。 这时开始飞起了细雨。 晏竑看见了一个人,鬼鬼祟祟还提着个包裹,发觉院墙上有道门时喜出望外,赶忙拉开门栓,晏竑蹙着眉头过去,听那人喃喃自语:“这边的院墙怎么这样高啊,翻不过去,只好叩门了,好在这里没有人,有点动静也不怕被发觉。” 那人是个女子。 晏竑也认出她正是梅十六娘。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去了梅十六娘站立的甬道上。 沂国公府跟国师府准确来说并不是一墙之隔,中间还隔着甬道,所以东角门跟西角门间,其实有两堵墙。 “小娘子想做什么?” 梅薇裳被吓了一跳,转过头才认出晏竑,柳眉下的细长眼才跟着声大喘气松弛了,她很有几分欢喜:“是四表哥,这可好了,我总算不用翻墙。” “你是想去国师府?” “我在这里住不下去了,阿爹阿娘明知沂国公夫妇两个说的都是谎话,三表哥、三表嫂一点错没有,沂国公夫妇才是罪人,但阿爹阿娘居然还要住在这里……沂国公府一家人,我只认同四表哥,四表哥也愿意帮我,我要去投奔三表哥,跟沂国公府划清界限。” 晏竑有点不知说什么好的心情。 他想了半天才说:“怎么梅十六娘以为三哥需要你跟沂国公府划清界限么?你良知未泯,表达的方式就是把寄人篱下的地方换作国师府?” “不是不是。”梅薇裳摆手,一着急还想双手同摆,但她手上提着个包裹,所以干脆把包裹放地上,这下子能双手同摆了:“我今天不是因为误解冒犯了三表哥么,我得跟他亲口赔个错,还有我身无分文的,就算想回邵州去也没有盘缠,只好劳烦三表哥遣人把我送回去,这人情我记着呢,我会做女红,还会打络子,我回邵州去就有办法自己赚钱,把盘缠还给三表哥,族祖翁族跟太婆都是慈和的长辈,他们知道真相后会认同我的想法,我不会一直寄人篱下。” “不用去烦三哥三嫂了,既然你不厌恶我,我遣人送你回邵州。”晏竑看着那扇紧闭的门:“这扇门敲不开的。” 晏竑替梅薇裳拾起了包裹,回到了甬道这头。 梅薇裳却迷了路,她特别过意不去:“我在邵州,就听沂国夫人跟我阿娘说,三表哥因听信了那些离间的话,特意建了座无情楼讽刺沂国公,我所以知道了无情楼那边就是三表哥的府邸,刚才看着这座楼找过来,想趁夜深人静翻墙过去再说,但这会儿我却闹不清阿爹阿娘的住所了。” “我送你回去。” “四表哥,你真是个实打实的正人君子,今天要不是你说了实情,我还不知沂国夫人竟这样的……唉,沂国夫人毕竟是四表哥的生母,我无意冒犯四表哥,正因如此我才尤其崇敬四表哥。” 晏竑听着梅薇裳喋喋不休的称赞,他的神色却越来越冷竣。 世上本无那么多的巧合。 他便彻底没了搭腔的念头,把女子送至客院外头,犹豫了一番,到底是没把手里的包裹直接放地上,递过去:“明天我就安排人送你回邵州。” 可是第二天晏竑没能把梅薇裳送走。 他平静地听着冼娘子的话:“十六娘真是太不懂事了,好在遇见了竑儿,要不然三更半夜的就这么闯去迟儿家里,迟儿该怎么想她!我也说过她了,沂国公跟黄夫人是不仁义,这么对待迟儿大错特错,不仅是十六娘,我们一家都该去给迟儿赔罪。 我们得留在临安,还得住在沂国公府,如此万一沂国公跟黄夫人又再起意对迟儿不利,我们才能及时站出来替迟儿主持公允,竑儿跟你爹你娘不一样,你是正人君子,所以我们还认你这外甥,可别的那些人,就休想今后独占着这府邸了。 迟儿有了大出息,现在不计较这些资财,可我们既是他的长辈,就该替他看着这份家业,沂国公跟黄夫人休想雀占鸠巢。” 晏竑睨着梅薇裳,就她又有些羞涩,又有些企盼的目光,他轻轻一扯唇角。 果然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巧合啊。 梅仁行一家四口这天除了麻衣往国师府去,结果晏迟却不在家。 晏迟信守承诺,他今天确然去了覃相邸,不过先见的人是覃逊,自是说了一番晏竣之死,还是那套糊弄世人的“真实”,覃逊也没多问,心知肚明不用去沂国公府吊唁了。晏迟想了想,还是决定把丑话直接摊开来说:“翁翁行事,孙婿自然放心,不过老夫人一直对三娘抱持恶意,所以天然就跟黄氏同流合污。我不怕家丑万扬,直禀翁翁,因为晏竣自作孽不可活,沂国公忌恨我没能阻止晏竣自寻死路,视我如凶手,我已经跟沂国公反目了,黄氏拿捏不住三娘,必会利用老夫人,翁翁应当知道的,我要是动手,老夫人可就……” 覃逊险些没被吓出一身冷汗来:“三郎放心,我会约束着老妻。” 晏迟才去见覃泽。 “多谢妹婿提醒。”覃泽听说彭子瞻居然养了外室,那外室且还有了身孕,自是忧心忡忡。 晏迟不在意覃泽谢是不谢,他觉得干脆给覃泽出谋划策更好:“等孩子出生,我会告诉舅兄是男是女,要是男丁,舅兄再告诉令妹。令妹要是无法接受良妾庶子,舅兄干脆劝离,但要若令妹不愿跟彭子瞻和离,舅兄再告诫她不可造杀孽。” “我只担心,二娘不会把我的告诫听进耳里。” “事在人为。”晏迟看了一眼覃泽:“为人处世,但求问心无愧即可,彭俭孝夫妇两,哪能不知令妹心狠手辣?可他们为求富贵,才迎令妹为子媳,彭子瞻跟那两个老东西也是一般想法,没娶得贤妻是他自己的责任。舅兄尽到了教诫妹妹的责任,却拦不住令妹自寻死路,不用自责,毕竟令妹这样的性情,也不是因为舅兄的纵容。” 覃泽蹙着眉头没说话。 晏迟想想,又再尝试劝解:“对于手足之情,其实跟男女之情一样不能强求,令妹若把舅兄当作家人兄长,就不会不听教诫,好比我跟晏竣似的,他都打算与我同归于尽了,我难道还要因为他的死自责?舅兄要真不愿祸及无辜,逼着彭俭孝夫妇两个把良妾庶子送出临安安顿就是了,这样总算仁至义尽了。” “妹婿这么做,担心我会陷于两难,是因为三妹?”覃泽终于不再沉默。 晏迟笑笑没否定。 “妹婿会一直这么爱重三妹么?” “金屋苑的姬妾,对我而言都是工具。”晏迟笑意更深:“我不会有真的姬妾,因为我最厌恨的,就是男人明明娶了妻,还把真情给予妾侧。三娘曾经劝恩贞夫人请离,被我听见了,大约是从那时,我开始对她真正的刮目相看,她没有因为生母受冷落,就怨恨生父,她为生母不值,所以用的方式是劝生母止损,远离无情之人,逍遥恣意余生,我遗憾当年,没有这样劝我的生母。” 覃泽没想到晏迟会说这样的话。 他很郑重地点点头:“今日妹婿的忠言跟用心,我领受了。” 晏迟在为芳期解决“后顾之忧”,芳期也正履行她国师夫人的职责,耐着性子应付今日就没怎么吭声的梅仁行,与大闲话有如滚滚长江水般滔滔不绝的冼娘子,“小表弟”梅盛息的性情完全继承了梅仁行,仿佛只适合发火时怒目相视以示威风,让他说句软和话恐怕得用刀剑逼架在脖子上,稍让芳期诧异的是,梅薇裳与昨日判若两人的态度。 两番态度都不虚伪,应该就是晏迟说的虽脑子有点笨听啥信啥还管不住嘴巴尽说蠢话,心里却不怀恶毒的。 等晏迟回来,芳期就向他求证自己的判断正确与否。 “基本上差不离。”晏迟也不吝指点:“梅仁行就是那种极其可笑的,明明一无是处还特别在意脸面的人,但他做的又都是没脸没皮的事体;冼氏虚伪,利欲熏心,昨晚上看她跟着黄氏一块哭得肝肠寸断的,但她多少年没见晏竣了,怕模样都记不住,这作态不要太明显;倒是梅十六娘,听了黄氏那番颠倒是非的话,为晏竣打抱不平,可要说为一个陌生人的死有多悲痛,她装不出来样子,听你今天一讲,赔罪也赔得很诚心,虽说这样的性情也不讨喜,品格倒是比她的爹娘强多了。 就是脑子是真迟钝,信的就是耳中所闻眼中所见,我说我没杀晏竣,有晏竑证实,她就信我是个以德报怨的好人了,没想到晏永跟黄氏企图虐杀我是真事,晏竣死在我手里也是真事。” “我听冼氏那话,他们还是住那边,大抵看出来我待她们冷冷淡淡,估摸着也不会过来讨嫌,不过十六娘却直接表达想跟我们常来常往的意愿,晏郎若觉她没有坏心眼……” “她太容易被人利用了。”晏迟蹙着眉:“不过呢,她的确有个好姓氏,做的事也对得起她的这个姓氏,真有心亲近你,你又愿意指点她的话,跟她打交道也行,你身边,还是让常映服侍,另外我再调遣个好身手的婢女给你使唤。” “难道近来会有什么危险?”芳期紧张了一下。 晏迟看着她,半天才道:“就是以防万一。” 可晏大国师转头听说常映知闻“调令”,兴冲冲的就搬来了清欢里,抱着铺盖卷就往芳期的厢房里直冲,这天晚上她们两个同床共枕,国师有点想反悔了,真该调个已经嫁了人的仆妇给那丫头使唤!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7章 这下子该怎么办? 当晏竣下葬没多久,高仁宽就拖家带口的抵达了临安城,既然是拖家带口,他这回是肯定没打算再回成都府去了。高仁宽虽在成都府“淹蹇”多年,不过他的籍贯却并不在四川,又虽说年事已高,可这回终于再次“奋斗”回中枢,他也不减雄心壮志,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笔直挺进政事堂,最好寿终正寝于宰执之位。 连覃逊这么个寒门子都能高居相位呢!他又怎会服老? 王老夫人亲自出马去接表哥入城,逼得覃逊也只好同行。 这老哥两一见面,高仁宽就端起了名门之后的架子,街头上就跟覃宰执论讨起经书注文跟政令策论,覃逊分明就是敷衍,他还真点拨指教起来,把覃逊闹得直想翻白眼,看在老妻的情面上才拼命忍着。 进家门,正厅里坐下叙阔,老夫人就提起高蓓声来:“说了明日要跟表兄接风洗尘,但因为三娘在服制的关系,她怕会拦着三孙婿携同蓓儿过来,只不过表兄明日见了无端,亲口提一句,无端定会邀请表兄去国师府,那时祖孙就能见面了。” 覃逊心里有“暗鬼”,虽着实看不上高仁宽的为人处世,却还心虚,就想岔开这话题,怎知他还没找到另一个话题,就听高仁宽冷哼一声:“我没有那种死皮白赖非要给人作妾的孙女,无端这忘年之交我认,却再不认她,我就算往国师府,也不会见个妾侧。” 覃逊:…… 真是够了,谁不知没有这老东西的默许甚至策动,高蓓声能被一顶小轿抬进国师府里去么?老东西还装什么高风亮节呢,关键是在场的这几个,谁不知道谁的肚肠,装模作样的有意思?覃逊胡子颤几颤,眼睛就瞥见了曲氏焦灼的眉眼,他都有点想扶额了:高仁宽这么虚伪的话,居然还能骗倒曲氏?高家没救了啊,老的虚伪,壮年的蠢笨,小一辈又虚伪又蠢笨,名门的架子倒得比王家还要彻底。 曲氏是真被翁爹的话给吓得心谎意乱的,等只有婆母跟她两个时,连忙为女儿求情:“当日我是不愿让蓓儿屈居妾侧的,翁爹非说不能让蓓儿错过好机遇,这下好,晏国师可算托了人情,让翁爹终于是从成都迁调入朝,翁爹竟然就置蓓儿不顾了!因为覃氏的逼陷,蓓儿如今连孺人的名位都没了,翁爹要再不袒护,蓓儿独个一人陷在国师府里可怎生是好?蓓儿可是翁爹的亲孙女,阿家可得说句公允话。” “你啊!”谢老夫人拿着杖拐,重重顿了下地:“这把年纪了心眼也不见长,你翁爹那话,是说给你姑丈听的罢了,覃逊为了让他家的孙女攀嫁晏郎,把我们高家的女儿坑得这样苦,师丞能不提防着他败坏师丞的名声么?且蓓儿也确然仍被覃氏给压制着,现如今在晏郎心目中,她与覃氏根本就有如瓦砾跟珠玉。 师丞急着替蓓儿说话,晏郎会怎么想?哪有当祖父的助着孙女争宠,纵着孙女跟正室较劲的?晏郎要是连对师丞都心存鄙夷了,蓓儿今后就越发没了指望。反而是师丞不搅和进国师府妻妾间的纷争,一则晏郎才会明白师丞到底远见通达,可为栋梁砥柱,对高家能不看重?再则蓓儿越是被亲长怪责,才显得出她为了晏郎不顾一切的真情,男人啊,多以为自己是强者,对处境悲凉的弱小极易心生怜惜,蓓儿姿容出众,她为了晏郎才落得众叛亲离,晏郎迟早会移情于她。” 高仁宽还没正式走马上任呢,谢老夫人就用上了学子们对太学丞的“师丞”二字尊称。 曲氏听婆母这样说,她就放宽心,说起居处的事:“姑丈碍着姑母的情面,才答应着让拾缀出这处宅院,虽说也有角门可直接通往后街,出入是方便的,且后院连着前院套着东西两个小花园,地方也还敞阔,到底不如我们在成都的宅邸……” “我们哪里至于一直寄人篱下,谁稀罕住这相邸的客院了?也就是暂时将就着住几天,等师丞看过几处别苑后,挑一处地段好的,景致雅的,屋子够住的,让过在师丞的名下,我们就搬出去了,倒是不用挑剔。” 曲氏听得奇异:“去哪里看别苑?咱们在成都府住的是官邸,虽说也有别苑,可成都府的地价与临安城根本没法比,就算把成都府的产业变卖了,也不够付宅金。” “覃家不是有这么多别苑么?哪里犯得上我们自己置宅安居?覃逊有今日,可都靠我们高家和王家,现今他也该还欠我们的恩情了。” 曲氏才明白过来婆母不愿寄人篱下,却打算直接让覃相公无偿给予一所宅邸。 她恨声道:“翁爹跟阿家可惜没早些来临安,覃氏出嫁的时候,姑丈可是自作主张陪了一大笔资财,姑母竟都拦不住。这些资财,可都属于姑母的,我们家和王家可以享用,覃氏又不是姑母的亲孙女,她凭什么坐享。” “等着,有那一日晏郎终会厌弃她,休她回本家,那些钱财还不都归属表妹支使了?早晚她都得奉还给我们。” 覃逊不知道谢氏婆媳已经在盘算他老人家的家产了,不过当听高仁宽张口索要一处别苑时,覃宰执倒是眼都不眨就答应了,他不缺钱,巴不得立时就把高家人送走,别说高仁宽只要一所别苑,即便是要十所,经讨价还价三所他还是舍得给的。 过去他不仅受过岳丈的知遇之恩,岳母待他也从来温和仁义,看在高仁宽是岳母嫡亲侄儿的情面上,哪怕高仁宽现在就是个乞丐呢,他还不至于一毛不拔。 虽说这个乞丐乞讨得太理直气壮,算了,有钱人不跟破落户一般见识。 只是当次日的接风酒摆起来,覃逊眼看着高仁宽跟晏迟言谈甚欢,他就觉得喝下去的酒直辣喉咙了,偏还听老妻在欢喜雀跃,说什么“晏郎对表哥这般礼敬”的话,覃逊就越发觉得如坐针毡,他这会儿子是真巴不得高仁宽乐极生悲一命呜乎了,指不定还能免除一场大祸劫。 所以当晏迟真的邀请高仁宽去国师府饮谈时,覃翁翁也厚着脸皮去蹭酒喝,挨了高仁宽好几下无声的白眼。 覃逊今天来,是想从芳期这里套话。 “不是说无端彻底厌恨了高氏么?难道不实?看他今日对待高仁宽的热乎劲,比对我还热情。” “翁翁这是在争风吃醋?”芳期佯作忍俊不住。 覃逊重重哼了一声:“我这还不是替你操心么?我这一天殚精竭虑的,保管没你太婆命长,指不定哪天就到了寿数,你要是被高氏给害得失了宠,得封休书回娘家,就紧等着被你太婆整治。” “这可真不保准,翁翁又不是不知道晏郎的性情,喜怒莫测得很,且高世翁与赵相公过去还是知交,这事翁翁还亲口证实了,晏郎虽不耐烦高小娘成日间阴谋诡计却还尽做蠢事,对高世翁还是敬重的,高家也不只有高小娘这么一个女儿,哪天高世翁一发力,晏郎对我心生厌恨了,指不定还真干得出把我休了另娶新欢的事。” 覃逊蹙着眉:“我看你这是正话反说,心里自信得很。” “我是有恃无恐。”芳期得意洋洋:“翁翁别忘了,我的生母而今可是官家恩册的一品夫人,我怕什么?大不了日后跟母亲一块过活,还怕受琐碎气。” 覃逊没话说了,这个孙女的翅膀是真长硬了。 “翁翁倒也不用真担心,毕竟晏郎还指望着我早些察清楚莫须有名单的下落呢,我要是办成了这件事,保管晏郎不管听什么离间的话,都不至于跟我离心。” “最近无端可曾催促你想办法套你爹的口风?”听芳期主动提起了“莫须有”,覃翁翁赶紧试探。 “倒老长时间都没提起过这件事了,怕是暂时顾不上,毕竟翁翁说出个丁九山来,晏郎还没想到办法把他收拾了呢。不过啊,翁翁不必争风吃醋,昨晚晏郎才跟我感慨,说翁翁真是重情重义的人,高世翁明显是占翁翁的便宜,翁翁也不同他计较,要不是因为高家乃太婆的母族,翁翁怎会忍受高世翁得了便宜还卖乖,他这口吻,根本就是看穿了高世翁名不符实嘛,无非是念在赵、高两家的交情面上,才愿意礼敬高世翁几分。” 覃逊心里就怦怦跳得急骤了:糟了啊,孙女婿根本就没让三丫头套长男的口风,必须洞穿了三丫头的谎话,早就锁定我才是指使三丫头的人!看我巴不得挖个坑把高氏女给埋起来,免得高氏女接近他,一早就在疑心高仁宽是加害东平公的凶手了!!!抛出丁九山根本就没起作用,唉,只但愿……孙女婿就报复高仁宽,横竖这老东西是送上门来找死,我拦都拦不住。 芳期觉得自己果然不是吴下阿蒙了,她看穿了祖父这只老狐狸的心思。 不仅仅是高仁宽,莫须有名单上对祖父而言至关重要的不仅仅是高仁宽,还有谁?! 别不是…… 如果是二叔…… 芳期觉得脑袋有点乱,二叔二婶没有加害过她,她可不能够出卖二叔二婶啊,但说实在东平公的确无辜,阿瑗这么可怜 ……糟了啊,要怎么办才好?!五年前,五年前二叔任什么官,都做了什么?连祖父都还牢记着东平公的举荐之恩,二叔跟东平公无仇无怨的,为什么要加害东平公呢? 芳期陷入了莫大的恐慌之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8章 辛郎讨酒 一个人的心情紧绷,胃口就会受影响,睡眠也会受影响,吃不好睡不好哪来的精神?精神一不好气色就会变难看,搞得满面的病容,当被别人发现的时候,一人一句的问及,自己更会觉得哪儿哪儿都不舒服,然后自己也会觉得自己是个病人了。 芳期就是这样身体抱恙的。 但她也晓得自己不是真病是心病,没闹得去请大夫的地步,无非就是跟常映、三月她们撒撒娇,却是连往渺一间练字都没哪天缺席,更幸好的是,晏迟最近也不知在忙什么,时常不见他的人影,芳期就没必要下厨了,在她的指导下,国师府厨娘的厨艺有了很大长进,只要晏大国师不回家吃饭,恐怕就连太子殿下突然到访,厨娘都能够应付自如。 身体抱恙,她就任由自己懒洋洋。 只是这天,芳期午睡醒来,还正在榻上慵懒着的时候,就听说有客到访,一问客是何人,得到的答复是辛郎君,她疑心自己上交的功课又出现了纰错,要不然辛郎都是实职官了,怎么会再来家访?芳期连忙梳洗更衣,照着镜子把一张脸看了又看,觉得还是应当用点脂粉稍微掩饰下这颓丧的气色,免得让别人感觉她突然就邋遢了。 “得去沐时亭,我都有点提不起精神来。”芳期颇倦怠。 “为什么去沐时亭啊?现在枫叶已经不红了。”常映不解。 “总不能让辛郎来清欢里,现在晏郎又不在家,沐时亭已经是最近了。” “辛郎不是知道夫人跟郎主是假夫妻么,夫人何必作态,就算让辛郎来清欢里,郎主横竖也不会在意。” 芳期觉得常映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总有哪里仿佛不太对,想想才恍悟:“嗐,就算晏郎不在意,这是我暂住的居院啊,起居的地方,让外男进来总归不合适,得避免瓜田李下之嫌。” “辛郎君跟郎主也差不多,夫人怎么不想着跟郎主避免瓜田李下了?”常映还是不解。 然后她的脑门上就挨了一下。 一个身材高挑,浓眉大眼的女子没等常映反应过来就又是一记指节敲,她是跟常映一块调拨来芳期的女护卫,姓胡名椒,芳期一听这名儿如此的好记就没再多此一举给胡椒改名,这胡椒的性情也的确呛辣,芳期就爱听她说话,尤其把她惹急了,噼里啪啦跟炮仗没两样。 胡椒瞪着她的大眼睛,手叉腰上:“我怎么就这样恨铁不成钢呢,亏常映你还是郎主的半个徒弟,身手马马虎虎,头脑还一日不如一日,什么叫辛郎跟郎主也差不多,差得十万八千里好不?郎主跟夫人是夫妻,夫人避什么瓜田李下?!得,你可再别说假夫妻那话,再怎么假国师府里也只有夫人一个夫人,只有夫人是清欢里的主母。” 芳期:…… 胡椒的话听起来仿佛也毛病,但她还是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常映敢拿长剑架在付英的脖子上,却不敢反驳胡椒,原因很简单,她是真的还打不过胡椒,所以只好揉着脑门子认怂,跟芳期道:“夫人觉得累,那我背夫人去沐时亭。” 芳期不敢再撒娇了,她要真让常映背她去沐时亭,这笑话可就闹大了,还不如请了辛远声来清欢里呢。 横竖不是见什么危险人物,常映、胡椒谁都不用带,芳期只让八月随行。 八月在途中还笑得肩膀直抖:“我怎么觉着常映是真的越来越呆了?都说得出背夫人去沐时亭的话。” “她就是个实心眼,以为我真病得走步路都喘不上气了,你跟三月她们几个是知道我的习性的,九月眼明心亮,看你们不在意就知道我这几天虽说没精打彩,身体却没什么大恙,胡椒呢,不仅身手好,我看她还略通医术,你没听她这两天老让我找高小娘麻烦么,说我心里憋着火,发散出来就好了,胡椒虽则是口直心快的,本事却大还细心,她看出来我身体无妨碍,还留意见我自从是高世翁来了国师府那天,就打不起精神来。” 就只有个常映,芳期说什么她信什么,以为她真受了风寒,还怕请医挨针扎,也怕吃苦药,不过病症没多么厉害,就是让身上懒,缓段时间就能自愈,今天才说出了背她去沐时亭的话。 八月一听,感觉自己比常映就大大不够忠心了,连忙道:“常映从前可没这么死心眼,夫人让她做什么她才动,夫人不交待,她就袖手旁观,看来过去常映没把夫人当主母,如今才对夫人不一样了。” “死丫头,你这是争什么风吃哪门醋?我身边这么些亲近的人,你排挤得过来么?放心,我就算对常映好,也短不了对你的宠爱。” “只要夫人不喜新厌旧就好。”八月赶忙献殷勤,扶了芳期的手臂。 沐时亭里,辛远声已经摆好一副象碁。 但芳期今天可没心情请教棋艺,又不好辜负辛郎的指教,强打着精神对局,没多久就一败涂地,辛远声浑然不觉芳期的心不在焉,但他也没有再强求芳期对局,说起一件事:“三娘想要开酒肆,奈何却一直请不到称心的厨娘,我替三娘留意了几个人,要若是三娘信得过我,不如抽空考较考较。” “辛郎是怎么知道我想开酒肆的?”芳期诧异问。 她想了一想,确定自己没跟辛远声说过这话,这可是她的商业机密,连晏国师都没带透露的。 “跟韶永行合作的一家商行,少东家是我的好友……” “我知道了,就是段大郎,找厨娘的事我另委托予他,对了,他还是江月苑主,难怪辛郎赁下江月苑这般容易呢。”芳期跟段大郎其实未打多少交道,只苏夫人却觉得段大郎十分讲诚信,又极热心肠,故而就把择雇厨娘的事委托给了段大郎,周周折折的就被辛远声知情了。 辛远声却不知是苏夫人的委托,他听段大郎说是替韶永行择雇厨娘,就以为是芳期委托,而今听芳期这话,就更确定了。他心里有点莫名的失落,因为自己似乎并没被芳期纳入人脉圈,但明明初次见面时,芳期还愿意请托他缓和与晏迟间的矛盾,那时正是在江月苑,他初尝了芳期的厨艺,明明当时他就觉得芳期与其余的大家闺秀仿佛不一样了,结果有那一段时间竟然又误解自己是出于感激之情,他这迟钝的情智,还真是让自己都能啼笑皆非。 “段大郎并非无法雇择到厨娘,可但凡已经是在行当上积累了点名气的,她们都颇有几分手艺人的自傲,一来不再乐意跟主顾签长约,再则也放不下身段来再向他人请教伎艺,毕竟她们不知三娘的厨艺出众。” 听辛远声这么说,芳期深以为然。 像温大娘这样的名家,受雇于官宦贵族门第,她们连自营酒肆都不考虑,就更别说受雇于哪家酒肆了,且这类世代厨家,他们自有家族传承的手艺,与别家切磋探讨尚可,是不可能再拜别家为师承的,芳期教授他人厨艺,光靠雇约显然不够,她需要师生的名义,这样一来她日后韶永厨的名号才能真正在临安城奠定。 “我替三娘找的这几人,她们其实不能称为真正的厨娘,过去都是替厨娘帮闲的,虽则手艺尚可,但其实不能独当一面。她们有虚心求教的想法,且我还考察过她们的品行,都极讲诚信二字,如其中一位,虽今年才二十出头,两年前就敢举债告贷,奉重金拜师,只学了两道大菜,那厨师就不肯再指教了,她也没有食言,按约定奉上师资,为了还债,到我家帮厨,条件是先预支工钱还利贷,承诺二十年只求温饱,不再要一文报酬。” 芳期:“为了学艺,这女子可真豁得出去,她明明就是被骗了,居然还肯认下这么大的亏。” “她姓卢,我们家的人都称她为卢四娘,我跟她说可以荐她向三娘学艺,她心里当然是情愿的,不过却还不肯违背与我家的雇约,我说服她,说倘若三娘看中了她的资质,愿意择雇,当然会替她赎了约,她就不欠我家的了,改为欠三娘的钱和情,她立时称要是有这幸运,日后生是韶永行的人死是韶永行的鬼,那几个人,其实也都是卢四娘引荐的。” “近朱者赤。”芳期颔首道:“卢四娘为学厨艺敢于破釜沉舟,未如愿她也没有怨天尤人,心性坚韧,且还极讲诚信,她的那帮小姐妹应当也不错,不管她们资质如何,这几个雇工我都答应收下了,我要替卢四娘赎约得给付辛郎多少银?” “不用银,听说三娘生辰快到了,我只想来讨杯生辰酒喝。” “这怎么行……” “卢四娘在我家这两年,疱厨里脏活重活她都抢着干,一个人能顶三个人使,阿爹阿娘早就不想用白工了,奈何无论怎么说,她都不肯收工钱,如果三娘真雇她为厨娘,也必是不肯用白工的,我怎好意思收三娘的钱?且那笔钱对卢四娘虽是重金,对我们而言却真不算什么,我与三娘的交情,再计较这些可就没意思了。” 芳期便也不好再坚持了。 “我还想在韶永厨注资呢,就不知三娘愿不愿意让我白享红利。”辛远声接着就跟芳期谈起了打算合伙做生意的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9章 大有区别 韶永行经营至今其实已经有了营利,但芳期想着先把欠晏迟的五百金给偿还了,剩余的钱就大不足够在临安城开办一家能与沈厨齐名的酒肆,虽说等到今年年底肯定会再有进账,可等真正把韶永厨筹办起来至快也得等明年,所以芳期就对辛远声的“合伙”大是动心了。 “我来找店面,可先付购置店面的钱,另外改建店面布置装潢的事我也可以负责,只需三成红利……” “五成。”芳期伸出一只巴掌:“辛郎购店面,还负责装潢布置,这笔钱已经不少了,我怎能只分辛郎三成红利?这家店必须让辛郎占五成红利。” 这回是辛远声没再坚持。 韶永厨今后就是他跟芳期共同拥有的产业了,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 这天辛远声除了见芳期,还往渺一间去看望了赵瑗。 他才听说芳期“抱病”的事,不由奇特:“我刚才见了三娘,没觉着她气色不佳啊?” “阿期不知为何心事忡忡的,倒也并不是跟她说的一样是因为受凉才略感不适。阿期将辛大哥视如闺交的兄长,自是不能病怏怏地接待客人,辛大哥没看出来她气色不佳就不奇怪了。” 辛远声叹了口气。 这气叹得赵瑗心惊肉跳的,因为无疑她心中的另一个猜测也得到了证实。 但要若她只把三哥真正当作兄长,那么在她心目三哥的份量与辛大哥就不应该有轻重之分,她不应当只为三哥着想却置辛大哥的幸好不顾,辛大哥的确比三哥更加幸运,但这不能成为她为了成全三哥,拆散辛大哥与意中人的理由。 真是太难了啊,为什么这情感纠葛,明明是两位兄长及阿期之间,她却成为了当中最左右为难的人? “辛大哥真不愿现在就带我离开么?”赵瑗忽然把话问出口,她自己却怔住了。 还是有轻重之别的啊,她还做不到只把三哥当兄长,下意识间的行为暴露了她的私心。 “阿瑗愿意离开临安了?” 听着辛远声这般认真的询问,赵瑗更加自责了。 “如果我能一个人远离,现在我会离开。” “这不行……”辛远声蹙紧了眉,脸上顿时呈现挣扎的神色。 赵瑗连忙道:“我知道辛大哥的志向,那同样也是阿父的遗愿,所以辛大哥不用为难,我就是……太懦弱了,我想留在临安,看着害杀我家人的所有仇敌都罪有应得,我也想看着辛大哥实现抱负,那时我就能光明正大的去拜祭我的家人。但我现在不知应当怎么再面对三哥,我想把三哥当兄长,我的确想放下了,但我不知道应当怎么做才是最正确的。我不想成为你们的累赘,我不想让自己变得一无是处。” 她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 她曾经有过龌龊的念头,想以死相逼让三哥接纳她,她知道自己一定会成功,因为当她的父母家人全都辞世,她已经是三哥心目中最重要的人。 三哥不会眼睁睁看她死。 可是这只是一个念头,即便有这样的念头,她甚至都觉得羞耻。 她现在其实还妒嫉着阿期呢。 过去的赵瑗,跟阿期有什么不同?一样的乐观,一样的率真,一样会让人觉得温暖,就算现在的赵瑗跟阿期不一样了,但她一定比阿期更加在意三哥。她输在了太早与三哥认识。她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儿,三哥就已经经历了九死一生,三哥视她,是救命恩人的女儿,是妹妹,是家人,三哥早已划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她无论怎么努力也再不能突破这一限定。 可要是她不是赵瑗呢,她的父亲对三哥没有救命之恩呢? 或许,就不能认识三哥了。 所以她还不能抱怨命运。 “阿瑗。”辛远声又是一声长叹:“只有我跟无端知道,我们多么庆幸你能活下来,那时候师母及时之、境之他们……” “阿母他们不是自尽!”赵瑗突然抬眼:“他们都是被杀害的!!!羿承钧就是凶手!!!” “你说什么?” “当今天子就是凶手!他知道父亲不可能谋逆,但他认定父亲杀害了小姑姑,父亲认了谋逆之罪,但羿承钧仍不愿善罢甘休,我的兄长,均被诛连,赵氏满门女眷没为奴籍,可羿承钧根本就不想让她们活着,他认定我的母亲,我的嫂嫂都是害死小姑姑的凶手,他要让母亲、嫂嫂都给小姑姑陪葬!!! 只有我在宫里,不可能加害小姑姑,所以幸免于难,羿承钧饶我不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小姑姑只有我一个侄女,他才心生犹豫,这个禽兽,起初想的是把我纳入后宫,我拒绝了,我宁愿为宫奴,我说父亲认罪了,我就是罪臣之女……我恨他,恨皇帝,但那时我还不知道羿承钧竟对小姑姑怀着龌龊的心思,我居然以为羿承钧良心发现,才想弥补过错。 我只是不想接纳他的补偿,我活下来,我庆幸我活下来才知道一切的真相!我现在唯一不知道的是,小姑姑和表弟究竟是被谁所害,才导致羿承钧这禽兽痛下决心冤害我们满门!我还庆幸的是,我虽然得小姑姑一直以来的疼爱,但我的相貌并不与小姑姑相似,我才能避免被羿承钧这禽兽凌辱!!!” 辛远声震惊不已:“这都是……” “是三哥察究的真相,所以三哥跟辛大哥的想法不一样,他会杀了羿承钧这主谋真凶,他也不会过一个帮凶。我活着,我也庆幸我终于能活下来,但我无能为我的父母家人报仇血恨,我只能依靠三哥,所以我才不能……” 赵瑗深深吸一口气。 情绪暴发出来,她反而想通了。 “迟早有一天,我会把三哥真正当作兄长,我也不会改变辛大哥的志向,我们都明白父亲为什么要认罪,但羿承钧没有资格承担天下百姓的祸福,大卫社稷的兴亡。三哥说羿承钧就快死了,三哥不想让辛大哥蹈入阴谋里,三哥想让我们两个,手上保持干净,三哥说他跟我们两个不一样,他不能摆脱仇恨,他的手上注定会有血迹斑斑。 我只想让辛大哥记得三哥这话,三哥为父亲复仇,但他不愿拉着我们一同跟他进泥潭,三哥要弑君!!!辛大哥,羿承钧不死于我而言就是受不尽的煎熬,我知道这件事肯定违背辛大哥的意志,我一直瞒着,忍着,就是不想让辛大哥为难,我知道辛大哥跟父亲一样,你们看重的一直是大局,是大道大义,可是我无法接受我们一家人无罪,就此成为了罪徒!辛大哥,羿承钧是原凶罪魁,三哥要杀他为我父母、兄嫂,一家满门报仇血恨,你知道三哥这样做担当了多大的风险,可这是三哥和我都必须完成的事,我帮不了三哥的忙,我只想恳求辛大哥,无论何时,发生何事,都像一直以来的那样,做三哥的知己。” 哪怕异路殊途,不能并肩作战,也请一直做可以分享喜怒哀乐安慰扶持的那个人。 当我们白发苍苍,彼此还当彼此为世间的牵绊,或许偶尔还能欢聚一处,觥筹交错话当年,我们还能想起少年时青稚的时光,一同酒敬逝去的亡人,辛大哥和晏三哥,无论你们谁能最终赢得阿期的芳心,不要因为其中一个人的错失,就反目成仇从此再无交集。 晏迟今晚终于回了趟家,这时辛远声当然已经告辞。 做为常客,徐娘并没有多此一举禀报辛郎拜访之事,晏迟直接回了清欢里,第一件事还是沐浴更衣,把自己身上收拾清爽了,不出意料的是就有芳期的几碟子热炒小菜摆好在餐桌上,临安城这一段时间都有细雨绵绵,窗外头淅淅沥沥,人在屋子里用餐相对适宜,晏迟却见餐桌上头芳期面前,摆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明蓝色锦盒,另有就是一盏熟水,丫头今日显然没有陪他吃这餐宵夜的打算。 “晏郎可能射中这盒子里的物什?”芳期一直对射覆占卜这一奇技抱持莫大兴趣,她是没有这么大本事的,从前跟伙伴们玩此游戏,限定的都是屋子里抑或人身上的物件,靠着观察,还有猜度才有几分把握射中,往往还需要徐二哥的配合,可她现在相信晏迟一定有本事在没有限制的情况下,射中覆藏。 越相信就越想见识晏国师神乎其神的奇技。 这的确不能仅靠猜测射中了,晏迟其实从来没有把占卜卦测这项技能用于玩乐的闲情,但今天他看芳期兴致勃勃的样子,居然想要卖弄卖弄,锦盒是没什么值得观察的,能放进去的物件不要太多,晏迟就看芳期的气色,看着看着就蹙了眉。 “你这几天干了什么?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一眼看出芳期兴致勃勃下其实是强打精神的作态,晏迟看了一眼她的手:“手腕,伸过来。” “我没什么大病,就是着了凉。” “不要废话。” 芳期只好乖乖伸过手去。 晏国师居然也会医术吗?他不是说他没学钟离公的医术吗?还说自己不能起死回生……芳期想起来当时兄长命悬一线时,晏大国师冷若冰霜怎么也不肯救人的往事,那时候的晏郎可真是铁石心肠啊,现在居然变得爱管闲事了,是了是了,先是建交,再是进一步赢得好感,这两项任务完成,看来晏郎还真当她是个红颜知己了。 总之能得到一座冰山的关心体贴,好像是件让人十分得意的事。 “着什么凉,你这是因为惊悸引起的郁愁结于心神,食不甘味卧不安寝,导致气血不畅精神颓丧,你一天在国师府里连门都没出,有什么惊悸的事让你坐立难安?” 芳期:…… 糟糕了,晏国师居然是个神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70章 千金应得千金 芳期根本没有办法编造一个假惊悸,她只能可怜兮兮用求饶的眼神盯着晏迟。 “不能说?”晏迟眉头又蹙了起来。 芳期越慌了,想连她都能洞悉的事,晏迟肯定不会被蒙蔽,要是祖父包庇的人当真就是二叔,这件事早晚都会被晏迟察实,顿时犹豫起该不该说出来,然后替二叔求个情……可这情面晏国师绝对不会给,讲道理要是换作她,视如父亲的亲长一家遭受灭门之祸,也不可能原谅那些凶手。 “不能说就别说了。”晏迟收回手:“明日找付英要几丸安神静心的药,早晚各服一粒,连着三日后你至少不会食不甘味了,不过你那不能说的心事,终究是要靠自己抒解。” 晏迟听脉,其实也知道芳期这点子症状不打紧,她底子本就厚,心胸自来也豁达,烦难事应该可以自己想办法开释,要她自己没了办法,按这丫头的性情,早晚也会求他施以援手。 “是,是,是,其实我这身体根本没有大碍,精神不好,白昼多睡几觉就补回来了。”芳期忙道:“晏郎究竟射不射得中这覆藏啊?” “是会票。” 芳期张大了嘴。 晏迟抛了抛他手里握着的铜钱,原来在芳期跑神的时候,他已经占了一卦。 这丫头今日该有大笔出账之事,这个时候都这样晚了,她除了偿还欠自己的五百金,哪里还能有别的大笔出账? “你这是准备还钱给我了?看来韶永行的经营不错嘛,不过你不是打算要开韶永厨么?给出这么大笔钱,你还有资金?”晏迟没打开锦盒,他知道这么大小的锦盒其实装不下五百金的“巨款”。 “资金的事不用犯难了。”芳期好容易才合上嘴巴,看晏迟的目光充满了崇拜之情:“辛郎今日跟我说他想注资韶永厨,我才决定了立时偿还晏郎这笔钱。” 晏迟没说什么。 他心里清楚得很,辛远声根本没有闲情经营商事,过去也从没做过注资分红的投机事,偏偏对韶永厨有这么大的兴趣,摆明是不对事对人,那家伙迟钝的情智被点醒了,仕途跟情路这是打算同行双至啊,不过辛远声可没有近水楼台,且覃三娘心里,这个时候还被徐明溪给霸占着呢。 晏国师觉得自己的胜算肯定要比辛远声高。 他收了芳期的“还款”,从此就不再是这丫头的债主了,否则总有种拿着债据逼迫良家女子以身相许的怪异感。 晏迟的信心只维持到芳期生辰当日。 他居然目睹生辰宴上不仅只有他跟恩贞夫人,被芳期亲自邀请来的赵瑗之外,还有辛远声这么一位大出意料的客人!!! 生意上的伙伴有一起过生日的必要么?那覃三娘今日该邀请的客人可不仅就这几个了。 而且听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句的交谈,居然辛遥之还替覃三娘择雇了厨娘,听覃三娘的口吻,对那几个厨娘还极其认可,决定收她们做学生,那覃三娘这几个学生,能不是辛遥之的助攻? 辛遥之居然还替芳期准备了生辰礼! 是好些样珍贵的香料,他居然也探听得芳期有调配香药这项爱好,辛遥之这是把他多年节省下来的钱都用来追求窈窕淑女了么?这家伙迟钝的情智一当点醒,居然能这么积极进取的?!晏迟的黑眉压着冷眼,往芳期脸上一瞄。 丫头今天的气色恢复了不少,至少不是强打精神了,等等,她这是要敬辛遥之酒? “你可别再喝十洲春了。”晏迟伸手就夺过了芳期的酒杯,放自己面前,又交待八月:“另拿一壶蔷薇露来。” 今天芳期作为寿星,晏迟便没要求她下厨,且酒菜的事居然是大国师亲自张罗的品类,他没料到辛远声会来,所以寻思着让芳期喝两坏十洲春也无妨,但现在他却不想让外男目睹芳期的醉态了,还理直气壮瞪了芳期一眼:“自己的酒量自己没点数?居然还敢拿着十洲春举杯子。” 芳期:我哪知道这是十洲春?不是晏郎你交待下人们拿上来的酒么?难道说今天我过生辰,晏郎本没打算允许我喝酒?啧啧,前几天还主动替我搭脉看诊关心我的身体呢,今天又显得这样不尽人情了。 八月没这么快把酒拿来,芳期就敬不了酒,只能看着晏迟冲辛远声举起杯子:“我先替今日的寿星敬遥之一杯。” 辛远声迟钝的情智没听出来这话里亲昵。 苏夫人却咂摸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看着晏迟先客人一步仰首饮尽杯中酒,唇角舒展神色莫测,似乎跟以往没什么不同,只他今日坐的那把椅子,分明却刻意挨近芳期的座椅,苏夫人心中更是有了猜疑,这时她就听赵瑗问:“三哥备了什么礼给阿期?” “晏郎不用再备礼。”芳期直摆手:“这道芳华永驻,可是晏郎费了心思交待厨娘做的,虽然只是桃花樱子冻,这名儿却改得好,完全可以当作生辰礼了。” 确然晏国师今天已经费了心,大抵还是为了在阿瑗面前作态才显得如此的体贴,不过肯定没有另备生辰礼,她也应该体贴的让晏国师下台。 “生辰礼我准备了。”晏迟居然从腰上取下一个鹿皮小革囊,放桌上往芳期手边一推:“里头是枚千金印,你知道应该怎么使用?” 芳期当然知道,凭这枚印鉴,可以往会钱行竞现金锭,说是千金印,那就可以兑现一千金。 晏国师大手笔的生辰礼让她呆滞。 “怎么了,三娘可别说你最喜好的身外物不是真金白银。”晏迟一笑:“相邸千金的生辰我就送千金为礼,少于千金岂不是看不上岳家的门楣了?” 晏郎为了作态给真舍得下本!!! 芳期觉得就阿瑗在晏郎心目中的份量,这千金完全值得付出,所以她也是受之无愧。 芳期决定收了这千金,尽力做好阿瑗的红娘,挑战这一极大难度的任务。 晏迟生辰礼给了出手,就觉得心情总算是有点愉悦了:看看,要换成是辛遥之给出千金这样的大手笔,丫头肯定不敢收受,近水楼台确然有近水楼台的优势。辛遥之现在至多是生意伙伴,我才不稀罕做生意伙伴呢,要做就做财大气粗的假丈夫真知己,毕竟知己可比合伙人亲近多了。 午饭吃完,是苏夫人跟芳期母女谈心的时光,连赵瑗都没有打扰,晏迟跟辛远声当然另找了个地方说话。 “无端,你真打算弑君?” 晏迟突然听了这话,眉眼间顿时有若阴霾笼罩,有一刹那他几乎以为是芳期把这件极其机密的事透露给了辛远声知情,但也就是一转念,他醒悟过来自己这项关乎生死的计划连芳期都隐瞒着,唯一的知情人只有阿瑗,他心里就松快了,眉毛不再紧压眼睑,只回答简单的一个字。 “是。” “晏无端你真是疯了!!!” “疯了的是羿承钧。” “你再冷静再三思,我知道你恨东平公无辜被冤害,我也承认官家无情无义且阴狠荒唐,可是官家毕竟是因私怨,在国事上……” “在国事上他就不是罪魁祸首了?鄂将军是好时运,否则他便是又一个被害杀的忠良!遥之你懂军情,明危势,你难道不知道要是鄂将军遇害,襄阳军民寒心,不用过多久,辽人就必然能攻下襄阳,那时临安可还能安枕无忧?羿承钧若仅仅是求和,他不算昏庸,可他因为鄂将军与他意见不同,就想将自己的勇将亲手置于死地,在国事上他能称为明德么?” “可他毕竟是君!!!” “那又如何,我晏迟,从来不是羿承钧的臣子,我也自来不服儒家那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约束,说实在我连弑父的事也不是干不出,弑君怎么了?羿承钧是生我了还是养我了,我杀他还会手软?” 辛远声其实知道自己无法阻止晏迟。 当年晏迟想暗杀黄氏,他都不能靠嘴巴说服,好在的是那时的晏迟身手不算十分了得,他跟境之两人联手可以武力阻止,即便是后来东平公谆谆教导,都没法彻底说服晏迟放弃以怨报怨。 东平公已经不在了。 羿承钧正是害杀东平公的凶手。 “无端,你想过万一失败你会连累多少人么?” “不会有万一。”晏迟微微一笑:“我又不是想亲手弑君,倘若没个把我自己择得清清白白坐在百丈高壁上旁观的计划,只是打算一命换一命的话,你以为羿承钧还能活到今天?我有多少行刺他的机会?他的那些御前侍卫,哪里挡得住我致命一击?无非是我从来没打算跟他同归于尽罢了,我只要活着,不管是阿瑗还是别的什么人,只要我想护着,担保毫发无损。” 辛远声叹了口气。 “无端,我不认同你的行为,可我不会阻挠你,因为我也悲痛东平公一门的遭遇……” “你的想法我明白。”晏迟转身,轻拍辛远声肩膀:“赵叔过去无数次让我跟你学,学你的胸襟和抱负,学着放下戾气和仇恨。所以我更加希望辛遥之你一直是赵叔认可的学生,我们可以不一样,但无论何时,我晏迟还当辛遥之是好知己。” 但愿有一天,你不会怨恨我。 因为我也许会让你的志向落空,辛遥之,如有那日,你应该不会再认我为你的知己了。 晏迟只笃定,无论辛遥之是否对我亮剑,晏迟都不会与你为敌。 至多是,一别两宽,再也不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71章 咬饵 生辰之后,芳期开始振作了。 她已经想开了,不管祖父包庇的人是不是二叔,这件事她都会察究,但万一证实了二叔的罪行,她不会告诉晏迟,就看晏迟能不能也察究清楚了。如果是最糟糕的结果,那么她当然得与晏迟“和离”了,二叔如果犯了罪,且避不开晏迟的复仇,落得罪有应得的结果她也无能为力。 只能是想尽办法不让祸及家眷,二哥和五妹妹、六妹妹及小四弟她设法保全。 不过芳期心里还怀着侥幸,因为就她对祖父的了解,洞悉晏迟绝对不会放过陷害东平公的仇人后还不先下手为强,甚至企图一直瞒骗晏迟,祖父这老狐狸哪能如此天真?要么二叔跟莫须有压根无关,要么虽有关联但关系不大,祖父多半才会怀抱着能与晏国师化干戈为玉帛的侥幸心。 所以在莫名其妙就完成了赢得晏迟更多好感这一任务后,这天芳期终于又再启动设计高蓓声这一搁置了不少时日的计划。 话说高蓓声的近来,过得还算循规蹈矩。 她也晓得晏竣这一死,黄夫人大抵会把晏迟给恨之入骨了,她要是在向着沂国公府那头,就有如把脖子送去覃芳期的铡刀下,这样的蠢事自然是不能再干了,也奈何她过去太在意规教,约束着自己没有接近晏迟,哪里闹得清晏迟跟沂国公府那边居然有没骨的仇恨,可恨黄夫人对她都不说实话,搞得她稀里糊涂的就触犯了晏迟的大忌。 所以高蓓声这回真心实意地去向赵瑗赔了错,自然没忘把黄夫人重重落井下石:“我过去是真没想到黄夫人居然是个蛇蝎妇人,轻信了她的话,以为她虽说不是阿郎的生母,但像她嘴上说的那般对待阿郎也是视若亲出。我现在知道了她跟晏大郎的恶行,心里痛恨得很,晏大郎已经是得了报应,黄夫人迟早也会不得好死。” 赵瑗根本就没把高蓓声这番话听进耳朵里去。 但她知道高仁宽也是她的仇人,所以就不妨跟高蓓声虚以委蛇:“高小娘醒悟得还不算晚。” “就怕阿郎还因为这事记恨我。” “阿郎根本不介意高小娘心向着谁,哪里谈得上记恨。” 高蓓声一听这话心里头就活络起来。 她也打听着了,这一段晏郎根本没有来过渺一间,况怕是赵氏不知不觉就踩中了覃氏的陷井,不至于激怒晏郎,但多少让晏郎对她心生嫌隙了。也是啊,晏郎虽说看在东平公的情份上才讨了赵氏留身边,但让赵氏锦衣玉食的还有一处单独的院宅栖居,足够仁至义尽,偏赵氏还一副清高的模样,用素衣简食这样的机心,时刻提醒着她的处境有多么可怜,这时间一长,晏郎心里多少会存不耐,赵氏又愚蠢,难免就会踩中覃氏的圈套。 不过嘛,赵氏终究不算愚蠢透顶,她现在终于明白她最大的敌人不是我,而是覃芳期了!!! 高蓓声于是长叹一声。 “娘子这话说得十分敞亮了,可不就是因为阿郎先就对我存了偏见,追根究底,都是夫人城府深,手段也高明。” “高小娘知道就好。” 虽然赵瑗仍是不冷不热的态度,不过有这句话,足够让高蓓声大受鼓舞了,想自己现今的境况,唯有跟赵瑗结成同盟才有力量跟覃氏抗衡,赵瑗虽一时间落了下风,但她毕竟是东平公的嫡女! 东平公的确是大逆罪徒,不过他对晏迟有救命之恩却是众所周知,当天家都不介意晏迟知恩图报,东平公是不是罪徒非但不重要,甚至晏迟还必须把知恩图报进行下去,他绝对不会彻底冷落赵瑗,因为晏迟能对东平公知恩图报的唯一方式,就剩下善待赵瑗了。 高蓓声陷入了苦思冥想中—— 覃氏先对我示好,紧跟着就陷害赵瑗,是她看出了晏郎对待赵瑗其实并无真情,反而我的威胁比赵瑗更重?先交强者对付弱势,覃氏的算盘可真是精明!这也说明我对晏郎的判断没有差错,晏郎的确是把功利放在首位,知恩图报让他博得天家的信重,这是名,联姻相邸巩固人势,这是利。 但晏郎显然认为覃逊的根基并不牢固,只有这两年,覃逊尚在宰执之位对晏郎才有作用,覃敬、覃牧莫说不是覃逊的亲子,覃逊死后,多少门生故旧会认覃敬、覃牧的情面,就算这些人还认旧情,认的也是覃敬这嗣子,可覃敬却对覃氏这女儿心怀厌恨,他偏袒的是必定是覃芳菲。 所以晏郎为日后作准备,才会交好高家。 赵瑗其实已经是个无用之人,她在,维系的是晏郎的名,毕竟晏郎曾经被晏永、黄氏迫害,他与父族反目多少会担诽议,倘若连东平公的恩情都不再顾及,世人更会鄙斥晏郎六亲不认,名声太差早晚会被天家怪责,因为没有一个人敢担保职差不出纰漏,往往德高望重者,小的纰差会被世人谅解,但谤毁缠身之人,就容易落得积毁销骨、众口铄金的下场。 我不是赵瑗,我比她更加有用,因我身后还有家族! 覃氏必定是想借我这把刀,先除赵瑗,而后再陷害高氏一门,除我靠山,她以为到那时我就有如她脚下的蝼蚁,轻轻一脚就能被她踩死。 自作聪明的蠢妇,以为能把我玩弄于股掌之中。 高蓓声笑了:覃氏过去对我百般折辱,为的是威服,她以为我在走投无路的处境,当她稍一示好,我就会对她摇尾乞怜,蠢妇真是太小看我了!我这时虽还不能把她碎尸万段,不过打破她的如意算盘,对她而言等同羞辱,她会愤恨,还会焦心,因为她已经开罪了赵瑗,她最怕的事就是看我和赵瑗联手。怒惧之下,她就会破釜沉舟,她会亲自动手先除赵瑗,企图嫁祸给我,但我不会让她得逞,覃氏把我当蚌贝,但我会让她明白我才是渔翁。 可是高蓓声也明白她的价值在日后,具体说是她的祖父先成为大卫宰执之时,现在的她对赵瑗而言作用有限,如果要争取赵瑗跟她联手,一起挫败芳期,她就需要先增强自己的实力,又显然是,争得晏迟的宠幸十分不现实,所以只能先团结更多的党徒。 于是乎芳期通过徐娘举荐,先行笼络的那个姬人终于有机会接近高蓓声了。 姬人姓吴,是个小官员送进的金屋苑,她并不是小官员家养的伎人,她自小就在伎馆受训,对于瓶供、熏香、点茶等等雅艺都通谙,只最精的是棋弈,那小官员也是爱好棋弈的人,故而两人就结识了。 小官员求的是外放,但挑的是富庶的州县,打算轻轻巧巧在地方历练几年,赚一笔财帛再回临安打点,就有望得要职。 吴姬是个孤苦伶仃六亲无依的,她还不想终生淹蹇于妓家,小官员说替她赎约,她就心花怒放地答应了。后来虽说弄明白了小官员并不是她的良人,没有纳她为妾的想法,不过吴姬觉着栖身于金屋苑怎么也比流落风尘要强。 她自从一进金屋苑,其实就根本没有争宠的心思,冷眼看着多少跟她一样的人起初雄心万丈,后来万念俱灰,吴姬不想让自己显得太不同,表面上也跟“同伴”们走了一样的“路程”,她最最不同的就是,跟谁都像有交道,却从来没掺和进任何人的争强斗胜里,她不奉迎得势的人,也不疏远落魄的人,在金屋苑里过着她自己的风平浪静。 别的姬人看不穿她,或许也根本不在意她,只是徐娘当然摸清了吴姬的性情和行事。 芳期想找一个接近高蓓声的人,徐娘说吴姬就是首选。 高蓓声这天也终于有了“闲情”同吴姬下棋,她打量着这个在金屋苑任谁都说好,却似乎活得悄无声息的女子,觉着那柳眉桃腮菱唇梨涡的模样,看着就是个标准的青楼妓子,但这样的人才好,这样的人才更想谋求富贵,轻而易举就能笼络为棋子。 “吴姬这手棋艺,着实让人叹服。”高蓓声笑赞。 “娘子过奖了。” 高蓓声被“娘子”的称谓立时取悦,她最近最觉的就是“小娘”刺耳。 “吴姬的象碁应当也是擅长的,夫人才常找吴姬对局。”高蓓声自以为高明的试探起来。 吴姬的梨涡就陷了下去:“夫人初学象碁,虽说经阿郎指点落子极有章法,但妾毕竟有十年功力了,夫人暂时不占上风。” 高蓓声又从这话里听出了几分意味,她笑容更深了:“我看吴姬对棋弈这般自信,都好奇倘若吴姬能与阿郎对弈,胜负如何?” “可惜妾未有与阿郎对弈的时机。”吴姬的梨涡消失不见了:“阿郎从不与姬人对弈,夫人便是寻人切磋象碁,都是来的金屋苑从不会让人往清欢里去。” “吴姬想要这时机,并不一定得指望夫人。”高蓓声信心十足地投下了鱼饵。 “妾请娘子赐教。”吴姬也顺理成章咬了鱼饵。 “除了清欢里外,还有哪处是阿郎常去的呢?” 吴姬轻叹一声:“赵娘子并不乐意结交妾身这样的人。” “那是从前了,如今赵娘子可不会再这样孤傲,不过吴姬有一句话说得对,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如赵娘子的眼睛,吴姬要能常来我这里,我指教吴姬诗赋文章,吴姬才能与赵娘子说上话。” 吴姬连忙起身冲高蓓声一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72章 这步棋叫投高氏所好 芳期这天来了金屋苑。 正逢高蓓声召集了好些姬人,首次行诗社,还请来了赵瑗评判,共有十好几个女子,择了牡丹亭,亭子里拼两张大方桌,上头摆着蜜饯、鲜果、花酿,又有笔墨纸砚跟计时的香钟,诗社的模样倒是有了。 芳期显然是个不速之客。 她挨着挨着把这些人都看了一遍,眼睛看着赵瑗:“赵姬今日倒是好兴致,只清早时我往渺一间去,也没听赵姬说过还有这样的雅事,你撇下我一人悄悄的来,倒忍心。” 当着外人的面,芳期不以“阿瑗”相称,但这时咬重了“赵姬”二字,且话说得也见轻挑,就更有不速之客的派头了。 “夫人日日来渺一间,不正是为了劝我莫再哀痛伤怀?我执迷多时,近来才算大彻大悟,阿郎这般待我,我还郁怀不解,岂不让阿郎误会我心存埋怨?我被误解不妨事,却不能让阿郎寒了心。” 芳期事先并没有跟赵瑗“串通”,但她这会儿子暗赞阿瑗与她果然心有灵犀。 高蓓声听两个这番对话,抿着笑不说话:覃芳期定然是中伤赵瑗哀悼东平公一家,实则是想逼着晏郎因为于心不忍替东平公复仇,这不是完全视晏郎的安危荣辱不顾?所以晏郎才对赵瑗心生不满,不耐烦去渺一间听她哭悼家人了,赵瑗这是完全意识到覃芳期的阴险了。 “赵姬能想开真是太好了。”芳期过去,亲亲热热的拉了赵瑗的手。 她是肯定不能在表面上同阿瑗剑拔弩张的,否则就会有那些野心不死的姬人打算对阿瑗落井下石取悦她了,横竖高蓓声已经上钩,吞了她的鱼饵,那么她发觉高蓓声“没中计”后改变策略也是合情合理,总归矛头剑尖得指着高氏。 “不过今日这诗会,一看就不是赵姬你牵的头,看择中这地方,挂着牡丹亭的牌匾,也确然是在牡丹丛中,但这季节又哪里有牡丹可赏呢?牡丹未开,哪能得好诗?”芳期手拉着阿瑗,眼睛却看向高蓓声。 高蓓声当然明白金屋苑里的风吹草动瞒不过芳期的耳目。 她今日召行这场诗会,目的就是引来芳期“砸场子”的。 “夫人有所不知,妾今日这场诗会是以盼候为题,自古写牡丹的诗词不知凡多,更不缺佳句,对赵娘子而言虽说出新不难,但我们却就难免力有不逮了,所以妾才拟盼候为题,咏的不仅是牡丹,咏的更是盼候花开时节动京城的情思。”高蓓声微微一笑:“妾不敢惊动夫人,但夫人今日既来了,要是有雅兴,不如先写一首诗,我们早前虽然已经限了韵,只是……夫人当然可以不依我们的限韵。” 让芳期先写诗,就是让她抛砖引玉,偏偏芳期连砖都抛不出来了,她只会背诗不会写诗。 “我不是来写诗的,是来找人对局的,怎知到吴姬的居所,一问才听说她来了牡丹亭。”芳期往过走了几步,更明显的盯着高蓓声打量,半晌才是一笑:“高小娘要是今后能就在金屋苑里吟诗作赋,真培养几分兰心蕙性,这是你自己的福份。” 高蓓声重重咽下一口气,维持微笑:“赵娘子兰心蕙性,妾身仰慕非常,但求赵娘子不弃妾身粗鄙,相处日久,总能沾染几分尔雅温文。” 在场的姬人许多双眼睛都在说“哑语”,她们无疑是看出了国师夫人跟高小娘居然都在争着笼络赵瑗,不是说阿郎已经许久都未曾涉足渺一间了么?怎地赵姬仍然炙手可热?姬人们怎么想不通这其中的机窍,但她们倒也觉得这是情理之中。 嗐,要是她们能洞悉国师府里的人事,至于这么久连阿郎的一个眼角梢都争取不到么? “高小娘想多了。”芳期不说绵软话,她高挑了眉,努力让自己笑得飞扬跋扈:“近墨者一定黑,近朱者却未必赤,尤其是揣着一肚子墨汁的人,就是跳进胭脂池里也染不红黑肝肠,我刚才那话可不是让你学赵娘子,是警告你先把肚子里的墨汁给吐干净了。” 高蓓声的墨汁就直接画在了脸上。 “好了,我不拦着高小娘你吐墨汁了,吴姬,跟我换一处对局。” 吴姬很委屈地看了高蓓声一眼,高蓓声只顾着气辱,没接收到吴姬的憋屈。牡丹亭里的气氛在芳期走后都有一段没缓和过来,反倒是因为又两人找了个稀奇古怪一听就是胡谄的借口告辞后,越发变得诡异了。庆幸还有一个姬人,噗嗤笑出声:“罢了罢了,夫人也该摆摆威风,否则这么处心积虑的管着金屋苑还有什么意趣?难不成夫人还真相信话本子里的事,指望有朝一日阿郎能把咱们尽都遣散了,光留着她一个长相厮守不成?趁得势时不使威风,日后失势了可不悔之不及?” “夫人就这脾性,我也确然不该为这两句指谪损了诸位的雅兴。”高蓓声才算是缓过劲来。 那姬人就赶忙煽风点火:“只要赵娘子还在牡丹亭,我们的兴致是怎么都不会扫没的,我只可怜阿吴,被夫人迫着去对局,她早前几乎没有沮丧得哭出来。” “我原本看吴姬确有几分文才,想着她跟赵娘子或许投缘也不定,但现在看来,多半是害了她。”高蓓声长长一叹:“但愿夫人今日不会过于为难吴姬,吴姬心性正,从不肯在对局时假意虚让的,只除了棋弈这一件,别的事上她从不跟人争锋,满金屋苑的人,都知道吴姬与人为善……” “诗会还能进行么?”赵瑗不听这些人的喋喋不休,她拾笔:“夫人不擅文墨,今日就由我来先写一首,你们先行评判,看我有没有资格做为今日的判官。” 高蓓声从这话大实话里听出的是赵瑗对芳期的鄙辱。 芳期却认认真真在跟吴姬对局,结果三局连败,她才让撤了棋盘。 “你一阵间,可知怎么跟高氏讲?”芳期一边看吴姬点茶,一边说。 “当然被夫人为难了一番,还告诫妾身良禽择木而栖。” “怎么我要想笼络你的话,不该先给你甜枣,哪有先给巴掌的?” “夫人哪里用笼络妾身这等金屋苑的连阿郎眼角梢都难争一顾的人,以为给一巴掌妾身就该识趣了,尤其是在高小娘的眼中,夫人要给妾身甜枣,根本就不符情理,高小娘就该怀疑妾身的话了。” 芳期觉得吴姬是个聪明人,按她自己的想法行事至少不会让高蓓声发觉破绽,只是嘛…… “你的说法太符合常理,不能满足高氏的虚荣心,她不会怀疑你,你却也难迅速跟她熟络,高氏那人最自诩的就是她的出身,她把她自己认定是名门之后,以为名门之后就理所当然拥有了高人一等的智慧,而且会让没有良好出身的人趋之若骛,你要是能证实她的确高人一等,且让她笃信能够洞谙你的想法,完全可摆布驾驭你,她才会视你如心腹。” 吴姬听明白了芳期的话,但一时想不到应当怎么达到这样的效果,芳期就干脆教给了她另一番说辞。 又问吴姬:“你帮我做成了这件事,可需要我替你做什么?” 这一问又把吴姬给难住了。 半晌才道:“妾只想一直在金屋苑平平静静的生活。” 芳期想她自己这国师夫人指不定哪天都会和离,哪保得住吴姬一直在金屋苑平平静静的生活?这个承诺她没法给。 “寄人篱下,怎么求一生平静?吴姬如果想着自力更生的话,我倒是能提供你一个机会。” “妾所学,无非取悦之事,不过妾着实不愿再以风尘之伎谋生。” “我的生母,过去也流落风尘,说到取悦二字,又怎限伎人取悦欢客?雇工取悦雇主,商贾取悦客人,便是名门闺秀,嫁人后同样得取悦公婆丈夫,还有朝廷官员,也多是取悦权贵天家之徒。所以技能其实没有贵贱之别,差异是怎样的营生才能稳定。你可愿跟我阿母学习打理商行,你的伎艺,可以尝试与商贾交道。” 吴姬根本不曾犹豫:“如若妾有那侥幸跟恩贞夫人学本事,自然求之不得,妾多谢夫人成全。” 芳期想或许她的韶永厨今后可以交给女掌柜。 等芳期回了清欢里,吴姬立时就往牡丹亭去,诗会已经散了,赵瑗并没答应高蓓声一再“留饭”的请求,吴姬把沮丧之情直接摆在了脸上,高蓓声也不是不扫兴的,她刚才心里头还在猜测:覃氏这日日往渺一间去,俨然虽暗地里对赵氏使了绊子,表面上却不肯跟赵氏翻脸的,赵氏呢,虽识穿了覃氏的真面貌,不过覃氏这求和的态度一摆出来,她心里又再度量利害了。 情况有点不大妙,高蓓声觉得自己好像落到进退两难的地步。 这时又听吴姬一副浮夸的口吻:“夫人今日不知怎么的,对妾客气得让妾受宠若惊,虽说对局下来,连三盘都没占上风,可完全不像过去那般拉着脸起身就走了,还说她改日在清欢里下厨,请妾身去尝尝她的手艺,好让妾身也能指点一下棋艺。 只妾身琢磨着,夫人这是哄着妾身呢,便是真请妾身去清欢里,肯定也是挑阿郎外出的时候,妾身信不过夫人,还是相信娘子才能言出无悔,妾身着实惋惜今天好容易与赵娘子有了结识的机缘,偏偏又被夫人给叫走了,要万一赵娘子误解了妾身心向着夫人……“ 高蓓声冷冷一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73章 花开时节“动惊”临安城 吴姬看对面的人,签了枚蜜饯递过来,她连忙双手去接,刚把蜜饯喂嘴里,就听:“夫人要真给吴姬蜜饯,吴姬怕是得跪着接了。我可不是怪吴姬对我不说实话啊,我能体谅吴姬的心情,原本呢,还有攀附夫人的些点机会,但今日被夫人在牡丹亭撞见了,走夫人的阳光大道就彻底没了指望。 不用跟我用这些心眼,我既答应了吴姬的话,就势必不会食言。这次机会错过也就错过了,机会下回还有,夫人总不能一听赵姬到金屋苑,就回回跟来找吴姬你对局,所以吴姬不用瞒着我,今天究竟吃了多少气辱。” 吴姬先是一呆,跟着又是诚惶诚恐地站起身:“妾真是糊涂了,敢在娘子跟前耍这些小心思,娘子可真是目光如炬,不愧幼承家学机智远见,妾对娘子心服口服,日后必定不敢再有任何隐瞒。” 高蓓声的笑容里才没了冷意:“说,夫人究竟怎么对待你的?郁气憋在心里头可不好受,说出来才能缓解。” “夫人那棋艺,妾便是想输竟都没法输,干脆把心一横还如过去一般拿真本事对局,夫人说听说酒肆外街巷里有靠摆棋局为生的象碁手,妾有这本事,日后哪怕被逐出国师府倒是可以以此为生,这既是糟践又是威胁,妾听闻后脑子里一团乱心里更是像破了个洞,没着没底的。不瞒娘子,把妾送来国师府的郎君早就如了愿,放福建外任,但他还指着妾取悦阿郎,好为他日后的晋升之途铺垫呢。 妾要是真被逐出国师府,哪能指望他还能收留?只好再入风尘伎馆,慢说用度衣食的跟国师府根本法比,只怕成了被逐的弃妇,处境远远不如当初。总之妾身现在并无他法,虽一心一意向着娘子,又担心夫人立时发作。” 高蓓声挑着眉弓:“她就是吓唬你,今日牡丹亭里这么多人,她敢都逐出国师府?不过你的处境我也能体谅,这样,明面上你莫急着趋附赵娘子,等我把你的诗文转交,赵娘子看得入眼了,自然会主动与你结交,只要你有赵娘子的交情在,夫人就必然会心存顾忌。” 吴姬又赶紧说了不少谄媚奉承的话,从行动上表示今后一定会牢牢抱紧高蓓声的大腿,高蓓声听着,心情有了好转——这吴氏,过去对别的人可没有这般奉承过,她倒是好眼光,心知肚明我跟那些姬人们根本不一样,就算这时的处境不算好,那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便让婢女给吴姬倒了盏熟水喝,且滔滔不绝她在闺阁里的旧生活,显摆足够了优越感,才又漏点口风:“我的祖父,过去跟赵相公是知交,且德高望重,大受世家推崇。阿郎固然是因为这两个原因才举荐祖父为太学丞,但对我多少是念着情份的,哪里像表面上那般厌鄙。这事夫人心里也清楚,所以再是如何提防打压我,她也不敢太过份。” 等芳期过几日又找吴姬对局的时候,吴姬就把这话告诉了芳期,这当然没有什么作用,不过芳期也不着急——高仁宽是凶手,但他做的事肯定不会告诉高蓓声这孙女,现在高蓓声当然就不可能透露出有用的消息,这件事心急不来,得缓缓布局。 芳期只交待吴姬继续跟高蓓声奠定“友谊”。 转眼间,就真到了牡丹花开的时节,辛远声还真已经快速择买了铺面,没开在临安城最繁华的万松岭御街区,因为这里最靠近的是皇宫,皇亲国戚达官显贵多在这一段聚居,地价太高,且集中的店铺多为金银珍宝,虽说沈厨敢在这一区开店,芳期却自知她还没有这么深厚的资金实力,那些达官显贵最看中的是沈厨这类老店的名气,不适合新店在这区域占码头奠根基。 芳期甚至放弃了鼓楼御街区,她选择的是钱塘门外的西湖边,说起来距离无情苑倒是很接近。 那一片的店铺一来易寻,再则毕竟不管是临安城的居民,还是外地来的游客,都爱游逛西湖,只要是去游逛,总不能还赶回城中去用餐,必须选择在左近一边赏景一边饮食,这里的食肆不愁客源,用相同的钱,在万松岭御街区只能置下一间窄铺,在西湖边上却能买下一处宅院了,芳期设想的是,将院子营造得雅致些,多开辟些厢间,这样的环境既符合达官贵人的需求,更能满足文人墨客的品味,隔着花苑,无论厅堂里如何宾客满坐,都不至于影响后苑厢间的清静。 她还接受了小壹的提议,在角门口建几间铺面外销几味特定的菜肴,这样一来那些游湖的客人,就算定好了在游舫上饮食,经过时都不妨捎带上几种小菜,她手上有特殊的食材,大有利于快速扩张韶永厨的名气。 因为铺子布置装缮的事宜,辛远声这一段隔三岔五的就会来国师府与芳期碰面,但因为他有官职在身,多少回其实都是来去匆匆,这天辛远声正逢休沐,而芳期因为把佛跳墙传授给了卢四娘,她尝着是很能入口了,于是乎请了生意伙伴来试菜,辛远声方才坐下来饮谈。 晏迟不在家,芳期仍然是在长夕苑招待辛远声,可今日却有一位“不速之客”,正是梅薇裳。她这段时间还真是时常就来找芳期闲聊,又动手给芳期做了一双绣鞋,针线工夫比芳舒都是不差的,芳期跟她闲聊起来,才晓得这位梅表妹在家时也常用女红帮补家计,虽说不至于像过去芳舒似的直接把绣活卖给绣坊,不过是供给宗家的亲长,好为一家四口换得更多宗家的照顾,只家境足见也不宽裕了。 芳期很怜惜梅表妹,这天听说她来了也没避着让她一块享口福。 梅薇裳显然从来不吃到过如此美味可口的菜肴,大快朵颐之余还不忘连连称赞,忽然就提出了想跟芳期学厨艺的话。 “这可不行,梅公怎么也不会允许家中闺秀给我做雇工的。”芳期挑学生是有要求的,她的厨艺从来没打算过乱传。 “我是想学几道拿手菜,日后做给四表哥吃。”梅薇裳抓着芳期的手臂恳求。 把辛远声都说得一怔,芳期也有点木讷了。 “日后做给晏四郎?” “阿爹阿娘的想法是让我嫁给四表哥,沂国公跟黄夫人也都答应了,三嫂,要不是四表哥,我是肯定不会答应做沂国公府的子媳的,但四表哥跟沂国公、黄夫人并不是一丘之貉,我才听阿娘劝,想着日后跟四表哥一同守好本该属于三表哥的家业。” 芳期撑着额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冼氏哪里在意沂国公府的家业归不归晏迟啊,摆明是看晏竑被册为沂国公世子,日后将继承爵位,才逼着晏永、黄氏接受十六娘做子媳。但她转念一想,梅表妹的头脑是不怎么聪明,但长处也恰恰就是简单纯良,不至于祸害晏竑。梅仁行夫妻两个哪怕是想占沂国公府的便宜,横竖晏迟这财大气粗法,他也不至于真在意钱银,这件事她就不插手了,管那边怎么折腾呢。 “家常菜我倒可以教你几道。”芳期扛不住梅表妹摇晃式的请求,勉强答应。 辛远声难得看芳期哭笑不得的模样,颇觉忍俊不住,今日因为有个根本不熟的梅小娘子在,他就没说几句话,直到梅薇裳吃饱喝足告辞了,他才点茶,一边跟芳期说话:“晏四郎被册世子,这当然是因为无端拒绝了袭爵,他是真看不上晏家的破爵位,不过晏四郎的品行跟他的父兄大不一样,我看这位梅小娘子也是胸无城府的率真女子,他们二人若能成眷侣,至少日后不会再跟无端为敌了。” “不瞒辛郎,我也是想着至少让晏郎跟晏四郎修好,他身边多一个家人,才不显得如此孤伶伶的,晏永跟黄氏晏郎是必不会放过的了,连同梅公夫妇二人晏郎对他们都没好看法,也幸亏晏郎对梅小娘子尚不厌恨,大抵还乐意认她这个弟妇。” “不是无端不放过晏永,是晏永这当父亲的不放过无端。”辛远声微微蹙着眉头:“近一段,晏永为了攀交荣国公,跟越国公、郑国公又再恢复往来,我怀疑眼看着太子监国已成事实,罗荣图跟赵环摁捺不住再图谋储了,毕竟他们要再韬光养晦下去,就再别想东山复起。” 芳期听明白了:“辛郎言外之意是,趁着这时储位尚且还能撬得动,罗荣图跟赵环决定破釜沉舟了?而且他们还想串联后族,晏永为了对付晏郎,也下定决心孤注一掷。” 牵涉到谋储,要是没能撬动储位,晏永这沂国公的爵位那就必定保不住了。 不过芳期突然想到这些人打算拥立的是谁:“不会是淮王?” 清河王大抵是不可能再东山复起了,罗贵妃的儿子还有一个淮王,罗荣图是淮王的舅舅,赵环是淮王的姨丈,淮王要是能问鼎储位,对于罗荣图跟赵环才有最直接的好处,芳期不关心淮王的死活,但芳舒却是淮王孺人,淮王的安危自然也直接关系到芳舒的安危。 “淮王自己无意争储,被连累的可能不大,且罗荣图跟赵环未必不知道淮王跟他们不是一条心,所以荣国公才会以为有利可图,他的打算,应当是说服罗荣图跟赵环拥立八皇子,三家联手,一齐先除司马氏。” 芳期知道太子有晏迟这么个神助,是不可能被这几个人从储位上撬下去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74章 野心从来未死 晏永却不觉得晏迟当真能手段通天。 这天他去见了越国公,回家后,还是像过去般直接就进了内宅正房,由黄氏亲手替他更衣,他见黄氏似乎犹豫了下,就低声道:“竣儿就是咱们的嫡长子,虽然有礼法限制,我不能当人面前替他服制,不过在家里,不见外客,还是替他着素服。” 一句话差点没把黄氏的泪珠子说得掉下来,再替晏永系衿结时,指掌连着手腕都颤抖得厉害,她拼命咬牙忍着,把狠话给憋在喉咙里,把叹息发出:“晏迟不会放过我们,可为了对付他,官人冒这么大的风险……不如听竑儿的计划,缓缓图之更稳妥。” “一天不替竣儿报仇血恨,你是食不甘味卧不安寝,我跟你共情同心,也着实难忍下晏迟这逆子的恶行!竑儿有他的方法,我有我的计划,阿凤放心,我行事会更加小心,只是居中起撮合联络的作用。” 黄氏垂着眼睑,当替晏永更好素服,手就干脆握着晏永的指掌,他们两个并肩坐在一张软榻上,黄氏就挨过去靠着晏永:“越国公打算跟荣国公联手了?” “先动手的是越国公。”晏永沉声道:“越国公总算肯跟我说句实话,原来那个什么许纯阳竟然是越国公使了障眼法荐去的晋王府。” 黄氏吃了一惊,把头都从晏永肩上抬起来了:“越国公为何这么做?要不是许纯阳,官家怎会决定清修长生让太子主持国政?” “就是为了逼着荣国公另作打算。”晏永的声音越发低沉:“周圣人没有太大野心,想着日后她横竖都是太后,即便荣国公比不上兴国公更得未来天子的器重,荣国公府也不至于就此落魄了。但荣国公却不这样想,越国公心里清楚,荣国公跟司马权一直就在明争暗斗,荣国公不甘心被司马权一直压在上头。” “皇后跟贵妃过去嫌隙不是更深?” “此一时彼一时,而且越国公跟荣国公显然是各有打算,越国公想要拥立的人不会是八皇子 。” “那就只有淮王了。”黄氏蹙着眉头:“淮王与司马家的情谊,可比罗家更加深厚。” “是清河王。” 黄氏挑眉:“清河王怎么可能……” “如若太子之子夭折呢?” “越国公是想直接造成太子无后?!” “越国公没跟我说具体计划,他现在需要争取的是联合荣国公当事发时谏言废储,我预料,越国公是把稳了官家的脉,官家重后嗣,然而今大婚的几个皇子,唯有清河王子嗣最丰,清河王妃又有了身孕,还有清河王府的一个孺妾,也已有了身孕。清河王当年能患癔症,现在癔症便能够康复,就好比晏迟……他一个狂人现在不都无异于常人了?越国公多半是彻底弄清楚了清河王因何被废,坚信只要官家愿意,清河王的癔症就能康复。” “晏迟会保太子储位么?”黄氏关心的不是谁能登基,她关心的是晏迟会不会也见风使舵,要若是荣国公说服了晏迟为同盟,而且最终胜出的是八皇子……晏迟照样能够位高权重!!! “我会劝荣国公躲于暗处,只在关键时置太子于死地,这样一来便是越国公计谋未成,荣国公府也能免受牵连。晏迟不会跟越国公同盟,越国公更加不会起意拉拢晏迟,因为晏迟曾经坐视清河王被废,越国公已在怀疑清河王的失势有晏迟的推动了。只要晏迟站定太子阵营,荣国公也不会再有拉拢他的念头。” 黄氏长长地舒了口气。 气舒出来,却立时又想起来另一件闹心事:“我不是觉得十六娘不好,只她的爹娘……着实是贪得无厌卑鄙无耻,竑儿要真娶了十六娘,梅仁行夫妻两个恐怕就会一直在国公府赖着不走,而且还要作威作福。” “竑儿要替他兄长服制九月,不等那时正式谈婚论嫁,说不定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了,我们还能被姓梅的威胁?放心,只要一切顺利,我绝对不会让再让梅氏进我晏家的大门!” 晏竑这时正看着女子羞羞搭搭递给他的一双黑布靴,他没有接过来,脸色冷冷的。 “我知道晏大郎虽是罪有应得,但四表哥仍然要替他服制,这双鞋子我不能做出别的花俏来,我只是讨了双四表哥穿旧了打算丢弃的鞋子,留心了鞋底磨损的区差,估摸着做出来这双鞋子四表哥应当觉得合脚。”这个季节的风更加和暖了,往枝梢间拂动,一片落花就沾在了梅薇裳的发髻上,落花是静止了,飞扬的是水色裙角,她洁白的手捧着乌黑的鞋,活泼的眼睛完全看不出晏竑脸上的冷意。 “梅小娘子为何替我一个外男做鞋?梅小娘子应该明白的,我其实不是你的表兄,我的外家是黄门并非梅门。” “四表哥,你虽在服制,可沂国公与黄夫人跟我爹我娘却已经有了口头约定,我们日后会是夫妻……我不是替外男做的鞋子。” 晏竑没听说过自己已经有了未婚妻。 但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从那天晚上花苑里的“巧遇”,到今天直接挑破窗户说亮话,为的也就是沂国世子夫人的名分。 他的父母肯定是不想受这威胁的,但谁让梅仁行一家是他们自己招来? 晏竑垂着眼睑:“父母之命,梅小娘子当真愿意听从?” “愿意啊,身为子女,婚姻大事当然得服从尊长之命。” 晏竑笑了一下,接过那双鞋。 他服制,但不需居家,更加不至于推拒实授,因为他不是死了父母只是死了兄长,晏竑今日其实本就打算出门的,他差不多就要获实授了,有一些任上的事务,他得请教请教更有经验的人。所以晏竑就只把手里鞋子,递给了打算跟他出门的小厮:“你先拿着,等会儿放门房。” 在角门处,他又遇见了长嫂,仍是礼见,不理会长嫂仇恨的目光,晏竑也没再寒喧,有的事情和有的人他已经无法顾及,他只能做好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晏竑还没抵达今天想要拜访的人家,途经某个曲弄口,只见一堆布衣闲汉围着不知议论什么,他本没有留意,却听清了“假币”二字,晏竑才让小厮去打问仔细,他也下了马,在一树荫下站住,等了没多久,见小厮过来。 “世子说这事奇不奇,原来是一个百姓,在永和宫动土仪式那天得了枚贺币,当珍定似的成天拿手里把玩,怎知金币竟然被把玩得褪了色,那人当奇闻般拿出来跟邻里们讲,邻里们都在议论,怀疑是他哪天没留意,被他人用假币掉包了。” 晏竑听说是朝廷庆典时散发的贺币,也就没怎么上心。 这样的贺币是没人敢作伪的,且也并不能方便流通,没有作伪的必要。 可等到次日,小厮又为了贺币的事来找晏竑说闲话了:“昨日小人在街上听了那耳朵奇事,回来后就跟左大闲唠,正巧左大那天也去观礼,幸获了一枚熙和永盛钱,就找寻出来,怎知竟然也像有些褪色的模样,左大一横心,就拿了枚铁锥刮那金币,居然就让上边的鎏金剥落下来一大块……这怕不是被人掉了包,是朝廷派发的就是假币?” 晏竑这才讨要来那枚金币察看,先就断定了:“看币面上的凿字,绝对不是伪造,可鎏金为何这么容易褪色?便是用铁锥硬刮,也不能够造成这么一大片的剥落。” 鎏金币不是纯金,可镀的金箔却是黄金锤成的薄片,鎏于铜器表面慢说这么快褪色,用锐物用力刺划,也只可能造成丝形损伤,不会有片状剥落。 晏竑也闹不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芳期这时也正看着八月送给她的那枚熙和永盛币,自从她当日发现这金币褪色之后,当然没有再贴身携带了,只是随手将这枚东西弃于一个水盂,今天捞出来一看,好家伙,褪色褪得极其彻底,干脆成了一枚铜币的真容,而且水盂里的水丝毫没有变色,铜币表面的那层“鎏金”不知什么材质,居然就挥发了。 但她比晏竑知道得更多的是,这种东西肯定出自晏迟的手笔,当然这是一件机密,晏迟绝对不可能让更多的人知道这种东西跟他有关。 而芳期今日之所以会把这东西拿出来把玩,是因为听徐娘说了一件“恐怖的传说”——不知哪里兴起的谣言,说太子执政会使社稷崩亡,最明确的兆示便即熙和永盛币会褪色,这个传说当然没有广泛流传,太子反应很快,肯定会把谣言扼杀在初生时。 晏迟设的局,竟然是要坑太子? 太子这时也正在跟晏迟计议。 “这是阴谋!!!”太子断定:“有的人已经摁捺不住了,无端看这件事应当如何应对?” “如果这是阴谋,那么问题肯定出在监造永盛币的官员身上,殿下,谣言是不能彻底扼杀的,臣的建议,殿下当然是要追察清楚,并及时上报官家。” “殿下不能察究此事。”司马修立即阻止。 晏迟看了一眼司马修,干脆就不出声了。 “负责监造永盛币的文思院提辖鲁理壅,是殿下亲自向官家保举……”司马修紧紧蹙着眉头。 太子把鲁理壅的名姓念叨了几遍,觉得既耳熟又确实想不起这人是谁。 “是家父引荐给殿下结识,殿下若治罪鲁理壅,必定会被质疑是为掩上苍警示,让党徒顶罪,只要殿下上报官家,官家必然会亲自过问此案,那么殿下就再难监国执政了。” “哦,原来事关兴国公啊。”晏迟挑眉:“那么司马状元以为,殿下该如何处办才能回击阴谋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75章 未听晏郎言 司马权跟鲁理壅有些弯弯绕绕的关系。 鲁理壅的爹本是济州的小商贾,有两个儿子,鲁理壅是老幺,他的嫂嫂有个貌若天仙的妹子,奈何遇人不淑,常被丈夫虐打,想要和离,因为夫家是官宦门第,女家势弱,还没法子和离。 鲁理壅的娘是个热心肠的人,见大妇为了娘家妹子的事日日发愁,就想出一把力,想了半天,想到丈夫有个表妹的夫家似乎和司马家的娘子是姨表亲,于是就劝说鲁理壅的爹试着走走这条人脉。 纵然当时的司马家还不能与现今同日而语,不过到底是有女儿嫁进了康王府为孺妾,这点子力还是出得了的,鲁老爹于是感激司马老爹“拔刀相助”,多少年来都没断过给司马家的“供奉”,鲁理壅比他老爹更加圆滑,更会维持人脉,所以司马权在成为兴国公后,就提携鲁理壅涉入仕途。 鲁理壅从前是永丰监的监官,负责的就是钱币铸造,这是众所周知的肥差,他的腰包丰满了,当然没有忘记回报恩人,跟司马权之间的交道就更加深厚了。等清河王被废,司马权就把鲁理壅“活动”回了临安朝中,当左右手培植,因为鲁理壅当过这多年的钱监监造,司马权举荐他为文思院提辖就成了理所当然。 只是太子却不大关注这类“小人物”,一时半会儿没把名字跟人对上号。 司马修这时道:“这件事其实并不需要犯难,殿下可先瞒压着,等策划阴谋的人自己忍不住了,上报官家,只要晏国师咬定是谣言是毁谤,官家怎会相信?且官家这时在清修,不见外臣,被这事惊动,哪能想不到有阴谋,官家必然会将此案全权交给殿下审断,殿下既能察出居心叵测者,还不会失了权柄,这才是两全其美。” “可笑不可笑?”晏迟翻着眼睑望天:“司马公举荐的官员铸假币,司马状元却让我欺瞒官家,我曾经可是向官家直言过,天道国运,非凡胎肉体可以妄占,我只断人事祸福,不占天道国运,司马状元当我信口胡诌,官家就能听信了?” “钟离公当年明明……” “钟离师已经迈入金丹大道,我能与他这老神仙相比?而且既然有人胆敢散布永盛钱将褪色的所谓神预,就必然会发生永盛钱褪色的事实辅证,到头来不还是得追究鲁理壅的罪行,司马公能脱得了干系?发生这么大的事,殿下瞒而不报,官家怎会宽饶?!” “我敢担保,鲁理壅势必与此事无关!”司马修道:“文思院颁派的永盛币绝非伪劣,肯定是有人私造假币以假充真,故意安排这一陷井。” “殿下,不管事实如何都不能瞒报官家。”晏迟道:“哪怕是官家暂止清修,亲自察处此案,只要水落石出,殿下根本不用担心又失权柄。” “殿下不可在这时惊动官家!”司马修坚持道:“那几个散布谣言的奸徒,分明就是死士,这案子并非短短时日就能审究分明,要是这案子一直悬而未决,官家就会重理军政,更会疑心根本就是真有神预而非人为策动,到那时……保不住官家就会有易储之心。” 晏迟知道太子会采纳司马修的谏言。 因为已经掌握在手里权柄,没有人甘心就这么再交出去。 他也根本不想劝阻太子,只答应着这件事绝不会从他的嘴巴泄露给天子知情。 关于太子执政社稷将崩的传言,此时当然也不会传得人尽皆知,太子只要静观数日,发觉临安城中仍然风平浪静,就会放松警惕,他会以为虽然有阴谋正在逼近,但因为采纳了司马修的谏言,没有踩中陷井,对方不敢冒险行事,应当会终止计划再想别的阴谋。 可是紧跟着发生的事居然是——鲁理壅潜逃。 跑得没影没踪不知道去了哪里,司马权跟司马修才慌了神。 “臣着实没想到……”司马权抹着额头上的冷汗:“鲁理壅真是财迷了心窍狗胆包天!他真敢在铸钱时动手脚,串通他的属官,私吞造币的金箔不知用了什么邪法造出假金币。我前几日质问他时,他还信誓旦旦说永盛币管保不会有差错,这狗东西,他干出这样的事想来也悬着心,自己留着假币,一看果真会褪色就明白罪行遮盖不住了,携家带口逃出临安城了之。” 若搁过去,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鲁理壅只能往鬼樊楼沟渠里逃匿才有望逃脱法惩,但现在他不需要这么麻烦了,只要想办法跑去辽人管治的地域,大卫的律法就没法追究他的罪责,甚至都追踪不得他的音讯,鲁理壅一走了之,留下棘手的烂摊子让司马权大伤脑筋。 太子当然也是焦头烂额,因为直接保举鲁理壅的人是他,不是往司马权头上扣锅他的身上就能清白。 司马修多少还能沉得住气,分析道:“鲁理壅应当是经不住别人的游说一时动了贪心,他不可能预见假币这么快就会褪色,而幕后利用鲁理壅的人,应当就是清河王的党徒。清河王**已经失信,无论是罗荣图还是赵环都不可能在这时惊动官家,他们只能这般设计,企图让我们自乱阵脚把这事知禀官家。 可鲁理壅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官家不会相信是他造的假币,官家一定会怀疑真有神预,殿下不甘失储才嫁祸给鲁理壅。所以,殿下这时不能禀知官家,官家已经下令殿下临朝执政,一个官员潜逃而已,殿下完全可以究断。” “但派放的这么多永盛币都褪色,那些谣言肯定又会四起,我们只能瞒一时怎能瞒一世?!”太子这回更加犹豫了。 “殿下若这时上禀官家,就等同将此案的决夺权拱手相让,届时再无控制势态的主动权,殿下莫怪修直言,如果殿下踩中清河王党的陷井,无异于甘为他人刀下俎上的鱼肉。” 司马修的看法也确然并不是没有道理。 皇帝就算执着长生,但听闻社稷崩亡这类神预怎会无动于衷?肯定会亲自审决此案,鲁理壅人要还在临安,太子还有五分胜算,可他这么一逃,生死未卜,敌方肯定会群起攻讦,太子无法证实神预一事是人为的阴谋,到时只能听凭皇帝裁夺,完全处于被动。 “所以殿下一定不能放弃主动权,搜捕鲁理壅下落的事自然要抓紧,倘若临安城中谣言再起,殿下必须咬定是逆党企图篡权,争取先下手为强,将此案下定铁论!另一方面,殿下当然必须争取朝堂舆论,便是官家听闻事故,殿下也可辩称罪案已结,故而才未干扰君父清修,殿下只不过斩除的是罗荣图、赵环两党,并未罪惩清河王,官家才可能权衡利弊,认可殿下的裁断。” 因为鲁理壅的确有罪,太子这回与司马父子商量有点不好意思再请晏迟加入,晏迟就悠悠闲闲地在他的国师府,这个时候正同芳期对局,用不下十种方法花式演绎了大刀剜心的杀局,杀得芳期头晕目眩再度开始怀疑人生——她也许的确不适合象碁这门高深的技艺。 “晏师父今日是故意打击我的积极性?!”芳期弃子,不肯再对局了。 “师父要是这么快就输给学生,学生日后能有什么出息?”晏迟笑道。 “不来了不来了,输这么多局我有点忧郁。” 就算晏郎笑靥如花,芳期也决定不再自取其辱,她怀疑自己继续对局下去,今天能被晏师父的大刀剜一百遍。 “我这十种方式,你要是能灵活运用,就能剜得辛遥之大抵三局没有还手之力了。”晏迟却很执着的要给芳期详细讲解。 他这段时间忙着弑君大业不得空指点芳期的棋艺,却还记得辛远声居然打算跟他“抢学生”的事,而今弑君的杀局布得差不多了,他就等着看各枚棋子“按部就班”,空闲下来,立时就对芳期展开“洗脑”,大刀剜心谁不会啊?他的路数可比辛遥之凌厉莫测多了,只要黄毛丫头不偷懒,速成大大有望,学成他的路数,管保就不会再记得辛遥之的指点。 芳期自然接收到了晏郎今日好为人师的诚意。 她原本也想做个专心致志的好学生,无奈脑子里突然有小壹爬上线骚扰:亲,我收到提示,让你现在可以跟晏迟谈一谈储争,辛远声不是告诉你了一些事么?徐娘还故意透漏了关于神预的消息,你就不好奇么? 当然好奇。 晏迟使力把晏永往荣国公、越国公等等夺储党的阵营推,不能是想让晏永在权臣近幸的道路上高歌猛进?那晏迟必须是站定在当今太子的阵营啊?可为什么要造生“太子执政社稷崩亡”的神预呢?还有系统告诉过她,在原生世界,皇帝应该就是在熙和七年驾崩的,而现今呢?皇帝却好端端的在清修长生,没有一点要驾崩的迹象,是平行世界的诸事已经发生了改变才造成这样的结果? 太子还能登基么? “你在跑神。”晏师父发觉了覃学生的心不在焉。 “我今天着实没法安心。”芳期叹了声气,果然按小壹的提示行事:“我听辛郎说,晏永为了打压晏郎,看来是打算跟越国公他们联手了,还有永盛币的事现在也起了风浪,晏郎明知永盛币……” “督造永盛币的官员鲁理壅已经逃亡了。”晏迟放下棋子,示意芳期跟他的脚步往无主林外逛逛去。 他在前头走,半天却没说话,计较的是辛远声最近来得勤快,还颇处心积虑的找话题,生意上的事已经这么多了,还跟芳期谈论起朝堂政局来。不过这也是件好事,说明辛远声跟芳期之间还没有更多的话题,不好的事是……晏迟审视了下自己,发觉除了象碁、吃食以外,好像跟芳期的话题也就限于朝堂了。 别人家的夫妻怕是不会这样相处?都说些什么呢?改日要不问问徐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76章 晏郎式取悦 晏迟没打算把他的计划告诉芳期。 “鲁理壅是司马权的人,他这回是被越国公利用而不自知。” 之所以在沉默一阵后说出这样一句话,晏迟也是为了让芳期不用瞎操心:“所谓的神预也是越国公党找人散布,接下来他还会一步步把太子逼进危局,你家祖父从来不涉储争,他在权场混迹这么多年,虽说这回还没有听闻所谓神预的事,可鲁理壅一没了影,他当然立即意识到风向有变。 以覃宰执的睿智,他肯定会坐壁上观,最多只是设局算计向进父子而已,你要是担心相邸大可不必,我担保无论临安城里掀发多大的风波,这回都不会有一滴水溅进覃相邸。” “越国公是被晏郎利用而不自知?”芳期像是喃喃自语。 然后她就撞上了晏迟的背脊。 芳期以为自己太多话了,触犯了晏迟的忌讳,乖乖地站在晏迟面前,垂着眼睑还咬了点嘴唇,表示知错就改不再多问。 “是我布的局,我从一开始也没打算瞒着你。” 芳期连忙颔首:“要不是晏郎告诉我永盛币褪色不值大惊小怪,我肯定想不到这事跟晏郎有关。” “细节我不打算告诉你,你只用等着看,覃三娘,知道得太多就可能被人套话,我不是信不过你的人品是信不过你的头脑。” 芳期觉得自己是被千真万确的鄙视了,可鄙视她头脑的人是晏迟,她也服气。 “晏郎说信得过我的人品,也就是说信得过我胳膊肘从来不会往外拐了?那要我说我打听这些事不是因为担心翁翁,是担心晏郎你也会信?”芳期见缝插针博好感,为的是万一她家二叔真是晏迟的仇人,或许日后晏迟还能看在她曾经也算盟友的情份上,至少放过二叔的妻小。 “你担心我?”晏迟站着不动,一眼就看穿了这丫头此话另有用心:“担心我什么?头脑不好搬起石头砸脚,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我哪里敢质疑晏国师的智慧啊,但关心则乱。” 那一脸谄媚的笑也真是够刺心了,晏迟移开眼睛,继续往前走:“胳膊肘往我这头是内向,往哪里是外向呢?要我对付的是覃相邸,你这胳膊肘该怎么拐?” 芳期被吓得差点又撞上了晏国师的脊梁。 她的居心这么快就被拆穿了么?还是说晏迟已经在怀疑二叔了?! 好像无论哪种可能都很糟糕。 “你还真为这种事为难了不成?”晏迟后脑勺上都像长了双眼睛,把芳期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但他却有点愉快,毕竟这丫头现在还的确为这种事为难了,若搁从前,不管她有没能力跟他对抗,胳膊肘子自然不能往别的方向拐,覃相邸只要还有覃泽在,这丫头就还把那里视为本家的。 “我是被晏郎这假设给吓着了。”芳期极度的心虚,根本没留意晏迟口吻里的愉快之情。 “有家人的人就是不同。” 芳期:? 晏郎这话,怎么有点像博同情的意思? “顾虑多,胆子小。” 芳期:…… “清欢里你还住得习惯么?” 芳期:怎么晏国师今天的话题如此跳跃? 这一边庭苑,人间的桃李还未落尽,反是枝梢尚余艳色,泥荫遍散花骨,春的余韵似还依依不舍,不管人间的历法,过不过立夏,又或是清欢里这处的桃李,要比别家庭苑放得更久……横竖芳期觉得像晏国师这么神奇的人,打造的庭苑也肯定有神奇之处。 她其实一直对居住的环境没有挑剔的要求,最要紧的是没那么多的拘束,屋子狭窄些院子逼仄些,种不了花植不了草,只要顶不漏雨墙不漏风她都可以接受,过去她住秋凉馆,跟芳菲妹妹处得跟冤家似的那一段,其实就很想跑回幼年时跟生母住的院子,哪怕那里留给她的其实并不是多么温暖的记忆,哪怕论雅致敞阔远远不如秋凉馆。 她也从来不羡慕覃芳姿住的琼华楼。 现在她被晏迟这一问,问得内心满溢着幸福感:“习惯得很,习惯得我都觉得用‘习惯’二字简直就是对清欢里的辱没了,谁还能不习惯这仙宫似的住地啊。” 这句话真心得不得了。 对住处宅院不挑剔不代表没有鉴赏眼光,芳期深深觉得国师府经晏迟营建,绝对比皇宫还更加适住。当然最关键的是她自从嫁进……不应当是住进国师府,朝朝睡到自然醒,除了服务好晏国师的餐桌之外,再不用看别的人的眼色,晏国师相处久了仿佛也没那么吓人,总之一句,身心得到了极大的放松,这样的日子还真让她有几分乐不思蜀。 “住得惯就好。”晏迟压着眉,心说住得惯日后就会想着在别的地方应是住不惯的了。 “晏郎也住得惯么?”芳期是顺口就问,问出来才觉得这一问有点怪异,国师府本来就是晏迟的地盘,清欢里更是他自己营造的主居,他还能住不惯?于是连忙补救怪异感:“我的意思是,毕竟晏郎从前不习惯居处住进个外人。” “还好,挺有趣。” “这话当真?” “我有必要取悦你?” “这回答太让我大出意料了。”芳期往前快走两步,偏着头窥视晏迟的神色:“晏郎觉得我哪里有趣了?” “八大益处,确有道理。” 芳期赶紧收回窥视的目光,干咳两声:什么八大益处,除了厨艺,她有哪点优长真能入晏国师的青眼?阿瑗哪里还需要她的维护啊,徐娘就能镇得金屋苑里的莺莺燕燕循规蹈矩,她那时哪里想到晏国师居然“守身如玉”,现在这情形,就算不做晏国师未来情路上的绊脚石,但也害得人家成个“离异男”,晏国师这会儿是还没遇着有情人,等今后遇着了,指不定就会追悔莫及。 “我觉得你还真不错,怎么你自己倒心虚了?”晏迟被那两声干咳逗笑了。 “我那时不知道晏郎待阿瑗是兄妹之情。” “所以呢?” “总之八大益处就别提了,不瞒晏郎,当初我还真是编了好几日,硬着头皮才敢提出恳求……” “你也知道我为什么答应你了?” “啊?” “原来你还糊涂着呢。”晏迟又站住步伐。 有那么一刹那他想说“也许注定”,但他清楚还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冲动,他不需要一个迟疑着,犹豫着,稀里糊涂成了伴侣的人,如果芳期心里爱慕的,还是徐明溪那样的人,站在阳光底下固守善恶准则,那么他不会是她认可的伴侣。 终有一日会异路殊途,那此时又何必捅破窗户纸? “我当时寄望遥之或许能是阿瑗的良人,但你跟遥之太接近,很有可能成为阿瑗的绊脚石,覃三娘,我坑了你一回,我用你试探遥之的心意,他虽然知道我们只是纸上夫妻,可万一他对你有意,但你却寻我缔结契约,遥之要么知难而退,要么就是向你表白,但我有把握,你对他无意,所以肯定会拒绝他。” 芳期:…… 阴险的晏国师,但确然是个好兄长。 “晏郎也不容易啊,操这么多心。”芳期手痒忍不住,到底还是把指掌一蜷学阿霓对她的样子对晏迟,往肩上擂了一拳:“辛郎跟我能有交情,一来是因徐大哥再则是因阿辛,当然最要紧的是他性子好,本来就好打交道。” 她见辛郎的次数哪比得上见晏郎的次数?不过辛郎仿佛更愿意跟她谈心,这必须是辛郎好打交道的缘故。 晏迟笑一笑:看来辛远声迟钝的情智导致这丫头也误判了他的真意,且他温吞的行事应当也不至于让芳期太快醍醐灌顶,这层窗户纸也有一阵捅不破。 “我的性子比辛遥之差很多么?”晏迟内心不计较但嘴巴上偏计较,有时候看丫头自悔失言的窘状他很忍俊不住。 芳期下意识就想睁着眼睛说瞎话,但她突然想起晏迟曾经告诫过她不许说谎,就想验证一下大国师是不是真听得了大实话:“晏郎有时得存自知之明,辛郎就算发火也不会让人畏惧,晏郎只要有发火的预兆就令人想要抱头鼠窜,这就是差距。” 说完还真紧张兮兮地觑视晏迟的脸色,仿佛随时准备抱头鼠窜的模样。 看到的却是眼睛一斜,嘴角一拉。 天,晏国师这一笑……有点倾国倾城啊! 芳期赶紧移开目光,免得自己对着晏国师眼睛里能冒出红心来,她想想那场景,都觉得像极登徒子唐突佳人。 “如何,我还是能听得了大实话的?” 芳期:…… 晏国师还会读心术不成?真是活神仙,可是怎么有种活神仙在取悦她这凡胎肉体的诡异感?这一定是自以为是、高自标置了啊,难怪刚才那刹那觉得脚底轻飘飘的像能飞起来似的。芳期赶忙检讨自省,避免自鸣得意在神仙国师面前放肆。 “今天天气好,你想不想出趟门?” 芳期刚刚“脚踏实地”,又被这话弄得疑窦丛生,晏国师就是在取悦她?明知道带她出门极其麻烦还有这样的提议,总不会是晏国师自己想出门还需要她的护卫。 “我出门,这青天白日的总不能带面罩了,只能带帏帽才不显得怪异,但有晏郎在身边,别人一看我不敢露脸哪能猜不出我是谁?” “你在服制,是不能出门闲逛,也不能走亲访友,可去自家产业总不算违背礼法。你就不想去你的韶永厨看看?顺便我们还可以在无情苑住两日,你不能逛街,但可以游湖,也可以散散心了。” 芳期完全没想起来她还有无情苑这处“产业”,被晏迟一提醒,转身就去收拾衣裙日用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77章 人间已生恶浪 这是芳期首回完整的把无情苑逛遍,而且还有晏迟亲自引路,哪里有别出心裁的造景,哪里是美轮美奂的设建,夕阳西沉时哪处庭苑哪座亭台观霞影落日最美,哪里的一朵牡丹品种珍奇,且眼下正值盛放,诸如等等,芳期把无情苑的情况了解得详详细细。 晏迟设建的居苑,还真无一不是既华丽雅致,又舒适宜居,肯定经他设建的酒肆也绝对会与众不同,但芳期想都没想过烦动晏迟,堂堂国师,多少大事要操办啊,她这点小生意是真不值得让晏国师分心。 芳期也终于知道了晏迟从前在无情苑的主居名称“逍遥尘”,居后就能见西湖,此季湖水里一大片碧荷婷婷而立,如天生的一面屏障,阻止游舫停靠湖堤,但自家却系一叶扁舟,撑一支长篙,就能穿行出碧荷丛中,在平静的湖面,不到归时,不用摇浆,大可任由扁舟在水面飘行。 没有风雨,却盛星月的夜晚,想想都有情致。 但今夜不巧的是,已经飞起了绵绵细雨。 “逍遥尘有不少间厢房,你任择一间住。” 听晏迟这样说,芳期有点奇怪无情苑里已经没有闲杂,他们又何需作态?不过既然晏迟这样说了,她是不好拒绝的,就当真择了一间厢房,晚上安置时关窗子,才发觉窗外有棵青梅树。 于是晏迟次日的餐桌上就多了一道荷蒸青梅酿。 新摘的青梅一般不能立即入口,得腌制一段时间才有适当的酸味,但芳期这道菜剔除了大半果肉,只保留了少许,又在盐水里浸泡了不少时辰,才填入鸡胸肉碎和虾仁,吃起来青梅的清新的酸味融入肉酿,初夏季节令人食欲大开。 就地取材,自创新菜,芳期觉得自己越来越有当个好厨娘的资质了。 晏迟其实不大喜欢吃酸酸甜甜的菜式,但也觉得这道荷蒸青梅酿的酸味适当,比那些青梅酱浇西湖鱼一类的菜肴可口多了,这天下昼,居然还陪着芳期摘了不少青梅准备酿酒,芳期没想到晏国师居然会干活,表示相当惊奇。 “我跟钟离师在深山老林,为了果腹还去打过猎呢,摘几颗青梅也算干活。”说起在深山老林的往事,晏迟倒是轻松愉快:“有回钟离师让我攀峭壁上去摘灵芝,没想到那灵芝居然有条长虫守着,我把那长虫一块给捉回去,本是想着剥了皮煮汤喝,结果钟离师把长虫养了起来,还给它取了字叫无性,让我们喊长虫作大师兄。” 芳期:…… “晏郎的字是钟离师取的?” “当然是他,才会取这种跟名毫无关联的表字,那长虫虽叫无性可有脾性得很,把我养的一只豹子追得满山跑,替它抓山鸡吃。” “晏郎还养了头豹子?” “一头黑豹,也是上了百岁的灵兽了,不能带回来,它得在深山里才能继续修行。” 芳期:…… 她现在耳闻的确定不是神话? 怎么办,好想去深山老林看看灵兽长什么模样到底有多灵,有三个头还能腾云驾雾么? 但不过这个愿望怕是没法达成了,等晏迟收拾完那些敌仇,就算要回深山老林子里去继续修行,哪有可能带上她这么个累赘?那时候她富甲临安,晏迟却逍遥世外,他们的生活就会完全没有交集,以后再见都怕不能了,怎么想着想着突然觉得有点伤感。 “日后可以带你去见识下灵兽。” 突然听这句话,芳期慒了一慒。 “等临安事了,你难道不想去见见钟离师?他可也是你的恩人呢,在深山老林里吃不到美味佳肴,你要愿意去老神仙的洞府住上一段,也能让他解解馋。”晏迟把一粒青梅,学着芳期的样在清水里洗净,用白绵巾将水分拭干,才抬眼看向芳期。 “那可真是太好了。”芳期回过神来,冲晏迟一笑。 很好啊,今后就算不再是国师夫人了,偶尔还能见一见晏郎,喝酒吃肉在深山老林里看月亮,说一说世间的岁月,发生了哪些新闻,她还能见识世外人的逍遥,想想还挺向往的。 逍遥世外的日子还远,临安城里就发生了一件大新闻。 太子的独子夭折。 事情发生得十分突然,是保姆梁氏用软枕捂死小皇孙后悬梁自尽,谁也不知梁氏为何忽然做出此等罪大恶极的事,因为事发时是深夜,其余宫人发现时梁氏已经悬在了房梁上,太子和太子妃自然惊怒,太子立时下令缉拿梁氏的家人,才知道梁氏的家人竟已经无影无踪。 就在三日后,清河王的幼子也莫名其妙夭折,尸身是在一口井底发现,照顾三皇孙的宫人这晚上都被迷烟迷晕,等醒来后才发觉小主人不见了踪影。 今年二月,皇帝已经下令送大皇孙、二皇孙往南京国子监入学,只有三皇孙因为年幼还养在大内,结果竟然被人杀害,且凶手还察究不出,太子却无心关注此案,一来痛失爱子让太子极其震怒,再则永盛币褪色一事也终于闹生了。 正是晏竑当日巧遇的那个发觉“珍宝”褪色的百姓,疑心是有回饮醉了酒,留宿在邀他饮酒的那人家中,结果被那人用假币掉包了他的真币,两个人为此事大打出手,互相扭着彼此闹去了县衙,县衙的推官极有眼力,看出那枚永盛币并非伪造,想到监造永盛币的鲁理壅莫名其妙失踪一事,怀疑鲁理壅就是罪魁,不是失踪根本就是潜逃,于是把此案上报临安府。 太子现在还兼理临安府尹的职务。 他这时已经不敢再召晏迟商量了。 因为晏迟是除了许纯阳外唯一可以面圣的人,如果太子这时找晏迟商议,晏迟却瞒情不报,肯定会连累晏迟无法再取信天子,太子甚至庆幸晏迟早一步去了天钟山——没错,当一连几起事故发生前,晏迟把芳期送回国师府后,自己禀报了太子往天钟山寻访隐士去了,借口是多替君国征召几个才能之士,晏迟寻访的是隐士,太子大可借口找不到他的行踪。 不过司马权和司马修这回已经不敢再坚持将一应事故瞒报天子了。 根本也无法瞒报,因为周皇后已经直闯天子闭关的永寿观。 太子紧赶慢赶到底落后一步,他盯着周皇后的眼睛极其阴沉。 “殿下既来了,还不喝退这些宫卫,发生了两位皇孙先后遇害这种罪祸,怎能隐瞒官家?!” 天子下令任何人不得闯禁,宫卫当然会阻拦周皇后,但太子临朝执政,他不在“任何人”的限制里,可太子这时自然不愿落得个被周皇后逼令才不敢瞒报的把柄,他就算要上报,也得先将周皇后打发走,这样才显得他是自愿。 也许还能弥补采纳司马修的谏言后犯下的一应过失。 “皇孙遇害一案,孤已在察究,待水落石出逮获害杀皇孙的大逆罪徒,自然会上禀君父。” “这件事怎能由太子独断?” “君父闭修之前,御令由孤监朝执政,孤也并非决意独断,只是深恐扰阻君父修行,所以才决定察究清明后报君父裁夺,还请圣人勿躁。” 周皇后没有硬闯。 太子方才入永寿观,但这回他倒被许纯阳给拦下:“官家这几日正是修气的关键时候,万万不能为杂事所扰,否则慢说这些时日的修行付之东流,甚至体内的丹毒还会发作危及龙体。” 太子听许纯阳这样说,倒是长长舒了口气。 可是三日之后,天子自己却出关了。 因为许纯阳忽然不知去向!!! 永寿观位于禁内,许纯阳当然不可能从禁内插翅而飞,天子也并没下令让许纯阳不许出宫,因为许纯阳乃晋王所荐,晋王自来一心向道,也想修成长生不老,天子还没忘了这个孝顺的儿子,允许许纯阳每隔三日往晋王府去指点,但许纯阳今日却一去不返。 更让天子震惊的是,他下令宫卫去晋王府打问发生何事,结果宫卫竟然称晋王暴毙于清修的院落,七窍流血俨然是中毒气绝!!! 当天子出了永寿观,自然听禀这些日子以来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故,也自然会召见太子,周皇后却赶前一步来告状:“当两位皇孙遇害,妾身便想立即禀报官家,几番去都被宫卫阻拦,太子闻讯也赶来阻拦妾身,妾身也担心会扰圣上修行,无奈之下只好隐忍,官家,四皇孙遇害的事已经极其蹊跷了,梁氏身为保姆,为何会杀害皇孙,为何宁死也要为此恶行,为何梁氏的家人竟然能预先潜逃。 又有三皇孙也紧跟着遇害,太子根本就无心察究,妾身不得不怀疑太子就是这件罪祸的始作俑者,官家既然已经知情,决定亲自过问,妾身就放心了,只是一定要让官家明白这段时日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天子等半天才等到太子“驾临”,太子现在俨然也已经意识到自己中了敌方的连环套,失踪的鲁理壅,失踪的许纯阳,暴毙的晋王,等等一连串事故都像追着他脖颈的飞爪,他就算还不能窥见全貌,明确的是已经陷入极其危险的处境。 最关键无非,许纯阳的行踪!!! 所以太子并不急着来见天子,他把自己所有的人力都应用在追踪许纯阳身上。 可是这个人,杳无踪迹,竟像是在临安城凭空挥发了般。 像极熙和永盛币表面的“金箔”,没有一丝残留的痕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78章 面圣 天子转眼间就损折了一个儿子,两个孙儿,本来抱着极大希望能够修成长生不老这一宿愿,因为许纯阳的失踪也化为了泡影,越到年高,天子的性情原本就越显阴戾,接二连三的打击来得猝不及防,就可以想象他这时又惊又怒的心情了,所以相比起儿孙的死,还有许纯阳的行踪,永盛币裉色和鲁理壅的下落就成了次要,天子根本就不及过问。 太子居然也没有主动提起。 他这时只是急着澄清:“臣之幼子为罪妇梁氏杀害,臣怎能是多起极恶罪案的始作俑者?君父明鉴,并非臣有意瞒报,实则相信了许纯阳的说法,因恐阻碍君父闭修,未成长生之术反而致使龙体损伤于丹毒,方才不敢惊动。” 天子重重蹙着眉头:“丹毒?什么丹毒,朕尚在练气阶段根本未服外丹,怎么会有丹毒之险?” 太子适才想起当日许纯阳阻拦他面圣时,竟无一人证听闻许纯阳曾经口述的理由,天子的心腹没人能够替他佐证,这就成了他的片面之辞,冷汗再次凶猛袭来,太子只觉得浑身又湿又冷,巨大的恐慌压得他膝盖发软,趁势便跪下:“君父,这是阴谋,从三弟引荐许纯阳上献长生之术,一步步就是为了陷害子臣,栩恳请君父明察!” “你是说三郎才是罪魁,太子,那你如何解释三郎的暴毙!” “晋王竟也……”惊诧的是周皇后,她的确也应该惊诧,晋王做为封王立府的皇子,早就不住在内廷,这件事又是今日才刚发生,天子、太子得报后都下令暂时封锁消息,周皇后没有听闻噩耗,直到这时才听天子道出实情。 可她今日在天子面前与太子对峙,实际是因兄长周全的嘱咐,周皇后明知的是一系列事件都是针对太子,这会儿子也着实闹不清周全与几个皇子皇孙的死有没有关联,明确的是既然已经闹成这样的境况,要若太子仍然稳居储位,有朝一日登基称帝,那是绝无可能放过荣国公府! 是你死我活的局势。 周皇后就更不犹豫了:“三郎要是想陷害太子,怎么会为暴毙?!当初官家之所以相信许纯阳的话,不也有晏无端的说服?官家,如今许纯阳逃匿,晏无端也在多日之前就不知去向,种种事端都显明晏无端与这些事脱不开关系,而晏无端分明就深得太子信重,官家闭修之时,先是黄家子状告尊父一案,再是晏大郎被废世子之位且莫名发狂身死,两件有关晏无端的案子太子可都是有意偏袒晏无端,妾请官家,眼下当立即拘拿晏无端之妻覃氏讯问。” 晏迟是太子最后的保障。 羿栩相当清楚目前形势,司马权做为他的舅舅,在天子眼中必然是他同党,所有跟东宫、兴国公府有姻联、往络的臣公权贵,他们的辩争都不足够让天子采信。但晏迟却是天子的心腹,过去在天子看来,他礼敬交好晏迟是因对君父的尊崇,是情理之中。 但这个时候要是替晏迟辩争…… 那就正中周皇后的陷井了!!! 芳期比皇帝还要先知道她就快要去面圣了,消息来源正是沂国公府,因为得知晋王暴毙、许纯阳不见踪影之后,晏永夫妇二人已经额首相庆越国公的计划进展顺利—— “荣国公已经答应,先就造成晏迟失信于官家,也活该那逆子这回背时,说什么能占人事祸福,却没堪破许纯阳是越国公的人,晋王一死,许纯阳那套所谓的长生之术哪里还会让官家信服?可官家听信许纯阳的谏言谁是最大获益者呢?太子!晏迟这逆子仗着曾有官家信重,就算太子监国他仍为近幸重臣,仗势欺人,如今总算该他的孽报。” 黄氏听晏永这回如此笃定,也以为太子必死,晏迟肯定会陪葬,她无意相瞒晏竑,于是才将越国公、荣国公合力夺储的事说给小儿子听:“晏迟不会放过我们一家,所以不是我们活,就一定是他死,你父亲这回是下定了决心,也刚好就被等来了良机,竑儿,你什么都不用做,等获实授,就像你当初计划那般仍然做你的清正士臣,我就是想着,你完全可以靠自己奠定功名,勋贵子弟靠爵位荫封反而有违你的形表,等一切尘埃落定,莫不如将世子之位谦让予琅儿。” 晏永与黄氏尽都以为晏迟不在临安,芳期肯定无法应对皇帝的质罪,皇后的逼难,晏竑同样也是如此认为。 说实在芳期自己心头也是七上八下的。 晏迟只给她留下简简单单几句话,让她只要把这几句当皇帝面前说完整了,其余任由发挥,“任由发挥”四字的压力对她来说真是太大了,因为这回她面对的人毕竟是一国天子,万一没发挥好,很有可能人头落地。 所以当沂国公府的消息送到,芳期知道当真如晏迟所说,这回她是真躲不过面圣的考验时,紧张得中午饭时连喝口汤都觉得辣嗓子——她现在可算明白了晏迟为何要瞒着她计划的细节,原来早就预料见她会面圣,知道得越多就越有可能露出破绽,她要是连永盛币会褪色的事都不知情才好,稀里糊涂的想发挥都无从发挥才是最保险的事啊。 芳期是真不知道晏迟的计划有多庞大了,两个小皇孙加一个亲王,三条金枝玉叶的性命都搭在了计划里头!!! 这回来国师府“请人”的是御前侍卫,一来还来了一队,于是乎晏永、黄氏夫妇两个越发兴奋,他们甚至笃定芳期入宫是有去无回了,连梅仁行跟冼氏都听说了国师府将有大难的消息,冼氏还慌了一慌,梅仁行根本就无动于衷:“别以为我们服了软,晏迟夫妻两个就当真不计前嫌了,我看他们根本就不把咱们当亲长对待,否则明知我们住在沂国公府多有难堪,他怎么提都不提请我们去国师府住的话?要我说,他遭难不遭难,横竖都和我们无关,只要晏四郎除服,迎娶薇儿过门,我们就没白来临安。” 只有梅薇裳听得些风声后,急得团团转,赶紧去找晏竑商量。 “小娘子要是真担心三嫂,怎么也不见去国师府先通知三嫂想好应对之策?”晏竑仍是冷 冷的。 “我现在去还来得及,不是说……三嫂已经被召见宫里去了么?!”梅薇裳愕然。 晏竑轻轻一笑:“是啊,倒是我不清醒,小娘子现在才知道三嫂有险,还哪里来得及去通风报讯?” 往往那些打定主意想要坐壁上观的人,都会先给自己找好合情合理无可奈何的坐席,那么无论发生什么,他们都能心安理得了。 晏竑是这么想,梅薇裳却根本没听出晏竑的言外之意,她还急着让晏竑出谋划策,结果讨得“稍安勿躁”四字,她不安心,却苦无良策,她来临安之后除了沂国公府和国师府的人,一个外人不见不识,慢说皇宫,连西湖她都还没来得及去,又只听说了三表哥和三表嫂有险,有什么险多大险她都一无所知…… 唯有相信晏竑的安抚。 晏竑看梅薇裳脸上焦急,却连往覃相邸打问,又或者是往国师府等候消息如此微小的事都不作为,越发认定这个女子虽然是姓梅,却压根没把梅夫人之子视为亲人。 这个世上,虚伪和恶意当真才是遍及的么?人生于世,本性为善,但在世则无法脱点染,点染则无法离世故,世故越多,性则生邪的话看来也是常情。也确实何故圣贤要立著述,提警人心向善,人性崇正,原来罪恶太多而立重刑,小人遍世方塑君子的话才是道理。所以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昏乱有忠臣。 人行一善为易,人心长善则难。 如我自己,不正如是? 芳期现在根本没有闲心理会他人的兴灾乐祸,她正面临皇后的拷问。 “晏无端身为大卫国师,君国发生此等祸患,他却不见影踪,身为国师已属失职,更遑论还应担当篡逆之祸,覃氏你为罪徒家眷,还不跪地称罪领罚!” 这个下马威吓得芳期因为紧张闷痛了大半日的小腹立马就无药自愈了。 见面就问罪,反正是恶意毕现了,那就只能豁出去应对,畏头畏脑的等着被逼入绝境么? 芳期非但没跪地称罪,反而挺直了脊梁:“妾惶恐,不知圣人所称此等祸患为何祸患,妾只知社稷仍然安平,所见官家龙体安康。” “覃氏,你难道还想装糊涂,称没听说过两位皇孙及晋王遇害之事!!!” “晋王遇害?”芳期大惊失色:“妾于家中服制,近日一步不曾外出,虽两位皇孙不幸遇害之事是听闻了风声,可晋王……晋王也遇害了?!” 周皇后没能引诱得芳期自露马脚,也不气馁,冷笑:“你可算承认情知两位皇孙遇害的事了,那还敢称不知何为君国祸患?!” “圣人容妾辩应,两位皇孙遭遇不幸,确乃天家血脉之损难,臣民共哀,但庆幸的是国不遇外敌侵战,君尚仍龙体康安,妾实不明,圣人所称的君国祸患以至于必须追究外子失职甚至篡逆,又该从何说起?” 太子这时尚在场,听芳期居然临危而不露怯,冷汗倒是收了几分——晏无端的眼光尚可,娶个悍妻果然大有裨益,今天要是换作太子妃遇见这样的场面,恐怕都会被逼问得心慌意乱手足失措。 原本无辜,看天子眼中就成了理亏心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79章 晏国师怎么可能也失踪 “覃氏,两位皇孙都乃天家血脉,你居然敢说保全皇子皇孙不是国师的职责?!”周皇后当然不会偃旗息鼓,天子没吭声,也就是并不认同覃氏的狡辩,而且周皇后自负以她对天子的了解,绝无可能忽计皇子皇孙的接连被害。 “圣人,国师职责,自来都是代表君国祈福于天地,愿上苍佑护社稷永续、天下太平。官家并非一姓之父,而乃万姓之君,为万姓授任的国师,又怎会只求一姓永安?慢说从古至今,便论大卫立国,多少任国师?难道在任时天家子孙都能不遇变难?”芳期的小腹既然已经不疼了,紧张的情绪自然得到缓解,居然有余力婉转拍一下皇帝的马屁。 而且她还抖着胆子瞄了龙颜一眼,发觉天子虽说是面无表情,可居然没有露出多少森冷之气。 常在晏国师身边,芳期对森冷之气可是极度敏感了。 她于是就进而逼之的对周皇后发起又一轮的攻击:“圣人休怪妾不敢欺君的直言,两位皇孙先后遭遇不测皆在禁宫内廷,而圣人乃后宫之主,方才对照管天家皇嗣负有职责。” “你!”周皇后显然气急,而且她也心虚,赶紧觑视天子的神色,深深吸一口气压抑住怒火:“那么敢问晏国师现在何处?覃氏,你再是如何强辞夺辩,倘若不交待晏无端的行踪,也休想脱身事外。” “外子是去天钟山寻访隐士,哪里不知下落?”芳期这才直面天子应禀:“官家,外子临行之前曾有交待,若近日朝中变生不测,官家抑或太子召见,只需往司天监应许钟前,焚外子行前所画平安符,外子即获感召,快则即日,至迟次日则返。” 周皇后其实心知肚明,晏迟不会像许纯阳似的消失个无影无踪,她的目的是不管晏迟回不回得来,先一步把洗不干净的污水泼上去,所以虽然芳期担保晏迟并未潜逃,周皇后仍然步步相逼:“官家,晏无端在事发前避出临安确有蹊跷,且许纯阳分明是毒杀晋王的罪魁!晏无端为许纯阳担保,怎能清白?官家应当立即下令将覃氏严刑审问……” “许真人若是毒害晋王殿下的凶手,目的又岂止是殿下?妾以为,目前最要紧的是龙体安康,虽看似无碍,但难以担保是否以为邪术所伤,所以妾建言,官家应当速召太医院医官诊脉。” 周皇后愣一愣神。 糟糕了,她急于行计,却疏忽了天子的安危…… 太子也是如梦初醒,赶紧附议:“子臣早便想谏言君父先请医官诊脉,偏……圣人急于察断案情,逼得子臣不得不忙于自辩……” “太子休要血口喷人,梁氏为何杀害坤儿你就迟迟未察明真相,堾儿遇害一案,你根本就未理问,你要说你清白无辜,那我问你,堾儿养于内廷,为何照顾他的宫人皆中迷烟,他为何会继坤儿之后再遭毒手,你今日能否给出解释?” 太子不能给出解释。 因为他根本没顾上察办羿堾遇害一案。 芳期觉得太子很有点小壹所说猪队友的潜质,在此紧急时刻,她决定把晏迟叮嘱她的另几句话自由发挥下改个方式表述:“官家恕罪,妾着实认为周圣人是因心急太切,导致疑神疑鬼,妾有几句由衷之言,或许会冒犯圣人,所以只能先请官家允同妾才能斗胆直言了。” 皇帝其实很有点郁闷,心说:你们这是终于想起来在意我的意见了? 有些话已经憋得久了,但这一个两个的,居然都没留时间让他说出来——覃氏没入见前,皇后跟太子就吵得沸反盈天,覃氏入见后,换覃氏跟皇后吵得沸反盈天,皇后的确心急太切。 “你说。”皇帝终于开了尊口,感觉自己没被当作透明人了。 “官家闭修,御令太子监国,太子执政,当然是以国政为重,熙和永盛币之事尚且没有察究分明,太子怎能将精力尽于集中天家私事?因为几桩罪案未察究分明,圣人便疑心太子,妾着实是,无法苟同圣人之见。” 这话是为了太子好,但芳期胆敢如此发挥,那也是因为晏迟的透露。 她认为晏迟既然让她知道了永盛币一案的真相,就不怕她“露马脚”。 但太子显然不这么认为,他现在极其苦恼芳期居然在天子面前捅露了一件他在苦心隐瞒之事。 天子心中也是重重一沉。 熙和永盛币虽从材质上说与过去宫中年年派发的岁币并无什么不同,不过永盛币却寄托了他久安于江南的希翼,是具备了更加浓厚政治意义的贺币,但熙和永盛币却也在他闭修时出现了问题,而且……看太子的神色,是知情而不报,还颇懊恼覃氏在这时提出!!! 一刹那间,天子脑子里又再涌入了一团新的迷雾。 “太子,熙和永盛币怎么了?”天子冷声问道。 太子几乎没用怨毒的眼神从芳期身上剜下一块肉。 妇人就是妇人,只有彪悍抑或懦弱的区别,说到底相同点都是见识短浅、愚昧不堪,他怎会跟晏无端似的觉着覃氏当真与众不同? “子臣有秘情,恳请向君父呈诉。” 太子这话的言外之意,就是摒退闲杂了。 芳期就此毫发无损的回到了国师府,她也不管是不是还有遗祸,横竖已经通过了面圣的考验,等皇帝召回晏迟,她就再不用担心会继续面对类似考验了,于是放开怀抱饱食一餐,弥补了午餐、晚餐均被耽搁,早饭之后喝口汤就食难下咽的损失,吃饱喝足后就赶紧安置,把自己困在被窝里,顿时找回了安全踏实的感觉,不管天气已经有点热意了,就这么放严了帐子窝在床上美美睡了一觉。 直到日上三竿。 她浑浑沌沌地醒来,才觉得浑身汗浆浆的难受得很,沐浴更衣弄清爽了,准备的是去渺一间看望赵瑗,经过无主亭,才发觉晏国师也不知什么时候回的临安,带乌纱着朱袍,坐里头喝茶呢。 “晏郎回来了?” “恩,被召回,正等羿承钧让我入宫呢。”晏迟像是漫不经心,抬起薄眼睑晃了晃芳期,微微一笑:“气色不错啊,看来面圣的经历还算愉快。” 愉快什么啊愉快,这辈子都不想再入宫了!!! 芳期是真实认可了为什么要妻从夫纲,想男子们拼搏权场也确然不容易,就算像晏迟这般年纪轻轻已为近幸之臣,伴君如伴虎的心理压力也不是好玩的,她这才第一回面圣,都想面完这回没下回了,切盼的就是远离生杀予夺在手的帝王,好好逍遥自在,当官不好当,尤其是近幸权臣…… 那些坐享荣华富贵的妇人的确应该惜福。 “官家召回晏郎,却到这时仍然不见……” “恩,对我生了疑心,但无妨,我可以应付。” 芳期:…… 她正要跟晏迟说说她昨天的发挥,正在这时徐娘却带了个宦官过来,芳期就知道一切已经来不及,但很奇异的是,她这时只是目睹晏迟跟那宦官说话的模样,也分明目睹了宦官极为敷衍的态度,但一点没有她自己昨日面圣时的紧张,盲目迷信晏大国师绝对可以打消天子的疑心。 晏迟也没有跟芳期多说,别的人也许会向奉御令请召的宦官奉上钱银,他连茶水都懒得奉,近幸权臣的派头端得威风赫赫,就这么入宫面圣去了。 跟召见芳期不一样的是,皇帝召见晏迟其实跟过去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不待晏迟行礼就已经喊了免礼,赐坐也在近前,直到喝完一盏茶,才说正事:“晏郎觉得朕体态如何?” 用了一个“朕”字为自称,晏迟倒也明白天子心里终究还是存疑了。 “初夏之际,官家未犯咳症?” 天子不置可否。 “许纯阳那套心法,以官家的资骨,闭修这段时日以来,其实对身体大有助益,不过正如臣起初提醒,若巩气阶段未有进展,这样的助益实则效用不大。” 天子这才挑眉道:“所以无端才提醒朕,长生之术不在于短期,在于久修,许纯阳之术虽对朕之身体无害,可也并非一定能助朕修成长生之术。” “许纯阳现今已经下落不明,陛下是否能理解臣当初一再劝谏陛下三思后行的苦口良言了?” “看来无端已经知道最近事故了。” 晏迟笑笑不言语。 “朕已经察明,许纯阳当日并未前往晋王府,且宫中仵作也有断论,三郎命绝于丹毒。还有就是三郎府上的道客,也作证上回许纯阳诊见三郎,三郎尚且无碍,是三郎自己激进不听许纯阳劝谏,为速成,服外丹结果造成中毒身亡。” 天子眉头却仍然紧蹙:“朕想问无端,许纯阳现在何处?” “臣已经卜得许纯阳身在三千里外了。” “三千里?!”皇帝俨然震惊不已:“短短一日之见他竟能远离临安三千里?” “或许不曾真离临安三千里,不过以许纯阳之能,他大可造避气机,官家请恕臣直言,真正的世外方士是不能被人君之权禁束的,倘若官家想要逮获许纯阳,臣能做到,不过或许得离临安数载,方能将他逮返。” 晏迟有恃无恐抬着他冷淡的眼眸,就这么迎视着一国之君的逼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80章 太子陷危局 皇帝这时也只能无奈的接受了长生修业遭遇重挫的事实,他并没有忘记晏迟从最起初就一再强调许纯阳的修行之术虽说确有修成的可能,但就连许纯阳自身,都未必能够修成长生。是皇帝非要执迷于修业,因为他这样的年纪已经开始畏惧生老病死,他也相当明白一国之君就算能够掌握生杀予夺大权,可跟天下臣民一样,无法摆脱的是无常命数,寿元终临。 他羡慕世外之人,因为只有他们才有望不受寿元所限,即便修成长生艰难,然则靠着练气服丹也能使身体大获裨益,得高寿总比普通人更加容易。 一国之君富拥天下,他有能力达成的修业不做尝试怎会甘心? 皇帝也比谁都清楚,如果许纯阳是冯莱之流的神棍,那么授予他的练气之术就不会让他在短短时间内改善体内的固疾,太医院的医官经诊脉,确定的是他的身体比数月前更加安康。 许纯阳要是大逆罪徒有弑君之意,皇帝清楚他现在恐怕已经性命不保了。 所以对于皇后的指控,皇帝其实并没有听进耳朵里。 “无端,这事应当坏在三郎急于求成之心上头,许纯阳怕是占出了三郎已经命绝,深恐受牵连,所以才不告而别。若论此单一事件,与太子无关,不过这么多起事件先后发生,若说其中没有关联瓜葛,朕怎会相信?朕今日请无端来,是想请无端再施卦占,朕要知道两件事,一为堾儿为谁所害,一为梁氏的家眷藏身何处。” 晏迟答应卦断,一阵间给出结果。 皇帝又问:“无端这回往天钟山访隐士,应当不是因为一时心血来潮?” “鲁理壅失踪,紧跟着熙和永盛币发生褪色,臣断定这两起事件必有因果关联,单论永盛币褪色一事,其实不能真正伤及大卫国本,不过臣以为自从先帝一朝,便时有官私勾结伪造钱币的罪行,且至今不能杜绝。市间假币泛滥,百姓深受其苦,最关键的是更会伤及国本,所以臣才因为此案,入天钟山拜访隐士管永。 管永精通财计之学,且早在二十年前,就曾指出过私造伪/币的弊端,且还曾经试拟过杜防之策,但他却因举试时遭遇不公,所以心灰意冷于仕程,只愿逍遥于林泉,臣此行,尝试说服管永靠征召之途获职,将他多年前那套杜防伪/币流通之策运用于实际。” 皇帝的眉头蹙了起来:“无端既知永盛币一案,且察觉与太子必定相关,为何不及时向朕禀报。” “臣为大卫国师,护的是国本国祚,且臣明知这件事案太子能瞒一时难瞒长久,不管鲁理壅是否落网,派发出去的熙和永盛币都已然褪成铜胎,结果无法更改,官家只能是惩罪,官家处治罪徒,臣自来不予评议,所以臣在察觉弊伤后,只先为于国本巩固有益之事。” 国师不是常设官职,对于国师的职能其实皆由天子直接付予,天子赋予晏迟的职能就有“临机独断”这一条,这当然不是说晏迟从此就能无法无天,不过只要他的解释能博得天子的认同,旁的人就无权质疑他是否渎职。 天子闭修前,也没有交待晏迟监督太子,反是给予太子临朝执政的大权,讲道理太子针对永盛币褪色一案,是否瞒报都还很值得商榷,晏迟要是密报予天子知情,那就是不利于储君,反而是越权行事。 晏迟这么说,就是示意他跟从前一样,根本无意涉入储争,就更不能可能干预天家父子间的事务了。 皇帝也未必愿意晏迟用卦占为据,以国本国祚为名,妄言储位的定择。 所以他这才问:“管永说他因为科举遭遇不公?” “这还是发生在先帝朝的事了。”晏迟颔首:“管永青年时也有行科举入仕的志向,不过他的小臂上,却天生有一梅花状的胎青,入考场验身时被场监断为雕花刺体,被逐出考场剥夺举试的资格,管永辩争无门,所以才心灰意冷。” 皇帝没问管永是否被晏迟说服,他现在还没有闲睱关心这样的“琐事”。 晏迟面圣之后,回到国师府,乔装前来的司马修已经等待多时,芳期正和这个状元郎在大眼瞪小眼,两人之间的气氛极其微妙,晏迟瞄了一眼司马修面前,发觉慢说蜜饯,连盏熟水都没有,桌面上干干净净,还能不晓得芳期这是有意怠慢,他心里微微有点堵——看来这丫头还在计较司马修抢了徐明溪的风头。 司马修一见晏迟,站起来就告状,手指头还冲着芳期:“晏无端,你快说说令内,昨日她在官家面前多那一句嘴,把永盛币一案捅漏,致使官家冲太子大发雷霆,刚才我说她不该多嘴,令内竟然还敢不服,太子殿下如今的危局可是拜令内所赐,晏无端你可得好生评评理!” 芳期听司马修往她头上扣的帽子越来越大,心里自然也是没好气,她刚想争辩,就接收到晏迟看来的一眼。 不是阴森的一眼,但也没有丝毫温度,平平静静的像刚磨亮的铜镜,照得她突然间就心慌意乱起来,就拿不准昨天的自由发挥是不是真捅了漏子。 “司马修,你还有脸说太子如今的危局是拜内子所赐?当初是谁乱出主意,阻止太子及时上禀永盛币一案的?又是谁一口咬定鲁理壅坚决清白无辜,结果呢,你现在可交得出鲁理壅的下落?内子便是没提永盛币的事案,官家还能一直被瞒着了?明明是你司马修捅的漏子,这是想把黑锅往谁头上扣呢?!” 芳期一听这话顿时挺直了脊梁,比刚才更加理直气壮:“可不就是?昨日周皇后已经在置疑太子对三皇孙遇害一案不闻不问,偏偏太子殿下还一个字都不辩争,我要不说殿下是忙着处办永盛币一案,指不定官家就会听信周皇后的陷谤了。” “夫人真是辛苦了,昨日多得夫人在周皇后跟前据理力争,官家才未被谗言迷惑。”晏迟微微笑道,他这唇角一起,眼睛里那面“铜镜”就仿佛消失无踪了。 这作态,当真是一双如胶似漆的恩爱夫妻。 把司马修看得脖子窝处蹿冒一片疙粟,唇线抿得僵直,把这两个分别都瞪了一眼,才道:“现在是追究谁对谁错的时候?晏无端,官家根本听不进殿下的辩解,已经决断亲自审察诸起案件,殿下完全陷入被动之境,我承认我确有过错,但令内昨日的失言难道就没有责任?” 芳期觉得司马修根本就是不讲道理,谁在追究是非对错了?不明明是你硬要往我头上扣黑锅?难不成只许你推脱责任嫁祸他人,就不许我辩争了? 晏迟斜睨着司马修:“殿下可是辩称,有人怂恿鲁理壅造伪/币,又再散播太子执政社稷将崩的谣言,紧跟着发生的几起案件,肯定是有居心叵测之人生了夺储的欲望。” “这难道不是实情?” “是实情,但殿下如何证实?”晏迟冷笑道:“司马状元难道直到这时还没看清这连环计?对方根本无意靠所谓的神预动摇储位,那是虚晃一枪,偏你还建议太子立时处杀了散布谣言的活口,如今还怎么证实确然有人散布这些谣言?” 司马修重重蹙起了眉头。 他们的确一直防范的是神预之说的传播,根本就没想到这居然是虚着,太子殿下急着自辩,但结果根本不会有谣言真正散播,自辩就成了狡辩,根本无法取信天子。 “今日官家让我卦占梁氏家人的去向。”晏迟又道。 司马修看了晏迟一眼:“晏国师能占出?” “自然是能的。” “这就好。”司马修轻哼一声:“殿下也巴不得快些把梁氏的家人找出来,察究清楚到底梁氏是受谁指使才对小皇孙下毒手!等揪出幕后真凶,不怕审不出一连多起阴谋的真相。” 司马修离开后,芳期猜测道:“越国公居然还留了这么些活口?” 见晏迟缄默,只是啜品茶水,芳期以为关于布局的细节仍然是不能多问的,她便哈哈笑两声让自己好下台:“我不问了,不多问了,我回清欢里下厨去,晏郎出去这么多天都没吃好?今晚想吃什么?” “今晚不用你下厨。”晏迟敲了敲桌子,示意芳期坐着别动:“我试试你那几个学生的手艺,看她们足不足够撑起你的韶永厨。” 又猝不及防地说起这场布局。 “越国公当然会留活口,因为不管我找不找得出梁氏的家人,他们都会被逮获,梁氏的丈夫跟儿子是指控太子的重要人证。” “两位小皇孙都是越国公所害?”芳期颤颤兢兢问道。 “我才是真正的主谋。”晏迟看了芳期一眼:“包括晋王,他冒进,身边只要有个人怂恿,他一定会冒险服外丹,晋王同样是死于我的算计。因为他也是帮凶之一。” 芳期想起对别人惜字如金,唯有对晏迟十分敬仰的晋王,想不通一个沉迷于道术修行的皇子,为什么也会成为杀害东平公的帮凶。 “他是想逼迫赵叔交待钟离师的行踪,以为当赵叔走投无路会去信向钟离师求助,所以他也成为了落井下石的其中一人,他串通与他来往的道客,中伤赵叔,声称赵叔妨克羿姓皇族子嗣。” 芳期蹙眉:“羿姓皇族一脉还真是天生凉薄,连晋王这样的无意权场,有心世外的人,居然都能为了一己执念,罔顾他人的性命,就这样他还想修长生?” 难怪晏迟的计划,会有一个许纯阳,目的就是要把晋王牵连进这场储位之争,他虽求的不是储位,但也死于自己的执念。 这也是晋王的自遗其咎。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81章 落网 晋王活该,不过两个皇孙很是无辜,芳期觉得稚子根本还不懂是非善恶,当然也并不曾行为过加害东平公的罪恶,但他们都因为晏迟的计划而夭亡,这……反正她是极其于心不忍,可她也没法说出指责晏迟的话。 不是不敢,是她确然又有些理解晏迟的心境。 清河王、晋王全都是害杀东平公的帮凶,两个皇子,哪怕其中一个已经被天子厌弃,可要想用他们的性命祭奠东平公满门也绝对不易,晏迟的计划如果要保全所有无辜,那么很有可能就会惹火烧身,且在晏迟看来,东平公及其子女更加是无辜蒙冤,可那些元凶帮凶们有哪个因为害杀无辜理亏心虚了? 争权夺利的仍在争权夺利,追求长生的照样追求长生。 芳期自问自己做不到为了两个陌生皇孙的枉死追究救命恩人晏迟的滥杀无辜,她的同情心其实有限得很,所以也没有资格指责晏迟,因为在这件事上,她仿佛也是帮凶? 虽说我不是设计布局的人,可我一来知情不报,再则如今享受着晏郎的庇护,因为晏郎的设计布局而获益,不是帮凶也是同党。 晏迟看出芳期欲言又止之下的复杂心情,他没有再解释为什么自己布的局,要拿两个稚子的性命铺垫,他就是这样的人,不会因为稚子无辜就心慈手软,他想要杀的人想要做的事注定会造成双手血色斑斑,脚底尸骨累累,他不会辩解,如果芳期无法接受和容忍这样的他,那们他们就不会是同道之人。 “你还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么?”晏迟只是面无表情地问。 “梁氏的家人跟杀害三皇孙的凶手都会落网?” “是,今晚羿承钧就会收网。” “那梁氏和那个凶手……” “他们不是我的人,他们千真万确都听令于越国公,越国公网罗这点人手也不容易,他们是越国公的死士,越国公当然不会顾重羿坤的性命,但羿堾毕竟是羿桢的亲骨肉,不过在越国公看来,羿堾只是个庶子,羿桢很快又会添两个子嗣,一个嫡出一个庶出,羿桢别的本事没有,开枝散叶的本事倒是羿承钧所有儿子中的头一位,一个庶子的性命若能换来羿桢君临天下,羿堾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越国公无法和已经被软禁的清河王商量,他是替清河王拿定了主意。 如果天子没有闭修,越国公想要逼胁梁氏也好,还是指使死士杀害羿堾嫁祸太子也罢,都不会有这么容易。但天子闭修,周皇后这后宫之主根本不多在意羿坤、羿堾的死活,后宫的监管就有不少空子可钻,尤其是羿坤被杀,太子哪里会顾及察究杀害羿堾的凶手,这就给予了越国公党顺利达成计划的天赐良机。 宫里的杀手逮获起来当然比宫外在逃的更容易,简直无异于瓮中捉鳖,只是天子其实在得到晏迟的“卦断”后内心极其吃惊,因为这个凶手可以称为天子的心腹,他居然不敢相信这个从康王府时,就在他身边侍候起居的宦官,真的就是亲手把他为数不多的其中一个孙儿丢下井中溺亡的凶徒! “朕不想对你用刑,张吉,你要是如实招供,朕答应让你速死不受凌迟之苦。” 这晚上福宁殿的正堂并没有高照宫灯,所以显得极其的阴森,头发已经花白的宦官被押着跪在又硬又冷的砖地,他已经不敢抬眼正视天子,如此显然的惊惧和胆虚已经让天子心中有了答案,但他觉得越加的痛心疾首:“为什么?朕如此信任你!才将堾儿交托给你照顾,让堾儿唤你阿翁,把你当长辈,你为什么要害他?!” 为什么?因为我爱慕的女子,做为天子侧妾却被天子赐死,现在她的儿子尚被天子软禁,为了不让清河王被软禁终生,为了不眼睁睁看着羿栩登基之后,把清河王一家斩草除根,我只能杀害贵妃的孙儿,换得清河王一家的平安尊荣。 可这样的大实话张吉当然不会说。 “老奴有罪。”张吉匍匐在下,涕泪横流,懊悔不已:“官家闭修,太子执政,太子令逼老奴害杀三皇孙替四皇孙报仇血恨,老奴不敢不从,老奴不是没想过举告太子,可太子已经不可能再让老奴有向永寿观告密的机会!老奴一时胆怯……老奴也还想活着啊,官家是知道的,老奴这一生虽无子女,但还有兄弟侄儿等家人,他们被辽人掳去了上京,尚且不知音讯,老奴还想留着一条性命,等着能与家人团聚。是老奴一时贪生怕死,才被太子逼令着……” “坤儿的死与堾儿何干?太子为什么逼令你杀堾儿!”天子惊怒非常。 “太子疑心梁氏是为越国公、郑国公收买,才杀害四皇孙,太子震怒之余方才迁怒三皇孙。” 张吉的指控当然不被太子承认,面对天子的质问,太子坦然与张吉对质:“简直就是一派胡言,要真如你所言,孤怀疑害杀坤儿的真凶乃是罗荣图、赵环,孤何至于迁怒一个稚子小儿?朕为何不直接冲罗、赵二人下手,用他们两个的人头祭奠坤儿?!” “老奴不知太子为何迁怒三皇孙。”张吉放弃了与太子理辩。 太子极力澄清自己是被冤枉,然而梁氏的丈夫与儿子也被逮获,并被直接带来了福宁殿天子座前。 太子对他们并不陌生。 羿坤是他企盼多年还不容易盼得的嫡子,对于保姆的择任自然是注重十分,梁氏的丈夫陈木荣其实是太子妃的远亲,他虽不是世族,也从来没想过考取功名入仕为官,家境却十分不错,又因太子、太子妃一直提携,而今在临安城也置办有数百亩良田,雇佣十余户佃农,梁氏入宫担任小皇孙的保姆,还享有沐假,每隔十日就能回家与丈夫、儿子团聚,像太子曾经送给晏迟的牛,其实就是陈木荣献贡。 陈木荣跟梁氏的长子才十岁,幼女方才五岁,他带着两个稚儿其实根本没有远离临安,只是瞒名隐姓的在城郊找了户农家寄居,太子以为陈木荣已经远走,派遣的人手一路往济州追去,这回是犯了灯下黑的错误,居然让天子找到了这么个关键人证。 “四皇孙是小人的贱内杀害的,小人的贱内动手前,告知了小人,小人赶紧才带着一双子女藏匿起来,是小人明知逃亡无用,就盼着,官家被惊动,结束闭修,亲自决断察办此案,小人才能免遭太子的毒手,面圣检举太子的罪行!” “陈木荣你还敢血口喷人!你与梁氏分明是被罗荣图、赵环收买,害杀坤儿,你已经亲口认罪,还想诬赖于孤?!” “官家明鉴,小人的贱内是因逼于无奈才杀害四皇孙,因为只有这样小人才有机会面圣,检举太子意图篡位的罪行!!!”陈木荣没有被太子的威喝吓退,他反而正气凛然的继续呈情:“小人因与太子妃是远亲,贱内才被太子择中照顾四皇孙,太子对小人夫妇本就信任,寻常与太子妃商议要情时,太子并不会特意让贱内回避。 有一日,贱内正抱着四皇孙陪太子妃说笑,太子神色凝重入内,贱内原本是想抱着四皇孙回避,可四皇孙难舍太子妃,抱走便会啼哭,所以太子妃就没让贱内避开,贱内听闻,是鲁理壅不知所踪,太子唯恐这件事案惊动官家,鲁理壅要若不落网还好,可万一被官家逮获,为求活命只怕就会供出是他说服的许纯阳,让许纯阳结识晋王,婉转达成说服官家闭修,将临朝执政大权移交太子的目的! 原来太子竟然担心官家一直在位,当他权势益重时会被官家猜忌,落得跟清河王一样的下场,听亲信鲁理壅提起结识过一位世外高人,能修行长生之术,鲁理壅说服太子,纵便是官家请询晏国师,但那许纯阳并不是庸人,甚至与晏国师的师父钟离公也是师承一脉,许纯阳也正好因为修行长生之术,急需为他提供便利的道侣,只要晋王能结识许纯阳,便向官家举荐,官家能不动心?只要官家闭修长生之术,太子就能掌军政大权。 只要假以时日,纵便官家醒悟过来修行长生艰难,可那时太子根基已稳,官家也休想再逼太子交还权柄。可没想到的是,鲁理壅竟然会因为贪财,在造凿熙和永盛币时作假,鲁理壅察觉永盛币竟然发生褪色,眼看纸包不住火,居然潜逃,太子决心瞒报此一事案,等能够指使禁军宫卫,就逼官家退位! 贱内虽得太子信任,可哪里敢助太子行此大逆不道十恶不赦的罪行,贱内决心检举太子之罪,却苦于根本无法向官家密告,所以,贱内才先让小人带着子女先找地方藏匿,她自己动手杀害小皇孙,贱内以为发生此等恶案,便是太子仍然执意瞒报,但还有周圣人,还有晏国师,肯定会知禀官家,如此就能挫毁太子逼宫篡位的毒计。 小人恳请官家,念及贱内虽是害杀小皇孙的凶手,但目的是为忠君,贱内已经以她一己之命,抵偿小皇孙之夭丧,望官家能够赐还贱内尸身,允小人及子女安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82章 看你上谁的船 芳期没有入宫,但她从晏迟口中已经知道了宫中正在发生的事,但她当然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比如—— “陈木荣既然是太子妃的远亲,怎么会如此容易被越国公收买?” “贪婪。”晏迟冷笑道:“太子能给他一家的,也无非就是如此而已了,他只是太子妃的远亲,不是太子妃的族人,日后太子登基,就算封爵,恩封的也太子妃的父兄,但陈木荣图求的显然不仅于此,越国公不仅许给他了爵位,又有高官实权,这才真正能让陈木荣动心。” “荣华富贵也得有命享受,梁氏杀害四皇孙后就悬梁自尽,她哪里还有那富贵命?陈木荣日后当真被封了爵位,哪能不续娶的,梁氏就真甘心用她自己的性命给别人做嫁衣?” “陈木荣用的是诱胁的手段,逼得梁氏只能如此。其实是他告诉梁氏太子向他透露的‘实情’,他告诫梁氏太子打算铤而走险,但十之八九不会告成,到时他们一家,甚至还有梁氏的本家都必被太子连累,为保一家平安,只能是梁氏牺牲性命,他先就把子女藏匿在了别处,又告诫梁氏,如果梁氏贪生怕死不肯依计行事,他只要没听闻四皇孙夭亡的噩耗,与其等着被送上断台头,不如带着一双子女寻个痛快了断。女人心软,且多数都不会忍心视亲生子女的安危不顾,梁氏为了自己子女的平安,下手杀了羿坤。” “陈木荣对太子的指控可还有佐证?” “当然有。”晏迟口吻非常的轻松愉快:“鲁理壅是真的跟许纯阳接触过,当然两人间并没有过密的交情,也不是鲁理壅说服了许纯阳主动结交晋王,不过有不少人证,都见过鲁理壅与许纯阳有来往。” “但晏郎当然有办法证实太子的清白?”芳期这是想当然。 如果晏迟挖的陷井里当真是为了填埋太子,那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晏永?晏迟怎么看都不是会替仇人做嫁衣的人,做丧服倒是差不多。 晏迟没有回应芳期。 他用数载的时间,终于摸清了羿承钧的心性,这个大卫天子前半生懦弱无能,唯唯喏喏,因为活得太窝囊,突然咸鱼翻身位及九五后,尚且还经过了漫长的年月才反应过来他已不是那吴下阿蒙。至高无上的权力让他慢慢尝到了甜头,过去他没有获得的一切人事,他开始有了争取甚至霸夺的欲望。 “脱胎换骨”的天子羿承钧,开始憎恶从前的那个窝囊废康王,这样的心理也让他抵触厌鄙知道他一切根底,且曾经给予他扶助的东平公。 东平公没有对天子言听计从,所以天子认定在东平公眼中,他仍是过去那个窝囊废。 杀害东平公,是天子与康王所做的彻底了断。 这一件事羿承钧算是成功了,因此他更加迷恋权位使他的蜕变,恐怕连羿承钧自己都没有察觉,他之所以执迷于修行长生,最本质的目的,其实无非是能够永久的霸占权位。 但这是一个神话,一个无数君王都有执念但从来没有人实现的神话。 羿承钧还保持有理智,如果他无法永久霸占权位,退求其次,当然是希望他的子孙能够代代相承。 大卫的君王,有许多其实都子嗣不丰,甚至有好几位无子之君,不得不过继宗室子弟立为储君,羿承钧没有这样的苦恼,他的儿子还算多,不过几个成年的皇子,除了羿桢之外,仿佛都没逃过子嗣稀少的魔咒。 太子羿栩有两点,这回是触犯了羿承钧的大忌。 其一是心急于掌权,荐许纯阳上献长生之术,这是对权位的侵夺,有如弑君逆父。 其二是害杀皇孙羿堾,在羿承钧看来与第一点是互成因果——羿栩担心失权位,排异己,所以才难容手足及其子嗣,尤其是曾为储君的长兄,但羿栩自己的子嗣却不丰,大有可能绝后,那么如果羿栩继位,当他把视为威胁的人一一铲除,等到寿元将终时,万一膝下无子,到时岂不是会让异姓夺占了羿卫的江山? 羿承钧也许不能寻出确然的证凿将羿栩定罪,但他只要有这样的猜疑,不能笃信羿栩定然无辜,就绝无可能行险。 所以太子的“罪行”是根本洗不清了。 晏迟从一开始,针对羿栩布下的就是个死亡陷井。 —— 覃翁翁今日一进政事堂,就发觉枢堂的气氛黑压压的沉重万分,他当然明白这样的气氛是因何形成。 天子结束闭修,重掌大政,亲自审办数起突然发生的事案,这样的风向不要太明白,虽则说现而今天子还并没有针对东宫下任何禁令,然而对于朝中好些项人事调任,已经显出打压兴国公一脉的端倪,易储,仿佛又要在这个其实尚且年轻的朝廷再度发生。 覃逊当然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不过这回,他决定把握天赐良机。 当天子闭修当日,他家孙女被御卫给带进宫廷,向进这老头子就开始摁捺不住兴灾乐祸的心情,大抵是以为连晏迟这回都逃劫祸会失信于天子了,不过等他的孙女婿回到临安,入宫出宫毫发无损,且还专程在政事堂前跟他说了几句话,向进、丁九山等人别说冷嘲热讽,这几日甚至恨不能堵在国师府门口去,用刀子逼着他家的孙女婿吐露风向的变化了。 晏迟仍被天子信重,那就必然明白太子是否能够渡过此一危局。 而且晏迟还显明要与岳家同舟共济,这哪能不让向进一党心慌意乱? 向进和丁九山,跟他覃家可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呢。 所以向进这回是必须得站队,因为不能指望晏迟做为他们的靠山,唯有傍着未来天子这株大树,才能够扎根于不败之地。 覃逊打算推向进一把。 不过前提是他得先弄清到底谁才是这盘棋局的胜者。 他家的孙女婿其实并没有透露任何内情,那天政事堂前的低语,不过就是问了几句他老人家最近身体如何罢了,但也是向他传达了“无碍放心”的示意,覃逊坚信这位孙女婿没有被眼前这起风波波及。 关键是晏迟究竟是怎么站队的。 覃逊琢磨了一阵,心里就有了判断,这天他做了两件事,第一件是在授意吏部加紧考评晏竑的应策,拟定在户部抑或台省择实职授任;第二件就是冲荣国公周全示好,示得不那么明显,也就是散朝时有意赶上荣国公的步伐,笑着寒喧两句,说的还是公事,大意是认同荣国公在商市税制上改革的积极作用。 但覃宰执已经跟周全互不搭理了很久,他这回主动攀谈,必定就是打算化干戈为玉帛了。 向进跟丁九山也展开了紧急商讨。 “晏竣身亡前,就被太子罢免世子之位,且晏无端竟然不为兄长服制,俨然已经与沂国公父子反目,沂国公最近却与荣国公、越国公来往,按理说晏无端不应与沂国公站在同一阵营,覃逊一边提携晏竑,一边示好荣国公,这怕不是疑兵之计?”丁九山道。 向进摸着胡子,挺着肚子,缓缓摇了摇头:“我跟覃老儿斗了这大半辈子,很算知道他的狡诈了,要是晏无端仍站在太子阵营,他根本就不需当真提携晏竑。因为太子这回已在危局,晏无端要为太子澄清,必然会露痕迹,覃逊的疑兵之计就成了多此一举。” “向公言外之意是,官家这回就算易储,必定会行殿议朝商?” “那是当然。”向进不怎么信得过丁九山,但至少他如今跟丁九山有共同的敌人存在,总归说来还是能结成暂时的同盟的,向进就不瞒着丁九山:“太子这回可不同于清河王上回,如果被废,那就坐实篡逆之罪,且太子之下,晋王殁,洛王根本无为君之质,淮王又与太子相交匪浅,八皇子年稚,谁有能力为储君,这回都必须经殿议朝商共讨了。” 丁九山依然还是困在了晏永跟晏迟的父子矛盾里。 向进颇有些不耐烦,拍了拍丁九山的肩膀:“你过去想行的是儒师之途,还不谙这权场的思谋,就像我跟覃逊是水火不容他死我活之势,但涉及储位之决,我总不能因为覃逊的站队就站反方,晏无端虽年轻,靠的是卦占堪舆的方士之术获信,可他能够立足权场,又怎会因为晏永先一步投诚荣国公、越国公,就上太子这艘将沉之船?我笃定,如果太子这艘船还未触礁,晏无端必然会替储君辩白,那么晏无端是择谁而辅就一目了然,覃逊为何要故布迷障呢?” “是想先一步于咱们,获信新君。”丁九山有如醍醐灌顶。 “覃逊想同荣国公修好大不容易,所以他才会故意先为,让我们因为他的行为而生慎虑,等殿议朝商,我们若站中立,输他一步对太子落井下石,他才能够占得先机。” “可要是连晏无端这回都判断有误……”丁九山尚在迟疑。 向进重重拍了下丁九山的肩:“你还看不出么?清河王已呈复起之势了,淮王数番入宫想为太子呈情,官家竟都拒而不见,但官家反而下令周圣人,接淮王孺人覃氏入宫待产,官家为何重视覃氏腹中胎儿?那可是被晏无端断为女胎的!可也是晏无端卦断,淮王长女命格贵重,对父祖伯叔均有助益,但凡官家对晏无端已生疑忌,缘何在此重要关节,还这般在意一介孺侧的胎孕?” 向进已经决定站上清河王的战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83章 与恶魔同行 皇帝先举的是殿议。 大卫的殿议,又分为堂议、斋议,堂议又称正议,份重仅次于朝会议商,换言之参与的官员必须符合堂议的规制,而且还必需有起居郎及舍人纪录议文,交史官编录入国史朝记。而斋议则不那么正式,要么是皇帝召集大臣商讨不多么重要的政务,甚至内廷私务,要么是特别重大之事,在堂议朝商之前,皇帝先召集的预备会议。 这回,皇帝召集的是近幸之臣,和政事堂高官,以及几个公侯勋贵,先行斋议。 晏迟是获召之一。 他听皇帝问出“张吉、陈木荣指控,诸卿以为是否为实”的话时,并没有率先应对,就冷眼看着荣国公奋力进击,与兴国公为首的一党勋贵你来我往争执不下,彼此指责彼此血口喷人,互相追究互相罪大恶极,晏迟当然也看得出像向进、丁九山等等暂时坐壁上观的人,悄悄觑着他的神色,虽说个个都带着顶长脚幞,交头接耳是不能够了,然则眉眼官司却没少打。 倒是覃宰执,屹立廷中眼不乱晃,活像跑神了一般。 “晏国师,张吉行凶,陈木荣下落皆是因你卦占,你认为他二人的证辞可信否?” 皇帝终于点明道姓的询问。 刹那间像向进、丁九山等人的耳朵都几乎竖直了。 “臣回官家垂问,臣能确断张吉为杀害三皇孙的真凶,四皇孙也确然为梁氏所害,不过他们的指控是实是虚,恕臣无能卜断,因卦问只能断人行事,却无法断人之言。” 晏迟这句话其实油滑得很。 但听向进、丁九山耳中却是立场坚定! 因为晏迟但凡还想扶助太子,只要一句话质疑张吉、陈木荣的指控。 向进立马就持笏出列,侃侃而谈:“臣以为,张吉、陈木荣之指控乃是相辅相成,可信度极高,太子若真无辜,为何隐瞒熙和永盛币褪色事案,太子辩称是不愿干扰官家修业的话尚算合情合理,可为何不与臣等商论如何补救避免众议沸腾?鲁理壅乃伪造朝廷公派贺币,事漏潜逃,太子若不是为了包庇此一罪徒,何故不下令三司会审此一大案,发海捕文书将鲁理壅缉拿归案?” 覃逊眼看着向进入瓮,松了一口长气,但他竟然没有等到晏迟突然调转矛头,证实太子清白,这回斋议居然是在太子党百口莫辩的情势下草草终结,他心里又惊又疑,回家时险些没被风墅的门槛给绊倒。 而今日这场斋议,自然是瞒不住权场中人的。 覃牧也已经听闻了风声,先一步就在风墅等着了老父亲,他先是将覃宰执扶了一把,父子两个进了书房,大开着几扇门窗以防耳目,覃牧才压低声音问:“父亲,晏三郎究竟是怎么想的,看目前局势,太子的储位恐怕是保不住了,父亲今日虽没有倒向太子,但仍保持中立,万一是荣国公、越国公一方胜出,他们可一定会记向进扶助之功啊。” “不,无端不会是站清河王阵营。”覃逊这时的心情却已经平复了,不过眉头却蹙得更紧:“我太低估了他,晏迟晏无端,这小子明知谁才是冤害东平公的罪魁祸首,怎么会因为元凶是天子就忍气吞声,那他还算报什么仇血什么恨?!这小子,这小子!!!” 覃逊干脆起身步于书房之外,看着风墅又近一年暑夏时满园的青翠,风起,阳光在翠叶上晃动跳跃的金芒,他看了好一阵才盯着儿子惊慌失措的眼睛:“这哪里是罗荣图、赵环的局,这根本就是晏迟的局,他为的就是要将太子陷入死地绝境!!!” —— “你今晚早些安置。” 晏迟此时正跟芳期说。 芳期望了一眼还没有西斜的太阳,觉得这时安置真是太早了。 “当然不是现在,我就是先给你提声醒。”晏迟挑挑眉。 “今晚……” “会有个不速之客来访,不像上回司马修,今晚这个客人你不方便见。” “我猜到了。” “别说出来。”晏迟转身,看向无主亭外。 梅叶尚嫩,这样望去枝梢似乎略显青涩,相比于秋冬的虬苍和早春的艳丽,这个季节的梅林就像再如何倾国倾城的女子,也有篷头稚子的时岁,望着平平无奇,品来也无甚意味。他的清欢里明明四季都有景观,可芳期这懒丫头却在无主林的厢房一住下,就不愿再搬挪了。 她猜到今晚谁会来,不过猜不到今晚之后会发生什么,懒丫头能想到的计策,无非就是他会给太子出谋划策,帮着太子再渡这一难关,那么等到太子有朝一日登极九五,他依然是近幸权臣,甚至会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但一个死局已经布成,又哪里是他往里头填土,就能助太子站回实地这般轻松? 更何况,羿栩也不无辜!!! 赵叔曾经劝阻天子废后,不仅开罪了罗贵妃,同样也开罪了司马德妃,德妃跟皇后本质的不同是,皇后野心有限,她一直是被周全推着走,而换作司马家,司马权的野心有限,在后头推进的人是德妃。 羿栩与司马修、淮王羿杜是一样的人。 他其实有龙阳之好,且这个该死的人,曾经对境之有轻薄的行为。 赵叔洞悉羿栩的性向,且明知羿栩有夺储之欲,曾经警告过司马德妃莫生争储之意,否则不会再替羿栩隐瞒他是因龙阳之好,才至于造成子嗣艰难,因为羿栩若非借助摧情药物,难以与女子行欢好之事,可滥用那些药物会原本就会对生育造成影响。 德妃哪能不把赵叔视为眼中钉? 所以是她与羿栩,早就在暗中布局,不遗余力离间君臣,他们成功了,而且他们自信一直躲在暗处。 晏迟扶助的人确然是羿栩,他想让羿栩赢,从魏王为太子,羿栩其实并不需要他的扶助,不过从太子成天子……原本也不需要,但现在成必需了。 羿栩心中有恶魔,因为他早已向权欲献身,恶魔就是胎孕,晏迟现在要做的就是将羿栩心腹里已经孕育成形的恶魔释放,不会再有道德的栅栏约束,就有如一个为了钱财已经杀人的罪犯,当他再需要钱财时,还会犹豫着盗窃他人财物有违律法么? 与恶魔为伍,才能达成他想做成的事。 莫名的,晏迟不想让芳期今晚参与其中,他深思熟虑,还是希望给予芳期有朝一日可以轻松抉择的机会,让她置身事外,她如果向往光明,还可以头也不回的走向光明,在光明之处的人往往是看不清黑暗的,她不需看清,她只要知道黑暗的阴森可怖,害怕与厌恶就足够让她远离。 晏迟喝着酒,一盏接一盏,等到了今晚的神秘访客。 东宫没有被禁严,羿承钧这个在龙椅上的人,还摸不清透东宫的沟渠,太子乔装脱身夜访国师府是担着风险,不过其实并不艰难,夜深人静,残月高悬,丹枫成了暗林,沐时亭中,太子看见晏迟正收起铜币。 “无端……” 晏迟竖起手指,封缄自己的口/唇,眼睛里露出微微的笑意。 太子心中怦怦乱跳,但这当然无关风月之情,他好男风,这个秘密隐瞒得十分辛苦,且他还备受煎熬,可他从来心折的都是赵境之那类光风霁月之辈,晏无端和司马修这样的男子太阴险,甚至晏无端还更多一种邪狂之风,这样的人让他莫名慎惧,不敢交心。 “什么都占卜不出。”晏迟收回手指,似叹:“卦不占己,臣与殿下共担生死荣辱,所以臣竟也不能卦占殿下的祸福了。” “晏无端,你是与孤共担生死荣辱么?”太子心里仍在怦怦乱跳,不过他努力平息着慌乱无措的心情,想冷笑,最终却只发出两声冷哼:“今日殿议,孤已为众矢之的,无端竟还……” “殿下,官家已经请太医院的医官给清河王诊疾了。” “所以呢?” “清河王无疾,殿下心知肚明,所以清河王必能康复,所以殿下之所以身陷危局,并不是因为臣不曾替殿下辩争,而是殿下已入死局,官家不会再容殿下出局。” 太子看着晏迟,神色阴冷莫测。 “殿下还想出局么?” “若我说不想呢?” “那就好办了。”晏迟微笑:“臣的本事,还足够带着爱妻宠妾远离临安,逍遥遁世,晏永的死活臣当然不会介意,相信内子对于覃相邸的荣辱,也并不是多么在意。” “无端是料定孤不会束手被缚?!”太子咬上了牙。 “是。”晏迟微笑:“官家暮年仍然向往长生,太子力强怎会甘心求死?” “那该如何出局。” “弑父。” 置之死地而后生,太子现在仍是储君,如果天子驾崩,储君继位理所当然。 太子沉默不语。 “实不相瞒,当殿下采纳司马修的谏言时,臣便已经断定会陷死局,所以臣才会顺应帝心,因为臣明白,如果臣被视为太子党,殿下才是真正的陷于绝境,不再有任何机会。” “弑父只是难下决断,弑君却是……不易达成!” “嫁祸清河王,殿下就能拨乱反正。”晏迟看向太子:“臣可助殿下顺利登极,不过弑之一事,臣却无能为力了。” 弑父…… 太子摇了摇头:“或无君父,哪有羿栩,鸦鹊尚知反哺,我怎能做出此等不忠不孝之事。” 他起身,拂袖,脚步却慢吞吞。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84章 崩 晏迟明白羿栩是个有心病的储君,他有龙阳之好,再是如何小心隐瞒,可子嗣不丰的问题是无法遮盖的弊端,当天子还留下羿桢性命并将羿桢的三个儿子留在内廷抚养时,羿栩一定会提心吊胆,他担心储位不稳,就会早做安排。 弑父弑君的准备羿栩并非没有。 可他需要一个臣子的鼓动,给他找一个逼于无奈只能如此的过场,这样羿栩的心里才会坦然,这其实就是自欺欺人的心理安慰。 正如一个人,已经快要饿死了,犹豫着盗窃钱财能让自己活下去,但他尚有羞耻之心,所以还在犹豫迟疑,这个时候如果站出一个人来喝斥怒骂他,他也许就会打消念头,但有一个人在旁引导——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才是世间的情理,为了活命盗窃财物算什么?只要不是傻子都会让自己活下去。 这个人就会坚定主意盗窃,而且就此他不会觉得心虚,其实他只是采纳了一个人的片面之辞,但他就会觉得自己的行为符合世间公理。 羿栩现在就有如那个快要饿死,犹豫着打家劫舍让自己活下去的潦倒之人。 晏迟当然会给他搭一个通往罪恶的台阶。 “殿下不是无辜么?殿下明知这一切都是清河王党的连环计,一步步把殿下困于死局,官家在意的不是殿下与清河王谁乃无辜,在意的仅只权位二字不容侵犯。官家从来没想过交出去的权柄会收不回来,但现在官家意识到了。权位的战场,其实从无父慈子孝的规则,武灵王当初被饿死沙丘,惠文王不是仍被赞为明君?殿下若缚手待死,史册之上,不会留下忠孝之名,反落篡逆之实,倘若殿下立志彰显忠孝,反而应当揭露清河王的逆行。殿下为储君,清河为囚徒,储君为囚徒陷害,岂非君臣无序,君不君臣不臣,又哪来的父父子子?” 太子的步伐就彻底站住了。 永盛七年五月,天子驾崩。 丧钟敲响之时芳期正在午睡,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呢,在床上醒了会神儿,还拉着八月问:“大下昼的这是敲哪门子的钟?” 八月年岁也还未到二十,从来就没经历过帝崩这样的事,也是一脸的懵懂,别说她们几个,居然就连白氏和邬氏也都拿不准这声声钟响是否一定预示着皇帝驾崩——先帝在位三十三年,最后是被掳往上京,死在了辽国,今上于济州称帝,在位业已二十余载,也就是说有五十几年大卫实际上都没有经历过帝王崩的国丧,“年轻人”个个都没有经验。 还是徐娘给出了确实的说法,帝崩,而且肯定宫里的情势已经稳定了,换言之继位人已经得到了文武百官的认可,以新帝的身份宣告主持国丧。 晏迟自从数日前就进了宫,到今日尚不见人影。 芳期一脸没睡醒的模样,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徐娘却还沉得住气,指挥着仆妇们先把屋苑里的彩幡锦帐等等都取下,挂白幡,悬纸灯,派发麻衣丧服,这其间高蓓声召集好些姬妾,询问国师的安危,还被徐娘板着脸喝斥了几句操闲心——国师府从来没有什么主尊仆卑的规矩,徐娘的身份地位远超高蓓声等等姬妾。 芳期见徐娘处理得井井有条,她干脆就往渺一间去。 赵瑗今日着了身新衣,绯红大袖锦衣绣牡丹团花,大有别于一贯清淡简朴的衣着,她见芳期来,依然在进行自己的事,执酒盏,对祭台,膝跪着把酒倾洒祭台前,她着华丽的锦衣却不见多么喜庆的神色,杏眼含泪:“阿爹、阿娘,阿兄、阿嫂,诸位亡亲,三哥替你们报了仇,今日羿承钧终于死了,这个元凶罪魁终于死了。” 有那么一刹那,像突然生一缕刺眼的亮光照进芳期的头脑里。 晏迟的布局不是针对清河王,或者说不仅仅是针对清河王、越国公等,他针对的是天子!!! 这个家伙,干的是弑君的事。 她怎么会以为晏迟跟芸芸众生一样,信守着君君臣臣的条则,因为天子是罪魁祸首而无可奈何放弃向元凶寻仇?她早该意识到了,有千万个人或许都不会因为仇恨图弑一国之君,因为这根本就是做不到的事,但晏迟不是千万人之一,他是例外。 赵瑗依然请芳期坐下,替芳期斟酒:“阿期今日能否陪我开怀痛饮?” 她见芳期浑浑噩噩的,以为芳期无法接受晏迟居然弑君的事实,赵瑗先是一笑:“父亲认罪,承认谋逆之行,他明知羿承钧的心思多么丑恶和龌龊,但父亲从来没想过揭露羿承钧的恶行,不是父亲对这个人,他们之间的友谊还有任何期待,是因为父亲明白现在的大卫,只余江南一隅偏安,金殴残缺的国家不能再生内变。 大卫不能有一个品性饱受质疑,暴戾不仁的君主,否则内变一生,就是给予辽国和西夏联军攻破防线的良机,社稷崩亡,不是一姓取代一姓,是整个华夏亡于蛮国,万千遗民从此皆为虏奴,父亲宁愿用赵氏一门的冤屈,替羿承钧掩盖恶行,父亲以为有的丑恶没有揭曝,就仍然会在人心深处隐藏。 羿承钧还有机会稳坐权位,他就会在意仁君贤主的名声,他要做的无非就是杀害父亲,因为父亲最清楚他过去有多么懦弱窝囊,父亲只要还活着,羿承钧就认定他能位及九五的功劳,必须归功父亲,父亲不肯对他千依百顺,羿承钧就会觉得君权受到了功臣的挑衅。 他是一个皇帝,依然被人看不起,跟过去的康王没有什么不同。父亲甘愿赴死,以己之死证实国君的权威,父亲想这样就能让羿承钧心中的块垒得以消释。可是三哥和我,我们不甘心,凭什么君权就能让忠臣蒙冤,凭什么皇帝行为了禽兽不如的恶行就能不受惩处,羿承钧活着,我们就会心如刀绞,哪怕他终有一天会死,但他不是死于我们的复仇之刃,我们心中的悲恨就永远无法平息。” 赵瑗小心打量着芳期的神色,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为晏三哥争取意中人的认同。 “晏国师还真是……”芳期轻轻吐出口气:“弑君之事也敢干,居然还让他干成了,真是大快人心啊!” 赵瑗反而愣住了。 “我明白东平公是君子,认罪是东平公自己的选择,可要不是羿承钧执意要冤害功臣,东平公又哪里会以自己及家眷的性命向天下献祭?羿承钧就是个恩将仇报的罪徒,他该死,他都不配为人,哪来的资格做九五之君天下之主。” 赵瑗把芳期看了一阵,就笑了,她想她也真是操闲心,能为晏三哥放在心里的女子,又怎会是那些迂腐之徒? 这天小壹告诉芳期,与赵瑗建交的主线任务就只剩最后的十个点,但富余的时间还长,意思是芳期接下来可以偷懒。 趁系统的能量尚还充足,芳期与小壹闲聊了几句:原生世界,羿承钧也是突然驾崩的? 小壹:史书上记载,是清河王弑父弑君。 芳期:怎么会是清河王弑父,清河王不是被软禁么? 小壹:史书上的记载并不完全可信,因为这就有如官方说辞。但具体发生了什么,就算当时的人恐怕都有很多闹不明白,就更别说千年之后了,不过这回虽是构建的平行世界,但羿承钧驾崩这件事跟原生世界却如出一辄,也就是说羿承钧的死,没有因为您的行为改变,区别只在于您这回算是有少少参与了,亲,我觉得您大有可能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等我把实情回传给吕博士,吕博士肯定能说服蓝先生在程序中给予您附加奖励。 芳期:说得挺让人动心的。 她也的确觉得按她现今的“地位”,好像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不难,只要晏迟这主谋愿意告诉她的话。 这天芳期没等到晏迟回来,先等到的是一身丧服赶来通风报讯的辛远声。 “我怕你跟阿瑗担心,特意把外头的事告诉你们,天子崩亡,当时只有清河王在福宁殿,清河王称是福宁殿的宦官罗魁刺杀天子,但罗魁也已经伏尸当场,居然也是被袖箭射杀,袖箭就弃于室内,太子主张清河王弑君,周皇后、荣国公等却不认同,他们咬定天子已生易储之念,故而才屡屡召见清河王,清河王根本没有弑君的动机。 朝中臣子形成两拨意见,一方认同太子一方认同清河王,宫卫也有一部份听令于周皇后有一部份听令于太子,双方相持不下,但现在太子已经奉天子手诏,告天下,罪徒桢及罗荣图、赵环篡逆弑君,为十恶不赦之徒,周皇后业已认可太子无辜,清河王党方为罪孽,故而宫中才正式操行国丧。” 无论是皇宫,还是临安城,局势已定。 一个皇帝于深宫被刺身亡,但并没有引起天下大乱,宝座之上不是不能换人,即使是天下之主,对于社稷百姓而言也并非不可获缺。 芳期却仍然还有许多解不开的疑惑,她只能等晏迟回家后,才有望知悉一切来龙去脉。 一直等到四十九日国丧毕,羿承钧的灵柩移往早就建好的陵寝,当然太子也已经举行了登基典礼,晏迟终于才有了空闲回到他的国师府,但这天芳期、赵瑗竟然谁都没在家,她们借口往净慈寺礼佛,打一趟后,实则拐去无情苑饮酒作乐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85章 这还真是应卦了 国丧期,皇亲国戚禁二十七月婚嫁,文武百官禁九月,黎民百姓则是三月之内不许饮酒作乐,国师府属于九月禁限的范围内,但芳期跟赵瑗自然是一天都不想替羿承钧服丧守制的,不过国师府里的眼睛到底太多,推杯换盏欢声笑语的有点放不开,所以她两个早就琢磨着来无情苑住上几天,鉴于辛远声也是知情人,不会惊诧她们两在国丧期的放肆行为,也乐意跟她们一同逾制,所以芳期就顺便邀上了这位。 晏迟虽一直没回国师府,但他俨然已经成为了比羿承钧在位时更加权重的近幸之臣,芳期等晏迟回家替她解惑都等得有些麻木了,且以为太子……哦不,现在该称天子了,这位新君不知还得等多长时间,才舍得放晏国师如常上值下值,故而芳期根本就没预备今天晏迟会得“自由”,而且还会追来无情苑。 先帝尸骨未寒,却不影响人间荷莲盛放,逍遥尘后的湖堤,就能观菡萏婷立,芳期上回酿的青梅酒,这时已经可以饮用,她还知道不同于晏迟尤好辛辣,阿瑗跟辛远声其实更喜欢酸甜二味的菜肴,所以今天席上,主菜是西湖醋鱼,又有一道梅子酱烧小肉排。 酒才酙上,晏迟就来了,晃一眼席上就发觉没有自己的菜,虽说他清楚久未归家的自己仿佛已经失去了让覃夫人特意准备菜肴的资格,心里还是不得劲。 “哎呀,晏大国师终于得了空,我这就去再做几道菜,好好慰劳功臣。”芳期非常的自觉,心里还很雀跃,别说,这么久不见晏国师其实还怪想念的,前日她还因为熟练运用大刀剜心的套路终于战胜了吴姬一回,突然就想起了晏师父,不晓得这位挑嘴的权臣,有没有被宫里的饮食饿得瘦了一圈。 这时打量,好像的确是清减了啊,看上去十分冷峻。 “我去帮手。”辛远声也跟着起身。 晏迟就坐下了:“今日中午不用忙,将就着吃一餐罢了,等晚间再做几道好菜。” 他看着辛远声:“遥之今日休沐,明日却该上朝,下昼时也该赶回内城了,正好我有几句话,需要捎给覃宰执,一阵间写下,请托遥之顺路做回信使。” 赵瑗听着这委婉的逐客令着实忍俊不住,赶忙举起青梅酒挡了嘴唇。 “无端明日不用上朝?”辛远声只听出了晏迟似乎会在今晚留宿钱塘门外的意思,就问。 “我忙了这些时候,而今羿承钧已经入土为安,官家也已登基称帝祭祀了天地先祖,总该休息一段了。”晏迟接下来会有一月长假,自然用不着上朝,他很愉快的拉弯了唇角,仿佛因为放假多么洋洋自得似的。 辛远声狐疑地看了晏迟一眼:这家伙是故意在我面前显摆他权臣的殊荣么?晏国师你幼稚不幼稚? 席上无外人,芳期赶紧询问弑君之事,她觉得硬说谁是外人的话必须是她,单独请教时很可能遭到拒绝,还是当着阿瑗、辛大郎面前询问成功率更高。 “三娘竟也知道一切都是无端的布局?”辛远声异常惊异,因为他明知晏迟跟芳期只有契约婚姻,这种机密之事按理说晏迟不会向芳期泄露。 晏迟也的确没跟芳期说他要弑君,不过眼见着芳期张嘴想要解释,居然抢先打断:“她当然知情了,同个屋檐下住着,有很多事是瞒不住更没必要隐瞒的。” 辛远声终于品出了晏迟把“同个屋檐下”稍稍咬重来讲的意味深长。 两人的眼睛隔着桌子一碰。 赵瑗忙道:“现在计划已经大功告成,三哥不用再瞒着我们细节了,不仅是阿期,我也十分好奇羿承钧死的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晏迟见辛远声举杯喝了青梅酒,他才道:“羿栩一直防范着储位再生动摇,他也无法接受再蹈羿桢的覆辙,所以他先行收买了罗魁,用的当然也是威逼利诱双管齐下的方式。羿承钧左右,还有一个心腹宦官简禄原本就是德妃安插的耳目,这两个人可以说都是羿栩的党徒。 羿承钧在永寿观闭修,福宁殿放松戒备,羿栩从那时起就没有再交还权柄的想法,他是为防万一,早就让简禄悄悄将两套袖箭埋藏在福宁殿内的泥土下。 而我做的则是,当羿承钧直接告知我打算易储时,我卦卜得再行易储之事恐会致使变生不测,提醒羿承钧当心宫中会有殃乱,且我断言,殃乱的苗头不在中宫,而在东宫,也即现在抑或曾经入主东宫者,均有可能引发殃乱。 羿承钧并未透露他的想法,废储之后会再立谁为储,我却咬定殃乱就在羿桢、羿栩之间,故而羿承钧对我的‘卦断’信任不疑。” “无端为何笃定先帝打算再立清河王为储?”辛远声俨然还习惯直称天家父子的姓名。 晏迟道:“因为羿栩最合适。” “哪里合适了?清河王不是有癔症么?他正是因为有癔症才被废了储君之位的啊?”芳期听得直犯糊涂。 “羿桢根本未犯癔症,他啊,一来是因为知道羿承钧亲自下令杀了曾经的宠妃施氏,再则是因为羿桢对施氏暗怀倾慕,我略施小计让羿桢暂时失了神智,仗剑直闯福宁殿,从那时起,我就已经对羿承钧布下了第一着杀着。 可羿承钧对施氏本就是移情,根本没有半寸真心,当时虽恼怒羿桢,可过了两年,现下羿承钧更加在意的是羿栩有篡位的想法。他当然还有别的选择,未必一定要立羿桢为储,可选择也仅在羿桢与洛王羿标之间。” “这又是为什么?淮王与八皇子为何不在先帝的考虑?”辛远声也听糊涂了。 晏迟微微一笑:“淮王羿杜与羿栩及司马家走得太近了,甚至当知羿栩被指控篡位,他还急着入宫为羿栩申辩求情,羿承钧既然决意废储,必然是会把司马氏斩草除根,羿承钧哪里还会有立羿杜为储的想法?至于羿构嘛,他可是荣国公扶助的人,这回越国公能一步步把羿栩逼入死局,靠他当然没有能力,他的身边有心腹在出谋划策,而这心腹背后又有高人指点,这个高人是我的人,我想让羿承钧动意再立羿桢,荣国公当然就会被越国公算计。 周皇后是指控羿栩的急先锋,羿承钧虽相信了指控,不过也定然会怀疑羿栩是中了周皇后的圈套,相较而言,羿桢一直被软禁,罗荣图和赵环都是躲在暗处,且羿栩一口咬定是羿桢陷害他,这反而让羿桢在羿承钧眼中减轻了怀疑。” 辛远声这下听明白了,他叹了一声:“洛王只顾花天酒地寻欢作乐,根本没有为君之质,所以先帝才不会考虑立他为储。” “你错了。”晏迟冷笑:“羿承钧的几个儿子,唯有羿栩才有几分治国之能,羿承钧心中当然清楚,所以当年他才动了把羿桢废位的念头。如果只是因为羿标没有治国之能,羿承钧才不会彻底剥夺他为储君的资格,说到底羿标之所以丧失克承大统的资格,根缘其实在洛王妃身上。” “洛王妃?”芳期诧异道:“洛王妃怎么了?” “洛王妃性情颇倔强,不能容忍姬妾,不过她倒不是心狠手辣的女子,没有为此就加害洛王府的妾侧,她恼恨的是洛王风流多情,很看不上洛王的浪荡,所以……她红杏出墙,悄悄与洛王府的一个官奴行为了苟且之事,这件事其实在羿承钧闭修前就已经被察实,羿承钧恼羞成怒,却担心赐死洛王妃会损伤他的修业,才暂时隐忍。 洛王这般风流,却只有一个嫡女,洛王妃又有红杏出墙的行为,洛王的嫡女究竟是谁的骨肉就说不好了,羿承钧不得不怀疑洛王根本没有生育能力,这才是洛王失储的根本原因。” 芳期:…… “羿桢有被复立的机会,不是因为他有多能耐,是因为他儿子多,羿承钧哪怕仍然忌恨羿桢,但他所有的孙儿都是羿桢的骨肉,且羿承钧自认为他的身体安康,还没这么快寿终正寝,哪怕是暂时立羿桢为储,等到皇长孙大婚,如果能替他生下曾孙儿,他大可直接改立太孙。又或者是等羿构长大,不再被周皇后把控,有能力把持君权不为外戚分削,羿承钧也不是不能改立羿构为太子。 但目前,废了羿栩之后,最合适的储君只有羿桢。我笃定了羿承钧的想法,所以才说那所谓的卦断,羿承钧被我说中了想法,所以才信所谓的卦断。接下来他当然会询问我有何消厄之法,我谏言当然是定察心怀恶戾者,斩草除根防范未然。 羿承钧当然不愿再私见羿栩,他召见羿桢加以试探,当然为了免除祸殃,他完全听信我的谏言,一来就算召见羿桢,也不忘令宫卫先行搜向,确保羿桢身上难以携带武器,再则,羿承钧写一密诏,存于内廷,告知周皇后若然变生不测,召集百官开密档,将他的手诏宣诸众臣。 这当然是为了防羿桢,因为如果羿栩被顺利废位,密诏就毫无用处,只有当羿桢作乱,且羿承钧没能躲过暗算时,变生不测殃乱应生,密诏才有拨乱反正的作用。所以那封密诏,写的就是国君若遭不测,太子栩继位为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86章 不是杀不死你 这并不是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漏洞很多,辟如羿桢眼看就要被复立,他为什么会在这时弑君?又辟如羿桢已被搜身,那么他又怎能将袖箭带入内廷,在刺杀君父后再把罗魁灭口。 不是没有人想到,有两个凶手,罗魁弑君后,被人灭口,另一个凶手将袖箭弃于现场这个可能。 太子能够胜出的关键,当然是皇帝亲书的手诏。 当周皇后信心十足说出密档编号,带着文武百官,众目睽睽之下开启密档宣读手诏,却是太子栩继位为君的遗命,她便是再有铁证指控太子,分量也不如一国之君的亲笔遗诏。 晏迟洞悉了羿承钧的疑病——既担心羿栩篡权,又始终难以释怀羿桢对施妃的爱情,如果羿桢是要替施妃复仇呢?如果所有阴谋都是罗荣图、赵环策划呢?这样的疑病,必定导致羿承钧心中犹豫不决。 这场殃乱是针对羿承钧本人,他一日不解决都会坐立难安,所以羿承钧会采纳他的谏言,一边召见羿桢进行试探,同时也是对羿栩施压,就看这先后两位东宫之主,究竟谁摁捺不住先行作乱,那封密诏,是以防万一。 羿承钧以为篡位必行兵乱,他没有想到祸患已经埋伏在他的身边,足够致命的武器居然能被偷携入宫,埋藏在他的福宁殿。因为羿承钧不知道羿栩有龙阳之好,羿栩对于储位不稳的忧虑不是因为近来的事故激生,而是一直存在,当羿承钧闭修之时,受御令临朝执政的太子,谁敢搜身? 别的人无法把致命的武器私携入内廷,但羿栩不是别的人。 羿承钧想不到,但会有人想到。 所以羿栩虽然登基,但他不能彻底摆脱弑父弑君的嫌疑。 这就是晏迟想要达成的效果,但他现在没告诉芳期,他甚至对赵瑗也隐瞒着。 羿栩登基为帝,可他不会收获人心向服,因为他在储位时已经有了太多的人指戈相向——羿桢、罗荣图、赵环虽必被处死,然而例如曾经质疑羿栩篡权的周皇后、荣国公,便如被覃逊硬生生推到羿栩对立面的向进、丁九山,这么多的皇亲勋贵大臣官员,羿栩要是立时都杀了,必被舆论质疑做贼心虚才大开杀戒,这些人暂时死不了,可他们也晓得如果羿栩真正巩固了帝位,必然会报这一箭之仇。 双方都必须争取暂时的和平,暗中一决生死。 不用多久,很快就会发生争执,因为羿桢犯的是弑君大罪,他的家眷和子女都不该活着。 可是啊,新君无子,羿桢“弑君”时羿均、羿培都在南京,这两个稚子其实根本无法参与罪行,这就有了不被诛连的基础,周全会争取让羿均、羿培都活着,因为现在皇位上的人成了羿栩,有朝一日,不管羿栩是被废,还是驾崩,更加符合常规的方式是助羿均或者羿培登位,周全是他们的救命恩人,活命之恩的情份,要比对羿构养育之恩的情份更加重要。 晏迟预料得一点错都没有。 在沂国公府,晏永正在安慰崩溃痛哭的妻子。 黄氏真的没法再虚伪作态了,当芳期被御前侍卫带入皇宫时,她以为自己已经大获全胜,可翘首相盼的结果是天子竟然还当晏迟为近幸,这她还能忍耐,因为只要清河王被复立,肯定会重用越国公、郑国公,这回沂国公府在复立计划中的功劳显著,他们今后必然有能力同晏迟抗衡。 可是呢?眼看着清河王已被解禁,甚至屡屡召入内廷,眼看着眼看着天子就要召行殿议朝商,废太子栩复立皇子桢,突然间竟然传来天子驾崩的噩耗!!! “官人,清河王不可能弑君弑父,一定是太子,不,是晏迟!!!周圣人及荣国公为何认同这样的结果?让弑君弑父的逆子罪臣……” “阿凤,慎言。”晏永长叹一声气,抚慰着他的爱妻:“周太后能有什么办法?众目睽睽之下,周太后自己说出了先帝留有手诏,存于内廷密档的机要,可当着众臣开启密档,竟然是……那封手诏确然是先帝的亲笔,假若周太后及荣国公仍然质疑,岂非违逆先帝遗旨?而且终究是……荣国公到底省悟过来了,越国公、郑国公从一开始策划的就是复立清河王,并非约定好的那样扶助八皇子,在那样的关头,周太后跟荣国公还怎能与越国公等齐心?” “那我们要怎么办,要怎么办?晏迟而今比先帝在位时更加权重,我们根本就不能……” “荣国公也不会坐等被清算,我们得有点耐心,这回我们虽然不是胜方,不过看情况也不会被清河王一方诛连,晏迟那乱臣逆子,他在这眉节骨上,自然也不敢行为弑父之事,因为官家已经饱受争议,要是他再忤逆不孝,官家不会包庇他。” “那我们,能不能逼着晏迟……”黄氏想了想,泪眼里闪过一道锋芒:“官人为父,晏迟为子,覃氏便是你我的子媳,我要是病了,覃氏应当来我榻前侍疾,她要是违逆亲长,官家正担心争议,必不会容她!” 她已经不想再隐忍了。 她的儿子死了,死了!!!是被晏迟杀死的,晏迟记得所有的事,早知今日,在当初她就不应瞻前顾后,如果当初她不是想让晏迟死得更自然些,就不会有现今的险局!!! “好,都依阿凤的。”晏永眼里同样闪过一道锋芒。 黄氏还没来得及装病,晏惟芳就真病了,不仅晏惟芳病了,病重的还有黄琼梅父女三人,病情来势汹汹,郎中束手无策,这天,晏迟亲自过来探病。 当然晏国师根本没有探病的诚意。 他就这么站在黄氏跟前:“你心里琢磨着什么念头,我动动脚趾头就足够笃断了,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警告你,你想为难我晏迟的人,那就先替你的哥哥,你的侄儿,你的侄女,还有你亲生女儿先办丧事,他们的病能好不能好,可都在你一念之间,黄氏,你直到如今还不清楚么?我不是没办法杀你,我是还不想杀你,鬼樊楼的那套把戏算什么呢?我晏迟现在的手段,可比涂氏这种鼠耗厉害百倍,我想让你得什么病,你就会死于什么病,不信?要不先让晏惟芳替你验证验证?” “晏迟你这个畜生!!!”晏永暴怒,抡着椅子就砸了过来。 晏迟伸手一拨,椅子就往黄氏的方向砸了回去…… 黄氏惨叫一声,被砸得向后仰倒。 晏迟上前一步,用鄙夷的眼睛看着晏永:“你以为我现今还是当初那块任你宰割的鱼肉么?晏永,要恨就恨你当初没能把我杀掉,你现在已经杀不动我了,下次动手之前,好好想想你会伤着谁?” 芳期对沂国公府的事一无所知。 她只是听梅薇裳念叨:“黄氏那女儿也不知生了什么病,那几日急得黄氏整天红着眼,仿佛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似的,这几天生病的人倒是在康复了,又恢复了颐指气使的专横刁蛮,黄氏却还红着眼,居然也是满脸的恶气。” 芳期觉得头疼,想想还是提醒梅表妹:“你要真想嫁给晏四郎,可得仔细着些言辞,毕竟日后,那是你的阿家和小姑,你要出言不逊,晏四郎夹在当中也是为难。” “我肯定是要嫁给四表哥的啊。”梅薇裳眉开眼笑:“等明春二月,家孝国孝都除了,阿娘就会替我操持婚事了。” 二月啊,仿佛也还长远。 可夏去秋来,经冬逢春,竟然也就转眼之间。 等无主林又是一片好风光时,芳期却被通知应该告别厢房搬回正寝,也就是说晏国师仍然认为有和她继续作态的必要,这多少让芳期觉得有点疑惑,她其实没有折磨人为乐的喜好,已经很久没有让高蓓声来清欢里立规矩了,难不成晏迟的意思是说,又得把这个规矩给捡起来? 国师夫人一曲解,高小娘的日子就又开始煎熬。 她卯时来清欢里罚站一个时辰,多半等她走了芳期才开始起身梳洗,两个人其实不见面,高蓓声自然也没多少机会跟晏迟碰面,不过晏迟居然在某一天,还听见了金屋苑吹出来的闲言碎语——是个姬人,二月才被好容易盼到解禁的某个官员巴巴地送来国师府,还没弄清楚国师府的情形,就被游说着投到了高蓓声的石榴裙底,晏迟偶尔还会让这位“新人”招待招待他请来的宾客,看似很有几分垂青。 姬人无姓,原本是孤女,被商贾认养,自来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身穿绫罗足着丝,可商贾将她这般娇养,目的就是高价雇聘给官宦家,她不是奴籍,却被变相卖了身,就这样还自觉出身“高人一等”,又被高蓓声一糊弄,更加自矝。 这一天,正好是她的“上家”又送来一件珍奇,所以获受金屋苑酒菜招待,等人走了,名唤蝉音的姬人就用她自己的身体,挡了晏迟的道。 “妾新练成一支琴曲,想请阿郎评鉴。”蝉音自矝,是确有自矝的本钱,一来她生得美貌,就算在群芳荟萃的金屋苑,姿容也算翘楚,再则她谙练各种弦乐,尤以箜篌出众,这让她的身价相当不菲,她是从没有在青楼伎馆栖身,勾栏瓦肆更是不屑涉足,可自负倘若能跟那些女伎一般当众展示才貌,只消一支曲,就能名扬大卫,为满临安城的显贵争先恐后奉上千金,博她秋波一顾了。 可不就连晏国师,也果然因她的这番挽留,驻足微笑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87章 今年新人特别轴 晏迟从来不拒绝想要送死的人。 他于是就听了琴曲,还在听了琴曲后听了蝉音自以为高明的黑状:“妾惶惑,不知原来金屋苑的姬人,竟都得去清欢里侍奉夫人,只是听徐氏……” “徐氏?” “就是徐管事……” “你很嚣张啊,连我都得敬称她一声徐娘,你敢称徐氏?” 蝉音:…… 徐氏不就是个仆妇么?怎么阿郎竟为了个仆妇责备我? 晏迟眼看着蝉音咬了点唇角,眼睛里顿时充满了委屈,他又再微微一笑:“徐娘是内管事,你是什么?金屋苑里的姬侧,这就好比一个宫伎居然敢在宰执跟前叫嚣。我见你寻常还有几分才艺,在席上陪笑添趣的还算拿得出手,才乐意亲自告诫你几句规矩,我这国师府,姬侧之上,是众仆妇,尤其徐娘还负责着调教你等规矩,她就算让你们跪着听训,你们的膝盖就得老老实实挨着地面,懂得没?” “是,妾懂得了。”蝉音口里这样应,可显然辜负了晏国师的一片苦心,居然还敢接着告黑状:“徐娘告诫妾等无允不得擅出金屋苑,妾便以为是不需往清欢里侍奉了,只是最近才听说,原来高小娘日日卯时及申时,都要往清欢里去,便是夫人不需高小娘侍奉,高小娘也得站足一个时辰,妾不知,妾是否也应当……” “你怎么能和高氏相比呢?她的祖父如今是太学丞,眼看就要调职礼部任尚书,所以她才有资格早晚去夫人院里露露脸,至于你,虽琴弹得不错,但夫人可不喜好这些丝竹之音,所以你想去趋附,一来不够格,再则难以投夫人所好。”晏迟站起来:“蝉音,金屋苑里的姬侧,你或许算是有点脸面的,但你记住金屋苑对于国师府而言,其实什么都不是,指不定哪天就不存在了,刚才我说的话,你们连仆妇都尚且不如,你自己想想跟夫人比,你们是什么。” 蝉音煞白了脸,不知自己究竟是什么,她且以为她虽暂时未获阿郎的云雨恩宠,是因国丧期限才至,她又是新入府的,阿郎是因避嫌才有意延后同房之期,讲道理哪一家的姬侧还得反过来对仆妇俯首贴耳的,要这样她的养父还不如把她当仆妇调教呢,做何让她为姬妾? 她这一跑神,就差点撞在了个女子身上。 是薛姬。 “蝉音啊,你可真是幸运的,你知道今日若换一个人在阿郎跟前说你刚才那番话,会落得什么结果?阿郎便是不打你骂你,将你送还,在你上家跟前说一句‘消受不起’,上家可是花了重金聘你为妾侧的,白花了钱,还落得阿郎埋怨,能放得过你的养父?你养父自身都难保了,还顾得上保你的锦衣玉食?我们这样的人,失了附靠,还吃不得苦,今后又该怎么渡日生活呢?” 蝉音盯着薛姬,一脸的防范。 “你不用提防我,倒是应该提防提防高氏,她难道没告诉你,金屋苑里的姬人连她在内,就没一个能得阿郎宠顾的,你当阿郎跟那些普通纨绔似的,真会为我们的美色所诱?我们这样的人,就一个出身,已经不可能有那福份了。” “可高小娘……”蝉音半信半疑。 “高氏跟我们到底是不同的,不同的是出身,若论脑子,比金屋苑里太多人她可都差得远呢,她啊,还以为阿郎而今是受夫人所惑,才冷落姬侧,迟早有天会厌弃夫人移情他个,高氏提防你,怕你先她一步得宠,支使你在这时触阿郎的忌。” 蝉音要哭了:“可要是我们都难得宠顾……岂不是要孤独终老在金屋苑?” “嗐,你这脑子真不知在想什么了,我们从来求的是什么?是安安生生嫁人相夫教子么?不就是有个可靠的权贵攀附,一生都不愁娇养?你要真不想孤独终老,日后也可以求夫人放归,夫人指不定还能替你寻个实诚人做夫君。” “这世间人,还有哪个能比阿郎的?我知道我没有福份做阿郎的妻室,我只望做姬侧,不是像如今这样,而是真真正正有名有实的。” 薛姬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今年的这个新人是特别愚钝,调教不回来。 “那你也得提防高氏,别糊里糊涂被她利用了,你就细想想,就算你能得阿郎的垂顾,犯得着取悦高氏么?横竖她也就是个姬侧,她容不容得下你不打紧,怎似得夫人终究是咱们的主母。” 晏迟是特意安排薛姬调教蝉音,原因无他,为的是蝉音于他而言尚有用处,他对待人手耳目的态度一贯宽容,大不至于过河拆桥,不过前提是蝉音得有资格从一枚棋子成为他的人手,如果只能是枚棋子……可就等着被弃。 这天下昼,高蓓声在清欢里罚完站,就被请去了人间时,她终于是看见了晏国师的人影,不过也看见了晏国师居然替芳期斟酒,还温情脉脉地叮嘱“这酒醇烈夫人不能贪杯”,惹得夫人嗔视,不愿伸手去接那杯酒。高蓓声雀跃的心情瞬息静止,妒火从丹田直蹿而起,把眼睛都给烧红了。 芳期且只道晏迟把这人喊来人间时就是为了作态的,她也自然兢兢业业,等高蓓声一只脚已经迈进了花榭,她才终于在晏国师低哄声声中伸手接过酒,手不仅搭在酒杯上,指尖还挨了挨晏迟的指尖,把莞尔一笑露得坦荡清楚:“官人究竟还舍不舍得把酒交给我了?怎地捏着杯子不松手?” “明明是夫人摁着我的手,却反埋怨起我小器吝啬来?” 两人似乎都不觉察高蓓声已经近前似的,认认真真在“调情”,高蓓声着实觉得眼睛疼,她一边福身行礼一边道:“妾恭问阿郎、夫人金安。” 晏迟这才施舍过去一眼:“你来了,近前。” 高蓓声的心脏这才怦怦恢复了跳动,又不无猜疑:难道那蝉声这回的小话还真起到作用了?该死,原本是想先把这个威胁铲除,不曾料晏郎对她竟然是真的与众不同!虽然说对覃氏的确是个打击,可我也绝不能容忍晏郎当真移情蝉声! 她脑子有这番运动,就没仔细品度“近前”就是个字面意思,不仅近前了,还想往空着的那把椅子上坐,嘴巴里说出的话也没法先经“充实”的脑子:“妾对夫人的厨艺可是仰慕已久,今日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品尝……” 芳期:…… 有一种执念叫做高蓓声对覃芳期的菜肴。 然后高蓓声才发现自己面前并没有碗箸。 “真不懂事,夫人没请你,你哪有脸面与夫人同桌共食?”晏迟这话不好听,但态度却没了从前的冷厉,他盯着高蓓声尴尬不已的站起身,才道:“你面前的杯子,自己斟满酒,罚饮三杯。” 又是“罚”!!! 高蓓声五脏六腑都充满了戾气,但不敢外泄一丝半点,把杯子里的酒斟得实满实满,一仰脖子一滴不剩,她其实不胜酒力,且这酒居然还是十洲春,出了名的醇烈,芳期要是连饮这三杯况怕一阵间都得哭鼻子,高蓓声这会儿子就立时觉着有些上头,她觉得戾气直接蹿上了脑子,但好在咬紧牙还能忍着。 可看芳期眼中,鼻孔怒翕,腮帮紧绷……这十洲春今后真得少喝,喝多了人会变丑。 “夫人,我就代高氏求求情,她也不惯服侍人,比不得三月、八月几个心细,夫人就莫让她日日来跟前闹心了,金屋苑里的姬人,随便找一个也比高氏得心应手,夫人若真嫌闷,让她们来陪着说笑不是更合意?” 这当然也不是好听话,不过这会儿子听高氏耳中却无异于天籁之音——晏郎竟开口为我主持公道,告诫覃氏不得再行苛折了! 芳期也确实有些惊讶。 等高蓓声几乎是趾高气扬的离开,她才把晏迟上上下下的打量一阵:“我今晚能搬回厢房住了?” 晏迟:…… “既然不需在高氏跟前作态了,晏郎也不愿我在外间碍眼?” “你不是隔了个纱橱么,还能碍着我的眼?” “如果隔得再远些岂不是更不碍?” “正寝太敞阔。” 芳期:所以? “多住些人更有人气。” 芳期觉得晏国师这个理由极其不充分,他在逍遥尘的正寝同样敞阔,过去也没见他把金屋苑的姬侧请进去一位“养人气”啊,是是是,就算晏国师眼光高,哪怕是“养人气”也得挑什么人……咦,这样想自己还确然最有资格?这种有点沾沾自喜的心情是怎么回事?还真是跟晏国师一块久了,有点中毒的迹象,莫名就把这位真当主人看待了。 “第一,我不想在清欢里看见高氏,哪怕她只是在院门处罚站;第二,高仁宽已经开始利用我替他自己谋高位了,礼部尚书他很快就要得手,我要助他贪欲更增;第三,高蓓声需要做点错事,好教高仁宽摘下他那张虚伪的脸皮,替他家的孙女求情。” “晏郎不用解释,其实晏郎对高氏纵容几分,对我的计划也有益处呢,我就是误解了晏郎的用意,才恢复了让她来清欢里罚站,我早就懒得折辱她了。” “夫人豁达。”晏迟随口就是一句。 芳期:…… 晏国师这是作态作成习惯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88章 告别熙和 这年上巳,天子宣告改元嘉定,嘉定元年芳期的生辰,这回总算是能跟几个好友一同渡过了。 鄂霓已经出嫁,辛五娘跟徐明皎的婚事却被国丧耽搁,都还没有文定,故而这时她们尚还能来国师府串门,几个好友一见面,先关心的就是芳期的韶永厨。 “本是旧岁就能开张,因为国丧耽搁了下来,不过各项准备都更齐全了,今日这桌子菜肴,就是卢四娘她们几个烹饪的,还有三月的手艺,你们今天正好是试菜了。”芳期胸有成竹地展示徒儿们的“作业”。 过去自诩为饕餮客的明皎,今天却对满桌子美味佳肴视若无睹,她伸手挂住芳期的脖子,搂着好一番推搡:“我都多久没见你了,想你想得牵肠挂肚,二月时国丧期限才满,我就盼着你的帖子,结果你还是拖到今天才请我们,小没良心的,嫁了人就忘了闺交的白眼狼,看我今天怎么罚你的酒!” 这天晏迟知道芳期会宴请闺交,他不方便出席,正好天子召见,大早上就进宫去了,芳期原本打算请阿瑗,正式引荐她跟几个好友认识,赵瑗却道她想去拜访恩贞夫人。芳期知道母亲现居的府宅过去是东平公府,但她从没在阿瑗面前特意提起过,是担心阿瑗睹景伤情,在熟悉的地方想起的是锥心的往事。 阿瑗自己提出旧地重游,说明她决定积极开释心结了。 羿承钧的死,对阿瑗而言方为一剂良药。 故而清欢里今日就是闺交的欢聚,芳期也不怕罚酒。 笑闹一番,几人饮谈,倒也不全说闺阁话。 “旧岁时一场朝堂大争,争的是罪人桢的罪行应不应牵连子嗣,周太后竟然直闯朝会,披发跣足呼请官家宽敕一姓子侄,否则太后宁肯自绝于丽正门前,告天下万姓,她已尽祖母之慈。”辛五娘先提起这事,但她没发表意见,就是说她自己的知闻而已。 鄂霓就直抒己见了:“我爹说,先帝遇刺而崩,真相乃是众说纷芸,不过我爹疑惑的是明明罪人桢被搜身后才准进内廷,怎么能携带袖箭弑父?清河王恐怕有冤,两位小郡王就更是无辜了,多得太后保全,幸免于难。” 明皎跟辛五娘对视一眼,她们都有些担心好友会闯祸。 “阿霓,鄂将军耿率,不过外臣对内廷之事本不深知,纵有猜疑,但这话却是不当明言的。”明皎道:“别的不说,两位小郡王如今被周太后养在慈宁殿,恐怕就并非善事。太后令女官著孝书,且广派外命妇读记此孝书,中有一条,是说庶子当敬遵嫡母教诲,事无内外之别均当禀问嫡母之意,有言官认为此乃太后意欲干政之欲,朝上加以驳劾,太后闻言,立时准备三条白绫,两位小郡王各奉一条,往福宁殿求请官家赐死。” “有这样的事?”鄂霓惊奇道。 “官家迫于压力,只好将驳劾太后的言官罢职,不过倒也下令收回孝书,说女官者,宫中役使也,怎有才学著书立述?”辛五娘道。 “所以现在,外界才生舆论,质疑官家悖行孝道,因而虽说先帝崩逝前确然留有手诏,不过不能排除先帝是被今上瞒惑,官家禁刊孝书,是心怀暗病。”芳期原来也听说了临安城中,关于朝堂权场的暗流汹涌。 明皎也很担心:“被罢职的官员,听闻也有不孝的劣迹。” “有何劣迹?”芳期倒还没听过这一新闻。 “那言官本是寒门子弟,他的父亲在他年幼时,就跟一风尘女子私奔了,他的生母愤怒之余请离,且还带着儿子另嫁了,言官是被继父养育,后来考取了功名入仕。不曾想他的生父前些年就过世了,但他在父丧期间既未服制,又未丁忧。” 鄂霓听得心头拱火:“这官员的爹跟人苟合私奔,抛妻弃子,别说为夫不义为父不慈,即便不讲因果,官员一直不知亲爹下落,哪里知道亲爹什么时候死的?不知亲爹死讯,怎么服制告请丁忧?” 另三人都苦恼的长叹一声。 “我难道说得不在理?”鄂霓一脸官司。 芳期撑在额头:“不是阿霓说得不在理,是有那居心叵测之人会咬定官员明知父丧而尽子孝。” 而这把孝与不孝的火,最终竟然烧到了晏迟的头上。 内廷有小桃园,此季花景正值艳灿,然而四面的桃色环捧的高榭里,羿栩眉宇间的黯霾却仍然深浓,晏迟到的时候,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息,他瞄一眼天子坐榻侧空余那半,还有被遗忘落下的一只空茶盏,眼睛就被司马修的眼睛给撞上了。 淮王也在场,那么离席之人…… 晏迟觉得肯定不是羿栩的后宫。 他靠着那残留的气机感应了感应,觉得大有把握找到这个人。 但今日不忙这件事。 “魏青松,朕打算处死了。” 迎面就是这句话,晏迟听了就听了,他坐下来,眼睛往底下的桃花林看,没有一个顺眼的人,还是花花草草更悦目。 “无端这是赞同了?” 晏迟才微一挑眉,笑容斜挂着:“哦,官家是在问臣意见啊?” 司马修已获实授,但他今天出现在禁宫却未着官服,好在是衣冠也算端正,还没让这高榭显现出更多的暧昧情韵来,他这时端着个茶盏,也把笑容斜挂着:“晏国师,听你这话是不赞同了。” “魏青松本无罪,罢职已算冤枉了,被处死……恐怕连阎王都得为他哭三哭。” “晏国师明知官家是被逼无奈,居然还有脸在这说风凉话。”司马修冷哼两声:“魏青松可为言官,本是晏国师引荐,但他竟然公然驳责太后,导致官家被质疑悖逆孝道,而今更闹出魏父死他却不请丁忧的罪行,官家若不严惩,转而就会有更多言官弹劾晏国师了!” “弹劾我什么?晏永死了我不替他服丧守制么?”晏迟清冷的瞳仁,就这么盯着天子:“官家心里清楚,魏青松无罪,这所有种种都是周全作祟,妄图以孝道之名压迫君权,官家可以退一步,但臣敢担保周全党必定也会得寸进尺。他的目标,根本不在魏青松,甚至不在于臣。” 羿诩深深吸了口气:“无端,就算为了社稷稳固,你也应当跟沂国公暂缓冲突。沂国公世子将要迎娶梅氏女为妻,这便是沂国公已经让步妥协了,他毕竟为父,你毕竟为子……” “官家要让臣做什么?” “两府并一家,公示天下你与沂国公父子和睦。” “臣遵旨。”晏迟答应得极其干脆。 羿栩也有如如释重负。 晏迟在宫里耽搁了几乎整个白昼,夕阳西下时他才回家,脸上神色如常,但心里却戾气翻天——那件事他早就应该下手了,不是因为晏永,是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顾虑他才一拖再拖,他以为一年前的警告已经足够威慑,看来他居然低估了晏永。 两府并一家,就有如他承认了沂国公为父,那么接下来就当父令子从,这一步退让,就有如从此折膝于父权了。 晏迟这时已经站在国师府外。 他能看见灵犀楼。 —— 芳期刚把好友们送走,觉得酒意到底是熏得她昏昏欲睡了,人尽兴之后,身边一安静下来,困倦往往也如潮涌袭卷,她往纱橱里一倒,迷迷糊糊时才想自己没有沐浴,不晓得这周身的酒气会不会惹得晏国师暴怒,但她现在困极了,必须睡上小会儿,挨骂的事先置之一边,结果…… 醒来时发觉自己又在晏国师的床上!!! 她这回可没喝醉,只是喝困了,比上回清醒百倍,这、这、这……难道又是晏国师想吓她了?! 绕过屏风一看,也没见人影啊? “国师在无情楼。”常映突然无声无息地蹿进来,嘿嘿笑着。 芳期拂了拂胸口:“我怎么睡里头来了?” “夫人打鼾,国师觉着夫人定是在纱橱里睡得不舒坦,所以就让夫人睡里头了。” 芳期觉着这个“让”的意思肯定得延伸出字面,她有点尴尬的摸摸鼻子:“我没喝多少酒啊,怎么能睡得这么沉?我过去可从来没打过鼾,这回真能鼾声如雷?你跟胡椒把我抬进来的,听到我的鼾声呢?我真是睡得太沉了,被你们抬进来真一点没感觉。” “我可没听见夫人的鼾声,也不是我跟胡椒抬夫人进来的,我就听国师这样说。”但常映俨然一点都不怀疑晏迟的说法:“国师要不是听进夫人的鼾声哪里晓得夫人睡不舒坦,要不是夫人睡不舒坦国师也没必要让夫人进里头睡啊,不过夫人一点不用难为情,打鼾算什么啊,胡椒睡觉就打鼾,她还是练功夫的呢,只要修气没到国师那样的程度,睡着后就不能控制自己的气息,打鼾不丢人。” 打鼾不丢人,但仿佛被因为鼾声大得都能让晏国师于心不忍,竟不嫌弃她一身酒臭,还把她给抱到大床上……芳期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肯定是脸红了。 在沐浴的时候,芳期才想到常映刚才说晏迟在无情楼。 她觉得很诧异。 无情楼是晏迟接手国师府时就着手造建,但晏迟并不喜欢那处,他对沂国公府的旧人事,完全可以看得出是憎恶多于留恋,那边虽是梅夫人曾经废心构建,寄托的是梅夫人心中美好家园的良愿,然而结果是楼榭依旧,家园还是家园,家人却再非家人。 那些劫掠者,霸据凝聚着梅夫人心血的府邸,沂国公府现今蔓茂的花草,经荏苒时光渐渐显出久朴的屋宅,这些使家园积有历久弥新的气象,但都有如对梅夫人的讥刺,她失败的人身,悲惨的收场,良愿均为镜花水月。 无情楼有如晏迟心中固执的仇恨,他修建起来,就是为了把仇恨彰显给仇人瞻望。 他回回往无情楼,其实也是把自己锁禁在仇恨的高塔。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89章 高楼上 当夜色弥漫,灵犀、无情两座高楼,实则也只有相对的轮廓暗影,或能见楼顶翘角的宫灯,在夜色里昏黄的光影,登楼的人,还可以匿身于黑暗里,除非面前照灯,身影才会显露给对面的楼上人窥看。 当无情楼在国师府相应建成,灵犀楼的顶层才装上窗槅。 黄氏很喜欢这座高楼,这座高楼名为朝暮楼时她就很喜欢,那时她陪在梅夫人身边,看梅夫人笔下画出高楼的轮廓,听梅夫人说“愿盼一家人朝朝暮暮长长久久”,她看着这个死期将临的女人,感觉心情从来没有如此痛快。 新临安,旧开封,沦陷的国都埋葬了梅氏一门的荣华富贵,当到临安,黄氏才真切感觉到她所愿盼的一切,确确实实可以达成。梅门辉煌不再,梅氏理当一无所有。 后来这座楼上,“朝暮”的牌匾被取下,被当做柴火塞进灶膛,烧成灰,洒在了一片烂泥地。梅氏的痕迹彻底就在沂国公府消失了,她根本也不该存在! 可是晏迟竟然就在一望之处建起了无情楼,他是公告天下晏永无情无义,黄氏觉得真是太滑稽了,怎么会无情无义?她的丈夫,除了一回被逼无奈的妥协,背负了非她不娶的诺言,这一生除她之外从未移情别的女子,这个世间再无一个男子如晏永,重情而专一。 但因为有无情楼在,黄氏心里就此落下了疙瘩,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能再和丈夫一直登楼赏景,举杯邀月,她总怀疑无情楼里有一双阴冷的眼,窥望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梅氏曾经抢走了她的美满幸福,梅氏的儿子如今还要摧毁她的美满幸福,这母子二人,都该死,都该死!!! 再后来她才想到在灵犀楼上的最高一层,装一圈窗槅,她就可以不在意那双窥望的眼睛。 今夜,此时,黄氏便伏在晏永的膝头,她刚才又想起了惨死的长子,那是她和晏永的第一个孩子,当晏竣出生时,他们是多么的欢喜和庆幸啊,晏永那时就贴近她的耳鬓说,我们有了嫡长子。 但现在晏永只能抚着她的肩头,安慰她“夫人切莫哀毁太过,我们的余生还长,我还需要你一直陪伴”。 “官人,竣儿的魂灵不会安慰,晏迟一天不死,竣儿的魂灵就一定还游荡在世间。” 晏永的手就停在了黄氏的肩头。 “官人逼晏迟并府共居,是为了要他性命,可这担着风险,慢说官家对这逆子依然器重,就论他……上回兄长、元林和芝儿、芳儿俨然都是中毒,可没有郎中察出他们是中毒,没有郎中能解毒,晏迟不仅仅恐吓我们,他这回没让兄长他们中必死之中毒,但保不住下回他真干得出此一令人发指的恶行!” 黄氏坐起来,环着晏永的脖子,歪在晏永的怀里:“我害怕,没有一个人比我更想杀了晏迟,但我不愿用官人、竑儿、芳儿的安危跟晏迟押这场豪赌。” “放心。”晏永的嘴唇抿紧如刀刃:“这个世界上没有无形无迹的毒,我已经清察了家里的下人,担保我们的饮食再难被人动手脚,我也严禁了门防,但凡有机会外出的下人回府都会被搜身,绝对不会再给晏迟留下漏洞。 阿凤,你以为我是想毒杀晏迟?不,不是,我就是为了折辱他,让他不得不服从于父威,我要逼他忍无可忍铤而走险,我会安排下陷井,让他弑父未遂落下罪凿!官家再是如何器重他,但官家不可能包庇弑父的臣子,否则就是授予荣国公等人把柄,清河王虽被处决,但天下仍怀质疑,臣民们不相信清河王会弑父,官家若想获得人心所向,他就会厉惩不孝的逆子!” “我明白了。”黄氏伸手,与晏永十指紧握:“所以国丧期除,梅仁行夫妇紧逼着立时为竑儿操办婚事,官人才会听任他们威胁,因为官人不能先落不慈之名,才能坐实晏迟不孝之罪!” “是。”晏永垂着眼睑:“我曾经答应过你,绝对不再让一个梅氏女再入我晏家门,我又一次食言了,阿凤……” “官人不需为这事负愧。”黄氏眼里迸发出锋锐的冷光,她微笑,笑容却像所有心中不怀阴恶,只向光明的人:“梅氏这个家族,不是有不少罹患癔狂恶疾的人么,梅薇裳也不幸为家族恶疾所遗,她活不了多久,跟梅氏似的,她一样会死。” —— 一层层往无情楼的顶层,芳期其实都看着灵犀楼上透着亮光的窗槅,她加快步伐,导致自己气喘吁吁,出了楼梯口就看见晏迟负手站在灯下,身后拖着长长的影子,楼厅当中的桌子上果然有酒,却没有一样下酒菜,摆着个长条的锦盒不知道里头装着什么,他其实没有面向沂国公府,倒像真在赏月一般了,可今日天上密密的都是阴云,月亮此刻根本不露形影。 深夜的风还有些许凉意,不够渗透衣料,清冷扑在耳鬓边。 芳期在晏迟的影子里站着匀气息。 “你的酒醒了?”晏迟不回头,但显然知道来者何人。 “我可没喝醉。”芳期顺着那道影子往前走,手扶栏杆上,歪着头看晏迟的神色,她发觉自然仍然没有办法从那平静的眉眼里窥出这人心情的端倪,只看出其实像望进了底下一片深沉的眼睛,今夜并没有透出多么瘆人的森寒,那管修挺的鼻梁底薄嘴唇抿得也还算温和,没有不可触逆的危险气息。 “常映说我打鼾,这不对,我根本没打鼾是不是?我就算没打鼾晏郎也听得出我睡着了,就是为了糗我,才故意说我鼾声如雷的?”芳期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不可能打鼾,刚才沐浴时就跟八月、九月求证了,她明明睡得安安静静的。 晏迟嘴角翘了翘。 哈!果然把晏国师给逗笑了!!! 芳期正想再接再励…… “我今天心情好得很。” “什么?”她的脑子因为这句话还像打了个结。 “你不用处心积虑的逗我发笑,虽说你好像确然有这项过人的本事。”晏迟这才转头,看芳期只随便用丝绦一束的长发,还有些微湿的乌发松松掩着耳鬓,他蹙眉:“头发都没绞干就跑过来,你也不怕受寒着凉?” 芳期还没说话,晏迟就伸手过来。 其实晏迟的手比她只有少少湿意的头发还冷。 晏迟有点犹豫,不晓得头发湿着除了绞干之外要怎么避免受凉,但他总不能脱了外衣给这丫头绞头发?无情楼上还真没有避风的地方,最近能避风的馆榭……罢了,今天的话也不是非要在什么地方说,回清欢里去的路上就能说完了。 他收回手:“走,边走边说。” 芳期:…… 她其实想坐下来歇歇脚,她甚至都觉得气息还没倒匀呢,惹得心里怦怦跳得慌,这怎么刚上楼就要下楼了? 不过无情楼这地方不宜晏迟久留,芳期深深吸一口气决定“回程”,她看见晏迟拿起桌上的长条锦盒,像拿着把闭合的折扇似的一边走还一边敲着手心,又猜疑这物件难道是要给她的?晏迟早料到她今晚会追来无情楼?咦?为什么用这个“追”字,好像显得自己多么着急迫切似的。 晏国师已经这么了解她的同情和关心了么? 芳期顿时有一种如同老怀安慰的诡异心情,像极一个为了主人赤胆忠心的奴婢终于获得了认可和体恤,也类似一个含辛茹苦的老母亲付出的心血,终于是被叛逆的儿子知觉…… 不能再延伸下去,否则不仅是老怀安慰,她怕都要生含笑九泉的自足感了。 晏国师说话的时候,惯常都不喜有闲杂在旁听闻,所以芳期就从八月手里接过一盏灯来掌着,但她又突然想起仿佛跟晏迟相识之初时,他的习惯有点不一样……那时他好像挺抗拒跟她单独相处似的,有时候徐娘,有时候常映,总之会有别的人在旁,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发生了改变。 芳期专心致志地想晏迟从啥时候开始,好像跟她间的机密话越来越多了,手里的照亮就晃晃悠悠的,根本就照不清楚脚底的路。 “我来提。”晏迟伸手接过灯笼,顺便把像个扇盒样的锦盒交给了芳期拿。 昏暖的灯光落在两人之间,长长的一条蜿蜒的路径尚且黑暗着,那烛火只能照亮眼皮底下一尺路。 “晏竑就快娶梅氏女了。”晏迟说。 “就快是……”芳期有点弄不懂能快到什么程度。 “六礼很草率的行了五礼,就只剩下一道亲迎礼了。” 芳期:…… 这可真是“就快”,国丧期除才一个月,这么快沂国公府居然就能进行完大半婚仪只差最后一道程序,不知道的还以为晏永、黄氏立马就要含笑九泉了,生怕耽搁了儿子的婚事赶紧在过世前操办呢。 “应当是梅仁行跟冼氏逼得紧,沂国公夫妇两才不得不赶忙操办,真不知梅仁行怎么想的,婚仪办得这样草率,谁还不知上他们上赶着嫁女儿,亏他还贪声名,没脸没皮的事做这么明显,再怎么伪装?” 晏迟斜了芳期一眼,觉得怪可笑的,她跟梅薇裳认识了多久啊,两个人也没好得无话不谈,这就替人打抱不平上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90章 又见千金印 太多的人和事,好像都会让这丫头分心旁顾了! 晏迟看着面前那尺许的亮光,觉得四周都笼在黑暗里只有他们站在烛火下的情境是真好,但如果身边的人更加心无旁骛,才是最佳情境。 “你手里的那盒子,拿去给梅薇裳添妆。” “啊?”芳期有点没反应过来。 “我不认晏竑为手足,但梅家的人我还能认亲戚,我说过梅十六娘多亏有个好姓氏,且她还至少无愧好姓氏,她要嫁人,我愿意随礼。” “那我明日是拿去那边呢,还是请十六妹来这边?” “让她过来。”晏迟省略掉后半句“如果你不想被强迫着搜身”的话。 做为一个已经定了婚期的待嫁准新娘,梅小娘子这时候是不适宜再出门了,但冼氏一听是国师夫人有请,还说明是为添妆,哪里还会拦着让女儿出门,她自个儿都巴不得相跟着去,这回是被梅仁行给拉着了:“覃氏骄横,待咱们冷眉冷眼的,只因薇儿是未来的世子夫人她才愿意给几分好脸色,我们何必去吃她的眉眼气。” “谁让三郎宠着她呢?真没想到三郎竟能有今日的气派,宝座上皇帝都换了人,他却仍然是权臣。昨日我去外头打一转,给薇儿挑头面首饰,一说我是晏国师的舅母,那掌柜的立时就把东家都给请了出来,慢说不要首饰钱,还说等这套首饰打造好送来我们觉着满意的话,再多几套赠品,我想着要是三郎妇也愿意收那家首饰行的礼,今后我跟薇儿的首饰就不愁供给了。” “那也得等薇儿出嫁后,我们成了沂国公世子的岳丈岳母,迫着覃氏在咱们跟前低眉顺眼了才好跟她来往。” 梅薇裳不知道爹娘打算靠着她这辈子白吃白喝白享“供给”的美梦,她兴致勃勃去了国师府,芳期在霁桥上看着她连步伐都透着欢快劲的模样,倒觉得不管晏永、黄氏心里头多么嫌弃十六妹,但新嫁娘就该像十六妹这般,只不过因为将同意中人厮守终生就一往无前,眼睛里脑子里看不进也放不下日后也许遭遇的坎坷。 今日她也给梅表妹备了添妆礼。 应当不如晏国师的贵重,是一对红玛瑙的耳坠子,却让十六妹欢喜得很,当场就让婢女替她带上——梅仁行跟冼氏这回来临安是打算长住,不过他们可没有官奴婢使唤,又嫌过去雇的一个仆妇、两个丫鬟粗笨,且听说要背井离乡的居然有几分不乐意,在梅仁行夫妻看来无疑是想坐地起价,他们就把下人都辞了。 现在这一家人使唤的婢女,实则都是沂国公府的下人。 芳期从婢女给十六妹带耳坠的动作就看出来这婢女心里充满了嫌弃。 “八月,把这婢女带出去,看她粗手笨脚的真闹心。”芳期挥挥手,凭她对梅表妹的了解,肯定不会在意婢女受到了什么对待,这女子心眼宽到了不直接听闻“厌鄙”二字就坚决感觉不到别人对她并不喜欢的地步,压根不存在“婢女受到了嫌弃就是我受到嫌弃”这种类似的敏感心。 梅表妹果然不在意,附和道:“国师府的人事都是黄夫人打理,就能看出黄夫人真真不会调教人,这婢子眼睛里看不见事先不说,使唤她,她还板着张脸大不耐烦的模样,刚才让她帮我带耳坠,我耳垂被戳了好几下,还不如我自己摸着佩带呢。” 芳期:…… 这哪是黄夫人不会调教人啊,分明是太会调教人了,婢女眼里根本不把表妹你当主人。 梅薇裳已经打开了晏迟的添妆礼:“这是什么?” 芳期一看,愣住了,她料到晏国师会出手不凡,没想到竟然这般不凡,那长条锦盒里,摆着的竟然是两个千金印!!! 梅表妹听说两枚印竟然能兑现两千两金子,也怔住了:“我只见过钱引,这东西真能兑换两千金?怎么兑换,嫂嫂快拿印泥来,我得看看这枚印章底下究竟刻的是什么。” 芳期满足了梅表妹的好奇心,还一边跟她解释:“如交子、钱引,是可以直接使用的,不过兑成现钱时得按票面价值折扣三成,其实这些钱票都是为了方便商市交易。但后来朝廷限令交子只在四川流通,钱引的票面也不能超逾一缗,这又造成大宗钱银的存储抑或运通,太多钱引同样不便。所以会钱行就出了千金印。 千金印实则是两枚,一枚在会钱行存档,一枚是储钱者收存,两枚印鉴侧面的阴阳刻要相契合,会钱行才会兑现。再则印章底部的数字,实则是将金子换算为铜币价值,不是刚好千金,我打个实际,储钱者跟会钱行约定先储共一千万三十四文钱,那么刻出的印章,储钱者的是五百万三十文钱,会钱行的则是五百万零四文钱,两枚相合的印章与会钱行的记档完全相符,一定就能杜绝伪造冒领。” 梅薇裳将两枚印章都摁了印泥盖在纸上,看着那折换成铜币的数字直眨眼:“也就是说我光拿这两张纸,是兑换不出这些钱的?” “当然不成。”芳期摇了摇头:“千金印若是不慎遗失,还可以立即报会钱行,不怕被人冒领。” “可凭证都不见了,怎么证实我是失主呢?” “能使用千金印的人不是权贵便即富贾,且储钱时还得先行与会钱行约定带零头的数目,这都是需要记档的,也就是说会钱行的记档将储钱人的身份记录得清清楚楚,但凡发生兑现,要是陌生人,除了出具千金印外,还得出示身份凭证,哪笔钱谁储入,谁兑出都能追察清楚。” “会钱行各州城都有,难道记档也是一样?” “表妹听过邸报没?朝堂之事,官家有何政令官员有何调迁,都是通过邸报送达各地,会钱行的记档也是如此。不过储钱人若是在别的地方想要兑现,就得提前至少一月往当地会钱行报兑,当地的会钱行才能向储钱那间会钱行申调千金印母章及记档,勘验清楚才兑现。” “那要是……会钱行的东家跑了怎么办?储钱人岂不是兑现不出钱来?” “你当会钱行跟酒肆茶馆似的,任谁都能开办呢?会钱行可是朝廷官办的,是由朝廷官员管执。” 梅表妹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就不肯收这么重的添妆礼了,直捅捅的拒绝:“我虽该唤三哥三嫂,但咱们论来……只能算族亲,这么重的礼我不能收,三嫂给我那对耳坠子就足够了。” “国师出手的礼,可从来没有收回去的事。我也不瞒十六妹,其实我一直也想劝着国师至少能跟晏四郎手足和睦呢,国师说是给十六妹的添妆,其实也是给四郎的新婚礼,十六妹要是拒绝了,国师好容易有点化干戈为玉帛的念头,万一因为被拒绝打消了……” “我收我收。”梅薇裳这才笑着收了礼:“三表哥送我,我是无功不受禄,但三表哥若是送给四表哥的,手足之间大不必介意钱银之物,嫂嫂说得对,这是三表哥愿意修好的心意。” 梅表妹拿着两件添妆礼告辞,八月却把印着数字的纸收了起来,还念叨着要锁在她的钱箱子里,芳期听着觉得稀奇,问:“你这是做什么?” “奴婢还是不放心,这可是两枚千金印,万一梅小娘子那爹娘起了贪心私吞了,不给梅小娘子陪嫁,反诬夫人并没交给他们,离间国师埋怨夫人怎么办?” 芳期哭笑不得:“他们再无耻,也做不出这么愚蠢的事,且你收着那张纸能证明什么?只能证明我印过印鉴,不能证明我把千金印交给了梅小娘子。” 她又不傻,哪里敢贪晏国师的钱,且晏国师务必也相信她既没这贼心也没这贼胆。 不过眼见着八月硬是要把那张纸“锁证”,芳期也由她去了。 梅薇裳回沂国公府的时候,在角门处却被晏惟芳拦下来要搜身。 黄氏是被逼才答应娶梅薇裳为子媳,她一贯行事的风格,自己不会亲自给梅薇裳脸色看,不过她的心腹们当然都明白主母的心思,是以沂国公府里一直弥漫着股把梅仁行一家当叫花子看待的气氛,梅仁行跟冼氏脸皮厚,察觉了只作不察,梅薇裳是真没察觉,所以下人们阴阳怪气地对待她,她半点不觉得羞愤,照样抬头挺胸的做人。 这样的气氛反而影响了晏惟芳。 这少女自来都是她要给人家气受人家必须被气得跳脚,人家不跳脚她反而要跳脚的怪脾性,又因为在晏永、黄氏一直的熏陶下,把梅家人一直当作不要脸不要皮的下作人,在她看来梅夫人就是个横刀夺爱抢人姻缘的强盗,梅氏满门也必然卑鄙无耻,如今她只有晏竑一个兄长了,虽说她从前对晏竑只是敬畏,不比跟大哥晏竣一般亲近,可有一样心思,她完全认同父母,那就是梅门的下作人根本不配做她的四嫂。 这个家里,就不该有梅家人出现。 尤其当打听得梅薇裳今日竟然是去见了芳期,晏惟芳肺都险些没被气炸了。 她决定要趁这时机,让梅氏女好看,最好是把这一家没脸没皮的给羞辱出沂国公府的大门,四哥就不会被逼着娶梅氏女了。 所以梅薇裳欢欢喜喜的刚进角门,就被一声“给我搜身”的喝令惊住了。 直到看见两个仆妇真打算上前,她才后退了半步:“住手,你们想干什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91章 将要发作 梅薇裳其实并非没有自知之明。 她知道自家门第不能与沂国公府相比,她并不像她的爹娘一般认为沂国公府的一切都应属于他们——就算这所宅子,当年是族翁支援族姑母,可整个宗族过去同样受到了太师公的照济,族姑母过世,宅邸被忘恩负义的沂国公夫妇霸占,有资格索回的是三表哥,而不是他们一家。 但她真的爱慕晏四郎。 她想晏四郎那样的正人君子,不会看重门第出身,他们因为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结合,她就是堂堂正正的,晏门的子媳。 她一点也不喜欢未来小姑。 因为她亲耳听见过晏惟芳诅咒三表哥不得好死,她认定晏惟芳跟黄氏一样都是恶毒的人,梅薇裳所信奉的是非就是这么简单,她不会过多去衡量晏竑与晏惟芳到底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因为她认定晏竑不会因为血缘的亲与疏,就罔顾是非曲直。 否则晏四郎当日,怎么会当众揭穿生母的恶行?! 所以这时梅薇裳面对晏惟芳鄙夷和凶狠的目光,她没有被未来小姑的气焰慑服,她抬着下巴,挺直脊梁:“晏小娘子是魔怔了么?” “还不动手!”晏惟芳冷声道:“把她衣裳给我扒干净了,必须从头至脚细细的搜!” 刚刚合上的角门这时又被推开,晏竑看着眼前的场景,有一刹那他心中异常愤怒,不过瞬间就平息了,他已经,一、点、都、不、想、再教训被母亲惯坏了的小妹,他上前,冷冷看着晏惟芳:“怎么,你也罹患了狂症?” “四哥!”晏惟芳眼睛顿时泛红了,在她一直以来的认定中,四哥对她虽则严厉,但就像母亲说的那样,四哥心里是疼爱她的,只是用的方式不对,所以过去她就算被四哥责备,但鉴于四哥说的话还是一套迂腐的道理,她怕归怕,但从来没有心生不满。但四哥今天怎么能这么说她?! “父亲说过,下人们只要出门回府都必须搜身,更何况梅氏女今日是去了晏迟家见了覃氏!不搜身怎么断定她有没有带进来毒害我们的阴毒物什!” “什么阴毒物能害人于无形?你不是也已经试过,布偶上附了他人的生辰八字用银针扎咒的伎俩么?有用么?你恨的人不照样活得身康体健、威风八面?” 晏惟芳后退一步。 四哥知道了她用厌胜之术诅咒晏迟?!可她有什么错,她有什么错?晏迟想让她死啊,她病得这么重,差点就死了!!!如果她的厌胜术先发挥作用,晏迟就害不了她,就会先一步被她铲除了。 我们跟晏迟就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四哥你为何要为了晏迟指责我?! “今日这样的事,你再犯一回,我会把你当狂人一样关禁在你的居院。”晏竑上前一步,他又把晏惟芳逼得后退一步:“所有的事我都已经告诉了你,可你听闻后居然想的是斩草除根,而且用的是那种愚蠢的伎俩,幼娘,你要敢破坏我的计划,就休怨我不念手足之情,你可别埋怨我心狠手辣。” 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体内流着的是畜牲的血。 “我送你回去。”晏竑用脊梁骨冲着惊呆了的梅薇裳。 梅薇裳从来没有见过晏竑此刻的神色,仿佛面前人突然变成了让她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人,她耳朵上挂着玛瑙坠,手里捧着千金印,跟在晏竑身后,她完全没有心情再多指责晏惟芳了。 “四表哥,今日晏幼娘的行为确然不对,可也应该以理服人啊,你那样威胁她……四表哥应该也是被气急了?四表哥快别生气,今后你慢慢教,幼娘总有一天懂得是非曲直的。” 晏竑看了一眼相对的灵犀楼和无情楼。 没有那一天了,不会有那一天了,自作孽不可活,当他从自己的亲舅舅口中听闻一切真相,当他从亲生父母口中证实一切真相,他就应该明白,他,沂国公府的一切人,无一有资格求得三哥的谅解。所以只剩一条路——你死我活。 梅薇裳没有被晏竑搭理,她闷闷不乐回到居院,但冼氏不会容女儿沉默着发呆,她问得晏迟给予的添妆礼竟然是两枚千金印,兴奋得从椅子里一跃而起再也坐不下来,就要立时拿着这两枚千金印往会钱行验证真伪,梅薇裳才有如如梦初醒。 “娘,三表哥既然愿意给添妆礼,又怎会是伪造?你这巴巴地拿去会钱行验证,让会钱行的人怎么想?这是我的添妆礼,你不能乱动!” “死丫头,人还没嫁出门呢,就跟你生母分起你我来?我可真是生了个白眼狼,亏我跟你操这么多心!” “娘!”梅薇裳也恼了:“别的我也不跟你争,但这两枚千金印,实则是三表哥给四表哥的新婚礼,只因为三表哥心里想跟四表哥修好了,嘴巴却硬,才用给我添妆转一道手,这可关系到三表哥跟四表哥今后能不能手足和睦,这件事我不能让你给搅和了。” 见女儿捧着那锦盒不肯松手,冼氏把眼珠子骨碌一转,才不强抢了,只叮嘱道:“你既晓得这东西要紧,可得收好了,你快放个妥当处,我见真妥当才放心。” 梅薇裳晓得千金印兑现规则,下人们是万万不敢私盗兑现的,至于母亲……就算兑了现她也没别处放心储藏这么多的金银,于是就当母亲的面,真把锦盒放在了枕匣里:“连睡着了我都枕着,这算妥当了!” 晚上可以枕着,但白昼时梅表妹总不能在屋子里憋着不外出,所以其实防不住“有心人”,这天冼氏趁女儿去摘桃花酿酒的时机,就偷出了枕匣里的千金印赶紧往会钱行去——她其实不是真的想验证真伪,也没打算私吞这笔钱,只不过这大笔钱,在会钱行总是记档晏迟所储她可不放心。 于是当确定可以兑现后,冼氏就问能不能兑现出来立时再储存,这回是用她自己的名义另约个数目打造两方千金印,如此一来就能避免晏迟哪天报失,女儿兑现时非但兑不出,还可能被当盗贼扣押的万一了。 会钱行虽说知道储钱人是晏迟,不过晏迟并没报失,且冼氏出示了身籍符证,确确然然就是晏国师的族亲,还不兑现,只是毁旧印变新印,会钱行没有理由拒绝,就算为了稳妥,横竖造办新印也需要几日时间,他们大可先向晏迟求证。 冼氏拿到了以她的名籍开办的千金印,终于不用担心晏迟万一反悔了,且她还加了笔保管钱,跟会钱行缔结了特殊约定——便是日后真有人拿子印来兑现,必须报准约定的总数目,否则会钱行不能兑现。 这是冼氏的又一心机。 防的当然是沂国公一家,这千金印是她女儿的嫁妆,黄氏万一想贪子媳的嫁妆,不知道约定总数,也休想兑现一文钱。 冼氏做成这件事,连对梅薇裳都没提起,她只不过是将印章归位。 印章虽不在她手上,可若无她的允许,别人拿着子章也等于废物,这笔钱她是必得的了。 冼氏翘首期盼着亲迎礼。 晏永跟黄氏同样对这场婚礼满怀期待,因为亲迎礼后,晏迟就会被逼无奈与他们并府共居,就算还能用“风水”之名关禁近通的角门,不过也必须迎父母高堂前往国师府,他们就能做为最高亲长,干预国师府的人事,晏迟和芳期俨然不能够再自由自在。 可是这天天子羿栩却忽然从司马修口中听闻了“鬼樊楼”三字! “罗荣图竟与鬼樊楼余孽有勾结?!”羿栩勃然大怒。 原来羿栩登基之后,也不是没想过彻察羿坤、羿堾遇害案,以此为突破口彻底坐实清河王党的罪行,两个重要的人证即为张吉、陈木荣,前者无论如何逼供,竟都咬死仍是被羿栩指使,留着并无用处,所以羿栩已经下令把张吉处死。后者当初是被羿承钧宽敕,没有追究谋杀羿坤的罪行,等羿栩夺得帝位后,陈木荣已经先一步被灭口。 “陈木荣当先帝闭修时藏身之地,户主竟然就是鬼樊楼余孽!臣方才察实,着人赶往逮拿,竟忽有一拨人暗中将人犯灭口!”司马修现在的职能有点复杂,他的官位不高,但负责替天子筹建密卫,专营刺探之事,不过经手第一个要案就办砸了,沮丧的心情可想而知。 “鬼樊楼……”羿栩喃喃自语,忽然脑中一片清明:“朕想起来了,覃相邸家眷遇刺案,再兼罪妇王氏意图谋害姑母,均与鬼樊楼相关!还有覃逊长孙险些被毒杀的事案,朕当时就觉得狐疑,因为做案的手法并不普通,俨然也像专营暗杀之事的悍匪伎俩!!!当初覃逊怀疑的是向进。” 羿栩一脸的阴沉:“看来,我们得请覃相公来好好询问了。” 司马修却觉得事情似乎有些诡异,但他偏偏厘清不出那关键的头绪来,犹豫了一番,还是谏言:“覃逊是个老狐狸,姐夫问他,况怕也难断定他吐露的是否实情,莫不如……这么些事都和覃夫人有关,先由我试试覃夫人的口风。” 羿栩白了司马修一眼:“你啊!我要不知道你的真性情,还道你是觑觎无端家夫人的姿容呢!你这不是杮子挑软的捏,你分明还在怀疑无端,三郎,若不是无端,就没有朕的今日,无端的忠心勿庸质疑。” “但确然是晏无端建议的弑君!”司马修挑着眉应对天子的白眼:“当时姐夫确然只有孤注一掷一条路,不过我仍怀疑,晏无端完全不用跟姐夫同生共死,他是基于什么理由,居然敢作此豪赌?!” 芳期已经知道自己又将接受新一轮的考验,因为晏迟正在耳提面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92章 无一能得宽恕 “你也不用太紧张。” 晏迟看着他每说一句话停顿片刻时芳期都要“鸡啄米”式的点头,原本满肚子的沉郁都要被忍俊不住的心情给搅散了,甚至连手指都觉蠢蠢欲动,极想伸出去一只撑着某人的额头,阻止她下意识又想“啄米”的举动。 “我没紧张啊。”芳期否定道:“我好歹是面过圣在天子跟前说过大假话的人,司马修至多就是个近幸之臣,且这回我还是说大实话,哪里至于紧张?” 她就是有点想不通,涂氏这鬼樊楼的余孽都被她家翁翁给逼死这么久了,几件事都已得到解决,做什么现在又要翻案,且晏迟竟然还料到司马修会来她这里套口风,那必然又是晏国师在后策划了,大国师让黄琼梅苟活这么久,为的就是现在派上用场?但今上登基以来,遭受的质疑不断,自己个儿的皇位还在晃悠呢,有闲心过问她跟鬼樊楼匪孽之间的仇怨了? 晏迟没有更多的解释。 司马修要套芳期的实话,自然是得避开晏迟,所以当次日天子召晏迟入宫后,他才骑着他的金鞍白马,穿着一身御赐的紫锦金绣灵鹫衣,佩一把可以直入福宁殿而不解系的猫眼鎏金鞘剑,说着是路过顺便拜访晏国师,装着不知道晏国师今日入宫去了的模样,被告知主人不在家,他又厚着脸皮说来讨杯茶喝。 芳期出来见客的时候,司马修那把彰显近幸之臣的宝剑就放在茶案上,猫眼石透出幽绿的光泽,芳期看了几眼,觉着司马状元怕不是想用这把金鞘剑震慑她,然而她现在只觉得这把剑花俏得很,跟司马修还算般配,如果皇帝赐一把同样的给晏迟,恐怕会被晏国师嫌弃得压箱底了。 “叨扰覃夫人了,我正巧路过,突生今日与国师把盏长谈的想法,虽说听闻府上家人称官家召国师入宫,我也愿意等上一阵。”司马修起身礼见。 芳期笑呵呵的:“司马君闲逛这行头,还真是耀人眼啊。” 司马修:…… 他就喜欢这身行头怎么了,晏迟不也常穿着御赐的锦衣逛大街么?一样都是显摆,凭什么覃氏揪着他讽刺啊! 司马修干笑两声,决定不搭理如此无稽的话题,他在路上就想好了措辞,决定以钟离矶做为涉入的点:“转眼又过两年了,未知夫人可再见钟离公这老神仙?” “钟离公并未再来临安。”芳期佯作紧张,又赶紧填补一句:“外子也并未与钟离公联络。” 司马修:嘿嘿,这身行头自有这身行头的妙处,明晃晃地提示着覃氏我乃天子亲信,瞧把她紧张得,后头那句话分明有假,晏迟哪能不与钟离矶联络? “官家可不像先帝一心执迷长生之术,也从来无意强留钟离公在临安,夫人大可不必紧张,我之所以提起钟离公,是忽然想起我与夫人首番交谈正逢夫人快马往无情苑恳求晏国师,幸运的是遇见了钟离公这位神医,令兄才得以转危为安。” 芳期十分明显地松了口气。 她过了一阵像是稳定心神,才笑道:“确然如是。” “我似乎听说,当日针对令兄投毒的婢女,似乎用了极其少见的投毒方式?” “官家当日也在现场问案,司马君应当是从官家口中听闻的案情?” “是,官家还说,这种投毒方式似乎与鬼樊楼的余孽相关?” “可不就是鬼樊楼!”芳期恨恨说道:“我过去从未听说过鬼樊楼,直至后来接连几起祸事,连我自己也差点成了鬼樊楼余孽的刀下亡魂,方才听祖父说起原来世上还存在如此一帮悍匪!” “这样说,覃相公也知道凶手是鬼樊楼余孽了?” 芳期眼都不眨就把祖父“出卖”了——她相信晏迟的话,当初祖父利用长兄中毒事件意图嫁祸向进,这行为虽然阴险,不过而今,天子被向进指戈相向,在他心目中向进父子已经不是功臣还是逆党了,天子当然不至于追究祖父当时“失察”,事后明知“错怪”了无辜却也没有解释的行为。 向进已经是天子迟早都要收拾的罪逆了,她家翁翁不需要嫁祸。 司马修顺利完成任务,且笃定芳期没有说假话,于是乎天子也立时召见了覃逊。 覃逊早就得到了晏迟上回托辛远声捎递的书信,信中只有寥寥数语,只不过就“岳翁家眷曾经遇险之事,代不上台面的亲戚赔罪”的意思,覃逊就立时明白了晏迟的言外之意,是暗示他将要收拾不上台面的亲戚即黄琼梅了。 这会儿子覃逊根本就不隐瞒他曾经的作为,包括逼着黄琼梅杀妻,且当日沂国公夫人黄氏也在,涂氏乃鬼樊楼余孽的事他老人家手里尚有人证呢。 羿栩的震怒可想而知! 当福宁殿中只余司马修,他冷笑道:“罗荣图、赵环均已获斩,三郎你追察到鬼樊楼余孽,尚有罪徒杀人灭口,他们在保护谁?涂氏是鬼樊楼余孽,黄氏乃知情人,晏永对黄氏,世人皆知的情深义重,且慢说晏永如今仍与周全勾勾搭搭,当永盛币等等事案发生之前,他也的确跟罗荣图、赵环走动频繁!!!” “但表兄刚刚逼令晏无端与晏永并府共居,就闹生晏永涉嫌谋逆之案……”司马修仍然心存怀疑。 “这件案子我一直是交你密察,并未告知无端,再则说了,无端若想嫁祸晏永,又何需等到我逼令他屈服于父权之时?三郎,你与无端,无疑我之左膀右臂,你心胸就不能放宽点莫与无端争锋?” 司马修就只能缄默了。 “你带人,察抄沂国公府,我要确凿的罪证将晏永明正典刑!” 司马修应诺而去。 沂国公府被察抄,闹得鬼哭狼嚎、鸡飞狗跳,两墙之隔的国师府当然也被惊动,芳期不知晏迟去了何处——总之是大早上就没见这人的人影了,她也弄不清楚是不是因为鬼樊楼事发,才波及到沂国公府,她登上无情楼,俯瞰着那边的一片混乱,亲眼目睹晏永、黄氏被宫卫带走。 辛远声也听说了沂国公府被察抄的事,弄不清有没有波及国师府,他打听得知一些内情,赶紧登门安抚,这个时候晏迟仍然没有回家,芳期却也没有派遣人手去探听那边的事,直到听辛远声说不仅晏永夫妻、黄琼梅父子,连晏竑、刘氏居然都被逮捕入狱,她心中才猛然一惊。 “是因罪徒桢谋逆案,司马修察抄沂国公府,发觉沂国公府秘龛里私藏的两枚千金印,竟然是罗荣图所有,罗荣图家被察抄时,就不见两入子印,然会钱行有记档,这两枚子印在沂国公府被察获!黄琼梅业已供认不讳,称涂氏确然是鬼樊楼余孽,且涂氏死后,鬼樊楼余孽藏匿之处晏永知情,他申辩并不知晏永附逆之罪,以图自保……但这回罪证确凿,况怕……黄家与沂国公府满门都会受到诛连了!!!” 国师府里却风平浪静,这当然显示天子并没有怀疑晏永的罪案跟晏迟相关。 当晚,天子下令将沂国公府封禁。 梅仁行一家也被逮拿入狱,不过在经审讯后,他们不仅被释放,连察实为他们所有的细软财物也一并交还,他们跑来国师府求庇,芳期在这节骨眼上自然不会将他们拒之门外。 晏迟也终于回了国师府,不过又立时被天子召见。 这天,覃逊遣人来请芳期回府,他告诉孙女:“官家已经察清了涂氏等等同党的行踪,只除了张莺歌的父母仍然匿逃,落网的罪逆对晏永、黄氏曾经窝藏包庇他们的事供认不讳,虽然都坚称没有附逆罪人桢,不过……官家已经下令把晏永、黄琼梅满门处死。 当然,众所周知晏永与无端父子早已反目,且官家似乎还察实了晏永曾经意图杀子的罪凿,所以宣告晏永之罪不涉无端,且晏永为父不慈意图杀子,与无端早已断绝父子之义,你们肯定能安然无事,况怕连服制,都没必要。” 晏永和黄氏的死活芳期根本不在意,但她却心惊于晏竑也被波及:“晏四郎肯定与此案无关……” “期儿!”覃逊一激动居然唤了孙女的闺名:“你还不清楚么?晏永之所以落得这般下场全是无端策划,自来谋逆之罪,成年子弟无一会得宽敕!况且晏竑还是沂国公世子,他必须被处斩!” 晏竑是沂国公世子,可晏竑之所以是沂国公世子,是她……是她带的话,是她告诉晏竑晏迟只容许沂国公的爵位由他继承!!! 则等芳期浑浑噩噩地回到国师府,冼氏就扑上来抓着她的肩膀直哭:“三郎妇,这该如何是好?薇儿那傻孩子竟然去了大理寺,她、她、她……这傻丫头竟然说她虽说跟晏竑并无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如果晏竑有罪她也有罪……” 芳期怔怔看着冼氏,心里一片冰凉。 那个傻女子,因为爱慕所以连性命都敢舍出了,晏竑无辜十六娘更加无辜,晏迟为什么不肯放过晏竑?他应当清楚的,晏竑从无助纣为虐,他也承认晏竑对他不怀恶意,他布局,让晏竑被册世子,他从来没想过原谅晏竑。 而我…… 被利用了,这一次同样是帮凶。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93章 愿以死换心安 冷汗浸透乱发,白单衣上染着血污,身上因受笞杖刑罚造成的伤口正在散发剧痛,晏竑这时独自被关禁在暗无天日的一间牢狱里,他只能坐在一张破席上,背抵着森冷的石壁,他依稀还能听见母亲正在痛哭喊冤,可是他心里却一点不觉得悲愤。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可惜的是他并来得及把平身所学,结合现况实际,为君国社稷的改革奉献绵薄之力,他唯一做成的事,是帮助辛遥之获授实职,且引荐了不少同道中人与他结识,他来不及做的事,只能寄托给与他有相同志向的这些人了。 没有附逆,但并不代表着他没有罪。 第一次见兄长,他就说过了,父母之过子女应受,过错况且理当如此,更遑论罪恶? 晏竑闭着眼,他现在才真真正正地觉得疲倦了,他想等他睡醒,或许就将迎接死亡,他觉得自己直到人头落地那一刻,心里才会真正得到轻松——三哥,血债血偿,所有的一切才能勾销,竑不会再负愧,三哥从此也理当释怀了。 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三哥不会再因仇恨而活。 晏竑听见了脚步声,听见了狱锁被打开的声音,他以为死亡即将降临,但他却忽然听闻——狱吏嘲讽和讥笑的口吻——果然不愧是名满临安的晏四郎啊,沦为死囚,居然还有红颜知己也上赶着陪葬的,这艳福,还真让人羡慕。 他睁眼,有那么一段时间没认出女子的眉眼。 “四表哥,是我。”女子痛哭着,手掌抚在他的发鬓上,很柔软很温暖。 可晏竑并不觉得安慰,他只觉得震惊:“梅小娘子?!” “是我,是我四表哥。”梅薇裳不仅仅是痛哭,她压低声嗓:“我有证据,我有证据证明沂国公没有附逆,我枕匣里的千金印,是三表哥给我的添妆礼,但被人悄悄调换了,我今日才发现,两枚印章上的数目已经不是当初三嫂交给我时的数目……” “你记得那两枚印章的数目?” “记得!一枚是三百四十七万九仟零六拾一文,一枚是八百五十万四仟九百九十二文……” 晏竑的眉头忽然就蹙紧了。 这是被察获的,记档为罗荣图所储的两枚千金印上的数目,原来……三哥是通过十六娘把这两枚罪证带进的沂国公府。 “四表哥,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三表哥交给我的千金印,现在数目发生了变化,且沂国公府被察抄的千金印又成了罪证,我猜,定是有人把我的千金印悄悄换了,那罪证是三表哥嫁祸?!我谁都不敢说,只敢悄悄告诉四表哥,四表哥……” “这件事,你就当没发觉。” “可是四表哥……” “你听好,我们一家欠三哥的是性命,谁也不无辜,三哥这么做是理所应当,小娘子就算揭露这件事,我也不会承认,我反而会供述是小娘子一心救我性命,才串通我嫁祸三哥。” 梅薇裳看着面前男子的面容,一时间只有眼泪汹涌。 “我的父母,明明承认了罪行,却仍然处心积虑要把三哥、三嫂置于死地,大哥从来就是他们的帮凶,是同谋,但也毫无悔罪之心,就连我的小妹,我告诉她所有的真相,结果呢,她妄图用厌胜之术,先一步诅咒三哥去死,我们一家没有救了,没有救了……如果我们活着,死的人就会是三哥、三嫂,我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我宁愿以死赎罪。” 梅薇裳深深吸了口气:“好,那我也随四表哥一起死。” 晏竑这回躲开了梅薇裳的手掌:“十六娘,我对你本无好感,甚至还极其厌恶,因为我当初误解了你也跟你爹娘一样,一心贪图荣华富贵,卑鄙无耻。所以我才会答应父母之命,因为我根本不在意你的死活。我承认,那段时间我因震惊于人性之恶,心智已被蒙蔽,我这样看你,这样待你,对你极其不公。 我现在是将死之人,但我很轻松,因为我总算不会再对三哥负愧,不会再因为生我养我的父母,他们的恶行蒙羞。但如果你因我而死,我还是会自责,那么我临死之前,都不能饶恕我自己。十六娘,忘记我这个人,我们两个根本不应有交集。我答应娶你,只不过为了带着你下地狱,但我知道我差点就铸成了大错。 你今天,愿意与我同生共死,我领你的情意,可是这对我而言,也有如一记掌掴。是我晏竑配不上你,我不值得你,倾心相许。我从来没有爱慕过你,哪怕知道你出污泥而不染,我敬重你的品性,可你不是我爱慕的人。” 所以,你可以恨我,但不应爱我。 梅薇裳“投案”一事当然被报知了天子,这时天子正与晏迟商洽别的政务,听闻后简直哭笑不得:“无端,这是怎么回事?晏永杀妻灭子,怎么梅家的女子还有愿意跟晏竑同生共死的? “梅氏一门,许是专出痴情女子。”晏迟冷着一张脸:“官家既知梅小娘子乃一时糊涂执迷于男女之情,应当不会真把她当晏竑的妻室处决?” “因为她姓梅,且梅氏一门为无端的母族,我自然会加以宽赦。”羿栩喝了一杯酒,莫名一叹:“我没想到,无端竟能一直容忍晏永。” “我本来打算让晏永看着黄氏被我害杀,当然晏竣、晏竑我也不会放过,我就是要让晏永感受大刀剜心之痛,没想到,他居然会因为怕我报复而生附逆之心,在我眼中,晏永可一直是个窝囊废。” 羿栩把酒杯狠狠一掷:“不仅远端想不到,我也想不到!谁知道当初为保爵位富贵的人,宁肯背负意中人另娶权贵女的人,一把年纪了居然敢串通逆党谋害皇嗣!当初我审明晏永与罗荣图一直勾联时,就该把他跟罪徒桢、罗荣图一并处杀!!!” “可现而今,晏永居然还在喊冤呢。” “刘氏已经交待了!晏永若然无辜,刘氏是怎么知道的罗荣图买通陈木荣要胁梁氏害我坤儿的案实!当时晏竣可已经身亡了,要不是晏永、黄氏告知刘氏他们的恶行,刘氏哪里知道连许纯阳都是罗荣图荐给的晋王!!!” 刘氏之所以知道这些内情,当然是黄氏告知。 黄氏还打算用刘家的钱,她就会给刘氏希望,安抚刘氏,有朝一日会让晏竑把爵位继承权交还晏琅,但一句口头承诺无法让守寡的刘氏轻信,黄氏只能吐露家族内情,当然,黄氏这样做也是为了把刘家也拉上贼船。 可而今,罗荣图一败涂地,胜出的人是羿栩。 沂国公府遭遇清算,且被搜出了罪凿,为保晏琅,为何刘家不被牵连,刘氏招供了。 晏永的的确确是知情人,但他并没有参与这事,可现在羿栩当然不会相信晏永的供述。 “官家不会当真宽恕晏琅?臣可直说了,别指望我还养着晏琅这么个白眼狼,他要活着,早晚我会斩草除根。” “我可没答应刘氏宽饶晏琅不死。”羿栩道:“我会宽恕刘氏的本家,但她及晏琅必须为我的坤儿偿命。” 晏琅已经八岁了!!! 一个八岁的孩子遭遇这样的变折,必定终生难忘,哪怕是把晏琅没为官奴,但羿栩仍然不觉得安心,他的两个侄儿,羿桢的两个孽种已经让他如芒刺背,哪里还会再容隐患?所以他下令,不仅会把黄氏、刘氏处死,就连晏惟芳、黄仙芝也不放过,这些人全部都死绝了,他才能够高枕无忧。 刘家嘛,不仅只有刘氏一个女儿,晏琅一个外孙,所以才有被宽恕的资格。 “那臣辞宫时,可就顺便去一趟大理寺把臣那糊涂表妹给带回去了?”晏迟道。 他其实也不在意梅薇裳的死活,不过他知道芳期会在意,他不能一直躲着芳期不见面,两人间迟早都会摊开来争论,至少把梅薇裳给带回去,或许…… 我会多一分胜算。 梅薇裳老老实实跟晏迟离开了大理寺,但当着晏迟的面,居然直接拍上了清欢里的院门,险些没把晏国师的鼻子给拍扁了。 一阵风般,梅薇裳就卷到了芳期面前。 芳期还不及惊喜一下梅表妹毫发无伤的归来。 “三嫂,只有三嫂能救四表哥了,求求三嫂说服三表哥,三表哥要怎么整治沂国公夫妇都好,但,四表哥,四表哥他……明明知道这回是被三表哥陷害,但仍然不肯陷三表哥于不利,四表哥是真的对三表哥一点恶意都没有……” 从梅薇裳颠三倒四的叙述中,芳期梳理清楚了脉络。 “三嫂知道的,数目不对!肯定是三嫂给我的千金印被他人偷换了!!!所有仆婢但凡出府都会被搜身,连我当日也被晏幼娘拦住,要不是四表哥阻止晏幼娘……四表哥明知冤枉,但宁肯自己受死也不愿指证三表哥……” “我冤枉晏永?”晏迟冷笑。 梅薇裳僵直着脊梁转身看着晏迟。 “我请十六娘问问清楚,问令堂,她早就把我给你的千金印拿去会钱行改了储钱人,毁旧印铸新印,会钱行的人为此还找我确认过,所以你现在手里的千金印,数目跟我起初给你的才会不一样。” 晏迟冷冷看着梅薇裳,步步紧逼:“你对晏竑是一片痴情,但晏竑明知你提供的所谓证据,根本不能让他辩脱罪责,可他仍然杜撰了那套说辞,让你为他求情……你至今还相信晏竑跟晏永、黄氏不一样,这愚钝的头脑,还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住口!”芳期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戾气了,她喝斥晏迟,但一忍再忍,忍住了直言:“十六妹,你先回去,我答应你,我会尽力援救晏四郎。”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94章 我的生死由你决定 霁桥上,残阳西斜。 春末的晚霞还有失艳丽,在天边只勾勒出一抹水粉的色彩,凝固着,失去了灵动。 渠水里也落下两人的影子,似乎同样凝固着。 芳期看着看着,不管是举眸还是垂眸,渐渐只觉悲从心来,却是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心头一时涌动的情绪,究竟是愤怒多于悲伤,还是悲伤多于愤怒。 “你早就在布局,杀晏竣,让晏四郎为世子,你从来就没有想过谅解哪怕只是晏四郎一个。晏迟,你让我给十六娘的添妆礼,那两枚千金印就是司马修最终察获的。你甚至预料见贪财如冼氏,她肯定会销旧印铸新印,那么即便十六娘仔细观察过你给予的千金印,你依然可以坚称一切与你无关。 可是我相信晏四郎,他不知道冼氏调换过千金印,他只是听闻十六娘记得的数目刚好跟司马修察抄出来的,其实应该属于罗荣图所有的千金印相合,他立时明白了为什么证凿会在沂国公府被察检出,他要求十六娘保守秘密。 晏迟,你明知道晏四郎宁愿伏法,也不愿将矛头指向你,是,晏永、黄氏罪该万死,但晏四郎从来没有跟他两个同流合污,你为什么还要睁着眼睛说瞎话,直至如今还要欺骗十六娘,你中伤你的弟弟,让十六娘相信晏四郎在利用她…… 我手里也有证据,当初十六娘用过印鉴,我能担保,你假我之手交给她的,就是司马修察抄获得的罪证!!!你的局早就布好了,你一定先安排了人手深入沂国公府,可是当今上登基,你没想到晏永会忽然加严门禁,导致你没法把刚刚从罗荣图家里窃得的千金印带进沂国公府去,你只能利用我,利用十六娘,让罪证先进入沂国公府,你的人手才便于替换。” 晏迟微微一笑:“大多数实情如你所说,不过,我并不是非要利用你。很简单,局是我早就布好的,我只需要把罪证弄进沂国公府去,可我既然没预料晏永会忽然加严门禁,又怎会预先想到用千金印替换千金印这么麻烦的法子?那么,我既然可以把我的千金印送进沂国公府,就自然有办法把罪证送进去。” “那你为什么要经我之手?” “因为我就想让你知道,我不可能放过晏竑,所以今后,你也不需再劝我妇人之仁。” 芳期俨然不能理解晏迟这千奇百怪的脑筋,她现在觉得的只有愤怒:“你让我成了你的帮凶!!!晏迟,我能理解你有多么怨恨晏永和黄氏,我甚至觉得你弑君的行为理所应当,是因为他们这些人,的确先犯下罪恶,可是晏四郎有什么错?你恨他,因为他是黄氏的儿子,但你为什么要利用我,一个并不怨恨他的人成为害死他的帮凶? 我错了,我不该劝你大度,我不该以己度人,我觉得我有兄长待我好,我很幸运,我不该以为你也希望有手足之爱,我错了还不行,我现在求求你,饶晏四郎不死……” “他死定了。” 晏迟看着芳期:“你有证据,你可以检举我,但我劝你别这么做,因为你不会成功。” “你的计划并不是天衣无缝!!!”芳期咬牙道:“罗荣图已经被处斩了,他已被定罪,晏永为什么还收着千金印……” “官家为了钓出罗荣图的同党,一直隐瞒暗察罗荣图私产的事,事实上这两枚千金印并不是罗荣图亲自存储,而是假借了晋王府外家的名义……晋王府外家被利用,但官家并未追究,所以晏永尚且心怀侥幸,以为罗荣图虽已获罪,但只要过些年,他兑现这两枚千金印并不会受到怀疑。” 芳期:…… “你是我的妻子,且与我恩爱和谐,你要是拿着你所谓的证据检举我,应该会让官家生疑,不过晏永、黄琼梅两门的灭门之罪不会因此改变,你要是检举我,唯一的后果是,晏竑得死,我也得死。 覃三娘,天子现在急于铲除异己,所以他的心态必为宁错杀一万不放过一人,算我晏迟倒霉,把柄遗漏在你手里,你要想我死,我领死。我不拦阻你,也不会杀了你灭口,你怎么做你自己抉择。” 晏迟转身离去。 留下芳期长久地看着天边那抹凝固的水红。 虽然可耻,但她必须承认自己没想过检举晏迟,连晏竑都选择了伏死,她哪里忍心真让晏迟受到罪惩?可是她无法说自己,想上次一样心安理得,坐视旁观晏竑的死亡。芳期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不能说干净,因为有王氏的性命,有涂氏的性命,多少还沾着羿姓皇族两个稚子的鲜血。 可是在她看来,王氏该死,涂氏该死,她不心虚,羿坤、羿堾虽则无辜,不过她心中还能诡辩:我并不知道晏迟会杀害他们,等我知道一切时他们已经死了……但晏竑不一样,晏竑是因为我对晏迟的盲从才陷于绝境,晏竑不该死,是正人君子,我这次真正成为了害死无辜的帮凶! 怎么办?应该怎么办? 芳期想自己应该冷静下来,她打算先离开国师府,她去找母亲,或许晏迟只是外强中干呢?晏迟还要帮东平公报仇血恨呢,何必跟晏竑同归于尽?只要晏迟妥协了,让步了,为晏竑求情…… “收拾东西!”芳期想干就干。 但她却被赵瑗拦住了。 “阿期,事情已经到这样的局势,便是三哥想替晏世子求情,官家也不会答应了。” 芳期蹙着眉头,但她承认赵瑗的话极其有理,谋逆大罪,晏永已经坐实了,晏竑做为沂国公世子……晏迟是权臣,但他毕竟不是皇帝,对于晏竑有生杀予夺大权的人是皇帝不是晏迟。 “阿瑗,我没办法,我不杀晏四郎,晏四郎却因我而死……” “无论阿期有没有让三哥跟晏世子修好的想法,晏世子都必须得死。”赵瑗拉着芳期的手,直盯着芳期的眼睛:“因为这不是三哥一个人的仇恨,梅夫人,三哥的兄姐,全都是被晏永、黄氏杀害的!” 今晚有很好的月色。 可芳期总是觉得千万层的阴云从天穹一直压抑下来,迫近在她的头顶上。 “三哥当初发狂,神智昏聩,不是因为病症是因为中毒,父亲起初也不知道,郎中们都道三哥的狂症是因梅夫人所遗,药石无治,终生都将如此。所幸的是钟离公正好来了临安,解了三哥的毒,钟离公还告诉父亲,这种毒是鬼樊楼丐社的伎俩。阿期,三哥是因中毒,梅夫人自然也不例外,梅夫人不是因为患疾,她是被毒害的。” “可是,可是连梅氏族长也承认,梅夫人曾经有一个兄长,正是因为癔症过世……” “但那不是狂症。”赵瑗蹙着眉头:“也不能说是癔症,三哥那位伯父出生后,一直到三岁还不会说话,目光呆滞……他口不能言,身体但觉不适只会啼哭,一回大哭不止,因为一边大哭一边咳嗽,跟过去受凉时无甚差异,亲长们就疏忽了,哪里知道是患急腹症……三哥早就察清了伯父夭折的病因。 不过梅公当年因为羞于启齿,瞒着众人,只有梅门族长少数人知道些内情,但都以为是癔症……这件事梅夫人本是知情的,所以当生下长女,见孩子不哭不闹,梅夫人极其担心,才跟晏永说了兄长之事。 梅夫人万万想不到的是晏永记在心里,当梅门风光不再,反而是黄氏的表姐夫罗荣图、赵环权当一时,黄氏又知道涂氏手中有那样的毒药,可以致使人状如癫狂……他们谋害梅夫人,亲手导致了梅夫人误杀子女,只有三哥幸免于难,但这两个禽兽仍然不肯放过三哥! 阿期,晏四郎的确无辜,可是就像我一样,我的父母,我的兄嫂,我的侄儿侄女,他们有谁应该死?但都被羿承钧杀了,为什么我就应该饶过羿承钧的子女?三哥从来就知道他的母亲,他的兄姐究竟是因为什么被谁害死的!阿期,你让三哥怎么宽恕晏世子?晏世子为何甘愿伏法?是因晏世子也明白了晏永、黄氏犯下的罪恶! 如果你是三哥,你真会因为会伤及无辜就放弃复仇计划么?阿期,晏世子就算什么都没做,但在三哥眼中,他是晏永、黄氏之子,那二人为了什么才杀害梅夫人,杀害梅夫人所生的孩子?晏世子跟晏竣、晏惟芳一样,他是受益人,如果梅夫人他们还活着,三哥才会对晏世子宽容以待,否则晏世子该怎么弥补怎么悔罪?除了以命偿命,才能化解三哥因为失去所有亲人,心中根深蒂固的戾气。” 芳期没有离开。 她只是搬回了厢房里冷静,这天晚上赵瑗的话一直反反复复在她脑子里回响,她想幼年的晏迟,亲眼看见兄姐倒在血泊之中,清醒后痛不欲生的母亲拿着那把匕首自杀身亡,那时的他不知道死亡的危险同样正在向他逼近。他不知道浑浑噩噩的原因是被亲生父亲下毒,偶尔清醒的时候,他应该还在内疚自责,懊恼自己为什么不勇敢一些阻止母亲。 后来,他知道了一切的真相,他侥幸活了下来,失去所有亲人后到底是什么支撑他能继续活下去。 有一天,手刃仇人。 是的,她不是晏迟,她没有遭遇过如此恶毒的暴行,王氏想杀她,但她活着,并没有因为王氏而真正失去什么,她才能轻易的把兄长择清,不在意兄长的体内流着王氏的血。 但晏永和黄氏让晏迟一无所有。 晏迟为什么要善待要原谅他们的子女? 她没有资格指责晏迟,但她无法正视自己的手沾上了无辜者的鲜血。 晏竑对她没有恶意,晏竑不是她的仇人,她成为帮凶,无法将晏竑救出死狱,这将成为她的愧疚,她无法原谅的其实是自己。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95章 田庄的偶遇 自从霁桥上的对质,晏迟离开后并没有再回清欢里。 听到了一些只言片语的八月,火速打开了她的钱箱子把那张纸烧成了灰,三月很惊异,她问八月为什么在未经主人的允许下就毁灭了证凿,八月恨铁不成钢的戳了三月一指头:“你是不是傻啊?留着这物件干什么?让夫人一直迟疑犹豫么?国师不管怎么说,都是把夫人明媒正娶进门的夫君,且国师并没有亏待夫人,夫人的心肠你还不明白,她哪里忍心检举国师啊? 夫人就是心里愧疚,觉得是她间接害了晏世子,可要搁我说,沂国公附逆罪人桢是确有其事,罪证虽然是国师借夫人的手栽赃,沂国公却绝非无辜,附逆是大罪,必然诛连家眷,晏世子最该怪的人是他的父母。” 两个丫鬟还在嘀嘀咕咕,就见芳期推门出来,八月就拧了三月一把让她提都别提沂国公府四个字。 芳期并没有找八月要那张纸证。 她一晚上彻夜不眠,笃定的是她无法为了让自己安心就把晏迟推入险境,有些愧疚只能自己去承担,如现在,她就应该向梅薇裳道歉,她食言了,她救不了晏竑,她必须告诉梅薇裳她已经无能为力。 再让她抉择一百次,她仍会选择包庇晏迟。 梅薇裳比芳期更加憔悴,短短几日之间,她似乎已经苍老,再也不是那个活泼开朗,敢爱敢恨的女子。现在的她甚至已经连眼泪都干涸,空洞无神的眼睛看着芳期,有那么一段时间她仿佛无力说出半句话来。 “三表哥还是不肯原谅四表哥,那四表哥就断然……四表哥宁肯伏死也不会伤害三表哥,我也不能违背四表哥的意愿,但我不能再住在这里了,我没法子坐享着把四表哥当作死仇的人,他的照顾收容。覃夫人,我不怪你,不怪晏国师,可我从此也再没办法把二位当作亲戚。” 芳期不知道梅薇裳怎么说服的梅仁行夫妇,她只是请托徐娘悄悄打听梅薇裳他们住在哪里,然后还是去了一趟母亲家里,请母亲代为看顾着梅仁行一家,当然主要是梅薇裳。 “期儿,我知道你一定会因为晏世子的遭遇难过,因为你觉得是你害他身陷死狱,我不是为你辩脱,但我听了这么多,我觉得当初晏世子干脆利落就答应了继承家里的爵位,他从那时起,其实已经知道三郎为什么要让他继承爵位,他心里已经有了赴死的准备,所以他紧跟着做的一件事就是帮助辛郎君得获实职。” “那是晏四郎的抉择,可我依然还是把两枚千金印的罪证送去了沂国公府。” “你自责,是不是也在埋怨三郎利用了你呢?” 芳期刹那间有些茫然,因为她分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埋怨晏迟。 “你就没想过三郎为什么非要利用你?”苏夫人叹了口气,却又觉得在这节骨眼上,仿佛并不合适道破晏迟的用心,只抚了抚芳期的发鬓:“你不可能把三郎置于不利,这是你的抉择,所以你应该再埋怨三郎,期儿,该你承担的愧疚,迁怒别人其实并不能让你更加轻松些。” “阿娘,我该包庇晏郎么?” “三郎是你的救命恩人,他待你的情义并不普通,阿期你心里很清楚,三郎若真把你当不重要的人看待,把你当棋子或者工具,凭他的能耐,怎会纵容你有可能破坏他的计划将他置于险境?当然如果你真打算不利于三郎,也绝对不会告诉他你已经洞悉了真相,期儿,你啊,根本没想过在三郎和晏世子之间做抉择。” 芳期耷拉着肩膀,垂着眼睑盯着自己的手:“我明白是非曲直,可我无法因为是非曲直的守则加害晏郎,阿娘说得对,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恩将仇报。” 她一点都不想回国师府。 芳期决定往富春田庄去住一段,好好平复心情,再思考接下来她该怎么跟晏迟相处,她还没有完成自己答应完成的事,莫须有名单的事甚至根本没有进展,所以暂时还得跟晏迟维持纸上夫妻的名义,不能提出和离一走了之。 四月的田园,嫩绿的青苗已经插栽整齐,这个时候还能清清楚楚看见稻田里清浅的水,芳期走在田陌上,看水田里照进一片金色的日光,她忽然就想起了第一回来田庄看望母亲的时候,散步时惊见晏迟。 那时的晏迟让她害怕。 固然有言而无信心虚气短的原因,像欠债的人与债主狭路相逢时想拔腿逃避的心情,可除此之外,其实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畏惧。晏迟身上散发的森冷,生人勿近的气息,是从什么时候,对于她而言就不存在了呢?如果她一直还畏惧晏迟,她应该不敢理直气壮的质问——你是不是利用了我,陷害晏四郎。 她心里已经笃定了答案,应当是不敢让晏迟察觉。 芳期叹了口气。 因为晏迟幼年时的遭遇,受到的苛虐和恶意,她就把一个强大得让人胆寒的权臣,视为一个小可怜了,同情他,希望他不仅仅为了复仇而生活,希望让他感受到更多的善意,摆脱过去的阴霾,但晏迟却固执的,仍然在用杀人的方式安抚悲恨,因为他的固执,所以她在生气么? 讲道理她有什么资格干预晏迟的人生呢? 田陌上忽然走来一行人。 几个官员,打头的竟然是辛远声,两人都没想到竟然会在富春巧遇,彼此一愣。 辛远声跟几个官员交待了几句,他才过来,芳期勉强对他微笑,提起的嘴角看着就有气无力。 “三娘为何来了富春?” “来田庄散散心,辛郎君为何来富春?” “公务。” 芳期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她刚才不是看见跟辛远声同行的都是官员了么?不是为了公务难道还能是跟同僚来富春散心的? “我家田庄就在小溪那头,若是不扰辛郎君的正事,有请到寒舍喝杯茶如何?” 她是来自己的田庄散心的?辛远声越发觉得诧异了,不过想想,晏迟跟覃三娘又不是真夫妻,她想来散心,不必与晏迟如影随形。 “我们来走访军户,刚才已经完成了今日的走访。”辛远声微笑道:“叨扰三娘一盏茶水。” 芳期没打算跟辛远声说她的心结,她想纵便辛远声跟晏迟是好友,晏迟却未必愿意让辛远声知道他嫁害晏永的事,这件事也的确少一个人知道少一分风险,可是她今天实在有些心不在焉,斟茶的时候当茶水漫出盏口,她居然都没有察觉。 是被辛远声“叫停”,芳期很尴尬。 “三娘有心事?” 既然瞒不住,芳期就说了实话:“晏四郎为晏永所诛连,我替晏四郎不平。” “所以你让无端求情,被他拒绝了?” 芳期:…… “到这样的地步,谁也救不了晏竑。”辛远声也是长叹一声:“徐公,还有家父均觉惋惜,可晏永犯的是附逆之罪,他与罗荣图是同党,是共谋,因为他们官家的独子夭亡,你我都知道这一切离不开无端在后布局,但勿庸置疑的是,罗荣图确然动手弑害皇嗣,晏永知情不报,且他为什么附逆? 他在筹划让无端失势,他醒悟无端已经知道了当年的真相,无端已为他的心腹大患,如果不害死无端,他和黄氏难得安心,晏竑无辜,但他不能够大义灭亲,他没有检举父母的累累恶行,他无法阻止晏永再一次谋害无端,晏竑心里清楚,他只能什么都不做,等着无端的报复。” “辛郎一直知道晏郎是因中毒才显现出癔狂的症状?” “我是最近才知道一切真相。”辛远声道:“官家亲自问审附逆案,黄琼梅招供了,而且鬼樊楼的余孽也招供他们手中的确有害人如患狂癔神丧智昏的毒药。当年黄琼梅结识涂氏,黄氏听闻涂氏手里有此种毒药,才那时起,她就动意谋害梅夫人。 可晏永仓促从开封逃离,不依靠梅氏族人他难有栖身之地,计划虽已构成,只因为时机未到一直没有动手,等先帝定临安为行在,梅夫人靠着族人的资助建好沂国公府,他们才着手施行毒计,无端其实早就从钟离公口中得知了真相,老师当然也是知情人,不过他们都没有告诉我。 我想如果我当年知道这些事,也许不会与境之一同阻拦无端,我应当帮着无端报仇。晏永一家,和无端之间根本就是死结,老师想解开这个死结,但后来连老师都明白了,如果晏永、黄氏不受罪惩,不为梅夫人及其子女的惨死负出代价,无端心里的死结就会一直存在。” 芳期其实能想通这些道理。 “三娘知道吗,晏永因为有荣国公的帮助,已经散布舆论想逼死魏青松,但逼死魏青松并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晏永紧跟着就会剑指无端,官家甚至已经嘱令无端,等晏竑婚后,须与晏永并府共居,官家深恐他的帝位受到质疑,要求无端妥协于父权,无端是孝子,遵从孝道,官家才能继续任用他。” 晏迟没告诉芳期这些事。 “无端其实未必没有犹豫,否则依他的性情,根本无需等到此时才刺出复仇之剑,可晏永逼着他根本无法再设计周全。”辛远声喝一口茶:“揭露晏永的罪行,势必诛连晏竑,可若然无端再失先机,晏永不会容他继续活下去。” 晏竑可以自救,他完全可以先一步站出来检举晏永、黄氏的罪行,可是他没有办法亲手把父母亲人送上刑场,他选择了和他们一同走向灭亡。 “我感激晏竑相助,让我得获实授,我也感激晏竑引荐我结识了那些有识之士,我救不了他,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完成我们共同的志向,晏竑没有时间来不及做的事,我会竭尽全力完成,才不负他,相助之情。” 芳期觉得她是真正被辛远声开导了,在死胡同里发现了一条出路。 “也许,我也能为辛郎、晏世子的志向说绵薄之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96章 道破 夕阳已经彻底没入山峰,辛远声才缓缓回到了他这几日务公的临时寄居地,人才刚刚绕过一座假山,就听一把阴阳怪气的嗓子:“哟,遥之这满面春风的模样,不像是去走访军户了啊,莫不是路遇了什么红颜知己,才耽搁到这时候?” 晏迟歪在一张竹榻上,屈着条长腿,手里还把玩着几枚用来卦卜的铜币。 辛远声没好气的过去,把他的膝盖推了一推:“你真是闲极无趣了,居然将卦术用在我身上?” 原来辛远声因为要来富春公办,跟晏迟打招呼需得在他的田庄暂住几日,没想到晏迟硬是相跟着来,说沂国公府里乌烟瘴气的影响了他的心情,他要来田庄散散心,这借口找的——沂国公府被御令封禁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死气沉沉的一所宅邸还能影响他的心情?辛远声今天巧遇芳期,一番谈话后,猜也猜到是他们两个因为晏竑发生了争执。 “我刚才遇见了覃三娘。”他不瞒着晏迟。 晏迟挑了挑眉。 “晚上再喝一场。”这回是辛远声主动邀酒。 “你的手艺可不怎么样,下酒菜难道又是煮花生?” 见晏迟居然还嫌弃上了,辛远声越发没有好气:“明明长着张挑剔的嘴,谁让你跑来富春不带厨娘?拉着我喝了好几场酒还烦着我做下酒菜,自己嫌难吃光顾着吃花生,怪我这当客人的还没招待好你这主人家?” 话虽如此,辛远声到底还是任劳任怨的去疱厨做了几道小菜,他看得出晏迟这几天就没好好吃过东西,天知道白昼时他出了门,这位是怎么“糊口”的,田庄里的粗使仆婢可服侍不好这位挑剔的人。 晏迟挑了个适合饮酒的地,是桃花树下的一间小亭,也是临着水池而建,水面上浮着飘坠的桃花,暮色里,也有几分意境。他端着酒盏,先斜挑着眉眼把辛远声看了一阵,既不喝酒也不说话。 “无端对覃三娘是真的情动了?” “你不也是?” 辛远声喝了杯酒:“我不会因为是你的好友,就于这件事上谦退。” 晏迟也喝了杯酒:“彼此彼此。” 他拿起箸子,随随便便挟了一片熏肉:“覃三娘现在还是自由身,我与她之间有名无实,所以我也没法子责怪遥之你觑觎有夫之妇是小人行迳……” 辛远声:…… 怎么听着就是在责怪的口吻? “我没想到我两个居然会成情敌。” “晏无端,无论我们两个谁能争获佳人芳心,我都不当你是敌人。” “唉。”晏迟叹了口气,脸上却在笑:“我的胸襟没你这么宽阔,除非你退出,否则只要你一天没死心我就当你是情敌。所以……这酒我今晚不陪你喝了,我去蹭我家夫人的酒去。” 辛远声:…… 好朋友的心胸原来是这么狭窄的么? “遥之觉得吃亏了。”晏迟一脸得意的笑:“有名无实还是有有名无实的便利的,比如天色已晚,我可以找我家夫人饮谈遥之却不行。” 辛远声眼睁睁看着晏迟真就甩着手走开了,他好半天才气得把箸子一拍,觉得自己这几天真是白给晏迟做下酒菜,还陪着他借酒浇愁了,他今天下昼还干了什么事?帮着晏无端这小心眼说了这么多好话,呵呵,结果这家伙居然把他当情敌?占着有名无实的便宜抢先机,当真是狡诈多端,晏无端做人不厚道。 —— 芳期被辛远声开导了一番,虽说仍然还有愧疚心,但也不再愁眉苦脸了,她让三月打下手,把常映跟胡椒猎回来的山兔刚与鲜椒、土豆焖成一锅,自己还没来得及尝味了,居然就被晏迟给赶上了! 这人是追着她来富春的? “怎么,因为我没搭救晏竑,覃三娘你是要反悔继续以厨艺报偿我的恩情了?”晏迟坐下来,见芳期根本没有嘱咐仆婢给他拿碗箸的意思,干咳两声,自然晓得这丫头心里还有疙瘩,眼下大不适合谈情说爱,没办法只好以恩情索报达,他是真有好些天没吃到合口的肴馔了,把腿都饿得又长又瘦。 芳期只好让八月去拿碗箸。 她还是暂时不想搭理晏迟。 “我给过晏竑机会。”晏迟主动提起这件事:“我并没有急着动手复仇,就是给晏竑机会主动检举晏永、黄氏附逆羿桢党,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争取被敕免死罪的生机。可是他还是选择了跟晏永、黄氏一起死。我利用你的手,把罪证送入沂国公府,因为接下来我或许还会跟你合谋…… 晏永被除,但我的死敌还有不少,如果你仍然愿意跟我同盟,就要习惯在你看来的无辜,会被家人的罪行诛连这种事,覃三娘,我不勉强你做这些事,你现在仍然可以重新选择,如果你不能接受我的心狠手辣,我们现在可以和离,莫须有名单的事我自己察,我们之前的恩怨,一笔勾销。” 碗箸被拿了上来,晏迟没有急着大快朵颐,他盯着芳期,迫使她现在就做出抉择。 你还愿不愿意跟我在这条复仇的道路上走下去。 “晏郎算无遗策,其实并不需要我这个盟友?”芳期不认为她对于晏迟而言,是个不可或缺的帮手。 晏迟的心有点发沉。 “如果我说需要呢?” 芳期被出乎意料的话刺激得抬起眼睑。 “我也是个人。”晏迟微微一笑:“是个人就需要同伴,不是如徐娘一样奉令行事的下属,是理解我的仇恨,知道我的计划,认同我行事的伙伴,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身边的人会提醒我阻止我,我的眼睛里一定看不见无辜的人,就好像当初我明知鄂将军无罪,但如果不是你诱骗我搭救他,我会袖手旁观。 覃三娘你不会对仇敌心慈手软,可是你看得见哪些人值得择清值得搭救,我也不想,在泥淖污秽里越陷越深有天被黑暗没顶再也看不见光明。我不是完全不听你的劝解,我其实对晏竑没有恨意,但我也不可能把他当手足,所以我给他机会,他选择了死路我没有阻止,我对他并不负愧。 这是我的行事方式,如果你仍不认同,日后你也不必自责了,因为你并没有陷害晏竑,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你是被我蒙蔽,你已经选择了跟我这阴险的人楚河汉界,你依然可以在光明底下昂首挺胸。” 有那么一刹那芳期觉得她跟晏迟就此一刀两断了,也许真正能得到解脱。 可是…… 晏迟说需要她,他竟然需要她在今后提醒他不要牵连无辜。 “晏郎在策划弑君时,是必需两个稚子的无辜性命铺垫么?”芳期问。 “不是。”晏迟道:“不是必需,但我就是要让羿桢断后,不仅仅是羿堾,羿均和羿培我同样不会放过。他们是稚子,但他们的父亲有罪,就像皇帝规定谋逆之罪诛连子孙,羿桢的罪行同样得诛连他的儿子。” “那……今上之子呢?” “我并不是扶助羿栩的忠臣,我会设计再次弑君。” 芳期:!!! 她听到了什么话? “羿栩可以说是冤害赵叔的另一个元凶主谋,所以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但现在我还需要借他的手,先除那些帮凶,他才能安安稳稳坐在帝位上。” 万一、万一她的二叔也是帮凶之一,晏迟应当也不会放过她的堂兄和堂妹、小堂弟?芳期觉得自己无法成为晏迟的伙伴,因为她绝对做不到有朝一日对自己的家人下毒手。 她无法阻止晏迟报仇,但她不能加害自己的家人。 芳期刚想拒绝,系统这时“叮咚”上线了:亲,我其实早想告诉您第二主线任务已经顺利完成了,不过看您这些天心情不佳,我就没急着发布接下来的任务,亲您可不能拒绝晏迟,因为第三条主线任务就是您得跟晏迟做一对真正的恩爱夫妻。支线任务是,您需要主动亲吻晏迟。 芳期:!!! 这是多么荒唐的任务?! 小壹:亲,吕博士其实早就确认晏迟是决定大卫存亡的关键人物,且只有亲您才可能影响左右晏迟,让您建交赵瑗,实则就是为了跟晏迟逐渐亲近啊,不过若一开始就告诉您最终任务,您一定会觉得难度太大拒绝执行,那我可就得死了。亲,瞒着您是我不对,不过现在已经到了这地步,您可千万不能半途而废。亲,晏迟分明已经对您大有好感了,您一定一定要坚持,否则这个平行世界就会跟原生世界一样,大卫会被辽国征灭,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芳期:所以我要牺牲自己造福天下? 小壹:我的亲,你扪心自问,对晏迟就当真是一、点、都、没、动、情吗?如果您刚才不是在担心您的叔父是莫须有名单上的凶手,您真忍心拒绝他?为什么不忍,仅仅因为知恩图报?亲,您先别急着拒绝,您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您究竟是什么心思? 芳期看着晏迟的眼睛,她觉得自己脑子里更像是被塞进了一团乱麻。 小壹:亲,您的叔父多半跟东平公遇害一案根本无关,晏迟就不会加害他,您也不必两难,再说就算万一覃牧真是凶手,您开口向晏迟求情,晏迟才可能会宽饶他的子女啊,像晏竑,要不是您,晏迟根本就不会给他选择的机会,晏永、黄氏跟晏迟有血海深仇简直不共戴天,可晏迟因为您的劝解,都给予了晏竑生机,所以我敢肯定,同样只要您求情,晏迟也能给予覃渊兄妹生机。 “我得想想。”芳期到底长叹一声,采用了“拖”字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97章 亲下试试 晏迟从芳期的眼睛里看见了犹豫和惧惮的交替,还有那么一掠而过突如其来的震惊,让他琢磨不透这丫头突生了什么奇思妙想,但她终于是没有顺理成章的跟他划清界限,她犹豫,是因为不忍心。 他逼着她行为了违备准则的事,让她切身体会到他为了复仇的不择手段,这几天她一定会因为晏竑被诛连自责负愧,他也给了她时间思考,抉择。如果她真要检举他才能安心,他说过绝对不会阻止,这是他晏迟的人生,第一次押上生死的豪赌,就赌覃三娘对他会不忍心。 没有把握就下赌注,这太不符合他的心性了。 但是结果是好的。 所以,他不打算止步不前,他解释,他给过晏竑机会,他其实听从了她的劝导,从来没想过原谅什么人的晏迟,被覃芳期说服过。他就是要让她知道,她对晏迟而言,是与众不同的人,他过去从来没想过自己需要一个伴侣,可有的感情发生了,他也不压抑。 “这几天我会住在这里。”晏迟不逼着芳期立下决断,他拾箸,先尝了一箸土豆,与切成细丝热炒出来的不一样,经过焖烧,土豆块绵糯入味,和炒土豆丝的脆爽是截然不同的风味口感。他的胃口已经认定了“主人”,非覃芳期烹饪的食物无法得到他的胃口认同。 “在这住?”芳期有点发怔,她想莫不是真如小壹讲的那样,晏迟对她确然假戏真作了? “我跟辛遥之一块来的富春,忘了带厨娘,这几天只能等辛遥之下厨,他那厨艺是真让我忍无可忍,而且他每天还只能做一顿晚饭,早餐、中餐我只能靠煮花生填肚子。”晏迟十分阴险的卖起了凄凉博同情。 “晏郎曾经说过会干活?”芳期一点都不相信晏迟离了厨娘就会饿肚子。 “我的厨艺比辛遥之更加不如。”晏迟卖起惨来连自己都能嫌弃。 芳期:…… “当然我也不白吃白喝白住,我明日去富春江钓鱼,还可以进天钟山猎狍子,对了,你的韶永厨不是准备开张了么?我来给你挑一个黄道吉日,我还可以择日去看看你那铺面的风水,保管你的生意昌隆如何?” 这仿佛十分具备吸引力,晏国师居然肯替她挑黄道吉日看风水! “大刀剜心的棋路你应该熟谙了,趁着这段时间有空闲,我教你炮碾丹沙的杀局如何?” 还是喝酒,芳期有点难以抵挡晏迟如此明显和紧迫的疑似取悦方式,她干脆举起了酒杯,默许了“收留”大国师暂住在她的田庄的请求。 两人今晚的饮谈并没有持续多久,晏迟心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芳期也需要独个安静时好好与系统交流,今后该怎么办,她还要不要继续执行系统布置的任务,她心里有很多的疑惑都需要解开,才能做出理智的抉择。 春末,入夜后凉意若有似无,这其实是一年中极其惬意的气候,尤其当晴朗无雨时,卧房的窗尽可以大开,有风卷进来也没有潮冷的气流,透入的是一窗明月光,不熏香,几案上的瓶供,花朵的芳香自然随风起伏,帐子也不需放落,被褥搭在身上,就不觉凉寒。 芳期把被褥拉上来捂住了头。 她踡着身体,觉得这样仿佛能更踏实些。 她有很多问题,但突然间不知先问哪一个。 小壹:亲,吕博士根据对正史杂说的研究,确定最有机会力挽狂澜保证大卫不被辽国征灭的人,正是权臣晏迟,因为他在原生世界的嘉定年间,其实有极长的一段时间都能左右国政,所以历史对他这个人物记载还算有迹可察。尤其是嗜好美食一点,原生世界您的祖父不是被处斩了么?覃门衰亡,温大娘被皇帝逼着入宫担任御厨,就是晏迟竟然敢与皇帝相争,后来雇了温大娘为他国师府的厨娘。 芳期:…… 那你们应该绑定温大娘,干什么一定要绑定我! 小壹:只是厨娘而已,您跟晏迟结识了这么久,真认为他会听一个厨娘的劝说就为大卫社稷效力?您可是知道的,羿承钧,羿桢、羿栩等等这些人,可都被晏迟视为死仇,晏迟再是嗜好美食,也不能够为了一口吃的就替死仇的江山卖命。 芳期:那我又何德何能呢,原生世界我可是稀里糊涂就葬送在了彭子瞻的夺命白绫下。 小壹:您的画像,奇迹般的一直流传下来,直至千年之后。虽说无论是您的生凭,还是才能,包括您的画像都是因为徐明溪的记载绘著才会流传于后世,可您不觉得奇怪吗?大卫如此多的文化、著述都毁于战火,怎么偏偏关于您的传说却一直存在于江湖? 芳期:呵呵,这说法挺新鲜的,江湖。 小壹:您的母亲,当替您报仇血恨后就隐居了,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所以不可能是她保留下来这些有关您的著述,吕博士经过察根追源,发觉与您相关的一切都是从高丽回流,尤其您的画像,一度被钟离氏的后裔收藏。 芳期:钟离? 小壹:吕博士推测,当大卫被征灭之前,应当是晏迟将关于您的这些纪录、著述带离了临安,这才能避免湮灭于战火,钟离矶虽无子女,但他有族人,所以您的画像才能为钟离氏后裔收存,且关于晏迟的杂说,有一段,据传他当众称赞过妙音仙,吕博士认为虽说原生世界没有发觉晏迟与您相识的迹象,可因为您是妙音仙的女儿,晏迟又因赏识妙音仙,再有嗜好美食这点,正巧您又擅长厨艺,是温大娘的徒弟,晏迟恐怕也听温大娘提起过您,他才会留意徐明意追忆您的那些著述,且当他离开临安前,将关于您的画像和文字记载带走。 芳期:那也不能说明我有本事说服晏迟啊。 小壹:吕博士认为您最有机率影响晏迟。 芳期:胡说了,为什么你们不直接绑定晏迟?能力挽狂澜的是他可不是我。 小壹:我这代系统并不能直接控制人的思想言行,蓝先生虽考虑过直接发明个更级的系统,但是经费有限,所以不可能不作尝试就直接把我废弃。亲,您了解晏迟的性情,他可是愿意受我这系统左右行为的人?我要直接绑定他,早就因为能量耗尽挂掉了,蓝先生又得筹备资金从头来过,千年之后的人也是人,不是长生不老的神仙,寿命有限,一寸光阴一寸金啊,所以不到万不得已,蓝先生也不愿意花耗这么多心力造出的系统报废。 芳期:我懂了,我是软柿子,你们操纵不了晏迟只能直接操纵我。 她可算弄清楚了自己为什么成为系统择定的对象,虽说有点怨愤,不过芳期也承认自己若跟晏迟比较的话,确实相当容易被威逼利诱——谁都希望活得风光自在,哪里愿意死得窝囊?原生世界的覃芳期其实不配被徐二哥一直惦记着,她的窝囊事迹更不配流传后世,在这个平行世界,因为系统的帮助她获得了利益,再抱怨被当成软柿子挑拣出来拿捏着实有些矫情了。 可是…… 她不能欺骗晏迟,如果她对晏迟并无男女之情,哪能佯装对他有情骗取他的爱慕,利用他去做违背他意志的事啊?这不道德。 小壹:我的亲,您要是真对晏迟无情,又哪会这样犹豫不决呢?您想想,最初让您心动答应和我绑定的原因是什么! 是系统会许她一个心愿,她希望徐二哥能得幸福美满,不经受任何险难悲折。 小壹:您那时爱慕的人是徐明溪?为了他才肯一往无前,但您现在居然不愿欺骗晏迟犹豫着要半途而废了,您心目中最重要的人当真还是徐明溪么?宿主大大,您再想想您规劝晏迟宽恕晏竑,出发点到底是为晏迟着想还是晏竑啊?对,晏迟对您有救命之恩,正因为他对您有救命之恩,才让您一直被自己给蒙蔽了,您以为您是在知恩图报,忽视了其实不知不觉中,您已经移情别恋了。 芳期:…… 我怎么听着这话像是在骂我呢? 小壹:呸呸呸,是我一时心急胡言乱语了,您这不是移情别恋,您这是弃暗投明……嗐,瞧把我急得都不会说话了,总之您的初恋已经了结,您嫁了人,徐明溪也定了婚,你们说好了今后只做兄妹当然可以另寻良配,没谁辜负谁,这叫明智。 芳期觉得自己还是不确定自己的心意。 小壹:真是当局者谜旁观者清,急死小的我了,亲,我就再给您支给招,横竖接下来的任务也不是立时让您规劝晏迟力挽狂澜,只不过让您主动献吻……您对他有没动男女之情,亲一下不就知道了么。 芳期:!!! 小壹:亲一下,要是您仍然觉得抵触,或者心里一点没有异样感,那就是我错了,我接受后果,等着能量耗尽挂掉,您也不用再为日后发愁了,因为这虽是平行世界,但发展下去肯定是大卫被征灭,晏迟能自保,但您其余的亲友,比如徐明溪,比如辛远声,比如鄂将军一家,他们绝对不甘为亡国奴,您也不可能置他们不顾只管自己的逍遥快活,如果您还是不肯改变晏迟,就只好跟他们抱团一起为大卫陪葬了。 芳期觉得自己又被威逼利诱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98章 教授新技艺 芳期不是生来不知愁苦的金枝玉叶。 但她却也从来没有衣食饥寒的忧患意识,她对于社稷崩亡、民不聊生的危情并不敏感,就说过去,她其实听不明白徐二哥忧国忧民那些话,她只是知道徐二哥的抱负和志向,但其实无法感同身受,她没法产生紧迫心,把社稷国祚与自己密切相关。 第一次让她感觉到遗民之苦的人其实是鄂霓。 从鄂霓更具体更激愤的述说,她才有了半壁江山家国危殆的意识,有些明白了徐二哥这样的儒生士子,为什么会对偏安江南的政局如此忧虑不满,倾巢之下安有完卵这句话,才能够真正让她心生感慨。 可是芳期仍然不把挽救社稷当成自己的责任。 至今,她愿意完成任务,说到底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她爱惜的亲友,但小壹今天冲她发出了个直叩灵魂的问题,为什么如此在意欺骗晏迟呢?这么多亲友,她所在意之人的安危和心愿,加起来其实都不如晏迟一人? 她又不是在亲友跟晏迟之间择一方加害。 细想想,晏迟哪里容易蒙蔽了?如果她真能把晏迟瞒骗过去,说明晏迟是当局者谜,也就是说系统至少有一点判断正确,那就是晏迟已然对她动情。她可不是让晏迟干坏事,干的是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就算方式方法**道,但结果却并不会造成晏迟受伤害。 晏迟爱慕她,她接受他的爱慕,同时,天下太平,亲友们都能幸福美满,这是两全其美的事,唯一憋屈的只有她,因为她违心跟一个她不爱慕的人,演戏演了一生。可芳期觉得自己并不是因为这个,才如此犹豫不决。 她是真的不想欺瞒晏迟。 那么问题来了,如果她对无情,为什么这般介怀善意的谎言?她又不是没说过谎,对徐二哥说过谎,对阿霓、阿皎她都有所隐瞒,为什么只有晏迟成为了例外? 是因为晏迟曾经告诫过她,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但别说假话? 芳期把被褥一掀,露出头来睁圆眼。 她后知后觉的发现,晏迟这告诫原本就大有深意啊,做为一个权臣,官袍玉带下奉承讨好的小人不要太多,晏国师哪里在意两耳贯满谎言,为什么特意告诫她不能说谎?而且她为什么就真把这告诫当为金科玉律奉行不悖了啊!讲道理她的爹并不是晏国国师而另有其人,而且亲爹对她的告诫她也能当耳边风好不? 或许,接受系统的提示,豁出去亲一下晏国师? 怎么刚刚才生这样的想法,心里就怦怦跳个不止?被褥都被掀开了反而脸上觉得烧着慌?不对不对,这不能说明她对晏国师心怀企图了,她虽在世人看来是有夫之妇,其实还是个如假包换的黄花大闺女呢,被系统逼着献吻哪能不脸红心跳的?她又不是个女流氓! 芳期也不知道自己这晚上是怎么睡着的,然后她是被自己的梦给吓醒的。 是个听信系统煽动当真做了坏事的梦,结果是被晏国师一把推到富春江里去,冷着脸督促她务必把嘴洗干净了才许上岸,这是个因果错乱的梦,芳期醒来后弄不清楚晏国师对她心生嫌弃却反过来让她把嘴洗干净是基于什么理由,她的脑子里只飘荡着荒唐两个字,跟梦没关系,是系统昨天说的一番话,没有哪个字不荒唐。 晏迟还真是一大早就去了富春江钓鱼,大抵是想把这几天的鱼都钓齐全的意思,出发前就留下话说他不回来吃中午了,芳期“哦”了一声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结果压力还没释放完呢,就听胡椒追加一句:“阿郎的言外之意是,中午饭得让夫人送去富春江边。” 芳期曾经也在庄子里生活过一段时间,目睹男人家在庄稼地里干活,妇人们中午挎着提篮送汤饭的场景,很有烟火气的夫妻生活,但这种生活真适合她如今跟晏国师的关系? 更诡异的是富春江,她昨晚做梦时被推进去的地方,今天居然还真要去,总不能够“应梦”? 田间劳作的男子,午饭通常都是肉馒头加一罐子菜汤,但晏国师的午饭当然不可能如此草率,芳期备好了四样糕点,六碟小菜,主菜是白炸春鹅跟润熬獐肉炙,还有用养成的海带煮了一小罐筒骨汤,坐一张车往江边去,连着坐榻跟案几都带齐全了。 午饭让晏迟十分满意。 但他留意见芳期还是话少,而且许多回还在悄悄打量他,不晓得昨天见时明明还有点怨气的,怎么隔了一晚反而变得心虚了,见他搁下碗箸就忙着收拾,活像立时就要落荒而逃,晏迟抓住她的手腕。 芳期:!!! 晏神仙别不是占卜出来她昨晚在梦里唐突侵犯了他,真要把她推富春江里去了?! “琐碎事交给仆婢们就好,过来,试着看能不能钓上一条鱼。” 晏迟大早上就来江边,收获其实很可观,早前芳期就看过鱼桶里,已经钓上七、八条江鱼了,这回因为不是单为做鱼脍,所以对江鱼的体量晏迟并没有计较,大大小小长长短短,适合煮汤的适合酱烧的都有,芳期觉得其实已经可以打道回府,不再需要她再增加一条收获。 她又清楚其实自己仿佛并不害怕被推进富春江似的,总之基于莫名的原因,她今日就是不敢跟晏迟太过接近。 “我可不会钓鱼,我最讨厌钓鱼了……” “过来,我教你。”晏迟一用力,芳期就只能跟他往江边去了。 她哪里讨厌钓鱼了?这丫头,他可还没忘那一回他邀请她去天钟山别馆,她可是跟徐明溪兴致勃勃做了根钓竿打算去山中垂钓,结果钓竿在路上断成两截,她遗憾得差点没挖个坑把钓竿葬起来再竖个碑做记号。 垂钓的地方恰好有一方卧石,大半块都稳稳坐在堤岸上,末端才伸出江面几许,芳期怀疑这块石头先被晏迟一寸寸的擦拭过,她先用手往石面上一抹,手指上一粒灰尘都没沾染,她于是就不敢穿着鞋子往石头上踩了。 晏迟还以为芳期是嫌脏呢,一抬手,劲风就拂过石面:“这几天富春没下雨,这里还远离灰扑扑的车马道,石头上便是有些浮尘,但并无湿泥,你便是怕弄脏了衣裙,一阵间回去换上一身就是了。” 芳期可算知道晏国师是怎么把石头“扫”干净的了,有内力的人真是好本事啊,刚才她要站在石头上,况怕都会被某人这一抬手的劲道给直接“扫”进江里去,梦就是梦,晏国师要让她一跟头栽水里,压根就不需要那一把推在她身上。 晏迟看芳期战战兢兢垂足坐在石头上,手都不知道往钓竿什么部位拿,看来至少不会钓鱼的话没有造假,他上去,甩竿抛饵,又横着身子就挨芳期背后坐下,示意芳期把钓竿拿好,结果这丫头也不知道在慌什么,接过去钓竿就往下坠,晏迟就扶着她的手腕。 “你不会凫水么,坐得稳稳的还见水就晕?” 两人现在像极一人半依一人的胸怀,一人半搂一人的纤腰,晏迟几乎贴着芳期的耳鬓在低语,要不是手腕被晏迟的指掌扶着,芳期觉得自己这会儿子已经把钓竿扔水里喂鱼去了……她的背脊能感觉到他半边胸怀的温度,右边的耳鬓像在发烧,更让她恐慌的是晏迟的手指,是扶着她的手腕也正好搭在她的脉搏上,他一定能感觉到她剧烈跳动的脉搏。 “不会凫水,慌着呢。” 芳期心想:我这也不是说谎,我确实不会凫水,也确实在发慌……奇了怪哉,就算说谎我也不带恶意,干嘛又心虚呢? “想学么?” “不想。”芳期连忙拒绝,要是晏国师再教她凫水……这下子连左边的耳鬓都有如火烧火燎。 “为什么不学?常映水性就不错,她教你保管能教会。” 芳期:…… “你平时但有机会就偷懒不想沐浴,不是因为晕水的缘故?” 芳期:!!! “我什么时候偷懒不想沐浴了?我只不过没你那么讲究大冷天的一天都要沐浴三次!” 晏迟低笑:“逗你玩的,你还当真了?” “晏国师这般不专注,能钓上来鱼么?”这师父一点都不尽职。 “垂钓本就不必专注于鱼儿何时上钩,多数热衷垂钓的人,实则都是在享受这江风水畔的恬静,让心思沉静下来,不为世事繁琐所扰,不信你试着闭上眼,不去看水面,只用耳朵听,看都能听见什么?” 芳期闭上眼,她只能听见耳鬓不属于她的呼吸,和属于她的急促的心跳。 “鱼儿上钩了。” 晏迟托着芳期的手腕往上一抬——果然是一尾——非常小的鱼。 目测不足一斤。 但芳期却兴奋了,暂时不再受心境的悸动困扰,把晏迟的手掌重重拍了好几下:“我居然钓上来这么大一尾鱼!!!” 晏迟:…… “江刀啊,这可是江刀!!!我过去见过最大的江刀也就是半斤左右,这条居然有七、八两!!!江刀只需要去鳞去腮去肠,烹加料酒、姜、葱,蒸少许时间就能上桌,口味极其鲜美细嫩,晏国师这饕餮客,莫不是连江刀都还没吃过?!” 晏迟:…… 好的,这丫头钓鱼钓的不是心境,只有美味佳肴才能让她感受到钓鱼的乐趣,是个大俗人,不过……俗得可爱俗得美好,俗得让他称心如意。 他就这么看着芳期一甩竿,炯炯有神的盯着江面,看来是还想钓上来一条江刀。 不过鱼钩上没有新添鱼饵,还妄想着再有收获? 这个徒弟,仿佛不好教。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99章 晏国师是真不厚道 晏迟还真没吃过江刀。 他对鱼虾这类吃食更加挑剔,除了鲜脍这样的做法几乎不沾,但脍鱼的选材江刀并不适合,还是当结识芳期之后,晏迟尝到了水煮鱼、豆瓣鱼等等不同烹饪方式,也让他吃不出鱼腥味来,所以接受,但芳期并没有给他做过江刀,他上哪里吃去? “晏国师还不如辛郎君呢,上回辛郎君来看望阿瑗,就带了几尾他钓上来的江刀,辛郎并不挑剔饮食,都知道江刀是极其鲜美的江鱼,号称吃遍了山珍海味的晏郎结果连江刀都没吃过。” 两人回程时,在经过晏国师补添鱼饵后如愿再收获了一条江刀的芳期兴奋得很,没留意她这番话俨然就是鄙视晏国师的意思。 辛远声!!! 晏迟默默地咬着牙,发誓今后再也不借富春田庄给情敌暂住了。 这种趁他不在家,拿了美食来讨好他家夫人的小人必须是情敌,必须受到唾弃。 “今晚有这么多江鱼,我们都能摆个全鱼晏了,虽然江刀只有两尾,但这两尾居然都有半斤以上!这可真是难得,正好辛郎君也在富春,干脆请了他来吃晚饭岂不好?”芳期还念着辛远声的情呢,昨天要不是先经辛郎君的开导,她还钻在死胡同里出不来,就算今天钓上来两尾江刀,她怕也没有心情品享美食。 晏迟毫不犹豫道:“辛遥之今天已经回临安了。” “这么快就回临安了?”芳期愕然:“不是说走访军户么?昨天我也没听辛郎说他今日就会赶回临安啊?” “你知道辛遥之为什么会来走访军户?” 芳期当然不知道。 “你知道何为军户?” “就是家里有兵丁的人户啊。” 晏迟摇了摇头,成功把话题从辛远声身上给引开了:“军户,是官府指定出军的人户,他们是世代为兵,若无战事,军户则会在籍居地从事农耕,为军镇屯积兵粮。羿承钧这皇帝一心苟和,所以在他执政时期对于军户的管理极其松散,不少军户已然与农人无异,甚至有很多干脆瞒军籍,给大户人家做佃户去了。 这个时候兵部官员走访军户,为的是重新察编兵丁实际人数,加强乡镇保长对于兵丁的武训,扩充军事储备,所以辛遥之接下来会忙碌得很,哪里有时间跟我们在一块吃吃喝喝啊。” “官家想与辽国开战了?”芳期顿时也无心吃吃喝喝了。 她通过系统得知,卫辽必有一战,且以大卫惨败灭亡告终,虽说她还没有笃定决心既然完成任务,可当然不希望在这个平行世界卫国仍然遭遇浩劫,这和她的生活息息相关不说,同样会决定不少亲友的命运。 晏竑与辛远声,还有徐二哥等等士人其实都有共同的志向,那就是征复开封使金瓯无缺,不让万千百姓受辽人奴役,他们势必不能接受家国衰亡,她已经不能救晏竑的性命,她说过要为他们的志向尽绵薄之力,只有这样她才能减轻对晏竑的负愧。 所以芳期这时紧盯着晏迟追问:“晏郎过去不是说,羿栩其实跟羿承钧无甚区别么?也都抱着偏安江南的打算,根本不管遗民在陷于水深火热,可羿栩一登基,竟然就想与辽国开战了?这莫不是因为晏郎的谏言?晏郎过去可答应过鄂将军,时机合适,定会警谏朝廷重视辽国的狼子野心。” 如果晏迟现在已经有了匡助社稷的想法,就用不着她再说服了? “是我谏言,但羿栩采纳我的谏言,当然不是为了什么征复开封。” 说话间两人的坐骑已经抵达田庄,晏迟反客为主先入一步,在廊庑下的一张靠椅上坐下来,见芳期不再计较该不该请辛远声一同来吃江刀的事,倒是愿意跟她说上几句军国之事的。 “我从前就告诉过你,之所以这么多的文臣坚持求和,一来是为了附从帝王之意,关键则还是倘若开战,朝廷重用武将,就会削弱文臣一方的权势。羿栩现在担心的却是,文臣的权势太大了! 他现在的心病有两件,第一,他有龙阳之好,子嗣艰难,有后继无人之忧;第二,他弑父弑君才抢得帝位,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正是文臣坚持的纲常,羿栩得位不正,他一直会担心文臣用他的罪柄质疑他不该坐在宝座上。 用备战防范辽国侵犯的名义,则可以光明正大重用武将,毕竟更多的武将,其实在羿承钧执政时是受到压制的,羿栩笼络他们,一方面可以利用他们制衡文臣,另一方面嘛……说到底当彻底掌握了军权,尤其是禁军,羿栩才不担心文臣作乱。” 治国多靠文臣,但羿栩现在想得的是霸权,震慑文臣的舆论,军事力量才是霸权的基础。 “可晏郎说过,你会计划再次弑君……” “羿栩想要笼络武将,但我不会让他得逞。”晏迟看着芳期:“你不用为我的安危担心,我挖的坑是为了埋别人,自己不会踩进坑里去。” “可是,不管羿栩是基于什么理由,增强军备也可以与辽国一战?” “羿栩不会答应开战。”晏迟道:“因为万一战争失利,他就会遭受更加猛烈的抨击,他认为辽国隔着淮河,在最兵强马壮时都难以攻破襄阳,那么江南是必然会安保的了,五年之前,我是在战场上救了羿栩的命,他那时不过是为了积攒能与羿桢夺位的功望,自请与小股辽人作战,结果,就因失利而被吓破了胆。” 芳期听出来连晏迟现在都没有办法促成皇帝出战,心情到底有些沮丧。 “卫国而今即便宣战,也很可能会惨败。”晏迟意有所指:“多少人凭着书生义气,急于征复开封,可他们根本不会领兵作战,更对辽人的战术毫无了解,不是说偏安江南的政略就能使社稷无忧,但贸然开战,我敢担保会加速卫国的灭亡。” “不至于,我们也有鄂将军、辛将军这样的勇将。” “他们是将,他们不是君。”晏迟道:“有时候两军作战,会采取战略性退避,可朝堂上的这些文臣却偏指手划脚,质疑将官的战略,君王受不住压力就会逼令将官正面迎敌。所以说一个不懂战术的君王,往往对自己的将官还不能全心信任,造成的就将是败局。且大卫的律法,对于武将而言一直苛刻。 没有百战百胜的将官,些小败绩,将官往往便被处死,试问大卫有多少勇将经得起帝王的铡刀?而辽主,本人就能征善战,辽太子也深谙战术,他们不惧将官掌兵反行逼权,他们更不担心将官功高盖主,他们会给予将官十足的信任,君主与将官勠力同心,你想想跟一盘散沙似的大卫比起来,谁的胜算更大?” 芳期不懂军事,可她相信晏迟的分析,而且她把握住了关键:“如果,能够决断军政的掌权人,可以与前方作战的将官勠力同心……” 晏迟移开眼。 芳期似乎察觉了他眼中有暗芒在闪烁。 “大卫如果有个真正的明君贤主,或许江山社稷还会有救。” 说完晏迟就起身:“我们去疱厨,我给你打下手?” 这下手也太位高权重了。 晏国师行行好,做为嘉定年间迟早得把军政大权握于指掌的权臣,您就为江山社稷多费费心,疱厨的事就需不着您亲力亲为了。 “晏郎明日还是别去天钟山猎狍子了。” “哦?”晏迟挑着眉,心说莫非自己真这么不受黄毛丫头的待见,这就被剥夺吃住权了? “难不成我明日还要进山给晏郎送午饭去?这种事交给常映、胡椒就好了。”她们吃得惯干粮喝得下泉水,进山一整天都不用汤汤水水的送进去照料着。 “那么明日我要不让人送头牛过来,牛蹄筋可是好些日子都没再尝过了。”晏迟摸着下巴,他的庄子里养着好几头牛,弄一只来吃谁敢找他的毛病?问题是需得防着惊动辛遥之,要不这家伙跟过来蹭牛蹿筋怎么办? 不觉间居然就跟着芳期走到疱厨来了,然后……差点没跟三月撞了个正着,三月刚刚把一条三斤多的鲤鱼处理妥当,两手鱼腥险些糊了晏国师一袍子,三月吓呆了,晏迟也几乎没下意识一点脚尖使出轻功来腾挪闪躲,眉毛早就嫌弃的蹙成个疙瘩。 “晏郎行行好,就别在这儿添乱了,找个地方等着吃就是。”芳期把人往外赶。 而且她还顺手拴牢了疱厨的院门。 这两天晏迟的的确确太失常了,闹得她心里七上八下千百种猜疑,万一要是跑了神,把两条江刀给蒸砸了怎么办?!这可是她亲手钓上来的江刀,还罕见的有半斤往上!厨娘易见食材难得,尤其上佳的食材,这是厨娘的生命!!! 被关在门外的晏迟深深感受到了被人嫌弃的挫败感,他有点无奈的扶了扶自己的额头,果然先动情的一方就是如此被动啊,逼急了怕吃不到热豆腐,不进取又怕热豆腐被别个抢走了。要不要利用手里的职权,干脆把辛遥之给调去襄阳啊? 他干得出这种事,但好像靠这种方式…… 算了,他已经占稳了近水楼台,如果还不能月照,说明是明月无心,他还争个镜花水月的虚影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00章 悲亡 晏迟还没想好怎么在不惊动辛远声的前提下让自己的田庄宰一头牛送过来,这回富春的渡假就及其仓猝地结束了。 是付英亲自赶来的富春,通报一事,晏迟听闻后其实心静如水,但他清楚这件事绝对不能隐瞒芳期。 这一天,芳期是真正睡到了日上三竿。 她其实清醒后还不愿意干脆利落地离开床榻梳洗穿衣,捂着头又再“缠绵”了一阵,实在觉得饥肠辘辘才舍得离开床榻,很莫名的,昨晚一场觉她竟然能睡得这么酣足,仿佛半分心事都没有的状况,把这些日子以来拖欠的“睡眠债”一次性都给补足了。 结果梳洗妥当刚填饱肚子,就见晏迟跟个债主似的一脸凝重迈进她的居院。 邬氏很有眼色的示意仆婢们都退避开去,由她自己无声地掩上了院门。 “邬娘子,我瞧着晏国师的脸色可不多么好,也不知外头突然发生了什么变故,万一晏国师冲夫人发火,我们又都不在近前……”八月很担心,九月、腊月两个俨然也都不情愿就这么避离,她们站在院门外反而被邬娘子个团团围着,仿佛邬娘子跟她们不一样,是国师府的仆婢似的。 邬氏觉得自己受到了显然的排挤:这帮小丫头,大家伙在一块服侍夫人都多久了?怎么还排外呢?腊月可还是我的徒弟,眼下都把我当刁仆防!不过嘛……也反衬出夫人多么得人心,不枉一直善待这几个丫头。 “要是国师发脾气,我们在场又有何用?”邬氏偏说违心话。 八月把胸膛一挺:“我们虽劝不住国师,多少能为夫人壮壮气场,也没有眼见着晏国师恃强凌弱,我们就躲开来的道理。” 九月跟腊月直点头——单缺了个三月,她这时基本已经只负责往疱厨打下手的事务了,此刻并不在院子里当值。至于常映跟胡椒,她们其实主要承担的是芳期的安全,多数时候其实都不在左右服侍。 “你们傻不傻啊,都看不出阿郎的心思?”邬氏觉得自己再卖关子的话恐怕会被彻底孤立了,扶着额头直叹气:“我们都明白,阿郎跟夫人是假夫妻,可阿郎现下显然不满足继续跟夫人做假夫妻了,阿郎今日显然是有急事告知夫人,不过没有惊动夫人早起,甚至还专等着夫人用了膳才过来说事,怎么可能是冲夫人撒气的?你们啊,忠心归忠心,可一个个的都情窦未开,未经男女之事,觉着这同个屋檐下朝夕相处着,国师跟夫人还能一直是对有名无实的夫妻了?”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 八月小声的问:“邬娘子什么时候经过男女之事了?” 一门相隔的院子里,其实也是两个没有经遇男女之事的人。这个时候末春上昼的雾气已经消失得丝缕不见,明晃晃的太阳从天上遍顾人间,清晨的暧昧已经不见了,所有的一切都有鲜明的彩色和蓬勃的生机,刚斟出的一碗熟水也恰如万物,香气在芳期的鼻子下缭绕经久。 “晏永一家,昨日被处决了。” 晏迟通报的这件事,真的不算晴天霹雳,足够产生让人五雷轰顶的震悚。 芳期躲来富春,其实有很大程度都是为了躲避晏永一家被行刑的时刻。 这一家人里,包括了晏竑。 “我们要回临安城。”晏迟忽然觉得他不知道该怎么把那件突生的事故……说出口。 他还是选择了起身,走过去,一只手放在芳期的肩上,这个时候他们面对的是同一方景致,纷纷扬扬的桃花正在辞别这一年残春,看得久了,被阳光晃花了眼,其实也像飘洒着的鲜血。 “十六妹,这个傻子,她在刑场观完刑,饮匕自尽……” 晏迟明显觉得手掌底下,肩膀的抽搐和颤抖。 “我们要回去,否则她没办法跟晏竑共葬,梅仁行甚至不敢去认领十六妹的尸身。” 直到浑浑噩噩的回到临安,回到国师府,芳期才能喃喃出声:“我们能为十六娘做的,就只有这件事了么?” 她并不需要答案,因为她清楚答案。 如果她能让晏竑活着,梅十六娘才不会死,可她已经告诉梅十六娘无能为力了,那个女子……她也跟晏竑一样选择了死亡,她不是因为怨恨谁而厌世,她只是为了陪伴。 梅十六娘应该明白的,晏竑的最后一程,其实走得孤单,他不愿和晏永、黄氏一同走上黄泉路,阴冥地府,他和所谓的家人其实背道而向,所以梅十六娘才会选择陪伴,因为她和晏竑的心灵,其实一样的干净不染尘垢。 她能为他们两人做的,还有什么呢? 这天晚上芳期又把自己卷进了被褥里,她很长时间都没睡着,在狭小敝闷的空间充满了自己混浊的呼息,她脑子其实转不动但有千百种念头互相纠缠,突然间她就听见“叮咚”一声。 小壹:亲,我知道你很难过,我可不是想说风凉话啊,只不过我知道千年之后的世界,对于为情自杀的人,其实世人都会认为他们愚蠢。您所处的这个世道,绝大多数的人,虽说不是因为两情相悦才跟另外的人成婚,就是盲婚哑嫁嘛,但大多数的人尤其是女子都是从一而终的。 可您知道千年之后吗?那时候的人婚嫁自由,亲爹亲妈都不能左右他们的婚姻,可是他们反而少了从一而终的爱情,两个人,为了些微矛盾就可能分道扬镳,哪怕有了子女呢?也多的是离异的夫妻。 有的人开始每一段感情都很认真,可渐渐感情就磨灭了,他们的一生中,可以换很多爱侣,他们不会因为谁的死就活不下去,所以他们会把自杀的人都看作异类,心理有问题的病人。亲,其实我是想安慰你,你不需要再觉得愧疚…… 芳期:小壹,我没有愧疚,我清楚得很,哪怕没有我,晏竑会死,十六娘也会死,我至多就是没能够挽救他们的命运,我不是神仙,也根本左右不了别人的生死祸福。如果没有你,我大抵也离死期不远了,我连我自己都救不了。 可是我还是觉得难过,晏竑不该死于附逆之罪,他要是活着,十六娘也会活着。我不想再看着更多的好人,像晏竑和十六娘一样枉死了,我要救他们,我想尽全力,我不能保证所有的好人都能免受祸殃苦难,可是大卫若不灭亡,大卫的国民,他们至少还有安乐美满的机会。 小壹:亲您想通了愿意执行任务了? 芳期:但我不想受你们的引导和限制,我还是那话,我不会用欺骗晏迟的方式达成我的目的,除非…… 小壹:我懂了,我有自信,亲,你绝对绝对已经对晏迟动情了,你们是两情相悦,本来就该做一对真正的恩爱夫妻。 芳期闭着眼一点都不想再搭理这破系统了。 第二天她回了娘家去家兄长,她突然想知道覃芳姿和彭子瞻那件事如何了。 “那外室生的是个女儿,所以彭俭孝夫妇两个就不急着让孙女认祖归宗了,二娘她……也没回过娘家,我还在服制,故而没顾得上跟她坦言劝她接受纳妾一事。”覃泽见芳期似乎憔悴了不少,心里忧急:“是否沂国公的事,多少还是牵连了无端与你?” “大哥就安心,我们没被牵连,只不过最近因为别的事,我有点操心,所以才一副睡没睡好吃没吃饱的鬼样子。”芳期想了想还是跟覃泽道:“我想办法,抽空去会会彭子瞻在外头养的那女子,要是她只图财,我给她笔钱让她带着孩子避出临安好了,二姐那性情,我敢说她要得知这事必定是放不过那母女两的,若造杀孽,我们与二姐到底是手足,同样是愧对人家,大哥跟我说说那女子现在居住何处?” “这件事怎能让三妹操心?” “我都知道这件事了,还能眼看着那母女二人被杀害不成?”芳期着实信不过覃芳姿会接受彭子瞻往她头上扎绿头巾还忍气吞声,那女子虽有错,贪图富贵才自愿为个妾侧,不过彭子瞻好歹是个官家子,纳妾是理所当然,妾室怎至于罪该万死?就更何况稚子无辜了。 “三妹怎么不问三妹夫?”覃泽怀疑芳期跟晏迟是在闹别扭了。 “沂国公府刚出了事,虽未牵涉晏郎,但他多少会为这件事烦心,且他也未必乐意我插手彭子瞻的事……” 覃泽拍了拍额头:“倒是我糊涂了。” 芳期于是成功问到了彭子瞻那外室的住址。 她没有贸然登门,而是想了个借口把那女子约出来在外头见面,只不过是派遣了邬氏去请人,结果女子度量着邬氏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富贵门第的管事,居然问都不问相请者何人,是男是女,就欣然赴约了。芳期打量这位,还没看出来除了贪图富贵这个习性之外别的特征,就听小壹“叮咚”上线。 ——亲啊,我得告诉您这位姚氏在原生世界居然也是彭子瞻的妾侧,您知道和您是什么关系了? 芳期:哦,妻妾关系。 小壹:是的,不过姚氏在原生世界生的可是儿子,您想想为什么平行世界变化的事只不过嫁给彭子瞻的人成了覃芳姿,姚氏居然就生了个女儿呢? 芳期:这事有蹊跷啊。 芳期就对姚氏露出了美丽的笑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01章 救下不该死的人 姚氏的孩子从男变成女,这当然不是因为中了什么人的邪法妖术,唯一的解释是这个女子虽然贪图富贵,不过还没有被富贵心给冲昏头脑,她生的就是男孩,但瞒骗了彭俭孝夫妻两,她在拖延入彭家的时间,或许意识到覃芳期不会放过她。 那么芳期觉得自己就更有机会说服姚氏了。 “我是覃相邸的三娘。”芳期开门见山道出自己的身份。 “原来是覃夫人。”姚氏的脸上顿时也绽放了美丽的笑容。 芳期就觉得疑惑了,这女子被主母的妹子找过来,她难道不担心自己是为了姐姐出头兴师问罪的? “若妾身知道是覃夫人有请,今日就该把大郎抱来,也好让大郎见见姨母。” 大郎…… 芳期顿时醒悟,看来有忧患意识的不是姚氏,应该是彭子瞻。也是啊,姚氏做为生母,当然不希望儿子被一直李代桃僵,日后血统遭到质疑无法认祖归宗,所以这计划必须离不开彭子瞻这亲爹的配合,只要彭子瞻知道姚氏生的究竟是儿子还是女儿,日后那孩子就不怕不被家族承认。 “大郎?不应该是大娘么?”芳期问。 “夫人不知,妾身生的原本是儿子,不过夫郎不肯让妾身与大郎回家拜认娘子,居然连翁爹跟阿家都瞒着,在外头抱了一个女婴回来,让阿家误认那孩子为孙女,但大郎是夫郎亲生骨肉,夫郎当然不舍与大郎骨肉分离永不相认,所以大郎其实仍是妾身抚养。”姚氏委委屈屈地道。 “那女婴呢?” “夫郎瞒骗过阿家,也不知把女婴抱去何处了。” 芳期垂着眼:彭子瞻这个狗东西!要是他是使钱抱了人家的女儿来应付彭何氏还罢,因为事了后应当会把女孩交还给她的亲生父母,要不是,就定是把那女婴给随手丢弃了! “我长话短说,我的二姐不可能容认你们母子二人,我给笔钱你,你带着孩子远走高飞,我担保你们母子二人可以一生衣食无忧,日子不会比在彭家难过。” 姚氏怔住了。 然后起身:“覃夫人,不是妾身不识好歹,只妾身虽说一直是在外头居住,翁爹跟阿家也已经承认妾身为夫郎纳下的妾侧,且妾身已经为夫家生下子嗣,怎能一走了之让孩子终生不见父祖?” 什么不愁衣食,她的丈夫是官家子,她的儿子也是世族之后,本来就能不愁衣食,且儿子长大了,必定也能得获官职,她抱着儿子离开临安,儿子可就成了平民百姓,当她目光这么短浅的么?居然企图用点银钱就打发她。 芳期就没再跟姚氏多费唇舌了。 回去的路上,她问小壹:原生世界将发生的事,其实你是知道的?否则为何你知道姚氏的存在?总不可能彭子瞻这么个人的侧妾,还能名垂青史。 小壹:蓝先生发明我这代系统虽然可以穿越时间建立平行世界,但程序的能量有限,蓝先生也只能设定任务达成获取能量支持系统继续运转的技术,因为吕博士的建议,所以从一开始就设定了您为我的宿主,先期的能量也只够支持我了解您的过去将来,而当平行世界建立,我就无法再回到原生世界探知未来的事态了。我今日才看见姚氏的真容,所以才确定她在原生世界就是彭子瞻的妾室,关于姚氏经历的事,也只截止到亲身亡之前。 芳期:也就是说我死的时候,姚氏母子还活得好好的? 小壹:亲您又不像覃芳姿一般的心狠手辣,哪里会伤害姚氏母子?且姚氏虽贪图富贵,但她的野心还没有发展到将您取而代之的地步,对您完全没有威胁,在原生世界还极其的敬重您,没有行为损害您的事,您哪会对她心存杀意? 是的,贪图富贵罪不及死。 姚氏母子的命运本来不该早亡,不过在平行世界,因为她为了活命没有再嫁给彭子瞻,姚氏母子才大有可能遭遇覃芳姿的毒手,虽说这件事兄长已经知道,而且在设法阻止覃芳姿加害妾侧庶子,不过兄长而今仍在守制不能出门,反而她今天既然已经跟姚氏说穿了,保不准姚氏会因为心急自己找去彭家送死。 既然已经插手,那这件事就由她经手了。 芳期立时给覃芳姿下了帖子,主动请覃芳姿走一趟国师府。 说来覃芳姿身上其实也已经承担了不少压力。 今春二月,国孝家孝期除,王老夫人就着人逼覃芳姿速速往国师府去,执行联络高蓓声的命令,覃芳姿却仍然拉不下脸面送上门去受气辱,于是乎连娘家都不敢回了,但她不回娘家,王老夫人也是逼得着她的,彭何氏这婆母就可以代表王老夫人直接对覃芳姿施压,覃芳姿在夫家的日子就有些不好过了,居然开始被逼着晨昏定省不说,还遭受了两回婆母的责斥。 所以当芳期的帖子主动送到,她就没有再犹豫,赶紧赴请。 得知的却是一件晴天霹雳。 “覃芳期,你休想离间我们夫妻二人反目,六郎绝无可能在外头养娼妇!”彭子瞻这么个窝囊废,让他跪着他就不敢直起膝盖,哪里可能有这狗胆包天?!覃芳姿咬牙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德性,虽说为了荣华富贵悔了婚,但你就看不得六郎他另娶他人!你这是巴不得天底下的男子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底下,对你念念不忘,对你言听计从。” 芳期直接翻了个白眼:“这件事大哥也知道,你只要回一趟相邸就能求证,我犯得着说这么个一戳即破的谎话?二姐,你也该长长脑子了,你可想清楚,我昨天已经见过那姚氏,告诫她带着儿子远走高飞,别碍二姐的眼,当一根二姐的心头刺,可那姚氏不肯,图的可是让她的儿子认祖归宗。 你的翁爹跟阿家,至今还被彭六郎瞒着呢,以为姚氏生的是个女儿,才不急着接她进门,昨天姚氏把实情都告诉了我,她自己也晓得瞒不住,哪里还会甘心一直被养在外头?二姐你该为自己打算了,等姚氏找上门,你被公婆逼着,还能坚持不认妾侧和庶子?” “娼妇休想!她敢进门我就敢把她和她的小崽子碎尸万断!!!” 看看,覃芳姿果然心狠手辣脑子还愚蠢。 芳期慢悠悠地喝了口熟水:“杀人偿命,二姐是什么人,姚氏是什么人,二姐值得用自己的性命换姚氏一命?” “覃芳期你休想兴灾乐祸!” “我要是兴灾乐祸,今日做何跟二姐说这件事呢?我只消等着看二姐的笑话就是了。二姐便是被处杀人之罪,也不可能诛连我,我根本不用阻止二姐。不过,二姐干了这样蠢事,多少也会连累我与四妹被笑话,我是不愿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话题,这才提醒二姐罢了。” 覃芳期绝对不会这么好心!!! 眼看着覃芳姿仍是一脸的戾气,拿眼睛直冲她甩飞刀,芳期微微冷笑:“二姐总得有点自知之明,你现在的处境,可能与我争锋?姚氏母子但有个好歹,我一定会指控二姐杀人,二姐可别以为我找不到罪凿,就算我找不到罪凿,也有办法把二姐置之死地。” “你!”覃芳姿内心狂怒,但她不得不承认她现在的处境,对于芳期而言的确就像是只伸脚就能踩死的蝼蚁,她不能把自己的把柄递去仇敌手中,她如果这么做了,才是真正的愚蠢。 覃芳姿深深吸了口气:“三妹妹,我知道我过去那样对待你,你心里恨我,可我现在已经被你害到了这副田地,你还不满意么?我不会让那娼妇孽庶活着,我容忍她们,无异于养虎为患。” 就像阿娘,早就应该把苏氏、周氏杀了,把覃芳期、覃治、覃芳菲都杀了,把这些人都杀了,他们就害不成阿娘,如果阿娘还活着,她不会无依无靠,她就还能恣意快活。 “我说二姐愚蠢,二姐还不承认啊。”芳期摇摇头:“一定要杀人才能解气么?二姐怎不想想姚氏图的是什么?她不就是图抱着儿子进彭家的门,让她的儿子认祖归宗么?你要把他们都杀了,最开心的是谁?谁才是这件事的罪魁祸首?” 芳期微微探过身子:“彭子瞻可不是重情重义的人,姚氏母子死了,他也就难过上一阵,但他却能名正言顺摆脱你,另娶他人。彭俭孝夫妇,看重的也无非是功利,对,他们也看重子嗣,可你为姚氏母子两个偿了命,翁翁和太婆还能怪责他们不成?等彭子瞻另娶他人为妻,日后还怕没有子嗣?” 覃芳姿听得懂这话。 养外室的是彭子瞻,逼着她承认姚氏母子的是彭俭孝跟彭何氏,他们是罪魁祸首,如果杀了姚氏母子,被治罪,翁翁和太婆不会为了她疏远彭家,反而还会补偿彭家!结果呢,彭家人毫发无损,还会庆幸摆脱她,甚至顺理成章侵吞她的嫁妆。 “三妹为什么要帮我?” 芳期舒了口气,覃芳姿终于意识到她是想帮忙就好。 “彭俭孝夫妇两,尤其是彭何氏曾经四处败坏我的名声,我当然记恨,所以我就是不想让他们称心如意,二姐,我们两个虽说有仇隙,但好歹都姓覃,我们覃家的女儿,凭什么让彭家人利用?这就是我为什么想要帮你的原因,二姐若信我,细细听我说该如何应对这事。” 芳期又喝了一口熟水,她看见覃芳姿下意识往她这边倾过来的身体,总算松了口气。 姚氏母子终于不用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02章 找妹子持公允 处理姚氏这桩事故,芳期原本没想过惊动晏迟,倒不是她用来敷衍兄长的理由,觉着晏迟不乐意她插手彭子瞻的家事,因为这件事,芳期觉得是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压根就不需要惊动晏迟拔刀相助。 因为系统的发布的新一轮任务,她明明还没下定决心,更没有任何完成任务的举动,但仿佛已经开始了欺骗和利用似的,觉得心虚得很,要说来她能做成这件事,其实仍然是仗了晏国师的势,再要是烦动晏迟出面,可就太得寸进尺了。 破系统还非说她对晏迟动了情,明明她就一直存在自知之明,争取不再多欠晏迟的人情,她这不是动情,这是自觉,这是良知未泯。 而覃芳姿,她当然是回了一趟娘家找兄长确定了姚氏之事的真假,而她虽说把芳期的话听进了耳朵里去,多少还抱着侥幸之心,以为祖母毕竟是王家人,她体内也有一半是王家的人血,祖母虽说不像过去一般处处惯纵她,但不会眼看着她受彭家人的气辱,只要祖母还肯庇护她,祖父就不会允许覃芳期把她置之死地。 说到底,覃芳姿仍然还是想杀人。 她杀了姓姚的娼妇和孽庶,但她不会受到任何罪惩,她就是要让彭子瞻知道,胆敢背叛她的下场,她也要警告彭俭孝夫妻,休想在她面前摆尊长的架子,她的母亲虽然过了世,但她依然还是相邸的孙女,她哪怕是一枚脚指甲盖,都比彭家人的眼珠子更珍贵。 可王老夫人根本不耐烦听覃芳姿的哭诉:“你是说覃芳期虽说请你去了国师府,就是告诉你彭子瞻在外头养外室的事?结果呢,你就被气得把我的嘱令抛去了九宵云外,你根本就没提出跟蓓儿见面的事?” “太婆,彭子瞻不仅仅偷养外室,那外室还生下了孽庶!” 王老夫人蹙着严厉的眉头:“二娘,彭六郎可是官家子,不是平民百姓,虽说他瞒着你纳妾之事是他不对,可事已至此,难道你还不能不容六郎的子嗣认祖归宗?相公虽于彭家有提携之恩,可若是为此要胁彭家驱逐姚氏母子,也太仗势欺人,且你扪心自问,你是不是对彭六郎动辄呵斥甚至打骂,有你这么对待自己夫郎的么?是你先犯过错,让我跟相公还怎么替你出头去跟彭家理论?!” 覃芳姿两眼含泪,却心如死灰。 “我另外还要告诫你,也别想再提和离的事,你阿家对你已经够纵容的了,无非就是见你不肯听我的教嘱,才实在忍无可忍教训了你几句,提醒你不要忘记孝道,我还得感谢多得你阿家督促,你才肯去国师府呢。” 覃芳姿气得浑身发抖,这就是她的祖母!!! 因为彭何氏对祖母言听计从,帮着祖母逼迫她行为违心的事,祖母就不管她在彭家有没有受到气辱,祖母哪里把她当作亲孙女了?祖母当她,无异于棋子和工具! “你高舅祖,而今已为礼部官员,你虽姓覃不姓高,但言行有失,也会给你舅祖脸上抹黑,玷辱高、王二姓的声名。你该学学蓓儿你的表姐,她才是孝顺孩子,为了亲长为了家门,什么委屈都能忍受。二娘,不用在意姚氏母子,便是她先生下庶子,那庶子不也只能尊你为嫡母么? 先退一步,忍一时之气,等蓓儿把覃芳期取而代之,一切成了定局,到时由高、王二姓为你撑腰,妾侧庶子哪里会成为你的威胁?那时,庶子病折,只要你有嫡子,你的翁爹和阿家才不会担心彭家后继无人。” 覃芳姿发着抖道了声“是”。 侥幸心彻底破碎成八瓣,拼都拼不起来,覃芳姿这晚上回去痛哭一场后,咬牙切齿地等着姚氏送上门来。 彭子瞻今天被彭何氏留在了家里,这个时候正在聆听母亲的教诲。 “我知道你心思不在家里头,只顾着外头的妾室和女儿,要不是怕二娘发觉闹将起来,你晚上都是不肯着家的,可你是男子,如今还当了爹,白昼哪里有日日去跟那姚氏厮磨的道理?总该是用些心在结交官宦子弟上头,今日你留在家,我盯着你写几封帖子,约好明日跟学里的生员来家文会。” 彭子瞻刚刚拿起笔,在母亲的督促下一张帖子还没写完呢,就听说姚氏抱着孩子登门的大事,吓得他赶紧就往门口跑,彭何氏却也跟了出去,一听姚氏居然生的是个儿子,而且还被芳期给找上了,要打发母子两个远离临安,彭何氏心里头就拱火了。 “我们的家事,跟覃夫人何干?她这是操的哪门子闲心!”又把彭子瞻的胳膊都给拧了一下:“长出息了啊,居然连父母高堂都敢瞒着了?你有什么好怕的。” 彭子瞻哭丧着脸:“阿母,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娘的脾气,她要是知道了这件事,还不剥了我的一层皮?我是被这河东狮给打怕了,偏偏阿母还不许我还手……” 彭何氏见儿子的情状着实可怜,也长长地叹了声气:“谁让她是相邸的孙女呢,老夫人也还指着她派大用场,要不是她连老夫人的嘱令都敢不听,老夫人准我教训她,当我就能真摆婆母架子了?只不过别的事我能容忍,可你既然已经有了长子,我怎能眼看着长孙不能回自己家里。既然是覃夫人都知晓了这件事,不知为何居然还肯替二娘出头了,已经是纸包不住火,干脆今天我就跟她摊开明面来说,她要是肯喝姚氏敬的茶,准姚氏进门,我认她大度明理,这件事瞒着二娘不对,我跟你亲自往覃相邸赔礼去,她若是妒悍不容人……那我只好请老夫人主持公允了。” 彭何氏一马当先,带着脸色苍白的儿子,如释重负的姚氏,她自己抱着有如突从天降的长孙,直往覃芳姿居住的正房去了。 等把事情都说清楚,见覃芳姿一反常态平平静静,彭何氏越发笃信儿媳妇已经知情,她咧着嘴干笑两声:“这事是六郎做得不对,我们也不该瞒着二娘你,不过我们也是看着二娘当时正经丧母之痛,不忍在把这事说给你听……姚氏呢,她就是个平民家的女儿,且为妾侧,自然是该服侍主妇的,二娘也不用亲力亲为教养庶子,这事由我代劳,保管不让二娘你操心。” 覃芳姿这才哼哼冷笑两声:“阿家的话说得好听,实则不是生怕我加害彭家的长孙?我不怕操心,我是嫡母,我有责任教养庶子。” 彭何氏:…… “看看,阿家可不就不乐意了?”覃芳姿冷嗖嗖地扫了一眼姚氏:“你听好了,不是我不容夫郎纳妾,是我这人最讲究的就是规矩,你是平民家的女儿,虽是良籍,但敢跟男子无媒苟合,生上孩子后才逼上门来让我容认,可见是个不讲规矩的人,那我可得好好教你了。先就从奉茶开始。” 立时就有婢女递上一盏茶,虽用托盘放着,姚氏刚一伸手,托盘就翻了,滚烫的茶水直接泼在了姚氏的身上,痛得她一声惊呼。 “连个茶都捧不稳,还怎么侍奉主妇?再上茶!” 覃芳姿自己起身,走到彭何氏跟前:“阿家,把孩子交给我,我管保我手稳,不会像姚氏似的,失了手……” 彭何氏吓得脸无人色:“二娘你可不要太过火,你这样闹,老夫人绝对不会认同!!!” “阿家这是要助着官人宠妾灭妻啊?是,祖母现在耳朵里只听得进你的诋毁诡惑,祖母不会我认同我,我要求助,看来只能找我的手足姐妹了。”覃芳姿抬着下巴交待婢女:“去,请国师夫人来彭家,就说我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请她来做个见证,免得……太婆被蛊惑,翁翁也不信我的话,但翁翁肯定能听进三妹的证辞。” 芳期没在国师府专门等着彭家事发,但也料到就是这两日一定会事发,她没料到的是事发这日晏迟刚好在家不说,居然还拦住了她的去路。 “夫人这是准备往哪里去?” 芳期:…… “是去彭家么?”晏迟嘴角翘得老高。 “晏郎是使人盯梢我了?” “我是找人盯着姚氏呢,就发现了夫人约她见面的事。” 芳期觉得难以置信:“晏郎居然还找人盯着姚氏?” “能不盯着吗,你兄长办事不够干脆,万一让覃芳姿先冲姚氏动了手,我岂不是白操一场心结果还是没拦下这事?”晏迟手里拿着马鞭,在掌心轻轻敲了几下:“走,我跟你去一趟彭家,瞧瞧彭何氏能嚣张成什么样。” “彭何氏这类趋炎附势的小人,在晏国师跟前哪敢嚣张?”芳期扶着额头,有她这国师夫人出面就足够震慑彭何氏了,晏迟这一亲自出马……彭何氏胆子得吓破了?! 晏迟却误以为芳期是嫌弃他一到场,反而影响了一场好戏,造成个毫无悬念的结果太无趣了,于是很体贴周道:“放心,我会让彭何氏先嚣张一会儿,等我们欣赏足了,再当着棒喝灭她气焰。” 芳期:…… 晏国师真是闲极无趣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03章 晏国师从来不讲道理 彭何氏的确没想到晏国师会干预这家事故,人是得讲道理的好吗?谁对此事才有干预权?覃芳姿的娘家亲长可以为了自家晚辈撑腰,覃泽马马虎虎也可以为妹妹出头跟姻亲交涉,就没听说过妹夫干预大姨子家事的理,晏国师这么个位高权重的人,怎么可能跟覃氏姐妹似的胡闹。 她这时正冲覃芳姿冷嘲热讽:“二娘可别以为游说了覃夫人替你出头,就能威胁得住谁,再是国师夫人,贵如亲王妃,但世上的是非曲直,可不由尊卑贵贱决定。国师夫人如果真跟你似的跋扈蛮横,我也自然会上请太后、皇后评理,我劝你就别妄想了,你真以为覃夫人会豁出她的声名不顾纵着你胡闹?她分明是要看你的笑话,巴不得你落得个众叛亲离。” 这番话说完,彭何氏叫婢女递水来,她喝一口正想再展开长篇大论,就听说国师跟国师夫人双双驾到的禀报,彭何氏整个人都懵了。 战战兢兢领着儿子把人迎进来,小心翼翼打量着晏国师的脸色,孩子也交还给了姚氏抱着,彭何氏冲芳期堆起一脸假笑:“嗐,家里一件小矛盾,二娘是气急了才让人请三娘,结果三娘居然误解了,连国师也被惊动……” “我可不是为你们家的家事专程来。”晏迟整了整袖子:“我是打算去拜访高公,路过这处,居然见到了夫人的车驾,所以才陪着夫人串串门,等事了,也正好携夫人一同拜会高公。” 彭何氏一听,果然误解了高仁宽在晏迟心目中的重要性,以为高蓓声此时在国师府已经“咸鱼翻身”了,虽说还没能够勇夺国师夫人的宝座,多半已经能够和芳期平起平坐,也是啊,高仁宽已经挺入礼部执掌实权,风头都已经盖过徐尚书,这势头,不久的将来绝对能入政事堂,覃三娘虽还没有色衰爱驰,但晏国师的心目中,已经不独她一人为重了。 指不定是冰雪聪明的高六娘,已经洞悉了覃芳期打算羞辱我们彭家的念头,这才在暗中使力,晏国师今日来不是为了给覃芳期撑腰,反而是拘束她不能放肆挑衅的? 彭何氏的心顿时火热起来。 等过了眼前这关节,她定要立时去见王老夫人,拆穿覃芳姿非但没有听教暗助高蓓声,反而被覃芳期穿掇着成了一条心,王老夫人能不恼恨覃芳姿么?覃芳姿今后就再也不能在彭家耀武扬威了,她可怜的儿子也终于不用再受这泼妇的窝囊气! 芳期把彭何氏观察了一阵,瞧她脸上的神色变换得精彩,料定心理活动也十分丰富,晏迟这家伙,捉弄人的本事确然炉火纯青,难怪连黄氏……那毒妇心知肚明犯下的罪恶,居然起初还抱着侥幸以为能瞒骗晏迟,跟曾经利用梅夫人似的,把晏迟也玩弄于股掌中。 她只顾着欣赏彭何氏的精彩表演了,刀子就迟迟没有拔出来。 直到眼见着彭何氏竟然冲晏国师疑似暗送秋波,芳期:…… “那妾身还真得感激这场风波了,要不是这场风波,请都请不来国师光临寒舍,一阵间,六郎也随国师同往拜访高公,高公曾经还夸赞过六郎的诗文呢,只是高公乃国之重臣,六郎并没那多荣幸向高公请教经史。” 晏迟笑笑没说话,他从进了彭家就没往彭子瞻身上施舍过一眼,其实还怪佩服彭何氏这妇人脸皮的厚度,不知她怎么看出来他愿意跟彭子瞻这种窝囊废交识的。 “说起来这件风波,着实也不怨三娘,三娘因着王老夫人的教诲,是真不计较前嫌,一心跟二娘和睦友爱的了,确确是二娘的不对,三娘碍着情面才来这一趟。”彭何氏当着晏迟的面,自然不好说三娘是非不分,但她已经把过去威风八面的儿媳看作了可以任意拿捏的软柿子,只挑覃芳姿的不对。 “三妹可听着了,当着三妹的面,阿家都还能帮着彭子瞻宠妾灭妻!”覃芳姿被一口恶气憋得五脏六腑绞得疼,一把打在了芳期的手臂上。 晏迟眉头都蹙紧了。 芳期也疼得头皮都是一麻,才醒悟过来自己不是来当看客的,她要再不拔刀相助,恐怕覃芳姿就要自己拔刀子了。 “途中时,我已经听二姐的婢女把争执的始末说了一番。”芳期看着彭何氏:“刚才何娘子口口声声说我二姐不是,我就不明白了,二姐也不是没让妾侧进门,二姐悲愤,是因何娘子帮着妾侧挑衅正儿八的子媳,何娘子虽是二姐的阿家,但何娘子行事不占理,难道二姐就该忍辱吞声了?” “三娘这样说,那我可就得跟三娘好好理论了。”彭何氏刚才看见了晏迟那一蹙眉,不过她以为那一蹙眉显示的是晏国师对覃氏姐妹二人的不满,胆气就越壮了:“二娘一见姚氏,当着我跟六郎的面,就敢苛折,她这样妒悍,让我怎么放心把孩子交给她这嫡母教养?且又说了,嫡母虽有教养子女的责任,难不成祖母想要亲自教养孙儿,反过来还要经子媳的允许?” “苛折。”芳期缓缓道:“何娘子,据我所知令郎纳妾是瞒着二姐,过去我还从没听说过哪个世家子弟,被父母高堂纵着偷偷养下的外室,生了子嗣后都不敢实告,居然拐骗来女婴瞒骗父母,企图长久偷养外室的稀罕事?何娘子可敢说,曾经被何娘子当作孙女的孩子,现今下落?令郎将那女婴弃于何处?是不是已经杀人灭口!” 彭何氏压根没关心过女婴的下落,被芳期猛的这一质问,顿时慌了神。 “三娘,我可不是拐骗,只是使钱找人家借了那孩子来一用……事后已经送还了,三娘若是不信,我可以告知那户人家的名姓住址,三娘自己去求证。”彭子瞻连忙辩解道。 晏迟挑了挑眉:多善良的女子啊,原来还心心念念那女婴的安危呢。 芳期问得女婴不是彭子瞻偷拐来的,才继续拔刀相助:“何娘子听清了,令郎可算承认他其实根本无意让姚氏进门的?那么姚氏因何缘故在今日,自己抱着儿子上门?她一个外室,逼着正妻容认她,这外室可有一点自觉?如此刁蛮,二姐能不施以教责?何娘子却咬断二姐无故苛折妾侧,往我二姐身上泼污水,是不是助着令郎打算宠妾灭妻?” “是,是我当时因为逼急了,生怕二娘恼怒加害彭家的子嗣,苛折妾侧这话用得不当。”彭何氏被逼得退让一步:“今后二娘怎么管教姚氏都好,我不干预,不过孩子只能由我教养,这事三娘总也不能再干预了?” 芳期不干预。 但姚氏一听这话顿时心急如焚。 她处心积虑的想进彭家门,是想养尊处优来的,看覃二娘这心性,不把她往死里折磨绝不罢休,慢说养尊处优,怕是连小命都保不住。 “夫郎,妾身……” “何娘子听听,姚氏这是唤谁夫郎呢?难不成令郎不是养外室,是停妻另娶了?”芳期冷笑。 “姚氏也确然该好好学规矩。”彭何氏怒视着姚氏。 彭子瞻看都不敢多看姚氏母子一眼,低着头一声都不吭。 “她该学规矩,我这时却不愿教她规矩了。”覃芳姿明知芳期其实不会容许她让姚氏母子进门慢慢折磨,且看这情形,彭家母子两个就算能忍她杀了姚氏,也绝对不会让她杀了那孽庶,她可忍不了眼珠子里扎着这么根八寸长的刺。 “彭子瞻,你要让姚氏进门,要让她生的孽庶认祖归宗也不是不可以,你们母子二人,欺我辱我至此,说我妒悍,说我不孝,好,只要你们承认与我义绝,彭、覃两门从此一刀两断反目成仇,姚氏母子就自然可以进门,你便是以妾当妻,也与我覃芳姿再无丝毫关系。” 彭何氏连写休书都不敢,哪里敢跟覃门义绝? 她只能耍泼:“三娘可以听清了你姐姐的话,她根本就没想着答应姚氏进门,更是铁了心的想逼着六郎把亲生骨肉弃之不顾!” “是么?在我看来明明就是你们彭家助着外室欺迫我二姐,我二姐方才下此决心。” “三娘这可就是血口喷人了……” “何娘子不仅欺迫我二姐,居然还敢诋毁我,这显明就是不把我覃家人放在眼里啊,二姐,不必与这家无情无义的人理论了,我们回家,见翁翁,见父亲,让翁翁、父亲出面替我们讨回公允。”芳期拉着覃芳姿的手臂,两个人已经站起身来。 “三娘这才是仗势欺人,别以为你如今是国师夫人,就能颠倒黑白……”彭何氏是真急了。 晏迟觉得芳期把这妇人欺负到这地步,好胜心应该已经得到了满足,是他该出场的时候了,他又不是来当看客的。 “哟,彭何氏你居然还记得我家夫人已经不同从前,可以任由你诋毁欺压了?” 彭何氏:??? 说好的不干预和不过问呢?晏国师你说话不算话!!! “你们彭家的糟心事,我本来没有半点兴趣理论,可你当着我的面,居然诋毁欺辱起我家夫人来,那我可就得管管你家的闲事了。”晏迟仍然大马金刀般坐在椅子里,还冲芳期一笑:“夫人别急着走,要走也得看我给你出了这口恶气再走。” 按芳期的计划,她来跟彭何氏撕破脸,回家后再逼着翁翁出手促成后来的事,这当然还是要借晏迟的势,因为要不是她还有国师夫人的头衔,可指挥不动覃宰执。而她之所必须来彭家一趟,是为了让姚氏认清事实,彭何氏跟彭子瞻在意的根本不是她的死活,她所期待的荣华富贵从来都如镜花水月,姚氏死了心,自然会退求其次,今后才不会继续带着儿子送人头。 可现在晏国师准备亲自登场了,她自然是要捧场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04章 八月助攻 彭何氏已经气焰全消,除了目瞪口呆之外再无别的表情了。 “我带着耳朵,听得清清楚楚,夫人她明明一直试图在跟彭何氏你讲道理,结果呢,你居然诬赖我家夫人仗我的势,我人还在这儿坐着呢,彭何氏你差没直接冲我家夫人说出‘狐假虎威’四字了,我心里就觉奇了怪哉,怎么彭何氏你真把我当猛虎而不是只病狸?还是你觉得我晏迟看着人模狗样的但长着个猪脑子,能被你的狡辩蒙骗,被你当刀子使?” 彭何氏在发抖,打着摆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既决心要管闲事,可就管到底了。”晏迟才起身,走到姚氏跟前,眼睛不过往那孩子脸上一瞥。 姚氏的手猛然一紧,差点没把孩子给闷哭了。 “这孩子妨克父祖,唯一解厄之法就是改为生母姓,且终生不入族祠,不见父祖,否则……彭何氏你可以不信,但我以大卫国师的名义担保,彭家要是让这孩子认祖归宗继续留在临安,必然家破人亡。” 看一眼就能断吉凶? 晏国师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彭何氏有怒不敢言,眼睁睁看着晏迟又再大马金刀的坐下,往她这儿,懒懒一掀眼皮……彭何氏立时觉得连头皮都绷紧了:“好了,说说,你们想怎么处理这件事?彭家是要跟覃、晏两门决裂呢,还是继续跟从前一样,做姻好。” 有这样的姻好么?打进门起,晏国师你把不把我当姻好家的长辈?彭何氏差点没哭出来。 “彭子瞻,你是始作俑者,怎么不说话?”见厅堂里一片沉寂,晏迟开始了点名道姓的发问,他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彭子瞻即刻起立,跟个奴仆被主人给点名了似的,战战兢兢道:“我……我听从高堂之令。” 这是个什么窝囊废啊?长了二十年岁数还没断奶?晏迟都差点忍不住翻白眼了。 “那彭何氏你搁句明白话,真要逼令郎跟令媳义绝……” 姚氏现在已经彻底心如死灰了,她今天可算是看得明明白白,跟她海誓山盟说什么生死相随的夫郎,压根就是个软骨头绣花枕,慢说指望他庇护着不畏强权,这东西压根就只知道违父母高堂之令是从,彭家虽是官宦门第,但在真正的权贵跟前竟然也如草芥般,这里不是避风港,这里是虎狼窝啊。 “妾身愿意听从覃夫人的劝言,远走高飞发誓此生此世再也不会出现在覃娘子眼前。”姚氏抱着儿子就跪在地上。 覃夫人说过可以保她衣食无忧,那当然也不可能被人虐害,虽说儿子今后就是个平民百姓了,却也总强于命丧黄泉。 “你倒是个明白人。”晏迟点点头,跟彭何氏道:“我家夫人原本是好心,想着自己贴钱替你们家收拾烂摊子,谁知好心没好报,反而受了场气辱,彭家人总不会再指望我家夫人再出钱出力了?” 彭何氏冷汗都差点从裙子底下淌出来了,此时也总算是捋直了她自己的舌头:“是,是妾身不知好歹,妾身会将姚氏母子送走……” “你拿钱,我来办这件事,我就不收出力钱了,这是看在我家夫人跟你家的儿媳到底是姐妹两的情份上。” 晏迟逼着彭何氏点了头,这才愿意结束管闲事的兴趣,转脸又是一脸笑:“夫人瞧瞧,彭何氏这低声下气的模样是不是顺眼多了?要是觉得消了气,那我们就快走,这家人还真是寒酸得很,屋子里烧的什么劣质熏香啊,我早就作呕了。” 走前还不忘居高临下的继续教育彭何氏:“我家夫人大度,不计较你过去对她的诋毁,但我却没那么宽广的胸襟,彭何氏你听仔细了,你们彭家人,论是男男**老老少少,今后在我家夫人跟前可都得奴颜卑膝着求谅解,像今天一样……喊谁三娘呢?我家夫人跟你们有这样亲近么?我家夫人又不是没有诰封让你们称谓。” 他们来的时候,一人骑马一人乘车,走的时候晏迟却也跟着芳期后头钻进了车里,芳期觉得莫名其妙,瞪着晏迟不知道他如愿在彭家发了场虎威捉弄得人团团转,这会儿子怎么冷着张阎王脸瞅着反而像受了气辱的人? “袖子挽起来,我看看你的手。”晏国师发号施令。 芳期懵怔怔的就开始挽左手的袖子。 “右手!”晏迟伸手就抓了芳期的手臂,亲自动手卷起袖子,一眼眼看着她露出的一小截手臂。 芳期只觉得手臂在晏国师的注视下都要发红了,一挣扎,倒是顺利收回了手臂,但没明白晏迟为什么突然轻薄起她来,更不明白为何明明是她受到了轻薄却反而心虚,连质问都不敢,看一眼都不敢,心里怦怦跳得都有点头晕目眩了。 “还好没伤着,要不覃芳姿那只手可就保不住了。”晏迟冷哼道:“你这姐姐真不是人,你替她出头,结果她倒用力打你一下,这是心里头对你还积着仇恨呢,下手这么重。” 芳期:…… 由不得她不乱想了,晏迟对她的关注还真让她有点承受不住。 芳期出行,负责驭车的是三月的父兄,但三月今天并没有随行,随行的是八月、九月,原本她出门是必带着常映、胡椒两个“贴身侍卫”的,可今天既然有晏迟亲自出马,常映、胡椒就没跟着,八月和九月做为贴身丫鬟当然有进车厢的资格,可同样是因为晏迟跟了进去,这会儿子她们两个只好守着车厢门。 八月灵机一动,捅了捅三月兄长辛生的后脊梁。 辛生转头,不明所以的盯着八月。 “跟老爹说说,让他先略加速,再勒停马。” 辛生:…… “听我的,若出了差错我担着。”八月压低声。 她却不知晏国师听觉敏锐的程度已经到了闹市车马道上,还能把她这句低声的话捕捉进耳朵里。 呵呵,这个叫八月还是九月的丫鬟很机灵啊,有前途,他决定从这月起就给这丫鬟涨薪水。 “我们这是去哪儿?”芳期开始没话找话缓解车厢里突然暧昧的气氛,难为她居然还能发觉车子不是打道回府,而是往与国师府相反的方向驰行。 “去高家啊,作戏作全套,顺便带你去见识下高仁宽这老儿有多么虚伪。” 芳期还真没见过高仁宽,但她觉着晏迟定然还记着高仁宽是怎么加害的东平公这件事,今天因为她的缘故又在彭家人跟前作态,的确需要故布下迷幛,好打消高仁宽的疑心,她正想解释下其实她也安排了后着,担保不会让祖母动疑,结果就被一个“急刹车”闹得直直往前栽倒。 晏迟几乎是眼看着芳期“投怀送抱”。 早有准备的他其实可以端坐不动,不过这回就着惯性往后一摔,摔得很适度,没有磕着脑门,还不狼狈。 芳期刹那间只觉得两眼一片花白…… 她好像……冲晏国师来了个饿虎扑食?天啊,如此女流氓的举动太丢人了,而且如果不是她的错觉的话,她把晏国师给扑倒时好像嘴唇是擦着他的面颊…… “夫人闪着腰了?”晏迟顺便把手搭在纤腰上,他感觉到耳畔异常的宁静,就知道这丫头被此一摔惊得连呼息都摒住了,要是他再不缓解尴尬,憋坏了该怎么办。 芳期几乎是手忙脚乱坐直了,深深吸一口气,她觉得自己应该喝一声“怎么驾的车”,但突然醒悟过来意外不是重点,重点是……晏国师的脸上好像沾了她的口/唇印……今天因为出行,她画了淡妆,唇上抹了口脂,这可不就落下了罪证! 晏迟看着惊慌失措的某人,有点懊恼自己过去太吓人。 “意外而已,我知道夫人不是有意的。”他佯作忍俊不住,微微一笑。 如此宽容的晏国师,让芳期有点相信系统的判断了。 她觉得车厢里似乎进入了炎夏,闷热得耳鬓都要着火般,偏这时,系统还来添乱! 小壹:亲,主动献吻的任务有了一些进展,但亲得不够久,没有完成达成,还有就是,呵呵,晏国师刚才被亲到的那一刻,心情愉快得空前绝后。 芳期:…… “是不是有意的,但晏郎,你脸上……”芳期硬着头皮伸手在自己脸颊上一刮,十分羞于启齿。 “有劳夫人。”晏迟仍坚持着笑意。 他想八月还是九月的丫头再接再励制造多一起意外就好了,就趁他家夫人红着脸拿着手帕抹灭“罪证”时,再一个急停……可惜没有,晏国师决定反悔,暂时不给奴婢涨薪水了。 车厢里的暧昧气氛随着芳期的正襟危坐缓缓消褪,晏迟也不着急,机智如他,其实还是感知了如今和过去的差异,过去要是发生这样的“意外”,芳期肯定会是主动赔礼的一方,想方设法插科打诨打消他的怒火,是实打实的畏惧心虚。 可现在呢?她在尴尬。 这说明他们两的亲密接触不再让她心上畏惧,而有了暧昧局促的羞涩之情,这样的羞涩之情,就是男女间相互有了好感,产生亲昵,但窗户纸还没捅破的朦胧时候,女子总归是要羞涩局促一段时间。 他不能止步不前,但也得适可而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05章 甜枣其实不大甜 晏迟其实跟高仁宽并没有常来常往,便是那一次举荐高仁宽任太学丞,他实则都没有亲自开口,只是当某个官员试探他的口风时,他表示与高仁宽确有一面之缘,当高仁宽来了临安,回回往国师府他都没有拒之门外,如高仁宽的乔迁之喜,帖子送来了,晏国师也去送了礼喝了场酒。 就这样高仁宽就敢利用他的名号谋职权了。 晏迟这还是第一次主动拜访高仁宽,并且还带着家眷,但今天并不是休沐日,按理高仁宽应当在礼部衙堂当值,不过大卫的官员尤其是高官,并不受严格的考勤制度限束,往往清要官员,自诩的是人不在衙堂坐值,不过事务都能处办得井井有条,高仁宽刚刚才被授任判礼部事一职,就觉得自己应当循从清要的架势。 他唯一心忧的,无非晏迟待他仿佛还不够热情。 所以这天该上班的人没上班,非但他没上班还请了好些个僚属一同旷工,高仁宽在家里设茶置酒,说是要跟僚属们探讨何为人生真谛,一堆尸位素餐的官员正在附庸风雅,就听说晏国师携眷拜访一事,高仁宽的茶盏里顿时有如斟入了鸡血,明明兴奋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却拿着长辈的架子不肯相迎,只笑道一句:“无端啊,还真是客气。” 他慢条斯理喝口“鸡血”,眉飞色舞的跟僚属们解释:“我们今日只为清谈,老夫并不是大宴宾客,故而就没给无端下帖子,不曾想他还是听闻了。” 众人全都附和,心里刻下一道晏国师果然敬重高大夫的深刻印象。 又说高仁宽的夫人谢氏,听闻晏迟是“携眷拜访”,正想问仔细些,哪料到儿媳曲氏就自然而然以为“携眷”的这个“眷”必定是高蓓声了,激动得拔脚就往二门处相迎,谢氏也就被曲氏误导了,当听另一个儿媳拈酸含醋的说什么“哪有当娘的去迎女儿的道理”时,她还蹙起了严厉的眉头。 “蓓儿为了家里受多少委屈,你们也该心知肚明,理解些大妇牵挂蓓儿的慈母心肠。” 谢氏活到这把岁数,还不像王老夫人似的养尊处优,腿脚已经大是不灵便了,不过也拄着她自从来了临安才专门换的一根檀香木鸠头拐,率领着一帮子媳孙媳,没去二门口,就在自己居院门口翘首相待,这么在的阵势结果迎来的是芳期。 当然,晏迟才不急着去跟高仁宽的清谈添光加彩呢,他也陪着芳期“直捣”高家的后宅。 谢氏没见着自己的孙女,自然也不好直接问,只笑着跟晏迟、芳期寒喧。 “老夫人腿脚不灵便,何必专程来迎?这样的守礼,日后我倒是不敢再来打扰了。”芳期明白晏迟的意思,没必要对高家人过于亲近,她也就端足了国师夫人的架子显示位尊者对位位卑者的恩顾。 大家虽说都是官眷,有夫人的诰命,但芳期这个国师夫人可是贵同亲王妃,她其实当得起高家女眷的恭迎。 然而在谢氏等人看来,芳期是晚辈,这架子摆得就有点欺负人了。 偏晏迟还像弄不懂这些女眷之间的花花心肠一般,来一句:“夫人也太小看谢老夫人了,老夫人年事虽高,但经四川至临安这一程路都能顺利平安,足见老当益助,慢说这几步路,便是迎出二里地去,也不会觉得疲累。” 高家女眷:…… 近幸就是近幸,虽然位高权重但也太不知礼节了,难怪沂国公府遭遇灭门之难,晏国师居然还跟无事人似的,当真不替尊长服制,唉,晏国师多得还有高家一门助益啊,要不然早晚有一天,会受世族仕林的口诛笔伐。 不过甭管她们心里有多么小看晏迟,多么气愤芳期的目中无人,这个时候却丝毫都不敢显露出来,谢氏居然还道:“老身真是无颜见夫人啊,家门不幸,出了个逆女,听说她屡屡冒犯夫人,老身着实是……” “知道了,高小娘的言行与高公、老夫人无关,我连曲娘子都不埋怨呢,也请诸位放心,高小娘在国师府,我会代诸位好好教管她的。” 高家女眷:…… 晏迟轻咳一声:“夫人真是心无城府,没听出来老夫人言外之意,实则还是希望夫人多包容高氏,唉,老夫人莫怪啊,我家夫人是有什么说什么的心性。” 芳期连忙“哦”了一声,才笑道:“老夫人勿怪,我最听不来这些曲曲绕绕的话,老夫人放心,高小娘经我管教已经意识到过错,最近没再触犯家规,我不会专与高小娘为难的,毕竟……她跟金屋苑别的姬人不一样,本是出身名门,虽心术不正,身份到底要高一等的,吃穿用度其实都有别于姬人们,保管她不会再觉得委屈。” 曲氏心里差点没压住怒火。 她的女儿,当然跟那些姬妾不一样,覃氏凭什么管教她的女儿?!吃穿用度都要靠覃氏才能区别于人……覃氏居然还敢说蓓儿不委屈?! “高公呢?难道今日不在家?我来前来特意打听了,高公今日上完朝,就没往礼部衙堂去啊。”晏迟适时阻止了曲氏发火,他可不耐烦作态到把高蓓声区别对待的程度。 谢氏深深吸了口气,才维持住和颜悦色:“部执今日与多位同僚共识在参悟学理,国师既然……” “那我是来得不巧了。”晏迟微笑道:“本想着内子还未见过高公,今日才来拜访,怎知高公偏不得空。” 刚才曲氏的态度触怒了他,他现在不打算给高仁宽添光加彩了。 谢氏立即改了口吻:“国师伉俪是贵客,部执当然不能怠慢。” 这下子得把高仁宽这老骨头都折腾回内宅见芳期了,晏迟这才觉得略微满意,等他们在高家白吃白喝蹭了顿饭,回去时居然还抱怨上了:“覃宰执可真是个厚道人啊,就算要舍一所别苑给高仁宽安家,也犯不着舍这么处别苑啊,我瞧里头的布置格局,不是出于庸常人设造, 十有****就是他老人家的手笔,要搁我,是怎么也无法容忍自己设造的居宅,被这等无耻下流之徒玷辱的。” 芳期开始时没搭腔,她着实觉得晏迟弃了那匹神气威武的乌骓马,跟她挤在车厢里喋喋不休抱怨高仁宽占了她家祖父的便宜这件事相当离奇,是的,晏迟对高仁宽的厌恨比山高比海深那是理所当然,可晏国师表达厌恨的方式不从来是把人玩弄得差不多后再刺出一把夺命剑 么?啥时候变成了背人面嚼舌的方式?在她看来高仁宽跟丁九山之流差不离,没恶心出什么新花样啊? “高仁宽的虚伪嘴脸你总算领略了?占了你家这么大的便宜,话里言间的居然还鄙夷你家祖父没真本事,是吃岳家靠岳家的穷酸,自诩高家才是名门大族,洋洋自得他是老骥伏枥,什么名门大族,寒酸得连个好厨娘都请不起,高家厨子的手艺居然连辛遥之都不如,今天那餐饭,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好食材,用了你的辣椒,做出来的东西简直不配辣椒的市价。” 听晏迟提到菜肴,芳期就有点忍不住了:“辣椒也不是什么菜都适合加的,高家的厨子把上好的沙鱼缕加入老山参炖汤,却加上干辣椒在汤里……这真是暴殄天物。” “暴发户的作风呗,把山珍海味贵重食材一锅乱炖。”晏迟冷哼一声:“最让我作呕的是哪有人自己说自己高风亮节的?满口功名利禄都是身外之物,年纪一大把了还靠人脉得要职,你祖父曾经可是高中金榜的探花郎,靠的是才华才得获岳家的赏识,高仁宽靠什么?靠死皮赖脸送孙女给人做妾,我连他那孙女都嫌弃得很,他居然背地里靠我的人脉谋利。” 这种行为就好比硬要以身相许报人之恩,以身相许后悄悄的偷恩人的钱财然后还自榜知恩图报,简直把别人当傻子糊弄呢。 “不是晏郎有意让高仁宽误解的么?”芳期笑道。 晏迟也笑了:“我故意给他甜枣,让他吃惯了甜头后突然再换黄莲,他就会惊恐再也没有甜枣可吃,到那时候,高仁宽就会自乱阵脚败露出他的罪行了,他为何要害赵叔,又是怎么害的赵叔,等察明这件事摸出那颗被你祖父挖坑藏起来的瓜……” 接下来的事晏迟没说,但芳期肯定知道高仁宽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了。 她只但愿被祖父挖坑藏起来的瓜不是二叔,那么她与晏迟之间就不会产生冲突矛盾。 两人到家,晏迟才说起了他这段时间操办的那件身后事。 晏永犯的是附逆大罪,别说他和黄氏的尸身只能弃于乱葬岗,连晏竣的尸首都被掘出,这是死后追刑,相当于皇帝把晏永一家从晏氏族系中勾销,贬为罪庶,他们从此不再享有贵族的特权,甚至连平民百姓的权利都不具备,也就类似于死无葬身之地了。 梅薇裳是在刑场众目睽睽之下自尽,且她跟晏竑有婚约,她和她的家人还曾与晏永共居,若不是晏迟求情,梅仁行一家其实是会受到诛连的,绝无可能丁点罪责不受,当然,晏迟之所以能为梅家人求情,关键原因也是皇帝察明了梅夫人乃被晏永、黄氏合谋所害,且晏迟早就知道真相。 晏迟才有资格担保梅仁行一家未犯附逆的罪行。 梅薇裳殉情,梅仁行得知消息后非但不给替女儿操办丧事,他甚至立时带着冼氏母子逃之夭夭,梅薇裳不是罪徒,据律法,她的遗体应当由亲戚族人收殓,不会被弃乱葬坑。 晏迟为了让芳期觉得好过些,他再次为晏竑求情,希望皇帝允许他收殓晏竑的尸骨,与表妹合葬,这件事因为司马修阻止颇为奔折,晏迟磨了许多日终于才赢得了皇帝的开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06章 今后 清欢里的桃李已经飘坠了满径。 从来残春最伤情,越是月往西流夜色迷离时候,最易心生物是人非的感慨,尤其说起亡人,芳期忽然看暗蓝色的天幕上疏星闪烁,竟都有如看到了不知何人含泪的眼。 梅薇裳的死亡,对她十分触动。 她曾经认为这个世界上有许多重要的人事,如亲友,如生死,再是艰难她都无法割舍,所以不能因为执迷男女之情就厌世,不能与有情人长相厮守固然遗憾,困于男女之情悲凄的生或是惨烈的死才是更遗憾的。 但对晏竑对梅十六娘,她无法嘲笑他们明明可以活着却选择了死亡。 她甚至觉得爱慕应如梅十六娘对于晏竑,不求回报是一厢情愿的生死相随,天底下没有哪一段爱情,比梅十六娘的更加干净纯粹。 此时应当有酒,晏迟也让人备了酒。 “他们两人可以合葬,但不能治丧,坟不能是族坟,坟前不立碑,总之一切从简,我替他们择在了富春江畔,入葬之日……” “我去。”芳期当然要去送他们两个最后一程。 “沂国公的爵位是被夺了,丹书铁券被毁,宅子被羿栩赐还给我,我也无意把国师府扩建了,宅子除了少数花草植树还是母亲设造时的旧景,其实楼榭庭台都已被晏永、黄氏两个改建得面貌全非,尤其朝暮楼,我打算拆了,但这宅子日后作何用场我一时没想好,你来替我拿拿主意。” 芳期闻言,下意识就对上了晏迟的眼睛。 灯火里这双眼色泽还是清冷,专注的盯着人时也让人无法躲闪敷衍,芳期就觉得还在往下飘坠的红桃白李,就越让这残春的夜晚,流动起凄切哀愁。再是强大的人也会有无法直面的过昔,像晏迟,他报了仇血了恨,却不知应当如何处理一处空宅。 那里曾是他的家园。 有梅夫人在的时候,有兄姐在的时候,家园肯定也曾给予过晏迟温暖,而这些,他不能失而复得,晏迟无论如何强大,他没办法让时光倒流,更没办法让亡人复生。 这个请求,芳期无法拒绝。 “既然花草植树还有旧景,那就光拆了那些亭台楼馆,又与其让园子空废,莫如略行改造后由人游览,晏郎也可以修书一封予梅氏族翁,说清过去而今的事实,请族翁遣一靠得住的族人来此管理。”芳期是觉得,那宅子从此属于梅姓,比属于晏姓更合晏迟的意。 晏迟饮酒:“好。” 他隔了一阵又才说道:“我以晏姓为耻,我想过改从母姓甚至改从赵姓,但后来我清醒了,无论我内心多么抵触,我无法改变的是我体内流着晏永这畜生的血此一事实,仅仅改了姓氏,难道与他就当真是一刀两断了? 所以我得设计他的死,设计晏氏丹书铁券被毁,才能显示我与晏家的真正决裂。我被赵叔救出晏家时,其实已经智丧神昏,赵叔起初也以为我是遗患了狂症,但他不怕我伤害他伤害境之时之,他们轮留陪伴照顾我,安抚我,他们都被我咬过。” 说到这里晏迟又是一笑:“时之比我大不了多少,后来他笑我,说我那时像只漂亮的但脾气暴躁的小猎犬,开始咬人时疼得很,不见血不松牙,后来他发现摸着我的头我的眼睛就会变得柔和,再咬人时下嘴就轻了。” 芳期听着,手腕抖了一抖,突然就觉得心里沉闷得发慌。 “钟离师来了,才诊出我不是患病是中毒,这种毒没有解药,只能以毒攻毒,用另一种能逐渐摧毁人神智的毒药,这种救治方法有很大的风险,可是如果不冒风险,我就会一直神丧智昏,且终有一日,我会像母亲一样,在狂症发作时伤害身边人。”晏迟说到这儿,一双眼睛里竟透出得意的神色:“赵叔没法替我作抉择,但我却听明白了钟离师的话。” “可是晏郎当时的症状已经有了缓和?” “母亲死后,黄氏才针对我下毒,我中毒的时日尚浅,不过因为年幼,症状不像母亲一般时昏时醒,再加上晏永父子二人对我的刺激,那一段时间我的症状十分严重,可经过赵叔他们的照顾和安抚,症状已经有了缓和,有的时候我听得懂人话,当钟离师说那番话时,我自己做出了选择,我冲他扑过去,跪倒在他膝下叩头,很艰难的说出两个字,治我。” “晏郎是否知道东平公及其家人不会将你置之不顾,你害怕你有一天会伤害他们?” 晏迟垂下眼睑,摆弄着空酒杯,述说时仍然语气平静:“是,但不仅仅是这一个原因,我那时就醒悟过来母亲还有阿兄阿姐都是被晏永、黄氏害死的,我的命运只有两个可能,同样被害,或者报仇血恨。 一个神昏智丧的人没有能力报仇,我要担那风险,我赌赢了,而且收获了另一个好处,我居然因为另一种摧毁神智的毒药,变得六识敏锐,这让钟离师都大吃一惊,因为那种毒药虽说可以让人短时间内六识敏锐,不过最终会神智崩溃,钟离师没想到我体内的两种毒药互抵,六识敏锐的殊能却能保留下来。” 钟离师用在他身上的那种毒药,后来他用来对付羿桢,只是些小剂量,不造成羿桢彻底疯狂,但羿桢因为自己心里有鬼,采取了极端行为,他就是这样把羿桢从太子的交椅上掀了下来。 晏迟现在把他怎么对付羿桢的计划,如实告诉了芳期。 “钟离师开始真正关注我,发觉我天赋异禀,收我为徒,让我跟他修内丹达长生,我跟着钟离师往辽国……不用这么震惊,钟离师不是辽国的细作,只不过在辽国境内的长白山修行,我刚修会杀伐之术,就偷偷下山利用杀伐术杀了几百人,当时赵叔还没被冤害,我就是为了杀晏永奠定基础才破的杀戒,那回我虽成功收服了徐娘及付英等人,但因为积了杀戾之气,已经无望迈入金丹大道了,不能再修内丹,今后也再不能使用杀伐术。” 说到这件事,晏迟至今仍然懊恼:“我要知道我的仇敌日后会增羿承钧父子,必然不会因为杀那几百杂碎而破杀戒,现在要除仇敌何需如此废心废力?” “杀伐术究竟是什么术法?”芳期颇好奇。 “如果我坚持修内丹,现在的杀伐术……我看羿栩一眼,他就会魂归地府。” 芳期:!!! “天下居然有如此霸道的术法?” 晏迟摇头叹息:“再霸道我也修不成了,钟离师虽有这功力,但他才不肯用杀伐术杀生。老头为修长生大道,而今是越连占人吉凶的术法都不肯轻用了,鬼樊楼那些伎俩,其实钟离师收存的诡术毒书均有记载,钟离师见我自毁道家内功,当年他明白我是为仇恨所困,压根无意修长生,他放弃了,从此教我的就是诡术毒书,我修习堪舆卦术,为的不是救人而是杀人。” 芳期明白了,晏迟这是逼得钟离师放弃,另授他歪门邪道。 “许纯阳其实是我的人,但他确然为道门正宗传人,他早年因为固执修外丹之术差点死于丹毒,我养的豹子救了他的命,但他跟我一样,已经彻底无望修长生了,为报答黑豹的救命之恩,才答应帮我一回,他现今已经回到了长白山,虽说他无望再修长生不老,但坚持练道家心法,活上个两、三百岁倒还有望的。” 芳期:…… 在她看来两、三百岁已经是长生不老之身了。 “你今后况怕还有机会见见许纯阳呢,他其实会不少有趣的术法,比如他会障目术,简言之就是他其实没易容,却能让人认不出他,他拿张符纸,就能骗过城门卫以为那是公验。” 芳期明白了,难怪钟离公、晏迟还有许纯阳能在卫辽之间往来畅通无阻呢,原来是会这样的术法。 “我可不会障目术。”晏迟居然看出来芳期的想法:“我现在啊,无能得很,除了风水堪舆及卜卦问吉,一应道术因为失了道家功法支持尽都不能施展,据钟离师说,我现在连黑豹都不如了,它居然修成了布虚术,能够四脚离地飞腾百里。” 看芳期听得目瞪口呆,晏迟又笑了:“我说这么多,就是想让你知道,因祸得福四字不假,要不是我幼年遭受那番祸劫,也不能够认识钟离师这样的奇人,更不可能被钟离师带去他修行的深山,增加这多见识,我不可怜,反而比绝大多数人更幸运。” 最重要的是和你在展望未来,你俨然也在渴望未来能见识许纯阳那多有趣的道术了。 国师夫人,我们未来可期。 芳期没有意识到未来,但她意识到了曾经,从前的晏迟绝无可能跟她说这么多阴谋诡计,他杀过什么人,他要杀什么人,那都是他自己的事。现在的她还并没有答应会陪他继续走这条复仇的路,可晏迟已经在一厢情愿的交底。 如果我说需要呢? 这天晚上芳期脑海里一直回响着那天晏迟的回应。 所以她的睡梦里就一直有一双有若寒星的眼睛,追着她无声的凝视,那双眼起初是锋锐森冷的,到后来有了笑意,就像晏迟,渐渐的不再让她感觉是座万古冰山,他在她的生命里成了有温度有悲喜的普通人,她知道了他的根底,距离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随着他曾经阴森冷漠的冰山表象融化了。 他们忽然之间就近在咫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07章 伏夏 姚氏母子是确定进不了彭家门了,覃芳姿却知道这件事并不算了结,彭何氏不敢开罪晏迟,但肯定会去她的祖母面前搬弄是非,咬定她不听祖母的教诲,跟覃芳期成了一条心。祖母不至于豁出去覃家的脸面不要,赞成彭家休妻,但要胁她听从彭何氏的教令,另外给彭子瞻纳一门良妾是大有可能的。 她越是“贤良淑德”,祖母脸上越有光彩,祖母只要自己脸上有光,哪里会在意她是否委屈。 果不其然,次日相邸就来了车驾接覃芳姿归宁。 没等王老夫人质问,覃芳姿就按芳期教给她的说法道:“我知道阿家定会因为昨日的事中伤我,祖母,不是我不听祖母的教令硬要跟那姚氏母子过不去,着实是覃芳期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她还忌恨着阿家曾经败坏过她的名声呢,铁了心的不让阿家如愿。 我要是不佯作跟覃芳期一条心,慢说助高六姐一臂之力,恐怕日后连国师府都休想再踏进去一步了。祖母是没见着,昨日晏国师为了覃芳期是怎么羞辱阿家跟六郎的,晏国师对覃芳期可是宠爱得很!” 王老夫人大睁着她的一双“慧眼”,没从自家二孙女脸上发现什么破绽。 不是说覃芳姿戏演得有多炉火纯青,着实她昨日目睹了晏迟对芳期的纵容维护,心肝腑都绞到了一起,绞出了一大坛子酸醋汁。 她最抗拒,甚至可以称为最畏惧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 覃芳期当真高攀上权臣,而且这权臣还因为覃芳期的美色色令智昏,覃芳期现在在她面前足够资格趾高气扬,因为她们两个现今的处境,已经彻底调换。 她嫁了个破落户,丈夫是个窝囊废,这窝囊废居然还敢瞒着她养外室! 如果她嫁的是晏迟…… 晏迟位高权重,上头还没有公婆施压,要是换她赢获晏迟的爱宠,哪里至于不敢棒杀区区妾侧庶子,就算她把金屋苑里连着高蓓声在内的姬妾都坑杀了,也没人胆敢指责她妒悍不容人。 覃芳姿这时是眉眼扭曲脸色狰狞,王老夫人才相信自己这个孙女并没有跟覃芳期化干戈为玉帛,覃芳期利用了芳姿,芳姿反过来也因此获得了覃芳期的信任。 “罢了,姚氏母子的事既然有无端插手干预,倒也是你的运数,不过姿儿你心里可得放亮堂些,覃芳期可不是因为我的教诫,就真把你当成了亲手足,你的母亲怎么死的,就是被她生生逼死的!你和她的仇恨不共戴天,她是绝对不会容你好的!” “我当然记得清楚。”覃芳姿紧紧咬着牙齿。 如果不是覃芳期,她不会落于这般地步,被逼无奈嫁给彭子瞻这么个窝囊废! 可是逼死母亲的人…… 覃芳姿低垂的视线看着王老夫人那条棕红底锦裙下,露出镶着米珠绣了银线的矮靴尖。 你也是一个啊,我的祖母。 王老夫人并没有听信覃芳姿的一面之辞,她请来了表嫂谢氏求证。 “我可不是埋怨表妹啊,真真是表妹夫把你们家三丫头惯纵太过了,昨日当咱们一家人面前,居然胆敢说蓓儿心术不正!把大妇给气得,喊了一晚上心窝疼,我瞅着无端的神色,确然不像在意埋怨的模样,说实在我真是担心蓓儿的处境,可眼下这样的情形,我们家的人便是去国师府走动,明面上却已经是不认蓓儿为高家的女儿了,真没法子开口提出见蓓儿一面。” 王老夫人叹了口气:“谁能想到无端也跟那些纨绔子似的,真能被覃芳期蛊惑住呢?蓓儿吃亏就吃在她是真真正正的大家闺秀,做不出那些狐媚下贱的举止。这件事,急不得,得缓缓图之,我就不信这夫妻二人还能一直恩爱下去?日子长了,总会发生摩擦口齿。到时我们抓紧时机,让他们两个先反目,蓓儿的好还怕不能让无端注意。” 芳期布下的局,当然明白覃芳姿会继续被王老夫人指使,她的这个嫡姐啊,不晓得为什么明明是锦衣玉食的长大,被当作掌上明珠呵护,心里却存在如此多的暴戾之气。 覃芳姿不可能真听从王老夫人,但也绝对不会与她一条心,肯定是想造成她跟高蓓声两败俱伤,就算覃芳姿坐享不成鱼翁之利,她只要可以兴灾乐祸就足够了。 覃芳姿十分热衷损人不利己。 芳期暂时把这件事搁置一旁。 这天,她与晏迟往富春江畔,替晏竑与梅十六娘举行了葬礼。 江南的梅雨季就快来临,天气一日日的见暖了,但阴雨不断,如今日就是细雨绵绵。 坟茔之前,芳期没有说话,她只听晏迟在说话。 “晏竑,我其实挺理解你的,当我知道自己体内有一半畜牲的骨血时,也恨不能剔骨还了这生恩,我还活着,是因为我体内至少还有一半不属于畜牲的骨血,今天我在你坟前说这些,听起来像风凉话,可要是这世上真有亡灵,你的亡灵在,应该知道我不是在骂你。 道修长生的人,其实根本就不信轮回,我认为人死了既无亡灵亦无轮回,那么我今天说的话,你其实是听不见的,我们两个间,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你做了你的选择,晏迟不评价对错,但还是应当在你坟茔前承认,我对晏氏一门的仇恨,不包括你晏竑。” 芳期在伞下看晏迟的侧脸。 他一直在否定他和晏竑是兄弟,两人的性情也的确大相迳庭,可是他们的眉眼,确有相似之处,血缘就是这么个根深蒂固的存在,口头上可以不承认,但今天晏迟站在这里,说这些话,他心里有个地方肯定是柔软的。 他是不是其实也在期望呢,晏竑当初,做出的是另一个选择。 晏迟不知道,人死后也许没有灵魂不入轮回,可居然会有平行世界的存在,每一个人的人生其实都有机率会在另一个世界里被改变,像她,不会死于彭子瞻的白绫,不会活在徐二哥的笔下,在这个平行世界,她不会因为温大娘和生母的缘故,事迹和画像被晏迟随手收存。 展览给千年之后的人看,人们或许感慨她的死亡,或许嘲笑她的死亡,有人惊艳于她的姿容,有人不屑于她空有姿容。 这个平行世界发展到千年之后,会不会也有人为晏竑和十六娘的死抱憾呢,如果他们知道这些事。 那么会不会再有人发明穿越时空的系统,缔造另一个平行世界。 在那个平行世界里,希望晏竑和梅十六娘成为主角,他们有精彩的人生和爱情,在那一个世界里,也许晏迟和晏竑还有缘做为兄弟,把盏长谈,不是像这样,隔着阴阳,隔着坟茔。 再次回到临安,晏迟说无论什么计划都不会立时开始,因为杀晏永已经造成了一起风波,他需要等这场风波彻底平静下来。 芳期连续参加了明溪和明皎两场婚礼,她的韶永厨也终于在西湖畔开张,日子不觉就到了嘉定元年最炎热的伏期,眼看着覃泽和覃芳菲也终于可以除服,四妹妹被耽搁了二十七月的婚事又终于提上议程,覃芳姿往国师府来的时候更加频繁了。 有一天蝉声明亮。 午睡刚起,芳期就听说覃芳姿又来了。 她把人请进清欢里来,照旧是在长英堂招待蜜饯凉水,芳期就约覃芳姿择日一同回娘家去:“四妹妹的婚期定了,在九月,我还想着回去给她添妆呢,二姐应当也准备妥当了。” “覃芳菲可从不把我当姐姐,想也不稀罕我的添妆礼。”覃芳姿鼻尖上全是汗,手里不断摇着团扇,想挑剔一下堂堂的国师府待客的厅堂竟然如此闷热,看着不远处那盆晶晶亮的冰块她居然都觉得挑剔不出口。 她是往国师府来了几趟,但压根就不想去见高蓓声,这般拖延着,太婆终于是不耐烦了,老夫人一不耐烦,彭何氏就在她面前抖擞起威风,覃芳姿情知没法再拖延,她今日来是必须开口提出看望高蓓声的,所以她又哪里有心情跟芳期谈论芳菲的婚事? 覃芳菲横刀夺爱,抢走的可是她的好姻缘! 芳期抬着眼皮,瞅着覃芳姿似笑非笑:“现而今,多少话我都不必要再噎着藏着了,二姐跟葛家的婚事是毁于我的设计,这件事啊,四妹妹虽然看似获益,但她可没有抢二姐的姻缘。” “覃芳期你到底是承认了。”覃芳姿扬着扇子就往芳期身上打过去,芳期伸手就架着了她的手腕,单打独斗的话,她可从来不怕覃芳姿使用暴力:“二姐,你知道令堂暗中在筹划什么事?因为我不愿嫁给彭子瞻,令堂觉得没人能够牵制葛彭氏,你要嫁去葛家必受妯娌的压制日子过得不顺心,苦口婆心劝你,你还听不进劝告非要嫁去葛家,结果令堂居然意欲收买辽国的细作,暗杀葛母。” “你少血口喷人!” “是翁翁让我设计阻止你嫁去葛家的,翁翁想与葛家联姻,为的是利好可不是为了跟葛家结仇,可二姐呢,你倾慕葛二郎却对葛二郎的父母兄嫂嗤之以鼻,令堂的想法,更加不是要往葛家嫁女儿,分明是嫁进去个作威作福的祖宗,为了让你在葛家横行无忌,居然丧尽天良想暗害你未来婆母,翁翁还会纵容你们?” 芳期明知覃芳姿不会悔改,但她仍要实情相告:“二姐现在明白了么?不是四妹妹横刀夺爱,是翁翁一定要促成这门姻联,二姐不宜嫁给葛家,翁翁只能指望四妹妹了。” “你就不怕我把你今天这些话告诉太婆!” 覃芳姿外强中干的怒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08章 不肯消停的老夫人 第308章 不肯消停的老夫人 芳期觉得覃芳姿真是蠢到家了。 她重重甩开了覃芳姿的手腕:“二姐现今是什么处境,你以为太婆还会为了你与翁翁理论争执么?你就是把这些话都告诉了太婆,太婆也只会冷笑着先说你是自遗其咎,或许还会抱怨几句令堂,怪她胆大妄为。紧跟着跟你再同仇敌忾,把我骂一顿,煽风点火让你把我当作死仇。 太婆巴不得借你这把匕首,干脆把我杀了,替高氏扫除我这颗绊脚石,高氏把我取而代之,高、晏姻联,高仁宽就能跻身政事堂,高家显达了才会不遗余力提携王家,太婆对翁翁虽然有情,可谁让太婆终生未有亲生子女呢?父亲也好,还是二叔也罢,在太婆看来都是外人,王家和高家的子弟才跟太婆有血缘骨肉亲情,我们啊,在太婆心目中都理当是王、高两门的垫脚石,你有王家的血缘,比我强些,但也就是枚棋子罢了。” 覃芳姿的手腕其实已经重新举起,但因为这番话先是僵持,最后缓缓沮丧地垂落了。 “二姐今日尤其焦躁,肯定是因为太婆又冲你施压了,二姐心里其实也不待见高氏,巴不得我跟高氏两败俱伤,我今天就跟二姐明说了,二姐这想法就是妄想。”芳期也把团扇缓缓摇动,她鬓角清爽,粉面无汗,冰盆里散发的凉气让她一点都不觉伏夏的炎热:“国师对高家的确有几分看重,瞧我如今就算还有磨折高氏的念头,国师竟委婉示意我对她善待几分,她虽说跟普通姬人似的现在还住金屋苑,可阖府的女眷,我之下是赵姬,赵姬之下高氏是最有体面的了。” “三妹也想把我当刀子,借我之手杀了高氏?”覃芳姿冷笑。 芳期的团扇停了停,她“噗嗤”笑出声来,这一笑居然有点止不住了,干脆把团扇放下,拂着自己的胸口:“真是笑死我了,二姐是杀手么,你心眼虽狠却手无缚鸡之力,脑子还不好使,我就算想借刀杀人,也不能挑拣你这把钝刀子。” “覃芳期,你今日就是为了侮辱我!” “实话实话。”芳期摆摆手:“我不是为了气辱二姐,但我要不说实话点不醒二姐你啊,我跟高氏,必有一个人得意,根本没可能两败俱伤,但二姐要知道如果得意的人是高氏,你日后对她们还有什么作用呢?到时你成了废子,彭何氏还是功臣之一呢,太婆会纵着你挑衅彭何氏,跟高、王两家人脸上抹黑吗? 我呢,不是想利用二姐为匕首,可我一直能利用二姐气辱高、王两家人啊,二姐该知道我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太婆,高家,王家人想把我置之死地,我能不恨他们么?他们越是不称心,被气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甚至一命呜呼,我才会称心如意呢。 二姐想想,到底是被谁利用你心里才觉得更加解气呢?对了,彭何氏的仇我可还是记着呢,我当然会助着二姐,让彭何氏这辈子都休想在二姐面前耍婆母的威风。” 芳期胸有成竹,她清楚覃芳姿而今最怨恨的人,不是已经强大到覃芳姿根本无法加害的她,必然是覃芳姿还有可能损害的高氏,彭何氏母子,甚至她们的太婆。 这无关仇恨的深浅,关及的只不过覃芳姿自己的能力。 “你想让我做什么?” 覃芳姿果然在“深思熟虑”后,把团扇紧紧握在手里。 “太婆不是想让你居中传话通风报讯么?我想让你做的,就是我要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 “只是这样?” “当然,太婆让你带进国师府的口讯我也要知道。” 芳期微笑:“二姐总算是聪明了一回,晓得你要是不答应我,今日之后你就休想再进国师府的大门了,你立时就将沦为废子。” “那我现在可以去见高蓓声了?” “当然。”芳期道:“等你见了高蓓声,改日咱们一同回家给四妹妹添妆去。” 覃芳姿人都已经站了起来,但又坐回了椅子里:“高家不仅只有高蓓声一个孙女你是知道的?” 芳期挑挑眉:“但高仁宽只有高缍一个嫡子,高缍的长女已经嫁了人,听说还过世了,接下来是一庶女,也已经嫁人,跟着就是高蓓声。” “高仁宽庶子高纶生的女儿,高八娘还没嫁人,太婆的意思,是想让大哥娶高八娘为正妻。” “翁翁会赞同?”芳期一点都不担心。 高仁宽死皮赖脸把高蓓声送进国师府时,翁翁已经几乎跟他反目成仇了,无非是看在太婆的情面上,还有另外的一些原因才不肯把高仁宽的恶行直接告诉晏迟,但绝无可能再跟高家姻联。 “我哪知道翁翁会不会赞同啊,只不过告诉你一声罢了,横竖我也不希望高家的女儿成我长嫂。”覃芳姿这才又起身,昂首阔步的出了长英堂。 三日后,芳期接了覃芳姿一块回娘家。 周小娘笑吟吟地把芳期迎进了秋凉馆。 王氏死后,她虽说未被扶正,但覃敬已经明说了他已过知天命的岁数不再续娶,周小娘头上再不会有个正室压着,日子比过去顺心多了,她其实从来就是个“小富即安”的心态,只要脑袋上没威胁寸寸压下来,她跟一双子女不再担心安危,倒并不奢望那正妻之位。 对于芳期现今的风光,周小娘也完全不存眼红心热。 一人有一人的命数,她的女儿嫁不成权臣,但庆幸的是能嫁进葛家这样的功臣官宦门第,葛家娘子严厉归严厉却不是个恶毒婆母,葛二郎既是嫡子还才华出众,待人彬彬有礼,处世堂堂正正,这女婿也是百里挑一,周小娘心满意足得很。 她也跟芳期说起了覃泽的婚事:“相公起初是不认同的,为此还跟老夫人争执了一场呢,老夫人病了好些天,相公只让二夫人尽心照顾着并没让步,可不知为何,最近似乎又改了态度,我是听郎主说,老夫人已经让他把大郎的庚帖送去高家了,相公没再拦阻。” 芳期听这话,心里就是一慌。 莫非真如她所料,二叔参与了加害东平公的事案,高仁宽反过来用这把柄要胁祖父祖父才妥协的?! 她就决定留在家里等祖父下值再行试探,但在此之前,当然会先与兄长商量。 阳春奴现在都已经会跑会跳,看见芳期就喊姑母了。 覃泽刚刚除服,还没来得及去国师府看望芳期呢,今日见芳期归宁他自然是喜出望外,见芳期跟阳春奴玩闹了一会儿就把孩子交给保姆让带出去,他就知道芳期是有话要和他单独说,一听问他的婚事,覃泽难免有些尴尬。 “我才除服,又不像四妹妹般是母丧前就开始议亲,祖母这样着急为我议亲我是心有抵触的,可祖母坚持,称而今长房无主妇……说到底祖母还是不满中馈一直由二婶把持着。” 覃泽的婚事连覃敬都不能作主,更遑论他自个儿,他就算极其抵触与高家姻联,也是无可奈何。 “不是说翁翁起初不赞同么,怎么忽然又改了主意?”芳期知道拿主意的除了王老夫人之外,关键还有她的祖父。 “翁翁还是疼爱三妹的,因为高六娘的缘故对高家厌恶得很,所以不愿再和高家姻联,但前日却忽然劝说我,称高八娘跟她堂姐不一样,高舅祖的几个儿子中,也唯有高八娘之父还算正直,这门婚事并非做不得。” 芳期觉得自己肯定见过高八娘。 那天她跟晏迟去高家,见过好几个待嫁闺中的高氏女,符合议亲年纪的似乎有三、四个,应当就是行七、行八、行九,最多带个行十的小娘子,但她当时连那几个的容貌都没多留意,就晃过去一眼而已了。 印象里高家那几个女孩看上去确然像大家闺秀的行止仪态,可这并不能说明表里如一,她是真不看好高仁宽亲自教管的高蓓声都是那德性,其余几个孙女反而是品行端良了? 就算高家的情况跟沂国公府似的,一家子蛇蝎心肠却独出了晏竑这么个正在人君子,可祖父绝无可能因为高八娘出污泥而不染就答应迎娶她为相邸的长孙妇。 祖父必然是被威胁了!!! “三妹,我的婚事你不用太担心。”覃泽眼见着芳期一脸凝重,赶忙宽抚:“我是男子,又非女子,便是婚事不如意,还能受妻室气辱不成?如真像祖父所说,高八娘品性端良,我待她自然相敬如宾,要是她也如高六娘似的品行低劣尚不知悔改,我与她互相不能容忍,届时也会提出和离。” 芳期没法跟兄长说明这事背后不是如此简单。 她在风墅等祖父,覃芳姿这会儿也正在敷衍王老夫人。 但今天她怎么看,一贯养尊处优的祖母神色里居然都含着几分悲苦之意,覃芳姿一边觉得诧异,一边大觉痛快,她真是巴不得祖母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就像什么都没发觉,覃芳姿口吻愉快:“我说要帮着覃芳期一同对付高六姐,她起初不相信,可听我说了太婆打算让大哥娶高八娘的事后,她才有些相信了,昨日便让我去见了高六姐。 太婆,高六姐现在虽因为晏国师的庇护,没再受覃芳期的气辱,可这几年来,居然连见晏国师的面都极其不易,高六姐说,她如今还没与晏国师同房呢。” “竟有这样的事?”王老夫人震惊道。 “金屋苑的姬人,多数都是女伎之流,国师府设宴,晏国师偶尔会让姬人们做陪,那些姬人还有机会承宠,但高六姐的出身同她们根本不一样,正因如此才会受到许多限制,偏覃芳期又同那赵姬沆瀣一气,把晏国师盯得紧,高六姐独力难支,还做不出那等自荐枕席的下贱事,国师府里姬妾这么多,晏国师哪会主动亲近高六姐,高六姐现在的处境啊……她一见我就哭,提起覃芳期来都是咬牙切齿。” 王老夫人被气得脸色铁青。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09章 宰执公的坏事败露 覃逊听说芳期在风墅等他的话,居然心生回政事堂继续值班的想法,可他还没转身呢,身后就响起了一串马蹄声,覃逊回头一看……哟,居然是他位高权重的孙女婿。 晏迟人已经在距离相邸角门口七、八步时跃下马来,笑吟吟地上前见礼:“翁翁,孙婿回家才听闻三娘今日回门给四姨妹添妆,到黄昏还舍不得回国师府呢,孙婿特意来接。” 覃逊呵呵笑着,心里像长出两排牙齿在嚼着黄莲。 一个孙女已经够难打发的了,再添一个孙女婿……他老人家这段时间真是走背运!!! 芳期也没想到晏迟居然会来接她。 看这家伙一脸不想回避非要在这里听“闲话”的神情,芳期也只好硬着头皮直接兴师问罪。 “翁翁明知道高家人不安好心,高小娘死皮赖脸的要给晏郎做妾侧,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把我取而代之,翁翁怎能答应与高家姻联,逼阿兄娶高小娘的堂妹为妻?” 覃逊瞄了一眼晏迟。 晏迟立即露出八颗牙齿表示笑意:“高小娘差点没恶心死孙婿,孙婿当然也不希望大舅兄再被恶心。” 覃逊:…… 完了完了,孙女婿这话,分明就是如他笃断,肯定不会放过高家了。 老狐狸深深的吸了口气:“期儿啊,高八娘跟高六娘不一样,高仁宽几个儿子,就高纶还算君子……” “翁翁这话,孙婿可不敢赞同。”晏迟连忙道,八颗牙齿的笑容转而冲着了芳期:“我不敢瞒夫人,高纶非但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还是高仁宽几个儿子最虚伪那一个,且脑子似乎比高仁宽更加好使,当初他看出来我对晏永虽不待见,但对晏竑还算不错,所以处心积虑想把他的女儿,就是高八娘嫁给晏竑,被晏永给拒绝了,高纶还私下里找我,想让我促成这件事。 至于那高八娘嘛,一见我就双眼发直,跟个女登徒子似的,被她母亲瞪了一眼,才回过味来继续端着大家闺秀的架势,我都怀疑高八娘跟高氏不是堂姐妹,原本就是亲姐妹。” 覃逊:…… 芳期不说话,就用控诉的眼神直盯着祖父。 覃逊好半天才干咳两声:“唉,我不是被你太婆闹得没办法了么,才想着先同意,等我想到别的法子,再说服你太婆让这门婚事作罢。” 这说法不要太敷衍,但芳期因为晏迟在场,她总不能把祖父逼得太急,只好佯作听信。 “今晚咱们去韶永厨吃饭,顺便在无情苑避伏,住上些时日。”回家的时候,晏迟经国师府而不入,他心情其实也不多么愉快,因为他看出来芳期是有事相瞒。 芳期心不在焉地默许了晏迟的提议。 不知道是晏迟的黄道吉日选得好,还是韶永厨的菜品确然独树一帜,总之自从开张以来,食肆的生意就十分火爆,虽说现在已经到了晚上,论理西湖一带的食肆生意多半不及内城,然而韶永厨却是宾客满座,门口还排了十七、八张桌子在等位,比沈厨的生意更加昌隆。 不过自然不会短了让东家两口子立时入座的雅间。 这一间单独的雅间,专门为了芳期、晏国师、恩贞夫人、辛远声几位有东家资格的人物设留,平时就不招待别的客人。 晏迟落座,菜肴还没这么快上来,他见芳期还是心不在焉,只好先摁捺下他自己的疑惑,坦白从宽:“你翁翁不会莫名其妙跟高家姻联,他应当是被威胁了,我估计……高仁宽这老儿是拿你二叔的事为把柄。” 芳期:!!! “我二叔能有什么把柄……” “你二叔其实不是养子。”晏迟看向别处:“他是你祖父的亲儿子,当然不是你太婆亲生,你祖父啊,瞒着你祖母养了外室生下儿子,当养子抱回家。” “晏郎竟也知道这事?!” 也……晏迟把个“也”字一品咂,佯作没察觉:“我那时不是跟你不熟么,对你还是有防范心的,你提出让我安排个婢女进相邸窃取莫须有名单,我想着时机正好,我还发愁没法子安插个耳目进相邸呢……常映并没有打听出多少要紧事,就一回偷听你二叔跟二婶的墙角,你二叔嘱咐你二婶拜祭生母,你二婶说可怜你的堂兄堂妹他们,一直不知道还有个庶祖母。 常映报知我这内情,我安排了别的人盯梢你二婶,发觉她在拜祭何人,顺籐摸瓜一察,就察清了你家祖父苦心隐瞒的这一机密。这件事同赵叔的事压根无关,后来我就抛之脑后了,一直没想起来应该告诉你一声。” “我其实也早就知道了。”芳期吁了口气:“母亲就是知情人,是母亲告诉的我。” 晏迟微微蹙着眉头。 他并没有不满芳期瞒着他这件事,这件事到底是覃相邸的私隐,说不说的其实无关紧要,可今天芳期明明知道她那老狐狸祖父是在敷衍,偏偏不敢逼问实情,肯定是在提防他!如果芳期也跟他似的料到和覃牧的身世有关,现在不会如此平静了。 那么芳期还瞒着他什么事?而且害怕被他得知? “你祖父大抵想跟向进决一生死了。”晏迟忽然说。 芳期仍然不觉震惊。 他们家跟向家一直就是死敌,在原生世界,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展开生死之战,结果是她家翁翁一败涂地,但在这个平行世界事情却发生了许多改变,倒不是她认定晏迟必然会帮着她的家族,覃家就能立于不败之地,而是鄂将军未被冤害,祖父并不用替羿姓皇族被黑锅。 反而是向进,因为祖父的算计,先是跟丁九山沆瀣一气,又在择储时站错了队,如今铁了心的跟荣国公周全同生共死了,彻底站在了晏迟的对立面。 晏迟肯定会袖手旁观,没可能反而帮着向进对付祖父。 “还没转过弯来?”晏迟笑了一笑:“晏永的案子被捅发,羿栩改变了主意,魏青松得以不死,太后党与皇帝的矛盾就越结越深。你祖父认为这是铲除向进的好时机,他已经率先发难,清察向进党多起贪赃枉法事案,向进感觉到了威胁。” 芳期觉得自己的确转不过弯,闹不明白祖父与向进的决斗和今天这起事件有什么关联。 “宰执公行事谨慎,高仁宽这样的废物是不可能察实他瞒着王老夫人偷养外室且还生下亲子当养子抚养的事,不过向进跟宰执公是死仇,向家父子并不是废物,他们很有可能早就察获了蛛丝马迹,一直没发作,是因为这样的事根本不能够伤及你祖父的根本。” 讲道理,覃逊对王老夫人已经够包容了,多少年下来啊,尽管王老夫人无孕,他硬是没有纳妾,眼看着就要断后了才悄悄养了个外室,对那外室却并没有移情,外室生下儿子,他立即就把孩子抱回家,断绝了跟外室的往来。 要不是王老夫人铁了心的要另外过继嗣子,这件事覃逊怕是连覃牧都会瞒着。 向进就算揭露此事,舆情也会理解覃逊的行为,就更不说触犯律法了。 所以这件事,不可能成为向进重创覃逊的武器。 “宰执公跟高仁宽面合心离的事在官场上不是秘密,向进定然是眼看着我对高仁宽还算友好,用这件事给高家卖好,想拉拢高仁宽一同对付宰执公,宰执公也必定是洞悉了此事背后有向进的阴谋,在这节骨眼上才打算妥协,总之,先除向进为重,不再另树新敌。” 芳期这回终于转过弯来了:“翁翁就能罔顾大哥的终生幸福了?” “人都是偏心的,你二叔才是你翁翁亲生的孩子,你的堂兄,跟大舅兄比,在宰执公的心目中自然更加重要。不过你安心,这件事我的态度已经很显然,相信宰执公会做出明智抉择。”晏迟冲芳期一举酒盏。 他看的可不是宰执公亲生儿子是哪位,他在意的是他家夫人心目中,谁是手足,谁是家人。 宰执公今天的脑袋非常疼痛,他现在又不敢回冠春园了,因为他着实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抚自己的老妻。 结果王老夫人自己来了风墅。 覃宰执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但仍然决定先发制人:“夫人,我想来想去,还是不能答应让泽儿娶高氏女为妻。” 王老夫人原本是为另一件事才耐不住性子寻来风墅,一听这话,脸色顿时惨白,眼眶刹那红透:“官人,我从表哥那里听闻你瞒着我做下那样的事,我可责怪过你一句?是,我锥心刺骨的难受,但我不是不能体谅官人!我不是没有错,我一错在不能替你覃家开枝散叶,我再错在容不下妾室庶子几十年来都没退步。 你几乎把所有的人脉都留给覃牧,我认了,谁让覃牧是官人你的亲骨肉呢?我过去是不知道他是你的亲骨肉,才埋怨官人偏心,现在我不怪了,我谁都不怪了!但官人扪心自问,覃牧跟李氏,他们会把我当嫡母孝顺么? 长男也不是我生的,但好歹他是我作主才认下的嗣子,他娶的是我王家的女儿,泽儿体内有一半王家的血,我把泽儿是当亲孙儿看待。官人有了亲骨肉,我现在却只望着泽儿还能认我为亲祖母了,官人明知我是出于这样的心思,才想让我母族,高家的孩子为孙媳妇,官人为什么还要阻止,为什么连这件事都不能答应我?” 覃逊无言以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10章 为了大舅兄 覃宰执要跟向进决斗,其实不在意高仁宽会不会裹乱,他可不怕跟高仁宽反目,但问题是节骨眼上的确不宜分心,再者高仁宽这老东西真不是人,居然把这件事直接捅露给了他家老妻!&amp;lt;/p&amp;gt; 最让覃逊愧疚的是,老妻明知道他做了亏心事,居然提都没提,只是说要让覃泽娶高八娘为妻,他一口就拒绝了,老妻还不哭不闹的,反而是高仁宽这老东西找上他兴师问罪,说他卑鄙无耻,说他忘恩负义,说他言而无信,反正高仁宽的嘴巴里,要不答应把他覃家的财产分一笔给高家,这件事就没完了。&amp;lt;/p&amp;gt; 覃逊不是被高仁宽威胁住了,他就是觉得愧对老妻。&amp;lt;/p&amp;gt; 但现在晏迟的态度,俨然是不答应让高氏女成三丫头的嫂嫂了,覃逊还能跟老妻直说高家在不久的将来就要被晏迟收拾,堂堂宰执公,而今真的是左右为难。&amp;lt;/p&amp;gt; “次男的事,我对不住夫人,我也并不是不把长男当儿子看待,这份家业,我可以都留给长房,可是夫人,我想来想去还是不能答应这桩姻联。夫人莫急,听我细细说,我是真看不上高仁宽的为人品性,他这辈子除了吃父祖的老本外还有什么本事?就这样他还看不上我覃逊。”&amp;lt;/p&amp;gt; “表哥本就是名门子弟……”&amp;lt;/p&amp;gt; “夫人,你就是太看重名门这样的虚表了,高家是个什么处境你真不知道么?高仁宽为了攀交无端,让孙女做妾,他还装模作样要和孙女断绝关系,这是名门的作派?我覃家是没有根基,可我敢说我这一门而今的基业都是我一手一脚创建,我承了岳家的情,却不欠他高家分毫。”&amp;lt;/p&amp;gt; “说到蓓儿的事,我也正要跟官人理论,官人可知道三丫头她……”&amp;lt;/p&amp;gt; “夫人,长男是你择中的嗣子,三丫头是不是你的孙女?我不求你帮着三丫头,我只求你能不能不要再插手这件事!我跟向进,现在是生死之战,高仁宽却逼着这时候要胁我,夫人,高家是你的母族,但高仁宽何曾把你当作表妹啊?更不提这老东西从来就没把我当表妹夫!他的那些子子孙孙,没一个我看得上眼,我正是因为把泽儿当成长孙看待,才宁愿树高仁宽这个敌,都不能让泽儿娶个祸害进门。”&amp;lt;/p&amp;gt; 覃逊揪着胡子下定了决心:“我答应夫人,立遗嘱,家产全都归长房,我会死在夫人前头的,届时由夫人主持分家,我担保次男绝对不敢违逆嫡母!我也会嘱咐次男,让他,让李氏,包括渊儿兄弟两个,今后谁也不能再祭拜简氏,他们只有一个母亲,只有一个祖母。”&amp;lt;/p&amp;gt; 高仁宽没想到覃逊还能亲自上门索回覃泽的庚帖。&amp;lt;/p&amp;gt; 他气得胡子都要倒立起来,指着覃逊的鼻子一番怒骂:“当年你覃辞谦一介寒微,花言巧语骗得我姑丈以掌珠配许,若非我高、王两家提携,你覃门怎有今日风光荣显?你呢?怎么报答王家的?你背着表妹纳外室、养野/合子,瞒骗表妹数十载,企图使你那野/合之子霸取家财……”&amp;lt;/p&amp;gt; “家财,高仁宽你总算说到了点子上。”覃宰执今日既铁了心的要反悔,当然不会再任由高仁宽指着鼻子辱骂,他也拍案而起,手指头往高仁宽的鼻子指回去:“高仁宽你一直看不上我覃家,怎么这时愿意用你家的名门闺秀,婚配我覃门病弱的长孙了?图的可不就是家财二字!我瞒着夫人次男是我亲子,从来不是担心被世人谴责不知恩义,而是生怕夫人心中存着这一块垒,积郁成疾。&amp;lt;/p&amp;gt; 你倒好,为了图财,毫不顾念亲族情谊,你哪怕有那么一丝先与我交底的念头呢,我况怕都不至于笃信你唯利是图、饿虎吞羊!你根本就没替夫人着想过,你有什么面目还敢自称夫人的兄长,替夫人出头!&amp;lt;/p&amp;gt; 高仁宽,你高家的女儿休想进我覃家的大门,今天这话我就撂在这里,我长孙的庚帖,你还也得还,不还也得还!”&amp;lt;/p&amp;gt; 高仁宽的心思被揭露,他越发暴跳如雷:“覃逊!你别忘了可是你覃家先请的媒妁,主动奉上覃泽的庚帖,要想讨回庚帖,很好,再请媒妁来,我要让全临安的世家都知道你覃逊如何的言而无信,我们让世人来评论,究竟是我高家贪财,还是你覃家背义。”&amp;lt;/p&amp;gt; 覃逊根本不怕和高仁宽打舆论官司,但现在正值他和向进对决的关键,名声还是不能弄得太糟糕,否则就无疑递给了政敌把柄,让这场九成胜算的对决毁在这等私德密隐的争论上,覃逊接受不了再跟向进打个平手,白白丧失这个斩除后患的绝佳机会。&amp;lt;/p&amp;gt; 他必需要堵住高仁宽的嘴。&amp;lt;/p&amp;gt; “你要坚持这门婚约,那我只能请媒妁继续依礼行事,但高仁宽你可想清楚了,我可不会往你高家送了聘礼,再替你孙女出嫁妆,自从开封京城时就延续下来的婚俗你不是不了解,嫁女自来比娶媳花耗更多,等两家经媒妁议及聘嫁财礼的时候,高仁宽你千万别吝啬,否则我照样可以你高家毫无诚意为名,罢止议婚。”&amp;lt;/p&amp;gt; “你,覃孙你个无耻老儿!”高仁宽要被气死了。&amp;lt;/p&amp;gt; 但覃逊再次击中了他的命门。&amp;lt;/p&amp;gt; 高家穷啊,偏生家里的女孩儿还多,高仁宽嫁女儿的时候都险些破产,那时多得覃逊借钱给他,到孙女这一辈,家境比过去还多不如,毕竟开封陷落,高家在旧京畿所余不多的家财尽都被辽人吞占了去。&amp;lt;/p&amp;gt; 不得已,高家只能把前头四个孙女都低嫁了,有一个庶孙女因为貌丑,高仁宽压根不舍得在这个孙女身上花耗嫁妆钱,干脆逼着孙女剃度出家。&amp;lt;/p&amp;gt; 他也埋怨过大卫豪嫁的婚俗,奈何若不依俗必定会被士大夫阶级小看,彻底被摘除“名门望族”的牌匾,成为世人眼中没落的寒微,这更加让高仁宽难以接受。&amp;lt;/p&amp;gt; 所以当高蓓声及笄择嫁时,他才想把这个他寄以厚望的孙女送来临安,打的主意,既是攀嫁权贵,又是顺理成章的让覃逊替他出这笔嫁妆。&amp;lt;/p&amp;gt; 如意算盘落空,高仁宽本就为不能“名利双收”扼腕叹息,正好向进告诉了他覃逊一件如此大的丑事,高仁宽顿时喜出望外,他赶紧说服了王老夫人,娶他行八的孙女为长孙媳,他自以为拿住了覃逊的把柄,覃逊只好捏着鼻子认亏,不仅不敢向他讨嫁妆,还只能自掏腰包让他家孙女风光大嫁。&amp;lt;/p&amp;gt; 等他的孙女嫁给覃泽,立时掌握了覃家的中馈,覃家的钱财从此就姓高了。&amp;lt;/p&amp;gt; 覃逊见高仁宽被气得直翻白眼,光暴跳雷却打不出来了,他“嘿嘿”笑了两声:“钱财乃身外之物,我也不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这件事我们就算揭过去,今后你高家的女儿若有好姻缘,缺撑脸面的嫁妆,看在夫人的情份上,我仍然可以施舍你家财银。高仁宽,夫人心中高、王两家尽管是她的亲好,可与我这大半生的夫妻情深又怎能因为次男的事就决裂?我劝你别再打挑拨离间的主意了。”&amp;lt;/p&amp;gt; 说到底覃牧的出身,只要王老夫人承认,高仁宽这个表哥再是如何不满他也不能够代覃逊开祠堂把覃牧逐出,覃逊只要摆平“悔婚”一事,就不会给政敌抓住抨击他私德不修的把柄。&amp;lt;/p&amp;gt; 高仁宽也清楚王老夫人都这把岁数了,还膝下无出,还娘家逐渐衰微,哪里敢与覃逊和离义绝。&amp;lt;/p&amp;gt; 虽说眼看一大笔资财几乎已经写了个“亠”,转眼间就被改回了“覀”,高仁宽那叫一个心痛如绞,却不得不交还覃泽的庚帖。&amp;lt;/p&amp;gt; 覃、高两家这桩姻联就有如没有发生。&amp;lt;/p&amp;gt; 晏迟很快得到了消息,他得意洋洋往芳期跟前请功去了:“夫人这下可安心了,宰执公亲自出马,高仁宽自认理亏,大舅兄可免遇人不淑了。”&amp;lt;/p&amp;gt; 芳期追问清楚事发仔细,很惊异:“嫁女儿还能嫁破产的?”&amp;lt;/p&amp;gt; “嗐,在勋贵阶层可没这说法,老百姓也不可能打肿脸充胖子,这无非都是文臣世族不成文的规矩罢了,低娶高嫁,女方为显示自家不是为了贪图男方的聘财,往往陪嫁得比聘财高出好些倍,否则就会被指谪风骨无存,这还是轻的,更或许被认定为家门衰落,所以越是自诩名门望族的人户,就越是得用力把自己的脸打肿,宰执公这回是精准拿住了高仁宽这老无赖的命门,人穷志短,志短则气虚。”&amp;lt;/p&amp;gt; 芳期不管高仁宽这老无赖多么心如刀绞,她只庆幸兄长终于摆脱了娶个高氏女回家。晏迟见芳期脸上有了笑容,他再接再励道:“宰执公因为瞒着你太婆跟简氏生下儿子的事负愧,你那太婆又是人老智昏,大舅兄的婚事一直悬而未决,恐怕高仁宽不死心还会想出什么阴损勾当来,逼得大舅兄就范。&amp;lt;/p&amp;gt; 但我要是替大舅兄做媒,给高仁宽一万个胆他都不敢再捣乱,不过呢,大舅兄打算娶什么女子为妻,这我可不能当真替他拿主意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来就是嗤之以鼻的,我的想法是,大舅兄自己若有相中的闺秀,由我出头保媒。”&amp;lt;/p&amp;gt; 芳期觉得兄长的想法,恐怕是压根不愿娶妻,只想和桃叶长相厮守。&amp;lt;/p&amp;gt; 她觉得这件事很难办。&amp;lt;/p&amp;gt; 晏迟见芳期又蹙起眉头来,想想也就想明白了她在为难什么:“大卫也并不是没有终身不娶的名门子弟,如仁宗朝时的宰执方慧,他的嫡长子方达,就是从未娶妻,但娇妾美婢成群,终生都沉浸在无穷的闺乐中,气得方慧好些回想把他逐出家门。虽说方达因此被世族诟病,绝了仕途,也做不成名士,可他这辈子算逍遥自得了啊。&amp;lt;/p&amp;gt; 我不是说大舅兄跟方达是一类人啊,不过大舅兄至多得个荫职,他也未必想得这荫职,既不打算行仕途,行为不依俗常也没多少损失。”&amp;lt;/p&amp;gt; 晏迟就盘算起来怎么才能让覃泽恣意而为,同时还能让高仁宽断绝姻联的念头&amp;lt;/p&amp;gt; &amp;lt;/p&am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11章 “手软”者输 芳期反应了半天才发觉哪里不自然。&amp;lt;/p&amp;gt; 晏国师居然在没有闲杂人等在侧的情形下,把她兄长一口一声“大舅兄”?&amp;lt;/p&amp;gt; 她就算想否定晏迟未生假戏真作的心思都找不到理由了。&amp;lt;/p&amp;gt; 这件事还是不能再领晏迟的人情,她还没确定自己的心思呢!&amp;lt;/p&amp;gt; “阿兄当然不是方达,只图自己恣意。”芳期严肃认真的反驳道:“如果阿兄终生不娶,首先违背的是父祖的意愿,翁翁和父亲对阿兄并不曾失慈爱,阿兄肯定不愿违逆不孝;再则,更是违背了王氏的遗愿,王氏是罪人,但阿兄视她一直为母,阿兄对王氏已经负愧,这件事上肯定不会为所欲为;又则,阿兄虽于仕途从无功利心,但一直记得自己为覃门长孙的责任。&amp;lt;/p&amp;gt; 阿兄不在意世人的诟病,但他的行事要是饱受争议,肯定无法助益二哥和三弟,甚至还会连累手足,所以阿兄虽然不愿娶妻,但也绝不会为此不顾父母之命。这件事晏郎就不需插手了,我家翁翁还能防不住高仁宽的阴谋诡计?阿兄的婚事,只要真正由翁翁作主,应当不会造成不幸。”&amp;lt;/p&amp;gt; 晏迟难得有点尴尬,摸摸自己的鼻梁。&amp;lt;/p&amp;gt; 他从来是个无父无君的人,说实在十分不理解徐明溪、覃泽这类人的想法,甘心为礼教捆缚住手脚从来不敢抗争,婚姻之事多重要啊,父母之命靠得住么?像他的外祖父,眼睛该有多瞎才看中了晏永这畜牲认为他是个东床快婿?所以姻缘之事还得靠自己,哪怕也会有看错人的可能,但千金难买我愿意,总归是自己的抉择,幸与不幸才该由自己承担。&amp;lt;/p&amp;gt; 但不能和芳期辩争,因为他的经历,说不定想法也是偏颇的。&amp;lt;/p&amp;gt; 罢了,大舅兄的事还是随夫人的意,横竖要是大舅兄再次遇人不淑了,他总有法子亡羊补牢。&amp;lt;/p&amp;gt; “向进这老东西,肯定是不想让覃、高两家当真联姻的,高仁宽越是怨恨宰执公,他才有机会下手笼络,所以高仁宽这回多半能被向进拉拢。”晏迟转而又说。&amp;lt;/p&amp;gt; “如果向进被处死,晏郎应当不想让高仁宽这时就受诛连?”芳期也想到了这点,高仁宽必死,但在他死前,晏迟必须搞清楚高仁宽与东平公间有何过节,高仁宽都做了什么陷害东平公的罪行,再有高仁宽有没有同谋,抑或说高仁宽背后是否还有人指使。&amp;lt;/p&amp;gt; 这些疑惑未能解开的话,晏迟当然会留高仁宽活口。&amp;lt;/p&amp;gt; “你翁翁就算要斗死向进,他最多利用羿诩把向进视同逆党的心态,但宰执公不会主动再掀罪人桢企图篡位这起事案。”晏迟向芳期解释:“这也是文臣阶层间不成文的俗规,文臣之间无论怎么党争内斗,必须顾忌挑生皇族之间的争斗,否则皇族内生不和,社稷便生动荡。宰执公这人,虽然不算高风亮节之士,贪贿结党之事没有少为……”&amp;lt;/p&amp;gt; 芳期颔首,她的娘家这么有钱,靠的可不是勤俭持家。&amp;lt;/p&amp;gt; 晏迟见芳期不介意,笑笑继续往下说:“但宰执公行事,尚有准则,比如他就从来没有像向进一般,眼见有机可乘,就干涉储位之争。我至今想不明白为什么宰执公主和,却能下定决心诱胁我解救鄂举之危。”&amp;lt;/p&amp;gt; 芳期的头就点不动了。&amp;lt;/p&amp;gt; 因为这件事完全是因为她的涉入而改变。&amp;lt;/p&amp;gt; “但我敢肯定的是,要是鄂举在劫难逃,眼下,宰执公就快要为当年的举劾背黑锅了。”&amp;lt;/p&amp;gt; 芳期:!!!&amp;lt;/p&amp;gt; “所以宰执公此时对决向进,可谓是大有胜算,但结果最多是向进父子二人被处死,不至于诛连那些并未犯案只是佐助的党僚。当然宰执公行事自有分寸,他并不希望诛连太广,因为向进一倒,同时也到了宰执公告老让权之时,要是造成诛连太广,覃家就不可能再韬光养晦,死仇太多了,结果必然是向、覃二门接连衰颓两败俱伤。&amp;lt;/p&amp;gt; 我若预料不差的话,你家翁翁甚至没打算让你二叔权涉政事堂,他寄望的至多是你二叔能入礼部,担任一、两届考官,你的堂兄覃渊,堂弟覃涵,当然还有你的异母弟弟覃治,这三个覃家的子弟都能经逢科举入仕,哪里只有其中一个,日后官位能达一部尚书,覃家官宦世家的基础就此奠定。”&amp;lt;/p&amp;gt; 芳期完全听呆了。&amp;lt;/p&amp;gt; 晏迟挑眉:“转过弯来没?”&amp;lt;/p&amp;gt; “翁翁打算很长远。”&amp;lt;/p&amp;gt; 晏迟:……&amp;lt;/p&amp;gt; “废话啊这是,你翁翁要没有这么长远的打算,只图眼前权位的话,早就伙同我一起在夺位之战上共进并肩,他就能把宰执之位干到寿终正寝的时候,不过嘛……你的父亲和二叔才干智计远远不如你翁翁,后继无人,登高则必跌重,等你翁翁过世,覃家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依然逃不过衰亡的劫难。”晏迟略压了眉,继续点拨芳期:“我说这么多,是想让你知道,高仁宽哪怕是被向进笼络,但这回你翁翁的剑不会指向他,宰执公啊,多半也猜到高仁宽是暴露了,所以他会把高仁宽留给我来处治。”&amp;lt;/p&amp;gt; 芳期觉得只有她的耳朵听明白了,脑子还糊涂着。&amp;lt;/p&amp;gt; “我和宰执公不是一路人,我不瞒你。”晏迟只说这句话。&amp;lt;/p&amp;gt; 覃逊那么长远的打算,多半日后会毁于他的复仇之计。&amp;lt;/p&amp;gt; 芳期心里一抖:难道晏迟已经猜到了翁翁想要维护的人绝非高仁宽一个而已,丁九山和高仁宽他都可以抛出来,但最关键的那一个……翁翁绝对会包庇到底!&amp;lt;/p&amp;gt; 晏迟刚想继续往下说,可这时有不速之客登门。&amp;lt;/p&amp;gt; 晏迟亲自去迎那不速之客,两人在廊庑底下遇着,晏迟有点想动手把不速之客给重新丢出门去。&amp;lt;/p&amp;gt; 这里虽是无情苑,不是国师府,但未经国师允许就被放行入内的外客,大抵也只有辛远声一个了。&amp;lt;/p&amp;gt; “遥之今日怎么有空?”晏迟皮笑肉不笑的对待好友。&amp;lt;/p&amp;gt; “我再怎么忙,也是有休沐日的。”辛远声对于好友的皮笑肉不笑相当介意。&amp;lt;/p&amp;gt; “现在可是夏伏,好不容易有天休沐,遥之还不远万里的跑来无情苑?”&amp;lt;/p&amp;gt; 辛远声:……&amp;lt;/p&amp;gt; 拜托晏国师讽刺得不要太浮夸,从内城到钱塘门外是不远万里?&amp;lt;/p&amp;gt; “今日我是来拜访三娘,并非无端。”极其郁闷的辛远声差点直接说出让晏国师“让路”的话。&amp;lt;/p&amp;gt; 见晏迟神色一变,讥讽的意味就差没从眉梢坠落,眼睛里喷出,辛远声赶紧趁胜追击:“无端,三娘现在还是自由身,无端现下,也还是有名无实?”&amp;lt;/p&amp;gt; 晏迟好半天才能“呵呵”干笑出两声,伸手过去,重重拍了拍辛远声的肩膀。&amp;lt;/p&amp;gt; 辛远声挺住了,但也感觉到晏迟要真下狠力,他的肩胛骨恐怕会被拍得粉碎,他往前一步,摆脱了晏迟的手,才揉了揉肩胛骨,仍是笑:“我可不受无端的武力威胁,无端这般的沉不住气,看来近水楼台也未先得月啊。”&amp;lt;/p&amp;gt; 你错了,我已经被三娘亲了一下,你呢?手牵过没?——晏迟差点就把这话说出口了。&amp;lt;/p&amp;gt; 但他忍住了,哼,差点中了辛遥之的激将法!!!&amp;lt;/p&amp;gt; 晏迟决定对情敌施行阴谋诡计,反正在决出胜负前,他是不可能再把辛遥之当好友的,必须是情敌。&amp;lt;/p&amp;gt; 非常得意的一笑:“你猜?”&amp;lt;/p&amp;gt; 晏迟很“高兴”地把辛远声迎至逍遥尘,带到芳期跟前,他还故作大度:“遥之说了今日来,是为拜访夫人,摆明就是跟我无话可说,我先回避下,就不打扰夫人跟遥之说话了。”他说完还真背着手,走得昂首阔步的头都没回。&amp;lt;/p&amp;gt; 却也没往外走,直往湖堤走去,解了那栓在水畔的一叶扁舟,把篙一撑就入藕花深处,他到湖上逛会儿去总行了,一阵间摘上两朵并蒂莲,做瓶供,晚上吃饭时就摆在饭桌边,气死辛遥之去。&amp;lt;/p&amp;gt; 他得让辛遥之着急。&amp;lt;/p&amp;gt; 辛遥之不存有名无实之利,看他这么大度,定会疑心他已经“得月”,只要不想立时放弃,着急之余就会告白,但这时对辛遥之而言,可不是好时机——嘿嘿,芳期已经对他的心思有了觉察,只不过还在犹豫接受与否而已,无论犹豫的根由是什么,可以肯定的是不会是因为辛遥之。&amp;lt;/p&amp;gt; 辛遥之这一告白,就有如让芳期在两人之间作抉择,晏迟愿意跟辛远声速战速决,因为如果对决的是他们两人,他有九成胜算,他怕就怕芳期仍然难忘旧情,是,徐明溪已经另娶他人,那人还是芳期的闺中知己。&amp;lt;/p&amp;gt; 可如果芳期仍然不忘旧情,就不会有另嫁他人的想法,心里住着一个无法取代的人,谁都别想突破这一门障,这才是晏迟最担心的。&amp;lt;/p&amp;gt; 一个已经不是对手的对手,往往才是最难战胜的人。&amp;lt;/p&amp;gt; 如果徐明溪这对手真的存在,那么他和辛遥之就暂时成了盟友,合二人之力,与一个早已退出战场的人对抗,胜算肯定比他一个人要大,先击碎了那终生不嫁的门障,近水楼台肯定占尽优势。&amp;lt;/p&amp;gt; 晏迟用力一撑,扁舟拨乱了一片藕花。&amp;lt;/p&amp;gt; 芳期一直目送晏迟的背影,她有点不明白这人一听辛郎来访顿时冷若冰霜,去而复返后满面春风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且大热天的,这个时候正午才过,撑船到湖上晒太阳是为哪般?总之晏国师这段时间行为怪异得很,让她不误会都难。&amp;lt;/p&amp;gt; 这一走神,芳期忘了问辛远声找她是为何事。&amp;lt;/p&amp;gt; 辛远声在那儿默坐了一阵,心里果然疑惑不已,他可是知道的,逍遥尘是晏迟在无情苑的寝居,无情苑里,这时金屋苑已经空空荡荡,纵有仆婢,肯定都是晏迟信得过的人,他没有必要作态,芳期肯定也知道晏迟没有必要作态。&amp;lt;/p&amp;gt; 但芳期却在逍遥尘,晏迟的寝居。&amp;lt;/p&amp;gt; 两人真的是……他还是晚了一步?&amp;lt;/p&amp;gt; &amp;lt;/p&am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12章 邬娘子也来助攻 晏迟的背影已经没入藕花深处,芳期才终于回过了神。&amp;lt;/p&amp;gt; 但她已经没有“待客”的必要了。&amp;lt;/p&amp;gt; “三娘,我想问,三娘是否已经对无端动情?”&amp;lt;/p&amp;gt; “啊?”芳期呆了,但同时立即意识到辛远声这问外之意,她有点想伸手扶额——眼看着不仅早过了人间四月,怕是连山寺的桃花也都凋落了,她莫不是反而走起了桃花运?&amp;lt;/p&amp;gt; 辛远声从来没有对一个女子告白的经历,他过去甚至都没想到自己还会有这样的经历,把话问出口,意识到其实根本没有必要问,他笑了一下。&amp;lt;/p&amp;gt; 芳期有点慌,眼睛不知该看向哪里的好。&amp;lt;/p&amp;gt; 她被告白过,但辛郎君的告白……说实话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现在深深觉得自己还真有红颜祸水的潜质,同时也醒悟过来晏迟今天对辛远声,为何是那番诡异的态度。&amp;lt;/p&amp;gt; “我心悦三娘。”&amp;lt;/p&amp;gt; 芳期:……&amp;lt;/p&amp;gt; “三娘不用太有压力,我就是想让三娘明白我的心意,所以……希望三娘在做抉择的时候,知道人生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辛远声道:“远声别的或许不能许诺,但一生一世一双人,某能给予。三娘也不需急着答复,应许抑或拒绝,三娘应当明白,于远声而言,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若能两情相悦,时长日久都不算虚渡,若是远声一厢情愿,此生也无非注定虚渡而已。”&amp;lt;/p&amp;gt; 芳期很清楚她把辛远声,当作的是好友,一个很亲近很亲近的好友。&amp;lt;/p&amp;gt; 至少在今日之前,她从来没有幻想过能和辛远声有别的可能。&amp;lt;/p&amp;gt; 但实话实说,要是她的脑子里不存在系统,而是自己个幡然醒悟过来不能嫁给彭子瞻,当婚事久悬未决对未来一片迷惘的时候,如果遇见辛远声,听了这番告白,她会心动。&amp;lt;/p&amp;gt; 所以芳期又拿不准自己究竟对辛远声和对晏迟是否不一样了。&amp;lt;/p&amp;gt; 这天晏迟从湖上泛舟回来,辛远声已经告辞,芳期看着晏迟手里那枝并蒂莲,有如看到了摧命符,她害怕又将迎来一场告白。&amp;lt;/p&amp;gt; 但是没有。&amp;lt;/p&amp;gt; “辛遥之找你有什么事?”晏迟佯作无知的问。&amp;lt;/p&amp;gt; 自然没问出任何结果,他也不再追着问,只斜睇着芳期的脸色,一笑:“不会是什么解决不了的祸殃,看你跟大白天见了鬼似的。”&amp;lt;/p&amp;gt; “我有这么魂不守舍么?”芳期望天。&amp;lt;/p&amp;gt; “恩,现在魂魄可算是归体了。”晏迟把那枝并蒂莲,插在了一把瓶壶里。&amp;lt;/p&amp;gt; 瓶壶是天青釉的色泽,衬得两朵桃色的莲花越发娇艳,他一边把弄一边回头看芳期,从芳期的神色间笃定了辛远声已经中计,晏国师得意之余,自己当然不能成为心急那方:“明日约了鄂娘子来,咱们打场马毬。”&amp;lt;/p&amp;gt; “怎么只约阿霓?”芳期问。&amp;lt;/p&amp;gt; “她和她的夫郎,才马虎能与我们一战啊。”晏迟自然不愿意在这时候约上芳期另两个闺中知己。&amp;lt;/p&amp;gt; 请了徐明皎来,不能独落下辛五娘,请了辛五娘来,不就等同连徐明溪一块请来了?在如此关键的时刻,能让这两个少见一面就必让这两个少见一面。&amp;lt;/p&amp;gt; “晏郎原来会击鞠的么?”&amp;lt;/p&amp;gt; 晏迟直起腰,冷着脸:“这是瞧不起谁呢?”&amp;lt;/p&amp;gt; “我又没见过晏郎你击鞠!”芳期十分理直气壮。&amp;lt;/p&amp;gt; 晏迟迈着步子过去,一撩袍子坐下,极其严肃认真:“我虽自小就被钟离师给拐去了深山老林,但击鞠这种小技艺,看看也就会了还能难得倒我?当然,我从来没跟人下场比试过……别用这种怀疑的眼神看着我啊,我要是不懂击鞠,当初怎么赌得中你能胜过鄂娘子率领的一伍?”&amp;lt;/p&amp;gt; “还有这种事?”芳期越发怀疑了,她只知道晏迟赌中过徐二哥获胜。&amp;lt;/p&amp;gt; “你现在还不知道,不会击鞠的人是鄂将军。”&amp;lt;/p&amp;gt; 芳期:??!&amp;lt;/p&amp;gt; 晏迟异常愉快的跟芳期分享了一段虽是共同经历但记忆却殊自不同的往事,把他如何判断芳期必会获胜的前因后果说得极其仔细,然后,在次日的男女混合组击鞠赛时,晏迟、芳期一伍完败给了李深鄂霓夫妻。&amp;lt;/p&amp;gt; 完全符合晏国师上回的判断,默契的确是注定击鞠赛胜负的关键。&amp;lt;/p&amp;gt; 被累得气喘吁吁却一个球没击中球门的芳期忍不住冲声称球艺出众的晏国师翻了个大白眼。&amp;lt;/p&amp;gt; 晏迟难得的脸红了,老老实实只字不敢诡辩。&amp;lt;/p&amp;gt; 他的球技……确然尚需磨练。&amp;lt;/p&amp;gt; 抢断倒是积极,可传球时力度没掌握好,落点也不够精准,回回都见芳期拿球拿得十分勉强,还没调整过来呢,球就被对方抢断了,由他尝试着直线突击,李深这小子球技也不容小觑,在李深的干扰下,他也难以一杆直击空门。&amp;lt;/p&amp;gt; 有一回明明是反攻的绝佳机会,他见芳期已经摆脱了鄂霓,赶紧一传球……用力过猛,脂光的马蹄子都快跑折了,还是没追上球,眼睁睁看着小圆球像扫帚星似的从球门上方飞出了界。&amp;lt;/p&amp;gt; 脂光都觉委屈了,驮着芳期跑过来直蹭他的乌骓马,以此表示对骑手的不满意。&amp;lt;/p&amp;gt; 鄂霓虽是胜者,倒也没有太过得意,骑着马跑过来替晏国师打圆场:“晏郎过去从没跟人组过伍打马毬,一看就不懂配合,没事没事,日后多跟阿期磨合磨合,保管能够反败为胜。”&amp;lt;/p&amp;gt; 李深是个老实人,也骑着马跶跶的过来,嘴角咧向脖子根:“就是就是,你们两个可千万别觉沮丧,我跟浑家组伍打马毬可有些年头了,肯定比你们要默契。”&amp;lt;/p&amp;gt; 晏国师老大不服气了,冲李深挥挥球杖:“下回再约,另决胜负。”&amp;lt;/p&amp;gt; 他就不相信了,从今天起天天跟芳期训练默契,有个十日八日的还胜不过这两夫妻。&amp;lt;/p&amp;gt; 但晏国师苦练击鞠的计划第二天就受到了阻碍。&amp;lt;/p&amp;gt; 阻碍的人是邬氏。&amp;lt;/p&amp;gt; “这还没出伏呢,偶尔玩乐也就罢了,哪里能够日日都打马球的?国师习武倒还抗得住,但夫人却没有武术的底子,中了暑气可不是闹着玩的!”&amp;lt;/p&amp;gt; 晏国师颇嫌邬氏多事,却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忽视了芳期也许会中暑的可能,仆妇虽然说话不讨喜,但胜在对主人耿耿忠心,罢了,他不跟这仆妇一番计较。&amp;lt;/p&amp;gt; 邬氏转头又对芳期道:“夫人可别嫌仆扫兴,仆也知道夫人闲不住,可没出伏确然不宜多打马球,夫人若觉得无趣,莫不如让常映教夫人凫水,既能活动筋骨在水里泡着还凉快,岂不比打马球更加适合?仆这就去叫常映过来。”&amp;lt;/p&amp;gt; 芳期看着邬氏运步如飞转眼不见人影,她不由扶额:这是怎么了?我看上去有这样闲不住么?还是说我刚才的脸难道比晏国师的还臭?!否则我明明一声都没吱,邬娘子做何要自作主张,非得要给我找点事情干?&amp;lt;/p&amp;gt; 邬氏一见常映,笑吟吟地就先塞给常映一块银子。&amp;lt;/p&amp;gt; 常映:???&amp;lt;/p&amp;gt; “女使拿着,这两日横竖是住在无情苑,等晚上去香市时多买些可口的吃食。”邬氏行贿行得坦坦荡荡,但为了大功告成,紧跟着就说了她的请求:“一阵间女使教夫人凫水,择一个湖水深浅合适的地方,怎么叫合适呢?要是夫人一慌,看上去有溺水之险,但实际一冷静脚就能站住的深浅就叫合适。”&amp;lt;/p&amp;gt; 常映比比肩:“水到这儿的位置。”&amp;lt;/p&amp;gt; “是,差不多就是这深浅,然后女使教一阵,自己游远些,佯作溺水挣扎。”&amp;lt;/p&amp;gt; “让夫人来救我么?”常映蹙着眉头:“不成不成,夫人一急一慌,怕真出意外,再者这样捉弄夫人夫人是会生气的。”&amp;lt;/p&amp;gt; 就要把钱塞回给邬氏。&amp;lt;/p&amp;gt; “出不了意外,国师就在附近,一听惊呼肯定会去救夫人的,哪里能出意外?”&amp;lt;/p&amp;gt; 常映狐疑地看着邬氏,她要不确定知道这仆妇是夫人的心腹的话,这会儿子已经动手把她制服,扭送去夫人跟前了!&amp;lt;/p&amp;gt; “常映,你信不过我,信得过八月?等会儿你把我的话跟八月说,保管八月不会说我安着歹意祸心。”邬氏也知道自己跟那几个丫鬟比起来,与常映算是十分疏远陌生了,常映本是国师府的仆婢,信不过她是理所当然,但对八月应当没有这么多的戒备心。&amp;lt;/p&amp;gt; “可邬娘子为什么要让我骗夫人?”而且还要引国师下西湖!&amp;lt;/p&amp;gt; “我是想帮国师一把呢。”邬氏上前,挨近常映的耳朵好一阵说。&amp;lt;/p&amp;gt; “但夫人并不爱慕阿郎,要是我骗夫人,岂不让阿郎白占了夫人的便宜?”常映把头甩成了拨浪鼓:“夫人这么爽郎的性情,肯定看不上阿郎总是板着一张脸,冷冰冰凶巴巴的,这件事我不能帮阿郎。”&amp;lt;/p&amp;gt; 邬氏扶着额头,如果说八月她们算没开窍的丫头,这丫头俨然就是拒绝开窍了。&amp;lt;/p&amp;gt; “常映你可希望夫人一直留在国师府?”&amp;lt;/p&amp;gt; “那是当然。”常映终于不再摇头了:“夫人这么有趣,我这辈子都要做夫人的奴婢。”&amp;lt;/p&amp;gt; “假夫妻是不可能长久的。”邬氏循循善诱:“如果你真想一辈子侍候夫人,就得帮国师赢得夫人的芳心啊,他们做了真夫妻,夫人才会一直留在国师府,要不然你是国师府的下人,有朝一日夫人离了国师府,另嫁他人去了,你哪里还能够一直服侍夫人?”&amp;lt;/p&amp;gt; 原来假夫妻是不能长久的?常映大惊失色,她还以为假夫妻跟真夫妻的相同之处就是可以一样长长久久的在一起!&amp;lt;/p&amp;gt; &amp;lt;/p&am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13章 这事不能干 常映没有忘了晏迟对她的嘱令,让她在芳期身边,除了唯芳期之令是从,若遇难决之事,可听胡椒决断。常映于是就把邬氏贿赂她的银子交给了胡椒,自然也把邬氏的话无一字隐瞒合盘托出。&amp;lt;/p&amp;gt; 胡椒翻了个老大的白眼,追着常映就拍她的天灵盖:“你是不是傻啊,你真是越来越傻了!徐常映你晓得不晓得为什么过去阿郎从来不让你外出执行任务,就是因为你身手虽好,也耿耿忠心,但就是长着个死脑筋。要不是覃相邸的差使一点风险都没有,你这辈子恐怕都没有外出历练的机会。”&amp;lt;/p&amp;gt; “我哪里傻了!”常映极其不服气:“我不就是想不通么?我们跟阿郎连假夫妻都不是呢,不照样能长长久久的在一处?”&amp;lt;/p&amp;gt; 胡椒觉得自己再翻白眼的话眼珠子怕得被卡住了,指了指常映:“说你傻你还不承认,我们是国师府的下人,夫人是下人么?夫人又不跟我们似的离了国师府没处去,还能一直跟阿郎扮演假夫妻?罢,我也不跟你争论这事了,你就听邬娘子的话,按邬娘子的交待行事,保管有你的好处。”&amp;lt;/p&amp;gt; 她要不是不会凫水,这样的美差压根需不着让给常映这傻丫头。&amp;lt;/p&amp;gt; 邬氏为防万一,还特意往晏迟跟前知会了声:“常映在教夫人凫水,可仆总担心万一发生意外,所以斗胆恳请国师,莫离逍遥尘,有个万一也方便救助。”&amp;lt;/p&amp;gt; 晏迟摸着下巴,大觉覃相邸的仆婢还真是个赶个的机智,说什么万一啊,这是肯定会发生意外了,很好,他就留在这里等着救助:“娘子姓邬?”&amp;lt;/p&amp;gt; 大国师非常温和的询问。&amp;lt;/p&amp;gt; “是,仆贱姓邬。”&amp;lt;/p&amp;gt; “邬娘子很能干,很得力,今后除了你们夫人之外,我再给你支份薪水。”晏迟俨然忘记了他刚才还嫌弃邬氏不会说话,有火发不出那口窝囊气。&amp;lt;/p&amp;gt; 对于自己就快被算计的事芳期一无所知。&amp;lt;/p&amp;gt; 她其实非常羡慕会凫水的人,犹记得当年跟徐二哥几个去逛西湖,便见一个身姿窈窕的采莲女,从莲舟上一跃而入湖水中,须臾冒出水面,扬手就把一条鱼丢上了莲舟,堤岸上那些纨绔子尽都直着眼呼着哨期盼着采莲女“出水”,女子却潜进水里游到了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只留下一道隐隐约约的倩影。&amp;lt;/p&amp;gt; 但芳期一直没有学凫水的机会。&amp;lt;/p&amp;gt; 她不晓得家里的下人们有哪些会凫水,就算晓得大抵人家也不愿意教她,且秋凉馆里的水渠浅浅才没脚腕,别说她这么个人,大点的鱼游着都嫌浅,在秋凉馆外头学?嘿嘿,那可准保会被王氏给责备,说不定还能挨板子。&amp;lt;/p&amp;gt; 凫水啊,衣裳湿透了别说被外男,就算被自家兄弟看见了都是大不妥当的,倘若覃芳姿有学凫水的兴致,王氏肯定愿意圈出个区域来严禁男子闯入,换作她?休想有这兴师动众的资格。&amp;lt;/p&amp;gt; 但现在她居然能在西湖里学凫水了!!!&amp;lt;/p&amp;gt; 逍遥尘后就临西湖,在那面藕花跟堤岸之间,其实有一片不算多么敞阔的水面,这片水域没有莲叶,也不生水草,偏生人在里头凫游,还有藕花这片天然屏障,不用担心被人窥见。&amp;lt;/p&amp;gt; 芳期穿着贴身窄袖襦,底下只着袴裤,脱了鞋袜,学着常映的模样从栈桥上溜进水里,湖水立时淹没大半截身体,只有肩膀往上才露出水面。&amp;lt;/p&amp;gt; “夫人别慌,学我的样子手扶着栈桥不放,然后试试让身体先浮起来,适应一下在水中凫游的感觉。”常映倒也不是太傻,不曾一下水就立时装溺水。&amp;lt;/p&amp;gt; 芳期手扶着栈桥,脚底能踩着细腻的湖沙,她其实根本不觉得慌,还因为这突然的清凉和奇妙的感觉心生兴奋,她可是见识过常映身手的,所以对常映的水性也极其信任,且这时她对逍遥尘也不陌生了,毫无恐惧感。&amp;lt;/p&amp;gt; 一学就会。&amp;lt;/p&amp;gt; 但会的当然仅是双手抓着栈桥为支撑,用脚假模假样的踩水。&amp;lt;/p&amp;gt; 一松手身体仍然会直接往下沉。&amp;lt;/p&amp;gt; 后来又学了一阵水底下闭气,芳期这才觉得有点慌张,因为眼睛睁不开,耳朵和鼻孔灌了水也让她很不适应,数息时间就受不了非得把脑袋冒出水面才能重新找回安全感。&amp;lt;/p&amp;gt; 这样学一阵未免有点累,芳期决定还是扶着栈桥踩踩水更妥当,这样既舒服又安全,凫水嘛,肯定也得讲究个循序渐进,她得先熟悉身体在水里的感觉。&amp;lt;/p&amp;gt; “那夫人先在这儿适应适应,我往外游会儿了。”常映道。&amp;lt;/p&amp;gt; 都不待芳期答应,她就整个人潜进了水里,往藕花丛中游去了。&amp;lt;/p&amp;gt; 芳期非常的艳羡。&amp;lt;/p&amp;gt; 但还是老老实实扶着栈桥玩。&amp;lt;/p&amp;gt; 系统“叮咚”上线,居然趁这时跑来找芳期聊天了。&amp;lt;/p&amp;gt; 小壹:亲啊亲,您这还没拿定主意再接再励完成献吻任务呢?&amp;lt;/p&amp;gt; 芳期:如你所见。&amp;lt;/p&amp;gt; 小壹:唉,您莫不是还真打算接受辛远声的示爱?&amp;lt;/p&amp;gt; 芳期:此时我在翻白眼。&amp;lt;/p&amp;gt; 小壹:您既然不是辛远声的有缘人,当然得快些让他死心才好啊,辛远声岁数已然不小了,您可不能再耽搁人家。&amp;lt;/p&amp;gt; 芳期:……&amp;lt;/p&amp;gt; 小壹:光是拒绝还不管用,您必需让辛远声看清楚,您选择的是晏迟共渡终生,他才会被您劝退,亲,辛远声跟晏迟可是好朋友,您再纠结下去,闹得两个好朋友反目成仇,这可就是您的不对了,做人得干脆利落些,脚踏两只船的可是渣女!&amp;lt;/p&amp;gt; 芳期:这可是我的终生大事,你能不能给点时间让我深思熟虑了?&amp;lt;/p&amp;gt; 小壹:还深思熟虑什么啊,我敢担保,根据您的情绪波动,对晏迟跟对辛远声的完全不一样,晏迟这还没跟您直接告白呢,您现在看着他就春心萌动了。&amp;lt;/p&amp;gt; 芳期闭着眼,她现在有点想把自己潜进水里,憋死系统。&amp;lt;/p&amp;gt; 小壹:我知道了,您怕不是觉着晏迟太优秀,对您的感情只是一时冲动不会长久,您害怕陷进去了脚就拔不出来,害怕日后被晏迟给抛弃,害怕色衰爱驰,才这么胆小裹足不前。&amp;lt;/p&amp;gt; 芳期:系统你的激将法太明显了。&amp;lt;/p&amp;gt; 小壹:真的吗真的这么明显吗?&amp;lt;/p&amp;gt; 芳期:……&amp;lt;/p&amp;gt; 小壹:那我换个方式游说,我亲爱的宿主,您总不会觉着把晏迟亲一下,您就必须从一而终了?还是您已经膨胀到了以为晏迟被您亲一下就会纠缠您终生甩都甩不脱?&amp;lt;/p&amp;gt; 芳期把自己潜进水里,奈何小壹并没有因为进水被憋死,它居然还能说话:我跟您说啊,慢说在千年之后,便是在大卫男男女女间亲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啊,您知道的,在大卫已婚后还多的是和离的夫妇呢,您又不食古不化的老古板,晏迟更不是,您就大胆迈出一步给彼此一个机会怎么了?&amp;lt;/p&amp;gt; 芳期的脑袋从水里冒出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她没把系统给憋死,自己险些被憋死了。&amp;lt;/p&amp;gt; 小壹还在聒躁:那您说说,您对辛远声是个什么感觉。&amp;lt;/p&amp;gt; 芳期受不了这聒躁了:知己。&amp;lt;/p&amp;gt; 小壹:跟徐明溪一样么?&amp;lt;/p&amp;gt; 芳期: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你的特长就是牵三扯四么?&amp;lt;/p&amp;gt; 小壹:您敢回答我么?&amp;lt;/p&amp;gt; 芳期:当然不一样,我对徐二哥……好,徐二哥是我曾经爱慕之人,辛郎君跟明皎、阿霓差不多,我总不会爱慕明皎和阿霓?!&amp;lt;/p&amp;gt; 小壹:您这不是挺清楚的么?那我问您,您待晏迟也一样么?您跟明皎、阿霓她们相处会脸红心跳呼息急促么?&amp;lt;/p&amp;gt; 芳期无言以对。&amp;lt;/p&amp;gt; 小壹:看看,您其实清楚晏迟在你心目中已经跟其余人不一样了,您还在犹豫什么?我的国师夫人,晏迟把你哥都大舅兄大舅兄的喊了,他要不是对你动了情,难不成还能是对覃芳姿跟覃芳菲动了情?晏迟多干脆的一个人啊,欠东平公救命之恩,明知赵瑗爱慕他,他都能拒绝赵瑗,跟您在这儿暧昧不清的还能为了什么?你们明明两情相悦,你有什么好犹豫的啊。&amp;lt;/p&amp;gt; 芳期觉得自己就快被小壹说服了。&amp;lt;/p&amp;gt; 她其实也不想一直拖延,尤其当被辛远声告白之后,辛远声虽说了不急让她答复,但不代表她就能真这么长长久久迟疑下去。&amp;lt;/p&amp;gt; 万一因为她的拖延,犹豫,不干脆,造成辛远声跟真正的有缘人错过了,这罪孽可就大了。&amp;lt;/p&amp;gt; 她一点都不想失去辛远声和阿辛两个好友,更不想因为她的缘故,导致辛远声跟晏迟间有什么隔阂,晏迟的亲友,满打满算都不够一双巴掌的手指数目,这人实在损失不起亲友了。&amp;lt;/p&amp;gt; 可真的确定要跟晏迟一直前进了么?&amp;lt;/p&amp;gt; 这个承诺给出去,她就绝对不能够反悔。&amp;lt;/p&amp;gt; 正纠结,忽然听见呼救声。&amp;lt;/p&amp;gt; “夫人,我的腿……”&amp;lt;/p&amp;gt; 芳期循声一望,只见前方藕花丛中一片混乱,肯定是有人挣扎才闹腾出来的动静。&amp;lt;/p&amp;gt; “常映你怎么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都消除,芳期扶着栈桥紧盯着藕花丛。&amp;lt;/p&amp;gt; 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静。&amp;lt;/p&amp;gt; “不好了,常映溺水了,过来救人啊!”芳期大喊一声,下意识就松开栈桥往出事的地方走,没走两步,被水流一卷就觉脚下站不扎实了,人往下沉,手还摸不到栈桥,这一惊非同小可,芳期倒水里连呛了好几下,眼睛辛辣辣的,鼻子辛辣辣的,嗓子更觉辛辣辣的。&amp;lt;/p&amp;gt; 她越慌越站不扎实,在水里胡乱挣扎。&amp;lt;/p&amp;gt; 她听见有人跳下水,她感觉腰上被一只胳膊挽住,耳边响起已经很熟悉的,男子的嗓音。&amp;lt;/p&amp;gt; “站稳了,莫慌。”&amp;lt;/p&amp;gt; 芳期睁开眼,看见晏迟,他站在阳光底下,脸色有些不好看。&amp;lt;/p&amp;gt; 晏迟没想到真会导致芳期呛水,他现在有点懊恼采用这样的方式跟芳期亲近了,常映选这么深的地方是想干什么?挑个水才漫过腰的地方不就行了么?他下湖救人哪里真需要芳期呼救?事后说看花了眼不行么?&amp;lt;/p&amp;gt; “救、救常映。”芳期站稳后,觉得安全了,赶忙说,都带着哭腔了。&amp;lt;/p&amp;gt; “淹不死她。”晏迟没好气地说道:“藕花丛的水也就只有肩膀深,要能把个在水里憋气足足能憋一刻的人给淹死喽……我敢把西湖水都喝干。”&amp;lt;/p&amp;gt; 芳期:……&amp;lt;/p&amp;gt; 晏迟:“她捉弄你玩的呢,别理她。”&amp;lt;/p&amp;gt; 藕花丛中的常映:……&amp;lt;/p&amp;gt; 看看,我就说这事不能干,胡椒居然还敢说我傻!!!&amp;lt;/p&amp;gt; &amp;lt;/p&am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14章 国师又教学 芳期眼睁睁看着常映从藕花丛中“游”出来,极度委屈地望着她,仿佛有万语千言需要辩解,可眼珠子往她身旁晃一晃,神色到底涌现出了惊恐之情,咬着嘴巴丧着脸,一步步“游”到栈桥那儿,胳膊一撑跃上去脚底生风般须臾走得不见影。&amp;lt;/p&amp;gt; 常映哪怕一个字没说,芳期也懂得了她的委屈。&amp;lt;/p&amp;gt; 常映能骗得过她,骗得过分明也极善水性的晏国师么?晏国师就算不是主谋也必然是同谋,但为什么分明已经演了半场英雄救美的好戏,突然终止还把常映给出卖了?&amp;lt;/p&amp;gt; “还想不想学,想学我教你。”&amp;lt;/p&amp;gt; 晏迟一直还拉着芳期的手臂,并不太用力,他的手指能感觉那湿透的衣袖紧紧缠裹着的肌肤,湿冷的水意下尚透着人体的温暖,还是隔了一层,分明却比直接的触碰像更亲近了,垂注的视线是她已经湿透的乌发,高挽的发髻还没有散乱,但鬓发紧贴在面颊上,乌黑和莹透都是如此显然。&amp;lt;/p&amp;gt; 还救哪门子美啊,直接由他教授凫水好了。&amp;lt;/p&amp;gt; 但芳期却想起了晏迟当老师时的严厉作风,就觉得眼耳鼻以及喉咙又开始难受了:“我今天不想再学闭气了。”&amp;lt;/p&amp;gt; 她是不想再呛水了。&amp;lt;/p&amp;gt; “常映打小就在水里游大的,水性好但以为个个都跟她似的天生不怕水,教学的方式根本就不对,我教你,我们不闭气。”晏迟循循善诱。&amp;lt;/p&amp;gt; 她的睫毛也湿了,阳光照在上头金灿灿的一抹水光,但那双瞳仁肯定黑得诱人,第一次见面时他其实就留意见了她的一双美目,像一朵夭秾的玄都桃,花蕊里含着的却是黑珍珠,他那时看了一眼就把眼睛移开,玄都桃和黑珍珠却悄悄躲进了他的意识里。&amp;lt;/p&amp;gt; 晏迟想起那时在辽国的长白山,闲极无趣的他悄悄去逛山下集镇,买过不少从大卫传至辽国的话本,有一本上有一句话,把男女之情描述成了世间最玄妙的事物,说有如人们不经心培植的芳朵,不去留意什么时候结了花苞什么时候已经含苞欲放,某一天当春风来时,恍惚的一眼,才惊觉芳朵已经盛放。&amp;lt;/p&amp;gt; 不经意收获的惊艳,从此就用心培植,这朵花就在人的生命里成为不可失去的执念。&amp;lt;/p&amp;gt; 他那时觉着这个著书的人简直就是胡说八道。&amp;lt;/p&amp;gt; 再是用心培植,还能扭转花开花谢的天然规律了?&amp;lt;/p&amp;gt; 现在他才有点明白话本里的话不是虚撰,事物之所以能称玄妙,往往都是不合理常的。&amp;lt;/p&amp;gt; 就像从来不信男女之情的他,居然有朝一日也在憧憬能和什么人,得一个天长地久。&amp;lt;/p&amp;gt; “不用扶着栈桥那死物光在那练踩水,你扶着我的手,体会下什么叫凫游。”晏迟不想让芳期太窘迫,他想真的教会她凫水,他先松开手,又再伸出手,等着芳期自己抓着他的手臂。&amp;lt;/p&amp;gt; 西湖水面上,芳期只露出肩膀,但水却仅仅才淹没晏迟的手肘,波澜底男子黑色袍裾招展像水草,让芳期往水底看一眼就赶紧移开目光,她只能看着晏迟的脸仿佛才不算非礼勿视,却又看见了他比常人浅淡的眸子里照出自己的身影,心就怦怦跳得慌。&amp;lt;/p&amp;gt; 手伸过去,芳期决定还是认认真真先学凫水。&amp;lt;/p&amp;gt; 晏迟的胳膊果然牢靠有力,不比栈桥差多少。&amp;lt;/p&amp;gt; 芳期用心听着晏迟的指点,怎么控制呼吸,怎么有节奏的踩水,手上尽量不要用力,要用腰腹的力量使身体上浮,他一直在说话,又淡又薄的嘴唇也像极有节奏似的一翕一合,偶尔露出一点牙齿,雪白,被波光折射在上,明明应当有冷光,可不知为何芳期总觉得晏迟那张唇色比常人更浅淡,峰廓比常人更凌厉的嘴,今日一呼一息都带着温度。&amp;lt;/p&amp;gt; 系统又来捣乱了,不断的叮咚乱响鼓励着她趁此绝佳时机赶紧完成任务。&amp;lt;/p&amp;gt; 芳期咬着牙不去理会脑子里的“兵荒马乱”,学凫水学凫水,用心学用心学。&amp;lt;/p&amp;gt; 她突然意识到水已经漫上了晏迟肩下半寸,这里的湖水定是更深了。&amp;lt;/p&amp;gt; 呼吸一乱,气息就慌了,身子往下沉,力量顿时集中在了手指上,踩水的脚也完全失去了章法。&amp;lt;/p&amp;gt; “别慌,安全的。”晏迟站住了:“你先放开左手,别怕,听我的,放开左手。”&amp;lt;/p&amp;gt; 在芳期松手的一刹那,他上前一步与芳期并肩,一只手臂仍让芳期扶着,一只手往芳期小腹处一托。&amp;lt;/p&amp;gt; 芳期就觉得自己这回才是真正浮在了水面上,身子变得极轻巧,与水面持平的视线竟像忽然变得更开阔,她能清楚的看见波光里跳跃的阳光,金灿灿的又隐约幻化出霓虹的色彩。&amp;lt;/p&amp;gt; “很好,跟着我,现在感受一下恣意的凫游。”晏迟的身体贴近前。&amp;lt;/p&amp;gt; 但不紧密,西湖水在他们之间流动,身体还是若即若离的。&amp;lt;/p&amp;gt; 这天芳期并没有真正学会凫水,但晏迟说她进展神速,她也就信了,为了报答晏国师的悉心教学,晚饭芳期当然免不得亲自下厨,入伏了菜肴多以冷拌菜为主,芳期今天准备的是冷锅串串,加一锅子西湖鱼羹,厨房里打下手的原本只需三月就够了,但今天常映却非要帮厨。&amp;lt;/p&amp;gt; 丫鬟这时还沮丧着脸,一见芳期赶紧辩解:“夫人,我是想好好教夫人凫水的,但他们非要让我佯作溺水,好教阿郎借英雄救美的机会占夫人便宜!”&amp;lt;/p&amp;gt; 三月在搅鱼羹,听这话勺子差点没丢锅里去,看着常映好一番唉声叹气,连她都觉得这姐妹脑子的确是一根筋了。&amp;lt;/p&amp;gt; “他们是哪他们?”芳期笑问。&amp;lt;/p&amp;gt; “邬娘子、八月还有胡椒!”为了不被夫人冷落,常映一咬牙把她知道的同谋都出卖了。&amp;lt;/p&amp;gt; 芳期:……&amp;lt;/p&amp;gt; 她可算明白了那回马车为何突然刹停的根由。&amp;lt;/p&amp;gt; 这些人都看出来晏国师已经“居心不良”了?啧啧,除了胡椒外,邬娘子跟八月拿的可都是她的薪俸,怎么能够奉迎晏国师的心意行事啊,说好的忠心不二呢?&amp;lt;/p&amp;gt; “还是常映跟我一条心。”芳期由衷道。&amp;lt;/p&amp;gt; 她决定减薪,敲打了一下邬娘子跟八月两个。&amp;lt;/p&amp;gt; “是,我就说了夫人绝对看不上阿郎,胡椒居然还骂我傻呢!”常映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陷入了忧愁:“可是他们都说假夫妻是做不长久的,阿郎要是没得逞,夫人迟早会离开国师府,那我岂不是再也不能服侍夫人了?所以……夫人或者考虑考虑,我看着阿郎虽冷冰冰凶巴巴的,但也不是没有优长,夫人要不忍一忍阿郎的缺陷,毕竟阿郎的优长更多。”&amp;lt;/p&amp;gt; 三月看着常映直发愣。&amp;lt;/p&amp;gt; 晏国师知道在常映眼中,他这主人原来是如此不堪么?&amp;lt;/p&amp;gt; “国师有什么优长?”芳期仍在跟常映闲聊。&amp;lt;/p&amp;gt; “有钱啊。”常映想都不想就说:“夫人不是总想着富甲临安么?要是跟阿郎做了真夫妻,愿望立时就达成了,我不瞒夫人,有人提出要买无情苑,开价都开到了九千金,但阿郎仍不肯转让,那可是九千金啊,阿郎都看不入眼,得多豪富才能不为所动啊。”&amp;lt;/p&amp;gt; 芳期有点哭笑不得——原来我爱财的形象是如此深入人心么!&amp;lt;/p&amp;gt; 但她更好奇的是另一件事:“什么人啊,够胆提出买国师的别苑。”&amp;lt;/p&amp;gt; “听阿娘说,是个什么县主的孙女。”&amp;lt;/p&amp;gt; 县主的孙女?&amp;lt;/p&amp;gt; 芳期更觉奇怪了,大卫如今有县主么?她仿佛听说只有公主、郡主啊?难不成常映听错了徐娘说的是郡主?这也不对啊,大卫现今只有两个郡主,一个是洛王嫡女,一个是芳舒妹妹生的淮王女,可两个郡主都还小呢,哪里来的什么孙女?就算周太后所出的柔佳公主,当然现在已经成长公主了,柔佳长公主的儿子都还没启蒙呢。&amp;lt;/p&amp;gt; 怀着这样的好奇,芳期吃饭时就问了一句。&amp;lt;/p&amp;gt; “还真有个县主的孙女。”晏迟不以为意:“其实就是帽子陈家的女儿,不过这陈小娘子惯爱以宗室之后自居罢了。”&amp;lt;/p&amp;gt; 帽子陈芳期是知道的,据说是开封首富,现在是临安首富,但也是实打实的商贾门第,他们家的女儿怎么成了宗室之后?&amp;lt;/p&amp;gt; “是郡王的女儿,才能被封县主?”芳期问。&amp;lt;/p&amp;gt; “大卫的宗室爵位不限封,几百年下来,不知有多少亲王、郡王,皇室哪里能够个个都给他们封地薪禄啊,所以说是宗室,实则有的也穷酸得很。旧开封时期,就有不少宗室把女儿嫁给富贾,说嫁已经好听了,其实就是卖女儿,换得一笔聘财。&amp;lt;/p&amp;gt; 那时不仅有帽子陈,还有帽子张,帽子张家一口气买了七、八个县主,被奉为开封首富,帽子陈家不甘落后,咬牙居然买了二、三十个县主回家,才把帽子张家给压下去。”&amp;lt;/p&amp;gt; 晏迟把这些开封往事如数家珍,说来跟芳期佐酒:“这些被富贾买回家的县主,开封城破时倒反而有逃过没被辽人俘虏的,想买无情苑的陈家女的祖母就是其中一个,那会儿战乱,她连姓氏都不敢提,生怕被人知道她是宗室女劫去向辽廷献功,直到羿承钧称帝,护住了这半壁江山,这些人又开始抖擞起来,可羿承钧压根就不想承认这样的宗室女,最在意被人诟病羿姓做为皇族竟然卖女儿,什么县主孙女,跳梁小丑罢了。”&amp;lt;/p&amp;gt; “原来如此。”芳期的好奇心得到满足,拿了一串香蕈出来,吃得津津有味。&amp;lt;/p&amp;gt; 晏迟忽然问:“常映怎么忽然提起这件闲事的?”&amp;lt;/p&amp;gt; 芳期:……&amp;lt;/p&amp;gt; 是为了证明晏国师你多么有钱,所以值得我考虑考虑。&amp;lt;/p&amp;gt; 但这大实话千万不能说出口。&amp;lt;/p&amp;gt; “晏郎还想赢李郎跟阿霓么?”芳期很义气的顾左右而言他,不惜提醒晏国师曾经遭受的“败兵之辱”。&amp;lt;/p&amp;gt; &amp;lt;/p&am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15章 睡着之后 关于击鞠这门技艺,晏迟觉得他的确应该多听芳期的“教诲”,虽说明知常映忽然提起有人买宅子这件事的背后肯定有让他暴跳如雷的原因,但他今天心情愉快,就不追究那个笨丫头捅了什么篓子了。&amp;lt;/p&amp;gt; 不过回去得跟徐娘提一提,是该留心给常映找个媳妇……不是,找个夫婿了,省得笨丫头雌雄不辨,成天就想着取悦国师夫人,他家夫人大可能还想着独身呢,不能再被常映往歪里带,要不就撮合付英娶了常映?恩,他们两个也算青梅竹马,绝对不是盲婚哑嫁。&amp;lt;/p&amp;gt; 晏迟一边乱点鸳鸯谱,一边听教。&amp;lt;/p&amp;gt; 这餐饭就吃得十分久,好像没个散场的时候似的。&amp;lt;/p&amp;gt; 直到黑沉沉的天空被一道雪白的闪电划亮,“轰”地一声雷响。&amp;lt;/p&amp;gt; 芳期吓了一跳:“没出伏居然要下雨了?”&amp;lt;/p&amp;gt; “不奇怪,突来骤雨,况怕得下一夜,不过天亮后仍然还是炎热。”对于天气,晏大国师了如指掌,他是真的早看出来今晚会变天。&amp;lt;/p&amp;gt; “那还是早些安置,今晚一夜雨,肯定适合睡眠。”芳期在初初的一惊后,心情倒变愉快了,天气炎热不利睡眠,她是真好些个晚上都被热得睡不好觉了。&amp;lt;/p&amp;gt; 可她起身了,见晏迟却纹丝不动。&amp;lt;/p&amp;gt; “怎么了?晏郎莫非还想饮酒?”&amp;lt;/p&amp;gt; 说完就发觉晏迟的额角疑似挂着一粒汗珠。&amp;lt;/p&amp;gt; 晏迟的膝盖痛。&amp;lt;/p&amp;gt; 而且痛了已经有一阵了,这时听连声雷响,见狂风大作,他越觉得膝盖痛得站都站不起来。&amp;lt;/p&amp;gt; “无事”二字已经到了嘴边,但又被晏迟咽回去了,他确然不愿在闲人面前示弱,可芳期是闲人么?示弱也是进取的一种方式,而且应当特别有用,这场“攻心战”他既然已下必胜的决心,嘿嘿,自然就该不择手段的了,慢说现在真是膝盖疼,便是不疼也该装疼。&amp;lt;/p&amp;gt; “你先安置。”晏迟微微蹙着眉头,手掌扶着膝盖,脸上毫不掩示痛楚之色。&amp;lt;/p&amp;gt; 芳期看看骤雨将来的情境,又看看晏迟的膝盖,恍然大悟。&amp;lt;/p&amp;gt; “哎呀!晏郎腿疾未愈,根本不应下水?你今天还教我凫水教了这么久?”芳期的愧疚心登即上涨,她不应该忽视晏迟的旧疾的,晏迟那回说让她学凫水,下意识就指定让常映教她,可不是明知他的疾症不宜在冷水里浸久。&amp;lt;/p&amp;gt; 晏迟见芳期上前扶他,也试着想站起来,刚把膝盖一直就觉胀痛难忍,额头上冷汗渗出一大片,他摆了摆手:“让人推四轮车来,我怕是走不回寝卧了。”&amp;lt;/p&amp;gt; 芳期知道这家伙有多么好强,大冷天的明知有腿疾却不肯用汤婆子,只愿意在有地热的屋子里呆着,不到万不得已,更是不愿借助四轮车,他现在说走不回去,定是膝盖的疼痛已经难以忍受了。&amp;lt;/p&amp;gt; 晏迟见芳期慌乱,又自责又担心,他胸腔里暖烘烘的,虽说并未减轻膝盖骨的胀痛感,倒还是有精神安慰这位手足无措的小女人:“不关你的事,我要是真不能凫水,又是怎么学会这技能的呢?我的腿疾不是因为凫水发作,天气突变才是诱因。”&amp;lt;/p&amp;gt; “晏郎明明看出今天天气会突变,就不该下水!!!”&amp;lt;/p&amp;gt; “所以我说不关你的事啊,明明是我自找的,你不需内疚。”&amp;lt;/p&amp;gt;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又喝多了酒,芳期觉得眼睛酸酸涨涨的有点想哭。&amp;lt;/p&amp;gt; 哪里是天气骤变的诱因,过去突然刮风下雨的也没见他膝盖痛得这么厉害,都没站直就冷汗如雨,明明就是今日在湖水里浸得太久,又兼天气骤变的缘故,说到底都是为了教她凫水,晏迟你傻不傻啊,凫水哪天教不能教,又不用你亲自教我才能学会,你这么聪明的人,干什么要莫名其妙找罪受。&amp;lt;/p&amp;gt; 常映跟胡椒火速把四轮车抬了过来,两个丫鬟现在都不敢说话,因为她们知道阿郎腿疾发作时脾气格外焦躁。&amp;lt;/p&amp;gt; 邬娘子看这情形也差点哭了,她哪知道晏国师的腿疾这么严重啊,要是知道,她哪里敢出那计策,这下好……别不会弄巧成拙了?&amp;lt;/p&amp;gt; 晏迟看着众人:……&amp;lt;/p&amp;gt; 他扶着额头:“我就是腿疼,又不是临终了,你们犯得着这么悲伤么?真要哭,今天一人给我哭满两桶眼泪来,当然,夫人除外,夫人只用监督就好了。”&amp;lt;/p&amp;gt; 常映惊奇地瞪着自家主人,她的耳朵没坏?阿郎这真是在打趣她们?不,阿郎在打趣她们的同时取悦夫人?这真是那个冷冰冰凶巴巴的阿郎?&amp;lt;/p&amp;gt; “常映、胡椒,你们过来扶我,夫人那力气扶不住,去忧准备热水,罢愁叫付英进来给我施针,唉,真是的,徐娘跟白妪都没跟来,你们就都不会干活了,非得要我一个个的嘱咐,好在我得的是腿疾不是嘴疾。”&amp;lt;/p&amp;gt; 晏迟生凭第一次发愁啊,如果不娶个贤妻,万一要哪天他真得个急病不治身亡了,岂不是还得等徐娘、白妪来替他治丧?这几个丫鬟平日里看着还行,关键时候一个都靠不住!过去的他究竟怎么会以为大丈夫娶不娶妻都不要紧的?&amp;lt;/p&amp;gt; 芳期见自己什么都帮不上手,只好跟个罪人似的低着脑袋跟着去晏迟的寝卧,帮着除履的事她还是能干的,等接过汤婆子放进被褥里,又扎着手不知所措了,晏迟又安慰她:“不碍事,等付英来施了针,熏上安神香我睡一晚就好了,夫人要仍过意不去,在我睡着前就陪我说会儿子话,我现在想起来,那一回在覃相邸腿疾发作,是多得夫人照顾我才能得一晚安眠。”&amp;lt;/p&amp;gt; 等付英来,替晏迟挽起裤管,芳期看着他的膝头不由倒抽一股凉气。&amp;lt;/p&amp;gt; 一双膝盖红肿得近乎扭曲。&amp;lt;/p&amp;gt; “老毛病了,施了针肿胀就会消褪,平时可不总这么恶心。”晏迟居然还有闲心嫌弃他自个儿。&amp;lt;/p&amp;gt; 付英并不是医生,施完针后也没有任何医嘱,晏迟还让仆婢都去外头候着,单留下个不知所措心情十分复杂的芳期来,拍拍床沿,让她坐上头负责“摧眠”。&amp;lt;/p&amp;gt; “晏永真是死不足惜。”芳期咬牙切齿道。&amp;lt;/p&amp;gt; “他都死了,骂他他也听不见。”晏迟笑,他现在只能仰躺着,歪着脖了才能看见芳期的脸,他觉得老歪着脖子既刻意又滑稽,干脆不看芳期,横竖他现在就算不看她的脸,脑海里也能临摩出那张容颜:“其实我去死牢里见过黄氏,她扑上前抓着栅栏冲我破口大骂,开始还骂我嫁祸陷害她,是弑父的恶贼,后来就说后悔当初没把我干脆弄死。”&amp;lt;/p&amp;gt; “这毒妇,临死尚不知悔改。”&amp;lt;/p&amp;gt; “她越骂我越恨我我就越痛快,我等她嗓子哑得骂都骂不出来了,才去看晏永,难怪他们两个是夫妻呢,连骂我的话都如出一辄,我就说晏永,你现在悔不当初?但一切都是注定的,谁让你爱慕的人是黄氏呢?黄氏的毛病就是什么便宜都想占尽喽,你想豁出去斩草除根永绝后患,但黄氏担心到手的钱财只能还给梅氏族人,又担心别人会诽议她是恶毒继母。&amp;lt;/p&amp;gt; 黄氏想把所有的罪责都推给我母亲,她像朵干干净净的白莲花,她享受的不仅仅是沂国夫人的名位,她还想让世人都羡慕她,赞她善良,羡她守得云开见月明,只有这样她才能抹消屈为妾侧的屈辱。&amp;lt;/p&amp;gt; 我跟晏永说,你要么什么人都别怪,若要怪只能怪你自己眼瞎了,偏爱慕上这么个自大愚蠢的女人,留下我这个祸患来收割你们的人头。”&amp;lt;/p&amp;gt; 晏迟闭着眼:“我最庆幸的事,就是我的毒能被解,腿也能被钟离师治好,那时我就想活该老天要让晏永亡呢。所以过去每一次腿疾都发作我都会躁怒,恨不得立即启动计划把晏永灭门,但现在腿再怎么疼,我的心情却能平静了。&amp;lt;/p&amp;gt; 今后也不想再提起这两个恶心的人,这就当最后一次。”&amp;lt;/p&amp;gt; 他不再说话,闭着眼睛感受室内渐渐浓郁的安神香,膝骨仍然胀痛,那是晏永留给他的,无药可以根治的固疾,不过他不会再受这胀痛的困扰,他其实早不因晏永留给他的病痛受损了,现在连躁怒都已摆脱。&amp;lt;/p&amp;gt; 黑暗里他能听见芳期的呼息,也能感应她并不是那么贴近的体温,他当然也能听见突降的暴雨在天地间喧闹,轰隆隆的雷响,但这个夜晚给他的体会是平静的,甚至是安寂的。&amp;lt;/p&amp;gt; 他其实有点忍不住想动一动手,只要稍稍动一动就能触碰另一只手。&amp;lt;/p&amp;gt; 可今晚收获的,大抵也只能是同情。&amp;lt;/p&amp;gt; 这他仿佛已经收获得足够多。&amp;lt;/p&amp;gt; 晏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amp;lt;/p&amp;gt; 芳期一直留意着晏迟的眉心,看很久都没见蹙敛,她又留心听他的呼息,缓长而平静,只慢慢的额头上似有汗迹渗出,她犹豫着用手指试了试他的额头,不烫手,但也有些发热,该是这三伏的天气身上捂着床加了汤婆子的厚被子,肯定会嫌热。&amp;lt;/p&amp;gt; 但晏迟肯定睡着了,无知无觉般。&amp;lt;/p&amp;gt; 腰以下膝腿部位是肯定需要热被子捂着的,芳期迟疑着应不应该将被子再往下挪移,晏迟寻常那样挑剔,捂出满身的热汗他肯定没法睡舒坦,脑子里刚有这想法手就已经够了过去,轻轻将被子掀移。&amp;lt;/p&amp;gt; 便是膝骨疼成那样,晏国师刚才还让丫鬟们替他换了件干净的中衣。&amp;lt;/p&amp;gt; 干干净净的白色中衣,衿领系得仍然工整,他的手也规规矩矩交叠着,这人性情虽不羁,睡姿却端正,瞧睡着了那十指还像揖礼时一般,芳期觉得她几乎没怎么见过晏迟规规矩矩冲什么人行过礼。&amp;lt;/p&amp;gt; 这一看就把那交叠的指掌看得有些久,很修长,像美玉的色质,骨节分明却不粗突,跟他飞扬跋扈的性情其实不怎么搭,但跟俊美的容貌显然又是般配的。&amp;lt;/p&amp;gt; 芳期莫名其妙看着那指掌微微笑了一下。&amp;lt;/p&amp;gt; 她忽然就感觉腹部一阵奇异的暖意,水流一般轻漾着。&amp;lt;/p&amp;gt; 想到的是今日午后、下昼,这指掌正是贴着她的小腹,就把她整个人托起来在水里凫游。&amp;lt;/p&amp;gt; 当时不觉暧昧,现在却让她身上也跟捂了床厚被子似的,躁热得慌。&amp;lt;/p&amp;gt; 芳期整个人就从床沿上跳了下地。&amp;lt;/p&amp;gt; &amp;lt;/p&am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16章 亲了 突生的异样感到底还是没让芳期落荒而逃。&amp;lt;/p&amp;gt; 她蹲在床踏上,趴在床沿,认真再看晏迟的睡颜。&amp;lt;/p&amp;gt; 从来都只注意他比常人更加冷淡的眸色,这时看才发觉他的眉色原来深墨,越入鬓角时越有光泽,原来眉眼的凌厉不全是因为形廊,说不定是因这眉泽才使辉芒毕现。鼻梁还是险峭的,薄刃一般。颈部就算睡着了也似有股柔韧的劲道牵动筋脉没入衣领,喉咙处突起的地方就像那股劲道的聚集处。&amp;lt;/p&amp;gt; 其实芳期这时的脑子里是一片安静的,并没有什么系统在聒躁。&amp;lt;/p&amp;gt; 但她仿佛又听到了小壹聒躁的声音,游说她鼓动她。&amp;lt;/p&amp;gt; 她心里怦怦乱跳。&amp;lt;/p&amp;gt; 这是个好机会么?晏迟睡着了无知无觉,她可以悄悄验证自己如果趁机完成任务,还会不会有别的异样感。不管日后她会做什么样的决定,今日的行为都不会引起任何糟糕的后果。&amp;lt;/p&amp;gt; 用小壹的话讲,亲了可以不负责。&amp;lt;/p&amp;gt; 芳期摒住呼息探着身子向前,还没挨着晏迟的面颊她就觉得心慌得连气都闭不住了,又赶紧“后撤”,这回深深吸了口气,再小心翼翼探过身,嘴唇尽量轻,稍稍才触及面颊,她摒着呼吸睁着眼,默数,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她只听得见她心跳如擂鼓,她又觉得晏迟似乎变回了那座万古不变的冰山,而她发烫的嘴唇逐渐让冰山融化了。&amp;lt;/p&amp;gt; 当数到十,芳期慌忙回撤。&amp;lt;/p&amp;gt; 心跳声仍然震动着她的耳膜,她甚至都不敢去解读有无异样感了,只恼怒地问小壹:别告诉我这回还不够久!&amp;lt;/p&amp;gt; 小壹:亲,久是够久了,进度条上涨一大截,但是还没有满格……我估计是,亲的地方得换下。&amp;lt;/p&amp;gt; 芳期:换地方,换什么地方?别跟我说我还得等晏迟醒来后换个地方再亲!&amp;lt;/p&amp;gt; 小壹:不是不是,就是,唉,宿主您得换个亲吻的部位,比如,嘴对嘴……&amp;lt;/p&amp;gt; 芳期:!!!&amp;lt;/p&amp;gt; 小壹不出声了。&amp;lt;/p&amp;gt; 芳期闭着眼深呼吸又再深呼吸。&amp;lt;/p&amp;gt; 有异样感吗?当然有,心跳得慌,但这异样感应当属正常,毕竟做这样的登徒子行为,心不慌的那是惯犯。所以脸发烫也是纯属情理之中,一个人觉得羞耻时脸也同样会发烫。&amp;lt;/p&amp;gt; 芳期一睁开眼就直接“瞄准”了晏迟的嘴唇。&amp;lt;/p&amp;gt; 他睡着时跟醒时差不多,嘴唇同样紧抿着,灯照下唇色还是浅淡,透着股霜意似的,可挨近了看原来也不是那么霜冷的,那几不可见的唇珠,还有下唇挨着唇珠的部位,些微透着些深色……&amp;lt;/p&amp;gt; 她怎么会不由自主地就挨得这么近了?&amp;lt;/p&amp;gt; 而且又把呼息都给摒止了!!!&amp;lt;/p&amp;gt; 许是因为呼息已经摒止,脑子里开始发昏,才难以摆脱“完成任务”的吸引力,芳期当嘴唇已经轻贴上去那一刻,所有的思想也静止了,有那一刻她以为自己是徘徊在某个陌生的境地,隔着一道雾气,雾气后对她才是真正产生致命吸引的魔域,当她终于意识到是晏迟仍然未被扰乱的呼吸在诱惑着她时,她才猛地“后撤”。&amp;lt;/p&amp;gt; 一切的雨声,风声,心跳声重新活跃,芳期却像仍然沉浸在那向前一步就再也难以脱身的幻境里。&amp;lt;/p&amp;gt; 她翻着手,手指背挡着嘴唇,怔怔了良久。&amp;lt;/p&amp;gt; 她做了多么让人羞耻的一件事啊!!!居然趁晏迟睡着时偷吻了人家,还吻了两回,一回吻面颊她还数着数,一回吻嘴唇连数数都忘了!!!她肯定应该“掩面奔逃”,但她现在却一点都不想离开,她甚至还想偷偷去拉晏迟的手!!!&amp;lt;/p&amp;gt; 覃芳期,你就是个女登徒子!!!&amp;lt;/p&amp;gt; 小壹:亲,您已经完成任务了。&amp;lt;/p&amp;gt; 芳期:我一点都不想听你说话。&amp;lt;/p&amp;gt; 小壹:我觉得您应该听听接下来的任务。&amp;lt;/p&amp;gt; 芳期:闭嘴。&amp;lt;/p&amp;gt; 小壹:接下来是您必须争取晏迟的主动亲吻。&amp;lt;/p&amp;gt; 芳期:……&amp;lt;/p&amp;gt; 小壹:这任务不难的啊,您今天要等晏迟醒的时候主动献吻,说不定就会一举把两个任务完成,但现在这样也不错,我相信对亲来说简直易如反掌。&amp;lt;/p&amp;gt; 芳期:闭、嘴。&amp;lt;/p&amp;gt; 小壹:您到底在犹豫什么啊?亲,您肯定是对晏迟动了情,您自己都忘了,从上个主线任务完成至今,您问我索要系统奖励了吗?富甲临安的壮志您都能抛之脑后,一直在纠结是不是在利用晏迟,会不会愧对他,还敢说您心里没他?&amp;lt;/p&amp;gt; 芳期觉得系统今天是不会闭嘴了。&amp;lt;/p&amp;gt; 她有气无力的转过身,坐在床踏上,埋着头:就算我动情了,就算我跟他对彼此都动情了,但这就是两情相悦吗?有一天,因为有的事情决裂了怎么办?如果他要杀二叔……二叔要是真有罪,是二叔自遗其咎,如果仅是如此我还能跟他继续走下去,但他要伤害二哥、五妹妹、六妹妹和小四弟怎么办?&amp;lt;/p&amp;gt; 我阻止他,他会负愧于东平公,我不阻止,让我怎么面对我的手足?与其那个时候反目,不如现在就不开始。&amp;lt;/p&amp;gt; 小壹唉了声没动静了。&amp;lt;/p&amp;gt; 芳期也在心底唉了一声。&amp;lt;/p&amp;gt; 看,连系统都无计可施了。&amp;lt;/p&amp;gt; 现在就转身离开她做不到,但应该等到察明莫须有名单之后,那时她才能下定决心。&amp;lt;/p&amp;gt; 芳期还是悄悄的握了握晏迟的手,然后就松开了。&amp;lt;/p&amp;gt; 晏迟醒来时,膝盖骨仍然还在隐隐发痛,肿胀也没有全消,当相比昨晚疼痛已经减轻了不少,至少可以忍受,行动不会受到妨碍了。他靠着床头坐了一阵,总觉得昨晚似乎做了什么美梦,但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就是心情愉快得很,唇角翘起来用手按都按不回去一般。&amp;lt;/p&amp;gt; “夫人昨晚什么时候回房安置的?”沐浴更衣后,晏迟问去忧。&amp;lt;/p&amp;gt; “夫人守了阿郎一晚,清早时才回房安置。”&amp;lt;/p&amp;gt; 这傻丫头干什么守一晚?就这么愧疚的吗?早知如此就不让她守着了,今天傻丫头定会歇一整日,不到黄昏应是睁不开眼的,整一天时间让他游手好闲的怎么消耗?&amp;lt;/p&amp;gt; 晏迟看着端上来的早饭,尝了一个灌汤包:“这是夫人下厨做的?”&amp;lt;/p&amp;gt; “是,夫人做好早饭才回房安歇的。”&amp;lt;/p&amp;gt; 晏迟就没再多说话。&amp;lt;/p&amp;gt; 当然他也不会去打扰芳期休息,早饭吃完后在无情苑里溜达了一圈,仍然是盘坐运息练了会内功,就嘱咐去忧:“叫个人跑趟腿,接蝉音来住几日。”&amp;lt;/p&amp;gt; “接谁?”去忧下意识又问了一遍。&amp;lt;/p&amp;gt; 晏迟不由蹙着眉头:“你这耳朵怎么回事,昨晚因为雨大进水了?”&amp;lt;/p&amp;gt; 去忧一声不敢吭出去了,跟罢愁见面才敢说话,拉一边去小声嘀咕:“这是怎么说?阿郎昨晚还好端端的,腿疾那般严重都没焦躁,今日竟又忽地变回从前一模一样,照旧是喜怒莫测,让人心里没底。”&amp;lt;/p&amp;gt; 罢愁捏了去忧一把:“还不是因为现在夫人没在跟前,阿郎总不能够取悦我们这些下人。”&amp;lt;/p&amp;gt; “但阿郎却让我去召蝉音来住几日。”&amp;lt;/p&amp;gt; “阿郎的心意我们莫猜度,听令行事便罢。”罢愁道。&amp;lt;/p&amp;gt; 蝉音这日又被高蓓声喊去跟前了,还有好些个姬妾,都是跟高蓓声结党的,她们一人一句的奉承,有赞高蓓声诗文出色的,有赞高蓓声书法出色的,有赞高蓓声身上衣裙得体的,这些时日来蝉音耳朵里都听出了茧子,她都开始佩服高小娘为什么还能不厌其烦了。&amp;lt;/p&amp;gt; 她被薛姬一场提醒,大多数话都没听进耳朵里,不过对高蓓声是大不如从前热情了,这会儿子蝉音摇着她那把双面绣的鸳鸯团扇,扇坠镶着的是价值不菲的红玛瑙,那是晏迟有一日特意让徐娘赐给她的,蝉声就此就扇不离手,她晃着扇子,总觉得这些姬人们的目光都在暗中窥羡,她心里就雀跃。&amp;lt;/p&amp;gt; 突地就听一个姬人讲:“阿郎跟夫人往无情苑避伏,都好些时日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府里,这回可连赵姬都没能随同……咱们这下可真是彻底没处打听了。”&amp;lt;/p&amp;gt; “或许阿郎跟阿蝉提过呢?”高蓓声笑着看向蝉音。&amp;lt;/p&amp;gt; 一句话就让蝉音把团扇给顿止了。&amp;lt;/p&amp;gt; “高小娘都不知,我哪能知情?高小娘的祖父还是部执公呢,身份比咱们要高,这些话阿郎连跟高小娘都不提,那就更不可能跟我们提了。”蝉音冷笑道。&amp;lt;/p&amp;gt; 高蓓声心底窝火,脸上却仍是笑意:“我又没得红玛瑙扇坠子的赏,怎比阿蝉更得阿郎的青顾?”&amp;lt;/p&amp;gt; 蝉音的扇子这才又摇动:“高小娘这话是羡慕我的意思?”&amp;lt;/p&amp;gt; 吴姬见高蓓声就快忍不住火,连忙转圜:“岂止高娘子,大家都羡慕阿蝉呢,所以我们不知情的事,才想问阿蝉打听,但则不过这回阿郎避伏避得急,人都没回府是让下人们收拾的行装送去无情苑,想来阿蝉也才不知就里。”&amp;lt;/p&amp;gt; 蝉音对吴姬还有好感,笑笑不说话了。&amp;lt;/p&amp;gt; 那一个姬人再接话:“肯定是夫人提议呗,为的可不就是防着阿蝉,要不阿蝉前一日得这赏赐,怎么后一日阿郎就决定去无情苑避伏了?”&amp;lt;/p&amp;gt; 蝉音的眉头就蹙起来。&amp;lt;/p&amp;gt; 正在这时就有人来传话,说是接蝉音去无情苑住几日。&amp;lt;/p&amp;gt; 一众姬人俱是震惊,唯有蝉音一个人喜出望外,越是把扇子摇得欢腾了:“论是夫人怎么拦,也拦不住阿郎对我的惦念,我就先走见阿郎了,诸位……阿郎什么时候能回国师府,等着我送信回来告诉你们。”&amp;lt;/p&amp;gt; 众人目瞪口呆看着蝉音走远,一个姬妾才软弱无力地“呸”出一声:“端的是小人得志。”&amp;lt;/p&amp;gt; 高蓓声眼睛里同样是一片阴沉,半晌才冷笑一声:“总归是金屋苑里,到底有姬侧能得阿郎宠顾了,我们应当替阿蝉开心才是,这一下,就算是夫人也越发会高看她!”&amp;lt;/p&amp;gt; &amp;lt;/p&am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17章 又牵手了 蝉音根本不知无情苑里还有一个金屋苑,她被带进空空荡荡的这处院落,居然觉着自己独个人住着有点害怕,拉着领她进来的仆婢手臂问道:“阿郎呢?阿郎在何处?”&amp;lt;/p&amp;gt; 仆婢老大不耐烦的挣脱,严厉地盯着蝉音:“姬人怎能如此没规矩,竟敢打探阿郎的行踪,阿郎抽出空闲来自然会见你,你就在这候着。”&amp;lt;/p&amp;gt; 晏迟这时正在伸懒腰。&amp;lt;/p&amp;gt; 他刚拆看了一堆各地的密报,坐得有点闷,中午饭因为不是芳期下厨,且还没人陪他吃,他就凑合了一碗鸡汤馄饨,才丢下碗伸了个懒腰,就听说蝉音来了。&amp;lt;/p&amp;gt; 晏迟懒得去金屋苑,当然更不想让蝉音来逍遥尘,随便说了处临近逍遥尘的花榭,他还不急着去,先看了看自己前些天摘的并蒂莲,发觉并没有枯败,又摆弄了一阵打算让这枝花开得再久些,才去了那间花榭。&amp;lt;/p&amp;gt; “阿郎。”眼看着蝉音就要往身上扑,晏迟冷冷看了她一眼,果然蝉音就被僵住了步伐。&amp;lt;/p&amp;gt; 晏迟找了张离蝉音僵住的地方不远不近距离合适的椅子坐下,才道:“我让你来这儿,是有件事交待,你先别摇扇子,仔仔细细把我的话听清楚。”&amp;lt;/p&amp;gt; “这把扇子是阿郎……”&amp;lt;/p&amp;gt; “你要继续跟我扯扇子的问题,这扇子我可就收回来扔灶膛里当柴火烧了。”&amp;lt;/p&amp;gt; 蝉音:???&amp;lt;/p&amp;gt; “我给你这些体面,让你能在金屋苑其余姬人跟前风光得意,一来是因你确还有几分姿色,这个我之前就跟你讲过了,再则,那也是因为沈中丞的情份,沈中丞为什么送你来国师府,相信你自己心里也清楚,现在就是你报答沈中丞的时候了。&amp;lt;/p&amp;gt; 跟他带话,向进及其子、党徒罪证确凿,沈中丞若从前跟向进有来往,该掐则掐,若有掐不干净的,赶紧的告诉我,去。”晏迟说完干脆利落挥了挥手。&amp;lt;/p&amp;gt; “阿郎,妾身虽为沈中丞赎雇,可自从沈中丞将妾身送入国师府,沈中丞的好歹,便再非妾身关注,只阿郎既要妾身带话,妾身遵阿郎之令是行事,只望阿郎……怜惜妾身,能赐妾身更多眷顾,妾身从来不望在他人面前风光得意,只盼……能真正得阿郎怜爱。”&amp;lt;/p&amp;gt; 晏迟起身,终于是愿意接近蝉音了,但当蝉音正想把身体靠过来时,他也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折扇来,就这么用一端支着蝉音软绵绵的身体:“那是你的愿想,谁告诉你我一定会替你实现愿想了?听好了,我晏迟眼睛里能真正看进去的人,必需得用,你究竟得不得用,我还得考验呢。”&amp;lt;/p&amp;gt; 他猛的一撤力,甩开折扇大步疾走,蝉音差点没摔地上,但她不沮丧,眼睛里反而亮晶晶的——我会让阿郎明白我有多得用。&amp;lt;/p&amp;gt; 晏迟整个下昼都在芳期择住的厢房不远,点了盏茶喝,看了会儿书,自己跟自己杀了局象碁,看常映跟胡椒打了一架……不,指点她们两个切磋了切磋武艺,果然是等到黄昏时分,终于才见芳期露脸。&amp;lt;/p&amp;gt; “走,今天别做饭了,我们出去花银子去。”晏迟财大气粗的拍拍自己的腰……他腰上其实并没挂钱袋子。&amp;lt;/p&amp;gt; “为什么去别家,去韶永厨不成么?”芳期还有点迷糊。&amp;lt;/p&amp;gt; “你傻啊,去自家开的酒肆还叫花银子么?那还不如在家吃呢,省得你还要填补辛遥之一笔钱。”&amp;lt;/p&amp;gt; 芳期:……&amp;lt;/p&amp;gt; “今天累得慌,不想出门,我们吃三月……不是,让三月做晚饭不就好了?”芳期是真有点打不起精神来,晚上没合眼,白昼睡再久到底补不足睡眠。&amp;lt;/p&amp;gt; 晏迟就不勉强她了。&amp;lt;/p&amp;gt; 等饭吃的时候才跟芳期说了把蝉音弄来住几天的事:“宰执公这回对决向进可以说是胜券在握,我不用再助一臂之力,但横竖闲着也是闲着,放沈炯明出马,有他这御史中丞一口獠牙下去,向进顾此失彼连那一成机会都再没有了,且沈炯明还能暂时把丁九山给捞出来,留着我慢慢折磨,更有一点,让蝉音跟高氏斗法去,给高仁宽找点事做,免得他老盯着你家的钱财。”&amp;lt;/p&amp;gt; 芳期:……&amp;lt;/p&amp;gt; 她昨晚悄悄亲了晏迟一口……不,是两口,总之是她占尽了便宜,结果今天晏迟一醒,睁眼就斩断了向进唯一的生路。&amp;lt;/p&amp;gt; 她这便宜是越占越大了。&amp;lt;/p&amp;gt; “晏郎的膝骨不疼了?”芳期见晏迟行走如常,而且精神抖擞。&amp;lt;/p&amp;gt; “毕竟是伏夏,还能疼多久?”晏迟忽然一倾身。&amp;lt;/p&amp;gt; 芳期吓得心都不跳了。&amp;lt;/p&amp;gt; 晏迟的手在她腰上似扶未扶:“也多亏夫人照顾入微。”&amp;lt;/p&amp;gt; 几乎是耳鬓挨着耳鬓,这话音刚落,芳期就听见自己的心重重“砰”地一下跳动。&amp;lt;/p&amp;gt; 此时斜阳正好,西天红灿灿的火烧云,像也把某人的面颊同时给烧红了。&amp;lt;/p&amp;gt; 她现在举止可一点不轻浮,明明轻浮的人是晏迟,但心跳得还是慌,脸还是觉得热,确定了,这哪里是心虚啊,这就是异样感,非但不让心生抵触甚至产生舒适的异样感。&amp;lt;/p&amp;gt; “吃饭还得等一阵,我们去逛逛。”晏迟站直了身,但手收回来时,突然顿了一下。&amp;lt;/p&amp;gt; 他看着默许他亲近的人,似乎连睫毛都染着羞涩的红晕,但刚才的确没有躲避,这说明什么?&amp;lt;/p&amp;gt; 手就拉着了芳期的手。&amp;lt;/p&amp;gt; 这样逛逛去。&amp;lt;/p&amp;gt; 第一次不是因为作态的牵手,指掌与指掌似乎更加契合,连心脉都契合了般,芳期难得听见晏迟的心跳声,也跟她似的急而快。&amp;lt;/p&amp;gt; 她觉得自己不该这样,但似乎又觉得怎么样都不对,她好像做不到把晏迟给推开了。&amp;lt;/p&amp;gt; 他们之间唯一的障碍无非是,日后也许的决裂跟冲突,但这个前提本身也许就是不存在的,芳期在昨晚空闲下的大半夜,设想了很多很多。&amp;lt;/p&amp;gt; 如果莫须有名单上真的有二叔,晏迟还知道了二叔就是祖父的亲骨肉,他何至于一点都不怀疑呢?如果连晏迟都不怀疑,多半就是她多疑了,二叔也许根本与东平公事案没有瓜葛,那她裹足不前甚至于放弃岂不可笑?&amp;lt;/p&amp;gt; 晏迟的愉快心情只维持到一脚迈出逍遥尘的院门那一刻,因为他看见了蝉音。&amp;lt;/p&amp;gt; 虽然这不至于让他放开芳期的手,但这情形仿佛又是作态一般了。&amp;lt;/p&amp;gt; 蝉音的视线也落在了那双相牵的手上,眼睛猛的就红了,委委屈屈吸了下鼻子,发出隐约的哽咽声,手指拽紧了鸳鸯双绣红瑙扇,她也只能拽着那个了。&amp;lt;/p&amp;gt; 芳期对蝉音是有印象的,她对美人从来过目不忘,所以相比晏迟,她算是真心实意地跟薛姬、魏姬、吴姬这样的美人打得火热,可是对蝉音,芳期就没有结交的想法了,这女子美则美,但言行举止着实配不上美丽的五官,空有一张脸,输了仪态,在这芳期看来就不算真正的美人了。&amp;lt;/p&amp;gt; 跟现在似的,恨恨盯着她还一边因为晏迟也在场就几步路扭十下腰的作派,活像是条长虫成了精一般。&amp;lt;/p&amp;gt; 讲道理,她可是正儿八经的国师夫人,跟夫郎牵个小手而已,蝉音凭什么妒嫉啊?芳期就不服受这恨视了,她侧着脸问晏迟:“蝉小娘一见我就哭,这是为何?我可没欺负她,不能受这冤枉。”&amp;lt;/p&amp;gt; 蝉音刚扭着腰走到跟前,听芳期竟然恶人先告状,泪珠子“啪嗒”着就真掉了出来:“夫人就是眼红阿郎送我这把鸳鸯扇,才撺掇着阿郎来无情苑避伏,现在夫人又在阿郎跟前中伤我……”&amp;lt;/p&amp;gt; “是中伤么?你刚才可不是一见我就红了眼,现在更连眼泪珠子都掉下来了。”&amp;lt;/p&amp;gt; “我是看夫人与阿郎这么亲近,心里觉得委屈。”&amp;lt;/p&amp;gt; 芳期:……&amp;lt;/p&amp;gt; 这女子是够矫揉造作的,但心里是什么想法还敢说出口,倒有率真这点长处。&amp;lt;/p&amp;gt; 她就不欺负人了,松开晏迟的手,用那只手去拿蝉音手里的扇子:“是这把么?”&amp;lt;/p&amp;gt; 蝉音吓了一跳,后退一步满面提防。&amp;lt;/p&amp;gt; 芳期没能摸着扇子,她也不恼,还笑了起来:“这把扇子绣工是精巧,扇坠的红玛瑙确然也算值钱,难怪蝉小娘这般重视呢,可蝉小娘怎么不想想,国师府内外事务这么多,哪一件不得国师操心,国师开口要给蝉小娘赏赐,为的是告诫金屋苑里别的姬人,蝉小娘比她们都有体面,至于赏赐蝉小娘什么,这些琐细事国师会经心么?&amp;lt;/p&amp;gt; 国师开了口,徐娘当然会问我具体怎么赏,这把扇子是我挑的呢,我还能反过来眼红蝉小娘?蝉小娘还是想想这挑拨离间的话是谁说进你的耳朵里来的。”&amp;lt;/p&amp;gt; 晏迟早就对蝉音充满了厌恶,听芳期这样说,他当然要配合:“真是不知所谓!当我面前你就敢冒犯夫人,看来我不重重严惩你是不知悔改了!”&amp;lt;/p&amp;gt; “官人息怒。”芳期开口就替蝉音求情:“蝉小娘入府最晚,金屋苑里是非也多,倒也怪我寻常对她不够关心,不曾好好调教,她是听信了谗言,今日才这般失态。不过蝉小娘这会儿子往逍遥尘来,应当是有事要面禀官人,不是刻意来挑衅的。”&amp;lt;/p&amp;gt; 蝉音没想到芳期会替她求情,手指终于不再紧拽着那把鸳鸯扇了,刚说一句“我是听高小娘……”,芳期就笑着冲她摆摆手:“姬人间的是是非非,一阵间蝉小娘只需禀知我就好,在国师面前,说正事要紧。”&amp;lt;/p&amp;gt; 蝉音再受了提点,才想起来礼数,倒是还算恭敬的冲芳期行了个福礼。&amp;lt;/p&amp;gt; &amp;lt;/p&am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18章 晏迟的准则 还是在早前的花榭,晏迟坐下来听蝉音禀报正事,当然这时芳期也没有回避,他们两个现在又有点作态的必要了,芳期得显示晏迟哪怕是处理外务呢,也不用避着她。&amp;lt;/p&amp;gt; 蝉音这时泪珠子不掉了,眼睛里也没了恨意,哪怕心里头还在妒嫉国师夫人的与众不同,看晏迟冷厉的神色她也不敢再道委屈,果然是说起了正事:“妾身今日奉令去见沈中丞,把阿郎的话一字不漏转告,沈中丞沉吟了一阵,让妾身再带话给阿郎。&amp;lt;/p&amp;gt; 沈中丞说,与向进虽说有普通来往,但并没涉及向进党被弹劾的几件罪案,干系能够掐得干干净净,这事不劳阿郎多费心。沈中丞又说,向进党从中,有一个叫程钟南的,过去弹劾过东平公,沈中丞问阿郎的意思,是否该趁这时机,造成程钟南也获罪。”&amp;lt;/p&amp;gt; 芳期知道程钟南对东平公都做了什么,她更知道程钟南是被丁九山利用而已,在她看来更可恶的是丁九山,程钟南……罪不及死,但这话当着蝉音的面她却不能讲。&amp;lt;/p&amp;gt; 她盯着晏迟,不知道他会做何决断。&amp;lt;/p&amp;gt; “明日你再去一趟沈家,告诉沈中丞,东平公认罪服诛,虽于我有救命之恩,但晏迟乃大卫之臣,当然不能为报私情罔顾国法,程司谏未犯国法,晏迟当然更加不能栽污陷害。”&amp;lt;/p&amp;gt; 正事禀报完后,晏迟挥挥手打发了蝉音,见芳期像是松了口气的模样,他就如实相告了:“我不会放过程钟南,但现在还不到收拾他的时机,沈炯明也是害死赵叔的帮凶之一,他这回利用程钟南,只不过是在试探。”&amp;lt;/p&amp;gt; “沈炯明是已经对晏郎起疑了?”芳期大吃一惊。&amp;lt;/p&amp;gt; “应该说这些人的疑心从来就没有消释过。”晏迟冷笑:“做了亏心事,哪能不怕鬼敲门?羿承钧信我不会替赵叔报仇血恨,那是因为他以为他是天子,掌握生杀予夺大权,没有人敢向他寻仇。而且他迷信长生,不死的欲望让他对我也产生了迷信,所以当羿承钧在位时,像沈炯明这样的人,他们纵有疑心,也不敢有先把我斩草除根的念头。&amp;lt;/p&amp;gt; 但现在,情况到底是不同了。权场上的人多数还心明眼亮,情知羿栩并不迷信长生,之所以还当我是近幸,予我权臣之位,是因我乃扶他登位的功臣。但功臣不仅只我一个,还有司马氏,所以呢,现在朝堂之上,并不是没有牵制我的力量。&amp;lt;/p&amp;gt; 沈炯明于是才敢试探,如果我借这回时机,授意他铲除程钟南,那我肯定就是打算为东平公复仇,他就要联合司马氏,先下手为强了。”&amp;lt;/p&amp;gt; 芳期刚才的确认为程钟南罪不该死,但现在她更关心的是晏迟的安危:“沈炯明敢在这时试探,那么他应该是在暗不在明。”&amp;lt;/p&amp;gt; “聪明。”晏迟给予了芳期一个赞诩的眼神,跟着他就起身,又牵了芳期的手:“我们边逛边说。”&amp;lt;/p&amp;gt; 芳期的确还没答应他从此并肩作战,但口头承诺不是那么重要,她的行为已经证实了她的心。&amp;lt;/p&amp;gt; “沈炯明一直躲在暗处,他是开封旧臣,虽说同赵叔等等济州功臣在权场上天然对立,但当年他并不任朝官,放了外任,看似并不在权场中心,可他党附的是杨义,这个杨义,是你翁翁归卫之前的宰执,被你翁翁给收拾掉了,多少对沈炯明算是不利。&amp;lt;/p&amp;gt; 只是不利,沈炯明多年贿赂杨义的钱财有如打了水漂,但杨义并未被处死,更不曾诛连党从,你家翁翁在权场上还是给自己留了余地的,这也造成了沈炯明对你家翁翁并没有太多的敌意。&amp;lt;/p&amp;gt; 可当时,他不敢附从你家翁翁,因为世人都知他是杨义的门生,这么快附从师尊的政敌,他的名声就会败坏,所以他想获晋升,只能另寻蹊迳,他行贿赵叔,被赵叔直言拒绝了。”&amp;lt;/p&amp;gt; 芳期蹙眉道:“于是沈炯明就此对东平公怀恨于心?”&amp;lt;/p&amp;gt; “不至于。”晏迟拉着芳期的手,像是漫无目的在闲逛:“沈炯明写了篇文章,公然赞扬世风如是,唯有赵叔不受财利所诱,是真君子,他自检被权场不良之风影响,已经无颜再乞官禄,所以挂冠请辞。”&amp;lt;/p&amp;gt; 芳期:……&amp;lt;/p&amp;gt; “那时赵叔虽受羿承钧猜忌,不过羿承钧对赵叔还未起杀心,沈炯明来这么一出,让羿承钧大为感慨,先是赞赏赵叔清正廉明,非但未许沈炯明辞官,反而重用他,升迁他入朝予以重用。”&amp;lt;/p&amp;gt; 芳期只觉叹为观止,谋升迁竟然还有这样的花式?&amp;lt;/p&amp;gt; “所以在世人看来,赵叔与沈炯明非但不是敌仇,甚至沈炯明对赵叔还十分崇敬。”晏迟又冷笑了:“可是沈炯明第一个暗中挑拨离间,他暗示羿承钧,赵叔图名不图财,比图财不图名者更加需要提防。这不是说沈炯明记恨赵叔,他这样的人,从来不忘开封旧臣与济州功臣间的争权夺势,只要给他时机,他就会打击济州功臣。天下人都不知道沈炯明对羿承钧产生的影响,可是我能察明。”&amp;lt;/p&amp;gt; 这个时候,西天的红霞已经在逐渐变浅。&amp;lt;/p&amp;gt; 晏迟驻足,拉着芳期的手,跟她看暮色更加缓慢的,在山色湖光间不动声息的蔓延。&amp;lt;/p&amp;gt; “我杀冯莱,选冯莱兄妹二人开刃,固然是因他们与我乃敌对,不过像沈炯明这样的人,也情知冯莱是冤害赵叔的帮凶,他们会怀疑我故意与冯莱敌对,实则是想替赵叔复仇。所以接下来,我不能再针对那些弹劾赵叔的臣僚,我甚至接受他们的贿赂,给他们一些小恩小惠,我的复仇之剑,直接对准了羿桢,紧跟着就是羿承钧。&amp;lt;/p&amp;gt; 羿栩也是凶手,所以我的计划要更隐密,不管是沈炯明,还是丁九山这些在暗之人,就算程钟南这些明面上摆着的,我也暂时不能动,因为我的敌仇太强大,不能心急。我只能先让他们放松警惕,分头击灭,也肯定少不了挑拨离间、借刀杀人等等手段。”&amp;lt;/p&amp;gt; 不会再有阳谋,接下来的全是阴谋。&amp;lt;/p&amp;gt; 晏迟低垂眼睑,看着发怔的芳期,他不怕告诉芳期程钟南是个什么样的人。&amp;lt;/p&amp;gt; “做为官员,程钟南是个清官,他两袖清风,而且执法从不徇私,他跟沈炯明这样的权场之人有本质的区别,所以他直至如今,还是个七品官,做的也都是得罪人的事,他这辈子唯一做错的事,大抵就是轻信了丁九山的话,弹劾赵叔与小姑姑有不伦之情。&amp;lt;/p&amp;gt; 但在我眼中,他仍然该死!!!他是言官,虽可以风闻奏劾,并不需要对自己的奏劾是否属实负责,因为裁夺的人不是他,可这仅仅只是官场上的是非曲直,做为一个人,做为一个自诩正直,高风亮节的人,他凭什么就能轻信丁九山的谗谤,未经任何求证,利用言官职权,举劾无辜之人?!&amp;lt;/p&amp;gt; 倘若指使他的人不是丁九山,不是他以为的伯乐,他还会轻信谗谤么?所以,在我晏迟看来,程钟南对赵叔的谤害,归根结底仍是因为私情!大卫的律法不是我修订,所以我不依大卫的律法判定谁有罪,谁无罪,我用的是自己的判定规则,决定谁该死。&amp;lt;/p&amp;gt; 不管程钟南为官有多么清正,这与我有何干系?我只知道他是害死赵叔的帮凶,是他让羿承钧几乎笃定,赵叔对小姑姑怀有……不伦之情,是程钟南的弹劾,让羿承钧真正对赵叔,甚至对赵氏满门动了杀心!!!”&amp;lt;/p&amp;gt; 芳期深深吸了口气。&amp;lt;/p&amp;gt; 她被晏迟给说服了,她现在不觉得程钟南罪及不死了,虽然他只是一把被丁九山利用来杀人的匕首,但他行为的事,造成的恶果,确然……东平公一家何其无辜,芳期能够理解晏迟对程钟南的死刑判决。&amp;lt;/p&amp;gt; “那么……程钟南的妻小呢?”芳期问。&amp;lt;/p&amp;gt; “你想替他们求情?”晏迟看向远天残余的血色。&amp;lt;/p&amp;gt; “毕竟,他们没有参与这件事不是么?”&amp;lt;/p&amp;gt; 晏迟放开了芳期的手。&amp;lt;/p&amp;gt; 芳期心中一凉。&amp;lt;/p&amp;gt; 所以她的妇人之仁,到底还是会造成晏迟两难么?她其实没有资格这样做,因为她不是晏迟,她也没有办法换身处境站在晏迟的立场去考虑,如果是她,能不能放过程钟南的妻小。&amp;lt;/p&amp;gt; 毕竟,东平公的妻小,除了阿瑗,无一幸免于难。&amp;lt;/p&amp;gt; “看在程钟南不是罪魁的份上,我尽量,计划时不伤及无辜。”&amp;lt;/p&amp;gt; 突然听晏迟这样说,芳期心中更觉震惊。&amp;lt;/p&amp;gt; 晏迟没有再牵芳期的手,他站在斜阳里,面对身边人,他向前一步,把面前人用一只手搂进怀里:“有的人我不是不能放过,比如程钟南的家眷,据我所察,他们确然没有参与此事,可我对他们没有慈悲心,我行事不会顾及会不会诛连他们,我说过你的眼能看见无辜的人,也只有你,只有你提醒我我会考虑。”&amp;lt;/p&amp;gt; 就是不讲道理的,他晏迟就是个认人不认理的主。&amp;lt;/p&amp;gt; 因为相信芳期会和他同仇敌忾,有一些必杀之人,她不会阻止他出鞘的刀剑,而那些他根本不在意是死是活的人,可以因为她的不忍,放过。&amp;lt;/p&amp;gt; 因为晏迟想和覃芳期共渡余生。&amp;lt;/p&amp;gt; 因为晏迟需要覃芳期作为戮力同心的伴侣。&amp;lt;/p&amp;gt; 他爱慕的人不需要因为他做任何改变,因为晏迟其实并不爱自己。&amp;lt;/p&amp;gt; 所以晏迟可以改变,趋从覃芳期的仁慈,她不想走进全然阴暗的泥淖里,只能是晏迟从泥淖里走出来。&amp;lt;/p&amp;gt; 或许从此会连累她,不能完全站在光明底下。&amp;lt;/p&amp;gt; 不像他曾经用力的把阿瑗推向光明。&amp;lt;/p&amp;gt; 晏迟也需要覃芳期的迁就,我们,都从彼此的世界出来,站在我们的世界,我满手鲜血,足踏白骨,我其实也犹豫着是否应该让你站进我的世界。&amp;lt;/p&amp;gt; 可是想把你拉进我的世界这一欲望,已经无法让我理智的权衡。&amp;lt;/p&amp;gt; 所以,我会竭尽所能的留下你。&amp;lt;/p&amp;gt; &amp;lt;/p&am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19章 夫人挖坑 隔了一日,芳期去见蝉音。&amp;lt;/p&amp;gt; 无情苑的金屋苑已经是荒无人气的了,就衬得花草更加蓬勃,因为一直有下人整缮清理,便是空置着,亭榭楼馆并不见陈旧颓败,屋檐下燕雀反而能够放心的搭巢了,还有不知谁养的狸猫,悄悄从花叶间探出小脑袋来窥望行人。&amp;lt;/p&amp;gt; 蝉音住的地方是离院门口最近的一间厢房,仿佛这样才能让她更有安全感似的。&amp;lt;/p&amp;gt; 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些,眼睑底有显然的浮肿,微微透出烟青色。&amp;lt;/p&amp;gt; “没睡好?”芳期仍是和气的询问。&amp;lt;/p&amp;gt; “院落太冷清,我一个人住着害怕。”蝉音露出点既像恳求又像不满的神色:“夫人就不能让我跟夫人住在一处么?”&amp;lt;/p&amp;gt; “不能。”芳期把话干脆利落地说出口,才觉出自己心里居然有点恼火的情绪,她是真不想再跟面前的女子讲道理:“蝉小娘,你知道我其实不喜欢你的?要不是看在国师有意给你几分体面的授意,就你前后几番挑衅,我必定会施责罚。在国师府,你只能够住在金屋苑里,到无情苑,你同样只能住在金屋苑,可别看我愿意和颜悦色的跟你说话,你就能够得寸进尺。”&amp;lt;/p&amp;gt; 蝉音的神色就越发恼怒了:“夫人瞧不起伎子,也厌恨姬妾,但夫人的生母既是伎子又曾是姬妾,夫人又能比我们高贵到哪里去?凭什么看不起我们!”&amp;lt;/p&amp;gt; “这话也是高氏跟你说的?”芳期觉得金屋苑里这么多女子,蝉音不是最美的那个,但肯定是最蠢的那个。&amp;lt;/p&amp;gt; “都是在高小娘的居处听的,但不是高小娘讲的,我也记不清是哪句话是哪个姬人说的了,但这么多人都不满夫人,总不能她们说的都是假话!”蝉音言之凿凿:“夫人可别再说是我血口喷人了。”&amp;lt;/p&amp;gt; “有几张嘴巴搬弄是非,你就相信她们说的都是真话了?那等过些日子我回国师府,把金屋苑的姬人都召集起来,你听听究竟是骂你的多还是骂我的多,按你刚才的说法,要骂你的人占多数,是不是你就的确该骂呢?”&amp;lt;/p&amp;gt; 见蝉音不言语了,芳期又道:“你怎么不想想为什么说我不是的话会进你耳朵里,却没人在你跟前说高氏的不是,是谁想利用你挑衅我,可是就你现今的身份,挑衅我能得个什么下场?我犯不着跟你勾心斗角,我甚至把你逐出国师府都需不着特意禀告国师一声。”&amp;lt;/p&amp;gt; 蝉音脸上越发有了惊恐之色,小脸更白,眼睑更青。&amp;lt;/p&amp;gt; 这样看上去可就一点都不美了。&amp;lt;/p&amp;gt; 芳期摇了摇头:“我说我不喜你,不是因为你是女伎,也不是因为你是姬妾,蝉小娘自问你有什么值得我高看的?就凭你仗着国师的两分青顾,就得寸进尺妄图逼着我妥协于你的刁蛮?蝉小娘肯定也知道的,国师根本就没有宠顾过金屋苑的姬人,怎么你想做独一位?”&amp;lt;/p&amp;gt; “阿郎既纳了我等为妾,就理当……”&amp;lt;/p&amp;gt; “理当?”芳期觉得这简直太好笑了:“便是礼法,也只限定了妾侧理当如何,可从未规限郎主对妾侧理当如何,除非蝉小娘觉得国师耽搁了你的终生,你要求去,国师才理当放你自由。”&amp;lt;/p&amp;gt; 蝉音的鼻尖被气红了,眼睛却开始躲闪芳期。&amp;lt;/p&amp;gt; “蝉小娘情知自己理亏,但仍不服,因为蝉小娘自负貌美,且确然赢获了国师两分青顾,所以蝉小娘坚信若没有我的拦阻,必然能水到渠成般再获国师的宠顾。蝉小娘眼里,国师是个懦夫么?”&amp;lt;/p&amp;gt; “不管夫人怎么说,我都绝对不会请离!”蝉音恨声道。&amp;lt;/p&amp;gt; 芳期微微一笑:“我管你请不请离呢,只是告诫蝉小娘一声,你便是不请离,能不能在国师府继续留下去可由不着你,我过去是念在你性情率真,被他人利用的情形上宽恕你冒犯挑衅我的过错,今日我当面教训你了,你若再犯,我可不会再纵容。”&amp;lt;/p&amp;gt; 有些人既然笼络不成,那么就只好威慑,芳期相信蝉音哪怕是全金屋苑脑子最蠢的一位,也清楚她现在绝对不够份量与国师夫人为敌。&amp;lt;/p&amp;gt; 芳期直接嘱令金屋苑的仆婢:“今日就把蝉小娘送回国师府去。”&amp;lt;/p&amp;gt; “夫人,我可是阿郎……”&amp;lt;/p&amp;gt; “国师让你来,我让你回,这两件事可并不冲突。”芳期不再搭理蝉音。&amp;lt;/p&amp;gt; 蝉音一路上都在期盼着被晏迟快马追上,将她再带回无情苑去,当她面前狠狠斥责芳期自作主张,这当然是她的妄想,直到国师府的角门口,对她进行最后教诫的人成了付英:“我是国师府的下人,阿郎亲自任命的大管事,不是覃相邸的家仆,这点姬人应当是明白的?可我为什么会遵令于夫人呢?当然是阿郎有交待,在国师府,除阿郎之外,也当唯夫人之令是从。&amp;lt;/p&amp;gt; 姬人能由我这大管事亲自送你回国师府,是因夫人交待,继续维持姬人在金屋苑的体面,好教金屋苑的姬人明白,阿郎对沈中丞还是十分器重的。姬人必须清楚的是,姬人得能体面是沾了谁的光,但姬人对于沈中丞而言,是不可取代的工具吗?百两银就能再雇纳的姬侧,相信沈中丞也不是损失不起。”&amp;lt;/p&amp;gt; 蝉音在角门口摇摇晃晃了阵,深刻体会到了触怒主母的后果,她纵使是有万般不服,也只好咽了这口窝囊气,不急着回自己的居所,一阵风般的卷去了高蓓声的居处。&amp;lt;/p&amp;gt; 高蓓声这天还是在跟吴姬等几个吃着杂嚼说着闲话——因为她去了好几趟渺一间,被赵瑗拒之门外,高蓓声笃定芳期再次与赵瑗结盟了,她只好放弃原先拉拢赵瑗先对付芳期的计划,一门心思地等着王老夫人跟祖父给她制造机会——所以呢,诗社就没有必要再召办,高蓓声也不耐烦跟她瞧不起的女伎们切磋什么雅艺,倒是听着这些人围着她奉承讨好,才是打发无趣时光的最佳方式。&amp;lt;/p&amp;gt; 正把谄媚话听得舒心呢,亭子里就杀到了个不速之客。&amp;lt;/p&amp;gt; 蝉音抢了一盏凉水,直接就泼在了高蓓声的脸上,趁她又惊又怒呆若木鸡之时,再把一盒子蜜饯也往高蓓声裙子上泼。&amp;lt;/p&amp;gt; “蝉小娘这是干什么,竟敢对高娘子动粗?!”一个姬人连忙喝斥。&amp;lt;/p&amp;gt; “就是你们这群不安好心的人,挑唆着我怀恨夫人,怂恿着我当面挑衅,别以为我仍不知道你们打的是什么主意?见我比你们生得娇美,赢得阿郎青顾,生怕我留在金屋苑,碍了你们的日后,你们是想借夫人的手,先替你们除了我这颗绊脚石!&amp;lt;/p&amp;gt; 高氏,这些人都是听你发号施令,你休想再装无辜,什么名门之后,什么大家闺秀,你既自甘为妾,又比我们高贵得到哪里去?我对你动粗怎么了,一样都是姬侧,只许你害我难道不许我反击?”&amp;lt;/p&amp;gt; 高蓓声何曾受过这样的气辱?&amp;lt;/p&amp;gt; 更让她后怕的是,还好现在仍处伏热,她们喝的是凉水,要是今天喝的是热茶,被泼这一脸热茶水可就得伤了她美若天仙的好容貌!于是恨声道:“还不把这狂妇押制!阿郎、夫人不在家,我们就请徐娘来主持公道,蝉音居然敢冒犯我,罪当驱逐出府!”&amp;lt;/p&amp;gt; 伏暑无事,徐娘跟白妪这日下昼也在闲聊,她们的杂嚼可比金屋苑的那帮姬人“珍贵”,是如今市面上虽然能购获,但仍然价值不菲而且供不应求的葵瓜子。&amp;lt;/p&amp;gt; “寻常阿郎纵然要去别苑田庄避伏,哪回都不会落下咱们两个,这回竟然没让咱们跟去,也不知去忧几个能不能服侍好。”白妪不无担心。&amp;lt;/p&amp;gt; 徐娘却一点都不担心。&amp;lt;/p&amp;gt; “有夫人在呢,用不着咱们两个嘘寒问暖了。”&amp;lt;/p&amp;gt; “你这话里,可透着别的意思啊!”&amp;lt;/p&amp;gt; “白婶娘可晓得阿郎前些时候特意问我什么?竟问我寻常夫妻之间在一块说的都是什么话题。我应道‘除了油盐柴米鸡毛蒜皮的家务事,就不能再有别的话题了,男人家成日间在外头忙生计,便是把外头的事说给我听,我也搭不上腔’,阿郎把我看了好一阵,结果拍他自己的脑袋,说什么……&amp;lt;/p&amp;gt; 居然忘记我嫁的是个负心郎,婚姻失败得不能再失败,他问错了人!我啊,一来是真不知富贵人家的夫妇是如何相处的,再则也是试阿郎呢,看阿郎的的确确在为夫妻相处之道犯难,心里就亮堂了。&amp;lt;/p&amp;gt; 我就说嘛,过去阿郎待夫人就与众不同,阿郎还偏咬定是他贪图夫人的厨艺。夫人既貌美,还能干,最难得的是性情豁达爽朗,跟夫人相处一段,短短几日不见,我都忍不住惦记她。阿郎虽说不同普通人,心性孤傲眼光高,但这样朝夕相处着,哪能不会动心?”&amp;lt;/p&amp;gt; “这么说,我们今后是真真正正有了主妇?”白妪也惊喜道。&amp;lt;/p&amp;gt; 徐娘刚点下头,就有小丫鬟来禀报金屋苑的风波了。&amp;lt;/p&amp;gt; 她只好罢止嗑瓜子,喝了口凉水润喉咙,还不忘跟白妪唠叨两句:“这高小娘真够不省心的,阿郎跟夫人不在家,她竟也这么能折腾,我听说金屋苑里好些姬人,这一段言语越来越放肆了,把高小娘跟夫人来比较,硬说高小娘容貌比夫人生得美,还比夫人有才华,她长着个鹰钩鼻,哪里美了?能有什么才华?是厨艺比夫人好呢还是比夫人更能赚钱?&amp;lt;/p&amp;gt; 就说那些所谓的雅艺,会写几句酸诗,哪比得上夫人说的笑话更有趣,论起衣着穿搭跟熏香来更是没法比,我早就想告诫告诫高小娘了,偏夫人不介意,说由得她们闹腾去,白婶子你要不跟着来,看看高小娘又再闹什么滑稽戏。”&amp;lt;/p&amp;gt; 白妪坚定的点了点头,伏夏闲极无趣,去看场热闹是个不错的消遣。&amp;lt;/p&amp;gt; &amp;lt;/p&am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20章 小娘入瓮 以高蓓声为首的七、八个姬人就在金屋苑的院门里排成一行,蝉音还被两个舞伎出身手上相对有力道的姬人押着,一看就经过了徒劳的挣扎,发髻散乱了一络垂下,衣襟也被拉得散乱了,露出一大截海棠红的抹胸来,可直到这时她手里还牢牢捏拽着那把鸳鸯红瑙扇。&amp;lt;/p&amp;gt; 徐娘冷冷道:“还不把蝉小娘放开!”&amp;lt;/p&amp;gt; 跟刚才磕着瓜子唠着闲话的那个徐娘有如判若两人。&amp;lt;/p&amp;gt; 白妪是不奇怪的,她们跟着晏国师的时间长了,深受影响,都习惯了板着脸端威风。&amp;lt;/p&amp;gt; 两个姬人下意识就想松手,高蓓声却抬着下巴:“谁敢松手!”&amp;lt;/p&amp;gt; 她站在一行人的正中,这个时候上前一步,先把蝉音怎么冒犯她的事情说清楚了,冷笑道:“按金屋苑的规矩,挑衅生事者该当惩诫,我已经着人把蝉音给押来了徐娘的跟前,徐娘是否理当按规矩处治,将她驱逐出府?!”&amp;lt;/p&amp;gt; “高小娘,你也曾经挑衅生事,怎地没被驱逐出府?”徐娘没有冷笑,她懒得笑,就板着一张严肃的面孔。&amp;lt;/p&amp;gt; “我上回可是被阿郎宽敕……”&amp;lt;/p&amp;gt; “阿郎宽敕的可不是你挑衅之错。”徐娘道:“金屋苑的是非,皆由夫人处断,夫人现在不在家,所以诸位还是安生些,等夫人回来,自然会论处你们无端生事之过,谁也逃不了。”&amp;lt;/p&amp;gt; 高蓓声一听这话怎能不急?她是好不容易才笼络住这些姬人,要是今天放过了蝉音,她的威信可不是会大大受挫?更别说徐氏已经说下这番话,等覃芳期回来必定会颠倒是非!&amp;lt;/p&amp;gt; “蝉音以卑犯尊……”&amp;lt;/p&amp;gt; “蝉小娘怎么以卑犯尊了?蝉小娘与高小娘同为金屋苑的姬侧,是一样的身份,真不知以卑犯尊是怎么论。”&amp;lt;/p&amp;gt; 高蓓声眼睛里几乎都要喷出怒火来。&amp;lt;/p&amp;gt; 徐娘却看也不看她:“蝉小娘今日怒骂高小娘,应当不是无缘无故?”&amp;lt;/p&amp;gt; 蝉音泣道:“是高氏先挑唆我冒犯夫人……”&amp;lt;/p&amp;gt; “听见没,高小娘挑唆蝉小娘不敬夫人,这才是以卑犯尊。还不放开蝉小娘!”徐娘突然加重了语气。&amp;lt;/p&amp;gt; 那两个姬人立时就松手了。&amp;lt;/p&amp;gt; “来人,将高小娘及这两个姬人,施戒尺之罚。”徐娘冷声下令。&amp;lt;/p&amp;gt; “徐氏,你敢罔顾是非……”&amp;lt;/p&amp;gt; “高小娘,你对夫人不敬之罪,我不能替夫人责罚,都说了需得等夫人回府后公断,但高小娘及两个姬人不服我的教令,我却是可以立时施惩的。高小娘想必是又忘记了,金屋苑的姬人需服从内管事的教令这一规矩?什么叫以卑犯尊,高小娘曾经是名门闺秀,不会当真参不透这四字的含意?”&amp;lt;/p&amp;gt; 蝉音眼睁睁地看着徐娘竟然当众罚了高蓓声等三人十下戒尺,手掌心被打得通红,她才又深切意识到在国师府里姬人不如仆妇地位这一惨痛的事实,她当然也醒悟过来徐娘今天是有意包庇她,其实压根就没按规矩行事,规矩是针对姬人制定的,连内管事都能逾越在规矩之上,更遑论国师夫人?&amp;lt;/p&amp;gt; 果然高小娘没什么好忌惮的,国师夫人才是国师之下的“万人之上”。&amp;lt;/p&amp;gt; 有如醍醐灌顶的蝉音,就趁这机会再接再励的讥刺高蓓声:“真可笑,凭高小娘也能把我逐出国师府?高小娘可就等着看,等阿郎跟夫人回来,看看是谁先被逐出去,以卑犯尊?高小娘还真可笑,这阖府的人,恐怕就高小娘自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amp;lt;/p&amp;gt; 蝉音一步十扭的扬长而去。&amp;lt;/p&amp;gt; 高蓓声手掌一片刺痛,更刺痛的是五脏六腑,她看着还没离开的徐娘,通红着眼道:“蝉音当众羞辱我,徐娘也要当作视若不见么?!”&amp;lt;/p&amp;gt; “姬妾间的几句口角,倘若我都要理论出个对错,我这整日间的怕都得被这些个鸡毛蒜皮的事体纠缠得脱不开身了,且在我看来,蝉小娘说的话也在理,哪里算是羞辱高小娘了?高小娘自己觉得被羞辱了,那也是你自讨其辱。”&amp;lt;/p&amp;gt; 徐娘也冷着脸扬长而去。&amp;lt;/p&amp;gt; 等离了金屋苑老远,白妪才拉着她:“这样子刺激高小娘,恐怕她还得惹事。”&amp;lt;/p&amp;gt; “就是要让她惹事。”徐娘道:“高小娘那一伙人,阿郎已经容忍多时,早就想借机杀一儆佰,省得那几个脑子没长全的背地里仍拿夫人嚼牙,她们不是都信任趋奉高小娘这所谓的名门之后么,那就让她们真正见识下高小娘的嘴脸,不受到教训,她们永远都不知道这世上,善恶好歹。”&amp;lt;/p&amp;gt; 白妪从前虽也曾一度栖身无忧洞,但到底跟涂氏这样的丐社成员不一样,没行为过杀伤人命掳掠良家的恶事,这时上了岁数,心肠越发软了,就很不忍眼看着国师府里哪个人遭遇殃劫,还劝徐娘:“金屋苑的那些姬妾,虽说有那么些贪婪叵测的人,说到底身世都有可怜之处,再者言也并不是穷凶极恶之徒……”&amp;lt;/p&amp;gt; “我会盯着,总不至于闹出人命来。”&amp;lt;/p&amp;gt; 白妪就松了口气,没再多说了。&amp;lt;/p&amp;gt; 徐娘又笑道:“夫人重情重义,也没这狠心,婶子对魏姬可还有印象?”&amp;lt;/p&amp;gt; “是向相公送进来的姬妾?”&amp;lt;/p&amp;gt; “可不是呢,从前这也是个不安份的,被夫人收服了,现在婶子看她把自己个儿养得珠圆玉润的,哪还像从前似的一张愁眉苦脸?覃宰执最近跟向相公不对付,夫人可曾利用魏姬冒风险去算计向相公了?反倒是赏了魏姬好些衣料首饰,是安抚她不用忧虑日后,薛姬不也是奉夫人嘱令,这一段都在安抚魏姬。夫人就是这样的人,只要别人对她不怀恶意,她就以善意回报,哪怕对夫人冒犯不敬的人,夫人自信不会为她们所伤,对她们也根本不搭理,有这样的主母,我们这些下人行事当然更该留点余地。”&amp;lt;/p&amp;gt; 白妪大是赞同:“阿郎就是太冷厉了,真要收拾起金屋苑来,可就顾不得她们是否罪大恶极,总之是……”&amp;lt;/p&amp;gt; “也怨不得阿郎。”徐娘叹一声气:“我们过去哪个人罪大恶极了?便是亏心事都没做过一件,然而呢?要不是阿郎,我大仇难报,婶子一家不也还受着辽人的欺凌,被逼无奈过刀口舔血的日子?我们过去连想都不敢想,无忧洞没了,淮河以北成了蛮夷统御,反而能过这样安生的,吃穿不愁的生活。”&amp;lt;/p&amp;gt; 白妪干脆就闭紧了嘴巴。&amp;lt;/p&amp;gt; ——&amp;lt;/p&amp;gt; 高蓓声回到居院后,想大发一通脾气,她先是举起个茶盏来,放下了,茶盏是白瓷,名窑烧制,器形优美价值昂贵,这虽不是她的器物,但现在归属她使用,摔坏了很有可能覃芳期就会借故不予补给,那她还拿什么装门面?&amp;lt;/p&amp;gt; 眼睛又看向花架上的一个天青瓷的瓶供,这也价值不菲。&amp;lt;/p&amp;gt; 就连盛着蜜饯的雕漆盒,填的也是鎏金!&amp;lt;/p&amp;gt; 看来看去,只好拿着一个软枕,摔在婢女有时的身上泄愤。&amp;lt;/p&amp;gt; 这个有时,原名无期,被勒令避讳,高蓓声为堵气就改成了有时。&amp;lt;/p&amp;gt; 芳期有时,谁说会经久不衰!&amp;lt;/p&amp;gt; 她以为芳期不再拿有时这名生事,就是被她蒙蔽过去了——覃芳期果然不学无术,拐个弯诅咒她她就不察觉了!&amp;lt;/p&amp;gt; 有时挨了一软枕,倒半点不气怒,反而提醒高蓓声:“那徐氏今日摆明就是偏袒蝉音,必定是覃夫人指使,娘子今日当众被下了脸面,若就这样忍气吞声,恐怕连胡姬、刘姬等等都会见风使舵,若说这还不要紧,最关键的是而今覃夫人、赵姬、蝉音,她们这三个能得阿郎宠顾的联起手来针对娘子,奴婢担心……娘子这回当真处境危险。”&amp;lt;/p&amp;gt; 高蓓声恨道:“我怕什么,翁翁已经执掌礼部!”&amp;lt;/p&amp;gt; “但二娘上回来,不也告诉了娘子,原本老夫人是想让覃大郎娶娘子的堂妹,可覃夫人不乐意,阿郎竟也帮着覃夫人冲老夫人施压,阿郎分明仍然看好相公能斗败向家,但高公而今相比相公……到底在朝堂上威望还有不敌。”&amp;lt;/p&amp;gt; 有时说的是她所知道的“大实话”,但高蓓声仍然觉得刺耳,霜眉冷眼地盯着有时:“我家翁翁走的是清正之途,自然不比覃逊这等阿谀奉承之辈走歪门邪道更加迅捷,但迟早有一天,威望会远超覃逊!”&amp;lt;/p&amp;gt; 有时不说话了,她是覃相邸的奴婢,虽是老夫人的心腹,可老夫人与覃相公本是一条心,在有时看来,覃相公还是个有本事的大丈夫,高娘子说她家祖父威望能远超覃相公……相公已经是宰执了,再远超的话,难不成高家主翁日后还能当大卫的皇帝?&amp;lt;/p&amp;gt; 高蓓声见有时不吭声了,以为这婢女是心服口服,火气终于是下去了一些,倒把有时的劝说仔细考虑了番,越来越清醒。&amp;lt;/p&amp;gt; 不管祖父日后会奠定多大的功业,但眼前确然难解她的燃眉之急,她不能给予覃芳期、赵瑗,还有蝉音这贱婢机会,联手将她置之绝境,想要破危局,那就必须让蝉音获罪!只有让蝉音百口莫辩,她才有机会拆穿覃芳期指使徐氏偏袒那贱婢,陷害折辱她!&amp;lt;/p&amp;gt; “去叫刘姬来。”高蓓声拿定了主意。&amp;lt;/p&amp;gt; 要说这位刘姬,跟薛姬入国师府的时间其实差不多,连靠山都差不多,只不过薛姬是平原侯的“礼物”,刘姬却是江津侯的“礼物”,这位江津侯,正是荣国公世子的岳丈。&amp;lt;/p&amp;gt; 刘姬其实是江津侯的女儿。&amp;lt;/p&amp;gt; 但她是婢生女,不为家族承认,只是江津侯夫人待她还算不错,虽说没有让她从父姓,打小还算锦衣玉食的养着,不曾把她当奴婢看待,故而刘姬就对江津侯夫妇投桃报李,让她做妾就做妾,还一门心思要为娘家谋福利,她之所以趋奉高蓓声,也是因为她着实不能一事无成,才把最后一点希望,寄托在高蓓声身上。&amp;lt;/p&amp;gt; 高蓓声并不知道刘姬的真实身份和最终目的,她这回利用刘姬,无非是因为刘姬寻常奉承她最最得力,还有关键的一点是,相比起绝大多数的姬人,刘姬显得特别有见识。&amp;lt;/p&amp;gt; 也有钱,高蓓声知道的是刘姬竟然能够收买金屋苑的一个扫洒婢,为她捎递消息!!!&amp;lt;/p&amp;gt; &amp;lt;/p&am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21章 毒牙露出了 刘姬在还没进国师府时,就已经下定决心要争取晏迟的宠顾,她不仅想在国师府长长久久的呆下来,还必须深得晏郎心,然而世事不如人意,她先是在与跟薛姬的较量上败下阵来,这么长的时间,她生生把自己混成了金屋苑中最不受重视的那一拨人。&amp;lt;/p&amp;gt; 好在她到底有不一样的根基,有江津侯府源源不断的钱财作为支持,靠着小恩小惠不仅笼络了许多个姬人,更难得的是暗中收买了金屋苑的扫洒婢坠锦,但这一件事,她当然也只向高蓓声有所透露。&amp;lt;/p&amp;gt; 为的也无非是赢得高蓓声更多的重视。&amp;lt;/p&amp;gt; 高蓓声请了她来商量如何算计蝉音,反败为胜,刘姬当然要积极开动脑筋。&amp;lt;/p&amp;gt; 向进虽说不能算是荣国公的党徒,可经过先帝驾崩前关于储位的那场殿争,向进力谏废储,事实上已经站在了今上的对立面,与荣国公、罗荣图等等成了同一阵营。罗荣图一败涂地,所幸的是荣国公与向进未受诛连,但他们当然不会因此就心存侥幸,以为今上真会把旧账一笔勾销。&amp;lt;/p&amp;gt; 荣国公在谋划推翻帝位,另立新君的大计。&amp;lt;/p&amp;gt; 自古臣子要行废立,就极其艰险不易,那么当然会不遗余力拉拢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amp;lt;/p&amp;gt; 向进与荣国公,这时不是党从更胜党从,他们的生杀荣辱紧密联合在一起。&amp;lt;/p&amp;gt; 可现在覃逊却对向进亮剑,且是步步紧逼,眼看就要决一生死。&amp;lt;/p&amp;gt; 向进仅有荣国公的支持还不足够,他更需要晏迟这个今上的功臣救他于覃逊的夺命长剑之下,所以才想利用高仁宽居中牵线搭桥,这消息传递入国师府,刘姬明白当前她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巩固与高蓓声之间的友谊。&amp;lt;/p&amp;gt;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高仁宽与高蓓声断绝祖孙之情是在惺惺作态,高家绝无可能放弃已经成为国师府姬侧的孙女,可这种事,权场上的人也只不过心知肚明,他们懒得搭理那些单纯的文生士子,是不是看穿了高仁宽虚伪的作态。&amp;lt;/p&amp;gt; 这就有如大家都是打家劫舍的强盗,偏偏都获得了大卫良籍的身份,江湖相逢会心一笑,谁都不会去揭谁的老底。&amp;lt;/p&amp;gt; 刘氏积极动脑,还真被她琢磨出一个办法,她打算利用的人是何姬,这个何姬也就是今天被罚戒尺的其中一位,刘氏说了她择中何姬为同谋的理由:“跟别的人不一样,何姬极其孝顺,她虽说是自小就被她的爹娘送去妓馆做女伎,另拜认了养母,改了身籍,可并不曾与亲生父母一刀两断,一直还想办法贴补爹娘家人的生计。&amp;lt;/p&amp;gt; 进了国师府,跟过去也无不同,所以为了照顾家人,她只能选择依附我,她既承了我的情,当然也担心若不听我的话我会不利于她的家人,这件事娘子不用担心她会临阵倒戈。&amp;lt;/p&amp;gt; 再有就是何姬性情本就有些火爆,今日受了蝉音闹生的这场气辱,心存不满挑衅报复是她能干出来的事,便是阿郎回来审案,也不会怀疑何姬背后还有人指使。当然最关键的一个原因,何姬本就跟蝉音住在同一处居院,如此有的事情才更加显得顺理成章。”&amp;lt;/p&amp;gt; 高蓓声对刘姬的计划极其赞成,不过她却并不认为何姬一定不会临阵倒戈:“一则事情闹得不够大,有覃氏给蝉音撑腰,我们不能担保晏郎一定会把蝉音逐出国师府,可我们与蝉音已经结下了死仇,势必不能容她再得晏郎的宠顾。再则说服何姬不难,可万一节外生枝,她将咱们招供出来自然可以恳求晏郎庇全她的家人,所以威逼利诱在危急时刻对何姬并无作用,阿刘的计划要作更改,我们要将何姬灭口才是最保险的。”&amp;lt;/p&amp;gt; 刘姬被“灭口”两个字吓得一惊,身体下意识就后仰,觉得高蓓声十分可怕。&amp;lt;/p&amp;gt; “权场上的争夺,从来就不能怀有妇人之仁,我们虽是女子,被拘在国师府的后宅,可我们谋的事与权场却密不可分!我比阿刘更加明白现今朝堂上的情势,荣国公的成败,江津侯的生杀,都已经到最不容闪失的时候,要是阿刘连何姬这么人蝼蚁都不敢下脚,可就枉废了江津侯对你的寄望了。”&amp;lt;/p&amp;gt; 高蓓声心里对刘姬的“懦弱”充满了鄙夷。&amp;lt;/p&amp;gt; 但她到底劝服了刘姬下定破釜沉舟的决心。&amp;lt;/p&amp;gt; ——&amp;lt;/p&amp;gt; 高仁宽这天回到家,神情愉快步伐轻松,就算眼看着老妻谢氏拄着鸠头杖慢吞吞颠簸簸的迎上前,他也没跟过去似的露出嫌弃的神色,扫了眼这间院子里站立的仆妇,挑出个虽说已经嫁了人且姿色平常,到底身姿还算窈窕的妇人,让她侍候着摘了官帽,除下官袍。&amp;lt;/p&amp;gt; 当簇新的一件常服上身,喝了口茶水,看着谢氏期待的神色,高仁宽才微微一笑。&amp;lt;/p&amp;gt; “覃逊仗着有几个臭钱,对我高家极尽侮辱,他却不想想像我高氏这样的名门,多的是德厚流光之士结交。向相公今日相邀,很体谅我们一来入临安未久,更激赏我于四川任上克己奉公、两袖清风的官品,主动以身外之物,缓我周转之难,七娘的嫁妆钱是不用发愁了。”&amp;lt;/p&amp;gt; 谢氏重重吁了口气。&amp;lt;/p&amp;gt; 高七娘的爹高绰不是谢氏亲生,但高家可从来就不纵容正室对庶子的刻薄,且高七娘的婚事是最近才定下的,嫁的是龚贵妃一母同胞的弟弟龚骁,高仁宽极其重视这门婚事,谢氏当然必须为高七娘准备丰厚的嫁妆,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薄弱的家底着实让谢氏犯难,故而高仁宽才当抓住覃逊的把柄后,动了让高八娘嫁给覃泽的心思,如意算盘就是今后可以正大光明把覃家的钱当自己的钱使。&amp;lt;/p&amp;gt; 向进这回慷慨解囊,让高仁宽如意算盘被砸的郁躁心情一扫而光。&amp;lt;/p&amp;gt; “但覃逊这老东西盯着向相公不放,部执公应当不会坐视不理?”谢氏也知道人家的钱财不能白受,拿人钱财要替人消灾才行。&amp;lt;/p&amp;gt; “只要我说服了无端,还怕不能解向相公的燃眉之急?”高仁宽捋着自己的胡子,放松肩膀一身的正气凛然:“我这辈子为人处世,但逢真知己,必然肝胆相照!覃逊为私仇党争陷谤向相公,他这样的国奸巨骜就该死!不是我不念亲族之情,是我身为大卫臣子,绝对不能助纣为虐。”&amp;lt;/p&amp;gt; “可是……据说晏国师对覃氏女仍然宠爱非常,部执公真有把握说服晏国师对付覃逊老儿?”&amp;lt;/p&amp;gt; “向相公胸襟广阔,并不想把覃逊置之死地,无端只要答应说服覃逊老儿莫因私仇罔顾法纪,向相公便愿意既往不咎。放心,周太后最近也会向覃氏女施压,连官家而今都不得不孝从太后,无端身为近幸权臣,理当以大局为重。”&amp;lt;/p&amp;gt; 高仁宽当然明白向进只要获得这口喘息之机,将来肯定会把覃逊斩尽杀绝的道理,但这正是他心中所愿,所以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向进为这说客,不遗余力先平息此起由覃逊党发起的弹劾之祸。&amp;lt;/p&amp;gt; 高仁宽现在还不知道他家孙女已经在国师府“冲锋陷阵”了。&amp;lt;/p&amp;gt; 蝉音住的地方名为华青馆,而金屋苑的姬人除高蓓声之外,并无哪个能够独居一处居院,蝉音也不例外,她从前还不嫌弃华青馆里有一个何姬,但自从昨日那场风波闹起,这时当然就觉得心里跟梗着块硬骨头似的扎得慌,蝉音就连屋子都懒得出了,由个小婢凉生陪着,她抚琴给凉生听。&amp;lt;/p&amp;gt; 金屋苑里可不是哪个姬人都有贴身使唤的仆婢。&amp;lt;/p&amp;gt; 这里头虽有下人服侍,可都属于国师府雇佣,她们不听令于哪一位姬人,负责饮食的只管将一日三餐送到,负责衣裳被褥的也只管派发浣洗,总之斟茶递水、理妆更衣,这些力所能及的事都需要姬人们自己动手。&amp;lt;/p&amp;gt; 特例就是高蓓声和蝉音。&amp;lt;/p&amp;gt; 高蓓声的两个奴婢是因她当时有孺人的身份在,允许陪嫁,一个有时是王老夫人赐予,另一个月容是她在成都时的旧仆,而相比高蓓声,服侍蝉音的凉生就是晏迟特意用来给她长脸的了,也就是说,凉生虽是奴婢,但却奉晏迟为主,哪天晏迟要是不乐意了,蝉音就休想再使唤得动这小婢。&amp;lt;/p&amp;gt; 金屋苑的姬人们也都知道凉生隶属国师府,但她们不知道凉生的真正地位。&amp;lt;/p&amp;gt; 这个才十二岁的小婢,良籍,不过已经顺利完成过一回潜伏任务,她是从辽国撤回的探子。&amp;lt;/p&amp;gt; 她哪里是来服侍蝉音的,分明监视才是目的。&amp;lt;/p&amp;gt; 不过凉生表面上当然对蝉音毕恭毕敬,她又伶俐,三两句话就哄得蝉音把她当心腹看待,所以闲极无趣时,蝉音居然也愿意抚琴给凉生听。&amp;lt;/p&amp;gt; 正抚着,何姬就带着五、六个姬人闯了进来。&amp;lt;/p&amp;gt; 来者不善还来势汹汹,便是凉生张开胳膊都没护得住蝉音,何姬居然把蝉音的七弦琴抡起来一顿砸,那几个姬人佯作是来劝解的,可只围着蝉音跟凉生一阵拉搡,等她们走的时候,蝉音才发觉混乱之中,她的那把鸳鸯红瑙扇居然不见了踪影。&amp;lt;/p&amp;gt; 这一怒非同小可。&amp;lt;/p&amp;gt; 虽则说蝉音已经知道扇子实则是国师夫人挑选,但毕竟是国师亲口先说的赏赐,所以这把扇子的价值在蝉音心目中仍然没有因为国师夫人的经手而贬值,那张七弦琴砸了也就砸了,可扇子被掠夺有如剜了蝉音的心,所以立即就要追索回来,但凉生却把蝉音给拉住了。&amp;lt;/p&amp;gt; “姬人不可与她们再起冲突,还是禀报徐管事处断才是正理。”&amp;lt;/p&amp;gt; 这话是没错的,但蝉音却听不进去。&amp;lt;/p&amp;gt; &amp;lt;/p&am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22章 话题逐渐容易歪楼 “我们这一走,万一扇子被何氏转移去了他处,找不回来不说,她肯定会反咬我一口说我陷害她,趁她们这时没出华青馆,我定要堵着她们。这样,凉生你快去禀报徐娘,我们两个分头行事。”&amp;lt;/p&amp;gt; 蝉音说完就冲出了屋子,往院墙里对面一排房舍冲过去。&amp;lt;/p&amp;gt; 何姬已经“严阵以待”,当然不承认她拿走了扇子,还仗着人多势众,把蝉音好一番挤兑:“你说我们砸了你的琴,偷了你的扇子,除了个小婢以外,你还拿得出什么凭证?便是徐管事来,我也不怕你,今天我这边可有这么多人证,都能证实是你在无理取闹!你可想好了,万一徐娘来,搜不出那把扇子,你可就坐实了血口喷人!”&amp;lt;/p&amp;gt; 这话说得如此笃定,蝉音又见屋子里的一盆灰,顿时疑心何姬已然“毁扇灭迹”,纵然那红玛瑙不大可能也被烧成灰,可指甲盖大小的宝石,多的是地方收藏,徐娘肯定没有耐性把华青馆掘地三尺。&amp;lt;/p&amp;gt; 蝉音红了眼,扑上去就要撕打何姬。&amp;lt;/p&amp;gt; 这回被她得了逞,可她的手才扇着何姬的脸,就被人拉开了,又一转眼,只见何姬脸上竟然有血迹渗出!!!&amp;lt;/p&amp;gt; “糟了,何姬的脸被蝉姬给划损了!”一个姬人不由分说就惊呼一声。&amp;lt;/p&amp;gt; “我没有划伤她的脸!”蝉音也高声申辩。&amp;lt;/p&amp;gt; “蝉小娘可别狡辩,我们这么多双眼睛,可都看见蝉小娘拔了发上的珠钗,划伤了何姬的脸。”另一个姬人摊开手,展示罪证。&amp;lt;/p&amp;gt; 蝉音惊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发上的珠钗,混乱中竟然又被人给拔了下来。&amp;lt;/p&amp;gt; 她这下可算领会了什么叫众口铄金,有一种冤屈叫跳到黄河也洗不清。&amp;lt;/p&amp;gt; 徐娘又来平息了这场纷争,但高蓓声明明没在“事发现场”,闻讯后竟然又带着好些个姬人来捣乱,自然是帮着何姬,要追究蝉音伤人之罪,高蓓声的话还说得十分地放肆:“徐管事长着眼睛长着耳朵,难道是眼睛瞎了耳朵聋了?是非曲直清清楚楚,你居然还要说等到阿郎跟夫人回来论断!蝉音伤的可是何姬的容颜,这样的恶毒……徐管事今天要不重惩这毒妇,难不成非要眼看着我们几个的脸都被蝉音给伤了,徐管事才不肯袖手旁观!”&amp;lt;/p&amp;gt; 被这样一逼,徐娘冷着脸道:“为防你们再惹事,今天都各回各的居院,下锁禁足,直到阿郎、夫人回府再行论断!”&amp;lt;/p&amp;gt; 高蓓声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料事如神。&amp;lt;/p&amp;gt; 她这晚回到了她的居所,睡了个酣畅淋漓的饱觉,天不亮就起身,梳妆打扮一番像披上了战甲的女将军,因为她确定今天徐娘肯定不可能再隐瞒金屋苑的这场风波,至迟午后,晏郎和覃氏就会回府。&amp;lt;/p&amp;gt; 晏迟的确被惊动了。&amp;lt;/p&amp;gt; 他看着芳期已经上了车,自己也抬脚跟了进去,见芳期抿着嘴角看着他,干脆弯着腰过去挤着芳菲的身边坐下:“还没出伏呢,骑马太晒,晒成黑炭头看上去跟没洗脸似的,太邋遢。”就算是给他挤进一张车的行为作了注脚。&amp;lt;/p&amp;gt; “堂堂国师,不可能没有自己的车舆。”芳期没想着把晏迟往外头赶,但嘴巴就是忍不住。&amp;lt;/p&amp;gt; 晏迟斜了她一眼:“非要我承认是别有居心么?”&amp;lt;/p&amp;gt; 芳期:……&amp;lt;/p&amp;gt; 晏迟拉了芳期的手,往自己膝盖上放:“一阵间,家里那场闹剧是你审还是我审?”&amp;lt;/p&amp;gt; “晏郎这样问,分明就是想自己担当主审了呗。”&amp;lt;/p&amp;gt; “非也非也,我只是想给夫人掠阵。”&amp;lt;/p&amp;gt; “我并没有多少把握。”芳期想想,觉得自己还是不能逞能:“这回虽说是我唆使的蝉音,让她回去后因为气急败坏寻衅生事,却没料到高氏竟然这么忍不得,立时就要跟蝉音一决生死,这可涉及到人命,高氏必然会小心谨慎,我担心我抓不住她的破绽。”&amp;lt;/p&amp;gt; “抓不住破绽就抓不住,硬往她头上扣屎盆子她也得顶着。”&amp;lt;/p&amp;gt; “但晏郎不是还要继续跟高仁宽虚以委蛇么?这样纵着我欺负他孙女不大好。”芳期觉得该以大局为重。&amp;lt;/p&amp;gt; “那就由我主审,这回夫人替我掠阵?”晏迟也不勉强硬把芳期往战线前沿推。&amp;lt;/p&amp;gt; “我在旁观摩学习。”芳期还是有点不自然地扭了脸,她手被某人握着,肩被某肩挨着,还是在个狭小闷蔽的空间,身边某人散发的强烈气机也太让她心猿意马了,脑子里总会闪现系统颁发的新任务。&amp;lt;/p&amp;gt; 晏迟微微一笑。&amp;lt;/p&amp;gt; 学习好啊,学多点本事不也是为了日后跟他齐肩并进么?&amp;lt;/p&amp;gt; “你还想学什么?以后我都慢慢教给你。”晏迟肩膀更加挨了过去,立时就见某人的耳朵染上了红晕,他才没有再得寸进尺,只用拇指轻轻摩擦了下芳期的指节,又道:“高仁宽已经收了向进的钱,这下他的孙女就能放心大胆的嫁进龚家去了。”&amp;lt;/p&amp;gt; “龚家?”芳期没反应过来是哪个龚家。&amp;lt;/p&amp;gt; “龚贵妃那个龚家,新封的镇江侯龚佑,日后就是高仁宽的姻亲了。”&amp;lt;/p&amp;gt; “这个龚贵妃看来很受宠啊?”&amp;lt;/p&amp;gt; 芳期别着脸说了这句话,半天没听见晏迟吱声,才把脸扭过来看他,只见他一脸“你是不是蠢”的神色,芳期眨了眨眼,脑子里仍然没反应过来,她竟又见晏迟冲她也眨了眨眼……芳期脑子里就更糊涂了。&amp;lt;/p&amp;gt; 被个美男子拉着手,还跟美男子眉来眼去的,她的脑子可不就跟系统说的“死机”了似的。&amp;lt;/p&amp;gt; “你又忘了羿栩有龙阳之好么?且他这个好还好得极其严重,对女子其实压根没有兴趣。”&amp;lt;/p&amp;gt; 芳期这才恍然大悟。&amp;lt;/p&amp;gt; “龚家过去可没什么权势,而今才水涨船高,不是因为生了个好女儿,而是因为生了个好儿郎。”&amp;lt;/p&amp;gt; “晏郎言外之意,别不是高仁宽未来的孙女婿居然是羿栩的秘密后宫?”&amp;lt;/p&amp;gt; “龚骁?”晏迟摇摇头:“龚骁我见过,气机不对,事实上我把镇江侯府的子弟都梳理了遍,没发觉他们当中哪个同羿栩有染,但龚贵妃忽然宠冠后宫的事大不正常,说明羿栩又的确对龚家与众不同,这应该是条关键的线索,所以,夫人日后或许还要助我察明白这件事,得与龚家的女眷有些来往了。”&amp;lt;/p&amp;gt; 芳期把这件事默默记在心头。&amp;lt;/p&amp;gt; 丝毫没意识到她明明还没答应跟晏迟齐肩并进呢,又在任劳任怨的帮忙助力了。&amp;lt;/p&amp;gt; “奸计得逞”的晏迟心中愉快,继续争取助力:“不仅仅是龚家,淮王应当也知道羿栩苦心隐匿的这个情郎,夫人与淮王孺人是姐妹,或许可以通过覃孺人的闲谈里,发觉蛛丝马迹。”&amp;lt;/p&amp;gt; “淮王不会也在……莫须有名单上?”芳期的心微微有些绷紧。&amp;lt;/p&amp;gt; “羿杜没有加害赵叔,他当时年纪还小,且又一直跟羿桢、罗氏如同陌路,对了,你可知道羿杜为什么如此厌恨他的生母和同胞兄长么?”&amp;lt;/p&amp;gt; 芳期:呵呵哒,我怎么知道?&amp;lt;/p&amp;gt; “晏郎这么说,就肯定不是因为淮王幼年时被生母疏于照顾的原因了。”&amp;lt;/p&amp;gt; 因为那几乎是众所周知的原因。&amp;lt;/p&amp;gt; “羿杜对自己的生母和胞兄虽然心怀不满,但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就反目成仇,他幼年时跟司马氏母子更加亲近,所以与司马修,也算是青梅竹马了,司马修是知道羿栩的隐情,且在羿栩的影响下,他也染上了断袖之癖,然后司马修又影响了羿杜。&amp;lt;/p&amp;gt; 对于这种隐晦的情感,司马修一直占据主动,世人看不出来,但被罗氏发觉了蛛丝马迹,他惊觉司马修对自己的儿子怀有不良的企图,肯定又惊又怒,所以……我也不晓得罗氏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她为了斩断司马修跟羿杜间的孽缘,居然企图让几个小倌对司马修用强。”&amp;lt;/p&amp;gt; 芳期:……&amp;lt;/p&amp;gt; 男男之间也讲究个贞洁观的么?!&amp;lt;/p&amp;gt; “这件事当然没得逞,还被司马修给抓住了罪柄,把罪柄交给了羿杜由他处治,羿杜能怎么处治呢?只能是坚定与罗氏、羿桢决裂,从此成了司马氏和羿栩的傀儡。”晏迟道:“不过在我看来,羿杜虽然也有断袖之癖,但他似乎并不那么坚定,我再说得明白些,他只对司马修例外,对别的男子并无这种情愫,反而对淮王妃和你那族妹,也并不是全然无情。”&amp;lt;/p&amp;gt; 芳期扶额,这意思是淮王是既有断袖之癖,又能接受男欢女爱?怎么听,怎么觉得搁小壹的话说,就是个渣男啊。&amp;lt;/p&amp;gt; “其实淮王这种情形并不罕见,龙阳之好和断袖之癖自古有之,不过那些男人照样会娶妻生子,反倒是羿栩这种算是罕见了,若硬要说龙阳之好是种病的话,羿栩大概算病入膏肓。”&amp;lt;/p&amp;gt; 所以他才一定要把羿栩的情郎给找出来,按那情郎的风格,给羿栩再另外备下一位。&amp;lt;/p&amp;gt; “龙阳之好当真如此常见么?”芳期突然心生另一种好奇。&amp;lt;/p&amp;gt; 晏迟见那双玄都桃的眼和黑珍珠的眸突然聚精汇神盯着他,心里一寒,赶紧把某人的小手又握紧了几分:“我可没那种毛病,你这脑子里装着的都是什么想法?!”&amp;lt;/p&amp;gt; 芳期:……&amp;lt;/p&amp;gt; 她可就是单纯的好奇,哪里有什么想法了?不对不对,晏国师这总不会是……此地无银三百两!!!&amp;lt;/p&amp;gt; “这么想起来,晏郎过去对女子端的是深恶痛绝……”&amp;lt;/p&amp;gt; “过去。”晏迟咬牙道:“夫人不也会讲是过去?如果夫人而今还不确定我有无那种恶癖……”&amp;lt;/p&amp;gt; 看某人危险的把身体逼压过来,芳期才惊觉自己这玩笑话开过了火。&amp;lt;/p&amp;gt; 一个吻就那么猝不及防地印上了她的额头。&amp;lt;/p&amp;gt; “我已经十分克制,十分讲究循序渐进了,夫人最好不要挑逗我冒进。”&amp;lt;/p&amp;gt; &amp;lt;/p&am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23章 国师问案 高蓓声这回的判断没有出错,果然是在午饭前,晏迟与芳期就赶回了国师府,然而一日三餐是大事,开审的时间还是拖延到了午饭后,是一日间最炎热的时辰,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的晏迟让涉案的姬人们在烈日底站成一排,他跟芳期当然是在廊庑底的椅子里,不仅头上有瓦遮阴,一旁还有冰釜供冷。&amp;lt;/p&amp;gt; 芳期的手边儿上,更是搁着蜜饯跟凉水,她哪里像来问案的,活像勾栏里看各色杂眼的席上客。&amp;lt;/p&amp;gt; 高蓓声心头的牙齿就冒了出来,咬磨着咯吱作响。&amp;lt;/p&amp;gt; 这个计划最完美的结果当然是一箭双雕,不仅铲除了蝉音这祸患,还得狠狠扫一扫覃芳期的威风。&amp;lt;/p&amp;gt; 不过问案人的成了晏迟,高蓓声就没法子质问芳期包庇了,她如何能不气恨。&amp;lt;/p&amp;gt; 晏迟没急着问,先提徐娘的禀告,徐娘也只说到了何姬脸被花的那一段。&amp;lt;/p&amp;gt; 然后就是蝉音跟凉生的供辞。&amp;lt;/p&amp;gt; “明明是何姬昨日又再主动挑衅,砸了妾身的琴,还偷拿了阿郎赏赐给妾身的鸳鸯红瑙扇,妾身是因为气不过,又着急索回阿郎的赏赐才去何姬的屋子,却被她们又再诬赖妾身伤了何姬的脸,后来徐管事被请来,下令将妾身等等各自锁禁在居处。妾身跟凉生受了一场惊辱,虽气愤,但昨晚早早安置了。&amp;lt;/p&amp;gt; 今日一大早,凉生先去要打水,开门就见门口丢着鸳鸯红瑙扇,凉生又惊又喜,把扇子拿给妾身,妾身也庆幸阿郎的赏赐能够失而复得,赶紧把扇子收好,等一阵,有婢女送进来早饭,妾身正吃着徐管事就带着人来了华青馆,把妾身关禁在了屋子里。”&amp;lt;/p&amp;gt; 凉生其实没吭声,但她的不吭声就表示默认了蝉音的供辞。&amp;lt;/p&amp;gt; “你昨日被砸坏的七弦琴放在何处?”晏迟问。&amp;lt;/p&amp;gt; 蝉音被问得怔住了,她早就已经忘了她入国师府时唯一随身携带之物,曾经也被她爱不释手的那张七弦琴,她看向凉生,凉生才开口:“昨日因为何姬一行人的闹腾和中伤,蝉小娘又惊又怒,独个儿哭了一阵,是奴婢收放被摔坏的琴,就搁琴室里的架子上。”&amp;lt;/p&amp;gt; “蝉音你再没碰过那张琴?”晏迟又问。&amp;lt;/p&amp;gt; “没有,别说碰,妾身都不知那张琴被收放在哪里。”&amp;lt;/p&amp;gt; “所以说你更不知道昨晚有人潜进何姬卧房,意图将她杀害之事?”&amp;lt;/p&amp;gt; 蝉音大吃一惊,竟没立时喊冤,而是恨恨的瞪视着高蓓声:“是高氏你!你这个毒妇,要嫁祸我杀人害命!”&amp;lt;/p&amp;gt; 高蓓声刚要说话,就听晏迟道:“所以在我看来,蝉音犯的唯一过错,就是前日泼了高姬一脸凉水,洒了高姬一裙兜蜜饯,这行为虽说有些泼辣了,不过高姬也并非全然没有过错,夫人如果愿意再宽恕高姬一回,相信高姬也能不计蝉音自作主张替你洗了回脸的莽撞行为。”&amp;lt;/p&amp;gt; 高蓓声:!!!&amp;lt;/p&amp;gt; 芳期刚用银签子挑了枚蜜饯准备送嘴里,就接到了“掠阵”令,只好把银签子放下来,她垂着眼,居然带着点委屈:“高小娘挑拨离间的行为都多少回了,我哪回不是容忍,这回不需官人刻意交待,我也不会再计较她的错责。”&amp;lt;/p&amp;gt; 晏迟陪着点笑脸:“夫人大度,放心,我都记着的。”&amp;lt;/p&amp;gt; 想要息事宁人的态度就像桌上那碟子凉卤花生似的颗粒分明了。&amp;lt;/p&amp;gt; 但这当然不为高蓓声所接受,反而她豁出去收割了何姬一条人命竟然不足够把蝉音置之死地的恐慌感,更加坚定了她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心,在她看来一击不中就有如兵败如山,既然已经使出了杀手锏,当然该争取大获全胜。&amp;lt;/p&amp;gt; “阿郎明鉴,蝉音前日无端生事,就已经是仗着有夫人、徐氏等包庇以为她能够在金屋苑为所欲为,昨日刘姬等等是因听闻何姬被罚戒尺惊怒病倒,才来华青馆探望宽慰,怎知何姬再被蝉音所伤,徐氏却仍是包庇不施责罚,反而将我等都锁禁,若非如此,蝉音哪里胆敢公然因为一点小事谋害性命?阿郎若是再行包庇,妾身恐怕金屋苑日后还会有惨祸连生,妾身斗胆,恳请阿郎严惩蝉音,将其送官法办。”&amp;lt;/p&amp;gt; 晏迟的眉头就蹙了起来,目光攸地变得阴沉。&amp;lt;/p&amp;gt; 高蓓声咬牙担着这有如实质的,从天灵盖上直灌下来的压力,她就不相信了,蝉音不过一个御史中丞送进来的女伎,难道仅此一人,份量比得上她高家、荣国公府,等等等等这么多权贵官宦的联合?!晏郎一定会权衡轻重,择利而舍害!&amp;lt;/p&amp;gt; “阿郎不应听信蝉音一面之辞,为何不问刘姬一方的证供!”&amp;lt;/p&amp;gt; 刘姬接收到高蓓声的示意,不待问便道:“阿郎,而今妾身等一字不敢隐瞒,禀报的均为实情……是,那日蝉音生事,导致高娘子、何姬、胡姬挨了戒尺,高娘子心宽,胡姬怯弱都能忍辱,唯有何姬本就是急直的脾气不甘忍辱,次日妾身与姬人特意来看望劝慰何姬,哪曾想何姬听闻蝉音在抚琴,气怒难忍,非要找蝉音的晦气。&amp;lt;/p&amp;gt; 那把扇子确然是何姬趁乱拿走的,她情知蝉音珍惜那是阿郎所赐,就想藏起来,看蝉音着急,也算出了口恶气,我们几个觉着把事闹大了仍是何姬吃亏,正劝她,蝉音就冲进屋子里来,揪着何姬就动手,还拔下发上珠钗伤了何姬的容颜,可徐管事仍然还包庇蝉音,高娘子气愤不过,据理力争。&amp;lt;/p&amp;gt; 徐管事自知理亏,但仍不肯按规矩处罚蝉音,只下令将我们锁禁起来以示一视同仁,没想到,没想到蝉音竟如此心狠,你找回扇子也就罢了,为何要害何姬性命!”&amp;lt;/p&amp;gt; 那几个姬人也当纷纷附和。&amp;lt;/p&amp;gt; “妾身亲眼看见扇子在何姬在手中,现在却回到蝉音手里,肯定是蝉音昨晚潜入何姬房中,妾身猜测,蝉音起初是想找回扇子,但惊动了何姬,争执起来蝉音才错手害死了何姬!”&amp;lt;/p&amp;gt; 蝉音再次成为众矢之的,只觉百口莫辩,她现在才醒悟过来自己应当诉冤,而不是抨击高蓓声,哭着跪在地上:“阿郎,妾身可万万没那胆子杀人害命啊,就连何姬的脸,也并非妾身所伤,妾身就是想让她交还妾身扇子才去找她理论,妾身就算再珍惜阿郎的赏赐,再被激怒,都不敢行为用珠钗伤人的事,更不敢杀人。”&amp;lt;/p&amp;gt; “我相信你,你先起来。”晏迟一句话就成功让现场又再陷入了沉静。&amp;lt;/p&amp;gt; 高蓓声这回是真真切切的悲愤了:“阿郎还要包庇蝉音这杀人凶手么?也真难怪蝉音会有恃无恐!”&amp;lt;/p&amp;gt; “高氏,你为何咬定蝉音杀了何姬?”晏迟冷冷道:“你一再咬定是我包庇蝉音,好,今日你若不拿出真凭实据来证明蝉音确为凶手,可休怪我依家规严惩,将你驱离!”&amp;lt;/p&amp;gt; 这下子有若将高蓓声逼至绝境,她要是不能坐实蝉音的罪行,就真一败涂地了。&amp;lt;/p&amp;gt; “昨晚因徐氏下令,我们都被锁禁各处,只有蝉音与何姬同住华青馆,她才有行凶的机会!”&amp;lt;/p&amp;gt; “华青馆的院墙,大半人高而已,潜入华青馆行凶后再翻墙离开可不是什么难事。”&amp;lt;/p&amp;gt; “何姬是被琴弦勒毙,我等弱质女流,要想悄无声息靠一己之力勒杀何姬谈何容易?必定需要帮手,但整个金屋苑,除了妾身与蝉音之外,其余姬人都没有贴身婢侍,妾身虽是独居蔚景馆,也确有两个贴身婢侍,蔚景馆院墙逾丈之巨,妾身与婢侍不会武艺,被锁禁在蔚景馆中,怎么能够翻墙而出,潜入华青馆行凶?”&amp;lt;/p&amp;gt; 晏迟蹙眉不语。&amp;lt;/p&amp;gt; 高蓓声重重松了口气,认为自己狡辩功成,于是趁胜追击:“据妾身推测,蝉音因何姬窃藏鸳鸯扇,积恨于心,她不仅想找回扇子,更想杀害何姬泄愤,她当然可以趁何姬熟睡,悄悄潜入何姬房中,将其匕杀,不过若然衣衫染血,华青馆被锁禁导致她无法清洗衣上血迹,烧毁血衣同样无法完全摆脱嫌疑,因为姬人们的衣着均有份例记档可察,要是何姬被匕杀,阿郎肯定想到凶手衣上会留下何姬的血迹,搜察不能发现血衣,也必然能想到清点有无衣裙被销毁。&amp;lt;/p&amp;gt; 所以,蝉音拆下被何姬砸毁那张琴的琴弦,伙同侍婢凉生把何姬勒毙,造成有人想嫁祸她的假相,企图再靠夫人、徐氏等等的包庇蒙混过去,但她忘记了只有我与她才有婢侍,勒毙何姬且不惊动旁人,必须需要帮凶,蝉音露出这一破绽,反而将行凶的嫌疑锁定为她一人!”&amp;lt;/p&amp;gt; 高蓓声直到这时还不忘显摆她的聪明才智。&amp;lt;/p&amp;gt; 芳期都愕然了。&amp;lt;/p&amp;gt; 但又转而想到了,高蓓声虽自大,但她露出这个破绽却还不一定致命。&amp;lt;/p&amp;gt; 她看了一眼晏迟,正好看见这人牵动薄刃般的嘴角:“高氏,你怎么知道的何姬是被琴弦勒毙?你又是怎么知道被当作凶器的琴弦,就一定是从蝉音那张琴上拆除?”&amp;lt;/p&amp;gt; 高蓓声这才意识到晏迟起先只说了有人害杀何姬,却并没提及行凶手法和凶器,冷汗顿时冒了出来,不过,她是怎么被误导以为晏迟说了那话呢?&amp;lt;/p&amp;gt; “妾身是听阿郎先问蝉音七弦琴何在,又问蝉音是否碰过那张琴,才有这番推断。”&amp;lt;/p&amp;gt; 晏迟一挑眉:“这么多姬人,无一个能因我刚才两句问话产生联想,唯独你留意上心,你可真是机智啊。”&amp;lt;/p&amp;gt; “妾身确然……心细。”高蓓声觉得这不是理所应当么?她一个名门闺秀大家千金,原本就该比这些女伎机警。&amp;lt;/p&amp;gt; “但我告诉你,你还是冤枉了蝉音。”晏迟又把眉毛平和了:“而且你更是中伤我偏袒蝉音有失公允,今天这事,到此终结,这可是高氏你自找的,你收拾收拾行装,带着你的两个侍婢,立即离开国师府!”&amp;lt;/p&amp;gt; &amp;lt;/p&am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24章 让你逞能 “请阿郎明示,妾身的推断有何差错?!”&amp;lt;/p&amp;gt; 高蓓声当然不可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她更加想不通晏迟为何“是非不分”,一味地包庇蝉音,非要把她驱离。&amp;lt;/p&amp;gt; “够了,我警告你,不许再无理取闹,否则……”晏迟眼中迸射出了杀意。&amp;lt;/p&amp;gt; 但这回他没法慑服高蓓声。&amp;lt;/p&amp;gt; “阿郎若不能以理服人,妾身宁死于金屋苑,也绝不担当中伤阿郎的罪错。”高蓓声砰地一声膝跪在地,拔下发上珠钗直抵在喉咙口,仿佛一言不和就要血溅当场的悲壮样。&amp;lt;/p&amp;gt; 晏迟的眉心处愠怒之情也有若电闪雷鸣。&amp;lt;/p&amp;gt; 一众的姬人都难免觉得胆颤心惊,刘姬额头上冷汗迅速凝聚。&amp;lt;/p&amp;gt; 但她这时还真有些佩服高蓓声的胆气。&amp;lt;/p&amp;gt; “好,我以理服人,现就从珠钗说起,刚才我问你们几个的供辞,都讲蝉音当日是拔下了插在右边的珠钗,扬手往何姬脸上来了一下,可何姬脸上的伤痕,却也在右边面颊……人跟人面对面站着,伤人者动右手,伤的应当是他人的左边面颊,蝉音总不能用右手拔了珠钗,别着手往何姬右脸上来一下,蝉音又不是左撇子,更不可能换成左手,才往何姬右脸上划拉。&amp;lt;/p&amp;gt; 这说明什么?说明当时确然如蝉音所说,你们一拥上前拉扯她,也不知谁拔了她的发钗,交给了何姬,何姬自己往自己脸上划拉出一条血口子。”&amp;lt;/p&amp;gt; 晏迟的目光冷冷扫过刘姬等等几人:“再不说实话,我可将你们一同送官法办了,你们若想受刑讯,大可再咬紧牙关。”&amp;lt;/p&amp;gt; 就有那生性怯弱的胡姬,第一个承受不住压力:“确然是何姬想要陷害蝉小娘一血日前的恶气,那天商量咱们,先是挑衅蝉小娘,趁乱偷了蝉小娘的扇子,等蝉小娘再挑衅时,何姬趁乱自伤容颜,逼着徐管事重罚蝉小娘。但阿郎明鉴,妾身是真不知道何姬是怎么……又是被谁害杀的啊。”&amp;lt;/p&amp;gt; 晏迟继续道:“凶犯当然在你们中间,但你们肯定不可能个个都知阴谋,毕竟杀人害命,知道的人越多越易露出破绽。”&amp;lt;/p&amp;gt; 他才拿起了那鸳鸯红瑙扇:“何姬敢以她的容貌有损陷害蝉音,但不可能甘愿搭上自己的性命,然而凶手的全盘计划,这把扇子是诱因,凶手在杀人后还必须把这把扇子交还给蝉音,那么就必须说服何姬留下这把扇子。&amp;lt;/p&amp;gt; 借口不难找,何姬也想把所有的过错推给蝉音,那么她不可能承认自己是生事的一方,被坐实窃匿扇子的罪责,可是何姬以及凶手,谁也不敢担保事案惊动徐娘后,徐娘会不会搜屋搜身,万一徐娘搜出了扇子,接下来的戏可就没法接着演了。&amp;lt;/p&amp;gt; 扇子不会留在华青馆,我猜,趁着你们陷害蝉音伤了何姬容貌之际,其中有个姬人会趁乱把扇子带出华青馆,这个人理应就是寻高氏通风报讯之人,高氏当日根本就没出现在华青馆,徐娘哪怕是搜检,也多半会疏忽你的蔚景馆,所以这把扇子,最后是落在了高氏手中,我现在问一句,还有没有人打算坦白从宽的!”&amp;lt;/p&amp;gt; 晏迟一句喝问后,再加一句温和的诱供:“如胡姬,不涉命案,犯些微过错,且悔改及时,这回我可以不追究她的过错。”&amp;lt;/p&amp;gt; 这诱惑太具诱惑力了。&amp;lt;/p&amp;gt; 立即便有一个姬人出来:“正是何姬让妾身报讯,且把扇子交给高娘子收存,但后来的事妾身就不知道了,为何妾身明明把扇子交给了高娘子,后来……这把扇子又回到了华青馆蝉小娘手中。”&amp;lt;/p&amp;gt; 华青馆可是命发现场!!!&amp;lt;/p&amp;gt; 这个姬人方才就惊恐慌张,因为她是第一个醒悟何姬遇害恐怕另有内情的人,但鉴于自己很有可能成为帮凶,她不敢实言,这时被晏迟一逼一诱才不得不说了实话。&amp;lt;/p&amp;gt; “高氏,你好好解释下,为什么扇子最后的下落在你手里,隔一晚,却就出现在了华青馆蝉音的房门口?”&amp;lt;/p&amp;gt; 高蓓声脸色已然煞白,既恨胡姬二人不得力,被一逼一诈就说了实情,居然也恨刘姬安排策划不得力,才至于露出了破绽,她俨然忘记了要不是她坚持把何姬灭口,一把扇子的处理哪里需要如此麻烦?&amp;lt;/p&amp;gt; “刘氏,你现在还想坐壁上观,装作无辜清白吗?”晏迟却暂时放过了高蓓声。&amp;lt;/p&amp;gt; 猛然被点名的刘氏在大热天的,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打冷颤。&amp;lt;/p&amp;gt; “这件事我根本不想追究,因为何姬根本就没死,所以息事宁人当场闹剧也就罢休了,可你们非要追究,非要逼着我察断个水落石出一清二白……刘氏,你以为坠锦是这么容易被你买通的么?你真是,把我国师府当成什么了!”&amp;lt;/p&amp;gt; 刘姬一听“坠锦”二字,干脆利落瘫软在场。&amp;lt;/p&amp;gt; 晏迟看都懒得看她一眼:“自大的不是你,自大的是江津侯郑梁,把他的庶女当伎人送进我国师府来,以为他是有钱人,所以靠着几个臭钱就能收买我国师府的下人,在我晏迟的内宅布下耳目暗桩。&amp;lt;/p&amp;gt; 这不是欺负我晏迟穷酸是什么?你们一定想不到,哪怕坠锦是我家的一个扫洒婢,也看不上你们那几个臭钱,你道你为何想尽办法都难得我青顾呢?因为我一早就知道你不安好心!还多得我舍得花钱,坠锦对我这主人忠心耿耿,否则我真当你也是个女伎呢,不察不知情,察后吃一惊,原来我金屋苑里,居然除了高氏之外,还有个出身不凡的勋贵千金。”&amp;lt;/p&amp;gt; 刘氏:……&amp;lt;/p&amp;gt; “你下令坠锦,趁夜潜入华青馆,先盗取蝉音的琴弦,再勒杀蝉音,把扇子放在蝉音门口,利用蝉音对扇子的珍爱之情栽赃陷害她,这下罪证确凿了,我也懒得让你认罪,你的罪供,跟高氏两个留待去临安府衙交待。”&amp;lt;/p&amp;gt; 晏迟刚刚把眼睛看向徐娘。&amp;lt;/p&amp;gt; 高蓓声立时发出一声哽咽,这会儿子她当然已经不再用珠钗对着自己的喉咙了:“妾身惭愧,请阿郎恕罪,妾身是被刘氏利用。”&amp;lt;/p&amp;gt; 刘氏:!!!&amp;lt;/p&amp;gt; 一众姬人:……&amp;lt;/p&amp;gt; 她们的脑子就算没这些所谓的名门之后、勋贵千金好使,心肠更是远远敌不过高、刘两个毒辣,这会儿子也看得明白,听得清楚究竟是怎么个水落石出法了,高氏居然还想择清她自己,说她是被利用?&amp;lt;/p&amp;gt; 高蓓声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卑鄙无耻。&amp;lt;/p&amp;gt; 所有都怪刘氏,这个扶不上墙的阿斗,一无是处的蠢货,刘氏收买的究竟是个什么人啊?亏得她信誓旦旦说扫洒婢绝对信得过,还怎么都不肯实说究竟收买的是哪个扫洒婢,生怕被他人撬了墙角似的,然而呢然而呢?如此天衣无缝的计划,砸在了刘氏手上!&amp;lt;/p&amp;gt; 且刘氏居然还敢瞒着她真实身份!&amp;lt;/p&amp;gt; 高蓓声觉得自己受到了背叛,且被刘氏连累,刘氏无义在先,休怪她无情在后!&amp;lt;/p&amp;gt; “阿郎明鉴,妾身也是被刘氏蒙骗了,妾身不知刘氏竟如此毒辣……当日蝉音冒犯妾身,导致妾身受辱被罚,妾身再经刘氏煽风点火,才被她游说决定对蝉音还以厉害,但刘氏跟妾身所说的计划,仅仅是笼络何姬,说服何姬自伤容颜嫁害蝉音!&amp;lt;/p&amp;gt; 关于扇子,刘氏说无论留在华青馆还是蔚景馆都不保险,所以妾身才听刘氏的计划,令有时把扇子放在了蔚景馆左近的花榭里,刘氏说自有人转移……妾身当时也疑惑,说何不干脆毁了扇子,刘氏却说要将扇子放进蝉音的屋子里,才能坐实蝉音无理取闹的罪责……”&amp;lt;/p&amp;gt; 刘氏被高蓓声的狡辩惊呆了,这些明明都是高蓓声的主意,如今却被高蓓声反扣在了她的头上!要不是高蓓声,阿郎原本打算的是息事宁人,虽白忙碌一场,但谁也不会被惩处,明明是高蓓声先露出了破绽,现在却反咬她一口!!!&amp;lt;/p&amp;gt; “阿郎,是,妾身认罪,确然是妾身指使坠锦欲害何姬性命,嫁祸蝉音杀人,可妾身不是主谋,高氏才是主谋!!!为保计划能成功,高氏担心坠锦不能悄无声息地把何姬勒毙,还交给了妾身迷香,让妾身转交行凶者,妾身好奇,问高氏何来的迷香,高氏竟称是覃相邸王老夫人交予,这东西被高氏携带入府,一直未派上用场,正好用在何姬身上。&amp;lt;/p&amp;gt; 妾身敢担保,王老夫人给予高氏迷香,必然是打算用在阿郎身上,高氏虽一直未寻获良机,然而她一定没有死心,她的蔚景馆多半还留有这种迷香,阿郎令人搜检就能证实妾身的话。”&amp;lt;/p&amp;gt; 晏迟眼看着两个女人彼此仇视彼此,恨不能扑向互相当众撕咬一场,他心里只觉乏味透了。&amp;lt;/p&amp;gt; 这就是……阴暗丑陋的人性啊。&amp;lt;/p&amp;gt; “虽是杀人未遂,不过我的国师府,却是再不能容下你们这两个敢于杀人害命的毒妇了,你们究竟谁是主谋谁是帮凶,日后到临安府衙的刑堂上再争论。”晏迟冲芳期伸手:“委屈夫人了,大热天的赶回来结果还是闹成了这样的局面,这些蠢毒妇,着实辜负了夫人息事宁人的仁慈心,罢了,这回算我的错,该怎么补偿,咱们回清欢里去慢慢商量。”&amp;lt;/p&amp;gt; 芳期差点忍俊不住,因为在刚才袖手旁观的过程中,她一度还真把晏迟看成了只顽劣狡诈的大狸猫,把高蓓声、刘氏当作鼠耗拨弄,这狸猫甚至连眼都没睁,都像晓得鼠耗要往什么方向奔逃似的,爪子一摁,鼠耗就该惨叫挣扎。&amp;lt;/p&amp;gt; 结果从开始就没有任何悬念。&amp;lt;/p&amp;gt; 但过程也太随心所欲,简直就是漫不经心。&amp;lt;/p&amp;gt; 仿佛高蓓声和刘氏的一言一语,其实都是按照晏迟的授意供述似的。&amp;lt;/p&amp;gt; 芳期心悦诚服,她确定今天由自己当主审的话,过程没有这样的行云流水。&amp;lt;/p&amp;gt; 虽然她也早知道了何姬根本没死,坠锦不可能被刘氏收买,但若主审人换作她,恐怕坐实高蓓声的罪行还需废些周折,至少得让何姬此一“死人”出场,造成点恐惧气氛。&amp;lt;/p&amp;gt; 哪比得上晏国师,他不需“死人”出场,他比死人还可怕。&amp;lt;/p&amp;gt; &amp;lt;/p&am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25章 谈一场“青梅竹马”的恋爱 好些天没回清欢里,清欢里还是老样子。&amp;lt;/p&amp;gt; 无非也就那树合欢花正值盛放,艳色越比前些时候繁茂,遍欺“华盖”了。&amp;lt;/p&amp;gt; 晚一步回来的仆婢们,不敢自作主张仍将芳期的日常衣用放置在无主林的厢房里,也不敢贸然就放置在正寝,三月、八月几个围在一起伤脑筋,还是邬娘子拍了板:“就放在正寝。”&amp;lt;/p&amp;gt; 别问为什么,问就是这个月晏国师给她的加薪给了她勇气。&amp;lt;/p&amp;gt; 白妪本来不好乱出主意,见邬娘子这般果决,也就没了那多顾忌,支使去忧、罢愁也来帮手,她老人家也绑了襻膊,跟邬娘子一边整理一边唠闲嗑。所以芳期只是打正寝前经过,看到的就是这一幅其乐融融热火朝天的情境,她当然就挪不动步子了。&amp;lt;/p&amp;gt; 晏迟一脚迈进屋子,见芳期呆在门口不动,把人又拉了进来:“这么大的屋子,住两个人才足够人气呢,你是不是嫌外室不够私蔽啊?那干脆就搬进内室里安歇,内室有够宽敞了,我不嫌挤。”&amp;lt;/p&amp;gt; 一堆的仆婢面面相觑,怀疑现在进来的人并不是她们的男主人,这、这、这,邀请同房的话未免也太直接,而且当这么多人面说出来万一被拒绝了怎么办?完全不符合晏国师寻常谋定而后动的作风。&amp;lt;/p&amp;gt; 芳期是被直接拉进了内室,看一眼那张大床她整个人都像被火烧火燎似的,用尽力气站在原地,还拿手去拨晏迟抓在她手腕上的手,一边挣扎一边还怕被外头的仆婢听见了,压低着声儿:“不嫌不嫌,哪里不够私蔽了?我还是睡外间去。”&amp;lt;/p&amp;gt; 晏迟笑着看她:“天上日头还明晃晃的,夫人这就想睡了?”&amp;lt;/p&amp;gt; “我不是说现在想睡,我是说晚上我还是睡在外间!”芳期差点想要咬牙切齿。&amp;lt;/p&amp;gt; “看看这里。”晏迟指着靠窗的地方,是西窗,窗外栽着几棵青梅树,望出去却是小片荆芥,风串铃似的紫色花朵在阳光底娉婷,清香弥漫入室,站在这面窗前让人就忍不住地想要深呼吸:“我过去爱在这里看书,但其实摆一张小榻也不影响什么,榻前设一面画屏,两侧再设置点遮挡,跟外室似的一样能营造个半私蔽的空间,你入内室安歇更加方便些。”&amp;lt;/p&amp;gt; 只要不是立即同床共枕,芳期觉得自己还能接受共室而眠。&amp;lt;/p&amp;gt; 她也想,尝试着,循序渐进的,与晏迟更亲近更融洽,按系统的话叫作——尝试下自由恋爱的感觉。&amp;lt;/p&amp;gt; “芳期。”&amp;lt;/p&amp;gt; 这是晏迟第一次将此称谓,喊出来。&amp;lt;/p&amp;gt; 芳期的耳朵从外热到里,她才发觉耳朵跟心脉是相联的,有的话真能听进耳里砸在心上,砸得心扑棱扑棱的乱跳,像蝴蝶在振翅,软绵绵轻飘飘的颤悠着。&amp;lt;/p&amp;gt; “我们先试着,一大把岁数了再当自己是青梅竹马的年纪,做做青梅竹马的事如何?”他在问,但仿佛不需要回答,伸手过来拉了芳期的手,是双手互执,就站在西窗下。&amp;lt;/p&amp;gt; 刹那间仿佛时光真往前了,站在面前的不是什么近幸权臣,满肚子算计打算要弑君还不知想不想干脆篡位的成年男子,而确如一个少年,没有经过苦难没有遭遇磨折,仿佛生老病死还没有在他的生命里投射任何阴影,眸光浅淡却清澈,一腔挚诚和热情,他站在这里,邀请她进入一个明媚的世界。&amp;lt;/p&amp;gt; 晏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好像真的已经逐渐了解。&amp;lt;/p&amp;gt; 不是因为她有多睿智,有多敏锐,而是他逐渐对她不设防,愿意让她认识,真正的晏迟,以前的,现在的。&amp;lt;/p&amp;gt; “那我们现在就做青梅竹马的事。”芳期说不出拒绝的话,她也不想说拒绝的话,但转身就出去了,冲丫鬟们一顿嘱咐。&amp;lt;/p&amp;gt; “晏郎最不喜欢吃的是什么?”再折返的时候,芳期问。&amp;lt;/p&amp;gt; 晏迟觉得这个问题居然有点难回答:“太多了,难吃的都不喜欢吃。”&amp;lt;/p&amp;gt; “比如……”&amp;lt;/p&amp;gt; “非国师夫人烹饪。”&amp;lt;/p&amp;gt; 芳期:……&amp;lt;/p&amp;gt; 她只好先打比方:“我最不喜的是薯蓣,无论谁烹饪的我都觉得难吃,别问我为什么,说不清楚,横竖就是不喜那口感。”&amp;lt;/p&amp;gt; 晏迟有点明白了:“我最不喜甘蔗。”&amp;lt;/p&amp;gt; “为什么?”芳期说不出自己讨厌俗称山药这种食材的原因,却非要惊奇晏迟为什么讨厌甘蔗。&amp;lt;/p&amp;gt; “甜,且吃起来会淌汁水,一不小心就会弄得脖子上粘乎乎的不舒坦,再怎么小心手上也会被弄得粘乎乎的。”&amp;lt;/p&amp;gt; 芳期明白了,这家伙讨厌甜食兼且还会弄脏身体的食物。&amp;lt;/p&amp;gt; 这季节还没有甘蔗,芳期给晏迟上了碟子饴糖。&amp;lt;/p&amp;gt; “我们玩骰子,很简单,就比点数的大小,谁输了谁吃一枚自己最讨厌的食物,我的是山药糕,你的是饴糖。”&amp;lt;/p&amp;gt; 晏迟:……&amp;lt;/p&amp;gt; 他一点都不想玩。&amp;lt;/p&amp;gt; “你肯定会输,但我可不想让你吃你不喜欢的食物。”&amp;lt;/p&amp;gt; “你怎么能肯定我会输!”芳期老大不服气,她可是练过投骰的技巧,虽说没达到心想骰应这种炉火纯青的地步,然而技艺已经十分了得,导致明皎她们谁都不肯跟她投骰了。&amp;lt;/p&amp;gt; 晏迟面无表情抓起骰子丢瓷瓮里,丢几回竟然都是最大点!&amp;lt;/p&amp;gt; 芳期目瞪口呆,自己都觉得自己活像只在井底生存了七、八十年从来没有蹦跶出来的老蛙。&amp;lt;/p&amp;gt; “怎么夫人过去经历的青梅竹马就是互相伤害么?”晏迟也觉得叹为观止。&amp;lt;/p&amp;gt; “年幼的时候玩闹起来,偶尔会以捉弄对方为乐趣。”芳期觉得只是愿赌服输吃不喜欢的吃食,怎么能算伤害?晏郎这说法可真是浮夸!不过看来投骰这项技能她是肯定胜不过晏迟了,好她还真不愿意吃几碟子薯蓣糕。&amp;lt;/p&amp;gt; “投骰这项玩乐还行,但赌注得改改,要不然谁输了……谁就亲对方一下如何?”晏迟修长的手指,又要去抓几枚骰子。&amp;lt;/p&amp;gt; 芳期大惊失色,外强中干地严厉反对:“晏郎幼年时就有这么龌龊的想法了?!哪对青梅竹马会在稚拙之龄就有这样的淫思邪想!”&amp;lt;/p&amp;gt; “亲额头而已,又不是亲嘴唇,就像阳春奴现在不是一见你扑上来就抱着你的额头面颊亲么?她虽是个女儿,要大舅兄得的是个儿郎,难道你就不让年幼的侄儿亲你额头了?”晏迟还把身体往过探,像极胜券在握所以先让芳期“熟悉”他的额头,眉眼里并没着意堆砌起多么浓稠的蜜意,口吻还淡若清风:“车厢里我也亲了下夫人的额头,夫人不也没当我是登徒子报以拳脚么,怎么现在又说是淫思邪想,还是……夫人误解了我会逼着夫人做那些稚子不宜的事。”&amp;lt;/p&amp;gt; 芳期抱着骰子拔脚就跑,她需要去外头冷静冷静,否则她怕她自己一怒之下坦白了偷吻的“恶行”,示威自己并不害怕晏国师这种程度的挑逗。&amp;lt;/p&amp;gt; 突然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她仿佛已经完成了系统布置的新任务!&amp;lt;/p&amp;gt; 就这么容易的么?这也太顺利了!顺利得她都没察觉已经得逞。&amp;lt;/p&amp;gt; 小壹:叮咚一声响,宿主别瞎想,任务进度条虽有长进,但这点长进我都懒得为此专门上线报喜了,亲,任务可没这么容易,您主动获得晏迟的亲吻,一次不够,至于多少次才够,呵呵,很简单,直到任务进度条满格。&amp;lt;/p&amp;gt; 芳期抱着骰子眼冒凶光:小壹很开心啊,那你就等着挂掉。&amp;lt;/p&amp;gt; 小壹:亲可别想吓唬我,我有自信得很呢,哪怕亲什么都不干,这个任务也不愁不能完成。&amp;lt;/p&amp;gt; 芳期:……&amp;lt;/p&amp;gt; 她这个工具人现在连积极进取都不需要了么?系统的翅膀可算是长硬了!!!&amp;lt;/p&amp;gt; 忽然想起了系统欠下她的不少奖励:我说,我不主动提,你是真不打算自觉给奖励了?&amp;lt;/p&amp;gt; 小壹:我还以为亲已经顾不上奖励了呢,再说了,当初蓝先生设置这些奖励无非是为了吸引鼓励亲积极完成任务,好验证蓝先生的发明不仅可以构建,甚至能够支配平行世界,那时对亲最具吸引力的就是钱财,因为经济基础才是恣意人生的保障,可现在您的处境跟过去可大不一样了,完全可以自立更生,亲当真还把富甲临安当作是人生追求?&amp;lt;/p&amp;gt; 芳期不由陷入了沉思。&amp;lt;/p&amp;gt; 她好像的确已经不是吴下阿蒙了。&amp;lt;/p&amp;gt; 慢说如果她唯一的顾虑打消,决心跟晏迟做一对真夫妻,今后根本不用再担心受控于人,关键是她对生活的期待已经跟过去大不一样。晏迟数番透露,当他完成他在临安想完成的事,就会回归林泉,和她一同逍遥于世外。&amp;lt;/p&amp;gt; 她愿意,且还期待,所以要这万贯家财何用?&amp;lt;/p&amp;gt; 就算就算,她和晏迟没有厮守终生的缘份,但靠着韶永行和韶永厨的营利,已经足够她与母亲生活无忧,她想成为女富贾的根由,可不是为了穷奢极侈。&amp;lt;/p&amp;gt; 所以小壹提醒得对,现在更进一步的积累财富不再是她的梦想,更不需要系统再提供她一笔真金白银作为本金了。&amp;lt;/p&amp;gt; 芳期:主线任务的奖励先欠着,但支线任务的奖励你却不能不给我。&amp;lt;/p&amp;gt; 小壹:遵命,宿主大人,这回教给你的菜肴叫做金蟾玉鲍。&amp;lt;/p&amp;gt; 这又是一道端上皇帝的御膳桌都不会显寒碜的菜肴,又当然无论食材还是品相,皆不至于被挑剔哪怕好比晏迟这样的饕餮客嫌弃——芳期一直认为对于居住环境和一日三餐的追求,一国之君都没有晏国师讲究。&amp;lt;/p&amp;gt; 看看国师府的疱厨里,诸如鲍鱼、鹊蛋这样的食材竟是常备,随时取用不需预先采购就可见一斑了。&amp;lt;/p&amp;gt; &amp;lt;/p&am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26章 晏郎的秘密 “金蟾玉鲍。”&amp;lt;/p&amp;gt; 晏迟今晚品尝这道新菜品,按习惯不会赞不绝口,只会用“风卷残云”的行动表示他的欣赏之情,可正在恋爱阶段的人难免话多,且他还十分专注于培养和伴侣之间的话题投机,尤其当问过徐娘后,越发肯定了话不投机的夫妻肯定会分道扬镳的认识,所以此时,他就正儿八经的在对这道菜肴进行点评。&amp;lt;/p&amp;gt; 芳期回忆了回忆,她真是鲜少听见晏迟说这么多“花团锦簇”的话。&amp;lt;/p&amp;gt; “这道菜,我打算加入韶永厨的特品主推。”芳期说了她的想法。&amp;lt;/p&amp;gt; “可行。”晏迟颔首:“达官显贵们最追崇的就是这类山珍海味,品相跟寓意还皆符合尊荣富贵的菜品,如你那道辣子鸡,菜名通俗易懂,不管所谓的显贵们多么爱吃但都不会评为珍品,设宴不能镇桌,可要改一个诸如天珍丹凤这样的名儿,一道菜卖他们个七、八十两银,保管他们非但不会嫌贵还会主动替你推广,不过多久,但凡临安城的显贵门第,宴席上没有这道辣子鸡都没脸收别人的礼了。”&amp;lt;/p&amp;gt; 可行啊!!!芳期对晏迟的经商头脑佩服不已。&amp;lt;/p&amp;gt; 鸡虽然常见,但辣椒可是珍贵食材,就算韶永行与别的商行合作已经扩大了种植规模,然而现阶段毕竟还是算作垄断经营,辣椒的市价一直居高不下,于是有了个“天珍”的雅称,把辣子鸡命名为天珍丹凤仿佛也不算得奸商行迳。&amp;lt;/p&amp;gt; “你挺奇怪的啊。”晏迟又尝了一箸金蟾玉鲍:“琢磨出来的新菜式有些是大众家常,有些却足以引起宫廷贵族的追捧,风格如此多样,大卫这么多累世的厨家,可都得对你这样的本事甘拜下风。”&amp;lt;/p&amp;gt; 芳期就又局促紧张了。&amp;lt;/p&amp;gt; 晏迟不是不好奇芳期的秘密,但他不想听假话,所以不逼问,他只希望芳期有天心甘情愿满足他的好奇心,所以他需要表达自己存在猎奇的心情,却也不急于求成。&amp;lt;/p&amp;gt; “夫人的秘密还不想跟我说,不如我跟夫人说个我的秘密佐酒。”&amp;lt;/p&amp;gt; 这天晚上的晚餐,是在正寝后的合欢树下共用,坐这里也能听见莲渠从落差处坠下的水声,当月色已经弥漫四围,暑意就在不知觉间消褪了不少,如此把盏闲谈,自然心胸惬意。&amp;lt;/p&amp;gt; 芳期就听晏迟的秘密。&amp;lt;/p&amp;gt; “我们初见那回,我跟赵环的几个儿子去覃相邸赴宴,打算的其实也是搅合羿杜纳覃相邸的闺秀为孺侧,什么都还没做呢,就听见了夫人跟覃四娘在交锋。”&amp;lt;/p&amp;gt; “晏郎偷听见了我跟四妹妹的谈话?”&amp;lt;/p&amp;gt; “恩,听得清清楚楚,覃四娘完全不是夫人的对手,直接被夫人给气哭了。”&amp;lt;/p&amp;gt; 芳期:……&amp;lt;/p&amp;gt; “我那时便想,这件事多半不用我搅和了,我那时度宰执公的气运,发觉他应有不得善终的祸劫,可过了些时日再见宰执公,又惊觉他的气运有了扭转,劫厄莫名其妙就被化解,直到夫人诱诈我救下鄂将军,我才意识到居然是我化解了宰执公的劫厄。”&amp;lt;/p&amp;gt; 芳期:!!!&amp;lt;/p&amp;gt; 晏迟冲她举了举杯:“所以夫人与我,都是宰执公命中变数,我是被动,夫人应是主动,我可以理解成为虽然是机缘巧合,但确确然是夫人主动与我缔结的缘份。”&amp;lt;/p&amp;gt; 晏迟的杯子就这么举着,芳期看不下去了也只能跟着举一举杯。&amp;lt;/p&amp;gt; 她承认如果不是她听从系统的支配,跟晏迟间不可能产生任何交集。&amp;lt;/p&amp;gt; 在原生世界,她听从王氏的安排嫁给了彭子瞻,当时没有去古楼园在罗夫人跟前抛头露脸,晏迟当然也不可能听闻她与四妹妹的争执,但四妹妹并没有进淮王府,理当就是被晏迟给搅和了,后来的事……如果不是她为了争取祖父的庇护硬着头皮进行了番朝堂时局的分析,祖父就不会灵机一动利用她诱诈晏迟救下鄂将军,她和晏迟的缘份自然不会开始。&amp;lt;/p&amp;gt; 一念之间,人生已如悬异。&amp;lt;/p&amp;gt; “夫人把覃四娘称为四妹妹的话,你们两个应当已经修好了?”晏国师这会儿子还颇计较覃四娘曾经口吐恶言的行为。&amp;lt;/p&amp;gt; “嗐,四妹妹心不坏,嘴巴其实也不毒,过去她那样厌恶我其实错责多数在我。”芳期赶忙为四妹妹说好话,那丫头可经不起晏国师的报复:“王氏当时容不下我跟周小娘及四妹、三弟亲近,我为了讨王氏的欢心,才时不时挑衅四妹妹,另则是我当时也确然妒嫉她,因为她不仅有周小娘的呵护备至,还是父亲最珍爱的女儿,但父亲从来都懒得正眼看我,所以我也确实想激怒四妹妹,每当看她被我气得跳脚,我心里就平衡了。”&amp;lt;/p&amp;gt; “她就没仗着有覃侍郎撑腰欺负你?”&amp;lt;/p&amp;gt; “没有没有,四妹妹只会动嘴皮子,哪跟覃芳姿似的真打算往我脸上用刀子……”&amp;lt;/p&amp;gt; “覃芳姿居然敢往你脸上动刀子?!”&amp;lt;/p&amp;gt; 大热天的突然有股寒意暴发。&amp;lt;/p&amp;gt; “她当然没得逞。”芳期扶着额,这可好,为了把四妹妹择清结果不小心说了大实话,把覃芳姿给填进了乱葬坑!!!&amp;lt;/p&amp;gt; “谁让我打小就貌美呢,覃芳姿才会妒嫉我长得比她好看,不过我多机智啊,三言两句就糊弄得她心花怒放,刀子就收了起来……晏郎,便是覃芳姿的确对我有恶意,但我并没有被她当真伤害到,看在阿兄的情面上,我不跟她计较,晏郎也别为这种琐事分心了。”&amp;lt;/p&amp;gt; 晏迟看着芳期。&amp;lt;/p&amp;gt; 当年无依无靠的她,肯定生活得如履薄冰,所以她明明感觉到了王氏母女的恶意,却不得不屈服忍辱。晏迟想起来羿栩当年嘱令他留意覃相邸适婚女子的时候,他调察过相邸的内情,知道覃二娘、覃三娘婚事多半已定,芳期的未婚夫是彭子瞻。&amp;lt;/p&amp;gt; 如果不是被逼到忍无可忍的地步,芳期应当不会违逆王氏,作罢和彭子瞻间的婚约。&amp;lt;/p&amp;gt; 晏迟又冲芳期举起了酒杯。&amp;lt;/p&amp;gt; 他甚至在考虑要不要让人再上十洲春了。&amp;lt;/p&amp;gt; “在你看来彭子瞻是个什么样的人?”晏迟忽问。&amp;lt;/p&amp;gt; “无耻小人。”芳期毫不犹豫道:“我过去年少无知,以为他只不过是性情懦弱,没有骨气,但这并不算无耻,只能说无用,也就罢了,横竖世上这么多的人,不可能个个都是心怀壮志才干非凡。&amp;lt;/p&amp;gt; 但后来我意识到了,彭子瞻阴毒得很,表面看他什么都听爹娘的,不得不屈从父母之命,实则他心里也憋着火呢,一门心思飞黄腾达后就能扬眉吐气,他顺从父母,是因他真觉得父母为他好,一心一意为他日后的荣华富贵谋捷迳。&amp;lt;/p&amp;gt; 他为了功利,没有什么事干不出来,他其实把孝道当作了澡豆,别管心肠多么黑,有了这碗澡豆他都能把自己洗干净。我悔婚,是看穿了彭子瞻的真面目,我当初图他什么?图的无非是嫁进彭家后可以过得相对恣意,多亏我看穿了他其实不是懦弱,而是阴险,否则……我对他没有利用之处了,被他弃之如履都算好下场,我恨的是他跟他的爹娘,为了不受诽议,会干脆把我这没用的鞋子丢炭盆里烧成灰。”&amp;lt;/p&amp;gt; 芳期是在向晏迟解释当初她为什么会悔婚。&amp;lt;/p&amp;gt; 晏迟却已经在给彭子瞻挖坟了。&amp;lt;/p&amp;gt; 他听得出来芳期字里言间的恨意,认定彭子瞻必须已犯下让芳期深恶厌绝的罪错,否则芳期对彭子瞻的恨意,哪能够比企图在她脸上动刀子的覃芳姿更深。&amp;lt;/p&amp;gt; 关于彭子瞻到底做了什么晏迟不想再多此一举求证,这个人,已经被他下了死刑判决。&amp;lt;/p&amp;gt; “我还想知道另一个秘密。”芳期这晚上已经有点喝多了,这时居然得寸进尺深挖晏迟的根底:“晏郎是不是对我阿娘,有特殊的好感?”&amp;lt;/p&amp;gt; 晏迟:……&amp;lt;/p&amp;gt; 他怎么听这问题怎么都有点像“虎狼之词”呢?&amp;lt;/p&amp;gt; “特殊两个字还是去掉。”晏国师看着显然已经有几分醉意的某人,头疼的揉了揉额头:“这世上能博得我好感的人不多,岳母是其中一个。说起来我对岳母,还真是慕名已久,不仅是因为开封樊楼时期妙音仙的名满京城,更加是樊楼毁于战火后,关于妙音仙的事迹。多少所谓的高官重臣都没法办成的事,妙音仙一个女子却能达成,她维护了大卫皇族的尊严,也阻止了辽主肆意滥杀遗民。&amp;lt;/p&amp;gt; 诚然,这是因为辽太子待妙音仙不同寻常的情谊,可这么多的大卫臣公都不能用自身魅力征服辽太子,让辽国皇族重视他们的谏言,唯只一个妙音仙才有如此魅力,就足够让人钦服。我在辽国时,与妙音仙缘铿一面,后来也再未听见她的音讯,心里多少觉得几分遗憾的,直到结识了夫人,当初我察了察夫人的根底,居然察出了夫人的生母正是妙音仙。”&amp;lt;/p&amp;gt; 他起初的确是因为苏夫人的缘故,才对芳期“爱屋及乌”,想想这世间的姻缘或许还真离不开注定二字,芳期身上纵然再多能够征服他的魅力,他若不予关注,也无法察觉为之心仪,两个陌生人怎会莫名其妙相互倾心呢?若不是因为最初的几分好感,他可根本不会答应跟一个莽莽撞撞闯进来的人缔结什么纸上姻缘,所以也就不可能有后来的朝夕相处。&amp;lt;/p&amp;gt; 必然是会错过生命里此一柳暗花明的妙遇,固执于他最初认定的山重水复。&amp;lt;/p&amp;gt; 虽则是一切情缘未生时他不会因为孑然独身遗憾,可倘若现在错失,晏迟清楚他是一定会觉抱憾的了。&amp;lt;/p&amp;gt; “我很庆幸苏夫人就是妙音仙,是芳期你的生母。”晏迟伸手拿走了芳期的杯子:“好了,你的眼睛已经喝直了,再喝下去等会儿又得哭哭啼啼,打住,咱们今晚早些安置。”&amp;lt;/p&amp;gt; 他放下杯子,还看了眼北窗里的那张宽大的卧榻。&amp;lt;/p&amp;gt; &amp;lt;/p&am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27章 月老的盲棋 晏迟不急着迫使芳期跟他同床共枕,两个人的欢愉其实不限制云雨之实,已经是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相处即为厮守,他有耐心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amp;lt;/p&amp;gt; 但没到半夜三更晏迟是真的睡不着。&amp;lt;/p&amp;gt; 他总能听见喝多了酒一沾枕头就熟睡的人那缓长轻微的呼吸,跟着窗外透进的微风缭绕在静谧的室内,晏迟以为他可以维持心静如水,可是纵然盘膝调息,居然都无法忽视那呼吸仿佛幻化为有如实质的羽毛,总是轻拂过他的心尖上,酥酥痒痒得让他坐不住。&amp;lt;/p&amp;gt; 晏迟只好去了有声间的得月楼,这里是他惯常处理外务的地方。&amp;lt;/p&amp;gt; 有声间正在无主林前头,是那片竹园的名称。&amp;lt;/p&amp;gt; 得月楼近水,这水便是清欢里莲渠的上游,得月楼过去却不叫这名儿,是晏迟因为另怀居心后刻意改了名,近水楼台先得月,这是他除了报仇血恨之外的另一个重要心愿。&amp;lt;/p&amp;gt; 有声间其实有一条小迳可以直接通向西角门,如果晏迟要在这里见什么人,那人没必要经过正寝来见,可以防止来人与女眷面遇。&amp;lt;/p&amp;gt; 晏迟叫来了付英。&amp;lt;/p&amp;gt; 主人是个夜猫子,部属多半也没有早睡的习惯,付英其实还在练习剑术,浑身都是热汗,没想到晏迟居然在这会儿子就要见他,怕有紧急事,也顾不上沐浴了,赶紧往得月楼来,结果晏迟只是召他来对弈,于是付英毫不例外遭受了晏国师的嫌弃。&amp;lt;/p&amp;gt; “都已经这会儿子了你还满身臭汗,如此邋遢难怪找不到媳妇,你可真是凭实力单身的。”&amp;lt;/p&amp;gt; 付英:……&amp;lt;/p&amp;gt; 好不服气啊,郎主倒讲究,不也还单着么?当谁不知道国师府里虽然已经有了主母,但跟郎主就是有名无实呢!&amp;lt;/p&amp;gt; 晏迟既然提到了付英的婚事,他也就懒得立即对弈了,指一张远远的椅子让付英坐下,主仆两个隔得老远说话。&amp;lt;/p&amp;gt; “你觉得常映如何?”&amp;lt;/p&amp;gt; 付英:!!!&amp;lt;/p&amp;gt; 郎主今天心情不佳吗?大半夜的叫他过来就是为了羞辱的?&amp;lt;/p&amp;gt; 付英忍气吞声实话实说:“常映的确比仆有天赋,仆至今还打不过她。”&amp;lt;/p&amp;gt; 晏迟:……&amp;lt;/p&amp;gt; 他怎么会以为付英机智多谋的?亏得一直以来对这小子如此器重,表面上付英是国师府的大总管,实则更如军师兼令官两大职能于一身,他现在是问的常映身手如何么?常映有没有天赋他还犯得着问别人啊?!&amp;lt;/p&amp;gt; “付英,我不是问常映的身手。”晏迟觉得还是应当再给付英一个机会。&amp;lt;/p&amp;gt; 付英的心态平衡了些:“若是论智计,仆远超常映。”&amp;lt;/p&amp;gt; 晏迟:小子你哪来的自信?&amp;lt;/p&amp;gt; 见主人越来越严厉的神色,付英未免有点提心吊胆了,这下子颇是焦急的道:“郎主明鉴,若论忠诚,不仅仆与常映,但凡是刺探社的成员无一胆敢有二心。常映虽说……与夫人越来越交近,对夫人越来越敬重,但正是因为郎主嘱令必须忠心护侍夫人的缘故,常映是个实心眼,但仆敢担保常映仍然视郎主为主,忠心耿耿。”&amp;lt;/p&amp;gt; 晏迟扶额:“付英啊,本郎主是想做媒,问你愿不愿娶常映做媳妇。”&amp;lt;/p&amp;gt; 付英呆若木鸡。&amp;lt;/p&amp;gt; 因为今晚的月色太过明亮,所以月老下凡并附在郎主身上了么?&amp;lt;/p&amp;gt; “仆、仆、仆……从没想过姻缘之事,把常映一直当兄弟……不是,一直把常映当妹妹看待,郎主忽然这么问,仆着实是……不知如何应答。”&amp;lt;/p&amp;gt; 看看,这又是个只顾事业不顾终生大事的呆子。&amp;lt;/p&amp;gt; 晏迟丝毫没有自检正因为他这主人过去只重“事业”不重爱情的作风,影响得一帮部属如此的“心无旁骛”,他现在极度嫌弃付英的不解风情,这都及冠多久了啊,居然还没有开窍,男子汉大丈夫哪能只顾立业忽视成家,呆不呆傻不傻啊,看来他得抽空启发部属们迟钝的情智了,否则一个二个都不懂得自己去追求窈窕淑女,个个人的终生大事都要他来操心,那他可不用报仇了,光做月老都得忙死。&amp;lt;/p&amp;gt; “我换个方式问你,我现在想把常映嫁给别人,你愿意不?”&amp;lt;/p&amp;gt; “郎主……”付英脸上顿时出现了焦急之情。&amp;lt;/p&amp;gt; “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思了。”晏迟抬手:“自己的媳妇自己争逑,我只负责拉红线可不负责令下逼婚,你得让常映自己点了头,我来替你们主婚。”&amp;lt;/p&amp;gt; 付英开了窍,先把常映这么盏“明灯”纠缠住,他就不担心那个懵丫头把芳期往“邪路”上引了,免得眼看他就快得月就快得月的,常映再捣乱,在芳期耳朵边上灌输什么“女子终生不嫁才最恣意洒脱”的错误观念。&amp;lt;/p&amp;gt; 晏迟这才愿意跟付英下棋。&amp;lt;/p&amp;gt; “你把棋盘棋子拿过去,我说怎么落子,你替我落子。”&amp;lt;/p&amp;gt; 晏国师仍然嫌弃付英身上的汗臭味,他决定以“盲棋”的方式跟付英对局,虽说很有可能会输……付总管的棋艺还是不容小觑的,他并无自信百战百胜,但横竖也没有下赌注,输了就输了,比鼻子受罪要强。&amp;lt;/p&amp;gt; 付英也觉得主人单方面以盲棋邀战简直就是轻视他的棋艺。&amp;lt;/p&amp;gt; 那就更要力争取胜了。&amp;lt;/p&amp;gt; 所以付英一边跟晏迟对局,一边禀事,企图让晏迟分心,忘记棋路。&amp;lt;/p&amp;gt; “仆今日下昼已经将高姬、刘姬押送临安府衙,并遵郎主之令,将一应案情及各人供述详告兴国公。”&amp;lt;/p&amp;gt; 原本临安府尹一直由储君兼任,但而今羿栩登基,他膝下无子,大卫现在还没有储君,故而令司马权兼任了临安府尹,司马权作为近幸权臣之一,当然明白羿栩心目中,荣国公及一众党徒都已然是必死之人,尤其江津侯郑梁身为荣国公世子周密的岳丈,必须与周全一损俱损,郑梁的婢生女刘姬被驱逐出国师府,这是司马权乐见之事。&amp;lt;/p&amp;gt; 晏迟果然就分了心,他问:“司马权跟你可说了什么?”&amp;lt;/p&amp;gt; “兴国公说会依法治罪刘姬。”&amp;lt;/p&amp;gt; “刘姬犯的是杀人未遂,依律也只判杖责、流徒之刑,不过司马权肯定不会手下留情,光是杖责,就已经足够将刘姬置于死地。”晏迟对敢于杀人的女子可一点都不觉罪不应死,他认为芳期也不会针对刘姬有妇人之仁,未遂只是没造成恶果,但不能掩盖刘姬心存恶意,在晏迟看来,不是不能杀人,但杀人者就得有被别人杀了的觉悟,像他一样,手上既然染了人血,万一哪天也成了他人刀下俎上的鱼肉,只能自认倒霉。&amp;lt;/p&amp;gt; “不过司马权只说会把刘姬依法处治,提都不提高氏,说明我对他的判断正确,司马权这人啊,不会莫名其妙树敌,只会广而泛之撒网,羿栩的必杀名单里没有高仁宽,他会趁机笼络。”&amp;lt;/p&amp;gt; 付英立马报了他的落子,摧促道:“郎主还是先应局,拖延的时间越长,恐怕就越记不清局势了。”&amp;lt;/p&amp;gt; 晏迟看了付英一眼,觉得这小子除了男女之情外,头脑还是够用的。&amp;lt;/p&amp;gt; 因为他虽然还记得局势,这小子此一着棋却是大露攻锋,仓促应对必然会留后患。&amp;lt;/p&amp;gt; 晏迟没有在意催促,正集中精力思量如何应对,付英又道:“郎主说得不错,兴国公确然通知了高仁宽,但郎主能猜中高仁宽有何反应吗?”&amp;lt;/p&amp;gt; 晏迟又看了一眼付英。&amp;lt;/p&amp;gt; 小子一点都不笨,我的眼力还是靠得住的。&amp;lt;/p&amp;gt; 他就先不说棋着了,慢条斯理道:“高仁宽嘛,当然在兴国公面前不会为了高氏求情,他也肯定不会先想着求我高抬贵手,所以,他会去见王老夫人,打的不还是让王老夫人丢脸,他坐享其成的主意?”&amp;lt;/p&amp;gt; 这一句话拖慢了节奏说完,晏迟竟连报三招棋着!&amp;lt;/p&amp;gt; 付英又惊又疑,深深怀疑对手的陷井早就挖好了,三招棋着必存杀机,甚至可能是连环杀。&amp;lt;/p&amp;gt; “付英,单盲者报出三着,你总不能犹豫个一刻钟才应子。”晏迟也逼。&amp;lt;/p&amp;gt; 付英只能仓促应下一子。&amp;lt;/p&amp;gt; 然后他发现自己的一枚車应当是保不住了。&amp;lt;/p&amp;gt; 果然被晏迟拿下。&amp;lt;/p&amp;gt; 他难免更加谨慎的时候,晏迟问:“常映最爱吃什么?”&amp;lt;/p&amp;gt; 付英:“啊?”&amp;lt;/p&amp;gt; “啊什么啊,你既不想眼看着常映另嫁他人,分明就是动情了,怎么搞的,心上人喜欢吃什么你都弄不清楚?”&amp;lt;/p&amp;gt; 晏国师看付英的目光如同看着个负心郎。&amp;lt;/p&amp;gt; 付英觉着如果自己回答不出这问题,他家铁石心肠的郎主十有****会把红丝线换作狼牙棒,专打那鸳鸯鸟。&amp;lt;/p&amp;gt; 可越着急越想不起来常映最爱的食物。&amp;lt;/p&amp;gt; “付英,应着啊,你这三步棋要比我盲棋三步花耗十倍时长么?”&amp;lt;/p&amp;gt; 付英稀里糊涂就下了步臭棋。&amp;lt;/p&amp;gt; 然后他就被将军了。&amp;lt;/p&amp;gt; 付英:!!!&amp;lt;/p&amp;gt; 晏迟奸笑道:“论起乱人心智来,你可不是我的对手,小子还是学着点。常映哪有什么爱吃的吃食啊,只要能吃的她都一视同仁,用牛蹄筋换猪耳朵,都是荤菜在她眼里就算价值相当了。”&amp;lt;/p&amp;gt; 付英:……&amp;lt;/p&amp;gt; “你小子,还不知道怎么投常映所好么?”&amp;lt;/p&amp;gt; “恳请郎主赐教。”付英一点不在意棋局的输赢了。&amp;lt;/p&amp;gt; “别老想着打赢她,常映不在意武艺高强,否则她就会先对本郎主心动情移了,你得示弱,让常映先对你产生保护欲,她一心想做女丈夫,你就得有个做男闺秀的意识。与其大半夜的苦练剑术,不如学着梳妆打扮。”&amp;lt;/p&amp;gt; 付英:!!!&amp;lt;/p&amp;gt; 郎主你是认真的吗?&amp;lt;/p&amp;gt; “常映缺乏的是安全感,所以她才会自强,现今她不用靠别人,自己就能保护自己,犯得着还有个武艺高强的丈夫吗?她有保护欲,你就得让她保护才行啊,你要真能打赢她了,她反而没有安全感,万一婚后你揪着她一顿捶,她打不过你不只能被欺负吗?我都已经点拨你了,怎么做你要还没主意……自求多福。”&amp;lt;/p&amp;gt; 晏迟非常满意今晚能够靠着盲棋,战胜旗鼓相当的睁眼对手。&amp;lt;/p&amp;gt; 同时还能进一步提点付英如何逑妻……恩,其实他刚才那番忠告,没有什么强硬的经验理据支持,完全是灵机一动。&amp;lt;/p&amp;gt; 付英的终生幸福,说不定就赖他这灵机一动呢。&amp;lt;/p&amp;gt; &amp;lt;/p&am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28章 尊重夫人的选择 清早,芳期睡了个自然醒。&amp;lt;/p&amp;gt; 内室里八月、九月两个已经进来待命了,瞧着画屏上隐约透出了一个从榻上坐起了人影,立时就把水盆、漱具拿了进去,芳期于是就知道了晏迟肯定早一步起身,现在人并没有在屋子里,照常就先跟两个丫鬟闲聊,问外头天气如何,今早疱厨都准备了什么吃食,问来问去就是不问晏国师的去向。&amp;lt;/p&amp;gt; 好像一问,就会被两个丫鬟追着取笑似的,她脸皮薄得很,被取笑了会浑身不自在。&amp;lt;/p&amp;gt; 小榻北头立着个衣橱做遮挡,绕过衣橱就是妆镜台奁,镜台侧立着一盆凤尾竹,柯叶扶疏,半挡往北窗的视线。&amp;lt;/p&amp;gt; 芳期跟从前一样,发号施令用那些种润肤的膏脂,梳什么发髻,配什么钗簪,还说了几种附身香,哪种香散发哪种气味,突地想起薛姬曾经跟她说过的“心得”,女伎们若善用香,秋波不顾媚笑不传,往人前经过,气韵就能让男子们为之倾倒了。&amp;lt;/p&amp;gt; 都是女子家的私房话,她从来也没有避忌过“女为悦己容”这一常情,言辞略显大胆,也没留意八月、九月两个笑而不语的神情,结果就是把自己倒饬好了,往外室走的时候,突听北窗底下有人发话。&amp;lt;/p&amp;gt; “夫人今日用的什么附身香?”&amp;lt;/p&amp;gt; 晏迟原来一直坐在北窗前喝茶呢。&amp;lt;/p&amp;gt; 纵管正寝敞阔,但凭他的耳力,自然听得清芳期从睁眼开始的嘀嘀咕咕,此时冷不丁一开口就见某人脚步一僵,身子都往这边儿转过来半打了又生生转了回去。&amp;lt;/p&amp;gt; 八月和九月拔腿就跑了。&amp;lt;/p&amp;gt; 晏迟起身,施施然的接近,他也不逼着看芳期的正脸,就站在她身后微微压低了脖子,一笑:“这气韵确然引人入胜。”&amp;lt;/p&amp;gt; 芳期一大早就被闹了个大红脸。&amp;lt;/p&amp;gt; 好在是晏国师这权臣虽说游手好闲,基本上连朝会都被免参与,除非皇帝特诏他进宫他连司天台都懒得去,但实则大白昼的他还是会理问事务,所以不能够一直跟芳期厮混,等晏迟去得月楼,芳期终于觉得日子回归正常。&amp;lt;/p&amp;gt; “一大早上怎么就没看见常映了?”这话她是在问胡椒。&amp;lt;/p&amp;gt; “可不一大早上常映刚想练剑,结果就被付总管使人喊了去,说是付总管昨晚从清欢里回住处,居然摔了一跤扭了脚踝,常映听得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说什么付总管虽然不长进,这么大个人居然还能摔倒也太没用了,赶忙去看笑话了。”&amp;lt;/p&amp;gt; 芳期是见识过付英拔剑杀人的,顿时也觉得身手如此了得的年青人这一跤摔得让人啧啧称奇,不过转念一想,眼睛一亮:“付总管扭了脚,按理该请胡椒啊,常映又不会医术,怎么使人来唤常映去了?这脚伤应无大碍,怕是想求安慰。”&amp;lt;/p&amp;gt; 真是奇了怪哉,她过去没觉着付英对常映有那样的心思啊,怎么突然间付总管就开始进取了?&amp;lt;/p&amp;gt; 就想等常映回来猎猎奇,证实一下她的猜想是否正确,然而常映没回来倒是先有不速之客登门了,这人来自覃相邸的冠春园,是奉王老夫人之令请芳期回趟娘家。芳期琢磨着晏迟既然就在得月楼,她还是应当去知会一声。&amp;lt;/p&amp;gt; 晏迟正与好些个部属商量正事呢,白妪直接就让芳期入内了。&amp;lt;/p&amp;gt; “这一趟我不合适陪夫人走,按情理夫人也不会给你祖母游说我宽谅高氏的机会,所以只好由夫人单独应对了,常映今天不得空,夫人带上胡椒,另外……”晏迟看向一旁立着的个武士装扮的青年:“谭肆你们兄妹二人陪夫人走这一趟,威风一些,不必介意王老夫人怎么想。”&amp;lt;/p&amp;gt; 芳期也看向谭肆,她认出这个人同样曾把鬼樊楼的悍匪斩于剑下。&amp;lt;/p&amp;gt; “谭肆是瑶玉和凉生的兄长,他们兄妹仨可以放心信任,瑶玉性情泼辣,有她跟胡椒两个跟你去见王老夫人,你就如同带着两个威风赫赫的护卫,纵便王老夫人是你祖母,保管气势上也会落尽下风。”晏迟道。&amp;lt;/p&amp;gt; 芳期刚进来的时候,仿佛听见有人说什么计划需要大笔钱银,她还看见晏迟蹙着眉头仿佛有点为难的模样,但这时当然不会追着问晏国师是不是缺钱,就想领着潭肆这员大将执行“命令”去了,晏迟却也跟着起身:“我正好要出趟门,送夫人一程。”&amp;lt;/p&amp;gt; 这家伙穿着一身凉衫,肯定不适合出门的,需要先行更衣。&amp;lt;/p&amp;gt; 一出了得月楼,晏迟就提出了要求:“夫人替我更衣。”&amp;lt;/p&amp;gt; 他也不待芳期答应,抬脚就往正寝去:“夫人就不奇怪我怎么知道常映不得空的?”&amp;lt;/p&amp;gt; 芳期果然转移了注意力:“晏郎怎么知道的?”&amp;lt;/p&amp;gt; “我昨晚点拨了下付英,他醍醐灌顶般开窍了。”&amp;lt;/p&amp;gt; “晏郎居然知道付总管对常映有非份之想?”厉害了,晏国师是怎么看出来的?&amp;lt;/p&amp;gt; “什么叫非份之想啊,男欢女爱,这是人之常情。”晏迟微微噙着笑:“夫人知道常映的遭遇?她曾被养父苛虐,后来摆脱了养父,这丫头自己心大,并不为幼年时的磨难伤怀,但付英却听不得别的什么人再触及常映的伤心事,维护她得很,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兄妹之情,不过我想付英一直执着于武艺胜过常映,总不能是因为当兄长的不服妹妹?要说起来胡椒的身手更胜常映,付英对胡椒却从来没有好胜的执念。”&amp;lt;/p&amp;gt; 芳期再次心悦诚服了。&amp;lt;/p&amp;gt; “可我看常映却没这么容易开窍呢,她今日居然还说是要去看付总管的笑话。”&amp;lt;/p&amp;gt; “看笑话需得着看这么久?”晏迟对于自己这月老的差使极其胸有成竹:“付英能把常映匡得留下来,这小子看来还是把我昨天的指教听进耳朵里了,而且孺子十分可教。至于常映那有如长了十寸厚铜锈的情智,就得靠夫人打磨了,这双有情人是成眷属还是成兄妹,都在夫人的一念之间。”&amp;lt;/p&amp;gt; 芳期:……&amp;lt;/p&amp;gt; 这话怎么听怎么都有些不对味啊。&amp;lt;/p&amp;gt; “他两个倒是般配,要仅仅只限常映迟钝没开窍,我当然希望他们能成眷属的,有情人终成兄妹成什么事了,我用心有这么险恶?”&amp;lt;/p&amp;gt; 芳期哪能想到晏国师一“开窍”,居然连常映的酸醋都能吃。&amp;lt;/p&amp;gt; “那我可代付英先谢过夫人仗义相助了。”晏迟连忙“进逼”。&amp;lt;/p&amp;gt; 等常映开了窍,嫁了人,体会到男欢女爱的美妙,她总不能够再一有空闲就纠缠芳期了,臭丫头当他不知道呢,满清欢里的下人,就只有她撺掇着芳期把无主林的厢房长长久久住下去,因为她就能跟芳期同床共枕说私房话,有当下人的觉悟么,必须是个潜在情敌。&amp;lt;/p&amp;gt; 去忧、罢愁一见芳期跟晏迟往内室走,就知道没她两个什么事了,站得远远的自顾纳凉去。&amp;lt;/p&amp;gt; 芳期过去侍候过王氏更衣,她还替王氏梳过发髻,覃芳姿的穿搭有时候也得让她出主意,但她却从来没有服侍过男子更衣的经验,往内室一瞅,衣撑上的是礼服、官服,配搭自有规制,就是不晓得晏迟需不需得着穿成这样正式,她就先问:“晏郎一阵间想往哪里去?”&amp;lt;/p&amp;gt; “见帽子陈的家主索贿去。”&amp;lt;/p&amp;gt; 芳期:……&amp;lt;/p&amp;gt; 好像晏迟认真是缺钱啊,但堂堂国师府居然会入不敷出么?&amp;lt;/p&amp;gt; “便服即可。”晏迟显然很享受今日由芳期负责着他的穿搭。&amp;lt;/p&amp;gt; “如果晏郎手头紧,我这里还有些钱……”&amp;lt;/p&amp;gt; “我需要的是一大笔钱,且这钱还不能动用明账,并不是我现在拿不出这笔钱,只不过为了谨慎起鉴,免得打草惊蛇。”晏迟道:“司马修一直盯着我呢,这小子奸诈,却不得不说有几分狡慧,他仿佛认定我会对羿栩不利似的,所以支配明账上的钱银,很可能会引司马修生疑。”&amp;lt;/p&amp;gt; 所谓的明账,便即朝廷封赐的田宅,给予的俸禄,以及种种赏赐,也包括这些财物的生息,但而今官场上行贿受贿的风气不绝,高官权贵家家都有本阴账,不见光的钱财,晏迟这回需要耗废的资金不是一笔小数目,他的阴账上没有这么多的钱,所以才打算主动索贿。&amp;lt;/p&amp;gt; “我可不是小看夫人啊,但夫人而今那点私房钱还不够我折腾。”晏迟又说。&amp;lt;/p&amp;gt; 芳期这时已经挑出了一件紫锦四袱袍,一条乌革象牙雕花带,一双乌丝紫缘素面履,拿去摆床尾侧的空衣撑台座上,看了一眼晏迟。&amp;lt;/p&amp;gt; “有劳夫人,替我更衣。”&amp;lt;/p&amp;gt; 这家伙明明不是四肢不勤,但这会儿却偏要假手于人。&amp;lt;/p&amp;gt; 他那件虚披在外的轻薄凉衫,连衿结都不用解除,自己轻轻巧巧不就能脱下来么?!&amp;lt;/p&amp;gt; 芳期有点想罢工,因为凉衫易除,凉衫底下还有一件薄衣,除下后就只余中衣了!!!&amp;lt;/p&amp;gt; 她的脚尖只不过下意识往隔门的方向稍稍一移,手腕就被抓住了,一身白衣的人欺近,另一只手绕在她的腰上,乌黑的眉浅淡的眸压迫下来,薄刃般的鼻梁更具威胁。&amp;lt;/p&amp;gt; “夫人若不愿替我更衣,那么也可以选择做一件稚子不宜的事,比如……亲吻。”&amp;lt;/p&amp;gt; 晏迟的目光看向那紧张得微微翕张的嘴唇。&amp;lt;/p&amp;gt; 看上去就十分甜美诱人。&amp;lt;/p&amp;gt; “更衣更衣我选择更衣。”芳期赶紧埋着头,她觉得自己的膝盖在发软,胸口却紧绷着,呼吸困难头昏目眩,就这样她居然还能听见脑子里小壹的长长一声叹息。&amp;lt;/p&amp;gt; 晏迟非常尊重芳期的选择。&amp;lt;/p&amp;gt; &amp;lt;/p&am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29章 悍将折进来 国师府门前,晏迟的马和芳期的车就“分道扬镳”。&amp;lt;/p&amp;gt; 可短短的一程路芳期脑子里都在“兵荒马乱”。&amp;lt;/p&amp;gt; 那身轻薄的丝质中衣不可能遮掩住体温,系衿结时指腹隔着中衣与肌肤的接触,现在还有不依不饶的炙烫感,佩革鞶时双手得绕过腰腹,越是注意距离,越是因为如此亲昵而心悸,到此刻仍然觉得呼吸短促而艰涩,芳期想起当时的她居然格外留意自己用的附身香。&amp;lt;/p&amp;gt; 说不清是怕这香息太艳俗引起晏迟的反感呢,还是担心这香息过于优雅引起晏迟的倾注。&amp;lt;/p&amp;gt; 真是,大早上的她干什么跟丫鬟们显摆附身香的“妙用”啊。&amp;lt;/p&amp;gt; 上车的时候尚且浑浑噩噩,下车的时候芳期才留意谭肆的妹子凉生的姐,今日临时担当她婢侍的谭瑶玉。&amp;lt;/p&amp;gt; 跟瑶玉这两个字其实一点不般配。&amp;lt;/p&amp;gt; 女子跟胡椒的年岁应当差不多,估计也已经是嫁了人的,不再梳在室女的发髻,皮肤黝黑,但眉眼却生得极俏,所以看上去就有股英翊之气,芳期担保她要是换身男装的话,管保会被人错认成郎君。&amp;lt;/p&amp;gt; 芳期扶着瑶玉的手下车的时候,感觉到了这只手臂的结实有力。&amp;lt;/p&amp;gt; 她的身高已经不矮了。&amp;lt;/p&amp;gt; 但胡椒跟瑶玉却仍比她挑高少许,她们行走铿锵有力,肩脊笔直,看上去就不是普通婢侍,大有一言不和立时拔刀相向的气魄。&amp;lt;/p&amp;gt; 这“左右护法”果然硬生生的把芳期衬托得威风八面,以至于她自己都产生种错觉,她不是听从祖母的召唤回娘家受训的小庶女,她是带着兵卫问罪抄家的不速客。&amp;lt;/p&amp;gt; 今天不是休沐日,覃翁翁当然不在家,王老夫人已经很清楚丈夫对待高氏一门的态度,她并没有把高仁宽的请求跟宰执公坦言,她就是故意挑丈夫不在家的时机,打算摆着祖母尊亲的架子逼迫芳期,所以当眼瞧着芳期带着两个一点不讲规矩的婢女,王老夫人铁青的脸顿时更拉长了三寸。&amp;lt;/p&amp;gt; “三丫头,你都找的是什么婢女?哪有婢女敢直瞪着眼看主人的?”王老夫人蹙着眉,习惯性的先不说正题:“你那时出阁,我身体不适,故而你备嫁的事全都交给了小妇操办,她光知道迎合你的心意,怎料到你并未学会如何持家理事,无论是邬氏,还是那几个侍婢,都没个懂规矩知礼仪的。&amp;lt;/p&amp;gt; 我从前的婢侍宝寿,不仅将冠春园的事务处理得条理分明,这几年在王府,越是历练出来了,我跟你舅舅开了口,把宝寿的身契又要了回来,你一阵间回夫家,就让她跟着你。你现在也是掌着中馈的主妇了,身边不能再短得力的仆从。”&amp;lt;/p&amp;gt; 宝寿人都已经伫在了屋子里,这时先把薄眼睑慢慢地一抬,还没到与芳期对视的程度,嘴角先是拉着一抹笑,薄眼睑又攸地垂下了:“老夫人放心,仆必不辱使命,尽心竭力指点国师夫人持家理事。”&amp;lt;/p&amp;gt; 王老夫人觉得宝寿的仪态言行完胜芳期的“左右护法”,很自得的舒展了眉头。&amp;lt;/p&amp;gt; 宝寿是有时的姐姐,芳期从前可没少受她呵斥,宝寿也认定自己在芳期跟前是有积威的。&amp;lt;/p&amp;gt; 长者赐莫敢辞,虽说芳期这盆水已经从覃门泼出去了,但老夫人到底还是她的祖母,赐个官奴给芳期,芳期理当必须千恩万谢的接受——可是,这仆人怎么用,芳期当然能够作主,她有点不明白老夫人的脑子里结了个什么死疙瘩,如今这样的情势了,居然还在企图用个官奴挟制她?&amp;lt;/p&amp;gt; 芳期还没说话呢,瑶玉就已经忍不了了。&amp;lt;/p&amp;gt; “王老夫人既是要把此奴赐给我家夫人,此奴理当奉我家夫人为主?竟然敢在夫人面前说‘指点’二字,王老夫人竟然还觉得此奴知规矩懂礼仪?我今日也真算是开了眼界,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号称名门世族的王家,居然是这样的家教。”&amp;lt;/p&amp;gt; 这炮口直接对准了王老夫人宝寿两人开轰。&amp;lt;/p&amp;gt; “国师夫人的仆婢如此放肆,不敬主家,国师夫人若不将之重惩,也犯不敬亲尊!”宝寿做为一员悍将,气势当然也不会这么快就被打压。&amp;lt;/p&amp;gt; “我乃晏氏仆,可不是相邸仆,更加不是王姓仆,我不敬主家?难道我要看着你这么一介刁奴欺辱我家夫人,才是忠心护主?”瑶玉的一双俏目,飞扬跋扈地盯着宝寿:“王老夫人既然开了口,想必是不会食言的,宝寿是,我在相邸懒得管教你,待回了国师府,看我怎么教你规矩!”&amp;lt;/p&amp;gt; “国师夫人……”宝寿不跟瑶玉争执,炮口只对准芳期。&amp;lt;/p&amp;gt; 芳期这回与她算是对视上了:“宝寿你的身契还没交我手中呢,我当然管不住你直瞪着眼看我,一切等祖母认真赐交身契再说。”&amp;lt;/p&amp;gt; “三丫头!”王老夫人冷冷注视芳期:“你眼里可还有我这祖母?”&amp;lt;/p&amp;gt; “孙女惶恐。”芳期起身:“是孙女不孝,因着不敢教诫国师亲自择雇的仆婢,不敢偏袒宝寿,惹得祖母动怒……孙女为防祖母怒极而伤康健,今日只好先告辞,改日再来请罪。”&amp;lt;/p&amp;gt; 说完还煞有介事地退后两步,一副打算溜之大吉的作态。&amp;lt;/p&amp;gt; “国师夫人站住!”宝寿上前就想阻拦。&amp;lt;/p&amp;gt; 她算是认定了,芳期确然还是那枚软柿子,跟过去似的被仆婢喝斥也只能忍气吞声。&amp;lt;/p&amp;gt; 宝寿刚刚伸出手。&amp;lt;/p&amp;gt; 就被瑶玉的手“钳住”了,她顿觉手腕一阵剧痛,忍不住惊呼出声。&amp;lt;/p&amp;gt; “跪下!”瑶玉声音不大。&amp;lt;/p&amp;gt; 但她手劲大,宝寿感觉自己再不跪下的话,腕骨肯定会被捏得粉碎。&amp;lt;/p&amp;gt; 王老夫人重重拍着茶案:“覃芳期,你竟胆敢如此放肆?!我要上命妇折,弹劾你大逆不孝!!!”&amp;lt;/p&amp;gt; 胡椒鄙夷地看着王老夫人:“老夫人可别血口喷人,我家夫人可什么都没做,这还是在覃相邸呢,罪奴宝寿竟然就敢行刺我家夫人,我与瑶玉可是奉国师之令,贴身护卫夫人安危,国师有令,但凡有人胆敢再行刺夫人,先杀之,国师亲自向官家呈清案情,老夫人养的这刁奴如今还没有血溅三尺,已经是侥幸了。”&amp;lt;/p&amp;gt; “王老夫人,不管你把不把这贱妇的身契呈交,今日我必会将此贱妇押送临安府衙,举告她意欲加害国师夫人,我等职责所在,王老夫人若不体谅,那么便与我家郎主理论。”&amp;lt;/p&amp;gt; “左右护法”如此骁勇,芳期自然也想速战速决,她再次福身:“祖母虽对宝寿寄予厚望,可这仆妇确然辜负了祖母的信重,她分明就是因为不愤她的胞妹被当作杀人帮凶扭送官衙,意图利用祖母的信任,加害孙女,陷祖母于不慈不法,孙女情知祖母此时心中气怒,孙女不敢再与祖母理论争执。”&amp;lt;/p&amp;gt; 王老夫人眼睁睁看着芳期扬长而去,才醒悟过来她今天竟然一直没有进入正题!&amp;lt;/p&amp;gt; 但而今连个宝寿都不能逼着覃芳期接纳,更不说逼着她解救高蓓声的牢狱之灾了,王老夫人觉得自己的方式方法本无差错,都恨覃芳期狂妄歹毒!&amp;lt;/p&amp;gt; 她决定改变如此委婉的方式,她要亲自去见晏迟。&amp;lt;/p&amp;gt; 晏迟从帽子陈家出来,还没进自己的家门呢,就撞见了王老夫人再次派来的使者,他当然不是随唤随到,隔了一天才往覃相邸去,脸一直是板着的,不过鉴于芳期的确该唤王老夫人一声祖母,且覃逊这祖父多少对芳期还算照顾的情面上,晏迟倒还是以晚辈之礼相见。&amp;lt;/p&amp;gt; 一个行礼就给了王老夫人勇气。&amp;lt;/p&amp;gt; “昨日我唤三娘回来,本是有教诫,还没等我教诫出口,三娘反而下令她带来的两个仆从,将我特意请回来打算教导三娘的管事宝寿给公然押去了临安府衙!我也知道,这不是无端的过错,要怪也怪我家教导无方……宝寿她虽是官奴,但好歹服侍我一场,三娘是决意不孝了,我只求无端言告兴国公,不管是蓓儿,还是宝寿姐妹可都是无辜的……”&amp;lt;/p&amp;gt; “老夫人这样说,孙婿可就不敢苟同了。”晏迟才是讲规矩的人,别说跟老夫人对视,他眼睑都没抬一下:“王氏不慈,苛虐我家夫人的事乃众所周之,王氏虽然已得孽报,但王姓一门仍对我家夫人怀恨于心,我听说昨天胆敢加害夫人的贱妇,在过去的几年间都是王姓奴,她既有动因,又施罪行,只不过因为我家仆婢护侍得力,没有得逞而已,她怎么就是无辜了?不瞒老夫人,我在来前,还特意拐了一趟临安府衙,申求兴国公务必严惩。”&amp;lt;/p&amp;gt; 那个什么宝寿,就等着先挨刑杖再被流放,还想让他施救?他没直接动手杀人已经很宽容了。&amp;lt;/p&amp;gt; “再说高氏,她的罪行是我审察分明的,我原本打算息事宁人,高氏却偏要中伤我色令智昏包庇蝉音,老夫人说她无辜,岂不是指控我陷害?这事我可插不了手了。”&amp;lt;/p&amp;gt; 晏迟连茶都没喝一口,很不给面子就告辞而去了。&amp;lt;/p&amp;gt; 他很清楚司马权的一贯行事。&amp;lt;/p&amp;gt; 便是再怎么广撒网,打算笼络高仁宽,也不可能为了这么只鱼虾就枉法包庇高氏,所做的也只限透露一点风声,让高仁宽自己想办法把高氏捞出牢狱,高仁宽现在还带着他高风亮节的假面具舍不得摘,企图的是让王老夫人豁出去老脸面一张求他放过高氏,晏迟当然不会让高仁宽得逞。&amp;lt;/p&amp;gt; 假面具一直带着,高仁宽行事多少还会有限制,当面具已然撕毁,高仁宽才会破罐子破摔。&amp;lt;/p&amp;gt; 罐子碎得稀巴烂,罐子里的馊水才会让人一目了然。&amp;lt;/p&amp;gt; 那么晏迟想要察清楚的事,也就昭然于眼底了。&amp;lt;/p&amp;gt; &amp;lt;/p&am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30章 扒老脸 当王老夫人通知高仁宽她已是无能为力,高仁宽有那么一刹那竟然想要放弃高蓓声。&amp;lt;/p&amp;gt; 可转念一想,高家不可能再出一个自甘为妾的“不肖女”,除非他也放弃能够更加紧密攀附晏迟的机会,否则还得想办法保住高蓓声。&amp;lt;/p&amp;gt; 高仁宽只好亲自出马。&amp;lt;/p&amp;gt; 晏迟今日在家,招待的是非常有眼力见奉献了一笔钱财的“帽子陈”。&amp;lt;/p&amp;gt; 帽子陈家大约是在百年前就发迹,当时靠的就是制做帽冠的手艺,这一代家主陈富仁,他娶的就是个郡主,不过郡主发妻除了让他脸上有光之外,实则不能给他带来更多的实际利益。这陈富仁不像其余商贾似的,有了钱就想买/官职,他算是真正的商人,不把钱财花在这些无用的名谓上头,要不是陈富仁当年还没成家主,婚姻不能自主,他大约都不愿意花钱娶个郡主当发妻。&amp;lt;/p&amp;gt; 可商人有钱无权,陈富仁想要赚取更多的财富,自然不少得跟高官权贵打交道。&amp;lt;/p&amp;gt; 他其实早就想攀交晏国师了,奈何送了几回礼,都被退回。&amp;lt;/p&amp;gt; 那天晏迟竟然主动拜访,提出想要在陈家冠帽铺定制发冠,这可把陈富仁给乐坏了。&amp;lt;/p&amp;gt; 帽子陈虽则已是老字号,毕竟还有帽子张这么个宿敌,两家为了称霸冠帽行当,百年来都在明争暗斗,如果陈富仁能够走通晏国师的路子,他家的冠帽说不定能再次带到一国天子的头上!!!&amp;lt;/p&amp;gt; 当今天子一旦成为陈家冠帽铺的客户,张家还拿什么跟陈家争?&amp;lt;/p&amp;gt; 更不要说如果当今天子愿意将朝服冠冕都交给陈家制作……张家就可以改行了。&amp;lt;/p&amp;gt; 所以陈富仁当机立断,晏迟其实根本没有开口索贿,陈富仁就主动送钱至国师府。&amp;lt;/p&amp;gt; 收一富贾的贿礼,晏迟根本就连巧立名目的环节都省了。&amp;lt;/p&amp;gt; 说来这位陈富仁虽说是个商人,但他还的确好风雅善诗文,言谈风趣幽默,关键的是该花的钱从来就不吝啬,于是乎他居然能结交不少名士,晏迟今天请的不是陈富仁一个,还包括了陈富仁的朋友们。&amp;lt;/p&amp;gt; 晏迟虽是众所周知的近幸权臣,一来他占卜出燕赵地动使万千遗民幸免于难的光辉事迹确然能吸引不少名士心折,再者他的仪表风貌看上去完全不弱于那些名士,行事还放荡不羁,虽说跟父族反目的事多少引生了争议,可真正的名士却大多敢爱敢恨,原本自己就不受礼法拘限,自有一套道德标准,所以他们对晏迟没有成见。&amp;lt;/p&amp;gt; 这一见,还颇相谈甚欢。&amp;lt;/p&amp;gt; 正是觥筹交错之际,高仁宽就来求见,不少名士都蹙起了眉头。&amp;lt;/p&amp;gt; 倒不是他们多么鄙夷高仁宽的品行,要怪也怪高仁宽张口不离礼法,名士们不当这位是同道中人。&amp;lt;/p&amp;gt; “我今日跟诸位饮酒饮得尽兴,居然有些过量了,这会儿子也着实没法走远道……如此,我只好在屏风那头见一见高公,还望诸位海涵,暂止言谈。”&amp;lt;/p&amp;gt; 陈富仁没喝多,他一听这话,心里锃光瓦亮的,明白晏迟也没有喝多,摆明了就是要让他们隔着屏风,做个耳证。&amp;lt;/p&amp;gt; 商人的消息渠道本就通达,陈富仁自然也听说了晏国师有个姬侧是高仁宽的孙女,最近犯了事,眼看已然身陷囹圄,多半得受刑责了。&amp;lt;/p&amp;gt; 他便笑道:“如此暑热,部执公竟此时拜访国师,当是有要紧的事,论来我们应当先回避……不过难得国师今日兴致高,我们更不甘心败兴而归,只好腆颜继续叨扰。诸位,咱们先安静,等国师与部执公之事了结,再继续饮谈如何?”&amp;lt;/p&amp;gt; 那几个名士也不想立时避走,都道“可行”。&amp;lt;/p&amp;gt; 风流不羁的人从来不怕做隔墙之耳。&amp;lt;/p&amp;gt; 这是一间水榭,极敞阔,一排屏风那端,高仁宽是从另一侧过来,他压根不知道居然有好几双耳朵,其中的一双还属于他某个学生的亲爹。&amp;lt;/p&amp;gt; 开口就是求情:“老朽着实是……今日之请托,当无端面前可谓难以启齿。”&amp;lt;/p&amp;gt; 这一句开场白就让屏风那头的耳朵都竖了起来。&amp;lt;/p&amp;gt; 真名士因为放荡不羁,往往交游广泛,也就是说他们其实无不通达世俗人情,只不过自己不肯按世俗人情来,总之这会儿子一听高仁宽的话,听出的就是满腔的虚伪。&amp;lt;/p&amp;gt; 难以启齿就别启齿,既下定决心启齿了又何必说这话呢?&amp;lt;/p&amp;gt; 晏迟对高仁宽并没有冷脸:“高公说说看。”&amp;lt;/p&amp;gt; 高仁宽长长一声叹息。&amp;lt;/p&amp;gt; 某个名士立时举起手掌在鼻子前直扇风,仿佛他已经闻到了高仁宽的口臭味。&amp;lt;/p&amp;gt; “老朽家的不肖孙,做尽丧节之事,老朽已经发誓不问她的好歹,与之断绝祖孙之情。更遑论近来听说,她居然听信旁人唆使,意图害杀人命!!!老朽只恨家门不幸,后辈中竟出此蛇蝎心肠之人。&amp;lt;/p&amp;gt; 然,老朽表妹,该不肖孙一声姑祖母,且表妹因年事渐高,难免对后辈疼惜胜于管教,不忍见那不肖孙受罪惩,沦囚徒……老朽着实是受不住女眷苦苦哀求,况且……毕竟那不肖孙曾承欢老朽膝下,老朽忆及她儿时之乖顺,不由也惋惜她一念之差,才入魔障。&amp;lt;/p&amp;gt; 老朽望无端……再宽恕那不肖孙一回。”&amp;lt;/p&amp;gt; 屏风后的众名士:……&amp;lt;/p&amp;gt; 他们其实对于敢于追求爱情的人一点不存鄙夷。&amp;lt;/p&amp;gt; 但对于一厢情愿死缠烂打的人可就没什么好印象了,晏国师的心上人是谁?必须是发妻啊,慢说当年是晏国师亲自上请先帝赐婚,便是在早前,跟他们饮宴时,甚至都不忘让婢女打听国师夫人现在何处,午饭一个人可用得好,这牵挂之情,还被他们齐声取笑了番。&amp;lt;/p&amp;gt; 又虽说不晓得高部执家的孙女犯了什么事,但害人性命四字却是高部执自己说出口的!&amp;lt;/p&amp;gt; 关键是身为祖父,为亲孙女求情不是很正常么?但高部执非得把他自己择清,先解释一番他绝对不赞成孙女的行为,隐隐的意思,孙女本是个好孙女,是因为太过爱慕晏国师才入的魔障?&amp;lt;/p&amp;gt; 呵呵,感情他家孙女对男子动了情,死缠烂打不择手段硬要做妾,还该怪被孙女爱慕的男子太优秀?&amp;lt;/p&amp;gt; “高公既然开了口,我会请兴国公,执刑不必太严。”晏迟一副想要速速终结这桩倒霉事的口吻。&amp;lt;/p&amp;gt; 也就是他承诺了高仁宽,这回保高蓓声不死。&amp;lt;/p&amp;gt; 但这当然不能满足高仁宽拉下老脸登门相求的目的。&amp;lt;/p&amp;gt; “老朽恳求无端,向兴国公说明那不肖孙并不存害人性命的恶意,只不过被江津侯家的庶女利用。”&amp;lt;/p&amp;gt; “高公,今日不宜再谈此事……”晏迟已经暗示高仁宽隔墙有耳了。&amp;lt;/p&amp;gt; 但高仁宽当然没听进去,他又长长叹了声气:“为了这不肖孙,老朽真是……丢尽了脸,越怪当年运蹇,若非如此,已经与赵相公结成儿女亲家,老朽那长子也不至于娶了个只知溺爱女儿的妇人,老朽更不会因为不肖孙而蒙羞!”&amp;lt;/p&amp;gt; 晏迟一挑眉:“还有这回事?”&amp;lt;/p&amp;gt; “赵相公当年视老朽为知己,本有意与老朽联姻,愿以嫡女许配犬子,口头已经说定。可惜的是老朽被政敌抨击,有贬往岭南之厄,老朽听闻赵相的夫人不舍女儿远嫁,然赵相公却不愿失信于老朽,赵家夫人忧愁抱病,老朽不忍,主动提出作罢这门姻缘。&amp;lt;/p&amp;gt; 赵相公为此事深感愧疚,竭力保得老朽未获贬谪,不过老朽心灰意冷,致事赋闲,若非开封失陷,君国危难,老朽并不愿再争起复重入官场。”&amp;lt;/p&amp;gt; 高仁宽说起前尘往事,唏嘘不已。&amp;lt;/p&amp;gt; 但所有的耳朵都听明白了,高仁宽是用赵相公曾经言而无信的旧事,想让晏国师也因愧疚,给他面子,应他所求。&amp;lt;/p&amp;gt; “我欠赵叔救命之恩,既然赵世翁居然也欠高公的人情……高公就直言,想让我怎么做。”晏迟答应得痛快。&amp;lt;/p&amp;gt; 高仁宽的愿望是让晏迟把他家孙女扶正,但就算他这时脸皮能比城墙厚,如此直言也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于是又是一阵唉声叹气。&amp;lt;/p&amp;gt; “那不肖孙死了心的违逆尊长,老朽也确然说过决裂的话,可要真不闻不问不顾不肖孙的死活,老朽能下这狠心,我那浑家,还有表妹,但凡怜爱不肖孙的女眷都得寻死觅活……所以老朽只能恳求无端,容她个栖身之处。”&amp;lt;/p&amp;gt; 晏迟点了点头:“这件事,其实并没有真正造成何姬殒命,看在高公的情面上,我原本也没打算深究,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哪曾想高小娘气性大,非要坐实蝉音杀人,居然还说出我包庇蝉音的话……”&amp;lt;/p&amp;gt; “老朽实在汗颜,只望无端念在……那不肖孙是因为妒恨才智丧神昏……老朽可厉斥不肖孙,担保她日后再也不敢行为狂妄有失体统之事。”&amp;lt;/p&amp;gt; 一众名士:……&amp;lt;/p&amp;gt; 说好的一刀两断呢?&amp;lt;/p&amp;gt; 好笑了,要是高部执当真不忍让孙女落得凄惨处境,顾什么颜面名声啊,自家孙女带回自家不就是了呗,哪怕再难嫁出去,高家还养不起个老闺秀了?既不想把孙女领回家,还说了要当面教诫,这算盘,无非还是想靠着这个已为妾侧的孙女,争取晏国师的宠顾,好继续为家族谋福利呗。&amp;lt;/p&amp;gt; 天底下居然有这么虚伪的人!!!&amp;lt;/p&amp;gt; 晏迟似乎也不想让高仁宽的虚伪脸孔继续暴露,他赶紧答应了让人送客,等回酒席,好一张尴尬脸。&amp;lt;/p&amp;gt; “国师何必如此宽容这等卑鄙小人?!”一个名士忍不住打抱不平。&amp;lt;/p&amp;gt; 晏迟摊着手:“众所周知,我欠赵叔一条性命,但赵叔已然过世,我也没法子再知恩图报了,高部执虽则和赵叔并不曾交识,的的确确跟赵世翁……唉,诸位刚才也听到了,高部执咬定说赵世翁曾经背信弃义,我必须给予他高家补偿,罢,这债我认,我也背,横竖我也不愁多养个姬人。”&amp;lt;/p&amp;gt; &amp;lt;/p&am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31章 终于见端倪 芳期是在吃宵夜的时候,才听说了高仁宽今日的表演。&amp;lt;/p&amp;gt; “晏郎怎么算准的高仁宽今日会来?”&amp;lt;/p&amp;gt; “很简单,他今日要是不来,明日高蓓声就得挨杖责了。”&amp;lt;/p&amp;gt; “这下子,高氏虽说重返金屋苑,可高仁宽的名声就得毁了?”&amp;lt;/p&amp;gt; “名士们虽然不至于背后嚼牙,但他们敢当面给高仁宽难堪,更不要说,陈富仁不是名士他是个商人,还是个十分聪明的商人。”&amp;lt;/p&amp;gt; 芳期颔首不语。&amp;lt;/p&amp;gt; 她是等着看高家人的笑话呢。&amp;lt;/p&amp;gt; 果不其然,没过两日高仁宽就成为了临安城中的新闻人物,就没哪个人不知道他的尊姓大名和无耻事迹,各个阶层都在议论——&amp;lt;/p&amp;gt; 如市井闲汉。&amp;lt;/p&amp;gt; “听说没听说没,江津侯的女儿居然被兴国公仗责致死!”&amp;lt;/p&amp;gt; “不是说死的是高部执的孙女么?”&amp;lt;/p&amp;gt; “不是不是,两个人犯的罪行一模一样,都是杀人未遂,不过被打死的是主谋,晏国师到底不忍高氏女也被打死,替她求了情,说明了高氏女是从犯,高氏女就没挨那么多下板子。”&amp;lt;/p&amp;gt; “什么啊,我听说的可不是这样!是高部执一大把年纪了,为了孙女能活命,冲晏国师又跪又求的,还一口咬死了他家孙女是被利用,罪魁祸首是那刘姬,晏国师要不信他就以死为证,晏国师才相信了高部执的话。”&amp;lt;/p&amp;gt; “那江津侯怎么就不为女儿求情呢?”&amp;lt;/p&amp;gt; “刘姬为何姓刘不姓郑?她的生母是个官婢,虽则说纳官婢为妾也不算什么新闻了,但江津侯却压根不想家里有这么个婢生女,所以把女儿当女伎养,他哪会在意个女伎的死活啊。”&amp;lt;/p&amp;gt; “啧,这些贵族可真无情。”&amp;lt;/p&amp;gt; “那相比之下高部执还算个好祖父了。”&amp;lt;/p&amp;gt; “好什么好,他表面上可从不承认有这么个自甘为妾的孙女呢,无非也是看在孙女还有利用之处,不舍得就这么折损而已。打比方就像咱们用的铁锹,你对铁锹会有感情么?没有!不过铁锹还能用,你总不会就丢了?”&amp;lt;/p&amp;gt; 又比如儒生学子。&amp;lt;/p&amp;gt; “想不到高部执,曾经的太学丞未来很可能任会试考官,他居然如此虚伪!”&amp;lt;/p&amp;gt; “对,简直就是是非不分!”&amp;lt;/p&amp;gt; “这怎限于是非不分?他根本就是始作俑者,高氏女要不是周太后发令,晏国师哪里会纳她为妾侧。高部执明面上不屑孙女的行为,实则,为了让他那孙女继续留在国师府,居然再提赵相公曾经毁约一事,高氏女如此恶毒,看来纯属上梁不正下梁歪。”&amp;lt;/p&amp;gt; “倘若下届会试真乃高部执担任考官,我宁肯再等三载,也绝不拜此类伪君子为师尊。”&amp;lt;/p&amp;gt; 再比如权场官员。&amp;lt;/p&amp;gt; “高仁宽这回可算是栽了,他究竟怎么想的?把黑锅都往江津侯脑门上扣,连荣国公都因这事闹得面上无光。”&amp;lt;/p&amp;gt; “江津侯跟荣国公在高仁宽眼里,怕是连晏国师的脚指甲盖都不如呢,这老儿,仗着他跟赵相公的旧情,轻而易举就争取了晏国师的青顾,难免气焰嚣张。”&amp;lt;/p&amp;gt; “难不成赵相公曾经还真失信于他?”&amp;lt;/p&amp;gt; “我记得先尊曾经说起过这事,赵相公确然动意跟高家联姻,似乎确然是高仁宽被弹劾,后来他辞了官,这桩姻联就不了了之。”&amp;lt;/p&amp;gt; “高仁宽倒是一直不曾为此事记恨过赵相公。”&amp;lt;/p&amp;gt; “当年他敢记恨吗?别说就是几句口说无凭的话,哪怕两家已然姻联,赵相公逼着儿子休妻,高仁宽也得承认他家女儿犯了七出。”&amp;lt;/p&amp;gt; “反了反了,明明是高家子配赵门女。”&amp;lt;/p&amp;gt; “不对,我怎么好像听说是高家女配赵门子?”&amp;lt;/p&amp;gt; 这是高仁宽的遭遇,至于高蓓声,她的处境当然更比祖父不如。&amp;lt;/p&amp;gt; 他先是受到了高仁宽的训斥,责怪她太愚蠢,明明知道覃氏风头正旺,竟然还要中计,要是冒犯覃氏也就罢了,冒犯晏迟是什么道理?无论高蓓声怎么解释她当初艰险的处境,高仁宽听不进去,勒令高蓓声必须温顺再温顺,切记不能再跟晏迟唱反调,抓紧一切机会,取悦晏迟。&amp;lt;/p&amp;gt; 让她还怎么取悦?&amp;lt;/p&amp;gt; 难不成她也得跟那些女伎似的,处心积虑争取在宴席上抛头露脸的机会,陪笑斟酒做风尘女子之事?且就算她现在想走这条路,也走不通了!!!&amp;lt;/p&amp;gt; 高蓓声已经成为了金屋苑的公敌。&amp;lt;/p&amp;gt; 从前对她千依百顺的何姬,因为知晓了高蓓声居然想将她灭口,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趋奉了,但凡路遇,瞪着她的目光都有如淬毒。&amp;lt;/p&amp;gt; 还有胡姬等人,经过这回事件总算见识到了高蓓声的优长就一个翻脸不认人,连刘姬都替高氏挡了死罪,她们这些无依无靠身如浮萍的姬人还要继续送人头么?人头只有一个,送不起。&amp;lt;/p&amp;gt; 就更别说魏姬、薛姬等从来就跟高蓓声素有嫌隙的姬人了,此时不落井下石何时落井下石。&amp;lt;/p&amp;gt; 再连有时、月容,她们可没有被一同释放的资格,有时原本就是官奴,这回干脆罚为苦役,月容被没为官奴,不晓得分配去了哪里,也就是说,高蓓声现在不再享有贴身侍婢的特权。&amp;lt;/p&amp;gt; 唯有个吴姬,照旧会来陪高蓓声谈心。&amp;lt;/p&amp;gt; 别的人说吴姬傻,吴姬只是长长叹声气:“高小娘这回做的事确然让人心寒,但她已经受到罪惩了,不是也挨了杖责,只不过因为从轻才未判徒囚么?我也不是偏袒她,我可不勉强你们仍与她接近,我只不过心中不忍,横竖在金屋苑,镇日空闲,才去陪她打发打发这时光罢了。”&amp;lt;/p&amp;gt; 高蓓声重返金屋苑后,覃芳姿自然又被王老夫人逼着来看望了她一回,又自然,先见的人是芳期。&amp;lt;/p&amp;gt; “祖母听说了外头的风言风语,让我问高氏可知道为何会成这情势,你让我怎么复命?”&amp;lt;/p&amp;gt; 芳期想都不用想:“说是我散播出去的呗,这话老夫人管保会信。”&amp;lt;/p&amp;gt; “你就真不怕祖母恨毒了你?”&amp;lt;/p&amp;gt; “我家官人可不是彭子瞻,得仰相邸的鼻息。”芳期看了覃芳姿一眼,感觉这张脸现在越发是喜怒莫测了,仿佛把全世界都当仇人似的,巴不得谁都过得凄凉,光她一人威风八面。&amp;lt;/p&amp;gt; 芳期轻轻一笑:“确然是我故意把高仁宽的言行散播出去,老夫人恨归恨,但除了诅咒我几句不得好死之外还能拿我奈何?诅咒有用的话,我而今怕是死了八百回。二姐便是坦言相告,我照样毫发无损,且我若让二姐替我隐瞒,老夫人反而会怀疑了,我不也是不想让二姐&amp;lt;/p&amp;gt; 为难么,二姐这会儿子的神色,怎么反倒像要跟高氏同仇敌忾了似的。”&amp;lt;/p&amp;gt; 覃芳姿才拂袖而去。&amp;lt;/p&amp;gt; 这晚上晏迟回家,他笑着挤在了西窗下,目前还属于芳期的卧榻上,垂足坐着。&amp;lt;/p&amp;gt; “有收获了,高仁宽最近成了热议人物,渐渐的权场上也有人在议论旧事了,高仁宽不是说赵世翁当初,是想将嫡女嫁给高缍么?不过有另一种说法,当初赵世翁是想为嫡子求娶高仁宽的嫡女。”&amp;lt;/p&amp;gt; “高仁宽多半说了谎,但说谎的原因,应当是把这起事件跟高蓓声生拉硬扯上关系,高仁宽当时不是说要是高缍娶的不是曲氏,他就不至于被高蓓声连累得一把年纪了还要低声下气的求人么?”芳期分析道。&amp;lt;/p&amp;gt; “夫人说得有道理。”晏迟开始脱鞋,他也想干脆盘膝坐在榻上去:“我敢肯定高仁宽是说了谎。”&amp;lt;/p&amp;gt; 芳期被“肯定”二字引得分了心,没留意晏迟涉嫌“侵犯”她的地盘。&amp;lt;/p&amp;gt; “我察了一察,高仁宽被弹劾时,大姑姑、二姑姑都已经出嫁。赵世翁有七子三女,两个嫡子,但三个女儿都是嫡出,小姑姑与何家子是指腹为婚,所以赵世翁根本没有别的嫡女婚配高缍。反而是赵叔,与高仁宽的嫡女年岁相当,所以当初赵世翁起意与高家联姻,很有可能是想让赵叔与高氏女婚配。”&amp;lt;/p&amp;gt; “这又能说明什么?”&amp;lt;/p&amp;gt; “我从来没听赵叔说过这件事。”&amp;lt;/p&amp;gt; 芳期:……&amp;lt;/p&amp;gt; 她实在想直言:“晏郎啊,我理解你想察明真相的迫切心情,可是……东平公不跟你这么个晚辈后生说他的婚恋史太正常了,说了才是不正常好不?”&amp;lt;/p&amp;gt; “你不了解赵叔。”晏迟正色道:“赵叔是个真君子,倘若当初赵世翁已经与高仁宽有了口头约定,事后竟因高仁宽身陷险境而反悔,依赵叔的性情,他就算不能因此违抗父母之命,也必然会对高家人怀有愧疚之情,赵叔确然不会跟我一个后辈说陈年旧事,但他肯定会对钟离师提起。&amp;lt;/p&amp;gt; 钟离师明知道我会为赵叔复仇,且他还曾经替我占卜过,让我往成都或许会得契机,要若是钟离师知道赵、高两门的纠葛,他绝对不会隐瞒我,这件事我没听说,只能证明连钟离师都不知情。”&amp;lt;/p&amp;gt; 芳期还是没想通关键之处。&amp;lt;/p&amp;gt; “赵叔不提这件事,只存在一个原因,因为错不在赵家,根本就在高家,所以婚事的作罢在赵叔看来是理所当然。”&amp;lt;/p&amp;gt; 这回芳期终于恍然大悟了:“这件事也许就是高仁宽陷害东平公的起因!”&amp;lt;/p&amp;gt; “可惜高仁宽那嫡女已经死了,我没法子从她的身上求证,高蓓声应当也不知道此事,你翁翁虽说知道……”&amp;lt;/p&amp;gt; 芳期心中一紧。&amp;lt;/p&amp;gt; “罢了,宰执公要不想说,我从他口里也套不出话来,还是得撬高仁宽这只蚌壳。”&amp;lt;/p&amp;gt; 晏迟说完,干脆往后一倒:“我怎么觉得你这张榻,比我那张床要凉快啊,要不然今晚咱们换一换,你睡大床我睡榻。”&amp;lt;/p&amp;gt; 芳期看着晏迟在她这张榻上抻都抻不直的大长腿,表示她很想翻个白眼,用此白眼戳穿晏国师的口是心非。&amp;lt;/p&amp;gt; &amp;lt;/p&am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32章 被围攻 当高仁宽收到王老夫人通报的消息,确凿是芳期在外败坏他的名声时,气急败坏可想而知,不过倒自信家族累世积攒的声誉不可能因为这些闲言碎语就毁于一旦,只要高家的势头仍然如日中天,过上一段时间,等新的舆情取代旧的舆情,覃氏女的手段并不会给高家造成任何损伤。&amp;lt;/p&amp;gt; 当务之急就是,他必须保住这一直向上的势头,和龚家联姻的事不能发生任何闪失。&amp;lt;/p&amp;gt; 高仁宽赶紧就向龚佑当面解释。&amp;lt;/p&amp;gt; 这龚佑从前就是个小官宦,女儿嫁进魏王府为侧妾后,他才惊觉自己可以往权场上进取进取,本来就是个钻营图利的角色,没一寸骨头硬朗,说实在他根本不在意高仁宽是假清高呢还是真正直,他答应跟高仁宽联姻,还的确是看中了高家到底尚有名门世族的虚名,以及颇为晏迟青顾的实利。&amp;lt;/p&amp;gt; 他的女儿已经是贵妃了,他不与司马太妃的父族争高低,却不甘于一直仰陈皇后的家族也就是梁国公府的鼻息,陈皇后的独子夭折,龚贵妃就有了机会抢先一步生下长子,再兼助力推动,贵妃大有机会把皇后取而代之。&amp;lt;/p&amp;gt; 是以龚佑便极有耐性听高仁宽的解释。&amp;lt;/p&amp;gt; “老朽的不肖孙六娘,别看是嫡子所出,因为家中大妇一味的宠纵她这幺女,论性情德品实则远远不如七娘,但即便如此,老朽也敢担保六娘无非是执迷于情之一字,绝对不敢为杀人害命这般的歹毒事。一切都是覃家那女儿,嫁害六娘,覃氏心机深沉、手段毒辣,又因她为国师府执掌中馈的主妇,所以才能设计如此周密的圈套,连晏国师,这回都被覃氏蒙蔽!”&amp;lt;/p&amp;gt; 龚佑只关心一点:“高翁真与晏国师化解这件矛盾了?晏国师是看在过去赵相公有负于高翁的情面上?”&amp;lt;/p&amp;gt; “龚侯可千万别听信覃氏散播的谣言,老朽怎能是利用与赵相公当年旧情,索逼晏国师回报的无耻之徒?实则晏国师当年在成都府与老朽交识,一尝饮谈,与老朽便有如忘年之交,故而当六娘执迷不悟,固然是那不肖女一厢情愿,国师却仍不肯过于漠视高家的女儿。这回确然有误解,一怒之下将六娘解送官衙,可是当听老朽申辩后,国师立即转告兴国公,此案另有隐情,故小惩大戒,仍然将六娘接回国师府,覃氏见一计不成,才散播谣言,企图中伤老朽。”&amp;lt;/p&amp;gt; 龚佑摸着下巴想了一想,不管高仁宽的话有几句真几句假,但高氏没跟那刘氏似的死于刑杖,又确然被接回国师府不是假话,说明晏迟不管基于什么原因,对高仁宽的确不曾轻视,当然,相较起来晏迟对覃相邸这正儿八经的姻亲更加热情,可奈何以他现在的地位,还高攀不上覃相邸。&amp;lt;/p&amp;gt; 高仁宽走这一趟可算是把此门姻联给保住了。&amp;lt;/p&amp;gt; 而荣国公却被高仁宽给恶心坏了,此日叫了向进来敲打:“姓高的为了保他的孙女,生生把江津侯的女儿坑害,他还想企图我冒着开罪晏无端的风险,助他打压覃氏?!”&amp;lt;/p&amp;gt; 向进这回居然也跟龚佑是同样的想法:“高公这事做得的确有些**道,但也是逼于无奈啊,且此事归根结底,责任也确然当归咎刘姬,她暴露身份而不自觉,才中了覃氏设下的圈套,高公能保住高姬,说明在晏无端的心目中,确然重视高家。&amp;lt;/p&amp;gt; 周公应当清楚,此时争取晏无端与咱们一同谋事绝无可能,故而刘姬在国师府实则已经没了效用。目前,只有靠高仁宽,尚有机会说服晏无端答应做我与覃逊间的和事佬,化解此场危机。”&amp;lt;/p&amp;gt; 向进是下定了决心要和荣国公举事,但举事的前提就是要自保,他现在可不想跟覃逊一决生死,因为只要举事成功,收拾覃逊对他而言简直不废吹灰之力。&amp;lt;/p&amp;gt; 他以为晏迟在不知道他们竟敢举事的情形下,极有可能被高仁宽说服做和事佬,先解了他的燃眉之危。&amp;lt;/p&amp;gt; “且若然太后能逼胁覃氏做成那件事,太后的声望便会大涨,如此一来官家更没了借口阻止太后涉政,这对于咱们的计划有害无益,所以还望周公,莫因一颗死棋,放弃一着妙子。”&amp;lt;/p&amp;gt; 周全再次被向进说服了。&amp;lt;/p&amp;gt; 于是乎周太后就在慈宁殿设宴,召见诸位外命妇。&amp;lt;/p&amp;gt; 芳期自然成了奉召者之一,她对于大热天的穿着那层层叠叠的命妇服,入宫听训的事情当然非常不热衷,只这件事也没什么好抱怨的,谁让她是国师夫人呢?既然坐享了国师夫人的尊荣,就应当承担起国师夫人的责任,所幸的是晏迟只臣子,并不是宗室,周太后总不能够隔三岔五就召她入宫教诫,一回半回的尚能忍耐,不至于太影响惬意人生。&amp;lt;/p&amp;gt; 芳期见晏迟已经先穿着好了那身专属于国师一职的,黑衣红裳,腰上围着金革鞶,足底踩了云芝靴。&amp;lt;/p&amp;gt; “晏郎这是也准备入宫?”芳期由着婢女们往她发上佩花钗冠,她今天脸上既涂了香粉还抹了胭脂,此时并未妆成,但已经觉得身体被这些事物束缚住了,像扛着枷锁一般。&amp;lt;/p&amp;gt; 不过看着晏迟周身穿戴,觉得他还是那么随心所欲。&amp;lt;/p&amp;gt; 晏迟往矮榻上一坐,胳膊横放在膝盖上:“夫人被周太后为难,我当然不会坐视不顾。”&amp;lt;/p&amp;gt; 他竟还拿了一盒胭脂把玩着,揭开闻一闻,又盖上,看上去并不嫌弃这色彩和香味。&amp;lt;/p&amp;gt; “夫人心里有数没数,周太后今日会用什么由头向你施压?”&amp;lt;/p&amp;gt; “总不至于仍是为了高氏。”芳期不想看晏迟吊儿郎当的随意样,她看着镜子里不得不正襟危坐的自己:“周太后成了太后,不大可能再跟过去似的仍为了私怨盯着我挑毛病,但我也想不到我这么遵纪守法的,周太后能挑到我什么过错。”&amp;lt;/p&amp;gt; 晏迟就有点想让芳期留下点好奇心,免得这丫头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完全不抱期待。&amp;lt;/p&amp;gt; “我只提醒夫人一句,可利用司马太妃转圜。”&amp;lt;/p&amp;gt; “这回周太后难道还能与司马太妃沆瀣一气?”芳期奇异道。&amp;lt;/p&amp;gt; 先帝驾崩,周太后无奈认同遗旨尊羿栩为帝,这当然也造成了羿栩没有任何借口不封周氏这位先帝的正宫皇后为皇太后,羿栩因为一直还有弑父篡位的嫌疑,他居然不敢与太后党争锋,让生母与周氏两宫太后并尊,故而司马氏只能被封太妃,赐居慈明殿。&amp;lt;/p&amp;gt; 仅仅只是个虚名的话,或许司马太妃还不至于介怀,然而周太后屡回试图干政,俨然不安于慈宁宫养尊处优,司马太妃而今,与周太后必然敌对,怎么可能联起手来对付他人?&amp;lt;/p&amp;gt; 芳期:我这是有什么魔力啊,能让敌对双方戮力同心针对。&amp;lt;/p&amp;gt; “司马氏本性贪饕财权,心胸狭隘还颇为自傲,如今她为天子之母,虽说羿栩的帝位还未必牢靠,但我毫不怀疑她已经在期待司马一门,为卫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她连我都想摆控,所以才会再次被周氏利用她的自大骄狂,联起手来欺负夫人。”&amp;lt;/p&amp;gt; 芳期叹了声气。&amp;lt;/p&amp;gt; “不过毕竟现在周氏未除,司马氏的愚狂还有限度,且不管她是太后还是太妃,横竖还有羿栩能把她收拾住,夫人不需忧愁,拖延一阵而已,我很快就能替夫人搬来救兵。”&amp;lt;/p&amp;gt; 芳期顶着九株花钗冠,身着青罗绣翟衣,到慈宁殿一瞧,可不上座的两位,没有缺司马太妃,不仅如此,今日奉召来陪太后饮谈的外命妇,一多半还都是她的“仇人”——王老夫人、谢老夫人赫然在座不说,荣国夫人也在,其余几个芳期压根不认识,对她也是霜眉冷眼的。&amp;lt;/p&amp;gt; 啧啧,这鸿门宴摆得,十分吓人。&amp;lt;/p&amp;gt; 几道菜品端上来,芳期发现了辣椒,以红油的形式作为鱼脍的蘸料,她心里刚刚有些自得,就听周太后发难了。&amp;lt;/p&amp;gt; “今日覃夫人可是老身的贵客。”&amp;lt;/p&amp;gt; 小壹突地上线:啊,原来太后果然是不自称哀家的啊。&amp;lt;/p&amp;gt; 芳期:什么哀家?&amp;lt;/p&amp;gt; 她这一走神,就没来得及即时回应周太后,自然遭受到了双双不满的目光注视。&amp;lt;/p&amp;gt; 若搁周太后还是周皇后的时候,大抵就要冲芳期发火了,但当了太后的人且还被逼着谋位夺权,周氏居然也晓得以正事为重了,她没管芳期的不回应,自顾说道:“老身听闻,辣椒此一食材上市,大受民众喜好,又因其过去未见,而今也未广植,所以价格昂贵,被赋予天珍的雅称。&amp;lt;/p&amp;gt; 今卫国与辽修好,卫国年年皆需向辽国纳贡,以致于部库告紧,虽经增征商赋,也着实难以缓解财政之急,故而老身欲问覃夫人,可愿将辣椒之种及种植详法,上呈朝廷。从此民间不得私种,只由皇庄产出,由朝廷纳贡于辽,可抵几成贡辽物资。”&amp;lt;/p&amp;gt; 这是多么冠冕堂皇的欺夺啊!!!&amp;lt;/p&amp;gt; 不等芳期反应,司马太妃也加入助攻:“我也听闻,覃夫人除了辣椒之外,还有土豆、西红柿等等珍贵食材及其种播详法,若覃夫人都能上呈朝廷,朝廷用这些过去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食材,足够抵充大半财贡了,可不大大缓解了君国难处。”&amp;lt;/p&amp;gt; 司马太妃非常眼红这些食材带来的巨大利益,所以周太后跟她一提,她就动了心,皇庄属于皇家,是她儿孙日后的私田,当然也属于司马氏所有,除了抵充贡物之外,司马氏大可用这些食材牟利。&amp;lt;/p&amp;gt; “三娘,能为君国分忧解难,这可是臣子的荣光,你还不遵太后、太妃之令?”王老夫人今日入宫,就是为了做为表兄高仁宽的助手,她是第三个开口施压的。&amp;lt;/p&amp;gt; 荣国夫人的唇角就挂起了一丝冷笑。&amp;lt;/p&amp;gt; &amp;lt;/p&am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33章 总有人不自量力 总有以把私仇念念不忘的人,比如荣国夫人就是其中一个,她忍那口“杀子之仇”的恶气忍得久了,偏偏把芳期无可奈何,此刻,她就巴不得芳期吝啬辣椒等等“招财树”,公然违抗太后之令,若是如此狂妄,晏迟也休想再袒护这个贱妇。&amp;lt;/p&amp;gt; 荣国夫人忘记了周太后最重要的目的,还真是达成朝廷垄断这些珍罕食材的种植。&amp;lt;/p&amp;gt; “也难怪覃夫人觉得为难呢,犹犹豫豫地不肯答应,着实是覃夫人手里握着这几样食材,就能牟取重利,可要是呈交朝廷,今后岂再也没了收益。”&amp;lt;/p&amp;gt; 言外之意就是芳期只重私利不忠君国呗。&amp;lt;/p&amp;gt; 谢老夫人的恶气也早就在胸怀蓄势待发,接着荣国夫人的话便道:“三娘可莫不知轻重啊,身为臣子,风光尊荣皆靠君国赐予,贪图财利而不顾君国社稷,必为世人所耻。”&amp;lt;/p&amp;gt; 荣国夫人还是绵里藏针,谢老夫人这注脚可就锋芒毕露了。&amp;lt;/p&amp;gt; 王老夫人板着脸正要再接再励威逼。&amp;lt;/p&amp;gt; “妾惶恐。”芳期终于起身回话了:“妾不敢妄议政事,还望太后、太妃体谅。”&amp;lt;/p&amp;gt; “这怎么成了妄议政事……”谢老夫人话刚说了半句。&amp;lt;/p&amp;gt; 芳期便打断了她:“禁止臣民百姓钟植辣椒等等食材,以便朝廷以此特有之物折抵纳贡,一涉及法令,更涉及国策,怎能不属政事?政事法令需得官家颁允,妾为内宅之妇怎敢妄议,故,妾不能遵太后之令。”&amp;lt;/p&amp;gt; 司马太妃眉头一挑。&amp;lt;/p&amp;gt; 覃氏这话大是情理啊,这样的事原本应当天子决断,周太后有什么资格施令?好个周氏,差点就把她绕里头去了,今日覃氏要真答应了上呈等等食材,用这些抵充本该纳贡辽国的粮帛金银,财政之难得以缓解,岂不都成了慈宁殿的功劳!&amp;lt;/p&amp;gt; 周太后的计谋被拆穿,怒火险些揭开了她的天灵盖。&amp;lt;/p&amp;gt; 覃氏可真是她的克星,回回见这妇人,她都忍不住要暴跳如雷。&amp;lt;/p&amp;gt; “覃夫人一再声称你不敢妄议国政,以老身看来,倒是在谴责老身干预朝政了。”周太后咬紧了腮帮子,才憋住那口暴怒之火,只她虽说是口吻不含激愤,但锅底般的脸面和森冷的目光,到底泄露了她的暴戾之气。&amp;lt;/p&amp;gt; 话已经说到这程度上,周太后干脆直截了当:“老身让众女官修孝论,便被魏青松此罪徒弹劾,老身受他诬篾,令官家将此大逆不道之徒处杀,覃夫人的祖父覃逊就不惜包庇袒护罪徒,唆使官家视孝道不顾,覃夫人今日竟也以干政之由,违抗老身之令,那老身可就真得与你好好理论了。”&amp;lt;/p&amp;gt; 王老夫人原本想要出口的训诫就吞了回去。&amp;lt;/p&amp;gt; 她不傻,听出来了周太后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原来周太后今日真正的目的并非威服覃芳期,而是打算名正言顺干政……王老夫人明白丈夫的政治立场,从来都不可能违逆天子之意,这当然也是她的政治立场。&amp;lt;/p&amp;gt; 不能被周太后利用,陷丈夫于不利。&amp;lt;/p&amp;gt; 谢老夫人见表妹不吭声,她就急了,在她的眼里,表妹是表妹表妹夫是表妹夫,表妹是同党表妹夫是仇敌,谢老夫人巴不得周太后大发雌威,今日把覃逊也一同降罪呢,这会儿赶紧煽风点火:“三娘还不认罪?官家是子,太后为母,官家理当向太后禀知政事,太后更有谏议纠过之权,这才符合太后所修的孝论。”&amp;lt;/p&amp;gt; 荣国夫人也冷笑道:“我朝章献明肃皇后,临朝听制,仁宗虽为国君,却对皇太后之政令莫敢不从,既有前例,说明根本无妇人干政之限制,且官家虽说饶魏青松不死,却将其罢官,说明还是愿意遵从孝论的,覃夫人你今日,竟然敢谴责太后干政?!妾身请太后,降罪于覃氏。”&amp;lt;/p&amp;gt; 芳期不急着争辩,她管太后干不干政呢,谁不想纵容太后干政谁去应战。&amp;lt;/p&amp;gt; 司马太妃见芳期一声不吭,心里很窝火,但当然不能再袖手旁观了。&amp;lt;/p&amp;gt; “太后息怒,妾听覃夫人之言并非谴责太后干政,只不过是说她身为内宅之妇,不敢妄议国政,这确然也合情理,俗语言内外有别,世上可从无内宅妇人出任官员之事,妇人掌家里中馈,并不懂得军政大情,所以于关系君国社稷之事不妄议,不干涉,这乃循规守礼,非但无错,还应嘉诩。”&amp;lt;/p&amp;gt; 荣国夫人扫了司马太妃一眼,口吻越发尖酸刻薄:“太妃当然不希望太后过问国政,约束着官家不能为所欲为,这时句句维护覃氏此一罪妇,不遵太后所修孝论,太妃这样的居心,同属大逆不道!”&amp;lt;/p&amp;gt; “荣国夫人这是要将老身降罪了?!”司马太妃的脸也板了下来:“荣国夫人一介外命妇,有什么资格公然谴责老身。”&amp;lt;/p&amp;gt; “妾是以太后所修孝论为据!”&amp;lt;/p&amp;gt; “太后的孝论,什么时候可以凌驾于君国礼律之上了?!”&amp;lt;/p&amp;gt; 芳期看着一个太妃,一个国夫人像泼妇似的毫无章法的争吵,就想不晓得晏国师什么时候才能搬来救兵。&amp;lt;/p&amp;gt; 晏迟现在正跟皇帝面前无理取闹呢。&amp;lt;/p&amp;gt; 他大敕敕坐在张交椅里,脊梁挺得笔直:“臣可不管这么多,周太后为什么又跟内子过不去?内子这段时间都没怎么见过外人,上哪里开罪太后党?这不都是覃宰执一意为国除奸,周太后才迁怒内子么?她是太后,端着天子嫡母的架子,臣民谁敢冒犯?官家这一国之君不去救火,臣还能找谁去救火?”&amp;lt;/p&amp;gt; “晏无端,而今还有流言质疑官家,官家若在这节眉眼上冒犯太后,岂非更加不利?”司马修又来拆台。&amp;lt;/p&amp;gt; 正在这时司马太妃打发的宫人就能报急了。&amp;lt;/p&amp;gt; 晏迟居然还击了下掌:“如何,官家要再继续遵奉周太后那套什么狗屁孝论,那就等着迎慈宁殿临朝听制,到那时,天下都称官家为孝子,官家可就能够让人心向服了。”&amp;lt;/p&amp;gt; 这反话说得,把羿栩都听得不知该发火还是该苦笑了。&amp;lt;/p&amp;gt; “三郎你留在这儿,无端跟我来,可别打算光支使着我去跟太后理论,你却坐壁上观。”&amp;lt;/p&amp;gt; 晏迟才起身跟上,觉得自家夫人真是太睿智了,稍稍点拨一句,就懂得祸水东引,太后想干政,烧的是羿栩这把至高无上的宝座,他还能够不去救火?&amp;lt;/p&amp;gt; 羿栩领着晏迟,君臣二人还没进慈宁殿里周太后宴客的凉厅,就听荣国夫人中气十足一声吼:“还愣着干什么,你们难道都没听清太后之令?先将司马氏押去执刑局处笞责为诫,摘了覃氏的花冠,除了她的翟衣,押她至丽正门候罪!”&amp;lt;/p&amp;gt; 晏迟挑挑眉,什么情况,周全还没举事,他家婆娘就敢这么嚣张了?啧啧,周全娶了个多笨的女人啊,倒是跟他挺般配的。&amp;lt;/p&amp;gt; 荣国夫人眼睁睁看着羿栩入内,居然尴都不尴尬一下,气焰高涨:“官家与晏国师来得正好,一个司马氏一个覃氏竟然敢违抗太后懿旨,太后已经下令将两人贬为罪庶。”&amp;lt;/p&amp;gt; 皇帝肺都险些没被气炸了,晏迟却“噗嗤”笑了出声:“臣一段时间未入宫,并不知道官家原来已经任命了荣国夫人为宗正卿。”&amp;lt;/p&amp;gt; 司马太妃也被气得浑身发抖,还是芳期上前扶了她一把,她才能站起来。&amp;lt;/p&amp;gt; “官家,周太后经荣国夫人煽动,决意干政,我与覃夫人规劝不住,反而被周太后降罪。”&amp;lt;/p&amp;gt; 听司马太妃告状告得言简意骇,芳期就更不用多嘴了,只是跟着诸多外命妇一同向天子行了礼,就悄无声息地站在一侧。&amp;lt;/p&amp;gt; 她的身份是不好跟周太后争论的,听着看着就好。&amp;lt;/p&amp;gt; “太妃莫急。”羿栩看着纹丝不动的太后,还是忍着气上前礼见,没被允许落座,他也只好站着,火气只冲荣国夫人开撒:“命妇之罪罚,乃中宫皇后之职,不必荣国夫人越俎代疱。更,太妃乃先君妃嫔,朕及皇后都当尊奉,罪否只有宗正卿有权处论,荣国夫人口出狂言以卑犯尊,朕念你一介无知妇人,不施重惩,还不向太妃、覃夫人赔罪。”&amp;lt;/p&amp;gt; “好个越俎代疱!”周太后这会儿子也被气得发抖了:“皇帝休要指桑骂槐,你这四字,说的就是老身,我敢问皇帝,你眼里可还有孝道二字!”&amp;lt;/p&amp;gt; 晏迟把羿栩这救兵搬了来,但也情知不能任由皇帝儿子跟太后嫡母直接争执,他得做皇帝的代言人。&amp;lt;/p&amp;gt; “孝以治家,纲以治国,太后如今是论国治,便不能只究孝礼,而当遵从纲法,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妻、子、臣应当遵从于夫、父、君,太后为先君之妻,就应当遵从先君遗令尊官家为君,故以家而论,太后虽是官家嫡母,以国而论,官家为君太后为臣,臣应当遵守君之法令。”&amp;lt;/p&amp;gt; “好个夫为妻纲,晏无端我今天就问你,覃氏为你妻室却不遵从于你,你是不是应当赐她一封休书!”&amp;lt;/p&amp;gt; 芳期:……&amp;lt;/p&amp;gt; 她家国师正儿八经跟周太后在讲道理好不,周太后是怎么把枪头偏了十万八千里对准的她?这必需是撒泼使浑啊,一国太后能这么蛮不讲理,也真是优秀了。&amp;lt;/p&amp;gt; “臣糊涂了,怎么臣没发觉内子哪件事没遵从我,太后居然咬定内子逆我心意了呢?”周太后可是他肚子里蛔虫?额,这比方好像有点恶心,他就算肚子里真有蛔虫,也不可能是周太后这么个奇丑无比的模样。&amp;lt;/p&amp;gt; 周太后冷笑:“覃氏今日当众讥刺我意图干政乃是不自量力,难道这也是遵从晏无端你的说法?”&amp;lt;/p&amp;gt; 旁观的谢老夫人听得这里心头一阵激动:覃氏闯祸了!晏国师必定不可能再偏袒她,这封休书稳了。&amp;lt;/p&amp;gt; 芳期:???&amp;lt;/p&amp;gt; 她哪句话讥刺周太后不自量力了?明明是司马太妃讽刺的好不,周太后血口喷人。&amp;lt;/p&amp;gt; “臣确然觉得周太后意图干政乃是不自量力。”晏迟破天荒的弯起了眉毛,笑意明亮亮地挂在他俊美得逼人的脸面上。&amp;lt;/p&amp;gt; &amp;lt;/p&am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34章 还是得赚钱 羿栩都被晏迟的话吓了一跳,暗地责备:这个晏无端,护妻也得讲究场合是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敢对周太后如此无礼,朕要不责斥他……世人肯定会诽议朕不孝,不孝就可能弑父! “太后先息怒,太后这是与臣在理论国政?既是论及国政,太后无官无职,更非迟所忠从的君上,臣以实言告之,可就不算以卑犯尊了,太后既有心干政,就该遵从朝堂礼律,要是只依后宫尊卑……那臣就毫无必要再与太后理论了,因为臣可不是后宫的妃嫔。” 羿栩:…… 唔,这小子很能狡辩,也是啊,那些个言官,连皇帝的话都敢驳斥,晏无端虽然不是言官,但他的职权比言官更重,太后对国师可没有管控权,既不是君,又不是娘,无论纲法还是孝礼都压不着晏无端这小子。 当皇帝的干咳两声:“晏国师好生跟太后理论,休得嘴油滑舌。” “臣遵旨。”晏迟冲皇帝抱揖,才站直了继续跟太后理论:“太后早前以章献明肃皇后例证,主张后宫非但可以干政,甚至还能临朝听制,但太后忽视了一点,那就是虽说我朝律法并未明文禁止后宫干政,但后宫是否能够干政,与是否皇后是否皇太后并无关联,关键是帝君是是否交予后宫干政大权。 如真宗帝病重,并未下令皇太子监国,而是令刘皇后掌执国政,固然是因皇太子年幼难当大任,也确然信得过刘皇后虽为女子,但见识才干不弱须眉,可以掌执国政。 后真宗驾崩,储君年才十三,未能亲政,才有军国大事取决于皇太后的遗诏,皇太后后虽临朝听制,然过世之前,数度牵扯身上衣,示意不愿身着帝王衮服见先君,说明刘太后也自悔违逆先君之意,改垂帘听政为直接临朝,崩亡之前,方知汗颜。 臣敢问当今太后,自比章献明肃皇后,然先君却从无旨意令太后掌决国政,先君曾闭修道术,亦是下令太子监国,为何?当是先君明白,太后并无执理国政之才干,成年之皇太子,方能掌御国政兴盛社稷。 太后听荣国夫人这等无知妇人怂恿,以为位居皇太后即能干政,只要以孝道压逼,君臣莫敢不服,着实是荒唐……官家,容臣再油嘴滑舌一句。” 晏迟说了这一歇话,好像正儿八经得有点难受了,微微一笑:“倘若任一皇太后都能有此特权,何必立储君书遗诏呢,君崩,皇太后裁夺军国政务不就行了,毕竟皇后只有一个,更加不存争议。” 羿栩的嘴角扯了一扯,他大觉晏迟这番对周太后的批驳简直就是痛快淋漓,但这场合他笑出来的话就不合适了,拼命忍着。 周太后自从晏迟一出声,就被气得抖个不停,这时更像个疯妇般,念念叨叨:“你竟敢说我不自量力,你竟敢……” “官家,恕妾身斗胆直言。”一个妇人步出。 羿栩看了眼那妇人:“准向夫人斗胆直言。” 此妇乃是向进之妻,她当然不姓向,但天子能记得她的脸就已经不错了,哪还记得她姓什么,才称她为向夫人。 芳期又才恍悟过来原来一直恨视着她的这个妇人,多半就是向进之妻,难怪了,她家翁翁在跟向进对决,所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啊。 “太后过问政事,本是出于好心,为的是能替官家分忧解难,比如太后早前的提议,就十分利于社稷,晏国师称太后不自量力,着实是太刻薄。”向进之妻才把火又烧在了芳期的头上。 羿栩倒也觉得如果朝廷垄断这多食材的种植,还真能充盈国库,他看向晏迟。 芳期咬着牙,暗骂狗皇帝的确不是好人,一国之君居然还贪图她的这点生意,企图强取豪夺…… “所以我才说太后不自量力嘛。”晏迟没等羿栩开腔,因为羿栩要开腔,他就得连皇帝的脸都得一起打了:“辣椒原本就是种食材,可培植,并不算是珍贵,且还不能饱腹,我朝民众热衷美食,方才以辣椒等等从前不见的食材为珍奇。然则辽人务实,他们需要的是可以饱腹的粮米,是可以御寒的布帛,菜肴里加不加哪种调料,他们根本就不在意,太后居然以为能以辣椒充抵粮帛金银? 且辣椒等些食材,我家夫人早晚都会向民众推广,教授种植之法,如此非但贵族能尝‘天珍’之味,百姓们同样也能品尝美食。太后提议由朝廷统一种植,严禁民间私种……到头来还被辽人不屑一顾。 太后不为自己的国民的着想,一味向辽人献媚,百姓们不知是后宫女子的突发奇想,还以为是官家所颁政令,怎不诽议官家无能,向辽主屈膝称臣。” 周太后被气得直瞪眼。 天子便也打消了强取豪夺的想法。 但芳期也情知自己和自己的合作伙伴们,不可能再垄断那些原本不应在这时出现在大卫的食材了,她倒也想得开,在回家的路上,看着像跟晏迟说话,实则是安慰自己。 “辣椒什么的也就罢了,像土豆、花生,土豆能饱腹,产量也比稻米高,如果推广开,便是在土地贫脊的地方,老百姓也不发愁忍饥挨饿了。花生可以榨油,口感胜过从前的素油,真要推广开……” “百姓们种植花生,收成后将花生贩卖给油坊,也是笔收入。”晏迟道。 “对!”芳期瞪着眼,握着拳:“我宁愿造福百姓,也不能便宜了皇族,原本是我培植出来的食材,他们居然想让我今后也吃不成,真是太霸道了。” 晏迟冷笑:“是啊,大卫建国至今,其实还没有如此霸道的皇族呢。” 经此一回入宫,芳期觉得她还是应当努力赚钱,当然不是为了跟什么皇帝党太后党置气,她是想帮助晏迟,她赚的钱不入国师府的明账,也担保不会让司马修察出她钱财的流向,免得晏迟万一需要用钱,还得冒风险去索贿。 可垄断的食材已经不能长久成为摇钱树了,芳期当然得向系统请教。 只隔了一日,系统就给了她回音:吕博士给亲支的招,亲完全不用垄断食材牟利,可以利用这些食材制作出不易腐坏的杂嚼,创建自己的品牌,发展经销商,让大卫各地的杂嚼铺都能贩售亲批量生产的杂嚼,销量大,利润自然丰厚。我不用再提供给亲启动资金了,但我会教授亲制作杂嚼的方法。 芳期跟晏迟一商量。 晏迟觉得可行。 于是芳期说干就干,按着系统传给她的经营方式筹备,这段时间就往韶永行跑得勤了,又在选择合作伙伴时,才想起来她还欠辛远声一个回应。 不管跟晏迟日后如何,有没有缘份做一世夫妻,但芳期确定的是她把辛郎君当作的仅为好友,在成为好友之前,如果她没办法逃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束缚,她会觉得嫁给辛远声是个最佳选择,可正是因为现在已为知己,她反而不愿一味只顾自己的利益了。 哪怕是最终与晏迟分道扬镳呢,她也无法对辛郎产生男女之情。 因为她认命了,她已经对晏迟动情,万一决裂,她应当此生此世都不想再和晏迟有任何瓜葛,因为她没法在已经开始后,再做为晏迟最亲近的知己的妻室,继续跟晏迟纠缠不清,这想法必会阻碍她与辛郎之间,超逾友谊之限。 她不能耽搁辛远声,得遇真正的有缘人。 辛远声收到了芳期的帖子,这回是约他在韶永厨相见。 出了伏,天气当然还未立时转凉,西湖周边游人也仍然如织,从韶永厨三楼的雅间望出去,甚大一片波光粼粼的明媚湖光,游舫和扁舟,行驶水上各不相犯,辛远声看了一阵景色,刚喝完一盏茶,芳期才到。 她还没说话,但有愧疚的神色,辛远声其实已经明白自己告负。 输给晏无端这家伙他倒也服气。 他也不再为难芳期艰辛的措辞,笑着说:“三娘可能陪我饮几杯?” 芳期当然不会拒绝。 辛远声很体贴,并没坏心眼,他替芳期叫的酒是清甜的花酿,不易醉,完全可以当凉水喝。 “你对无端动情了?”他挑明问,笑意仍然温和。 芳期点了点头,默认。 “三娘可愿告诉我,无端是怎么让你动心的?”酒喝到嘴里有点涩涩的,辛远声替自己要的酒,并不同花酿般清甜。 他不会勉强他所倾慕的人,用阴谋诡计去争取,可盼来的是他一厢情愿的结果,他心里当然并非完全不介意,辛远声承认自己还抱着一丝侥幸,万一……是她错判了本心呢?如果芳期是将同情误解成了爱慕,他或许还有机会。 “我也说不清楚。”芳期不是敷衍,她是的确不知自己怎么就动了心:“但我知道自己不愿意再错失,我面对晏郎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不像我虽然觉得辜负了辛郎的佳意,心存愧疚,却能向辛郎坦言,我心已有另属,不能应君终生。” “你不用愧疚。”辛远声喝了杯酒,又看向窗外的湖光。 他其实刚才还在期待,有朝一日,能与她乘一叶扁舟,遍览西湖美景,直至日落,寻一高楼,再待月升,沐着月色星辉,浮生一日,却是世间最幸的两人,一双。 但这是他的心愿,不是她的。 “不用愧疚,我只希望三娘应我一事。” “何事?” “暂时别告诉无端,你已拒绝我。” 芳期:…… “那小子不地道,我其实输得不是那么服气,所以,捉弄捉弄他,万一能让他受些煎熬,我才觉得公允。” 辛远声放下酒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35章 郡主的孙女 芳期在见辛远声,晏迟却在见高仁宽。 他这时在一艘游舫上,舫是采薇行的一艘舫,此行的游舫惯常受所谓清高人士吹捧,他们欣赏舫内悬书画,布墨砚,不见彩幡艳帜金玉点设这份文雅,可多少自命清高的人游个湖却总不愿少了莺莺燕燕在侧,当有好诗词,让女伎们在舱外甲板上立时唱出,他们的风雅是离不开他人的赞誉的,若无人欣赏,似乎雅不成雅,俗不成俗。 至于高仁宽,他这时当然不靠才名谋仕程了,今天请晏迟来游湖,也不是为了显摆肚中文墨,可他明明有个孙女在国师府里做妾,居然还是在舫上择雇了几个女伎,斟茶递水、谄媚侍奉,晏迟见高仁宽倒是挺享受的,但这享受却收敛着,正襟危坐只用眼睛乱看,间中还说两句自以为正经又风趣的话。 晏迟觉得高仁宽这辈子真是辛苦了。 喜欢庸脂俗粉就喜欢庸脂俗粉,偏还装得像个柳下惠,想学点名士风流,奈何眼光却着实跟不上“志气”,泄露了他其实就是个只看脸的大俗人,看的还不是干净的脸,说他贪好美色都是恭维他了,他好的就是女子脸上的浓妆艳抹,好的就是女子骨里的轻挑浮浪。 晏迟早就觉得无趣至极。 真是好不容易才等到了高仁宽自以为把贵客款待尽兴,终于舍得把那几个女伎打发去舱外,说正题。 晏迟听一句没听一句,到一片湖光时,眼睛往窗外看,他这是不由自主,觉着就快经过韶永厨,这间酒肆对他当然有非比寻常的亲切感,怎知这一眼望出去……咦,专为几大东家留的雅厢里怎么有人影啊……嘿!辛遥之又趁他不在家私会芳期了!!! “靠岸。”晏迟就越发不耐烦再听高仁宽的废话了,但交待总得有几句的:“一阵间我去一趟我的别苑,高公自便。高公今日的话我都听明白了,有几句话我也想跟高公直言。” 高仁宽顿时满怀期待闭了嘴。 “高公想替向进说和,是好意,但也得看看向进现今的境况。他可跟在荣国公身后摇旗呐喊,使劲的促成周太后干政,官家已经不能再容忍向进了,所以现在谁站出来替向进求情,在官家眼中可就是铁打的叛臣逆徒。” 当然是拒绝了高仁宽的游说,且还提点高仁宽现在应当与向进保持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游舫靠岸,晏迟立在甲板上的时候,给了高仁宽一句更明显的提醒:“政事堂从来不可能由宰执一人独大,向进失势,岳祖翁虽说大获全胜,却也到了引退之时,届时高公的宏志便赢达成的运机,何必在这时逆君之意,扶立于危墙?高公经久不入权场,难免因为某些人待予的虚情假义所惑,虽尚有耿朴之挚,这样的品行一如当初,可权场之凶险莫测,一念之差便生荣辱大异,高公千万三思而后行。” 他说完就走,头也没回,后脑勺上的“眼睛”却看得清楚高仁宽从猜疑到信服,从信服到狂喜的神色变幻,晏迟眸子里冷意森森,他根本没有打算给高仁宽铺一条青云之途,但高仁宽已经攀上了龚佑,当政事堂迎来一场人事大换,龚佑会把高仁宽送上那条一脚踩空,就会从九天直落的“青云之途”。 晏迟径直到了韶永厨。 已经过了午时最繁忙的一段,但厅堂里尚有酒客饮谈,晏迟没有穿堂而入,他只是看了一眼便绕过厅堂,取花障相隔的一条小径往后院里去,茶酒博士和侍应跑堂自然个个都认识他,也都在看他手势后没有谁多事上前迎奉,各忙各的,还以为晏国师跟国师夫人是约好的呢。 晏迟刚进后院,就见芳期与辛远声从楼上下来,两人有说有笑的并未往这边看。 他站住步伐,就忽听一声喝斥。 “你们韶永厨请了女伎?!” 芳期显然也听见了喝斥,眼睛看向喝斥的人。 十四、五岁的女子,双螺髻上密密插着金珠钗,樱草色的蚕丝襦,系一条石榴红的金线蝶绣裙,手里执一团扇,远远就见扇面的仙桃鹤鸟。她身量未足,却一马当先,身后既有婢女又有男仆,个个都比她高出一截。 眉未经浓描,隔着远不大看得清形色,但嘴唇上却染有夺目的口脂,飞扬跋扈的一点丹艳。 女子高高抬着下巴,还在表达她的不满:“我是听说韶永厨的小院厢室不负清雅二字,才肯来光顾,没想却听见有女伎在唱淫唱艳曲,如此韶永厨与青楼伎馆何异?” 这刺挑得,着实让人火光了。 芳期怀疑这女子是故意来砸场子的。 但她没急着上前处理,她倒想看看女管事怎么解决。 盖因大卫的风俗,贵妇女眷也常有相约着下馆子饮谈的消遣,所以但凡上点档次的酒肆其实都雇有女管事迎奉女客,当然也有不少酒肆,说是酒肆其实也雇着妓子陪酒,经营风月之事,但为免冒犯了贵妇官眷,这类酒肆通常都会在彩楼上挂红纱灯,纱灯上书明“燕乐”二字,也不会有女管事奉迎女客,委婉表示酒肆的风格不宜招待女宾。 韶永厨的彩楼上,自然是没有高挂燕乐红纱灯的。 那女管事便解释道:“小娘子可是听见了琴音曲唱?小娘子误解了,抚琴唱曲者并非小店所雇,同样也是食客。” 其实就算高悬燕乐红纱灯的酒楼,雇请的妓人也仅贩酒卖艺,食客若想“买欢”,只能往妓人的居处并不可在酒楼行那等事,更有一些名士闲人,他们请女伎饮谈,那就是真真正正地饮谈,这些人与女伎结伴光顾,店家是不能将他们拒之门外的。 何况于眼下这一拨人,入座的是单另的酒阁子,虽有琴唱传出,可那婉转清雅的音韵全然不会导致喧吵,更不是什么淫词艳曲。 “你家竟然招待女伎?”“金珠”女子并不听女管事的辩解,越发不满地抬高了她的下巴:“我乃金枝玉叶,怎能与女伎共食?!把他们打发了,今日你韶永厨所有的酒阁子除我之外,不能再有别的食客!” 女管事耳听四路,眼观八方,看见三个东家竟都在场,她顿觉压力山大,全神贯注应付面前这位刁钻的客人:“小娘子勿怪,倘要是小娘子预先说要赁下内院阁子,小店当然不会推拒,可小娘子这时才提出此项要求……小店是万万不能让其余的食客扫兴而归。” “我可是郡主之孙女,你们家为了这些草民女伎拒绝我这样的贵客,可是想好了!” 这怎么又是一位郡主孙女?芳期惊奇了。 女管事一听郡主孙女就松了口气,她知道自己的东家决非郡主孙女能开罪的人物,不过这当然不代表她能仗着东家的势开罪客人,做生意讲究的是和气生财,店大欺客的行为是会受到谴责的。 不过女管事冷静下来一判断,郡主孙女虽然颇蛮横,但她带着的这帮下人却无一个助势的,看来下人不归小主人管束,听循的是家主之令,而家主的风格俨然不是这么跋扈。 “今日是小店招待不周,十分惭愧,改日掌柜定然会备厚礼,亲自往贵宅,向陈员外及小娘子陪不是。”女管事点明了已经知道挑事的客人,是哪一家的金枝玉叶。 “金珠”女子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她正要发火,身边一个婢女却忽然像发现了什么,赶紧上前一阵耳语。 芳期眼看着陈小娘子往那边看。 她也跟着往那边看。 咦?站着的人居然是晏大国师! 晏迟终于是引起了两行人的注意,他才慢慢地绕着游廊往前走,像没看见陈小娘子正往他这边来似的,往芳期面前一站,笑看了辛远声一眼,问:“夫人这是事了准备回去了?” 芳期看着硬生生拐了个弯奔着晏迟赶到的陈小娘子,现在清楚明白这位为什么来砸她韶永厨的场子了。 “你请的这女管事不错。” 陈小娘子刚要说话,就被晏迟这句话给塞了嘴。 芳期以为她又要发火了。 哪知陈小娘子站着道:“罢了,就给我挑一间离女伎最远的阁子,别让我听见她们的淫词艳曲。”她还又热切地把晏迟看了好些眼,终究是没有多言语,微提着那条金蝶石榴裙趾高气昂地往楼上走了。 “刚才那位就是帽子陈家的孙女?”芳期问。 晏迟颔首:“你的管事不至于认错人。” “这么说晏郎竟认不得?” “显然。”晏迟道,似有意似无意地晃了眼辛远声:“夫人倘若要行拷问,等一阵间回家后如何?在遥之面前,稍微给我留点面子。” 芳期:??? 她这么温柔地询问是在拷问?晏国师这必需是恶人先告状,当谁看不出呢,陈小娘子为什么会来砸场子?肯定是冲着她克意针对。两个素未蒙面的女子有什么仇什么恨?还不是因为男颜祸水。 “遥之兄,别在这儿站着了啊,有空去我家喝喝茶?咱们也有些时候没见谈了。”晏迟笑嘻嘻地:“如今遥之兄可是大忙人了,好不容易逢休沐,还得关心韶永厨的经营,怎样,跟内子的正事算是谈完了,可还有时间应酬应酬小弟?” 辛远声听晏迟自己个儿把他跟芳期这回见面定位为生意来往,还一口一声兄一口一声弟的,都险些没忍住翻白眼了——臭小子,当谁不知道他一客套起来就是心存不满了呢?行,你不是强调我与芳期是商事伙伴么?那我就随你的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36章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晏迟把辛远声请去了无情楼。 灵犀楼已拆,无情楼尚在,只今日在楼上一望,看见的却是过去的沂国公府而今成为了大型改建工地,景观当然大受影响,这是晏迟故意的。 辛远声也知道,越发觉得无语了。 他还偏就想要捅某人那针眼大的心胸,喝着茶,笑得高深:“无端上回设计我,想激我立时向三娘告白。” 晏迟挑眉。 哟,他的设计被辛遥之给识穿了? “我没有中计。”辛远声看了晏迟一眼。 他很满意在某只狐狸一贯不露端倪的眼底,捕捉见怀疑和审度的光色。 “我也知道无端你有近水楼台之利,或许能够早得明月,你两个要真是有缘人,我恭祝二位终成眷属,不过我于三娘而言,无论何时,都为知己,也无论何时,只要她有意超逾知己之情,我皆还在她的身侧。” 晏迟手里捏着茶盏,眼睛盯着辛远声,他听懂了,这家伙还没认输,走的是痴心不改路线,但凡他要是发生疏误,辛遥之肯定趁虚而入。 “况且无端现下,应当并未得月。”辛远声看着晏迟几乎要把茶盏捏碎的力度,“凛然无惧”地继续刺激:“我还并没有告负。” 芳期是直接回了清欢里,她还小憩了一阵,等睡醒才遣八月去打听晏迟有没有留辛郎君吃晚饭,见八月使劲冲她丢眼色,芳期拨开凤尾竹往北窗前一瞧,见晏迟独个儿拿着本书卷也不知在那里坐了多久,这就自然是没有留客的情境了。 晏国师在看什么书如此认真?芳期产生了好奇。 凑过去看了几眼,就木讷了,因为这类书居然是她偶尔也会看的话本,被自家祖父划归为“毫无价值”的东西,说版印这类东西简直就是浪费了纸张,她甚至还听祖父念叨过要让他知道写这些东西的人真实名姓,保管会将其黜落,彻底断绝写这些东西的人再走科举仕途。 芳期觉得“毫无价值”的“东西”她才看得懂。 “晏郎居然也看这种书?”芳期跟找到了知音似的。 “看啊,看得还不少。”晏迟眼睛都不抬下:“遇仙记、东湘亭、断桥十逢、三生石上,等等等等我都看过,我现在手里这本是西京遗梦,才出了前十回,讲个落魄书生跟千年树妖的传奇,看着还挺有趣的,千年树妖是女身,眼高过顶,但这落魄书生靠着一张嘴,就能获得千年树妖的青顾,看得我啧啧称奇心向往之,都想把著书人挖出来雇为西席了。” “晏郎难道也想写话本?”芳期睁大了眼,感觉这更像个神话似的。 晏迟笑了一笑,把手里的书压手腕底:“不是写话本,是跟著书人学学怎么赢获佳人一颗芳心。” 芳期:…… 她觉得关于这点,仿佛晏国师已经无师自通。 瞧他这时微微发亮像琥珀般的的眼珠子,说句话这样认真地盯着人看,况怕只要不是个死人,心里都会乱跳乱动。 “我是真没见过陈家女。”晏迟还盯着芳期:“今天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她其实并不认识我,还是被仆婢提醒才晓得我是谁,所以我是真不知道陈富仁这孙女中了什么邪,莫名其妙跑去韶永厨砸场子,夫人如果要追究,我这就让陈富仁来理论个一清二白。” “谁要追究了?”芳期忙道,下意识只把眼睛去看窗外的合欢树,这时节缨绒更盛,满眼的如火如荼,那花朵偏又是体态轻盈,对风息尤其敏感,使人明明不闻檐铃脆响,光见满树的绒朵在摇曳招展了。 芳期莫名就想起了她送给晏迟的合欢香囊。 当初是怎么觉得合欢跟板栗没多大差别的? 啥时候还能把那玩意先偷回来么? “芳期你今天约辛遥之,可是又想让他投份子钱了?” 听这一问,芳期立时想起了辛郎的要求,她其实还不知道这要求背后的关窍,但既然已经答应了,总是不能食言才好,于是就多了几句解释,没捅漏辛郎告白的前因,那么今日见谈的话就大有保留了,很技巧的没说假话:“辛郎现下可没那多空闲分心于商事了,我哪能这么不识趣呢?” “是,他既没闲心,也没闲钱,别为难外人。” 外人两个字,真是别有用心的措辞了。 晏迟也不想多过问芳期经商的事,觉着别的女子以琴棋书画为乐,他家夫人却以富甲临安为志,相比起来他家夫人干的才是实事,和他特别般配,跟话本子里这两个似的,落魄书生寄居破庙却有赈济天下的抱负,千年树妖方化人形便生颠覆天庭的狂想,都是想干大事的人,遇见了也不妨耽迷一场风花雪月,立业与成家兼顾,著书人也很有野心啊。 “我突然想起来,我们该正式设个宴席了。”晏迟忽然说。 见芳期一脸懵怔,晏迟移开手腕,彻底把“千年树妖”给合在了纸册里,很认真地问道:“夫人就不觉奇怪么?过了这么久,还没收到别家府邸的邀帖?” 这不是绝对,比如明皎跟阿辛的婚礼她都收到了帖子,但确然除了亲朋之外,芳期好像仍被排除在贵眷圈子外头。 “咱们新婚未久,王氏就死了,紧跟着就是国丧,虽说家孝国丧都已然期除,可夫人未曾先行宴客公示可赴别家酒宴,那些人总不便冒昧递帖子来的。”晏迟道。 芳期才恍然大悟。 “以咱们两个的名义,正式举办一场宴集,而后夫人就会惊觉有多么炙手可热了。”晏迟说得戏谑。 他就是想要正式昭示众人,国师府的女主人,晏迟的妻子是谁。 “然后我是不是就要忙于应酬?” “辛苦夫人了。”晏迟正儿八经地起身,居然抱揖一礼。 芳期目瞪口呆,赶忙也起身,才看见那人恶作剧般的忍着笑,这礼是还不成了,芳期特别不知应当如何自然应对晏迟式调侃,人站在地上又不能一直像个傻子似的懵怔着,就伸手去抓那本书:“我找个安静地方,看看这话本是多有趣。” 还没够着书,就被一个拉扯。 轻薄的凉衫上透着一股子沉水香,到此时才觉直侵鼻息,芳期忽然被拉进了有点冷硬的怀抱里,越该羞窘时却因为耳畔的一声轻笑,脑子就有点恍惚了。 “不用看,我告诉你多有趣。”晏迟低声讲故事:“千年树妖化了女身,却不知男女之别,所以穿了男装,落魄书生起初也未开情智,真以为树妖与他一样是男子,两人第一场饮谈,就大觉投机,书生一拍膝盖道,‘今与兄台促膝而谈,尽兴更当抵足而卧’,然后……次日清晨醒来,书生呆了,方知兄台不是兄台,原来是个姐姐,所以书生得为这一晚上的抵足而卧负责,树妖却不以人间礼仪为束缚,说兴之所至情之所至,大不需论及终生如何。” 芳期:…… 谁写的书,这样直接大胆的么?! 她耳边,晏迟继续讲故事:“书生从未见识过如此逾俗的女子,先也大惊失色,哪知再听树妖细说,才知一见如故相逢恨晚者竟然是妖不是人,书生便道‘痛快’,又说一句……‘原本世间万物生灵,人是最无趣的一类’,就因他这句话,树妖怦然动心。” 芳期却听见自己的心怦怦跳得震耳欲聋般。 “我其实挺同情著书的人,因他原来不知世间甚多有趣的人,才意幻出个妖灵,弥补不得红颜知己的遗憾。芳期,晏迟幸遇你。” 这一吻,有蓄谋,落在眼睑上。 芳期还是趁晏迟没留意时,悄悄把那本西京遗梦看了一遍,发觉这故事竟然不是杜撰!呃,并非不是杜撰,世上有的是落魄书生,可哪来的千年树妖,她的意思是说晏迟的复述还真是话本上所写,尤其当落魄书生跟树妖抵足而卧醒来后的那一段,惺忪的睡眼,率先映入的香艳情境…… 把芳期看得先将书丢去了老远,后来又抓手里脸红心跳的继续看。 而后还特别留意了下著者…… 往往写这类话本的人,都不会留下真实名姓,拟个号标著,这本书的著者自号“长安狂生”。 还真够狂的,写这样香艳的书,离经叛道得很。 接下来芳期就在筹备正式宴集了,开宴之前却请来了明皎等几个好友先聚了一场,然后就分享了这本让人脸红心跳的话本,哪知明皎却一点都不觉大惊小怪:“嗐,又十回都出了,树妖已经跟书生洞房花烛夜,两人正如胶似膝的时候,你道怎地,书生偶然救了个落水的女童,那女童却是城主之女,这城主感激书生,荐他入京赶考,书生一举科取了状元郎,皇帝不问青红皂白,就要征书生为附马,不知后十回会怎样写,我着急得很呢。” 阿辛居然也看过,反过来跟芳期分享又十回:“树妖是精怪,敢爱敢恨,那书生虽早期落魄,看描写却并非懦夫,大约是得抗旨的,怕是会因此获罪,我猜测,接下来的桥段是树妖劫狱救夫,说不定还会术杀昏君。” “不会不会。”明皎持反对意见:“卷末有个伏笔,说那公主初见书生,听书生与树妖的一段情缘,颇为感触,我怕这公主说不定也早就有了意中人,并不愿逼书生为她的附马呢,那著书的人,颇为反感世俗礼规,怕是笔下不仅仅精怪才有反抗的志想,说不定公主这一对人,更加让人喜欢。” 只有鄂霓没有看过这本书,现场就让芳期拿来翻阅,看到“抵足而卧”的那一段,笑得喷了酒:“嗐,你们洞房花烛夜是什么样的?我那时……可把外子给吓呆了。” “吓呆?”明皎和阿辛极度怀疑。 “那傻子,以为男女之别仅是在喉节跟胸口,没想到还有一处不一样……以为我是在战场上负了伤,才残损了。” 芳期听得个云里雾里,就见另两个好友无声的趴在了榻上半天坐不起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37章 两个成功的月老 芳期感觉自己肯定是“落伍”了。 因为她压根没明白三个闺蜜在笑什么,只好跟着瞎笑了阵,满脑子都是疑惑,这种事自然也不好去问别人,还是小壹上线来。 亲,你婚前,你的女性亲长应该对你进行过特殊教育? 芳期:二婶么?是跟我说过不少话,什么多少有些痛楚啊,让我千万忍着别反抗,要反抗也只能采用撒娇的方式。 她到现在其实都没明白为什么会痛楚呢,而且痛楚到了需要反抗的程度了。 小壹沉默了,没有再继续指点芳期。 但芳期主动搔扰系统:为什么阿霓一句话,阿皎跟阿辛都笑得快闭气了啊,男女之别不就是那两地方么?还会有什么不一样? 小壹:亲,您再想想,二婶就没给过您看什么书本画册之类? 芳期忽然想起来是有一本,赶忙让八月翻出来看,看了两眼就合上了:这、这、这,不就是男男**耳鬓厮磨么。 小壹早通过了芳期的眼睛看了那本春宫图,长叹一声:确实看不出来什么,难怪连鄂娘子的夫君都懵怔了呢,这啥春宫图啊,男子的喉节都没有画出来,失真了太失真了。 但死都不肯说它知道的“知识”了,把芳期弄得越发糊涂,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阿霓家的夫君会在洞房花烛夜时大吃一惊,但这疑惑也就折磨了她一日,转瞬就被抛之脑后了,因为她已然被付英和徐娘开出来那长长一列宴情名单给惊呆了。 “要请这么多人?!” 芳期看到向进及其家眷的姓名也在单子上,扶着额头:“我翁翁正跟向进决一死斗呢,我也得请他们?” “要请。”付英给予了肯定的答付:“权场上就是这样,哪怕刀戈相向,如夫人这回是第一次以国师府女主人的名义大宴宾客,临安城中的权贵显望都要送去邀帖,否则便是国师府失了气度,但要是邀帖送至,对方不来赴宴,则就是他们小肚鸡肠了。” 付英说完居然呻吟了一声。 芳期:…… 大总管也觉得请的客人太多,有点吃不消了? 付英自己解释:“抱歉,是脚踝的伤还没有痊愈。” 芳期忍着笑,瞥了眼常映。 丫头果然瞪大了眼:“不是你,这么久了还没痊愈?而且你现在还是坐着的,又没站着,用的是舌头又不是腿,居然脚踝还能觉着疼?” “伤筋动骨哪这么容易好的?”芳期一本正经的帮付英圆谎:“常映这一段还得多多帮着付总管,免得他脚伤了还要各处折腾。” 结果转头就听八月说:“夫人,常映魔怔了似的,在得月楼往付总管居处那条路上来来回回的走得满头大汗,硬说她就是蒙着眼都不至于扭伤脚,看我打那条路上经过,她躲起来,突然一声大喝,吓得我一蹦三尺高,她居然还说看看,吃这么大一惊的普通人都扭不伤脚,莫不是付总管撞了邪……” 芳期灵机一动,就胡诌了一段故事。 “我看一本书,原来世上有千年树妖,不常出来做怪,但遇见一表人才的年青郎君就会暗中使绊,把人绊倒了,伤了脚踝,两、三年都不见好。” 常映:“真的有这样的邪灵?!” “有的。”芳期拿出那本西京遗梦:“就是这本书里记载。” 常映最怕看书,又相信芳期,她懒得求证只关心问道:“那该怎么化解?” “倒也简单,要么忍着伤痛熬过两、三年,要么就在摔倒处许下愿望,奉那树妖为良侣,发誓终生不娶,脚踝立时好了不说,今后得树妖保佑还能飞黄腾达。” “人是人,妖是妖,且那妖又不能化人形,付哥哥怎么可能为了她终生不娶?!” “那就只好熬两、三年了。” “这也不成啊,付哥哥自从伤后就痛得饭都吃不好了,熬上两、三年肯定受不住……我去求郎主,郎主是国师,肯定能够斩妖除魔!” 芳期忍着笑,拉住了常映:“我问过国师了,倒也不用费那多事,还有一个化解之法。” “什么法?” “假使付总管是真被树妖使了绊……” “一定是的,付哥哥虽说身手不行,寻常行事挺稳健的,哪里能够无端端在国师府里摔得这样狠?肯定是树妖使绊!” “那就需得个对付总管全心全意着想的女子,亲手绣个荷包,跟付总管一同去摔倒的地方,把荷包系付总管腰上,告诉那树妖,付总管已经心有所属了,让树妖不许再做怪,当然这还得付总管自己放弃飞黄腾达的机会,那树妖才会死心呢。” 常映转身就走:“我这就跟付哥哥讲去!” 须臾又折了回来:“坏了,我不会针线,绣不成荷包。” “傻丫头,我骗你的。”芳期再也忍不住,笑得倒在榻上,指着常映:“除你之外,就没个对付总管全心全意着想的女子了?且你怎能肯定付总管就愿意放弃飞黄腾达接受你的荷包呢?原来你心里也亮堂着呢,还知道付总管对你是心有所属啊?” 常映跟被点了穴似的呆立了足有小半时辰。 等这天晏迟回家的时候,就听说付英挨揍的新闻,禀报的人是谭肆。 “好家伙,仆正跟付总管说正事呢,常映从墙上一跃而下,挥拳就偷袭,付总管还以为府里潜进来刺客,下意识跟她拆了两招,常映一个扫堂腿,付总管跃起三尺高,那丫头才住了手,喝着‘装啊,继续装瘸子啊’ ,再一拳上来,付总管不动了,脸上到底挨了下。” 晏迟无语望天,感觉第一回月老似乎得功败垂成了。 “那一拳看似凶狠,但其实根本没什么力道,付总管居然被打笑了,当仆面前,就跟常映作揖赔罪,那丫头厉喝一声‘今后有的是时间跟你算账’,又翻墙跑了……” 晏迟的眼珠子才“回落”,成了啊,常映这态度,哪里像妹妹对兄长,彪悍的确彪悍了些,管这么多,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就是缘份。 他往椅子里一坐,接过徐娘递上的茶,还看了徐娘一眼:“得替常映准备嫁妆了,打铁需趁热。” 徐娘脸上笑呵呵的,但也知道郎主不急着回清欢里,必定是有正事跟谭肆面谈,她无声地回避,人往廊庑里站着,满脑子都想着要怎么替常映备嫁妆……很多年前,当儿子出生的时候,她其实也在憧憬还能多得一个女儿。没过多久就成了弃妇,紧跟着就是大祸临头。 但她现在却要嫁女儿了。 有时仍然会觉悲痛刺骨,但更多的时候,切切实实有还活着的侥幸。 真希望这样的日子能一直延续,她要看着当冲出绝望的死域后,重新让她在意的关爱的所有人,他们一切安好,其实很多人事都不需要她担心,只有郎主。 因为郎主安好,他们的世界才是晴朗的。 晏迟这时眉心却微微蹙起:“辽帝而今重用这卫臣,跟宰执公大不一样,莫为刍从来没想过回归卫廷,他就是条确确实实的叛国走狗,可这个人,心机不容小觑,所以行贿他的事,得小心再小心。” “只是据仆收获的情报,莫为刍极为贪婪。” “贪婪并不代表愚狂。”晏迟道:“我曾经在辽国,与莫为刍有过一面之缘,他也可以称为枭雄了,上回我为救鄂将军,一系列安排已经触动了他的疑心,凉生险些就折在了辽国,虽我们把凉生救回,但正因如此,他越发笃定一切皆为阴谋。 且他竟然能斗垮萧北兀,足见辽帝对他的信重,这回我们又必需利用他向辽帝谏言,给羿栩挖坑……万一他要是醒悟了,我还真有可能搬起石头砸脚。所以行贿的事不能操之过急,且更不能让他看破卫国的朝局。” “或许,仆亲自去……” “你不行。”晏迟摆了摆手:“莫为刍有过目不忘之能,你在他跟前露过脸,万一再被他发觉,就必定暴露。人选我还需要好生斟酌,但钱财嘛,倒是可以缓缓的铺路了。” 晏迟又再思量了下,叮嘱道:“这件事,守口如瓶,别告诉你那两个妹妹。” 那就是谁都不能告诉了,谭肆心中洞明。 钱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小部份,但还有一大截亏空,关键就在于这个莫为刍贪婪的胃口。 他现在在辽廷的地位,一如覃逊的当初,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这个人,其实绝大多数卫人包括覃逊,都不知其来历。 莫为刍其实是从鬼樊楼里出来的人。 他大抵是二十岁时,被逼入鬼樊楼,原因乃是背负了奸嫂杀兄的嫌疑,入鬼樊楼未足一年,开封失陷,绝大多数的鬼樊楼余孽四处奔逃,莫为刍选择了个跟其余匪孽大不一样的方式,他主动北上辽国京城,献膝称俘,颇经过了一番磨难,居然被他硬闯出了权臣之途。 这个人非常贪财,然则辽帝虽然对他信任,却还是将他当作外臣,不赐宅田,仅赏粮帛,莫为刍有贪贿的行为,辽帝却也睁眼闭眼,他并非不相信莫为刍,只是辽国的贵族们十分计较敌我之别,有的界限辽帝不能打破,那就是卫人再是如何位高权重,他们在辽国的统御下,自称奴隶,不能拥有合法的不动产。 缺什么就求什么,莫为刍从鬼樊楼的沟渠里出来的时候,看着满目疮痍的开封城伸个舒服的懒腰时,他很明白自己缺的,其实就是一个安居之处。 所以莫为刍对田宅的贪求,没有上限。 虽然他也明白万一失势,这些其实都留不住。 而晏迟要想在辽国购置田宅,卫国的货币不顶用,他需要一大笔真金白银,才有可能从辽国贵族手中收购其实被他们视为“鸡肋”的封赏,用以贿赂莫为刍。 好教莫为刍开口,说他大卫国师想说的话。 所以,无论在辽国,还是在大卫,他都不能打草惊蛇,这笔钱…… 考察了半天,帽子陈应该还是靠谱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38章 又见西京遗梦 国师府建成以来,即将召举婚礼之外的第一次正正式式的宴集,当帖子已经送出,芳期自然是得忙着各项琐务的筹备,这天正忙着择定菜式,检验所需的屏障、冰供等物,就听说覃芳姿来拜访,这是覃芳姿在十日间的第二回登门了。 前一回登门,是奉王老夫人之令来见高蓓声,这回仍然是。 覃芳姿的神色十分地不佳,芳期看着她都觉连颧骨都莫名高突了几分似的,看上去越发凶暴,一言不合就要恶语伤人的态势,大抵是因为在夫家的处境到底难免神憎鬼厌,芳期想想还是过问了句。 “彭何氏这老不死的,让我掌中馈,打的竟是逼我拿嫁妆钱贴补彭家亏空的算盘,就说这回应邀赴你家的宴集,一家老小的新衣里里外外居然都指着我贴钱出来买置,尤其这老虔婆,还逼着我替她添了套头面首饰。”覃芳姿忍不住就抱怨出口。 “祖母不管么?”芳期明知故问。 “祖母说翁翁这回与向家斗法,少不得彭俭孝等些党徒打冲锋,让我忍着些气。”但覃芳姿根本就不像能忍下气的模样:“你可说过会为我撑腰的。” 芳期签了一枚蜜饯,送嘴里:“知道了,保管她就这一回,再没脸觑觎二姐的财物。” 覃芳姿方才冷笑一声:“高蓓声上回吃了大亏,连累得高仁宽都丢了人,她也彻底豁出去不要脸不要皮了,太婆前些时日让我给带话,说的也正是怎么争宠,今日又让我来问高蓓声可有打算,这贱人说是想在这回宴集上抛头露面,可依然不想来求你,她还没法子求晏国师,所以只好又让太婆助力,这事你要阻止,太婆肯定又会迁怒我。” “我当然会体谅二姐的处境。” 芳期表示她依然会让高蓓声如愿。 这回大宴宾客,晏迟还特意请了帽子陈及家眷,跟她打了招呼,芳期就知道宴集时不会宾客同欢太太平平,应当是少不得唇枪舌箭了,如此也不怕再添高蓓声这么一位。 她打发了覃芳姿,去渺一间见赵瑗。 “那日闲杂太多,阿瑗若嫌烦,就留在渺一间躲清净,要不然干脆去西楼居看望居士,趁便也代我问候居士安康。” “还是等忙过这段,我跟阿期一同去拜访居士的好。”赵瑗笑着道:“阿期正式以国师府女主人的名义举宴,请的客人又杂又多,肯定免不得部份不怀好意有心挑衅的人,虽说当日正宴时有三哥在旁,可正宴后男宾女客就得分开两处饮乐,三哥照顾不到,我虽帮不了太多,好歹也能贡献一张嘴。” 看来阿瑗也知道宴会当日芳期怕是少不得“舌战群妇”了。 这场宴会要是能立威,日后大大小小的官眷应酬场合,芳期肯定会觉省心许多,不管是小瞧鄙夷她的人,抑或是见风使舵一类,要真切体会到国师夫人越发不好惹的事实,她们今后才会牢记避其锋芒。 没有哪个人会热衷于永无止境般的勾心斗角唇枪舌箭,所以关于权场女眷,“首战”务必重视。 赵瑗愿意鼎力相助,芳期领她的情。 而后她就看见了赵瑗放在软榻上凉枕边的一本书。 “阿瑗也看西京遗梦?”芳期万分惊奇。 不是说她认为赵瑗比阿皎、阿辛等等人都要高雅,绝对不会看这类“毫无价值”的话本,而是因为芳期深知赵瑗的心结,她常以家门含冤自苦,但有空闲,除了诗词之外,多以抄誊道经佛语寄托哀思,她自苦,有意将她自己隔离与人间欢喜之外,而这类话本子肯定是为了给日常生活多添欢趣,尤其这位长安狂生,颇多措辞,目的便在引人一笑,芳期才觉得这不大能是赵瑗日常翻阅的读物。 “还是上回拜见居士,听居士说有趣,就随手拿回来的,空闲时翻翻。”赵瑗喝了口茶,眼睛盯着汤面:“这本书里头有几首诗词,大有趣境。” 芳期听着,就感慨这真是一本好书啊,什么人看什么人都能从其中发觉意趣。 她还是乐见赵瑗渐渐也接受这些能让人愉悦的事物,从悲凉的独境里走出来,也跟他们一样处在热闹的世间。 “我也是前些日听阿皎说,这位长安狂生仿佛是独跟乐遗书籍铺供稿,西京遗梦前二十回已经刊印了数百本,多少人都在翘首以待第三卷呢。”然后芳期仔细一看:“咦,这就是第三卷了?可……这还是手稿?!” 她才发现手里这本书不是刊印的,明明是人手写的。 “居士应当识得这位狂生。”赵瑗的眼睛仍然盯着茶汤。 芳期也没太把这事放在心上,只是借了这本书回去,打算让邬娘子抄出几本来,先给几个闺交一份惊喜。 而她自己,当然也是先睹为快的。 这天下昼正看得入神,既觉得千年树妖投梦给皇帝大骂一国之君逼迫姻缘的行为十分痛快,又觉那公主为书生所启发,居然同样敢于争取姻缘自主的勇气也十分令人钦佩,难免扼腕叹息公主爱慕的那个男子,居然是个懦夫,明明与公主是两情相悦,但慑于君威矢口否认的行迳让人义愤填膺。 她在这儿一边看,一边击掌,时而大笑,时而大骂的,竟没留意凉亭外头晏迟把她也看了许久。 晏国师终于忍不住凑过去一瞧。 “我刚回来的时候还专程绕道去了趟乐遗书籍铺呢,店家明明说第三卷还未交稿,夫人怎么就得手稿了?”晏迟都觉得惊奇了。 芳期这两天其实有点不想搭理晏国师,就没实说,敷衍着:“我自有门道。” 晏迟见芳期把书合上,俨然看都不想让他多看一眼,又回忆着这两天仿佛都没吃到夫人亲手烹饪的菜肴了,这夫妻感情必需是出现了裂缝,但怎么想也想不通造成裂缝的根由,眼睛下意识盯着书的封皮,却惊觉“西京遗梦之三卷”这几个字,字迹非常眼熟。 好像是辛远声的笔迹? 难道他被趁虚而入了?! 晏国师觉得问题十分严重。 “你在闹别扭。”他坐下来,手腕往膝盖上一搁。 “我哪里闹别扭了?”芳期瞪着眼。 晏迟苦思冥想了半天,有点恍悟:“你莫不是因为我请了陈富仁及其家眷,可你却特别厌恶陈小娘子,心里不舒坦了?” 芳期其实刚一反驳就醒悟过来自己的火气有点大,然后这时又梳理了梳理,痛快承认了:“是陈小娘子对我怀有恶意在先,上回摆明是碍着晏郎的情面上才没暴发,可这回,一则有她的郡主祖母撑腰,再则说不定还有别的什么人煽风点火,在宴集时肯定少不得挤兑我。可帽子陈一家是晏郎亲自开口邀请的贵客,我对陈小娘子能不迁就?她要是知情识趣我倒不必和她计较,就担心她一味给我难堪,我就不知怎么应对才算合适了。” 晏迟微微笑了。 他从这番理直气壮的口吻中听出了一股酸醋味。 冷不丁冲着芳期的嘴唇就啄了一下。 芳期:……!!! 连忙抬眼看,就看见八月一手捂了眼,另一手还捂了九月的眼。 “夫人没喝醋啊,怎的语气这样酸。”晏迟实在忍不住轻薄和调戏,但也立时适可而止,一本正经地咳了声:“我对陈富仁还算看重,他识趣又有钱,不过对他的家眷,夫人大可不必容忍,宴集上要是陈小娘子当真冒犯挑衅,你就放心大胆还以厉害,陈富仁听说家眷闯了祸……以他的精明,肯定知道如何弥补,夫人不是在寻合作伙伴么,有帽子陈注资,且襄助推广夫人的韶永杂嚼,必定事半功倍,我后头还需要大笔钱银为计划铺垫,总是索贿也不是个办法。” 芳期才反应过来晏迟的打算竟然如此“长远”。 且最重要的是…… “晏郎愿意用我的钱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愿意?”晏迟见芳期没留意,拿过《西京遗梦》来翻,一边道:“夫人从前只靠韶永行和韶永厨,赚的钱于我而言乃是杯水车薪,可夫人辛辛苦苦琢磨出开展杂嚼批售这样的行业,生意今后可就不仅限于临安了,且见利还甚快,为的岂不是解我燃眉之急,我若不领情,那不是跟夫人见外吗?” 自己的闲心没有白操,努力得到了认可,芳期觉得她再次被晏国师取悦了。 “这本手稿,是遥之送给夫人的?”晏迟开始套话。 “怎么会是辛郎君?”芳期诧异了。 “字迹很像。” 芳期也描摩过辛远声送给她的字帖,这时细细一看……好以她的水准还是看不出字迹是不是出自辛远声之笔,老实道:“如果是辛郎君相赠,阿瑗瞒着我作何?这手稿是我找阿瑗借的,阿瑗只说是在姨姥姥家中所得。” 晏迟蹙眉想了想,不动声色把书还给了芳期:“那或许是我看走了眼。” “晏郎也会看走眼?”这回换成芳期狐疑了。 “我又不精谙鉴别笔迹,怎么不会看走眼了?”晏迟道:“辛遥之的字写得好,羿承钧当年都亲口称赞过他,所以他的字不乏有人临摩的,他又是西楼居士的忘年交,居士结识的人,他多半也有来往,所以应当是最近名躁一时的长安京狂生,临摩的就是辛遥之的字迹,且把这本手稿相赠居士先读为快,居士转赠给了阿瑗。” 晏迟觉得自己刚才真是想多了,辛遥之这么不懂风情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写得出西京遗梦这样的话本?且辛遥之而今心心念念的可是社稷兴亡,他便是有这情趣也没时间写话本。 只是嘛……想要临摩辛遥之的字迹,且写出此等功力的人肯定不多。 长安狂生的身份他已经心中有数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39章 开宴 国师府的宴集挑在了个休沐日。 这天覃逊跟王老夫人一同在冠春园“检阅”家眷的衣着,他们今日不仅是举家皆往赴宴,而且跟别的宾客不同则是,国师府的车舆还会先来迎接——因为覃逊跟王老夫人是芳期的祖父母,若搁寻常人家,请祖父母赴宴,孙女跟孙婿是得亲自来迎,可晏迟这国师因为享有亲王爵的特权,所以才只派遣车舆相迎已经附和礼规。 王老夫人上车,还在同身边随行的仆妇念叨:“这些事务,按理都是覃芳期这主妇安排,她可不是只有一家尊长,是以今日她纵管不情不愿,也应使车舆相迎她的舅祖父及舅祖母。” 高仁宽一家也的确在翘首以待国师府的车舆。 但是没有。 直到管事硬着头皮提醒要再不出发的话恐怕会误时辰,高仁宽才只好接受他们没有享有这项殊荣的事实,先是曲氏恨声道:“肯定是覃氏从中作梗,故意羞辱咱们,她却忘了蓓儿虽是妾侧,咱们可还是她的尊长呢!” 高仁宽忍着气瞪了一眼长媳:“说这些话有什么用?六娘但凡要是成点器,覃氏可敢如此狂妄?” 他先拂袖而去了,曲氏憋屈得差点没掉泪珠子,只好跟婆母继续抱怨:“这怎么能是蓓儿的错?覃氏本就是妓子生养的,既会使狐媚手段,又心狠手辣,偏晏国师虽是近幸权臣,到底不是名门世家的子弟,打小还未受父母高堂的礼法拘教,竟比多少纨绔子还吃覃氏那套。我们家蓓儿是名门闺秀,自小就知规蹈矩的,这本是优长,谁知偏遇着个有眼无珠的……” “慎言。”谢老夫人把曲氏的手打了下:“我们今日是去哪里,你竟还抱怨起晏国师来?一阵间你可休得如此口无遮拦。” “阿家,蓓儿因着上回的事故,可没有逃过挨刑杖,媳每当想起蓓儿受的苦难,只觉锥心刺骨……” 同乘一张车,曲氏的妯娌也就是高七娘之母都觉听不下去了,她摇着团扇:“六娘虽是中了算计,可她要不是真要害人性命,覃氏也嫁祸不成她,嫂嫂心疼女儿是常情,可为此埋怨晏国师却不应当了,阿家告诫得是,嫂嫂可得提防祸从口出。” 曲氏自来有些憷她的二弟妇,虽觉这话刺耳,但竟不敢还口了。 及到国师府门前,因到得晚些,难免得排候一阵,高家的车舆却被别的宾客认了出来,不断有人来同高仁宽打招呼的,话里其实没有挤兑的意思,但高仁宽偏就觉得因为他并没有享获晏国师的特殊对待,这些捧高踩低的小人话里言间饱含讥刺之意,忍不住遣仆从往前去跟迎客的管事言语声,意思是他这贵客在后头排着呢,能不能先让他家插个队。 哪知道管事的回复俨然“文不对题”,说什么晏国师方才刚迎了洛王、淮王入内,正陪着说话,怕是抽不出空闲来迎高部执了。 高仁宽刚听完回话,就听后头一声:“劳烦诸位借个道,恩贞夫人的车舆驶过。” 不是恩贞夫人的下人狂傲,御车的人穿着的是国师府的侍卫服,这俨然是国师府使车舆相迎恩贞夫人赴宴。 高仁宽闭着眼拉上了窗,对芳期当然更增咬牙切齿的恨意。 晏迟、芳期这会儿子确然在跟两位亲王及其家眷应酬,听闻苏夫人被接了来,晏迟就先起身:“两位大王恕迟与内子暂且失陪,一阵间酒宴上再叙。” 这就显然是要同芳期亲自去迎苏夫人的意思了。 王老夫人这时已经在处花榭落座,正跟彭何氏等几个妇人闲聊,她还颇纳闷为什么等这半天,王家高家一个人都没见,乍一听似乎有人在说“亲自相迎”,便暗忖:若说能让晏郎亲自相迎的,除了两位亲王和自家,也就只有王、高二门的亲长了。 她就笑着跟覃芳姿道:“是你舅祖他们到了,你也该去迎迎。” 覃芳姿老大不耐烦地起身走了一趟,回来后,憋着笑:“三妹夫和三妹迎的是苏夫人,孙女并没见着舅祖。” 王老夫人有一时间的错谔——哪个苏夫人? 陪在一旁的李氏心里暗叫糟糕,但偏被彭何氏抢了话:“怕不是……恩贞夫人?” “是,三妹夫亲口称苏夫人为岳母。”覃芳姿好不容易才憋出点气愤的口吻来,一边欣赏祖母瞬间黑如锅底的脸色。 芳期却把母亲直接迎进了清欢里:“知道阿娘其实不耐烦跟这些人应酬,可今日这场宴会,若不请阿娘来我是咽不下这口气的,一阵间开宴,我再来请阿娘,阿娘先在清欢里待一阵,省得被闲杂人叨扰。” 她刚回广茂堂,继续陪着晏迟跟下一拨客人寒喧完,就听说王老夫人让她过去一趟,晏迟这时还不需单陪着男宾周旋,自然是得陪芳期先应付今天的首场挑衅。 没到开宴的时间,客人们都散坐在匾题“桂堂东”的花苑里,又因为还未正式开宴,其实这时间客人们也都依从主家各管事的引请,肯定是跟自己的亲友要么在哪处亭台,要么在哪处花厅,要么在榭馆里闲谈,守着礼仪不会四处闲逛。 而关于主家招待客人的“功力”,也显示在开宴前这其实略显无聊的时间,引座时的安排——熟悉各家亲友姻故是必需的前提,往往还得考虑着男宾和女眷之间交谈话题有异,不能笼统的按“家”为单位引座,像覃相邸,那自然是宰执公及其子孙被引入花厅,还有彭俭孝等等姻亲故旧做陪,王老夫人等女眷被引入的是花榭,就更不能少了彭何氏等等惯常奉迎者在侧。 主家无需对人人都奉承吹捧,可得清楚有哪些客人不能少了奉承吹捧,借助引座,满足他们的虚荣心。 故而通常情况下,开宴前的候谈其实也是男女分席而坐,共坐者无论是谈论朝堂社稷,抑或是唠叨家长里短,既不会有交浅言深的顾忌,更不会交锋争执,影响了胃口,饭还没吃就被扫了兴。 可总有例外。 比如高仁宽,他原本应该被引去覃逊此时所在的花厅,但徐娘明知道高仁宽极其不乐见看着在场的人纷纷奉承覃宰执,映衬得他这个部执公黯然无光,所以试探了一番,干脆就让高仁宽一家和王老夫人坐在一座花榭里去了。 王老夫人眼看着高仁宽一家竟然是被国师府的仆妇给引来落座,在此之前晏迟与芳期非但没有亲自相迎,甚至都免了往广茂堂先受主家奉茶的过场,受到如此慢怠,她的胃口肯定是倒尽了。 不过晏迟着实也不在意王老夫人的胃口如何。 所有的“通常”在他眼里其实都像个屁,他晏迟从来行事都在情理之外,谁要是觉得他不够礼貌,翻脸啊,当仇人啊,他可不怕得罪谁。 “我就陪你走一趟啊,等下你自己应付那堆明明一无是处分文不值还莫名其妙觉得自己尊贵得举世无双的蠢货,嚣张起来,不用搭理什么狗屁礼矩。”晏迟人还没进桂堂东,就低声冲芳期交待。 他就是这么个嚣张的人,心仪的女子哪里可能被所谓的礼矩压折脊梁,必须纵容芳期跟他同样的嚣张,这才是珠联璧合、天造地设。 芳期就果然把腰杆挺得梆梆硬。 王老夫人行事还算是有“分寸”的。 她只让叫芳期来,根本没打算惊动晏迟,但这时看晏迟陪着过来了其实也不是没有准备,老夫人心里充满了对自家孙女的不屑:就晓得这狐媚子肯定搬晏国师当靠山!真是愚蠢之极,当你能有今天靠的真是这张脸呢?你要不是姓覃,不是宰执的孙女,晏国师哪里会多看你一眼。 “太婆让孙女来,可是有什么教诫?” 听这话,王老夫人就冷笑道:“我也知道你听不进我的教诫,但我看着你胡作非为,总不能闭着眼当没有看见,所以话还是得说的。” 王老夫人当然没有忘记上一回,晏迟对芳期的维护,几乎没有耐心听她把话说完,可按老夫人总结的教训,她上回也的确是太心急,没有控制好语态,才让晏国师误解了,以为她的话针对他。 “无端可别怪我如此急怒,实在是三娘今天以国师府主妇的名义协佐无端款宴亲朋,结果正宴未开,她就有这么多做得不到的地方,若不及时纠正,今日这场宴集可就成了笑柄。” 晏迟就拉了一把芳期:“听这话,老夫人也是好意啊,夫人就别油嘴滑舌地嘲弄老夫人了,先听听老夫人的话有没有道理。” 这话说得,好像话说得没道理就话该被嘲弄似的。 晏迟还大剌剌拉着芳期就往两张空椅子里坐下来,眼睛里根本没有长辈训话晚辈就该站着听训的教条。 满座的男人女人当然也没个敢挑晏迟不是的,但彭何氏眼瞅着王老夫人那难堪的脸色,偏生谢老夫人等等又恍若不见,尤其是相邸的李夫人,居然还像是在憋笑一般,她只好硬着头皮缓和气氛,好让王老夫人的话能够接着往下说。 就赶紧堆起一脸笑:“晏国师话说得风趣,也是安慰老夫人不用太焦急,着实老夫人急归急,但本打算的仍是和声柔语的提醒,并不是赶在今天惩诫小辈。” 芳期听这话,就佯作要起身:“要不是何娘子提醒,我竟忘了太婆的惩诫我只能站着领受呢,也怪我只记得三从的礼矩,以为太婆也牢记着,刚才把教诫二字真当客气话说出来了,没想到太婆是真的想要惩诫……太婆息怒,虽说三娘已非在室女,不过其实也并不过多计较这些礼规,太婆的话,三娘还是站着听听。” 王老夫人刚张开的嘴巴,又被气得紧紧闭上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40章 说什么“从此” 何为三从? 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是也。 俗俚有句“嫁出门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意思就是女子嫁去夫家后,从此就成了外姓人,要不怎么在室女与出嫁女为父母服丧都有区别呢? 可事实上,女儿出嫁后当然不存在跟娘家“一刀两断”的情形,娘家人也鲜少会对出嫁女置之不问的,但是!像王老夫人似的巴不得把出嫁的孙女当作官奴般喝斥打骂,甚至翘首期待孙女成为弃妇,于是乎整日间就想挑孙女的不是,好教孙女身败名裂的亲长……还真是屈指可数。 确实不是亲祖孙啊,硬说她们两个有血缘关系,都没人相信。 芳期为人处世的方式一贯简单直接,你既不把我当孙女,我也不把你当祖母。 她刚才那番话无异于就是告诉王老夫人,你现在没有资格再惩诫我,既然你口口声声不离礼矩,那就请按照礼矩行事,别只把礼矩当作打压我的工具,你老人家也不能逾礼违矩,比如跑到我家来无理取闹耍威风。 花榭里随着芳期这起身一站,随着王老夫人的嘴巴闭紧有如蚌壳,像有七、八桶火硝被打翻了似的,一时间没人敢开口了,仿佛说话即为点燃火折,引爆此处紧绷的气氛。 彭何氏觉得自己是在座之中最弱势的那一个。 莫名其妙就被危机压得透不过气,莫名其妙就笃信自己只能硬着头皮扶起被打翻的火硝桶,谁让她刚才的一句话,居然把已经落坐的国师夫人刺激得又站起来了呢?王老夫人彻底被“将”在台上下不来,这是她的责任。 于是干笑两声:“国师夫人遵礼矩,知孝道,确然是牢记本家尊亲养育之恩的,又当然明白老夫人的慈心。说来世上虽有三从四德的礼矩,可但凡是有女儿的人家,谁也不会真把出嫁的女儿就当作外姓人看待的,如妾身一般,都已经是外祖母,可不也还常常记挂着女儿,担心她在夫家有没有做得不到的地方,是不是因此受到了舅姑的责训,所以从来就没忘记过叮嘱提醒。” “是啊是啊,虽说是我们都明白对于女子而言,幼从父、嫁从夫的道理,可哪能真当家里的女儿出阁就不闻不问了呢?万一女儿在夫家受了委屈气辱,娘家人不仍是得出头的,本家也一直是出嫁女的依靠呢,所以本家亲长的叮嘱教诫,什么时候都不能违背的。”谢老夫人这时回过神来,说了番一语双关的话。 芳期看彭何氏连连点头,她就一笑:“何娘子原来是赞成这一人情道理的啊,那今日我要替二姐出头打抱不平,想必何娘子是不会怪我多管闲事了?” 彭何氏:…… “太婆可知道,何娘子一边让二姐掌中馈,一边却不肯把彭家公中的款账交付,仿佛彭家人没一个食朝廷奉禄般,光靠着二姐的嫁妆维持世族官员的体面,二姐为彭家子媳,只好屈从,但我听闻后却气愤不已,我可是真没听说过如此无耻的行迳,一家子连赴宴时穿的新衣,都得逼着子媳贴嫁妆钱裁制。 何娘子今日佩带的钗簪环镯,一整套鎏金翡珠首饰,款式新样却完全不符你的年岁,看上去违和得很,这也是逼着二姐拿的妆奁?奇了怪哉,何娘子胆气这么壮,难不成是认定二姐没有娘家人依靠,可任凭你欺凌了?” 彭何氏全然没料到芳期会调转矛头,把她刺在矛尖上钉在了耙心。 “何娘子是二娘的婆母,三娘的话也太冒犯了。”曲氏终于是忍不住了。 “何娘子是二姐的婆母可不是我的婆母,她这般欺凌二姐,我做为二姐的手足难道不该出头理论?冒犯?敢问曲娘子,何娘子先不将我家视为亲好,我当然也不视她为长辈,难不成只论命妇品阶的话,是我以卑犯尊了?否则这冒犯二字又是从何说起呢?” 高仁宽恨恨瞪了曲氏一眼。 蠢货么?覃氏矛头对准的何氏你逞什么能?! 谢老夫人忙道:“二娘的事,改日再说,今日可是国师府的宴集,为免三娘年轻造成的纰漏落人口实,表妹还是先说正题才要紧。” 王老夫人内心狂怒,终于是冷哼一声:“三娘既说要听我教诫,就莫再顾左右而他。” “太婆赐教,孙女先洗耳恭听。”芳期笑道,恩,得洗耳恭听之后再逐一反驳。 “你第一件逾礼之事,便是请苏氏赴宴,她是什么身份……” “太婆,母亲是先帝恩封的恩贞夫人。” “你竟敢把她称为母亲!” 芳期就等机会公然与王老夫人理论,好示世人,她覃芳期的母亲不是王氏而另有其人。 “孙女乃是母亲十月怀胎所生,且受母亲养育,为何不敢称母亲为母?” “苏氏只不过是一介妾侧!” “太婆,母亲已经请离了,再非覃门妾侧,且翁翁还曾教导孙女,母亲虽非父亲结发妻室,可是我的父族,也即翁翁、太婆、父亲、乃至于叔父、叔母,覃氏满门皆蒙母亲恩助才能幸免于殃难,所以母亲于我而言,实有生养之恩,是,母亲并非太婆的子媳,但却是三娘之母,不可不认,否则大逆不道。” “夫人说得是。”晏迟击掌道:“岳母于夫人有生养之恩,原本便为夫人的慈母,夫人设宴,理应亲自迎请岳母,然则岳母情知夫人今日事多不得空,嘱令夫人不必拘礼,故而夫人才只是遣车舆相迎。老夫人说夫人这点做得不到,反而是不合情理了。” 不仅芳期想要光明大的认母,晏国师也打算光明正在的认岳母,免得总有那些不开眼的人,还把他说成是王氏的女婿,凭王氏也配? “罢,苏氏之事我确然有些认死理,不提这个,但三娘你既然懂得尊奉亲长,为何有意慢怠你的舅祖父?!你未遣车舆相迎亲长,出现这大纰漏……难怪你小舅公,嫡尊的舅舅们直到这时还未赴请,肯定是深觉气辱,你这时速速去恭请尚不算迟。”王老夫人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忍气吞声了。 她说的小舅公,当然是指她的胞弟,也即明溪、明皎的外祖父王烁,而所谓的嫡尊舅舅,便是王棣、王林了。 “太婆误会了,并非王大夫等等深觉气辱不肯赴请,而是孙女根本未请几位。”芳期道:“太婆又不记得了,大夫人数番想要谋害孙女,先绝嫡母之慈,孙女又哪里来的嫡尊舅舅?孙女不曾计较大夫人的罪行,但当然也不再认王家为亲族,所以今日孙女宴客,未请仇隙之人。” “你、你、你、竟敢……” “高、王二姓,是太婆的亲族,但今日是国师府的宴会,而非相邸作东,孙女是以晏门妇之名设宴,不瞒太婆,孙女原本就连高部执也是不打算请的……高部执曾经威胁翁翁,强迫联姻,孙女器量小,至今还觉得耿耿于怀呢,所以就没打算给自己添不痛快,不过呢,官人他坚持要请高部执,我早就跟官人说明了,官人的客人官人自己下帖子,我不负责招待。” 晏迟扶额:“是我的错,我只想着我与高公算是忘年交,平辈相论,我没有身为晚辈的自觉,倒连累了夫人被老夫人埋怨。” “晏郎,三娘可是当众说她不认祖母的亲族……” “要搁我,恐怕连祖母都懒得认呢。”晏迟把手放了下来。 王老夫人:!!! “我认翁翁,当然也认太婆,不过太婆的父族王氏,就没一个为大夫人的恶行向我赔礼告错的,他们不愿罢止干戈,我为何就该不计前嫌?高家乃太婆的母族,可高部执数番对我翁翁无礼,我要还礼敬他们,岂不对翁翁反而是不孝了?所以太婆的教诫,我听了,只是心里不服,就恕我不会屈从了。” 芳期这才把矛头对准了高仁宽:“高部执,我是不当你为亲长的,如果高部执觉得外子应当奉你为亲长,那请高部执跟外子理论,要外子承认今日他有不到的地方,嫁从夫,我也该向高部执赔礼告错。” “晏某对高公确有几分欣赏,可要是高公因此认为就是晏某的亲长了……这个,晏某也觉得甚是荒唐。”晏迟微微蹙起了眉头。 高仁宽居然十分平静:“老朽能为无端知己,已属三生有幸,怎会再怀妄自尊大之想?” 很淡定的对王老夫人跟芳期间的争执理论避而不谈。 芳期倒也没想着把王老夫人气出个好歹来,笑道:“太婆的心意我领了,但道理我不认,还请太婆多体谅了,在孙女的心目中,亲疏远近可清明得很,恩恩怨怨的也更是一清二白。所以谁是亲长,谁是仇隙,孙女可记着本明账,要是世人认为孙女狂妄无知,诽议谴责孙女自己担着,不劳太婆担心。” “王老夫人当然更不用替晏某担心了。”晏迟也笑着起身:“暗地里的中伤,不传进晏某的耳朵也就罢了,要被晏某听着了,我担保嚼牙的人切身体会什么叫祸从口出。” 等晏迟跟芳期一双人走得不见影,高仁宽才不再平静了。 “表妹可算清醒了,要是覃逊不纵着覃氏,她怎敢如此不敬你这祖母?!覃氏今日的话可算是挑明了,她只认覃逊这祖父,根本不认你这祖母!” 王老夫人闭着眼,强忍着胸口的怒血翻腾,许久才冷笑一声:“从此我也当覃芳期为死仇罢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41章 第二场大型舌战 因为芳菲已快出阁,她今日不曾赴请,周小娘当然被王老夫人“遗忘”在家,可芳莲、芳许姐妹两个却都跟着李夫人出席,而且刚才亲眼目睹了她们的三姐一番“理论”,慢说芳莲心惊,芳许也觉胆跳,待到正宴毕,总算是可以自由活动了,芳许才把李夫人拉到一边。 “阿母,三姐今日可真敢讲!” 芳莲小声道:“祖母说从此把三姐当死仇,肯定是不会原谅三姐了。” 李夫人却淡定得很,趁机教导庶女:“说得老夫人仿佛从前没把三娘当死仇似的,慢说三娘了,你跟六娘,什么时候被老夫人当作孙女看待过?是,没有血缘之亲跟有血缘之亲的不一样,但像老夫人这般过火的,这世上却也不多见! 你们也是知道的,老夫人可巴不得晏国师休弃你们三姐,把高氏女扶正,光有这想法也就罢了,但老夫人的阴谋诡计可一直没有断过,你们当只有大夫人要把三娘置之死地呢?所以啊,三娘才敢当老夫人面前说,她不把高、王二姓当亲长,三娘是有恩报恩有怨报怨,这才是真正的世道人情。 所以啊,你们两个学着三娘些,心里得有杆准秤,看清楚谁是亲谁是仇,千万别信老夫人那套礼矩,她怕以为她自己比周太后还能呢,让你们给高、王两姓女为奴为婢当垫脚石,都算看得起你们了。” 自从覃泽前些时候的那场姻缘风波闹生,虽说相邸里,并没有正式宣布覃敬虽是嗣子,但覃牧才是宰执公亲儿子的事实,可其实该知情的人也都知情了,这件事从此再也不是相邸的秘辛,而之所以不曾正式宣告,还是因为王老夫人的固执,她不愿承认覃逊与覃牧是亲生父子此一“平生最大糟心事”。 王老夫人对二房的态度更加恶劣,这也导致了覃渊等几个孙子、孙女对祖母也更加畏惧,李夫人心里头当然是窝火的,苦于翁爹一再教诫,丈夫也一再安抚,连她都不敢在老夫人面前顶嘴,就只能背地里报怨几句。 芳许的性情随了母亲,所以她对芳期也崇拜得很:“三姐的确是爱憎分明,别看三姐嘴巴厉害,报复起仇家来更是果敢干脆,但心胸其实豁达得很,过去三姐跟四姐争执还少么?四姐也常对三姐恶语相向,但看现在,四姐将近大喜,三姐给四姐的添妆礼可是一套名贵的茶具,大投四姐的喜好,这份心意足够表达姐妹间的亲厚了。 祖母但凡对三姐有些微的慈爱,不整日间的琢磨着算计陷害,三姐哪会计较?早前在花榭里,三姐应对祖母的质问,我虽然听得胆颤心惊的,可真是心悦诚服、五体投地。” 这几年间,芳莲跟芳许其实也是越发亲密了,她这时竟然也敢直接说提醒的话:“三姐敢这样与祖母争锋相对,那是因为有三姐夫维护,倘若没有三姐这样的幸运,还是不敢违逆祖母的。” 李夫人这些年也很在意对芳莲的教养,听她这样说,先给予了肯定:“莲儿这话说得不错,这也是世情,说到底这世间的礼法,其实从来没有完全的公允,尊卑往往凌驾在善恶之上,人在屋檐下就不得不低头。 可是人的刚强,靠的也不仅仅是攀附,要是怯弱已经深入骨髓,就像朵长在凤凰山上的蒲公英,哪怕是在皇城里,长植在坚崖上,慢说欺霜傲雪了,轻风一阵,就被卷得身不由己。所以啊,不能只寄望于幸运,自己得懂得争取。莲儿你是庶出,不跟许儿一样是我怀胎十月生的亲骨肉,你理当会想你的处境更困苦,未来更艰辛。” 见芳莲立时焦急,却又无措,李夫人笑了笑:“你们的外祖父,其实也是庶子,但从来不觉不幸,这不是因为男子跟女子不一样,而是因为你们的外曾祖母尽管做不到一视同仁,却也从来不曾苛薄庶子。所以莲儿,你的种种忧虑,我确然该检讨,是我这嫡母有不到的地方,我就只有一个庶女,却都不能让庶女安心,还多得三娘的提醒,我才关注到莲儿你为何这般的怯弱不安,只信刘小娘的话呢。” 芳莲现在已经及笄了。 跟三年前不一样,她对李夫人其实已经产生了信任甚至孺慕之情。 所以在经过短暂的无措后,她明白了李夫人的教诲:“儿与三姐皆为庶女,可三姐过去的处境,比儿艰辛百倍,但要非三姐援助,儿至今仍然懦弱,以为只有儿陷于阴淖……阿母,儿明白了,人生在世,其实谁也不能完全无受恶意的道理,这跟是嫡是庶原本无关,也不关孰强孰弱,但只有强者会迎击恶意,弱者只会自悲自伤,自甘被恶意摧折。” 像她刚才的认为,谁还会有三姐一般幸运呢?卫国有几个像三姐夫一样的权臣? 她觉得她肯定不会有这样的幸运。 但其实不是这样。 她已经足够幸运了。 她没有遇见恶毒嫡母,她其实根本不用如履薄冰,就算遭受来自祖母的恶意,但挡在她身前的是——父母高堂,嫡兄、嫡妹,祖母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也从来不针对她独个人算计陷害,她生母早亡,但她其实一直生活在嫡母张开的保护/伞下。 而曾经把她从自以为的阴淖里一把拖出来的三姐,三姐当时有什么? 如果换身处境,她肯定早已在那么多的恶意逼迫下,成为那被脚履踩死的蝼蚁,所以根本不会有柳暗花明的幸运。 “五姐,那咱们今天去陪着三姐,我估计一阵间,祖母还会侍机挑三姐的不是。” 芳许一说,芳莲就点头。 “你们两个陪着就陪着,但别多话,你们这时还帮不上你三姐的忙,若贸贸然插嘴反而可能坏事。”李夫人自是不阻止两个女儿跟芳期交近,但她俨然没有去“助阵”的想法。 自从王老夫人知道了那件隐瞒多年的秘辛,对覃牧尚还维持着几分虚情假义的伪饰,可对她的恶声恶气就再不遮掩了,实则上相比儿女们,李夫人才担当着最大份的恶意跟仇视。婆母磋磨儿媳都不用巧立名目,只要不动手责打,娘家人往往还没有出头维护的立场,所以那些零碎气辱,李夫人还只能咬着牙握着拳忍受。 她是认真厌烦王老夫人这婆母,得机会远离趁机会远离,且今天她的娘家人同样是国师府的座上宾,刚才已经同王老夫人客气应酬过了,她这会儿子跟娘家人一块说说话也是情理之中。 李家的女眷们,因为觉得跟国师府原本就属亲好,有的是机会来往走动,今天自然不会上赶着与芳期攀交情,故而并没有留在芳期所在的花厅。 这间花厅名为昭堂,它并不是单一的厅室,居中是座两层的楼厅,左右还建有亭榭,游廊相联,借落相依,今日设着长桌跟条几,可供不少客人在此间茶话。 芳莲跟芳许进一楼敞厅,见好些闺阁女子,有点茶的,有对弈有的,有三、五个围坐着闲谈的,有十好几人占了长桌正玩击鼓传花的,她们没有加入,往一边的扶梯上去,还没到楼上的敞厅就听见有妇人的笑谈。 一张横置的长几正中,王老夫人反客为主般的据坐了,她左边是谢老夫人,右边是被她奉为贵客的镇江侯夫人,芳期挨镇江侯夫人坐着,正跟淮王妃和芳舒说着话,相联的廊子里有女伎弹着箜篌助兴,那乐音袅袅,盘旋耳边却并不影响言谈。 淮王妃见芳莲、芳许上来,笑着冲她们招招手,就跟芳期道:“我去花苑里逛逛,一阵间再来看斗艺,说好的,今日彩头由我跟四嫂出,覃夫人可莫再跟我们客气。”她见芳舒也想起身跟随,又把她按住:“幼娘好容易跟家里的姐妹们聚在一处,今日就不用陪着我了,安生欢喜一日。” 淮王妃把芳舒称“幼娘”,足见两人是相处得亲昵,芳期对她也很友好,交待邬娘子:“醉颜楼下的紫薇开得正盛,又有女伎在那处演撮弄,洛王妃刚才听我一说就忙去看艺演了,你服侍着淮王妃去,正好跟洛王妃打个伴,商量商量一阵间的彩头。” 等芳莲、芳许过来,这下子覃家的女儿们就坐成了一串四个,镇江侯夫人把她们几个打量番,笑着对王老夫人道:“老夫人真是会调教人,看看这如花似玉的四个孙女,我都觉得移不开眼了。” 可惜这四个孙女没一个让老夫人看得顺眼。 覃芳姿刚刚还在昭堂,这会儿子却不晓得逛去了哪里,王老夫人也根本不打算用二孙女的风头打压其余几个,她这时笑着回应:“我这算什么福气啊,比不上我的老嫂子。” 王老夫人拉着谢老夫人这位“老嫂子”的手。 在场的好些女眷,其实都听说了龚、高两家即将联姻的消息,虽觉着王老夫人这般明显的夸耀高氏女有点自傲了,但也算委婉恭维了镇江侯夫人将得一个好儿媳,还不显得太出格。 哪知接下来就听王老夫人道:“尤其是六娘,论她的才品,我家这几个丫头真真望尘莫及。” 有好几个女眷都打起了眉眼关司。 高六娘?是那个硬纠缠着要做国师妾侧的高六娘?才不才的不知道,无品可是人尽皆知了!把自己折腾进临安府衙挨刑杖的大家闺秀可没个,王老夫人是怎么昧着良心说出赞诩高六娘的话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42章 立仇 芳期就像没听到般。&amp;lt;/p&amp;gt; 横竖什么人有没有才品,王老夫人可没资格一锤定音,老夫人在这样的场合说出这样的话,丢的是她自家的人。&amp;lt;/p&amp;gt; 曲氏却觉得面上有光,就想接着王老夫人的话再多推崇宝贝女儿几句,但因为妯娌张氏冷冷斜睨过来的目光警告,她不敢多话了,一边笑着,手却紧紧握着了扇柄。&amp;lt;/p&amp;gt; 七娘算什么,比不上六娘的脚指甲盖,张氏就是妒嫉她有六娘这么个优秀的女儿!&amp;lt;/p&amp;gt; 荣国夫人跟向夫人等几个围着张圆桌坐着,这时也乐得看王老夫人作践自家孙女。&amp;lt;/p&amp;gt; “老夫人谦逊归谦逊,不过还是不好拿高小娘跟贵府的几位千金比较的?连太后虽说曾经被高小娘蒙蔽,误以为她品行端良大加赞诩,而今都再说不出高小娘半点优长,怎么老夫人还相信高小娘的作态?”&amp;lt;/p&amp;gt; 直接发声讽刺的人是江夏侯夫人,江夏侯申青虞很牢固地站在天子一方阵营,按如今的情势,江夏侯视太后党为敌对,当然跟覃相邸不为仇隙,不过江夏侯府更重视的是跟国师府建交,侯夫人一听王老夫人居然拿高氏女作践国师夫人,那是必定要打抱不平的了。&amp;lt;/p&amp;gt; 申青虞在勋贵阶层就是有名的混不吝,他家夫人在官眷群体里也从来敢说敢当,王老夫人虽长着侯夫人一大截岁数,换一个人的话,多半会“尊老”,可江夏侯夫人作风泼辣,损起为老不尊的人来半点不容情。&amp;lt;/p&amp;gt; 芳期都替老夫人觉得难堪了。&amp;lt;/p&amp;gt; “夫人何故中伤小女?!”这回曲氏可忍不住了,哪怕张氏一双眼睛怒腾腾的瞪视她,她也绝对不会纵容江夏侯夫人败坏女儿的声誉。&amp;lt;/p&amp;gt; 王老夫人也很窝火:“梁夫人胆敢当众羞辱老身的侄孙女,老身可得讨个说法!”&amp;lt;/p&amp;gt; 芳期作为主人,当然不可能袖手旁观宾客的争执,否则世人都会以为她没有本事平息争端了。&amp;lt;/p&amp;gt; 她微微一笑:“我向梁夫人赔礼了,梁夫人说的虽是实情,想高小娘受了司马公的刑杖,胆敢无视国法意图凶助害命之罪行,那是必然品行败坏当不得贤良端方的褒奖……可家祖母自来便疼惜高小娘,曲娘子更是高小娘的母亲,所以急于替高小娘辩解,言下之意是并非高小娘生来就如此恶劣,只不过一时糊涂才犯下罪错,古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还望梁夫人体谅家祖母及曲娘子的心情。”&amp;lt;/p&amp;gt; 她没直说是王老夫人及曲氏无礼,可代为赔礼,已经也等同判定了是非。&amp;lt;/p&amp;gt; 梁夫人当然是不会让芳期为难的:“我就是心直口快,听见逆耳的话就忍不住反驳,覃夫人没嫌我扫兴就罢了,我还哪敢担当赔礼二字呢?王老夫人的话我就不计较了,至于曲氏嘛,今日是国师府的宴席,我不与你争论,改日我会往高宅,问清楚我明明说的就是大实话,曲氏你那中伤二字是什么意思。”&amp;lt;/p&amp;gt; 曲氏一张脸顿时惨白。&amp;lt;/p&amp;gt; 她才醒悟过来江夏侯夫人根本就不是她胆敢招惹的人。&amp;lt;/p&amp;gt; 王老夫人很想喝斥芳期。&amp;lt;/p&amp;gt; 但她不蠢,情知如果这时发难就是无理取闹,在众人看来是仗着尊长的威风欺压小辈,要是闹得不可收场,把晏迟又再惊动过来……王老夫人这时可一点自信都没有了,不觉得晏迟在还没有厌弃芳期时,能够“明断是非”。&amp;lt;/p&amp;gt; 她再要被孙女婿给当众侮辱,几十年来奠定的“尊荣”可就败光了。&amp;lt;/p&amp;gt; 所以也只好顺着芳期搭的台阶往下走:“古语说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六娘虽因一时糊涂做了错事,相信她也早就悔悟而改过了。三娘,一阵间你既说了要以斗艺为乐,可你自小便无文采,琴棋书画就没一门精谙的,好在还有六娘这个助力,替你维持住东道主的体面,这时便请六娘来此处。”&amp;lt;/p&amp;gt; 不是商量的口吻,俨然发号施令。&amp;lt;/p&amp;gt; “祖母开了口,孙女不敢不从。”芳期随口就接了句,又再叮嘱徐娘:“娘子先往渺一间请赵娘子,再走一趟金屋苑,除了高小娘外,把魏姬也唤来。”&amp;lt;/p&amp;gt; 对赵瑗用的是“请”,另两位则用“唤”,芳期有意恶心王老夫人和高家女眷。&amp;lt;/p&amp;gt; 所谓的斗艺,也着实是各色宴会上常备的节目,便是让女眷们展示琴棋书画的才华,往往以“家”为单位,胜出者可得彩头,当然像这样的斗艺胜负其实并不要紧,为的就是热闹一番罢了。&amp;lt;/p&amp;gt; 参与不参与,这原本也全凭自由,不过作为主家当然是不能不参与的,又因很多虚荣的人,心里其实在意胜负得紧,毕竟大卫的风俗,可从来不推崇女子无才便是德,哪怕是嫁做他人妇了,往往也是才华得到认可后更容易在官眷群扎根立足,应酬来往时脸上更觉光彩。&amp;lt;/p&amp;gt; 而之所以为斗艺,必不可少的当然是评判,所以斗艺之前就得先决出判官。&amp;lt;/p&amp;gt; 普遍的规则也是众人推举,主家拍板。&amp;lt;/p&amp;gt; 判官一般不会只决出一位,往往又是德高望重者担当,换言之就是要上了年岁的人一般才有资格。&amp;lt;/p&amp;gt; 谢老夫人就先提意见。&amp;lt;/p&amp;gt; “表妹今日既为主家,且又精谙四艺,理当为评判。”&amp;lt;/p&amp;gt; 主家?&amp;lt;/p&amp;gt; 梁夫人当场就忍不住嗤笑一声:“谢老夫人莫不是今日赴错了宴集?你想去的应当是覃相邸。”&amp;lt;/p&amp;gt; 谢氏僵怔当场。&amp;lt;/p&amp;gt; 芳期见谢氏不敢跟梁夫人争锋,她就懒得再替高家人搭台阶了。&amp;lt;/p&amp;gt; 就听一个妇人道:“王老夫人自然应当为评判之一,我举荐的是荣国夫人,有了这二位,再无必要另添别的判官了。”&amp;lt;/p&amp;gt; 芳期认出代她拍板的人,是向进的妻室姚氏。&amp;lt;/p&amp;gt; 有王老夫人和荣国夫人这么两个判官,芳期这边除了高蓓声或许还能得到称赞外,其余的人肯定会被批得一无是处——斗艺时宾客可没有礼敬主家的说法,往往判词辛辣的判官反而会得到公允刚直的推崇,芳期虽不在意胜负,但她今天可不会等着让这两位诋辱,再者说她这个主家纵容姚氏替她拍板,看人眼里岂不是软弱可欺?&amp;lt;/p&amp;gt; “姨母与姜世母,二位可有举荐的人?”芳期看向另一张圆桌。&amp;lt;/p&amp;gt; 她所称的姨母,就是明溪、明皎的母亲,至于姜世母嘛,肯定就是明溪的岳母了,芳期这口吻俨然就是把姚氏的话当作耳旁风,压根就没入耳。&amp;lt;/p&amp;gt; “怎么覃夫人认为我的提议不妥当?”姚氏却还不依不饶了。&amp;lt;/p&amp;gt; 向进已经确定覃逊不会善罢干休,利用晏迟当和事佬争取时间的盘算落空,他也再无必要维系与国师府的友好关系,所以姚氏今天才会摆出一副大无畏惧翻脸就翻脸的面孔。&amp;lt;/p&amp;gt; “姚夫人这话何意?”芳期这才看向姚氏。&amp;lt;/p&amp;gt; “因为覃夫人显然不愿采纳我的提议。”&amp;lt;/p&amp;gt; “我为何必须采纳姚夫人的提议?”对于存心挑衅的人,芳期可不愿纵着,她微笑着提出了反问。&amp;lt;/p&amp;gt; “我这一生,也算参加过不少宴集了,但还从没见过哪个宴主竟与宾客争执的,覃夫人还真是……性情刚硬啊。”荣国夫人当然要给姚氏助拳。&amp;lt;/p&amp;gt; “荣国夫人今后就见怪不怪了。”芳期还是一脸的笑:“我这人呢,从来都是遇强则强,遇见跟姚夫人一般喧宾夺主的悍妇,就懒得绵里藏针,我倒没有说荣国夫人不够资格担当评判的意思啊,只不过就是因为不满意姚夫人的蛮横,所以偏就不受她的摆布了。”&amp;lt;/p&amp;gt; 这下荣国夫人跟姚氏全都木讷了。&amp;lt;/p&amp;gt; “我性情就是这样刚硬,荣国夫人一点没有过奖,要是姚夫人觉得受到了怠慢,好走不送,不过我还是先把话说在前头,姚夫人今天可是把我给得罪了,日后但凡有姚夫人参与的宴席,还望诸位见谅,就不用再浪费一张帖子往国师府送了。”&amp;lt;/p&amp;gt; 这下子姚夫人不走都得走了。&amp;lt;/p&amp;gt; 很有气势的拂袖而去。&amp;lt;/p&amp;gt; 荣国夫人也跟着拂袖而去。&amp;lt;/p&amp;gt; 昭堂的气氛一下子就不好了。&amp;lt;/p&amp;gt; 王老夫人暗暗冷笑:孽障逞口舌之快,殊不知她作为宴主如此蛮横,砸了自家的场子闹得不欢而散,别人嘲笑的可不是姚夫人跟荣国夫人,孽障才会成为官眷圈的笑柄。&amp;lt;/p&amp;gt; 这念头刚一转过。&amp;lt;/p&amp;gt; 就听亲侄女慢声道:“判官可不是现成?恩贞夫人的才华,曾以一篇《荣辱赋》博得辽主嘉赞,且引起深思,禁绝辽国将官辱没卫国宗室,使我皇族,虽战败被俘,却留存了尊严,先帝感恤苏夫人的功劳,恩旨谕告臣民,多少满腹经伦饱学之士,尚且不如苏夫人如橼巨笔,苏夫人若为须眉男子,定当朝廷栋梁之才。以苏夫人的才华,自然当得今日此场趣艺的主判。”&amp;lt;/p&amp;gt; 王老夫人几乎没有恨视着曾经让她引以为傲的侄女。&amp;lt;/p&amp;gt; 芳期则是十分感激徐姨母对母亲的推崇,但她其实并不确定母亲愿意不愿意出这风头。&amp;lt;/p&amp;gt; 苏夫人微微一笑:“王夫人过誉了,但夫人既如此赏识厚爱,今日又是小女主办的宴席,我要是推让,一则有负于王夫人,再则也是扫了三娘及诸位的兴致。”&amp;lt;/p&amp;gt; 女儿想让她抬头挺胸的生活,她也并有没难以启齿的过去,苏夫人从来不觉得自己卑贱,所以……不就是一场艺斗的评判么?她过去并非没有担当过,那时艺斗诸位,可皆为名士朝臣呢,至今仍有不少,为社稷之臣。&amp;lt;/p&amp;gt; “儿先敬阿母一杯。”芳期喜出望外。&amp;lt;/p&amp;gt; 底下的官眷又有不少在打眉眼官司了——覃夫人虽是第一次设宴,但很懂嘛,这一杯敬酒,那就相当于宣告已经决出了判官之一。&amp;lt;/p&amp;gt; 当然其实有不少人,暗自不屑恩贞夫人一个妓子出身的卑贱人,居然担当评判她们才艺的人,可是……有荣国夫人、姚夫人两个灰头土脸的前车之鉴,她们实在没有胆量自取其辱了。&amp;lt;/p&amp;gt; 不管什么立场,但现在和国师府宣告决裂的话……搞不好会坏了丈夫的筹谋。&amp;lt;/p&amp;gt; 又则说,徐王氏在官眷圈的声誉不容小觑,她刚才那番恭维苏夫人的话,还真是让人挑不出理来加以批驳,光拿着出身说事,怎么圆得过来先帝居然把个妓子恩封为一品夫人?&amp;lt;/p&amp;gt; 大家伙只好保持缄默了。&amp;lt;/p&amp;gt; &amp;lt;/p&am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43章 评判难决 姜夫人感觉自己的腰被捅了两下。&amp;lt;/p&amp;gt; 回头就看见像若无其事般摇着扇子的女儿。&amp;lt;/p&amp;gt; 嘿这丫头,嫁了人后可就看不得只有她婆母“冲锋陷阵”,亲娘却一点没有表示了?自己小棉袄般的女儿不见了,真真切切成了别人家的子媳。&amp;lt;/p&amp;gt; 想归这样想,姜夫人心里当然不至于真犯堵,先是击了两下掌:“苏夫人答应了为判官,我都觉得摁捺不住了,一阵间可得下场切磋切磋,好听苏夫人对我的评判。”&amp;lt;/p&amp;gt; 这番话顿时让不少跃跃欲试者纷纷表态,就有许多人让子媳赶紧把女儿们喊上来了——&amp;lt;/p&amp;gt; 虽说是今日国师府的宴席,根本就不带姻联的内涵,可现在在昭堂的官眷,好些都是名门望族、显贵权勋,国师府没有姻联的需求这么些门第总有需求,主母亲长们都在座呢,自家女儿指不定就能被其中哪位相中,高嫁贵婿。&amp;lt;/p&amp;gt; 场面一时热闹非常,哪里有不欢而散的迹象?&amp;lt;/p&amp;gt; 就算有还在观望的妇人,暗地里使了仆妇去窥望男宾们聚饮的花厅明堂,反馈的消息竟然是晏国师听闻荣国夫人、姚夫人拂袖而去后,居然直接冲周全、向进下了逐客令,闹得堂堂的荣国公和向次辅好生没脸,妇人们听得暗自心惊,哪里还敢怀疑晏国师夫妻二人的琴瑟和谐有假,她们纵便是受不了芳期的嚣张,这时也都卖力锦上添花,让昭堂的气氛更加热烈欢喜了。&amp;lt;/p&amp;gt; 王老夫人看在眼中,恨在心头,一咬牙出头当了败兴的人。&amp;lt;/p&amp;gt; “恩贞夫人既然答应了担当评判,想必三娘也需不着烦动老身了。”随着话音一落,重重把茶盏一顿,给了在场中人她老人家十分不满,耻于跟苏氏为伍的示意。&amp;lt;/p&amp;gt; 芳期很乖顺的一笑:“孙女原本就不敢烦动祖母。”&amp;lt;/p&amp;gt; 谢老夫人张了张嘴,又再闭上了。&amp;lt;/p&amp;gt; 最要紧的是借着今日的时机,能让六娘的才华受到官眷的推崇,孙女才名广传,才有机会争得晏国师的宠顾,表妹这也算自作孽,谁让她过去对覃逊言听计从,结果养虎为患呢?表妹越是痛恨覃芳期,今后才能回头是岸,真真硬起心肠来除了这只白眼狼。&amp;lt;/p&amp;gt; 姜夫人把气氛煽动起来,当然不会让王老夫人熄灭,也笑道:“苏夫人已经是三娘的亲长了,总不能另一位评判再由三娘的亲长担当,那咱们可不用比了,就只好让三娘夺彩头,我却是有好胜心在,下了决心要争上一争的,如此,我举贤不避亲,荐姨母担当评判,三娘若还觉着公允,赶紧的敬酒。”&amp;lt;/p&amp;gt; 姜夫人的姨母,此时当然也在座,就坐在上首那张长桌,芳舒左手边的一位。&amp;lt;/p&amp;gt; 老夫人姓殷,是姜夫人嫡亲的姨母。&amp;lt;/p&amp;gt; 殷老夫人虽说不比王老夫人年长,但论起德高望重来,王老夫人可远远不及。&amp;lt;/p&amp;gt; 殷老夫人未及笄时,其文采斐然,便已然闻名于世,当时华林书院乃是卫国唯一接容女学生的书院,不过多为山长胡氏本族及其亲好的女儿,殷老夫人却是背井离乡投往华林书院的唯一女学生,且也是华林书院女学生中的佼佼者,她的诗词文章,曾经让一代名士曲奉慎大为心折,不远千离求见,声称见文藻而生爱慕,跪地求娶。&amp;lt;/p&amp;gt; 奈何当时殷老夫人已经名花有主了。&amp;lt;/p&amp;gt; 曲奉慎得知他来晚了一步,殷老夫人刚刚嫁人未满三日,遗憾得捶胸顿足,后来曲奉慎名扬九州,当被问及平生不足,他居然还说——晚去了华林书院啊,三日,我只要早三日知道世间竟然有此等才华的女子,哪至于抱憾终生?&amp;lt;/p&amp;gt; 曲奉慎其实没见过殷老夫人。&amp;lt;/p&amp;gt; 但他竟然终生未娶。&amp;lt;/p&amp;gt; 殷老夫人听闻曲奉慎病重,才修书一封,表明自己也拜读过曲奉慎的诗词文章,评论一番,曲奉慎拿着殷老夫人的亲笔信,叹一声“死能瞑目”,就果然含笑九泉。&amp;lt;/p&amp;gt; 这是一段佳话,芳期却还是听晏迟说的。&amp;lt;/p&amp;gt; 但她在很早之前还听说过殷老夫人的另一个事迹,是从明溪的口中知闻。&amp;lt;/p&amp;gt; 当年殷老夫人在华林书院就读,听闻周近的几个村子忽然爆发了痘疹,死者近百,尚有二百余人挣扎于病痛,可县令闻报,竟然只下令将村子封锁,不予救治,几个村子共计七、百人,眼看就会死于恶疫。&amp;lt;/p&amp;gt; 殷老夫人不会医术,但她做了一件事,便是疾赶至州府,写血书于州衙前,举告奉新县令草菅人命。&amp;lt;/p&amp;gt; 但痘疹一旦暴发,事实上也是回天乏术,所以对于州县官员而言,封锁疫区乃是常规方式,因为官员认为根本没有郎中愿意往暴发疫情的地方施治,他们能做的,只能是杜绝恶疾殃及更多的人。&amp;lt;/p&amp;gt; 殷老夫人据理力争,说可以尝试着发布告示,她可执笔,鼓召郎中自愿前往。&amp;lt;/p&amp;gt; 且她还提出,可以划定“隔离区”,至少先让并未染病的村民迁至此处,供给饮食,能救一命是一命。&amp;lt;/p&amp;gt; 最让人钦佩的是,殷老夫人自愿去照顾染病的人。&amp;lt;/p&amp;gt; 由她执笔,还真召集了不少郎中,这些郎中都是立志攻克痘疹的人士,他们甘冒风险,尝试妙手回春,他们懂得如何防护,可以将染病的风险降至最低。&amp;lt;/p&amp;gt; 后来,得病的人只有一人病愈。&amp;lt;/p&amp;gt; 可因为殷老夫人的倡议,数百人幸免于难。&amp;lt;/p&amp;gt; 奉新县的县令挂冠致事,自惭身为命官,却远远不及一介闺阁的才干果敢,无颜再食朝廷俸禄,这个县令后来倾尽家财,资助那些冒着生命危险竭力救治痘疹重患者的郎中,且念念不忘殷老夫人的铤身而出,让他幸免背上数百条命债。&amp;lt;/p&amp;gt; 这才是殷老夫人得到推崇的根本原因。&amp;lt;/p&amp;gt; 不是因为出身世族,甚至不是因为才华出众,她是真真正正的靠着悲天悯人的心怀,以及敢于为了信念抛弃生死的果决,她后来的夫婿,其实是个相当普通的世族子弟,没有傲人的才华,不曾位高权重,芳期甚至还听阿辛说过,这位姨姥爷尤其好吃醋,正因为姨姥爷耿耿于怀,殷老夫人才在收到曲奉慎的书信后,慢说回信,甚至都没有拆阅。&amp;lt;/p&amp;gt; 直到听闻曲奉慎病重,药石难医。&amp;lt;/p&amp;gt; 就这样阿辛的姨姥爷还足足一载都没搭理妻子,离家出走去了个佛寺,威胁着要剃发出家。&amp;lt;/p&amp;gt; 在晏迟的口中,说“这两夫妻才是真正的恩爱啊”。&amp;lt;/p&amp;gt; 芳期对于殷老夫人其实早就充满了好奇。&amp;lt;/p&amp;gt; 所以当姜夫人一举荐,芳期立马就冲殷老夫人举起了杯子。&amp;lt;/p&amp;gt; 连苏夫人的心中也充满了兴奋和期待之情。&amp;lt;/p&amp;gt; 她也是殷老夫人的老拥蹙了,奈何无缘交识。&amp;lt;/p&amp;gt; 这位老夫人已经年过六旬,但精神矍烁,脸上虽有岁月的痕迹却并不深刻,发丝里已经夹杂着银白,她没有染黑,可白发并没让她显现沧桑,反而像增添了种独特的风韵,像那些古玩名/器,岁月的积淀才是珍贵之处。&amp;lt;/p&amp;gt; “我不善饮酒,好在也上了岁数,以茶代酒傲慢点,大抵还算有资格。”殷老夫人没有笑,只有眼睛里的明朗愉快,表示出她的善意。&amp;lt;/p&amp;gt; 王老夫人气得险些没当众发抖。&amp;lt;/p&amp;gt; 殷氏算什么东西!!!殷家三流世族,嫁的也是个窝囊废,跟那曲奉慎的风流韵事被人津津乐道这些年,她就是个茶余饭后的笑柄!姓姜的凭什么认为殷氏就足够代替我,堂堂名门之后担当评判,就足够让人心悦诚服!!!&amp;lt;/p&amp;gt; 彭何氏接受到了王老夫人的怒意,硬着头皮道:“虽说苏夫人、殷老夫人二位判官已经决出,可毕竟还少了德高望重的一位,妾身还是得劝老夫人,毕竟覃夫人今日是宴主,老夫人纵然厌烦了这类俗务,既为祖母,对孙女还是理当支持。”&amp;lt;/p&amp;gt; 很委婉的点出了前两位判官不足够服众,还得王老夫人出面镇场子。&amp;lt;/p&amp;gt; 谢老夫人也忙附和:“三娘还不快向你祖母敬酒。”&amp;lt;/p&amp;gt; 偏此时,赵瑗、高蓓声、魏姬三个已经到场,赵瑗眼见着这场面,笑了一笑:“王老夫人既厌烦了这类俗务,二位何苦逼着我家夫人无视孝道,勉强为难尊长呢,尤其何娘子那话……真是荒唐,两位德高望重的判官,主决此场游戏,怎的还少?”&amp;lt;/p&amp;gt; “三娘,赵氏无礼,该当重惩!”王老夫人终于找到了发火的由头。&amp;lt;/p&amp;gt; “太婆息怒。”芳期这回连起身都懒得,就用口头敷衍一句:“何娘子出言出逊,诋辱家母及殷老夫人,赵娘子出言教诫,是孙女授意,因为孙女已经着实懒得跟何娘子多废唇舌了,太婆若要怪罪,孙女担当。”&amp;lt;/p&amp;gt; 妾侧一般不能开罪客人,但只要是主妇授意,慢说妾侧,哪怕是仆妇指责何氏,也不算无礼,如彭何氏这样的身份,当众内涵苏夫人及殷老夫人不够德高望重,把芳期置于何地?下逐客令都属应当了,让妾侧开口讥毁两句,简直就是小惩大诫。&amp;lt;/p&amp;gt; 彭何氏只觉有苦说不出,一脸的苦相,还赶忙干笑两声:“老夫人息怒,都怪妾身不会说话,覃夫人教训得是,确然妾身先冒犯了苏夫人及殷老夫人。”&amp;lt;/p&amp;gt; “算什么冒犯?本郡主就觉得奇怪了,仿佛本郡主听说的是古谣白不过一介从六品的朝奉大夫,他的妻室不应当被封为郡夫人,都殷老夫人殷老夫人这样的称谓,不过是众人的恭维罢了,何氏不是宜人么?一个宜人反过来该对安人毕恭毕敬了?”&amp;lt;/p&amp;gt; 一行人从扶梯上冒头,二楼的敞厅里立时就有了团金光灿灿的亮色。&amp;lt;/p&amp;gt; &amp;lt;/p&am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44章 一方唱罢一方登场 被解围的彭何氏,着实也没明白这位金光灿灿的郡主是何方神圣,卫国现今有郡主么?哪里来的郡主?还有这郡主说的是什么大胡话呢?这是解围么?怎么品怎么都有点像煽风点火。&amp;lt;/p&amp;gt; 何氏很尴尬了,王老夫人的脸色也不好看。&amp;lt;/p&amp;gt; 她同样闹不清这位从天而降的郡主在搞什么名堂。&amp;lt;/p&amp;gt; 芳期却很清楚来者何人。&amp;lt;/p&amp;gt; 陈富仁一家是晏迟请来的贵客,虽说并不享有国师府使车舆相迎的礼待,可也是先被引入了广茂堂,为主家奉茶的客人。这位羿郡主,是陈富仁的发妻,她却只有一个嫡子,曾经往韶永厨砸场子的陈小娘子是长孙女,今日是唯一陪同祖父、祖母赴宴的孙辈。&amp;lt;/p&amp;gt; 但这位郡主,其实根本就没有正式诰封。&amp;lt;/p&amp;gt; 那些年空有个爵位的亲王们,为了财利热衷与富商联姻,但凡这类宗室亲王,其实根本连参加宫宴都没了资格,朝廷也只册封他们的嫡长子为世子继承爵位,对于女儿根本就没再另行诰封,不过宗室牒谱还是登录的,奈何现在已经被辽廷的一把火烧干净了。&amp;lt;/p&amp;gt; 有牒谱在时,世人还会“郡主郡主”的尊称,也就是说这才是口头上的恭维,然而当羿承钧称帝后,鉴于他所知道的公主、郡主几乎都被辽廷俘往上京,像羿郡主这样的“漏网之鱼”,根本就难以察证是否是宗室女了,所以羿承钧据此就不认帐了,“郡主”彻底沦为无名无实,现而今也就只有她自己把自己自称郡主,别的人连恭维都不再去恭维。&amp;lt;/p&amp;gt; 羿氏刚才因为孙女想看女伎变戏法,就陪着孙女往醉颜楼那边去了,可不就跟两个王妃撞到了一处,羿氏顿时来了精神,把两个王妃当成娘家人般拉着亲亲热热说了好一歇话,听说昭堂这边有艺斗,两位王妃还都说要承揽彩头,自是得跟着一块过来的,往楼上走的时候,就听见了芳期给彭何氏难堪,羿氏及儿媳孙女在前头堵道站着脚听,两王妃面面相觑也不好阻止她“听墙角”,又都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这莫名其妙的人“本郡主本郡主”的登场了。&amp;lt;/p&amp;gt; 羿氏是很不把芳期放在眼里的。&amp;lt;/p&amp;gt; 按她的想法,除了羿姓之外,所有人都是臣子,连晏迟都是皇族的“雇佣”,和她相比那就是卑下,又因为别的一层缘故,羿氏就更看不上芳期了,今日她本就想要踩踏踩踏芳期,虽则说更加看不上彭何氏这么个宜人,但鉴于打击目标是彭何氏的对头,羿氏就不妨给彭何氏做脸了。&amp;lt;/p&amp;gt; 殊不知被她们塞在后头洛王妃和淮王妃,这会儿子尴尬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amp;lt;/p&amp;gt; “我刚才没听懂,四嫂可明白了这位是什么郡主?”淮王妃问。&amp;lt;/p&amp;gt; 洛王妃茫然地摇了摇头:“我只听明白了她夫家姓陈,说什么她家的孙女该叫咱们嫂嫂,合着我们该喊她为姑祖母?”&amp;lt;/p&amp;gt; 这得比先帝辈份还高的个“老祖宗”了,可是两位王妃谁都没听说过宗室还有这号人物。&amp;lt;/p&amp;gt; 洛王妃的性子本就比淮王妃要刚强,觉着不管这位是哪里来的“老祖宗”,但看上去倒不像个痴傻疯癫,总没那大胆子冒充宗室,既自称是郡主了,多少有点瓜葛的,肯定是姓羿,那么就不能纵着这么个人出洋相,丢了宗室的脸。&amp;lt;/p&amp;gt; 她拉着淮王妃的手上去了。&amp;lt;/p&amp;gt; “长者就有所不知了,殷老夫人可不是安人的品阶,是正经有郡夫人的诰封,盖因古大夫虽说官阶只有从六品,老夫人的长子却是正二品的金紫光禄大夫。”&amp;lt;/p&amp;gt; 大卫外命妇的诰封,两种情况,要么从夫要么从子,具体看丈夫和儿子谁的品阶更高,殷老夫人便是从子,她的丈夫古谣白虽说跟个官场混子似的,但儿子争器,古万苏可是年方十七便状元及第,第一任官授职邓城令,他年不及弱冠,当初就能顶住压力支援鄂家军的军需,为襄阳六郡的保卫战作出杰出贡献,被破格提拔,升迁入朝授任兵部侍郎,从此仕途顺畅有如扶摇直上,古万苏而今还未到不惑之年呢,就已经入职政事堂中枢了。&amp;lt;/p&amp;gt; 拜相指日可待。&amp;lt;/p&amp;gt; 所以世人称谓殷老夫人为“夫人”,这可真不是恭维,官眷圈里无人不知,羿氏真的是说了番大胡话。&amp;lt;/p&amp;gt; 洛王妃很聪明的把她称为“长者”,是因基本判定这位多半是未得诰封的宗室,横竖称“长者”不会出错。&amp;lt;/p&amp;gt; 芳期笑吟吟地起身相迎——&amp;lt;/p&amp;gt; 迎得当然是去而复返的两位王妃。&amp;lt;/p&amp;gt; “两位王妃既答应了要出彩头,便是今日这场艺斗的财官,该奉上座。”芳期主动让出了上座。&amp;lt;/p&amp;gt; 艺斗有艺斗的讲究,判官既然已经择定,且财官也都到场了,宴主就得有请这几位上座,就是那张横置的长桌,至于别的人……不管年老的年轻的,还是位高的位低的,主家也好,宾客也罢,都该从上座让位,重新安席入座。&amp;lt;/p&amp;gt; 敞厅里本就有不少仆妇,此时有条不紊地安排起来,须臾就让艺斗有了艺斗的规式。&amp;lt;/p&amp;gt; 王老夫人再是如何不甘,她此时也没老脸再争判官之席了,面沉如水的移座,据了张小圆桌,覃芳姿依然不见人影,便是在场也不能代表覃相邸“出战”了,所以王老夫人领衔,她身边的人,就只有芳莲跟芳许了——彭何氏虽还跟着,但她却不是覃家人,她也根本没想着参与艺斗,只好做一位如坐针毡的看客。&amp;lt;/p&amp;gt; 不消停的仍是羿氏。&amp;lt;/p&amp;gt; 她和子媳孙女们也都坐了下来,有些偏后的一张圆桌,她自觉这座席已经算是受到了怠慢,心里越发是不满的了,不等芳期这宴主发话,她先发话了:“两位王妃答应要出彩头,我肯定也得随上一份,我花冠上的这支飞燕簪,是实金打制,出了这彩头,那么我也该当上座了。”&amp;lt;/p&amp;gt; 羿氏今日带的是顶尺半高的花冠,上头翠钿簪钗插了个琳琅满目,按理说一介商家妇,这样的冠戴已然算是逾制了,不过慢说羿氏自恃为郡主,哪怕没这层前因,实则卫国的律法虽规定了各阶层的穿戴,一直便是有如空文而已,平民女子只要有钱,往往发上插着凤簪招摇过市,也没哪个官员吃饱了撑得会把人逮拿问罪的,所以羿氏带着这顶富丽堂皇的花冠,在场中人谁都明白她是逾制,却都懒得挑这把柄。&amp;lt;/p&amp;gt; 彭何氏却睁眼瞧着,见那支飞燕簪被拔下来却并没造成花冠上有任何“空缺”,单另看却觉飞燕簪一点都不“小器”,还是双飞燕呢,花托子也是赤金,真真的豪阔富丽啊……不由就瞥了眼作为宴主的芳期,心想被这位什么郡主一衬托,肯定显得穷酸了。&amp;lt;/p&amp;gt; 不是彭何氏没有关注过芳期的妆扮,而是今日初打量时就惊艳了一把,但她内心不想承认芳期居然也有了高贵端方的态势,所以这时就想看穿对比之下的寒酸……发髻的式样并没有特意往危巧梳,可发长量丰,使那牡丹髻竟形如乌云般,论是髻底的紫宝金钿托已经很显富丽了,可被乌云般的发髻衬着,配饰就是配饰,并未“喧宾夺主”。&amp;lt;/p&amp;gt; 一双金雀扇尾紫宝苏的步摇,连垂了双雀衔同心的额珠,还是金质紫宝石,金丝拉旋得细巧别致,一眼看出非那实金的双飞燕笨重的形态能比。&amp;lt;/p&amp;gt; 彭何氏不甘心的移开了眼。&amp;lt;/p&amp;gt; 要让她收存,当然是必选那顶尺半高的花冠,光一支实金的双飞燕花托簪就价值不菲,可真要妆扮自己,不得不承认还是芳期这套首饰既贵气又新巧,不显珠光宝气的俗气。&amp;lt;/p&amp;gt; 最可恨的当然还是这两套首饰她都买不起。&amp;lt;/p&amp;gt; “帽子陈家富甲临安,羿媪出手也确然不凡,但则今日彩头却并非金玉之物,羿媪的好意,我只能道声心领 。”芳期终于对在座诸位,点明了一口一声“本郡主”的人是何来历。&amp;lt;/p&amp;gt; 王老夫人跟彭何氏的神情就越发精彩了。&amp;lt;/p&amp;gt; 她们可一点都不想要这样一位“盟友”。&amp;lt;/p&amp;gt; 洛王妃更是暗道“倒霉”:当是谁,原来是僖王一支之后,“被卖”的郡主,难怪没得诰封呢,僖王一系“卖女儿”可是卖出了名的,开封城未被攻陷时,僖王一支就有了“宗人市”的谑称,僖王一系的后人,居然还敢一口一声本郡主!&amp;lt;/p&amp;gt; 洛王妃眼看着芳期满带善意的眼睛看过来,赶紧摆明态度:“我收存有一幅秦怀兼的字,作今日的彩头,想必是为难不住五弟妇的。”&amp;lt;/p&amp;gt; “还说不为难?”淮王妃叹了一声:“秦怀兼的画世上并不罕见,但他的字作自来便不外传,四嫂的本家与乐陵秦门为姻好,才得这一幅……大抵我也只好拿出那方明月桂楼砚,才不显得吝啬了。”&amp;lt;/p&amp;gt; 彩头并不用立时呈现,两位王妃当众许下的,肯定不会食言。&amp;lt;/p&amp;gt; 芳期又再举起了酒杯:“财官如此慷慨,今日斗艺者应共敬财官一杯。”&amp;lt;/p&amp;gt; 羿氏蹙着眉头,看着手里的双飞燕花托实金簪,不大明白一张纸和一方砚,怎么就比她的出手更加大方了,她须臾又挑了眉,像是要发作的样子。&amp;lt;/p&amp;gt; 芳期留意见一个老熟人笑着与羿氏低语了几句,羿氏便没再挑衅了。&amp;lt;/p&amp;gt; 这位老熟人,正是丁九山的孙女丁文佩。&amp;lt;/p&amp;gt; 今日既请了向进,自然不会落下丁九山,连着向进的姻亲宣氏一门也成为座上宾,丁文佩业已跟宣兰完婚,也就是说她今日是以宣家妇的身份出席宴请,但不管向家,还是丁家、宣家的女眷此时都没在昭堂,唯一只有丁文佩在场。&amp;lt;/p&amp;gt; 她似乎也感觉到芳期在看她,冲芳期微微一笑,颔首示意。&amp;lt;/p&amp;gt; &amp;lt;/p&am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45章 侥幸得很 芳期其实差不多把丁文佩这么个人给抛之脑后了。&amp;lt;/p&amp;gt; 不是因为丁文佩不值得她记住,而是芳期跟丁九山已经结下了无法化解的仇怨,她对童老夫人以及丁文翰、丁文佩其实并不反感,所以并不愿意跟丁家这几位结仇,立场原因导致无缘交近,就芳期为人处世的准则,既如此还是楚河汉界的好,所以毫无必要再把他们无事时就牵挂着,很快就“相忘于江湖”了。&amp;lt;/p&amp;gt; 芳期有点不大明白丁文佩为什么成为了羿“郡主”的“绊脚石”。&amp;lt;/p&amp;gt; 但能让艺斗继续进行还是有益的,毕竟把羿媪损得过于狠,连带着也会让两位王妃丢脸,气氛不能太尴尬,光顾着立威,使得宴集无趣,主家也是不合格的。&amp;lt;/p&amp;gt; 接下来的就是拈序签。&amp;lt;/p&amp;gt; 艺斗一般会由主家打头阵,客人们则是按拈得的序签依次下场,采取的也是淘汰制,胜负完全由判官决定,那当然就是留到最后的为魁首,把彩头赢占。&amp;lt;/p&amp;gt; “哪位拈中了壹号签?”芳期笑问。&amp;lt;/p&amp;gt; “不巧了,是我们。”徐姨母举起朱丝签。&amp;lt;/p&amp;gt; 这必须就是劲敌啊,芳期扶额,但她却不怕输,横竖她是当真不在意输赢的,再者言第一个对手就是徐家,输了还真不算丢脸。&amp;lt;/p&amp;gt; 在艺斗场合,讲究的自来就是主随客便。&amp;lt;/p&amp;gt; 徐姨母选了诗词和琴艺两门。&amp;lt;/p&amp;gt; 芳期当然不会上场,她还没说话呢,高蓓声就忍不住了。&amp;lt;/p&amp;gt; “妾身请首战。”&amp;lt;/p&amp;gt; 好大的口气,这意思是说她要独揽诗词、琴艺两门。&amp;lt;/p&amp;gt; 谢氏笑眯眯,曲氏眯眯笑,胸有成竹得一目了然。&amp;lt;/p&amp;gt; 芳期看都不看高蓓声一眼:“赵娘子迎战诗词一门,魏姬准备抚琴。”&amp;lt;/p&amp;gt; “夫人……”&amp;lt;/p&amp;gt; “高小娘,稍安勿躁。”芳期说了这一句。&amp;lt;/p&amp;gt; 就冲徐姨母道:“贵方挑战诗词一门者,我猜必为阿辛,我可不想输得太丢脸,只能全力以付,唯有让赵娘子下场,或许能打个平局。”&amp;lt;/p&amp;gt; 显然就是说高蓓声的诗词,跟阿辛根本没法比。&amp;lt;/p&amp;gt; 一旦艺斗,彼此地位平等,不存在什么尊卑贵贱,按照艺斗的规则,一应的尊称敬谓可免,大家都能你你我我,所以才能让场面热闹起来,否则又成了虚以委蛇的过场,无趣得很了。&amp;lt;/p&amp;gt; “要若平局,如何决出胜负?”徐姨母其实已经谦让了一步,这会儿子当然得问个明白。&amp;lt;/p&amp;gt; 两个判官一商量,由殷老夫人发话:“再捉号签,以序号相应的一门获胜方为留,这是惯例。”&amp;lt;/p&amp;gt; 这的确是惯例,没有人提出异议。&amp;lt;/p&amp;gt; 王老夫人虽然痛恨芳期有意“雪藏”高蓓声,但她自然懂得艺斗场的规矩,她要这时再出头质疑芳期的决定,那可就真成笑柄了——芳期既是宴主,又是主妇,“战略方针”当然该由她拍板,谁让高蓓声只是妾侧呢?&amp;lt;/p&amp;gt; 判官拈题序,先比诗词。&amp;lt;/p&amp;gt; 结果是赵瑗略胜一筹,先得一局,阿辛作为告负的一方,却也是心悦诚服,连殷老夫人都说了那话——老身若在赵娘子此时的年岁,也无能达此词境,赵娘子锦绣之笔,遭遇劲敌尚能显出差距,优胜毫无疑问。&amp;lt;/p&amp;gt; 挑战魏姬的是徐明湘,她是明皎的庶妹,非徐姨母亲出,不过自小都是明皎的“影子”,芳期对明湘并不生疏,情知明湘一手瑶琴出众,是个劲敌,未知魏姬能否战胜,但若派高蓓声下场,肯定得败北——这个嘛,芳期其实也没法评断,她完全相信了明皎的话,高蓓声一笔字写得还算不错,至于其余嘛……呵呵哒。&amp;lt;/p&amp;gt; 芳期觉得自己是出于对高蓓声的爱护,才不派她下场自讨其辱。&amp;lt;/p&amp;gt; 当然,徐家的女眷,高蓓声根本不堪为对手。&amp;lt;/p&amp;gt; 结果这回是明湘略胜一筹,真成了平局。&amp;lt;/p&amp;gt; 判官却拈到了一号签,也就是说,按诗词的胜者为准,国师府胜出。&amp;lt;/p&amp;gt; 芳期非常谦虚:“运气运气。”&amp;lt;/p&amp;gt; 王老夫人冷笑道:“确然是运气,但三娘其实根本不用依赖运气。”&amp;lt;/p&amp;gt; 王老夫人的习惯就是当大众面前,往往点到即止,留下余韵悠长。&amp;lt;/p&amp;gt; 偏是今天,还有陈家女眷不服气,就听陈小娘子俏生生地问道:“王老夫人这话何意?”&amp;lt;/p&amp;gt; 芳期眼角的余光,看见丁文佩拉了拉陈小娘子的袖子,冲她轻轻摇头。&amp;lt;/p&amp;gt; 王老夫人连羿“郡主”都看不上,哪会搭理陈小娘子,不过曲氏却忍不住,缓缓的摇着扇子道:“倘若覃夫人允让小女担当首战,直接便能胜出,不需靠运气险胜了。”&amp;lt;/p&amp;gt; 高蓓声一声不吭,但笑得跟个菩萨似的,看上去闪闪发光。&amp;lt;/p&amp;gt; 芳期也很想把气氛搞起来,同样笑得闪闪发光:“艺斗场上,比的就是自信,曲娘子气势上头算是占了上风,相信大家都想见识高小娘的才艺,好,接下来我便点高小娘为将,不知哪位抽中了二号签?”&amp;lt;/p&amp;gt; 这回抽中的人,芳期并不熟识,但她知道这家人其实是太后阵营,也就是说死对头的关系了。&amp;lt;/p&amp;gt; 这家人估计对高家也没善意,还真就择了琴曲一门,而且还宣战:“要是在琴曲一门告负,不用再比,我方认输。”&amp;lt;/p&amp;gt; 王老夫人跟谢老夫人加一个曲氏,看宣战的妇人如同看一个傻子。&amp;lt;/p&amp;gt; 结果对方派下场者,是个妾侧。&amp;lt;/p&amp;gt; 曲氏先就黑了脸:“判官得让挑战方换人。”&amp;lt;/p&amp;gt; 王老夫人跟谢老夫人面无表情却挺直脊梁。&amp;lt;/p&amp;gt; “为何?”问话的是苏夫人。&amp;lt;/p&amp;gt; 曲氏鄙夷道:“妾侧之流,什么时候能有艺斗的资格了?!”&amp;lt;/p&amp;gt; “曲娘子这话可就无理了,艺斗从来讲究的是不论尊卑贵贱,只重才艺高低,慢说妾侧,便即仆妇,于艺斗场上都该一视同仁。”苏夫人说的话很客气了,妾侧不能下场?你家女儿难道是正妻?&amp;lt;/p&amp;gt; 张氏着实是忍不住了。&amp;lt;/p&amp;gt; 她深深吸一口气,看向芳期:“覃夫人莫怪,我家阿嫂时常忘记高小娘已被除族,犯糊涂时竟还当高小娘为在室女,最惧的就是世人鄙夷高小娘,总不自省,若非她一贯纵容,哪里至于遭此众口批贬。”&amp;lt;/p&amp;gt; 曲氏:!!!&amp;lt;/p&amp;gt; 芳期笑了笑:“张娘子是明白人。”&amp;lt;/p&amp;gt; 高蓓声在高家的地位其实一直远超生母曲氏,甚至她连祖母都看不上,更不要说张氏这个婶娘了,压根没想到今日好容易盼到“扬名立万”的时机,结果被自家人拆台,怒火上蹿三尺高,哪里还能专心应战,结果自然是……一败涂地。&amp;lt;/p&amp;gt; 胜的一方气势越发旺盛,提出比棋弈,芳期照旧是点赵瑗为将,赵瑗再一次力挽狂澜。&amp;lt;/p&amp;gt; 又是平局。&amp;lt;/p&amp;gt; 这回判官拈到了二号签,以棋弈胜方为准 ,芳期这回是真有点过意不去了,“侥幸侥幸”的话说得越发诚恳,下一局,比画艺,高蓓声再次败北,这回是魏姬靠琴艺扳回一局,一拈号签,芳期简直无话可说,因为她又赢了。&amp;lt;/p&amp;gt; 抽到四号签的人,就是羿“郡主”。&amp;lt;/p&amp;gt; 这回是陈小娘子主动请战,宣战的话说得让人啼笑皆非:“我不管什么艺斗规则,我眼里只有尊卑贵贱,妾侧女伎之流可休想与我对战,覃三娘,我是郡主嫡孙女,你不过是区区庶女,论来你也根本没有与我一战的资格,但今天我为的就是让你名声扫地,我挑战你,你敢应战否?但话先说在前头啊,我可不同你比厨艺这等贱业,其余的任你挑!”&amp;lt;/p&amp;gt; 芳期先对上的还是丁文佩一双尴尬的着急的,又无可奈何的眼睛。&amp;lt;/p&amp;gt; 看来丁文佩就算把陈小娘子的袖子撕下来,也阻止不了这位蓬勃的恶意了。&amp;lt;/p&amp;gt; 芳期一点不害怕,她担心的反而是陈小娘子不挑衅。&amp;lt;/p&amp;gt; 可她对陈小娘子这样的闺秀,应对的方式还是不一样的。&amp;lt;/p&amp;gt; “首先我申明啊,厨艺可不是贱业,但理所当然也不能拿来艺斗,艺斗嘛,局限的就是琴棋书画,陈小娘子不管规则,我做为宴主,还是得讲究规则的,要不然咱们比武斗?互相扇耳光脸肿得高者告负?那就真是荒唐了。”&amp;lt;/p&amp;gt; 江夏侯夫人先就笑了起来:“覃夫人也真是风趣了,你不用动手,有人的脸已经肿了。”&amp;lt;/p&amp;gt; 羿氏冷哼一声:“服侍人的活计还不算贱业?覃夫人有一品国夫人的诰封,但今天这么多人吃的许多道菜,是覃夫人亲自动手?本郡主承认你的手艺还算不错,跟沈厨不相上下,可你自比厨娘,有哪家主妇跟你似的自甘下贱。”&amp;lt;/p&amp;gt; 这话说得,芳期觉得自己要发火的话就跟蠢货没差了。&amp;lt;/p&amp;gt; “羿媪想什么呢?我厨艺虽好,但也不是轻易就愿下厨的,羿媪今天对我家厨娘的夸奖,我心领,会给疱厨奖赐的。”&amp;lt;/p&amp;gt; 她今天舌战都打不过来,还有时间下厨房?就算抽得出空来,也不能够被这种人品享啊!当今天子几回想尝她的肴馔,都被晏国师直接推拒了呢,我服侍了你?多吊诡的脑筋脉才能搭出这样的认知?&amp;lt;/p&amp;gt; “你怎么能称我为羿媪?”某郡主这才后知后觉压根没人称她为郡主。&amp;lt;/p&amp;gt; “媪原本就是对积年长者的尊称啊,我要恭维你为老夫人老安人什么的,羿媪又该说我有意贬低了。”&amp;lt;/p&amp;gt; 芳期这讽刺已经够明显。&amp;lt;/p&amp;gt; 羿“郡主”当然也听得出来,正想发火,丁文佩赶忙拉住了她,笑道:“世祖母惯喜清净,过去未参与过艺斗,艺斗是最不讲究拘束的,大家都可互相调侃,但论是话怎么活泼,到底不能真置气的,世祖母何不让阿陈靠才艺与覃夫人分高低呢?”&amp;lt;/p&amp;gt; 世祖母?芳期更加搞不懂丁文佩和帽子陈的瓜葛了。&amp;lt;/p&amp;gt; &amp;lt;/p&am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46章 靠象碁“出道” 芳期看来羿氏的脑子显然非常不好使,陈小娘子大约是被羿氏教养长大,同样一身蠢蠢的傲气,这祖孙两个蠢得如此直白,她要对陈小娘子还以恶言相向,那就同样显得愚蠢了。凭芳期的口才,她就算不应战,照样能说得出个让众人口服心服的道理,同时还可以使得剩余的艺斗者兴致盎然,使这场宴集虽不那么顺畅,但显得别外有趣的进行下去。&amp;lt;/p&amp;gt; 绝大多数宾客觉得尽兴,她这场宴集就成功了。&amp;lt;/p&amp;gt; 至于毫无火药味的高雅宴集,只好留待下一场,因为既然要立威,肯定是没法追求十全十美的。&amp;lt;/p&amp;gt; 但今天芳期选择应战。&amp;lt;/p&amp;gt; “我家太婆都说了,我自幼不学无术,诗词的平仄韵律可谓一窍不通,连一笔字都甚难写得工整,更不要提绘画了,至于琴乐,同样也不擅长,我若是用这三门应战,必败,一点悬念没有,诸位还不好意思笑话我,那就真是索然无味了。”&amp;lt;/p&amp;gt; 陈小娘子的目光闪闪烁烁。&amp;lt;/p&amp;gt; 芳期好奇她怎地没接着诋辱讥笑,反而像有几分疑惑的模样,但这时却不是在意这些细节的时候。&amp;lt;/p&amp;gt; 她不用应对荣国夫人、姚氏等等的方式针对陈小娘子,为的可不是陈小娘子的体面,目的可是为了用更高明的方法打击对手。立威,是针对官眷圈,帽子陈家的女眷根本不是在圈子里,对她们逞威风直接将她们驱逐大无必要。&amp;lt;/p&amp;gt; “我择棋弈一门,用象碁对局,陈小娘子可愿应战?”&amp;lt;/p&amp;gt; 羿氏眉飞色舞的一笑,俨然对孙女的棋艺信心十足。&amp;lt;/p&amp;gt; 阿辛跟明皎对视一眼,非常不解芳期那手臭棋,哪来的底气当众展示,这该怎么办啊,虽说艺斗的胜负不关要紧,但陈小娘子不依不饶,再加上王老夫人和谢老夫人肯定也会落井下石,芳期岂不是会被嘲笑了?&amp;lt;/p&amp;gt; 不同于羿氏对自家孙女的信任,王老夫人其实压根不知道芳期除了厨艺外擅长什么,但笃定芳期肯定不学无术——因为这个孽庶,从来没有资格被她这祖母以及嫡母,两位出身名门的亲长培教,怎么可能擅长雅艺?王老夫人终于了兴趣搭理搭理羿氏。&amp;lt;/p&amp;gt; “令孙女这样高的气势,况怕是精谙琴棋书画的?”&amp;lt;/p&amp;gt; 羿氏脊梁挺得笔直:“那是当然,我请了名师大家,打她幼学之年时就悉心培教,象碁对局就从来未遇过敌手。”&amp;lt;/p&amp;gt; “那三娘可别逞能了,不如直接认输,至少还显得有自知之明。”王老夫人当然还需要粉饰粉饰,不让人诽议她对孙女太刻薄,又笑道:“才学上有所欠缺并不要紧,毕竟世间鲜少完人,否则怎么世人都会推崇才德兼备呢?这要是完人如此多,才德兼备者有如过江之鲫,怎显珍贵?”&amp;lt;/p&amp;gt; 谢老夫人道:“尤其才华,这更得看天赋。”&amp;lt;/p&amp;gt; 曲氏原本不敢吭声了,但她见自家女儿竟告负多局,要是国师府这会儿子真认了输,女儿岂不是再没有下场机会?那今天好容易争取来的时机,就被覃氏给毁了!她不甘心,就又忍不住替高蓓声粉饰了:“如画艺、琴艺,甚至诗词歌赋,孰优孰劣其实多少会存争议,得看评判者的眼光,倒是棋弈一项,胜负了然,六娘要是能在这场对局……”&amp;lt;/p&amp;gt; “高氏?”陈小娘子用鼻孔“盯向”高蓓声,黑而细的眉毛挑得像弯弓:“除一张脸马马虎虎,贪图富贵卑鄙下贱,这么一无是处的货色简直玷辱了才华两个字,她想跟我对局?下辈子等她真做个人再说。”&amp;lt;/p&amp;gt; 芳期:……&amp;lt;/p&amp;gt; 老夫人加高家女眷,你们可能暂止自取其辱?&amp;lt;/p&amp;gt; “三娘,陈家女眷如此污辱国师府,你还要容忍她们?”王老夫人气得老脸铁青。&amp;lt;/p&amp;gt; “陈小娘子,逞口舌之快殊无意义,请应局。”芳期用这样的方式回应王老夫人。&amp;lt;/p&amp;gt; 早有仆妇已经摆好棋案,芳期过去落座,陈小娘子也没有再较嘴劲,她执红子,先行一步,“砰”地一声仿佛这步子已经将军了似的。芳期也极快地应了一步,两人你来我往好像都是不假思索,芳期一直在微笑,陈小娘子板着脸莫名凶悍。&amp;lt;/p&amp;gt; 阿辛跟明皎已经心有默契地溜了过去旁观,她们觉得看芳期这不假思索的架势就是一贯套路,也即别的不求只求输个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就算战胜自我。&amp;lt;/p&amp;gt; 王老夫人自然不会去围观,但她眼看着芳期这架势也笃定必输无疑,不假思索落子,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占尽上风胜势如虹,要么是一窍不通胡乱应对,王老夫人根本不相信芳期会是占尽上风那个,但她这时的心情也极其复杂。对弈的两人,她都极其厌恶,棋局无论是个什么结果她都不会高兴。&amp;lt;/p&amp;gt; 就跟芳许道:“一阵间你下场,跟陈氏女斗棋艺,向她宣战,要是她告负,必须跟你六姐赔礼道歉!”&amp;lt;/p&amp;gt; 原来覃相邸抽中了五号签。&amp;lt;/p&amp;gt; “孙女不会象碁。”芳许道。&amp;lt;/p&amp;gt; 她不是完全不会,但不够精谙,相比起来她更擅长插花瓶供、熏药斗香两门雅艺,但今日不是比才是艺斗,芳许擅长的两门不能用作比项。王老夫人嫌弃地瞪了芳许一眼,刚看向芳莲,芳莲更是赶忙摇头,轻声道:“孙女更加没有把握。”&amp;lt;/p&amp;gt; 李氏调教的女儿,真是上不得台面!!!&amp;lt;/p&amp;gt; 王老夫人正抱怨,却听芳期道:“承让了。”&amp;lt;/p&amp;gt; 她一惊,难以置信地看向棋案,只见陈氏女盯着棋盘呆若木鸡,确定无疑就是落败一方。&amp;lt;/p&amp;gt; 就连阿辛跟明皎都觉难以置信,她们可是亲眼看着芳期痛痛快快直取敌营,须臾之内就用车炮抽杀的方式,将死了对手。&amp;lt;/p&amp;gt; “你这是侥幸,再来!”陈小娘子不服输。&amp;lt;/p&amp;gt; 芳期也的确想再杀她一回。&amp;lt;/p&amp;gt; 她可算看出来了,这位郡主孙女的象碁比高蓓声还不济,就算她未得晏师父指教前,也能坚持和她厮杀个两刻钟,赢肯定是赢不了的,但都不会输得太难看,而这两年,于象碁一门她可是脱胎换骨了,现在就连吴姬,也已经不是她的对手,上回居然还能套路了辛郎君,连胜两局。&amp;lt;/p&amp;gt; 真没想到艺斗时她还能大显神威一把,芳期先冲阿辛跟明皎得意一笑。&amp;lt;/p&amp;gt; 两位好友很捧场的击掌为贺。&amp;lt;/p&amp;gt; 第二局芳期落子越发凶悍,陈小娘子就算不敢再轻敌,但两人的水平相差着实悬殊,她再怎么慎重,换来的也是更惨烈的丢盔弃甲,被大刀剜心,死不瞑目。&amp;lt;/p&amp;gt; “再来再来!”陈小娘子仍不服输。&amp;lt;/p&amp;gt; “小娘子,没有再继续的必要了。”芳期微笑:“两局,皆负,贵方已被淘汰了。”&amp;lt;/p&amp;gt; 她这回可不是靠运气取胜了,靠的是硬实力,赢得理直气壮。&amp;lt;/p&amp;gt; “令媛的棋路霸悍,看来却完全不像苏夫人的风格。”虽然是场实力悬殊的对局,但殷老夫人却还是看出了些门道,这时笑着跟苏夫人交流。&amp;lt;/p&amp;gt; “老夫人怎会知妾身棋风?”苏夫人十分诧异。&amp;lt;/p&amp;gt; “外子曾经挑战过夫人,输了个落花流水一败涂地,不过外子记性不错,步步落子都记得,回家后复盘让我评点……我看得出,夫人其实对外子已经礼让了,要换令媛与外子对局,外子怕是不出半刻就会告负。”&amp;lt;/p&amp;gt; 苏夫人一直就极其崇拜殷老夫人,但情知身份悬殊无缘交识,却没想到殷老夫人的丈夫竟然与她曾经对局……过去找她对局的人着实太多,苏夫人有时连对方名姓都懒得问,也实在想不起来详细情形了。&amp;lt;/p&amp;gt; “外子疏狂,对局前曾与夫人约定赌注,夫人若是告负,就在棋盘上凿下‘枫流客手下败将也’几字。”&amp;lt;/p&amp;gt; 殷老夫人这么一说,苏夫人依稀想起来了。&amp;lt;/p&amp;gt; 她那时刚刚开馆不久,就有个男子入馆挑战,看上去年岁比她得长一轮有余了,性情却跟稚子似的,让她们这些女子都带上帏帽,强调他是来对局不是寻花问柳,必需与她们保持距离,但男子偏偏自称枫流客。&amp;lt;/p&amp;gt; 原来那位就是古大夫啊。&amp;lt;/p&amp;gt; “改日请夫人光临寒舍,与我对局如何?”殷老夫人笑道。&amp;lt;/p&amp;gt; “三生有幸。”苏夫人心花怒放。&amp;lt;/p&amp;gt; “苏夫人可定得邀上令媛啊。”&amp;lt;/p&amp;gt; 一边的洛王妃与淮王妃听了,竟都有意去凑趣,一时间上座正席这边气氛极其欢乐。&amp;lt;/p&amp;gt; 王老夫人就不开心了,冷冷道:“陈小娘子原来是自夸,竟连三娘都敌不过,足证目中无人者乃是陈小娘子,那么陈小娘子,是否该为自己的自大,向被你诋辱者赔罪告错呢?”&amp;lt;/p&amp;gt; “我只是宣战,现在输就输了,需得着跟谁赔罪?”陈小娘子刚说完,竟聪明了一回,“呵”地笑出一声:“你怕不是让我跟高氏赔罪?我可没输给她,且我说的话怎么是诋辱了?高氏敢说不是她死皮赖脸纠缠晏国师,寻死觅活地求了周太后硬把她塞进国师府做妾?这不是恬不知耻是什么?她意图杀人未遂,被罚了刑杖,还不能证实她恶毒阴险?我承认覃夫人的象碁下得好,我输了怎的,你能胜过覃夫人的技艺么?仗着是国师夫人的祖母就说阴阳怪气的话,一大把年纪了都不知耻。”&amp;lt;/p&amp;gt; 王老夫人一口气憋在胸口,整个人几乎没成个青铜鼎。&amp;lt;/p&amp;gt; 丁文佩赶紧又出面转圜,上前冲芳期及王老夫人分别施礼:“夫人、老夫人,陈家世妹这话着实是无礼了,还请两位贵人千万看在陈世妹不知世家礼仪的缘由上,宽恕则个。”&amp;lt;/p&amp;gt; 芳期也当众人面,劝慰自家像个青铜鼎般的祖母,又有十分头痛的洛王妃跟淮王妃也赶紧转圜,王老夫人一口火气发不出,因为她也很懂得跟个不在圈子里的人计较,打的是自己的脸。&amp;lt;/p&amp;gt; 脸暂时放不下来了,王老夫人也只好撑着,她决定亲自应战芳期,好打击更让她咬牙切齿的陈氏女。&amp;lt;/p&amp;gt; &amp;lt;/p&am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47章 没脸了 王老夫人赌的就是口象碁此一技艺上必须战胜芳期的气。&amp;lt;/p&amp;gt; “我还真没跟三娘、六娘两人对局过,今日也是得了机会切磋,如此,我先与三娘对局,再与六娘对局如何?”&amp;lt;/p&amp;gt; “如何”二字其实没有意义,因为王老夫人说完话已经在棋案边就座。&amp;lt;/p&amp;gt; 她的盘算非常精明,先以霸气的方式把芳期赢得个酣畅淋漓,再跟高蓓声对弈时套路一番,造成个势均力敌的平局,如此一来就能将芳期和陈氏女一并践踏脚下,让在场的这些官眷睁大眼睛看清楚,谁是才艺出众,谁乃一无是处。&amp;lt;/p&amp;gt; 祖母挑战孙女,在官眷圈的艺斗场,不知是否绝后,但空前是必须的了,多数看客都显示出旺盛的兴趣,徐姨母却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她当然明白自家姑母的意图,所以才当结果未决时已感无地自容,瞧着明皎似乎摁捺不住想要打抱不平,徐姨母轻声告诫:“坐下。”&amp;lt;/p&amp;gt; “阿母……”明皎急道:“阿期的棋艺虽有长进,但应当不是姑姥姥的对手,姑姥姥这是当众想要给阿期难堪。”&amp;lt;/p&amp;gt; “难堪的不会是三娘,难堪的人只会是老夫人。”徐姨母垂着眼睑,心里非常不是滋味。&amp;lt;/p&amp;gt; 她曾经受到过姑母不少照顾,她真不想一直坐在这里眼看着姑母自取其辱,成为他人津津乐道的谈资,但倔强固执如姑母,早就已经听不进她的劝阻了,徐姨母轻轻叹一声气:“老夫人胜了第一局,难堪的也不会是三娘,今日是国师府的宴集,三娘是宴主,在座的哪个不是人精,谁会看不清老夫人的用意?没有哪个祖母会当众让孙女难堪,处心积虑的维持自己的虚荣,老夫人无异于当众承认她怀不慈,纵容高家女争宠,这种心思放在暗里已经会引人不耻了,老夫人竟然还无知无畏的摊在了明面。&amp;lt;/p&amp;gt; 艺斗有艺斗的讲究,老夫人接下来会故意与高氏女形成平局,但所有人都看得明白,她这样做是违背了艺斗的俗则,而且自以为众人看不透她的心思,这是多么自大啊,以为她的出身,她的才智,她的城府,足够愚弄世人。却不妨,入戏的只有她一个。”&amp;lt;/p&amp;gt; 胜了,才是一败涂地。&amp;lt;/p&amp;gt; 徐姨母倒是希望芳期能胜,王老夫人才能保留几分体面,虽仍然难免会成为官眷圈的笑柄,可心性最恶俗的一面还不至于当众暴露,被人茶余饭后一时,免于成为亘久的笑料。&amp;lt;/p&amp;gt; 可徐姨母觉得芳期不会获胜。&amp;lt;/p&amp;gt; 琴棋书画,真是王氏女知事以来便从来不会懈怠的课程,姑母并非王氏女中的佼佼者,但姑母是她真正的“业师”,所以徐姨母明白,哪怕象碁并非姑母最擅长的雅艺,但在官眷圈中,一直也罕逢敌手。&amp;lt;/p&amp;gt; 徐姨母又再重重叹了声气。&amp;lt;/p&amp;gt; 她听见芳期仍然笑吟吟:“祖母亲自指教,孙女可不敢轻懈。”&amp;lt;/p&amp;gt; 一枚棋子,已被王老夫人移动。&amp;lt;/p&amp;gt; 芳期仍是不假思索地,应子。&amp;lt;/p&amp;gt; 殷老夫人一边看对局,还一边低声问苏夫人:“夫人怎么看这局的胜负?”&amp;lt;/p&amp;gt; “不瞒老夫人,我其实不知三娘竟识象碁。”&amp;lt;/p&amp;gt; “果然令媛这项才能并非夫人亲授啊。”殷老夫人颔首:“胜负实则并不要紧,但我见覃夫人却仍有求胜心,她是个孝顺孩子。”&amp;lt;/p&amp;gt; 俨然殷老夫人跟徐姨母的看法一样,视这场对局,实乃王老夫人自曝其丑的难堪情境,只不过王老夫人自己毫无自知之明,反倒是芳期在竭力把王老夫人已经掉下来的面具,尝试着拭拭灰还照旧往祖母脸上带。&amp;lt;/p&amp;gt; 这场对局没有这么快结束。&amp;lt;/p&amp;gt; 女眷们也渐渐都有了低声议论。&amp;lt;/p&amp;gt; “王老夫人刚才那番话,无异于点明国师夫人的象碁非她所授,便是国师夫人告负,也碍不着她老人家。”&amp;lt;/p&amp;gt; “今日王老夫人可是巴不得国师夫人受人诟病,把这场宴集办砸了。”&amp;lt;/p&amp;gt; “是的啊,口口声声都是在申明,不是覃相邸教导无方,是国师夫人自己不学无术,庶出嘛,公然还认了恩贞夫人为母,对于相邸其余的亲长根本就没放在眼里。”&amp;lt;/p&amp;gt; “可我见国师夫人与覃五娘、覃六娘,姐妹间相处得很亲近呢。”&amp;lt;/p&amp;gt; “反倒是王老夫人不管不顾自家孙女,一门心思想让高氏女出风头,真当我们都是傻子嘛,高氏女这妾侧哪有个妾侧样,你瞅瞅她现在的神色,仿佛已经扬眉吐气了。”&amp;lt;/p&amp;gt; “也是啊,有王老夫人替她出头呢,论是之前输得再多又如何,一阵间对局时,肯定会战和,虽说国师夫人跟高氏女并未对局,但也显出高氏女技高一筹。”&amp;lt;/p&amp;gt; “王老夫人也真荒唐啊,便是国师夫人才华不如高氏女又如何呢?妻就是妻,妾就是妾,正妻难道会因为才华不如就嫉恨妾室?不见国师夫人一直对赵姬的推崇么?赵姬是靠艺斗赢得众人的信服,高姬呢?靠着的是娘家人,还有姑祖母撑脸,却也撑不起来。”&amp;lt;/p&amp;gt; “真没想到我们今日竟能亲眼目睹,大名鼎鼎的洛阳王氏女如何自曝嘴脸,这今后的艺斗,谁还会荐举她为判官啊。”&amp;lt;/p&amp;gt; “一大把岁数了,难道还要靠着场场艺斗重新积累威望?王老夫人可真是……”&amp;lt;/p&amp;gt; 高家的女眷们都渐渐听闻了这些不好的议论,谢氏难免焦急,曲氏更是如坐针毡,不知应当怎么挽回现在的局面,倒是张氏十分冷静,也低声说:“阿家可别再吭声了,还有嫂嫂,更要管住你的嘴,今日我们家已经够丢人,庆幸还有王家姑母垫底。”&amp;lt;/p&amp;gt; 高家没有参加艺斗,这缘于张氏的想法,她其实也明知家里这些女孩,论才艺还真不是高蓓声的对手,高蓓声也势必不会手下留情,张氏可不是曲氏,她才不想用高家作为高蓓声的垫脚石。&amp;lt;/p&amp;gt; 所以张氏现在可庆幸了,看起来,临安这些世族真的是藏龙卧虎,高蓓声那点子才华根本就是雕虫小技,就更别说其余女儿,过去相比高蓓声来少受许多重视,今日这要下场,那可真成献丑了。&amp;lt;/p&amp;gt; 所有人似乎都在等待看王老夫人自己作践自己那张老脸了。&amp;lt;/p&amp;gt; 芳期却已经成功将王老夫人困毙。&amp;lt;/p&amp;gt; 但她也意识到自己赢得其实十分侥幸,一来是晏迟教给她的那些套路确然暗诡,一环接一环的陷井隐蔽在她凶悍的棋风下,原本就容易让人忽视;再则王老夫人也确然大意轻敌,极大低估了她这么位对手,才让她有机可乘。&amp;lt;/p&amp;gt; 在场众人也都留意见芳期的如释重负和王老夫人的呆若木鸡。&amp;lt;/p&amp;gt; 咦?!怎么回事?难道王老夫人竟然告负!&amp;lt;/p&amp;gt; 哎呀,看王老夫人机关算尽又胸有成竹,哪曾想居然在阴沟里翻船了?&amp;lt;/p&amp;gt; 敞厅里顿时陷入了沉静。&amp;lt;/p&amp;gt; 只有国师夫人波澜不惊的语气:“祖母好布局,孙女起手便陷困境,侥幸偷得一步反败为胜的机遇,也并非祖母大意,实乃起手一直占着上风,又到底不忍让孙女输得太难看,留了一着,被孙女抓住了时机而已。”&amp;lt;/p&amp;gt; 殷老夫人看了芳期一眼,笑道:“覃夫人这一盘局确然胜得侥幸,但也是必然,因若换我与你对局,怕也想不到你竟能如此沉着,遇危而不乱,王老夫人棋风老辣,可惜大意失荆州,不过虽说祖母告负于孙女,这确然不失为一场精彩的对局。”&amp;lt;/p&amp;gt; 一个宴主,一个判官,齐心协力的搭台阶,好让王老夫人至少体面的先下擂台,不要再当众展示难堪尴尬了。&amp;lt;/p&amp;gt; 王老夫人还没有真的糊涂透顶。&amp;lt;/p&amp;gt; 输了就是输了,总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再怒斥芳期不知谦让祖母,纵管胸腔里像架着个油锅在煎熬,这时也只好憋出一脸的“祖母笑”:“我虽是一时大意,但三娘能果断抓紧时机,且一步步摆脱困境反而布下杀局,你能胜出,并不是全靠侥幸。”&amp;lt;/p&amp;gt; 但王老夫人犯难的是接下来的局。&amp;lt;/p&amp;gt; 显然,她再跟高蓓声下个平手,无论局面有多么胶着,都不可能再衬托出高蓓声的棋艺远胜芳期了,而且她已经告负一场,倘若再和,必遭淘汰,是被她当众称为不学无术的孙女淘汰!!!&amp;lt;/p&amp;gt; 这不是王老夫人乐于承担的结果。&amp;lt;/p&amp;gt; 但要是她扳回一局……&amp;lt;/p&amp;gt; 高蓓声今日非但没有能大放异彩,反而会彻底沦为笑柄,这也绝非王老夫人情愿。&amp;lt;/p&amp;gt; 她突然想起了芳许的话,计上心头。&amp;lt;/p&amp;gt; “我这当祖母的,还真是低估了自家孙女,这一场对局,真是废了我不少心神,不服老不行啊,我今日是不能再跟六娘切磋了。”王老夫人起身,返席,对芳许道:“你下场,向六娘请教。”&amp;lt;/p&amp;gt; 这是覃六娘对高六娘的棋局。&amp;lt;/p&amp;gt; 芳期知道王老夫人的盘算,她却无意阻止,说实在她根本没想着在今天这样的场合盯着高蓓声侮辱,因为这也太胜之不武了,是非常无聊的举动,高蓓声但凡自己争点器,高家女眷但凡有点自知之明,其实都不至于落得这番难堪,逼得王老夫人不得不豁出老脸替高蓓声吹捧。&amp;lt;/p&amp;gt; 所以芳期对于高蓓声完胜六妹妹的结果毫不为然。&amp;lt;/p&amp;gt; 国师府再次获胜,接着艺斗就是了。&amp;lt;/p&amp;gt; 奈何高蓓声非要说那句多余的话——&amp;lt;/p&amp;gt; “六表妹的棋艺确然高明,不过还未学会布局,所以一直疲于防守,从头至尾都未展开对攻,如此我只要不犯大错,六表妹注定防不胜防。”&amp;lt;/p&amp;gt; 先说芳许“高明”,紧跟着又道破芳许连布局都不会,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这般得意洋洋,踩着芳许张显她自己的“高明”……&amp;lt;/p&amp;gt; 芳期当然得护短了!!!&amp;lt;/p&amp;gt; &amp;lt;/p&am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48章 晏郎待她是“真好” “斟酒。”芳期嘱咐。&amp;lt;/p&amp;gt; 赵瑗与芳期是心有灵犀,所以立时起身斟酒,不仅一盏,而是四盏。&amp;lt;/p&amp;gt; 见芳期起身执酒往上席,赵瑗与魏姬也都起身执酒跟随,只剩下得意劲还没消下来的高蓓声,呆坐着不知这三人在搞什么名堂。&amp;lt;/p&amp;gt; 芳期是向财官和判官举盏示意:“我方的错,刚才两场对局,先一场并无争议,可第二场既然并非如艺斗前的规定,按理该由挑战方另择擅长之艺,是挑战方有意谦让我方,我方胜之不武却还出言讥嘲,虽获胜却失礼,该当罚酒。”&amp;lt;/p&amp;gt; 高蓓声一张脸涨得通红,但她犯的错失,她这时只顾着愤怒却忘了领罚。&amp;lt;/p&amp;gt; 看在一众人眼里,更觉得高氏女要才没才要品没品,更加没有风范,这才是真的不学无术一无是处,就连那张脸——单看还成,与国师夫人及赵姬、魏姬一块来看,姿色根本就是垫底的。&amp;lt;/p&amp;gt; 是,国师夫人这回的确是护短,为自家妹子打抱不平,这可不是人之常情么?换了谁,都没得眼看着一个野心勃勃的妾侧欺辱自家妹子的道理,国师夫人这脸打得合适,打得恰当,打得人心所向!&amp;lt;/p&amp;gt; 谢氏、曲氏气得发抖,都看向王老夫人。&amp;lt;/p&amp;gt; 徐姨母是再也忍不住了。&amp;lt;/p&amp;gt; “三娘今日既是宴主,又是覃相邸嫁出门的女儿,老夫人是三娘的亲长,虽说捧场艺斗,为的也无非是让宾主尽兴,也好在是三娘能够体谅老夫人的慈心善意,家中姬妾稍有失礼之处,就忙着告错,生怕本家的妹妹心里觉得委屈。”&amp;lt;/p&amp;gt; 这话无疑是提醒王老夫人,不要再听高家人的蛊惑,一错再错。&amp;lt;/p&amp;gt; 王老夫人忍着气一声不吭。&amp;lt;/p&amp;gt; 谢氏、曲氏见王老夫人不吭声,她们也就只能发抖而已。&amp;lt;/p&amp;gt; 接下来的挑战方并没有再提请别出心裁的挑战,都是按惯例挑两门己方擅长的雅艺,芳期不再让高蓓声上场,就是光明正大的无视她,而丢尽了脸面的高蓓声自然也不敢再主动请战,黑着一脸僵坐着。&amp;lt;/p&amp;gt; 心里自然是气恨不已。&amp;lt;/p&amp;gt; 但针对的人居然是王老夫人。&amp;lt;/p&amp;gt; 姑祖母真是毫无自知之明,干嘛为了跟陈家女置气,真跟覃芳期比象碁?只要不是象碁,都能狠狠羞辱覃芳期,结果呢,以己之短应他人之长!输了也就输了,只要更快地输给我一局,不也能显得我比覃芳期更加技高一筹?!说到底,姑祖母不姓高,姓王,怕她王氏女输给我高氏女,世人会连王氏一族都看不起,老婆子自私自利,才让我陷入困境!&amp;lt;/p&amp;gt; 高氏在这儿一生闷气,不觉间国师府又再连赢三场。&amp;lt;/p&amp;gt; 终于,轮到了晏、辛两家对决。&amp;lt;/p&amp;gt; 姜夫人又打破规则,直接挑战芳期,仍是象碁。&amp;lt;/p&amp;gt; 这是善意的挑战,芳期当然不会拒绝,而这一场对局更加引起了观客的兴趣,因为不少人都知道辛公下得一手好象碁,而姜夫人棋艺也是不俗,这双夫妻,在象碁一门可谓是珠联璧合,成为官眷圈中的美谈,国师夫人俨然又是今日艺斗场上的一匹黑马,靠着象碁一鸣惊人,这两人的对局怎能不精彩?&amp;lt;/p&amp;gt; 慢说阿辛和明皎了,就连徐姨母都忍不住接近旁观。&amp;lt;/p&amp;gt; 丁文佩也拉着陈小娘子近前。&amp;lt;/p&amp;gt; 高蓓声对这场棋局丝毫不感兴趣,且她还越坐越觉恨怒,找了个“更衣”的借口起身离席,当然冲曲氏递过去一个眼神,曲氏早就不耐久坐了,于是也赶紧跟着出去,母女两个,终于有了机会说几句悄悄话,但好像她们都不怎么珍惜这难得的机会,说了一长篇的废话。&amp;lt;/p&amp;gt; “我的蓓儿,真是苦了你了,覃氏当真不是个好东西,她竟敢这样陷害羞辱你!不如请离,阿娘接你回家,只要回了家,你照样还是掌上明珠,金尊玉贵的大家闺秀,看谁还敢辱没你!”&amp;lt;/p&amp;gt; “我不服输。”高蓓声似乎还真认为她现在还回得了家似的:“我怎能甘心将晏郎拱手相让?覃氏她休想我会因为这点气辱就却步!我必不会让她得逞!阿娘,你记得提醒翁翁,别以为姑祖母会向着我,姑祖母毕竟是王氏女,今日我之所以会失良机,都是因为关键时刻姑祖母不舍赔上王氏一族的声誉。”&amp;lt;/p&amp;gt; “真活该覃逊瞒着她,养了个外室子。”&amp;lt;/p&amp;gt; “姑祖母今后不会有好下场,覃敬不是她的亲生,覃牧更加痛恨她,要是搁从前,翁翁念着她是姑表亲,总不至于看她无依无靠孤苦无着,可现在,只要阿娘告诉翁翁今日的情境,翁翁还哪里会管她的死活。”&amp;lt;/p&amp;gt; 今天瑶玉负责盯梢高蓓声,这会儿子她正缩在个背阴处竖着耳朵偷听,听见这番话后翻了个大白眼——她也算见多识广,还从没见识过像高家女人一窝蠢货呢,高小娘这还没彻底成弃子呢,高仁宽这老东西都能声称没她这孙女了,高小娘只要敢说回家的话,高仁宽担保能把这孙女直接堆进乱葬坑。&amp;lt;/p&amp;gt; 再说了,高仁宽有什么本事照济王老夫人啊?他活到这么大把岁数,不一直都靠别人照济?真亏王老夫人今日为了高小娘连老脸都想豁出去不要了,换来的是什么?高小娘这口气,可巴不得王老夫人死无葬身之地。&amp;lt;/p&amp;gt; 瑶玉都忍不住有点心疼王老夫人了。&amp;lt;/p&amp;gt; 便是将对高小娘的千分好,拿出一分来对待国师夫人,国师夫人能不把她当亲祖母孝顺?&amp;lt;/p&amp;gt; “她就该不得好死。”曲氏恨道,然后又是一连串数落。&amp;lt;/p&amp;gt; 瑶玉听着都觉得自己耳朵就要麻木了,分不清是人话还是狗屁,终于才等到曲氏结束了抱怨。&amp;lt;/p&amp;gt; “有件事你翁翁一直不便向覃家人透露,其实晏国师已经明说了,别看这回覃逊多半能把向进斗垮,可转眼覃逊也会遭受报应,宰执之位必失!国师还提醒你翁翁抓紧时机入职政事堂,把覃逊取而代之!”&amp;lt;/p&amp;gt; 瑶玉:……&amp;lt;/p&amp;gt; 哈哈,原来高仁宽是这么理解国师的话?覃相公于宰执之位告老致仕是报应?真不怪得高家女眷蠢成了一窝,高仁宽这家主连人话都听不懂,可不一个更比一个蠢?&amp;lt;/p&amp;gt; “晏郎真是这样说?这可太好了!”&amp;lt;/p&amp;gt; 瑶玉又听高蓓声欣喜若狂的口气,她翻着白眼伸长舌头以掌为刀往自己脖子来了下——把我这听墙角的都洗脑了,十分想蠢死给二位助兴。&amp;lt;/p&amp;gt; “这样说我预料得不错,晏郎根本就是在作态,他才没被覃氏迷惑呢,无非是覃氏对他尚有利用之处……晏郎还是想借我们家的势,翁翁可得抓紧时机!高蓓朱不是定了要嫁去龚家么?翁翁就可借镇江侯府的势!”&amp;lt;/p&amp;gt; 瑶玉往天上看:正如国师之意。&amp;lt;/p&amp;gt; “我想着真要如此,岂不什么都成了二房的功劳?你也是知道的,你二婶她自来就……”&amp;lt;/p&amp;gt; “区区庶子媳怕什么。阿娘,晏郎是为避司马氏的锋芒,这节骨眼上不便参与党争,且我现在替翁翁说话,让晏郎助翁翁入主政事堂,翁翁自己一点不出力,都依靠晏郎,又能给晏郎带来什么利益?翁翁心里会明白的,我的作用不在这一时之间,而在长远。翁翁不会真因为龚家的助势,就更加高看高蓓朱。”&amp;lt;/p&amp;gt; “我只恨张氏母女两个,从来不跟咱们一条心,要是七娘嫁进龚家,能向龚贵妃进言,让龚贵妃压制覃氏的话你岂不能省心许多?”&amp;lt;/p&amp;gt; “我反而要靠她们了?”高蓓声冷哼道:“要不是我先来的临安开创的先局,翁翁这时还在成都府任上呢,高蓓朱哪里有幸嫁给镇江侯嫡子。我求不着她们,阿娘也不用冲她们低声下气,只要翁翁发了话,高蓓朱哪敢不听。”&amp;lt;/p&amp;gt; “这都是今后的事了,可现如今呢?蓓儿你难道还要一直受覃氏的气辱?”&amp;lt;/p&amp;gt; “一阵间我就不往昭堂去了,我会往明堂去。”&amp;lt;/p&amp;gt; “明堂那边,可都是男宾……”&amp;lt;/p&amp;gt; “男宾又如何,薛姬、魏姬连那贱人蝉音,可都是因为协佐晏郎招待男宾才能得几分青顾。我也是时候放下名门之后的身段,让晏郎明白我为了他的利益能不顾所有。阿娘你心里要清楚,晏郎非常人,他不会因为女子的姿色所惑,他现在并未对任何女子动情,相比之下,晏郎其实待我要比覃氏好多了。”&amp;lt;/p&amp;gt; 瑶玉:……&amp;lt;/p&amp;gt; 但凡要是吃粒花生佐酒,高小娘你也不至于如此上头。&amp;lt;/p&amp;gt; “蓓儿这话何意?”慢说瑶玉,连曲氏都被惊呆了。&amp;lt;/p&amp;gt; “晏郎对我一直不存欺骗,但是对覃氏呢?晏郎一直在作态,哄得覃氏俯首贴耳,越来越张狂,越来越跋扈,到覃家这座大厦崩倾,任意一桩罪名晏郎就能把覃氏休弃!他这是要冷眼看着覃氏,从云端跌入深渊里,从洋洋自得到痛不欲生。晏郎这时分明对覃氏已经极其厌恨,我何必与覃氏争锋,我只需要进取。”&amp;lt;/p&amp;gt; 高蓓声像是终于醍醐灌顶般,紧跟着又是一声冷哼:“我就不该听姑祖母的话,寄望靠艺斗扬名,所谓官眷,无非是内宅妇人而已,有几个有真才实学?怎比得我从小看的,都是经史策论,要是我一早去了明堂,连覃氏都鞭长莫及。”&amp;lt;/p&amp;gt; 瑶玉:唔,看来高小娘终于要豁出脸面,去为那给男客斟茶倒酒,唱曲陪笑的事了。&amp;lt;/p&amp;gt; 她不再继续偷听,转身就往昭堂去,只把这事告诉了徐娘,徐娘果然笑道:“不用阻止,由着高小娘折腾,横竖这也是她身为姬妾的本份。”&amp;lt;/p&amp;gt; &amp;lt;/p&am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49章 这才是“真爱” 曲氏怀着复杂的心情回到昭堂。&amp;lt;/p&amp;gt; 先是惊喜晏国师原来是用种世人意想不到的方式爱护女儿,可却仍然不愤她的掌上明珠竟然要跟那些姬妾为伍,行为奉酒陪笑的仆从之事,明明可以不用这般屈辱周折的,只恨王老夫人到底不肯竭力尽心。&amp;lt;/p&amp;gt; 又一见此时昭堂里的情境,俨然已经是辛家的女眷跟别家对局了。&amp;lt;/p&amp;gt; 覃氏终于被打脸了!!!&amp;lt;/p&amp;gt; 曲氏立时喜上眉梢,都没好生打听下,居然就端着笑脸大声安慰芳期:“夫人也莫气馁,着实今日国师府能胜这么多局,已经足够让人惊奇了,要是姜夫人再谦让……宴主倒是风光了,客人们岂不觉得无趣。”&amp;lt;/p&amp;gt; 这话说得,一股子酸辣气息顿时弥漫开来。&amp;lt;/p&amp;gt; 芳期不言语,明显无视曲氏的挑衅。&amp;lt;/p&amp;gt; 曲氏还想再说什么,被张氏狠狠瞪了一眼。&amp;lt;/p&amp;gt; “你就少出丑了!”张氏真是被气得不行,一把掐着曲氏的手腕,嗓音又低又冷 :“国师夫人赢了姜夫人一局,满场的人都觉不可思议,姜夫人不服再战,虽获胜,国师夫人也仅仅是惜败而已,姜夫人虽与国师夫人战成平局,但却认输,自称虚长国师夫人一轮年岁,对局经验肯定比国师夫人丰富,战平已为告负。是国师夫人坚持仍以拈签为准,拈中了二号签,才以第二局的胜负定场次。”&amp;lt;/p&amp;gt; “姜氏与覃氏交好,肯定是故意谦让……”&amp;lt;/p&amp;gt; “你就住嘴,再要胡言乱语,真要逼得国师夫人挑战我们高家女眷,重重挨一耳光你才心服口服?!”张氏竟用指甲重重掐了曲氏一下,掐得曲氏险些没有呼痛:“你一贯是个没头脑没主见的,什么事都只听信旁人吹嘘,还真以为你那女儿才智过人呢,从前在成都府也就罢了,而今来了临安,脸都被打肿了尚不自知,你生的女儿,你怎么害我不管,你给我听好了,你只要再碍着我,让我心疼重视的人再受你一丝牵连,曲江莲,我誓不让你得好死。”&amp;lt;/p&amp;gt; 张氏才放开了曲氏的手。&amp;lt;/p&amp;gt; 站得略远的常映,却把张氏压得极其低沉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趁芳期去“更衣”的时候,赶紧作了耳报神。&amp;lt;/p&amp;gt; 芳期与赵瑗是相约一同“更衣”。&amp;lt;/p&amp;gt; 但二人也不急着回昭堂,净了手,找了处僻静的凉亭坐上一坐,听常映说了张氏对曲氏那番咬牙切齿的告诫,芳期也觉得十分神奇:“曲氏娘家虽不算名门世族,张氏的娘家那就更比曲氏还有不如了,且张氏嫁的是庶子,总不能在谢老夫人看来,庶子媳比嫡子媳更加亲近?怎么张氏敢这样挑衅长嫂,曲氏还能忍气吞声的。”&amp;lt;/p&amp;gt; “会不会,谢老夫人的话其实不顶用,高家的家务事,都是高部执说了算呢?”赵瑗分析道。&amp;lt;/p&amp;gt; 芳期想想,颔首:“那倒是有可能,往往嫡庶有别,其实是基于亲疏,谢老夫人只有高缍这么一个嫡子,她肯定是得偏心长房的,换在高仁宽看来,嫡子庶子都是他亲生,可是啊,看高仁宽过去对高蓓声的重视劲,应当也不至于如此偏心二房啊。”&amp;lt;/p&amp;gt; “那就应当是曲氏性情本就比张氏更加怯弱了。”&amp;lt;/p&amp;gt; 芳期摇了摇头:“我觉得还有别的原因。”&amp;lt;/p&amp;gt; 但这一时半会儿的,她还顾不上弄清高家两妯娌间的不合常理,拉起赵瑗往昭堂去:“多半就是辛门女眷今日会夺魁了,咱们今日是宴主,虽没有获胜,不过整场艺斗气氛跟趣味却是因咱们起来的,这就称职了。一阵间可得多敬姜夫人她们几盏酒,艺斗就算有始有终了。”&amp;lt;/p&amp;gt; 远远的却见丁文佩往过来。&amp;lt;/p&amp;gt; 她总算是落了单,身边既无羿郡主,又无陈小娘子。&amp;lt;/p&amp;gt; 丁文佩一脸笑,直言不是来“更衣”,就是来跟芳期讲体己话的,但她也无意避着赵瑗。&amp;lt;/p&amp;gt; “二位可千万别怪阿陈出言不逊,她是被她家祖母给惯坏了,心里有什么话从来就不憋着,又最厌烦所谓的规矩礼仪,要说这一点的话,倒是和覃夫人几分类似。”&amp;lt;/p&amp;gt; 把芳期直接跟陈小娘子相比,这可不符合丁文佩应有的城府,可芳期明白她既然这么说,就是不想带城府的交流,也笑着问:“我还不知娘子竟与陈小娘子这般交好呢。”&amp;lt;/p&amp;gt; “是因外子。”丁文佩干脆拉了芳期的手细细讲:“外子的外祖母也是宗室女,乃鄞王系,第一代鄞王与僖王是亲手足。”&amp;lt;/p&amp;gt; 芳期就明白了,想来宣兰的外祖母跟陈小娘子的祖母是闺交,丁文佩是嫁进宣家后,才和帽子陈家有了来往。&amp;lt;/p&amp;gt; “阿陈跟我说过,有一年她往西湖踏春,跟个纨绔子起了争执,那纨绔子仗着人多势众,要用鞭子抽打阿陈,双方闹得不可开交,眼看阿陈就要吃亏,后来有人喊了声晏三郎过来了,纨绔子竟然闻风丧胆立马带着仆从跑得头都不敢回。虽说其实晏国师并没亲自出头替阿陈解围,可阿陈后来一打听,才知晏国师曾经教训过那纨绔子,让纨绔子狠吃了番苦头,阿陈从此就视晏国师为楷榜了。”&amp;lt;/p&amp;gt; 芳期也听懂了丁文佩的言外之意。&amp;lt;/p&amp;gt; 她是在解释陈小娘子跟高蓓声不一样,不是想要纠缠晏迟,而是对晏迟有崇拜之情,类似赵瑗崇拜西楼居士之类的感情。&amp;lt;/p&amp;gt; 看上去丁文佩也不像要煽风点火,真真诚诚地想做和事佬。&amp;lt;/p&amp;gt; “阿陈虽鲁莽任性,但她其实心无城府,过去因为听了许多闲言碎语,就误解了夫人是对晏国师死缠烂打……唉,我也跟她讲不清这其中的道理,只能请求夫人大人不计小人过了。”丁文佩紧跟着又道:“阿陈其实与她的表兄是青梅竹马,两个人还是个毛孩子时,就一个称一个官人,一个称一个娘子了,阿陈也跟我说过她是非表兄不嫁的,为这事连世祖母的话都不听了,逼着世祖母也不得不妥协,默许了阿陈自择夫婿,眼看着等阿陈及了笄,两家就要正式定亲了呢。”&amp;lt;/p&amp;gt; 这下就更解释清楚了。&amp;lt;/p&amp;gt; 陈小娘子是心有别属,对晏国师是绝对没有觑觎之情的,丫头就是任性,深觉崇拜的人娶了个太普通的女子为妻,为楷榜打抱不平。&amp;lt;/p&amp;gt; 这样的恶意,至少无关情欲。&amp;lt;/p&amp;gt; “阿陈刚还跟我说,经今日一战,她倒对夫人你有所感观了,至少不似过去那般鄙夷,尤其对阿瑗,这丫头说什么百闻不如一见,佩服得是五体投地,最看不顺眼的是高小娘,可惜转眼不见了高小娘的人影,否则她还得好好奚落。”丁文佩无奈地摊着手。&amp;lt;/p&amp;gt; 芳期微挑着眉,说了句趣话:“哟,这样说我应该感到荣幸呢。”&amp;lt;/p&amp;gt; “夫人今日确然是大显神威,多少风波暗涌,夫人都能分而化之,今日之后,临安可再没哪个人敢挑衅夫人了。”&amp;lt;/p&amp;gt; 丁文佩也没再继续纠缠,说完这话,她还是顺便“更衣”去了。&amp;lt;/p&amp;gt; 芳期又问赵瑗:“阿瑗认为她如何?”&amp;lt;/p&amp;gt; “我不喜欢她。”赵瑗说了一句,又笑着摇了摇头:“但我这是迁怒,她的祖父中伤我父亲和小姑姑,丁家的人于我而言都是敌仇,虽然我明知丁娘子品行其实并不卑劣……如果她不是丁九山的孙女,我对她不会心生厌恶。”&amp;lt;/p&amp;gt; 芳期很明白赵瑗的心情:“我也是呢,想到她是丁九山的孙女,就无法与她心生亲近,甚至她的话,我下意识间都觉不能轻信般,总怀疑她其实隐藏着恶意,不过今日那位陈小娘子,对我虽有挑衅之意,但对高小娘,那可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了,我又想起早前,我直接说自己不学无术时,她竟然有些疑惑有些惊奇,现在想来,她许是没料到传说中我这么个虚伪的人,会承认不学无术的事实。”&amp;lt;/p&amp;gt; “三哥看人不会错。”赵瑗坚定道:“三哥叮嘱过我远离丁氏女,哪怕是丁氏女直言她无意听从丁九山摆布,三哥依然告诫我不要听信丁氏女的话,我觉得阿期的直觉多半也没有错,丁氏女想让阿期打消对陈小娘子的防心,应当是有阴谋。”&amp;lt;/p&amp;gt; 等两人回到昭堂,却发觉帽子陈家的女眷已经一个不见。&amp;lt;/p&amp;gt; 正讷罕,还好有徐娘释疑。&amp;lt;/p&amp;gt; “这边发生了什么,立时会知报明堂,以便郎主配合夫人,所以……陈富仁听说妻室及孙女竟然屡屡挑衅冒犯夫人,又气又急,找了个借口告辞,自是知会家眷一同辞避了。”&amp;lt;/p&amp;gt; 芳期的胳膊肘被赵瑗轻轻揪了一把。&amp;lt;/p&amp;gt; “换别人家,都是女眷席这边使人打听着男宾席的动静,主妇随着家主的喜怒行事,在我们家却颠倒过来了,哪个女眷得阿期青顾,三哥就礼敬相应的男宾,要哪个女眷冒犯阿期,三哥也立时响应。”&amp;lt;/p&amp;gt; 徐娘呵呵轻笑道:“可不是呢,今日除了夫人的本家人,一个徐尚书,一个辛公,是最得郎主礼敬的,再有就是古大夫,从前与国师府根本就没来往,但今日郎主却连敬了他好些盏酒,古大夫也是好酒量,又说大话,夸赞自己家的酒比国师府的更香醇,郎主一点不计较,竟说改日肯定去古大夫家中品尝美酒,高部执羡慕得两眼发红,可今日郎主都没怎么正眼看他。”&amp;lt;/p&amp;gt; 这边才嘀咕了几句,两位判官就宣告了彩头归属姜夫人领衔的“战队”。&amp;lt;/p&amp;gt; 王老夫人其实早就在昭堂坐得不耐烦了,她率先起身,想让芳期服侍着她去花苑里逛逛。&amp;lt;/p&amp;gt; 怎知这时,白妪竟然带来了晏迟的话。&amp;lt;/p&amp;gt; “郎主与鄂将军约上了赌,有请夫人往击鞠场,说是要与夫人组队,再战李郎君与鄂娘子呢,诸位贵客若有观此赌局的兴致,可移步击鞠场。”&amp;lt;/p&amp;gt; 王老夫人还能怎么办呢?只好仍由彭何氏服侍了——&amp;lt;/p&amp;gt; 芳期不仅没闲心陪着祖母,还顺便带着芳莲、芳许一同脱离了苦海。&amp;lt;/p&amp;gt; &amp;lt;/p&am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50章 留客大舅兄 晏迟是掐着高蓓声自己跑来要侍奉宾客的点,才跟鄂将军约赌的。&amp;lt;/p&amp;gt; 又其实并不是太多人都有兴趣去看这场夫妻间的击鞠。&amp;lt;/p&amp;gt; 所以就当真进入了自由娱乐时间,晏迟下令高蓓声随着薛姬,专程服侍有兴趣往金屋苑闲逛的客人。&amp;lt;/p&amp;gt; 他当然懒得理会高蓓声会因为他这一嘱令产生多么吊诡的想法,悲愤不甘也好继续自欺欺人也罢,离了明堂就把高蓓声抛之脑后了,更加懒得管龚骁等几个纨绔子弟,跟高蓓声的哥哥们跑去金屋苑饮乐时,目睹高蓓声居然在那儿斟酒唱曲是种什么复杂心情。&amp;lt;/p&amp;gt; 只是还关照了下千杯不醉的古谣白,让付英专门陪着他直接去酒窑里继续喝。&amp;lt;/p&amp;gt; 高仁宽的心情就十分复杂了。&amp;lt;/p&amp;gt; 他显然不明白古谣白何德何能盖过了他的风头,受到晏国师如此礼遇。&amp;lt;/p&amp;gt; 但有人专程负责提醒高仁宽,这人还是国师府的人,表面上是依附晏迟的道修,实际上……这人在晏迟手底下狠狠吃过亏。&amp;lt;/p&amp;gt; ——简永嘉,他曾经是个道官,冯莱的心腹,欲害齐家小儿嫁祸龚太医结果被山泥崩埋,差点死于蛇吻的那个倒霉蛋,后来道官自然是混不成了,轻易就被晏迟给拉拢过来,放着一直也没有什么大用,这回就做了“点醒”高仁宽的人。当然,高仁宽针对他也有主动收买的行为,所以他的提点高仁宽可谓是信任无疑。&amp;lt;/p&amp;gt; “国师今日举宴,就是为了让覃夫人正式在官眷圈立威,接下来官眷间的应酬覃夫人才能占据主动,结果王老夫人和部执公家的女眷却屡屡拆覃夫人的台,意图让高小娘的风头盖过覃夫人,这不是胡闹嘛,高小娘现今可还是个姬侧,真要是成这样的局面,世人岂不诽议国师宠妾灭妻?国师才故意冷落高部执,虽说是作态,却也有警告的意思啊,国师府的事自有国师裁断,部执公真是……太心急了。”&amp;lt;/p&amp;gt; 高仁宽恍然大悟,既埋怨老妻跟子媳愚蠢,最埋怨的居然也是王老夫人,所有计策都是王老夫人主张,结果成了搬起石头砸脚,高仁宽倒还信得过他的这位表妹不存故意损害高家的意图,他怀疑王老夫人是中了覃逊的圈套,被覃逊的枕头风给吹昏了神智。&amp;lt;/p&amp;gt; 愤怒的高仁宽趁着没人注意冲覃逊低声恨语:“姓覃的你还能更无耻些么?竟利用表妹借刀杀人。”&amp;lt;/p&amp;gt; 覃逊:???!!!&amp;lt;/p&amp;gt; 晏迟往击鞠场去,拉的是覃泽同行,因为今日是宴主,且这场宴集还有非同一般的意义,为了搭配芳期的着装,晏迟今日也认认真真穿了身锦罗大袖衣,这时要击鞠可就不便了,于是先换了身更利落的着装,他跟覃泽就落后于众人了。&amp;lt;/p&amp;gt; “今日客人多,三娘忙得抽不开身,不能与舅兄好好一叙兄妹情,舅兄不如在我家多住几日,若是放心不下阳春奴,使人一同接了来便是。”&amp;lt;/p&amp;gt; 阳春奴还小,覃泽又并未娶妻,像今日这样的场合,是不便让桃叶带着阳春奴来赴宴的。&amp;lt;/p&amp;gt; 慢说今日芳期抽不出空来款待兄长,实则连晏迟其实都没闲睱与覃泽闲谈——国师府里就他和芳期是正主,再没高堂亲长出面招待如覃宰执、徐尚书这样的长辈,所以晏迟当然就不能跟别家的儿郎一样,只把心思放在款待同辈份的宾客上,但说来晏迟待客其实根本就没守过这样的礼矩,换从前他也不是干不出光拉着覃泽玩把其余客人都撂下的事儿,还是连他自己都挺重视今日的宴会,所以收敛了些。&amp;lt;/p&amp;gt; 又对于覃泽而言,至今为止,其实对于这位妹夫都保持着敬畏心,短一分天然的亲近。&amp;lt;/p&amp;gt; 他下意识就推辞:“接下来相邸也有不少事务,我总该帮着翁翁……”&amp;lt;/p&amp;gt; “岳祖翁跟向进已经僵持了一段,我也料到岳祖翁接下来会发力了,但正是这样的时候,舅兄住在我家不才是对岳祖翁的助力吗?”晏迟脚步放得有些慢,闲闲地往前走,姿态和语气都不像逼迫的样子,但也没放弃说服覃泽。&amp;lt;/p&amp;gt; “妹婿是说如此就能显明国师府的态度?”覃泽虽未入仕,但而今对权场之事多少也有了解了,他这话语气带着几分惊疑,因为他分明听祖父说过,在铲除向进这位死仇一事上,不用寻国师府助力。&amp;lt;/p&amp;gt; 说的虽是“不用”,但覃泽以为晏迟的态度是不闻不问,祖父根本就不指望能得晏迟的助力。&amp;lt;/p&amp;gt; “我的态度今天已经显明了。”晏迟微微一笑:“把周全、向进当众逐出,难不成还会助着向进党与岳祖翁对抗不成?不过舅兄要是暂住在我家,再多接见几位与向进党打擂台的党属,多少可以威慑周全再下死力气把向进从泥潭里捞上岸,这种事,对我本来也有利益,官家想要整治向进党,断周全一臂,我态度越是分明,官家越是乐见。”&amp;lt;/p&amp;gt; “妹婿应当不需用对向进落井下石的方式,争获官家信任了?”覃泽觉得晏迟的话有点像是在胡扯。&amp;lt;/p&amp;gt; “是不用,我出发点不还是为了三娘么?三娘可不仅仅记挂着阳春奴,对舅兄也记挂得很,我们两家虽隔得不远,三娘到底是出了阁的女儿,没得隔三岔五往娘家跑的道理,我当然得自觉些,主动邀舅兄来家。”&amp;lt;/p&amp;gt; 晏迟说得这样直白,覃泽还哪能拒绝?&amp;lt;/p&amp;gt; “舅兄大可不必觉得拘束,咱们今后可得常来常往呢,是了,舅兄多住几日,三娘也能留二位妻妹下来,我家人口简单,三娘寻常未免觉得孤独,你们多陪她热闹几日,她肯定高兴,就不会嫌弃我烦着她摆这大场宴席,累她跟多少话不投机的人应酬了。”晏迟还在笑着留客。&amp;lt;/p&amp;gt; 覃泽赶紧答应下来。&amp;lt;/p&amp;gt; 还一本正经替三娘辩解:“三妹妹一直明事理,而今已为国师府的主妇,自然不会厌烦主妇之职。”&amp;lt;/p&amp;gt; “她厌烦是应当的,连我都厌烦呢。”晏迟见覃泽还是拘束,他也不急着拉近关系,只是闲谈般:“我跟别的人不同,从不讲究什么三从四德,我娶妻,为的甚至不是传宗接代,要没遇见个心悦的人,终生不娶才最洒脱,可既然遇见了,还有幸娶着了,这辈子肯定得好好宠着,不过现在连我都不能为所欲为,多少会连累三娘也做不情愿的事,那我当然就更得补偿了啊,免得她哪天厌烦得受不了,把我给抛弃了,我找谁哭去?”&amp;lt;/p&amp;gt; 覃泽:……&amp;lt;/p&amp;gt; 这真是他认识的那个晏国师?&amp;lt;/p&amp;gt; 咋觉得成了个油腔滑调的纨绔子弟了呢?&amp;lt;/p&amp;gt; 说话间又正是到了击鞠场外,远远就见一行年轻女子打另一条游廊过来,打头的俨然就是芳期,她这时当然也换了身装扮,改梳更加飒爽的高椎髻,一应的步摇垂珠都已卸除,只带了个象牙小珠冠,因着今日宾客实在多,她并没有标新立异穿一身袄裤,是大红旋裙搭配白绫裤,窄袖衫子紧束出一把纤腰,她挽着个女子,正是一阵间的对手鄂霓。&amp;lt;/p&amp;gt; 鄂霓刚才没在昭堂,而是被国师府姬人耍演的幻术给迷住了,参悟了半天都没参透究竟一张平凡无奇的白布底下,是怎么“撮弄”出那么些物什的,后来听说晏国师今日还要挑战四人击鞠,才终于舍得离开醉颜楼,她今日赴请,原也没备下适合击鞠的衣裙,不过却难不倒芳期,鄂霓跟她的身量原本就差不多,两人的衣裳换着穿也算合体。&amp;lt;/p&amp;gt; 除她二人之外,自然是阿辛跟明皎,芳莲、芳许两位也跟着,赵瑗却是先引着几位十分有兴趣围观这场赌局的女眷先一步去了击鞠场。&amp;lt;/p&amp;gt; 两彪人在击鞠场外遇着了,覃泽下意识就看晏迟,就见说什么话其实都带着股疏狂冷淡劲的年轻男子,这时眼睛当真亮了一亮,步伐不自觉就加快了,把他这位大舅兄给抛之脑后……覃泽反而舒了口气,立时觉得那股无形的压力无影无踪,他也能步伐轻松地跟着过去,跟妹妹打声招呼。&amp;lt;/p&amp;gt; “赌局如战场,夫人还跟咱们的对手挽着手下场不大好。”&amp;lt;/p&amp;gt; 覃泽一听晏迟竟是这句开场白,又一瞧,他家这位妹婿往那一站还叉着只手,用行动提示胳膊需要挽着……&amp;lt;/p&amp;gt; 大舅兄疑惑了,他过去身子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身体刚好转又接连守了家孝国丧,没见识少应酬,不知别家的夫妇是怎么相处法,难不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丈夫都是这样调戏自家娘子的?&amp;lt;/p&amp;gt; 检讨自己,仿佛跟桃叶都有了阳春奴,当人面前还是连小手都不敢拉呢。&amp;lt;/p&amp;gt; 芳期也被晏国师这么一下给窘住了,鄂霓却赶紧挣脱,把芳期往前一推:“快走快走,你家国师这是吃酸醋了,一阵间要是告负,用这为借口狡赖的事他也不是干不出。”&amp;lt;/p&amp;gt; 芳期差点没被好朋友这股子蛮力给直接推晏迟怀里,倒是顺其自然就挽了那只胳膊,回过头就跟鄂霓下战书:“你可别轻敌,我们可是磨合过了,不会像上次那样毫无还手之力。”&amp;lt;/p&amp;gt; “打完再论英雄。”鄂霓也较上了劲。&amp;lt;/p&amp;gt; 覃泽看着芳期只是挽了下晏迟的胳膊站定脚,就想松手,晏迟却顺势和她来了个十指相扣,芳期虽没挣脱,耳廓子却疑似染了红晕,而那目中的神彩,唇角的喜色,都是如此的明显……&amp;lt;/p&amp;gt; 这两人,竟还如新婚时如胶似膝的情态。&amp;lt;/p&amp;gt; 他心中自是喜悦,终于把其实一直旋绕心头的担忧,彻底打消了。&amp;lt;/p&amp;gt; &amp;lt;/p&am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51章 他就妒嫉了 像国师府今日这场宴集,必然是午宴接着晚宴的,如无特殊情况,好比被直接下了逐客令的周全、向进,好比因为家眷闯了祸虽未被直接逐出但也只好自觉告辞的陈富仁,宾客们大多都得等晚宴后才会陆续告辞。不过其实宴集往往会通宵达旦,但晚宴后还留下来的客人当然得满足两个条件,首先得是宴主的亲朋挚交,其次得有闲睱,不会因为通宵饮乐耽搁了次日的公事。&amp;lt;/p&amp;gt; 鄂将军觉得自己这两个条件都能满足,所以他刚才就跟晏迟约定,他们一家人今天不到半夜三更是不会告辞的,趁晚间,必与晏迟不醉不归,醉了好像也不用回去了。&amp;lt;/p&amp;gt; 晏迟情知午宴时他分身乏术,没法陪鄂举尽兴,也只好等到晚间好好跟这位忘年交痛饮。&amp;lt;/p&amp;gt; 是的,晏迟现在把鄂举当作忘年交。&amp;lt;/p&amp;gt; 他总觉得鄂举莫名其妙且在自己都不知情的时候,做了他跟芳期的月老,今天这位是真正的贵客之一。&amp;lt;/p&amp;gt; 但现在日未西沉,晚宴都还没开呢,当然还无法摆脱那些其实无关要紧的闲客。&amp;lt;/p&amp;gt; 好在是来击鞠场围观这场赌局的人也不多。&amp;lt;/p&amp;gt; 虽说有那些人巴不得缠着晏迟寸步不离,却也知道像晏迟跟鄂将军约赌这样的场合,不是那么欢迎不熟悉的人在场扰闹,晏迟是个什么性情他们心里也有数,那是个说翻脸就能翻脸一点不给人留体面的主,与其跟去讨嫌,还不如趁这会儿子时机跟诸如覃宰执、徐尚书等等重臣茶话坐谈,混个脸熟。&amp;lt;/p&amp;gt; 又诸如丁九山等等其实是应礼数赴宴的人,他们就更没兴趣参加这种纯属友交乐趣的项目了。&amp;lt;/p&amp;gt; 于是现在的击鞠场,除了鄂将军这么一位“大叔”,多数都是青少子弟,还多半都是跟晏迟算真正说得上话的人。&amp;lt;/p&amp;gt; 比如辛远声。&amp;lt;/p&amp;gt; 他正跟徐明溪坐在廊子底喝着茶说着话,两人今日就军户核察增强兵训的事谈得十分兴起,且这时他们的关系当然也不普通了——辛远声也该徐明溪一声大舅兄。&amp;lt;/p&amp;gt; 那位曾经在断桥相遇,开口相邀芳期共赏西湖秋色的殷八郎今天竟也来赴宴,他可不是与晏迟说得上话的人,但听说一阵间芳期会下场击鞠,硬是跟着辛远声来了击鞠场,这会儿子正跟鄂将军父子几个套交情,生怕等会儿晏国师会清场,把他给“清理”去场外。&amp;lt;/p&amp;gt; 还有好些女眷也来凑趣。&amp;lt;/p&amp;gt; 比如徐姨母和姜夫人,觉着与其像过去似的,跟那些其实话不投机的官眷虚以委蛇,横竖两人的女儿是一定要来围观的,不如也来躲清净。又比如淮王妃,她年轻,本就更加愿意和年龄相近的人扎堆,又体恤芳舒肯定是愿意来围观,所以来了。洛王妃更是自来不喜跟官眷往来,也跟着来这边躲应酬。&amp;lt;/p&amp;gt; 两妯娌现在也正窃窃私语。&amp;lt;/p&amp;gt; “要是三嫂今日能来就好了。”淮王妃一声叹息。&amp;lt;/p&amp;gt; “三嫂是真可怜,三哥过去一心一意修长生,她自从嫁进晋王府就守了空房,一年间也就能见三哥几面,到底是膝下一儿半女都未留下,就当真守了寡。若搁别家,还能改嫁,可她是亲王妃,慢说另嫁,便是大归都没指望,这生这世都只能守着晋王府这座囚牢了,偏她又是个最爱热闹的性情。”洛王妃也是一声长叹。&amp;lt;/p&amp;gt; 听洛王妃提起晋王妃膝下空空,淮王妃也不由被触动了心事,神色黯淡。&amp;lt;/p&amp;gt; 洛王妃觉察了:“先帝最重子嗣,偏是天家竟像中了什么诅咒般……”&amp;lt;/p&amp;gt; “四嫂这话可不敢乱说。”&amp;lt;/p&amp;gt; “难道不是?今上独子夭折,为求后继有人,连国丧都改减只守九月,这出丧也有些时日了,后宫妃嫔却没一个传出喜讯的,三哥就不说了,我家那位可是个姬妾成群的,也唯只有我能生下巧儿,王府里那么多姬妾,没一个有喜的。五弟与弟妇感情这样好,到底还是先有了庶女,直至如今都未添子嗣,最有子嗣福的人,偏……自己没活下来,那两个孩子多半也难养住。”&amp;lt;/p&amp;gt; “四嫂!”淮王妃更加惶恐了。&amp;lt;/p&amp;gt; “这话你道我会乱讲呢?也只会跟弟妇唠叨罢了,我家那个,当个亲王怕都能把家产败光了,慢说去夺宝座,那还不如把这半璧江山,直接拱手送给辽主干脆,他也没那心去夺位,连子嗣都不操心。五弟呢,跟官家不是同胞等如同胞,我们两家,官家是万万不会提防的,弟妇又断然不是好搬弄是非的人,这话我才敢跟弟妇直言。&amp;lt;/p&amp;gt; 所以弟妇这一时半会儿没有身孕,况怕是福非祸呢,真要生养下子嗣……太妃是弟妇的姑母不假,但却是官家的亲娘,太妃的心,理当更向着官家的,就怕官家一直无子,五弟却有了子嗣,周太后那些人就会想方设法挑拨离间了,弟妇你要信我,就听我一句,不必急于求子,一切先等官家的帝位真正坐稳再说。”&amp;lt;/p&amp;gt; 话说到这里,洛王妃原本也不欲多讲了。&amp;lt;/p&amp;gt; 她自己知道自己家是怎么回事,多半问题出在洛王身上,否则难以解释那混帐成天没日没夜跟姬妾厮混,甚至还与民家女子偷欢,这些年来却硬是没添个庶子、庶女,而她的巧儿……多半就不是羿姓的骨肉了。&amp;lt;/p&amp;gt; 洛王妃胆敢行为红杏出墙的事,其实是因为一口怨气难忍,那时她年轻气盛心性还不成熟,且当年的情势也跟如今完全不一样,现在嘛,她也不甘心跟情郎就此断交,不过早就悄悄在饮避子汤了,万一有了身孕,生下的是个女儿还好,要是个儿子,恐怕养不住。&amp;lt;/p&amp;gt; 这时就见一行人入场,打头的可不是公然手牵手的晏迟夫妇,洛王妃眼睛一晃,又瞧见传说中甚得晏迟宠爱的赵姬竟然也带着笑注视着那双相牵的手,她挑了挑眉,又凑近了淮王妃的耳朵:“晏国师也是个姬妾成群却膝下空空的人呢,我寻摸着覃夫人的性子,她不像是容得下姬妾的,看她提防打压高氏的劲头才对味,却对赵姬、魏姬那样友好,这可真令人诧异了。”&amp;lt;/p&amp;gt; “没什么好诧异的。”淮王妃抓着洛王妃的手臂赶紧摇了摇:“换你我,遇见高氏那样不省心的姬妾谁会给她好脸色看,但真要是知规蹈矩的人,哪里会容不下?”&amp;lt;/p&amp;gt; 是这样么?&amp;lt;/p&amp;gt; 洛王妃看了看正陪着自己带来的姬妾有说有笑的芳舒,明明看见淮王跟司马三郎就坐在不远,却连眼睛都不往过瞟,又觉得自己恐怕才是个真异类,非要和男人家讲公允,这世上其余的女子,尤其是高嫁的,恐怕都不会对丈夫纳妾的行为耿耿于怀。&amp;lt;/p&amp;gt; 恩,覃夫人看上去也的确讨喜,赵姬大约才能跟她惺惺相惜。&amp;lt;/p&amp;gt; “弟妇,你说这世上的事是不是太多让人想不到?如三哥,身为皇子偏要清心寡欲追求长生,反而是晏国师,从道家,却不修长生连道门都不入,娇妻美妾环绕,在世俗权场如鱼得水,尤其是对姬妾,听说是来者不拒。”&amp;lt;/p&amp;gt; “瞎说。”淮王妃笑了:“我家三哥送给晏国师的姬妾,就被退还了呢,三哥还挨了晏国师好番奚落,说他送的是庸脂俗粉,国师府姬妾虽多,但竟都用作陪客,哪里像是受到了晏国师眷顾,说是姬妾,其实都如伎人罢了,权场上的事你还不清楚了?别人送的姬妾,但凡能收养的,都鲜少拒绝,横竖只当下人使唤罢了,没多少真有姬妾之实的。”&amp;lt;/p&amp;gt;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家的姬妾,可都是有名有实的。”洛王妃垮了脸,果然她家才是异类啊。&amp;lt;/p&amp;gt; 淮王妃张口结舌,半天才无奈的摇了摇头。&amp;lt;/p&amp;gt; 司马修与淮王坐在另一席,他们两个却不是特意来围观这场赌局的,根本是午宴后就一直在击鞠场看马球——明堂跟昭堂一样,晏迟虽在明堂坐镇,但不是所有的男宾都必须在明堂就座,完全可以自由活动,像昭堂左近的醉颜楼有女伎演撮弄幻术,明堂左近的击鞠场自然也有国师府的侍卫打演马球助兴。&amp;lt;/p&amp;gt; 反而倒是这么一群人来,把司马修跟淮王两个打扰了。&amp;lt;/p&amp;gt; 司马修这时眼看着晏迟一个呼哨,一黑一红两匹马就冲下了球场,甩尾刨蹄的冲那夫妇二人显示亲密,晏迟还伸着手,护着芳期上马,这么多人看着他也不避忌,站着那里不知商量战术还是闲聊,亮着眼透着笑跟发情了似的,司马修翻了个白眼。&amp;lt;/p&amp;gt; “子夜、脂光,两匹好马啊。”淮王感慨道。&amp;lt;/p&amp;gt; “什么子夜脂光?”&amp;lt;/p&amp;gt; “就是晏国师跟覃夫人分别的坐骑啊。”&amp;lt;/p&amp;gt; 司马修的神色古怪得不能再古怪:“五郎怎么知道他们两个的坐骑叫什么?”&amp;lt;/p&amp;gt; “三郎忘了我的孺人是谁?”&amp;lt;/p&amp;gt; 司马修轻哼一声:“我是忘了,我有时候连五郎的正妻是我胞妹都忘了。”&amp;lt;/p&amp;gt; 淮王扶着额头,觉得自己又有无地自容的感觉了,心里泛着愧疚引生的苦涩,只不知应当如何是好,憋半天,才憋出一句:“三郎还是莫如此任性了,旁人不知三郎这时怨怒的神色是对我,还以为……是眼红晏国师伉俪琴瑟和谐呢。”&amp;lt;/p&amp;gt; “我是眼红,我是妒嫉,我就是看不得世上有情人能成眷属。”司马修离席而去。&amp;lt;/p&amp;gt; 淮王张口结舌。&amp;lt;/p&amp;gt; 那边厢芳舒眼角的余光,其实捕捉到了司马修和淮王的“动静”,但她很快收回关注,仍然与洛王府的孺人谈笑风生。&amp;lt;/p&amp;gt; 司马修经过辛远声的坐席时,驻足,竟对徐明溪道:“探花郎是否能借你家大舅兄给我一用?”&amp;lt;/p&amp;gt; &amp;lt;/p&am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52章 能看懂就好 徐明溪完全不知道应当如何同司马修这样的人打交道。 按理说试举未行新科,司马修当然可以称他为“探花郎”,但则两人都已通过了吏部铨选获授官职,早就不该用往届的试举排名称呼了,可司马修自得考中了状元,回回仍把他称为“探花”,跟个乳臭小儿似的,跟他计较觉得大无必要,不计较心里又觉堵得慌。 而且什么叫做“借大舅兄一用”,这让人怎么答话?! 辛远声终究是老辣几分,摇头一笑:“司马三郎有何指教,大不必避忌徐二郎。” 司马修一腔子闷气无处发,想到某日与天子、淮王闲聊时,也不知怎么就说起辛远声来,淮王道一句“这位许也与咱们一样”——能有什么一样?淮王这言下之意,是猜测辛远声至今未娶,或许也有龙阳之好,所以打从此席经过,他才想和辛远声攀谈攀谈,故意刺激下淮王。 徐明溪这娶了妻的人坐在这里算怎么回事啊? 司马修干脆就走到了徐明溪身旁:“令堂、令岳母、令内都在那头,探花郎何不去陪家眷?我有秘事,需得与辛侍郎交头接耳,行个方便如何?” 这下连辛远声都蹙起眉头来了。 芳期这时骑在脂光背上,坐得高看得远,发觉这边廊子底司马修“插”在辛郎君和徐二哥之间,不知说着什么但隔老远都感觉是种不愉快的气氛,她就观注得久了些,这立时引起了晏迟的警觉,但脂光的马脖子挡住了他的视线,往过移一步才看清芳期关注的人,咳了声:“走什么神?还想不想赢鄂将军的彩头了?” “可晏郎刚才说的是晚宴之后的安排!”芳期回头应了一句,等她再转脸的时候,却见徐二哥已然离席,似往徐姨母、姜夫人的席上走,只留下辛郎君跟司马修,司马修坐下来,一只手搭在辛郎君的肩膀上。 “快看快看。”芳期忙驱着脂光退后两步,让晏迟看那边:“司马修想干什么?!” 晏迟一点没有兴趣。 他很想与芳期共坐一骑,好教自家媳妇只专注接下来的赌局和彩头,但考虑到脂光毕竟不比子夜般壮实,这会儿损了体力,一阵间就会损了速度,他可对接下来的配合默契在意得很,不能够图这一时的亲热,再给人他和芳期不如李深、鄂霓心有灵犀的印象,于是只好翻身坐上子夜的马背,驱着子夜挡了芳期的视线。 “司马修那人就这德性,喜怒无常,谁知道他这时打什么主意,但众目睽睽之下,又是在我的地盘,还怕他对辛遥之用强不成?别管他们,管管自己,今天不能输,要输了赌注我可赔不起。” “什么赌注?不就是五十两银吗?咱们不至于穷到这个地步了?”芳期诧异道。 “那是鄂将军给的彩头。” “那晏郎下了什么注?” 也是五十两银…… 不过晏迟现在为了拉回芳期的注意力,自然不会这样说,一时间又想不出个别的赌注,眼角余光睨见常映跟胡椒二婢,计上心头:“我押的是常映,要咱们输了,常映就归鄂将军使唤,估计鄂将军是相中了常映,想聘她为儿媳,那付英可就凄凉了。” “你瞎说的?!”芳期瞪着眼:“鄂将军怎会强人所难?” “关键是鄂将军并不知道常映心有所属了啊,我觉得咱们必胜,所以随口就答应了。” 芳期:…… 她仍然觉得晏迟在胡扯。 “我今天酒喝多了,一时冲动……”晏迟翘起唇角。 芳期明白了,伸直胳膊就抽过去:“晏国师你满三岁了么?我看你今天是真喝多了,扯这胡话就想骗人。” 晏迟下意识一躲,干脆驱使子夜向前:“想谋杀亲夫啊?来啊,只要你追上我听凭宰割,追不上就当热身了。” 他们夫妻两个闹了起来,那边廊子底司马修翻了个白眼,终于也收回了胳膊:“辛侍郎,你看那两人,当众打情骂俏,像能赢球的样子么?算了,我也不请教你了,要不咱们两个对赌,我赌李家子跟鄂娘子获胜,你看他们两个,站在场边看笑话,如此稳重,这样的夫妻才靠谱。” 辛远声现在已经完全闹不清司马修的用意了,把徐二郎挤兑开,就是为了跟他讨论接下来的赌局是哪方获胜?他忽然想起晏迟曾经说过,司马修诡计多端,而且对晏迟早已生疑……辛远声微微一笑:“可我也想押李郎君一伍获胜,又怎么跟司马三郎对赌呢?” “辛侍郎竟如此不看好晏无端?”这下换司马修奇异了。 赌的是哪双夫妻获胜,晏无端已经违规了,他跟芳期还不是夫妻。 但这话辛远声当然不会说,又是一笑:“在下薪俸微薄,只是不想输钱罢了。” “我们不赌钱。”司马修睨了眼无动于衷的淮王,心中越觉郁堵了:“要是辛侍郎胜,我作东,请辛侍郎豪饮一场,若是我胜,辛侍郎只需答应我,陪我一场豪饮如何?” 输赢都是一样。 但辛远声却像没发现般,说了声“好”。 司马修眼光轻晃,这下他不得不怀疑,或许,可能,淮王的猜疑确有几分准头了。 辛远声可是晏迟的知交,从他身上,应当能套出点有用的情报。转眼间司马修已经忘了原本的目的,他有了新的想法,干脆就挪了挪椅子,仿佛要一本正经地跟辛远声坐此一席观战了。 辛远声:…… 这人到底有什么毛病啊?试探就试探好了,需要挪椅子吗?坐这么近干什么,还没豪饮呢,有必要显得这么熟络吗?! 又见司马修端着茶盏:“请。” 辛远声:…… “这杯茶是徐二郎的。” 司马修挑挑眉:嘿,就这么在意我喝徐明溪的茶?莫不是辛远声对我一见如故?这也不无可能,倘若辛远声是同道之人,多半会心生感应,如我这般倜傥人物,且跟他一样,还没有成家立室,很是可遇而不可求啊,不过呢,注定是你一厢情愿了,我其实没有龙阳之好,我好的无非羿杜罢了,其余人,皆不在我眼中,自然也不会入我心上。 司马修放下了手里茶:“或者,辛侍郎应当再给我点一盏茶?” 这要求并不无理,但辛远声总觉得哪里古怪异常,他一点不想为司马修效劳,一笑:“或者,改日再奉茶招待?” 司马修:众目睽睽之下,他是不好与我显得太亲近,这人啊,明明有异癖,却还在意他人的眼光,这一点倒是跟羿杜似的,豁不出去,也舍不下来。 “那辛侍郎请,我就看着你喝茶。”话却这样说。 辛远声:…… 怎么就觉得越发毛骨悚然了呢!!! 一声鼓响,场中的四人四骑,两双夫妻终于开始竞夺,随着司马修终于转移的眼眸,辛远声额角上的一滴冷汗才淌落了。 晏无端说得没错,这家伙的确诡异得很。 马球赛至时下,已经衍生出不少花样,最标准的六对六局虽还是常规,不过诸如十人混战、五队竞夺也逐渐推广,像今天这种夫妻组队的四人局,倒还是贵族小聚时玩出的花样,这也是因为平民女子连会骑马的都越渐少了,更别说击鞠。 规则倒与六对六局差不太多,一样都是对攻,就是人数少些罢了,相应赛时也没有那么漫长,今天定的是抢七,顾名思义,谁先拿下七个进球为胜方。 晏迟拈到的是先守,也就是李深率先开球。 一球开出,鄂霓轻易就够到,芳期放弃了与鄂霓拼抢,她留在了攻方球门一侧,是晏迟驱马上前,直奔自家球门,当鄂霓击球的一刹那他已经作出预判,马缰一勒,子夜前蹄腾空,晏迟几乎是直身拦下球,挥杖击了过来,这回他可注意力道了,且芳期也的确能够顺利拿稳球,掂两掂,顺势调转马身,脂光几乎一步未向前冲,芳期一挥杖,球就稳稳击入了。 李深刚才是想阻止晏迟抢断,判断失误被对方偷得先机,他和鄂霓谁都不及回防,眼睁睁看着球门失守,他们倒也不沮丧,还扬着球杖:“可以啊,看来是真磨合过了。” “那还用说,我什么时候说过大话。”晏迟一脸得意的笑。 边上徐明溪看得几分恍然,记忆里,他与芳期也有过挥着球杖尽情玩乐的时光。 从开始的步打,到纵马竞逐,只是没像这般公然组队为一方,过去不曾有,将来也应当不会有了。 他看着曾经那个冰冰冷冷的晏三郎,现在喜笑颜开与芳期击杖为庆,两人的亲密完全不用避忌在场人的目光,他知道一切果然已经尘埃落定终成定局了。 这样也好,三妹妹终究是能肆意飞扬的生活,没有人指责她如此粗俗,便是有人指责,她也能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晏迟,今天在明堂,当众道:“周全、向进,因你两个的家眷无礼冒犯我家夫人,所以我晏家从此与你两家断交,你们走,你们今日送的礼,晏迟原封不动退还。” 他看着听着,终于释然了。 “我觉得晏郎和阿期会赢。”突然听这话,徐明溪下意识侧过脸。 看见的是自己的妻子,明亮的眼睛,真切的笑意:“我虽不会击鞠,但也跟阿皎讨教过,阿皎说长传到杖最难,往往接球后极难调整攻门,但刚才他们两个的配合有如一气呵成,必需是默契十足。” “你不会击鞠,为什么关注?”徐明溪问。 “日后官人若下场击鞠,我总能看出点门道。”阿辛坦言。 “你就不想学?” “现在学也太晚了,但没关系。”阿辛微笑:“我只要能看懂就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53章 辛侍郎太辛苦 阿辛的判断是对的。 七比五,晏迟和芳期最终拿下了这场赛局。 晏迟随手将球杖一抛,自然有人替他接住,他从子夜背上跃下,伸手,向芳期。 芳期有点淘气,把球杖放在了晏迟的手上,然后也飞快下马,先给了鄂霓一个拥抱:“承让了承让了。” 徐姨母跟姜夫人看到这里,两个十分有阅历的长辈互相交换着眼神,到僻静处,聊一聊。 “姐姐觉没觉着,晏国师跟三娘怎么看怎么不像已经成婚满两载的夫妇啊?”姜夫人先说。 “是,倒更像虽则情投意合,却仿佛还没婚联的小儿女那般情状。”徐姨母也道。 “这就奇了……”姜夫人说了四字就被噎住,颇有几分挣扎:“总不会是,当初三娘为了让二郎死心,跟晏国师……”她有些不好形容,因为实在想不通这其中的关窍。 要说芳期对晏国师无情,但佯作有情,两人姻联,那也绝无可能直到这时还没有圆房?可这两人看着虽然亲密,但真不像夫妻,因为太暧昧了。 “我们不用琢磨太多。”还是徐姨母想得通透:“总归看现在的情形,他们确然是情投意合,还似乎晏国师更加占据主动,三娘总归是有个好归宿了,孩子们都能得个幸福美满就好。” 姜夫人点点头,又叹声气:“不瞒姐姐,其实我当初想过为我们家大郎求娶三娘,就怕她在覃相邸无依无靠,婚事再被不慈的亲长给算计了,还没等外子探大郎的口风呢,先帝就赐婚了,我是觉着,要真当时,三娘心里是不情愿的,说不定我们家再快一步,又是两番世事了。” “你是在为遥之的婚事忧虑?” “能不忧虑吗?姐姐也知道,姜家与辛家本是故交,通家之好,我比外子小许多数,当然不能说是青梅竹马,那时却也将他当世兄敬重的,他与魏姐姐婚后一直琴瑟合谐,谁能想到被逼得生离……我是亲眼看见的,外子想要抗旨,是翁爹锁着他在家,翁爹忍辱代外子签了和离书,把已经有了身孕的魏姐姐送走。 我那时还悄悄地去见过魏姐姐呢,嗐,那时候我跟小叔两个说好了,小叔负责解救外子,我负责递话给魏姐姐,约好时间地点,让他们隐姓埋名干脆私奔去。” “还有这事?”徐姨母惊呆了。 “年纪轻,虑事就简单,姐姐你就别笑话我了。我现在还记得,魏姐姐拉着我的手,说的那番话,她说这不是两个人的事,关系两个家族的存亡,甚至关系两个国家的战与和,实在牵涉到太多人的生死安危了,她不能任性,也承担不起后果,她说这话时一直在哭,没哽咽声,泪珠子就那么一滴滴地打在我手上。 外子至今其实都没有忘了魏姐姐,总自责是他懦弱,他对大郎更是愧疚。我啊,是真想大郎得个好归宿……嗐,瞧我,都开始说胡话了,就是,我觉得大郎太苦了,外子也太苦了,他们都想着跟辽国开战,征复失土,可两国一但交战,魏姐姐怎么办?魏姐姐现在可是辽国的郡王妃啊,纵便是,魏姐姐今后能回来,她能割舍下辽国的亲骨肉吗?” “魏夫人使辽,是迫不得已。”徐姨母道:“你也别想那么多了,遥之在辽国生活了多年,他之所以有这样的志向,应当是源自魏夫人的教导,所以魏夫人虽然认定了她已无望归国,不过仍然希望故国金瓯无缺,百姓都能安居乐业。” “这些道理我都懂,所以我才更想大郎娶配良侣,我是内宅妇人,没那么长远的见识,也真弄不懂为什么国与国之间总是战火不断,朝堂上党争也似乎永远止境,安安生生和和平平的处世哪里不好了?这人活一世,为什么就有那么多的欲望。” 徐姨母也只能长叹一声。 人活一世,有的人图安乐,有的人图权财,有的人图平平安安到老,有的人图轰轰烈烈一死,谁说安生和平就不是欲望了呢? 两个长辈在为辛远声操心,还有一人也是。 从击鞠场出来,趁晚宴还没开设的空闲,晏迟一把将辛远声拖到僻静处:“你跟司马修在搞什么名堂?当着这么多人居然都勾肩搭背了?!喂,辛遥之,就算你情路不顺再遇挫折,也不能这样自暴自弃!” “晏无端,你还能说点人话?” “字字都是人话!”晏迟沉着脸:“我没跟你说过司马修有龙阳之好么?今天他主动勾搭你显然不怀好意,你竟然还跟他在那儿谈笑风生!” 辛远声方才大惊失色:“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过司马修有龙阳之好了?” 没说过么?晏迟脑子里一阵发木,才想起他似乎的确没把这些详细跟辛远声交底,只是告诉了芳期,然后莫名其妙地把告诉的对象给搞混了…… “那现在你知道了,离那人远点,你这坦荡荡的君子头脑,碰见一肚子诡计的家伙,被人拆骨生吞了你怕都还没弄清楚哪一步着了道。” “你知道我是有意接近他?” 晏迟半抬眼皮:“要不然呢,我还真相信你会中了他的美男计不成?!” 辛远声扶着额头,但半晌移开手后,仍然坚定:“他想从我口中套话,我试着糊弄糊弄他。” “你这是不自量力!” “你们都认为我傻,我才容易让你们放松提防,且我对他有了防范,我能吃什么亏?无端,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你为了替老师复仇,甘冒风险,力所能及的事我要是还袖手旁观,我怎配为你知己?” 晏迟怔了一怔,闭了眼,突然又擂了辛远声一拳:“什么知己,你不是我知己,你是我的情敌!辛遥之你傻得……脑子里除了仁义礼智信还能装点别的么?有你这么对情敌的?你就应该盼着我死,然后你才有机会!” 结果他的肩膀也挨了结结实实一个拳头。 但辛远声没再继续攻击,只疑惑地盯着晏迟:“你说这样的话……你心里是在愧疚是在自责,你为什么自责?无端你又在计划什么?你是不是还想涉险?” 我要毁了你的志向!!!让你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辛遥之,到那天你不会再把我当作知己了,晏迟也许会成为你遍寻天下必须手刃的仇敌,所以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再为我做了,懂不懂? 这是心里翻滚着的大实话,但晏迟现在没有办法说出口。 又在此刻,徐娘过来,她其实很明白不必急于一时通报才先得知的此件消息,但眼看着郎主似乎跟辛侍郎就快动手打起来了,一着急,也顾不了许多,赶紧过来打岔:“郎主,有一件急事……” “说!”晏迟下意识就喝令,但突然又醒悟其实很多事不能让辛远声知情,他转身想走。 “徐娘子请直言。”不依不饶的反而成了辛远声,他甚至上前一步阻挡了晏迟的去路:“不是没什么好瞒着我的么?晏无端,你要真不把我当知己,现在你就走。” 晏迟眼睛里已经浮现出阴冷。 徐娘太明白晏迟的情绪了,赶紧道:“夫人见了徐二郎。” 晏迟:…… 辛远声:…… “不是私见,有辛娘子在场。” “你还在盯梢芳期?”辛远声问。 徐娘先是被“芳期”二字从辛侍郎口中说出吓得不轻,但她很快沉着下来:“并非郎主让人盯梢夫人,只不过今日实在太多客人,郎主在各处都安排下暗卫以防万一,正巧是,夫人与徐二郎及辛娘子见面的地方,刚巧有暗卫值守,所以被暗卫听闻……” “不用说了。”晏迟道。 他现在已经冷静了,眼眸里的冷沉褪去,还如一贯的清淡:“夫人见了谁,说了些什么,今后不必告知我,我只听夫人自己的话,谁的话我都不信。遥之若想知道,当然可以问令妹,不过也请遥之不必告诉我,我相信芳期,她早晚会自己跟我说。” 较早前,芳期的确约了徐明溪见面,也的确没有避开阿辛,她是有件事已经下定决心打听清楚,但最合适拜托的人,想来想去竟然还是徐二哥,她倒也想过直接委托阿辛代转,不过这件事却又并非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更兼要是把事情做得如此见外,反而显得太不自然,所以她思来想去,才约了徐二哥夫妇二人,不瞒着阿辛她是有事相求。 事情既然委托出去了,她就从心里暂时放下,晚宴后,亲自替答应留宿的兄长安排了住处,至于芳莲、芳许,干脆就安排到了清欢里后头,苏夫人曾经住过的合欢阁,这时长辈们其实都告辞了,因为徐二哥明日是要上衙的人,所以芳期并没有挽留阿辛,但李深、鄂霓,还有童崖、明皎两夫妻明日都还有空,他们今晚会在国师府留宿,所以芳期就在清欢里又设了一宴,跟姐妹知己们开始了真正的饮乐。 还有赵瑗,她今日竟主动要求要来凑热闹,芳期自然巴不得。 是在人间时摆开一张长桌,芳期亲自去小厨房烹饪,姐妹知己们都来打杂,好吃的难吃的反正是摆满了长桌,最后连常映、胡椒、三月、八月等等婢女都被拉上桌了,行了五、六种酒令,喝下七、八坛美酒,连晏迟都从无情楼上下来的时候,清欢里的宴席居然还没结束呢。 晏迟没去人间时,他只是站在不远处的幽黯处听了一听。 “郎主,要不然,仆去提醒夫人……”白妪小心问道。 “不用。”晏迟转身。 他刚才听见鄂霓已经大舌头了,稳重的徐明皎已经在提醒“到此结束”。 沐浴,把自己收拾清爽了,那丫头也该回房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54章 大舅兄能这样“用”的 芳期觉着自己今日没被灌醉真是太不容易了,把她给清醒得啊,听说晏迟已经回房且沐浴后,相当自觉地直奔浴室而去。 浴室里暖香还未散尽,晏迟肯定是浸了一阵香汤,芳期也急需浸上一阵缓解这一天的疲劳,她舒舒服服地靠在桶壁上,长发披散下来,由八月、九月两个丫鬟替她清洗绞干,身体被暖汤安抚着,她就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常映又钻了进来,有一句没一句说着金屋苑那边传回的消息,主题自然是关于今日在昭堂大受打击后,转战明堂的高蓓声最新表现。 大卫的男子,尤其官员,纳妾可谓蔚然成风。 官员同僚之间互赠美妾的行为也不是没有,可因为妾乃良籍,不是可以任由发卖的奴婢,所以这种互赠的行为,多少还需要成为“赠品”者自己认同,但这样也就显明妻与妾截然不同的地位,在多数人看来,纳妾纳美,若美色已使人生腻,那便随心换,跟衣裳旧了换件新衣没有大多差异。 有没有对妾室一往情深的男人? 也有,晏永并不是唯一的异类,像大卫有一个极有才干的官员,正妻亡故后,他没有续娶,而是纳了一房小妾,他对小妾的才貌极其爱惜,礼敬如正妻,不仅将子女交给小妾抚养,还让小妾执掌中馈,所以他这样的行为成为了政敌的攻讦他的把柄,被贬官,一路贬迁至崖洲,这官员也不在意,他还是我行我素,他许多诗词都是赞扬小妾的才貌,这也让不少人都知闻那位小妾的品貌风情。 可绝大多数的人,尤其官场中人,他们对妾室的态度皆为轻视。 妾室之中,如周小娘似的,其实已经算是十分有体面了,覃敬并没有视她为器用,从前覃相邸便是召举宴集,需要周小娘行为侍奉之事,那也只是侍奉王氏这主母或者被王氏差遣侍奉别的女客,而非为男宾端茶递酒陪饮助兴,行为女伎之事。 而在普通的官宦门第,让妾室行为女伎之事的情况确也不多见,他们多半雇有真正的女伎,大无必要让妾室取代。 反是在王公贵族门第,姬妾与女伎很是闹不清。 因为这样的门第妾室分有等级,孺人、媵人,这算有品阶的,相类于贵妾,她们可以侍奉夫主与主母,但一般不会侍奉外男,这些通常都是有名有实的姬妾,当然没有品阶的姬妾也可能有名有实,可她们的地位更卑微,除非请离,否则不能自主,只好听从家主之令。 再有就是有名无实的姬妾了。 这些姬妾多半都不是家主自纳的,她们是“礼物”。 那些有意攀附的人,喜欢送姬妾为“礼物”,之所以形成这样的风气,多半还是因为大卫从律法上禁绝了奴婢交易,除非违法触律被罚没为官奴,否则都是良籍,没有奴籍之说,可奉送美婢的风气自古有之,一时半会儿还不能禁绝,这就让那些意图攀附权贵的小人大伤脑筋了。 物色一个美婢女伎,送给人家,结果只是活契,受礼的人不仅得养活这些美婢女伎,还要发给她们薪水,最关键的是要是美婢女伎是个烈性女子,拒绝为婢伎之外的事,受礼的人还不能用强,这礼物岂不成了鸡肋? 所以送礼的人只好想别的办法,出一笔纳妾钱,连纳妾文书带人一并奉送,礼物就成了受礼人的姬妾,反而没有了婢伎的权利,没薪酬,也没人权,如果要请离,那也不容易,家主不认同的话,姬妾就得先偿还纳妾钱,她们一般都是身无分文的女子,所以其实并没有请离求去的资格。 如薛姬、魏姬就是这样的“礼物”,她们名为晏迟的姬妾,其实论地位,当真连徐娘、常映等等仆婢都不如,当然其实她们都希望能得眷顾,成为有名有实的姬妾,奈何这希望是空想,她们也就接受了名为姬妾实为婢伎的人生。 高蓓声不是“礼物”,她可是周太后赐敕的孺人,虽说自己把赐敕折腾没了,可她并不像薛姬、魏姬似的无依无靠,她要请离求去,别人不说,王老夫人肯定是乐意为她出头的,晏迟也不可能强迫她留下,当然会准离。 但她却偏要去行为婢伎之事,走了一条莫名其妙的邪路,以期靠作践自己,谋求晏迟的眷顾,说实在芳期十分不理解高蓓声的脑筋智脉,是多么吊诡的搭构。 芳期半闭着眼享受着香汤浸浴,听常映道:“今日愿意去金屋苑游逛的其实都是些纨绔子弟,要么听趣话,要么看歌舞,虽说阿郎并未在场,他们倒也收敛,不至于唐突金屋苑那些姬人,也就是说说笑笑罢了。 高小娘也不知怎么想的,就跟这些纨绔子弟大谈什么‘天下国家’‘德为圣人’,抓着人家非要讨论什么‘君子怀刑’应当如何注解,把那些人都问懵了,又见高家几个郎君也在,高小娘赶紧过去滔滔不绝。 这下子一伙人都知道高小娘是哪位了,有个纨绔子弟说‘高家的女儿的确好才华啊,这学识,不去考科举真可惜’,高小娘把这话当了真,越是洋洋自得了,大说一番什么歌舞曲唱都是消磨意志的事物,做人应当熟读经史。” 芳期想想那情境都觉好笑,抖着肩笑个不停。 “后来阿母听说了这事,随便拿了几样物件,让人给高小娘,说是阿郎给她的打赏,高小娘兴奋得了不得,问得晚宴过后,阿郎在无情楼招待留下来的客人,她还想去露脸,阿母让锁禁金屋苑谁都不许放出来,听说高小娘还被气哭了呢,肯定又怀疑是阿母故意打压她,薛姬、魏姬几个快笑疯了,大伙都觉得高小娘这蠢样子比滑稽戏还滑稽。” 芳期琢磨了一阵儿,嘱咐常映:“你带话给徐娘,我明日会召见吴姬,说是跟吴姬对局,结果吴姬回金屋苑路上巧遇了国师,傍晚时就让徐娘单另再给高小娘安排个婢女,贴身服侍她,多挑几个,再给高小娘从中择选一位的特权。” “是。”常映转身就往外走了。 八月笑道:“夫人这是故意误导高小娘?” “聪明。”芳期赞许。 晏迟肯定是不耐烦针对高蓓声施美男计的,只好由她代劳,好在高蓓声这自以为是的性情,给她一颗酸枣她都能品出蜜糖味,像再调拨个使唤婢女这点子小恩小惠,就足够让高蓓声相信晏迟对她刮目相看了。 继续抖擞,等巴掌来的时候,她才更会手足无措,那时候就会使力打听又再陷入危局的原因了。 等从浴室一身清爽的出来,这回芳期是迳直回了内室,满头的青丝只换了个低矮的燕尾髻,这多少还是顾虑到晏迟的缘故,要不然她就披头散发一身里衣衬裙直接扑榻上梦周公了,需不着这一番收拾。 浴室本就建在外室以南,内室东南向的夹角,出来后芳期就往她在西窗下的榻上去,也没注意看晏迟有无安置,这人虽一贯晚睡,但今天时辰已经很不早了,多半是睡了,她还放轻了脚步生怕把人给吵醒,怎知道至她那个半封闭的小“隔间”,赫然却见晏迟倒在她的榻上,跷着腿,一条胳膊放脑袋底。 这是肯定没睡着,尽管这人有模有样地闭着眼睛。 他的头发倒是散披着,极不讲究地只着一身丝质中衣,还自在得很。 芳期一回头,就见九月早躲得不见影了。 “晏郎若真要在这儿睡,我可不管了。”芳期外强中干的威胁。 “恩,你睡床,我就在这儿乘会儿凉。”晏迟不装睡了,斜着嘴角一笑,眼睛半睁。 满窗的月色透进来,又有一盏灯照,这样的月色烛火里,两人的眉眼既清楚又暧昧。 芳期听这话就知道威胁无效,这人的意思是说他乘完凉也会去床上安置,是要同床共枕的意思。 “别闹了,我今日困得已经撑不住了。”威胁无效只能示弱,芳期轻轻推了推晏迟的膝盖。 晏迟伸手一拉,他趁势坐起,却把芳期拉得坐在了榻上。 这家伙那件中衣衿结似乎没系严,坐直后衣领微敞开,露出脖子下的一小截,芳期赶紧移开眼,耳边却觉一热。 是呼息,突然接近。 “不闹,明日这张榻得撤了,从今晚起,我们得习惯同床共枕。” 芳期:!!!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撤?” “明日阳春奴就会被接了来,你能不让阳春奴到你屋子里玩耍的?再者两位姨妹都得在我们家住几日,被你的家人看见内室里放着这么大张床,窗子底还安着张突兀的卧榻岂不蹊跷?你的衣橱在这边儿,我的衣橱靠那边儿,夫妻两个的衣用分得这样楚河汉界也不像话。” “五妹妹和六妹妹哪会想这么多……” “她们不会想这么多,阳春奴的乳母呢,阳春奴的生母呢?她们看在眼中疑在心头,肯定会告诉大舅兄,你愿意让大舅兄担忧?” 这家伙,留兄长暂住打的是这主意么?! “芳期。”晏迟伸手,让芳期转过面颊来,他的额头贴上去:“我不着急,你没答复我我不逼你下决定,我们只这样……” 他的唇靠近前,两人的呼息似乎纠缠在了一起。 芳期这回忘了摒住呼吸。 一室的寂静,相纠缠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你的我的着实分不清。 “我的心跳很急啊,你的呢?”晏迟问。 但他不需要回答,因为他听见了。 “你的心跳一样急。” 轻轻的吻上去,这回不像突袭时一触即离,但也只是柔而慢的亲近。 芳期整个人都怔住了,但她没有推拒,手还被牵引着环上了晏迟的腰。 “我们暂时只这样,可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55章 我家有钱 芳期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还觉昏昏沉沉,好半晌才发觉自己不是睡在榻上,赶紧翻身,身边却是空的,她的心才落回了胸腔里,脸却发热了。 这就要同床共枕了么? 她还记得昨晚她被晏迟拥在怀里,虽然是她的脊梁贴着晏迟的胸怀,两个人还规规矩矩的穿着各自的中衣,但从来没有的经历让她心慌意乱,是不习惯么?但好像也不愿意挣开,她觉得自己肯定睡不安稳,事实上不知不觉就睡得人事不省。 踏实得连个梦都没有做。 睡是睡饱了,肚子却早就空荡荡,搁往日芳期就会赶紧洗漱进食,但她今天却像十分留恋这张大床似的,看着帐子里空出的一大半地方,下意识把手够过去,不晓得为什么有这举动,她干脆就把脑子也放空,发着呆。 “叮咚”“叮咚”“叮咚”地一阵乱响。 小壹:亲,任务才完成十点,但主线任务跟支线任务的进度条居然是一致了。 芳期:这是什么值得兴奋的事么? 小壹:你两个至少有点相亲相爱的意思了啊,怎么不值得兴奋? 芳期连小壹都不想搭理了,小壹却通知触发了随机奖励,这回颁发的是种名为玉米的作物。 小壹:现在触发的随机奖励也作了相应的更改,是以改善民生为要紧了,如玉米,若得推广,可以在山地上恳种,能够极大缓解荒僻之地的农人短缺口粮的问题,且此类食材不仅可以供人食用,还可以用作养猪的饲料。 芳期:养猪? 小壹:是啊,用玉米加米糠等为猪饲料,可以加促猪畜的增长,在后世虽然有牛肉、羊肉等等肉质品,但对猪肉的需求极大,事实上亲所处的时代,贵族嫌弃猪畜肮脏,不怎么爱吃猪肉,但对于平民百姓而言猪肉才是主要的肉质品,如果能加促猪的增长,满足了需求,猪肉会更加便价,对于百姓而言当然有益,利民则益国,如果连荒僻地区的百姓都能衣食无忧安居乐业,卫国就更有实力抵抗外敌的侵略了。 芳期接收了玉米种,想着这两日抽时间交给母亲,让母亲安排试种。 被系统这一打岔,她是彻底的精神了,伸个懒腰唤了仆婢们进来服侍,却见大丫鬟除了八月、九月,连去忧和罢愁都跟进来,一个端洗脸盆,一个托着柔巾皂药,芳期很觉惊异:“怎好劳动两位女使?” “阿郎有令,奴婢二人自今日始听凭夫人差遣。”去忧笑吟吟地应道。 “那也不能做这些小丫鬟的活计啊。”芳期还在客气。 “奴婢能贴身服侍夫人,是奴婢们的福气呢。”去忧很利落地将洗脸盆搁架子上,调皂药,绞面巾,双手将她一撮弄就叠得有棱有角的湿面巾呈给芳期。 等芳期穿好衣裳,才发觉屋子里西窗下的卧榻已撤,衣橱也重新布置过了,整间屋子显得更加整齐雅致,她居然一点都没被惊扰。 九月又禀报道:“相邸五娘、六娘也是刚醒,正用早饭,阿郎听说大郎君已经使人接了家眷来,先一步去紫冉居看望了,交待说只要夫人赶得及吃午饭就好,早上就别惊动了。” 芳期听说晏迟去看望兄长跟阳春奴了,心里莫名一阵欢喜,虽说肚子其实空得慌,但瞅着此时离午饭也没多少时间了,便不肯吃太多,就着一碗香苏汤,吃了一小块炙焦金花饼,就让人去请五娘、六娘来,然后姐妹三同往紫冉居去。 桃叶正逗着阳春奴在紫冉居的院子里玩耍,阳春奴已经快四岁了,跑得稳走得快,胖乎乎的个小丫头,一听见芳期在喊她,扭头就朝这边张着双臂跑来,扑芳期怀里,先往脸颊上一边亲了一口,才笑出两个小圆涡来直喊“姑姑姑姑姑姑”。 芳许逗她:“阳春奴不喊我们,就只认三姑姑么?” “我喊了三声姑姑啊。”阳春奴伸着三个指头:“都喊了。” “可你没亲我们啊。”芳许还在逗。 “小娘说的不许乱亲别人。”阳春奴理直气壮道。 桃叶很窘迫:“这孩子,我什么时候这样说了?” “刚说的,我亲姑丈的时候。”阳春奴努力证明自己没说假话。 桃叶:…… 刚才晏迟一把抱起阳春奴,结果阳春奴冲他脸上就亲了下,把桃叶吓了一跳,她可是更加敬畏晏国师,生怕晏国师不乐意阳春奴这举动,所以没忍住,悄悄叮嘱阳春奴下回别造次,哪知这孩子,对姑丈不见外,反而将五娘、六娘当作了“别人”,这该怎么解释,真是尴尬死了。 “不许乱亲别人,但姑丈和姑姑都不是别人。”芳期轻轻掐了把阳春奴的小脸蛋。 “国师跟大郎君在后头茶厅里说话呢。”桃叶对芳期倒是亲热,一点不拘束。 这天的午饭就在紫冉居用了,然后芳期又引着桃叶和两位妹妹,当然还有阳春奴这么个小可爱将国师府几个花苑都逛了一遍,直接带去了清欢里,刚歇了阵脚,白妪就来请,说是陈富仁带着孙女求见,晏迟让芳期跟他一同去会客,送钱的人来了,芳期还是不觉得扫兴的。 陈富仁昨日回家,一问几个子媳,得知老妻跟孙女的详细表现,只觉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憋得心窝口被铁杵给捣了似的发痛——为了结交晏国师,他已经“上供”了三万金,好不容易才争取到了替国师府定制各式冠帽的“生意”,晏国师也是个痛快人,已经应承了宫观供奉的神像由他家定制法冠,这是第一步,下一步铺垫得好,天子的冠冕眼看就能理所当然归陈家供献! 结果呢,他家那位“郡主”竟然跑国师府砸场子去了!!! 到底是有三万金的上供啊,才免于如周全、向进般被当众逐出,晏国师还是给他留了体面,只是让下人提醒他,他家女眷冒犯了国师夫人,让他掂量着处理。 陈富仁认真是有苦说不出,这一刻怨极了他那只讲虚荣的老父亲,当年花了一大笔冤枉钱娶回这么个“郡主”。 做了大半生夫妻,陈富仁当然也明白老妻的德性,不可能低头认错,枉自尊大的脾气也休想她能改,陈富仁虽说不是惧内的人,可也着实拿“郡主”妻没有办法,他事情又多,能把儿子孙儿调教好了已经是煞废苦心,哪里还有余力去管教孙女,只好由得“郡主”把长孙女纵了个无法无天。 他能做的只有拘束下人,谁也不能为虎作倡,我们家有钱无权,出去记得夹着尾巴做人。 庆幸的是孙女这回居然说还愿意道歉,陈富仁赶忙拎着孙女就来了国师府。 他这时已经把赔罪的话说了几十轮,又瞪着眼让孙女也赶紧表示。 陈小娘子今日看着虽然乖巧了些,但芳期一直留意着她,并没见她流露出多少谦卑的姿态,又细又长的一双眼,直盯着晏迟就没怎么移开过,倒也没掩饰,这至少不显得鬼祟造作,且目光虽然亮晶晶的热情十分,似乎因为太过热情,看着还真不像意醉情迷的感觉。 “大娘!”见孙女像没听见他的提醒似的,陈富仁忍不住轻喝一声。 陈小娘子这才说话:“我问晏国师,晏国师真是心甘情愿娶覃夫人为妻么?” 陈富仁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似的,可怜这位纵横商场的临安富贾,此时满肚子经验都像冻僵了,不晓得应当怎么应对此番局面,他只想把孙女暴打一顿,然后回家哭祖宗去。 三万金啊三万金,使出去结了个仇回来,还怨不着人家,只能怪自己人败家。 “我要不是心甘情愿,谁还能逼迫我不成?”晏迟的心倒不黑,给了陈富仁太多挽救的机会了。 “那国师纳高氏为妾难道也是心甘情愿?” “妻跟妾怎能一样,妾与下人无异,懒得为了个妾跟别的人磨嘴皮,就当白养个女伎了。” 陈富仁终于又喝道:“孽障,你问这些做甚?赶紧赔罪才是道理!” “我得问清楚。”陈小娘子顶了祖父一句,又才道:“我错了,是不该听信那些人嚼牙根,就认定覃夫人跟高氏似的不要脸不要皮,毁了国师的终生幸福,既然国师承认了对覃夫人如另一种传言,确然是情投意合,那么我今后也把覃夫人当作另一位楷榜,一起仰慕了,覃夫人要怎么才肯原谅我?我说错了话,要不覃夫人扇我嘴巴子。” 连陈富仁都因这一神转折再次惊呆。 芳期并没觉得太意外,大抵还是先听丁文佩转圜过了,且今日看陈小娘子的神情,听她的口吻,都是极其的自然,她睁大眼睛都没看出来半点作态的痕迹。 “小娘子既认了错,我还能得理不饶人了?”她笑了笑,也就开门见山了:“不是什么大事,陈员外不必放在心上,倒是我有件事想求教陈员外,今日就罢了,改日再请陈员外一叙。” 陈富仁欢天喜地就应许了,也终于是如释重负,三万金还有救,有救就好。 “覃夫人请不请我?”陈小娘子终于把亮晶晶的目光盯准了芳期,倒也是怪热情的。 “请,陈小娘子愿意的话,我还能指点你象碁技艺呢。”芳期故意刺激她。 陈小娘子却也不怨愤,竟十分服气:“我回去问过棋师了,原来他根本就不敢赢我,因他这针尖大的胆量,害得我以为自己真是对遍天下无敌手了,丢了老大的脸,他也没脸再留在我家混薪酬了,昨日居然就请辞……覃夫人愿意教我就最好了,与其便宜了别个,我给你付薪酬。” 陈富仁:…… “好啊,但我的薪酬可不低。” “我家有钱,夫人尽管开口。” 陈富仁:!!! 这败家孙女,好在是就快及笄了,赶紧的嫁出门去祸害别家,还是别等及笄了,今天回去就先把文定的事筹办起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56章 被辱骂了 芳期抽了好几天时间给哥哥、妹妹们做好吃的,当然她也再请了一回陈富仁,那天,苏夫人也在场,芳期正式引荐了陈富仁与母亲结识,她只提了提想向陈富仁求教“生意”的事,略说了番她开创杂嚼批售的想法,当然也让陈富仁尝了尝前期试制的样品,烘干的乳香花生,炒制的五香瓜子,又有香辣干熏肉条,老坛密制肉酱,等等品类,陈富仁一应尝下去,两眼都在发光。 但他是个聪明人。 巨大的商机摆在面前,他也能不为所动,只道可以提供人脉,暂借启动资金,换言之就是光出力不分红,芳期却也不是没有给他好处,提供了几种食材的种子,连带着种植方法都告诉了陈富仁。 有钱人带头推广这些食材的耕种,可以迅速让百姓们看见丰厚的利益。 韶永行的事务主要是苏夫人打理,接下来陈富仁当然也主要和苏夫人接洽,又至于那陈小娘子,她还真拜了芳期为棋师,芳期从而知道了她的闺名,很符合她霸气的作风,是銮女。 陈銮女不愧为晏国师的拥蹙,出手就是枚千金印当作拜师礼。 芳期其实在这之前,就问过晏国师对陈銮女的看法。 “毫无城府机心,就是个嚣张的性子,但她也是真高傲,连作态都觉得没必要,阴谋诡计的也不屑于行使,说穿了就是个臭脾气,心眼倒不多么坏。她那位郡主祖母,虽枉自尊大,不过并没拦着不让陈富仁纳妾,对了,陈富仁家里的中馈实则上是靠妾侧打理,但那位妾侧却并没受到主母的苛折,庶子庶女都养住了,可见羿氏虽蠢不毒,她教出来的孙女大抵也是这样。” 晏国师的意思是不用太过提防陈銮女。 这天芳期得了空,又问徐娘高蓓声那边有何动向。 “她倒是奸猾,仆让她从金屋苑现有的仆婢中择一位,她推三阻四的,好半天才说不知能不能请牙行另荐些仆婢来供她择选,还讲什么薪酬可由她自己掏腰包,不就是找牙行吗?仆立时安排了,横竖她挑来择去的,还是郎主的心腹。 但因为仆这一退让,高小娘越发的得意了,笃定郎主对她已经有了好感,又提出让吴姬搬过去跟她一起住,看来高小娘是当真信任吴姬了。” “这时也只有吴姬愿意搭理她,为她利用。”芳期觉得事态发展正如所愿,也就不急着推进,因为还没有到最佳时机。 她有些心急等待徐二哥那头的消息,却是直到十日后,阿辛才来回话。 “二郎打听过了,东平公获罪那年,高部执确然是从成都府来临安述职,就寄住在相邸。” 芳期只记得高仁宽是因述职来了趟临安,住在她家,但住的时间不长,她当时也没资格拜见这位亲长,于是早忘了是哪一年的事。 “还有当年,阿期的二叔虽然授任的是户税案司官,但派遣实管的却是大理寺检法官。”阿辛道。 芳期对后头那句话完全无能参详。 “二郎让我问阿期,阿期是否怀疑覃学士与东平公一案有关?” 芳期连忙点头。 “二郎虽不解阿期为何有这样的疑惑,不过也花了时间打听清楚了,当年东平公一案,的确是走了三司会审的这道程序,覃学士实职是大理寺检法官,多少有些干联。不过二郎让我告诉阿期,覃学士曾经跟人说起过,东平公之罪,实则罪在失信于官家,引屑小共讨之,这话就是根本不信东平公罪犯谋逆。当年此案,三司会审不过是道过场,先帝根本就是执意要将东平公处死,这样的结果,覃学士只检法官之一,没有办法力挽狂澜,甚至最终的裁决,都只需要大理寺少卿及正卿署名上呈。 大卫官、职一直混乱,当年大理寺卿与少卿根本不负责主决刑案,大理寺的事务均由判大理寺事、权大理寺少卿主决,如办事官,也就是详断官、检法官、法直官虽主实权,但遇特殊要案,他们的意见往往会被官家忽略,因为诸如差遣官,随时可以撤换,覃学士经此案后,就是立即被撤换。” “二哥的意思是,这件事多半跟二叔无关了?” “多半。”阿辛颔首:“二郎说,当年宰执公并未干预此案,覃学士一直听宰执公嘱令行事,且自己又对东平公怀有同情心,还与东平公并无利益纠葛,应当不会陷害东平公入罪。” 芳期听后并没有如释重负。 如果一切都是摆在明面上,那么晏迟又怎会遗漏了二叔?反而她下定决心请托徐二哥这么一察,察出来当年二叔竟然有个什么检法官的差遣,那么二叔确然有机会接触东平公一案,如果二叔是两面三刀呢?表面上同情东平公将自己择清,实际上也暗中捅了刀子…… 可是动因呢?没有动因。 二叔既和东平公毫无仇隙,又不可能趋从高仁宽,听从高仁宽的指令行事。 她依然未得头绪,没有完全排除二叔的嫌疑。 芳期为此忐忑难安,又不能请教他人,这天却忽然又有风波就在国师府门口闹生了。 这天她正在清欢里,跟芳莲、芳许逗着阳春奴玩乐,教她背古诗,背一句就奖几粒玉米豆——第一批快熟的玉米已经被苏夫人试种成功,芳期试着炒了一碟,玉米自带的香甜口感格外受阳春奴的喜欢,小丫头吃了两小碗,肚子撑得圆鼓鼓的还闹着要吃,好容易哄住,这时等她消了食,再拿来当零嘴。 常映就蹿了进来:“夫人,有个疯婆子跑国师府门前骂大街了!” 三双眼睛都瞪得溜圆,只有阳春奴还在认认真真的背古诗。 好在是胡椒随后就到,直接就一巴掌拍在常映肩膀上:“什么疯婆子,你也不说清楚。” 她倒是说清楚了,原来“疯婆子”是向进的妻室姚氏。 “她骂什么?”芳期印象中姚夫人可不是个疯婆子,骂人是很讲究章法的,怎么可能达到骂大街的程度? “骂得可难听了,说什么夫人人尽可夫……” 芳期:!!! 胡椒又是一巴掌扇过去:“瞎说什么呢?!” 常映舌头差点没被打出来,赶紧捂着,稳了稳神才道:“我说错了,姚氏骂的是夫人欺人太甚,仗着有几分姿色就无法无天,她诅咒夫人下辈子投胎跟苏夫人似的,人尽可夫做个下贱娼妓。” 芳期:…… 胡椒无力的颓丧着肩膀,觉着自己都没力气再打常映了。 “这可真是疯婆子在骂大街了。”芳期苦恼道。 阳春奴其实听不懂这些骂人的话,但听得懂三姑姑被骂了,古诗也不背了,扑在芳期的膝头:“姑姑别怕,我帮姑姑骂疯婆子!” “你怎么骂?”芳期十分好奇。 “我骂她以后都没糖吃!” 这可真毒辣啊……芳期失笑,觉着这种事还是不宜让阳春奴多听,赶紧让桃叶带阳春奴先去外头,问胡椒:“究竟怎么回事?” “问什么胡椒啊,我来跟夫人释疑。”话音刚落,晏迟抬脚就迈了进来。 芳莲、芳许立即站得笔直,异口同声招呼:“三姐夫。” 晏迟诧异地转过身,望望身后,又转回来:“可是有什么妖魔鬼怪跟着我进来了?” 三个芳一同:…… 晏国师一笑:“我是看两位姨妹立时被吓白了脸。” 这笑话一点都没缓和气氛,芳许忙道:“三姐和姐夫要正事商量,我跟五姐先告辞了。” 拉着芳莲就落荒而逃。 晏迟无奈了,叹声气:“我已经尽力了啊,她们到底怕我什么?” 或许……直觉你会对她们不利?芳期心里揣着暗鬼,不敢继续这个话题,赶紧言归正题:“姚夫人究竟怎么成了疯婆子,且她为何跑我们家门口骂大街?要说是我那天把她驱出,这都隔了多久了?她现在才被气疯?” “她很快就不是姚夫人了。”晏迟道:“今天向进已经下了大牢。” “这么说翁翁大功告成了?向进是因什么罪名?”芳期一连发出两问。 晏迟已经除了鞋子盘着腿,坐在了外间设着的这张短榻上,他本就是往芳期这边坐下,这时胳膊一伸就把人搂在怀里……一连多日的同床共枕,虽还没有发生云雨之实,但这样的肌肤之亲,仿佛丫头总算是觉得习惯了啊,腰脊不会再僵直了,只要在没人旁观的情形下。 “大功告成嘛倒还没有,但迟早的事,至于罪名……向进父子两个为官这些年,因为有济州功臣这把保/护伞,收受贿赂的事肯定有,贪赃枉法的事也肯定有,结党营私更加不要太显眼,不过这些罪行嘛,我直说啊,你翁翁肯定也有,所以从前,虽说相互都有相互的把柄,但其实谁都不敢先攻击。” 这话芳期信,现在搂着她这位别说这三桩罪,弑君都干了。 “你翁翁把握住的时机,无非就是向进铁了心的要助周太后先涉政,再废立。所以呢,他先发难,向进自然会反击,朝堂上扯皮也扯了一阵,双方阵营也基本上都显然了,羿栩觉得可以下刀了,先就把向进手底下的一员大将,吏部侍郎冼早阳给逮拿入狱,向进自然要下死力气捞,因为冼早阳可知道他更多的坏事。 冼早阳起初呢,也没那么容易认罪,因为想着横竖不会被处死,这也是因为我朝自立国以来,还真是鲜少处死文官。你翁翁这老狐狸,谏言要将冼早阳处以死决警诫群臣,他呢,其实这只是作态,因为他向羿栩密报了一件向进所犯的大罪。” “什么大罪?”芳期好奇道。 “先不说这个,迟些就会揭曝了,总之羿栩现在十分相信宰执公,所以听信了宰执公的谏言,非但下令处死冼早阳,还把向进逮拿待审,冼早阳听闻向进自身难保,他当然不会在怀侥幸,毕竟鲜少处死文官并不是从来没有过,自古艰难唯一死,冼早阳还是会尽力争取活命的。” “姚夫人就被逼疯了?那她该去骂翁翁啊,骂我干什么?” “她可没疯,她精明得很。”晏迟低头,在芳期耳鬓落下一吻。 芳期心中顿时觉得一阵酥麻。 “你把脸先转过来,我才告诉你姚氏精明之处。”晏迟抛下一个大诱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57章 晏迟又出手了 芳期觉得这人亲都已经亲了,让她转过脸去至多再被亲亲嘴唇,也不是没试过,感觉还挺让人愉快的,没什么大不了。她脑子里这念头一闪过,身体也就配合了,当真是侧过身转过脸。 嘴唇果然就贴近了,可是这回为什么觉得某人的呼吸更加急促了呢? 这念头也就是闪过,就好像被固定在了脑子的悬空处。 不仅仅是嘴唇和嘴唇的触碰了,温热的呼吸一下子就深入,她根本就来不及防范,就被环在腰上的手更紧的带进了怀里,手掌下意识撑住的地方,“扑通扑通”的震动得厉害,那不是她的心跳,但芳期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更急促,她慌得一直睁着眼,耳朵里似乎还听见了吞咽声,她一下子就摒住了呼吸。 “这才是亲吻,我的夫人。”晏迟没有将这个亲吻持续得太久,他抚了抚芳期的背:“呼吸,别憋坏了。” 说这话时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很清楚的感应某人听话的重重呼出口气来,又几乎让他忍不住又再撷取那唇齿间醉人的清甜,可是,越是美妙的时候,越是得适可而止。 “如果还想听姚氏的精明之处,脸可以转回去了,要不然我肯定不想说,一门心思都在怎么开展新技能了。”晏迟高高翘起唇角。 芳期觉得自己想要夺路而逃,但似乎双腿乏力,这个亲吻有点毒。 晏迟先放松了身体,靠着榻栏,仍半拥着芳期,引导她把自己当榻栏靠,随手拿起一盏凉水,他刚才注意看了这是芳期喝剩下的,不犹豫拿起就喝了个底朝天,马马虎虎也使心情平静了些。 “还想听么?”偏捉弄打趣那个还在羞涩当中的小女子。 “听。”这一声儿差点没发出来,前半截哑在喉咙里后半截又异常尖细,芳期更觉窘迫了。 晏迟才不继续捉弄她了,一本正经地往下说:“大舅兄不是住在我们家吗?这几日他还见了几个言官家里的子弟,当然,其实宰执公要布署这些事务,犯不着让大舅兄作传声筒,只是一些不那么要紧的事务,就当历练子孙了。这也相当于一个讯号,我,虽没直接参与这事,但是站在岳家一边的。 这么明显的讯号,会让周全的一部份党徒焦虑,他们觉得向进是保不住了,为了大局着想,会劝阻周全继续再试图打捞向进这艘沉船,周全或许不认同,但他也会担心如果固执己见,会造成人心向背,那接下来的局面就更加艰难了。 姚氏俨然意识到了情势的危急,她才故意找上门来泼闹,用女眷间的矛盾混淆事实,造成一种错误的舆情,我是因为维护你,替你出气,先是把周全、向进从我家的宴集上逐出,而后又因你的游说,才让大舅兄住在我家,我根本无意插手党争,态度只限于私情,这样一来周全的那些党徒才可能觉得向进还有打捞的价值,向进或许还有救。” 芳期倒是把晏迟这番话听明白了,她问:“晏郎确然不想直接参与这件事?” “向进并非我的敌仇,若搁过去,我确然不欲插手,不过现在嘛……好歹覃相邸是我岳家,我哪能袖手旁观?更何况姚氏这么一闹,我要再不显明态度,倒是真中了她的算计,凭她也能算计我?” “官家是想打击向进党,但这件事既然已有翁翁挑头,连司马家都在坐壁上观,晏郎若参与……会得罪一群小人,到时这些人都会被司马家笼络了。”芳期能想到的只有这么多。 如宣家,虽是向进的姻亲故旧,但这回并没被此事件牵涉,向进倒了,宣家当然会敌视覃家,晏迟如果公然加入打击向进的战斗,宣家当然也会视晏家为敌仇,单凭他一家,现在无力与晏迟抗衡,可要是当司马家与晏迟的矛盾激化,宣家肯定会投机。 晏迟的计划,不能树敌太多。 “是会增添一些麻烦,不过都是值得的。”晏迟握了芳期的手:“你也是我生命里很重要的人了。” 不等芳期因这一句情话泛起涟漪的心情平复,晏迟便松开怀抱下榻着履,他弯着腰把短靴穿得妥妥贴贴,一边侧着脸看面颊还有些泛红的芳期:“我得进宫一趟,晚些时候再往相邸去,今晚况怕是赶不及回家吃饭了,你不用管我,陪着大舅兄他们用餐便好。” “这个时候进宫?” 芳期现在倒是添了不少自觉,打量晏迟身上这件衣裳虽说不是公服,倒也不像一贯在家时披件凉衫那般随便,黛蓝锦地暗织剑兰纹绣的圆领长袍,发髻上佩着个鹿皮紫金小冠,别的人这身穿戴入宫肯定不成,但近幸嘛,也不是去参加朝会入衙务公,只要皇帝不挑毛病就是了。 她是看晏迟没打算更衣,就顺手替他整了整衣领衣肩。 “姚氏还在门口泼闹呢,我得告诉她因她这一场骂导致的就是我会落井下石啊,当她面前我立即就进宫去,她也就骂不下去了。”晏迟等芳期替他整理好长袍,也不再磨蹭了,他是真低估了姚氏,没想到向进父子突然身陷囹圄,这女人反应竟会如此迅捷。 不能够让姚氏一直往国师府大门上泼污水,这件事,他得亲自出面解决。 姚氏却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还率领着她的子媳。 她其实也并不笃定这样做会造成什么结果,晏迟或许会因挑衅妥协,或许适得其反,但丈夫和儿子的入狱,俨然已经使向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急处境,要是什么都不作为,无异于束手待死,她只能孤注一掷,才有望争取一线生机。 而她这样做的底气当然是,向进、向冲根本就是罪不及死。 非但不及死,真要论来根本就不算罪行!!! 朝堂上、州县下,这么多的官员,要是受贿结党便获刑罪,便该被处死,那么覃逊、晏迟也都该被押上断头台,根本就没有几个官员是两袖清风一身清白。 天子处断不公,这才是让晏迟、司马权等坐壁上观的原因,因为真开此先例,他们谁又敢担保有朝一日不会再蹈覆辄?所以姚氏认为晏迟妥协的可能极大。 只要晏迟当众维护覃氏,称覃氏内宅妇人并没有参与党争,便是疾言厉色将她们喝退,斥她们无理取闹,那也就等同于否定了他有参与覃、向二党之争的念头,荣国公那边,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心生顾忌,这件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哪怕是会被贬职,或者干脆罢官。 只要丈夫、儿子这两根顶梁柱还在,向家就还有东山复起的时机。 而姚氏也终于盼得国师府的大门洞敞。 如她所愿,出来的人是晏迟,是晏迟亲自出面平息这场滋闹。 姚氏的心微微绷紧了,两个儿媳也赶紧上前扶着她的胳膊。 “姚夫人与其在这里骂闹,还是赶紧回家张罗后事,向进、向冲父子两个的棺材板准备齐全了么?你们可还真有闲心!”晏迟踏鞍上马,等居高临下,又再冷冷淡淡的垂注着姚氏:“姚夫人尽管是狗急跳墙,但也咬错了人,揭发向进父子二人罪行的是宰执公,劝谏官家肃察奸党以正朝纲的是晏迟,姚夫人诅咒内子是何意?且诅咒有用的话,要我这国师干什么?” 姚氏膝盖一阵发软,差点就瘫软在了国师府门前。 晏迟入宫自然是为了面圣,这回倒没遇见司马修伫一旁添乱了,天子今日着实被向进党徒门生集体喊冤求情闹得头疼,而且向进为了迎击覃逊,自然也收集了不少覃逊党徒索贿结党的罪实,言官们内部间都能吵得个沸反盈天,弹劾的剳子高高堆在御案头,奈何天子心里早就有了决断,他可从没想着公允裁夺。 但想法归想法,平息物议还是相当必要的。 晏迟求见,羿栩也想听听他有什么计策。 “平息物议还不简单?咬定是向进党徒污陷不就是了。”晏迟张口就是一句。 “你这样说着确然是简单。”羿栩瞪着晏迟:“要不然明日朝会,晏卿与那些言官唇枪舌箭,把他们都一一驳倒?” “物议,确然绝大多数时候都靠言官的嘴,士人的笔控制,但这样的情况官家不是一直就想改变么?这回恰好是个合适的时机。”晏迟是有备而来,当然想好了应对的话,他见羿栩脸上的神色逐渐变得认真,当然也不再油腔滑调:“论物议舆情,能与言官、士人抗衡的唯有民众,如果官家的裁夺能得民意,悠悠众口,还怕不能掩盖向进党的声音?” 平民百姓不立朝堂,不在权场,他们其实绝大多数时候都闹不清官场上的是是非非。 “无端觉得这能行?”羿栩多少有些迟疑。 “百姓们当然需要引导。可先将这起事案的起因公传,确然也是宰执公先察实向进党徒的罪柄,发动举劾,向进党为自保,才反过来揭露宰执公的罪状,这就是向进岂图混淆是非,闹得不可开交,逼得官家息事宁人。” 羿栩点点头,觉得这样替覃逊一方辩解浅显易懂,越是浅显易懂的道理百姓往往就越能接受。 “其实多数官员是奸贪还是清廉,平民百姓并不清楚,像向进父子,虽然是重臣高官,但他们可没替百姓谋多少福利,虽然也并没做陷杀百姓之事,可总难免有恃强欺弱的事案,如臣就听闻一件,向进的长媳辅执家中中馈,约束下人极其严厉,曾有一个男仆,因为犯了点小错,便被罚以杖责,伤重还被逐出,这件事居然也是冼早阳替向进摆平的。 那男仆在向进得势时,就敢状告向家妇动私刑,虽说因冼早阳一番威逼利诱屈服,可暗中肯定还怀恨于心,这会儿子向进遭了难,好好利用这件旧案,百姓们的心态,都会偏向跟他们一样的弱者,还怕不能挑生声讨向进、冼早阳的舆论?” 晏迟这时也懒得隐瞒他对向进早就有所关注了,横竖他宠妻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帮着岳家斗垮政敌是情理之中的事,更不要说,向进也已经成为了天子的眼中钉,他这近幸权臣,本就应该为羿栩分忧解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58章 郁闷的宰执公 羿栩沉思了一阵,并没有立时拿定主意。 他现在虽然已经登位,不过因为周全党暗中散布的那些物议,他竟然一直还没能摆脱弑父的嫌疑,羿栩很清醒他的帝位,其实还不那么牢靠。 晏迟当然也明白羿栩的心病。 其实仅只暗中的质疑,并不足够威胁帝位,可羿栩比谁都清楚他的确犯下了弑父的罪行,理不直气不壮,当然会在意这么一大把柄。更兼周太后及周全还在企图“拨乱反正”,种种不安的因素让羿栩难免草木皆兵。 “无端对你岳家就这么自信?”羿栩这一问,听着像是没头没脑。 晏迟却懂了言下之意,羿栩在担心向进党也会用同样的方法反击。 “宰执公过去的名声确然不大好,但其实根结在于主张议和,兼宰执公一家有被俘辽国的遭遇,且是因获信于辽主终得释放,说到底还是宰执公的政敌们,据此为由抨击宰执公乃辽国的细作,有投敌叛国的嫌疑。 但百姓们是个个都希望开战么?绝大多数的百姓,希望的是遭遇殃劫之后,能够恢复休养生息,能够安居乐业,战争一个必要加重赋税,一个肯定强制征兵,谁也不希望与家人生离死别,所以先帝当在力挫辽国一举攻过淮河的野心后,议和的主张其实广得民心。” 如果那会儿子鄂举被处死,现在辽国说不定已经开始再生小规模的挑衅,和平的局面产生裂痕,卫国需要备战,加重赋税、强制征兵再所难免,百姓们怨声载道,皇帝为了平息民怨,只好把覃逊推出来背黑锅,除非发生这样的情况,覃逊才会沦落到人人喊杀的危局,带稳那顶叛国投敌必死无疑的罪名。 可如今的情势是,鄂举好端端的活着,虽说暂时不掌兵权,但他在,就是对辽国的威胁,辽国不敢轻举妄动,和平的局面就会延续下去,百姓们没有身受其害,他们当然不会觉得覃宰执力主议和有什么不好,可不就连向进,情知没有借口再拿覃逊投敌叛国的行为生事,而今也只好咬着结党营私的把柄么? 晏迟继续说道:“宰执公相比向进,至少是干了不少实事,尤其在促进卫辽两国维持友好一事上,燕赵地动,宰执公年逾七十不辞劳苦,利用辽主对他的赏识,说服辽太子在天灾发生前让遗民避难,更是自请往受灾之地,协助辽太子安抚遗民重建家园,使万千遗民得以幸免于难,这就是宰执公的功业,百姓们看在眼里的,百姓们却说不出来向进干了什么利国利民的好事。 平民布衣论事,多是以自身利益出发,就算向进党用同样的计策反击,只要让百姓们意识到这又是向进党的陷害,轻易就能扳回舆论。” 羿栩颔首,显然觉得晏迟所说相当有道理。 “臣推测,宰执公劾举向进,冲冼早阳下手,且公然谏言将冼早阳处以死罪,根本就不是因为向进、冼早阳只犯了枉法受贿结党营私等等罪行?”晏迟发问了。 羿栩一笑:“难道这件事,覃相未与无端先通声气不成?” “臣又不是言官,宰执公哪会将这种事私告?要不是今日向进家的女眷组团到臣的大门口骂街,逼得臣只好应战,臣都懒得多事,横竖凭宰执公的能力,足够辅助官家砍下周全的一支臂膀了,臣乐得跟司马修似的,坐壁上观就好。” 羿栩:…… 真的是哭笑不得:“你啊你啊,偷懒都要把三郎给拖下水。” 他又一想,覃逊揭露向进那条死罪早晚都会公之于众,并不用瞒着晏迟,干脆也就说明了。 晏迟其实已经心知肚明,一击掌:“所以官家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只要舆论汹汹,逼得冼早阳交待了罪实,官家可就能依法将向进处死,同时也给所有文官一个警告,我朝自建国,虽从太祖之令礼敬文臣,以教化治国为纲本,可文臣若犯死罪,同样得依法重惩。” 怎么引导,怎么煽动,怎么收尾,紧密呼应环环相扣,哪里还需得着担心舆情物议? 晏迟这一回入宫,代替覃逊完成了最后一步,已经是把向进给推进了深坑里,结下来就等着往里填土了。 接下来他立时往覃相邸去,当然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 “有劳无端了。”覃逊虽然很自觉,并不奢望另有图谋的孙女婿这回能亲自出马助他剑挑向进,可晏迟自觉自愿的发兵相助,这当然更加有利于这场战斗速战速决,他当然得领情,而且十分喜出望外。 “岳祖翁又何必与迟客气呢?”晏迟也十分的谦虚:“三娘尚在闺阁时,多亏还有岳祖翁愿意维护,这件事,迟理当为岳祖翁尽绵薄之力,要说来事态发生至此,岳祖翁已然胜券在握,着实需不着迟多此一举。” 覃逊这么个老狐狸,当然听明白了晏迟的言外之意。 他愿意出手,看的完全是芳期的情面。 这是示好,以后只要是芳期注重的人事,他都不会坐壁上观。 覃逊摸着胡子,觉得自己真是养了个好孙女,这还多亏了苏夫人,她的血统好,生的女儿才有这样的本事。覃宰执自然会留下晏迟好好款待一番,在风墅,他现在可真不敢再让自家老妻恃机自作聪明了,想到自家的糟心事,覃宰执相当的郁闷。 前些日国师府的宴集后,高家人对老妻心生不满他能不知道? 偏偏他那老妻,还在一门心思为高蓓声打算,听说高蓓声居然为那婢伎之事,心急得很,把二孙女又叫回家一番耳提面命,还处心积虑想要挽救高氏的声名。 不省心的还有长子覃敬,他在这跟向进决一死斗,覃敬倒好,居然又被丁九山一忽悠,成了说客,苦口婆心地劝他得饶人处且饶人!!! 唉,到底是覃敬自从知道次男原来不是养子是他亲子之后,心里有疙瘩,再被丁九山一煽风点火,疙瘩结成了死疙瘩,这个嗣子,现在是越来越听不进去他的教令了。 覃逊窝着这桩桩件件的糟心事,今天饮酒又过了量,等晏迟告辞,他回到冠春园,发觉以往这个时间已经安置的老妻,居然还衣着整齐的坐在榻上,俨然是有番话讲,覃逊故意把脚步一晃。 王老夫人这才惊得起身相扶:“相公这是过量了?” “过量了过量了,头晕眼花的耳朵还嗡嗡响。” “无端也不是外人,相公何至于如此。”王老夫人赶忙张罗着让备解酒汤。 “不用这么麻烦,早些安置就是。”覃逊装醉,就是为了避开一场唠叨,结果一熬解酒汤,至少需要小半时辰,这么长的时间,老妻是肯定要唠叨的了。 “这不行。”王老夫人道:“你当你还年轻呢,喝过量睡醒了就能当个没事人?过量了伤的可是肝!先靠榻上缓缓,喝了解酒汤再安置。” 王老夫人想了想,又嘱咐一个婢女:“去,跟长男说,让他明日替相公告病,说相公身体不适,不能去早朝。” 覃逊一听这话,只好不装醉了。 他跟向进间的决斗正是关键时刻,他哪里能告病误了早朝? “不许去。”覃逊先喝止了婢女,扶着额头盘着脚,无奈道:“我无碍,头不昏眼不花,喝碗解酒汤也就是了,明日不用告病。” 王老夫人也回过神来,把覃逊看了阵,往榻栏上一靠,眼圈就是一红:“你是嫌我聒躁了呢,知道我听说今日无端来,必定又会拉你说蓓儿的事,你才装醉,想堵我的嘴。” 覃逊耷拉着肩膀不作声。 “无端今日来,是为哪般?” “夫人是不爱听实话的。” “别不是三丫头又要陷害蓓儿?!” 覃逊觉得他是真头疼了,不得不说实话:“无端来是告诉我,他已经助我关键的一臂之力,这回向进是必败的了,但他之所以愿意出力,看的是三娘的情面。” “无端就算爱重三丫头,可三丫头也不该直揪着蓓儿打压!她是妻,蓓儿是妾,蓓儿能威胁到她什么?蓓儿争取的无非是无端的些微眷顾,可怜那孩子,为了这点子愿望,居然作践自己为那婢伎之事,无非就是想让无端明白,她为了无端,什么都豁得出去。” “国师府那么多姬妾,都在行为婢伎之事,能显出高氏什么不同?” “那些人和蓓儿怎么一样?那些人原本就是婢伎!” “就算三娘容不下高氏,可……夫人不是也该体谅三娘么?夫人自己,从来都不愿与人共侍一夫不是?” “三娘怎么能和我相比?我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王老夫人再一品味,更怒了:“你心里,到底还在责怪我妒悍!” 覃逊无话可说。 回回都是这样,说着说着就绕进了这死胡同里。 当然他不是没有想过直接告诉老妻,枉废你为高氏操尽了心,他们一家居然都还在埋怨你自私自利,他们根本就是一窝白眼狼,谁都不把你当亲人,但覃逊深知老妻的脾性。 这话一旦从他口中说出,老妻会信。 但老妻那样倔强的性格,无法接受被人愚弄被人利用,这话除了刺伤老妻的心,起不到任何作用。 老妻仍然不会把三娘当亲孙女看待,也放不下对三娘的仇恨,再遭遇亲人的背叛…… 她的生志将被摧毁。 他是真不想啊,眼看着老妻先他一步而去。 覃宰执也只好一声叹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59章 覃芳姿很生气 覃芳姿又被逼着来了一趟国师府,今天芳期根本没有时间搭理她,让她先去见高氏。 金屋苑其实还是老样子。 也就无非是高蓓声居住的蔚景馆,搬进来一位吴姬共住,另外继有时、月容之后,再添了个名唤有时的婢女而已——没错,这位新近替补的婢女,高蓓声依然将她命名为有时,用意是继续用她自以为高明的方式,诅咒芳期。 覃芳姿到的时候,正见吴姬点茶,有时却把好些样凉水调和,兑出一大碗说不清什么色泽的东西,那案上还放着各色蜜饯切成的碎丁,还有月季、牡丹、玉兰、海棠等些种干花,花生碎瓜子仁,上市不到一载的泡发海带丝,不晓得要撮弄出什么东西。 见覃芳姿进来,高蓓声也只是欠了欠身,道声请坐,不待对方问,她就自得的解释了:“我要的这些东西,蜜饯干花也就罢了,花生瓜子海带丝可仍是珍贵的食材,现在徐氏也不敢拒绝我索要这桩桩件件了,今天我得空,所以让有时按我的方子调配天珍百香饮,二表妹还真是赶着了。” “听六表姐这样说,大抵是不把太婆的担忧上心了。” 高蓓声明艳大方的一笑:“姑祖母的好意我当然心领,可晏郎的心性,我却是更比姑祖母要了解呢,得劳动二表妹代我宽姑祖母的心,就说我心里有数,别的那些婢伎,靠的是谄媚奉承待客,我却跟她们根本不一样,靠的是真才实学赢获赏识,鄙俗的人当然不懂,可高雅人自然明白。” 覃芳姿惊疑不定,也只能谨慎的隐藏她的心思,只不过当喝了一口所谓的天珍百香饮,着实消受不了那股子怪味,这还能叫凉饮吗?清水里加进这多样,又不成个稠羹,喝一口,差点没把花生碎给呛进嗓子眼。 高蓓声看覃芳姿难受的蹙着眉,居然还在显摆:“忘了提醒表妹,我这天珍百香饮啊,讲究的就是慢啜细品,千万别把汤里的碎末给喝进嘴里,才品得出与众不同的风雅。” 覃芳姿几乎没忍住翻个白眼。 雅什么雅,不就是把珍贵的东西一碗乱搅么?真是穷酸突然成了暴发户的作派。 但她忍着没表现,高蓓声自是不察觉,还以为显摆成功,总算把覃芳姿给镇住了呢,慢条斯理道:“我还得劳动表妹呢,一来让姑祖母不必替我忧愁,再者烦请姑祖母告诉我翁翁,我最近在国师府好得很,翁翁自然就会知道应当怎么做了,啊,我还听说姑祖父正跟向进党争,向进可不好对付,姑祖父可得当点心。若是遇见难关了,表妹捎句话进来,我试着求晏郎助助力,千万别怕我为难,我现在多少还能尽点力。” 覃芳姿被高蓓声这态度闹得心里没着没底的,就硬是得见芳期了。 芳期早前其实也没多么要紧的事,只不过镇江侯府送了帖子来邀她五日之后赴宴,她回了帖子又商量着徐娘该备什么礼而已,事情既然已经办好了,这会儿子当然有了空闲,所以也没让拦着覃芳姿进清欢里。 覃芳姿坐下来就问:“怎么高氏居然还能得晏国师的青顾?覃芳期你究竟行不行啊!你的那些什么花生、瓜子、海带丝,高氏现在可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还说就连朝堂之争,晏国师都能听她的话呢!” “她怎么说你就怎么信啊?”芳期呵呵笑道:“二姐也知道花生、瓜子、海带丝是我撮弄出来的,可不是她想要多少,我就能给她多少呗。对了,高蓓声还不晓得那些统统都已经过时了,二姐今日来得巧,尝尝我新近撮弄出来的杂嚼。” “这不是糯米花么?”覃芳姿怀疑道,早就有的食物,还说新近撮弄出? “你试试试试,看跟你寻常吃的糯米花一样么?” 覃芳姿尝了一粒,眼睛有点微微的发亮:“不一样,口感更酥脆香甜,这颗粒也似更大些。” “煮的玉米还有么?再剥一个,拿碟子盛上来。”芳期又交待。 煮玉米最好吃的方法其实还是趁温呼呼的一个,拿在手里就啃,但芳期很知道覃芳姿的脾性,是不可能接受这么粗俗的吃法的,所以才让丫鬟们把玉米籽剥下来让她尝。 “这又是什么新奇食材?”覃芳姿见都没见过玉米,尝了一勺,顿时被那又清甜又糯香的口感给征服了。 “刚才的孛娄米,其实就是用的玉米,只是我又往里加了酥酪等调味。” 覃芳姿不得不服气,论到撮弄吃食,高蓓声只能拣覃芳期剩下的当宝,关键时这些食材在覃芳期手里是“天珍”,换高蓓声手里……那只能叫暴殄天珍了。 “二姐今日既来了,我也顺便问一句,彭何氏可还敢逼着你拿嫁妆倒贴他家了?”芳期压根就不关心高蓓声说了什么,王老夫人又有什么主意。 “她哪还有脸?”覃芳姿冷哼一声:“只不过是把中馈权也收回去罢了,我才不稀罕呢,她爱管着那副破家底我还乐着轻松呢。” “如此就好。”芳期也就只有这四字。 覃芳姿倒是主动把高蓓声的话说了一遍,问:“你让我怎么跟太婆回话?” “就这样回,也好教高仁宽乐上一阵。”芳期仍然没有别的嘱咐。 只是看覃芳姿就要告辞,根本就不多问一句覃相邸的情况,且明知兄长跟阳春奴就在国师府,她居然也不想着见上一见,芳期心里居然有了种恨铁不成钢的痛惜,就忍不住提醒:“二姐既来了,中午不如在这儿吃了饭再回去,大哥、五妹、六妹都在,还有阳春奴。” “我就不留下来了,还得去应付太婆。”覃芳姿走得头也不回。 八月实在忍不住嚼牙了:“二娘也真是的,疏远别个也罢了,大郎君可是她同胞嫡亲的兄长,她都不亲近,也不知是不是长着心。” 芳期看着覃芳姿的背影。 半晌才道:“她啊,无心归无心,却也没想着与家人断绝往来,只不过她现在自己日子过得不好,偏是个好强的心性,所以不愿与大哥亲近罢了,如果她现在荣华富贵,她就巴不得在家人面前显摆了。” “听夫人的话,似乎原谅二娘了?”八月问。 芳期轻轻摇了摇头:“说不上原谅,我没想着和她做亲姐妹,不过也说不上怨恨了,毕竟王氏死了,所有的仇怨也该一笔勾销。我只是希望她能改改性子,别把路越走越窄,我不会替她烦恼,但大哥总是盼着她能得好的。” 覃芳姿没有赶着向王老夫人复命,她当然更不急着回彭家去,出了国师府,坐在马车里,她也是越想越糟心。 兄长,还有覃芳莲跟覃芳许这都在国师府住多久了?十多日总是有了,就一点都没觉得不方便不自在么,她可是多在国师府哪怕留半个时辰,都觉得气辱!她也想跟覃芳期似的,能在夫家大模大样款待娘家人,这样脸上多有光彩!可是就彭家那境况,她都羞耻开口请娘家人去串门! 覃芳期在娘家里过得多寒碜啊? 掐丝金钗子都没有第三支,鞋袜都只能靠她院子里的奴婢动手,一双绸面鞋,就能穿整个夏、秋二季,不见外客,连条新裙子都舍不得上身,有回跟姐妹们玩闹,掉了枚珠钗,急得满古楼园的找,直至找到半夜三更。 可她现在呢?身上穿的,发上带的,脚底下踩的,哪一样不是精致名贵?就连八月、九月两个丫鬟,发钗竟然也是临安城最时兴的款样! 高蓓声那样的显摆不可气,覃芳期这样的不显摆更可气。 覃芳姿决定借酒浇愁。 “娘子还是去那家……” “就去鲍家小厨!”覃芳姿拉长着脸嘱咐她的婢女。 婢女不说话了,也是一脸愁云。 鲍家小厨是距离蒲荫书馆不远的一家食肆,虽说并不是贩夫走卒之辈光顾的低贱地,但也远远不比沈厨这样的酒楼豪华,连酒阁子都没有,所谓的雅间,其实就是靠窗,席位之间隔了张画屏。 娘子爱去那里,无非是听说葛二郎偶尔逛完蒲荫书馆后,会去光顾。 可娘子去了那多回,就没一次撞见葛二郎的。 眼下,看着葛二郎就要婚娶四娘过门,还哪里有闲心去逛书馆呢? 再说就便是遇着了,娘子这都嫁为人妇多久了,今后定了会是葛二郎的妻姐,遇着了还能怎样? 但这话敢劝么? 不敢劝! 覃二娘是个什么脾性慢说她的贴身婢女,哪怕是隔壁邻户的婢女也都心知肚明,只要一个字不顺耳,大耳刮子就会直接打脸上,服侍这样的人,最好只长耳朵别长嘴。 鲍家小厨其实是主营蹄子清羹的一家小食肆,能坐“雅间”的都需得再点煎肉、煎肝、大熬虾等至少五碟佐菜的食客,这样的食肆其实鲜少女客光临,因为有身份有地位的嫌没有包间,没身份没地位的又嫌价格太贵,他家因为也算老字号,出品其实很是可口,价格当然比普通的食档略偏高。 所以掌柜的对光顾了许多回的覃芳姿就自然印象深刻了。 不仅仅因为她是女客,而且人傻钱多。 回回来点一桌子的菜,还老是不按价牌结账,十两银丢下来不要找头,起身就走,这样的食客谁不欢迎? 所以今天一见贵客又来光顾,掌柜赶紧亲自相迎:“娘子还是坐一号雅坐?” 这话是废话,因为覃芳姿自己就走去了既靠窗,又靠大门的一号雅坐就座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60章 遇见 对于鲍家小厨而言,一号雅坐真是雅坐中最鸡肋的位置。 因为这里除了是隔出个半封蔽的狭小空间,完全没有别的优点,距离大门近,也近柜台,进进出出的客人都得从这雅坐边经过,着实是喧吵得很。既图热闹吧,那真还不如坐普通座席,至少不限量,花个三十钱点碗蹄子清羹,就着配送的辣菜饼就能填饱肚子。 所以一号雅坐其实鲜少客人愿意选择,覃芳姿回回来这里都是空着的。 她坐这里,当然图的是方便与葛二郎“巧遇”。 ......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360章 遇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对于鲍家小厨而言,一号雅坐真是雅坐中最鸡肋的位置。 因为这里除了是隔出个半封蔽的狭小空间,完全没有别的优点,距离大门近,也近柜台,进进出出的客人都得从这雅坐边经过,着实是喧吵得很。既图热闹吧,那真还不如坐普通座席,至少不限量,花个三十钱点碗蹄子清羹,就着配送的辣菜饼就能填饱肚子。 所以一号雅坐其实鲜少客人愿意选择,覃芳姿回回来这里都是空着的。 她坐这里,当然图的是方便与葛二郎“巧遇”。 ......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360章 遇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61章 覃二娘请自重 动手打人的叫蒋敏。 他爹蒋忠供职御史台,乃向进死硬党徒一枚,所以他也成为天然的向进党,这个时候自然还是得强辞夺辩的。 “我为什么不愤动手,是因这草民陷害我业师!” “蒋郎君称这位小哥乃是诬陷,可有任何凭据?” “那敢问葛推官又有什么凭据断定向公有罪?” “我说了向公有罪么?我只不过道有人揭发,向进、冼早阳便有嫌疑,所以也才请这位小哥一同往府衙,询问清楚。不过我亲眼目睹,蒋郎君动手殴打......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361章 覃二娘请自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动手打人的叫蒋敏。 他爹蒋忠供职御史台,乃向进死硬党徒一枚,所以他也成为天然的向进党,这个时候自然还是得强辞夺辩的。 “我为什么不愤动手,是因这草民陷害我业师!” “蒋郎君称这位小哥乃是诬陷,可有任何凭据?” “那敢问葛推官又有什么凭据断定向公有罪?” “我说了向公有罪么?我只不过道有人揭发,向进、冼早阳便有嫌疑,所以也才请这位小哥一同往府衙,询问清楚。不过我亲眼目睹,蒋郎君动手殴打......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361章 覃二娘请自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62章 细节变则大局异 晏迟没有卖关子。 “向冲骄横,且有个癖好,他素来喜欢狸猫,自号为狸君子,向府里饲养的狸猫数百之多,这你总听说过吧?”晏迟又问。 芳期重重颔首:“翁翁暗地里把向冲称为狸疯子。” “向冲和范桑的争端,正是因为狸猫而起,向冲带着他最喜爱的狸猫游西湖,不巧遇见了范桑,范桑当时带着只小犬,见了狸猫便直扑着追,狸猫慌不择路,跳入西湖,虽猫犬之类,本就会游水大不至于淹死,奈何向冲给那狸猫穿了一件黄金甲......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362章 细节变则大局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晏迟没有卖关子。 “向冲骄横,且有个癖好,他素来喜欢狸猫,自号为狸君子,向府里饲养的狸猫数百之多,这你总听说过吧?”晏迟又问。 芳期重重颔首:“翁翁暗地里把向冲称为狸疯子。” “向冲和范桑的争端,正是因为狸猫而起,向冲带着他最喜爱的狸猫游西湖,不巧遇见了范桑,范桑当时带着只小犬,见了狸猫便直扑着追,狸猫慌不择路,跳入西湖,虽猫犬之类,本就会游水大不至于淹死,奈何向冲给那狸猫穿了一件黄金甲......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362章 细节变则大局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63章 大舅兄的仕途 “在想什么正事?”晏迟一条胳膊横放在微微张开的膝盖上,身体还是斜倾,看那耳鬓透出的粉晕,悄悄地还在蔓延。 他能觉察她几乎经不起略微挑逗的情愫,却也能觉察芳期到这时还在迟疑,不晓得心里还存在什么障碍,明明动情,却还固执着一条无形的界限,坚守着微妙的距离,这总不会是因为还在害羞,晏迟竟觉自己也有点害怕主动去触碰那条界限了。 他还知道限制芳期的事,肯定和她见徐明溪有关。 说好了不打听就不打听,......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363章 大舅兄的仕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在想什么正事?”晏迟一条胳膊横放在微微张开的膝盖上,身体还是斜倾,看那耳鬓透出的粉晕,悄悄地还在蔓延。 他能觉察她几乎经不起略微挑逗的情愫,却也能觉察芳期到这时还在迟疑,不晓得心里还存在什么障碍,明明动情,却还固执着一条无形的界限,坚守着微妙的距离,这总不会是因为还在害羞,晏迟竟觉自己也有点害怕主动去触碰那条界限了。 他还知道限制芳期的事,肯定和她见徐明溪有关。 说好了不打听就不打听,......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363章 大舅兄的仕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在想什么正事?”晏迟一条胳膊横放在微微张开的膝盖上,身体还是斜倾,看那耳鬓透出的粉晕,悄悄地还在蔓延。 他能觉察她几乎经不起略微挑逗的情愫,却也能觉察芳期到这时还在迟疑,不晓得心里还存在什么障碍,明明动情,却还固执着一条无形的界限,坚守着微妙的距离,这总不会是因为还在害羞,晏迟竟觉自己也有点害怕主动去触碰那条界限了。 他还知道限制芳期的事,肯定和她见徐明溪有关。 说好了不打听就不打听,......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363章 大舅兄的仕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在想什么正事?”晏迟一条胳膊横放在微微张开的膝盖上,身体还是斜倾,看那耳鬓透出的粉晕,悄悄地还在蔓延。 他能觉察她几乎经不起略微挑逗的情愫,却也能觉察芳期到这时还在迟疑,不晓得心里还存在什么障碍,明明动情,却还固执着一条无形的界限,坚守着微妙的距离,这总不会是因为还在害羞,晏迟竟觉自己也有点害怕主动去触碰那条界限了。 他还知道限制芳期的事,肯定和她见徐明溪有关。 说好了不打听就不打听,......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363章 大舅兄的仕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在想什么正事?”晏迟一条胳膊横放在微微张开的膝盖上,身体还是斜倾,看那耳鬓透出的粉晕,悄悄地还在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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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过五旬的妇人,又是新近才得富贵,过去并没有养尊处优的资本,其实颇显得老态了,不过她天生一张大圆脸,双层的下巴,肥硕的耳垂,绫罗绸缎往身上一穿,金簪珠钗往发上一戴,看上去还是颇显得富态的。&lt;/p&gt; 镇江侯府今日可不是大宴宾客,仅只就龚夫人召集几家女眷办了个小圈子内的雅集,说穿了就是一帮子妇人闺秀,聚一块吃吃喝喝,增进一番彼此间的友谊,就算不能增进友谊的话,看其余官眷眼中就会植入一种印象——这几位是有私交的。&lt;/p&gt; 芳期算是龚夫人今日邀来的贵客了。&lt;/p&gt; “我们这几家人,论来谁都不是名门世族,把裙子掀起来,小腿上还有泥水痕迹呢,所以啊,能请到覃夫人跟我们一同吃吃喝喝,慢说她们几个觉得不可思议,我也觉得跟做梦似的了,不过这梦不是白日梦,还是有点根据的,盖因当日我去国师府,一见覃夫人的言行,就晓得覃夫人至情至性,不像那等眼睛长着天灵盖上的人。”——这是龚夫人的开场白。&lt;/p&gt; 芳期觉着吧,跟晏迟的说法完全吻合。&lt;/p&gt; 那天晏迟是这样评价龚夫人的——出身虽低微,但挺有本事,龚佑一门心思寒窗苦读,家计都靠他的妻子设法维持,龚夫人跟贩夫走卒打交道,还能从地痞流氓手上混钱,虽大字不识,但也算见多识广,是一身的市侩气,不过极其善长察颜观色,她的一大本事是,就算不至于让人对她立生好感,刮目相看,但也不至于在打过交道后,让对方心生厌恨,便是说几句鄙夷的话,却依然愿意与她继续来往。&lt;/p&gt; 投其所好,龚夫人会用最市侩的话,让人打消对她的提防心。&lt;/p&gt; 精明的人。&lt;/p&gt; 芳期又看向龚夫人的儿媳。&lt;/p&gt; 龚骁并非龚夫人的长子,龚夫人的长子叫龚达,现在都已经有了一子一女,但龚达娶妻的时候,龚夫人的女儿还没有为魏王妾,所以龚达的妻子出身同样不显,简单说,龚达的岳丈跟龚佑经历差不多,龚达的岳母跟龚夫人身世也大同小异,不是屠夫的女儿,但好不到哪里去。&lt;/p&gt; 龚达是世子。&lt;/p&gt; 世子夫人不如侯夫人富态,当然也没有那么的显老,容长脸面上一直带着温和的笑意,偶尔跟人碰撞的眼睛,也是愉悦的情绪,她的话很少,除了“好”“是”“的确如此”,诸如等等说了等于没说的话,几乎就听不见她说什么了。&lt;/p&gt; 芳期主动跟她闲聊:“世子夫人带的这条朱丝索,花样可真别致。”&lt;/p&gt; 她也是温温婉婉的一笑:“家母曾经是编织伎人,这条朱丝索,自我出世,就没离身。”&lt;/p&gt; 晏国师当然也跟芳期说过这位——镇江侯世子夫人性情颇柔弱,但是真性情,你别看她出身普通,甚至可以称为低微,不过真的是骨子里就有与世无争的天性,与人为善,龚夫人虽说精明,但对长子媳却是十分喜欢的,婆媳关系非常和睦,如母女一般。&lt;/p&gt; 但镇江侯府的女眷,可不仅只这两位。&lt;/p&gt; 龚佑的庶子龚显,生母不明,因为死得早,龚显其实是嫡母养大的,龚显没有别的劣行,但唯有个好色的毛病,他的妻子,很有名气,因为曾经是个妓子,而且是临安城的名妓。&lt;/p&gt; 就是现在正说话的这位。&lt;/p&gt; “嫂嫂这条朱丝索,虽然未穿金珠,未编玉饰,朴实无华看上去一文不值,但这花样,至今世上难有第二条的,这是嫂嫂的母亲自创的编样,且发誓不再外传,这是真正的独一无二呢。”&lt;/p&gt; 龚家二娘子,生得是极美的,芙蓉般的面容,精致有若凿刻的眉眼,一颦一笑皆是风情,说这话时她的眼睛并没在世子夫人的手腕上,而是注视着另一个客人,手腕上偌大的一只金镯子,讥刺的意味显然了。&lt;/p&gt; 很有攻击性。&lt;/p&gt; 不过芳期的手腕上并没带着偌大金镯子,她不是攻击目标,她现在是在观察。&lt;/p&gt; 就又想起了晏国师说——&lt;/p&gt; 龚夫人这嫡母非常精明,不苛虐庶子,也不把人往里废里养,龚显还是有些本事的,虽说娶了人妓子当妻,这辈子怕是无望科举了,说实在吧,倒也并非不值得。因为龚家这位二娘子,才艺十分了得,品行居然也算优良,重情重义敢爱敢恨,但她虽泼辣,却不贪婪,且因为本身才华了得,所以损起人来往往也不那么直接。&lt;/p&gt; 芳期这时注意看,世子夫人有几分不安,悄悄伸手出手去扯了扯二娘子的衣袖,而龚夫人的神色,则显出了几分愠怒。&lt;/p&gt; 看来龚夫人,还是对庶子媳不满的,不过……不晓得什么原因,一直克制而已。&lt;/p&gt; 但芳期肯定会关注被二娘子鄙视的妇人了。&lt;/p&gt; 这是个客人,芳期已经忘记了妇人的丈夫到底是什么职务,年龄跟世子夫人不相上下,但身材却跟龚夫人不相上下,她当接受龚家二娘子讥刺的目光,立即便把那只金镯子往衣袖里掩,笑得磕磕巴巴的。&lt;/p&gt; 关于此妇,晏国师的知识库未纳入其出身品性。&lt;/p&gt; 对于晏迟忽视的人,芳期认为也没有刨根究底的必要。&lt;/p&gt; 但是她还是想弄清楚这个客人和龚夫人婆媳间的“暧昧”关系。&lt;/p&gt; 又突然来了个打岔的人,是龚家三娘子。&lt;/p&gt; 芳期是先闻其声。&lt;/p&gt; “我来迟了。”&lt;/p&gt; 再见其人——梳的是包髻,海棠红的绢纱上,扎了一串鹅黄锦制花样,饰以鲛珠为蕊。却是一身鹅黄衫子,系一条海棠红裙,腰系鲛珠绦,这一身端的是极其相称。&lt;/p&gt; 来得虽晚,且声比人先入,但当人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又不觉她多么的跋扈,她对众人都见了一圈礼,才干脆站在了芳期的座席边,笑意到这时还含着呢,似乎带着些天真烂漫的打量:“覃夫人,我求求你罚罚我吧。”&lt;/p&gt; 好娇俏的妇人。&lt;/p&gt; 但她的出身,却是现如今镇江侯府最高的一位。&lt;/p&gt; 龚佑还有一个庶子龚超,生母还活着,却也跟死了没两样。龚超的生母比龚夫人年岁还大,她是一个寡妇,龚佑觉得她可怜,才纳她为妾,她生了龚超,一门心思地看着儿子,就怕被主妇祸害,结果母子两个一直平平安安的,龚超娶妻,娶的这位比前两位嫂嫂的出身高出一大截,但龚超的生母却中了风,瘫卧在床。&lt;/p&gt; 龚超的妻子杨氏,世族之后,但为庶支庶女,就算如此也是龚家子媳中最“尊贵”的一个,光论出身的话,其实比龚夫人都要高一大截。&lt;/p&gt; 只不过,龚超能娶个这样的妻子,不是因为龚超有多出色,而是因为他正赶上姐姐成了魏王妾,他运气好,沾了光。&lt;/p&gt; 晏迟对杨氏没有太多的评价,他觉得芳期应该懂得这种类型的人。&lt;/p&gt; “罚罚罚,一阵子让你给我们斟酒。”芳期这话,说得其实有点傲气了。&lt;/p&gt; 不过杨氏一点都介意,但她却挨着芳期坐下了:“认罚认罚认罚,慢说斟酒了,灌酒我也代劳。”&lt;/p&gt; 芳期在杨氏身上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lt;/p&gt; 对于那些没有恶意的傲气,听了也会忽略,仍然能够不动声色的跟人周旋。&lt;/p&gt; 唔,这样想好像是有点夸自己。&lt;/p&gt; 这也就是说她对杨氏有那么一些些的好感,而事实上一直到现在,龚家的这些女眷们其实并没让芳期心生反感,交谈时虽说都是应酬话,不过还算愉快。&lt;/p&gt; 而龚超之下就是龚骁这嫡子,他的未婚妻高蓓朱既然还没有过门,今日当日不会出现在现场,龚夫人这般精明,既请了芳期这位贵客,也不能够再请高家女眷来给贵客添堵,她今日目的是与芳期友交,又不是结仇。&lt;/p&gt; 除了龚夫人的几个子媳,龚家的几个闺秀也在宴厅。&lt;/p&gt; 龚贵妃之下,龚骁之上,还有一个嫡女,出了嫁,晏迟给出的提示是嫁去了苏州,今日确然也不在场,那么今日在场的两位,无疑都是庶女,但仍有一位是个例外,据刚才龚夫人解释,这位是龚家同宗的女儿,因父母双亡,所以是只身投靠龚家,她既是家中的独女,虽说年岁其实最小,不过却被称为大娘,没有按照龚家女儿的排行序称。&lt;/p&gt; 龚大娘引起了芳期格外的关注。&lt;/p&gt; &lt;/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65章 侯府最矜贵的女儿 晏迟提供的消息,并没有这位龚大娘,许是因为晏迟对龚家的闺秀认定没有关注的价值,只告诉芳期龚家现今只有两个庶女待嫁闺中,把龚大娘给完全遗漏了。&lt;/p&gt; 这还不是引起芳期格外关注的原因,原因是龚大娘太显眼了。&lt;/p&gt; 她完全不像举止颇有些拘束的龚四娘与龚五娘,行止礼仪比龚家所有女眷中出身最高的杨氏还要显得有大家风范,再看她的装扮——龚四娘龚五娘都梳着双螺髻,佩的是烟紫珠绦,穿着藕荷衫子紫朱碎褶裙;龚大娘却与她们不一样,桃红衫子月白裙,裙幅间缀着珊瑚珠佩,垂挂髻簪了朵维妙维肖的蔷薇绢花,芳期一眼看出来那绢花非是女子们闲睱时自己制作,必定出自名家之手。&lt;/p&gt; 非是龚四娘龚五娘的装扮多么寒碜,可龚大娘与她们相比,俨然发上所佩的,裙上所缀的,都要精贵许多。&lt;/p&gt; 且龚大娘眉眼也生得引人注目。&lt;/p&gt; 烟柳似的连绢眉,柔长清秀的眼梢,眸子如罩水雾般,看一眼人,让人只觉眼中似也有了湿意,她坐着并不说太多的话,妇人们谈笑时也没跟着露出笑容,气态颇有些清冷,又不让人因此心生隔阂,芳期就觉得她像是画上的仙子,让人有种她就该这样的清冷,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lt;/p&gt; 总之龚大娘丝毫都不像无依无靠投奔宗亲的孤女,倒像是镇江侯府最矜贵的女儿。&lt;/p&gt; 而那位腕上带着金镯子的妇人,也时不时就看向龚大娘,言谈间还总不忘把龚大娘给夸赞几句,龚夫人竟也附和,世子夫人跟杨氏多是笑着不说话,唯有龚二娘子,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气越发明显了。&lt;/p&gt; 芳期决定从龚二娘子的口中打听。&lt;/p&gt; 这午宴吃饱了喝足了,龚夫人安排的是一边观赏歌舞,一边玩击鼓传花的游戏,鼓声停时绢花落谁手中,这人便要饮罚酒,还要罚为席上众人助兴,要么是说个趣话逗大家一乐,要么给诸位斟酒也行,总之不限方式,图的也就是个兴致而已,等芳期终于是拿到了绢花喝了罚酒,她便说要往花苑里折花,插一把瓶供让众位欣赏。&lt;/p&gt; 自不会有人反对。&lt;/p&gt; 可芳期不熟路啊,就顺理成章地邀请了龚二娘子领路。&lt;/p&gt; 终于是可以私话了。&lt;/p&gt; 又等这日芳期回了国师府,当然会跟晏迟说起这也不知算不算收获的发现:“我当龚二娘子的面称赞龚大娘,她便滔滔不绝,言辞间对龚大娘十分喜爱,并没感慨龚大娘的身世,这是一个疑点,因我觉着吧,龚大娘要真是个无依无靠寄人篱下的孤女,龚二娘子对她又这么有好感,肯定会怜惜龚大娘的命运,我都刻意的引导了,说要是龚大娘的父母还在,肯定将女儿当掌上明珠,可二娘子竟然都没有半声叹惜。&lt;/p&gt; 后来我又故意说那郑家娘子,就是带着金镯子的妇人,怕是也跟龚二娘子似的一般喜爱龚大娘,龚大娘没离席的时候,她眼里像只有龚大娘似的。龚二娘子就很愤怒了,说郑家娘子是相中了龚大娘,打算求娶龚大娘为子媳,但龚大娘却压根看不上郑小郎,厌烦郑小郎粗鄙,且郑小郎跟龚大娘,门不当户不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岂不是又一个疑点了?郑小郎好歹是官家子,单论门第的话,怎会配不上寄人篱下的孤女呢?&lt;/p&gt; 但我只说‘原来如此’,跟着道看龚夫人的意思,似乎很乐意这门姻缘呢。龚二娘子又接着往下讲,说郑家娘子靠着阿谀奉承,的确哄得龚夫人几分欢心,再兼着龚夫人看来,龚大娘自然是不如镇江侯府的女儿高贵,婚事上理当不能胜过了侯府闺秀。可龚大娘的婚事,是由镇江侯作主,龚二娘子的言下之意是,龚夫人根本无法决断龚大娘的姻缘,而镇江侯也势必不会让龚大娘委屈。”&lt;/p&gt; 晏迟今日自然不会去参加官眷圈的这个小聚会,因为芳期不在家,他倒是趁这天进了趟宫,这会儿子也归家不久,不过倒是已经喝了两杯茶,他替芳期斟了盏凉水,看她喝了半盏,才问:“夫人觉得最可疑的是什么?”&lt;/p&gt; “首先,晏郎不是说龚佑乃是贫微出身么?当初连娶妻都只能娶屠夫之女,他……还有宗族啊?”芳期并不是看不起屠夫之女,但她这是在陈述客观事实,客观事实就是有宗族祠堂的门第,哪怕某支家境贫寒,但既然出了个打算走仕途的读书人,就不会自降身份与屠夫做姻亲,像龚佑这样的情况,那肯定就是真正的贫微,甚至沦落到衣食无着三餐不继的地步,在婚事上的选择才会这般草率。&lt;/p&gt; “龚佑的爹就是个有志入仕,但屡试不中的穷书生,死得还早,龚佑是被寡母拉扯大的,他连伯叔都没有一个,哪来的宗族。”晏迟道:“龚佑的祖父是干什么营生的都不可考了,就知道他原籍是在洛阳,不过嘛,龚佑后来当了官,倒是有同姓的人跟他联宗,这种事并不少见了,也是官场上的惯例。”&lt;/p&gt; “那就是说同宗的关系都是作假了,龚佑却这般重视龚大娘,搞得龚大娘的吃穿用度胜过了亲女儿,最大的可能便是龚大娘虽然父母双亡,但原本的家族极其得龚佑重视。我听龚二娘子说,龚大娘是十一岁才投靠镇江侯府,在镇江侯府生活三载而已,可是她一身的气度,远胜于镇江侯府的女儿,我还特别留意了她的谈吐,俨然从小受到的是世家闺秀的教育,可要是她真是世家之后……就算父母双亡,又怎会没有真正的族亲关照,哪里至于投靠个联宗的假亲戚。”&lt;/p&gt; 晏迟点头,显然赞成芳期的分析,龚大娘只能是因为再无别的亲戚照顾,才会寄养在联宗家里。&lt;/p&gt; “所以龚大娘不可能是世家闺秀,那又如何解释镇江侯对待她如此重视呢?镇江侯夫人的出身虽然寒微,但从她的行事上能够看出,镇江侯得势后并没有嫌弃糟糠妻,龚夫人在侯府这个主母的地位十分稳定,可显然在对待龚大娘的态度上,她与镇江侯之间有分歧,并不是龚夫人多么鄙厌龚大娘,但显然不可能将她视若亲出,我觉得龚夫人的态度才是合情合理。&lt;/p&gt; 又经我对龚大娘的观察,她也完全没有寄人篱下的自卑感,在婚事上头,她有相当大的自主权,而且她觉得自己具备这样的自主权是理所当然,所以才会向龚二娘子直言,她恶鄙郑家子不愿屈嫁。龚二娘子同样认为郑家子根本配不上龚大娘,不仅限于品貌,还有门第。可我真是想不通,龚大娘为什么具备高出郑家子一头的门第出身。”&lt;/p&gt; 晏迟的食指,轻轻在桌案上叩着:“夫人的确发现了一件蹊跷事啊,我一直疏忽镇江侯府的女儿,夫人要不是今天赴请,回来告诉我,我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位孤女寄养在镇江侯府。”&lt;/p&gt; “还有一件事。”芳期道:“我在侯府的花苑里折了几枝菊花,正巧遇见闺秀们在一个亭子里玩乐,龚家的几个女子都在,另外就是今天跟着家中长辈赴请的女儿家了,龚大娘在抚琴,龚二娘子主动拉我过去听赏,说龚大娘的琴艺十分出色。”&lt;/p&gt; “真出色假出色啊?”晏迟笑了一笑。&lt;/p&gt; “我哪儿听得出来,横竖就觉得不难听倒是真的,只不过有一个小娘子,像是也被激发了琴兴,就想借龚大娘的那张琴也抚一首乐曲,龚四娘抢着说,那张琴是贵妃娘娘所赐,等闲人可不够资格动用。”&lt;/p&gt; “是友窈窕?”晏迟问。&lt;/p&gt; “我佯作好奇问了一句,龚大娘称那张琴正是友窈窕,我是听晏郎讲,这张琴是皇室珍藏,价值简直不能用金钱估量,琴是官家赐给了龚贵妃,龚贵妃也的确赐给了镇江侯府,但竟然是归龚大娘所有!”&lt;/p&gt; 晏迟的食指没再继续叩击桌案,若有所思:“这把琴,可极其被羿栩珍爱,司马修眼红了许久他都没舍得割爱,我猜测着他把友窈窕赐给龚妃,是想借龚妃的手把这把琴名正言顺地交到他意中人手里,才告诉你这件事,原意也是想让夫人想办法打听出这把琴的去向,没想到啊,琴却是落在了龚大娘的手里。”&lt;/p&gt; “可龚大娘……”&lt;/p&gt; “她不会是羿栩的意中人,但应当与羿栩的意中人……是那人十分重视的人。”晏迟断言。&lt;/p&gt; “那么接下来,我应当着重关注关注这位龚大娘?”芳期心里也有了主意。&lt;/p&gt; 晏迟又想了一想,笑道:“等过上一段吧,中秋节后,你回请镇江侯府的女眷赏菊,是在国师府抑或外头赁一处花苑都不要紧,你自己拿主意,打听仔细龚大娘可还有别的喜好。”&lt;/p&gt; 这不是什么难事,芳期很痛快地答应下来。&lt;/p&gt; 晏迟伸展了下腰骨:“歇好没有?”&lt;/p&gt; “恩?”&lt;/p&gt; “今日是阿瑗的生辰,咱们去渺一间陪她吃晚饭,说笑一番,顺便问问阿瑗那里可还有西京遗梦的最新卷载,我看到第三卷末的伏笔,似有个术士看破了树妖的真身,怕是会有变折了,心里倒是痒痒得很。”晏迟其实早发现芳期喝了一盏凉水后,完全恢复了精神,根本不显得疲累,但他却还是等到这时才说。&lt;/p&gt; “我一直还没抽出空闲来跟阿瑗一同去拜访姨姥姥呢,阿瑗怎会有第四卷?”&lt;/p&gt; “那不一定,万一有人送了来给阿瑗呢?”晏迟的神色很是莫测高深。&lt;/p&gt; “姨姥姥使人送来的?”芳期觉得姨姥姥多半不会这么做,她老人家虽喜欢阿瑗,却仍然不愿和国师府来往,只乐见她和阿瑗往西楼居去串门,所以上回国师府大宴宾客,她根本没有多此一举邀请姨姥姥,情知便是帖子送去,姨姥姥也会拒绝。&lt;/p&gt; 谁让晏国师是权臣呢?姨姥姥可嫌弃了。&lt;/p&gt; 但芳期突然醒悟过来关键不是西京遗梦的第四卷,关键是——&lt;/p&gt; “阿瑗今日生辰晏郎竟这会儿子才告诉我,我一点准备都没有!”&lt;/p&gt; &lt;/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66章 果然是个狂生 晏迟看芳期着急得直跺脚,连忙道:“不需要准备什么,自从赵叔、赵婶过世后,阿瑗就不过生辰了,往年今日我提都不敢提,便连陪她吃餐饭都怕触及她的伤心事。我是看着这两年她有夫人的开导,心情像是渐渐好转了,尤其上回家里摆宴席,她愿意帮着你对付那些不安好心的人就罢了,晚间甚至还愿意跟你们一同饮乐。我才想今天咱们试着陪她过一回生日,她要是真不抵触了,来年再正式替她操办。”&lt;/p&gt; 芳期明白了,晏迟今日是想试探,只说陪阿瑗一同吃饭,不提生辰的事,看阿瑗的情绪再决定明年热热闹闹的筹办生辰酒。&lt;/p&gt; 是个贴心的好兄长。&lt;/p&gt; 往渺一间去的路上,晏迟又才告诉芳期:“向进向冲父子二人的判决确定了,斩首,他们的家眷倒没被诛连,只是被夺了诰封。冼早阳因为揭露了向进之罪,从宽,留得一条性命,不过没逃过发配充军的刑惩。&lt;/p&gt; 我今日入宫,倒是阻止了羿栩干一件蠢事。你道怎的?他想借这回时机笼络武将,决定范源城追谥忠武,追封威国公。”&lt;/p&gt; “这怎么能算是蠢事?”芳期听得满头雾水:“晏郎不是说范将军生前数回力剿敌军,战功显著么?加以表彰恩封很合理啊。”&lt;/p&gt; “是很合理,但范源城已经绝后,威国公的爵位由谁继承呢?羿栩打的主意居然是把羿培过继给范源城,为范源城嗣子,这样一来羿培就从个郡王,被‘贬’威国公,而且还要改姓,从此不再是宗室子弟。”&lt;/p&gt; 芳期:……&lt;/p&gt; “过继宗室郡王为臣公嗣子,这可是闻所未闻的奇事。”芳期咂舌道。&lt;/p&gt; 晏迟拉着芳期的手拾阶而上,一边说:“羿栩的说法是,虽然冼早阳包庇向冲之罪,不过当时兼任临安府尹的罪庶桢失察,导致范桑枉死,事隔多年才让凶徒罪有应得,这也是天家对忠臣不住,羿培为罪庶桢嫡次子,理应替父弥补错失,孝敬范公遗孀,以孝子之名,祭拜供奉英灵。”&lt;/p&gt; “这说法倒也讲得过去。”&lt;/p&gt; “是啊,他这御令只要宣告,周太后和周全肯定会谏阻,这样一来就会得罪武将,可是呢?羿培被周太后蛊惑了这么久,明知这是官家的诡计,他哪里甘心以郡王宗室之尊,认臣公为父?虽肯定不敢抗旨,可他会敬范公遗孀为母么?范家老夫人也不知是多了个嗣子,还是多了个祖宗,今后可有得烦心了。”&lt;/p&gt; 晏迟竟然会替范公的遗孀着想了?芳期觉得这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家伙,终于有点人性,连忙颔首:“确然是啊,且指不定官家还仍然不会放过羿培呢,羿培也必然会被周太后继续利用,说不定日后还会牵连范家老夫人,老夫人相继丧夫丧子,已经够可怜了,便是真要过继嗣子,也该由老夫人自己择定,这才能算是真正的恩惠。”&lt;/p&gt; “我就是这么劝羿栩的。”&lt;/p&gt; “官家打消主意了?”&lt;/p&gt; “说是要再斟酌,不过我才往司天台打了一转,羿栩又召我去见他,说是这话就当他没提过,我感应了感应,现场还有第三人的气机,但那人藏在暗处没有现身,肯定是羿栩那位意中人。种种情形说明这个人,对羿栩具有十分大的影响力,而且他在参涉朝政。”&lt;/p&gt; 晏迟略站住了脚步,以便芳期稍微歇口气,但他又嘱咐给芳期一件任务:“我替威国公府太夫人免除了一件糟心事,当然不能当羿栩没有提过这番蠢话,改日你请鄂娘子来,把这事透露给她,让她转告李夫人提醒威国公太夫人,虽则说官家已经打消了主意,但为防万一,还是让太夫人先有准备,当恩旨下降,陈皇后召见太夫人询问可有嗣子人选时,太夫人务必如实相告,免得她这头一犹豫,羿栩又再受人撺掇,横加干预。”&lt;/p&gt; “晏郎并不担心官家会变卦吧?”&lt;/p&gt; “没错,我要争取武将,让鄂将军等等武将明白,官家不是真正心向武将,无非是想利用武将制衡文官。”&lt;/p&gt; 芳期又再恍悟晏迟这回暗助范家老夫人,不是因为恻隐之心,而仍是怀着功利目的。&lt;/p&gt; 但不管目的如何,结果却是对范家老夫人有益的。&lt;/p&gt; “我不会利用鄂将军行为有违他准则之事,我并无意利用武将达到弑君的目的,但我的计划,不能眼看羿栩当真笼络武将,利用文臣与武将的争锋,巩固他的帝位。”晏迟又解释了一句。&lt;/p&gt; 芳期并不怀疑晏迟的话。&lt;/p&gt; 晏迟若想骗她,干脆说对范公遗孀有恻隐之心她也会相信的。且晏迟要将这事透露给鄂将军,其实根本需不着她出面,晏迟亲自跟鄂将军讲,鄂将军还会怀疑晏迟的话不成?&lt;/p&gt; 这家伙,采取这么周折的方式,无非是想告诉她他的真实想法,还在执着于“夫妻同心”。&lt;/p&gt; 晏迟见芳期的气息平复了,又拉着她的手继续往上走。&lt;/p&gt; 秋意未至凄冷,燕子岭上的丹枫还未成连片的灿色,眺望间,只见绚烂已在不知不觉间点缀而已,渺一间的院门半敞着,里头两个婢女坐在条长凳上,一边闲聊一边剥莲子,晏迟都跟芳期进了院门,她们才醒觉,连忙起身,一个便要引着郎主跟夫人往赵瑗这时正在的西风亭去,晏迟阻拦了:“我知道西风亭怎么走。”&lt;/p&gt; 两人又出了院门,往左边的曲径去,隔老远就看见赵瑗坐在西风亭里看书,一边签了枚蜜饯吃,晏迟就低声说:“你的功劳,阿瑗可有些年头不爱吃杂嚼了。”&lt;/p&gt; 赵瑗看书并不是看得十分入神,抬眼已经看见晏迟、芳期往这边来,她迎过来,笑着见礼。&lt;/p&gt; “可是在看西京遗梦的第四卷?”晏迟还真问。&lt;/p&gt; “第四卷还哪这么快写成。”赵瑗说了一句,似乎怔了怔,又问:“三哥不会也看这种杂书吧?”&lt;/p&gt; “看啊,挺有趣的。”晏迟眼睛晃过桌子上的书,还真不是西京遗梦,偏问:“阿瑗可认识那长安狂生?”&lt;/p&gt; “听居士说过。”&lt;/p&gt; 芳期就等着赵瑗说下文,但赵瑗却没下文了,她忍不住问:“长安狂生究竟是什么人?”&lt;/p&gt; “是辛九郎。”&lt;/p&gt; “辛九郎是谁?”芳期又问。&lt;/p&gt; “应当是辛遥之的某位族弟吧。”晏迟接口道,似乎是在回忆:“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这辛九郎是谁的儿子了。”&lt;/p&gt; 赵瑗并没替晏迟释疑,仿佛她也不知道似的。&lt;/p&gt; 芳期正要问,晏迟却岔开了话题:“这时候离晚饭还有段时间,不如对局吧,获胜的人今晚可指定输的一位饮罚酒如何?”&lt;/p&gt; 理所当然就表示他们要蹭饭的意思了。&lt;/p&gt; “这还要比?肯定是晏郎获胜了。”芳期觉得毫无悬念。&lt;/p&gt; 赵瑗也笑道:“就看三哥想让谁喝罚酒了。”&lt;/p&gt; 等月色已经笼罩了西风亭下,这餐晚饭才总算是结束,赵瑗像忘了今日是她生辰似的,总之情绪十分的愉快,晏迟拉着芳期告辞时,她还坚持送了一程,后来晏迟往下走了十多步阶梯,竟还能听见赵瑗与婢女们说笑的声音,他笑道:“记得明年今日啊,你可得想想替阿瑗准备什么生辰礼了。”&lt;/p&gt; 这一路下去石梯旁不曾设灯烛,晏迟提着盏风灯照亮,他就有些不方便牵芳期的手了,只交待芳期扯着他的袖子提防着别“失足”,芳期这时却重重拉了两下晏迟的衣袖:“我觉着吧,阿瑗跟那辛九郎间有点意思,且晏郎你也显然察觉了,阿瑗有意在回避关于辛九郎的话题,所以你没再接着问。”&lt;/p&gt; 晏迟看了眼芳期,见芳期也正看向他。&lt;/p&gt; “先看路,回去有的是时间看我。”他打趣了一句,感觉袖子又被重重扯了两下,才道:“辛九郎是辛公的族侄,辛遥之的小拥蹙,所以才常常跟着辛遥之往西楼居跑吧,他过去应当不认识阿瑗,跟阿瑗多半是在西楼居认识的。他手写的话本,能给阿瑗先睹为快,待阿瑗肯定不似泛泛之交,阿瑗多半也看出了他的心思,才会刻意避而不谈。”&lt;/p&gt; “这么说阿瑗对那辛九郎无意了?”芳期忍不住又看向晏迟,却突然想起刚才受的打趣,连忙又移开了目光。&lt;/p&gt; 晏迟手里稳稳提着风灯,步伐也有意放缓:“未必无意,阿瑗愿意将他的手稿拿回来,而且还真是在看阅,说明至少对他并不反感。可阿瑗现在的处境……她也无法虑及将来之事,她那性情,若被逼得太狠反而可能疏远辛九郎,所以我今天才装作没有察觉。”&lt;/p&gt; “晏郎的意思,是不反对他们两个继续交道了?”&lt;/p&gt; “我干嘛要反对啊?只是今日确定了有这么个人对阿瑗心生倾慕,少不得考察考察辛九郎的品性罢了,要没什么劣行,那就看阿瑗的意愿了。”晏迟显然没打算着急促成这事。&lt;/p&gt; 他想了一想,又是一笑:“辛九郎还确然是个狂生啊,辛遥之嘴巴紧,不可能告诉他我待阿瑗是手足之情,阿瑗就更不可能告诉辛九郎实话了,辛九郎却不可能不知道阿瑗是我的姬妾,但他一点都不介意,要如果是真心实意的想跟阿瑗共渡一生,倒跟他笔下的人物似的,至情至性毫不在意世规礼俗。&lt;/p&gt; 可别让我察知他打的是那等始乱终弃的龌龊念头,否则别说他是辛遥之的族弟,哪怕是辛遥之的亲弟,我也放不过他。”&lt;/p&gt; 芳期忙道:“不至于不至于,要辛九郎真是那样的无耻之徒,姨姥姥哪会让他进西楼居一步?”&lt;/p&gt; “恩。”晏迟应了一声。&lt;/p&gt; 芳期这才松了口气,刚才晏国师的语气老吓人了,她听着都害怕。&lt;/p&gt; &lt;/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67章 犒劳 晏迟对辛九郎的信任,当然不可能基于一本《西京遗梦》,且对西楼居士的识人之明,他也十分心存怀疑——这位居士曾经那场失败的再婚,可不就是因为轻信了卑鄙小人差点惹来牢狱之灾?可气的还有就因他是权臣,居然连接触了解的机会都不给他,根本就不知道他虽在功利场上,却视名利如狗屎,比她老人家还要清高。&lt;/p&gt; 晏迟觉得辛九郎其实不可能打着玩弄阿瑗的龌龊念头,是因为对辛九郎他爹的了解外加逻辑分析。&lt;/p&gt; 辛九郎的爹辛怀渊与辛怀济乃是同一个高祖父,也就是说到了辛远声跟辛九郎这一代,实则已经出了五服,不过辛怀渊确然也是个难得的正人君子,正气凛然更胜辛怀济,当初他任谏官,没能劝阻羿承钧将东平公下狱,一怒之下摘了官帽往地上一放转身就走,气得羿承钧差点没把他也当附逆罪徒给处决了。&lt;/p&gt; 后来东平公认罪,羿承钧故作大度,说一声既往不咎,意思是还愿意再授辛怀渊谏官之职,辛怀渊却拒绝再入仕,他坚信东平公是被逼认罪,不愿再为昏君之臣。&lt;/p&gt; 辛怀渊辞官之后,一门心思务农,可不是当个甩手的大地主,他真真正正亲自操持稼穑之事,对于家中子女的教管既严厉又宽松,严厉再于品德,宽松则在择业,家中的子弟不管是愿意务农,还是愿意入仕,又或者经商,只要不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他都任凭儿子们自愿。&lt;/p&gt; 这样的父亲,教出败类儿子的概率非常低。&lt;/p&gt; 又假设辛九郎不幸是个败类,晏迟相信他绝无胆量选择阿瑗做为祸害的对象,否则他爹不弄死他晏迟肯定会弄死他,败类通常惜命,尤其伪君子之流。&lt;/p&gt; 但关系到阿瑗的幸福,晏迟当然不能仅靠逻辑分析,必定是会着手进行对辛九郎的考验的。&lt;/p&gt; 芳期拉着晏迟的袖子回到清欢里,已经觉得泛困,但这时不用晏迟督促,她也会自觉的沐浴,现在天气并未彻底转凉,她又不是真邋遢,不沐浴自己也是觉得不舒坦的,而等她从浴室出来,却发觉晏迟已经是一身清爽了。&lt;/p&gt; 清欢里当然不仅是正寝才有浴室,只不过正寝的浴室最方便和舒适。&lt;/p&gt; “晏郎今日难道也泛困了?”&lt;/p&gt; 芳期一边问,一边就直接往床上躺,两人同床共枕论来也有不短的日子了,总不至于日日都要扭捏一番,芳期现在穿着中衣披头散发在晏国师跟前晃来晃去的都不会觉得不自在了,她躺床上,薄被子搭身上,整理了番纱帐,就开始酝酿着要梦周公了。&lt;/p&gt; 这张大床四面没一面靠墙的,芳期习惯了睡近西窗的一半,她仍是面朝西窗,虽则明知睡着睡着后会翻身,但在尚有意识的情况下,她还是觉得跟晏迟面对着面躺着怪难为情的。&lt;/p&gt; 晏迟今日却没跟从前似的往近槅扇的一面掀帐子上床,而是跟过来,把芳期刚整理好的帐子又掀开了,他坐在床沿,才回答芳期似乎随口一问根本不在意回应的那个问题:“不困,但就想跟你多躺躺。”&lt;/p&gt; 芳期:……&lt;/p&gt; 她这时闭着眼吧,不习惯晏迟一直盯着她闭着眼的情态,所以只好睁开眼,就见那人干脆倒了下来,她又只好往过让——晏国师是不可能把他自己往床下摔的,这么逼仄的空间,她不往过让的话眼看这家伙就会倒在她身上了!!!&lt;/p&gt; 逼着芳期让出了“地盘”,晏迟胳膊一伸,又再侵袭了某把细腰。&lt;/p&gt; “夫人今日在镇江侯府可有了不得的发现,我理当犒劳,夫人要我如何犒劳?”&lt;/p&gt; 他压在薄被上,一身白丝中单,领口微敞,其实并没有直接躺倒,一只胳膊还半撑着额角,使得身体略有些紧绷着,就让咽喉处似更加锋突,偏偏眉眼间的神色是慵疎的,似将醒未醒欲睡不睡,床头帐外那盏不甚明亮的夜灯,昏黄的光色弥漫帐内,让那双浅色的眼眸也变得深沉了。&lt;/p&gt; 芳期不自觉间咽了口唾沫,然后因为自己这不知道明不明显的行为窘迫了。&lt;/p&gt; 我可没想过让这人以身相许啊!!!心底有个微小的声音在申辩。&lt;/p&gt; “夫人不好意思说,那我只能主动了。”晏迟的右手臂本是隔着被子搭在某把细腰上,这时一动作,被子就“飞”了……&lt;/p&gt; 可惜他自己还压了小半边被子,被子“飞”得不彻底,挡两人中间反而成了障碍,晏迟自己都觉光顾着调情没“操作”好,结果大大影响了情调,反而闹得自己有点狼狈了,果然就见芳期没忍住笑,笑就笑吧她还把脸给捂住了。&lt;/p&gt; 晏迟又一扬手,这回被子终于是“飞”一角去了。&lt;/p&gt; “笑什么笑笑什么笑。”&lt;/p&gt; 自己也没忍住笑的晏国师,魔爪再次伸向某把细腰,这回却不是搂,而是挠。&lt;/p&gt; 芳期的手哪里还捂得住脸,赶紧的阻止,细腰乱扭着,她的腰上全是痒痒肉,哪里经得住挠,可还没等她挨到晏迟的手自己的腰,就被大力搂进了怀里,亲吻袭来,这下子心跳越是剧烈了。&lt;/p&gt; 这回的亲吻比上回更久。&lt;/p&gt; 芳期没有摒住呼吸,但渐渐就觉喘不上气来了,她甚至觉得连晏迟后来都似乎觉得将要窒息般,猛地停止亲吻,只是把她搂在怀中,她的耳朵里听见的全是晏迟又急又重的心跳。&lt;/p&gt; 芳期下意识就抬手在晏迟的脊梁上安抚了两下,然后就觉得这行为似乎又是个莫名其妙的行为。&lt;/p&gt; “这样的安抚,聊胜于无吧。”却听晏迟居然叹息一声。&lt;/p&gt; 芳期又轻轻打了他一下,她不觉得这人当真需要安抚,不是很会亲吻吗?怎么也喘不过气来了?亏他还是个练武之人呢,鄙视。&lt;/p&gt; “哎呦我的脊梁喂,被打折了。”某人叫唤一声。&lt;/p&gt; 芳期:……&lt;/p&gt; “晏无端你幼不幼稚!”实在忍不住吐槽的心,芳期咬牙道。&lt;/p&gt; “把晏字给省略了再叫声来听听?”某人不以为耻反而还提要求。&lt;/p&gt; 芳期决定继续酝酿睡意不搭理某人了。&lt;/p&gt; 晏迟下巴搁在芳期的发顶,转瞬间自己倒是又改主意了:“罢了罢了,今晚还是别这般称谓我了,免得我一个忍不住……坏了跟夫人暂时‘秋毫无犯’的约定。”&lt;/p&gt; 又是亲吻又是搂抱的也叫“秋毫无犯”?!晏国师快别忍着了,该干嘛干嘛。&lt;/p&gt; ——芳期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刚才那声竟然是小壹在说话。&lt;/p&gt; 啥是“该干嘛”,晏国师还想干嘛?难道要脱了衣裳亲吻吗?不行,坚决不行,她可还没做好发生夫妻之实的准备!!!&lt;/p&gt; 芳期连忙转了个身,背冲晏国师,嘴巴里还念叨着:“真困了真困了,我先睡了啊。”&lt;/p&gt; 就这样睡了?晏迟看着某人坚定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把被子拉扯过来,搭芳期身上:“睡吧,不闹你了,安心睡,我去得月楼找付英聊一聊。”&lt;/p&gt; 和付英大晚上能有什么好聊的?不过他得走远些平息平息心情,否则好像就该忍不住“干坏事”了,这丫头还没真下定决心跟他约定好不离不弃呢,如果因为是发生了夫妻之实只好“认命”,这是多么煞风景的一件事啊!&lt;/p&gt; 晏迟自己穿好了外衣,梳整了发髻,从北窗翻出去直取得月楼,得月楼原本就有婢女值夜,晏迟交待一句,婢女便去叫付英了。&lt;/p&gt; 付英自从被晏迟提点后,夜里就再没有练过剑法了,但夜猫子的习性没改,既没这么快安置,就不急着沐浴,突然又被叫去得月楼,付英怀疑郎主又是要找他对局,赶紧沐浴去。&lt;/p&gt; 晏迟等半天没见付英的人影,有点窝火。&lt;/p&gt; 付英刚进来就迎接了郎主冷冰冰的质问:“大晚上的你有什么紧急事脱不开身?我也没听婢女说你在跟常映幽会啊。”&lt;/p&gt; 付英:……&lt;/p&gt; 他倒是想跟常映幽会呢,可常映说不许打扰她练武。&lt;/p&gt; “仆刚才是在沐浴……”&lt;/p&gt; “你就不会早些沐浴?吃了晚饭就该沐浴了,偏我叫你才沐浴,我要不叫你你是不是不打算沐浴了?付英,虽是男人,但也不能太邋遢,这么邋遢便是娶到了媳妇,一样会被嫌弃,你觉得常映干不出来休夫的事吗?”&lt;/p&gt; 付英:……&lt;/p&gt; 太过份了,郎主你这乌鸦嘴!!!&lt;/p&gt; “向进父子被判斩决,他们的家眷有什么动静?”晏迟忽然言归正传。&lt;/p&gt; 付英才忍住了悲愤的心情,一本正经回应:“向冲之子向宽、向宣等,咬牙切齿道要跟宰执公拼个你死我活,为父祖报仇血恨,姚氏喝止了他们,不让他们再去寻齐、宣几家姻亲商量复仇大计。”&lt;/p&gt; “哦?”晏迟挑了挑眉:“姚氏怎么说?”&lt;/p&gt; “姚氏道事已至此,向家这回得认输,复仇二字休得再提,口里不提,只铭刻于心。姚氏的计划是举家迁往岭南,投靠向氏族人,子孙们务农经商,但不可荒废青少子弟的学业,静待东山复起时机,她让子孙务必牢记,复仇之前,必先自强,不能指望将复仇之事假手于人。”&lt;/p&gt; 晏迟颔首:“是个精明的妇人,也很懂得趋从时势。”&lt;/p&gt; 向进本是济州大族,奈何而今山东已被卫廷割献给了辽国,向氏一族追随往临安,多数族人虽居江浙,不过族长的那一支,却定居在广南东路的治所广州,姚氏选择投靠宗长,是想做出彻底远离政治中心的姿态,好麻痹政敌。&lt;/p&gt; 但事实上,覃逊没打算斩草除根。&lt;/p&gt; 因为向进这支,没了向冲,已经败落了,齐、宣等等姻家,或许会因为向进父子之死与覃、晏二门为敌,但不会为了向进父子复仇,他们的出发点永远是先以自家利益为重,为敌是因为已经不能与覃、晏二门为友,可他们也不会提携向进一支人东山复起。&lt;/p&gt; 因为机会渺茫。&lt;/p&gt; 姚氏未必不知这道理,但丧子之痛,让她终难放下复仇之志,可是她还懂得相比复仇,自保和自强才是先要做到的事。&lt;/p&gt; “郎主可是打算斩尽杀绝?”&lt;/p&gt; “没必要。”晏迟轻笑:“连个妇人都知道先要自强,我还能不如妇人之见了?把丧家之犬斩尽杀绝干什么,我要做到的是,把能决定我生死的人除掉,我命由我不由人,还怕已经一败涂地的仇敌么。”&lt;/p&gt; 羿栩,这个对天下臣民都有生杀予夺权的君主,才是他的目标。&lt;/p&gt; &lt;/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68章 依然独自中秋 中秋节将近,覃泽兄妹结束了在国师府的暂住。&lt;/p&gt; 中秋节将近,陈銮女这天自己独个儿跑来国师府,“刷”地掏出张帖子,往芳期面前一拍。&lt;/p&gt; 她很不客气地抓了把葵瓜子一边磕一边口头再发邀请:“我想着,横竖晏国师没爹没娘的,你们两个过中秋这样冷清,不如到我家一起过。”&lt;/p&gt; 芳期看那帖子,措辞其实颇文雅,字也写得很漂亮,还注明了“銮女亲笔”,芳期不得不承认论文学修养和书法造诣,陈小娘子完胜她这棋师,但听到那口头邀请,芳期着实怀疑这帖子是不是出自陈小娘子之手了,风格真是完全不同,让人大感违和。&lt;/p&gt; “阿銮请我们去你家,事先没知会令祖父吧?”芳期认为陈富仁肯定不会感觉晏国师是个没爹没娘的小可怜,中秋节的时候需要接受他们的这份关怀。&lt;/p&gt; “这点子小事,我自来可以主张,没必要问翁翁赞同。”陈銮女捏着一枚葵瓜子,掷地金声的保证:“你们到我家去,担保没人敢给你们脸子瞧,夫人不会还记着太婆上回说的难听话吧?这事不怪太婆,怪我,我鄙恶什么人太婆总是也鄙恶的,但现在我对你改观了,太婆肯定会跟喜欢丁姐姐似的喜欢你。”&lt;/p&gt; 芳期扶着额头,好半晌才有了措辞:“阿銮的好意我心领,不过中秋节我们已经有了安排,只能辜负你的心意了,倒是等中秋之后,我想办个赏菊会,到时会有些闺秀参与,阿銮如果有兴致的话,一同来?”&lt;/p&gt; 陈銮女遭到拒绝,觉得有些扫兴,不过对于芳期的邀请她却没有拒绝:“我整日在家也是游手好闲的,一同就一同吧,夫人请丁姐姐么?”&lt;/p&gt; 芳期没打算请丁文佩,这也是当然,她现在无论是站在娘家的立场还是夫家的立场,都没必要再和宣家应酬,除非是像上回纯属应酬且目的性极强的正式宴会,礼节需要应往宣家送帖子。&lt;/p&gt; “阿銮和丁娘子的交情很不普通啊?”芳期不答反问。&lt;/p&gt; “我就没几个谈得来的人,丁姐姐算一个吧。”陈銮女点着头:“要不是丁姐姐提醒,我都不知道过去老围着我身边打转的那些人原来是这么坏的,她们知道我仰慕晏国师,就以为我有什么龌龊的想法,撺掇着我以重金收购无情苑,说就能和晏国师结识。后来没成,她们又让我继续纠缠,闹着见晏国师一面,说我是仰慕晏国师亲自设造的别墅,诚心诚意求/购,我差点又信了。&lt;/p&gt; 好在丁姐姐劝阻了我,说我这样做只会惹晏国师厌烦,而且事情闹大了还会沦为满临安的笑话,我这才知道她们居然以为我是贪图国师夫人的名位,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早就跟方四哥私定终生了,她们都知道,竟然以为我会始乱终弃!”&lt;/p&gt; 芳期:……&lt;/p&gt; “我就不请丁娘子了,但阿銮若担心跟别的人说不到一块,你请她作伴未尝不可。”芳期是个实在人,她既收了陈小娘子这么大手笔的拜师礼,这师生之实肯定不会否认,老师得对学生予以关照。&lt;/p&gt; 但是说到中秋节的安排吧,其实并没有,国师府里从来不会筹办中秋宴什么的,好些个中秋了,那天芳期其实都没见着晏迟人影,估摸着这人当日根本就不在家,今年情况仍然如是,晏迟提都不提“中秋”二字,徐娘等等也像没这个节日似的该干嘛干嘛,至于宫宴嘛……&lt;/p&gt; 鉴于皇族子嗣的单薄已经成为满朝堂焦虑不安的状况,皇族为先帝服丧酌情减为九月,但其实这是为繁盛皇族子嗣之计,在三年之内,宫宴还是不会举行的。&lt;/p&gt; 芳期决定主动问一问晏迟今年打不打算过中秋。&lt;/p&gt; 毕竟晏永和黄氏已经罪有应得了,沂国公府都已经不存在,对这夫妇两个的前仇旧恨已经是一笔勾销,晏迟或许不再那么避忌中秋节了呢?连阿瑗的心结都在慢慢消释了,芳期看来晏迟总归是更强大的。&lt;/p&gt; “八月十四,你便跟阿瑗去西楼居吧,好好陪姜居士几日。”晏迟没有多说什么。&lt;/p&gt; 他仍然不想过中秋,八月十五还是只愿一个人呆着。&lt;/p&gt; 八月十三晚,晏迟在得月楼忙了一整晚未合眼,十四这日清早还是把芳期、赵瑗亲自送去了西楼居,他做为家属仍然没有获得进入西楼居大门的荣幸,晏迟也没法跟那位顽固的老人家评理去,也只好在芳期、赵瑗两双歉意的目光注视下,大度超脱的表示自己不会斤斤计较,骑着他的子夜,孤单寂寞的往回走。&lt;/p&gt; 子夜居然也是无精打彩的,倒着耳朵,时不时的还打个响鼻。&lt;/p&gt; 晏迟往马脸上拍了下:“脂光不就是在外头住几晚么,你就有意见了?德性,耳朵给我竖起来,不许打响鼻。”&lt;/p&gt; 子夜缓缓地竖起耳朵,响鼻也的确不敢打了,黑眼睛里透着委屈。&lt;/p&gt; 路上晏迟与辛远声遇见个正着。&lt;/p&gt; 中秋节,从八月十四始有三日假期,辛远声趁休假来看望姜居士纯属正常,但晏国师偏就觉得不正常了,吁停了子夜挡在辛远声和他的坐骑跟前,像个要收买路钱的土匪似的,一脸的煞气。&lt;/p&gt; 辛远声对好朋友越来越无语了,虽说他们两个非常不幸的心悦了同一个女子,但他一直秉持的是君子之争的原则好不?什么时候耍过阴谋诡计的小人行迳?至于一见他就黑着张脸,一言不和就要露出獠牙的架势?来、来、来,晏无端你有本事上来咬我一口啊!&lt;/p&gt; “辛侍郎是来看望姜居士?”晏迟没冲上去咬人,他就坐在马背上高抬着下巴,他很满意子夜已经把耳朵坚定有力的竖起来,恢复了傲娇的架势。&lt;/p&gt; 嘿嘿,辛遥之那匹坐骑“流荧”还是他送的呢,过去可是子夜的情敌,子夜一见流荧顿时就有了战意。&lt;/p&gt; 辛远声没忍住冷笑了——得,这家伙如今都用官职称呼他了,真打算反目为仇了这是。&lt;/p&gt; “晏国师有意见?”&lt;/p&gt; “有。”晏迟挑着眉:“我的家眷现在西楼居,辛侍郎现在前往多有不便。”&lt;/p&gt; 辛远声:……&lt;/p&gt; 明白了,原来是芳期正在西楼居?看情形晏迟还是不过中秋节啊,辛远声想到晏迟之所以不过中秋的情由,心软了,就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让着这家伙些,没好气的驱马过去,伸手擂了晏迟一拳:“晚上我们那场酒还喝不喝?”&lt;/p&gt; “当然得喝,我要不让你喝酒,你岂不是要留在西楼居喝酒了?”&lt;/p&gt; 辛远声真没忍住翻了个大白眼,再把晏迟瞪了一阵,两个人同时憋不住都笑了起来,晏迟回了一拳:“逗你玩呢,我像那么小器的人么?”&lt;/p&gt; “非常像。”辛远声如实道。&lt;/p&gt; “姜居士不待见我,我刚才心里多少有点气,罢了,晚上国师府的无情楼,我负责酒菜……要不我在道旁等等你,咱们干脆从中午就开喝?”&lt;/p&gt; 还说不小器呢,这是生怕他在西楼居逗留得久了!辛远声瞪着晏迟:“我好些日子没见居士了,今日总不能打个照面就走,八月十六我又要出趟公差,明天不得空,晚上得陪你,午饭肯定得在西楼居用,要不我跟居士说说情,也让你蹭餐饭?或者准你在旁端茶递水,横竖你为的不是酒菜,把我盯着你才放心。”&lt;/p&gt; 听辛远声这么说,晏迟的好胜心就蹭蹭上涨了:“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辛遥之你已经是手下败将了。”&lt;/p&gt; 头都不回就走了。&lt;/p&gt; 辛远声无奈地笑了笑,觉着晏迟有时候仍像当初那个顽劣的小子,对普通的人和事根本不放心上,像极无情无义,但真要对什么人和什么事上了心,那就绝对不会放弃。&lt;/p&gt; 芳期已经准备下厨了,不过往西楼居的疱厨一看,发觉缺乏了多样必需的调料,甚至于还都是最常见的,闹得她完全没有准备,所以只好开了张单子出来,交三月速速去准备,她正在写单子的时候,辛远声跟姜居士打完照面后也准备来疱厨帮闲,他没出声先看了阵芳期写的字,突然说话:“字写得有风骨不少,长进了。”&lt;/p&gt; 芳菲并不意外辛远声会出现在此。&lt;/p&gt; 等把单子交给了三月,才笑着道:“长安狂生可跟辛郎同来?”&lt;/p&gt; “什么长安狂生?”辛远声一头雾水。&lt;/p&gt; “九郎啊,辛九郎,辛郎的族弟。”&lt;/p&gt; “三娘怎么问起这小子来?”辛远声奇异道:“他的外祖父八月十九过寿,所以今年中秋他只能去徽州过了。”&lt;/p&gt; “他可是长安狂生啊,西京遗梦的著者,临安城可多人都在翘首以待他写的那话本接下来的故事了,我是听阿瑗说才晓得大名鼎鼎的狂生竟然是辛郎的族弟。”因为阿瑗现在还没个主意,跟辛九郎间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发展,芳期没说太明显,就是点了点两人间现在有私交。&lt;/p&gt; 辛远声果然就忽视了这些点的透露,他不看话本,没听说过西京遗梦,更不提长安狂生了,只道:“嗐,我说九弟这段时间神神秘秘的突然就闭门不出了,原来竟学人家写起话本来,也奇了,他自来都说志向是学二叔,披甲执戈抵御侵伐,常与我讨论的是兵法战阵,没想到居然也有意趣书写世情。”&lt;/p&gt; 芳期就着这话题跟辛远声聊了一阵,她听说了辛九郎更多的事。&lt;/p&gt; &lt;/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69章 才两天小别 芳期听上去,觉得辛九郎是个有趣的人,至少在辛远声看来,这族弟有趣且优秀,他才会在讲述时,透露出虽不浮夸,但也显然的认同和赞许。&lt;/p&gt; 辛远声没忘自己是来帮闲的,说了一阵后就挽起袖子问有什么活干,芳期也不和他客气,指了个辛远声特别擅长的差使——杀鸡。&lt;/p&gt; 他们还是能自然的相处,表白和拒绝不能说当没发生过,但发生了也就发生了。&lt;/p&gt; 就是八月、九月看着,也惊觉原来芳期跟辛郎君相处竟然是这样的和谐融洽,两个丫鬟不由都产生了同样的想法,如果,假设,三娘当初没有嫁给晏国师,而是与辛郎君成了姻缘,肯定能够琴瑟和谐白发偕老。&lt;/p&gt; 八月比九月更加清楚主人对婚姻,一直以来最纯朴的愿望,所以她有更深的感慨,要是没有发生那么多的变故,要是辛郎君早一步提亲……说不定辛郎君才是三娘认为的最佳良偶。&lt;/p&gt; “辛郎可知晏郎为何忌讳过中秋?”芳期自然而然就问出了这话。&lt;/p&gt; 辛远声微微怔了一下。&lt;/p&gt; 那家伙现在还瞒着这件事么?&lt;/p&gt; 有的话已经到了喉咙口,不过辛远声还是咽回去了——他知道原因,但他之所以知道也是缘于晏迟与他交过心,就在他对晏永一家痛下杀手的时候,把根植在血肉里的块垒,趁着喝多了酒,第一次彻底的挖出来给他看阴秽霉烂的根底。&lt;/p&gt; 不堪的过去,斑斑血泪和创伤,让辛远声无比的震惊,那时他无法想象当年稚弱的晏迟,是怎么独自一人去面对那些恶毒丑陋。&lt;/p&gt; 冷冰冰的残忍真相也许本身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手刃死仇后,其实无法释怀的是根深蒂固的愧疚和自责。&lt;/p&gt; 辛远声不知道晏迟为何没有告诉芳期,但他想这样的心结,也许只有晏迟自己才有能力解开。&lt;/p&gt; “三娘为何不直接问无端?”他反问。&lt;/p&gt; “他应当不想提起。”&lt;/p&gt; “他不想提,肯定有原因,三娘是担心迫得太紧,会让无端更加在意过去的事,可要是无端自己还放不下,我们也是无能为力让他释怀的,所以你知道了,对于无端而言其实也是多一个人跟他陷入同样的困扰。”&lt;/p&gt; 芳期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她也不再追问了。&lt;/p&gt; 过去的沂国公府,这时改建工程其实已经进入尾声,无情楼上看下去,总不至于再乱糟糟的一片了,灵犀楼已经彻底被拆除,晏迟再也看不见曾经耗费了母亲不少心力,寄以美好愿望的这座建筑,没有痕迹,就像从来不曾存在过。&lt;/p&gt; 他的母亲,愿望早就已经被毁了,所以灵犀楼的存在从来不是寄托而是讽刺,无情的嘲笑母亲一直认定的美满,晏迟不允许灵犀楼继续存在,他不管不顾这座高楼其实凝聚着母亲的心血,哪怕他知道摧毁掉一切,倘若母亲在天有灵也根本不会释怀,亲者的灵魂仍然在痛,但至少仇者不会再自得了。&lt;/p&gt; “你还记得鞠五郎么?”&lt;/p&gt; 听辛九声问,晏迟端着酒杯看了他一眼:“那是谁?”&lt;/p&gt; “阿瑗的表哥,被你栓在树上吊了三个时辰的可怜人。”&lt;/p&gt; 晏迟挑挑眉:“哦,抢阿瑗的糖果,还把阿瑗推得摔倒的混账。”&lt;/p&gt; 辛远声摇头,笑道:“小孩子不知事,你到现在还忌恨呢?就为了孩童间的小磨擦,当初你差点没要了鞠五郎的命,鞠五郎把这教训可记得久了,他现在提起从前的事,对你还怕得很,你可知道老师遇害之后,鞠五郎竟然打算得过买通宫里的宦官救出阿瑗,带着阿瑗远走高飞。”&lt;/p&gt; “打算而已,不是最终并没付诸行动吗?”晏迟冷冷说道。&lt;/p&gt; “是被家的亲长给阻止了。”&lt;/p&gt; “他有这心,但没本事。”&lt;/p&gt; “我当初也没本事解救阿瑗。”&lt;/p&gt; “辛遥之你什么意思啊?指责我当初不该教训鞠家子?”&lt;/p&gt; “没别的意思,就是聊聊过去的人事而已。”&lt;/p&gt; 晏迟垂下眼,笑了笑:“劝我放下过去展望将来?可哪有这么容易啊,过去又不是包袱,想放下就能放下。人就是这样的,过去的经历铸就现在的心性,这是血和肉,附着在骨架上能剔除吗?除非吧,过去的一切根本没发生,现在才能是另一副截然不同的血和肉,要是赵叔现在仍旧安然无恙,我在这俗世的大仇得报,才能够从此逍遥林泉,带着芳期养豹子去,也许还能养点别的灵兽。”&lt;/p&gt; “无端的意思是,做完你觉得该做的事,你会隐遁林泉?”&lt;/p&gt; “恩,把该杀的人都杀了,今后才能真正的想干嘛就干嘛。”&lt;/p&gt; 辛远声喝了口酒,不多说了。&lt;/p&gt; 晏迟自己的仇已报,俗世里牵绊他留下的只剩东平公一家的仇恨,晏迟从不管东平公是否愿意报仇血恨,就像他过去对鞠五郎一样,他不管鞠、赵两家是否姻亲,可鞠五郎欺负了他放在心里的人,他就会变本加厉报复回去,哪怕事后,他挨了东平公的训斥,他也毫在不意,再有下一回,他仍然会这么干。&lt;/p&gt; 晏迟从没说过他是在替东平公复仇。&lt;/p&gt; “我是为了自己。”——这是晏迟的原话——“害我至亲者,乃我死仇,纵死仇逍遥于世,我之大恨,所以死仇不亡,我将被恨怨噬骨,故我之生趣,必建于仇之灭亡”。&lt;/p&gt; 辛远声觉得自己无法扭转晏迟的心性,他甚至有时候会被晏迟影响,怀疑自己坚守的志向,其实是不是因为懦弱。没有办法为老师复仇,所以自欺欺人,用老师的意志为借口替自己的无能开脱?&lt;/p&gt; “遥之。”晏迟放下酒杯:“你的经历同样铸就了你的心性,所以你不必怀疑自我,真正在坚持赵叔遗志的人是你不是我,这点你应当坚信。所以日后,你是问心无愧,从始至终都没有辜负赵叔的教导寄望,过去,我确然不希望你深涉权场,但我拦不住你,你终究还是涉入了。&lt;/p&gt; 我晏迟就是这么个人,做了应做的事就不会再为结果所困,所以我不会再阻挠你的仕途,你呢,更不需要背这么多的包袱,不必在意我接下来想干什么,我们各干各的,全凭自己的本事。”&lt;/p&gt; 他拿起持壶,根本就没有斟酒到杯子里,直接就往嘴里倒了。&lt;/p&gt; ——&lt;/p&gt; 芳期是八月十六的早上才回国师府,到清欢里时已经将近午时了,正寝里静悄悄的,她并不以为奇,因为寻常这个时辰晏迟肯定早就起床,不会还在正寝,这里确然应该静悄悄。&lt;/p&gt; 原本只是在西楼居住了两晚上,大不必携带太多的物用,更换下来的衣裳八月已经拿去让人清洗,这时也没什么好拾掇的,芳期便让九月先去打听晏迟现在何处,要是在家,她想着立时去疱厨做两道菜给晏迟改善伙食。&lt;/p&gt; 就先想换一身更利落的衣裳。&lt;/p&gt; 推开槅扇门,绕过门里的画屏,芳期先是闻见一股淡淡的酒味,然后才发现大床上有半打纱帐根本还挽在挂钩里,一眼就能见床上还卧着个人。&lt;/p&gt; 卧着的当然不会是别人。&lt;/p&gt; 晏迟其实已经醒了。&lt;/p&gt; 但酒意还像未消般,脑子有点发昏,身体尚觉乏力,所以懒得起床,他今天听觉也变得比平日要迟钝,直到现在才听见动静,以为是去忧或者罢愁入内看情况,毕竟他鲜少晚起,下人们会觉得诧异。所以晏迟懒得动弹,只说了句:“我没事,出去吧。”&lt;/p&gt; 直到没听见脚步声立时往外走,晏迟方才醒觉不对,翻过身来睁眼一看。&lt;/p&gt; “夫人怎么就回来了?”&lt;/p&gt; 芳期根本就没回答,赶紧过去观察晏迟的脸色:“你昨晚这是喝了多少酒?醉到现在还没醒呢!天啊,晏国师竟然能忍受这满屋子的酒臭味!”&lt;/p&gt; 晏迟本想起来了,听这话就只拿胳膊撑着头:“辛遥之这家伙,前晚上没陪我把酒喝尽兴,昨晚上我越想越气,不留神就不喝多了,人生难得几回醉啊,只不过现在觉得哪哪儿都难受,可不舒服了。”&lt;/p&gt; 求安慰的企图不要太明显。&lt;/p&gt; 可模样却一点看不出难受。&lt;/p&gt; 头发散着,发簪子直接丢在了床踏上,这是唯一能看出过量的痕迹,一身的中衣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屋子里弥漫的酒味还不能掩盖他身上散发的甘松香,足见这家伙昨晚虽喝得半醉却还没忘了睡前洗浴的讲究,顶多是没再多洗一次头发,才至于随手拔了发簪一丢,倒头便睡。&lt;/p&gt; 他现在手撑着头,眼睛里一丁点的睡意都看不出了,跟从水里才捞出的琥珀似的透着清光,嘴唇更是比平常还要鲜明的色泽,微张带笑。&lt;/p&gt; 明明哪哪儿都不难受,睡足了懒觉神清气爽。&lt;/p&gt; 可芳期知道自己为什么今日赶着回来,因为放心不下。&lt;/p&gt; 且这家伙昨晚的确喝了不少酒,否则也不至于破天荒的懒散得日上三竿还赖床上,心情刚开始还是沉郁的吧,直到见她回来才好转。&lt;/p&gt; 芳期的心情顿时有些复杂。&lt;/p&gt; 回来得适当,真有效用,她肯定不会懊恼,又难免有些揪心,因为她不知道晏迟对中秋节究竟存在什么忌讳,这一天她无法陪伴,他还是独个人煎熬,往往一个从来不会伤春悲秋的人,偏偏借酒浇愁时才最凄凉。&lt;/p&gt; 没有经过太多的思考,芳期过去就拉了晏迟的手。&lt;/p&gt; 她侧着身子坐向床沿,又顺势偎靠在他怀里,不用言语安慰。&lt;/p&gt; 晏迟也合拢了指掌,还是维持着斜卧的姿态,缓缓闭上眼。&lt;/p&gt; 怎么办呢?这种依恋的情感似乎越发入骨,他似乎越来越觉离不开了。&lt;/p&gt; &lt;/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70章 新班子 中秋节后,覃逊正式提请致事。 也当然是要经过一番劝留、再请、又留、固请的过场。 羿栩终于是接受了宰执公年事已高,有心无力的说辞,准以荣养,受覃逊太师之官阶,顺便准了覃敬的致事奏章,让覃泽补荫职,授礼部主事的官位,判礼宾院事的职差。 关于新一任的宰辅,羿栩几经考虑,到底没有直接任命给他所信任的司马权,而是让徐明溪的祖父徐准和齐鸣搭了班子,此一决断说实在颇为出乎众人意料。 朝堂对徐准任宰执并无异议。 但芳期想不通天子的想法,她只好请教晏迟:“徐家世祖与翁翁算是近交,官家既然想要制衡政事堂,为何启用徐世翁呢?官家难道就不担心翁翁仍然可能影响朝局?” “近交?并不算。”晏迟摇摇头:“徐公的长子媳虽是王氏女,不过徐公与太师公的政见自来就有殊异,而往往天子权衡局势,虽然是会考虑各家的姻联私交,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还是看政见,因为对于士人而言,相同的政见比私交更加具备凝聚力。另有就是嘛,羿栩对岳祖翁并不存提防,甚至在准了岳祖翁致事后,还特许了岳祖翁直谏上奏的权限,你知道这意味什么?” 芳期表示她不懂。 “制衡政事堂之外,羿栩还需要岳祖翁助力,说穿了就是虽然不再让岳祖翁宰执政事,可又因为情势所逼,需得笼络岳祖翁的门生故旧,所以嘛,徐公虽然与太师公有私交,在羿栩看来反而倒是件好事。” “但司马权不是更得官家信重吗?官家为何不直接任命他为宰执?” 晏迟想了一想怎么说让芳期更易明白当中的利害。 “羿栩接下来会铲除周全,如果让司马权任宰执,司马权必会立于风口浪尖,司马权可是羿栩的亲舅舅,羿栩舍不得。再说相比司马权这样的外戚,徐公当然更受士人推崇,且徐公一直不涉党争,是绝无可能被周全拉拢的。在这样的局势下,先任徐公为宰执更加有利于羿栩接下来铲除敌患的计划。” 芳期翻了个白眼,她听懂了晏迟的意思,天子分明就是想先利用徐世翁斗垮周全,随后才让司马权做个“太平宰相”嘛。 “相比徐公,朝廷众臣更加疑惑不解的是齐鸣的上位。”晏迟告诉芳期:“齐鸣可是向进的姻亲,被你救了一命那齐小郎的祖父。” 芳期先是脸红了一下:“简永嘉可是晏郎设计被埋在山泥底下的,才让齐小郎幸免于难,我可不敢当此救命大恩。”又立时反应过来:“官家刚把向进父子处死,却任命齐鸣为相是什么意思?” “你认为齐鸣跟向进一样,会站在周太后的党营?” 晏迟既是这样问,那就说明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了,芳期没点头,免得又挨一句“真笨”。 “夫人便是真这样想也不丢人,因为满朝堂都这样想,连羿栩这当皇帝的都不例外。” 芳期更木讷了,皇帝既然是这样想的,废那大力气才把向进铲除,干什么又立起个齐鸣来授以权柄,这是嫌敌人太弱了,胜之不武? “只有你家翁翁和我不这样想,不约而同举荐了齐鸣上位。”晏迟得意的笑:“齐鸣虽是向进的姻亲,不过跟宣家却有本质的不同,宣家跟向进是世代联姻,两家交情大不普通,就算宣宏意并不看好太后党能够成事,但他的心却是向着向进的,暗地里,其实在援助向进。齐鸣呢?跟向进当然没有仇隙,但他们两个做亲家,关键还是因为利益的联合。 向进父子一败涂地,齐鸣能不知道他们势灭的真正原因?这个时候肯定在担心被向家牵连,当入主政事堂为次辅,这虽说是个巩固威势的好时机,不过一不小心,也难免步向进的后尘身败名裂不得善终。 对于羿栩而言嘛,制衡政事堂虽然势在必行,却也需要宰辅在压制太后党一事上能够团结齐心。齐鸣肯定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越是在此时身居高位,他就越是不敢吊以轻心,失信于皇帝。登高跌重,机遇与风险从来都是并存,岳祖翁与我笃信齐鸣会明智抉择,他将会不遗余力抨击太后党,才能将这回机遇真正转化成为利益。” 经这番详细的解释,芳期才明白了齐鸣的机缘是从哪里来的,且她还试着往深处想了想,问:“晏郎荐举齐鸣为相,是打算让齐鸣与宣宏意敌对,这样一来晏郎就大有机会争取齐鸣,防止齐鸣、宣宏意都被司马权笼络?” “聪明!”晏迟低头亲了亲自家夫人智慧的脑袋瓜:“等羿栩自以为权位稳定,且司马权也把根基扎稳,当然会让他的亲舅舅入主政事堂且肯定是担任宰执之位,徐公非恋栈权位之徒,且心知肚明权场种种利害,曾登宰执之位,助君主平息内斗后必然会生功成身退的明智之想,司马权入主政事堂,他与齐鸣便为天然对立的关系,我不用齐鸣念我举荐之情,但他那时为了自保,肯定会选择与我结盟,他倒不至于有跟司马权斗个你死我活的想法,不过嘛,肯定想奠定不惧司马氏此一国戚捍动的重臣根基。” 那么,就算宣氏一族必然会投诚司马氏党营,晏迟利用齐鸣也足够弥补增加宣氏为劲敌的损失了,覃逊显然与晏迟是心有灵犀,这回才摆了一道举荐“政敌”的迷局。 羿栩现如今,根本没意识到被他视为左膀右臂的司马权和晏迟会争权夺利,所以根本看不清晏迟举荐齐鸣的背后打的是什么主意,他相信的是徐准跟齐鸣暂时搭班干活,不仅能让政事堂维持一贯的平衡,而且这两个人,谁都不会再被太后党争取不利于君权。 而高仁宽,现在可在“兴灾乐祸”了。 覃逊果然丢了宰执的权位! 政事堂换了宰辅,免不得一番大换血,像丁九山这样的向进党,还有曾经趋从于覃逊的党徒,陆续都将被明升暗降,撤离权力中枢。高仁宽分析情势,倒也不认为自己会一蹴而就,宰执次辅的高位他暂时难以岂及 ,可入政事堂的机会却已经摆在了眼前。 高仁宽赶紧活动,当然是走龚佑的路子。 龚佑也觉得能在政事堂趁机安插个自己人,大大有利于他的谋划。 高仁宽获得了龚佑的“保证”,就觉得自己已经得逞,这天居然跑去覃家耀武扬威,把覃逊好一番挤兑,说他跟向进的党争是损人不利己,落得这般下场也可谓咎由自取了,把王老夫人给念叨得忐忑不安,深深为覃逊的日后担忧,毕竟覃敬是被覃逊逼着辞官的事,在王老夫人心里又是一个疙瘩。 虽然覃逊跟老妻是一顿解释。 “长男若不辞官,日后还会受丁九山煽动,他要真做了糊涂事因而获罪,泽儿和治儿都会被他连累了!眼下朝堂局势如此紧张,我都已经韬光养晦,哪里还能够纵容长男胡作非为,致事是为他好,更是为了泽儿和治儿考虑,且长男就算致事,身上还有寄禄官职,无非不领职差而已,他退下来,得益的却是泽儿,泽儿是宗孙,且年轻,仕程要比长男更加宽广。” 但王老夫人经高仁宽一煽动,心底就着了慌,这天果然又抱怨起覃逊来:“泽儿不足就在年轻,光指望他,又哪里能够应付朝堂而今这复杂的情势?太师公虽说不得已才引退交权,却也不能够就当真把政事堂给交出去了,为何不建言让三弟入主政事堂掌宰执之权,有三弟在,长男哪里会听丁九山的挑唆,毕竟信服他的舅父。” 王老夫人说得这个三弟,正是徐姨母的父亲王烁。 王烁而今虽说官居敷文阁学士,正三品官阶,不过并没有实职差遣,说穿了他有入事政事堂的资本,不过却终究差这一步,如今在权场上的地位已经十分尴尬了。 王烁却已经是整个洛阳王氏而今最风光的人。 覃逊觉得自己无法跟老妻解释通透这些权场利害,头痛道:“夫人可亲自问问小舅,听小舅如何说。” 王烁已经有好些年都只专注于编书著述,教培门生,这不是他没有一颗权场进取的心,而是认真已觉有心无力,他这一支的子孙虽说没有大毛病,但也不是太优秀,麻烦的是两个哥哥的子孙着实太拖后腿,搞得洛阳王氏竟然都有声名狼籍之忧了,所以他其实很赞成覃逊这姐夫的提议,早早就有韬光养晦的心思了。 他没有再复家族荣光的能力,只求努力维系着洛阳王氏秀正堂的一支不至于败落,还存点名门望族的余威。 所以当王老夫人真来问他的看法,王烁就直说了:“不是姐夫不愿提携我,是我婉拒了姐夫的提携之意,现今朝堂情势如此复杂,连姐夫都决定引退,我已经养晦多年,是再没心力去跟新贵近幸争权夺利了,阿姐,朝堂之事你当听从姐夫的判断。” 高仁宽其实根本就不愿王烁“崛起”——政事堂的职差就这么些位置,王烁要真占据一席,做为洛阳王氏姻亲的高家就等同失去了竞争的席位,这也是惯例了,从来就没听说过直系姻亲同时入主政事堂的,他之所以在王老夫人跟前说这些有的没的,无非是挑拨离间,王老夫人跟覃逊离了心,才会一门心思助着他的孙女斗垮覃氏女。 如意算盘正打得“咣当”响,哪想到这天龚佑气急败坏就登了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71章 要揭穿了 “高公你做了什么?竟然把晏国师得罪得这么狠!” 没有什么寒喧客套,龚佑跺着脚就满脸严肃的直接开问。 高仁宽满笑容就这么僵住,紧跟着僵住的就是他的脑子,他怎么可能开罪晏国师?晏国师上回设宴对他们家给予了疏远的警告,次日他就赶紧又补了一大笔礼信,晏国师没收,还好言安慰了他不需如此客套,他本还有些不安,转而却听说孙女在国师府的日子大有改善,他顿时醒悟了晏国师的暗示,这半月的时间,拘束着家眷不许出门,担保没有再生任何枝节,怎么可能得罪晏国师?! 得罪也需要碰面,他都没来得及再筹措着跟晏国师面谈呢! 龚佑见高仁宽一副既震惊又茫然的模样,是真不知说什么好了,喘一阵粗气,才道:“我向官家举荐了你,原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哪知官家召集了晏国师,询问政事堂的人事安排,刚一提高公,晏国师居然道高公你说过覃太师揭穿向进父子的罪行,竟为损人不利己的事!!!晏国师说了,高公你虽富才学,也通晓权场之事,但心眼太多,私心太重把忠义置之功利之下,你、你、你……我还哪能帮你说好话!” 轰隆隆的一声雷响,有如直接砸在了高仁宽的天灵盖上。 芳期也知道了高仁宽遇挫的事,当然是听始作俑者自己讲的,但芳期却十分诧异:“晏郎不是乐见镇江侯荐举高仁宽入政事堂么?怎的突然又横加干预?” 晏迟才刚说完老长一歇话,喝着茶正润喉,听芳期这样问,他倒是立时放下了茶盏:“我由得龚佑荐举,却一直没打算过让高仁宽得逞,我只允许高仁宽借我名义获利一回,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我就真成工具了。” “晏郎难不成想要跟高仁宽摊牌了?” “他够格让我跟他摊牌么?”晏迟拿着箸子挟了块酱焖芋,却把芋头放进了芳期面前的碟子里,他早留着心,丫头不喜山药却是对芋头似乎情有独钟,故而他使人往岭南购入了好些以软糯硕大著称的张溪香芋,虽说烹饪还是靠芳期自己出力,不过食材上晏国师也算煞费苦心,他这时又赶忙献殷勤。 “起初我是想着,趁高仁宽最得意的时候再收拾他,好教他尝到什么滋味才是名符其实的肝肠寸断,不过我这会儿子又觉得他其实已经足够风光得意了,真要是让他如愿进了政事堂,狗东西打着我的旗号做尽卑鄙下流的事,我虽不至于被他连累,却能被他恶心,所以我改主意了,从这时就让他提心吊胆,横竖夫人也早在安排给高蓓声挖陷井的事,眼下也该显效果的时候。” 即便是没有“莫须有”这么一桩事,晏迟对高仁宽一家人也没有丝毫好感,他每想到高仁宽一家狗东西对芳期心怀恶意,就忍不住心里头汩汩直冒的岩浆,所以,连带毒的甜枣现在都稀罕得施舍了,他决定让狗东西们从此陷入惊慌失措,怀着颤颤兢兢的侥幸心,直到大难临头。 可是晏迟没想到的是他这一决定对高家人下爪子,芳期心里也是一沉。 高仁宽的罪行即将暴露,如果真与二叔有关,二叔也是藏不住的了,她最担心的关节也终于到了无法再逃避的时刻,未来何去何从,她很快也需要痛下决心了。 这餐有闻名大卫的张溪香芋此等极品食材的晚饭,芳期却被自己精心烹制的美味吃得烧心,她其实一点没有胃口,又还不愿让晏迟看出来,硬着头皮吃、吃、吃,结果就吃撑了,晚饭后在长夕苑逛了半天胃肠里都还觉郁涨,直接影响到睡眠。 她明明睡不着,还必须得装睡。 搂着她的人到夜深时却是安安稳稳的睡着了,温热的呼吸扑打在她的后脑勺,一条胳膊由她枕着,仿佛一点不觉得酸痛。芳期轻轻地翻转身,微仰着脸看晏迟,帐外透进的灯火里,他闭着眼,不见那琥珀色眸光,只见睫毛安安静静在下眼睑垂敛的阴影,似睡梦里也感觉到了她的动作,收了收环在她腰上手臂把她更紧的圈进了胸怀里。 芳期更清楚的闻到了晏迟身上,又薄又软的衣料底透出的松甘香的清郁气息,遍布五脏六腑,她不自觉般就伸手,也搂在晏迟腰上。 谜底将要揭开,她有点害怕,十分忐忑,但她想都没想过欺瞒。 哪怕极大的可能,最糟糕的结果是晏迟不肯放过二叔一家人,芳期都没想过利用晏迟对她的信任和情感,欺瞒真实。 她闭着眼,因为突然觉得眼睛里酸涨,她想如果晏迟不愿意手下留情,她只能离开,从此就与这个人有如陌路了,因为就算二叔有罪,在她看来二婶至少堂兄、堂妹们都是无辜的,如果晏迟伤害他们,她没有办法和他继续往下走,余生的快乐不能建立在亲人的苦痛上,她无能保护亲人,更做不到置身事外没心没肺和伤害亲人的仇家白首偕老。 会恨晏迟吗? 芳期肯定自己不会恨,因为她其实理解晏迟心头那根深蒂固的悲怨,谁不是无辜?东平公一家有谁不是无辜?他们有谁做了恶事该当一死?她要求晏迟放过无辜的人,可那些赞成东平公灭门的凶手,当初何尝放过无辜的人?东平公府的梅园,很快又有一年风景,但阿瑗直至如今都不能够再游梅园,因为那里保持下太多物是人非的旧迹,梅园现在已归母亲所有,却就连晏迟也从来没打算过故地重游。 当年梅红映人面,几岁冬春不见人。 植下那些梅树的人,曾经当梅花绽放时在朱枝下欢饮的人,他们连魂魄都已经不在那里了,而还活着的人,思念着他们的人,往旧迹故园怎能不凭悼?凭悼来又怎能是事事不锥心,件件不伤情? 意难平,才会仇恨难消。 芳期想那时候的晏迟,他只有东平公一家为挚亲,东平公一家不在了,有如在俗世最后的留念都被摧毁,所以他心底才会有这么多仇恨,俗世里的晏迟,当年已是一无所有。 我只愿一切都是我多虑,我只愿你不被我阻挠,我们之间也不会横亘着仇隙。 芳期次日有些没精打彩,但她等着覃芳姿登门。 高仁宽当然不会自己跑来找晏迟对质,追问晏迟为什么要阻拦他的青云之途,他只能通过高蓓声侧面了解,他的名声虽然其实已经臭了,不过自己却并没有太多觉察,横竖高仁宽现今只和那些阿谀奉承一心投机取巧之徒打交道,这些人是不会说真话的,高仁宽就还辛辛苦苦端着他清高脱俗的架子,拒绝见自己的“不肖孙”,那么覃芳姿这传声筒当然就该派上用场了。 覃芳姿确然被逼迫着来了。 王老夫人现在确信覃芳姿已经获得了芳期的信任,屡屡去见高蓓声,明面上都是打着代替芳期去羞辱高蓓声的幌子,可是实则,却是暗行通风报讯之事。 覃芳姿却巴不得高仁宽一家空欢喜一场。 “还是让我原话代给高蓓声么?”她兴灾乐祸地问。 芳期强打起精神,仍然认真执行自己的任务:“老夫人的原话自然是要带到的,不过再捎带几句。” 她这回才算是真正用上了覃芳姿这传声筒。 高蓓声在金屋苑里,完全不知外界的事,但因为芳期有意让她听闻一些风声,所以她现在掌握的情报是向进父子已经获死罪,此场对决乃是覃逊胜利告终,不过堂堂宰执公,也果然付出了代价,“被逼”致事,高蓓声自然是心花怒放。 她以为很快就会传来自家祖父荣授宰执的大好消息。 又果然是这天,覃芳姿就现身了。 喜气洋洋的高蓓声甚至留下来吴姬与她一同倾听喜讯。 覃芳姿都已经忍不住直往喉咙口冒的话了,但为免高蓓声动疑,她还是得忍一忍:“我是有要事跟六姐讲,等把正事说完了,再和吴小娘叙话。” 吴姬已经站起身来,微笑着就要告辞,但高蓓声却非要阻止。 并不是说高蓓声有多么看重吴姬,可她自觉很快就要风光荣耀了,身边岂能无人见证?这个时候要少了阿谀奉承的话,该多扫兴啊?且真把吴姬给当作闲杂回避了,也显得自己对她不够信任。 最低谷的时候,唯有吴姬不离不弃,高蓓声多少还是予以了吴姬信任,且吴姬在她现在看来也还算有本事的人,不仅能把她的“功业”告诉晏郎,还能够和蝉音、薛氏等等虚以委蛇,替她挡了不知多少闲碎气。 “论是多要紧的事,吴姬也并非听不得,表妹也别把她当外人了。”高蓓声慢条斯理端了个朱釉乌丝盏,喝着她引以为傲的天珍百香饮,笑脸先向吴姬再向覃芳姿,这态势,要不知就理的人,怕会相信了她已然母仪天下,多么的尊贵无双。 覃芳姿心底在嗤笑,自然也不坚持要清场了,只是看都不看面前那盏天珍百香饮,她是再也不想喝这种毒药般的凉水了,就算多看一眼,都有嗓子眼又被花生碎给呛住的感觉。 “我可不是提防吴小娘啊,但这件事确然关系极大,总难免会更加谨慎些。六姐,太婆让我告诉你,眼看着高家舅翁有望入职政事堂,镇江侯都已经面圣举荐了,哪里想到晏国师竟然阻挠,说舅翁根本不够格,镇江侯还哪能够坚持?舅翁心里没底,让拜托太婆让我把这事告诉六姐,问六姐因何缘故出此变折,是不是这段时间,六姐又做了惹晏国师不满的事。” 高蓓声那丝志得意满的笑容,就彻底僵在了脸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72章 双管齐下 高蓓声现在整日里呆在金屋苑,为防受那些姬人的闲碎气,连蔚景馆都少出了,就算她想惹晏迟不满,她都不知上哪儿才能见晏迟的人,怎么就会坏祖父的事了?责任肯定不在她! “这话是怎么说的?事情出了变故哪里能怪我身上?表妹休想推卸责任!” 覃芳姿被这话给气笑了,挑着眉斜着嘴,不小心露出个挺丑的表情:“我只是带话,舅翁是这样认为的,表姐怪我推卸责任?我有什么责任了?要不是我这一趟趟地往国师府跑,废尽心思......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372章 双管齐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高蓓声现在整日里呆在金屋苑,为防受那些姬人的闲碎气,连蔚景馆都少出了,就算她想惹晏迟不满,她都不知上哪儿才能见晏迟的人,怎么就会坏祖父的事了?责任肯定不在她! “这话是怎么说的?事情出了变故哪里能怪我身上?表妹休想推卸责任!” 覃芳姿被这话给气笑了,挑着眉斜着嘴,不小心露出个挺丑的表情:“我只是带话,舅翁是这样认为的,表姐怪我推卸责任?我有什么责任了?要不是我这一趟趟地往国师府跑,废尽心思......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372章 双管齐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73章 兰陵周氏 龚夫人觉得自己是个蛮知足的人了。 偏偏在龚大娘的事情上会发生意外,她针对龚大娘,总忍不住动损人不利己的心思。 这会儿子居然主动跟芳期提起了龚大娘:“那孩子天生好姿色,从前在家里就是她父母高堂的掌上明珠,虽说后来没了依靠,不得已来了我们家,我们也总归是一直娇养着的,不敢让她受半点委屈,她也是个乖巧的性情,哪怕有点不顺心的事,都不会直接说出来。不过我们家的情形,夫人也知道,上上下下都是直率人,......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373章 兰陵周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龚夫人觉得自己是个蛮知足的人了。 偏偏在龚大娘的事情上会发生意外,她针对龚大娘,总忍不住动损人不利己的心思。 这会儿子居然主动跟芳期提起了龚大娘:“那孩子天生好姿色,从前在家里就是她父母高堂的掌上明珠,虽说后来没了依靠,不得已来了我们家,我们也总归是一直娇养着的,不敢让她受半点委屈,她也是个乖巧的性情,哪怕有点不顺心的事,都不会直接说出来。不过我们家的情形,夫人也知道,上上下下都是直率人,......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373章 兰陵周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74章 隐情双曝 芳期又听晏迟这个大胆的设想—— “开封陷落之前,龚佑曾授职开封府录事参军,机缘巧合,结识了身陷娼门的周氏女,周氏女以身相许,成了龚佑的姬妾,随龚佑先至苏州府,后来还为龚佑生下一双子女,儿子就是羿栩那位断袖之交,女儿嘛,就是龚大娘。所以说龚大娘根本不是什么联宗族亲,她是龚佑的亲生女儿。” 芳期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质疑:“晏郎这设想可有根据?” “有。”晏迟却道:“夫人不是说了吗?龚大......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374章 隐情双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芳期又听晏迟这个大胆的设想—— “开封陷落之前,龚佑曾授职开封府录事参军,机缘巧合,结识了身陷娼门的周氏女,周氏女以身相许,成了龚佑的姬妾,随龚佑先至苏州府,后来还为龚佑生下一双子女,儿子就是羿栩那位断袖之交,女儿嘛,就是龚大娘。所以说龚大娘根本不是什么联宗族亲,她是龚佑的亲生女儿。” 芳期听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质疑:“晏郎这设想可有根据?” “有。”晏迟却道:“夫人不是说了吗?龚大......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374章 隐情双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75章 禁止求情 听芳期转述了吴姬探听的消息,晏迟一张脸遍布着寒气。 这回他并没有急着发表意见,沉默半天才冷笑:“高仁宽这狗东西很可以啊,我可算知道了他为什么要加害赵叔,他对赵世翁本就有恨意,赵叔当初还打了他的脸,虽说赵世翁跟赵叔不曾落井下石,但在高仁宽看来,不曾阻止他被贬黜,这就是赵世翁无情无义了。 曲氏嘛,为了谋求富贵,努力撮合高氏嫁给娄家子,最终导致好强的高氏因为婚姻不如意郁郁而终,她倒是还没有完全泯......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375章 禁止求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听芳期转述了吴姬探听的消息,晏迟一张脸遍布着寒气。 这回他并没有急着发表意见,沉默半天才冷笑:“高仁宽这狗东西很可以啊,我可算知道了他为什么要加害赵叔,他对赵世翁本就有恨意,赵叔当初还打了他的脸,虽说赵世翁跟赵叔不曾落井下石,但在高仁宽看来,不曾阻止他被贬黜,这就是赵世翁无情无义了。 曲氏嘛,为了谋求富贵,努力撮合高氏嫁给娄家子,最终导致好强的高氏因为婚姻不如意郁郁而终,她倒是还没有完全泯......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375章 禁止求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76章 逼出翁翁的实话 芳期几乎是怀着股壮士断腕的心情回娘家。 覃逊不再是宰执公成了太师公,就真有了撒手不问世事在家养老的架势,这天他点了茶喝,插花瓶供,逗一阵廊庑底下养着的鹦鹉,打了套养生拳,写了幅冶情字,正准备回冠春园去陪老妻说说话,想着或许还能说服老妻一同出门逛街散心,就被来势汹汹的孙女给堵在了风墅。 “翁翁,大事不好了!!!” 一听这开场白,覃翁翁的眼皮就开始跳,心里瞬间升起股非常不好的预感。 三孙女......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376章 逼出翁翁的实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芳期几乎是怀着股壮士断腕的心情回娘家。 覃逊不再是宰执公成了太师公,就真有了撒手不问世事在家养老的架势,这天他点了茶喝,插花瓶供,逗一阵廊庑底下养着的鹦鹉,打了套养生拳,写了幅冶情字,正准备回冠春园去陪老妻说说话,想着或许还能说服老妻一同出门逛街散心,就被来势汹汹的孙女给堵在了风墅。 “翁翁,大事不好了!!!” 一听这开场白,覃翁翁的眼皮就开始跳,心里瞬间升起股非常不好的预感。 三孙女......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376章 逼出翁翁的实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77章 未解 芳期不知道步军司是个什么部门。 但晏迟当然清楚。 此时芳期已经回到了国师府,但复述至此时顿了一顿,晏迟居然还为她解释上了:“禁军隶属三衙,侍卫步兵司为其一,虞候其实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军职,说白了就是个小队正,羿承钧跟赵叔闹翻之初,便将赵叔软禁于禁内,后来又下令步军司出动将东平公府围禁,正因为吴湛负责督禁东平公府,高仁宽才觉得能够利用王烁把赵叔置之死地。” “是,高仁宽情知赵娘子是关键,动了......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377章 未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芳期不知道步军司是个什么部门。 但晏迟当然清楚。 此时芳期已经回到了国师府,但复述至此时顿了一顿,晏迟居然还为她解释上了:“禁军隶属三衙,侍卫步兵司为其一,虞候其实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军职,说白了就是个小队正,羿承钧跟赵叔闹翻之初,便将赵叔软禁于禁内,后来又下令步军司出动将东平公府围禁,正因为吴湛负责督禁东平公府,高仁宽才觉得能够利用王烁把赵叔置之死地。” “是,高仁宽情知赵娘子是关键,动了......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377章 未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芳期不知道步军司是个什么部门。 但晏迟当然清楚。 此时芳期已经回到了国师府,但复述至此时顿了一顿,晏迟居然还为她解释上了:“禁军隶属三衙,侍卫步兵司为其一,虞候其实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军职,说白了就是个小队正,羿承钧跟赵叔闹翻之初,便将赵叔软禁于禁内,后来又下令步军司出动将东平公府围禁,正因为吴湛负责督禁东平公府,高仁宽才觉得能够利用王烁把赵叔置之死地。” “是,高仁宽情知赵娘子是关键,动了......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377章 未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芳期不知道步军司是个什么部门。 但晏迟当然清楚。 此时芳期已经回到了国师府,但复述至此时顿了一顿,晏迟居然还为她解释上了:“禁军隶属三衙,侍卫步兵司为其一,虞候其实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军职,说白了就是个小队正,羿承钧跟赵叔闹翻之初,便将赵叔软禁于禁内,后来又下令步军司出动将东平公府围禁,正因为吴湛负责督禁东平公府,高仁宽才觉得能够利用王烁把赵叔置之死地。” “是,高仁宽情知赵娘子是关键,动了......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377章 未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芳期不知道步军司是个什么部门。 但晏迟当然清楚。 此时芳期已经回到了国师府,但复述至此时顿了一顿,晏迟居然还为她解释上了:“禁军隶属三衙,侍卫步兵司为其一,虞候其实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军职,说白了就是个小队正,羿承钧跟赵叔闹翻之初,便将赵叔软禁于禁内,后来又下令步军司出动将东平公府围禁,正因为吴湛负责督禁东平公府,高仁宽才觉得能够利用王烁把赵叔置之死地。” “是,高仁宽情知赵娘子是关键,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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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芳期已经回到了国师府,但复述至此时顿了一顿,晏迟居然还为她解释上了:“禁军隶属三衙,侍卫步兵司为其一,虞候其实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军职,说白了就是个小队正,羿承钧跟赵叔闹翻之初,便将赵叔软禁于禁内,后来又下令步军司出动将东平公府围禁,正因为吴湛负责督禁东平公府,高仁宽才觉得能够利用王烁把赵叔置之死地。” “是,高仁宽情知赵娘子是关键,动了......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377章 未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78章 好消息和坏消息 高仁宽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lt;/p&gt; 他是被高蓓声透露的消息给吓着了,怎么想怎么都不安稳,忍不住去找当年的“工具”王烁核实吴湛是否当真果然保证没有暴露,王烁自然信心十足,高仁宽却仍不放心,竟然建议王烁把吴湛干脆杀人灭口,王烁把脑袋都快摇掉了。&lt;/p&gt; 虽然说当年一时冲动干了件阴毒事,可他不是完全泯灭良知的好不?吴湛多重义气啊,办成那么大一件事丁点好处不要,后来听说为了各自安全要干脆断交,也就冲他磕了几个头就听令行事了,这么实诚的孩子,杀他干什么?吴湛可是硬扛着先帝的亲审,完全没有露出丝毫破绽来,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lt;/p&gt; 王烁觉着吧,高仁宽简直就是自己吓自己,现如今,先帝都已经驾崩了,就算事漏,今上还哪里会追究尘封的旧案?当初一口咬定赵氏是被自家人杀害的投机者,司马太妃可就是一个,官家会追究生母的罪行么?&lt;/p&gt; 这件事案,已经彻底盖棺定论了。&lt;/p&gt; 他要不是因为这几年一直挂心着此事,弄得自己七灾八病的,而今是真没有心力再谋复起的事,说不定还能奋斗一把呢,唉,这也是时运吧,好容易下回狠心,结果损人不利己,王烁就更不乐意再干杀人害命的阴歹事了。&lt;/p&gt; 高仁宽经王烁一通开导,心里才略安稳,等太师府办婚事置喜酒,他终于又有机会与晏迟碰面了,小心翼翼试探一番,晏迟毫无反应,高仁宽于是更就放心了几分,他倒是不曾想,王烁也提防着他呢,没告诉他其实这件事覃逊早已知情,所以高仁宽认定是芳期察觉了蛛丝马迹,故意布下陷井,好让他们自乱阵脚露出更多的破绽,这回倒是多亏了自家孙女机警,没有继续上当,没有罪凿,芳期当然不敢空口白牙的指控,一桩风波总算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lt;/p&gt; 高仁宽经此一事,只把芳期更加恨毒了。&lt;/p&gt; 芳期这天倒是真心实意回娘家,送好容易盼到亲迎礼的芳菲妹妹出阁,此时的她是完全没有了负担,跟芳莲、芳许联手把芳菲好一番打趣,闹得新娘子都快忍不住动粗了,才心满意足地去处凉亭,商量起怎么弄新郎来。&lt;/p&gt; “四姐夫文才虽好,怕今日也没那么容易进得了大门呢,有徐二哥主战对诗,童姐夫作边助,三姐夫掠后,等把亲友这关过了,还有二哥、三哥这正经的关卡得闯,所以咱们真没必要这么快去二门守着,先等着月亮出来再打听吧。”芳许笑吟吟地道。&lt;/p&gt; 芳莲明明要大芳许几岁,这时却把玩笑话当真了:“那岂不会误了吉时?”&lt;/p&gt; “真要是误了吉时,四妹妹怕会先一步冲出去抗议了。”芳期还没忘背后打趣。&lt;/p&gt; 就有些好奇当年晏迟是怎么“闯关”的,问:“那几位把关的就罢了,一个探花,一个进士,二哥、三弟虽未应试但也是读书人,只有晏国师是个凑数的,他当年就算没遇见这阵仗,怕也被刁难得不轻吧。”&lt;/p&gt; 几年前的事芳许却还是记得的:“三姐你这在替三姐夫谦虚么?三姐夫可没被刁难住,连我爹都没忍住好奇去窥听了呢,直说没想到三姐夫竟是那般的才思敏捷,就早前,我爹听三姐夫自告奋勇要去掠阵,也是为四姐夫忧愁呢,说新郎倌被拦着怎么都进不了大门要如何收场。”&lt;/p&gt; “弄新郎那关呢?晏国师也挨打了?”明皎忙问。&lt;/p&gt; 当年她虽跟着亲长来喝了喜酒,但因为没嫁人,又只是芳期的表妹,当然是不能参与拿着扫帚拂尘直接往新郎倌身上招呼的游戏,连围观都没被允许,所以十分好奇晏迟是不是弄得跟别的新郎倌似的狼狈。&lt;/p&gt; 芳期也炯炯有神地等着听。&lt;/p&gt; 大卫的新郎倌想要把媳妇娶回去,得经过一文一武两道关卡,要不是具备“文才武略”,多少都会先经历略狼狈的下马威,当然这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只为表示新郎倌愿意向岳家“低头”,所以就算“文才武略”,也不会有哪个新郎倌冲“武弄”的女眷还手,芳期只听说过曾经有位“奇才”,仗着身手了得避门不入跳墙逃开门内恭迎的扫帚拂尘,很孤勇的闯进了新娘的妆楼,把亲迎礼弄得像私奔似的,一时间传为笑谈。&lt;/p&gt; 当然隔了这么多年她才好奇当时晏国师的遭遇这件事其实也挺笑谈的。&lt;/p&gt; 芳许却没察觉自家三姐竟然不知那年婚礼上的事颇为怪异,捂了嘴低笑道:“就没哪个敢真往晏国师身上扑扫帚的,个个都拿着拂尘,作态样的往衣上扫扫,我和五姐甚至都根本没敢上前,过后才奇怪三姐夫明明只是笑着看了我们一眼,我们竟就被吓得脚都挪不动了,那之后还十分佩服四姐果然胆子大,敢替三姐夫扫灰的,唉,三姐夫真是气定神闲一尘不染地就走进二门了。”&lt;/p&gt; 芳期:……&lt;/p&gt; 好吧她在夫家没受欺辱靠的果然是自己的硬实力啊。&lt;/p&gt; 这场婚礼后回国师府,芳期还记着找晏迟求证呢:“晏郎从未进学读书,难道也会诗词歌赋?”&lt;/p&gt; 晏迟回了正寝照旧先更换那身穿了整日让他颇嫌“异味”的外衣,一边把件半旧墨青色的圆领袍换上,一边瞄了眼坐在铜镜前也忙着把金簪玉梳摘除的芳期,脚步挪过去,眼睛垂下来:“在深山里的时候闲着慌,多半是靠看书打发日子,诗词歌赋什么的哪用人教,看看也就会了。”&lt;/p&gt; 芳期把一支金簪子在手里捏了阵,很认命的拍在镜台上。&lt;/p&gt; 很好,晏国师的头脑和她的头脑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人家看看就能学会的事她却教都教不会,她怎么会因为晏国师没进学堂就小瞧人家没文化呢,没见识,想当然,自取其辱。&lt;/p&gt; “你先安置,我去一趟得月楼。”&lt;/p&gt; 当听这话,芳期才转过头来,看晏迟果然不像要沐浴休息的模样,连外衣都自己穿整齐了……&lt;/p&gt; 晏迟没有早睡的习惯,可现在都什么时辰了?子时将尽,有那些赶着上早朝的官员不多久都快起床了,他这时候去得月楼……芳期其实意识到最近晏迟往得月楼的时候多了,基本吃完晚饭就去,不知是否就宿在得月楼,横竖等她清早醒来时,身边是空荡荡静悄悄的。&lt;/p&gt; 好像两人间,莫名又退回到了旧时光,相处的时候显然少下去。&lt;/p&gt; 这感觉让芳期非常耿耿于怀。&lt;/p&gt; 但她还是没有拦阻,她把这归咎于自己的多心,她也确实以为当她不再迟疑时晏迟应当会更加热忱,两人真真正正迈入如胶似漆的时境,可其实对于晏迟而言,也许当一切步入正轨后,真正应该专注的是他一直想要达成的事。&lt;/p&gt; 晏迟要对付的敌人如此强大和庞大,每一步都该小心翼翼,他又是那样理智的一个人,又怎么会沉迷于花前月下?&lt;/p&gt; 可是这晚上芳期居然失眠了。&lt;/p&gt; 破天荒地,她开始搔扰小壹:系统在么出来出来还活着吧活着的吧?&lt;/p&gt; 小壹:此处呈现的是张既欣慰又惊奇的脸。&lt;/p&gt; 芳期:任务进展怎么样?&lt;/p&gt; 小壹:我能够理解亲忐忑不安的心情。&lt;/p&gt; 芳期:我怎么觉着你现在一点都不畏惧死亡了?&lt;/p&gt; 小壹一阵猛咳。&lt;/p&gt; 咳完后,终于才恢复了正经:亲,如你所见,任务进行得并不是十分顺利,据我对晏迟心理的勘测,他这段时间心情相当不算愉快,具体如何,蓝先生和吕博士还在分析,我现在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亲想听哪一个?&lt;/p&gt; 芳期根本不作考虑:好消息。&lt;/p&gt; 小壹:好消息就是支线任务其实一直在上涨,说得更明白点,别看我们的男主最近仿佛对女主也就是亲爱的宿主您有所疏远,可是在亲睡着了的时候,男主在偷吻你……哎呦,亲现在居然就脸红了,我能感觉到你的心情多么雀跃,这真是让我放心了啊,看来一番苦心没有白费,亲你果然、当真、确实、如假包换的移情别恋了!!!&lt;/p&gt; 芳期觉得心里一堵:移情别恋这个坎还能过去不能过去?&lt;/p&gt; 小壹“呵呵呵”地欢笑着:接下来就是坏消息了,支线任务虽有上涨,不过主线任务纹丝不动,一毫厘的涨幅都没有。&lt;/p&gt; 芳期倒也没被打击到:纹丝不动,说明并没有下降是吧?&lt;/p&gt; 小壹:是这样的。亲很乐观吧,我当然也是乐见亲能一直乐观下去,但然而未来扑朔迷离,我觉得我还是很有必要节省一些能量,唉,总归是在大家经历了公元2020年后,都明白了有备无患才是硬道理,我虽是2020之后新纪元的系统,但历史的教训还是应该牢记的,什么时候都不能做月光族啊,积蓄不嫌多。&lt;/p&gt; 芳期当然听不懂“2020”,想细问问吧怎么撩小壹这家伙都没什么反应了,她就这么一直保持着清醒想应证小壹的说法——她决定装睡,等晏迟今晚从得月楼回来。&lt;/p&gt; 可事实证明一个没有熬夜习惯还格外乐观的人,真的不大能在高床软枕上消磨漫漫长夜,也不知什么时候芳期就觉得脑子里周公的形象越来越清晰了,像轮春阳,释放了懒洋洋的魔力,可以消化一切浮冰般的担忧。&lt;/p&gt; 她肯定是迷糊过去了,但总归还没陷入深度睡眠时,被扰醒。&lt;/p&gt; &lt;/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79章 露馅了晏国师 脖子里细细的痒。&lt;/p&gt; 芳期是先被这细痒给扰醒了,迷迷糊糊间才觉得那嘴唇带来的一触即走的温暖,是在表肤,在耳垂往颈项的一路,呼息却控制得相当轻,就算她脑子里这时完全不能算是清醒,但也能异常的感觉到那就是克制。&lt;/p&gt; 而她现在又感知到一件细节,此段时日,两个人间的疏远,仿佛是从亲密接触的减无开始。&lt;/p&gt; 但她没有察觉晏迟对她有任何不满,刚交识时那个周身冷意的晏三郎,拒人千里的晏三郎没有再现,所以她以为是因为晏迟知道了杀害赵娘子的凶手,不过一时间还不能为亲长复仇,他心情沉郁,在暗暗计划如何让王烁、高仁宽罪有应得,他的话少了,常常把自己困在得月楼。&lt;/p&gt; 但今天她知道了不是两人间真正疏远了,是晏迟在克制,他好像有意停顿下来,不后退也不再前进,可是为什么呢?&lt;/p&gt; 芳期的手被握住了,亲吻停了下来,轻而慢的呼吸似在耳鬓处有瞬间的悬停。&lt;/p&gt; “没睡?”晏迟问。&lt;/p&gt;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落进耳朵里,芳期却感觉仿佛眼睛受到了冲击,莫名就有些酸涨,她闭着眼翻过身,手搭在晏迟的腰上,额头触在他的胸膛,凉薄的中衣底下那里其实是有暖意的,芳期还清晰的听见了他现在克制不了的,变得急重的心跳声。&lt;/p&gt; “是突然醒了。”她说话时,还确然带着几分懒意。&lt;/p&gt; 晏迟没再说话,手往上抬,抚着芳期被长发覆掩的背脊,一下一下的,其实是在平复自己的呼吸。&lt;/p&gt; 芳期就想看他这时的神色。&lt;/p&gt; 她的额头退离,睁开眼,帐子外每个深夜都会留下的那盏灯烛,光晕其实昏沉,隔得极近才能看见身边人的眉眼,只不过这时芳期努力去看却看不清。&lt;/p&gt; 因为她眼里莫名弥漫的酸涨不是错觉。&lt;/p&gt; 晏迟觉得他像看见了芳期那双眼睛里像刚有了一场迷朦的秋雨。&lt;/p&gt; 他忽然就无法克制了,低头就吻住芳期的唇。&lt;/p&gt; 晏迟猛然急促的呼吸让芳期脑子里有数息长的眩晕,然后她才感受了这个亲吻比从前的每一个都要深重,似有不依不饶纠缠不休的意味,不再满意她只是被动的承受,引导着,逼索回应,她的回应也就成了下意识间,然后她就觉得晏迟又是猛然间停住的呼吸。&lt;/p&gt; 只是刹那而已。&lt;/p&gt; 他甚至压过来,使两个身体间完全没有距离,亲吻却并非一味的深重,有时放轻,仿佛将要歇止时却又“卷土重来”,芳期从来没有感受到此时正感受的,身体里生出的鲜明的异样感,她的心仿佛都要被这吮吻卷出胸腔了,可她还在希望更紧迫的拥吻。&lt;/p&gt; 晏迟终于还是停住了。&lt;/p&gt; 他仰躺着呼吸一阵,手才伸过去缠着身边另一只手,掌心贴着掌心。&lt;/p&gt; 天知道他刚才差点没忍住欲望。&lt;/p&gt; 可此时内心是踏实和平静的,这样的久违了有如从来没有过的心境,让他竟觉自己应当做一个温柔的人,过温柔的生活,从此脱胎换骨。&lt;/p&gt; 却是不行的。&lt;/p&gt; 有的东西已经深入骨髓,连他也不能想改变就改变。&lt;/p&gt; “夫人有心事么?”晏迟眼睛看着帐顶,他其实不知道自己此刻其实是在温柔的微笑着:“你一贯都能一觉睡到大天亮,雷都惊不醒,今天是怎么了?”&lt;/p&gt; 是有说不出口的心事啊,芳期暗叹:难道要我说我是为了察明晏国师是不是趁我睡着时偷偷占我便宜?难道要我说困扰我的心事是疑惑着晏国师怎么不提要跟我做对事实夫妻的话了?&lt;/p&gt; “我看晏郎才有心事吧,这段时间话少了,冷冰冰的不搭理人。”&lt;/p&gt; “怪我冷落你了?”晏迟的笑意就更深了,他发誓并没有使用欲擒故纵这种手段的意图,但好像意外收获了欲擒故纵的效果:“我是在考虑着该冲太后党动刀子了,的确变得有点深沉,夫人埋怨我是对的,我改进。”&lt;/p&gt; “是碰见什么难处了么?”芳期顺口就问。&lt;/p&gt; 晏迟细长的眼睛里掠过一道微光:“你是想帮我,出谋划策?”&lt;/p&gt; “绵薄之力还是能尽到的。”芳期又感觉晏迟并没有疏远她的迹象了,一切都是她在杞人忧天吧,好羞耻啊,居然着急着要跟某人发生夫妻之实,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登徒子了?!&lt;/p&gt; “好啊。”晏迟懒懒抬起一只胳膊,压在自己的脑袋底:“那夫人就想想怎么让羿栩处死周全吧。”&lt;/p&gt; 芳期:……&lt;/p&gt; 这是绵薄之力?这分明是得使上洪荒之力啊!&lt;/p&gt; 她只好干笑了:“我的本事还不够啊,如此宏伟的计划想一想都够心惊胆颤的,没有万一,我算计周全一定会出差池。”&lt;/p&gt;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设计景福全获罪是你担当的大梁吧,后来计划成功了,没有发生任何差池,说明岳祖翁眼光独到,你就当那回一样,先不用考虑细节能不能达成,你只说计划,我来负责具体实行。”&lt;/p&gt; 芳期转念一想,她的计划要是漏洞百出,晏迟肯定不会发现不了,还能真按她的计划自己给自己挖坑?就算胡说八道其实也不要紧。于是睁着眼望着帐顶出了会儿神,才说:“官家不是已经把太后党视为心腹大患了么?要说来说服官家先下手为强是不废吹灰之力的啊。”&lt;/p&gt; “这话说得对,羿栩的确想把太后党连根拔除,把这些一心想动摇他帝位的人碎尸万断,可他总不能以此为理由就大开杀戒,周太后毕竟是他的嫡母,周全可是他的舅舅,君臣有别归君臣有别,但无缘无故就杀人,杀的还是亲长,无法让臣民心悦诚服。九五之尊也不能胡作非为的,先不说失了人心就会有逆臣揭竿而起讨伐暴君,就算羿栩还能坐稳帝位,可他仍然会受到口诛笔伐,在史册上遗臭万年。”&lt;/p&gt; “那就先揪周全的罪证呗,治他个谋逆大罪,不就能名正言顺把他处死了?”&lt;/p&gt; “这话越发在理了,不过关键不是还是罪凿么?羿承钧当年陷害赵叔,要不是赵叔认了罪,别看有那么多的奸小助纣为虐,同样有不少忠正良臣咬定赵叔是被冤枉,他们不会因此就谋反,但谏阻无效,愤而挂冠的人肯定不在少数,辽国的国主哪能不把握这天赐良机,必然得授意细作挑生卫国内乱,他们正好趁乱发兵,羿承钧那窝囊废还保得住这半壁江山?他肯定就是个亡/国之君了。”&lt;/p&gt; 芳期叹了一声气,东平公正是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所以才认罪,他宁肯自己背负冤屈,也不愿让辽国侵毁卫国,使九州华夏,中原江山彻底为蛮夷霸占。&lt;/p&gt; “但周全不是东平公,他是真的有谋逆的意图啊,周太后现在都还没死心,企图以太后之尊决夺国政呢,这还不是罪凿?”芳期不解。&lt;/p&gt; 晏迟笑了一笑:“夫人看事很透彻,不过嘛,周太后企图涉政虽不合法理,却不能因此就往她头上扣谋逆的帽子,这就好比有的官员,对某项政令有疑议,提出质疑,皇帝不能因此就治官员抗旨之罪,除非这官员质疑无果后有拒绝执行政令,甚至暗中破坏政令推行的行为,如此才能形成罪凿。”&lt;/p&gt; “周全不是在散布官家弑父的话么?虽说这是事实,可周全却拿不出罪凿啊,那他可不就是诬蔑国君?诬蔑国君是为了什么?可不就是为了谋逆么?!”&lt;/p&gt; “周全只是暗中散布,羿栩拿不住他为背后指使的罪凿,且羿栩自己就十分忌讳弑父两个字,周全没跳出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弑父,羿栩哪里会自己用这件事先生风波?周全当然也想坐实羿栩弑父,得位不正,可他也没有证凿,他没那么傻自己找死,所以这么好的办法,他只能弃之不用,可凭周全的手段,还不知道得等多久才有起事的能力呢,我却是等不及了。”&lt;/p&gt; “那晏郎能不能提供证凿给周全呢?”&lt;/p&gt; “那周全可就真有机会成为赢家了,我可是羿栩的帮凶,羿栩要是被坐实了弑父之罪,我这弑君之罪哪能逃脱?”&lt;/p&gt; 芳期“唉”了一声,是吧是吧,瞧她傻得,果然为自己挖坑了。&lt;/p&gt; “周全现在的计划,一是努力促成太后涉政,可要想达成这个小目标,就必须证实羿栩执政无能,导致社稷江山有崩亡之祸。我觉得他多半会利用这回向进父子获死,羿栩打算提升武将地位,甚至决定一改旧例,不再用文臣兼任武官,真真正正把枢密使、兵部、安抚使等等军职交武官领任的主张,煽动文臣与武官对立,闹生出几件乱子。&lt;/p&gt; 羿栩想用武官制约文臣,肯定会偏心武官阵营,那么周全就会联合更多的文臣,在临安和地方惹生出几件变乱,羿栩没法收拾残局,周全及其党徒就有借口上谏太后议政。&lt;/p&gt; 太后有了实权,周全就会获得更大的势力,进一步削弱君权,他们甚至还会在后宫安插更多的心腹,造成羿栩一直无子嗣诞生,哪怕诞生,也会夭折,于是太后就能顺理成章逼羿栩过继羿均为子,将羿均当作储君培教,甚至干脆立羿均为储。&lt;/p&gt; 羿均成了皇长子,且有太后撑腰,不难拥有一部亲兵军卫,这些人就会成为皇长子的心腹,但羿均不过就是个傀儡而已,这部份兵权事实上是掌握在太后、周全手中,他们拥有兵权,就有起事的基础,周全只要设计,造成羿栩企图谋害周太后、羿均的罪状,又有了起事的理据,这个时候他就会亮剑,直指帝位。”&lt;/p&gt; 但任由周全做此长远的设计,步步为营缓缓图之,亮出獠牙那天再被羿栩顺理成章的一网打尽,这时间也太长了,晏迟可没有这耐心。&lt;/p&gt; 周全兄妹,是杀害东平公的帮凶,被晏迟择定为继羿承钧、羿桢后的罪有应得之徒,原因很简单,因为周全的死,不会有人怀疑他是在为东平公复仇,他是拉着协佐羿栩斩灭心腹大患为幌子,进行自己的计划。&lt;/p&gt; 这个人活太久,很不利于他接下来的计划。&lt;/p&gt; 高仁宽、丁九山、王烁这些人都一大把年纪了,没准哪天自己就老死了,他怎么可能让这几个狗东西寿终正寝。&lt;/p&gt; 他得跟这不饶人的岁月抢先机啊。&lt;/p&gt; &lt;/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80章 “夫人”的计划很完美 昏沉的光晕里,晏迟似半闭着眼,视线被灯烛所不能触及的帐顶压抑着,眼底一如幽险的漩涡,当他的脑子里琢磨的是夺人性命的阴谋诡计,遍布森冷的骨血就不会再有半寸温柔,可他现在,至少有一只指掌是留存着暖意的,且能感觉到另一只指掌温柔的牵绊。 心上某个地方,未被阴森侵袭。 “我得加快周全自取灭亡的速度,关键就是要让他先忽略达到周太后议决政事这个小目标,让他发现一个天赐良机并善加利用就能直接逼迫羿栩退位,那就必须得用非常手段,比如,让周全确信羿栩根本不可能再有子嗣。” 芳期眼中一亮:“那就让周全知道羿栩原来有龙阳之好呗。” “是得让他知道这件事,但仅仅知道这件事还远远不够。羿栩过去小心翼翼,隐瞒他有这癖好,是因羿承钧还活着,他要谋储就不能传出些微劣迹,羿承钧尤其重视子嗣,可羿栩当时妻妾俱全却膝下空空,如果再被羿承钧知道他好男风,肯定不可能立他为储。 但现在呢?羿承钧已经死了,羿栩已经坐上了帝位,当然他好男风的事传扬出去是件麻烦,不过并不算什么致命的祸殃,从古至今,好男风的君王不在少数,但并不妨碍宗庙的传承社稷国祚的延续,而且就算周全知道了羿栩好男风,这件事其实他同样不可能抓住证凿,更别说以此为由头,质疑羿栩没有资格为一国之君了。” 芳期细想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我的计划就是,把羿栩好男风与社稷危亡紧密联系起来,引诱周全好生利用,如此一来羿栩就会立时启行斩除太后党的计划,周全仓促起事,根本就没有成算,他必败无疑。”晏迟停了停,才道:“首先就是要证实羿栩的断袖之交,到底是不是周途疏,这件事其实我的钓饵已经抛下去了,证实只差最后一步,需要夫人配合。” “让我怎么配合?”芳期很积极。 晏迟心中那没被阴森笼罩的地方,就又扩增了几分,他干脆细述:“龚大娘不是敬仰南楼故人么?我手头正好有幅南楼故人的真迹,且我曾经怀疑过周途疏,虽说一度打消了怀疑,不过还是安排下了人手与他接触,通过这个人手,我已经把南楼故人的真迹交给了周途疏,如果这幅画现在为龚大娘所得……” 芳期恍然大悟:“那就可以肯定周途疏心目当中,龚大娘是占相当重要的地位,不管晏郎那些推断,诸如龚大娘的生母是否周氏,诸如周氏是否兰陵周被掳掠的女儿,但至少确定了周途疏和龚佑之间必有联系,周途疏肯定就是那个让镇江侯府鸡犬升天的人。” “我当然会着人盯着周途疏,但并没发现他跟龚佑往来,那如果我的钓饵为龚大娘所得,周途疏肯定又是通过了羿栩之手,借助龚贵妃赏赐,只能是这样我才完全察不到蛛丝马迹。周途疏要不是龚大娘的兄长,他对个闺秀如此关爱,哪里敢让羿栩知道?” 芳期颔首,觉得果然只要求证了“钓饵”花落谁家,晏迟那番推断十之八九就是真相。 她更加用心听了自己应当如何配合。 晏迟说了,忽然一笑:“夫人的计划环环相扣,真是天衣无缝啊,果然是我的贤内助。” 芳期:…… 她抬起一只手挡着自己的眼睛:明明都是这家伙的计划,她根本连绵薄之力都没尽到,算哪门子的建树,哪门子的功臣?晏国师这甜言蜜语说得不要太明显。 “辛苦夫人了,早些睡。”晏迟侧翻了身,把人搂进怀里,闭上眼。 这些天困扰他的难题并没有解开,但清楚的是他从来没想过退回到不曾动情的过去,他的决定是,当感知芳期已经迈过她的界限后,自己却暂时停顿脚步,不再牵引着她急速往前走,因为有些事情,他是有欺瞒的。 有一天芳期会知道。 她的世界依然会割裂,在他和其余重要的人之间抉择,如果选择依然和他向前,就必和她所有的过去分道扬镳,无法两全,而且她无论怎么选择,都是会痛苦的。 很抱歉,但我依然无法就此放弃你。 我们现在就暂时向前再走一段,这样的话,哪怕就算某天你作选择时,我会多一分胜算。 哪怕你最终的选择是和我决裂…… 我也将积攒更多的美好回忆,那时不能再见了,一个人喝闷酒的时候,脑子里不会显得过于空荡。 有一天我会白发苍苍,但回忆着这一段有你相伴的岁月,觉得人生至少曾经充实。 —— 芳期第二天就开始斗志昂扬的执行晏迟安排的任务,自己都能感觉比执行系统任务时积极进取得完全不能相提并论,哪怕晏迟的任务并没有任何奖励……奖励什么的值得在意么?她在意的是可以出力,那个人是晏迟啊,换小壹的话说她现在无疑就是个晏国师的脑残粉,只求奉献不求回报。 于是乎龚大娘这天就收到了芳期的邀帖。 措辞非常直白,一点都不文雅,就是请龚大娘下昼来国师府一趟,她准备了一个惊喜。 龚大娘有些不想理会这个帖子。 可龚夫人当然不容龚大娘不理会,看一眼龚大娘,眼光有点冷:“途儿哪怕是得官家信重,但他哪里能胜过了晏国师?真要是了不得的功臣,如今职差就不仅是个起居舍人了,所以你能获覃夫人青睐,这是你的幸运,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哪怕是为了途儿的未来呢,你也得珍惜这份幸运。” “近幸之臣,往往登高跌重,晏国师未及而立便如此显赫,或许是好景不长。”龚大娘说这话是带着笑的。 龚夫人心里一阵泛呕,黄毛丫头这分明是在讽刺她眼光短浅。 但这回连龚佑都不赞同龚大娘。 “晏国师确然深得官家倚重,我们先不考虑他日后是否会失势,眼下却是必须交好不能结仇的,覃夫人是晏国师的正妻,而且跟晏国师琴瑟和谐,我虽不至于因为这个强迫你献媚于覃夫人,但则既是覃夫人主动想与你亲近,多少都还是得应酬的。” 龚大娘这才不说什么了。 她往国师府去,却听说芳期准备的惊喜竟然是幅南楼故人的真迹,龚大娘顿时觉得两眼放光,深感不虚此行,哪里知道一看那画卷…… 连摹本都不是,就是个赝品。 龚大娘的内心充满了鄙夷:“夫人这画是从哪里得来的?” “我昨日回太师府,见家父的书房悬挂着这幅画作,一看印鉴,竟然是南楼故人!赶紧的求了家父暂借我几日,心想的是一来给小娘子你赏看,再则小娘子既擅画,不如临摹一幅……两幅,咱们各得一幅,悬挂着时时欣赏。” 龚大娘一听这话,内心更加充满了鄙夷。 “南楼故人的真迹传世极少,况怕覃公并未见过,所以才把这幅赝品当成了真迹,夫人定是太过惊喜,没有细细鉴看,方才没察觉。”龚大娘觉得自己这样说已经够给芳期留面子了。 芳期却反而质疑:“这怎么能是赝品?家父虽说并不擅画,但也不至于连赝品都看不出,好歹家父也算见多识广呢,莫不是……小娘子你看走了眼?” 芳期黑起自己老爹来一点没有心理负担。 她当然知道这是赝品,她是有意激怒龚大娘。 这孩子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不过也真是够高傲的,激怒不难,但也别想着能把她激怒得口吐恶言,倒不是说孩子这点年岁就深怀城府,而是确然有足够的修养,还算能照顾他人的感受。 不过,应当受不了他人,尤其是根本看不上眼的他人的质疑。 “我手头正好有一幅南楼故人的真迹,等改日,夫人一看便知差别。” “不用改日了,就趁今日,我送小娘子返家,正好能开眼界。”芳期满脸的不服气。 龚大娘看在眼中,极不耐烦地道一声“好”。 芳期哪里会评鉴画作的真伪,但她已经听晏迟详细说过了“钓饵”长什么样,关键的细节,当龚大娘真把那幅真迹一展示,芳期笃定了,眼前所见正是“钓饵”!!! 原本应当在周途疏手上的古画,真落到了龚大娘的手里。 晏迟其实不用再怀疑自己的推断,但因为在他接下来的计划中,羿栩身边那位神秘莫测的断袖之交相当关键,他心里就算有了九成肯定,还有一成的悬疑他都无法放下,有九成的基础,他足够去冒那一成的风险敲定了。 气机。 这种普通人觉得玄而又玄的事物,其实才是晏迟认定最可靠的标准,因为他是真的懂得去捕捉和分辨一个人的气机。 但他还远远不如钟离矶那个老神仙的能力,说穿了就是露天人多的场合想要准确捕捉其中一人的气机成功率极其低微,他需要一个相对闭合的,安静的,近距离环境。 但晏迟从前只是知道有周途疏这么个人而已。 羿栩还是魏王,乃至于后来已经成为太子的时候,晏迟其实也是隐藏在幕后的,浮于表面的是应酬般的交情——他救了羿栩的命,他为羿承钧信重,所以羿栩一定会笼络晏迟。 在羿栩这个阵营,除了司马权父子等少数人,几乎没有人知道当晏迟在滑州之役救下羿栩时,就开诚公布说明了他甘助羿栩问鼎帝位的事,换句话说,在羿栩党营,晏迟一度是个不能暴露的人。 和司马修间的交集,是羿栩促成。 羿栩从来没促成晏迟和周途疏有任何交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81章 确断 表面上周途疏无非是羿栩众多客僚其中之一,哪怕是他高中了探花郎,但因为根基薄弱也并没有受到过多重用,晏迟当然不一样,他自从救下羿栩后一回到临安就为万众瞩目,晏迟从来没有主动攀交过什么人,他才一直是炙手可热的一位。 至今如是。 周途疏只是个起居舍人,这样的职位虽然也受到了不少人的注意,但因为羿栩并没有显出对待周途疏有格外的看重,比如晏迟这样的地位,除非周途疏主动攀交,两人才可能产生交集,但周途疏从来没有过。 也就是说晏迟还没有机会跟周途疏共处在个相对闭合的,安静的环境,近距离接触分辨他的气机是否和曾经他所感应到的两回一致。 晏迟确定羿栩那位断袖之交,一直有意回避他。 这不奇怪,因为羿栩对晏迟的信任,远远不如羿承钧当年对晏迟的信任,在羿栩心目中,他相信的人还是司马权父子,是一直追随着他且跟他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种利益关联的人。所以他可以在司马修和淮王面前,公然让断袖之交来个四人欢饮,听说晏迟求见,立即让那人回避。 这也说明了一件事,那个人其实不应当出现在那样的场合,至少如果晏迟见到那个人在场,会觉得不合常理。 羿栩很小心的隐藏这个人,晏迟为防打草惊蛇,他不能贸然接近。 所以晏迟虽然怀疑过周途疏就是那个隐藏的人,但他一直忍着没有直接接触,只是通过暗中察探,可要是不直接的近距离的接触,晏迟无法分辨出周途疏的气机,和他捕捉到的残余气机是否属于同一人。 但现在,他可以也必须冒此风险了。 确定周途疏的气机。 芳期却对晏迟的这一决定首回产生了非常不安的担心:“接触一个人对晏郎而言何尝容易?但你并没有选择用接触周途疏这样的直白的方式,确定他是否具备你曾经感应到的气机,一定是因为你觉得接触他有极大的风险。那么现在我们有九成的把握,又为何一定要冒这风险呢?” “我这么说,刺探羿栩的机密,风险不在现时在今后,他藏起来的那个人,对我不是威胁,对我有威胁的人是司马修,如果我并无九成确定,贸然接触周途疏,万一不是他,我就等同于浪费了一个机会。因为一次接触或许还不会让司马修生疑,第二次、第三次,他肯定会察觉我究竟在试探什么,司马修是羿栩的心腹,且一直就怀疑我另有企图,他对我种种行动一直保持着敏感。” 晏迟对着铜镜,带好了他的发冠,其实他现在已经整装待发了。 他今天穿的这一身是国师的公服,他其实并不常穿,就算入宫,也鲜有这般郑重其事的态度。 “但如果万一我的推断有错,风险便在眼前,所以确定羿栩的断袖之交是谁,其实不容有失。现在我有九成把握,就值得在周途疏身上押注了,只要是赌局,其实并不存在完全的胜算,可是我会把犯错的机率减到最低才下注。” 晏迟起身,脸上还带着笑:“计划已经启动,我们有九成胜算,对手却完全没有知觉,赢面这么大,我虽算不了自己的吉凶,但我看夫人最近的时运却好得很呢,我肯定会沾光啊,我肯定不会输。” 这是关键的一次入宫,但这回行动本身并不会立即遭受风险,晏迟也就并没多么郑重地冲芳期道别,他当然还是会回来的,根本就无需依依不舍,他只不过对忐忑不安的妻子稍作安抚,告诉她晚上他想吃的几道菜肴,这样一个下昼的时间就足够芳期忙碌了,她不会觉得等待的时间太漫长。 晏迟并没有直奔内廷。 他去的是司天监,这里属于他的衙差,但他并不是经常来,他甚至对司天监大大小小的本应隶属他管理的官员们称不上熟悉,虽然这些人其实非常希望被大卫已经空置了甚长时间的国师管理管理,交流一下对于天象对于星宿对于堪舆的观识,可晏国师总是这么高高在上,有多少能耐似乎只限于传说。 属官们能看见的厉害之处,就是这位突然从一文不名摇身便获国君的赏识,斗垮了冯莱后更是炙手可热,每一个皇子不管是否想夺储位,均对沂国公府的一个弃子甘于交好笼络,那一段时间,储位的最终归属,关键仿佛就是晏国师站在谁的党营。 却一直到最后时刻,今上胜出,众人方才恍然大悟。 可这是因为晏国师堪破了天运吗? 不,众人更偏向于这一切不是因为占卜不是因为虚无飘渺的天命所归,是人力的筹划智计的较量,漫天的神佛都在坐壁上观,看着那一双属于凡胎俗体的翻云覆雨手。 就像司天监原本的长官监正沈宁一,他说晏国师未必能够未卜先知,但一定有比普通人更加理智的头脑和果辣的手段,年纪轻轻但城府深沉。 司天监的官员,其实并不能够干预朝政,他们主管的编订历法,很长一段时间就连勘察天象的祥异,职权都已经垄断在道官之手。 沈宁一说不清楚自己是否具有野心,但他很兴奋有晏迟这个国师掌管着司天监,只可惜晏国师本人对于司天监这个部属仿佛视为可有可无,这样的能人,身为权臣却还像一个闲云野鹤,一点都不重视隶属于他的部僚。 沈宁一今日却获得了晏国师的授令。 “上报官家,驾临司天监。” 身着公服的晏迟,今日动用了一国国师的特权,他不去见羿栩,而是令司天监监正报请御驾下临,这说明天象有异,事出紧急,国师才会以如此郑重的方式报奏君帝! 只有晏迟知道,用此郑重的方法才能顺理成章地见到周途疏。 起居舍人有二,轮留职守,今日是周途疏当值。 但普通情况,晏迟求见羿栩,无殊重之事,羿栩并不需要有起居舍人在旁记录言谈,而朝会之上,晏迟如果参加当然能见到周途疏,不过朝会上闲杂人多,他无法准确判断周途疏的气机。 只有利用国师特权,请见天子,根据仪程规定,天子不能怠慢,且必须有起居舍人听录这回郑重其事的会面,三人,至多四人,晏迟才有机会感应周途疏的气机,判断是否与他前两回所感应到的气机相符,若相符,周途疏肯定便是羿栩的断袖之交。 羿栩突接国师请见,心情是震诧的。 跟沈宁一等等官员差不多,他其实对于晏迟的卜占之术半信半疑,又因晏迟本人的有意引导,羿栩相信的是晏迟对天象准确说是天气变异颇能测断,且深谙兵法诈术,所以才能在滑州之役时击溃辽军,力挽狂澜。 晏迟从来强调的是一国气运如何,纵然能够测断但多半无力改转,所以妄断天机国运的事他不会轻易为之。 羿栩不像羿承钧一样的迷信道教术士,他更依赖的是晏迟的诡诈之术,关键时刻能够助他斗败像羿承钧、羿桢这样的人,而不是天。 他信赖晏迟,是把晏迟当作谋士军师,而不是术士。 可羿栩当然也明白国师请见的严重性,不管他信是不信天象祥异对社稷国祚的影响,身为一国之君都应当表现出足够的重视,因为天命神授,是人君“封欶”自己统一天下,最大最重要的名义,这个至高的权力人君自己又怎能轻视抛弃? 羿栩不仅要往司天监,往司天监前他还要更衣戴冠,以出席大朝会的礼服往见。 可是关于天象的祥异,这样的事当然不能让太多的人知闻,就算起居舍人的闻录乃必不可少,然而日后是否交呈史官撰于国史,这又是两说。 这一场君臣的面会,既是公开又是私密的。 晏迟终于确定了周途疏散发的气机。 没有错,跟他前两回未见其面却感应到的一模一样,属于同一人! 试探到此已经结束了,现在开始的是计划。 “国师请见,这究竟为何?”羿栩震诧的情绪仍然未得平复。 “有异变。”晏迟今日竟是坐主位,他此刻代表的是天帝向人君传达祥异:“荧惑星犯枢,主殃斗祸世,臣行卦卜,测出有子鼠之男引祸于社稷。” 一旁负责记录的周途疏笔尖不由一顿。 他的一双秀目,终归是没有注视向晏迟。 子鼠,是他的属相。 羿栩眉心也是顿时一蹙,他转而看向沈宁一:“沈监正可察测了此天象异变?” 沈宁一神色十分凝重:“荧惑星动,臣确有察测,只是星枢天轨之变,臣难以把握,所以无法确断祥异之变。” 他能观天象星宿移变,可往往只能当出现荧惑守心这样的大异时,他方能察觉,不过往往出现这样的大异,除了通报厄异也做不了什么,晏迟现在说的却是荧惑星犯枢,也就是说有可能形成荧惑守心的大异,但也有可能只是虚惊一场,那么子鼠之男引祸社稷的测卜,就并非不能控制,避免殃斗祸世的恶果。 “朕要与国师详谈。”羿栩起身,神情当然也极其凝重。 他说的详谈,便即私话,他实在有不少疑惑需要晏迟予他准话了,可当然接下来的这些话,不宜有第三人旁听。 晏迟没有拒绝私话。 他目的已然达到,不需要再有周途疏在场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82章 贵妃的恨 羿栩当然知道周途疏属子鼠,所以当听晏迟的卦断,他心里的震诧更增十分,他现在需要立时求证。 “无端不是说过从不妄测国运么?”这话表明了羿栩的半信半疑。 “这不是天机显测国运将衰,而为祥异预示将有殃乱,说得更明白些,荧惑之异并非子鼠之男,但一切殃斗都将为子鼠之男引起,关系到的是官家的安危,官家乃一国之君,官家遇险难,社稷将生动荡。” “无端你……真能断测祸福?” 晏迟挑着眉:“莫不然官家一直以为迟是冯莱那样的神棍?诚然,迟并没有那大本事呼风唤雨,变改天命,可有如燕赵地动,确然是迟观天象,感灾异,卦卜得知。” 燕赵地动!!! 羿栩一直以为那是钟离矶的卦卜,晏迟只不过利用了钟离矶的卦卜进一就赢获先帝的信重,从而得封为国师,管执司天监! 但晏迟现在亲口告诉他,燕赵地动的卦卜,晏迟有本事占出。 羿栩离开司天监时甚是浑浑噩噩。 作为天子寝居处的福宁宫,跟一年之前看上去仿佛没有差别,这座宫殿异主,兴建它命名它的羿承钧,被辽和夏称为南卫的开国之君已经驾崩,或许也能称为一个时代的终结,可是福宁宫的朱漆未老旧,殿堂仍雄伟,这座宫殿还并没有来得及积累下岁月对砖木的剥蚀,它的年龄仿佛仅只从那株依着偏殿的梧桐树上看出端倪,根底还未深扎进新土,枝条未长成虬曲的苍劲。 迫不及待变化的是,某一些陈设。 从前随处可见的太极、松鹤图屏已经撤换,供在槅架上的葫芦,玉雕灵芝也不见了影踪,尤其那幅出自名家手笔的仙人飞升挂画,已经被卷敛收藏,取而代之的是旭日东升的图屏,是大螭穿云小螭飞绕的玉雕,是烟波浩淼、层峦起伏的河山长卷。 这些细处的新气象,无声说明此处已经有了新主人。 年轻的帝王,靠着阴谋夺得宝座的新君,他信仰的不再是天命所归,他更加依赖的是谋事在人。 天色已晚。 殿堂被灯火照亮,宦官宫女都站在那扇轻掩的殿门外,就连福宁宫的总管太监关鹞今日也未获许在殿内侍奉,他这时正在宫门处,应付带着参鸡汤过来,想以此药膳争取在皇帝面前露脸的龚贵妃。 这时的福宁宫比过去的福宁宫门禁更严,哪怕是陈皇后入见,在未得天子允许之前,也得乖乖先在宫门外候着,倒是如司马修、淮王等等近臣不用门外候令,这成为羿栩这个新君以国政为重的一大优长。 而关鹞做为一个胆敢弑君的人,今日在龚贵妃跟前应付得却是分外小心,他无法劝服龚贵妃“打道回府”,只好蹙着浓黑的眉头,迈着沉重的步伐回来搬救兵。 轻掩的殿门,关鹞倒是毫不犹豫推开入内了。 他先看了眼一角青铜连枝灯下,堆着劄子的长案边,那身着青色官袍的人。 起居舍人周途疏,这个在朝堂上并不引人注意的年轻官员,此时却替天子看阅各部奏文。 殿门推开又掩上,带入微风的流动,摇晃着灯火,周途疏察觉到有人进入,也抬眼看向关鹞,手里的劄子放下,一边过来一边整理微微挽起的袖口,目光早就没放在关鹞身上了,只留意着自己的袖口把如女子般纤弱的手腕遮挡严实,口吻很轻:“何事?” “贵妃坚持要见官家,老奴劝阻不得。”关鹞似叹。 “我去。” 周途疏拉开殿门。 关鹞没有留在殿内,也没有跟着周途疏再往宫门,他轻掩上殿门就站在门外,还目送着周途疏的背影转过游廊,察觉到宫女秦氏接近,他又不动声色挪了几步,站在了角落的阴影里。 “周舍人总是在福宁宫出入,太妃娘娘那边……是越来越担心了。”秦氏的话音一出口就被风给刮散了似的又低又轻。 关鹞的神情极其凝重:“我们要记得至始至终都是听令于官家,不是太妃。” “但仍无皇嗣……” “官家何尝不重视子嗣大事,但有的事,并非重视就能解决。秦尚宫应该清楚,没有周舍人也会有别的人,太妃娘娘糊涂我们可不能糊涂,症结是在官家身上,不是在另外的人。” 秦氏不吱声了。 她其实相当清楚,官家好男风,不近女色,多靠服药才能与妃嫔行房,可那种药物服用过多,必会伤身,这才是后妃难以得孕的症结。更关键的是官家好男风的异癖不是受他人影响,是天生如此,就算她听令于司马太妃下手铲除周舍人,也无法纠正官家的异癖。 这样做只能导致官家埋怨太妃。 也必然会搭上自己的性命。 龚贵妃却跟秦氏的想法不一样。 她现在怒视着周途疏。 此时她已经被允许踏进了宫门,但也只有她一人获得允许,随行众人都被拦在了宫门外,不知道她这时面对的,区区一介起居舍人,原来竟拥有允许她踏入宫门的特权。 龚贵妃看着这个和她一点都不像的异母兄长。 这个给她的人生带来有如灭顶之灾,几乎将她摧毁的人!!! 亏她曾经还真心诚意的感激过他,以为他的生母虽然只是父亲偷养的一介外室,但魏王确然是因为视他为心腹,且经他举荐,才给龚家及她带来了幸运。她愿意替他隐瞒不堪的出身,努力巩固他在魏王府的地位,将他当作同胞嫡亲兄长般的爱重。 那时她觉得自己的人生一片灿烂。 是,她不是魏王妃,只是魏王的妾室,但她深信她才是魏王最宠爱的女子,她不在意名位,不在意陈妃的冷嘲热讽,甚至于当她不幸小产时,悲伤难过,却从来没有对未来灰心绝望,因为她坚信她赢得了魏王的真情,那么高贵的人,对她千依百顺,许她海誓山盟,天底下有多少女子能比她更加幸运? 直至有一天,当她爱慕的人已经夺得帝位,当她成为贵妃,当她的父亲被恩封镇江侯,当她以为她已经成为了天下女子最羡慕的人,忽然得到“通知”——有一把琴,皇室珍藏的友窈窕,所有擅琴之人梦寐以求的宝物,需要借她之手,赏赐给龚同心!!! 原因是,龚同心是周途疏的妹妹。 她迷惑了,不知所措,因为她记得她分明表达过对那把琴的企图,她亲耳听见官家拒绝司马修的讨索时心花怒放,她以为虽然魏王已经成为九五至尊,但他没有变,还是那个对她千依百顺,发誓要和她白首偕老的人。 可是友窈窕只不过是经她之手,而已。 九五之尊再不是那个和她山盟海誓的人了,亲口告诉她冰冷残忍的真相,他的爱人从来不是她,也不是任何一个女子。 邪术!周途疏这个让人恶心倒尽胃口的东西,肯定是他用邪术蒙蔽了官家的心智! “我要见官家!”龚贵妃两眼直冒灼热的火光。 “官家今日,谁都不想见。”周途疏平静的和龚贵妃对视。 “周途疏你个孽庶!你就真不怕我把你的……你做为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公之天下!!!” “贵妃不会这么任性。”周途疏仍然平静,眉和眼似乎还含着几分温柔:“于官家无利之事,贵妃是不会作为的,贵妃无非是怨恨我而已,但贵妃不会怨恨官家,不会怨恨父亲,不会怨恨侯夫人,贵妃甚至不忍让侯夫人担心,贵妃至情至性,却不失沉稳理智,这世上让贵妃在意的人和事多了,贵妃不至于被一时的怨恨,迷失了理性。” “你怎么就不去死呢?!” “我死了,对贵妃有什么好处?”周途疏甚至笑了一笑:“我从来没有从贵妃手中夺走什么,我现在享有的,是命中注定应当享有的,贵妃只有正视这样的实情,余生才不会一直生活在煎熬中。” 他看见龚贵妃眼睛里泛起泪光,暗暗叹了声气,不愿再多说什么了。 行礼,转身,未走几步。 “周途疏,我要当皇后!!!” 周途疏站住了脚步,转身,看着仍然高抬着下巴的女子。 “发现自己根本就是两手空空,我怎能再放弃名位?是你葬送了我的人生,我和你并不是一母同胞所生的亲兄妹,所以你利用我,你这个畜牲,想利用我以女子之身,孕育皇子,为你这个见不得光的男宠争权夺势! 你可真是个好哥哥啊,你对龚同心是真好,你们不过是区区外室孽庶,你处心积虑想要让她坐享这世上最好的事物,你不惜当男宠,是为了让她比金枝玉叶的公主更加尊荣恣意。 周途疏,我可以配合你,但我必须要成为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我的孩子,要成为卫国储君,日后要登上九五尊位,你利用我,这是你必须付给我的酬报!!!” 龚贵妃握着拳头,她竭尽周身力气喊出这番话,声音却是低哑的。 周途疏退后一步,他平静的神色似乎终于产生裂痕,垂着眼睑回避龚贵妃带着泪意的怒视。 “我其实……不想伤害你的,你和同心不一样,但比起世上别的人,我们毕竟也是兄妹……我只是想让龚家获得益处,但我无法告诉父亲我是……阴差阳错,错误已经铸成了。我尽力,弥补你,如果名位能弥补你的遗憾,我答应你。” 他这回恭恭敬敬冲贵妃一礼。 苍白的月色下只剩下贵妃一人,握着拳头才能忍下眼泪。 我的遗憾永远不能弥补,名位不能,尊荣更加不能,可两手空空的我太可怜了,我总得有个目标才能活下去。 周途疏,我誓让你兄妹……不得好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83章 最了解的人 羿栩推开槅扇,他看见周途疏也正推开殿门,隔着满殿的灯火两人就这么凝视着,忽然又都笑了。 周途疏整理着长案上的劄子,直到手被摁住。 “贵妃又来闹了?” 听问,他无声的叹了口气。 “是我当初考虑不周,我们的事其实还是应当瞒着她的。”羿栩也无声长叹。 瞒又能瞒得住多久呢?周途疏又是轻轻一笑:“晏国师的卦卜,二郎可有处断之法了?子鼠之男会是祸殃源头,卦应途疏,二郎……” “天下子鼠之男何其多,晏无端也说了,如果将朝堂之上子鼠属相的臣公都罢黜,这才真真应了祸殃一说。”羿栩的眉头又蹙了起来,显然贵妃来闹事并不会让他介怀,让他不愉快的是现在这个话题。 “天下子鼠之男何其多,不过只有我,才在二郎身边。” “我不容许任何人,伤害你。”羿栩牢牢握紧了手。 周途疏只是很久很久地,看着那只把他手掌包裹着的手掌,睫毛忽然颤抖:“结果是怎样都好,途疏仍然庆幸与二郎交识,二郎只要答应途疏一件事。” “恩?”羿栩笑了:“难得啊,你对我终于有所求。” “贵妃,想为皇后。” 羿栩挑了挑眉。 “途疏从来明白二郎,志在天下,一切人事在二郎心目中都不比权位更重,途疏能相伴二郎走此一程,是命中注定,倘若不能相伴二郎走到最后,同样是命中注定。途疏不觉亏欠二郎,二郎也深知途疏,更加不会觉得亏欠途疏,但途疏此生,只亏欠一人,就是贵妃,所以途疏有此请求。” “皇后之位,予谁都不关要紧。”羿栩的眉弓尚未成形就已经平复,他拉着周途疏去看窗外,窗外那株梧桐未老,只是到深秋时分,叶色又不可避免的变化了:“权位是事物,我的身边还有最不能或缺的人,我已经是君主了,最重要的事,最重要的人我若保不住,还算什么君主?” 周途疏没看梧桐,他一直垂着眼。 君心难测,但世上恐怕只有他没资格说这话。 他是比羿栩自个儿还了解羿栩的人啊。 三日之后。 一切依然风平浪静着。 晏迟没有再入宫,贵妃没再来福宁宫骚扰,周途疏依然遵守着轮值,陈皇后仍觉天下太平,周太后还是一边茫然着一边野心勃勃,至于司马太妃,当得知后宫仍维持着雨露均沾,但照旧没有妃嫔传出有孕的喜讯后,一如既往的忧心忡忡。 司马修这天兴致勃勃的来了福宁宫。 一扬手,丢了块羊脂白玉给关鹞:“大总管,上回我拿了一块你的寿山石料,是因为我喜欢这类印材,可不是想占你便宜啊,奉还一枚价值更贵重的,你可别在背后说我小话。”转眼又看见尚宫秦氏,司马修吊儿郎当的笑脸就调过去:“几日不见,秦尚宫这气色更好了,看来我上回捎给你的仙芝养肤膏果然是珍品啊,瞅把这肤色滋养得,白里透红,你要不说,谁想到你都四十好几了,还以为是二十出头的年岁呢,啧啧,秦尚宫不嫁人真是可惜了。” 司马修就这么一路聒躁着进去,没谁搭理他也没谁阻拦他。 羿栩老早就听见了响动也只报以个白眼而已。 司马修见礼也不好好见,拱了拱手就自寻了个座椅,一扫殿中人,发觉没一个值得见外的,就开门见山说道:“周全这老东西这段时间上蹿下跳可不消停了,拉拢了不少文臣,打算着反对二哥的官制改革呢,没什么新意,无非是那套祖制不可违的理据,说秘书省、兵部等等要职,不能由武官担任。 鄂举这样的老古板,怎么说怎么还是不愿跟文官打擂台,可更多的武官,当然会珍惜二哥予以他们这难得的机遇,二哥就放心,文官和武官的对立已成必然,矛盾一暴发,只等周全摁捺不住先动手,只要他敢指使党徒先拿武官开刀,二哥再出手,就能笼络武官的臣服。” 司马修负责暗中操纵文武对立一事,他是认真胸有成竹:“最好是死一个人,风波闹大,就逼得鄂举他们不得不站队了,就算暂时还不能把周全斩草除根,可也能狠狠断他双臂。” 但如此兴奋的他,看见的却是天子沉重的神色。 听完所谓的国师请见,司马修重重将茶案一推:“二哥,你不会相信晏迟这番信口胡诌?什么荧惑星异,什么祸殃将生,他这就是故弄玄虚!我承认,钟离矶也许是有真本事的世外高人,但高人都在世外,钟离矶可是连先帝都留不住的!而晏迟呢?滑州之役,他分明就是克意接触二哥! 晏迟一回临安做了什么事?桩桩件件都在巩固他的权位!他是为了复仇,设计坑死了晏永一家,甚至游说二哥……” 挨了羿栩狠狠一瞪,司马修重重一拳擂在茶案上:“二哥和周郎的事,瞒得住别人一定瞒不住晏迟!子鼠男,所以他才能准确说出子鼠男是一切祸殃的源头!二哥,覃氏可是正在接触周郎的妹妹,一把琴,一幅画,都是通过龚贵妃的手给了龚小妹,这件事根本就是晏迟的阴谋,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呢?晏迟回来是为了复仇,明面上他是为了自己,暗底下他是为了赵清渠满门复仇!” 司马修喘着粗气,眼睛瞪着一国天子眨都不眨。 “那么三郎以为,无端会如何计划?” “先借舆论,对子鼠属相的近臣发起攻击,逼得二哥舍周郎,保……” “自己都说不下去了?”羿栩没好气的又抛一个白眼:“慢说小周,便即是镇江侯府,都没有根基,你说晏无端处心积虑的对付他们是为了什么?我需要在周全和小周之间二择一?他们虽都姓周,在我眼里份量可根本就是天壤之别,我会为了周全弃小周?” “二哥,我不知道晏迟的计划,但我肯定这一切都是源于他的阴谋!” 羿栩摇了摇头:“我们假设一切都是晏无端的阴谋,他既开始,就不会终止,而且他的阴谋也不会如此浅白,三郎如果想证明你的观点,找证凿,让我确信晏无端不是我的忠臣,他是我最大的威胁。” 如天子所愿,风平浪静的日子不会太长久。 十月寒衣未授,渐有恶语滋生。 不是什么子鼠男伏祸殃,荧惑星犯轨五字也藏得好好的,从暗处卷起的谣言,是更加让羿栩悚然心惊的——男色惑主,祸乱已降,社稷必崩!!! 十二字,前四字是因,中四字是厄,后四字是果。 但这样无根的谣言,如果就能造成天下大乱,一切未免太轻易了。 晏迟从发起“国师请见”后,回府后就闭门谢客,芳期自然也不会再出门活跃,她这段时间倒是专注于提高厨艺,又再自创了几道新菜式,把晏迟的胃口又往刁钻的方向推进了几分,这家伙已经连温大娘的厨艺都觉得不满了——某日温大娘来串门,自告奋勇做了一道晏国师曾经花大价钱购买的一道鹌子水晶脍,这回居然遭至了个“不过如此”的差评。 还好晏国师没有当温大娘的面给差评。 芳期完全没感觉到晏迟的紧张感,她自己很紧张,因为晏迟一闲下来,就加紧了对她的象碁训练,然后就是,她被大刀剜心又剜了上百遍,深深怀疑自己的头脑是不是其实和猪脑没有任何区别。 但某日,芳期连胜赵瑗三局,杀得赵瑗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我认输。”赵瑗举手投降:“阿期这棋艺,进展也太神速了,我现在完全不能适应阿期的棋路,且只能承认,三哥过去肯定是在谦让我,这让我很受伤啊,在三哥看来,我于象碁此艺就真一点天赋都没有么?” 赵瑗唉声叹气,眼睛却是亮晶晶的。 芳期壮着胆子凑过去打趣赵瑗:“西京遗梦的后续,手稿先有了没?” 然后她挨了赵瑗一巴掌,打在脑门上,像极一个姐姐拍妹妹。 在很多年很多年之后,芳期其实都还记得这些往事,比如温大娘被鄙视啊,她赢了阿瑗又被拍巴掌啊,晏迟说她活该还闹小脾气埋怨她太过急躁啊,等等等等这样的小事,但被她模糊的,反而是被更多的人都铭记深刻的一件“大祸”,怎么发生,怎么收场,引起了多少桩风波,最终死了多少人。 没过多少年,她就已经记不清楚那些详细了。 但她这时却是正在经历着的。 不知道从哪里滋生的谣言,带来的结果是——帝陵崩。 羿承钧的陵墓,崩陷,地宫塌毁,连祭庙也发生了大火,火光吞噬了那座雄伟的建筑,残垣断壁前,惊现血字——非天崩,人祸而亡。 羿栩当然不会让这样的祸殃传扬。 可是他遮掩不住,无数人都听闻了这件大祸,虽然说这件祸事其实并没有造成任何人的死亡,可是帝陵崩,祭庙毁,这就是先帝的魂灵不安于阴寝,并没有多少百姓目睹那七字血现,可无数人都在议论都在惊疑。 先帝真是死不瞑目么?否则为什么帝陵会发生如此悚人惊闻的塌毁事故? 百姓们只是惊疑。 但太后党无疑就是兴奋了! 这是多大的一个天赐良机啊!!! 周太后甚至立即就在她的慈宁宫开始哭先帝,神神叨叨的说什么显灵啊,诉冤的话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84章 顺便挖个坑 周全同样非常兴奋。 他没有想到突然会发生这样的激变,男色惑主?男色是什么人?司马修么?什么人都不重要,一句预言,以及相应而生的祸变,就是他们最有利的武器! 还有一个既惊慌又迟疑的人。 高仁宽。 但其实这段时间高家有喜,他的又一个孙女高蓓朱终于顺顺利利嫁入了镇江侯府,在这之前他已经收获了不少晏国师的温馨提示,高仁宽其实根本没有必要惊慌迟疑,但他下意识就深陷其中,一个明明可以坐山观虎斗的人,偏偏想进山打虎。 恩,他不是偏向虎山行,只不过想做个风险极低的围攻的机会主义者,摸一把病老虎的尾巴,挤进猎手圈,但这风险掌控极其困难,万一不小心还是会被病老虎一屁股坐死,高仁宽非常亢奋却又迷茫,于是他找到了简永嘉。 曾经也给过他温馨提示的朋友。 但这回简永嘉却没办法拉着高仁宽的手去揪老虎尾巴了,他只给予了高仁宽义无反顾去摸老虎尾巴的勇气:“晏国师早就给了官家忠告,但官家仿佛并未重视,别问我为什么,我也弄不清楚局势了,高公,我只能跟你说,像我们这样的术士,唉,没真本事的,就别进宫当道官,像晏国师这样有本事的,他也不需要术士当什么僚客了,我啊,比冯莱还是好一些,不,不是好一些,好太多了。” 这番话慢说不是“勇气”,简直让高仁宽摸不着头脑,陷入了更深的迷茫。 “难道……晏国师也有险难?” “有没有我可说不好,我就觉着,像我这样的人在俗世已经求得善果了,现在退,毫发无损囊中丰足,还求什么呢?” 简永嘉越是说得虚无飘渺,高仁宽心中就越是发痒。 晏迟的忠告,肯定是同男色惑主相关,但天子没有重视,这是为什么?男色惑主四个字已经足够让人浮想连篇了,太容易让人联想到天子好男风,而且这个人确然有惑主的资本,因为天子为了他连晏迟的忠告都听不进去了! 高仁宽对于晏迟阻止他挺进政事堂的事其实耿耿于怀,更别说他明知芳期已经在怀疑他和东平公是敌非友的情况下,王烁还怎么都不肯把吴湛灭口,高仁宽很担心他的秘密暴露,一个机会近在眼前,高仁宽当然必须抓紧,他要争取寻获另一座靠山,比晏迟更加坚实的靠山,比如天子这位男宠,如果能想办法化解了所谓男色惑主、社稷必崩的危局,他就成了君帝男宠的救命恩人,到时候,哪怕是晏迟知道了当年的真相呢,又能拿他奈何? 高仁宽觉得简永嘉肯定知道此件隐秘。 简永嘉不肯说,高仁宽就遣人盯踪,结果简永嘉还真打算就这么出城远遁了,好在是,在钱塘门处正好遇见一个道友入城,两人约着在城门附近的一处茶馆坐谈,结果未久,简永嘉仍然出城而去,那位道友入城而来,两人分道扬镳。 高仁宽实力有限,人手不足,没办法一直跟着远离临安城的简永嘉,他当即立断,打算截住简永嘉的道友打听简永嘉可有透露。 那道友一听是高部执有请,倒是把拂尘往胳膊上一搁,抄着手就来见面了。 高仁宽还是打量了一打量这位。 乌发挽道髻,玉面透红光,眉梢长垂,美须二尺,目含精光,骨露清奇,很是仙风道骨,甚为六尘不染,一问高人仙号,自谓玉蟾派嶂间散人。 南宗玉蟾派啊,高仁宽心中一阵激动,他听简永嘉吹嘘过,简永嘉同样是师承这一鼎鼎有名的道教大宗,所以高仁宽就想当然了:“原来道长与简道长师出同门,不瞒道长,高某极其敬佩简道长,过去便常与简道长清谈,请教道理,蒙简道长赐教,实为三生有幸。” 他说这番话,目的当然是想留这嶂间散人在高家暂住,便于再套交情,打听那惑主的男色究竟是哪方神圣。 谁知嶂间散人对简永嘉却十分地不屑:“吾之师门虽为南宗,可正因盛名在外,难免引得屑小无能之辈攀联,如冯莱便是借助拜入我师门之便,蒙混道官一职,这简永嘉又乃冯莱引荐,更加不值一提。 如而今,世有帝陵崩陷,祭庙焚于阴火之祸,贫道卜得乃是男色惑主、社稷必崩之大凶之兆,虽贫道乃世外之人,可眼见天下苍生将有祸殃怎能袖手不顾?所以当遇简永嘉,问得他如今依附于堂堂国师,贫道提议与晏国师联手化解大凶之厄,简永嘉这小人竟反劝贫道莫涉此凶险,置身事外方为自保之道,这个贪生怕死之徒,待贫道日后归师门,必禀宗主,将此无能屑小驱逐南宗。” 高仁宽惊道:“男色惑主、社稷必崩之凶卦,原来乃是道长卜出?” 嶂间散人抚须道:“慢说我南宗玉蟾派,如东华、神宵等道宗,必定亦有道友卜出凶厄之象,只也不知是哪家的道友选择了用将凶卦公之于世的方式,引君帝关注,他们是担心会触怒人君,可贫道却不惧会被人君降罪,相比一人之危,免除苍生百姓劫难方是我等道修之士的职责。” 高仁宽赶紧又说了番恭维的话,又问这道士:“未知道长可能卜出祸殃始作俑者究竟是谁?” “是在帝王之侧。” 这岂不是废话?高仁宽又有点拿不准这人是否在故弄玄虚了。 “所以贫道才必须前来临安,如此,经演卦,方有可能测断出谁为祸魁,先除之,免苍生应劫,助社稷永固!” 高仁宽明白了,这个道长的野心不小,分明就是冲着国师之位来的,晏无端看来是有对手了,不管他们这两个术士谁胜谁负,如今先跟这位道长保持友好的关系对他横竖是有益无害的。 —— 晏迟这天仍然在指导芳期下棋,听闻高仁宽上了钩,他不过是微微一笑而已,挥手便让付英赶紧走,伫着个外人在旁边,跟他家夫人交流起甜言蜜语来到底不方便不是? “简永嘉知道晏郎的计划?”芳期一听这件事就分心了,连忙问。 对于简永嘉这人她可没有好印象,当年简永嘉为自保出卖起冯莱来可是彻底得很,背叛这种事情只要做过一次就会轻车熟路,十分让人不放心。 “简永嘉很有野心,只要许他利益他就能成为一把好刀,还有一个优长就是他很狡猾,不该问的事一个字都不会多问,所以嘛,我就是让他趁着嶂间散人入城前,在高仁宽跟前故弄一番玄虚而已,攸关生死的机密他当然不知道,就连嶂间散人会跟高仁宽说些什么,他也全不知情,他根本不知道我的用意,而且他这一路前往山东,没我允许,他也是休想再返回临安了。”晏迟也不摧促芳期应局,实际上他早就不再是严师了,只要跟芳期独处,干什么事都是称心的。 不下棋,聊聊计划也很有趣。 “那嶂间散人呢?他是可靠人?万一官家不惧质疑一心要保周途疏,肯定会把四处散播灾厄之兆的人当谋逆的罪徒逮拿啊,这个嶂间散人真能挨得住严刑逼供?”芳期还是不放心。 “你认为羿栩会处治周途疏以平物议?”晏迟笑问。 “不会吗?”芳期蹙眉道:“晏郎不会真以为官家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宁愿为了周途疏舍弃权位?” “他要把情义二字看得比权位更加重要,就干不出弑父弑君的事了,他如今已为一国之君,却仍然不肯给予周途疏荣宠,只不过让周途疏的父族镇江侯府沾光,为什么?还不是做贼心虚呗,养男宠的君主不少,可只有他如今膝下无子,若是他好男风的癖异公开,多少会惹麻烦,羿栩这点麻烦都不愿担当,不肯让周途疏见光,情义二字啊,对他而言比根鹅毛重不到哪里去。” 晏迟干脆把已经吃掉的一枚卒子,抛抛接接的摆弄于股掌,先是肯定了羿栩不会为任何人舍弃权位,把他自己给陷进危险之中,却转而道:“但这回羿栩不会妥协于质疑,把周途疏当作弃子。” “这又是为何?”芳期糊涂了。 “因为他真要把周途疏抛出来平息物议,岂不是承认了那十二字卜辞?这就等同他承认了好男风,且这劣行为羿承钧发觉,下定决心废了他这太子,他逼于无奈只好弑父篡位,这才有祸乱已降,羿承钧的阴灵显世,造成帝陵崩,且言警世人,非天崩,人祸而亡。事态又岂是处治周途疏就能平息如此简单? 所以,羿栩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男色惑主,他肯定得把一切的显兆都判定为谋逆之罪,嶂间散人肯定是会被处死的,我可没有用死间的习惯,所以嶂间散人不是我的人,我无非是知道他是周全的人,顺便利用来给高仁宽挖坑而已。” 芳期张着嘴,十分的感慨,居然能这样利用周全的人?! 她虽听晏迟说了计划框架,但因为不知道周全具体的行为,所以根本没想到晏迟这回竟然会顺便替高仁宽挖一陷井,要这件事还不值得大惊小怪的话……晏迟分明能够预判周全的行动! “我没那么神。”晏迟接了棋子,还拿棋子敲了一下芳期的呆头呆脑:“周全是我的仇人啊,他的左右早就有了我的耳目,他的行动我能不了如指掌么?” 原来如此,芳期闭紧了嘴巴,悲痛的发现自己真的是傻得可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85章 启发 晏迟见芳期沮丧地捧着头,很受打击的模样,他倒是忍俊不住了,又觉着启发芳期的智慧比指点她的棋艺更加有趣——毕竟他其实也没多少空闲下棋,大多数时候都在琢磨阴谋诡计,如果能伙同自家夫人一块干坏事,得空不得空都能共处了,共处的时间多了,情份肯定会飙升,非常有益于长相厮守的人生目标。 说启发就启发。 “你觉得高仁宽为什么如此关注这件风波?” “肯定是想从中得益呗。”芳期对于高仁宽的德性倒是了解,她可不认为那个老东西是因为心系社稷苍生:“高仁宽也看得明白,官家不可能承认所谓的兆卜,那位惑主的男宠日后必定飞黄腾达,他要赶紧攀附,这才是座坚实的靠山。” “没错。”晏迟表示赞诩:“那么接下来,我肯定会让高仁宽如愿,但我要怎么才能让周全的人,也就是那位嶂间散人知道男宠就是周途疏呢?” 芳期蹙着眉头思考:“所谓的显兆,是晏郎一手造成,那些个道士根本不可能卜出灾厄,当然更不可能确断周途疏是男宠了。可晏郎若是通过咱们的人手,把这隐情透露给周全知道,肯定会留下痕迹,一个不小心就会打草惊蛇,横生枝节,甚至可能损兵折将。晏郎行事谨慎,绝无可能冒此风险。” 晏迟颔首,并不打断芳期继续思考。 “最稳当的方式,就是让周全自己察到周途疏。”芳期忽然眼中一亮:“还有一个人应该知道周途疏的存在!” 晏迟微微一笑,打了个响指,示意芳期继续说。 “司马太妃!”芳期道:“司马权父子继续知情,不大可能会瞒着司马太妃,司马太妃从前对儿子好男风的事并不至于太在意,可当羿栩大婚多年才得独子,独子夭折后如今膝下空空的隐忧必定介怀,这时的司马太妃,应当已经不满羿栩身边有周途疏这么个男宠了,更不要说而今帝陵崩、祭庙毁,天下皆惊,司马太妃肯定会劝羿栩杀人灭口,免得被太后党抓住更多把柄。 周太后毕竟曾是内廷之主,在内廷肯定还安插有不少耳目,事态紧急,司马太妃会有疏忽,急于借这时机除了周途疏,但羿栩当然不会听令行事,司马太妃急怒攻心,就有可能直接对周途疏动手,这样一来,不管事情成与不成,都难免留下痕迹,周途疏为男宠一事,就会让周太后察知!” 晏迟击掌:“司马氏已经跟羿栩吵过几架了,而且一如夫人推断,司马氏打算毒杀周途疏,不过司马氏当然不能让周途疏死在宫里,宫外嘛,她又鞭长莫及,所以只好是让司马权动手。” “司马太妃能得逞么?”芳期问。 “这件事我们姑且不理,夫人可能想通,周全指使玉蟾派那道士究竟想干嘛?” “这还用想,肯定是让事态继续恶化,逼得羿栩处死周途疏,这是周全给羿栩挖下的陷井,只要羿栩中计,周全便能坐实羿栩罪犯弑父!” “夫人再想想。”晏迟又再启发。 芳期就果真苦思冥想,一拍脑袋:“周全大抵也想到了,羿栩不会轻易中计,那么就定会追察散布恶议的人,治他个谋逆之罪,嶂间散人就会落网,而且应该会把周全供出,但这样的罪供,不可能让朝野信服,因为帝陵崩、祭庙毁,这根本不是周全有能力达到之事。到时太后党照旧可以抨击羿栩,他们是借此时机,与羿栩决一死战。” 话说芳期其实也不明白,帝陵崩、祭庙毁这样的祸兆,晏迟究竟是怎么造成的。 晏迟听芳期问,他也没有隐瞒:“羿承钧自称帝,就开始着手择陵建地宫的身后大事,那个时候我还是个稚子,当然不可能就开始布局。不过我却知道,羿承钧起初所择的陵地并非现在他的埋骨之处,是后来,当冯莱获重后,为了中饱他的私囊,撺掇着羿承钧另改了陵地重新再建地宫。 为此一件事,冯莱诬篾起初负责择建陵宫的司天监监正与道官勾结,玩忽职守,致此两人被冤杀。但实际冯莱所择的陵地,修建时数番发生渗水事故,他瞒报了,羿承钧竟然一无所知。” 芳期脑子里“咯噔”一响:“羿承钧不知,晏郎却知,说明冯莱负责重建陵宫时,晏郎已经安插了人手混在冯莱左右!” “夫人真是越来越聪明了。”晏迟挑眉:“不错,冯莱是我择定的开刃之徒,我还没回临安时,就已经针对他布局。所以,羿承钧的陵墓,从开始就动了手脚,要说来渗水事故嘛,其实在修建陵宫时实属常见,只要工建不出问题,大不至于造成塌陷,不过我既然安排有人,工建自然会出问题的了。 那时我虽还没有察明羿栩有龙阳之好,不过这不是关键,因为无论羿栩有无龙阳之好,我的计划都是先助他得储,再造成他有被废之患,逼得他弑父篡位,使羿栩即便登位,仍然饱受质疑。那么羿承钧的陵宫就当然会崩塌,以应恶兆。” 计划的大框架早就奠定,细节的完善只需随机应变。 “自古负责主持陵建的官员,从来都是帝王近幸,羿承钧当初虽然相信冯莱,却也仅只是让他负责风水堪舆,工建事宜是交由罗荣图全权负责,发生渗水事故,到底是堪舆有问题还是工建有问题,这可有得扯皮,所以虽然冯莱和罗荣图并不是友交,但两人为免蚌鹤相争使渔翁得利,居然达成了协议隐瞒不报。 当然,罗荣图虽主持陵建,可其实他并不懂得工建之事,将作监大匠实则才是真正的负责人,当时的大匠王矗,就是我安插的人,他早就已经死遁。” “晏郎还能在朝廷官员中安插人手?”芳期再次震惊了,那时晏迟多大?应该才是个十多岁的少年郎!!! “开封陷落,将作监的工匠被掳,羿承钧在临安称制,虽重新组建了将作监,但将作监的官员却并不懂工建之事,尤其是建陵,为防泄密梓宫所在,所有的工匠可都是会被坑杀于地宫的!故而负责建陵的将作监大匠,根本不可能是正式任命的朝廷官员。”晏迟冷笑道:“无论是大匠还是工匠,实则在陵宫建好后,都会被负责监工的官员,也就是罗荣图给困杀于地宫之中。” 芳期听得一阵寒毛倒竖。 “这种事当然不会昭之于众,所以负责陵建的大匠是暗下招募,秘密任命,以深谙工建为重,出身完全可忽略不计,有这样的前提,我安排人手领大匠的职事并不困难。不过嘛,王矗等等经我提醒,他们当然明白会被闷杀在地宫的陷井里,所以早就建好了一条逃生的密道。 这条密道,既能逃生,当然也能重新进入地宫,王矗早就做好了手脚,等我需要帝陵崩的时候,他们经密道进入,触发机关,造成这一所谓的祸兆再安然脱身何其容易?帝陵有禁卫看防,可一旦发生陵崩事故,巡防能不产生漏洞?这样一来再使人潜入祭庙放一把火,写成血字又哪里艰难了?” 对于别人来说不可思议,但对早有布局的晏迟而言,还真的不比造成山泥崩陷事故困难多少。 “我还有一个疑问。”芳期道:“晏郎回临安之后,可是拆穿了冯莱就是个神棍的真面目,他为羿承钧择的风水宝地,羿承钧还能相信?” “没错,羿承钧当年确然又起了另建陵寝的念头,且委任我负责堪舆,不过被我推辞了,当时我便告诫羿承钧,择陵乃大事,怎能一易再易,且因为冯莱之故,为择陵已经造成无辜冤亡,如果再次重建帝陵,滥造杀孽,即便是风水宝地,恐怕也难避免厄怨积生,冲毁天和,伏患无穷。” 芳期:…… 想想也的确是啊,这么多的工匠,都得为修建帝陵陪葬,换个陵寝又岂止是劳民伤财而已?她家晏国师虽冷酷,可相比冯莱……为了财利二字无视将有数千工匠丧命,晏郎得比冯莱仁慈多了。 他可是救了数千无辜工匠性命的人!!! “我当年给予羿承钧的建议是,让他请南宗宗师出面,冯莱可是师承南宗,他捅了漏子,南宗难道不该负责?南宗一堪舆,当然不会多说什么,冯莱虽然是个半桶水,也妙在还有半桶水,他择的陵寝,总归不能是风水恶地,南宗宗师倒并非欺世盗名之徒,不像冯莱似的利欲熏心,既然帝陵的风水未出问题,他哪里会再做有损天和的恶事。” 所有的一切,都在晏迟的算计之中。 芳期的脑子还没有完全转过弯来,晏迟就又笑了:“南宗名声太大,门人难免良莠不齐,宗师张真人又因专注于扩充宗派,对于门人的教束真是太放松了,冯莱的教训还没让他清醒,紧跟着又出了个嶂间散人,你道嶂间散人怎么敢听周全指使铤而走险?他啊,这回是确信南宗会站在他的身后,替他撑腰。 因为帝陵崩塌,若非应兆,必为风水堪舆出错,嶂间散人确信南宗不会承认后者,就一定会助他证实厄兆,南宗道派信徒无数,羿栩虽是君帝,却也不能强抗。只要助周全成事,就真会变天了…… 周全操控傀儡皇帝,南宗传人掌握神权,淮河以南的江山虽还姓羿,不过真正手握实权的人成了谁?” 芳期捧着头,这盘棋局实在太大了,她听着都觉胆颤心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86章 父子斗法 司马权送走了来自内廷的宦官,心情十分沉重。 杀周途疏,这来自太妃之令,司马权肯定必须遵守,但他却深知周途疏在天子心目中的份量!天子好男风,但因为过去有太多限制,对于这件癖异慎之又慎,多少“侍奉”的人其实都已经成为永远不能开口的土中白骨,唯有周途疏出现后,魏王不再只满足于欲望的抒解,当然,周途疏也从此成为了魏王唯一的男伴。 魏王妃之所以不是司马家的女儿,这源于司马权的私心。 得知这个沉重的,令人惋惜的秘密,司马权不愿让女儿受苦,哪怕是侄女……他也不想承当来自侄女的埋怨,手足兄弟的控诉。 如果换作从前,司马权会劝阻太妃,因为他无比清楚这种事并不是周途疏的错,而是外甥天生就有这样的癖异,就算杀了周途疏,也是于事无补,但现在的情形大不同于寻常,天子正在遭受质疑,万一周途疏暴露,落于敌手被要胁将隐情公之于众,造成的恶果简直无法想象。 所以就算无法根治天子的癖异,但周途疏还是先死为妙。 挨过了这关再说。 可是司马权做为高官,屈尊去见区区起居舍人未免太显眼,更莫说他这一去周途疏便暴亡,无异于告之天下他就是去杀人灭口了,事情做得这样轰动,俨然会导致事态的恶化,这有违太妃的初衷,不可取。 但相比起兴国公府而言,周途疏根本就不引人注目,如果让周途疏悄悄潜进兴国公府,就不至于惊动太后党,只要先把周途疏匡入兴国公府,再将其毒杀,毁尸灭迹,哪怕突然不见了个起居舍人会让太后党恍然大悟,但他们拿不出任何证凿,终究是闹不出多大风浪来。 关键就是怎么让周途疏自愿悄入兴国公府呢? 司马权把盘算着利用儿子司马修。 他可是知道的,自家这个嫡次子,深得天子的影响也染有癖异,跟淮王不清不楚的所以至今不愿娶妻,让人头痛得很,且这小子跟周途疏的关系也极其亲近,如果说服他悄悄使人请周途疏暗会,周途疏准保不会有半点怀疑。 司马权斟酌好一番说辞,果然就使人把司马修叫了来。 这时已是傍晚时分,而进入十月后今年的天气突然变得寒冷,这个傍晚天上密密压着好几层阴云,夜色也像更早就降临了,因为宫城内外都是一片风声鹤唳而忙得连轴转的司马修,被叫来自家老爹的书房时神情中尚透着显然的不焦灼,但在尊长面前他见礼还算规矩,倒是没跟在天子的福宁宫时一样,大剌剌就自己找椅子坐下,垂着手老老实实站在一侧。 “我知道你暗中跟周舍人常来往。”司马权也是开门见山,屋子外/阴暗的天色其实也让他多少有些焦灼:“我有些话,要当面和他商量,你使人请他来一趟。” “这个时候?”司马修没有否定他和周途疏在避人耳目的来往走动。 “安排得隐秘些,不至于惊动外头的耳目。” “阿父有什么事非要在关头和歧生商量?” “你也知道,太妃和官家因为他,已经争执了多回。” “姑姑是太紧张了,二哥怎么可能答应她那提议?这件事根本就不是歧生的错。” “现在的情势,不是理论是非对错的时候。”司马权蹙着眉头:“这么下去,太妃与官家便会互相埋怨,他们母子二人僵持不下,更加不利于事态。我是想见一见周歧生,劝他暂时离开临安,等这场风波平息,居心叵测之徒皆被官家处治,那时太妃也不会再计较此事,无论对他,还是对官家,都有益处。” “周全党这个时候眼睛盯着的也无非那几人,歧生若忽然离开,跟此地无银也没什么区别,阿父真认为这样做有益处?依我说,越是在这时候,越是不能自乱阵脚,只要咱们们授之以柄,那些恶议就都是大逆罪人有心散布。”司马修显然不赞同老爹的主张。 司马权冷哼一声。 “你也知道周全眼睛盯着的无非几人,你认为他们真会一直保持观望?周歧生原本就是官家潜邸时的旧臣,如今又是起居舍人,是,他的官职虽然不算高,官家也一直在掩饰,没有表现出对他的格外重视,可他毕竟能明正言顺地出入禁内,而且他的仪表……”司马权顿了一顿,他有点不想提周途疏仪表不凡,看上去就有做帝王男宠的皮相。 他烦恼的按着眉心:“外界有恶议滋生,你以为是因什么缘故?要么就是真有术士卦卜出显兆,要么就是周全操纵散布的说法,但有一点我们心知肚明,便是周全已经笃定了官家好男风一事!周歧生继续留在临安,留在官家左右,你能保证周全不会先下手为强,威胁他指控官家?!这个时候让他避开,只要不落在周全手里,哪怕是个疑点,但并不会让周全掌握证凿。” “便是阿父说的是上策,为何直接与歧生商量?这件事,应当上禀官家先行判夺!” “要不是官家如此执拗,我能自作主张?”司马权重重握拳,擂了一下茶案,目光越发严肃了:“现在能说服官家的人唯有周歧生,我也只能劝他先以大局为重!三郎,你怎么任性,我管不了你,横竖你上有兄长下有幼弟,你哪怕是无后,司马一族也不至于断了传承。可官家和你不一样!你说你姑姑太过紧张,你姑姑她能不紧张么?!我不怕告诉你,要是周歧生仍然留在临安,太妃便是铤而走险,必定也会先斩除他这隐患。” 司马修不吭声了,良久才道:“在这节骨眼上,歧生不会信任何人,只能是修亲自去请。” 司马权把儿子瞪视良久,终于无可奈何地叹了声气:“那你就走一趟,记住,务必不能让外头那些探子发现你出府,更不能让他们察觉周歧生跟你一同入府。” “几只猫猫狗狗,儿子还有本事摆脱。”司马修十分有自信地转身而去。 司马权这才松弛了紧绷的情绪,他的这个儿子啊,顽劣归顽劣,不过行事还是十分谨慎的,比如他在外头的别苑,跟密友聚会之处,连自己这当爹的竟然打听不出具体方位,着人盯了他好多回居然都被摆脱了,要不然官家也不会放心将多少机密的事都交给这小子执办。 司马权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等着和周途疏这回面谈。 面谈的结果其实不重要,因为周途疏今日只要踏进兴国公府,就不会再活着出去。 直至周途疏入内,司马权甚至还瞄了一眼那已经加了剧毒的茶水。 “今日天冷,还劳烦周舍人过来,先喝碗热茶再说话。”司马权当着寸步不离周途疏左右的,儿子的面前,强自稳定心神。 一阵间周途疏毒发,这小子不会胡闹?小子这些年跟着那些游侠,剑术骑射的乱学一通,倒是不知道他身手有多了得,但肯定的是真要胡闹起来,自己这当老子的靠拳脚应当降服不了这儿子了,好在书房外已经埋伏下了人手,小子便是身手了得也会寡不敌众? 真头痛啊,官家真是把这小子惯坏了,让他这当老子的如此被动。 司马权正这样想呢,司马修就先上前一步,端起了那碗毒茶。 司马权:!!! “这是阿父常饮的黄龙?”司马修没有喝茶,就是一问。 司马权眼角都忍不住在抽搐了。 “黄龙是名品,可惜歧生脾胃虚寒,不宜饮用,茶就免了,一阵间歧生去我院里,我烫壶好酒招待。”司马修把茶放下:“入了夜,偏还下起雨来,看这雨势非但不会减弱,反而会疾重,这个时间了,歧生便是经过乔装,出门去多少也会引人注意,今晚肯定得在我家留宿。” 司马权眼角一阵抽搐,他有点拿不准自己的阴谋是否被儿子看穿,但总不能下令埋伏在外的人直接冲进来刺杀周途疏,动静闹得太大,搞不好能被外头周全的党徒冲进来抓个人赃并获,事情还怎么收场? 好在是,周途疏既然会在兴国府留宿,就还有下手的时机。 司马权只好一本正经地劝说周途疏离开临安躲风头。 “途疏无异议,也会竭力说服官家以大局为重。”周途疏倒是比司马修好说话多了,很温顺的接受了司马权的建议。 司马权就眼睁睁看着司马修带着周途疏离开了他布下的杀局。 夜色已经有如浓墨,渲染在天地之间。 凉风冷雨,也确然是随着夜色的降临拉开了阵势,短短的一程路,雨笠蓑衣都被浇湿,廊庑间除去后,进入灯火光灿的小楼,扑面的暖香,夹杂着酒香、菜香,使楼里楼外仿佛两个世界。 周途疏环顾着小楼的陈设,微微一笑:“这还是我首回来三郎的居处呢。” 司马修亲手掩了门,也回以微微一笑:“有了这一回,不怕没有下一回,风波过去后,歧生与二哥之间也不用再掖着藏着的了,我们与歧生相交,再也不用顾忌他人,所以这场风波未必就是一件坏事,兴许刚好相反呢。” “掖着藏着于途疏而言,却也未必辛苦。”周途疏已经斟好一盏烫暖的酒,先递给了司马修。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87章 毁于惺惺相惜 司马权当然不可能连亲儿子也一并毒杀。 他放弃了在酒菜中投毒,但也当然没有放弃这场谋杀,他根本就不相信周途疏会离开,因为如果周途疏离开,就再也不能回到天子左右——即便是天子铲除了周全党,告之天下所谓的男色惑主、社稷必崩是周全等人操纵散布的恶议,如此一来就更不能暴露天子本好男风的癖异,周途疏在风波闹生时辞官,等尘埃落定时回朝,无疑是个仍会引起朝野质疑的纰漏。 他要活命,就永远别想着再回来。 但就算周途疏愿意,天子会接受这样的结果么? 所以司马权根本没想过放周途疏生路。 不能把儿子一齐毒杀,但可以把儿子一齐迷晕,等两人“大醉”,就是他下手之时。 于是乎这晚司马修的院子外,冒着凉风冷雨,阴暗处埋伏着杀手,眼睛无不盯着那扇轻掩的院门。 一个婢女终于拉开了门。 迷药生效了,小楼里饮谈的两个人都已陷入昏睡。 领头的杀手振作了一下精神——他身手虽好,体格健壮,但大晚上的淋这么久的雨吹这么久的风,感觉当然不算美妙,现在终于可以动手了,赶紧把人杀了后毁尸灭迹,他们也能喝一壶烫暖的酒,饱食一餐。 杀手本也不需要太多,对付一个昏睡的人,三、五个绰绰有余,只是处理尸首得费点功夫,要不然一人足矣。 推开小楼的门,却只见一人伏在桌子上昏睡,杀手已经察觉不妙了,脖子上便觉一凉。 司马修的长剑架在了自家老爹的心腹脖子上,唇角高高翘起:“别动手了,去通知阿父,让阿父来一趟此处,我有话说。” 杀手:…… 司马权终于是气急败坏地冲进了儿子的院子,他甚至都没顾上披戴遮风挡雨的行头,淋着已经越显疾重的雨势过来,身上一阵热一阵冷的,还走了两脚泥水,怎么看怎么有些狼狈。 司马修却气定神闲还在喝酒,他已经把周途疏扶去一旁的软榻上,还很贴心的把一张毛毡搭在昏睡的人身上,他身边被司马权买通,在香炉里加了迷香的婢女并没有受到任何呵斥,但现在却满脸苍白的跪在一旁,求饶的话都不敢说。 “滚出去。”司马修先发话,带着笑。 “三郎,这是你姑姑的嘱令!”司马权外强中干的搬出太妃来。 司马修只是又笑了一笑:“我知道啊,不过阿父,今日我请歧生来此并没有掩人耳目,也就是说外头那些探子看得清清楚楚,歧生是被我请来,要是歧生没能毫发无损的从我们家回去,周全肯定明白来龙去脉,而且……怎么办呢,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歧生和我有交情了,日后他但凡发生意外,都会授周全以话柄。” “你!!!”司马权气得淋湿都头发都险些被怒火蒸干了。 司马修终于觉得自己也应当严肃一些:“我好男风不是什么秘密,所以与歧生交好就是情理之中的事,反而周全发觉我与歧生交好,他还会打消猜疑。” 事已至此,司马权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是拂袖而去。 周途疏在小楼里安安稳稳地睡了一晚,次日睁眼,对于自己竟然在兴国公府喝醉了酒的事才有几分惊奇,只不过他还没有就此事表示疑惑以及抱歉,司马修就说了大实话:“太妃令家父毒杀歧生,但歧生不用担心,我昨日一番设计,太妃应当也会明白她的计划必然会落空了。” 周途疏也就是一笑而已。 “歧生昨日其实也在猜疑?”司马修问。 “隐隐觉得有点蹊跷。” “那你还敢随我来?” “太妃是为官家着想。”周途疏神色已经完全恢复了淡然:“途疏生死不值一提,只要官家无损。” 真是个痴情的人……司马修反而半天不语,他只是一口口地喝着酒,是的,他今日一大早就开始饮酒了。 “三郎又何苦为了我,违逆太妃与令尊。” “我们这样的人太少了。”司马修晃了晃酒盏,酒盏里的虚影也在晃动:“为了一个人能不顾所有,还不求回报的,哪怕是他们辜负了咱们,咱们照样跟他们同生共死,有时候我看着歧生如此对待二哥,就觉得我至少还不算太孤独。这就是……惺惺相惜。” 周途疏也忽生了几分怔忡。 当时少年,未识情滋味,他从没想过自己会爱慕上一个男子,那时的他牢记的是母亲的教嘱,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借靠家族的助力争求功名,父亲爱惜母亲爱惜他和妹妹,但只能是暗中与他们来往,他不能姓龚,更加不能告诉世人他的外家是兰陵周氏。 他对前途是茫然的,因为他其实一点也不想入仕。 因为就算争求得功名,他还是不能光明正大的活着啊,他永远只能躲在虚假的出身底下,无数次的向人重复“先父早亡”。 起先认识二郎,他并不知二郎是皇子,是魏王,他只知道二郎是个莫测的人,但对他极其的温柔,有时候他能感应二郎显然的欲望,二郎的强势与热情渐渐才让他迷乱。 他生命里的人一直都是简单的,他从没感受过什么人对他产生如此强烈的企图心。 他是被二郎一步步拉上了这条道路,这条道路上只有他与二郎并肩共程,渐渐的生命里仿佛就只有这么个人了,二郎想让他做什么,二郎想让他怎么做,二郎就算不是天下人的九五至尊,却早就主宰着他的生命,他的一切悲和喜。 可前途于他而言,仍然是茫然的,如果有一天二郎放开了他的手,他就会因为迷路而停止。 “昨日之事,不能告诉官家。”周途疏难得拿回主张。 “当然。”司马修还在晃酒盏:“我们谁都不想二哥记恨姑姑。不过歧生,离开的事你更加不用想了,这个时候二哥比任何时候都需要你站在他的身边,而且你心里必须得有所准备,我们的敌人恐怕不仅是周太后和周全,我们真正的敌人要比他们厉害百倍,这个人也在二哥左右,如果我们不能铲除他,二哥迟早还会陷入险境。” 周途疏蹙了蹙眉,他显然不知司马修所说的强敌是谁。 “晏迟,晏无端。” “晏国师?” “就是他!”司马修终于不再晃酒盏,他把酒盏重重一顿:“我确信散由厄兆的人不是周全,是晏迟,周全不过是利用了晏迟制造的时机企图起事,晏迟肯定已经知道了你的存在,子鼠男,这个所谓的卦卜就是他准确刺向你的矛头。 晏迟想对你不利,想对二哥不利!但我没有证凿,二哥不相信我,歧生一定要配合我拆穿晏迟的诡计。晏迟的妻子覃氏有意与令妹交近,歧生莫不问仔细,是否令妹露出了破绽让晏迟、覃氏察实歧生与二哥间的关系。” “可……无论是家父,还是舍妹,都并不知情……” “他们正因为不知情,才会在无意间泄露端倪。” “会否是荣国公的离间之计,先造成三郎与晏国师不和,削弱二郎之势?”周途疏仍然心存怀疑。 “我并不是想在这时就对晏迟亮剑,当然得利用他先瓦解了太后党,不过这样一个人一直留在二哥身边,且二哥对他完全没有防范心……” “我更相信三郎。”周途疏打断了司马修的游说:“我相信三郎绝对不会不利于官家,等这场风波过去,只要这场风波过去我会协助三郎察实蹊跷,提醒官家小心晏国师。” 周途疏不可能在这时冒险和龚佑联系,他更担心的是把小妹也拉进此番风波恶浪,他的人生已经无法安慰过世的母亲,但他知道母亲还有一件愿望,便是小妹能够嫁得良人,一生平安喜乐,所以母亲才会在病重时,将小妹交托给父亲,让父亲带小妹回镇江侯府,小妹是侯府的闺秀,不再是他,这个见不得光的人的妹妹。 而司马修和周途疏都没想到的是,因为他们两个间的惺惺相惜,一切都暴露了。 风雨未歇时。 周全召集众谋士,兴奋终于达到了极点。 “惑主的男宠确定了,是起居舍人周途疏。” “曾经取中探花郎的周歧生?”一谋士确定道。 “正是他!”周全甩着头冷哼一声。 “国公能够确断?”又一谋士表示疑惑:“小人之前,与这周歧生有过几回交道,度其谈吐,绝非骄横狂妄之辈,且他虽一度为官家潜邸时的僚客,但一直不算受重,应当……应当是出身寒微无奈之下的投靠权贵,这,假若周歧生便是那男宠,‘惑’之一字都与他不相干,真是让人难以想象他会导致社稷崩亡。” “宫里的人,虽未听闻司马太妃数回召见官家商量的详细,可司马太妃急怒之余,喊出‘处死’两字却被听得清清楚楚,官家一脸怒容拂袖而云,显然是不肯将那男宠处死。司马太妃紧跟着就遣人往兴国公府,当日,司马修就叫了周途疏往兴国公府。 我们在兴国公府的人手探得,司马修留周途疏夜饮,在其居院外,竟然伏有司马权派遣的杀手,结果杀手明明被放入,没多久却又出来,喊了司马权这当老子的去司马修这当儿子的居院,司马权俨然气急败坏去,气急败坏出! 如果男宠是司马修,司马太妃怎么也不会让司马权杀亲儿子,那么司马太妃让司马权处死的人会是谁?只能是那天被叫去兴国公府的周途疏,只是嘛,司马修听令于官家,挫毁了司马权的杀局,司马权才至于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 这当然不算证凿,但周全需要的也根本不是证凿,他弯着眉毛露出了和善的笑意。 “发生了帝陵崩、祭庙毁如此险厄,在司马太妃逼令下,官家依然不肯把男宠处死,看来官家对这男宠可是上心得很,一国之君无视厄兆,这还不算应男色惑主、社稷必崩的卦卜?” 他可得好好看着,为了周途疏,大卫的这个当今天子还能疯狂到什么地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88章 透露 一连几日都是时强时弱的冷雨。 夹袄穿在身上,指掌也已感觉冰凉,芳期握着手放嘴唇边呵着气,一路跺着脚往得月楼去,她其实没这么怕冷,但刚刚才从烧了火墙、地热的屋子里出来,被这寒风冷雨一激,差异太大,她都有些受不了了。 今年的冬天来得真是太迅猛了。 付英刚从得月楼出来,就撞见了女主人,然后就挨了替女主人撑伞的,自家心上人一个白眼,他手足无措的呆在廊庑底,十分不解自己犯了什么错才遭受白眼鄙视。 这么冷的天他可都没忘了先沐浴,总不至于是因为邋遢?! “也不看看都什么时辰了,你们这些人怎么还纠缠着阿郎呢?非逼着夫人跑一趟,真不识趣!”常映收了伞,把伞当长矛似的往付英身上一捅。 付英哭丧着脸忍着下意识硬是没闪避,挨了一戳,好在是并没觉得痛才让他的心里略略安慰,他们家常映看上去凶,其实越来越舍不得对他下重手了。 但解释还是必须解释的:“这几日事多,郎主召集我们在得月楼议事,郎主不让散,我们哪能散?”这可不是他们不识趣,付英就觉着,郎主现在的衣食起居,饱暖康健确确实实已经属于国师夫人这位女主人的职责范畴,郎主再也不是只有下人们嘘寒问暖的小可怜了,他们需要做到的就是执行郎主之令,把桩桩件件的任务圆满完成。 常映留在外头跟付英打情骂俏,芳期就直接“闯进”了得月楼里。 还有不少人在。 有好几个青年在奋笔疾书,他们明面上都是国师府的仆从,有的管帐房有的管购办,有一个甚至是驭夫的身份,但这“驭夫”现在却也俨然有了文人的架势,站在书案前手握鼠须笔书写流畅。白妪率着几个婢女负责研墨,徐娘则督促着几个小厮把盖好印章的书信分门别类,准备派发至各个联络点。 晏迟一人独据张大桌,他也在奋笔疾书,手边还堆着一摞需要审阅落印的文书。 似乎也只有晏迟发觉芳期进来了,他挑眉看过来一眼,说了句:“快了。” 芳期过去,走到晏迟身边才感觉到一丝暖意。 大桌底下放着一个炭盆,上好的银丝炭正在散发温气,这当然不是男主人才能享用的福利,事实上室内还放着好些个一模一样的炭盆,只不过空间太大,且还开着发散烟气的高窗,终究是不能彻底缓和寒凉,也只有挨近炭盆处才能感受到一些暖意而已。 昨晚,芳期在睡梦里听见低低的一声呻吟。 以她的睡眠质量是肯定不能被这么低轻的响动惊醒的,但因为这几天骤然寒冷,她就在担心晏迟的腿疾会发作,虽然这人口里总是无事,看上去行动也似乎当真没被影响,芳期又特意叮嘱了启用火墙地热,寝室里是与别处完全不同的温暖如春……她甚至都觉得在寝室里待久了很有几分燥热。 可晏迟因为有许多事务需要安排处理,他并不能一直留在寝室,多数时间都在得月楼。 芳期非常的惭愧。 因为要不是她在清欢里,晏迟在正寝处办事务哪里需要这些顾忌?这样的天气根本就不需要移去得月楼。 她不安心,睡眠就会受到影响,所以都不知梦里梦外的一声轻低的呻吟,一下子就让她惊醒了。 她看见晏迟闭着眼却紧紧蹙着眉头,睡着的人踡着身体抱着膝盖。 今早上她就硬逼着晏迟带上了护膝。 但他这一忙,又到三更半夜了。 晏迟很快就搁下笔,瞄一眼手边还需要他审阅后才签章下派的文书,最终决定拖一晚再处理。 “你们把书令写完,放在此处,明日再派发。” 晏迟却将自己写的那封信,落印,火漆密封,交给谭肆:“这封送西夏。” 而后他便当着众人的面携了芳期的手:“回去。” 立时就感受到了小手冰凉,晏迟的眉头就蹙了起来,等出了得月楼却发现只有个拿着伞的孤伶伶的常映跟随,伸手就把伞拿了过来:“付英也够可怜的,好容易娶个媳妇,居然是个没长心的。” 常映挨了这阴阳怪气的一损,撇着嘴站在廊庑底,极其委屈的目送着晏国师抢了她的差使,撑伞陪着夫人扬长而去,想跟上又不敢,干脆蹲下来生闷气。 徐娘出来的时候差点没被常映绊一跟头。 “怎么了这是?怎么蹲门前?”徐娘还没能把常映给拉起来。 “阿郎骂我。”常映闷声道。 “你这丫头……”徐娘心里倒是亮堂堂的,拍了常映两下:“夫人来得月楼,既让你侍候,你连个手炉都不让夫人捧着,真是越来越粗心了,还埋怨起郎主责备你来?” “天气又不冷……”常映嘀咕了句。 还说不冷呢!徐娘抄手把胳膊一阵搓:“今年冷得这样早,起来时都看着瓦上结霜了,瞅着怕还不到霜降呢,江南都会下雪了。” 晏迟生怕芳期吸了寒气进脏腑,一路上都没说话,迈着长腿走得飞快,把人拉进屋子里才拉着脸教训:“常映没长心,你这么大个人了还非得仆婢们提醒么?大晚上的冒雨去得月楼,光打伞顶什么用?裘衣没披一件,手炉也不捧,瞧把手冷的,跟冰锥子没两样。” 说着话还抓着芳期的手,站着就往“冰锥”上呵气。 “我也没想到外头这样冷,这才十月初呢,搁往年连夹袄都穿不住,再说我不也没想着会去得月楼待多久么?晏郎你看看。”芳期挣开手,扯着晏迟的袖子让他转身:“我把外间收拾布置出来了,从明日起晏郎即便是务事,也只管在这里,正寝启用了火墙地热,可比得月楼暖和多了。” 晏迟才看见外间靠北墙的地方,和今早上的布置是大不一样了。 桌子椅子摆进来不少,一面高架上笔墨纸砚都已经准备齐全,偌大的一张书桌内侧,摆着的竟是一张梨木镂雕榻,上头铺了厚毡子,还摆着可供倚靠的隐囊,布置得的确是个方便务事又不失温馨的地方。 “便是付英、谭肆他们进来,也不用避忌,我可以不经外间出入的啊,内室不是连着净房么,大不了进进出出我经净房……” “你当我是为了避嫌才去得月楼务事呢。”晏迟拉着芳期就往那张今天才布置好的榻上坐,他自己倚着隐囊,让芳期倚在自己的怀里:“是我不习惯在起居处务事,一直就这样。” “但今年实在太冷了……” “恩,这坏毛病得改,从明日起我就在这里务事了,不过你不用避着,走净房出入算怎么回事啊,我家夫人有这么见不得人么?” 他的起居处,其实一直不乐意让“闲杂人等”涉足,但芳期担心他的腿疾,才做了番贴心的安排,晏迟觉得自己也不能辜负了,少不得改改旧习性,迎合新生活。 “我今天没耽搁晏郎的事?其实我只是想着这边既然已经布置好了,晏郎立时移过来务事也很方便,横竖槅门一关,外间、内室就分开了。” “也差不多处理完了。”晏迟打了个呵欠,他这几天也的确算是殚精竭虑了。 不过现在这么搂着芳期,放松了腰骨倚在榻上说话,疲累感上涌便即发散,一点都不觉得困乏,他又感觉到“冰锥”渐渐有了温度,干脆就一边把玩着芳期的手指一边说:“周全已经察明周途疏是羿栩的男宠了,你觉得他接下来会干什么?” “就察明了?”芳期倒是愣了一愣,觉得周全这回可有本事了,她家晏国师察了这么久才锁定周途疏,周全居然如此轻易就能察明真相? 晏迟微微一笑:“说察明有些浮夸,周全可不像我这般谨慎,再说当我知道羿栩有龙阳之好时,不是也怀疑上周途疏的么?但我不容有失,所以求证的过程才会这么麻烦,可以对于周全而言,他并不需要证凿,我搅起那大风波,导致司马氏母子二人自乱阵脚,如果周全还不能顺籐摸到周途疏这颗瓜,那他也太蠢了,我就只能改变计划,干脆刺杀他们,嫁祸给羿栩。” 芳期好半天无语,就感觉指头被重重捏了两下,她才回过神来,试着猜测周全接下来的行动:“应当会让嶂间散人‘卦断’出周途疏就是祸殃源头,起事逼宫了?” “没这么快。”晏迟挑起一边眉头:“周全还没有起事的基础,只靠着一介术士的卦断,他自己也明白无法把羿栩掀下宝座,所以……嶂间散人的确有‘卦断’,不过没着急散布,而是透露给了高仁宽以及部分武官知情。” “武官?”芳期再度惊讶了。 嶂间散人透露给高仁宽知情不奇怪,可为什么会把这种事密告武官?难道是周全忽然改变了策略,因为急于起事,企图串联武官逼宫? 芳期赶紧把疑惑问了出来。 “可不是个个武官都掌兵权,甚至于在过去,调兵之权其实一直由枢密院的文臣掌控,绝大多数的武官其实连统兵之权都没有。”晏迟情知芳期对于这些事并不深谙,干脆说明了:“羿栩现在有意笼络武官,如鄂将军等,有无我提醒其实都不存在投机之意,但并不是所有的武官都跟鄂将军、辛坦之等一样,有的是贪求权势之辈,且自从有卫以来,武官一直受到压制,这回有了时机与文臣抗衡,那些野心勃勃的人早就在蠢蠢欲动了。你现在可知道周全打的是什么算盘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89章 风云人物 芳期绞尽脑汁的想了很久。 晏迟都瞌睡了,芳期依然没有想通周全打的是什么算盘,于是这晚上她又没睡好,第二天晏迟在外间务事,她在内室北窗跟前坐着继续冥思苦想,一直到晚上安置时才有了个不成熟的判断,裹着被子直眨眼,尚且犹豫着应不应当交答卷。 晏迟撑着头侧着身,耷拉眼皮看着既犹豫又兴奋的小女子,懒洋洋地给予鼓励:“说,说对了有赏说错了不罚,这么多顾虑干什么。” 芳期没说话,先舔了舔嘴唇。 晏迟就觉得自己的嘴唇似乎也沾上了湿润,心里的某处也沾上了湿润,一点都不想再听答案而想进行点别的事了。 夜灯昏暗,他慵懒的目光却清楚看见了那张干净白晳的脸,被长藻般的乌发包裹着,使得下巴越发尖巧,极其适合食指托着,拇指轻轻一捏,一根根分明的睫毛,像春风里颤抖的蕊丝,那两朵“玄都桃”似的眼,根本掩不住“黑珍珠”似的眸,一点秾艳的色泽,就是略带着水光的,唇间。 翕张着翕张着,偶尔还露出几颗贝齿来,她的牙齿只有两粒微微有些尖锐,他早就用自己的舌头勘察过了。 隐藏的两颗小虎牙,除了他应该没人知道,连丫头自己怕都闹不清。 这个秘密他永远都不会告诉别人。 “我猜得对吗?” 忽听这一问,晏大国师的脑子难得一片空白。 刚才这丫头说话了吗? 芳期满怀期待的盯着晏迟,历经一日一夜的苦思冥想总算将在此刻得到验证了。 可为什么……是她老眼昏花了么?怎么觉着晏国师竟像脸红的模样? “我没听清。”晏迟的确有点脸红,他还干咳了两声。 芳期:? 她虽然有点不自信,拿不准自己的推断正不正确,但总不至于心虚到声若蚊蝇的地步?滔滔不绝的一番话说完,晏国师居然没听清?! “想别的事去了,就走了神。”晏迟耷拉着的眼皮一动不动。 芳期十分的悲愤:“行行行,我就知道我脑子笨,哪里猜得到周全的算盘,国师也知道我没这能耐,那还让我说什么呢?横竖我一说话,国师就走神,可见我的推断有多滑稽荒唐了。国师从此后也别再让我猜,我猜不出,拒绝再动脑。” 黑珍珠瞪得人心都痒了。 晏迟不脸红了,他伸手,果真捏着那只尖巧的下巴,低头就吻了上去,便是胸膛感受到了小拳头的抵触,当然也不会因此就退缩,就这么保持着身体间的距离,却密切了唇舌间的纠葛,到后来在亲吻时忍住了将要失控的欲望,他却仍舍不得停下这个亲吻,逗趣样的,挑弄着她那两粒不为人知的小虎牙,尖锐的触感竟也让他觉得温柔可爱。 “怪谁呢?”他几乎还贴着已经被亲吻得发烫的唇,语音低哑:“怪谁让我走神?” 芳期被亲得老实了,推开晏迟把自己彻底裹进被窝里一声不吭。 晏迟被推得仰躺,好半天才揉了揉自己的衣襟,伸手把人又圈进怀里:“周全的盘算其实很简单,他利用高仁宽以及那些武官急于获重的心思,先造成周途疏炙手可热的事实,卜断这种事嘛,本就是信的人多了就成了证凿,舆论成风,祸殃再出,羿栩失措,周全就能趁乱笼络掌兵之人,有周太后里应外合,逼宫便有成算。” “我猜对了?!”芳期顿时也顾不得娇羞了。 晏迟微笑:“恩,夫人大有长进。” —— 高仁宽在得知周途疏便是惑主的男色后,自然也把周途疏的身世打探了番,这天他心情极其的愉悦,同几个儿子都交了底:“这周歧生,起步寒微,生父早丧,与寡母相依为命,而今他的寡母也已过世,他虽任起居舍人,在临安城中却没有自己的居宅,只不过赁了处院子住着。 但他到底是进士出身,生得又一表人材,按理说这样的俊秀之士,应当会被权贵世家相中为东床快婿,也的确不乏上门提亲者,但都被周歧生拒绝了。” 这话,儿子们都听懂了,周途疏做为君帝密养的男宠,才至于年过冠岁还有官职在身却一直不娶妻。 高老大便道:“那咱们要交好周舍人,就应投其所好……” “大哥是疯了么?”高老二率先表达反对:“周舍人虽好男风,你也不想想他是侍御之人,若再送男宠,岂不是会触怒官家!” “二弟也该听我把话说完才好。”高老大翻了个白眼:“我说的投其所好,是思谋着周舍人正缺一处宅居,我们不如把周舍人赁居买下再转赠。” 高老二被噎住,心里却不服气:“是我想偏了,以为大哥习惯了献人美色这等手段。” 高老大:…… 妈的我家女儿给人做妾是我的主意么?我还不愿意呢,你们这些人得了好处却还鄙夷六娘给人作小,简直就是狼心狗肺!!! 高老三蹙着眉头:“送宅居怕也行不通,一来七娘嫁去镇江侯府花耗着实不少,家里经济着实也不宽裕,再则说周舍人得官家宠幸,他当真缺一处居宅么?” 高老二一听这话,心里也不得劲了:哼,老三这是埋怨我二房嫁女花耗了公中的钱财,三房的八娘眼看也快出嫁了,他是生怕公中再拿出这笔钱贿交周舍人,他的女儿出嫁就得寒酸了。 高老二顿时就和高老大同气连声了:“要说来官家虽然宠幸周舍人,但时至如今还没有赏赐周舍人居宅,为的不就是瞒人耳目么?既是官家不能光明正大的施以赏赐,就是我们的机会了。” 高仁宽点点头,觉得十分有理:“钱的事不用操心,我们虽一时拿不出,你们姑母手头还有。” 这位姑母,说的就是王老夫人了。 高老三摇了摇头:“阿父,一处居宅而已,周舍人不会放在眼里,所以儿子觉得居宅之外,阿父不如举荐周舍人兼授实职。哪怕是这场风波过去,周舍人乃侍御近宠之事再非隐密,可官家总归不便直接予周舍人高官最禄,阿父若能抢先一步,以赏识周舍人才干为名,举荐周舍人兼授礼部实职,让周舍人得以真真正正的历练,那么日后官家要提携周舍人,就是名正言顺了。” 高仁宽眼中一亮:“这办法好啊,这样一来不仅仅是周舍人能领我的情,官家也能明白我的一片忠心,或许不必等日后,我立即就能入事政事堂!” 高仁宽说干就干,立时行动,一边找王老夫人拆借钱款贿交周途疏,一边还真直接向天子荐举了周途疏兼授礼部实职。 他不知道自己的行为触动了天子极其敏感的神经。 他甚至还对周途疏委婉示意,他已经知道了周途疏的秘密,叮嘱周途疏千万得小心太后党,且说不定连陈皇后和龚贵妃等等后妃的家族,也不会乐见周途疏深受天子信重,但他不同,他极其赏识周途疏的才干,而且坚信周途疏前途似锦。 除了高仁宽以外,果然又有不少武官一拥而上。 送房子的有之,送良田的有之,送金银珠宝的有之,除了美人没人送,真是送什么的都有。 周途疏从一个小透明,顿时就成为了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 他自己不觉沾沾自喜,羿栩当然也觉得十分苦恼。 秘密藏不住了,周途疏肯定已经暴露。 而在所有趋奉周途疏的人群人,高仁宽是显得最夺目的一个,因为他是唯一的文臣,而且是高官。 阴谋的气息已经逼近了丽正门,逼近了福安宫,羿栩一筹莫展,周途疏也是胆颤心惊。 已经越来越多的人对他侧目,冲他的脊梁骨指指点点,他觉得自己脖子上就快被人挂上一张“男宠”的展示牌,他虽然没有收受那些贿赂,但依然拦不住那些趋奉的人,他也无法辩解,因为他并不清白。 但周全仍然摁兵不动,也没有言官公然弹劾他,谏言官家将他治罪。 “不行,不能任由事态这么发展。”羿栩几乎都不放心让周途疏出宫了,但他不可能让周途疏一直留在禁中,他现在能做的事只有遣一支心腹,暗中护卫周途疏的安全,但绝对不是长久之计,周全摁兵不动,羿栩倒先乱了阵脚。 他商量司马修:“召无端入宫,我们应当问问他该如何解决此一危局。” “不可。”司马修立时反对:“二哥还不信我的话?一切风波可都是因为晏迟那回‘国师请见’才发起!这一切都是晏迟的阴谋,现在我们可以先解决了周全,应对目前的危局,但势必不能再中晏迟的奸计了!!!” “无端所卜,只是荧惑星犯轨,子鼠男引祸,可市间流传的厄兆并未提及荧惑星及子鼠男,而是直接指明了男色惑主!”羿栩心里对晏迟并非没有怀疑,但这怀疑并不坚定。 “二哥啊,如果晏迟的卜断跟后来所谓的厄兆一模一样,那他岂不是坐实了罪行?晏迟这般狡诈,当然不会行为这样的蠢事。二哥你想想,第一个贿交歧生的是高仁宽,高仁宽的孙女可是晏迟的姬妾,高仁宽与晏迟一直就有来往,高仁宽肯定是从晏迟口中,探知了隐情!”司马修再摆出这个证据。 羿栩却笑了。 是苦笑,因为他觉得这个证据更加荒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90章 担当大任 羿栩十分信任晏迟的能力,这当然是基于他人生面临两大生死攸关的劫难时,都是靠晏迟的手把挂在万丈悬崖上的他拉了上来,但同时晏迟的能力也让他一直保留着提防心,羿栩清醒着,就算他是皇子,在没有登上帝位之前,哪怕他已经成为太子,哪怕被委任了监国大权,那时候如果晏迟站在他的对立面,他也很有可能功败垂成。 虽然晏迟说话算话,并没有背叛他。 可晏迟也从来不会听凭他的摆控,他登上了最高权位,希望晏迟妥协退让的时候,晏迟并没服从,比如晏迟怎么都不肯和晏永和好,晏迟只会一针见血地提出,妥协退让于事无补,连尝试的必要都没有。 事实证明晏迟的看法是正确的。 然而就算没有司马修见缝插针般的提醒,羿栩心里其实已经因为晏迟的强硬形成了块垒,这就导致了有很多事,或许连羿栩自己都明白是隐患,所以越发不能够坦言告诉晏迟,因为他明知这样做的结果——晏迟的主张,必定会违逆他的意愿。 羿栩以为这是忠言逆耳、良药苦口。 他其实并不相信真正的心腹司马修的质疑,让他怎么相信晏迟所做的一切,辅佐他一步步问鼎宝座,居然是为了借他之手为赵清渠报仇血恨?甚至连他,也被晏迟视如敌仇,终有一天,晏迟的复仇之刃会刺向他的胸膛?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会为了别人的仇恨,冒九死一生的风险去做为一件根本不可能达成的事? 一个城府深沉,心狠手辣的人,他本就应当无情无义,哪怕是起初的确怀有这样的想法,可是真正涉入权场后,踏上此方一旦妇人之仁就会死无葬身之地的修罗场,慢慢的也会被磨灭初心,得到拥有的越多,就越是害怕失去。 羿栩认为自己之所以不如晏迟强大,是因为论起心狠手辣来,他自愧不如。 晏迟可以无视晏永的死,对于忤逆不孝的恶议嗤之以鼻,他哪怕是愿意为晏永戴一天孝呢?大抵都会有人相信晏迟仍然在意血缘亲情。 而自己呢? 是,为了活命,为了母亲,为了一直追随效忠他的人,他弑父篡位,可如果当时还有别的选择,他都不会被逼得孤注一掷,而且时至如今,他仍然被噩梦纠缠,他知道这是愧疚心在作祟。 他的良知仍在。 即便如此,他也不会因为什么人的死,罔顾自身的安危不是么? 他的祖父,被辽主掳至上京,羞辱幽禁至死,他不也从来没有想过发兵征辽,一雪仇恨? 晏迟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因为赵清渠的死,忍辱负重不计安危荣辱? 羿栩相信司马修的忠诚,但他并不相信司马修的这一判断。 “三郎,如果无端真看重高仁宽,为何当镇江侯举荐高仁宽入事政事堂时,当我随口问他的看法时,他却毫不犹豫否定了龚侯的举荐?” “正是为了现在,高仁宽贿交歧生做铺垫,如果高仁宽已经入事政事堂,而今还哪有需要结交歧生?”司马修仍不放弃。 “如果高仁宽真是无端的心腹,甘与无端一损俱损,你说的,无端是通过小周的妹妹大意泄露,察知小周与我之间的关系,高仁宽当然知道小周其实是龚侯之子,可他提醒小周什么?防范镇江侯府!镇江侯府与高家可是姻亲,高仁宽要知道龚侯乃小周生父,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司马修还在强辩:“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矛盾,显得不合情理,二哥才不会生疑。” “你真相信高仁宽会对无端言听计从?凭什么?凭他那个根本不被晏无端看在眼里,现下已经沦为国师府陪饮女伎的孙女?凭晏无端一番花言巧语画饼充饥,高仁宽就胆敢谋逆?还有,你说无端的卜测是有说八道,说他根本就是个假借道术玄说蛊惑人心的神棍,却一口咬定是他造成帝陵崩、祭庙毁的殃祸,这岂不是自相矛盾?你告诉我,有什么人,有什么人能够在禁卫把守下,造成先帝的地宫塌毁!” 司马修这下子哑口无言了。 羿栩闭了闭眼:“过去我也不相信这些道术玄说,但现在我却不敢断定这一切都是人为了,三郎,这件事我一直交给你负责察办,你察出什么来?祭庙倒有可能是被放火焚毁,可那血字,这么多人目睹,然后消失的血字你察出怎么伪造的么?还有地宫可是被人为损毁?什么人有此通天的手段?!” “地宫……应是工建不良导致……” “我要的是证凿!!!因为择陵的冯莱,负责督建帝陵的罗荣图都已经死了!!!死人是不会为自己辩白的,工建不良导致陵崩,这就成了我们的一面之辞,怎么能够让天下信服?!还有我们怎么解释,卜测先出,帝陵便崩塌应兆?工建不良,呵,早不塌晚不塌,谣言一生就及时塌了,难道我们要告之天下,是逆贼们占尽时运才有如此巧合?” 司马修:…… “现在趋奉小周的可不仅一个高仁宽,还有那些武官,他们难道都是被晏无端笼络?都是因为听了晏无端泄密?三郎,你究竟察没察出这些人是经谁怂恿贿交小周,导致小周处于风口浪尖?!” 司马修还不至于如此无能,深吸一口气回应:“是一个号为嶂间散人的道士,他……师承南宗玉蟾派。” 羿栩越发严肃了:“是冯莱的同门?三郎,你明知因为冯莱之故,南宗与无端之间有隙,南宗玉蟾一系绝无可能听从无端的指使,所以你察出如此重要的线索,但因为能够洗清无端的嫌疑就隐瞒下来?” “二哥,我没想着隐瞒,今日入宫我也正好想禀报此事。”司马修根本就拿不出关于晏迟是主谋的证凿,但他仍然不放弃自己的主张:“二哥如果要让晏迟插手此事,怎么跟晏迟解释?二哥难道要跟晏迟直说歧生就是那惑主的男色,是二哥一直以来真正爱慕之人,所以让晏迟想办法保住歧生平息事态么?我敢担保,晏迟必会以子鼠男引祸社稷的所谓卜断,谏逼二哥处决歧生!!!” “二郎,倘若途疏一死便能……” “住口!” “住口!” 周途疏一开口,羿栩与司马修居然来了个异口同声。 君臣两个互瞪了一眼,羿栩竟是无可奈何的一个,他扶着额头,未语先叹。 司马修干脆说道:“歧生一死并不能平息事态,再说二哥也绝对不会向逆臣妥协,二哥是君,倘若连心爱之人都能庇护,当这皇帝还有什么意思?这一次二哥要是妥协,迟早会被那些叛臣逆子一刀刀斩尽臂膀手足,成为个真正的孤家寡人,我从来不以为哪一个孤家寡人能稳居帝位,就像一个人,臂膀手足尽断,他就只能算是个残障,必定生不如死!” 这像极对皇帝的诅咒,但羿栩却并不介意,只是无力的看着司马修:“那我听听三郎的主张,有什么办法平息事态。” “不用平息。”司马修从牙缝里挤出几字来:“这些人不是想要攀交歧生么?就让他们攀交,歧生本就是二哥的旧臣,还是我,我这近幸的挚交,炙手可热怎么了?炙手可热也是理所当然!二哥不必理会那些恶议,只要盯紧了周全,抓住他的把柄,先下手为强!二哥,交络武官的路子没有错,强权足以镇压舆论,卫太祖若不是强权夺得帝位,不会有卫国。 军政大权现在掌握在二哥手中,二哥何必畏惧那些术士煽动的舆论?帝陵崩怎么了,祭庙毁怎么了?这算得什么殃祸?!周全要真敢有此由头起事,二哥便治他个谋逆之罪,血洗荣国公府,我就不信了,周全人头落地后,他的那些党徒难道还敢附逆! 罪庶桢、罗荣图、赵环,他们是皇亲国戚;晏永、向进父子,他们是勋贵相臣!他们哪一个认罪了,但他们不得不服诛!他们的党徒现在可还敢挑衅君威!!!二哥想要争取人心向服,可从古至今,可有哪一个君王完全不受质疑?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才是世间的铁律! 二哥根本不用担心失民心,不就是帝陵崩么,对于百姓而言无非就是个茶余饭后的话题,只要自家的房子没倒,他们还能安居乐业,就没哪个会真跟着逆臣谋反的。” 司马修一番慷慨陈呈。 羿栩也的确受到了鼓舞。 是的啊,他现在还怕什么?他可不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已经登上了帝位!帝陵崩怎么了,崩了可以再建,开封城都陷落了呢,但淮河以南不照样还是羿姓统治?至多就是他不能洗清弑父的恶议,可那又如何?!他的先祖,起兵谋反才夺得的天下,但现在谁敢说太祖是逆臣? 强权,才是征服人心最最简单直接的工具。 只要挺过这一场风波,所有人都将明白,现在究竟是谁坐拥天下,是谁号令中华,羿承钧死了,死在他的手里又怎样?羿承钧活着的时候尚且不能拿他奈何,更何况现今已经成了具腐尸枯骨!!! 羿桢也死了,除他之外,还有谁有资格统御大卫?! 羿桢这个手下败将的儿子?周太后这个膝下无子的寡妇? 羿栩看向司马修:“不能再发生任何纰漏,一定要盯紧了周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91章 论术士之用 晏迟一点都不在意天子的冷落,将他完全排除在此件事案外。 甚至正如他意。 这个时候羿栩要是就是撑不住了,让他出面收拾残局,固然可以让周全死在新岁之前,但周途疏就能保命,这可大不利于接下来的布局,“正主”活着的话,“替角”粉墨登场,那就真会成为“粉末”了。 晏迟需要的是让羿栩对道术玄说产生敬畏心,跟羿承钧似的迷信世间真有人君所不能企及的事,这才是他一应计划成功的关键,他不需要成为羿栩的心腹,但他必须让羿栩明白,羿承钧的迷信有道理。 急于启动计划的是他,但现在晏迟却已经作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巨大无比的坑他正在挖,但入坑的人,肯定不是周全了。 周全啊,现在已经是苟延残喘而已。 司马修一定要努力,努力让羿栩骄横,努力让羿栩相信已经无所不能,努力让这场风波遍扫权场,导致断壁残垣,导致羿栩终于发觉帝位随时可能岌岌可危。 强权统治? 强权统治没有错,改朝换代时最终胜出的必然就是拥有铁拳的一方,可羿栩有能力行使强权么? 羿栩是靠一张遗旨才能登上皇位,根基就和强权无关啊,名正言顺对羿栩来说,才是最重要的,最不可获缺的,他根本就没有能力抗衡质疑。 司马修太嫩了,有狡智,但起点太高,他还从来没有经历过世情的毒打,他甚至没有真正品尝过人走茶凉、危墙众推的滋味,一腔骄勇,无非也是建立在天生富贵的基础上,晏迟从来不视司马修为对手,因为他非常明白谁才具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不是羿栩,是人君。 坐在皇位上的人。 晏迟择羿栩而辅,不是因为卜断羿栩有人君之命,事实上刚好相反,经他卜断,羿桢确然比羿栩更占时运,羿栩福薄命舛,绝后短寿,但晏迟偏要辅佐羿栩,他的计划,就是要逆运倒施。 有风险么?有,风险非常大。 但他成功了,他硬生生的把一个没有人君之运的人,推上了九五至尊的宝座。 从那时起,大卫的国运就已经更移,钟离矶是个真高人,因为他教授晏迟的从来就是——时运确有,但时运并不能够确定命数,而天机莫测,从来无人可以断定。 如果没有晏迟的干预,羿桢登位顺理成章,但顺理成章登位的人,往往不会对天命产生敬畏心,因为他们会觉得自己就是天命。 羿桢是皇长子,太子,自成势力,笼络晏迟只不过是以防万一,怎比羿栩,他是魏王,不是东宫,问鼎九五必经夺储,晏迟还设计下让羿栩不得不弑父篡位,羿栩比所有人都清楚,自己是不占天命的。 那就会一直和天命抗争。 当抗争成为羿栩的信仰,前提必然是羿栩相信了天命的存在,这看似矛盾,但并不冲突。 术士为什么存在呢? 人人都得经生老病死,可为什么就有人迷信长生? 术士,不就是因为抗争天命,才有被世人敬仰的基础么?要天下人都无欲无求了,听天由命,祈拜何用,争求也是多此一举,横竖冥冥之中,不是自有天意吗? 有些人信天意,但他们不信别人告诉他们的天意,又或者是说他们的内心早有认定的天意,听入耳的,其实都是符合意愿的说法。 像钟离矶就曾对晏迟说过——只要你能放下仇恨,就能求长生。 为什么有“只要”二字呢?其实钟离矶也明白晏迟的仇恨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长生从来不是晏迟的信仰,晏迟自来清楚,所以他认为一切都是命定。 就像钟离矶也告诉过羿承钧——你有帝王之命。 但这是假话啊,钟离矶跟晏迟说的真话是:“我跟羿承钧无亲无故的,犯得着替他算命么?就是答应了你赵叔,捏着鼻子答应故弄玄虚,说实在要是羿承钧没有当皇帝的欲望和基础,他哪会相信我的话?我要对一个乞丐说你能当皇帝,乞丐就有胆子起兵谋反么?不能的不能的,所以啊,真正让羿承钧成就帝王之命的是你赵叔,不是我。” 所以晏迟对术士的理解从来都是——高人和神棍的区别,说出来的都是假话,无非前者是知实情而不说,后者纯粹胡说八道而已。 晏迟现在就在展示他是真高人。 针对的是芳期。 这天芳期又赖床了,晏迟在外间跟付英等等都开了三场会,还不见芳期出来露面,把人打发之后,进内室一看,懒丫头睁着炯炯有神的眼睛但裹着被子就是不愿起床,说什么虽然室内温暖如春,可室外一片霜冷,她没有勇气出去,干脆就懒在屋子里一天了。 “今日会下雪。”晏迟断言。 “什么什么?”芳期立时又把眼睛瞪圆了几分:“还没立冬,临安就要下雪了?” “恩。”晏迟极其肯定地点了点头:“我掐指一算,夫人定能得滕六吉眷。” 滕六为雪神,大卫风俗自来有冬季第一场雪,第一个握雪成团,击中檐下风铃的人,便即是得雪神眷顾的传说,若得吉眷者为男子,必定前途似锦,若得吉眷者为女子,则必定青春永驻。 但晏迟肯定不是相信神话的人,掐指一算更加是胡说八道了。 只不过他能确定的是,今晚,必会降雪。 芳期呢又是个喜欢雪戏的人,不像他似的因为被腿疾拖累,下雪天没法豁出去玩闹,只好乖乖的待在烧了火墙遍布地暖的屋子里揉膝盖,晏迟还知道芳期爱美,这和女为悦己者容无关,她自己就能“顾影自怜”,哪怕天底下男人都死光了,这丫头还是会以貌美为荣。 晏迟一来想让芳期不用顾忌他,尽情在初雪时嬉闹。 再则也是想表达,滕六什么鬼的我不管,横竖在我心里,我家夫人是青春永驻的。 哪怕你七老八十的年纪,我依然能让你受雪神吉眷。 爱怎么玩就怎么玩,爱怎么臭美就怎么臭美,我的眼中你始终都是少女,是我的小娇妻。 芳期果然就睁着眼等第一片雪花飘落,深夜了,不顾寒凉用手团雪,一击而中檐下垂得极低的,走过去发髻都能触动的铜铃。 她坚信自己是受到雪神吉眷的幸运儿,因为半夜三更的,要不得她得了晏国师的指点,怎么可能在这么寒凉的天气,根本不该下雪的季节,熬夜等今年临安城无声无息突如其来的一场初雪。 晏迟在窗子里看振臂高呼兴奋得完全忽视了寒冷的女子,这时间非常自豪能够预测第一场雪的降临,这就是实力啊,天子都办不到的事,完全靠实力宠妻,嘿嘿,皇后什么的算哪根葱,覃芳期才是今天天底下最快乐的女子,覃芳期的丈夫是谁?! 除了芳期之外,还真是满临安城的人都因次日朝早,推门入眼的这片银妆素裹惊奇万分,美景让人陶醉,却也让周全这类人随之兴奋,努力散布今年天气的异常,入冬才几天啊,江南居然就下雪了!!! 可尽管临安城的这个冬天来得迅猛,普遍富足的百姓却并不因为早降的霜雪忧愁,他们没有饱暖之忧,即便贫寒门户,也可以受到惠民署的资助,领冬衣柴炭御寒,就算好吃懒做的乞丐,也有佛寺道庵收留,朱门酒肉香,路无冻死骨。 发生在舆论里的灾异,实际并未引起附和,又因随着新岁的临近,百姓们都在关心怎么欢渡新春了,渐渐连帝陵崩这样的大事都成为了旧闻,变得无关痛痒。 只有部分文臣格外焦急。 因为极大部分的武官正在崛起,他们明显感受到了威胁,实职被削剥,代表着手里的油水逐渐被别人夺占,不至于立时就捉襟见肘,但生而为人,生而为权场中人,怎么可能丧失了功利心? 而且那周途疏当真是接受了贿赂!!! 贿赂周途疏的人还当真获得了利益!!! 荣国公府的门前,求见的人逐渐形成拥堵之势。 当然之所以拥堵,是因为荣国公避门拒客。 将近冬至节,芳期才商量晏迟:“今年冬至,我们家仿佛应当举宴?” 国师府建府至今,还没有正式过一个盛大的冬至节呢,好容易家孝国孝的限制都没了,临此重大节庆,确然应当正正式式真真正正的摆个几日欢宴,以应俗情。 “冬至节其实户户都不得空,所以权场上哪家才该大张盛宴自来都是有讲究的,免得过节跟摆擂台赛似的,亲朋好友反而会觉头痛了。今年,徐公新为宰执,连天子都特意赐了徐公冬至宴,我们哪好抢徐公的风头呢?” 芳期:…… 真是太汗颜了,她竟然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层面,差点就和徐世翁打起擂台,要不是晏迟提醒,日后哪有脸见徐二哥和明皎啊,她算什么持家主妇啊,这点人情事故都没转过弯来。 晏迟虽点醒了芳期,但没什么严师的架子,见芳期一脸的惭恨,笑了出来,伸手摸摸她的发顶:“夫人没经验,但很谨慎,跟我先商量了,并没有闹笑话,其实我要不是看在夫人的情面上,管徐家人怎么想呢,我堂堂的国师,难道过冬至节还要谦让人家不成?冬至宴我们愿意去徐相邸蹭饭,那是他们家的幸运。” “晏郎这是在强行缓解我的尴尬了。”芳期非常有自知之明。 “打起精神来。”晏迟拍了拍芳期的肩膀:“这个冬至宴可不普通呢,嶂间散人应该会粉墨登场了,或许徐相邸还要依靠夫人摆脱困境,我可不是胡说,要没夫人的情面,我可就袖手旁观了,要没我们援手,徐宰执就算不至于被周全给拉下水,总归会被泼桶污水的,徐公啊,比起你家翁翁来,心眼还是不够用,防不大住阴谋诡计。” 芳期已经懒了好长一段时日,突然被重任压身,下意识就咬了咬牙。 她要去帮徐世翁挡阴谋诡计???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92章 翻转的态度 冬至节还没到,芳期打算逛一趟街,给她的闺交们准备新岁礼,又正好是这天龚夫人来约她一同逛街买办年货,芳期随口也就答应了。龚夫人的市侩精明气,在官眷圈子里其实颇显得别树一帜,芳期倒觉得和龚夫人交道心里觉得不累,虽然说自从她那回确定了周途疏和龚大娘间的关系,就没再纠缠一看就不怎么喜欢她的龚大娘了,再没去镇江侯府串过门,可这回既是龚夫人主动邀约,她也不好拒绝。 没矛没盾的,原本还算友好的交谊,说断就断很不自然,是个人都能品过来她之前交好龚夫人是另有企图了。 若说来冬至还没到,离新岁还远着呢,买办年货慢说不用急在此时,就讲贵族门户买办年货,其实大可不必主母亲力亲为,各家都有旧例,便是有所增减,交给管事们去采买也就是了,但官眷们嘛,十有**其实都存在购物的乐趣,大卫也并没有拘束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教条,打着买办年货的旗号出门逛街,挑些衣料首饰胭脂水粉,再找个茶馆坐下来闲话一阵儿,吃几样点心煎蜜,就混过去半昼。 也确然今日是入冬以来难得的晴天,阳光金灿灿明晃晃的笼罩临安城,让人精神为之一振,是个逛街的好天气,镇江侯府距离国师府也就隔着两条街而已,龚夫人顺路邀约芳期一同,芳期并不觉得奇怪。 只是当那几回接触,说话还算爽利的龚夫人今天却明显有些支支吾吾,又明显更加刻意的迎合,这就很让芳期提防了。 像刚才在那间首饰铺子里,芳期眼瞅着一支发簪,金丝掐成的花样极其硕大,那花蕊还像是一砣实金镶嵌,大有别于如今时兴的精巧雅致的簪钗风格,她好奇地拣出来看了两眼,还没询问是不是临安城忽然又刮起了一种异诡的风潮,龚夫人就忙不迭地夸赞她好眼光,说只有国师夫人才配得上如此华贵大方的钗簪…… 搞得芳期买也不是,不买也不是,多亏得八月机灵鬼,说了句“款式差不多的钗簪夫人已经有了”,这才解了围。 现在嘛,她们已经找了家茶馆坐下,芳期点的几样煎蜜,龚夫人吃一样就赞一样,连声的赞叹“国师夫人就是讲究”,芳期都觉得有些如坐针毡了,颇有些忌惮龚夫人的企图心。 龚夫人可是周途疏的嫡母呢,怕这时也多半知道了周途疏疑似惑主的男色,别不是企图让晏国师出面,化解周途疏面临的祸殃? 这事当然不能答应。 芳期正想法子脱身,就见茶阁子底下,那方小小的院落里像忽起了骚乱,好些人跑进跑出的,脸上既震惊又兴奋,交头接耳热切讨论,依稀听得几个词,什么“刺杀”“重伤”“追捕”,芳期刚好能够打断龚夫人的奉承,让她看底下,又交待八月:“让辛生打听打听,外头出了什么乱子。” 龚夫人也忙交待自家的仆从出去打听。 经这一打岔,芳期还刻意凝重严肃下来,龚夫人自然也不好再专注于奉承谄媚,安静下来。 是八月先回来禀报:“不是茶馆里生事,是离这两个街口处,有个官员居然被暗箭射中,好在是突的有个人冲出来拉了那官员一把,官员肩膀中了箭,却避开了另一支往心窝处射的箭,那箭上还有毒,官员现在也不知是死是活……” “啊!”龚夫人一声惊呼:“这可是内城,皇城左近,居然有匪徒胆敢刺杀朝廷命官!!!” 芳期也蹙起了眉头,大觉这事怕会又再掀发新一起的风波了。 “辛生还打听得,有个刺客仿佛被巡卫逮拿,还有那被刺的官员是个御史。” 倒是镇江侯府的仆从连那御史姓甚名谁都打听清楚了。 程钟南!!! 芳期又听见龚夫人惊呼一声。 程钟南最近可很出风头,因为他盯着周途疏弹劾,不怕死的指明了周途疏就是造成社稷必崩的祸水,主张把祸水处死以正朝纲,天子把程钟南恨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奈何大卫自来有不杀言官的传统,且程钟南背后还有丁九山等等官员支持,天子下令将其贬黜,这一御令竟然都被银台司封驳。 因为程钟南身为御史,风闻劾奏乃是他的职责,哪怕劾奏不实,皇帝可以不采纳他的主张,却不能将其治罪,银台司若不封驳天子这一不合理的诏书,那么银台司的官员就是渎职。 别管银台司官员是否真的不在意触怒天子,但士大夫们绝大多数都还是要脸的,担着渎职的恶议,官做得再大怕也会遗臭万年,所以银台司的官员尽管不是周全的党徒,这个时候也必需阻止皇帝不合法理的诏令。 程钟南像蚂蝗一样叮着周途疏咬,镇江侯当然不会忽视这么个人,龚夫人大抵也知道了程钟南是他们家的政敌,这时突然听闻程钟南遇刺,能不震惊。 芳期却装作没听过程钟南的名姓一样:“夫人可认识这位程御史?” 龚夫人方才回过神来,连忙解释:“只是在应酬时,也算与程家女眷有过接触……说起来这位程御史,可是号人物呢,他的嫡次子一回饮醉酒,奸/辱母婢,虽说那婢女是良籍,可若换别家发生这样的事,肯定会想方设法阻止这件事闹去衙堂上,但程御史却毫不犹豫把儿子扭送衙堂,他还强申需得从重处治,真的是大义灭亲。” 意思是因为程钟南有这样的传奇,龚夫人才记住了这号人物。 芳期眼见着龚夫人这会儿坐立难安,既震惊又忧愁,不像是知道程钟南会被刺杀的模样,镇江侯多半就不是凶手了,那凶手是谁? 她正猜疑呢,龚夫人却强自镇定下来:“出了这样的事,外头恐怕还得乱上一阵,咱们最好还是在这里坐上些时候,等外头真正安定下来再回去,更稳妥的是,让仆从往家里调集更多的护卫来。” 芳期点了点头,她可是也经受过伏杀的人,难保不会杯弓蛇影,虽说今日有常映、胡椒两人同行,但暗箭难防,的确需要更多的护卫才能保证安全。 就让胡椒跑这趟腿。 龚夫人不再说这起风波,渐渐又开始闲话家常了,也不知怎么的就说起了龚大娘,而且跟过去不一样的是这回显然是为龚大娘说好话,赞一番琴棋书画的才华,叹一番孤苦伶仃的身世,还说龚大娘虽然性情有些冷,但心肠却热,幼承庭训端方贤良什么的,口若悬河的一大篇话,总结道:“难怪连覃夫人都心疼那丫头。” 芳期:…… 她只听龚夫人继续道:“原本有个道长,给大娘算个运数,我也一直打算的是替她寻个父母双全福泽深厚的夫婿,也是看好了一家的,哪晓得那家人打算的竟然是与镇江侯府联姻,嫌弃大娘只是和我家联宗……这件事没办成,我是越发愧对大娘了,大娘反过来却来安慰我呢,这孩子真真的可人疼。 又因机缘巧合,上回我带着她往安国寺烧香,安国寺的住持竟然开口说大娘福泽深厚,反是被父母给连累了,只如今既然寄居在我家,就是因祸得福,日后定能够平安顺遂,旺夫兴子,我就想再打听,夫人本家的兄长……” 芳期:? 呵呵,龚夫人这截然不同的态度是为哪般?难道说终于知道了周途疏对镇江侯府的重要性,连带着把龚大娘也刮目相看了?可刮目相看是你家的事,多厚的脸皮才能把从前的话都吃回去,这个时候才想着和太师府联姻啊。 龚夫人见芳期不说话,她自己也觉得尴尬,干笑着:“我知道大娘的身世,肯定是不能般配覃太师的嫡长孙,就是觉着覃夫人怜惜大娘,才有这等异想天开,唉,我是盼着覃夫人要能说服覃太师,这门婚事或许能有指望呢。 夫人也是知道那孩子的,别的不说,刻薄妾室庶子的事她定是不会的,撇开家世的话,跟覃议郎倒也算是般配,我是真想再为那孩子争取争取这门良缘,今日才厚着脸皮跟夫人说这话。” 芳期有点想扶脑袋:是,我确然对龚大娘没有多么反感,但实在也并不多么喜欢她孤傲的性情,她确然不至于刻薄妾室庶子,但眼高过顶目下无尘的心性,怎么看怎么和我兄长不合适好不?龚夫人你真问过了令嫒她愿意嫁给我家兄长?再说了,就算你们家愿意,我们家还不愿意呢,我明知龚大娘是周途疏的胞妹,周途疏也必走不脱晏国师的算计,两家得结仇啊,这是什么孽缘? 好在她已经有了说法婉拒龚夫人:“家世什么的倒不要紧,只是家祖父对于家兄的婚事已经有了决断,跟女方家都已经达成了口头婚约,想的是等新岁后就行问名礼了……” 这并不是芳期胡说八道,她家翁翁的确有了属意的长孙媳——这婚事还是阿霓之母李夫人做的媒——阿霓二哥的未婚妻,是个小家碧玉,她的堂妹今年十六,待嫁闺阁,李夫人一见十分喜欢,心肠一热就有了做媒的心思。 只是嘛,王老夫人觉得女方的家世太寒碜,配不上嫡长孙,覃太师所以还在攻坚。 芳期问过兄长,覃泽对这门婚事没有异议,他虽并没见过那位董小娘子,不过很是信赖李夫人的眼光,瞅瞅鄂霓就知道了,能入李夫人眼的闺秀,肯定不会娇柔造作,必定是落落大方率真明朗的。 芳期觉得她家翁翁的“攻坚”也是大有胜算。 干脆就拿来拒绝龚夫人了。 哪想到龚夫人偏还追问:“当真?覃太师相中了哪家闺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93章 不识好歹 “当真”两个字说出来的时候,其实已经非常不礼貌了,更别说还追着问“哪家闺秀”,仿佛龚夫人必需经过证实才能死心踏地似的,这极其不符合她精明市侩的作风,几乎让芳期不知该怎么应对了。 要翻脸的节奏啊这是。 好在龚夫人也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讪讪的笑了两声。 “我就是觉得可惜了,这也都怪我,要是过去没信那江湖术士的胡言乱语,早早的就促成这门姻缘,又怎会有这样的遗憾呢?” 芳期也只好干笑着:“龚大娘既是福泽深厚,总归会遇见好姻缘的,夫人也不必这般遗憾。” 龚夫人还想再说什么,突地又有个婢女进了茶阁子,正是镇江侯府的婢女,她一脸的焦急,却也不便当着芳期的面跟自家女主人“咬耳朵”,只能禀报道:“郎主听说这边出了事,遣了护卫来接夫人回府。” 反而是龚夫人没留意见婢女的一脸焦急,她还想纠缠着芳期努力努力,说了句“知道了”,正想张口,婢女越发急了:“家里出了件事故,郎主请夫人立即回府。” 龚夫人这才意识到情形不对,只好同芳期道了别,她走后不久,常映就蹿了进来:“夫人,我刚才听见龚夫人轻声问她家奴婢什么事,那奴婢也低声回应了,声音太小我隔着远没完全听清,就听了个大概,好像是龚大娘闹了什么事,龚夫人还低骂了一声,慌不迭地就走了,踩得楼梯咚咚响,摆明了气急败坏。” “她骂的那句你可听清了?”芳期问。 “好像是不识好歹。” 芳期很好奇龚大娘究竟做出了什么不识好歹的事,当然她更关心的是龚夫人急着把龚大娘“塞进”太师府究竟有什么企图,她也不想自己在这儿推测,横竖晏迟在镇江侯府已经安插了不少耳目,尤其是当证实了周途疏是那男宠,且与镇江侯府间的关联后,晏迟哪会再疏忽龚大娘。 待回国师府,联络镇江侯府的耳目,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芳期就等着胡椒调来更多护卫来此处接她。 没想到惊动了晏大国师亲自来接。 这茶馆芳期是第一回来,掌柜的且以为她是普通官眷,起初也没有太在意——能在皇城左近开茶馆的商贾,必定见惯了王公贵族,哪至于因为官眷的光顾就受宠若惊,可晏国师却也算这里的熟客了,只近来已经有些时日没来光顾,为这事掌柜的还把他家店里的煎蜜亲自送了好些回往国师府,意图唤起晏国师这位贵客的回忆,不至于“喜新厌旧”,彻底忘了还有这么个老地方。 晏迟在茶馆前刚一下马,听闻消息的掌柜飞奔出来相迎,听说晏国师是来接国师夫人的,掌柜怔了半天,一巴掌就刮自己脸上:“小人望穿秋水的等国师光顾,怎想到国师夫人光顾小店,竟被小人慢怠,嗐,这该怎么说,小人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都怪小人有眼无珠。” 晏迟见惯了这些店家趋奉的模样,不愿多理会,只跟相熟的茶博士扯了几句闲话,待芳期从楼上下来,就携了她的手,自己并不再骑马,跟着芳期钻进马车里了。 晏国师的到来引起了一场小小的围观。 绝大多数茶客关注的都是晏国师,唯有那殷八郎扼腕跌足长叹:“我竟不知覃夫人居然今天也光顾这间茶馆,要知道,肯定得去拜会,失之交臂失之交臂了。” “殷八,你不是,还对覃夫人念念不忘呢,你究竟长着几个胆子,居然敢觑觎国师夫人!”有个纨绔翻着白眼,大声嘲笑殷八郎。 挨了殷八郎一瞪:“少以你那龌龊心思,歪曲我对覃夫人的仰慕之情。” 又有一个儒生一边摇头一边笑:“当年殷郎与覃夫人在断桥邂逅,相邀覃夫人共游西湖,就被晏国师撞个正着,明知覃夫人已经名花有主,殷郎竟不减仰慕,也真算是至情至性了,可失之交臂不早就成为注定么,现在还跌足遗憾,也活该被笑话了。” 芳期完全不知道殷八郎的遗憾,她现在正被晏迟“咬耳朵”。 “夫人可真会挑地方啊,一挑就挑中了凤山馆。” “这凤山馆怎么了?” “东家是我。” 芳期:!!! “一个联络点,掌柜的是我心腹,他刚才演那一出虽略显浮夸,不过他惯常对我就这样趋奉,那几个茶博士也都是信得过的人,点茶的手艺比宫里的茶师还强,所以凤山馆看着铺面不大,但很吸引贵族高官,这些人光顾得多了,不少的世族子弟自然也会常来,年轻儿郎,高谈阔论时难免会泄露一些事体,凤山馆提供的好几件情报都十分有用。” “那晏郎一定知道了程钟南遇刺的事?”芳期问。 “你不觉得是我动的手?” “要真是晏郎动手,怎会有刺客落网呢?” 晏迟微微一笑:“程钟南没死,救了他一命的人才是我安排。” 芳期虽不觉得晏迟会用暗杀程钟南这样的方式替东平公复仇,但也完全没有想到晏迟会救程钟南一命,这、这、这,晏国师为什么如此妇人之仁? “程钟南这样的人,不怕死,他甚至会觉得这样死算是死得其所,死后尚且能够流芳百世,他死能瞑目了,我却意难平,所以先留他一条小命,等有一天……”晏迟细长的眼角暗光一掠,杀意又沉沦在了眼底。 “凶手也不是镇江侯?”芳期问。 “是冼峰。”晏迟没有卖关子:“冼峰乃衡州观察使,武官,但只领了个虚衔,享奉禄却无权职,甚至不许往衡州赴任,打个比方讲如果衡州现在发生暴乱,他可以往衡州平乱,但究竟用不用他往衡州平乱,就看朝廷的任命了。 他是武官,但从未领军,几乎没有掌兵权的机会,所以这回他才十分重视贿交周途疏的机会,也果然,他总算脱颖而出,有望调职兵部执掌实权了。程钟南却在这节骨眼上,要把周途疏置于死地,冼峰为防节外生枝,当然要向羿栩表忠心。 可是这回,他却是正中了周全的算计。 周全挑中他,使人略经煽动,冼峰把牙一咬决定铤而走险,可周全也早有准备,这家伙终于笼络了几个禁军统领,为周太后效忠。” “周全竟能这么快笼络武官?”芳期十分惊奇。 “禁军统领虽然也能称为武官,但和冼峰这样的武官还是具备本质的区别,多为帝王心腹,可羿栩继位不过一载,他还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把禁军所有统领都换为自己的心腹,羿承钧的死疑点很多,尤其是禁卫,其实很多人都清楚羿栩多半是篡位。 当时羿承钧死得太突然,周太后又因那封遗旨惊慌失措,不得不承认了羿栩继位为君,禁卫们没有个主心骨,所以不敢异动,但现在情况却不一样了,羿栩重要冼峰等人,为的就是要让自己的心腹接管禁军,所以周全趁此时机收买人心,多少会打动那些原本就怀疑羿栩弑父,又眼看难保职权的人。” 芳期点头,不免十分感慨情势的瞬息万变,像她对荣国公心怀成见,认定荣国公是无能之辈,就万万想不到荣国公这回计划起事竟能这样的“心想事成”。 “有这几个人的帮助,周全不难把刺客逮拿一个活口,冼峰的罪行当然就会暴露,在临安内城伏杀朝廷命官,当然是死罪,可司马修心急于笼络武官,居然建议周途疏收受冼峰贿赂,且羿栩也显然意欲重用冼峰。” 晏迟冷笑数声:“冼峰若获罪,周途疏也难以自保,所以羿栩必保冼峰,这一定会引起文臣群起而攻,只怕就连政事堂,徐宰执及齐鸣,也不会赞同羿栩妄顾律法,包庇罪行。” 这是周全的奸计,他就是要掀起文臣、武官的彻底对立。 “那徐世翁是否会有危险?”芳期关切道。 “这倒不至于。”晏迟捏了捏芳期的手指,也不知是不是安慰:“羿栩理亏,他就没想着政事堂会任由他胡作非为,而且羿栩也不可能舍弃整个文官阶层,他只能够想方设法替冼峰脱罪,朝堂上可得扯一阵皮了。”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在了国师府门前,在往清欢里的一程路,芳期已经把龚夫人今日的异想天开说了一遍,晏迟倒也没有费神推测,果然是令付英联络了镇江侯府的耳目,晚饭才用完,就收获了情报。 龚大娘竟然把“友窈窕”这张御赐的古琴,砸了个稀巴烂!!! 芳期都呆住了,想不明白龚大娘发了什么疯。 晏迟没先急着让付英继续说,他已经是一脸的鄙夷:“还能为什么?肯定是闲言碎语终于传到了龚氏女的耳朵里呗,她鄙夷自家兄长竟然是以男色获宠,痛恨周途疏和羿栩间肮脏的关系,一怒之下,摔琴明志,表达她绝不与周途疏同流合污,从此一刀两断。 全天下的人都可以鄙弃周途疏,但只有龚氏女没有资格,周途疏做为兄长,完全无愧于胞妹,他深知自己会连累胞妹,所以一直隐瞒他还有个妹妹的事实,但他还没忘记自己的胞妹,他记得妹妹的喜好,所以不惜开口求羿栩赐琴,龚氏女起初不也十分得意么?因为她的兄长乃天子近幸,她认为她理当是镇江侯府最尊贵的女儿,洋洋自得,可是呢,现在知道兄长是以色获重,她就受不了了,觉得兄长丢了她的脸。 有个这样的妹子,我都替周途疏寒心,难怪龚夫人都要骂她一句不识好歹,我可最恶心这样的人,真忍不住想管管闲事,如果羿栩知道了龚氏女把友窈窕砸得稀巴烂,会怎么处治这个贞烈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94章 学不成 芳期不知道付英是不是也很厌恶龚大娘,她只听着自来还算老成持重的付总管在晏国师火气旺盛时,又拎着个油桶直接浇上来:“龚氏女砸了琴,镇江侯府的人一时间都不知所措,镇江侯和龚夫人相继赶回,龚夫人还没来得及指责她,她倒是昂着头冲龚夫人叫嚣了,说什么龚夫人是佛口蛇心,装模作样,嘴巴上说要替她寻个好姻缘,结果却是想彻底毁了她的终生。 跟着就是一番冒犯覃议郎的话了,讲覃议郎并不是覃太师的亲孙子,覃议郎的生父是一无是处的窝囊废,生母更是心肠毒辣,覃议郎不是靠科举正途入仕,是坐享恩荫,也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配不上她。 龚氏女还说唯有兰陵周氏子弟才为良配,若非周氏子弟,她宁肯终生不嫁。” 芳期的情绪都还没来及上头,就听晏迟连连冷笑:“配不上她?她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有什么东西可以拿出来炫耀的?没长着扫把眉吊梢眼,鼻子嘴巴不错位,认得几个字会画几笔画,就敢称自己才貌双全了?凭她受着她家兄长的照应还不念她家兄长的好,良心被狗啃成了渣滓,还在自命不凡的一颗驴脑袋? 想捧兰陵周的臭脚,嫁回去外家这个粪坑?我倒是很乐意助她一臂之力,不如让兰陵周恍悟龚氏女是谁,就看兰陵周会不会因为惭悔当初为保清誉,狠心将家里女儿推进淫窝,导致有个外孙女一直流落在外,现在心甘情愿弥补外孙女,娶回去当祖宗供着。” 晏迟说完就要执笔,看上去真像立时就要安排了。 芳期赶紧扯着他的袖子:“不至于不至于,晏郎何必跟个小丫头置气啊,也不是不晓得龚大娘年纪小小就没了生母教导,又被镇江侯惯得眼高过顶……” “年纪小怎么了?年纪小就能横行霸道?年纪小就该被世人都纵着?真当她是什么金枝玉叶啊。” “她也就是在自家说几句嘴,横竖阿兄也听不见那些诋辱的话,再说了,晏郎不是心里也清楚吗,这件事本就是龚夫人一厢情愿,翁翁可不乐意跟镇江侯府联姻。” “大舅兄是听不见这些屁话,但龚氏女在夫人跟前,可也是这般狂妄无礼!” 芳期:…… 晏国师原来一直在气龚大娘看不上她,冲她冷言冷语啊。 “嗐,我也并不是真心同龚大娘结交,不是另怀目的么?” “我这是为她好呢,看她年纪小,教她怎么做人,让她看清楚她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别以为外家是兰陵周就能轻鄙他人,她只有吃了兰陵周的巴掌,才能有自知之明。” 芳期愁眉苦脸的看着晏迟:“真不至于啊,龚大娘愿意嫁谁嫁谁,兰陵周愿意娶谁娶谁,我们从中破坏算怎么回事啊。” “夫人明知我是为你出气,还要为龚氏女求情?你这样宽容相待,龚氏女却不领情,我可更气了。” 芳期总算是有如醍醐灌顶了,拉着晏迟的衣袖直晃悠:“我管她的好歹呢,是不愿晏郎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节外生枝,晏郎不是也知道我么,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对我是什么态度我什么时候在意过,晏郎出手教育她,真是长龚大娘的脸了。” 晏迟手里的笔仍然没有搁下,带点笑斜睨芳期:“我被龚氏女气得肺火旺,夫人还不让我泄愤,那可得好好安慰我了。” 芳期赶紧的把那支笔夺下,又是忙着斟茶递水,又是忙着捶肩捏臂的,用实际行动表示她在好好安慰。 晏迟抬着眼皮看了一眼已经呆住的付英:“还伫这儿干嘛?” 付英转身就走,内心十分感慨:学到了,今天真是学到了,原来取悦意中人有这样的手段,强还是郎主强。 沿着廊庑没走几步,就瞅见常映闷闷不乐拿着条一朵花苞都没有的梅枝,不知蹲在廊庑外的树荫底捅什么呢,眉头蹙得像个死疙瘩,腮帮子还鼓着。 福至心灵的付总管立即决定学以至用。 他也赶紧过去,往常映身边一蹲:“怎么满脸的晦气,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我们家常映不愉不成?” 常映闷闷“恩”了一声,仍然用梅枝一下下地捅蚂蚁窝。 “还有人这么大胆的?怕不是嫌日子太清闲了!”付英义愤填膺。 常映扭头看了付英一眼,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在这里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到底谁敢惹你动怒,跟我说,我放不过这等狂妄之徒。”付英把指关节捏得噼啪作响。 常映看着那铁拳,迟疑,手里的梅枝总算静止了:“也不能说动怒,就是挨了几句讥笑,心里不痛快。” “那也该教训!”付英挥了挥拳头:“究竟是谁如此胆大包天,今日我非要教育他应当怎么做人。” “就是……”常映压低了声:“就是刚才阿郎说我越来越没眼色了,整天缠着夫人不务正业……” 付英:…… 拳头立时松开了,非常沉重地在常映肩头拍了拍:“我一点都没想到。” 常映也沉重地点了点头:“感觉阿郎可能要把我逐出清欢里了。” 付英长叹一声。 忘了他的实力跟郎主不对等,这样的手段学不成啊。 —— 龚夫人此刻也觉得肺火十分旺盛,大冷天的喝了好几盏凉水都没有缓解胸腔里火辣辣的躁意,她看着愁眉苦脸的龚佑,嘴唇颤抖了好几下才说:“我过去,听官人一直说途疏深得官家信重,我的确是不以为然的,想他一个没根没底的人,哪怕是进士及第,能受多大器重?又因就连他被器重这件事,官人还交待着不让泄露,我就越觉得是官人心疼周小娘母子三个,才打着这幌子,想让我对途疏兄妹两个更好。 我有这样的想法,就没法真把同心当女儿看,且她那性情,又的确不讨喜,活像我们反而亏欠着她似的,这个家的人都活该补偿她。 现在我才明白了,原来官人没说大话,要不是途疏,贵妃进不了宫,官人更不可能被封爵位,可想到贵妃在宫里并不受宠……要说怨,我还是怨途疏的,可我得承认我们家能有今天,甚至将来贵妃有望争得更大的尊荣,确然都是途疏的功劳。 我才真真的想补偿同心,太师府的覃议郎,官人也是见过的,谦和稳重,论出身,论品貌,有哪点配不上同心的?便是那些年都说他体弱多病,有早亡之忧,如今看着身体也是养好了。唯一能挑剔的,也就是没娶正妻先有了妾室,可这算什么呢?那妾室是奴籍,根本不成威胁,而且生的也只是庶女,哪会碍正室的眼? 覃太师最重视的就是覃夫人这个孙女,覃议郎和覃夫人也真的是手足和睦,覃夫人还怜惜同心,这门婚事要是做成了,覃议郎哪里会委屈了同心?同心那性情,要不嫁个真正能包容她的夫婿,日后可讨不着好。我可真是一心为她着想,才拉下脸来去求覃夫人。” 龚佑闷闷的点头:“知道知道,夫人的心确然宽慈。” “可结果呢?没想到我的一片好心竟然被视作了蛇蝎!罢了,我不是她的生母,过去也确然有对不住她的地方,她不领我的情我也认了,可这丫头……途疏可是她一母同胞的兄长?知道她喜欢琴乐,知道她喜欢书画,得了珍品想方设法的送给胞妹,就为了让她欢喜。 那把琴可是御赐之物!就被她这样给砸了,这件事要传进宫里,被官家听说……官家为什么赐同心琴画,还不是因为途疏所求,同心公然打途疏的脸,官家饶得过她?!偏她还以为她这样做,官家会高看她有骨气,心性高洁!得多蠢啊,居然还说如果真想补偿她,就让官家赐婚,让她嫁给兰陵周氏的子弟。” 龚佑长长叹了声气。 直到这时他仍然守着诺言,没有告诉别人兰陵周氏其实是龚同心的外家,所以龚夫人完全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兰陵周氏竟然会为了名声忍见女儿深陷匪窝不作为的劣迹,且还以为兰陵周氏这一个名门望族确然门风清正呢。 “兰陵周氏的子弟,亏她也敢妄想,她也不打听打听,兰陵周什么时候与权贵之族联姻?人家娶的都是书香世家的闺秀,自来又有不畏强权不图富贵的清名,死丫头看不上途疏,却还有脸说让途疏说服官家赐婚的话,她这真是、这真是……恬不知耻。” 龚夫人在气头上,话越说越难听了。 龚佑捧着脑袋,有气无力:“夫人就别跟同心置气了,她年纪小,还不知事,乍听见那些闲言碎语,也是心疼途疏才说了气话。” “官人是说我连气话还是真话都分不清?”龚夫人冷笑道:“二媳妇过去够怜惜同心了,今日听同心那样说话连她都觉得齿冷,第一个就甩袖子走人了。她怪途疏连累了她的清白,骂途疏轻贱无耻,威胁官人转告途疏,让途疏以死赎罪,她可是让她的亲哥哥去死啊!我算是知道了,在她看来贵妃也是轻贱无耻,以色媚上,全家就她一个人清清白白,就她一个人干净,她也不想想她吃谁的喝谁的,丢出门去连个糊口的生计都争不到,她有多高贵。” 龚佑闭着眼,只能唉声叹气。 “禁足,只能把她禁足,绝对不能让她砸琴斥骂途疏的事传出一点风声,婚事现在也肯定不能急着给她张罗了,她这性子不转过来,我们家就当白养个老闺女。” 龚佑当然不愿毁了龚同心的终生,只也暂时无法说服龚夫人,他也唯有默默打算:这节骨眼上,让天子赐这莫名其妙的婚肯定行不通,但或者先和兰陵周氏暗下接触,或许能够要胁兰陵周氏妥协呢。 总归还是要满足女儿的心愿,让她的母亲,九泉之下能得安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95章 付出代价 兰陵周氏,现今已经迁来江南了。 开封沦陷,辽兵占领了山东,山东虽有一些大族至今仍在坚持与辽廷对抗,但绝大多数的世族都舍弃了籍居,背井离乡迁往江南,兰陵周便是其中之一。 他们这个家族,从来不以争占权位为荣,族人虽不乏科举入仕者,但从来都只重视国子监、翰林院等清要之职,甚至还有不少人考取功名后,根本不求诠选,以名士为奋斗目标,在如今这世道而言,兰陵周这家族颇显得另类。 很是无欲无求。 羿承钧的时代其实已经不怎么重视兰陵周了,天下大乱嘛,皇帝需要的是干实事的人,对于那些满嘴人性道德,光拿奉禄却根本不务正业的官员,羿承钧的内心是充满了鄙视,眼角的余光都不往他们身上扫去一缕。 周途疏对于自己的外家,其实也并无任何情份而言。 选择姓周不是他的意愿,是母亲的决定。 这也就导致了羿栩对兰陵周更加没有好感,还曾经磨刀霍霍的想为情郎出气,惩诫兰陵周当初无情无义,为保虚名不顾女儿死活的恶劣行迳,让这一所谓的名门望族身败名裂。 但周途疏不愿意。 没有情份,但也不存仇恨,而且他深知母亲的意愿,同样以维护兰陵周一尘不染的名声为己任,周途疏阻止羿栩的打击报复,是不愿违逆母亲的心愿,他不在意自己的心中有无怨恨,他在意的是不能让的母亲死不瞑目。 于是兰陵周就在临安扎了根,照样过他们无欲无求与世无争的日子。 晏迟原本根本没关注这一家族,但自从得知周途疏与此家族息息相关之后,拨了几个人手盯着罢了,这天,他就掌握了一件“有趣”的事,拿来做为和芳期茶余饭后的谈资。 “龚佑还真去找了周景。” 这句话颇为没头没脑,把芳期给说愣了:“周景是谁?” “兰陵周现在的宗长。” 芳期:…… 晏国师不会还没放弃报复龚大娘的计划,不会不会? “周景并不是龚氏女的外祖父,龚氏女的外祖父其实已经过世了,她的亲舅舅现在有个名士的名头,不在临安,在金陵城混吃喝呢,不过嘛,当初是周景下了决定,让周途疏的生母‘夭折’,这件事周景早就已经抛之脑后了,压根没想到被兰陵周抛弃的女儿,后来居然还有一番奇遇。” 晏迟不管芳期的想法,他只顾说:“龚佑去见周景,旧事重提,周景当时就黑了脸,来了个矢口否定,反说龚佑是中伤陷害,企图高攀兰陵周氏。” “这是当然的,当初周景就能这么狠心,现在怎么可能承认自己造的孽?” “龚佑为了他那良心被狗啃的庶女,也真是豁出去了,拉着贵妃做虎旗,要胁周景如果不接纳龚氏女,他就敢打御前官司。” 芳期思索了片刻:“兰陵周如此珍惜名声,那周景还做贼心虚,拿不准镇江侯手里是否有证凿,且就算镇江侯手里没有证凿,闹出这么一件丑闻,肯定说什么的都有,周景必不敢与镇江侯硬拼,他应当会妥协了。” “是,但周景提出个条件,他还在坚持兰陵周不会与外戚权勋联姻,如果龚氏女一定要嫁,那龚氏女便必须‘夭折’,周景可以安排龚氏女顶个旧姻亲养女的名,嫁给兰陵周的庶支子弟,人选还择好了,叫周秦,这周秦的曾祖父,是周景的堂叔,周秦的祖父是庶子,死了,周秦的爹有个名士的名头,虽然也死了,不过著述还在流传,龚佑一听,就觉满意了。” “晏郎不会想着搞破坏?”芳期忙问。 她不把龚大娘当知己,但也认真不想干预龚大娘的姻缘,又因芳期对龚大娘之母多少还是心怀同情的,既然没有深仇大恨,互不相干是最好了。 “我倒是想搞破坏,不是夫人不允许么?”晏迟挑眉笑道。 他这是想起那天芳期为了“安慰”他的肺火,主动亲吻了他的额头,然后两人久久的温存了一番,一晚上芳期再没拿脊梁冲着他,跟只狸猫一样窝在他的怀里睡得安稳,睡着了还用手勾着他的腰,小脑袋就没离开过他的锁骨,虽弄得他一晚上都心猿意马的,就没睡安稳,极想放弃原则急于求成…… 可愉快的情绪,至今还在荡漾呢。 内心荡漾的晏国师拿起芳期跟前的茶盏,喝了一口木樨熟水,顿时又觉口齿满溢了浓香,连笑容都香艳了几分:“周秦不是什么良配,我懒得搭理这事了。” “周秦怎么了?” “也是龚氏女求仁得仁,周秦跟她一个德性,屁本事没有还眼高过顶,他今年已经二十四,早些年就有人登门提亲,也不知多少女家被他登门羞辱过,他这样的性情,狂傲不羁,连周景都看不上,这回是押着他必需答应婚事,为了慑服周秦,没瞒着他龚氏女的真正身份,周秦一听龚氏女的生母竟然沦落风尘,心里的厌恶可想而知。” 晏迟冷笑:“我打听过周秦这人,一年前,有个书香门第请媒提亲,那闺秀本身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写得一手好诗词,性情也温婉,但周秦打听那小娘子的兄长曾经落第,居然在相亲礼时当面羞辱,说那女子恬不知耻,还把这件事张扬出去,导致那小娘子受尽了嘲笑,想不开干脆出家带发修行了。” 芳期磨牙:“这就很恶劣了。” “最恶劣的是周景。”晏迟又是两声冷笑:“别人家明明是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礼规,是周秦做事太过,但为了不让兰陵周的名声受损,周景竟然睁着眼睛说瞎话,非说是那女子有无媒苟合之想,才导致了周秦一番指斥,那小娘子出家,多少也是为了以此明志,可惜兰陵周还在歪曲事实,非说那小娘子以出家相逼。” 芳期:…… “周景虽说包庇了周秦,但对这个族孙也是厌恶得很,所以这回是威胁他,如果周秦还敢胡作非为,他必将周秦除族,周秦无奈之下才只好捏着鼻子认亏,不过嘛,他恶极了一心想嫁进兰陵周的龚氏女,日后还哪里能忍受龚氏女的自恃高贵,这夫妻两个,今后有乐子可瞧了,我懒得管,就让兰陵周教龚氏女怎么做人。” 芳期其实有些可怜龚大娘的。 那女子的确貌美,性子虽然冷傲,但也真说不上大奸大恶,怎么就想不开非得嫁去给狗屎坑呢?兰陵周氏连自家女儿都能坑,明明交笔赎金就能将女儿救出贼窝,非要搞出个“夭折”,拒不承认自家女儿被鬼樊楼的匪徒劫走,冷酷无情到这程度,哪还会爱惜子媳? 龚大娘为了嫁进兰陵周,与镇江侯府斩断关系,日后镇江侯府哪里还能替她出头? 想来真是比掉进贼窝还惨呢,当年龚大娘的生母还终于盼得了龚佑拉她出苦海,龚大娘应该不会有这样的幸运了。 怎知道没隔两日,芳期却收到了龚大娘的书信。 看了这封信后芳期的肺都险些被气炸了!!! 什么人啊,居然还写信给她羞辱一番她的兄长,说什么承蒙错爱,说什么宁死不嫁,自诩一番铁骨铮铮冰清玉洁,字里行间都是洋洋自得之意,没明说她就要嫁去兰陵周了,分明是为了“夭折”做铺垫。 还真是兰陵周的外孙女呢,这样的手段那叫个炉火纯青。 芳期哪里还有同情心,她可不想被个长着驴脑子的蠢货利用。 当即便回家,拿着龚大娘的那封信向翁翁低头承认了错误,覃太师一听来龙去脉,老人家也被气得肝火直冲天灵盖,祖孙两于是组了个队,还请了司马权这临安府尹作见证,气势汹汹就直接杀去了镇江侯府。 龚夫人甚至都不晓得龚同心即将要“夭折”了。 龚佑还没想好怎么跟龚夫人解释呢。 但龚同心却不知道龚夫人被瞒在鼓里,她只笃信龚夫人就是个两面三刀的恶毒嫡母,一心想把她往火坑里推,多亏她的生父良知未泯,还在意她的终生幸福,一番奔走,终于能让她彻底摆脱龚这一个耻辱的姓氏,换个清清白白身份嫁进兰陵周。 但不能让龚夫人搞破坏,在她“夭折”前逼着她嫁给覃泽,而且她还受不了芳期这么个粗鄙的人,居然企图让覃泽玷辱她!!! 所以龚同心才写了那封信,为的就是羞辱芳期,好教芳期明白她是盘天鹅肉,癞蛤蟆必须滚远些。 因为镇江侯对龚同心的宠爱,龚同心虽说被暂时禁了足,但她身边的心腹丫鬟却根本没有受到任何限制,照样的横行无忌,所以这日,一个心腹丫鬟当打听得覃太师祖孙二人,还邀请了兴国公司马权一同登门,顿时觉得大事不妙,赶忙来知会了小主人。 龚同心却一点不见惊慌,平静得很。 “来得正好,当着他们的面,我再次申明,太师府虽然是权贵门第,可也休想逼我折膝于强权,我宁肯一死,也绝不愿嫁覃家子。” 婢女却是心慌意乱的:“小娘子把事情闹得如此张扬,日后……小娘子嫁去兰陵周,总不能不与官眷应酬?这要是被覃夫人认了出来……” “兰陵周的女眷,什么时候会与权场中人应酬了?周郎也并无意仕途,婚后我们就会离开临安,隐遁于林泉,安安生生过自己的日子,再不与这些庸俗之辈交道。” 婢女:…… 既是无欲无求,小娘子又何必非要表现自己的铁骨铮铮呢? 龚同心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目光坚定:“龚同心的耻辱的人生很快就要结束了,但这名姓终究是归我所用,在改名换姓之前,我也必需让龚同心三字一尘不染,曾经想要玷辱这个名姓的人,都得付出代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96章 好好活着 龚夫人甚至于一时间都弄不懂覃太师一行人的来意,就难保胡思乱想,以为芳期那天虽然说的是拒绝话,但终究还是跟覃太师提了一提,覃太师顿时觉得能和镇江侯府联姻是件大好事,所以今天……立时请了司马公做媒人? 可龚夫人一点都不觉得心花怒放。 要是覃太师能看上家里另几个庶女就好了,只要不是龚同心这祸害,龚夫人敢立时答应下来,都不用等镇江侯这一家之主回来表态。 覃逊没急着说来意,毕竟他兴师动众的来,不是为了为难龚夫人这女流之辈,该等镇江侯闻迅赶回大家才打开天窗说亮话,把龚氏女那封信好好掰扯清楚。 结果龚佑没回来,龚同心却赶到的。 龚夫人胃痛的恨视着这祸家玩意,很想发脾气——你不是被禁足了么?还不滚回你的居院去! 龚同心在镇江侯府的地位超然,她俨然并不把禁足当一回事,尤其听了老爹的安慰,笃定自己已成“将死之人”,很快便会摆脱镇江侯府,获得另一个梦寐以求的脱俗身份,哪里还肯在她一贯就看不起的龚夫人面前低下她高贵的头颅、不屈的脊梁,又确实满侯府的仆婢谁也不敢真难为这位寄人篱下的“孤女”,所以龚同心一路过来毫无阻碍。 芳期还笑着说一句“大娘来了也好”,这下子龚夫人只能彻底忍住脾气了。 龚同心倒并没有立时就慷慨陈词,她在冷静时还是牢记着亡母生前的教导,言行举止务必维持闺范,且她今日主要目的是以龚同心这个身份完美落幕,好教覃氏祖孙及兴国公都留下她是一个风骨峭峻冰清玉洁的闺中第一女英雄的深刻印象,哪怕日后当她远离这些庸俗卑劣的人,可这些庸俗卑劣的人仍然铭记着她给他们的教训,在“龚同心”这个名字之前,永远都是自惭形秽。 她就这么安静地站在龚夫人身后,眼观鼻鼻观心,看上去像极了一个乖巧温顺的女子。 司马权其实一点都不想当此见证。 他心知肚明龚同心是谁,但他想不通的是周途疏这位宝贝胞妹为什么给芳期写了那样一封要死要活的“告白”信,肯定的是覃逊祖孙二人这斩钉截铁义愤填膺的态度,绝对不能够是真打算逼迫龚同心允嫁,今天分明就是来镇江侯府打脸的。 可要是覃逊祖孙也知道周途疏、龚同心间的兄妹关系,当不至于打脸打得如此轰轰烈烈,覃太师可是想要韬光养晦的人,已经告老致仕后为什么还要和天子作对?让他来当见证,活像存心连天子的脸都一起打似的。 除非覃逊根本就不知道内中隐情,太师府跟镇江侯府闹了纠纷,让他这临安府尹出面调解就显得顺理成章了,他这回见证一做,只能禀报天子实情——都是犬子多心了,覃夫人根本就不知道龚大娘乃周舍人胞妹一事,所以晏国师当然也不可能察探出周舍人与官家间的情谊。 可调解贵族显望间的纠纷就是临安府的职责,司马权无法推脱和拒绝。 这见证也是当得无可奈何。 大冷的天,镇江侯不过是因为吏部的职事去了一趟衙门,距家也就两条街,可硬是赶出一身风风汗汗的热汗,他已经猜疑了一路,闹不清覃太师和兴国公因何登门。 寒喧客套还是得寒喧客套一阵。 司马权自始至终都是一张尴尬脸,干笑得腮帮子发酸喉咙口发紧,他是想用这样的神态暗示镇江侯对方是来者不善。 覃逊心里亮堂堂的却佯作不知内情。 芳期在一边看着,暗忖:演还是翁翁会演,真不愧是在朝堂上了演了大半生的老戏子,演技真诚自然,作态炉火纯青。 “有一封信,烦请龚侯过目,验看是否令侄女亲笔。”覃太师转入正题。 芳期立时把信拿出交给龚夫人。 龚佑接过信一看,额角亮堂堂的全是汗意。 龚同心淡淡道:“这封信确然是我亲笔所写。” “那老朽理应向龚侯致歉。”覃太师装模作样打算起身。 龚佑心底下已经是一片“哀嚎”,赶忙起身:“惭愧,惭愧……” 芳期也起身,先是一礼行下:“是晚辈的错,原本是因为听说了侯府大娘的身世,怜惜大娘失怙失恃,虽得龚侯及夫人庇容,未受饥寒之苦,但寄居于亲族难免会有凄孤的感触,所以一厢情愿想要开解安慰,怎知却反而让大娘心生误会,虽我已经向龚夫人解释了两回,我家兄长的姻缘由尊长作主,非小辈可以妄决,又我家翁翁已然为兄长择了门好婚事,但这样的话我并不曾直接告之龚大娘,是我行事不周全,连累了翁翁及兄长险些承担非议。” 龚夫人的脸顿时烧得慌。 这哪里是在向他们道歉啊,分明就是兴师问罪。 芳期虽然是个嫁了人的主妇,但论年纪当然不能够是龚同心的长辈,便是和龚同心交道来往,是同辈之交,又从来不曾主动打听过龚同心的婚事,哪里有一点联姻的意思?上一回就是龚夫人瞎担心,芳期还矢口否定了无意撮合兄长和龚同心婚联,这一回是龚夫人主动说明婚联的意图,芳期仍然还是拒绝。 这样的事,芳期哪里可能直接跟龚同心交待?真要这样做了才是无礼。 原本不至于闹得这样难堪,但龚同心这祸害偏偏写了这样一封信!!! 龚夫人一时间不知道应当如何反应了。 龚同心也万万没想到覃家人不是上门提亲,竟然是来“毁婚”,她打好的腹稿一个字都用不到了,顿时更觉屈辱万分,没忍住,冷着脸道:“就算我是寄人篱下,也着实不需要覃夫人的同情。” 芳期点了点头:“是,怪我想当然了,我的确不该一厢情愿觉得大娘会因身世感伤,只是今日当着兴国公在场见证,这误会还是要说清楚的,家兄根本就不知道大娘的事,甚至不知道镇江侯府有姻联的想法,大娘不必担心太师府会纠缠不休强人所难,好好活着,千万不要因为误会就自损。” 龚同心:…… 覃逊也对龚佑道:“三娘是因收到令侄女的这封信,才意识到事态严重,赶忙知会了老朽,老朽也是担心不将误会解释清楚,令侄女一时冲动造成不可挽回的殃祸,涉及人命,半分都不能轻怠。也端的是三娘想当然了,令侄女虽父母双亡,不过因此却被龚侯收养,说是因祸得福都不为过,哪里需要外人的同情?我一把岁数了,今天还想卖个老,劝一劝龚小娘子,你虽是寄人篱下,婚事没有亲生父母作主,不过看这情形,龚侯与侯夫人视你也跟亲闺女似的没两样,日后遇事,你心里怎么想的不妨跟亲长直说,可别再动不动就说宁死不从的话了,这话十分吓人。” 龚佑:…… 龚夫人:…… 龚同心:…… “那,老朽就告辞了?”覃太师俨然是逼龚佑表态。 龚佑汗都流下来了,只好道:“这事闹得……该怪我及内子没跟大娘说清楚,白让太师公受一场惊吓了。”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也幸亏龚小娘子还不是太冲动,懂得写信明志,没有糊里糊途就做那等大不孝的事,闹得老朽和龚侯都得担过责。” 龚佑步伐踉跄地送客去了,龚夫人才没再忍着,浑身发抖指着龚同心:“我给你留着脸,结果你还是做了这等自取其辱的事!真当你有多高贵呢,人家覃议郎,堂堂太师府的嫡长孙会非你不娶!!!我今日就跟你说实话,要不是我看着覃夫人同情可怜你,所以抱着侥幸求一求人家,或许还有点指望,否则就凭你,慢说明面上的身世,哪怕就是镇江侯府的女儿,也休想高攀太师府的嫡长孙!!!” 龚同心也觉得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白着脸只是恨视着龚夫人。 龚佑送了客赶紧回来,见龚夫人气得这模样,多少也有些埋怨龚同心行事鲁莽,他亲自掩了门,压低嗓道:“便是你信不过夫人,行事前也应当跟我商量,闹成这样……唉,这下子可算开罪了太师府和国师府。” “覃家祖孙今日分明就是故意上门羞辱,那我正好以一死证骨气,阿父不用担心他们还会不依不饶。”龚同心忍气道。 “死……那你就真死给我看!”龚夫人险些没被气得直接厥过去。 “我为什么要真死?”龚同心冷冷看着龚夫人:“我肯佯亡,维护镇江侯府的体面已经仁至义尽,侯夫人扪心自问,若非夫人自作主张,今日阿父及我怎会受此一场折辱?以死谢罪的不该是我。” “好了!!!”事到如今,龚佑也唯有借机安排龚同心“夭折”的事,他连连给龚同心使眼色:“你先回居院去,日后的事我与你母亲会商量妥当。” 龚夫人握着拳头浑身发抖:“我可生不出这么高贵的女儿,夫主也别再逼着这位金枝玉叶认我当母亲。” 龚同心昂首扬长而去,龚夫人握着胸口直翻白眼,这场气她是当真受得不轻。 龚佑揪了一阵胡子,只好温声细语的把龚夫人好一阵劝,见龚夫人神色终于有了那么些好转,才道:“我想过了,同心这性情日后况怕是不能再和家人们和睦相处的,总这样闹腾不是件事,不如就借这机会……让她‘病夭’,我远远送走她,夫人日后也不必再操心她的好歹了。” “官人难不成还真想跟太师府、国师府打擂台?”龚夫人简直难以置信。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97章 可怜的兄长 龚佑坐在椅子里直揉眉心:“同心说的是孩子话,我会跟她一样糊涂不成?覃太师今日登门虽有折辱同心的意思,不过这也是同心自找的,覃太师说明白了,日后不管同心是死是活,横竖跟太师府没有关系,这件事既然有司马公见证,只要咱们不闹腾,覃太师也不会再提。 有件事,我也不瞒夫人了,其实我私下和兰陵周氏接触了接触,借着贵妃的名头……总之兰陵周氏的宗长答应了让同心进门,不过他们家的子媳无一是权贵外戚门第出身,所以周公虽也相中了同心的才貌,还因为并不愿意得罪我们家,答应只要同心另改个身份,他们可以让庶支的子弟娶同心为妻。” 龚夫人觉得自己在听神话。 “总之我这样安排,既能让同心称愿,途疏安心,夫人日后也不再为同心的终生大事犯难,两全其美,就是此事处办起来需要隐密,所以连大妇她们,夫人最好都瞒着。” 龚夫人虽说把这事当成神话在听,但想想镇江侯府只要再没有龚同心这祸害,确然是件阿弥陀佛的事,就没提醒龚佑——虽然说龚同心没怎么出门应酬,但也有不少官眷已经见过了她的容貌,她又生得那样的祸水相,哪怕过上三、两年,见过她的人也能一眼认出她来。堂堂兰陵周的子媳,会一直不见光? 龚同心这一嫁,要么被软禁终生,要么不过多久就真会“病故”了!!! 不管了,模竖是这祸害自找的。 晏迟也听说了覃太师和芳期组队前往镇江侯府的事,他见芳期没有主动坦白的意思,心情就不好了,这日下昼不干正事,又缠着芳期下棋,冷着脸把芳期“大刀剜心”一番,一打量,臭丫头居然还是神色自若,晏迟作为赢家反而有了掀棋桌的戾气,一走神,居然把一枚棋子失手放进了茶盏里。 芳期:…… 后知后觉才感受到晏国师今日的坏心情。 “谁这么不长眼触怒了晏国师?”国师夫人赶紧陪笑脸。 “夫人有什么事瞒着我?”晏迟忍不住推开天窗,寒森森的逼问。 芳期抱着头,胳膊肘放在棋桌上:“我不是故意瞒着晏郎,就觉得这件事太丢人,亏我还一直为龚大娘说好话,转头居然被她算计了。她嫁不嫁周家子和我无关,可要是她这一‘夭折’,传出是兄长逼迫她委身的非议,我日后有什么脸再见阿兄?果然妇人之仁不该有,我知道晏郎出面肯定也能摆平这件恶心事,但没脸跟晏郎提起。” 哦,原来不是把他当外人看,只是因为丢人啊。 晏迟伸手揉了揉芳期的头顶:“这算什么丢人?不过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了,不过夫人走这一遭就算出气了么?没想着再惩诫惩诫龚氏女?” “她自己选择了条绝路,我把阿兄择清也就足够了。”芳期此时对龚同心再无半分同情,淡然道:“她自己不知道,还以为兰陵周是个好归宿,一点没意识到她最牢靠的倚仗其实是龚佑和周途疏,她这么义无反顾跟父兄断绝关系,断的其实是她自己的后路。周景、周秦都不是什么好人,困着她不让见人都是她的饶幸了。” “周景把周秦都视为家族的弃子,可周秦那心性,必不放弃做个不羁的名士,这回被逼无奈娶了龚氏女,心头能不形成块垒?羞辱,龚氏女今后必受之不尽,至多三年,她要是还不郁郁而终,周秦就会想办法让她病故了,下场凄惨,的确不值得咱们再落井下石。” 还没到冬至节,晏迟就听说了龚同心“病夭”的消息。 但这是镇江侯府的耳目报知,龚佑家里不过死了个族侄女,当然不会大办丧事,只不过知报了龚贵妃一声,周途疏理所当然才知情。 他冒着风险与龚佑暗中见面,也见到了龚同心。 “妹妹不能嫁去兰陵周。”周途疏已经许久不见龚同心,此时却顾不上和妹妹叙手足之情,他急着阻止妹妹往兰陵周的火坑里跳,并不留意龚同心见他时的冷若冰霜:“阿母当初之所以受尽迫害,全因兰陵周氏冷漠无情,兰陵周氏的门风早已腐坏,一族宗长既然是卑鄙无耻之徒,他为妹妹择中的子弟又怎会是良配。” “卑鄙无耻?你竟然还有脸说这四字!”龚同心根本不顾父亲的一再叮嘱,高抬着下巴恨视着兄长:“以色侍君,兰陵周的颜面已经为你败尽!你根本就不配姓周,居然还敢中伤母族!!!你要还有半分羞耻之心,就该以死赎罪,但我听你今日这番大言不惭,想来你是不知耻的了。 不要再称我妹妹,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兰陵周更加没有你这样的子孙!” 这下连龚佑都忍不了了:“住口!” “镇江侯为了富贵权位,甘认此无耻之徒为子,而不听逆耳忠言,我也不拦着镇江侯的富贵之途,不过龚同心已死,我已为唐氏闺秀,还望镇江侯父子二人谨记。” 龚同心毅然和父兄一刀两断,她自己如释重负,感觉从今之后总算能得新生。 周途疏脸色苍白,龚佑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好半晌才能长叹一声,先安慰儿子:“是我惯坏了这丫头,有负娘子生前所托,心儿就是不知事,途儿可千万别计较她的气话。” “当哥哥的,怎会与妹妹计较?”周途疏看着自己的手,他想起许多年前,妹妹出生的时候他亲手抱过她,那时妹妹刚能睁眼,和母亲像极了的眼睛,他看着妹妹的眼睛,切实的感知自己从此多了一位血脉相联的亲人。 他离家时,妹妹才七岁。 每一次悄悄回家探望妹妹,妹妹都会拉着他的手喋喋不休,告诉他又学会了什么琴曲,告诉他有多么仰慕南楼故人,每一次他离开家,妹妹都会依依不舍拉着他的手不放,他舍不得走,只能等妹妹睡着时离开。 那个小丫头不知不觉长大了,现在不再需要他,可是他还需要她啊。 需要她平安喜乐的生活着,哪怕不能相认和相见,但他需要她一生都能无忧无虑。 “阿父,不要埋怨妹妹,是我做了错事,伤了妹妹的心。但阿父答应我,不能让妹妹嫁去兰陵周,周家子绝对不是妹妹的良配,阿父一定要说服妹妹,阿母是被兰陵周所误,不能再让兰陵周伤害妹妹。” 龚佑为难:“可,心儿执意如此……” “她一直不知人心险恶,且阿母当年对兰陵周并无抱怨,这才造成妹妹对兰陵周的盲目追崇,阿父这回不能再纵容妹妹,否则必将害了妹妹的终生。”周途疏跪在龚佑跟前:“儿子不孝,已然辜负了父母高堂的寄望,无法堂堂正正的生活,母亲还有一遗愿,嘱托儿子务必照好同心,但儿子让同心蒙羞,同心听不进儿子的劝阻,儿子只能求父亲,千万不要放弃同心。” 关于周途疏私见镇江侯父女一事,晏迟察知,却也没法探听清楚这几人间的言谈,但这并不关系要紧,他也没那兴趣打探得一清二楚,只不过还是把这件事当作了与芳期茶余饭后的谈资:“周途疏从龚佑安置龚氏女之处出来,据说神情十分悲楚,估计是受到了亲妹妹的羞辱,我还怪同情他的。” “那晏郎的计划……” “不会改。”晏迟看着芳期:“司马修和周途疏私交匪浅,留着周途疏这么个人对我来说风险太大,而且我的人必须取代周途疏成为羿栩的近宠,周途疏的下场只有两个,要么死于周全的算计,要么死于我的算计。” 芳期当然懂得厉害攸关,她再也不会滥用同情心,只是觉得晏迟对周途疏其实并没有恨意,或许不一定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权场上冷酷无情的争斗,她其实还是难以适应。 “周途疏不是我的仇人,但他是我的敌人。”晏迟的眼底仍然平静:“程钟南遇刺一事,已经证实冼峰有极大嫌疑,文臣武官吵成一团,闹得羿栩焦头烂额,但直到这时他还没有向我求助,光靠什么都解决不了的司马修,拦不住羿栩,必然还有周途疏这男宠在旁吹枕头风,羿栩对我的猜忌,越积越重了。 这足见周途疏在羿栩心中的份量之重,如果我只是造成周途疏失踪,把周途疏掳到什么地方软禁起来,羿栩隔个两、三年或许会移情,但一旦身边的新欢替我说话,有司马修煽动,羿栩必会再生猜忌。 所以周途疏必须死,而且我还必须要让羿栩相信周途疏是死于周全之手,这个人这件事才能算作尘埃落定,我对周途疏并无反感,但谁让他是羿栩的情郎呢?羿栩是我的仇敌,司马氏满门是我的仇敌,与他们齐心协力的周途疏不会成为我的友交,他摊着一个良知被狗啃的妹妹虽说值得同情,可又不是我造成龚氏女无情无义,我才不会因为这个就心慈手软。” 晏迟说这一长篇话,就是不想瞒着芳期,哪怕东平公的死与周途疏无关,但他不会因此就放过这么个无辜之人。 所有的绊脚石,他都会干脆利落地铲除。 “夫人大可不必自责。”晏迟微垂了眼睑,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杀人的是我。” 如果你最终和我分道扬镳,当然不必自责。 如果你做出别的选择……更加不用自责,你只不过没有阻止你的丈夫因为自保而先下手为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98章 哭诉的男子 这晚上芳期做了一连串错综复杂的梦。 她跟龚大娘下棋,赌上了生死,她赢了,冷笑着看龚大娘刎颈自尽,龚大娘刚把剑拿起来,周途疏赶到,周途疏和司马修长得一模一样,但龚大娘喊了声“哥哥救我”,她才闹清楚赶到的人居然是周途疏。 周途疏说:“我可以代我妹妹去死。” 她还在犹豫,觉得周途疏并没得罪她好像不应该让他去死,晏迟出来了,递给周途疏一枚棋子:“没仇没怨的,别把事情闹这么大,这颗棋子代替你们去死。” 周途疏接过棋子,直接丢茶盏里:“我死了。” 晏迟:“恩,你死了。” 然后羿栩突然出现,旁边跟着的人是周途疏,周途疏大声喊:“这两个就是杀死司马三郎的凶手!!!” 她忽然恍然大悟,原来周途疏和司马修才是同胞兄弟,司马修淹死在茶杯里,周途疏要杀了她和晏迟为司马修报仇血恨,她着急得不得了,晏迟挡在她的跟前:“一切都是因为一场象棋,再赌一局。” 龚大娘狞笑出来:“这回你们休想再赢我。” 然后龚大娘拿着茶盏放声大哭:“周郎周郎你死得多么憋屈,他们甚至都不肯给你一口井!” 羿栩冷笑:“没想到,被你们逼死的是我的妹夫,他不是司马修,他是大娘的心上人。” 然后棋也没下,就逼着她和晏迟想办法两个人一同淹死在茶盏里。 芳期一睁眼就醒悟过来是在做梦,颇觉哭笑不得。 一摸身边空荡荡的,她就想赶快看见晏迟。 屋子里守着八月、九月,芳期一掀帐子两人就围了过来,洗漱更衣梳妆打扮的过程中,说了郎主并没有召集众人在外间议事,因为被请入宫了,芳期听这话莫名一阵心慌,早饭都吃得悬心吊胆索然无味,挨过了正午还没见晏迟回来,隐隐觉着胃痛了。 她好像是第一次在大门里徘徊,焦急的等着消息。 晏迟回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芳期迎上前,嘴唇发白,步伐不稳,他眉头就蹙了起来,恨了一眼芳期身后的人。 常映:…… 为什么回回都是她倒霉?她明明已经提醒了夫人带手炉,夫人现在捧着的不是手炉?她刚才还特意试过了,手炉还是热的!!! 这要怎么服侍才算周道啊?难道她失业的悲惨命运已经彻底无法挽转?不,一定不能接受命运的安排,必须抗争抗争。 常映上前就把芳期捧着的手炉拿过来,往晏迟怀中一塞:“暖着呢,请郎主察实。” 晏迟:? 芳期:? 常映眼看着郎主下意识抬手托着那手炉,如释重负,立即溜之大吉,她不能再给郎主挑毛病的机会,她可算明白了,郎主不在家里她需要照顾好夫人,郎主一回家她就得远离夫人,虽然这种规矩完全不合理,但没办法,郎主就是这么个不讲道理的人。 芳期几疑自己那错综复杂的梦其实还在继续,呆呆看常映飞奔而去,伸手掐了自己一下,非常痛!!! 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但怪异。 “失心疯了这鬼丫头。”晏迟也完全无法判断半个徒弟现在的心态了,觉着常映的行为十分诡异,疑似恋爱受到挫折变得疯疯颠颠,他暗暗决定一阵间要拷问拷问付英,但这是一阵间的事,现在最要紧的是…… 抓着芳期的手腕,把脉。 听见了“咕噜噜”的声音。 芳期:…… “夫人没吃午饭?”晏迟放开了手腕,盯着芳期的嘴唇:“现在是不是觉得头晕无力,心慌意乱?” “有点……” 晏迟看了看左近,拉着芳期就往一间花厅,都没看清路过丫鬟的脸,张口就嘱咐:“赶紧跑一趟疱厨,让上点心,蜜饯,先叫人送一壶蜂糖浆,急令,一路吆喝着去。” 国师府的下人,都知道“急令”的含义,唯有女主人浑浑噩噩,眼睁睁看着那婢女一纵几丈远,听见的是清亮的,让疱厨紧急准备饮食的嗓门。 她吞了口唾沫,感觉一切还是荒诞的。 “你傻啊,不知道有的人饿急了会有晕眩的症状,尤其是养尊处优从来没挨过饿的人越是不适应,为什么不吃午饭?有多十万火急的事让你在大门口吹着冷风挨着饿等我回来,我不是早说过了么,有事只管交待付英跟谭肆去办,只要不是你突发奇想要逼宫,他们都能处理。” 芳期怔怔的被晏迟把手拉过去,直到合谷穴感觉到了摁揉,她心慌的症状才真像得到了缓和,刚想说话,又被晏迟瞪了一眼:“别出声。” 直到喝了蜂糖水,含一颗蜜饯,又吃了一碗鸡汤馄饨,晏迟瞅着她嘴唇终于恢复了血色,才没好气地说道:“说,什么事这样忧心?” 芳期就忽然觉得有点难以启齿了。 真是沉不住气啊,晏国师不就是进了趟宫么?有什么好着急的。 芳期挣扎了良久,才躲闪了眼神小声道:“晏郎突然被召进宫,我才杞人忧天。” 她隔了许久没听见晏迟搭腔,忍不住又偷睨他,只见那双背着光的眼,暗沉沉已经敛藏了原本的色彩,深渊般的幽遂,不陷入其中不能触及那真实的情绪,她正要往幽遂处坠落,笑意却在那眸光间由淡渐浓。 复杂的人就突然简单纯粹了,好像并没有复杂过似的。 “冬至那日,我会替天子往南郊祭祀,就是这一件事,我大抵只能赶得及徐宰执的晚宴了。” 芳期又愣了半天,才想起来其实冬至的南郊祭祀原本就属于晏国师的职责范围。 这并不是一件异变,只不过芳期根本没意识到冬至节当日,她会一个人赴徐世翁家的宴席,面对不同以往的,将要掀生的风波,她真的并没有做好准备。 而冬至节只剩三日。 晏迟其实是在冬至节早一日便即入宫,他需要先在司天监主持祭天的先仪,今年天子并不会往南郊亲祀,但祭祀前一日,于司天监先呈告祈还是必要的程序,又因为天子并不亲祀,所以冬至节的这一天除了司天监及相关官员,其余臣公也勿需随往南郊,该休假休假,该请客请客。 而从来在冬至节时大宴宾客的人,都不会是普通门第,像徐相邸,自来了临安这还是首回召办冬至宴,还并不是因为徐公自愿,是天子特赐的恩荣,所以这一年,除了徐相邸之外,没哪家筹办冬至宴。 举办此等规模的宴会,当然宾客就不仅限徐相邸的亲朋故交了,有一些他并不乐意邀请的宾客,按规程帖子还是必须送到的,就算荣国公府,周全已经成为天子磨刀霍霍的对象,然而只要刀子没砍下来,周太后还是周太后,荣国公府还是荣国公府。 但今天周全一家,竟无一人出席。 这俨然就是与天子对抗的示意了,导致徐相邸的这个冬至晏,从开始就笼罩上了一层压抑的气氛。 徐明溪现在正把彭子瞻迎进来。 他的心情非常糟糕,一点都不想和彭子瞻虚以委蛇,可碍于礼数,总归还得应酬,他耐着性子听彭子瞻说话,偶尔回应一句,坐下来后,徐明溪原本等着兄长抽出空来,他就可以脱身再迎另一拨客人,彭子瞻却先道一声恭喜。 徐明溪笑了一下。 阿辛被诊出喜脉,明溪将为人父,这声恭喜彭子瞻确也应该道来。 但紧跟着,彭子瞻的话就和恭喜无关了。 “我是真羡慕二郎啊,哪怕跟我一样都与意中人失之交臂,但二郎到底还是比我幸运,二郎幸的是另得贤内助,哪像我,娶了个河东狮。” 徐明溪眼光一冷,他好像又有动手的冲动了。 “实不相瞒,我,我,我,这真不是人过的日子,二郎不信看看……”彭子瞻说着就要挽袖管。 “你想干什么!”徐明溪站了起来,瞄了眼花厅外头的仆婢,尽量压制了嗓音:“彭子瞻,我跟你没这么熟,没兴趣听你吐苦水。” 彭子瞻没有再挽袖管,但也没放弃吐苦水:“二郎与我本是同窗,多年的交谊,要不是因为三娘……好,你也别瞪我,这件事我不提了,认了是我的过错,可二郎怎么说出你与我楚河汉界的话?我家娘子是不是二郎的表妹?我唤二郎一声表舅兄,世人总不会笑话我是高攀!” 徐明溪强忍着恶心,冷冷看彭子瞻发挥。 “二娘她经常打我,我现在遍体鳞伤都拜二娘所赐!二郎你是真不知我过的什么日子,二娘一闹脾气,就让我跪在床前,一宿都不许我起来,便是如此她有时睡不安稳,也会对我拳打脚踢!!!我和她成婚了这么多年,她不曾有孕,又不许我纳妾,她这是铁心要让我绝后啊!我不敢有异议,她居然还威胁我,威胁我如果我敢有纳妾的意图,她就阉了我……” “彭子瞻你还要脸不?!”徐明溪实在听不下去了,他这才留意见彭子瞻的嘴角微微有些肿,这人居然带着伤来赴请,且还趁着今天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徐明溪肺都快气炸了:“二表妹并非没有尊长,你更加不是孤儿,你们两个的夫妻矛盾理当有各自长辈调解,今日是我徐家的宴席,我说了,我跟你没这么熟。” 徐明溪拂袖而去,但没过多久,他竟然听说了彭子瞻当着他兄长和一帮同僚的面,干脆哭诉他凄凉的命运…… 徐明溪只觉两眼一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99章 还是遗憾着 徐砥刚刚转过一所花厅的墙角,就被闷头走路的儿子差点撞得一摔,他还没来得及责备自家冒失的楞头青,徐明溪先站稳后伸手扶了老爹一下,道着歉却仍想着风风火火继续往前冲,徐砥只能先喝出“站住”二字,他猜都能猜到明溪这番气急败坏是为哪般,心里没好气,也不跟惯常一样温和的说话,拉着脸。 “家里第一回大张旗鼓的摆冬至宴,看把你给失措的,怎么,从来未经这样的场面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了?亏你昨日还在祖父跟前立了军令状,说定会协助着招待宾客不生闪失呢,就这样跟无头苍蝇似的瞎转悠,我看你自己就是个生事的闪失,还有脸保证看顾好下人不生闪失。” 徐明溪本就自责,听这话后越发惭愧:“儿子这就去寻彭子瞻……” “你寻他干什么,跟他干架?!” “这个无耻小人……” “怎么,你对彭子瞻和二娘内闱间的事了如指掌?能够笃定彭子瞻的埋怨都是无中生有?” “可他们夫妻间的矛盾,就不该在今日这样的场合当众抱怨!” “咱们是主家,他是客人,客人失了礼就该挨主家的拳头?这是应当的么?他做了失体统的事,丢的是他彭家的脸,但你因此与他争闹,就不失主家的体统了?你是嫌笑话闹得还不够大?” 徐明溪才把握着的拳头松开,嗫嚅道:“我该向兄长及兄长的好友致歉。” “你致的什么歉?代彭子瞻致歉?你跟你大哥亲还是跟彭子瞻亲啊?彭子瞻怎么行事,需得着你来替他收场?” “可他刚才跟我抱怨二表妹,我并没有处办好,才导致他在兄长他们跟前胡言乱语……” “嘴长在他身上,你要怎么处办,封着他的嘴不许说话还是干脆下逐客令?” 徐明溪:…… “真是多此一举,明江还处办不好这么件小事了?彭子瞻夫妻二人间有矛盾,犯得着你在后头着急上火?你忘了连你母亲,因着那年的事都不再认覃二娘这外甥女了,她与彭子瞻间的是非对错,自有她的父兄辨断,但凡是个明白世情的人,都不会掺和这事,也清楚跟我们家丝毫不相干,可一看你这急怒的样,指不定又会生出什么猜疑了。” 这下子徐明溪连脸都涨红了。 徐砥嫌弃的挥挥手:“别跟这儿学无头苍蝇了,你媳妇身子不方便,今日没法帮着你母亲招待女眷,你过那边去照应着,这边的席面有我和明江看着,出不了乱子。” 徐明溪:…… 是,他因为被彭子瞻的行迳给气着了,一时冲动差点做了莽撞事,他有错,但不至于就安排他去招待女眷???他怎么招待?跟那些女眷聊衣裳首饰,胭脂水粉? 徐砥见儿子呆着不动,更没好气了,瞪他一眼:“让你照应,不是让你陪着官眷闲话,今日这么多客人,又还会开晚宴,疱厨、茶酒、屏桌、糕果等房局多少琐事,你母亲和大嫂要操心的事可多了,让你去盯着些你倒还不乐意了?怎么的,只想做迎客坐谈这些轻省事?” “可这些事务,不是有各房局的管事盯着吗?”徐明溪觉得没必要让他去看管,父亲打发他干这活,他反成了无所事事的人,更羞愧了。 “刚才你姑姥爷提醒了我们,多半今日会有心怀企图的人借机生事,让你去你母亲身边照应着些,为的是以防万一,事涉朝堂,你如今也是入仕之人了,对这些事总比女眷更警觉。”徐砥压低了声:“而今我们徐家,也算是处于风口浪尖,且今日这些客人,难免掺进荣国公的党徒,今日恐怕不会一直太平。” 徐明溪这才恍悟,转身走了。 他先是去见了母亲,没再提彭子瞻的荒唐行迳,只把父亲的交待说了,因见好些官眷往这边来,才走去了一座榭馆里,此处并设着好几张大方桌,杂嚼、煎蜜、鲜果、熟水分门别类放上头,是备着客人们坐下闲谈时,由仆妇拿取依次呈上,这里不会有客人过来,但因为地势之便,可以瞻顾绝大多数馆阁,徐明溪就搬了张椅子放窗前,睁大眼防范着异况。 坐下不足片刻,就见大嫂领着芳期还有个面生的女子进了院门,直往厅里去。 芳期并没来太早,而她身边跟着的是陈銮女。 徐宰执与帽子陈家可没来往,陈銮女并没获得邀帖,她是被丁文佩带来的,刚好在宰执府门前遇见了芳期,又惊又喜地说了阵话,就跟宣家女眷脱了伍,芳期便只好带着她一同拜会徐姨母了。 陈銮女这时还在嘀咕呢:“丁姐姐要我陪她来,我原本是不大乐意的,觉得这样的宴会最没趣,可太婆也硬劝着我来,我没法子才答应了丁姐姐,就没想到这般无趣的宴会夫人竟也会来,可惊喜了,但夫人又说一阵间也得忙应酬,不能光陪着我。” 徐明江的妻子岑娘亲自去迎的芳期进来,陈銮女却当着主家的面说宴会无趣,这肯定是失礼的事,不过芳期明知她不懂人情世故,也不好说她什么,只能冲岑娘笑了笑,表示歉意和无奈。 一直等跟徐姨母叙了话,看着丁文佩跟宣家、丁家几个女眷坐在不远的花厅里,芳期把陈銮去哄去了那边,才好跟岑娘致歉:“陈小娘子没什么恶意,她就是不知道这样说话不妥当,嫂嫂别往心里去。” “这样的宴会,也确然无趣,我们家的人自己也都这样说,只是官家的恩许,不能不领。”岑娘自是不会和客人计较,还跟芳期说了句大实话。 “怎么不见阿皎和阿辛?”芳期问。 “二弟妇前些日被诊出了喜脉,劳累不得,今日只能在她屋子里呆着,阿皎一听这事,就说要去陪她,横竖童妹夫还未经诠选,她这时也需不着跟官眷应酬,阿家也就随着她了。三妹妹着实也不需顾虑这么多,要厌烦应酬,不如和二弟妇、阿皎一处躲清静。”岑娘道:“太师府的老夫人今日也不曾赴宴,说是身子不适,还把李夫人留下侍疾。” 这么说今日只有覃太师携子孙赴请,家里的女眷没一个到场,芳期不用陪自家亲长的,还真可以去阿辛的院子里躲清净。 但她想着晏迟的提醒,能不提防将生的阴谋诡计?却因为她掌握的情报都来源于晏迟在荣国公府安插的人手,不方便直接告诉徐姨母和岑娘,重任在身也是无可奈何了,只好婉拒了岑娘的好意:“我是真想立时就跟阿辛贺喜的,但如今却不能够这样的随意了,等改日,再正经来看望阿辛。” 岑娘又笑道:“二表妹也托病,今日并不曾来,四表妹与她的阿家、长嫂在那头梅亭,我领三妹妹过去?” 覃芳姿没来,芳期一点都不觉意外,她已经许久没见她这位二姐了。 也是高蓓声现在知道覃芳姿早被芳期“收买”,跟吴姬一样是敌非友,覃芳姿失去了利用价值,她倒也懒得再往国师府跑,这一段听说连娘家都不曾回,那时芳菲出嫁,覃芳姿都托病没回去送嫁呢,她曾经想加害阿辛未遂,今日更没脸来赴徐相邸的冬至宴了。 国师府除了芳期外也没别的女眷,芳期总没可能跟彭何氏一处寒喧,倒是乐意与芳菲的婆家交道的。 她跟着岑娘往梅亭去,不觉察某处榭馆,一直有双眼睛跟随着。 徐明溪听见一个管事嘱咐把饮食往梅亭里送,他才移开眼睛,往那几张桌子上看去,嘱咐着把芳期最爱吃的金桔饯多送一碟,他到现在还牢记着三妹妹的喜好,但变化的是他再也不能跟过去似的照顾她的喜好了,小心翼翼的关照着,甚至不能让仆妇发觉。 岑娘也在梅亭里坐下陪着闲坐了一阵。 她先留意见这里多了一碟金桔饯,又见芳菲先签了一枚,递给芳期,笑着说“三姐最爱吃的,借花献佛”这话,岑娘忍不住远远望了榭馆一眼,她可知道自家二叔正在那里头“瞻顾全局”,心里难免就有些闷闷的。 二叔和二弟妇夫妻间,真真是相敬如宾,可到底那件遗憾对二叔还没真正放下呢,她是把小叔子当亲弟弟看待的,此时看着那碟子金桔蜜饯,和芳期明灿的笑脸,也只能把一声叹息压抑在发闷的心底。 芳期还在打趣芳菲一时不见健壮不少,姐妹两个跟闺阁时一样斗了几句嘴,把葛母都逗笑了,芳期见芳菲这时在阿家跟前有说有笑的,就知道四妹妹在婆家的日子过得舒坦,再不跟那时在本家,只要有个尊长在场都得小心翼翼,她一边为四妹妹欢喜,一边也生出几分感慨来。 葛家家教虽严,但葛母却也并不苛厉,葛彭氏虽得葛母的意,却并不至于打压妯娌,要不是王氏贪求的太多,覃芳姿是会得个好姻缘的,瞧四妹妹现在,出了嫁反而连面颊都显眼的丰润起来,可见一点烦心事都没有。 王氏一心想让覃芳姿嫁人后,能在婆家呼风唤雨唯我独尊,可覃芳姿现在的下场呢? 几乎跟所有亲朋都断绝来往,除了兄长之外,再无一个在意她的幸与不幸了。 跟个孤鬼儿也并没太大差别。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00章 真有血光之灾这回事 午宴前,客人们坐候的这处院落其实也并非尽为女眷,还是有些徐相邸的亲朋故交,当拜会了宰执公,就被引来这处坐谈,不过男宾们都在靠南的半边院子,女客们散坐在靠北的半边院落,院子里也并没有挡隔,彼此相熟的客人,也不乏后生晚辈去向女性长辈问安的,像这样的宴会,家中有未婚子女的门户,说不定就能在谈笑间发现契机,长辈们先相中了晚辈,小儿女间还有了顺理成章结识的机缘。 徐明溪就留意见不断有少年郎君往梅亭里去——葛小娘子也到了议亲的年纪,显然有不少人家都热衷和葛家联姻。 又一转眼,徐明溪看见了覃泽。 覃逊跟覃敬、覃牧被徐宰执留在了正院那边,覃泽与覃渊、覃治却来这边拜会徐姨母,徐明溪知道王老夫人和李夫人今日都没赴会,他便立时从这处榭馆下去,会同覃泽兄弟三人往厅里去,厅里除了王家的女眷外,有几个跟徐王氏一般年岁的妇人,徐明溪刚才已经和她们打过照面了,他较留意的是其中一个—— 嘉定伯夫人梁氏。 嘉定伯江淮是佐从先帝平定江南的旧功臣,同徐相邸其实并无多少来往,不过今日徐家的冬至宴是承恩旨召举,所以得徐姨母礼待的女眷当然不限于自家亲朋,梁夫人能在厅里得个席位说来并不出奇,可像这样的旧功臣,多半都和荣国公、兴国公等有更密切的来往,荣国公已经准备起事,江淮有没有被周全笼络尚还无确定,徐明溪对梁夫人难免予以特别关注。 方才他就觉得梁夫人对母亲的态度热络得几近谄媚,这时听梁夫人盯着覃泽夸奖,言辞间还有些贬低覃渊、覃治的意思,这让几个舅母脸上都有了越来越明显的笑容,对梁夫人的态度比早前热情了不少,徐明溪不由暗暗蹙眉,就找了个借口,先拉着覃泽兄弟仨出来子。 “三妹妹与葛家娘子她们在梅亭,我先带大表哥去打声招呼?”徐明溪问。 覃泽客随主便,往梅亭里去的时候,低声跟徐明溪表达了歉意,为彭子瞻早前的一番荒唐言行。 “这并不是大表哥的错,我和彭子瞻间有矛盾,这小人今日是故意恶心我。”徐明溪对覃芳姿自来没有好感,后来连与王氏这姨母都生疏了,过去王氏把覃泽保护过度,导致徐明溪与这位大表哥就没怎么接触过,不过他也知道覃泽愿意维护芳期,故而对覃泽并不反感,听覃泽向他致歉,他倒是觉得怪不好意思的:“我就担心彭子瞻这小人一阵间还会作怪,今日这么多客人,我们也不能一直盯着他。” “表兄拜托了李兄,这会儿子想必已经把他灌醉了。”覃泽道。 覃渊拍了拍徐明溪的肩膀:“放心,彭六从前就怕我那大表哥,这回大表哥愿意‘开导’他,听他倒苦水,他可受宠若惊了,大表哥的本事发挥个两成,就能灌翻十个彭六,等他这一醉醒来,就交给他父母高堂管教去。” “确然不怕远帆收拾不住彭子瞻。”徐明溪没想到自家兄长竟会如此“安排”彭子瞻。 他们往梅亭里去,途中却见芳期又随着岑娘往这边来。 芳期也只是与葛母打声招呼并没有久坐的打算,她其实知道应当主要提防谁,那个人正和徐姨母在厅里,所以就跟岑娘说了:“今日阿皎和阿辛没有陪着姨母招呼宾朋,嫂嫂又难免得分心酒水宴席的安排,我不把自己当外人,就想帮衬着些。” 岑娘自己是很喜欢芳期的,并不想与她见外,奈何今日毕竟请了洛阳王氏,王家那些舅母们可没一个待见芳期的,她是担心芳期会受委屈。 “换别家的冬至宴,怕是大舅母她们都不能居正席,可今日我们家的宴会,连祖翁都只好礼待舅舅们,关于前些年发生的事,他们对姑姥爷尚且都有微辞,恐怕对三妹妹更加不会有好脸色,阿家将是非黑白都已经解释清楚了,外祖翁虽说也道是覃家姨母的过错,可舅母们却依然……阿家昨日还说起这事,就怕舅母们为难三妹妹。” “无妨的。”芳期笑着道:“我脸皮厚,王家的长辈们又都是体面人,当着外人的面且又是今日这样的场合,难听话也只好藏着掖着说,软刀子伤不了我的厚脸皮。” 岑娘见芳期是真不介意,她就更不愿拒绝芳期的好意了。 两行人遇见,芳期才听兄长说了彭子瞻的荒唐行迳,顿时也觉无语。 彭俭孝这家人的脸皮才真是又厚又坚,连覃芳姿都觉没脸见徐姨母了,他们却不肯放过奉迎新一任宰执的机会,可正因如此,彭子瞻这个对父母之命言听计从的孝子哪里可能在徐相邸的宴会上撒泼?这东西今日的行迳相当可疑啊。 但彭家是绝无可能跟着太后党与天子为敌的,彭子瞻的行为相比接下来的要发生的事就显得芝麻绿豆了,今日顾不上搭理这件小事。 徐明溪听说芳期要去会客厅,没来由心中便觉更安定了,干脆就提醒道:“阿母原本并没刻意留嘉定伯夫人在厅里久坐,但梁夫人今日热情得过了头,阿母也不好请她往别的馆堂,嫂嫂还得照应着其余客人,只好拜托三妹妹留意着梁夫人些。” “嘉定伯今日确然带了个随客,说是师承南宗玉蟾派,自号嶂间散人的羽士,刚才还特意向徐世翁引荐,早前我们过来,正好嘉定伯世子及嶂间散人与我们同行,江世子对这位羽士也十分推崇。”覃泽也跟着提醒了芳期。 殊不知芳期比他们知道得更多。 而今绝大多数的人,其实都不晓得嶂间散人是受周全指使,嘉定伯江淮虽然明面上与周全、司马权都有来往,暗底下却早就被周全笼络,而嶂间散人选择今日粉墨登场,正是周全的计划。 芳期想起晏迟告诉她的隐情—— “嘉定伯的确是从龙有功,且跟向冲还有嫌隙,看似不可能为周全笼络,只不过江淮因为一直被向冲压制,羿承钧在世时他就已经难掌实权了,他曾经打算过攀交羿栩,支支吾吾的表示过想送她的女儿为东宫姬妾,话说得太隐晦,硬是没被羿栩听出来言下之意,结果羿栩择了龚氏女为妾。 江淮心胸格外狭窄,这样的人就注定多疑善嫉,他认定羿栩看不上江家,跟羿承钧似的背信弃义过河拆桥,早在羿栩的储位岌岌可危时,江淮实际上就已经和周全有了勾结,只不过他在权场上已经失势,羿栩根本就没多留意他罢了。” 这也是周全选择由江淮“推出”嶂间散人的重要原因,好迷惑羿栩,不能立时确断嶂间散人究竟是为谁所指使。 芳期这时也不便把自己掌握的情况告诉兄长,正好趁着两位兄长的提醒答应了会提防梁夫人,而当她跟着岑娘回到会客厅,又正好见着江世子拜会徐姨母,跟着江世子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小郎君,这当然不可能是嶂间散人。 是梁夫人的小儿子江玉衡。 江世子并不是梁夫人所生,梁夫人是江世子的继母。 江玉衡才是梁夫人的独子。 而比起江世子来,江玉衡的名声更大,倒不是这少年多么的才干出众,而是因为他生来犯血刃之煞,据说满周岁后就没太平过,被保姆失手摔伤过额头;学走路时被多少仆婢看护着,居然也能一跤摔掉牙;被屋梁砸过;学写字时被毛笔戳伤过眼;吃糖葫芦居然也能被竹签扎伤嘴;前两年跟梁夫人出门,马惊了造成翻车事故,梁夫人和一应仆婢没个受伤,只有江玉衡被摔得昏迷了好几日,差点没醒过来。 自那之后梁夫人就再不敢带他出门了。 为了保住独子,梁夫人也是想尽了办法,和尚道士的求过不少,临安城的贵族也都知道嘉定伯府的江小郎是个多灾多难的命数,易犯血光,故而今日眼见着江玉衡竟然来赴宴,多少都觉得有些惊奇。 尤其是徐王氏的长嫂马氏,心中一阵激动。 马氏有个侄女,命犯红艳煞,这位马小娘子不巧有个姑母,也就是马氏的堂妹,同样命犯红艳煞,哪怕贵为妃嫔,结果也被掳往辽国,不幸沦为娼/妓,所以马家的人格外担心马小娘子再蹈覆辄。 只是这样的命煞,于男子而言还好,女子若犯,多少让家人羞于启齿,只能是偷偷摸摸寻访高人,求请化解之法,又因马小娘子岁方豆蔻,养在深闺提防着不见外男,谁也难说这红艳煞是否真正得以化解了,就一直没放弃再寻高人卜算吉凶,马氏为了娘家这个小侄女的命煞,也真是操碎了心。 她今日见梁夫人居然肯让江小郎出门赴宴,就猜测多半江小郎的血刃之煞已解,当然热切的想要验证清楚,方便打听请托的是何方高人,故而梁夫人并没急着引荐嶂间散人,马氏就主动拐弯抹脚。 “就说闲言碎语不可信,过去我们听说令郎命有血光之灾,好些回都遇险难,伯夫人为此担惊受怕连走亲访友都怕发生意外,可刚才一见令郎,明明就是福相呢,夫人也根本不像传言似的忧惧焦虑。” 徐姨母本与嫂嫂的关系就友睦,心里清楚嫂嫂为何关注此事,故而也不便阻止这话题的延伸,她这么一犹豫,梁氏立时就搭了腔。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01章 粉墨登场 “可不是谣传。” 梁夫人叹了声气:“小犬打出生,就一直磕磕碰碰不断,年岁越长,遭逢的意外凶险还越大,就说前年那场事故,本是我打听得有一位羽士游方至天钟山的清风观,所制符箓能够使人逢凶化吉,所以赶忙带着小犬去求请道长赐符,怎知道途中竟遇惊马之祸,我们都是有惊无险,小犬却受重伤。 那场凶险之后,我便再也不敢让小犬出门了,可纵便如此,有回在家里,小犬无非是在花苑闲逛,突地一阵风,眼被沙尘所迷,就这么小的事故,小犬硬是整整两日都睁不开眼,请了不少大夫才治好了眼疾。” 众人:…… 这还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哪怕照顾得再精细的孩子,被风沙迷眼的小事故确然谁也担保不会发生,冲着孩子的眼睛吹两口气,一般也就无事了,还从没听过因为风沙迷眼导致眼睛就此睁不开,遍请名医才避免了眼瞎这样的稀奇事,江小郎真够倒霉了。 “也多得一月前,外子结识了玉蟾派的羽士嶂间散人,以道法替小犬化解了命煞,今日之前,我壮着胆子带着小犬又去了一趟天钟山,路上平平安安,且清风观的廖道长观小犬气运,啧啧称奇,直言确然南宗玉蟾一系的高人道术超凡,连血刃之煞都能化解。” 马氏一听,连忙追问:“未知那位高人现在何处?” “高人替小犬化解了恶煞,于小犬可谓是救命之恩,故而外子一再挽留,高人终于答应暂住在我家,今日因来相邸赴宴,外子便邀请了高人一同,早前小犬悄悄告我,说高人在前头的茶室坐候,这位嶂间散人颇好点茶,是极乐意与人茶论道见的。” “这样说如此奇人,咱们今日竟都有运结识了。”马氏眼睛里都在放光了,灼灼地盯着徐姨母。 徐姨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说拆台的话,再说也明白如果嘉定侯府心怀叵测,避事不是上策,哪怕现在阻止了马氏跟那什么嶂间散人接触,对方仍然会生是非。 就答应了马氏,一行人从厅里出来,往茶室去见嶂间散人了。 而徐明溪陪着覃泽兄弟仨见了葛母后,听说因为江世子的撺掇,不少人都对嶂间散人心生好奇,名为兼明的茶室里正在展开一场茶话道论,四人也赶去了凑热闹,以防嶂间散人背着他们散布什么惹是生非的话,这才刚坐下来没多久。 嶂间散人正在高谈阔论,但说的无非是修身养性,淡泊名利,南宗玉蟾派一直以修内丹为主,不过因为羿承钧在位时,一度追崇南宗,导致道官多出南宗教统,所以世人也多信任南宗门中羽士,能够卜断祸福趋吉避凶,而长生之道难于登天,反而并不是俗辈拜道所求了,其实对于世人而言,绝大多数也弄不懂符箓、净明、内丹等派系的差别,信仰佛道,最质朴的目的无非化解各自面临的困难。 也只有少数人明白人之所以会有忧愁,是因有所求有所欲,无欲无求则无烦忧,逍遥之乐重在“放下”二字。 现在,嶂间散人说的就是这样的道理,徐明溪和覃泽纵对他有提防,却也无法反驳。 自来茶话道论,其实多不讲究主客之别,故而徐姨母等女眷虽然到场,既见嶂间散人并没起身见礼,她们也不打断这位的高谈阔论,各自落座而已。 直到心急如焚的马氏开口询问:“先生真能化解命煞?” 其实在场中人,也多好奇这个问题,没大听进去那些空泛的道论,所以都不鄙视马氏代替他们把这问题问了出口。 “所谓命煞,简单论之无非生辰八字先天不利时运,但世间万千人,同年同月同日生却不同命者不在少数,为何?正是因为有的人虽八字犯煞,但因机缘际会使先天而得改转,比方如我曾经也遇见一位命犯血刃之煞的人,因其父的生辰八字刚好能压克他的煞厄之运,所以他虽也经血光之灾,但并未造成大祸。 但有的人,不能承父祖命庇,又未遇贵人,难免会因命煞多难甚至短折,而能替命主挡煞,除人外,尚有法器,比如符箓便是之一,我为江小郎脱煞之法,正是请用法器,江小郎只需按我所授,长期供奉,即能化解灾厄。” 梁夫人满脸的信服与感激,连声道:“正是正是。” 芳期完全听不明白嶂间散人是否胡说八道。 不过晏迟告诉过她,这嶂间散人虽然没那大能力断卜人的祸福,逆天改命,靠生辰八字算个命,利用法器替人暂时挡个三灾八难的小手段还是有的,而命煞之说又的确存在,如同江玉衡,就是天生倒霉的孩子,这回嶂间散人是真下了血本,施予江玉衡那件法器,确然能保他至少三年无忧。 芳期其实半点没有底气跟晏迟所说的“半桶水”争论道术。 她摁兵不动,只听嶂间散人继续说:“贫道曾经还助一命犯红艳煞的女子消厄,此女因犯红艳煞,父母却蒙昧不知,早早替她定了婚事,怎知女子方才十岁之龄,竟被一豪强相中,欲强掳为妾,与女子定婚的男家执意不让,最终竟遭灭门之祸。 女子的父母却也强硬,宁死不愿背信弃义,眼看也会为女儿的红艳命煞牵连,幸遇贫道,施予法器予他们供奉,转而竟遇贵人,非但让那豪强罪有应得,女子最终得嫁良人,而今,女子已经是做祖母的人了,与夫郎尚且恩爱和谐。” 马氏一听这话,赶紧道:“先生可真是高人,不瞒先生,妾身的亲族小辈,不幸生来就犯命煞,妾身恳请先生为家中小辈施法除厄,洛阳王氏一族必定感激不尽。” 马氏虽说是为侄女解厄,但她现在是洛阳王氏的媳妇,所以以夫家名义请求,这倒不是多么出格的事,可如此一来,嶂间散人与洛阳王氏可就密切交关了,洛阳王氏如此信奉嶂间散人,俨然会被羿栩视为这个道士的同党。 王烁的死活芳期并不在意,可王烁只要被牵连进这件事态,徐世翁肯定也难自保。 因为徐姨母可是王烁的嫡女,徐相邸的宗子妇!!! “我听嶂间散人这番话,却着实不以为然呢。”芳期做为一个半点不懂道修之法,更加“迷信”高科技系统的人,开始了胡说八道的驳论:“我刚才听道长一番话,说的是什么无欲无求,淡薄生死名利,可紧跟着就听道长自夸道术高强,竟能主宰他人的生死祸福,道长又哪里像淡薄名利的人了? 是了,我起先听梁夫人说道长师承南宗玉蟾派,觉得有些耳熟,想半天没想起来何时听说过,直到又亲耳听闻了道长的一番自夸,才恍然大悟……胆敢欺君罔上的冯莱,可不也是与道长师出同门。” 这话说得,言下之意分明是玉蟾派的门人皆是神棍,没一个有真本事的。 马氏却迷信嶂间散人得很,因为她笃信高人之所以点明红艳煞,定然是未卜先知了她心中所求,既能未卜先知,又怎会是无能之辈。 就更不要说马氏本就对芳期心存反感了,当即便道:“佛道高深,三娘无知,不可妄言。” “我虽无知,外子却为大卫国师,耳濡目染之下,见识应当也胜过马令人了。”芳期笑着回应。 马氏一阵胸口疼。 她当然知道晏迟是国师,但她能求晏国师为小侄女解厄么?可恨覃氏,因为夫婿与南宗道派之争,非要当场诲辱嶂间散人,触怒了嶂间散人,高人能不连洛阳王氏也一并迁怒?! 只是当众质疑晏国师…… 马氏还没有这么大的胆量,她心里尽管急怒,也只好握拳忍着。 嶂间散人见马氏的神色,心中一沉,脸上反而一笑:“心诚则灵,若心怀疑虑,自然无法求仁得仁。” 马氏一听,更急了,把牙一咬道:“国师保的是社稷安平,一家一人的安危怎敢劳烦堂堂国师,而先生虽不居高位,却以普济众生为任,亦为高士,妾身诚心所请,望先生施助。” “我劝马令人还是冷静些,我可是见多了,往往想讹骗钱财的人,都是把心诚则灵挂在嘴上的,心诚了,自然不会吝啬钱财。” 这讥刺的意味更浓,终于导致嶂间散人大蹙眉头。 芳期又忙道:“失礼失礼,我口直心快,没想到让道长恼羞成怒了,道长可别发火,扰了徐相邸今日的盛宴。” 徐姨母脑子十分清醒,情知芳期是在撇清跟嶂间散人的关系,自然也会附和:“嫂嫂担忧亲友晚辈,这份心思我是能够体谅的,只也得切忌病急乱投医,横竖待晏国师主持完毕南郊祭祀,晚些时亦会赴请,这样的事又何需烦难外人呢?” 徐姨母这样表了态,马氏哪怕有千般不甘,此时也不能再固执坚持,脸色很差却不吭声了。 嶂间散人一见事情这般不顺,心里又是一沉。 周全交待他利用马氏,造成与洛阳王家早有勾联的假象,只要徐王氏稍显礼敬,他就好提出有重要之事需私见徐宰执的主张,而他和徐宰执说了什么,今日宾客无一知情,再紧接着发生的两件祸殃……荣国公会安排人散传,且他也会亲口承认,今日两件祸殃皆为他卜断,徐宰执百口莫辩,羿栩就会怀疑徐宰执才是真正指使他的人。 这样一来,徐家为求自保,就只好听从他的协迫。 徐家于仕林的影响甚大,如果赢得徐宰执的支持,起事就更有成算了。 但现在计划却被覃氏一番胡搅蛮缠给阻挠!!! 好在是,上策行不通,还准备了中策,嶂间散人立时道:“王夫人且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02章 纰漏 徐王氏蹙着眉头站住脚步,她听嶂间散人一声喊,已经认定这个人绝对不是什么世外高人,他出现在今日的冬至宴上是出于权场中人的阴谋诡计,目的应当就是把徐家拉进“社稷必崩”这一厄兆的浑水之中,让时局更加混乱。 根据? 如果嶂间散人仅只是嘉定伯带来的随客,他根本不需要和徐相邸的女眷交酬,做为道宗羽士,他不应该熟悉临安世族的姻联关系,这道士能够以“王夫人”称谓她,说明必知她的本家即为洛阳王氏,如果说这还可能是从她的嫂嫂言辞间推断出来的结果,那么嶂间散人必然也明白她有郡夫人的诰封,这虽然不算什么机密,可对于世外之人而言,并不是理所应当知闻的俗情。 至少不能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称谓。 那就只能是嘉定伯预先告知嶂间散人,因为嘉定伯明知嶂间散人必与徐相邸的女眷发生交酬,将徐相邸的人事,详细告之。 嶂间散人是道士,对于称谓上若有半分犹豫,为保一定不会出错脱口而出应当是“居士”一类的称呼。 徐王氏偶尔也会去道观拜祈,比如她常去的洞宵宫,住持九居真人明明知道她乃徐家之妇,但也一直不知她为王氏之女,因为对于真正的修行羽士而言,这样的俗情从来无需掌知,往往只有凭借道家羽士的身份,企图于权场争求权利的野心家,才会关心信徒的身份,便于趋奉。 她心里有了笃断,更是坚决要和嶂间散人乃至嘉定伯府,划清界限了。 又听芳期抢先道:“道长还真是……执着争求信徒啊,可真是让我今天大开眼界了,难道说南宗玉蟾一系的羽士,就这样没有最贪婪只有更贪婪?” “说起来自从我得知冯莱身为出家之人,却意图谋害小儿性命,对于南宗玉蟾这一道派就极其不屑了,真没想到嘉定伯竟然还敢信奉此类道士。”徐明溪也紧跟着抨击。 主家如此嘲讽鄙夷客人是有些失礼,不过客人如果先对主家怀有恶意,那又是两说了,徐明溪觉得现在这样的情形,他应当铤身而出。 嶂间散人却并不在意师门被辱,他反而心生庆幸。 晏迟、徐家公然挑衅南宗,待事态往后发展,宗师必然不会忍让本宗名声被这些人败坏,也只能支持他起事,方可不使信徒流失,有了宗门的庇助,起事自然会大增成算。 于是他非但不将师门择清,还有让矛盾更加激化的企图:“王夫人可是与令郎、覃夫人一样,认定我南宗玉蟾在行招摇撞骗之事?” 徐王氏也是毫不晦言:“我无意轻怠道家羽士,不过对于南宗,因门下轻狂恶毒之徒太多,确然不再信奉。” 此处茶室里除了对峙双方,尚有不少世族子弟,见闻这样的针锋相对,一时间心中都觉震诧,他们原本就是来看热闹,这下子可是又增添了热闹的谈资。 双双眼都盯着嶂间散人,突地又听一声嗤笑。 一个原本只是想看热闹但现在因为某种原因忍不住挽起袖子挥着拳头下场的青年,顿时也引人注目了。 殷八郎,他在芳期针对嶂间散人说出第一句嘲讽时,就认定了嶂间散人是个欺世盗名的神棍:“也确然只有讹骗钱财的道门败类,才会说曾经替什么人化解了什么命煞的话,好说服信众甘愿奉上钱财,嶂间散人自榜道术高深,那小子敢问,那一年燕赵之境发生地动之灾,道长可曾卜知?可曾为免万千百姓的祸劫,谏言天家设法让百姓避难。” 什么道宗,无一卜察重大天灾,就这样还敢挑衅晏国师?殷八郎内心充满了鄙夷,压根没觉察其实晏国师现在并没在场,不是和南宗玉蟾针锋相对的主角。 “贫道虽说并未能卜察地动天灾,不过近来却卜知了人祸!”嶂间散人淡淡扫了殷八郎一眼,他起身,仿佛终于正式踏上了戏台:“男色惑主、已生祸患、社稷必崩,厄兆应生,即为帝陵崩、祭庙毁!然虽说祸因已成,不过并非不能避免殃果,徐相公为一国宰执,便是挽救祸劫的关键之人。 王夫人,徐郎君若不信贫道卜断,那就拭目以待,今日徐相邸设冬至宴,上天必会示警,又将有厄兆显生!” 嶂间散人竟当众承认社稷必崩的厄兆为他卜断?! 在场的一应看客尽都目瞪口呆。 —— 南郊祭坛,晏迟颇有些心不在焉。 今日无雨无雪,冬风却急,将五色令旗刮得猎猎作响,作为主持祭祀仪式的国师,因为晏迟并不是出家的羽士,他只是督持一应道官手持法器吟唱经文,进行着依科演教的仪式,他也说不上心烦,隐隐却觉焦躁。 周全的计划他不能说了如指掌,却也掌握了个大概,相信芳期今天能够阻止徐相邸踩中陷井,虽说所谓的厄兆仍然会发生,不过他也早就有了应对之策,总之不会让周全得逞,明明不会发生纰漏,可他这会儿子却总有挥之不去的,很不美妙的预感。 周全的计划,笼络徐相邸当然更加有益,但这一步未能功成,却不能说会必败无疑。 嶂间散人还是会粉墨登场,当众承认他就是卜断男色惑主、社稷必崩这一厄兆之人,晏迟自然不可能跳出来指控嶂间散人胡说八道,所谓的厄兆明明是他晏迟的阴谋诡计。 嶂间散人自愿背祸,他的确喜闻乐见。 又怎么会有纰漏呢? 晏迟耷拉着眼皮,站在高高的祭坛上,看着淡淡的阳光忽而消失不见。 那也无非是阴云罩日,自然现象,可他怎么有种内心也被阴云遮蔽的感觉。 等等,他好像是有些想当然了!!! 周全的确不会因为笼络不成徐相邸就中止计划,嶂间散人仍然会正式步向台前,徐宰执不是嶂间散人赢得臣民信奉的障碍,可他这个国师,难道也不是那牛鼻子的障碍?! 周全并不知道羿栩对他的信任大有保留,想借天降祸殃的说法鼓动臣民动摇帝位,第一个需要挫败的人,应当是他这国师才对!!! 芳期有危险。 晏迟转身步下祭坛,留下仍在翩翩起舞的道官们。 司天监监正沈宁一错谔地盯着晏国师大步而下,他心里已经十分震诧了,但听闻晏国师亲口嘱令国师府的护卫,立即赶回临安城时,沈宁一心中的震诧又添百分,眼珠子差点都没有瞪落。 “国、国师、祭祀还未告成,国师怎、怎能……” 晏迟没有搭理沈宁一,上马绝尘而去,他也确然没有想好怎么解释突然离开,他脑子里紧急思索的是——虽然芳期没有预料到去徐相邸赴宴会有危险,不过应当会带上常映、胡椒随行,那么就算周全已经计划好谋害芳期,他安排的刺客也不可能会得逞,除非用毒药暗杀…… 但他在周全左右安插的耳目,并没有察知周全此一计划。 应当是他多虑了。 可万一为周全出谋划策的人是嶂间散人,周全就很有可能不会向心腹谋士泄露此一计划!!! 晏迟强自稳定心神,继续思考:周全应当会问那牛鼻子有无把握踩在我的头上,争取更多信奉,牛鼻子老道没有十成把握,就会设计针对我的阴谋,他们暗害芳期,无非是天下人对我产生质疑,我连自己的妻子将受天谴都无法卜断,又怎么能卜断社稷国祚是否将遇殃劫。 如果毒杀,阴谋痕迹太重,这会让他们受到质疑,所以不应是毒杀,他们肯定会造成神鬼施惩的假象。 只要不是毒杀,有常映、胡椒在旁保护,周全应当不会得逞。 可常映会武艺的事已经暴露了!!! 那年王氏在长公主的冬至宴上意图加害辛氏女嫁祸芳期,芳期正是利用常映身手了得才挫毁了阴谋,虽然这件事案并没有公之天下,但瞒不住周太后,周太后既然知情,周全肯定知情。 他们应当会想办法调开芳期的随从。 该死,怎么会忽视这么大的纰漏?!晏迟真恨不能让子夜腾云驾雾从南郊飞回临安内城去。 而这个时候,徐相邸的午宴已经开始。 徐明皎这才舍得露面,她自然跟芳期坐在一处,正问:“今日你怎么没带常映?” “今日是徐娘的生辰,我就留下常映在家里陪徐娘了。”芳期笑道:“我还以为你会陪阿辛吃午饭呢,还说今天怕是见不到你了。” “二嫂正犯孕吐,担心害我没了胃口,把我给撵出来了,一阵间我再去陪她,你要不跟我一同?” “今日怕是不能了,我答应了我那好徒弟,下昼会陪陪她。”芳期让徐明皎看另一桌坐着的陈銮女,那丫头连吃个饭都紧绷着脸,硬显出十分的孤独:“除了丁娘子外,她就只与我相熟了,她着实也不会交际应酬,丁娘子毕竟还有婆母、伯婶等亲长在,怕也不能光顾着好友,我毕竟是当师父的,得看顾着些学生。” 芳期还注意着跟明皎斟酒的婢女,怔了一怔:“这不是文心么?上回你来我家我不见她,问起来你还说她家里给她找了个好夫婿呢。” 却见文心眼角立时就泛红了。 明皎“唉”了一声,安慰般的拍拍文心的手,对芳期道:“文心的娘突然得了急病,为了给她阿娘治病,家里欠了债,她便把说好的婚事推脱了,想再当几年雇佣,好还了债,也能让她阿娘安心调养。” 芳期这才没多问了,还抱歉的冲文心笑了笑,人家遇到了难事,她却不留意戳中了人家的伤心事,看文心既难过又不敢掉泪的辛酸样,芳期十分的不落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03章 怀玉楼的传说 文心在明皎身边服侍了有五、六年,芳期与这丫鬟也算熟悉,又明知她其实已经不再为雇佣,打算嫁人了,今日忽而又见文心在明皎身边服侍,她没多想就问了出口,等午宴结束,明皎又准备回去陪阿辛时,芳期还安慰了文心几句。 “幸好的是你阿娘的病不算严重,只要调养着就能痊愈,你这样孝顺,日后定会得福报,这些钱你收着,也是我的一份心。” 她来赴宴并没带现钱,不过八月和胡椒身上都预备得有,芳期是让八月先替她“垫付”。 文心感激不已:“我家娘子原本已经另请了婢女,听说奴婢遇到了难处,还肯让奴婢回她身边服侍,又预支了奴婢工钱,让奴婢先偿还了家里欠下的债务,夫人今日又再赏钱予奴婢……娘子跟夫人都是善心人,必然、必然也会有福报。” 她说这番话时一直垂着眼,小声的道谢还夹杂着哽咽,明皎听了心里都不落忍,打趣道:“你跟她客气什么,我们国师夫人可是大财主,这点子小钱她哪放在眼里?等新岁时,我再替你讹她一笔压岁钱。” 又拉着芳期的手走开两步,道:“文心阿娘的病情虽见好了,可她因为家里欠下债,之前说的那门婚事,男方家的家境也不好,文心要嫁过去了,便是再给人做雇佣,赚的工钱也不能够贴补娘家人,她才只好推脱了婚事,我听后本想干脆替她还了债,也不让她还这笔钱,这样就不耽搁她的终生大事,只她怎么也不肯,非要靠劳工抵债,说不能白受我的恩情。 我细问她,她才又说了实话,她爹的身体本就不好,兄嫂虽说勤快,只赚的钱也不多,从前有她阿娘受雇于个小作坊,且能帮衬些家计,怎知突然又病倒了,日后操劳不得……她打算的是不嫁人了,要么过些年招个赘婿,还能一直帮衬着娘家,我就想拜托阿期,你人面广,开着酒楼还经营着买卖,雇工里有没有可靠的后生,愿不愿入赘都不要紧,只甘愿一直照应妻家二老就好。” 芳期答应了,说会留心。 结果她与明皎说了几句话,转眼却不见了陈銮女的人影,被岑娘给拉去了相邸花园西侧的偏厅。 午宴后,徐姨母应惯例,是准备着在这处偏厅里举行比才,让儿郎和闺秀们有机会展示才艺,好教那些个有姻联需求的宾客考察考察哪家的儿郎文才不俗,哪家的闺秀品貌兼优。 芳期当了阵看客,同好些个官眷应酬一番,尤其是龚夫人——她当然明白今日会在徐相邸的冬至宴上遇见芳期,为了修好龚、晏两家的关系,今日还特意没让小儿媳高蓓朱跟着来,免得芳期因为高蓓声的缘故,连带着不待见小儿媳,旧怨未了又添新隙。 龚夫人忙着奉承,芳期应付起来也觉辛苦,正好就见陈銮女往偏厅里来,左顾右盼的肯定是在寻她,芳期就借机摆脱了龚夫人,跟陈銮女/干脆出了偏厅说话。 “丁姐姐早前见夫人跟徐娘子说话,先陪着我去园子里逛了逛,幸运的是被我们寻到个既雅致又清静的好地方,我午宴时没怎么吃,才半饱而已,逛了一圈,肚子也觉饿了。那地方既有古趣,还没人打扰,正适合尽兴的吃喝,不过丁姐姐说一来今日我们是来做客的,不大方便叫人送饮食去那里,再则宣家几个长辈都在这边,丁姐姐又不能失陪太久,一直陪着我。 所以我来寻夫人,王夫人是夫人的姨母,夫人想也不会和姨母见外,夫人让相邸的下人送饮食去那处,谁也不会觉得夫人多事失礼,且夫人不用服侍长辈,正好跟我一块尽兴吃喝。” 芳期笑着道:“你总说那处那处的,那处究竟在哪处?” “叫怀玉楼。” 芳期对徐相邸的花园本不陌生,知道怀玉楼座落在花园靠北的小池子后,周边种着好些梅树,原本是处好景观,不过今日因为男宾们都集中在东侧花园,女眷大多现在也都在西侧偏厅,靠北的怀玉楼倒是没什么人去。 可怀玉楼有什么古趣? 这芳期倒是没听说过了,问陈銮女,她只说和什么前朝公主有关,具体的也没听丁文佩细讲,还急着一阵间饮谈时正好细问这段传奇呢,芳期心里就明白了——嗐,陈小娘子啊,多少还是被她家祖母影响,一直就以郡主孙女的身份为傲,也尤其关心天家皇族的事,难怪非得拉她去怀玉楼呢,这学生虽不擅长跟人应酬,却也并不是喜欢清静的人。 于是芳期就先跟岑娘打了声招呼,得了允许后,也不用烦劳岑娘,她自己找了个管事,交待让准备酒水吃食送去怀玉楼,先一步就被迫不及待的陈銮女拉着往怀玉楼去了。 等到了怀玉楼,才发现这里连茶汤、熟水都没有准备。 原本怀玉楼上能望见相邸的后宅闺居,应当本就没预备着让宾客往这边来,所以未安排仆从,也没备下饮食,芳期这要想。但只不过她刚才已经跟岑嫂嫂打了招呼,岑嫂嫂并未阻止她往这边来,也知道她和丁文佩、陈銮女会在怀玉楼上饮谈,应当是不在意她们几个女子“征用”这里的,芳期虽想到了怀玉楼为何不是待客之处,也就没有在意。 她才刚坐下,还没等饮食送至,却见文心也找来了。 “娘子让奴婢来,请胡椒姐姐去一趟二娘子的院里。”文心禀道。 她说的二娘子是指阿辛,芳期自然知道。 “是专让胡椒过去?”芳期觉得有些诧异。 文心又道:“娘子近前偶得了一座奇石,说是石上纹样形似清欢二字,今日本是特意带来,想着赠送夫人,只早前偏又忘了跟夫人说,跟二娘子说着话,商量着准备新岁礼的事,娘子才想了起来,奇石是已经让下人搬进了后宅,就放置在二娘子的院里,因奇石颇沉手,娘子担心八月姐姐搬拿着吃力,才特意交待让胡椒姐姐走一趟,把奇石先搬去夫人的车里,免得一阵间又忘了这事。” 芳期才明白。 常映与胡椒都是会武的人,这件事明皎本就知道,所以专让胡椒去干体力活倒也合情合理,她也就没多疑,让胡椒跟着文心去了。 隔一阵,酒水吃食都送了来,陈銮女便指使她的婢女帮着八月斟酒,丁文佩是个细致人,还特意道:“这时间,婢女们原该也会用些点心了,她们几个跟我们来了怀玉楼,错过了加餐,横竖此处也没别个在,就让她们拿几样糕点小菜,去那张桌上自在吃喝。” 贵族官眷赴宴,虽不至于短了人手服侍,不过惯例都会带着自家的仆婢,正宴时仍由自家的仆婢服侍,等正宴散后,这些仆婢才会跟主家的仆婢轮留加餐,不至于整日都饿着肚子硬挨,芳期原本不是苛待奴婢的主人,当然不会反对丁文佩的提议。 于是八月几个奴婢果然挑了几样吃食,她们不饮酒,只就着送来的熟水吃吃喝喝。 “丁娘子说怀玉楼有关前朝公主一件传奇,这却是连我过去都没听说过的,未知究竟是何传奇?”芳期先问。 “是、是、是,丁姐姐已经卖了好一阵关子,现在快说,说清楚了我才答应放你离开。”陈銮女先是催促后是威胁。 丁文佩笑了,先举了举杯:“本是我想报答上回阿陈邀我一同去覃夫人的赏菊会,今日才请她一同赴宴,却又是托覃夫人的情面,才能让阿陈尽兴,我该敬夫人一杯酒。” 送来的酒并不醇烈,是芳期往常喝惯了的花酿,她也不怕过量,见丁文佩先喝完了酒,于是也先喝了自己杯里的酒。 陈銮女没人敬酒,却也跟着喝了一杯,然后见丁文佩要斟酒,她把酒壶抢在手里,仍催促着丁文佩快说那段传奇。 “是前朝的文贞公主,远嫁来临安,徐相邸这处花园,过去本属唐附马所有,怀玉楼过去名为怀西楼,寄托的是文贞公主对西京长安的挂念。”丁文佩边饮边说。 芳期与陈銮女边饮边听。 文贞公主这号人物芳期并没听说过,倒是知道徐世翁现居的宅邸,跟她家一样,都是羿承钧择定临安为行在后,拨赐给徐世翁建邸的地方,怀玉楼从前也确然是一座古楼,但早就残旧了,所以被拆后重建,关于丁文佩现在所说的一段传奇,芳期过去从来没有听明溪和明皎说过。 “文贞公主生来便有奇能,可预知灾殃,她的父皇楚哀帝轻信佞臣娄伫,倒行逆施,文贞公主便预知楚国社稷必有崩亡之祸,虽远在江南,竟也数番上书楚哀帝,劝君父杀娄伫复天下安平,只可惜当时楚哀帝已经不问朝政,文贞公主的谏书实际上是落在了娄伫手里。 娄伫视文贞公主为患,矫诏赐死公主,诏书尚未送至江南,文贞公主已预知祸殃,她心如死灰,悲憾无能挽回国祚,又不甘死于娄伫这样的佞臣之手,所以于怀西楼自缢身亡。” “啊?!”陈銮女不曾想传奇的结局竟是这般惨烈,惊呼出声。 丁文佩微微一笑:“不过文贞公主虽怀必死之志,但天上神佛感念她忠孝,文贞公主非但没有自缢身亡,反而于怀西楼飞升。” “那文贞公主岂不成了神仙?”陈銮女转惊为喜。 “这都是传说罢了,不知真假,兴许是百姓们感念文贞公主谏阻楚哀帝的暴/政,才杜撰出来的传奇,究竟怀玉楼是否怀西楼,相隔了数百年,谁又能说清呢?”丁文佩仍在微笑。 陈銮女却忽然用手扶着桌子:“我怎么?是我过量了么?我看不清丁姐姐的脸了……” “我也过量了,覃夫人呢?”丁文佩笑着看向芳期。 芳期心中顿时升起一股非常不妙的冷意,她眼角的余光,只见八月几个婢女都歪倒了…… 不知是谁的箸子跌在地上,两声又轻又闷的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04章 怎么回事 出于“职业敏感”,胡椒一离开芳期身边就特别留心周边环境。 怀玉楼外的十来株红梅,美艳的花色掩映之下,可以看见那方安安静静的水池,仍然是没有闲人往这里来,胡椒确定楼外还跟刚才一样,不存在奇怪的人藏匿在什么地方窥望。她刚才跟着芳期过来的时候,特意看了眼水池,池上虽有模要样建着一座高拱桥,可池水一目了然的清浅,便是不小心摔下去,仅仅是淹没半截小腿而已,没有危险隐患,当然也不可能潜藏什么人。 往前走了没多久,就见几个仆婢提着食盒过来,打头的就是芳期找到并嘱托的那位管事,她也认出了胡椒和文心,站着寒喧几句,问得胡椒只是跟文心去一趟后宅,芳期她们仍然还在怀玉楼中,管事就没再多耽搁。 没有任何蹊跷。 胡椒跟文心继续前行一段,遇见个脸生的婢女,但穿着的是青衣青裙,跟今日不少忙前忙后的婢女为统一服制,应当是徐相邸的下人,她站着跟文心说话:“娘子忽想起来有件事得跟大娘子商量,让奴婢先替文心姐姐领胡椒姐姐往后宅,交代文心姐姐等大娘子能抽出空的时间,务必请大娘子往见。” “领路人”就变作了青衣婢女,胡椒走了一段,回头一望,确见文心是往西侧偏厅那头拐,方向没有出现偏差,应当确然是遵从徐娘子的嘱令去见岑娘子了。 直到这时,胡椒都没有生疑。 要是今日换别的人家,她肯定不能把芳期“扔在”个僻静地方,不过胡椒也知道芳期跟徐相邸的人情谊不普通,无论是王夫人还是徐家兄妹,对待她家夫人别说恶意,半厘的嫌隙龃龉都是不存在的,尤其是徐娘子,跟夫人比亲姐妹还要亲,文心确定是徐娘子的贴身婢女,是可以信任的人。 再往前走,又见一个青衣仆妇,提着三层食盒,这人又是个面生的,不过衣裙跟“领路人”一模一样,她不像刚才送饮食的女管事般主动搭讪,只是默默让到道旁,垂着头脸,等她们两个先从小迳上经过。这样的态度胡椒原本也不至于生疑——在国师府,仆婢间也存在着高低之分,比如大多数仆婢见了徐娘,也会像这样让道以示恭敬。 但胡椒打仆妇面前经过的时候,感觉到暗暗窥望的目光,她立时扫了仆妇一眼,并没“捉住”窥望的证凿,胡椒也能笃定该仆妇至少是有鬼祟的行为,她心里绷紧,微微蹙了眉。 “刚才那仆妇与你着的衣裙相同,但怎么跟早前的那几位,甚至文心的衣裙均有差异。”胡椒问。 青衣婢飞快地回应:“今日家中的仆婢都是按职事不同分派的衣裙,便于区分各人负责各项事务,文心姐姐与奴婢们当然更不一样了,娘子虽是相邸的女儿,到底已然出阁,文心姐姐是随在娘子身边儿,故而其实已经算是童郎君家中的奴婢了。” 这回应倒也没什么蹊跷,胡椒就想国师府设宴,确然会按职事不同规定仆婢的衣着。 她就犹犹豫豫地又跟着青衣婢前行一段,然后就遇见了徐二郎。 明溪当避开了嶂间散人的阴谋,笃定的是嘉定伯府的人不安好心,虽说嶂间散人因为受到主家的侮辱已经先一步告辞,然而嘉定伯府的人都没有为此跟徐相邸翻脸,明溪对于他们的言行十分关注,然而这时间,梁夫人等女眷在西侧偏厅,江淮跟他的父亲一直在闲扯,江世子被他的兄长拉着对弈,江玉衡因此寸步不离兄长左右。 明溪就不再浪费自己的眼睛一直盯着这几个人了,他打算四处转悠一下,避免疏忽所生的意外,刚才他瞧见几个仆妇在备膳间似有异常行为,要了好些饮食,一问,才知是芳期的需要,得送去怀玉楼。 原本他也没放在心上,可溜达着溜达着,就觉着不去怀玉楼看一眼总无法安心,那陈小娘子也就罢了,明溪听明皎说过芳期确然跟那位化干戈为玉帛,陈小娘子脾气虽大但其实没啥歪心眼,可在怀玉楼的还有一位丁氏女。 无论丁家,还是宣家,都与向进关系密切,向进父子虽死,正因如此丁、宣两家与太师府的仇隙越结越深,明溪虽不知宣丁氏是何性情,但他还是决定应当更谨慎些。 他的步伐有些急。 这导致了他起初并没有留意胡椒,擦肩而过后才醒悟,站住脚回转身:“你是三妹妹身边的婢女?” “仆胡椒,正是受夫人差遣往见徐娘子。”胡椒当然认识徐二郎,连忙道。 “三妹妹让女使去见舍妹?难道有何要事?” 胡椒连忙说了前因后果,她回应得飞快,同时还不忘留意青衣婢的脸色,发觉青衣婢此时的脸色已经苍白,一只脚尖斜伸着,仿佛随时都会拔脚飞奔的模样。 “文心怎会听这青衣婢的话!!!”徐明溪顿时也急躁了:“青衣仆婢并不是我家的下人,是为今日宴会雇请的宴包办!舍妹更不可能使唤她,舍妹现在内宅,宴包办的人根本不能涉足内宅!!!” 原来徐相邸虽说也雇请了厨娘,且家中不乏下人,然而徐相公却不比得覃太师似的,他从来不收受贿赂,虽然收入高,生活远不如太师府般豪侈,普通宴会也就罢了,像今天大摆冬至宴,人手就远远不够使唤,所以才会雇主宴包办承揽部分事务,着青衣青裙者,全都是宴包办的人手。 胡椒不吭声,一个掌刀就劈晕了青衣婢,徐明溪也立即下令他的两个随从看守好此婢,跟胡椒一前一后的飞奔向怀玉楼,途中,又见青衣仆仍拎着三层食盒,那青衣仆一听见动静,转身一看,胡椒脚尖一点,腾空而起,直扑青衣仆,那仆妇也立即掀开顶层食盒,竟从中拿出把短刀。 见短刀刺来,胡椒急忙一避,似乎因为狼狈摔倒,却借着在地上的一滚,手从腰带里摸出一枚钢镖,抛掷向仆妇,仆妇中镖,倒地,再也没有起来。 “是死士。”看着咬碎牙中所藏毒囊嘴角溢出鲜血,一边抽搐着目光已经逐渐焕散的仆妇,胡椒神色凝重,她只丢下这三个字,头都不回就直冲怀玉楼而去。 徐明溪随之赶到,见仆妇已经气绝,他咬牙踹了一脚尸体,又时一脚踹翻了食盒,只见底层食盒,安安静静地躺着条三尺白绫。 再往前走,这才遇见自家刚刚把酒水吃食送去了怀玉楼的几个仆婢,她们瘫坐在地上,似乎都被点了要穴无法站立行走了,满脸的惊惶,尤其那位管事——她是官奴,已经在徐家服侍了二十载,是主妇院里最得用的仆妇之一,此时眼见着明溪,终于才庆幸拣回条命般,既惊恐又失措,竟嚎啕大哭起来。 明溪没时间搭理仆婢,提着一口气就往怀玉楼跑。 他看见胡椒怔怔站在怀玉楼门里,心中一沉连膝盖都是一软,几乎以为什么都无法挽回了。 怀玉楼里一片死寂。 几个奴婢趴在桌上,丁文佩和陈銮女趴在另一张桌上,不知是生是死,但不见芳期。 胡椒怔了片刻,才过去扶起八月,伸手探向八月的脖子,她似乎松了口气:“还活着,不像中毒,应该是被迷晕了。” “三妹妹呢?”明溪茫然地问。 “也许,是被掳走了。”胡椒的冷汗这时都淌落下来。 “怀玉楼有后角门,可通内宅,不过……” 徐明溪话未说完,胡椒已经抢过去一脚踹开了怀玉楼北壁的门,这扇门原本就是虚掩着,被踹开之后,胡椒就见门外十七、八步的距离,后墙上的角门果然是敞开着,她连忙就要往过冲,却听见了轻微的一声响动。 “胡椒,二哥,我在这儿。” 怀玉楼之所以以楼为名,肯定不仅只一层而已,它共有三层,但第二、三层的正中是挑空的,四围有细密的栅栏,芳期的声音是从楼上传下来,胡椒一抬头,先看见的是两只手,抓紧栅栏上方,然后她家夫人摇摇晃晃借着助力站起来。 徐明溪一见芳期安然无恙,一口气喘出,移步时却又踉跄得险些摔倒。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胡椒拔身而起,抓紧二楼的栅栏,三两下跟个猴子似的就攀爬了上去,他还听见芳期有气无力的声音:“等下啊,我头不晕了,可腿脚还是使不上力,咦,好像被你这么一扶,我能走了……这究竟怎么回事啊?她们吃吃喝喝的都晕倒了,我原以为是丁氏使坏,但她也晕了,我打了她一个耳光,打不醒,应当不是装模作样。” 徐明溪见胡椒已经扶着芳期往下走,他才没有急着往楼上蹿,看了一眼丁氏,看不出被扇了耳光的痕迹,于是过去把她从桌子上拉起来,让其仰靠着椅背,拿起一壶酒就往丁氏脸上倒,丁氏仍然紧闭着眼…… 果然不是装晕,是真晕了。 而另一位晕倒的陈小娘子,一只手直接伸进了菜盘子里,一只手垂着,额头磕在桌面上,现在同样无知无觉,徐明溪犹豫着,也把她给拉了起来让仰靠,没往脸上倒酒,伸手探了探鼻息…… 也还活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05章 迷不晕的女子 较早前,芳期亲眼看着怀玉楼里的人一个个晕倒,对她露出诡异笑容的丁文佩也趴桌了,她还并没觉着头晕眼花,虽直觉有阴谋逼近,且十分怀疑丁文佩不是主谋也是帮凶,但一时间也想不通阴谋的细节,她只想验证丁文佩是否装晕,就打了丁文佩一耳光,她这才发现好像手腕已经发软,有点发不上力了。 危险感越发浓重。 芳期连陈銮女都不敢轻信了,只笃定八月肯定清白无辜,她探了探八月的鼻息,发觉只是晕睡过去,她也想扶着八月去安去的地方,可是有心无力,芳期冷静思考,分析出阴谋仅只是针对自己,八月应当不会再有危险。 她想呼救,却不敢。 迷药只可能添加在饮食当中,这些饮食是相邸的仆妇送来,她们很有可能还没走远,如果被她们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失去意识……呼救无效反而可能自寻死路。 芳期经过短暂的思考,决定走后门,她知道后墙角门出去可以通向徐家的内宅。 但当她拉开北壁楼门时,出去被冷风一吹,头脑立时变得昏昏沉沉,等咬着牙拉开后墙角门,芳期从头昏演变为眼花,她不由担心她还没来得及到安全地方,向可靠的人求救,就晕倒在甬道上,照样逃不过追来行凶人的迫害。 残余的意识让芳期下定决心,造成已经从后门逃脱的假象,实则是返回怀玉楼。 一楼没有藏身处,芳期只能寄望凶手被她误导,以为她已经成功逃脱,不至于再搜二楼、三楼,她的力气只能支持她挪上二楼,借着一面立柜跟墙壁形成的夹角藏匿,她蜷着膝盖坐在夹角里,慢慢地觉着眼睛能看清楚了,不至于看什么都有重影,头也不晕了,但手脚仍然无力。 她听见了脚步声,先是一阵紧张。 又是脚步声。 然后就是胡椒在说话,还有徐二哥熟悉的声音。 芳期如释重负,感觉自己得救了,但居然喊不出声。 她是手脚并用爬到栅栏处,喘息了好一阵,终于才说得出话,然后扶着栅栏站了起来。 而现在,芳期已经可以行走了,跟没事人似的。 她十分震惊于自己竟能一直挣扎着没有晕倒,能够顽强地和迷药对抗,而且最终取得了胜利,看看八月……虽被胡椒掐了好一阵人中,但依然没有清醒。 “这、这究竟怎么回事?”芳期问。 明溪摇摇头,他也觉得十分的糊涂。 还是胡椒先有了判断:“是郎主近一年来一直让夫人噙食的雪参丸,不仅有强身健体之效,虽说不能使夫人百毒不侵,但如迷药一类药物,已经不足够让夫人彻底失去意识,夫人如果再坚持噙食,日后说不定就能完全抵抗迷药造成的眩晕感了。” 一个疑惑已经解开,但还有许多个疑惑尚待解决,而危险虽然已经解除,发生这样的事当然不能瞒着徐相公等等尊长,徐明溪确定芳期已经无碍,主张胡椒先护着芳期去见母亲,而他让赶来的仆从将怀玉楼彻底封锁,着仆妇照顾好仍昏迷不醒的八月等人,自己亲自去禀报祖父这场有惊无险的事故。 徐相邸暗暗加严了防范,但并没有因此终止今日的宴会。 而晏迟也终于赶到。 堂堂国师驾临,按说足够资格走徐相邸的正门,因为两家友好的关系,大不至于惊动徐宰执亲自来迎,徐砥闻讯后却是应当来迎一迎的。不过晏迟现在全然已经不把自己当作赴请的客人了,他直奔相邸的角门,然后在这里,正听见一个婢女和看门人交谈。 “是娘子有急事,嘱咐我回一趟童家取件物什。” “是娘子的嘱咐啊,文心你先等等,我让我家小子跑趟腿,叫辆车来。” “不必了,我自己赁一辆车就是。” “这怎么成……” “张伯真不必麻烦了,娘子还特意叮嘱了,说今日家里事多,能省些事就省些事。”文心说完就急着往外走,一出来就瞧见了晏国师,生生被吓得退后一步。 “扣住这奴婢。”晏迟扔下这一句话,板着脸就进了角门。 他不认识文心,听那三言两语笃断肯定是徐明皎的奴婢,而且这奴婢是急于脱身,一个急于脱身的奴婢必定已经行为了阴谋,晏迟跟回自家似的理都没理目瞪口呆的看门人,而那看门人当然也认识晏国师,因为认识而不敢阻拦,等到回过味来的时候,早就连晏国师的背影都看不着一眼了。 得出大事了啊!!! 看门人顾不得文心的下场,赶紧把角门一关,抡着腿也追着晏迟而去。 晏迟直到看见他家夫人毫发无伤的陪在徐王氏身边时,满身的杀气才收敛了,很识趣地跟徐王氏应酬了一番,目睹着今天的比才会决出了“才子佳人”,直到徐王氏硬拉着宣向氏,说是换个地方饮谈,他才默不吭声的随着芳期也转移了地方。 徐宰执祖孙也已经脱身,他们已经早一步赶到了怀玉楼。 而晏迟因为芳期的复述,已经掌握了早前发生的一件惊险事,他并没有急着剖析阴谋,这会儿子不过抬眼盯着徐明溪。 该庆幸的么?徐明溪要不是对芳期怀着别样的情愫,哪怕娶妻哪怕将为人父还没有彻底放下,否则他今天对于怀玉楼的事不会如此谨慎,要不是他先发觉危险,胡椒恐怕还在迟疑犹豫,后果……不堪设想!!! 晏迟并没有把徐明溪盯视多久。 他直接提出要求:“宰执公,这场意外由我先审问涉事人等。” 徐相公从自家孙儿的叙述中,早就出了身冷汗,现下冷汗其实都已经干透了,他先一步赶来怀玉楼,得知晕迷的人都已经清醒,好在是除了宴包办的那个青衣仆妇,并没有再出人命,他也知道这件事案的关键人,文心就是其中之一,所以立时把孙女明皎也叫来了怀玉楼,可明皎一问三不知。 她甚至都不知道文心去了哪里,只反复申明她根本没有嘱咐文心去唤胡椒,奇石什么的就是不存在的事物,她一直陪着二嫂,闲聊一阵,因为犯困还睡了场午觉,她被叫醒的时候才发觉文心不知去向,要不是听二哥说了来龙去脉,压根没想到竟会险生一场祸殃,就算听说了,她都还觉难以置信。 徐相公也笃信自家孙女绝无可能加害芳期。 但他没有拦着晏迟作主审。 “向氏,你的侄媳妇丁氏午宴后就不见人影,你难道一点不觉焦急?”晏迟先冲宣向氏发难。 “我知道丁娘陪着陈小娘子,并不焦急,不过现在听晏国师这么一问……”宣向氏看向徐王氏:“可是丁娘发生了意外?夫人不能再隐瞒了,务必实言相告。” 芳期不是第一次见宣向氏了,她早就有此妇深不可测的印象,难得看见这位宣家的宗妇,向进的嫡女如此强硬的一面,于是目不转睛,但宣向氏硬是没与她对视,仿佛完全不明就里似的,也是老戏子了,哪怕看她露脸情知阴谋暴露,还胸有成竹的继续演戏。 “你的侄媳活得好好的。” 晏迟宣布这一“喜讯”,宣向氏立即表示了愤怒:“我看着,晏国师似乎因此不满?” “怀玉楼的传说,向氏你可知情?” 这下连芳期都清楚看见了向氏并无错谔,而是深深的吸了口气。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了。 向氏应该没想到丁氏在昏迷之前,会泄露关于怀玉楼,关于文贞公主的一段旧故事。 “倒吸什么凉气啊,向氏你直接回答我的问题,怀玉楼的传说,你听过没听过?” “没有。”生硬的两个字。 “这样说来,你知道这里怀玉楼了?” 向氏:…… “我虽不才,怀玉二字还是识得的,此处牌匾……” “牌匾已经摘下来了。” 向氏:!!! 晏迟轻轻嗤笑:“向氏你进来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呢?我说牌匾摘下来你也会相信?你根本就没看牌匾,你是知道这里就是怀玉楼,看不看牌匾都不要紧。” 向氏脸色终于带着些惊惶。 “今日之前,你从未来过怀玉楼,为何你笃定这里就是怀玉楼呢?丁氏说关于怀玉楼的一切传闻,都是听你这伯母告之,这话应当不假了,你可得好生解释了,怀玉楼的传说你知道就知道了,一口否定干什么,这不是因为做贼心虚,才犯此地无银的愚蠢行迳?” 晏迟逼得向氏无言以对,但他却不继续追究了,看向徐宰执:“世翁先让向氏出去,她已经无能狡辩了,我本来也料到她一看内子安然无恙,心里就会七上八下的,问她这些话,无非是有助于世翁剖析事态而已,好了,相信世翁已经有了判断,那也没必要再为难此等蠢妇了。” 算账还是得找男人。 徐宰执颔首,嘱咐他的庶子之一:“送宣家人走,退还礼金。” “有一个宣家人还是得等一阵子再送走的。”晏迟纠正了下徐宰执的说法:“咱们听听丁氏怎么说。” 向氏:??? 上当了啊,原来侄媳妇还没过堂么?! 先露出马脚的竟然是自己!!! 不过……除了徐、覃两家的人在场,现在没有别的人,还是有机会推锅的,没办法了,只好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丁氏承担,也的确是她……无端端的为什么要说怀玉楼的故事,这种传奇,本应由嶂间散人揭曝。 向氏不再演戏了,起身拂袖而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06章 掉面具了 丁文佩清醒的时候就发觉自己似乎异常的狼狈。 满身都是酒味,身上还觉着湿湿的潮冷,摸了摸衣领,里头确然像是被酒水泼进去了般,她猜测莫不是徐相邸的人发觉国师夫人悬梁怀玉楼后,惊怒之下想立时用酒水将她泼醒方便询问? 是的,丁文佩清醒后,因为还没有见到芳期,她以为已经大功告成。 徐相邸那些个管事,把她和陈銮女分隔两处看守,不许她们再有交流的机会,但丁文佩的婢女还是被允许留在了她的身旁,当丁文佩主仆被带到距离怀玉楼不远的一间小舍时,她提出能否让她的婢女去车上取一套备用的衣裳,天这么冷,她穿着半湿的衣裳这滋味着实不好受。 没有人搭理她的要求。 丁文佩深感自己受到了怠慢。 她很小的时候,就有十分敏锐的自卑心,起先是因为祖母的出身,让她总觉得自己世家闺秀的身份像极一个绣花枕,在别人眼中只是徒有虚表,偏偏关于祖母的粗鄙和荒谬言行,家里人似乎根本不在意掖藏,闹得人尽皆知,丁文佩自觉她也成了他人茶余饭后的笑料和谈资,哪怕她通过自身努力获得了柔淑公主侍读的荣耀,那种在真正的世家闺秀跟前抬不起头的自卑感仍然如影随形。 她非常的,善于发觉他人对她的喜恶。 跟她有说有笑的覃氏女,其实从来不愿与她交好亲近。 赵瑗更是对她满怀提防,甚至几乎掩饰不住对她的厌恶。 晏迟也不会如祖父之愿,娶她为妻,丁文佩非常清楚晏迟从来不曾对她动情,那个人的城府让她害怕和戒备,所以她虽然也对国师夫人的位置心怀希翼,但不曾因为这样的诱惑就忘乎所以。 宣家,是她为自己争取的,最适合她的,最佳归宿。 她终于能从丁家脱身,从此成为宣家子媳,生活向她开展了崭新的前景,她的身边慢慢有了自甘趋奉的人,那些人都是世家出身,过去与她见谈,是漫不经心的笑脸,可现在不一样了,她不爱听这些人的奉承话,让她痛快的是但凡一句委婉的提醒,这些人都会对她言听计从。 比如,在陈銮女耳朵边说覃氏如何的恬不知耻。 丁文佩很清楚她有许多妒嫉的人,但无一个比得上覃氏更招她的妒恨。 覃氏毁了祖父的名声,让丁家彻底陷入了难堪的境地,而且不废吹灰之力就赢得了晏迟的真情,她求而不得的一切人事,仿佛命中注定都属于覃氏。 可要不是家人的嘱令,她不会针对覃氏,丁文佩一直非常清醒,她的从前不堪回首,现在也远远说不上尊荣富贵,前景还只是前景,她不像覃氏一般的好命,她想要达成有朝一日让所有人刮目相看的目标,还有一段漫长而艰苦的过程,每一步都务必小心翼翼,绝对不能得意忘形。 所以当丁文佩再被带来怀玉楼时,惊见芳期竟然毫发无伤,一脑子糊涂的陈銮女正缠着芳期问东问西,她内心既震惊又失望,不过她没有因为意料之外就灰心丧气,她微笑着上前,正要效仿陈銮女也打听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饮着酒说着话突然丧失意识…… “丁氏你站远些,别靠近我家夫人!” 丁文佩愕然看向晏迟。 “怀玉楼和文贞公主的传说,是你杜撰?”晏迟泛着冷光的眼眸,此刻像嵌在一把刀鞘上的琥珀珠,除了凶寒不带半丝情绪。 丁文佩心里一慌,她终于觉得懊恼了。 她隐忍得太久,笃信今日覃氏必定命丧怀玉楼,所以才在最后时刻拔出了手里的利刃,她想让覃氏在临死之前至少大彻大悟,恍然是死在她的利刃之下,当然她也极有把握继续迷惑陈銮女,引导这个傻子相信“文贞公主显灵”的说法,解释她们为什么会丧失意识,为什么只有覃氏会被三尺白绫吊死在怀玉楼的房梁上。 她根本没想到荣国公的计划会败露。 “不是我杜撰。”丁文佩又很快镇定了:“当意外发生前,我还跟覃夫人和阿陈正说,传说未必是真实,不过也确然不是我的杜撰。” “怀玉楼是徐相邸花园的建筑,徐相公一家人尚且不知这一传说,丁氏你竟然知道?”晏迟冷笑。 丁文佩俨然受不住晏迟那双凶寒的眼带来的压力,不敢迎视,眼睑半垂着:“我自幼便喜杂书,家祖父也从来鼓励子孙博闻多识,确然是曾经在一间书铺里,偶得有关文贞公主的传记。” 周全的计划,当然不能是基于一段杜撰的说辞,事实上文贞公主的传记确然存在,关于她的传说也还在世间流传,不过并没多少人知道怀玉楼的前身就是怀西楼,相传文贞公主飞升之地。 可当年负责划拨具体地段给徐家建宅的周全却清清楚楚,这座花园里残破的古楼,正是文贞公主的丈夫唐琛所建,临安地志上有记载,不过因为文贞公主乃前朝的宗室女,她的传说虽一直在流传,却并不值得让卫国皇室推崇,于是怀西楼这座古迹就并没保留完好,也从来没有成为后人凭悼文贞公主之处。 徐相公从不关心那些玄而又玄的传奇,他只读过前楚正史,倒是知道确有文贞公主其人,因文贞公主的外祖父与奸臣娄伫有隙,文贞公主未嫁前,因得楚哀帝宠爱,当众责骂过娄伫,所以后人就在此依据上虚演了一段传奇,他既根本不认为文贞公主有非同常人的见识,自然就没想着保留怀西楼,甚至未对孙子孙女提过怀西楼乃唐琛所建,与文贞公主有关。 更加没想到周全会利用这一传说,设计杀害芳期。 “这么说,丁氏你是承认了收买死士,意图杀害内子,捏造文贞公主显灵示警现世,欲保社稷安平,必除我这个祸国奸佞的罪实?”晏迟没有嘲笑丁文佩直到这时还不忘强调一下她是如何的家学渊源,而直接把一口大锅往丁文佩的脑袋上扣。 “晏国师可休要血口喷人!”丁文佩心中又是一慌。 她拿不准周全的计划是怎么败露的,芳期为什么逃过了杀手的三尺白绫,但她因为知道详细计划,可以笃断的是晏迟已经掌握了实情,说不定杀手都已经落入晏迟手中,但杀手绝对不可能供出荣国公来。 恐怕就连宣家,也乐见由她这个不关要紧的子媳顶罪。 如果要保命,就绝对不能承认罪行。 丁文佩哪怕再是害怕与晏迟对峙,她也只能选择迎难而上。 “我虽对覃夫人说了文贞公主的传说,但一切都是出于偶然,我甚至根本没想到今日会在怀玉楼与覃夫人饮谈,是阿陈拉我逛来此处,我随口说了怀玉楼曾为文贞公主所有,阿陈就非要在这里消遣,也是阿陈去请的覃夫人来……” 陈銮女惊呆了:“丁姐姐,明明是你带我逛来这里,是你让我去叫覃夫人来,还问我饿不饿,饿了的话只管求覃夫人,只要覃夫人开了口,就能轻轻松松要来饮食。” “我不知道阿陈你为何要陷害我,是了,你告诉过我你一直对覃夫人不满,心怀妒恨,我怎么劝你你都听不进去,你的祖母对你言听计从,你说过只要你下定决心,就定能说服你祖母收买刺客暗杀覃夫人的话!!!” “我没有!!!”陈銮女气得想扑上前咬丁文佩一口了,但她听了这好一阵,就没听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刚才还震惊于偶像晏国师为什么突然咬定了丁文佩想要加害覃夫人,就凭丁文佩知道文贞公主的传说? 直到丁文佩胡说八道开始冤枉她,陈銮女才坚信丁文佩就是不怀好意,指着丁文佩道:“你冤枉我,肯定就是恶人!真是坏透了啊你,这世上怎么有你这么坏的人!” 丁文佩心中在发笑,傻子陈氏女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阿陈别激动。”芳期拉住了陈銮女:“我信你。” 丁文佩:!!! 如此强辞夺理、气急败坏居然也能赢得信任? “恩,我也信陈小娘子说的是真话。”晏迟冲芳期颔首:“很简单,陈小娘子不可能知道丁氏你家学渊源,专爱看文贞公主的传记,不仅知道文贞公主飞升,还知道这座怀玉楼其实就是怀西楼,陈小娘子根本没想到你会主动提起这一传说,又哪里设计得出如此复杂的诡计?” “就算阿陈清白无辜,难道晏国师便有罪凿证实我是凶手?敢问晏国师,我今日也只是客人,哪来的能耐在徐相邸的饮食中下迷药,还有我怎么可能指使徐娘子的贴身婢女,骗走令内身边武艺高强的婢女?是了!根本就无人想害覃夫人,是覃夫人记恨我,布了局意图嫁害,徐娘子与覃夫人情同姐妹,是她们两个串通……” “你可真是知道得不少啊。”晏迟挑眉:“还知道胡椒武艺高强,你怎么知道的?被胡椒打过?” 丁文佩脸色苍白的住了口。 陈銮女紧紧的挽着芳期的胳膊:“夫人,夫人对我这么好,都没跟我说过胡椒会武艺呢!而且胡椒看上去一点不像会武艺的样子,她又不是男人,居然会武么?!” “徐公,可以让丁氏滚出去了。”晏迟不再搭理丁文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07章 人心难经利益 晏迟很清楚,丁文佩不管露出多少马脚,肯定不会认罪,而他掌握的证凿也不足够让丁文佩被国法处死,所以他只需要让丁文佩露出马脚就足够了,送官严办什么的大可不必,就让丁文佩多活几天,他还是很宽容大度的。 接下来审的就是十分不幸,撞在晏国师手上的文心。 这个婢女并没等逼问,跪着就吐露了实情:“奴婢的父母兄嫂,被强人掳走,那强人要胁奴婢,奴婢为救家人性命,只好听从于强人之令,除了常映之外胡椒也会武艺的事是奴婢告知的强人,强人令奴婢再求娘子收容,趁今日……想办法调开常映、胡椒。 强人为说服奴婢,说只要奴婢答应,他们会想办法让奴婢及奴婢的家人脱身,那青衣婢就是接应奴婢之人,因为只要胡椒一与娘子碰面,奴婢的谎话就会被拆穿……所以他们才安排了接应之人,奴婢只要先从相邸脱身,立时赶去相邸左近的大娘食店,扮作食客的强人就会送奴婢出城,与家人团聚,远走高飞。 娘子与夫人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心中实觉愧疚,可,奴婢不能眼睁睁看着家人被害啊……且奴婢想着,哪怕是调开胡椒,那些人肯定也只是想掳走覃夫人讹诈一笔钱财,覃夫人肯定不会有性命之忧,奴婢才、才……奴婢不敢求娘子及覃夫人宽恕,奴婢该死。” 脑袋往地上砰砰的砸,没几下就磕破了皮。 明皎先就不忍心了,先看向自家母亲,挨了狠狠的一瞪,明皎只好扯芳期的袖子。 芳期就看向晏迟,张嘴还没来得及求情…… “你没想到会害内子丧命?”晏迟冷笑:“如果你真以为那些强人是一伙毛贼绑匪,为何当你重新被徐娘子收容后,不求徐娘子如实相告内子,有国师府和相邸联手,难道还不能将一伙毛贼绑匪绳之以法,解救你的家人?” 芳期就闭了嘴。 徐姨母也没好气的瞪了女儿一眼:“我一直教导你,遇事不要轻信他人的说法,务必小心谨慎,你可倒好,因为念着跟文心的多年主仆情份,她说什么你信什么,你哪怕去求证一下,她的父母兄嫂是否在家,她阿娘究竟生了什么病,她欠了什么人的债!上一回当还不汲取教训,都到这时候了,你居然还对她心怀不忍。” 明皎眼眶都被骂红了,又是愧疚又是自责,低低的垂着脑袋。 “胡椒。”晏迟只说了两个字。 胡椒抓起被那刺客遗留的三尺白绫,往文心脖子上一绕,手上还没怎么用力呢,文心就是一阵鬼哭狼嚎。 “晏国师饶命,覃夫人饶命,是、是、是,奴婢阿爹受不住那些人的诱惑,收了他们三百金!!!奴婢的家人已经被送去了山东,只要奴婢办成今日之事,就能和家人团聚……但奴婢当真不知那些人是听谁指使啊,他们没告诉奴婢这些,晏国师现在立时赶去大娘食店,说不定还能逮获那些凶徒。” 晏迟却知道已经晚了。 “徐相公,这个婢女为令孙女旧仆,且她这番证辞,并不足够使周全、宣静等人获罪,把这婢女送官也至多判她个未遂之罪,所以,徐相公就把此婢交给迟处治。” 徐宰执从来遵纪守法,不过他也不是完全不知普通的性情,明白晏迟不会放过文心,且文心犯的罪行,也的确罪该处死,他点点头没有说话。 胡椒一巴掌劈晕文心,就在相邸的大管家带领下走后门把人运出去处理了。 紧接着就是送饮食前往怀玉楼的仆婢受审。 这几个仆婢其实并无可疑,无非是因管事受重于徐姨母,她极其清楚芳期跟自家小娘子差不多,故而得了嘱咐后,亲点了几个婢女一同跑这趟腿往怀玉楼送饮食而已。可她们无一负责烹饪,故而都是交待了宴包办的厨娘准备饮食,她们只管跑腿送餐,所以她们并不是饮食的唯一经手人,个个都在喊冤,赌咒发誓绝对没有在饮食里添加迷药。 那个落网的青衣婢证实了她们的说法。 青衣婢跟文心的遭遇差不多,不是死士,就是被利益所动,她和她的阿娘都是受雇于宴包办,她的阿娘是厨娘,她也在疱厨打杂,迷药正是她的阿娘添加,而且那个死士,居然也是她的阿娘向东家推荐。 越是临近新岁,宴包办的人手越是紧缺,一来是承揽宴席的业务这段时间最为繁忙,再则是因为不少散工,其实他们并非临安人士,年前有不少人都会回籍与家人团聚,拒绝受雇。宴包办最倚重的就是厨娘,所以与厨娘一般都签订了长期雇约,年年繁忙紧缺人手之时,厨娘推荐亲朋好友临时帮手,东家一般求之不得。 青衣婢母女两个收了不知身份的人一千金,她们才会为了这笔钱铤而走险。 如此一来宴包办也清白了,他并没被收买。 也确实作为东家,宴包办这项业务足够发家致富,一千金对于常人而言是笔大钱,但对于宴包办这样的商贾而言根本不值得铤而走险,周全也不可能舍得花个百万、千万金的血本利诱商贾,他要真动用这么大笔钱,晏迟也早就被惊动了,怎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差一点就赔了夫人的性命。 关于青衣婢母女两个,晏迟打算把她们送给司马权这临安府尹处治。 “世翁府上的下人,应该还有被周全收买者,否则周全不可能轻易察知文心可以利用,安排下种种计划。” 当没有外人在场,晏迟又恢复了常态,跟着芳期称谓徐宰执。 徐宰执几乎以为一切已经水落石出了,被晏迟提醒,才明白过来:“只是,要排察出此人大不容易,毕竟四娘与三娘要好,在我们家根本不算隐密,且文心服侍四娘多年的事上上下下有不少人知情,要说起来……文心究竟是什么情性,我们这些主人尚可能知道得不深,反而是仆婢们,他们彼此接触得更多,因为身份相类,文心在他们面前更加可能泄露真性情,不似在主人左右服侍时谨慎小心。” “这个人可不是普通人。”晏迟也乐意帮助徐宰执察漏补遗:“他得知道今日府上的冬至宴一应安排,确保怀玉楼不会作为待客的地方,保证此处没有别的仆婢盯看;再则,他还能左右府上必须挑中某家宴包办,好教那死士能够混进来,按照这个范围排察,应当不难。” 徐姨母的神色忽然变得十分古怪了。 “大妇。”徐宰执显然也有了确定的嫌疑人。 “应当是内管事,媳之保姆王媪的长媳金氏。”徐姨母不无愧疚的起身回话:“王媪乃官奴,乃媳之陪房,当年还在开封时,阿家见媳对于保姆十分敬重,故而虽知王媪之子亦为官奴,竟作主择了金氏为其子媳,允王媪荣养,受其子媳孝敬。 可开封沦落,王媪一家没了安居之所,只好随我们一同来了临安,王媪过世后,长子也得重病,媳可怜金氏丧夫,子女尚且年幼,她虽是良籍,但没个稳当的生计,所以一直雇她为内管事,协佐媳执掌中馈。 因媳对金氏一直信任,故而……冬至宴寻宴包办的事一直委托她决断,也确然是金氏提议,怀玉楼因毗近内宅,最好不要设为待客之处,干脆莫使人在此看候,哪怕有宾客闲逛至此,见怀玉楼冷冷清清,也不会涉足登楼。” 徐姨母真不知说什么好了。 她刚才还教训明皎不能轻信他人,没想到自己也犯了这毛病,想着如此照顾金氏,金氏必定感恩戴德,绝对不会背主。 徐明江听到此处,脸色也极其古怪。 不待亲长问,他立时就站起身坦白了:“金氏的儿子王辉,原本一意考取功名,所以虽年过二十但并不急着娶妻,只是儿子上月偶然发现,王辉与……与一女子幽会,那女子看上去并不像青楼妓家,穿着打扮倒像是世家闺秀。 儿子质问王辉,王辉也承认了他确然心仪那女子,不过两人虽碰过几回面,却绝对未行苟且之事,王辉还说那女子是外室所养,生父乃宣义郎何维。” 晏迟挑了挑眉,见芳期一脸的茫然,解释道:“何维的妻子张氏,可是出了名的悍妇,何维有回被好友邀请,喝醉酒夜宿未归,第二天刚回家,就被迎面飞来的一把菜刀吓得抱头鼠窜,呵呵,没想到他居然还敢养外室。” 今日原本只想听孙女婿审案的覃太师感觉自己突然被内涵了。 徐明江也觉得极其的尴尬:“我还确定了,那小娘子果然是何维的庶女,但被偷养在外头,对于张娘子十分畏惧,何维也并没能多少余财照顾母女两,何小娘子的生母又只顾重儿子,就打算逼何小娘子给个富贾做妾,王辉与何小娘子偶然结识,好容易才说服了何小娘子的生母别逼何小娘子委身富贾,不过就连何维,也只答应等王辉功成名就后,才会答允这门婚事,王辉求我先莫声张,我就……” 王辉虽姓王,但可不是洛阳王氏的子孙,他的祖父、母是洛阳王的官奴,显然是被主家赐姓,虽说他的母亲金氏是良籍,靠着徐家的运作,他也摆脱了奴籍有了科举入仕的资格,但他的出身其实根本经不起深究,无望娶世族闺秀。 因为徐姨母对金氏母子的关照,徐明江对王辉,也是乐意关照的,打听得王辉和何小娘子当真是情投意合,这件事情他就没有深究,也答应了保密。 晏迟摇了摇头:“何维的妻子张氏之所以如此狂妄……” 徐明江垂着头:“是,我现在恍悟了,张氏之母,正是宣静的姑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08章 夫人挨训 徐明江彻底明白了金氏母子为何背主。 王辉不是不想娶妻,他的志向是娶一个世家闺秀,但要达成这一志向必先达成考取功名这个基础条件,不管王辉有没有把握考取功名,突然何氏女就送上门来,他怎么能够不心动呢?当然何维不会再等王辉考取功名,甚至连张氏也点头同意了这门姻缘——宣家是张氏的后头,张氏的妒娨离不开外家的撑腰,外家让她接受何维的外室女,把外室女作为收买金氏母子的诱饵,张氏只能隐忍何维的这一出轨。 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何氏女与王辉两情相悦,悄悄会面,何维和张氏为了让王辉上钩,指使庶女诱引,但两人会面时,被徐明江撞破,王辉才用那套说辞哄骗徐明江动恻隐之心,打消徐明江的怀疑。 如果没有发生今天的事,徐明江的确不至于多想。 宣家并非徐家的政敌,更何况张氏悍名在外,徐明江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王辉和何氏女的一段情,背后竟然酝酿着一场阴谋,他的确对何氏女艰难的处境心生同情,打算成全王辉与她这对有情人,所以没有将这件事报知长辈,更没有因此怀疑金氏母子已经有了二心。 明江此时才恍然大悟,因为一时的妇人之仁,差点导致了一场大祸,今天还真是多亏了弟弟明溪的小心谨慎,及时阻止了阴谋。 要不然他们一家,虽无害人之心,却着实无法同太师府、国师府交待了。 晏迟不再多说什么,金氏母子是徐相邸的下人,他没有越俎代疱的想法,就问徐宰执:“世翁及众位世叔,可通透了今日险生的这场祸劫?” 徐宰执其实还有想不通的细节,十分谦虚:“愿闻其详。” “先是嘉定伯带来的牛鼻子老道,意图利用王氏妇对他的迷信,笼络世翁。试想,今日世翁及姨母若不设防,由得那马氏与嶂间散人交道,来日传出卜断男色惑主社稷必崩等等厄兆者正是嶂间散人的话,官家能不怀疑正是世翁利用今日的冬至宴,使嶂间散人公然亮相,且助嶂间散人赢获舆论支持? 官家将世翁视为逆臣,在荣国公看来,世翁别无选择只能加入他的起事,而不管这第一个计划有无得逞,荣国公实则都会进行第二步。 因为我,作为一朝国师,是直接能与嶂间散人对抗之人,荣国公知我绝对不会受他笼络,他要想起事,就必动摇我的威望。怀玉楼里,众人因中迷药昏睡,那扮作青衣仆的死士潜入,就能悄无声息的造成内子悬梁殒命的祸事。 众人醒后,一来丁氏会立即引导陈小娘子,让其相信她们正在谈论文贞公主的传说,莫名其妙就陷入昏睡,醒来后,发觉祸事已生,为什么会生祸?因为文贞公主显灵,文贞公主虽是楚哀帝之女,但飞升后当然不限是前楚宗室女的这一身份,她仍以社稷安定为重,然而卫有奸佞,眼看将蹈前楚覆辄,所以文贞公主未免天下臣民再遭浩劫,显灵示警,欲安社稷,必除奸佞。 谁是奸佞呢?是我,是兴国公,是所有支持官家,违逆太后之人。 添加进酒水饭菜里的迷药,隔一段时间就会挥发,察验这些残羹剩酒不会发现人为的迹象,且如果官家一定要断定成人为,也必然会将世翁定为主谋,因为这件罪案,发生在相邸的冬至宴上。 婢女文心调开胡椒会成为唯一的人为破绽,可文心已经脱身,无法问得她的口供,那青衣婢随之也会脱身,胡椒的口供无人能够证实,徐娘子事涉其中,相邸仍然会百口莫辩,可以说如果内子当真不幸遇害,荣国公的奸计就会得逞。” 徐宰执蹙着眉:“单凭一件命案,嶂间散人的话就会让世人信服了?” “当然不仅此一件命案,荣国公用的是连环计,所以今日还会有厄兆发生。”晏迟笃断道。 他要不是被那件厄兆所迷惑,也不至于会疏漏了芳期遇险的可能。 “还有什么厄兆?”徐宰执胆颤心惊。 “我也只是推断出荣国公的计划,但还没本事察知他的桩桩细节。”晏迟其实知道会有什么厄兆,但他现在不能说,因为关于那件厄兆,他并不想阻止。 他抬眼看向怀玉楼外,已经渐渐消黯的天光:“只能等着了。” 徐相邸的冬至宴还在继续,宴厅随着夜色弥漫,更添华灯彩照,宣家女眷的离席并不曾引起太多人关注,可是仍有不少精明的眼睛,洞谙了主家的心不在焉,他们都在揣测今日从一开始就像阴云般笼罩着这场盛宴的森沉气氛,于是也都心不在焉。 荣国公府以及周太后所生的两位长公主均未出席冬至宴,这不是不给徐宰执体面,分明是明示对当今天子的不满。 嶂间散人的出现,与徐相邸针锋相对,公然承认是他卜断男色惑主的厄兆! 程钟南遇刺,九死一生,然而凶手冼峰这本不起眼的区区武官,因为贿交一介起居舍人,至今仍得天子包庇,已经足以让原本位于中立的文臣心中七上八下,他们纵然不会因此择太后党辅从,但内心对于天子的大失公允难免充满了质疑。 于是出现在晚宴上的晏国师,比徐宰执这个正主还要引人注目。 太多人想要听晏国师发现意见,说说关于嶂间散人的卜断了。 是不是有男色惑主,若有,那男色究竟是不是周途疏,若无,帝陵崩、祭庙毁的厄兆究竟是如何造成?还会不会有殃劫发生? 晏迟却像不知道自己有多重要似的,倒是冲着主家,敬酒敬得殷勤。 晚宴未散。 漆黑的天穹,东面忽然火光冲天,阴云被染成了艳色,但谁都清楚那不是霓光。 走水了,是哪里走水了?! 不久就有消息传回——失火的是永和宫!!! “厄兆,厄兆当真又再世显!!!”喊出这话的是嘉定伯江淮,当然他喊这话时是一脸的凝重,并看不出任何兴奋之情:“永和宫,先帝时建,为贺卫、夏两国之和,永为邦交!如今天降灾异,这、这、这,难道卫与西夏太平不再,又会发生战乱了!!!” 晏迟这才淡淡瞥了江淮一眼。 他把东面那片火光看了好一阵,似乎才留意见不少人都看着他的脸,好像烧起来的不是永和宫,是他自燃了似的。 “失个火就是天降灾异了?”晏迟终于开口说话:“这是人为纵火,以应大逆不道之徒所谓厄兆罢了,嘉定伯揣着明白装什么糊途呢?较早前相邸的怀玉楼还险生一场所谓的厄兆呢,凶手都已经被逮获,我说嘉定伯你们一家,为什么明明看着内子毫发无伤还有心情留下来晚宴,原来,是为了等永和宫走水啊。” “晏国师休得血口喷人!!!” “嘉定伯看来是真信嶂间散人的卜断了。”晏迟留下这句话,率先向徐宰执告辞。 —— 清欢里,今日气氛十分压抑。 八月、九月等等仆婢连站在廊庑底,都觉喘口气竟有些艰难了,明明正寝未曾闭门,没一个敢往里窥望。 徐娘这时也听说了徐相邸冬至宴上险生的那场事故,格外懊恼,她怎么就赶上今日生辰了呢?要是常映不曾留在家中陪她,要调开两个丫鬟可没有这么容易! 晏迟坐在榻上,看了眼原本挨着他坐,渐渐品出来气氛不好变得心虚,现在坐在个绣墩上耷拉着眼皮的芳期。 “我疏忽了周全会直接冲你下手,没有事先提醒你防范,是我的责任。”晏迟终于说话。 芳期:听国师这口气却半点不像认错的态度。 “覃夫人,我跟你说过帽子陈那孙女虽然心不坏,但脑子太笨很容易被人利用?” 芳期:…… “我是不是也跟你说过小心丁氏,那女人绝对不是善茬?!她是个什么人?无利不起早,满肚子都是算计,对她无用之人她什么时候花心思结交过?丁家这么多人,连丁九山都能被丁氏玩弄于股掌……你别不吭声,你跟我说说你究竟怎么想的,敢把我的话当作耳边风,认定了丁氏无害,你足够应付?” 芳期只好辩白:“我就觉着,她虽然是丁九山的孙女但真没什么坏心思,跟阿陈也是真心诚意相交,拦下阿陈不少损人不利己的任性/行为……的确,今日对她一点没存防备。” “我知道了。”晏迟扶额:“我过去一直夸你机警,造成了你的错觉,你觉得你已经足够目光如炬,能看透隔着肚皮的人心!” “徐娘进来!!!”紧跟着晏迟又是一声吼。 外头的徐娘打了个冷颤,刚一挪步,就被邬氏拉住了手:“老姐姐可千万劝着郎主一些,莫真重惩夫人,唉,虽说咱们都知道郎主是出于对夫人的关爱,可……郎主在气头上,就怕罚重了,反而让夫人闹误会,夫人还年轻,气性大……” 芳期表示她在晏国师面前一点气焰都没有,她现在看都不敢看晏国师一眼了。 “去,多叫几个仆婢来,挑跟夫人不熟悉的,叫上十七、八个让她们立时来此处!!!” 芳期:…… 晏国师今天是真气狠了,是想让这么多人群殴她么? 得挨一场皮肉之苦她才能牢记今日的教训,芳期无奈地长叹一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09章 这样哄人可还行 十七、八个仆婢在外间一字排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 芳期很自觉地走到左边第一位婢女跟前,摊开手掌伸过去。 婢女:…… 晏迟:…… 他差点没再次被气笑了,好容易才绷了脸,过去往芳期身边一站:“抬起头来。” 婢女抬起了头,芳期也抬起了头,跟婢女来了个四目相对,手掌还伸那儿等着挨打呢。 晏迟也没管她,只顾发号施令:“夫人看这婢女,说,能看出什么?” 芳期:…… “是、是女子……” 她犹豫着刚说这话,手掌心就果然挨了一下,是晏国师亲自施罚:“说的不是废话么?你要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了,我也懒得再教导你,你可以问话,用你的眼睛你的耳朵,判断这婢女是什么性情,会不会武艺,现在做什么差使,今后还能使唤她做哪些差使,你不是自信有识人之明么?那就好好说服我,你应该有这样的自信。” 芳期:…… 她认错还不行么?是自大了,忘了晏郎的提醒,误信了卑鄙小人差点又把自己的大好头颅往别人的三尺白绫里送,没有本事看几眼问几句就能把个人分析得明明白白的。 但芳期现在居然连认错都不敢,只好睁着眼睛把婢女使劲看。 “是个忠心的婢女。” 手掌心又挨了一下:“还是废话,要不忠心,怎会把她留在家里?” 芳期咬了一点嘴唇,只觉欲哭无泪。 “你叫什么?”晏迟发问。 “婢子玫枝。” “这名谁取的?”晏迟又问。 “徐管事。” 晏迟提醒芳期:“徐娘给她取这名,暗示了她的性情。” 芳期有点明白了:“玫枝多刺,她的性情想来是不怎么柔和的……应该不会武艺。” “怎么说?”晏迟问。 芳期犹豫了下才说:“常映、胡椒都会武艺,身材却窈窕,可玫枝……身上颇多赘肉,所以不像经常练武的人健壮而不显肥胖。” “婢子在疱厨帮闲,经常偷嘴……”玫枝一点都不以肥胖为耻,还自己交待了肥胖的缘故。 芳期硬着头皮说道:“看来玫枝十分满意目前的差使,今后还是让她继续在疱厨当值。” “下一个。”晏迟不置可否,也没有再继续提示芳期。 芳期只好绞尽脑汁地应付训导,在不断的“下一个”中,终于觉得眼珠子都阵阵酸痛了,可怜兮兮的不断望向晏迟……夜深了啊,犯困了啊,脑子都不清醒了判断当然会迟钝,国师就不能行行好等明日再继续训导? “玫枝,你扇常映一巴掌。”晏迟忽然下令。 “是。”玫枝冲着常映就去了,常映当然不会站着挨扇,伸手一挡,玫枝直接把常映胳膊一扭,常映挣脱,一拳头砸向玫枝,玫枝仰低胖胖的腰避开当面一拳,一脚踹向常映的膝盖,趁着常映一个踉跄,伸手往常映的脸上摸了一下……就当扇中了巴掌。 芳期:…… 她明白了,胖子也可能是高手。 晏迟睨着芳期:“你也不想想,这么多婢女,有哪些能得内管事取名?仅仅只是在疱厨打杂的粗使奴婢,又不属徐娘直接管束,徐娘怎会关心她的性情如何,还会特意替她取名?玫枝贪吃归贪吃,一双眼睛可厉害得很,疱厨有她盯防着,没哪个敢动手脚。你刚才说她不会武艺,她眼睛里恍过一道笑意,跟着再误导你,目光如炬的夫人硬是没看见,还敢自信已经足够识人之明了?” “我知道了,我道行还浅,不该自满,今日险遭祸事,我应该牢记教训。”芳期终于说出了认错的话。 晏迟才挥挥手,摒退了闲杂人等,不过神色仍然不见缓和,冷冷道:“知错还不够,从明日起,你好好琢磨着怎么识人,每日观察五个婢女,判断她们性情、身世,我会亲自督察,不许偷懒,不许马虎。还有,这段时间我会安排些婢女设计你,你得避开这些设计,否则……罚,晚睡早起。” 芳期终于能把自己浸泡在香汤里,她闭着眼缓缓舒了口气,就听九月小声道:“夫人也别埋怨郎主太严厉,今日郎主可真是被吓着了,夫人可知道胡椒她……” “胡椒怎么了?”芳期的心又悬了起来。 “挨罚了,郎主之令,虽然多得胡椒及时阻止了那死士,不过胡椒既然发现了蹊跷,却没有立即赶回怀玉楼,要不是碰见了徐二郎,后果不堪设想。因为这一犹豫,就该牢记教训。胡椒挨了板子不说,还得被关在暗房里,整整三日,一日只许送给她一碗水,一个馒头。好在是郎主没说不让胡椒继续在清欢里服侍的话,奴婢看胡椒也是松了口气,心甘情愿领罚。” 八月更是心有余悸:“婢子以为也逃不了一场责罚,好在是郎主说,婢子本就傻,是夫人培教出来的未经郎主培教,差使并不是保夫人平安,这回牢记教训,日后更加小心谨慎防着再中算计就是。” 芳期捂着脸:“我的错,原本也怪不着你们。” 她原本还有些忐忑的,这会儿子也没脸在浴室磨磨蹭蹭了,赶紧沐浴更衣完毕,特意没再让心惊胆颤的婢女跟着,蹑手蹑脚找到了正在北窗下,仍沉着一张脸闷坐的晏国师,深吸了口气才蹭过去,伸手在他肩膀上揉了揉。 “别生气了啊,我真知道错了,其实现在想来,文心也不是没露破绽,阿皎就算真要送我一方奇石,使唤她家的仆婢直接送来我家就是,何必巴巴地还带去娘家,非得在冬至节交给我,当时我只要说等晚间我自己找阿皎讨奇石,就能试出文心不怀好意,我今日的确是干了蠢事,否则哪怕是晏郎有这一件半件疏忽,并不至于就遇险。” 芳期是看明白了,晏迟恼火的其实不是她犯蠢,恼火的是自己想漏了一环周全的诡计,可晏国师心思再细密,又不是神仙,难免还会发生纰漏,她要是没有自保的能力,这回能侥幸脱险,下回也许就没有这样的侥幸了。 她也出了身冷汗啊,她可一点都不想被害死。 晏迟的肩膀被那点虚弱的力道揉得发痒,心中的戾气才渐渐消减了,他的确十分懊恼今天让芳期独自赴宴的决定,不敢想象要不是徐明溪撞见了胡椒和青衣婢,且立时发现了蹊跷,当一切已经无法挽回,现在的他会干出什么事。 报仇血恨毫无意义,死再多的人都换不回现在在他身边,晃着他的肩膀劝他消气的女子,他也永远都不可能原谅自己,一时的疏忽,终生的遗恨。 怪她没有能力自保么? 覃芳期其实根本不需要这样的能力,但因为他固执的把她拉上权场,要求她齐肩并进,她才会承担这么多的恶意和算计。 是他晏迟高估了自己的强大,是他太自傲,他无视前途的风险,但这些话他说不出口。 现在只要他问一句:“你知道我不是万能的了?你知道跟我继续走下去还会有更加危险的关劫了?你能答应继续么?能给我一句准确答复么?” 答案其实会是他想要的。 可是晏迟仍然不会告诉覃芳期——你接下来面对的还不仅仅是险难,你选择了跟我前行,就会成为所有人的敌人,你当作知己的辛远声,你过去爱慕的,今天救了你性命的徐明溪,他们的愿望和志向会被我们摧毁,你会伤害他们,所以你要慎重考虑。 答案就不会再是他想要的了。 太过清醒的晏迟,难下决心。 “我没有生气。”晏迟看着窗里的灯烛,摇晃的光影落在茶案上,像看着他们两个莫测的明日和日复一日:“我让你提防阴谋,教你洞察人心,不是因为生气,是我需要一个强大的伙伴,而你还不够强大。” 被嫌弃了。 芳期心里哀叹,越发想哄晏迟消气。 “好好好,从明天开始我会严格要求自己,绝对不会偷懒,认真向晏郎学习。”她蹲下身,手终于不再晃晏迟的肩膀了,交叠着放在他的膝盖上,仰着脸:“晏郎到底要怎么才肯给个笑脸啊?我要是主动亲晏郎一口,晏郎的脸难不继续板着了么?” 晏迟:…… 脸仍可以用力绷着,但心里那点软绵绵的情绪,突然蔓延扩张,透露在眼睛里。 “你试试?”其实心里认定了试都不用试,嘴巴却不肯说心里话。 芳期觉得为了哄晏郎消气,今天必须“厚颜无耻”,脸红什么的忍一忍,反正,偷吻的事也不是没干过,这回又是先经得许可的,脸红个什么劲。 探身一吻在那硬朗了一晚的唇角。 身体就被一股力气往上拉,不自主地便坐在了男子的膝腿上,深吻既是情理之中又仿佛猝不及防,芳期还睁着的眼甚至看清了立时贴近的笑意,她开始还想今天的风波终于才算过去了,后来脑子里就浑浑噩噩。 明明感觉扶着腰间的手掌,越来越用力,她像是在膝腿上再也坐不稳了似的。 手臂并不由脑子支配,环绕过向她的身体压下来的肩头,继续承受这一个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的拥吻。 “叮咚”一声在脑子里回响。 芳期稍稍的一怔。 晏迟也终于将人拥进怀里,他们耳鬓贴着耳鬓,晏迟一直看那盏忽明忽暗的灯烛。 芳期却有错觉,仿佛脑子里系统上线的“叮咚”声也被晏迟听见了似的。 “先睡,我还得仔细想想,明天怎么应付羿栩。”晏迟笑着在芳期的腰上拍了下:“别打扰我了,赶紧上床梦你的周公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10章 晏国师这回是认真的 芳期一溜小跑蹿回了床上,捂着发烫的嘴唇,偷偷看了眼仍在北窗前坐着的人影,才往被子里一滚,连脑袋一齐蒙住,仿佛让身上都发烫了,怦怦乱跳的心才能恢复平静。 脑子里“叮咚”“叮咚”的一串响。 芳期:有话快说,别光响了,耗能量不耗了?! 小壹:支线任务完成了,恭喜亲贺喜亲。 芳期:主线任务呢?响这么多下,结果只是达成支线任务? 小壹:目测主线任务才完成刚到一半。 芳期:哼,那就别恭喜我,我明白你上线的目的仍然还是发布新任务。 小壹:其实宿主您心里应该已经有了准备,继彼此亲吻之后,接下来当然是发生夫妻之实这个必经步骤了,您得跟晏郎成为真真正正的恩爱夫妻,还没有跨过圆房这道门槛怎么能成?这回我得附加两个提示,保证有助于亲达成目标。 芳期的确没有因为新的支线任务过于吃惊,很冷静的热着脸听小壹的提示。 小壹:经我的勘测,确定你们两个已经是两情相悦,但奇怪的是晏国师一直在隐忍,好些回你两个明明是干柴烈火的状况了,但就是没能燃个尽兴。 芳期:…… 她觉得这话像极了荤话是错觉不? 小壹:唉,跟个黄花大闺女说这些真费劲,宿主您就别再意荤话不荤话了,我大约也晓得这把火得先让晏国师燃起,指望不上您占主动,总之呢,我把您二位相处的日常报告了吕博士,吕博士的判断是您二位之间尚存隔阂,晏迟应当还有心结不曾解开,比如他为何忌讳过中秋,这件事仍然没有告诉您实情。 芳期:再恩爱的夫妻,也不一定非得无话不说,像我不也一直瞒着我是受系统摆布么? 小壹:可是我觉得这件秘密,辛远声是知道的,晏迟却瞒着您。 芳期:我和阿皎、阿霓间的闺房话也不会都告诉晏郎。 小壹:亲,您是在不服二位还不算恩爱夫妻的结论么?你要不要问下您的闺蜜们,像您跟晏国师这样的境况算不算夫妻?都没真真正正洞房花烛呢,至多就是在谈恋爱,连生宝宝的事都没干,算什么恩爱! 芳期在脑子里翻了个白眼。 小壹:吕博士作为个已经有宝宝的女子,具有丰富的恋爱经验,她的经验之谈您应该虚心接受。晏迟心里的那件隐痛肯定跟您无关,他之所以不愿告诉您,是因还不愿意将心中最软弱的那一面向您展示,这无关信不信任,应当是下意识的自我保护。说更明白些,晏迟觉得那件隐痛是丑陋的,甚至恶毒的,一直影响着他让他无法直面,他害怕让人知道,他告诉辛远声时,情绪激动也许不能克制自己,而他与你相处时他一直隐忍着情绪,但辛远声明显不能开解晏迟,只剩下您或许能尝试拉晏迟出来,让他不再受危险的情绪影响。 芳期觉得自己根本没听懂。 小壹似模似样地叹了口气:吕博士的建议是,您先尝试着向辛远声打听,缓缓的引导安慰,也许才能试探清楚晏迟为何止步不前,亲,您务必更加深入的了解晏迟,日后或许才能阻止他做一些不应该做的事,就像晏竑……如果当初亲早些知道晏竑的想法,或许能够设法劝阻他以死谢罪呢?遗憾没有发生前,一切皆有可能。 系统这回给出的建议,不知为何总让芳期觉得是个陷井,有点阴谋的意味。 想想又觉也许是杯弓蛇影的心情作祟,毕竟她今天因为轻信小人,经过了死里逃生,才被晏国师教训了番,而吕博士那番经验之谈她又没听明白,才至于如此疑神疑鬼。 系统没害过她,她这么多疑仿佛不大对。 结果第二天,睡醒后觉得神清气爽的国师夫人,又受到了身边人的算计,简直苦不堪言。 事情是这样的…… 大觉精神焕发,芳期面对着丰盛的早餐桌心情十分愉快,完全把晏国师的训导抛至九宵云外,见八月又端上碟子金桔酥,听说是薛姬大早上出门,在胖子廖点心铺排了近半个时辰的号买回来的美味糕点,巴巴送了一份来清欢里,芳期立时拿过一块尝鲜,然后……咬一口只觉满嘴巴都是黄莲味。 徐娘出现,满脸凝重。 “八月有错,明知不是疱厨烹饪的吃食,未经验毒试吃,直接就呈给夫人,夫人也没察问,粗心大意就往口里送,倘若这糕点被人落了毒,后果不堪设想。” 芳期:…… 八月:!!! “不是,薛姬和我又没仇……” “陈小娘子与徐娘子何曾对夫人有恶意?”徐娘格外严肃:“薛姬不会加害夫人,可从前并未往清欢里送饮食,突然有这样的行为,夫人为何没有疑心?是不是薛姬被人利用了,胖子廖家的厨子有没有被人收买?夫人完全没有考虑到隐患,这件事仆会如实上告郎主,今日夫人未通过考验。” 八月如遭雷劈。 “不仅仅是八月的责任,九月,去忧,你们但凡负责夫人饮食的婢女,日后务必都得对外头送来的饮食防之又防,不能禀报一声谁送来的,夫人愿意品尝就由得夫人品尝了。”徐娘板着脸教育众人。 邬氏顿时明白了自己身上担负的重要职责,立时也严肃了态度。 “夫人请把这碟子金桔酥吃完,放心,只是加了黄莲汁而已,是郎主嘱令,倘若夫人没有细究薛姬突然送来饮食的理由,吃完此碟金桔黄莲酥就是惩罚。” 芳期震惊了。 “那我今后还能不能好生吃饭了?”芳期苦着脸:“疱厨但凡不是我经手的饮食,我都得提防么?” “自家疱厨的饮食十分安全。”徐娘微微带着笑容:“不信夫人也可以尝试,哪怕夫人是主母,也没办法指使人往疱厨的饮食添加黄莲汁。” “别忘了清欢里也有厨房,我烹饪的食物,晏郎还能提防得住?”芳期满心不服气。 “郎主说了,夫人便是往饭菜里下砒/霜,郎主也会眼都不眨吃下去,所以……郎主这碟子金桔黄莲酥,请夫人也含笑享用,夫人放心,疱厨的饭菜不在考验范围,郎主说了,需要提防的只限外头来的食物。” “含笑?”芳期恨恨瞪着徐娘:“我这是含泪下咽!!!” 芳期忍恨把那碟子黄莲酥吃完,看八月颤颤兢兢捧上来一碗蜂蜜水,她问:“这碗水是从哪里来的?” “奴婢亲手冲调的。” 她才敢喝,怨气还没消呢,就见吴姬慌里慌张进来,禀报着“赵娘子在渺一间不慎摔倒,伤势不轻”的话,芳期不上当,下令常映跑去探望,常映还没抬脚,吴姬就笑了:“是妾身撒谎,郎主之令,让妾身哄骗夫人往渺一间。” 八月、九月全都如释重负,觉得夫人这回总算通过了考验,芳期也小小得意了下,冲吴姬道:“我嘴里头黄莲味还没散呢,哪敢再上当,且你刚才的神态也太不自然,一边说话一边眼睛还躲着我,看着就心虚。” 话音刚落,就见三月进来。 芳期听说自家兄长来了,被付英迎去了朝晖堂奉茶,赶紧去见,然后发觉朝晖堂空空荡荡的,半个人影都不见…… 后知后觉问三月:“谁让你来禀报的?” “是魏姬……” 芳期扶着额头,她知道自己又上当了,但谁让她没多问一句呢?晏迟是在提醒她,但凡对金屋苑的姬人,提供的吃食也好消息也好,都务必保持警惕,不能轻信。 “三月啊。”芳期拉着三月的手:“记住了,国师府里各人都有各人的职差,绝对不会发生负责针线的人,忽然跑腿送饮食一类事务,以后得多留点心了。” 中午不到,上当两回,芳期觉得自己恐怕次日必不可能再有睡到自然醒的惬意生活了,她还记得晏国师昨晚的话是,未通过考验,罚,晚睡早起。 晏迟今日是天不亮就入宫,破天荒地上了回早朝,朝会时风平浪静,散朝后他也没有立时获得天子的召见,候在勤政殿的值房里,也是一直到近午,终于才见到了羿栩,皇帝的脸色比早朝时还黑,晏迟看了眼同样黑着张脸的司马修,以及脸色虽然不那么黑但眉头蹙得解都解不开的淮王,大觉如释重负。 君君臣臣的看上去都吃不下饭,那么他也不用忍宫里御厨房的伙食了。 说完话办完事赶紧的出宫,指不定还能赶上家里的午饭呢。 哪知才这么想,就听羿栩发话:“让呈膳,咱们边吃边说。” 晏国师的脸就也垮了下来。 “晏无端,听讲你昨日未主持完毕南郊祭祀就急急忙忙赶回了城?”问话的是司马修。 晏迟没急着回应,但瞅着羿栩也望着他,俨然是等着他的回应,晏迟动动脚指头就想明白了司马修刚经过一轮挑拨离间,效果嘛,看上去还是有点的,要不然羿栩不至于默许他直接过问祭祀之事。 “昨日郊祭时,突见乾金位有霾阴蔽积,污秽之气冲犯,主恶逆防碍恩宴,臣暗卜一卦,知徐相邸冬至宴险生人为之祸,若不及时阻止,必令局势更加不利于君上,于是赶返。”这是信口胡诌,晏迟却说得坚定不移。 “可是你仍然未能阻止永和宫走水!!!”司马修咬牙道。 “我又不知道有人将在永和宫纵火,怎么阻止?我差点都没阻止内子被害呢,不过多亏内子福大命大躲过一劫,证实了那个什么嶂间散人所谓的厄兆是胡说八道,官家今日定也听徐宰执禀明了昨日案情,官家自有判断,可我怎么听司马状元这话,倒像是相信了嶂间散人的卜断呢?” “谁说我相信了那臭道士的话?”司马修拍案而起:“纵火犯我都逮住了!!!” “哦?那就简单了,永和宫烧了就烧了呗,把纵火犯明正典刑不就可以向天下臣民交待了。”晏迟看着司马修:“这样气急败坏干什么?难道纵火犯又和兴国公府有关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11章 本色出演 羿栩非常恼火。 晏迟突然从南郊赶回,结果没入宫禀明他中止祭祀的理由,发生了永和宫失火大案,他居然也只不过怼斥了嘉定伯几句就打道回府,还有点一朝国师的样子么?也难怪司马修和周途疏对他心生质疑。 “纵火者是永和宫几个宦官,跟兴国公府并没有关联,反而经三郎察证,这几个人都忠于周太后,可无端难道不明白,仅以几个宦官纵火断烨无法让天下信服,因为最关键的还是帝陵崩、祭庙毁的厄兆。” 羿栩的口气十分不满。 司马修紧跟着就冷笑道:“晏无端你身为国师,本该解释帝陵为何会崩,祭庙为何会毁于阴火,你却不发一言,直至永和宫也发生火患,百姓们都信了嶂间散人的说辞,认定永和宫也是毁于阴火,就凭你轻描淡写的跟江淮争执几句,难道就能服众?!” “帝陵因何而崩,祭庙因何而毁,官家不是交由司马状元察断么?我以为这已经不需要我来下定论了。”晏迟也冷笑。 “晏国师。”羿栩不仅是口气了,眼睛里都在冒火光:“到这个时候,你跟三郎还要内斗么?” “臣为国师,关于天象机运之说不能诉之常人,除非官家允准,臣才能在现在,如实禀告。”晏迟道。 “说!”抢先开口的竟是司马修。 淮王先就焦虑了,看看晏迟又看看天子,干咳一声:“三郎,事涉社稷机运,咱们还是……” “有什么不能说的,二哥早就告诉了我们,晏无端你观卜的无非是荧惑星犯枢,主殃斗祸世,有子鼠之男伏祸于社稷,而紧跟着果然就有男色惑主、祸难已降、社稷必崩的说法四起,帝陵崩、祭庙毁……晏无端你要不能平息此祸,用什么证明你有能断祸福兴亡的能耐?!” 字字句句都在指控发生的这些所谓厄兆,都是晏迟一手策划。 晏迟:司马修倒是个明白人。 他仍然不吭声。 羿栩终于觉着有些尴尬,干咳道:“国师请见,密禀天机,如此重大之事我本不该外泄,然则,三郎与五弟都不是外人,所以……无端有何见解着实不需避着他们。” “遵官家嘱令。”晏迟拱了一拱手,才回应:“臣所卜断的荧惑星犯枢,主殃斗祸世,正应有奸佞逆臣将借帝陵崩、祭庙毁这一类所谓的厄兆,动摇皇权诋毁帝君。且臣早向官家建议,与其为奸佞所迫,使逆臣占据先机,不如先告诫臣民天象显示将生动/乱,然,官家为谨慎之故,不能当机立断……” “晏无端,你这说法,都是二哥的过错了?”司马修怒道:“你口口声声指控嶂间散人乃胡说八道,证凿呢?你怎么解释帝陵崩、祭庙毁?!” “帝陵会崩,祭庙会毁,嶂间散人的确能够卜断,因为帝陵的择建,原本就是冯莱负责,他和嶂间散人同出玉蟾派,应当早有串通,可以说就算现在是罪人桢继位,帝陵照样会崩,祭庙照样会毁,而我不曾堪察过帝陵,当然不知会有这样的所谓厄兆。”晏迟道。 “可你这话照样没有证凿……” “等等。”羿栩这回却阻止了司马修:“无端的意思,帝陵崩乃人为。” “不能全说是人为,风水若出差错,阴宅难得长保,这样的手段对于略懂堪舆之术的人而言,易如反掌。不过仅是帝陵崩,根本不会引生祸乱,只要祸乱不生,帝陵为何而崩,还不是任由官家注释,他们说什么男色惑主,官家难道就不能说……太后篡政,触怒先君?” 听晏迟平平静静就说出这八个字,淮王都没忍住打了个冷颤。 “无端敢担保不会有祸乱发生?!”羿栩这回抓住了关键。 “敢,也不敢。”晏迟道:“因为荧惑星犯枢,多半会引发荧惑守心的灾异之象,确然主殃斗祸世,但此殃斗却并非嶂间散人卜知的殃斗,说得更明白些,这回异象预伏的是君臣之斗,断然并非国邦之争,臣敢担保的是哪怕帝陵塌成了平地,永和宫烧成了飞灰,一则大卫境内,无地动洪涝之灾殃及百姓,再则黄河之滨,西夏也绝无可能撕毁盟约宣战交兵。” “嶂间散人会咬定必生战乱,为何?”羿栩忙问。 “很简单,周全和他请来的半桶水,没有能耐卜断出真正的灾异,臣却能够断定,就算是发生荧惑守心,大卫两年之内,必然也是风调雨顺。臣琢磨了琢磨周全的诡计,觉得他只能在战乱上动脑筋,所以,臣以为他要让嶂间散人的卦卜赢得天下人的信服,只有一条路……” 司马修也转过来脑子,挑眉道:“串通辽廷!” “周全竟敢通敌!!!”羿栩暴怒了。 “辽人的细作一直还安插在临安呢,他们也不会放过这一离间卫与西夏关系的良机,周全只需要说服辽主,暗杀万仪大长公主,嫁祸官家,岂不就能煽动对大长公主情深意重的西夏国主兴师问罪?臣正是预料到周全的诡计,所以以私谊的名义,修书一封予西夏国主,提醒他务必留意西夏宫廷的安全,莫使叵测之徒有可乘之机。”晏迟安抚羿栩,他有准备,周全的奸计不会成功。 羿栩果然长吁了口气。 “那么接下来,臣与嶂间散人对峙便是,只要他咬定西夏必然兴师伐卫,但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谁还会相信他那些鬼话呢?官家何愁不能将奸佞逆臣治罪,将祸乱殃斗扼杀于萌芽,虽说,法场上又会人头落地,臣民一时间惴惴难安,可官家必为胜者,能够平息此场动荡,荧惑守心的大异之象,或许就能避免了。” 羿栩颔首。 司马修也无话可说。 “官家,臣替官家想到了对策,有一请求,还望官家恩许。”晏迟见羿栩满意了,立即索要回报。 “无端但说无妨。” “臣要宣丁氏立即去死。” “宣丁氏是什么人?”羿栩错谔。 “丁九山的孙女,宣静的侄媳妇,宣兰之妻,昨天内子就是因为险被这毒妇算计,差点也成了厄兆之一,虽说没什么证凿,但臣也不需要官家把她明正典刑,劳烦司马状元了,把这人掳出来,送国师府,内子受了场老大的惊吓,我得亲眼看这毒妇死硬了才解气。” 至于丁、宣两家其他人,晏迟非常明事理,晓得羿栩留着这些活口还有用,暂时不会许他索命,那就留着,横竖也活不长了。 只是让丁氏死,晏迟其实根本不需要假手于人,但要是他出手暗杀丁氏,把柄就又落在了司马修手里,所以晏迟干脆让司马修把人掳来交给他处治,总不会再“中伤”他有能力在高门大族安插暗线了? 羿栩的心腹部卫,那些个暗探线人,是由司马修接手,连他的国师府都养着两个呢,一个在金屋苑丧失自由,一个在外卫部兢兢业业。 所以司马修能够名正言顺监视各家,他却不能。 但有什么用呢?羿栩那伙子暗探简直就是废物,周全居然都能看出来,留着没动,但不该泄露的事半点都没泄露给探子,大抵也就只能做做劫掳内宅妇人的勾当了,晏迟其实对所谓的“皇城司”充满了鄙夷。 像金屋苑那个隶属皇城司的姬人,能送什么情报给司马修?无非就是那些基本上也算众所周知的事罢了。 晏迟这儿正得意呢,哪知司马修就冲他阴阳怪气的端了杯酒:“我都不知怎么评价晏无端你了,说你不解风情,你对覃夫人真的是体贴入微,可要说你知情识意,你对美人来者不拒但只把她们当女伎使唤,这可真是……” “哟,司马状元是羡慕我的金屋苑了?早说嘛,等你把丁氏送到我府里,金屋苑里的姬人随便挑,看中谁带走谁,都看中了全带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横竖不就是养女伎么,难不成别人送来的姬妾,我还得当爹娘供着对她们言听计从?晏永和黄氏过去也想让我尽孝,但他们死得怕是只剩把骨头了,金屋苑能留下来的人大抵脑子都不蠢,要不司马状元跟她们交流交流,问问她们为什么没有让我当孝子的想法?当然,要是司马状元甘当孝子,我相信她们会受宠若惊的。” “无端你这张嘴端的是……”羿栩哭笑不得。 淮王赶紧接过司马修差点没忍住往晏迟脸上泼的酒盏,仿佛成了在场最尴尬难堪的那个人。 晏迟干脆连箸子都搁下了,冷笑道:“别人送来的姬妾,要不是真的色中饿鬼,哪个敢跟她们推心置腹畅所欲言的,司马状元在侮辱谁是色中饿鬼呢?我防范那些姬人怎么了?我这一心一意求上进的人,难不成反而应当色令智昏?我说司马小三儿,你真够了啊,你都没娶妻呢,你的闲事我懒得管,因为我没你这样的儿子,怎么着,我不想当你爹你反过来想当我爹了?我怎么宠媳妇你管得着么?我爹可不是人当的,当者必死,你还是好生考虑。” “晏无端你……” “官家,我要留在这儿,司马小三儿怕是吃不下饭了,我还是走,官家别忘了已经恩准我的话,我就等着察收宣丁氏呢。” 羿栩和淮王呆呆看着晏迟扬长而去,又面面相觑一阵,淮王先叹了口气:“二哥,晏无端看着……”他眼睛瞥了一下司马修,干脆扶额了:“他要真有那大的野心,怎么也不可能当着二哥的面跟三郎起这样的争执,几乎都是直言了,他不早洞察三郎在他的国师府安插的耳目么?!” 连周全都不敢这么嚣张,但晏迟就这么敢。 司马修神色却恢复了从容,暗道:晏迟还真是个劲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12章 贿赂无效 芳期这天还是决定下厨,完成系统的新奖励,做那道沙舟踏翠贿赂贿赂晏国师,万一就不较真惩罚她晚睡早起了呢?这个惩罚对于贪睡的人可格外不友好,尤其是在寒冬时节,天未亮霜未化,就必须强睁着惺忪的睡眼离开温暖的被窝,芳期不用尝试,她又不是没尝试过。 但现在好日子过习惯了,谁还愿意受这“磨难”啊。 她想沙舟踏翠可是一道能在宴席上镇桌的大菜,光食材就不普通,主材是选驼掌,就连国师府这样的富贵人家也不能时常享用,说起来晏国师今日能立时就品尝到这道菜实实在在是托她的福呢,多亏了她的韶永厨备有这珍贵的食材,可以直接调用。 想着说不定阿瑗也能替她求求情,芳期又让八月去渺一间请救兵。 结果晏国师晚饭用得心满意足,却一点都不松口免减惩罚,一张嘴宣布十日都不许芳期赖床,必须卯初起身,在院子里向常映学一套可以强身健体的拳法……又这天观察婢女五名的“功课”,芳期也完成得着实不尽如人意,晏迟反复讲解,她光听讲就听至了半夜三更,困意按时来袭,但晏迟仍盯着她能学以致用,等到晏国师终于满意了,居然已经快到寅时,睡眠时间仅剩一个时辰多一点…… 愤怒的芳期这晚上用脊梁冲着晏国师一动都不动。 次日,有晏国师在清欢里坐镇,芳期预感到阴谋诡计更会层出不穷,她困倦的脑子难以应付,于是悄悄溜到了渺一间,游说阿瑗与她一同看望姜姨祖,哪晓得堂堂的国师夫人居然连出门的自由都丧失了——晏国师发令,受罚期间不许出门。 更让芳期欲哭无泪的是,她提心吊胆了大半天,眼看着这一天在她识穿了四个“诡计”后将要平平安安渡过,居然被晏国师亲自给坑了,前功尽弃,再累积十日惩罚。 “这不公平!”芳期觉得自己不能逆来顺受:“晏郎会加害我么?显然不会,我怎么可能提防你呢?是你说疱厨出了乱子让我过去问问详细,我根本就没想到这话有诈,那换作我来坑你,也是一坑一个准。” “我不会害你,但我也可能会发生疏漏。”晏迟一本正经道:“我管过疱厨的事么?从来就没管过,我忽然告诉你疱厨出了乱了这件事本就蹊跷,你只要多问一句疱厨出了什么乱子,为什么徐娘没直接知会你而是知会的我,我就会告诉你是常映告知我,常映脑子本就不灵光,极易上当,这个时候你肯定就会揪着常映问疱厨究竟生了什么乱子,她会跟你说疑似有人闯入,玫枝未能逮获潜入者,这是大事,说明府里的看防出现了百密一疏的漏洞,你要知道有险患,还会想着光带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邬娘子就往疱厨去么?” 芳期:…… 还是强辞夺辩道:“真要发生险乱,晏郎也不会许我独个往疱厨跑,但你偏让我去,我肯定是想着就是些鸡毛蒜皮的琐碎事务。” “我刚才不是在跟付英、谭肆议事?夫人明知临安城被嶂间散人闹得风声鹤唳的,在此紧急关头我难免不会因为家事分心,这就有可能会有纰漏,再者说真要是鸡毛蒜皮之事,徐娘就能解决什么时候需要夫人亲自处理了?我还告诉过夫人,我们府里,金屋苑和外护卫有皇城司的人,虽然说司马修不敢下令他们行暗杀之事,可皇城司那些探子,难道就真没可能被其他人,如周全收买么?” 芳期无言以对了。 晏迟今天的态度其实不那么凶,伸手把芳期拉过身边:“我其实已经故意显示了我有疏漏,但夫人因为过于相信我的谨慎细致,认为在国师府里不会发生任何凶险,连问都没有多问一句,你要是追问了,我就不会判定你没有通过考验。 我并不是日日都在家,可以寸步不离护你安全,所以哪怕是在家里,你也不能大意,不管去何处,常映、胡椒还有瑶玉、五月,她们几个会武艺,是你的贴身护卫你必须习惯带上。” 原来在发生怀玉楼一场惊险后,晏迟正式把瑶玉和另一个婢女习武的婢女调来清欢里,芳期就习惯性的把那位婢女取名为五月了。 晏迟盯着芳期点了头,又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还有啊,过去我没想着娶妻,虽说手底下有不少婢女习武,但我又不需要她们贴身护卫,难免没有往贴身护卫的方向训练她们,胡椒还算比较全面的,瑶玉、五月其实都更适合行刺探之事,你不能尽依赖她们杜绝危险,很多事情你需要早一步预判,尽量控制危险发生,别让自己立于危墙之下。 你和贴身护卫之间,也得培养起自己的默契,让她们能够看你的眼色行事,或者你还得培教她们临机应变的能力。总之她们的忠心是可以保证的,但你不能认为她们忠心,就一定能够保证你的安全,懂了吗?” 芳期:“我觉得晏郎还是直接教我习武,这样更保险。” “你以为习武这样容易呢?”晏迟没好气地拍了某人的腰:“你半点资质都没有,让你卯时起来练套强身的舒体拳都跟是对你用刑似的,还想学习武呢,要不你先扎个马步,时间别太久,就一个时辰。” 芳期:…… 习武什么的,就是随便说说,必须是随便说说。 “我真得在家整整呆二十日不许出门啊?”芳期没能够争取得延迟起床的宽赦,仍在努力可以出门的自由。 晏迟严肃地瞥着她:“才二十日而已,王氏丧命后,你在家里憋了有几百日,不也挨过了来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芳期可怜兮兮地抿着唇,扬点眉头,小手还把晏国师的袖子扯着晃了两下。 这还真是让郎心如铁都硬不起来了,晏迟把那指尖捏着从衣袖上“取下”,抬手就重重又揉了下小女人的头顶:“你要有哪一日彻底避开陷井一回没上当,晚间识人之术又能一次过通过考验,就减少一天禁足。” “才一天?”芳期一点都不觉惊喜。 出错罚十日,取得满分才减一天,这、这、这,赏罚相当不公允。 “不许再讨价还价。”晏迟俨然恢复了铁石心肠,而后再抛下一个诱惑:“努力,过几日我大抵就会公然去拆嶂间散人的台了,夫人要想跟去看热闹,可得打起精神来争取减刑,否则错过这场好戏,别觉得可惜。” 晏国师要跟神棍打擂台??? 芳期顿时满怀期待了。 怀玉楼的一场事故因为只死了个来历不明的杀手,天子也不能借题发挥问罪周全党,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过去了,大多数人事后虽然都依稀听闻了险生祸案,却都不明就里,又明白关涉到太后和天子斗法这件让满朝堂忧心忡忡的动/乱,对于徐相邸冬至宴上发生的事也都是晦莫如深。 然而对于宣家而言,这件事当然没算彻底过去。 宣家此时的家主是宣静,作为向进的女婿,对向进却不仅仅只限翁婿之情,宣静少年时期曾在向家私学求教,跟向冲友如手足,所以其实并不需要宣向氏如何煽动,宣静对于害死向进、向冲的覃太师,自然视同敌仇。可向家已然失势,宣家在朝堂上的威望还不如向家,宣静行事,当然也不会只图快意恩仇,他原本以为能同向家另一门姻亲齐家同心协力,哪晓得齐鸣却因向家势败,提任了副相。 齐鸣俨然不会再为了向家,与覃、晏二门结仇。 宣静确然想过依附兴国公,巩固住现有权势,日后再借兴国公府之势掣肘晏迟,为岳家报这深仇大恨,但就在这时,发生了“男色惑主”的卜兆,使朝堂局势风云突变,宣静敏感地嗅到了新生的契机。 周全也几乎立时想到了对宣家伸出招揽之手,两人可谓是一拍即合,因为想比起只能站在天子阵营的司马权,周全毕竟曾与向进为同**营,依附周全要比取信司马权更加容易,而且单从情感而论,宣静着实也对天子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行为耿耿于怀。 不过宣静还是心怀谨慎的,比如他并没有和嶂间散人发生交集,他只不过配合周全刺杀覃氏,宣静清楚区区一介妇人的死于非命,天子大无必要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深察细究,很有可能都不会发现有宣家参与其中——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但现在是什么情形呢? 刺杀事败,侄媳利用陈氏女匡骗覃氏前往怀玉楼的事情败露,最最可气的是,表面上看着还算聪明的丁氏,竟然被晏迟几句盘问就露出了马脚,先是推锅陈氏女不成,紧跟着居然还妄想嫁祸徐相邸!!! 天子肯定心知肚明,宣家已经投诚太后党! 宣家只有一条路了,助周全起事功成,荣华富贵,反之则一败涂地,下场比向家更加不如。 宣静十分气怒丁氏。 就算被逼问得百口莫辩,也该承认是她对覃氏心怀妒恨,难经人利诱,一时糊涂才生歹意,覃氏横竖毫发无伤,丁氏难道还能被处死?她可倒好,剑指徐相邸,却没辩白她的动机,不将夫家择清,才导致夫家陷入非生即死的处境。 毫无大局观的蠢妇!!! 宣静也情知此事不能再瞒着侄儿宣兰,可在宣兰这个侄子跟前,宣静从来都是刚正不阿的作态,连宣向氏在宣兰眼中,也是贤妻良母。 突然间把面具摘下来,告诉宣兰他们指使丁氏害人性命? 宣静非常的不自在,而且,他也从来没有打算把关系家族存亡的密情,向侄儿合盘托出。 侄儿毕竟不是亲儿子,宣静对宣兰还是心存防范的。 于是…… 丁文佩的日子就越发不好过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13章 宣兰要和离 对于宣兰这个丈夫,丁文佩其实是格外满意的,虽说宣兰并非家主宣静的儿子,日后也不可能继承宣静的宗长之位,甚至连财产都只能希望伯父赠予,没有合法继承一说,可宣兰的父亲宣郬是亡于战场,大名鼎鼎的儒将,宣兰的母亲虽是再嫁妇,不过死殉亡夫,至今仍被世人赞为重情重义,丁文佩很以有这样的翁姑为荣。 更别说宣兰一点都不像他那些堂兄,真真的继承了亡父的性情,极重情义,他与丁文佩婚后,虽目前膝下仅有一女,尚无男嗣,可宣兰从未有抱怨之辞,他答应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就真的不动纳妾的念头。 更不要说宣兰的才学,也确然胜过堂兄们,他与曾经的晏竑齐名,为士林儒生并称熙和双英。 唯一让丁文佩觉得顾虑的是,宣兰似乎对宣静夫妇过于言听计从了。 可丁文佩很快就打消了顾虑。 要不是宣兰视向氏与生母无异,大抵是不会满意她有个声名狼籍的父亲,多亏了向氏对她的称赞,宣兰才会相信她是出淤泥而不染,宣兰虽然对岳丈从来不假辞色,但也不曾因为对岳丈的恶鄙,就轻视妻子。 丁文佩这日正在教女儿瑛奴识字,可她颇有些心不在焉,因为怀玉楼事败,虽说宣静夫妇两个并没有表现出来对她的谴责,丁文佩却还是意识到了伯父、伯母的不满。她其实很清楚,宣静并不像表面上那般刚直不阿,向氏也压根不是什么贤妻良母,两人跟世上大多数人一样,对于权势的追求从来孜孜不倦,这不算恶鄙,可是这样的人,是无情的。 所以丁文佩心里颇有些不安。 她害怕遭到宣静夫妇的怪罪,离间宣兰和她之间的夫妻感情,她可始默默盘算着于自己最有利的步数,既能以柔克刚化解宣静夫妇的针对,从此连这伯父、伯母的脸色都不用看了。 得劝宣兰分家。 宣兰的祖父、祖母已经过世,他又已经成年娶妻为人之父了,按道理早就不该与伯父一家生活,可宣兰父母过世得早,宣兰为宣静养大的,是以宣兰从来没有同伯父分家别居的意识,丁文佩过去也觉得背靠大树好乘凉,毕竟宣兰年轻,根基未稳,甚至还没来得及考取功名,分家别居的话,就更别蹭上宗家的人势了。 可现在情势却不一样了,丁文佩很干脆的决定舍小求大。 理由她都已经盘算妥当了,就说他们成婚都已经数载,也着实不应当再劳烦伯父照应了,且眼看翌年秋闱便将复行,宣兰若想下场应试,成年而未自立尚且寄居长辈家中多少是不妥的,所以最好是在新岁后,就着手移居的事。 待说服了宣兰,她在往宣向氏面前露一露意,丁文佩情知宣静并不愿让宣兰一直在宗家久居,非是舍不得他们一家三口人的花耗,而在于人脉的分配,宣兰只要住在宗家,宣静为了显示视侄儿如同亲出,但凡应酬,与亲故间的来往走动,能不让宣兰出席?宣兰的名气本就在堂兄们之上,比宣静的众多儿子更加引人注目,宣静其实并不甘心把宗家的人脉分交予宣兰。 这些事情宣兰看不透,丁文佩却门清,她主动提出分家,宣静夫妇知道她在示弱,她既先让了这一大步,那两位总不至于一点人情都不念的。 丁文佩心里有了决定,就打算这天正式跟宣兰提出。 近午的时候,她终于是盼到了宣兰踏进屋子。 瑛奴立时就滑下榻,扑到了父亲身上抱着父亲的膝盖,仰着脸“阿爹阿爹”的叫着,宣兰也跟往日似的弯腰把瑛奴抱了起来,颠着胳膊也冲瑛奴笑:“今日大太婆做了既好吃又精致的糕点,瑛奴嘴馋不?让保姆送你去大太婆屋子里吃午饭可好?” “好。”瑛奴脆生生应道。 丁文佩不大愿意让女儿去向氏那儿,不过她想着今日既有许多话跟宣兰商量,孩子保姆的围着饭桌确也不方便,就没阻拦,怎知她还没来及开口呢,宣兰脸就沉了下来:“一阵间让几个仆婢收拾好瑛奴的衣裳器用,送去伯母院里,今后瑛奴就交给伯母教养了。” 这简直是就一个晴天霹雳震得丁文佩目瞪口呆,差点站不稳,她把一只手撑着饭桌,喘了好几口气才说得出话来:“官人这是什么话?我是瑛奴的阿娘,为何官人要送瑛奴给伯母教养?” “你扪心自问,你还有资格教导媖奴么?!”宣兰蹙眉看向丁氏:“杀人害命之事你竟都敢为,心肠如此毒辣,我怎么放心再让你教管媖奴?!” “官人休想听外人中伤……” “中伤?!伯父伯母会中伤你?你敢说你没有利用陈家表妹匡骗覃夫人往怀玉楼,欲害覃夫人性命?你敢说你恶行败露后,没有先是嫁祸陈家表妹,转而还想陷谤覃夫人与徐娘子?陈世翁两位尊长今日都登门问罪了,你,敢和二老对峙么?!” “官人可知我为何要这么做?我不过是听从伯父伯母之令行事,为的也是宣家的平安!长者令不敢不遵,官人自来当伯父伯母如亲生父母孝敬,我敢违逆亲长之命么?!我也是逼于无奈……” “你竟然还想着毁谤两位亲长!!!”宣兰脸色铁青:“你本家大伯母,当真是被你父亲嫁害?!不,我今日才知情,造孽者原本是你的祖父!!!就因你本家伯母议论了句何钱氏的错谬,你祖父因此怀恨,陷害子媳入狱!!!你祖父为保自己免于声名狼籍,才让你父亲顶罪,你明知实情,明知你祖父卑鄙无耻,可你佯作不知。 令祖起初是让你攀嫁晏国师,奈何你使尽了狐媚功夫,始终不得晏国师青顾,因令尊为令祖顶了恶鄙之名,令祖才因理亏答应补偿你,瞒着向家外祖,说服了伯母为我求娶你为妻室,你听我不屑令尊之辞,却从未替令尊辩解,令尊不失为好儿子好父亲,可是令祖与你,真真是同样的卑鄙无耻心狠手辣!!! 你高攀不上晏国师,故而妒恨覃夫人,再兼令祖之声名,也因覃太师而挫毁,所以你才对覃太师及覃夫人恨之入骨。你为了泄私愤,也为了帮着你那卑鄙无耻的祖父谋求荣华富贵,串通奸佞,计害覃夫人,你可是把我宣家害得不浅,伯父如今,百口莫辩,宣家深陷存亡之危,伯父才追察清楚了这些隐情,才知道你的真面目,然直至而今,伯父、伯母尚且因为失察,直说有愧于我,你,丁氏,你居然还想陷谤伯父、伯母!” 宣兰自觉无地自容,丁文佩更觉义愤填膺。 “官人,我与你一场夫妻,你怎能听信他人的一面之辞……” “是,我与你一场夫妻,我只恨我眼瞎了,才至于一直被你这样的毒妇欺瞒!!丁氏,为了瑛奴好,我不会直接予你一封休书,你回你家,禀报令祖,让丁家送来一封和离。”宣兰也是眼眶泛红:“你的嫁妆,我会原封不动送回丁家,至于聘金,我也不向丁家讨还了,从此之后,你我再无分毫关系,我已仁至义尽,丁氏,你好自为之。” 和离!!! 慢说丁文佩没想到宣兰会如此无情,就连宣静和向氏也没想到宣兰会有此决定,夫妇二人面面相觑,顿时都觉有种搬起石头砸脚的无措感。 他们可不想和丁九山反目为仇啊,说起来大家今后还要同心协力一起造反呢。 可他们着急把自己择得一干二净,没留意将丁氏揭了个底朝天,原本只是想劝着宣兰把丁氏禁足,冷落一段,纳个良妾,就足够是对丁氏的惩诫了,好教丁氏明白日后遇事不能这么自私,先得维护夫族的利益,必须坚定舍弃小我保全大家的意识。 哪想到宣兰居然能把丁氏痛恨到一刀两断的地步??? 宣静大觉收不了场,这回倒是向氏想到了应对之策。 “也罢了,跟丁家比起来,咱们肯定更受荣国公的看重,我看那丁九山也是个软骨头,再说这回的事,也确然是丁氏搂的漏子,丁九山本就理亏,想必也不会因为丁氏和我们家翻脸的。丁氏无子,还拦着不让纳妾,自请下堂,就让丁家用这样的说法写和离。” 丁文佩一番哭求,没有求得宣兰回心转意,眼看就要被送回娘家,她也完全慌了神。 还是府里头一个仆妇给她出主意。 “娘子这一被送回本家,可就别想着再能回来了,仆也不知明明郎君与娘子好端端的,为何就闹成这境况,可仆自从受雇于宣家,一直受娘子的照应,也不瞒娘子,仆也是因为无子,被夫家休弃的,仆不敢说同情娘子的话,就觉着,心里不落忍。 仆有一个主意,娘子参谋着能行不能行,娘子本家也不是寒户贫门,但娘子无子,又不愿容纳妾室,本家的亲长理亏,无法替娘子出头,可要是娘子占一步先机呢,无论去何处,哪个庙庵,总之别让人找着了,娘子不见踪影,丁家的亲长可就有底气来质问宣家了,宣家高门大户总是要体统的,逼得娘子离家,也不好再逼迫丁家。 这个时候,娘子再回来,就说想通透了,愿意容纳妾室,宣家若质问,娘子才说本是想落发出家的,被劝了回来,宣家为了平息风波,说不定就有转机了。” 这个仆妇当然是隶属皇城司。 不过丁文佩情知自己的处境,根本和无子、纳妾什么的不相关,仆妇的建议解决不了她的实际困难,可转而一想,心中却是一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14章 六郎丧 丁文佩很清楚自己在宣家是绝对留不下去了,死皮赖脸纠缠毫无必要,她现在必须考虑的是日后,和离后还能不能再求一个好姻缘。 就这样灰头土脸的大归,哪怕是周太后取得最终胜利,覃家、晏家、司马家都被荡平,她也休想再有翻身之日,因为她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所以她必须争取和宣静谈判的机会,可目的不是再为宣家子媳。 因为宣兰就算被逼无奈,继续与她再为夫妻,但宣兰已经认定了她卑鄙无耻,两人之间这道裂痕,永远无法再修复如初,和一个名义上是自己丈夫的男子同床异梦彼此厌恨,从来不符合她对人生的规划。 她要逼宣静,替她改名换姓,以宣氏女的名义,远嫁山东!!! 宣家与向家,同为山东大族,而山东虽然已属辽廷管辖,但还有世家大族并不曾迁来临安,正因为山东已属辽廷管辖,她远嫁后才不至于与认识她的临安世族面会,她的身份才能真真正正隐藏下去,有如脱胎换骨,再获新生。 她有和宣静谈判的资本吗? 现在,有。 但她必须得先脱身,才能要胁宣静,如果宣静不答允她这一要求,她完全可以自投罗网,公之于众荣国公的种种阴谋,到那时,周太后必败,荣国公必败,宣家也同样会一败途地!!! 这件事她甚至不能让祖父配合,因为丁文佩非常清楚,祖父绝对不会为了她这么个弃子,得罪宣静甚至得罪荣国公。只能由她自己争取,得先从宣家脱身,否则会被灭口。 必须得有个安身之所。 但当然不能是庙庵,因为这样的场所固然可以安身,但一旦和宣静谈判,难不成还能让女尼女道代表她出面不成?就算女尼女道愿意帮忙,宣静佯作答应,在送她往山东的途中,照样可以杀人灭口,不仅是安身之所,她必须的是一个后盾。 有没有人帮助她? 有,她的外家。 只要说服母亲,母亲说服外祖父,外家就可以替她出面与宣静周旋,她的外家虽然不如宣家势大,但也不是能够被宣静轻易灭口的家族,宣静投鼠忌器,不至于铤而走险。 她要的,也不过是个宣氏女的身份罢了。 宣静照样可以是宣兰的好伯父,她远远离开卫国,嫁往山东之后,与这家人再无交集。 然而丁文佩的外家并不在临安,远在泉州,她一个孤身女子前往千里之外太不现实了,而且此事也必须先与母亲商量——大舅舅在台州为官,若外祖父允同,大舅舅完全可以使人来临安与宣静周旋,这也更加便利些。 所以,还是得先找个落脚处,先联络母亲。 丁文佩热切的目光就盯着了仆妇:“阿妪真乐意帮我?” 于是乎,丁文佩壮志未酬,就先自投罗网了。 她又晕过去一回,这回醒来,倒没觉得身上湿乎乎冷沁沁的,但是这种突然昏睡的感觉太可怕了,仿佛有种再回到怀玉楼的错觉,丁文佩猛地一下坐了起来,茫然四顾……不是怀玉楼,是一间屋舍,非常的寒陋,看上去……像堆放杂物的地方。 可她昏迷之前,明明在托那仆妇先赁下的临时居处啊??!! “醒了啊。”一个带笑的声音。 丁文佩又猛地扭了下头。 这婢女……是覃氏身边的胡椒!!! 丁文佩想呼救,却喊不出声,想跑,才发觉腰被绳索套着,绳索另一头……拴在房梁上。 “姓丁的,我可被你害惨了,你知道么?我为你可挨了几十下板子,这点皮肉之苦也就算了,被关在间黑屋子里三日三夜,什么事都不能干,饿得睡也睡不着,这都是拜你所赐,不过今天我心平气和了,因为……你很快就要死了。” 胡椒没有折磨丁文佩,拍拍手伸伸懒腰,去通知晏国师人犯终于醒了。 晏迟才没耐烦心三更半夜的跑来跟丁文佩废话呢,他睡饱了觉,盯着芳期打了套拳,陪着芳期吃了早饭,才去了趟渺一间,陪赵瑗喝了盏茶,跟着赵瑗到了这间偏僻的杂物房,天色已经大亮了,丁文佩却再也没有合过眼,一个人当忧愁自己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再怎么饥寒交困恐怕也是睡不着的。 晏迟先解了丁文佩的哑穴,其实他不怕丁文佩呼救,只不过,半夜三更地让她大喊大叫岂不扰人睡眠?现在白天,爱喊就喊。 “晏国师,我错了,晏国师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只求高抬贵手……”丁文佩身心俱疲却在看见晏迟的这一刻突然像涨了精神般。 “跪下,冲阿瑗叩头。”晏迟道。 丁文佩立即就跪下,叩头不断。 “三哥,给她一个痛快。”赵瑗只把丁文佩看了不到十息,一脸平静地说:“她毕竟不是罪魁祸首,她也不知道她的祖父,犯下的罪孽。” 晏迟摇了摇头:“你啊,跟芳期一个样,总把人性往好处想,你当她真不知道丁九山犯的罪孽呢,那她对你叩头能叩这么欢?她早知道丁九山指使程钟南污蔑赵叔和小姑姑的事了,可是呢?不照样还是想利用与你相识一场的情份,争取我的好感么?” “不,我并不知道……” “丁氏,你昏睡的时候,我对你施了点小法术,你虽还迷糊着,却知无不答。程钟南的女儿,被你给套了话,你知道程钟南是听信了丁九山的话,才弹劾阿瑗的父亲和阿瑗的姑母发生不伦之情?更别说后来丁九山跟向进亲口坦白了他对何钱氏一直念念不忘的事,你从宣向氏口中听说了,那时你总算弄清楚了,丁九山为什么要陷害东平公,为什么要陷害大儿媳,你也觉得丁九山不要脸,可是呢,你有多要脸?明知丁九山是阿瑗的杀父仇人,你不还是听他摆布,试着博我好感么? 怎么的,觉得害了别人的亲人,还利用人家是件好玩的事?觉得你是天下最聪明的人,可以把所有人都玩弄股掌之中?” 晏迟看都懒得看丁文佩一眼,跟赵瑗说:“你知道这女人多可笑么?她居然还想着威胁宣静,用宣氏女的身份远嫁山东。哈,你以为留在山东的世族,都成了辽廷的走狗么?以为嫁过去就能继续荣华富贵,以为宣氏女的身份在山东有多荣耀? 你知道留在山东的世族他们在干什么?他们这么多年,一直征集丁勇,与辽廷对抗,在辽国人眼中,他们就是不折不扣的逆党,但辽人没法子剿荡他们,山东说是为辽国管辖,其实根本不受辽国管制。 宣家什么的,早就不被现在的山东大族看在眼里了,我其实还挺想看你自取其辱的,估计宣静听你的要胁,都要被你的愚蠢笑死了。” “晏国师,我可以当众承认是受宣静指使,我可以指控荣国公……” 晏迟仍然看着赵瑗:“阿瑗,看看,这人的确够愚蠢,我都跟她说明了我是要为赵叔报仇,她居然还觉得我会放她一条生路呢。我为了替赵叔复仇,皇帝都杀了一个,我像是因为要帮羿栩这狗崽子弄死周全放过她性命的人么?我需得着她指控谁?宣静和周全?” 丁文佩的脸彻底白了。 晏迟弑君,她知道这么了不得的事,万无活路。 “阿瑗,我是真的爱慕你啊,你让我死我就死,我为了你我也能替东平公报仇,你把丁九山抓来,我当你面,我咬他,我牙齿可厉害了……” 突然听丁文佩的告白,赵瑗震惊了。 “装疯求活?”晏迟翻了个白眼:“真是让我开了眼界,丁氏你要去写话本子怕早比长安狂生还出名了。” “三哥,我想回渺一间了。”赵瑗实在无能直视一个人竟能丑陋成这样。 “回去,我刚就跟你说了你不用走这趟,你非来,唉,这样的人你觉得她真会有悔愧心么?”晏迟理解的拍了拍赵瑗的肩:“接下来的事我来处理,关于丁氏,忘了。” 丁文佩眼睁睁看赵瑗头都不回离开,忽然喊了声:“阿瑗,你不是世族闺秀么?你可是东平公的女儿啊,为什么明知我不是罪魁祸首却不能饶我一命?我一个女子,我能行什么恶?阿瑗你要真是好心肠,你求求晏国师,东平公在天之灵也不会愿意看你这么铁石心肠的!!!” 赵瑗步伐一顿,也就仅止一顿而已。 她刚才忽然想转回去大骂丁文佩一番,但想想还是算了,丁氏从来不是她在意的人,她管丁氏的想法干什么。 “行了,求谁都没用,你肯定得死了,看你怎么选择而已。”晏迟一招手,示意胡椒拿来三尺白绫,就扔在丁文佩的面前:“一阵间,会搬来个凳子,你踩凳子上,可以自挂房梁,你当然也可以不自尽,不过这里没人会给你送饮食,想想你能挨多少天。丁氏,你也可以试着逃生,要不试试用牙咬断你腰上的绳子?就算你牙口好,外头十二个时辰都守着人呢,会给你换根新绳索的。” 五日之后,丁文佩的死讯才报去了清欢里。 结果她还是抱着侥幸,选择饿死。 芳期对丁文佩的死没有一点感慨。 她也算是在丁文佩身上吃尽了苦头,差点就被挂在怀玉楼的房梁上,且还成了个被神仙降罪的奸佞了,真要得个这样的死法,比原生世界被彭子瞻勒杀还要滑稽,死了都没脸喊冤去,因为完全是蠢死的。 哪知芳期刚想起彭子瞻这么个人,就见八月面无人色进来了。 “夫人,不好了,彭六郎丧,据说还是为二娘所害。” 芳期:??? 她觉得这应该是圈套,又是晏国师的考验? ——第三卷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15章 必须是国师的锅 想过要报复彭子瞻吗? 芳期觉得自己至少是没想过要杀了这人的。 毕竟关于她死于彭子瞻扼杀这件事是系统转述,她没有亲历,有愤怒,有怨恨,但程度还没有达到让彭子瞻死而后快的地步,所以她对于“彭六郎丧”这件消息,并没有任何惊喜之情,当然也不存在悲痛,她震惊的是覃芳姿成了杀人凶手。 这真的非常的不真实。 覃芳姿原来比她强悍这么多吗? 她被彭子瞻杀掉了覃芳姿把彭子瞻杀掉子是什么因果循环的两世孽缘......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415章 必须是国师的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lt;/b&gt;》</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16章 收拾烂摊子 芳期心情复杂。&lt;/p&gt; 有点我不杀伯仁伯仁因而我死的错谔感,但看着晏迟低着脑袋一副任由批评谴责的乖巧模样,活像徐娘养的那条大黑狗犯了错误时一动不动等着挨骂的样子,她怎么说得出“你还能让人省点心”的怨言?&lt;/p&gt; 居然自然而然伸手像摸大黑狗似的摸了摸晏国师的头,完了还在头上拍两下:“他们两个的关系本就是剑拔弩张,别说夫妻了,我看好多政敌都不比他们这般彼此厌恨,再下去总有一方受不了会先崩溃,彭子瞻确然有杀妻的狠心,覃芳姿虽凶悍,可打斗起来她绝对不是彭子瞻的对手,现在这样的结果……至少覃芳姿免遭彭子瞻的毒手,阿兄不会自责未能保护好她。”&lt;/p&gt; 哪怕覃芳姿今后真得被娘家当老闺女养着了,芳期肯定的是兄长绝对不会厌弃她。&lt;/p&gt; “可是晏郎真是因为厌恶彭子瞻才设计让他暴露恶毒心肠身败名裂的?”芳期总觉晏迟说的理由太牵强,晏国师厌恶的人可多了,要是对看不顺眼的人都进行打击针对,长着三头六臂都怕忙不过来了,如同那位梅仁行,晏国师多恶心他啊,梅仁行还有被晏永利用打算不利晏国师的行为,也不见晏国师打击报复回去,怎么就单对彭子瞻不能容忍了呢?彭子瞻在晏迟跟前可从来没有挑衅的胆,两人间明明井水不犯河水。&lt;/p&gt; 为了什么对彭子瞻刮目相看?&lt;/p&gt; 晏迟稍经犹豫就决定坦白:“彭子瞻做过什么事一直让你对他心怀仇恨?”&lt;/p&gt; 芳期一时之间不知道应当怎么回答了。&lt;/p&gt; “肯定不能是何氏和他败坏你的名声,你根本就不怎么在意无关要紧的人那些闲言碎语,且你起初,是乐意嫁去彭家的,这不是王氏一厢情愿逼迫你答应,你要真不情愿,有的是办法说服王氏打消主意,彭子瞻必然是做了什么让你无法容忍的事,你才会设计毁婚。&lt;/p&gt; 我不想逼夫人一定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毁婚,我也没必要知道你为什么仇恨彭子瞻,但我确定彭子瞻对你不怀好意,我就不会让他好过。这是我要设计他身败名裂的原因,不是为了你出口恶气,是我没那么宽容大度不计前嫌,我爱慕的女子,谁伤害她,哪怕没有得逞,我也必须打击报复。”&lt;/p&gt; 晏迟说到这儿又耷拉下眼皮:“不过这件事我没有办好,忘了嘱咐安插进彭家的下属,不仅要阻止彭子瞻杀妻,也不能让覃芳姿杀夫,何氏折了儿子,恐怕不会放过覃芳姿,大舅兄性子温和,恐怕震慑不住何氏这泼妇。”&lt;/p&gt; 芳期刚因晏国师特有的霸气情话脸红心跳,突然又直接面临了现下的棘手难题,愁眉都深锁了:“也不能怪晏郎没想到,我也没想到覃芳姿会这么冲动,彭子瞻想杀妻,她把人告上法堂,义绝了断不就是了,她完全占理,彭子瞻却必须声名狼籍……她这么一砚台砸上去,自己倒也解气了,可自己也摆脱不了杀人害命的指控。”&lt;/p&gt; 彭何氏再是如何功利,儿子没了,她哪里还会冲太师府服软,肯定是铁心要把覃芳姿送上刑场的。&lt;/p&gt; “我那人手现在还没法从彭家脱困,她刚才只能托人送简单的口讯出来,具体的事,需要我另遣人跟她接触才好掌握,等了解了详情,才好再定应对之计。不过我们可以先赶去彭家,一来我试探下彭俭孝是个什么想法,再则也是缓兵之计。”晏迟在芳期的眉头落上一吻:“别愁眉苦脸了,放心,彭子瞻先有杀妻的恶意,只要证实了这件事就能解决这起事故,不会让大舅兄犯难。”&lt;/p&gt; “那我们现在就动身?”&lt;/p&gt; “动身。”晏迟刚回来就没来得及换居家的衣裳,只叮嘱芳期:“穿厚实些,今日外头冷得很,我们也不知在彭家得耽搁多久,邬娘子今日得跟着去,八月、九月服侍得周道些,就带她们两个,横竖我陪着呢,胡椒她们倒没必要带。”&lt;/p&gt; 跟着就嘱咐八月、九月:“去给夫人挑一身厚衣裳,别顾着是不是素服,彭家横竖也没正式治丧,今天不是为了吊唁去。”&lt;/p&gt; 然后八月就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件虎皮里的大红锦面白狐裘衣,芳期内心非常拒绝:“亲,不好穿得这样招摇。”她一不小心把小壹对她的称谓给带出来了。&lt;/p&gt; 外头听觉灵敏的晏国师:……&lt;/p&gt; 亲?虽然不明白这是啥称谓但听上去挺甜蜜,不过为什么他没资格获得这称谓八月有?!&lt;/p&gt; 一路上晏迟都在考虑是不是应该立即争取“亲”的头衔,应该怎么争取,应该怎么既能如愿得偿又不失优雅的争取,对于弑君大计都能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晏国师,直到听见彭何氏撕心裂肺的痛哭和震耳欲聋的怒斥时,这回居然还没有找到争取头衔的正确方式,所以晏迟看着彭何氏的目光就十分的森冷了。&lt;/p&gt; 太吵了,打扰了他的思考。&lt;/p&gt; 覃泽这个时候颇显得狼狈。&lt;/p&gt; 他还没能见到覃芳姿,完全没闹明白究竟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横祸,他甚至都没法和彭父沟通,就光听何氏哭骂了,一头雾水心情沉重的覃泽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抚何氏才妥当,只好选择沉默,等何氏发泄怒火后,再提出见妹妹一面是覃泽唯一能够想到的处理方式了。&lt;/p&gt; 他对于晏迟和芳期的到来是有点惊讶的。&lt;/p&gt; 他让福全告诉芳期这件事故,是因为担心芳期会被连累,毕竟芳期曾经出面替芳姿出头,逼着送走了彭子瞻的外室和庶子,万一彭家趁这机会要冲国师府发难呢?芳期有个准备才晓得该怎么应对。&lt;/p&gt; 覃泽就脱口而出了一句话:“你们怎么来了?”&lt;/p&gt; 这话就又捅了何氏的心口,嗓门立时又拔高了几分:“覃议郎也别装模作样了,定是你想着晏国师势大,搬来替覃芳姿这毒妇撑腰的!你别作梦,我一定要覃芳姿一命抵一命,晏国师来了又如何,来了也不能够包庇覃芳姿这个杀人凶手!!!覃芳姿就是仗着太师公,仗着覃夫人撑腰才敢这么胡作非为,我以前忍,是盼着她总有一天会明事理,但现在我没指望了,我还怕什么,不管覃夫人来还是覃太师来,今天要不把覃芳姿送官法办,我绝不答应!!!”&lt;/p&gt; 晏迟本就被何氏闹得耳朵疼,一听这话,耐性还没开始就被消磨没了,连跟大舅兄都没打招呼,张口就是:“原来这么久了,何氏你还没把覃二娘送官呢?赶紧的送,做什么缠着大舅兄喷唾沫,你要现在送也不迟啊,快送,我在后头给你壮行。”&lt;/p&gt; “晏国师这回还打算恃强凌弱?!!”何氏两眼暴张,颧骨高突,拳头握得死紧,身子绷直前倾,像极了立时就要扑过来撕杀拼命的模样。&lt;/p&gt; “彭俭孝,你听着了,我这么赞成你们的主张,结果反倒被硬扣上个恃强凌弱的罪名,我就奇了怪哉,我怎么就成恃强凌弱了?这我可一定要跟你们上法堂了,我得自辩啊,不能莫名其妙就被定了罪。”&lt;/p&gt; 彭俭孝立即起身,看上去是打算后知后觉的先行礼,但刚站起来就被何氏抢了先,她的确从椅子里扑了一扑,不过因为晏国师的目光太过吓人,何氏没敢撕杀拼命,她往覃泽的方向转了一转,僵着脊梁拔高声:“我们就算送覃芳姿去临安府衙有什么用?覃太师和晏国师不发话,谁敢把覃芳姿绳之以法?去不去法堂不关紧要,我们就是要让覃家人点头,让覃芳姿偿命!且这样的恶妇,休想进我彭家的族坟,她不能得风光大葬,要当作恶疾致死者处理!”&lt;/p&gt; 那就是得进焚人场,尸骨无存。&lt;/p&gt; “我听何氏你的意思,就是我们应该听信你一面之辞,不问青红皂白就大义灭亲?”&lt;/p&gt; “还有什么好问的,六郎已经被杀害,覃芳姿却毫发无伤,事实如何清清楚楚……”&lt;/p&gt; “那就先确定覃二娘现在是否毫发无伤,徐娘,你去彭家后宅。”晏迟直接下令。&lt;/p&gt; 徐娘没跟进厅堂,闻令后转身就走,也不需晏迟再下令,谭肆把着腰上的剑就跟在徐娘身后,一脸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冷气,何氏就没敢再撒泼……看看就看看,她只是让人看着覃芳姿不放她出来,又没真把覃芳姿弄死了做成木已成舟。&lt;/p&gt; 她不仅要让覃芳姿偿命,还要让覃芳期亲口答应把她的孙儿接回来,不但覃芳姿的嫁妆都得归她的孙儿,覃太师还必须答应再给孙儿请名师,当任的宰执徐相公要答应提携孙儿,她才答应作罢此事,否则,这件事必须闹得人尽皆知,覃家的女儿心狠手辣,覃太师真正的亲孙女可还有两个没嫁人,事情闹大了谁还敢娶可能谋杀亲夫的毒妇。&lt;/p&gt; 晏迟没等徐娘探视完覃芳姿返回通报考情况,就问彭俭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令郎是因毒杀过世?”&lt;/p&gt; 这明知故问得,芳期都没有领会到晏国师的意思,只好面无表情的佯作“无知”。&lt;/p&gt; “是……”彭俭孝打了个结巴。&lt;/p&gt; “是被覃芳姿这毒妇打杀!”何氏抢答。&lt;/p&gt; “彭子瞻窝囊归窝囊,好歹是个大男人,怎么可能被覃二娘一女子活活打杀?”晏迟仍看着彭俭孝。&lt;/p&gt; “唉,六郎不慎滑倒,二娘正在气头上,就随手捞了个砚台,直接砸向六郎的头部,就……当时六郎已经全无还手之力。”彭俭孝斟酌着叙述。&lt;/p&gt; “覃二娘为什么在气头上?这听起来应当是两人发生争执,不知彭子瞻因何激怒了覃二娘呢?”&lt;/p&gt; 芳期这下子明白过来晏国师的盘问技巧了,但坚持面无表情。&lt;/p&gt; “晏国师可别血口喷人,六郎一直容让覃芳姿,怎会与她发生争执?覃芳姿就是个毒妇,她早就有害人之意!!!”何氏再抢答。&lt;/p&gt; 晏迟蹙着眉头:“彭俭孝,你的家眷脑子不清楚,她在这里我们是不能心平气和的解决事情了,还是让她暂时回避。”&lt;/p&gt; “是是是。”彭俭孝本来就有些心虚,听这话后赶紧把何氏瞪了一眼,还没说话……&lt;/p&gt; 何氏就一头撞在他身上,冲着他捶了几拳,又揪着他的衣领连连摇晃,彭俭孝一个没站稳,差点嘴巴都当众啃在了何氏的额头上,他顿时觉得狼狈难堪,搡了何氏一把:“别撒泼了,你赶紧去别处给我好好冷静冷静!”&lt;/p&gt; &lt;/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17章 来了个正常人 来自彭俭孝的这一搡,把何氏的理智彻底摧毁。&lt;/p&gt; 又撞上前,一耳光扇在彭俭孝的脸上:“好你个彭俭孝,我算是看透你了,六郎是我的独子,但不是你的独子是?是,你还有庶子,你可不怕断子绝孙,说不定你现在正觉得称了心如了意,这下子你总算可以名正言顺的让那些狐媚子生的孽庶继承全部家业了是?!难怪我说了这么多回,你都不愿替六郎争取恩荫,你是不是还想跟覃芳姿这毒妇三跪九叩,感激她替你做了你想做不干做的事!!!”&lt;/p&gt; 彭俭孝气得差点没厥过去,拳头都已经握起来,忍这口忍得脖子上青筋暴突,大喝一声:“主妇因悲痛迷了心窍,还不来两个仆妇扶主妇回房歇着!”&lt;/p&gt; 这当然又招了何氏声势更凶猛的一番哭骂,两个仆妇上前竟把她“扶”不出去,厅堂里顿时又是一场兵荒马乱。&lt;/p&gt; 晏迟却留意见谭肆在外头露了露脸。&lt;/p&gt; 他出外,背着手听谭肆说了番话,芳期光看晏迟的神色,也看不出他听闻的是什么消息,但她看得出来彭俭孝确然跟何氏的想法有分歧,俨然并不坚持要覃芳姿有偿命,大抵是琢磨着借这回横祸,尽量索要一番补偿他就愿意和解。&lt;/p&gt; 何氏至少有一句话说对了,彭子瞻在彭俭孝的心目中不是唯一的儿子,只是唯一的嫡子,当然彭俭孝并不至于恨不得彭子瞻死,但他显然不愿意因为彭子瞻的死彻底跟太师府反目,跟国师府结仇,这个一心功利的人,只要尚未断子绝孙,他满心想的还是利益二字。&lt;/p&gt; 而当晏迟听完谭肆的禀报,何氏终于抗不住好几个仆妇的“服侍”,被“请”出了厅堂,只是已经见不着她的人影了,还听得见“不得好死”地咒骂。&lt;/p&gt; 不过终于可以商量如何处理问题了。&lt;/p&gt; 然而话还没说两句,葛彭氏跟芳菲就到了。&lt;/p&gt; 芳期一脸凝重的模样,但眼神乱晃,对四妹妹十分熟悉的芳期一眼看出她根本不想掺合这事,奈何彭子瞻不仅仅是她妯娌的胞弟,同样是她的姐夫,而且姐姐还有杀夫的嫌疑,芳菲是不得不走这一趟了。&lt;/p&gt; 葛彭氏当然是接到娘家的通知,才赶回来,她眼睛看上去有些红肿,不过神色倒还算平静,也并没有对覃家众人怒目而视,甚至见何氏不在场,她大抵还想到了何氏神智已然崩溃,竟不曾问,只跟彭俭孝道:“因葛郎今日在临安府衙务值,不曾与我们一同过来,但已经遣人递讯了,迟些应会赶到。”&lt;/p&gt; 彭俭孝连连颔首,一时间却不知说什么好。&lt;/p&gt; 葛彭氏俨然也不惊奇晏迟和芳期居然比她还先赶到,只问覃泽:“令尊为何不在?”&lt;/p&gt; 这话倒是问得合情合理——原本女婿死了,女儿被指控为杀夫的凶手,覃敬这当爹的怎么都该第一时间赶到,不见人影一点都不合情合理。&lt;/p&gt; 覃泽见葛彭氏不像会泼闹的模样,先就松了口气,应道:“家父三日前便往歙西访名士了,所以不曾赶来。”&lt;/p&gt; “那我是否能理解为,覃议郎能够代表太师府处理今日这场事故?”葛彭氏又问。&lt;/p&gt; “因家父现不在临安,亦难及时赶返,所以……家祖父交待泽妥当处理此件不幸。”&lt;/p&gt; 葛彭氏点了点头,又对不知为何也在点头的彭俭孝道:“父亲请二娘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应当让二娘当着覃议郎及三娘、四娘之面讲述,要想处理此场事故,必定不能只有我们家的一面之辞。”&lt;/p&gt; 这是处理事情的态度,连晏迟都打量了番葛彭氏,颇奇异像彭俭孝和何氏这样的夫妻,怎么能生出这样一个明事理的女儿。&lt;/p&gt; 芳菲直到现在才定下心来,她对自家大嫂颇为敬畏,虽说经过一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关系亲近了少,可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故,她是真担心自己被覃芳姿给连累,从此成了大嫂的眼中钉。&lt;/p&gt; 尤其当大嫂今日要求她一同来彭家的时候,她更是心慌意乱,但现在见大嫂愿意听覃芳姿的辩解,应当……不至于会怪罪无辜?毕竟大嫂也知道她和覃芳姿从来就不亲近,要是覃芳姿确然做了天理难容的事,她绝无可能助纣为虐,大嫂这样的明事理,应当不会迁怒她了。&lt;/p&gt; 其实当徐娘进入内宅的时候,覃芳姿就已经获得了“自由”,没人拦着她来申明冤情了,可覃芳姿一听说晏迟和芳期都来了彭家,居然因为面子问题自己不愿抛头露面了,徐娘劝了半天无果,极想打开面前这位倔强别扭的女子的脑袋瓜,仔细瞅瞅她究竟在想什么。&lt;/p&gt; 直到彭家的内管事亲自来请。&lt;/p&gt; 态度强硬的请,一言不和就要动手的架势,覃芳姿衡量了一下觉得受彭家仆妇的强迫更加丢脸,才硬着头皮去面对“公审”,徐娘见她虽说努力的维持着高傲的姿态,但仍在门槛上绊了一下,挺着胸昂着头的步伐却走得歪歪斜斜,真的是外强中干得很,看来心里还是惊惶的,不确信毕竟亲手害杀了人命,这回还能不能侥幸得活,还不至于愚狂到了觉着杀人不用偿命的地步。&lt;/p&gt; 徐娘摇了摇头:覃二娘如果没遇着一个心性扭曲的娘,是非不分的祖母,哪怕是听得进生父的教导呢,也不至于从根子上就一直歪着长,导致现今这样的恶果,就算是不至于偿命,她这辈子也得不到好了,这件事是遮掩不住的,背着个心狠手辣的名声,慢说再嫁,怕是今后都不会有人与她来往结交了,这才是真正的孤独终老呢,脊梁骨也不会少了被人指着戳,最想荣华富贵的人,结果落得声名狼籍,受尽谴责的下场,这也是恶有恶报了。&lt;/p&gt; 跟着覃芳姿去厅堂的是她的两个心腹婢女,都是太师府陪嫁过来的官奴,没有徐娘认识的那位,阻止覃芳姿命丧彭子瞻刀匕之下的婢女同行,因为覃芳姿也并不知道今日死的之所以不是她,其实是那位婢女的功劳。&lt;/p&gt; 彭俭孝其实没答应女儿的提议,因为他惊闻噩耗后回来已经盘问过了覃芳姿院里的仆婢,众口一辞都说彭子瞻先有杀妻的行为,才至于造成这样的悲剧,但何氏一口咬定这些仆婢全都是覃芳姿的心腹,非要说人家歪曲事实,彭俭孝原本也不信彭子瞻居然敢杀妻,然而他到底是在刑司历练过的人,发觉事情并不简单,所以他其实相当的心虚。&lt;/p&gt; 可他也没有阻止让覃芳姿出来,因为他实在没有胆子以一面之辞就逼迫覃泽“处死”覃芳姿,哪怕是彭子瞻一点错都没有,他其实都不敢让覃芳姿偿命。&lt;/p&gt; 现在要怎么办?&lt;/p&gt; 偿命的要求是不能的,但也不能承认彭子瞻有错在先,否则这个儿子白折了不说,他反而还会被太师府、国师府怪罪,这个结果也是彭俭孝不能接受的,有场硬仗要打。&lt;/p&gt; 覃芳姿昂首挺胸的进来,但眼睛往芳菲的方向盯了好一阵,才“嗤”的一声冷笑:“四妹妹也赶来看我笑话了?”&lt;/p&gt; 晏迟挑着眉,说实话覃芳姿还真是让人……没法不对她心生厌恶。&lt;/p&gt; 芳菲倒没生气,真觉得覃芳姿现在对她的态度越恶劣,她反而越觉如释重负了,她就怕覃芳姿性情大变,用姐妹之情要胁她必须替她出头。&lt;/p&gt; 最感愤怒的是覃泽。&lt;/p&gt; “二娘,谁来看你笑话?难道你言下之意看笑话的人也包括了我?时至如今你竟然还冲自家姐妹冷嘲热讽,你真是……无药可救。”&lt;/p&gt; “我不需要你们拿药来救。”覃芳姿梗着脖子,却怎么也忍不住哽咽:“是彭子瞻想杀我,他拿着刀匕冲进来,想把我置之死地,银环想要拦下他,胳膊还被这恶徒刺了一刀,结果老天都容不下这狼心狗肺的东西,谁知道彭子瞻竟然自己踩滑了摔个仰朝天,我怕他起身后仍要行凶,为了保命才用砚头砸向他,谁曾想他挨一砸竟就死了,哈哈,这定是天要他亡!!!”&lt;/p&gt; 芳期看了一眼银环的手臂,确然连夹袄都被鲜血渗透了,伤势不轻,她正要说话,葛彭氏已经抢先开了口:“请大夫,先替银环处理伤口。”&lt;/p&gt; “是、是、是,赶紧请大夫疗伤最要紧。”彭俭孝赶忙附和。&lt;/p&gt; 又长叹了一声:“二娘啊,我知道你因为六郎养外室的事,至今心里还有怨气,可你却不能……六郎与你成婚多年,他何尝对你动过手,你因为气愤失手害了六郎,现在却不能再把责任推到六郎身上了。”&lt;/p&gt; 彭俭孝原本还想一鼓作气说出“二娘道个错,我们毕竟受太师公多年恩携,也不愿太过为难二娘”的话,给个台阶,大家顺着下来,日后还怕太师府不弥补彭家?哪知道覃芳姿根本不需要台阶。&lt;/p&gt; “我推脱责任?哈,难不成银环臂上的伤是我刺的?我院里的仆婢可都是人证!”&lt;/p&gt; 彭俭孝:……&lt;/p&gt; 葛彭氏看了一眼银环,见她和另一个婢女都是满脸的气怒,道:“银环先坐下,二娘情绪还没平静,你们两个谁能细说当时的情形。”&lt;/p&gt; “婢子玉镯从彭六郎今日踏进琼华院时就一直在场目睹,应是最明白龙来去脉的人了。”另一个婢女挺身而出,自愿担当讲解的职责,而且她说的话,确然也比覃芳姿的话更有条理:“往前早饭,六郎都不在琼华院用,今日也是如此,二娘刚用完早饭,差遣奴婢取花根下蓄着的旧雨水点茶,奴婢还没出琼华院,就见六郎进来,奴婢见六郎神色不好,似乎气冲冲就要往屋子里冲,就拦了一下六郎,从前六郎原本未经二娘许可,是不能直接进屋子的,奴婢也是按惯例行事,却被六郎喝一声‘滚开’。”&lt;/p&gt; 葛彭氏也多少晓得些覃芳姿在家里一贯横行霸道,不过她也没有立场过问这些家务事,谁让她的父母对此也一味纵容呢?就算有一段王老夫人不再给覃芳姿撑腰,她的母亲想的也不过是贪诈儿媳的嫁妆,并不打算教诫覃芳姿尊敬夫君,葛彭氏自己都觉得丢脸,也只能不闻不问。&lt;/p&gt; 现在当然也不是追究这些事的时候了。&lt;/p&gt; 她闭了闭眼,接着听玉镯的叙述。&lt;/p&gt; &lt;/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18章 救不了 彭子瞻直闯进房间,还喝斥着让奴婢们避出,覃芳姿院里的奴婢不全是官奴,但哪怕是良籍出身,也都是她找的牙行她择雇的人,雇约书是握在她手里,当然工钱也是她出,所以这些奴婢自来都唯女主人之令是从,自于男主人,她们眼里压根就没有男主人。 所以彭子瞻一声喝令,非但没人听,甚至还引了几个奴婢往屋子里来,玉镯当然就是其中一个。 “二娘见六郎这般莽撞,自然气恼,二娘刚说几句话,六郎就扬起手臂直冲二娘而去,银环当时就在二娘身边,立时阻拦六郎动粗,怎知先是被六郎扇了一巴掌,直摔倒在二娘身上,奴婢也立时上前,怎知六郎却抽出了袖里隐藏的短匕,奴婢见后因为惊惧怔了一下,银环却立时又向六郎扑过来,六郎用匕首刺伤了银环的手臂,奴婢们都被吓傻了,二娘也吓得直往后躲,六郎持匕去追二娘,结果脚下一滑,摔了个倒仰,当时奴婢们都没二娘离六郎更近,二娘为自保,就随手拿起砚台闭着眼往六郎头上砸,六郎虽被砚台砸死,可的的确确是先有杀害二娘的恶意。” 芳期不知道葛彭氏能听信多少,但她听出来彭子瞻摔倒后,玉镯的话里有假。 先是看神色,说后头一段时眼神有些飘忽躲闪,不敢再和葛彭氏对视,再有就是语气,前头流畅语速较快,说到后面却放慢了速度,还特意点出了闭眼二字……那时候满室皆惊,玉镯还真是能够观察入微,特别留意覃芳姿是闭着眼睛,仿佛不是故意用砚台往彭子瞻的头上砸。 覃芳姿如果惊慌失措,随手就能操起一方能把人砸死的砚台,那也真是碰巧了。 覃芳姿日常的用具,可一贯偏好小巧精致的砚台,她的力气也有限,很难想象操着小巧精致的砚台就能把彭子瞻砸死,应当是个沉手的砚台才能致命,像这样的砚台不会放在书案上,覃芳姿一般都会摆在槅架上作为展示而已,但沉重的东西如果从高处坠落,有可能会砸伤人,所以槅架必须牢固,一般是靠墙安放,覃芳姿如果要躲避彭子瞻的袭击,怎会往墙边这条绝路跑,她又怎么能随手够着砚台? 玉镯和银环虽然都是覃芳姿的心腹,然而银环显然不如玉镯理智,所以她才会在千钧一发时刻奋不顾身跟彭子瞻这大男人搏斗,性情比较冲动,玉镯她们都被“吓傻”了,说明危险发生时,她们的顾虑一定比银环更多,银环的性情应当是最冲动的,玉镯自告奋勇讲述案发经过,是担心银环的叙述露出破绽。 玉镯想隐瞒的事,肯定是覃芳姿明知彭子瞻对她已经没有了威胁,还用砚台冲他头上砸过去,虽说覃芳姿不大可能是为了杀人,但就算是为泄愤,这依然是个要命的把柄。 芳期看破不说破,但她仍然觉得要让覃芳姿免受刑惩是件棘手的事。 果然就听彭俭孝道:“玉镯是二娘的奴婢,不单是她一人,实则二娘院里的奴婢自来就不听除二娘外的人差遣,出了这样的事,这些奴婢当然是要维护二娘的,玉镯等人的证言也是一面之辞。” “那听你的意思,是咬定覃二娘今日就打算谋杀亲夫,串通奴婢一同动的手了?”晏迟发问。 彭俭孝默认,他还是不够胆直接开口肯定。 “理由呢?覃二娘为何杀害彭子瞻?是了,你说过理由是覃二娘仍然忌恨彭子瞻养外室一事,可这理由未免太牵强,事发时覃二娘在气头上,都没有起意谋杀亲夫,事情过了这么久,突然在这日才摁捺不住恶意说得过去么?”晏迟问。 “或许是,今日两人间又再发生争执了。”彭俭孝被逼无奈才开口。 “我明白了,彭俭孝你果真是和何氏站在同一阵营,你们咬定了是覃二娘杀夫,坚持要置覃二娘于死地,但现在的情形是,覃二娘咬定是彭子瞻起意杀人,虽则说是今日突然动手,但他是持匕行凶,凶器是自己随身携带,说明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现在覃二娘跟你们夫妇两各执一词,我当然相信覃二娘的供述,相信大舅兄也不会相信你那套牵强的说辞,所以我们再协商下去再无必要。”晏迟蹙着眉头。 彭俭孝就急了:“晏国师,不管事实如何,协商还是大有必要的,我与内子的想法并不一样,我并不想逼二娘偿命,二娘的过错我们家不是不能原谅,只不过万万不能容忍二娘再继续败坏六郎的名声,二娘要是承认了过错,并写下书评,等六郎丧事毕后,我们答应送二娘回国师府,只是……二娘与六郎成婚数载并不曾有嫡子,但六郎总不能没有子嗣送终,二娘只要答应接回六郎的庶子,这件事彭家就不会再追究。” 彭子瞻的外室和庶子是被芳期送出临安安置,彭家只不过出了笔钱,他们并不知道母子二人现在何处,所以与其说是让覃芳姿答应接回那孩子,不如说让芳期答应将那二人的音讯告知,横竖覃芳姿日后是肯定不可能再留在彭家,必回太师府,母子两人碍不着覃芳姿的眼,覃芳姿也不可能再迫害他们,覃芳姿就相当于在丈夫死后不替丈夫守寡大归的妇人,日后不是不能再嫁。 彭俭孝虽也贪财,但把钱财看得比权势要轻,再者说只要手握权势,钱财自己也是赚得到手的,他现在不提别的需求,但只要手握覃芳姿的认罪书,不用他说明话,相信覃太师也知道应当怎么做,正好是今日晏迟还在,哪怕是有朝一日覃太师寿终,有这封认罪书在,晏迟只要还顾全妻族,多少不忘对彭家的提携。 这要了结此事,彭家获了利,其实覃、晏两家也不吃亏,彭俭孝是真觉得可以把一场横祸消弥于无形,是皆大欢喜的处理方式。 怎知道,第一个反对的竟然是葛彭氏。 “父亲这话太荒唐!”女子也是蹙紧了眉头,看上去比晏迟还要严肃几分:“如果六郎真是为二娘害杀,绝对不能就此了断!” 彭俭孝不怎么怕老婆,但莫名有些憷自家的长女,若是别的事儿他根本不会和长女争执,但这件事他却必须要坚持己见,忙道:“大娘,我们家也的确是对二娘有所亏欠,虽说,六郎是你弟弟,他遭遇这劫祸这么早就过世了你心里难过,可便是如你母亲的坚持,逼着二娘偿了命,你弟弟就能复生了? 再者说我们总得念太师府的情,两家闹成这样,我们今后可再也无颜面对太师公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如果事实真是覃二娘串通奴婢害杀六郎,她得逞后仍然想中伤六郎毫无悔过之心,心肠毒辣比蛇蝎有过而无不及,我绝不会答应就此罢休。覃二娘是否该判死,应由官衙决定,不是我们家不念太师府的恩谊,是血海深仇无法用过去的恩谊相抵。”葛彭氏坚持道:“如果父亲固执己见,我会举告,且我相信母亲也必会赞同我的主张。” 彭俭孝瞠目结舌。 覃芳姿也一点不念彭俭孝的“大度宽容”,冷笑道:“凭你们也想安排我的生死?报官就报官,我才不怕跟你们上法堂,看看是谁不得好死身败名裂。” 芳期要不是看在兄长的面上,这会儿子可能会把晏国师拉回去了,因为她着实受不了覃芳姿的愚狂。这件事案一上法堂,推官哪能看不出其中蹊跷,覃芳姿且以为她的那套说辞能够瞒天过海,经得起刑官的推敲呢?慢说当时彭子瞻已经丧失了杀人能力,就算真如覃芳姿所言,她是因为自保才失手砸死了彭子瞻,不以故杀罪论,但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处个囚徒之刑是免不掉的。 正常情况下覃芳姿要是成了囚徒,芳期一点都不会同情,可毕竟兄长会担心难过,再说这件事案不能完全归于覃芳姿自遗其咎,多少和她有点关系,晏迟是为她才报复彭子瞻,结果导致了覃芳姿摊上杀人罪。 不管好像有点做了亏心事的感觉。 可芳期是真没法亲自管,这件事只能靠晏国师发挥,芳期以为晏国师少不得动用权势威服,哪知就听晏迟转脸冲兄长道:“我看来,彭家人各个都有不同想法,今日无论如何都谈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咱们还是等他们自己先统一了,才好再商讨。大舅兄若相信我,今日也不必把覃二娘接回太师府,横竖有葛家大娘子和二娘子在,一个呢,颇正直,一个也是太师府的女儿,保管不会让何氏胡作非为。” 芳期:…… 晏国师今天居然就这么算了?虽说确也符合缓兵之计的策略,但除了把试探出彭俭孝的想法外,好像并没有占上风啊?就这样“撤兵”……何氏母女二人联起手来,彭俭孝怕是支撑不住,这肯定不符合晏国师一贯的行事作风,难道说……是真没办法证实彭子瞻先有杀人的恶意,晏国师国这回是无计可施了? 芳期就这么胡思乱想的离开了彭家,忐忑不安地看晏国师跟兄长挥别,一回到清欢里,就立即问:“这回收不了场了?覃芳姿不会……真要偿命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19章 芳期食恶果 寒冬时节,清欢里仿佛只有正寝北窗外的风景才最怡情悦目,倒不是说窗外的风景真有多么奇特壮观,其实就是一片翠叶攀着古墙而已,可北窗之内,温暖如春,这扇窗又通风不入风,人在窗前坐,一点都不会觉着寒凉。 晏迟这时就在北窗内,竖挨着窗的一张直棱靠花梨木半膝高长椅上斜倚,这长椅是他前些时候突发奇想画出的稿,说是榻,不如榻宽,说是椅,却比椅长,所以晏迟就叫他长椅了,而他打造出这颇有点不伦不类的坐具,其实就是为了能与芳期更亲近的共坐。 寻常的坐具,哪怕是张窄榻,两条腿搁上去,还富余一大半空间,完全足够芳期以一个舒适但和他完全不算亲昵的姿态坐个老久,可这长椅就不行了,如他现在,吊儿郎当的斜椅着,哪怕只踩一条腿上来,芳期要想坐得舒坦的话,不仅得把背个身子靠在他的膝盖弯,最好还要把胳膊枕在他的膝盖上。 坐具决定想要舒适就不能矜持,所以亲昵的姿势就理所应当。 这椅子应该命名为情人椅。 情人椅上倚情人,非蜜语时如蜜语。 晏迟现在就以一种缠绵的情调和胸怀,说着其实跟男女之情毫无关系的话。 “你怎么会以为覃芳姿必死无疑了?” 芳期挪了挪手臂,好让自己更舒坦,这种长椅可以坐两人,但前提是不能有一个人把腿放上头,否则除非靠那人的腿上,要不然别想坐牢靠,横竖都已经“肌肤之亲”了,干脆寻个更加舒适的方式,所以芳期就把手臂搁晏迟膝盖上自己的下巴搁手臂上,微侧着身,因为她越来越习惯跟人说话的时候看着别人的脸了。 “我刚见你和阿兄告别的时候,仿佛神色凝重目光飘忽,就算后头笑了笑,也敷衍得很,阿兄一转身你嘴角就耷拉下去了,晏郎,你可不是敷衍的人,所以我觉得……覃芳姿恐怕是救不回来了。” 晏迟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谭肆听付莹说了详细,付莹就是我安插在覃芳姿身边的人,付莹往彭子瞻脚腕弹了个轰筋丸后,彭子瞻仰摔,他会觉得从脚腕到腰椎都剧痛,活像这一摔震得筋骨断了一半似的,他不知道轰筋丸只是通过刺激穴位,短暂造成剧痛难忍丧失力气,但已经足够让覃芳姿的仆婢,回过神来一拥而上先把彭子瞻手里的凶器给夺下来了。 覃芳姿见彭子瞻只顾呼痛呻吟,毫无还手之力,且连凶器都被收缴,才敢冲彭子瞻下手,一砚台往彭子瞻脑门上砸去,她下的就是杀手,她挑的是个石砚,连砸不少下。” 芳期不由自主地咬紧了牙。 她一直以为覃芳姿是因为怒极才冲彭子瞻下重手,并无意把彭子瞻弄死,这时听晏迟一说……心里当真觉得有点慎得慌。 覃芳姿是预谋的,直奔杀人的目的而去。 “彭子瞻不是被一击致命,脑袋被连砸了这么多下,肯定瞒不过仵作的眼睛,可是……晏郎起初的想法,也并不是让这件事案闹上法堂啊,所以覃芳姿会这么狠我们虽然没有预料,但其实根本就不至于彻底摧毁晏郎的对策?”芳期还抱着一丝希望。 晏迟笑了一笑:“因为我觉得像覃芳姿这么狠毒的人,死了更好,我真是一点不想帮她了。” 芳期:…… “骗你的,你还真信了。”晏迟晃了一晃膝盖,力度正好,也让芳期跟着晃了一晃躯体但还不至于把躯体往地上砸,但他还是借势拉了芳期的手,又再笑了一笑,不过这回是迷人的笑了一笑:“芳期你觉得葛彭氏是个什么人?” “她要是男子,绝对可为刑官。”芳期觉得葛彭氏的气势真是太足了,连她都觉得此人不能冒犯,在葛彭氏面前收敛了不少真性情。 “她性情强硬,且骨子里还颇为自负,总而言之葛彭氏若为男子,必是我的劲敌,我可不是说她现在身为女子就没大能耐啊,只不过她身为女子无法涉足朝堂,丈夫嘛,又太刻板了。葛时简是个好人,才华肯定令人推崇称颂,不过正因为他是个好人,日后多半不会得到器重。” 晏迟也把葛彭氏赞了一番,才道:“但葛时简是个合格的刑官,他肯定会察明覃芳姿供辞里的疏谬,推断出案情,你认为葛彭氏今日这的态度,她会妥协不送覃芳姿上法堂,让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含恨九泉么?” 芳期承认葛时简夫妇两人的搭配十分不好对付。 “所以,晏郎虽不会真让覃芳姿去死,但也确然苦无对策了?” “计策是有的,把葛时简夫妇二人杀了不就完了。” 芳期一双耳朵差点都没有自主遮起来,整根软骨头忽然寸寸钢,重重拍了拍晏迟的膝盖头:“瞎说什么呢,他们两个都是好人,杀什么杀,如果真要让一个人死,你还是由得覃芳姿去。” 话刚说完就挨了晏迟一巴掌……打在脑袋上。 “我怎么教你的,虑事要缜密,切忌冲动。你被我骗得团团转也就罢了,现在你是真没能力看出我的伪装,但有明显矛盾的说法,你居然还能相信一点没怀疑?葛彭氏什么性情你看不出?她才颇有刚直不阿的风骨,沉稳理智,是非分明,就算她对彭子瞻因为血缘亲情必然有所偏向,但葛时简一定会察出蹊跷,当葛彭氏确信彭子瞻意图杀妻在先时,她肯定不会再坚持把这件事案闹上公堂。” “为什么?实情对覃芳姿并不利。” “你傻啊,葛彭氏不是刑官,她的认知其实不会奉刑律为金科,当她知道彭子瞻有错在先,她会答应宽饶覃芳姿,至少不会再坚持把覃芳姿送上刑场被处死罪,所以葛彭氏现下虽然是义愤填膺,但当葛时简堪察现场后,葛彭氏必然会生动摇,我们的缓兵之计就达成了。” 芳期这才点头。 “所以,今天算你没通过考验。”晏迟恨铁不成钢,很坚定不讲情面的样子:“再罚十日晚睡早起,没得商量不能通融。” 但他很快又安慰芳期:“不过我一定会让覃芳姿这回逍遥法外的,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头。” “真的?”芳期果然被安慰好了,有了点精神。 “恩。” 芳期笑了,安心的把下巴搁手臂上等着,等啊等啊等了上百息,才没法像个泥菩萨似的微笑下去:“晏郎卖什么关子,怎么不说到底有啥法子?!” 晏迟这下子终于心满意足了:“不告诉你,你猜,要猜不出,就安安静静的等着看结果。” 芳期觉得自己不能太没出息,硬求着晏国师解答释疑,她有的是耐心安安静静地等着结果,她甚至根本对晏国师怎么解救覃芳姿的事可以一点不予关注,等那一天,晏国师求她去当旁看她都不会去,主动告诉她过程她都没兴趣听! 但事实证明芳期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有骨气。 一连两日,她绞尽脑汁地在猜,明明猜不出,但这天当听说彭家又有请时,芳期还是耷拉着脑袋跟着晏迟的脚后跟,决定忍着羞耻心一定要亲眼目睹这场祸闹的结果。 芳期这回先见到了芳菲。 “四妹妹真可怜,才短短的两日,你竟然瘦成这样了!”芳期用喊声表示自己的担忧。 芳菲先是一惊又是一喜,忍不住翘起唇角:“我真瘦了?还瘦了这么多?” “可不是嘛,瘦得三下巴成双下巴了。”芳期道,还“唉”了一声。 芳菲立时就想找一面铜镜好好端详自己的脸,脚都往另一个方向伸了,身子忽然一僵,举起巴掌就往芳期背上拍过来,芳期虽早有了准备要闪避,但往前一逃蹿的时候,脚踩滑了,险些摔个狗吃屎,多亏得五月反应快,伸手一捞就让她重新站稳了,保住了芳期的门牙。 芳菲惊魂初定,一拳头就砸芳期肩膀窝:“我什么时候有三下巴了,三姐尽会挤兑人,你知道我这两天过的什么日子么?覃芳姿她简直不是人,她折磨我,每天跟我说她做的噩梦,我怎么死你怎么死,一阵间又骂我,说我要是有良心,就先杀了嫂嫂,再杀了何氏,哎呀我又烦她,还不能把她这些话跟嫂嫂说,就更不敢跟嫂嫂的父母讲了。 何娘子也跟犯了癔症似的,见我一次骂我一次,一会儿说我是狐狸精一会儿说我是豺狼精,当我面抱着嫂嫂哭,求嫂嫂把我给杀了,一转身,彭世叔却……就让我劝劝嫂嫂,别较真,唉,我有什么立场劝嫂嫂啊?覃芳姿是杀人凶手,我劝嫂嫂别较真? 三姐你没良心,居然还骗我瘦了,我是真相信的,我这两天吃不好睡不着的,怎么可能不瘦呢?” 芳期在芳菲脑门上弹了一下:“可怜的孩子,今天完事后赶紧离开彭家,你已经不堪折磨了,你听说两天能吃成胖子的稀罕事么?居然还迷信两天能饿成瘦子,我跟你说,何氏跟覃芳姿谁都没疯,你倒差点被她们给弄疯了。” 芳菲大惊失色:“这是什么邪术?唉呀晏国师应当有办法化解!” 这话音还没落地呢,芳期就觉头皮一阵剧痛。 她,受、到、报、应、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20章 太不幸 是覃芳菲一爪子挂在了她的发髻上,让芳期欲哭无泪。 “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三姐,我这两天是真被折磨疯了,我觉着我就是被阴气缠身,才不得安宁,三姐夫好歹是国师啊,三姐要是替我说句话,三姐夫保管会答应为我化难招吉!”芳菲收回爪子,跟另一只爪子握成拳,拳头还抵下巴上,睫毛忽眨忽眨,似乎想要眨出来两泡悔恨的眼泪,但失败了,芳期但觉四妹妹对她这是秋波暗送,刺激得她差点当场打了个摆子。 “这件事嘛,不用晏国师作法,多半今日一阵间后,四妹妹就能逃脱苦海,跟四妹夫夫妻团圆了。”芳期不敢再卖关子,赶紧安抚芳菲,晏国师说了今日就能解决好这一事端,肯定不是信口开河,等覃芳姿都不用再留在彭家,芳期当然也没有必要再“驻扎”在妯娌的娘家,其实葛彭氏这回让芳菲来,目的无非是让芳菲看顾着覃芳姿,葛彭氏还是正直人,她虽也有让覃芳姿偿命的想法,主张的是送官法办,不接受私下处刑,让芳菲看顾覃芳姿,多少会让她那悲愤的母亲投鼠忌器。 虽说才隔了一日,彭家人在对如何处治覃芳姿这件事上仍未达成共识,可彭子瞻的丧事却也不能一直耽延着,昨日就正正式式操办起来,往别的亲友家中陆续报丧,灵堂也布置好了,可以供人吊唁,晏迟就还在灵堂那头陪着覃泽走过场,芳期是来叫覃芳姿去厅堂里“二次候审”的,只她还没见着覃芳姿的人,被芳菲拉着大出了一番苦水。 昨日葛时简来勘察了番案发现场,除覃芳姿外,又问了婢女们的证供,这多少人覃芳姿觉着忐忑难安,她其实已经有点忍不住想冲芳期低下她高贵的头颅了,然而当着芳菲的面,求助的话鼓几回劲都没办法说出口,覃芳姿到底还是一声不吭地跟着芳期往厅堂走,想着她的两个庶妹,一个嫁的是权臣一个抢了她的姻缘,现在却都比她风光尊荣,越觉得自己凄凄惶惶,她咬紧腮帮子拼命的用指甲扎掌心,不许自己流下示弱的泪水,却那一脸的灰丧气,已经再没力气藏在佯装的大无畏气焰之下了。 看上去既高傲又凄惶。 就连芳菲,这回都终于看出了覃芳姿的真实心境,她犹豫了一番,伸手飞快在覃芳姿的肩头拍了下就缩回,干巴巴地安慰:“大哥和三姐夫今日既来了,应当是想出了法子处理这事故,必不会真答应把二姐送上法堂的,又昨日,嫂嫂虽什么都没跟我说,可看她的神色,仿佛也在动摇了,放心,只要二姐没说假话,彭六郎真是先存了歹意,大伯和嫂嫂不会存私不顾是非的。” 芳期看看芳菲,很欣慰自己总算是没连自家姐妹都看错,四妹妹就是刀子嘴巴豆腐心肠,比她其实更加慈悲,别管嘴巴上多么嫌弃覃芳姿,总归不会盼着覃芳姿当真陷入绝境的。 真难怪葛家世母这么个严厉人,并不挑剔四妹妹是庶出,也将四妹妹当亲闺女一样怜爱呢。 覃芳姿神色没有半丝好转,但没有再对芳菲冷嘲热讽,梗着脖子把脸扭去一边却一声不吭。 这天,彭何氏又再度出现,她已经换上身丧服,额头上勒着根麻布条,一股子药膏味,应当是麻布条内侧涂上了缓解头风的细辛白芷薄荷油,瞪着覃芳姿的眼睛当然还是充满了怨毒,不过或许是因为碍着大女婿葛时简在场,到底不再像上回似的大哭狂骂了。 彭俭孝整张脸都皱着,精神萎靡,只是却没有因为唯一的嫡子早丧就着丧服,他穿了件乌青色的布衣,衬得两鬓几根显眼的银发,确然是憔悴不少——他虽没有断子绝孙,但毕竟在嫡子彭子瞻身上倾注了更多的心血,没培养成材就罢了,现在一命呜乎,白头人送黑发人,要说彭俭孝一点不存哀痛,那他肯定连心都没长,他只不过是习惯了事事以功利为先,衡量得失没办法先以感性为重罢了。 “今日覃议郎及晏国师既来,我想当然不是仅仅只为吊唁舍弟,有的话也没必要再绕弯子了,外子盘问过二娘院里的仆婢,察得几件蹊跷之处,可以断定二娘前日的话有不实之处。导致舍弟丧命的砚台,分明是搁置在屋内靠墙的次底层槅架上,需弯腰才能搬拿取,怎会称手?且据玉镯供称,二娘为避舍弟追杀,是转身往内室跑,打算的是从内室后门逃脱,见舍弟滑倒,二娘才操起身旁书桌上的砚台砸向舍弟,书桌根本就不是在靠壁槅架的方向,试问二娘难不成手臂竟有一丈长,且是长在平膝的位置,否则怎么可能随手就够得着凶器?” “谁说那砚台是摆在槅架上,那砚台明明就是放在我的书案上!”覃芳姿立时反驳。 葛彭氏也不见恼,只是如实陈述而已:“外子观察得,二娘的书桌上,摆着一方精美非常却只有巴掌大小的墨砚,这样的砚台美观实用,方便清洗,才当为女子的书桌上理应之物,且二娘的书桌也并不笨重,上头还摆着纸笺、镇纸、笔架等等文具,而做为凶器的墨砚,大而后实,才能雕出山川云霞亭阁湖松如此复杂的花样,这样的砚台沉手,造成清洗时的不便,所以一般只会做为摆饰。 外子心里动了疑,且又一观察,二娘虽在槅架上空出的一格,放了个玉山,可玉山放在此格并不便于观赏,显得极其突兀,再就此一蹊跷细细盘问仆婢……二娘屋子里并不是只有官奴,有几个婢女都是雇的良籍,她们虽尊二娘为主,但蹊跷已经被发现了,她们可不敢包庇害命之罪,于是说了实话。” 覃芳姿脸色一白,显然的心虚。 “匕首已经被二娘的婢女一拥而上夺走了,舍弟因摔伤,一时无法站立 ,根本不可能伤害二娘,二娘却在盛怒之下,操起槅架上的墨砚,砸向舍弟头顶,且二娘并非只砸了一下,外子经验,发觉舍弟头上伤处有五处之多,二娘不是失手,是故意要害舍弟的性命。” 葛彭氏说完,才冷冷看向覃芳姿。 “覃芳姿你这毒妇,现在还有何话说?!”葛彭氏怒道,终于再度忍不住放声悲哭。 晏迟却像没听到似的:“那么葛推官认为,彭子瞻是否先存了杀妻的恶意呢?” 葛彭氏没有吭声。 回应的人变成了葛时简:“多名仆婢已经承认了覃二娘杀害六郎是为故杀,但却仍一口咬定是六郎先有持凶伤人且意图刺杀覃二娘姝行为,我以为,仆婢并无必要再在这件事上撒谎,所以我相信六郎的确先存杀妻的恶意,覃二娘是因为心中恨怒,报复反杀。” 芳期特意关注了下葛彭氏的神色——平静如常。 看来这一部份实情葛彭氏虽然没有自己道破,却并不意外葛时简会如实坦诉,她至多是顾及彭何氏的心情,才没揭露彭子瞻的恶行罢了,应当连一句游说都没有,根本没阻止过葛时简说实话。 “这……大婿是否误判……”彭俭孝却是相当意外的,他刚才听长女的话,着实如释重负,心说女儿到底还是会帮着自家人的,并不像他认为的那般刻板不知变通,哪想到女婿却又赞同了覃二娘的前半截子话,彭俭孝的心又再提了起来。 “父亲,女儿相信葛郎的判断,女儿就直抒己见,覃二娘的罪行虽令人发指,但六弟也确有杀妻之意,否则覃二娘不会怒而反杀,覃二娘是否情有可原,应当由刑部官员依律审处,父亲报官状告即可,倘若父亲与母亲不愿,仍执意私下协商,那么女儿及葛郎再不参与此事。”葛彭氏斩杀截铁说道。 “不能报官!” “不能报官!” ——彭俭孝与何氏来了个异口同声,但彭俭孝眼看着女儿失望的神色,大女婿凝重的神色,晏迟似笑非笑的神色……他心虚的住了口,任由何氏去发挥。 “就这样把覃氏送官她必不得罪惩,大娘,瞻儿是你的亲弟弟啊,你怎能纵容害杀他的凶手逍遥法外?你跟大婿可不能够置之死外,让瞻儿死不瞑目!覃氏必须偿命,覃夫人也理当交待出瞻儿之子的下落……” 散发着药膏味的何氏直接扑向她的女儿,跟扑向最后的救命稻草似的,但还没等她说完她的全部诉求,却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自称姓邰名卜行,他来的是彭家,求见的却是葛推官。 葛时简压根就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心中诧异,却又见岳母一脸的古怪,显然透着“这人怎么来了”的疑问,倒是他的岳父大人,似乎茫然,只不过下意识间瞥向岳母,正遇岳母偷窥的目光,岳父于是脸色都白了。 “请进来。”葛时简虽凭借着这点子观察,也闹不清不速之客和岳母间有什么名堂,可既然别人是冲他来的,且显然与小舅子的死密切相关,葛推官出于责任心,于公于私都好,没有避而不见的道理。 这邰卜行是谁? 他也算是临安城的有钱人,本就是临安人氏,在城中有好几处宅子,从前靠着租赁出去所得的钱财,小日子就过得十分顺心,自从临安被定为行在,成了大卫事实上的都城,宅子的赁金翻了怕不下十番,邰卜行默默地就发了笔横财。 不过邰卜行是靠祖上的福荫,他既不是商贾,又并非世族,家境虽好,在现如今的临安城却越来越是个数不上号的人物,总之,无权无势也不算得大财主,慢说葛时简不知他这号人物了,消息灵通如晏迟,过去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人。 但晏迟现在当然知道邰卜行是谁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21章 续弦都娶了“半个” 邰卜行儿子有好几个,但只有个掌上明珠,是续弦生的独女,真是受尽了父母大人的宠爱,从小到大丁点委屈都不曾受,邰小娘子这样被娇养着长大,眼光自然不低,她自及笄以来,“相亲”相了不下十回,可没一个郎君能入她的青眼,就这样蹉跎了两年,邰小娘子终于弄明白自己对于如意郎君的要求…… 人有尊贵卑贱,世分士农工商,她的如意郎君必须是世家子,士这一个阶层,而且年龄不能太大,相貌必须英俊,邰小娘子不觉自己眼光高,但却把老爹邰卜行愁白了头。 他连个榜下捉婿,都捉不过人家,到哪里给掌上明珠找个世家子弟的出身的东床快婿去? 可邰卜行是真疼女儿,不忍见爱女失望,楚心积虑只想满足女儿的心愿,所以这两年跟各大官媒都混了个脸熟不说,但凡有点名气的私媒,他都愿意结交,终于找到了个靠谱的女婿。 只是这个“女婿”嘛,是已婚人士了,而且妻室出身相当高,他听着都觉吓人。 但“女婿”的亲娘跟他保证了,说是子媳不能生养,而且还患有隐疾,已经病得不轻就快回天乏术了,虽说他的女儿嫁过去是续弦,可那郎君也就二十出头的年岁,看着确然丰神俊朗,符合女儿说的条件,错过这村就没这店,邰卜行顿时觉得自己不能再挑剔了。 于是乎当对方“亲家母”提出先要女方出笔嫁妆银“落定”时,邰卜行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他缺的是钱么?不是,他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钱。 虽说对方有点狮子大开口……但为了女儿的终生幸福邰卜行不会吝啬,卖了处宅子立时凑齐了“定金”,对方“亲家母”还是十分讲诚信的,立时就交换了庚帖,邰卜行于是就翘首以待着“女婿”的妻室病故,他的女儿能够宿愿得偿,哪知盼星星盼月亮的,“女婿”却死了。 邰卜行这两天的心情可见沮丧,不过却也觉得侥幸,好在女儿没有出嫁,否则岂非得守活寡?他也并不急得去索回钱银,说起来这笔钱,损了也就损了,姻缘未成情意在,世族不是他能轻易开罪得起的,更不要说,别人正妻毕竟还没病死呢,暗中就连嫁妆都送了过去,声张开来,他们家难免会被世人戳脊梁骨,他不要紧,但女儿不能因此受谤毁。 邰卜行原本已经打算好吃这么个哑巴亏了。 哪里晓得就在今日,有一个道长路经他家,立时敲门求见,直言说他家宅居半空有煞星临照,主幼女孤老之祸,断论他必有一爱女,且非依正礼定的婚约,然这一婚约已成夫绝之势,他的爱女于是有了终生守寡之险。 把邰卜行说得那叫一个胆颤心惊!!! 他不缺钱,也不怕被人骗钱,更何况这道长说的话切合实际,邰卜行以为关于那桩婚约,天知地知他家知对方家知,外人绝无可能知,如果道长知,必是道长未卜先知。 连忙把那道长请进家,恭恭敬敬诚心实意地请教,只求为自己的掌上明珠化解殃难,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娇生惯养大,怎么能够给个死鬼守活寡,哪怕那死鬼是世家子弟,别说世家子弟了,就算是皇帝也不行!!! 所以,邰卜行就在道长的指导下,来了彭家。 为什么来彭家? 当然因为差点成为他女婿的人就是彭子瞻这死鬼。 他本不敢来闹事,但有道长指点,胆气立时壮了很多,尤其当到彭家,按指点一报葛推官的名号,立时被顺顺利利迎了进来,邰卜行的自信就更足了,于是就算发觉了彭何氏眼中透出的愤怒和警告,邰卜行这会儿的心情也没有多大波动,他很简单的把来龙去脉说了,提出诉求:“嫁妆草民就不索回了,彭郎君不幸过世,彭官人和娘子才是最悲痛的人,草民虽终无缘与尊府联姻,心中遗憾不已,怎么也难比二位的锥心之痛,望二位节哀,也望二位能够……草民奉还令郎庚帖,二位也请将小女的庚帖退还。” 邰卜行仍然不是为了要钱,他就是害怕彭家儿子已经死了,儿媳恐怕也保不住,硬逼着让他的女儿嫁来彭家守望门寡,这虽不合理,但彭家是士族,他却连个商贾都不排不上号,不晓得该怎么定位自己,总之……道长说葛推官是他的贵人,只要他见到葛推官,今天的事情就能成,索回女儿的庚帖,有葛推官见证,彭家再怎样也不能再逼他的女儿嫁个死鬼守望门寡了。 状况之外的邰卜行,完全没想到他的一番话在彭家会卷起怎番风浪。 彭俭孝拉长脖子直瞪何氏:什么鬼?你居然在数月之前就替儿子找好了续弦?我就说六郎好端端的为何要杀妻,原来都是你这当娘的指使,这事要成了我谢谢你,但现在呢??陪了儿子不说,现在还被当众揭穿阴谋,这个死女人!!!现在一脚把她踹死能当什么都没发生么? 葛彭氏显然也已经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觉得自己怕也犯了头风,太阳穴针刺般的痛,眼睛都发花了。 葛时简耷拉着眼皮,俨然也相当无语。 芳菲不知所措,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自觉间,两只手都抓紧了,一只抓着覃芳菲,一只抓着覃芳期。 芳期没特意去看晏迟,她和兄长对了下眼。 覃泽的心情经这番大起大落,整个人都绷紧了,眼睛里全是疑惑和担心,他也实在闹不清楚下一刻,事情也许又会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反复,他看向妹妹们,眼睛却只锁定了芳期的眼睛,什么都不用多说,他从芳期的平静里得到了平静。 覃泽一下子就强硬起来了:“彭家世母,晚生请世母给个说法,舍妹何时得了重病将临生死大劫?舍妹无灾无病,彭家世母却早料定舍妹会‘病故’,竟然先替令郎先定了门续弦?” 晏迟不打算再重复大舅兄的话,他好整以睱地打量着何氏。 何氏一张脸,青转白白转红红转青又青转白,让人忍不住伸手去接她就快掉下来的假面具似的,然而在几经变幻后,何氏的脸色没转红又转回青,脸僵着,语气僵着,阴阴沉沉说道:“哪里来的罪徒,竟敢讹诈来我家。” 这就大大让邰卜行意外了。 怎么是讹诈?究竟谁想讹诈谁?!! “何娘子,你可得有点良知,当初我虽答应了你许嫁小女,约定好的却是等覃娘子病故之后,而今覃娘子尚且健在,令郎却先夭折,你可不能逼着小女给令郎守寡,草民都说了,何娘子索要的那些钱财我分文不索,就当安慰何娘子节哀了,草民只盼着何娘子通情达理放过小女,要不只要何娘子交还庚帖,草民再奉贵家两百金?” 邰卜行急着救女儿,没留意自己的措辞哪里不对,芳期却忍得十分痛苦,差点就要破功……这人刚才那话,听着的确像覃芳姿成了彭子瞻的老娘似的,一个不到二十岁被称“健在”,一个已过二十岁却被说成“夭折”,这话还肯定不是,是认认真真地说了出口……不行了,真的想一边笑一边冲邰卜行伸大拇指,行还是阁下行,您可真是一张好嘴巴。 “无耻小人,我从不识你……” 晏迟冷笑一声,轻轻的就打断了何氏的话:“这位邰大叔手里可拿着彭子瞻的庚帖,且他说当日用的是千金印,我猜像何氏你这么爱财如命的人,千金印兑换过了?这线索有了,还愁顺着线索摸不到你的罪凿?我劝你还是别硬撑了,因为我们现在可也有了相同证据把你送官法办,你要还敢狡辩……没得说,我必保护好这位邰大叔,跟这位叔一同看你怎么恶有恶报时候终到。” 邰卜行虽从未见过晏迟,却也晓得国师的赫赫名声,登即喜出望外,立时就求晏迟保护,源源不断的马屁话从舌尖奔涌而出,晏迟听得险些没有打哽,及时止损:“我知道了,大叔辛苦了,不过要是你手里有彭子瞻的旧物,或许会助你更加顺利地打赢这场官司。” “有,当然有。”邰卜行忙不迭地点头:“草民还是留了点心眼的,当初索要了件彭郎君的贴身物,称当作信诺,这不被我放在那盒子钗环簪戴里了么?我这就回去把贴身物拿来,何娘子要还敢反对,草民也只好把你送上公堂了!” 葛大郎本来有些寸,这时脸色更黑了。 铁证如山,这件事的是非黑白已经清楚。 晏迟吊儿郎当地又是一笑,边嘱咐人去拿信物,边继续打击“何氏”:“物证一会儿就来,你还有什么能交待的?都说了,说了你至少还能早点摆脱囚笼,免得一阵间我脾气一上头,改变主意把你当蝇虫碾踩。” 何氏悚然心惊,因为晏迟最后一段话中已经才疑告诉她,他掌握了她所有的底牌。 “我只不过是想替瞻儿纳妾而已,我这有什么错?谁让覃氏嫁进门这么多年,还没怀胎,你们可休想用这事污蔑我。” “纳个妾,你也需要又是换庚帖又是送信物?”晏迟斜着眼:“何氏跟彭子瞻,你们母子二人摆明是同谋,意图杀了覃二娘另娶,何氏你居然还能在八字未成一撇前讹诈女方先送嫁妆,啧啧,你可真是迫不及待啊。” 要不是何氏这么贪婪,这回证凿可认真不好找,也算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了,连晏迟都没想到,彭子瞻居然在动手前,就先把续弦都娶好了。 这下子,谈判可就彻底换成主动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22章 占据主动之后 光是证实彭子瞻有杀妻之意,但覃芳姿明明已经安全,但因为盛怒反杀彭子瞻的罪行却也逃不过葛时简的法眼,彭子瞻毕竟已经死了,没办法用他先犯罪行的事要胁彭家不向官衙告举,何氏又是绝对不会容覃芳姿全身而退的,所以才会造成这件事的棘手之处,可现在事情弄清楚了,窝囊还是彭子瞻窝囊,一个人真不敢干杀妻的“大业”,居然不但先报知了何氏,还成功说服了何氏当同谋。 晏迟彻底掌握了主动,睨着何氏连连冷笑:“在你看来,太师公致仕后虽官封一品,但到底不再像过去似的握持宰执大权,连覃大夫也致事交职,何氏就觉得太师府的权势已经大不如前,给你们带来的利益相当有限。而覃二娘呢?太师公根本对她这孙女不闻不问,就连王老夫人也漠不关心,当然你最介意的还是覃二娘妒悍,不但不听从你的摆布用她的嫁妆贴补家用,更可恶的是自己婚后多年难有身孕,居然还不许彭子瞻纳妾,容不下庶子。 于是彭子瞻对你说了他有杀妻的想法,你就动了心。那么要怎样才能达成目的且逼迫太师府妥协,不能追究彭子瞻杀妻的恶行只好吃这哑巴亏呢?毒杀肯定行不通,因为覃二娘自己请了厨娘,自己在院子里开火,你们根本找不到机会动手脚,彭子瞻想的办法是,他四处跟人诉苦,把覃二娘如何虐折他的行为传得人尽皆知,让所有人都相信覃二娘是个恶妇,这极其容易,因为这些事本来也不是彭子瞻杜撰,你彭家有不少仆妇都把覃二娘的凶悍看在眼里,他们都能做为旁证。 就连覃二娘的父祖手足,也都对覃二娘的性情心知肚明,不得不说彭子瞻能琢磨出这诡计,也确然怪覃二娘自作自受,明明看不起彭子瞻,还硬是不肯和离,以折磨彭子瞻为趣,临安城还真是少见她这样的悍妇,别的人不许丈夫纳妾,多半是因为重视夫妻之情,受不了有别的女子争宠,而覃二娘呢,你对彭子瞻根本论不上一点情义,你就是想报复彭子瞻,不让他好过,你觉得像彭子瞻这样的窝囊废如果都能纳妾的话,就相当于当众刮了你的耳光落了你的颜面。” 晏迟对覃芳姿也是不无怨气的,觉得这件麻烦事都是这个女人自作孽不可活,不好好教训一番,日后回了太师府去再折腾覃泽,芳期免不得又会心烦,他必须得让覃芳姿明白,他这回出头可不是因为多么欣赏她,为她打抱不平,这要真被这蠢女人给误解了,今后有恃无恐的惹是生非,他这始作俑者还得一直替覃芳姿收拾烂摊子了?不,必须让覃芳姿具备自知之明。 “彭子瞻没有办法喝退覃二娘院子里仆婢,只能当着这么多双眼睛的面杀人行凶,可只要他得逞了,纵管太师府会相信仆婢的供辞,不过这些仆婢从来不把彭子瞻放在眼里,光凭仆婢的证供,何氏你以为就算闹上公堂,也能一口咬定是覃二娘先有杀夫之意,彭子瞻被逼无奈才反抗。 你况怕还以为,这段时间朝堂之上因为厄兆一事闹得风风雨雨,而你的丈夫彭俭孝,自来坚定不移站在官家的立场,虽不至于对荣国公产生多大的威胁,可是你以为在这眉节骨上官家应当会维护彭家,所以会警告我,息事宁人,一切就都能如你们所愿,彭子瞻‘合理’杀害覃二娘却能不受罪惩。 但毕竟杀妻,这种行为哪怕因为太师府的妥协隐忍却瞒不住所有人,何氏你相当清楚彭子瞻今后是不能再娶世族闺秀了,你才想预先替他物色个人选,你打听得邰家要为女儿寻个世族子弟,这对你来说就有如正瞌睡的人忽然得了枕头。 邰家虽无势,但有钱,而且正因为有钱无势,一旦彭子瞻娶了邰家的女儿,邰家就得由着你摆控。所以你才心急,赶着要定下这门婚事,你担心万一邰卜行听闻覃二娘原来不是病死,是被杀害后,宠爱女儿的邰父会反悔,你按你的想法先引邰家上钩,以为先讹他们一大笔钱,邰父不舍得这笔钱财打水漂,听闻风声后就会抱着饶幸之心。 你或许还想就算邰家反悔了,钱肯定是索要不回去的,邰家只能吃个哑巴亏,你能赠一笔是一笔,有了钱你就可以想方设法打听出彭子瞻那庶子下落何处,接回孙儿,哪怕是把曾经的外室扶正了你也不亏。” 晏国师的一番分析,简直就有如把何氏的心肝肚肠都掏出来摊在当场,何氏因为邰卜行的出现本就心慌意乱,这会儿子哪里还敢反驳,她这一沉默,葛彭氏干脆就闭上了眼。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但在彭家,也能说一句知母莫若女。 葛彭氏现在只恨不能地上裂开一条缝,她钻进去后就此与世长辞。 晏迟好整以睱地看着何氏,懒得再斥她这样的蠢毒妇人,直接说了条件:“彭俭孝你听明白了么,覃二娘是有错,不过何氏也是凶手,无非就是没得逞而已了,两个人既然都是罪不及死,我的意思,不如一笔勾销了。 彭子瞻是你的嫡子,就这么死了,我也能理解你们的心情,想把孙儿接回来就接回来,覃二娘横竖也不可能再留在彭家守寡的,你们也不用担心长孙会遭她的毒手,但这也是太师府只能做出的妥协了,你们必须答应的是,不报官,不追究覃二娘的反杀之罪,一旦太师府的闺秀因为这事件受到诽议,你们必须承认彭子瞻先存杀妻的恶意,覃二娘是为了自保失手造成彭子瞻意外身亡。“ “这不可能,哪怕我会受牢狱之灾,也绝对不会让害我六郎的凶手,覃芳姿这个毒妇逍遥法外!!!”何氏叫嚣道。 晏迟没说话。 他等着彭俭孝表态。 彭俭孝却一眼眼地睨着长女。 葛彭氏是真不知道应当怎么处理才好了,如果按她一直信奉的准则,这件事案理应报官处置,但她真的能这么做吗?将生母送入囹圄,导致本家被人鄙夷嘲笑,毕竟这件事案并没有造成无辜伤亡,唯一丧亡的是她的胞弟,而胞弟其实并非无辜……实话实说,一切真是报应,是因果循环。 可如果就这么答应私了…… 葛彭氏觉得自己可以接受,但她的丈夫,应当不会妥协于利益的权衡和交换。 她是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才好了。 “岳母,婿以为,晏国师的主张也算公允。” 一听这话,葛彭氏僵了好半天,才稍稍转了脖子,看向她的丈夫,她看见的是一张侧脸,没有显然的情绪很平静又认真的侧脸,不回应她,不露出丝毫的温柔,还是板正的跟处理公务时仿佛没什么不同,但葛彭氏却觉胸口一陷,连肋骨都感觉到了那软棉棉的压力似的,很分明却不会造成疼痛的凹陷感。 葛时简也确然正襟危坐,一别公事公办的口吻。 “覃二娘有罪,但哪怕是让刑部审判,她其实也罪不及死,因为卫律规定,故杀需虑遇害者有无过错,若因遇害者先犯过错,造成对方怒而杀人,斟情减刑,从旧时案例,凡遇害者有杀伤凶手父母、兄弟、子女的罪行,往往凶手反杀,免死判徒,可纳金赎。” 这就是说按卫律规定,因替父母、兄弟、子女寻仇而杀人者,理论上来说可以不用偿命,甚至连监狱都不用蹲,交点钱就能不受律惩了,但当然免的只是刑惩,有官职者会被罢免官职,有功名者也会被黜落,从社会地位上还是会施以惩罚的。 至于不当官也没出身的人…… 他们并不在“理论上说”这个范围之内,打比方一平民百姓,把杀父仇人报复了,如果两人阶级地位相同,寻仇的人不会被判死,但得服徒刑——平民百姓根本交不起那昂贵的金赎,这就是减刑,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但要是阶级地位不一样呢?位卑者杀了位高者寻仇,呵呵,哪怕对方把你全家都杀干净了,你不敲登闻鼓告状,自己寻仇,那你就等着偿命,官员们有的是办法先为死者脱罪,坐实你根本就是信口胡诌,你就是个仇视荣华富贵阶层的人,利用卫律杀了人不用受刑,特权阶级会让你得逞么?不能,必须把你押上刑场,你要想逃命——造反,如果你有造反的本事的话。 换小壹的话讲,这是个人治的社会,律法得随人的意志随时变化,有时候它是空文,没有任何约束力,有时候它又格外严苛。 更何况律法上从无自保无罪的规定,一切处罚其实都相当灵活,葛时简身为刑官,他非常清楚,覃芳姿身为女子,反抗丈夫的打杀造成夫亡,按一般情况她是会被处死的,就算覃芳姿同为特权阶级,会得宽赦,然而这样的宽赦本就不合礼法。 也就是说葛时简刚才说出那番话,听起来合理实际一点不合理,他是在忽悠何氏,这完全不符合葛时简一贯的行事准则。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23章 浊罢宫住持 慢说葛彭氏非常的讶异,就连晏迟都为葛时简的态度惊奇了一把。 只有葛时简自己觉得一切顺理成章:“覃二娘有罪,岳母同样有罪,连六弟也可谓死有余辜,所以婿以为,岳母大可不必如此愤慨,既然岳母起初答应与六弟合谋就是为了功利,现在也只考虑利害罢休,涉及利害之事,相信不用时简多话,岳母自己该有判断,时简就提醒一句,要若岳母定要与覃二娘两败俱伤,外甥日后可还有指靠?” 这不是说服岳母,这相当于逼迫岳母了。 彭俭孝当然不会再沉默,立即表示了愿意接纳晏国师的主张,言听计从。 葛彭氏当与丈夫私/处时,越是无地自容:“官人何必如此。” “值得的。”葛时简这才拉了妻子的手:“我能体谅你的顾虑和为难,我也愿意为了你而妥协,我身为刑官却处事有违律法,我会致事,如此也算自罚了,我只希望阿纪明白,我与你夫妻一体,我可以不为朝廷命官,但不能不把自己当作你的丈夫。” 而除了葛彭氏,芳菲也完全没想到大伯居然也会罔顾律法,她更没想到的是婆母竟然也表示赞同。 “大妇可别自责,不是你的错,要怪也怪大郎时运不佳,谁让他偏生担任刑官呢?做刑官不能枉法,确然该请罪致事,可相比下,大郎是你的夫君,更加不应不顾你的顾虑,官职可以丢,媳妇却不能不顾,家和才能兴业,根基不能丢。” 芳菲觉得自己真是羡慕死大嫂了。 但葛母也没忽视小儿媳,跟着就安慰她:“小妇就更不应自责了,这事虽跟你本家有点干系,你却并没做错什么,我听说你还安慰了覃二娘?这很不错,你们是姐妹,就算覃二娘一点理不占,为着姐妹情份也不能在那样的境况下落井下石,你心地啊,确然也是仁厚的。 说起来我过去对三娘其实是有成见的,现在看来是我太想当然了,小妇不仅得亲近你嫂嫂,与三娘更应多亲近的,我听说这一场风波的仔细,扪心自问,我这一大把年纪的人,论心胸恐怕还真不如你们几个孩子宽广呢,我啊,说句不怕丑的话,至如今其实还埋怨着我的小妹呢,念念不忘她当年哭闹着占了我一把团扇,回回见她都忍不住挤兑几句翻旧账。” 一家人都笑作了一团,芳菲笑得尤其欢畅。 她知道婆母这番话当不得真,就是自谑而已,也是以身作则,言传身教——姐妹之间大可不必“相敬如宾”,太过客套的姐妹多半其实并不和睦,正该是互相调侃,几十年如一日的绊嘴,只要心里是友爱的,这才是真真正正的亲近,一家骨肉,笑笑闹闹的才是正常。 芳期这时也正追着晏迟问:“那邰卜行遇见的道长,应当是晏郎安排过去的鱼饵,为的就是引邰卜行今日去彭家闹事,揭开何氏的嘴脸。” “有长进啊,这都被你猜到了。”晏迟很认真的表扬了芳期。 芳期却一点不识趣,歪着头直盯着晏迟,看上去还真有些因为得意的飘飘然,继续显摆自己的聪明才智:“这不难,要不是晏郎你的人,我可不信真有奇人术士能‘卜知’背后详因,哪来的神人啊,竟然看一眼宅子上空掐指算算,就能当真清楚邰家和彭家的暗中来往。” “我是听我安抚在彭家那耳目说…” “老耳目耳目的,别人不配有个姓名?”因为顺利解决了覃芳姿惹出的事,芳期心情非常不错,而且她也猜到了谁是最大的功臣,晏国师这回都确然应该往后站,芳期是有良心的人,哪能任由自己连大功臣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晏迟失笑:“你不是总说自己最怕记人名儿么?我为了省事才叙述精进,你倒是挑拨离间起来了。”不过一点都不犹豫的说得更详细了:“她叫巩妲,今年才十三,天生来眉眼普通,脑子却聪明,特长就是强记,身手也好,算是付英的小师妹。” “功臣就叫功大?晏郎莫非是忽悠我的?” 晏迟:…… “她的祖父,可是刺探社从前的十堂主,她的父亲如今是我最器得的下属之一,你可别看她年岁小,天生的好探子,人家行不改姓坐不更名,你可别当她是普通人看,小巩在彭家,白昼时负责斟茶递水说好听话奉承覃芳姿,晚间像歇在彭家瓦顶上似的,彭家多少龌龊事,比如彭俭孝觑觎何氏娘家侄女的事,她居然都能探听个一清二楚。” 芳期明白了:“是她偷听得何氏跟彭子瞻商量诡计的机密?” “彭子瞻死的那天我们去彭家,谭肆就从巩妲口中听说了何氏亦为凶手的事,我才晓得何氏母子两个竟这样迫不及待找续弦,邰卜行竟然是揭穿何氏的关键人,于是才让人扮作道士,怂恿邰卜行今日往彭家去。”晏迟肯定了芳期的推断。 “那,晏郎肯定也会让功臣从彭家脱身?” “她是以良籍的身份被覃芳姿雇佣,原本签的也是短约,而今覃芳姿回了太师府,巩妲自然没有继续留在彭家的道理,关于我设计彭子瞻的事,虽不好意思冲大舅兄坦言,但跟岳祖翁面前,我倒没那么大负担,横竖大家都不是好人嘛,彼此理解。” 芳期:…… 晏迟笑了笑:“事情就简单了,只要岳祖翁开口,说这些纵着覃芳姿胡闹的婢女没一个省事的,为免覃芳姿再胡闹,把她们都调离,另安排人手‘照料’覃芳姿,巩妲又是签的短约,提前解约并不显眼,这样一来巩妲就能回来了,我瞧着夫人对她大感兴趣的模样,莫不然把她也调清欢里使唤。” “那就真是大材小用了,再说她要真在我身边儿,日后随我外出难保不会被人认出来,覃芳姿的婢女结果再被我雇佣,岂不成了个破绽,慢说葛彭氏一定会生意,哪怕何氏这么笨的人,脑子也该转过弯来了,不妥不妥,功臣还是交给晏郎安置,最好连国师府的门都不进。” “夫人这回考虑得十分周道。”晏迟表示肯定。 “那我是否能减免一日禁足了?”芳期立时争取福利。 晏迟自己捅了个漏子,虽然亡羊补牢得及时没发展成乱子,但错误还是得承认的,于是这回也十分好通融:“罢了,明日我去拆台,夫人就跟我一同,你总算是不会错过这场好戏了。” 正如晏迟的认定,覃芳姿的恶行本就不可能被瞒得密不透风,只不过彭家这苦主都不举告,覃芳姿连公堂都省走了一遭,便是旁人晓得了实情,这件事也不会再节外生枝了,所以晏迟毫无必要改变计划,仍然决心要跟嶂间散人打擂台,利用接下来这件更会让人关注打听的事,转移舆情关注的重心,事故最热门时,都没引起众多人的在意,隔上个一年半载的就会被彻底淡忘了。 太师府其余的闺秀大不至于被覃芳姿连累。 而且就算晏迟摁兵不动,已然准备就绪的周全更加不可能裹足不前,嶂间散人再度登上更大的戏台,不及时把他踹下去,羿栩就该跳脚了,羿栩一跳脚,就不由得晏迟“吊儿郎当”了,所以晏迟坚持原计划不变,积极准备应战。 嶂间散人当日在徐相邸冬至宴上露脸后,继续住嘉定伯府就越是安心了,他并不急得再次炒作自己,无奈周全着急,觉得必须趁热打铁,所以这天当周全把一切的一切都安排好,嶂间散人独自披甲上任。 他在周全的引识下,结交了浊罢宫的主持李祖继,要说的话李祖继在此时的临安,声名不可谓不大,不过认真能得李祖继请见的人却很少,李祖继可是十分高傲的,奇特的是他也并非是一概不论眼高过顶,偶尔他也会因为“酒逢知己”而酩酊大醉,喝醉后也确然是个十分麻烦的人,老想着趁着这股冲动,挑战晏国师,谁让他们都是一样的人呢?李祖继想要出头,就必须占稳了第一男友的“宝座”——因为学校的“宝座间”实际是坐不下几个人的。 说起来李祖继人跟晏迟的作派真有几分相似,虽然这其实只不过是他一个人发起的对比。 他们都未拜入道宗,一样的闲云野鹤;他们都有不少信徒,比多少道宗还要成功的成功人士;晏迟的父亲晏永是个众所周知的无良知,李祖继十岁时也曾被父亲追杀,有相似的血泪史。 李祖继认为晏迟应当是他梦昧以求的道修,他们应当尽快脱离万丈红尘回归长生大道,可是李祖继往国师府接连派遣了好几个僮仆,亲自都去了三回…… 他还未曾争取得晏国师的请见。 李祖继立时醒悟过来晏迟是故意给他难堪,做为浊罢宫的住持,李祖继真是又惊又怒,晏迟是不知道浊罢宫在江南是什么存在么?显然不是的,晏迟是明知而鄙夷,所以其实见都没见过晏迟的李住持,就这样因爱生恨了。 结果就是决定配合嶂间散人,演好今日的一出戏,李祖继认为自己应当让晏国师知道,浊罢宫的住持绝对不是可以被小看怠慢的。 晏迟,我已经摸到了杀伐术的法门,相信距练成内丹不远,你不可能比我的修行更强,你也许看穿了嶂间散人的外强中干,但你很快就会惊异了,他会让你刮目相看的,因为有我助他一臂之力。 当我彻底毁了你的入世,你才会跟我一同出世么? 很好,那我就用这样的方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24章 吃个“同行”的醋 关于浊罢宫此一道观,漫说满临安城无人不知,哪怕是在九州四海这么大的范围,也着实算是鼎鼎有名,为什么?因为浊罢宫的某一任住持曾经救过大卫开国之君的性命,相传卫高祖若非这位指点迷津,当年恐怕就会命丧江南,避不开那一场生死劫难,如今天下,况怕就是另一番境况了。 这是浊罢宫能够得以名扬大卫的根本原因,然而此处道宫之所以历经二百余载香火继旺,靠的却并非是羿姓皇室的推崇,是历任住持一直坚持替信徒消灾解厄的信念,他们不以衣冠区别众生,但凡遭遇劫厄求上门求助的信众,无论贵庶,都能得到宫中羽士的救助,浊罢宫唯有一条规则,那就是他们不满足信众过余的欲望,比如求富贵求长生者,哪怕是奉上重金,也难得指点,而若求的是平安求的是病除,纵管一贫如洗的信徒,并不会被拒之门外。 浊罢宫还有一点奇特的是,住持也好诸位道修也罢,其实并不是派系相传,他们有的是道宗门下,有的是散修之士,有的是像李祖继这样的不曾出家的居士,甚至还有连居士都不算的人,比如曾经担任太医一职的龚雪松,他而今就寄住在浊罢宫,他既不信佛也不信道,只甘愿用一手歧黄之术救治众生,而浊罢宫有不少道医,龚雪松选择来此寄住,一则是可以接触到更多身患疑难杂症的病人,再则又能常常与诸道医辩症,利于精进医术。 听来什么人都可能成为浊罢宫的住持,但这当然只是误解,其实要想成为浊罢宫的住持相当不容易,必须具备高超的道术,精谙风水堪舆,能够问卜吉凶,最好还要精通歧黄之术,为浊罢宫的羽士医士推崇,为广大的信众尊敬,所以绝大多数情况下,在众人的意识中,浊罢宫的住持跟活神仙无异,既有能耐,还有声誉,不可缺少的是一颗慈悲心,这又不像高高在上的神仙佛祖,必须是平易近人的形象。 芳期在摇摇晃晃前进的马车里,这时正滔滔不绝地跟晏迟说她年龄还小的时候,好些回跟陪着王氏往浊罢宫祈福,围观李祖继救苦救难的壮大场景——并不是所有前往浊罢宫的人,都一定遇见了灾难,住持虽不会保人富贵长生,信众们却相信泥塑的神仙也许会满足他们富贵长生的祈愿,又因浊罢宫行善济世的声名在外,无论是真有慈悲心的信众,还是像王氏似的企图利用捐助一些财物赢得美名的人,第一选择都会往浊罢宫供奉香资。 “王氏是个十分奇异的人,她根本就不信李真人是为高士,认定甘于救济贫苦百姓的道士都是浪得虚名,所以从来不求李真人为兄长解厄诊病,却偏偏会来浊罢宫香供,显得自己多信奉李真人似的,总之因为王氏这一行迳,我和覃芳姿都来过浊罢宫许多回,我们那时年幼,都爱看热闹,王氏舍了香火钱,也巴不得让更多的人都知道她做了善事,所以也还热衷带着我们看热闹。 有一回,我亲眼所见,有个农人,因着丢失了授养的耕牛,眼看不能寻获将受牢狱之灾,走投无路之下向李真人求助,结果李真人卜了一卦,指点他直接向大理寺举告,就说耕牛是被邻村一个泼皮盗卖,买赃者是一富贾……我那时小听众人这样说也不知何意,还是符媪细细告诉我。 但凡乡保择农户授养的耕牛,要是丢失,农户会获刑罪,卫律规定不能宰杀耕牛,当然也严禁盗卖耕牛,可有的人为了赚钱,暗地里还是会将耕牛盗卖,一般甘冒风险私买耕牛的人都是饕餮客,买的就是牛肉,农户肯定是寻获不会活的耕牛了,就算抓到了盗卖耕牛的人,不一样会被治罪么?再者说大理寺的官员也不管找牛的案子啊,按说李真人给农户的指点,并不能够让农户摆脱牢狱之灾。 可结果呢,那一任大理寺的官员一听农户的举告,在富贾家中察获了没来得及吃完的,冷藏在冰釜里的牛肉,罪证确凿,逮获了盗卖耕牛的罪徒,亲自替农户求情,还真让农户获得了法外开恩。 那天农户是专程向李真人道谢的,说他只是被处以罚金,没那么多钱,就打算咬咬牙把田给卖了,大理寺的官员听说农户的困境,居然主动替农户缴纳了罚金,农户虽说担惊受怕一场,却毫无损失,当然会感激李真人替他化解了一场飞来的横祸。 还有一个信众,一双子女病重,请了好些大夫看诊都没治好,连得的什么病都无法确诊,那信众说,他的一个叔祖翁,一个姑姑,一个堂兄都是因为这样的无名之症夭折,他家境虽然不差,可实在是走投无路,只好来求李真人救一双子女的性命。 当时李真人当众诊治了那人的子女,我亲眼看着的,两个孩子面黄肌瘦皮包骨,他们已经无法进食,喝一口水不多久都能吐出来,好几个道医经看诊,也不知那两个孩子得了什么病。李真人听了脉,问了几句话,断定是阴邪霸道的凶煞之气侵体,可惜的是孩子往浊罢宫送迟了,确确然已经回天乏术。 没过多久,我是听二婶说的,李真人往信众家中,让把一间厢房掘地三尺,居然挖出来十几个骷髅头骨!!!原来这一家人得无名之症夭折的那些,都是因为住在了这间厢房,往前一追究,原来信众这处住宅,是他的曾祖父买来的,原主人是获罪的官员,因为获罪,家产被抄没,官衙就把宅产分割另卖了出去,信众的曾祖父是买的一处花园,改建成屋宅,谁知道这间厢房底下,竟然埋了这么多具尸首! 这些尸首应当都是被杀害的,信众的曾祖父不知道,在上盖了厢房,住在这里的孩子只要福运稍弱些的,就会被阴邪凶煞侵体,遭到冤魂索命,信众的那双子女虽然没有幸免于难,不过根结找到了,李真人亲自施法超度了冤魂,把骷髅头骨移葬,缠绕着这家人的厄运就此解除了,再也没有孩子因为无名之症夭折。” 晏迟听得心里不是滋味,怎么他家夫人放着个国师不知信奉,却被个“半桶水多一点”忽悠得五体投地?这让他很受挫折啊! “李真人,夫人说的应当是李祖继?”晏国师挑着眉头:“我收到了他不少封拜帖了,没搭理而已,夫人可知道我为什么不搭理他?” “因为……晏郎不知道李真人是浊罢宫的住持?” “脑子呢?忘家里没带出来?”晏国师脸都黑了:“我能不知道他是浊罢宫的住持?我就算没出家也是在道士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我这都不知道还混啥呢。” “那是……晏郎眼高过顶?”芳期的胆子也确然肥了不少,可敢直接开启嘲讽功能了。 “浊罢宫这么多任住持,就没一个和权臣近幸主动攀交的,只有李祖继主动和我攀交,他图的是什么?李祖继的确比冯莱一类要能耐,但也就是比冯莱能耐罢了,光看他坚定主意往彰间散人脸上抹粉的作为,就显明了也是个神棍,他就没看出这是条通向九幽黄泉的路,你居然也能迷信他,倒成我眼高过顶了?我哪怕眼睛长在膝盖上,他这样的货色也入不了我的眼睛。” 芳期感觉到了晏国师的恼羞成怒,讪讪道:“谁让当初晏郎你高高在上,总不肯救人于危难呢?我就算知道晏郎才有真本事,但一求晏郎,晏郎说的是什么?不会起死回生,不懂医术,能帮的也不会帮……人性就是这样啊,管你多大本事横竖求不得你援手,自然就会信奉愿意帮忙化解困厄的人。” 晏迟:…… “覃夫人你到底有没良心啊?是,我那时确然高傲,嘴巴上说不愿帮你,但回回不都是我替你免除祸殃?李继祖帮过你么?你怎么着就这样崇拜他了?就你刚才举的那两例,无非就是李祖继在有限的术法外弄了些机巧,这么粗陋的手段,也值得你如此敬奉他?” 晏迟见芳期圆瞪的眼,心头越发气闷了:“先说农人,丢了牛,将遇牢狱之灾是他自己说的话?是,李继祖可以卜断是谁在祸害他,但绝无本事仅有卜断方式就能让他化险为夷,我都不用去察,当年大理寺官员肯定欠了李祖继的人情,一听农人是得李祖继举告才往大理寺举告,当然会热心相助,还李祖继的人情。” “这只是个例……” “再说你列举的另一个例子,我这么跟你说,凶煞之气存在,但不是什么恶鬼缠身,我就这么跟你说,埋人之处会生阴邪之气,这种气机会对老弱病残造成影响,损及康健,这不是常见的病例,毕竟阴宅多选阴寒之地,人的肌肤腐烂更会加重阴气,如果力壮体健的人不会受此影响,可老弱病残却免不得会被阴邪入骨,造成病痛。 李祖继不是个彻底的骗子,他有些本事,能通过观察患者气机捕捉其是受阴煞之气侵体,普通道医无法救治,但他其实完全可能用他修练的存阳之气辅以名贵药材,救治那两小儿的性命,但他没有,因为他舍不得为素不相识的人,付之于他而言也极其珍贵的事物。 你可以理解为纯阳之气是钱财,花耗出去,还能再练再赚,但我告诉你,要若治愈病危之人,花耗的至少是十年修行!所以呢,李祖继不是不能救那两个孩子,是他根本就不愿意救!” 晏迟很严肃的盯着芳期,他觉得他家夫人还是天真稚拙,根本就弄不清楚道家术法阴阳八卦,偏还要相信这些东西,真是太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25章 巧遇 堪舆之术,服务的其实不是死人,是活着的人,虽然世人认为鬼神会庇护后代,才如此重视阴宅的风水,可其实并没有那样的玄乎。 但也不能说不玄乎。 晏迟为了说服芳期不再迷信别的道士,只好尽量把玄乎的事情简单化。 “鬼不会祸害人,神也不会福庇人,关于祸福吉凶,虽说有天运注定,但正所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会有神仙干预人的生死祸福,只有人,有手段卜得天运的人,因为某种目的相助别的人趋吉避凶。 而天地之别,造成阴阳之分,这是自然形成,死者埋于阴,肌腐毁于阴而生煞恶,所以阴宅需离阳宅,我用最简单的话说,一个人在阴凉之地会觉寒冷,寒冷更易令人患疾,尤其阴湿之地,会滋生腐气,被吸入脏腑,会影响人的康健因而患疾,这不是什么冤魂报复,其实医者多少都明白这一道理,你知道古时的巫医么?其实就是把医术给鬼神化,人的体魄虚弱,就更容易被阴腐之气加重病情。 现而今巫、医已经分离,医为医者,巫则为术士,能将两者相联者就是道医,你可以理解现在的道医与古时的巫医有相同之处,区别是古时巫医更重术数,而今道医更重医术。 医,重的是人体因吃五谷杂粮而生病患,而巫,重的是居住之地造成的阴阳失调。 普通人不精谙这些道理,以为阴秽侵体等同于冤魂索命,可李祖继能不知道这其中的名堂?他不说破这没什么,就像我也不会大声告诉所有人哪怕是羿承钧生前是个皇帝,丧命后也就是副腐肉骸骨,不会再对任何人产生威胁,报不了仇也血不了恨,追究不了羿栩的弑父之罪。 李祖继要不挡我的道,我没兴趣揭穿他虚伪的嘴脸,可我得跟你剖析明白,李祖继跟浊罢宫以前的住持不一样,浊罢宫过去的住持,会倾尽全力救治为阴煞之气侵体的患者,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明明深谙道术却都未得长寿?是,长生不老之术难修,不是说修道之人就能得长生,可修道者往往更易得高寿,不说远了,前任住持曾宜青,四十有三而羽化,就是因为耗费内修之气多救垂危病患,又因过度分心救济遭遇殃劫者耽误了自己的修习,未及衰老之龄便已寿终。 李祖继至少已经年过八十,观其面相却至多三十出头,足证这么些年来他虽然受到信众的尊崇,却根本没有耽搁他对长生之术的修行,这回居然还参合进权场之夺,完全违背了浊罢宫的道义,他可不是德高望重的人,不值得你敬崇,别做这人的信众。” 芳期觉得认知已经岌岌可危,然而更惊讶的还是李祖继的年龄:“他真有八十了?” “你道我怎么搭都不想搭理他呢,实则上钟离师五十年前就拒绝过他,那时他偶遇钟离师,就想拜师,共修长生之术,钟离师虽看出他根底还算不错,不过也看出他既想求长生还无法真正出世,说穿了是想长生不老的同时还能荣华富贵,这难度太大,钟离师自己都办不到,也不好误人子弟,但据钟离师说,五十年前李祖继已经年过三旬。” 芳期不说话了。 小壹:叮咚,亲,我感觉你粉上了一个不该粉的人。 芳期:???你的意思是说,我不该完成任务了? 小壹沉默了很久。 小壹:粉不是爱,我的意思是你应该和李祖继划清界限。 芳期:!!!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她和李祖继隔着茫茫人海都不曾对视一眼,本来就是楚河汉界,怎么划?一定要大骂李祖继浪得虚名么?表示你死我活么?系统你的话十分没有道理。 芳期内心强悍,嘴巴却是懦弱的。 “行了,我懂了,我今后得了病绝对不会轻信道医,也绝对不会轻信道士的话,找他们消灾解厄,有那闲钱还不如买几头牛饱口福,总之我是不会被人骗钱的。” 她能不清楚晏国师在意的不是钱财吗?可这样说显得她至少不那么盲从,过去盲从李真人,现在盲从晏国师,被晏国师三言两语就推翻了从前的“信仰”。 祛罢宫还跟过去似的热闹,今日其实并非什么特殊的日子,只祛罢宫香火原本就旺盛,又因临近新岁,前来祈福求愿的信众更多,尤其是相约而来的官眷、贵妇更比寻常时日要多,所以道宫前偌大一片场地,停着许多车舆,富贵人家的驭夫仆从不便都跟进道宫去,他们三五成群的聚在这里说笑寒喧,人多的地方就有商机,祛罢宫前就吸引了不少小贩,大多在个竹篾编成的圆簸箕两头扎布绳,把布强套脖子上,竹篾簸箕里是各色的杂嚼,他们穿梭在人群里兜售。 芳期从车上下来,就见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扶着簸箕过来,兜售的正是韶永行出品的辣豆丝,纸袋子盛装成份,一份只需十六文钱,她就笑着问了句销量,小贩满脸的笑:“这都已经是第三趟了,共售出了百八十七份,铺子里答应给一份一文的反利,一日间只有腿脚勤快就能赚上半吊钱。” 他这一趟还没在道宫前转足一圈,簸箕里就只剩十多份了,芳期就都买了下来,给随从们吃着玩,小贩开心得越发成了眯缝眼。 韶永行出品的杂嚼,并不是只有辣味,但辣豆丝却算是其中主推的产品之一,销量确然也很可观,这味杂嚼主材其实用的是薄豆干,切成细丝烘干,加入味料调拌,但因为薄豆干的加工方式不广为人知,辣椒更还不得广泛栽种,旁的商家要仿制不易,且就算仿制出来口味也跟韶永行的大不一样,所以算是韶永行独销热品。 因为畅销,与韶永行签约合作的几家素有口碑的杂嚼铺就雇了不少小贩,以流动助销的方式推广,让不少食客不用往杂嚼铺去采购,而这些小贩不用垫资也省了烹制,助销的收入就能使他们衣食无忧,但凡是个勤快人,都争先恐后的谋求这一营生,被选中者都觉得自己是幸运儿,很是珍惜助销资格,就越肯下力往勾栏、毬场、名胜、酒肆等等场所兜售,辣豆丝其实在临安城中不下千种杂嚼中稳稳创下了名头,成为最受欢迎的杂嚼新品。 晏迟见芳期目送着欢欣雀跃的小贩几乎是奔跑着赶着去拿第四趟辣豆丝的背影直傻笑,他拉了芳期的手,一边往前走一边笑道:“夫人也会太经商了,你知道官告院主管吴平浪,他这人最是个刚正不阿的性情,前二日却忽然来见我,二话不说就先交上一笔银钱,我多稳重的一个人啊,都被他这行为给闹得心中震惊,眼珠子差点没直接掉出来,心说这位怎么会来贿交我了?结果一听他的来意,夫人能猜到他有什么所求?” “猜不到。”芳期很干脆地说。 “你不是猜不到,就等着我亲口说出来?”晏迟睨了眼身边得意洋洋的小女子,把她的指掌微微握紧:“吴平浪这人没什么癖好,就是个饕餮客,尤其爱吃辣豆丝、炒瓜子、香花生等些杂嚼,但这几样杂嚼铺都是限量销售,不是回回都能买到,买到了也不够他解馋,所以居然为了能买足量,备够新岁时的杂嚼,低声下气求我通融,他也给不了我好处,所以底气不足,窘迫得他啊,跟我说话时一直红着脸。” “晏郎没答应?”芳期今天才听晏迟说这事,心想可怜的吴院执多半是遭到了无情的拒绝。 “这口子可不能开,要不个个都求上门来,岂不是会让夫人为难了?我就问了问徐娘,把家里备着的几样杂嚼匀了吴平浪些,不让他空手而回罢了,他已经是千恩万谢了,还说过些时日,要让他家女眷来亲自感谢夫人呢。” 芳期听着也觉得心里愉快,大感取得了成就,却感觉晏迟脚步忽然一顿。 芳期歪过头一看,又循着晏迟的目光一望—— 他们两这时已经进了道宫的大门,不远处,赫然是两个熟人。 西楼居士今天打算来祛罢宫还愿,一阵间顺便往左近拜访好友,可巧又遇辛远声兄弟二人结伴探望他,于是三人同行,因着三清大殿里此时间信众甚多,西楼居士便没急着入内,正和两个好友观瞻前院里一面壁雕,她刚说了句话,半天没听见辛远声回应,诧异的循着辛远声的目光转过身,就看见了芳期,以及芳期身边的男子。 “那是三娘的夫婿?”西楼居士问。 “正是晏三郎。”辛远声颔首。 西楼居士见晏迟半天没决定好该不该过来打招呼,倒是笑了一笑:“听闻晏三郎可不是拘泥礼规的人,我在他跟前,确也端不起什么尊长的架子,晏三郎我行我素,却如此顾及我的喜恶,可见他是真的在意三娘,罢了,晏国师我是没有兴趣交识的,只不过他还算是我的小辈,在外头巧遇了,我哪能不理人?咱们先过去跟他们打声招呼。” “居士说得是。”辛远声也微微一笑。 晏无端那臭脾气,明知西楼居士不待见他,他绝对不会挣扎是否应该上前见礼,可现在因为芳期敬重居士,他竟然也会因为这些人情世故为难了,这是真的动了情,辛远声遗憾自己错失良缘,不过也欣慰芳期能成为晏迟心中最重要的人。 她能幸福,也是他的心愿。 “大兄,我就不去寒喧了,我与晏国师肯定话不投机。”辛九郎却说。 辛远声意味深长地看了自己这位族弟一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26章 国师择妹夫的标准 辛远青刚才徽州回到临安不久。&lt;/p&gt; 然后就往西楼居跑了不下十回,却不曾有幸遇见赵瑗,终于忍不住向族兄拐弯抹脚一番打听,辛远声情智再是迟钝,联想到芳期上回也似乎对九郎十分关注的事,有些开窍了,被他一番逼问,辛远青承认了对赵瑗的倾慕之情。&lt;/p&gt; 多少在面对晏迟时,心中就十分不自在,辛远声明知族弟的想法,奈何不能告诉他晏迟待赵瑗只有兄妹之情,这会儿子听辛远青这样说,做族兄的也只能隐晦地提醒一句:“九弟,我劝你还是别这么想当然。”&lt;/p&gt; 否则你的情路就彻底坎坷了。&lt;/p&gt; “覃夫人似听阿瑗说过你,知道你那本西京遗事。”辛远声觉得族弟马虎还能算是个良配,所以想想还是得尽力帮他一把,暗示他要想打听阿瑗的消息,可以通过芳期这条捷迳。&lt;/p&gt; 辛九郎确也知道阿瑗能与西楼居士结识,多靠了芳期引荐,几回听阿瑗陪着居士闲话,总会提几句“三娘”如何,他能感察两个女子间的交谊,于是心中虽说仍觉不自在,腿脚却不由自主跟了过去,而晏迟也正跟芳期说完句“跟着辛遥之过来那人就是辛九”。&lt;/p&gt; 是长安狂生?!&lt;/p&gt; 芳期就盯着辛九郎直看——跟他笔下的书生仿佛是两类人,眉梢飞扬半点不显拘泥木讷,少几分文秀之气,多几分明朗不羁,但也看不出他自号里的“狂生”气,反是通过那透亮的眼底,能看见心性里存留的一些少年稚气,芳期莫名觉得辛九郎跟阿瑗几分相像,却不是眉眼容貌间的相似,也不是气态性情间的近同,说不清楚这捉摸不定的感知,或许……这是晏国师所说的气机?&lt;/p&gt; 芳期这时也不好验证她的观察和猜测,一边跟姜姨祖说话,一边仍不动声色地观察。&lt;/p&gt; 她发觉每当晏迟一说话,辛九郎注意力就特别集中,但眼睛却总会往别处看,还用力挺着脊梁,他总不跟晏迟搭话,但似乎却想和她交识似的,主动提起了他写的那本书,问她觉得哪个人物哪个桥段最有意思。&lt;/p&gt; “我先陪着姨祖母去一趟三清殿。”芳期看得出姜姨祖到底还是不愿多与晏国师接触,且她还想多观察观察辛九郎呢,但身边总跟着晏国师,辛九郎的不自在她都清楚感知了,当晏郎的面,辛九郎总端着,本性如何就不会显露了。&lt;/p&gt; 晏迟当然也明白他仍然是不受西楼居士待见的,自是不愿再跟去讨嫌,先是颔首,就笑看向辛远声:“有些日子不见了,今日既遇见,莫若我们去寻雪庵客讨一盏茶喝?”&lt;/p&gt; 对于祛罢宫的道修,唯一个雪庵客晏迟还愿意接交,而雪庵客正是辛远声引荐与他结识,过去面见,多在辛远声的家中,不过晏迟也知道雪庵客道居在祛罢宫的长息居,他今日原也打算见一见雪庵客,好让一阵间找碴找得更自然。&lt;/p&gt; 当然拉上辛远声一同去……&lt;/p&gt; 哼,不拉他一同去难到任他纠缠芳期不成?&lt;/p&gt; 两刻之后,芳期才跟晏迟再次碰面,晏迟已经从雪庵客口中“打听”出了嶂间散人已经在祛罢宫寄居数日的事,他也不掩示他和嶂间散人的私怨,把人直称“道骗”,说是得拆穿道骗的骗术,免得让他毁了祛罢宫的百年清名,雪庵客甚是无奈,但他并不愿意阻止。&lt;/p&gt; 晏迟就带着芳期一同往众道修见会信众的七真殿去,有如闲亭信步,完全不像去找碴的姿态,他微微侧着头,眼底漾着晴照投映的光影,笑意在光影里攀升:“怎么样?觉得辛九郎可还行?”&lt;/p&gt; “他对你有敌意。”芳期说了这句,又低着头想了想:“说敌意不确切,或许应说辛九郎有妒嫉心,仿佛有意跟晏郎攀比似的,当我面,就跟姨祖母谈论诗词,也讲他的西京遗事,还有意没意地提起阿瑗,讲阿瑗其实给了她不少指点,总之他那番话的言外之意,透露出他与阿瑗是兴好相投。&lt;/p&gt; 还一口咬定了晏郎用心于权场,应是没有闲情逸志写诗作赋,更加不会看阅那些虽无关经济仕途,却极富人生哲理还通俗易懂的传奇话本。”&lt;/p&gt; “极富人生哲理。”晏迟嗤笑一声,不过随即又扬了扬眉头:“确然还不算浅薄,不似有的传奇话本,明明写的是情情爱爱,却还脱不出礼法规条。”&lt;/p&gt; “辛九郎自以为他的心思隐藏不露,却不想连姨祖母都察觉出来,倒没说破,似乎也不在意辛九郎心悦阿瑗一事,我在猜姨祖母怕不是已经看破了阿瑗……与晏郎实则也是有名无实了吧?”&lt;/p&gt; 晏迟摇摇头:“这未必,我今日虽才是第一次见西楼居士,不过是寥寥几句言谈,却也感觉出西楼居士虽说久经年岁,且颇富阅历,然而却并不乐于窥谙他人之私,且相交友朋,重的是兴好/性情的相投,懒于深究人心。我要不是人在权场的话,居士说不定也会当我是位忘年之交,因为居士与我,相同之处皆为视礼规教条为无物。&lt;/p&gt; 居士是真不在意阿瑗是否国师府的姬人,多半认为要是阿瑗能与辛九郎两情相悦,就算无夫妻之缘,有此一段情谊也算是人生珍贵之事了,居士并不当辛九郎与阿瑗为晚辈,而是知交,她并不愿干预知交友朋的人生。”&lt;/p&gt; 芳期还没法完全参悟姜姨祖为人处世的态度,但她隐隐明白了一些道理:“姨祖母但凡将人引为知己了,就会予以全心信任,不受礼规教条的约束,并不代表为所欲为丧失是非之分,姨祖母哪怕明知阿瑗并不是待嫁的闺秀了,她相信的是阿瑗与辛九郎间,就算两情相悦,也不会作出伤害别人的事。&lt;/p&gt; 说来其实男女之间,最珍贵的是情义,而有情有义,未必定求肌肤之亲,要是没有做夫妻的缘份,未必不能做一生一世的知己,虽说也是遗憾,可更遗憾的事,其实是连相识相交的缘份都没有。”&lt;/p&gt; 晏迟蹙起了眉头。&lt;/p&gt; 这种未必定求肌肤之亲的思想听上去很危险啊,明明能做夫妻的干什么要当知己?&lt;/p&gt; “我想啊,西楼居士也许相信的是阿瑗跟辛九郎间若真两情相悦,阿瑗会争取自由身,毕竟在西楼居士看来,我的发妻是夫人,西楼居士认为我与阿瑗间并无夫妻之名,阿瑗求去,我没有资格阻挠,说到底,居士认为辛九郎与阿瑗才更般配。”晏迟微笑:“到那时,居士就会为两个小友尽力了,不但会要求我放阿瑗自由,成全两个有情人,还会说服我想法子让阿瑗摆脱官奴籍,居士这想法是对的,她不认可身为男子理当三心二意,她不认可齐人之福,实则于男女之情,确然不应有男女之别。”&lt;/p&gt; 芳期大感认同,连连颔首。&lt;/p&gt; 晏迟见覃夫人的想法已被纠正,心满意足,言归正传:“不过西楼居士的眼光,我多少还是有点不信任,居士相信人性多善,懒于窥谙表面之下,所以关于辛九郎究竟是否与阿瑗般配,我更注重夫人的看法。”&lt;/p&gt; 芳期顿时觉得自己应当严肃认真,但她还是并不保留自己的判断:“辛九郎不是深沉府的人,连姨祖母并不乐于窥谙人心,都能感觉到他的用心,他还自以为掩示得挺深的,不过我能感觉他之所以掩示,并不是担心自己会受诟病,而是……一来阿瑗并没回应他,再则他也是顾及阿瑗的处境。&lt;/p&gt; 他在争取,但不愿冒进,他的顾忌都是站在阿瑗的角度尽量深思熟虑,至少目前,我觉得辛九郎对阿瑗的心意确然真挚,但他可靠不可靠,就这一面我可没什么把握。”&lt;/p&gt; 芳期说完之后,半天没听晏迟吭声,她歪过头瞅了一眼,正对晏迟斜睨的眼。&lt;/p&gt; “长进了些,见一面能看出这些,也符合我对辛九的察度,这小子没什么智谋,但还不算个缺心眼,行事不羁,却还知道顾及他人的感受,目前看来还是行的,接下来就看阿瑗是什么想法了。”&lt;/p&gt; 得到了晏国师的亲口肯定,芳期心里先是一喜,但随之心又提起来:“不会吧晏郎,就看阿瑗是何想法了?这辛九郎,可还有些少年心性呢,一来不知这份真挚能延续多久,更重要的是,阿瑗这样的情形,光有真势之情还不够,万一会遇父母之命的阻碍呢?总得再看看辛九郎心性是否够坚韧,是否真正能让阿瑗靠得住吧?”&lt;/p&gt; “不需要。”晏迟看了看天上那轮一点不刺眼的太阳:“辛九郎心性纯良,对阿瑗是真挚之情就足够了,这份情义是否长久,不能仅靠辛九郎单方之力,我相信阿瑗若然情愿,她有能力自己巩固自己的幸福,至于外力的障碍嘛……妹妹嫁出去,兄长难道就该袖手旁观了?有我在,不用辛九独自去和礼制对抗,他对付不了的人事,我也不会让他硬扛,他就没有扛不住的时候。”&lt;/p&gt; 一个人有敢担当的决心就足够了,至于有没有能力,晏迟是真觉不是十分重要。&lt;/p&gt; 芳期还在消化晏国师这一理论,突地就听一阵喧哗。&lt;/p&gt; &lt;/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27章 续命之术 辛远声是落后一步才来七真殿,雪庵客也跟着来了,他倒是一点不犯愁在晏国师和祛罢宫间他该站在哪方立场,他寄投在祛罢宫,为的是与一帮志同道合的人士共尽绵薄之力,为遭受困难的信众分忧解难,所以对于最近在权场掀起一场大风波的嶂间散人,他抱持着天然的排斥感,事实上也并不赞成祛罢宫收留他,且为他造势的决定,故而这几日当嶂间散人在七真殿接见信众,雪庵客并没掺合。&lt;/p&gt; 刚才辛远声提出告辞,说要往七真殿来的时候,两人间其实刚结束了一局手谈。&lt;/p&gt; 雪庵客从已经分出胜负的棋局里抬起眼睛:“今日遥之心不在焉,我才能赢得这般轻松容易,遥之既然心思早去了七真殿,刚才又何必邀我对局呢?”&lt;/p&gt; 辛远声十分过意不去,起身抱揖致歉:“远声今日确然没有认真对待与雪庵之间的手谈,惭愧惭愧。”&lt;/p&gt; “我可不是在责怪你。”雪庵客微微一笑:“世间之人,多有缠身之愁,遥之一贯不为名利所困,则情仇之烦,却是比名利更加让人难于取舍,遥之豁达,我是替好友欣慰。”&lt;/p&gt; 这个并未远离红尘的世外之人,他俨然已经看破了辛远声为何未与晏迟夫妻同往七真殿。&lt;/p&gt; “我与无端结识数载,虽常有探讨道家感悟时,他却总不肯与我交流道术,今日是个好机会,我得跟去看看,他的道术究竟几何高深,与李住持相较如何。”&lt;/p&gt; 辛远声刚还有些窘迫,就因雪庵客这话转移了心情:“可……李住持万一因此计较雪庵不顾祛罢宫的立场……”&lt;/p&gt; “祛罢宫的立场,从来不应在某人某事,而道宫的信众,更不应为权场中人利用来争利夺势,要若李住持执意枉为,我本该宣明立场,遥之不用为我担心。”&lt;/p&gt; 因此雪庵客就跟着辛远声到了七真殿,而当他们来的时候,一场热闹刚刚已经过去了。&lt;/p&gt; 三日前,有一信众,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他就是个普通布衣百姓,父母年过四旬才得的独子,这位袁小郎的阿娘几年前就病故了,他与老父亲相依为命,父子两个受雇于一间商行,靠着劳力,倒也不愁衣食吃喝。怎知半年前,袁老爹病重,请了不少大夫,都道回天乏术,大夫众口一辞,说是袁老爹的病症早些年便已积患,没有及时就医,而今爆发,袁老爹又已年近六旬,年老体衰,病势汹汹,药石难治。&lt;/p&gt; 袁小郎是个孝子,又唯有父亲这么个亲人了,不肯放弃,所以寻来祛罢宫求治,然而经道医和龚雪松会诊,也都认定了虽说可以用针炙辅以药汤,暂时防止病情更加恶化,不过终究也只能是苟延时日,袁老爹的寿命,至多还剩一月,就难免油尽灯枯。&lt;/p&gt; 而当日参与会诊之一,就有雪庵客,是他采用金丹术续命,为的是能让袁老爹至少挺过新岁,父子两还能渡过最后一年元旦。&lt;/p&gt; 可现在,原本卧床不起的袁老爹却跟着儿子一同来了祛罢宫,看他红光满面精神焕发,别说病入膏肓,甚至不像大病初愈,慢说在七真殿的信众连连称奇,就连龚雪松以及等等道医,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lt;/p&gt; 那袁小郎,冲嶂间散人面前已经磕了好几个头,一看雪庵客来此,又赶紧迎上来磕头,虽被雪庵客眼疾手快扶住了,袁小郎却硬是不肯罢休,到底膝跪着连称感激:“若无真人先予仙丹施救,况怕家父撑不到三日前,也就无缘得散人以神仙之术为家父续命了。”&lt;/p&gt; 原来三日前,袁小郎再次来祛罢宫求药,照常会来七真殿给住持李祖继磕头,嶂间散人张口就说度袁小郎的气运,有亲长亡丧之哀,不过并非不能避免,袁小郎一听这话,又怎会不苦苦哀求逢凶化吉之法。&lt;/p&gt; 李祖继也惊奇嶂间散人竟然谙续命之术,跟着嶂间散人去了一趟袁家,嶂间散人施术后,只过了三日,袁老爹就当真有如“起死回生”般。&lt;/p&gt; “散人施术后,家父昏睡了五个时辰,睁眼就喊肚子饿,可怜家父患病以来,就从无胃口,只能克化得了清粥,就连喝几口肉汤都会呕出……家父吃了两大碗白米饭,半只鸡,就能下床走动了,只是走几十步路仍觉得疲累……可又过了一日,家父就能出门闲逛了,一日三餐都恢复了正常,试着搬抬,竟然也不觉得使不上力,我又请了大夫来瞧,大夫居然说家父已经完全病愈了!”&lt;/p&gt; 这话袁小郎已经说了一遍,现在又忍不住说了一遍,直称嶂间散人就是个神仙。&lt;/p&gt; 续命之术?&lt;/p&gt; 做为修道之人,雪庵客当然听说过续命之术四个字,不过却闹不清此种道术的炼成方式,他是靠金丹给人续命,但清楚的是金丹其实会致人中丹毒,普通人不能靠内功消解金丹之毒,所以根本不可能靠着服食丹药一直续命。&lt;/p&gt; 袁老爹已经药石难医,不服金丹的话,立时就会病故,而袁小郎希望的是尽量延长父亲的生命,雪庵客才明知这个办法并不能治愈袁老爹,才答应施药。&lt;/p&gt; 嶂间散人的续命之术俨然不会是借助金丹,雪庵客也十分惊奇嶂间散人真会如此高深的道术。&lt;/p&gt; 芳期也十分讶异,小声询问晏迟:“这……不大可能是骗术吧?”&lt;/p&gt; “续命之术是真存在。”晏迟低声回应芳期:“说穿了是靠渡气,或者用施术者自己的内气,祛除受术者的病痛,对施术者消耗极大,所以哪怕是修成了续命之术,施术者也并不可能对无亲无故者施行,嶂间散人的气机显示,他这半桶水根本不可能有此等功力,就连李祖继,他要真用自己的内气化解了袁老爹的病症,现在不可能还像个没事人,他会立时衰老,你现在看见的,就是个八十多岁的老人该有的面貌了。&lt;/p&gt; 不过要是李祖继已经练成杀伐术,他就可以借他人纯阳之气,运转入患者体内,虽说对他自己的内气也有消耗,却十分有限,我看他今日气色,眉间现灰败衰颓,可很像是用先吸他人阳气,补纳内耗,再施续命之术后的状况了,可以肯定,救人的不是嶂间散人,是李祖继。”&lt;/p&gt; “那……总之也是救了袁老爹一条命,李真人还是行善了。”芳期道。&lt;/p&gt; “行善?”晏迟挑了挑眉:“此种术法,可有不少限制,被借阳气的人必需身康体健,年岁一般不能超逾三十,而且被杀伐术吸借阳气,脏腑会大受损伤,我跟你说穿了吧,李祖继就是吸借了袁小郎的阳气,而且李祖继自己的损耗不大,说明对袁小郎的损耗极大,袁老爹大约还能活过七、八载,但袁小郎至多年满二十五,身体状况就会急转直下,年过三十必早衰,一场小病,就足够致命,这是损了袁小郎的寿数,为袁老爹续命。”&lt;/p&gt; 芳期震惊地注视着晏迟。&lt;/p&gt; “别看我,我现在可不能再施杀伐术了,而且我因为积累的戾气太多,早就不能再修道家心法,救不了那可怜的孩子,钟离师能救,可要么损己,要么另损一人,据我对钟离师的了解,他可不会舍己为人,所以续命之术其实是损人利人,这样的术法原本就是霸道之术,有伤天和,这下你明白了吧,李祖继不是个好人,为了权势,他才会选择有限的耗己。”&lt;/p&gt; 芳期看着欣喜若狂的袁小郎,心里十分不是滋味。&lt;/p&gt; “其实呢,袁小郎是真孝子,哪怕李祖继直接问他愿不愿折损自己的阳寿为父亲续命,我想他也会立时给予肯定,但当爹的肯定不会愿意损及儿子,这就是天然的父子之情,而不是因为教条礼法的规束,不得不这么承认。说穿了像李祖继这样的人,信奉的虽是道家,可打骨子里就不相信六亲相和,所以他先认定了袁小郎不会答应损折自身阳寿让袁老爹多活几年。”&lt;/p&gt; 晏迟扫了一眼志得意满显得十分从容的嶂间散人,以及一点都不在意风头被抢的李祖继,轻哼一声:“这货色,虽说居然能靠自己的参悟摸到杀伐术的法门,但修行已经到了这程度,竟然还想着长生不老和荣华富贵双收,杀伐术造生的戾气,可远远不及功利心对道修的阻碍,这隐密我不会告诉他的,他这么下去,至多也就再活过二、三十载,寿数就到了头,长生不老,那是白日梦。”&lt;/p&gt; “袁小郎,就真没办法摆脱早亡的劫数了么?”芳期还在为素不相识的少年郎感到惋惜。&lt;/p&gt; “他根底已损,哪怕我再授他武艺,他也不能再练气,练习外家功夫反而对他的身体更有损伤,是真不能挽回了,人生自古谁无死,我想还有数载时光,父子两多享天伦之乐,他应当也不至于遗憾。”&lt;/p&gt; “但我还是觉得晏郎应当揭穿续命之术万不可取……”&lt;/p&gt; “揭穿?”晏迟蹙着眉头:“我要是揭穿了续命之术的玄奇之处,你以为此术就会被世人禁绝和唾弃?不会,那会造成更多的权贵,为了续命迫害无辜,李祖继就真成了炙手可热的人了,哪怕是羿栩,怕也不会因为他与周全勾结而处死他,反而会给予信重,毕竟人没一个不怕死的,只要自己能多活几载,哪管他人的死活?所以这隐密不能揭穿。”&lt;/p&gt; 芳期忽然怔住,然后瞪大眼睛盯着晏迟。&lt;/p&gt; “李祖继会杀伐之术的话,他是不能轻易取人性命而不露痕迹?!”&lt;/p&gt; 这样的敌人岂不是太危险了!!!&lt;/p&gt; 晏迟又扫了眼李祖继:“确然啊,我得探探他的杀伐档究竟到什么境界了,要若真成威胁……怕是也只能请钟离师出山收拾掉这个祸害了。”&lt;/p&gt; &lt;/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28章 赌 芳期的心情非常复杂。&lt;/p&gt; 不过她也认同晏迟的想法,不应当在此时,当众揭穿续命之术的奥妙,如此一来非但不会让嶂间散人成为众矢之的,反而可能助长他跟李祖继的威势,还有就是正袁家父子,袁老爹要知道自己的康复会让儿子付出早亡的代价,他现在还会欣喜若狂么?接下来的数载时光,袁老爹必会生活在追悔莫及和提心吊胆之中,万一因此积郁于心再患疾症……&lt;/p&gt; 袁小郎岂不是白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lt;/p&gt; 现而今芳期对李祖继的信仰算是彻底崩塌了,她简直把李祖继视为心腹大患,徐娘口中的杀伐术,转眼之间能取数百人命,晏迟也说过倘若他当时不是因为已动戾气阻碍了继续修习道家心法,杀伐术甚至取天子性命也能全身而退,如果李祖继真已经练成杀伐术,且他存心要和晏迟为敌……&lt;/p&gt; 芳期下意识就往晏迟那边把身体挨近了。&lt;/p&gt; 晏迟显然也感觉到了芳期这亲昵的举动,他干脆伸手把芳期的手拉来放在膝上,也不管此时的他其实也很是引人注目,毕竟他刚才一进七真殿,就有不少人上前礼见,还有迫不及待引荐他和李祖继相识的,搞得袁小郎跪地磕头的节奏都被打乱了,满场都因国师突临议论纷纷。&lt;/p&gt; 可又怎么样?夫人主动表示亲昵他当然得回应,否则岂不会让夫人难堪么?&lt;/p&gt; 芳期这时也顾不得在意晏国师当众秀恩爱的大胆举动了,一双眼暗暗关注着人群,她很担心因为不明就里的袁小郎一番真情实意的感激,使得与袁小郎有相同遭遇的信众再次请求为家中病重的亲人续命,这一看,就看见了辛远声。&lt;/p&gt; “辛郎也来了。”她提醒晏迟。&lt;/p&gt; 晏迟早留意辛远声也来了七真殿,但没往前来,悄无声息地站在人群里,明明一点都不引人注目,结果还是被芳期给瞅见了,他又想起芳期刚才的话,说辛九郎看着不似辛远声的从容沉着,还有几分少年稚气,仿佛她虽觉得辛九郎不错,却更欣赏辛远声似的。&lt;/p&gt; 辛远声可还没死心呢,万一他大意了,辛远声可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lt;/p&gt; 晏迟正琢磨着转移芳期的注意力,就看见一行人急匆匆地进入七真殿。&lt;/p&gt; 他眉梢一起,嘿,那不是徐明溪的大舅母马氏吗?&lt;/p&gt; “嶂间散人名声因祛罢宫大涨,马氏到底还是摁捺不住了,这真是赶着趟地给道骗送钱啊,不过徐宰执已经摆明不会支持周全,无论王烁,还是马氏,其实在周全眼里已经是一文不值,咱们今日刚好借马氏,剑逼嶂间散人。”&lt;/p&gt; 不过晏迟心里还是挺不情愿的:“这样一来,我得阻止马氏被骗钱,其实我巴不得她被骗个血本无归才好。”&lt;/p&gt; “晏郎大概更乐见的是王烁和嶂间散人掰扯不清关系吧。”芳期这话压得更低声。&lt;/p&gt; “马氏的行为,代表不了王烁,且我都已经到了现场,若还不阻止马氏犯蠢,日后再把王烁给硬说成周全党,这么明显的坑,瞒不过羿栩和司马修的眼睛,所以今天该阻止还得阻止,氷是有点意难平罢了,说不定……我还得出手管件闲事,让马氏那娘家侄女受益呢,想想也真是够憋屈的,关我什么事啊,我还得替他们分忧解难。”&lt;/p&gt; 芳期看晏迟一脸的不爽快,活像在宫宴上吃了口馊饭还必须强忍恶心下咽似的,心中顿时充满了无限的怜悯,有一说一,其实她也不愿帮着王烁和马氏,当初要不是必须阻止徐世翁一家受到牵连,管马氏会不会和周全党徒掺和呢,于是就回握了下晏迟的手,对国师表示安慰。&lt;/p&gt; 夫妻两个的目光,就都没再关注别的人了,只盯着马氏。&lt;/p&gt; 七真殿自来是祛罢宫的道修接见信众,一来是消灾除厄,再则也是传讲道义的地方,住持李祖继和他力邀的坐殿道长嶂间散人今日自然占据主座,哪怕是晏国师到场,得的也不过是个西侧的边座,隔着主座十多步的距离,马氏没赶上李祖继跟晏国师大型“相认”场面,这会儿子又心急自己所求,眼睛不往左右看,她甚至连李祖继都忽略了,差点没当众直接去抱嶂间散人的大腿。&lt;/p&gt; 原来就算经历了冬至宴的风波,马氏其实还没死心请嶂间散人为本家侄女消除红艳煞的劫厄,但翁爹王烁先就不赞同,马氏却还不死心,但她不敢再和嘉定伯府来往,好容易打听得嶂间散人在祛罢宫“安家落户”,今日就赶忙前来求助了。&lt;/p&gt; 直接就提出了请求:“道长,徒有一事请教,望道长能移步往静室。”&lt;/p&gt; 嶂间散人微笑,笑得跟马氏仿佛素不相识似的:“居士,有何烦难,不如当众说明,祛罢宫为信众消宵解厄,从来没有避开众人私请私应的前例。”&lt;/p&gt; 马氏就蹙紧了眉绷直了脸。&lt;/p&gt; 红艳煞不比别的,直接讲出就会耽搁侄女的姻缘不说,而且马家已经出现了个命犯红艳煞的女子,再将这事宣之于众,遭殃的恐怕就不仅是一个侄女了!&lt;/p&gt; 马氏一犹豫,晏迟就开心了。&lt;/p&gt; 他先是大笑两声,两声大笑极其浮夸,中气十足“哈哈”出口,然后直接起身了。&lt;/p&gt; 芳期一时间不晓得应不应该配合。&lt;/p&gt; 不过想想,她一个众所周知的一无是处,仿佛也确然在消灾解厄这种事情上没有公信力,晏迟今天带她来这祛罢宫,也没说过让她配合,就让她该怎么看热闹就怎么看热闹,那她就应该看热闹不是?&lt;/p&gt; 芳期看着晏国师就这么直接走向主座。&lt;/p&gt; 明明就是找碴的气势,然而李祖继和嶂间散人还是站起来了,芳期隔着有点远,视线被遮挡,看不大分明那两人的神情,倒是看清了晏迟的侧脸,眉梢在背光处也泛着寒光,唇角只是浅浅露出的冷意,硬是蔓延到了颈项突出的地方。&lt;/p&gt; 真亏李祖继还能……这人居然看上去还挺兴奋的???&lt;/p&gt; 芳期顿时觉得心里像是被谁抓了一把似的,扭巴得难受,有一种异常奇怪的感觉,说气愤不像气愤,说担忧不像担忧。&lt;/p&gt; “怎么竟识续命之术的嶂间散人,居然看不出信众的所求?这可就相当奇怪了,我瞄了一眼这女居士的正脸,竟已经知道了她为何犯难呢。”&lt;/p&gt; 晏迟从本来就不至于让人忽视的位置,如此招摇地到了七真殿主座之前,就连马氏都把注意力转移了,她当初在徐相邸,倒也是远远见过晏迟一眼,不至认不出人,只是没料到晏迟会在此时此地出现罢了,也十分地愕然。&lt;/p&gt; 嶂间散人就要开口……&lt;/p&gt; 他也当然知道马氏为什么会巴结他,否则当日嘉定伯夫人,也不会说嶂间散人专擅解煞的话了,可这种事情当众说出马氏会觉难堪,他就一直故弄玄虚……&lt;/p&gt; “红艳煞,不是王氏女,马氏你还需要我继续讲么?”晏迟抢了先。&lt;/p&gt; 马氏整个人都像是突然被种无形的力给绷紧了,僵硬侧转,盯着晏迟,脸色明明煞白,眼睛里却透出迫切来。&lt;/p&gt; “是红艳煞。”&lt;/p&gt; “是红艳煞。”&lt;/p&gt; 马氏和嶂间散人几乎异口同声,然后嶂间散人也绷直了脊梁。&lt;/p&gt; 他近乎僵硬地稍侧着脸,看着李祖继。&lt;/p&gt; “嶂间,你还真够投机取巧的,我要不说红艳煞三字你是铁定说不出来的吧,就你这样还敢出来骗信众香火钱?”占了先机的晏国师毫不犹豫展开嘲讽功能。&lt;/p&gt; 嶂间散人深深吸一口气:“谁说贫道不知马娘子相求何事了……”&lt;/p&gt; “哟,你明明知道还故弄玄虚啊,你初见马氏,在老早之前了吧,你那时既然知道马氏相求什么,却就不肯说出来,你是没根本之法解红艳煞吧?”晏迟行至嶂间散人跟前,拿起他面前的一杯茶盏。&lt;/p&gt; “我以大卫国师之名,与你比一比道术可行?”晏迟把茶盏往嶂间散人跟前一伸:“谁输了 ,就把茶泼自己脸上。”&lt;/p&gt; &lt;/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29章 生死约 晏国师主动宣战嶂间散人!!!&lt;/p&gt; 这个消息飞快在从七真殿散布开去,立时又引来了不少人围观,百姓们当然都听说过晏国师的鼎鼎大名,却有那么一部份人,对于嶂间散人的名号却还不及耳闻,尤其是那些临安城外,因为遇困遭殃赶来祛罢宫请求消灾除厄的布衣百姓,他们没有关注朝堂权场的争斗,虽说也隐隐听闻了帝陵崩、祭庙毁的大事件,但不知就里详细,只是刚听闻嶂间散人疑似用续命之术使垂危的信众得以延寿,纷纷在好奇果然有人谙识如此高深的道术?转而就听说了嶂间散人受到晏国师的当众质疑,顿时又生不少疑惑。&lt;/p&gt; 毕竟,受到皇室认可的堂堂国师,在布衣百姓心目中的威望远胜常人。&lt;/p&gt; 这些人一边来七真殿围观这场“赌局”,一边询问嶂间散人是何来历。&lt;/p&gt; 就有不少看客热心释疑。&lt;/p&gt; “说起这位嶂间散人啊,他是南宗玉蟾派的传人,过去也不知道是在哪处道宫修行,或许根本不在道宫而隐于山林,不过他南宗玉蟾派的来历,有不少权贵,还为李真人所承认,应当不假。”&lt;/p&gt; “南宗玉蟾派的来历还不算什么,宫里的道官,不少都是出自此一道宗门派,只这位嶂间散人,却听说消除了嘉定伯府江郎君的血刃之煞,这回又显露一手续命之术,道术足见高深!”&lt;/p&gt; “你问为何晏国师会挑衅嶂间散人?嗐,嶂间散人可是自称卜出了男色惑主的殃劫,还断定不处死惑主的灾星,将有劫厄,可不就在冬至今当日,永和宫就生一场大火,晏国师却未能卜察此些灾患……当然要力证嶂间散人是在蛊惑人心了,否则国师失职,不能保大卫安定,这……晏国师还有什么面目受臣民信仰,坐享尊荣呢?”&lt;/p&gt; “可是晏国师这是什么赌注啊,谁输了谁用脸喝茶……都说晏国师性情颇乖僻,看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了。”&lt;/p&gt; 而被当众挑衅的嶂间散人,正是对晏迟的约赌嗤之以鼻:“江郎君的血刃之煞,袁居士重病即愈,皆因贫道施术,信众心服,晏国师却不顾事实,非要指谪贫道乃招摇撞骗……道术切磋,竟定如此儿戏的赌约,晏国师对道修根本心存鄙篾,贫道不是不敢应战,只不过相信事实胜于雄辩,亦根本不愿理会有意轻谩我等道修之士之狂徒。”&lt;/p&gt; “什么事实?”晏迟见嶂间散人不接茶盏,就把那茶盏又搁回了茶案上:“血刃之煞已解?你不过是用了道修之器,暂时给江玉衡挡煞而已,江淮要敢让他的儿子不再随身携带挡煞之器物,看江玉衡还能不能在外行走不惧飞来横祸?且,就算有你的器物暂时挡煞,也无法一直保江玉衡不遭受横祸,这点小把戏就要瞒过我的眼睛?短则年后,长则五月,五月之后江玉衡再也不敢出门。”&lt;/p&gt; 这世上固然有道术可改命煞,不过慢说嶂间散人的道行,就算南宗的师宗,也还没有这样的修行,嘉定伯江淮并不是被嶂间散人骗了,是江淮铁心趋从周全,利用儿子的祸福,给嶂间散人造势,说到底,一个血刃之煞终生难解的儿子,注定不能有前途,在江淮看来,儿子的祸福远远没有荣华富贵更加重要。&lt;/p&gt; “又至于续命之术,是你施行的么?”晏迟转身,踱至呆怔着的袁小郎跟前:“我若判定不差的话,令尊受术时,你亦一定在场,令尊与你都失知觉,你们根本不知施术者究竟是谁可是?”&lt;/p&gt; 袁小郎木了好半天,才结巴道:“是、是……小子和家父确然都先饮了符水,陷入昏睡……”&lt;/p&gt; “嶂间散人,连我都不能替人续命,你要真识此一道术,何惧与我当众比试呢?哦,对,你说了你不是怕我,是觉得赌注太过儿戏,怎么你觉得不管是我这国师,还是你这道士,丧失信众用名望为赌原来是儿戏么?也罢,我本来还想给你留个后路,结果你竟不识相,那咱们就下个不那么儿戏的赌注,用生死为赌如何?!”&lt;/p&gt; 生死为赌!!!&lt;/p&gt;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芳期也因晏迟的话坐立不安。&lt;/p&gt; 晏郎是否太轻率了?那李祖继分明已为周全笼络,和嶂间散人同流合污,这个人的底细晏郎并未探明,要是嶂间散人因有李祖继相助,胜了这回比试……&lt;/p&gt; “祛罢宫李住持,可为这场赌局的见证。”晏迟看向李祖继。&lt;/p&gt; 李祖继心中怦然一动。&lt;/p&gt; 他能不知嶂间散人的修为根本就不可能卜断所谓的天示殃祸?他甚至看嶂间散人的气运,俨然是自招殃劫,不过也并非没有化解之法,说不定自己就能成为嶂间散人命中的贵人,李祖继虽摸到杀伐术的法门,可连他自己都没有能力卜断国运吉凶,也就是说他并不能肯定太后党和天子间的这场争夺,谁更占先机天运。&lt;/p&gt; 他被周全笼络,是因晏迟对他的示好完全置之不理,他暗中投诚周全,虽说于长生之道并无帮助,可就算难达长生,凭他现在的修行极有自信达百岁而不老,他还有漫长的寿数,区区祛罢宫的住持已经不能让他满足,他要争取更多的尊荣更大的声望。&lt;/p&gt; 而晏迟的胜算,其实在李祖继看来要比周全、嶂间散人此等凡夫俗子更大。&lt;/p&gt; 一眼看穿血刃之煞的骗局,一眼看穿续命之术的机窍,晏迟就断非浪得虚名。&lt;/p&gt; 而今晏迟对他既动结交之意……&lt;/p&gt; 李祖继又何需背水一战再助周全?&lt;/p&gt; 他微微一笑:“续命之术着实不少限制,并非人人皆可施受,李某出于不让祛罢宫信众中垂危者尽怀侥幸,才请嶂间散人暗中相助。”&lt;/p&gt; 这是什么意思?&lt;/p&gt; 七真殿内的众人哪怕是平民百姓,全都听明白了李祖继的言外之意,无疑承认了施行续命之术者并非嶂间散人,而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续命之术不是对所有人都有效用,要是病重患者认定李住持会续命之术,个个都能求请施术,难免会失望,但嶂间散人并不会长驻祛罢宫,日后信众求不到嶂间散人跟前,所以李住持才让嶂间散人配合。&lt;/p&gt; 这下子嶂间散人道术究竟如何,就真是扑朔迷离了。&lt;/p&gt; 嶂间散人哪里料到居然会被李祖继摆此一道,怒火烧起九丈高,差点没冲破天灵盖,可他能否定李祖继的话?&lt;/p&gt; 这个哑巴亏也只好吃下去。&lt;/p&gt; “李某答应晏国师为此见证,不过却不能强迫嶂间散人是否应战,这几日某与散人论道,确感散人到底师从道宗正派,于悟真同契之见解确然深高,至于卜断吉凶祸福之玄术,并不及请教深谈,今日倒是甚望见识,然而生死之赌毕竟关及性命,某……只望二位慎重。”&lt;/p&gt; 晏迟笑了笑:“嶂间散人也可以反悔的,毕竟脸面轻于性命,我也不愿咄咄逼人。”&lt;/p&gt; 嶂间散人:……&lt;/p&gt; 他现在简直就像被架在火上,哪里还能反悔?他一反悔别管输赢,都得担个心虚的名声,脸面是无法挽回了,他的声誉受损,还哪有能力推波助澜?&lt;/p&gt; “晏国师想怎么比试?”嶂间散人硬着头皮应战。&lt;/p&gt; 晏迟又是一笑:“我刚才已经靠察马氏的气运,断言她是因家中有人命犯红艳煞才求来祛罢宫,且还断言命犯红艳煞者并非洛阳王氏女,我还能断定命犯红艳煞者究竟是谁,这卦断之术,已为嶂间你望尘莫及了。”&lt;/p&gt; “这也算比试?”彰间散人又怒又急,不及深思便道:“晏国师分明已经打探出命犯红艳煞者是马家闺秀,所以当日在徐相邸的冬至宴上,覃夫人才会阻止贫道替马小娘子解厄!”&lt;/p&gt; “打探?”晏迟哈哈笑出了声:“你用了打探二字?可见是自己打探得马家有位闺秀命犯红艳煞,才故意串通江家,引马氏上钩,我可不是靠的打探,至于内子嘛,分明是看穿了你们的诡计,才设法阻拦你们算计徐宰执,这件事我根本也没想着过问,但可巧今日马氏又来了祛罢宫,我才占得她是因何人何事犯难。”&lt;/p&gt; “晏国师这是口说无凭!”&lt;/p&gt; “那你说吧,要怎么比试?”&lt;/p&gt; “晏国师除非立时解了马小娘子的红艳煞。”&lt;/p&gt; “嶂间,你还真狡诈啊,明知红艳煞并非立时能解,需得替犯厄者改命,你根本就不会改命,纠着立时二字,就能说我虽能替马氏的侄女改命,却并非立时,跟你是不相上下,不算胜过你是不是?”&lt;/p&gt; “谁说贫道不会改命,要若贫道能替马小娘子改命,晏国师可愿认输?”&lt;/p&gt; “那你来解。”晏迟胸有成竹,就像没发现嶂间散人的诡计似的。&lt;/p&gt; “贫道三日后,即可施法为马小娘子改命,届时还请马娘子带令侄女前来祛罢宫。”&lt;/p&gt; 这是嶂间散人的缓兵之计,他已经求得南宗师宗相助,其实不用三日,次日南宗的师伯就会抵达临安,他虽无法替人改命,不过师伯肯定谙习此一道术。&lt;/p&gt; “三日后?”晏迟挑眉:“干什么拖到三日后啊,改命不是立时即可施行么?只不过无法立时功成而已,嶂间你这是在拖时间啊,怎么着,三日后你就有了救兵?这样吧,我们光耍嘴皮子功夫也分不出胜负来,干脆就让马氏来判定,看她更愿请谁施术改命。”&lt;/p&gt; 嶂间散人稍一犹豫。&lt;/p&gt; 他对于说服马氏还是心存自信的,毕竟洛阳王氏对晏迟之妻一直有嫌恨,而晏迟又摆明对覃三娘维护十分,马氏上回在徐相邸的态度,已经表明根本不把覃三娘放在眼里。&lt;/p&gt; 他这一犹豫,晏迟就直接对马氏道:“生辰八字带了吧?给我过目,我立时可起上一卦。”&lt;/p&gt; 马氏飞速递上一个信封。&lt;/p&gt; 嶂间散人的心立时往下一沉。&lt;/p&gt; &lt;/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30章 国师发话了 晏迟没有装神弄鬼回避至无人处,众目睽睽下就先过目了马氏女的生辰八字,然后默了一默,掏出三枚铜钱演卦,似笑非笑看向马氏:“难怪你这么急,我已经知道了你在担心什么,这样,我借笔墨,写下对你而言迫在眉睫的险难,你也可以把生辰八字提供给嶂间散人,且看他能否卜出你真正的急难。”&lt;/p&gt; 晏迟却并没有等马氏的回应,眼睛一扫,径直去备下笔墨纸砚的一张案桌前,取一符纸,笔沾丹砂,写下一行字——你之庶子及你之嫡侄,均爱慕红艳煞主。&lt;/p&gt; 马氏一看,冷汗都险些流下来。&lt;/p&gt; 这件事情绝对不可能声张让外人得知!!!&lt;/p&gt; 确然是她有一个庶子,爱慕她的侄女,马氏起初想着成全了庶子,将侄女一直拘管在王家,说不定就能摆脱煞厄,再者言就算不能摆脱,也能及时挽救,不至于再让侄女/干出连累马氏一族声誉的丑事,可哪里知道,她刚回娘家跟父母兄嫂商量,她的胞弟之子,竟承认对堂妹心生爱慕!!!&lt;/p&gt; 侄儿闹着要娶侄女,这种事无论如何都不能纵容,但侄儿为达目的,居然数度轻生!!!&lt;/p&gt; 这件事只能搁置,怎知她的庶子王守申,因为婚事受挫竟也闹起了脾气,整日间的愁眉苦脸不思学业,翁爹不知她娘家的丑事,埋怨她言而无信闹有苛待庶子之嫌,马氏着实是有苦说不出,她急于替侄女解煞,也是因为事情与她息息相关,娘家的丑闻绝对不能公之于众,但翁爹对她的不满也急需消除。&lt;/p&gt; 可关于马氏真正的燃眉之急,周全却没那大本事察得一清二楚,他能察出的也仅只是马氏为了娘家侄女的红艳煞,暗中拜请僧道除煞而已,周全不知,嶂间散人自然不知,于是他在装模作样起了一卦之后,作出的口头保证是绝对能让马小娘子得个好姻缘,彻底摆脱红艳煞的厄运。&lt;/p&gt; 这话十分假大空,自然不能够让马氏信服。&lt;/p&gt; 马氏直接就冲晏迟福礼:“望晏国师为舍家侄女解除命煞,保舍家侄女平安顺遂。”&lt;/p&gt; 这无疑宣告了嶂间散人的死刑。&lt;/p&gt; 现场“轰”地一声热议,说什么的都有简直没法听出句完整明白话,晏迟却又拿高了架子,似笑非笑地冲马氏道:“我可没答应一定要替你的侄女解厄,毕竟我又不是祛罢宫的修士,职责不在于为某人除厄,更何况马氏你对我家夫人多有不敬,我凭什么就该帮你免除这遭眉睫之难?”&lt;/p&gt; 晏迟的话音也不高,但他一开口,竟然就让轰然的议论停歇了,所以在场大多数人竟然都听清了这话,一时间也是愕然。&lt;/p&gt; 马氏却认定了只有晏国师才能消除她的厄难,二话不说就转身去求芳期。&lt;/p&gt; “夫人,过去多有冒犯,都是妾身的过错,还望夫人能看在……看在……妾身不敢再勉强夫人,只望夫人能可怜妾身,答应施助,妾身及马氏一族,必然牢记夫人恩情。”&lt;/p&gt; 芳期看向晏迟,看到的是一张笑脸。&lt;/p&gt; 她自然领会了晏大国师的善意,起身还了一礼:“娘子言重了。”&lt;/p&gt; 马氏大喜过望,立时满怀期待地望着晏国师。&lt;/p&gt; “先往岭南方向,送离你的侄女,路途中会遇她的贵人,不必犹豫,即成姻缘,那贵人乃女子,为其兄长做媒,贵人会主动提出联姻之请,你们不用隐瞒有红艳煞,贵人并不介意。至于马氏你的燃眉之急,送二人八字来,保管他们不再受到连累。”晏迟直接说了他的改命之法。&lt;/p&gt; 所有人都听得满头雾水,唯有李祖继神色顿改。&lt;/p&gt; 改命之术,其实就是卜断犯煞者能够免厄的运机,大不同于续命之术,需要消耗自身内力,李祖继也能替人改命,不过他做不到像晏迟这样的……其实晏迟已经是立时除厄了,但见效却待日后,就这一手,别说嶂间散人望尘莫及,就算换作他,恐怕也无法胜过晏迟。&lt;/p&gt; 果然是钟离矶的弟子,晏迟的断卜运机之术,深可不测。&lt;/p&gt; 晏迟一边跟嶂间散人打擂,一边也没疏忽李祖继的神情,他因此对李祖继的杀伐术有了个粗步的判断,这时自不过多搭理,就问对手:“如何?胜负已分了吧,阁下准备怎么赴死?”&lt;/p&gt; 嶂间散人看着马氏,马氏却再也不肯看他一眼了,马氏心下对晏国师信服之余,还尤其感激晏国师并未当众说破她娘家侄儿干出的荒唐事,她管嶂间散人死活呢,她只顾自己的燃眉之急。&lt;/p&gt; 这么多双眼睛注视下,嶂间散人当然也是不肯赴死的,板着脸狡辩:“贫道可并没答应晏国师提出的比法,晏国师未经贫道认同就抢先争得改命马居士的委托,而马居士,众所周知乃令内的亲长,说不定早与晏国师串通,让贫道如何心服。”&lt;/p&gt; 晏迟也不在意嶂间散人的狡辩,今日他特别的宽容大度:“那好,再比一轮,这回由嶂间散人从诸多信众选出一位,咱们别用嘴巴问,单凭占面起卦,确断信众遭遇什么烦难,咱们分别书于纸上,再对众宣告,卜中者胜出如何?”&lt;/p&gt; 这是个十分公平的比试方法,嶂间散人再次被逼上绝路。&lt;/p&gt; 他今日慢说压根没想到晏迟会来挑衅,就算有所准备,以为仰仗着李祖继的暗助,完全不惧败露他是个盗世欺名的半桶水,所以并没有安排伪信众助势,现在没个配合他行骗的人——南宗玉蟾派,毕竟是以修炼内道追求长生主业,绝大多数的道士其实都并不谙习占卜之术,如嶂间散人,他哪怕是会一些挡煞解厄之法,依赖的也都是道家法器,光靠占面起卦,他根本无法卜断他人的祸福吉凶。&lt;/p&gt; 可是他能质疑晏迟用己之长胜他之短么?&lt;/p&gt; 他可是言之凿凿,卜断出君国殃难的高人。&lt;/p&gt; 但现在他一旦答应比试,绝对无法胜出,端的是左右为难。&lt;/p&gt; 嶂间散人只恨李祖继临阵倒戈,李祖继现在能全身而退,但他却不能。&lt;/p&gt; 唯有硬着头皮诡辩:“其实贫道与晏国师已经不用比试了,贫道能卜出男色惑君,预伏社稷之殃,晏国师总不能罔顾帝陵崩祭庙毁的厄兆,总不能罔顾冬至节当日永和宫遭遇大火的厄兆,贫道能卜社稷之祸,晏国师却未能洞察天机,设法消除社稷之祸,已为失职,今日晏国师冲贫道发难,为的不过是掩示失职及无能。”&lt;/p&gt; “帝陵崩,祭庙毁,遇伏的根本无关社稷之祸,永和宫走水更非什么天灾,天下如今承平,治域未生动/乱,百姓安居乐业,季岁风调雨顺,你却称什么厄患已生,社稷将崩,晏某可就得问问你这玉蟾派的道士了,你究竟卜断是什么殃祸?会造成天下大乱,民不聊生?”&lt;/p&gt; “永和宫乃先帝为贺卫、夏两国永结盟好兴建,如今失火,预兆的将是两国会生兵祸,西夏必定会兴兵伐卫,烽火一生,社稷就有崩亡之祸,万千百姓为蛮夷奴役,这就是厄兆预示的大祸恶劫。”&lt;/p&gt; “那好,那咱们拭目以待。”晏迟终于达到目的:“嶂间你听好了,还有今日在场的臣民也都听清了,我晏迟,以大卫国师之名,笃定嶂间之言乃是蛊惑人心,卫与西夏之盟好不会生变,西夏使臣不久将访临安,向我卫国君臣再次表达盟好之诚,届时天下万众便当知悉,南宗玉蟾派这个道士所谓的卜断,无非逆臣贼子设计一场阴谋,欲挑卫夏生乱,可奸计已然落空,你们的阴谋已经不能得逞了,卫、夏之间不会有兵乱,嶂间你就苟活些时日吧,到那时,你哪怕是不想赴死,国法也必取你项上人头。”&lt;/p&gt; 李祖继见晏迟似要离开,连忙起身:“国师留步,李某对国师早存仰慕,今日好容易有机会当面请教,还望国师能指点一二,李某受益,便能以道门之术助益更多困于殃难的信众。”&lt;/p&gt; 这么大一顶高帽子当众往晏迟的头上扣,晏迟自然是不能一走了之,且他也有自己的打算,于是这回很干脆地答应了李祖继的挽留。&lt;/p&gt; 芳期看完了戏,又跟辛远声寒喧了几句,同西楼居士会合。&lt;/p&gt; 姜姨祖没有往七真殿凑热闹,不过在祛罢宫后的那片岭苑,跟辛九郎观赏着道宫的桃梅,直到听辛远声把七真殿的那场对峙简单一说,她才问芳期:“你们今日来这里,就是冲那嶂间散人吧?”&lt;/p&gt; “是。”芳期也不瞒着,笑着承认了。&lt;/p&gt; “这样说,天下必不会发生兵祸了?”姜姨祖毕竟不是生活在世外桃源,她虽不关注官场权夺,可当然不会连关系民生疾苦的大事也不关心,事实上当这段时间男色惑主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她与好友之间也偶尔会谈论此事,当然都不希望祸劫果然发生。&lt;/p&gt; “至少卫与西夏之间不会发生兵祸,而卫辽之间,恐怕迟早难免一战。”芳期道。&lt;/p&gt; 姜姨祖看着岭苑里已经盛放的小片桃梅,长叹一声:“淮河以北,国都洛阳,已经沦丧,我曾经笃信君帝绝对不会安于江南一隅,忍此大辱,可二十余载转眼过了,这奇耻大辱似乎已经不被皇族记得,一再的和谈,一再的忍让,结果还是不能避免一战么?”&lt;/p&gt; “居士,无端主和,只是出于情势所逼,权衡利弊之忍,他从来清楚卫辽之间难免一战,也从来没有放弃建言官家备战强兵。”辛远声忍不住为晏迟博好感。&lt;/p&gt; 芳期对辛远声一笑,很领他的情。&lt;/p&gt; “过去我确然对晏郎心存成见,看来遥之与他相交,并非只因少时情谊,你们两个心怀相同的志向,是同道之人。”姜姨祖点了点头:“三娘,你家夫婿的酒量应比你好吧?”&lt;/p&gt; 芳期:……&lt;/p&gt; 虽说酒量疑似遭到了嫌弃,不过芳期也听出了言外之意,心中大是惊喜:“没法比,就算象碁,我也是甘拜下风。”&lt;/p&gt; “这样啊,改日就让三郎来西楼居吧,我先领教他的棋艺,再领教他的酒量。”&lt;/p&gt; 姜姨祖微笑,拉着芳期的手,走向那片早开的桃梅。&lt;/p&gt; &lt;/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31章 年关 晏迟并没被李祖继纠缠多久。&lt;/p&gt; 他与芳期会合时,立时就被通报了喜讯,芳期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仍在雀跃,扶着晏迟的手臂滔滔不绝:“多亏了辛郎,一番话打消了姨祖母对你的成见,今日姨祖母还要去访友,就先走了一步,没来得及当面邀请你,我们在年前应当能抽出时间去拜会,到时候叫了阿瑗,带上几壶好酒,我来下厨,对了当然也要约上辛郎兄弟二人,我跟你说,姨祖母也可喜欢象碁了,回回去西楼居,都会邀我对局,不过我仍然输多赢少。&lt;/p&gt; 我想想啊,晏郎首次拜会姨祖母,虽说姨祖母不拘小节,不过晏郎也应当备一份礼,肯定不能是金银之物,得投姨祖母喜好,要不咱们亲手造两盆盆景,这样的礼姨祖母才不会拒绝。咱们还该约上阿皎两个,姨祖母也喜欢阿皎,那日好好在西楼居热闹一日。”&lt;/p&gt; 晏迟看着兴致勃勃的小女子,身体往她那边一靠:“姨祖母愿意让我去西楼居,你就这么兴奋?是因你的夫婿终于能得你敬仰的长辈认同了,所以如释重负?看来我真是无用啊,让夫人过去承担了老大的压力,应该早点取悦姨祖母的,太不主动了。”&lt;/p&gt; 错了该怎么办?&lt;/p&gt; 晏迟探身就是一吻,但这回浅尝辄止。&lt;/p&gt; “时日你来安排确定吧,下昼回去我们就动手造盆景,辛九郎可以请上,辛遥之就不用了,他早前还跟我说他又得出趟公差,年前赶不赶得回都不确定,我想我们既然要去拜访姨祖母,不如干脆就在无情苑住上些时日,到岁除日再回内城也不要紧。”晏迟提议。&lt;/p&gt; 芳期暂时才抛开吃喝玩乐的事:“那个李祖继,晏郎就撇开不用管了?他到底要不要紧?”&lt;/p&gt; “他的杀伐术不要紧,也只不过是才摸到一些法门,以他现在的功力,应当必须先造成人失知觉,才能通过杀伐术抽纳人的体内阳气,我才十二、三岁就远比他能耐了。”晏迟道:“说穿了杀伐术,之所以能够造成杀伤人命,其实是通过杀伐阵,利用阴器凶物摧毁人的神智控制人的行动,除上外物,必不可少的技能是能够控制别人的神智。&lt;/p&gt; 李祖继现在甚至不能辩悉我的气机,否则他应当清楚我现在并没有再练道功心法,修不成长生,我的卜断之术其实不是借助道家内修,完全有耐钟离师所创的独一法门,我并不能助他修成长生之道,他对我就不会像在似的敬畏。&lt;/p&gt; 他的杀伐术,只能伤损普通人,还必须在普通人不能用意识反抗的情况下达成目的,对我们并不能造成威胁,不过这人既已摸到了法门,这样放着到底是个隐患,等过了这一歇,收拾了周全,我还是得想办法把他斩草除根。”&lt;/p&gt; 芳期对于道术玄法本就是一窍不通,听晏迟说不要紧她也就相信了,没留意晏迟眼底缓缓滑过的计较之色,眉宇间也似有阴沉聚积。&lt;/p&gt; 晏迟是真的没再去过祛罢宫。&lt;/p&gt; 嶂间散人当然也不再有那厚颜仍去祛罢宫糊弄信众借机造势,他有些着慌晏迟如此笃断卫、夏之间不可能会生变乱,担心的事乃晏迟是否真早有了准备挫毁辽国刺杀大长公主的阴谋,周全却不相信晏迟真能料事如神,就连南宗派遣来临安城的另一位道长孙九华,也不相信晏迟确有占断天机的本事。&lt;/p&gt; “连本门师宗,百十一高寿,入道修行九十余载,尚且不能断测福凶祸吉,更遑论社稷之运?且师宗察天象确有荧惑犯冲之兆,天下又怎会太平?帝陵崩,祭庙毁,御侧也确然有宠臣奸馋,件件事态皆依星相伏祸,晏无端无非是遵从于御令,方才矢口否认。”孙九华眼中,和他南宗师宗相比,不足而立之年的晏迟与乳臭小儿无异,或许确然因为相随钟离矶这世外高人学了些风水勘舆,阴阳八卦,可就凭这满打满算仅仅二十年的修行,怎么可能占断得了天机国运?&lt;/p&gt; 一个人的生死祸福尚且会随时运更转,更何况关系社稷国祚的天机莫测?往往是一件小事的改变,就将引起运道的颠覆,这不同于注定发生的天灾,不会因为人力改变,谁能保证测断?&lt;/p&gt; 孙九华的话其实确有道理,晏迟也的确没那大能耐占断天机,铁口直断社稷的兴亡,国运的盛衰,但孙九华没料到的是晏迟在钟离矶那里学到的,风水勘舆、阴阳八卦还是其次,他最用心的其实是各种阴诡权谋之术,且所有的局,其实是晏迟一手布成,唯一利用的所谓“天机”,无非是真有星相的异变罢了。&lt;/p&gt; 天下能观星相者不独一人,空口白牙说什么荧惑犯枢是会被拆穿的。&lt;/p&gt; 周全又太过依赖辽廷,认为辽帝无所不能,必然会利用好这一时机,刺杀万仪大长公主嫁祸给当今天子,天子为什么要这样干?这很好理解,因为羿栩弑父,天降灾异,他饱受质疑,所以忌惮先帝唯一的胞妹万仪大长公主会替兄报仇,利用她如今是西夏王后的权威,说服西夏王廷发兵讨伐弑父之逆子,羿栩决定先下手为强,暗派刺客斩草除根以绝后患。&lt;/p&gt; 但就算夏、辽联手,夹攻大卫,周全认为只要自己推翻了羿栩及时夺得主政大权,只要遵守承诺赔款,相助辽国侵吞西夏,就仍能与辽国共治天下,保得大卫偏安江南。&lt;/p&gt; 因为夏与辽接壤,比卫国对辽国的威胁其实更大。&lt;/p&gt; 周全忽视了实力大增的辽国,是绝对不会再与卫国共治天下这一事实,并不是他蠢笨没有大局观,而是被眼前的利益蒙蔽了眼睛,他想活,想继续荣华富贵,就必须趁此天赐良机起事,他只有先活下来,才有继续着眼大局的基础和必要。&lt;/p&gt; 而祛罢宫事件,李祖继的倒戈,晏迟直接与嶂间散人对峙,无疑让周全必须提前起事,也得争取更多的舆论,等到万仪长公主的死讯传开,西夏起兵宣战,满临安的百姓都将质疑羿栩,群情汹涌,里应外合,确保起事大功告成,废羿栩,立羿均为帝,太后临朝,他周全担任宰执。&lt;/p&gt; 起事必不可少的条件是利用内卫,周全也已经成功笼络了一人。&lt;/p&gt; 大卫负责执掌宫禁、周庐宿卫的机构称皇城司,同时皇城司还有一项职责是刺探情报,现而今刺探情报几部察子,是为司马修统管,而执掌宫禁的亲从官及亲事官等,他们虽然绝大多数都是羿栩心腹,不过部下的都头,那就不能都是天子死忠了,其中有个叫卜谨优的都头,就因利益所动相信了周全的巧舌如簧,签下血书誓称助他起事。&lt;/p&gt; 这卜谨优在皇城司已经有十余载的资历,虽贪财,却不吝啬,因他使钱大方,人缘自来不错,卜谨优甚有自信只要周全运作得当,当禁宫之外群情激愤,禁宫之内人心浮动,他就能够发挥人格魅力,游说更多的都头加入起事,只要及时控制了天子,废立之事便将大功告成。&lt;/p&gt; 于是接下来,随着新岁的临近,市井间渐渐滋生了更有针对性的传言。&lt;/p&gt; 当今天子因有龙阳之好,且独子夭丧,先帝遂生易储的念头,天子弑父,偷换遗旨,嫁祸清河王,如愿篡位,不过先帝阴灵不安于泉下,因此造成帝陵崩祭庙毁的厄兆,提醒臣民,当今天子乃弑父弑君大逆不道,由他占据帝位,必将造成兵乱四起、社稷崩亡,而权臣司马权、晏迟等等,皆为弑君之逆臣。&lt;/p&gt; 这一年新岁,似乎注定临安城会笼罩在风声鹤唳的紧张气氛中,而随着这些传言四起,以周全为首的官员也加紧了弹劾,力逼天子重惩严办刺杀程钟南的凶手周途疏及冼峰,程钟南的妻室费氏,甚至还往丽正门前敲了一回登闻鼓,而程钟南因为早年将奸/辱母婢的儿子亲自送上刑场一事,也使他受到了不少百姓的尊崇,又在有心人的引导下,舆情渐渐对周途疏心生敌意。&lt;/p&gt; 不管会不会有更大的殃劫,确定的是周途疏受到惩处就能让不少人安心,让不少人的怒火平息,出于利弊权衡,连不少并非周全同党的官员,都觉得周途疏不宜再留在朝堂,留在君主身侧,或贬黜,至少也应当外放。&lt;/p&gt; 但皇帝面对这些山高般的弹劾,汹涌的质疑,无动于衷。&lt;/p&gt; 这不是一个君王理智的做法。&lt;/p&gt; 越来越多的人都相信周途疏的确是君王的男宠,因为相信了这一件事,难免就觉得嶂间散人的卜断恐怕确为天机,无论是徐宰执,还是齐次辅,此段时间皆有僚属私下请见表达担忧。&lt;/p&gt; 又连徐明溪,最近也听了不少这样那样的说法和意见,竟然都产生了动摇,这天对祖父表示了担忧,觉着天子不应再将周途疏留在朝堂。&lt;/p&gt; “虽说所谓的男色惑主社稷将崩必为谤辞,不过周途疏应当确为……阿翁应当谏言官家,远奸侫平物议……”&lt;/p&gt; 他越说越结巴,因为发觉不管是父亲、叔父,还是兄长,看着他的目光仿佛都充满了责备和无奈。&lt;/p&gt; 肯定是说错了话。&lt;/p&gt; “二郎,你说的话其实无错。”徐准却没有谴责孙儿,但他也没让徐明溪继续发表见解:“龙阳之好、断袖之癖,虽说不算为君王者必忌之行,论来帝王私隐,只要不损社稷,无害国祚,臣子不应妄议更不应诽谴,可君王不该许男宠以官位,许癖交干预朝政。此风一举,难免会有取巧投机之徒或辟癖交之途,或趋癖交之势,牟取权位造成不良争夺。&lt;/p&gt; 可眼下周途疏一事,你当知道不是如此简单。有奸党,欲利用官家这一疏错,掀阖墙之争,所以官家即便驱离周途疏,其实不能平息物议。”&lt;/p&gt; 徐明溪受到了祖父的鼓励,又找回了几分自信,他决定把心中的想法全都说出来。&lt;/p&gt; 但他深吸一口气还没把话出口,徐准却伸手往下一压,阻止了他的畅所欲言。&lt;/p&gt; &lt;/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32章 周小娘的醒悟 徐准显然对孙儿十分了解。&lt;/p&gt; “我知道你说要什么,你啊,也是受到了谤辞的影响,当笃定周途疏确为男宠,就认定他是奸侫,但其实这两件事并无因果关联,周途疏有一点,他是通过科举正途入仕,他甚至是先帝时期进士科的探花,他确有学识,并不是依靠男色获重,先帝更加不可能知道今上与他之间的隐交,否则先帝早已处治周途疏。&lt;/p&gt; 这说明什么?说明哪怕官家确然与周途疏有隐癖之情,不过先帝根本不曾察知,所以所谓今上因为龙阳之好的隐癖暴露,不得已弑父弑君之说是谤辞,显然是逆臣利用此事意欲篡权,而周途疏可曾行为任何奸侫之事?&lt;/p&gt; 他只是起居舍人,哪怕常伴御侧,可官家登位至今,其实并无行为任何有损社稷之事,周途疏生活简朴,也没有进谗言的证凿,唯一的罪状,就是涉嫌刺杀程御史,可经三司审察,凶犯虽确定乃冼峰,然而冼峰并非为周途疏指使也能肯定了,周途疏无罪,官家对他有情,怎肯因为无罪而将周途疏贬黜的奏劾,吾等臣子,也应当体谅官家之难处。”&lt;/p&gt; 徐明溪大彻大悟,随之而来的是惭愧:“孙儿,枉读十年经史,而今业已获职,却仍然易受谤辞左右,着实是辜负了亲长督望。”&lt;/p&gt; “经史书本,确然让你明智,知理,不过要想洞谙世情,可不能只靠书本上的文字,有的事啊,本就不会记载在书本上 ,慢说你还需要历练了,你阿翁我胡子都白了,有的事其实还是看不穿。”&lt;/p&gt; 徐砥不由看了父亲一眼,又很快压下眉。&lt;/p&gt; 他清楚一件隐情,其实一直压在父亲心头,那就是……&lt;/p&gt; 今上虽不可能因为周途疏弑父,但会否因为别的事弑父!!!&lt;/p&gt; 然而先帝已经长眠泉下,在位之人已经是为国君,这个时候太后及其亲族党羽意欲夺权,眼看大卫社稷,将陷外有敌夷窥觎,内生阖墙之乱的祸局,为臣子,是察究既事,还是着重现势,是为一人尽忠,还是为万民谋安,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仿佛如何抉择都不能心安理得。&lt;/p&gt; 但徐砥今日听父亲这番话,他知道父亲已经有了抉择,而且,至少对明溪,不愿让他再直面这样的抉择。&lt;/p&gt; 这个幸运的小子。&lt;/p&gt; 又相比起徐相邸来,过去的覃相邸而今的太师府可平静多了,已经告老的覃太师成日间就过着逗逗笼中雀,修修盆中花,陪老妻唠几句家长里短,考孙儿几大本经史课业的生活,仿佛当外头的风风浪浪无觉无知,一派大隐隐于市的清闲。&lt;/p&gt; 可是到底还是家里有人当官,到傍晚时分,父子祖孙在风墅里难免一场谈话,不过这样的谈话,已经是把覃敬给排除在外了。&lt;/p&gt; 覃牧想说话,覃逊摆了摆手,直接问覃泽:“大郎对朝堂这起风波,怎么看?”&lt;/p&gt; “孙儿在风波之外,所以不问风波之事。”&lt;/p&gt; 覃逊点了点头,一笑:“这态度是对的,不过认识不对,你可不是在风波之外,但我也不想跟你分析这场风波,你能琢磨明白固然好,就算一直蒙昧也未必不好,出去和文捷下局棋吧,我跟你二叔有话说。”&lt;/p&gt; 覃泽满头雾水地下棋去了,一枚白子居然直接放进了纵横交叉间的格子里,文捷也没提醒,也没应着,两人就这么对着只有一枚棋子放在格子里的空棋盘沉默着。&lt;/p&gt; 屋子里终于轮到覃牧直抒己见:“这盘局,也许是无端安排,所以周全应当没有胜算。”&lt;/p&gt; “你总算看透了一些微妙,不过无端这盘局,网罗的可不仅仅是周全,这是极险之局。”覃逊蹙着眉头:“周全固然是棋子,官家也陷进了局中,这小子啊,这盘局想要捕杀的人,不仅仅是周全。”&lt;/p&gt; “难道无端还想要……”&lt;/p&gt; “弑。”覃逊只说出一个字来。&lt;/p&gt; 覃牧顿时吓得面色苍白。&lt;/p&gt; “但不是现在,我想咱们应当庆幸的是,当初让三娘嫁给他,而且三娘也确然争获了无端的情意,否则他行此大事,绝对不会将我们家摒除局外,所以这桩风波啊,其实泽儿说的也在理,不在风波外不问风波事,就这一点而言,他可比他那老子强多了。”&lt;/p&gt; 要说起覃敬来,未久前覃芳姿出事,他不在临安,后来收到信报赶了回来,居然也只是把已经大归的嫡女痛斥一顿,覃芳姿不服,顶撞了覃敬,覃敬气得想体罚,胳膊挥起来却扭了腰,卧床两日,闹得一家人都哭笑不得,也只有覃逊一双火眼金睛,看明白覃敬其实并不敢责打覃芳姿,装作扭腰让自己下台罢了。&lt;/p&gt; 教训女儿的胆子没有,听说外头这起风浪,他居然还想写一劄子,交丁九山上呈御前,气得覃逊把年纪一大把的长子给禁足了,只让周小娘服侍他,别的人哪怕是覃泽都不让见,然后周小娘逼不得已听覃敬给她说了番忧国忧民的大道理,居然都琢磨着再劝夫主纳上一房良妾,她是真受不住这聒躁了。&lt;/p&gt; 自然也把亲儿子覃治支得远远的,不愿让覃敬的迂腐思维影响了儿子的正常观念。&lt;/p&gt; 凭什么丁九山说的话就是真理啊,虽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可也没见夫主对太师如此信奉,至少也该一视同仁是不是?&lt;/p&gt; 周小娘都无比不耐覃敬对丁九山的“愚孝”了,有时听着覃大夫喋喋不休对丁九山的尊崇,为此不满亲女婿晏国师“助纣为虐”的论调,她都有些想回嘴了,忍啊忍的这天终于忍不住,小声道:“要不妾身使人替夫主带话,请晏国师来见,夫主当面劝诫晏国师?”&lt;/p&gt; 覃敬顿时泄气了:“多余,连三娘这逆女都不听我教诫,女婿还能听我教诫吗?”&lt;/p&gt; 周小娘:……&lt;/p&gt; 厉害还是三娘厉害啊,合着在夫主心目中,三女婿是听三女儿的话,他也清楚在三娘跟前端不稳尊父的架子,在女婿跟前就端不稳岳丈的架子啊。&lt;/p&gt; “就看这两日吧,岁除日前若西夏的使臣再不来临安,谁也拦不住群臣谏劾法惩祸国者,届时,官家就不能不顾社稷兴亡,世人肯定也会明白,荣国公及丁公等忠臣,才是为百姓敬崇的栋梁。”覃敬蹙着眉头表达他的胸有成竹。&lt;/p&gt; 可周小娘一点都不盼着是个这样的结果,她是个妇道人家,不懂得那些天下兴亡的事,她就是不希望自己的亲朋失势,荣国公和丁九山得势对太师府能有好处么?不能,尤其丁九山,跟太师府可结了死仇的,他的那孙女可是想把三娘给害死,结果害人不成自取灭亡,丁九山哪还能指着太师府得好?&lt;/p&gt; 所以周小娘这日,从奴婢们口中听闻消息,特地还去李夫人口中落实了,一时欢喜,就没顾及覃敬的态度,赶紧把消息告知了因为父权限制还在禁足的覃大夫:“西夏的使臣还真赶在新岁前抵达了临安,使臣不是别个,是当年随长公主和亲的属官,而今任西夏的礼部尚书,这回作为特使访卫,因为祛罢宫那场对赌,官家便将西夏使臣的来意告之公众,说西夏王前一段受晏国师寄书提醒,加强了宫卫,竟察获了王宫里居然潜藏着辽国的细作,而且他们正在设计暗害王后。&lt;/p&gt; 诡计当然未成,西夏王为了阻止辽国仍然会使阴谋危害大长公主,这回也遣使往辽国,申明夏与大卫永结盟好,不会受任何离间损毁盟约,大卫永远是西夏王后的母国,大卫若受侵伐,西夏必不会坐壁上观。这可不就是警告辽国,就算大长公主有个万一,西夏王要寻仇,也会针对辽国绝对不是大卫。”&lt;/p&gt; 覃敬整个人都听得木讷了。&lt;/p&gt; 周小娘仍然不自觉:“所以说啊,那个嶂间散人根本就是胡说八道,卫夏之间哪里会生兵祸,非但不会有兵祸,西夏王还说了要是谁敢兵犯卫国,西夏必会出兵支援呢,哪里来的社稷崩亡之祸,说到底还是晏国师能耐,怎么知道辽国会暗害大长公主离间卫夏之间的盟好?这下子百姓们可都相信了晏国师的卜断,来年将风调雨顺,天下太平,不会有兵祸也不会有灾异,星相的异变,什么帝王崩祭庙毁,预示的根本不是外敌入侵社稷崩亡,而是有逆臣作乱。”&lt;/p&gt; “什么逆臣作乱,你这无知妇人别乱说话!”覃敬吼出一句。&lt;/p&gt; 周小娘委委屈屈地住了口,垂着眼手里捏着帕子,第一次有种未遇良人的怨气,鼻尖顿时就红了。&lt;/p&gt; “丁公只不过误信了道士的话,可发心仍然是忠正的,罢了,天下太平社稷无殃当然是件幸事,然而官家宠信癖交总归是应当谏阻的,难道说西夏不兴兵,程御史光天化日之下被行刺就可以不惩凶徒了?光是罪惩冼峰怎能正朝纲明律法,明眼人都知道,没有周途疏的指使,冼峰一介武官哪来的胆子刺杀文臣!”&lt;/p&gt; 周小娘不搭腔,心里委屈得要命——逆臣作乱的话是官家告之于众,她只是复述,怎么成了她在乱说话?官家说的话她能不相信么?大郎君这脾气可真是越来越古怪了,丁九山没给他吃没给他喝,没服侍他一日三餐端茶倒水,结果大郎君为了维护丁九山冲她撒气!她再是个妇道人家,也明白不能和天子对着干的道理,难怪太师公要逼着大郎君致事,还得把这年过五旬的老儿子禁足呢,要不这样,大郎君肯定会被丁九山摆布,惹火烧身还得牵连家门!&lt;/p&gt; 所以这日,周小娘就拉着覃治好番教育——今后可别学你爹,学学太师公学学大郎,学学你的三姐夫、四姐夫,擦亮眼睛看人,别因为教你了知字读书的老师,就六亲不认。&lt;/p&gt; 覃治摸着鼻子,倒也明白他家小娘这回可算是被他的亲爹给气狠了。&lt;/p&gt; &lt;/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33章 还记得当年那片丹枫吗? 晏迟跟芳期是岁除日的前夕才从无情苑回的国师府,他们虽不在家,家里却在付英和徐娘的打理下已经布置妥当过年的气氛,无主林的梅,成蹊园的桃,遥遥以花颜相应,芳期想起一路上从钱塘门到内城,坊巷和御街,人户和商家,仍是一派辞旧迎新的欢庆气氛,爆竹声已经因为迫不及待的孩童点燃,那些儿郎女孩,拍着巴掌唱着驱傩的童谣,又有小贩上前用各色的蜜饯和杂嚼,吸引孩童们花耗上一个铜币,“富裕”有零花钱的孩童,就成了伙伴......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433章 还记得当年那片丹枫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lt;/b&gt;》</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34章 嘉定二年 年年元日,禁中的景阳钟响罢,皇帝都要心怀虔诚的持香,为苍生祈百谷于上穹,这个时候宰执百僚,待班于宫门之前,天未放亮,犹见的是疏星绕建章。 元旦大朝会,晏迟身为国师当然必须出席。 等大朝会散,一般还要赐宴御园,不过今年因为宫中仍然在禁宴乐,酒宴就罢了,然则为贺新春,天子得往御园射弓,除了召能射的武臣伴射之外,一般也会召近臣随驾。 晏迟没有获召。 为此司马修还讥损了他一番:“官家也是好意,......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434章 嘉定二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lt;/b&gt;》</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35章 失控 关鹞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 周太后不是司马太妃,的确不应当在意官家有无龙阳之好,注重的必然是权势在握,当然官家绝无可能答应昭告天下立羿均为储,允太后督政,怎么化解这场变乱,他一个宦官想不出对策,然而官家和足智多谋的司马三郎肯定会有法子,只要他能够脱身…… 手腕突被松开,关鹞立时望向周途疏。 “太后先害齐王于此,为的是让下官及关大监因为惊惧失措,不能深思熟虑。太后若真仅仅是想保荣国公府平安,......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435章 失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lt;/b&gt;》</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36章 不要辜负 晏迟的确低估了羿栩,没想到他会干出如此惊天动地的壮举。 现在福宁殿,悲愤又不知所措的天子,外加一筹莫展的司马修和淮王,来龙去脉甚至都是相对冷静的淮王口述,但事实上他其实也不知道云涛观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齐王构会呈尸当场,关鹞会被斩杀,周途疏会坠落,火究竟是谁放的,他只知道天子赶往云涛观,见到周途疏的尸身时就已经神智崩溃,亲自提着剑杀往慈宁殿,下令将逆徒尽数斩杀,但没有人敢真把太后杀于刀下,还......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436章 不要辜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lt;/b&gt;》</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37章 请离 嘉定二年的春天,开始于一场洞心骇耳、石破惊天的新闻。 这对于平民百姓尚且还仅限于议论不至于引发不安的话,那些权贵臣公高门宦族就无法只是坐视谈论了——皇帝公开承认未经公审朝议就行下弑母杀侄的恶行,这当然大大有违君主应当具备的“仁孝”品格,虽然说皇帝给出的说法是太后及其党徒先有大逆不道、谋权篡位的罪行,然而就算如此,罪计已然败露,皇帝却因一介男宠死于这场阴谋,怒发冲冠弑杀嫡母子侄,如此行为当然不......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437章 请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lt;/b&gt;》</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38章 事情不算真过去 高蓓声非常的不甘心。 可是覃芳姿的“背叛”,吴姬的设计,乃至于哪怕是覃逊告老之后,晏迟对她及高家的态度非但没有更加热络,反而更加疏远了,高蓓声终于认清了事实,不管芳期有没有成功嫁害高家,看来因为祖父捏造赵公曾经毁婚之事,晏迟对待高家的态度已经大打折扣,而且晏迟明显对她根本不可能动情,绝无可能休了芳期将她扶正,她继续留在国师府只能是虚耗青春。 终于正视了事实的高蓓声作出明智决定。 然而芳期......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438章 事情不算真过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lt;/b&gt;》</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39章 荣升师母 镇江侯龚佑本为周途疏生父一事未曾曝露,所以龚家并不曾被卷进云涛观事乱的风波里,龚夫人对周途疏慢说并无血缘,甚至连面都不曾见过几回,根本谈不上母子之情,故而只是对周途疏的惨死唏嘘惋惜了几句,她真正牵挂的还是女儿,贵妃有了身孕,如果得子,就有了取皇后代之的机会。 而晏迟在这回云涛观事乱的功劳显而易见,龚夫人就越发热衷于与国师府修复关系了,所以事态才见平息,她便立时来国师府串门,说起士子们因为民间......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439章 荣升师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lt;/b&gt;》</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40章 穆清箫来了 她才认真打量自称清箫的少年。 便是岁数比她小,也应当三、两岁间,眉色较多数儿郎要浅淡,像墨色添兑过足的清水,画在纸上的两笔,又经过了岁月变得越发清浅,细看来他的五官似乎都不如何突出深遂,很温和的样,面廊也柔和,一笑间便如春风拂溢,哪里看得出有丝毫戾气? “清箫虽从我姓钟离,不过却早拜了三郎为师,如今他又有了新的名籍,穆清箫,岭南人士,覃丫头你可别小看了他,他现在的道功可远胜三郎了。”钟离矶......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440章 穆清箫来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lt;/b&gt;》</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41章 幸运的梁国公 薛婕妤是羿栩被立为储君之后,选入东宫的太子侧妾,羿栩登位,授她婕妤的品阶。 薛婕妤的祖上是以耕读传家,祖父取明经科入仕,父亲取中进士科,她的出身虽非高门望族,但也是官宦之女,不过薛婕妤在内廷是个安静渡日的人,从来不曾引人注目,她的父亲薛奇儒也没像龚佑似的爵禄高登,而今身上未担实职,在大卫来说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官宦了,以至于世人都近乎遗忘了薛家有个女子是后宫嫔妃。 芳期之所以听闻有薛婕......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441章 幸运的梁国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lt;/b&gt;》</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42章 伏险劫 晚间,月兔隐在半朵云后,留那树影如画玉轮,无情楼上,清风几渡雕窗,出出入入间乱了安然绽放的花香,活了悄然笼罩的烛色,那张乌檀长桌上空空寂寂,一把竖棂矮靠的小榻,盘膝的道人眉展入鬓,双目轻阖,当他听见微不可察的脚步声,才缓缓睁开眼。 晏迟一只手提着两把葫芦,从梯上露了头,看也不看榻上的人,扬手就把一只葫芦抛过去。 钟离矶抓了葫芦,揭开活木塞,先用鼻子闻了下:“这是碧芦清?” “酿成也有三年......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442章 伏险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lt;/b&gt;》</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43章 恶意不是平白无故 成蹊园里,桃李纷飞,芳期刚和一个姬人在凉亭里对局一把,这时正和徐娘说话,刚经一阵柔暖的南风,亭子外头飞花缠绵,芳期就拈了一枚樱子煎蜜吃,随手又把碟子往徐娘那边让了让。 “司马三郎虽是个小辈,但司马极俨然不敢计较侄儿在他跟前拿大,司马修说不许他再因为那姬妾刘氏的挑唆,寻薛家人的晦气,至少在半年之内莫再生事,司马极神色虽然不悦但仍然答应了。不过在尚书府的人手又打听得,那刘姬虽说先用言辞侮辱薛小娘......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443章 恶意不是平白无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lt;/b&gt;》</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44章 爱好打耳光的人 刘氏是大剌剌坐在胡氏身旁。 虽说这样的宴集,并不到在内堂分主次入座叙话的规模,往往是在花园里的榭馆,摆下一张或圆或方的大桌,主家宾客轻松愉快地闲坐着品茗说话,不可少的是各色蜜饯、瓜果、杂嚼,不过姬妾们与主妇还是不能平起平坐,她们大多是坐在主妇身后的绣墩上,时而见缝插针说句逗趣的场面话,有时还要抢着斟茶递水献殷勤。 像尚书府今日出席宴集的另一个姬妾,虽也是着华衣,佩金钗,装扮俏丽,就没有逾矩......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444章 爱好打耳光的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lt;/b&gt;》</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45章 看谁是真正的狠人吧 芳期眼看着宁姬过来,就晓得刘小娘肯定是“爆发”了,却没着急问话,就由得宁姬在她身边服侍着而已了,反而是胡氏不料想刘小娘闹了大事,跟宁姬说了句玩笑话:“怎么不先顾自己吃好喝好,这边有好些人呢,还怕你们家夫人没人服侍不成?” 宁姬情知这个时候直说,闹腾得立时就要不欢而散了,虽然这是她们今日的目的,且确然是宴主不占道理,不过由她闹腾开来扫了别的客人兴致,多少也是失礼,原本已经胜券在握,当然要用完全......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445章 看谁是真正的狠人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lt;/b&gt;》</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46章 这才叫打脸 刘氏一见司马极,就垂着眼睑投怀送抱地撒娇。 “今日要不是官人让张氏来得及时,妾身可得被那覃氏逼着自掴耳光了,可纵管是没让覃氏得逞,也白白挨了一场嘲笑!官人是不在场,没看见今日那些个夫人们用什么眼光看妾身,尽都觉着妾身被人蹬鼻子上脸的欺辱了,还没手段还以厉害呢,妾身被她们这样小看,今后都没脸做人了。 且那覃氏,临走前还威胁妾身,叫嚣着只要妾身敢出门,她就敢打妾身十个耳光,就算妾身不出门,三日......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446章 这才叫打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lt;/b&gt;》</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47章 惹了不该惹的人 薛娘子今天可真是心情爽朗。 虽然在背后说人坏话从来不符合她的行事原则,但被仗势欺压后只能忍气吞声的悲愤心情让薛娘子对行事原则有了细微的改变,更不要说她还发觉女儿因为被当众打了耳光羞辱后,性情明显有了变化,不再跟过去似的爱说爱笑,时常发呆,还不大乐意见人了,就连亲朋好友来串门,女儿也总是认为人家会在背地里笑话她,变得敏感而多疑,虽说经她安抚后渐渐有了好转,可薛娘子看得出来女儿只是不想让她过去担......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447章 惹了不该惹的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lt;/b&gt;》</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48章 丁九山写的话本 芳期之所以突然想起丁九山此号人物,是因为丁文翰的缘故。&lt;/p&gt; 当年覃太师为了跟丁九山扯皮,当众答应收丁文翰为门下学生,后来被丁九山陷害的长媳姚氏沉冤得雪,从冤狱里释出,丁文翰也终于知道陷害母亲的人是祖父丁九山,他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挣扎,最终无法说服自己仍然生活在丁家,决定与祖父谈判,成功“离家出走”,所以这些年他其实一直寄住在太师府。&lt;/p&gt; 覃逊起初只是为了不食言,才让丁文翰在愈恭堂听学,后来倒是颇为这个少年坚韧的心性所动,于诗文经史一门确然颇有天赋,只不过是被丁九山故意耽搁了学业,未得“入正”的导引,起步比多数儒生要晚,难得的是也比更多的儒生自律上进,竟收容丁文翰寄住在太师府,他老人家横竖现下有的是空闲,于是让丁文翰与孙儿一起,由他亲自督教课业。&lt;/p&gt; 丁九山入狱,交待周全的罪行以自保,获释,免官罢职,成为一介庶民且被驱离临安,不过其罪未及子孙,丁文翰便没有随着父祖家人往归州,他留在了临安城。&lt;/p&gt; 芳期而今回娘家的次数都不算多,与愈恭堂的学子们早不多接触了,只是听三弟覃治提了一句,道丁文翰仍在担心他那位祖父失了官位后仍不死权名利欲心,更别说归州其实并非丁家籍居地,而是导致一系列风波的根源——钱氏的家族现今居地,丁文翰不得不焦虑丁九山举家前往归州的意图,一回饮酒稍过,就向覃治这位同窗说漏了焦虑的心情。&lt;/p&gt; 覃治想着芳期而今开着家“大商行”,各路消息四达八通,或许能够打听得知丁九山在归州的行为,才提了这一句。&lt;/p&gt; 她这时就没瞒着晏迟,她为何忽然关心。&lt;/p&gt; 晏迟也听懂了芳期的言下之意:“当年的事确然与丁文翰无关,细究来他们母子二人还算是被钱氏祸害,如今他既然下定决心和丁九山楚河汉界,我也不至于连他都要连根拔除,岳祖翁都能视丁文翰为学生后辈,下了苦心栽培,我就当他虽姓丁,却和丁九山再无瓜葛了。”&lt;/p&gt; “晏郎好胸怀,真大量。”芳期想都不想就拍了个马屁。&lt;/p&gt; 晏迟失笑,睇着芳期:“你既开口替那小子求情,我当然得胸怀大量,没得为了个不关要紧的人坏了我们的夫妻情份不是?”&lt;/p&gt; “那……丁九山在干些什么,告知丁小郎可要紧?”&lt;/p&gt; “不打紧,横竖他也劝不住他的祖父。”晏迟又斟出一盏酒,喝了一口:“丁九山这么大把岁数了落得个附逆之罪,丢了官帽,在仕途上他可算是心灰意冷了,再不死心也无力妄图东山复起,起初呢他也并没想着往归州,只是出临安城后,偶然接识了个忘年交,当然这个忘年交其实是我安排。&lt;/p&gt; 此位忘年交,自称屡试不第,灰了入仕的心,在临安城以创写传奇话本为生,有了些积蓄,正打算往各处游历,正好与丁九山结伴,一程路,忘年交跟丁九山灌输了不少靠笔墨定论名声之例,让丁九山渐渐心生信念,想他这一生总归得做成一件事,如今功名利禄落空,耿耿于怀的也无非是一件,那就是替钱氏挽回声名。”&lt;/p&gt; 芳期已经听得目瞪口呆:“靠什么方式?传奇话本的方式?”&lt;/p&gt; “你别小看了传奇话本,像辛九郎,他的真名实姓没几个知道,长安狂生一号却广为人知,他那本西京遗事塑造的人物,在世人心目中已经根植下印象,什么性情,怎样行事,如活生生之人,早就不限是纸上的文墨了。&lt;/p&gt; 丁九山别的本事没有,诗文总是能写的,他啊,向忘年交请教了不少拟写话本传奇的要点,已经是胸有成竹。他之所以选择归州,是因钱家而今定居于那处,丁九山确信他笔下的人物,在归州就像树植有了根系,他以为钱氏的家人会乐衷为他的这本著书‘开枝散叶’,而且就算他过世之后,钱家人还会不遗余力让这本著述继续‘生存’,历经岁延,纵然羿承钧对钱氏早有定论又如何,没人会再记得君王的政令,只识得话本里的钱氏。”&lt;/p&gt; 可是事情当然不会像丁九山设想的那样进展。&lt;/p&gt; 芳期不再多问晏迟接下来的计划了。&lt;/p&gt; 她就是嘱咐八月暗暗留着心,果然没多久,就在一家书铺子里发觉了名为《定三生》的话本,书铺里的掌柜宣称书稿是归州某家书铺子刊印发售,据说在荆湖北路极为抢手畅销的新传奇,芳期翻了翻第一卷,她其实觉得读来没有多少意趣,还专程把书带着去看望了看望阿辛。&lt;/p&gt; 阿辛已经是大腹便便,芳期就约了明皎、阿霓,四闺友在阿辛的居处开了个小小的“读书会”,芳期重点是想听明皎、阿皎对于这本《定三生》有何不带先入为主的见解。&lt;/p&gt; “这写故事的人,对他设定的女主,也就是钱锦素可见异常的偏爱,用笔想将钱娘塑造为完人,说她不但是才情不凡远见卓识,还心性贤良温柔解意,最重礼矩,遵从德行,可这些用词都是作者直书,不曾体现在人物的言行情态,难怪阿期说读来无甚趣味,这啊,都是写书人强加于看书人的印象,描写却不生动,故而像是在说教吧,无法引起看书人的共鸣。”阿辛先道。&lt;/p&gt; 明皎一边翻着书,一边也说:“前后矛盾的地方不少呢,书上的钱锦素,尚且待嫁闺中,而那位姜生却是随父亲一时寄住在钱家的外客,与钱家并算不上通家之好,可就被钱锦素邀往了绣楼,当月上中天时分,孤男寡女尚在闲谈,说的话,虽是钱锦素鼓励这姜生莫因一时之困,放弃鸿鹄之志,活像女夫子在教导男学生,写书的人大致是为了赋予笔下女子的德行端正、远见卓识的特征,可真知礼矩的人家,何至于让家中女儿半夜三更还会外男?”&lt;/p&gt; “我看着这一段也觉得怪蹊跷的。”鄂霓半趴在茶案上,笑着道:“便是书中的钱小娘,真替姜生忧急,哪至于非得等夜深人静时分来行劝勉?且她说的话吧,都是些忠君事国的大道理,和那些迂腐的夫子说的话并没多少不同,让人疑惑,难道说姜生听夫子的教诲不觉有理,换成个钱小娘‘指点’,就恍如金玉之言了?”&lt;/p&gt; 鄂霓是第一个对这本传奇失去兴趣的读者,不愿再看这个其实狗屁不通的佳话故事。&lt;/p&gt; “我看完了此卷,姜生俨然视钱娘为红颜知己,只深觉坦言情意为对钱娘的冒犯失礼,故则不敢坦诚,硬是将自己憋出了心病,病倒了,钱娘送药,又义正言辞地告诫姜生,说她已经定了婚,与姜生绝无夫妻的缘分,姜生更不该因为沉沦于情事,自毁课业。”芳期又道。&lt;/p&gt; “还真是个女夫子。”鄂霓连连摇头:“可是很奇怪啊,姜生若将心事隐瞒得这样好,钱娘从哪里知道了姜生暗藏的情意呢?”&lt;/p&gt; “写书的人大约是想说钱锦素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吧。”阿辛也摇了摇头:“那我现在看到这个桥段又算什么?钱娘甚至还能留意见姜生鞋子旧了,亲手做了一双鞋子私赠予姜生,她既知姜生对她有情,而她又不肯有违父母之命,做什么要继续让姜生误解?”&lt;/p&gt; “不行了,我看见这一桥段,才要笑死了呢。”明皎手指着一而文字,给阿辛瞧:“钱娘的父亲,也很是惋惜姜生与女儿相识恨晚,自己为女儿定的婚事太早了,为了成全一对有情人,尝试着与何家商谈解除婚约的事,怎知何家却因为钱娘乃世人崇赞,德才双兼的好女子,怎么也不肯作罢婚约,这也太假了。”&lt;/p&gt; 阿辛歪着头看了两眼,噗嗤笑出声:“越是诗书礼仪之家,子女姻缘就越讲究个互情共愿,毁婚一事怎能草率提出?如果是经深思熟虑后提出,对方也鲜少强求的,这写书的人有意识,着意捧高钱娘和姜生,这是要将钱娘的未婚夫家何门塑造成为反派啊,那这样一来,钱父真一心为女儿打算的话,又何惧担当背信之名?钱锦素要真是个远见卓识的女子,能不知何家不值信赖,为了一个信字,宁愿屈从委身,真是迂腐之气扑面而来,传奇话本这样写,着实让人觉得乏味。”&lt;/p&gt; 芳期于是笃定了,哪怕晏迟什么都不做,丁九山也没法靠着他倾尽余生心血写的这本《定三生》给钱氏平反,写书的人是什么意图根本骗不过看阅无数传奇话本的读者,而且芳期要是预料得不差的话……&lt;/p&gt; 钱锦素这姓名并非丁九山杜撰,应当就是何钱氏的原名本姓。&lt;/p&gt; 待嫁女子的闺名,怎会让一外男得知?丁九山如此描写,倒是暗示读者钱锦素根本就无视礼矩了,正切合先帝羿承钧对钱氏的评断。&lt;/p&gt; 看来话本传奇并不是什么都能著写成功的,丁九山的这番心血,反而会让归州钱门饱受争议了。&lt;/p&gt; 她将这本书给覃治送去一版,让覃治转交丁文翰。&lt;/p&gt; 丁文翰一看,果然就知道了祖父丁九山的壮举,着实是说不出半个字来。&lt;/p&gt; 覃逊这个游手好闲的太师公,也看了两眼丁九山的“大著”,哈哈大笑道:“丁氏一族,源自姜公汲,所以丁九山把他自己写成了姜生,他倒是有甘当绿叶相衬钱氏一朵红花的好意,奈何也不想想他如今声名狼籍,这又能算什么绿叶呢?枯枝败叶,衬出的也只能是残花败柳,近墨者黑,当年看好他是个正人君子的钱氏能有什么远见卓识?”&lt;/p&gt; 这话是当着丁文翰的面说来,丁文翰面红耳赤连头都抬不起来了。&lt;/p&gt; “你也犯不着如此,你那祖父啊,现下也只有折腾折腾这样的事体了,虽会闹出一场笑话,不过不至于再牵连你。”&lt;/p&gt; 覃逊摸着胡子,心里亮堂得很,心狠手辣的晏国师到底是放了丁文翰一条生路,只针对丁九山报复,那他这几年的心血还不算白废,丁文翰保住了,日后可为孙儿们的同窗益友,仕途之上,彼此能相互扶助。&lt;/p&gt; 岁月不知不觉,又至暑夏。&lt;/p&gt; 司马修这日被淮王急邀至淮王府面见,当他赶到时,眼见着淮王身边的少年,一下子顿住脚步。&lt;/p&gt; &lt;/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49章 近御大不容易 淮王先一步做了引荐:“三郎,这位郎君姓穆,表字清箫,我与之一见如故,闲谈来颇觉意趣,故特意引见穆郎与三郎相识。”&lt;/p&gt; 司马修才不再继续盯着穆清箫打量,他并没见礼,只是大剌剌地入座,余光竟也睇见那只着一身青布衣的少年,显然就收起了礼见的态度,眉宇间毫无掩饰的傲气和不满,似乎正要因为受到怠慢拂袖而去了。&lt;/p&gt; “坐下吧。”司马修指了指他对面的一张座椅,正是刚才穆清箫坐的那张。&lt;/p&gt; “穆郎勿恼,三郎是不耐俗规繁矩,尤其而今因于朝堂上,不得不循礼矩周旋于交酬,是以如我等知交时的闲聚,他便懒得再拘小节,你与他熟惯了,就明白他这并非傲慢,而为真性情使然。”&lt;/p&gt; 因有淮王带着笑脸一番斡旋,穆清箫终于才没再计较司马修的盛气凌人,他重新入座,笑了一笑:“穆某自幼长于乡野,乡人间的交道也从无这些繁矩,不过俗规难免,哪怕是真性情流露,若非对人心存轻鄙之意,总归不至于先示倨傲之态,早前某听大王说起司马三郎,知阁下少年得意平步青云,这又一见,确然是盛气凌人自得高标,不过穆某自来就厌远这类性情的人士,况怕大王好意引荐知交与某结识,某却得辜负大王此番挚情了。”&lt;/p&gt; 司马修的确是少年得志,不过他就算在未得志前也是目中无人的性情,听穆清箫这番不友好的言谈,竟回以一笑:“做不做得成知己是后话,我这会儿子尚且怀疑你接近五郎是不怀好意呢,你哪怕打算拂袖而去,断然也别想就这么离开淮王府。”&lt;/p&gt; “三郎。”淮王眼看气氛又要闹僵,无奈地叹一声气。&lt;/p&gt; 但穆清箫反而不需要淮王斡旋了,挑起半边眉头,打量着司马修:“这么说司马三郎还要拷问穆某一番了?”&lt;/p&gt; “你若不说实话,拷问在所难免。”&lt;/p&gt; “穆某可真领教了临安城中权贵近幸的盛气。”穆清箫转而又看向淮王:“果然啊,受到大王这样的金枝玉叶青睐,对于福薄之人是祸非幸,看来这回皮肉之苦难免了,也是穆某活该受到的教训。”&lt;/p&gt; 淮王脸都涨红了,但他着实是奈何不得司马修,也只好涨红着脸缄默。&lt;/p&gt; “穆郎君不是临安人士?”&lt;/p&gt; “不是,穆某来自岭南桂州。”&lt;/p&gt; “未知穆郎君可曾听闻过周途疏之名?”&lt;/p&gt; “如雷贯耳。”&lt;/p&gt; 司马修挑了挑眉:“你承认见过周舍人?”&lt;/p&gt; “司马三郎似乎对人的话有理解困碍。”穆清箫冷笑:“云涛观事变,皆因周舍人坠楼引生,闹得偌大一场风波,大卫臣子有谁还没听过周途疏三字?便是穆某当时还未至临安,对于其名也已经如雷贯耳,怎么在司马三郎的理解中,如雷贯耳等同于面见?”&lt;/p&gt;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临安城,因何前来临安城?”司马修再问。&lt;/p&gt; “穆某三日之前方入临安城,为的是游观西湖之景,瞻仰皇城气象。”&lt;/p&gt; “你一介布衣,看你的穿着家境不算宽裕,不思谋生之道,竟有此番闲情?你在临安城中,应当有亲朋投靠吧。”&lt;/p&gt; “原来司马三郎,靠的也是衣冠度人。”穆清箫冷笑:“某虽是布衣,非官宦子弟,侥幸家中在桂州还有千亩林田,居宅三处,出外游历逛玩,不愁盘缠路资,便是于临安城耗上数载,亦不需寄人篱下。”&lt;/p&gt; “哦,看来是我小看了穆郎君呢,确然穆郎君衣着简朴,偏还气度不凡,才会让我见之生疑,至于穆郎君的来历,我会求证。”&lt;/p&gt; 司马修拉了淮王,另往一处私话。&lt;/p&gt; “不是我多疑,这个穆清箫眉眼与周郎五分相似,此时出现在临安城,且立时引起了五郎的关注,这也未免巧合。”司马修蹙着眉头:“因周郎过世,二哥悲痛的心情未得平复,如今我不得不分心于政务,只好委托五郎为二哥另觅伴侣,没想到就出现了这么个人!!!”&lt;/p&gt; “三郎这回应当是多疑了。”淮王道:“三郎可还记得我府里的僚客纪营?”&lt;/p&gt; “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这人,这人仿佛也是来自桂州?”&lt;/p&gt; “正是,纪营乃是桂州人士,且与穆郎的父亲有故,只是因他十年前就随家人迁居来临安,两家只有书信往来而已,偶遇穆郎之后,我立时请了穆郎来府暂住,也旁敲侧击打听清楚了他的来历,想到纪营原籍正在桂州,故而让他求证,两人见面一谈,方知是故交,纪营十年前还曾见过穆郎,不过穆郎那时年岁尚小,与现在的容貌已经大不相同了,但纪营肯定,穆郎眼角那颗褐痣,生来即有。”&lt;/p&gt; 淮王见司马修仍是蹙着眉头,继续道:“据纪营说,穆家家翁有二子,穆清箫乃二房的嫡幼孙,穆家家翁祖籍虽在桂州,当年为了谋官身,往开封去闯荡,而立之年,终于取中明经科,后得官位却始终未获实职,开封沦陷,穆家家翁颇经周折才带家人回到祖籍,重新置下田宅。&lt;/p&gt; 穆家人不再存入仕之愿,只安心为一地乡绅,纪营经与穆郎交谈,听穆郎说起穆家的人事,确定了穆郎的身份,三郎,你想想纪营,五年前为我府中僚客,那时他绝对不知二哥与周郎之事,他如何能与穆郎串通?我知这件事极为巧合,可穆郎甚至不知纪营现为我府中僚客,纪营也说了,他虽与穆家偶有书信往来,却从未提过依附于淮王府之事。”&lt;/p&gt; “总之此事未经凿证,我依然不放心就这样荐穆清箫入宫。”司马修坚持道:“我会察证,五郎暂时莫跟二哥提起这么个人,也看好了穆清箫,未证实他的身份前,不能让他失去踪迹。”&lt;/p&gt; 晏迟当然已经知道了清箫入淮王府的事,他现在自然也和徒儿失去了联络,但他一点不担心,这天还和芳期提起了他安排得多么周全,保管一点蹊跷都不会露出:“纪营原本就是我的人,他当然会是清箫的佐证,纪营虽是淮王的僚客,不过淮王从来没有夺位的野心,养的僚客,也无非是以应世俗,从来不曾将机密透露给僚客,他不会对纪营设防。”&lt;/p&gt; “但司马修应当会遣人去桂州落实清箫的身份吧?”芳期问。&lt;/p&gt; “当然。”晏迟颔首:“可他能察出什么?穆家确然存在,别说穆家,就连穆家在桂州的亲朋,其实都是刺探社的成员,他们会佐证清箫的身份,当然穆家家翁原本并不姓穆,在开封也并没有获得官位,只是开封已经沦陷,官员名籍早就被毁,现在根本不能察证了。&lt;/p&gt; 慢说桂州一地,其实有不少人,当初为求官身舍弃祖产投往开封,渐渐与乡里四邻断绝了音讯,后来大卫只剩半壁江山,有的人才重新迁回原籍置田置地,像穆家这样的情况多了。”&lt;/p&gt; “晏郎既然安排得如此周密,司马修肯定察不出清箫的半分蹊跷了。”芳期再无怀疑。&lt;/p&gt; “当初我在桂州安置下刺探社的大批成员,其实并非是为了给清箫谋个周密的出身,桂州穆家可以说本来就是刺探社的基地之一,就连桂州官衙,也早就混进去不少我安插的吏员,当我制定好弑杀羿栩的计划时,为清箫伪造个出身就易如反掌了,只不过,巧合的是桂州的社长,假身份刚好姓穆,合了清箫的原本姓氏,正因如此我才决定让他借桂州穆家子弟的名籍。”&lt;/p&gt; 芳期早听徐娘说过,刺探社在开封未曾沦陷前,在无忧洞,社众就比丐社、劫社等等成员更多,因为老社长撤离开封后仍不遗余力团结社众另寻安居之处,社众未曾溃散,后来晏迟因徐娘引荐,收编刺探社,为大批社众获得了名籍及田宅,这些社众虽仍要听晏迟之令行事,不过绝大多数人都不再受居无定所刀口舔血的困扰,这也是他们忠于晏迟这个幕后主人的重要原因。&lt;/p&gt; “晏郎的计划虽目前看来还有阻碍,不过应当不会横生枝节,但我却看得出,钟离师对清箫还是颇为放心不下的,老人家置气要走,晏郎本该挽留才是,怎么就任由钟离师离开了?”芳期笑着问。&lt;/p&gt; “他哪儿是置气啊,原本就不会在世内过久逗留,钟离师修的是长生之道,他也是寻觅了许久才觅得长白山脉为他的修行之地,那里多灵药,深山密林更不乏灵兽,说明确为玄奇之处,所以虽然远在辽地,对于修行之人而言,却无国别一说,那里是世外,方为钟离师心目中的归宿,我留他干什么?他在临安逗留太久,反而会耽搁了内丹的稳固,指不定就会功亏一篑,我当徒弟的孝心,就是不能让老神仙有过多羁绊,早晚等我了结临安之事,跟你一起往长白山中,省得钟离师隔上数载还得入世,他就能专心致志修他的长生了。”&lt;/p&gt; 晏迟对于钟离矶的离开完全不存依依不舍之情,只不过他一直瞒着芳期钟离矶这回来临安真正目的,并不是表面上那么担心清箫,反而是担心他不能渡过命中注定即将降临的一大殃劫,老神仙是想尽最后的努力说服他终止计划,离开临安。&lt;/p&gt; 钟离公卜断的殃劫,生于今年十月。&lt;/p&gt; 晏迟觉得自己应当有八分胜算有惊无险渡过。&lt;/p&gt; 只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是需要做出一些安排的。&lt;/p&gt; 万一没能化险为夷……&lt;/p&gt; 总得保芳期和阿瑗平安。&lt;/p&gt; 他正想着怎么安排妥当,就听芳期提起一事:“刘氏的父亲生辰快到了,徐娘打听得司马极要给刘父过生辰,让刘家人大宴宾客,刘氏当然会回娘家拜寿,她这一出门,要是我一点反应都没有,岂不是就表示和她之间的梁子因为那十耳光了结了?我这么大度,她岂不是又会针对薛家女眷?”&lt;/p&gt; 晏迟一听这话,就知道芳期不想让刘氏安生渡日,原本在这节眉眼上不宜再和司马极作对,但他也不放在心上,“助纣为虐”道:“夫人考虑得极是,夫人想怎么欺负刘氏就放开手脚欺负。”&lt;/p&gt; 他看着芳期在月色下有如黑珍珠似的眼眸,忽然有了瞬间的动摇。&lt;/p&gt; 真的不能为了一个人,放弃心里的执念么?如果十月之后,世上再无晏迟……&lt;/p&gt; 这双眼睛日后还会因为别的人熠熠生辉么?会与不会,仿佛都不是让他满意的答案。&lt;/p&gt; 晏迟移目,去看凉亭外一片黝黑的树影。&lt;/p&gt; &lt;/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50章 司马三郎很忙 司马修被自己的叔父堵在了宫门外,他眼看着叔父起伏得有如波涛汹涌的胸膛,嫌弃地笑出了声儿,于是抱着双臂,往车舆上一靠,吊儿郎当听司马极一番抱怨。&lt;/p&gt; “覃氏欺人太甚!!!”&lt;/p&gt; 司马极咬牙说出这句话,还把拳头往手掌上一擂:“今天刘公过寿,覃氏半道上就拦下刘姬,硬逼着刘姬跟她赔罪,众目睽睽之下刘姬不堪受辱,覃氏竟下令她那几个会武艺的婢女,再次将刘姬的脸扇肿了!还大放厥词,说刘姬只要再出门,她还会当众调教刘姬……”&lt;/p&gt; “怎么?叔父新雇的那几个打手,打不过覃夫人的婢女?”&lt;/p&gt; “三郎,你可休要再说风凉话,众所周知你如今才是官家身边最信重的臣佐,晏迟、覃氏打我的脸,同样也是不将你放在眼中!”&lt;/p&gt; “我的脸要被打了,我自己能动手扇回去,叔父你除了告状以外,没有扇人脸的本事,那就别在人家跟前耀武扬威。”司马修冷冷一笑:“这件事是你那姬妾有错在先,晏无端是谁?是国师,先帝赐封他位比亲王爵,你府上一区区姬妾谩骂亲王妃你不教训,还劳亲王妃亲自调教,你倒有脸入宫告状的?”&lt;/p&gt; “三郎你真要置之不理?!”司马极的嗓音低沉下去。&lt;/p&gt; 司马修的目光越过司马极的肩膀,看着他的父亲也从宫门而出,他的背脊缓缓离开车壁,站直了,笑意渐渐敛去:“我司马一门,没一个人惧怕晏无端拿住把柄兴师问罪,只有叔父你会受这样的威胁,你不反思你的窝囊愚狂,竟还厚颜无耻要胁子侄晚辈替你告小状,可真有出息。”&lt;/p&gt; 他转身欲走,却还是被父亲叫住了。&lt;/p&gt; 司马权像没看见司马极般,经过尚书府的车舆,到司马修身边,他轻声嘱咐:“三郎与我同乘而归。”&lt;/p&gt; 司马修摸了摸鼻梁,认命地上了父亲的马车,想起今日姑母特意叫他往慈宁宫的一番交待,无声地叹了口气,耷着头踩着梯镫登车,盘膝坐在一张牙席上,等着听来自父亲的教训。&lt;/p&gt; “太后娘娘催促你的姻缘,你也的确应该考虑婚姻大事了,我知道你这性情,若是逼你完全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今后也会针对妻室撒气,夫妻之间难得和美,所以我先问你,你自己可有什么考虑?”&lt;/p&gt; “父亲明知儿子的想法,从无娶妻之计,又何必问我的考虑呢?”&lt;/p&gt; “三郎,不是为父一定要强迫你娶妻,是太后的懿令,你毕竟是司马一门最得官家信重的子侄,你难到就甘心因为你的癖好,一直受世人谤议。”司马权其实没有教训小儿子的想法,因为小儿子自小就和天子亲近,又的确未及弱冠之岁,就能高中金榜蟾宫折桂,无论于经济仕途还是权场势争,非但不会让他这父辈担心,甚至有的利害他这当爹的还要反过来听问儿子的建议,有时候司马权竟有儿子反而比他更像一家之主的错觉。&lt;/p&gt; 所以他这时,也只是用劝导的口吻。&lt;/p&gt; “我只知身为朝廷命官,当以为君分忧为重,至于娶不娶妻这样的私事,便是有人谤议也是那些嚼牙之人浅薄卑劣,只有无能之辈枉为匹夫却甘效长舌妇人,我难道还要为了迎合这些人的看法行事?我便是娶了妻,他们也还是会吹毛求庛揪着我别的作为谤毁,除非我辞了官做个一无是处之徒,才能从根本上打消他的妒嫉心不再盯着我嚼舌根。”司马修冷哼一声。&lt;/p&gt; 他今日因为被太后耳提面命一番,心情异常恶劣,这时再被父亲聒躁,着实难忍胸膛里憋着的戾气,把刚才未冲司马极发泄完全的怨懑,一口气发作彻底:“姑母贵为太后,但很多想法却都是妇人之见,比如云涛观事件才刚平息,官家以强权才慑压了非议,但暗地里仍有不少臣公对官家的行为心怀不满,这个时候姑母何必急着要太后的名位,迫不及待搬入慈宁宫?&lt;/p&gt; 又说官家提议,若然贵妃诞下龙子,为使皇子有嫡长之名,将陈皇后废位立贵妃为后,姑母却因周郎本为镇江侯庶子一事,迁怒于龚贵妃,不肯依准官家的提议,姑母完全以自身的好恶为准而无视大局,让官家为难有何意义?&lt;/p&gt; 更不说现在是什么情况?辽廷逼着官家下令出兵平山东叛乱,满朝文武均不肯信服于君令,辽国的使臣步步紧逼,官家一筹莫展,在这样的时候姑母居然还有闲情逼迫我娶妻,何为大局何为小节,姑母轻重不分本末倒置,姑母是担心我会受谤议么?她俨然是在担心官家会因龙阳之好再受谤议,这就是妇人之见,官家受到谤议哪里是因为这微不足道的癖好。”&lt;/p&gt; 司马权重重咳了一声:“你怎么倒抱怨起太后来?要若不是太后……”&lt;/p&gt; “姑母是官家生母,所以她才能母凭子贵,可官家能登极帝位,姑母发挥了多大作用?论得宠,她当年不敌罗氏、冯氏,她甚至无能替官家争取一门强有力的妻族,当初她慑压淮王牢记她的恩情,劝警淮王不可与官家争储,以为淮王当真不知她的用心?不,淮王之所以被她慑压,一是因为本性原就淡泊权位更重亲情,二是因为官家及我待他一直是真情挚意,若只凭姑母,淮王哪里会当真听从于她的摆布?”&lt;/p&gt; “你真是越说越不像话了!”&lt;/p&gt; “父亲,你要听从姑母的懿令,大可为我娶妻,不过我把话说在前头,父亲可千万别给找一门高门大族为岳家,否则我冷落妻室,惹岳家不满,司马一门就会多一个仇家了。”司马修冷冷道。&lt;/p&gt; 司马权瞪视着儿子良久,抬手扶着额头,大显疲惫:“罢了罢了,你要不想娶妻,我不逼你,太后跟前你可不敢用今日这番话顶撞,我去解释吧,只是用兵山东平乱的事,拖了这么久,你到底想不想得出法子来解决?”&lt;/p&gt; “解决?”司马修挑起眉头:“父亲莫不是想促成出兵山东?”&lt;/p&gt; “这是官家的决意。”&lt;/p&gt; “官家是逼于无奈只好向辽廷低头。”司马修道:“山东的义军抗辽,使得辽廷一直无法真正管制山东,要是大卫反而出兵替辽廷平叛,征杀自己的臣民,官家一意孤行,岂不会让天下臣民寒心齿冷?且辽廷见我大卫的主君如此懦弱,势必得寸进尺,待平定山东后,早晚会发兵入侵江南,这样的局势父亲竟然看不分明,还想要促成出兵平乱?”&lt;/p&gt; “那么我们应当想办法劝服官家……”&lt;/p&gt; “已经有徐准为首的等等重臣谏阻官家此一诏令了,我们又何必再掺一脚?”司马修抬起眼睑:“周全逆党已除,徐准这宰执之位到时候出让了,父亲入执政事堂已到时机,所以现下,对于出兵平乱一事理当保持缄默,好教官家看清楚,有哪些官员依然不从强权之令。”&lt;/p&gt; 司马权深深吸一口气:“可要是官家问及如何才能慑压谏阻,发兵山东……”&lt;/p&gt; “我会建议让官家把此难题交给晏迟。”司马修又缓缓落下眼睑:“晏迟若赞成起兵,必会受文武百官质疑,但我估计以晏迟的狡智,不会出头成为众矢之的,可他要是谏阻出兵之令,就必然会让官家不满,届时我再献计,应当如何与辽廷斡旋,既能不涉战乱,又能继续维持卫、辽之间的盟约,解除官家此一燃眉之急。”&lt;/p&gt; 或许就能争取到绝佳的时机,一举铲除晏迟这个祸患了。&lt;/p&gt; “三郎,我看你早前似与你叔父发生争执,没想到你到底是容不下晏迟如此挑衅司马一门的。”司马权颇觉安慰。&lt;/p&gt; 司马修却像吞进去一只苍蝇般,满脸的恶心:“父亲莫不是以为我对付晏迟是为了叔父?他可没有那么大的颜面,我对付晏迟,可从来不是因为私怨,而是我看穿了他的居心,他明面上是在辅佐二哥,可他自从得势以来,先是斩除罗氏、罪人桢,再是唆使官家弑父,紧跟着铲除周全,这些人,可无一不是赵清渠的仇家!&lt;/p&gt; 父亲别忘了,赵清渠的死,官家与司马一门都脱不了干系,晏迟是为赵清渠复仇,他又怎会忠于官家?咱们若不先下手强,恐怕早晚会步罗、周等门的后尘,我对付晏迟,是因晏迟乃大卫的**,社稷真正的隐患。”&lt;/p&gt; 然而对于司马修的此一认定,司马权却一直半信半疑,不过晏迟是生是死,他也并不在意,只道:“最近你总往淮王府跑……今日太后既然有了嘱令,这段时间你总该收敛一些,别的不说,你胞妹可是淮王妃,她直至如今尚无子嗣……”&lt;/p&gt; “我今日不去淮王府。”司马修老大不耐烦地别着脸:“但我会晚些回家,我今日约了别人吃酒。”&lt;/p&gt; “你又约了谁?”司马权无奈,他是真难于启齿,淮王是他的女婿,偏偏儿子还与淮王牵扯不清,这件事他至今仍然瞒着女儿,回回见女儿的面都觉惭愧。&lt;/p&gt; “辛遥之。”为了尽快脱身,司马修实话实说。&lt;/p&gt;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辛家子走得这样近?”那又是个成年却没成家的男子!!!&lt;/p&gt; 司马修翻了个白眼:“我说老爹,你能不能别盯着我的私好?你管我跟辛遥之走得近不近呢?唉,你刚才明明听了我的打算和计划,还想不通我为何接近辛遥之?他可是晏迟的好友,我要拿晏迟的把柄,总不能去撬覃氏的嘴吧?老爹现在你知道我为何接近辛遥之没?”&lt;/p&gt; &lt;/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51章 恭喜覃大哥 薛小娘子这天终于鼓起勇气答应了随母亲和嫂嫂出席别家的宴席。&lt;/p&gt; 临出门前薛娘子不忘一番安慰:“今日是太师府长孙覃议郎新婚之礼,虽说定然也邀请了兴国公府,可司马极与国师府闹成那成那情状,慢说刘氏,连司马极肯定也不能获邀的,前几日刘氏之父过寿,覃夫人又当众惩教了刘氏一番,刘氏虽未服软,可必然是不敢再出门的,更别说往太师府去自讨其辱了。”&lt;/p&gt; 薛娘子是担心女儿还因为数月前的那场气辱,害怕跟人交际。&lt;/p&gt; 薛小娘子缄默着听了一番安慰话,虽是极其乖巧地跟着母亲上了马车,手里却紧紧拽着团扇的扇柄,可见心里仍是紧张的。&lt;/p&gt; 她知道今日必然不会再跟刘氏碰面,可兴国公夫人等等会不会还为难她呢?还有那些听说了这件事端的人,会不会仍然会议论她被刘氏折辱,却没有像覃夫人那样的刚骨还以厉害?指责她懦弱可欺?&lt;/p&gt; 薛小娘子非常明白自己不应在意这些议论,但却没有自信真能泰然处之,她的心情一直紧绷着,尤其见王老夫人似乎十分严厉,薛小娘子就不由更加局促了,又一眼瞄到覃二娘,被冷冷一个瞪视,薛小娘子心尖都颤了颤,好在是覃夫人转眼便到,还特意跟她说了几句话,又让覃五娘、覃六娘姐妹俩陪着她,薛小娘子见五娘、六娘,一位温柔寡言,一位爽朗跳脱,却都是极其和气的人,她终于才放松了心情,渐渐也跟新认识的小娘子有说有笑。&lt;/p&gt; 薛小娘子的目光始终时不时就追随覃夫人,看她与那些长辈们游刃有余的交道,不知说出一句什么样的趣话来,引得众人都喜笑颜开,当然也更受如徐娘子、鄂娘子这样的年轻妇人欢迎,她身边几乎寸步不离的应当是太师府的另一个出嫁女覃四娘,两人虽非一母所生,可相处得格外融洽。&lt;/p&gt; 等新妇被引入洞房,薛小娘子也跟着去看新妇。&lt;/p&gt; 她听母亲说了,这位太师府的长孙媳并不是大族闺秀,就是普通书香门第的女儿,大抵是因为今日是最引人注目的人,多少有些羞涩局促,听见打趣的话两边面颊绯红,耷着眉眼又绷着脊梁,俨然不知如何应对弄新妇的局面,但覃夫人和覃娘子姐妹二人却十分热忱地替嫂嫂解围,一直维持着喜房内热闹的气氛。&lt;/p&gt; 薛小娘子听说过覃议郎过去多病虚弱,婚姻上多受阻碍,为子嗣计才先纳了妾室,她的嫂嫂说这到底算是男方的不足,董家的小娘子多少是委屈了,一进门,就有了庶女,还有甚得夫君宠爱的姬妾,虽说太师府富贵,但对于董小娘子而言,这并不是一门良缘。&lt;/p&gt; 可薛小娘子刚才悄悄打量覃议郎,心下认为是个儒雅和气的男子,光论外表,是与新妇登对般配的,且她还看出覃议郎与覃夫人兄妹间着实亲睦,足证传言不虚,覃夫人又是这样友待嫂嫂,今后董娘子可不怕有人欺压了,覃夫人哪里会容别的人欺辱自家嫂嫂?&lt;/p&gt; 她可羡慕董娘子了,因为董娘子有覃夫人这样的小姑。&lt;/p&gt; 隔了一阵,薛小娘子又不由自主地跟着覃五娘、覃六娘去围观新郎“谢亲朋”,那是正式开席前酒敬女方亲眷的过场,不具普通宾客必须到场观礼的限定,然薛小娘子这还是第一回随母亲来参加婚宴,又因是覃夫人招呼几个妹妹随她去助兴,薛小娘子甚至都没想起来应当征得母亲的认同,就“响应号召”跟着去了。&lt;/p&gt; 她还没听见自家嫂嫂喊了她一声,更没感察母亲拉着嫂嫂摇了摇头的小动作。&lt;/p&gt; 一路上都听覃家几个女儿有说有笑,连覃二娘似乎都不那么冷厉可怕了,薛小娘子总觉得覃二娘别看着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实则偏对覃夫人心存敬畏,覃二娘对旁人都爱搭不理的,唯有覃夫人跟她说话时,她不敢不回应。&lt;/p&gt; 薛小娘子都没留意见她们这一行人,只有她不是太师府的亲朋近交,她多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lt;/p&gt; 她真是太想乘机亲近覃夫人了,当覃夫人往晏国师身边走的时候,她都差点没有相跟了去。&lt;/p&gt; 只是因为被晏国师懒懒的半抬着眼睑盯了一眼,薛小娘子才如梦初醒,立时止了脚步,虽说仍是和覃五娘、覃六娘站在这边儿,眼睛却仍时不时就窥望着覃夫人,看她自然而然就接过晏国师递来的水盏,喝了茶又自然而然递回给晏国师,由晏国师负责将水盏放桌案上,他们两就这样并肩站着,看新郎倌被媒人和女方家眷调侃,时而低声交谈,不知哪里来的淘气孩童,奔跑嬉戏时差点撞着了覃夫人,晏国师伸手把覃夫人拉了下,两人的手就相牵着没放开。&lt;/p&gt; 薛小娘子不小心目睹了人家夫妻两亲昵的举止,赶紧收回目光非礼勿视,覃六娘就拉了她一下,笑脸凑近前:“一阵间就得开席了,小薛妹妹这就跟我们去怡舒馆吧,我们从廊桥上逛过去。”&lt;/p&gt; 客随主便,薛小娘子乖乖的跟覃六娘走,有些遗憾今日怕没有时机再和覃夫人更多亲近了,更可惜的是她家和国师府并非时常走动的交情,下回再见覃夫人不知要等何时呢,于是走开了十多步,薛小娘子忍不住回头。&lt;/p&gt; 她就听见了覃六娘脆脆地两声笑。&lt;/p&gt; “五姐,我说得不错吧,小薛妹妹分明就是仰慕三姐呢,但凡三姐在眼前,她眼里就没别人了,这会儿子还一步三回头,对三姐依依不舍。”&lt;/p&gt; 薛小娘子先是茫然看着覃六娘,脸上登即就热了,想辩又不知如何辩,细想来似乎又没有辩的必要,又一想更不知自己在害羞什么,覃夫人是女子,她仰慕了就仰慕了,原本就不是羞于启齿的事。&lt;/p&gt; 覃六娘就挽了薛小娘子的胳膊:“我三姐模样长得美,还擅长打扮,自来就引人注目,招谁喜欢都不奇怪,小薛妹妹若想和我三姐亲近,直管找我,改日我们约上去讹三姐一餐饭,不用往韶永厨,就去清欢里,让三姐亲自下厨招待咱们。”&lt;/p&gt; 薛小娘子心里听得痒痒的:“覃夫人当真如传言一般,厨艺超凡?”&lt;/p&gt; “这可是名不虚传的,我太婆那样挑剔一个人,都无法抗拒三姐烹饪的美味,只是我这样予小薛方便,妹妹该怎么报答我呢?”&lt;/p&gt; 薛小娘子就低着头想如何报答覃六娘的热情,又听“扑哧”一声笑。&lt;/p&gt; 覃五娘用团扇打了覃六娘一下:“六妹妹就别捉弄薛小妹了,三姐今日既交待我们招待好薛小妹,说明心里实喜薛小妹的性情,你无非就是做个顺水人情,也好意思开口要好处的?”&lt;/p&gt; 薛小娘子听得心中一热,赶紧求证:“覃五姐姐可别哄我,覃夫人真欢喜我不烦我叨扰?”&lt;/p&gt; “放心放心。”覃六娘忍不住捏了捏薛小妹的面颊:“你别看我三姐和气,她可最不耐烦跟人虚以委蛇了,虽说吧这时候多少难免客套应酬,但她看不上的人,无论如何都不会主动让我们作陪的,早前三姐还悄悄叮嘱咱们两,说小薛妹妹前些时候无端被个刁妇欺辱,女儿家面皮嫩,怕是介怀因此被人议论,所以我们得多留意着些,千万在太师府里,莫让小薛受委屈。”&lt;/p&gt; 薛小娘子的心事被覃六娘言中,她反而觉得心里的郁气真能随着一声叹息发泄出来了:“要不是覃夫人惩诫了那人,我怕现在还不敢出门呢,我仰慕覃夫人也是因为她能不惧权贵欺压。”&lt;/p&gt; “慢说薛小妹了,便是我,遇见那等蛮横跋扈的人,都做不到以直报怨,多半也会忍气吞声,我过去的性情比薛小妹你更加怯弱,也多得三姐那年的一番开导,渐渐才刚强了几分。”覃五娘笑着道。&lt;/p&gt; 她的姻缘已经有了着落,是嫡母本家堂姐的幼子,虽说并非世族嫡支,却是庶支的嫡出子弟,芳莲其实见过那位萧表哥,确然是个文质彬彬的少年郎,萧姨母为人也和气,与嫡母姐妹亲睦,这一姻缘是嫡母促成,芳莲相信日后绝不会被婆母挑剔。&lt;/p&gt; 可若不是她听三姐的劝导,主动亲近嫡母,仍跟过去似的怯弱自卑,听信庶母的离间对嫡母一直提防疏远,嫡母又怎会认为她是萧表哥的良配呢?&lt;/p&gt;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几乎已经不记得庶母当初对嫡母那些诋毁的话,但她却把三姐的劝导记得清清楚楚,她学会用自己的眼睛和头脑分辨好歹是非,果然收获了嫡母的爱惜。&lt;/p&gt; 她的人生,侥幸因三姐的一番话柳暗花明。&lt;/p&gt; 因此她比六妹妹更加懂得薛小娘子为何不敢与刘氏抗争,不是所有的人都具备三姐的果敢和睿智,明明身陷困境还能力争自主权,和那些强大的敌人斗智斗勇。&lt;/p&gt; 芳莲举目望向廊桥外的一片湖光霞影,是一日间最灿烂的夕景。&lt;/p&gt; 却因廊桥曲折处,传来几句争执声,使得芳莲忽而又没了过多感慨的心境,她先是看了看六娘芳许,却见芳许也蹙起了眉头。&lt;/p&gt; “是四弟的声嗓。”芳许放开了薛小娘子的手臂,快两步绕过了曲折处。&lt;/p&gt; 只见她家小弟覃涵跌坐在桥廊地面,显然是被推倒的。&lt;/p&gt; &lt;/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52章 初遇 覃涵已经不是那个只会要糖吃的稚拙孩童了,但他到底未够十岁,个头还未开始快速拔高,慢说比几位兄长差着好些,甚至与他最小的姐姐六娘相比都有显然的差距,寻常家里宴客,他都是跟着几个兄长身边儿,但今日却是大哥的婚礼,客人来得多,别说二哥、三哥都要忙着待客,就连他也获得了个招待同龄小客人的任务。&lt;/p&gt; 太师府的喜事是接连两桩,今日婚宴后,七月便是覃渊的婚礼,覃涵乃覃渊的胞弟,虽说年纪小,可毕竟已经启蒙入学,嫡亲兄长娶妻,到时他还得跟着哥哥去迎亲,担当更多“职责”,所以趁着大堂兄今日的婚宴,长辈们的意思是让覃涵进行礼数上的历练,也学着独当一面。&lt;/p&gt; 覃涵自己也十分注重此一机会。&lt;/p&gt; 他是嫡子,还是幼子,不但有父母的宠爱,兄长覃渊的爱护,覃泽、覃治两位堂兄待他也极为友睦,可以说是太师府最受宠的一个孩子了,所以覃涵小弟的性情难免也有些骄傲,搁寻常他不爱搭理的人连话都懒得多说——比如对覃二娘这堂姐,覃涵小弟的态度就是敬而远之。&lt;/p&gt; 所以涵小弟今日为了履行好待客的职责,就格外留意克制自己的脾气,居然和寻常判若两人,哪怕眼见一些不知为何比他还要傲慢的小客人,他也没有将人冷落一旁,又寻思着这几个客人不合群,担心他们与其余客人一言不和发生争执,所以好意引人来廊桥上观赏湖景,这里清静,不至于冲犯了别的客人,闹生不愉快的事故。&lt;/p&gt; 说起来这几个傲慢的少年,其实都比涵小弟要年长,态度最蛮横的已经十三,比涵小弟个头高出许多,他是宗室子弟,祖父羿承昭虽与先帝羿承钧出了五服,只袭着个宋国公的爵位,当年却是为清平公引荐与先帝结识,故而随着羿承钧赴藩的唯一“堂弟”,故而羿承昭免于被辽廷俘虏,羿承钧称帝后封羿承昭为宋王。&lt;/p&gt; 奈何羿承昭有了亲王的爵位后就气焰高涨,羿承钧当年先生与辽国罢战之愿,决定遣使赴辽和谈,为示诚重之意,任命羿承昭担任主使,没想到羿承昭使辽,完全无视羿承钧示好的嘱令,和谈未成反而激怒了辽太子,要不是当年覃逊斡旋得力,羿承昭恐怕得死在辽国上京。&lt;/p&gt; 第一次和谈未成,反而使两国关系更加紧张,羿承钧当然要追究羿承昭的罪责,又夺了他的亲王爵,贬为宋国公。&lt;/p&gt; 羿承昭而今也只任着宗正寺卿,并非位高权重,只不过他就是倨傲急躁的情性,子孙也多继承他的脾气。&lt;/p&gt; 羿承昭只有一子,孙儿现下却有了五个,但五个均为庶出,廊桥上的这位是宋国公府行三的庶孙,名塔,他本是跟着父兄来赴宴,因为年纪的原因,未久就跟同龄人“活动”了,羿塔毕竟是宗室子弟,身边长期围绕着一群纨绔,跟他似的都是盛气凌人的同类,如现在跟羿塔站在廊桥上观赏夕阳湖山的几个人。&lt;/p&gt; 当然说是观赏夕景,实则就是覃涵引开羿塔一行找的由头,他寻思着在廊桥上逛个来回,正好开宴,那时候三哥就会帮着他招待了,压力不会这么大。&lt;/p&gt; 哪知道覃涵越是小心翼翼,羿塔越觉得他懦弱好欺,刚走到这一折角处时,就不愿走了,非要让覃涵使人就在这里摆张宴桌,他们不去主家安排好的宴厅,就坐在廊桥上吃酒,覃涵劝了又劝,着急起来就说“这不合规矩”,羿塔一下子就火了,喊着“什么人居然敢拿规矩约束我”,伸手就推了覃涵一把,搡了覃涵跌坐在地。&lt;/p&gt; 这伙子纨绔哄然大笑,见覃涵眼睛里冒出火光来,一个纨绔抢先把覃涵摁在地上:“你爹就是个外室子,知道俚语怎么说你爹吗?就是棺材子,你是棺材子所生的小棺材,敢冲谁瞪眼呢?信不信我们把你眼睛挖出来丢水里喂鱼?”&lt;/p&gt; 覃涵何曾受过这样的诋辱?他也养成了一股子傲气,今天的谨慎小心无非也是因为傲气使然,想圆满完成父祖的嘱咐,让尊长们满意,可现在被人这样欺压,他要还忍气吞声的话岂不反而让父祖蒙羞?于是也推了纨绔一把,想先从地上站起来再理论。&lt;/p&gt; 纨绔不提防,倒是被覃涵推了一趔趄,被两个同伙架住,三人于是把拳头都抬起来了,“核心”人物羿塔也是一脸的恼怒,愤然道:“不识好歹的东西,今天我几个就教教你应该怎么做人。”&lt;/p&gt; “住手!”芳许一声娇叱,喝住了几个跋扈少年。&lt;/p&gt; 覃涵先喊了一声“六姐”。&lt;/p&gt; 羿塔抬眼往这边看过来,只见不过是三个女子而已,其中还有一个看上去跟他们一般大,个头却矮一截,怯怯弱弱地躲在后头,另两个虽说已是及笄,个头也跟他们差不离,瘦瘦弱弱的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刚被“六姐”压下一些的气焰顿时又蹿了上来,一声令下:“小棺材子交给我,你们仨对付这几个小棺材女。”&lt;/p&gt; 最慌张的当然是薛小娘子,她倒不担心自己又受无妄之灾,只估摸着他们一方确然无法制服对方四个跋扈少年,要是覃夫人在就好了,有覃夫人在,这几个少年哪里还敢这样嚣张。&lt;/p&gt; 正这样想,却见一个十七、八岁的郎君从廊桥另一端也拐进了这个折角处,伸手就拎着了羿塔的衣领,然后就听覃涵喊了一声:“丁二哥。”&lt;/p&gt; 羿塔被人制住,先是恼火,转身待看清背后的人比他高出一个头,竟像成年男子的身量了,挥拳当然是不敢的,就外强中干的怒喝:“你是什么东西,知道我是谁吗?”&lt;/p&gt; “论你是谁,都是太师府的客人,却仗着年纪大欺辱主家的子弟、闺秀,哪怕宋国公世子再是贯纵儿子,都得谴责你无礼。”&lt;/p&gt; 羿塔一听,对方俨然知道他是宗室子弟还敢说硬话,气焰就下来了,只狠狠瞪了众人一眼,说道一声“走着瞧”,率先拂袖而去,另三个纨绔见领头的都作罢了,自然也不敢再闹事,他们这年纪,再是跋扈却只敢在同龄人中逞强,并不敢横行无忌,也都纷纷瞪眼后,跟着羿塔拂袖而去了。&lt;/p&gt; 哪曾想又听一声“站住”。&lt;/p&gt; 羿塔僵了一僵。&lt;/p&gt; “怎么这就打算落荒而逃?原来羿三郎竟是胆怯的人啊。”&lt;/p&gt; 听闻这一句话,羿塔步子就迈不动了。&lt;/p&gt; 他怒视着那突然出现的“丁二哥”,却见对方几步过来,伸手又扯住了他的胳膊,往覃涵面前一拉:“道歉,否则我会拉着你直接找宋国公世子理论。”&lt;/p&gt; 羿塔怒火又再往天灵直蹿。&lt;/p&gt; 可他居然无法挣脱“丁二哥”的钳制。&lt;/p&gt; “羿三郎,你是觉得做错事道歉更丢脸呢,还是被我押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受令尊教训更加丢脸?你们刚才叫嚣着要干什么?将太师府的子弟眼珠子挖出来扔水里喂鱼?宗室子弟就敢如此无法无天了?我劝你莫要将事闹大,否则御史言官,可得弹劾宗正卿掌理皇室事务,却放纵自家子孙无视礼律了。”&lt;/p&gt; 羿塔不肯服软,怒道:“那话不是我说的!”&lt;/p&gt; “那么对覃四郎动手,且唆使另几个殴打五娘、六娘的话是你说的吧?”&lt;/p&gt; “你……”羿塔辩也辩不过,打也打不过,想着要真被这人揪着到父亲面前,不管父亲会不会向覃太师服软,他终归是颜面扫地了,大大有损威望,好汉不吃眼前亏:“算你狠,放开我,大丈夫能屈能伸,我跟他们说声‘冒犯’就是!”&lt;/p&gt; 薛小娘子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虽说这样的道歉实在没有半分诚意,不过宗室子弟肯服软……&lt;/p&gt; 薛小娘子由衷地钦佩“丁二哥”。&lt;/p&gt; 一场风波平息,薛小娘子继续跟着覃五娘、覃六娘往前走,她忍不住问:“那位丁二郎不知是哪家的郎君?”&lt;/p&gt; “他的祖父本为官员,因云涛观之事获罪罢官了,只丁二哥这几年一直在我家的愈恭堂进学,又因不愤生母为祖父陷害,实则早不再视自己为丁家子孙了,于是就一直寄住在我家,今天多亏了他,才能降服住那几个顽劣少年。”覃六娘向薛小娘子解释道。&lt;/p&gt; 薛小娘子回头,只见那一身儒服的少年郎挺拔的背影已经走远,他的身后正有一缕斜照,穿透了廊桥。&lt;/p&gt; 再后来她是听自己兄长说了关于丁二郎的更多故事,得知丁二郎的生母竟然被陷害入狱,多得覃太师相助才能洗清冤情,后大归,丁二郎宁愿与父族绝裂孝奉无辜的生母,丁二郎尚未有表字,名文翰。&lt;/p&gt; 在薛小娘子心目中,从此有了个顶天立地男子汉的形象。&lt;/p&gt; 她想丁二郎这样的人,连宗室子弟都不畏惧,将来肯定能够保护妻小不受豪强欺辱。&lt;/p&gt; 丁二郎不愚孝,分得清是非好歹,是个重情重义的人。&lt;/p&gt; 哪怕他的父祖已为庶人,丁二郎也一定能靠自身的努力博得功名。&lt;/p&gt; 优秀的人必能赢获上苍眷顾,丁二郎过去虽然遭受了不少坎坷磨难,他甚至被父祖厌弃,但同样能得覃太师的认同,也成为了她钦敬的人。&lt;/p&gt; 丁文翰当然不知道一件小事使他赢获了个闺阁女子的钦敬,倒是觉察见覃小弟因为那场事故后有意和他亲近,有事没事就往他的住处跑,上佳的茶叶、可口的杂嚼、奇巧的盆植,乃至文房四宝、字画玉器,礼品越送越贵重。&lt;/p&gt; 丁文翰不肯收贵重的礼物,覃小弟却振振有辞:“阿翁和阿爹教导我,必须知恩图报!”&lt;/p&gt; “覃太师乃我恩师,且我还受太师府收容之恩,所以阻止四郎被纨绔欺负就是我应为之事,不能再收重礼。”丁文翰笑着摸了摸覃涵的头,抑郁的心情却因为覃涵的“知恩图报”有了缓解。&lt;/p&gt; 他于是干脆将《定三生》束之高阁,不再关心他那位祖父大人怎么闹腾了。&lt;/p&gt; 六月,丁文翰收到了丧讯。&lt;/p&gt; 丁九山,过世。&lt;/p&gt; &lt;/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53章 覃夫人要做媒 “丁九山死了。” 天太热,晏迟一回家就先急着换下外衣,看桌上只有半盏加了冰的凉汤,拿起先喝了解渴,品出是荔枝饮,就问:“这是岭南送来的鲜荔枝?” 细细一看芳期,惊异她竟像是哭过的模样,眼角还是红的,晏迟把水盏一扔,就顾不上问荔枝的来历了:“发生什么事了?” 芳期还等着听丁九山的下场呢,诧异道:“哪里有什么事?” “难道你刚才坐在北窗底,还能被沙子迷了眼?” 芳期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453章 覃夫人要做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lt;/b&gt;》</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54章 晏迟抗旨 羿栩不死,谁也动不了司马家的人,哪怕司马极只是太后的堂弟,在司马一族,跟个废人无异,司马修不会为了司马极受辱出头,但肯定不会眼睁睁地看司马极因人算计而死,况且芳期还知道太后一族是杀害东平公的帮凶,晏迟不会为了“锄暴安良”冲司马极暗下杀手,他说司马极“应当死了”,意指不仅仅只死了个司马极。 司马太后乃至司马权、司马修,等等在晏迟的计划里都活不到薛小娘子及笄,司马一门家破人亡,诛连司马极,那么要......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454章 晏迟抗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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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t;b&g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lt;/b&gt;》</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58章 分居 夏季晚饭后的时间,芳期照常在清欢里的亭子里乘凉,这时她和几个婢女,分享着三月才酿好的桂香薄荷蜜酿,这是一种既能当酒又能当凉水的饮品,是三月自创,大不同于市面上所见,芳期先给予了好评,除了常映觉着当作酒饮太过清淡之外,那几个不贪杯的丫鬟都觉得好。 晏迟回到清欢里,先是沐浴更衣,找去莲池边儿那水亭时,他站在一片桂花香浮里,所见是灯月光晕下,半解了云髻分出些少散发往衣肩上垂落的女子,一手撑着头,正......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458章 分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lt;/b&gt;》</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59章 谣言生 晏迟赶回国师府的时候,听闻羿栩已经反客为主领着一行人逛上了无情楼,又还有付英在旁服侍,他就懒得先去天子跟前露脸,抬脚往疱厨走,又果然见芳期已经将这日的午宴安排得井井有条。 “得劳动夫人了。”晏迟话虽如此神色却是不愉,微蹙了眉头,看芳期忙得额头上都渗出了汗迹,大是不耐烦羿栩领着这么些人来叨扰:“一阵间就叫人把饭菜送去无情楼吧,夫人不需要再露面了,好生在清欢里享清静。” “忙倒是不打紧。”芳期......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459章 谣言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lt;/b&gt;》</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60章 明目张胆的嫁祸 芳期没想到系统会在明皎刚走后就上线。 亲,危机机制被触动,这可是首回,您可不能吊以轻心——小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认真严肃,差点没让芳期听出来。 她也一下子就认真严肃起来:危机,有什么危机? 小壹:您可真是心大,晏国师带着个姬妾都去无情苑住了多久了?闲言碎语的都传到了徐娘子耳朵里,您怎么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芳期正把一片香放在银叶上,手里的镊子顿了顿才收回:就这件事还能触发危机机制?看来你......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460章 明目张胆的嫁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lt;/b&gt;》</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61章 宣战 辛远声为无辜的死者打抱不平,但他甚至不再请求晏迟设计还死者公道,因为连他也明白事已至此,司马修嫁祸辽使的阴谋绝对不能捅漏的道理。 人死不能复生,更别说这起事件背后还关系两卫、辽之间的盟约,倘若真相公之于众,司马修虽然必遭罪惩,可万千百姓同样会被卷涉其中,到时必然会造成更多的无辜丧命。 “我今日约遥之你来,本想着去韶永厨喝几杯,但既然夫人也来了,倒省得再去外头。”晏迟想了一想,还是没有下逐客......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461章 宣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lt;/b&gt;》</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62章 他都想起来了 中秋转眼即至。 芳期今日既未和母亲共渡,更未陪着赵瑗去西楼居,她已经体会到晏迟的计划,也装作郁郁消沉的模样,留在国师府。 她相信晏迟。 晏迟既然说了不是使用“美男计”,必不会是欺哄她而已,芳期一点都不怀疑晏迟关于清白的辩解,她想晏迟明面上疏远,无非是障眼法,晏迟在芳期心目中已经是一个无所不能的人,她根本没意识到迫在眉睫的险厄。 这晚上她甚至还想着在清欢里,跟婢女们共渡中秋。 但这天她......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462章 他都想起来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lt;/b&gt;》</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63章 冬 这是一个让芳期觉得天旋地转的亲吻。 等到意识渐渐恢复清醒的时候,她才发觉自己已经不在北窗下,帐子未放,衾被未展,屋子里的灯烛未熄,仰躺在床上也能见那璀璨的光影,但这时芳期的眼睛里只有晏迟的面容,他看上去微有几分严肃,就近在咫尺的和她对望着。 芳期的呼息并没有真正平静下来。 她看了一眼自己已经散开的衣襟,露出一抹海棠红,正想伸手整理…… 亲吻已经落在了脖颈下,纤巧的锁骨上。 芳期下意识......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463章 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lt;/b&gt;》</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64章 这是她的抉择 “我被骗了。”芳期拿着那封休书,随便坐在了一张椅子上:“晏迟没跟我说实话,他这回不是胸有成竹,他根本就没有把握躲过司马修的中伤,他急着跟辛九郎坦言,是想把阿瑗托付给辛九郎,这封休书,就是他给我安排的后路是吗?” “是。”赵瑗颔首。 “阿瑗应该离开。”芳期很奇异自己竟然能如此冷静,她居然能够剖析事态:“司马修中伤晏郎,不会因为别的事,他肯定有了证据证明晏郎回临安就是为了替东平公复仇,一切都是......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464章 这是她的抉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lt;/b&gt;》</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65章 覃翁翁的助攻 辛远声都被盯得心头七上八下的了。 “辛郎君那天既然被司马修瞧见了你在偷听,他总不会什么都没问吧?”芳期不仅紧盯着辛远声,还向他逼近了一步。 “我本来想解释是无心才听到他们的交谈,但司马修却压根就不在意,只是让那察子先走开,让我不需要辩解,说并不是需要防着人的事,我就顺口问了问鲁理壅的下落,后来,跟司马修再见面时,我还装作好奇打听了一回,司马修说并没有找到鲁理壅本人,我又打问事情已经过去这么......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465章 覃翁翁的助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lt;/b&gt;》</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66章 被捕? 福宁殿作为天子的寝殿,在这里召见外命妇多少有些不符常规,事实上哪怕芳期这位国师夫人享有的特权比肩亲王妃,事实上入宫觐见的程序也只能先由太后、皇后先行召允,按礼制不能涉足天子的寝殿,哪怕实际召见她的人是天子,也必须有太后或者皇后在场方能避免瓜田李下之嫌。 但这回芳期是击登闻鼓,根本就不是走常规入宫觐见的程序。 她击登闻鼓,还根本不是因为命妇间的纷争,状告的是司马修陷害晏迟,怀疑的是晏迟已经遭......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466章 被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lt;/b&gt;》</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67章 上当是不可能的 羿栩冷冷盯着晏迟夫妇二人的神色。 当然相比芳期,他最关注的人还是晏迟。 晏迟紧紧蹙着眉头,但却并没有急着分辩。 倒是芳期结结巴巴道:“鲁、鲁理壅是谁?” “你还在装糊涂!”司马修气急,也不顾刚才因为一阵猛咳呛喷在自己衣襟上的水渍有损形象,直身逼近芳期:“几年前闹得轰动临安的岁币伪替案,连屠夫犯卒都津津乐道,你身为官眷竟然声称不知鲁理壅是谁?” “哦,是有关岁币伪替案啊,这我当然听说过......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467章 上当是不可能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lt;/b&gt;》</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68章 你不会有儿子 司马修不知道赵瑗已经被转移。 他从计划开始前就已经让察子监视晏迟,不仅是无情苑,对国师府当然也没有放松警惕,可司马修并没有料到晏迟能预见他会突然发难,在将晏迟软禁之前,司马修对赵瑗的监视就没有那么严密,所以他认定的是赵瑗被转移,如芳期所言已经不是近几日的事了,但当然,司马修不相信这是芳期的自作主张,肯定是晏迟主导,要是能够证实此事,他就能说服天子相信晏迟这是做贼心虚。 司马修又把一双阴冷的眼睛转移了盯视的目标:“晏迟,你也宁肯搭上你和覃氏的性命,也要包庇赵氏么?” “包庇。”晏迟也盯视着司马修:“我真是不知这两个字从何说起,赵姬虽被没为官奴,但是因被家人诛连,先帝也说过赵姬并未有附逆之罪,所以允我之求,准我将其纳为侍妾。如果司马修你能够拿出证凿,证实我受赵姬唆使不服先帝的判令,行为了谋逆之事,这包庇二字才有道理。” “你将赵姬交给皇城司审讯,我自然就能拿出证凿。”司马修又逼。 “司马修,你无凭无据就要行刑讯之实,企图将赵姬屈打成招,我要是逼着内子交出赵姬,一来我对不住内子对我不离不弃的情意,再则更是自寻死路,你认为我会愚蠢得只求一时自保,将头颅送到你的铡刀之下?”晏迟向前两步,面向天子:“官家疑我心存二意,采信司马修的建议对我加以试探,我虽觉得有些委屈,尚能理解官家自登位以来,其实一直深受忧困所扰的处境,然而到了眼下,官家当也看明白了司马修将我必除之而后快的居心,难道还要纵容么?” 羿栩当然赞同将赵瑗拘于皇城司,逼出晏迟的实话,但这样的心思他也当然不能宣之于口,这时只是蹙着眉头冷着脸。 晏迟微微一笑:“赵姬入了皇城司,无非两种结果,要么冤打成招,按着司马修的授意承认我与她串通共谋,为了替赵世叔复仇犯下谋逆的恶行,求个速死;要么宁被刑逼致死也不受这诬赖,司马修又将狡辩赵姬与我之间乃是生死与共的结盟,甚至宁肯以她的一死,保我继续取信于官家。 官家哪怕因为没有证凿准我活命,然而也不再相信我的忠心不二,君臣之间互相猜疑,臣不敢不服,君也不能再予臣以重用,司马修虽说暂时不能将我置之死地,不过也替司马极一血了前耻。 所以哪怕官家下令让迟逼迫内子交出赵姬,迟明知后果,也断然会抗令,违旨不遵罪该万死,迟可以承担抗旨死罪,但则刑场之上,迟必不会承认犯谋逆之罪。” 芳期听晏迟表了态,也紧跟着喊冤:“官家明鉴,外子若真怀不轨之心,当初如何肯劝服先帝对罪庶桢心生防范,留下密诏,告之臣民若生意外仍由储君继承大统?先帝难道不知赵世叔对外子有救命之恩?先帝尚且不疑外子居心叵测,官家根本和处死赵世叔一事毫无关联,怎能相信司马修的陷谤,认定外子会对官家,会对社稷不利?” 羿栩下意识看向芳期。 心里也不由揣度:覃氏这时以晏迟的功劳自辩,看来她并不知道晏迟提议让我弑父弑君一事,还以为晏迟是当真占断出罪庶桢会有篡位的阴谋,所以以国师之名,促成了那封保我登御宝座的密诏。且她之所以敢舍休书,声明同晏迟生死与共,应当有把握自辩,为什么呢?在她看来晏迟是助我登极的最大功臣,她并不知道弑父一事,晏迟知情,这才是真正凶险的根源,我只要对晏迟有一分不信任,都会处死他灭口。 司马修这时也不由忐忑了:好个覃氏,我是真低估了她这女流之辈,她居然声称不知道官家陷害赵清渠一事,自辩就算晏迟不服先帝的判令,先帝已然驾崩,人死账消,晏迟已经算是为赵清渠满门报了仇血了恨,哪里还会记恨今上。 难道好不容易等到的契机,就要这样功败垂成?! 司马修正在盘算,晏迟又逼进一步:“荧惑守心这一大异之象眼看便将显生,宫里宫外都将发生变祸,官家若疑迟有不轨之图,以抗旨之罪将迟处死,当变祸发生,迟敢笃定满朝文武,万千道修,无一能为官家平息变祸!司马修为一己私怨,不顾社稷安危,帝君祸福,当真是辜负了官家一直待他的手足之情,予他如砥柱之信。” 荧惑守心!!! 羿栩眉头蹙得更紧了。 他其实也一直在担心这一异象会显生,云涛观变乱,他一怒之下弑母杀侄,固然以血腥杀戮的极端手段,威慑了那些文臣言官不敢再质疑君令,然而一旦天生灾异之象,世间又生变乱祸事,他的帝王之威就会从根基上被撼动,杀再多的人,恐怕都无法慑服舆论了。 这也是他虽然对晏迟已生杀意,但一直还在犹豫迟疑的根本因缘。 晏迟这个国师,先后几回占断,已经赢获了天下臣民的信服,虽然司马修举荐那位大能之士,同样有不少信众,可他却咬定了荧惑守心不会发生,万一灾异发生,岂不证实那人根本就是个欺世盗名之图,根本就不能被信任。 羿栩的神情,不再那么阴冷。 他长叹一声:“无端,我不是不信任你,三郎咬定鲁理壅是受你指使,导致我失信于先帝,对这件事我其实也认为是三郎多疑了,不过你们两个,一直被我当作左膀右臂,这臂膀之间不能齐心合力,我多少也觉为难,我是想着,不如这会听从三郎的建议,试出你对我从无二心,那么三郎也就能放下疑虑,你们两个从此化干戈为玉帛,都能更加安心了。所以我虽召你入宫,却一直没急着审问,原本就等着风平浪静过完这几日,自然放你自由,哪想到覃夫人却击登闻鼓找我要人,让事态一发不可收拾…… 罢了罢了,我也理解覃夫人待你是情深意重,她一个内宅妇人,遇见波折难免会心慌意乱,才做下这样的不智之行,今日我就允你回府,只不过关于三郎……他也是出于掌管皇城司察部的职责,听闻一些风声,不可能当作未察。” 皇帝这样说,就是暗示晏迟夫妇两该怎么向他人解释这回事件,不能再针对司马修是为了私怨报复,该以另一番说辞平息风波。 司马修却不领情。 “不能就这么放晏迟归府!”他也急得向前两步,不自觉间还拔高了声嗓:“荧惑守心根本就不会发生,这正坐实了晏迟心怀不轨之罪!二哥,你想想晏迟怎么说的,他根本不曾笃断荧惑守心必会发生,说的尽是模棱两可之辞。” “模棱两可?”晏迟挑起眉头:“我什么时候说过模棱两可的话?” “你说十月必生荧惑守心,只不过灾异之象可能不会为常人目睹,这岂不是你跟自己留的后路?如果十月过去,谁也不曾目睹灾异之象,你也能说灾异之象已经显现!” “灾异之象既现,必然伴有变乱,原本官家不曾过问,我也没有细说,免得官家更增忧愁,于时势有害无益,但司马修你既然一口咬定是我杜撰,为了自证清白,那我只能把占断说得更明白些了。”晏迟话虽如此,却没急着往下讲,而是举揖,朝向羿栩。 羿栩神色凝重:“无端但说无妨。” “迟遵圣令。”晏迟才道:“迟经观测,笃断荧惑守心之象已经不能避免,再占祸福,确定变乱先显于内廷,灾异之象先是应生于皇嗣断绝,而宫外……”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羿栩已然是大惊失色。 “你说什么?皇嗣断绝?!贵妃孕胎,无端你之前卜为皇子,怎么会皇嗣断绝?难道你占出我的皇子又将有夭折之祸?” “官家休听晏迟胡言乱语,皇子必然能平安康健,难道要等皇子年满二十及冠,官家才能追究晏迟的罪行?!”司马修赶紧拆穿晏迟的居心。 羿栩又再犹豫不决了。 晏迟却不慌不忙:“变乱先显于内廷,当然是皇子出生便有祸患,怎么可能伏二十载才见端倪,官家,并非迟大逆不道胆敢诅咒官家及皇嗣,只是臣为国师,确有此大厄的占断,不得不实言,十月将尽,若无异象,若贵妃产子不生祸变,臣立即伏死绝无二话。” 他说完,方才对芳期道:“夫人不必再担忧,我在宫内暂住数日而已,夫人安心回家,等我平安出宫。” 芳期颇有些犹豫,看看晏迟又看看司马修,最后才“斗胆”冲皇帝道:“还请官家说句准话,倘若荧惑守心之象显生,是否就能判定外子无罪。” 羿栩这时心慌意乱,哪里还顾得着搭理芳期啊,挥一挥手:“倘若国师真能占断社稷之祸,朕必仰仗国师化解社稷之难,国师何罪之有?覃夫人可不许再胡闹了,今日之事……” “夫人不可泄露。”晏迟抢先叮嘱芳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69章 计成 福宁殿终于恢复了清静。 芳期回了国师府,晏迟继续被软禁内廷,这样的结果却不能让司马修认定是大功告成,他继续在议室里进“谗言”:“二哥就信我,我怎么可能因为我那叔父记恨晏迟?他挨了晏迟的拳脚,我可曾因此在二哥面前告状替他鸣不平?辛远声对鲁理壅的下落这么关注,必然是担心鲁理壅落网会对晏迟不利!不用再等了,二哥应当立时就将晏迟处死!” “如果晏无端真是杜撰诅咒,他也不过就是苟活几日罢了,何必作此徒劳的挣扎?但他如此笃断,我真是……三郎,我不是不相信你的话,这几天我也一直在思谋晏迟是不是心怀逆意,可我把事情挼了一遍又一遍,就算晏迟知道我也谏言过处死赵清渠,把我视为死仇,那么当年,他何必助我争储呢? 滑州之役,如果不是晏迟相助,我根本不能摆脱辽兵的围困,早就被俘,别说储位,恐怕连性命都保不住了,那储位之争,就在羿桢、羿构和冯氏之子间,羿构和羿棕都是乳臭小儿,晏迟分明助他们两个得储才更易得把控,他何必臂膀于我?” 司马修道:“羿构身后是周氏一门,羿棕身后是冯氏一门,尤其羿棕,他的舅舅冯莱是道官,晏迟要不先除羿棕,他哪里能越过冯莱得先帝信重?” “三郎是不是觉得我那三弟就完全没有能力竞争储位?诚然,三弟一心修道看上去没有夺位的野心,但正因如此,三弟却是先帝最喜爱的皇子,三弟还因为对钟离矶的敬仰,极其敬重晏迟。 晏迟完全可以说服三弟争储,他只要让三弟先从长生之道步上正轨,诞下子嗣,先帝就有可能因为不满羿桢而立三弟为储君。等三弟得储之后,晏迟只要游说三弟已经赢得修长生的时机,建议三弟闭宫清修,予他这国师处夺军政的大权,就能够决夺他人的生死,他要替赵清渠复仇,佐助三弟显然更加容易。” 司马修急得直跳脚:“二哥你仔细想想,晏迟要不是解决了滑州之役的险情,他怎么可能取信先帝?晏迟当时已经说了佐助二哥争储的话,转而又向晋王投诚,就无异于与二哥树敌!二哥能不向先帝进言,提醒先帝晏迟居心叵测?先帝明知赵清渠于晏迟有救命之恩,受二哥提醒,怎么还会对晏迟信任不疑?!” 羿栩摇头:“等几日,如果贵妃平安产子,且并未生荧惑守心的异象,我会立即把晏迟处死,逼覃氏交出赵氏斩草除根。” 司马修听明白了羿栩的言外之意。 很显然,羿栩已经动摇了,如果荧惑守心当真显生,他就不会再相信晏迟居心叵测的指控,司马修虽然认定晏迟的卜断不会应验,却怀疑晏迟并不会真把生死压在这一异象上,晏迟一定还有安排,企图脱罪。 又就在此日下昼,覃泽居然上劄子弹劾司马修中伤晏迟,谏言天子勿听信谗言。 而且芳期虽然回到国师府后闭门谢客,并没和外人接触,只是她在击登闻鼓时,已经把“冤屈”当众喊了出来,而这一场闹,并没能促使天子释放晏迟,世人竟都相信了芳期的指控,市坊间议论纷扰,竟都在为晏迟鸣不平。 司马修自以为洞悉了晏迟的如何脱身的计谋,又再游说羿栩:“晏迟做贼心虚,早有防范,经覃氏一场闹,世人尽知我并无证凿是在中伤他,就算十月尽,荧惑守心的异象并未发生,二哥下令处杀晏迟,覃氏必定又会鼓动舆情质疑二哥的处令,可不那覃泽,上书弹劾就是征兆! 所以二哥应当回应质疑,告之臣民,晏迟犯的是杜撰天命诅咒君国之罪,这样一来当两日之后,荧惑守心的异象并未显生,二哥才能将晏迟明正典刑。” “可如果我真告之于天下,将有荧惑守心的祸兆,岂不让临安城中人心惶惶?”羿栩犹豫不定。 “也就两日而已。”司马修坚持道:“两日后风平浪静,晏迟的谎言不攻自破,若真发生了灾异……二哥也无法隐瞒。” 司马修也是在赌,他更加相信那位大能之士的判断,认定荧惑守心不会显生,他更加在意的是否能铁定把晏迟送上断头台,断绝任何狡辩脱罪的可能。 羿栩终于在司马修的劝说下,公开了晏迟作为国师的占断。 一时之间,临安城中有如炸了锅。 芳期虽然闭门谢客一步不曾外出,但她在清欢里,还是听闻了外间的纷扰议论——通过付英及徐娘等人之口。 “官家彻底把司马修给撇清了,未提司马修中伤郎主一事,只宣称因有大能之士断测,郎主关于荧惑守心的卜断根本就是杜撰,用心恶毒,诅咒君国,所以官家才先将郎主软禁宫中。” 芳期问:“什么大能之士?” “圣令未曾明言,也许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大能之士。”付英道。 “这不大可能,因为必须有人替司马修背这口黑锅。”芳期冷笑。 徐娘又道:“不管大能之士是谁,但百姓们显然更相信郎主的测断,如今都在担忧会有大祸显生,临安城里一片人心惶惶,又太医局的医官都被禁止出宫了,这也是前所未有的事,导致医官们的家眷也都在担心,郎主是早有安排的,这时已经有人在议论了,猜疑着难道荧惑守心的异象,预兆的是贵妃不能母子平安。” “晏郎说过,贵妃腹中胎儿虽是男嗣,可这皇子降生带来的却是祸患,晏郎既然把羿象和此事关联,肯定胸有成竹。不过,晏郎原本已经替你们都安排好了全身而退的后路,只是经我这一场闹……虽说晏郎十之八九能够转危为安,毕竟连累了诸位承担一成风险。”芳期这是在对徐娘、付英等人道歉。 众人纷纷表态。 “原本仆也不愿意苟且偷生,仆都一把岁数了,还能活多久?仆的子女,早因为郎主庇护身处安全之境,仆就算被皇帝处死,也无甚要紧。”白妪说。 “我连子女都没有,放心不下的就只有常映,这丫头自来是个牛心左性,从来不忘郎主对她的恩义,还视夫人为挚友,怎么也不肯舍下郎主及夫人独活,她在临安,我是哪里都不肯去的。”徐娘说。 付英就更是掷地金声了:“常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又至于邬氏等人,其实并无性命之忧,因为她们不是国师府的仆婢,是随芳期来的国师府,邬氏还是良籍,哪怕当年东平公自认了谋逆之罪,东平公府的仆婢都未被诛连,羿栩真要是处杀了晏迟和芳期,多半也会赦免邬氏等不甚要紧的仆婢。 不过邬氏乃至于三月等等,当然都跟白妪、徐娘一样,虔诚期待着荧惑守心这一灾异之象赶紧显生。 芳期只对“荧惑守心”四个字有若如雷贯耳,但有生之年却并没有目睹过这一所谓的灾异之象,她一边盯着天穹,一边呼唤小壹上线,打算询问下荧惑守心到底是什么异象。 小壹很赞同芳期选择和晏迟生死与共,有求必应:荧惑星,在后世其实称为火星,因为荧荧似火,行踪捉摸不定,所以古代把火星称为荧惑,古人把火星视为战争和死亡的代表,把荧惑守心视为灾异,但其实火星就是一颗星体,一直存在,它能被人目睹,是因为接近地球,这和星体的运行轨迹有关,并不是预示着什么灾难。 芳期:荧惑守心能被常人目睹么? 小壹:这就不一定了,往往观测荧惑守心,需得等日落之后,还会被天气状况所影响,不过这回的荧惑守心,是被史书记载的,肯定能被常人观测到。 芳期:史书记载发生在哪一天? 小壹:并没有详细的日期记载,只记录了某年某月。亲,大白天的您真没必要一直盯着天上看,因为白天无法观测到火星,到晚间,当荧惑守心发生的时候,土星、火星及天蝎坐最亮的恒星“心宿二”,三者依次连成一条直线,火星与心宿二之间不到四个满月的距离,天上最赤红的两个星体汇聚在一起,引人注目。晏迟做为个古人,其实心知肚明这就是天文学上的奇观,并不会预兆祸患,他只是有意把贵妃产子遇祸,以及他策划的那件变乱联系起来,造成羿栩惊惶失措,利用舆情自保,实现他的计划,这绝非常人所能。 芳期:怎么又非常人所能了? 小壹:不具备超凡的天文知识,也就是现在所称的占星之术,根本不能预测荧惑守心即将显生,而且说实话,连吕博士和蓝先生都难以置信晏迟居然能够占卜出贵妃产子会是件祸事而非幸事,未卜先知在后世看来,如果不是装神弄鬼的话,就必然是异能,难以用科学解释的玄异事件,玄异事件不是广泛存在,怎么是常人所能。 芳期:话说,到底贵妃产子会发生什么不测? 小壹:这就不知道了,史书上并没有详细记载这起事件,吕博士只察得,龚贵妃被定为不祥之人,而羿栩根本就没有皇嗣。 芳期彻底放心了。 只要荧惑守心发生,宫中祸变,晏迟的占断之能就得证实,羿栩还要依靠晏迟平息灾异之象带来的变乱,晏迟肯定不会再有性命之忧。 芳期决定趁着日昼时,养精蓄锐,等到了夜间再盯着天空坐待“灾异”降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70章 美丽的一夜 嘉定二年,十月晦日,已经到了傍晚,天穹之上仍然没有显生任何异况。 一个孩子已经因为仰望天空弄得脖子酸痛,他是这一群人当中第一个把头低下来的一个,举手摸着后颈,靠在祖母身上嘟囔:“荧惑守心没发生,晏国师会被处死了。” 他的老祖母还没说话,孩子的头顶先被当爹的敲了一手指头:“瞎说什么?天还没黑呢,等晚上说不定就有荧惑守心了,晏国师的测断必然会发生,什么大能之士肯定又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就跟那个什么嶂间散人一样!” 孩子挨了一手指头,委屈得眼睛里都含着了泪花,既可怜又不服,默默把脸埋在了祖母的身上。 祖父这时走了过来,揉了揉孙儿的发顶:“要不是晏国师卜中了燕赵地动,你舅公他们都会因为地动的天灾罹难了,现在他们还能活着,都是因为晏国师的恩情。” 周遭的一群人全都围拢过来,你一言我一语。 “老董头的话没错,虽然只剩下一晚了,不过今晚一定会生异象。” “是啊,要不是晏国师,长公主恐怕就会被辽人暗害了,西夏王跟大卫反目为仇,这个时候恐怕辽人已经起兵攻打襄阳,咱们这些人,都会因为战乱被征兵。当祸殃迫近时,那些大能之士没一个说得出个应对的方法,等晏国师平定了祸乱,他们倒又出来争权夺势了,哼,我可就等着看,这回究竟是什么大能之士胆敢中伤晏国师。” “说起来到底荧惑守心会显什么异象啊?” “听说天上会有两个星宿相撞起火燃烧被焚毁。” “不是燃烧,只是两个星宿变得通红。” “是燃烧焚毁。” “都说了不是,你这是瞎说。” “你不也没见过荧惑守心,一样是道听途说。” “我可是听祛罢宫李住持说的,就是商星之侧,会现生荧惑星,两颗赤红之星渐渐靠近汇聚,就像是商星被荧惑星焚毁吞噬了似的。” 祛罢宫李住持的名头显然震慑住了质疑者,他不再坚持荧惑守心是两颗星宿相撞燃烧了。 与此同时,养精蓄锐刚刚起床不久的殷八郎,听说他的几位好友如约而至,也赶紧去迎接,把几位好友一扫视,惊奇道:“辛九怎么没来?” 一男子道:“我今早收到你的帖子,就想着下昼顺路先和辛九汇合,哪知一去他家,才晓得他前些日就出门了,说是去外地访友,不在临安城。” 殷八郎遗憾得直砸拳:“要是早知辛九不在家,我就直接邀请辛侍郎了,没想到一时顾虑,缺失了关键的一个人,可要是咱们这时候去请辛侍郎,就怕晚了一步,也不知辛侍郎是不是已经去了太师府。” 众好友面面相觑,一个问:“殷八,你约我们来不是一块儿候观今晚有无荧惑守心么?难不成非得有辛家郎君在场,才能确断荧惑守心有无发生?” “候个什么观啊?不管荧惑守心发不发生,咱们都得想个法子援救晏国师和覃夫人,只是这件事需得让辛侍郎牵头。” “听殷八你这话,似乎断定不会有荧惑守心的异象了!”另一个好友道。 殷八郎唉声叹气:“接连两晚上,我目不转睛盯着商星,都没发现荧惑星的踪影,就剩今晚了,难道荧惑星会突然出现?当然我还是希望荧惑星会出现的,可万一不出现,我们也不能眼看着晏国师和覃夫人被治罪不是?” 众人又再面面相觑,他们都没有做好“刀下救人”的心理准备,只不过一贯与殷八郎交好,说好了要同生死共荣辱,信誓旦旦言犹在耳,第一回面对考验总不可能就推脱退缩了,这样自己都觉得自己挺小人真懦弱,半点都不热血。 “我去找辛侍郎!”“错失”跟辛九郎汇合机会的好朋友自告奋勇道:“我是辛九郎的邻居,也常跟辛九去辛侍郎府上,就算辛侍郎不在家,我也应当打听得清楚辛侍郎的去向,保证能将辛侍郎请来与我们共商大计!” 等这位“狂奔而去”,另一位心情矛盾的擂了殷八郎一拳头:“老实说啊兄弟,这回要不是覃夫人击登闻鼓,搭上了她自己的生死,你应当不会如此关注晏国师的祸福。” 殷八郎回搡了一把:“我没你想得这么龌龊!是,我从来不否定我对覃夫人一见倾心,那又如何?尤其她这回见晏国师遇险,没有选择明哲保身,我更加觉得自己没倾慕错了人。士为知己者死,我把覃夫人当成了知己,就愿意与她生死与共,当然,我不勉强诸位也押上生死,你们谁有异议,喝完这杯酒,我欢欢喜喜送你们离开,无论如何,我也会牢记这些年,咱们的交道和友谊,要是我能过了这场生死考验,与诸位仍是好友,诸位若不幸遭遇险难,殷某仍然愿意与诸位共担祸福。” 被他搡了一把的人顿时尽扫戏谑之色,认认真真行一长揖:“八郎,是我轻薄了,只是我知八郎因于断桥,一晤而误姻缘,才生此浅薄之见,调侃于言谈,其实我相比八郎,更钦敬的是晏国师,有一件事,我从未与诸位提过,诸位当知我家兄长乃司马公门生,一贯与司马舍人交好,我……偶然间听得兄长与家父密谈,道司马舍人谏言,官家逼令晏国师杜撰天命,促成百官允从出兵山东之令,为晏国师义正严辞拒绝,这件事我一直不敢泄露,但,晏国师命悬一线,我其实大觉煎熬,八郎,今日我愿意将这事诉诸于你,就愿意将这事公之于众,不管荧惑守心今晚会不会显生,我可以作为晏国师为了谏阻谬令,触怒官家招致此一祸劫的见证。” 还是与此同时。 祛罢宫里,雪庵客正在品茶,仿佛是身处林泉之间不问世情的隐士,世间所有的纷扰都不会引起他的关注,哪怕就连他身边的两个道童,都忍不住议论日落后的这一个夜晚。 “应当不会再有荧惑守心的异象了。” “是,我更相信住持的占术。” “真是可惜啊,其实星相之术谁也不能担保不出变移,晏国师与住持本是知交,这回却因此变数面临危厄,住持也是抱憾不已。” “所以权场凶险,我等道修之士其实还是应当远离。” 听得这些议论,雪庵客放下茶盏,抬眼望向已经开始变得阴暗的天穹远端。 那里已经出现了几颗隐约的星宿。 会出现荧惑守心么?他想起了不久前晏迟来祛罢宫时,与他对局时说的话。 百分之一的机率,会失误。 不知道百分之一会否发生,但雪庵客肯定的是依此时的天气状况,一旦显生荧惑守心,人人能见。 雪庵客又一次将铜币抛在茶案上,结果还是一样。 他等着暮色四合,然后他听见一个道童在惊呼:“荧惑星!荧惑星出现了!!!看看看,已经侵入心宿,这样下去……怎么会?今晚真会出现荧惑守心!!!” 雪庵客笑了,他的卦相这回是准的。 殷八郎并没有等到辛远声被请来,他那位自告奋勇的好友结果是沮丧而归,声称他见着了辛侍郎,辛侍郎哪里都没去就在家里,但他拒绝了和殷八郎碰头商量如何营救晏国师,他说如果晏国师占测的异象没有发生,就是罪该处死。 一帮子热血青年全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的时候…… “看!天上有两颗暗红的星宿,暗红色,确定是暗红色啊!!!这就是荧惑守心么?这是不是荧惑守心啊?!!!” 殷八郎直接冲出了书房,紧盯着暗黑的天幕上两颗越来越发红的星宿。 小孩子是被一片嘈杂的吵闹声惊醒,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慢慢的下床,穿好鞋子,披好袄子,跑到屋子外头,他看见一群人都跪在地上,又是哭又是笑,叩着头,小孩子仰头,他看见天上有一颗星子像是起了火,通红通红,他惊奇的张大了嘴,星子怎么能烧成红色啊?他从来没看见过这么奇异的事,这就是荧惑守心么?他怎么觉得……有点美? 皇宫里。 羿栩圆瞪着眼睛看着天上几乎汇聚重叠的两颗赤红的星宿,面如死灰,他已经坐不住了,转身就去了龚贵妃的寝殿,丢下来三个人,不知所措的淮王,像是被一桶冰水当头浇下的司马修,还有就是已经喝得有些半醉,完全进入了“无人之境”的穆清箫。 很好啊,百年难遇的荧惑守心,这星相是认真漂亮。 穆清箫举杯向月:“这就是荧惑守心么?” 淮王看着清箫眼角那粒灯光下似乎尤其显眼甚至带着妩媚的褐痣,无奈地一声叹息。 芳期在无情楼上。 她终于把心安安稳稳的放回了胸腔里最牢固的地方。 这下子没有任何人能够质疑荧惑守心是真的发生了,这一奇观,活着的人都是第一次见,其实根本不需要再发生任何变乱作为佐证——如果没有司马修的话。 “准备。”芳期下了无情楼,交待楼下候着的丫鬟们。 “准备什么?”丫鬟们还没从狂喜的情绪中恢复冷静。 “烧水,备香汤,你们觉得国师回家的第一件事是干嘛?”芳期忍着笑。 都多少天没沐浴了?晏国师估计会被他自己熏得……恨不能烧了卫宫大面积灭口。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71章 芳期叛变 嘉定二年,十月晦日,是晏迟有生之年睡得最早的一天。 他在吃了午饭后就倒头大睡,一直睡到半夜三更,自然醒,醒来之后才听说羿栩这个天子在他的卧榻之外徘徊了半个时辰。 晏迟醒来的时候,荧惑守心的异象已经消失了,商星如旧,荧惑星不见了影踪,而龚贵妃并没有发生任何状况,可这个时候羿栩已经几乎笃断贵妃产子一定会生意外,他已经如坐针毡,晏迟就有如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他不想接受皇嗣断绝的结果,如果他不能把皇位传给他的儿子,他为什么要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争取这个宝座? 所以当羿栩听见晏迟的卧榻发出动静时,他已经满面虔诚地等在了屏风之外,他一声不吭地跟着晏迟走出这间屋子,他不敢再去看天上的星宿,他最后只憋出一句话:“国师救我。” 晏迟就这样被释放了。 宫门开钥,他在丽正门前恭候早朝的文武百官面前逆向而行,星河还没有从天幕上彻底淡去,但晏迟回到阔别已久的家时,他的家既是灯火通明,他也看见了这天清晨的第一缕晨光,从云层里,清清楚楚的落在了等候在大门里的,女子漂漂亮亮的脸上。 晏迟低头笑了,他的人生其实一直铭记着某一天,那是某一年的中秋,他被这样的铭记折磨已久,但今天,会成为他的余生所铭记的日子,因为嘉定二年十一月朔日,一切真正变得不一样了。 然后他就直接被“迎入”了浴室。 他第一次当面对这个场景时,有点哭笑不得。 所以他做了一件有点无聊的事,他用手指轻轻撩拨了温度适中的香汤。 今日的早朝其实就是一个无聊的程式,飞快就结束了,司马权第一次上了儿子的马车,司马修也是第一次甚至没听清父亲在讲什么,他下车的时候只丢下一句话:“我尽力了。” 晏迟面对着人生最丰富的早餐桌时,天色已然大亮了,太阳在云层里游走,时现时隐,他也说了这样一句话:“我尽力了。” 芳期拿着箸子敲了下碗:“尽力得太好了!!!”跟着丢了箸子就举酒盏:“喝一杯啊,庆祝打了个胜仗。” 她把酒杯举得很稳,半晌都没晃动一下。 晏迟喝酒的时候第一次觉得今天的酒有点辣嗓子。 “龚贵妃到底会出什么岔子?”这是芳期首要关注的事。 “不知道。”晏迟提箸,他需要一点食物缓和嗓子里的辛辣感:“不管这事了,横竖迟早都会发生的,我们也迟早都会知道,夫人除了这件事,还有什么疑惑?” “大能之士是谁?” “夫人怎么肯定我知道大能之士是谁?” “我以为按晏郎的套路,这个大能之士要不是‘许纯阳’,就必定是‘鲁理壅’。” 这意思,要么大能之士是晏迟的人,要么就是被利用而不自知。 “幸好夫人不是司马修啊,要不我这回只怕是在劫难逃了。”晏迟笑了笑,放下箸子:“祛罢宫的李祖继,就是这个大能之士。” 芳期眨了眨眼表示惊异。 晏迟又笑了笑:“其实这回荧惑守心的异象,非常隐蔽,甚至连钟离师这样的老神仙都没有把握占测准确,所以我笃定世上除我之外,应当不会再有什么奇人异士占中荧惑守心必然会显生。上回我和嶂间散人打擂台,是在祛罢宫,李祖继这个祸患存在始终让我不放心,我正好借机铲除他。 正好,我们讨论荧惑守心此一异象时,他透露了他的看法,他没看出荧惑星隐蔽的留势,这简直就是天助我也,一切都能做得自然而然,我只是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洞察我的气机,发觉我其实根本没有道家内力,修行长生无望。他大失所望,于是更加专注于权场,是他自己想方设法攀交司马修,拆穿了我的名不符实。” “我知道了。”芳期简直心服口服:“李祖继不比得嶂间散人和冯莱,他并不是欺世盗名,他身为祛罢宫的住持,有广泛的信众基础,只有他才能赢得司马修的信任。” “李祖继这样的道修,其实差不多个个都会面临一个考验,那就是专注多年,当始终无法参破长生的关窍时,就会想着争权夺势,他们认为当站在更高的位置,才能赢得更多的机会,他们这样的心情,说穿了和走火入魔无异,这也是在出世和入世间的游离,其实还是因为欲望,一个欲望断绝,另一个欲望上涨,直至灭顶之灾。李祖继要是能克制欲望,他会想明白,占星之术其实不需要道家内修,比如雪庵客,就能一眼看穿我的诡计。” 芳期这回还真是确实的有所领悟了,她不懂道术,也从没有真正涉足权场,可是她忽然就像懂得了这两个世界的人,拥有不同的欲望,但这样的欲望看似如隔天堑,其实就像昨晚刚刚显生的荧惑守心,有汇聚重叠的可能。 “晏迟,你的欲望是什么?”她问。 “复仇,那是从前,现在多了一个。”晏迟挑眉:“我们的余生,尽是欢愉。” 这时真的有阳光穿透了窗栊,照亮在两人之间,淡而锐的一道色彩,又有北风忽起,卷过一片枯枝,风从窗外经过带起的凉意瞬间就被火墙融化,一片枯叶在风中蹁跹如蝶舞,在淡而锐的色彩里是凋凌,更是重生。 芳期忽然觉得有些坐不住。 她其实没留意阳光,没留意风声,更没留意窗外那片枯叶的姿态,她只是在身边人一个挑眉之后,突然低沉的语气里,劫后重生的庆幸就有若没顶之势了,这些天来所有的冷静和乐观,一刹那就摧枯拉朽的崩溃了,这样的时刻她只想搂着身边人的脖子,去亲吻他的嘴唇。 但她似乎还是丧失了主动。 这回还在外间时她就清楚的感觉到了自己已经衣衫凌乱,还有来自晏迟的身体上的某个细微变化,很奇异的是她忽然就知道了这点细微又异常明显的变化才是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得她一点都没有心生抗拒。 后来他们离开了餐桌,晏迟的手指触及芳期的襟结时突然又停住了。 有三面窗,三面窗外透着白光,床边屏前,香炉里有余味浮溢,呼息之间能够清楚的感应这浮香,鼻端,胸肺,起起伏伏。 “芳期,我认真问你,你已经抉择了?”晏迟问。 没有十分确切的回答。 只有一阵后响起的,几乎轻不可闻的一声呻吟。 …… 芳期也是第一次的,先于晏迟睡醒,她睁开眼时先看见的是西窗外的一缕霞色,然后才意识到她还陷于那个安稳的怀抱里。衾被里的手臂,其实不是用力的圈禁,晏迟平稳的气息就在她的耳鬓边,睡着前经历的一切,就像呼息声吹进耳里一般,也吹进了脑子里。 背脊的某个地方,感觉到了胸口独特的炙热,让她虽然醒来也一点不想动弹。 就算是,如果等晏迟醒来,她再着装略微感觉有些小羞涩。 这样独个儿的清醒没有维持多久,她就听见带着点低哑的声音。 “醒多久了?” “你怎么又知道?” 一声轻笑。 说话时就清晰了不少:“我不是什么事都知道,就是对我家夫人的事特别留心。” “甜言蜜语。” “恩,我听出了这四个字是如实陈述,每一个字都不带讥刺。” “我也许应该说巧舌如簧?” “那也是在打情骂俏。” 芳期拽了拽被子,把自己包裹得更严实些:“不起床了么,天都要黑了!” “天黑了才起床……”晏迟欢快地笑出了声儿,撑着额头,隔了一阵才凑上前亲吻了下枕边人的耳垂:“你可以多睡一阵儿,我觉得宫里的宦官应该已经在花厅里等了许久,仆婢们没进来打扰我们而已,无事的,这回进宫虽然可能又得有几日,但保证不会再是阶下囚了。” 他虽这么说,芳期已经翻过身:“怎么又要入宫?” “羿栩今早放我回家,是为了安我的心,也是告诉众人不会再把我治罪,但是龚贵妃临产,虽然我说了无法改变皇嗣断绝的结果,羿栩到底还不死心,当然得让我进宫,看紧急关头还能不能力挽狂澜。” 晏迟拍了拍芳期的手臂,气定神闲地穿着里衣,回过头看时,见芳期差不多把头都藏进了被子里,他又是一笑,把人“挖”了出来,在额头上印下一吻:“一阵间白媪和邬娘会服侍你,听她们的话,用些药,身体会觉得舒服些,今晚就别操劳了,安安心心的休养,我的错,这几日让你累心了,芳期,我认真说,这回无一字谎话,不会再有任何危险了,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 最艰难的时候是真的已经过去了。 芳期果然舒舒服服地享受着这一天,特别的安稳和宁静。 后来小壹上线,告诉她主线任务已经完成,正要给予奖励的时候,芳期打断了小壹的话。 我不需要任何奖励了。 小壹:…… 芳期:同样,我也不会再完成你们布置的任务,对不住了小壹,如果这会造成你的‘死亡’,我也只能说抱歉,也烦你告诉蓝先生和吕博士,就算他们再弄出什么厉害的系统,威胁要毁灭我,我也不会再受你们的摆布,今后我和晏郎之间,我如何对待他,不会再基于任何利益。 这样做,是有过河拆桥之嫌。 但芳期很坚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72章 临产 龚贵妃懒懒地半靠在软榻上,呆呆看着案上一鼎丹朱炉,薄薄的一片安神香在银叶上被烘出袅袅白烟,她的手一直放在腹部,眼泪却悄然的滑落,数月以来的欢喜,她几乎信以为真了,但现在突然明白其实就是伪装。 自从嫁给羿栩,她确然在期待这个孩子,可什么时候对孩子的期待已经变了样?是她终于明白她从来没有得到丈夫的宠爱和真情时,爱慕已经死于恍然大悟,另一个欲望赤裸裸的占据了意志,她想靠这个孩子更进一步,她的目标成了仁明殿,一个注定得不到爱慕的女子,陷于深宫,似乎也只图个权位尊荣,才不像是行尸走肉。 周途疏死的时候,她心里是觉得痛快的。 她把周途疏视为一切不幸的源头,她痛恨他,也妒嫉他,她觉得周途疏活该死于非命,她其实还是心怀饶幸,以为周途疏死了,这个绊脚石不存在了,丈夫是不是就能悬崖勒马,回归正道? 她是真的无法认同男子和男子间的爱情。 所以在过去的那段时间她是喜悦的,她甚至忽略了,是周途疏替她争取孕子,争夺后位的机会,她是踩在周途疏的尸骨上,意气风发心满意足。 得知自己腹中胎儿是皇子时,她心花怒放,她甚至觉得她已然是仁明殿的主人,只要她能生下这个孩子,陈皇后就会自然而然被抛弃,让出后宫之主的权位。 皇帝也是一再如此承诺,龚贵妃越发热盼着一朝分娩,母凭子贵。 她算着时日,她知道这一年的冬天她便将飞黄腾达,她好容易等到季候转冷,寒风霜雪,临产了,却突然又听说变折将生——数日前羿栩忽然带着整个太医署来她的寝殿,根本就没有隐瞒她,国师晏迟言明荧惑守心显生,预兆的是皇嗣断绝,所以天子担心她这回生产会变生不测,叫医官们仔细诊断,务保生产顺利。 羿栩一遍遍问她最近的身体有无感觉症患,却压根不在意他是如此的焦虑,会不会影响即将临产的她也因此心生不安,当整个宫廷的人都在担忧荧惑守心的灾异之象会显生时,她会否也因此惊惶忐忑夜不能寐。 十月晦日夜,那两颗赤红的星宿在天穹上渐渐汇聚,似乎当真预示着祸难临头,她是多么的恐慌,多么的无措,羿栩终于来了,跟着羿栩来的仍是那群太医,太医们虽然都不敢担保她会顺利生产母子平安,但众口一辞讲的是腹中胎儿目前孕育健好,发生意外的机率极小,可羿栩似乎笃定了会生不测,当着她的面,竟然提出能否剖腹取子!!! 龚贵妃被“剖腹”二字给吓呆了。 也如一桶冷水从头顶泼醒了她,被欲望蒙昧的神智因此一个激零变得清明,呵呵,不管她是贵妃,还是皇后,都改变不了她在皇帝心目中仅仅只是一个工具的事实,母凭子贵已经足够讽刺了,更遑论她能得此母凭子贵的幸运,甚至都还多靠周途疏的助促。 好在是太医署的官员没一个敢用剖腹取子这样的“巫术”,任凭羿栩怎么逼迫,他们都不敢承担损创“太子”之母未来皇后的风险,但羿栩到底还是把龚雪松从祛罢宫召回。 据说,龚雪松曾用剖腹取子的“巫术”使一民妇诞下双生子。 龚贵妃无奈地接受了龚雪松的诊脉,现在她正等着自己会不会被宣判“死刑”。 她想好了,如果羿栩真要将“巫术”用在她的身上,她也不会束手待死。 龚贵妃显然是多虑了。 此时,云锦阁的正殿,晏迟正听着龚雪松当着太医署众多医官的面,断然向天子保证:“贵妃脉象洪滑,妊孕健利,经女医触腹,可感胎动无异,种种征状皆无难产之忧,又剖腹取子之术,本乃孕妊者危急时为保性命才可施行,贵妃本身极为抗拒,贸然采取此术反而不利于顺产。” “朕听闻先生曾用剖腹取子之术,何一民妇顺利诞育双生子,可真?”羿栩一心只保胎儿安全,根本不在意贵妃的死活。 “官家容禀,草民的确曾用剖腹取子之术,但当时孕妊者因为难产,已经昏迷,若不用剖腹取子,必母死胎亡,草民现下并无睡圣散,贵妃清醒时万万难忍剖腹之痛,不能采取此一救险之术啊。”龚雪松都不敢说,他虽然对那民妇施行剖腹取子之术,可因为术前没有备好让人失去痛觉的睡圣散,剖腹的剧痛到底是让昏迷的患者惊醒,虽说他有准备已经绑好了患者的手足,使其不能动弹,但那过程着实是……让他这个大夫都胆颤心惊。 两个胎儿倒是得以存活,孕妇却有如经历了九死一生,创口缝合后引发了炎症,孕妇差点就因为炎症引发的高热丧命,后来能够康愈,有耐于孕妇自身坚强的求生意志,端的是饶幸。 可娇生惯养且极度抗拒剖腹术的龚贵妃能有这样的意志么? 明明可以顺产,但非得创伤母体保胎儿平安,大有可能造成母体丧亡的事,违背了龚雪松作为医者的守则,他宁肯抗旨也不愿意害了患者的性命。 晏迟原本可以不干预接下来的事,但想着龚雪松确然无辜,而且当初覃泽的弱症,多得龚雪松主动调治,因此芳期对龚雪松也十分敬重,他总不能袖手旁观眼看着龚雪松被羿栩降罪,这时劝阻道:“若然是天意如此,官家哪怕逼得龚先生采用剖腹之术,恐也无法保证皇嗣健全,依臣之见,还是顺其自然为宜。” “顺其自然,难道朕只能消极承受厄果?”羿栩怒道。 “臣之前经历一事,或可让官家明白因果的道理。”晏迟为了让龚雪松脱险,杜撰了一事:“多年前臣游历至成都府,遇一农人,他有一个小儿,年方六岁,臣当时度小儿气色,将遇变折,或有危难,只若顺运随命,其实未必会有性命之虞,故而便未提醒农人,怎知过了十余日,臣返回时再经那村子,却听说农人家中的小儿夭折了。” 羿栩一脸震惊地看着晏迟:“难道连国师都有失算的时候?” “普通人事的时运,其实也会发生变测,臣当时也以为是臣的面卜生谬,因为疑惑,一打听,才知原来那农人听信了一个游方和尚的说辞,认定他家小儿会有血光之灾,过去农人夫妇两个去地里劳作,都是将小儿独自留在家中,小儿乖巧懂事,虽年纪小,也并不会四处乱跑。 农人也听信了和尚的卜断,就不放心将小儿单个撇下了,那日带着小儿去地里,以为夫妻两个看护着,就能防生意外,哪曾想偏是那天,有一户人家养的看门狗不知何为发了狂,蹿去地里,将小儿咬伤,数日后小儿发恐水症而死。” 羿栩撑着头:“如果不是那和尚,小儿仍然留在家中,反而能避开这场血光之灾了。” “正是如此。”晏迟道:“荧惑守心引发的变乱,已经超逾了普通人事,非人力可以变转,官家细想,如果逼令医官用剖腹之术,反而可能造成祸殃,届时官家又当如何?” 羿栩只得作罢。 正在这时,陈皇后也来了龚贵妃居住的云锦阁。 龚贵妃即将临产,天子亲自来坐镇,晏迟这国师以及整个太医署的医官都在云锦阁,陈皇后当然不能漠不关心,虽说她明知贵妃若诞皇子,她的皇后之位必然不稳,其实也巴不得龚贵妃一尸两命,但这样的心情当然不能见于明面,必须来云锦阁走个过场。 羿栩就与皇后一同去安抚龚贵妃,他采纳了晏迟的谏言,也是为了给龚贵妃吃一粒定心丸,剖腹之术作罢,让龚贵妃安心候产。 怎知龚贵妃一见陈皇后,就像见到了摧命的阎王似的,神智都险些崩溃了,从榻上起来,指着陈皇后的鼻子就大发脾气:“什么荧惑守心,什么皇嗣断绝,无非是陈氏你串通晏迟设计的阴谋,为的就是游说官家听信谗言,用那巫术剖腹取子害我性命!” 陈皇后莫名其妙受到指责,却也不气恼,见羿栩冷沉的脸,她反倒是温温柔柔的劝解:“官家息怒,也怨不得龚娘子如此惶恐,便连妾,昨日见那异象,也是惊惧失措。”又才上前,去拉龚贵妃的手:“妹妹安心,晏国师已经劝止了官家不取剖腹之术,且龚先生也说了,妹妹脉息洪滑,应得顺产,根本勿需行险用剖腹之术。” “你少在我跟前装模作样!!!”龚贵妃非但不息怒,反而搡了陈皇后一把:“自从我有孕,你知道我会诞下皇嗣,为了保住你的后位,你去讨好太后,否则太后怎么会劝阻官家废后的旨意,还说下要将小皇子留在慈宁殿抚养的话!” 龚贵妃说的固然都是事实,但这样的事实却也不能揭开在明面上,羿栩听后越发愤怒,只想到龚贵妃眼看就要临产,为防节外生枝,这时不能对她发脾气,先是冷着脸跟皇后道:“有朕在此,皇后就不用在此守着了,这几日宫内人心惶惶,导致阿母也忐忑难安,你正该服侍阿母,尽子媳之孝。” 陈皇后称喏而去。 龚贵妃这才扑到羿栩怀中,抽噎道:“官家若能先废了陈氏,立妾为后,陈氏才会死心,她死心了才会终止阴谋,如此妾才能顺顺利利诞下皇儿,官家……” 她这央求还未说完,就觉一阵腹痛,整个人都瘫倒在了羿栩的怀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73章 妖物 正如众医官的判断,龚贵妃这回产子其实相当顺利,从发作到分娩,不到两个时辰,焦躁不安在产房外连连踱步的天子,就听闻了一阵宏亮的哭声,产房乃血腥之地,便是急于子嗣,羿栩也没有直闯产房亲眼判断母子是否平安的冲动,他听见哭声时,只迅速扭过头来盯着晏迟。 晏迟其实也很相信医官们,尤其是龚雪松的判断,他根本不认为龚贵妃会难产。 所以在羿栩的逼视下,他面不改色。 忽地,黑沉沉的天幕上,一道银雳远远划破了黯沉,雪白的光刺引发阵阵闷雷,北风忽急,卷得一地的枯叶飞扬。 保姆尚宫从产房出来,脸上并没有丝毫喜色。 苍白的脸和沉重的步伐已经预示着厄事,羿栩却分明仍然听见了产房里婴儿的啼哭。 “官家,贵妃诞下皇子。”保姆尚宫几乎是颤抖着才说出这句话,她脸上不见喜色,倒是就快哭出来的模样。 “皇儿可好?”羿栩沉声问道。 这么简单的问题,保姆尚宫竟然不知道应当如何回答,一众的医官也是面面相觑,他们并没有入产房,他们只是防范在贵妃若有难产之患,好及时诊治,但贵妃生产如此顺利,就没有他们的用武之地,他们全都不知道产房里发生了何事,为什么贵妃诞下皇子,保姆尚宫竟然如此惶恐。 哪怕是贵妃因产子而亡故……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天子关心的并不是贵妃的死活,保姆尚宫总不至于不敢通报此一噩耗? “朕问你皇子可好!!!”羿栩失去了耐性,大喝一声。 保姆尚宫被吓得“砰”地跪倒,竟然抽噎起来:“不、不大好……” 羿栩被气得脖子上的青筋直突,又正在这时天上开始往下落雨珠,打在额头上冰冰冷冷的,羿栩就觉得寒意直接穿透了他的身体,直抵脚心,他死死地盯着保姆尚宫,他仍然听见新生的婴儿似乎异常嘹亮的啼哭。 “官家,落雨了,还是先移步花厅。”一个宦官小心翼翼地上前劝说。 羿栩拂袖而走。 晏迟一声不吭跟在羿栩身后去了花厅,一众医官当然也不便在产房外滞留,他们都垂着头,摒着声,沉默地跟着皇帝而去,无不在揣度究竟小皇子有何不妥,他们倒是谁都不想掺合这件事,可职责所在,这时谁都不敢就这么离开。 花厅里一片死寂。 天子未曾落座,所有人只好都站着,等待保姆尚宫将新生的婴孩抱来花厅,揭密为什么大卫终于又有了皇子诞生,做为保姆尚宫却惊惶失措甚至连“恭贺”二字都不敢说的原因。 羿栩终于盼得保姆尚宫抱着婴孩至花厅。 保姆尚宫没有上前,而是当场膝跪。 襁褓将婴孩包裹得严实,但医官们尚能看见婴孩在襁褓里动弹,可以肯定的是确然是个活婴,那么似乎只有一个可能了……难道说,小皇子容貌奇丑更或是先天异状?众医官倒是都见过先天异状的婴孩,比如有出生时浑身泛金的,也有刚出生就毛发银白的,这样的婴孩当然不能算是康健,不过许多都能存活,也许是保姆尚宫少见多怪,才会如此不安。 羿栩一步步接近他刚刚出生的儿子。 晏迟默默跟在羿栩身后。 医官们也都伸长了脖子,双双眼睛直盯着保姆尚宫怀里的襁褓。 襁褓挡着了婴孩的脸,羿栩伸出手想拨开襁褓,但手却在半途中僵住,他又慢慢收了回来,看了看一旁的宦官,宦官会意,跪了下去,小心翼翼揭开襁褓。 医官们倒吸了口凉气。 他们看见的是个什么婴孩啊?硕大的头颅,前额暴肿,使得眉与眼间有如坑陷,更别说当襁褓全都揭开…… 晏迟眼疾手快扶住了向后猛退一步,像被什么怪物惊吓差点跌倒的婴孩他爹。 他很冷静。 刚才他已经看清了婴孩的全貌,那是个发育并不健全的婴孩,左臂左腿如椎,没有手掌和脚掌,天生残障,应了他的占断,这样的婴孩对于普通人家而言都会被视为祸胎,更遑论皇族天家,这样的皇子……与其出生,还不如胎死腹中。 怎么造成的? 是因为羿栩长年仰仗摧情药物才能与女子行房,其实过去,他的妻妾们并非只有陈皇后得孕,有的是妊期时早产滑胎,有的是分娩不久婴孩便夭折,这其实都是因为羿栩长服摧情之药导致,只是这样的隐晦,羿栩不可能同医官明言,故而他自己并不知实情,只道是子女缘薄。 “妖物!!!” 羿栩惊恐不已,一声厉喝就给他自己的儿子“定性”了。 “官家请冷静。”晏迟还劝了一句。 “朕如何冷静,让朕如何冷静?!”羿栩被晏迟掺扶着,干脆转过身。 他看都不想多看“妖物”一眼,背着身下令:“立即将这妖物溺毙!火炼焚骨!!!” 早就魂飞魄散的保姆尚宫经这一声吼,差点直接把婴孩给砸在地上,婴孩也再大声啼哭,同样面无人色的宦官赶紧掩好襁褓,推搡保姆尚宫:“还不听令行事!” 医官们谁都没有阻止。 他们纵然是医术超凡,也治不好天生残障的小皇子,他们更加无法解释为什么贵妃明明是足月生产,妊期一切正常,结果分娩诞下的婴孩竟然会是残障,纵然贵为皇子,可这样的皇子却是皇族的耻辱,这个婴孩,不可能活着,他们甚至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灭口。 “诸位先退下,这件事不许泄露。”晏迟至始至终都还保持着冷静。 医官们如逢大赦,飞速离开了云锦阁。 晏迟一松手,任由羿栩跌坐地上,他瞄了一眼花厅的地面,有点嫌弃,不过还是忍着洁癖也坐了下去,并没有劝慰的话,只等着羿栩自己平复震怒惊恐的心情。 “无端,为何如此,龚氏为何会生出这样的妖物?!”羿栩捂着脸,他一时之间还无法从震惊的情绪里恢复冷静,他真是被刚才亲眼目睹的情状吓得魂飞魄散,他觉得自己肯定会一直做噩梦,他后悔刚才去看了那一眼,他不该看的,他不该心怀饶幸,当荧惑守心的灾异发生时,他就应该立时下令把龚氏处死! “据迟判断,官家弑母无事,确然不应杀侄。”晏迟当然不可能告诉羿栩真相。 “无端这话是何意?” “官家,先帝最在意的便是子嗣,帝陵崩,祭庙毁,先帝亡灵不能再安于地宫,官家斩杀先帝之孙,此等极端之行,应当是触怒了先帝蒙昧之魂灵,故降怒于官家,因而云涛观事变之后,荧惑星才成留势,此乃上苍示警于官家,先帝之灵施惩,这已经不是告诫了,先帝之灵不容官家继续居于帝位。” 羿栩移开手掌,他的两眼已经血红,瞪视着晏迟。 “先帝毕竟是人君,迟虽识道术,却无能慑服人君亡灵,故而无法挽改皇嗣断绝之厄果,只竭力一试,但愿能佐官家权位不失,大卫社稷安平。”晏迟并不回避羿栩的瞪视。 “那接下来应当如何?” “今日之事,目睹者甚多,故而纵有圣令命众人缄口,况怕亦不能保证丝毫不露。” “那就将知情人尽数灭口!” “慢说内廷这么多人暴毙,倘若太医署医官尽死于非命,势必引起诽言,灭口实属不智。” “难道我必须承认杀侄之过?!”羿栩完全不考虑这个善后的法子。 “当然不能如此。”晏迟先给羿栩吃了颗定心丸:“贵妃诞下小皇子,其貌状相类天生残障,本可用这说辞应对,只是……官家早前已经下令将小皇子处死……” “妖物绝对不能话着!!!”羿栩一点都不懊恼,且他这时已经逐渐冷静下来。 喘息了一阵,羿栩才道:“龚氏,不祥之人,受上苍降罪,诞下残障之子,故只能处死母子二人,方能安保社稷无忧,如何?” “臣,遵旨。”晏迟当然明白羿栩这不是在和他商量,而是要借他之口,如此宣告暂时安定人心。 晏迟没有继续留在云锦阁,当然他也没有回家,而是召见诸位道官统一口径。 羿栩亲自去处死龚贵妃。 龚贵妃尚且不知大难临头,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再是如何顺利,妊妇产子也会耗废全身力气,经历一场痛苦,而且保姆尚宫经过数月相处,她对龚贵妃并非全然没有情谊,同为妇人,保姆尚宫并不忍心向刚刚产子的龚贵妃直言,将悲惨的事实告诉妊妇,所以龚贵妃只知道自己诞下的是男嗣,并不知道婴孩是什么模样。 她因为用尽了全力,产子后经宫人们安抚,安心睡了过去。 睁眼时,见羿栩在,龚贵妃却也没记挂着看上一眼自己刚刚生下来的孩子,紧顾着报复:“官家,虽然发生荧惑守心,但妾平平安安产子,足证皇嗣断绝的话根本就是晏迟杜撰,晏迟定是受了陈氏指使,意图利用荧惑守心之象,谋害妾身,为保皇儿安康,妾身恳求官家,不可轻饶陈氏及晏迟,当立即下令将此大逆不道之徒处死!” 她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她没有被剖腹,她活了下来,顺顺利利诞下皇嗣,她肯定就是赢家,其实她并不厌恨晏迟,但谁让晏迟咬定了皇嗣断绝?!晏迟必然是投诚了陈氏,那就是她的敌人。 “龚氏,你这个不祥之妇!”羿栩压抑已久的怒火,瞬间爆发了。 他直接抓住龚氏的头发,把她从床上直接拖了下地,一个窝心脚,踹得龚氏眼冒金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74章 转运 头砸在地上是什么感觉? 龚贵妃其实已经丧失了感觉,她只觉得每一个骨节都像摔在了冰面上似的,一时不觉得疼痛,只有渗透肢骨的寒冷,她在地上躺了一阵,想爬起来,但无力支撑,她就这样仰躺着,呆滞的视线里,被另一双眼睛的厌恶充满,心就一寸寸地冷下来。 “你生的,是个妖物,定是你心怀恶毒,才至于被神佛降怒,龚氏,你罪该万死!” 这是什么意思? 龚贵妃却并没有陷入迷茫,她躺在地上,拉长嘴角。 她就这样笑着说:“我早想到了啊,必定会被陷害,官家你是不会庇护我的,你不是又有了新欢么?我的阿兄,为了官家惨死云涛观,他是多傻啊,以为他豁出了性命就能被官家惦记一辈子,可是他而今尸骨未寒,官家不是照样有了新欢?穆清萧,那个贱人,他无非是与阿兄眉眼几分貌若,结果官家就移情于他,哈,我怎么可能诞育妖物,只不过是穆清箫那贱人不容我,官家可得小心了,我死之后,穆清箫定有荐入宫廷的姐妹,他再是如何狐媚,可惜是男儿生,他不是始终无法诞子么……” 清箫入宫,知者甚少。 为了瞒过太后,羿栩给了清箫一个翰林待诏的名义,一再强调是淮王引荐的隐士,羿栩原本的打算,处死晏迟之后,封李祖继为国师,借李祖继之口,赐清箫以旺佐君国社稷之名,如此便能顺理成章授任司天台的职位,出没于宫廷,亦是理所当然。 羿栩没想到龚氏竟然堪破了他对穆清箫的心思。 原本就想置龚氏于死地,只是因为周途疏的缘故尚且还有不忍,但居心被拆穿,羿栩更加震怒,他再是一个窝心脚上去,而且脚踏着龚氏的心口,蹲下,欣赏着龚氏扭曲的眉眼,羿栩似乎就觉得心情好受了些。 “你要一直不提周郎,我或许还能饶你一条性命,我都想好了,表面上虽说把你处死,但私底下放你出宫,在秘处,你还能享锦衣玉食终老,吃香喝辣此生。可是你刚才说什么?你说途疏为我而死,你甚至还说我移情清箫,你是知道啊,你知道我当途疏不是属臣,你知道我和他,根本不仅限于君臣是不是?” 龚贵妃看着羿栩狰狞的,陌生的脸,她不是不害怕,只是太愤怒,她瞪视着羿栩,但嗓音是从哭腔里挤出:“奇怪么?官家何必自欺欺人?眼下宫外谁还不知官家与阿兄……你们是龙阳之好?!” “呵!”羿栩更加用力的一踩,他几乎把大半力量都用在那只脚底,他把脊梁又弯了一弯,像一只秃鹰,盯视着鹰爪下的女人:“你不是别人啊,你是妹妹,我以为你一直不知途疏是兄长,结果你却是知道的,你这数月,可为他的死流过一滴眼泪,可为他的死挨过一夜无眠,你长没长心啊?你凭什么质问我,凭什么!!!” 龚贵妃只觉胸腔一阵闷痛。 不是生于内,是真的被那只脚用力踩下的疼痛,她忍无可忍,抬手捏着羿栩的脚腕,一掀。 一阵天旋地转,羿栩尖声高叫。 很多人拥入,“护驾”声不迭,兵荒马乱…… 结果也只是把虚弱的,刚刚产子,喘个气都站不住的龚贵妃,从天子身上架开而已。 “哈!官家,你装什么糊涂?我要不知道我是周途疏的妹妹,我犯得着进宫?我犯得着替你赏赐物件给他的同胞妹妹?我那时只是不知道你和他是、是、我不知道周途疏竟然是你的男宠!!!你也心知肚明,你也心知肚明!你现在是要杀我,你才找借口,你答应了我阿兄予我皇后之位,明明是你做不到,明明是你辜负我阿兄,你不承认,你这个言而无信的小人!!!” 龚氏疯了,她被宦官架着双臂,还被宫人挡着视线,她周身乏力周身狼狈,她明明知道已经不能现伤害羿栩,但不能遏制的是压抑已久的怨恨。 “羿栩!你害了我的兄长,也害了我,还有我们的小妹,你装什么重情重义呢?你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我恨你,我们一家都会恨你,九泉之下,我们会诅咒你,你不得好死,你必遭天遣,皇嗣断绝,皇嗣断绝,羿栩你话该,你话该!” “杀了她!!!”羿栩指着龚氏:“别让她死得太轻松,给我先斩断她的舌头,再挖了她的眼睛!” 这晚上一场大雨。 天蒙蒙亮,天子其实尚未上床安置,他坐在脚踏上,胳膊肘撑在膝盖上,额头放在了掌心里,他其实已经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他就觉得腿是冷的,心是冷的,他十分不明白为什么做为九五之尊,在这样一个夜晚却没有人陪伴。 “吱呀”一声。 穆清箫步入这间阴森的殿堂,他手里端着一盏灯,他把一盏灯放在了地上,他看着昏沉的灯火里,一国之君看见他时激动的神色,穆清箫实在的,非常的,严肃认真的好想大笑。 但那只是想法。 “官家,节哀。” 羿栩呵呵笑了两声:“一个晚上,只有清箫才对我说了这两字。” “别的人不敢说。” “为何?” “怕死啊。” “你不怕死?” “我不忠君,亦不忠国,无志想,无牵挂,故不怕死。” 羿栩疑惑的看着清箫。 “怎么?九五之尊不能容忍有我这样的人,无君无国不忠不孝?”清箫笑得十分讽刺。 羿栩异常的烦躁,他开始憎恶面前这个少年,如果周郎在,绝对不会在这样的时候还说这样的冷言冷语,他们眉眼再如何相似,终究不是同一个人,穆清箫凭什么敢在一国之君面前,如此放肆?! “杀,杀人若能让你愉快。”清箫讥笑依旧:“官家你真的爱过周郎么?你杀了周郎的胞妹,现在又处死贵妃,我知道啊,官家有不得已的苦衷,可人活在这个世上,谁能没有苦衷呢?逼于无奈,就能杀人害命么,逼于无奈,就能欺君叛国么?官家还是先把我放出宫去,我可不是周郎,更加不是龚贵妃,谁想要我的命,我至少也得让想要我命的人陪我一同死,我很危险,官家贵重,远离我这类亡命之徒为宜。” 羿栩捂着胸,重重咳了十数声,他佝偻着腰,看着那个似乎把生死置之度外,吊儿郎当的少年:“穆清箫,我以为你是让我杀了你。” “好啊,官家下令杀我,我现在就弑君,我们同归于尽。” 羿栩在穆清箫的笑脸对面,翻了个白眼,他摊开手,手臂半放半撑在床沿,他沉默很久,终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官家杀贵妃是对的。”穆清箫也学羿栩的模样,他还觉得自己的姿态更加赏心悦目,所以唇角的笑容就更加真实了些:“我在,就不会容她活着,要么官家杀了我,要么官家杀了她,她死了,我当然心花怒放。” 羿栩紧紧蹙起了眉。 穆清箫把脸凑了过去:“怎么?厌恶我了?杀了我?” “滚!”羿栩火冒三丈。 “谢官家允草民出宫。”穆清箫行了个礼,然后头也不回。 羿栩看着敞开的门扇外头,已经有雪白的天光,淡淡的渗入三尺,他当然不可能追上去,因为知道穆清箫不可能踏出皇宫一步,羿栩觉得自己异常孤独,因为这个时候,没有任何人敢陪伴他在身边。 皇后,和妃嫔们,谁都不敢打扰,只有慈宁殿有召,但他并不奢望他的生母,能够给予他安慰。 母亲爱他,但越来越想/操控他,他明明是为了母亲着想,不愿意母亲目睹那妖物,从此陷入噩梦之中,但母亲总想质问他,短短一夜已经三次急召,想问他为何处杀皇子,呵,那是什么皇子啊,那是羿承钧,是羿承钧化身的妖物,诅咒他,谋害他,他必须把这样的妖物挫骨扬灰。 一个宦官入内。 身上不见一滴血,但羿栩知道他是刽子手。 “龚氏死了么?” “贵妃娘娘已经……自尽。” “退。” “官家……” 羿栩看向那心腹。 “贵妃有遗言。” “无非诅咒之词而已……” “官家,贵妃饮下鸩酒濒死前,说了一人姓名。” “谁?” “司马修。” 羿栩瞪着心腹的眼睛差点没有暴跌出眼眶。 晏迟在这天的下昼,回到家中,芳期已经听闻了宫里发生的一连串事,只关于某些细节她当然跟大多数人般的模糊,却也并不在意,总之这天,她下厨忙乎了许久,烹饪得一桌美食,天遂人愿的是,晏国师总算没滞留数日,如她所料,今天傍晚就回家了。 “意外之喜,龚氏临终之前,留下的遗言居然司马修。”晏迟这样说。 芳期都惊呆了:“啊?!” “其实也不奇怪。”晏迟微笑:“司马修跟周途疏交好,所以也非常顾惜龚氏,对于后位之争,司马修一直在助益龚氏,我占断龚氏妊子为男嗣后,司马修不是那么放心,所以呢,他让李祖继又占断了一回,李祖继这点本事还有,断定龚氏腹中之子为男丁。 于是司马修越发积极,想将龚氏推上后位,龚氏也信任他,我猜,龚氏濒死之前,大约极度怨恨司马修未曾救她,所以,这个女人恩将仇报,临死前还陷害了司马修一回。” 芳期:…… “这并不奇怪。”晏迟说了一句重复的话。 只不过他在说这句话时,伸手摸了摸芳期的发顶。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75章 一个术士的好处 为什么不奇怪呢? 因为龚氏就是这样的人。 她眼里从来没有恩义,只有怨恨,她固然并非生来如此,然则嫁给羿栩之后,历经数载,已经奠定了她的傲气——她虽然未登后位,不过贵妃的品阶已经足够让她自鸣得意,更何况有孕以来,她觉得后位就像是她的盘中餐,口中食。 龚氏讨厌司马修。 无他,嫉妒心使然,司马修是男人,司马修是近幸,司马修是比陈皇后更加严重的威胁。 但这样的忌防,龚贵妃不可能表露在明面上,尤其当司马修表现出佐助她登上后位的时候,龚贵妃的内心越发摇摆——类似于,你明明讨厌一个人,但偏偏是那人在你危难的时候,雪中送炭。 如果龚贵妃成为龚皇后,她或许不会陷害司马修,但,事与愿违。 龚贵妃这样的女人,连亲哥哥周途疏的恩情都不记念,她怎么可能会对司马修感恩图报?自知不可活,临死之前想要拉着所有的人下地狱,因为她其实不甘心就这么死。 可是嘛…… “龚氏到死的时候,其实还没有自知之明,她以为她的遗言有多重要?她就算是活着,当了皇后,在羿栩心目中,司马修是百斤的话,龚氏这皇后的份量堪堪只有八两。”晏迟摇了摇头:“只不过嘛,如果我利用这件事,或许会让羿栩渐渐对司马修生疑,周途疏就是司马修有意引荐给羿栩结识。” 芳期托着腮,面无表情:“我听不懂。” 晏迟有点想直接把这女人捞回寝卧去慢慢指教,不过因为他今日还没来得及沐浴,把人捞回去指教完也只能先“放着”,所以还是先忍住了,只拿脚尖捅了捅:“笨。” 芳期觉得自己真挺笨的。 尤其当被踢了两踢之后,不仅脑子笨,还诛连了小腿,连小腿都无法思考了。 “你觉得羿栩是什么样的人?”晏迟问。 “恶心的人。”芳期想都不想就回答:“相比下,我对司马修还算有好感,对咱们这位皇帝,认真很想挖给坑把他活埋了。” 晏迟笑着坐了过去:“挺好的,活埋皇帝,我家夫人好志愿,真是大抱负啊。” “认真点。”芳期瞪了晏迟一眼,身子却挨过去:“你刚才问我什么?” “羿栩是个什么人,你已经回答我了,在你心目中羿栩是个死人。”晏迟微笑,把桌上的香炉又往过移了移:“但是在我心目中,羿栩还活着,活得威风八面不容小觑,我们不用挖坑,但有机会的话还是直接弄死他好了,不过我们必须全身而退,跟这种人两败俱伤一点不划算。 说正题,晏迟多疑,别看他现在当司马修跟手足兄弟无异,那是因为司马修和他从来没有冲突矛盾,只是今后,他们会有了,羿栩因为这回事件,他会越来越多疑,因为他无子,因为他别无选择只能过继嗣子立为储君,只要我稍一使计,就能让他跟司马修离心,司马家族,日后只有我能制衡,所以这回龚氏算是帮了我一把,她至少,在羿栩的心头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今天龚夫人求见,被我闭门谢她了。”芳期道。 “恩,门关得好,还可以再关几次,不过等腊月前,见一见龚夫人且直接跟她索贿。” 芳期:…… 晏迟把芳期的肩膀一搂:“这么惊讶干什么,狠狠讹诈龚夫人一笔啊,我跟你说,羿栩这人在感情一事上固然虚伪,放在利益之后,倒也并非完全无情无义,周途疏死了,他还亲手处死了周途疏的两个妹妹,必然不可能再追究镇江侯府,所以只有龚氏是不祥人,等有机会羿栩肯定会重赏龚佑,我估计龚佑会先入政事堂了。” “就这么把龚佑给直接提拔进政事堂?”芳期简直觉得有如儿戏。 “当然不会这么直接,否则我怎么可能让你受贿?龚佑得立功,但他能不能立此一功就得看我了,放心,你大胆受贿,先赚龚佑一笔。”晏迟拍拍芳期的肩头,一副委以重任的模样。 芳期一时缄默。 晏迟见她如此,脑子转转就明白了:“大舅兄上奏书,应是岳祖翁的主意,于我们的计划确然有促进,这回你击登闻鼓,应当也是和岳祖翁商量后才定的计划,岳祖翁有什么要求?你不妨告诉我,我领他老人家的情。” “还不就是为了王家的事么,翁翁顾念着太婆……” “放过是不可能的。”晏迟沉着脸:“高仁宽和王烁,我必取两人性命,王烁之子我也不会放过,孙儿嘛……算了,我是看在徐明溪的情面上,放他们一条生路,这事你别理会了,我自会和岳祖翁交待,他老人家要是不满意,恩,我让他三回算计再还手。” 芳期听得满脑袋汗,赶紧说:“你看别低估了翁翁,他就是个老人精,你让他三回说不定能让他算计死。” “女生外向,这话诚不欺我。”晏迟哈哈大笑:“你傻啊,岳祖翁这么个老人精,哪里会为了王烁和我为敌?他早就有预备了,我估计他老人家最近就会匡着王老夫人去扬州,在祖籍养老了,这边儿无论有什么噩耗,就看岳祖翁拈量着看能不能告诉王老夫人了。” 芳期觉着自己上当了,但心情愉快,因为矛盾扭过身儿,很傲娇的模样。 “夫人。”晏迟却凑近她的耳边:“我觉得你应当有孕了,最近少操心才好 。” 芳期一个急速扭身,本来可能闪了腰,但被晏迟及时护住了:“看面相,但应该未有这么快脉诊落实,就看你是相信我这术士呢,还是相信医者了。” “我们就那日……” “恩。”晏迟憋着笑:“特别的一日,那日真是十分美好,且我也尤其争气。” “真、真是?”芳期把所有的杂事都抛之脑后,完全不能相信自己居然这么快就有孕了,这才几日啊? “确定,我甚至者能卜出咱们十月之后,是添一长子还是长女了。” “别!!!” 晏迟:…… “那多没意思啊,还是等分娩那日我再知道是长子还是长女的好,哎呀你干嘛这么早告诉我?!谁这么快就确定自己有孕的?这是一点都不惊喜,凭什么人家都要靠诊脉,我居然是被自家官人看一眼,就确定有孕了!!!” 芳期真的是觉得太突然,她竟然真的一点点的惊喜都没有。 “我要有办法,也不愿意这么早告诉你。”晏迟无奈,但一见芳期着急,连忙道:“别瞎想,我说过不会再有危险,你得信我,我起先还安排了一件事,最近几日应当会抵达临安了,这件事别的人没有办法,我得去一趟,新岁我应当赶不回来,但至迟阳春三月,必归,数月分别……” 他的手,移向芳期现在平坦得一丝不见异状的小腹:“只能烦请夫人自己保重了。” 芳期很快知道了是什么事。 嘉定二年十一月初九,福建南剑州叛军攻陷州衙,自号北复军,但公然叛逆的是大卫临安政权,这是开封陷落,羿承钧在临安登位以来,淮南治域,公然反叛羿卫朝廷的第一支叛军,而他们打出的旗号,是逼卫征辽。 但这个卫,首先不能再是羿栩的卫。 也就是说,南剑北复军,号召的是推翻羿栩的统治。 继荧惑守心之后,继龚贵妃因不祥之人处死后,不到十日,南剑州发生的这起叛变轰动了整个临安城,因为皇帝已经瞒住了,临安遍市,一夕之间,尽都张帖了北复军的檄文。 造反,第一条罪状就是有关司马修。 事情还得追溯回数月之前,曾经轰动临安城的一起命案,洛王妃婢女的尸身出现在辽使暂居的驿馆,引起一系列的事件,最终,辽国退让,卫国大获全胜,但现在被害的婢女,担当叛国之罪的婢女,她的父兄揭竿起义了。 死去的婢女,其实是宫人。 洛王建府时,内务局派遣的宫人之一,她是因征选入宫,所以这个婢女是良人,她的父母当年原来不愿送女儿入宫为婢侍,奈何被朝廷的采选使劝诫,当爹当娘的还没表态了,女儿却被采选使那套家国天下的说辞打动,自愿入宫。 其实自从羿卫偏安江南以来,征选宫人和宦官都和从前不一样了,往往得用爱国忠君的套话煽动,激发民众的热血激情,征个宫女宦官,其实也和征兵的套话差不多,甚至闹出来原本想从军的,结果误投宦官征选差点就被阉了的荒谬事。 总之那个婢女的父兄,根本不信当年忠君爱国自愿入宫为婢的女儿,结果被辽使买通谋害洛王妃不成,反被辽使灭口的判令。 他们没有什么证凿,只是质问大卫朝廷,我的女儿叛敌背国,缘何朝廷没有诛连我们三族,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我们苦苦等待了这么久,没等到押赴刑场,足够证实朝廷是冤枉我家女儿,我没死,所以我反了!!! 这理由相当的滑稽,但是居然很多人追随这两个普通的渔民,短短数日之间,竟然就攻陷了南剑州衙,而且直接竖立了他们的番号。 那就不会再有人觉得滑稽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76章 司马修的醒悟 大卫自来不禁海。 也因此沿海州县商贸往来兴盛,百姓生活富庶,本来能够官居乐业的情况下百姓们才没和朝廷对抗的心思,但则这毕竟是一个存在尊卑等级的时代,又兼自从开封沦落之前,官场腐败已然恶化,羿承钧登位初期为了巩固他这临危而自拥的君权,倒是下了些力气慑除州官县令鱼肉百姓的风气,可是当他的帝位得以巩固后,渐渐习惯了身为君主的优越心,听不进逆耳忠言,开始任用专会说顺耳话的官员,于是党争之势不绝,官场腐败之风卷土重来,平民百姓多少就会受到压迫剥削。 虽然有压迫的地方往往就会有反抗,不过被逼得走投无路者往往都是些弱势底层的劳苦民众,他们便是有反抗的决心也并不具备推翻剥削阶级的能力,这些年来,不过也就是发生过几起暴力抗法的事件,以抗法者一败涂地自遗其罪告终,从来没有真正酿成过逆乱事件,在这回南剑民乱事件之前,闹得最严重的“匪祸”,也无非是有一年湘阴县令,因包庇当地乡绅之子殴杀人命,结果那受害者的家属,被殴死之人的老爹愤而报复,数十日伏窥,竟被他找到机会刺杀湘阴令得手,而后逃之夭夭的事闻。 所以当南剑北复军公然在福建树起反旗,直斥羿栩先有弑父弑君之恶,再犯弑母杀侄之罪,又有纵容贪官、草菅人命诸多罪行,喊出要倒昏君立正统的口号,一时之间自是让朝野震惊,而这起叛乱,起势是在荧惑守心显生之前,这更让不仅是文武百官,甚至连平民百姓都惊惶难安—— 贵妃为不祥之人,生下残障之嗣不可怕,皇嗣断绝,但不会缺乏继位储君,便是洛王、淮王这两个天子的血亲手足无一诞有子嗣,宗室也有羿姓子孙,卫自立国以来,天子无嗣过继侄儿为皇嗣的事已有先例,心有戚戚的唯天子一人,总之这并不能成为满朝文武和万千百姓共同的忧病。 可荧惑守心显生,紧跟着南剑州就生反乱,这岂不应正了预兆战乱、死亡的灾异之象?! 纵然其实不少人心里明白,一州的乌合之众叛乱而已,朝廷平乱不在话下,但谁敢肯定北复军的公然称反不是乱变的开始,这起反乱被镇压后天下就能恢复太平?当然会有舆情指向天子羿栩,质疑羿栩不被废位,战乱就不会结束,死亡的阴影会一直笼罩着大卫的治域。 正当羿栩举棋不定时,噩耗接踵传来,却是汀州、漳州竟然也有不少民众自投北复军,州县官员虽察觉后设关障阻止,这些民众却冲破关障义无反顾加入叛军,南剑州关闭城门,已经俨然如同自立于大卫治外之城。 “官家不可犹豫了!!!”因为构杀晏迟未能得逞,一度垂头丧气的司马修此时也不能在家中继续“养病”了,他心急火燎地入宫,摧促天子立即下令征调邵武军往南剑平乱,福建海上贸易兴达,自大卫立国便设有邵武、兴化二军负责督防,事起南剑,为遏制变势,当然是征调二军平乱更加及时。 为了说服羿栩,司马修也是极尽所能了:“那伙叛军逆徒,推出的是宫人梁氏之父兄煽生悖论,意图坐实梁氏是被冤害,官家若不将之打成叛党,消息传至辽国,辽廷岂不也会质疑辽使意图掳害洛王妃一事亦为栽陷?!” 羿栩当然明白司马修言之有理,但他这时却信不过司马修的建议了,两眼直找晏迟。 晏迟人就在议室,当然轻而易举就被“寻获”,既然都已经和羿栩对上了眼,他也就不再缄默了:“荧惑守心之象,非临安臣民目睹而已,原本荧惑星留显心枢,预示的便是祸斗哀亡,官家此时用兵,越是好如应验灾示,即便是平息了南剑变乱,恐怕也无法安定人心。且南剑变乱已生,事闻还哪里能够掩藏?辽廷势必将闻,不管官家是否承认宫人梁氏乃被辽使灭口,辽廷都会借此时机发难。” “晏无端,你反对平乱,难道是想任由那伙乌合之众成势,祸及社稷?”司马修怒道。 “三郎,你不要再任性,听无端细说!”羿栩已经觉得火烧眉睫,着实坐立难安,哪里还有耐烦心听这无谓的口舌之争,也就是冲司马修尚且还只是轻声斥责,要搁了别个,恐怕早就怒斥驱逐了。 晏迟自然不会在意司马修,继续道:“因生荧惑守心之象,此时势必不能用兵,如此臣方可以将此灾异之象,解释为是上苍示警,虽伏祸变,但并非不能化除,力图镇定人心。但当然,南剑州变乱不能置之不顾,不能用兵,只能靠恩服罢息争斗,臣可请旨,往南剑州说止争乱,不过需要官家配合。” “晏无端你是想说你用三寸不烂之舌就能说服那起乱党自缚候死?”司马修冷笑道,有如听到了世上最荒谬滑稽的笑话。 “我又不会妖术,哪里能让这么多人自甘寻死。”晏迟道:“不过这起叛乱,究竟是因何而起,如今尚不可知,我只能笃断的是,绝对不会是像表面一般,当真只因宫人梁氏的父兄振臂一呼,就有那么多人愿担人头落地的风险,为素不相识的人沉冤得雪而赴汤蹈火,知道他们的诉求,才有谈判的余地,但结果当然无法促使这些人自投罗网,所以官家先要配合,答应如果北复军能罢止干戈,官家可既往不咎。” “准。”羿栩一息都不曾犹豫。 不动兵戈,就能平息变乱,这无疑就能证实荧惑守心虽然显生,但并不是预示着大卫江山必亡,他这个君主至少在国师的辅佐下,还可能力挽狂澜,上苍只是示警,并不是对他的宣判。 “臣要使叛众信服,获得与其谈判的时机,自然需要官家先宣示天上,予以臣完全信任,那么当初咬定臣为杜撰天意,诅咒君国那位所谓的大能之士……” “朕即下令将李祖继明正典刑!”羿栩更加不会犹豫了。 司马修也是一声都不敢吭。 他当然心知肚明,那李祖继不过是眼热大卫国师的权位,其实和晏迟无怨无仇,为了趋附他才和晏迟为敌,结果现在是替他背了黑锅,晏迟险遭冤杀一事必须得有人承担后果,这人不能是天子,不能是他自己,除了李祖继外无一合适。司马修并非不讲道义的人,他承认自己这回把党徒推入来替死极不厚道,可谁让李祖继先辜负了他的信任呢? 做为祛罢宫的住持,明明声称道术高强甚至以有给人续命的手段,哪晓得连荧惑守心的异象都无能观测,还一口咬定晏迟是个半桶水,如果他不曾高估李祖继低估晏迟,怎会错失这回天赐良机功败垂成? 今后是再也不能质疑晏迟意图复仇,意图谋逆弑君了!!! 司马修眼见着天子只顾和晏迟商量如何应对局势,根本就不愿再听他的建言,干脆告辞,他也不急着回家,直接就去了淮王府,一问,得知淮王府正在招待外客,司马修并不细问来客是谁——淮王自来就不喜过问朝政,也从来不爱和权场中人来往,交道者都是些闲人,多数也都与司马修熟知。 结果一见,来客还果然就是个熟人。 司马修径直坐下,斜睨着熟人:“官家这几日心绪急郁,穆郎却有闲情出宫饮酒闲谈来。” 穆清箫虽是经司马修点了头,才被荐入宫中陪侍于君王左右,但他却一点都不领这位的情,寻常本就没有主动和司马修来往,此时听了这一句阴阳怪气的话,更加没了好脸色,把酒盏一扔,也是霜眉冷眼:“穆某又非朝廷命官,替官家分不得忧解不得愁,无论何时都有大把闲情,只明明没有犯法触律,拜司马舍人所赐却如阶下之囚无异了,除了皇宫,也就只来得淮王府。” “你!”司马修本是已经拿起了酒盏,也气得顿在了酒案上:“真是不识抬举!” 眼见着两人就要争吵不休,淮王习惯性地做起了合事佬,先是劝抚穆清箫:“小穆勿恼,三郎言下之意乃是官家视小穆如知己,如今官家正遇烦难,宫中也难有能够开解之人,唯有小穆还能宽慰抒解一二,三郎,今日其实是我约了小穆来家小坐,也正是提醒他在此非常时刻理当多多劝慰二哥。” 原本淮王和穆清箫也不算酒适知己千杯少的挚友,有了司马修这么个败兴的人在座,任是淮王一直竭力地活跃气氛,这场酒席终究是越喝越冷,淮王无奈地送走了穆清箫,回来时已见司马修干脆横在了榻椅上,他摇了摇头,将熏笼往榻椅边移了移,踱去一张绣墩上坐下:“三郎心里不痛快,偏和他争执有什么意思,我看小穆的模样,并不是跟你我一类人,颇是抵触我们将他荐给二哥的用意,倘若要说服他一直在宫里陪侍,怕还不容易的……” “惯得他。”司马修干脆仰躺下来,枕着自己的手臂睁开眼,望着暖室里开得极高的天窗,满脸都是不耐烦:“你当他真介怀为君王之侍?他啊,只是不愿成为周郎的替代而已,也算他有几分心性,反而引得二哥欲罢不能,咱们荐他入宫,并不图他什么,为的也是二哥能有个伴儿,不至孤寂,犯不着冲他低声下气的讨好。” “我不是讨好他。”淮王叹了一口气:“三郎因这回之事……彻底开罪了晏无端,虽说二哥不至于责备三郎,我就担心晏无端会侍机离间,有小穆在宫中,日后多靠他提防。” “倒是不能让我们的人,结果被晏迟笼络。”司马修听见晏迟两个字心口就犯堵,躺着连气都不顺了,干脆坐起来,还把拳头捏得噼啪响:“我真是太低估了晏迟,这回,被他算计了,他利用了荧惑守心之象,逼我先使出杀手锏,好废了我手里最有可能将他置之死地的利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77章 女眷,危 淮王其实一直对司马修的判断半信半疑,这时听了他这番恨恨之辞,头痛道:“我早就劝告三郎,想晏无端要真如李祖继说的是盗世欺名之徒,当年滑州之役哪里有能耐解二哥之危?他不是常人,且他还和李祖继有所走动,指不定两人勾结串通……” “这不可能。”司马修断然道:“要是李祖继跑了,或者晏迟替李祖继求情,不用五郎你提醒我也知道他们两个串通勾结,可李祖继根本就没想过潜逃,他和晏迟只不过有数面之缘,怎么可能为了晏迟搭上自己的性命?且他有替人续命之能我亲眼确定过,他有这样的手段,怎么舍得被人利用至死!你说得不错,我现在认清了,晏迟确然深谙道术,他的能耐甚至非李祖继所及。 这也还罢了,我低估晏迟的还有他的势力,这家伙,居然能够策动民乱,我怎么都不想不通,就算他早有准备为赵清渠复仇,我们都清楚,赵清渠根本就没有谋逆的想法,晏迟不可能是继承了赵清渠的余势,他是从什么时候蓄集了这么多人手,又是从哪里蓄集了这么多人手? 他明面上的人手,无非先帝允他征集的亲卫,这三百亲卫我一直监看着,无一离开临安,不可能授令于晏迟远往福建煽动变乱。” 淮王听着有如听神话一般:“你不是低估了晏无端,你这是仍然执迷不悟,三郎,你想想你这些年来怀疑晏无端犯下的都是些什么事?他不仅能够操控鲁理壅,还能操控罗荣图和赵环,导致二哥失信于先帝,可三郎别忘了是你自己谏言,阻止二哥当初未将岁币伪替案上报先帝,乃至于皇嗣遇害,也是三郎谏阻二哥报禀。 这是三郎自己的主张,并没有听信他人的建议?晏无端就算能够操控罗荣图等,莫不然还能左右三郎你的意图?现在你连南剑州民乱都说是晏无端策动……除非晏无端能预见三郎冤害宫人梁氏,他怎么可能预见?三郎择中梁氏陷害辽使,这计划在行使前甚至连我都未曾透露。” “我的一切行为,虽非被晏迟左右受他人唆使,但早被晏迟预料了,至于我择中梁氏,是因她为洛王妃的贴身侍婢,洛王妃身边有几个贴身侍婢?晏迟不难排察。” 见司马修仍然笃断,淮王觉得他是走火入魔了:“那么贵妃所生的皇嗣会有残障呢?这总不能也是晏无端的阴谋?!” “这是基于晏迟的占断。” “那晏无端可真是无所不能了。”淮王撑着头,放弃说服司马修了,他太了解司马修的性情,这位一旦认定的事,犯了执拗,极难被人说服。 “说起这事,我现在相信晏迟既然咬定会皇嗣断绝,二哥日后恐怕真难再得子嗣了,五郎,我知道你从来没有欲念贪心,可事已至此,五郎不得不有所准备。”司马修干脆从榻上起来,直接坐在了脚踏上,更加挨近淮王,同时也把嗓音压得低沉。 “三郎!”淮王从司马修的眼睛里窥见危险的眸光,他顿时一阵心慌气促,身体不由自主往后一仰:“你、你莫不是……我不能与二哥为敌……” “我不是让五郎图谋帝位。”司马修抓住淮王的手腕:“洛王不会有子嗣,只有五郎之子,最适合立为储君,阿妹已经有了身孕,若诞下子嗣,二哥为了平息皇嗣断绝国祚难继的祸议,纵便是不至立即过继子嗣立为储君,也会将五郎之子接入宫中教养,以备东宫之选,但晏迟绝对不会容我司马氏之血裔日后为大卫国君,届时恐怕会针对五郎父子行计诡害,五郎听我之劝,为求安全,务必先下手为强。” “怎么先下手为强?!” “此番晏迟往南剑,即为大好时机。” “不可!”淮王大惊:“慢说王妃腹中胎儿是男是女尚不确定,即便如良医正脉断果真是男嗣,咱们这个时候暗杀晏无端,于二哥何益?倘若二哥之位先被动摇……” “那我还有一稳妥之计。”司马修一笑。 他与天子之间,手足之情其实一直更胜天子待淮王的手足之情,司马修之所以一直针对晏迟,还真不是出于他的一己私心,诚然,他确有争强之意,但和晏迟本无仇怨,光是争强好胜大不至于闹得势如水火,司马修是看准了晏迟与赵清渠之间,不是父子更胜父子。 司马修不是皇帝,他没有至高无上认定可以将臣民生杀予夺的优越心,他试想与晏迟易位而处,绝对无法容忍“杀父之仇”,当然,除非晏迟是个懦夫,抑或无情无义之徒,但晏迟可是这样的人? 司马修将晏迟视为威胁,但他却从来不曾鄙夷篾视晏迟这么个对手。 反而,司马修早就看明白了,如果没有晏迟明里暗中相助,他的表兄,当今天子甚至连夺得储位都胜算甚微,哪怕当年的太子羿桢早就为羿承钧所不满,可当年的魏王羿栩是怎么逐渐赢获君父寄重的?是滑州之役反败为胜之后,经数番设计,才有了与羿桢争夺储位的实力,更不用说最终导致羿桢失储的诡计,俨然就是晏迟一手策划。 晏迟怎么可能是懦夫? 当然,就算晏迟不是懦夫也可能无情无义,事实上世上多的无情无义之徒,少见的是知恩图报不计自身安危的人,司马修不是没有过动摇和犹豫,其实让他笃断晏迟定然会为赵清渠复仇的原因,在两人身上。 一个是辛远声。 司马修曾经疑惑,为什么晏迟与辛远声为挚交,辛远声意图入仕,晏迟却不肯提携,后来他和辛远声经过一场交道,虽然两人怀着的都不是真心,司马修却仍然摸清了辛远声的为人,为了重振国威,征复失土的志想,才甘心在断绝科举正道入仕的前提下,依靠攀附权场赢得晋升之途,晏迟俨然是不愿让辛远声为了这一志想,蒙受污名才一再拒绝提携。 也就是说晏迟根本不希望辛远声实现志想,为什么呢?因为晏迟认定辛远声这么做,不值得。 晏迟对于君国,对于社稷,没有效忠的想法,在他心目中,好友更重要,那么他追随天子的目的,如果不是为了权位,又是为了什么呢?一个看重权位的人,不会认真视什么人为挚交好友,眼睛里只有利害得失,提携辛远声是利与得,何必拒绝? 另一个人,就是芳期。 司马修从来不认为太师府的庶女,足够般配大卫国师,若说晏迟真是被美色所诱,那么又何必对金屋苑里那么多姬妾视如敝帚,晏迟绝非好色之人,他是认真对发妻一心一意,当晏迟暗助覃逊斗倒向进,面临生死攸关还不忘予发妻保命符时,司马修笃定晏迟跟他,其实本质上是相同的一类人。 不是无情无义,而且情义从不滥予。 于是虽说存在这样那样的匪夷所思,司马修仍然认定晏迟对天子怀有恶意。 可即便羿栩不信他的苦口婆心,被晏迟迷惑,司马修灰心归灰心,但他没想过背弃羿栩,诚如淮王所说,这个时候暗杀晏迟,多半会让局势更加恶化,如果司马修有了二意,他其实可以“一石二鸟”,先除晏迟,再助淮王登位。 这是一个难得的时机。 荧惑守心之象显生,龚氏产残障之子,羿栩虽未将皇嗣断绝的占断公之于众,但其实并不用公示,也会有此类流言滋生,更兼南剑民乱,天下已在质疑羿栩并非天命之君,可一姓更替一姓自古就没有这样的容易,如果羿栩失位,其实最适合的是另立羿姓君主。 洛王、淮王,前者无嗣,后者更能让百官臣服。 淮王将羿栩取而代之,对于司马氏一族而言并无任何损失,甚至更有利处——太后、皇后皆为司马一门出身的女子。 但司马修并不想这么干,他刚才,其实只是在试探淮王而已。 他信不过淮王么? 不是信不过,而是司马修对淮王过于了解,他清楚淮王其实一直心知肚明,太后待淮王如亲出,其实更多的是利用笼络他为己所用,同样天子待淮王的手足之情,出并不那样纯粹,曾经的淮王没有争权夺位的想法,可日后呢?天子无嗣,只能过继淮王子为储,不管淮王甘不甘愿,都会被卷入一场新的权位交替,如履薄冰,叵测艰难。 淮王不为利益相争,但会否为了生死相争? 司马修不能背弃羿栩,但同样不能背弃淮王,他只能竭尽全力的,一手拉着羿栩,一手拉着淮王,让他们三个至始至终团结相联,才足以和晏迟这个强大的敌人对抗——最艰难的是,羿栩大有可能会被晏迟离间,放开他的手,成为晏迟手中的利器。 输了至关重要的一局,他已经陷入了被动,先下手为强其实已经是一句空话了,司马修根本不可能暗杀晏迟得逞,他相当清楚,晏迟甚至可以煽动民乱,又岂会被他行刺成功? 也许,想要斗败晏迟,只能剑走偏锋,看看从女眷身上能否找到新的契机。 这晚上,淮王撑着酒意,去了孺人芳舒的居院,芳舒本已经歇下了,听闻淮王来,一边诧异一边忙着起身,淮王却快一步入内,按住了她:“你现下行动不便,不用再起来,让婢女们服侍我洗漱便是。” 芳舒口中称着是,只见淮王自己斟了一盏茶,慢条期理地品着,还能不知淮王根本没有睡意?她也就只好靠坐在床上,与淮王说一番闲话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78章 乱军头子 芳舒自从嫁入淮王府,日子倒也过得平顺,原本和她一同嫁入王府的孺人施氏,过去她的父兄还算是受先帝的看重,所以连司马王妃都不得不有所忌惮,可先帝崩逝,施家父子早就不足为虑,施孺人因此彻底被淮王冷落,便是这些时日,王妃和芳舒因为有了身孕都不能侍寝,施孺人也并没有借机争宠,芳舒几乎都把这么个人给遗忘了。 只是她虽然有孕,但因为司马王妃同样有孕,王妃是万万不能操劳的,于是中馈家务这些琐事,仍然多耐她承当琐杂,芳舒不比得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没有那样矜弱,只不过因为妊期的缘故,比往常易生困乏,先前因为突发的一件人事她就理问了一番,已经误了安置的时间,这会儿子陪着淮王有的没的闲话一场,眼皮子得用些力才能保证不打架了。 淮王倒了看出了芳舒的倦容,终于言归正题:“今日是陪三郎饮酒,我半醉而已,他却酩酊大醉了,着实是因他这些日子,心里头烦闷……你也应当听说了,三郎轻信了李祖继的话,误解晏国师杜撰天命,才谏言官家将晏国师处罪,可事实证明是那李祖继居心叵测,三郎也知道这回轻率莽撞,开罪了晏国师,只他那样的性情,硬撑着也是不肯服软赔罪的,我就想着……” 见淮王欲言又止,芳舒知情识趣:“等过两日,天气晴朗了,妾身去拜访三姐,试着转圜转圜。” “你这身子也经不住奔波,不如写张帖子约了覃夫人过来,你们姐妹二人也可一叙。” 芳舒答应了,淮王才终于肯去厢房安置。 早在两月前,淮王便让一个宫人侍寝,那宫人并非是芳舒房中服侍的人,只是有了姬妾的实份,就安排住在了这处院子,芳舒自知厢房里有那位照料,她也不用愁着再做安排,只睡醒之后,因见贴身婢女鹊儿神情不愉,说话又是阴阳怪气的,她听着都觉逆耳,于是叫到身边一番教训:“你原本不是我带来的婢女,只在我屋子里服侍也有些年份了,我也不同你外见,今日才同你摊开来讲这番话。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图个长长久久安安稳稳,我不愿泼你冷水,你要真断了其他的念头,我便回了王妃,将你调去别处。” 鹊儿其实是良雇,本家又并非贫困需要她这女儿做工维生,之所以愿意来亲王府为婢侍,打算的便是攀个高枝儿,她听覃孺人口吻严肃,心中本是七上八下,又听“不泼冷水”的说法,心里安定下来,还没及欢喜,再听“调去别处”,就又慌了,赶紧往地上跪:“婢子知错了,求孺人宽恕婢子一回。” “我没想罚你,只是跟你交个底,淮王府的姬妾出自哪个房署均有可能,只断然不能是出自我的房院,你要真想在我身边服侍,必须断了那念头,要不愿意断念头,我不会拦着你,至于成与不成,全看你有无造化。” 鹊儿就又再犹豫了。 芳舒看在眼里,怎会不明白呢?就安排下去调开了鹊儿,因见着另一个婢女蟋儿也在发呆,她顿觉头痛:“你也不愿在我屋子里待了?” 蟋儿忙辩解:“奴婢没有别的想头,只是……想不明白孺人若愿成全鹊儿,为何不直接抬举她……” “听好了,只有王妃才有权力决定抬举谁不抬举谁,换作谁都不能有这样的心思。” “只是王妃连中馈都愿交给孺人……” “你不也说了,那是王妃愿意,王妃愿意让我佐助的事我不能推脱,王妃没有的交待,我不能逾份,王妃宽仁,不代表底下人就能犯上。”芳舒多余的话就没再讲了。 司马王妃确然不是个刻薄人,心无城府,与人为善,便是那些年施氏多有挑衅算计,王妃也并不和她计较,施氏失了凭仗,王妃更加不曾落井下石,可这个淮王府,别看独立于宫外,实则脱离不了太后的管控,芳舒自问已经足够本份了,从来不曾逾礼犯矩,不照样因为先于王妃有孕,差点没被司马太后直接赐了一碗落胎药。 还多得晏国师暗中相助,她才能平安顺利生下长女。 就这样,太后还隔三岔五的派遣宫人来王府赐教,不就是敲打她时时勿忘本份。 芳舒这些时日以来,日日不忘求神拜佛,她这样的虔心祈求,盼的是王妃能先她诞下男嗣,如此一来虽说她万一生下儿子,仍不可能自己教养,好歹养在王妃膝下,时时能见,不至于被太后一声令下就将孩子抱去禁内。 庶子为长,备为皇嗣,日后要是王妃生了嫡子,那她的孩子必定会为弃履,司马太后不会容许她的孩子活着,成为司马一姓血裔的阻碍。 芳舒固然是心事重重,却没忘了给芳期下帖子的事,而帖子送到的时候,芳期都在忙着替晏迟收拾前往南剑的行装了,这两日她当然是不便往淮王府去的,又至于该去不该去,还得问过晏迟后才能答复。 晏迟即将远行,倒是一身轻松,并不看芳舒送来的帖子,听芳期问才道:“没必要主动和淮王府交近,不过既然是你的族妹约见,你又不厌烦她,去见谈一番也罢。我猜这是司马修的主意,打算着从你身上侍机突破了,这回他又算踢中块铁板了,不,是踩中个铁板栗,反过来还会扎了他的脚。” 芳期听闻“铁板栗”三字,才留意见晏迟居然把她绣的合欢绣囊不晓得从哪个箱子里翻出来系在腰上了,赶紧去抢,没得手,反而被晏迟锁着了腰,她只好说软话:“你这趟出远门,还是肩负重任,带着这物件大损了国师的威严,落世人眼里确然不成样,就算真要带个念想在身上,我从妆奁里择一枚玉佩取代更妥当。” “我又不是一时半会儿抬脚就走了,现在家里,不见外人,损不了国师的威严,夫人急什么?”晏迟笑道,瞄了一眼仍忙着收拣衣用专心致志的婢女们,低头咬了咬芳期的唇角,这下子更让芳期羞窘了,气鼓鼓地瞪着他。 瞪着瞪着,眼眶倒像是有点泛红了。 晏迟才松开了芳期,芳期却不急着去解那绣工粗劣的绣囊了,低着头道:“我还没去过福建呢,真想去见识见识。” 言外是不舍得分别的意思,晏迟听出来了,越有了笑意:“福建就在那儿,又不会长腿跑了,日后有的是机会去游玩,只不过民乱可不多见,下回怕就见识不成了……按理说便是你有了身孕,跟着我去,我总有把握不会让你累着,更不可能发生闪失,可奈何羿栩现今再是信任我,多少还得提防呢,你要跟我一起往南剑州,他手上连个人质都没了,那是万万不能安心的,所以这回我是没法子带着夫人共往了。” 芳期听他把平乱之行说得像旅行一般,仿佛半点风险不存,本没什么好担心的,只鉴于晏迟前不久的“劣行”,到底不能真安心:“你就真有把握靠三寸不烂之舌平乱?” “当然有把握,这起民乱的首领原本就是我的人,我是乱军头子,南剑州好比我的大本营,有什么怕的?”为了让芳期安心,晏迟才把详细如实告诉:“这起民乱我早就在策划了,为的也是把部分刺探社的成员名正言顺送去山东,只不过择定在南剑州是因那宫人梁氏的父兄刚好为那方人士罢了。 光是煽动百姓叛乱当然不易,只我手下一批人,尚属落草的匪寇,这些年他们也纠集了一帮走投无路的百姓,各地都有。再者,今年云涛观事变,羿栩私以血腥杀戮震慑臣民,当皇帝的自己扰乱纲法,势必会让州县百性惶惶难安。 贪官扰民,剥削弱势之事屡禁不止,然过去还算有律法为纲,被侵害的小民总不至于状告无门,心里总算还有倚靠的,可天子无视国法滥用私刑,丽正门外的登闻鼓都可能有若虚置,更遑论州县地方衙堂?又确是自从周全党服诛以来,州县多有官吏变本加厉滥用私罚的事例,大卫的司法体系正在崩坏,羿栩却无知无觉,在这样的情势下,煽动一地民乱其实根本不需废多少力气。” 芳期其实想到了南剑这起暴乱是晏迟策划,这时得到了“认定 ”,才又动手去解晏迟腰上的绣囊。 “我往南剑之行,不过当龚佑面前作态而已,他是羿栩的耳目,羿栩也是为了让龚佑立此功劳,我会让龚佑亲自察明,其实北复军的首领是为了救回被辽廷掳困的家人,真正目的并非在大卫的帝位,经商判,羿栩赦免北复军,准其投山东,并用金赎回其家属,放心,不会有无辜百姓丧命于此民乱,他们留在福建,大多也没个安稳生计,所以才肯听煽动反抗朝廷,等去了山东,反而还能安居乐业。”晏迟道。 芳期有些不解:“不是说福建乃富庶之地么?为何还有这么多的百姓不能维生?” “原本是富庶之地,但自从淮河以北陷落,迁来淮河以南的大族官宦太多了,这批人像蝗虫似的,霸占了不少福建本籍百姓的田业,更慢说从前养活皇族及朝廷,是二十四路赋收,如今呢?减至十六路,福建因是富庶之地,分担的民赋本就沉多,早有底层人家不堪重负,被逼得变卖宅田,靠劳雇糊口。” 若现今还是真正的太平盛世,任凭晏迟有翻云覆雨之能,他也没法子煽动民众暴乱,并以讯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取州衙,解除州城的武装占地立番,说到底还是羿承钧及羿栩两代窝囊的君主,给了他机会。 不过很显然,仅靠这点军力,远远不足威胁羿姓统治,所以这起民乱,从策动之时,为的就是争取让羿栩放行而已。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79章 小别 山东现今当然也不是乐土。 只不过因为山东部分大族对于故国家园不离不弃的热爱,联合民众成立义军一直反抗辽国的统治,辽廷又因前期与卫国的激战,消耗了军力,虽说拿下山东,可利用海路直下江南,但辽人根本不擅海战,故而认为兵逼山东益处不大,这些年来并没有针对山东进行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山东便成为了悬独于辽、卫之外的“自治州”。 而晏迟接管刺探社以来,几经发展壮大,虽然确有一部分人寄望是安居乐业,仍有一部分人心存光复河山建功立业的幻想,晏迟从来不会勉强党属打消幻想,所以他替这部分人做了规划,留在江南是没法光复河山的,不如去投山东义军才能实现抱负。 正好趁此时机,将这批人马送往山东发光发热。 福建往山东,只要江浙沿岸不设拦截,可行海路往至,但要不是非常之时,羿栩不可能下令撤防任由船只通行,虽说在晏迟看来,其实大可不必阻断山东与江南、闽南的航运,卫廷若能给予山东义军支持,联合掣动不断骚扰辽国在河北等地驻军,虽说暂时还不得征复失土,不过也能限制辽国休养生息,如此才是南卫朝廷的长存之道。 但这话羿栩是听不进去的。 因为羿栩就是个懦夫,生怕激怒辽廷,导致辽国的铁骑又再大征南侵。 南卫朝廷耗费无数钱粮养兵备战,但用途只在防御,晏迟其实已经看穿了这样下去的后果,不待鄂举、辛坦之等等守将的热血被朝廷的消极怠战逐渐磨灭,只要再予辽国至多五年时间,那个颇有些治政能耐的叛国之徒莫为刍,就能佐助敌国完成休养生息的战备基础,辽兵大举南侵,南卫危如累卵。 必亡,除非有力挽狂澜之人。 这个人不但要精兵事,谙战局,晓地域关隘,而且还必须能收拾住南卫朝堂不能齐心的乱势,手握军政大权——恩,这个人起码得先是个皇帝,否则便是有大能,也扛不住皇帝的忌惮,政党的陷害,没把辽兵驱逐,自己人头先落了地。 姓羿的根本不存在这样的人。 所以在晏迟看来,南卫朝廷实则已经苟延残喘,说起来荧惑守心的天象预示着战乱和衰亡也并非没有道理。 可他的分析有人听么?并没人听,就连他手底下那些个刺探社的壮士,不也还是心存饶幸,根本不听他的建议干脆归隐山林,彻底放弃光复河山的幻想。 大抵听得他劝诫愿意随他归隐山林者,也只有付英等少数心腹。 罢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勉强没幸福,晏迟对于生老病死之事一贯看得开,他甚至觉得一个人在此乱世能够选择怎么活怎么死其实已经是件有福气的事了。 只除了一个人,他去哪里,她也一定要去哪里。 晏迟临行之前,又再安慰芳期:“要说此行,我完全可以在年前就赶回来,只事情解决得如此顺利,那就太不符合情理了,故而磨也得磨到新岁后,不过肯定不会有什么变故,你别提心吊胆,把腹中胎儿养成个愁眉苦脸的性情可就糟糕了。等我一走,你先去把阿瑗接回来,李祖继被处死,早前那桩风波就算定了案,羿栩必不会再信司马修的唆使为难阿瑗。” 其实赵瑗就算从此“失踪”,羿栩也必不会再追究,但晏迟要不是自身难保,肯定不会让赵瑗去山东自生自灭,他已经替赵瑗和辛九郎盘算了个更安全的去处,只是现在送他们两个离开为时尚早,那两人还未必愿意,为免不必要的麻烦,晏迟不强迫赵瑗这时离开。 他确能笃断的是,他安全,赵瑗也会安全。 等晏迟前往南剑州,芳期果然大张旗鼓地去接了赵瑗回家,两人叙了一番别情,赵瑗这才听说当日情势的危急,感慨道:“多得阿期机警,否则辛大哥恐怕就会中计了。” “不能够。”芳期摆着手:“晏郎事后告诉我了,他虽拿不准司马修有没掌握证凿,但确定辛郎君不可能被司马修套出什么实供,猜测到了司马修利用辛郎君,是为了诱使辛郎入陷,即便我什么都不管,只是听从晏郎的安排先于自保,辛郎君只要一行动,就会被晏郎安排的人手及时阻止,我这回并没帮上什么忙,只万幸没有添乱。” “要不是阿期那登闻鼓一敲,闹得司马修收不了场,恐怕不会笃断荧惑守心之象根本不会发生,三哥虽已经设计周全,羿栩却未必会给三哥君前自辩的机会。”想到凶险处,赵瑗直至此时尚觉惊心:“我其实已经追悔不及,我早该劝三哥终止复仇,阻拦三哥涉险,我是真的已经想开了,便是羿栩和司马修都死了,我的父母家人也不能死而复生,我不该执着仇恨,该为活着的人设想。” “谁也拦不住他。”芳期倒是越发了解晏迟,不让赵瑗多想:“他复仇,从来都是为了他自己,除非东平公还有夫人,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世,哪怕被贬为庶人,只要他们还活着,晏郎才不会计较那些陷害他们的人,但没有除非,生死大仇结成,晏郎开始了就不会罢手。好在是,虽然艰险,但都过去了,等这回南剑州善后归来,哪怕是一国之君,都没有权力以欲加之罪罚处晏郎。” 芳期这可不是盲目自信。 当初祛罢宫的住持李祖继,法座下有多少信众追随尊奉?固然就算被处杀,那些曾经得受过他恩助的信众没有落井下石,尚且铭记着祛罢宫的功德,可是临安城中绝大多数臣民,当听闻李祖继就是陷害晏迟的大能之士,义愤填膺认定李祖继罪有应得者,远远多于为李祖继惋惜抱憾的人。 又哪怕李祖继收服的那些信众,他们感恩虽感恩,但几乎没人质疑晏迟,因为就连祛罢宫的其余道修,如雪庵客等位,他们都承认了李祖继虽然行过善事,然而被利欲熏心企图夺据国师之位也是事实,小善难掩大恶,也就是天下尽都认定,相比一座道宫的住持,力保社稷,消除天下祸厄的国师晏迟所行的才是大善。 荧惑守心之患,只能依靠晏迟这个国师化解。 这几乎成为了所有人的认定,包括羿栩这个皇帝。 哪怕晏迟建议羿栩颁罪己诏,承认未依国法,私刑处死嫡母周氏及血亲侄儿引发上苍示警,这一搁从前羿栩万万不可能接受的方式,但眼看着福建竟然暴发民乱,且乱军居然将矛头直接冲向一国之君,连清君侧这样的说辞都懒得用来婉转一下。 羿栩惊惶失措了。 他的身份变了,不再是魏王而是天子,但说到底他仍然是个懦夫,和当年那个为了争取君父看重,请令往滑州与辽军一战,差点兵败被俘从此就被吓破了胆,一心摇尾乞和的魏王完全没有区别。 他以为靠血腥杀戮的强权手段就能坐稳权位,然而结果竟然导致庶民暴乱意图动摇他的江山,羿栩失败了,他再次成为了缩头之龟。 还有让羿栩更觉挫败的事。 虽说他现在已经予以了晏迟极大的信任,不过从根本上当然还不可能接受皇嗣断绝的结果,龚氏死了,这不要紧,他有的是后宫嫔妃,尤其陈皇后曾经诞育下健全皇嗣,羿栩甚至将清箫都暂时撇下,无关情爱,他现在更加注重的是子嗣,可是他像是真受到了先帝亡灵的诅咒,他服药,甚至施针,想尽了办法,都无法完成生儿育女之事,这下子不仅羿栩恐慌,整个后宫都陷入了恐慌。 天子有疾,再是难言之隐,如今都已不能再瞒着太医署。 但太医们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能以“缓缓调养”四字安抚,甚至有人逼于无奈,硬着头皮谏言,劝慰天子不必心急,倘若对妃嫔难以调动兴致,不妨先靠别的癖好缓缓平复心绪。 于是就连司马太后,也只好默准了天子先召男宠。 但羿栩仍然无法“振救”自己。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谁也懒得见了,反而是在从来不曾“失态”的清箫面前,谈论的明明无关情爱与风月,似乎才能使心绪略微得到平静,平静则生惬意,摆脱急躁与焦虑,让羿栩觉得自己多少活得还像个人。 他以为这都有耐于清箫那张与周途疏极为相似的面容。 但实际不是的。 清箫心里很清楚,让羿栩得以宁惬的其实是他的熏香,不过在这样的宁惬里,其实早受摧情药物所害的天子,越来越不可能再有皇嗣。 原本嘛,晏迟能占断的是贵妃腹中胎儿绝非健全,但皇嗣断绝就完全是杜撰了,既然皇嗣断绝不能是天意,那么只能是……人为。 清箫的熏香,常人吸入不会有害,所以鉴香的太监也好,抑或太医署也罢,无论谁检验都无妨碍,这一味香,是专门针对羿栩调配,只有长服摧情药物已经伤损阳元者,才能为此味香所伤,但不会有哪个医者能够诊出症结所在,要怪,也只能怪摧情药物。 但其实长用摧情药物必伤损阳元是常识,羿栩不可能不知道,但他有什么办法呢?为了生子,他也无可奈何,所以要怪也只能怪羿栩自己。 清箫看着香炉里升起的一缕烟,笑容宁静。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80章 淮王府一见 接回赵瑗之后,芳期才去赴芳舒的约见。 因为族姐要来淮王府,芳舒今日准备了好些杂嚼果子,暖阁里也布置了腊梅,暖香这时浮溢流动,她照着铜镜,正想往发髻上配一支宫绸珠蕊花钗,手指才刚触到花钗,就听一声:“婢子来帮孺人。” 芳舒一转脸,却见她已经调去别的房署那位鹊儿,竟然又出现在了这里。 还不待问,鹊儿就托着花钗跪在地上:“奴婢求孺人,还许孺人回来服侍,奴婢是真知错了,奴婢过去确然有那一厢情愿的想头,见武姬得宠,奴婢因寻思她不过是官奴,比奴婢还要卑贱之人,心里不服言行上才犯孟浪,奴婢还不体量孺人的好意,辜负了孺人的劝诫,昨日奴婢因大王教训,明白过来奴婢不应痴心妄想,大王说了奴婢若知错,定得求得孺人的宽谅,否则淮王府容不下奴婢这等心大的下人,奴婢求孺人,莫使奴婢遭驱逐,奴婢今后只一心一意服侍孺人,绝不会再生二意。” 芳舒愣了许久,才点了点头,她看着铜镜里自己端坐着,鹊儿手拈那枚珠钗插在了她的发髻上,鹊儿又忙不迭要扶芳舒起身,眼眸安安稳稳地垂下:“孺人是要往角门处迎覃夫人么?” “大无必要。”芳舒没起身,仍看着铜镜:“阿姐知我身子不方便,必不肯劳动我,她应当会先去见王妃,在往我院里来,她与我本是同姓的姐妹,自来就没那么见外。” 芳期确然是先去看望司马王妃。 虽请她来的并非淮王妃,但司马妃毕竟是淮王府的主母,礼节上她自然应当先与王妃应酬客套一番,结果从王妃处出来,被淮王府的婆子带着往芳舒所住的房院去时,经过一间小花苑,那条游廊上只见司马修负手而立,根本就是“恭候多时”,淮王府的婆子行了礼远远避开,芳期却并没有心领神会地让她的两个婢女,常映、胡椒也走远,她就像带着两个副将的女将军,威风凛凛地与司马修对峙。 在淮王府里“巧遇”司马修意外么?多少有点。 虽然晏迟临行之前把她“定位”为铁板栗,且笃定司马修想从她身上设计突破,只芳期掂了掂自己的份量,倒并不以为自己能入这位状元郎的“青眼”,再者说淮王既然已经开了口让舒妹妹请她面见,说明司马修并不打算亲自和她交锋,那这人又是为什么要在这里做拦路虎? “覃夫人安好。”司马修问了一句,没行礼。 “如舍人所见,安好无恙。”芳期应了一句,自然也没还礼。 “覃夫人对某,倒也不必有这么大的敌意。”司马修看了一眼芳期身后,面无表情但分明对他满是提防的两个婢女。 “我与司马舍人不算熟识,舍人对我倒也不必太过随意。”芳期再次忽视了司马修“摒退左右”的暗示,脸上的笑容客套得不能再客套:“司马舍人既有话说,理该大大方方候在王妃处,有王妃在场,又何需婢女杜免瓜田李下。” 司马修眉毛一沉,眼睛里晃过一道冷意。 但芳期是什么人?早在晏迟这座冰山的威慑下磨炼修行过,她对羿栩的君威可都能不屑一顾,皇帝雷庭大发时她尚且能够撒泼使刁,还会畏惧司马修的冷眼么?客套的笑容都不带一丝打颤的,仍然雍容端庄的站着。 “我看覃夫人的气色,似乎甚好?” “我听司马舍人这话,仿佛极不愿意见我安康无虞似的?” “那夫人就多心了,某虽和晏国师有过节,但都是些误会引生的,误会这时也说开了,连与晏国师都该化干戈为玉帛,对覃夫人又怎会还有恶意呢?不过某心里着实觉得有些诧异罢了,晏国师请旨,不带一兵一卒远往南剑州平叛,这其中的凶险,覃夫人如此聪慧不应不知,某度量着夫人总该有些忧色,但今日一见,夫人却全然没有担忧的神情,某当然不会以为覃夫人对晏国师的安危漠不关心,故猜测着覃夫人是认定了晏国师福建一行必然顺利平安,是否?” 司马修斜长的眼角微扬,似逼视,又似试探。 “忧形于面,大无必要,尤其在司马舍人面前作态那就更是多此一举了。”芳期的神情毫无变化,完全把司马修当作普通官眷在应酬似的。 “看,覃夫人对某果然敌意太大了,你这言下之意,无外是认定某还会针对晏国师,不是出于真挚诚心的关怀,我不知覃夫人为何对某有这么深的敌意,难道是说……此地无银,故生防范?” “司马舍人真是太多疑了,我这言下之意,实则是荧惑守心的异象显生,紧跟着禁内、外州发生两件变乱,百官万姓尽皆人心惶惶,都在惊疑天生异象,伏祸无穷,而今唯有外子能不用战事平息变乱,稳定人心,外子固然胸有成竹化解上苍的示警,司马舍人与外子同朝为官,共佐于君上,亦理当相信官家已下罪己之诏,经外子祈告天地,上苍神君必佑大卫社稷安平,我虽是妇道人家,但毕竟乃国师府的女眷,若我满面忧色心有戚戚,于安定人心何益?” 两双眼睛对峙片刻,司马修终于是让道了。 芳期不再多话,率着常映、胡椒直往游廊那头去,每一步都迈得稳稳当当。 她却听常映小声嘀咕:“我没听懂司马修是什么意思。” 芳期才一笑:“他没什么意思,出现在那里,有那样一番话,明知试探不出我什么来,不外是让我打消防心罢了,以为他让淮王授意舒妹妹请我来,目的就是试探,所以我对舒妹妹就不会再有任何提防,他根本的目的就能隐藏下来。” 常映居然叹了一声气:“有的人的脑子明明没有生得硕大无比,怎么内里就能长出这么多的弯弯绕绕?夫人对覃孺人自来就不提防,司马修真是多此一举。” “我本不提防,可这个时候舒妹妹请我来,我就不能不提防了,还有常映,司马修脑袋里弯弯绕绕虽多,我的也不少,更不论晏郎了,你这一张嘴,连自己人都损。” 那婆子仍远远的在前方带路,过了这间小花苑,便见一面雕花影壁,是在万木凋枯的冷冬,影壁上丹朱、碧翠的明艳之色,使得灰青的院壁间因此一方鲜亮大不至于清寒,正对影壁是一扇大开的门扉,入内,回廊连通正中,房厅上方悬一匾额,芳期见上头书着芳华永继四字。 婢女蟋儿本是候在门外,这时赶紧相迎,入了房厅转左,就进入一间暖阁。 芳舒这时才起身相迎。 芳期见她小腹高挺,瞧着与王妃的一般大小,不过行动间却不似司马王妃般的慵懒,再看芳舒的气色,似也比王妃要强些,就是那张瓜子脸还是没有变得丰腴点。 姐妹两人先是说了一番家常话。 见芳期拈了一枚青梅饯,芳舒却伸手按住:“这么多的蜜饯,三姐怎么就拣中了这样?这是专按着我的口味做的,常人多受不住这般强烈的酸味。” “我就是见舒妹妹一枚一枚的吃得欢畅,忽然也想尝一尝。”芳期笑着挨近芳舒耳边,跟她低声说了句话。 “当真?可请了脉?” “没有,是被晏郎先看出来了,日子尚浅得很,请不准脉。”芳期道。 “我不知这事,要不也不会烦动三姐来了。”芳舒很是过意不去,她哪料到芳期也有了身孕,而且日子如此的浅,正该在家里安胎。 “要不是晏郎看出来,我自己都不觉察呢,难不成还能困在屋子里不走动?我也没那么矜弱,晏郎都说我底子强健,我们两家还隔得不远,没必要乘车,轿子这么安稳根本无妨碍。” 芳舒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芳期的小腹,很是欣喜:“前些日子连我都听说三姐夫和三姐闹了别扭的传闻,当然自从三姐经过在丽正门前的一闹,那些话我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了,今日又知三姐的大喜事,就越发安心了。” 话既是说到了此处,芳舒未免也就提起了淮王的授意:“天气冷,我身子又不方便,这时约三姐来王府原本也是不能陪你尽兴的,实不相瞒,请三姐来其实是大王的意思,为的是替司马舍人转圜转圜…… 我也知道,司马舍人与三姐夫间的过节,并不是几句赔罪抱歉的话就能打消的,司马舍人的性情又那样执拗,让他服软那还不如指着水滴石穿,大王确是不想因为司马舍人的缘故,也与三姐夫生份了,尤其,大王更是担心我夹在中间为难。” 芳期看着芳舒。 她心里忽然就有些异样,像刚刚坚持尝试的青梅饯果然是太酸了,那酸味在心尖上轻轻刺了一下。 眼睛里仍然在笑的,手还伸了过去。 “司马修是司马修,淮王是淮王,至于舒妹妹,我们之间就更不会因为朝堂权场上的事影响了,也正是舒妹妹说的那话,司马修哪里是想赔罪啊,他知道我今日会来见舒妹妹,早前还在游廊上堵我呢,想从我口里套话,可见他非但不想化干戈为玉帛,仍不死心要打压晏郎。” 芳舒不安道:“这司马舍人,是全然没有听进去大王的劝诫,三姐,我想三姐夫方才化险为夷,必然也不会吊以轻心,这回三姐夫奉旨往福建,也势必不会发生闪失,三姐别那么担忧。” 芳期笑了一笑,拍了拍芳舒的手:“我不担忧,晏郎启行前卜了一卦,确断虽说天生异象,只要官家顺应天意悔错改过,变乱是能够平复的。” “这就好。”芳舒忽然抬眸,看了常映、胡椒一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81章 高蓓声故地重游 芳期下意识,也转头看了常映、胡椒一眼,再转过脸来,目光是落在芳舒身边的婢女鹊儿脸上,眉眼间笑意柔和:“能跟在我身边的人都是信得过的,舒妹妹任是什么话都不必避着她们。” “我就是听大王说,荧惑守心虽是上苍示警,可似乎预示着皇嗣断绝……三姐,你知道我一直以来的忧虑,我没什么别的想头,有了郡主后,其实也望着这回还得个女孩,可这腹中胎儿,要不是请托三姐夫卜断,未出生前并不能确定男女,我就是担心,万一……”芳舒并没有让鹊儿避开,可这样的话,她还是不能说得太明显,就迫切地盯着芳期,指掌间也渐渐用力。 芳期沉默了一阵,还是拍了拍芳舒的手:“晏郎占断,确然是官家恐怕难有子嗣了,不过舒妹妹也不用太担心,哪怕官家将来只能过继子嗣,首先考虑的也当是淮王一系嫡子,司马王妃是有福份的人。” 这天芳期并没有在淮王府耽搁太久,她原就有意是午后才去,错过了饭点,芳舒收到回帖一看芳期定的时间,倒也会意,后来更是知道芳期已有身孕后,就越清楚她现下在饮食有更多避忌,都不曾说客套留饭的话。 常映虽一步不离芳期身旁,没错过一个字的交谈,凭她头脑大小正常内部却“粗直不蔓”的构造,完全没意识到任何蹊跷,直到回了国师府,听胡椒说了“覃孺人不再可信”的话,她才差点把眼珠子都惊得掉出来,赶紧的搬个绣墩坐在芳期面前,等着听芳期是认同还是反对。 芳期蹙着眉头,思谋良久:“舒妹妹今日的言行确然大不寻常,她明知今日和我这场面见的因由,也不会认为我看不破背后的名堂,她是身不由己,有她的难处,这我难道还不知?我和她之间,有许多话在淮王府大可不必明言,可她却像真在套我的话,助着司马修和淮王,想要察实南剑州之事是否出于晏郎的策划。” 常映听到此已经是大惊失色:“夫人既察觉了,还说并不担心郎主的安危?这岂不是告诉了覃孺人南剑州变乱之事正是出于郎主的策划?!” “笨。”胡椒瞪了常映一眼:“夫人并没有留下任何口实,只说郎主有把握平乱,夫人也相信郎主的占术,所以一点不忧虑,夫人正该这样讲,覃孺人拿不准郎主的占术是否可信,但肯定会被夫人迷惑,以为夫人对她一如从前完全不存猜忌,夫人接下来才能将计就计。” “可是覃孺人,为什么突然背叛夫人了?”常映问。 这回芳期思谋得更久了,终究是摇了摇头:“哪里说得上背叛,她毕竟是淮王孺人,且与淮王生儿育女,女子嫁了人,有了孩子,牵绊就并不限于兄弟姐妹了,我不也是如此么?别管她变是不变,晏郎的机密我都不会告诉她,其实我和她间的信任啊,一直都有保留。只不过想到日后,也许矛盾会越积越深,再也做不成姐妹,心里终究是有些难舍。” 胡椒看常映脸上显然的愤怒之色,拉了她一把,又干脆把常映给拉去了屋子外头,站在霁桥上教训:“嘴巴笨就不晓得少说两句话么?看不出夫人心里正难受啊!覃孺人虽仔细论来只是夫人的族妹,并不跟一处长大,可相比覃二娘,夫人与覃孺人在闺阁时候反而更加亲近,夫人还常惋惜覃孺人毕竟是屈于妾位,淮王还与司马修不清不楚的,根本就不是覃孺人的良配。 郎主正是因为看在夫人待覃孺人的情谊上,才愿意助覃孺人平平安安诞下小郡主,哪曾想正是因为有了小郡主,覃孺人反而因为淮王与夫人离了心,今后恐怕只有相互间的勾心斗角,姐妹情谊一点存不下,夫人心里怎能舒坦。” “所以我才恼火啊,没想到覃孺人忘恩负义。” 胡椒叹了声气:“夫人是听你几句抱怨话就会舒坦的性情么?夫人心里亮堂得着呢,她不怪覃孺人,感慨的是造化弄人。” “夫人心里不痛快,也无妨,今晚我陪夫人多饮几杯就是。” “你这疯丫头!”胡椒扬起巴掌就打在了常映的胳膊上:“夫人有孕,你还勾着夫人借酒浇愁,要是让郎主知道了,看不直接把你浸酒坛子里当人参泡!” 芳期也就是稍微的愁怅了一下。 如果淮王铁了心的要和国师府为敌,原本就注定了她和芳舒之间不能一直如故,只是淮王并非晏迟的威胁,晏迟还说过淮王与东平公一案无关,晏迟对敌人尤其是不成威胁的敌人还是对仇人不一样的,大有高抬贵手的余地,只要不将淮王府斩尽杀绝,那么就算她与芳舒之间不能再亲如手足,还能避免反目成仇。 芳期也着实没有太多闲睱伤怀感触,自从荧惑守心异象显生,朝野震动,无数人都在忧心旦夕祸福,当然不尽信皇帝公布的那套说辞,焦虑不安的人不在少数,晏迟人在临安时,他们反而不敢来国师府叨扰,结果晏迟去了福建,各家女眷的帖子跟北风卷来的雪片似的在芳期案头堆得高耸,都想从芳期口中打听战乱会不会爆发,大卫的社稷究竟还能不能稳定,尤其是龚夫人,因为两件变乱都和他家密切相关,帖子不送了,再一回直接登门求见。 居然还挑了阴雨寒凉天。 晏迟不在家,芳期干脆邀了赵瑗来清欢里同住,这天正因挑拣出了几家愿意走动的拜帖,一一回了请柬,看外头一片凄风冷雨,干脆就在通了地热的屋子里头做针线,清欢里的一应人都晓得了夫人有妊的大喜事,白妪和邬娘子提醒下,芳期也被唤发了慈母心,早早就开始准备亲手做孩子将来的襁褓、衣裤等物,奈何她那手针线活着实笨拙,少不得赵瑗帮衬指导着。 徐娘就入内禀报,说龚夫人再次来拜会,冒着雨,还不肯进门坐花厅里等。 那今日是不见也得见了。 芳期正犯难,窗户外头的天气,看一眼都觉身上直发冷,她是着实不愿离开这间温暖如春的寝房,但又担心赵瑗懒得和龚夫人应酬,更不好让赵瑗回避了,还没嘱咐下去,赵瑗却开口道:“阿期今后不能再惯着我了,我心里的疙瘩也解开了,原本也并不是怕闹的人,再避着热闹岂不造作?我早该助着三哥与阿期,否则日后大仇得报,我却一点力气都没尽,有什么颜面告慰父母家人?” 听赵瑗这样说,芳期便改了主意,让徐娘直接请龚夫人来寝房,她们当然也不在靠南的暖阁子里待客,换了过去晏迟与付英他们议事的北暖阁,芳期便跟赵瑗先交流了几句:“晏郎往南剑州前,就交待我不妨收些贿赂,尤其那些上赶着攀交,还参与了陷害赵世叔的帮凶,镇江侯府虽说不是咱们的仇家,也是被晏郎特意叮嘱过的门户,我看今日龚夫人也是急了,挑这天气来访,无异于使苦肉计,一阵间阿瑗就配合着我,咱们先讹一笔好处。” 却不想龚夫人不是一个人来。 跟着龚夫人来的竟然是高蓓声。 芳期倒是有些闹不清龚夫人究竟是什么来意了。 只听她刚坐下,就把这间寝房好一番夸赞:“外头今日风大雨急的,披着大毛衣裳都难御寒意,我们在家时,身边儿上就搁着熏笼,厚衣裳仍得穿在身上,早前女使们服侍着我除去外氅时我心里还犯嘀咕呢,一踏进来,才知道夫人这间屋子里与墙外头简直有如两番季候,究竟是怎么造的屋舍,地面上踩着都觉暖和。” 龚夫人当然不是真好奇这间屋子的设构,转而又道:“前几回都是让七娘陪着我来的,只今日七娘身体有些不适,不便陪随着来,我才让六娘陪着,我那不成器的外甥,如今已经和六娘结为连理了,要说起来他们两个这桩姻缘,还多得覃夫人成全呢,六娘是该来亲口道声谢。” 芳期前回就听自家长嫂提过,高蓓声已经嫁给了龚夫人的外甥,而今跟丈夫一样,都靠镇江侯府养活,只是龚夫人的儿媳不只高七娘,便是高七娘身体不好来不了,大不必让高蓓声这外甥媳妇陪着,芳期就明白了这市侩的妇人,让高蓓声来不是给她添堵,反而是为了折辱高蓓声的。 芳期却一点都不觉得折辱高蓓声是件趣事,没让高蓓声行礼称谢:“高娘子的姻缘,靠的是自己的造化,我并没有尽力,反而还欠着一声恭喜呢。” 高蓓声因在风雨里站了一阵,虽没淋着雨,却被冷得够呛,心下未免埋怨龚夫人拿她取悦芳期,可如今她锦衣玉食的生活都得仰仗龚夫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脸上什么不愉快的神态都没露出,只又自作聪明拿话刺芳期:“姨母刚才的话没说透,七妹妹不是身体不适,是被诊出了喜脉,今日才来不成,倒让我有了服侍姨母的机会。” 芳期就更没兴趣告诉高蓓声她也有了身孕的喜讯了,只闲闲地跟龚夫人道了声恭喜,接着说:“我才跟赵姬商量,看她有无兴趣拿出些积蓄来,我是寻思着办一所善堂,主要是收容老弱无靠又身患疾病的贫苦之民,龚大夫已经答应了我会往善堂坐诊,只钱银、地方都还尚未落实,龚夫人一来,打断了我们两个的商量,还待我先问问清楚赵姬有没这意思。” 这就是在索贿了,赵瑗赶紧配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82章 临安第一香饽饽 当着外人的面,哪怕配合芳期索贿赵媛也没忘了谨守妻妾之礼,她先站了起来,指掌舒展着叠在腰前,垂着眼睑,脸上带着适度的微笑:“夫人这是行善,邀约妾身助力实为妾身的荣幸,妾身愿意奉上百两银,虽深知于开善堂救助贫苦而言乃是杯水车薪,但已经确为妾身眼下的全部积蓄了,不敢让夫人别外录名做捐资薄,只望夫人莫嫌少。” “恩,你这是尽全力了。”芳期拉着赵瑗的手腕,依然让她坐下,笑着道:“我也不是乍然心血来潮,只是因为国师占断,这回荧惑守心之象虽说仅为上苍向君国示警,并不定然会引生所伏的战乱衰亡等祸患,可毕竟是灾异显生,当然会引起人心惶惑,国师等从福建归来,尚要往南郊祭祀祈安平于上苍,我于是想着开设这善堂,并不是为了自己扬名,所以捐资薄本就没想着循例录布,国师府的财业,其实都是承蒙天家所赐,善堂开起来,理该是为天家积攒功德,只望有利于社稷国祚。” “夫人所思所谋皆为深远。”赵瑗也笑道。 龚夫人多精明的一个人,哪能听不懂这套说辞当面说来的用意,她也正好是有来行贿的打算,至于奉献的财物国师府要怎么使用,她原本也管不着,谁理会是不是用于善堂啊,忙道:“若不是今日我来得巧,听覃夫人这番商量,哪里想到还能做这种积功积德的事,夫人可别和我外见啊,一定要拉携着我也行为此件功业,我先期能筹措五百两银,每季还能追资。” “龚夫人既也有这样的心思,那可真是太好了。”芳期惊喜道。 “夫人刚才不是说还没定下地方?正好我有一处别业,三进的大宅子,还不及修缮布置,里头没建精巧的馆榭,我寻思着若用来做善堂就合适,等夫人那日有空,不如我先领夫人去看看地方?”龚夫人听芳期答应得痛快,赶紧又献殷勤。 芳期原本还真有筹办一间善堂的打算,见有人送上不要钱的院宅,哪能拒绝? 高蓓声在一边听着,心里头就像被鸡毛掸子刷着似的直发痒,极度眼红芳期索贿索得如此明显,龚夫人居然还像白拣了块稀世珍宝似的,又想起自己——下定决心回了娘家,还极有运数嫁给了龚夫人的外甥,但祖父却借口她是作继室的,按礼俗不需再陪嫁妆,寒寒酸酸就把她打发出了门,她的丈夫郭季礼虽说是住在镇江侯府,跟龚家子侄一般的衣食用度,虽无恒产,手头却并非没有积蓄,只是郭季礼就是个吝啬鬼,手指缝一两银子不漏,高蓓声还从不曾过如此拮据的日子,连盒脂粉钱都拿不出,吃的用的都得靠公中。 她现在耳朵里听见“五百两银”几字,心胸都得震三震。 芳期一眼都不看高蓓声,才问龚夫人:“是了,今日气候如此糟糕,夫人究竟是有什么急事才来寒舍?” 龚夫人嘴先张了张,脸却冲着高蓓声:“六娘也多时不见赵姬了,要不你们先去别处叙叙旧?” 清场清得太明显,芳期索贿成功,也不能这点体面都不给,道:“外头冷,赵姬便和高娘子去南暖阁里坐着喝茶。” 龚夫人直盯着两人离了这处,往隔扇那厢进去,才说话:“夫人也知道,外子这回是随晏国师一同去福建,佐助国师平定变乱,可外子却不似国师,他自个儿临行前心里都没底,更别说我这妇道人家了,再有我家的那些子侄,也没一个顶用的,这几日着实像土地爷拍蚂蚱,慌了神,我也只有从夫人这里问句能不能定神的话了。” “龚夫人若是为了这事,倒不必担心,南剑州的事虽然起得突然,但国师说了,他有把握说服北复军的首领罢止干戈,也定能让福建的百姓相信不会发生战祸,国师临行前还占了卦,官家听从谏议,颁罪己诏,荧惑星已然移出了心枢,这回南剑州的变乱不会形成祸事,国师确保不负官家所托,镇江侯也自然能平平安安回来的。” 龚夫人的来意当然还不仅限这一件,虽说得了一句定心的话,她脸上反而不见了喜色,起身冲芳期恭恭敬敬行了个拜礼,芳期忙扶住她,又见龚夫人这回还没说话,两眼就噙满了泪花。 “覃夫人,世上许也只你知道了,贵妃她,我那苦命的女儿究竟怎么会……我不信贵妃腹中胎儿真会是残障!” 芳期扶了龚夫人坐下,递了自己没用过的一张新帕子给她拭泪,叹气道:“这话我也是听国师说的,确然贵妃诞下的小皇子是残障,官家一见,震怒……” “会不会贵妃是被人加害了,会不会是陈圣人……” 芳期摇着头,压低声:“这事和陈圣人无关,多半原因是在官家身上,故而虽说官家宣告贵妃乃不祥之人诞下残障之嗣,必须处死才能不使禁内后妃继续受邪障诅咒,但并未迁罪于镇江侯府,官家对镇江侯心中是愧疚的,国师也深谙内情,所以才谏言让镇江侯与他同往南剑州平息变乱,镇江侯这回必立功勋,镇江侯府今后仍然尊荣,我明白夫人心中痛惜贵妃,只是,夫人节哀。” 贵妃是龚夫人的亲生女儿,眼看着喜诞皇子,盼来的却是惊天噩耗,龚夫人本是悲痛不已肝肠寸断,奈何还得担心着会不会祸及家门,才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国师府走动,她原本怀疑贵妃是为陈氏所害,但听芳期这番话,才知女儿竟然是为天子所累,心里顿时就空了。 要是陈皇后是凶手,龚家还能报仇,可始作俑者是天子的话,这公道可别想讨还了。 龚夫人心情复杂地离开了国师府。 紧跟着又是沈炯明家的女眷登门。 这一行根本不需要芳期来索贿,他们主动来送贿金,还连声的赔罪——沈家的娘子前些时听信了蝉音的话,心里一得意,舌头就不严谨了,结果令得晏迟和芳期夫妻失和的话传得沸沸扬扬,经芳期拿着休书往丽正门差点没把登闻鼓砸破的一场闹,沈炯明当然明白过来一切都是晏迟早有安排,夫妻两个非但没闹嫌隙,大难临头了都还要绑一块飞。 虽则说那些谣言正合晏迟的心意,不至于触怒这位,沈炯明却仍旧担心蝉音的孟浪会让国师夫人忌恨,赶紧的让女眷来弥补,芳期不仅笑纳了沈娘子送来的金银财宝,还心情愉快的留了饭,并让蝉音也来一同吃。 话里言间,甚至又透露出整个金屋苑,晏大国师确然待蝉音与众不同的消息。 沈炯明啊,他可在晏迟必杀的名单上,这时得好好的用鱼饵钓着。 直接“杀上门”来的还有陈銮女,对于这位,芳期却没有索贿,还做了一桌子丰盛的火锅招待她,陈銮女说起前些日子的一场突变,兴奋得了不得:“我一听说夫人去丽正门前击登闻鼓,骑着快马也往丽正门前赶,把一支金簪都跑跌了,不知道便宜了谁拣拾去……” “你去干嘛?” “跟夫人一块喊冤啊。” 芳期:…… “哪晓得我赶到时,听说夫人都已经从宫里出来了,我又赶紧来国师府,徐娘硬是连我都不放进门,后来我又听说晏国师断定会生荧惑守心,只要荧惑守心出现,晏国师就会被释放,我就往祛罢宫去捐了一大笔香烛钱,求神拜佛祈求荧惑守心一定得发生,那时我还不知道李祖继就是陷害国师的大能之士,早知道我哪还会往祛罢宫送钱啊,当天就把那牛鼻子的道宫给拆了。” “好丫头,祛罢宫不是李祖继的私产,多得你当时没犯浑。” “荧惑守心发生那晚,我简直乐坏了,夫人知道吗?我立时就跑去了韶永厨,赁下所有酒阁子,只要见人欢呼晏国师有救的,就请他吃酒!” 芳期:…… 这是灾异这象,丫头你如此欢天喜地的庆祝有些太过了。 “原本次日我就要来寻夫人的,结果被我翁翁关在了家里,我太婆跟翁翁理论了好些日,今天翁翁终于才把我给放出来。” 芳期听着疑惑的很:“你翁翁干嘛关你这么久?是不是你还干了什么壮举?” “再没什么了啊,只有一件事既然没办成,就没告诉夫人而已,我原想着,荧惑守心既然已经发生了,不笃定是官家轻信谗言冤枉晏国师了么?那李祖继自有国法惩治,可说到底这一件事不都是因为司马极而起?我就想着跟牡丹棚的东家商洽,让牡丹棚排一出戏,就演司马极和司马修陷害忠良,唱个一年半载的,闹得他们两个身败名裂,哪知牡丹棚的东家不敢收我的钱,这生意就没谈成。” 芳期感激地看着这位小娘子:“阿銮啊,国师和我不好欺,我们能自己报复回去,撒钱编戏坏人名声这样的手段太温柔,伤不了那些不要脸不要皮的人不说,还浪费了钱银,钱银是个好东西,留着等派大用处。” 这一年的新岁,宫中恢复了宴庆,虽说临安城仍然笼罩在荧惑守心的阴霾下,可越紧张的时候往往越需要歌舞升平的粉饰,芳期于是就成了新岁宫宴上的贵客,然后就又多了个攀附笼络她的人。 不是别个,这个人是高贵的后宫之主,莫名其妙稳住了后位却始终忧心忡忡的陈皇后。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83章 夫人不得空 芳期其实并没有来过仁明殿,还没机会仔细端详过陈皇后的凤颜呢,眼下她被这位亲亲热热地拉着手挨坐在一张软榻上,再要坚持回避着目光,芳期自个儿都觉得别扭了,陈皇后这般的礼贤下士,芳期也就趁机打量了番这位母仪天下的贵人。 华丽的钗钿高髻下,着实是张普普通通的面容,清秀温柔,眉眼还真得细看才能看出几分韵味,她脸上在笑,眼睛里也努力在笑,但眉间甚无奈地流露出丝缕郁愁,芳期还留意她用心想表现得热络,看得出本身的性情也并不冷傲,只是像有什么无形的绳索拘束着她,刚一松懈,自己就提醒自己要端正紧绷。 陈皇后也并没说什么目的明显的话,就认认真真在和芳期唠家常,从女红针凿说到胭脂水粉,自婆媳关系而及妯娌相处,没哪个字在点子上。 直到芳期都到时间告辞了,陈皇后才总算说到了挨边的话:“夫人若得闲,不如去梁国公府多走动走动,又或者入宫来看看我,官家也都说了,让我交予夫人一块玉牌,有此玉牌可以直通禁内,晏国师去了福建,若是家里遇着什么烦难,夫人可千万莫与咱们外见啊,无论有什么难处,直管跟我说。” “谢圣人恩赐。”芳期还是不忘礼数。 “我虚长夫人几岁,夫人若不与我见外,便称我一声姐姐。” 芳期当回到自己家中,还在品度陈皇后的一席话,有点无奈:这位母仪天下啊,和人套交情都着实有些生疏,把我一口一声夫人的称谓,让我不与她见外称她为姐姐?唉,我可不得空闲时常和梁国公府走动了,更莫说入宫。 她有孕已经三月,虽体态上还看不大出,喜脉却是被诊了确凿,且等过了元夕,就该抓紧筹办善堂了,这件事她可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对于人间疾苦,芳期最先是因鄂霓的叙述了解,但那时她也仅以为只有陷于淮河以北,被辽廷统治的遗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心生感慨,却又有心无力。直到在往富甲临安这一梦想挺进的过程中,真正因为韶永行的发展接触到了更多的雇工,他们更多都是生活在临安城中的底层贫民,芳期亲眼目睹这些人得到一个稳定的营生时多么欣喜若狂,他们根本就不怕劳累,因为有了固定的收入,让他们如释重负的是,再也不怕家中的父母子女患疾而无钱请医延药。 可是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在韶永行获得稳定的生计。 繁荣的临安城,仍然有多不可计的乞儿,他们大多得等到黎明之前,才会往好容易清静下来的酒馆食肆乞食,因为只有这个时候,客人们醉的醉散的散,衣衫褴褛浑身恶臭的他们才不会被酒馆的伙计驱逐,才可能赢得一些怜悯,讨得残羹冷炙果腹。 又别说这些乞儿了,芳期有回听明皎说,她家里有个仆妇,是一年前聘的良雇,有日哭哭啼啼来告假,说是丈夫病故了,明皎一问,才知仆妇家中丈夫和孩子是一同患病,不是什么急症,只都需要用参葺入药,仆妇问明皎预支了一年工钱,却不够给两人抓药,丈夫就放弃服药,将生存的机会留给了儿子。 明皎问仆妇为什么不向她借贷,便是再预支工钱,也不至于让丈夫失治。 仆妇哭着说“谁能想到娘子会有这样的慈悲心,原以为答应预支一年工钱给儿子看病已经是活菩萨了,再则相比起小儿来,孩子爹身体更健壮,以为有惠民署领来的汤药能熬过去”。 芳期听说了这件事,居然才知道惠民署有派发给民众的汤药。 还是鄂霓告诉她们几个养尊处优的人:“惠民署派发的汤药多为防患时疫,几乎都是药不对症,其实有很多百姓,哪怕家有薄产的,患病虽不至于不能请医,可病症稍重,大多无法服药调养至痊愈。临安除了惠民署外,还有不少佛寺、道宫以及善堂,都能收治贫苦病患,不过也很难提供足够的药材,保证患者痊愈康复,有太多人一旦患疾,都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对于高门大户权勋豪贵,“身患疾恙”似乎是件小事,但对于平民百姓而言,最害怕的就是“疾恙”二字,所以尽管明皎夫妇二人心善从不苛薄下人,他家那仆妇却不敢“得寸进尺”,因为在他们看来疾恙缠身根本就不是几贴药就能治愈的小事,尤其是得用参葺调养的地步,这回好了,下回再犯,还能一直求助于主家?下人如此不省心不知进退,主家多半会解雇,仆妇失了稳定的生计,对于家境更有如雪上加霜。 明皎和芳期都不能理解的事,鄂霓却知道那个仆妇以及她的丈夫为什么会有那样的选择。 其实最先提出开办善堂的是鄂霓,但她没有那么多钱,不仅她没有,连襄阳公府也没有那么大的财力一直维持善堂。 芳期其实早有了抉择。 她想和晏迟成为真正的夫妻,长相厮守不离不弃,她也决定等晏迟复仇之后,就随晏迟归隐山林,她现在已经有了很多很多的钱财,她当然不打算“富甲山林”,所以她虽说按照晏迟的授意索贿,却认真是想将之笔不义之财“还之于民”。 龚夫人提供的那处宅院,芳期已经去考察过了。 宅院位于梅家桥以西,属于城中僻静之处了,芳期就干脆将宅院后头一片菜地及果林都买下,考虑着日后善堂中若收容有无靠却还能劳作的贫民,他们也能靠着种植些蔬果补给善堂所需。 既是善堂,当然不需要花苑亭台这类华而不实的建筑,得考虑搭建更多的屋舍,拆建在所难免,起初自然也得雇些人手,帮着龚大夫照料病患,而善堂需要长期维持,如何管理,怎么注资,到底应当接纳什么条件的人长期寄居,如何防范好吃懒作之徒佯作贫病无靠消耗善堂物资,等等等等细处都需要定章成文,芳期还想着日后她离开临安,善堂要继续运作下去,少不得交给信得过的人掌管维系。 所以从一开始,芳期就约上了几个好友,外加自己的长嫂,一同商量细则。 又刚好金屋苑里与宁姬交好的张姬,她听说国师夫人要开办善堂的事,顿时有了个念头。 张姬幼年,其实是为一女冠收养,后来养母过世,她一度也是在所善堂栖身,怎知开办善堂的商贾后来也因同行的打压赔了买卖,善堂办不下去,张姬再度失了庇靠,才沦落风尘,她希望能去国师府开办的这所善堂负责日常维系,芳期见了她,听她说了不少善堂日常会有的琐杂。 最常见的,便是有乞儿会去讨食,若不予,善堂本就是照济贫苦,拒绝乞儿讨食与初衷有违,但若予,就有乞儿蜂拥而至,财力再是丰足,也无法长期照济上百乞儿的一日三餐。 张姬的提议是对于乞儿,实施按劳给食,也就是若非病患残障,善堂概不布施任何人饮食,对于走投无靠者不是不能提供住食,但必须让求庇者付诸劳力为抵。 而对于勤快本份的投靠者,倒未必长期庇养于善堂,大可荐其往别处商行作为良雇,又或者国师夫人自己就有不少生意和产业,酌情给予求庇者生计,这样一来就不会造成善堂人满为患。 又有常见的事,是贫苦人家常因无法养活子女,不得不将孩子丢弃至善堂,有天生弱症的婴孩,也有康健无疾的,甚至还有养到七、八岁大,但愚顽不灵,牙行拒绝替这样的孩子寻荐雇主,爹娘也嫌弃这样的孩子养来无用,就丢弃在善堂不管不顾了。 种种情况张姬都有针对处理的建议。 芳期就觉得她确然有持管善堂的能耐,所以允了她立时就去善堂“任职”。 等过了元夕,芳期正欲往祛罢宫等处,告知梅桥西的善堂设办一事。 李祖继虽被明正典刑,但祛罢宫并没有被他牵连,现下是雪庵客暂代住持,不过他也声明了等有更合适的人选他会立即交卸住持之权,像祛罢宫这样的道观,长期都有贫病者求庇,但道观当然无法收容这么多的无靠之人,往往只能荐往其余善堂。 怎知芳期还没着手“推广”,善堂就有了两拨人求庇。 先是此日,付英去善堂督促营缮,回来后复命,说有两兄弟,把他们的老爹送去了善堂,说老爹病了快一年,请了医,也吃着药,可病症始终未得根治,今年天气又格外的冷,老爹的症状就加重了,兄弟二人着实是没钱再给老爹请医延药了,只好把老爹送来善堂。 经龚雪松诊治,患者得的并不是什么重病,只是因久病咳喘,耗伤肺气,用补肺汤即可,不过患者需要长期调养,才能康愈,根据芳期制定的收治细则,善堂可以收治患者,不过而得患者的两个儿子付诸劳力抵偿费用。 芳期情知若无意外的话,付英大可不必专门回禀她这一事件,问:“难道那老爹的儿子不愿讨诸劳力?” “倒并非不愿,只不过据那兄弟二人称,他们两个都要靠做散工糊口,家里没有别的人能够照顾久病卧床的老父,才商量着把父亲送来善堂,如若他们来善堂帮工,老爹请医延药倒是不用愁了,可他们两个的衣食耗用又当如何?所以,他们打算用赚的部分工钱,做为老爹的诊金。” 芳期不由蹙了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84章 行善是最不容易的事 善堂不是医馆,如果收了患者的诊金仿佛就和医馆无异了,芳期直觉开了这个先河的话,今后恐怕会惹非议,只是如果拒绝了那兄弟两个,更加有违救助贫病的初衷了,她颇有些举棋不定,又问:“张娘子有何看法?” 张姬去了善堂,不再是金屋苑养着的姬妾,于是芳期就也改了称谓。 “张娘子先是问了龚先生,为何那老爹的疾症不重却久病难愈,龚先生说贫苦人家虽说不是连补肺汤都难供给,只不过除了延药之外,患者要保康复还得经过一段时间的精心调养,不能受寒受累,三餐也得讲究,患者家中没有女眷,家境贫寒,两个儿子又说要出外做工,所以造成患者的症状略好些,就不得不下床劳作,失于调养,病症才难以断根。 张娘子认为既是如此,善堂理当收治患者,虽说收取诊金,不过其实远远不足让患者精心调养的消耗,又固然会引物议,只夫人开办善堂的初衷却也并非为了美名,所以还当以救助贫病为重。” 芳期笑了:“是我着相了啊,确然是张娘子说得不错。” 结果一日未过,到晚间,张氏竟亲自回府,禀报了另一拨求助的人事。 说是“一拨”,还真有点不确切,因为张氏并没见到这一拨人。 “入夜了,仆刚服侍着上昼收治的霍老爹服了汤药,因龚先生交待霍老爹的病症受不住烟炝,可现下天气还冷,所以仆特意交待了小医僮给霍老爹再加了床毛毡,并留意着替换汤婆子,万不能让霍老爹受凉。那时善堂大门已经落了栓,只仆不放心,还是去巡看了番,就听门被拍响,仆一边应着一边让人开门,门一开,只见外头躺着个孩子,拍门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这么快就有人丢弃孩子了?芳期觉得大不寻常。 “仆牢记着夫人的叮嘱,遇见这等事,先通知龚先生去察看,龚先生一见了那孩子,并没急着让把孩子抱进善堂,反而还让仆等躲远些。” “难道那孩子身患恶疾?” “是痘疹。” 一听是痘疹,邬娘子都被吓得变了颜色:“这,怎么善堂还没正经开设,就有人送来了痘疹病患?!” “确也不算什么异事。”张娘子反倒镇定,道:“便是富贵人家,小儿患了痘疹也多半都药石无医,贫苦人家的孩子若患痘疹,心狠的就干脆将孩子坑杀,免得染给家人,但不忍心的,许多都会将孩子往佛寺道观或者善堂送,寄望着孩子还能有一线生机。” “龚先生自然不会拒收这孩子。”芳期道。 “是。”张氏道:“但龚先生也着实没有把握治好这孩子,且痘疹为恶疫,龚先生收治了那孩子,就不能再接触旁人,仆幼年时在善堂,就染过此恶疫,万幸的是挨过了那一劫难,倒是不惧再被传染,可以协助龚先生照顾那孩子,但霍老爹却又该如何,仆拿不定主意,只好先禀问夫人。” “待明日,明日让付英先找那霍家兄弟二人,告知他们情况,霍老爹的疾症并非医馆不能治愈,只是需要一段时日的将养才能痊愈,他们若有困难,咱们可以佐助,或可让医僮负责照料霍老爹,或他们想自己雇人,咱们也能资助工钱,至于汤药饮食咱们也能先行供给,总之能商量出个办法来。” 次日,付英便依令行事,下昼回来复令。 “龚先生昨晚已经辟出了一处房院为疫所,张娘子回去后也进了疫所帮手,善堂其余事务先由薛娘子执管些日,至于那霍家兄弟,答应了将老爹接回去由医僮先照看,这事已经办好了。” 付英是亲自将霍老爹送回霍家,因见霍家的情形,屋子里寒凉,毡被破旧,他还掏钱替霍老爹置办了厚褥裘毡,又交待医僮无论是汤药还是饮食都不可疏怠,便是为了供暖需要上好的银丝炭,只管置办,务必以患者康复为重。 芳期自然信得过付英,却还是交待了邬娘子,让她隔上一日便去看望霍老爹,若察老爹病情加重,务必立时报知,就算龚先生分身乏术,善堂还不及请别的郎中,往其余医馆请医也是使得的,总之虽然因为情非得已,善堂无法收治霍老爹,但既然已经答应了收治,对患者也必不会不管不顾。 相较于霍老爹,芳期更关注的是那个罹患痘疹的孩子,因为此种恶疫致死率极高,龚大夫虽有不少防治痘疹的经验,但据张氏说,那孩子被弃时已然高热昏迷,病情危重,要是三日内不能退热,当无侥幸了。 邬娘子这日还担心不已:“要是善堂还没正式设立,就有患者不治身亡,如此不祥,恐怕会有更多不顺了。” 芳期对于这件事倒是想得开:“我开善堂,又不是为了谋利,做这样的事原本就有准备不会平平顺顺的,再则说了,善堂接诊的患者原本就多危重险急的贫病之人,日后不会少了药石无医的人事,真要是孤弱无依的人,善堂还要替他们料理身后的丧葬,没那么多好忌讳的。” 她只是希望那个可怜的孩子能挨过这场殃难,或许他的家人听说了,能来善堂将他领回去,骨肉尚能团圆。 可有的事,天不遂人愿。 两日后,善堂那边送来了噩耗。 虽说那孩子病重夭折了,发过痘疹定不会染上恶疫的张娘子可以解禁,但龚雪松却还得在疫所隔离二十日,才能确保未被过染,放心与他人接触,而因为痘疹恶疫亡故的人,依律得报官衙,由官衙的义庄负责处理尸身,这些事都由张娘子负责处理,芳期本不用过问,但因为是善堂第一回遇见丧亡事故,她还是帮着设想周全。 就嘱咐邬娘子:“你去一趟善庄跟张娘子说,拿国师府的帖子去报官,还是让尽力找一找那孩子的家人,虽说义庄会将恶疫夭折的孩子送化人场,可家人若求骨灰安葬,义庄一般是会通融的,孩子来世上一遭,不幸染恶疫夭折,有个坟葬,家人还能去悼念。” 是因为她如今腹中也有胎孕的缘故,更能体会为人父母的心情了,以为那孩子的爹娘必是逼于无奈才将孩子弃在善堂,不会当真不管不顾。 怎知邬娘子这一去就险些没回得来!!! 还是善堂左近的邻人跑来国师府报的讯,说善堂被一起人给围了,闹得不可开交,付英赶紧带着护卫赶去善堂,傍晚时分才转来,但事情仍然没有能够得到解决。 “邬娘子到善堂的时候,善堂外已经围了一群人,正是那姓霍的兄弟两个聚众闹事,非说霍老爹过染了痘疹,就是在咱们的善堂染的恶疫,张娘子和他们理论不过,为防他们闯进善堂打砸生事,只好紧闭善堂的大门,邬娘子与姓霍的理论,被他们打伤了头,要不是邻人听说善堂是国师府开设的,一拥而上阻止了姓霍的行凶,他们还抓着邬娘子不放。 我赶到的时候,邻人已经请了医替邬娘子诊治,伤得倒是不重,就是受了些惊吓,还没清醒,郎中建议不要挪动,我便作主先让邬娘子进善堂,至于姓霍的,见我一去他们倒是一轰而散了,我安置好邬娘子,赶去姓霍的家中,没见着霍老爹,他两个儿子也不见踪影,还是邻人告诉我,惠民署的人把霍老爹收治了,我立时赶去惠民署,听医官说,霍老爹患的确是痘疹,因此医僮也被惠民署隔绝在疫所。” 五月在一旁听得脸都白了:“这该怎么是好?霍老爹被过染痘疹,邬娘子可是去霍家看望过他,万一邬娘子也被过染,夫人……” “霍老爹不会是在善堂染的病症。”芳期努力让自己冷静,但她其实也甚慌乱,因为她现在可是双身子,如果真不幸被传染了痘疹…… “是,龚大夫与张娘子都是仔细人,霍老爹不是在善堂过染的痘疹,邬娘子虽去看望了一回霍老爹,但霍老爹当时并没有任何症状,我也仔细问过了惠民署的医官,据医官称,霍老爹现在只是低热,身上还未发痘疮,但霍老爹本就有肺虚之疾,又卧病已久,体弱气虚,所以过染恶疫后多半会立时发作,老爹昨晚尚且没有发热,今早方有症状,而邬娘子是前日上昼前往看望,应当不会过染病症,只既然霍老爹已然确诊,为防万一,邬娘子最好先在善堂隔绝。”付英道。 芳期吃了这颗定心丸,就更冷静了。 “霍老爹是今早才发热,霍家兄弟二人却立时断定他乃过染痘疹,跑去善堂闹事,我可以断定霍老爹的疾症必是为这二人所害,我记得邬娘子前日看望霍老爹归来,还说起霍姓二子不知接了谁家的活计,好些天都没有着家,足证邬娘子去时,霍老爹还未过染痘疹,既是这样,邬娘子安全,我们也都安全。” “是,夫人分析得不错,现在在看这回事件,分明就是阴谋。”付英也道。 “霍姓二子明日必然还会去善堂闹事,我亲自会会他们。”芳期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可是夫人现在应当避免被冲撞。”换付英不冷静了。 芳期却下定了决心:“有你们在,我怕谁冲撞了我不成?这件事必得我出面才镇慑得住无赖,也好教霍姓二子身后的妖魔露出原形。” 芳期十分笃定,霍姓二子再是贪财,也绝对不敢在这关节讹诈国师府,他们身后必有靠山。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85章 “友军”的支持 付英仍然不赞同芳期亲自出面。 “夫人,郎主临行前交待,他料到了会有人趁他不在临安借机生事,先一步就与覃太师交了底,不管发生什么事,覃太师都会出面平息,夫人大可不必涉险。” 芳期有了身孕,晏迟又奉旨往福建平乱,只要有人针对国师府,覃太师理所当然可以出面代为处理,他老人家虽然已经致事,不过身具一品的官阶,当然还有余威,完全有能力稳定好后方。 “不必。”芳期却有自己的打算:“开办善堂的事我原本就没同晏郎商量,这回是我自己惹出的事故,该我自己出面解决,否则也许会扰乱晏郎的计划,因小失大,且那些居心叵测之人,不就看着我一个妇道人家好欺么?我这回要退避,今后仍然会有人针对我算计,我就是要让这些人明白,我虽是妇人,但并不好欺,今后他们若还想算计我诛连晏郎,可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无能耐。” 芳期原本以为第二天会有一场硬仗,霍姓二子必将纠集更多的无赖围闹善堂,她一大早就去善堂坐镇,没想到先来的却是姜姨祖。 “姨祖母怎么来了?”芳期大觉突然。 “昨日阿皎来看望我,我才听说了无端不在家,你开的善堂惹生了这场风波,且你还有了身孕,大早上我就去了国师府,原想安慰安慰你,听闻你竟来了善堂,我就过来了。”西楼居士打量着芳期,颔首笑道:“看来你也需不着安慰了。” 紧跟着来的是徐姨母一行,仍是先往国师府结果扑了空,且徐姨母在往善堂来之前,还遣人去通知了辛家世母,辛家世母一行女眷也赶来助威。 然后是襄阳公府的李夫人,带着鄂霓及鄂霓的嫂嫂们也来了善堂。 覃泽夫妇二人来的时候,都觉得有些汗颜了,亲哥亲嫂的居然还落在了亲戚们后头,着实有点说不过去。 好在是赶在了葛家人之前,覃泽跟葛家世母见礼时都在淌冷汗了。 终于听见善堂门外一阵喧哗,众人还以为是“敌军”总算赶到了呢,然而…… 到的还是“友军”。 是帽子陈家的“郡主”及其孙女陈小娘子,率领的一大帮子家丁。 “覃夫人莫怕,老身都听说了,姓霍的两个无赖要来善堂闹事,别管他纠集多少刁民,可有老身替夫人撑腰呢,今日我可得看看了,难不成在天子脚下,这些刁民也敢谋反!!!”老人家气势逼人。 芳期刚才紧顾着跟亲友们寒喧了,其实没闹明白大家为什么都会不约而同,这时听“郡主”这话,才觉得奇异:“诸位都是听闻今日霍姓二子会来善堂理论的消息?” “是啊,大早上就传遍了临安城。”陈銮女一脸戾气地说:“都说那两个无赖铁心讹上了夫人,四处招兵买马要拆了夫人的善堂,我家翁翁听说,都没拦着太婆和我来给夫人助威呢。” 消息并不是芳期散布的,所以她便看向覃泽,以为是她那老谋深算的祖父行计。 覃泽犹豫了一会儿,觉着在场的都是自己人,便不隐瞒:“祖父原是等着三妹妹回家商量应对之策,结果没等到三妹妹,遣人一问才知三妹妹来了善堂,祖父便……说三妹妹既然自己有了主张,他就懒得过问了。” 芳期听懂了,她家傲娇的祖父大人因为受到了忽视使起小性来,打算坐壁上观,散布消息的事不是祖父干的。 难不成是“敌军”的阴谋? 芳期着实废解,霍姓二子能纠集多少人?他身后的靠山莫不是天子?否则到底是和风头正劲的国师府对峙,哪来的底气必胜无疑?把事态搞得如此沸腾,就不怕围观者太多下不来台么? 刚这么怀疑,就又听见门外喧哗声暴涨。 听这动静,“敌军”确然声势浩荡啊。 付英赶紧出去观望,回来神色也很是凝重:“拥来了不少百姓围观,竟还有不少持械者,虽拿的不是刀剑,只是棍棒,恐怕……毕竟冲突起来,就怕会有意外伤亡。” 这时又有一个医僮入内,满脸的慌张:“夫人,我认出门外几个手持棍棒的闲汉,就是上回跟那霍姓二子一齐来闹事的人。” 芳期也蹙了眉头。 她自然不是害怕对方人多势众,可一旦发生打斗,对方必为国师府护卫所伤,这些人毕竟都是平民,若真有死伤…… 芳期先对“友军”道:“各位长者亲友闻讯赶来相助,三娘感激不尽,只是霍老爹过染痘疹并非谎诈,惠民署的医官已然确诊,这其中的是非,我还是得与霍家二子先行理论,此事本乃梅桥西善堂与患者家属间的争端,所以三娘只敢有劳亲友们作个见证。” 其实芳期对于今日主动到场掠阵的几家人十分感激。 国师府如今虽然炙手可热,趋附谄媚者无数,不过这些人听闻国师府惹生麻烦,却都一致袖手旁观,今日赶来掠阵者,才是真正的亲朋。 越是如此,芳期就越不能牵连他们。 结果芳期一出面,那几个手持棍棒的居然立时跪地叩拜起来。 芳期:…… “国师夫人,小人几个混帐,那日不知此间善堂为国师夫人筹设,听信了霍大霍二两个无赖的唆使,贪图他们使的几个小钱,跑来浑闹,还打伤了夫人的仆妇,真是罪该万死,今日霍大霍二又来收买小人几个闹事,小人万万不敢再贪图小利了,所以把霍大霍二几个的奸计散布出去,请了父老邻里来,夫人莫要惊怕,晏国师是为了替天下百姓消灾,才往福建平乱,夫人在临安被无赖欺负,父老邻里怎能容无赖得逞。” “覃夫人,小人该死,小人当日要是知道覃夫人开设的善堂,哪里会信霍大霍二的话,以为霍老爹真被豪强欺凌。” “就是,要不是晏国师,小人不幸被辽人俘虏的叔父和表弟,一家人说不定就死于燕赵地动了,结果小人居然差点成了霍大霍二的帮凶,今日他们只要敢来,小人先用手里棍棒敲碎了他们的狗头!!!” 芳期都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听后头有人大喊:“那两个无赖来了!!!” 说是两个,还当真只有两个,估计霍大霍二也没料到他们今日居然会雇不到帮手,但显然找善堂麻烦的事又不能不行为,这个时候在大家伙鄙夷的注视下目光闪烁耷拉肩膀走上前,一点苦主的气势都没有,结果走上前来就见昨日的同伙手持棍棒怒目而视,霍二先杀猪似的喊了起来:“什么善堂,居然请了打手要杀人灭口!要害死我们一家人,就算善堂是国师夫人开设,这可是在天子脚下,官家必不许你们光天化日行凶!!!” 那位说要敲碎狗头的小伙子,闻言就真高举了武器,可芳期自然是不许他把霍二脑袋敲碎的,她根本不需要下令,胡椒就上前挡在了霍大霍二跟前,芳期才开口说她的第一句话:“诸位父老,今日十分感谢大家到场,我更加感谢大家对我,对晏国师的信任。我可以肯定地向大家保证,善堂虽确然收治了一个身患痘疹的孩子,且很不幸我们没能治好孩子的疾症,那孩子已被病魔所害,但我们善堂的大夫曾经诊治过不少痘疹患者,十分明白痘疹这一疾症极易传染,所以大夫当确诊那孩子患的是痘疹时,当即便在善堂里隔出了疫所替孩子治症,绝对不可能让霍老爹过染病气。” “覃夫人这分明就是推卸过责!”霍大先是怒喊一句,可忽然觉得恨视着他的目光如此的多,不由立时心虚了,声音就低了八调:“我爹除了在善堂,根本就没接触过痘疹病人,那日我们兄弟二人把爹送来善堂的时候,那姓龚的大夫可没说我爹患了痘疹,你们把我爹送回来,没几天我爹就发病了,现下有惠民署的医官作证,我爹就是患了痘疹,我们可是付了诊金的,不白让你们善堂替我爹治病,你们收了钱,却让我爹反而过染了痘疹这样的恶疫,我告诉你,就算你们是权贵,是重臣,我兄弟两个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爹被你们害死,我们并不是为了讹钱,我们不要你赔钱,就是为我爹讨回公道,害人偿命,我要你们赔我爹的命!” 芳期正要和这无赖理辩,结果就听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霍大霍二,你们两个少在这儿血口喷人,明明你们就是为了讹害国师夫人,这里可不只我一个人证。” 人群里站出来一个青年:“覃夫人,我是霍大霍二两人的邻居,我爹是甜水街的里长,今日甜水街来的还不仅我一个,甜水街的邻居们,都站出来!” 随着这青年的话,人群里竟站出来二、三十号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青年继续说:“霍老爹病了有一阵儿了,霍大霍二只为老爹请了一回医,煎了三日药,后头老爹的病症反复,他们两个就从没管过了,霍大霍二亲娘死得早,老爹一人拉扯大他们两个,老爹年轻时是个好劳力,省吃俭用的积攒下些钱,原望着给儿子讨两个好媳妇,也算对得住亡妻了。 哪知道霍大霍二都是好吃懒做的败家子,过二十的人了,不找个生计就知道拿老爹的积蓄去赌馆子耍钱,赢了钱就去招妓,我们那一片人哪个不知道他们两个的德性,谁肯嫁自家女儿给他们祸害。 霍老爹这一病,他两个就越没了约束,霍老爹卧病在床,他们三天两头不着家,霍老爹只好使钱给邻人们,今日找张家搭伙,明日找李家搭伙,他拖着病体,也干不动体力活了,多得他还积攒了几个钱,藏在柜子底没让霍大霍二翻了去,连身后事,都只能拜托给我爹,早早给了置办寿材的钱给我爹收着,说哪天闭了眼,不能指望两个儿子替他丧葬,只好劳动我爹操持。 霍大霍二巴不得霍老爹早些咽气呢,他们肯送老爹去善堂?还肯替老爹付诊金?肯定是打定了主意讹害覃夫人,必是没安着好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86章 雪亮的群众之眼 这青年话音刚落,又有一个妇人开口:“各位父老,我家就是和霍老爹住一个排院的近邻,这些天来亲眼看见覃夫人的善堂送霍老爹回来养病的医僮,虽然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但听说跟龚大夫学医已经有两年了,医僮把霍老爹照顾得可好了,亲手煎药,一日三餐托给妾身负责烹煮,是医僮使的钱,还悉心交待做什么汤菜,有荤有素,天天的还有瓦罐子煨的沙参肉汤,说是能养肺,有利霍老爹康复。 覃夫人还让人送来了银丝炭,说是霍老爹的病症最怕受寒,还禁不住烟炝,这种炭不会有明烟,我还感慨呢,没想到霍老爹苦了一世人,结果还有用上银丝炭的福气,那医僮比霍大霍二孝顺百倍。 亏你们两个东西还敢说付了诊金,你们能拿出几个钱,请得起医僮贴身照料,慢说银丝炭,就连一餐饭恐一罐汤耗的钱恐怕都比诊金更多。 那几日,这两个人照旧不着家,我家小子说亲眼看见他们在沈厨吃酒,沈厨是什么地方,霍大霍二两个哪里有钱进得去?我起先还琢磨着莫不是覃夫人被他们蒙骗了,以为他们两个是孝子,不仅让善堂收治霍老爹,还施舍给了霍大霍二钱财?我心里越想越是替覃夫人不值,就提醒了霍老爹几句,也是我和他们家做了半世人的邻里,倒是知道霍老爹不是个贪婪的人。” 妇人说到这儿,长长叹出口气:“结果那晚上,霍大霍二两个东西就回家了,我看他们两个在,也不敢去问老爹了,就留意着他们两个的动静,天知道他们怎么忽然转了性,大晚上的还去厨房给老爹煮燠面,看我在门外,霍大转过身就把门掩上了,我当时就觉得古怪,怎么煮个面还鬼鬼祟祟的,次日他两个出了门,我想去问老爹,结果老爹和医僮都被霍大霍二给锁在了屋里,我隔着门喊医僮,那孩子说老爹有些发热,霍大霍二咬定老爹是过染了痘疹,医僮说他看着老爹的症状也像,还提醒我别往霍家去了,到了下昼,惠民署的医官就来了。” 芳期没想到自己还没遣人去打听,就有霍家的邻人们纷纷主动说明了蹊跷,她冷冷看着脸色死灰死灰的霍家二子,问:“你们说说,哪里来的钱去沈厨这等地方花销?” 霍二先梗着脖子说:“都是唐氏瞎讲,我们根本就没去沈厨。” “我家小子是沈厨跑堂的伙计,他看得清清楚楚,你们不仅去了沈厨,还要了沈厨的酒阁子,叫了两个妓子陪酒。”妇人急了,对芳期道:“覃夫人,我说的话没有一字作假。” 芳期冲妇人点了点头,又再看着霍二:“沈厨这样的酒肆,掌柜的早练成了过目不忘的功夫,你们虽只去了一回,但看你们的着装就知并非富贵之人,掌柜的当然还记得你们两个食客,你们究竟去没去过,日后一问沈厨掌柜便知。” “我们去过又怎的了!”霍大比霍二还要心虚,但当然要装出一肚子底气来:“我们就是在赌馆赢的钱,还不能去沈厨花销了?” “这么说你们还真是赌馆常客?那你们说什么做散工维生的话都是瞎说了?你们有钱去赌,却不愿替父亲请医延药,这可罪犯不孝,今日见证的父老这么多,扭送你们两个去衙堂,不孝罪可是该当处斩。” “覃夫人可别吓唬我们……” “这件事我没想过善了,必然是要报官处理的,不是在吓唬你们。”芳期缓缓道:“霍老爹虽然过染了痘疹,并已然病发,但此时意识还清醒,惠民署的医官正在替他治症,自然可以问清楚,自从那晚上罹患痘疹的孩子被善堂收治,和患者接触的人有无再接触霍老爹,霍老爹有无再接触过龚大夫和张娘子,我相信惠民署的医官可以确断霍老爹的病症是否是在善堂过染。 教唆你们讹害于我的人,先是指使了那孩子的爹娘将罹患恶疫的孩子弃于善堂之外,他们以为他们我察不到他们的身份,但那孩子已经五岁,一个五岁大的孩童突然不见了踪影,总是能被官府追察清楚的。” 刚说到这里,人群中就起了议论,便有个老翁出来:“覃夫人,我住在桂东巷,对门有户人家姓焦,他们家的小儿子前些日子有些不好,他们问四邻借钱说是要请医,后来确然请了个大夫,奇怪的是焦家娘子眼睛都哭肿了,当晚就把一儿一女送去了外家,可我们问焦福,他却只说小儿子是受了风寒,只病得有些重,恐怕难治,他们夫妇两个商量了,就把另两个子女先送去外家,让外祖父外祖母照看着,免得家里头一团忙乱疏于照顾,又生事故。 老朽是上了年岁的人,夜里稍有动静就会被惊醒,那晚上就是如此,老朽推窗一望,就见对门焦福家门口停了一辆马车,心里还犯嘀咕呢,想夜半三更的他们赁马车做何,又瞅着月色底下驭车的车夫,看不清脸,却是穿着件上好布料的夹袄,蒙着口鼻,老朽更觉得奇异了。 未见,又见焦福夫妇两个抬着个麻布袋出来,也是蒙着口鼻,只邻里间熟悉了,看他们身形就认得出来,他们夫妇从后头上了车,马车就驶走了。 次日,老朽还问焦福昨晚上去了哪里,他支支吾吾半晌,还是焦娘子说是她娘家使人来要粮食,他们就送了一袋子米回去,老朽越疑惑了,这是急得揭不开锅了么,半夜三更的还使人来女婿家要米粮,只人家的家事,并不好多问。 没过两日,就听说焦福的小儿子夭折了,他们家也没让邻里帮着治丧,简简单单就料理了丧葬之事,并不见焦家娘子的娘家人来,这已经又是一件怪事了,过了这些天,焦家娘子还没把孩子接回来,还用硫烟熏屋子,今日听覃夫人说了善堂收治了痘疹的小儿,老朽就想到了焦家的蹊跷事,两件事是不是相关,覃夫人通知官衙一察便知。” 芳期也没想到在善堂之外就有民众当场提供线索,还没来得及感谢这位老者,又听一人道:“我就住在善堂左近,这二日留意见门口不远处忽然多了个卖蜜饯的摊档,心里还觉得奇异呢,因着往那头桃园巷口走不了几步路,就是秦大娘煎蜜铺,这一片的人都晓得,买蜜饯、点心都会去秦大娘家,蜜饯摊子设在这里可没什么生意。 我好心好意地提醒那摊主,哪晓得反落了句管得宽,真没有这样说话的买卖人,这大冷的天,他守着摊子,整日间的一粒蜜饯都没卖出去,还大早来天黑透才走的,看着也不焦虑生计,还有个眉清目秀的娘子来给他送吃食,我看那娘子头发上带的还是金花簪,身上穿着的是缎面袄,哪里像个小摊主配得上的妻室? 结果霍家人来闹事的那一天起,这个摊主就没再出现过了,我琢磨着这个人怕不是来望风的,瞅见那罹患痘疹的小儿病亡了,就通风报信去,覃夫人,那摊主的模样我记得清清楚楚,只要覃夫人能找出来他来,我肯定能辨认。” 等这位热心的邻居也提供了线索,又一个郎中也站出来:“在下曾经遇过一事,发生在钱塘县,一个继母,为了害继子,就是把家中一个患了痘疹的仆妇用过的手帕子,给了继子用,继子因此也被过染了病气,后来是听令于这继母做了帮凶的婢子,后来居然得了重病,她以为是天赐的报应,所以才出首检举了主母的罪行,在下是想提醒覃夫人,如果痘疹患者的爹娘被人买通,完全可以把患者使用过的物品交给霍大霍二,如手帕上沾着患者的飞沫,将手帕浸在面汤里,霍老爹吃了掺有疫毒的食物,他本就体弱,肯定会因此过染病气。” 就连平民百姓,也都晓得痘疹患者的衣物等等必须焚毁填埋,患者住过的屋舍也需要用硫烟遍熏,照顾患者的人肯定需要遮掩口鼻,也不能直接接触患者肌肤,听这位郎中推测霍大霍二为了讹害国师夫人居然故意让霍老爹过染恶疫,顿时都相信了,指着霍大霍二骂他们不得好死。 “这是栽陷!” “这是诬害!” 霍大霍二自然不肯承认罪行。 “昨日霍老爹不过是发热,并未出疮,你们两个不是郎中不通医理,竟然能够立时判断老爹过染了恶疫,锁了房门,纠集闹事,要不是你们害的霍老爹染病,你们怎么能判定老爹必然就是痘疹病发?”芳期紧盯着霍大霍二:“我再问你们,我这间善堂还没正经设立,甚至都不及挂匾推传,你们家住甜水巷,是怎么知道的梅桥西将有善堂开设?” “我们听说的。” “就算你们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甜水巷离佟家善堂更近,佟员外的善堂开设已有三载,素来也专注于照济贫弱,你们为何舍近求远?”芳期冷笑:“我原想着跟你们当众理论一番,为的也只是维系善堂的名声,免防贫病者听信了你们的中伤之辞,不肯来投庇结果耽搁了病情反受其害,但今日见闻了诸多父老的态度,我倒觉得跟你们理论大可不必,我刚才就说了,这件事会报官处理。” 便对付英道:“付总管走一趟临安府衙。” 霍大霍二一听,就想溜之大吉,芳期岂能容他们逃蹿,围观民众也一拥而上,几个后生不待国师府的护卫动手,竟主动将霍大霍二扭送官衙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87章 原来是她 善堂的围理所当然解除,但芳期先听闻的是两件不幸的消息。 霍老爹因为久病体虚,过染痘疹后发病凶急,送放惠民署的第二日夜里就开始发疮,高热难退意识不清,医官称恐怕凶多吉少;而小医僮也开始发热,确诊过染了病气。 “夫人也不用太过忧急,惠民署的曹医官从前是龚大夫的同僚,也曾在太医局任事,他送出话来,虽说霍老爹年迈体虚且本身还有肺虚之症,病症凶险,可医僮年纪轻,体格健,曹医官尽全力治症,还有康复的机会。”付英将消息带回来,也在劝慰芳期宽心。 “我听张娘子说,余小郎是家里的独子,因为他的阿娘有回患病,无钱请医,有幸遇见龚先生,龚先生治好了余家娘子的疾症,见余小郎乖巧孝顺,才生了主意传授他医术,要是这回因为善堂这场风波,没有挨过这场横祸……”芳期叹息了一声:“我如今只祈告着他能康复,不过就算如此,也不能白让他受这场苦。” 芳期想了想,就交待徐娘:“劳烦娘子去一趟余家,商量余小郎的父母,他们若愿意为国师府的良雇,可去无情苑负责看管馆舍,这样不用在忧愁居所,娘子好好劝一劝他们,他们得个安定的营生,今后亦能减除余小郎的后顾之忧,余小郎就能更加潜心学习医术。” 万一余小郎没能康复,折于祸殃,芳期就更加不能置他的父母不顾了,说是让他们看管无情苑的馆舍,其实有心把无情苑转在他们的名下,将来晏迟和她离开临安后,余家夫妇二人大可利用无情苑经营游苑,也算有了稳定的收入。 这件事芳期根本没想过先和晏迟商量,她知道晏迟其实从来不在意身外之物,过去敛财,为的无非复仇大计,另外也是为了安置追随他的部属,余小郎虽然不是他们的部属,这回却实属被她连累,晏迟肯定不会介意她舍出无情苑,安置余小郎的父母。 付英又说起一件好消息:“葛推官去了焦家,盘问焦姓夫妇,怎知焦家娘子却已经发症,焦福还不敢声张,把焦家娘子锁在屋子里头,葛推官一登门,他就慌了,葛推官赶紧通知惠民署的医官,又下令把整个桂东巷先封禁,禁止跟焦家人有过接触的人再出家门,就连焦家娘子的娘家人,居住的巷区也被封禁了。” 芳期蹙眉道:“这样说来那孩子应当就是焦福的幼子,他发病时,焦福夫妇先不防是痘疹,应当没有做好防范,当娘的亲自照料患儿,最易过染病气。” “是。”付英继续道:“焦福见事情闹得不可收场,已经交待了,当初他们只道幼子是受了凉引起发热,先以偏方土法给幼子降热,倒是没让长子和次女再接触患儿,当不见好转,才去请医,那郎中确诊为痘疹,却提出让焦福夫妇不要声张,又收买他们,把患儿悄悄弃在梅桥西善堂之外。 焦福夫妇两个自觉幼子怕是保不住,贪图那郎中许出的钱财,且还想着儿子送去国师府开设的善堂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就答应了,只是焦福万万没想到他的妻子已经被过染了病气,还让她把一双子女送去外家,他现在也怕遭报应,什么都不敢再瞒着了。” “万一要是桂东巷暴发恶疫……”芳期想想都惊心。 “倒是葛推官也知谙些医理,问清患儿自从发热就在家里没有外出,又未生疮症前,若非长时间近距离接触其实倒不易过染病气,后来确诊,焦福夫妇两个其实都有了防范,焦家娘子是在那之前就过染了病气,但因为并没发作,过染给别人的机会并不大,葛推官下令封禁也只是为防万一。 但焦福既然已经供出了那郎中,葛推官立时将人逮拿,而霍大霍二也挨不住刑讯,供出他们是受司马极唆使收买。他们原本打算等霍老爹确诊,再次纠集一伙子地痞围闹善堂,不管夫人出不出面,但必是会令护卫平息哄闹的,司马极的人暗中就会放冷箭,使一地痞受伤,这下子事案就闹大了。” 芳期对元凶是司马极一事并不意外,但她怀疑司马极真正的目的:“就算被他得了逞,至多我这家善堂开设不成,因为引发一场殴斗,导致个地痞被伤,还能让我这国师夫人因此获刑罪不成?这件事便是闹到官家案前,羿栩这时还指着国师平乱呢,司马极哪能伤到我毫发?” “可要是闹出人命来……” “闹出人命,也是对方先挑衅。”芳期道:“且事情闹得如此大,临安府岂能不彻察?地痞是被我们家的护卫所害还是被暗箭所害,岂能察不清?况乎我怎么就一定会让护卫平息纠纷了?霍大霍二聚众闹事,我报官处理就是了,司马极的这计划绝不至于像霍大霍二说得这么简单。” 她蹙着眉头苦思冥想一阵,却也难想出些微头绪来,半晌又问付英:“晏郎往福建前,到底有没说他判断是哪个居心叵测之人会趁机生事,我觉得晏郎并不会这般在意司马极,因为他明白我不会连司马极都对付不了。” “是,郎主真正提防的是向进的遗眷姚氏。” “姚氏?” “向进两门姻亲,宣家已经势败下场比向家更加凄凉,齐鸣能入政事堂乃太师公及郎主联袂举荐,姚氏哪能够指望齐鸣仍然顾念与向家的姻亲之谊?郎主说姚氏当初带着孙儿投靠广州宗族,虽告诫孙儿莫思复仇,不过姚氏眼瞅着向进一脉振兴无望,这回郎主奠定功勋之后,也再没机会雪恨。 姚氏应当不会错过这最后的时机,但郎主其实认为姚氏应当不至于针对夫人,因为姚氏不是短见的妇人,她很明白想要复仇的话,只能阻挫郎主再获官家信重,权位甚至逾越司马氏之上,所以只是略做了安排,嘱托覃太师提防万一。” 听了付英这番话,芳期才略有了些头绪:“假如姚氏与司马极串通,我虽想不透姚氏在福建会有什么安排,却大致猜到了司马极真正目的。其实他根本没想过会谤害我得逞,霍大霍二那样的货色,哪里经得住官衙的盘讯,必然会将他供出,那么等晏郎归来,会忍下这口气么? 晏郎肯定会上请官家重惩司马极,司马太后就不会袖手旁观,司马极只是挨一场打,司马太后人在深宫里没听见风声,才没过问这件事端,可经我丽正门前咬定司马修是因司马极才中伤晏郎,不需要司马权和司马修等着,司马太后也会耳闻这一事案了。 司马太后本就不满晏郎逾越司马氏之上,晏郎要是针对司马极不依不饶,她必定会给羿栩施压,羿栩这人,他对晏郎的信重,无非是因烦难所困必须倚靠晏郎,因为一件事案左右为难,他难免就会埋怨晏郎斤斤计较。 姚氏不管在福建有什么安排,她打的主意定然是离间君臣,而司马极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晏郎位高权重下去,虽说明知姚氏之计是利用他,但也心甘情愿被利用。” 芳期判定了司马极真正的诡计,不难想到对应之策,于是才主动和梁国公夫人来往,邀请谢夫人来国师府赏桃李春色,梁国公夫人亦听说了芳期身怀有孕的事,自然不计较芳期未先去陈家拜访,这日,领携着儿媳和女儿们,高高兴兴来国师府赴请。 就难免说起了善堂的那起事故。 “覃夫人开设善堂,原是出于好心,既是照恤了贫病小民,还是为社稷永固积攒功业,圣人上回还同我们说起覃夫人这番行事,赞不绝口,所以听闻有刁民意图讹害,我就知道闹不出风波来。” 梁国公夫人这时是真没听说事关司马极,葛时简行事一贯慎密,且他只是临安衙的推官,无权盘审堂堂兵部尚书,这件事案得由司马权决处,司马权当然不会就这么将司马极断罪,因此对于此一事案的结果,现下广为人知的也无非是刁民意图讹害国师夫人而已。 芳期自是不会多说此事,笑着应付过去了,等午宴之后,特与梁国公夫人私话,才道:“前番新岁宫宴时,圣人待妾身那般亲切,妾身很是受宠若惊,原早几日就想邀请夫人赏光寒宅,偏又闹出那一场风波来,现下到底是得了空闲。” 梁国公夫人忍不住道:“圣人是巴不得夫人能常常入宫,只是夫人而今有了身孕,况怕是不方便出门子的了……” 这话出口,梁国公夫人顿时又意识到仿佛不中听,又连忙找补:“当然这是件大喜事,圣人知道也会替国师及夫人开心,我啊是想着夫人能和圣人常亲近,尤其在这时候……官家心系那么多的烦难事,偏圣人还难以分忧解难,圣人知道夫人聪智,着实是望夫人能多多的出谋划策。” 梁国公夫人急急的把这话说出来,又赶紧伸手,以实际行动表达亲近。 芳期:…… 这位倒是和陈皇后的风格判若天渊,一个那样的委婉,一个这样的直接,芳期还以为今日该她来做个直接的人呢,哪知道梁国公夫人并不给机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88章 葛推官有麻烦了 梁国公夫人不是个急性情,但万万没料到新岁刚过国师府竟会传出喜讯,慢说没法常常入宫,就算邀往梁国公府去,那也是不近人情。可梁国公夫人毕竟是长者,总不能反过来勤快地往国师府串门,若不借今日之机把话说开,就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眼看着晏国师就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国师夫人自然会水涨船高,陈皇后在宫里的势位都有耐晏国师夫妇二人佐固,陈皇后不便和晏迟接触,自然得通过芳期示好。 谢夫人如此的直接,芳期便改变策略委婉起来了。 “在圣人面前,妾身哪里敢当慧聪二字?圣人贵为当今元后,乃世上女子中最为尊荣之人,妾身只是臣子之妇,哪里敢在圣人面前多舌。”芳期一脸的笑:“夫人就别打趣我了。” “三娘这可就谦逊了。”谢夫人为了笼络芳期,干脆改了称谓,又把芳期的手握着一阵搓揉:“圣人不把三娘当外人,我可就不说那些瞒头藏尾的话了,虽然说那觑觎后位的龚氏因犯不祥被赐死了,可因荧惑星现世,造致皇嗣之殃眼看难解,这件事瞒不住,晏国师也说了倘若官家再只是掩盖,不思忏改,只恐祸变不绝终酿崩亡大祸。 圣人虽居后宫主位,可难有嫡嗣,官家若过继子嗣,定是在淮王子嗣中甄择,淮王妃为嫡妃,且她还是司马家的女儿,若是她的亲子被择为皇嗣,司马太后她……哪里会放心让圣人抚教皇嗣?现下那司马九娘可已经入宫,说是在太后宫中学着礼仪规矩,孝奉太后,但太后的主意,俨然就是为了让她日后顺理成章入后宫。” 谢夫人满心的怨懑,强忍着才没有针对司马太后口出恶言。 芳期倒是能理解谢夫人的愤怼。 先帝在位时,司马氏不是没想过让她本家的侄女嫁给魏王为妃,只当时在周皇后和罗贵妃的联袂阻障下,司马氏担心夺储的意图暴露得太明显,成为众矢之的,故而在儿子的婚事上妥协退让,到底是让周、罗二位得了逞,魏王娶陈氏为妃,陈氏虽说不具显赫的家世,但为人温婉贤良,于夺储一事上也搭上了生家性命力佐魏王,当初陈氏的兄长,跟随羿栩出征滑州,结果战死疆场。 等羿栩登位,陈氏所生之子夭折,龚氏有孕,羿栩就生废后之意,司马太后保陈氏,谢夫人对太后十分感激,以为太后到底不忘陈家的忠心,但随着龚氏产下残障之子,太后的态度又陡然一变。 明明龚氏乃不祥之人,太后却借此训诫皇后,天子已下罪己诏,太后却口口声声指斥是皇后失德,为天家伏祸。 太后已经声明了陈皇后的德才,不配为天家抚教皇嗣。 羿栩的后宫,多半是不能有后妃诞育皇嗣,这明明是天子有疾,与皇后何干?在谢夫人看来,司马太后的确是不想让龚氏取夺后位,那是因为龚氏之子若为嫡长,日后司马氏的女儿就难再取而代之,太后根本就不是感恩图报之人,一切都是为了司马家的尊荣富贵。 司马七娘已为淮王妃,她的孩子若被过继为皇嗣,司马七娘的堂妹司马九娘抚教皇嗣当然会倍加精心,管保不会疏于照顾使皇嗣发生任何闪失,太后若以此为理由,极大可能说服羿栩废了陈皇后,立司马九娘为后。 这让梁国公府如何甘心? 而现下局势,谁才有能力与司马一门分庭抗礼,谁才有能力保固陈皇后继掌凤印? 皇后现在的敌人可不是嫔妃,是太后啊!!! “三娘心里肯定亮堂,晏国师与司马三郎之间,已然是势同水火,那司马九娘虽不是兴国公的女儿,但其父司马校与太后,与兴国公乃一母同胞之手足,倘若司马九娘为后,哪怕是司马太后有朝一日随奉先帝了,兴国公父子仍然是位居权重,于晏国师而言,有害无益,而三娘的族妹,为淮王孺人,只有淮王孺人之子被甄立为储君,方能挫阻司马一门权重之势。” 这就是陈皇后和谢夫人示好芳期的目的。 “夫人一番话,着实言之过早。”芳期也不再委婉,对方已经把窗户纸都整张揭下来,甚至连窗框都拆了半边,她要再含糊不清,那就是分明要立仇了,有违今日约见梁夫人的初衷:“淮王妃与孺人,现下未曾分娩,淮王究竟有无子嗣可予官家甄择尚是两说,且荧惑守心之异虽致祸皇嗣,毕竟官家春秋鼎盛,并无立储的迫切之急。” “可要是淮王妃此番生子,圣人之位先危……” “废后不是这么件容易的事。”芳期安慰谢夫人:“圣人贤仁,无犯错责,荧惑守心之异显生,倘若官家即刻无端废后,必引臣民质疑,否则太后也不会只是让司马九娘入宫奉侍于慈宁殿了。” “圣人虽则无过,可深宫之中,太后若想要陷构圣人担责何其容易……” “谢夫人。”芳期露出一些笑意,但眼睛里心是肃色:“废后,在圣意。圣人既不能争获太后庇顾,那就只能赢得官家的维护了,禁内之事,外臣不得窥刺,我实无能佐劝太多,不过旧岁时,曾见官家携一近臣穆供奉,来寒舍饮宴时,分明对穆供奉极其信重,我想这位穆供奉,必如太后眼中钉,或许会为太后忌惮。” 这话没说明,谢夫人却听懂了。 “又有一事,不关禁内,却关司马极,具体我今日也不宜多说,或许过两、三日夫人就能听闻了,圣人要是能够阻碍司马极串通罪党余孽的诡谋,谏劝官家勿受瞒骗,同时免绝司马太后因家门之私,不利于社稷国祚,日后太后训斥圣人,在官家看来又是私怨一件了。” 谢夫人对于芳期最后一段提醒十分困惑,可要追问清楚,芳期俨然不愿再多说,她只好忧心忡忡回府,当即便将这些话转述给了梁国公陈瑛。 陈瑛不是士族,过去也从没想过能得勋爵,总算是因为女儿成了王妃后,他还有“上进”的意识,这些年来也开始读起了经史,问各样的人士请教得权术,之于见识,肯定比谢夫人要广博,片刻沉吟后,微微点头:“覃夫人虽说没有答应佐助我们,但其实意思是明白的,国师府想要挫毁司马极,那就根本无意和司马一门化干戈为玉帛,不过我们若想彻底争取晏家,当然也不能只靠一张嘴巴说几句笼络示好的话。” “难道那覃夫人,是要先借咱们的力,对付司马太后?”谢夫人绞着眉头:“那妇人也太不识好歹了,圣人毕竟是圣人……” “你就少说这没用的话了。”陈瑛摆摆手,他起身踱徊了几趟,又道:“福建虽还没有送回消息,未知平乱之事究竟如何了,不过既无消息,至少说明势态没再恶化,我看着这几年的情势,晏迟晏无端,他这人从来不为失算之事,他敢不带一兵一卒就往叛乱之地,且立命必能平息变祸,定然能够功成荣归。 只不过如司马极,还有别些个晏迟的仇家,肯定不愿眼睁睁看他再立功勋,覃氏既那样说了,足证已经有余孽奸小阴谋策祸,外臣不窥禁内,这就是覃氏告诉我们她需要圣人做到的,而要想让晏迟佐助圣人,圣人就必须先挫毁司马极的计谋,这是覃氏防着咱们见风使舵,这个妇人的确极有城府。” 有城府的人献的计,才真有作用。 于是谢夫人择日就入宫一趟,陈皇后便十分留意司马极的消息,真是没隔两天,一件事便闹得沸沸扬扬——兴国公司马权请令贬黜临安府衙的推官葛时简,罪名是断案不明,听信刁民陷谤之辞,涉嫌中伤兵部尚书司马极。 羿承钧在位时,对葛家十分信重,但正应了那句一朝天子一朝臣,羿栩登位后虽未彻底冷落旧功臣,不过俨然更加信重的是司马权、龚佑等等新贵了,司马权身为葛时简的上官,上请贬黜下属,羿栩原本不会驳回,奈何有徐宰执坚持葛时简并未失职,更无过错,羿栩只好以一句“改日再议”暂时拖延。 此日,陈皇后听闻太后召请天子往慈宁殿,赶紧的也去问安,正巧薛婕妤正好来仁明殿,陈皇后到底还有些憷独自跟太后打擂,挽了薛婕妤就一同去,薛婕妤直觉这是一趟祸事,本不愿同往,却听陈皇后道:“引起争议这件案子,原本还关涉到覃夫人,兴国公莫名对葛推官发难,我怎么想着还是另有目的,妹妹知道,我一贯嘴笨,妹妹毕竟出身书香世族,万一我有说得不对的地方,妹妹在旁还能望替我转圜。” 薛婕妤一听关及芳期,就不想再打退堂鼓。 她家妹妹受辱的事她自然知道,只恨自己无能,虽为妃嫔却连一个尚书府的姬妾都慑压不得,而今年宫宴,薛婕妤终于因为陈皇后的体恤,见到了母亲和妹妹,她听闻妹妹受到了国师夫人的善待,经遇芳期的安慰,心中的郁结方才缓释,不再因为那场屈辱自卑自责,薛婕妤虽仅与芳期有一面之缘,但却对芳期心怀感激。 薛婕妤也就随着陈皇后一同往慈宁殿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89章 薛婕妤 司马太后的一贯习性,直言目的前总会有长篇的嘘寒问暖,她不会亲口说出已闻朝政的话,必先在寒喧时引得羿栩自己说出来,她才会讲一番自己的见解,劝谏羿栩应当如何如何……今日,好容易才涉及正题,结果就被陈皇后和薛婕妤给打断了。 太后自是没有好颜色,她能在天子面前收敛尊威,却没耐烦心跟后妃虚以委蛇,尤其当见陈皇后那张眉清目秀却大失妩丽的面貌时,现下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她这个正妻不顶用,一味地维持端仪,教束得满后宫的嫔妃也是如此,没一个风情妩媚的,官家何至于放着妻妾不知恩宠,养成那样的怪僻!!! 太后挑着两道细眉,垂着一双眼睑,端坐在那张雕花榻椅上,受了皇后、婕妤的礼,纹丝不动:“皇后寻常视我这慈宁殿,跟龙潭虎穴也无异了,我见你这样的慎畏,特免了你晨昏定省,非五日一隔来拜问,寻常你是连慈宁殿的殿门前都不会经过的,今日是怎么了?皇后竟然会主动来省安。” 皇后人还没落座,就挨了这番阴阳怪气的责损,心头登即怦怦乱跳,她是真疲于应对这后宫权场不见硝烟的争斗,可命运已然注定她立在了阵仗中,退一步就是幽居冷苑凄独惨死,唯有壮着胆子拼夺才有一线生机,于是咬咬牙鼓着劲,就站在厅堂里回话:“妾愚钝,无能讨大娘娘欢心,自惭形秽方才羞于时时侍奉大娘娘座前,只今日因闻一件纠争,实感忧虑,原是想请见官家加以劝谏,听闻官家奉召来慈宁殿,方转来大娘娘燕居之处。” “纠争?后宫里的纠争你怎能叨扰官家。” “并非后宫之争。” “那就事关前朝了。”太后冷笑:“皇后你难不成在前朝也安插了耳目,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妾……”陈皇后硬着头皮想继续往下说,结果被太后冷冷打断。 “你执管宫事,尚且顾此不能顾彼,竟还敢涉问前朝政务,我常责你有失贤德,你只知啜泣却不知悔改,可见并不认失德之罪,可你的罪错,定否完全可以不依自认,陈氏……” “太后,官家,是妾身听闻今日的纠争,告之圣人并请求圣人谏言,若论罪错,乃妾身有罪,望太后与官家赐罪。”薛婕妤既然跟着陈皇后来了,总不能只当个摆设,见太后立时就施以威压,陈皇后已然花容失色,她只好上前跪地,争取让陈皇后有机会把话继续往下说:“妾身闻兴国公弹劾葛推官,事案还牵涉国师夫人……” “薛氏!”司马太后一掌拍在案上:“你、你是从何处听说前朝之事……” “正是从太后所赐的宫人银叶口中听闻。” 司马太后顿时怔住。 前些时日,龚氏妊孕之时,因为司马太后明知羿栩是因周途疏之故厚待龚氏,所以拒绝让龚氏取夺后位,薛婕妤既是陈皇后的佐助,司马太后一来因她年轻,再则忖度着薛婕妤是如假抱换的世族闺秀,或许其凭着能诗善赋的技长还能争得些圣宠,故而太后为显恩眷,特意赐了给宫人给薛婕妤,用意也当然是想用薛婕妤掣肘龚氏,但龚氏却生子残障,现今薛婕妤却反而用银叶堵了太后的嘴。 “官家容禀,非内宫之仆窥探朝政,实则今日官家理问梅桥西善堂一案是行殿议,原有内臣在侧,故而告之相熟的宫人,这本是无法彻绝的务通,银叶因听令于太后,忠事于妾身,既闻务通是以不敢瞒报,妾身听闻消息,因感念国师夫人对舍妹的厚待,是以才恳求圣人代为谏言,禀请官家慎重处夺此案,圣人又道此案大有蹊跷,虽宫眷不可妄议朝政,但则逢此多变之岁,亦该提醒官家慎夺,故而才携妾身往至慈宁殿。” 薛婕妤说完这话,伏揖额拜。 太后被气得说不出话,陈皇后也被一贯本分寡言的薛婕妤此番言行给震惊了,倒是羿栩在听闻“国师夫人”四字时心中就是一跳,他着实对芳期丽正门前击鼓要人的壮举记忆犹新,不得不顾忌惹了这位“泼妇”再将闹出何种变乱,且关于薛婕妤的父亲薛奇儒,之前因司马权举荐授职户部,此人的才干还是让羿栩颇为赏识的,羿栩正有意进一步提拔薛奇儒,自然对薛婕妤就会厚待几分。 他的烦心事已经够多了,可放心得下的帮手就那么一些,未免有点埋怨明明可以和平共处,为什么太后又一定要和皇后、薛婕妤过不去呢? 朝堂内外多少事务,尽靠司马一姓能处理得四平八稳? “薛氏你起来,皇后和薛氏都坐下。” 天子发话,太后也只能咽下怒火,寒着脸坐那儿,倒是终于把眼皮子给高举着了。 “皇后说说,兴国公上请贬黜的是葛时简,这事怎么就和覃氏相关了?” 陈皇后一个激灵清醒,扶起薛婕妤来,待坐下才终于觉得神智堪堪地稳定了。 “前些日母亲入宫来,说起了梅桥西善堂一事,讲那案犯是为讹害覃夫人,妾原以为这事了了,只不防今日又听这场纠争,才知所那案犯供认,原是受了司马尚书的收买指使……” “这分明就是覃氏对尚书公的谤害!”太后既听陈皇后挑了头,也就直入正题,干脆说她的见解:“官家心里清楚,葛家与覃家本就是姻亲,葛时简的胞弟娶的就是覃氏女,所以葛时简断案,录供为尚书公指使的刁民,岂不是受覃氏的唆使?” “覃夫人设立善堂,为的是攒福于社稷,积功于君国……” “她区区一个内宅妇人,说什么福于社稷功于君国。”太后紧蹙着眉:“弄了一家善堂,没想着遇着地痞讹诈,必是为了开脱失察之责,才干脆收买了闹事的地痞,想着嫁祸给尚书公,还不是倚仗着晏无端在外头平乱,借机报私仇己怨,官家可是领教过这泼妇的厉害,岂能再受此妇挟制?不过此番,看着晏无端正在变乱之地的关节,官家也不用多为难这妇人,责惩一番葛时简,给她个教训也罢。” 羿栩原本也是想着把葛时简贬黜了,这件事就能平息,晏迟回到临安后也不能再有抱怨,先听太后口口声声指责芳期时,他还觉得焦躁,结果太后忽然改了口吻,羿栩又觉正中下怀了,颔首道:“母亲说得是,看来是皇后白担心了,再是覃氏如何胡闹,在此关节,朕也不至于为难她,惩诫一番葛时简,也就够了。” “官家不可!”陈皇后急了:“官家若此时惩诫葛推官,立时便将生流语传言,万一被心怀叵测之徒传至南剑州,谎诈官家对晏国师已失信任,岂不是会扰乱晏国师平复变乱的计策?” “住口!”司马太后也急了:“当初覃氏仗着晏无端的势,敢扰乱朝纲之时,官家就理应将其杖毙!” “太后此言大是不妥。”刚刚坐下的薛婕妤,此时又跪在了地上:“荧惑守心之相已显,且禁内、外州连生变乱,足证晏国师占卜为实,覃夫人是为免官家受那李祖继进谗,方才击鼓为谏,此案已有断论,如今天下臣子,皆信官家敬畏天命,故而不惜颁罪己之诏而示诚忏,圣人谏言,亦是为了稳定时势,还望太后能以君国为重。” “好你们两个,一个皇后,一个婕妤,竟然指斥我庇私枉法么!!!”太后勃然大怒。 羿栩的脑子又再觉得有如针刺,起身就往外走,到底当一只脚迈过门槛时,又再转过身来:“皇后和薛氏,跪安。” 陈皇后竟不知天子是何主张,出了慈宁殿时惶惶难安,倒是薛婕妤更加镇定,安抚道:“官家若真震怒,必不会提醒圣人及妾跪安,防顾着太后惩治圣人及妾,官家心内应当是明白过来了,只碍着太后毕竟是亲尊,才未当即判夺。” “可是,有的话我还未及说出口。”陈皇后眉头都险些绞在一处了。 “原不用当太后面前出口,等晚间,圣人大可往福宁殿。”薛婕妤也只能提醒到此了。 今日这一场事,薛婕妤已经两条腿都淌进了浑水里,她明白自己的份位,比陈皇后尚且不及,陈皇后到底是为天子诞下过子嗣的,而她呢……至今仍是处子身,就那样,她也无望有什么闺闱之乐,内阁之实,本就在个绝境里,还怕什么浑水泥淖呢?只不过她行事仍然得有度,因为她有父母,有手足兄妹,她是为他们活着的,永远不能太任性。 否则豁出去就此一场争斗,死又何惧。 薛婕妤回到了她的端明阁,刚行到院内那株桃花树下,就见霜色满面的银叶从居阁里抢出,粉色宫裙被白嫩的指掌提了个细绉,越是近前,眼角越是飞扬。 “婕妤怎能中伤婢子?!” 银叶已知她杜撰那套说辞了,银叶确有个交好的内臣,就在议殿当差,可银叶根本不可能把内臣的话告知薛婕妤,她怒,且恨。 薛婕妤笑了,伸手,从银叶发髻上取下一支金钗:“内人来了端明阁,自恃为主,我的份例先由内人取夺,怎么,内人从不尽仆下本分,现下知道责怪我不念主仆情份了?中伤你?你以为官家心中不知这是中伤么?可你一介宫人,你行为了什么又哪里重要呢?银叶啊,我没有中伤你,你才能在端明阁继续为宫人,我养一个心腹不容易,但太后现下,要多少心腹没有呢?你何去何从,日后是幸是苦,你细细度量。” 而陈皇后当去福宁殿时,她看见的却是一国之君,正在抚琴取悦那位穆供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90章 穆郎开始助攻 穆清箫眼皮都懒得撩。 直到听闻宦官两声咳嗽,他才耷拉着眼皮准备礼辞,于是羿栩也就停了手,那弦音嗡嗡的,陈皇后只觉得耳朵里都冒出来寒栗,往前周途疏在的时候,有事没事的她都不敢来福宁殿,怕的就是撞见这番尴尬的场面,可现在硬着头皮,也该闯过这遭了。 她先笑着上前,跟着羿栩的话道:“穆郎君既是翰林院供奉,为官家亲信之臣,吾今日所言又并非禁内宫务,官家既称无碍,穆郎君又何必退避。” 说完也就真不当清箫是外臣了,落座后直管尽言:“官家,非妾今日想惹大娘娘生气,只越是寻思,越是觉着有关葛推官的事案不能轻忽了……官家试想,司马尚书与晏国师有嫌隙一事已是众所周知,偏趁着晏国师往福建平乱,就有人针对陷害覃夫人,今日太后俨然是想治罪葛推官,莫不是有人意欲利用太后,再度离间官家与晏国师君臣。” 羿栩斜着眼:“皇后一贯不过问朝堂之事,这回却判若两人啊,竟还有了这番寻思。” “妾近日实在也惶惑难安。”皇后长长叹息一声:“妾虽无能,只这些年也经历了许多波折,况又太后近日总是教诫妾有失贤德,不能为官家分忧解难,妾因自责,再不敢轻怠,而今福建情势尚不明朗,妾与官家一样,都是忧心忡忡。” 陈皇后说完了她打好腹稿的话,没继续留在福宁殿叨扰羿栩,羿栩这会儿子却也并没了心情抚琴,他将茶盏端在手里半晌,都没有喝上一口,清箫在旁边看着,终于才说话了:“官家心里在犯难?” “我着实举棋难定,如此一盘乱局,我只能仰仗无端来收拾,可他家中的女眷,我就不明白那覃氏为什么不能消停一些,无非就是为了一件小事,那刘姬不过是打了国师府上姬妾一耳光,耳光也还了,连尚书公都已经挨了无端的拳脚,这回她也并未受到陷谤,她却非要不依不饶逼着我惩治尚书公。”羿栩紧紧蹙着眉头,把茶盏重重搁回茶台上。 “官家以为,圣人那番话是因覃夫人的唆使?” “难道不是?” “要确定并不难。”清箫微笑:“官家与其在这里猜测,不如出宫一趟微服私访。” 羿栩看向清箫:“出宫私访就能知道谁是谁非?” “我认为可以,但就算官家不认可我的看法,就当出宫去散散心罢。”清箫望着殿门的方向:“有些时候没去逛钱塘门外的香市了,那一片入夜并不比御街夜市冷清多少,各色糕点杂嚼甚至比御街的夜市更多样,官家应当还未尝过二色腰子、羊脚子、签盘兔等些小吃,都有公认至佳的摊铺贩售,识不识得的人均可搭桌饮食,那才是人间烟火,大别于深宫幽阙。” 羿栩无奈地摇摇头:“你啊,这是又想去玩乐了,罢罢,这回我就让小穆你做此向导。” 天子原本没指着这趟出宫会有什么收获,但穆清箫却还惦记着正事,至一食铺,确然拉了皇帝跟平民百姓坐一张长通桌,故意说起关于梅桥西善堂这起事案,此件新闻在临安城中热度并未褪去,酒桌上众人都大有议论的兴致。 “满临安城的百姓,就没一个相信霍大霍二的话,他们那天敢动善堂一棵草,必被打得皮开肉绽,我们宁肯去衙堂挨刑杖,也不能放任了覃夫人被这等地痞欺负。” “是,是,是,覃夫人的确有护卫,需不着我们这些劳苦人替她撑腰,可覃夫人开设善堂是为的谁?我们这些人得个重病,吃不起参葺那些名贵的药材,往往只能等死,覃夫人舍得予医延药,救助咱们,咱们哪里能容无赖讹害上她,覃夫人需不着,咱们却不能这样没良心。” “梅桥西那一片的人家,个个最近出门腰杆子都挺得又硬又直,他们自发维护善堂内外的秩序,连他们都赢得了街坊们的钦敬。” “你问谁的错?不就是霍大霍二的错么?还有那姓焦的夫妇两也是罪魁。” “什么?葛推官被问罪?你这是听谁编的瞎话呢,葛推官哪里被问罪了?官家可不会错责忠臣好官。” 换一处,再听民众的议论,也都大同小异。 羿栩若有所思:“我明白小穆你的意思了。” 还是当回宫之后,羿栩才全然没有顾忌把话说明白:“覃氏要真想逼着我处治尚书公保下葛时简,定然会利用舆情,如此确然比后妃谏言更加有效,但市坊里巷的百姓完全不知此案涉及尚书公,更不知晓兴国公劾罪葛时简一事……” “覃夫人就算听说了朝堂上的纠争,可因有徐宰执谏阻,应当并不忧心官家会真惩处葛推官,且正如官家刚才那话,陈圣人和薛婕妤等进言,官家有多大机会采信?陈圣人虽是皇后,在宫里的名位却根本不可能僭越太后,如此显而易见的事,覃夫人会走这步废着么,她哪怕恳求覃太师谏言,作用都比利用后宫之口要强。”穆清箫道。 “可是倘若我驳回兴国公的谏劾,就无异认可了尚书公乃指使刁民谗害覃氏的罪名。”羿栩摇摇头,他就算不想保司马极,但却得维持司马权这亲舅舅的权威。 穆清箫没有再多建议。 芳期这晚上却跟赵瑗道:“看,又被我料中了,我就知道指使霍大霍二的事虽然不是司马修的主意,不过他肯定会利用这时机,暗中配合一把姚氏的诡计,司马修让他父亲司马权公然对葛推官发难,就是想诱我利用舆情逼迫羿栩妥协,我还真不能眼看着葛推官被冤枉,而且等晏郎回来,也务必不会放过司马极,利用舆情触怒羿栩是万万不可的,不过利用陈皇后,先给司马极下套却是安全的。” “可陈皇后的话,羿栩应该不会采信?” “宫里还有清箫配合呢,晏郎择中清箫可不是单单因为他会那等改变容貌的奇术,清箫必有智计与羿栩斡旋。”芳期胸有成竹。 宫内。 羿栩犹豫了半天,仍然难下决断,主动再问清箫的见解。 “葛推官察实的是罪犯的口供,至于罪供是否确实,葛推官并没有下定论,只是上报了兴国公处夺,我不精谙律法,不知葛推官如此行为可有逾犯律法?”清箫问。 “葛时简这么做,并未逾犯律法。” “那兴国公为何要谏劾处治葛推官呢?兴国公完全可以审问案犯,察实罪供的真伪。” 羿栩道:“这件事不是这么简单,那案犯倘若不是受覃氏指使,哪里有那包天的胆子谗害皇亲国戚朝廷命官,多半是尚书公一时糊涂,当真犯了事,舅舅他若然包庇尚书公,事情做得太明显,必然会受到言官的质疑惹火烧身,可舅舅又定要保下尚书公,要想不受质疑,只能坐实覃氏唆使案犯中伤陷害,这样一来就又是司马一门和国师府的对峙,但眼下这样的局势,我不可能处罪覃氏,所以舅舅只能选择另一个法子,那就是让葛时简担罪,这虽然是委屈了葛时简,不过他只是暂时受贬黜,日后,我大不了再找机会补偿葛时简就是。” “那官家便这样处置就好了。” “徐准身为宰执,他的谏阻我不能不顾忌,荧惑守心之异显生,我再难以君权慑服政事堂,否则临安城中必有舆情质疑我再次不顾天命,滥施君威。”羿栩撑着额头:“且接连发生的这些事……我不能不信无端的占断,要想化消劫祸,就不能再行威慑之事。” 羿栩长叹一声:“且我又仔细想了想,陈氏说的话并非完全没有道理,我当然信得过舅舅和司马一门,只是难保别的居心叵测之徒会利用这时机搅乱福建的局势,一着不慎,满盘皆输,那我岂不成了羿氏江山的罪人?” 他说不出的心病,是弑父弑君的行为,他害怕若再违逆天命大道,就真会为亡父的阴灵诅咒,如今眼看着皇嗣断绝的厄运已经降临,再不顺天行事,社稷国祚真会葬送在他手上,他身败名裂,不得善终,从君主的高位上跌落至地狱,死于战祸之中,刀剑之下。 “官家其实已经有了决断。”清箫道。 “没错。”羿栩放开了额头,眉心却紧蹙不松:“我是得劝一劝舅舅了,不是我不保尚书公,是因时势所逼,可我不能让舅舅也被牵连,徐准这样的臣公,他们只知道秉公处事,不会体恤君上的难处,今后政事堂,我还得仰仗舅舅宰主。” “如果只是保住兴国公的声名,这并不难。”清箫拨了拨银叶上的香片,再扣上了云盖:“只需说服兴国公,弃保尚书公,兴国公可于朝堂上自认失察,言起初是轻信了尚书公的话,误解了葛推官断案不明有失职之嫌,怎知经质问,尚书公承受不住压力说了实情,于是兴国公收回谏劾并主动请罪,虽说兴国公于此事案犯有过责,但了解案情后主动承担错责,并未冤枉葛推官,亦为君子之风,忠直之品,更兼大义灭亲之德,兴国公又怎么会受贬议呢?” 羿栩的眉头才渐渐的松开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91章 晏国师的另一好处 芳期随着妊期渐增,没有跟别的妊妇似的胃犯酸气,不觉得恶心想呕,胃口反倒比寻常一日胜过一日,只是添了犯困的症状,如这日,她午饭后好容易挨过两刻,由赵瑗陪着在园子里逛了一会儿消食,走着路就觉得眼皮子直打架,一回清欢里,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这几日她午睡得长,不肯随便在外间榻上小憩,都是在里间床上酣睡,踏踏实实的连梦都没做,要不是婢女们唤醒她,准保得肚子饿时才肯睁眼睛。 可这天睡着睡着,就觉耳鬓边不知怎么发起痒来,伸手搔,明明搔到了实处却硬是止不住痒,她迷迷糊糊就加大了力气,却听“哎哟”一声喊。 芳期的眼睛才睁开。 她愣了数息,意识完全清醒,就想猛地翻身,胳膊却被按着了。 “别这么大动作,夫人现在可是妊妇,缓些来。” 芳期是被缓缓地翻过身,她眨着眼,盯着床边上坐着的人,半天都还呆怔着。 晏迟笑得两排白牙都露了出来:“数月不见,夫人呆了很多啊,见多识广如我,竟不知妊期会有呆笨了这么个症状。” 芳期掐了掐晏迟的胳膊:“疼不?” 晏迟:…… “你要疼,我才确定我没有做梦。” 晏迟瞪了她一眼,伏下身,在鼻尖上咬了一咬:“疼不?做没做梦?” 芳期一边笑一边坐起身,摸了摸晏迟的发鬓,那里还略有几分潮意:“你这是都沐浴更衣过了?到家多久了?” 晏迟干脆也蹭脱了鞋子坐上床,往软枕上一靠:“你刚睡下半个时辰我就到家了,为了让你多睡一阵才泡了个香汤,听婢子们说寻常都是这时候唤你起来才闹醒你,不过你先别急着起来,咱们说阵子话,你也能清醒,碍不了晚饭。” 芳期就真不急着起来了,她歪着头看晏迟,见他跟几月前出远门时没啥变化,这沐浴更衣后当然是看不出风尘扑扑的模样,气色不露一丝疲倦,更别说憔悴消瘦了,俨然就跟没出过远门似的,她轻叹一声:“看晏郎这样,我硬是连辛苦了的话都说不出来,嘘寒问暖似乎就更成了多余,可不说这些套话,又显得没心没肺一点都不贤惠。” “要贤惠何需套话,喊句官人来听就足够了。”晏迟把手伸进被子里,卷了那细长的手指,在手背上搔了搔:“夫人这气色也挺好,官人我心甚安慰,可见我的能耐当真足够让夫人安乐无忧,虽我们相别数月,夫人睡得好吃得足,一点都没瞎担心。” “还真没替官人担心过。”芳期笑着看他:“我算计着,官人最近也快回来了,所以使了人去钱塘门守着,结果竟没收到回音,我原想着官人得先入宫复命,我先听了信,就好嘱咐着三月做几道你爱吃的汤菜,才有接风洗尘的意思。” “我还没入宫呢,横竖有龚佑去复命,事情解决得也顺利,详细情形明日入宫告诉羿栩不迟,你遣的人我见到了,他跟我一块儿到家的,当然没有了通风报讯的必要,夫人可别错怪人家办事不得力,扣了人家的工钱。” “你居然没入宫?!”芳期瞪着晏迟:“你明知有人还想中伤你,居然这样拿大,这奉旨的钦差哪个回京不是先入宫复命的?这不是自己送上把柄去让那起子小人利用么?” “我在途中时就跟龚佑说了,卜断得有小人又要陷害夫人,虽卦象显示有惊无险,我不亲眼目睹夫人毫发无伤是不放心的,而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自然得赶着过问清楚,横竖南剑州的局势已经平定下来,北复军交不交回治权就看羿栩答不答应他们的条件了,这事我总得先让羿栩自己考虑考虑,要不反倒像逼着他立时做决断似的,所以嘛,我这奉旨的钦差,就是可不先入宫复命。” 芳期听了也就不再担心,笑道:“你不会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大致的我是收到了信报,也晓得夫人处理得了,就没再问接下来的事,葛推官怎么样了,司马极有没受到处治。” 此时已是二月。 关于梅桥西善堂的事案早已经尘埃落定,朝堂上的纠争也已经平息,芳期这时一五一十地说给晏迟听:“司马权反了口,他保住了声名,把司马极做了弃子,皇帝亲口下令免了司马极的官职,罚了刑杖,根据议贵的特权赦了他的死罪,又嘉奖了葛推官断案公允,还控制了恶疫扩散,升任临安府少尹,梁国公夫人来了家里一趟,说是多亏了陈皇后谏言,我估摸着多数功劳都是清箫的。 不过梁国公夫人又说,太后听闻司马极被处罪后勃然大怒,打听得那日夜里清箫撺掇着羿栩出宫私访,第二日羿栩就交待了司马权舍司马极保他自身,太后倒不迟钝,立时醒悟过来清箫掺合进这件事,趁着朝会,着人去拿清箫到慈宁殿,这回倒是陈皇后及时阻拦了,拖延到了羿栩罢朝,清箫并没有吃亏,且羿栩跟太后大闹了一场,这事情就算过去了。” 芳期不知道她这样处理有没有坏晏迟的计谋,又忙问:“我是料到了司马修原本就不会管司马极的死活,只会借机引我入瓮算计晏郎,可要我什么都不做,一来葛少尹会无辜受累,再则恐怕还会祸及徐世翁,正好陈皇后为保权位向我示好,我就想着利用利用她,且我还估摸着,要是晏郎不追究司马极暗算我,反而跟本性大违,那时司马修又会说晏郎此地无银,没有别的居心何必担忧引君王猜忌的话,我就想着让陈皇后打头阵,对咱们才是最有利的。” 晏迟凑上前就亲了亲芳期的额头,毫不吝啬夸奖:“夫人真是越来越出息了,这样应对可让我少了许多麻烦。” “姚氏呢?她的阴谋晏郎必定已经破了,可她究竟在行什么阴谋?” “她啊,也料到我能够平复南剑州变乱,不过是使人去福建散布开谣言,说什么上苍降罪羿姓暴君,唯有我晏迟这国师才能保江南免遭战祸,所以南剑州变乱必能平息,因为北复军反的是君帝,敬的却是国师。 姚氏是以为我纵然听闻这些谣传,也必会瞒报,就算龚佑不会告状,这些谣传也会传到羿栩的耳朵里,她又料到我肯定会报复司马极,但这必违羿栩的心意,那时候司马权父子还有司马太后,不用司马极恳求,他们都会在羿栩跟前不遗余力中伤于我,自来臣子功高盖主,必引皇帝忌惮,羿栩是没法子把我明正典刑的,可要对我心生杀意,我毕竟还是凡胎肉体,哪里逃得过天子的暗杀呢? 姚氏这人啊,倒也相信了我的占断,以为除了我,羿栩早晚也将死于非命,权柄当落到了司马氏手中,不但向进父子的大仇得报,司马极会遵守承诺处死岳祖翁一家,而且向家也将赢得起复之机。 我已经将那些散播谣传的人逮获,交给了龚佑盘察,姚氏的罪行跑不了了,不过我估计她宁死也不会供出司马极。” 芳期听了,细想了番,真不知该笑还是该怒了:“姚氏这么相信晏郎的道术,居然还敢行此阴谋,她就不担心晏郎既能占断祸福,必然不会受她算计?” “她这一把年岁了,宁死也得试着替儿子复仇,不过她犯的这罪行,大不至于诛连向氏族人,只要她先把向冲的几个遗孤安顿好,向冲不至绝后,她哪怕是奸计败露,不过也就一死而已。不是姚氏迷信,荧惑守心这样百年难见的异象显生,自古都预示着祸亡,世间也唯有我能观测预见。” “那……” “我虽不信什么因果报应,但身处俗世时多少不能免俗,你有妊在身,当平安分娩前,我手上不染鲜血,至于姚氏,羿栩会将她处死,她也是罪有应得。”晏迟突然道:“你将被子揭开,我看看你的腹部。” “这是要做甚!”芳期赶紧甩开晏迟的手:“大夫可是叮嘱过,妊期不能行房!” 晏迟怔了数息,大笑出声差点岔了气,一下下地用脚跟砸着床褥:“我的亲夫人,亏你竟然能联想到我会这时要求你行房,你怎么有这样美妙的联想?一下子就勾我想起了那晚上,我引着你安抚我时,你瞪着眼说‘原来真有不同’的糗事,真是……都将为人母了,竟还如此稚真,我看你的腹部没什么别的意图,这叫目测,诊一诊咱们的孩儿在他阿娘腹中,成长顺不顺利。” 芳期又出了糗,恼羞成怒,非但不掀被子反而把自己裹得更严实了,身子也翻了过去:“你就匡我,隔着肚子能看出孩子健不健利,且能有什么不健利的,我能吃能睡,孩子必也能吃能睡,就不让你看,我还没睡够呢,今晚不吃饭了,国师请自便。” 见夫人又羞又恼跟只扒地鼠似的,晏迟拼命忍着笑一阵好哄,到底才将人哄转,捂着脸任由摆布,晏迟严肃认真地端详了一番夫人的小腹,还亲手把中衣给系好了,才掰开那两只倔强的小手:“夫人倒是丰润了不少,胎怀却还不算突显,这是好事,母体吸收多些,有利日后的分娩,横竖我也回来了,不会再出远门儿,这一段吃什么补品用什么饮食,我来决断,包管你也好,孩子也健利,我再教你一套吐纳之法,你记熟练惯了,分娩时能少受许多罪,还肯定能平平安安,别担心分娩时的艰险,有我在呢,包管不会有意外。” 芳期本就没担心,见晏迟如此认真的保证,她就更安心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92章 龚佑是“证人” 议殿里,那张适阔的榻椅上羿栩身着玉装红束带,踩皂文靴,戴直脚幞头,他的右侧太师椅上,淮王、司马修均是朱纱官袍,同样的直脚幞头,在这两人对面,风尘扑扑的镇江侯也是乌幞官服,正千恩万谢毕天子所赐的一盏茶汤,然而领了茶水却自是不能当真饮啜,恭恭敬敬放在茶台子上。 羿栩听说南剑州危势已解,现下倒是心平气和不急不躁,是以也不追究为何入宫复命者仅有一个副使龚佑,正使晏迟居然是先回了私邸,他此时颇有耐烦听龚佑详说这回如何平定福建乱变的细节,所以见着龚佑先把一盏茶水毕恭毕敬地安放,一字不催促。 “南剑州的叛党,密遣军卫往福建多处州县投书,确然是利用荧惑守心的异象蛊惑民众,中伤官家……为君者失德,才引祸亡天降,而他们,是应担天命檄讨祸主,施德政,免赋税,征壮士,先争庶民众愿,伐淮河之北,力挽祸亡之厄,光复东都诸州。臣与国师先至福州,问知不仅长溪、连江等地,甚至惠安、晋江,众多百姓皆应北复军的檄召,拒担岁赋,甚至于对抗官衙。 因官家严令福建官兵不许慑杀小民,等多州官县令只能以劝诫教化的行为平息民闹,是一筹莫展,都感束手无策。 晏国师与臣,伪称投靠北复军的小民,潜入南剑州,亲历南剑州治域,北复军果然如示告一般,不曾劫霸掠夺民财,便是南剑州的官兵,也无非是驱逐出城而已,晏国师与臣想尽办法,才终于见到那宫人梁氏的父兄,晏国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惜冒险自曝身份,好容易才取得梁姓父子的信任。 他们本是平民,虽知女儿死得冤枉而愤愤不平,却知那件事案是皇城司审断,便是往丽正门前击登闻鼓也难以申冤,他们无能为女儿昭雪,所以只有忍气吞声,只是每当想到女儿、妹妹的冤屈,都忍不住捶胸悲哭。” 这件事本就是祸起司马修,他现下在场听闻,难免有些不自在,咳了两声才道:“梁姓父子真是那宫婢的家人?” “确凿无疑。”龚佑道:“这件事正是臣负责察核,先是问了不少梁姓父子的旧邻,他们都说因着这家人的女儿应采选入宫,官衙季季都有下发薪米,且免了一家的杂赋。” 司马修没再质疑了。 龚佑继续道:“北复军的首领赵青瓦,他本是一介草莽,纠集诸多闲汉在船行承接押送货运的活计混生活,梁姓父子因是临海的渔民,就和那赵青瓦结识了,赵青瓦尤其和梁大郎交好,听说了宫人梁氏乃含冤而死,就称他原本就想伙同追随他的闲汉们干一番事业,就利用了这件事案,激发南剑州的民愤,迅速扩展成势。 梁大讲,其实这赵青瓦的亲戚,多数都被辽人所掳,所以赵青瓦立志要抗击辽军,夺回开封失地,使亲朋免于辽人逼迫霸凌,而北复军的军士,极大部分都是从淮北逃来淮南的遗民,他们虽获得了籍证,只根本无望分得田宅安居,他们思念故土家园,向往安居乐业,他们深恨朝廷只与辽人议和,尤其官家竟然险些答应出兵平定山东…… 总之晏国师与臣,通过梁姓父子之口,探知北复军此番变乱的起因,固然是不满朝廷,逆于君上,但最终目的却是逼服天家朝廷抗击辽廷,晏国师探清这些事由,便将梁姓父子击晕,与臣又暗中逃出了南剑州。 晏国师认为若要平息此起变乱,需先收服南剑州之外的民心,使福建未受北复军控制之境的庶民先重新听服朝廷政令,真是费尽了心思,利用占断道术,为诸多遭遇厄殃的百姓免除劫祸,渐使万千百姓都信任虽天现灾异之象,但诚如晏国师所言,官家已然顺应上苍示警,改谬政而福万姓,施德政而惠天下,所以荧惑心离枢,预示之祸亡不会下降。 这期间,南剑州的叛军也终于得闻晏国师奉旨已至福建,那赵青瓦竟然遣人意图暗杀国师,国师先占得险情,将计就计,布陷逮获了杀手,但与臣两人,双赴南剑州,赵青瓦将国师与臣拘禁。” 龚佑说到这里时,尚且有些后怕:“赵青瓦对国师及臣用刑,叫嚣着要当众斩杀我二人,臣……” “他们真敢对你们用刑?”司马修再次充满了怀疑。 “司马舍人,国师与臣体肤之上,此时尚余刑烙之伤未愈,万万不敢杜撰欺君。”龚佑本与司马一门是友盟,可他这回往南剑州,自觉与晏迟出生入死一遭,这会儿子听司马修总是质疑他们是排除万难历经艰险才争得的功劳,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 “晏迟既知有险,何故自入虎穴?” “不入虎穴,焉能见到虎王?”龚佑道:“我们先破赵青瓦暗杀之计,却自入虎穴,如晏国师所料,赵青瓦虽为贼首,起事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然则毕竟追随他的人,多数都是向生而不愿死,所以赵青瓦虽想将我两刑杀挑衅朝廷,不过他的下属却有许多谏言谨慎而行。 正在这时,南剑州外原本为北复军怂恿收服的庶民,听闻晏国师遇险,自发往南剑州,要求北复军释放国师,否则朝廷虽不用兵平息叛乱,他们却必冲入南剑州解救国师。 国师料定赵青瓦眼见情势生变,会答应谈判,毕竟他的目的其实是抗击外敌征复失土,檄文旗号也是如此,要若拒绝商判,无异于告之天下,他的目的根本就是叛乱,失正义者必败亡,赵青瓦必不会行此绝路。” 司马修因为龚佑这番陈述,着实不能空口无凭指斥晏迟策划的南剑州变乱,他只能建议:“官家,赵青瓦提出的条件是尽赦北复军叛党,放之投山东义军,且不说宫人梁氏一案,如若官家下此赦令,北辽岂不质问我朝军援山东,是撕毁两国和盟?!” 对于这一质疑,龚佑缄默。 他其实也觉得赵青瓦的提议太过异想天开,简直是亘古未闻,不过若不答应,他和晏迟这趟南剑州之行岂不有如虚往?白白地担惊受怕一场,挨了皮肉之苦却没半分功劳? 他不敢妄谏,却希望次日晏迟面圣时能说服天子答应赵青瓦的条件。 羿栩又问有人在福建散布谣言一案,龚佑正好又开始了另一番陈述。 这晚上司马修与淮王饮酒,神情不愉,淮王夺了他手中酒杯,苦劝道:“二哥让镇江侯随往福建,其实心中也在怀疑南剑州这起民乱发生得太突然,另外也巧合,并不完全信任晏无端,可连镇江侯复命时,一番陈述已然打消了二哥的猜忌,三郎你就算还不甘心,也万万不可再此时和晏无端针锋相对了。” “凭晏迟的智计,他要施障眼法,那龚侯哪有本事识破,其实我早料到晏迟势必计成,我们拿他再无奈何,无非是想着,借着姚氏和我那堂叔的一闹,二哥或许会对晏迟保留几分忌惮,无奈晏迟的防范,还真是滴水不漏,五郎不必劝我,厉害我都明白,我就是惶惧罢了,二哥对晏迟如此倚仗,肯定会为他的阴谋算计所害,我只恨我明知晏迟的野心恶意,却不能除了他,安护二哥。”司马修轻轻的一笑,他不去夺酒杯,只握了淮王的手:“可我不会放弃,我还是会竭力护全二哥,等我除了晏迟,五郎,我们就离开临安。” 清欢里。 纵然是和晏迟久别重逢,可芳期这晚上仍然难以抵挡困倦的袭击,晏迟效婢女之事替她拆发髻时,她扶着妆台坐都有些坐不稳了,强撑着眼皮子抱怨:“我也不能喝酒,你偏让我陪着,还喝个不停杯,我这早就困得睁不开眼了,让婢子们拆发髻,你还非要自告奋勇,拆了老半天还没拆好,你再拆下去我坐着都要睡着了!” 等到被横抱起来,芳期的脾气还没发完,握着拳头往人胸口砸:“我一贯就熬不了夜,过去你常逼着我陪你对局我就不计较了,可今时不同往日,睡不够我完全没有精神,你还要闹着我到这半夜三更,早前我把箸子都掉地上了,惹得八月她们直笑话,这都怪你。” 却忽然见晏迟微敞的中衣领口,依稀露出点青紫色疑似烫伤的疤痕,芳期一把扯开领口看得更清楚,这下子不闹脾气了,忙问:“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还受伤了?你不是说了这回福建之行不会有半点危险么?究竟怎么受的伤?谁能伤得了你?” 晏迟把人放床上,才把芳期小心翼翼的手指连着手掌一齐往“伤口”上摁:“一点都不疼,这伤口是假的,都是为了骗过龚佑给我作证罢了,不过他打是实打实挨了一刑烙。” “假的?”灯火昏黄,芳期也看不清那伤痕的真伪,只看得清晏迟的神色确然一点痛楚都没有,她又拿手指在那处青紫上摸了摸:“怎么仿得这样真?” “这些雕虫小技法我有的是,包管拆不穿,你要是觉得有趣,改日我在你身上也造一处伤疤。” “丑死了。”芳期瞪了晏迟一眼,很嫌弃的替他拉上了衣领。 “觉得丑也没办法了,为防万一我还得留上一段才能祛除,只是夫妻同心,夫人真不愿陪我丑上一阵?” “一点都不愿。”芳期在被子里翻过身,眼睛就闭上了:“我自来最不明白的事之一,就是想不通为何有那些人居然迷好在身上雕青,白白净净的肌肤有哪点不好了?” 晏迟听她嘀咕这一句,到后头咬字都有些含糊不清了,确然是乏得狠的,就没再惹这贪睡的女子,只他自己也难免犯嘀咕:妊期时如此贪睡,莫不是日后孩子生下来,也跟她似的是个懒丫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93章 内宅有丑行 次日朝会,所议即为北复军“上请”之事,朝堂上官员们当然意见各有不同,如羿栩前些时候为了制衡文臣提携的部分武官,他们认为所谓的北复军不过一伙流寇,调动福建守军即能镇剿,而国中不乏鄂举、辛坦之等等勇将,令其任平南将军,率闽军平乱,必定大获全胜,朝廷之军获胜,则非祸亡之兆,那就不怕民心会有异乱了。 却有反对用兵的朝臣,当廷讥讽这些武官,请战而将责任施加他人身上,为何无人胆敢立下令状,毛遂自荐讨伐乱党。 被几位武官“举荐”的襄阳公鄂举,这回却不赞成对南剑州用兵。 他称,固然北复军乃乌合之众,不能与君国之师匹敌,然战祸一起,任是谁领授将军之职,势必都不能担保不生伤亡,如他领军平乱,只能担保收复南剑州,却不能担保旗下军士无一亡于叛军刀下,不能担保民众不生祸亡之兆的忧疑,甚至不能担保将叛军全歼。 宰执徐准,对于用兵之事也很犹豫。 要说来,有史以来有这样的叛乱,再是宽仁的君主都不可能宽敕此极恶之罪,理当用兵平剿,以正纲法,可是谁让南剑州这回变乱,正应荧惑守心的异象?如今淮南诸州,无不人心惶惶,都在担忧荧惑星现,会引祸亡,用兵一事着实需要慎重,徐准在朝堂上问询晏迟,倘若用兵平叛,且君国之师发生伤亡,身为国师的他有无把握安定民心,使荧惑之象,不再生灾祸之实。 “用兵难免伤亡,这本是众所周知之理,不过诚如襄阳公所虑,南剑州临海,匪众又多为有行船的经历,自知难敌君国之师,又怎会以卵击石?他们大可弃南剑州,乘船而走避,大卫自来难以禁绝水匪海盗,这些叛军若不能全歼,朝廷虽能顺利收复南剑州,可不将叛军歼灭,他们待撤兵之后,必然又将卷土重来,甚至还会掠劫民财,滥杀无辜,届时闽南百姓,更易受其煽动质疑官家逆行倒施有违天命,故而引发福建祸亡连生黎民深受害苦,这怎利于平复荧惑守心之祸,而让社稷得安?” 晏迟敢在荧惑守心之前,就让他的部属在南剑州叛乱,也是拿准了他哪怕无法渡过自己命定的一关劫厄,赵青瓦他们大可在羿栩用兵前弃南剑州而走,无非是落草为寇,靠着杀伤劫掠为生,却也还有机会闯关而出投靠山东义军。 更别说他现在活得好好的,哪怕失算,没能说服羿栩答应北复军开出的条件,也极有把握让赵青瓦等全身而退,无论什么勇将带兵,都不可能歼灭叛军。 羿栩一出兵,变乱只会更多,没法收拾乱局的窝囊废迟早都会任凭他的摆布。 晏迟在朝堂之上直言后患,那几个武官就立时偃旗息鼓了,他们原本只是揣度着天子的心思,觉着天子不可能当真放过那些个叛党,才建议出兵平乱,然而他们无一敢承当变乱不绝的后果。 又如鄂举等真正身经百战的将官,说实在他们把北复军看作是民众劳苦,当然一定要将叛乱进行到底的话他们当然要维护天家正统,只是北复军现在已经心生退意,要求无非是让天子赦免他们的罪行,放行他们往投山东义军与北辽对抗,鄂举等根本不情愿对“自己人”用兵,在鄂举看来辽廷才是大卫之敌,但凡有志抗击辽廷的好汉都是友盟,何必自相残杀? 司马权一见朝堂之上无有赞成用兵者,他虽有别的想法,这时也不敢力谏,因为晏迟必然会让他承当万一祸亡不绝的后果,他并没有把握能够杜绝灾祸。 “国师,可要是朕答应叛军的上请,辽廷若有异议……虽然朕不忘征复失土使金瓯无缺之志,可此时若引辽国兵征淮河,恐怕更会让天下人心难安,担忧祸亡之灾啊。”羿栩蹙眉道。 晏迟自是不会当廷揭穿羿栩畏惧辽国如畏惧虎狼的窝囊心思,只禀谏:“辽廷与卫间的和议,无非是权宜之计,确然会借此时机施压于我朝,不过而今我朝与西夏固结盟好,西有夏廷牵掣,辽廷并不敢轻易用兵,我朝与辽廷之间,尚有斡旋余地,待南闽事宁,两年之内不起争祸,荧惑守心之异不再让民心疑惧,官家又何惧辽廷宣战。” 他甚至告之羿栩,他有密计,能让辽廷国内也生变乱,只此机密,知者不可过多。 羿栩召晏迟密谈后,基本已经下定决心接受赵青瓦的条件了,当司马修质疑时,羿栩甚至露出颇为不耐的神色:“三郎,你若另有良计,确保用兵能够一举歼灭叛党平息争祸,你拟章上呈,我先看阅,再交政事堂议夺。” 司马修也只好缄默了。 “无端之计,尚需皇城司察部配合,三郎,大局为重,你心里再不能对无端存有芥蒂了,你们两个要鼎力齐心。”羿栩语重心长的结束了这场谈话。 关于落实北复军经海路赴山东之事,大不必要再让堂堂国师操办,担子又落在了镇江侯龚佑肩上,这也是为了进一步让龚佑奠实功业,龚佑自是喜出望外,他现在倒是绝了再送女儿入宫争获凤椅的念头,因为他看见了入执政事堂的曙光,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皇嗣断绝,再送女儿入宫也不能再产下皇嗣,争夺凤印更是公然同司马一门为敌,这无异于一条绝路,龚佑自然不会往绝路上走。 晏迟休憩数日,择一吉期,装模作样往南郊主持了大奠礼,又恢复了他过去散慢的生活,虽国师府门外,拥来比过去还要多的拜会攀附之客,晏迟尽都交给了付英去应酬——付英此时已经不仅止国师府的管事了,晏迟替他争取了个官职,付总管现下成了付长史,其实执管的事务与过去无异,只身份上更尊贵了。 至于晏国师,整日间在清欢里陪着芳期安胎。 这天芳期练了一阵晏迟教给她的吐纳之法,竟没觉得犯春困了,倒是有了几分精神谈论些长远大计:“晏郎破了姚氏的奸计,就彻底赢得羿栩的信任了?” “这哪能啊。”晏迟喝着茶,看了芳期一眼:“羿栩只是不会在信我会为赵叔复仇,早就在设计他,可随着我的威信日增,其实哪怕没有姚氏一类人离间挑拨,他也会对我心生忌惮,所以我不会给他过河拆桥的机会,我会让他一直过不了河,让他不得不依赖我一次次地替他化解危难,让他意识到除了我,没人可以安固他臀下那张宝座。 不说远了,辽王当闻羿栩赦免了赵青瓦让之投靠山东义军,必然又会遣使来卫廷问责,我已经安排好一出戏了,可以保羿栩暂时应付过去此桩来自辽国的麻烦。 可外乱不生,内斗就会平止么?淮王的妻妾都将分娩,太后跟梁国公就得先争斗起来,夫人又领会了我的用意,跟我心有灵犀,建议了陈皇后争取清箫为佐助,因为司马太后对清箫的敌意,清箫虽乃司马修荐与羿栩相识,但奈何被太后刁难,那么与司马一门疏远,与咱们,与梁国公亲近岂不成了情理之中。 接下来他就算为我说话,羿栩也不至于起疑了,有了清箫为内应,司马修就更不是咱们的对手。” 因着晏迟提起了芳舒即将分娩一事,芳期想起了上回不太愉快的淮王府之行,且这事始终不能再隐瞒晏迟,就干脆说了,晏迟倒不介意芳舒的“恩将仇报”,笑了笑:“这世上的人,原就多顾私而少重义,我从前帮覃孺人,无非是看在夫人的情面上罢了,倒不稀罕她能知恩图报,她现下既然已经心向淮王,不再视夫人为自家姐妹,那日后我行事,倒少了她这么一个顾忌。” “可舒妹妹虽说不再和我坦诚相见,我却能感知她所说的话至少有部分为实,舒妹妹是真不愿让她的孩子卷涉入储位之争,我想别的事也就罢了,如果这事,我们要是能够成全她……” “你以为我会利用覃孺人之子?”晏迟摇了摇头:“这件事争不过司马修啊,司马太后位居慈宁殿,淮王妃乃她的嫡亲侄女,便是在羿栩看来,淮王的嫡嗣肯定与之血脉更近,他要过继子嗣,当然会择司马一姓女子所生的小儿,我唯有谎称占断淮王嫡嗣无为君帝之运,方才可能会令羿栩动摇,但这样的占辞,也会让羿栩心生猜忌,大不利于我的计划。 放心,陈皇后虽说企图着过继覃孺人之子为皇嗣,好争取抚教于仁明殿,但这本就是不可为之事,咱们要利用她与司马太后斗法,好助清箫成事,大可不必事事听从于她。” 芳期就没再多说什么了。 她能为芳舒做的最后之事,无外乎不让她的子女卷进夺储的乱局而已,如此一来,芳舒日后或许还有全身而退的机会,她们之间的姐妹情谊,也或许还不至因为权益之争而消耗殆尽。 “我跟你说一件趣事。”晏迟忽而又道。 “说就说,做何未说之前就一脸坏笑。”芳期拣了枚青梅饯吃,一边等着听趣事。 “是因这事确然不大善良。”晏迟也跟着拣了枚青梅饯,顿时被那股溜酸的味道刺激得一个激灵,喝了一大口茶,才说那件不大善良的事:“高七娘有孕,她倒贤惠,替她的丈夫龚骁主动纳了一门良妾,哪知龚骁尚不满足,居然和高蓓声……偷行了苟且之事。” 芳期差点直接把那枚青梅饯给吞下喉咙。 高蓓声可真是……她和高七娘是堂姐妹,她的相公郭季礼和龚骁是表兄弟,她居然能和集堂妹夫及表弟两种身份于一体的龚骁行苟且之情……不愧是名登孽嬖篇的豪杰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94章 淮王添丁 龚佑有二嫡子,长子龚达,幼子龚骁,这是芳期早知道的事,不过她却不知龚骁的品性,原本嘛,她和龚夫人的交情本就不得已,是龚夫人主动攀交,为的也是图利,没有多少真情意,龚骁娶的还是高氏女,芳期对于高七娘虽不像高蓓声那般厌恶,却也并不喜欢就是了,所以她根本就没想过深入了解龚骁此人。 这时只听晏迟道:“龚佑对两个嫡子的管教自来严厉,龚达、龚骁其实都不敢贪图享乐沉迷女色,但龚骁只是不敢并非不想,因父亲管得严,他难有机会留连欢场,骨子里却是个不正经的人,所以高蓓声一勾搭,他便入了港,许是以为高蓓声毕竟是郭季礼的妻室,这件事她自个儿也不敢声张,可以长长久久的偷腥不至于暴露,为龚佑训诫。” “可高蓓声为何……我就是想不通,她要想在镇江侯府长长久久地待下去,就不该冒着被休的风险行此丑事啊,这事要是被龚夫人知道了还了得?哪怕被高七娘察觉,她不但会被夫家休弃,连娘家也待不住了,高蓓声不至于妄想着她能把高七娘取而代之?” “我安插在镇江侯府的人,虽不至于混成高蓓声的心腹,不过据他禀知的一些琐碎我大抵能猜到高蓓声的意图,郭季礼虽受龚夫人照济,也能在镇江侯府长住,但他本身却没产业,就算手头有些钱,但郭季礼为人极其吝啬,防高蓓声跟防贼似的,高蓓声呢?她已经被高仁宽视为弃子了,高仁宽以她为续弦的借口,一毛不拔没给分文嫁妆,高蓓声想是从未受过手中无钱的苦,她引诱龚骁,图的是龚骁能给她些钱财。” 芳期:…… “郭季礼毕竟不是龚家子,等龚夫人过世,他就不能再住在镇江侯府了,我猜高蓓声是为日后生计担忧,夫人想想啊,她跟龚骁暗行苟且之事,万一有了身孕,孩子生下来亲爹是谁还不由她说。她打的主意,无非是想用子女,一直讹诈龚骁的钱财,高蓓声是财迷心窍,自信这件事不会暴露罢。” 芳期着实是不知说什么好了。 “高仁宽大抵知道我是不会再提携他了,不过他如今和镇江侯府是姻亲,等龚佑这回接任了临安府尹的要职,为日后入执政事堂奠定关键一步,龚佑应当会提携高家人,这样一来,高仁宽在朝堂上据一席位,就算死了,也能够福荫其子孙,高仁宽的子孙无异是龚佑日后的党从。” 芳期颔首:“龚佑有这样的算盘不为奇,连这都想不到才怪异。” “所以高蓓声做下这件事,一旦闹发,高仁宽的黄梁梦可就算彻底葬送了,不用我收拾他,龚佑都必能让他登高跌重,我因要收拾王烁、吴湛等,为防他们生疑,铲除高仁宽就不能露出痕迹,利用龚佑是最稳妥的。” 晏迟想要计杀高仁宽的心情其实十分迫切了,因为他已然察明王烁就是覃太师一直隐瞒的凶手,高仁宽根本没有留着的必要,但王烁尚未谋求到起复的机遇,晏迟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将他一家灭门的机会,为了不打草惊蛇,计杀高仁宽时就难免掩盖,不让王烁察觉是他的计谋,彻底打消起复的念头。 正好高蓓声犯事,让他心生一计,利用龚佑先除高仁宽,再好好安排高仁宽几个儿子,走上他设定的死路,日后与王烁、吴湛等一同,被一举消灭。 “晏郎已经有了计划,是否需要我助力?”芳期倒是积极。 但晏迟当然不会在这时候烦动芳期:“你好好安胎,连我这几月都不会手染人血,哪里能让你为这种事动虑。” 原本芳期是想要好好安胎,可二月中旬,淮王妃与芳舒就先后产子了,两人分娩只相隔一日,淮王府一下子添了两个男嗣,据说连羿栩都长舒了一口气,下旨让淮王好好操办满月酒,淮王府于是大宴宾客,国师府自然收到了帖子,又因芳舒遣人送信来,再请芳期务必赴宴,待三月中,芳期虽说已经显怀,犹豫一番后还是决定去赴这场喜宴。 晏迟却也没有阻挠,有他时时看顾着,确定芳期的胎孕十分安稳,国师府距离淮王府又不远,乘轿即可抵达,有他护着前往,那是必不会让他人冲犯的,丁点没风险。 芳期也有好些时日没出门了,她这一段儿食欲正常,也不像那时一样易犯困倦,寻思着芳舒还专程又遣人来相请,或许有什么要紧事,要不走这一趟,就是有意生疏了。 她还想尽力地,通过芳舒企图在她口中套话的方向,预判司马修的诡计,这个人对晏迟的敌意以及对羿栩意念的左右,让她始终不能真正放下防范心。 今日的淮王府自是十分热闹,芳期刚下了轿子,被晏迟伸手扶了胳膊,就有龚夫人在后头招呼了一声,龚夫人也是刚到,大抵是听龚骁说道晏迟夫妇正在前头,没等前头的客人被迎入,赶紧从车上下来走上十数步,眼睛先是看晏迟扶在芳期胳膊上的手,又笑着往上移,人也到了近前儿,开口就献殷勤:“夫人这气色和精神都好,难怪今日还能赴这喜宴,不似我家四郎妇,妊期里也是一样的安养,不仅气色憔悴,更没这样的精神。” 芳期还没说话呢,晏迟就搭上了口:“一样的安养?这怕不能够,内子可不是光由仆婢侍候,关键照顾她身子的人,别家使千万金银可都雇不了。” 那龚骁想必有些呆,没听明白晏迟的意思,就问:“府上可是自哪里雇请了高明的医婆?” 芳期差点因这话没撑住笑出声,就看身边因为多话结果出糗的人是何脸色,晏迟却浑不在意,大模大样笑出来:“医婆?有哪个医婆能比我这国师更高明?” 龚夫人心中刚叫了半声苦,生怕小儿子的话开罪了晏国师,听这话才松了口气,笑道:“是,覃夫人这样福气,原是普通人不肖想的。”她说完又看了一眼龚骁。 因着镇江侯世子龚达随同龚佑往南剑州安排变乱的善后事宜未归,今日是龚骁陪着龚夫人赴宴,龚夫人出发前还特意提醒了他今日得与晏迟多交道,这一眼的用意就极其显然了,龚骁也会意,忙道:“骁从不曾听闻女眷有妊,竟有丈夫照顾安养的奇事,故而刚才想当然了,不想冒犯了国师……” 这儿子真是太不会说话了,龚夫人心中又是一阵叫苦不迭,笑容都尴尬不已了。 晏迟仍不计较,只道:“女眷有妊,受孕娩之苦,为的是替丈夫传宗延嗣,所以我认为身为丈夫者照顾妻室妊期安养也是理所当然,当然,若是不通医理,也无能照顾,如龚四郎读的是圣贤书,不跟我似的自幼有学安体强身之术,所以龚四郎能替令内求雇医婆,确也尽了本份。” “今日四郎正好能向国师讨教讨教,慢说照顾,回去后能安抚安抚四郎妇莫因初妊而惊怕也好。”龚夫人讪讪笑道。 这时正好有迎客的礼宾听闻晏国师到,赶紧的出来相请,又是一番殷勤客套。 芳期认得礼宾羿堂,他是宗正卿宋国公的长孙,做为宗室的小辈,由他担任礼宾并不意外,只宋国公羿承昭是个倨傲的性情,他这一脉子孙都是高抬下巴为人处世的性子,晏迟也不是最近才位高权重了,过去宋国公府并未主动与国师府交结,今日看羿堂的态度太殷勤了,芳期就由不得不多想。 只是如满月礼这样的喜宴,自来是男宾女眷分开两处,芳期并不用跟着晏迟先去见淮王贺喜,她由龚夫人陪着往女眷们聚留的花园去,脑子里想法再多,也不能再从羿堂的言行上得个断定,想一想也就先抛开了,一路和龚夫人叙着家常。 “夫人今日怎么没让令甥妇陪随?” 听芳期问起高蓓声,龚夫人又笑了:“我那外甥还未得出身呢,甥妇她没有品命,且又是个傲慢不懂得礼数的,不自甘为侍妇的身份出席王府喜宴,我还担心她不忘对覃孺人的妒嫉,怎么敢让她陪随。” 这般直言高蓓声的嫌话,龚夫人显然是明白芳期虽不至于对高蓓声有多怀恨,肯定仍有嫌恶,要说来龚夫人当初虽答应了促成外甥和高蓓声的婚事,着实也是因为她那外甥郭季礼自身条件不怎样,要想娶世族女儿为妇,哪还能指望娶个品貌双全的,可这桩婚事成了,慢说龚夫人整日间看着高蓓声的作派实觉厌烦,就连她那妹夫的续弦,高蓓声正经的婆母,一个工匠门户出身的妇人,只见了高蓓声一面,都连翻了不少个白眼,不再妒嫉继子因为镇江侯府的照顾娶了个大家闺秀,反而兴灾乐祸继子娶了这么个绣花枕。 龚夫人说起高蓓声来,抱怨得停不住嘴:“我原也不指着她能贤惠明达,知书识礼,心晓得她性情和品格都上不得台面,却也不料她是这般的没有自知之明,瞧着大郎妇协助着家里的中馈,她竟觉得她也该有这样的体面,挑大郎妇的不是,指手画脚的显摆她的能耐。 还有她那亲娘,竟还跟我摊明了说,轻看大郎妇的出身,把自家女儿夸得跟天仙似的,说什么侯府的中馈,当然该由世子夫人执管,只她那女儿幼承庭训,可以指教世子夫人。 说起来她的父亲虽是高家嫡长,母亲乃宗妇,不过幸亏当初我为四郎议婚定的是高家庶房的女儿,四郎妇倒是个听教的,和妯娌间也处得和气。”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95章 芳舒传话 芳期从前不关心高蓓声“再嫁”后的日子,可前些时候才听晏迟说起打算利用高蓓声与龚骁间的丑事,她就乐于听龚夫人抱怨了,非但乐于听,还好奇地细问:“六娘是七娘的堂姐,她们应当处得融洽?” “融洽什么啊,四郎妇诊出有了身孕,她就打开了小算盘,想说服四郎妇把嫁妆陪的田庄交给她代管,四郎妇也不傻,懂得她的机心,拒绝了,结果她又来我面前挑拨离间,说四郎妇连自家人都提防,不用指望她能拿出嫁妆的生息孝养翁姑。 这说的是哪门子的荒唐话?我们家虽没有个深厚的根底,到底是公侯门第,还指着儿媳的嫁妆过活?我也明白她的肚肠,自己坏了体面,不受本家尊长待见,没得嫁妆傍身,又埋怨我把她当外人看,不交些能生息的产业让她管执,她才把心眼用四郎妇身上。 总归这妇人啊,从不反思她一个大族嫡房嫡女,怎地就落到了这般田地,一味地只抱怨别人不爱惜她,可她也不想想,我要不是看在亲妹妹和外甥的情分上,能管顾她锦衣玉食、呼奴唤婢?她相公有我家主君提携,获实授是迟早的事,自己日后就能挣下份身家产业,她只要能相夫教子,未来也是官宦家的大娘子,真不知为何急着钻营牟取不属她的利益。” 芳期听龚夫人这样说,正合晏迟的判定,为了日后的大计,这时就先打了埋伏:“虽说高六娘只是夫人的外甥妇,只龚侯与夫人视郭家郎君既然与亲出无异,那就是高六娘的尊长,该教束的还是得教束。” “夫人说得是。” 话说到这儿,就见前头的厅堂里芳舒已经迎了出来,龚夫人便不再提家事了,欢欢喜喜的道了贺,进去跟淮王妃见了礼,厅堂里坐着的大多是熟脸的贵眷,刚好芳期到的时候,奶母抱着两个孩子也在,芳期凑过去看了看,都是白白胖胖眉眼精巧,活像双生子似的。 等午宴后,芳舒拉了芳期仍往她的居院去说私话,芳舒先是问了芳期妊孕时的感受,听说芳期就没犯过呕,也不曾影响睡眠,欢喜道:“我初妊时,也跟三姐姐似的,没受多少磨折,分娩时十分顺利……” 她话没说完,一边儿鹊儿就道:“虽则都说若是妊的小娘子,妊期多比妊小郎君的要顺坦,却也未必都是如此,孺人初妊虽诞下小郡主,覃夫人或许就是小郎君呢。” 芳舒就抿了嘴笑:“是,三姐莫多想,又不是所有的儿郎都淘气,三姐这回妊的儿郎肯定是个乖巧的。” “我不忌讳。”芳期直言道:“无论是儿是女,都是亲骨肉,一样的疼。” “也只有三姐如此豁达,也是像三姐婚后这般受夫郎爱重的,确然不用担忧庶子为长。” 芳舒这话,似乎就有了几分试探的意思了,芳期猜度着难不成司马修看她有了孕,又琢磨着趁这时机送个什么人来诱惑晏迟?金屋苑里虽不至于住不下,但多了个居心叵测的耳目总是添烦,横竖又不能将计就计反过来让晏迟诱惑耳目,干脆便接着这话道:“我就根本没发愁过姬妾庶子这样的糟心事,晏郎他虽未正式入道,不过因为师从钟离公多在林泉生活,其实性情颇疏冷内眷,金屋苑里虽养着不少姬妾,倒是我闲时让她们陪着说笑时多,晏郎无事不让她们近身。 舒妹妹也知道,唯有一个赵姬与晏郎有幼时情分,但赵姬最是本份守礼的,我要连她还计较提防,那是跟自己过不去了。” 芳舒笑着伸手把芳期的面颊掐了一把:“知道了,三姐确然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好福份,我也不眼红,三姐也莫冲我显摆。” 正说着话,奶母就把芳舒新诞下的孩子抱了入内,芳舒接过来,抱着挨芳期坐榻床上:“早前在厅里,人多,所以虽是满月礼,奶母也不敢让二哥在那处多逗留,三姐是二哥的姨母,该多亲近小外甥,我也是望二哥能沾沾三姐的福份呢。” 芳期又把孩子接过来,看他乌漆漆的眼珠红艳艳的小嘴,心里一下子就软绵绵的了,笑道:“阳春奴跟小郡主幼时我都抱过,分得出眉眼的不同,可刚才在厅里见淮王这一双小儿郎,又觉婴孩实难分出容貌的差别了。” “大哥和二哥眉眼都肖大王,且才足月而已,晃眼看去似乎像双生子一般,慢说三姐觉得难分辨,更早前连我也觉如此,还是听王妃说了才知大哥腋窝底有极小的一处胎痕,形如弯月,这是二哥身上没有的。” 芳期听这话,下意识就想抬眼看芳舒的神色,竟又听芳舒把话岔开了去:“今日我有一事,着实还想烦托三姐,我身边有个婢子,她本是宫人,要是仍在内廷就说不得了,可既然来了王府,我问得她确想求个恩典,并不甘愿为一世婢侍之事,只是她的爹娘都已过世,本家并没个可以依靠的人。 要是她愿意留在临安,我求了王妃,也不愁难为她寻个良配,只她原是邵州人士,因父母均葬在邵州,所以仍想嫁回原籍,能时时祭扫先尊先慈的坟茔,我想着三姐曾说过,晏国师的外家便在邵州…… 那宫人服侍我一场,我确也想着该替她找一个安稳的归宿,这件事托给三姐,是最便宜不过的了。” 芳期心里早因这番话动了几动,笑着看向鹊儿:“可就是这位女使?端的是个可人,放心,我一定会替你寻个可靠的后生。” 鹊儿没想到会有如此误解,急得直摆手:“覃夫人误会了,奴婢并非邵州人士,且奴婢更不是宫人,覃孺人说的是鲤儿。” 芳舒笑出了声儿:“三姐看把这丫头急得,无端端地出一身冷汗,也不怪她慌忙辩解,鹊儿是我身边顶得力的人,一息半刻都离不开她,好在说她虽是良雇,心思却大不与常人一般,至少眼下还不愿嫁人的,我也确然不舍得她这只臂膀。” 芳舒便让奶母去叫鲤儿进来。 又替鲤儿说:“她是良籍,经采选入宫,大王立府时由宫中调配来的淮王府,已经二十一,她会一手好女红,现今邵州家中,就只有一个妹妹,已经是嫁了人,妹夫家只有薄田数亩,无法多照济她。可王妃仁善,已经许了她一笔嫁妆,所以我想请托三姐,商贾也罢,农户也罢,替她寻个家境殷实不至于受劳苦的人家,鲤儿很知本份,还孝顺,必为良妇。” 这对芳期而言着实是一件小事。 她应了,这天回到国师府,却忙拉着晏迟把芳舒今日的话都说了一遍。 “夫人觉得有蹊跷?”晏迟虽是疑问的口吻,但神色却甚是笃定,分明已经知晓了芳舒的言外之意,只是他想听听芳期的看法。 芳期重重点了头:“舒妹妹的腋窝底,就有极小一块月牙形的胎痕,这件事太师府里唯有我和四妹妹知道,还是当年我们仨共住秋凉馆时,一回舒妹妹自己说起的,可今日舒妹妹偏说淮王的嫡子也有与她一模一样的胎痕,这肯定不假,她这是在提醒我,两个孩子,调了包。 今日在舒妹妹房中,除我和她之外,就是各自的婢侍,舒妹妹知道常映、胡椒都是我的心腹,而她的婢侍,倘若不可信为何不打发遣出?本来完全有时机和我直言,非要说得这样隐晦。 我上回去,以为鹊儿于舒妹妹而言就像常映他们于我而言,但今日舒妹妹拜托那宫人的事,喊宫人入内,宁差奶母去都不差鹊儿去,为何?我认为舒妹妹是在暗示我,鹊儿根本不受她差遣,鹊儿是淮王公然安插在她身边的耳目。 是我错怪舒妹妹了,不是她对淮王言听计从,帮着司马修试探我们,是她没有别的选择,淮王让那鹊儿监视她,根本就是逼迫她必须听令行事。” 芳期又想了想,握着拳头往膝盖上一锤:“还不仅仅是见我,鹊儿亦知舒妹妹要为鲤儿寻归宿的事,说明舒妹妹连跟别的仆妇说话,鹊儿都是寸步不离,淮王这样对待舒妹妹,简直就是把舒妹妹当囚犯一般防范。” “夫人莫气。”晏迟先是劝了一句,慢条斯理道:“自从我说出占断皇嗣断绝的话,司马修就情知羿栩只能过继淮王子嗣为储君,正好那时淮王妃、覃孺人都有妊,司马修一定会未雨绸缪,而淮王妃与覃孺人分娩,无非几种情况,一是两人都诞下女儿,这就没了调包的必要;一种淮王妃产女,覃孺人产子,为防我再用什么天命神示的借口摧促羿栩立嗣,将嫡女与庶子调包,我不可能希望淮王妃之子为储,这样一来立嗣之事就仍能拖延。 再一种情况,淮王妃产子,覃孺人产女,这似乎也没有调包的必要,但司马修为防第二种可能,就已经有必要预先准备好调包了,可这妇人分娩,谁先谁后实难确断,同日分娩的情形更是难遇,司马修认为调包之事肯定瞒不住覃孺人,为防覃孺人泄密,他们只能安排个耳目心腹寸步不离监视覃孺人。 可是,现在是最后一种情况,淮王妃产子,覃孺人也产子,司马修和淮王必定乐见淮王妃之子被立为嗣储,为何还会调包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96章 新变势 芳期刚才一路之上都在思索芳舒给她的暗示会否是她多想了,还真没仔细剖析过为何调包的原因,这时听晏迟的疑问,她方才品咂出更加蹊跷处,同样觉得情形异常吊诡:“是啊,羿栩要择嗣储,当然得择淮王妃所生的嫡子,舒妹妹生的孩子虽然也是淮王的血脉,可在羿栩看来,毕竟他自己都有一半司马氏的血统,舒妹妹的孩子却有一半覃氏血统,父系血缘一样,论亲疏可不该论母系血缘的差异?根本没有将嫡庶调换的必要啊。” “你再想想。”晏迟微笑。 芳期就知晏迟心目中肯定已有答案了,她仗着自己有妊在身,拒绝过度费脑筋,捂着嘴道:“我困了,得小憩一阵,要我醒来晏郎还没个答案,我再帮着思量思量?” 她刚起身,就被晏迟伸手一搂,用股巧劲把人就搂在了膝盖上,耳垂就又被“袭击”了,那吻吮不久,话音随着热气一同往耳朵里吹:“不愿想就不愿想,又拿小憩威胁我。” 芳期竟觉像中了什么妖法般,耳洞里一阵酥麻直钻入心房,而后浑身都觉酥麻难耐,坐也坐不稳了,立时就要瘫软在那怀抱里,这异样感让两边面颊烫得发慌,她忙用一只手撑着软榻,但还是不管用。 晏迟手臂适当用力,就不让芳期能坐稳:“窝着,这屋子里又没第三双眼睛,不必端着国师夫人的威仪,这样也算小憩了。” 就这样,晏国师窝在榻上,国师夫人窝在晏国师身上,窗子外头是阳春三月的韶光淑气,也不知何处梁下栖驻的燕雀,几声呢喃啾啁,经南风卷来耳中,让人似乎突然就听确凿了那燕雀的情话,它们也在约定天地虽大,只以彼此在处为家。 这样的季候和时光,其实不应有丑恶的算计。 晏迟似乎也觉所有的话题都应休止,他们只需沐浴着春光,随兴小憩片刻。 还是芳期先叹息了一声:“今日舒妹妹一直冲我在笑,只后来她送我离开时,手指都在颤抖,她扶着我,我却觉得她把全身力气都靠在我身上似的,我记得她后来说,‘三姐,秋凉馆里现在谁住着你知道吗?我其实挺想回太师府看看的,我明明不在那里长大,但总觉得那里也是我的家,等过些时日,我们还能回去住上一晚么?’。” 芳期其实一点都不怀念秋凉馆,这是真心话。 但她觉得芳舒是真的怀念那里,不是因为那里是家,而是因为芳舒当时在秋凉馆,她出嫁前,至少是自由的。 芳舒那样的女子,其实另嫁一人,无论嫁给谁她都能过得快活和轻松,她可以忍受劳苦,可以安于拮据,她甚至并不要求夫君的爱慕,可是偏偏她只能栖身于淮王府,是的栖身,她不是淮王府的主人,比仆妇还不如,仆妇还有脱离淮王府的一日,但她没有,她为淮王生儿育女,但她一直如无根的浮萍,她恐慌,同样无根,她应当更羡慕飞絮。 飞絮尚能越过高墙飘泊天地,浮萍却只能被困禁在淮王府的死水。 芳期从芳舒近乎毫无瑕疵的笑脸里,看见的就是这般无助和惶惑。 晏迟感应到了芳期的情绪,他才说自己的分析。 “司马修认定了我不会让淮王嫡嗣得储,所以,他是害怕我会加害淮王嫡子,他让淮王调包,有如把覃孺人之子送到我的刺刀下,或许他还计划着当我暗害嗣储时,把我抓个人赃并获。 这件事,我估计他十之**连太后和羿栩都瞒在鼓里,因为无论太后抑或羿栩,确然都想将淮王嫡嗣培养为皇统,他们不会因为司马修毫无根据的猜测就把覃孺人之子当做皇统立嗣培教,倾注心血。 覃孺人确然机警,且身为人母,则为子女计深远,淮王当然不会直言将她的儿子用为替死之鬼,应当不乏诱惑之辞,可覃孺人仍然洞悉了淮王的阴谋,她暗示你,实则是为了让你代话给我,我洞悉了司马修和淮王调包之计,当然就不会对她的儿子动手了。” 芳期又闻一阵燕雀的啾啁,她难过地垂下眼睑:“可是淮王,也将亲生子当作替死鬼,他究竟将舒妹妹看没看作个人!” “我能肯定的是,淮王和司马修如此关爱的嫡子,必不会有登位的机会。”晏迟只能用这话安慰自家小娇妻为族妹打抱不平的愤怒心情。 “晏郎既然知道两个孩子调了包,被立为皇嗣的一位当然不会发生‘意外’,等羿栩驾崩,我就看司马修怎么阻止皇嗣继位。”芳期已经盼着看司马修跟淮王竹篮打水一场空,搬起石头的砸脚的场面了:“择皇嗣立储君可不是儿戏,届时就算淮王和司马修眼看着晏郎没有中计再揭曝实情,羿栩难道还能废储另立。” 晏迟侧过头去看那一窗春光,浅淡的眼眸里有一朵粉樱落下枝梢,他的指尖,覆至芳期的蔻甲上:“他不能无缘无故废储另立,可那时候却能让嗣储夭亡啊,所以就算我们不作为,到后来覃孺人仍然无法保全她的孩子。” “这……” “现下不是只有陈皇后对嗣储有企图,宋国公羿承昭这一系,其实对嗣储同样有他的想法。”晏迟道。 “所以今日羿堂才会向晏郎示好?” “无事献殷勤,从来都是非奸即盗啊。”晏迟点了点芳期的蔻甲:“羿栩若有儿子,羿承昭不至于图谋皇统,但羿栩无子,得从宗室中过继子嗣,羿承昭也是宗室,他的子孙同样是太祖血脉,所以根本不需要旁人的煽动,羿承昭的野心就蠢蠢欲动了。” “可是莫说皇室天家,便连普通臣民因无嗣而过继,都会依循服制亲疏的规则,羿栩与淮王毕竟是亲兄弟,羿承昭与羿承钧,都不过是三世之亲,羿承昭想让他的孙子为皇统继嗣,逾越淮王一系,这,慢说羿栩,况怕是连文武百官都不会认同。” “所以我才会将荧惑守心的异象,坐实为羿栩违逆天命啊。”晏迟轻哼一声:“需要过继子嗣者可不只限羿栩,还有洛王羿标。羿承昭有一庶孙,方才三岁,羿标近而立无后,也当考虑过继子嗣了,而过继之子,优选稚儿,因为自幼教抚更易奠生父子之情,不过羿标从前并未向宋国公商讨过继之事,你觉得为何?” “是羿标毕竟还觉年壮,没有断绝治愈顽症传宗延后的念头?”芳期分析。 “羿标既知洛王妃之女,为与外男苟且所生,他当然也察觉了是他自己身患疾症,其实这些年来,暗中也找了信得过的大夫诊治,据我察知,他那疾症倒并非没有治愈的希望,不过这其实和过不过继子嗣无关,其实天家皇族也有因为无后过继子嗣,结果有了继嗣之后忽然得子的先例。 羿标并非天子,他只是亲王,倘若过继了子嗣后得子,当然是由亲生子袭亲王爵,不过遇这样的殊例,横竖都是羿姓子孙,羿栩大可以加封羿标的继嗣予郡王爵。 羿标之所以没有先商量过继之事,其实也是因为淮王妃、覃孺人同时有妊,他更偏向的,当然还是过继淮王一系子嗣,直到得知皇嗣断绝之祸,羿标度量着就算淮王妃、覃孺人都娩下儿郎,淮王也不可能将两个儿郎都过继给别家,他才起意,和宋国公商讨过继了。” 晏迟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是分析了羿承昭野心蠢动的原因,他知道芳期无论是对羿承昭还是对羿标的心性都不甚了谙,紧跟着道:“羿承昭的庶孙过继为洛王子,倘若能成功行废立之事,把羿栩掀下宝座,以宗室尊长之名,立羿标为君,那他的庶孙不是就能成为皇统了?而羿标,他过去散慢无心,是明知羿承钧根本就不看重他这么个皇子,他谁都争不过,可现在的情势变了,羿承钧的儿子,就只剩羿栩、他及淮王三人,要是羿承昭愿意助他,废羿栩帝位,他的对手就无非羿杜。” “夺位的成算剧增,所以羿标也难免动心了?”芳期问。 “洛王妃的父族本是山东大姓,当年洛王因被羿承钧忽视,他倒是因祸得福,婚姻没被周氏、罗氏、冯氏几个联袂打压,还因司马太后其实相中的儿媳是洛王妃,结果罗氏灵机一动,居然游说羿承钧把柏氏女赐婚洛王。 济州柏门,赫赫数百年,在卫朝立国之前就已是大族名门,而洛王妃的父祖虽然迁离了济州,但济州柏的大宗以及多数支系,现下仍在山东抗击辽廷,他们组建的征北军是义军中最为强势之一,羿承昭与羿标一拍即合,羿标认为只要说服他的岳丈柏杞,联络征北军用兵支援,就更有胜算夺位称帝了。” 芳期道:“这样想来羿标明知洛王妃与外男私通生女却还维护妻室,或许就是因为妻族之势于他有利,他其实一直就没真正死心过夺位?” “那倒不至于。”晏迟道:“柏杞在南卫朝廷中并非位高权重,征北军毕竟是在山东,若羿栩这个皇帝不失仁德之名,招致人心向背,征北军忽然倒戈而攻卫,那就不是义军而是逆党了,往往名号不正,起事便致败亡,柏氏宗长也不可能协从羿标行叛逆之事。羿标这人虽然风流,但他还的确念着和柏王妃的夫妻之情,不至于再琴瑟和谐,却也不肯让羿栩处杀他的正妻。” “这样看来,洛王至少比羿杜要强。”芳期仍然因淮王对芳舒太过无情一事耿耿于怀。 “眼下的情势,羿承昭、羿标暂时不会计害嗣储,而陈皇后**,我会想办法说服陈瑛不要对嗣储下手,你就莫要为他人担心了。”晏迟道。 而关于羿标,其实晏迟已经安排了个人手,等羿标过继了羿承昭的孙儿为嗣,他很快就将发觉自己的顽疾终于得治,大有希望有亲儿子延续血脉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97章 大卫从此有湘王 淮王府的满月礼后未过几日,先是龚佑终于功成而归,上禀天子他终于圆满完成了任务,顺顺利利把南剑州一起子叛党护送至驼基岛,持圣旨令驼基寨放行,羿栩这才又召晏迟入宫议事。 这回并不在清心阁,而乃福宁殿内一处馆榭,傍着雕窗的一株棠树枝桠上遍盛芳朵,晏迟远远的就见他的徒弟清箫正在窗内持筅击汤,他看了一眼仍然前行,几步阶梯下两个宦官弓着腰,门开两扇,入内往右望,就见羿栩未带直幞,斜靠在一张榻上蹙着眉头看劄子。 这馆榭内,连晏迟只有三人。 羿栩见晏迟入内,才将劄子放一边,先说了“免礼”,引晏迟往另一侧窗下坐。 未久,清箫呈上两盏茶汤。 羿栩先尝,笑道:“我央了小穆许久,他终于肯在点茶一艺上用功了,确有天赋,无端也品品这盏茶汤如何?” 清箫放下茶盏并没在近前落座,似乎也不愿意细听君臣间的交谈,羿栩话未说完时他就已经转身到了一座画屏相隔的对面窗,只有身影映在画屏上。 晏迟心里觉得好笑,清箫的点茶之艺可是得他亲自指点的,什么天赋,明明已经有多年功力,他喝了一口茶,不说大话:“马虎。” “今日请无端来,是有几件国事相商。”羿栩俨然也不愿与晏迟过久寒喧。 荧惑守心象显之后,当发生贵妃产下残障之子的祸事,羿栩其实对晏迟身赋卜占的大能心存畏惧,他贵为天子,当然不希望件件国政都需征讨他人的认同,无奈哪怕他贵为天子,仍有忌惮的事,最担忧的,无疑就是有朝一日失了天佑祖庇,葬送皇统江山,惨死于兵灾战祸。 他今天想要征询晏迟的三件事中,有两件其实必须为之,羿栩十分不安,生怕晏迟经卜问又不合于天命。 “臣,恭听。”晏迟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被羿栩引为知己,虽然这个人是因他的佐助才能得位,可天子帝君多的是忘恩负义之辈,他的坏事做多了,对于羿栩而言必为心腹大患,要不是羿栩担心权位性命不保,旧岁十月,他已经死在这座皇宫之中,羿栩的铡刀之下。 这样想来,当初钟离师苦心相劝,逼得他谏言羿承钧告之辽廷燕赵将生地动,救护万千遗民不曾死于天灾,的确让他更加轻易的赢得民心所向,否则荧惑守心之异纵然发生,羿栩若非担心舆情汹汹,真有可能立时威胁他的皇位,恐怕还不会放他活命。 晏迟又看了一眼画屏。 羿栩的心顿时揪紧了:“莫不是,无端以为小穆长侍福宁殿,又会引发祸变?!” 当初周途疏死于云涛观,导致他悲怒之极,弑母杀侄,这才是引发荧惑守心异生的前因,如果他早早听信晏迟的谏言,放周途疏离宫,周途疏不会死,后来的一切祸乱都不会发生,龚氏会生下健康的子嗣,他又怎至于因为无后而烦急? “官家多虑了。”晏迟微笑:“臣早前观穆郎的面相气运,并非福薄而多殃之人。” 羿栩重重舒了口气,才接着说正题:“最要紧之事,无端果真……无法解除皇嗣断绝之厄?” 晏迟沉默。 羿栩长长一叹:“如此,我只能过继嗣子,好在我的两个手足兄弟,淮王杜最近喜添子嗣,我有意择淮王嫡子过继为嗣,未知,是否有违天命影响国运?” “臣已经料到了官家会有此决断,故行占问,并非厄卦。” 羿栩放了心,再说一事:“此番平定南剑州之乱,虽国师居首功,不过镇江侯龚佑亦有功劳,理当嘉奖,我是想授任龚侯为临安府尹,而兴国公……朕拟授同平章事之职。” 那就是想提升司马权为政事堂宰执,国相的任免当然不同于普通任命,曾经卫国的多代君王,在任命宰执时都要祈问于上苍,羿栩从前不循这些规矩,但现在他却因天命国运而颤颤兢兢,虽然他极想让政事堂的相臣都服从于君令,不似徐准这样的臣公太有自己的主张,可要是晏迟经卜问,占为厄患,他就不得不再考虑利害了。 “臣也已经先行卜问了。” “怎么,无端连这事也能预料?”羿栩心中更觉惶惑,晏无端莫不是神仙,他的件件心思都能揣摩清楚? “关于这件事,倒是臣那岳祖翁的看法。”晏迟张口就是胡说,横竖羿栩就算找覃太师对质,太师公也必替他圆谎:“太师公看来,官家先是拒绝了辽廷出兵山东的要求,后又允赦北复军逆党往山东,与辽国的盟好之约,其实已如空文,便是辽廷因内势所限兼外患之忧,两载之内并不敢贸然用兵,可辽与卫间,必有一战的局势已经不能避免,官家当然也得关重备战。 官家既必关重备战,政事堂二府之一,枢密使只能仰仗辛公,而徐公与辛公本为姻亲,若二府三相,宰执与枢相私交甚密,那么政事堂将存一言堂的弊端了,参知政事有如虚设,终究不妥。” “覃太师的顾虑极是。”羿栩连连颔首。 “兴国公若为宰执,依臣私己之见,恐怕能力尚有不如,不过卜问于天,倒是并未显示厄殃。”晏迟道。 “我也知道舅舅他并不是行科举正途,对于士林的影响不如覃太师、徐相等进士出身的臣公,然我现在更需要的是政事堂中,宰执枢相既有能臣更有忠臣,兴国公对我的忠心,首屈一指。”羿栩听晏迟似乎有些不赞同司马权位居政事堂之首,还是努力劝说道:“横竖重要的国事,我日后都会先与无端相商,也不是交给兴国公自主决断,便是兴国公能力尚有不足,有无端察疑补漏,还有辅相齐公协佐政务,当不会有碍社稷。” 晏迟一笑:“臣为国师,只要占问得不逆天命,私己之见而已,当然不会驳阻君令。” “不过徐相公宰执政事堂,未犯过责,我当然不会将其贬免,还有劳无端能劝说徐公……主动致事,我可以授封徐公太傅之职。” 太傅早就成了虚衔,与太师、太保虽尊为三公,实际却不再有实权,羿栩这是担心徐准心有不甘,而徐准门生故旧广及士林,现在羿栩可承担不起舆情的谴责指谪了。 “臣领命。”这件事,晏迟没有推脱。 “当然,我功赏了镇江侯,势必不会亏待无端,我想好了,爵封无端为湘王,且赐邵阳为无端食邑何如?” 异姓王爵从来都是对外臣的最高封赏,更何况羿栩可不是只给了个湘王的头衔,还给了食邑的实利,虽说不可能把邵阳所有的民税所得都赐给晏迟,然而哪怕只有两百户的税利,也不是笔小数了,这风头可谓太劲,要是按照为臣者小心谨慎的准则,应当谦拒,可晏迟却不这样想,当年东平公就谦拒了天子的此一恩封,结果呢,羿承钧可曾因此打消了对东平公的猜忌? “臣,谢官家隆恩厚赏。”晏迟连谦辞的作态都懒为,干脆利落地领赏了。 “第三件事,其实不能算国事,只是因为宗室族务,所以也烦请无端占问于上苍,不知洛王过继宋国公世子之幼子为嗣,妥不妥当?”羿栩对这件事成与不成其实都不放在心上,可是一点都不担忧了。 “臣,又已经行过占问之事了。” 羿栩:…… “实则洛王已经先和宋国公商量过此事,淮王府满月礼那日,羿大郎便已对臣略提了一提,想是宋国公也想到了事关宗室子弟的过继,官家会先与臣商量,臣经卜问,倒是心中觉得奇异。” “怎么,难道此事不妥?” “非但不是厄卦,甚至卦显大吉,臣却只能占出洛王过继羿世子之子为嗣,于社稷江山之安平大有益处。” “哦?”羿栩这下也觉得奇异了,但当然想不通为何只是宗室族系的一件普通事务,居然关系到社稷大局,他想不通倒也不想耗力多想,笑着道:“国事商量完毕,无端今日莫不留在这里陪我喝几杯。” “这……”晏迟犹豫了一番,还是拒绝了:“内子有妊,脾气见涨,臣在宫里耽延久了,她定会焦虑,若臣回去后说其实没什么波折,只是应官家之邀饮酒作乐,内子肯定会觉白担心了一场给臣脸色瞧,所以还是求官家体谅,今日就先许臣回家,告诉内子她将为湘王妃的喜讯,等臣改日先安抚了内子,再陪官家饮乐。” 羿栩其实也就是客气一句而已,闻言当然不再勉强,而待晏迟告辞后,他才踱步自棠树相傍的那扇窗口,见清箫不知何时靠着凭几闭目养神,无奈地先把人给唤醒了:“既觉得困倦,不如回你居处去安心小憩一阵,我得去见一见太后,对了,不日我将颁旨爵封无端为湘王,他肯定会设宴庆封,我那日不便去赴宴,不如小穆替我走这一趟?” 清箫一笑:“官家如此给晏国师体面,恐怕太后又会心生不满了,我走这一趟无妨,只是日后,太后更将视我为奸小了。” “你怕什么,我已经跟大娘娘直言了,哪怕是慈宁殿召见,非我允可,小穆也不必出福宁殿一步。” “那从此,我也只能在福宁殿中,官家左右才能保安全了。”清箫垂下眼睑。 羿栩蹙眉:“罢了,我会劝大娘娘不可为难你的。” 他拍了拍清箫的肩头以示安慰,才嘱咐宦官走一趟陈皇后的仁明殿,通知皇后亦往太后寝宫,陈氏毕竟是中宫皇后,嗣子的嫡母,他已有了决断理当知会中宫,羿栩却不想再多走仁明殿一趟,干脆在慈宁殿“一举两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98章 立嗣 薛婕妤今日又在仁明殿陪皇后赏花,潇烟亭外那几株杏花傍着禾雀开得明媚,陈皇后却并没有多少心思赏这春光芳景,她纤细的眉端锁着愁虑,签了一颗樱桃蜜饯,却似乎无心品尝,正是叹息一声,与薛婕妤说那沉重的心事:“淮王妃与覃孺人均各产子,我就想着去见官家,想谏言,此时官家更需士林拥戴,方能渐消灾异象生引发的人心浮动,兴国公必忠于官家,立司马王妃之子为储有何益?若是立覃孺人之子为储,覃太师及其姻亲故交,那些士林儒生,才能为官家尽心尽力。 可官家却不见我,家父数番求谒,听说官家也不曾准召,官家这分明是已经决断了择淮王嫡子为储,大娘娘定会提出将嗣储养在慈宁殿,司马九娘受大娘娘嘱托,照顾嗣储,况怕短则一载,长则三载,总能将我取而代之了。” 薛婕妤被动听了皇后这番话,若无回应,总归是不妥,且她也知道自己上回在慈宁殿,为了司马极之事顶撞太后,已经成了太后的眼中钉,陈皇后居中宫,她尚有依靠,要是皇后被废,那她也只有死路一条。 “圣人,立嗣之事为大,圣人那番劝言不能动摇官家的意愿,妾之愚见,圣人不如听从官家之令,圣人无过,太后纵有他意,官家此时也不会愚孝盲从,而官家冷淡后宫,亲近之人实乃穆供奉……圣人当日维护穆供奉未受太后责难,妾以为穆供奉必记圣人维护之恩,故而官家身边,也会有穆供奉替圣人进言,圣人实在不用过于忧虑,毕竟只要官家不生另立中宫之意,太后也不能强逼。” 陈皇后这才稍稍安心,她放下手里的银签,拉了薛婕妤的手:“你是聪慧之人,我更相信你对我的情义,我与你日后就是福祸共担,阿薛,外头的事自有家父家母替我谋划,可是在宫里,我只有你这么一个臂膀,我自知我是愚钝之人,恐难提防那些明枪暗箭,你多智,若有觉察不需讳言,定要提醒我。” 薛婕妤尚不及应,就有福宁殿的宦官来传羿诩之令,陈皇后拉着薛婕妤的手不松:“阿薛与我一同去罢,有你在,我更安心些。” 薛婕妤也是无奈,只好随皇后同往慈宁殿,两人到时,羿栩已经跟太后说毕了那件要紧事,太后见陈、薛二人同至,今天倒也没有不愉的神色,颇为自得的宣告了过继淮王嫡子的定论:“我与官家,均是一样的主张,皇后失德,导致官家不能有亲生子嗣,幸得淮王妃贤仁,淮王近日,膝下添了两名男丁,淮王嫡子过继于官家名下,承祧皇统,皇后需协佐官家,务必操持好过继皇嗣此件大礼。” 陈皇后连忙起身,行福礼:“妾身尊大娘娘、官家嘱令。” 太后见陈皇后这回倒是乖顺,没有再生事多话,眉梢轻挑起嘴角的一丝笑容,看向羿栩:“钗儿是个稳妥的孩子,且她与环儿一贯亲近,环儿必然放心将皇嗣交由钗儿抚养,虽说钗儿是在我的慈宁殿,可是她既然有照顾皇嗣之实,官家亦当给她一个名份,否则她为了抚教皇嗣,必定耽搁婚嫁,难道将来皇嗣长大了,钗儿只能回到你小舅父家中,老于闺阁?” “自是不能。”羿栩忙道:“儿子会封九妹妹贵妃之位。” 陈皇后的拳头一下子握紧了,但她感觉到立在她身后的薛婕妤极轻微的触碰,又缓缓松开了拳头。 “我听说,你已经决意恩封晏迟为湘王?”太后忽又问。 听说……羿栩心中已是一紧,这话他只和兴国公商量过,却传到了太后耳中,说明是兴国公言告。 “这件事怕是不妥当吧,赐封异姓王爵当慎重,晏迟他已然位高权重,你再赐以如此恩荣,岂不是更纵他骄奢跋扈。” “大娘娘,此事儿子已经知会了无端,君无戏言,怎能再收回成命。” “他横竖都要作态谦辞的,你便罢休就是,当年先帝意欲赐封赵清渠王爵,不是后来也不了了之,这并不会引起物议。” “可是……无端并未辞绝。” 太后:!!! 刚才的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竖子狂妄,足见更加不能再纵容!” 薛婕妤眼见着陈皇后无动于衷,心下不免焦急:皇后道她自己愚钝,看来果然不是谦逊,而今满朝文武,有谁更比晏国师能左右圣令国政?皇后若得晏国师维护,哪怕是太后,也无法动摇中宫之位,可现下太后分明想要中伤陷构晏国师,皇后却不发一言…… 她赶紧道:“大娘娘息怒,无人不知晏国师性情直坦,从不行谦辞之过场,并非跋扈狂妄……” “薛氏,我与官家议事,你区区嫔妃竟敢多言?!”太后两道厉视直冲薛婕妤。 陈皇后方才如梦初醒,也忙助拳:“大娘娘还恕薛婕妤一心为官家着想,才贸然插话……如今官家以社稷国祚为重,多少政务都要仰仗晏国师卜问于天命,要是君臣之间再生嫌隙,恐怕又生祸变啊,官家既然已经赐恩于晏国师,怎能言而无信,大娘娘之虑固然也是为了官家,不过官家既然已有裁夺,还望大娘娘体谅。” 司马太后两道眉毛几乎竖立,羿栩已然十分不悦了。 “阿母,此事皇后与婕妤说得在理,无端性情自来直爽,从不讲究几经谦辞隆恩难辞那套作态,且不管是南剑州变乱,抑或是我因未雨绸缪,拜舅父、辛公为相之事多靠无端协佐,有功不赏,是为君者不义,阿母,这件事我意已决,阿母莫再驳阻。” 太后气结,但又不能固执己见,一口怒气难平,唯只冷笑:“官家要恩赏晏迟,好,我不驳阻,不过那覃氏,一介庶女而已,她为国师夫人已经不成体统,如今有何资格为湘王妃?官家理应为晏迟另择良配。” 太后真的是无理取闹——这是陈皇后的想法。 此番她倒是没再等着薛婕妤出头了,道:“真宗帝之皇后,平民再嫁之身,初为孺媵,后因真宗帝敬其才德,立为中宫,且章孝明肃皇后还曾经临朝听制,覃夫人虽为庶出,然为太师公的孙女,生母如今也贵为夫人,她既是晏国师的元配,且现下更是有妊在身,与晏国师又一贯恩爱和谐,官家怎能逼令晏国师停妻另娶?此等不合礼律之事,务必会引物议汹汹。” “陈氏,若非你失德,官家怎至于有皇嗣断绝之祸!覃氏跋扈,你竟包庇此等刁妇……” “阿母!”羿栩脑子都因太后的怒吼产生了轰鸣,他十分不耐地打断了太后的话:“我知道阿母还在计较梅桥西善堂一案,可那与覃氏无关,是我的裁夺,阿母大可以出宫私访,听听临安城中的百姓都是怎么说,他们因为我问罪于司马极,无不额首称庆,拜颂天子仁德大义灭亲,大舅舅能得宰执之位,同样有奏谏依法罪惩司马极的因缘!梅桥西善堂,至今已然收治了不少贫病,民众们都道覃氏仁德,阿母却一定要说她跋扈狂妄,阿母,我这天子之言,现今都无能让万姓信服,阿母难道还不明白吗?你虽贵为太后,可要是刁责覃氏,照样有人会指斥阿母暴戾昏庸。” “你!你!你个逆子!!!”太后这是真的暴怒了,手指直接冲着羿栩的鼻尖:“你分明还是因为那穆清箫的唆使,埋怨记恨我,你可是我怀胎十月才生的孩儿啊,你,你竟然为了区区男宠……” “我也正想劝告阿母,谨记云涛观变乱,切莫再因内廷之事损及天和!穆郎若再生意外,儿子也不愿再苟活!” “你竟逼我至此!!!羿栩,你难道有再次弑母!!!” 陈皇后已被吓得魂飞魄散,再次怔住,这回又是薛婕妤先有反应,赶紧跪倒:“太后息怒,还请太后千万体谅官家,云涛观事变已然引生这多祸殃,太后为官家尊亲,不比得周氏从不将官家视为子嗣,妾知太后乃怒极之言,并非本衷,可这怒极之言于官家何等锥心啊。” “大娘娘。”陈皇后再一次大梦初醒,哽咽着也跪倒:“是,妾身失德,大娘娘若要怪罪妾身不敢反驳,还望大娘娘千万莫再为难穆供奉了,这些时日以来,官家左右多亏了还有穆供奉分忧解难,妾身宁肯代穆供奉受罚,妾身愿往云涛观,从此祈于三清神位之前,只望官家及大娘娘都能安康。” “陈氏、薛氏,好,你们两个很好,从今之后,你们就去云涛观,不得出道观一步!”太后怒道。 “皇后婕妤有何错?阿母,你就真不能体谅儿子吗?”羿栩也被气得险些怒发冲冠了:“周氏想要摆布我,阿母也想摆布我么?我是阿母亲生子啊,阿母怎能再我面前提弑母这般诛心二字?!” 眼见着无法收场,此时堂内又忽然闯入一人,不是别个,正是司马钗,她也跪在殿堂里:“大娘娘是怒极之语,并非有意违逆圣令,妾也叩请大娘娘息怒,莫再为难官家,诚如圣人及婕妤一片肺腑之言,而今人心浮动,官家已为此忧虑不安,大娘娘为天子之母,固然关心则乱,还当冷静,官家,大娘娘并非不知官家之苦,正因感同身受才会浮躁焦虑,还望官家也体谅大娘娘的一片苦心,相信大娘娘是爱之深,方才虑之远。” 太后总算恢复了些许冷静。 虽然阴森森的目光仍然扫视着皇后和婕妤,但到底遏制了怒火。 她是皇帝的生母,所以当成为当朝唯一的太后时,不再像过去一般谨小慎微,竟差点中了陈氏、薛氏的离间之计,还真是小看了愚钝的皇后,以及看似本份的薛氏。 太后两眼一翻就“昏厥”过去,不过当然也适时醒来,没有再将事态往收不了场的方向推进,终于是和羿栩言归于好,一场争执后,奇迹般的母慈子孝了。</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99章 徐郎思远行 “邵阳从此就是咱们的食邑了?”芳期对于湘王妃的头衔其实嗤之以鼻,可对于食邑这种事还是具有与生俱来的敏感性,黑幽幽的眸子都迸发出了亮光,紧盯着告诉她这好消息的准湘王,才吃了半盏的樱桃酥酪都顾不上了,把那银匙都丢在了碟子里。 晏迟原本不大爱吃这种酸酸甜甜的点心,可今日瞧见这剩下的半盏,不知为何就觉得嘴馋,他把银匙拾起,搅了搅银盏里粘稠的乳酪,让那鲜红的樱桃裹上一层“白衣”,舀一粒出来先吃了,一边慢条斯理道:“要搁过去,邵阳都成了咱们的地盘,这湘王和湘王妃还有几分威风吧,可现在说是赐邵阳为食邑,其实只有两百户税利算是酬赏,没几个钱,夫人可是韶永行的东家,不至于把这点子胭脂水粉钱放眼里。” “原来只有两百户。”芳期大失所望,就真不把这点子封赏放眼里了:“可晏郎为何答应去说服徐世翁致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让羿栩自己开口呗。” “跟着就有好些棘手事,徐公不沾手正好,不算吃力不讨好,我领这差使反倒是得落徐家记个人情,有益无害的事,推脱了干什么?”晏迟一笑,继续将那盏酥酪吃干净了,又道:“过两日等宣了旨,就该筹办谢封宴,夫人别为这样的琐事烦心,行宴那日若觉得身上爽利,就跟女眷们应酬应酬,若没那精神,就在清欢里歇着。” 国师府里人才多,筹办酒宴的事不需主母亲力亲为,晏迟从踏进这方权利场就不走寻常路,芳期在官眷圈场中也似乎一直都是位于顶层,晏迟从来不需要她示好取悦别的官眷,更何况现在这样的情势。 晏迟傍晚时分,去拜访了徐准,离开时正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口,徐明溪从车上跳下来,又将辛娘子扶着下车,两人相视一笑,晏迟听徐明溪说一句“还是等事情有了眉目,咱们再好去同三妹妹告辞”,他刚在想徐明溪说的这个“三妹妹”是否他理解的那个“三妹妹”,就见那夫妻二人终于发现了他。 “贤伉俪这是去哪里逛玩了才返家?”晏迟先问。 “是去拜访了岳丈大人。”徐明溪应道。 辛娘却比她家夫君要自在多了,笑问晏迟:“刚才和外子说起三妹妹呢,转眼竟见晏郎君,未知三妹妹这一段可还好?” “辛娘子既惦念她,该常去看望才是。” “晏郎君既不嫌我们叨扰,改日我们可真去了。”辛娘就对徐明溪道:“我先去看怀儿了,官人莫不请晏郎君去书房坐坐。” 晏迟并不急着走,所以也就应了请,他和徐明溪相识也已经有些年份了,不过两人注定没有开怀畅饮和促膝长谈的缘分,只有淡如水的交道,不过晏迟也知道他那时被软禁在皇宫,当芳期勇击登闻鼓将事情闹开后,徐明溪其实纠集了一帮同窗好友,这些世家子弟士林中人,煽动舆情断言他是被奸小中伤谗害,他们虽不像那些百姓公然期待荧惑守心之异显生,却强调燕赵地动及云涛观事变均为国师言中,声援他这阶下囚,给羿栩增加压力。 徐明溪固然是看在芳期的情面上,才为他奔走,而且这样的声援其实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不过晏迟倒也记这份恩义。 “茶汤就免了,早前跟令祖翁的书房才喝了一盏。”晏迟落座,先是阻止了徐明溪因缓解无话可说的尴尬想要烹水点茶的提议,居然一下子没忍住:“我原就睡得晚,这会儿子喝多了茶汤,况怕三更过都无睡意,内子又非得等我一同安置,现在我可不敢耽搁得她也熬夜。” 徐明溪听这话,怔了一怔,稍一品度,就越觉得看上去威风赫赫的晏国师竟有如此小心眼的时候,他忍了笑,干脆道:“梅桥西善堂经一场风波,倒是让临安城中的百姓都知道了是三妹妹开设,求助求庇者甚多,只三妹妹此时况怕也没那么多心力管问善堂诸多事务,虽我也知道晏国师府里有不少得力的下人,善堂之事其实无需三妹妹亲力亲为,只家母与家嫂,其实都想为救助贫病尽一臂之力,家母日前还跟我商量,改日看望三妹妹时和她商量商量,希望三妹妹能分派一些事务呢。” “徐二郎只道令堂令嫂,却不提令内,可是因为贤伉俪不日将要远行?”晏迟忽问。 徐明溪又怔了一怔,承认了:“是我的想法,打算谋外放,先去州县上历练些年,今日本是和岳父大人商量,大人已经允许了,也正商量内子等谋定了去向,再好正式同三妹妹辞行。” “二郎可知我今日为何拜访徐公?”晏迟又问。 “是……可是奉圣令,劝说家祖致事?” “看来徐公果然早有预料了。”晏迟颔首。 亏羿栩还担心徐准恋栈宰执权位不肯辞让,皇帝自个儿难以启齿,让他这国师来当说客,怎料人家根本就洞察了皇帝的私心。 “徐家不愧为名门世族、书香传家,非禄蠹宦贪,徐公愿以大局而屈退,固然是尽臣子之忠,不过却仍能勉励家中子孙弃近便之途,走务实之径,不忘用腹中学识,使庶民受福祉,着实让人钦敬。”晏迟鲜少说这样的恭维话,不过他却以为徐准祖孙确然当得,又道:“南剑州才经一场变乱,州县官员必有遣调,而南剑州的局势若再生变,当然大不利于社稷稳安,外任南剑州的官员身上职责甚重,未知二郎可有这担当,愿领南剑州官职?” 晏迟让徐明溪去南剑州,自然有他的考虑,等大乱一生,从南剑州撤走倒是便利,徐明溪夫妇二人平安,甚至还能让家人亲友都从南剑州撤走,另寻安身立命之地……芳期才能无牵无挂,从此和他隐遁于山林,做一生的神仙眷侣。 却说徐准既然上书以年迈为由致仕,羿栩当然需要走一番苦口婆心挽留,最终无奈准辞的过场,诰赏徐准乃“风纪之臣”,授太傅之位,于是新宰执司马权走马上任,临安府尹的职位就被龚佑替任。 镇江侯府是一派的喜气洋洋。 高蓓声这日里去高蓓朱的屋子里,见她这位堂妹病殃殃地歪在榻上,瞧见她眼皮子都没抬,高蓓声心里冷哼一声,却仍强撑着笑脸,挨着高蓓朱坐下:“今日我来,是特意跟七妹妹道喜的。” “姐姐上回来道喜,为的是从我手上要田庄的管控权,这回又来道喜,我可是七上八下的不知姐姐另打什么主意了。”高蓓朱一见高蓓声的脸就觉得隐隐作呕。 她自从有妊,身体就总觉不爽利,看油腻的,看甜腻的,哪怕是看一颗酸枣都觉得犯呕,厨娘为了她的一日三餐,头发都愁得掉了一半,她本就厌烦六堂姐,觉得高蓓声惹出的事端让她有受累,在夫家,上头几个妯娌其实无一能比她的出身,但她就觉得挺不起胸,抬不起头。 偏偏让她没脸的堂姐,竟然还嫁给了婆母亲妹妹的儿子,跟她一同住在镇江侯府,抬头不见低头见,高蓓朱端的是被气得够呛,哪怕堂姐这一世都难得晏国师的青顾呢?当初不是她哭着喊着非要为国师府的姬妾?就该在金屋苑里终老,横竖晏家主母又不会短了她的衣食,可为人姬妾多年,居然还能自请归宁,居然还另嫁,真是不要脸。 高蓓朱不肯给高蓓声好脸色,高蓓声心里愤慨,脸上却笑得欢:“我上回只是想替妹妹分忧,妹妹不愿就不愿,做何还记仇?妹妹知道吧,姨丈他现在已经授职临安府尹,过个一、两载,那齐鸣也告老致仕,参知政事一职必然为姨丈手到擒来,而今姨丈又荐了祖翁任度支使,祖翁亦计相之一,妹妹的翁爹是未来辅相,祖翁是现任计相,这是不是可喜可贺?” 高蓓朱一想,她的丈夫是嫡子,既然翁爹愿意提携姻亲,总不会撇开亲儿子,龚骁今后也必定是青云直上,她早晚都能得个诰命,这确然是件喜事,脸色才终于是不那样难看了。 “侯府几个子媳中,唯有妹妹出身最高,姨母必然也会更加疼爱妹妹,这今后,哪怕是妹妹再见覃三娘,亦不会输了气势,我们高家与覃家是势不两立,我是个没用的,但好在妹妹还能为本家长脸,我知道妹妹一贯也孝顺,当然会为祖翁太婆,一雪当年覃三娘折辱之恨。” 高蓓朱对高蓓声固然厌恶,但确然也十分厌恶芳期,盖因她有妊前好些回,陪婆母去了几次国师府,居然都被拒之门外,婆母对她都有些埋怨了,说她要是能跟覃芳期交好,覃芳期总不至于不念姻好之情,她刚分辩,说覃芳期是因六堂姐之故才与高家交恶,婆母就沉下了脸,说什么覃芳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哪里会因为高家一个女儿的缘故就厌弃整个高家,若真是这样,龚家怎么可能和高家联姻。 于是高蓓朱的脸色又缓和了几分,这才让婢女给高蓓声斟凉水,她拿着把团扇略挡着鼻子,因她其实有妊以来,真是一点的异味都闻不得,高蓓声的衣香太浓郁,熏得她肠胃都在抽搐了。 只道:“翁爹虽说圣眷甚浓,不过官家对晏国师的倚重更在翁爹之上,连我阿家,在那覃氏跟前都不敢说硬话,我又哪敢对她挑衅不敬?所以姐姐你的心情我虽了解,也与姐姐一般不愤覃氏对咱们家的忘恩负义,一朝得志就跋扈倨傲的小人嘴脸,可谁让她确然有那时运呢,凭着皮相好,引得晏国师将她视如珍宝,她如今还有了身孕,若为晏国师诞下嫡长子,就更有了底气,不愤归不愤,这个时候我们仍要避她锋芒。” 高蓓声因一肚子阴谋诡计,才有此行低声下气地取悦高蓓朱,当然是不肯偃旗息鼓的,她先是长长叹息了一声。</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00章 小人得志 “我要是能等到这时候,说不得就能趁祖翁终于入职政事堂,覃氏又有妊的机会终获柳暗花明了,可当初我确难料还有这样的转机,我知道妹妹笑话我,甚至还鄙夷我当年自甘为妾,可妹妹你可知道,那是我的意愿么?这一切都是祖翁的授意。” 高蓓朱的爹是庶子,慢说她比高蓓声差着好些岁,哪怕是她的姐姐跟高蓓声年岁相近,其实也并不亲近,她是为母亲抚养膝下,并不被祖父、祖母重视,她的母亲也没告诉多少家事,高蓓朱自来连大伯母都疏远着,觉着大伯母曲氏不是好人,哪里听说过高蓓声乃身不由己的说法? 她今日可真算是长了“见识”。 “这样说,要不是姐姐当年说服了晏国师提携,祖翁根本不可能调迁临安?”高蓓朱半信半疑。 “要不我说覃太师无情无义呢?他那时任一国宰执,要有意提携,哪里会让祖翁一直淹蹇成都?我也是受到了那二老的算计,才失了先机,屈居在覃氏之下,晏国师原本并非厌弃于我,可祖翁也着实隐瞒我太多事,一步步地我才会受覃氏谗害,当时的情势,晏国师听信了覃氏的谎话,认定祖翁与赵公并无交谊,甚至还对东平公心怀忌怨,又哪里还愿意继续提携祖翁? 不瞒妹妹,还幸亏镇江侯府择定了妹妹为子媳,晏国师才多少有些顾忌,不曾与高家反目。我分析情势,自知国师府是留不得了,因为那覃氏不是面甜心苦,她是面苦心更毒,我就怕等不到祖翁腾达,我就已经埋骨在金屋苑,祖翁不会与我同国师府翻脸,他根本不维护我,我于晏国师而言没有丝毫价值,我只有离开才能活命。” 高蓓声这番半真半假的话,却说得叩心泣血,仿佛三升血泪都在胸腔里翻涌,哽咽在喉咙口,要不是她见高蓓朱一直还用团扇挡着口鼻,俨然还介意与她太过亲近,这个时候都该扑腾上去抱人大哭了。 高蓓朱只听堂姐重重哽咽一声,似乎是把三升血泪吞咽回去,才继续说话:“我若等到这时候,祖翁权为计相,可为晏国师拉拢来制衡宰执公,再遇覃氏有妊的天赐良机……” “六姐姐。”高蓓朱听到这时,终于是听不下去了:“你莫不是想再回国师府去?” “我怎能有此荒谬之想?”高蓓声端重了神色:“郭郎虽不比得晏国师贵重,待我却是一心一意的,我知道我虽然在离开国师府时尚为冰清玉洁之身,然毕竟世人仍以为我是贪图权贵,甘为姬妾,谤毁我辱节悖礼,郭郎并不同那些鄙俗狭隘之流,愿意娶我为正室,且许诺不会再纳小娘,夫郎待我情深意重,我又怎会再生不耻之想? 只是祖翁负我,我却仍不忘自己的姓氏,牢记闺阁里的十五载,尊亲予我衣食无忧,高、覃两门,虽无血海深仇却有背义之恨,而今的覃家,全靠国师府尚能苟延安荣,倘若我们能让覃氏失宠,为晏国师所弃,高家岂不从此就能将覃家踩于履下,这才能一雪当日覃氏给予我们的羞辱谤害。” “姐姐就别跟我绕弯子了,你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 “我虽不能再回国师府,但国师府的金屋苑,理当再有能够压制覃氏的人。” 高蓓朱蹙着眉头:“我们家,也就只有十妹婚事未定,先不虑十妹年岁尚小是否为那覃氏的对手,祖翁若再将十妹送入国师府为姬妾,世人该如何议论我们高家?祖翁已为计相,而今声名若再有损,便不能再福荫子孙,为了雪恨,搭上自家的锦程,岂非得不偿失?” “是啊,当初为了祖翁的声名,我只能说是自己对晏国师一往情深,非君不嫁,现下若再有一个高氏女用这名义,世人岂不知这背里的乾坤。”高蓓声冷笑道:“前番我听我阿娘说,最近王家世母常去见太婆,肯定是王家世翁听说祖翁将得中枢要职,也动了起复的盘算,王家世母本家那侄女,还多得晏国师解了红艳煞,妹妹想想,覃氏害死了她的嫡母,王家岂能容她,覃氏也必然不会为王家世母的内侄女命犯厄煞一事,相求晏国师援手。 晏国师应王家世母所求,为马氏女解煞,这就是对王家有笼络之意,而今我的话,祖翁他不会听,唯有妹妹能劝祖翁借着这机会相商王世翁,要想起复,必须计除覃氏。” 高蓓朱眉头方才松开了,一双眼从团扇上端看向高蓓声:“我虽气覃氏的跋扈骄狂,却没那么多心眼去设计她,还是六姐到底是为祖翁亲自抚教,能有这些深谋远虑,罢了,祖翁职授计相,不日亦将设宴谢恩,款筹亲友,这是大事,便是我有妊在身,亦当归宁道贺,届时就跟祖翁建议。” “祖翁毕竟为覃氏的尊长,过去祖翁未入政事堂,非一国相臣,她为国师夫人尚有理由慢怠,可此时非同当初了,一国相臣款筹亲友,若非真正得金册宝玺的王爵,谁敢接邀帖而拒赴,便是她有妊在身,如若这般拿大,太后既能把柄,亦能问罪她狂妄不敬国之相臣,亲族尊长。” 高蓓声想到在她家祖翁的谢恩宴上,就能借着太婆、王家世母的威风折辱芳期,端的是忻忻自得,方觉这些年来所受的冤枉气,可以缓缓地吐出。 依大卫风俗,一是封爵授册,一是拜相称宰,王公臣子均要设宴谢恩,以示庆幸,所以镇江侯龚佑虽然获职临安府尹,离拜相称宰终究还有一步之遥,倒是不需要设宴谢恩,司马权是宰执,率先设了谢恩宴,只是司马权和晏迟毕竟不是亲友,还有仇隙,他又明知这时逼请晏迟赴宴扫他威风的话,没多久晏迟就能以牙还牙,于是干脆就没送请帖去国师府。 当兴国公府的谢恩宴后,就轮到辛怀济的谢恩宴,倒是请了晏迟和芳期,不过自然不会借机给他们的难堪。 接下来就轮到了高仁宽,他的请帖,早早就送到了国师府,晏迟并没推拒赴请。 谢老夫人这天,正和王老夫人商量着一阵间怎么给芳期一个下马威。 高家和覃家的过节,因为高仁宽终究是理亏的,他倒没敢连封请帖都不往覃家送,覃逊却也不怕高仁宽敢当众给他难堪,再兼老妻那般为高仁宽的擢升庆幸,覃逊却也愿意给高仁宽一个颜面。 高蓓声和高蓓朱二人先一步比众宾客归宁道贺,此时自然也在。 王老夫人原本爱惜高蓓声更胜高蓓朱,可现下高蓓朱毕竟才是嫁给了龚侯的嫡子,有望提携高、王二门,王老夫人就不得不对她显示重视关爱了,拉了高蓓朱的手:“今日是你翁翁的好日子,你才尊着礼仪回来恭贺,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不过毕竟有妊在身,一阵间还是不能过于操劳的,应酬一阵,就往清静处歇着才是正理。” “不是我说,七娘不仅孝顺,还着实贤惠,她刚诊出了喜脉,自知不能服侍好孙婿,就张罗着给孙婿纳了一门妾侍,可不像表妹家里的三丫头,她啊,自从嫁去了国师府,勾着晏国师冷落金屋苑的姬妾,那也罢了,横竖那些人来路都不怎么正经,确然是对那赵姬不错,心里也是拿准了赵姬是个官奴,这些年了也没生下个一儿半女,对好完全不成威胁。 可而今她有身孕,怎么也该纳门良妾了,否则世人可都该议论她妒悍了,太师府啊,先有二娘、三丫头,我听说四娘也没给夫婿纳妾,指不定都是跟三丫头学得那般妒悍,这样的声名,到底不好听。”谢老夫人因为高仁宽成了计相,说话的底气可比过去厚足多了,直接就指谪太师府的门风家教。 偏王老夫人此时无论对哪个孙女都没好看法,居然还附和:“原本我一直严加管教,怨就怨让庶女得高嫁,几个丫头都是被她引入歧途,有样学样,一阵间等她来了,我定会好好教责她。” 高蓓声与高蓓朱于是一番眉来眼去,都在等着看笑话。 怎知等到宾客接踵而至,仍不见晏迟夫妇两个的人影,曲氏本就对芳期一直记恨着,想如今她的女儿已经不在国师府,再不受那夫妇二人要胁,她干脆连晏迟都抱怨上了,当着几家官眷的面,就道:“无端与三娘也太不像话,虽说三娘而今有妊在身,可难道就不能出门了?前些日辛相公的谢恩宴,她可是才随着无端去道贺的,无论是晏家,还是覃家,跟辛家的亲缘难道比我家更近?他们两个如此悖礼狂妄,目无尊亲,真是仗着有官家的信重,便将礼律视如空文。” 高蓓声这是也陪在母亲身边儿,当然要火上浇油:“许是三妹前日觉得尚好,今日忽然又有感不适了?可即便如此,也该遣人来送声信儿,这眼看着就要摆宴了,就晏国师和三妹还未到,祖翁可得犯难了,这究竟是该等呢,还是不该等。” 则谢、王两个老夫人,这时也听闻了晏迟夫妇“没声没息”的事,王老夫人勃然大怒,嘱令身边一位仆妇:“你去一趟国师府,问问三丫头,她难不成是小产滑胎了,这会子动弹不得?!要是真遭了这祸难,我们才体谅她让我们这些尊长一直苦等。” 她这怒吼才歇,就听一声—— “哟,老夫人便是再恼火,也不该诅咒仆家主母,老夫人的亲孙女,这不使相府的谢恩宴还未够时辰么?怎么就劳诸位夫人苦等了?” 王老夫人一见来人,端详半天却没想起来这人是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01章 挑衅更有难度 高蓓声屈住金屋苑多年,倒是一眼认出了被高家管事仆妇领进来的徐娘,她忙拉了母亲曲氏跟着徐娘到了厅堂,听徐娘这番话,高蓓声又连忙拽了拽曲氏的袖子。 曲氏便趾高气扬上前:“三丫头自己不来赴宴,竟打发了个仆妇来,你一介国师府的奴婢,开口就敢不敬于太师府的老夫人,这可真是主狂仆刁。” “曲娘子这话可真是荒唐,仆家阿郎、主母因事不能赴宴,自然是要遣人知会使相府,为的也是不让高相公及谢夫人久等,耽搁了款筹今日来道贺的宾客,去见高相公者为付长史,知告谢夫人者也只能是仆妇了,仆妇听闻王老夫人诅咒主母,难道不该理论?王老夫人确为仆家主母亲长,不过朝廷礼法,尚有尊卑之别,王老夫人针对仆家主母口出恶言,为以卑犯尊,曲娘子现下也身为使相府的长媳了,娘子自己不知礼律,竟还谤害仆家主母,仆不仅敢与王老夫人理论,亦敢代仆家主母,责斥曲娘子。”徐娘倒没有趾高气扬,不过一番言辞却半点都不客气。 高蓓声原本不愿插话,可见母亲被气得怔住,王老夫人亦是怒目哑口,她又知道自家祖母从来笨嘴拙舌,没有和人争执的能耐,只好自己上阵:“徐娘子这话才是荒唐,是,国师夫人权如亲王妃,可这也只是权如而非位同,单论命妇品阶,老夫人与覃夫人相当,且今日老夫人之所以动怒责斥覃夫人,是因覃夫人无故缺席使相府的谢恩宴,老夫人为覃夫人的亲长自然可以责问,徐娘子却道以卑犯尊,真是不知从何说起了。” “刁奴!”王老夫人这才回过神来:“覃芳期这孽障不知管教约束仆妇,老身才该代她斥责,今日乃使相府的喜宴,老身不愿扫了亲友的兴致,只将你扣往太师府,按太师府家规惩责,我看你家主母敢不敢为了你这仆妇大逆不道顶撞我这祖母!” “老夫人先容仆回应高郭氏之话。”徐娘一点都不惧王老夫人的威胁,还笑了一笑:“高郭氏不容仆说明仆家主母为何不能来赴宴,怎知仆家主母乃无故缺席?仆家主母身体好得很,并无疾恙,只是今日,宫里突然传旨册封阿郎与主母为湘王、湘王妃,大王与王妃领受金册宝玺,需得入宫谢恩,哪里还来得使相府的谢恩宴? 王老夫人,你刚才诅咒的可是湘王妃,曲娘子,你早前谤毁的也是湘王妃,这算不算以卑犯尊?仆本可代湘王妃问罪于二位,只仆素知湘王妃仁孝,对亲族从来宽容,所以不提问罪只称理论与责斥,二位是滞仍觉得仆荒唐狂亡?” 谢老夫人震惊道:“你说什么?说谁被册封为湘王妃?” “自然是湘王正室发妻,太师公行三之孙女。”徐娘将话说完,见这几人都怔在了当场,她也懒得再多说了,行礼道:“仆已遵王妃之令,代转了缺席之因,想来老夫人也不敢再强留湘王府的仆婢责以私刑,仆告辞。” 谢老夫人一脑门的冷汗,只仍觉得难以置信:“表妹,你家孙女今日被册封为湘王妃,你这祖母能不知情?你,你,你怎能不先言语一声?” “阿嫂,我要是知情,还能瞒着你们?!”王老夫人也是一脸的晦气:“晏无端,他又并非羿姓宗室,谁能想到官家会予他异姓王爵这么大的恩典?!” “官家择定册封日期,必先告知被封之人先行准备,覃……三妹分明早知今日不能赴宴,却佯作不知,未先知悉,她这是故意想让高家难堪。”高蓓声这回倒不怀疑王老夫人是被瞒在鼓里了,要这位真是早知覃芳期会于今日册封为湘王妃,哪里敢说那些诅咒滑胎小产的话? 曲氏最慢的一个缓过神来,脚下就是一个踉跄,紧紧抓着高蓓声的手臂,脸色苍白:“我刚才……说了那番话,要是湘王追究下来,该怎么是好?” 拜相的是她翁爹,诰封使相夫人的是她婆母,曲氏而今不过是个恭人,她刚才仗着翁爹的势,才敢抱怨晏迟夫妇,说出去的话还没有冷,转而晏迟和芳期就成了湘王和湘王妃,位压翁爹一头,更不知压了她几头,要真是湘王追究她以卑犯尊,她怕是连恭人的诰命都保不住了。 “不知者不为罪,阿娘不用太过担心。”高蓓声倒是冷静沉着,但她却不耐烦多安慰曲氏几句,转而道:“哪怕三妹如今贵为亲王妃,姑祖母仍然可以劝诫她秉持贤德,亲王妃再是如何尊贵,品衔之上,尚有太后,若是三妹自恃为王妃便公然有犯贤德孝道,太后仍可训斥责罚。” 王老夫人颔首:“还是蓓儿有见识,懂得世上论的不仅仅是尊卑,连官家如今都要受仁德礼律之限,只要咱们占得住理,就不怕覃芳期为所欲为。” 芳期跟着晏迟往皇宫谢恩归来,就听徐娘说起了在高相府的一番见闻,因着头上沉重的钗花冠还没被婢女们摘除,她只能端坐着,通过铜镜才看得见徐娘愤愤不平的颜色,她却半点都不觉得动气,还能笑出来。 “晏郎起初说不用回帖送高家的时候,他怕就料到了会有得志猖狂的小人要挑衅生事,我家的那位老夫人,人虽不傻,脾气却妨碍了理智,往往太重颜面,就最容不得旁的人不礼敬她,她看来我是她的孙女,自然应当对她言听计从俯首贴耳,可我就没依从过她一件半件事,她哪能不把我恨之入骨?可有什么用呢?她再是如何诅咒,都伤不得我毫发,只能眼睁睁看我荣华更甚,富贵再添,所以娘子不用搭理她那些话。” 徐娘反而被“劝慰”了,真是哭笑不得,帮着八月替芳期拆那钗冠,感慨道:“还是王妃心胸宽广,从来都没因为祖母的苛待刻薄伤怀,也不记恨。” “伤怀不至于,记恨却是记恨的。”芳期笑了:“只是太婆也老了,我看在祖翁的情面上,不针对她报复罢了,横竖只要我过得好,她就已经不能安生,真是不知太婆这气性怎么养成的,别家过得好与坏,与她何干呢?本来可以子孙绕膝享天伦之乐,非得要计较这些殊无意义之事,闹得安荣一世,却偏偏不得善终。” 她可不是有意诅咒老夫人,只不过已经先知了高、王两家都会大祸临头,老夫人哪怕不受牵连,却咽不下这口恨怨,她是风烛残年了,寿终时不能瞑目,也不算安寝。 一想到王老夫人必然含恨而终,芳期对她就没多大恨怒了。 “王妃好端端的,这又在咒谁不得善终了?” 晏迟笑着一脚迈进屋子,往芳期身边一坐,由得去忧、罢愁两个来替他除冠戴。 “还能是谁?大王心里没个数?” “是太师府的王老夫人又被高氏当枪使了?”晏迟的冠戴摘除起来倒比芳期的要简单许多,他于是站起来,摊着手让婢女们除下那身礼服,一边道:“我刚才也听付英讲了,听说我被册封湘王,高仁宽的脸色也难看得很,活像我抢了该他的爵位似的,岳祖翁一看他的脸色,大抵也想到他不至于如此自以为是,应当猜到了这起小人又在寻思什么诡计,当着那多宾客面前,说了双喜临门的话,哈哈,岳祖翁可真是越来越会做人了。” 话虽如此,晏迟却又冷哼道:“只不过啊,王老夫人这一怒非小,况怕是不能够听劝的了,等着看,几日后咱们家的谢恩宴上,这起子小人仍要生事。” “说到底我这湘王妃,还不能唯我独尊,慈宁殿里的司马太后正等着抓我把柄呢,高蓓声当年可不就是靠着宫里贵人都能进金屋苑,她也算惯熟了这等仗势欺人的门路,我要当众反驳老夫人,还有太后慑压我。” “这有什么关系?王妃只管往我身上推,由我来应付这几个老妇人便是。”晏迟已经换了一身常服,看芳期的钗冠总算是被摘除了,他便大剌剌道:“出去,我能替王妃宽衣。” “宽什么衣,这叫更衣!”芳期瞪着晏迟。 “宽衣可不是更衣的首先步骤?这可亲王妃的礼服,不先宽除,难道能直接剪了?” 芳期:…… 仆婢们憋着笑飞快退走,八月甚至还顺手合上了房门,也不知是否有意,关闭时发出老大一声响动。 芳期觉得自己当真是太宽大为怀了,婢女们一点都不稳重! 不过湘王倒是认认真真地在宽衣,没有趁机动手动脚占便宜,直到替芳期穿好了一件丁香棠叶织锦长禙子,才凑近前在她的香唇上轻啄一下,扶着人往外间,安安稳稳靠坐在榻上。 趁着仆婢们还没把饭菜拿上来,晏迟又问:“我们虽是亲王亲王妃,到底不是真正的皇族,没必要叩谢太后,今日你去皇后,应有机会和她私话,陈氏都跟你说什么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02章 为人母的私心 没了那身沉重的钗冠礼服,芳期觉着喘气都顺畅几分,说起在仁明殿的经历,口吻是真轻快:“就说了太后不满晏郎被封湘王,多得她据理力争,还说太后恼羞成怒想逼晏郎停妻另娶,也是亏得她直谏,羿栩才认定了太后只顾及私怨,我觉着,陈皇后这话不是杜撰,只不过夸大了她的作用。 不过因着皇后这一搅和,太后更是恼怒,把火烧到了清箫身上,这才真正触怒了羿栩,母子二人险些闹得收不了场,太后一怒之下,竟指斥羿栩意图弑母。多得明贵妃及时劝止了太后的怒火,母子两个都能借机下台。” 晏迟挑挑眉:“司马钗,已成了陈皇后的心腹大患。” “是这样。”芳期颔首:“太后要求羿栩赐司马钗‘明’字为封号,这是妇人家的小心眼,取的是仁明殿的明字,暗示司马钗必将入主仁明殿,岂不是早晚会将陈皇后取而代之,陈皇后心中忧虑,我跟她说了,让她稍安勿躁,只要不被太后抓住把柄,莫触怒羿栩遭至羿栩厌弃,就无需在意太后的意图。” “为司马钗赐封号明,虽是出自太后之口,但这却不是妇人家的小心眼。”晏迟纠正道:“是司马修在后头出谋划策,他啊,当然不至于认为司马钗占了仁明殿的明,就能顺理成章入主仁明殿,他这么做,是为激生陈皇后的不安,设下陷井,引陈皇后下手谋害皇嗣,陈皇后屡番维护我们,等她坐实了谋害皇嗣之罪,那么我们自然就能被陷谤为帮凶。” “可事实上,皇嗣本就是舒妹妹所生,一旦遇不测,司马修就会如实相告,到时太后、羿栩再将淮王妃生的儿子过继为嗣,还真是一箭双雕。”芳期冷笑道。 “所以谢恩宴上,我们借机告诫陈瑛,让他警告陈皇后非但不能谋害皇嗣,还必须防范别的人对皇嗣下手,嫁害于她。”晏迟道。 芳期思索一阵,觉得还有想不通的地方:“皇嗣虽名义上为明贵妃抚养,却是养在慈宁殿,陈皇后想要谋害皇嗣并无机会,又就算司马修将他的诡计告知了太后,让太后动手,可皇嗣毕竟不是养在陈皇后的宫里,真要是在慈宁殿发生意外,肯定是明贵妃承担疏于照顾的责任,司马修和太后要怎么坐实陈皇后的罪名?” “司马修不大可能跟太后坦言。”晏迟断言:“司马修从骨子里,其实极为轻视太后,且羿栩而今对司马修的能力已经大不如从前一般信任,司马修和淮王这‘偷龙换凤’之计,会造成又一皇嗣夭折,大不利于羿栩急于稳定权位的意图,使得皇嗣断绝的阴影始终笼罩在羿栩头上,极易产生羿栩非天命之君,此人在位必使社稷崩亡的流言。 司马修不敢让羿栩得知他的行为,就会担心太后露出马脚,所以他只能把太后、羿栩一并瞒在鼓里,他会想办法让陈皇后抚养皇嗣,才造成皇嗣遇害,就算太后、羿栩不愿将司马环所生的嫡长子,但被他们佯装为覃孺人所生的庶子过继为皇嗣,可淮王日后,极大机会仍有嫡子诞生,就算没有,别无选择之下羿栩也只能接受将淮王的长子过继为皇嗣。” 芳期怎么想,芳舒如今被养在慈宁殿的孩子都是九死一生。 “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挫毁司马修的诡计。”晏迟笃定道。 芳期也信得过晏迟有这能力:“晏郎有运筹帷幄之能,且又明知司马修的诡计,早做提防,肯定不会让他诡计得逞,我就想着,舒妹妹这回应当也会来赴我们家的谢恩宴,我是否应当暗示她我们已经明白了她的提醒,且会帮着小皇嗣渡过险劫。” “你想让覃孺人安心,就看着办,不至于影响我的计划。”晏迟道。 他便起身:“我去摧摧,今日因为册封礼和入宫谢恩,耽搁到了这时都没用膳,怎么疱厨还没送来饮食。” 这有什么好摧促的?湘王真有如此饥饿?芳期觉得晏迟挺小题大作的,他们刚从宫里出来,车舆里不是备着果腹的糕点么?哪里至于被饿得急慌慌地去摧饭?! 殊不知晏迟其实并没往疱厨去,只站在正寝外一角廊檐底,神情复杂地远眺。 —— 今日是湘王府的谢恩宴,淮王府收到邀帖,论理淮王与淮王妃未必一定赴请,但他们愿意走这一趟道贺,芳舒也为淮王妃通知了随行赴宴,一大早便来王妃的居院。 虽说世人皆知淮王嫡子过继为皇嗣,不过做为淮王府的主母,淮王妃完全可以将“庶子”养于膝下,所以其实谁都不曾怀疑养在慈仁殿的皇嗣其实是覃孺人所生,而淮王妃抚养的“庶子”,其实是她自己亲生。 芳舒到的时候,淮王妃正抱着乳名为安乐的孩子逗趣,明知满月未久的孩子还不可能学话,她还是忍不住引着稚儿唤“娘娘”,见芳舒来了,才把孩子交给奶母,摒退了婢侍,光拉着芳舒说话:“我知道舒娘你肯定记挂平儿,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我是从不想争权争利的,奈何姑母她太执着,我不舍得跟骨肉分离,相公他也知道我心里的忧愁,才想出了这样一个法子。 平儿日后为皇储,是有大福份的,我知道舒娘跟我一样,其实也不贪权逐利,可你膝下,毕竟还有薇儿,不似我唯只有乐儿,若是看他被抱进宫,心里实在难受。” 芳舒强撑着笑脸,忍着心里的酸楚:“妾身虽掂念平儿,知道他在宫里,必得官家及太后、贵妃爱惜,受的福份远胜过妾身能给予的。” “舒娘你放心,日后入宫,我都会邀舒娘一同,总归是能让你见着安平,其实安乐顶着庶子的名义被我养着,他注定连世子都不得封,长大后还会认定我为他的嫡母,舒娘才是他的生母,我知道这其实对这孩子有失公允,可为着我的这层私心,还是选择委屈他。”淮王妃叹了声气。 这声气跟锥子似的直往芳舒心口扎。 司马王妃确然良善,不重权利,身为人母不愿与亲骨肉分开的心情她应当体谅,可她的心情有谁能体谅呢?她只望着安平能够远离权位之争,健健康康长大,可偏偏安平就成了安乐的替身,那司马修绝对不会容安平活着,他们这般盘算,目的就是让安乐最终登极皇统。 为什么她的孩子,安平就该成为安乐的垫脚石,让安乐踩着安平的尸骨至高无上? 王妃还说安乐受了委屈,安平得享福份。 芳舒的口腔里渐渐弥漫开一股血腥味,她才松开了牙齿,将血腥味重重吞咽下咽喉。 从鹊儿哀求她仍在身边服侍时,她从鹊儿的言辞里已经听明白了一切都是淮王的授意,她没有选择,只能接受鹊儿的监视,但芳舒一度心怀饶幸,她祈告着自己能再生一个女儿,如此至少还能将这孩子平平安安地养于膝下,可当孩子出生那一刻,听稳婆惊喜地宣告是小郎君时,刚刚分娩的喜悦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当天,两个孩子就被调了包。 幸好她的安平腋下有个胎痕,和她的胎痕一样,且她有胎痕一事,连淮王都不知。 那个男人根本不曾真正关注过她,不知道她身体上有如此隐晦的痕记,贴身服侍她的婢女,也没人留见过她的腋下,最庆幸的是,她曾经告诉过芳期,她有这样一处胎痕。 当着鹊儿的面,她提起被佯装为淮王妃所生的安平身上,有那处胎痕,她希望引起芳期的警觉,如果晏无端真有谋害淮王嫡子的心思,千万不要害错了人。 可是她拿不准闺阁时候随口一句的闲谈,芳期是否还记得,是否意识到她的暗示。 芳舒不敢尝试支开鹊儿,因为一旦她这样做了,肯定会触发司马修的警觉,安平立时将有灭顶之灾。 怀揣着如此沉重的心事,芳舒根本不曾留意今日湘王府的喜乐气氛,她只盼着芳期能给予她一些暗示,只留意着芳期的每一句话,说出的每一个字。 好在是洛王妃虽然很快拉着淮王妃去了别的馆榭说话闲谈,淮王妃虑及她毕竟是湘王妃的族妹,由得她仍陪在湘王妃身边。 芳期有孕,湘王府里现今又没有别的姬妾身具品阶,谁都不适合代替主母款筹宾客,芳舒虽是淮王的姬妾,毕竟是孺人,又是芳期本家的族妹,只要淮王妃准许,陪在湘王妃左右帮着款筹,确然也符合情理。 又当徐姨母携着两个儿媳到了,芳期便拜托徐姨母代她款筹,称自己身子不便,久坐易生乏困,需得去歇息一阵儿,便拉着芳舒的手:“早前有劳妹妹替我分担款筹之事了,也随我往清欢里歇一阵儿。” 芳舒只有觉得遂意的,自是没有推拒。 两人似并不在意鹊儿跟在身后,往清欢里走的时候,芳期便道:“前些时候舒妹妹才请托了我的事,没想到邵阳竟就成了外子的食邑,操办起来就更顺畅了,可不就有了眉目,舒妹妹今日正好来了,我刚好与你商量,毕竟那后生是不是让鲤儿如意,我没有舒妹妹拿得准。” “竟这么快就有眉目了?”芳舒惊喜道。 “不急,一阵间坐下慢慢说。”芳期道。 有了这番话,她拉着芳舒去清欢里就显得更加顺理成章,纵便是有鹊儿这么个耳目在,担保也不会生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03章 师父这个偏心眼 真是在屋子里的软榻里歪着了,芳期还缓缓地吃了半盏温热的什锦鸡糜粥,漱口后还噙了颗齿香丸,才说起鲤儿的婚事:“隔壁梅园,外子早就交给了邵州梅氏族人负责管看,现里头管事的人,按辈份外子应叫他一声舅父,但实则与外子年岁相近,所这这件事,我本就托给了梅家舅母,她姓秦,娘家也在邵阳,是书香门第,就说她娘家有个侄儿,二十有三,因连遇父丧母丧,耽搁了婚事,而今除了服,舅母的父亲是这位秦郎君的叔祖父,血缘最近的亲长了,所以想着替侄孙做主婚姻大事。 梅家舅母是一片好心,说是对秦郎君知根知底,晓得秦郎君性情温和,值得托付终生,他的家中,原也有田宅,家境甚宽裕,秦郎君上头唯有一个姐姐,就嫁在邵阳,只恨姐夫不可靠,当着官,纳了两房姬妾,带着姬妾去任上,把秦郎君的姐姐撇家里头照顾翁姑,抚养子女。 秦郎君啊,虽也经了十年寒窗苦读,可要是经科举入仕,就不能在邵阳就近照顾姐姐,姐姐没了他这唯一的血亲手足撑腰,在夫家的日子恐越发艰难,所以他就没了走科举的心思,只一心想着管顾好家业,防着姐姐因失了庇靠,被夫家欺辱时他鞭长莫及。 舅母倒是不嫌鲤儿是寒门出身的女儿,只担心着她的父亲,顾虑说合这样一门婚事,被人议论刻薄侄孙,起先还跟我商量着,若是淮王妃不介意,莫如认鲤儿为义妹,再给鲤儿这一体面,就能杜绝了多事之辈,议论秦家的叔公给侄孙说的这门婚事门不当户不对,是有意刻薄了。 可巧,我现有了湘王妃的头衔,正好官家还赐了邵阳为食邑,就寻思着这件事干脆不用麻烦淮王妃了,不过我是个行事不拘泥礼矩的,真要做媒,更在意的是秦郎君与鲤儿间能否彼此中意,要是舒妹妹无异议,我可让梅家舅母写信给秦郎君,他要是乐意,先来临安相亲,如果和鲤儿彼此都能相中了,我就认了鲤儿为义妹,免得让秦家叔公为难。” 芳舒欢喜道:“听起来秦郎君很是不错,可他毕竟是读书人,真不在意娶的妻室是寒门出身?” “因为秦郎君说了不愿入仕,其实要替他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子,很有些困难,毕竟书香门第,都望着女婿能走科举仕途的,这样一来或许就只能考虑庶女,不是说庶女就一定不如嫡女,只秦家亲长们也担心着养在闺中的女儿,究竟是个什么情性难以笃断,庶女相较嫡女,更少在人前露面,好歹也只能听女家的亲长怎么说了。 秦郎君也跟他叔公直言了,不强求门当户对,因着他家没有父母高堂,中馈肯定只能托付妻室,首要的就是妻室懂得持家,性情良善,万一他的姐姐在夫家着实过不下去了,愿意和离归宁,他的妻室不至于因此嫌弃姑姐而生是非。 我听着舅母的说法,她的这位侄儿是个务实且重情的人,着实是因秦家老叔公毕竟得为自家儿子的名声仕望考虑,怕担诽议,所以斟酌来斟酌去,婚事竟还一直没个眉目。” 芳舒颔首:“既是这样说,我也赞成先让秦郎君和鲤儿见一面,看他们彼此能否相中,就是为着我身边的婢女,烦劳三姐又得认个妹妹了。” “这算什么妨碍?横竖这婚事若成了,鲤儿嫁的也是梅氏的姻亲,我反而落了亲戚家记个人情。”芳期说完这桩事,就撑不住困倦般打了个呵欠。 正这时,四月来禀报王老夫人、谢老夫人、马娘子等等亲长来了,芳期神色便越是懒乏:“来就来,我这会儿子累得慌,可没精神听他们的训诫,得养精蓄锐一番才好应对。” 芳舒听芳期说这话,心里就是一动:“听三姐这话,难道跟老夫人近来又有了争执?三姐而今可还有妊呢,老夫人怎么也该体谅几分才是。” 芳期轻哼一声:“早几日使相府的谢恩宴,正好撞着了官家册封外子之礼,我遣了徐娘去使相府道缺席,怎知闹出好些个荒唐话……不说也罢,我已经不指望老夫人的体谅了,就望着她老人家别在今日闹得太难堪。” “那我替三姐先去招待老夫人,也好侍机规劝。” “有劳舒妹妹了。”芳期道谢。 又说晏迟,这会儿子正在招待梁国公陈瑛。 鉴于他一贯的性情就颇疏狂,不按礼节行事,干出这种把大多数宾客晾一边儿,让湘王府长史负责招待,自己拉着某个看得顺眼的人说阵子私话的事,着实不值得咄咄称奇了,也没人敢挑他的毛病。 倒是受到了如此待遇的梁国公颇有些喜出望外,正要说些荣幸感激的套话,晏迟把茶盏先是一搁:“内子入宫,见了皇后,颇为感激皇后在太后跟前对我们夫妇二人的维护,也甚为皇后的处境感到焦虑,我答应了内子,尽力保住皇后的中宫之位,所以今日才请陈公来此议计。” 陈瑛顿时凝重了神色。 “先说一件,皇嗣其实不是皇后的威胁,陈公转告皇后,要力保皇嗣平安,警防皇嗣遇害,皇后被污为凶手。” “这……” “淮王能有一个嫡子,日后就会有第二、第三个嫡子,所以哪怕现在的皇嗣遭遇意外夭折了,皇后也无法阻拦官家再次过继淮王嫡子为储嗣,皇后的威胁实为太后,不过皇后总不能加害太后,所以只要太后在,储嗣必然只能是淮王妃所生。” “那么明贵妃,大王是否能想办法先……” “我看明贵妃是福薄之人,根本没有母仪天下的运数。”晏迟道。 陈瑛立时就松了口气。 湘王敢说这样的话,哪怕是太后说服了天子立明贵妃为后,湘王也必定会驳阻,有湘王这个保证,陈瑛理所当然就安了心。 “储嗣尚小,官家又正值壮年,兴国公固然企图日后借储嗣之势,逐渐权倾朝野,压制甚至铲除我这眼中钉,唯一能威胁到他权位之人,论来我与司马一门的仇隙,其实远胜陈公,我就这么跟陈公说,官家虽因兴国公为太后嫡亲手足,对司马一门自来信重,不过官家贵 为天子,乃国之君主,务必不会只执着于私情。 日久见人心,官家迟早会察觉兴国公父子的野心,待治罪于兴国公,储嗣是否淮王妃亲出还有什么要紧?难道当官家择贤师忠士,启教于嗣储,嗣储还能因为生母为司马氏,便悖逆君父嫡母?皇后才是嗣储的嫡母,太后嘛……风烛残年,寿元有期,终是会先一步登极乐。” 晏迟把话说到这里,也就不愿再多说了。 他不可能告诉陈瑛,宫里的皇嗣并非淮王嫡子,要阻止陈瑛杀人,其实也无需告诉他真相。 陈皇后没有构杀嗣储的本事,陈瑛的手更伸不到禁内里,他们想要杀人,其实只能寄望晏迟出谋划策,晏迟既然告诉了他们此事不可行,且笃断太后寿元将终,司马权也会被羿栩治罪,陈瑛就没有杀人的必要了。 又在这时,忽有付英来禀:“大王,翰林院穆供奉,领官家口令来贺大王喜宴。” 晏迟挑眉:清箫进湘王府门前,莫不是先起了一卦,来得还真是时候。 他就对陈瑛道:“穆郎既是奉了官家口令,我可得亲自见一见他了,梁国公请便,一阵间酒宴上,梁国公也得多敬穆供奉几杯。” 陈瑛顿时心领神会。 那位穆供奉,是太后的心病,天子因此人与太后屡生争执,穆供奉为求自保,必然也是要和湘王多多接近的,天子今日令穆供奉代他来贺湘王,岂不正是希望湘王能多庇护穆郎?防止再有什么男宠祸国的谣言滋生,使穆郎再步周郎的后尘? 湘王是真有把握挫毁司马氏!!! 晏迟只微笑着看清箫远远行来,根本就不在这间馆榭继续逗留,引清箫去了一座凉亭,师徒二人坐下来,晏迟便道:“你没被羿栩给恶心坏了?” “还好。”清箫倒是习惯了自己这师父的不正经,神色不变:“那门香药配方,已让羿栩有心无力,他这个时候啊,也只能沉迷于精神上的共鸣,哪怕确有情欲上的需要,还担心惹我抵触,所以,寻欢之事只找宦官内侍。” “等辽使再来临安,我解决了这一件事,洛王标和羿承昭就将有行动了,等着,司马修一旦和羿栩反目,我们就能进行下一步。”晏迟道。 清箫蹙着眉:“我听着,似乎还极长久。” “恩,你师母有妊,我得分心,耽延了诸多计划的进展,皇宫这座囹圄,你可得久困些时候了,别不耐烦,就算不耐烦我也不会考虑你的想法。” 清箫:…… 好的,他不和师母争风吃醋,接受这结果。 “清箫,陈氏是个愚笨的,宫里我不能安插太多耳目,你得提防着她中了别人的算计,主要是别让皇嗣夭折,陈氏被陷害。”晏迟又叮嘱道。 “陈皇后虽愚笨,在我看来薛婕妤却是个聪慧女子,陈皇后对她也甚信任,有她在陈皇后身边时时提醒,皇后应当不至于成为他人的匕首,糊里糊涂被利用。” “薛婕妤?”晏迟莞尔:“薛奇儒的长女啊,我倒没多关注她,想不到她还有这大用处,说起来这都是你师母的功劳,她要不是为了薛小娘子打抱不平,决意挑衅司马极,薛婕妤况怕在后宫还会一直消沉下去。” 清箫:是,都是师母的功劳,徒弟我一点作用都没有。 师父这个偏心眼,让徒弟十分服气。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04章 王老夫人真“霸王” 芳期到午宴时才现身。&lt;/p&gt; 这一类谢恩宴,自来是比普通宴会更加讲究菜品的,轮番的菜品配着轮番的酒水,正宴时倒也不至于就有人先喝了个酩酊大醉,尤其女眷这边儿的宴席,更加不会有人真正开怀畅饮了,宴后照例也有歌舞杂伎上演,芳期陪着客人们看赏了一阵,她就要道声乏继续交徐姨母在此款筹了,王老夫人却在这时先开了口。&lt;/p&gt; 在最显眼的此一张长桌上,洛王妃、淮王妃还有好几位官眷圈层颇受推崇的女眷倨坐,如王老夫人、谢老夫人和马氏,她们虽则不算受推崇,但因均为湘王妃的亲长,自是有坐下的资格,王老夫人便挨了殷老夫人坐下,她今日是特意的,没主动拉着谢老夫人,只拉着兴国公夫人一直在说话,所以她右手是兴国公夫人,左手是殷老夫人,殷老夫人的左手边才坐着主动落座的谢老夫人和马氏。&lt;/p&gt; 与芳期之间,其实还隔了一个兴国公夫人。&lt;/p&gt; “三娘此时身子重,在热闹地方不宜久坐,不如跟我们几个寻处清静的馆榭说说话,也能缓一缓精神,这边儿席面上的事就交给你姨母帮着款筹吧。”&lt;/p&gt; 芳期被王老夫人“关怀”了,她是自然不能拒绝祖母的好意,就笑着应了一声,王老夫人又对兴国公夫人道:“夫人不常来湘王府,也莫只看这些寻常的艺演,就这园子里有一个摇香馆,望出去那几树玉兰错落在湖石间,很有情致,坐着饮饮茶,品品香,等彻底消了食在往园子里头逛几步,才不枉来一趟呢。”&lt;/p&gt; 兴国公夫人固然少来湘王府,着实王老夫人也并不是常客,她是怎么知道这座园子里的造景?&lt;/p&gt; 芳期都不用费思量,她自然明白王老夫人是听高蓓声说的。&lt;/p&gt; 不过这番话,倒也显示了王老夫人是熟悉湘王府的,甭管真是不真,至少听世人耳中是湘王妃这孙女孝顺,时常请老祖母来夫家逛玩,是好意思,没有歹念头。&lt;/p&gt; 那边谢老夫人就道:“听表妹这么说,我也更愿意去赏那摇香馆外的玉兰花呢,前人诗云‘映日成华盖,摇风散锦茵。色空荣落处,香醉往来人’,怕就是摇香馆这名儿的出处了,听着就觉雅致。”又邀请被夹在她跟王老夫人之间的殷老夫人:“这般雅致之地方,想来夫人也是乐意去逛赏的。”&lt;/p&gt; 挨着坐的几个人都一齐离席去他处,原本请一请坐一处的客人也是宴酬礼仪,殷老夫人并未作他想,就谢了谢老夫人的邀约,横竖赴宴嘛,就是看看艺演逛逛花园,跟女眷们说说笑笑,别人好心邀约,拒绝了岂不扫兴?殷老夫人自来是和善交人,不是目下无尘的脾性。&lt;/p&gt; 王老夫人就笑着由仆妇扶起,还交待看她起身忙从另一张桌上过来打算服侍的长孙媳董氏:“我这腿脚还硬朗,倒是三娘身子沉,行动可得当心,你照看着她吧。”&lt;/p&gt; 她打算为难芳期,倒也没想着当着太多的人面前发作,一个兴国公夫人是太后的娘家人,用来压慑芳期的,一个殷老夫人在官眷圈中辈份高名望重,虽说那一回芳期设宴,殷老夫人在席面上明显是心向她的,不过王老夫人自负她谙熟官眷圈的应酬之道,倘若涉及德礼,像殷氏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替他人狡辩而搭上自己的名声,不管殷氏日后会不会声张一阵间在摇香馆的见闻,只要她跟表嫂还有侄媳马氏咬定殷氏为人证,就必有官眷向殷氏求证,殷氏哪能不说实情呢?&lt;/p&gt; 有这两位在,覃芳期若胆敢忤逆妄言,毕竟声名狼籍,她那样一个精明人,怎会送上把柄给太后拿捏?今日的事是必成了的。&lt;/p&gt; 这一行人从欢音阁离开,另一张桌子今日死皮赖脸陪着龚夫人来赴宴的高蓓声自是要去凑这场热闹的,她其实根本不在意王老夫人诡计得逞不得逞,她的计划是在一旁煽风点火,挑动着芳期忤逆亲长,最好是太后借机惩治她,下懿旨黜了她湘王妃的诰命,湘王见覃氏犯了这么大的错,休妻才好。&lt;/p&gt; 只高蓓声如今已是他人妇,离席去别的地方当然要知会龚夫人。&lt;/p&gt; 龚夫人品出王老夫人和谢老夫人必没存好意,高蓓声就更不是如她所说那样只为“陪着祖母、姑祖母说话”,不过不让高蓓声去娘家亲长跟前照应吧又显得她不近人情,龚夫人只好跟着一同去:“我寻常倒是难得见几位夫人的,也该多跟她们亲近。”&lt;/p&gt; 龚夫人在场,高蓓声就没法发挥了,她当然是不愿的,却又不能拦阻龚夫人往摇香馆,暗道晦气,只在心里想:罢了,便是没我激怒,那覃氏的脾性本就骄狂蛮横,又最妒悍,而今自恃着成了亲王妃,越发容不得被她的祖母拿捏了,多半自个儿就能惹祸。&lt;/p&gt; 又有芳舒,这时也上前来跟淮王妃耳语几句,得了允许,自是转身随着王老夫人那一行人后,只更落在了龚夫人和高蓓声后头,还低声跟鹊儿讲:“上昼时在清欢里,三姐便说那几位尊长仍想着挑她的错,我跟去斡旋着,三姐才会更记我的情。”&lt;/p&gt; 鹊儿本就是听淮王的指令,不忘提醒芳舒跟芳期嘴里套话,自然也盼着芳舒能与芳期更亲近,淮王可是许诺了她,要她办好这件差事,就会纳她为姬妾。&lt;/p&gt; 摇香馆其实离欢音阁不远,不到百步的距离而已,只是得经一道院墙和月亮门,跟这边是隔开的,说清静却也不错,往这里坐下,还能听见隐隐的丝弦曲唱,这隐约的声乐,更有几分情调意趣。&lt;/p&gt; 为了不显急迫和刻意,王老夫人自是不会坐下就开始发作,她还真装模作样冲芳期嘘寒问暖一番,待仆婢奉上茶水,喝了半盏,才说正题:“三娘毕竟将为人母了,又因孙婿受恩封,得了湘王妃的诰命,确然比从前更懂得为人妻妇应当贤良,你那日托了我,说替你寻个稳妥的人,在你有妊之时替你侍奉孙婿,这是大事,我立时就商量了你的舅母。”&lt;/p&gt; 说完又冲马氏道:“侄妇,四娘是你娘家的孩子,她是什么情形还是你自己跟三娘说吧。”&lt;/p&gt; 有这一番话,兴国公夫人、殷老夫人包括了龚夫人谁都没有惊奇,说来妻室有妊张罗着给丈夫纳妾也是寻常事,晏迟现在已是亲王,王府里王妃这下添几个孺媵更是常理了,虽说几人也都晓得湘王妃其实并非多么贤惠,但王老夫人既说湘王妃想通了,请托本家人帮着找个稳妥的女子,那应当确然是湘王妃的主张。&lt;/p&gt; 虽是湘王府的内宅家事,不过也并非不便让外人旁听,女眷之间嘛,闲话时可不就是这些家务。&lt;/p&gt; 马氏虽说只是王烁的长媳,不属芳期名义上的外祖父王炎一房,不能称为芳期的嫡亲舅母,奈何王炎两个儿子王棣、王桂,妻室都已经死在了辽国,虽说王棣、王桂后来娶了继室,连王老夫人都看嫌那两个妇人出身低还上不得台面,湘王府其实根本没往王家送请帖,马氏都是被王老夫人带携着来赴宴的,她既是得王老夫人最看重的侄妇,今日打头阵也是义不容辞的。&lt;/p&gt; 就也跟着自说自话:“四娘是我娘家族弟的女儿,她的父兄虽都未入仕,但祖父曾经却有官职,我的族弟本不答应让嫡女为姬妾的,只是听说三娘是为湘王主动寻孺人,看在亲戚的情份上才点了头,四娘年方及笄,人娴雅,也学了管家看帐女红针凿,三娘就放心吧,她定能好生协助着你。”&lt;/p&gt; “我替三娘你相看过了,四娘确然是不错,当然她的亲长因为没望着四娘能嫁高门贵胄,要是让她独力执掌王府的中馈那是万万不能的,好在三娘你身边也有得力的管家仆妇,需不着孺媵协佐你管家理务,四娘性情是最温顺的,必能与你同心协力,相夫教子。”王老夫人下了总结。&lt;/p&gt; 高蓓声听到这儿,到底没忍住多了句嘴:“那不过几日,湘王府可得又办喜事了,这也能算双喜临门。”&lt;/p&gt; “表妹相中的孩子自然是不错的,更莫说还是出身洛阳马氏的女儿,原本为孺媵是多少些委屈的,可既是王妃亲自主张的,总归未失体面,确然是一桩美事。”谢老夫人也赶紧道。&lt;/p&gt; 芳期才笑了笑:“太婆和马娘子说了这些话,我才听明白竟然是要送马家的小娘子进王府为孺人,可这件事……太婆和马娘子也该先和我商量,这冷不丁提出来,还说是我先有的主张……太婆,王府纳不纳孺媵,纳哪家女子为孺媵,孙女是真作不得主,太婆的好意我心领,不过还待我先和大王商量后才能答复。”&lt;/p&gt; “三娘,你这是什么话?分明这就是你先有主张!”王老夫人顿时变了脸色:“你今日当着几位夫人的面反悔,你是想要谤毁我说谎么?!”&lt;/p&gt; “孙女着实无奈啊。”芳期叹了一声:“知道不应让太婆难堪,可我更加不能违逆大王自作主张,太婆要不信,我就请大王来此。”&lt;/p&gt; 不待她吩咐,常映抬脚就走。&lt;/p&gt; “你这个忤逆失德的不孝女!”王老夫人怒极:“你这是故意羞辱我,我可是你的祖母!!!”&lt;/p&gt; “老夫人息怒。”芳舒连忙劝道:“老夫人这一段都觉得不精神,族翁早就叮嘱了孙女们,让无事不能叨扰老夫人安养,三姐哪能因为纳妾之事违逆族翁的叮嘱,这……老夫人可别再因为高六娘的事,就为难三姐了。”&lt;/p&gt; 王老夫人没想到她一贯就看不入眼的芳舒竟然也敢当众反驳她,越气了,就连高蓓声也深恨芳舒居然往她身上引火,挑眉道:“覃孺人可别血口喷人,你有什么证凿说姑祖母是听我的挑唆故意为难湘王妃?”&lt;/p&gt; “甥妇,你敢笃定你与此事无干?”龚夫人冷笑道:“你一直就爱做惹是生非的歹事,专好搬弄唇舌,你可给我听好了,要等我察实这件事又是你在挑拨,必会告之你夫家翁姑,予你一封休书!”&lt;/p&gt; &lt;/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05章 这可才是强横 龚夫人原本不是打定主意要掺和王老夫人及湘王妃之间的争执,奈何高蓓声毕竟是她的甥妇,高蓓声既然被卷进是非里,她要是不表明态度,岂不是开罪了湘王妃?兴国公和湘王之间,孰胜孰负尚且难定,最理智的选择当然是与双方都维持友好,至于王老夫人嘛,龚夫人完全不用顾忌,得罪就得罪了,又至于高家?&lt;/p&gt; 呵呵,高仁宽都是仰仗镇江侯府才能拜相呢,龚夫人就更不把谢老夫人放眼里了。&lt;/p&gt; “侯夫人,妾身真是冤枉啊……”&lt;/p&gt; “龚夫人,你莫听几个不孝女血口喷人,我一把岁数了,为何要说谎为难我的孙女,堂堂亲王妃?分明是这个不孝的孽障,意图陷谤我不慈,我曾经确然规劝过她,为人妻妇不能妒悍,她就设计了这一出,装作听教,实则是想当诸位面前嫁害我!兴国公夫人,殷夫人,两位今日可得给老身作个见证!!!”&lt;/p&gt; “湘王妃若真是行为了这般不孝不德之事……”兴国公夫人说了半句,莞尔道:“老夫人也莫气,你自家的孙女,你老当然知道她脾性大,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到底不美,湘王妃还是快给老夫人赔声罪,要说来最无辜的就是马小娘子了,这件事马娘子既然都已经对族亲开了口,要是湘王妃反悔,唉,马小娘子岂不受世人的讥笑。”&lt;/p&gt; “司马夫人这样说,我就不得不辩清道理了,否则我这般陷害祖母,可真是十恶不赦,不受罪惩岂不乱了礼法?祖母非得说我反悔,谤害亲长,但这件事可是祖母自己当诸位夫人的面提起来,就连至此处馆榭,可也是祖母的主张,试问我哪里能预料祖母会当诸位的面说这一件事呢?要祖母不说,我又怎么谤害亲长?”芳期不慌不忙道。&lt;/p&gt; “我要是不说,你也会自己提起!”&lt;/p&gt; “孙女再请教祖母,孙女是何时请托的祖母替孙女物色姬妾?”芳期又问。&lt;/p&gt; 她已经有些日子没回娘家了,王老夫人应当怎么说?&lt;/p&gt; “好些月前,具体日子我哪里记得清?”&lt;/p&gt; “这可就不对了吧。”龚夫人都听出了纰漏:“没几日我在高家的宴席时,还听谢老夫人跟我念叨,说四郎妇贤惠,不比得王妃一般妒悍,王老夫人可也在当场坐着,缘何不替王妃辩解?老夫人,这件事涉及甥妇,我可不算是多管闲事了,我听明白了,正如覃孺人所说,此事多半是高氏在生事,她这样陷害湘王妃,郭家是必不容她这恶妇的,谢老夫人,你们高家这样教女儿,就连四郎妇我可都不能信任了。”&lt;/p&gt; 谢氏一听,立时着了慌,连忙道:“表妹,我就说你这样办不行,虽说你是一心一意为了王妃的名声计较,但王妃根本就不听领你的苦心好意,你这样逼着她,反而会被她理直气壮顶撞,唉,这下该如何,表妹莫要连累六娘和七娘。”&lt;/p&gt; 王老夫人根本没想到芳期会如此强硬,更没预料龚夫人竟然会助着芳期,此时见谢氏也退缩了,只好顺着这说法:“确然是我白操了苦心,为的也无非是让三娘少受些诽责,没想到你竟一点都不领我的情,龚夫人,这件事确然和六娘、七娘无关。”&lt;/p&gt; “王老夫人,你可是真糊涂了。”龚夫人轻哼一声:“湘王府虽说没有孺媵,但也有那些姬人呢,湘王妃要真是妒悍不容人的,怎么只要姬人本份,都能受到王妃的善待呢?便是老夫人一心想着提携本家的亲族,可这姻联之事,哪能如此勉强逼迫?”&lt;/p&gt; 殷老夫人看了这场闹剧,也真觉大开了眼界:“洛阳马氏,到底也只是空有书香门第的名声啊,居然做出强迫晚辈答应纳族中女儿为孺媵之事,这般贪慕虚荣恬颜无耻之事,于世族而言,还真是闻所未闻。”&lt;/p&gt; 这下子马氏也着了慌。&lt;/p&gt; 王老夫人不愿让王家的女儿屈为姬妾,与她的翁爹一计议,才让她在娘家物色一个女儿,为了丈夫、儿子的仕程,马氏衡量利害,才咬牙答应,可眼看着非但没能逞愿,立时就要闹个声名狼籍。&lt;/p&gt; “姑母明明告之我,是王妃自己的主张,我才……姑母可得当诸位的面说清楚啊,否则慢说我那无辜的侄女,就连我都活不成了。”马氏赶紧起身,都快要给王老夫人跪下了。&lt;/p&gt; 兴国公夫人度量着要能借机拉拢王、高两家,总归是件有益无害的事,这时又道:“殷老夫人应是错怪洛阳马氏了,这件事啊,虽是王老夫人自作主张,且事先没同湘王妃商量,不过老夫人并未想到湘王妃会反驳,倒是可能没跟马娘子说实情,否则马娘子必不会答应。这件事王老夫人虽有过错,但湘王妃毕竟是当孙女的,总不能怪罪自家祖母吧。&lt;/p&gt; 可眼下,王老夫人已经替湘王妃作了主,求娶亲眷家的孩子为湘王孺,王妃若是不松口,确然是毁了马小娘子的终生,又让祖母愧疚难安,这也不是当晚辈的理当之事,想来湘王妃既非传言般妒悍,又的确孝顺亲长,定然会妥当处办的。”&lt;/p&gt; “是,我并不敢得理不饶人,只这件事,确然不能作主,一阵间大王来了,大王愿意怎么处办,我都会听令行事的。”芳期也没那么多精神再跟王老夫人等争执,很听湘王的话,直管往他身上推。&lt;/p&gt; 她这话音刚落……&lt;/p&gt; “我已经来了一阵了。”晏迟大模大样承认他听了一阵墙角,一边说一边入内,径直就坐在了芳期身边儿,芳舒早早就让出的椅子里:“王老夫人想往金屋苑送人,我也不是不能笑纳,不过我刚才听说,仿佛那位马四娘的爹是个白身,与马娘子只是族亲的话,并不是洛阳马氏的大宗嫡系,就这样的出身,我可不能就给她孺媵之位,又或许是她姿容俏丽,要不择日,你们先把人送来我过过目,我才能定夺给不给她名位。”&lt;/p&gt; 这话说得可就太给王家人和马家人颜面了。&lt;/p&gt; 兴国公夫人又再打抱不平:“毕竟是书香门第之族的女子,湘王怎能如此轻慢?”&lt;/p&gt; “怎么,我要纳什么姬妾,连兴国公夫人也要管一管了?过去兴国公也往我的金屋苑送过人,都是先经我过目的,兴国公夫人哪来的脸,觉得你自己比兴国公还更有体面?对我的家事,指手划脚?”&lt;/p&gt; 兴国公夫人:……&lt;/p&gt; “三郎……”&lt;/p&gt; “老夫人,我敬重的是岳祖翁,却从来就说过很看不上老夫人你的品性,你可别不把我当外人,我没有官衔爵品给老夫人称谓么?唤的哪门子排行?”晏迟才不管王老夫人会不会被他气死呢,冷笑道:“这我可是最后一次容忍了,王家人和马家人送来的姬妾,我只收这一回,但若是你们硬要逼着我予她名位,那可是妄想,你们这样欺辱,一再谤害内子,更别想我会给那马氏体面,她进了金屋苑,就是金屋苑里最卑微的姬人。”&lt;/p&gt; 马氏这回挑择的女子,是族人中最为美貌妩艳的一个,原也是想靠她争得湘王的宠爱,打压芳期,但马氏并非全然没有自知之明,看得出湘王既当众说出这样的话,分明就是偏袒覃氏。&lt;/p&gt; 她只能忍气道:“洛阳马氏绝非贪图虚荣之族,既然湘王不愿,妾身怎会勉强。”&lt;/p&gt; “今日在场的诸位,我与王妃,覃孺人都会守口如瓶,相信王、马既为姻亲,王老夫人总不至于声张传扬导致马氏女受人讥嘲,殷老夫人德高望重,必然会顾惜无辜之人的声名,龚夫人嘛,受我与内子请托,也不会张扬今日这场闹剧般的见闻,如果泄露出去……那就只能是兴国公夫人用心恶毒,毁了马氏女的终身了。”晏迟一笑。&lt;/p&gt; 兴国公夫人:……&lt;/p&gt; 她真是吃饱了撑得慌,才管王氏、马氏的闲事!&lt;/p&gt; “那边园子还有不少宾客,我还得去应酬呢,我看王妃被闹这一场,当是大觉败兴了,也真是可怜见,摊着这样一位祖母,趁着孙女有妊还能为难气辱的,有劳覃孺人,先安慰安慰王妃。”晏迟先扶起了芳期,请托芳舒将人扶着出去,他却不急着走,先是对殷老夫人、龚夫人道:“让二位夫人见笑了,从此处馆榭出去,穿玉兰树往西行,倒是又另一处景观还算清雅,今日那头也安排了仆婢点茶,供奉蜜饯果子,二位大可尽兴游逛。”&lt;/p&gt; 殷老夫人与龚夫人当然也不便在这里久留,继续听湘王如何责斥那几位,识趣地换了别处自去游逛。&lt;/p&gt; “兴国公夫人还要在这儿看王家高家和马家的笑话么?”晏迟挑眉看向愣住了的妇人。&lt;/p&gt; 兴国公夫人拂袖而去。&lt;/p&gt; 这下子总算清了场,晏迟还没忘记支开手足无措的董娘子:“我尚有几句话,要叮嘱老夫人,一阵间我自会交待仆妇送老夫人归席,嫂嫂放心,这里不需嫂嫂亲自服侍老夫人了。”&lt;/p&gt; 待董娘子也脸色尴尬的离开了,晏迟才彻底收起脸上的笑容。&lt;/p&gt; “覃王氏之前屡番加害内子,我就曾经说过我晏迟绝对不当洛阳王氏为亲族,老夫人姓着王,原本是我的死敌,只亏得你嫁得好,我还认太师府为岳家,既是如此碍着岳祖翁和大舅兄的情面,不至于收拾你这老妇!今日你可听清楚了,高氏女本就是蠢货,她说的话你要还能听信,以为我是个喜新厌旧的性情,还敢打着送那些庸脂俗粉勾引我,害辱内子的念头,我一定会让你洛阳王氏一族付出代价,讨还你姑侄二人苛虐加害内子的旧账。”&lt;/p&gt; &lt;/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06章 眼皮子下说暗话 摇香馆王老夫人掀发那场自取其辱的闹剧,当然不至于真让芳期败兴,可她还是听话的在芳舒的陪伴下回到了清欢里,这时又歪在了榻上,跟芳舒道:“原来呢,晏郎对高蓓声还不算特别厌恶,又相信了高相公真和赵公一直要好,对她还算客气的,结果后来才知道,原来高相公和赵公并不是太深厚的交情,高蓓声又总是惹是生非,晏郎对她就彻底厌恶了。 高蓓声自请求去的时候,我还以为她总算明白过来了呢,没想到她只是明白过来晏郎看不上她,没明白过来晏郎根本就不是那等风流浪荡的脾性,她还认定了晏郎待我不会长久,待得了更年轻更貌美的姬妾,就会厌弃我。 要不是她一直有这蠢念头,今天哪能有这场闹剧?更可笑的是老夫人,我真是一直没闹懂,老夫人究竟怎么会坚信高家王家的女儿一定才智无双,高蓓声说啥她就信啥,都不知当了别人几回枪戈了,拦都拦不住继续被利用。” 八月刚奉上来一捧盒蜜饯,摆在桌上,也插嘴道:“老夫人几番碰壁,要说来还真不是王妃本事,多得大王的庇容王妃才免受那些闲气呢,要换别的人,有几个肯为妻室出头同岳家老祖母争执的,说不定反而要埋怨妻妇不被娘家待见,要大王是那样的人,老夫人可不就偿愿了。” “你这丫头,就见不得我自鸣得意是不是?枉我还这么疼你。”芳期嗔了一句。 鹊儿这时居然也来多嘴:“湘王确然待湘王妃极好,早前那一番话说出来,王老夫人和马娘子脸上都快挂不住了,着实怪不得孺人常替王妃打抱不平,叹息覃家的老夫人和大夫人一个是祖母,一个是嫡母,慢说疼惜王妃,竟一直不盼着王妃能得好,王妃过去在太师府就没个能依靠的长辈,婢子今日在摇香馆看着听着,王老夫人那样的相逼,都替王妃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好在是王妃自有王妃的福份,湘王贵重,护得住王妃,更愿意为王妃遮风挡雨。” “这丫头好,虽不是我家人,却为我操着心,我真想向舒妹妹讨了你这么个伶俐人。”芳期调侃道。 芳舒伸手就在芳期的手背上拍了下:“三姐可不能这样贪心,你这样的福份可已经惹得多少人羡慕了,还不知足?瞧我身边就这么个婢子是得力的,还盘算着要讨了去。” “瞧把你急得,行行行,我不盘算你的臂助。”芳期笑道:“晏郎他这样待我,为我撑要出头,说到底也是跟我有惺惺相惜之情的缘故,舒妹妹也是知道的,晏郎幼年,受过他父亲多少苛虐,那黄氏也是屡番设计陷害,黄氏的长子晏竣,更是恶毒,晏郎跟我一样,遇见这样的家人亲长,很知道这样的遭遇有多险难。” “真是因为这件缘故?”八月笑道:“王妃逼着大王答应,日后再不能对旁的女子移情,大王说到做到,这又是为什么缘故?” “你这丫头今日做甚这样多话?”芳期臊了,拣起一枚蜜饯就直接丢向八月。 “孺人见证,王妃恼了,但王妃却巴不得让人皆知大王待她多恩爱呢,不信孺人问问王妃大王私底下对她的昵称,管保王妃不会瞒着孺人。”八月一躲,却继续打趣。 芳期直拍桌子:“好丫头,你是看我现在身子不便利,抓不着你打嘴巴子吧?就敢这样疯魔了?拿话取笑我!舒妹妹,你行行好,快替我打这丫头的嘴巴子,看她还敢放肆!” 芳舒虽知道芳期待八月亲厚,八月又是个爽朗爱说爱笑的脾性,可过去总还不至于这样的玩笑,拿主人的闺房私隐打趣,她心头一动,就道:“我不打八月的嘴巴子,还真想听姐夫对三姐有何昵称,三姐要不告诉我,那可不把我当姐妹看了。” “舒妹妹也疯魔了不成?”芳期越气了,指着八月:“都是你招的!!!” 芳舒就绕过桌子,跟芳期坐一张榻上,缠着她的胳膊:“好姐姐,你就跟我说吧,我保管不说出去。” 芳期佯作气恼:“我要真说这些事,那就真是不知羞了,舒妹妹快别跟这疯丫头一块胡闹了,舒妹妹针线好,不如趁这时有空教教我,我好做一件像样的小袄替孩子备着。” “三姐不跟我说,可别想使唤我了。”芳舒笑着,寸步不让。 “这事有甚好说的,好妹妹,你就别为难我了。” 芳舒佯作气恼:“这样的闺房话,三姐难道不曾和辛家嫂嫂、徐家姐姐讲过?做什么偏不与我讲得了?三姐待自家姐妹反而不如闺交亲近,又或者是连同四妹妹都是说得的,好好好,我知道我不是跟三姐在一处长大,跟三姐间的情份比不上他们,三姐才偏和我见外!” “孺人可不能误解王妃啊,是婢子刚才话没说对,才让王妃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王妃待孺人自然与姐妹闺交一样亲厚,并不曾厚此薄彼。”八月忙道。 芳舒仍冷着脸不说话。 “舒妹妹,你莫不是真这样想我吧?”芳期歪头看着芳舒的神色,脸上的笑容渐渐没了:“嗐,你可别多想,着实这样的事我也并没跟阿辛和阿皎说过的啊,都是八月乱编排来取笑我的,你别听她瞎讲……罢罢罢,瞧这事闹得,我跟你说还不行吗,你可不能和我外见。” 话虽如此,芳期却又恨视着八月:“疯丫头,都是你闹的乱子,你还笑!!!” 又拾起枚蜜饯冲八月扔,这下砸准了,还想继续砸,八月忙往鹊儿身后躲,还抓着鹊儿的臂膀让她“挡箭”。 芳期飞快挨近芳舒的耳朵,说了句话,还小心翼翼打量芳舒:“我把这般私隐话都说给了妹妹,妹妹总该信我了吧?你要是还不肯消火,我只能……真要把八月这疯丫头打一顿了!” 芳舒才“噗嗤”笑出声来:“我作态而已,哪至于真恼了三姐?三姐这回可是被我算计了。” 她边说边坐回椅子,笑个不停。 八月也已然松开了鹊儿,笑道:“婢子其实还真是编排王妃的,王妃哪肯将与大王间的私隐说给别人知,着实是婢子好奇,一日间窥得大王不知喊了王妃句什么,隔老远都能看见王妃红了脸,孺人既然知道了,不如也悄悄告诉婢子。” 芳期气得高声喊:“再进来个人,快给我拿了八月掌嘴!” 自是不会有人当真奉令而行的。 芳舒就道:“好了好了,八月无非仍是担心三姐嘴上不说,心里到底会觉憋屈,想法子逗趣罢了,她才不是真有心打听,我更不会乱说,三姐还想不想学针线了?你刚说想给孩子做件小袄?也是啊,算时间三姐是在秋季分娩,得备着夹袄,确然是要比单衣更加讲究功夫,三姐有备好缎料吧,拿上来我细细跟三姐分说。” 芳舒是真的不再心不在焉,愿意讲女红针凿了。 因为刚才芳期在她耳边,说那低轻却清晰的几字—— 皇嗣是甥儿。 又说高仁宽,他今日也得了湘王府的请帖,自是会来赴宴的,倒也情知湘王不会再多么礼敬他,自忖今时不同往日的他,虽仍有些不甘心,却再不肯做讨好取悦的事,像极了一位正常的客人,多交道的,亦无非兴国公和齐鸣一起政事堂的同僚,也就等回了家,才晓得湘王竟直言视洛阳王氏如死仇的事。 谢老夫人尚还唠唠叨叨愤愤不平:“表妹因湘王的话,可被气得不轻,又因到底关及姻亲马家的闺秀,在王府里还不能显出气恼的样,只道突然有些不适,不能等晚宴开席了,她这一走,王家的大郎妇也自是不愿留的,相公说说湘王,他不把洛阳王氏放眼里就罢了,怎么竟敢对兴国公夫人不敬?他这样的强横,官家就真能容他?” “湘王真这样指斥王家人?” “话说得可难听了,不仅是对表妹,对王家,竟然还说蓓儿愚蠢……蓓儿哪里能想到湘王竟是真的色令智昏?那覃芳期有什么好的?除了皮相,无才无德,妒悍浅薄,我说蓓儿才是瞎了眼,高看了这竖子。” 高仁宽思量了一晚上,次日才约王烁见面,王烁当然也知道了晏迟震怒一事,他是一脸的惶急:“莫不是那件事,被湘王给察觉了吧,否则怎么会如此敌视洛阳王氏?” “不至于。”高仁宽却沉着多了:“要真是察觉了,经覃氏一挑拨,晏无端哪里还会一点动作没有?你因被覃逊这老匹夫欺哄,这些年来韬光养晦,还约束着家中的子侄都未谋权职,晏无端若真要报复,洛阳王氏可有还手之力?且他更不会任由我拜相,必会设计阻碍的。 我寻思着,晏无端对表妹及洛阳王氏如此态度,还真是因为晏覃氏,记恨上了你们。这人得势张狂,又色令智昏,虽说因为官家现今需得依赖他平定灾异之象引起的惶乱,有朝一日却必然会因为结仇司马氏,为官家降罪的。 不过耀之,你要再是不知进取,继续听信覃逊的话韬光养晦,洛阳王氏还能靠谁重振兴旺?想要保住子侄,总不能寄望于仇家自取变灭亡吧,而今我为计相,又有镇江侯府一门姻亲,当然可以保举你获授实职,你现今官居敷文阁学士,可谋礼部职差,先取择进士,再缓缓计划让你这一支的子侄入朝执事,要是洛阳王氏一族的子弟,能再为朝廷栋梁之臣,晏无端哪怕贵为湘王,也必不敢公然施以折辱。” 王烁原本就有了谋起复的想法,只苦无良机,现下听高仁宽的一番劝说,顿时更加坚定了念头,两人就从长计议起来。</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07章 湘王的坏主意 湘王府的谢恩宴直到夜近三更,才送走了最后一拨客人。 晏迟回到清欢里时,芳期都已经睡了一场觉醒来,正听徐娘禀报了几件琐事,又交待道:“因着我今日行动不便,多得徐家姨母,阿辛、阿皎他们这些亲朋替我招待宾客,他们忙了一场,我都没亲口跟他们道声多谢,记得明日,让韶永厨各送一桌酒菜往太傅府、襄阳公府去,和阿皎倒不需要客套了,改日我再单请她和阿辛,弥补今天的招待不周吧,就是近一段我老觉得我爱忘事,娘子记得提醒我别忘了这碴。” “今日辛娘子和徐娘子都想抽空来跟王妃闲话的,被王夫人给拦住了,说今日王妃肯定因为宴酬之事乏累,让二位不再来叨扰。横竖鄂娘子因为临近产期,今日也不曾同襄阳公夫人赴宴,辛娘子和徐娘子也说不赶在今日非要和王妃私聚,最好是等鄂娘子出了月子,再约着一起来。” “辛娘子应当等不到那时了。”晏迟在这时进来,接了一句:“我替徐二郎谋的外任,自是顺畅的,南剑州又急需新调任的官员赴任,革除旧弊,十日内徐二郎应当就将动身去福建了。” “我今日还是跟阿辛聊了几句的,她说二哥先动身,她倒不急着一同去福建,因着阿辛的外祖父六月过寿,今年还逢大寿,阿辛至少得等跟外祖父拜完寿才会去南剑州,不过我们也确该摆回私宴,给徐二哥饯行,就这几日间吧。”芳期商量道。 晏迟颔首:“随你定日子。” 跟着又问:“既然已经歇下了,作何又起来?” “突然嘴馋,想吃一碗丁香馄饨,三月已经去煮了,我到底还不能完全不管宴席的事,才叫了徐娘来打听我歇下后,席面上有没再出乱子。” “能出什么乱子?”晏迟乐了:“你家那老夫人气性虽大,跟凶神恶煞的我面前,多大气性她也只能忍着,就是啊,大舅兄听说老夫人又办了糊涂事,担心他的娘子受迁怒,还去寻了徐家夫人请托,让徐家夫人拉着嫂嫂一块帮忙款筹客人,王氏走的时候就没了借口非得让嫂嫂也一块告辞了,我干脆留了大舅兄夫妇二人今晚宿在客院,先等岳祖翁安抚好了王氏的怒火吧。” “原本对阿兄的婚事,老夫人就一直不乐意,嫂嫂虽没说,可今日我听四妹妹讲,老夫人确然总是鸡蛋里挑骨头为难嫂嫂,好在是如今翁翁是个大闲人,有他老人家约束着,嫂嫂日子还不十分难过。” 芳期挺愤愤不平的。 兄长当然不会不维护嫂嫂,可兄长毕竟是有职务在身的官员,内宅的事无法时时件件都承及,嫂嫂一来是新妇,二则又是温和的性情,面对尊长的刁难不敢也不会顶撞,怕兄长为难,还能瞒则瞒。 芳期是嫁出门的孙女,一时间也着实想不到办法怎么解长嫂的难处。 “不难,这件事我来处办。”晏迟又再大包大揽。 “你又在盘算什么坏主意?” “我这是替王妃分忧,好教你安安心心的养胎,别为这些事犯愁,王妃竟说我琢磨的是坏主意?”晏迟原本打算趁芳期吃馄饨的时候先沐浴的,已经往净房去了,听这话又转了回来,弯着腰,手指头点着芳期的额头:“王妃你可真是越来越不惧夫纲了啊。” 芳期躲开晏迟的手指,一边笑:“我要还跟过去似的谨小慎微,察颜观色专拣好听话奉承晏郎,晏郎觉得那样才好?” “算你能辩。”晏迟在她的发顶上揉了一下:“你就等着听王氏的笑话吧。” 谢恩宴的次日,芳期放放心心地睡到了日上三竿,正梳洗的时候,就听八月一脸晦气地进来禀报:“那个蝉小娘又来了,闹着非要见王妃。” “又?”芳期挑眉道。 “这都已经是今日的第三趟了,岂不是又?” “她见我,多半跟大王有关,大王人呢?”芳期问,却没听清八月禀报晏迟人在何处,她琢磨着昨日沈炯明的妻子单氏来赴宴,特找了个机会私下里告诉她前几日在使相邸,亲耳听到了谢老夫人又再借着高蓓朱有妊后主动替龚骁纳妾的事,诋毁她妒悍的话,谢老夫人逢人就中伤她,芳期并不觉得奇异,只这时品度着,仿佛单氏告诉她这事,其实也是带着几分规劝之意。 是提醒她不能太不注重名声舆论。 也就是说单氏还不歇为蝉音谋划的心思,企图通过“好意”规劝的方式,让她勿再恃宠而骄,拦着湘王宠眷别的姬妾。 关于蝉音,芳期不知晏迟打算怎么使用,所以她不打算自作主张给蝉音下马威,就嘱咐八月:“请大王来吧,蝉音我就不见了,让大王自己看着处办。” 晏迟其实就在清欢里,不过是在得月楼处理事务,尽管蝉音已是来了第三趟,但仆婢们未得芳期交待,自是不会直接禀知晏迟的,晏迟这才听禀,并不急着见蝉音,先回来瞧一眼芳期,坦诚了自己对蝉音将作何安排,方才走出清欢里,只丢下一句“随我来”,先就至离清欢里不远的一处凉亭里坐下了。 他也不问蝉音闹腾什么,直言道:“你的心思,我清楚,不需再多话了,你若想要遂愿,得先替我办好几件事,第一件,你先去见沈炯明,这回直接跟他讲,你终于得到了我的宠眷,在湘王府算是立稳了脚跟,且我还答应你,要是你能幸能替我妊育子女,日后将予你孺人的品位。” “大王是真……” “你记好,如果我交待的几件事没做好,我不让你说的话你又跟上回似的说漏了嘴,别说你那些念头,恐怕连活命都是妄想了。”晏迟这才抬起眼睑,看着蝉音:“湘王府的孺媵,没你想的那么易得,你一无出身,姿色也只能算寻常,要是连智计都没有,还不听话,你凭什么有那么多的妄想呢?你觉得我也会否真对你青眼有加?” 蝉音忙道:“大王的嘱令,妾身从不敢违背。” “那我就正式考验你吧。”晏迟道:“记清楚了,别再让其他人从你嘴里听说你还是个处子身,你还得告诉沈炯明,是王妃觉着你本份,才给了你机会,为了报答王妃,当然也是因为我的授令,你得说服沈炯明,他有一个党从,儿媳是王棠的孙女……” 一番交待后,晏迟没再搭理蝉音。 又说王老夫人,在湘王府的一场气受得非同小可,隔了几日,才缓回来半口气,这老妇,不怨谢氏、马氏“临阵倒戈”,把过责都推在她身上,堪堪养好了两分精神,想到长孙媳董氏,她嫁进太师府是襄阳公夫人做的媒,襄阳公夫人李氏的女儿,与芳期交好,王老夫人认定了这件婚事实为芳期促成,趁着这天,覃逊受一老友相邀出了门,覃泽又去了衙门当值,就又再叫来董娘撒气。 把长孙妇当着众多仆妇的面,好一番训诫,还罚她去了庵堂跪着,这回连骨头都懒得挑,就是无缘无故的怒责,而且还告诫仆妇:“谁敢在太师公和大郎面前多嘴,立时赶出太师府!” 她是拿捏好了时间,让长孙妇跪三个时辰,在覃泽下值回家前,放长孙妇回她自己的居院,仆妇不多嘴,要是长孙妇自己敢在覃泽跟前挑拨,她正好拿着这错处又发一番雌威。 结果才过一刻,王玉筝就哭哭啼啼地登门了。 来的人还有徐姨母。 王玉筝的祖父王棠,是王老夫人嫡亲兄长王煜的嫡长子,洛阳王氏大宗现在的宗长,可因为与二房的王棣曾经在辽廷过于奴颜卑膝,为士林所不耻使得仕途受挫,现今是赋闲在家,王玉筝的祖母过了世,母亲又一贯为王老夫人不喜,所以她有难处,不得不找堂姑母也就是徐王氏求助,才有望在堂姑母的帮助下说服曾姑祖母为她的处境考虑,别再胡作非为。 王玉筝及笄出嫁,新婚未久,嫁的是侍御史巩泱的嫡次子,这要是搁从前,洛阳王宗长的嫡长孙女嫁的只是个从六品官员的次子,这是屈嫁,不算门当户对的好姻缘,然而王棠的名声已败,巩泱答应这门婚事,都是看在王棠毕竟跟太师府是姻亲的层面了。 当初是覃太师亲自做的媒,巩泱才确信湘王对待王棠并不似对待王棣、王桂那一房人,简直视如仇隙,这门婚事对巩家有利。 王玉筝又很庆幸她的夫郎容貌俊俏,虽夫家只是寒门,但她的翁爹毕竟是既有官位又有职差,婆母还是个软脾气,这门姻缘她十满意。 却没想到忽然就大祸临头了。 今天翁爹巩泱忽然就逼着她的夫郎写休书,王玉筝起初还态度强硬,可听了翁爹的一番怒斥,再也没了底气,这时只央求着王老夫人:“翁爹的上司是沈中丞,连沈中丞都得了湘王的警告,说只要曾姑祖再无故刁责自家的孙妇,惹得湘王妃忧愁,巩家就要休了我……” 王老夫人气得眉毛都差点倒立了:“巩泱区区一个从六品的侍御史,竟然敢如此辱我洛阳王氏的女儿!他可还是言官呢,竟屈服于强权……” “姑母,你还是听听筝娘说完吧,不是巩家无理,她确然有犯七出。”徐姨母蹙着眉头,不得不打断了王老夫人的话。</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08章 被泼出去的水 “筝儿是我大宗的嫡长女,她能犯七出?”王老夫人冷笑道:“枉费我对兰汀你的一番教导,竟教出个毫无气节的软骨头来,徐家人忌畏晏迟,可你可是洛阳王氏的嫡女啊,难道夫家丧节背德,你就只能跟他们同流而污?” 徐姨母是真的不耐烦自家姑母这类混淆是非的狡辩了,瞪着王玉筝道:“筝娘还不自己说明白,你在巩家究竟犯了什么错?!” 王玉筝一脸的泪,要不想承认过错吧,又怕真落得一封休书,半晌才嗫嚅道:“我是想着,阿家她脾气太软,执管中馈,却连家里的仆妇都难约束,我是想替阿家分担,帮着把家规立起来……” “筝娘你要还说这些狡辩的话,你的事我也管不了了。”徐姨母气结。 王玉筝才不敢再遮掩了,哭道:“我见阿家性情柔和,先是不耐烦晨昏定省,就说陪着夫郎读书更重要,回门礼之后,我就没有去阿家面前问安了……嫂嫂说我太不像话,我还借机去她屋子里闹了一场,砸得嫂嫂屋里一片狼籍,阿家闻讯来劝,我推了阿家一把,阿家摔倒了,扭了脚……我敢这样闹,是我故意告诉翁爹,湘王妃也算我长辈,定会护短……可而今湘王被曾姑祖触怒,跟沈中丞说了,我从前撒的谎被拆穿了,翁爹拿着我逞凶殴打阿家妯娌的罪柄,要出妇。” “可就算如此,就算如此……”王老夫人才是真铁心要护短的人。 “姑母,筝娘做出的事,被休弃我们根本就没法和巩家理辩,且湘王之所以要胁姑母,论来姑母也确然不该一再为难三娘和董娘,是姑母理亏,整个洛阳王氏理亏,姑母若真要固执下去,筝娘就只能拿了休书归宁,可她虽犯了错,作为尊长我们都有失教之过,我愿意代表洛阳王氏,向巩家大娘子赔罪,且向他们担保筝娘必不敢再不孝不敬婆母,今后也必会友睦妯娌,听从婆母、长嫂的教导。 可姑母也不能再为难董娘了,否则湘王不肯宽恕,巩家人就容不下筝娘,她虽与巩二郎是新婚,但夫妻两却还称得上恩爱,还望姑母多为后辈着想啊,莫要一错再错。” 王老夫人紧紧地闭上眼,终于是沮丧窝在了椅子里,好半晌才道:“来个人,让董氏回她自己的居院去吧,今后她也不用再来冠春园晨昏定省了,我眼里瞧不见她,更加舒坦些。” 徐姨母摇了摇头,这才又陪着王玉筝去了巩家,终于是让巩泱收回了休书,她又转头回了一趟娘家。 王烁有五子二女,两个女儿都是嫡出,徐姨母上头本有个姐姐,二十出头就亡故了,马氏是她的嫡亲长嫂,现今也执掌着这一房的中馈,姑嫂二人过去的情谊倒也还算亲睦,只是近些年,洛阳王氏一族渐向衰微,马氏当见小姑,未免流露出央求徐家能够带携丈夫儿子仕程的意思,只一来王烁在未经高仁宽游说唆使前,听从姐夫覃逊的话淡出权场,并不赞成让子侄攀附姻亲谋求禄位;再则徐准父子也着实不是那种热衷功名的禄蠹,当然不会答应利用官职特权为姻亲谋获利益。 徐姨母对于娘家的照济,只能是钱银上给予部分支持,她还尝试着劝说侄儿们潜心学问,坚持洛阳王氏之前的家风,走科举正途,维持家族基业,这当然与颇有些急功近利的马氏心中所求有点不一样,姑嫂间的情份也逐渐淡了,渐生龃龉。 当王老夫人商量马氏逼迫芳期时,她们自然不会同徐姨母商量,还是王玉筝险些被休跑去向徐姨母求援时,徐姨母才知道王老夫人和马氏又干了糊涂事,她想来想去,若再不加劝束恐怕今后还会生事,所以这天她回娘家,并未直接跟嫂嫂交谈,而是先见了父亲王烁。 又正好,王烁和长子王樟正在议事。 “父亲、大兄可知姑母与长嫂逼迫湘王妃纳马四娘为孺侧一事?”徐姨母开门见山就问,又看着父亲顿时尴尬的神色,她已经知道了答案,心情就越发沉重了:“姑母近年来性情越发急躁,只顾着一己的喜恶,凡是她觉得逆耳的话都当作砒毒,只信奉承话,全然不察那些谄媚投机的人,是要利用她为非作歹,这样下去恐怕姑母自家的子孙,个个都会与她离心了,父亲不提醒着姑母,远离高家那起子居心不良的小人,怎能也信了小人之言再被利用?” 王樟正庆幸父亲终于再生了起复的雄心,决定借助高家之势再登权场,非但不再拘束他也跟着著书立说,尽做那些身后才有望争得功名之事,反而有若醍醐灌顶般,刚才说到要重振洛阳王氏一族,关键还是得靠他这嫡长子能为朝廷砥柱,争取在高家、龚家之后,拜相称宰。 对于妹妹的话,王樟当然就觉得极其刺耳了。 “兰娘,你这话才是荒唐吧,我们的祖母就是高氏女,兰娘怎能指责亲族尊长是居心不良的小人?且更莫说高世父,乃真心实意想要照济我们家……” “我就知道没有大兄的认同,阿嫂再是如何急功近利,也不能在湘王府的谢恩宴上,做出逼迫湘王妃这种违礼失德之事,高相公他是政事堂重臣,竟为己私,使纵家眷行为内宅阴私之事,他若不是居心不良的小人,这世间还有谁够得了卑鄙二字。”徐姨母也是气极了:“大兄你仔细想想高相公是何为人?要不是姑丈,他当年怎能起复为成都知府?又哪来的机遇职调临安。 可高相公自来临安,除了对姑母极尽利用,对姑丈更是心怀怨恨,他受姑丈恩济尚且不思报答,父亲兄长对他并无恩助,他哪里会真心实意照济?” “兰娘你不用埋怨你兄长了。”王烁长叹一声:“长男他不过是听从我的意思罢了,我知道你的翁爹,和你姑丈看法一致,洛阳王氏传到你大伯和为父一代,是我们无能,自己尚且不能经正途谋功名,既不能使子侄再享家族福荫,又不能教引小辈出类拔萃,才致家业凋敝衰微。 我不埋怨你翁爹,对你姑丈更无不满,我已是风烛残年,原本早被磨灭了雄心,明白这些年若非姻亲照济,洛阳王氏连这最后一分基底恐怕都已败葬。 兰娘,你也经历过家族兴盛的时年,你应该体谅为父和你兄长的不甘心。我们洛阳王氏,因早开罪了湘王妃,为湘王所记恨,他公然称视洛阳王氏为死仇,且湘王晏迟,居功跋扈,倘若我们一味退让,你的兄长,你的侄儿,今后就永远只能为晏家凌辱。 你也许看不上高家人的手段,因为你虽是女子,自幼也曾饱读经史诗书,你崇尚的是君子正人之道,可你毕竟不谙权场上的人心,没有哪一个是明月满怀的君子,人有私欲,必藏阴浊。 正如你的翁爹,你的夫郎,他们不为伤天害理之事,却也难免会因身于权场,步于仕途,有取舍,有权衡,有明知谬弊而失谏的避让,有祸殃临门而明哲保身的机心。” “父亲便是有志振兴族业,依附高家必然也是歧途啊。”徐姨母真是又气又急。 “这是我的抉择。”王烁摇摇手:“兰娘,你早已出嫁,不再依赖洛阳王氏福荫,你为徐氏一门宗妇,有两个孝顺争气的儿子,洛阳王氏的兴衰荣辱,于你并非生死攸关了。” 徐姨母听明白了父亲的言下之意。 不说决裂的话,其实就是楚河汉界,各自为安的意示,分明父兄已经铁心要和高家结盟了。 她回家,见两个儿媳都等在二门处,徐姨母揪着的心终于松了一松。 岑娘和辛娘今日虽没在现场听王玉筝的一番哭诉,可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事关婆母的本家,她们两个都悬着心,可婆母没让她们插手,她们肯定不能自作主张,都担心着经这一场闹,覃家那位老夫人况怕更会埋怨婆母了,妯娌两个就商量着等婆母回来,贴心安慰一番。 “你们两个都好孩子,有心了。”徐姨母不等两个儿媳把安慰话说完,打断了,她就问小儿媳:“二郎妇是常与湘王夫妇来往的,在你看来他们两个是否记恨王家?” 辛娘因这话怔了一怔,忙道:“儿媳不大了解湘王,只是从前听兄长说,湘王行事出人意料,甚是不羁礼俗,可要是说湘王记恨王家……肯定是为三妹妹的缘故了。阿家,三妹妹不好欺,可极重情义,别人待她五分好,她会以十分好回报,过去覃家姨母几番陷害三妹妹,三妹妹确然也还以厉害,可覃二娘之所以能免牢狱之灾,还是多靠湘王和三妹妹庇助。 这都是三妹妹一直念着覃家大表兄的情面,既是如此,三妹妹又哪里会因为嫡母的缘故,迁怒整个王家呢?这回筝娘的事,湘王确然对巩家施压,可并非是针对筝娘,只覃家太婆……对董娘着实刻薄,三妹妹敬重大兄,怎会不顾长嫂,儿媳以为,这件事是覃家太婆不占理。” 徐姨母之所以单问小儿媳,她其实还是有些不放心明溪曾经与芳期相悦的一段旧事,担忧明溪和阿辛夫妇间的相敬如宾只是表象,明溪一直不曾真正放下芳期,而女子的心思总是更加细腻敏感,夫郎心不在自己身上,必有觉察,做娘子的久而久之会生怨恨。 可往往女子的怨恨,会加诸夫君心上的那个人。</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09章 危情之前 这世上也许不多君子,可心性极恶的小人也是少数。 往往是恨之极,才积恶深。 徐姨母不是忽然就怀疑自己的眼光,才担心自己错认了辛娘,但今天她实在觉得有些动摇。 她曾经也认定了父亲高风亮节,休休有容,可早前父亲的一番话,彻底摧毁了她心目中曾经高大的形象,她似乎才真正意识到了,人会变,心性也许会随处遇变移。 但小儿媳的回应让徐姨母安心了。 “你昨日说,湘王和三娘要替明溪饯行?” “是,约好了就在明日,皎妹妹也会去。” “去吧,明溪这回往南剑州,是湘王为他谋的差使,明溪他一心历练,而南剑州方经变乱,对于入仕未久的人而言,是挑战,也确实更有历练的效用,湘王虽不比明溪年长多少,可他涉世深,南剑州变乱多得湘王,才能未费一兵一卒顺利平定,湘王对南剑州乃至整个福建的局势了如指掌,他才能成就这样一番功业,湘王是奇才,明溪若能从他身上学到两成本事,都已是受益无穷了。”徐姨母说完这话,就支开了小儿媳。 她又沉思良久,才对长媳道:“大郎妇,你是知道的,其实我过去也有愧于湘王妃,多得那孩子是个大度明理的人,没有记恨我,反而阻止了我那堂姐意图加害二郎妇的阴谋,我庆幸上苍还真能庇护良人,湘王妃硬是挣扎出了险境,争获了福荫。 我就担心着,二郎还放不下她,她确实是个好孩子,可我时至而今,仍然认定湘王才是三娘的良配,二郎不是。” “阿家……”岑娘也是一声叹息,想想才道:“在媳看来,二叔早就已经放下了,毕竟三妹妹是先嫁了湘王,且湘王待三妹妹一直爱重,三妹妹有了好归宿,二叔就不再执迷了。” “三娘嫁湘王本是不得已的,我不知湘王为何会娶三娘,他们两个起初并非正常夫妇,但现在,确是两情相悦了。”徐姨母笑了一笑:“所以我才说湘王确是三娘的良配,但往往我看不清自己的儿子,我早前一番话,有试探二郎妇的意思,我怕她对三娘也有积恨,为那些居心叵测之人利用,但看来是我想多了,二郎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他有他的缘法,三娘有三娘的缘法,他们两个各遇良配,我其实已经放心了。 接下来几年的局势,临安城中恐怕不会太平,太傅公退居闲散,但你翁爹,明江兄弟二人仍在仕场,高家野心大炽,王家也不消停,我无力维持四角俱全,我拦不住他们的野心,也无法真正把局势看得清晰明白,在这样的时候,我想还是应当秉持问心无愧,利益得失盘根错节,深陷其中反而只能随波逐流,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将根底扎得更深。” “媳谨记阿家教诲。”岑娘肃色道。 “也不知是否我的妄想,总觉得湘王为明溪谋南剑州之职,似乎是要将徐家择出这趟浑水,他这样做,是因为三娘……大郎妇,明江是宗孙,他肩上的职责,比明溪更重,为丈夫男子者,他们主干不移,我们为内眷,也不能乱伸枝节,南剑州如果是我们的后路,临安就是我们的战场,我留你下来,就是想告诉你,徐家,必定不涉党争,可要若今后的时局已然就只剩党争之局……我们应为湘王党。” 岑娘显然被婆母的话惊到了:“党争?难不成阿家以为湘王意在……” “今上非贤主,此时为乱世。”徐姨母沉声说道一句,却打住了:“二郎妇至迟过完今岁中秋,怎么都会前往福建了,我想让崆儿也去福建,他虽尚不够启蒙之龄,但正因为他还小,先让他跟着二郎和二郎妇,临安安则安,若不安,崆儿尚在安全之处。” “阿家……”岑娘越发心慌了。 徐姨母深深叹一口气:“其实自从开封沦陷,虽然我们徐家幸免为俘虏,平安迁来江南,可翁爹和夫主,徐家的男子们从来都没有现世安好的踏实,乱局,不能避免迟早发生,倾巢之下安有完卵,如果局势真的已经到了最坏的地步,我知道其实我的夫君,你的夫君,他们谁都不会再走后路,可是我们为人妻,为人母,我们始终要为子嗣考虑绸缪。 我们也许不能去南剑州了,所以孩子们离开临安最好。” “阿家,只是不仅崆儿还小,岐儿更小,要是都去了福建……” “这就是我要与你商量的了,岐儿是二郎的嫡长子,他被二郎妇带着去福建,也是情理之中,可是崆儿是明江和你的孩子,跟着叔父和婶娘去外任,不符情理,大郎妇,你有位族兄,他考中进士却一直未获实授,要是他能往南剑州,开设私学,让崆儿自幼师从你的族兄也算个说法了。” 岑娘这才完全明白了婆母的苦心。 徐砥更晚些才回家,但也已经听说了今日的一场闹剧,见妻子闷闷不乐,他先就下意识把自己的额头抻了两把,眉头都抻得有些散乱了,还没来得及说酝酿好的两个笑话,就被徐姨母给阻止了。 “不用安慰我,我都是当祖母的人了,遇见这样的事若还想不通透,岂不白活?官人就安心吧,以前我如何行事,日后仍会如何行事,外头的事务官人多协助翁爹,徐家中馈有我,乱不了。” “娘子,如果岳丈怪罪你,我去与岳丈理论。” “父亲没有怪罪我。”徐姨母将官袍挂在衣撑上,又将叠得好好的一件半旧长袍拿在手上,一边做着数十年来早就习以为常的事,心情却也像过去一样,平复了:“我应劝会劝,父亲和兄长自有他们的主张,不愿听我劝阻,我也不是不能体谅他们的考虑,只不过,明知那是歧路,却不能说服父兄择走邪径,本就是纷纷扰扰的局势,洛阳王氏专走这条凶险邪歧之途,怕是百年基业,注定崩于眼前。” 徐砥也叹息一声:“可惜娘子非男儿,否则洛阳王氏还不至于如此。” “一人之力,终究难挽根上腐朽,我便是男儿身,终究也是无能为力,许也只能为家族所弃,独身自保罢了。”徐姨母说到这儿,终究又生悲愁,她闺阁之时,确然经历过洛阳王氏兴旺一时,那时的她万万没想到祖父、大伯过世,赫赫大族就会急转直下。 徐砥拥了妻子的肩,让她坐下:“父亲与太师公早年时,就有一晚持酒长谈,说起洛阳王氏。自文忠公、文献公两代全盛,娘子的伯父昼永公,若不固执于三代宰执相臣的大盛之想,而是以巩固基业,督教子侄品学为重,方才能使洛阳王氏根脉更加扎实,根脉健,则枝叶繁。 奈何昼永公一心入相,将身智耗空,未至年迈,惜油尽灯枯。这一代宗主王棠,论才干更比先尊不如,好高骛远贪图虚荣之心更炽,岳丈是昼永公一辈仅存的尊长,可岳丈生性大不够坚定,若是身边不存奸小,不以谗言动摇诱以名利之途,岳丈尚能守以淡泊之志。” 他说到这里,又是一声长叹:“父亲对于文忠、文献二位王公,甚怀钦敬,曾经还为洛阳王氏庆幸,虽说昼永公的胞妹,覃王氏并非贤良淑德的女子,所幸的是其父文献王公慧眼识珠,为嫡女择中覃太师为婿,覃太师虽为官圆滑,却重恩义,且有巨眼,明鉴时势,覃太师深知洛阳王氏越渐衰微之势终难杜免,一再恳劝岳丈疏离权场,约束子侄不可再有不切实际之想,这些年过去了,洛阳王氏的根基尚存,虽难复全盛之势,可若曾孙、玄孙两代,能出个天资聪颖的儿郎,幼以正直之品引教,洛阳王氏或有盛旺之机。” “官人这样说,洛阳王氏之祸,确然是因高家所引?” “是也不是。”徐砥摇了摇头:“高仁宽却乃奸鄙之徒,可若非岳丈功利之心尚炽,高仁宽又能如何?这许就是赫赫之族的大多难免的劫数吧,这世上啊,社稷国祚尚且难保永固,一族一姓的盛旺,又怎能万古长青?兴与衰,本是起伏有定,洛阳王氏如是,我们荥阳徐家,但凡子孙后辈皆为平庸,日后同样也难免枝叶凋凌,所以父祖,才一再强调平庸无妨,只要平庸之辈不为权名所诱妄生争夺之欲,一时的衰微,却尚能杜免榱崩栋折。 可这也只是安平之世,世家大族的延续之道,而今眼看着安平治世不再,连国祚金瓯尚且危如累卵,一族一姓的兴与衰,存与亡,更加难以预测把握了,已经非是人力之及,不得不祈拜于天时命运了。” 徐姨母沉思了一阵,轻轻颔首:“我听明白了,官人之意,便是尽人事听天命。” “荥阳徐与洛阳王是姻亲,无论洛阳王氏日后是兴达还是衰颓,姻亲之情不变,若是岳丈舅兄不能再庇及子弟后代,荥阳徐氏绝不会冷眼见亲族晚辈流落无依,如娘子今日,虽是岳家长房的侄孙女惹出的事故,可她既有悔过之念,娘子也确能助她免于出妇之危,为之奔走求情,这便是亲长应存之慈,娘子是徐家的主母,身当表率,子媳自然皆会效从。”徐砥微微一笑。 “现今我以妇人之见,揣度朝堂时势,乃湘王与兴国公两权相争,我们家虽与两门并无直接姻好,可因为湘王妃的缘故,与湘王系自然亲厚,我担心终将被卷入权争。”徐姨母道。 徐砥眉头微蹙:“况怕还不仅只湘王与兴国公两门权争,皇嗣断绝,才是国祚的真患,现下的派势党争,连父亲都看不清明了,只徐、辛二族,志意从来都是以社稷民生为重,而今面临的况怕是君与民,天子与社稷之间的抉择了。” 徐姨母也很是忧愁。 说明她的顾虑不是杞人忧天,大乱之局将临,已经容不得臣公在朝堂上抉择中立了,而这样的局势,一着不慎,便将是倾覆之忧。 洛阳王氏择的是歧途,而荥阳徐氏,竟然也不知何为正途。</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10章 辛九郎“正名” 徐姨母的忧愁,并没有向徐明溪夫妇二人泄露。 而嘉定三年,又是人间芳菲尽的季月,枝梢上已无红桃白李,梅子正青,湘王府的饯行酒就摆在了碧娇亭,明溪夫妇约着明皎夫妻共来,落后了辛九郎一步,说起辛远声,他却已是先往南剑州一步了。 芳期本是给辛远声下了帖子的,却不知辛远声也去了南剑州,她问辛娘:“这是几时的事?” “昨日突然才领的差遣,昨晚就动身了,阿兄想着横竖我们今日也能代他道声缺席,所以没有再回辞帖。”辛娘道。 明皎就道:“差遣?那是长任南剑州官职还是只为短派啊?” “应是短派吧,所以才走得这样急,否则怎么也得等吏部下正式的调令,不至于朝令夕行,只是阿兄究竟是奉何公务,他并没有跟我们详说。”辛娘又道。 “这件事我倒知道。”忽有亭子外传来的一声。 芳期跟辛娘回头的一瞧,就见晏迟正迈进亭子里,手里还拿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匣子,朴实无华得一笔画饰雕纹都没有,做为主家比宾客来得更迟,湘王殿下也没有解释半句,赔礼致歉的意识更加没有,大剌剌往芳期身边一坐,把匣子往桌上一搁:“南剑州变乱,一伙子乌合之众,竟然打得州城官衙毫无还手之力,战斗一开始就立时结束了,虽说邵武、兴化二军无令不得发兵,可南剑州地方有保甲制,甲兵见官衙被攻,本应平乱却坐视不理,说明地方保甲已经名存实亡。 官家虽然赦免了北复军,可因为此回变乱,已知地方保甲制失效之弊,当然忧虑若不革改仍伏忧患,可保甲制涉及的是兵部、户部之责,到底是兵部还是户部担负革弊的职责,朝堂上争执了一番,终于兵部没争过户部,遥之呢,又是兵部唯一一个不嫌事多职艰的官员,所以这件事最终落在了他的头上,别人推脱尚且不及,他却求之不得,所以朝令夕行,都是往南剑州,却连三两日都等不得了,否则倒是能与二郎同行。” 这个时候其实酒菜还没完全呈上,桌子上只有蜜饯果子和各式杂嚼,晏迟一边说,一边抓了把葵瓜子,但他只剥不吃,把瓜子仁放在乌瓷碟里,累积了二、三十粒的样,才将乌瓷碟往芳期面前一挪:“今日只吃这些,不能贪嘴,这东西吃多了火重。” 明皎看了,先就笑道:“怎么湘王现在倒是管起阿期的饮食来?” “管了有一阵了。”晏迟道:“妇人有妊在饮食上必须讲究,某个不学无术的人半点不谙医术,吃什么不吃什么只按她的喜恶,也只有我能管了。” “我说呢,今日阿期竟像只长了眼睛没长嘴,这样多的杂嚼,她光看着我们享福了。”辛娘也笑道。 “可既然葵瓜子吃了易上火,为何不干脆禁食呢?”徐明溪问。 晏迟笑了一笑:“最好是禁绝的,不过她不是嘴馋么?且我研究过了,葵瓜子少量食用对促进胎养也有益处,王妃的体质也不属热性,就是妊期必较往常更讲究罢了,偶尔少量解个馋也是有益的。” 芳期没想到话题因为晏迟的到来,就转至她的身上,虽这段时间她受湘王的照顾已经成了习惯,可众目睽睽下依然有些不自在,脸都热了,就赶紧又岔开话题:“这是什么?可是你给徐二哥备的饯行礼?” 依湘王的一贯作派,木匣子里装的莫不是千金印吧? “我写下的一些南剑州的时弊,以及如此革改的看法,或许能对徐二郎有几分助益吧,还有我上回往福建,也察知了几位乡绅,他们久居福建,对于当地时事深知谙熟,且颇有如何革弊务新的见地,名单已经在这匣子里了,待二郎赴任,或可请见他们几个,共讨治策。”晏迟又见木匣子往徐明溪面前一推。 徐明溪连忙双手捧起,这个时候自然不会急着看阅的,交给一旁的婢女:“收放妥当了。” 等酒菜呈上,众人先敬了虽是客人却也是主角的徐明溪,辛九郎因为并不能和赵瑗相傍近坐,看着这张酒桌上的其余人,都是成双成对,唯他一个还要掩藏真情实意,明明已知晏迟是日后的大舅兄,但辛九郎因为婚期无着,还要作态的缘故,偏就要挑衅挑衅大舅兄。 他就先举杯直冲晏迟:“今日湘王既是东道主,却无故迟到,理该罚酒。” 辛九郎这一举杯,徐明溪等等都愣了。 今日其实对于此等亲友间的私密聚会,有辛九郎在座大家多少都觉得颇为奇特了,就连辛娘,也在暗暗诧异:大兄虽和湘王是幼年相交,早成挚友,可湘王从来与辛家其余子弟并无过密的交道,九哥今日获邀,虽是阿期下的邀帖,但九哥与阿期应当并无交谊,本九哥今日在席已是咄咄怪事了,看此时的情境,仿佛九哥对待湘王,比我们更加无惮,这……是怎么个缘法? 晏迟没端杯子,轻哼一声:“阿瑗,你这未来夫婿,我现在越看越是碍眼了,要不然你还是再多思谋吧,世间好儿郎甚多,横竖你也不急嫁,日后我与王妃再替你多留意。” 就这一句话,辛娘尚好,明皎差点没打翻了酒盏,多得童崖眼疾手快扶稳了半翻的酒盏。 芳期和赵瑗尽都大觉意外。 只是芳期还能跟众人一起发呆,赵瑗被点了名,就不得不回应,她垂着眼,小声道:“婚姻之事,既无高堂父母作主,瑗只顺从兄嫂之命。” 辛九郎就急了,连忙把一杯酒先干为敬,长身玉立着就是一揖:“三哥三嫂,我错了,还请三哥三嫂勿怪。” 徐明溪已经大抵明白了这其中的隐情,他下意识看向芳期,却正见晏迟也笑看着芳期:“三嫂意下如何?” 徐明溪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 那时年岁稚拙,他因着在外头得了一件称手的球杖,兴冲冲想拿去送给芳期,隔着一个花障,听见芳期和明皎的只言片语。 “父亲不喜我的小娘,我也不喜小娘,是小娘明知父亲已经娶妻,非要为妾室。” “姨丈也不是一心只有姨母,我看来姨丈更喜周小娘呢。” “所以母亲也挺可怜的,父亲也着实风流。” “不能这样说,我爹和我娘就挺好的,但我不也有小娘么?” “唉,不说了,横竖我要心悦一个人,是绝不会容许他喜欢上别人的。” 他的三妹妹…… 容不下和别的女子共侍一扶的三妹妹,原本他还以为随着年岁增长,三妹妹不会再那样任性,可现下看来,确然世间有三妹妹期许的姻缘和良人,所幸,确幸。 晏迟并不等“三嫂”真说意下如何,他执酒,自饮一盏:“这件事瞒得久了,也有不得不瞒的因缘,但今日在座者,都是王妃的亲朋,同样也是晏迟的亲朋,我想有一件事还需实告诸位亲朋,湘王府里,姬妾众多,但除阿瑗跟我是兄妹之外,其余人都是家仆,我只有妻室,并无姬妾,从前如是,日后如是。所以诸位日后若听闻,辛九郎与阿瑗结发同巹,不要太意外。” 明皎先冲芳期道:“好啊,阿期你居然连我也瞒着!!!” “徐娘子,这是我的错。”晏迟冲明皎举了举杯,又是一饮而尽:“阿瑗因被父族连累,没为官奴,我若明示我与她只有兄妹之情,必引官家忌惮,所以这件事除了对诸位亲朋,一直隐瞒,只阿瑗既已有两情相悦之人,将来我势必设法成全他们两个,借今日一聚,干脆挑明,也免得他们二人日后大喜,连一个恭贺的亲朋都没有,喜宴办得冷冷清清。” 徐明溪和童崖都会意了,也举杯道:“湘王放心,此事我们仍会守口如瓶。” 晏迟陪饮了一杯,又道:“只是辛九郎,你说我无故迟到该罚酒,这又是瞎说了,早前我是因为接见宫中来使,才耽延了片刻。” “宫中来使的话,是否又有突变?”徐明溪既为朝廷命官,未免关心。 童崖虽说此时未获实授,不过也已经得了官衔,而眼前朝堂形势纷扰不宁,他虽在权场之外,可也大是关注时政,此时也停了杯箸,洗耳恭听。 晏迟既主动提起,就不会故弄玄虚,道:“辽国遣了使臣,应是质疑南剑州变乱一事,不过才至南阳,即受伏刺。使臣虽大难不死,但据说刺客为山东义军,这件事先于使臣抵达临安前密报至御前,官家已让皇城司负责暗察此事,遣内臣来告之我一声而已。” “南阳?那岂不是尚属辽境?辽使在辽境遇刺,为何官家要令皇城司察判?”童崖大不是不解。 徐明溪却蹙紧了眉头:“并非事故发生在辽境,我朝就能隔岸观火,毕竟赦免北复军并准其入山东,必然有碍辽廷统一淮北,辽使既称这回遇伏乃山东义军所为,恐怕更将会问罪于我朝。” “这件事既然交给了司马修,那就由他督办就是,其实不算是一件险难,就看他有无才干平定了。”晏迟也算是交待了他为何迟到,不再说这一件无关饯行宴的“琐事”。 而几人酒足饭饱,不急着尽兴而归,尤其“身份”在小众中得到认可的辛九郎,肯定得趁此时机和阿瑗继续增进感情,他们两个先在亭子里开始了对弈,明皎和芳期还有阿辛去另一个小馆歪在软榻上说闺房话,童崖问得湘王有不少藏书,自去书房里找阅他还无缘拜阅的著述去了,晏迟因有些关于福建尤其南剑州弊利的时事要提醒徐明溪,两人倒是往茶斋里说正事。</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11章 小心眼的人更福气 “其实我朝海运商路发达,近海有设海贸口岸的州县其实甚是富庶,就算过去滩派的税赋要多于普通州县,这些地方的商贾百姓均不觉得吃力,民众安居乐业,世居福建的乡绅也不会贪牟财利而使声名狼籍。只是这样的富庶之地,渐渐成为朝廷中那些禄蠹眼中肥肉,不仅便于敛财,也极易获取政绩使得职考获优,在此基础上再得重职美差,于是当真清廉勤政的官员,根本就无望获授此类富庶之地的州官县令。”晏迟道。 徐明溪对此尚还抱有疑问:“可是家父,就曾经担任过泉州知州。” “那是开封陷落后,先帝初登帝位,称制于临安,可以说百废待待兴,特殊时期不得不任用能臣,先帝因得重用徐公,且也急需尽快稳定泉州等地形势,才让令尊担任泉州之长,可以说要不是荥阳徐氏为根基稳固的世族,令祖对于仕林人士影响极大,无论令尊才干绩考如何,其实都得这样的美差。”晏迟道。 徐明溪就没再质疑了。 晏迟继续:“先帝称制临安,渐渐有不少淮北旧臣来投,这些所谓的世家望族,多半的族业家产都因淮北沦为辽廷统辖而难再享受朱门绣户的膏梁文绣,他们移居至淮南富庶之地,靠着族人在朝堂权场上拼争来的特权,在新籍居霸夺田宅重建根基,这就必与旧乡绅大户,乃到富贾豪商冲突矛盾。 权贵相争,最终累及平民大众,越来越多的百姓谋生艰难,难以保住家产田地,就连靠劳力为权门富家的雇佣,所得的薪酬也越渐微薄,堪堪糊口,节衣俭食辛苦存下的积蓄,往往经不住一场疾病的请医延药。 州县长官又皆禄蠹,视民生疾苦如同不见,往往还会因为新权贵和旧绅族的笼络,成为这些人收刮民脂的帮凶。 我上回往福建,于福州、泉州诸地,听闻好些件案情,多是为地方豪强凌迫,不得不贱卖家宅田业,本是小富之家,结果沦为赤贫。” “那湘王为何不……” “不请谏官家惩治贪官污吏,察办地方恶霸?”晏迟挑眉问。 徐明溪点头。 “罪凿呢?凭着苦主的陈述,就足够说服官家下定决心革除时弊了?徐二郎,纵然连我,以一己之力都无法与众多地霸为敌,他们可不是草莽匪寇,他们可都披着世家名门的外衣,我也要提醒你,虽说不是所有的乡绅和新贵都是恶霸,可往往就连久居福建,真真正正想护籍居数百年安泰的那些门族,他们现在都是寡不敌众。 你任剑浦知县,尚受南剑州知州及福建路安抚使管辖,这两个职位,我可不能再一并保举,所以二郎你在南剑州行事倘若太莽撞,必致事与愿违,我保得住你不会受上司的陷害,但你若真想在剑浦知县一职上有所为,务实革弊,使民众重新得以立命安身,就得多动脑子与那些地霸斡旋。”晏迟道。 他倒不用担心徐明溪的安危,赵青瓦一伙人虽然已经去了山东,可南剑州还有他的耳目在,这些人会暗中护徐明溪安全,而且据晏迟看来,徐明溪崇尚的虽是君子之道,性情却并非一味鲁直不谙世事,到底是荥阳徐氏的大宗子弟,生来就受如何为官行仕的熏陶,就这一点,要比寒门起步,及第后满腔热血的士子要强,只要不是资质鲁钝,必将减少碰壁的挫折。 “溪,多谢湘王提点。”徐明溪恭敬礼谢道。 “徐二郎即将远行,这一去,少由三载,或许打算单独向内子辞行?”晏迟忽然又问。 他觉得自己这不是试探,是认真觉得就算再给徐二郎和芳期正式话别的机会,也没有什么妨碍。 “不必了。”徐明溪一笑:“湘王今日坦言唯有三妹一妻,与诸多姬妾皆为有名无实,虽也确然是为赵娘子、辛九郎日后美满考虑,但也是故意告之于我吧?” 晏迟也是一笑,却没吭声。 “溪,曾经以为湘王并非三妹良人,一厢情愿唯有我才能给予三妹美满,但这样的想法,其实早就不存了。我是无用之人,不能给予三妹父母之命、明媒正娶,更不能护三妹自在周全,使她免受他人折辱逼欺,其实当三妹真正能开设韶永厨,且为生母苏夫人争得诰命时,溪就有如醍醐灌顶,三妹的选择没有错,这世上,也许唯有湘王才能真正庇全她尽为想为之事。 那之后我唯一的担忧,就是谙知三妹的性情,她说过若不付出真情,自不会在意夫郎纳妾,可一旦有男女之爱而不限于夫妻之义,她容不下夫郎三心二意。 我以为湘王与三妹的姻缘,是三妹择安惬而弃欢情,她比世上多数人都明白往往世事不能两全的道理,可我虽决定了要和她做兄妹,却总是希望她能得两全之美。 今日我明白了,三妹是幸运之人。从此我这兄长,再不用替她抱憾忧虑,这世间万千男子,三妹幸遇湘王,确是她经历幼时磨难后,上苍终于施予福荫。” 徐明溪上前一步,直视着晏迟:“三妹夫,内子与三妹友睦亲厚,内子也知察溪曾经对三妹有超逾兄妹之情,内子善解人意,心胸宽广,不曾因此疏远三妹,我怎能还不消除过去的妄念,伤害身边人,又让三妹焦虑不安呢?明溪于三妹,永存兄妹之情,今日,是真心诚意祝愿三妹夫与三妹,长此两情和睦,永如于飞连理。” 晏迟更不想说话了。 多亏徐明溪是个傻子,直到这时还以为他是一厢情愿,不知晓芳期对他也曾经情愫暗生,就差一点,当时没答应和他这傻子双宿双飞……这还真多亏了芳期不是任性之人,替徐明溪考虑周全,不舍得这个傻子为了男欢女爱,置志想高堂于不顾,要不然湘王如今可就没有湘王妃了。 罢了,就让徐明溪一直被瞒在鼓里吧,何必让他醍醐灌顶又抱憾终生?这也太**道了。 这晚上送走了客人们,晏迟看出芳期多少还是有些疲倦了,他那时非闹着芳期一同挨夜,其实是因前一段时间芳期确然睡得太多,若是放纵她困了就睡,大不利于身体,可而今芳期睡眠已经正常,今日白昼更是不曾小憩,早些安歇才是正经,所以就算晏迟不觉半分睡意,是真没打算再叨扰芳期。 可反而是芳期硬撑着倦意,偏缠着晏迟闲聊,拉着他问今日替辛九郎“正名”打的是什么主意。 真正的因由晏迟却不能实说的。 就瞎编道:“你的那几个好友,夫郎没一个纳妾的,金屋苑的姬人就罢了,可阿瑗名义上却是我的姬妾,且看他们眼里阿瑗地位还不一般,当然他们明面上不会多话,暗地里难免会为你打抱不平,责怪我到底不算个良人,我就想横竖今后,阿瑗都是要嫁人的,她除了我们,也就只有和辛娘子、徐娘子、鄂娘子还算交好了,为免日后尴尬,莫不如早日说穿,你的这几个知交都是口风严谨的,知道了也不会出去乱说,说开了之后,今后你们几个私聚,大可以名正言顺带上阿瑗,阿瑗和他们相处起来就更自在了。” “我怎么觉着,因由不是这样简单呢?”芳期怀疑。 这丫头越来越不好骗了。 晏迟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道:“是是是,我也故意是冲徐二郎声明的,王妃要是当初不那么明事理,就被徐二郎给拐跑了,别看他娶了妻,你嫁了人,各自已从缘法,可你在他心目中,份量尚还重过徐娘子他的嫡亲妹妹,我就是要让他知道,我才是王妃的良人,让他彻彻底底死心,日后兢兢业业走他的仕途经济,不要操闲心。” “大王还真是小心眼。”芳期终于满意了,就歪在榻上:“我拒绝了徐二哥的时候,就是放下了幼时心生的情愫,现在想想,其实我当年更希望的是自己一厢情愿,那样的心思我根本没打算过让徐二哥知道,其实我不完全是为他考虑,也更多为自己在考虑。 我知道我做不好荥阳徐氏的子媳,在那样的家族,无论男子还是内眷,谁都不能只图欢情恣意行事,我为徐门子媳,就必将尊王氏为嫡母,我不能照顾小娘,更莫说设计王氏罪遗其咎,我选择了这样的姻缘,就必须扭曲本来的性情,我自问,我并不愿意。 那时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拒绝了徐二哥,日后能有什么姻缘,但有些事我必然要做的,比如劝小娘离开覃家,比如我得想办法让小娘衣食无忧有所依靠,比如我得报复王氏,让她再也无法构害我和小娘,相较于姻缘,这些事对我而言更加重要。 可是我这么一个对婚姻不抱幻想的人,偏偏遇见了你。我那时完全不曾想到晏郎会央求我一直陪着你,我好像也根本没有仔细剖析过,我们成为真正的夫妻,我将舍弃什么呢?这样的生活是否让我称心?我没有衡量利弊,我犹豫的只是,不知道我待晏郎是否如晏郎待我。” “所以我与徐二郎,在你心目中不一样是么?”晏迟倾身过去,手撑在芳期的肩侧。 东窗渗入月色,廊庑底的灯火也正明灿,女子体态慵懒,眼目烁亮。 “我从未放肆过情感,当我未得晏郎告白之前,我从来不忘小心翼翼的取舍,所以地样谨慎的情愫,其实并不是真正的爱慕,我现在懂得了,爱慕理应舍身忘己,想要相濡以沫的决心,永在欢情之前……” 芳期的话没有说完,被打断了。</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12章 太后逼婚 晏迟妒嫉徐明溪和辛远声。 他妒嫉他们和芳期是相似的人。 他做好了被徐明溪、辛远声一类人记恨,最终和他决裂的准备,所以他一直用力地把芳期留在他的阵营,这个世界上连他都没有把握的事,就是改变另一人已经形成的品性,像芳期会因为晏竑的死怪责他太过无情,他无法说服芳期“你可以不用管这些无关之人的生死”。 至今,他仍然没有把握。 芳期认识的并不是一个完整的晏迟,他把自己最冷酷和最绝情的一面隐藏在万......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512章 太后逼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lt;/b&gt;》</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13章 这个侄儿也狂横 郑氏被司马修的话吓傻了。 “修儿,那覃二娘怎么娶得?她可是和离归宁的妇人!且别人不知,我们家的人还不知么?那覃二娘可是亲手杀害了她的前夫,要不是晏无端夫妻两个袒护她,彭家人必将她送官法办!更不要说覃太师已经深恶覃二娘,娶她哪里还有价值?” “正是因为覃二娘无人敢娶,我娶回来,哪怕冷落着她,终归让她免受不少嘲笑,覃太师不愿意,覃二娘的生母毕竟出身洛阳王氏,王老夫人看着我能替覃二娘挽回体面,她......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第513章 这个侄儿也狂横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lt;b&gt;天!夫君是个大反派&lt;/b&gt;》</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14章 患从内生 司马钗送郑氏出丽华门,特意让女官宦臣远远跟随。 “世母知大娘娘的气性,是过去在深宫里压抑得久了,经长年的如履薄冰步步为营,才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往前无论是周氏,还是罗氏,都有在后宫发号施令的时候,大娘娘如今自是不会再有顾忌,所以便不愿再压制脾性了。今日我是听出来了,三哥恐怕还有告诫大娘娘不可随性的言辞,世母虽尽量表述委婉了,只是大娘娘如何肯听?”司马钗道。 “好孩子。”郑氏被司马钗扶着,她也伸手握了侄女的手:“你如今入了宫,有些事原本也不该瞒你。大娘娘过去对淮王尽是利用之意,听三郎说,原来淮王竟然一直心知肚明。要不是三郎的情面,淮王哪会甘于被利用,或许在当年,官家就不能那样顺利被立为储君了。 三郎性情虽执拗,但并不是不顾大局的孩子,大娘娘虽为官家虑计深远,这是慈母之心,可有的时候好心并不能促成利益啊,贵妃还当劝着大娘娘,关于司马一族的兴衰,就交给相公儿郎们去谋虑,大娘娘安安稳稳在慈宁殿颐养天年,能长命百岁,就是大益家门。” 司马钗听得心头吃惊,问道:“三哥真这样说?淮王真知道了大娘娘过去的谋划?” 她步伐放得更慢,听郑氏细说那天兴国公与司马修之间的交谈,越听越是心中发沉。 等送走了郑氏,折返慈宁殿,打听得太后余怒未消,自去花苑里散心了,司马钗也没有急着去安抚,而是叫了宫人枣氏私话。 这枣氏名玉昌,司马太后的老心腹了,本是在太后左右贴身服侍,只是现今为了照料好皇嗣,太后才命枣氏跟着司马钗,司马钗情知枣氏是慈宁殿中宫人中的第一位,又确觉枣氏计虑深远,如上回眼见着太后、官家争执,眼看无法圆场,多得枣氏赶紧通知了她来规劝,方才未使陈氏、薛氏挑拨之计得逞。 所以但有拿不准犯犹豫的事,司马钗不敢直接跟太后商量,都是先和枣氏计议。 “三哥那话,我当然是不能跟大娘娘直言的,三哥俨然是嫌大娘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真要司马一门好就什么都不管,消消停停在慈宁殿中荣养,大娘娘虽有的时候,确然大失沉着急躁冲动,可我却觉三哥也未免太……太轻信淮王了。 是,过去淮王确然能看在三哥情面上,不计较大娘娘的恶意,可现在呢?毕竟淮王嫡嗣必得储位,淮王为嗣储生父,他会不会记恨大娘娘,会不会……” 司马钗紧紧蹙着眉。 “如若贵妃是淮王妃,当知大娘娘乃至官家,对淮王实则从无母子之情,手足之义,会否放心让亲身骨肉,为大娘娘及官家把控。”枣氏沉声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官家非我夫郎,只是我的君主,我也没有孩子,也许此生不会经历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我无法作与环姐姐换身异处的假想。” “贵妃尚非淮王妃,都如此不安了。”枣氏长叹一声。 “娘子就直言。”司马钗道。 “涉及权位之夺,这深宫里的存亡之争,仆只知父子反目、手足相残,这样的事不算奇罕,反而为欢情一时,永绝欲望,为一人一体,宁失至尊者,才是亘古鲜有。三郎毕竟年轻,太过重情了,而淮王……又哪里像三郎一样?淮王娶妻纳妾,子女双全,决非与司马三郎一样至情至性,所以贵妃就应瞒着大娘娘,大娘娘最近虽确然急躁,可深宫之中若非大娘娘当年绸缪深远,官家得储又怎会如此顺利呢?” “我知道了”司马钗颔首:“等过几日,大娘娘彻底消了怒,我再与大娘娘计议。” 此日夜深。 掐着手指,把着脉息,确定湘王妃妊期进入相对安全时的湘王殿下,热情相邀共赴云雨后,晏迟跟哄孩子似的一下下拍着芳期的脊背,让因为被要求改变某种新“方式 ”而羞涩不已的小女子终于在此安抚下睡着了,晏迟却还没有睡意,他原本也不打算再起身,塞过一只胳膊去给人挡枕头,闭着眼琢磨着一些阴谋诡计,也权当是在得月楼“务公”了。 就清楚听闻屋子外头,常映在跟八月说话。 常映丫头已跟付英完婚,虽日昼仍会来清欢里当值,到夜间,芳期自然不会妨碍人家小两口恩爱私/处,没有再安排常映值夜了,那么她这个时候来,当然是有突发事件。 是付英收到一封密报,让常映来打听晏迟有无安置,可方便在得月楼接见他。 晏迟知道若是十万火急的事,付英肯定不会有此一问,但要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付英也不会让常映走这一趟,说明此见突发之事,有点大,却不是十分紧迫。 他才抽出胳膊,起身披了件外裳,出去时看常映脸颊微红,身上还隐隐透出酒气,挑眉道:“你们两个,这都多晚了还在酗酒?” “哪里是酗酒?不过是小酌几杯罢了,大王可别冤枉人,付长史可是尽忠职守的。” “呦,这才成婚几日,就晓得维护夫婿了,没看出来丫头还挺贤惠的。”晏迟把常映打趣一句,就嘱咐道:“让付英去得月楼。” 消息是宫里传出来的,晏迟把密报看完,就烧成灰烬了,漫不经心的挑着嘴角:“我还没行动呢,司马芸就开始犯蠢了,把司马修逼出了大实话,偏这大实话还通过郑氏的嘴说给了司马钗,司马钗又反馈给了司马芸。” “太后原就对淮王不怀好意,如今得知淮王一直知道她的真面目,虽因为淮王妃的缘故,太后仍然会认淮王嫡子为嗣储,可对淮王必存提防……” “岂止是提防?”晏迟冷笑:“她已经对羿杜动了杀意。羿杜在司马芸看来毕竟是罗氏所生,过去她见羿杜毫无夺储之意,也不拒绝娶司马环为妃,还提防着罗氏择中的孺人施氏,以为羿杜并未识穿她的真面目,而羿栩又如愿取代羿桢成了东宫太子,司马芸这才放过羿杜。 但而今呢?司马芸惊觉羿杜竟然早就察觉了她的歹意,固然司马修言之凿凿称羿杜并不以羿栩、司马一族为敌,司马芸这么自大的妇人,哪里信得过司马修的判断?在她看来,司马修俨然被情欲所惑,昏了神智,哪怕羿杜确然对司马修还保有几分真情,可距离大权在握只有一步之遥,哪里还会跟过去似的,毫无争权夺位之心? 羿栩无子,羿均羿培都死于天子剑下,羿承钧一脉,唯有羿杜所生的两个儿郎,必有其一为储嗣,司马芸担心的是什么呢?是当储嗣继位后,羿杜会以天子生父之名,掌握实权,那她司马氏小心盘算一场,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时若是让太后得知皇嗣并非淮王妃所生,必更将认定羿杜不怀好意,只是,皇嗣乃覃孺人所出,大王当然不会不顾皇嗣的安危。”付英道。 晏迟沉默片刻。 “司马芸要杀羿杜,这时也无法再用毒杀暗害这样的手段,且羿栩虽然对羿杜手足之情有限,可要是羿杜莫名其妙暴亡,世人必会质疑羿栩是为灭除后患手足相残,司马芸虽愚蠢,倒还不至于不顾羿栩,我猜她会设计让羿杜死得名正言顺。”晏迟道。 付英就琢磨着太后究竟要怎么让淮王死得“天下尽服”。 “咱们助一助羿承昭和羿标。”晏迟却已经有了计划:“羿承昭要助羿标夺位,好让他的孙儿顺理成章继延皇统,必须在皇嗣断绝上动脑筋,在羿承昭看来,我当然是希望羿杜庶子为嗣储的,他要争取我助羿标,就不能让羿杜庶子取代现今宫里这位皇嗣。 所以呢,羿承昭和羿标的计划,应当是先除羿杜庶子,不利覃孺人,断绝了我的此一念想,他才好拉拢我臂助羿标。” “那覃孺人将有危险?”付英也知道淮王府里现今那位“庶子”,实则才是淮王妃所出,生死对于湘王而言根本无关紧要,但覃孺人却是湘王妃的族妹,湘王理当力保覃孺人安全才是。 “所以我们要让羿承昭、羿标知道,司马芸对羿杜已生杀意,他们完全可以利用司马芸先除羿杜。其实羿杜活着,哪怕现有的两个儿子都夭折,今后还会有子嗣诞生,甚至还将有嫡子,先杀小儿并不能造成真正的皇嗣断绝,唯有羿杜死于非命了,他们的计划才有可能成功。既然他们决意杀羿杜,就不会再冒风险暗害覃孺人了。 可经我一场设计,羿杜死后,羿承昭和羿标的结盟就会崩毁,他们不会再有时机冲宫里皇嗣动手。” 付英佩服道:“这样一来,覃孺人母子都能得以保全了。” 晏迟又没再多说了。 他只是执笔而书,须臾就成一封文字,亲手封好了交给付英:“送交洛王府的暗目。” 晏迟回房时,芳期仍熟睡着,似乎连翻动一下都不曾有,他轻轻躺回芳期身边,也侧着身,把那娇酣的睡颜看一阵,又伸手轻轻抚了抚妻子已经明显隆起的腹部,才安安静静闭上眼。 若无意外的话,九月季秋他就将为人父,他其实已经知道这个孩子是儿郎还是女儿了,不过芳期非要保持对未知的期待,他就没有说。 这个孩子平安出世前,临安城里还是风平浪静的。 季秋之后,应当就开始腥风血雨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15章 未当亲爹先当干爹 随着天气渐至炎热,芳期终于感觉到几分妊孕之苦,主要是因为天热易生躁意,还不能如过去夏季时般用冰盆消暑,又得忌生冷饮食,多亏得有晏迟,不似普通郎中般要求芳期完全戒口,还准她适量饮用凉汤,平一平体内的躁热。 这天,襄阳公府来报喜,道鄂霓诞下一子,母子平安。 芳期这会儿子自是不便就去鄂霓孩儿的洗三礼,只能是托了徐娘去拜问,这天下昼徐娘回来,正跟芳期禀报呢。 “真是个大胖小子,足八斤重,也亏鄂娘子好体格,分娩时听说并没有受多少罪,顺顺利利的,那孩子可爱笑了,这么大点,被奶母抱着见人就‘咯咯’的乐,襄阳公就给外孙儿取了个欢奴的小名,鄂娘子还说,等她出了月子就来看望王妃,抱着欢奴来认干娘。” “这么小的孩子就能抱出来串门了?”芳期问。 “鄂娘子说他们家养孩子自来没多么讲究,李夫人生她的时候,才出月子就每日抱出去闲逛一圈,也没出什么岔子,且她又不是抱孩子出远门,不妨事。” 晏迟听见,过来笑问:“我都成干爹了,倒是今日才听说。” “嗐,那时就跟阿霓说好了的,她的孩儿出生,有三个干娘,我、阿皎、阿辛,我寻思着晏郎不至于计较,就先答应了,本是该跟你说声的,这不我有妊以来老忘事么,混着混着竟就不记得。”芳期道。 “既是干儿子,那满月酒时可得送份重礼了,王妃有何想法?” “要不送个大金锁?” “不错,很有新意。” 芳期啐了晏迟一口:“明明就是讥刺我送了个俗礼。” “送给婴孩儿的,本就应当从俗,天地良心我可没说反话。”晏迟笑道:“新意是个大字,想欢奴干亲就有三家,至少得收三个平安锁,没法儿一并带,咱们送个最大的,欢奴长到七、八岁,就只有带咱们家的才合适了。” “我就望着等欢奴满月酒时,我能觉得身子轻便些,才去得成道贺。”芳期发愁的撑着腰。 “这哪儿能,一月后胎儿见长,你这身子只有更粗笨的。”晏迟打消了芳期的幻想,拿起团扇来替她摇风:“鄂娘子既说带着孩子来串门,就没指着你冒着暑气去喝满月酒,还真不能这样折腾,王妃可别勉强了,非常之时,但凡亲友都会体谅咱们。” “我去不成,晏郎理应去的,要不你这干爹可不够格。” “好好好,只要王妃那日愿意放我出门。” “我什么时候不放晏郎出门了?是你自个儿总在家呆着!” “现今不少人都晓得我陪王妃在家安胎,连请柬都不敢往王府送,生怕王妃怪他们撺掇我出门花天酒地,暗中给他们穿小鞋,日后他们就再莫想进湘王府的大门了。”晏迟笑道。 八月拿着个羊脂玉雕成的双虾纹玉壶进来,这是她才从摆器库里挑选出来的,是因芳期总嫌暑热,这丫鬟灵机一动,寻思着在屋子里多摆几样水头好的白玉碧玉雕件,眼看着凉沁沁的玉器能消些躁气,她听见湘王说这话,忍不住插嘴道:“是这样,前日里我奉王妃差遣往韶永厨去,巧遇了龚夫人正在,就和镇江侯府的奴婢闲聊了几句,他们都说如今啊,各家的夫人、娘子们都拿大王如何安胎劝束夫郎,说妇人妊期有夫郎陪着,才能担保分娩时顺顺利利。” “大王安胎?”芳期忍俊不住,大笑出声。 “我跟你说,你可别不信,我曾经遇见一家农户,那家妇人有妊,结果男人居然会觉得时常恶心犯呕,非得吃溜酸的梅子才压得住不适,结果只好在家陪着妇人安胎。”晏迟又说了一件趣事。 这本事清闲静好的一日,夫妇二人说说笑笑就要消磨过去了,怎知却有不速之客登门。 先来的是覃二娘。 芳期只觉奇异,问来禀事的徐娘:“她怎么来了?可说来意是什么?” “说是来看望王妃,还带着礼,跟着覃娘子的奴婢提着个官皮匣,也不知放的什么物件。” 芳期想了想:“请进来。”她便对晏迟道:“我去长英堂见她。” “你别走动了,就在这儿见,我往北隔厅去,你们说什么我都能听见。”晏迟转而又嘱咐五月:“你在这儿盯着,覃芳姿要敢在匣子里头藏什么害人的物件,当场就给我制服她。” 芳期虽没说话,却想着覃芳姿大不至于跑来湘王府里祸害她,那跟送死无异了。 覃芳姿却也没让婢女拎着官皮匣进屋子,就在屋子外头交割了,进来才跟芳期道:“我前些时日身子不爽快,谢恩宴时也没来贺三妹妹,这几日见好了,想着总该来看望,不好空手来,带的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几件钗环首饰,三妹妹是看不入眼的,留来打赏奴婢下人。” 芳期心里就越发纳闷了,覃芳姿如此低声下气是在闹哪样? “我知道三妹妹因为过去的事,对我还记恨着,我们姐妹两个也自来不亲不睦的,我哪怕绞尽了脑汁,说出的话三妹妹也不会觉得中听,那我就不绕弯了。我是有事相求,三妹一发声,老夫人再不敢苛难嫂嫂,但她的怒火总得找人发泄,如今太师府里,也只有我没人护没人疼的,老夫人专拣着我拿捏,我知道求谁都不如求三妹。” 覃芳姿说话,咳嗽一声。 她身边的婢女就赶紧跪下:“王妃就帮帮二娘,这段时日老夫人称病,单喊了二娘去侍疾,这么热的天,非要二娘守着炉子煎汤熬药,夜里也不让二娘安生,晚晚都要把二娘折腾起来几回,二娘不是不想尽孝,只老夫人分明就是佯病……” “我知道了,会请个好郎中荐给翁翁的。”芳期就算再不待见覃芳期,但看在兄长的情面上也不乐意由得她被王老夫人刁难,就答应下来。 覃芳姿把芳期盯了一阵,似笑非笑:“如今满临安城的人,没一个不说三妹妹好福份的,我心里就算再不甘,也只能认命了,就只有一事不解,三妹妹与覃芳菲过去是面不和心更不和,你当年为何要助着覃芳菲夺我姻缘?要是我当初嫁的是葛家子而非彭家子,纵然比不上三妹妹的好福份,总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样的境地。” “这件事其实不难想明白,二姐至今仍觉困惑,仍不过是以己度人罢了,先认定是我故意陷害你,那我说不说缘由,于二姐而言当真重要?” “三妹本该嫁的是彭子瞻,他过去取悦你,打的什么主意三妹如此精明哪能不明白?三妹本没有拒绝彭子瞻的示好,原本也认为他对那时的你而言,算是个良人了。可究竟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三妹是怎么看出彭子瞻的阴狠歹毒?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我不该是这命数的,一切都是因为三妹悔婚大改,从前我是青天白云,三妹你是秽土污泥,可因为你的悔婚,渐渐的你成了我,我却成了你。” “二姐现在尚且锦衣玉食,能够呼奴唤婢,即便是受到老夫人的刁难,不还有我替你出头免你长受磨折么?倘若二姐这样还要自比陷于秽污,那如丁氏女那样的下场又该怎么说?她可只算计了我一回,也同样是行凶未遂呢。”芳期挑眉道。 覃芳姿收了冷笑:“原也没想着你会答我,解了我这心头困惑,只不当面一问,我始终觉得不甘罢了,三妹妹,其实覃芳姿已经死了,现在的我无异行尸走肉,锦衣玉食?我宁不要这锦衣玉食,换个时光重来,我只要能嫁给葛家郎,哪怕是不着锦衣不食山珍呢?你们都成双成对,连最窝囊的覃芳莲也能争个好婚良人,只有我,只有我两手空空,到头来什么都没有,所幸还有你们的施舍和怜悯罢了。” 她转身往外走,上了车才用手捂住脸。 八月却当覃芳姿离开就进了屋子,禀报道:“婢子早前寻跟着二娘的仆妇打问了几句,原来是昨日四娘听闻老夫人病了,与葛二郎回太师府探望,四娘听周小娘说老夫人刁难二娘,倒是替二娘打抱不平,规劝了几句老夫人,老夫人冲四娘发火,正好被葛二郎听闻了,葛二郎又出面维护了四娘。 不知二娘受了什么触动,今日才下定决心来求王妃,因为出这趟门,还先求了二夫人,二夫人倒没有为难她。” 晏迟这时又过南隔厅来,拿起扇子继续替芳期摇风:“一个人把日子过成这光景,多少是会心生感悟的,覃芳姿毕竟不像王氏似的疯魔颠狂了,到死都不知悔改,她能向王妃低头,其实就是认输了,她能有这觉悟,倒是比太师府里那两个王氏都有运数,假如真能改过自新,日后多关照侄儿侄女,总不至于老无所依。” “她今后如何,我才不会挂心,只是真消停了,阿兄和阿嫂就少一分忧烦,罢了,我就让龚先生去一趟太师府给老夫人瞧病,翁翁应当就知我的意思了,老夫人那气性啊,还真是……” “挺能折腾的,论是受大多的气,竟没被气出个真病来。”晏迟轻哼一声。 他对王老夫人的怨气可是难解难消,只不过王老夫人寿元长也有寿元长的好处,好好活着看洛阳王氏是怎么毁于一旦。 覃芳姿刚走不久,又一不速之客登门,是羿栩差遣来的宦官,诏晏迟入宫觐见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16章 绣了花的草包 晏迟知道羿栩为何诏见他。 辽使抵达临安,经历了九死一生后更是怒火万丈,偏偏司马修一来不曾察获在南阳伏杀辽使的凶手,再则更是无法安抚辽使的愤慨,羿栩担心辽廷以此借口发兵伐卫,偏司马权、齐鸣尽都无计可施,羿栩只好来请晏迟替他出谋划策。 “今晚我怕是得宿在宫里,跟羿栩献计后,接下来的两日还得和辽使斡旋,没法子在家里安胎了,王妃自己照顾好自己,莫瞎担心我的安危,一切都在计划中,没有丝毫艰险。”晏迟一边让去忧、罢愁服侍着更换官服,一边冲芳期交待。 临出门前,还是伏身在芳期额头上吻了一吻:“你现在身子沉,今晚我又不在家,可得让婢女们在里间服侍,左右片刻都不能缺人,还有别寻思着这两日我不得空,没人约束得了你,就不忌口。” “我哪会这么不懂事,便是不顾自己的身子,也得顾着腹里的孩子啊。”芳期把人往外推:“晏郎快些入宫,这两日我会请阿瑗来闲话的,自打晏郎回家,我和阿瑗倒是难得接触了。” 被“驱逐”的湘王殿下心中微有些不满,却也不好吃阿瑗的干醋,只拿脸色给那来传口令的宦官瞧,这宦官也是可怜,他一个禁内行走,哪怕是奉令传诏洛王、淮王入宫呢?那二位亲王就算没有贿赂他的必要,总也得个一、二十两银子客套下,唯有来湘王府,客套钱一文没有,还提心吊胆着得看湘王的脸色,生怕受到迁怒。 宦官一见湘王黑着脸,小碎步跟在后头,竭尽努力地安抚:“官家也知大王最近都在王府里安胎,嗐,瞧奴婢这笨嘴拙舌,是大王在王府里陪王妃安胎,要不是真犯难的事,官家哪里会召请大王,只今日从早朝之后,先是几个相公吵来吵去,后头司马舍人又与几个武官争来争去,最后连覃院判都卷进其中,虽奴婢不知究竟议的是那件国政,看那情境也知道非同寻常,也唯有大王出谋划策,才能替官家分忧解难了。” 心里头却在嘀咕:湘王妃也未免太矜贵,慢说正儿八经的亲王妃了,就算中宫皇后妊孕也没说身边离不得官家的,别的人撺掇着湘王去寻花问柳王妃发发脾气就罢了,这官家因国事召商,湘王是王公重臣总不能抗旨,湘王妃要不给湘王脸色瞧,湘王能给我这跑腿的脸色瞧? 晏迟活像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且这眼睛还能看穿人的肚肠,他不急着上马,冷冷横了宦官一眼:“好大的胆,王妃如此贤惠,你竟然敢在暗中诽怨她不识大体?!” “哎呦我的殿下,奴婢就算有十个胆也不敢暗诽湘王妃啊。”宦官吓得直淌汗,湘王果然是国师,他这等凡胎肉体有几节花花肠子都难逃这位殿下的法眼啊。 “你有没有腹诽,你自己知道,我可跟你申辩分明了,我家王妃从来没有强求我陪她安胎,还日日往外撵我,是我觉得没王妃陪着不自在,离她十步远心里就七上八下跟失魂没两样,死皮赖脸不出门,外头人说我夫纲不振不相干,要让我听见半个字说王妃不贤良,我只找内臣算账。” “是、是、是,奴婢明白了,必定逢人就夸湘王妃温良敦厚、兰心蕙意。” 宦官好容易将湘王劝上了马,他亲自去牵缰绳,揣度着湘王的心情,步子都不敢迈太大,却又怕时间耽搁太久,被天子怪罪,正焦心似焚,好在又听晏迟道:“我这气急败坏的,自然不是埋怨官家,只早前才因一件烦心事,闹得内子不愉悦,我还没把内子安抚好呢,偏又不能耽搁了入宫面圣,我这情绪没得平复,便是进了宫,恐怕也难为官家分忧解难啊。” “哟,而今谁还敢让殿下和王妃闹心啊,奴婢虽没活多少年,好歹见的人也不少,如此狗胆包天之人奴婢却是没见识过呢。” “狗胆包天?这可是内臣说的,我可没这样讲。” 宦官:…… “敢问湘王妃因何人何事烦心?” “是她本家的老祖母,为洛阳王氏一个不争气的孙辈,气得病了一场,内子的姐妹,侍疾的侍疾看望的看望,偏内子因为有妊,两件事都做不得,内子孝顺,心里怎能安惬?”湘王说这话简直面不改色心不跳。 宦官刚又暗忖:谁不知道……罢了,这想法就不该有。 连忙道:“原来如此,殿下放心,奴婢不敢为命妇之事惊动官家,不过奴婢可央求陈圣人,陈圣人必定会传太医局的医官替太师府王老夫人看诊的,有宫中国手施岐黄妙术,管保王老夫人安适如常,这样的孝敬,也唯有湘王妃能供奉了,必使世人谈不容口、颂声载道。” 晏迟这才不再黑着脸:“内臣是真能干啊,解了我的后顾之忧,我记得你了,改日定设酒宴,好好酬谢内臣,本王就先赶入宫了,也请内臣上马。” 那内臣赶紧松开缰绳,一脸喜悦的看着湘王打马向前,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敢又拨动心里那把小算盘:难怪这多人都说湘王是半个神仙呢,那双厉眼,这般心计!这位殿下是怎么看出来我已经收了梁国公的钱银,正踌躇着在太后和圣人之间择一为主?不,这个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就算司马一门有太后有贵妃有司马舍人,这几个加起来可是湘王的对手?大富贵的机遇怎么就突然砸在我头上了啊?我其实还没有作好准备不是? 晏迟才不管那宦官怎么想呢,就算神仙如何?先动了凡心,总该托个梦,要是这宦官没什么动作,两种情况,不是个忠心的就是个胆小的,横竖他那番话,打压的也是王氏那老虔婆,这宦官无论是个啥,总恨都不会为了王老婆子结仇他这湘王,这是安全的投石问路,说不定又能收买颗棋子呢。 闲着也是闲着,既然入宫之路无聊,顺便做点正务。 羿栩万万没有想到湘王府距离大卫宫瘸子走路都不用半个时辰这点时程,一游手好闲下来就是几十日的某个臣公竟然用来搞了件事业,他这时脑子里有一半乱麻一半浆糊,搅和在一起粘稠毛扎得已经不晓得头绪是啥了,偏还有肝火肺火在底下烤着,那滋味就像喝醉了酒被塞进个在洪水里打转的船上,反正巴不得两眼一闭双脚一蹬,重新投个胎再做回人。 终于盼得个快跑断气的小宦官近前,急吼吼禀道湘王已经进了南兴门,羿栩才把加了碎冰的一盏清心润神露给喝了底朝天,深深喘两口气,不忘再次叮嘱脸色和心情都比他好不哪里去的司马修:“三郎,辽使骨刺机压根就听不进你那番辩解,放言道倘若我们若不交出赵青瓦,他必返辽禀知辽主卫国先背和盟之约,你已经无法震慑住骨刺机,但而今的情势,绝对不能再生战祸,难题你不能解,朕只有寄望无端,你一阵间,不可再与无端作无谓之争,你掌握的所有探报,务必详述予无端。” 司马修不甘心。 但他听明白了天子使用了“朕”之自谓,于他而言,那就是毋庸置议的授意,不是劝阻,甚至不是商量,这是君令。 他沉默着没吭声。 羿栩蹙着眉头把自己倔强的表弟,既是亲友又是信臣的人盯了一阵,上前把手掌放在司马修的肩头:“三郎,我知道你对我的情义,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会有二心,可是现在无论是你,还是朕!必须承认!无端确有大能,若无他,就无皇考遗诏,若无他,此时淮南已然人心崩离,若无他……这满朝文武,甚至没有一个敢言续延卫辽邦交者!” 司马修感觉到了一侧肩头那沉甸甸的重量,他深深吸一口气:“修,明白缓急进退。” 晏迟一点都不意外司马修会在场,虽然他其实对羿栩及司马修之间的友谊嗤之以鼻,倒不是国为司马修,讲句掏心窝子的实在话,要不是司马修投错了胎,被司马芸姐弟一干连累,晏迟至少觉得司马修是个可交之人,晏迟厌恨的人是羿栩。 这东西哪怕已经算是羿承钧几个儿子中的翘楚了,也不过是一群窝囊废里尚有点头脑的人,跟绣花枕头没两样,一眼看上去是个名贵货,里头仍然是一团草包。 但草包不是原罪。 这个草包还有毒。 司马修至少为了羿杜,能够舍生忘死,羿栩呢?这东西为了自保,什么人都是可以杀的,亲情、爱慕、友朋之交,羿栩都可以为了自保而舍弃,没有什么人比他更了解羿栩,当年滑州战场上,羿栩自觉难逃被俘虏的劫难,稍有点骨气的人比如换作司马修,大抵都会效仿楚霸王横剑自刎了。 羿栩却早已做好了苟且偷生的准备,他的计划是只有一条降路时,他可为辽廷的棋子,揭穿他的君父也就是羿承钧乃逆子,不顾父兄,只图权位,然后辽人就可利用他收编山东义军,他还能争取辽廷封他为淮北王,他先征讨羿承钧,攻下淮南后再将国玺献于辽廷,俯首称臣。 晏迟当年摸清羿栩的底细后,都差点助羿栩一臂之力也就是放任羿栩被俘了。 但他还是没那么做。 因为他不认为羿栩真的能斗垮羿承钧。 更重要的一点,当时阿瑗还在南卫宫廷奴司,未将阿瑗救下,晏迟什么风险都不敢冒。 他的骄傲,更加不能接受自己对辽廷俯首称臣,以屈辱献出膝盖的方式,为阿瑗,当年的他唯一视为手足至亲者,争取一个卖**的生机。 所以他才救下羿栩,走了一条更加艰险和曲折的复仇之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17章 还得靠湘王 “无端可有对策?” 当羿栩详详细细把他遇见的难题说了一遍,又加一句无比真诚地询问时,晏迟知道这个窝囊废现在肯定因为辽廷的兴师问罪闻风丧胆,当然这有耐于他用荧惑守心的“灾异”天象先吓了一吓,导致羿栩深信只要战祸一生,先崩塌的就是屁股底下的龙椅宝座,鉴于天子此时的糟糕心情,肯定受不了臣公报以吊儿郎当的轻率态度,晏迟就先喂他一枚定心丸。 “臣,早已想好应对之策。” 羿栩果然被这枚定主丸,至少是消了半身冷汗。 司马修全然不信晏迟确然能解决如此棘手之事,虽然刚才方得了羿栩的警告,可还是忍不住质疑:“湘王难道又料到了辽使会被伏杀?” “我不曾料到辽使会被伏杀。”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刺杀辽使的人本来就是他安排:“只不过赦免赵青瓦等,允其部卒往山东,不仅我一个,实则满臣文都料到了辽廷一定会遣使质问,我自然是计划好可以应对这回质问,两年内维持卫、辽之间的和盟不生变毁,用两年时间使得大卫百姓,皆相信荧惑星显之祸患已经因为朝廷的应变消遏。” “那么无端看来,应当如何?”羿栩忙问。 “斡旋、谈判。”晏迟道。 “辽使提出,唯有出兵平定山东,辽主才愿意续守和盟,否则立时会调精兵十万攻伐襄阳!”羿栩深深觉得斡旋和谈判已经不能罢止干戈了,但他这时若重提平定山东之议,那也应了战祸之兆,荧惑守心发生之前他尚且不能说服朝臣将相,更何况如今?哪怕政事堂的宰执已经换成了兴国公,可毕竟关及军事用兵,枢密使辛怀济也有议决权,且兴国公这宰执根本不可能领兵出战,羿栩不得不担心万一出兵,结果反而失利,那么他力排众议的决断,必然成为臣民攻击他再度违背天命的把柄。 “这只是辽使的说法。”晏迟不以为然:“官家若授权臣与辽使谈判,臣有信心解决此一急难。” “当然,无端若确有把握,我定授以你全权负责此回谈判。”羿栩没有丝毫犹豫。 实在是兴国公也好,还是司马修也罢,连他这天子都深觉那骨刺机态度强硬,而不管是齐鸣,还是鸿胪寺、礼宾院的官员,谁也不能确保与辽国之间还能斡旋,也只有晏这,敢立此令状。 “敢问司马舍人,确然已经逮获了一个活口,且有证凿证实此回辽使在南阳遇伏,实则与山东义军无干,而为辽人主使?”晏迟问。 司马修颔首:“皇城司察部的察子潜入淮北,确然逮获一参与这回伏杀的活口,且根据骨刺机提供的遇伏时,刺客遗留在当场的箭矢、手刀等,确然为辽廷所造。不过这些证凿,骨刺机完全不予采信,他咬定活口是为卫国收买,之于刺客所使刀箭,因山东义军与辽军屡有冲突作战,必是用剿获之兵器刺杀辽使。 骨刺机一口否定我方察实的证凿,俨然是因辽主授意,倘若这回大卫仍然拒绝出兵山东,剿杀赵青瓦、征北军等逆部,辽廷不惜单方毁止和盟,正式向大卫宣战,我着实不知辽国态度既已如此强硬,湘王哪里来的把握仍能斡旋谈判?!” “司马舍人做不到的事,难道晏某也一定做不到么?”晏迟呛了司马修一句,见好就收:“我要知道辽国最近的所有探报,当然,也必须亲口审问皇城司逮获的刺客,等证实了我对辽主用意的揣测,才能做到万无一失。” 羿栩忙道:“三郎,快陪无端往皇城司,无论是探报还是审问,你务必配合,便是绝密探报,无端皆可看阅。” 司马修情知反驳无用,只好称喏。 看着司马修那张不情不愿的黑脸,晏迟心甚无语——还真当他看得上察部那些探报不成?羿承钧和羿栩视为利器的这一间探机构,用来监视官员勋贵尚且还算有皮毫些小的用途,派去刺探敌国内情,简直就如土泥石牛,远不如无忧洞的刺探社,这种被视作罪匪组织亡命之徒,在他的指导下,安插在辽国发挥的作用。 伏杀骨刺机的就是刺探社潜于辽境的部属,但晏迟的本意不是要让骨刺机死,他给司马修争功再获羿栩重用的机会,可司马修力拙,根本无能解决这件邦交难题,最终也只好乖乖交权,经此一件,羿栩会更加笃定只有他晏迟,才有能力“分忧解难”,保住羿权屁股底下的定座。 可晏迟要解决这件两国争端,必须建立在谙知辽国内情的基础上,作出他异于常人的判断,他不能暴露自己实际掌握着刺探社这股力量,那么只能让司马修交出探报了。 事实证明所谓的绝密探报,根本就有如辽国众所周知的事。 “司马修你看了这些探报,认定辽主决意逼使我朝只能在出兵山东和应战辽军之间抉择?”晏迟慢条斯理看完那堆其实毫无价值的探报,夜色已深,二更过半了,他把这些司马修视为心血珍宝的东西,如废纸一般丢满了整张书案,也不怕把他忌之深恨之切的司马修直接在茶盏里投毒,端着只有丝缕温气的茶汤喝了半盏,很是讥刺嘲鄙的口吻,问出这句显而易见的话。 “我知道其实深得辽主信任的莫为刍,他的政见一直是让辽国先以休养生息,储备军备为重,和辽国旧派贵族直接攻过淮河的主张不一致,可晏迟你也别忘了,逼胁我朝出兵山东本就是莫为刍的谏议,前番受挫,他心甚不甘,趁此时机,再怂恿辽主重提出兵之议也是理当然!” “那我问你,辽主既是如此,何必再遣使臣来卫?他要是直接调兵,哪怕只是驻扎淮河北岸,对于官家而言岂非更具威胁?” 司马修紧紧蹙着眉头:“辽主未必知道荧惑守心之异……” “一条淮河相隔,难道淮北之人就看不见荧惑守心这样的异象了?” 司马修:…… “据我算测,慢说淮北如南阳、开封等地,便连辽国上京,其实也能目见荧惑守心异象。” “所以荧惑守心无论显不显异,其实与社稷安危无关?”司马修挑眉道。 这人的脑子不笨,晏迟在腹中称赞一声,但当然不会口头表扬:“战祸一生,实则于兵峙双方而言均有患乱,不过这回荧惑守心主兆于卫,这就好比天命是个主判,对兴战双方均有判裁,于我朝,是极刑,诛连九族,于辽国而言,大抵是只惩首恶,辽主或许不得善终,可其江山社稷,至少不会在此三两年间崩亡。” “这就是你笃定辽主也不敢贸然兴兵的缘故?” “莫为刍不过是我朝一介落第寒门,他应当不谙堪舆占星,只不过他能看穿辽国的情势,短处不是征战武力,而为文治德服,且辽国军部固然勇武,劣处便是不擅水战,故而要想侵吞卫国,离不开与西夏结盟夹击,但现在的西夏,分明与卫国情谊更固,莫为刍的主张是对的,要是卫、夏结盟,共击辽国,辽国又哪来的必胜把握?”晏迟一笑:“莫为刍的政见,既为辽主听纳甚多,说明辽主不是一味蛮勇之徒,他既信出身卫国的叛臣,对于卫国信奉的文化,以及治政策令,又怎能嗤之以鼻呢? 我之所以有把握,正因为我先占知燕赵地动,再预测荧惑守心,我之所能,正是莫为刍之所不能,辽主对我还十分忌惮,司马修,你应当了解,越是自己忌惮之人,其实越是认可对方的能力。” “既是如此,你怎么解释辽主这回选派使臣,弃莫为刍为首的卫叛不用,而用辽国旧勋贵出身的骨刺机?”司马修又再质疑。 “这也是我疑惑之处,所以我才要亲自审问察部逮获的刺客。”晏迟打了一个呵欠:“好了,现在我要进行更一步求证了。” 这个被司马修逮获的活口,其实就是一个死间,但这人并不是卫人,是如假包换的辽人,他本名勒色真,但他并不认识晏迟,所以晏迟根本不在意司马修在旁听审,这个所谓的刺客活口会咬定是听令于他。 无论哪个国家,内部都存贵贱之别,有贵族,必有奴隶,而只要这个国家有君主,就有罪臣,贵族不是永远的贵族,若获罪于君主,就会从贵族的阶级直接沦为囚奴。 勒色真就是这样的人。 他对辽主有没骨的仇恨,靠自己的能力又绝对不能报仇雪恨,这样的人就十分容易被刺探社的成员笼络,以妻儿为质,甘当死间。 司马修自然无法从勒色真嘴里套问出有价值的消息,勒色真甚至没有承认过他是刺客,不过审问的人换成了深知勒色真底细的晏迟,结果肯定就大不一样了。 晏迟在皇城司的监狱里,初见他只闻其名,未曾谋面的这枚铁骨铮铮的死间。 辽人,与卫人的面貌上区别并非迥异,绝大多数只有体格上的区差,但确有小部分辽人外貌上就能一眼区分,比如这位勒色真。 他肤白,发黄且卷,深眼窝。 已经受刑多日,遍体鳞伤,不过眼见着晏迟和司马修,尚有力气喷出口血沫,还夹带着暗器——半颗牙齿——晏迟眼疾身快的避开了血沫,然后半颗牙齿直接命中了司马修。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18章 亲自示范 司马修“遇袭”,腮帮子倒没肿没疼,就是觉得恶心,抓起鞭子就狠狠抽了勒色真两下。 “狗杀才,不得好死!”勒色真的骂声还倒铿锵有力。 “会说汉话?”晏迟挑眉。 “辽人会说汉话不稀奇。”司马修没好气地道。 晏迟拿起另一把鞭,却不抖开,当把戒尺似的伸过去把勒色真的下巴往高一抬:“看他这容貌发肤,应属辽国外势部族中的乃蛮部,乃蛮部非显贵阶级可不会说汉话。”又将鞭子一移,拨开勒色真的衣襟,见他右胸肋骨处有刺字,晏迟一笑:“这是受了刑,被发配为奴的标识。” 司马修审了多日其实都没审出勒色真的底细,听晏迟这话,心里越发没好气了。 “你说你是在南阳村郊一处岭谷逮获此徒,是察访村民悉闻有匪盗出没,逮获此人时搜检得他栖身的洞穴藏有兵器,且兵器出处与行刺辽使相同,故而认定此人为刺客之一。”晏迟收回鞭子,扔到刑桌上,踱了几步:“我方才看探报,知悉乃蛮部近年获罪的贵族,只有辽廷前西番大统兵察哈氏一系,察哈鲁因父子共十三人被处死,唯有小儿子察哈勒色真,及几个年幼的孙儿被罚没为奴,按年龄推测,这人多半就是勒色真。” 司马修狐疑地盯着勒色真,只见这囚徒神色僵冷,俨然跟刚才愤慨的情态大不相同了,他虽不服,却只能承认晏迟的推断没错。 “勒色真,你是谁指使行刺辽使?”晏迟问。 “呸!卫狗少污篾我大辽好汉!”勒色真尚且嘴硬。 “察哈鲁是因开罪季父房耶律免东被弹劾欲行兵乱获死,勒色真罚没为奴,原是发配至耶律免东女婿莫昆寄统地,然勒色真杀了莫昆寄的长子,逃匿不知踪迹,你呢,可以继续嘴硬,称你不是勒色真,不过我相信辽廷自然有人还认识你,尤其莫昆寄,他长子死于你之手,应当会对杀子仇人的容貌刻骨难忘。” 晏迟说到这儿才侧过脸,似笑非笑看养在勒色真:“我问的话,你要如实回答了,至少死在卫国,尚算一个痛快,否则将你交还辽廷,以你的罪行,将按乃蛮部最酷烈的刑罚处死,因为你为了逃命,杀了莫昆寄的长子,耶律免东的外孙,导致你的几个侄儿均被诛连,你不仅是辽廷的叛徒,更是乃蛮部的叛徒,你可想好了,你究竟愿意死在卫国得个痛快,还是死于你的部族,将你恨之入骨的族民手中?” 勒色真其实不需要考虑犹豫。 他答应为死间,其实是因他在逃匿时期经已与卫国遗民中一女子两情相悦,并有了子女,可他的妻儿却被辽国贵族强掳为奴,刺探社的成员答应了勒色真救出他的妻儿,并送往安全之地,保证他的妻儿日后能够平安。 他在交待罪行前,总得强硬一下,否则太过轻易招供,未免会让卫廷官员生疑。 “落入你们手中,我自知已无活路,为求个痛快了断……好,我承认我就是勒色真,也的确干了刺杀骨刺机的事!那些人是辽人,他们知道我是逃奴,要胁我同参与行刺的计划,因未得逞,我也害怕被他们灭口,所以趁机逃脱了,但我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刺杀骨刺机的果然了辽人!!! 司马修心中一阵激动,但他很快意识到就算问得了勒色真的口供,可根本无法将那些刺客一网打尽,且仅靠勒色真的口供也不能让骨刺机承认此一察判。 晏迟没再逼问勒色真,他从刑狱出来,长长地吸一口气,看一眼司马修:“你把刑狱弄得臭气熏天,真是害得我刚才差点没当勒色真的面呕吐,司马修,我寻常看你衣着穿戴挺光鲜得体的,背着人却这样不讲究啊,你自己住的屋院,不会也这么恶臭扑鼻?” “晏迟,你怕不是以为得了一个刺客的口供,就算大功告成了?!居然还有闲心用这等事嘲笑讥鄙我。”司马修翻了一个大白眼。 “口供无用,我只是证实了我的判断而已。”晏迟一边远离让他难以忍受的刑狱,一边道:“皇城司的探报,骨刺机这回被任命为使臣,乃是因耶律免东为首的辽国旧贵举荐,可有意思的是他却被辽人刺杀,这是为何?” “这有什么怪异?辽人根本就不想杀死骨刺机,只是意图嫁害山东义军,好以此为把柄胁迫卫国出兵山东。” “如果他们真不想将骨刺机置之死地,为什么楚心积虑非要搜出勒色真这么个人,并且要胁他也参加刺杀行动呢?勒色真固然勇武,然而却也没有一人能敌千军的本事,主谋刺杀骨刺机者,为何一定要用他?” 司马修答不上来了。 “据我推断,这个计划确然是想嫁害山东义军,不过策划者是想让骨刺机死于伏杀的,而且他们想等事成,当场杀了勒色真灭口,勒色真是辽国在逃的重犯,陈尸当场,策划者就能咬定勒色真亦为山东义军收留,甚至连莫昆寄长子之死,都能说成是山东义军策划,如此一来就更有理由说服辽主,下令攻卫。”晏迟道。 “就算如你推断……”司马修才说了半句,这回倒是反应过来了:“你的言下之意是,辽主现在并无意攻卫,所以才遣骨刺机为使?” “要是辽主决意攻卫,策划者何必多此一举?”晏迟抬头望月:“夜深了,睡个饱觉明日才能精神十足的和骨刺机谈判,就不多点拨你了。” 司马修无语的望着晏迟的背影,但他仍然想不通晏迟哪里来的把握掌控谈判主动权,于是这晚上翻来覆去许久,还是决定了次日死皮赖脸跟着晏迟去见骨刺机。 做为“尊贵”的辽使,骨刺机所住之地当然是隶属于礼宾院的官驿,而职任礼宾院判事的覃泽这段时日职责十分繁重,不仅要谨防发生在临安城中伏杀辽使的祸行,还要殷勤安排好骨刺机等的一日三餐,费尽心思争取骨刺机的好感,为接下来的谈判提供便利,可身为大卫的朝廷命官,他还不能对辽使的无理要求言听计从,必须维护卫国的风范,分寸之间,应酬之道更得拿捏精准。 这天上昼,他来见骨刺机,正听骨刺机大放厥词:“我听说湘王妃是卫国的第一绝色,又正好是覃院判的妹妹,想来覃院判家中,女儿们的姿色就算不如湘王妃,应当也比普通妓子要强了,湘王妃嫁了人,按你们卫国的规矩是不能抛头露面了,覃院判家中应当还有未嫁人的妹妹,何不叫一位来,陪着我们饮酒作乐啊?” 覃泽明知骨刺机是故意挑衅,也不发怒,应道:“使君应是听闻某并非经科举入仕,有意考较卫臣中如某一般蒙父祖恩荫之官员,是否也谙熟礼仪,某知使君既为贵国重臣,断然不至于违背邦交之礼,意存鄙辱。” 骨刺机冷哼一声,正要继续挑衅,晏迟就抬脚迈进了此间厅堂。 “覃院判说得很是。”晏迟先接一句,斜着眼看骨刺机:“辽廷所遣使臣,定然是对友邦之国的礼矩熟知细会,否则使臣若出言粗鄙、行为荒唐,岂不让友邦误解辽君竟然不能知人善任,使臣言行代表的不是个人而是一国风范气度,相信无论辽、卫,还是西夏,又或大理、高丽、吐蕃、大食等国,皆奉为共识。” 骨刺机已经见过了覃泽、司马修,却不识晏迟,只见他年纪未至而立,便度量着并非相臣、正卿这样的高官,以为至多跟覃泽差不多的品衔,态度很是轻慢:“你是何人?” “大卫湘王晏无端,奉君令,来与使君商洽邦交事宜。”晏迟直接就在上首另一把空着的交椅上坐下:“使君莫不是因为本王也非科举入仕,又要先考较一番本王的学识?” 这位就是湘王?! 骨刺机刚才连让湘王妃来“陪酒作乐”的话都不敢说,俨然对连辽主都如雷贯耳的湘王殿下心存忌惮,此时自然是不敢再挑衅的,哈哈一笑:“确然是我听闻覃判事是蒙祖荫获职,才好奇覃郎年纪轻轻才干究竟如何。” 晏迟不觉这话有多顺耳,但也无谓和这种蛮夷之臣计较,横竖在他的安排下,这骨刺机返辽后迟早得死,嘴巴这么臭,那就更该死了。 “使君才至临安,倒不用急着谈正事,今日我来,是想请使君一同逛玩西湖荷色,品一品临安的美食。”晏迟也笑道。 “好啊,久闻湘王甚懂玩乐,且颇爱美食,今日有湘王引导,必能让我尽兴。”骨刺机身子往晏迟那边探了一探,脑袋悬在隔几的正上方:“连我大辽君主,都曾道卫君可以不晤,只对湘王殿下钦敬十分,恨无机缘面会。” 这挑拨离间也未免太明显。 “想不到贵国主君竟对我国君帝如此敬畏,晏某代我君帝,致谢辽主对吾君之礼敬,晏某虽为王爵,着实乃蒙君恩封赏罢了,辽主道钦敬二字端的是调侃,称无机缘就更是笑话了,辽主若邀小王赴上京,小王敢不去见?倒是情知吾君贵为帝尊,难有面晤机缘才是真话,不过只要辽主肯赴临安,吾君自然会殷勤招待,辽主之言着实是太客气谦逊了。” 司马修看着骨刺机难堪却敢怒不敢言的脸色,越发狐疑了,晏迟口气这般强硬,他接下来要怎么斡旋谈判?!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19章 王妃还是心虚 这天晏迟把骨刺机灌了个酩酊大醉。 那是自然再谈不成正事了,司马修全程陪同结果看了个寂寞,仍是不解晏迟要怎么扭转局势,下昼时他趁着晏迟回湘王府,赶紧去见了羿栩,这回倒不是为了告状的,只不过如实通报晏迟的行为。 “不急着谈判是正确的,想无端与那骨刺机并未打过交道,理应先熟悉一番,才有利于接下来的谈判。”羿栩心里纵管着急,可是对于晏迟如何行事并无意干预,还主动替晏迟找理由:“辽人多豪阔,又有以酒量论英雄的俚俗,无端能将骨刺机灌得酩酊大醉,骨刺机当会钦敬无端也具豪阔气度,但凡先认可了一个人,才更愿意听那人说的道理。” 司马修没说什么,只是听闻晏迟至晚间再约了骨刺机往丰乐楼,他又自寻了去“蹭食”。 “我听说丰乐楼就是过去开封城的樊楼?”骨刺机在席上问。 “确然。”晏迟一笑。 “唉,想当朝卫君的先祖,在我国上京,每思开封城毗邻皇城的樊楼,曾微服前往饮乐的旧时光,悲叹后为阶下囚徒,以泪洗面伤感不已,奈何子孙不思复国……开封樊楼如今已为临安丰乐楼,卫君仍然还能在此享乐,就是可怜了卫君的祖翁,临死也不能再尝丰乐楼的美味佳肴了。”骨刺机这时酒醒了,又有了精神挑衅。 “先贤有云,世上战乱最苦无非百姓,先帝及今上,并非不思复国只是体恤百姓之苦,这也体现了民贵君轻的先贤之论。好教使臣知,临安丰乐楼虽在,不过先帝、今上再无游访此处,丰乐楼如今便利者,不过是臣民,先帝及今上实则牢记开封陷落的教训,不敢再贪图享乐,而以勤政为重。” 再次挑衅未遂,骨刺机看向窗外,却见底下一个妇人,不知为何默默垂泪,他灵机一动:“久闻殿下能占卜吉凶,为大能之士,殿下请看那妇人,能否占出她为何悲泣?唉,临安繁华,比当年开封过无不及,可难道天子脚下,亦有百姓生活无继而挣扎于贫病?” 晏迟就往窗外看去,见那妇人并非独自一个,俨然是和夫郎在丰乐楼下摆了个小摊档,贩售杂嚼,且晏迟目力好,还看清楚了摊档上的杂嚼竟多为他家王妃的韶永行出品,摊档前的买客围了一大圈,男人忙得不亦乐乎,没瞅见妻子在淌眼抹泪。 晏迟之所断定妇人是男人的妻子,是因妇人身边不远处,一张小杌上坐着个孩童,那孩童眉眼像男人,鼻子和嘴巴却像妇人,这是一家三口。 瞅妇人的衣着,虽不是锦衣绸缎制成,布料却也并非劣质,家境肯定不算太差,不能是因为贫病垂泪。 再细看妇人的气运,分明还有喜事将近,这个时候恰好一个买客,似乎和男人相熟,聊了几句闲天,虽丰乐楼上的普通人听不清,但晏迟耳力异于常人,听清了,他心里有了确凿的判断,但还是装模作样掐指一算,才道:“妇人可不是因贫病悲哭,而是喜极而泣,因为她与夫婿靠着在闹市的小摊档,刚才收入,加上家中积蓄总算凑够了店宅务公售的两间房款,从此在临安城中,竟有幸有了自己的房产。” “当真?”骨刺机不信:“听闻临安居大不易,一个小摊档居然能筹够置产的钱?哪怕就算是店宅务公售,两间房也得花耗上百两银了!” “验证不是难事。”晏迟便喊进来一个跑堂的伙计,让他去请那妇人上来。 结果证实了妇人果然是喜极而泣,他家购公售之房屋,共需百两银外加三十贯,就在刚才,妇人清点收入,今日共赚了一千三百文,加上积蓄终于筹购了房款,他们已经先付了店宅务七十两定钱,只要在明日补齐余款,就能如愿购得居所了。 骨刺机这回不信也得信了,举杯道:“湘王殿下确有大能!” 晏迟这回却不举杯了:“使臣白昼时已经过量,虽体魄强健,不至于因此损伤,但养生之道,还是缓上一缓再饮酒有益,丰乐楼的参鸡汤为临安一绝,使臣不如多饮热汤少饮冷酒。” 等吃完这餐饭,晏迟送了骨刺机回官驿,仍没有谈正事。 “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才和辽使谈判?”司马修问。 “后日,明日我打算再陪他游一游灵隐寺,你要是嫌无趣,不如后日直接来官驿。”晏迟光明磊落的交待了他的安排。 结果司马修还是相跟着去了灵隐寺一日游。 他觉得又听了两耳废话,并一点都不觉得骨刺机真对晏迟心生钦敬了,越发不明晏迟明日要怎么跟骨刺机谈判。 晏迟今日回家不算太晚。 芳期让阿瑗和宁姬陪着她吃完晚饭,三个人又闲逛了一番,回到清欢里时只见晏迟都已经沐浴更衣毕,正神清气爽地在霁桥上坐着喝茶,散着头长发,披着件凉衫,玉面鹤骨越发像个半仙了,只是这个半仙有点不正经,看见她,举着茶盏笑出了媚态。 “晏郎不是明日就要和辽使谈判了么?怎么今日回来得这样早?”芳期“应召”上了霁桥,刚坐下来,手腕就被晏迟给握住了。 湘王诊了一阵脉息,颔首:“这两日我没空闲照顾王妃,不过王妃确然还把自己照顾得挺好的。”他又运一口丹田之气,喊一声芳期听来并不刺耳,但桥底下的婢女都能听清的话:“有赏。” 湘王殿下的赏,可都是以半年薪酬为最低基准的,所以清欢里的仆婢个个喜形于色,暗道:大王若能一直这样忙碌就好了。 晏迟才跟芳期道:“骨刺机无论如何,都不至于对个敌国的能臣心生好感的,我陪着他这逛那逛的,哪里是和他建交,就是想套出他更多的口风,谁让司马修如此的好学上进呢,跟块狗皮膏药似的恨不得贴在骨刺机身上,我就是要让司马修明白,一样的话,听他耳里是废话,听我耳里就是契机,经此一事,司马修就会觉得我更加危险了,他以前只是恨我,今后就会怕我了,让他心生畏惧,才是我这两天跟骨刺机饮酒作乐的目的。” “算了,我是比不上晏郎的心眼的,就今日,翁翁来了一趟,说我让龚先生去给老夫人诊病就罢了,他老人家知道不能纵着老夫人为难覃芳姿,结果陈皇后又令太医走了一趟,气得老夫人这回真真心口疼,还不能让覃芳姿侍疾了,闹得翁翁只能亲自侍疾,翁翁来告诫我得饶人处且饶人,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晏郎能跟我释疑否?” “嗐,也是岳祖翁自找的,眼光不行,娶了个蠢妇还宠得如珠似宝的,怎么着?莫不王婆子还要让陈皇后安抚她,她胸口才不疼?她连这口气都吞不下去,日后恐怕不能得善终了,也活该她又蠢又毒耗尽了福份。”晏迟承认了自己干的“坏事”:“岳祖翁啊,是个精明人,只命里有劫数,爱上一个不值得爱的人,罢了,未免王妃再受搔扰,择日我再去拜见岳祖翁。” 芳期:…… 她其实不是为了告状的,就是想求个真相,结果貌似又要给祖父添堵了? “岳祖翁其实也该明白了,我还能视他为亲长,无非是因他慧眼识人,尚还知道孙女中哪一个才最福泽深厚,我呢,可没那大气量容忍王婆,王婆硬要找气受,我成全她。不过这回陈皇后遣太医的事,我并不是针对王婆,就是闲着没事干,试着收买个宦官给司马芸添堵而已,谁让王婆自己撞到我枪口尖呢?覃芳姿就算是个蝼蚁,王妃要践踏就践踏了,但轮不到她这姓王的践踏。” 芳期:…… 撑着额头:“罢,翁翁并不是怪罪我,就是找我发句牢骚而已,晏郎就行行好,别再小题大作了,老夫人一把年纪的人了,她自己作死是她自己的事,现如今她横竖威胁不到我,两不相干就好。” “作死?”晏迟笑道:“王妃妙语不断啊,作死两个字真是太精炼了。” 芳期长叹一声:一不小心又把小壹的话给带出来了。 自她上回跟小壹“摊牌”,小壹再没烦她,她当然也没想起过脑子里的系统,难道……就真的彻底摆脱了? 她其实是庆幸能与系统“结缘”的。 毕竟要不是系统,她恐怕已经死在了彭子瞻手里,根本就不会认识晏迟,更莫说得到他的真情相待了,像晏迟这样的夫婿…… 她过去连想都不敢想。 这样一个人,哪怕是幼年时保受摧折,但他已经挣扎出了一条出路,强大到了一国之君都无法伤害他的地步,这是一个强者,至少芳期认为在她的人生里,没有人能比晏迟更强。 世上似乎没有晏迟做不到的事。 她的恣意,她的洒脱,说到底都是在晏迟有如钢铁般的羽翼保护下,她半点都不羡慕陈皇后,甚至觉得周途疏其实挺可怜的,因为他们一个是皇帝的发妻,一个是皇帝的情人,但无一能真正恣意快活,一个活于忧虑,一个死于遗憾。 就算此生的时光戛然而止,芳期也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那一个。 她几乎忍不住要跟晏迟也分享心里的秘密了,告诉他不是我妙语如珠,这些话,是源于我脑子里奇怪的系统。 可她真的还有顾忌。 已经握在手里的幸福,越是害怕突然失去,如果晏迟介意呢,连夫妻之实都是因为她不得不执行的任务,他会否怀疑她的言行其实一直有违本衷,认定她只是一个顾私的人。 先动情的不是她。 芳期觉得自己不敢冒险,既要坦诚,那也应坦诚她一开始的功利企图,甚至不知系统对晏迟是否有加害之意时,她的确是因为自己的利益听令行事,完全没有考虑过晏迟的立场。 她现在不敢坦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20章 谈给你看 骨刺机颇有点没想到今天竟然是司马修先来官驿。&lt;/p&gt; 他抬着下巴,摸着胡须,坐在厅堂上首,对卫国这位天子近臣宰执之子态度极其的轻鄙:“司马舍人今日倒是来得早啊,你既不是大卫的外事官,又未被卫君授予洽谈邦国事务的权责,这两日却几乎要住在官驿里了……司马舍人这是要和湘王争功么?”&lt;/p&gt; “听使君这话,怎么笃定湘王会建功了?难道说使君还真是得了辽主之令,此趟出使我朝,其实是为继续维系和盟的?”&lt;/p&gt; 骨刺机一笑:“大辽虽有百万雄兵,攻破襄阳不难,不过我朝主君既然已经答应了与卫国修好,自然是会遵守邦交和盟,只要卫国还有维持友盟的诚意,而非是口上一套说辞,手上另番作为,比如出兵剿灭山东等部胆敢违抗卫君罢战之令的叛匪,真真正正地与大辽化干戈为玉帛,大辽自然是会维系和盟的,我相信凭湘王的睿智,会有明智的判夺,而不似司马舍人那般犹豫摇摆,这个功劳,岂不是湘王手到擒来?”&lt;/p&gt; “是么?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司马修报以一笑。&lt;/p&gt; 骨刺机喝了一口茶,把那精致的瓷盏把玩摩梭,斜挑着一边眉毛:“我朝的相臣莫公,屡番建议效卫制,开科举取士,致使我国朝堂之上,为此议争论甚久,君上虽敬宰相大才,不过正因为此,怀疑莫公为卫国之民时,竟屡试不第导致明珠蒙尘,所以卫国的科举取士实则并不能擢选真正的良才,此番我使临安,亲眼所见……&lt;/p&gt; 如司马舍人,据说不仅是经科举入仕,而且还高中榜首,是卫国的状元,然而论才干却远远不及湘王,看来我国君上的看法是真知灼见,卫国的科举取士并无丝毫益用。”&lt;/p&gt; 司马修就算再无用,倒也并不至于被这明显的挑衅激怒,心平气和道:“两国文化本就相异,如我大卫,重视教化小民,为鼓励小民学经史知礼律,给予小民与世族子弟经科举公正考拔为官的机遇。&lt;/p&gt; 而贵邦,使小民一如奴役,自是觉得教以经史礼法,励以官禄名望无用,而贵邦宰相,上谏效设科考选官,实则也是为了培养私己的人势,好平衡内势氏系的权贵几乎垄断朝堂重职的势况,我相信对于贵邦朝中的局势,使君是能洞若观火的。”&lt;/p&gt; 这个时候晏迟已经站在了厅堂外,他听见司马修这一番言辞,倒觉得这人确然还有几分小聪明,懂得离间辽国以莫为刍为首的降臣,和辽国旧贵族之间的矛盾。&lt;/p&gt; 但离间的对象不大对。&lt;/p&gt; “使君,今天你谈兴甚好啊!”他一边说一边迈槛而入。&lt;/p&gt; 这官驿的厅堂,陈设颇用了些心思,正冲门扇的地方摆设的是矮榻,只能供人跽坐,但辽人却习惯了高足坐具,所以一般会选择侧面的交椅坐谈,骨刺机先听见了晏迟的声嗓,侧脸才见他踱向这侧。&lt;/p&gt; 晏迟今日穿的是公服。&lt;/p&gt; 乌角幞,锦紫衣,绣瑞草云鹤纹,围玉銙蟠螭带,他这样踱步而近,瞵视昂藏,似有锐气隐透筋骨,又更威凛渗淌眸光,当轻笑时,那逼人的势焰方才稍敛,骨刺机顿觉胸臆一松。&lt;/p&gt; “趁使君谈兴正好,今日倒是可商正事了。”晏迟仍是坐上首,与骨刺机间只有方几相隔,他左臂横支于椅扶,身体稍倾,看着骨刺机眼中狡光像星芒一闪,又黯沉在那双小瞳孔底里。&lt;/p&gt; 其实骨刺机也并没有那多闲心游览临安城的湖光山色,品尝美味佳肴,这是晏迟的判定。&lt;/p&gt; “我还是那句话,倘若卫君不愿下令出兵山东剿灭叛党,那么大辽必将兴师南征问罪于卫国言而无信违背盟约。”骨刺机也端起了凛然的架势,只他膝盖微张,笔直端坐,这样一来其实就是避开了和晏迟的四目相视。&lt;/p&gt; 晏迟一笑:“使君确定?那就无法商洽了,我朝只能应战,就等着尔邦挥戈南下。”&lt;/p&gt; “湘王这是公然声称卫国背约?!”骨刺机神色更加凛冷,倒是侧转了半边身体,没有再避视了。&lt;/p&gt; “我朝如何背约了?我朝先帝当熙和之年,与尔邦签定和盟之约,将山东之境及遗民划为尔邦统辖,尔邦不能征服臣民,平定变乱,竟以毁约为要胁,逼迫我朝代为平乱,这究竟是谁先背约?”&lt;/p&gt; “可是卫国赦免了南剑州叛军,明知那赵青瓦贼党,所打的旗号是反叛大辽,卫君竟然允其往山东,难道这也不算背约?”&lt;/p&gt; “是否赦免臣民,乃我朝内政,辽国怎能干预卫国内政?而我朝国君既然已经赦免罪臣,又怎能阻拦罪臣去往何处?”&lt;/p&gt; “那我再敢问湘王,南剑州之乱,从于贼首的梁姓父子,公然声称其女梁氏,为被你卫国君臣污害,卫君赦其罪行,无异承认了宫人梁氏确死于你国君臣的冤杀,可你们起初是怎么判的案?一口咬定梁氏是为我为使臣所害!”&lt;/p&gt; “我朝圣上赦免叛臣,并非是因承认梁姓父子指控,而是因荧惑守心之象显生,上苍示警君上不能在域内用兵,且尔邦来使意图掳辱洛王妃未遂,乃尔邦君主自认了来使之罪,而今却又诬蔑我国陷害中伤,岂不荒唐?”&lt;/p&gt; “你!”骨刺机怒道:“湘王这分明就是在狡辩!!!”&lt;/p&gt; “使君,你既认定是我狡辩,还我们还能再商讨下去么?所以本王认为,与其再理辩旧事,不如说些更有用的东西。”晏迟又是一笑:“使君虽为辽人,并非出生于卫的降臣,然使君并非辽国贵族,虽起初投靠的是季父房耶律氏系,但甚长时间,其实都难获辽廷信重,故而使君暗中又再攀附莫为刍,才渐渐得获实职,这回使君赴卫,看似辽国旧贵族占据了上风,其实根本就是莫为刍的障眼法吧。”&lt;/p&gt; 司马修一怔,因为他的探报,根本就没有述录骨刺机的根底。&lt;/p&gt; “尔国在我朝安插了细作?!”骨刺机大怒。&lt;/p&gt; 其实这没什么好怒的,卫辽之间的冲突,两国互遣细作根本就是心照不宣的事,但这当然不能公然承认。&lt;/p&gt; “非也,不过是因为使君在南阳遇刺,我朝君上授令皇城司往南阳察实此案,逮获一名刺客,经我审问刺客,外加使君这两日的言谈,作出的推断罢了,使君总不至于再质罪我朝派遣司卫往南阳察案吧?因为这可是使君自己的主张,要求我朝务必给使君险遇伏杀一祸,给个交待答复。”晏迟微笑。&lt;/p&gt; 骨刺机缄默了。&lt;/p&gt; “首先,本王并不认为使君遇伏乃是苦肉计,意图要胁我国答应出兵山东,因为使君若非当真险遭不测,怎会惊怒交加,用使臣的特权,准允我朝司卫过淮河往南阳办案?使君是笃定伏杀尔者,确是由山东潜入南阳。&lt;/p&gt; 可我朝司卫逮获的刺客,他已经供认了,使君想必也听说过察哈部勒色真之名。”晏迟道。&lt;/p&gt; 骨刺机挑眉:“是他?!”&lt;/p&gt; “没错,是他。”晏迟颔首:“使君若非饶幸逃脱伏杀,勒色真现在已为尸体,他承认了是为辽人逼胁,可辽人为何一定要用勒色真呢?勒色真称他为尔邦的逃奴,他杀死了耶律免东的外孙,如果他成为袭杀使君的元凶,会发生什么?&lt;/p&gt; 必有辽臣,称勒色真对辽国怀恨,故而串通卫人谋刺于使君,我便觉得蹊跷了,要是使君真乃耶律免东之属臣,那辽主势必已下决心与卫国宣战,这符合耶律免东的政见,他又为何非要置使君于死地呢?&lt;/p&gt; 更兼这两日,与使君交谈,使君分明对我朝民政了如指掌,比如连店宅务公售之屋,房缗几何都心知肚明,再有昨日往灵隐寺,使君说起我朝的商税、民赋,连哪州哪县纳税更多都有了解,乃至于我朝现有多少书院,哪几间书院培教的生员,名士重臣甚多,种种政令文教,使君都能侃侃而谈。&lt;/p&gt; 尔邦近些年来,数番遣使来我朝,本王与各来使均有晤谈,知若非降臣,但凡是尔邦贵族出身的使臣,实则毫不关心我朝政令文教。&lt;/p&gt; 基于以上,我才有了早前一番判断,辽主既用莫为刍所荐的使臣,莫为刍的政见是先以休养生息为重,所以辽主并无与大卫开战之意,只不过莫为刍其实也打算趁此时机,尽力逼使我国出兵山东,只好教使君得知,我国君臣,必不会答应尔邦此一条件,我相信莫为刍也料到我会力阻,使君还是再谈辽主真正的条件为益。”&lt;/p&gt; 司马修紧紧盯着骨刺机,他看见的是骨刺机凛冷之色一敛。&lt;/p&gt; 晏迟的推断确然丝毫不错!!!&lt;/p&gt; 司马修心中大觉震惊——同样的探报,同样的供述,晏迟这两日与骨刺机间的交谈他无一字遗漏,他掌握的信息与晏迟无毫厘之异,可是晏迟就敢笃断辽主无意在此时大动干戈!!!&lt;/p&gt; “湘王殿下端的是好智谋。”骨刺机连日以来,不曾说过如此真心实意的话,但他现在却起身,冲晏迟行礼。&lt;/p&gt; 司马修转而盯着晏迟,此时他心中竟然无比的懊恼。&lt;/p&gt; 赵清渠被处杀的时候,他才十二岁!&lt;/p&gt; 那时的他甚至都没听过晏迟的名姓,根本就没把赵清渠救下的这个晏家子放在眼里,他要能未卜先知,预判晏迟竟有此等大能,必然会全力阻挠姑母、父亲及二哥,为了取悦先帝献策污篾赵清渠谋逆,逼迫赵清渠为自保而劝说胞妹委身于君上!!!&lt;/p&gt; 哪怕赵清渠最终还是只有死路一条,然而只要二哥、司马一门未被卷挟其中,晏迟就不会视二哥、司马一门死仇。&lt;/p&gt; 那现在朝堂之上,就能少一个逆徒多一个能臣!!!&lt;/p&gt; &lt;/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21章 一大帮“对手”回来了 辽廷提出的条件如下——&lt;/p&gt; 卫君称辽君为伯祖,辽太子为伯父,依此序齿;卫纳岁币,在原基准上再增三十万银绢;卫另予犒军钱三百为万贯;卫割京西唐、邓二州予辽,辽可在邓州设榷市,两国通商,商税归辽国收纳;卫国当遣使臣往辽国岁贡贺旦;卫君认辽太子之女为妹,并促成辽太子之女与西夏国主姻联;辽遣使臣长驻临安,卫君当允辽使参议国政。&lt;/p&gt; “之前几条尚能商榷,最后一条必拒。”晏迟当然不会尽数答应。&lt;/p&gt; 辽国的使臣能参议卫国的国政,这无异于卫国允许辽国干预军政了,要若妥协,必致日后争议不休,这大大有碍晏迟的计划。&lt;/p&gt; “我朝已经示诚,卫国若再驳否条件……”&lt;/p&gt; “使君要是不能促成这回商判,可知归国之后将面临怎番险恶?”晏迟挑眉:“使君遇伏,说明耶律免东已然洞悉使君另投了莫为刍为主,而这回卫辽之间的商判,我相信是否促成对于莫为刍而言至关重要,莫为刍倘若失势,使君该当何去何从?使君的荣辱,甚至生死,都在此行是否功成了。&lt;/p&gt; 本王有一百种方法致导莫为刍及使君陷于绝境,使君可信?比如……尔邦逃奴勒色真,我国大可赦其归辽境,送其入山东,勒色真为求活命,即便以乃蛮部之名,起兵谋反,相信他也是愿意的。&lt;/p&gt; 卫人抗辽就罢了,倘若辽人部族内叛,荧惑守心之患便将由卫而移祸于辽,使君想想耶律免东会否会借使君权允我朝司卫入南阳,导致勒色真落于我朝之手的疏过,弹劾使君及莫为刍损害辽国社稷,为祸首罪徒呢?”&lt;/p&gt; 骨刺机额头上顿时渗出了冷汗。&lt;/p&gt; 因为他投从的谋主莫为刍,之所以能够说服辽主近二载之内不擅动兵征,借口便是辽国上京也竟目睹了荧惑守心的星相,辽帝对卫国的湘王晏迟十分忌惮,所以彻底打消了立时征伐卫国的念头。&lt;/p&gt; 可晏迟若利用勒色真……&lt;/p&gt; 乃蛮部原本就是辽国的外势部族,真要应察哈氏后裔也即勒色真的反旗叛出辽国,必定会有人出头背这罪名,受到诛连,或许莫为刍还有一线生机,可负责赴卫商判的他,肯定人头难保。&lt;/p&gt; “所以使君只有一条路。”晏迟露出迷人的微笑:“促成商判,功成归国,我答应使君立时将勒色真处死,只公之于世,南阳刺杀一案,乃为勒色真召集流寇所为,这样一来无论莫为刍还是使君阁下,有功无过。”&lt;/p&gt; “湘王真甘心我朝宰相莫上公,仍为我朝所用助大辽社稷永固?!”&lt;/p&gt; “一,莫为刍于卫朝而言,不过落第之人,我朝人才济济,贤干辈出,何至于在意一介降臣为他国所用?二,我朝君上,以民生为重,有卫以来历代贤主,皆慎免于战事而以文教治国,确然是愿与贵邦,永修盟好共治天下,更无必要介怀贵邦之主,任用卫臣。”晏迟道。&lt;/p&gt; “还望湘王容我一时,慎虑后修书回朝拜请君上诏令。”骨刺机自然不会一口答应。&lt;/p&gt; 晏迟没再逼迫。&lt;/p&gt; 这天司马修将耳闻目睹,无一字遗漏禀知了羿栩。&lt;/p&gt; 羿栩这才觉得如释重负:“果然是无端才有大能,辽主虽无出兵之意,可那骨刺机却一直逼着我朝出兵山东,满臣文武,也唯有无端能洞察其是外强中干,反而逼出了辽主的真意,且还利用那刺客,要胁骨刺机再度让步,否则我朝国政,倘若今后任由辽臣参议……”&lt;/p&gt; 羿栩不敢想将会引生什么样的恶果。&lt;/p&gt; “可是二哥,即便骨刺机和莫为刍能够说服辽主让步,但因为这次商判,我方又将给纳一大笔钱绢予辽,晏无端也只敢保证两年之内不生战祸,我方的钱绢,促益辽国快速扩充军备,那两年之后……”&lt;/p&gt; “这件事无端早有应对之策,我此时笃信他必能功成,三郎,军事邦交之务,非你所长,确然无端才有把握应对辽廷,保证淮河以南的局势太平,这些事务你就莫再横加干预了,只要替我掌控好皇城司,肃严宫卫。”羿栩道。&lt;/p&gt; 次日,晏迟入宫面圣,这天皇帝摆了一桌的酒宴,破天荒的没请淮王、司马修,而是让覃泽以及辛怀济做陪,一边夸赞晏迟这回商判的功劳,一边也是告之辛怀济,这回商判的具体内容。&lt;/p&gt; “臣以为,官家将尊称辽主为尊长,已然不妥,这……有损国体。”辛怀济实在很难接受自己的国君称敌国的君主为伯祖。&lt;/p&gt; “辛公,辽主并非完全无胆一战。”晏迟其实能理解辛怀济心里的憋屈,他不把自己视为羿卫之臣,所以才懒得搭理羿栩喊谁是伯翁,在他看来那是羿姓之辱,也少该羿姓受此耻辱,但辛怀济这样的臣公,忠于社稷君国,所以才无法忍受这样的屈辱:“辽主的忌惮,实则是因莫为刍为了垄权才用夸大之辞造成的结果,但莫为刍尽管顾私,他是死心踏地奉辽主为君,要助辽主攻灭卫国。&lt;/p&gt; 倘若我方寸步不退,无异于逼得莫为刍改变策略,他就会赞成辽国再次开战,哪怕不取襄阳,而经陕地,纵然有西夏来援,可我方仍然没有必胜把握,不将敌仇逼至绝路,导致时局越发恶化,暂时的耻辱必须得忍。”&lt;/p&gt; 辛怀济听明白了晏迟的意思:“湘王言下之意,卫辽之间迟早难免一战?”&lt;/p&gt; “是。”晏迟颔首:“一战难免,为了争取更多胜算,我才暂时劝谏官家屈忍,我阻挫辽国之计,简而言之便是激生其内部之争,兼以暗使山东等部,进扰河南、河北、山西等地,解救遗民,充其军势。”&lt;/p&gt; 辛怀济听得激动不已:“湘王之计,是与山东部卫暗中结盟,共抗辽军!!!”&lt;/p&gt; “本是同根生,怎能相煎内搏?官家此番根本不愿接受辽廷出兵山东的条件,正是基于此一长远之计。”&lt;/p&gt; 辛怀济明白了,胸中不由涌起一股热潮,着实是卫廷偏安江南已久,终于听闻有了对抗辽国的决意和主张。&lt;/p&gt; “好,可是辽国主张让我方促成夏、辽联姻之议呢?倘若失西夏此一盟邦,日后战局对于我朝而言仍然不是不利。”辛怀济又道。&lt;/p&gt; 晏迟微笑:“我有把握,西夏国主对我朝大长公主,实乃情深意挚,便是我朝促成那二国联姻又如何?西夏王后,只能是大长公主,辽主休想靠此联姻,离间我朝与西夏之间的邦交。”&lt;/p&gt; 辛怀济仍不放心:“就怕辽公主赴夏王廷,会使阴毒之计暗害大长公主。”&lt;/p&gt; “辛公放心,西夏王对辽国必有防范,既爱我朝大长公主至深,怎会不防辽廷女诡计阴谋,且官家已然授权我于宫人中,多择几位福泽深厚智计出众的使女,送往夏廷,防范王后左右,辽廷女倘若循规蹈矩且罢,但使阴谋毒计,反而会触怒西夏国君。”&lt;/p&gt; 羿栩这时说道:“只恨姑母曾经被俘辽国,因与西夏王相知,辽廷释归姑母前,竟然强逼姑母饮下绝嗣之药!”&lt;/p&gt; “纵然如此,西夏国君并未再纳后宫,而是遍寻名医寄望于治愈王后,且已经未雨绸缪,于西夏宗室中择选子侄培教,哪怕王后难以痊愈,西夏国君也已立意过继子嗣。”晏迟道。&lt;/p&gt; 他和西夏国君一见如故,其实并非虚伪应酬而已,还真是脾性相投,不过晏迟起初并不愿意羿姓得西夏为盟邦,所以虽然洞悉了王氏的阴谋,大长公主或有血光之灾,他却没打算阻止。&lt;/p&gt; 怎料王氏的阴谋,居然被芳期给拆穿了。&lt;/p&gt; 晏迟甚至还盘算过,由他出手,造成大长公主暴亡于卫宫。&lt;/p&gt; 但没有行为。&lt;/p&gt; 因为他其实对辛远声心怀愧疚,若真将事情做得这么绝,完全不给卫国生机,他心里不落忍。&lt;/p&gt; 再后来他对芳期动了情,就越发和西夏国主惺惺相惜了,觉得大长公主虽然也姓羿,毕竟只是个弱女子,且被掳往辽国,也算受尽了磨折,看在辛远声的颜面上,罢了,他可以放过大长公主。&lt;/p&gt; 横竖大长公主已经远嫁西夏,哪怕诞下子女,也并不从羿姓。&lt;/p&gt; 不久。&lt;/p&gt; 骨刺机收到了辽主的诏令,最后一条可作更改,卫国当允许辽国之臣民居留临安,作为交换条件,辽国可再次释放部分卫国臣民,其中包括了以太孙羿梁为首的卫国宗室。&lt;/p&gt; 这最后一个条件让羿栩大伤脑筋。&lt;/p&gt; 丢了开封城的皇帝羿煊,当年被俘往上京时已经立了太子羿承钦,羿煊、羿孙钦已经相继崩亡,羿承钦的儿子羿梁其实才是北卫一朝名正言顺的皇统,如今辽国把羿梁及宗室释归,显然对南卫皇帝的宝座是成威胁,羿栩已然因为他弑母杀侄的行为招至荧惑守心的灾异象生,他失了人心,权位不说摇摇欲坠却也并非稳固了,倘若羿梁得得归国,再有个变乱祸非,臣公百姓以卫怀宗之名,要求他让位予怀宗曾立的太孙羿梁的话……&lt;/p&gt; “官家不能让羿梁归卫。”——这是淮王和司马修的意见。&lt;/p&gt; 羿栩当然不想让羿梁归卫,但他需要征讨晏迟的看法。&lt;/p&gt; “不能让?官家若此时拒绝,臣公百姓会怎么看待官家?怀宗帝乃官家的祖父,怀英太子乃官家的伯父,太孙梁乃官家的从兄,且我朝而今,皇嗣断绝、宗室凋凌,辽国愿释太孙梁及皇族宗亲归卫,官家却拒绝迎返至亲,天下人岂不责怨官家不顾血缘亲族、不孝不义、冷漠无情?”晏迟问。&lt;/p&gt; 他直说了自己的看法:“其实开封城失陷,我国憾失淮河以北半壁江山,此乃怀宗帝之过责,天下已成共识,而现,北辽、西夏,乃至于高丽、大食等国,已将我朝划为北卫、南卫,怀宗帝朝统的北卫已亡,现下淮河以南为南卫新朝,故而太孙梁已是亡国君所立的皇统,又怎能动摇新朝的国祚延继?官家不仅不能拒绝太孙梁归国,还应遣使臣往辽国恭迎,待太孙梁归国,甚至应当敬称让位。”&lt;/p&gt; “我明白了。”羿栩颔首:“无端说得是。”&lt;/p&gt; &lt;/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22章 将有汴王 辽国使臣骨刺机终于走了。&lt;/p&gt; 晏迟似乎又恢复了游手好闲的状态,虽说他建议了羿栩派遣使臣去辽国迎回太子梁,但这个使臣肯定不能是他,慢说他还得继续“安胎”,哪怕没这件要紧事牵绊,羿栩也不会放心把他现在倚重的第一臂膀湘王殿下给派去敌国,万一这么个能臣被辽主扣押,要胁晏迟倒戈相向助辽国攻卫……&lt;/p&gt; 羿栩不敢冒这风险。&lt;/p&gt; 这日,芳期由晏迟陪着在月色下散步,问道:“让羿栩谦让宝座予太孙梁,这是故作姿态吧?”&lt;/p&gt; “当然是故作姿态,羿梁只是怀宗帝立的太孙,他被立太孙时北卫已然亡国,只剩南卫据江南尚在苟延残喘,羿梁自知他只靠着一个亡国君给予的太孙之名,绝对无法坐稳皇位,他要是真连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真一屁股坐下去,朝堂上立时就会有臣公勋贵站出来质疑他已经降辽,意图篡位后跪献淮河以南的半壁江山。&lt;/p&gt; 羿栩让,羿梁辞,且羿梁还会主动提出废太孙之名,谏言羿栩当立皇嗣为储以正皇统之继,安天下臣子之心。”晏迟把局势揣度得明明白白。&lt;/p&gt; “归国的可不仅仅一个太孙梁,还有好些宗室呢,这下子临安又会多不少亲王郡王了。”芳期道。&lt;/p&gt; “羿栩不会这么大度的,封了亲王郡王,就会给予相应的爵禄,可羿栩的内库眼看着又将赔出去一大笔钱款,他还要养兵备战,已经是捉襟见肘了,我猜吧,他会授意司马权提谏,非常之时不应大封宗室,以省下一大笔爵禄,至多只会封羿梁为亲王,可这么些宗室回到临安,吃什么住哪里,总是该羿栩安排的,我还猜度着,羿承昭应该会利用这一时机,笼络好不容易回国却未得爵封禄养的宗室们,羿栩的日子不会好过,权夺利争会越演越烈。”晏迟分明是想看天子皇室的笑话。&lt;/p&gt; 芳期其实也没半点“忠君”的意识,很是不屑:“当年要不是卫怀宗耽于享乐,荒疏军备,以为不断靠纳币就能避免开战,一味的重用文臣打压武将,哪里至于完全抵挡不住辽国的侵伐,瞬息之间就葬送了江山,连他自己都被俘往了上京。&lt;/p&gt; 羿姓宗室也没一个中用的,全都是白食禄养的蛀虫,做了数十年的俘虏,倘若他们以为归卫之后理当荣华富贵,而毫无悔悟,可真是一无是处了,既窝囊,还愚顽不灵。”&lt;/p&gt; “这些人,在辽国为阶下囚时,岳母为他们说情,让他们免于被辽人虐杀折辱,他们倒还有脸求上了岳母,道岳母能受辽太子礼遇,住高屋华堂,着锦衣食山珍,岳母就应当替他们争取更高的礼遇,结果岳母搬出了高屋华堂,只跟俘臣遗民一样着布衣荆钗,以这样的行动拒绝了这些蛀虫的得寸进尺。&lt;/p&gt; 岳母是在羞辱他们,葬送了江山沦为囚徒尚且不知悔改,还以为光姓着一个羿,就能继续尊荣享乐,岳母替他们争的,只是卫国皇族的最后一分尊严,可他们还做什么美梦?大抵还有人觉得辽主应该封他们为王爵,这非但不是羿氏丢了江山社稷,反而有如他们扩大了国统,用被俘的方式把辽国给侵吞了。&lt;/p&gt; 能有此荒唐的想法,王妃以为这些人能够幡然悔悟?”晏迟一边讥讽这些羿姓宗室,一边扶着芳期进一凉亭。&lt;/p&gt; 此间临一池渠,又为丹枫所绕,风起时水气漫溢,很能缓解暑夏的躁热。&lt;/p&gt; 立时又有婢女奉来了茶汤凉水,夫妇二人就坐在这里乘凉歇脚。&lt;/p&gt; 晏迟又道:“但公允的说,太孙梁虽然生于富贵,但长于患难,他可没有那么多的优越心,在辽国时,他亲自侍奉父祖,烹饪浣衣,打水浇园,他甚至还能做得一手好针线,缝缝补补,才至于照顾得怀宗父子虽被囚禁,尚且不曾饿着渴着,袒胸露腹。”&lt;/p&gt; “经这样说来,难道太孙颇有卧薪尝胆的见识?”&lt;/p&gt; “卧薪尝胆,自励复国,哪里有这样容易。”晏迟摇头道:“羿梁不过是尚算有自知之明罢了,他怕是根本没想到还有归卫之日,他被囚于辽国,而立之年辽主尚不许他婚配,恐于禁居,所见之人都不足二十,他纵然有忍辱负重的意识,又岂有雪耻复国的能力。”&lt;/p&gt; “太孙梁至今未曾婚配?”&lt;/p&gt; “是,所以待羿梁归国,恐怕这位汴王,迎娶哪家女子为汴王妃,又将掀起一场风波了。”&lt;/p&gt; “汴王?”芳期奇道:“羿栩这就定下了予太孙的封号?”&lt;/p&gt; “我猜的。”晏迟笑:“羿梁是怀宗帝所立的太孙,封旧国都汴京为羿梁封地,羿栩既是承认了羿梁曾为北卫时期皇统,封汴王以示尊敬先祖父的遗旨,又为告示天下,此乃新朝南卫,只要以新卫的皇统继延国祚,才能洗去北卫亡国之辱。&lt;/p&gt; 司马修毕竟是状元,这点文字机锋的能力他还是具备的,王妃若不信,咱们约个赌。”&lt;/p&gt; 芳期:……&lt;/p&gt; 她能不信晏半仙的猜测么?&lt;/p&gt; “必输之局,不约。”芳期悍然拒绝了赌局,捧着晏迟给她斟的一盏凉水喝一小口:“未来的汴王妃肯定不能是权勋名门出身的闺秀,但羿栩又不能公然只在平民门第中择选,否则防范之意过于明显,他之前那番让位予汴王的姿态就白废心机了。”&lt;/p&gt; “所以,如果王妃还打算着撮合薛小娘子跟丁文翰,可得未雨绸缪了。”晏迟提醒芳期。&lt;/p&gt; “晏郎认为羿栩会让薛小娘子嫁给汴王?”&lt;/p&gt; “有此可能。”晏迟道:“针对羿梁,羿栩和陈皇后、梁国公府是一根籐上的蚂蚱,他可不用提防梁国公府会佐助羿梁谋位,而陈瑛和薛奇儒交厚,薛奇儒之长女为天子嫔妃,薛奇儒本人又是行科举入仕的官员,其嫡幼女为汴王妃,出身合适,又不用担心汴王靠此姻联获利,羿栩虽非一定只能择薛幼娘为汴王妃,但极大可能。”&lt;/p&gt; 芳期掐指一算,丁九山身故,丁文翰为祖父守丧九月,刚好已经除服出丧,虽说不适合立时就谈婚论嫁,不过薛小娘子其实还未及笄,若先定了婚约,隔上两载再行亲迎礼,倒是合适。&lt;/p&gt; “等两日吧,我先请嫂嫂过来,先让嫂嫂问一问丁二郎的意愿。”芳期道。&lt;/p&gt; 结果次日就听闻覃泽竟然被任命为使臣,立时就要奉旨前往辽国迎归太孙梁及宗室。&lt;/p&gt; 这有些出乎芳期意料,倒是又被晏迟料中了。&lt;/p&gt; “大舅兄原本就是礼宾院判事,为外事官,担任使臣之职极为合适,更兼岳祖翁毕竟一度为辽主重用,大舅兄作为岳祖翁的嫡长孙,虽年纪尚轻,不过在辽主心中分量,倒是重于不少鸿胪寺的老臣,只是我起初以为,司马修会毛遂自荐,这件差使并不会一定落在大舅兄头上。”&lt;/p&gt; 晏迟思忖了一阵:“其实此番遣使赴辽,不存多少变测了,司马修在与骨刺机商判一事上毫无寸功,我才猜他应当会请这趟四平八稳的差使,好挽回羿栩对他能力上的信任,但他没这么做……”&lt;/p&gt; “别不是司马修又在酝酿什么阴谋诡计吧?”芳期担心道。&lt;/p&gt; “不至于,司马修对羿栩的情谊不假,破坏辽卫之间的既定商判,必然不利羿栩,这样的事他还拎得清。”晏迟道:“我估计这小子啊,是防着我会借机算计他呢,所以才不敢急着争功。”&lt;/p&gt; “司马修还真是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芳期轻哼一声。&lt;/p&gt; 晏迟看着芳期,眼睛里淌过一道笑意:“君子?王妃可别这么夸我,我这满肚子阴谋诡计的,搜肠刮肚都翻不出君子之德,弑父弑兄的事都干过,信奉的从来都是君让臣死,臣先让君死的道理,有我这样的君子?虽然我知道我和王妃现正如胶似漆、鱼水情深,我在王妃眼里的貌态是锃光瓦亮,但君子这样的赞誉是太过了。”&lt;/p&gt; 他伸手摸了摸芳期的小腹:“当着孩子的面,我会不好意思的。”&lt;/p&gt; 芳期把他的手轻轻打开:“大王这面皮,自来坚不可摧,可就别故作谦逊了。你恨的是羿栩,这是私怨,但哪会像司马修似的做出不利于卫国百姓,让敌国快而己国痛的事?司马修尚且知道顾及大局呢,也只有像周全那样的人,才会为了私利,行为串通敌国谋害大长公主根本不顾社稷存亡的事体。”&lt;/p&gt; 晏迟眼睛里的笑意就不知道流淌去了哪里。&lt;/p&gt; 他垂着眼睑,右手拇指摩蹭着食指一侧,看阳光从窗外落在了脚前,地面上亮起的那道灿光:“我猜释归羿梁等等宗室,是莫为刍替辽帝出的主意,意在激发卫国内部的皇统之争,使羿栩陷足于阖墙之乱而无力顾及外患,那么辽国当然是希望这些人能毫发无伤地归卫,而要是羿梁一行入了卫境方遭伏杀,羿栩必遭质疑,所以司马修也不会因为陷害大舅兄而设伏,大舅兄这趟差使没有风险,我还会下令刺探社的人手暗中护卫,王妃不用担心。”&lt;/p&gt; 但凡是湘王殿下开口保证的事,芳期都不存丝毫怀疑,她就在心里默默打算着,过两日理该请嫂嫂来一趟王府,一来安抚嫂嫂不用担心兄长这回远赴敌国,再则就是商量促成丁文翰姻联薛小娘子一事,五妹、六妹既说了薛小娘子时常打问丁文翰的消息,当丁文翰往归州奔丧时仍掐着时日,关心他什么时候回临安还会不会回临安,多半薛小娘子确实是先动了芳心,要如果丁文翰对薛小娘子也同样有好感,促成了这双有情人是一件乐事。&lt;/p&gt; 芳期还是相信丁文翰品行的。&lt;/p&gt; 连晏迟都肯饶过丁九山的这位嫡孙,不拦阻她做这媒人,丁文翰肯定跟别的丁家人都不一样,她起初的眼光应当不错。&lt;/p&gt; 而董娘子当受到了芳期的邀请,这天便带着桃叶跟阳春奴一同来了湘王府。&lt;/p&gt; &lt;/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23章 大嫂在成长 阳春奴已经长成个乖巧伶俐的小丫头了。&lt;/p&gt; 学会了规矩大方的行礼,还能诵“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不再只想着找芳期讨要杂嚼果子吃,懂得了先展示她的“才华”,用“好学上进”的优点要求姑姑奖励杂嚼解馋,看见湘王姑丈也不会直接冲上去就抱大腿了,而是规规矩矩地请求姑丈带她骑马。&lt;/p&gt; 晏迟拉着阳春奴的小手故意走得飞快,小丫头就忘了端庄得体的“教诲”,留下一路脆生生的欢笑,走着走着就连蹦带跳了。&lt;/p&gt; “一段时日不见,阳春奴不仅长了个儿,还学会了这些本事,看得出知事了不少。”芳期笑道。&lt;/p&gt; 她这时的状况,自然是没法去马球场凑趣的了,仍是在长英堂跟董娘、桃叶坐着说话。&lt;/p&gt; “多亏了大娘子教得好,亲自替春儿启蒙,现下春儿都开始描帖了,连太师公都夸奖春儿的字写得端正。”桃叶应道,把阳春奴的进展都归功于董娘。&lt;/p&gt; 芳期也留意见早前阳春奴很是亲近嫂嫂,自然也并不会疏远桃叶,便是和桃叶亲昵,也没有去观察嫂嫂的神情,就知兄长虽然娶了妻,阳春奴有了嫡母,可也并没因为这一变化就变得小心敏感,这当然该归功于嫂嫂贤良大度。&lt;/p&gt; 她就先说了兄长这回出使辽国的事。&lt;/p&gt; “夫郎是奉旨赴辽,我也知道不应忐忑忧虑,想祖翁及翁爹、叔父过去都被俘往上京,那时面临的凶险我连想都不敢想,只是因为夫郎毕竟从未离开过临安,第一次远行,还担着这么重的责任,我这心里到底是没着没落的。&lt;/p&gt; 也不敢过问外务,真多得三妹妹这番话,我才确信了夫郎这回的差使不是因为权场争斗的结果,是我多心多虑了。”董娘道。&lt;/p&gt; 她今日特意让桃叶陪同,原本也是看出了桃叶跟她一样焦虑不安,与其她回家后再把芳期的话转述,还不如让桃叶一同来,这时就打趣桃叶:“这两日你都没睡好,又担心着我影响了我更忧虑,有的没的想了那多情由安抚我,闲着发呆时,连春儿都看出你魂不守舍,如今听了三妹妹的话,回去总算能睡安稳觉了。”&lt;/p&gt; 桃叶原比董娘年长,这时却被说得红了脸,赶紧拿了两双鞋袜来:“知道王妃身边不缺针线工夫出色的人,小世子的衣裳鞋袜肯定也准备妥全了,可妾身着实也只有在针线上尽点心,王妃不嫌弃的话,收下给小世子备着洗换吧。”&lt;/p&gt; 两双鞋袜都没有做什么花巧的绣纹,不过做工眼见的细致,线迹埋藏得一丝不露,婴孩儿穿着肯定舒适,芳期自是谢了桃叶,才又说起了另一件事。&lt;/p&gt; “这可巧了,前一段儿我还听婶娘提起,说这回丁二郎回临安,让他父亲写了封书信,将丁二郎的婚事权托了祖翁作主,婶娘说丁二郎并不急着婚姻之事,只不放心他的父叔又会利用他的婚事,他也信不过父叔的眼光,故而才未雨绸缪,也是丁二郎不易,他父亲本不认同的,叔父还直言指斥他不孝,结果丁二郎许下予他们五十两银,他们立时就改了态度。&lt;/p&gt; 这五十两银还是丁二郎的母亲给他傍身的,他舍出去等同买个婚姻自由,祖翁就交待婶娘,虽说丁二郎自己说了不着急,可要是婶娘留意见有合适的小娘子,先将婚事定下来也好,祖翁虽厌恶丁家,只独对丁二郎非但不嫌,且这些年来看他在我们家,知学上进就不说了,确是知恩图报,将祖翁当作亲长般敬重,对待夫郎也很是礼敬,祖翁也知道旧年宋国公府的郎君羞辱四叔那桩事,多亏了丁二郎出头维护。”&lt;/p&gt; 董娘喝了口茶水,继续道:“婶娘还跟我商议呢,说丁二郎虽是个可靠的后生,但奈何被父祖尊长连累,他的婚事恐怕难免波折,名门世族多半会挑剔丁家的家风败坏,不肯姻联,书香之族中,大约也只有与我们几家素有来往的,信得过我们的保媒才愿考虑。&lt;/p&gt; 我还是听五妹、六妹两个当趣话说过几回,知道薛小娘子对丁二郎的品行很是钦敬,可小儿女间的姻缘,不能仅看他们是否两情相悦,婶娘跟我,与薛家娘子不算熟悉,且还考虑着薛小娘子毕竟还未及笄,或许薛家不急着考虑幼女的婚事,这个时候提出就怕太冒昧。”&lt;/p&gt; 芳期就道:“我的想法从来有些任性的,更看重的是这姻联的儿女是否彼此钟情,薛小娘子的心思我心中有数,就是不知丁二郎怎么想。”&lt;/p&gt; “我回去后,先跟婶母说明,婶母肯定愿意先问丁二郎的心思。”董娘道:“只是担心丁二郎愿意了,薛侍郎和薛家娘子不认同,丁二郎岂不难过?”&lt;/p&gt; “他要是真有诚意迎娶薛小娘子,自然应当接受薛家亲长的考较,这婚姻之事我们只是牵线做媒,成与不成本就该看丁二郎自己的努力,要是因为被女方亲长拒绝了就黯然神伤,更甚至心生抱怨,说明是我看错了他,丁二郎或许不是坏人,但也并不可靠了。”芳期很有主意。&lt;/p&gt; 桃叶就想自己的命运,确然是有幸遇见了可靠的夫主,当年为了她,敢反抗生母之命,否则她这时早就沦落为官役,况怕是性命都难保了,又想要不是湘王妃,她也早就没了性命,更甚至连遇见大娘子这样的主母,不也多耐襄阳公夫人爱惜王妃,这才热心为夫主保媒?总之她能得现世安稳,都是有耐于夫主和王妃兄妹。&lt;/p&gt; 于是跟董娘回太师府的途中,桃叶便劝:“王妃看人一惯不会出差错,行事看似有违礼教,但实则都是真正替人着想的,早前虽那样说,但必然是看准了丁二郎绝不是气量狭隘的人,哪怕这桩婚事没成,丁二郎也不会因此抱怨大娘子。”&lt;/p&gt; “还是我太拘泥了。”董娘颔首道:“我打小受亲长教导,听行的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不敢想婚姻大事得先问儿女自己的意愿,又确然没把丁二郎看作自家人,担心要是薛侍郎拒绝,他会埋怨婶母与我。&lt;/p&gt; 我刚才一直缄默,不是还在因为这事犹豫,是今日听了三妹妹的一番话,反省自己,我嫁进太师府时,祖翁先就叮嘱,再有婶母的提醒,告之我日后是必主持中馈,甚至打理族中内务的,要做好夫郎的贤内助,就不能一味地怯弱。&lt;/p&gt; 可到底我还是要靠三妹妹,她虽贵为亲王妃,但确是出阁的女儿,结果为了让我免受为难竟然不惜违逆本家祖母,三妹妹是一点都不担心因此受到世人的诽责,而我呢?明知我应当维护二妹妹,却当二妹妹再被祖母为难时,我依然选择了沉默。&lt;/p&gt; 结果还是三妹妹再次解了二妹妹之难,我刚才终于明白了三妹妹为何能有让世人皆羡的缘法,不是因为占尽时运,而是因为她的果决,她敢于反抗哪怕是尊长的谬过,她更敢于信任她所坚守的准则,我就自问,明明老夫人无故责难我时,我委屈也悲愤,我也心存不服,认为老夫人是非不分,但因为老夫人是尊长,我居然不曾深思过礼法规定卑幼不能违搞尊长的教条究竟是对是错。”&lt;/p&gt; 她太迂腐了,如果不改变自己迂腐盲从的情性,她没有能力担当覃氏一族宗妇之权,这不就连促媒这样的小事,她尚且还在瞻前顾后,下意识就想将责任尽推于婶母承当,生怕有些毫的差错,结果导致自己受到世人的诽议。&lt;/p&gt; 董娘回到太师府,便立即去见了李夫人。&lt;/p&gt; “丁二郎虽是愈恭堂的学生,且因祖翁怜惜,留他寄住在我们家,全当他为自家子弟一般看待栽培,只婶母是尊长,我是内眷,若我们直接问他主意,恐怕他便是有别的想法也不好直言,万一我们会错了意,这不管是对丁二郎还是对薛小娘子都不公允了,所以我商量婶母,看能不能让二叔出面先问丁二郎的意思。”董娘道。&lt;/p&gt; “若是丁二郎有意,咱们这时与薛家娘子提亲是否妥当?”李夫人问。&lt;/p&gt; “论来我们家与薛家并无过密来往,只是薛小娘子和五妹、六妹要好,突然就去提亲确然有些冒昧,不过我寻思着,这婚姻之事本该男方占据主动,才更显诚心,现今丁二郎的婚事已经权托给太师府,我们出面提亲求娶薛小娘子是符合情理的,婶母辈份上是丁二郎的长辈,若要薛家有了联姻之意,自是该婶母操持文约礼定等事,只我与丁二郎是平辈,在薛家娘子跟前就是小辈了,我先去探薛家娘子的口风,哪怕是突然些,想来薛家娘子也不会怪我莽撞的。”&lt;/p&gt; 李夫人本觉得董娘这个大侄媳性情虽贤良温顺,可行事未免不够刚强,也缺乏主见,虽嫁进太师府,依她的性情,肯定不会让内宅生乱,闹得侄儿房中是非不断,可距离一个合格的宗妇还有些远,她打算调教吧,瞧着大侄媳刚才不再受老夫人的为难,万一认为她又接踵施威施压,反而于事无补了。&lt;/p&gt; 便琢磨着等过些时候,与侄媳妇相处时间更长,两人更亲密些,再缓缓教引。&lt;/p&gt; 没想到董娘去了一趟湘王府,回来竟像是脱胎换骨一般了。&lt;/p&gt; 不用深想侄媳妇肯定是受到了湘王妃的启发。&lt;/p&gt; 李夫人便拉了董娘的手:“在问丁二郎想法之前,我还得提醒大郎妇一件事,王家的马娘子最近常与薛家娘子走动,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lt;/p&gt; &lt;/p&g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24章 顺手又挖一坑 芳期也听说了马氏的一番动作。 她这时正吃着湘王殿下亲手切成薄片的酸枣糕,细嚼慢咽吃完了一片,才道:“王樟只有一个庶子还未婚配了?叫什么来着?王伸还是王值?那些年他也常去太师府,十二、三岁了连本千字文都解不全,看着老夫人院里婢女,倒是很‘和气’,拉着人家的手问是个官奴还是良雇,叫什么名,还要教人家写字,老夫人那时还笑呵呵的逢人就夸他性情好,对婢女都不颐指气使。 徐姨母看不过眼,喝斥责教,那小子居然抓了把沙子暗中往徐姨母的茶盏里放,正好被徐二哥见着了,责备他,他倒反诬徐二哥污赖他,好意思狡辩是徐二哥往徐姨母茶盏里放的沙子,嫁祸给他,老夫人那会儿子还中意徐姨母,这回不说王家庶子性情好了,要责罚他。 马氏维护庶子,也被老夫人骂得哭哭啼啼,结果那回闹了个不欢而散。马氏故意养废的庶子,她还敢替这废物求娶薛小娘子?” 晏迟今日十分好情绪,支使罢愁铺纸研墨,他准备挥毫绘画,这个时候正在脑子里构思如何下笔,却还能一心二用:“王烁被高仁宽撺掇着,铁了心的要下权场,但高仁宽这样的人,他当然不会主动贡献出他的所有人脉,让王烁利用姻联扩张力势供他所用才符合高仁宽的一惯伎俩。 王烁只有一个嫡子王樟,王樟又只有王值这么个儿子没娶妻,薛奇儒虽然一度和龚佑对立,但现在随着朝局权争的势向变化,龚佑已经不把陈瑛当作敌人了,羿栩对于龚佑和陈瑛并无侧重,对薛奇儒更是寄予了期许,这就是王烁攀结薛奇儒的理由。 王婆子惯以洛阳王氏的家传为荣,王烁岂能完全没有这样的意识?只不过因为岳祖翁的强干,从前王烁对岳祖翁这姐夫的话还能听得进去罢了,可岳祖翁不在临安,他就能被高仁宽钻了空子,王烁的功利之心仍然未死,于是在他看来,哪怕庶出的孙儿,尚且还是白身,但薛奇儒不过也是靠梁国公府起复,论根基,薛家不如王家,王家的庶子,堪配薛家的嫡女。” 他提笔霑墨,画出白张上第一笔线条。 芳期开始吃第二片糕:“我管王烁跟马氏怎样想呢?我横竖已经想好了,只要丁二郎和薛小娘子彼此钟情,我定会促成这事,且就算他们两个小儿女间没有缘分,薛小娘子还是可人疼的,总不至于让王伸还是王值这种货色给祸害了,我不管这么多,就算薛奇儒再打算卖闺女,这回哪怕是让梁国公发话,我也不会让薛小娘子所嫁非人。” 晏迟的画纸上已经勾成了远山的轮廓。 “薛家娘子还是很疼女儿的,薛奇儒虽为实现抱负送了长女宫选,但他跟王樟就不是一路人,而他现在已经成功起复了,对于幼女的姻缘肯定会慎重,所以王妃大可不必担心薛小娘子被拐进坑。” 芳期继续吃糕点:“晏郎怎么不早提醒我王烁在盘算跟薛家联姻?我猜这件事我家那位老夫人肯定又会掺和的,我要方才就知道这件事,就跟嫂嫂说了,问得丁二郎意愿就是,跟薛家娘子接触还是交给我,免得她又得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晏迟开始用虚虚实实深深浅浅的墨色丰实那道山影。 “王婆除了一个尊长的身份,别的都好对付,而今她还不敢拿这架子来压人了,嫂嫂要是还不敢对其锋芒,今后怎么做得了覃氏一族的宗妇?王妃就当拿这件小事,让嫂嫂练手,万一嫂嫂实在抗不住了,咱们再出面。” 这话音才落,五月就入内禀报,说是有个潘内臣求见。 “难道又是羿诩召你入宫?”芳期将银签连着剩下的半片枣糕都扔碟子里,这回真有些不满了,要真又有突发变乱,晏迟保管先比皇帝收到消息,当然就会预备好宫里召见,不至于又是铺纸又是研墨的,装模作样在这儿作画,这天下太平的,羿栩又召她家大王进宫干什么?! 晏迟已经把笔放下了,冲着他那幅只起了个头的大作短叹一声,一边放下袖子,一边推测道:“要真是宫的宦官奉了圣旨来传诏,就不会说‘求见’这样客气,我猜是我早些日子抛下的诱饵起到作用了,我去见见这位潘内臣,看他拿了什么东西来敲湘王府的门。” 横竖没人陪,芳期就趁这一点时间小憩,等她睡醒时,却发现晏迟已经见完了客,而且把他那幅“大作”接着绘完,正背着手在那儿欣赏一对乌木挖填黄花梨镇纸下,那幅长卷,芳期也凑过去看,但见峰峦云涌,悬瀑雾腾,古松虬枝下,一头血眸黑豹似欲乘风腾云而起,她不由伸手,摸摸画上黑豹的脑袋。 “这就是晏郎饲养的那头灵兽?” “恩。”晏迟伸手扶了芳期的腰,另一只手虚虚在峰峦处一点:“钟离师修行的地方就在这悬瀑之上,密林之幽,常人不能及的地方,所以日常只有飞禽,腾猿,虎狼,犀象出没,但当然也有些山狸野犬,麂鹿貂兔一类的乖巧小兽,哪怕不能称为灵善,其实都是很有灵性的,我有时闲来无事,便爱驯教他们,比如我驯了一只犀牛,他一直保护着只野兔,野兔大剌剌出现在虎穴边,虎忌惮犀牛不敢出穴捕兔,那野兔把虎穴外头的草都啃光了,虎等兔跑走后,才敢泄愤似的出来吼两声。” 芳期:…… 原来晏迟曾经是山大王啊。 “你是在想念幼年清修之地了?”芳期问。 “勾心斗角日久,难免会怀念山中日月。” 这时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今日饭桌仍是摆在寝房外的檐廊,芳期吃着一碗不见油星的鸡汤滑面,才想起小憩前的事:“既是鱼儿吞饵了,怎么晏郎连一餐饭都没留?” “他多大的脸,我还真得陪他吃吃喝喝不成?不过是给些个散碎银子让他自去花天酒地罢了,像他这样的角色,任是喂大肥的饵,自是不能指望他直接弑君的,我也无非是替陈皇后笼络一个帮手,但凡太后有什么动静,福宁殿里有这么一个人能替陈皇后吹吹风。 这个潘内臣,贪心有的,胆子小得很,让他直接跟太后对抗都不能够,不过他主动泄露了一件消息,司马芸现在的眼中钉包括有薛婕妤,认定陈皇后跟薛婕妤是司马钗最大的绊脚石,且陈瑛因为提携薛奇儒,多少也争得了部分士林文臣的信望,而今国务朝政,羿栩虽多依赖司马权为首的政事堂主决执管,可毕竟干实务的官员得有,所以羿栩对薛奇儒等臣公还必须示以恩恤。 司马芸一时半会儿拿薛婕妤无可奈何,所以盘算着限制薛奇儒势增,薛奇儒的长子已经娶妻,姻亲不是什么权嗣世望,司马芸还不至于计较,果然防范的是薛奇儒通过薛幼娘的姻缘扩势,她已经跟羿栩提过了,待太孙梁归卫,封了王爵,就赐婚太孙梁与薛细娘。” 听晏迟这样说,芳期觉得自己理应提醒嫂嫂加紧行动了。 “我有一个念头。”晏迟慢条斯理剥出几只白生生的虾仁,连碟子往芳期跟前一推,示意她吃完鸡汤滑面后把这适量的虾肉也吃了,又往另一个空碟子里挟了些颇棱、茭首,几片四季蕈,搭配好了妊期的营养餐,他才端着酒杯喝一口酒。 “王烁现已因高仁宽提携起复,在司马芸看来洛阳王氏毕竟还有余望,兼着如今又成了龚佑的党徒,王烁父子在朝堂上不难争得一席之地了,要是司马芸知道王烁王樟想跟薛家联姻,她就会把王烁归为司马氏的政敌,所以王妃的计划不如先停一停,让司马芸把王烁羞辱一番,彻底断绝日后司马家和王家的结盟可能。” 芳期一想:“罢了,横竖太孙梁没那么快归卫,羿栩总不能未等太孙梁回国,就先颁旨定下太孙妃,等两日我再请嫂嫂来一趟,一是问丁二郎的意愿,再跟嫂嫂说一说情势。” “吃虾吃虾,还有青蔬蕈菇,妊期荤素搭配得更加讲究。”晏迟不再说那些琐事杂务了。 怎知道次日,芳期还没急着又请董娘,倒是薛家娘子的拜帖先送到了太师府,芳期就回了一封答帖,请薛家娘子再次日晤谈,她拿着那拜帖给晏迟瞧,说她的判断:“薛小娘子跟六妹虽算是闺交了,不过我与薛家娘子仍少来往的,薛家娘子明知我有妊,见客颇有些不便,她还递了拜帖来,怕不是马氏逼得太急,薛家娘子心里着慌了?” “真要是这样,薛奇儒可就动意了,否则薛家娘子直接拒绝马氏便是,需不着搬王妃当救兵。”晏迟想了一想,道:“我猜是潘内臣雷厉风行,但他摸不清我的意图,导致陈皇后误解了我的意思,以为我不愿薛家和洛阳王氏联姻,却赞成薛小娘子嫁给羿梁,陈瑛立时对薛奇儒露了意,薛奇儒不情愿,却不敢抗旨,也不敢逆陈瑛的意,只好差遣薛母来我们家求情。” 被晏迟这么一提醒,芳期心里就越有了数,倒颇觉得几分欣慰:“看来薛侍郎已经坑了长女,毕竟不肯再坑幼女,要说来薛幼娘嫁给太孙是为正妃,薛侍郎只考虑名声利益的话并无损害,大可不必为此焦虑,只是因为太孙对薛幼娘着实不算良配,他不忍心再让幼女也陷身不幸。” 真是大卫的权场,见多的是为了利益不顾女儿终生幸福的官员,鲜少的是关心女儿喜怒哀愁的父亲,薛奇儒这回的抉择,芳期做为外人都颇觉几分感动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25章 伸出一张老脸 太孙梁先不论品行,就比薛小娘子年长了一倍有余,且个人经历完全不一样,羿梁生于皇族却长于囹圄,二十余载的囚俘生涯是如履薄冰,是釜鱼幕燕,薛小娘子虽不能说是娇生惯养,但她的确没有真正经历过疾风险浪。 年龄、经历、性情如此殊异的两个人,他们结成夫妇也许能成就相敬如宾,但极少可能真为琴瑟和谐,相知相爱,这其实就有如覃敬和苏夫人。 芳期从不认为她的父亲覃敬有多卑劣,她的生母当年对父亲心生倾慕,正是因为认定了父亲面对着被俘虏的命运,同样敢站出来维护已经亡国的君主,是尽臣子之忠,风骨不屈的优点打动了母亲。 可母亲并不了解父亲。 父亲不是祖翁的亲生子,他只是个被王老夫人和王氏择中的幸运儿,他自卑,同时又觉庆幸,他想要赢得世人的认同,所以他完全按照多数世人,尤其是世族子弟应当遵循的礼法行事,他接受了这样的观念,所以根本看不起沦落风尘的母亲,在父亲固有的观念中,母亲是失贞的,是卑贱的,但同样因为固有的观念,父亲不愿直言他的看法,祖翁让他纳妾,他不满,但不能违逆亲长之命。 如果母亲了解父亲,肯定不会一厢情愿的勉强,造成一段孽缘,最后形同陌路的断交。 母亲的半生凄寂,实则就是因为“了解”二字,经历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又何来的了解? 而且羿梁归卫之后,他的处境并不是否极泰来,也许仍要面临平地风波起,变测陡然生,薛小娘子呢?她一直生活在相对安顺的环境,连无端遭受折辱,都能让她羞愧悲愤不已,她没有能力应付嫁给羿梁后的那些风波险恶,倘若再与夫婿隔阂生隙,情况将会更加糟糕。 在父母眼中,这样的姻缘又怎算良缘? 所以芳期用十分热情的态度,招待薛家娘子。 为了让薛家娘子有受礼遇的感觉,这天芳期还特意去梅园请来了秦舅母,让秦舅母把薛家娘子迎入,待秦舅母找了个借口出了长英堂,芳期才听薛家娘子说起正题。 “王妃是个痛快人,妾身也就不说那些绕弯子的话了,今日妾身来拜访,是有事相求。” “娘子直言无妨。”芳期笑道。 “是为了小女的婚事。”薛家娘子也果然直奔主题:“原本小女才十四,因外子及妾身膝下也只有这样一个女儿了,本不急着议婚,可昨日忽听梁国公夫人的话,才知天家竟然欲择小女为宗室妇,这本是我们家的荣幸,不过小女性情怯弱,当是受不起这样的福份。 外子与妾身,甚至都不曾想过将小女嫁入高门望族,只望她能遇一个知心知意的儿郎。妾身也不怕王妃笑话了,因着毕竟是天家的恩顾,外子与妾身不敢瞒着小女,先问她的意愿,小女虽年幼,不多晓情爱之事,却有钦敬的人,便是拜读于王妃本家私学的丁二郎,小女称她不求日后的夫婿大富大贵,最要紧的是有担当,在小女看来,丁二郎就是有担当具刚骨的儿郎,外子与妾身都愿成全小女,可毕竟关及圣意皇旨……妾身厚颜,来求王妃成全。” 薛家娘子说完便起身,恭恭敬敬一个福礼。 芳期虽怀着身妊,这时还是过去扶了薛家娘子一把,直言道:“不瞒娘子,我原也有成全之意,不过因为这件事,其实还关系到了洛阳王氏,娘子应也是知道我与洛阳王氏间的恩怨……” “那王家子,绝非良配,外子和妾身当然不会认同,奈何马娘子只是用言语试探,并未言明联姻之事,妾身虽已委婉拒绝,可马娘子仍然纠缠不休。”薛家娘子简直欲哭无泪:“王家子虽与丁二郎年岁相近,可他时常与堂兄,甚至伯叔一辈的亲长留连妓家,寻欢作乐也就罢了,还犯下调戏娘家女子的劣行,说个不好听的话,哪怕世上再无别家儿郎可托媒聘,我们宁肯将小女久养闺中,断也不至于准允这门姻缘!” “是我的私心,我与洛阳王氏的仇隙难解难消,也知道薛侍郎简在帝心,日后必为朝廷肱股,方才引得洛阳王氏动了姻联之意,我虽不惧王家人,只碍于祖翁的情面,到底不能和本家的老夫人闹得太难堪,所以略使了些心计,结果反倒是让陈圣人误会了。 误会两句话说开就不打紧,倒真难得娘子与我想到了一处,放心,令媛不愿嫁的人,无人能逼令媛就范,只是我这人行事从来有些任性的,婚姻之事,我更在意的是儿女私情,令媛与丁二郎有缘无缘,我们多给他们两个小儿女一些时间,并不急在这一时片刻。” 薛母便长长吁了口气。 着实他们也并不看好丁家子,并不急着为小女儿议婚倒是真话,所以马氏突然殷勤来往时,薛母固然很是抵触,只想到马氏若不能知难而退,明言是拒绝也就罢了,确也不需犯难和忌惮。 怎知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薛母心里也是着了慌,才跟女儿透了底,居然才晓得一惯怯弱的女对她自己的婚姻大事竟也有了主张!!! 三桩姻缘放一起比较,薛父薛母才无奈选择了丁文翰,琢磨的是既然太师公对丁文翰当做覃氏子弟栽培,或许湘王妃也乐意成全,也只有湘王妃,才能扛住太后施压,所以薛母一听芳期的话,似乎还不勉强他们定择丁文翰为婿,一切烦难都解了,哪能不如释重负? 又过了一日,董娘再来了湘王府。 “丁二郎对薛小娘子只有一面之缘,他着实也说不上来对薛小娘子的感观,只道并无反感就是了,本是想着听从媒妁之言的,二叔说多了几句话,丁二郎就知道有三妹妹居中促成,他竟更谨慎了,称要是太草率决定,日后又不能让薛小娘子满意的话,对不住三妹妹的美意,提出如果薛侍郎和薛家娘子也认同,他可以往薛家拜访。” 芳期觉得这回做媒倒是十分有趣。 “那可正好了,逼就姻缘不是我的本意,最好是能让他们多些接触,横竖现下洛阳王氏掺和进来,咱们不急,让太后与洛阳王氏先打擂台去。”芳期对丁文翰更添一分赏识。 只是事后跟晏迟说起来,这人居然添了几分酸劲。 “唉?怎么丁文翰一听是你保的媒就更慎重了?对,我想起来了,当年丁九山似乎还打过让你做孙媳妇的主意,王妃肯定是看不上丁文翰的,可那小子的心时,分明还对王妃在意得很!” 芳期怔了好半晌,才笑着挨近前,把堂堂湘王殿下当只狸猫一般安抚:“多早远的事了,其间丁九山的盘算晏郎哪能不知?慢说我怎么想,丁二郎也从没打算过听从丁九山的摆布,无非我而今行事任性,全然不从礼矩的作风已经深入人心,他知道是我保的媒,肯定是偏心女儿家的,晏郎对我如何,举世皆知,丁二郎明知我待薛小娘子不一般,他能不慎重吗?快别喝陈醋了,晏郎明明不喜欢吃酸的。” 晏迟冷哼一声拔脚便走,不知道去干什么了。 但没多久罢愁就来禀报:“大王交待了,既然王妃已经给了薛家娘子定心丸,大王总该对梁国公耳提面命,让他别自以为是画蛇添足,晚间仍是会回来陪王妃用膳的。” 且说薛母吃了颗湘王妃的定心丸,果然就更有耐性和马氏周旋了,把马氏的邀约拒绝了三两回,这天,就收到了王老夫人的邀帖。 马氏确然是黔驴技穷,不得已才来搬王老夫人出面,打的主意是就算这桩婚事没谈成,王樟要怪罪,好歹有姑母顶在前头,王樟也怨不着她没为庶子尽力。 马氏当然不乐意让庶子娶得薛家的嫡女,奈何她生的儿子都已娶妻,总不可能登薛家的门,求薛婕妤的胞妹做妾,翁爹之命,丈夫之嘱,由不得她推脱反驳,所以马氏只好不情不愿去了薛家,也料到庶子经她这些年着意的惯纵,名声毁得有如渣滓,但凡薛家人不是傻子,都万万不会把嫡女嫁给这么个一无是处的儿郎。 她也明知王老夫人现今的处境,其实也有如个两头腐朽的房橼,虽说没砸地上,但众人都知迟早得砸地上了,王老夫人出不出面,这件婚事都成不了。 除非太师公出面。 但太师公可会出面? 马氏以为是必然不能的,那她正有话讲了,完全可以怂恿翁爹和丈夫,更加坚定不移攀附着高家、龚家。 王老夫人和马氏的想法当然完全不一样。 这天她便跟马氏道:“值儿虽是庶出,可他的父亲,他的祖父都是洛阳王氏大宗嫡子,薛家是什么门第?不过就是有个女儿得了时运,入宫被封婕妤罢了,只薛婕妤根本就没指望诞下皇嗣,于家族而言就是一步废着弃子。 她那胞妹啊,还被姬妾之流羞辱过,抬不起头来了,我们洛阳王氏肯娶她为子媳,算是她的运数了,她那母亲还在推脱,要么是不知好歹,要么是欲拒还迎,无论是哪种想法,我活了几十年还有应付不了的?放心,这桩婚事只要我开了口,必定能成,我这就下帖子,请薛家娘子……她姓什么来着? 哦,张氏,我再给她个体面,保管她立时点头答应。” 马氏一声都没吱。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26章 覃太师的确苦心 王老夫人是用太师府的名义给薛母下的帖子,但她却并不愿在太师府请客。 她笃定要是芳期听到了风声,必然又会下绊子,借湘王之势设障碍,为免这桩姻联横生枝节,王老夫人此番倒是考虑周道了,她跟覃逊说要和侄儿侄媳妇出外散散心,王樟和马氏孝顺,特地在西湖畔赁了一处游苑,请她去小住数日。 按道理覃逊做为姑丈,也理该享受这份“孝心”,不过王老夫人还有一番说辞:“四弟能得实授多亏了高家大兄,所以樟儿和侄妇自然是会请表嫂一齐去游苑消暑的,官人和高家闹了几番纷争,我也不勉强你再和高家修好了,只我去住几日,那就是姻亲间的普通来往,免得官人也去了,一边又还要提防高家大兄蹭太师府的光。” 覃逊一听这不无埋怨的话,脑子就疼,他原本还想跟着去,为的无非拦着老妻不要再被利用,可老妻既这样说了,他哪里还能纠缠?虽明知王樟夫妻两个打的是什么算盘,也只好由着老妻去自讨没趣了。 就这样,让老妻为洛阳王氏再尽尽力,等日后祸报临门,许老妻想着该做的她都做了,对娘家人能少点愧疚,或许还能看开些。 覃逊不是没有劝阻过王烁不要再涉权场,甚至点明了执迷不悟的话恐怕会彻底毁了洛阳王氏百年的基业,可王烁不听他苦口婆心的良劝,有如喝了迷魂汤,铁心要借高仁宽的势抓紧这“最后时机”,覃逊能怎么办?告诉他晏迟已经知道了他干的坏事必然不会放过他?这怕更会加速王烁自取灭亡的步伐,而且又得罪了孙女婿。 太师公就不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人。 他把洛阳王烁一门子弟筛了个遍,觉着王烁的孙儿中,唯有庶子王梨的嫡三子王傍还算安分随时,心无旁鹜专注于走科举正途,不曾沾染众多伯叔父辈的不良习气,于是说服王烁把王傍送去石鼓书院求学,荐书是出自覃逊之手。 覃逊还特意让覃泽将此事告知晏迟,晏迟未作阻拦。 太师公真是煞废苦心,他这样做至少能为王烁一支留下个承祧家业的后代。 覃逊这日让孙儿覃治送王老夫人到游苑,交待他:“不用在那里陪着,三日后再去将太婆接返就是,你顺路去一趟裕嘉行,把文翰质押在那里的二十亩田契赎回。” “二郎质押了田产?”覃治奇道。 “那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因为给丁九山治丧,他不得已才把田契拿去质押,我算着时间质押期到了,他也没钱赎回来,不需要再拿契券去赎了,就当我们把田契重新买回来。”覃逊叹道。 丁九山那老东西,不把亲孙儿当人看,难得丁文翰品行正直还不迂腐,又虽说为了生母和父祖反目,丁九山死后还愿意倾尽所有尽子孙之孝,没让那老货死无葬身之地。 这样的孩子覃逊是愿意资助的。 “你把田契买回来,先不用交还给二郎,交给你小娘,让她抽空去看看那些田地,是雇人耕种还是干脆让佃农耕种获益大,是适合栽种水稻还是适合种些别的,要是周边还能买扩田地,那就让周小娘看着操办,文翰应考前,这些庶务让你小娘替他操持,所得的收益若够开个什么店铺了,那就让你小娘斟酌着办,她在这些庶务上头确然是有眼光的。” 覃逊琢磨着,日后他老人家闭了眼,长房二房分了家,覃牧一房是李氏这主母持家,不用愁,覃敬是肯定不会再续弦的,大郎妇董氏不仅要主持中馈,还得料理宗族事务,这么多的庶务也只有周小娘这个长辈能帮一把手了,但周氏毕竟是妾室,要不是由他这当家的尊长亲自打破常规,覃泽夫妇两个恐怕得受族人质疑,他这又是在未雨绸缪,为自己百年之后家族的稳定和睦考虑。 又跟覃治讲:“我已经交待你大兄,他这回奉旨出使辽国,会想办法打听你小娘的父母家人如今下落,并争取让辽主赦释他们归卫,如此你小娘还有望与母父兄弟团圆,三郎,你和大郎并非一母所生,但你们两个仍然是血亲手足,你要记得一直礼敬你的兄长,兄弟二人齐心协力保住家族基业。” “孙儿谨记祖翁教诲。”覃治连忙道。 覃逊颔首,阖目养神。 他终究是老了啊,近来越觉精神不济,所幸的是未有病痛缠身,却也不知哪一天就突然寿终了,而今这个家,倒也没多少让他放心不下的事,最悬心的无非他先走一步,留下老妻……两房分了家,老妻是由长房奉养,若无他的拦劝,恐怕老妻就会受高家人的挑唆再生是非。 趁太师府现在还是由他当家作主,该把二郎、三郎的婚事都定下来了,二郎的婚事倒不用他操心,儿子媳妇的眼光不会出差错,关键是三郎的妻室。 既要品性正直,能与长孙妇妯娌和睦,出身还不能太低,最好娘家人是高家人惹不起的硬茬,权勋门第。 可三郎毕竟是庶子。 覃逊一时也难想到哪家的闺秀才最合适。 王老夫人肯定是体会不到太师公的愁虑烦恼,她在西湖之畔的一间游苑门前下了车,爱搭不理护送她来此的孙儿覃治,伸手扶着殷勤相迎的王值的手,笑得嘴都合不拢:“值儿是越发出息了,我听你母亲说近前你写了一篇诗文,受到不少太学学生的崇赞,说是辞趣翩翩,才藻艳逸,日后必然能够蟾宫折桂。” “姑祖母谬赞了,孙儿的文才,远远不如三表弟。”王值背冲着覃治。 王老夫人轻哼一声:“你与他虽都是庶出,但你却是被嫡母教养长大的,他哪里比得上你?” 说完这话,王老夫人半转过身:“三郎回去,枉你在家学里读了这些年的书,却一点没有进展,你是庶子,不用肖想父祖荫职,理该的是寒窗苦读,不用在这里耽延。” 覃治目送着王老夫人进了游苑的门,摸摸鼻子。 他已经习惯了祖母的轻视,早就不会因为这样的责备伤心难过了,只是很不服气罢了。 王值能写出辞趣翩翩的佳作?他韵书怕都没谙读,那篇被不少太学学生称赞的诗文,也不晓得请谁捉的笔,大抵是半年前,王值在细柳馆里跟几个纨绔拟题作词,写的东西连平仄都不通,犯韵犯得那细柳馆的妓子都觉鄙视,揉成一团直接丢掷在地,闹出一场笑话。 唉,祖母这么称赞他,被人听了,连祖母都会被笑话。 覃治摇摇头骑马便走。 薛母是次日才来赴请,她带着女儿一同来了这处游苑。 因为王老夫人的帖子,说明了是让薛母携薛小娘子一齐来赏荷色,薛母虽知道王老夫人肯定是为了姻联,不过她既得了湘王妃的保证,自是不惧王老夫人威压的。 只不过为了防王老夫人和马氏暗算,薛母交待了女儿半步不离身边。 可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瞅着一张桌子上,王值竟赫然在座时,薛母还是震惊于洛阳王氏的作派。 此时的礼俗,虽然没有男女不能同席的说法,可讲究些的人家都还会有些避忌的,要是今日只她一人来,王值做为小辈,席上坐坐倒是无碍,但王老夫人分明邀请了个未出阁的闺秀,还让王值大剌剌坐在席上,这做法就大不讲究了。 “这便是小犬。”马氏装模作样引荐。 “知道。”薛母笑笑:“上元节的时候,逛灯会时,小犬便告之我不远处也在逛灯会的郎君正是尚书公行八之孙。” 王老夫人道:“令郎竟然早就识得了八郎?” “有过数面之缘。” “若无交识,令郎也不会特意告之娘子了。”王老夫人颔首一笑。 薛母险些忍俊不住。 什么交识?那天王八郎在灯会上可引人注目了,当众调戏个民家女儿,挨了那女子的一口唾沫星,女子是跟兄长一同来逛灯会,王值差点没挨女子兄长的拳头教训,也就是跟他在一起的那几个纨绔,喊出王值是太师公的侄孙儿,才保住了王值没挨打。 所以当马氏试探时,薛母听马氏把庶子王八郎赞不绝口,压根就没动姻联的心思。 真要是逼不得已,只能在太孙和王值二人中择女婿,那必须是前者,王值绝无可能。 但真要将王值那天在灯会上闹的糗事在席面上说开,就很伤王老夫人的脸面了,薛母是温柔平和的性情,看王老夫人毕竟一大把岁数了,就没发作。 她耐着性子听王老夫人把王值夸成了临安城中最玉树临风、前程似锦的俊杰。 突听王值问:“未知薛小娘子有甚喜好?” 薛母心里极是厌恶,可还是忍耐着:“无非是跟着她嫂嫂学针凿女红。” “不如我来当向导,先领着小娘子在游苑里逛逛?”王值像没听出薛母答非所问似的。 “不妥。”薛母着实忍不住了:“小女本就怕生,连跟表兄、表弟都不亲近的,王郎君是外男,小女更是不敢交近的了。” 她又对王老夫人道:“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户,若是不严加管束女儿,很担心被人挑剔无礼失德,今日承蒙老夫人邀请,我很觉庆幸,也寻思着我家与太师府和洛阳王氏并非亲朋,怎么能幸得老夫人青顾了呢?现下又见老夫人不把我们母女二人当外客,受宠若惊之余,心里着实七上八下惶惑不已。” 这话的意思是,王值根本就不该出现在此张桌席上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27章 权场不好混 王老夫人没有生气。 她反而笑着跟谢氏、马氏道:“我说了,虽然旧年时张娘子和薛女儿受了一场辱责,并不是他们的错,是那姬妾目中无人放肆挑衅,你们还半信半疑,听听张娘子这番话,她是很知道礼仪体统的,薛女儿看着也确然是个好孩子。” 就嘱咐王值:“八郎也当安心了,你父母亲长的眼光很是不错的,今日还由我替你把关,你还担心什么?快些因为刚才的冒昧跟张娘子、薛女儿赔罪。” 王值便起身当真行了一个大礼。 薛母眉毛都蹙紧了,她真是再次低估了王老夫人的狂妄无礼。 王老夫人示意王值离席,就像没察觉薛母的不满:“正如张娘子早前所说,太师府和洛阳王氏与你家并非亲朋近交,可我这大侄妇却屡番登门拜访,张娘子应当明白她是为了两家的姻联。 我看着薛女儿是好的,可为良配,今日我也算相看过了,早备下的一枝金钗,说起来还是德宗朝德贤皇后赏赐的一件御物,我这姑祖母送给侄孙妇的定婚礼,张娘子应当不会嫌微薄了。” 动手把一个婢女奉上来的檀木雕妆匣打开,现出正红牡丹绣锦托着的一支雀尾松石金苏钗,富丽灿艳的“躺”在匣中,这确然是王老夫人妆奁里极其珍贵的一件首饰了,论来也确然会让人眼中一亮。 王老夫人还没忘了当初荣国公夫人以强硬的手段给芳期插上的发钗,芳期纵便是心有不甘却也不敢推拒,要不是后来周家子身患绝症的事传扬开来,覃逊揪着了周全隐瞒恶疾的把柄悔婚,哪怕芳期早已同晏迟“眉来眼去”,晏迟不照样不敢替芳期出头么? 王值未患恶疾,薛家寒微起步,张氏哪里敢拒绝洛阳王氏出身,丈夫乃堂堂太师,且还是将德宗朝皇后亲赐的一件御物当作相中礼给予的荣耀?! 王老夫人自以为已经足够给薛家人体面了,但薛母这时却被气得丹田灼焦。 再也忍不住那把怒火了。 “老夫人这样说,那我可得据理力争了,马娘子确然委婉提过姻联之意,但我也委婉回应马娘子,小女年龄尚幼,暂不考虑婚嫁,怎么老夫人送来的邀帖,明明写着的是请我们母女共赏荷色,话谈交近一番,结果居然一厢情愿认定了是相看之约?”薛母大声道:“老夫人误解,看你是长者的情面上,我就不追责了,这支钗子还是请老夫人收回。” 谢氏听到这儿,自然是要替王老夫人帮腔的:“这是怎么说?今日明明就是相看之礼啊,否则莫不然张娘子还真以为你们的家底,够得上太师府的夫人,使相府的夫人主动邀约?张娘子可得仔细掂量着,你们这样言而无信,张扬开去可就太跋扈蛮横了,可怜令媛已经因为旧年的一场事故贻笑大方,再受诽议的话……哟,好好一个孩子,难道只能嫁给贩夫走卒?” 王老夫人紧跟着冷笑道:“薛张氏你既这样说,那我也无妨真正坦言了,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盘算?使着你家的女儿攀交我家的孙女,图的无非是太师府里尚有两个儿郎未曾定亲,高攀图嫁!我本看不上你们一家人的德性,只是我本家的侄妇是个善人,瞅着薛侍郎并不容易,你家好歹还算个官宦门第,纵然有攀图富贵的想法辱没了读书人的气节,说到底八郎并非嫡子,本该在低一头的门第中择妻,她又可怜你的女儿无端遭遇横祸坏了名节,动了菩萨心肠,可我们先有怜恤卑贱之意,你们要是再不知好歹,将来你们家的女儿恐怕得被田舍翁都低鄙了!” “既然老夫人这样说,今日我就不给老夫人留脸了。”薛母拍案而起:“是,我无能,当初因为心存忌惮,不敢开罪权贵导致小女无端受辱,我悔愧至今,痛恨自己那时为什么没有一巴掌还给刘氏! 正因为如此,现下再被羞辱,我是不能再忍的了!小女有无攀图富贵,不由老夫人这张嘴巴说了算!哪怕是与洛阳王氏对薄公堂,我薛家也不惧!今日老夫人用御赏的金钗,逼得我将小女许嫁王值此一纨绔德行败坏的人,哪怕是洛阳王氏有通天的手段,请御旨将我一家治罪,我们甘赴刑场,也绝对不会再受洛阳王氏羞辱!!! 老夫人好歹有点自知之明,洛阳王氏名声已经臭不可闻,我今日赴请为了什么?是因为还钦敬太师公,是因为钦敬湘王妃,是因为老夫人是用太师府的名义下的邀帖,老夫人若直接用洛阳王氏之名,我必拒请!!!” 拍案而起之后当然只能拂袖而去。 不多久,洛阳王氏礼部尚书王烁的嫡长媳,以势相逼要胁户部侍郎薛奇儒姻联之事就成了临安城中的又一新闻。 王烁一听,哪里乐意?但毕竟他不是高仁宽,还考虑着王老夫人这亲姐姐的名声,根本就没想着把黑锅往亲姐姐脑袋上扣,绞尽脑汁一番,还以一种舆论。 说是薛小娘子先对王值动情,并使长兄主动攀交王值,把胞妹夸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王值动了主,说服嫡母提亲,哪曾想薛奇儒不知道女儿已经心有所属,其子也因疼爱胞妹一力促成,总之是薛奇儒夫妻两个认定是王家一厢情愿,才闹出这样的争端。 王烁公开放话,他们仍然愿意不计前嫌。 徐姨母听说这件事端,肺都险些没气炸了,但还是回了一趟娘家苦劝父兄悬崖勒马,无果,只好失望而归。 这件事自然被太后听闻。 于是召见了薛母,询问详细情由。 薛母悲愤不已:“小女根本不识王八郎,哪里来的私定终身,且小犬对王八郎人口深怀不齿,怎么会暗下促成这门姻联?王八郎的嫡母马氏,数番试探姻联,妾身明明已经拒绝……小女的确与太师府五娘、六娘有交谊,只限闺交,妾身发誓,不管是太师府的儿郎,还是洛阳王氏的儿郎,无论嫡庶,无论好歹,薛家之女,必定不嫁覃、王子弟!” 薛母如此斩钉截铁,太后也就放心了。 这天便召来陈皇后:“虽然这件姻联,是臣公之间,无关宗室,可毕竟关及婕妤薛氏的本家,你为中宫,怎能不闻不问?洛阳王氏仗势欺人,那王马氏简直目无礼法,王樟虽无官职,王马氏并非命妇,你也当申斥,以正纲法。” 陈皇后完全已经明白了晏迟的意愿,只作为难:“毕竟妾身的本家,也牵涉进这件是非中,那王马氏并非命妇,若妾身申斥……名不正言不顺,岂非更让诽议不绝?” “笑话,梁国公府为何也受牵连!” “大娘娘,薛侍郎为父亲所荐,朝野共知,若然妾身申斥王马氏……越发让此一事件扑朔迷离了。” 太后无法逼迫儿媳就范,越更认定梁国公府是赞成王、薛两门联姻了,她只能自己出马。 逼得羿栩彻底断绝了王值的功名之途,抓住了王值留连青楼此一在卫国世族子弟中,着实司空见惯的把柄,永久剥夺了王值入仕的机会不说,还把马氏之父的官职,罢黜了。 噩耗传来,连高仁宽都慒了。 他也没有别的途迳,只好往龚佑口中打听,龚佑气愤道:“王烁,你举荐的,他是疯了么?居然肖想和薛家联姻?你难道不知道太后的意图?分明是想让贵妃把皇后取而代之!!!薛奇儒是谁的人,是皇后的人!!!王烁笼络薛家,就是和太后作对!!!” “公侯,臣与王烁无非也是想着薛家未必不能争取……” “太后对薛氏女已经有了安排!”龚佑连连摇头:“你们行事前要与我先商量,我绝不容你们姻联薛家,你知道太后意图让薛婕妤之妹嫁给太孙么?” 高仁宽有若五雷轰顶。 “公侯,这许是湘王之计……” “不管这是谁的计,你给我听好了,我们不能掺和司马一族和晏无端之争,你活了这一把岁数,怎么还不明白?太后是太后,天子是天子!!!天下姓羿不姓司马!” 龚佑简直恨铁不成钢:“你记住了,我们忠于的是官家,并不是忠于司马氏,我不管你对湘王有多怨恨,你都得跟我咽下去!!!我今天不妨跟你直言,没有湘王的默许,你不能入职政事堂,别看我们两家是姻亲,你高氏一族若敢在这时和湘王反目为仇,我绝对会跟你们楚河汉界! 高相公,你现在还不明白么?司马一门为何如此忌惮湘王?因为只有湘王,只有他晏无端,才是官家统御下,唯一能和司马氏并驾齐驱之人!我们要立于安全之境,那就是两不偏向,高相公,我都不敢开罪湘王,你跟我说你哪里来的胆量?!” 高仁宽:…… “别为了你的孙女鸣不平,还不明白么?在湘王心目中,你那孙女连湘王妃小脚趾都难比,着实说我也诧异得久了,高相公,你好些孙女中,就高六娘最不堪,你那时究竟为何认为她能诱惑湘王?你就不该存此妄想的,要不然你何需我提携你入政事堂? 高相公,你是七娘的祖父,七娘是我儿媳,我敬你为长辈,可你也该明白了,与湘王敌对绝非明智,湘王视洛阳王氏为仇,我起实信了你的话,认为王烁并没冒犯湘王妃,也是问得了湘王的意愿,才让他起复,但他现在想干什么?” 龚佑真的气不打一处来:“你细想想,为何那薛张氏敢有些底气!!!”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28章 马家的美人 芳期听说马氏登门求见的消息时,其实是觉得有点意外的。 就算意外还是见了。 马氏居然还是带着个女子来的。 那女子据马氏称,是她的侄女,芳期一看,年岁应当和自己差不离,只不过仍是在室女的妆扮,身材高挑,腰肢婀娜,发如乌云之色,肤胜霜雪之光,好一双秋波目,羞掩了潋滟眸情,更夺人琼瑶鼻,精致胜鬼斧神工……芳期承认用“鬼斧神工”形容女子的鼻梁,呃,她是有点妒嫉了。 很美貌的女子,有西子之态,无病怯之弱,具杨妃之艳,绝淫浪之俗。 马氏又说了这位侄女,正是因为红艳煞耽搁了婚嫁的那位侄女,因湘王点拨,已经遇一贵人,而今这位马小娘子已经定了婚事,这回是来拜谢恩公的。 芳期觉得有点可笑。 马家人之所以笃信这个女子命犯红艳煞,固然有占卦的前因,关键还是这女子的堂兄,竟然爱慕堂妹,晏迟当初告诉了马氏化解之法,他们听信而从,堂兄已然移情别恋,堂妹也有了姻缘。 不过马家人想必在儿郎迷途知悔后,就觉得将家中这样一个绝色闺秀远嫁岭南十分不值,所以才想方设法拖延婚期,呵呵,现在居然送来了湘王府。 马氏前番已经打算送个女子为湘王妾,未遂,且挨了羞辱,这回必不会再来碰湘王的钉子,芳期认为,马氏是另有居心。 所以当马氏央告,希望湘王府的婢女带着侄女去拜谢晏迟时,芳期答应了。 她就听马氏道:“妾身有一求,端的是不知从何说起才合适……唉,当初大王为四娘消厄,确然四娘往岭南一行,颇为顺遂,只是途中所遇那位贵人,毕竟只是捐有官职的商贾,四娘之母多少有些不情愿。 我那叔父就也犹豫了,琢磨着将四娘一直养于闺阁,但也生怕妨碍了改命,再引祸端,所以我今日来,其实是为了再烦动湘王,卜算四娘要留在临安会否再生变测。” 芳期不作声。 “王妃是否埋怨妾身不知好歹?”马氏问。 “马娘子多虑了,我又不会占卜,才不能胡乱给予马娘子回应。”芳期懒懒道。 没多久领着马氏女去见晏迟的五月就回来了。 “王妃,马小娘子在途中崴了脚,差点没摔断了腿……总之还算马小娘子幸运,轻伤,不过马小娘子说了,既然如此,说明她根本无福叩谢大王,这是天意。” 芳期:…… 马氏:…… “不管是否天意,马小娘子既然在我们家摔伤,大夫还是得请的。”芳期先道。 她仍然不给马氏一个正眼:“马娘子,我就直说了,你本家的侄女命煞能否得解,我是真没闲心关注,且马小娘子既然也都明言了,她‘无福’叩谢大王,我倒觉得令侄女真是个明白人呢,对于明白人,我总归还是会有几分照顾的,一阵间我会问她,究竟愿不愿意远嫁岭南。” 芳期没有交待,五月是不可能给马氏女脚下使绊的,马氏女这一摔,是她故意,她是用行动表明她来这一趟多么不甘愿,芳期对美人的心态多少了解,她现在一点不妒嫉了,且认同马小娘子是个明白人。 “湘王妃,我们是好意。”马氏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实话实说:“因为淑姐,造成王妃迁怒洛阳王氏一系,但实则我们对王妃可从无恶意啊!前番翁爹为八郎求娶薛家女儿,原因无非明知薛侍郎投靠的梁国公,与湘王府实属近密。翁爹是想通过这门姻联,弥补与湘王、王妃之间的嫌隙。 怎知为此,不仅是洛阳王氏,甚至连我本家父亲都被太后迁怒,我们事后打探,才知太后竟然是想择薛氏女为太孙妃! 王妃试想,薛氏女若真为太孙妃,今后必被太后把控,要是我家四娘嫁给太孙,不但挫毁了太后的计谋,洛阳王氏也是帮助王妃进一步笼络了薛家。” 芳期真的差点被马氏的话逗得捧腹大笑。 “王公联姻薛家不成,反而触怒了太后,这是被高公埋怨了?所以马娘子今日才厚着脸皮来我家,说了这么多言不由衷的话,以为把我说服了,我就能游说湘王,促成马四娘为太孙妃,如此一来太后纵然不会息怒,也许官家还不至于怪罪洛阳王氏。 薛侍郎任三司户部侍郎,虽职位不如高公,但也不由高官管属,高公这度支使要想把手伸进三司户部,才至于如此重视薛侍郎。所以高公让洛阳王氏姻联薛家的想法还没打消,以为若是官家认同马四娘比薛小娘子更适合为太孙妃,对洛阳王氏心生好感,哪怕你们已经在薛家娘子那儿碰了一鼻子烟灰,情势有了变化,这门姻联说不定就有了转机。 高公和王公打算利用我,是认为我一介内宅妇人智昏见寡,看不穿他们的居心,固执于和司马一门作对,有望踩进你们布下的陷井。” 马氏听芳期揭穿了己方的诡计,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 “王妃理应知道,湘王府和兴国公府间绝无可能化干戈为玉帛,哪怕为了湘王日后的安危考虑,也不该拒绝与高、王、马三门联手结盟。” “我偏就是这样不顾大局。”芳期冷笑:“大夫人从前屡番陷害我,我在大夫人的连番毒计下,好容易才死里逃生,是,冤有头债有主,大夫人非王尚书之女,欲置我于死地也并不是受王尚书指使,讲道理我似乎不应迁怒王尚书。 但我还有一个仇家,那就是高家,王尚书既然选择了依附高使相,在我眼里你们就是一丘之貉,仇隙归仇隙,因为过去的冲突矛盾我也没想着斩尽杀绝,可你们还想利用我助你们飞黄腾达,那不能够,咱们各凭手段,我等着看高使相和王尚书究竟能不能仅倾朝野,反过来把湘王府践踏脚底。” 芳期说完,就伸手扶着胡椒的手起身,看都懒得再看马氏一眼:“送客,马娘子先走,令侄女既然在湘王府摔伤,我该去看望,你要是要等她一同回去,就在门外等。” 她真的去了看望马四娘。 马四娘也确然伤势不重,脚踝未肿,想来她故意扭的那一下并没狠心,见芳期来,连忙起身,恭恭敬敬行了礼:“若非大王、王妃相助,某红艳煞难除,姻缘无着终身无靠,许只能为家族所弃困于道观尼庵,所以某既不肯从亲长逼令行为忘恩负义之事,更不甘眼见着柳暗花明却又再反赴绝境。 还望王妃再次相助,请湘王殿下宣之世众,倘若某不远嫁岭南而长留临安,仍然无法摆脱红艳煞的劫厄,日后必祸及家门累阖族名声,这是某今日佯作听从亲长之令,随姑母前来王府的真正原因,就是为了当面相求王妃。” “那你刚才跟我直言便是,何必使这苦肉计?”芳期扶起她,示意她坐下说话。 马四娘抬起那双秋波目,这处花榭的琉璃窗,透入温柔不少的阳光,那跳跃的灿色落在她清澈的瞳仁深处,真又凭添几分动人的丽质。 “姑母曾经意图让族妹诱惑湘王,某不得不担心王妃误解某另怀居心,才想着用行动向王妃示诚,今日要非王妃的女使及时扶阻,某宁可直接摔下阶梯,便是摔跛了足,造成不良于行,也不肯顺从亲长的逼令。” “那就大可不必了。”芳期摇摇头:“我看四娘甚有主见,且具刚骨,虽说曾经命犯红艳煞,可那是命中的劫数,实则与貌美无干,红颜祸水的说法在我看来本就是那些色令智昏的男子委罪于人,正如四娘家中亲长,一边将四娘视为祸患,一边却还琢磨着利用四娘争谋利益,着实马家名声门风遭受质疑,都是他们的责任,哪怕四娘煞数未消,受苦的是你自己,诛连不到别个。” “某未来的婆母及夫婿,也如王妃一般看法,所以某方才认定,若错过此门姻缘,四娘再难遇良配。”马四娘微笑。 芳期也笑了:“我们虽是初见,也许日后也不会再见,但倒真有一见如故的情份,四娘放心,我会助你。” 她没有多留马四娘。 等回到清欢里,才见刚才避去渺一间的湘王殿下已经先一步回来了,正驯着一只狸猫玩耍,那狸猫还是芳期上回听他说过擅长驯兽的话,特意让买了一只回来,验证晏迟是否在说大话,这才没几日,狸猫就能在晏迟的指挥下,以追咬尾巴把它自己变成停不下来的“千千”的方式,逗芳期一笑了。 这不一见芳期,立时又开始转圈儿。 “停。”晏迟拿着把竹尺,发号施令,又喝一声:“去。” 狸猫就头都不回蹿回了她自己的窝里,趴着只伸个小脑袋出来冲芳期“喵喵喵”。 晏迟听芳期说了马氏的来意,也哈哈大笑:“王妃的分析一丝不错,高仁宽正是被龚佑骂了一顿,却还没死心继续拉拢薛奇儒,才想出这么个自以为是的对策,王妃的应对也很妥当,马氏回去后添油加醋一番,王烁认定他既把我们给得罪死了,又成了司马芸的眼中钉,等高仁宽这靠山一倒,他就靠不上镇江侯了,再不想办法另找靠山,那就等着被兴国公府和我们践踏。” “就是我答应了马四娘助她远嫁岭南,我寻思着虽说她违逆了亲长,但回去后应当不至于受到责难,也不知是不是我想当然了。”芳期为了马四娘,虚心向晏迟讨教起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29章 人间月老 晏迟坐的椅子略靠后,方便他摇着折扇替芳期消热,道:“马家人之所以有悔婚把马四娘另嫁的主意,是因马矢非这回受了无妄之灾,官职被罢黜,才不得不博一回看能不能翻身,可他们不通过我,当然无法将命犯红艳煞的女儿嫁给羿梁这太孙为正妃,王妃已经断了他们这条路,他们若再逼着马四娘另嫁,岭南袁家就算不至于追究,索还聘礼是肯定的,袁家豪阔,且是真心实意求娶马四娘,给出的骋金不是一笔小数目,马矢非若再为难他家孙女,那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没那么蠢,所以马四娘不至于受到责难。” 芳期又问:“只是马四娘的行为,肯定会激怒马矢非,马矢非会不会认定就算和岭南袁家姻联,今后也休想再从这个嫁出去的孙女身上牟取任何利益,就怕他有别的阴谋诡计。” “马矢非只是马四娘的祖父,而马四娘的父亲马弓藏,相比马矢非来更加精明强干,这样,王妃要实在不放心,我就请马弓藏吃回酒,示意他马矢非那五品官职本就已经到了头,一把年岁了也该告老致事,他要是有主见,把马四娘顺顺利利嫁去岭南,至少他日后的仕程,我不会下绊子。” 马家绝对不敢在触怒天子的前提下,继续与湘王为敌,晏迟出面示意他们自己不会追究,且马家人若是识相的话,说不定晏迟今后还能提携提携,湘王这般宽容好说话,原因就是湘王妃对马四娘一见如故,马四娘虽然未从父祖之令,但赢得了湘王妃的好感。 马家还敢责难马四娘么? “这回又有劳晏郎了。”芳期侧着脸冲湘王殿下笑出了两排贝齿。 又说王老夫人莫名其妙就触怒了太后,害得王烁竖敌兴国公府,虽羿栩没有因为太后的主张就把刚任命的礼部尚书也儿戏般的罢黜,可永绝了王值入仕的机会,哪怕王值只是洛阳王氏的一介庶子,入不入仕对于洛阳王氏而言并非致命伤,然而这种警诫性质的打压,还是让洛阳王氏的声望大大受损了。 王老夫人十分地沮丧。 她这回是真病倒了,头昏目弦胸口闷堵,覃逊只好亲自“侍疾”,想尽了办法劝慰:“夫人啊,我一直提醒你别再掺和这些事,为的什么?确然是我早看穿了高仁宽他空有野心实无才干,在权场上必受挫折,小舅子哪怕决心要起复,也不应听高仁宽的撺掇一味顾着利用姻联扩势钻营。 是,但凡权场中人,好好利用姻联确然有助于固势,但这需要真正具有远见,而不是只看眼前的利益,哪怕与薛家姻联确有好处,可那也得薛家人心甘情愿才行,夫人明知薛母已经婉拒了马氏,怎能再用施压的方式为八郎求娶薛氏女? 高仁宽明知太孙即将归国,且太孙年过而立尚未成婚,官家肯定会考虑择婚之事,他这在关头竟然撺掇小舅子与薛家姻联,是压根没意识到后头的利害,所以别管夫人用什么样的方式,其实都是这样的结果,夫人不必太过自责。” 王老夫人捧着头:“我要是先与官人商量,官人应当会阻止我。” “你这性情,我阻止有用?”覃逊拍着王老夫人的脊梁,替她顺着气:“夫人也是好心,这件事小舅子必不会埋怨夫人。” 覃逊使出浑身解数,终于劝服了王老夫人喝下那碗汤药。 王老夫人看着病榻前,除了覃逊就是仆婢,竟没一个子孙后辈,心里又犯堵了:“我这回病倒,二郎、三郎竟没一个来侍疾的!” “是我不让他们来的。”覃逊好声好气劝抚:“儿郎家,当以学业为重,更何况今秋是大比之年,二郎也该应试了,三郎虽还得等些年,他一个粗手笨脚的毛头小子,我还怕他砸了药碗惹得夫人又动怒呢。” “大郎妇和覃芳姿呢,也是粗手笨脚的?”王老夫人气郁道:“我这回是真身上不爽利,哪里湘王妃再从宫里请太医来,我也不怕太医诬赖我是佯病!” “夫人又不中意他们两个,何必让他们两个来碍眼呢?” “我对六丫头总是和和气气的,她竟也不来。” 覃逊:…… “嗐,是我没告诉夫人,六丫头被三丫头邀去湘王府小住了,她都不知道夫人小恙一事,我寻思着夫人只是自责,积郁于五脏,不是什么大的症候,就没让人把六丫头接回来,再说了如果媳妇孙女们在,我总不便一直陪着夫人,难道夫人是嫌我老了,看我也觉碍眼得很?” 王老夫人才没再多说。 但仍有抱怨:“湘王妃不把我这祖母放眼里,不怕人责她不孝,光顾着争个手足和睦的好名声,她这样的跋扈,官人就不怕她把六丫头也带坏了!” “那不能够,六丫头可比三丫头听话多了,我让六丫头去湘王府小住,也是让六丫头劝着些三丫头,三丫头现今身子不便就罢了,日后等生了小世子,理当多回来进孝心。”覃逊睁着眼睛说瞎话。 王老夫人歪在榻上,把他看了一阵,叹道:“罢了,她现今可是湘王妃,我哪有那大福份让她时常回来侍奉,官人也别用这些话哄我,我难为不住她了,只当没有这么个孙女。不过我劝官人,别指着她占尽了福运真能一举得男,我听说她怀相好得很,都这些月份了,手脚未见肿胀,肌肤水润滑/嫩的,气色比未怀妊前更好。 怀相这样好,必是怀的女胎,不信我们就等着看。晏家人除了湘王外可都死绝了,湘王能不重传宗接代?她这回未得男嗣,必拦不住湘王另纳孺媵!” 覃逊光点头没说话。 他也知道老妻这是在泄愤,还盼着芳期不得好,也不想想湘王有什么本事,芳期腹中胎儿是男是女湘王能没个数?湘王根本不提另纳孺媵的话,说明无论芳期生的是男是女他都不介意,芳期这湘王妃的地位明明稳若泰山,老妻心中况怕也是明明白白的。 芳期请芳许去湘王府小住,实则是为了给丁文翰与薛小娘子加深了解提供便利,因为有了芳许,邀请薛小娘子时常来湘王府聚谈就顺理成章了,至于丁文翰嘛,跟着覃渊、覃治哥两跑来湘王府更不是什么蹊跷事,哪怕如司马修这般敏感,猜到湘王府在撮合丁文翰和薛小娘子,他也无可奈何。 王烁和高仁宽惹不起太后,可不代表晏迟和芳期也惹不起。 今日薛母陪着薛小娘子一同来,旁观了一阵丁文翰与女儿对弈,当然她这长辈关注的可不是棋局胜负,这时过这边游廊来,笑着跟芳期说话:“我的棋艺还是外子教会的,从前就胜不了婕妤,现在胜不了幼娘,可我刚才一看,丁二郎的棋着似比外子更加老辣,幼娘不是他的对手。 我只是见着他们两个对弈的情境,不免想到了外子和我年轻时,我思谋得久了,外子也不摧促,一边对弈一边交流,不觉间一个下昼就这样过去了。” 芳期听懂了。 薛母这是相中了丁文翰这准女婿。 等芳许在湘王府里住了月余,丁文翰和薛小娘子间已是有了几回接触,他还赴了薛奇儒的邀请,接受了未来岳丈和大舅兄的考较。 晏迟和芳期本就不是拘泥于礼矩的人,这天再请了丁文翰来湘王府,芳期便直问道:“二郎既然已经赴了薛侍郎的邀请,想来应当是对薛小娘子有好感的了?” “翰,多谢大王与王妃成全。”丁文翰也不废话,举杯先饮。 “你两个既然是相互倾心,那就先定下文约。”晏迟应了一杯酒,又问:“二郎今秋当也有下场应试之意?” “确然有此打算。”丁文翰道。 “你就不怕王烁刁难你,造成你落第?”晏迟再问。 “不怕。”丁文翰回答得十分严肃认真:“王尚书倘若真用考官之权打压,翰便往御使台申诉,翰有自信,无论是帖经、墨义还是诗赋,虽不能确保高登头甲,但必能名列三甲之内,倘若申诉无果,哪怕被判以永世禁下科场,翰也心服口服。” 晏迟没再说什么。 只事后才跟芳期道:“丁文翰确然是个品行端正的君子,我已经示明了,但凡是个精乖的人,都会顺着我的话央我援手,不至于让我助他舞弊高中金榜,只求个主持公允,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但他却掷地金声说有自信取中进士科,若遇不公,也会凭他一己之力申诉得公允,否则朝廷包庇考官利用职权扰乱科举,他不做官不入仕也罢。 很有刚骨,岳祖翁的眼光不错,当然王妃的眼光更加不差,这个媒保得好,王妃端的是世间月老,若要成好姻缘,拜王妃比拜泥菩萨有用多了。” 芳期笑道:“我只管拉红线,但晏郎还得说服羿栩另择个汴王妃,才是关键作用。” “嗐,汴王妃的人选可非薛小娘子一个,司马芸如此执着,无非是不肯让薛奇儒再和权贵大族姻联罢了,丁九山已经获罪,丁文翰未被父祖诛连但在司马芸看来也是个没根没底的罪徒之后,她哪里会把丁文翰放在眼里,她不会阻拦这门姻缘,羿栩哪能够强迫薛奇儒必须把女儿嫁给羿梁?我派不上用场了,这件事,都是王妃的功劳。” 湘王殿下完全不和王妃争功,点着王妃的鼻尖道:“一个马四娘,一个薛小娘子,外加岭南袁家那郎君,丁文翰,这四个人可都得谢王妃的成全之恩,尤其是袁家子,王妃可别小看了他是商贾子,袁家可称富甲广州,韶永行今后在岭南地界的商务,有袁家相助,真是如虎添翼,势必锐不可当,王妃富甲临安腰缠万贯的愿想指日可待。” 今后湘王殿下要送王妃礼,千金印可拿不出手了,他真是娶了个摇钱树,要这世上是看钱财论贵贱……他反而得沾王妃的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30章 一窝麻烦人 覃泽七月归卫。 他这一趟使臣,确然顺顺利利没有发生一点波折,不但平安带返了羿梁为首的宗室,且还有部分俘臣,这其中就包括了周小娘的家人,遗憾的是周小娘的父母都已经在辽国过世了。 太孙回国后,经历了一番皇室内部的虚伪过场,羿梁果然被封为汴王。 住进了曾经的魏王府。 转眼就是八月了。 芳期才见到了汴王殿下。 早在六月时,晏迟就已经请来了苏夫人,陪着芳期等待分娩,而羿梁被封为汴王后,竟正式前来礼谢苏夫人,所以芳期才能见到这位曾经的太孙。 羿梁被俘往上京时,方才是个三岁的懵懂孩童,他并非太子嫡长,只是因为先头的两位兄长均因战祸变乱夭折,他成为太子唯一的子嗣,那时北卫太子病情甚至比怀宗帝更加严重,所以怀宗帝在争得辽主的允许下,立了羿梁为北卫太孙。 羿梁仅比羿栩年长两岁,不过却比羿栩显老多了,芳期甚至见他一双手都粗糙不堪,只是想想当初大长公主归国时的貌态,芳期也并不觉得多么诧异,养尊处优的人,和囹圄囚徒生涯自是大异悬差,她并不至于生出多少感慨,倒是苏夫人见了汴王之后,忍不住泪水涟涟。 “当初到上京,汴王比阳春奴更小些,太子妃亡于城破之时,我还照顾了他一段时间,那么小的孩子,根本就不懂得为何境况忽然就不一样了,他从前是唤我姨娘的,一路上我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后来抵达上京,他竟像忽然就知道了从那之后连我也不能再照顾他,他那天反而不哭不闹,跪地上跟我磕了个头,他说姨娘要保重。 转眼就这么多年,我没想过还能见着他,他才而立啊,我这个就快半百之龄的老妇,看他一双手新伤旧伤遍布,我真是……当时我无能,没法子给他争取更多优容,后来我就离开了辽国,更是无法再照济这个孩子了。 他竟然现在还记得我,特意来谢我,这些年他受了多少磨难,一字不提……生在帝王家,竟然是他一生的劫厄。” 芳期拿着手绢替母亲拭泪,安慰着:“汴王如今已经归卫,且他也勘破了尊荣富贵皆为虚无,汴王愿意放弃权位,换来余生平安,当也如大长公主,将得苦尽甘来。阿娘,我看汴王容颜虽见憔悴,幸的是体格很是康健,今后不再困禁于囹圄,既得养尊处优,定能无疾无恙。” 晏迟就坐在屋子外头的廊庑间,他非刻意,却听清了母女二人的对话,本是端在手里的一盏茶,未递唇边,就又搁回了案上,抬眼去看廊庑外秋阳洒在芙渠里,清淡的眸底有冷光淌过。 临近分娩,芳期越更不再关注湘王府外的纷扰,可是羿栩立皇嗣为储的消息还是传到了她的耳中,是芳舒借着来看望她的机会,提起,芳舒自然是喜气洋洋的,她接过鹊儿递来的一个匣子,打开,把她亲手裁制的小夹袄给芳期瞧,却仍说着自家淮王府的事。 “其实立皇嗣为储,大王心里是笃定的,只一日未有旨意,到底胸臆里悬着这一件事,本是过继皇嗣一事,官家实则先请湘王卜问于天,太子时运无违天命是湘王亲口断决的,只大王到底还有忧虑,担心太子时运虽合,万一命数有变。 时今储位已定,满朝文武以及皇族宗室皆无异议,算是应合了湘王的卦卜,只有王妃还是放心不下,毕竟太子现今养于慈宁殿,虽太后、贵妃都是王妃的至亲,王妃当然也能时常入宫看望太子,终究不能亲自抚养,太子年弱,王妃日日担心会生疾恙,昨日见我已经将打算送给三姐的几件小衣裳做好了,就摧着我今日来拜望三姐。 王妃是想求个安心,毕竟时运归时运,可这世上鲜少有人因为时运旺便一直能得天佑,王妃现只想问个太子是否能得长久的康泰。” 这话是半真半假。 淮王让芳舒来问晏迟太子能否平安长大,这必定是为了司马修及他日后的计谋铺垫,利用芳舒给湘王府下套来的,但淮王即便不使芳舒,太子毕竟是芳舒亲生的孩子,哪怕上回已经有了芳期的保证,但因为现在情势有变,汴王以及这么多的宗室归卫,芳舒心里哪能安稳,她今日来,正是利用了受淮王遣派的机会,想再得个定心丸。 “五月,请大王至长英堂。” 芳期扶着腰起身,芳舒连忙扶住她,姐妹两个经霁桥往长英堂走,芳期道:“这些时运命理的事,我也不懂,还是请大王来亲自跟舒妹妹说妥当。” “那也是有劳三姐了。”芳舒笑道:“并不怪王妃心里忐忑,确是王妃上回入宫,见贵妃也是一脸忧愁,问起来,贵妃才道太后毕竟上了岁数,精神很有些不济,照顾太子的责任实际都是贵妃承当,可贵妃……三姐也明白,尚且与闺秀女儿无异,不曾生养,一下子担当这么大的责任,不能出半点纰漏。 贵妃最近啊,整宿整宿的噩梦,觉都睡不安稳。三姐眼看着也要分娩了,等小世子出生你就明白了,任是有奶母仆婢寸步不离服侍,可新生的婴孩儿多是娇贵的,看顾得再是周道都难免会有小灾小病。 有的婴孩儿反而是看顾得过了头,奶母们生怕着凉,衣袄穿得太多襁褓捂得太严实,造成发热,本不是什么大症候,结果郎中、奶母都怕耽搁了病情担责任,反而下了虎狼药,结果小症成了大症,这种事件慢说民间,皇宫里更不鲜见。 总之想到贵妃并无育儿的知识,王妃着实不能安心,说贵妃若像陈圣人一样,毕竟曾经生养最好不过了。” 这当然不是淮王妃的话,太子又不是淮王妃亲生的孩子,淮王妃心不坏,却也不会日日担忧别人生的孩子在宫里有没有被照顾好。 芳舒明知芳期已洞悉淮王的调包计,这是借机漏话了。 等晏迟来长英堂,听了“淮王妃”简略的诉求,毫不犹豫就拒绝了颁发定心丸:“正如淮王妃都知道的道理,一个人不管时运命数如何,只要还是凡胎俗体,吃的是五谷杂粮,就难免会生病恙,又岂有一回卦卜,就能断定寿元几何之术?我也只能占得太子的运命,无损社稷国祚而已了。” 芳舒没再多说。 等她告辞,芳期才问晏迟:“也不知舒妹妹明白晏郎的意思否。” “覃孺人应该明白了,我这是将计就计的说法,其实不需要她漏话,我大抵也能猜到司马修的诡计,这佯作中计,不肯断言太子能平安成年,告诉覃孺人实则是我早有了准备,这无异保证不让司马修诡计得逞了。” 晏迟现在不想多说这些阴谋诡计,把芳期的头顶揉了一揉:“这段时,闲来没事多听听琴乐笛箫,要不你动嘴皮子,让婢女们摘枝折花供瓶,再不然我不是找出来不少小品画册么?翻翻名家笔下的花鸟鱼虫,怡情怡性,少琢磨这些繁琐事。” 他又交待徐娘:“王妃分娩前,不管谁来见,一律谢绝。” 不过芳期能闲着,晏迟却闲不下来。 因为羿梁等宗室归国,这么多人未得爵禄,未赐居所,倘若连官职都不授任,堂堂天家血缘,那可就得忧愁一日三餐、养家糊口了,可羿栩对这些人都陌生得很,难断他们的心性,当然不肯轻易授予要职大权,于是嘱咐了晏迟、司马修分头和这些辽国送回的“麻烦”接触,商量出个安置之法。 晏迟只好忍着不耐烦,跟这些人应酬。 要说起来怀宗帝共有二十好几个儿子,除羿承钧外都被辽国一网打尽押往上京,如今活着的仅剩四子,按理均应封亲王爵,可要是封了这几个,怀宗帝的兄弟们当初便是亲王爵,哪怕都已经不在世了,但他们还有子孙,不封亲王也该封郡王、国公等等,不仅该白享爵禄,还需要给他们在临安城中赦造府邸。 羿栩根本不需要去计算他得花耗多少钱。 因为肯定是他掏不出也不想掏的数目。 虽则说羿栩打算借晏迟的嘴巴,告之羿承嘉等天命有示不宜广封爵禄,可这些宗室长年远囚辽国,对于晏迟这国师能有多么信服?而羿栩作为天子,也需要对皇室宗亲们加以安抚,不宜威压慑服,所以他便让晏迟和司马修齐心协力,劝服宗室们先莫急着讨要爵封,再闹得朝野争议不断。 晏迟就常往官驿跑——除汴王梁之外,其余宗室暂时都只能安置在隶属礼宾院的官驿。 羿承嘉和羿承安均由他“负责”,前者被俘往上京时才十七,后者十三,羿承嘉在北卫时本有广平郡王的爵位,且娶了正妃,奈何至上京,他的正妃被囚于别处,过世多年,羿承安当时未得封爵,也未娶妻,这两个人,一见晏迟就哭起鼻子来。 尤其羿承安,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 “我们在辽国,真不是人过的日子,起初七、八十号人,被圈禁在一处宅屋,屋顶漏雨,窗子漏风,没个修理的工匠,竟然让我们自己动手,我们哪里会干这些粗笨活?!只好淋着雨,挨着风,一年年过去,人倒是越来越少了,都是病死的。 那些辽人,一日只送给我们两餐饭,一碗清汤,几块干粮,隔上十日八日才能尝点荤腥,屋里院里都没人洒扫,只能眼睁睁看着蛛网越结越多,和蛇虫鼠蚁共居一所。” 晏迟极想翻个大白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31章 湘王府的大月亮 但湘王终究还是举起酒盏,以示安慰。 羿承嘉陪饮一杯,酒入愁肠,憋出两眼泪,倒没跟羿承安似的撕心裂肺,像个女人家似的一边抽噎一边叹息:“还没到上京,我就和妻儿失散了,还是覃判事使辽,我才得知内子已经病故,叹当时少年夫妻,以为能够白首偕老,却不想连最后一面都不得见,所幸的是小犬幸免于难,只是他一直被囚禁,竟连启蒙识字都不曾,堂堂的宗室子弟啊,竟与贩夫走卒无异。 小犬如今也已是年过而立了,文不成武不就,辽人也根本不许他娶妻生子,慢说我对先祖先宗只觉惭愧无地,便连对内子,都觉日后泉下相见我也该以袖掩面了。 不是我们不能体谅官家的难处,只是像小犬这样的状况,或无爵禄,他也没法能力靠入仕为官立业,总不能湟湟天家宗室的子弟,真得靠劳力苦活为生。” 晏迟其实很想怼这两个人。 说实在他们可比阶下囚的日子优容多了,一日两餐管饱,十天八日的还有肉吃,没让他们做苦役,结果他们还指着跟过去似的呼奴唤婢,屋顶漏了不会拾掇,可不只能挨雨浇,窗户破了不会修补,可不只能被风吹,连扫洒都不会了么?那就是懒的,啧啧,怎么能忍受数十年来住在猪窝里?! 再说羿承嘉的儿子,的确被俘时还不及启蒙,可他总该是跟其余成年的宗室一块圈禁的?这么些长辈,都没有教后辈识字的想法,是怎么想的?无非是认定会被一直圈禁,识不识字都不要紧,又懒又没志气,居然还有脸哭? 但晏迟根本懒得怼这两个窝囊废。 “官家怎会不知诸位的难处呢?只是这回与辽国协商,又增加了大笔纳币,恐怕还得加强军备防范辽国侵伐,为此不得不增加民赋商税,如果在此时大封宗室爵禄,百姓肯定会多生怨谤。 只诸位也不用忧心,官家定会想到妥善之计安置宗亲。” 晏迟说着这些套话,既不许诺又算预构了美好的前景,继续听这两人说在辽国时的凄苦生活,间中问上一两句话,引导他们告诉自己想知道的消息。 那羿承嘉却又打起了歪脑筋。 他可是打听清楚了,湘王虽姓晏不姓羿,不是皇亲国戚,可天子对他这位外姓亲王的信重却胜过皇亲国戚,湘王虽然还不算是权倾朝野,可在卫国的富贵尊荣也非常人能够企及了,就算一时之间不能得封爵禄,只要能与湘王联成姻好,还用担心不得锦衣玉食? 这回归卫的当然不仅仅是皇子皇孙,还有当初被掳往上京的公主、郡主,只是哪怕现在最年轻的一位,都已经将近而立了,且慢说湘王已经娶了正妃,宗室女自然不能屈居孺媵的,就算豁得出面皮,湘王也不可能纳个比他年岁还要大的孺媵。 羿承嘉自己没有女儿,却是有母族的皇子。 所幸的是他的母族还没被掳至上京,现居临安,家里不乏正适龄的闺秀。 羿承嘉就借着一股酒劲,就直说了要攀亲的话。 晏迟这回就不跟他说套话了:“羿公方才归国,有些事还不大了解,虽说我的金屋苑里有不少姬人,但都有如女伎,我是无意再纳孺媵了,所以羿公的好意我只能心领。”见羿承嘉还想多说,晏迟把箸子一拍。 羿承嘉和羿承安都有短短的一怔。 羿承安甚至也很是尴尬地停了箸,把箸子无声地放在了止箸上。 晏迟却又微微一笑:“羿公的外甥女,若成了我府上的孺人,日后咱们再见终究是有些尴尬了,反倒不比现下自在亲近。我正寻思着,替羿公在临安城中置一屋苑,供羿公暂时住宿,倘若是纳了羿公令甥女为姬妾,本是我有意结交羿公,倒像成了施舍一般……” 羿承嘉一听这话,赶紧改了口:“是某今日过量了,一时兴起说了不妥当的话,原本是见无端年青有为,心中实觉钦敬,万万不存用亲族甥女牟利这一卑劣念头。” 却一字不提谢绝屋苑的话。 羿承安看看羿承嘉又看看晏迟,肚子里像生出只狸猫用爪子抓搔,把桌子上的山珍海味和美酒佳酿都视若无睹了,喉节处上下滚动:“无端,虽说临安城置居大不易,可那是对寻常人而言……” “于我而言,的确置上两处居苑不算难事。”晏迟也没有厚此薄彼。 羿承安顿时激动不已,跟羿承嘉两人,更加热情十倍地拉着晏迟觥筹交错,这一场酒,直饮至了将近三更。 晏迟在自家门前下马时,神情异常不快。 倒不是因为使出去的两所置屋钱,这本是湘王殿下预算要给出去的钱,虽不能说是笔小数目,但相比晏迟因为“弑君大计”要花耗的开销,并不算多,只是因为这段时间不得不和这起人应酬,眼看着芳期即将分娩,晏迟没法子一直陪在清欢里,尤其今晚被拉着喝了这么久的酒,搞得他越坐越心急如焚。 结果刚迈进门槛,就见付英守在那里。 “怎么了?” “殿下总算回来了,方才岳母来报,王妃正在分娩。” “你怎么不早些报去官驿?!”晏迟立时甩开大步就往清欢里去。 “王妃有令说不必惊动大王。”付英赶紧跟上,他这时自是不会跟去围观,但明知要被湘王埋怨,唯有一边亲自掌灯,一边辩解道:“王妃说稳婆是早请好了的,龚先生也赶来了王府坐镇,准备得这般妥当周全,还有苏夫人在清欢里陪着,必不会再有闪失,大王是奉圣令操忙的正事,不必干扰。” “那算狗屁件正事。”晏迟异常暴躁。 付英脑门上汗珠子直淌:“王妃作动,尚不足两个时辰,清欢里并无消息递出来,应当一切顺利,大王现在赶回来,也不算迟。” 晏迟劈手夺过了那盏风灯,不想再搭理付英,脚下生风一般直奔清欢里去。 刚进清欢里的门,就见徐娘陪着龚雪松出来。 “恭喜大王,添了一位千金,王妃分娩时也十分顺遂,现母女平安。”徐娘赶紧道。 晏迟方才喜上眉梢,一连声地“有赏”,后脑勺活像长了双眼睛似的,“瞧见”付英这才赶上他的步伐,添了一句:“唯付英不能领赏。” 付英:…… 遵王妃之令是从不许违背是谁的嘱令?他是遵令行事为什么不能领赏?湘王殿下不讲道理!!! 芳期现在都已经换了身干净的中衣,正看着奶母替刚出生的女儿拭洗,苏夫人当然也在,也一脸笑吟吟地看着白白胖胖的外孙女,就见晏迟直接闯进了产房,她也不说男子往还没散尽血腥味的产房里闯不吉利的话,心知既然湘王全然不讲究这一避忌,说明避忌并无道理,只从床边上让开。 “期儿分娩很顺利,没受多少苦头,孩子也康健,六斤足称,这都是三郎在期儿妊期时照顾得周全的功劳。” 晏迟笑着向芳期作了个揖:“王妃辛苦了,岳母也辛苦了。” 芳期到底还是觉得有些力乏,靠在软枕上,等着奶母替女儿穿好衣裳,围好襁褓,抱过来交给晏迟,湘王殿下难得因为第一回抱自己的亲骨肉有些束手束脚,但因他这一抱,刚才还在哭哭啼啼的孩子立时就歇了闹腾,闭着眼哼哼唧唧,他顿时就乐了。 奶母本对湘王极其敬畏,寻思着湘王妃生的又是个女孩儿而非男丁,就怕湘王心里不满,这时见主家眉开眼笑,她才壮着胆子过来凑趣:“仆还是第一次见似王妃这般顺利分娩的境况,且小娘子无论胎发还是眉毛都秀亮,虽还未睁眼,见那鼻子嘴巴都极秀气,长大后定是个美人。” “有赏有赏,清欢里,不,府里所有仆婢都赏。” 晏迟这回忘了强调“付英除外”,又笑着冲苏夫人道:“还有劳岳母替孩儿取个乳名。” “这怎么使得,取名的事还是三郎拿主意。”苏夫人情知晏迟有卜测吉凶的本事,她想外孙女平安喜乐,取名的事自然该让女婿决定。 “乳名无妨的,岳母莫太多虑。”晏迟坚持道。 他要是真随了钟离矶修长生,或许可能损误了子女平安,这是因为长生本就有违生老病死的天道,属逆天行事,多少会造成命格中其余方面,如妻室子女、财物权达方面的损失,否则钟离矶这老神仙也不会疏远亲族,就是担心连累后辈。 他弃了长生之道,并不担心连累妻小,有他庇护其实根本就不用担心妻小今后不得平安。 不过嘛,在给孩子取大名的时候还是该推演一番八字五行,好生斟酌。 苏夫人听“无妨”二字,才道:“这孩儿是长女,出生在凉秋夜里,乳名取个孟婵如何?” “孟为长,又有春花秋月一词,婵娟为月之代称,岳母这名儿取得雅致,要搁王妃,指不定就能想出个大月亮的乳名来。”晏迟欢喜得狠了,居然当众调侃芳期。 “大月亮哪里不好了,也十分有趣!”芳期瞪了晏迟一眼,她这时缓过些精神来,就伸手去把女儿“抢”过怀中,细看那一双眉毛真的是清秀乌亮,忍不住用手指拨抚两下:“婵儿,婵儿,你睁眼看看阿娘好不好?” “王妃别心急,这初生的孩子,多数得等上半日才能睁眼呢,认清人更得待几日后了。”奶母道。 哪知她话刚说完,孩子就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快看快看,真的睁眼了,真是个听话的孩儿呢。”芳期简直又惊又喜。 “咱们两的孩子,必须聪明过人。”晏迟也是心中大悦,又对奶母道:“婵儿既有了乳名,你们也别多避忌,都唤她的乳名儿,让她尽早知谙自己叫婵儿,是外祖母给她取的乳名。” 奶母简直受宠若惊。 湘王殿下的嫡长女,官家至少得封个县主,说不定会破例封为郡主,她真能直呼小主人的乳名? 晏迟却根本不在意,在他看来羿栩封的什么郡主、县主头衔,那是远远不如岳母大人取的乳名珍贵,甚至王妃那“大月亮”的昵称,都比郡主、县主要稀罕多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32章 洗三吉祝 湘王妃诞下一女,喜报大早上就送到了太师府。 王老夫人听闻喜形于表,这天竟跟硬着头皮来报喜的李夫人和董大娘子说,三日洗三礼时,她要亲自去湘王府道贺,把李夫人和董娘子闹得面面相觑,着实想不通王老夫人怎么就想通了转性了,突然真心实意的具有了身为祖母的慈爱之情。 也就只有覃逊心知肚明老妻是为什么喜形于表,老太师苦笑着啥都没多说。 洗三之礼,往往只告亲朋,主家人不会写邀帖,但礼数上收到喜报的人家在孩子出生的第三日都会往主家道贺,所以九月初六这一日,湘王府肯定要张罗着请亲朋们吃酒。 大卫又还有一个旧俗,这要是男子娶妻,过三载妻室才妊娩,又还是未得男丁的话,洗三礼时女家就得准备酒水食材,“贴补”男家,男家会用女家供送的酒水食材待客,这样的旧俗其实就是女家对男家表示歉意——真是惭愧啊,我家女儿未能宜室宜家,姻亲千万包涵。 女家示弱,有的男家就会得理不饶人。 哪怕是在平民寒户,婚姻一个重要目的就是传宗接代,妻三年有妊且生的还是女儿,男家就算显示对女家的不满,也是合乎礼数的,甚至有的人家哪怕并不敢挑姻亲的理,在席宴上也会故意“挑剔”女家几句,迷信这样一来就能“消厄”,早日得子。 曾经有户人家,挑剔得狠了,女婿根本不出面招待亲朋,闹得前来贺喜的人只能在饮一杯酒后,扫兴而辞。 王老夫人期望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太师府众人这天是按着俗礼,辰正就赶到了湘王府,可王老夫人却见王府洞开的大门前,竟然已经摆着了长龙一般的扎着红绸的箱栊,她心里已经十分讶异了。 只是洗三之礼,不是大宴宾客,按理说王府的大门都不会打开迎送的,来贺喜的亲朋均是行角门,而且来贺喜的亲朋虽说得准备礼物,一般不会这么大的手笔,哪怕就是贵族之家,也多只送些参葺补品,金银裸子,锦绸布帛等应情之礼,还有就是人手一把葱。 洗三礼是替新生儿吉祝,葱偕音为聪,是祝福小儿聪慧,金银裸子则是进财的吉言,总之是预意大于价值,可王老夫人看今日湘王府门前这境况,不知道的还以为湘王是娶新妇了呢。 王老夫人眼见着王府的“下人”,正陪着一个青年后生出来,咦?这后生莫不是镇江侯世子?一定是她眼花了,湘王可是连洛阳王氏都不当为亲朋的,龚家是高家的姻亲,跟湘王府间又拐了一道关系,湘王府总不至于弃了洛阳王氏,弃了高家,反而往龚家报喜?! “那位可是龚世子?”王老夫人问扶着她下车的李夫人。 “阿家眼神可真好,正是龚世子。”李夫人道。 龚达本是和付英还在寒喧的,见太师府的一行人,赶紧前来见礼。 当然,主要还是跟覃逊、覃敬、覃牧父子仨寒喧,道喜祝吉的话不断,偏王老夫人特别的执着,插嘴道:“镇江侯府是也接到了喜报?怎么只见世子不见侯夫人?” 她心里暗忖:这要是湘王把镇江侯都当作“亲朋”先去报了喜,什么沈家、巩家的今日恐怕都会来吃酒了,太师府准备的“歉礼”可不足够,虽然说湘王越是如此越让覃芳期难堪,但太师府今日在席面上下不来台,丢脸的也不仅只覃芳期一个。 却听龚达道:“湘王府喜添千金,可惜敝门并非王府的亲朋,没有得报喜的幸运,但主动来礼贺祝吉是肯定的,正好敝门最近也有添丁之喜,先来贺祝,也希望能沾沾王府的喜气。” 王老夫人听明白了,这是自发来送礼但不吃酒的。 太师府不会下不来台,但她心里着实堵得慌,一来是为主动来送礼却不坐席的待遇,在现今的大卫只有屈指可数的门第,之前洛阳王氏有此风光,现在已经不用指望;再则,龚世子刚才说的是什么话?湘王府得个千金有什么值得沾光的?七娘快临盆了,必定会生个男丁!!! 龚达还没走,晏迟已经迎了出来。 王老夫人这还是第一次受到湘王殿下如此的礼遇,她佯作没听见晏迟对太师府众人那番热情洋溢的欢迎,也同样把晏迟的满面春风定位为是故作姿态,眼睛四顾现在赶来送礼的都是各家各门的宗子嫡长,王老夫人觉得递把梯子上去让晏迟顺理成章显示他对芳期未娩下男丁的不满也算是时候。 手里拄着的鸠头杖,就往前移了两移:“大王快别这样客气了,王妃没那幸数,辜负了大王的期许,入门三载有多好容易有妊却不曾替大王诞下子嗣,敝门实觉惭愧无地,所以今日特按俗规备下酒水肉蔬,用以洗三礼时备下歉愧宴,哪怕大王因为失望而懒陪饮宴,敝门也绝不敢埋怨大王。” 当王老夫人要求准备酒水肉蔬时,覃逊等人无一拦劝,那也是因为风俗使然,太师府确然应该做出这样的姿态,但他们无一觉得湘王会收这些赔情礼,这会儿子听王老夫人竟然当众说出这样的话,连覃敬都觉得甚是荒唐。 倒是晏迟今日一见王老夫人没有“称病”,猜准了这位老婆子怀的是什么心,果然听这番话,他咧开嘴笑得更是开怀:“这许多人都知道本王因为得了嫡长女乐得让好些家瓦肆勾栏代为宣扬,今日会大开王府正门备下九千九百九十九文喜钱,于巳正、未正、酉正三时向自愿来祝吉的街坊颁发,凡拿湘王府今日喜钱者,均可至各家瓦肆、勾栏饮乐赏看歌舞,岳家虽是按常俗备下了赔情礼,但本王可不觉得岳家有任何赔情的道理,王妃诞下了我们夫妇的掌上明珠,迟理当感激岳家将王妃许嫁。 迟最钦敬岳祖翁的一点,便即哪怕家中妻室无出,岳祖翁慢说休妻,甚至于不曾动过纳妾的心思,不负白头偕老、甘苦与共的誓言,迟娶得贤妻佳侣,已比岳祖翁幸运百倍了,所以今日非但不能收岳家的赔情礼,理当热情招待各位前来道贺祝吉的亲朋,便是未获报喜却主动来贺的门户人家,虽因本王府中未备下这么多的酒水肴馔,着实为难尽请入府坐席,不过本王也交待了付长史,让韶永厨及沈厨、春风楼等,分别送上好酒佳肴往各家各户,待本王的长女满月礼时,必再邀请诸位,亲自敬酒礼谢。” 王老夫人被晏迟的话准确的击中了心口的陈年旧病。 她从来不曾有妊,这是她此生的最大遗憾,她唯有安慰自己哪怕不能生养又如何?她嫁给了这世上最重情义还最有本事的男子,才招至了上天的妒恨,覃芳期嫁得好,理应也跟她一样,这世上连她都无法赢获真正的美满,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有此幸运。 凭什么,凭什么覃芳期明明生的是一个女儿,晏迟居然还这样发自内心的欣喜若狂?! 王老夫人极其的不甘,但又突然的泄气。 她好像是真的应该认输了,她必须承认世上存在比她,比洛阳王氏的嫡女更加幸运的人,她有如行尸走肉进了湘王府,鸠头拐用力拄在地上似乎都无法让她走出端正笔直的步伐,她麻木地看着陆续来贺喜的人——徐家、辛家、鄂家……甚至连淮王妃也来了。 呵呵,覃芳舒不过是淮王府的孺人,因为收到了湘王府的报喜自己来吃酒祝吉也就罢了,淮王妃竟然也认可有覃芳期这么一位亲朋么? 王老夫人一声不吭地听着看着,亲眼所见湘王确确将那刚出生的女婴奉若掌珠,后来,甚至连据说最得官家信宠的穆清箫也来了,他还带来了天子赐封的恩旨,竟然在今日洗三礼时,就封湘王的嫡长女为嘉颐郡主!!! 晏迟对穆清箫的来,既意外又不意外。 当然会抽一点空闲和穆清箫私话:“我可没张狂得遣人去宫里报喜,徒儿你怎么奉旨祝吉来了?” “师父如此铺张的替小师妹办洗三礼,羿栩耳朵要不聋哪能听不见消息?至于为什么让我来颁旨嘛,这都是因为宫里那位太后折腾的啊。”穆清箫挑着眉梢笑得很真诚:“小师妹眉眼像师母,骨相却像师父,我想师父定已经想好小师妹的名讳了。” “岳母取的乳名,叫孟婵,王妃淘气定的昵称为大月亮,我按婵儿出生的时辰和月份,取了子戌二字,日后她的弟弟们都按这名式排序。”晏迟道。 “师父还真是,完全没考虑过按族谱取名了么?” “讨打是,晏家人定下的字辈,我凭什么要遵照,我奠祀过晏家的祖宗么?”晏迟把拳头往茶案上一擂,可眼睛里还是一大片笑意。 穆清箫小小地调皮了下,就说起了正题:“徒儿不敢讨师父的打,倒是故意讨太后的厌恨,师父应当也知道了,汴王妃人选已定。” “我还真没顾上关注这事。” “是兴国公府世子夫人的妹妹,闵六娘。”穆清箫笑着道:“原本太后意中的是薛二娘,但薛侍郎却抢先择定了丁家子为女婿,太后想着丁家子没根没基的,倒也不大计较,要说来淑妃、贤妃的娘家都有合适的女儿,太后意在从中择选,不过我建议了建议,羿栩最终择定了闵六娘。” 晏迟很是赞许地颔首。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33章 徒儿拉稳仇恨 闵家六娘,少有才名,琴棋书画熏陶长大的闺秀,且据说才貌双全。 闵家是司马家的姻亲,所以太后把闵家的女儿也看作了可以用来政治联姻的工具,为司马家扩张人势。 晏迟看着穆清箫:“司马芸原本打算的是促成闵家联姻衍圣公孔门,孔宜友的嫡长孙孔玠光尚未婚配,只不过衍圣公一系,子弟未得功名者一律不虑婚配,孔玠光眼看决定今秋下场,这时候清箫你却毁了司马芸一着妙棋,闵六娘是司马一门所有姻亲中,堪堪能配孔门郎的闺秀了,结果现在成了汴王妃,在司马芸眼中,本是一着妙棋,结果却成了废子。” “但是在羿栩看来,闵氏女的确远比胡、温两家的女子更加合适,一则羿栩更信赖闵家,再则闵家本是山东望族,闵六娘又是这般的饱受赞誉,择为汴王妃,岂不能让天下人都相信了羿栩对汴王的真心礼敬。 至于孔门,其实惯常择妇都有意避忌后戚,太后虽有这样的想法,将得天下士子敬崇的衍圣公孔门拉入司马家的阵营,衍圣公未必会愿意,我提醒羿栩,万一太后被衍圣公拒绝,多半又将游说羿栩借天子之威向孔门施压,那时羿栩岂不又会与太后争执?羿栩就下定决心了。” “司马芸肯定把你恨得咬牙切齿,她又怎么刁难你了?” “说她最近为噩梦所扰,卧不安寝食难下咽,让太医诊脉却都道并非疾患,还是请卜于道官,才知是我冲犯了她,逼着羿栩将我驱逐,羿栩明知太后是伪装,但着实不能再背不孝的指责,打发我来求师父,想法子让太后作罢。” “这可难办了,我又不能让司马芸自己揭下伪装,承认她买通了道官刁难你。”晏迟话虽如此,脸上却一点为难的神色都懒得作态。 穆清箫:…… 他为了开罪司马太后如此尽心竭力,师父当真连这么易如反掌的事都要袖手旁观么?有这么坑徒弟的师父?! “啧啧,看你这副委屈的模样。”晏迟一挑眉:“真是近墨者黑,你这两年总跟着羿栩,竟也变蠢了,一句打趣话都听不出了么?” 穆清箫苦恼的撑着头,好端端的,谁能料到师父会捉弄徒弟?他又不是个小孩子了,师父更加是当了阿爹的人,还如此的不稳重。 “行了,不就一个道官么?我连把柄都拿得揪,直接把他革黜就是,且看看还想吃官禄的那些个道官,还有没敢听司马芸指使的。”晏迟霸气十足一挥手,不再捉弄他这虽也学了一肚子阴谋诡计,可入世不足三载的徒儿。 “而今储位已定,司马修和淮王不会容现今这位太子存活太久……” 不等穆清箫把话说完,晏迟已然打断:“为何?” 这还能为何?穆清箫怔了怔,眉头不觉就微蹙,他思量了许久才道:“徒儿以为,司马修的计划虽说是想引师父动手,但并不至于一直被动消极,毕竟他不知师父会不会直接冲羿栩下手,所以至多三月内,要是师父仍然按兵不动,司马修定必先下手为强。” “他要污赖我弑杀储君,就不能告诉羿栩他和淮王的调包之计,那么到时他该怎么做才能让淮王的‘庶子’再继皇统呢?” “师父的意思是,司马修会待淮王妃再诞下嫡子?”穆清箫总觉得哪里不大对。 到底还是涉世太浅,晏迟摇了摇头,拾起一枚花生,砸向徒弟的额头。 “你把轻重缓急完全搞反了。司马修不是司马芸,他只要助淮王子为储,并不固执储君一定要是司马家的女子所生,他只把我当作威胁,所以定然是把铲除我放在首位。你原先的判断没有错,他不会容现在这位太子久活,因为那小儿,是铲除我的工具。懂了吗?只要先除了我,淮王和淮王妃也好,跟别的孺媵也好,只要淮王再有子嗣,羿栩无论择哪一个过继立储,在司马修看来都不关要紧。” 穆清箫挨了一粒花生米,颇有些沮丧:“总之,师父可别因为沉湎于天伦之乐,疏忽了对手正在紧紧相逼。” “我还用你提醒了?”晏迟一笑:“王妃平安诞下婵儿,我也得开始行动了,不过别的人暂且得排在后头,最先死的人……” 高仁宽已经活够了。 这一日,芳期当然还不能出面待客,长辈们知道她平安,也没有都往清欢里来看望,免得刚刚分娩的产妇,为了礼数还要更衣梳妆起身见礼,反倒受一场折腾,却是阿辛、明皎、鄂霓几位闺交,跑来看望她没有那多顾忌。 几个女子叽叽喳喳的说笑,屋子里很是一团热闹。 “都说妇人生产有如在鬼门关外一个来回,多得阿辛安慰我说没那样艰险,我一直就没担心,果然是传言信不得,临盆前虽说也觉痛,尚能忍耐的,没多久孩子就生下来了,我在床上躺了两日,现在觉得便是击鞠也使得的。”芳期本来是想从床上起来陪着闺交们在外间坐着说话,结果被三个闺交硬是摁在了床上,她还觉得闺交们太不懂“科学”,一张口就说起了大话。 阿辛哭笑不得:“你可消停些,我那时安慰你,是免得你过于畏惧担心反而不利于安胎,我当时分娩,其实胎位是有些不正的,多得稳婆经验老道,才有惊无险,却比你要波折多了,耗了足有五个时辰。” “我是一贯好动的人,身体底子比你们这些大家闺秀要强些,却也不如阿期一般顺利的,三个时辰,孩子还没能临盆,疼得我又哭又喊说不生了,我娘在旁边直骂我娇气,威胁着说要动家法,我心里一委屈才咬牙鼓了最后一把劲,真是这样多的妇人生产,鲜少有阿期你一般顺利的,果然是嫁了个懂养身医理的夫婿不一样啊,我猜湘王教给你那套呼吸吐纳之术最关键。”鄂霓也道。 明皎羡慕得很:“我是不怕艰险的,且看着你们仨都有了孩儿,眼红得很。” 说着神色就有些黯然。 芳期几个都知道明皎葵水不调,这些年一直靠汤药调养,在妊娩一事上颇有些不易,虽说她的夫家并未因此为难抱怨,可明皎自己却难免有些心急,大家于是安慰了她一番,芳期就岔开话,问阿辛何时动身往南剑州。 “得等吃了婵儿的满月酒后。”阿辛其实很有些不舍临安,不过更加牵挂远在福建的夫婿,她拉着芳期的手:“这回去南剑州,亲长们让崆儿、岐儿哥两个都同往,他们年岁还小,路上更需经心,正因为有了两个孩子一同去,南剑州的住处、物用等琐杂也最好先备齐全,并不是专为了贺婵儿的满月礼才耽延行程。” 芳期却不因离别伤情,也拉着阿辛的手晃晃:“听说福建的冬季比临安更暖和,等阿辛先去南剑州安顿好了,我们这些闲人今后就能往福建避寒了,横竖现下行水路就能直抵南剑州,省了陆上的奔波,很是顺捷。” 她这时是真这样想的。 晏迟说两年之内弑君“大业”就能达成,那时他们就没有羁留在临安的必要了,虽晏迟想的是归隐林泉,而那处“林泉”还是在辽境,离福建极远,不过在归隐之前,他们完全可以先去福建盘桓一段,哪怕归隐之后,隔上三年两载,定也会入世看望亲友。 既是相见终有时,又何必为暂时的离别愁苦? 又或者是有那一日,卫国终能收复河山,如辛大郎、徐二哥他们本意不在权场,待海晏河清,定然也有云游四海之志,总之是一生仍长,不愁知己亲朋无那欢聚结伴的时日。 晏迟这天未陪客人多晚。 回到清欢里时芳期方才用香汤拭了身,正磨着八月和去忧允许她洗发,两个丫鬟一点都不通融:“王妃就别讲究了,没听说哪个坐褥的妇人能洗发的,这也已经过了夏季,都是凉秋了,且王妃一日三回篦发,哪里至于就生虱子了?消消停停过完这一月。” “这不是篦发就能成的,分娩那日我出了一身汗,不洗发光擦拭身体,总觉得还有异味扑鼻。”芳期十分嫌弃自己。 “篦发的是檀香梳,用的还是木樨油,这要还不能掩去异味,大王怕就会先挑剔了。”八月刚说完这话,一转身就见大王已经伫在屋子里了,她背过身去吐了吐舌头:哎呀,一着急,好像疑似诽议大王过于挑剔之嫌了。 晏迟其实确然挑剔。 但他现在还挺得意的:“王妃也是越来越讲究了啊,想当初为了沐浴之事,洞房花烛夜还跟我闹了一场脾气,怎么都不肯沐浴后再安寝,眼下这般特殊,臭点就臭点,哪个妇人不是这样臭过来的,我不嫌,王妃自己倒嫌弃起自个儿来。” 芳期越发没好气了。 “我哪里就邋遢了,当年跟现在能比?大冷天的确然没有朝早时沐浴,晚上还要沐浴的必要,我可求求大王了,这一月就别在这间屋子里纠缠,没你在近前我还能自在些。” “王妃确定?”晏迟笑道:“整个湘王府,可就只有我敢替王妃洗发了,王妃确定要把我赶出去?” “真能洗发?”芳期连忙问。 “妇人坐褥,忌的其实并非沾水,忌的是着凉,我来替王妃洗发,能担保王妃不会着凉了。”晏迟笑道。 就是得费些功夫,先得把这间屋子的火墙地热都启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34章 他不是温暖的人 趁着兴师动众的准备时间,湘王殿下自己先去洗发沐浴。 清欢里正寝的这间浴室,本是晏迟花了不少心思营建,有蒸浴有浸浴,这季候若是洗发,蒸浴足够,可蒸浴间过于热,直接从此间回寝卧,哪怕是卧房里启用了火墙地热,仍有乍热乍凉之感,反而更易使人着凉,于是晏迟让将蒸浴间烧热,引蒸浴间的气暖到浸浴间,又令人把一张软榻搬入内,让芳期仰躺在软榻上,使一头秀发垂落,高度适中的架子上搁一盆暖汤,盛着秀发,晏迟才不慌不忙拿一木勺,将香汤暖沐湿透发根,指腹深入那柔软的青丝间,略加了力度的搓揉。 他听见某个数日不曾洗发的小女子满足地长叹一声。 “晏郎服侍过别人洗发么?”小女子闭着眼,好奇地发问。 晏迟仔细回想了回想:“服侍说不上,过去替清箫洗过发,他可没王妃这样的福气了,被我直接丢湖里,虽是四、五月间,长白山上的冻湖方才化开,小子被冻得眼泪汪汪。” “那要是日后,到了那样的冰天雪地里,我可没法日日沐浴了。”芳期幻想着“野人”生活。 “山上也有汤泉的,四处白雪皑皑,神水浮暖缭缭,我闲来无事,还在神水之处建成一间山苑,不如临安城的居邸精致,但别有一番野趣,日后王妃去看了就知道。”晏迟到底没服侍过人,手势大不熟练,一不小心手指就被青丝缠锁了,妙的是那青丝倒也爽/滑,尤其是在暖汤里,略一摆动手指就得解放。 他饶有兴趣地玩了几回,竟找回些幼年时潜入深涧在那绵长的水藻里穿梭的意趣,既粘稠又清爽的微妙感,当然指腹在发顶,在额端,在鬓靥处的触感,那温热的柔软的,透过表肤渗入血脉,竟像在他体内也生出了招摇的水藻,这种奇妙的体会俨然与过去所有的经历殊异。 这间浮暖氤氲的浴室里没有第三个人,而因为特殊的营造取水方式,大不必担心温水这么快地冷凉,晏迟缓慢移动着指腹在芳期的发根按揉,听她说话,开始还在讲幻想中的长白山,那些其实与她的描述大相迳庭的景致,不知怎么的就说到了他们两个才养不久的狸猫,叫阿喵的玩宠,现下会跳芙渠里嬉鱼了,真的是嬉鱼,因为从来劳无所获。 渐渐话题又转到了婵儿身上,这孩子才三日大,一只眼还无法完全睁开,哭的时候多笑的时候少,但当娘的笃定女儿日后面颊会有梨涡,然后提出要一直亲自哺乳的要求。 “我把婵儿一抱在怀里,她的小嘴就咂,但在奶母怀中却不这样,我试过哺乳了,她显然更喜我的乳汁,要不怎么说母女连心呢?我想我要是乳水足,需不着让她再服外人的乳汁,横竖我也一定执掌中馈,有的是精力哺乳……” 那喋喋不休还软绵绵的话,让坐怀不乱的品质比柳下惠更加坚定的湘王殿下,额头上都渗出了些微汗迹。 他方才沐浴后,其实只披了一件凉衫就绕出隔屏替芳期洗发,这凉衫内并未着中衣,这是因为他甚有自知之明,晓得从未服侍过人,做好准备会弄湿自己身上的衣衫,打算的是干脆服侍好小娇妻后,再着干爽的中衣,也就是说现在湘王殿下的凉衫之内,半裸着…… 凉衫的宽袖已经半湿了,但体肤无半寸感觉湿冷。 胸口处更是灼热得发慌,虽说那阖着眼正享受着服侍的人,身上的衣着很整齐,且还搭着张薄毡,掩了那让婵儿垂涎的饱润处,只能看见中衣底,锁骨纤巧的轮廓。 晏迟觉得连眼眶都已经躁热了。 他把那专门用来洗发的香樟盆,抽起一侧闸栓,待这盆子暖水都随着那空豁处泄坠到了底下的浊桶里,再用木勺盛另一个桶里干净的温水,洗净发上的香油,把盆架浊桶都移开,晏迟赶紧去相邻的蒸浴房。 那里蒸热好一叠柔巾,一张张地用来绞发,足够将水渍绞干,但发丝仍润,这个时候若归寝室已经无妨,完全不用再担心会受寒凉,可晏迟竟不想这么快离开此间暖气氤氲的浴室,尤其是当芳期调侃般的伸只手指,从他沾了些水渍的衣衫上滑过。 凉衫轻薄,蚕绸冰透,温热的指尖和炙烫的胸口间隔着这样的一层,却比直接的触碰更加干柴烈火。 神仙都忍不住。 晏迟深吸一口气就把人拉进了怀里,一个吻在唇舌间,游走未久,就延着那衣襟里透出的幽香,一路探秘,衣襟的衿结本易解开,在许多回亲昵时已然谙练,可是让他最心神大乱诱惑十足之处,却似自生了种无形的阻力般,明知道那端越是甜蜜,就越不应该放肆去掠夺。 纠缠和亲昵都是克制的。 只是这本对云雨之事的小女子今天竟然开了窍,那手指往哪里扯呢? 晏迟不无恼怒的按住了那放肆的手指,在腰腹边缘。 他喘着粗气,抵着某人的额头:“还不行,消停些。” “晏郎哪里不行?” 晏迟:…… 气得把那额头重重磕了下:“不是我不行,是你不行,坐褥期沐浴、洗发都还好说,经心些其实不会有妨碍,可不管妊期保养得再怎么好,你才分娩,不能行房懂不?” 芳期:…… 后知后觉地羞恼了,往湘王殿下的胸膛上推一把,只不过她这点子微末力道,推上去对方也是纹丝不动,见没法子“夺履而逃”,芳期只好化推为砸干脆就在这里泄愤了:“谁想着那种事啊?就是看你难受,发了善心像前些回似的帮你,大王你别多想,今后都别再想着行房!!!” 晏迟胸膛上挨那几拳粉拳还没事,一听把人给惹狠了,顿时收敛了调侃的心,伸手搂着某个气急败坏的人:“我说错话,是我的错还不行?娘子可行行好,千万别跟我置气,对了你刚才不是说想亲自哺乳月亮么?行啊,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不过奶母还是请着,帮把手带着月亮。” “你怎么唤婵儿为月亮了?” “大月亮不是你给婵儿定的昵称么?” “我什么时候说过了,明明都是你说的!” “可很有娘子的风格不是么?且就咱们两个这样唤她,这是特权,唯爹娘旁人不许唤。” “那可不一定,等婵儿日后及笄,定要出闺成礼,跟她最亲近的就不是爹娘了。” 芳期本是随口的一句,还是气不过怼湘王殿下而已,哪知殿下却较真了。 踩着木屐,把凉衫一脱,三两下穿好那件干爽的中衣,拉了芳期的手就出了浴室,一边道:“我们的女儿,天下没几个儿郎能般配,便是般配,今后咱们也不嫁女儿,而是娶女婿。” “就算娶女婿,那不也是跟婵儿最亲近的人?”芳期笑得脚下直打跌,直接攀在晏迟的手臂上:“晏郎啊晏郎,你别不是连未来女婿的飞醋都要先喝一坛?想咱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全然一副断绝七情六欲的薄情样,我那时可畏惧你了,生怕接近一步,先被冻僵,真没想到肚子里竟酝酿着一汪醋潭,原来是这样活色生香。” 晏迟差点没被这些乱七八糟的形容给气笔了,斜睨着眼,看散着一头青丝,似乎完全恢复了轻灵体态的女子,原本一只手已经推在了通往寝卧的那道门上,又收回来,这里灯火昏黯,朦胧间已经照不清楚那秀眉秋波,只见鼻梁的轮廓,和尤其鲜红的一抹唇色。 他笑,低下头去。 “你怕我么?那么怕还壮着胆子接近我?可别拿岳祖翁的名号辩解啊,要不是你自己愿意,我相信岳祖翁逼服不了你。芳期,你既看穿我是个断绝七情六欲的薄情人,何故还接近?” 他看不清芳期的神情。 也故意在这幽黯的地方问。 默数至五,没有听见回答,晏迟便推开了门,当寝房的灯火扑面而来,他的手又扣紧了她的手:“所以啊,皮相还是重要的,骨子里再怎样冷,眉眼生得英俊,还是会让扛冻的人如王妃,冒寒接近的。” 寝房里已经也是一片暖意。 晏迟拉着芳期一直往里间,他没有睡意,但还是陪着芳期安寝,靠在床头,等芳期的发丝已经完全没有了润意,他只是半刻没应声而已,果然这人说着说着话自己就睡着了。 晏迟才默默想在他心中埋藏了已经有些时候的隐事。 芳期的秘密,至今她仍然不肯坦言,他并不介怀这事,可是他心里有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他也有一个埋藏至深,对任何人都没有泄露的秘密,如同是携着一大桶硝药前行,且他突然的预感是,芳期对他藏着的那个秘密或许便是火引,当两个秘密都藏不住的那一日…… 他害怕炸毁的是他们两个之间的人生。 如果晏迟和覃芳期,终存永远无法弥合的裂痕,哪怕不离分,却终如已隔天渊,她回不到她原来的世界,他也去不了她立身之处,他们两个有如各处孤域,渐渐的,也许婵儿成为他们间的唯一牵绊。 这时晏迟的腰却被某个熟睡的人伸手搂住了。 无知觉却下意识往他怀里钻的人,仿佛习惯和深爱了如此亲密的姿态。 可这个人,并不知道不久的将来等待她的还有一个抉择,选择他,就将和现在的生活彻底割裂。 他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其实仍是残忍。 冷血无情,这才是晏迟。 初见时她对他的感观没有出错,现在的所感所识才是错觉。 晏迟没有叹息。 他只是将唇贴上长发分散处,她露出的光洁的额头,不管睡不睡去,此夜不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35章 满月礼砸了 当嘉颐郡主的洗三礼后,王老夫人收到镇江侯府的报喜时,她心里的郁堵终于散了,因为高蓓朱娩下一子,明明高蓓朱对王老夫人连唤声“姑祖母”都已然十分敷衍,根本不再把她当亲长看待,可这并不妨碍王老夫人觉得扬眉吐气。 所以她理所当然的缺席了湘王长女的满月礼,而是热切期待着往镇江侯府吃满月酒,哪知盼望着盼望着,竟然盼到了一个晴天霹雳。 镇江侯府的满月礼不办了。 因为闹出件大事。 高蓓朱的夫郎龚骁竟然杀人,且被举告,虽说龚佑如今已是临安府尹,然而正因如此,他越不敢公然包庇行凶杀人的儿子,一身正气执法公允的葛时简现在可是临安府少尹,临安府并非龚佑的一言堂。 而且就算连王老夫人都听说了,被龚骁杀死的人,居然是龚夫人的外甥郭季礼。 这下可好了,高家两个女婿,一个成了杀人凶手极有可能被处死,一个已经死了。 也就是说高蓓朱和高蓓声两个,一个大有可能守寡,一个已经守寡。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祸事?!”王老夫人难以置信的质问覃逊:“好端端的,龚四郎为何会杀害他的姨表兄?!必定是被嫁祸!” 覃逊早就和高仁宽恩断义绝,不过情知老妻必定会追问此事,他还是没有置之不问,已经去了一趟镇江侯府,这老狐狸其实心知肚明此桩风波和他的孙女婿湘王殿下脱不了关系,然而当打听清楚祸事因果后,心情仍然十分复杂。 “嫁祸?”覃逊难得的对老妻肃声厉色:“谁敢杀害堂堂镇江侯、临安公的外甥,再嫁祸给他的嫡子?而且龚四郎已经认罪了!!!为何杀人?因为他被高蓓声引诱与高蓓声暗通款曲,做下苟合淫交之事偏被郭家子撞破,争执起来错杀了郭家子!!!” 这才是真正的晴天霹雳。 王老夫人简直像挨了十七八道雷霹,只觉浑身血液都要倒流了:“六娘怎么会……” “怎么,夫人还要说她是名门之后大家闺秀就绝无可能犯下这等无耻之事?杀人的那处宅子,是龚四郎买办,屋契却为高蓓声收存,今日他们两个正在那里私会,不防被已经心存怀疑的郭家子尾随撞破,夫人你道高蓓声为何赶在今日约龚四郎在外私会?是因她悄悄找了郎中诊出有了身孕,笃定腹中胎儿之父是龚四郎,急着勒索龚四郎,倘若龚四郎今日不答应她提出的条件,明日洗三礼上,她就要告之众人她被龚四郎逼奸!!!” 王老夫人终于是跌坐在椅子里:“这、这要怎么办?这该如何是好?” 该如何是好? 现在正是龚佑夫妇两个正在烦恼的问题。 龚夫人是比龚佑更将痛心的人,她现在只想把跪在地上的高蓓声给活撕了,外甥是她疼爱的外甥,儿子更加是她的心头肉,现而今外甥死了,儿子眼看也要入刑,性命能不能保住尚是两说,造成悲剧的始作俑者在龚夫人看来只能是高蓓声,她现在端的是捶胸顿足。 “我悔不当初,是我悔不当初!!!我哪怕给季礼寻一门农家女子呢,是我瞎了眼才相中你这个淫妇!!!什么高门望族出身,我呸!我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相信你祖母和你那母亲的花言巧语,虽知道你是个恬不知耻的货色,竟以为你还能悔过自新,是我害了季礼,是我害了四郎,我有错,但你该死!!!” 刚刚才出月子的高蓓朱,因为长子的满月礼临时取消,她当然也不可能对这场天降奇祸一无所知,早前已经是来龚夫人院里哭闹了一场,可两个心慌意乱手足无措的女人,自然谁也不能安慰谁,到底是龚夫人更加歇斯底里,高蓓朱于是决定回娘家求助。 张氏闻知噩耗,也是五内俱摧。 先就去把长嫂曲氏好一番撕扯,巴掌直接扇在了曲氏脸上,还是当着婆母谢老夫人的面前。 “你磨着要把高蓓声嫁去镇江侯府时,我就知道后患无穷,只恨我当时没能阻止你游说阿家缠着侯夫人要联姻,也确没想到你的女儿不仅是蠢,竟能无耻淫/荡到如此地步!!!四郎可是她的妹夫啊,她竟,她竟,竟引诱四郎……可怜我的朱儿,她做错了什么?自嫁去龚家,孝敬翁姑和睦妯娌,龚夫人对她本是满意十分,所幸的是她方才为四郎诞下嫡长子,就因为你那无耻下贱的女儿,一切都毁了,一切都毁了!!!” 曲氏当然不会承认自家女儿是始作俑者,虽挨了一巴掌不敢还手,还嘴却是敢的:“娣妇可莫要听信龚家的一面之辞,就把所有错责都加诸六娘身上!她可才是使相府的嫡孙女,幼承庭训,她要是被龚家污篾为淫/荡无耻,娣妇以为七娘日后就能得好?使相府的颜面都荡然无存了,高家还怎能在临安府立足!!!” 张氏面如死灰。 她太了解自己这个妯娌了,顾私却懦弱,说不出也不敢说这样一番话,但现在却说了出来…… 那就是翁爹已经有了决断。 翁爹确然重视镇江侯府此门姻亲,但事已至此,郭季礼不能死而复生,已经承认了罪行的龚四郎也不能反口翻供,高家和龚家仇隙已固,最关键的是现在翁爹已经入了政事堂,他不会再允许高家再被人诟病,所以哪怕翁爹心知肚明高蓓声真干出了无耻事,但他不会承认,不能和龚家修好,他就要保住已经得手的权名。 可是她的朱儿该怎么办? 她的女儿还怎能在镇江侯府待下去。 张氏失魂落魄回到她的屋院,看着仍在悲哭的女儿,她无奈地闭上了眼睛:“朱儿,高家在,你还有个依靠,哪怕是在镇江侯府待不住了,你大归,回家里,阿娘在,这里就是你的家,阿娘不在了,你的兄长也会照顾你。” 临安府尹龚佑亲自受理了郭季礼此起命案,并亲自盘问罪供,在判罪之前,他有无徇私枉法未定,当然没有御史会迫不及待弹劾,这就给予了龚佑暂时的主动权,让他有机会商量高家怎么解决这起事案。 龚佑自然是想保儿子一条性命,断定高蓓声为罪魁祸首,龚骁只不过是错杀了表兄,那么他再向天子求情,说不定龚骁连牢狱之灾都可免承当,无非是不能入仕而已。 虽说是前程尽毁,但也算不幸中的大幸。 只是高蓓声当然不会认罪伏法,这不当高家人赶来镇江侯府时,她再一次开口,仍然是狡辩开脱的套话:“四郎没说真话,他不敢说!因为他才是始作俑者,是他逼辱我!我本不从,可他竟威胁我,称我若不答应,他便告之侯夫人是我引诱他,侯夫人定信他不信我,我若再因此被休,不但一己是声名狼籍,甚至会连累父祖家门!” 镇江侯面沉如水气得不想说话,只能由龚夫人冷笑道:“高氏你还在污篾四郎!你昨日怎么跟四郎说的?你引诱四郎做下一时糊涂的事,以在外私会掩人耳目为借口撺掇四郎购下屋宅并将屋宅据为你有尚不知足,咬定你腹中胎儿生父为四郎,勒索四郎另替你置下一间商铺,好供你赁出牟那房缗钱,四郎若不答应,你就要在今日满月礼时将这丑事告之于众,分明是你为图财利,先施诱,再逼胁。” “侯夫人自是会相信令郎的一面之辞。”高蓓声寸步不让。 谢老夫人和曲氏均是得了高仁宽这家主示意的,曲氏便也声援女儿:“侯夫人心急于让令郎脱身刑狱,我们一样都是当父母的,这份苦心不是不能体谅,可侯夫人也不能只听令郎之言,就将罪责都推脱给我家六娘,六娘她又并非贫寒出身没享过锦衣玉食,怎会因为贪图财钱就做出这等……无耻的事体。” 眼见着龚夫人被气得浑身发抖,镇江侯也是怒火万丈,冷声道:“高公以为呢?到底是我那不肖子说谎,还是令孙女在狡辩。” “这……”高仁宽佯作羞怍,长叹一声:“高某情知家门不幸,出了个忤逆女,这孽障曾经因为执迷儿女私情,无视礼规教矩,做下自甘为妾令人鄙斥的事,可这孽障毕竟当年在湘王府时,哪怕被湘王冷落多年至少不算全然不知廉耻,尚且能守妇道,后来知错而悔,听从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无贞妇之气节,受胁而就范确然也是羞耻,可要说她为了财物便彻底不顾体统,先犯淫诱该死的罪行……倘若真是如此,老夫必定不再庇容。” 言下之意,其实就是推卸了。 “好啊,高相公原来也知道自甘为妾令人不齿,是无视礼矩有辱门楣!”龚夫人怒瞪着一双泪眼:“令孙女出湘王府时是处子之身是她尚知廉耻?那是她纵然使出了千般手段哪怕自荐枕席却丝毫不起作用,反而更加让湘王厌恨唾弃!湘王妃可从来都不认可高氏的品行……” “过去之事再提无益。”龚佑劝止了龚夫人,他这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高相公想要凭证,好,我就给高相公凭证。” 镇江侯“出示”的其实是个人证,这人证是郭季礼、高蓓声夫妇二人院子里的一个婢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36章 谈崩了 高蓓声自然认识人证,可她半点也不着慌,她出嫁时连个陪嫁婢女都没有,院子里的仆婢都是镇江侯府所雇,无一信得过,她跟龚骁做那苟且之事自然会防着这些人,这婢女能拿住她什么实据? 她最担心的是会再次被高家当作弃子。 可从祖父的态度上,她已经意识到这回祖父决定“选择”她,只要祖父不妥协,镇江侯府能奈何她? 把郭季礼错手推到井里溺毙的人是龚骁而不是她,龚家休想让她为郭季礼偿命! 高蓓声就放放心心地听那婢女作证:“奴婢贴身服侍高娘子,先是因高娘子忽然多了几件首饰觉得诧异,想着有些回高娘子借口出门应酬,跟郎君说要打几件新样的首饰,郎君却叮嘱高娘子要勤俭持家,本也不缺首饰簪钗,何必追求新样。高娘子虽说出了几回门,但并没有往首饰铺去,奴婢不知这些首饰从何而来,且光靠着侯府公中的月钱,也不够置办这多既新巧又名贵的首饰。 且奴婢一回收拾箱栊时,又见本是放衣裳的箱栊底竟有一木匣,打开瞧,居然是处房契,更有……高娘子本是月月上旬的信期,延迟竟一月未至了,奴婢便想高娘子多半是有了喜,可高娘子还瞒着,未告之侯夫人……奴婢想来想去还是将这些蹊跷告之了郎君。 郎君听闻,就去盘问了寻常跟高娘子出门的仆妇,那些仆妇说高娘子但凡独个儿出门,均是往妙明寺去,至那处就不让仆妇跟着了,打发他们去游逛吃酒,只定好了时辰让他们再到妙明寺来接人,高娘子称是爱听妙明寺的随安师太讲佛理。 郎君没问出什么来,就嘱咐奴婢要是高娘子再独个儿出门,立时知禀他,昨日奴婢正是听高娘子说又往妙明寺,便赶紧往书房告诉了郎君。” 龚佑待这婢女说完,又冷冷看向高仁宽:“高相公可是听明白了,关于那几样首饰,四郎说正是高氏讨索,指定要刘家翠铺的钗簪,盛家珠子铺的耳坠镯子;在外置宅屋也是她提出,说是方便私会掩人耳目;高氏去宅屋,回回都是先往妙明寺,找借口打发开仆婢后,她根本就没见随安师太,而是在妙明寺外赁车,潜去跟四郎相会! 要真如高氏所说,是四郎逼胁她,四郎怎么会一再满足她的贪欲,高相公可知她为何隐瞒有孕之事?她不是怕奸情败露,是担心一旦有孕之事公开,就没机会再去‘妙明寺’!她心急于借着有孕之事再次讹诈四郎,但若在侯府和四郎私会,一旦被人撞破,奸情败露,她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落得被出妇的下场!” 龚佑说中了高蓓声的打算。 她其实在半月之前就笃定了自己有孕,不过真说不清腹中胎儿生父是谁,但在龚骁面前,必须咬定他为生父,高蓓声当然也想快些跟龚骁摊牌,只她的目的一句半句说不清,且上回让龚骁置屋时,龚骁已经很是犹豫了。 龚骁尚未入仕,自身没有收入,虽说对于儿郎,公中下发的月钱远多于内眷,只是要在临安买置屋宅、商铺光靠月钱是肯定不够的,只不过一来龚骁毕竟是嫡子,再则又已经成婚,龚夫人还是拿自己的嫁妆贴补了龚骁,纵然如此,应高蓓声的要求在录妙明寺左近买置那间屋宅,龚骁也已经把母亲给他的“贴补”花耗了三分之一。 再要在要闹地区买置商铺,龚骁就必须倾囊而出了。 高蓓声自知要胁只能作为辅助手段,关键还是要以情动人,可在镇江侯府怎么可能“以情动人”,必须得去外宅才能放开手脚。 于是高蓓声等着在侯府跟龚骁“偶遇”时,用约定好的暗语提示情郎私会的意愿。 但龚骁最近很忙。 他今年已经下场应了秋闱,获得了来年二月参加春闱的资格,虽说大卫自建朝就没了投卷的风气,不过准进士们为了在殿试中争得好名次,会试前扩扩名气还是很有必要的,龚骁把时间一番排,最终只有儿子满月酒的前二日居然才有空闲。 谁知道这多嘴的婢女,竟然在郭季礼面前挑是生非,导致了郭季礼盯梢跟踪,丢了性命,也坏了她的好事!!! 但现在不是咬牙切齿的时候。 高蓓声昂着头反驳龚佑的指控:“无论是首饰还是屋宅,都是令郎逼着我接受的,我起初还不知他为何如此,现在才明白,原来令郎一直提防着事情败露,他就好利用这些所谓的证凿来污篾我,把所有的罪责都推脱给我承当!他要胁我去外宅和他私会,我敢让家中仆婢知道么?我借口去妙明寺,支开仆妇,这怎能证明我是出于自愿而非受胁于令郎?! 我为何隐瞒有身孕?是我着实拿不准腹中胎儿究竟是谁的骨肉!昨日确然是我首回约令郎去外头相见,是因为我着实因为受胁于他,负愧于夫郎,我已经做了错事,怎么忍心再混淆夫家血脉?我昨日见令郎,是为请求他想办法助我落胎,我还求他就此放过我,莫再逼我继续行为此等见不得光的不齿之行。 我知道,自古以来但有这等伤风败俗之事,往往世人骂的都是女子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男子总是受不住诱惑一时糊涂,但镇江侯及侯夫人要想让我为外子偿命而使令郎逍遥法外,我绝对不能信服,我为高家女,受父母养育大恩未曾报答涓滴,我可一己承当罪责,却不能连累父母家人也受唾骂;我为郭家妇,更不能眼见害死外子的无耻之徒全身而退,让外子九泉之下死不瞑目!” 龚佑被这反驳气得险些没有吐血三升。 龚夫人更是悲愤难忍,再忍不住,终于把酝酿了两日的一巴掌重重扇在高蓓声脸上:“无耻,无耻!我从未见过如你般无耻之人!你竟还有脸提季礼,有脸称你为郭家妇,要不是你季礼怎会没了性命,你害了季礼也害了四郎,你竟还有脸称为季礼讨公道?!都是因为你的虚荣心,你自甘为妾,是贪图湘王府荣华富贵,见湘王不为所动,你们高家人才摇尾祈怜硬是求我为季礼作主娶你为妻。 结果你们高家舍不得再为你这等贱妇掏半文钱的嫁妆,季礼也不愿满足的你的虚伪贪婪,你心有不甘,对了,你连四郎妇的嫁妆都想贪图,四郎妇,你来说句实话,你的这位好堂姐有没有游说你将你的妆奁交给她打理!” 高蓓朱冷冷地看着高蓓声。 她是真的真的不甘心! 哪怕龚骁确然不如湘王,远远不如,才会和高蓓声这贱人犯下此等无耻淫/秽之事,可他们也曾有过如胶似漆耳鬓厮摩时,他是镇江侯府的嫡子,是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是她刚刚才出生的儿子的父亲……他们本应长相厮守,相敬如宾,是高蓓声,是高蓓声毁了这一切! 高蓓朱的嘴唇开始颤抖。 这时张氏上前握了她的手。 “七娘,你了解六娘,同样也了解四郎,娘知道你心里现在比谁都苦比谁都难过,但你要冷静,也要坚强,你……” “没有。”高蓓朱松弛了紧张的脊梁,靠在了张氏的怀里,她垂着眼,避开龚夫人的迫视:“没有,六姐她没有贪图我的嫁妆,她还曾经在我面前哭诉,支支吾吾语焉不详,我那时不知道六姐有什么心事,现在知道了,我现在知道了……官人他……他对不住我,辜负了我,更对不住孩儿,我可怜的孩儿该怎么啊……” 龚夫人脚下一个踉跄。 龚佑及时扶住了妻子,他看都懒得再看这一堂的高家人,只交待长媳把龚夫人先回寝房,他靠着整理袖口平息心头的怒火,归座,语气终于低沉了:“高相公,龚某明白了,高相公这是打定主意要过河拆桥,你现在终于是入了政事堂,你是位高权重的计相了,必须爱护自己的羽毛,既是如此,龚某今日也懒得再与你们一家理辩,令孙女,行六的是肯定不甘守寡的,相信郭家也不稀罕她为节妇,季礼的丧事都不用她在场装模作样的,她没带一文一物入我镇江侯府,今日就请她怎么来的,怎么滚出镇江侯府去。 至于行七的,既然为了高家背叛夫族,今日我就替四郎予她一封休书,她的嫁妆,镇江侯府自然不会贪图分文,从今之后,龚、高两家,一刀两断。” “休书一事,还望龚侯斟酌。”高仁宽既决定自保,当然也没再和龚家维持姻联友好的念想,不过若高蓓朱领了休书,对于高家而言自然也是一个污点,既是要一刀两断,他必须争取全身而退:“哪怕是令郎逼胁在先,不过六娘不曾坚守贞洁,说到底她也有不是,如若郭家为此休弃六娘,高某无语可说,但七娘并无错责,她自嫁入龚侯之门,侍奉翁姑友睦妯娌,贤顺于夫婿,且替四郎妊下一子,未犯七出,怎可为出妇?” “高相公这是想讨和离书?” “并非讨,只不过理当如此。”高仁宽道:“此事遮掩不住,但要若我方不再追究,风波早些平息,大有利于龚侯要为令郎求得恩赦。” 龚佑差不多被气得鼻孔都要外往喷火了,咬牙才忍住。 高仁宽虽说卑鄙无耻,但这话说得对。 现在最重要的事,是保住儿子的性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37章 致命的低估 高仁宽这回往龚家,领了两个孙女回来。 但对待两个孙女的态度当然大不一样,一个是安抚,一个喝斥。 受到喝斥的当然是高蓓声:“不争气的东西!你可别以为我真听信了你的话,以为你是身不由己!不知羞耻的孽障!若非你犯下这等无耻之行,好端端的我们高家怎会与镇江侯结仇!!!你给我听好了,从今以后,禁于家祠一步不许外出!!!” 高蓓声能挣得一条命在已经如释重负,也自知这回再归娘家后不用奢想再得优容,她再不甘心,也只好忍此一时之辱。 等内眷们都散退,忧心忡忡的高纶才提出他的顾虑:“父亲为此事彻底得罪了龚家,就怕……龚侯会施报复。” “我也是别无选择。”高仁宽抬着眼:“龚佑自然希望我舍六娘,力保他的儿子不受刑责,但我要承认我高家出了个水性杨花的女儿,御史言官岂不借此弹劾我教导无方?那沈炯明因有晏无端的支持,可早就在觑觎度支使一职!我只能坐实了龚骁逼胁在先,舆情方才会对六娘更加宽容。 但我仍然不能再包庇六娘!将她禁于家祠只是暂时,等郭季礼下葬,就让她落发为尼,这是告诉世人,哪怕六娘是逼不得已,可错就是错,我高家不会包容失贞丧节之错,而六娘也情愿悔忏于佛前,赎偿罪过。” 这样一来,才能真正让高家立于道德高位,不受谤诽。 “至于龚侯,他得官家信重,我想来想去无非是官家对龚氏一门的补偿而已,因为贵妃诞下残障子,其实明眼人都知非贵妃不祥,实为官家之故,所以龚侯的得势,其实不是因为恩信而是因为安抚。 官家给予的安抚又能多长久呢?现在我们高家可也是今非昔比了,大可不必再顾忌镇江侯府。只是为防万一……今后我们还得多与兴国公府走动来往,要是能与司马一门友交姻联,就更不用再惧惮区区龚家了。” 高仁宽真是一番好算计,而龚佑夫妇二人,这天却求来了湘王府。 龚夫人强拖着自己的病体,明知在别人家中淌眼沫泪的不成样,却忍不下那口悲愤气,说着说着就落泪不止:“是我的错,吃了猪油蒙了心,明知如王妃这样的豁达人,对于高氏,乃至于对高仁宽那老货都极尽鄙斥定是他们的确龌龊,可当初竟然认定了高家好歹也是名门大族,季礼是白身,又是续弦,跟高家姻联可算高攀了。 我的儿子我知道,他是不争气,受不住美色的诱惑,可他万万不至于行为逼胁高氏犯这违背人伦之罪啊,便是对季礼,也确然是拉扯时错手把季礼推跌到了井中……四郎已经及时让人相救了,谁知季礼先是后脑磕在了井壁上,摔下水时就昏迷了,等把人救上来……已经溺亡。 只如今高氏不肯认罪,自是也不会作证的,四郎若被判了故杀罪…… 这件案子外子不能亲审,要是让葛少尹审案,外子与我都明白葛少尹执法公正,不至于错判,但葛少尹亦为外子的属官,最妥当的还是由御史台刑案主审,沈中丞那里,外子说不上话,还得请大王出面。” “要说来,郭郎君这回真是遭了无妄之灾。”芳期叹息道:“就算令郎,他确有过错,可即便是判错杀,也得处以流杖充军之刑……” “外子舍出脸面去,幸许能为四郎求得官家的恩点,从轻处罚,只不过定先证实四郎是错杀而非故杀,但高氏毒妇一口咬定四郎逼胁她,这岂不反证了四郎对季礼早怀恶意?所以外子与我今日登门相求,为的只是大王能与沈中丞解释,莫让沈中丞只信那高氏的一面之辞。” 芳期心中也不落忍,答应道:“夫人安心,我会将贤伉俪之意转告外子。” 她当然不认为龚骁无辜,不过要是仅只是和高蓓声为苟且之事,身败名裂已经足够惩罚,如果被判故杀……那就是以命偿命,这对于龚骁的罪错而言,这样的惩罚过重了。 芳期心虚的是,她担心郭季礼的死其实是晏迟的策划。 她其实一点不确定晏迟会不会伸出援手。 这一日芳期在清欢里等晏迟回来等得有些心焦,她甚至连照顾婵儿时都已经有些心不在焉了,直到被婵儿的哭声“惊醒”,她还有些恍惚,以为女儿是饿了,抱起来时才发觉是尿了,临安城的十月已经能明显感觉到寒意,好在寝房里已经通了地热火墙,可芳期仍是不敢大意,替婵儿换尿布时未免有些手忙脚乱,正在这时晏迟就迈了进来。 “这是怎么了?”听着婵儿哇哇大哭,晏迟不由蹙着眉。 “无事,就是尿了,我发觉得晚了些,她就哭闹起来。”芳期赶紧让八月把换下来的秽衣拿出去,抱着婵儿颠着胳膊直哄。 可小丫头却一点不买账。 仍蹬着小腿哭得直摆头,嚎两声还睁眼把芳期盯一阵,又闭着眼睛摆头哭,直到晏迟从芳期怀中把这丫头抱过来,婵儿立时不哭了,睁着清亮的眼嘴巴里还“吚呜”作声,不知道她在诉说什么。 “这小没良心的,肯定在告我的恶状。”芳期直咬牙。 “恩,确实在告状呢,说阿娘走了神,都忘了替我们婵儿把尿,害得婵儿尿床,婵儿也是会羞恼的不是?”晏迟逗了逗女儿,抬眼看着芳期:“王妃作何心不在焉?” 芳期迟疑了半天,才斟酌清楚言辞:“晏郎,镇江侯未在那莫须有名单上?” 晏迟又垂下了眼,可眼睛却又跟婵儿的一双眼对上了,这孩子虽刚满月,但眉眼看上去越更肖似芳期眉眼的轮廓,又黑又润的瞳眸,此时含着一派天真纯净,可如此的柔软纯真竟也化成了他的心头刺,不那么坚锐的扎了一下。 “龚佑的确不是我的仇人。”晏迟把孩子又交给了芳期抱着,他似乎有短促的一叹:“王妃或许不信我的话,但我确然没计划让郭季礼去死。高蓓声身边的婢女是我的人,是我让郭季礼起了疑心。 他跟踪高氏,从妙明寺跟去高氏和龚骁私会的屋宅,其实龚骁寻购屋宅时,就已经中了我的圈套,那处屋宅毗邻程钟南的住所。案发前几日,我使人损毁了程钟南的院瓦,程钟南家里人手不足,他只能另雇工匠整修院瓦,当然,他另雇的工匠其实也是我的人手。 郭季礼去到高氏偷情处,原本进不去,但毗邻的工匠看他来了,赶紧去如厕,郭季礼看见工匠留下的搭梯,搬过来,借此翻过院墙去。而工匠再出来,见搭梯搬来了邻舍墙上,故作摸不着头脑,通知了主家……自然不能是程钟南,是他的下人爬墙一望,我计划的是正好让程钏南的下人望见龚骁和郭季礼发生争执,当然还有高氏在旁。 我没有安排郭季礼殒命,他的确是被龚骁错手推进了井里。事实上有程钟南的家仆目睹龚骁和高氏通奸,我已经可以达到目的。” 芳期:她并没有不信,只是…… “程钟南是什么人?他的亲儿子逼辱母婢,他都能够大义灭亲,他平生最恨的就是这类伤风败俗的事体,若要让他知道龚骁和高氏私通之事,自然会弹劾龚佑教子无方,追究龚骁的罪错,那么龚佑同样会把罪责都推在高氏身上,也就是说他和高仁宽仍会反目为仇,龚骁没了前程,镇江侯府被人笑话,龚佑一样会报复过河拆桥的高仁宽。”晏迟一口气把话说完。 芳期才终于辩解:“我哪有不信晏郎的话……” “芳期。”晏迟清冷的眼眸,盯着她:“郭季礼的死不是我造成,但我其实并非没想到他会殒命,龚骁固然不是蛇蝎心肠,但高氏为求自保,却干得出杀人灭口的事,在你看来郭季礼无辜,我承认他的确无辜,不过我没有这么好心,但凡无辜之人,我都会出手相救。 同样,我对龚骁没有同情心,我之所以答应龚佑替龚骁辩明,不是因为我心虚理亏,是因龚佑对我还有用处,我的眼里,复仇大计始终为先,是否诛连无辜从来都不在我的考虑。” 他起身,又离开了清欢里。 晏迟清楚他并没有埋怨谁,他从来都知道芳期骨子里是个心软的人,所以芳期才能一直生活在阳光之下明亮之处,吸引他也对那样的人那样的地方心生不受控制的欲望。 他只是懊恼只是担心。 他无法摆脱所处的阴秽,也留不住他在意的人一直相随。 在芳期的眼里,郭季礼和龚骁是人。 可是在他的眼里,他们和蝼蚁无异。 付英迎面而来。 “大王,高仁宽果然企图另攀司马权为靠山。” 晏迟冷笑:“司马权不傻,高仁宽低估了龚佑,司马权却心知肚明龚佑在羿栩心目中的地位,高仁宽已经把龚佑得罪死了,司马权倘若拉住了高仁宽主动伸出的手,无异于树敌龚佑,高仁宽和龚佑相比,可谓是轻如草芥。所以高仁宽会自取其辱,没有人能帮他,他就等着被龚佑剿杀。” 另外一个被拉下这个陷井的人,还有程钟南。 晏迟驻足在苍白的阳光底。 他好像突然忘了离开清欢里后,他本来想做的究竟是什么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38章 阴谋逼近 婵儿的满月礼后未久,因为紧跟着发生了龚骁事案,这天芳舒又来了一趟湘王府。 “这样的冷雨天,妹妹怎么还来了?”芳期拉着人进入寝房,摸着芳舒手上的凉意,赶紧让八月递一盏温热的银耳汤来,嗔怪道:“也不捧个手炉,仔细生冻疮,我记得那时天稍冷些,并不见你碰凉水,只是着了些寒风,指上就会生疮。” “来得急,一时忘了带手炉。”芳舒一边喝着银耳汤,很是感触芳期竟还记得她易生冻疮的旧事:“是幼年时在家里常帮着阿娘浣衣淘洗,年年生冻疮,后来那疮毒就像在手上生了根,天稍冷些自己就能长出来,还是三姐替我寻温大娘打问出了个法子,我年年防用着,当真再也没有生过冻疮了。” 芳期就看了跟在芳舒身边寸步不离左右的鹊儿一眼,她并没多嘴。 鹊儿却有些慌了,赶紧辨解:“孺人未提旧事,奴婢并不知孺人手上易生冻疮,这时候并不算天寒……” “三姐,不怨鹊儿,我来前打发她去做另一件事了,是身边的小丫鬟疏忽。”芳舒就岔开了话:“我急着来见三姐,是听说了镇江侯府那件奇事,这可真是天降的祸殃,怎么……虽然高家根本不算咱们的正经姻亲,可毕竟和那高氏,也算相识一场……我都替她脸红,她怎么能犯下如此无耻之事。” “咱们都知道高氏的德性,所以才不信她是被逼胁身不由己那套说法,可真是没法跟人启齿,当初她纠缠我们家大王,为的还是跟家族牟利,虽说这也算不得什么美德,好歹还算是父母之命,怨不着她本身。真没想到她说自己是知悔后改了,结果呢?越不成样子,现如今为了钱宅这样的身外物,放着安生日子不过,先不说郭家郎君和龚四郎间的关系,龚四郎是她的妹夫,她竟然……唉,我也难以置信。”芳期摇着头。 虽然说晏迟视高仁宽为仇,但以他的谋算,其实真不肖于算计高蓓声,要不是高蓓声自己干出了和龚骁偷情通奸这样的丑事,晏迟正好利用,日后就算龚家与高家反目,起因也应是权利之夺,芳期当初听闻高蓓声犯下的丑事时,确然觉得惊讶和羞耻。 郭季礼虽不能给高蓓声带来荣华富贵,又并非对她千依百顺,但也不像洛王那类四处拈花惹草的性情,做为丈夫,对高蓓声是不违情义的,所以在芳期看来,洛王妃还算情有可原,高蓓声的行为更加恶劣。 “只是我们知道高氏的德性,世人却多不知,高家人又带引舆情,现下世人更多谴责的是龚四郎,对了高相公近日还去拜访了兴国公,司马舍人跟我们家大王说,高相公称待郭家郎君下葬后,高氏会出家,落发为尼。” 芳舒的神情十分微妙。 芳期的神色也十分微妙。 盖因而今大卫,那些风流尼师的故事流传广泛,甚至于不少人把某些尼庵也当成了妓家,就说高蓓声当作“中转”的妙明寺,住持随安尼师确然很受推崇,不是那类名为清修实为风流的尼师,可妙明寺中也曾有小尼师犯下跟人私通的丑事,被随安尼师驱逐出了妙明寺。 不过芳期想了一想,又不觉得高仁宽会随意的把高蓓声送去某类尼庵了:“要是高氏再犯下别的丑事,高家那岌岌可危的名声就彻底保不住了,所以高相公不会再给高氏机会,我想,哪怕是连妙明寺这样位于闹市的尼庵,高相公甚至都不会考虑。” 大卫还有一种尼庵,性质其实类似“女牢”,专门收容那些犯了错却未够处刑的女眷,住持对尼师们看防十分严格,基本上困于寺中不许再见外人,自然也就惹不出丑谈来。 “高相公去拜访兴国公?”芳期留意见芳舒的透露:“我知道了,高相公大抵也想到这回算是跟龚侯结下了生仇大恨,防着镇江侯打击报复,才求庇于兴国公。” “可不是呢,更荒唐的是高相公竟还琢磨着跟兴国公府联姻。” 芳期:…… 她真是极其佩服高仁宽的“远计”:“难不成高相公相中了司马舍人作孙婿?” “他还不敢有这想法。”芳舒笑了:“高相公有一个孙儿,今后是打算走科举之途的,如今受王尚书教习,他竟说担保日后必定蟾宫折桂。” “可兴国公府,仿佛也没有女子待嫁闺中了啊。” “求的是远功巷司马宅的女儿。” 远功巷司马宅?芳期明白了,是司马极的女儿,司马极被贬官,成了庶民,从前所住的尚书府都被朝廷收回了,搬去了远功巷,高仁宽这是退而求其次。可高仁宽要和司马极联姻,怎么寻的却是司马权?这还不是想用这样的方式跟司马权建交呗。 芳期笑问:“妹妹来告诉我这件事,莫不是因为司马小娘子要为使相府的孙妇了?” “大王是听司马舍人说的,兴国公可没兴趣作媒,不过司马舍人却找上了高相公,说他有一桩好姻缘,为的是撮合高七娘改嫁。” 芳期:…… 高七娘这才和离几日,就要改嫁了? 不过礼律倒也没限定和离妇什么时候改嫁。 “三姐是知道的,高相公过河拆桥,为了自身利益把镇江侯得罪死了,兴国公自是不会偏助高相公的,只不过湘王为了安抚那二位羿公,大手笔的舍出两所住宅,相比下司马舍人那边就落下风了,即便也立时去寻置宅屋,另二位羿公竟还抱怨司马舍人想得就是不如湘王周道呢。”芳舒笑道:“司马舍人就寻思着,皇叔央丧偶,高七娘和离,不如结成姻缘。” 皇叔羿承央,是怀宗帝现存儿子中年岁最长的一个,他被掳去上京时已经娶妻,元配也在上京时不幸病亡了,跟羿承嘉等人一样,羿承央在辽国时当然无法再婚,他而今虽然已过不惑之龄,且未得封爵,不过毕竟是天家贵胄,羿承央本人还有续娶的意愿,司马修为了羿承央的婚事也很是伤脑筋。 一个年过不惑的男子,而且还是续弦,自然没有哪个云英未嫁的闺秀自愿托付终生,又无论是权望门第还是世族之家,其实均不把羿承央看重,可要是给羿承央寻个平民女子,他还不乐意,觉得自己被辱没了。 司马修就觉得高七娘是个难得的合适人。 “高相公必然是同意了。”芳期道。 芳舒颔首:“高家那位长者,卖孙女毫不手软,高七娘和离归宁,他还能利用来攀交兴国公府简直就是欣喜若狂,不过司马舍人是多精明一人?高相公啊,日后也当尝尝过河拆桥被人白白利用一场是何滋味。” 芳期听懂了,淮王和司马修让芳舒来说这番话,就是要让晏迟和她知道,兴国公府没这么傻,为了高仁宽这颗草芥树敌镇江侯府此座山石。 她就笑:“那是自然的,兴国公连高相公所称的大有前途的儿郎都看不上,直言了无意做媒,司马舍人又哪里会真为了高相公得罪龚侯?” “司马舍人还说啊,高相公送了一笔重礼给兴国公府,兴国公原本不想受的,司马舍人却说服兴国公收下了,说官家正为了如何安置诸位皇叔、宗亲犯难,这笔礼金虽不足够,但其实也不能称为杯水车薪了。三姐,咱们可是知道的,高相公家境可不富裕,现下住的屋宅,可都还是伯翁施舍呢,他哪里来的这大一笔钱财?” 这是在套话。 芳期摆着手:“我虽不齿高相公的为人,但横竖他已经开罪了龚侯,很快就有大祸临头了,我犯不着再落井下石,且大王现今为着如何安置宗亲一事,也是忙得焦头烂额,为着高家这桩不足挂齿的小事,我可不愿多叨扰他分心了。 更说来的话,我和高家间其实也没结下深仇大恨,主要是厌恶高氏,她已经落得出家为尼的下场了,我是真没闲心再管这一家人的死活安危。” 晏迟对高仁宽先热后冷的态度,别的人也许相信这是芳期和高蓓声之间“争宠”的结果,但司马修必然会生疑,所以他今日再让芳舒来套话,为的是诱出芳期所知的实情,芳期当然不会中计。 “湘王殿下最近真这么忙碌?”芳舒忽然又问,可却并不真待回应,就微蹙了眉头:“三姐,实不相瞒,今日我来也是为王妃所托,三姐可知道太子最近……总是腹泻,时常惊哭,太医称是肠胃不适,王妃却笃定乃明贵妃看顾未得当,三姐也知的,若是王妃提出不让明贵妃再照抚太子,大娘娘必定不允……” 芳舒是真的忧愁。 她比谁都清楚太子不是真病,肯定是司马修动了手脚,为的就是引湘王出手,促成让陈皇后照顾太子,而太子只要去了仁明殿,司马修就会加害太子嫁祸给陈皇后和湘王。 太子是她怀胎十月诞下的亲骨肉,芳舒当然不甘她的孩儿被司马修、淮王利用为工具。 可倘若她不听令行事,太子立时就有性命之忧。 她只能寄望于已知真相的湘王能够挫败司马修的奸计。 “淮王妃当真如此不放心明贵妃继续抚养储君?”芳期也佯作中计,似乎是眼中一亮,心中一动,可还拿不准芳舒这话真是不真。 芳舒忍不住看了一眼鹊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39章 位上剑悬 一壶黄酒,初温。 细长的手指提了壶把,那长流倾斜,琥珀色的**注下白玉盏,七八分满时,司马修才抬眼看着来禀报消息的婢女,他甚至都不记得这女子名唤鹊儿还是燕儿,只有个“鸟名”的印象,他见婢女那双狡黠的眸珠,左偏斜挑,亮晶晶的期待着淮王的回视,司马修发出不露声的冷笑。 “覃氏真答应了带话给晏迟?” 听得这问话,鹊儿的眸珠终于是回复了安分。 她有些惧怕司马舍人。 “是,湘王妃确然是这么答应的覃孺人。” “覃孺人没说一个字多余的话?”司马修又问。 “覃孺人有些迟疑,但婢子在,孺人不敢露出痕迹来,婢子能看出孺人强忍下不安,极力游说湘王妃相信王妃确然不认为陈皇后会加害太子,是按殿下和舍人的交待……覃孺人说王妃心善,从不会恶意揣测他人,且王妃认为陈皇后曾经遭遇过丧子之痛,肯定不忍再伤害无辜的稚子,且陈皇后真心实意将太子抚养成人,太子必会报答抚养之恩,陈皇后也不用再担心凤印有失。” 鹊儿详详细细把她监视到的情形讲述清,眸珠又忍不住转向淮王:“殿下,覃孺人离开湘王府,对奴婢一直冷着脸,且回到居院后便倒卧不语,直到此时,都不曾搭理过奴婢。” “为了乐儿,这回确然是太委屈了阿舒。”淮王长长一声叹。 司马修的唇角勾一缕更深的笑意:“殿下该去宽慰安抚,也相信覃孺人会想通的,只要还有殿下的恩宠在,她日后不愁再无子女。” 长指终于是捏了白玉盏,司马修背过身去饮酒。 芳舒也很想大醉一场。 如果大醉之后就能大醒,结束这场关于人生的噩梦。 数百日夜,自从她被卷入这场诡计,就此悔不当初,她想如果这世上真有后悔药,饮完就能回到起初,她必定不会再相信淮王府能为她的归宿,只要安分的伏低在淮王妃之下,关于她的人生就将平安顺遂。 可现在放纵的大醉,又有什么用呢?她没法救出陷在泥淖里的儿子,她甚至没有十全把握庇护女儿的平安,她听凭安排的迈出这一步,好像就踏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淮王来了,芳舒还要打起精神听这个男人那番安慰的话,轻飘飘的钻进她的耳朵里,在脑海中却渐成风暴,凌厉的寒意,卷得她的头盖骨阵阵刺痛,她看着窗外那片白凄凄的月光,不知什么时候情绪开始渐渐崩溃。 “别哭了,阿舒。” 她在哭么? 一抬手,摸在脸上果然是湿迹。 真好笑啊,她为什么连哭都不能哭?如果她真的言听计从,现在就只能一日一日地等着儿子的死讯传来,委屈?这是“受委屈”三字就能抹消的悲恨么?淮王可以不把她当人,但是平儿可也是他的亲骨肉! 你怎么可以,把自己的亲骨肉当作工具?!送给司马修让他用为刺杀政敌的匕首!!! “只要能保殿下平安,保王府平安。”芳舒最终这样说。 此夜。 芳期突然被惊醒,她睁着眼望着帐顶,一时间只觉得全身都是汗意,又过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明明晏迟是陪她一同安置的,但现在枕畔空空。 刚坐起来,锦帐便被掀开,白色中衣外只虚披了件青墨裳衣的晏迟挡了那一侧的烛火,芳期看不清他的眉目,但身形已然熟悉,她抱着衾被,下巴放在膝盖上,不知为何忽然觉得有点委屈。 “怎么了?”晏迟被半边锦帐卷进银钩,他坐下来,终于有明亮的灯色照在了床上,他能看见芳期微有些润湿的发鬓,眉头蹙起:“是身体哪里觉得不适?” “做噩梦了。”芳期的声嗓有些发闷。 晏迟失笑。 都是当娘的人了,做个噩梦还要撒娇,怎么就这样招人疼呢,他把人连着衾被都搂进怀里:“说说,做了什么噩梦,要不要我替你卜一卦安安心?” “我想不起来都梦到了什么。”芳期靠着晏迟的胸口,才觉得心中踏实一些,她深吸一口那体肤上透出的一股幽幽的像苍松青柏似的香息,脑袋忍不住在怀里蹭了一蹭:“大街上好像到处都在杀人,似乎很多人在悲哭,我记不清那些人脸,谁在杀人谁被杀了也记不清。” 晏迟的睫毛安安静静垂下来。 或许,他的杀戮即将开始,所以芳期才有所感应,反应在梦境里就是乱糟糟一片,还没成为亡魂的那些人,已经在悲哭哀嚎,她当然是会不忍的,因为她和那些人其实都没有直接的仇恨。 “太子是会没事的?”芳期忽然问:“司马修究竟怎么害的太子患疾?接下来他又会怎么陷害陈皇后?宫里究竟有多少人手听令于司马修?晏郎要怎么阻止他的阴谋?司马修和羿杜真恶毒,稚子何辜?更不提太子还是淮王的亲骨肉!” 若说从前,芳期也许还无贴身体会,但她现在有了婵儿,从孩子第一声啼哭,从她抱着婵儿在怀里的那一刻,她就立时体会到了何为血脉相连,便是婵儿夜间由奶母照顾,离寝房有些距离的暖阁里,孩子一闹她竟然都能感应,芳期觉得自己要是与芳舒异身而处,她能把司马修、淮王都碎尸万断了。 “慈宁殿司马芸身边的宫人枣玉昌已经为我笼络。”晏迟在芳期的耳边低语:“枣玉昌当年与丈夫子女失散,她流落至济州,先是入了康王府为仆,后来进了宫,一直在司马芸身边服侍,但她的丈夫和子女却为刺探社所救,我接手刺探社后,察知了枣玉昌的踪迹,暗中安排她和她的女儿见了一面,她答应为暗线,不过她和她的家人其实都不知道真正效命的人是我。 枣玉昌同样也为司马相修所用,司马修让皇嗣患疾,利用的正是枣玉昌下手,但司马修当然不会让皇嗣死于慈宁殿,死于司马钗照管时,无非是借枣玉昌的手让皇嗣服了些牵牛子,些小剂量造成腹泻而已,倒并不至于妨害身体。 司马修的确在仁明殿安插有耳目,但陈皇后得了咱们的提醒,定然不会在饮食上疏忽大意,司马修的耳目是个宦官,也轮不到他来照顾皇嗣,下毒的手段司马修行不通,他肯定会用更加强硬的手段。 放心,我也已经做了安排,不会让司马修奸计得逞。” “那晏郎明日决定入宫了?”芳期问。 “入宫啊,皇嗣出了慈宁殿,才能保证不为司马修加害,我要是不将计就计,他就得改变计划了,皇嗣在慈宁殿遇害他也不是完全不能陷害我。”晏迟眉眼沉着,只有冷笑浮在唇角:“羿承昭和羿标已经作动了,他们正替羿杜挖陷井呢,我总该配合配合。” 紧闭的轩窗外,月色忽然黯消,是那如钩的残月,正潜入了大片浓烟般的乌云。 羿栩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立了太子,并赐名为圭,储位既定按说来荧惑守心的厄兆是该缓缓消散了,可羿圭偏偏又犯疾患,这其实并不算什么殃劫,着实世间这么多的稚儿,就没听说有哪个是无病无疾的长大,然则皇嗣断绝的凶谶正如一个噩梦,羿栩有时都不敢相信他自己能走出来。 万一羿圭再有个三长两短,再过继一个皇嗣? 不会再有臣民相信过继皇嗣就能打破凶谶,他们将质疑自己已为天命所弃,这些人不会仍是顺服于他的臣子,帝王也会成为众矢之的,同样可能被积毁销骨,千百年间的皇位更替,国祚兴亡,现在成为了悬在羿栩头上的利剑。 羿圭的病情,怎能不牵动他的心? 更加恼人的是太医院的医官,无一敢断言皇太子的病情“不妨事”,他们满口的医理,头头是道却让人越听越不知太子身患何症,要不要紧。 皇帝着急,医官们也无可奈何。 牵牛子非毒,甚至有时还会被用作药引,皇太子这样的小儿脉象原本就不像成年人似的易得听判,虽腹泻又并未引发诸如高热、呕吐等症状,看上去就是普通的肠胃不适,但“不妨事”三字重如千钧,说出来就必须承当后责,可小儿夭折算什么罕见的事?哪怕是在皇族天家,夭折之事也是极其常见。 又哪里需要患个了不得的症候?! 倒不是没有医官怀疑过皇太子是服了不该服的事物,可太子是养在慈宁殿,是明贵妃亲自照顾,医官有谁敢质疑太后、贵妃? 也唯有皇后才敢质疑了。 话也得斟酌着说,只好挑明贵妃不曾生养缺乏经验的漏,不敢讲这是故意为之。 可太后已经勃然大怒了,她指着陈皇后说中宫居心不良,因奇妒而陷害贵妃,怪罪医官无能,甚至牵扯上了晏迟,咬定皇太子是中了厌胜邪术,施术者就是皇后和湘王。 羿栩头痛而摇摆,看向皇后的目光愈见阴沉。 他知道拿不出证据,但他在考虑是否应当把责任再次推给后宫承当,这个决心难下,因为羿栩没有胜算,他曾经相信晏迟的话,相信他是违背天命之人,因为他心知肚明他确然弑君,而且亡父的陵寝塌陷至今原因未明,如果这回又再迁罪于人,可保一时,能保一世么?没有了晏迟还有谁能对付亡魂死魄的报复?! 司马修和淮王纷纷建议,可问湘王吉凶,察出皇太子为何患疾。 又正在这个时候,晏迟请见。 “召!” 随着羿栩一声令下,司马修的眼睑掩住了眼睛里的笑意。 晏迟终于是中计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40章 “扳回” 陈皇后知其然又不知其实。 晏迟当然不可能跟梁国公讲大实话,告诉他现今这位皇太子非淮王真正的嫡嗣,所以皇太子的疾恙是淮王司马修的阴谋,意在将他们一网打尽,他只是暗示,只是“怀疑”,司马太后会利用皇太子罪陷中宫,而陈皇后大可将计就计,这虽得承担一定风险,不过富贵险中求的道理其实不需要晏迟苦口婆心的再“教育”梁国公了。 当晏迟往慈宁殿来的时候,自知与太后唯有刀剑相向的陈皇后还在满腹委屈的抱怨。 “妾自知不够贤能,可大娘娘指责妾奇妒之罪妾万万不能领认。”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天子现下是个什么情形世人不知后宫还有何人不知?连人道已是不能,所有的恩宠无非只是虚表,争风吃醋还有丝毫意义?奇妒?!真亏太后敢讲如此荒唐的两个字。 陈皇后可是恨死了太后。 老妇人执迷让司马氏将她取而代之,铁定是下了狠心要把皇太子利用为置胜之棋了,不过只要能将皇太子养在仁明殿,只要揭穿了司马氏的阴谋,她的中宫之位便将稳若泰山!这样一个小儿,只要她付出十分关爱,虽非她所生,日后必也能与她同心,便是司马环所生又如何?长大后太子会认定,他的生母,既是他姑祖又是祖母的太后,都曾经想过要将他置之死地。 太子是被司马氏抛弃的人,用作于梁国公府同归于尽的死棋。 太子会痛恨司马一门,甚至会痛恨淮王这生父。 她才是辛辛苦苦庇护太子的母后,将太子视如亲出的尊慈。 羿栩根本没把陈皇后的委屈和抱怨听入耳,自然也想不到陈皇后的心计,他在意的无非是羿圭能不能康复,谁敢给他保证他就相信谁,皇嗣不能再夭折,尤其当皇嗣已经被立为储君! 晏迟不是医官,他的“治疗”方法并非望闻问切,倒也先看了羿圭的气色,掐指默算,卜钱几抛,在满堂之人各色注视下,湘王殿下大卫国师泰然自若:“太子殿下是被冲犯,慈宁殿中,亲近之人,八字命格与殿下互冲,殿下方才有疾症显兆,倒也无妨,只要避开冲犯即可。” 羿栩终于听准了“无妨”二字,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来。 但太后当然不肯善罢甘休,兀自冷笑:“当初天家因立嗣问于湘王,湘王为何不说储嗣养于慈宁殿有冲犯之嫌?!” “这冲犯,关及八字命格,自然也关及流年大运,太后不知卜算堪舆之术,臣述之详细无宜,不过辩明一点,关于慈宁殿中诸人八字,官家并无知会,臣又从何事先卜算诸位是否与殿下命格相犯?当然,臣不敢索问太后、贵妃八字,今日可当众书明与殿下冲犯者之生辰八字,谁需避忌,自然由官家理判。” 写出来的,当然正是司马芸和司马钗姑侄二人的生辰八字。 羿栩当下就拍了板:“一切以储嗣吉凶为重,自今日始,储嗣便转由皇后的仁明殿中教养。” 司马芸哪肯甘休?这回又是司马钗抢先一步:“妾遵旨,官家既与湘王、舍人等还有国事相商,便放心移驾,妾会好生劝抚大娘娘。” 司马钗真的甘心吗?她也很是不甘,不过是听了枣玉昌的一番劝教,情知事不可违,才硬着头皮拦下了太后的怒火,送走天子和扬眉吐气的陈皇后一行人,好番劝言:“大娘娘千万息怒,大娘娘难道看不出么?这也是淮王认同的……淮王想来还是不放心由妾照顾储嗣,想着定是哪怕储嗣在慈宁殿中有个三长两短,官家也必不会因此置罪大娘娘及妾,反而是在仁明殿……陈皇后不敢承当加害储嗣的重罪,储嗣才能确保安全。” “我就说羿杜狼子野心,必存二意,恨官家竟然信这孽障不信我这生母!”太后心念一转,意识到早前那番局面,淮王、淮王妃都不发一辞,任由陈氏“夺走”储嗣,简直就是痛心疾首:“羿杜如此也就罢了,环儿竟然也不同咱们一条心。” 司马钗默默的:我要是七姐,也算嫁得个真夫婿,有了亲骨肉,自然也是得时时事事都为夫婿子女考虑筹谋。 “大娘娘不必这般焦虑。”她吸了一口气,继续规劝:“圣人不敢损及储嗣,湘王势必不甘任由司马一门的血脉承为皇统,储嗣养于仁明殿,湘王早晚会因此与后族仇立,咱们完全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唯今之计,大娘娘当筹谋仁明殿中,当有信任的心腹庇保储嗣康安。” 司马钗说中了太后心口梗着的怨尤。 哪怕再是如何厌恨羿杜,谁让亲儿子羿栩已经无法再有子嗣,也唯有羿杜的嫡子,还有一半司马家族的血统,太后心目中的皇统,只能是羿杜与司马环之子,她突然有种非常恶心的感觉,像她一直厌恨肥肉,无奈只有肥肉果腹,为了不被饿死,必须吞咽那油腻恶心的吃食。 “我不会让湘王、羿杜活着的。”太后咬牙道。 一旁的枣玉昌默不吭声。 她不知道湘王能活多久,但她明白司马一门早已树立了个强大的死仇,那幕后之人控制了刺探社,收编了无忧洞的一部人马,哪怕是在卫宫里,也能够轻易安插耳目,枣玉昌觉得太后才是命不久矣。 她对太后没有那么深的情分。 当年她和家人失散,流落济州,因无处立足维生,连证明是良籍都不能,结果被康王府“没为官奴”,她恳求过那时还是康王孺人的司马太后替她寻亲,这妇人怎么“规劝”她的?——就莫存那妄想了,自己好好活着,国难当前,连皇族都成了阶下办,受尽苦难,你们这些平民百姓哪里还能幸存?你已经比大多数人都幸运了。 当她与失散多年的女儿重逢,也试探过太后能不能看在她多年兢兢业业,也曾为了“主人”出生入死的情分上容她出宫荣养,太后又是怎么说? ——你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就别再一味贪图自在,宫里规矩虽多,你却享着世人艳羡的一份恩荣,放心,你虽无儿无女孤苦伶仃的,百年之后皇陵里总有你的葬身之地,你一直跟着我,寿终后还能享着这天家皇族的香火祭祀,你啊,真是顶有福运的人。 呸,没听说过光干活不拿钱莫名其妙成了奴籍,被阻拦着和家人团聚这样算福运。 真是恨极了。 如果不是羿姓帝王昏庸无道,大好江山怎会陷落蛮夷铁骑?凭什么羿姓的皇族还能在临安城养尊处优,对被他们连累的平民百姓颐指气使,这些人理解百姓因失家园,流离无依的苦痛么?口口声声的以民生社稷为重,分明却只在意他们的荣华富贵。 都是一样的人,都是一样的人啊!!! 凭什么受了他们连累还该受他们奴役,难道贪图的就是断气之后皇陵的葬身之地?呸,她又不是没有子女替养老送终。 她想离开宫廷,想再见一见阔别近三十载的丈夫,她还从没见过她的孙儿孙女,为这朴素的愿望她敢冒豁出性命的风险。 枣玉昌见太后终于息了怒,斟出一盏热茶递上。 天子现在也终于喝了一口热茶。 “无端,圭儿当真无碍?”他仍然放下不心,趁着胸口受到的暖意追问。 “是,无碍,官家可安心。”晏迟回应得一点不含糊。 羿栩放下茶盏,眉心终于是彻底松开了,再听晏迟禀报另一件不算国事的国事:“连月以来,臣与两位皇叔及多位宗亲接触,问及所思所求,自是盼求爵禄者多,不过据臣所察,诸位贵人毕竟还敬奉怀宗先遗,因官家对于汴王的优容,很是感怀,又汴王殿下幸归故国,很是体谅官家之忧患。 臣建请,官家可授汴王与宋国公共执宗室内务,安抚诸宗亲勿躁于爵禄,倒是比臣与司马舍人这等未受囚之苦的人说些隔靴搔痒的话有用得多。” 羿栩的是安置宗亲的事,都打算点头了,听完后这个头才没点下来,这一显然的犹豫当然会被司马修紧紧把握住,赶紧插话:“不妥。” 为何不妥? 司马修语气不善:“汴王本是怀宗所立太孙,这一归国,难免会有居心叵测者利用这点生事,湘王却还要让他协管宗室之务,笼络赦归者的人心,你这意图可不是为官家着想啊。” 晏迟把眉毛轻轻一抬:“我是说我的看法,司马舍人有异议,大可提你的主张,动辄就说我居心不良……罢了,我不与你争这些私己恩怨,我只问你一点,官家何曾不尊怀宗遗令,官家已经示众要让位予汴王,是汴王一再谦辞,称他在辽人的看防下,只是略识了些字,不曾熟读经史,更不曾学习军政之务,无贤君之能,汴王认可了官家为君,又何惧居心叵测者借汴王之名生事?” “纵然如此,安抚也只是一时之计,不能解决根本矛盾,且官家封了汴王爵禄,还为汴王赐婚择婚,那些未得爵禄的宗亲还哪里肯听他安抚,反而会觉得不公允!” 司马修说到这里,愣了一下,他忽然意识到晏迟建议让汴王去行安抚之事,实际是不可能让汴王收买笼络任何宗亲,反而会招致诸位宗亲的不满。 但反对的话已经说了出口,司马修当然不会又吞回去,他在短暂的一愣后,说了他的一个主张:“官家,关于这事我也与淮王商量过了,不是安抚,而是安置!”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41章 晏郎有所求 汴王大婚便在眼前。 芳期刚和付英、徐娘商量酌定好礼单,就听婵儿又哭起来,才把孩子喂饱肯定不可能转头就饿,察看了下也并没尿床,芳期顿时不知道这丫头又因何而哭了,一边抱着哄,一边打趣道:“别不是咱们月亮还是个守财奴叫,听着要送这么多礼出去就闹别扭了?” “是假哭,就是要闹着让抱呢。”奶母凭经验判断。 芳期就站起来,抱着婵儿踱步,丫头果然就收了哭声,那黑眼珠上才蒙成薄薄的水光,就“咯咯呵呵”地笑了起来,小拳头也松开了,嘴一嘟居然吹了个口水泡。 “哎呦这个淘气鬼,都会自己跟自己玩了。”芳期也被逗笑了,弹着舌头继续逗婵儿“咯咯呵呵”,道:“也不知道得等多久,我们家月亮才能唤阿娘呢。” “王妃眼下是总觉孩子长得慢,等婵儿长到启蒙的年岁,就会觉得孩子跟见风长似的了,真真只是转眼间,孩子大了,爹娘就老了,王妃那时又会觉着时间太快,当掌上明珠放在心尖尖上疼大的女儿,说着说着就要及笄出阁了。”奶母也笑道。 “婵儿长得快,她爹娘却没这么快老。”晏迟就在这时迈进了门槛,刚入内就把氅衣脱下来丢一旁,他跟着母女两个一块儿踱步,引着婵儿“吚吚呀呀”,当听见“呀呀”,晏迟嘴角就挑起了:“瞅瞅,婵儿先学会喊阿爷了!” 芳期拿胳膊肘子撞了晏迟一下:“别臭美,都讲谐音的话,喊‘姨姨’还在前头呢,大王还是先把这身带着寒气的官服先换了。” 那奶母就过去接过孩子:“王妃抱了有一阵儿,手定是觉得酸乏了,且孩子一阵间得午睡了,王妃就先陪着大王用膳。” 晏迟在内间,听见奶母的话,虽说他今日回家还没来得及抱一下孩子,但想到要跟芳期商量的事还算要紧,不让奶母在旁,孩子哭了尿了的就得打断,就不赶在这一时享天伦之乐也罢。 出来的时候膳桌是已经摆好了。 晏迟见今日的主菜,是一道黄焖牛蹄筋,醇厚的酒香味裹挟着剔透的筋条,少许汤汁还正被红泥小炉燃着的微火熬出蟹眼泡,不用尝,味蕾就像已经得到安慰般,他不由赞了一句:“三月完全已经被王妃调教出来了啊,她现在的厨艺,出去开一家食肆保管都能在临安城里立下名号来了。” 三月是把这道主菜亲自端上膳桌,还是由她亲手浇上那一勺续焖的浓汤,一听这称赞,没觉欣喜倒如受到了惊吓,白着脸结结巴巴道:“求大王开恩,奴婢只想侍候王妃,求大王莫要驱逐奴婢。” “真是个实诚人。”晏迟笑道:“别的官婢听说有赎籍的机会,定然是求之不得,更何况我刚才那话的意思,连立店的本钱都会替你出了,罢了,我也知道你不是舍不得湘王府,是舍不得王妃,其实很是呢,这世间的富贵功名原本都如浮云,所以才被归为身外之物,重要的是人和情,三月实诚,却很知道内心所求。 不过你跟八月两个,自幼就服侍王妃,王妃现如今都有婵儿了,便是仍留你们在身边儿,也不能由着你们终生不嫁,八月不像你一般腼腆,夫婿她能自己挑,倒是你的婚事只能由王妃作主,今日既提起这话来,不如本王来做这个媒,付英手下有个账房,叫刘余乐,他刚好求到付英面前说想讨媳妇了,小刘的品行我还是知道的,是个可靠人。” 三月万万没想到日理万机的湘王殿下忽然关心起她的人生大事来,羞得连脖子根都一片红,越结巴了:“疱厨还有事,奴婢先告退。” “那就当三月默认了。”晏迟没留婢子,却单方面地拍了板。 闹得芳期心中十分狐疑:“连罢愁、去忧的婚事晏郎都不上心,怎么心血来潮为三月做媒了?” “刘余乐先相中了三月才求到付英面前,付英却不敢跟王妃提,本是早几日就支支吾吾说起过这事,我忘了,刚才一见三月才想起来……刘余乐王妃应当是有印象的,他的妹妹不幸折在了辽国,所以关于他的心愿,我是乐意成全的。 我知道王妃一贯重视的是男女之间先要情投意合才能撮合成婚,但若要让三月先和刘余乐接触交往,她那样腼腆的性情,倒反而是为难她了,我瞧三月刚才是难为情并非不乐意,应当对刘余乐并不抵触。” 晏迟虽未细讲,但芳期听他说刘余乐的妹妹折在了辽国,就想到应当不是因为病折,多半是执行什么任务时遇难了,她是听徐娘说的,但凡刺探社的成员,有哪一家中,哪一人因令丧命,晏迟都会先将这一家的人都调回安全之地,而刘余乐的的父母至今仍潜于辽国不肯归卫,晏迟故而才把刘余乐调回湘王府中。 “晏郎的眼光我信得过,三月也确然是需要我替她作主姻缘的,就依你之意。”芳期道。 等吃完了午饭,稍坐一阵儿,夫妇二人往府里那片丹枫林散步时,晏迟又道:“有两件事,需要王妃相助,一是等汴王大婚,王妃尽量跟闵氏交好,我需要知道她是怎么想,好准确判断闵家的立场。” “闵家可是兴国公府的姻亲……” “闵家几个女儿,嫡长女嫁的是司马仪,她当然为家族看重,不过闵六娘的才貌更胜大闵氏,她的祖父闵申着实更喜这位小孙女。闵申也就罢了,不算什么能臣,几个儿子中,却独有个庶子闵冰澜端的是文武全才,而且颇富智计,他曾经跟着羿栩出征滑州,若无他的力保,恐怕羿栩已经等不到我出手相救了。 闵家有闵冰在,我往他们家安插人手竟大不容易,这些年了都打听不出几件秘要,只知闵冰颇愚孝,唯闵申之令是从,我不是太想和闵冰竖敌,所以应当尝试笼络闵申。” “只是闵氏想来也知道了她的这桩姻缘,是因清箫向羿栩进言,虽然闵氏不知清箫和咱们间的真正关系,可此时必定也清楚清箫为太后所不容……我要是与闵氏交近,怕会引起她的提防。” “闵氏未必就乐意和孔玠光姻联。”晏迟笑睨着芳期:“虽然衍圣公乃万世师表孔圣人的嫡脉,但也不是所有女子都把孔氏子弟当为良人佳侣,如王妃,当初不从未想过姻联孔氏子弟么?” 芳期:…… “不是我看不上人家,是有自知之明,晓得高攀不上。” 听芳期这样说,晏迟反而笑出了声:“我以为王妃会说你是以貌取人呢。” “我见都没见过孔门子弟,哪来的以貌取人,难道说……衍圣公那嫡长孙容貌可怖?” “我可没这么讲啊,我的言下之意是,孔玠光的相貌比不上我。” 芳期:…… 真是万万没想到湘王殿下在容貌上还有这般胜负心。 “王妃可不是低估自己的性情,我想就算衍圣公府当年主动往太师府求亲,王妃心里也不会乐意,他们家啊,因为万世师表的包袱,家规门风自来严厉,一言一行都要合礼合规,王妃若嫁去这样的门庭,那就有如困于囹圄。” 倒是这道理,芳期忍不住颔首,突地又回过味来:“晏郎怎知闵氏也会这样想?晏郎竟这样熟知闵氏的性情?” 晏迟一挑眉,也不知是不是冬阳照下来时,先染了丹枫的灿色,落在他眉梢眼角,这一刻竟然妩艳惊人,那笑意在艳光下,有如波光底里招摇的长荇。 芳期突然就想歪了:好像湘王殿下在容貌上的确该有这样的胜负心。 “闵六娘不但才华出众,更是倾国倾城,我对她原本也似如雷贯耳,所以……就略微了解了一下……” “这样啊,难怪大王如此有把握笼络闵公了,既然大王胸有成竹,我听令行事便是。”芳期说完,转身就走,脚步忽然的铿锵有力。 晏迟赶紧把人拉进怀里来:“好容易见王妃吃回醋,就想趁机让你多吃几口,但你要当真可就不好了,我对闵家的关注都在闵冰一人,我要真知道小闵氏是什么性情,还犯得着央王妃和她结交么?我还是听辛九郎说的呢,讲徐娘子曾经受小闵氏所托,寻他讨要过西京遗梦的手写本,就寻思着既然徐娘子和小闵氏有来往,说不定小闵氏对王妃也并不抵触。” 是个女子都会吃醋,芳期倒不觉得丢人,可莫名还觉得有几分怨气,推开晏迟:“要阿皎真和小闵氏交好,我怎么从未听她提过?大王其实不用绞尽脑汁的辩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七情六欲嘛,是个人都有,大王总说我贤惠,我哪里敢争风吃醋。” “行了行了,你眼睛里都不气了,嘴巴上还不饶人。”晏迟失笑:“我是不是狡辩你问下徐娘子就真相大白了,我有这么笨说个一戳就漏的谎话?” “总之我会和小闵氏接触,但能不能结交上我可打不成保票,大王就快说还有什么事需要我一并!” 晏迟听芳期仍把他称作“大王”,就知怒是不怒了醋还是醋的,这感觉虽然受用,但不能一鼓作气把醋坛子都砸烂了,“小闵氏”这三字最近不能再提,于是“从谏如流”的说起另一件事:“我跟司马修、羿杜二人挖了个坑,但他们还没掉下去,需要王妃和覃孺人合力推他们两个一把。” 关于坑司马修和羿杜,芳期十分乐意效劳。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最新章节地址: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全文阅读地址:/read/144582/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txt下载地址: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手机阅读:/read/144582/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点击下方的&quot;收藏&quot;记录本次(第541章 晏郎有所求)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 喜欢《天!夫君是个大反派》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谢谢您的支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42章 自以为没入坑 芳期约了芳舒去韶永厨吃火锅。 这天刚好下起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如千丝万缕白絮,无声坠落清波,雪雾淡了山色,冰霜浓了湖光,不见的那接天莲碧,尚行的是画舫舆车,从酒阁子的轩窗望出去,湖面湖畔既清冷却不寂寞。 牛油的香味着实是浓郁,勾起了人更加浓郁的食欲,连一心为了淮王姬妾之实奋斗的鹊儿,此时此刻都难免因为这勾人的辣汤香味分神,连吞了好几口唾沫。 但她仍然守在芳舒身旁寸步不离。 “我还记得几年前的冬天,我们在秋凉馆里,也是三姐央了温大娘借厨房、厨具,还代买了食材,温大娘也是好本事呢,悄买了一斤牛肉,切成薄片,在辣汤里涮两下就能入口了,那是我第一回吃这红油辣汤锅,辣得一口气喝下半壶花酿,都忍不住一再下箸。” 那是她享受不多的欢惬时光,她以为从那之后日子会一天胜过一天,现在回望,才明白无忧无虑只有那短暂的一段生活。 怨恨的,明明她一点都不贪婪,命运却越来越吝啬给予。 已经越来越受得住辛辣的口味了,但芳舒却又把一盏花酿喝了个底朝天。 酒入愁肠,不敢化为辛酸泪。 芳期没有答腔跟芳舒一同“忆当年”,她只顾殷勤的劝酒劝食,可在这样的殷勤底下,连鹊儿都感察湘王妃今日的几分疏离,就时常看过去几眼,又感察今日湘王妃似乎总会垂着眼睑,那两排鸦羽似的睫毛像染了窗外雪雾的冷清,流落入浅浅的卧蚕,鹊儿莫名就有些焦虑,越是疑惑湘王妃是否已经看穿了覃孺人的“居心”。 覃孺人若露出破绽,引起湘王妃的警觉,她虽不至于被惩罚,可要是未完成淮王的嘱令,这段时日的努力就都付诸东流了。 “孺人也快敬王妃一盏酒。”鹊儿忍不住插嘴。 “我还不能饮酒。”芳期淡淡一句,她才露出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舒妹妹也得适量,若是喝好吃好了,咱们莫如出这阁子走走,底下有座小亭,往里烹水点茶赏赏这西湖雪景甚好。” 着裘氅执手炉,只是略在亭间小坐,倒并不至于让人觉得寒冷。 第一场雪才下,还未到临安最冷的季候。 可亭外的一枝腊梅已然吐香,又并不同于常见的浅黄花苞,是向外舒卷的白瓣,花蕊深处见浓紫,寂静的盛放在小雪里,妆点了红漆梁柱的水亭。 鹊儿和五月一个燃起了炭炉,一个摆置好茶具,鹊儿当然是一心二用,她始终留意着另二位间的交谈。 “今日看三姐,着实似乎像有心事。”芳舒似乎终于是忍不住了。 芳期才把目光从远处的波光浩渺中收回。 “不是我对舒妹妹有什么不满,但着实有些恼淮王及淮王妃。” 鹊儿正碾茶,手上的动作一停。 “上回舒妹妹代淮王妃相求,我也为人母,很能体谅淮王妃的心情,故而才费尽了唇舌,好容易劝得晏郎甘冒着开罪太后的风险,替殿下卜占,结果也正合淮王妃的心愿。可晏郎为了安抚诸皇族宗亲,提出让汴王与宋国公共执宗正寺的事务,淮王与司马舍人却诬篾晏郎居心不良,不但不允汴王共执宗亲之务,还提出将诸位宗亲安置于各外州辖县,晏郎本有与淮王、司马舍人修好之意了,可淮王及司马舍人仍把晏郎当作政敌。” 原来是为这件事?鹊儿轻舒了口气,看来湘王一心想要让汴王掌权啊,竟嘱咐湘王妃通过覃孺人促进此事了。 她心里不由一阵激动,暗忖:要是殿下和司马舍人能挫毁湘王之计,我岂不是立下一件功劳? 同样的话,听在芳舒耳中,却是另一种意思了。 湘王真正的目的是不想让汴王共执宗正寺,且极其乐见把那些皇室宗亲安置在外州辖县,更重要的是,达成这一目的必须由淮王、司马修坚持主张。 芳舒心中有了判断,脸上却是忧惑:“三姐,这件事我并未听大王说起,这其中,怕不是有什么误会?” “许是淮王明知咱们两个要好,才有意瞒着舒妹妹。”芳期抬起一只手,握了芳舒的手:“妹妹不知道,让汴王共执宗正寺其实是我的请求,晏郎也觉得确然有益于安抚宗亲,故而才谏请官家采纳。” “三姐为何……三姐不是鲜少过问外务政事么?” “我的阿娘,曾经照顾过汴王一段时日,汴王为此还特意拜谢过我娘,阿娘她很是怜惜汴王本是金枝玉叶却受了二十余载俘囚之苦,现下虽是苦尽甘来,但终生闲散,心中必会憾闷。我寻思着,军政大事汴王无法管执,然宗族事务其实有如天家的家事,汴王应当与宋国公共执,这样一来汴王不至因为一无所为而苦闷自责,便是任宗正寺的少卿,位居宋国公之下,多少也会受到真正的敬重。” “原来是这样。”芳舒垂了眼睑。 “我没想到因为我这点私心,结果导致了晏郎陷于进退两难的地步,官家虽说还未下决断,可要万一采信了淮王、司马舍人的诬篾,岂不会是我让晏郎又承当凶险?舒妹妹,我知道你也有你的难处,干涉不了淮王的决断,但幸许你能说服淮王妃,要是淮王妃肯规劝,淮王多少还是会考虑的。 过去的嫌隙,晏郎已经放下了,淮王又何必步步紧逼?湘王府并无意和淮王府结仇,出于我的私心,更不希望今后和舒妹妹生份。”芳期诚恳道。 “我不敢担保,但答应会尽力。”芳舒也忙回应:“回去我便求王妃。” 又自然是不会真央求淮王妃的,这件事芳舒直接禀报了淮王。 司马修理所当然听说了。 “湘王妃的话不可信,但可信唯有一点,看来湘王是确然希望汴王能够共执宗正寺。”这是淮王的判断。 司马修冷笑:“我就说了晏迟必不怀好意,他的计划肯定是利用羿梁乃怀宗帝遗令的皇统之名,篡位弑君!” “可是若真让汴王安抚宗亲,不是会惹宗亲不满吗?” “那些人,看重的无非利益而已,羿梁不得给他们带来利益他们固然会不满,但要是羿梁能够给他们带来利益呢?且羿梁虽然已经辞绝了继位,正因如此满朝文武皆在称颂,赞羿梁重大局而轻权欲,为了社稷的安平国祚的久延,甘舍至尊之位! 五郎试想,要是晏迟紧跟着再行诡计,布置下几件所谓的天兆祸厄,利用羿梁,鼓召宗亲及徐、辛等臣子,逼迫二哥退位以谢天下……他当然还需要收买笼络禁军,配之兵谏!!!这件事于普通人而言或许困难,但别忘了他是湘王,还有二哥对他的信重,只要给予他时间,他一定能够缓缓安插亲信掌控几部禁军!” 淮王承认司马修的分析确有几分道理,但他心中仍有狐疑:“纵然晏无端确然有这意图,只是何必利用妇人之言促成计划?他别不是真认定我会听从内子、阿舒两人的游说,助他成事?” “晏迟当然不至于这般糊涂。”司马修蹙着眉:“晏迟很清楚,二哥虽然尚在犹豫,不过肯定会对羿梁一直提防,十之**不会采纳他的谏言,他在这节骨眼上用这手段,是反其道而行之……他是为了让我们生疑,以为他真正目的就是要让宗亲们往外州辖县,我们若中计,就会被他利用了。” 淮王半天才颔首:“晏无端心机之深,的确可能行此计划。” “包括覃氏,她根本就不是真的信任小覃氏,她应当早对小覃氏这位族妹有了警防,反过来利用小覃氏迷惑我们而已。” 司马修坚定了要阻止羿梁共执宗正寺的决心:“不仅是我,五郎你更要成为二哥倚以重用的臂膀,五郎要成为诸宗室中最具威望的亲王,才有完全杜防羿梁东山复起,危及二哥,这件事,当由五郎对二哥痛呈厉害!” 他们终于是彻底踏进了晏迟挖下的陷井。 芳期这天从韶永厨出来,直接去了童家。 她是去见明皎的。 童崖日前已获实授,在临安城算是安定下来了,于是童母便干脆从扬州来了临安,与儿子、儿媳共居,这事芳期是知道的,所以她便不好意思空手上门,在韶永厨带了好些样软糯的点心,并十七、八种杂嚼,装满了两个三层雕漆提盒,带给童母尝鲜。 童母对明皎这儿媳本就满意,连带着对儿媳的闺交也是爱屋及乌,并不把芳期当成贵人应酬,把她也当成了自家孩子,拉到榻上来挨着坐,还往怀里搂:“这么冷的天,难得你来一趟,还记着给我带了这些可口的吃食,可不能这么急着走,留在家里吃了晚饭,再回去不迟。” 明皎刚想替芳期推托,芳期却一口应下了。 明皎心里觉得诧异,待跟芳期回到自己居住的屋苑,才笑着问她:“阿期你别不是跟你家那位闹了别扭,才肯在我家吃晚饭,丢下湘王,连带着婵儿都不搭理了。” “晏郎在家带孩子呢,我有什么放心不下的。”芳期也笑着道:“世母第一回留饭,是长辈的心意,我怎好拒绝?” “今日下雪,虽不大,却比前些天要冷些的,你怎么挑今日来串门?” “本是有件事,今日也恰好顺路。”芳期就问:“阿皎与闵六娘可熟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43章 一张情人椅 明皎因这问题怔了一怔,才道:“称不让熟识,阿期是从哪里听说我和闵六娘熟识的?” 芳期:…… 好啊,难道晏郎真是在说谎?! 她的口吻里便带着一些恼火:“听湘王说的呗,他硬说听辛九郎讲,阿皎因闵六娘所托找辛九郎讨过西京遗事的手稿!” 明皎把芳期看了一阵,着实忍俊不住:“就为了这事儿,值得阿期你顶风冒雪的跑来找我求证?还说没和你家大王闹别扭呢,这一股子酸醋味,熏得我鼻子也酸了。” 但明皎当然不会挑拨芳期和晏迟间的夫妻关系,又忙道:“这事是有的,要说起来我们家和闵家原本没有交情,不过闵六娘的小叔父跟辛大郎还算谈得来,所以一回,阿辛就引荐了闵六娘与我相识,闵六娘主动跟我来往过,但我和她之间确然称不上熟识,就是普通的交道。” “这样说来,倒是阿辛和闵六娘认识在先,既是如此闵六娘何必托阿皎问辛九郎要手稿?” 明皎又被问了一怔,追忆了一阵才想起来当时的情境:“原是闵六娘并不知道辛九郎就是西京遗事的著者,一回来我家闲话,见我屋子里有一本手稿,她才猜测我和著者认识,没打问著者是谁,就只托我能不能再求一本手稿。” “是我想和闵六娘交识,只不知她不会埋怨晏郎坏了她原本的姻缘,听晏郎说阿皎跟闵六娘有交情,所以才想来打听。”芳期道。 “原来是为这个,苏世母跟汴王是旧识,想来阿期也是愿意和汴王府交道的。”明皎想了一想,道:“我现在可拿不准闵六娘是何想法,不过我也确该趁这几日先去向她道喜的,或许能看出些端倪,再告之阿期?” 芳期不和明皎见外,不怕给她添麻烦。 她这天回家得有些晚,到家时雪都已经停了,雪后的晚空月亮姗姗来迟,残钩般的一道轮廓,晏迟还在廊庑底下饮酒,听见芳期的脚步声他抬头看了看月亮,等脚步声更近了,他才拉长了语调:“月迟见,人迟归,真是孤单寂寞苦啊,王妃要再不回来,我就举杯邀嫦娥了。” 那金杯在玉指间轻轻一转,杯中瑞露映出赤红色一点灯影,似乎眉眼里稍含的那点薄醉,化作了唇角微挑处的那缕轻笑。 真是好大一个美男子。 芳期过去,把金杯夺走:“湘王殿下还犯得着邀嫦娥啊,金屋苑里那么些美娇娘,都等着大王召唤呢。” “她们可不敢来,现在啊她们心目中的主人不再是我,分明就是王妃,王妃有请她们才敢踏进清欢里,我的话,她们倒是会斟酌着听了。” “我有那大威风?”芳期横过去一眼:“好了,我听出来大王这是在抱怨,不如我这就请她们来。” “王妃可真是越来越贫嘴了。”晏迟还是端起了金杯,饮完杯中酒:“平白无故的害得无辜人担惊受怕,这可不符王妃的性情,就别口是心非了,你过来,坐近些,我得拷问你。” 他坐的这张椅子,是闲来无事时自己构设打造,椅背更往低倾,能供两个挨在一起躺靠,这椅子他只造了一把,结果第一回使用就一个人半躺着看了半昼的雪。 芳期听这样说,才发觉晏迟坐的椅子有点怪异,于是毫不犹豫就舍了自己那把“无依无靠”的绣墩,绕过小案坐过去,摸摸圆滑的扶柄,又用手去摁摁倚着靠背的软枕,然后就仰靠下去,发觉这样半躺着很是舒适,她满足的“唉”了一声:“这椅子的形式我从未见过,晏郎是从哪间铺子里寻见的?这椅子可有名儿?” 晏迟没理她。 就是覆身上去,带着酒气的嘴唇把女子的嘴唇“衔”了下,随之就是一个深吻。 芳期顿觉口腔里满布了酒味,她迷迷糊糊地想晏迟今晚喝的肯定是烈酒,光是他唇舌间残余的酒气竟然也能让她昏昏沉沉,腰像要彻底陷没在那软枕里在,聚集不得半分力,酒气还烧得嗓子里又痒又烫,极快便让她有了干渴的感觉。 一吻停歇,芳期听见晏迟急重的呼吸。 湘王殿下今日真是喝多了啊,那面颊上都透出了两分红影。 芳期用手指捏了捏晏迟疑似也染了红影的耳垂。 晏迟没好气地把她的手指从自己耳垂上挪开,握住:“且再等十日之后……我问你,今晚可是饮酒了,你嘴里怎么有酒味?” “大王可别冤枉人。”芳期怒道:“我可牢记着叮嘱,为了让婵儿饮母乳,一点酒都不敢沾,明明是大王嘴巴里的酒气染给了我,还反咬一口!” 晏迟又凑上去把嘴角轻轻咬了下,才翻身仰躺着,不追究芳期今日的晚归了:“这张椅子天下只此一张,外头可买不着,原本我打造出来是想等明春,婵儿大些了,那时天气也暖和起来,你们母女两个能一起躺在这椅子里晒太阳,结果今日发觉还有另一个用途,比如我们也能一起躺在椅子里晒月亮……要不就给它命个名,叫情人椅如何?” 命名的事芳期很有自知之明——要是由她来命名,保管就是简单直白的“躺椅”两字。 “对了,怎么不见婵儿?”芳期终于想起女儿来。 晏迟重重捏了一下手里握着的手指:“这都什么时辰了?丫头早就睡了,且她这么小,我还能让她在廊庑里吹冷风?奶母已经抱回暖阁去了,再等一阵,算着到了晚哺的时辰你再过去。” 其实晚间婵儿都是由奶母哺乳,不过今日芳期本就回来得晚,晏迟看她也不觉犯困,就想着拉着芳期再晒一会儿月光,正好等夜哺之时。 “晏郎,我前日没问你,司马修究竟为何要坚持把那些个宗亲安置去外州辖县?” “一方面他是不想让羿梁再塑威望,最关键的是他想再获羿栩对他能力上的认可。这么多宗亲留在临安城,就算不封爵禄,羿栩总归是要管这些人的吃喝,且这些人必然挑剔,索要爵禄以及贪图富贵之心不会死,这些人都聚在一处,极易被人煽动。 把他们安置往外州辖县,他们就有如洒出去的一把散沙,难有凝聚力,司马修就以为闹不起多大风浪来,而且由地方州县承当这些人的衣食住用,国库就能不耗分文。 当然,为防万一,司马修会让羿杜提议,派遣皇城司察部监视这些宗亲,只要羿栩准谏,扩充皇城司察部就成了必然,这件事,羿栩当然会交给羿杜和司马修二人执办,他们只要办好了这件事,多少能挽回几分颓势。”晏迟仰望着那把残钩,唇角也渐成残钩。 “可是司马修肯定是中了晏郎的算计,那些宗亲散于地方州县……” “他们甚至没有爵禄,更别说掌控地方兵政了,根本不可能犯上作乱,其实让皇城司察部监视他们大无必要,反而司马修让察子监视,那些察子在意的无非是宗亲们有无谋逆之心,关于这些人在地方违法乱纪胡作非为之行,察子们必会视若不见。 因为宗亲霸凌民财,地方百姓怨声载道之时,就是羿杜失信于羿栩之日,羿承昭和司马芸会连手将他置之死地。” 芳期忽然想到了芳舒…… “覃孺人现在视羿杜,已如杀子仇人了。”晏迟知道芳期心中的感慨,他一语道破:“可以说从羿杜答应司马修的诡计,将嫡庶调包,用覃孺人的儿子作为权位的献奠时,他们两个之间已经再无任何情分,且王妃可以放心,就算羿杜被羿栩处杀,司马环这淮王妃也不会受到诛连,连淮王妃都不承当罪责,更何况其余孺媵。” “我试着与舒妹妹异境而处,也必不会记淮王的半分旧情,但我仍为舒妹妹难过,命运对她着实太残忍,她从不求羿杜一心一意相待,她奢求的无非是安定和依靠,平平静静的生活,但羿杜偏要连她的孩子都要加害,就算羿杜死了,恐怕舒妹妹此生都难以释怀。”芳期叹道。 她以为等羿栩驾崩,芳舒的孩子就能顺理成章登上皇位,可到底是不能和亲骨肉母子相认的了,又或许连再见孩子一眼都难。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忧芳舒的缘故。 这晚上芳期做了一个梦。 芳舒在她的梦里放声悲哭,她跪在地上,拳头一下下地砸在胸口,梦里似乎还有一片冲天的火光,那火光就忽然把芳舒也袭卷入内…… 不是,是芳舒自己放的火,她一边悲哭一边点燃了屋子里的帐幔,她拆下了发上的钗环,脱下锦衣,长长的头发散垂着,她只着一身素白的中衣,血红着眼看火光渐成吞噬之势。 芳期猛地睁眼。 天已经亮了,她依稀能听见外间晏迟正在逗婵儿“咯咯发笑”,引她喊“呀呀”,她的生活仍然是一派祥和欢惬。 可芳舒的悲哭似乎同样仍在她的耳畔回响,真实得根本不似梦境。 她怔了半晌才起身,披一件薄氅,倚着隔扇看正在嬉笑的父女二人,这一刻她想梦就是梦,小时候她也做过噩梦,总梦见被王氏毒打,被覃芳姿划伤了脸,当年她也觉得噩梦极其的真实,可这些事并没有发生过。 太子会平安康泰,芳舒又怎会轻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44章 高氏再醮 又过了两日。 明皎来了湘王府,说起她往闵家贺喜的事。 “总之我瞅着,闵六娘没有半点忧愁,倒是她的阿娘和嫂嫂看着就是强颜欢笑,我故意提起汴王来,闵六娘竟听得十分认真,那会儿子已是我和她两个在私话了,我还多讲了一句,惋惜汴王虽说性情坚韧又和气,终究是比闵六娘年长太多,且因为在上京被辽人软禁,对于琴棋书画一无所知,更不能吟诗作赋,与她或许喜好不能相投。” 芳期便问:“闵六娘怎么说?” “是向着汴王说话,道汴王虽比她年长十岁有余,又因自幼被软禁受了不少磨难,性情更比普通人要坚韧沉稳,她钦敬汴王久困囹圄却能不丧气节。” “听上去倒真不像不满这门姻缘。”芳期道。 “我还试着提了提,道等她和汴王大喜礼成,约她和阿期、阿霓我们几个时常小会,我们几个总归是能够投机的。”明皎继续道:“你知闵六娘怎么说?” “我并不会吟诗作赋,不谙音律,不擅书画,恐怕是不能和闵大才女投机的。”芳期很有自知之明。 “闵六娘说啊,她其实早想和阿期对局,且偶尔也会以击鞠为戏,又称苏世母对汴王曾有庇护之恩,既被汴王视为姨母尊长,她视阿期亦如长姐。” 这样说来闵六娘竟很乐意和她来往了? “阿皎,你可知那衍圣公的嫡长孙是否相貌丑陋啊?”芳期突然又把孔玠光这么个人给想了起来。 “这是哪里话!”明皎瞪着眼:“孔郎君虽比不上你家大王这个临安第一美男子,却也是仪表堂堂,不过我听说了些风言风语,似乎孔郎君已经有了倾慕的人。” “啊?!有这样的事?” “虽是空穴来风,但不少人都信了真有其事,据说孔郎君爱慕的女子是衍圣公府一个良雇婢女,他们虽然身份悬殊,不过女子却天资聪颖,还是被孔郎君教习的识字,对于经史很有独到见解,尤其擅长填词,孔郎君和这女子十分相投,相互倾慕,但因他作为宗嗣,所以衍圣公不能认可长孙娶平民女子为妻。 原本衍圣公属意的是兰陵周氏之女,可孔郎君告之周小娘子他已然心有所属,心中难容别个,兰陵周氏觉得是孔郎君有意辱没,拒绝了衍圣公的求亲,似乎关于孔郎君中情婢女的话也疑似兰陵周氏传生。” “闵六娘会因为这些风传对孔郎君不满么?”芳期并不能肯定。 明皎摇了摇头:“这就难说了,孔、闵两门姻联,说到底只是闵家长辈们一厢情愿,就算孔郎君心有别属,衍圣公又不认可长孙相中的意中人,却未必就会答应和闵家姻联,论理孔郎君对于闵六娘而言本无信义之约,谈不上负心绝情,闵六娘对孔郎君不应心存不满,但世上并不是人人都讲道理,闵六娘究竟是何心性,我们与她并不熟知,哪里拿得准。” “我那不满二字也说得并不确切。”芳期又道:“要说得更加准确些,是寻思着闵六娘会否因为孔郎君心有所属的风传,其实也一直抵触这门姻缘,故而官家赐婚她与汴王,正合她意。” “这我也说不准。”明皎摊着手:“我只是觉察,阿期对于闵六娘似乎过于在意了,其实不管闵六娘心中究竟怎么想,官家亲口赐婚,再过不到十日,闵六娘就将嫁入汴王府,这件事都是不能更移的了,连她自己也明白君令不可违,你却在这杞人忧天。” 芳期看着明皎,叹一声气。 她可肩负着湘王殿下交托的任务呢,却不晓得为何总有种闵六娘不好相与的预感。 汴王大婚当日,芳期总算见到了这位小闵氏。 可她真正“见识”汴王妃那清扬婉兮的姿容,还是当她除了那凤冠霞帔的礼服,清减去深螺浓脂的妆容后——是再过了几日,汴王携汴王妃拜会苏夫人。 当日苏夫人当然也邀请了女儿与女婿,芳期在母亲家中,跟汴王妃才有了近距离接触。 确然是个美人。 舒展如春叶的青眉,虽需螺黛增色,形态天生;清冷似珠玉的乌眸,或少滟丽之情,湛然于水;肌肤偷了霜雪之莹透,气态借了仙松之幽傲——偏生是,幽而不冷,傲而不孤。言笑时如孟夏涧泉潺潺,总是温和顺畅,静默了恰仲秋月轮脉脉,亦为皎柔安然。 明明有林下之风,咏絮之才,可也乐意跟她说着烟火饮食,探讨香药脂粉。 芳期这回没有放松警惕。 她还不至于忘了曾经初见丁文佩,先是以貌取人,然后又再错信了丁文佩和她喜好相投。 结果差点没被算计死。 画皮画骨难画虎,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个教训得牢记。 汴王大婚不久,紧跟着就是羿承央和高蓓朱的婚礼,晏迟和芳期谁都没去。 而关于这桩婚礼,自然也在临安城中引起了不少议论。 达官显贵倒是不多有人关注这无关紧要的两人,便是高仁宽拉拢的一帮党徒,也就是去吃了杯酒而已,眉来目去间,多少都有些尴尬——这桩婚联说来也是天子促成,可皇叔央甚至不得爵禄,高娘子又是和离改嫁,她的前夫龚骁虽因官家特赦,免受杖责后再黥流充军的刑责,但仍被判了徒役三年,堂堂镇江侯府的嫡子,却落得个身陷囹圄,高相公和龚侯之间的梁子可算结得大了,他们是被逼无奈才站位——毕竟镇江侯看他们不入眼,想高攀居然也高攀不成。 只是嘛,这站位也不能太坚定,绝对不能在镇江侯的伤口上洒盐,为什么?呵呵,因为很显然隆恩圣宠还是普照着镇江侯的,大家低调些处事,也是给自己留后路,官场上嘛,要不是重大的利益之争,谁也不愿轻易树敌,更别说结个死仇了。 平民百姓却不管这么多。 贵族门第的风流韵事,原就有如升斗小民衣食住行外的调味剂,更何况这回竟然还闹出人命官司来,捉奸的人死于偷情的人杀伤,是意外还是预谋众说纷芸,热度还没完全消褪呢,好了,杀人者的前妻居然改嫁皇族宗室,就算此场风波还不能称为震人悚听,多少存在争议的意义,于是有的人咬定龚骁该死,有的人却笃信是高氏女水性杨花惹的祸,往往两起“人马”,拿别人家的事,争个沸反盈天。 就如勾栏瓦肆里,这几个兜售杂嚼果子的小贩,趁艺演开场放了栏栅不许他们入内叫卖的时候,围了一群又议论起来。 “皇叔央大婚,听说比汴王的婚礼可冷清多了,我那日特地去打望了番,高氏女改嫁,王尚书府虽然去了人,但太师府却没去喝喜酒,连王老夫人都没现身。” “王老夫人最重气节,高氏女改嫁,她哪里还肯去,怕是恨不得和高家从此划清关系。” “你知道个啥?王老夫人的礼数都在脸上和嘴上,骨子里没点子讲究,只是这回高氏女做的事太卑劣,王老夫人脸皮就算比城墙还厚,都拉不下来再贺另一个高氏女改嫁再醮了。” “你这样说可就不厚道了啊,再醮这位高氏女并不是跟人私通那位,堂姐做的事连累不上堂妹。” “堂姐不至于连累堂妹,祖父却连累了孙女,高相公这老家主行事都寡廉鲜耻的,养的孙女能是贤良淑德?要不怎么堂姐勾搭堂妹夫,堂妹见事不好赶紧再醮呢?” “高相公怎么成寡廉鲜耻了?明明是镇江侯府的郎君违背人伦,逼胁高相公的孙女才闹出的丑事……” “那只是高氏女的一面之辞,根本就不可信!自古这种风流事,都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真要是被逼胁,堂堂使相府的孙女又不是没有娘家可靠,至于这么怕龚四郎?” “你不信,我却信,你想想高家本是名门望族,高六娘的祖父还是政事堂的高官,何至于养出个水性杨花的女儿,便是我们这些平民家里,有这样的丑事都会被邻里戳脊梁骨,哪里会这样纵容女儿。” “按你这样说,镇江侯府龚家以前也是世族,凭什么他们家的门风就不如高家了呢?高家养不出水性杨花的女儿,龚家就养得出不顾亲伦的儿子?” “我这样跟你说,我之所以笃定是龚四郎无耻,关键还是因为程御史,程御史至今可都还在驳判呢,坚持龚四郎是故杀,应当判斩决!程御史耿耿风骨、铁面无私,他总不会冤枉龚四郎!” 最终还是替龚家辩论的一方小贩败下阵来,因为实在无法反驳御史程钟南的主张。 是日,沈炯明的家眷单氏来见芳期,说的同样是这件事。 “那个程钟南,简直就是不识抬举!要不是他一直纠缠闹讼,这么件案子早就了结,苦主郭家都不追究龚家人了,恨的只是高氏女不守妇道才让他们家的儿郎遭此横祸,可程钟南却一口咬定龚四郎就是故杀,竟还敢弹劾外子与葛少尹包庇凶犯,活像满朝文臣除他一个人清正廉洁,别的都是贪官污吏! 还望王妃千万替外子在大王面前美言,并非外子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没彻底免了龚四郎的牢狱之灾,着实是程钟南一直紧咬不放。” 单氏一边愤愤不平,一边小心打量着芳期的神色。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45章 舆情也很可怕 龚骁也该受几载牢狱之苦。 但芳期自然不会当单氏面前说这话,她手里笼着个紫铜镂雕花盖捧炉,几分慵懒地垂着眼睫:“那程御史,说来也确然太多事,他既不承当审决此案的职责,越发连目击人证都不是,怎么就敢一口咬定龚四郎是故杀呢?虽说御史可凭风闻劾事,然没有真凭实据的话,且毕竟关系到一条性命,在我看来他这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可笑有那些不明就理的人,还深信他明察秋毫铁面无私。” “正是王妃说的这理。”单氏微微蹙着眉头:“可那些市井小民,竟不少都更相信程钟南的说法,外子确然也是因为人言可畏,才硬着头皮坚持要处龚四郎三载徒刑……外子还打听得,高相公虽从不曾公然支持程钟南的谏劾,却让他的长子,就是那高六娘之父与程钟南结交。” “结交?”芳期才缓缓抬起眼睫来。 单氏的语气又再压低了几分:“可不是嘛,高相公虽未用金银田宅笼络,听说送了一幅前朝画圣的真迹,程钟南爱不释手,收下当为珍藏,这件事外子也已经告之龚侯。” “都道程御史慎独,看来也是名不符实啊,只不过他贪图的不是钱财,而是墨宝,可无论金银抑或书画,说穿了都是身外之物,贪图其中哪样,又犯下了枉法失德之事,都与高风亮洁无干了。”芳期摇了摇头,给单氏一个笑脸:“龚侯当初求的也无非让龚郎君不获极刑,沈中丞断案既然公允,龚侯自然不会怪罪,既是如此外子也算不负龚侯所托了,沈中丞如此得力,外子日后定会愈多提携。” 单氏想听的就是这话,眉头顿时就松开了。 芳期打发了单氏,才出了长英堂经霁桥回寝房,见婵儿半靠在晏迟怀里睡得香甜,她便指了指北端的那一半厅室,晏迟很快就跟了过去,这半间的仆妇们很识趣去了南侧厅看着小主人,没打扰湘王夫妇说话。 “论起来龚骁的这件案子,该是沈炯明直接给晏郎交待,他怎么反而打发了单氏来见我?”芳期这才直抒疑惑,凭晏迟与沈炯明的“交情”,啥话不能当面解释?犯得着跟素无来往的人一样还走女眷试探这条远道? 晏迟笑了:“你当蝉音真能骗过沈炯明那老狐狸么?我故意让她去沈家显摆现在有多集宠一身,其实就是为了让沈炯明洞穿她在说谎。” “这是为何?”芳期虽说在湘王殿下的培教下,智计大有增进,不过有时候还是赶不上晏迟的脑子的转速,她既不知道晏迟为何要让沈炯明认定蝉音受宠,更不知道晏迟为何故意卖此破绽。 “为了让蝉音回到沈家,且在沈家占据一席之地。”晏迟本来就不想隐瞒计划,只是芳期之前没问,他就懒得多说,现在芳期问起来,他就不妨实述了:“荧惑守心之前,我利用蝉音误导司马修,是为了防着羿栩决意要处死我,好教你全身而退,那件事过后其实沈炯明就应当清楚固然我把他已经视为党徒,可视蝉音却跟别的姬人没什么两样,但他非但没有放弃蝉音这枚棋子,还自以为是的让单氏来劝谏王妃,容助蝉音得我宠顾。” 芳期一笑:“沈炯明跟别的人一样,都以为是因我妒悍不容姬妾,晏郎又惧内,无奈洁身自好。这也着实是别的男子,大抵都觉得左拥右抱方是常态,只守着妻室过日子的人,暗下也必怀着一颗三妻四妾的心。” “我就当王妃这是夸我的话了。”晏迟微眯了眼角:“关键是,我得让蝉音回去沈家,才方便日后把罪凿加诸沈炯明,他却不识趣,我总不便直接开口,否则他可得起疑了,所以我才故意让蝉音说谎,好教沈炯明心里头七上八下不安稳。 他先问了蝉音,是否这回又是听我嘱咐,蝉音一口咬定她根本没说谎,她是确然得了宠顾,而且我还答应她,只要她能诞下子女,我就会许她孺人的份位,沈炯明看出这仍是谎话,只拿不准蝉音究竟是否获得我的授意,他虽说不晓得高仁宽是陷害赵叔的凶手之一,却清楚程钟南干的好事,这回龚骁的案子,偏巧程钟南卷挟其中,把龚佑给得罪死了,沈炯明肯定又会怀疑是我在后头推波助澜。 做贼心虚,生杀事大,沈炯明决心试探,所以他跑来问我,可是当真许诺过蝉音孺人的份位,我故作满头雾水,沈炯明就说这是蝉音的原话,我一笑置之,只道她爱这么说就怎么说,沈炯明见我一字懒得辩解,他会怎么想呢?” 芳期对沈炯明这类人一点不存好感,撇了嘴角:“我又没跟沈中丞直接打过交道,哪里知道他的花花肠子。” “他会觉得蝉音魔障了,妄想受宠已经失了神智,如果让蝉音继续留在湘王府,惹出什么乱子来他怕是难以收场。所以这回他让单氏来,一则是向王妃示好的,暗示王妃他已经大彻大悟,明白怎么做才能让王妃满意;另外嘛,也是试探王妃是否对沈家两个心存不满。” 芳期:…… 嗔视着晏迟:“晏郎也不早点知会我,我要是知道沈炯明有这想法,哪会这般轻易就答应了单氏会替他们两个说情?总该让他们出一笔钱,做为善堂支出,好让更多贫苦百姓受惠。” “不用沮丧。”晏迟笑意渗出了那狡长的眼角:“沈炯明的家产,迟早都被抄没,王妃既然更愿意惠及贫苦,那我就容他多活一阵子,等他的钱财落不到羿栩手里时,我再清算他。” 芳期十分怀疑:“难道晏郎起先的打算是立时就要收拾沈炯明了?” “这个人多疑,颇怕死,老盘算着不担风险又能霸权夺利,我原本是打算借着收拾王烁时就把他给一并铲除了,不过我本来也在犹豫,毕竟沈炯明陷害赵叔的事知者甚多,且眼下无人不知他是我的党羽,我这么痛快就把他当作弃子,说不定会让别的什么人预知威胁,有打草惊蛇之患。 所以今天王妃倒是替我拿定了主意,不如等到羿栩已经拿我莫可奈何时才除沈炯明,到时别说打草,哪怕我直接把蛇窝给尽数端了,明晃晃的为赵叔复仇,也没半点妨碍。” 芳期觉得晏迟大不至于因为沈家的财物而冒风险,她就不多管沈炯明的确切死期了:“晏郎就这么自信,龚侯会连程钟南一起对付?毕竟程钟南很得百姓信服,美誉满临安,要是龚侯针对他,恐怕反而会成为众矢之的。” “龚佑这个人,虽不至于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但只要是个人,眼睛里都容不下钉子。程钟南本来和龚佑无怨无仇,却非要把龚骁置之死地,他可不就是龚佑夫妇两个的眼中钉了?毕竟要没程钟南掺和,龚骁这回也就受点刑杖之罚,养好了棒疮就算了结,大不至于被囚三载之久。 而且哪怕龚骁已然被判徒刑,程钟南仍然不依不饶,紧咬着龚佑不松口。龚佑明知羿栩对程钟南厌恶非常,只是碍于舆情才心有顾忌,他只需要证实程钟南乃欺世盗名,就能除掉这颗眼中钉,但要证实这个难么?一点不难,因为程钟南已经为高仁宽所笼络。”晏迟胸有成竹得很。 “说起这件事,我也有狐疑,程钟南不会正因为一幅书画,就真被高仁宽所笼络了?”芳期道。 “程钟南看重的从来不是财物,但他最不能拒绝的是重臣高官对他的赏识,不管有多少人诽议高仁宽的品行,又或者程钟南过去也确然认为高仁宽是沽名钓誉之徒,但谁让高仁宽确然已经拜相呢?程钟南不至于因此就对高仁宽奉承谄媚,但高仁宽主动投其所好又是两说了。 程钟南自诩是君子,不过他也明知官场朝堂上,有的是人对他针对诃贬,且他也确然仕途不顺,因而长存怀才不遇的悲愤,高仁宽初露赏识,程钟南难免受宠若惊,就把高仁宽看成是伯乐,‘伯乐’的品行在‘千里马’看来当然是无可挑剔的,这也成了程钟南时至如今,还咬定龚骁既犯故杀,还逼辱姨亲嫂氏,不仅该当死罪,而且连龚佑也必须承担罪责的原因。” 芳期轻嗤道:“程钟南虽不贪图钱财,但并非不看重名利,否则也不会谁夸他的品行,他就认可对方的品行了,连我这样的女子,也晓得花言巧语不能当真的道理,程钟南自诩是饱学之士,且还是个言官御史,居然这样的武断,看别人说的话是不是顺他的耳,就做为判断他人是好是坏的标准。” “王妃这话说对了。”晏迟也跟着一声冷嗤:“所以难怪程钟南先是被丁九山利用为刀匕,后又被高仁宽也利用为刀匕了。” 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做为衡量品德的标尺,这样的人其实比比皆是,不过程钟南与众不同的是,牺牲了儿子,就占据了道德高峰,所以不管他接下来的行为如何,不知就理的民众对他都先入为主了。 程御史是个好官啊。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程御史弹劾的龚家父子必须是罪大恶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46章 一件正在酝酿的丑闻 眼看着又将一年新岁。 这天芳菲妹妹心急火燎来找芳期,大冷的天硬是急出一额头的汗珠子来,进屋子时还差点在门槛上绊了一跤,多得五月眼疾手快地把人扶稳了,芳期也忙把婵儿交给奶母,她不知道芳菲为何这样着急,拉了她往北边隔室私话。 结果芳菲话没说出口,眼圈儿竟憋红了。 “四妹妹莫急,缓缓地说。”芳期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心里也忐忑不安的。 只见芳菲深深吸了口气:“早两日我回家拜望亲长,太婆提醒我快......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47章 又生要案 慧灯做为管束庵尼、安排务值的住持之下“一把手”,留个漏子让高蓓声脱身不在话下,难度在于脱身之后怎样跟住持交待。 慧灯让高蓓声留下一封书信,声明她落发出家并非己愿,倘若无嗔庵一定要将她“扣留”,无异于逼她自绝,至于她的去向,则不需要无嗔庵“牵挂”,一再请托住持只需告之她的生母曲大娘子即可。 住持心里也清楚,高家人唯有曲大娘子是真舍不下这个女儿的,因为只有曲大娘子托以钱银,苦苦哀求她们对高蓓声加以照济。 像高蓓声这种正式出家的庵尼,名籍便与平民有所区别,若非无嗔庵出面开具凭留,高蓓声不用妄想再出临安城,要是她的家人愿意接纳她,她当然可以还俗,只不过这个条件也已经不存在,唯一愿意容纳她的曲氏非但做不了使相府的主,甚至名下都没有田庄别苑,唯一能“支援”女儿的,也就是极其有限的钱银罢了。 所以高蓓声从无嗔庵脱身后,除非立即寻到别的人收容,要么就只能寄身在杏儿弄这样的地方了。 这是慧灯知道的情况,住持也并非一无所知,住持当然担心庵尼逃脱后会惹出风波来,按理是要报官处置,至少也得知会高仁宽,这当中,就需要慧灯一番说服了:“住持,我看那明觉是个城府极深又有决断的人,她跟我们面前一口一声愿意苦修弥补旧时过错,取得我的信任后侍机逃脱,足证肯定是被逼着落发,她根本就受不了庵中的清苦。 咱们真要是报官,抑或告之高相公,明觉听信,真择了死路,高相公与咱们恐怕都会落得逼死无辜的指谪,那时该如何收场?莫不然就依明觉所说,只告之曲大娘子,其余的事就交给曲大娘子自己看着处置。” 无嗔庵的住持其实初见高蓓声,心里也清楚这女子就不是个安分人,暗中叫苦不喋——要高家人没一个在意的,她还能对法号明觉的这个弟子进行高压管制,下虎狼药治好她那“风流病”,偏偏跟别的犯眷不同的是,明觉是有生母维护的人,曲大娘子是未来高家的宗妇,指不定等到高相公有个三长两短的,明觉还能还俗。 高蓓声对于无嗔庵而言,就像人身上忽然长出的一个脓疮,狠不下心来受剜疮之痛,不把脓疮剜除又会一直受那零碎的肿痛折磨。 且住持终究是不愿承当一条人命的。 “住持,咱们虽然都是因为无奈才投佛门,可这半生以来,也总归参透了几分各人皆有各人命数的法理,明觉无心向佛,贪嗔之欲如若附骨,不管她今后有什么归场,那也是应她自心所求,佛法渡人向乐而不应毁人之命,依我所见,就任她随了她的缘法。” 再因慧灯这一句劝,住持终于点头。 曲氏情知女儿已从无嗔庵脱身,但慧灯自然不会直言高蓓声的去向,她本也焦虑难安的,而高蓓声根据慧灯的提醒刚往杏儿弄,就果然寻到了安身之所。 大卫的佛寺庙庵,其实多半都受市井商贸发达的俗情影响,僧尼经商者众多,佛寺有经营丝织布料的,有制作铅粉胭脂的,有放利钱的,有贩茶贩药的,甚至还有曾经大相国寺的惠明和尚,擅长烹饪,烤猪肉做得可口,他自己一顿就能吃五斤,以至于大相国寺一度食客如云,市人多以“烧猪院”代称…… 有的是“酒肉穿肠过,佛字心中留”的和尚,和尚不仅食荤,甚至还能携妓饮酒。 虽说卫律严禁出家人娶妻婚嫁,有“诸僧道辄娶妻,并嫁之者,各以奸论,加一等,僧道送五百里监管”的法令,不过这也至多能震慑临安的僧人,远如广南,因为“市众坐估多僧人为之,率皆致富”,原嫁给僧人的妇人众多,和尚娶妻生子乃至于纳妾,市人都可谓见怪不怪了。 既然有的是不守清规戒律的和尚,很多的女尼们也纷纷效之。 有的庙庵公然经营女尼们的绣品,还有女尼制作的领抹、花朵、珠翠、冠子等物,这还是靠贾业牟利,而那些天生来俊俏妩媚的女尼,先是为纨绔膏梁引诱,被勾起了风流心思,与之谈情说爱、露水之欢,再后来渐渐有所谓的才子名士,竟也觉得女尼的风情又较那勾栏的伎人不同,来往间,各许情意,居然公然相约女尼泛舟、饮宴,穿街过市都不需在意市人侧目了。 民众们见怪不怪,女尼们就渐渐形成了一种更加不良的风尚。 如杏儿弄,有的是女尼脱身庙庵置赁私产,布置成“禅闺”,专门接待“有缘人”,以“参禅悟道”为名,行“皮肉买卖”之实,这些削去了三千烦恼丝的姑子,在她们的“禅闺”之内,穿着绫罗锦缎,食享美味佳肴,不知“修行”的什么。 如若高蓓声仍然是堂堂使相府的闺秀,她自然不会羡慕这些女尼的生活,但现而今她深刻意识到自己已为家族所弃的悲惨命运,把杏儿弄跟无嗔庵一对比,两样生活,判若天渊。 而她的容貌和“才情”,虽说暂时无法“自立门户”,但往杏儿弄,随意叩开某个“禅闺”的门,肯定能被“主家”殷勤收留,共营生计。 高蓓声寻到了安身之处,便立即知会了曲氏。 曲氏一时间还接受不了:“蓓儿,这杏儿弄可不是个干净地方,你要是陷于此处,日后可就免不得受人谤毁了,你的终生大事应当如何?” “娘,你可知道我在无嗔庵那鬼地方过的是什么生活?!那才是真正的腌臜地,那些女尼,又老又丑,她们竟逼着我给她们清洗恭桶!!!我在那里是一天都不能留的了,阿娘若还逼我回去,我宁肯吊死在杏儿弄里!” “她们怎么敢……” “她们有什么不敢的?阿娘,清楚一些,我如今落得这样的境地,还怕什么人言谤毁?!阿娘不是也无能为力么?我难道不想守着冰清玉洁的名声?我难道就想淹蹇在杏儿弄这样的地方?!但阿娘有办法另寻个地方安置我?可还有办法让我嫁得个良人?! 我在这里,或许还能靠自己挣扎出一条锦途,阿娘,别小看了杏儿弄的女尼,像我此时栖身的禅闺,闺主有个长客,他的父祖,可是扬州富贾!他显然对我更加钟情,已经答应了我,说他的妻室就快病死了,只等那妇人一咽气,他必将我明媒正娶。” 曲氏就被说服了。 她心里又何尝不清楚呢?哪怕是日后翁爹婆母都过了世,高家也轮不到她作主,要想把女儿接回家去已不容易,更休想再让女儿风光大嫁,可是她视如掌珠的女儿,怎舍得眼看着受苦受累,结果居然得去侍奉无嗔庵的那些尼姑? 如果女儿真能嫁给富贾之子…… 已经是现今最好的归宿了。 曲氏默许了高蓓声的选择,高仁宽且还以为孙女在无嗔庵“一心向佛”呢,他早把这枚弃子抛之脑后了,又哪里想得到高蓓声竟然流落到了杏儿弄。 高蓓声也是一门心思的奉迎“未来夫婿”,收容她的姑子看在眼里,不系心中。 这姑子在杏儿弄已经住了三、五载,听惯了海誓山盟,看多了喜新厌旧,她收容高蓓声,无非是相中高蓓声不仅姿容出色,且还会琴棋书画,相比起青楼那些名妓来也不逊色,是棵摇钱树,且这姑子还心知肚明高蓓声的身份,虽说没用来作为招引更多欢客的旗号,暗地里也有她自己的一番小算盘。 也真是活见了,堂堂宰相的嫡孙女,居然栖居在杏儿弄,这时虽不能声张,引来高使相的怒火烧了她这间禅闺,但那高使相都多大年纪了?还能活多久?等高使相过世,曲大娘子若能把女儿给接回去,自不会吝啬给她一笔封口钱,要是高使相一死,高家就衰落,干脆就再用前宰相的孙女这名号“招财进宝”。 是笔稳赚不亏的买卖。 姑子没想到的是收容高蓓声还未多久,杏儿巷居然就出了人命,虽然和她无关,只不过引来了临安府葛少尹亲自来盘察,姑子可留着意呢,葛少尹当日分明已经认出了高蓓声!!! 葛时简哪能认不出高蓓声?郭季礼的案子,虽然沈炯明是主审,但他也协助了判案,还亲自盘问过高蓓声,哪怕这一回见,高蓓声是女尼的装扮,葛时简却办久了刑案,打个照面就认定了“故人”。 他只不声张而已。 因为这起命案,确然和高蓓声无关,更和葛家无干,他都懒得过问高蓓声为何会流落至杏儿弄。 无非因为弟媳妇的本家,和高家是亲戚关系,葛时简没有把这事瞒着高堂而已。 但收容高蓓声的姑子却作了慌,因为她又听见了一些风吹草动。 “阿高,可不是我食言,反悔不再收容你了,你自己心里清楚,要是高相公追究,我可没法子承当政事堂重臣高官的雷霆怒火,光是妙因的命案也就罢了,葛少尹虽认出你来但一直风平浪静,显然不会将你在杏儿弄的事宣扬出去,可是现今……又再发生了一件要案!这回可不是临安府衙的官员办案了,是皇城事察部的人来盘问严察!兴国公府可是与使相府有交情的,司马舍人……他要是知道了你如今在杏儿弄,必会告之你家祖翁,那我该如何是好?” 高蓓声惊道:“又发生了哪件要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48章 被捕 禅闺的正主都忍不住冷笑了:“我的明觉师妹哦,你这段时间口尽顾着在檀郎身上用心思,盼着他八抬大轿地娶你过门,你原是宰相府的女儿,不比得我们这类卑微的出身,虽说想求个安稳的愿望做回正头娘子的用心我是能够体谅的,不过现今你到底还陷在杏儿弄,这巷弄里头,可不只是风吹草动了,眼看就要掀起惊涛骇浪来,你这还觉得岁月静好呢! 也不知是多早晚时,外头就传开了风言风语,讲道龚贵妃本不是不祥之人,都是官家不仁义,先有弑父害兄之疑,又有弑母杀侄之实,触怒了先人神佛,为上苍所诅咒,所以有皇嗣断绝之厄惩,龚贵妃诞下残障之子,本是为官家连累,还替官家承当了罪名,这才是官家虽然处死了贵妃,非但没有迁怒镇江侯府反而对镇江侯越发宠重的因果。 本是一件陈年旧事了,却越传越广,官家听闻后震怒不已,下令皇城司察部追察,结果源头竟是起自杏儿弄,司马舍人这都盘问了好些门户了,指不定哪日就要盘问到咱们这里。” 这番话听得高蓓声心头怦怦乱跳。 高蓓朱嫁给皇叔央,就是司马修保的媒,在高蓓声看来自家祖父和兴国公府当然是关系融洽的,她还相当清楚的是,祖父绝对不容她继续留在杏儿弄,若知她在此,肯定会逼近她再回无嗔庵! 又或者是,干脆让她暴病,永绝后患!!! 高蓓声先是想着求她的檀郎替她另寻个安身之处:“郎君既说了家中那丑妇就快病死,又答应了我明媒正娶,既是咱们两个早晚都得结发合巹,我寻思着我继续留在杏儿弄是大不妥当的,莫如郎君就先在外头替我置上处屋宅,我好还了俗,蓄了发,安安心心的等郎君娶我过门。” 那檀郎确然是富贾之子,但也确然是欢场老客了,在青楼禅闺这样的地方,说出去的话就没一个字兑过现,从前那些情人也没有找他兑过现,谁知道高蓓声竟然当了真?嘴巴上支支吾吾一番,竟一去不复返,连杏儿弄都再不光顾了。 高蓓声苦等了些日都没等到音讯,再使人去寻檀郎,檀郎竟连面都没露,她还想自己去见,就被姑子拦住了:“杏儿弄也好,换别的青楼妓家都一样,就没有登门去纠缠酒客的道理,你坏了规矩,连我都会受到连累,我这里今后就没有酒客再敢光顾了!” “师姐,不能让司马舍人看见我在杏儿弄,还请师姐支些钱予我,好教我先往客栈盘桓一段时日,等这场风波过去我仍然回来。”高蓓声又想到另一个办法。 姑子冷笑:“不是我吝啬这几个钱,是不能放你就这么走,皇城司察部的人可是这么容易瞒骗的?左邻右舍的人,都晓得我近来收容了个人,莫名就不见了,司马舍人问我要人我给不出个说法,谤害官家的罪责就得落我头上!” 不但不支钱,哪怕是高蓓声寻曲氏资助,这姑子也不肯就这样放高蓓声走了。 因为她这几天又听闻了风声,竟有别的禅闺,咬定那些传言就是从她这里流出,姑子脑子一动——高家与镇江侯府本就闹得水火不容,这话还真指不定就是高氏一时嘴快说出去的,为了嘲鄙镇江侯府所谓的圣宠是出卖女儿换得!!! 姑子而今完全没有了驱逐高氏的打算,因为相比高使相的肝火,皇帝的雷霆之怒才会彻底把她的禅闺轰成齑粉,两害相权取其轻,姑子并没有经过摇摆就拿定了主意。 走投无路的高蓓声也做了一个决定。 正月十一,晏迟跟芳期往太师府拜岁,这天葛二郎和芳菲、李七郎和芳莲,共三对小夫妻都是家宴上的娇客,正是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之时,连王老夫人都露出了少见的笑脸,还问起了覃敬,关于覃治的婚事。 覃渊今年得考春闱,不过婚事是已经定下了,王老夫人对这个孙儿娶哪家闺秀过门并不关心,她仍然只认覃泽、覃治两个孙儿,又因覃泽的婚事她没能干预,所以对覃治就更加关注了,她老人家相中的是李家的闺秀,不过这个李家,可不是李夫人的李家,八杆子都打不上关系。 李圩上是高仁宽的党徒,至他曾祖父那一代科举入仕,虽一连四代人了,并没有出过能入政事堂的重臣高官,但也能称得上是累宦之族,根底在王老夫人看来相当扎实,且她还看好李圩上既有高仁宽提携,指不定日后在政事堂就能占据一席之地,李圩上的嫡幼女有资格成为她的孙媳妇。 王老夫人就语重心长地叮嘱覃敬:“李圩上进士出身,他的祖父甚至是进士及第,累续四代的官宦之族,我曾经在你舅舅家中见过他家的女眷,李家大娘子出身是书香门第,如今唯有行三的嫡女尚且待嫁闺中,虽未及笄,不过求亲者也很是不少了,那李三娘,温柔敦厚,知书达理,既通琴棋书画,又谙女红针凿,要不是你舅舅于李圩上而言有如伯乐,他们是必不肯让嫡女屈就庶子的,这门婚事若成了,你可得念着你舅舅的人情。” 覃敬虽晓得儿子的婚事其实不由他作主,不过听着李家的门第很是不错,另则又是嫡母亲口提出的,便连连颔首,周小娘却一眼眼的只看芳期的神色,竟没看出些微痕迹来,就闭紧了嘴只做她的闷葫芦,只在心中思忖着:老夫人最近常跟高家王家的人来往,难道竟没听闻半点风声?官家因为贵妃代祸的传言震怒,这把火指不定立即就要烧到高家门头了,高仁宽被烧成了灰,李圩上会不会受牵连还是两说呢,只是……如果这门婚事当真使不得,湘王妃不会坐视不管? 她又听王老夫人叮嘱覃治:“三郎你今年春闱虽不用下场,却也莫忘了得闲时多向你的两位舅翁请教经史赋策,尤其是你嫡亲的舅翁,今春是他主持会试,三年后定然仍是他替君国庙堂选擢良才,你要能得堂堂尚书公大业师的指点栽培,仕途经济肯定不输于等闲。” 说到“等闲”二字,王老夫人还意瞥了覃渊一眼。 她反正是叮嘱了弟弟王烁,不用给予覃渊青顾,她很肯定覃渊必定会名落孙山。 芳期已经很久都没有吃过温大娘烹饪的菜肴了,全身心都沉浸在大快朵颐的愉快情绪中。 晏迟举杯敬了四妹夫一盏酒,他从葛二郎的神色中看出几分凝重的显露,不由微微一笑: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也唯有王婆子还在洋洋自得。 王老夫人不是聋子,她自然也听说了闹得满临安突然又再风声鹤唳的那起事故,只非但不以为忧,甚至沾沾自喜——这可真是天要亡龚家,之所以突然有这些传言,肯定是因程御史坚持不懈,舆情于是才挖出这件陈年旧事,嘲鄙龚佑牺牲了一个女儿,争得的荣华富贵,这原本就不算什么要秘,只是诸多权贵心照不宣而已,可现在遮遮掩掩的事实见了光,官家出为了扼制事态,肯定会彻底冷落疏远龚佑。 龚家再也不足为患了。 一场家宴未散,就有人上门“哭丧”。 谢老夫人带着儿媳张氏。 所幸的是芳期已经吃饱喝足,此时此刻也不再抱怨不速之客扰了她大快朵颐的兴致,放下箸子气定神闲听婆媳二人大放悲声。 “二妹妹,这回你和妹夫可千万不能再袖手旁观了啊,相公他、他……太师府如果这回再不施助,相公的冤名就再难洗清了!!!今日本是孙女孙婿来家拜岁,一大家人欢欢喜喜的宴席,忽然就有凶神恶煞一帮子人闯门,嘴上说是奉圣令,把相公父子几个都押走了,说是相公犯了谤上、贪占等几项重罪,官家下令要严审,还要抄投我家的家产……这肯定是镇江侯府污告啊,龚佑他怎么敢!” 谢老夫人的控诉有如在王老夫人头顶上劈下一道重雷。 张氏略微沉着些,眼见着王老夫人呆愕着,而覃太师却无半分震惊之色,料到自家这起横祸其实早被覃太师风闻,而覃太师甚至都没有事先报讯,又怎能指望他伸出援手替高家化解危难?这不是王老夫人哭一哭求一求就能促就的事,张氏于是一转身,“砰”地一声跪在了芳期的膝下。 “湘王妃,妾身明白因为六娘数番触怒,你对整个高家都心怀芥蒂,因为旧时的过节妾身本不应当再奢望王妃相助,只这回险难,确然是生死攸关!龚侯这回确然是有意污陷翁爹及外子,还有诸位伯叔,他这是要将高家置于死地啊!王妃若是见死不救,定会连累殿下也受诽议,王妃可得顾虑啊,再是对高家有何嫌隙,毕竟与镇江侯府相比,高家才是王妃的亲戚,镇江侯是外人……” 芳期看着张氏,心里着实觉得荒唐:跪都跪下来了,舍了姿态嘴巴上说的却是硬话,生死攸关了难道还要使“恩威并济”那一套?也不看看我什么时候吃过这一套? 芳期不吃威逼,但王老夫人却如醍醐灌顶了。 “三丫头,这回可由不得你还计较从前的过节了,你一个妇道人家不怕诽议,可湘王殿下却要在庙堂立足的,担着六亲不认的恶名,御史言官可会弹劾湘王不仁不义,不忠不孝!” 晏迟斜挑着眉眼听王老夫人说完这番话,把酒杯重重往桌上一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49章 谁是他?他是谁? “六亲不认?”湘王殿下笑了起来:“晏永当时被抄家灭族,慢说我替他们求情了,事后边服丧都未经一日,我还怕看着高仁宽父子人头落地,被弹劾见死不救?他是我哪门子的亲族啊?就凭他的姑母,是王氏你的生母?王氏你是年高智丧了么?一再忘记我的提醒,看在岳祖翁的情面上,我才不追究你一再苛虐我家王妃,我连你都不当长辈看待,我还认高家人为亲戚?” 覃敬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 他真是越发不喜晏迟的跋扈,奈何晏迟只是他的女婿不是他的儿子,当岳父的张不开嘴教训,因为这认真论来同样不符礼矩。 晏迟却还留意着老丈人十分不悦的神情,没再继续针对王老夫人讥刺,口吻越发冷厉:“谢氏、张氏,你两个听好了,关于高仁宽将获罪的事,我的确一早知情,但这件事案非我负责察办,是官家信任我才预先各会,我当然不会暗下声张,不过既然高仁宽及一众嫌犯已经被捕,那我不妨告诉你们其中的详实。 你们一口咬定是龚侯污陷,但据我所知,龚侯根本不曾指控高仁宽谤上,只是察实了高仁宽利用职务之便,侵吞国财公款,他管执度支司才多久?以权谋私的赃款,这还未算上受贿所得,居然就有价值万金之多,还有他行贿收买程钟南,污陷镇江侯及沈中丞那幅名画,据察是他任成都知府时,强取豪夺之物。 犯下这几桩罪案,大不至于处以极刑,不过又被司马舍人察实,他有谤上之实,指控高仁宽的人并非别个,正是高六娘,她承认是落发前听父祖伯叔论及龚贵妃是代官家替罪一事,结果她栖居杏儿弄时,一回喝多了酒,跟嫖客提起,才导致这些话传扬出去,不过那嫖客咬定并未听高氏说过这事。 司马舍人再经盘察,又有……就是王氏你刚才提起的李圩上等人,证实高仁宽确然说过镇江侯不足为惧,因为官家对镇江侯并非当真信重,无非是镇江侯牺牲了嫡女之命,换来的要职圣宠,这只是官家和镇江侯的协商。 这说法,既然是源于高仁宽之口,那定然就是他声张传播,官家雷霆震怒,外加高仁宽所犯的其余罪行,下令重惩。” 王老夫人被惊得再度呆怔,半晌方才喃喃道:“这怎么会?蓓儿不是在无嗔庵么?她怎么会流落到杏儿弄?” “这有什么奇怪的?”晏迟冷笑道:“高氏并非自愿落发,完全是被高仁宽所逼,以为如此就能完全争取舆情,洗清高家的恶名,怎奈何高氏可没有舍己为人的觉悟,她受不了无嗔庵的清苦,宁肯效仿娼妓。 程钟南不是笃定高氏无辜,因弱质女流,才不得不屈服于龚骁的淫威么?结果呢?事实证明高氏为了日子过得更舒适,轻易就能舍了廉耻,完全就是自甘下贱的作派。高仁宽枉称士族风骨,满口的仁义道德,高氏可是他亲自教养,栽培重视的第一孙女,做尽了下流无耻之事,高仁宽这祖父,能是个什么德性? 程钟南是被贿买,才一直攀咬镇江侯,我还怕这样的人弹劾我么?所以王氏你,大可不必为我的声名着急,我要是哪天被程钟南之流表彰了,那才是我的耻辱呢。” 覃逊一直没说话,但现在他必须表态了,冷沉着脸道:“高仁宽自作孽不可活,这回是罪证确凿,所以才得官家降罪,不是我这亲戚见死不救,是我身为臣子,应当先以忠君为重,二位先请回,亲戚一场,覃家只能在钱银上再予资助了。” 高仁宽父子几个的罪刑极快宣告——判死,罚没家产,女眷、孙辈虽未受诛连,但均被驱回原籍,不过高家原籍在洛阳,此时已为辽国占据,谢氏等等是回不去原籍了,朝廷也没搭理他们在何处安身,只不许留在临安而已。 皇叔央立即请旨,他要休妻。 这事还是汴王妃元宵过后来湘王府串门时,告诉芳期的:“皇叔本就对高七娘不满意,他竟还想着娶个清清白白的闺秀为妻,不甘高七娘是和离再蘸,只是高七娘带着笔嫁妆,皇叔又琢磨着高仁宽从前是计相,能一直补贴孙女孙婿的开销,他才答应了这门婚事,怎知尚才新婚燕尔,高家就败落了,皇叔为了摆脱高七娘,竟……” 闵妃说着说着都觉难以启齿:“硬说高七娘逼着他为娘家人说情,他不肯,高七娘就对他又打又骂,亮着手臂上的一块淤青,说这就是罪凿,外子情知这是皇叔信口开河,却规劝不住,官家又因高仁宽一案余怒未消,准了皇叔休妻,高七娘不肯离开临安,竟然去求镇江侯夫人,说她要是留在临安,还能偶尔见见孩子。” 芳期对高蓓朱并没有多大的同情心,直言道:“若真是舍不得孩子,当初就不该睁着眼睛说瞎话为高六娘开脱,要是高七娘当初一心向着夫家,而不曾因为维护娘家的名誉颠倒黑白,镇江侯夫妇也不至于迁怒她。” “阿期说得很是。” 芳期听汴王妃这样称呼她,还是很有些诧异的,因为她虽主动示好,不过跟闵妃之间的关系远远未到昵称为谓的地步。 闵妃莞尔:“我对阿期着实慕名已久,早盼着能与你结交了,遗憾过去总不得机会,实不相瞒,现下还有的人,多少觉得高七娘落得这样的处境很是不幸,生有同情心,便是不觉高七娘可怜的,嘴上也懒得再讲落井下石的话,与其被人议论心狠,不如博个善良的美名,也只有阿期会直言心里话了,确然是跟我看法一致。” 芳期有些不信“慕名已久”的恭维,但想想既是要和闵妃交道,对方主动拉近关系甚是称心,于是一笑置之了。 当然芳期知道的事态,比闵妃更多更全,比如高蓓朱因为被皇叔央休弃不得不跟谢氏等一同离开临安,曲氏动因高蓓声连累听说被谢氏给休回了娘家,而高蓓声因为已经落发出家,倒没被此案诛连,她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地在杏儿弄呆下去。 还真有不少的浮浪人,觉得前计相的孙女在杏儿弄而言是个新鲜的身份,纷沓而至寻欢捧场,高蓓声也再无顾忌,她露着光头,身穿灰袍,只描了长长的眉,和浮浪子穿街过巷,有回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还特意提出去韶永厨就餐,故意为难了为难“老熟人”吴娘,吴娘来拜望芳期时,随口提起。 “妾身倒未觉气,只是当日作东的食客,应是个方才来临安城不久的郎君,听高氏那话,才晓得韶永厨实则是王妃开设的,且妾身过去也是金屋苑的姬人,后得王妃信任,才负责管执韶永厨,那位食客就生怕被高氏连累,反而把她喝斥了两句。” 芳期不多搭理高蓓声的生活。 两个人,早已经不在同条道迳,哪怕还有巧遇之时,也是陌路的人了,高蓓声甘于在泥淖里,是黯然神伤还是洋洋自得,都跟芳期没有干系了。 她只不过偶尔会异想天开,揣度着在原本的世界,没有她涉入晏迟的生活,晏迟在收拾了高仁宽后,高蓓声会落得什么下场,难道也是栖身在杏儿弄,后来才名载孽嬖篇? 但这样的好奇心,转眼就被别的琐事磨灭了。 芳期依然没有再主动呼唤系统。 可是她越来越频繁的做起噩梦来,而每一场梦境,也越来越清晰。 她梦见过千军万马正在交战,狼烟烽火终于侵过了淮河,辽人的铁予刺穿了卫人的心胸,无数百姓被掳掠杀害。 她还梦见了卫人与卫人间似乎也在自相残杀,不知什么人振臂一呼,农人、工匠举着那些并不能称为兵器的用具,他们杀的是富贾是贵族,也对抗身着铁甲的兵勇。 大卫的皇宫被熊熊烈火吞噬,临安城里兵荒马路人心惶惶,有的在奔走哭嚎,有的茫然失措,有已经收拾好行装的平民,但他们却喃喃:天啊,到处都是战乱,我们该往何处安生? 还有谁在哭泣? 是闵妃,她紧紧拉着一个人的手,那个人的面目,芳期很觉陌生。 “叔父,现在该怎么办?”闵妃也是茫然失措的神色,脸上遍布泪痕。 被她称为叔父的人紧紧咬着牙:“大卫亡了,我只能做的是,舍出这条性命抵抗辽军灭我华夏江山而已。” “他为何要这么做?” “这就是他的目的,我瞎了眼睛,认错了人。” 他是谁?谁是他? 这样的噩梦越来越多,终于也让芳期时常发怔,婵儿一天天的长大了,不仅仅会笑,她学会了抬头学会了翻身,在榻上翻个身,眼见着娘亲没有及时表扬,还会“唔唔”的表示不满,用肉呼呼的巴掌拍着毛毡,撇着嘴。 每当这时芳期就回过神来,暂时不再琢磨那些噩梦究竟是不是预示。 二月初,关于程钟南的判决也已公布,他没被处死,只是因谋私枉法的罪名被罢免,遣出临安。 这日晚上,晏迟跟芳期说道:“我要出一趟门,大约得需要两日时间。” 芳期看着晏迟没说话。 “程钟南肯定不会被处死,但我不会容他活下去,他已经离开临安,我是去追杀他的。”晏迟道。 芳期没有阻拦晏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50章 狼来了 程钟南辛辛苦苦积攒了半辈子的名声,其实尚且未因收了高仁宽的贿赂就“摧枯拉朽”的坍塌,百姓们对于受贿的事着实相当有包容度,受贿无妨,只要不因受贿就欺凌贫苦,那就不是罪大恶极。 可渐渐就有一种传言,在临安城里滋生。 高仁宽收买程钟南的那幅名画,原为成都府一小商贾偶然所得,偏那小商贾甚爱书画,得了画圣的真迹,根本就没想过转售给别人,因为和高仁宽是好友,就邀高仁宽共鉴大家名作,怎料到高仁宽因此动了贪心,不好明面索要,居然使人买通了小商贾家的仆从,把那画作盗出,小商贾遗失了珍藏,痛不欲生,但他甚至不知道是谁盗取了珍藏,珍藏落在了谁的手里。 小商贾因此郁郁而终。 是商贾之子,这么多年来都没有放弃寻找画卷的下落,而那被高仁宽收买的下人,也终于受到了怀疑,被商贾之子逼问,交待出盗窃的罪行,只不过说不清楚他究竟被谁收买,因为他并不认识收买他的人,当年无非是贪图五十两银,财迷心窍窃取了主家的财物。 商贾子因听父亲说过,知道他藏有画圣真迹的人寥寥可数,商贾子并没有锁定高仁宽,因为他着实不相信堂堂名门家主,朝廷命官,竟然会做下这等卑鄙无耻的事。 只是远在成都的商贾子,也听闻了高六娘私通苟且的丑事。 他的信心产生了动摇,因为其实成都府的人,无不知高六娘曾经最得高仁宽这祖父寄重的事,高仁宽亲自培教的孙女竟然如此卑鄙,不得不让人联想到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俗理。 商贾子来了临安,费了不少心思打听,终于打探得高仁宽曾经相赠了程钟南一幅画圣真迹,他于是找到了素有声望的程钟南,恳求一见此画,证实是否为他的亡父曾经珍藏,岂知程钟南矢口否认了曾经收受高仁宽赠礼一事。 但事实证明,程钟南是因为贪图名画,虽心知肚明高仁宽有窃取他人珍藏的卑鄙行迳,却包庇瞒骗苦主,毫不体谅那小商贾因为遗失心爱珍藏,积郁成疾药石无医的悲凄。 当程钟南在家待罪时,气愤不已的商贾子便登门质问——君大义灭亲,宁处逆子死罪,成就自己的清名,谁能想到被世人百姓钦敬的直谏清官,竟然为了贪心,包庇高仁宽这等卑鄙无耻的小人!那高仁宽的孙女高氏,如今可是杏儿弄的娼尼,程君竟然笃定她本是知书达理的名门之后,被迫无奈才为龚郎君奸/辱,呸,明明是你收了高仁宽的贿赂,才睁着眼睛说瞎话!你算什么风骨铮铮,只不过在你这等货色看来,儿子还不如一幅画作,更不如你的清名。 程钟南最终是灰头土脸离开的临安城。 他出城之后,就跟家眷分道扬镳,倒不是丢了官位就打算抛妻弃子,只不过他自认为是被谤害,悲愤不已,不愿意灰头土脸的归籍,而想着去名山大川游历一圈,消散心头的郁积。 这夜,尚离临安不远,程钟南寻了一处道观栖身,他打算的是在此处盘桓数日。 晚间时饮多了几杯山脚下沽上的清酒,他还填了一首词,抒发冤屈不得申昭的悲恸心情,倒头大睡,哪知半夜竟然就被冷醒了。 睁开眼,视线所及,是夜空上的一弯冷月,闪烁的星子也有如明灭的冷眼,风声凄号。 仔细一听,又觉那风声竟不似风声,更如狼嚎。 怔怔之余,茫然坐起,更看清了渐渐接近的火把,一个人影,在火光里清晰了眉目。 湘王晏迟!!! 程钟南更加迷茫,他不知道湘王为何出现在这里,这样的疑惑让他甚至没顾上疑惑下自己明明睡在道观里,怎么一睁眼就从荒山野岭醒来。 他一点都不认同晏迟的为人,这个人以鬼神之说谄言惑上,不敬他的恩师丁九山,程钟南几次都想弹劾晏迟,可他有他的顾虑——毕竟湘王占知了燕赵地动,也是湘王平复了福建叛乱,湘王因此甚得民众尊崇,如果他笔伐湘王,也许会被湘王的广大信众质疑怦击。 不能和湘王硬碰硬,于是程钟南才决定挑沈炯明这个湘王党下手。 难道就因为这样,湘王才施以报复?! 程钟南渐渐平静了。 他先冷笑:“我只道受此奇冤,是为镇江侯、沈炯明联袂陷害,想不到湘王才是元凶主谋,阁下追到此处,想是决定了斩草除根,我自知在劫难逃,阁下动手。” “长夜漫漫,不必着急。”晏迟轻笑,非常愉快的露出了八颗牙齿:“程钟南,你说得没错,我今天是来取你狗命的,不过可不是为了斩草除根,你一个丧家犬,还没草芥那般坚韧,犯得着我跑老远路亲自赐你一死?我杀人,是因为你活着我会不舒坦,当然,也是因为你该死。” 程钟南一声冷嗤。 “姓程的,你曾经受丁九山的指使,弹劾东平公与赵娘子私通乱/伦,你身为御使,却谤害无辜,滥用职权,成为了昏君奸小的帮凶,你是不是罪该万死?” “丁公之言,绝对不是杜撰……” “是么?就因为他是你的老师,所以无论他怎么血口喷人,你都相信他说的是实话?你就凭你自己的认为,毫无证凿,就敢加罪于人,虽然你确然没有做过恃强凌弱滥杀百姓的恶行,大半辈子以来,除了贪图高仁宽送你的名画,没有收受过一文钱贿赂,所以你就觉得自己真是个正人君子了?” “赵氏当年,确然不敬婆母,背离夫家……” “那何丘嗜酒,借醉虐打妻儿,难道东平公不该为了嫡亲胞妹出头,助妹妹及外甥摆脱何丘这样的烂人?你可别说你不知道何丘的恶行,你亲眼目睹过何丘殴伤路上行人,为此你上前拦劝,连你都挨了何丘的拳头。” “即便如此,可赵氏身为妇人,本该遵循三从四德,她仗着有兄长的维护,竟然要胁与夫家和离,就是不守妇道!” “你说漏嘴了啊?你说的是‘维护’二字,说明你也不信东平公会违背人伦,只不过你以你的道德标尺衡量此事,认定是赵娘子的错,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认为你的标准就是合情合理的?比如你明知高仁宽盗窃了好友的珍藏,害得好友郁郁而终,可是因为你不想交还已经得手的画圣真迹,竟然包庇高仁宽,你这是什么行迳?” 程钟南闭上了嘴。 晏迟知道他不是因为理亏,干脆蹲下身来,盯着在石泥地面上,尚且装模作样正襟危坐的人,他眯了眼角:“我知道你不怕死,否则其实早就让你死了,容你多活这许久,为的就是让你死前先身败名裂,程钟南,你错过了为保声誉以死为证的时机,你真的觉得不懊恼?” 他很愉快的在程钟南的眼里发现了懊恼的情绪,杀人诛心,这才是晏迟坚持自己动手的原因,而那些已经付出代价的人中,也只有程钟南方才获此殊荣。 “谤害只存一时,我相信世人不会长久受你等的愚弄!” 听程钟南尚还存此妄想,晏迟哈哈大笑道:“你自己都利用过舆论杀人,竟然还奢想世人能够洞若观火,再说你真的清清白白么,谁会跟天子唱反调为你这样的伪君子申冤?所以你就别想着恢复名誉了。 我来告诉你你死后会发生何事,你栖居的道观及周边这片,从来没有出现过虎豹恶狼等野兽,但今晚不少村民都听闻了狼嚎,一阵间几头恶狼还会袭击道观,不过死于狼口的只有你一人,那么将有什么样的传言呢? 你那儿子,死后化身恶兽,他是来寻仇的。你这当父亲的是个伪君子,未曾悉心教导,儿子犯过,身为人父却不自责失教,把儿子送上刑场,图个大义灭亲的清名,你以为世人皆被你愚弄,但上苍有眼,报应不爽,天许你子化为凶兽使你死无全尸,这定是判决你面上伪善,心肠狠毒,你的行事不能载入青史,倒是会被人撰为传奇话本,以警世人何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过上个千百年,留下的也是个骂名。” 晏迟起身。 野岭上的丛林,渐渐有黑影显现,是好几个人拽着铁链,而那铁链拴着的,正是恶狼。 狼嚎声越更清晰了。 程钟南终于忍不住浑身乱颤,他似乎已经闻到了恶狼口中的阵阵腥臭气息。 “晏迟,你嘴上称是为赵清渠报仇血恨,但你心里清楚得很,光是我的弹劾不能将赵清渠置之死地,真正的元凶首恶是羿姓皇族,先帝虽亡,但当今天子也不清白,可是你拿他们无可奈何,你甚至为了荣华富贵在天家膝下摇尾乞怜!” 无可奈何? 晏迟冷笑,他越发觉得舒坦畅快了。 “程钟南,你越是恨怒,说明我的目的完全达到了,我就是要让你死不瞑目,至于你说的那些元凶首恶……你以为羿承钧是怎么死的?可惜的是,你看不见羿栩会怎么死了。” 他转身,走远。 没有听见程钟南的惨叫,因为程钟南发不出声音,但他会清醒着,清楚感受狼牙的锋利,然后他残缺的尸身会被扔回道观。 驯兽是门好技能。 他可不是只会调教狸猫玩犬而已,原本就培教了好些人手负责驯养猛兽,是为羿栩预备着,程钟南倒是先赶上了趟。 如此也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51章 春闱 晏迟未归时,单氏再度登门,这回她完全没有再绕弯子,开口就说要把蝉音给领回去。 “那女子心太痴,可湘王殿下根本对她无意,王妃是大度宽容的,倒是纵得蝉音有如魔障一般,外子就商量着我,若是再把蝉音留在贵府,非但不是好意反而是让殿下和王妃闹心了,所以还请殿下、王妃许可,让我们将蝉音接回去替她调养。” 芳期当然不会拒绝:“外子虽并无意真纳蝉音为妾室,不过倒是很认可她的才艺,故而蝉音在金屋苑时,衣食物用都是不曾亏待她的,她心里有股痴意,我也从不曾为难,就担心夫人是想替我们分忧,蝉音却以为我们容不下她,一时想不开,反是害了她。” “那女子确然是有些倔强,不肯屈从的性情,外子也不愿迫着她,所以决意让我认她为义妹。”单氏连忙道。 沈炯明虽然已经纳了妾,而且跟单氏早步入了老夫老妻的状态,可单氏仍然不希望家宅内院多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原本沈炯明并没明讲如何安置蝉音,可既然芳期先提了起来,她就立时接下话碴,单方面敲定了蝉音今后在沈家的身份地位。 跟着又道:“王妃放心,我会想办法安抚蝉音,让她跟我回去‘暂住’一段时日,更保管不会让世人因此而诽议王妃。” 于是乎蝉音就这样成了沈中丞的妻妹,被单氏接了回去,芳期自是不过问单氏如何打消蝉音的痴意,让她心甘情愿住在沈家,她近期关心的是春闱,堂兄覃渊终于要经此“大浪淘沙”了,他可是覃门此辈中第一位下场应试的子弟,芳期还是十分期待堂兄能不负寒窗苦读的。 这日却忽然来了一位客人,正是许久不见的辛远声。 远声往福建出了一趟公差,近日才回临安,等忙完了面圣复令,一来是替妹妹捎一封书信予芳期,再则也是为了来见阔别数月的好友晏迟,不曾想晏迟并不在家,只有芳期与赵瑗招待他。 辛远声料到了高仁宽父子获罪,并不仅是源于镇江侯的报复。 芳期大大方方承认了晏迟的确参与了这件事。 “三哥虽说明知高氏与龚骁苟且,设计了揭曝这件丑事,导致龚侯与高仁宽反目,不过龚骁错杀表兄的事却并不在三哥计划之内,真正是一件意外。”赵瑗生怕辛远声误解,赶紧替晏迟辩白。 “我很清楚无端再是如何痛恨陷害赵叔之人,都不至于滥杀无辜。”辛远声笑着肯定了赵瑗的辩白,表示他并没有误解。 芳期却莫名觉得有些心虚,不再提这一事件。 晏迟是次日回家,听说辛远声回了临安,又主动邀了他来家中喝酒,这晚上几乎不曾痛饮了个通宵达旦,芳期睡得迷迷糊糊的被他闹醒了,闭着眼跟还没睡意的“酒鬼”有句没句的闲聊,突然听得辛郎君的好事近了,才睁大了眼:“当真?” “怎么,王妃难道觉得这事是假的?”晏迟撑着头,侧着身,眉弓弯弯。 辛远声有了娶妻的打算,怎么他家王妃竟然怀疑啊?!难不成不满辛远声移情别恋,指望着辛远声终生不娶?! 心里突然就堵得慌。 “这可是件大喜事啊!”芳期脑子里还有些浑沌,没察觉某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醋意:“辛郎才回临安,总不会是立时就相中了闺秀淑女,应当是在福建得来的姻缘好运?” 晏迟方才觉得心里的郁堵疏通了,伸手点了点芳期的鼻尖:“正如王妃所料,这家伙这趟公差出得不冤,在福建结识了个很投机的士子,被邀请去了家里,竟然又被那家的主母给相中了,那户人家姓朱,在福建很有些名望,是正正经经的书香门第,朱郎君有个妹妹,虽已二九芳龄,却誓称非远见卓识的郎君不嫁。 更加巧合的是,那位朱小娘子还拜读过辛遥之写的劝民安书,虽未曾谋面,竟对辛遥之的才华很是钦敬,她倒也听说过遥之的经遇,全然不介意那些诽传,遥之跟朱小娘子一番见谈后,想着他继续形只影单下去,家中亲长总是不能安心,又确然对朱小娘子及其家人均有好感,故而这回,主动让辛公使媒求亲。” 芳期喜道:“难怪阿辛给我的信中,说想捎些福建土法腌制的猪胆干来,只最好是等十月当年腌制的口感最佳,辛郎君此番回临安未赶上,不过到十月时说不定就能拜托另一人捎带了,阿辛说的这人,肯定便是朱小娘子,想来她定是也见过了,且觉着与咱们都能投机,这可好了,等朱小娘子嫁来临安,我们又多了一位知己。” “王妃哪有那多闲睱跟知己聚会?”晏迟低头,舔了舔某人那诱人的鼻尖,嘴唇就悬停在近前,他已经用薄荷清露漱了好几遍口,再嚼了枚芸芝香丸,气息里不露些毫酒气了,只有咽腔里的暖意甚是熏人:“有我陪着王妃,王妃难道还会觉得寂寞?我不比别的人情趣多了,王妃何至于心心念念祈着再添一个知己。” 芳期的睡意似乎彻底无影无踪了,她伸手在晏迟腰上掐了一把:“晏郎能陪我对弈,谈天说地,还能陪我聊胭脂水粉,钗环装扮不成?且接下来晏郎还有多少大计要推行,怎有空时时陪着我闲话?你说的这话我就只当花言巧语,听听也就是了。” “也是,今年事多,我的确得忙碌起来了,不过嘛,这两日还是有空闲的。” 话说完就落下深吻,帐子里的两人的一呼一息,又逐渐的急重了。 三日之后,临安城里贵庶,不少都听闻了程钟南的匪夷所思的死讯,传得神乎其神,引起震惊一片,于是关于一代谏臣的下场,几乎无人再觉冤枉悲惜,这当然很让天子觉得称心如意,程钟南声败名裂,证明他的审决就是严明公正,而司马修虽说觉得程钟南的死跟晏迟有关,不过这时也不敢再提出让天子败兴。 对于高仁宽和程钟南的死,最是惶惶不安的人便即王烁。 他倒没有因此而怀疑晏迟,忧虑焦灼的是在官场上再无凭仗,若换作从前他还不至于如此慌乱,可高仁宽的下场让他震惊于镇江侯龚佑的手段,王烁怎么也想不通高仁宽会败得这么彻底还迅速,为什么天子对镇江侯如此看重,难道天子对于龚贵妃,真有如此深重的负愧? 这极其不符情理。 因为无论换作哪个皇帝,在当时的情况下都会牺牲妃嫔平息物议,臣子也应该具备这样的觉悟,如果心存抱怨反而是不忠,皇帝因此补偿龚佑,已经提拔了他为临安府尹,且还赦免了龚佑的死罪,已经足够恩恤了,何至于明知忽有谣传的事极其蹊跷,却视龚佑的嫌疑不管,反而将高仁宽处死?! 高家虽盛势不若从前,毕竟是积代官宦门第,名符其实的世族,论及名望,远胜于龚佑这样的寒微起步,天子权衡利害,论理不应舍高家而护龚门。 可王烁也只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他还担心他毕竟是为高仁宽举荐提拔,虽未参与高、龚二门的恩怨,不过龚佑仍然不会坐视他继续担任礼部尚书此等要职。 王烁左思右想,只能求助于覃逊。 覃逊还是那句话:“若求安宁,唯有辞官,韬光养晦,祈日后还有厚积薄发之机,盼着子孙后代出个芝兰玉树的俊秀之才,方有望重振洛阳王氏的名业。” 但覃逊也明知王烁这位小舅子,应是听不进他的良劝了。 一个人的贪心已经复炽,不真遭遇重大挫折,怎会这么快就幡然醒悟退回原地,覃逊也只能尽人事而已了。 王烁心里对覃逊果然不无抱怨。 他甚至忍不住对王老夫人口吐怨言:“姐夫只知告诫我明哲保身,却丝毫不考虑湘王对王氏一门的恶意,我若仍旧隐忍避退,洛阳王门的声誉必将不存,还怎能期望子孙后代奋起再振?” 王老夫人答应了会替王烁想法子解决忧难。 原本高仁宽“在位”时,就暗示了王烁好些回他有意提拔的贡生,而大卫如今的科举虽说为了防范舞弊,已然规定了糊名制、誊卷制等等措施,不过其实担任主考的官员要行舞弊的话,也并非没有办法。 只现在王烁失了靠山,他当然不得不谨小慎微了,彻底断绝了这回主持会试时徇私舞弊的念头,打算公公正正擢拔人才,先积下政绩,也是避免让人抓到他的把柄。 他这一“公正”,丁文瀚和覃渊就顺顺利利的通过了会试,成为了光荣的准进士,只待殿试之后,确定是进士及第还是进士出身,最不济也是同进士出身了。 于是太师府喜气洋洋的便先开宴席邀请亲朋。 芳期当然是会回家贺喜的,这一天王老夫人也是喜气洋洋,就像忘了她曾经“预测”过覃渊会落榜似的,笑得嘴都合不拢,而且对待芳期的态度,也是前所未有过的和蔼可亲。 抓着芳期的手不让她离开寸步,就连对徐姨母,也不再阴阳怪气了。 还当众把芳期好一阵夸:“我这么多孙女中,就只有三娘最有福份,她现今也是越发明理了,也确然该她有这样的造化。” 芳期明知这话全是水份,但今天也很乐意跟王老夫人配合一出祖慈孙孝的戏码,笑得跟朵花似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52章 入宫看戏 王老夫人的目的其实不在芳期,她打算的是从芳期跟其余客人的交谈中,提取有效信息转告王烁钻空子。 芳期满足了王老夫人的需求。 今日的主角虽然是覃渊,女眷群中,王老夫人和李夫人收到最多的恭贺,但芳期沾了湘王殿下的光,又还被王老夫人有意“推崇”,所以她一直也算“中心人物”,这不就连跟太师府弯来绕去的七姑八姨,从前连芳期、芳菲姐妹两都分不清谁是谁的亲戚,今日好容易能跟芳期说上话,纷纷发出了邀请。 芳期趁机就道:“长辈们可别怪我不识好歹,确然是最近刚答应了梁夫人一件事,要替她的内侄请启蒙的西席,我打听来打听去,还并没有适当的人,有负所托,总得向梁夫人赔声不是,寻别的机会弥补,待忙完了这一件事,我一定亲自邀请长辈们乐上一日。” “三娘说的梁夫人,不知是哪家的贵眷?”一个妇人问。 “是宋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原来是那位梁夫人,怎么要论品阶的话,三娘还在梁夫人之上,还需要这般礼敬着她?”另一个妇人想当然地问。 芳期微笑道:“殿下虽是亲王,却怎比得宋国公是正正经经的皇室宗亲,且官家对宋国公也是十分倚重的,若非是几位皇叔及那多位宗亲近期归国,不宜复封宋国公亲王爵位,官家着实是打算再度恩予宋王爵的,又正因如此,官家对宋国公更怀愧疚,殿下一意为官家分忧,我也只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这话说到这里就止住了。 王老夫人却顿觉已经掌握了关键,她极其相信自己有钻营取巧的能力,于是连忙告诉王烁:“虽说过去宋国公只任着宗正卿,仿佛不管用,但而今境况已经大大不同了,这么多宗亲被赦归,皇叔添多了四位,还有个怀宗帝时封的太孙,宗正寺的事务岂止繁杂数番?我还打听得知,晏无端曾经谏言过让汴王和宋国公一同管执宗正寺,官家未允许,这说明什么?说明相比起别的宗亲,官家到底是对宋国公更加信重的。 巧的是,宋国公世子夫人梁氏,为她本家的侄儿四处寻觅启蒙西席,拜托到覃芳期面上,她却没本事替梁夫人寻到个妥当的人,也是晏无端本就没什么根底,覃芳期更不认识什么名士儒师,他们两个办不成的事,四弟却是不在话下的,只要先和宋国公世子结交,就是最顺畅的门道。” 王烁自是喜出望外,因他看来宋国公一个正正经经的皇族宗亲,当然是不需忌惮镇江侯的,而洛阳王氏虽然大不如前,毕竟因为时任礼部尚书,替梁门幼子寻个妥当的启蒙先生不在话下,他甚至还有把握推荐一个小有名气的儒师,此人曾经教出了四位进士出身。 梁氏也的确拜托了芳期替她寻个启蒙西席,但这其实就是个“行贿”的托辞。 羿承昭自从和羿标“勾搭成奸”,就一意打算笼络晏迟,可这个人的贿赂却不能收,芳期完全是遵从晏迟的叮嘱,婉拒了梁氏的“请师礼”,当然根本没有真下力气去替她请师,留着这机会,专让王烁去殷勤。 梁氏本就是官宦世族出身,娘家侄儿其实大不必烦托外人请师,可王烁现而今毕竟是礼部尚书,刚刚主持完今春的会试,宋国公听闻他选擢的好几篇策赋,甚得天子赞许,王烁又是主动示好,宋国公当然会纳为羽翼——虽则说,晏迟夫妻两个都并不认洛阳王氏这门亲戚,宋国公只以为就算看在覃太师的情面上,湘王与湘王妃总不至于把洛阳王氏当作仇敌,且他也根本不会助着王烁和湘王作对,无非加以利用而已,王烁的“投附”于是顺顺坦坦就成了功。 三月殿试,丁文翰、覃渊皆赐进士出身,由于这是羿栩即位后的首回大比,羿栩决定亲自赐宴嘉定朝的首拨天子门生,与宴者除了金榜题名的新秀们,尚书公王烁自然也被邀请,另有如汴王这样的王公重臣,在进士宴此日都被邀至了明晖园参与宫庆,因为正值阳春,天子自然也会照恤太后与命妇赏春同乐,芳期于是也获得了一封邀帖。 “今日宫里会有变乱。”晏迟携芳期入宫之前,仿佛随口提起。 芳期:…… “司马修挑在今日动手,他打算不利于太子并嫁祸陈皇后,当然,最终也会祸及我的头上。”晏迟微微一笑:“但他们当然不会得逞,所以王妃只消等着看戏就是。” 芳期于是怀揣着看戏的心情入了宫。 明晖园座落在整座皇城的最西端,自来就是宴赏新科进士的御园,而取中进士者,素以蟾宫折桂赞誉,明晖园于是便遍种了月月桂,虽值春季,桂香轻薄而失厚郁,只在吹面不寒的杨柳风里,游走的香息正因这般的轻薄更富逸韵,时而、有无,也是泌人心脾。 芳期先见的是一座玉台高楼,飞檐上未坐瑞兽,悬垂着的是大小错落的铜铃,这里就是供宫眷命妇饮宴之处,登楼一眺,先见的就是仿照古意凿蓄的曲水,旋绕着疏密有致的桂树,水边设宴,那是天子和臣公们占据着。 太后不待见芳期,芳期也识趣地远离太后。 陈皇后今日自然不会缺席这样的场合,她倒是很想和芳期亲近,奈何分身乏术,唯有叮嘱身边的女官悉心照顾湘王妃。 芳期其实也并不需要谁的照顾。 她眼看着司马太后刻意对王烁的长媳马氏大加礼遇也有如毫无察觉。 让她稍觉意外的是薛家娘子今日竟然也获邀入宫——薛奇儒虽还算获重,不过羿栩并没有对他许以高职,所以薛家娘子只有令人的品阶,论理并无资格获邀宫宴,更何况司马太后对薛婕妤怀着的是满腹牢骚,当然不会“破例”恩予薛母殊荣。 “我正想着改日再往令人家中贺喜呢,没想今日竟就在宫里碰面了。”芳期的询问十分委婉。 贺什么喜?自然是贺薛家的准女婿高中进士,薛母听得明白,笑着应道:“是陈圣人特意召请,妾身原也不曾想到还能来明晖园开眼界。” 芳期未免觉得几分诧异,在她印象中陈皇后可不是个热衷于逞强使威的人,纵然已经与司马太后是水火不容,但按陈皇后的一贯性情,也不大做得出特邀薛家人来给太后添堵这样的事,因为这有如置气的行为,其实没有任何实际意义。 但她转念一想,又能想通陈皇后为何会这么做了。 陈皇后不是为了给太后添堵,而是为了冲薛家示好。 换作从前,陈皇后再是看重薛婕妤这个内廷的帮手,大无必要对薛母也许以恩荣,可而今丁文翰已经成了薛家的准女婿,又显而易见的是太师公对待丁文翰很是器重,薛家虽说是和丁家联姻,事实上增多了一门太师府的亲好,这对于后族来说就更重要了,所以陈皇后才有这样的态度。 芳期就笑道:“今日进士郎们会行曲水流觞之事,令人该带令媛来凑趣的。” 这完全就是一句打趣的话,怎知薛母竟道:“圣人是特意嘱咐让小女一同入宫,只明晖园的宫宴,就没有别家闺秀破例获请,圣人也想到了小女会觉拘束,又行关照,只让小女去见婕妤,她们姐妹二人正是许久都未见了。” 薛母才说完这话,汴王妃便带笑而至,芳期于是又跟这位寒喧起来。 司马太后瞧着芳期跟闵妃有说有笑,她心中越是不满了。 太后一直觉得闵妃嫁给汴王,可谓浪费了一枚好棋。 于是她早前就很想从闵妃口中听到几句怨言,但任凭她如何引导,闵妃只莞尔说汴王的好话,对这门姻缘极其满意的模样,太后心中大觉烦躁。 汴王既和湘王走得近,就是太后的敌人,太后有时自己安慰自己,觉着闵妃至少还能起到监视汴王这点微末的作用,今日抛下个话引,以便来日再耳提面命,结果呢?这枚棋子居然不听话,一心一意地要做汴王的贤妻了,冲着湘王妃不断的献殷勤。 中午酒宴之后,闵妃干脆跟着芳期躲到了远离人群的翼楼,两人在这里,反而更能看清底下正在召行的曲水流觞之会,只不过仍然听不清交谈,芳期也是这时才发觉新科进士中,有三位是身着朱纱袍:“那三位应当就是头甲三元?” “今年的状元郎是孔郎君。”闵妃道。 芳期忍不住扭头看了她一眼。 “所以太后今日才特意提起那件旧事,拿外子与孔郎君作比较,我听着觉得甚是可笑,衍圣公府的子弟确然才德兼全,不过外子难道就非良配了?世上女子如若都以嫁状元郎才感美满,那么这世上有多少不幸之人?太后或许还认定了我会心生遗憾,但我心里十分清楚,不仅是孔郎君已经有了意中人,其实衍圣公也并不乐意与权门联姻。” 闵妃望出翼楼,目光抵达曲水畔最热闹之处,那里一群紫袍、朱衣、青衫的男子,柔长的睫毛在春风里如轻颤的蕊丝。 “莫说我与孔郎君未曾谋面,相互不知喜好/性情,就算我倾心于孔郎,也深知情爱之事不能因一厢情愿而执着,于我而言,最悲苦的不是不能与倾慕之人长相厮守,最悲苦莫过于让倾慕之人厌恨。” “所以王妃其实并不乐意顺从太后之愿?”芳期问。 闵妃扶着翼楼上的栅栏。 是的,她从来就不乐意被人利用听从安排,被那些所谓的贵人玩弄于股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53章 进士确实是主角 “我早想到了太后不能遂愿。”闵妃莞尔:“衍圣公之先祖,乃万世师表,哪怕是皇权相逼,也未必能够威服,且更不消说孔郎君早有了心悦的女子,他甚至不愿听从父母之命。所以我从来不曾担心过,今日跟太后说的话,也无一句虚言。 我与外子从前虽不相识,年岁相差也大,境遇、性情其实两异,不过我钦敬外子的是他不迷恋权势,有淡泊名利的冰心,处于逆境时不怨天尤人,现在身处富贵,又不忘过去的苦难,他只盼社稷安平,余生静好,这一愿望同样是我的期许。 外子还细心体贴,毫无金枝玉叶的骄纵作风,待我很是爱重,我不觉得这门婚姻于我而言是委屈不幸,太后想利用我监督外子,其实大可不必,因为外子根本无心权位,他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祈求上苍能够庇佑官家,在湘王等等国士能臣佐助下,能中兴社稷,最好是征复淮河以北的失土,一雪国耻。” 芳期没说话。 她心知肚明晏迟并不符合汴王的期望,但当然晏迟也没有必要符合汴王的期望,可是中兴社稷、征复河山不仅仅是汴王的期望,同样是如辛远声、徐明溪等等竭尽全力希望达成的志想,可是只有她心知肚明将来也许会发生怎样一场祸难,系统的警告,原生世界千年之后的吕博士,告诉她如无意外的话大卫的社稷终被辽国颠覆,而在这个平行世界也许很多事情都已经改变,那么这些“意外”是否已经足够改变卫辽相争的局势了呢? 生为卫国子民,纵然像芳期一样并无远大抱负的小女子,她的期望同样是天下太平,有生之年不会发生战祸,所有人都能远离狼烟烽火的威胁,如果卫辽之间只能存一,芳期当然希望的是辽国覆灭。 刚思及此,芳期就见那曲水上的托盘,缓缓地停在了第一位朱袍郎的面前,这是今科的状元郎孔玠光要诗酒唱酬了,芳期只能堪堪看清状元郎的眉眼,是不指望能听清这位第一名门之后,高中魁首的大才子即兴吟唱什么诗词的,一阵后,她唯有听见的是欢呼击掌声。 自来进士宴,就算是皇帝亲自主持,也从无朝堂问对的拘谨严肃气氛,才具有风雅集会的意趣,故而与会者大不必因为皇帝在场就屏息敛声,该叫好就叫好,想击节就击节,喧哗说笑皆可纵情,说起来比这座楼上太后“坐镇”的宴会看上去要有意思多了。 “想是状元郎作了一首好词。”闵妃道。 芳期又看了一阵,觉着有些诧异:“就算官家对状元郎的词作大加赞赏,召去近前夸奖,也不至于赞美之词说起来滔滔不绝啊,这都耽搁了几十句话的功夫了,酒杯还是没有浮动起来。” “听阿期这说法,很想下去看看热闹啊。”闵妃笑。 芳期也是一笑:“今日的意趣都在曲水流觞诗词唱酬,本不是高楼赏春,我虽不会吟诗作赋,倒也有颗向往风雅的心,且家中的兄长,还有友识,今日都在楼下水畔,我是很想去见识他们能为今日这场进士宴,吟唱出什么样的诗词。” “难道不是因为湘王殿下在那厢,阿期才心向往之。”闵妃轻声打趣。 芳期睨着她:“小闵和汴王殿下才值新婚燕尔如胶似膝呢,反调侃起我来,我真没料到你竟这般淘气,真是错认了你,从前只料你是个端庄淑女,不苟言笑。” 两个女子都没猜到楼下水畔现正发生何事。 早前新科状元孔玠光,借着酒盏泊停面前的机会,饮酒后吟唱一首小令,既不颂圣,又不抒发志气,也与今日情境无关,竟是有关郎情妾意两相悦好的内容,不过意境极为风流雅致,将儿女之情表达得缠绵美妙,确是佳作,引起击节叫好,孔玠光又借着这一机会,竟直言此厥小令真切表达了他对意中人的情感,奈何心悦的女子非官宦士族出身,家中亲长因为门不当户不对的思虑,反对他与意中人结为夫妻,孔玠光恳求天子能允婚,成全有情之人。 卫人并非没有贵族子弟反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先例,不过如孔玠光这般在进士宴上,直接恳求天子为媒的事例却是首回,天子也不无犹豫。 司马修见天子为难,他便代为分忧:“不是官家不肯成状元郎之美,实乃官家对衍圣公极为敬重,婚姻大事,子孙自然当顺循于亲长,官家若越衍圣公之权……便等如违背了君臣之义啊。” 今日这场进士宴,担着个“翰林待诏”职位的穆清箫也有参与,听司马修这样说,便出言反驳:“官家对衍圣公府的敬重,实则是敬重先贤孔圣人,然有关圣人择婿,《论语》有记,子谓公治长‘可妻也。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子谓南容‘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戳’以其兄之子妻之。 后人皆言‘圣人之爱其女,与人同也,乃其择婿,不问田宅,不问贵显,其取公治长,不过曰无罪,其取南容,不过曰谨言,皆论其德,而无他论焉。近世婚姻,非富贵,则容色,而男女性行美恶,皆非所问。若孔子者,可为万世择婿之法矣’。 时继衍圣公,为先贤嫡后子孙,为其孙择婚,却不论性行美恶而论门第,岂非不从先贤之法?官家便是允婚孔郎君求娶良籍女,正是提醒衍圣公勿忘先尊之教,而从近世之俗,这怎能称为越衍圣公之权,有违君臣之义?” 晏迟原本没想着干涉衍圣公府这件这事,这时却听清箫显然很有成人之美的愿望,在心底笑了声:这小子,他志在林泉幽谷,没想到却天生一根热心肠,倒是跟芳期一样的脾性,能伸手时就敢伸手,乐于帮衬自己看得顺眼的人。 于是湘王便也“添砖加瓦”:“穆郎说得是啊,衍圣公应当明白自家子孙的性行,绝不至于仅因容色而许女子情意,衍圣公也并未指责那女子品行不端不堪婚配,在意的只是女子出向平微,与孔门不相当对,这可是衍圣公有违先贤的教诲了,经官家劝正,想来衍圣公也会翻然悔悟。” 羿栩因清箫的话,就已经有所倾向,此时又有了晏迟的建议,再无顾虑,于是曲水流觞就继续进行下去了。 晏迟虽然在水畔坐着,但并没有参加诗词唱酬,却不妨碍他品酌着宫里的美酒,坐等变故发生,而且做为一个六识过人的“异士”,他一抬眼,还能望见芳期跟闵氏两个站在翼楼上,扶着栅栏望下来,晏迟连芳期的神色都能看得清清楚楚,此刻暗忖着:瞧着她跟闵氏交往得还算投机啊,笑得这样明媚动人的,当不会报怨我安排给她这项任务了。只不过…… 心念一转,晏迟就蹙了一蹙眉头。 想芳期的性情,一但认可了某人,就会以真挚的心情对待,要是日后发觉了他的目的,虽不是直接加害闵氏,但也难免让闵氏身受其苦…… 正为这件事顾虑,晏迟又发现了他所期待的“不速之客”,总算是出现了。 来者是个宫女。 这宫女晏迟虽认识,但司马修却觉得陌生,就更别提羿栩了,皇帝此刻正听另一个新科进士吟唱着其实早有腹稿的颂圣诗,虽明知这根本不足以证实此位进士的才华,可又觉得十分的悦耳,神色越发的愉快了,待那进士唱出最后一个字韵,这回是天子抢先击节叫好。 晏迟懒得搭理羿栩的心情,他注意着宫女,却见“自己人”先是跟另一个就在此处值务的宫女交谈几句后,竟没有按计划般直接向羿栩禀事,而是直奔丁文翰的座席,冲他说了一番话。 晏迟不由挑眉:看来有节外生枝啊,这宫女怎么找上了丁文翰? 他正思谋,就见丁文翰已然站起了身,打断了羿栩对那个“颂圣”进士的赞扬。 “官家,据此内人禀报,有心怀叵测的人意图加害太子殿下!” 一时激起千层浪,惊呆的绝不仅止是羿栩一个人。 “什么人胆敢加害太子!”羿栩是又惊又怒。 “还请官家允许,让湘王、汴王及臣等等见证,公正审问此一突发事案,否则臣唯恐有小人奸徒进谗言,既无法使太子殿下转危为安,更会嫁害中宫之主!” 慢说别人,就算早已经洞察了“先机”的晏迟也万万不料丁文翰在禀报危情之后竟然还有这样的坚持,先用冰凉的眸光扫向司马修,果然就见司马修印堂发乌,俨然聚集了一股子既晦暗又恼火的气焰。 他都差点忍不住莞尔一笑了。 其实须臾之间,晏迟差不多猜到了产生哪条节外生枝,虽与计划有异,不过有益无害,大可不必由他这时出面抢占先机。 又果然等到了司马修抢攻。 “丁二郎,你方得功名,未获实授,哪来的胆子竟然敢干预禁内要案!还不如实禀明,太子殿下究竟现在何处?!” “司马舍人这声喝问,俨然已知太子殿下已经不在中宫,敢问司马舍人为何如此笃定?官家,臣虽未获实授,然则通知此内人向臣示警者,正是薛婕妤之胞妹,臣与薛小娘子已有婚姻之下,薛小娘子既然将生死安危拜托于臣,臣怎能置之度外?!臣恳请官家下令,以救太子、婕妤及薛小娘子生死之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54章 清凉苑和崇光阁 太子今日是在仁明殿并没有被陈皇后带来此处殿苑,陈皇后因不放心,还交待了薛婕妤今日留在仁明殿照看,论来太子在皇后的寝宫并不会有任何危险,所以羿栩才会震惊于这起突然降临的殃祸,他这时紧紧蹙着眉头对丁文翰道:“你是外臣,何故宫中女使会向你报讯而不立时将变故禀知于朕,你一张口,就质疑司马舍人就是那居心叵测之人,丁文翰,薛婕妤姐妹二人今日在仁明殿,薛婕妤是奉皇后之令负责照看太子,朕实难相信宫中有何人会如此大胆,闯入仁明殿企图加害太子,除非是薛婕妤打算借此时机不利于太子!” 不是羿栩不在意太子的生死,而是他心里很清楚,今日能够加害太子者,就是有限的几个人,如果真凶是皇后及薛氏,皇太子现今必然已经遇难,就算他赶去仁明殿,也只不过审断谁是罪徒而已。 羿栩并不心急,的确在他看来,陈皇后,薛氏姐妹,太子这些人的性命加在一起,与他的权位稳固相比都是轻如鸿毛,他需要的不是阻止或许已经来不及阻止的谋杀,关键是他必须察明凶手,免得再次被诽议“天子失德,上苍降罪”。 天子不急,丁文翰却急如热锅上的蚂蚁:“臣只知道,仁明殿的内臣何双图意图将太子带离仁明殿,薛婕妤警觉赶去阻止,何双图却将薛婕妤及薛小娘子逼禁在清凉苑,多得这位崔内人在清凉苑中当值,目睹险情,将薛婕妤及薛小娘子带至僻静处暂时躲避何双图为首的内臣追杀,薛婕妤已经为崔内人提醒,带着太子殿下脱身,前往何处只有薛小娘子知道,薛小娘子让此崔内人赶来明晖园知会臣,托臣千万劝服官家率湘王、汴王等等赶往清凉苑,如此方能确保太子殿下不被加害。” “何双图是陈皇后殿中内臣,薛婕妤也是得陈皇后亲口嘱令协助昭看太子,而今却闹出这样的风波……”司马修冷笑道:“薛婕妤姐妹二人,为何一定要让官家率湘王、汴王及丁进士等人往内苑呢?她们是明知自身难脱嫌疑,慢说嫁祸于人,恐怕根本难以说服官家相信他们的狡辩,为了达成目的,急于找帮手呢。” 羿栩蹙紧了眉头。 晏迟这才开口:“司马舍人这是咬定了我与汴王外加丁郎,都是陈圣人及薛婕妤的同谋?” 他却又在司马口张嘴时,抢先道:“官家,前不久我才为太子行占卜,卜卦显示陈圣人为太子贵人,太子在陈圣人的庇育下便遇劫难,多数也能逢凶化吉,今日之事倒像是应卦了,所以臣不担心储君的安危,可既然宫里既发生了这样的事,区区宦官竟敢作乱意图加害储君,当然是需要察明他究竟是得了谁的指使。 此案不仅仅关系储君安危,甚至更关系到官家的安危,官家本应亲自审问涉案众人,将案情公之于众严惩凶徒,司马舍人却企图遮遮掩掩,甚至担心让臣等与那何双图在君前对质……在臣看来,司马舍人分明才是做贼心虚。” 羿栩眼看着晏迟又再跟司马修成了对立的双方,逼得他从这二人中必须取舍,太阳穴都再隐隐作痛了。 “既然事涉陈圣人,太后也理当作为判者之一,臣请官家速作决断,禀知太后此起意外,速究此案。”晏迟干脆利落主动提出让太后审夺,因为横竖……司马芸也不会坐壁上观的。 司马太后既被惊动,芳期理所当然也会跟去看戏了,又因汴王也被无端端的卷进此场事端,闵妃怎能置身事外?不过像马氏等些外命妇,还没有一窝蜂涌去做这场争端见证人的资格,她们被暂时下了封口令外加逐客令,各怀惊疑。 马氏一回家,就把封口令抛去九宵云外,立时把宫里突然发生的这起大事告知了翁爹及丈夫,王烁父子二人竟然都是喜上眉梢。 “太子为淮王嫡子,淮王妃出身兴国公府,太后、司马舍人怎会对太子不利?而太子为中宫抚养,正是晏无端的谏言,这才多久?果然就闹生了风波,此案必定是陈家串通晏无端策划安排,意图嫁害太后家族!”王烁先作出了判断。 王樟差点没因心中雀跃而手舞足蹈,纵然不至于那样轻狂,嘴角的两边圆涡,也被笑意给盛满了:“晏无端如此嚣张跋扈,无异于自取灭亡,他想杀害太子嫁祸兴国公一族,名正言顺地把覃孺人所生的淮王庶子推上储君之位,但太后怎能容他?!” 唯有马氏忐忑不安,犹豫了几番才道:“可是那晏无端,诡计多端,怎会没想到逼着官家在母族及他间做取舍,他毫无胜算?” 王樟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马氏一眼。 王烁倒没有嫌弃长媳,缓缓道:“唉,我们只是那样说,实则一眼就能看分明,这场事端不是晏无端主动挑起,而是太后方的诡计,所以太子才会安然无恙,可太子就算无恙,晏无端意图陷害太后及兴国公难道就非大罪了?太后方既然动手,就绝对不会容晏无端全身而退。” 马氏这才跟着喜上眉梢。 而宫内,此时芳期却觉心中震惊!!! 不是因为太子遇险这起事故,而是她在羿栩身边的护卫中,认出了一位梦中之人。 正是被闵妃称为“叔父”者。 此护卫竟能在羿栩身边而不解佩剑,应是极获天子信任的内殿近侍,芳期心中其实已经猜出了此人的身份,多半就是闵妃的小叔父闵冰字冰澜者,她现在大觉震惊的是,晏迟分明对闵冰极为重视,才嘱咐她结交闵妃,而闵冰竟然是内殿近侍……在她的噩梦里,被闵冰咬牙切齿说有眼无珠信错的那位,会不会就是晏迟? 是晏迟利用了闵冰,导致大卫彻底亡国? “小闵,怎么我瞅着官家身边那边护卫,与你竟然有些相似?”芳期按下心头的猜疑,低声问闵妃。 “那是我的小叔父。”闵妃低声回应道:“叔父本是镇守四川的将官,当云涛观事变后才调回临安,兼授内殿近侍之职。” 闵妃并没多提关于叔父的事,她现在内心未免忐忑,因为太子遇险,生死未卜,假若不得平安,大卫朝堂上无疑又将掀起血雨腥风,闵妃已为亲王妇,虽说情知汴王与她多半不会受到此起事案的波及,不过她为之忧愁不安的不仅仅是“小家”的安危。 她抬眸,看向圣驾之后的某个身影,不由握紧了芳期的手,声嗓越发的低轻了:“阿期,事发虽在禁内,不过湘王已经确信太子平安,要若万一……” “没有万一。”芳期对于太子的安全,十分信任晏迟的担保,她拍了拍闵妃的手:“此起事案断非外子心怀叵测而挑发,显明就是别的居心叵测之徒意图嫁害陈圣人及湘王府,薛婕妤机警,既然将太子带离险境,确保的是太子肯定能够毫发无伤,太子安全,凶徒的阴谋就不能得逞。” 她说完这话一抬眸,清凉苑已经不远在望了。 从仁明殿到明晖园,清凉苑可谓必经之处,这里其实就是位于禁苑的一座花园,只有东、西向两处门禁,若是到了暑夏,因为清凉园凿有渠池,又植着满园的巨榕,是极适合乘凉的地方,所以宫中的嫔妃们常爱来此游逛,可现在是春季,清凉苑里还颇有些冷意,几乎没人来此逛玩,这处着实显得冷清。 崔内人就是负责打理清凉苑的宫女,午间时其实并不用工作,若换寻常她定会在值舍小寐,这也是在清凉苑当值几个宫女的惯例了,她们从夏忙碌到秋,冬与春在整理维护好苑中的清洁后,尽可享受这两季的闲睱时光。 但崔内人明知今日将有变故发生,而且她还需要负责团结几个“同僚”帮助薛婕妤,保薛婕妤与太子平安,自是不会小寐的,她等在靠近仁明殿方向的东门,好确保圆满完成晏迟交待的任务。 这位崔内人,是刺探社的成员,她可比司马芸身边的枣玉昌要“心腹”多了,她直属于晏迟管令,别看她在大卫禁宫里是个毫不起眼的宫女,可是在湘王阵营中,她却担负着联络约束宫中所有耳目的重任,崔内人机敏之外,当然也会一身好武艺。 她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把听令于司马修的何双图一伙太监制服,但她不能暴露自己的身手。 原本十拿九稳的计划,却因薛婕妤的过于警慎而发生了变故,崔内人此时心中多少也不那么冷静,担心薛婕妤从清凉苑脱身后未听她的建议躲去确保安全之地,反而再被何双图察实了匿身之处,导致太子遇害。 湘王殿下千叮万嘱,可是交待她必须保护太子平安。 直到进了清凉苑,目睹着何双图等被一拥而上的侍卫制服,薛小娘子毫发无伤从藏身之处出来,亲口告知薛婕妤脱身前的告诫,竟仍然是躲进了她所建议的崇光阁,崔内人稍怔之余,倒是舒了一口长气。 崇光阁外,有暗探防护,若真遇紧急之险,暗探必将何双图等拳杀当场,这样一来至少太子得保安全,至于郎主……崔内人并不担心郎主败给司马修的唇枪舌箭之下。 她很安心。 于是更加沉着地跟着羿栩一行,继续前往崇光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55章 谁说此处不祥? 崇光阁,已被封锁。 这里不是禁地,最先是为宸妃所居,做为被羿承钧这先帝极宠一时的女人,她的居所自然美轮美奂,可红颜已成枯骨,不过因为并非被明正典刑而死,崇光阁那时还未被一把铁将军隔绝,羿承钧偶尔还会旧地重游,当海棠盛放时,他望着那娇艳的芳朵,追悼着并非崇光阁的旧主。 又或者羿桢,当年还是太子时,也曾经偷偷来过这所宫阁,他怀念和哀悼的,才是宸妃。 羿栩登位,崇光阁有了新主人——龚贵妃。 很讽刺的是,崇光阁这位新主人同样没有真正得到帝王的宠爱,而龚贵妃的下场更加凄凉,她是做为生下残障子的不祥之人被处杀,所以崇光阁也被连累了,成为不祥之地,羿栩其实并没有下令锁禁此处,可妃嫔们自然不会愿意踏足此处,心照不宣的避忌远离…… 但无人居住的宫苑,也不能任由荒废颓朽,被尘埃蛛丝彻底打上不祥的印记,又因这里,距离清凉苑不远,所以同样由崔内人她们负责洒扫,崔内人却并不掌管崇光阁的钥匙,钥匙是为仁明殿的女官收存,每当崇光阁需要洒扫时,都先需要女官开锁,事后再由女官锁禁——按道理是这样的程序。 不过这样的麻烦的程序,久而久之自然会被宫人们“变通”。 崇光阁有一小门,原本也是供宫人宦官出入,当这里荒废了,小门也没了实际作用,负责扫洒的宫人和掌管锁钥的女官“心有灵犀”,为省事,小门就不从里头落栓了,也就是说崇光阁的正门虽被下了锁,其实后头这扇小门却是一推就开。 薛婕妤今日正是从这扇小门进入崇光阁。 现在天子一行人也正站在这扇小门外。 芳期已经站在了晏迟身边,看显得有些暴躁的皇帝用拳头重重擂门。 好半晌,门才被打开,惊魂未定的薛婕妤怀抱着懵懂未知的太子殿下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她颇显得几分狼狈,本是长长的宫裙被撕下半截,露出白色的裤管,但那白色的地方也沾了灰土,发上的簪子应当也不知跑丢在了何处,一络发丝散垂了下来。 “圣人,妾幸不辱使命,殿下安好,即便受了一场惊吓竟连啼哭都未有一声。” 薛婕妤只冲皇后娘娘道。 发生了什么事?其实大多数人这时都仍觉得一头雾水,于是在皇帝的带领下鱼贯而入,羿栩也懒得再择别的地方,干脆就在崇光阁问案。 芳期是第一次踏足这间颇为“传奇”的宫阁。 在穿过一条厢房傍守的夹道后,豁然开朗处,只见乌枝上已有红棠俏立,仿佛越是人烟荒芜的地方,花树越是活跃一般,无人居住的崇光阁,春意反比别处艳闹。 衰败处 ,是那堂舍里,即便雕梁光色未曾黯沉,桌椅砖面也并没积尘,隐隐的却总有股腐朽的味息浮荡在内,让众人都蹙了眉头。 “薛氏你可知罪?!”太后先发制人,她分明并闹不清来龙去脉,却当然不会放过将太子重新“夺回”慈宁殿的契机,又认定了这场闹剧,必然是陈皇后和薛婕妤“贼喊捉贼”,大娘娘毫无畏惧,芳期想她这时,应当正在嘲笑陈皇后是蚍蜉撼树。 芳期挨晏迟坐着,乖乖的当个看客。 薛婕妤并没有急着争辩,太子已经不由她抱在怀里了,她做为“待罪之人”也没被允许落座,她穿着被撕破的裙子顶着散乱的发髻,狼狈却不局促,静静地听太后判夺她犯了几项罪错。 “今日是官家召请众位俊杰的进士宴,你竟故意搅扰,闹生诽乱来你该当何罪!看看你现在的模样!衣衫不整蓬头垢发,竟然还使你的胞妹要求召诸多外臣来见,以储君皇嗣为威胁!!!你可知一项有辱皇室体统的罪名,便足够将你赐死!” 芳期听着只觉好笑:过去周太后写书修礼,现在司马太后空口立法,横竖都是一样的人,觉得自己成了太后就能对他人生杀予夺了呗。 “真难怪大娘娘急怒,婕妤的确有违礼律。”跟着开口的是羿承昭。 今日连汴王、洛王及众位皇叔都是进士宴的客人,宋国公自然也获邀请,又因他是大宗正,宫里发生的这起事案理当有大宗正参审,羿承昭出现在此并不奇怪,芳期觉得奇怪的是羿承昭居然会帮着太后? 司马氏可肯定不会赞成洛王嗣子登位,羿承昭讨好太后有何作用?就算要利用太后对付淮王,也不至于冒着得罪湘王府的风险?芳期正疑惑呢,就听羿承昭说了下半截话。 “不过老臣想,若非事急,薛婕妤也不至于如此形状还惊动官家及外臣,是否情有所原,大娘娘还是应当先听婕妤辩解。” 这个老狐狸! 芳期明白了,羿承昭就是株老墙头草,这……不是传说他性情暴躁跋扈嚣张么?这样的人也玩得转左右逢源的一套? “大宗正说得对。” ——插话的人是穆清箫,论官职他现在不应该在此,但羿栩觉得没什么不应当,清箫也就跟着来了。 但来了其实也不应该插话。 芳期立时用余光瞄了一眼太后。 这位大娘娘果然气得剃光的眉毛都要立时长出来般,眉骨都在使劲突了。 清箫好徒弟,他不是在帮腔,是为了刺激太后,跟他那老奸计滑的师父,还真是心有灵犀默契十足啊。 “一介外臣,你有何资格插嘴皇族之事?!”太后斥道。 清箫能忍羿栩不能忍,皇帝总算开了口:“薛氏,你从头细说,今日仁明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是出于什么缘故才惊扰进士宴。” 皇帝的口吻不多么厉肃。 芳期觉得这都是清箫好徒儿的功劳,六个字的挑拨离间,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发生了什么事?薛婕妤着实觉得连她自己都还云里雾里。 今日的仁明殿,其实跟过去一样风平浪静,皇后娘娘因要出席明晖园的宴会,前二日就叮嘱了薛婕妤来仁明殿照看太子,服侍太子的都是保姆、宫人,均为陈皇后精挑细选的心腹,只是一日而已,原本不需要如此的小心谨慎,但太子的安康让皇后绷紧了神精,就算只有一日,她也觉得必须让薛婕妤来“主持大局”。 让薛小妹入宫,实则就是陈皇后给予薛婕妤的“福利”。 婕妤要见家人,并不是那么容易,薛婕妤因为本来就不是个多事人,所以哪怕挂念母亲和小妹,从来都没有仗着陈皇后的信重就屡用特权,她真是许久没有见妹妹了,只听说妹妹婚事已定,准夫婿考取了进士出身,薛婕妤觉得欢喜之余,又寻思着不知妹妹是否对那丁郎君确有好感,她的这一世,姻缘已毁,无望再遇两情相悦的良人,薛婕妤只望妹妹婚姻能得真正的美满。 姐妹两个团聚在仁明殿,有说不完的话。 然而薛婕妤依然没忘记自己的职责,跟妹妹闲话处,也有太子及照顾太子的宫人在,她随时都能看见太子,太子哪怕哭喊一声,她都能立时过去察看。 太子还小,却并不爱哭闹,更何况有这么多宫人照顾着逗哄着,看着香钟哺乳、把尿,冷不着热不着,太子一如既往的安静,偶尔发出笑声或者吚吚呀呀的“语言”,均属正常,薛婕妤起初并不觉如履薄冰的紧张感。 她一心只顾着和胞妹享受得来不易的相会时光,根本就没想着打听进士宴如何。 午时,太子困乏,睡着了。 薛婕妤才和妹妹用饭,饭后坐一阵,饮了点茶,才又陪着妹妹就在仁明殿里散步消食。 怎晓得就有了变故。 是何双图来禀报,称慈宁殿的枣女官代传太后之令,太后让将太子抱去明晖园,薛婕妤犹豫了一番,觉着倘若拒绝恐怕会引起一场争闹,便答允了,但她不放心,打算跟去明晖园,那何双图却道:“圣人之前就有交待,恐怕大娘娘今日会借机为难婕妤,要是太后今日有令,由奴婢护侍着奶母送太子往明晖园,这样一来,大娘娘再是如何,都挑不出圣人及婕妤的过错了。” 何双图这内臣,是陈皇后亲自择选的仁明殿总管,薛婕妤自然对他没有提防。 可是等何双图一行出了仁明殿,薛婕妤仍然觉得忐忑,颇有些心不在焉,正在这时,却见宫人银叶竟然在平地上绊了一跤。 银叶是薛婕妤身边的宫女,薛婕妤一直知道她是太后安插的耳目,上回还借机把银叶敲打了一番,银叶表明上不再如过去似的嚣张跋扈了,似乎对薛婕妤多了几分忌惮,可薛婕妤心里清楚,这个宫人并没有这样容易就被慑服,所以她但凡来仁明殿,虽然没有干脆阻拦银叶的跟随,可银叶休想接近太子。 银叶的魂不守舍,让薛婕妤更觉不安。 主动一逼问,银叶“砰”地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婕妤,奴婢亲眼所见,何总管私下曾与枣女官碰面……奴婢担心,何总管虽在仁明殿当值,却跟奴婢过去一样,唯大娘娘之令是从,事涉太子殿下安危,奴婢自知如若何总管真对殿下不利,奴婢也难辞其咎……” 薛婕妤笃定了大事不妙!!! 她很清楚银叶的话信不得,倘若何双图真是太后的人,那么银叶引她前往阻拦何双图,定然是有别的居心,可她要是不去阻拦…… 太子殿下有危!!!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56章 机智得让所有人都怀疑的崔内人 仓促之下薛婕妤的决定只能是不带银叶前去阻拦,而且还令仁明殿里的两个靠得住的宫人将“好意”通风报讯的银叶扣押,她甚至来不及回端明阁去调派其余人手,便追赶何双图去了,薛小妹眼见情势危急,心里虽然惊惧,却也毫不犹豫跟着姐姐一路小跑。 何双图却等在了清凉苑外。 当薛婕妤叙述到此时,芳期留意见她强调的是一个“等”字。 芳期刚才去过清凉苑,知道那里既是往明晖园去的必经之途,而且还相对僻静,因为尚属内廷范围,清凉苑并没有安排宫卫宿守,后来发生的事除了何双图一行及薛婕妤姐妹,也只有崔内人等值守在清凉苑的宫女是知情人,司马修分明是故意择中了清凉苑做为杀害太子之地,但要是薛婕妤不至,何双图便为显然的凶手。 何双图虽说也是仁明殿的人,隶属陈皇后管令,但如此明目张胆杀害太子,他难脱罪不说,恐怕也无法说法官员臣公相信陈皇后就是真凶,司马修根本不能达到陷害陈皇后、薛婕妤以及湘王府的目的,因此何双图才要“等候”。 当薛婕妤拦下何双图,夺回太子,被何双图逼入清凉苑,何双图就能动手杀人。 虽说薛婕妤一方,有奶母等人,可早有准备的何双图已经召集了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宦官,他们一定安排了人在清凉苑另一侧的西门外看守,薛婕妤只要被逼入清凉苑,根本无法从这个宫苑脱身。 清凉苑的宫女就算会保护薛婕妤及太子,何双图只以为她们不过是弱质女流,根本无法阻止他们的凶行,更或者司马修起初的安排,银叶还有另一个关键重用,她潜藏在薛婕妤身边,趁薛婕妤不备,动手将太子杀害,太子只是一个襁褓小儿,连刀匕都用不上,夺过来直接丢进清凉苑的水池中,就可以造成太子被溺毙。 何双图得手后,完全可以反诬陈皇后及薛婕妤趁着太后嘱令将太子带去明晖园的时机,拦截杀人,栽陷太后及他用以狡辩脱罪,仁明殿众人就算有活口,但天子怎会相信皇后一方人手的证辞,将太后定罪? 至于太后,根本不知会有这样的事故发生,自然没有令枣氏去仁明殿传令,太后也肯定会发现事有蹊跷,但这样的情势下,只能坐实陈皇后、薛婕妤以及湘王府的罪行。 枣氏和何双图都是听令于司马修。 等一切尘埃落定后,司马修只需要如实告知太后,被杀害的太子其实根本不是淮王妃所生,而是覃孺人所生,他之所以行此调包之计,只是为了铲除陈皇后及湘王,太后难道还会追究司马修先斩后奏的行为? 可司马修低估了薛婕妤,更加想不到清凉苑的宫女崔内人是晏迟的人手,他的计划不会成功,太子不会死。 芳期此时虽已经完全洞悉了司马修的阴谋,以及晏迟的应对计划,心里却清楚司马修不会因为事态有变便手足无措,他仍然会狡辩,哪怕太子还活着,司马修也不会放弃继续坐实陈皇后和湘王杀人未遂。 她只听薛婕妤继续说道:“妾身令保姆尚宫抱着太子返回仁明殿,却被何双图等逼入清凉苑,何双图等凶徒紧追不随,却还喊叫着妾身欲对太子不利,多得清凉苑的宫人崔氏闻听事故,接应妾身躲入清凉苑中的一处小院,并栓上了院门,何双图等在外撞门,妾身情知在小院也难保安全。 妾身问崔氏,小院可有别的门可脱身,妾身当时不及细想,只盼着经那一阵拖延,妾身可经清凉苑的西门出,绕还仁明殿,可崔氏提醒妾身,就怕何双图既有阴谋,早已安排了人手守在西门外。 崔氏提醒妾身,小院后墙略矮,且那处小院本就是宫人们的值舍,还有器具杂物房,所以有便梯,清凉苑的便梯备有数张,一人先上墙头,接过底下人递来的便梯,往墙外放稳,就能越墙而出。 崔氏还提醒妾身,何双图因在清凉苑中受阻,只怕会调出几人伏藏在回仁明殿的途中,所以为保太子安全,最好是先找地方藏匿,遣人奔往明晖园去,将险情禀知官家,藏匿之处也为崔氏建议,说崇光阁距离清凉苑不远,宫里的人均知崇光阁被锁禁,却鲜有人知崇光阁尚有一小门,其实并没有落栓,如果妾身往崇光阁躲藏,何双图等一时半会儿绝对不会想到。” 薛婕妤说到这时,有一停顿。 芳期看了一眼杀手何双图,这个白白胖胖的宦官此时双眼无神,芳期便想他的内心肯定正在崩溃——崔内人在宫里,应当从来就没有引人注目,若是机智能干的宫人,多数都会安排在后妃的殿阁服侍,要么就是在各房署供职,而在冷冷清清的殿苑里值守的,其实均为负责扫洒的粗使宫婢,这些人在何双图乃至于司马修看来,都是既懦弱又迟钝的,一点价值没有,也根本不需在意。 他们又怎能想到崔内人竟然是晏迟极为重要的下属? 正因为崔内人身担要职,晏迟才嘱咐她不能太引人注意,何双图要知道崔内人在宫中职务虽低,在湘王阵营中却无异于一员大将,或许就觉得他这回栽得不冤了。 “崔氏设想得如此周全,妾身心中却突然起了警觉。”被崔内人的冷静和机智震惊者不是何双图一个,还有薛婕妤:“妾身当时想,万一崔内人也是帮凶,妾身前往崇光阁便如自投罗网,当时情势紧急,妾身不能细致计较,也知道太过犹豫恐怕不能保全太子,于是告诉崔氏,我另有安全之处藏身,倒不必往崇光阁,又让崔氏往明晖园通风报讯。 妾身情知何双图胆敢谋害太子,必是听人指使,且这人就连圣人也不得不忌惮,何双图才敢铤而走险,如果妾身只将此事报知圣人,圣人赶来,虽能救下太子,但恐怕会受污陷,妾身需要求助于能够明察此案的臣公,妾身虽知官家邀请了湘王及湘王妃,但着实拿不准湘王的性情是否会推辞今日赴宴,如果湘王不在场,妾身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应该求助何人。 还是妾身的小妹想到,湘王及湘王妃就算不在场,丁郎君为新科进士之一,必然在场,且小妹笃断丁郎君不会置身事外,所以妾身出于种种考虑,才嘱咐崔氏先越墙而出往明晖园报讯,经丁郎君之口,禀报官家,丁郎君若见湘王,必会按照妾身的嘱咐谏言官家让湘王参与此件案审。 妾身不敢尽信崔氏,想法乃是就算崔氏是帮凶,她离开后,也必会通知何双图等妾身没采纳她的建议藏身在崇光阁,那么崇光阁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而将太子隐藏在崇光阁的事,除了妾身,唯有小妹知情,妾身原本是想让小妹护着太子殿下脱险,妾身留在清凉苑,等见官家,再告知官家太子殿下的下落,可小妹坚持留在崇光阁。 小妹称她对内廷不熟悉,甚至不知崇光阁在何处,乱冲乱撞的极有可能落入凶徒手中,无法确保太子殿下安全,妾身细想来确然有理,才答应小妹的建议。妾身在保姆尚宫的帮助下抱着太子越墙而出,保姆紧随其后,妾身交待保姆尚宫也往明晖园去,防范的是万一崔氏是帮凶,保姆尚宫也能通知丁郎君。” 这就是薛婕妤的全部经历。 说完要紧的过程,她最后方才补充:“因越墙而出,且妾身还抱着太子殿下,为了行动更加便利,妾身才不得不撕去半截长裙,衣着不整面圣及见诸位外臣确有无奈之处。” 陈皇后听到这里只觉惊心动魄,十分庆幸她小心谨慎今天安排了薛婕妤在仁明殿值守,否则莫说保母尚宫等宫人没有如此机智,就算换个别的妃嫔,况怕也会因为惊慌失措落入圈套陷井,要是太子有个三长两短,哪怕坐实了何双图为凶手,但何双图可是她仁明殿的宦官,她同样难逃干系。 皇后就忍不住说道:“婕妤何错之有?太子的安危最最要紧,你是为护太子安全才落得这样狼狈,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羿栩忍不住想要颔首,头还没动,就僵住了。 陈皇后和薛婕妤都是清白的话,那么指使何双图害杀太子的人还能有谁? 必然就是太后!!! 但太后怎么可能伤害太子?就算太后对淮王一直心存提防,可太子的生母却是司马氏的女儿,太后的嫡亲侄女。 于是羿栩就道:“何双图,你怎么说?你为何要加害太子?!” “冤枉啊,奴婢求请官家明察,奴婢确然是听了枣女官的传令,才叫了几个小宦官护送保母尚宫及太子往明晖园,哪知刚到清凉苑,薛婕妤便阻拦,让保母尚宫抱着太子殿下避入清凉苑,薛婕妤行事如此蹊跷,奴婢怎能不生疑?以为薛婕妤是想加害太子,自然会紧追不舍,哪知清凉苑里也有接应薛婕妤的人,就是这宫婢崔氏! 等奴婢等好容易撞开了被崔氏关上的院门,薛婕妤及太子已然不见踪影,只有薛小娘子几人,奴婢若要加害太子,必将薛小娘子等灭口,但薛小娘子等人,官家见她们可曾受了毫发之伤?”何双图已经失了手,没能把太子杀死在清凉苑,此时当然不能放弃狡辩。 但他话音刚落,已有反驳之人。 “微臣有言,望官家容禀。”上前一步的是丁文翰。 芳期这时很有闲情观察一双小儿女间的神态,她就想知道眼看着丁文翰不负所望,一再维护,薛小妹现下是什么的心情,眼睛便直盯着乖乖巧巧站在薛婕妤身边的薛小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57章 晏迟出马 薛小娘子永远无法忘怀的是与丁郎在太师府的初会。 水廊间,那个挺身而出维护覃小郎的男子,他明明是个无靠的人,甚至于寄人篱下,可他丝毫不惧宋国公之孙,宗室子弟,因为他视覃太师为恩师亲长,所以就视覃小郎与手足无异。 她当时就想,如果丁郎也视她如亲人,当她遇到险难时,丁郎必定会出面相护。 可她和丁郎非亲非故。 一想到这点薛小妹就觉得遗憾,瞬间又为这样的遗憾羞耻自责。 她不敢面对真实的内心,已然情窦初开,将丁郎视为良人。 当知道父母高堂属意丁郎,她和丁郎已有婚约时,薛小妹简直欣喜若狂,她想此生最幸运的事,就是能得此一良缘。 所以今日身陷危局,当姐姐举棋不定,担心湘王及湘王妃均未赴宴不得臂助的时候,她毫不犹豫提议请托丁郎。 她想丁郎既然乐意与她定婚,虽说还没有正式成婚,可她在丁郎心目中,必然不再是个无关要紧的外人了,她笃定丁郎会像当初维护覃小郎一样,维护她和姐姐。 现在,又听丁郎再次仗义执言,薛小妹只觉脸上发热,心跳不已,她想再也不用羡慕别的人了,她也有了一个不计利害,只想护她周全的良伴,他将与她厮守终生,这样的人也值得她用余生漫长的岁月,报以全心全意。 很想抬眸望向他,让他感知她的喜悦和感激,把此时此刻的他,铭心刻骨的牢记着,但薛小妹又不敢,在众目睽睽下跟意中人眉来眼去,这样做,万一会让他觉得她是轻浮的人该怎么办?丁郎是守礼的人,他也肯定希望未来的妻子知书守礼。 可怎么忍,也忍不住嘴角上扬,心中雀跃。 芳期把薛小妹的神态看够了,才又听丁文翰反驳何双图的狡辩。 “内臣何双图的目的,俨然是加害太子殿下并嫁祸给陈圣人和薛婕妤,他若是把婕妤及薛小娘子灭口,那无异于自证居心,论是巧舌如簧,也无法狡辩脱罪,所以当他率众凶徒破门而入后,眼见婕妤已护太子殿下脱身,情知事败,就更无必要再加害薛小娘子及清凉苑中的宫人了,所以薛小娘子毫发无伤,根本不能证实何双图清白无辜。”丁文翰在被允许发言后,不慌不忙禀报。 他虽说刚刚才考取功名,未获实职,更别提判案审狱的经验,不过经遇了今日这起事案,他能肯定的是薛婕妤没有说谎。 如果实情真如何双图所言,陈皇后、薛婕妤的目的无非是要嫁祸太后,那就大无必要利用何双图,因为何双图是仁明殿的宦官,表面上跟太后毫无瓜葛,坐实何双图的罪行,根本不能诛连太后,薛婕妤何必为行这件毫无把握的事,把嫡亲的胞妹也裹挟其中? 有如此胆量行事者,必定有恃无恐,情知就算不能得逞,天子也必会包庇,无论陈皇后还是薛婕妤在天子心目中都不存在这样的份量,谁是主谋其实已经呼之欲出。 丁文翰正要直言他的判断…… 晏迟总算不再袖手旁观了。 这个楞头青,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质疑太后,岂不是逼着羿栩必须坐实陈皇后、薛婕妤的罪行?还是涉世太浅啊,看不透天家审案,根本不是基于是非黑白,雷霆雨露俱是天恩,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逼着皇帝做抉择,那得先看自己有没有这样的能力,光讲道理根本无用。 晏迟便道:“丁进士的质疑确然有理,在臣看来,何双图确为狡辩,你说薛婕妤是后来赶到,那请问薛婕妤怎能清楚预判你刚好行至清凉苑?你走快几步走慢几步都将错过,薛婕妤哪里可能恰好赶到?” 何双图被问得哑口无言。 晏迟是在逼司马修“拔刀”,司马修果然据理力争:“薛婕妤并不用预判何双图的行速,陈皇后必为薛婕妤同谋,保母尚宫当然也是他们的同党,薛婕妤只要嘱咐保母尚宫按照训练好的行速,就能算好时机赶到清凉苑前。” “司马舍人,奴婢从未训练过行速,更不曾得到圣人及婕妤的指令,奴婢根本不知今日大娘娘会突然召见,当时行至清凉苑前,何双图忽然叫停止前行,说在清凉苑等候片刻,奴婢心中就觉得奇异,只那时万万没有想到何双图蒙受圣人的信任,却竟然胆敢加害太子殿下。 直至薛婕妤赶到,让奴婢随她回仁明殿,何双图却令宦官们抢夺太子时,奴婢尚且只觉震惊,不及多想,就随薛婕妤避入了清凉苑。”保母尚宫连忙分辩。 “你自然是会如此说的。”司马修冷笑:“我且问你,何双图若想加害太子,为何非得选择清凉苑?难道只有在清凉苑里才能动手?今日明晖园里召开宫宴,内廷不少人手都已经调集到了明晖园,从仁明殿到西华门的一段,既无宫卫,又鲜有宫人经行,分明是陈皇后及薛婕妤,早已经买通了清凉苑的宫人,你们想污陷的人并非何双图,而是太后,你们只要坐实了何双图有罪,游说官家对何双图用刑,何双图必然会招供他是受太后指使,意图加害太子未遂。” “司马舍人这样说,我倒是想通了何双图为何一定要在清凉苑动手了。”晏迟挑着一边眉弓,慢条斯理道:“因为内廷事务,皆为皇后执管,清凉苑的宫人就算并非皇后亲自指派,但皇后也难辩白是否为她授意,何双图若在清凉苑外加害太子殿下,嫌疑只在他与保母尚宫之中,根本不可能关涉到太后。 皇后怎么可能指使自己人用如此方式谋害储君?那岂非百口莫辩?满朝文武恐怕都不会信服于这样的裁决,你为了让皇后获罪,顺便再污陷我是皇后的同谋,才嘱令何双图在清凉苑动手,而且还引诱薛婕妤前来阻止,这样一来,有清凉苑的人证,皇后跟薛婕妤才有自辩的余地,你需要的正是这样的余地,才能使整起事件更加合理,让朝廷百官心服口服。” 司马修和晏迟的争辩,羿栩听来都很有理,但他更加相信司马修:“湘王,司马舍人绝对不会加害淮王子嗣,你……” “臣也想不通,司马舍人为何要加害太子,不过臣却知道自己清白无辜,问心无愧,官家也明白,司马舍人对臣的敌意可为时不短了,这也不是他第一回诬篾陷害于臣,请官家允准,由臣当众审问嫌犯银叶。”晏迟不再和司马修纠缠。 羿栩没有道理不允许。 银叶还被扣在仁明殿中,她根本不知事态发展,司马修没料到薛婕妤一直对银叶心存提防,导致这时根本无法和银叶串供,情知不妙,但他仍然要抢占先机:“银叶本是薛氏的宫人,她自然会咬定是受何双图指使,而何双图又必会攀咬太后,晏迟,今日这起事案,分明是你针对太后的诡计!” “我怎么盘问银叶,那是我的事,银叶说的是实话还是谎言,也该由官家评判,司马舍人你要不是做贼心虚,可敢在一阵后暂时缄口,不要打断我的盘问,像刚才一样,提醒何双图倘若受刑,就攀咬太后不松口。”晏迟微笑,却咄咄逼人。 芳期又用余光观察太后的神色。 这位大娘娘在这件事案中倒是清白无辜,但肯定不会坐视陈皇后往她身上泼污水,哪怕晏迟现在针对的人是司马修,太后对司马修这侄儿也心怀不满已久,可相比晏迟,亲疏远近显而易见,太后也无法接受司马修背负罪名。 只现在,因为晏迟的一番话,太后心中恐怕也在犯狐疑。 因为其实口口声声将她牵连进此件事案的人,并不是陈皇后、薛婕妤,反而是她的亲侄儿司马修,这情形诡异,太后没料到,尊贵如她,居然也有沦为棋子被利用的一天。 未久,银叶到场,这个时候保母尚宫已经将太子抱离了厅堂。 除了晏迟之外,没有人说话,银叶自然不知太子的生死。 “犯婢银叶,经薛婕妤指控,你为害杀太子殿下的帮凶,你认罪还是不认罪?”晏迟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事成了!!! 银叶悬了半日的心,堪堪回落——何双图一再确保,只要太子死,陈皇后和薛婕妤就难辞其咎,太后必然会力保她脱罪,那么她就能够达成心愿,她可不愿在深宫熬成白头宫娥,待风烛残年时靠着追忆似水的流年自/慰,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当嫔妃的宫人同样不是好宫人。 可天子已经不能人道,银叶只好打消了力争妃位的壮志,她的眼睛,在各位亲王中搜巡…… 现在正在盘问她的湘王,曾经是她相中的人选,可惜湘王脾性太跋扈,湘王妃又妒悍,这两人都是太后不能慑服的,且太后视湘王为死仇,湘王的荣华富贵有限,日后大有可能连性命都保不住。 银叶最终择中的人选是淮王。 淮王妃是太后的嫡亲侄女,必然不会不容她,她要是能为淮王开枝散叶,争个孺人之位不在话下,在淮王府里除了司马妃,谁也不敢怠慢轻视她,她不再是奴婢,从此为王府的主人之一。 但现在俨然不是憧憬将来的时候,银叶先得小心应付盘问。 她悲悲戚戚地喊冤:“奴婢不知婕妤因何陷害奴婢,奴婢今日在仁明殿,突然就被婕妤下令拘禁,奴婢不知太子殿下会被婕妤在清凉苑加害,又怎是害杀殿下的凶徒?” “你要不知案情,怎知太子是在清凉苑遇害?你直接从仁明殿被押来此处,这里是崇光阁,并非清凉苑,你便是想当然,也该说太子在崇光阁遇害才对。”晏迟觉得这宫女比想象中的还蠢。 他似乎盘问这样一人,很有些胜之不武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58章 择清太后 银叶真是得意忘形了。 以为已经成为淮王府的准孺人,心猿意马之余,说话完全没有经脑,这阵间被湘王抓住了破绽,才如五雷轰顶般僵怔当场。 “我再告诉你,太子殿下根本没有遇害。” “太子怎会没遇害?!”银叶把心里话脱口而出的。 晏迟差点没笑出声,睨了眼活像被臭狗屎糊了满脸的司马修,他的眉眼间倒是春意盎然:“司马舍人,如果银叶是受薛婕妤指使,她哪里会一口咬定太子已然遇害?事实很清楚,如果陈皇后和薛婕妤有加害太子的恶意,太子现在怎会安然无恙?银叶做为薛婕妤的同谋,她必然认定太子不会有危险才符合情理。 再者说银叶要是同谋,薛婕妤根本不会将其拘押在仁明殿,必然会让银叶随往清凉苑,把银叶做为指控何双图的人证,可刚才银叶听闻薛婕妤指控她加害太子时,虽然否定了罪行,却半点不觉震惊,当然司马舍人仍然可以狡辩,说银叶是在装模作样,不过坐实了银叶的罪行,她可必死无疑,这个罪婢是凡胎肉体,头颅被砍下来不会再生?薛婕妤指证她是帮凶,她竟然还肯为了薛婕妤送死?” 银叶这时才翻然醒悟。 太子居然没死!!! 那就是说太后的计划失败了,陈皇后和薛婕妤不会获罪,而太后为了脱罪,要将她置之死地!!!荣华富贵什么都不用肖想,她已经成为了太后的弃子!!! 一个贪图富贵的人,往往深谙富贵险中求的道理,但真要面临危险时,偏偏不会再有宁死无憾的觉悟,银叶就是这么个既有野心欲望,而且贪生怕死的普通人,被湘王殿下的“结案陈辞”一惊吓,自信心顿时就摧枯拉朽般崩溃了。 “奴婢认罪,奴婢认罪,但奴婢是被何双图逼胁!奴婢原本就听令于大娘娘,在端明阁监视薛婕妤,可薛婕妤却早已洞察奴婢心怀二意,上回就坑害了奴婢失信于大娘娘,薛婕妤还警告奴婢……这回何双图令奴婢配合加害太子,奴婢若拒绝,更为大娘娘不容,所以奴婢被逼无奈,只能听令行事,官家请恕奴婢不死,毕竟太子殿下毫发无伤,而奴婢只是听从于大娘娘的嘱令……” 真是个蠢货!!! 司马修险些把两颗后槽牙咬得粉碎,这贱婢端的可恶,明知薛氏已经提防她,她却还不实说,佯作多受薛氏信任的模样,害得他信以为真,居然把这样一个蠢货当作关键人!!! 但司马修不可能举手投降,冷哼道:“这犯婢就算听令于何双图,可何双图绝无可能是受太后指使,晏迟你这番盘问,只能证实此犯婢有罪,但休想诬陷太后!” “我可没有指控太后。”晏迟的神色更加惬意,口吻也极其温柔:“区区犯婢的供辞,不足为信,但通过此婢的供诉,却能佐证薛婕妤所言不虚,意欲加害太子者必为何双图,且他并非听从皇后与婕妤的指使,择中清凉苑下手是何双图的主意,清凉苑的宫人崔氏等,确然是救护太子有功,关于我的这一判断,司马舍人总没有凭据再否定了。” “清凉苑的宫女崔氏,遇此惊变缘何认定薛婕妤无辜,何双图却是凶徒,这本身就是疑点,晏迟,你难道相信区区一介宫婢,竟然如此机警沉着?!”司马修已经有点强辞夺理了。 晏迟却不再和他针锋相对:“今日之前,我也不认识崔内人,从何而知她竟有这般机警沉着?关于崔内人当时为何会痛下决断,让她自己说明。”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崔氏身上。 这是个双九年华的女子,已经不见青涩,但则眉眼普通,身姿纤弱,看上去很是平常,但面临着这样的大场面,她此时却一派沉着之态,若说这样的行止,倒也看得出是个机警睿智的人。 崔内人没急着开口,她这时仍等着天子的令许。 羿栩等了一阵,才意识到自己不先令许,宫里的宫人不应只听从湘王的话,就从这一点来讲,足见银叶与崔氏二人,谁比谁更加懂得分寸进退。 崔内人当得天子令许,才答辩:“熙和三年,奴婢应征召令入宫为婢,受司言署教令,一直禀从于分内,不敢僭越违纪,至此逾八年宫龄,从未受到罚惩。” 这就是回应了司马修,她虽是区区一个宫女,不过受司言署教诲,考核成绩突出,八年未犯过失,只不过也没什么功劳,未获提升,机警沉着符合情理,难道一定要后妃身边的高等宫女才能机警沉着么?银叶倒是端明阁的高等宫女,可她机警在何处,沉着在哪里? “奴婢自从调为清凉苑值守,负责日常洒扫,也承当巡看清凉苑中各处馆榭亭阁,察知若有毁损,当报入内内侍省勘令修缮,之外,亦当防范馆榭亭阁发生走水事故,所以日间,东、西二门未下栓闭时,便是午后小憩,奴婢因牢记职责也从来不敢疏忽,稍闻动静必定惊醒。 今日午后,奴婢惊闻薛婕妤及保母尚宫惊呼,大喊何双图要加害太子,立时唤醒了同在清凉苑值守的众宫人,奴婢率先出值院察看,见薛婕妤一行在前方不远处往西门处奔逃,何双图率领的好些宦官在后紧追不舍。 奴婢因屡常往仁明殿禀明值事时,便见陈圣人对待薛婕妤十分信任,且负责照顾太子的保姆尚宫俨然是听从于薛婕妤,奴婢立时断定薛婕妤是真想护太子安全,正为何双图所追杀!太子生死攸关,奴婢怎敢犹豫?故而果断接应薛婕妤等人避入值院,想尽办法助太子殿下避开追杀。” 崔内人深深吸一口气:“奴婢跪请官家明断,倘若司马舍人指控圣人为实,是薛婕妤故意避入清凉苑,奴婢也是听令于圣人意图陷害太后,那么奴婢斗胆询问司马舍人,薛婕妤应当如何控何双图入清凉苑追夺太子?总不能是薛婕妤直言要将太子溺毙在清凉苑!何双图的供述根本不符情理。” “何双图,崔氏,保姆尚宫显然都是听令于陈皇后,演出这场贼喊捉贼的闹剧,目的便是指控太后意图加害储君,彻底杜绝太后再坚持教养储君于慈宁殿,甚至于内廷事务,从此太后也再难干预!陈皇后一直怀疑太后,提防着司马贵妃夺其凤位,才借着今日时机,欲陷太后于不利!”司马修仍在狡辩。 崔内人也不放弃据理力争:“据奴婢分析,要若陈圣人真有此险恶居心,且与湘王殿下早有串通,那么太子殿下今日必然不会毫发无伤,太子殿下为淮王妃亲生,若遇难,圣人及湘王殿下坐实太后之罪,必将谏言立淮王庶子,即覃孺人所生的子嗣为储君,薛婕妤及奴婢,又何需竭尽全力保太子殿下安全。” “简直一派胡言!”太后怒道:“太子虽非官家亲生子,不过其生母为我司马一门的女儿,是我嫡亲的侄女!我怎会加害骨肉至亲,下令何双图溺毙太子!” “太后息怒,奴婢亦不认为太后会行此罪事,指使何双图者,必另有其人。” 这人是谁? 崔内人只用眼睛看向司马修。 “薛婕妤下令保姆尚宫不许前往明晖园,返还仁明殿,却被何双图等逼入清凉苑,如若不是崔内人等相助,何双图等夺过太子后将太子溺毙在清凉苑,薛婕妤难辞其咎,淮王嫡子虽不幸夭折,但陈圣人、薛婕妤及我都被陷害谋杀储君的罪行,官家自然会将我等处死,太后与司马修,必定不会谏言立淮王庶子为储,理当是待淮王妃再次诞育子嗣后,再过继为皇储。 臣可不是不敢怀疑太后,牺牲太子之命铲除陈皇后及臣,好让兴国公,从此再无阻碍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这话,当然也只有晏迟才敢直说。 他说到此处还顿了一顿,坦然迎接太后的怒目而视,竟然莞尔一笑:“太后跟司马舍人均视我为眼中钉,视我为兴国公府司马一门的头号死仇,这是我们之间的私仇私怨,原也没有什么好避讳不说的,不过嘛,今日我见太后听闻祸事后,又惊又怒,等眼见太子殿下毫发无伤时,苍白的脸色才有好转,臣能观世人气色,便卜断世人运数,自然也能一眼谙知,什么人在装模作样,什么人是当真庆幸太子逃脱一劫。 太后今日便是真情挚意的在庆幸太子平安,臣才打消了太后为幕后指使的猜测。臣以为,指使何双图者只能是司马修,太后虽为司马修的姑母,不过一直被瞒在鼓里。” 晏迟的笑眼,这才转向司马修:“司马修,我懒得跟你争辩,只提出一条,就能揭穿你的阴谋,陈皇后和我若真处心积虑要陷害太后及你,该如何控制太后宫里的枣女官,传太后指令要求将太子送往明晖园呢?我断定,太后既然无此令下,枣女官必然也是被你收买!” 晏迟将矛头直接对准了枣玉昌。 芳期觉得很是惊疑,她知道枣玉昌其实是晏迟的暗棋,虽说枣玉昌并不知刺探社为晏迟实际掌控,但肯定已经得到了提醒,今日会相助陈皇后与晏迟,可要是晏迟坐实了枣玉昌之罪…… 太后正要“保下”心腹和侄儿。 在她想来,哪怕这一切真是司马修暗中布局,该怎么惩罚这个胆大妄为的侄儿,是她的权力,今天必须坐实陈皇后、晏迟的罪行,她大可以说是陈皇后故意引诱,她才提出要将太子接来明晖园。 只是枣玉昌已经抢先回应了。 “老奴今日往仁明殿,并没有提出要迎太子往明晖园,实乃太后嘱咐老奴,时常往仁明殿去看望太子殿下,确定太子殿下安康,今日老奴只是循例往仁明殿,问得太子一切如常,且虽然皇后今日不得空闲,由薛婕妤负责在仁明殿中照看殿下,担保不会出现任何闪失后,老奴便告辞了。” 枣玉昌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 何双图不由大惊失色!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59章 再一回原谅 “枣女官,你可不能将罪责尽都推在我身上!明明是你得知太子午睡未醒,被保姆尚宫拦 着不让看望后,转身告知我,太后下令接太子往明晖园,让我禀知薛婕妤!”何双图既惊且怒,他明知司马修要害太子性命,且这件事分明还是瞒着太后/进行,虽司马修一再保证必会保他脱罪,但何双图还是给自己留有后路的。 那就是他要求慈宁殿的宫人,必须有一个人承认太后有令接太子往明晖园。 今天枣玉昌来“传令”,虽然没有被别的什么人知闻,但就有如司马修再次做出保证,何双图才能安心。 结果呢?枣氏竟然当场否定!!! “今日老奴并未随太后往明晖园,太后便是下令迎太子殿下去进士宴,怎会让留在慈宁殿的老奴前往仁明殿传令?柳女官听令于太后之旁,太后若有口令,理当直接指派柳女官,且陈圣人今日一直在太后身边侍奉,太后想见太子,何需隐瞒陈圣人?陈圣人也绝不敢拒绝太后的指令,所以不管是柳女官,还是陈圣人身边的女官,往仁明殿传令皆合情理,唯有老奴传令,透着蹊跷。”枣玉昌沉着应对何双图的指控。 她没有理会太后看向她的,狐疑的目光。 芳期听到这里,基本已经猜到了晏迟的葫芦里装着什么迷魂药,她悠然垂下了眼皮,坐壁上观的十分安逸。 耳朵只听晏迟道:“何双图,到这时你还不知道你已经必死无疑了?司马修的指令是,你必须把太子殿下溺毙在清凉苑,界时官家惊闻噩耗,令护卫来清凉苑中,待在清凉苑的池子里打捞起太子的遗体,锁定凶手,必在你,以及薛婕妤之间,那时候司马修就会坐实薛婕妤的罪行…… 司马修为了让你安心,计划其实是让银叶动手,薛婕妤若信银叶,准她跟随,那么银叶就能骗取心慌意乱的保姆尚宫把太子殿下交给她这么个更年轻,行动更加利落的婢女抱着逃生,哪怕是被清凉苑中崔氏等等宫人目睹银叶将太子抛入池子里,也必会误解是薛婕妤加害太子,她们就能成为指证薛婕妤的人证。 何双图你还能佯作相救太子,跳入池子里,但你们当然不会真将太子救上来,清凉苑的池子是活水,太子被抛入其中,会被水流冲移,池子这么大,一时半会难觅太子在何处符合情理。 可惜啊,薛婕妤谨慎,并没有被银叶蒙骗,而且有了崔内人等相救,你,何双图并没有能将太子溺毙在清凉苑,司马修见他的计划有了这么大的挫折,只好将你当作弃子,他根本就不想再助你脱罪,而是企图狡辩,陷害陈皇后与我。 司马修确信的是太后会替他圆谎,不过他万万没料到太后身边的枣女官是个睿智人,明知我有的是办法戳破太后的弥天大谎,竟然掌握先机抢先拦阻下太后。” 晏迟举食指,轻轻叩了两下扶手,一笑:“这下子太后是彻底能够置身事外了,不过何双图你肯定难逃一死,因为你的谎话无人配合,司马修会咬定你配合陈皇后,主演这出贼喊捉贼的闹剧。” 何双图彻底崩溃了:“官家容禀,奴婢自知罪该万死,不敢求官家宽恕,但奴婢再不敢一字相瞒,奴婢的确是听令于司马舍人,是司马舍人令奴婢借今日之机,谋害太子殿下,嫁祸皇后及薛婕妤! 奴婢本蒙皇后信重,才有幸担任仁明殿的内侍殿头,只司马舍人察获了奴婢的……奴婢一时糊涂,借纳妾摆酒的宴席,收了几个官员的贿礼。” 在大卫,做到内侍殿头这样的级别,宦官也能被尊称一声“中贵人”了,在宫外建别墅,娶妻纳妾不为律法所禁,可收受贿礼的行为仔细究来可得获罪,不至于判死,但从“中贵人”沦为罪徒却大有可能。 何双图已经习惯了“中贵人”的荣华富贵,哪里能忍受沦为阶下囚的悬差,更别说出于对太后族的惧怕之外,他还有攀附上更加牢靠一座“金山”的贪心。 而此时,荣华富贵眼看是保不住了,多半连小命都得葬送,何双图自知已入绝境,把始作俑者司马修简直恨之入骨,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更何况何双图是一头胆敢对储君下毒手的豺狼,临死前必须也得把司马修给咬一口。 司马修也是必须死不认账:“何双图,你竟还敢含血喷人!” 晏迟不作声了,俨然懒得参与的模样。 羿栩却抬眼看了看他身边服侍的宦官潘吉。 潘吉默不作声。 他因为受了些湘王殿下指头缝漏下的小恩小惠,故而曾将自己的上司入内内侍省都知简七部正在调察何双图受贿一事透漏给了湘王,以为湘王会因为何双图是陈皇后的人手,想办法保住此人不受罪检,湘王却让他静观事态,他这一“静观”,不曾想就观得司马舍人竟然告诫简都知,暂时不要动何双图,停止调察。 潘吉心里不免就犯疑惑了。 太后分明将皇后恨之入骨,司马舍人为何会暗保太后的人? 湘王又再嘱咐,让他把简七部受司马修告诫放过何双图一事,侍机泄露给官家知情。 这点小事,官家一笑置之。 只是潘吉万万没有料到何双图竟然惹出这样大一件祸事! 他明明与此祸案无关,但今日直觉胆颤心惊,一个字都不敢插嘴,生怕被卷涉进这场风暴中,又担心湘王为了把司马舍人置之死地,拉他出来作证,冷汗爬满脊梁骨,膝盖骨一阵阵的发软。 可羿栩和晏迟谁都没有让潘吉出来作证。 羿栩现在却相信了司马修确然是指使何双图的人。 他固然对司马修有所偏心,但是基于对司马修绝对不会伤害太子的信任,可何双图最后一番供述,摧毁了羿栩对司马修的信任,他不能容忍司马修为了对晏迟的私怨,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他的信任,完全不顾他的利益。 如今有这么多宗亲回国,这其中难免有对权位虎视眈眈之辈,他需要兴国公府、梁国公府、晏迟,等等勋贵、臣公戮力同心巩固他的皇权,可今日太子若死于谋杀,他必须在太后、司马修及陈皇后、晏迟两主阵营中择一舍一,于他而言,不是断左臂就是斩右臂,无论怎么取舍都是重创。 羿栩哪怕与司马修再是交情深厚,现而今都对他产生了抱怨甚至嫌恨。 可羿栩依然舍不得把司马修处死。 他看向宋国公,口吻十分沉肃:“大宗长,今日这起事案,司马三郎及湘王各执一词,双方都有道理,但却都拿不出实据,朕只能判定无论是太后,还是皇后,尤其是薛婕妤都万万不存加害太子的恶意,何双图、银叶既都认罪,该当处死,就算了结此案。” 这显然是极其不公允的判决。 不过羿承昭并无意坚持彻察,在这个时候触怒天子,他颔首道:“在老臣看来,也确然是两个下人对皇后及婕妤心怀恶意,勾搭成奸商量的这起阴谋,打算利用太后及司马舍人将皇后、婕妤置之死地,官家如此处置十分适当。” 羿栩又再看向晏迟,刚努力露出点笑容来…… 晏迟便道:“臣可再容忍司马舍人一回。” 他既然已经表了态,陈皇后、薛婕妤都不再多说什么,就连丁文翰也没有再坚持彻察真凶处以重刑,他虽涉世尚浅,还没有真真正正经官场历练,因为自身的经遇颇坎坷,却也并不是个书呆子,对天子的审决不再发异议。 等晏迟一行人告辞,羿栩才厉声质问司马修:“说,你为何要阻止简七部察检何双图受贿之罪?要不是你早已借这把柄要胁何双图听从于你,你为什么要费力气包庇仁明殿的内臣!你为什么要加害太子,难道真如晏无端的指控,你为了把他置之死地,不惜干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 羿栩质问司马修时,连清箫都已离场,只有太后仍在,于是连太后都不再袒护司马修,痛心疾首的也加入了质问:“太子可是环儿亲生,你可是他的亲舅舅,你哪怕真恨毒了晏迟,誓将他除之后快,你也不该对太子下毒手!!!” 若换成了别个,这时恐怕就会说出太子其实不是淮王妃亲出的隐秘了。 但司马修却知道调包之计不能说。 因为他很清楚天子的性情,在意的并非太子的生死,天子难舍的是陈瑛党、晏迟党这两股势力,天子之所以震怒,是因他想要毁了这两股势力,如果他现在实话实说,务必会将淮王也牵连进来。 他不怕受天子的怒火,更不惧被太后怪罪,但淮王承受不住。 所以只能继续撒谎:“我的确买通了何双图,不过根本没有指使他对太子下毒手,无非是交待他监视陈皇后而已,二哥,因为晏迟的相助,陈皇后才能如愿将太子从姑母殿中夺至仁明殿,他们打的是何主意?明知二哥和姑母绝对不会容覃氏所生的庶子得储,他们才计划着将太子掌控在手里……” “荒谬!”羿栩勃然大怒:“你还在狡辩,若不是你的指使,何双图哪来的狗胆自作主张加害一国储君!他这样一个贪婪成性的人,明知性命不保,还宁愿助着皇后、晏无端诬篾你?三郎,我对你一再宽容,才纵得你如此的胆大妄为。 从今天始,皇城司的事你不用再掌理了,你跟我老老实实待在家中闭门思过,不许再惹是生非,再有下回……你记好了,我绝对不会再轻饶!!!” 羿栩拂袖而去,好心情消失殆尽,他回到仁明殿时,却见穆清箫刚做成一盏点茶,羿栩饮着茶汤,品鉴着香炉里盘旋浮出的一股颇为宁神静心的幽香,心头的躁怒却并没得到任何安抚,他撑着额头,长叹一声:“三郎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清箫,皇城司察部的事,你来替我掌管一阵……” “官家厚爱,只可惜某自知才疏学浅,万万不能承当这样的重任。”清箫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现而今,我最信任都唯有清箫。” “皇城司察部之事,除了司马舍人外,淮王殿下也极熟谙,今日这起事案……总不能是淮王殿下也不惜牺牲太子,意图将后族、湘王一网打尽,且官家只是一时的气恼,今后不少政务,还需要司马舍人分忧呢,若是官家就将察部人事交托予我……等气消了,又得烦恼如何安抚司马舍人。” 穆清箫的谦辞,到底引得羿栩露出一丝苦笑来。 还是穆郎知道他的心意啊,懂得他越是珍惜和司马三郎一直以来的情谊,才越是因为这起事案愤怒。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60章 淮王才是目标 慈宁殿里。 皇太后也是余怒未消,但她已经不想再责备司马修这个嫡亲侄儿了,她在审问心腹枣玉昌。 “你真未对那何双图说过我下令接太子至明晖园的话?” “不敢再瞒太后,奴婢虽未对何双图说过那话,却因司马舍人的嘱令,代话给何双图,答应他奴婢会配合他行事。” 太后眉头顿时往高一挑。 “司马舍人言是太后指令,奴婢才应允,却不知太后为何会有此指令,更不知何双图究竟会如何行事,奴婢越想越觉疑惑,暗忖大娘娘若有所计划,且嘱令奴婢配合,何不在昨日或者今晨亲口下令,反而借司马舍人之口。 直至事案发生,奴婢才依稀明白了司马舍人的计划,奴婢明知大娘娘绝对不会加害太子殿下,这事是司马舍人自作主张。”枣玉昌不慌不忙地应对。 太后的眉头就放下了。 不过口吻仍然不悦:“纵便如此,你也犯不着拦着我替三郎转圜,倘若今日我说了是陈氏引诱我将太子接来明晖园的证辞,未必不能将她和晏迟置之死地!” “大娘娘,湘王殿下既引诱大娘娘出头包庇司马舍人,必有后手,让大娘娘难以自圆其说,正如奴婢说的那番话,奴婢今日并未随大娘娘往明晖园,且柳女官等,也未离大娘娘左右寸步,大娘娘究竟让何人传话给奴婢,让奴婢去仁明殿代传口令呢? 奴婢指证何双图说谎,虽说何双图供出了司马舍人,但他是罪徒的口供,并拿不出真凭实据来,才是给司马舍人留有余地,官家不用在大娘娘、司马舍人及陈皇后、湘王之间择一舍一,这起事案方能仅以处杀何双图与银叶了结。” 太后半晌才颔首:“要怪只怪三郎太愚蠢!” “大娘娘,奴婢有一疑惑,不知当不当讲。” “你说。”太后不再埋怨枣玉昌,还赐座道:“你跟着我这些年,我一直对你都是信任不疑的,今日之所以质问你,是因你自作主张的缘故,不过细细一想,官家缘何会因为那何双图的供辞,就认定三郎是始作俑者呢?这当中恐怕还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你的供述,倒是给了官家将大事化小的余地。” 枣玉昌告了座,才道:“今日进士宴,官家邀请了淮王入宫,淮王却忽然称病告缺,奴婢起先还未多想,但因闹生这起事故,越想越是心惊。论来,司马舍人不应有加害淮王嫡子的恶意,却下了这样的狠心……淮王难道真对此起事案一无所知?” 太后眉头又高高挑起:“你言下之意,淮王也是帮凶?!” “恐怕淮王才是主谋。”枣玉昌压低了声:“大娘娘不是也一直疑心淮王明面上忠于官家,私下里却对皇位怀有企图?且如今官家身边的穆待诏,不也正是淮王向官家举荐?结果呢,穆待诏却屡屡助着湘王,打压司马舍人,淮王却袖手旁观,竟任由他举荐的人,在官家跟前挑拨离间。 淮王若真对皇位怀有企图,必定会忌惮大娘娘及兴国公府,恐怕淮王根本就不愿让嫡子继承储位,大娘娘细想,今日要是太子遇害,陈皇后在湘王的帮助下摆脱了嫌疑,司马舍人恐怕就……官家再是顾念与司马舍人间的情义,毕竟储君被害,一味包庇袒护司马舍人,如何让满臣文武心服? 官家会否因为那穆清箫早有提醒,今日才认定司马舍人为主谋?淮王称病告缺,他就是想置身事外啊。司马舍人获罪,大娘娘的家族元气大伤,这时候湘王要是建言立淮王庶子为储,淮王也附议的话……” 太后眉头都要从眉骨上“起飞”了:“他就能不费吹灰之力,笼络晏迟党!!!” 见太后悟了,枣玉昌不再多话。 光听着太后痛心疾首:“三郎这个蠢货,他倒是挖心掏肺对待羿杜,全不料羿杜楚心积虑要把他和司马一门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也怪我,怪我当初心慈手软,不曾把羿杜这个祸害斩草除根!” “大娘娘还当告诫司马舍人……” “我教训他还教训得少了?他可曾听得进耳朵一个字?一个他,一个环儿,一个为情所困一个过于宅心仁厚,亏我如此看重他们兄妹二人,竟没一个顶用!环儿现如今还把那覃氏所生的孽庶抚养膝下,视若亲出,她也没有看穿羿杜的狼子野心,她怀胎十月所生的孩子,都险些被羿杜害杀,白白便宜了孽庶,日后登极九五!” 至晚间,太后再次听闻了福宁殿发生的事。 穆清箫竟然建言淮王全权接手皇城司察部的事务,天子竟然允准! 太后再不怀疑淮王的阴谋,虽未得逞却也坐享了渔翁之利,主动叮嘱枣玉昌:“不能泄露,要是三郎及环儿晓得我们对羿杜这孽障已生提防,他们肯定会泄露,如今官家身边有穆清箫在,官家也势必不肯听我们对羿杜的质疑,要除羿杜只能暗中进行。” 枣玉昌长长松一口气,她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接下来就等着那位神秘的主公,算计得太后党一败涂地,那时她将会被准许出宫荣养,和亲人团圆,哪怕粗茶淡饭呢,只要能再享一日的天伦之情,她都可以含笑九泉了。 淮王为什么会因病告缺? 芳期是知道真相的人。 淮王并不是想置身事外,让司马修孤军作战,他是真的病了,忽然腹泻不止,病得这么巧,自然是人为。 昨日淮王因为笃定太子将死于非命,再次安抚芳舒,芳舒饮得酩酊大醉,淮王也很是愧疚的作陪,结果他虽没醉,却闹起了腹泻。 今日才会称病告缺。 晏迟的目的不在将司马修置之死地,他的目的是要让淮王羿杜成为太后的眼中钉,首要铲除的心腹大患,他目的达成,回到湘王府后自然会庆功,却也不忘安抚芳期:“太后必然忌惮淮王感知她的计划,如若针对覃孺人,俨然毫无意义,因为就算覃孺人被害,难不成还能阻止淮王再度纳我这个湘王党营的女子为孺媵? 加害覃孺人,在太后看来就会让淮王警觉,太后不会弃重择轻,所以覃孺人没有性命之忧。” “那清箫呢?他也未必不是太后的心腹大患。” “太后不是不想动清箫,是她动不了。”晏迟对于清箫的安危就更不担忧了:“清箫长居在福宁殿,福宁殿中虽有太后的耳目,但那些人对清箫用强无疑自寻死路,若是用毒,慢说一般的毒药对清箫全无用处,太后也肯定会投鼠忌器,害怕误害了羿栩,毕竟在太后眼里,一万个清箫和淮王,都难比羿栩的毫发。” 芳期看着晏迟的眼睛。 她曾经因为这双冷清的眼睛心生惧意,当时在这双眼睛里完全看不见一丝情绪,像某些话本传奇里写的玄冰之目,从纸墨上跃然而出,生长在了这个人的眉下鼻侧,可渐渐的她就能从这双眼睛里看见了悲与喜,冷酷和柔情,像她这时再看向这双眸底,那表面的一层清冷下,明明是让她心中充满了暖意的情绪。 如果不是因为她,晏迟不会在意太子的生死。 今日的计划就会更加万无一失,晏迟根本不需嘱咐崔内人助太子脱险,崔内人如此关键一个暗探,不会从此成为引人瞩目的人物。 为了救太子平安,晏迟承当了很多没必要的风险,让他的全盘计划,伏下了许多不可测的变数。 多得是今日,薛婕妤机警,否则崔内人难免还会阻止银叶行凶,虽说她一定会注意隐藏身怀武艺,但不是就没有暴露的风险。 可即便如此,芳期仍然会请求晏迟保住太子的性命。 这件事案能够像现在这样了结,她也觉得如释重负,这个时候在假模假式的表示愧疚和过意不去,就十分的矫情了,她很清楚晏迟为什么如此在意她的愿望,哪怕需要冒着风险成全和满足,皆源于爱慕和深情,如果她要报偿,同样当为爱慕和深情,世间除了交予晏迟,不能再交予另一人的心意。 她起身,绕过食案,夜里春风,把廊庑里的灯影晃得暧昧,廊外那株金连翘淡香浮沉,那极轻的味息,似乎染在了人的襟边袖角,当芳期靠近时,晏迟忽然觉得那香息攸而就浓郁了。 “不喝了。”修长的手指,移走酒盏,那笑意从倾斜的眼角,也如花香一般淌出,女子的口吻含着娇嗔,低轻,入耳又觉酥痒:“我想沐浴。” 她想沐浴,就不让他喝酒了。 晏迟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七个字的内涵,笑意从眉头舒展到了眉梢,微颤着。 王妃今晚真是主动啊,这是邀他共享汤沐。 当暖汤经那黄铜管注满那完全能容两人惬意享受浸浴的香柏木桶,芳期已经拆散了发髻,晏迟已经很主动地先躺进浴桶里,看着灯色里靠近的女子,披一件轻薄如蝉翼的白纱衣,衣襟轻敞,抹胸上那朵红海棠异常夺目,晏迟微眯着眼看她挽了一角几案上备好的提篮,似有意捉弄他般,把那半篮子香花桃瓣直冲他头上洒落。 晏迟笑了一笑,身体沉下去,使那满头的桃瓣浮入水中。 他在水下时感觉到了浴桶里多了一人。 当他浮出时,就和女子的身体亲密的接触了。 芳期主动献吻,贴上了晏迟被香汤湿润的,让人备觉温暖的那张薄唇。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天!夫君是个大反派请大家收藏:()天!夫君是个大反派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61章 交锋仍在继续 夜色已经是最深浓的时刻。 傍着轩窗坐着的女子,看着已经被她剪成碎片的一盆子襁褓衣衫,似乎想要专心的看清那面料上精致的绣纹,但窗前没有点灯,月色更不够明亮,芳舒看得眼睛又酸又涨了,竟也完全不能看见什么。 她只还记得那完成一针一线时的心情。 彼时的她,尚且期待着孩子的出生,一件件的襁褓,小衣小裤,春秋四字,她做这些时怀着的是雀跃的心情,那时她哪能想到她的孩子,原来根本不可能穿着她为他精心准备的衣物。 昨晚,她的丈夫告诉她,今日就是孩子的死期。 呵呵,看上去愧疚不安的男人,还是残忍地对她宣判了这无情的结果。 那男人竟然还有脸安慰她不要难过。 她看着他喝了那盏加入泻药的酒,她真恨不得干脆在酒盏里落下鸩毒。 芳舒再一次抬眼去看窗外,阴森森的夜色时,她听见了脚步声。 淮王现在已经不腹泻/了,不过仍然觉得疲惫乏力,他推开门时,见屋子里只点一盏昏灯,以为芳舒已经安歇了,他觉得有些诧异,以为芳舒今晚无论如何都是不能阖眼的,又紧跟着,就看见窗前一个身影。 芳舒没有像过去似的起身相迎,但想要知道儿子安危存亡的迫切心情,还是让她侧转了头,望向淮王,她刚才听说了司马修出宫之后立时就来淮王府,不知跟淮王说了些什么,她一直在猜测,心想淮王这么久还没来这里,多半是他们的计划没有得逞,湘王早有了防范,湘王妃暗示她会保护太子,当她最后一次见湘王妃时,王妃送给她两盒子香药,说是自己配制的,其中一盒让她代转司马王妃。 她听懂了暗示。 其中的一盒,盒盖上雕着连翘,是她最爱的花朵,那是湘王妃给她的。 她拿回来,仔细分辨,发觉其中一枚香药无香,趁鹊儿不备,她把那枚香药剖开,果然发觉里头藏着一张字条。 让她在进士宴的前晚,导致淮王腹泻不能入宫赴宴。 她完全不曾犹豫,就依计而行。 可芳舒还是害怕的,因为司马修安然无恙出宫,她不知道他们的计划有没有得逞,湘王是否被司马修陷害,如果湘王自身难保,她的孩子万万没有生机,她甚至都已经打算好了,如果湘王真的失了手,今晚,她将和羿杜同归于尽。 可是羿杜的命,哪里比得上她的孩儿。 芳舒看着羿杜一步步接近,她的心跳似已停滞,窒息感牢牢扼紧了她的喉咙。 “失败了。”羿杜在芳舒对面坐下:“太子还活着,三郎被官家怪罪……” 他看见芳舒很轻很轻地笑出了声,羿杜顿时蹙紧了眉:“你,难道盼望着这样的结果?” “否则呢?”芳舒继续笑:“大王认为我应当盼着平儿遇害么?难道大王以为我是心甘情愿舍下平儿给你们利用?你们用薇儿的安危要胁我,我要是不顺从,不配合你们的阴谋,平儿我保不住,薇儿我也保不住,大王可知道我这些时日来,每一日都如同行尸走肉,我不敢怨恨大王,我一直谨记着我的身份,可我是一个母亲啊,我想让平儿活着,想让薇儿活着,我痛恨自己不能保护我的孩子,我今天一直等着,等着大王告诉我噩耗,我无法与大王一同庆祝,我想只有我去死,九泉之下陪着我那可怜的孩子……” 她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只有脸上仍在笑着,泪眼一直盯着淮王。 羿杜避开了芳舒的注视。 “舒娘,我知道我对不住你们母子,我也无颜请求你原谅我。”他长长的叹了口气,似乎也觉如释重负:“三郎早前跟我商量,经此事件,陈皇后必定对太子的安危会更加上心,且再找机会的话……平儿有个三长两短,官家也必会怀疑又是三郎的阴谋。 三郎不会再加害平儿了,你知道的,王妃她其实根本无意让乐儿被立为储君,三郎之前的计划,针对的主要是晏迟,可一计未成,再不能利用平儿陷害晏迟,三郎和太后不一样,他从来不在意日后的君帝,是否有司马一门的血统。” “那妾身真该叩谢司马舍人,他终于肯放过我的孩儿了。” 羿杜似乎犹豫了番,又道:“有一件事,还需舒娘相助……宫里有个姓崔的宫人,三郎怀疑早被晏迟收买……” 给她吃颗定心丸,原来还是想利用她去湘王妃口中套话啊。 芳舒心中遍布冷意,却抬手用指腹拭去脸上的泪痕:“怎么司马舍人这样的本事,却摸不透一个宫人的底细么?” “那宫人早在旧岁时,就调去了清凉苑,这人事调动看上去寻常,三郎无法察到任何破绽。” 羿杜蹙着眉,因为司马修和他都并不认为晏迟早已勘破了他们的计划,他们具体的计划,连芳舒都不知就里,所以绝无可能是通过芳舒之口泄露给晏迟知情,但那个崔氏,却是摧毁他们这起计划的关键人物! “湘王已经知道了司马舍人的诡计,又如何还肯信任我?大王也知道,我那三姐也极警慎,经遇今日这起事案,必然已经怀疑淮王府明面上虽有意跟湘王府化干戈为玉帛,实则却与司马舍人串谋侍机加害。” “晏迟应当并未怀疑我。”羿杜道:“也多得昨日我不知怎么就肠胃不适,今日并没有赴宴,没有助着三郎指控晏迟获罪,且毕竟在晏迟看来,太子为我嫡子,我没有动机加害……更显然的是,穆清箫虽我所举荐,然而因为太后屡屡为难,他对司马一门积怨颇生,主动攀交晏迟。 这回是因为穆清箫的谏言,官家虽然责令三郎交卸皇城司的职事,却让我暂时负责掌管,倘若晏迟已经对我生疑,穆清箫必不会有此谏言。” 这不是真话。 司马修不蠢,枣玉昌的变供,外加穆清箫竟然谦辞执掌皇城司察部两件事,司马修已经怀疑这是晏迟的离间之计,为的是陷害淮王。 可司马修笃信太后虽会中计,然而他已经无法说服太后提防枣玉昌,这回事案,枣玉昌掌握了先机,司马修就算供认上回太子腹泻,是他指使枣玉昌行事,枣玉昌并非太后心腹,可枣玉昌完全可以否认,并反咬他一口,说是他有意报复。 司马修一点都不怀疑自己那姑母的脑子,肯定会选择相信枣玉昌的花言巧语,而绝对不信他这个屡番顶撞不服管教的嫡亲侄儿的话。 但太后怎么以为,司马修懒得计较。 只要天子始终相信淮王。 他想利用芳舒,主动将“破绽”卖给晏迟,引蛇出洞,这是他在再次遭遇挫折之后重新制定的“除晏大计”,至于“调包计”产生的后遗症,让芳舒所生的孩子占据了东宫之位,司马修倒是的确不急于“纠正”——天子还年轻,虽说有难言之隐,可隐疾并不能导致性命之危,关键是要除掉晏迟这个祸胎。 一个孺人还怕她有本事兴风作浪? 哪怕最终也难有契机纠正嫡庶调包的谬误,在司马修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 淮王毕竟是太子的生父。 且众所周知的是太子生母为司马王妃,哪怕太子与司马一门并非血亲,可这件事本就被他瞒得严实,只要在铲除晏迟后再铲除覃孺人,名义上太子就是司马一门的血亲,具有天然的亲近,日后便是太子登位,无论于天子,于淮王,还是于司马一门,都为有益无害。 淮王的嘱令,芳舒知道她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次日便带着重礼去了湘王府,又是理所当然的,身边仍有鹊儿这么个耳目,芳舒只能假模假式的代表淮王、淮王妃对湘王殿下表示了感激之情。 “大王和王妃今日本应亲自来的,只是大王疾症尚未痊愈,王妃昨日惊闻变故,也又是后怕又是震怒,今日不入宫亲眼看一看太子总归放心不下,且说起来昨日突发的事案,毕竟与司马舍人脱不开关系,王妃心中十分愧疚,又觉无颜来见三姐,千叮咛万嘱咐,托我来拜谢,另则是代她陪罪。” 芳期听这番话,赶紧择清:“要说来晏郎真没帮到什么,尽忙着自证清白了,淮王与王妃要感激,首先是薛婕妤,再是崔内人,另外则是陈圣人,晏郎跟我全然没想到司马修竟然会对太子心存歹意,昨日事案突生,我们两个可是都被吓得不轻,我也不瞒舒妹妹,我事后细想了想,心里还很埋怨你呢,因为要不是你跟我一直说,淮王妃原来一直放心不下太子由明贵妃抚养,竟反而希望陈圣人养于膝下,我没把这话跟晏郎讲,他也牵涉不进这件事案来,真要说的话,昨日谁是始作俑者,已经不需要再争执,司马修若未得淮王同意,怎么会如此丧心病狂,竟然不惜加害太子,意图诬陷晏郎。” “三姐可别误会,大王哪里知道司马舍人竟会这样的……昨日大王听闻事案,也是又惊又怒,晚间把司马舍人一番怒斥……三姐,你得信我,司马舍人自作主张的恶行,慢说我一点不知情,大王和王妃同样都被瞒在鼓里。” 芳期把芳舒看了好一阵儿,才犹犹豫豫道:“我其实也不信舒妹妹会听司马修唆使加害我,另外我也是当娘的,着实也不相信淮王妃竟能狠得下心来将亲骨肉置之死地,我也在寻思着呢,莫不然是司马修一个人疯魔了,他把晏郎恨之入骨,才导致干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 “可不正是这样。”芳舒长长一声叹:“只是三姐,司马舍人的心肠,三姐夫肯定也心中有数,我昨日听闻事案后,其实跟大王、王妃一般想法,应当三姐夫是早有防范,才没让司马舍人的毒计得逞,那位崔内人,应当是听令于三姐夫?!”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62章 噩梦越来越吓人 这就是真相。 比起崔内人的身份,芳期更加想不明白的是晏迟究竟怎么探知得司马修的具体阴谋,早早把崔内人安排到位,要说来司马修不像如此不警慎的人,会把关键计划告诉无关人员,以至于败露,让晏迟做足了准备,就等着他迈入陷井。 晏迟告诉芳期,其实司马修下令何双图及银叶在清凉苑溺毙太子的详细,连枣玉昌都不知,枣玉昌是昨日才收到了司马修的指令,让她假传太后口令,提供给何双图“押送”保姆尚宫及太子往清凉苑的契机。 晏迟起初掌握的情报仅为,司马修对何双图用威逼利诱的手段收服 何双图虽是隶属于仁明殿的宦官,但他并不负责照顾太子,他没有机会利用下毒的手段暗杀太子,因此晏迟推断何双图只能用更加直接的方法造成太子殒命,但他要污陷陈皇后获罪的同时洗清自己的罪名却不容易,公然在仁明殿行凶的话,就算陈皇后难辞其咎,何双图必遭处死,何双图贪财,却也怕死,这样两败俱伤的行动计划他不可能听令执行。 必会利用太后,使太子离开仁明殿后动手。 但一般情况下,警慎的陈皇后不会只让尚宫和内臣带着太子往慈宁殿,定会亲自跟随,且仁明殿距离慈宁殿不远,正常情况下途中不乏来来往往的宫人,甚至值守在两间殿苑间,负责值守的内卫,何双图当众行凶且成功嫁祸谈何容易? 晏迟令崔内人等耳目,留意何双图的动向。 发现了何双图和端明阁的宫女银叶暗中来往接触。 晏迟便推断银叶也是凶徒之一,那么在司马修的计划当中,薛婕妤会被牵涉进来。 穆清箫又从羿栩口中知闻,司马修建议羿栩今年亲自举行进士宴,且还建议,太后因不得不将太子交给陈皇后抚养,心中一直不满,对羿栩难免有些埋怨,为了安抚太后的怨气,可邀请太后也参与进士宴,召内、外命妇在进士宴当日陪着太后饮谈一日。 晏迟便猜度着羿栩打算的是进士宴当日动手。 从来进士宴,均开明晖园。 仁明殿往明晖园,清凉苑是必经之所,值此季候时清凉苑中少有嫔妃逛玩,更何况当日宫中召开进士宴,嫔妃们除了被陈皇后委以重任的薛婕妤外,都会往明晖园作陪,清凉苑可不就是杀人害命的绝佳场所? 司马修的计划,其实都是靠晏迟推断测演出来,可警慎如他,当然不会把底牌亮给陈皇后和薛婕妤“周知”,只是暗中布局,他相信崔内人能不辱使命。 哪怕薛婕妤没有那般的机警,事态的发展也会按照晏迟的安排进行,太子殿下有惊无险,关键人证枣玉昌会“变供”,何双图被逼无奈只好供述实情,羿栩因潘吉提醒在前,会认定司马修有罪。 但芳期当然不会顺着芳舒的话承认湘王殿下料事如神,并且胆敢在内廷禁苑安插耳目。 她轻轻一笑:“晏郎虽能卜测吉凶,却并非神仙,能洞察所有人的心思,哪能料到司马修竟然胆敢会谋害太子?至于在内廷笼络宫人为己所用,这样的罪行可犯了刺探禁秘往重里追究,逃脱不了蓄意谋逆,舒妹妹可不能这样说,若是引起了官家的误解,晏郎和崔内人可都难逃罪究。” 芳舒结果是“无功而返”。 她并没有多说什么,但芳期不用商量晏迟,凭她自己也能想到司马修有何目的。 正是要让晏迟意识到司马修已经怀疑上了崔内人,而且淮王也会立时安排皇城司察部的探子去摸察崔内人的底细,晏迟担心崔内人会露出破绽,杀人灭口太明显,但也许会暗中使人警告提醒崔内人,司马修是打算顺籐摸瓜,察实晏迟笼络宫人为己所用的证凿,坐实晏迟大逆不道之罪。 她送走了芳舒,根本没立时去见晏迟。 今日,晏迟和付英等等在得月楼议事,应当是紧密安排接下来针对淮王的计划,芳期根本不觉得芳舒的“泄露”,值得在这时知会晏迟,她照常料理了料理家务,就将心思用在照看逗哄婵儿这件更加重要的事情上了,当午后,婵儿睡着了,她也陪着小憩了一阵。 稍晚,当晏迟回到寝房时,不见婵儿,只见坐着发呆的湘王妃。 “怎么了?今日怎么没抱着婵儿往花苑里散步?”晏迟挨着芳期坐下时,芳期的魂魄都有如尚未归窍般。 天气在一日日的回暖,绵绵的梅雨季节未至,阳光明媚温柔的下昼,此时,芳期总会带着奶母、婢女们,轮换着把婵儿抱去花苑里逛玩,但今天,她竟坐在这里发呆。 芳期抬手揉了揉眉头:“午睡时像被魇住了,提不起精神来。” 她刚才是又做噩梦了。 其实根本就没有睡沉,脑子里却晃过一幅幅的情境,她还明知是在梦里,一切都不是现实。 冲天的火光,哭泣的芳舒,这回她也出现在了梦境里,接受芳舒的质问。 “三姐答应了我要保太子平安的啊?为什么救了太子一回,结果又害太子性命?!” “稚子有什么罪?三姐也经遇了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为何这样的狠心?” “太子死了,薇儿也死了,我一无所有,一无所有,三姐,日后你每当看见婵儿在笑,会不会听见我和我的孩子在哭?” 情境一换,她又看见了汴王妃,被汴王拼了命的推出火海,汴王声嘶力竭地喊着,让闵妃逃身,大火和浓烟成了他们两个之间的屏障,无法破除的隔绝,当闵妃跑出着火的殿堂,回望时,只见横梁塌陷,发出“轰然”巨响。 她再也听不见汴王,看不见汴王。 她无助的瘫坐在地,失声痛哭。 她回过头来盯着她。 “外子何辜?为什么要杀害他,为什么?!” “阿期也觉得外子有罪,该当偿命么?” 火光黯淡了。 战场上,闵冰澜被数十支箭簇刺穿了身体,他双膝跪地,手上残破的军旗撑着已经无力的躯体,虚睁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光彩。 又是一个人死去。 闵妃站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 质问仍在继续:“阿期,这就是你们想要的么?捍卫河山的将士,他们都死了,死在了辽人的刀下,箭下,华夏九州,再也没有希望,我们都成了亡国奴,亡国奴!!!” “我当你是知己,真正的知己。” “阿期,我所有的亲人,爱人,他们都死于你们固执的私仇,还有成千上万的人,他们家破人亡,活着的,也永会被异族奴役。” “我不会当亡国奴。” 闵妃终于又倒在了血泊之中,就倒在了她的小叔父身旁。 芳期这时看着晏迟。 他微微蹙着眉,显然为她的梦魇担着心,他抿着唇角,可这时的他看上去并不显得冷洌,她甚至能感受到他鼻息的温暖,不用靠着男子的肩头,她也能觉得可靠和安稳。 晏迟在她的心目中,早已不再是冷酷无情的人。 婵儿也从来不会觉得父亲凉薄,让人畏惧,孩子一见晏迟总会乐呵呵,她还这么小,就如此依念着父亲。 “只是被梦魇住了,现在已经缓过神来,你陪我逛逛。” 芳期主动拉了晏迟的手。 他们走进清欢里的春光明媚,桃枝梨花相傍的小径,曲曲折折,暗香环绕,燕雀在花枝间嬉闹,狸猫在身边跳跃着陪随,这样的生活,悠然宁静,是被世上芸芸众生都切盼着的美好。 杀戮和狼烟,梦境里的血液和哀号,那是地狱。 芳期忽然驻足。 “闵妃的叔父闵冰,很得羿栩信重,晏郎打算怎么利用他?” “如果他不会破坏我的计划,我会说服他离开临安。”晏迟似乎一点不介意芳期这突然一问。 “离开?” “辽于邓州设榷市,与卫通商,这是莫为刍的主张,他的目的在于助辽廷快速积累财富,以弃军资,尽快使辽廷具备发动全面战的实力,为了暂时维持两国之间和平的局面,我不能拒绝辽国这一条件,只能另想法子破坏莫为刍的计划,你可还记得上回使卫的辽国使臣骨刺机?” 芳期点点头,她虽不知闵冰的离开和骨刺机间有任何联系,不过晏迟乐意详细说,她自然乐意仔细听。 “骨刺机背叛了辽国旧贵族集团,投诚莫为刍,又被辽国贵族视为了眼中钉,但辽主却很认可他的功劳,授予了他主设监察邓州榷市的美差,这就是相当于,但凡有资格进驻邓州榷市的商贾,都需要获得骨刺机签发的入榷令,辽国跟卫国情况有些不一样,他们的富贾豪商,其实都有贵族出身的背景,这等同于,辽主允许了莫为刍**,笼络部分中、小贵族,莫为刍日后就更具备与大贵族集团抗衡的实力。” 晏迟干脆斜倚着一株桃树,抱着双臂,问芳期:“你有没想到什么?” “邓州榷市设立,却为莫为刍党营获利,这就导致了他与辽国大贵族间的矛盾更加激烈。” “没错。”晏迟微微一笑:“当今辽主,大有作为,大贵族纵然心怀不满,但并不敢不遵王命,所以我安排了人,居中挑唆离间,为了阻止莫为刍党营继续扩势,大贵族已经联合起来,遣人将骨刺机暗杀了。” “骨刺机已经死了?!”芳期低呼道。 “死得不能再死了。”晏迟眨了眨眼。 芳期:…… “为什么不直接暗杀莫为刍?” “因为莫为刍不那么好杀。”晏迟道:“辽主对他很是看重,调拨了精兵亲卫保护莫为刍的安危,大贵族不是不想冲莫为刍下手,是根本不可能成功。” “莫为刍应该不会吃这哑巴亏。”芳期判断道:“死了个骨刺机,莫为刍的党营中,应当还有人手可以接任骨刺机的职权。” 晏迟又是一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63章 小叔父的志向 湘王觉得湘王妃如今的见识,便是出仕当个官,能力都是绰绰有余了。 “莫为刍手下的确还有很多可用之人,不过却没有出身贵族的了,毕竟他是卫人,是降臣,这样的身份是为辽国贵族鄙夷轻视的,要是为了利益向莫为刍投诚,这对于辽国贵族而言是件极其耻辱的事,出个骨刺机已经很罕见了。所以莫为刍的党营虽然依旧能够把控邓州榷市,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王妃还可还能预测?” 芳期只思索了片刻。 “如果是骨刺机掌控榷市,对于那些中、小贵族集团而言尚且有块遮羞布,换作别的官员……莫为刍要想成功设立邓州榷市,看来只能重用被辽国俘虏的卫国商贾了!!!” “聪明。”晏迟颔首:“莫为刍利用这些商贾,他能够从中牟取财富,却并不能因为邓州榷市的设监扩充权势,而他越是富裕,就越会引得辽国贵族眼红,不仅仅是大贵族,中、小贵族都将妒恨莫为刍,他在辽国必将成为众矢之的,他建议的政令会被越来越多的贵族反对,暗中阻碍,难以顺利实施,这将限制辽国的壮大和发展。” 芳期明白了,晏迟没有办法直接铲除莫为刍这个祸害,但因为他的计策,莫为刍有如被束缚住了手脚,即使有辽主的大力支持,他的作用将大大受到限制。 “另外,我会向羿栩建议,暗使官员往山东,与诸山东义军商量,卫廷将暗中资助,让他们持续骚扰河南、河北等沦陷为辽廷统治之地,消耗辽廷的驻军,尽力解救遗民,身强力壮者可编入义军,老幼妇孺,卫廷将接返安置。”晏迟继续道:“这需要一个既果勇,又机谋的官员才能保证完成使命,同时,此人还必须为羿栩所信任,不能是辛遥之,因为羿栩对辛门并不算信任。” 芳期终于明白了。 “晏郎是觉得闵冰能当重任。” “我的确觉得他是个适当的人选。”晏迟看向芳期:“不管闵冰对我是何看法,我不可能说服他弑杀羿栩,因为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跟我同仇敌忾,我需要确定的是他和司马修间的关系,如果这两人同仇敌忾,我对闵冰就不能不提防。 限制辽廷,会使我积攒更多威望,等羿栩无心问政的一日,即便由我主决军政,不会引起文武百官的抗拒,而等到我蚕食了君权,弑君,易如反掌。 羿栩驾崩,我将隐退,到时朝堂必然会有震荡,卫国内乱,对于辽国有益,我当辛远声是好友,知道他的志向和抱负,我如此在意闵冰,就是为了给大卫的日后,尽量留下一员能臣勇将,有他,有辛远声,有辛公、徐公、鄂将军等齐心协力,或许能抵御辽国入侵。” 芳期长长吁了口气。 晏迟没有将大卫江山拱手相让辽国的打算。 这个平行世界,很多人事毕竟和当初不一样了。 如鄂将军还活着,她的祖父也活着。 祖父虽然是一只老狐狸,但芳期明白覃太师跟徐公、辛公至少有一点相同,那就是保住大卫社稷不崩陷于辽国的侵夺,或许在这个世界,结果会和原生世界大不一样,那些噩梦不过是她的心理阴影罢了。 是的啊,在原生世界,没有她的影响,太子恐怕已然遇害,晏迟只管自身脱罪,根本没有必要保下太子。 太子又怎会死于那场大火? 梦境就是梦境,不是现实。 放下了心理包袱,芳期轻装上阵,这天她主动邀请了闵妃来见。 两人先是议论了一番进士宴上发生的事,芳期对司马修极其的愤慨:“小闵也知道,淮王府的孺人是我族妹,我跟她在闺阁时就亲近友睦,虽各有了归宿,时常来往是从来不曾断绝的,司马修正是因为这个,笃定外子与我有拥立淮王庶子夺储的念头,他自以为太子哪怕夭折,淮王、淮王妃日后还将有嫡子,所以才企图用如此丧心病狂的阴谋,陷害外子!” “也多得官家未曾被司马舍人的狡辩蒙蔽,虽说仍然有意包庇,不曾降罪于司马舍人,到底也没有错责无辜。那日我可出了满身的冷汗,外子事后也直称惊险。” “司马修以为谁都跟他似的,眼里只有私利,慢说外子与我,哪怕是我那族妹,眼看着淮王妃忍着骨肉分离的痛苦,担心太子殿下的康健安危,成日里食不知味卧不安寝,她可不想受同样的磨折。” 芳期说到这儿,又是话锋一变。 “我也不瞒小闵,我虽知道汴王的心性,绝无可能跟司马修同流合污,只是小闵的几位兄长……听说跟司马修来往频密,经遇这回事件,我们湘王府已经跟司马修是完全决裂了,维持面上和气都大无必要,那日舒妹妹来,我跟她都是直言,道淮王若还有替司马修说合的想法,连舒妹妹今后都不必再来我家,今日这话,我同样跟小闵如是讲。” 闵妃怔了一怔。 才苦笑道:“我也不瞒阿期,家祖父、家父,均以兴国公之令是从,所以我的几位兄长,不仅是和司马舍人,对待兴国公世子更是敬重,我是女子,在父祖眼中,迟早都会外嫁,做为联姻他姓的纽带,我从来也知道,非是亲长们对我太凉薄,这只是他们所信奉的义理罢了。 可人毕竟是人,我虽无大志,但也不甘完全沦为棋子器具,在闺阁时,我还常听小叔父教诲,明白父母之命虽不可违,可父母之上还有君国,还有社稷,道分主次,义有大小,论情,更有正邪之分。 国为小叔父的教诲,我其实对湘王殿下,对大卫的国师,久怀钦敬,如今更因外子,将苏夫人也视为理当钦敬的尊长,论亲疏远近,司马舍人在我心目中是无关要紧的人,更不要说他的种种行为,我从不认可赞同。” 听闵妃主动提起闵冰,芳期正好继续这一话题:“我那日虽是初次见令叔父,不过却听外子提过一些令叔父的事。” 闵妃眼中就是一亮:“湘王殿下对小叔父有何评价?” 看来是相当在意晏迟的看法啊。 芳期脑中突然有些糊涂,像心上被什么东西轻轻杵了下,导致血液缓了一缓,不及提供去脑子里似的。 有一个梦境里,闵冰说怪他眼瞎看错了人,这如果也完全出于她的臆想,那闵妃现在颇有些迫切的情态又该如何解释? 脑子里的条理虽不那么清晰了,芳期却没有呆怔,她只是避开了闵妃含着期待的眼睛:“外子说当初若不是闵君,他恐怕无法与官家巧遇了,论起救命恩人来,官家应当感激闵君。也说过闵君虽非武官世家出身,甚至在滑州之役前并未上过征场,于军事一道上的见解却很令人称奇,有运筹帷幄之能。” “殿下真这样说?”闵妃的雀跃之情更显示在了语气里:“小叔父私下里对殿下也十分钦敬,曾言国朝复兴,驱逐辽贼的大志,非殿下辅佐君上外不能达成,今时的朝野其实不乏志士,亦有勇将,只罕有统筹全局的能臣,小叔父其实早有与殿下结交之心,只是……过去犹豫不决,因不知湘王殿下是更重于权势,抑或全心于大体,若非同道中人,则必话不投机。” 晏迟拿不准闵冰是否趋附司马修,闵冰也同样看不透晏迟的心性,他们同样都具有复杂的城府,彼此也都能感应之间的隔阂。 芳期缄默了。 闵妃却很是热心:“小叔父起初是为探究湘王殿下,才有意结交辛郎君,几回交道,却为辛郎君赤子之忱所打动,虽说辛郎君曾批小叔父,既有大志,则不该愚从亲长,为权名利益所困,小叔父非但不以为意,更甚感怀辛郎君的坦言不讳。 兴国公府与湘王殿下交恶,小叔父却不得不听从祖父之令,为兴国公府效力,他内心也十分挣扎,越是烦闷恐怕彻底无缘再和湘王殿下相交了,家中这么多尊长,唯有小叔父认为我嫁给汴王,许是幸运。 小叔父那时还担心我为诸位尊长的抱怨所影响,心中先对汴王存下不满,叮嘱我要靠自己的心目去识人,而莫盲从人云亦云,小叔父说在他看来,皇族宗室虽多懦夫,汴王却大不同于那些庸常,虽因经遇所限,不具定倾扶危的才干,但却有捐躯救难的心怀,这一点,甚至是当今天子所不及!” 闵妃能把出于闵冰之口的,如此要紧的话说给外人听,芳期心中也觉震动。 “我钦敬我的小叔父,小叔父一直是我最钦敬的亲长,生为女子,困于闺闱,其余亲长对我的教导,从来都是三从四德、相夫教子,或者为了家族效力,只有小叔父会跟我说,他生为丈夫的抱负,身为人子的苦闷,阿期,我希望小叔父能达成他的志愿,我希望国朝不再偏安一隅,我也祈求淮北隔江,那些被辽贼俘虏的遗民能摆脱被奴役的命运,他们能够重新得以安居乐业,不再挣扎于饥寒交迫之中。 或许,或许湘王殿下能否,与小叔父撇开党营对立之见,剖心长谈,或许他们能达成一致,商量该如何解救大卫之危。” 闵妃一口气把这些话说出来,情态越发的迫切和期翼。 《天!夫君是个大反派》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新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新书海阁! 喜欢天!夫君是个大反派请大家收藏:()天!夫君是个大反派新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64章 渐多不安事 这也正合晏迟之意。 芳期答应了,说会将闵妃的话转告给晏迟。 她不仅转告了,还肯定闵妃说的都是大实话,闵冰应当不是司马修的一丘之貉,她拿不出真凭实据来支持她的判断,所有的认定都是出于直觉。 晏迟肯定了芳期的直觉。 芳期又觉得不满意了,无理取闹道:“大王什么时候这么轻信‘直觉’了?” 晏迟微微蹙了眉头。 他家的小娇妻每当对他有意见时,就会“国师”“大王”这样称呼他,可他表现得如此言听计从,又是哪里让芳期有意见了呢?想来想去,只能是芳期根本就不愿意利用闵妃试探闵冰? 他的预感没有错,芳期的心目中,有很多人和事都是重要的,像汴王妃,和她有所接触才多长时间?可是当她感受到了汴王妃的善意,体会到了汴王妃接近她不是为了算计她的真诚,于是她就当汴王妃是知交好友了,她会自责于她自己的不真诚。 晏迟的心情有些沉重。 “如果闵冰澜接近我意在加害,他通过辛遥之更容易达成目的,不必要差遣他的侄女通过王妃取信于我,更何况汴王妃根本没有楚心积虑取悦王妃,倒是王妃主动邀她相见时多,所以王妃虽然没讲出理据,我却知道王妃的直觉因何而生。” 晏迟捧起茶盏,饮茶时眼睛安安静静看向芳期:“我没有骗你,从始至终我都没打算利用闵冰澜,就算他是司马修的同谋,我的计划也仅是将这颗绊脚石先搬开,因为闵家,闵冰澜非我之仇,我对他们没有恨意。 王妃以为司马修就没有驱逐辽贼的想法么?他有,但他没有这样的才干,所以哪怕闵冰澜和他结党,我也笃定闵冰澜其实是辛遥之的同道之友,我会留下他,将来和辛遥之,和鄂将军并肩作战,我这样做不是出于为江山社稷考虑,仅仅是因为我视辛遥之为友,我不愿看他失败,看他心灰意冷。” “我没有埋怨晏郎……”芳期也醒悟过来她自己情绪上的波动,垂下了眼睑。 晏迟一笑:“你不是埋怨我,你在埋怨你自己。” 而且你好像也认定了,日后会发生不幸的事,辛遥之、闵冰澜还有徐明溪,他们的努力都会因我而付诸东流,他们会仇恨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直觉,我同样不能否定你的直觉,因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的愿望达成,或许就有无数人的愿望会毁灭。 我现在所做的事真的有用么?我不知道。 但我无法停止复仇,所以芳期,我明知道你会自责却无法终止计划,理亏的是我,你该怪责我,我只希望你的怪责不是和我决裂的方式,我现在尽力去帮助辛遥之,拉着你一同去帮助他,就是不愿真的到了一切都覆灭那天,你选择离开我而跟他们同生死,你也尽力去补救了,我希望你能够觉得问心无愧。 晏迟又喝了一口茶,道:“明日,明日我会邀请闵冰澜共饮,他要是愿意往山东,我立时会向羿栩建言,接下来朝堂上的风波不会断绝,他留在临安,会被卷挟其中无法自拔,如果他现在已经觉得苦闷,将来他会觉得更加苦闷。” 芳期知道晏迟其实一直在和鄂将军商讨如何攻破辽军,而诸如那些阴谋诡计,晏迟从不让鄂将军沾染,她相信晏迟对闵冰澜,一如对待鄂将军。 晏迟的凉薄无情,其实也一直讲究“投桃报李”的,他甚至于对司马修的恨意,都远远没有高仁宽、丁九山等强烈,为什么?因为司马修只是想把他置之死地而已,晏迟清楚针对东平公的事案,年纪尚小的司马修并没有参与,司马修不是谗害东平公的帮凶。 复兴社稷,驱逐辽贼,如果这真是闵冰澜的志愿,那么无论晏迟弑不弑君,他都没有对不住闵冰澜,晏迟只要不助辽国覆灭卫国,就不是闵冰澜的仇敌。 所以噩梦是不会成为现实的? 这件事很快就有了结果。 “闵冰澜,确然可谓社稷的忠良。”这天,当晏迟回到清欢里,是如此告诉芳期的:“他听闻我接下来针对辽国的种种计划,几乎摁捺不住立时就想动身,原来他也琢磨过可以联合山东诸部义军消耗辽廷兵力,只是向羿栩谏言,羿栩尚还犹豫未决。” “但凡是不利于辽国的谏言,当今天子似乎都是很犹豫的。”芳期都觉得见怪不怪了。 晏迟挑着笑:“因为羿栩就怕激怒辽主,辽主立时对大卫用兵,他却没想辽主若真有与大卫开战的实力,何至于再度议和?辽廷胜在兵强,然则治理疆域的经验却大大不足,他们一时难改游牧旧习,且如今,西夏与卫修好,漠北之部族,与辽廷也时有摩擦,辽廷需要屯兵以防漠北等部族的劫掳,他们需要大卫的纳币以充军资,如果不是逼于无奈,又或是遇绝佳的契机,他们根本不敢对大卫宣战。” 但辽主意识到羿栩是个懦弱的君主,他才会时常用“开战”威胁。 “那晏郎有把握说服羿栩?” “光用嘴巴不能说服,必须使用一些手段。”晏迟道。 芳期是想不到晏迟要用什么手段打动羿栩这颗懦夫的心,这天,她听徐娘说起一件来源于刺探社察获的情报。 “辽太子之女,便是和亲西夏王那位郡主,谁想到竟是那样一个机智的女子,她自知西夏王与王后恩爱无比,她若是争宠逞强必引西夏王厌弃,竟将西夏王称为姑丈,对王后以姑母相称,听说日日侍奉于王后身侧,王后对之,竟生‘我见犹怜’的爱惜之情。” 听徐娘这样说,芳期先是怔了一怔。 半晌才回过神来:“我都差点忘记了,官家认了辽国郡主为义妹,促成辽、夏联姻,辽郡主若依官家之妹这身份,确然可以称大长公主为姑母。” “那辽郡主称她听从君父之令和亲西夏,所奉的唯一使命则是促使夏、辽、卫三国永结盟好,希望西夏王及王后答应与辽廷携手,慑服漠北诸多小部族。” 芳期因刚听晏迟剖析了辽国所面临的困境,十分的敏感:“夏王和大长公主不至于答允。” “怎么不至于答允?”晏迟正好在这时过来,他刚出了趟门才回家,还没回房更衣,就见芳期和徐娘在这凉亭里闲聊,抬脚就往这儿走,凭借着灵敏的听觉,已把刚才两人间的交谈听得七七八八,此时接话道:“平定了小部族,西夏就能与辽国瓜分那些部族的疆域和人马,这对于西夏的壮大十分有利,西夏虽与卫国是邦交,但于自己国民有利的事,西夏王为何要拒绝?” “晏郎有无方法阻止?”芳期忙问道。 “这世上的事,我无法件件阻止。”晏迟坐下,看芳期一脸的担忧,摇了摇头:“漠北的那些小部族,完全还是以游牧为生,年年寒冬他们都面临着饥寒之苦,所以对辽、夏二国城邦不乏骚扰劫掠,他们既对辽、夏二国均以构成威胁,二国联手从根本上打压其实是必然的趋势。” “可是若无这些小部族滋扰牵制辽国,更甚于辽国因此增强了国力,那么岂不就有了与卫国开战的实力?” “辽主是有为之君,辽太子也极具智勇,卫国要想抗击辽国不能仅靠限制辽国发展壮大,因为这不是长期之法,最关键是要增强自己的实力,毕竟要想不被打,自己得具备有力的拳头,否则便有如饮鸩止渴,永远都在垂死挣扎,现在的局势对卫国已经十分有利了,毕竟西夏绝无可能助辽攻卫。 我已经给卫国争取了太多时间,接下来就看闵冰澜、辛遥之等等,他们能不能赶在辽廷之前充分备战。” 晏迟的话,芳期听懂了。 也的确在此平行世界,因为大长公主顺利和亲西夏,使西夏王成为了卫国的盟交,即便与辽国之间仍有联动,不过绝无可能再助辽攻卫,而他所计划的,仅是铲除淮王、洛王,掌控卫国军政大权,最终达成弑君的目的。 无论是羿杜、羿标,还是天子羿栩,他们的生死,其实对于社稷的危亡都无关要紧。 甚至于在晏迟掌权的时间,还能给予辛郎、闵君等志士更大的职权,以便他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发挥所能,充分备战,抵御夷敌。 芳期才安心。 不久又听闻了让她不安的消息。 这回来见的是帽子陈,他是有事相求。 芳期听闻帽子陈求见时十分意外,因为她只与帽子陈家的孙女要好,常有走动,帽子陈若有什么烦难事,从来不会借陈銮女之口,都是直接寻晏迟解决,为此她还觉得帽子陈十分知趣,虽是商贾,但没有那许多花花肚肠,行事颇为直接干脆。 怎么这回忽然就改走弯道了? 芳期思忖了一番,还是决定见见这位临安巨富,听听他究竟有何事相求。 哪知一听,才知这根本不是帽子陈的烦难事,而有关于她自己。 原来帽子陈当初听芳期主动说起韶永行寻求各地商贾产售特色杂嚼的商业计划,引荐了不少生意伙伴,这两年给韶永行带来了不少利润,其中一家,是建宁府的沧盛行,沧盛行的大东家姓巩,有个诨号称巩万贯,足见在建宁府也是数一数二的富贾了,巩万贯和帽子陈还有些盘根错节的姻亲关联,两家关系更比普通生意伙伴近密。 巩万贯除了与韶永行合作外,主营的是典当业,因为家资巨富,在建宁府自然招至了不少商贾妒嫉,常有人针对沧盛行寻衅滋事,而这一回,巩万贯开设的海带场,就被人砸毁了。 而海带场,正是巩万贯与韶永行合资开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65章 国之病灶 海带场主要是养殖海带的产场,设置其实不需要多少资金,损失也不大,就是雇工们辛辛苦苦养殖的海带被劫掠一空。 帽子陈说到这里,神色间并无多么惊怒,在芳期看来他并不觉得事态有多严重。 “本是一桩小事,巩老弟自己也并非处理不了,实则他已经托了宁宁社,察知砸抢海带场的人是越久社,连委托越久社的是哪家商贾,那批海带现在谁家手中,巩老弟都打听得清清楚楚,原是托宁宁社出面解决,怎知……那家商贾去建宁府告了宁宁社的恶状,也不知建宁府的知府这回收了多少贿金,竟然要将宁宁社法办! 这事件已非巩老弟能控制了,所以才送信给草民,让草民相求王妃斡旋。” 芳期把前半截事态听明白了,但后头一小半截,听得如坠五云雾里。 “什么宁宁社,越久社又是什么?” 帽子陈拍着自己的额头:“草民糊涂了,疏忽了王妃并不曾亲自执管商事,从来没有和这些集社接触过,简而言之,这些集社就是市井闲散人员组成,受人钱财,替人消灾。” “如若发生砸抢事案,不是应当报官么?怎么巩员外反而是托宁宁社索要回财物?这些市井组织只能靠逞强要还财物,也以律法有违?”芳期仍是不解。 “建宁府可不是临安,天子脚下。”帽子陈无奈道:“实则这样的事,各州县官衙虽说受理,却不会认真管办,因此真要想挽回损失,只能托给各集社……巩老弟与宁宁社一直有托雇的关系,实则巩老弟的家宅商行,这些年来都靠宁宁社的人手看护。 官衙对于大小集社的存在也一直是默准的态度,只因为仅靠官衙的吏役,着实无法维护地方平定,不生砸抢之事,这回若是宁宁社被打压……巩老弟袖手旁观的话,今后再无望请托别的集社承当他的商行安全。” 芳期蹙着眉头:“陈员外的言下之意是,让我出面干预建宁府的官员行使职权?” “草民是想着,徐门子弟正有一人在福建任官……” 帽子陈的想法是,虽则徐明溪并不是在建宁府为官,且官职也比建宁府知府要低微,可毕竟是太傅府的子弟,建宁府知府总归要顾及太傅府的情面。 芳期却有自己的顾虑,不能一口应允。 她想来想去,也只能和晏迟商量。 “这算什么事?用不着扯太傅府这面大旗,我找人敲打一下建宁府知府就罢。”湘王殿下根本就没把这么件鸡毛蒜皮的事放心上。 芳期却忧心忡忡:“晏郎是要干预地方官员行使职权?” 晏迟怔了一怔,半晌“呵呵”笑了出声:“行使职权?你当那些集社是因何起源的?” 芳期摇头,表示完全不知所以然。 “那会儿子开封就要沦陷了,不少贵族逃离淮北南迁,也有不少平民百姓预感到危险,也随之南迁,百姓们迁逃,途中更加难保安全,因此才结为集社,彼此保全,待羿承钧在临安称制,建立南卫朝廷,一时间却没有这么多的田宅安置这些百姓,有的百姓为了维生,才以集社之名承揽活计,羿承钧执政时,默许这些集社存在,也是为了不使这些百姓因为生计无着,干脆落草为寇,和南卫朝廷作对。 这些集社,多数都定有自己的行规,那就是不行劫财之恶,宁宁社其实无违行规、律法,反而是越久社成了害群之马。我猜那建宁府知府,多半是受了越久社后头商贾的贿赂,故意打压巩万贯和宁宁社,巩万贯是老实人,不敢自作主张仗着湘王府的名义要胁官员,所以才会托帽子陈,先向王妃言语一声。”晏迟甚是耐心地向芳期解释。 芳期仍是不安:“可是难道商贾百姓,只有依靠这些集社才能免受盗劫,这么多官衙反倒靠不住?这些集社,按晏郎的说法,如宁宁社倒还无妨,像越久社这样无法无天的,跟贼匪有何区别?这样的集社存在,怕是不利于社稷安定。” 芳期从未出过临安,她难以想象看上去歌舞升平的南卫治域,竟然要看“江湖集社”维持社会秩序。 “当朝政腐败,贪官污吏泛滥,尸位素餐的官员多据地方要职,市井集社的存在,其实于百姓而言并非一件坏事。” 晏迟不是君主,他也从没有夺位称帝的想法,对于帝治专政,他抱着天然的不屑一顾的见解,如果一个有为的君主,凭仗着手中之权,身据之位,真能使治下海晏河清,那么再多的集社都不可能成为拥有军队的政团的威胁,律法真能够维护小民的权益,民心之所向,又怎可能是市井江湖的组织? 正好比在卫国的强盛时期,为什么生活在“地下”的鬼樊楼等罪寇,虽难为朝廷剿灭荡清,却为百姓们视为贼盗呢?不是当时的百姓愚昧,而是当时的君帝确为朝野臣民真心拥戴,臣民们愿意遵守君国的礼律,不容那些违反律令,为非作歹之徒。 可现在呢? 集社尚能花钱消灾,诸多地方的官衙却只知贪贿,受着百姓商贾的“供奉”,却毫无作为。 芳期生活在天子脚下,又是富贵中人,她不知道临安之外,其实早已不见花团锦簇、现世安稳,晏迟人虽在临安,耳目却遍及九州,要说这世上最大的集社,正是为他所掌控的刺探社,如果把各大集社比作黑社会,晏迟无疑就是最大的黑社会头目。 刺探社不行越货之事,但却会杀人!!! 芳期心中隐隐的不安,让她忍不住对苏夫人说起关于集社的事。 苏夫人也很无奈:“期儿,有的事我本不愿让你知道,因为你就算知道,也是无能为力……大小集社还不用担心,而今如蜀州、黔州等地,由土族纠集,不少劳苦因为衣食无着,生计逐渐艰难,竟甘为匪寇,操行打家劫舍之事了,如商行,要非各地集社护卫,实难提防被劫掠财物,而朝廷对土族,一直无可奈何,各地官衙的吏役,也着实无法荡剿贼寇,因为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已失半壁江山,国力日渐衰微了。” 大卫的江山,其实已经岌岌可危。 “这些隐患,如覃太师,如徐太傅,如辛相公,其实并非不知,可卫廷眼下之重,的确在于备战抗辽,只有先稳定社稷不失,才有余力治内,期儿你曾经讲过,你体内的系统之所以打造这平行世界,正是想免除大卫倾危,我想,或许系统会有办法。”苏夫人试探着提起系统。 她也知道自从晏迟上回遇险后,芳期已经与系统“决裂”的事。 “阿娘,我是一个自私的人,远远不如阿娘的胸襟。”芳期叹息一声:“我觉得系统是在利用晏郎,吕博士有她自己的目的,她从不以晏郎的安危为重,而在我心里,将晏郎的安危放在首重。我不愿再为了别的人事置他于险境,而且晏郎也告诉我,他为大卫能能够抗击辽廷,已经尽了人事,我其实在这件事上根本不能起到什么作用,系统找上我,其实是需要我左右晏郎而已。” 苏夫人没再勉强芳期。 她担心的不是自己的安危,她也知道晏迟的安排,早晚会离开临安甚至卫国,如果女儿与女婿日后都不在这里,她对于临安也并无任何留念,当离开后,大卫的存与亡,其实对她将不成影响。 让她揪心的是千千万万的平民百姓,如果社稷倾覆,将何以聊生? 苏夫人是经遇过一场灭亡祸殃的人。 她亲眼目睹过原本能够安居乐业的百姓,在那场祸殃中变得一无所有,他们沦为奴役,辛辛苦苦的劳作换来的只是如蝼蚁一般生存而已,他们动辄就会受到一场毒打,原因仅仅是主人那日心情不畅快。 成为亡国之奴后,生活将是无穷无尽的苦难,千万人,衣不蔽体,食难果腹,死亡无时无刻的威胁着他们,恐怖更胜于悲恨,苏夫人曾经看多了那些人无助的眼睛,到后来那些眼睛里连泪水都没有了,麻木空洞着。 她难过,却无能为力救这么多的人脱身水火,她所能做到的仅仅是,劝说辽太子对隶属分配到他名下的“仆役”们多些优容,使极少一部分的遗民至少不受虐打。 真希望卫国的君主能够收复失土,解救万千遗民,最害怕的就是辽国的雄兵彻底摧毁卫国的社稷,让更多的臣民永陷于苦难之中。 苏夫人太担心卫国现今呈现出来的,似乎如一个久病的患者,回光返照。 芳期这晚上,又有梦境。 她梦到的是阿辛,还有徐姨母,她们不知身处何地,似乎是一简朴的民宅,建构跟大卫的民宅很不相同,无论院墙还是房屋都显得更加低矮,她们身着丧麻,徐姨母抱着一个孩子,阿辛正拆开一封书信。 阿辛的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掉,那张信纸从她的手上跌落,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摇头,哭泣,哭泣,摇头。 芳期就在晏迟的怀抱中惊醒了。 “又做噩梦了?”晏迟的嗓音有些低哑,口齿也不那么清明。 他摸着芳期的额头,指掌中感觉到了凉凉的汗迹。 芳期没有说话,她把额头抵在晏迟的肩头,她说服自己这肯定就是噩梦,她这段时间太不安,噩梦才会接连不断,也仅只是噩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66章 引蛇 春意更浓的时分。 闵妃邀了芳期一同去六和塔赏牡丹,芳期也很愿意去散心,欣然赴请,这天有汴王同行,晏迟自是也陪着芳期共赴雅会,闵妃又邀请了徐明皎这位“大闲人”,芳期听闻后特意叫上了鄂霓,她们现在正登塔远眺。 六和塔筑于月轮山半腰,年年四月,牡丹争艳,更引游人无数,又因此处是眺览钱江的佳境,登塔能见江水滔滔,江山朦朦,使此旖旎春光,凭添了雄浑清韵,多少文人墨客,便将月轮山上六和塔视为必当一游,他们带着美酒,邀约佳人,兴之使然便在牡丹丛中席地而坐,写出诗篇来供歌姬琴伎弹唱。 芳期这时,就听得底下隐隐的琴唱之音,往下细看,却也只能看清红衣白裙的女子,乌发上那朵新摘的牡丹花。 这天的聚会很是欢愉。 但六和塔附近未设酒肆,赏景之后,一行人就行下月轮山,沿着湖堤南岸前行大半里,面向湖江的地方,这里就有一家食肆,闵妃定下的是座翼石而设的凉亭,凉亭里饮美酒食佳肴,很是不俗的情致。 越发酣快时,就见官兵巡卫入园。 领头的人倒是认得汴王、湘王二位贵人,不敢唐突,恭恭敬敬上前来道扰:“殿下恕某等叨烦,实因兴教寺内险生命案,凶徒走脱,吴某今日恰好负责巡防南岸一线,负盘查之职,虽知二位殿下定与凶案无涉,只担心此凶徒若不逮获,或许更将危及两位殿下,所以……还望殿下暂时莫出此间酒肆,并允许巡卫营在此护侍。” 兴教寺险生命案? 芳期心中一惊,不由看向晏迟。 晏迟放下酒杯,淡淡看着那巡卫营的领队:“我跟兴教寺的大和尚相熟,因着今日赴汴王之请先往月轮山,打算的是下昼时顺路去一趟兴教寺,一来是跟老友叙谈,再则等消磨到晚间,夜宿月轮山上,不曾想还没往兴教寺去,那里竟然就险生命案了,惟善大和尚还好吧?” “惟善法师安好。”吴姓领队连忙道,他似乎又犹豫了下,才继续道:“那两员凶徒,正是混于信众中入寺,悄悄伏藏于寺中因渡亭不远,为寺中巡防的法师惟难发觉,是惟难法师险遭凶徒毒手,凶徒遗下的箱椟中,有两把手/弩,吴某原本不明两名凶徒为何伏藏于兴教寺中,且还携带有此等军中利器,听殿下这么一说……” “我回回去兴教寺,大和尚都是在因渡亭款待。”晏迟一声轻笑:“看来凶徒是冲我和汴王来的啊。” 吴姓领队的神色立时就更加紧张了。 “他们的伏杀计划既然已被惟难觉察,连凶器都不及带走,是必进行不下去的了,此二凶徒应当早不在这附近,不过他们不在月轮山设伏,不在此间酒肆设伏,还专门挑了兴教寺,应当是只能确断我与汴王会往兴教寺中,也就是说走漏风声,跟这两个凶徒通风报讯的人,不是出在湘王府和汴王府,只能是兴教寺的和尚,跟他们里应外合。”晏迟须臾间便有了判断。 “是,吴某这就去盘问寺中僧人。”吴姓领队大彻大悟。 因为这起突发的事件,接下来的行程自然继续不下去了,晏迟先让谭肆回府,调集更多亲兵,分别护送汴王、明皎等人安返——汴王虽然也是亲王,且还是正儿八经的宗室亲王,不过羿栩对待这位前太孙,可远远不如对待晏迟这般信任,未许汴王府拥有亲卫私兵,当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巡卫营理当负责汴王的安全,但湘王府既有亲兵,晏迟就没再动用“公器”。 他与芳期反而是最后回到湘王府的。 “今日这件事……” “不是我安排,但应当说是我促进。”晏迟道:“卫辽之间再度议和,条约上新加一则,卫国应当允许辽人入卫国国境,这其实无异于卫国公开允许辽人的细作在卫国活动,这一条件不仅是我,满朝文武包括司马修之内其实无人认同,但羿栩生怕不答应的话,辽廷会罢止和议,他也无非强调辽国不得派遣兵士入境,前来卫国的辽人必须遵守卫国的律法而已。 然则这样一来,卫廷就不得再逮捕辽国细作了。莫为刍的计划,有一条被我探知。他情知汴王与咱们来往频密,故而想到个一石二鸟的计划,正是利用辽国细作达成,今日那两名凶徒,其实就是辽国细作。 我只是提供了莫为刍一个契机而已,惟善大和尚的确与我相熟,所以他收留了惟难,惟难是刺探社的人,他早发觉了辽国细作暗中收买了兴教寺的僧人,因为我偶尔会往兴教寺,辽国的细作意图毒杀我。” 芳期:!!! 晏迟轻轻一笑:“王妃莫紧张,他们得逞过,成功投毒,奈何发觉毒药对我根本不起作用,他们知道我会解毒之法,彻底打消了用毒这一手段,所以今日才打算铤而走险,伏在暗处用手/弩射杀,不过他们今日打算射杀之人不是我。” “可是辽贼一计未成,今后难防会再次安排伏杀!”芳期哪里可能不紧张。 “在卫国境内伏杀朝廷重臣谈何容易?便是辽国细作,也难以携带强弓劲弩此等武器入境,今日他们的手/弩,其实是我使人私售给予,结果就被发觉缴获了,他们手头没了足以致命的武器,伏杀根本不可能成功,且他们今日打算射杀的是汴王,而射杀汴王真正的换在于嫁祸我,很快他们的奸计就会被拆穿,辽廷伏杀汴王不会再有意义,而他们想要杀我,没有强弓劲弩毫无成算。” 晏迟见芳期仍不放心,干脆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今日那个领队,倒很是巧合,你知道他是谁?” “谁?”芳期怔怔地问。 “吴湛。”晏迟咬牙吐出这个名字。 芳期又怔了半天才想起吴湛究竟是谁:“就是杀害赵娘子的真凶?” 晏迟重重点了点头,眉眼间遍布森寒:“高仁宽死了,王烁还活着,我猜到王烁会提携吴湛,也果然如是,他向宋国公举荐吴湛,吴湛才得以选入巡卫营担任都头,这就有了日后擢入宫卫担任御侍的基石。” 芳期听得心惊胆跳的:“难道宋国公也打算弑君?” “弑君未必,但若不行政变,洛王休想成功夺位,他们已经在布署铺垫,王烁的野心,只在高官厚禄,他却没想到羿承昭、羿标的贼船,会带着他陷入万劫不复。” “若是谋逆大罪,那会否连太傅府也将牵连其中?!” “我像这样没有分寸的人吗?”晏迟笑了笑,眉眼间的森寒像被春风卷散的薄雾,突然就淡去了:“太傅府、太师府皆为洛阳王氏姻亲,两家都会安安稳稳留在岸上。” 因为兴教寺事案,忧心忡忡不仅是芳期。 明皎虽未遭遇危险,不过徐砥在听闻事故后,还是与长子徐明江一同来拜会晏迟,这起事案因在上报天子后,被分派给皇城司察部负责究办,徐太傅和徐砥明知不能打听进展,徐砥父子二人今日来见,其实也是担心晏迟的人生安全。 手/弩这样的利器,杀伤力极强,自然也非普通人所具有的,这种利器出现在兴教寺现场,足证刺客身份绝不简单,进士宴上先是有何双图暗杀太子意欲嫁害湘王未遂,没多久又再发生了刺客预伏兴教寺事案,当然易让人将相继发生的两件事案产生某种联想,而天子却令皇城司察部负责究办后者,这样的决定不免让徐砥更加担忧。 何双图是为谁指使,虽然天子并未公之于众,但其实如覃太师、徐太傅等臣公,却都明白司马修才是始作俑者,司马修执管察部多年,且又与淮王私交甚密,如果兴教寺的事案同样是出自司马修的谋划,察部能究办出什么名堂? 天子对司马修的一再包容,着实让徐太傅深觉忧愤。 晏迟听闻徐砥父子二人的来意,一笑置之:“二位过虑了,司马修再是张狂,也不敢盗造手/弩行暗杀之事,这件案子,淮王殿下已经察明,获官家允准,也已将案情告之于我。兴教寺被刺客收买的僧人没经住盘问,老老实实交待了联络刺客的地方,淮王殿下赶到时那里虽然已经人去宅空,但这回察部的探子还算能干,还是逮获了凶徒。 他们原本是辽国的细作,直接听令于莫为刍,所以虽是细作,但竟都是卫国的遗民,莫为刍的指令其实是射杀汴王,紧跟着在卫国国内发散谣言,罪控官家是暗杀汴王的真凶,好煽动卫国内乱,莫为刍打算的是官家为平物议,多半会将罪责推托在我身上,因为那日虽是汴王邀我去月轮山,提出往兴教寺去的人却是我,凶案发生在兴教寺,受害者是汴王,我原本也有嫌疑。” “这真是一石二鸟的毒计!”徐砥闻言,不无愤怒:“虽然各为其主,但那莫为刍身为卫人,却甘心为辽主卖命,屡献诡计,意图毁卫之社稷,如此叛国求荣的奸贼,委实可恨。” 徐明江脾性更加平和些,没有跟着斥骂卖**,只忧愁道:“现今辽国的细作,甚至可以于临安招摇过市,更加让人担忧的是,他们居然还具有手/弩此等利器,此回暗杀计划虽未得逞,只怕今后……若不将之剿除,临安城中,臣公恐怕人人自危。” “据刺客称,手/弩是他们入临安后,暗中打听得有私造兵器的歹徒,花重金才购买了两张,又据淮王验看,那两张手/弩威力确然有限,并非官造,军营中流出,故而虽说没法子将私造兵器的歹徒也一网打尽,只要加强防范,或不至于酿成大患。”晏迟道。 他提供给刺客的手/弩,其实就是伪劣产品,射杀普通人也许可以,好比付英这类身手的武者,其实都能轻易躲开袭击,根本就无法用在军事作战上。 晏迟是故意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67章 晏迟之谏 不管是床弩,还是手/弩,辽国其实都没有掌握制造机窍。 手/弩的射程比普通弓箭更远,威力更强,朝廷对于此类利器的管控也一直严格,当然禁止私造及暗中贩售,若有触犯,将按谋逆大罪处以极刑。 但是民间的亡命之徒,仍有私造手/弩牟取暴利的行为。 他们所造的手/弩其实都是有其形,而缺其效,射程和射速都难与官造手/弩匹敌。 所以羿栩就算发现有人私造手/弩,还不至于紧张,否则这两张手/弩毕竟是刺探社提供给辽国细作,天子下令严加追察,万一刺探社露出了破绽,导致人手损亡,晏迟这回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脚了。 反正在他的计划中,也是必须挫毁莫为刍的计划,没想过让汴王真命丧于刺杀。 但晏迟心知肚明,徐砥父子两个却不真相,徐砥便道:“还是想办法彻底杜绝才好。” “我也正想向官家谏言,此回事案不能再以妥协了之,务必向辽国问罪,并借机作罢允许辽人入我国境的条款。”晏迟只说了他的部分计划。 徐砥主动提出,若此谏言天子不纳,他也会在朝会上再谏。 晏迟并不意外太傅府在此事案上如此积极,因为原本卫国的臣公,心知肚明卫辽之间早晚会决一死战,有谁会乐见辽国能够大摇大摆往卫国公派细作的荒唐事? 有谁会相信辽国提出这个条件只是为了与卫国长期维持友好关系?辽国细作企图刺杀汴王煽动卫国内乱,该怎么做才能真正杜绝再有下回? 当然是拆穿辽国的毒计,遣使公然质问,辽国之计告之于广众。 今后,汴王也好,还是别的宗室也罢,只要再遭伏杀,辽国才是最大的嫌犯,他们可休想再煽动内乱了。 不过晏迟认为,如果连他都不能说服羿栩痛下决心的话,徐太傅及徐砥的谏言也不可能有什么效果。 这天,羿栩果然与淮王商量。 “那几个刺客,虽称是莫为刍指派,奉的是辽主的御令,不过他们可都是遗民,是卫人非辽人,我们若以刺客的供述质问辽主,辽主完全可以矢口否定,反诬咱们意图毁背和约,所以我的看法是,莫不如以这几个刺客意图离间卫辽之盟了结,将他们斩首示众,如此也是给予莫为刍警告了。” 淮王表示认同。 他真是有苦说不出,因为司马修听闻此一事案,还笃定刺客是晏迟安排呢,要不是天子怒气未消,拒绝了三郎的求见,他都拦不住三郎火上浇油的冲动劲。 无论如何,此案就此终结也罢,就算是晏迟的阴谋,横竖对于他和三郎而言,都没有半点害处。 但淮王还是相信这回事件除了是针对晏迟之外,和晏迟其实并没有干系。 因为他不觉得晏迟这么做,牺牲几个人手被当作辽国细作死于铡刀之下,能获得任何利益。 淮王并没有离开,晏迟就入宫了。 他果然提出了谏言,并极力打消天子的顾虑:“我朝虽答应了辽人入境,辽廷却并不允许遗民脱逃,这几个刺客,拿的是辽廷签发的通关令才得以入卫,他们为了方便返辽,通关令肯定还留着,淮王殿下既然逮获了这些细作,并察实他们的身份,肯定是凭借他们身上的通关令。 有此凭证,还留下了活口,辽王就无法推托这几个细作仍是我卫国的遗民,与辽国无干。官家,兴教寺事案,必不能大而化小,官家深思,这回若非兴教寺中僧人惟难机警,发觉了鬼崇之人欲行诡害之事,呼喊众僧人缉拿刺客,将其惊走,使辽廷阴谋受挫,汴王若遇不测,在辽国细作的煽动下官家再次蒙受残害手足至亲之恶名,国中人心浮乱,变乱迭生,对于官家自身,以及社稷江山,将造成何等严重的损害? 若官家连这一事案,都将大而化小,辽主更加认定了官家懦弱好欺,接下来如此类暗杀计划势必层出不穷,大卫将防不胜防,所以此一事案,官家理当将辽国的阴谋公之于众,并问责于辽廷。” 淮王虽因司马修的提醒,对晏迟这一谏言应当怀存提防,可他听了这番道理,竟也觉得唯有如此才能震慑辽廷。 羿栩则一脸的犹豫,两道眉毛几乎在鼻梁上端打成死结。 “辽国细作公然入卫,我国却碍于条约不能将其逮拿,官家该怎么防范这些细作为祸?所以当初臣等才对此条约谏言驳回,事实也证明辽国坚持这一条约果然居心叵测,故而官家大可借这回事案,要求卫辽之约取消允许辽人入我卫境的条款,给予辽主时限,使其召还辽国国民。 否则,我方但凡察实辽人潜居于国境者,皆以细作论惩。”晏迟再谏。 淮王又想到司马修曾经的想法,对于辽人可出入居住卫境的条款同样觉得是莫大的隐患,他不由感慨,要是晏迟真没有为赵清渠复仇的计划,对羿姓皇族不存恶意,湘王和三郎未必不能携手,有他们两个齐心协力辅佐官家,为大卫社稷效力,何愁不能抗击夷敌,再复卫国强盛时期的国力? 但,淮王还是有担心的地方。 “要是如此,势必激怒辽主,倘若辽主立时起兵讨伐我朝……” 淮王的话说中了羿栩心中的忧惧,他干脆就不开口了。 承认自己畏惧他人,无异于承认自己就是个懦夫,身为一国天子实在难以启齿,但淮王既然提出了担忧,羿栩就可以拿淮王作遮羞布:不是我懦弱啊,我虽为君主,却不能不听取各位臣公的良谏,越是这样的大事,就越是要慎重三思。 “辽主理亏。”晏迟先说了四字,再说对策:“事涉两国邦交,我方大可相请与卫、辽皆存秦晋之好的第三方,西夏王廷做为见证。” 羿栩看了看淮王,见淮王俨然正在思时,他就忍不住开口:“无端就认定,辽廷对于夏廷真有这多顾忌?” “辽主现今正期待西夏王能出兵,和他合力平定漠北,不是辽廷对夏廷有多顾忌,而是辽主必须解除后顾之忧,才能放心针对江南用兵!”晏迟微微向前倾身:“臣早有判测,卫辽之间的决一死战在所难免,臣就算竭尽心力,也只能维持三、两年的和平,官家经此事案,理当认请辽廷的意图了,他们需要这三、两年的和平,但最终的计划,就是彻底侵吞大卫江山!” “人心不足蛇吞象。”羿栩憋出这样一句话,脸色白得把鼻骨都越透出来,他很想再痛斥辽主几句,但这样的气急败坏实际不能挫敌分毫,更刚硬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只好看向晏迟,心里想着应不应当让亲自恩封的这位异性王再行卜测,却更顾虑得出什么不吉的卦象,那又应当如何?就这么提心吊胆地等着厄运临头,接受亡国/之君的宿命?他真是太惧怕这非常人能测的天命时运了,隐隐觉得天时不会再眷顾他。 “夷国势强,则天下即成大争之局,这也为天道使然,不过荧惑星犯枢的厄状暂消,我朝社稷尚还未呈崩亡之象,若能扼制北辽继续兴壮的势头,积极备战,不使辽国攻我措手不及,胜负仍能一争。”晏迟洞悉羿栩的心思,沉声说出这样一番话,他还瞥了淮王一眼,见这位也是满脸的忧虑,俨然已经沉浸在将有一场存亡之战的恐惧中,根本没有和他针锋相对的心情。 羿承钧从前也并非多疑的人,年轻时候,东平公与之性情相投,结为挚交,羿承钧甚至一度以手足之情相待,那时的主臣二人,想必也是肝胆相照,可命运突然有了覆转,愿望只在济州逍遥自在的康王,只能承当起天子之责,他登上了从来不敢奢望的宝座,从此手握这个国家的最高权柄。 优越之后,随之便生长出一颗疑心。 因为体会了权力的美妙,就笃定这是世人梦寐以求的事物。 羿栩本就比羿承钧要多疑,而且更懦弱,他要是有辽主的三分本事——辽太子文武兼休,智勇双全,虽母族势大,曾一度能够限制王权,这样的一位储君其实很难不为君父顾忌,可辽主却从来不担忧储君势大则图夺位,他令辽太子参政,并允太子府拥兵,辽主不是没有城府,是因为自信。 储君再强,得人心所向者仍然是他这君父!!! 羿栩若也是这样的君主,晏迟承认不可能离间他和淮王反目。 因为显而易见的是,淮王羿杜压根就没有夺位的野心,他可谓是羿承钧几个儿子当中,最儿女情长的一个,淮王的忧愤在于被生母和嫡兄冷落,表面上待他极为慈和的司马氏其实也是想要利用他,他敏感的心灵实在感激世上还有羿栩、司马修二人,对他是真诚相待,为了这两人,他心甘情愿放弃夺位,一心一意做个顺从的臣子。 羿栩但凡是个明智的人,都不至于怀疑淮王怀有二心。 但羿栩不是个明智的人。 晏迟不觉得这是幸运,因为要羿栩真是个明智强大的人,他当初不会选择助羿栩夺位,羿栩将是他第一个铲除的对手。 在短暂的停顿后,晏迟开始提出他如何遏制辽国的种种计划,他眼看着随着他一条一则的剖析,一条一则的解释该如何应对,羿栩则罢了,羿杜反而更像热血沸腾、胸有成竹般…… 他知道今天的谏言,必然会被羿栩采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68章 采纳之后 天子让司马修闭门思过的斥令简直就如白讲。 司马修根本没一天待在兴国公府,而如干脆把淮王府当成了家,就这天,连司马王妃都有些嫌弃他了,却顾虑着司马修被天子斥责,不便在当他面前说嫌话,而是跟芳舒一番抱怨:“我也知道三哥心里郁结,却总不能日日都缠着大王借酒浇愁,他们虽都是壮年,可这样下去对康健总归无益,阿爹阿娘也是的,也不来劝劝他。” 芳舒不用再多观察淮王妃的神色。 世人都知司马修跟淮王是什么样的“情义”,可偏偏只有司马环相信二人是管鲍之交,天真的以为司马修是缠着淮王借酒浇愁而已,芳舒不知道应当怎么就这事交流,也就笑笑不说话罢了。 淮王妃反而怔住了,她用眼睛寻找芳舒的眼睛,两双眼睛却未曾碰见,她在沉默了一阵后才道:“阿舒当是埋怨三哥的?我知道三哥这样行事不对,但我相信三哥的初衷不是要加害太子,否则大王也不会原谅他,更不要说开解安慰他了。” 像一枚银针,在心尖尖上刺了一下。 单纯如司马环。 也不知道她是真不相信人心可以那样恶毒,还是一味地只想闭着眼睛不去正视,但无论前者后者,司马环都是事不关己才会如此容易就相信了司马修的诡辩,又或者司马修根本不曾对她辩解,因为司马怀心里不觉痛,她才会理所当然去判断,太子不是还活着吗?太子活着,就不能证实司马修真的打算害杀太子。 就当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可是如果是她的孩子呢?是她的孩子险些丧命在深宫呢?她会相信谁?司马修还是湘王?她还会如此轻描淡写说出“相信”二字? 芳舒更加不想多说什么话,质问或者斥怨,并无意义。 她和司马环从来都不在一个等高,过去是她太天真,以为遇见司马环这样的主母是幸运,可司马环就算对她并无恶意,但也不会真的设身处地为她着想,就像司马环庆幸“调包”,理所当然的认为她愿意让安儿入宫享那荣极之尊,司马环的认为,她身边既有薇儿,就可以接受和安儿骨肉分离了。 一个母亲,因为有两个孩子,那就能忍受送走其中一个孩子的剜心之痛了? 司马环要这样认为,就这样认为。 嫁人出阁,为母为妾,这几年的经遇让芳舒明白了一个道理,当处于卑弱的境地时,最荒唐的就是向尊高者要公允,像羿杜和司马环,他们还真不算铁石心肠的人,所以他们还愿意对你示以歉意,然后他们就心安理得了,再多索求什么,是你无理取闹,是你得陇望蜀。 如果真要讨公允,那就必须自己强大起来,站在比他们更高的位置,那时才可以还一句“对不住”,和气的微笑着,轻飘飘就抹杀了他们心中的痛苦。 “阿舒,五月家父过寿,今年也不打算大摆宴席,自限亲朋聚会,莫若那日阿舒也同大王与我一起赴宴,把薇儿也带上,我与你就如姐妹无异,家父家母定然视薇儿如同嫡亲的外孙女。” 听司马环这样说,芳舒才又挤出一丝笑颜来:“王妃的好意,妾身感怀。” 她不是不想拒绝,但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寄人篱下,有如靠乞食为生,“主人”一而再三的示以优容,在拿腔作调就是不识抬举了,再说她可以不去,却不能阻止薇儿去贺“外祖父”寿诞,她不能让薇儿也离开她身边,女儿还这么小,习惯了母亲的陪伴,如果跟陌生人去到个陌生的地方,她肯定会着慌。 她已经遗弃了一个孩子,又怎能遗弃唯一的孩子。 芳舒看着司马环松了口气,看着司马环脸上的笑容更柔和,她把指间捏着的银针,精准无误的扎在了丝绸上,那朵牡丹,不着痕迹般多了一针的艳丽。 淮王并没有饮酒。 司马修把茶盏重重一顿。 “五郎怎么没有阻谏,竟由得晏迟举荐闵冰澜往山东?!” “我怎么阻谏?”淮王难得也上了火气,闷着声道:“三郎到这时还怀疑兴教寺事案是晏无端策动?如果是这样他必将那几个刺客灭口,可事实是活口被咱们一网打尽,晏无端根本不惧辽廷会抵赖,除非晏无端有通天的手段,竟能说服辽主同他应合,三郎要将晏无端打成叛卫投辽的国贼,慢说满朝文武,就连二哥都不会尽信!” 事实就是如此,如果晏迟真已经投诚了辽主,是辽主派遣来卫国的奸细,他为什么要再三挫毁辽主的阴谋?为什么要稳固西夏与大卫的邦交,如果西夏与辽国联盟,又何需内奸,恐怕早便兴师侵伐襄阳,大卫又岂能抵抗辽夏联军的夹击! “三郎,你清醒些,事实证明晏无端或许是兴国公府的对头,但他对二哥并无逆意,如今卫辽存亡之战虽说不是迫在眉睫,但也必不可免,晏无端的种种计策,皆为保卫抗辽,我们若再设阻碍,社稷崩国祚终,这就是阖墙之祸让辽国坐享渔翁之利,晏无端举荐闵冰澜往山东,执行此要秘之令有何不妥?难道三郎连闵冰澜都信不过?!” 司马修翻着眼睑,这么把淮王盯了一阵,眼睑才又垂下来:“闵冰澜去了山东,侍御都统一职便将空缺,如果晏无端让他的人继任此职,二哥便有危险。” “那我们只针对此一事件加以防范便是。”淮王没有再和司马修继续争执。 自来皇帝近身的侍卫,皆称侍御,而都统一职有二,分左都统及右都统,闵冰澜担任的就是右都统,而侍御都统虽然隶属于宫卫营,不过并不受宫卫营的统将辖制,是直接听令于皇帝,因为他们最重要的职责是护卫御驾,所以担任侍御者,无一不是深信皇帝信任的心腹,尤其侍御都统。 所以这一要职的任命,除了皇帝之外,其实无人可以干预。 说来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从现有的侍御中再提拔一人担任都统,不过这当然又将造成侍御中有一空缺,总之因为闵冰澜的调职,侍御队会补入一个“新人”。 这样的一件事,羿栩竟交给了穆清箫决断。 穆清箫先是推脱:“宫卫营中这么多人,我与他们无一交识,着实不知哪一位忠心可鉴之余,又机警勇武,官家将此重任交托予某,某固然感念官家对某的信任,可着实是难当重任。” “我正是想借此时机,让穆郎熟悉宫卫营的人事。”羿栩毫不隐瞒他的良苦用心:“京卫营中,多从禁军将士选任,而能选为侍御者,往往都是官宦门第出身的子弟,你与他们交道,对你大有益处,放心,即便是你选出来的人 ,当用不当用自有我再次考核。” 羿栩是想给穆清箫这个特权,使他获得贵族官宦的重视。 穆清箫见皇帝如此热忱,便不再固执了。 结果闻讯后最先来攀交穆清箫的一位,竟然是宋国公。 穆清箫被攀交了,但心情很是不好,他的情绪一消沉,羿栩自然立时就察觉了,羿栩追问,穆清箫也不能隐瞒,干脆就抱怨开来:“宋国公荐了一人,并非京卫营,而是巡卫营的军士,据说也不是官宦之后,乃平民子弟从征召令选为禁军,宋国公称他姓吴,名湛,正是这回兴教寺事案中负责巡防南岸一线的领队,不但救下了惟难法师,还察获了兴教寺中被辽国细作收买的僧人。 宋国公使金贿买,却又要求我务必提擢这吴湛任右都统,竟有要胁之意,说这吴湛,有礼部尚书王烁作保,虽非官宦子弟,身家也可保清白,绝对不是奸妄之徒。宋国公还说我和湘王交近,但王烁与湘王、湘王妃不和,如果提擢吴湛,在世人看来我就不在湘王党营,日后即便是湘王遇祸,我也不会受到牵连。” 羿栩摇头笑道:“我的这位族伯,他就是这副脾性,明明是想为党属谋利,却拉不下大宗正的脸面,非得说几句硬话他才好下台。不过嘛,他的野心倒是有限的,知道如今众多宗亲回国,论来几位皇叔比他更有资格担任大宗正,他之所以还能据大宗正之职,多亏了我的保全,他对晏无端心存不满,也是因为晏无端曾经举荐汴王共执宗正寺事务罢了。 箫郎不必介意宋国公的态度,那个吴湛,我可以见见,如果机智勇武,倒并非不能授他右都统一职。” 穆清箫却没消气:“官家任用吴湛,我无非不用退还宋国公给予的贿金罢了,但钱财于我何用?我结交湘王,也只是听从官家的示意,便是真觉得与湘王相投,后头是自情自愿与他来往,官家也必清楚我与湘王之间完全无涉权利之事,湘王遇不遇祸,有官家的羽翼袒护,我都不会被祸事波及。” 对于吴湛入不入选的事,穆清箫的态度一点都不积极。 倒是羿栩全然站在他的角度考虑:“宋国公既然向你开了口,若没成事,依他的脾性,必定埋怨你不识抬举,虽说有我维护,箫郎并不惧开罪宋国公,可我起初让你负责擢选侍御是为你能结交更多的人缘,反害你被大宗正埋怨,那就事与愿违了。” 清箫没作声。 当宋国公找到他的时候,他就明白过来必是湘王殿下使计的结果,吴湛在湘王的必杀名单中,他不可能积极举荐,却得达成让吴湛入侍御队的目的,需用的是巧力,现在用力恰当,结果大快人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69章 湘王动恻隐 淮王和司马修听说羿栩有可能任命吴湛为右都统的消息时,这回没有再发生分歧,两人都觉得其中有诈。 “穆清箫虽是五郎举荐,还由我摸清了他的身份,但谁能想到他为二哥信重后,竟然反而会跟晏迟串联,虽然这回他举荐的吴湛,说是王烁的党徒,表面看来非但和晏迟无关,甚至还是敌对,可这个人,当真不是被晏迟收买,先行安插到了王烁的阵营?”司马修以为确实找到了证据,证明晏迟利用兴教寺事案的阴谋。 关于穆清箫此人,淮王也觉得十分羞愧,他摸着鼻梁,长叹一声:“我当时,一心只顾着安抚二哥因周郎亡引生的悲郁之情,怎么也没想到穆清箫竟然会为晏无端笼络。” “这不能怪你。”司马修此番的心情要沉着多了,不过眉头却紧锁着:“要不是我那姑母对穆清箫屡番打压,意图将他置之死地,他也不至于视我司马一门为敌仇,晏迟奸滑,利用这一契机拉拢了穆清箫,最让我焦虑则是,竟然是二哥建议穆清箫与晏迟来往,就算穆清箫助着晏迟,二哥竟然也不会生疑。” “我这就让察部去摸吴湛的底,如果能证实他与晏迟有勾结……” “没有用。”司马修上前,一手搭在淮王的肩头,弯着身,嘴唇贴近淮王的耳畔:“覃芳舒故意泄露我们要对宫人崔氏下手的事,晏迟却根本没有搭理,而是紧跟着策动兴教寺事案,造成闵冰澜被调离,你以为我们能察实吴湛和他之间的勾联?晏迟,他是比狐狸更加狡猾,比虎狼更加凶狠的敌人,我们找不着他的破绽,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察觉后施加障碍,挫毁他的阴谋。” 商量毕,鉴于司马修仍在“思过”中,能够向羿栩谏言的只有淮王,淮王单枪匹马就入了宫。 他没有直接说吴湛必有异心,而是提出了侍御,尤其是侍御都统的人选务必要警慎擢选,吴湛非官宦子弟,虽有王烁保荐,这样的出身仍然不够资格选为侍御,更遑论右都统?淮王还直接举荐了一人,此人姓霍名赴峡,是皇城司察部的指挥,他的父祖皆为武官,且两代都曾入选侍御,出身根正苗红,在察部的表现也很突出,堪当右都统一职。 羿栩很犯难。 任用不知根底的吴湛担当如此重要的职位,他其实也觉得不怎么放心,可考虑到有利于穆清箫的“名望”,才打算开此特例,正打算召见王烁,从他口中打问明白他是否能用洛阳王氏阖族的生死,担保吴湛绝对会忠于天家,没想到淮王就保举了一位在他看来更加适合担当右都统的人选。 霍赴峡的祖父霍恭,曾经是怀宗帝的侍御都统,当年怀宗帝迷恋青楼女子兰蕴,与兰蕴常于樊楼私会,一回私服前往樊楼,却不料途中遭遇逆匪暗杀,多得霍恭舍命相护,怀宗帝方能毫发无伤脱险。其子霍义骁,也因开封沦陷时,为护怀宗帝离京,在抵挡辽国追兵时身死,虽然怀宗帝这回未曾脱险,不过霍家两代人忠心护主的义行和功绩,不能抹消。 羿栩一犯难,清箫就很识趣了。 “官家不需犯难,淮王殿下举荐之人确然更宜担当侍御都统的要职,横竖某原本也没打算真听信宋国公的话,保举吴湛。” 清箫越是“消极”,羿栩就越觉得过意不去。 于是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任命霍赴峡为右都统,但提拔吴湛入侍御队——普通侍御,虽然也可携带长剑护卫圣驾左右,却正常情况下不似都统一般可以近身,只是一个侍御有弑君的逆谋,也万难得逞,且羿栩也并不认为宋国公有篡位的野心,他倒不是相信宋国公的忠心,而是因为宋国公并非怀宗帝之子,与皇统的血缘其实已经疏出五服,宋国公理当明白他若夺位,皇族宗亲以及满朝文武定无一人心服。 篡位,可不是谁把皇帝杀死谁就能夺得宝座,宋国公虽是大宗正,但手里无兵权,更无继承皇统的名义,这才是羿栩对宋国公不设防的根本原因。 只不过吴湛擢入侍御队,就必有一人得“让位”,羿栩经过深思熟虑,将一名在职的侍御也调拨给了将往山东执行要令的闵冰澜差遣,横竖扼制辽国军事的任务是重中之重,闵冰澜需要更多的帮手。 司马修与淮王均没想到,他们一番处心积虑,在皇城司察部中保举了霍赴峡补缺,就是为了维持侍御队的“完整”,彻底断绝吴湛入选的可能,谁曾料羿栩为了让宋国公领穆清箫的人情,竟然做出这样的变通! 他们没料到,晏迟却早料到了他们会如此安排。 当晏迟听闻这一消息时,一点都不觉意外,交待付英:“绵谷之事可以促进了。” 绵谷属利州管辖,这回归卫的宗室之一,前蜀王世子羿承杰便即被遣至绵谷安顿,这羿承杰有个女儿羿婉婉,是他被拘禁在辽国时与旧宫奴所生,当时虽然被看监报予了辽主,辽主却并没有处责,羿婉婉活了下来,这回也随羿承杰一同归卫,她年岁才十七,正合适婚嫁,所以当羿承杰往绵谷之前,就将女儿许配了人家。 羿婉婉的夫君姓陈。 霍赴峡的妻子也姓陈,羿婉婉该称霍陈氏一声姑母。 “郎主究竟是怎么预料见淮王必会举荐霍赴峡任右都统的啊?!”付英啧啧称奇。 “司马修要想排压吴湛,务必会举荐一位皇城司察部的人,如此才会造成御侍队继续满员,吴湛根本没有机会补入,而且这个人还必须是羿栩信任的心腹,让羿栩不能驳绝,这样的人选就只有霍赴峡一个。否则你以为我连这点自信都没有,怎会暗中促使羿承杰把女儿嫁给陈家子?” 从来晏迟的构局都是建立在知己知彼的基础上,每走一步都务求精密,司马修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对手,他若不预先构局,怎能担保瞒过司马修的眼睛? “今日闵君还会来拜会郎主,郎主与闵君相见太过频繁的话,是否会让司马三郎动疑?”付英又问。 晏迟笑了一笑:“司马修比我要了解闵冰澜,他既然曾经举荐了闵冰澜出任右都统,就认定闵冰澜绝对忠心耿耿,他现在应当巴不得闵冰澜与我来往频繁呢,眼看着覃孺人不顶用,他必然寄望闵冰澜可以赢获我的信任,我也许会透漏一些计划给闵冰澜,闵冰澜是个孝子,只要闵申还是兴国公府的党徒,司马修就不怕闵冰澜会忤逆尊长,做出有损兴国公府利益的事。” 晏迟当然不会让闵冰澜洞谙他的计划,蛛丝马迹都保准不会显露。 但他这日与闵冰澜再是一番饮谈后,趁夜深,却独上无情楼,登楼约近两刻,他便听到了一阵步伐自下而上,他听出是芳期的步音,就转过身来,胳膊肘撑在窗框上,唇角渐渐勾起了笑意。 芳期是哄了婵儿睡着,才往无情楼来。 这座高楼晏迟已经有些时间未去“光顾”了,芳期察觉他是心情不畅时,往往才会独自登楼,因为这座楼上几乎能将梅园尽收眼底,那里虽说有了极大的改动,不过残酷的记忆始终还存在晏迟的脑子里,关于沂国公府的一切,仿佛依然是他的逆鳞,不让别人触及,自己也不愿多触。 如有一回,府里有个管事喜得麟儿,那管事也是晏迟的得力臂助,故而喜滋滋的来清欢里送红鸡蛋,晏大王本也是笑呵呵的,顺口问了管事给新生儿取了什么名,管事道单名一个永,晏大王神色虽没变,却说永字不好,竟然多事的把人家儿子的名给改了。 晏永,尸骨已寒,但晏迟对他的恨意并没消除。 芳期不知晏迟今日为何又独自登上无情楼。 她刚走上阶梯,到了高楼顶层,身体还没转过来,就先侧了脸,楼上只有两盏灯火,昏暗中只能看见晏迟的身影,看不清他的神色,走近前,才能看清那庸庸懒懒的笑意,被唇角挑着。 晏迟伸手,揽了芳期的腰,他还是背对着天上的星辰和冷月,恍如已经沉睡的梅园,更远处的市井却灯火璀璨,御街上有行人来往络绎,仿佛这个帝国,仍然欣欣向荣,富强昌盛,从来没有显露颓势和败象一般。 “见我久久不回清欢里,王妃等不及就亲自来摧促了?”晏迟低着头,贴着女子散发着清香的发鬓,微微还有些润意,定是才绞干了发,就迫不及待来此,她明知他就算心情有些烦郁,大不至于想不开从无情楼上一跃而下,他也不会在这里一直吹风,其实她要是不来,他也打算回清欢里了。 “我其实不喜欢无情楼,要不干脆拆了。”芳期答非所问。 晏迟笑了出声:“这楼上风光独好,拆了可惜。我原本也想着改了无情二字,又想我们在临安也待不了多久的,就不必费事了。” “今天跟闵君谈得不融洽?”芳期撑着晏迟的肩,看向他。 “很融洽,不能再融洽,闵冰澜居然自说自话我是在替他饯行,硬是喝了我几大壶玉沥酒,这酒除非辛遥之,连岳祖翁我都不想拿出来招待,被闵冰澜一歇就喝掉了我几大壶,我一点不觉可惜,这能不融洽?” 芳期非常怀疑,怀疑就露在眼睛里。 晏迟又是一笑,他这才转过身,看底下那灯火灿烂的市井之夜。 闵冰澜今日,意在托孤。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70章 过的个好寿 闵冰澜之妻,生子时不幸亡故。 当年闵冰澜人在滑州,回家才知噩耗,他这一世做得唯一一件忤逆父母之命的事,就是拒绝再娶。 他和他的妻子识于稚拙,后结发合巹,夫妻恩爱,只可惜妻子早逝,不能白首偕老。 他这回往山东,情知一去经年,若不能功成而返,便决心埋骨异乡。 闵冰澜不放心小儿,不是害怕小儿不得照顾,是担心父兄的教导下,他的儿子也似几个侄儿一般,眼里只有功利,心中唯存权益,营营苟苟于仕场,浑浑噩噩于生途。 山东若然事败,还不知大卫社稷能否得保,如果有倾覆之灾,闵冰澜其实断定他的父兄必会心系荣华,很有可能干出屈膝降辽的事,他的儿子,就算不可能效他,宁为国祚献身,但也绝对不能对敌国献膝,所以闵冰澜拜托晏迟,若有万一,务必带他的小儿远走,宁为乡野草莽,也不做降臣辽奴。 晏迟心中都少觉得震动。 “我有时在想,闵冰澜、辛遥之这样的人是不是傻子,不求名利也就罢了,逍遥于林泉岂不自在?他们不是卫国的君主,却宁为卫国的国祚舍生忘死,这样的大义真的有意义么?即便大卫收复了失土,不再畏惧辽国,可羿姓之人,羿栩就不说了,羿标、羿杜,乃至于羿承昭、羿承央之辈,他们能为明主贤君?他们不管是谁据坐龙椅,百姓都不可能得以安乐。” 芳期拉着晏迟转身,望向窗外:“现在羿栩执政,他并不是个明君贤主,或许不能让所有百姓安居乐业,可晏郎看看,百姓们至少还有希望的不是么?就算有的人挣扎于劳苦,可至少不用担心沦为奴役,我想闵君、辛郎,他们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他们并不是为了一姓卖命,他们维系的不是羿姓国祚,他们想要捍卫的是华夏江山,晏郎应当不是想不通他们的心态,晏郎只是替他们不值,或者说得更准确的是,晏郎对他们心怀钦敬。” 钦敬么? 晏迟看向市井,看向那条其实显得狭窄许多的,更远处的御街,他品度着钦敬二字,却一言不发。 极罕见的,他不知道自己是何想法,被芳期指出来,心里仍是糊涂的。 送闵冰澜离开时,看着他一边挥手一边前行,没回头,月色灯影下影子在脚跟后头拉得老长,他忽然就觉得心里有点堵,想把人拉回来淋一锅子解酒汤,告诫他大无必要陪着羿姓皇室走至穷途末路,每个人的人生都只有这数十载,各人只对各己的生命负责才是正理,闵冰澜你多大的心,竟然操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思,把你的小儿托付给个都不算相交的人? 他们真的太痴太傻。 晏迟指着底下,穿流不息的人,尚在灯火辉煌里消耗享受的那些人,不仅是锦衣贵族,还有布衣平民,这么多的人,有几个甘为这天下社稷把自己献祭,他们醉生梦死,不是完全没有预见祸殃将至,安幸不长,他们只是抱定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地陷下去有矮个儿填入的饶幸,他们不会感激闵冰澜和辛遥之这类人的甘于奉献,他们享受着荫凉,却从来没有兴趣去打问植树的人究竟是谁。 他指着,又懒得说。 芳期把他的手按下来,抓着没放开:“闵君和辛郎,还有许多的人,他们想维持的其实就是芸芸众生的歌舞升平,如果他们的竭尽心力,换来的是人人自危,是风声鹤唳,是恐怖气氛笼罩下的胆颤心惊,那他们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呢?晏郎不需要为他们打抱不平,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人生,我曾经听明皎说过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典故,其实个中的道理不深涩,无非就是,以己度人。” 晏迟眼珠子一滑,嘴角再度挑起笑容:“与卿一席话,烦郁顿消释啊,王妃现在宽慰起人来,还真是功力见长了。” “晏郎过奖了,我功力并没见长,只仗着跟晏郎越更熟悉的便宜,你的心思,我总比外人更能摸得透。”芳期也笑,还是很自得的笑。 这晚他们从无情楼上下来,徐徐地回到清欢里,那时月色已经注满了芙渠,廊庑底下摇曳的灯火照抚着,情人椅上一双相靠的鸳鸯枕。 逮获的刺客,这回由辛远声担任使臣押送往辽国上京,晏迟并没有出面替辛远声争取这趟差使,而完全是羿栩的决定,他竟觉得辛远声生母毕竟仍是辽国的王妃,所以让辛远声出使再度跟辽国谈判成算更足,辛远声没有半字推讳,他欣然承担了这趟说难不难,说易不易的使命。 转眼就到了兴国公的寿辰。 既然只是招待亲朋,湘王府理所当然未获邀约,晏迟跟芳期也没打算去送礼就是了,这日夫妇二人带着婵儿去看望了西楼居士,老人家最近身体不适,赵媛已经在西楼居住了有小半月,做着煎汤送药的事,西楼居士也没和赵媛多客套。 天气已经开始转热了,但西楼居士仍得穿着夹袄,不至于卧床不起,但神色日渐憔悴。 芳期私下间问赵媛:“姨祖母这症候,究竟要紧不要紧?我劝说她老人家让晏郎替她诊脉,她却总是不肯……” “约是寿数到了吧。”赵媛神色有几分黯淡,不过口吻尚算平静:“居士心里也清楚,但并不想让三哥占断吉凶,她说人生最大的趣味其实就在莫测,若预先知道了什么时候长辞,接下来的时日就难有安乐了,不如一直存着期望,总归还有些日子是惬意的。” 自古艰难唯一死,这并不全然是讽刺的意味。 长辞前,终归有难舍的人和事,正如西楼居士,她或许早已期盼和丈夫和儿子泉下相见,但人世间,仍有她所牵绊的,死别仍会伤感。 芳期沉默了半晌,才道:“这段时日,我也尽量抽时间多陪陪姨祖,阿媛若觉得姨祖不好了,也千万记得使人告知我一声,姨祖这一生,亲朋虽多,却难有几个能在这时候时时陪伴身边的,便是真到了寿数,也不能让她最后之时,身边太冷清。” “都说幼儿最能感知亡厄,我看婵儿今日见到居士就喜笑颜开,全然没有畏惧之状,又觉得居士大不至于已近天寿,或许就是年纪大了,稍有小症候,康复得慢,精神难以恢复而已。”赵媛道。 芳期只想但愿如此吧。 这天她原没想着这么早告辞,打算让婵儿多陪陪姜姨祖,不想刚刚吃完午饭,闵妃就寻来了西楼居。 “出大事了!”闵妃满脑门的汗,一见芳期就这样说,俨然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覃孺人一双子女均中了毒!!!” 芳期也被这晴天霹雳惊得不轻,瞠目许久才反应过来闵妃所说的“覃孺人一双子女”这话,其实有一半不实,芳舒的儿子是太子,但这事没几个知情,闵妃所说的“子”,其实应当是淮王妃所生。 可是女儿…… 薇儿怎会中毒?! “小闵细细说,情况究竟如何?” “覃孺人之子,年岁太弱,已经不治身亡,小郡主经太医医治,虽未传出噩耗,但现在也是生死未卜!” 芳期觉得两眼直冒金星,脊梁上也不断冒出冷汗来。 晏迟这时过来,俨然也已经听闻了此件大变故,他伸手摁着了芳期的肩。 芳期才觉意识清明了不少。 “普通的毒我可以解,现在就赶去兴国公府,你先带着婵儿回去吧,等我的消息。” 芳期看着晏迟。 她不知道这件事故,是否也在晏迟预料之中。 从西楼居到湘王府的一路之上,芳期才听闵妃说清楚来龙去脉。 闵家既为兴国公府的姻好,兴国公过寿,自然会邀请汴王夫妇二人,闵妃虽说更愿意接近芳舒,但总归得照顾淮王妃的体面,所幸的是淮王妃今日一直拉着芳舒相伴身旁,妻妾之间如姐妹无异,闵妃不用刻意疏远谁接近谁,她倒觉得兴味盎然。 而今日太后竟然也驾临。 当太后驾临,无论是淮王妃还是芳舒都得陪在太后身边助兴,太后对淮王妃十分体谅,让她自在去,淮王妃也不知怎么想的,拉了芳舒同去“自在”,闵妃本就不大受太后待见了,也没在那里碍眼,不过太后开口留了两个孩子在左近,淮王妃并没拒绝。 闵妃虽看出芳舒有些担忧,但觉着薇儿还这样小,不懂人事,太后总不至于为难这样的孩童,她还安慰了几句芳舒不用焦虑。 怎知道宴席还未正式开始,就传出两个孩子中毒的噩耗!!! “小郡王已经能用些糜粥了,说是服食的糜粥中投了毒,且小郡主的乳母突然不知所踪,太后本欲重惩覃孺人的,不料小郡主也毒发,又因淮王力保覃孺人,太后这才作罢,不过笃定的仍是小郡主的奶母汪氏投毒…… 淮王妃数番晕死,覃孺人也是六神无主,竟然是司马三郎稳定住局面,也不知他跟太后说了什么话,太后……我是留意见的,太后两番情态大不一样,与司马三郎见谈后,竟像当真悲痛。” 闵妃这样说,她其实已经在怀疑今日这起中毒事件,必为司马太后主使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71章 命运就是如此残酷 傍晚。 晏迟回家,芳舒带着薇儿也跟来了湘王府,芳期忙去看望,芳舒这回一见芳期便痛哭出声。 她一个仆婢没带,这次连将鹊儿也撇下了。 芳期安抚着芳舒的脊梁,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听芳舒边哭边道:“多亏得湘王及时赶到,才救回了薇儿,我是不敢再回淮王府去了,薇儿饶幸才逃脱一场殃劫,我怎能让她再入火坑!” 芳期只觉芳舒连衣衫都被冷汗浸透,对她的惊魂未定亦觉感同身受,虽明知湘王府就此收留她们母女二人有些不现实,这时也只好顺着芳舒的话说:“别回去了,就让薇儿在这里好好休养,放心,晏郎既然已经替薇儿解了毒,就必然能保薇儿康复。” 她把芳舒劝了好一阵,芳舒才肯被仆婢们服侍着沐浴更衣,因为晏迟这时在“接见”淮王,芳期只能问付英薇儿的安危,付英虽说不如晏迟的本事,也是很懂得医术的人,他告诉芳期:“中的是鸩毒,郎主赶到时情况已经十分不好了,小郡主可谓命悬一线,不过郎主有钟离公遗下的丹药,及时喂小郡主服下了,又经施针,小郡主已无性命之忧,只是小郡主年幼,又是用丹毒攻克鸩毒的方法,对身体到底造成了不少损伤,至少需要半载调养才能完全康复。” 薇儿一时昏迷未醒,芳期也无法询问清楚龙来去脉,好在是今天除了奶母汪氏之外,薇儿身边仍有两个婢女照顾,她们不似鹊儿,没有别的企图,早前已经将发生的事都告诉了芳舒,等芳舒沐浴更衣毕,身上清爽了,芳期又劝着她好歹用了些饮食,芳舒的情绪稍稍平静些,主动告诉了芳期今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司马芸那毒妇今日虽留了两个孩子下来,她却根本不想搭理薇儿,她抱着乐儿哄玩,乐儿却哭闹起来,司马芸以此为借口,说乐儿身着的新衣裳衣料不够柔适,支开乐儿的奶母回淮王府去取乐儿往日着的旧衣,让汪氏替乐儿准备糜粥,定是司马芸在糜粥里投了毒,把汪氏灭口,企图嫁祸予我。 但她没料到……薇儿日常随我去淮王妃面前问安,淮王妃都会留我们一同用饭,乐儿虽还未知事,却对薇儿很亲近,乐儿未断奶,其实不大吃得惯糜粥,薇儿懂得,为了哄弟弟吃粥,都是自己先吃几口做表率。 今日也是如此……薇儿是替我这当娘的挡了祸殃,要不是薇儿也中了毒,司马芸就会咬定是我指使汪氏投毒,毒死了乐儿,陷害兴国公府,陷害她这太后!” 芳舒说着话又是悲从心来,她是自宁死也不愿女儿遭这番罪的。 因为女儿中毒,让芳舒没法保持冷静,哪怕明知她孤身带着女儿投靠湘王府肯定会引起淮王的怀疑,甚至她根本不顾“亲生子”的横死,不闻不问接下来的丧葬事宜将会造成什么后果,她所能虑及的,只能是让薇儿脱离险境,淮王府不安全,谁知道司马芸会不会丧心病狂,没法将她处死,干脆设计再一次毒杀! 她的死活无所谓,可她要是死了,还有谁能保护薇儿呢? 芳舒丧失了冷静,淮王也未必还能冷静如常,但因为有司马修的提醒,他现在还是跟来了湘王府“索还”内眷。 晏迟当然会拒绝。 “令媛虽已脱险,不过体内毒性尚未完全驱除,还需要极长的时间调养,普通的医术难保令媛康复,这需要用道医之法,可以说世上除了钟离公,唯有我可担保小郡主转危为安了,覃孺人是内子的族妹,她今日也算经遇了九死一生,心中惊痛,殿下也当体谅,容内子安慰族妹。” 湘王的婉拒很在情理之中,况乎淮王更加心系的是淮王妃的好歹,想着悲痛欲绝的妻子,尸骨未寒的嫡子,他也实在没有耐心跟湘王在这关头斗智斗勇,有气无力说了几句客套话,赶紧告辞。 晏迟才回清欢里去见芳期。 芳期有些欲言又止。 晏迟端坐着,半晌才道:“我知道司马芸会在今日动手。” 他果然知道。 芳期得到了答案,心中却越觉茫然,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司马芸其实没有打算毒杀小郡主,这是一个意料之外。” 芳期觉得晏迟的目光又现森冷,她的心就往下沉坠,并非是因惧怕晏迟无情的一面,更惧怕的是接下来,随着事态发展,也许会有越来越多的血腥之事会发生,还会有多少无辜的人被牵连,被卷进残忍的杀戮。 淮王或许应当自遗其咎,可那尚还不知人事的稚儿,他既不能成为威胁更没犯下罪孽,芳期不忍,当为人母后,她的心更加柔软了,她不认为淮王妃的儿子应当被牵连,可是她又无法埋怨晏迟。 晏迟的果狠,也是为了护她和婵儿处于安全。 芳期明白如果晏迟的计划失败,婵儿同样会被牵连,羿栩和司马修这样的人不会因为婵儿是稚子就宽容放赦,更不要说还有刺探社这么多人员,如徐娘如付英,如谭肆兄妹等等,这么多人的安危祸福都系于晏迟的成败,晏迟又怎能妇人之仁? “司马芸,为什么急着陷害舒妹妹?”她终于只是问出这一句话。 “司马芸对羿杜已生杀意,她想除掉羿杜这个心腹大患,仅有羿承昭相助还不够,她需要我也不作为,乐见羿杜的死。司马芸现在怀疑的是我已经为羿杜笼络,企图让太师府取代兴 国公府,成为羿栩依赖的臂膀,而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企图呢,必须是羿杜私下答应了我,将来会让覃孺人所生的庶子继承皇统。 所以,她必须先除覃孺人母子,毁损我和羿杜之间的联盟。在司马芸看来,我虽有众多党徒,但真正倚重的必为岳家的亲好,因为我并没有自己的族人,她将我和王妃之间的情分,看作的是利益场上的结盟,那么当羿杜已经不能保证让太师府,我的岳家受益,我理所当然不会再为羿杜出生入死。” “那晏郎该怎么救舒妹妹脱险?” “不需要我救。”晏迟将琉璃壶里的凉饮,斟满芳期手边的琉璃盏:“羿杜必须救,否则覃孺人为求自保,肯定会揭穿调包计,现在她的儿子才是太子,羿杜和司马修谁都不敢说实话,她有何必要指使汪氏毒杀淮王妃的儿子,嫁祸给司马芸?所以不管是司马修,还是羿杜,都不会眼看着覃孺人为司马芸所陷害。” 晏迟的确没有考虑过怎么让芳舒脱险,因为他认定芳舒并非不知自救的弱者,甚至当他听闻淮王府的小郡主中毒时,内心也毫无波动,只是突然意识到芳期会难过,乃至于胡思乱想,他才临时决定赶去兴国公府救治,他现在的心情,也十分复杂。 这样的拖延着,隐瞒着,到头来其实还是会让芳期面临抉择。 “现在司马芸,必知宫里那位太子其实并非司马环所生了。”晏迟道。 芳期心中又是一惊。 “但司马芸没有再害杀太子的机会,她其实也明白,司马修使的调包计,一旦揭露,羿栩必会生疑,上回太子险些被杀害在禁宫的事案,不仅仅是司马修一时糊涂,极有可能就是司马一门的计划,最后由司马修出头背了罪责,羿栩堂堂天子,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哪怕司马芸是他的生母,司马权是他的亲舅舅,但也肯定会心生愤慨。 所以司马芸不敢再轻举妄动,她只能再从长计议,将起先的策略全盘推翻,但不变的是,淮王必死。”晏迟直盯着芳期:“羿栩无子已成注定,司马芸情知不可能再有亲孙儿,她要保住司马一门富贵荣华不衰,只有一条路。” 芳期额头上冒出冷汗来:“难道是要让司门氏夺位?” “夺位可没有这么简单,司马芸再蠢,但司马权、司马修尚有自知之明,再者言,和他们相比,羿栩毕竟是司马芸的亲骨肉,司马芸总不至于干出逼亲儿子退位的事。” 芳期又糊涂了。 “司马芸会自认罪行,掩盖调包,将错就错,以此应付过去这回的危机,她会加强与羿承昭之间的合作,唆使羿承昭鼎力支持她先除羿杜,司马家族还有别的女子,入宫没有任何意义了,联姻宋国公府尚有价值,若能诞下子嗣,司马芸就会将那个小儿做为皇统备选,有了这个备选之人,她才能更进一步说服羿承昭对现在的太子下毒手,然后,一网打尽。” 晏迟轻笑:“我猜,淮王妃不久将会有孕了,但这个孩子已经并非羿杜血脉。” 芳期觉得自己的脑子里,被晏迟强行灌进了一桶浆糊。 司马芸的确现在慈宁殿大发雷霆。 可却无人承当她的怒火,只是瓷器接连被摔碎,连她用了多年的,盛夏时节离不开的玉枕,这回也难逃“粉身碎骨”。 她杀的人,居然是本应被立为太子的嫡亲侄孙儿,哈哈,人死了才被告知真相,这是故意让她尝一尝悔不当初,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脚的滋味么?! 为什么会发生如此荒诞的事?! 嫡亲的侄儿挖了个陷井让她把嫡亲的侄孙给扔进陷井里?! 司马芸真的恨不能把司马修给碎尸万断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72章 善后 这回计划,只有司马权配合司马芸行动,当然为了提防事先泄密,他们没有告诉几乎是在淮王府吃住的司马修,司马芸之所以必须出现在司马权的寿宴上,是因为她不到场,司马权这个寿星,还有做为女主人的郑氏,夫妇两个都没有理由“扣留”淮王的子女,且要想用这并不精密一看就有蹊跷的借口成功陷害芳舒,除太后之外兴国公夫妇显然还不够份量。 那汪氏,身份也不普通,她之前是女官,当年还是受周皇后的恩赦允其辞宫嫁人,淮王府的小郡主出生时,因晏迟卜占其命格有利父祖及伯叔等亲长,羿承钧对这个孙女十分珍爱,令周皇后亲自替她择选奶母,汪氏于是才又入了淮王府。 这样的人司马芸不能尝试逼诱,所以她决定将汪氏杀害,造成她行凶之后潜逃的假象,可汪氏的丈夫、儿女均在临安,她就这样抛夫弃子孤身远走肯定不那么符合情理,也只有太后出面威压,才能够将此横祸办成铁案。 否则,淮王妃也许反而会受质疑。 司马芸只是下令枣玉昌负责投毒,然后她就带着枣玉昌大剌剌出现在寿宴上,而司马权负责的事就是安排心腹害杀汪氏后处理尸身,司马芸自然没想到小儿竟必须在小郡主“以身作则”下,才肯吃糜粥,结果芳舒亲生的女儿竟然也中毒命危。 可这个节外生枝,并没让司马芸放弃计划,她一口咬定发生这样的意外不为芳舒预料,也是天意使得“毒妇”自遗其咎,仍然坚持要把芳舒当众处死。她事先已经让侄儿司马仪贿买笼络大宗正羿承昭,这样的事案,生于宗室内部,按惯例理当让大宗正审决,大宗正这回站在她的阵营,天子也不可能因为淮王府区区一介孺人质疑她这母后,司马芸仍然对诡计得逞胸有成竹。 谁知司马修见事不妙,竟然告诉她“调包”的机密,警告司马芸,若再相逼,覃芳舒势必会当众道出实情,这件事若被天子得知,必疑太后及兴国公府共犯欺君之罪。 司马芸此时只能向心腹枣玉昌抱怨:“谁曾料三郎竟做下这等荒谬可笑的事,他亲手,把覃氏那贱人所生的儿子送上了储君之位,哪怕是为了诱除晏迟,他也不该将这等大事瞒着他的父亲,瞒着我这姑母!” 枣玉昌低眉顺眼的,一直没打算主动火上浇油,听司马芸自己这样说,才用劝慰的口吻安抚太后息怒:“奴婢细想这件事,怎么想怎么觉着,三郎恐怕仍是被淮王哄欺了,淮王与湘王早有勾联的事,至此再无可疑。肯定是淮王要求三郎瞒着太后及兴国公,淮王也必然将真相告诉了湘王,所以湘王根本没有中计,结果三郎摁捺不住失了耐性,被淮王一蛊惑怂恿,于是才铤而走险,指使那何双图谋害储君。” 司马芸本有疑心,听这话后越发笃断:“我真是低看了羿杜这孽障!万万没想到他竟有本事做下这等精密的布局,他恐怕也早就料定了,经上回事件,我会怀疑他,他乐见瞒在鼓里的我,错杀环儿的亲子,为保我司马一门不被天子责疑,只能吃这个哑巴亏!!!” “大娘娘因何有这计划,是否为淮王诱使,还请大娘娘冷静忆析。”枣玉昌现在已经在为自己谋后路了。 这个计划根本不是她向太后谏言,她只不过听令于太后,可是今日在兴国公府,司马修分明想让她顶罪,用言语挑唆太后舍她这枚棋子收拾残局。 她是太后的心腹,可慈宁殿里的人,不是只有她一个心腹。 如柳氏,同样为太后信任,枣玉昌心知肚明这个计划其实是太后自己琢磨出来的,不过与柳氏私下商量过。 司马芸这时,也想到了柳氏。 和枣玉昌不同,柳氏本是宫人,不是从潜邸就跟随她,而是她入宫之后,渐渐才笼络到了身边,但柳氏机智,且素有“上进”的野心,不似枣氏一般谨言慎行,所以关于种种大计,她倒是跟柳氏商量时更多。 这个计划本是太后先有了构想,并非为柳氏所诱,但所谓疑心生暗鬼,司马芸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现在下意识就相找个替罪羊,于是一“忆析”,竟觉得自己果然是被柳氏唆使了,先有了这样的认定,于是就生出更多的猜疑来。 司马芸“砰”地一声拍案:“是了,那时羿杜未封王爵,还住在宫里,柳氏也正值青春年少,她便时常主动前往羿杜的殿苑,送时鲜果子,把她的针线活拿去讨好。” 柳氏若在此处,这时一定会喊冤,她当初之所以接近淮王,不是因为尚为德妃的大娘娘您,一心一意要笼络淮王,造成淮王与亲母及亲兄长离心么?勤快上进现在也是罪责了? 司马芸仍在找柳氏的罪证:“也是柳氏屡屡提醒我,银叶不可信,因为银叶图的是给羿杜为妾,她分明是对银叶早生妒恨,意图借我之手除了银叶,否则我要真将银叶安插进淮王府去,岂非不利羿杜?!” 柳氏肯定是淮王的人!!! 司马芸认定羿杜冲柳氏使了美人计,早就和柳氏暗通了款曲,在慈宁殿中,她的身边安插了柳氏这个奸细!!! 枣玉昌见稍经引导,司马芸就决定把柳氏献奠了,暗忖刺探社在宫里的那个耳目给她出的计谋果然不错,为防又再节外生枝,她当然要再接再励,提醒道:“大娘娘,柳氏若真是淮王的人,她肯定知道调包之计,就怕她狗急跳墙,为保性命攀咬大娘娘与兴国公,大娘娘可不能容她有面圣狡辩的机会啊。” “这是当然!”司马芸刚刚经过一场悲怒之下的痛哭,花了妆容,净面后还没闲心重新描妆,露出了光秃秃的眉骨,未经螺黛压着怒火,神色此时显得越加阴森可怖,冷冷道:“你去赐柳氏鸩酒吧,一阵间,我也该让官家来此了。” “还有一件事,老奴经深思熟虑,不得不提醒大娘娘。” 司马芸颔首。 只听枣玉昌道:“大娘娘错杀了淮王妃的亲生子,淮王应当会以此为由离间淮王妃对大娘娘心生怨恨,今后大娘娘恐怕再难从淮王妃口中打问了淮王府的内情了,还必须提防着,淮王妃为淮王利用,对大娘娘不利。” “你提醒得很是。”司马芸长叹一声:“也不知造了什么孽,我的两个嫡亲侄,都因犯情痴为羿杜玩弄于股掌之中,环儿产子后,我时常召她入宫,她若肯对我说实话,我怎会将她的亲生子错杀?!那孩子虽是羿杜的孽种,可也同样是我司马一门的血脉啊,他本应成为储君,贵继皇统……” 只是事已至此,追悔无用,司马芸连淮王妃也一并迁怒了,她已经不能再容忍羿杜还有“孽种”存活于世,虽说太子现在已经不在控制中,她现在的手也再难伸到仁明殿里去,一时片刻没有办法斩草除根,但这事不急。 她的儿子正当壮年,孽种不可能立时登位,还有的是时间筹谋布局,寻找契机将其铲除,幼子不成心腹大患,心腹大患是羿杜! 如果用暗杀的方式,让羿杜死得不明不白,这样的风险太大,因为晏迟必然会想方设法牵连上司马一门,司马芸经过这许多回的交手,事实结果告诉她绝对不能再低估晏迟此一对手,所以的计划都必须更谨慎更周密。 最稳妥的办法,当然是让天子亲自下令,处杀羿杜,介时连晏迟都不敢淌涉,才能够一举将羿杜除杀,而要让天子下令处死手足,也只有谋反大逆这一项重罪了! 问题是淮王妃毕竟是司马家的女儿,司马芸必须将淮王妃择清,方能确保司马一门不被诛连。 留下淮王妃可以,但不能再留下羿杜的孽种,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如果留下后患,司马芸但觉如鲠在喉。 可淮王妃经遇了丧子之痛,若再有胎孕,务必会更加小心,司马芸想与其总是“亡羊补牢”,肯定是未雨绸缪更加稳当。 淮王妃现在痛不欲生,还没有心思去提防去戒备,现在就是绝佳契机。 司马芸又生一毒计,但她先得处理的,还是如何收拾残局。 于是重新上妆,才让宦官去请天子。 羿栩这时竟还未听说兴国公寿宴上发生的横祸,他正在和清箫对弈,输了一局,心情反而很畅快,一边瞧着清箫脸上淡淡的笑容,一边正想再下一局,努力告负,再赏“佳人”莞尔,就被太后请去了慈宁殿,途中时还问那宦官:“阿母今日不是出宫为兴国公贺寿去了么?我以为怎么也得等晚宴后才回宫,竟这么快就回来了?” 宦官脑袋埋得低低的,未得太后允令也不敢多话,只好含糊应付过去。 羿栩直到见了太后,才知道太后为何这么快回宫。 “这件事是我糊涂了,听柳氏蛊惑,就信了覃氏对环儿有不善的居心,为了夺回她的儿子自己教养,意图加害环儿,我想先除了覃氏,彻底断绝她的念想。还是三郎这回警慎,一审问柳氏,竟审得她居然是周氏安插在我身边的耳目,周氏虽然死了,可柳氏还对旧主忠心耿耿,她故意让我针对覃氏,意图是激化我司马一门与湘王府的矛盾,斗个不死不休两败俱伤。 我本想留着柳氏这活口,交给二郎你来处置的,一个不防,竟让她服毒自尽了。这样也好罢,柳氏已死,担了罪责,覃氏虽死了个儿子,饶幸的是她的女儿大难不死,我既听从了三郎的劝阻,不再追究她,想来她的怨气也能消了。” 羿栩呆若木鸡。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73章 挑拨并非无效 太后如此敷衍,天子当然知道柳氏其实就是个替罪羊。 司马芸也是故意如此,她明白用这样的说辞不可能让天子相信,为了不让天子有被玩弄于股掌的憋屈感,太后方才没有再用心杜撰另一套更细致的说辞,她干咳两声:“罢了罢了,我承认这回都是我思虑不周,因怨恨晏迟帮着陈氏,又害得三郎被官家责罚,打算借降罪覃氏敲打敲打他。 确实是三郎提醒我,别看覃氏和晏覃氏不是亲姐妹,但晏覃氏待覃氏却胜如亲姐妹,依晏覃氏那气性,是不肯善罢甘休的,晏迟才刚给官家立下一功,事情闹大了又会让官家左右为难,我才如同醍醐灌顶,也算是悬崖勒马吧。 不过柳氏的确有煽风点火的行为,她死得不冤,也该当罪责,官家若觉这样宣判不能服众,我也只好承认罪责,只是你舅舅,他其实先不知情,是我今**着他他才肯处置汪氏的尸身,官家就别怪罪他了。” 羿栩还能说什么呢?总不能真将生母治罪吧,太后都自认错责了,连斥怨都显得多此一举,他只好唉声叹气道:“这件事阿母做得确不妥当,认真是太冒失了,关键是现在覃孺人怎么想,她若不依不饶,湘王妃必会替她出头的。” 堂堂天子,至今仍对湘王妃的泼辣劲记忆犹新,眉头不自觉便纠紧了:“我还得先召见无端,让他劝劝府里的内眷善罢甘休,湘王妃若是答应了,就不怕覃孺人还会胡闹。” “也不仅是覃氏肯不肯放下,淮王也很重视覃氏,他怎么想,官家也不能忽视。”太后见缝插针提醒羿栩淮王有问题。 羿栩却不把这提醒放在心上:“五郎必不会为难我,怨怪阿母。” 羿栩离开了慈宁殿。 这段时日,淮王及其引荐的右都统霍赴峡,屡屡提醒他务必提防吴湛,导致他反而对御侍队的人事格外上心,也看得出吴湛正受同僚、上司的排压,在御侍队颇有些举步维艰的困境,这样的局面一定是不为羿栩乐见的。 御侍队,重要使命就是护卫天子安危,做为近身侍卫,他们既不能结党,又务必讲究精诚合作,不能太过交从,更不能勾心斗角,淮王也就罢了,霍赴峡的行为多少让羿栩大失所望,觉得霍赴峡固然是忠勇之后,却似乎并不似其父祖般碧血丹心,有些顾私,这样的品行似乎不堪担当右都统这样的要职。 可是淮王却一直在替霍赴峡申辩,称霍赴峡因为原先任职皇城司察部,对排察奸佞之事尤其擅长,故而其排压吴湛的行为也是一心为护君帝安全,并非顾私——吴湛的资历,远远不及霍赴峡,霍赴峡并不用为固职权才排压吴湛。兼且,御侍队自来不授非官宦门第出身的军士,吴湛为其余同僚犯忌疏远,是因他能享特例的缘故,并不是因为霍赴峡利用职权,结党排压。 羿栩这才打消了贬斥霍赴峡的念头。 只他留意吴湛,虽受冷遇,却安然自若,并不心急于摆脱困境就行为争取笼络的事体,纵便独来独往,也毫无郁愁之态,大宗正宋国公对吴湛的困境毫无察觉,并没表现出不甘不满,宋国公府的子弟,俨然对清箫的态度一改,主动亲近来往,这些都证实了吴湛没有将御侍队内的人事,泄露声张。 羿栩默默看在眼中,对吴湛倒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赏识。 他现在突然想起这件事,其实对淮王的看法,多少产生了几分动摇。 不至于一下就怀疑淮王不忠,只不过在衡量淮王对覃氏的态度。 淮王只有二子一女,嫡子过继为皇统,却将庶子养于淮王妃膝下,羿栩起初认为淮王有这举措,无非是为安抚淮王妃,但现在他却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淮王妃将庶子认作嫡长,这牵涉到了日后爵位继承。 淮王妃今后应当还会有嫡子,可现在庶子在宗室碟谱中,已经有了嫡长子的名号,也就是说日后会以覃氏所生的长子为嫡长,根据礼律,得封此子为淮王世子。 那淮王真是为了安抚淮王妃?抑或是,对覃氏的宠爱更胜淮王妃。 可淮王从前给他的感觉一直是,所有女子当中,对淮王妃的情分最深,羿栩真正介意的是淮王对他有无隐瞒,更触动心中警觉的是,淮王为什么要隐瞒。 现在覃氏所生的儿子被太后毒死了,淮王会是什么样的态度,羿栩其实很想立时召见他,趁这时心绪大乱,看会否真情流露。 天子把他的怀疑和想法诉诸清箫,他觉得清箫看人颇准,正如针对霍赴峡,他身边有不少老于世故的宦官,自诩观人无数,对人心好歹洞若观火,可是却对霍赴峡的深浅支支吾吾犹犹豫豫,唯有清箫和他的感观相同,也觉得霍赴峡私心甚重,这不算什么大毛病,只不过担任御侍都统这样的职位并不是那么适合。 于是羿栩就把兴国公府发生的惨案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清箫。 “太后可真是……”清箫摇着头:“说什么担心覃孺人谋害淮王妃,这根本就是杜撰,倒是给湘王一个教训还有几分真确,某估摸着,最让太后耿耿于怀的还是覃孺人所生之子,已是淮王名义上的嫡长子,淮王妃不计较,但太后计较日后世子之位会旁落。” 羿栩挑眉道:“穆郎也认为淮王会为覃孺人所生之子请封?” “若非如此,又何至于一定要将小王子记名在淮王妃名下?” 原来是如此简单的道理?羿栩怔了一怔,目光闪烁,颇为奇异一直摆在眼前的事实他为何视而不见,直到现下才恍然大悟。 “其实淮王爵位的继承,又有什么要紧,值得太后用如此果狠的手段争夺?”清箫淡淡地说。 “一阵间我会先召淮王入宫,穆郎也一同见他,我想确断,淮王究竟对淮王妃的情分更深,抑或对覃孺人宠爱更重。” 清箫也挑眉,看向天子。 “怎么?”羿栩觉得清箫的神情似乎有些诧异。 “我以为官家应当明白淮王真正爱重的人是谁,无论淮王妃还是覃孺人,其实谁都不能逾司马三郎之上。” “这不同。”羿栩才明白过来清箫为何诧异:“正因为三郎和淮王之间情笃,淮王理当待淮王妃更加优容,我起初也一直这样认为,淮王更是如此表现,所以他让嫡子继为皇统后,将孺妾所生的庶子记名淮王妃所出,交淮王妃教养,我一直没有多想,忽视了淮王府爵位继承一事。 淮王妃还年轻,今后还会诞下淮王的子嗣,然而既然宗谱玉牒上淮王已有嫡长子,自然当册此子为世子,淮王若只是想安抚淮王妃,大可不必急着将其长子记名为嫡出。” “我明白了。”清箫将棋盘上最后一枚白子,拈起放入棋瓮中:“官家是怀疑淮王对官家有所隐瞒,乃至于对司马三郎的情分也十分有限,淮王真正珍爱的人,是覃孺人。” 羿栩未置是否。 淮王赶在宫中下钥前才赴召,他神情哀切,无精打彩,多少让羿栩觉得有些尴尬,少不得一番抱歉,也说了“怂恿”太后干下这桩糊涂事的宫人柳氏已被处杀,措辞颇是情真意切,态度也十分惭愧痛心。 淮王入宫前,受司马修的提醒,不能在天子面前表现得过于哀痛,更加不能流露些毫对太后的抱怨之情,他其实很想发几句牢骚,这时也只能隐忍着,只颓丧着肩,耷拉了头:“大娘娘这么做,还是因为难咽皇后争养太子这口怨气,弟理解大娘娘的心情,只是乐儿虽非内子亲出,出生以来,却一直为内子抚养,内子将乐儿视为亲出,这回乐儿遭此横祸,不幸夭折……内子十分悲切,弟因为要照顾内子,实在顾不上安抚大娘娘。” “五弟先不用担心阿母,她着实也是悔愧不已,只……兄也着实难以启齿,这件事案,恐怕只能以柳氏行凶了结,相信七妹妹不至于埋怨阿母,只是覃孺人……况怕还要托五弟多加安慰。” 淮王有气无力点点头,才道:“薇儿虽说幸免于难,只一时间还难以康复,为了薇儿,覃娘现寄居在湘王府,以便无端就近诊治,我虽觉得这过于哪扰无端,打算将她们母女二人回家,只是……覃娘不肯,连见我一面都不肯,或许只有湘王妃,才能够真正安抚她早日节哀。” 君臣一番交谈,天色已晚,宫门下钥,淮王只好在宫中留宿一晚,若是从前,羿栩定是会备下美酒佳肴款待,但今日眼见着羿杜定是没有那样的兴致,只交待他早些安歇,等淮王去了下榻处,羿栩才问清箫如何。 “淮王是有备而来,并非真情流露,倒是覃孺人,一双子女险些同日遇害,故而连对淮王都难免心生怨愤,不肯再归淮王府,这才是常理常情。” “我也觉得,淮王的情态太过冷静了。”羿栩想的是那时得知生母遇害周郎时,他着实都难忍愤慨,淮王的亲骨肉被太后毒杀,他怎会一个字的抱怨之辞都没有? 便是当着别的人不敢抱怨,可在他面前,为何连哀切之情都克制得那样适当?! 这是在作态! 羿栩心中已经有了认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74章 苗头 次日清晨,淮王辞宫,羿栩问昨日负责服侍淮王的宦官,宦官因早得了叮嘱,此时“对答如流”:“殿下至宁思阁,即沐洗歇息了,老奴暗中留意,殿下其实一直辗转反侧未能成眠,至三更人静时分,老奴于窗外竟听闻殿下低泣出声,早起时殿下也只硬咽下两口清粥,因知官家今日有早朝,只让老奴转告官家他就不等罢朝之后当面拜辞了。” 这才是真情实感! 亲骨肉夭折引生悲痛本不奇怪,淮王哪怕锤胸顿足哭出来都合情合理,反而是如此克制的行迳着实蹊跷,天子心中的破土而出的猜忌之苗,就此又再长高了几寸。 鉴于那苗头还未生成力杆,蔓出枝节,天子并未感觉到抓心搔肺的焦灼感,针对有所隐瞒大不坦率的淮王他还没有进一步的打算,就像有的人腋下新长出来的肉疙瘩,不痛不痒的只有自己能够察觉到,大无必要就有将它剜除的想法,相比起淮王,怎么说服晏迟接受以宫人柳氏的死了结太后行凶这桩命案更让天子觉得伤脑筋,这天他备下了酒席,才让潘吉去请晏迟入宫,喝着尚酝局的佳酿,羿栩少不得假惺惺地关心一番小郡主的身体。 晏迟跟刚从冰窑里出来似的,大热天也一身寒气。 “现在都还没清醒,慢说妻妹,连内子昨晚都是一夜不曾合眼,寸步不离守着小郡主,臣今日奉诏入宫时,还挨了内子一个大白眼。” 羿栩:…… 干咳两声,竟觉嗓子真是又涩又痒的,没忍住又真咳了两声,神色很是尴尬:“湘王妃还是该多劝劝覃孺人,不幸已经造成,切勿哀毁太过……” “说起哀毁来,妻妹倒不至于。”晏迟微微蹙着眉头,似乎想说什么话又忍住的模样,顿了一顿才继续道:“今早上,淮王令人来请臣之妻妹回府,说是该筹备丧仪了,内子亦觉虽说淮王府的事该是淮王及淮王妃主持,不过妻妹毕竟是淮王府大郎的生母,幼儿不幸,惨遭毒手,这最后一程送葬,妻妹若不参与怎能心安?因此内子虽然明知妻妹牵挂小郡主的安危,又因大郎遇害一事对淮王妃多少有些埋怨,才不愿归家,不过鉴于淮王此番遣人来接妻妹是为正事,内子非但不能驳绝,还小心措辞劝说妻妹先归淮王府。 但妻妹自己却拒绝了,她说她不信人死后还有亡灵,否则世间多少被陷杀谋害的无辜,怎会纵容凶徒逍遥法外……” 羿栩没忍住又是一阵咳。 暗忖着:孺人覃氏这话,分明是对太后的怪怨,她胆子倒大,也罢了,念在她经遇丧子之痛,有几句恨怨之辞也懒得追究。 “妻妹还说她既不能为子女申告重惩严办元凶,日后已是注定悔愧难安,慢说在丧仪上哭灵,哪怕是以身殉葬,泉下也无颜再见骨肉,与其在丧仪上装模作样,不如精心照顾好饶幸逃脱一劫的小郡主。” 这话里,也是明知天子会包庇太后的罪行,杀害骨肉的真凶根本不可能受到任何惩罚的“觉悟”。 羿栩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松上一口气了。 “唉,这件来我心里明白,都是大娘娘的不对,想来覃孺人及湘王妃,心中都有怨气……” “内子闻知凶讯,立时就要更衣,穿着命妇服再往丽正门击登闻鼓……” 羿栩:!!! “官家安心,内子倒也不是全然不知分寸的人,且妻妹却也看得透彻,称哪怕是将太后的恶行声张,官家又能如何呢?由古至今,以孝治国,身为人子怎能斥罚生母?官家也只能是代母受过,可为臣民者,又怎能逼君主代受罪罚呢?那是逆臣,是不忠不孝。” 羿栩用指头抹了抹脑门上的汗珠。 “官家召臣入宫,妻妹与内子都想到了定是为昨日的事案,妻妹对臣说,臣能解小郡主体内剧毒,她已是感激不尽了,万万不敢再给湘王府添麻烦,她不会再追究什么。” 羿栩心情复杂地和晏迟喝完了这场酒。 也说不清哪里不对,就觉得无法将这件事彻底放下,蹙着眉头闷坐着,到晚间,才终于是把晏迟的一番话,向清箫复述,也说了他的困扰:“按理说,这件事算是了结了,覃氏一介孺妾并不敢逼君也是情理之中,苦主都忍退了,纵然湘王妃狂慢,这件事其实于她丝毫无损,她也作罢更符合情理,可我总觉得哪里似有蹊跷,又着实理不清头绪,穆郎也琢磨琢磨,究竟是我多虑了呢,还是真有不符合情理的关节。” “湘王殿下是话里有话!”穆清箫斩钉截铁道。 羿栩心头跳了一跳,却依然不能立时抓住关键的头绪。 “湘王是觉得覃孺人的态度有蹊跷,对于亲生儿子遇害似乎并无哀痛,连丧仪之事都漠不关心,官家试想,官家已然察觉了淮王对覃孺人情分更深,既是如此,覃孺人哪能毫无感知?按理说覃孺人纵然迁怒于淮王妃,总不至于涉及淮王,淮王亲自去湘王府接她归家,她竟避着连淮王都不见面,要说覃孺人是在置气吧,可还不忘提醒湘王勿为这件事案叩请公允……某觉得覃孺人,固然埋怨太后,却似乎更加埋怨淮王般,竟大有与淮王决裂之意。” “听穆郎这样一说,我也越发觉得怪异了。”羿栩紧紧蹙着眉头。 清箫度察着羿栩的神色,续道:“湘王或许也在犹豫,所以未尽直言,莫如某过上几日,借口往湘王府探望小郡主,私下再与湘王一谈,湘王或许肯更多点拨。” 羿栩允从了。 他对清箫与晏迟交往越多的事毫不介怀,一来自然是笃定晏迟并不好男风,甚至于连清箫,也非“同道之人”,经这些年的共处,清箫虽则渐渐认同他为挚交,不过他但有更加亲昵的举止,清箫着实是有几分不自在的抗拒,羿栩反而不敢唐突,更无奈的是他因为身患隐疾,于情欲一事竟是有心无力了,所以也只好局限于“神交”。 再则,晏迟行事,自来随心所欲,疏狂不羁,这样的性情倒是跟清箫极为近似的,性情相投者,往往易为友朋,实在是自然而然之事,他非但不介怀,甚至乐见其成。 晏迟对清箫不设防,湘王府中事,清箫多少能够知闻,对于天子而言,权臣之事自然知道得多胜于知道得少,羿栩既然认定了清箫为“良伴”,对清箫当然最为信任,态度大有别于对待晏迟这样的权臣。 他笃信不管清箫与晏迟有多清的友谊,都不敌和他之间的情分。 薇儿是三日后才清醒的。 孩子能睁眼了,也恢复了知觉,时常喊痛,泪水盈眶,芳舒又是心疼又是焦急,背过身越是咬牙诅咒司马芸不得好死,更关心的仍然是薇儿的病况。 晏迟也不瞒着她:“丹药具毒,我用的是以毒攻毒之法,虽解了鸩毒,但丹药之毒还需慢慢拔除,令嫒现在呼痛,是因骨骼内脏确有痛感,这样的状况还得维持一月左右才会消解,半载可停施针,一载才能完全停服汤药,孩子十岁之前都必须用药膳调养身体,或许不至于损及寿元。” 芳舒整个人都如虚脱般,不自觉就往芳期身上靠去。 “薇儿总算是醒来了,舒妹妹也该听从医嘱,调养调养自己个儿的身体里,你这一连几日,总共恐怕都未睡够五个时辰,更没有顾上好好吃上顿饭,就算铁打的身子骨都怕是熬不住了,今日必须听劝,先吃饱肚子,再养足精神,不许再折腾自个儿了!你放心,薇儿我替你照顾着,必不会有任何闪失。”芳期劝她几句,又立时叮嘱仆妇们准备饭菜。 芳舒红着眼眶:“三姐提醒得是,薇儿还没大好,我是连病都不能病的,只我着实没有胃口,还是得麻烦殿下再舍我几丸药。” “胡说,就没有把药当饭吃的道理,你就权当把饭当药吃吧。”芳期叹了口气。 一连几日,芳舒吃不下几口饭,不靠加了参葺养气的药丸撑着,她早就倒下了,可这哪里是长久之法? 今天无论如何都得逼着她吃好睡好。 晏迟不便在芳舒暂住的客院久留,替薇儿施了针就离开了,又正好今日清箫来见,他干脆就留了清箫喝了场酒,至傍晚,等芳期也回了清欢里,他才道:“我已经遣人通知了羿杜,他的女儿算是彻底脱险了,羿杜明日应当就会来接覃孺人回去。” 见芳期立时就要发脾气,晏迟忙安抚她:“淮王妃生的儿子夭折了,她哀毁过度,卧床不起,丧仪根本没有女眷可以主持,羿杜尚能遮掩过过去,可覃孺人对‘亲生子’的丧仪不闻不问,居然留在我们家,丧仪上连面都不露,这样的事大不合乎情理,如今司马芸虽然知道了调包一事,羿栩尚且被瞒在鼓里呢,羿杜想不到如此周全,司马修肯定会从旁提醒,今天清箫来,已经知道小郡主转危为安的事,必然会禀报羿栩,羿杜肯定会逼着覃孺人归家。 我知道王妃心里有怨气,为覃孺人打抱不平,但我觉得覃孺人最心系的,无非她一双子女的安危,太子就罢了,有陈皇后护着太后难下毒手,可小郡主若是回淮王府去,司马芸应当不会放过她。 覃孺人答应羿杜继续配合顺从,却可以与羿杜谈判,先将小郡主留在湘王府,在我们家,司马芸才是鞭长莫及,哪怕她恨毒了羿杜要将羿杜的子女斩草除根,也休想再动小郡主毫发。” 芳期情知晏迟的话才是正理,脾气就发不出来了,只郁郁道:“今日点了安神香,才让舒妹妹睡了这些时辰,这会儿子我可不能再让她闹心了,等明日吧,明日我再劝一劝她。” 芳舒却并不需要芳期劝服,次日她终于见了淮王,而且也终于答应回去淮王府。 只是在离开前,流着眼泪将薇儿拜托给了芳期,硬着心肠转身。 这天的太阳有点毒。 芳舒却直盯着那轮毒日。 她是绝对绝对不会放过司马芸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她要亲手杀了司马芸,就算如此都不能消释薇儿无端遭受这场苦痛的恨意,她发誓,一定要让司马芸死不瞑目!!!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75章 就要败露了 清箫回宫的时候,羿栩正在看来自辽国的奏章,是陪着辛远声屡行职差的副使送回,这个人是兴国公的党徒,虽然也是出使,但职责只有通风报信这一条。 羿栩看完密报,心情还是愉快的。 果然如同晏迟的分析,在西夏王的助攻下,辽主的态度十分易得“通融”,承认了“妄信谗言”的过错,使卫辽之间的本应“稳如磐石”的邦交产生了裂缝,但辽主并没有交待妄信了谁的谗言,就更不说惩罚妄进谗言的人了,辛远声没追究,羿栩也觉得合理的作法是见好就收,现在辽主还在犹豫卫国开出的条件,没有决定要不要把允许辽人自由居住临安的约定一笔勾销。 希望很大。 但其实就算希望不大,羿栩也大不至于感到焦虑就是了,因为他最注重的一点,其实还是卫国国内不会因此事案产生诽责他过于怯弱的质疑,这是燃眉之急,防范对抗辽国大可以徐徐图之。 总之清箫回宫,看见的是羿栩一张轻松的笑脸,纵然满面油光,确比愁眉苦脸的时候较为赏心悦目了,清箫没打问羿栩为了什么开怀,羿栩自己也觉得这是一些琐事和废话,他看见清箫的那一瞬间,脑子里的虑事就翻了篇。 “湘王心中确然有疑问,正是因为覃孺人对其子遇害的悲痛几近于无,不过湘王转念一想,覃孺人之子出生未久就已然送至淮王妃居院,虽经十月怀胎之苦,一朝分娩之险,然则并不由她抚养,论及情分来,不如一直养在膝下的小郡主也是情理之中。 又多少,因为湘王妃之故,湘王既视覃孺人为妻妹,无确凿凭据,总不至于就因为疑神疑鬼便于官家面前提出,湘王原本的打算是留心试探一番,只是今日淮王殿下听闻小郡主清醒,亲自将覃孺人接了回去,正好我又问起,湘王经深思熟虑,认为还是不能隐瞒了,才如实细诉。” 清箫这样回应羿栩的询问。 羿栩追问:“无端认为不能再隐瞒,难道说孺人覃氏又有了蹊跷的行迳?” “倒并非是覃孺人又有什么作为,是淮王,听闻小郡主清醒,到湘王府却并未看女儿一眼,湘王还道,他侧面通过湘王妃探问,湘王妃说覃孺人对于淮王妃抚养其子一事非但没有不满,甚至言早有预料,极少提起此事……说得多的,是淮王妃如何牵挂太子殿下,湘王细询下发现一点蹊跷,说自从荧惑守心之后,覃孺人回回见湘王妃,身边总跟着一个婢女。” “这有何蹊跷?” “在那之前,覃孺人与湘王妃说体己话,都会打发开身边的婢女,湘王妃倒并没觉着吊诡,只道是覃孺人从前身边没个心腹,渐渐的也有了不用避忌的人,只是听湘王格外关注那婢女,湘王妃往深处想才品出来一些怪异。” 羿栩的眉头不自觉就蹙起来。 清箫对羿栩的小动作已经了若指掌,知道这位帝王,蹙眉其实并不一定代表不满或者疑惑,往往是心里有了笃断的时候,才会这般的轻轻一蹙,只在两边眉端,露出点微细痕来,细痕不会这么快散去,至少得显现个三、五十息。 他现在是心里有了笃断。 果然,未久,等眉端细痕抹消之后,清箫就听羿栩说:“我只道湘王妃已经是个极精明的女人了,没想到她也有被人玩弄于股掌的时候,覃氏根本就是在利用她,想让她游说无端出面,助着皇后将太子抚养膝下!” “官家怀疑湘王也是出于私心?” 羿栩缓缓点头:“否则无端不至于格外留意覃氏,甚至还会迂回打问,告知你此事不宜再瞒。湘王妃吹了枕头风,再则无端对兴国公府又甚为防忌,他当是琢磨着纵然太子为淮王妃所出,可要是由皇后自幼抚养,日后当然与皇后的情分更胜于太后和贵妃。” “据某对湘王的了解,他的性情,可不会一直为他人打压,确有可能为长远计也行顾私之事。” “他是聪明人。” 羿栩牵扯嘴角:“曾经无端就跟我说过,他志不在林泉,也不在富贵,在于内心真正的舒坦,他认为什么是真正的舒坦呢?就是让曾经践踏他的人,匍匐在他脚下,比如晏永,他的生父,无端的乐趣就在于看晏永比过去更恨他,却又拿他无可奈何。 而要达成他的原想,富贵就是工具,我一直知道他有野心,且还眦睚必报,所以三郎说他会为赵清渠复仇的时候,我其实也是怀疑的。” “那我就不明白了,官家为何不直接将湘王处死?” 羿栩摇了摇头:“因为他不蠢,从前便罢了,而今他已知三郎对他的怀疑仍然没有消释,他一再容让,其实很清楚的知道三郎和他在我心目中,份量悬殊,晏无端哪里可能会为了赵清渠这么个,骨头已经腐烂成泥的死人不顾生杀?他对富贵看得不是那么重,但我不相信真会有将权利视如粪土的人。 有富贵生杀在上,没什么仇怨放不下,无端他想有所为,赵清渠的旧案就必须放下,他现在跟入世之初大有不同了,当时他心目里最重要的是如何折磨晏永,一血幼年时所受的虐待之辱,而眼下呢?他有了貌美如花的妻室,有了孩儿,他享受着无数人的追捧,他心中自会有所衡量。 既受不得林泉寂寞,有涉足权场的野心,长享这临安城里的尊荣繁华,随心所欲,谁能给他这样的权限,谁能给他这样的优容?荧惑守心的危局,他为何愿意替我消解?这是他的抉择,所以他因为湘王妃的游说,与后族结党,我不介意,有所求的人,才能为我所用。” 清箫内心在哈哈大笑,但脸上却平静得很。 师父真是个鬼才啊,把羿栩的心思拿捏得不要太稳准,所以才敢行使这么大胆的计划,把私心都剖出来摆在台面上,完全不介意羿栩会像不满淮王有所隐瞒一般,对他也耿耿于怀。 想想也是,羿栩视师父,一直是过河拆桥的桥,鸟尽弓藏的弓,兔死狗烹的狗…… 不存在任何情分。 一个人,往往介意的是情人的变心,好友的异心,对待工具,是趁手则用不用则弃若担心为他人所用,毁。 不管是弃还是毁,都不会伤筋动骨,心痛神伤。 “官家其实也乐意让皇后教养太子殿下?”清箫又问。 羿栩一笑:“皇后的家族,我是不会委以重权的,所以就算皇后对太子有养育之恩,陈氏也休息操纵太子如傀儡,太子现今还年幼,将来够了启蒙之龄,也必是为兴国公教导的,一国之君不能长于妇人之手,这么浅显的道理我岂能不知? 就连无端也有预料,所以他应当知道我不会介意,且他既然参与了这件事,能肯定的是皇后对太子便不会加害。” 清箫再度沉吟了一阵。 攸地一挑眉:“可是官家,为何淮王妃也放心让皇后抚养太子呢?” 此回,天子的眉心出现了一道深折,这是他疑惑时的小动作了。 清箫再接再励道:“湘王怀疑覃孺人身边那婢女其实是监视覃孺人,这个人只能是淮王、淮王妃指派了,那定是淮王夫妇二人授意覃孺人利用湘王妃说服湘王,岂不怪异?无论是太后,抑或明贵妃,都是淮王妃的血亲,按说来淮王妃更加放心太子在慈宁殿承欢太后膝下。” 羿栩久久不言。 他的脑子里须臾间掠过了不少事。 孺人覃氏对其子遇害似乎的无动于衷,淮王克制的悲痛之情,兴国公府事案前的清凉苑事案,还有淮王妃,虽说太子遇险,她也入宫控望,尽表关注之情,不过对始作俑者司马修据察并未有任何埋怨,至少不像这回…… 听说王府大郎遇难,淮王妃竟直接怒斥太后!!! 十分的不对劲。 “穆郎你在怀疑什么?”天子眉心的蹙痕更深,这已经是愠怒的显征了。 清箫却丝毫不惧:“我听湘王的言下之意,他也有怀疑,淮王妃因养子夭折神智崩溃,覃孺人却更加关心小郡主的安危,再有清凉苑事案发生后,覃孺人往见湘王妃,神色也极其焦灼悲愤,对司马舍人……怨不绝口。” “两个孩子只隔了一日出世。”羿栩闭目,良久,才冷笑出声。 晏迟能想到有清箫的一番话,羿栩定会疑心大动,他其实并不需要清箫再送来任何确切的消息,这天深夜,他再次替薇儿施了针,与芳期缓缓往清欢里走的时候,夏夜里,只见甬道上映着月色银光,柯叶的影也翊翊在眼下脚前,雀鸟偶尔的一声呢喃,被风送来,抬头看时,满眼的星光烁闪,像极一明一灭的心事。 他突然就有了决心。 他告诉芳期,在他的计划中,羿栩先笃断的一定是调包计,羿栩会知道宫里的太子其实并不是淮王妃所生,这将会成为羿栩的一大罪状,这看似很危险,但其实很安全,这场事故中,死的人只有羿杜。 “我猜到了。” 芳期很冷静。 她伸手拉着晏迟的手,走那条弯弯折折的小径,她现在仍然很信任晏迟,虽然晏迟并未告诉她那么多的细节,但他现在既说了,她就这样认定。 她也抬头看月亮。 想起芳舒回淮王府的那一天,拥抱她时,贴近在她耳边低且沉的说的那句。 我想羿杜去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76章 闹鬼 车厢微微摇晃,刚刚驶进淮王府前的那条甬街,芳期就听见了夹道两旁的呜咽和啼哭。 这是小世子死后的第七日,从今日始,非淮王府的亲眷,也该陆续前来吊唁的了,早几日,羿栩追封了夭折的侄儿一个世子的名号,是为让稚童的丧事能合礼合情的操办得更加**,可这死后哀荣,想来也并不能够让淮王夫妇心中慰籍的了——这二日,市井间尽在议论此件怪异之事。 慈宁殿的宫人,居然在兴国公寿宴上毒杀了淮王长子,虽据官方说法是那柳氏为周逆孽党,似乎柳氏确有理由杀人,可百姓中也有老于世故的人,他们纵然距离丽正门内那座皇宫的争夺十分遥远,可活的年月长了,不乏耳闻一些事案,闲时讨论剖析几句,也不能说他们的想法完全荒谬无凭。 罪庶桢及周全死了这么久,便是旧党徒中有漏网之鱼,好容易隐匿下来,突地又行此大恶之罪,自己固然落得个死罪,还牵连了父母家人均被没为官奴,无半分好处,为什么还要替旧主出生入死? 哪怕那柳氏耿耿忠心,执意为旧主报仇血恨,为何不干脆害杀太子?须知太子才是淮王妃亲出的嫡子啊,无论于司马太后还是兴国公,乃至于官家及淮王,心目中无疑是太子更加重要,柳氏害杀覃孺人所生的庶子算什么报仇血恨呢?淮王、淮王妃今后若再诞育嫡子,就会将这件事案抛之脑后了。 这是一怪。 另有一怪,是忽然有兴国公府正在闹鬼的传言,说源生自一个婢女,她在兴国公府值夜时,听见了有小儿一阵哭一阵笑,婢女起初也疑是自己听错了,哪知又亲眼目睹了一个小儿在花园里爬来爬去,那张脸上,稚嫩的口鼻忽然鲜血如涌…… 婢女将耳闻目睹上报兴国公,兴国公却斥婢女胡说,婢女不敢在兴国公府留下去,回家央告父母,她的父母借遍了亲朋,筹得赎身钱赔付给兴国公府,解除了雇约。 如若真是柳氏下的毒手,纵然小世子阴魂不散,冤有头债有主,死魂也不该留在兴国公府才对,这一怪更令市井的闲汉妇孺疑议不止。 芳期也听说了兴国公府闹鬼的传闻。 这不是晏迟的行为,那就肯定是天子的安排了。 她在淮王府正门前下车,在同样一身素服的晏迟旁边站定,立时就有淮王府的长史上前迎了他们进门。 前来吊唁的客人,固然神色沉肃,却都不至于淌眼抹泪,那些呜咽悲泣者其实都是淮王府的仆婢,他们的哭声,是为今日的丧仪增添悲痛的气氛罢了,芳期听着这一路的悲音入内,跟着晏迟先向淮王见礼。 亡者虽是小儿,但因追封为世子,且在宗室玉牒上记名的是淮王嫡长子,不幸夭折,淮王得为儿子服丧,他似乎也因悲伤多日转为麻木了,眼里不见泪痕,只见泪肿,神情颇有些呆滞,言谈更懒。 芳期只把他看了两眼,就关注淮王身后的芳舒。 她自是应当身服丧麻,摒饰粉脂,足踩草履,两眼的泪肿更甚,低着头立在那儿,万念俱灰的模样,芳期明知芳舒在丧仪上的作用其实就是“摆设”,看她佯作一个合格的“摆设”,内心更觉此情此境无比的荒唐。 闺阁时候的欢愉虽短暂,但现今忆来却还历历在目呢。 那时的芳舒尝得鲜甜的果子就忍不住眉开眼笑,喋喋不休在乡郊时等着道旁的枣树结了果,举着长杆子打下枣儿,溪水里洗了就往嘴里送,被酸得直打激零却觉得无比快活的趣事,那时的她是多么豁朗的情性,那样的年月隔得并不十分远,可现在面前的人,已经看不出那时的模样了。 眉眼间,敛藏尽了悲喜,仿佛对于什么样的人事都能应付自如,芳期从这时才深刻意识到芳舒已是淮王府的孺人了,不管她心里有多么痛恨淮王,哪怕亲手将淮王送入阴冥,她的身份不变,一双子女就是她和淮王府的牵绊。 小小的灵柩和偌大的灵堂,彼此相衬着,显得更加荒谬。 “内子哀毁过度,卧床难起,只好由覃姬引王妃入西苑。”淮王道。 芳期觉察见这个“悲痛”的父亲,在暗暗留意她的神色。 她不用作态,心中也觉悲凉,去握了芳舒的手:“妹妹节哀。” 婢女鹊儿今日又在芳舒身边如影随形。 大卫治丧,若非逾百岁的老人寿终,是不存“喜丧”一说的,更遑论淮王府为稚儿之夭,今日不会设下丧宴,只是吊唁的人,依然要往请了僧道超度亡灵的场所小坐,听一番经诵,才算是尽了吊唁之事。 淮王府今日分为东、西二苑道场,男宾往东女宾往西,淮王妃卧病不能理事,又因芳期身份特殊,是以淮王才只好让芳舒先引芳期往西苑,略作陪候。 芳舒都已经转过了身。 却又听一声唱吟,原来是又有吊唁的客人来了。 是清箫。 如此一来,芳舒难免就要在灵堂略作耽搁,再陪着淮王谢唁,芳期跟晏迟先在灵堂外的廊子里略作等候,等清箫行毕礼数,淮王交待府里的下人,暂止迎入前来吊唁的客人——如晏迟和清箫,都需要丧主更加郑重的礼待,不是可以随意让属官、下人迎送的宾客。 就这么略作了一阵耽搁。 芳期竟突然听闻一阵骚乱。 她才循着哄闹处一转脸,就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踉踉跄跄往廊子那头转过来,中衣外只披了件素白的大袖衣,芳期看了好几眼,才认出来人竟然是淮王妃司马环。 饶是心里有了准备,芳期仍被吓了一跳。 这才多久?淮王妃竟然瘦成了这副形容! 芳期似听见一声极轻极低的冷笑,可等她一转眼,看见的芳舒只是一脸愣怔的呆立着,那冷笑竟如错觉般。 “你们怎么容王妃来此?!”是淮王上前,他挡在淮王妃身前,急而无力地训斥着惊慌失措跟着淮王妃跑来这里的婢女们。 淮王妃抓着淮王的手臂,身子却避开淮王的阻挡往前探,削瘦得使颧骨颇显突出的面容上满是哀切,只两眼却不知为何闪闪放亮,她盯着晏迟,一开口,声音嘶哑得让芳舒又吃了一惊。 “湘王,湘王殿下,求你告诉我,乐儿的亡魂还留在兴国公府是真的?他必是不甘心就这么离世的,殿下行行好,施法召乐儿的亡灵与我相见,他们不让我回兴国公府去,我只能求你召乐儿的亡魂回家,我不送他走,我一直陪着他,只要我还能见他,就别无所求了!” 淮王妃这样哭喊着,身体却觉乏力,完全像是瘫软在了淮王的臂弯。 “司马王妃节哀,那些不过是谣传……”晏迟自然不会答应淮王妃的哀求。 “不是谣传,不是!乐儿必然知道的,害死他的……” “王妃!!!”淮王不得不提高语气重喝一声。 他真是又急又惊,这些时日以来无论是他还是司马修,费尽了唇舌都无法安慰淮王妃减轻几分悲痛之情,幸好淮王妃哀毁太过,竟卧床难起,虽说这也多少算是蹊跷,却还不愁找到措辞遮掩。 只万万料不到的是,那些三人成虎的谣言竟然能传进妻子的耳中!!! 正手足无措,淮王却听一句:“淮王妃果然是哀毁太过啊,难怪今日灵堂之中,只见覃孺人代行丧母之礼呢。” 这话颇有些意味深长。 淮王心中又是一惊。 他不用转身,也能辨认话是出自清箫之口,这个人若是心生了怀疑,必然会在天子跟前挑拨离间!!! “还不将王妃扶回去!”淮王加重了语气,再次斥令婢女。 淮王妃哪里肯罢休,只她确然无法抗拒好几个婢女的扶架,她刚才是听嫂嫂闵氏讲市井间滋生了不少谣言,劝导她要早早节哀顺变,打起精神来收拾残局,方才能把这件事案了结,她听后只觉心头一阵狂喜,让心腹婢女来灵堂打听,打听得湘王、湘王妃正好来吊唁,她从内院一路奔过来,已经耗尽了全身力气。 淮王妃嘶哑的悲哭,渐渐随着她的人影不见不闻了。 淮王才松了口气,转身,对晏迟等人道:“小犬虽非内子亲出,却一直为内子抚养,内子也着实视小犬与亲生无异,几位都是知道内情的人,想也能够体谅内子因为小犬夭折,一是哀痛,再则愧疚,才至于如此失态。” 晏迟与清箫都没有作声。 芳期便道:“还是由我安抚安抚淮王妃,虽是一时不能消解王妃的丧子之痛,或许淮王妃能听得进如何让亡灵得以安慰的释讲。” 淮王妃神智不清,羿杜怎会放心,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内子的病情极重,着实不能太过伤神,一阵间就会服安神药,湘王妃的好意心领了。” 芳期没有勉强。 她随着芳舒往淮王府的西苑去,说的都是薇儿的近况,直到芳舒折返灵堂之前,芳期才故意当着鹊儿的面道:“今日我见舒妹妹,倒是比前几日略好转了,始觉安心,你可千万不要再效淮王妃般的哀毁,乐儿已经去了,舒妹妹得替薇儿着想,淮王妃虽是仁慈的人,可毕竟嫡母比不上生母,薇儿离不开舒妹妹。” “三姐就放心。”芳舒半抬着眼睑:“我和世子的缘分注定就这样浅,他已往极乐,非我所能庇及了,可薇儿还活着,我得留着一口气在,再不能让薇儿受罪受苦!三姐劝我的字字句句,我必刻骨铭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77章 有情还是无情 芳期在淮王府的西苑见到了龚夫人。 两个其实已经有段时间没见了。 因为龚骁事案,虽说龚夫人并没因此埋怨芳期,不过她先是没了个外甥,连亲儿子都被发配,虽说高家已经被镇江侯府报复得家破人亡,高蓓声彻底沦落至烟花巷,成了个为世人嘲笑不耻的暗娼,导致高仁宽死都死了还不时被人言“鞭尸”,龚夫人的一口恶气总算是消了大半。 然而,龚骁前途已毁,甚至骨肉一时间不能团圆,龚夫人还哪有闲心跟过去似的忙于应酬接交?要不是今日是为来淮王府吊唁,她都是没有心情出门的。 见了芳期,悄悄的说几句闲话。 “太子险些遇害才过去不久呢,转头淮王世子又遇横祸,如此扑朔迷离的局,我是看不懂的,就连外子也觉稀里糊涂,只叹道,连淮王府都是如此,当初他真不该有所妄图,又悔又恨。” 话没说明,但芳期知道龚佑在悔恨什么,是不应送贵妃入宫吧,甚至有那么一段时间还盼着贵妃母凭子贵,带携着镇江侯府鸡犬升天。 关于淮王府这件事案,芳期不想搭腔,她只听龚夫人话题一转。 “高氏蓄了发,投身在洗衣巷的女户家,现在啊,可是连青楼勾栏的女伎看她都是两个白眼,也唯有贩夫走卒才乐意在她身上花个七、八文钱。” 洗衣巷是临安城中颇为著名的暗娼聚居处,“女户”其实就指暗娼,龚夫人不是宽容大度的人,她留着高蓓声一条性命,无非就为了不断的落井下石,可芳期着实不想再关注高蓓声了,她转眼一见闵妃,才应付了龚夫人几句,跟闵妃坐在一块。 今日无酒宴,丧主却是会招待一顿茶饭的,哪怕宾客们都不稀罕,也得意思性的用完茶饭才好告辞,这时还不到上茶饭的时候,所以芳期跟闵妃也在窃窃私语。 她们两个都是听不进诵经的人。 “阿舒可知,司马家与宋国公府正在议亲。”闵妃低声道。 芳期岂能不知?但只好装作不知:“兴国公府才经一场事案,这么快就在议亲了?” “不是兴国公府的女儿,是司马极的孙女,听说要和宋国公的孙儿婚配。”闵妃声音越低了:“司马极已被罢职,他家做这门婚事倒并不至于引人注目,可我听家母说,这其实也是太后的主张,可就真奇了,淮王世子尸骨未寒,尚未殡葬,太后缘何在这时急着联姻宋国公府?” 芳期情知闵妃已经动了疑,看她一眼:“小闵是聪明人,又何必道破呢?从三月时发生的那件事,关联着这桩桩件件,太后也不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脾性,明眼人都能看出几分蹊跷来,可越是看出来,越是不能关心。” “只家父家母与家兄,都并非明眼人。” 芳期又垂了眼睑:“糊涂着也好。” 闵妃没再多说什么了,她不想同流合污,但血缘亲情难断,她难免担心太后越发放肆的行迳,最终会诛连娘家,这回替太后顶死替罪的是宫人柳氏,下回太后真捅漏了天,拿宫人顶罪是不行了,会不会就轮到闵家? 湘王妃的话,多少让她觉得是安心的吧。 这一日忙忙碌碌。 晚间,淮王却仍然是与司马修推心置腹。 对于穆清箫或许已生猜疑的事,司马修却并不十分介怀,安慰羿杜道:“若真是瞒不住了,至多不过我向二哥坦诚交待,这件事本是出自我的主意,二哥便是怨责我,我领着就是,总之不会让五郎你受惩处。 我只担心覃氏,她在湘王府住了这么长时间,有没有把实情告诉给晏覃氏?虽说结果还是那结果,但若她真已经背叛了五郎……日后五郎的子嗣,恐怕就会遭此妇的毒手了!” 羿杜一阵犹疑,终究是摇头道:“覃姬不是个硬心肠的人,用安儿替乐儿入宫,她虽埋怨我,但安儿现在毫发无伤,反而还成了大卫的储君,她何至于恨我入骨?当日她去湘王府,是因薇儿也险遭不测,对大娘娘……”羿杜看了司马修一眼,没接着往下说。 “妇人家狠起来,是什么样的心地看我那姑母就知道了,目下的情形是覃氏把薇儿也送去了湘王府,她还清楚安儿有陈皇后庇护,连太后都是鞭长莫及,她已然有恃无恐,需要什么顾忌?五郎对她不得不防。”在司马修看来最佳防范方式莫过于先下手为强,让覃氏病故,才能够安枕无忧。 羿杜眼中晃过一道不忍,他干脆避开了眼睛:“覃姬不至于对我不利,且我能担保她不曾将安儿的真正身世泄露,湘王若知道此件事,肯定会利用来打击兴国公府,那么这件事根本就再瞒不住世人,这又对安儿何益呢?虽说二哥不至于急着废太子,不过二哥对安儿心生嫌恶,安儿日后但凡有过失,这都将作为另立储君的由头。” “五郎,你这是在强辞夺辩。”司马修冷沉了脸色:“说到底你对覃氏动了真情,不愿除她这后患。” 羿杜不由苦笑:“三郎,你明知我心目中,谁是最重要的人,你却还要拿这话刺我。是,我对覃姬确有不忍心,我逼着她将亲骨肉送入深宫,她明明知道我这样做是为了让安儿为乐儿‘替死’,她无可奈何只能答应,她还由着鹊儿无时无刻几乎寸就不离的监视,为了保住薇儿,她忍着委屈诱导湘王对她的亲骨肉下手,三郎,就这样我还要害她性命,我可还是个人?算我请求你,莫再针对覃姬不依不饶可好?” “你以为我是在和覃氏争风吃醋?!”司马修的脸色更加冷沉了:“五郎,我们交识这么多年,我以为彼此早已相知,我没想到我知你你却不知我。” 羿杜看司马修情绪激动地拂袖而去,他也十分苦恼地撑着额头呆坐,隐隐地,他还能听见那些僧道日夜不绝的诵经声,低着头看杯盏里,残余的茶汤映出此间凉亭上方悬挂的白纸灯,那一点惨白似成无尽的哀凄,刺痛了他的眼睛。 在很早很早之前,他萌生出远离临安城的念头,离群索居,贪一份林泉之间的自在,可是三郎不想走,他就打消了这样的愿想,因为他舍不得和这人世间,唯一诚挚待他的人分离,可是既然选择了留下,就必须接受身不由己,他没有办法以同样的纯粹对待三郎。 三郎应该懂得的,他从来没有办法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完全当作无血无肉的工具,利用一尽之后眼都不眨就毁弃。 他要真是如此果狠的人,就不会对太后一再的容忍。 明月高悬,清冷地注视着这片人间。 两只酒杯相对高举,是晏迟和清箫也在对酌,清箫今日会在外逗留一晚,这是羿栩早就批准了的事,他现在已觉几分微曛,目光不由看向水阁里,那个在宽榻上爬来爬去似乎不知疲倦的女娃,清箫渐渐就笑了,他其实很难相信有朝一日,他的师父也会像普通人一般娶妻生子,过着具有烟火气的生活。 晏迟也转过身。 但他的目光先停在了坐在榻畔的女子身上。 芳期看顾着婵儿,防着她从榻上跌下,不过那孩子却是个鬼灵精,回回到榻沿儿就止住了,她先坐下,往后一倒,再翻身往另一侧爬,她现在爬行还不十分熟练,显得几分吃力,但她就是乐此不疲,自己能玩个不亦乐乎。 但现在已经有些晚了。 芳期抱起婵儿,哄着她结束今晚的“游戏”,见她没哭,才交给了奶母让抱回去,忙完这件事,转身才见师徒两个既不饮酒又不说话,四只眼睛都盯着这头。 “这是怎么了?难道今日的酒菜不合口,你们二位竟喝得意味索然?”芳期过去,挨晏迟坐下,笑问清箫。 “刚才看小师妹那样欢愉,就恨时间过得太慢,我真是迫不及待想听她唤一声师兄了。”清箫笑着应:“不觉又想起师兄,当初是最烦孩童的,真难预料有朝一日,他竟然也能做个慈父。” “我烦孩童?”晏迟挑着眉:“你小时候,我不是还教会你骑豹子的?我什么时候烦过你?” “我算有幸的,不幸的是山下镇子里姓乌的小娃,回回见了师父都兴高彩烈的,取了他家父亲猎的野兔讨好,不过是想央着师父带他进山玩,师父却一拂袖,把人掸出老远,小娃伤心得哇哇大哭,师父只不搭理。”清箫毫不讳言,直揭晏迟的老底。 “那娃恐怕自从出生就没洗过澡,身上没一寸是干净的,脏兮兮的就往我身上粘乎,我自然不待见他。”晏迟现在说起来,还十分嫌弃,皱着鼻子。 “别人只是天生肤黑,哪里有这样埋汰。” “你不嫌他,怎么不带他进山里玩儿?” “他又没有央我。”清箫摸摸鼻梁:“我也十分困惑,师母说说,我这皮相也不差吧,怎么就是不合那乌小郎的眼缘?” “许是乌小郎被晏郎伤多了心,只道你也一样会嫌他,才不愿自寻没趣吧。”芳期笑道。 晏迟拉了芳期的手,眉飞色舞道:“才不是,那镇子里的人都以为山里多妖兽,小娃进山不安全,可镇子里的小娃都信我是有本事的人,能护住他们不被妖兽所伤,看清箫,却是弱不经风,不能驱赶妖兽,谁愿意央他带上山。” 清箫:…… 他拜了个什么师父啊,怎么就爱在师母面前挤兑他?! 晏迟却不再继续挤兑下去了,看向清箫:“好了,现下婵儿并不在跟前,咱们也该放心大胆说些阴谋诡计的事了,别再讲什么乌小郎了,他一个辽国的小娃,不待见你就不待见你吧,何至于伤心。” 清箫不由一怔。 他险些忘了,那条镇子上的男子们可不是什么普通猎户,只要辽国对大卫正式宣战,他们就得服从征兵令,也许乌小郎,有朝一日也会斩杀卫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78章 大白 阴谋诡计是针对淮王。 “兴国公府闹鬼的事是羿栩的手段吧?”晏迟问,但他其实已经笃定了答案。 就连芳期也不会怀疑还存在别的可能,果然就听清箫道:“确然,羿栩其实已经笃断了羿杜这弟弟对他并不坦诚,再因我的提醒,他已经在怀疑调包计,昨日他就交待我这起疑案由我与师父联手察证,准我今日留在湘王府,也是为了让我与师父想出如何察证的策略。 偏巧是今日淮王妃一场闹,又露出不少蹊跷来,小世子命夭,生母覃孺人却比嫡母淮王妃更加沉着,且羿杜分明还有阻挠师母接触淮王妃的言行,等我将此事回禀羿栩,羿栩必不会轻信羿杜那番遮掩的说辞。” “可这件事不能只凭猜测,务必得有实证。”芳期插话道。 “当然。”晏迟颔首:“羿栩需要的就是我们找出实凭。” 实凭的事其实不难,根本不需在座三人绞尽脑汁集思广议,可需要略费思量的是让羿栩坚信太子其实不是淮王妃嫡出后,暂时不将此事声张,怪罪于芳舒,甚至怀疑晏迟夫妇两个也早知情,为除羿杜,使羿栩与司马修决裂,晏迟可从没想过付出伤敌一千自损八的代价。 “师父是最先提醒羿栩覃孺人态度可疑的人,因而羿栩才会放心让师父也参与察证的行动,我认为关键是覃孺人如何在羿翊面前自辩,就不知师母,还能否找到机会提醒覃孺人。”清箫道。 芳期觉得恐怕难有这样的机会。 晏迟却道:“不需要串供,覃孺人知道如何自辩。” 芳期困惑地看向晏迟。 晏迟却不多解释,他只嘱咐芳期,待小世子出殡后,可以请芳舒来湘王府探望小郡主。 薇儿的身体并未见明显的好转,她现下还在拔毒期,常觉疼痛,当这时就越发想念母亲,芳期有时为了哄她入睡,得将她在怀里抱上个把时辰,薇儿好些的时候,也常抽泣着问芳期:“姨娘,小娘是否不要薇儿了。” 芳期听她这样问,就觉得胸口扎着疼,免不得重复安慰:“薇儿是得在姨娘家治病,你小娘才送你来这里,又因薇儿家里最近也有事,小娘脱不开身,实在抽不出时间来看望薇儿,等过些天,薇儿就能见到小娘了,薇儿知道姨娘有多疼婵妹妹吧?姨娘这么疼婵妹妹,是因婵妹妹是姨娘亲生的孩子,就像薇儿,也是小娘亲生的孩子,姨娘有多疼婵妹妹,小娘就有多疼薇儿,她哪里舍得不要薇儿呢?” “阿弟也是小娘亲生的孩子。”薇儿小声道:“但小娘就不疼阿弟,小娘把阿弟送去了母亲房中,还嘱咐薇儿,不要常去看望阿弟。” 这么小的孩子,就有这么敏感的心思了。 芳期没法跟这么小的孩童解释大人间复杂的心计和行事,只能加倍体贴关爱这个可怜的孩子。 她想芳舒也肯定是切盼着淮王府治丧事毕,好来看望薇儿,孩子是爹娘的心头肉,便是生在帝王家,盼望着能得爹娘的疼爱也是孩子的天然之情,孩子纵然如是,何况母亲? 这天,天降暴雨。 闷雷声声,在暴雨停歇后仍然不绝于耳,可芳期一点不怀疑芳舒会因为天气原因取消这趟行程,果然,哪怕是阴沉沉的黑云堆积在上空,眼见着恐怕还将有一场暴雨,芳舒也趁着雨势暂时消停出得了门的时间,赶来了湘王府。 她的身后,自然跟着鹊儿。 “薇儿中毒之后,淮王殿下这当爹的还一回没来看望吧。”芳期颇为不满。 听这话,鹊儿才没盯着今日长英堂里,那个颇为面生的仆妇打量。 她刚才觉得有些狐疑,因回回见湘王妃,湘王妃身边不是八月、五月,就是胡椒、常映,在清欢里进进出出的,也总是邬氏、白氏等熟脸的仆妇,怎么今日却立着个陌生人? 可这一点小蹊跷,自是比不过湘王妃对淮王似有抱怨的紧张感。 鹊儿竖着耳朵满面凝重的留意芳舒怎么回应,她就没觉察那陌生仆妇这时才冷冷地盯着她。 “殿下本是要一同来的,可王妃……因为那传言,更加哀毁,这些时日来常常哭闹,旁人难劝住,也只有大王的话王妃还算肯听,大王着实是抽不开身,也是关心薇儿的,一直讲等王妃有了好转,他必亲自前来重谢湘王殿下。” 鹊儿也忍不住插话道:“大王今日本都打算出门了,怎知听闻王妃又闹着要回兴国公府,王妃确是心中不安,自责是她未照顾妥当小世子……原本王妃要归宁,并无不妥,可王妃哀毁过度,此时行步路都是不易的,大王哪里放心?只好留在家安抚劝慰。” “这可真是个机灵的婢女。” 忽闻又冷又沉满含讥讽的一声话,鹊儿吃惊地盯着说话人。 就是那个陌生的仆妇!!!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又听一句:“覃孺人,今日有贵人要见你这婢女,失礼了,还望孺人能行个方便,让此婢女跟晏某走一趟。” 鹊儿一转头,再吃了一惊。 湘王踱入长英堂,眼睛并没看向她,鹊儿却猛地打了个冷颤。 一声闷雷,很应景的,轰隆隆在阴云深处响起,长英堂里像忽然卷进了一股寒风,让鹊儿接连打了好几个冷颤,她不由尖声回应:“奴婢虽是下人,却并非湘王府的下人,殿下这是要迫着奴婢去见谁?孺人,湘王如此无礼,势必不怀好意!” 芳舒蹙着眉头看向芳期,欲说什么。 芳期却避开了芳舒的眼睛:“舒妹妹,今日之事,我着实也无奈,还望舒妹妹体谅。” 芳舒深深吸了口气:“三姐,鹊儿若不能安返,恐怕这事……她是良籍……” “孺人不必担心,只要这婢女识相,她好端端来的必然能够好端端的回,如此,晏某就把她带走了。”晏迟态度十分强横。 而随着他话音一落,让鹊儿觉得眼熟的胡椒、常映一同进来,这二位把鹊儿胳膊一架,鹊儿也只能跟着她们走了,她的步子但凡迈得慢些,就觉胳膊像要被扯下来般生痛,不由得她不跟随。 覃孺人定是出卖了淮王!!! 此时的鹊儿还有闲心愤怒,琢磨着湘王肯定不敢害杀她,无非是进行一番威逼利诱而已,等她脱了身,定要将今日在湘王府的遭遇如实告诉淮王,到时覃氏可就别想活着了! 得月楼上。 被轻轻一搡,鹊儿就跪在了地上,她抬眼看向上座之人…… 眨眨眼再看,揉揉眼再看,然后就成了一只呆鸡。 “看来,朕不需再说朕究竟是谁了。”羿栩又细又长的眼角,渗出冷光。 便是登位之后,天子偶尔也会私服往淮王府,鹊儿虽只是普通婢女,但因好奇也远远观瞻过龙颜,更何况天子今日身着龙袍,她哪里会认不出?? 只虽然说比起普通人来,做为淮王府的婢女,仿佛大有机会接近圣驾,可鹊儿除了远远观瞻龙颜之外,从来不敢想竟会为天子接见,此时婢女心惊胆颤地赶紧垂下了眼睑,毫无章法的行礼,只是尽力的匍匐下去,半张脸孔都贴在了楼板上。 羿栩对审问这样的婢女毫无兴趣。 清箫开口:“淮王让你监视覃孺人?” 鹊儿差点把整张脸都贴到楼板上去。 “当着官家的面,若有半字虚言,可都是犯了欺君大罪。”清箫很温和地“普法”。 所有的荣华富贵,都比不过人头落地的威胁,对于鹊儿这样的婢女而言,其实根本不算见过大世面,淮王固然能予她富贵,但天子却能直接决定她的生死,甚至连个罪名,都稀罕去找,这就是鹊儿的认定,她交待得无比干脆利落。 但羿栩当然不会只信区区婢女的一面之辞。 未久,在长英堂的那位仆妇——不,应该称她为宫人,她甚至职任一署尚宫之职,就连陈皇后见她,多少都需要给予谦恭的态度,这位叶尚宫入内,都懒得再瞥鹊儿一眼,直接敛首回禀:“湘王妃已从覃孺人口中问得实情,覃孺人承认了太子殿下其实为她所出,小世子才是淮王妃亲出,覃孺人还道,太子腋下一颗红痣,其实她的腋下也有,老奴已经确认过,覃孺人腋下红痣,与太子殿下腋下红痣位置竟分毫不差,都是在腋窝正中,如同针尖大小。” “覃氏现在何处?” “正在楼外跪候。” “召。”羿栩冷沉着脸一挥手。 所有的环节都已经套联起来了。 淮王调包,用庶子顶替嫡子,不是为了让覃氏得益,而是意图害杀太子后嫁祸给皇后、晏迟,岂知节外生枝并未得逞,三郎那个傻子却出面为淮王顶了罪责。淮王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太后竟然会因此事故毒杀了他真真正正的嫡子,淮王妃亲生子被毒害,才至于如此悲痛欲绝!!! 羿栩只觉得荒谬,深恼淮王竟出此下策,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和晏迟、后族同心协力呢?他们明明知道如今情势远非太平盛世,为什么急着排除异己?晏迟能解决的事,他们有哪一件也能四平八稳的解决?他们几回谏言,反而酝酿了后患无穷! 可身为天子的我,怪罪过你们么,因此冷落过你们么?! 兴国公府照样权倾朝野,淮王之子照样被立为大卫日后的储君!!! 为什么不能暂时放下私心,为我的大业,为我的处境着想?! 羿栩心中愤怒,看着芳舒的眼神便十分的森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79章 我不答应! 芳舒现在却觉极其的雀跃。 她想让羿杜死,却不知怎么才能让羿杜去死,更不知羿杜死后,她该怎么保全薇儿和安儿,她只有决心却难成计划,她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着被仇恨噬心蚀骨的煎熬,攸忽之间,这么一个阴沉沉的暴雨天,曙光却忽然笼罩下来。 当湘王态度强横的带走鹊儿,当芳期苦口婆心劝她实话实讲时,她脑子里一片清明,她知道这就是让羿杜去死的机会。 就真的实话实讲了。 然后就被带来了这里,她看见天子时,一点不觉意外。 难点是她必须掩藏她欣喜若狂的情绪,表现得颤颤兢兢。 “罪妇,罪妇……”哆哆嗦嗦重复了好几遍这样的自称,芳舒将额头紧贴在手背上,手心紧贴在楼板上,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颤抖,但心情却无比的亢奋。 这把刀,务必插得稳准狠。 “覃孺人,你是从何时知道的调包计?”询问的人是清箫,他仍然是和气平静的口吻。 芳舒似乎因此得到了安慰,深吸一口气使情绪也平静,仍是匍匐着:“生产之日。罪妇生产时一直维持清醒,胎儿呱呱坠地时就迫不及待瞻察,亲眼目睹孩子腋下,与罪妇有一模一样的红痣,还将此事告诉了立时赶来看望的大王,大王当时就变了颜色,问罪妇有此胎记之事可曾诉诸旁人。 因红痣是生在隐密/处,罪妇并未告诉旁人,大王眼见着调包的事不能瞒着罪妇进行,才如实告诉…… 罪妇情知大王对安儿视为弃子,利用为刀匕,当然不肯顺从,可是大王委婉警告罪妇,称薇儿的平安喜乐,就在罪妇一念之间。罪妇也想过告发大王,然而转念一想,官家对大王友如手足,便是得报举告,也必会宽容,可罪妇肯定会被害杀在淮王府,罪妇之命不足为道,罪妇只难舍一双子女。 罪妇甚至想过提醒湘王妃提防,可一直有鹊儿这个奴婢在罪妇身边盯梢,罪妇根本不敢泄露,罪妇只能安慰自己,万一大王并没得逞呢,且就算是……罪妇无能保住安儿,但至少还能保住薇儿!” 芳舒说到这里,悲哭出声:“罪妇糊涂啊,差点也累得薇儿受毒害,罪妇实在想将实情揭穿,可真话就到了嘴边……太子殿下毕竟安然无恙,罪妇担心官家知情后,会诛连太子。罪妇别无所求,只望官家仁慈,处死罪妇,赦免太子殿下和薇儿,哪怕是将殿下废位,另择皇统,只要安儿、薇儿能平安长大,罪妇甘受死罪!” “官家要是真处死舒妹妹,臣妇可不答应!” 随着芳舒的哭诉告一段落,芳期却昂头挺胸的直闯进来。 羿栩一见湘王妃就觉脑子痛,没忍住:“你怎么又闯了进来?” “这是臣妇的家,臣妇居苑的阁楼,怎么叫闯?”芳期轻哼一声。 晏迟哭笑不得:“嗐,我不是跟王妃说了吗?定然会为妻妹母子三人求情,让你安心等官家的决断,你怎么……就听不进句话呢?” 羿栩:…… 顶撞天子在湘王口中成了“不听话”?呵,爱卿你是在朕面前演示啥叫“宠妻狂魔”? 芳期冷笑道:“不是我不想安心,我也得安下来心,那日听大王跟穆郎商量,我且觉得你们两个也太多疑了,再怎样,淮王也干不出亲手害杀亲生儿子的禽兽事!今天亲耳听舒妹妹这样讲,我才知道世间竟有这样蛇蝎心肠的人,干出猪狗不如的事! 舒妹妹不过是被胁迫,淮王根本不把她看作人,她为了保亲生女儿安全,才忍着血泪和锥心的痛苦,她受的罪还不够多么?官家若还要治她个欺君之罪,那敢问淮王该当何罪,司马修该当何罪,知道实情后仍然包庇兴国公府,一个字实话不说的太后又该当何罪!!!” 羿栩两眼怒瞪,却一句话说不出来,这一刻深深讷罕晏迟究竟是怎么能够容忍得了家中这位悍妻的? 晏迟闷咳了数声,才憋出话来:“内子就这性情,尽说大实话,还望官家体谅,确然官家若要怪罪妻妹的话……大失公允。” 羿栩这下子连怒瞪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抬手扶额:“我何曾说过要治罪覃孺人了?她不得已,被逼无奈才屈从,我难道不知情有可原?这件事我会跟无端商量,担保不会治罪覃孺人,湘王妃,你可心满意足了?要是安了心,你且先走开。” 跟这个妇人相处极其的不愉快,多说一句话都有减寿的感觉。 芳期的任务完成,她还更不想再跟这个窝囊天子虚以委蛇呢,干脆利落的礼辞了,连听壁角的兴趣都没有半分。 羿栩喘了好一阵,才让心情重新平静,只脑子里纷杂的想法一时不知从何议起,看看晏迟又看看清箫,眉头渐渐纠了起来。 “淮王有异心之事,官家现在暂时莫要声张为好,官家与淮王毕竟有手足之情,若淮王只是为了针对湘王……”清箫看了晏迟一眼,晏迟冲他微微一笑。 就接过了话头:“要若是淮王只为陷害我,横竖未得逞,我也能大度不计他这小人之心,官家要行宽谅,我也愿意守口如瓶。可淮王为了害我,竟然甘舍他亲儿子的一条性命,付出这样大的代价,我怎么想,都觉难以置信。 总之淮王究竟有何目的,官家还得继续往下看,不够坦诚不为罪,但若是心生不臣之图,那官家当然不能纵容。” 总之就是,此时不宜声张。 这也正合羿栩之意。 晏迟又道:“不过太子殿下应当如何,官家还得先作考虑了。” 这也是芳舒更加关心的一件事,此时她已经不再匍匐,只觉心跳急促,壮着胆子观察了一下天子的神色。 她看见天子的眉头紧蹙着,晃眼看去,鼻梁上端像细细的延伸到了额头。 “无端是否认为,应当将错就错。” “虽说我以为皇太子不管生母是什么人,但确然是天家宗室的血脉,继为皇统,可以立为国之储君,不过我当然明白太后是不容外姓女所生的子嗣继为皇统的,届时必会以太子有失贤德之名义,谏言官家另立皇储。”晏迟徐徐地说道,他倒是留意见了芳舒微微蜷起的手指。 但目光没在芳舒身上停留,晏迟神色淡然:“臣无意干预皇统之事,只望届时官家便是另择皇统,也多体谅臣之妻妹的经遇,莫治罪于废太子,容其归淮王府,如此妻妹能与亲子骨肉/团圆。” 羿栩轻轻舒了口气。 他不可能再让淮王的血脉继承皇统了,哪怕是淮王妃再有嫡子,他也绝不允许“拨乱反正”。 可是公布调包计,以此为名废太子,就必须重惩淮王欺君大罪,也必会牵连兴国公府和太后,他就失去了最信任的臂膀。 而且废太子之后,谁又能继承皇统呢? 羿栩一时间想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废太子之事就不必操之过急。 所幸的是晏迟的态度,似乎并不至于坚持“将错就错”,提出的条件是只要不伤害覃氏之子的性命,且继续让这母子二人富贵荣华,他就可以拥立别的宗室之后为储君,这看来不合情理,却正是聪明人应当做出的抉择。 从来君帝的信任才是立命安身的根本,急着借储君之势作“长远打算”的人,往往会事与愿违遭到疑弃,重则性命不保,轻也得远离权枢。 羿栩最终严令芳舒和鹊儿——今日之事务必守口如瓶,倘若泄露,让淮王察觉天子已知真相,太子必死,她两个更是休想活命。 羿栩深觉他的命还长得很。 现在的太子只不过是襁褓小儿,只要不得晏迟的拥护,太子身后的后族根本不足为虑,待日后,有了更加合适的人选取代皇统,只要随便找个太子不够聪慧,难当国君之重的借口,将其废位便是。 那时说不定连辽国已经不成威胁,荧惑守心的灾厄之象因为社稷的复兴已经被臣民遗忘,再多的宗室都不可能动摇他的帝王权威,天下九州对他这君上再无质疑,只是废太子另立皇统就是易如反掌的事。 可羿栩虽然已经有了决断,但事情却并未从根本上得到解决,这日回宫,他才跟清箫说心里话:“孺人覃氏所生的庶子据太子位,我只恐时长日久,无端的心意难免会有改变,那时他若借天命为由,阻止别立皇统,那就会再生风波了。” “官家竟在担心这个?”清箫十分错谔:“太子生母虽是覃孺人,但只要据太子这位,他的身世就不会公开,世人,以及太子自己都会认定他是淮王妃嫡出,试问太子又怎会远兴国公府,而近湘王殿下呢?” 某以为官家是考虑到,汴王已经大婚,若汴王妃诞下嫡子,官家又公开淮王犯欺君之罪,决意废储的话,朝堂上的那些臣公,以及众多的宗室会谏言过继汴王子为皇统呢!” 羿栩还真疏忽了汴王。 不由一拍大腿:“是了!淮王与无端有仇,论起来汴王与无端间的关系更加亲近,且汴王毕竟是祖父亲封的皇太孙!如果与我亲如手足,洛王无亲嗣,淮王之子也不宜继承皇统,理当立汴王之子!” 如果说羿栩对淮王现在是深深的怀疑,那么他对汴王则是从来没有打消过猜忌,汴王既受宗室拥戴,又有晏迟的亲从,如果他的儿子继为皇统,他还有什么理由阻挠汴王干政呢?! “所以官家,湘王说他不干预皇统废立之事,且赞同不将太子的真正身世公开,其实就是向官家剖明,他与汴王虽然交近,但仅限私交,事事仍以官家为重,毕竟数载之后……官家件件志望达成,天下安荣,盛世中兴,万千臣子无不诚服官家为贤主圣君,又有多少人记得汴王曾经是皇太孙?”清箫道。 羿栩不觉颔首。 如果晏迟想拥立汴王,这就是个绝佳的时机,他必然会将太子的身世公之于世,借机铲除兴国公府,还能让太后…… 从此再也不能干预政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80章 夫妻两个都“上火”了 清箫再次来湘王府时,薇儿体内的毒已经拔清,已经进入了服药调治的阶段,不再受疼痛的折磨,小姑娘渐多欢颜,有时候芳期会由着她和婵儿一同嬉耍,像今日,天气很是闷热,下昼时芳期就在居院里那棵古榕树边上的亭子里乘凉,往亭子的木地板上铺一张软褥,软褥上再铺一张苇席,让两个小丫头,一个坐上头,一个爬上头。 晏迟陪着清箫过来,清箫见过了芳期,自然也见到了薇儿,他没在这里逗留多久,就跟晏迟一同去了得月楼。 得月楼上的东窗看出去,隐隐的,能见那古榕茂盛的树冠,和荫凉笼盖的亭子里,还把玩着蝶戏牡丹的羊皮拨浪鼓,逗哄着婵儿爬向前的小郡主。 清箫转过头看着正点茶的晏师父,踱步近前,坐下时脸色竟有几分凝重:“小郡主此番中毒,当会影响寿元,所以她的印堂隐现晦色,论来师父是有把握将小郡主完全治愈,这晦色应当不至于影响命枢,可我现在见测,小郡主实有短折之相。” 晏迟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睑,手上动作未停,那茶筅击着茶汤,节奏丝毫未乱,一手持壶点汤时,清水注入,汤漾平稳,一如他平稳的口吻:“你现在,都有把握区分意外造成的晦涩之气及命犯劫煞的晦厄之气了?” “一般情况下能够区分,但要是造成劫煞者为师父,徒儿还没有这样的能力。”清箫的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晏迟就垂了眼睑,他没有回应。 清箫等了一歇,着实忍不住:“师父明知师母因覃孺人之故,对小郡主也十分的疼惜,可要是师父并无意让小郡主摆脱劫煞,又或者是……日后师母怪罪师父,师父当如何?” 茶筅这回停滞下来。 晏迟将茶筅一撂,端起茶盏就将那盏已生乳花的白汤泼进了身边的水盂里,险些没将茶盏也直接丢水盂里去——若不是这套茶具他甚是喜爱的话。 把茶盏放下,晏迟再抬起眼睑:“你不是仅只关心我和你师母间会不会因此闹嫌隙,你这心肠,其实同样对稚子有种天然的怜悯,认为稚子无辜,他们就不该因为权斗仇恨累及,是不是?” 清箫深深吸了口凉气。 晏迟惯常喜怒莫测,但他现在竟然因为此件试探大发雷霆,必是逆鳞被触,才将火光现于面上言外,也说明他的猜测是对的,他的师父,是真的没有放过淮王之女的念头。 那么童稚天真的小姑娘,才经过死里逃生,忍过了疼痛噬骨,但这也只能是短暂的存活,而她之所以“有幸”得此短暂存活,是因她现在活下去对师父而言尚有几分价值。 清箫原本以为他明白师父的计划,对师父的目的了然于胸,可他现在深深的怀疑了。 “你要只是对羿杜之女心怀不忍,大可不必犹豫摇摆。”晏迟冷着脸,眼底泛凉,吐出的言辞似剑锋出鞘时森厉的寒意:“羿承钧当年到底是留了阿瑗的性命,既然王妃喜爱覃孺人之女,视她为自家晚辈,我可以饶过羿承钧的这个孙女。” 清箫没有说话,脸上的神色渐渐有些凄凉。 “如果你不愿继续,现在可以撤出,只要你能够放下父祖惨死的仇恨,从此真正安于林泉,如你阿娘所期望的那样,平安喜乐活下去,并不用担心我的计划会受挫折,无非是,我再采用另一个计划,那个计划虽需要更多的时间,但其实并不会承受更多的风险,我已非孑然一身,我有妻女,我的性命更加珍贵了,势必不会跟羿栩等货色,拼个玉石俱焚。”晏迟的心情已经飞快平复了。 他从来没有打算勉强清箫。 正因为清箫跟他有相似的心结,他才把清箫拉进这个计划,如果清箫因为复仇又缔结另一心结,也非他所愿。 清箫垂下了眼睑。 其实人的性命,本无贵贱之分,成人只有一条性命,稚子只有一条性命,他其实明白权场上的这些人,他们的稚子成年,从父祖手中继承了权势,他们就会剥夺别的人的性命,他们现在是无辜,可是谁又能保证他们永远不会伤及无辜? 就像辽国那位生活在山下小镇的少年郎,他现在已经开始学习杀人了,他不会再像幼年时,对师父钦敬孺慕,镇子上的人其实清楚他们不是“族人”,他们对卫人没有仇恨,但他们的君主想要侵吞卫国的江山,奴役卫国的臣民,他们视卫人,如敌如奴。 他们不曾攻击山里的修士,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不敢,是因为明知不是对手,所以默认了隐居于被他们视为“神山”里的修士,与别的卫人不一样。 如果乌小郎得知曾经被他钦敬的“仙人”是当今大卫的湘王殿下…… 曾经无辜的稚子,纵然明白不是湘王的对手,也势必会豁出性命争取击杀敌仇。 现实就是如此冷酷。 “奴婢鹊儿并没露出任何破绽,所以淮王对危险毫无察知……” 清箫说起了他今日来湘王府的“正题”。 芳期仍照看着两个小姑娘,她细心的发觉了薇儿喘息声似变得急促,就没让她再嬉耍了,抱着哄她睡一小会儿,婵儿稍微有些醋意,嘴里呜呜喊着,努力冲母亲伸着手,芳期哭笑不得,瞧薇儿已经睡熟了,交给奶母抱回屋子里,才又抱着自家女儿哄,低着额头蹭婵儿的额头,小声打趣道:“真是个小醋包,平时都爱自己玩自己的,在我怀里片刻都安静不下来,看我抱薇姐姐,你就不乐意了啊。” 婵儿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小手紧紧抓着芳期的衣襟,直到眼皮子打架时,才松开了。 又正好这时,闵妃来见。 芳期把婵儿轻手轻**给奶母抱着,也不回屋子去另换一件衣裳,就穿着居家的半旧袄裙,往长英堂去,她跟闵妃其实已很算熟络了,彼此都不对彼此见外,当见闵妃在长英堂等她时,已经是饮了大半盏加了冰的酸梅汁,这会儿正尝糖霜韵果,她笑道:“这么闷热的天儿,小闵怎么来了?” 闵妃也没起身,把那一小口韵果咽下,才笑应:“今日给司马家的大娘添妆,顺道就拐来了。” 司马极的孙女司马牡子,将要嫁给宋国公的孙儿羿塔——正是曾经欺辱覃小弟被丁文瀚当场教训那位,芳期早知道这件事,稍觉意外的是婚期竟然这么快就定下了,足见司马芸笼络宋国公的心情有多迫切。 “这么热的时候,赶在三伏天里摆婚宴,也确是少有的事,只是大宗正娶孙妇,外子与我总不好缺席的,未知那日,阿期是否会去赴宴?” 芳期都没收到宋国公府的请柬,就直讲了:“宋国公情知我家和司马极不对付,他与司马极联姻,就不用指望外子跟我去捧场了,没有来讨嫌,我又免了一遭应酬。” 闵妃的神色就很是羡慕。 “早前在司马极的家中,我巧遇了覃孺人,她也是去添妆的,覃孺人本是想跟我一同来的,奈何淮王殿下叮嘱她,淮王妃的病症总不见大安,淮王府的事务少不得覃孺人管执,莫要再外多逗留,覃孺人又说三日前才来看望了小郡主,今日未得淮王允准,她是不好来的了。” 芳期轻哼一声:“我那舒妹妹,又不是淮王府的仆婢,要换我,才不搭理淮王府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事呢,只是她性子温柔,再是埋怨淮王放纵毒害小世子及小郡主的凶手,为了薇儿的日后,仍只有忍气吞声受淮王的奴役。” 闵妃也轻叹一声:“孺人听说我要往湘王府来,还一再请托,让我替她看一眼小郡主,说三日前虽才见过小郡主已是大有好转了,只问起来胃口终归是不佳,这几日也不知有没好转,不管如何,过几日我们应是在宋国公府会再遇见的,好歹告诉她一声。” “不巧薇儿刚睡着了,小闵要看望恐怕还得等上些时。”芳期就细说道:“这一日两剂药,得服六碗,药汤我闻着都觉嗓子里发涩发苦,也是薇儿乖巧,从来不喊药汤难饮,可把药当饭吃,孩子总是觉得辛苦的。 她的饭菜,都是我亲自下厨烹制的,这几日倒是又比前几日用得多些了,外子说再等五、六日,汤药减为一剂,薇儿的胃口就能更加好转了。” 她们两个正说着话,不曾想赵瑗却忽然回来了。 芳期心中不由一沉。 这段时间赵瑗一直在西楼居照顾姜姨祖,今日突然回来,不由得芳期不多想。 好在赵瑗立时便道:“王妃莫急,不是姜居士病情加重了,是……”她看了一眼闵妃,颇有些踌躇。 闵妃虽近段与芳期多有接触,却同赵瑗并不熟络,又感知赵瑗欲说的事恐怕不宜外人听闻,就起身道:“阿期既有事,今日我便先告辞了,横竖我们两家隔得近,等明日我再来看望小郡主。” 也不让芳期送她,摆摆手就带着婢女离开了长英堂,芳期才听赵瑗道:“也不知太师府的王老夫人怎么听说的姜居士患疾之事,让人传了话来,说她到底和姜居士姐妹一场,眼看老妹妹不妥了,总该是来送上一送的,这话听上去就不怀好意,我也不敢跟居士说,只担心隔几日王老夫人真来了,难不成还能闭门拒客?便是居士不愿见,万一王老夫人闹将起来……居士病情虽未加重,却是受不得气的。” 芳期心中顿觉拱火,咬牙冷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81章 堵门外 晏迟送走了清箫,正想今晚芳期会准备什么美味佳肴呢——为了让薇儿多吃几口饭菜,芳期这几日一日三餐都是亲自料理,既横竖要下厨,自然顺便也会满足晏迟的胃口,晏迟这几日一步不舍得外出,哪怕不得已要出外办事,管保也不会错过了饭点——可他回屋子里一望,只见芳期一脸煞气坐在榻上,俨然不是在计划晚餐,倒像是计划杀人放火似的。 一问,才知道在发什么邪火。 晏迟笑道:“王婆子无非是瞅着王烁攀上了宋国公,宋国公又和司马极联了姻,司马极虽然成了条难翻身的咸鱼,不过这门婚事众所周知是司马芸的主张,王婆子就以为王烁靠上了兴国公府,她的腰杆子又壮了,一时间没由头挑衅我们两个,打听得西楼居士生病,就来了精神。” “那你还笑。”芳期挑着眉:“老夫人跟姨祖虽说一直不和睦,这些年来总也没想过去西楼居闹事,要不是听说晏郎和我常去拜访姨祖,何至于有这念头!” “你让阿瑗仍回西楼居去了?”晏迟挨了训,仍是笑问。 “阿瑗一直在西楼居,忽地回了来,姨祖不免会动疑,病中的人本就敏感,要是姨祖胡思乱想反而添了病症怎生好?阿瑗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把话带到,就急忙回去了。”芳期斜着眼睨晏迟,终究是没再继续迁怒他:“老夫人自己长着腿,便是翁翁也拦不住她出门,真要在西楼居前闹将起来,姨祖听闻了,能不动气。” “姨祖的心性看来王妃还并不深知啊。”晏迟一点都不觉紧张:“老人家不曾丧失生志,为的是身边一直关心着她的友朋,可终究不愿积极延寿的,应是明知人生百年终有撒手的一日,觉得靠着施针延药苟延性命大无必要,所以才一直拒绝我去替她诊治,可姨祖不是最鄙恶王婆子的为人么?说不定知道王婆子在兴灾乐祸,一置气,反而就不肯让王婆子趁愿了呢? 当然也不能让王婆子把姨祖给气狠了,分寸当由咱们拿捏,岳祖翁既拦不住王婆子出门,咱们可以拦着王婆子进门不是么?” “怎么拦?老夫人也没说她哪日才去看望,薇儿身边又离不开我,若是带着薇儿一同住去西楼居,多少是不方便的。” “这有什么?天气这样热,咱们正好往无情居去避暑,那里离西楼居这样近,还怕赶不到王婆子前头?我跟钱塘门的城门卫打声招呼,王婆子只要一出钱塘门,咱们接到口讯赶去西楼居都不迟。” 芳期想想,觉得此计倒是可行,可再一想,眉头又蹙起来:“堵得了她一回,还堵得了她接二连三去闹事?” “王婆子还是要脸的,有一回受了咱们的气,哪肯接二连三再去讨气受,再说我还有后着呢,管保让她没脸再有下回。”晏迟胸有成竹。 于是次日,湘王夫妇果然就拖家带口的往无情居去避暑了。 薇儿听说无居情在西湖边上,不用出门在家就能看赏此季的西湖莲荷,她倒是很有兴头,只没忘了提醒,还没出发呢,就念叨了好几遍:“姨娘莫忘了送话给小娘,告诉小娘我们去别苑了,小娘若来看望我,得往西湖别苑去。” 这孩子现在也知道了她那幼弟已经夭亡,更招人心疼的是,这丁点大的年岁,却因经遇了一回死里逃生,竟然懂得了生与死的差异,有日许是做了梦,哭醒的,依偎在芳期怀里抽泣,道她梦见小娘一直在哭,因为没有她这份幸运的弟弟,小娘喊着“乐儿”哭得晕倒了,她怎么唤小娘都无法把小娘唤醒。 可是当芳舒看望她时,薇儿一个字都不提弟弟,还安慰芳舒,说哪怕小娘抽不出空闲来看望她,她也会听姨丈姨娘的话,乖乖地吃药,她会快高长大,一直陪着小娘。 只毕竟还是挂念母亲的。 芳期暗暗留心,发觉薇儿每日间都会藏起一枚蜜饯,当芳舒来看望她后,就数蜜饯有多少粒,这样她竟能估摸着芳舒有多少日没来,还有多少日能来了,预料着芳舒来的那一日,定会早早的起身,趴着窗户一直望着游廊。 芳舒知道后,也必不肯令女儿失望,所以芳舒来看望她,一般情况下都不会推延。 此时距离芳舒来看望薇儿的日子,还有五日。 还没到芳舒母女两个聚见的那一日,这天,甚是晴好,一大早就有明晃晃的炙照,却又不缺阵阵清风,把连日的闷热驱散了三分,虽不至于让人觉得凉爽,相较着还算惬意了,王老夫人就拣这日出门“探病”。 数日之前,马氏来太师府看望她。 说的都是好事。 王烁主持的首届试举,很有幸的成为了衍圣公之后孔玠光的“师门”——虽然说有卫以来,进士皆为“天子门生”,不再为考官的门生了,但这也只是说法上的“变革”,长期以来形成的传统不会这么容易废止,进士对于考官,仍然需要礼敬。 这其中,当然也存在利益关联。 一般来说有资格主持试举的考官,不但于仕林存在极大影响,深受士子的敬崇,且还为皇帝所赏识,位高权重,因此考生们入仕授官后,都希望能得到考官的青顾,好风凭借力,扶摇而直上。 受人提携,当然也得知恩图报,否则就会受到诽议,遭遇排挤,导致仕途受挫。 当官的人,至少得需要个高风峻节的表面,若是沦为奸小,除非能走通近幸的路子,多半仕途就到了头。 所以王烁沾沾自喜,以为他有了孔玠光这位“门生”,必定声望陡增。 他却不想想,他能担任此届考官,一无仕林敬崇,又非皇帝赏识,并不属于“一般情况”,慢说孔玠光需不需要他的提携,真需要,他也无力提携,纯纯粹粹地饶幸撞巧,这不是件坏事,却也与好事根本沾不上边。 马氏说的另一件好事,自然就是宋国公对王烁的极度赏识了,表现为——王烁举荐的吴湛,竟被宋国公荐为了天子的近侍! 马氏的丈夫王樟,据说往宋国公府拜会,竟然都是由宋国公世子亲自迎入的待遇了,就连洛王,也时常招待王樟为座上宾,又这回宋国公娶孙妇,也不忘送给了尚书府请柬,总之王老夫人听马氏的话,王烁入阁拜相似乎都已指日可待铁板钉钉了。 怎不叫王老夫人心花怒放? 她又想到了曾经疼爱得有若掌上明珠的侄女,也即徐姨母,有两个嫡子,徐明江虽说调入吏部,但为兴国公及其党属压制,根本没有实权,徐明溪更是外放至福建,名门子弟,却不得锦绣前程,端的是可悲可叹。 就问马氏:“兰娘最近可有回本家?” 马氏很是傲慢:“不曾回,许是也没有颜面再见翁爹及她的兄长了,妾身还是听外人说起,兰娘最近倒是常去西楼居,因是姜家姑母不好了,兰娘四处寻问良医呢。” 那老婆子也足够命长了!!! 王老夫人暗忖,却又听说连长孙覃泽,都在替西楼居士四处寻问郎中,她好不气闷,喊覃泽来一番斥责:“我们家和姜氏从无来往,跟仇人无异,你上赶着献什么殷勤?” 覃泽不曾见过姜姨祖,也知道祖母对姜姨祖有多年的宿怨,只称虽无来往,却有亲缘,既为晚辈,闻知长辈患疾,尽心尽力实乃情理之中。 王老夫人自己揣度着,定是芳期请托的覃泽——她原也知道芳期常往西楼居,连带了晏迟竟然也视姜居士为亲长,又想到晏迟夫妇两个对她的数番折辱,顿时把对姜居士的旧恨,又添十笔新仇。王老夫人从来视姜居士,是个既命硬又无耻的人,过去是不稀罕跟她来往,只现在晏迟和芳期竟然与姜居士亲近,她顿时就有了公然折辱的念头。 气得姜氏死不瞑目岂不痛快?! 抱持着这样的想法,王老夫人今日就气势汹汹杀去了西楼居。 西楼居大门紧闭,大门两侧,左右院墙,基脚长了成片的绿苔,王老夫人从车窗里看去,只觉已是凄凉衰败的气象,她心里先就觉得痛快起来,也不下车,只让仆妇去拍门。 门打开,出来的是个老苍头,一边听着仆妇报来历,一边看了眼那辆打横停在门前的,极其华贵的马车,却既不将门扇彻底拉开,又不上前相迎,只大声道:“我家主人在病中,恕不能接待来客。” 老苍头本是听力不大灵光了,所以难免会不自觉地提高嗓门说话,并不是故意嚷嚷得惊扰四邻,谁知王老夫人带的那仆妇却是有心要闹事的,一听老苍头果然是挑衅的态度,顿时就兴奋了。 也敞亮着嗓门:“你这门仆好没道理!难道没听见我说的话么?来者可不是常人,我家主母是太师公夫人,与你家主母更是姨表亲戚,听闻你家主人病重,特地前来探望,早些人已经按照礼数递了拜帖,你竟然胆敢拒之门外?! 西楼居士身出名门,夫家亦为望族,必不会如此傲慢无礼!莫不是你们这些刁奴趁主人病重,不能理事,就躲懒拒客?!又或是西楼居士丧夫丧子,多年守寡,现弥留之际,你等刁奴竟敢串通私昧主家遗财!” 西楼居虽位于钱塘门外,地属临安城郊了,不过这一片慢说有不少民居,甚至更多的是贵族官员置建的别馆游墅,两番高嗓门一喊,肯定会惊动邻里,卫人好事,也多的是热心调和争执的人,于是立时就有了探头探脑的看客,甚至有人听闻喧闹,干脆近前观望的。 王老夫人仍坐在车里,嘴角已然翘了起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82章 可悲的人 王老夫人不待见姜居士,也心知肚明姜氏同样不待见她。 她先送了帖子,姜氏肯定会交待门仆把她拒之门外,就此打道回府可不行,当然得用话拿捏门仆,才能顺利走进西楼居的大门后再当面说折辱的话,气得姜氏瞪眼咽气。 王老夫人对姜氏的怨恨,其实始于幼年。 姜氏之母,为王老夫人的姑母,当年姜家得势,王姑母虽出嫁,却一直极受娘家的关爱,王姑母因看不惯侄女骄纵,对王老夫人多有斥教,就连王翁,也疼爱外孙女胜过疼爱亲孙女,王老夫人对姜氏是又妒又恨,又无可奈何。 就连婚事,起初看来姜氏也比她要强百倍!!! 庆幸的是覃逊虽然起步寒微,后来却得平步青云,可姜氏因有一子,又让王氏意难平。 更庆幸的是姜氏相继丧夫丧子,改嫁,又未遇良人,为了争回私财,一怒之下状告夫婿,结果还身陷囹圄,虽然最终被释放,不过在王老夫人看来,姜氏已经是声名狼籍,彻底输给了她这个人生赢家。 但真的是这样么? 要真是这样,王老夫人何至于对姜氏一直“念念不忘”,仇隙难消。 真正的强者不至于对弱者不忘妒恨。 王老夫人现在只想亲眼目睹其实已然半辈子没见的,她甚至都想不起来的“老冤家”怎样承认一败涂地,怎样因气恨交加死不瞑目,她没想过,其实如果真认定了自己是赢家,就不会有这样的意难平。 同样风烛残年了啊,当年故识,现在还剩几多? 王老夫人翘起的嘴角,自己不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有多么的刻薄和……可怜。 她只听那老苍头答话:“确是家主近来卧病,无力招待亲朋,这些时日除了自请侍疾的后辈,往前与家主相交的故知都未接待。”并无一句自辩,却坚持不启门迎客,竟似全然不惧人言诽责一般。 王老夫人的嘴角就放了下来,她还不至于认为让一个老门仆受到邻里谴责,就算达到目的心满意足了。 在车厢里坐不住,王老夫人才亲自出马。 她真正面对着西楼居,突地又想起了听闻的那些,关于这处宅院以及宅院里的主人,明明已成卑贱之人无儿无女不守妇道的寡妇,可他们还硬是夸赞,什么高风峻节,什么惊才绝艳,说什么西楼居里,往来从无俗客,什么茶酒之话,如入俗尘的世外桃源……真是荒谬,姜氏分明与风尘妓子无异,所谓的西楼居,也正如柳巷青楼。 可耻得她简直羞于揭穿。 王老夫人的嘴角再度扬起,她一步步走近西楼居,走近她从未来过却深恶痛绝的一个地方。 围观的人,起初听仆妇那一嗓子敞亮的叫嚣,都知道了车里下来这个老妇人是什么身份。 这时只见传言中的太师公夫人,上了年纪是一目了然,一头黑发没夹杂半丝银霜,带着高高的假髻,簪了金钗翠钿,银盘大脸上描着精细的眉,涂匀香粉,也看不出原本的肤色,绣了牡丹纹的大袖锦衣,襟领上镶米粒大小的鲛珠,真是富贵中人,原来西楼居的主家,竟然有如此富贵的亲戚么? 邻人们多见过姜居士。 老人家除了与众不同的气度,吃穿用度都极寻常,家中只有几个使唤的仆婢,要论奢华铺张,着实连小商贾都比不上。只是老人家好酒,还时常在湖畔乘凉饮酒,邻人们好奇,她也愿意和邻人唠家常,老人家身边的小婢不但识字,还有一把好声嗓,有时唱出词令,竟比勾栏里那些歌女还动听些。 从这些来看,姜居士定然也不是普通布衣,邻人们却谁都不会往名门望族的家世揣度。 那些贵妇人,不应当都如王老夫人这般么?目中无人、心高气傲,出则仆婢成群有如众星拱月,哪里会和他们这些穷酸谈笑风生甚至围桌夜饮?邻人们想起家中每每做了腌菜,送去给西楼居士品尝,她都会亲自接过并且道谢,还从来不忘报以谢礼,有时是一篮鲜果,有时是几只鸡卵,尝到腌得入味的干菜,也不忘特地来称赞一番,那不是客套啊,问得还有,干脆再讨要一些…… 他们做的那些食物,哪里能让贵人称奇? 只这些念头都是一闪而过,邻人们立时又注意听王老夫人接下来的话。 “你家主人病重,既差遣了我家长孙四处打问良医,何故我来看望她却闭门拒客呢?她过去虽然孤标傲世,占人好处连声谢也不道,不是她不知礼,是因曾经生于富贵后却家境衰凋,故而自卑自伤,唯有故作清高掩示难堪,可现今既知寿终在即,她无儿无女的,总该为身后之事打算了。 我既主动来见,她绝对不会拒见,除非是你们这些刁奴故意阻拦,企图贪占主家所余不多的遗财,这处宅屋,还有你家主人多少珍藏的金石书画,你们拿去变卖了,也是一笔横财!你要是再加拦阻,那我只能将你送官法办了!今日,当着四邻的面,我最后警告你等刁奴一句,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见我那老姐妹一面。” 邻人们面面相觑——怎么姜居士竟病重到此地步了?细想来,仿佛确也是好些日子都没见过居士出门了,若是往年盛夏,居士可不是常常在湖畔柳下乘凉,甚至还会乘舟访友,月升方归,已是半醉,他们就见过小婢扶着居士下船,一边抱怨居士兴致一来,竟又过了量。 听起来,王老夫人确然是关心姜居士的,可怎么又觉得王老夫人那话有点刺耳呢? 王老夫人喝呆了那老苍头,就想直接闯进门去,门却拉开了。 “是湘王妃!”有一小童大是惊奇地喊一声。 他的父亲连忙低头望向小童,俨然很是惊奇儿子居然认识湘王妃? “阿娘生病,住了几日善堂,我随阿兄去看望,正好见到湘王妃也在善堂,湘王妃还安慰我,说阿娘只是小病,没几日就痊愈了,果然阿娘很快就好转了,湘王妃像活菩萨,我见一回就记住了。”小童惊奇之后又很是兴奋。 王老夫人也被唬了一跳。 她倒不至于被芳期吓唬住,是因芳期身边还伫着个晏迟。 这两个人为什么在西楼居? “老夫人见谅。”芳期福了一福:“姨祖在病中,不耐叨扰,确然嘱咐了下人闭门谢客,老夫人的问候三娘迟些会代转,这时……只好替姨祖谢过老夫人不辞辛劳亲自看望的好意了。” 把姜氏一口一声姨祖,却把自己一口一声“老夫人”? 王老夫人气结,仗着今日有这多看客在,当然更仗着洛阳王氏已经复起,正好借这时机,拆穿芳期有多么跋扈不孝! “我真是有个好孙女啊,我有疾时,三娘连个人影都见不着,倒是姜氏,没予你一粥一饭,你倒是赶来替她送终了。” 王老夫人背对着看客们,不知道她这话一出口,有无数眼睛都在瞪视着她的脊梁骨。 这一带的民户,有好些人都在韶永厨帮闲,靠着赚湘王妃的工钱使家人衣食无忧,便是没那幸运的,也都听说湘王妃筹办的善堂,凡有疾痛,前去求助,都受到过照济,就说正对着西楼居那户人家,其实见过好些回芳期来看望姜居士,只是芳期来西楼居,自然不会打出湘王府的仪仗,故而邻人们竟都不知她就是湘王妃。 若然知道常来姜居士家中的就是活菩萨,早把姜居士都当菩萨拜了,王老夫人居然指责活菩萨不孝? 必然是血口喷人、无理取闹。 “老夫人患疾,三娘听闻后还专程去请了太医,便是不曾回家侍疾,也是翁翁一再劝阻,称家中既有婶娘、嫂嫂这些人服侍,老夫人又何需孙女们都服侍榻前呢?”芳期不慌不忙回应。 晏迟却早听得不耐烦了,挑着眉:“王妃还跟王氏留着颜面呢,我却摁捺不住恼火了。王氏你生的是什么病自己不清楚么?装病折腾儿媳、孙媳还嫌不够,连已经出嫁的孙女都要用这冠冕堂皇的借口刻薄折磨,要不是皇后让太医来替你诊脉,你的病且好不了。 我都告诫过你多少回了,王妃曾经在闺阁时,要不是岳祖翁维护,早被你们两个王氏女,一个祖母一个嫡母虐杀,王妃要是不孝,一再为你这老毒妇求情,我早就请旨法办,让你罪有应得了。” 这话音刚落,看客们顿时“轰”地一声吵闹起来,指责王老夫人的恶毒行迳。 “湘王,你休仗着官家几分宠信,就血口喷人!!!”王老夫人一张脸涨得血红。 “我血口喷人?”晏迟冷笑:“今日众多邻人可都亲眼目睹在场耳闻了,你是来探病的么?你几日之前,遣人送来帖子带来话,口口声声诅咒姜姨祖,就算今日来,你刚才说的是什么话?你敢不敢说明白些,姜姨祖占了你什么好处?就我所知,姜姨祖不屑你的品行,早便与你断绝了来往,这么些年来你从不曾来拜访过表亲,何故? 是因你心知肚明,姜姨祖根本不认你这门亲戚,你来也是自讨其辱,势必会被拒之门外,今日你来,是打听得姜姨祖在病中,故意上门气辱,你安的是什么心?你以为姜姨祖无儿无女无人送终,特意来炫耀你有天伦之幸么? 王氏,你怕忘了你自己也只有养子?你的亲侄女,长子媳,覃王氏亲出的女儿覃二娘,连她都把你恨之入骨,你以为谁会真当你为亲长?姜姨祖的确无后,不过我们这些晚辈却是真心愿意奉养她,她的身后事不用你操心,只有我们替她老人家操办,你要真有闲心,还是为自己的身后事忧愁。 将来纵有埋骨处,亦必为子孙后代弃忘,本不配为人者,哪里来的资格享受钦敬追思,亏你竟然自信有炫耀之处,你也不看看这些邻里,他们现在究竟是更钦敬姜姨祖,还是你这个老妇!”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83章 孟获 芳期听见了几声低咳。 她连忙绕过床前设着的那张画着明月大江的屏风,和赵瑗,一人一边挽挂好青帐,合力扶起了刚刚才睡醒的姜姨祖。 因为这处养病的屋子,本就位于后一重宅院,刚才还熏着安神香,所以无论西楼居的门前才经过怎样一番喧争,都不至于惊扰姜姨祖,此时王老夫人已经因气急败坏灰头土脸的铩羽而归了,过了足两刻,姜姨祖才醒来。 老人家半坐着,只冲芳期笑:“期儿还守着啊。” 芳期这才把刚才那番事故含含糊糊说给了姜姨祖知情,自是省去王老夫人那些诅咒的话。 “你有心了。”姜姨祖神色仍是平静,只拍了拍芳期的手。 她坐了一阵,像是酝酿好精神,才让芳期跟赵瑗服侍她梳洗,披了件大氅,被掺扶着缓缓走出屋子,坐在屋檐下,看此时偏西的一轮金日,仍是生机勃勃的阳光,院子里的一棵玉皇李,将要挂果了,她就看着那柯叶又发了好一番怔。 “我不想见王煐,倒不是听不得她的话,就是我这眼里,懒见憎恶的人罢了,其实她今天怎么也进不得西楼居的门,无非你们拦着她,我更清净和舒心。期儿你也是个不怕人言议论的,你这样的恣意,倒是洒脱,我就不跟你道谢了。” 芳期听姜姨祖这样说,抿唇笑了笑:“我腰粗,再多的风言风语也折不了。” “阿瑗听听,期儿虽写不成诗,作不得词,说的俚语却是很有趣的,也可惜了她有这灵性,却是个懒惰的性情。”姜姨祖也笑了,她拢拢风氅,看看正当年华的两个女子,突然就觉心中豁然开朗:“我比王煐有福份啊,对这人世理当更多眷念才是,婵儿我是见过了,可还未曾看着阿瑗你与九郎结发同巹呢,你们两个若有了孩子,不论男女,由我亲自启蒙很是件有趣的事。” 她想着儿子够了启蒙之岁,她和丈夫就争着要为儿子的启蒙之师,现下是没人再和她争了。 时时忆起凄凉,但她总还算个饶幸的人。 比丈夫和儿子,经遇了更长的人世之乐,那些悲欢积累着,成了诗文,却还没有写尽,其实一个人跋山涉水,身边却从来不乏友朋,她的生活,不曾冷清过,灵魂也没有孤寂过。 “期儿,让三郎替我诊脉,我这病若还有治,我也还想有与你们痛饮一场的机会。” 一阵风起,西天的红云渐成大片火烧的灿烂,晏迟终于才从屋子里出来,芳期和赵瑗都迎了上前,两人的眼睛都望着晏迟,迫切想从神色间探视出结果,却又都不追问。 “无妨。”晏迟先说了简洁的二字。 两个女子顿时雀跃了。 这下子一句接一句地追问。 “连龚先生都不敢确断,晏郎真确定无妨?” “三哥,居士什么时候能痊愈?” “晏郎可写下药方?我这就交待下去按方配药。” “三哥的医术竟这般高妙了?” 晏迟拍着额头,拍两下又摆了摆:“我刚给姨祖施了针,老人家才歇下,咱们走远些说话。” 却也没走出太远,就在内院的凉亭里坐下来,晏迟才道:“姨祖母上了年岁,原是肝脾五脏都已衰弱了,并非什么大症候,主要还是因为内虚,普通的医者,也只有用参葺调养的办法,这着实得看姨祖是否还有幸数,自是不能确断的。 我学的是道医,当然不仅是施针就能养虚,姨祖务必还得积极配合我教给她的养气法门,如此才能健内康体,另配合我开的食养之方,只要积极自治,长则能逾百寿,便是发生了闪失意外,十载寿数亦是能保的。” “三哥过去教我那调息之法,难道亦能益寿?”赵瑗问。 晏迟瞪了她一眼:“当然是对你大有益处的,不过你那几年心结郁集,我也知道你不会听我的话勤于内修,若是逼你,你心神不宁的反而有害无益,这就是长寿这要,在己不在人,在心不在术的道理。且阿瑗你要记住,人的体质不同,益寿的内修之法也有区差,我教给你的,你要是让辛九郎按法修练,无效还好说,或许于他大有害处,他想要益寿,不能靠你,让他自己来求我。” 赵瑗:…… 半晌才醒悟过来晏三哥是在调侃她,脸就涨红了,起身就跑出了凉亭。 芳期看着赵瑗的背影,倒是笑了出声:“看来阿瑗的心结,终究是解开了,现在女儿家的情态越见越多,不似过去,倒跟晏郎像亲兄妹一样,休想从她神色里看出喜怒哀愁来。” “都是王妃的功劳。”晏迟由衷道。 他和芳期趁着晚霞归去无情苑。 等晚间,月色在西湖的波光里弥漫,远处灯火辉煌的画舫缓缓而过,隐约的丝竹之声隔水传来,入耳便有了清润的感触,从莲荷间伸出的一截栈桥,隔着膝案对酌的夫妇,一袭凉衫,相对着青襦茜裙,琥珀杯里的琼浆,是小口小口的浅下去。 芳期的琥珀杯里盛着的其实不是酒。 婵儿未曾断奶,她就未得解禁,但馋酒却馋得眼红了,于是今日才坚持用琥珀杯装盛熟饮,取个在饮酒的意思而已。 这天入夜后,很是凉爽,晏迟断定是不远处下了雨,雨势未及临安,凉意却被卷来了,芳期不知这话真不真,但晏迟既说今晚无雨,她就放心大胆的让把宵夜摆在了栈桥上——这里离哪处亭馆都有不近的距离,真要突降大雨,无疑会被淋成落汤鸡。 “晏郎所说的还有后着是什么?”芳期这时突然想了起来。 要说来今日王老夫人落了这么大件自讨没起,几乎是在四邻的起哄声中狼狈奔回,不会再有往西楼居闹事的士气,可芳气乐见让王老夫人更受一记打击。 “王樟的儿子王迁,旧岁时终于选入国子学,却在小考时作弊,这件事被王烁遮掩了,这点小事,我本不想搭理,但王婆子既不识趣,我也不妨揭发,有沈炯明他们一起子追究,连羿承昭都抹不平,王烁自然明白是我使的绊子,他要不约束着王氏,就等着王迁被赶出国子学。”晏迟打蛇,从来知道何为蛇的七寸,王氏现在最在意的无非洛阳王氏这本家,王烁一支的子侄,偏王樟、王迁等等都是窝囊废,把柄不要太多。 晏迟说到这儿,放下酒杯:“王迁舞弊,借用的是个寒门士子的诗文,那人也是穷急了眼,才肯将诗文转卖给王迁采用,别说,那篇诗文中有一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颇有些点睛之力。” “晏郎可知寒门士子姓名?”芳期立即问。 晏迟挑了眉,把芳期看了一阵,才缓缓道:“怎么?因此一句,王妃竟也成诗文作者的拥趸了?” 他家王妃因为看《西京遗梦》追捧辛九郎还不算咄咄怪事,毕竟这样的杂书,写的是男欢女爱,闲时翻看确是王妃的消遣,只那些士子所写的应试诗文,抒发忧国报国的情志,这样的诗文并不在他家王妃的阅读范围,而那句诗,仅论以诗意,并不算什么惊人发聩之语,只是好比徐太傅等等老臣读来,感慨写下这句诗的后生,与他们也算同道中人——但了解到“著者”竟然是王迁,都默然不语了——哪怕没想到王迁竟敢舞弊,也情知他笔下的诗文,写的不是心中的真语。 总之这句诗文离了真臆,根本就不值得颂赞传扬,虽说其实并非王迁所写,可就算是那寒门士子所写,原作者为了衣食糊口就助人舞弊,又怎是为了家国利害就不计个人祸福的赤心报国之士?诗文虽说写得是不错的,但如徐太傅,如辛相公,如闵冰澜,以他们的才华,其实都有这样的笔力,何至于关注这样的无名之辈。 晏迟不知道这句诗,对芳期而言是震耳发聩的。 因为有一回,小壹为了鼓励她以社稷兴衰为重,就引用了这句诗,而且告诉她这句诗是另一个平行世界一名官员所作,这个官员曾经行为了“虎门销烟”的壮举……总之这句诗,不应为当今时人所作,芳期立时闪过的念头是小壹已经“离开”了她,或许找到了别的宿主。 芳期不知该怎么解释,正琢磨呢,晏迟竟不计较了,道:“寒门士子姓孟名获,因见王迁因此诗文得到国子学博士的佳评,他又不甘心了,屡番向王迁讹诈钱财,王迁怎会受他无止境的勒索?反而以势威协,害得孟获连临安都不敢留了,现寄宿在新登的一间佛寺里,我让人寻他检举王迁,只不过许予十两银,他就一口应允,这人就算有些才华,却无品行,根本不值结交。” 晏迟给孟获“定了性”,芳期就不好再说“结交”的想法了,只寻思着暗中找机会跟那孟获接触接触,试探一番他是否和自己有相同的经历。 要让大卫社稷不亡,晏迟才是关键人,小壹曾经说过择她当宿主是要利用她影响晏迟,如果换孟获为宿主,说明孟获在吕博士看来也有影响晏迟的可能,不把这件事情弄清楚,芳期着实无法安心。 这件事交给谁去办才好呢? 芳期择中的人选是梁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84章章 孙女虽坏 芳期还未及安排接触孟获呢,不想覃太师就给予了借口和时机。 当王老夫人在西楼居的门前“大发雌威”时,王迁舞弊之事已然闹开,而后沈炯明等就立即开始了动作,要求国子学将王迁除名,晏迟将事情做得如此明显,就是为了让王老夫人心中明白王迁因何遭此厄运,王老夫人能有什么办法呢?宋国公府将办喜事,王烁总不能挑这时候给他添晦气,入宫找太后求情?王家一个子弟的前途,且还如此不光彩,太后哪里肯淌此浑水? 又就算太后肯,晏迟必会不依不饶,区区小事案,就将闹得朝堂尽知,说不定得惊动天子审断,胜负难料不说,也着实太过滑稽。 王烁也只能让王老夫人退步——西楼居士守寡多年,原本和洛阳王氏早已断绝了来往,既不成威胁,更加不存生仇大恨,王烁着实也有些埋怨她这位胞姐多事,为了个无关紧要的妇人,害得嫡孙遭了殃,所谓解铃还需系铃人,王老夫人先服个软,就不定晏迟还肯高抬贵手,放过这回。 王老夫人不肯服软,于是也只好在覃逊跟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闹腾,覃逊就只好让人来请芳期回太师府一趟了。 竟让李夫人亲自来接。 李夫人这段时间也着实忙碌,路上就忍不住的抱怨开来:“二郎授了官,他与林家女儿的婚事先前就经了纳征,立时就要请期、亲迎,接着还有六娘的亲事也该定下来了,你二叔与我,相中的都是鄱阳公袁家的次子,鄱阳公生前,跟姜居士夫妇二人皆为知交,他虽过世了,几个儿子却仍奉姜居士为尊长。 你二叔虽跟鄱阳公的长子袁谪凡是同期的进士,可袁谪凡宿有名士之志,不热衷仕途,他的次子一表人才,颇有祖父之风,所以袁谪凡对于这桩婚事很是犹豫,我本寻思着求请徐家姨母作个媒,袁谪凡看着姜居士还当徐家姨母是侄女的情面上,说不定就应了这门亲事,这样一来许儿得个良婿佳侣,我就放下大半个心。 谁知道老夫人竟闹这一出,让我还怎好跟徐家姨母张口?期儿是知道许儿的,老夫人不待见她,她也从来不学老夫人的傲慢无理,比起五娘来,性情是跳脱不少,心眼是好的,品行也不怕被人挑剔,生生被家里的老祖母连累了,冤是不冤?” 李夫人提起袁小郎来,芳期对他竟很有印象。 不久前,晏迟突然心血来潮,把梅夫人遗物中几幅无名氏的古书画搞了个赏鉴会,没发邀帖,就是散发了消息出去,让有兴致的人自己登门赏鉴,不过为防那些有意攀交者混入,设置了门槛,但凡赴会者的书画能先入他这湘王殿下眼的,才有资格获得赏鉴佳作的机会。 袁小郎的书画,就获得了晏迟的首赞。 芳期也去赏鉴会上凑了下热闹,自然关注了下能获晏迟首赞的小郎君。 眉极清秀,眼极清亮,是个美男子,言行气态不俗,哪怕束发之龄,即为湘王待以上宾,却既不骄狂,又不宠惊,很有几分泰而不骄的风格。 也是经那回,芳期才从晏迟口中听闻鄱阳公袁鹤梅,他生前虽不曾高官厚禄拜相入阁,甚至一度还因奸小进馋被贬,却在逆境中写下了《预谏十篇》,曝揭当时几大谬政,事实证明袁鹤梅绝对不是杞人忧天,怀宗当年若能听谏,何至于汴京不保,沦为俘囚。 袁鹤梅是因北卫之殃忧愤而亡,因其祖籍鄱阳,故仕林尊称其为鄱阳公。 鄱阳袁氏不算权贵门第,但覃牧和李夫人却十分热忱的想将女儿嫁入袁门,看中的当然是袁小郎袁子高的才品,这才是真正的相女婿。 “二叔和婶娘真是好眼光。”芳期笑应道,又安慰李夫人:“我也见过袁小郎,看其言谈举止,足见鄱阳袁门家风清正,必不会因为老夫人的糊涂之行就对六妹妹心怀成见,想来之所以还有犹豫,是因别的缘故,婶娘且放宽心。” 李夫人颔首:“我们虽有诚心,不过也深知儿女姻缘勉强不得,这件事还未得袁家回应,便瞒着许儿提都不曾提,只是期儿既这样说了,那我还是求一求徐家姨母,袁君为何犹豫,这事成还是不能成,我们心里总该有个数。” 李夫人不把这事托给芳期,也是心知肚明,袁家的人不重功利,更不畏权贵,要是这桩婚事托给湘王府,兴许反而会坏事。 其实这件事托给姜居士更加妥当,只不过姜居士与太师府从无来往,且现在又还病着……李夫人也知道这事难成。 她就怕姜居士因此迁怒芳许,不但不说好话反而会阻绊。 “老夫人闹出的事故,论来我也该往西楼居代表太师府向居士陪个不是,就是顾虑着……居士直言了不和太师府来往的,我不怕自讨没趣,就担心更惹得居士不愉。”李夫人又道。 “陪礼倒是不用了。”芳期想着姜姨祖的性情,定然不会计较,但她一品,也体会得李夫人真正的顾虑,道:“我从前在姨祖母跟前,偶尔也说起过五妹妹、六妹妹,姨祖母清楚六妹妹跟二姐不一样,她老人家虽说不愿跟翁翁和老夫人来往,其实连我都不嫌恶,既未见过六妹妹,必然也不会有成见的。” 李夫人叹一声气:“翁爹原不想理会王家的事,奈何经不住老夫人闹腾,对湘王,翁爹又着实觉得难以启齿,今天才会让我来接期儿你回去,应是想让你劝劝湘王,放过王迁,我却是巴不得王迁被国子学革退才好呢,真不知王尚书是怎么想的,他主持礼部,担责考举选士,却姑息孙儿舞弊,这还是国子学的小考,要是日后府试、会试,难不成也要放纵王迁舞弊考得功名?” “王尚书根本没想让王迁考功名。”芳期轻笑:“入国子学,是为扬名,之后走恩荫授官的路子,就和直接恩荫入仕有所差别了,拜相是没有指望的,混入六部却大有希望。” 李夫人先是一怔,才拉了芳期的手:“我竟不如期儿了,果然湘王待你极好的,这些事,湘王也肯细细讲析给你知悉。” 芳期才惊觉此时的自己,似乎的确比许多官眷都要“见多识广”了。 的确是湘王殿下培教之功。 覃逊是在风墅见的芳期,让覃泽陪在一旁。 老奸计滑还当翁翁啊,居然争取了兄长做说客,芳期虽清楚覃太师的算盘,不过到底没有拉着脸,她温文尔雅地听自家翁翁一番说辞。 “这件事是你太婆的错,也该得她挨孙婿一番数落,我也清楚,孙婿是为了告诫你太婆,才拿王迁做筏,太婆也答应了,今后绝对不再去西楼居闹腾,三娘也消消火,好生劝一劝孙婿,王迁在孙婿眼中,只怕比个蜉蝼的份量还轻些,就省得孙婿脏了鞋底,由他自生自灭罢。” 这话说得奇妙。 覃逊俨然是在委婉的提醒芳期,横竖晏迟都不会放过王烁的,便是放王迁一马,还怕王迁将来会飞黄腾达不易对付? 芳期正想答应下来…… 覃泽这个“说客”却出声了:“王迁舞弊,已经为苦主揭发,若然不加惩责,一来于法理不容,再则更会连累舅祖父,此事舅祖父应当责令王迁认罪挨罚。” 覃逊把长孙看了好一阵,眉毛都险些愁掉了:“大郎,那你该如何安慰你祖母?” “翁翁本也不该一再纵容祖母。” 覃逊:…… 好头痛,是的,托我的福,你摆脱了再娶王氏女的宿命,可是乖孙儿,你娶了个贤惠的妻子,又哪里体会得妇人家蛮不讲理起来的厉害?!我不纵容,我不纵容难道眼看着你祖母真的自挂东南枝? 芳期看着祖父一脸哀切的模样,差点笑出声,突然觉得其实祖父也挺可怜的,心就当真软了一软,才道:“兄长说得有理,王迁理该被国子学除名,他无才无品,本无资格入仕为官,晏郎好心好意告诫王尚书,王尚书还确实应当及时止损,免得为了一个不肖子孙,赔上了晚节声誉。” 覃逊听这话,给了芳期一个大白眼。 “翁翁兴许还不知道,王迁买了那孟获的诗文应试,转头还逼得孟获在临安城都待不住了,孟获攒着一肚子怨气,他不肯撤诉,继续闹腾下去,受罚的可就不仅王迁一人了,王迁舞弊,国子学的学生本就早有质疑,是王尚书利用手里的职权压下来这些诽议,现在王迁舞弊事被证实,晏郎若不肯罢休,势必会让王尚书也丢了官帽的。”芳期顶着白眼继续说。 覃逊继续翻白眼。 哄谁的话呢这是?湘王要真让王烁丢了官帽,那才是高抬贵手大发慈悲,洛阳王氏避免了覆门之祸。 真是要被这孙女给气死了。 无非就是让她,退一步,好教老妻多过几天好日子,就这点子善心,她都不肯施舍了!!! “翁翁劝劝老夫人,我已经答应了寻那孟获,让他见好就收莫要得寸进尺,王迁被革名,无非是不能再入仕,王尚书又不是只有他一个孙儿,留得王尚书这座青山在,洛阳王氏才不愁没柴烧,王迁哪怕不入仕,日后过的也是衣食无忧呼奴唤婢的日子,算什么祸劫呢?相信老夫人对晏郎的脾性,眼下是真真正正的了解了,也当明白,我能劝服晏郎留下王尚书这座青山让王家人不断柴火,已经是大不容易了。” 覃逊的眼珠子才骨碌一声掉下来。 也是,他只需要个说法暂时安慰住老妻,管王迁被不被革名呢,孙女虽坏,但仍是个机智的孙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855章 王妃要“偷见” 虽然说覃翁翁给了芳期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接触孟获,可芳期自己知道这个理由其实只能糊弄他人,让孟获息事宁人,只需要晏迟安排,哪里至于真让她去“说服”?所以跟孟获的接触还是需要瞒着晏迟进行的,需要用到梁启。 正好这段时间住在无情苑,距离韶永厨不远,梁启现今已经从酒博士升任了韶永厨的掌柜,芳期让他送帐薄来无情苑,问一问经营情况符合常理,这点子小事晏迟根本不至于留心——芳期是这样以为。 梁启领命,很顺利就跟孟获接触上了。 他这天又来无情苑复命,芳期看他大热天的从韶永厨过来,脑门上全是热汗,就先让八月端了一碗凉水给他,并不急着说正事,而是问起梁启的妻小来,今年新旦,梁启携同家眷往苏夫人的府邸拜岁,那日芳期也在,见过梁启的妻小,他们一家五口人,小女儿才三岁大,看着虽瘦小,性情却活泼,两个儿子体格却健壮,如今也在学习打马球,应是想从操/他们父亲的旧业。 芳期一问,梁启心中很是感慨。 “那年草民巧遇殿下与王妃,着实家境已十分艰难,孩子们都还小,家母卧病在床,拙荆又一贯体弱多病,草民焦头烂额,真真是逢了机缘,有幸得殿下和王妃的关照,家母虽说已经病故了,可拙荆却渐渐养好了身子,这才有了小女。 现草民的两个小子,在球社为学徒,大郎明年就能赚薪酬了,虽说现在家里的衣食用度也不需他的薪酬帮衬,只是我们这样的门户,大郎有养家糊口的能力,日后才能被能干的女家相中,娶个勤俭持家的媳妇,日子大有盼头。” “我听说你还有个弟弟,他们一家子现在富安庄子里为佃户?”芳期记起来似乎听薛姬提过一句。 梁启就更是感激了:“是,草民那时受了伤,在球社里待不下去,一度反而要靠弟弟接济,家母一场病,把弟弟的家底也掏空了,还向主家告了贷,弟弟本是别家田庄里的佃农,苏夫人听说舍弟因要还债,三年都要白干苦工,着实是难以糊口,就替舍弟先还了债,舍弟转为苏夫人在富安田庄的佃农,虽也要以收成抵偿债务,不过苏夫人仁善,延长了债期,不让舍弟一家为衣食发愁,这几年我也帮着舍弟还了些钱,债务已经是清偿了,如今舍弟一家靠耕种所得,亦能够丰衣足食。” “难得你们一家,兄弟手足竟这样齐心,经历贫苦时也能相互照济,你可问问令弟,他若有意,我可将富安田庄的五十亩良田低价折卖予他,一时筹不够钱款也不要紧,按期交偿钱款便是。”芳期笑道。 惊得梁启险些把水盏都砸了,好半天才回神,就想行大礼拜谢,芳期忙道:“不需如此,这些年来你在韶永厨兢兢业业,将酒肆当作自己的产业管持,你家娘子还时常去韶永厨帮杂,一文钱的工钱都没要,我还听吴娘子说,你们夫妇二人节衣俭食,省下的钱,竟常拿去供给善堂,直说也要尽尽心,你们并不富裕,却有照济贫苦的志意,所谓好心有好报,当得起大王与我的赏识。” 五十亩良田啊,虽不能靠这些良田发家致富,但弟弟一家从此就能在富安安居乐业了,梁启从不敢想靠他们两家,有朝一日竟能在富安买置下田产,一时间竟完全忘记了说正题,只道不尽的感激。 芳期想的是日后。 当临安事毕,晏迟跟她是要离开临安的,必然不会将母亲舍在此处,那时韶永行怎么处置她还没有想好,但韶永厨却是要直接交给梁启了,吴娘子虽能干,但毕竟是女子,没了湘王府这个后盾,经营酒肆多有不便,还是交给梁启更加适当。 但现在说这话为时尚早。 她才主动问起孟获一事来。 梁启举手重重一拍,差点没将额头给拍肿了:“草民受宠若惊,竟忘了正事!那位孟郎君,倒并不难结交,尤其一听草民是韶永厨的掌柜,他恨不能反过来结交草民,一连几日主动往韶永厨去吃酒,装模作样要付酒菜钱,草民略一推辞,他就赞草民大方磊落,收起了酒资。” 芳期:…… 听上去这个人很爱占小便宜,就这样的人能影响晏迟? 又继续听梁启讲:“草民问都不曾问,孟郎君就主动说起了他检举王迁舞弊之事,原来他替王迁拟写那篇诗文时,还留了点心眼,草民因不通文墨,听了个半懂,大意是诗文里有一句诗,用的一个‘存’字,其实犯了平仄,本该用‘据’,只是孟郎君之父的名讳里有‘据’,孟郎君为避讳,就用了‘存’。 而这一句诗,孟郎君曾经在一场文会上采用过,当时就被另一个士子指出过错谬,他当众解释了为何明知错谬却故犯,王迁不知这事,照用了此篇诗文,所以孟郎君就有了证据证实这篇诗文为他所作。” 芳期笑了一声。 她没有文采,不会写诗,但因为身边有不少“诗人”,经过耳濡目染,也知道便是要避讳,何需偏要采用过不合平仄的字呢?孟获当时故意让人指出谬错,他又当众解释一番,博一个不忘孝道的美名,这个人啊……不仅爱占便宜,还是个钻营博巧的心性。 就这样的人哪里可能得晏迟的赏识?恐怕做湘王殿下的棋子都不够资格。 “孟郎君也知道让他揭发王迁的人是殿下,对殿下赞不绝口,说什么殿下贵为亲王,却能为寒门士子主持公允,难怪受到臣民钦敬,为官家赏识信任。又大骂王迁,说逼占了他的诗文不说,还逼得他不得不离开临安,他是来临安游学的,为的是拜得名师,日后能够考取功名报效君国,无奈之下,唯有栖住在临安下县,可幸的是如此一坚持,就盼得了殿下的青顾。” 芳期扶着额头。 真是哄鬼的话,孟获想考取功名不假,因为这样的寒门士子想要入仕,只有走科举这条路迳,但他不是临安籍,为什么一定要赖在临安?拜什么名师啊,这人还没入仕呢,就打算攀交权贵,为日后的仕程铺路了。 晏迟这回没瞒着孟获,就是他想要让王迁身败名裂,是因晏迟目的就是要敲山震虎,让王烁知道王老夫人再度触怒他,孟获居然就自说自话,称晏迟对他青眼有加? 再听梁启接着往下说:“不过孟郎君又讲,接他回到临安的人是付长史,他并不曾有幸见过殿下的真容,只望日后能有幸运,亲耳听殿下教诲。” 他怕是没这样的机会了。 “付长史叮嘱孟郎君,王迁被国子学革名就罢了,让孟郎君不需再上告,孟郎君又是大赞殿下仁慈,不曾因为洛阳王氏子弟的些微过错,就针对王尚书严办,这是君子之风。” 芳期:…… 她觉得有些恶心,都不想再和孟获接触了。 “草民已经按王妃的嘱咐,告诉了孟郎君,称时常光顾韶永厨的一位官眷夫人,因读了他的那篇诗文,很是欣赏孟郎的文采和志向,于是打算款待孟郎一席酒,孟郎喜不自禁,连连追问是哪家官眷,草民不肯实说,他才罢休了,也欣然答允下来必会赴宴,就看王妃哪日才有空闲去一趟韶永厨了。” 芳期见梁启已经“不辱使命”,也只好憋屈自个儿,想想道:“三日后。” 三日之后,晏迟答应了某个“党徒”的邀请,要去“寻欢作乐”,她正好有机会见一见孟获。 这天一大早,晏迟果然准备出门,已经是打扮妥当了,却还在磨磨蹭蹭,非要看婵儿吃饱后他才肯外去,把芳期闹得又是羞又是窘——昨日这人也说要看婵儿吃饱,结果呢,婵儿吃饱了,他却喊“饿”,闹得她直到午时才能出寝房,刚迈出寝房,迎面就见常映,这丫头嫁人后也没见多懂事,张口就问她——王妃连早饭都没吃,眼看着午饭都险些错过了,饿了? 不饿,王妃饱着呢——晏迟在后头说。 芳期现在是既听不得“饱”字,更听不得“饿”字。 “湘王殿下,咱们现下可是在无情苑不是湘王府。” “那又怎样?”晏迟难得的错谔了。 芳期忍着气:“你今天要去的可是凤山园,再磨蹭,可就迟了!” “婵儿又不是我,吃饱哪里需要这样久,王妃真是夸大其辞。”晏迟挑了眉,伸手去拨芳期的衣襟:“我今日只是单纯想看婵儿吃饱,特别单纯,王妃多虑了。” 芳期抬脚就往晏迟的膝盖踹上去,看上去凶猛,挨着膝盖去轻无力道,她也早预料见“厚颜无耻”的某人不会躲避。 晏迟却趁势往榻上一倒,抱着膝盖:“腿断了。” 他这样低喊一声,婵儿却像听懂了似的,仿佛也当了真,竟然立时“哇哇”大哭起来——这回不是假哭,真哭出了两串泪珠子。 晏迟先着了慌,连忙起来跳了几跳,又凑上去摸着婵儿的小脸蛋:“别怕啊宝宝,阿爹骗你娘的,没想到骗不着你娘,却骗着了你这傻丫头,哎呦你可真是个小人精,这么小就知道心疼阿爹了?快看快看,阿爹一点事都没有,你娘样子凶,其实也是舍不得阿爹被伤着的。” 芳期哭笑不得,瞪着晏迟:“大早上的非要闹得孩子哭一场你才满意是不是?有你这样当爹的么?行行好就快点出门去,等婵儿吃饱了,我还要去看薇儿呢!” 因为她今天还要出趟门,去韶永厨,一下子就好像忙碌不已了,芳期真是嫌晏迟“调皮捣蛋”,巴不得念声咒,立即把晏迟先变回临安城里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86章6 另有其人 酒阁子里,摆置着一张孤山琼宇的夹缬屏风,孟获隔着屏风看,只能看见屏风后头,一个坐着,两个立着,共三个女子隐约的身姿,他顿时奢想着两只眼睛能瞪出火光来,烧了那面碍事的屏风,好将“红颜知己”看个清清楚楚,怎样的眉眼,怎样的风情,自来巾帼有巨眼,他也终于得到了脂粉英雄的赏识。 芳期使用这样一面屏风,其实已经对孟获的长相丧失了兴趣。 不对,她本来就对孟获长什么样没有兴趣,只不过想通过他的神情判断言谈的虚实,心性的优劣,但她现在觉得毫无必要了,孟获就是一个庸人,若非她心头还存着那点疑惑,今天连交谈的兴趣都没有。 “夫人设宴款待,鄙人不尽荣幸,只是有此画屏相隔,饮谈怎能尽兴?鄙人并无唐突夫人之意,只是甚盼能见予鄙人赏识之高士真容,夫人身边既有婢侍,便无私会之嫌,何不撤下屏风,坦诚相见。” 芳期听孟获一开口,竟然就是这样的话,心中对他的人品又有了更加卑劣的认定。 这个人,提出这样的要求不是因为“好色”,完全是因为想要探清她是哪家的官眷,便于攀交,功利心太明显。 城府不足,野心太炙,小壹眼瞎了么?找的宿主还能一个不如一个。 “我设宴招待孟郎,自己却无陪饮的兴致,只是有几句话想要问清楚,孟郎若能为我释疑,从此在韶永厨的花销,都记在我的名下。”芳期道。 孟获心中一阵失望,不过想到韶永厨的美味佳肴,又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却还要说大话:“夫人的盛情,鄙人心领,不过韶永厨的梁掌柜,与鄙人亦为挚交,鄙人虽囊中羞涩,可既有知交款待,倒不需靠钱囊买酒的。” 芳期:…… 算了,和这样的人何必计较。 “我是俗人,让孟郎笑话了。孟郎既为梁掌柜挚交,不需我包办酒资,那不如……为表感谢,我予孟郎十两银酬金如何?” 孟获??? 好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掉,十两银能和一直在韶永厨白吃白喝相比? “孟郎想来是视钱财如粪土,这十两银,我不如让家人换置笔墨纸砚,交梁掌柜转酬孟郎。” 孟获:!!! 如果再不答应,应是笔墨纸砚都没了。 “夫人有何疑问,鄙人必知无不言。” 此时酒菜其实未上,芳期隔着屏风看一眼那个贪财的士子,毕恭毕敬拱手的身影,觉得自己竟然莫名犯起了吝啬病,很是计较这样一个人,居然从晏迟和她手中讹走了共三十两银子,她还搭上了几餐韶永厨的酒菜!又幸好孟获装了一装样子,总算是省下了日后更多的酒菜去喂这样一副肚肠。 “我爱看杂书,曾看过一本传奇,不知哪位古人所写,说的是他的一段奇遇,大意是能与科技世界的人神交,从此知悉了很多现世之人无法掌握的知识,我是幼年时看的,连将书名都记不大清楚了,未知孟郎是否看过这样一本书,或者听说过这样一本传奇,倘若孟郎能提供一二线索,让我能够再阅此本传奇,必感激不尽。” 芳期不肯说实了以什么酬谢,是她根本就不想再让孟获占便宜,于是画了这样一个大饼为诱,哪怕诱得孟获说出了他也有此奇遇,横竖她也只是“心存感激”。 孟获却根本不曾犹豫。 “这……夫人恕鄙人孤陋寡闻,竟从未听说这样的杂书,科技世界是何意?还望夫人能点拨。” 芳期一时间拿不准孟获这话的真假,她决定施一施压。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此一句诗,孟郎应是听说过。” “正是鄙人所作。” “真是孟郎所作?”芳期冷笑一声。 屏风那端,孟获的手抖了一下。 “我今日问的这些话,当然不是无的放矢,我不以真实身份示人,其实是为孟郎考虑,但要若孟郎迫使我说出身份,才肯实话实说……”芳期留下半句威胁的话。 孟获的脑子就紧急转动起来:这间酒肆的背后东家是谁,原本就是世人尽知的事,梁掌柜在多少高官面前尚能不卑不亢,却能为这官眷所差使,想来屏风后的女子出身绝不普通,说不定与湘王妃交好! 当下便不敢再说肯定的话,支吾道:“不瞒夫人,这一句诗本是鄙人为王迁要胁写的那篇诗文中的一句,整篇诗文的确为鄙人所作,只是这一句……当日为了让王迁满意,鄙人冥思苦想,不觉何时睡去,在梦中得了一句……” 芳期蹙了蹙眉。 单以孟获的语气判断,这话不实,不过要是系统告知他的这一句诗,说成梦中所得又似乎有几分道理,那小壹,是个多话的系统,说不定告诉过孟获她曾经寻找过别的宿主,孟获万一怀疑她就是小壹的前宿主,犹犹豫豫的用这说辞应付,也大有可能。 还得再逼一逼。 “梦中所得?”芳期再是冷笑:“我方才告诉过郎君,我爱看杂书,除了那一本传奇,还看过一本杜撰的故事,讲的是一个官员,于虎门销毁番邦进献的大烟……” 孟获猛地起身。 常映忍不住抢前一步,拳头都握紧了,只要孟获有唐突的举止,她立即就要舞拳相击。 “夫人真看过这本书?”孟获干咳两声,又坐了回去。 芳期看了常映一眼,冲她摇摇头。 “鄙人惭愧,再不敢相瞒……鄙人并未看过夫人所说的故事,却是听,是听鄱阳公之嫡孙袁四郎子高说起过有这样一本传奇,是作者虚拟的故事,那一句诗,那句诗正是书中人物所作……鄙人因耳闻后,对故事里自号为‘俟村退叟’的林公甚是钦敬,于是当以报国抒志为题,替王迁代笔时,引用了那一句诗。夫人应知,鄙人那篇诗文,长处并非是在某一句诗作……” 孟获意图长篇大论解释他这“抄袭”的行为,自辩他是有真才实学的。 芳期对此却毫无兴趣。 这句诗的来处竟然是袁子高?而且袁子高竟然还详知那段故事?!看来袁子高才是系统择定的宿主,这也更加合情合理! 晏迟对袁子高,可是颇为赏识的! “孟郎君。”芳期打断了孟获的自辩:“你公然‘引用’这句诗,难道就不担心袁四郎追究?毕竟鄱阳公的嫡孙若揭发这句诗的来处,士子们肯定信他不信你。” 孟获生生咽回了自辩的话,活像囫囵吞下去个未剥毛刺壳的板栗,把嗓子都彻底扎哑了。 芳期也瞬间明白过来。 这孟获,还真是打算把王迁往死里坑呢,他先前肯定是没料到湘王殿下会令他揭穿王迁舞蔽,横竖那篇诗文,王迁会一口咬定他是原著,没有请人代笔,纵然被袁子高看到那篇文章中的那句诗,遭到指责的人也是王迁,和他孟获并无关系。 不过后来因为难拒二十两银的诱惑,硬着头皮揭发了王迁,兴许心怀饶幸,毕竟他只引用了一句诗,夹杂在一篇长文里,不至于引起世人的注意,也兴许早就打好了腹稿如何狡辩,又就算情知会受到非议…… 孟获敢拒绝湘王殿下的嘱令么?非但不敢,在他看来,名声稍微受损,这点子害处,远远比不上攀交湘王殿下的利益。 “孟郎与袁四郎交好么?竟能耳闻袁四郎讲述他闲时看阅的杂书。”芳期转而问道。 孟获稍稍舒了口气。 “鄙人与袁四郎并无交情,只是当初鄙人因囊中羞涩,和一友人联资赁居,友人无志科举,正是以写话本谋生,他竟投了袁四郎的机缘,袁四郎常来我们的赁居处饮谈,一回袁四郎跟友人争论起来,说纵然是话本传奇,也并非局限于才子佳人、儿女私情可写,就说了这本杂书,且将……那句诗写下与鄙之友人共勉。” 芳期再无什么可问。 这间酒阁子,开两处门,不用绕过屏风经孟获面前出去,她带着婢女走另一道门先行离开了,见梁启候在外头,就交待一句:“这餐酒菜就罢了,日后,不许再让这人白吃白喝。” 梁启也不奇异王妃为何有这嘱咐,笑着称“是”,又道:“汴王妃和覃孺人一同来光顾了,两位亦知王妃今日在韶永厨,说在酒阁子里等候。” “她们来了?”芳期笑道:“也好,我就懒得回无情苑去用饭了,她们来了多久?” “王妃前脚刚进酒阁子,两位后脚便到。” 嗐,感情自己刚从无情苑出来,她们两个就登了门。 芳期本不至于多想,许是她刚才用完脑的缘故,还有些惯性,攸忽觉得哪里有点蹊跷,一边往闵妃、芳舒的那间酒阁子走,一边琢磨——是了,不提闵妃,芳舒今日往无情苑来应是为了看望薇儿,便是她不在家,下人们也不会阻拦,怎么芳舒却前后脚的跟来了韶永厨? 正寻思,芳期又一眼看见了鹊儿。 鹊儿守在酒阁子外,不再寸步不离芳舒左右了。 也是当然的,这婢女纵然对淮王有所企图,为保项上人头,自然是不敢违抗天子之令,她再非淮王耳目,又哪里还有“贴身照料”芳舒的必要呢? 芳期刚推开门,就听一句打趣。 “阿期这个大忙人,总算是抽出空闲来了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