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胡令》


 第1章 诸葛寻仙

    皋陶之子伯益助大禹治水有功，其长子大廉受封于葛，称葛伯。后葛国被商汤所灭，葛伯后世子孙多以故国为姓，称葛氏。其一支迁诸城，后迁琅琊阳都，因当地已有葛姓，故取诸葛为姓。在蜀后主刘禅的诏书中，曾称：“祭由寡人，政由葛氏。”言政托诸葛亮也。

    ——第一回题引

    诗云：“三皇五帝夏商周，春秋战国乱悠悠。秦汉三国西东晋，南朝北朝是对头。隋唐五代又十国，宋元明清帝王休。”这一篇歌谣，乃是叙述中国有史以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前，上下近五千年历史总论。言简意赅，聊聊六句，说尽古今朝代兴替，至于后生学子烂记于心，出口能诵。叙言道罢，书归正本，话说三国纷乱六十年，终归于晋，天下被司马氏得了，从此关河宁定。本书《五胡令》所叙三百年来纷纭故事，即从此时开篇。只说西晋朝泰始四年，正是武帝司马炎在位。此年忽然河西、陇西地区连年大旱，民众深受其害。秦州作为特重灾区，向来胡汉混杂而居，尤以河西鲜卑人数最为众多。朝廷因怕饥民闹出事端，武帝司马炎遂派遣胡烈为秦州刺史，前往镇守，兼以抚民。那胡烈到任之后，却不体恤武帝圣意，只一味对胡汉之民采取高压手段，兼以武力征讨，并不招抚安慰，也不赈灾。于是先屯兵于高平川，后派兵进占麦田，直惹得羌戎之民大怨。只因惹恼了一个胡族英雄，乃是河西鲜卑首领秃发树机能，纠集起十万难民，于泰始六年起兵反晋，从此河西不宁。

    只说那胡烈乃是个武夫，欺民有能，平叛无力。因率大军与秃发树机能战于万斛堆，不料一战便致兵败身死，枉送了数万朝廷大军。秃发树机能士气大振，乘胜而进，一举攻下高平。河西之地该着晋扶风王司马亮管辖，见事情闹得不可收拾，遂急遣将军刘旗前往救援。那刘旗只是个太平将军，白吃朝廷粮饷倒是能够，若论打仗却是个外行，于是出城便即怯战，在半路扎下营寨，观望不进。晋武帝闻报河西平叛不力，乃下诏罢免司马亮，又命尚书石鉴行安西将军，都督秦州诸军事，与奋威将军田章率大军西征。东羌校尉、轻车将军杜预与石鉴有隙，拒绝对鲜卑用兵，被石鉴诬陷免职押解回京。这个杜预是最能打的，其后即为伐吴主帅，引五路大军攻下建邺，战功彪炳。石鉴挤走了杜预，再战鲜卑叛军之时，便捕鱼不得——全是抓虾。乃与叛军相争于野，屡战而不能胜。报急表章呈递朝廷，晋武帝司马炎只得急命汝阴王司马骏为镇西大将军，都督雍、凉等州诸军事，坐镇关中。直待过了年余，秃发树机能闹得益发大了起来，竟联合氐、羌、匈奴等陇西部落，共同反晋，在各族联军之中，尤以北地郡匈奴人最为强悍，号称北地胡。争战年余，西晋王朝丧城失地，连连失利。

    乱了三年，秃发树机能联合北地胡攻打金城，在青山击杀凉州刺史牵弘，后又杀继任凉州刺史苏愉于金山。至此两任凉州刺史皆死于叛军之手，朝廷大震。晋武帝于是觉得泰始年号不吉，即改元为咸宁，取天下咸皆安宁之意。孰料这不改也罢，改了咸宁，反倒愈加不宁，以至河西陇右大乱。咸宁元年，秃发鲜卑据凉州金城郡向西发展，高昌以东鲜卑诸部纷纷响应，一时并起。司马炎寝食难安，又命开国重臣贾充去镇守关中。那贾充整人倒也罢了，如何懂得治军？闻命简直吓得要死，因不敢领兵出征，遂急中生智，即以己女贾南风求配太子司马衷，自己做了国丈。既为皇亲，便可安居京中纳福，因而得免西征。咸宁三年丁酉，乃西元二百七十七年，河西之乱愈加凶猛，势不能制。晋武帝眼见乱了这五七年，天下一统之局即将分崩离析，不由大急，乃问计于群臣道：“我朝中可有大将，如当年天将军马超一般，能威震西凉，为西域诸胡慑服？卿等可举贤任能，往征秃发树机能，保我天下太平。”

    太子国丈贾充见问，急出班奏道：“我朝能征惯战之将今皆凋零，或病退在家，无复当年之勇。臣举一人，乃淮南旧臣，江东孙吴降将，左手长槊，右手钢鞭，有万夫不当之勇，不让关、张等辈。今闲居洛阳，陛下何不用之？”晋武帝听罢，恍然大悟，以手击额道：“若非贤卿提起，孤几乎忘却此位战神！”乃命人持诏宣文鸯上殿，命为大将，使征河西。列位看官！若诸公曾读《三国演义》或在下拙著《卧龙令》者，定还记得“文鸯单骑退曹兵”之事，此员惊天动地英雄上将，自当不用说话人在此饶舌。那文鸯自降晋之后，虽有万人敌之勇，奈何身为敌国降将，不受重用，故此坐了冷板凳，闲居洛阳。只因河西之乱实不可解，天子逼问，才被贾充胡乱推荐出来，倒也不是出于甚么好意，要替朝廷选拔贤能。

    晋武帝听了王充举荐，遂宣文鸯上朝，在太极殿亲自召见，问其可愿为国出力，率军至河西平叛？文鸯喜不自胜，一口应承，武帝龙颜大悦，即当殿拜将。当年三月，文鸯受命为将，乃率凉、秦、雍三州之军出征河西。果然是名将出马，与众不同，立见奇效。只经三五个战阵，文鸯便大破秃发树机能，未至半年，河西诸胡二十万口来降，树机能率领残部远遁沙漠。文鸯乃振旅还师，献俘于京都洛阳。晋武帝闻报大喜，这日临朝，赏赐出征有功之臣，并改封宗室诸王。先升大将文鸯使持节、护东夷校尉、监辽东军事；继而改封司马亮为汝南王，司马伷为琅邪王，司马骏为扶风王，司马伦为赵王，司马辅为太原王，司马颙为河间王，司马陵为任城王，司马斌为西河王，司马柬为南阳王，司马耽为中山王，司马威为章武王。立皇子司马玮为始平王，司马允为濮阳王，司马该为新都王，司马遐为清河王。改封钜平侯羊祜为南城侯，使镇守襄阳，以防东吴。武帝大举封王，宗室虽喜，未料天意不悦。封王已毕，洛阳大风，将树连根拔起，天气骤冷，京畿五个郡国突降寒霜，致使五谷不收。

    大封诸王次年，秃发树机能势力复举，又起兵抬头，命部将若罗拔能在武威大破晋军，阵斩第三任凉州刺史杨欣。自此秃发树机能纵横西北，无人能制。晋朝仆射李憙再请发兵征讨，但朝议不可，武帝亦不能决。咸宁五年，秃发树机能攻下凉州，以致跨州连郡，眼看河西之地皆沦为胡人天下，不复归朝廷所有。司马炎大悔，临朝叹道：“文鸯今不在朝，谁能为朕讨此叛胡者？”只因前番分封诸王，国中精兵尽为宗室诸王所瓜分，便解了文鸯兵权，使其远赴辽东，故有此叹。话声未落，一员大将出班叫道：“主忧臣死！臣不用朝廷军马，自愿募兵前往征讨。若不斩树机能首级，誓不回来面见陛下！”众臣闻言，皆惊视之，见请命者并非别个，却乃是司马督马隆。列位看官！休道这马隆虽然名不见经传，却是来历不凡。当初东郡太守诸葛珪娶妻马氏，生下诸葛瑾、诸葛均二子，复生二女，诸葛亮本是少帝刘辩，冒称其次子。诸葛均当时奉次兄诸葛亮之命北依陈登，便依母亲之姓，化名马均。这马隆便是马氏娘家兄长曾孙，亦便是诸葛武侯表侄孙。其在原籍之时，曾随表叔祖马均精习匠门之术，又蒙黄承彦传授武侯八阵图法，实是身藏异能。曹魏时期，马隆父母俱亡，为生计之故，便在兖州郡守帐下谋得武官一职，智勇兼备，好立名节。当初有魏太尉王凌，乃汉司徒王允族侄，于嘉平三年在淮南发动叛乱，与其外甥令孤愚谋废少帝曹芳，后为晋王司马懿所执，服毒自尽。王凌败后，外甥令狐愚虽已于两年前逝世，但亦被开棺曝尸三日，事后无人敢予收葬。马隆独自仗义，假称令狐愚门客，前去认领遗骸，以私财为其殓葬，更在墓侧列植松柏，为其服丧三年，此义举当时成为天下美谈。西晋泰始年间，朝廷打算伐吴，下诏各州郡举荐勇士，兖州郡守乃力荐马隆于朝廷，却未被重用，渐次迁任为司马督之职。

    话休叙烦，书接前文。话说群臣见马隆官小职微，出此大言，于是议论纷纷，当即朝议不允其请。唯有武帝司马炎知道山东琅琊颇多异能之士，闻言大喜，于是不顾朝议，便诏命马隆为讨虏护军，武威太守，当场拨下军饷，命其即刻募兵而往。太尉贾充出班谏道：“此番平定西胡既为朝廷出征，当用朝廷兵马。若允许马隆赏募勇士，则乱常规，成为私人部曲，请陛下思之。”司马炎因王充前番不肯奉旨出征，此时正然恼他，于是不听。当场授予马隆兵符将令，允其至武库任选兵器，并领三年军资而后出发。马隆当场谢恩，下殿去了。

    马隆既有兵权及军资在手，三日内便募得三千五百壮士，晋武帝阅军大喜，亲为饯行。马隆遂奉旨率军西出长安，渡过温水；秃发树机能亲领部众数万，据险阻遏。马隆暗令军中工匠，依其所绘图样改革兵器，并作扁箱车数百辆。一切准备就序，马隆升帐，唤过部将张能、李会，吩咐如此如此，二人各引七百五十名军士，领令埋伏去讫。马隆自引二千中军，三声炮响出营，列于温水之西，与秃发鲜卑两军对垒。秃发树机能率三万兵出，见对方只有二千兵马，不由与诸将哈哈大笑。马隆面对三万敌军从容不迫，当下挥动令旗，命二千军依照武侯八阵图式，于广阔地带联车为营，并插鹿角于车阵外围。秃发树机能毫不在意，因见其这般列阵，不由更加好笑，于是下令吹动号角，使左右先锋各引一万铁骑，前往冲阵。晋军面临敌军冲击，岿然不动，静如岱岳。眼见距有一箭之地，马隆喝令擂鼓，将手中长枪往空中一举。军士见到主将信号，忽将联车机械发动，只见车中强弩突发，一发十矢，便如疾风暴雨。鲜卑军将纷纷落马，死伤枕籍。原来此便是当年马均所创“诸葛连弩”，惊世骇俗，何人能当？鲜卑军大骇，以为神器，返身便逃，冲撞自家后军，自相践踏，乱作一团。

    马隆将手中银枪一举，亲率先纵马上前，带头冲杀。两千晋军皆上马追击，鲜卑军大败，舍了营帐，向西狂窜。秃发树机能屡欲回兵再战，但三军溃逃，如何止喝得住？陡见前面两峰对峙，中间峡谷道路狭窄，众军呐喊冲入谷中，挤成一团。待两万兵悉数入谷，忽听两侧山坡上炮声四起，乱石飞空，向谷中砸下，鲜卑军无处可躲，瞬时又死伤数千军马。晋将张能立于高阜之处，对谷中扬声大叫道：“胡奴，尔等中了我家马将军之计也。还不投降，更待何时？”秃发树机能大怒，一马当先，以手中铁槊拨打飞石，率领败军奋力冲出峡谷。甫出谷口，欲待喘息片刻，前头军士忽然返回，报说道：“大人不好，前面又有埋伏，出不去了！”秃发树机能纵马上前看时，见前面空阔处又列数十辆车，每车后面各立两名军士，阻住去路。车阵两侧，黑石堆积如山，不知是何用途。秃发树机能以为又是连弩，急叫道：“诸将听某命令，休等他发箭，先以劲矢飞石射之！”众将得令，驱马上前，矢石齐发。却见对面晋军呐一声喊，扯动机关，那数十辆车顶忽地张开，顶上各有扁箱立起，便如木屋，将鲜卑军士所发矢石尽行收入其中，皆似泥牛入海，毫无声息。秃发树机能叫道：“休管他车阵，只管纵马冲击！”军士闻令，拼死上前。晋军领兵之将正是李会，见敌军势猛，急令撤了车阵，引军奔入黑石阵中躲避。鲜卑军尽穿铁甲，驰骤上前冲杀，刚至黑石堆前数丈，却纷纷离鞍飞起，撞上石山，登时粘在山上，不能动转分毫，便如遭遇仙人施术凭空摄去一般。

    正在此时，背后喊声大起，原来是马隆与张能率军追至，杀敌如砍瓜切菜。秃发树机能叫道：“放箭射出生路！”众军士急向李会等众人发矢，势如狂风。李会等并不躲避，只顾躲在黑石堆后，指点敌军嘻笑。煞是奇怪，鲜卑军所发箭矢到得近前，却突然转弯，均落于石堆之上。鲜卑军不知何故，无不大惊，不敢再往前行。秃发树机能闻听后面喊杀声已近，于是亲杀两员部将，催军上前。众军被逼无奈，只得奋力前冲，却又纷纷被吸附于黑石堆上，便如飞蛾投火，石山上转瞬贴满军士，约有数千人。秃发树机能惊骇欲死，见晋军皆身穿皮甲，身上并无铁器，忽然大悟，叫道：“众军卸下盔甲，便可得出！”众军领令，急丢盔卸甲于途，又弃了兵器，这才逃出生天，簇拥秃发树机能而去。回首看时，三万大军只余四五千人跟随。秃发树机能逃回陇右，才有探马来报，原来那道口所堆石山皆是磁石，专吸铁器。而晋军皆身穿皮革，以木石为兵器，故此得胜。树机能闻罢大悔，复又惊讶马隆之能。马隆以三千五百军破鲜卑数万铁骑，从此威震天下。如此且战且进，不断获胜，即写成战表，遣人至洛阳报捷。武帝在京久未闻马隆军音讯，心中犹疑不定，众臣皆谓马隆此去必死，武帝心中懊恼。马隆使节到京之时，已是深夜，但思军情紧急，遂夜叩宫门，请黄门郎转呈捷报。武帝深夜忽得捷表，不由大喜，急命下诏，令来使带回军营，授马隆假节，拜为宣威将军。马隆拜诏领爵，率军至武威，鲜卑拓跋部韩且万能遂率万余部众来降。十二月，马隆捷报再次入京，武帝览奏，见表中只有十二字道：“经大战，斩秃发树机能，克凉州。”

    武帝喜不自胜，遂升朝，将奏表展示于贾充等群臣面前，满朝文武面含羞愧，再无他言。自从秃发树机能死后，其堂弟秃发务丸继为秃发鲜卑首领，但实力已衰，不能复与朝廷对抗。秦凉诸胡部失去领袖，顿时土崩瓦解，纷纷向马隆投降，不愿降者各自逃生，自此秦凉之变结束。晋武帝因思西平荒毁，遂任马隆为平虏护军，领西平太守，率兵南下，兴复西平郡。自此马隆便似当年曹魏郭淮督师河西，以为朝廷西北屏障，前后戍边十余年，声威大震。咸宁四年，阴平、广武连续地震。太医司马程据献雉头裘，武帝以奇技异服违礼为由，令焚毁于殿前。程据献媚不成，反为朝臣讥笑。其后吴国昭武将军刘翻、厉武将军祖始来降。太康元年，晋伐吴灭之，吴主孙皓降，从此结束三国鼎立之局，天下一统。太康三年，安北将军严询在昌黎打败鲜卑慕容廆，杀伤数万。太康四年，晋室多王去世，发生日蚀。至西晋太康六年，乃是西元二百八十五年，发生三件大事：其一鲜卑慕容廆攻扰辽西，其二陈寿撰成《三国志》，其三晋武帝司马炎拜平吴功臣大将王浑为尚书左仆射，其子王济为侍中——自此王氏大族渐渐兴起。此时天下一统，兵戈不兴，民有所依，所谓“太康盛世”之时。

    只说这一日，正是江南之地草长莺飞，春光烂漫时节。农夫插秧田间，耕牛行于陇亩，一派太平景象。辰时刚过，忽听马挂鸾铃脆响，只见邵陵郡官道上行来三骑。农夫刘四自田中直起腰来，抬眼望去，见来者乃是一主二仆，居中者是个员外，方面大耳，四十岁上下年纪，肋下佩剑，颇具官威。那左右两个侍从均身强力壮，威风赫赫，肋下各佩一把弯刀，举手投足间显见武功不弱。刘四正呆看间，忽见那中年员外将手中马鞭微扬，高声问道：“借问老表，此间离邵陵城还有多远？”刘四啊了一声，旁顾并无他人，才知是问自己，于是受宠若惊答道：“尚有五十余里。官爷如此骑马走去，只需个半时辰便到。”马上员外笑道：“如此叨扰，奉谢！”将十数枚铜钱掷于田梗，就马上加了一鞭，三骑扬尘而去。

    列位看官！你道来者何人？书中暗表，那为首中年男子，乃是西汉司隶校尉诸葛丰之后，蜀汉丞相诸葛亮族侄，曹魏征东大将军诸葛诞少子，名唤诸葛靓，字仲思，琅琊阳都人。其父诸葛诞因叛乱反魏，后致兵败，被晋王司马昭诛其三族。诸葛诞因于叛魏前向东吴借兵，乃遗幼子诸葛靓入吴为质。由是父亲虽被灭门，诸葛靓却因身在吴国而幸免于难，于是便即入仕东吴，矢志为父母兄弟报仇，欲尽诛司马家族。无奈上天不从人愿，晋主司马炎听了羊祜遗策，发兵三路攻吴，旋即灭之，终于一统天下。东吴亡国之后，吴主孙皓投降晋朝，入于洛阳。诸葛靓因身系杀父大仇，只在故乡琅琊隐居，虽蒙晋帝再三征召，毕竟不肯仕晋，甚至终生不肯北向而坐，时人称许其为至孝。诸葛靓今虽并无官职，但毕竟曾任吴国右将军，且曾官至大司马，位列三公，故此虽作常人打扮，行止间仍是难掩昔日威势。

    诸葛靓虽然弃官隐居，毕竟不耐在家闲住，且恐晋帝再遣人前来罗唣，于是选了一个风和日丽季节，趁着飒爽秋风，携家人自渤海国出海。漂泊旬月，行至灵山东北海上，见有一港，名唤鼓子洋，遂泊舟于此，登岸上岛游玩。于是攀百岁山，临五老谷，见有奇树异花，树高三丈，双手合围粗细。初开时为粉红色，转至深红继而凋谢，却结绿桃；历百日桃绽，复开白色花朵满树，不晒自干，抽之成丝连绵不绝——名曰“棉花”。诸葛靓大奇，于是摘取棉花一包，欲带回中土种植，为伏龙先生徐庶所阻。诸葛靓痛失其遇，怏怏而归，自此在家耕读课子，悠忽数年，光阴虚度易过，猛回首已届不惑之年。这日春暖乍寒，鸟鸣梢头，诸葛靓正在家中课子读书，抬头望见窗外桃花初绽，忽想起往年于海外所见棉花，继而忆及伏龙先生徐庶元直。思及那年在海上临别之时，徐庶曾嘱托自己道：“齐国即墨有道学先生胡峄阳者，可替我问候。”此时思之言犹在耳。诸葛靓心中有感，暗道：“人生百年，转瞬成空。我先父及孔明、子瑜诸伯父威名赫赫，俱各青史留名，某这般虚度光阴，似此怎了？罢罢罢！即便不能仕于朝廷，亦应仿效元直先生，学一个成仙长生之道，也不枉了此生！”既思至此，便再也坐不住华堂交椅，于是收拾起简单行囊，吩咐妻子数语，带两个健仆葛英、葛明，各骑一匹烈马，出了庄门，逶迤向即墨行来，开始修仙访道之旅。

    行人在途，说不尽风光无限。不则一日，主仆三人进了即墨，正是夕阳西下、满天云霞之时。辗转打听胡峄阳府宅，满城并无人知。诸葛靓暗自纳闷道：“莫非是年深日久，是我记错了言语，还是伏龙先生当年调侃于我？”百思不得其解。眼见日落西山，没奈何只得寻一处整洁店肆住了，令店主将三骑马匹洗涮饮溜，预备明日登程返乡。诸葛靓与葛英、葛明三人坐于堂中，相互望望，各叹一口长气。诸葛靓苦笑道：“此番出门，本意效当年留侯张良仙师，欲从赤松子游于深山，不复问世俗之事。不料伏龙先生误我，看来神仙亦有说谎之时。真正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葛英见主公懊恼，遂以言宽解道：“主人休恼。神仙之事，本来就渺茫得紧。我听说当年周穆王驾车至昆仑山见西王母，得其款待，并赐蟠桃。王母虽盛情款待穆王，但同时亦大惊，心想凡间人动不动就来打扰神仙，那还得了？于是待穆王辞别去后，遂下令关闭昆仑通道，此后仙凡异途，再难得见。张良仙师从赤松子游，那也是后人演绎，全当不得真。即便世间真有神仙，那岂是轻易见得？便是见了，也未见得便是美事。便如前朝有几个神仙，一个是南华老仙，大贤良师张角见过，得受仙书三卷，后来却借仙家道术造反，只落得没有下梢。另一个是太平道人于吉，江东小霸王孙策便是死于其剑下。倒有一个好神仙左慈，乃是兵家王敖老祖门下，曾教出吕布、关羽、张飞、赵云几员大将。可那又如何？也未闻此数人哪个能够成仙，除赵子龙外，反都不得善终。况这胡峄阳之说，只凭那徐元直一语，更未见其实——主人何必着恼？访仙之事，惟凭缘法罢咧。”

    葛明也顺口附和道：“是极，是极。那寻道访仙之事，本来就是可遇而不可求。主人这些年在家中呆得倦了，出来一番，理当自得其乐，顺其自然。此番我等来此海岛仙境，即便找不到神仙，也可仿佛当年周天子西游，赏山玩水，岂不是好。”诸葛靓听他两个这样说，心下自也宽解不少，遂向店主点了八个肴馔，主仆三个同桌共饮闲话。诸葛靓道：“你两个只知穆天子当年曾日行三万里西至昆仑，但可知驾车者为谁？”英、明二人闻听，俱停杯问道：“果是何人？”诸葛靓笑道：“此亦谓传言——但却与我诸葛一族大有干系。”

    二葛闻听兴味勃发，于是问道：“主人休卖关子，即请详论。”诸葛靓道：“穆天子去会西王母详情之事，某却是从书上得来。据《穆天子传》记云，西周鼎盛时期，穆王在位。其以以诸侯进献之八骏神马，名曰赤骥、盗骊、白义、逾轮、山子、渠黄、骅骝、绿耳，为其御驾西征遨游极西之地。周穆王穿天山，登昆仑，见西王母，在瑶池受其盛情款待，举觞歌诗，流连忘返。来回行程共计三万五千里，历时五百四十三日，并非一日能行三万里。其驭手名字唤作造父，乃是颛顼帝孙外甥的后裔。颛顼帝有孙女名修，传说因吞食玄鸟之卵而得孕，生子名大业，又名皋陶；大业又生伯益，便是嬴姓族人先祖。其后代为周王驭者，造父便是其一。伯益因相助大禹治水有功，其长子大廉受封于葛，便称葛伯。后来葛国被商汤所灭，葛伯后世子孙多以故国为姓，故称葛氏。其中一支迁齐国诸城，后迁琅琊阳都，因当地已有葛姓，故取‘诸葛’为姓。如此说来，我诸葛一族岂非葛伯之后？”二葛闻罢大笑道：“怪不得主人令我二人以葛为姓，原来如此。”主仆三人正说笑间，店主在一旁忽接口道：“如此先生原来与葛神仙便是一家了。怎么身为神仙后裔，却又到处去访别家神仙？”

    诸葛靓吃了一惊，急离座向那店主拱手作揖道：“恕小可眼拙，不识真人。阁下因何知道神仙之事？我葛氏门中，却又有哪个可称神仙？”那店主人笑道：“某姓张，名旺，营此小肆多年，自是不值一提。但隔壁有一位开生药铺的先生，复姓皇甫，单字名谧，乃是药王门掌门，却与神仙常打交道。其师父乃是神针樊阿，师祖更是天下皆知，乃前朝神医华佗便是。因皇甫先生常来光顾小店，听他老人家闲时谈论，故此知道一些神仙掌故。皇甫先生虽师承药王门，但与先秦诸子门派皆熟，更与道家门长时常往来。他老人家尝对小儿说起兵家门左慈仙师之事，说其有一个关门弟子名唤葛玄，其后成仙得道，世称为葛仙翁。因适才听先生闲论家谱，这才知道原来阁下乃葛仙翁同宗。在下俚人粗鲁，胡乱插言，先生休怪。”诸葛靓闻言大喜，刚要详问，忽见张旺向门外一指道：“兀地那不是皇甫先生来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章 古庙奇图

    世称鬼谷子者，名王诩，又唤作王禅，道号玄微子。因其额前生有四颗肉痣，成鬼宿之象，故创建鬼谷门派。通天彻地，智慧卓绝，人不能及。兵法家尊为兵圣，纵横家尊为始祖，占卜者尊为祖师，谋略家尊为谋圣，名家尊为师祖，道教尊其为王禅老祖。

    ——第二回题引

    张旺说了半天神仙，忽往门外一指，说神仙来到。众人闻言回头，只见一位郎中已掀帘走入进来。那先生头戴方巾，身穿蓝袍，手中撑一根古藤龙头拐杖，一部银髯垂于腹下，二目烁烁有神，果然一副仙风道骨，与众不同。诸葛靓观犹未了，那店主张旺急上前搀住，让到诸葛靓座头上道：“老倌儿，这位是诸葛先生，从琅琊郡赶来，本是葛仙翁同宗，说是来寻甚么胡峄阳道长。老儿本是即墨土著，却从来没有听说此人。你不常说葛仙翁是你师叔？故此老儿多嘴，指点他三个前去问你，尚未说完，老倌儿便似长了顺风耳，自行走来了。这可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儿，道是‘说曹操，曹操到’哩。”皇甫谧笑道：“人都说多嘴张旺，果然不假。你只知‘说曹操，曹操到’，却不知还有下半句，道是‘当面错过，岂不可笑’乎？”说罢回头打量诸葛靓三人，问道：“客人何来？因何打听那胡峄阳？”

    诸葛靓曾居东吴多年，多闻神医华佗及药王门事迹，岂有不知皇甫谧大名之理？知其乃汉臣皇甫嵩之后，幼名静，字士安，自号玄晏先生，现为药王门掌门，可算得半个神仙。听了张旺介绍，得知便是此翁，于是急忙让座，以晚辈之礼参见，报了自家名号，极尽恭敬。皇甫谧闻说是诸葛武侯族侄，不敢怠慢，急忙还礼逊谢。诸葛靓力邀同桌而食，请至上座。葛英、葛明不敢再坐，便即起身，立在主人身后侍酒，令店主添箸换菜。诸葛靓不意在山村野店中与神医皇甫谧相遇，不由大是惊喜，暗道：“此次出门得遇此公，亦不算白跑一回。”于是令店主撤去残席，另摆一桌酒菜。张旺乐颠颠地亲自侍候，瞬时间酒馔齐备。店主笑嘻嘻地道：“小村粗陋，只是时鲜菜蔬而已，不足以款待贵客，尚请见谅——老儿告退，公等慢用。”说罢欲退，却忽然止步回身问一句道：“皇甫老倌儿，你刚才说甚么‘当面错过，岂不好笑’，却是出自何典？请一定赐教下来，好让老儿释疑，以免憋出病来。”

    皇甫谧闻说，却不回答，只是发笑。诸葛靓呆愣片刻，即哈哈笑道：“此事天下皆知，有何难解？我跟你说，当初魏武帝曹操在讨伐董卓之后，曾任东郡太守，被朝廷加封为镇东将军。董承、杨奉护驾至洛阳，担心李傕、郭汜来犯，故奏请献帝，宣曹操入朝以辅王室。献帝自然准奏，刚欲发使前往东郡颁诏，不料曹操族弟大将夏侯惇已领兵前来接驾。原来是曹操采纳荀彧‘奉天子以令不臣’之计，尽起山东之兵，赶来洛阳护驾。献帝于是大喜，故对群臣说了一句‘真是正说曹操，曹操便到’，便为世人相传至今，此乃上半句也。其后曹操与吕布战于濮阳，中了陈宫之计，被吕布追杀。曹公单骑逃走，迎面正遇吕布，吕布却不认识曹公，以铁戟敲击曹公头盔问道：‘曹操何在？’曹公魂飞魄散，但毕竟是一世英豪，急中生智，以手向背后指道：‘见他适才往东面去了。’吕布信以为真，即拨马去追。后人闻此，无不笑话吕布，道是‘当面错过，岂不好笑’，便是这后半句了。皇甫前辈，不知某说的可是？”皇甫谧大笑说道：“正是，正是。将军博闻，果不寻常。”

    店主张旺恍然大悟，口里念叨着那后半句话，喜滋滋地避至柜台后面去了。诸葛靓遂对皇甫谧道：“当初曹操为报父仇，发兵去袭徐州，沿途烧杀，我诸葛一门才离了东郡，向荆州逃难。族叔祖诸葛玄公带瑾、亮、均三兄弟走到南阳，亦曾驻于前辈师叔祖张机公家，今日在此得遇前辈，真乃千载难遇幸事。我前岁出海，偶至东海鼓子洋百岁山五老谷，得遇徐庶元直先生，是他老人家委某到即墨寻找胡峄阳先生，代为致意问候，因俗务所羁，直到今日才得前来，真是惭愧。但问遍全城，并无识得胡先生者，却不知何故？”

    皇甫谧听的连连点头，赞叹道：“徐元直不愧是伏龙先生，神游太虚，不拘于古今兴替，真乃神人也。诸葛贤弟，想那胡峄阳乃一千三百五十年后方得出生，今世之人岂能识得？此事关乎此后历代沿革气运，天机深远，本不应泄漏于人。但贤弟即是诸葛武侯宗侄，又非尘世间人物，此后亦必承接鬼谷门掌门之位，故此说与你不妨。贤弟，你且发个誓来，此事绝不可向世人泄漏，某便向你说了。”诸葛靓既惊且喜，急挥手令英、明二仆带店主到店门外稍候，非经传唤不得入内，二仆与那店主张旺应声去了。诸葛靓遂道：“某若将今日前辈所言之事漏泄于人，必遭天遣，不得入于轮回。此处并无六耳，敬请前辈详说便是。”

    皇甫谧颇感欣慰，于是点头称许道：“自先秦诸子百家于东周开门立派以来，各有兴替存亡。传至如今，只余儒门、墨门、道门、兵门、骊山门五派。当初老子西出函谷，至天竺化胡，又于汉末复传中土，是为释家，又称佛门，至今未成显宗。儒家门派自前汉董仲舒以来，已为朝廷御用，所谓‘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者也。其门徒才浅德薄或命运多舛，不能用于朝廷者，隐于山野之儒便入于俗流，或开馆授徒、或悬壶济世、或入幕于豪门、或替人占算休咎吉凶。自汉末以降，儒家掌门先有北海孔融，继之魏相华歆，再继之晋朝司徒贾充，当今乃太常张华是也。而墨门一派行踪诡异，其门人弟子皆隐于江湖之中；自其门下巨子胡车儿转投鬼谷门之后，再不闻究系何人在执掌墨家门户。至于道门，却又分成鬼谷门、太平道门、药王门、五斗米道又称天师道诸派，向以鬼谷门为首。兵家门掌门左慈仙师，自从收了贵同宗葛玄为关门弟子，亦将掌门之位一并传之；后葛仙翁尸解升天，复将其位传与弟子郑隐字思远，今率弟子五十人隐居荆南邵陵郡。至于骊山一派，某只知前任掌门乃汉末奇女貂蝉；后貂蝉因悲痛蜀汉大将赵云子龙公之死，不久坐化升遐，将掌门之位传于东吴大都督周瑜夫人小乔，深居山中择徒而授，从来不问世事。某乃药王门弟子，自华佗祖师仙去之后，掌门之位由敝师叔董奉所掌。此乃江湖秘事，贤弟可志于心，休向他人透露。”

    诸葛靓闻罢诺诺谨从，思索半晌，继而问道：“某到今日方知，原来朝廷之外，另有一个江湖世界，把控历代社稷更替，江山归属。如此说来，伏龙先生徐元直亦是鬼谷门掌令之人，这才于海外以天机暗示晚辈，令某前来即墨。依某想来，此间必然隐藏天下隐微之事，关乎晋室气运，苍生祸福。然则，此与一千三百五十年后胡峄阳道长，却又有何关涉？”

    皇甫谧道：“妙哉！这可便就说到鬼谷门之事了。囊自盘古开天辟地，三皇五帝以来，天下大事例有定数。江山社稷，向来是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自古亦然。历代皇帝奉天承运以为天子，虽掌天下万民，但其兴亡气运，却是掌于鬼谷门历代掌门之手，亦早有定数，不容更改。当初首代鬼谷仙师王禅老祖掌天下气运定数，使四大弟子庞涓、孙膑、苏秦、张仪施展兵法及纵横之术，终助秦始皇扫平六合，混一天下；其后黄石公奉鬼谷仙师之命，于圮桥上三次遗履相试，终授天书于留侯张良仙师，助汉高祖刘季打下前汉二百一十年江山；其后邓禹助汉光武帝中兴、复续汉室一百九十六载。史子眇助少帝刘辩立蜀汉四十三年，少帝又与司马懿联手，秘助献帝玄孙刘炎冒名为司马炎复位得国，亦是天数早定。那少帝刘辩，便是贤弟族伯诸葛孔明先师，或者贤弟早已得知。当时有史子眇、水镜先生、伏龙先生徐元直尽力相辅，天幸汉祚不终，江山社稷复归刘氏，皆系鬼谷门携诸子门派，成此大功！”

    诸葛靓听到此处，不由惊奇不止，诧异道：“前辈莫非吃醉了不成？当年我伯父诸葛武侯出身山东琅琊大族，乃是东郡太守衙中二公子，天下并无疑议。此后因避曹操南征徐州之乱举家迁居襄阳，为蜀汉先主刘玄德三顾茅庐相请出山，联吴抗曹，终得两川之地。先伯父为兴复汉室六出祁山，先和曹魏大将军曹真相拒，其后又与晋宣王司马懿相争半生，最终命殒王丈原，遗恨千古。我诸葛家与司马氏乃是生死冤家，‘死诸葛吓走活仲达’更是天下皆知之事，两家怎会联手？而三国覆灭之后，江山社稷终尽归于晋室，天下至今落于司马家族之手，谁人不知？若依前辈所云，反倒说天下复归刘氏，却不是痴人说梦？”

    皇甫谧笑道：“贤弟，某适才所云此事机密，不足为世人道之，便是为此。天下皆谓当今武帝乃宣帝司马懿之孙，文帝司马昭之子司马炎。岂知其真实身份，实乃汉废帝山阳公刘协重孙，山阳公刘康之子刘炎。那晋宣王司马懿公生前明谓与少帝刘辩作对，实是二人同心，皆为复兴汉室，故此分掌蜀、魏两国兵权，各行其事。司马懿公多次统兵与少帝对垒，其实本欲暗地引蜀汉大军复夺两京，助献帝复位。奈何天命不灭曹魏，屡使曹真、张郃、郭淮、夏侯霸等掣肘，始终不得其便，以至宣王屡谋不果，少帝孔明公也只得饮恨罢争，终于五丈原而止。少帝殡天之后，宣王司马公已是孤掌难鸣，无奈只得另行秘计，与山阳公夫人曹节瞒天过海，令其次子司马昭将刘炎养为己子，改名为司马炎，以代魏禅，终得光复刘氏天下。晋公与山阳公夫人行此密计之时，先师樊阿公及师祖华佗公均在场与谋，某故此知之。自诸葛珪、诸葛玄二公，至瑾、亮、均及尊父诸葛诞公，你诸葛一门为兴复汉室呕心沥血，却不料成就在司马懿手上，此岂是人力所能为者？某所说天数有定，便是为此。”

    诸葛靓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能行此密计，塞天下之口，充万民之耳者，真非司马懿此般枭雄所能为也。争奈其子司马昭怀有私心，欲背其父遗命，传位于亲子司马攸，将天下归于其司马家族，又为此杀我三族，实为可恨！天幸不从其私愿，刘炎终得复国，此恨稍舒。但灭族之恨，某誓必报之。公所谓天下机密有二，此为其一，则其二为何？”

    皇甫谧答道：“这便说到贤弟受徐元直之托，今番前来即墨之意了。贤弟既然有幸在海外得见伏龙先生，元直公又独托贤弟前来寻找胡峄阳，而其却生于千余年后，这便是天下至深机密了。某适才说过，鬼谷门历代掌门，早有定数。今水镜先生早已仙逝，史子眇道长又去向不明，伏龙先生避于海外，则鬼谷一门，此后何人掌之？因前番郑隐道长来此，与愚兄一晤，曾经说起鬼谷门历代掌门名录，某故此记得——首代始创祖师乃王禅老祖，二代祖师孙膑，三代祖师乐毅，四代祖师徐福，五代祖师黄石公，六代祖师留侯张良，七代祖师陈平，八代祖师刘安。此后天下太平，历代掌门声名不显，直至第十二代祖师邓禹，第二十四代掌门史子眇，以至于今。此后当再延一千三百五十四年，这最后一代掌门，便至大明朝末季，胡峄阳道长！至于这掌门名录，亦是由历代掌门相传，直到胡峄阳道长手中，因事关天机，凡人不得一见。至若胡峄阳府第，因系建于后世，故今世之人岂能得知。某虽未曾见其名录，却从郑隐道长口中知其地址所在。今日天晚，来日当引贤弟前去寻个究竟便了。”

    诸葛靓愈听愈奇，忍不住问道：“此等江湖门派秘事，若不是前辈说起，某是丝毫不知。除却作为诸葛武侯族侄，某与这鬼谷门也是无有丝毫瓜葛。既然现有徐元直先生尚隐居于海外鼓子洋百岁山上，因何不回中土复掌鬼谷一门，却要某来寻找今世并无、千余年后方才降生之人？又既是这个胡道长千余年后方才出生，此时又提他作甚？这可让兄弟我丈二和尚，愈发摸不着头脑了——尚请前辈明示，点醒愚顽。”皇甫谧自酌一杯，一口饮尽笑道：“天机幽微，岂是我等凡俗之人所能预知？贤弟非要问时，我便实话相告，那郑隐道长亦曾说来：你便是鬼谷门继史子眇道长之后，第二十五代掌门！徐元直既命你来此地，岂无深意？”说至之间，便不再言。稍刻酒足饭饱，皇甫谧唤葛英、葛明及那店主张旺入内，便向诸葛靓告辞，竟自去了。诸葛靓送出店外，自回房歇息，一夜辗转难眠，也不必详叙。

    次日侵晨，皇甫谧如约而来，骑着一个蹇驴，带着一个小童随侍。那小童请诸葛靓主仆上马，一行五人逶迤向即墨城外而来。葛明见那小童没有坐骑，约与自己同骑，小童笑而不应，只将身向前轻轻一纵，便出去三丈有余，再一纵，已远远将众人抛在身后，快逾奔马。皇甫谧见诸葛靓惊异，笑道：“我这个徒弟胡烈，却是蜀汉镇东将军胡车儿之孙。当年其祖父能负千斤，日行六百里。后来胡车儿殁了，将浑身本事传于其子胡军。胡军于蜀汉灭亡后随刘禅降了晋帝，后告老致仕，居于洛阳。某于前岁路过洛阳，胡军乃托其子，使入我药王门。他这轻身功夫，却是乃祖家传，愚兄也望尘莫及。”说罢哈哈大笑，得意非常。

    诸葛靓闻这小童竟是蜀汉名将之后，立生亲近之意，遂纵马向前，与胡烈并肩而行，攀谈说话，甚是投机。走了约有半个时辰，五人行至阳城镇，穿镇而过再往前行，林木幽远，路人渐渐稀绝。顺着一条小路又向东南隅而行，约四五里，见一片崇山峻岭映入眼睑，郁郁葱葱，其色如黛。众人遂入群山之中，又行十里，见正前方有一座矮山，包围于群岭腹地，掩映在竹丛之中。几人遂舍了坐骑，将其拴在山脚下林中，徒步上山。一路上耳听竹涛阵阵，又有远处海浪击岸之声传来，云雾擦身而过，几疑身在仙境。来至山顶，烟尘不染，胸襟为之开阔，只觉俗气涤尽。诸葛靓转目四望，放眼除却松竹如海，其余并无所见，不由心中疑惑。偏那胡烈眼尖，指着左前方叫道：“师父，诸葛世叔，你们来看，在那里了！”

    在场四人闻言，齐向胡烈手指之处望去，只是古松成林，其木森森。松柏掩映之中，但见隐隐露出一些残垣断壁，并有一角屋檐，挑出于树隙之中。诸人大为惊喜，移步入林，见是一座道观，不知是何年所建，已经年久失修，院墙皆已没入草丛。诸葛靓运足目力望去，见除了东倒西歪的三间主殿尚存，以及殿左一碑倚松兀立，整座道观再无旧观，已难想象当时规模形制。朝南的庙门也已不见，只余一对残破石虎，怒目圆睁，眼望苍穹。入门石制牌坊倒是还在，门楣上有字，依晰尚可看出是“鬼谷先师行宫”六个大篆，落款是“弟子孙伯灵敬题”七个小字，若不细看，几不可辨。诸葛靓大奇，转头向皇甫谧问道：“前辈，某闻那鬼谷先师，虽是周时诸子之冠，身具大能，但向来隐于云梦山鬼谷，课徒授业为本，终生未曾出山。因何此地却有他老人家行宫？这个孙伯灵又系何人，又因何称鬼谷为先师？”

    皇甫谧道：“孙伯灵非是旁人，正是齐国军师孙膑本来名讳。其所谓孙膑者，是因受同门师弟庞涓迫害，受了魏王膑刑，故后人以‘膑’称之而不名。因其做了齐国军师，先后助上将田忌对魏作战，以围魏救赵及添兵减灶之法，先后于桂陵、马陵两战皆胜，并设计杀了庞涓，得到齐王重用。孙膑成了大功，急流勇退，居于此山之中，因思念师父教育之恩，故于此处为鬼谷先师建此行宫。此事除了鬼谷门下及我道门弟子，世人皆不知晓，故此贤弟虽于即墨城中遍地打听，并无一人能为你指点此处，更不可能知道胡峄阳此人。”

    诸葛靓闻言大悟，即与皇甫谧步入残殿。只见殿中徒空四壁，到处蛛网密布，尘积盈寸，竟连老鼠也不曾见到一个，了无生机。只在正座神龛上塑着三尊神像，煞是奇怪，却是流光溢彩，栩栩如生，似是专门有人天天清扫一般。那三尊神像居中而坐者面貌奇特，额前横生四颗肉痣，成鬼宿之象，勿庸置疑，此位定是鬼谷仙师王禅老祖；左右两侧傍有二人侍立，俱各面貌清奇，居右者作道装打扮，左侧之人却是顶盔贯甲，一派武将风范——却不知是何方神圣。皇甫谧看出诸葛靓心中疑问，笑道：“此二位便是孙膑和庞涓二公了。孙庞二人虽然有仇，但在塑像时依旧令其同列师门，可见孙伯灵心胸之阔。”诸葛靓点头称是，但又问道：“小弟尝闻鬼谷仙师育徒数百之众，如苏秦、张仪、白起、李牧、毛遂等人，皆为其中姣姣者。因何只塑其孙、庞二人侍坐，并无他人？”皇甫谧笑道：“贤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了。此观乃是孙膑亲手所建，而贤弟所云其余诸人，都是孙伯灵师弟后辈，甚至有其死后百余年方才出生者，怎可并列于此？”诸葛靓听了，也自失笑，急忙逊谢不敏。

    二人正在说话之间，忽听胡烈冲着东墙，在哪里挤眉弄眼，大惊小怪道：“咦，咦！这可真是奇了——诸葛师兄的画像，怎地会在这里？”皇甫谧喝道：“噤声！这是甚么所在，让你在这里大呼小叫？”胡烈急忙恭敬肃立，答道：“是是是，师父责备的是。可是……师父你来看，这墙上有许多画像，这第二十五幅，画的却是这位诸葛师兄。”诸葛靓闻说大奇，踱步近前看时，果见满墙皆是人物写真素像，粗略查数，竟有三十二幅之多。再向西墙看去，亦是如此，二墙所布画像两两相对，共有六十四幅，正合后天八八六十卦之数。那东墙上第二十五幅画像，果然眉目酷似自己本人，这可真是奇异之极了。皇甫谧也看清此一奇观，于是命令胡烈到殿外拔起一束蒿草，扎成扫帚，将那墙面上的蛛网清扫净尽。

    胡烈应了一声，奉令而为，葛英、葛明二人也跟着帮忙，不一时两面墙壁灰尘蛛网扫去，仿佛焕然一新，六十四幅写真画像须发毕现。众人先看那胡烈所指第二十五副图像，见那素描惟妙惟肖，果真与诸葛靓相貌形态一般，便似照着本人为模画出，并无二致。最可怪者，那画像之左，竟刻着一行竖文道：鬼谷门第二十五代掌门，吴国右将军诸葛公讳靓。葛英忽然跳了起来，叫道：“主公！此事大为奇异，实不可解。皇甫道长请看，这画像虽然逼真，保存完好，但绝非近人所画，至少存此墙上也有三四百年之久。怎地我家主人画像和名讳一丝儿也不差？咦，这可奇了！”胡烈此时也扔了扫帚，对着另一面墙叫了起来：“咦，咦！这个人怎地跟我长的一模一样？”几人跟过去看时，却见是那最后第六十四副画像，果然酷肖胡烈，亦是身着道装，只是多了一部胡须。那画像之左也有一行小字写道：鬼谷门第六十四代掌门，明朝胡公讳峄阳。皇甫谧颔首道：“此公定是烈儿后裔，再无疑问。如此深秘天机，怎地绘于墙上？实不可解。”诸葛靓便令葛明拿出纸笔，将那六十四代掌门名录抄下：

    鬼谷门创派首代祖师——周代王禅，道号鬼谷子；二代祖师——周代田齐军师孙膑；三代祖师——周代燕国上将军乐毅；四代祖师——周末齐国徐福；五代祖师——秦济北黄石公；六代祖师——汉留侯张良；七代祖师——汉丞相陈平；八代祖师——汉淮南王刘安；九代祖师——汉御史大夫晁错；十代祖师——汉大将军卫青；十一代祖师——汉太傅疏受；十二代祖师——汉大司徒邓禹；十三代祖师——汉定远侯班超；十四代祖师——汉侍中张衡；十五代祖师——汉护羌校尉马贤；十六代祖师——汉匈奴中郎将张耽；十七代祖师——汉司空周景；十八代祖师——汉荆州刺史度尚；十九代祖师——汉太尉陈蕃；二十代祖师——汉司徒桥玄；二十一代祖师——汉谏议大夫何休；二十二代祖师——汉侍郎黄琬；二十三代祖师——汉将军钟离权；二十四代祖师——汉玄都观主史子眇；二十五代祖师——吴右将军诸葛靓；二十六代祖师——赵汉天子刘渊；二十七代祖师——赵汉略阳公蒲洪；二十八代祖师——前秦武侯王猛；二十九代祖师——晋吏部尚书谢安；三十代祖师——南朝宋天子刘裕；三十一代祖师——南朝宋康乐侯谢灵运；三十二代祖师——南朝宋宣城太守范晔；三十三代祖师——魏太武帝拓跋焘；三十四代祖师——魏献文帝拓跋弘；三十五代祖师——魏尚书李冲；三十六代祖师——南梁武帝萧衍；三十七代祖师——北周骠骑大将军杨敷；三十八代祖师——隋太师杨素；三十九代祖师——唐卫公李靖；四十代祖师——唐英国公徐世绩；四十一代祖师——唐梁公房玄龄；四十二代祖师——唐太史令李淳风；四十三代祖师——唐平阳郡公薛礼；四十四代祖师——唐玄宗李隆基；四十五代祖师——唐平原太守颜真卿；四十六代祖师——唐卫国公贾耽；四十七代祖师——唐少师柳公权；四十八代祖师——唐安南都护高骈；四十九代祖师——唐陇西郡王李克用；五十代祖师——后周太祖郭威；五十一代祖师——宋相赵普；五十二代祖师——宋相寇准；五十三代祖师——宋康节公邵雍；五十四代祖师——宋翰林张择端；五十五代祖师——宋张元素；五十六代祖师——元相耶律楚材；五十七代祖师——元狗皮道人张三丰；五十八代祖师——明诚意伯刘基；五十九代祖师——明国师姚广孝；六十代祖师——明兵部尚书王守仁；六十一代祖师——明太保海瑞；六十二代祖师——明少保戚继光；六十三代祖师——明延平郡王郑成功；六十四代祖师——明隐士胡峄阳。

    皇甫谧与诸葛靓百般玩味，心中默默记诵，已对前面二十四代祖师推敲自知。自二十六代祖师之后，却是不得其要，便知其必为未来之事。且已预先得知，自晋代以后，尚有南北朝以及隋、唐、宋、元、明等诸朝更替，天数早定。正在玩味之间，忽觉门口光线陡暗，一个道人手执拂尘，已经立在殿中，向皇甫谧等打个揖首道：“二位获此天机，便须替天行道。皇甫先生除了行医救民，当著录历代神仙之事，以开愚民之智，使其敬畏天命；诸葛贤弟当持五胡令牌，找寻高徒传道，为天下黎民消弥五胡之乱，以存炎黄子孙，保华夏后裔之延续。”殿中五人不知道人从何而至，又听他说的玄微，不由均吃一惊。诸葛靓刚要动问来者何人，胡烈眼疾，早已屈身拜了下去，叫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仙师到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章 灵宝祖师

    史说葛玄者，乃东吴国丹阳郡句容县都乡吉阳里人，祖籍山东琅琊，三国时期著名高道，道教灵宝派祖师。葛玄字孝先，号仙翁，被后世门徒尊称为葛天师而不提其名讳。道教尊为葛仙翁，又称太极仙翁，与张道陵、许逊、萨守坚共为四大天师。

    ——第三回题引

    那执拂道人知道已被识破行藏，呵呵大笑，俯身将胡烈搀起，说道：“你个小小娃儿，倒是心明眼快。休拜休拜，我可没有甚么法宝送你。”只这轻轻一搀，胡烈便拜不下去，只得将双膝在地上一点，顺势跳将起来，肃立不语。道人便转身对皇甫谧道：“皇甫师弟，毕竟还是让你捷足先登了。有道是道法不如缘法，果然如此。”说罢，又向诸葛靓上下打量一番，点头道：“善哉，善哉。”这时皇甫谧已看清来者，躬身道：“我道是哪个，原来是郑师兄到了。”遂向诸葛靓引见道：“此位便是当代活神仙，灵宝道派二代掌门，俗家姓郑讳隐，乃左慈仙师传人，葛玄仙翁亲传弟子。”又向郑隐说道：“此位便是葛师伯同宗，蜀汉丞相诸葛孔明先师族侄，名唤诸葛靓，字子思。因受伏龙仙师指点而来，继受鬼谷门掌门之位。”诸葛靓大喜，急将所录图册揣入怀中，与郑隐见礼道：“仙长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足慰平生。只是某乃一介武夫俗人，仙长因何如此下顾，以贤弟呼之？这可不敢当至极，没得折煞晚辈。”郑隐尚未答言，皇甫谧早已笑道：“贤弟大名已著于仙班，尚还自称武夫俗人么？况且令族伯葛玄仙翁，乃是郑师兄授业恩师，不称你贤弟而何？贤弟虽然以年轻自谦，但辈份所在，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诸葛靓方才大悟，喜之不禁。

    郑隐与诸葛靓相见已毕，也不多言，直奔那第二十五幅画像之下，将大袖遮住，往那里某处用力一按。只听嘎嘎之声起处，其壁自开一洞，幽深莫测。郑隐探手入内，取出一个石匣，再随手一按，其洞自隐，竟连墙上那六十四副画像也均不见，只余蛛网灰尘遍布。便是适才胡烈及二葛所打扫的痕迹，也丝毫无存。郑隐乃对诸葛靓说道：“方才愚兄所说道法不如缘法，便是如此。徐元直仙长出海之前曾来此间，嘱我至今年今月今日，不论贤弟能否到来，必将此天机尽毁，不令再现人间。贤弟能恰于今日自行寻找至此，岂非天数已定，因缘巧合！”皇甫谧与诸葛靓闻听，赞叹不已，始信世间果有神仙之事，心中再无疑惑。郑隐转身，引殿中数人相随来至殿外，借着天光拂去石匣上尘土，见其上有字写道：“书付本门二十五代掌门弟子诸葛靓，令择有德者授之，扫灭五胡，复我炎黄，延续炎黄大祚。”

    诸葛靓看得清楚，知道里面必是天书，一时心如鹿撞，狂跳不已。郑隐乃面南背北而立，高举石匣，示意诸葛靓跪拜行礼，接受石匣。诸葛靓乃正冠掸衣，恭肃拜领，接于手中。拜罢立起身来，将那石匣轻轻打开，见里面有简书二册，其一曰《鬼谷子全书》，其二曰《太公兵法》，皆以古篆书之，一看便是先秦之物。郑隐点头道：“此便是当年黄石公在圮下桥上，亲授张子房先师之天书，以此底定大汉四百年社稷。贤弟族伯孔明先师，亦凭此天书相助昭烈帝刘玄德三分天下，可谓治国之宝，兵法之珍。只是少了八阵图谱，闻说是当年武侯传于其徒姜维，今不知所踪，甚为可惜。善哉，善哉！贤弟切勿等闲视之。”诸葛靓依言拜领，纳于行囊之中，面色凝重。皇甫谧在旁插言道：“贤弟，此二书乃天下奇珍，且休轻忽。籍《鬼谷子全书》以治国，仗《太公兵法》以用兵，皆无往而不利者。自即日起，贤弟便受伏龙先生徐元直所托，接掌鬼谷门了。对于贵门创派祖师鬼谷仙师之事，贤弟可知？”诸葛靓脸色一红，照实说道：“小弟随先父幼读史书，先秦诸子之著，凡述及鬼谷子仙师者，皆是只言片语，不得其要领。世人对于鬼谷仙师所知所闻，亦皆从其座下弟子苏秦、张仪、孙膑、庞涓之事，因记之于史书，故能猜测一鳞半爪而已。弟但知其座下门徒尽乃当世奇才，皆堪为帝王之师，但对仙师本人生平故事，却是丝毫不知。如今弟既忝为鬼谷门二十五代掌门，若对创始祖师之事不明其要，岂非可笑？师兄若知其详，还望不吝赐教。”

    皇甫谧便向郑隐施礼道：“师兄，你是学做神仙的，便告诉诸葛贤弟罢。我一介郎中，却不敢在圣人面前卖弄字画经典。”郑隐微微一笑，即请皇甫谧与诸葛靓在殿外草丛中席地而坐，使胡烈与二葛自去庙门外巡视有无闲人，并在石虎处守候。三人知道其事隐秘，奉命而去。郑隐见再无旁人在侧，这才说道：“愚兄所知仙师之事，亦是从我师葛仙翁处听来，今就转述于二位贤弟可也。鬼谷子者，世人皆知其乃魏国之人，却连其门下弟子在内，亦不能说其明细来历，独有兵家门左慈仙师知之，告于我师仙翁。仙师俗家姓王，单字名诩，又或名禅，实乃周代魏国邺城周家村人。其村向有赵周两家，再无别姓。赵家经商，周家务农，两家相交甚厚。其后赵家破败，周家济之，赵公即将其女许配周公之子，以此报恩。周公夫妻去世，家境败落，赵公却悔婚毁约。周家公子气恼相思交加，竟至病亡，赵女至周公子坟前悲号不止，携坟前一株稻谷归家，淘米而食，即得身孕，生同胞双男。所生这对孪兄弟因系亡人之后，遂以其谐音‘王’为姓，长子称王诩，次名王敖。其母赵氏女因哭鬼得谷，复因食谷得孕生子，王禅兄弟故此皆称鬼谷之子，并非专指一人。赵女未嫁生子，无力抚养，道家祖师老子闻之，即差随侍童儿化成一虎，将其兄弟二人叼走，把王敖置于曲阳黄石山黄石洞，王禅置于朝歌云梦山鬼谷洞，并委门下弟子随侍，各修道法。其后兄弟二人大道修成，各自开宗立派，兄王禅称鬼谷门长，弟王敖便创兵家门，其实皆乃道家同宗。是以上代鬼谷派掌门史子眇仙长，与兵家掌门左慈仙长仍以同门师兄弟相称，盖源出于此。”

    诸葛靓听到此处失惊道：“怪道！若非贤兄说明，世人谁知鬼谷子竟是同胞兄弟二人？”郑隐颔首说道：“便是如此。王禅祖师在云梦山时，曾与宋人墨翟一起采药修道。墨子自创墨家，终生不娶，云游天下，济人利物，救危扶穷。王禅祖师亦不娶妻，通天彻地，无所不能。论其学问之渊博，举凡有四：一曰数学，星象占察，言无不验；二曰兵学，六韬三略，布阵行兵，鬼神不测；三曰游学，广记多闻，明理审势，词辩莫当；四曰出世学，修真养性，服食导引，却病冲举。其隐居鬼谷不计年数，所度弟子也不计其数，最出色者有孙膑、庞涓、苏秦、张仪、白起、李牧、毛遂、范蠡、乐毅、徐福等。鬼谷子另有一个师妹，乃奇门遁甲创始人，拥有九天秘籍，自称九天玄女，因隐居骊山，又称作骊山老母。鬼谷子更是天师道教洞府真仙，位居第四座左位第十三，被尊为玄微真人，又号玄微子。在天师道教之中，老子为博大真人，庄子为南华真人，列子为冲虚真人。道家历代相传，鬼谷子有隐形藏体之术，混天移地之法，会脱胎换骨以超脱生死，能撒豆为兵斩草为马。并善于揣情摩意，纵横捭阖。故历于商周而不老，随太上老君两化流沙，周末复还中国。据史籍所载，秦始皇亦曾遣使，问北郭鬼谷先生长生之法，仙师答云东海瀛州上有不死之草，生于琼田之中。秦始皇听信鬼谷先生之言，因遣徐福入瀛州寻求玉蔬金菜，并一寸葚。鬼谷仙师平生之事，大致类此。”

    郑隐说罢，皇甫谧与诸葛靓嗟叹不止。诸葛靓又问道：“既然郑师兄师从于小弟族叔葛玄仙长，我叔父又是左慈仙长关门弟子，则师兄便是另一鬼谷子王敖老祖传人，亦谓兵家弟子了。怎地适才皇甫道长有云，又说师兄是灵宝道派掌门仙师？”皇甫谧笑道：“兵家门弟子不假，灵宝派掌门也是实情，这里面却也有个缘故。当初兵家门掌门祖师左慈仙师，自收了令叔葛仙翁为关门弟子，本来有意将本门掌门之位一并传之。因见其不好兵法，只务炼丹修仙一道，因此便将兵家门解散，将掌门令牌还并于鬼谷门下，特许你族叔自创一派，号为灵宝道派。故此葛仙翁便以兵家门传人身份，兼为灵宝道派创派始祖。开宗立派，非同小可，若无非凡修为，岂能为之哉！”诸葛靓大感兴味道：“不知我这族叔怎样开宗立派？愿闻其详。”这回轮到皇甫谧笑而不语，反是郑隐开口答道：“我师葛仙翁名玄字孝先，乃丹阳句容葛氏，虽与贤弟同宗，但非山东诸城葛氏，实乃故汉下邳僮侯葛艾后裔。仙翁祖父名讳唤做葛矩，曾任安平太守、黄门郎；生父葛焉字德儒，官至散骑常侍、大尚书。”诸葛靓喟然叹道：“原来我这位神仙叔父，却是生在官宦世家，是个公子哥儿。却怎地放着大官不做，又修成道术，做了神仙？”郑隐及皇甫谧问得有趣，齐都笑了起来。

    郑隐笑答道：“我那恩师原本也曾入仕做官，因后来得遇左慈仙师，遂弃官随仙师至山中学道，习得《太清丹经》、《黄帝九鼎神丹经》、《金液丹经》，皆是修炼升遐之术。其后出徒离开左仙师独行，曾于海山采药，孙吴嘉禾二年又在合皂山修道建庵，筑坛立炉，修炼九转金丹。我师葛仙翁喜好遨游山川，编撰《灵宝经诰》，精研上清、灵宝等道家真经，并嘱弟子世世箓传，不得荒废。因其自撰《灵宝经》，发前人之所未发，言前人之所未言，故成一代宗师，立下灵宝道派。又因从左慈祖师精习《九丹金液仙经》，常服饵术，长于治病，行符敕鬼，善于神变。至曹魏正始五年，俗事已了，遂终尸解成仙，得升天府紫阙。我师屡在江南显迹，至今吴越之地多有其炼丹飞升之处，二位贤弟闲时可来观之。这炼丹飞升之术，自秦汉以来多为方士毕生追求，但得其正果者，唯张道陵、许旌阳及我师三人而已。”

    只此一席话说完，诸葛靓便听得悠然神往，不由赞叹道：“可惜，只恨小弟生不逢时，不能当面聆教。”郑隐笑道：“休说是你，便是令尊及令族伯孔明先师，亦未曾见过我恩师之面。不过贤弟今有幸被伏龙先生选中，继承鬼谷门掌门衣钵，夫复何憾哉？”皇甫谧也笑道：“当世真仙，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郑道长若非受伏龙先生重托，又怎肯轻离巢穴，前来点化贤弟？”诸葛靓啊也一声，如梦初醒道：“郑仙长据何因缘得见我宗叔葛仙翁，又习得哪些神通？”皇甫谧呵呵笑道：“也罢，索性都告诉贤弟，以解你心中之惑。这位郑道长名隐字思远，早在求道之前，便是一位饱学儒士，精通《礼记》、《尚书》，善律侯，并遍览九宫、三奇、河洛、谶记之书。一日在会稽山中得见葛仙翁，受《正一法文》、《黄帝九鼎神丹经》、《金液丹经》、《太清金液神丹经》，便入灵宝道派，成为入室弟子。郑道长精于炼丹，曾入庐江马迹山隐居，仁及鸟兽，常年有五十余位弟子，甘愿充作仆役。其宝室中有藏书一千二百九十八卷，涵盖经、记、符、图、文、篆、律、仪、法、言，皆为人间所难得一见者。贤弟若要修仙，拜入灵宝门下自是最为合适，只恐伏龙仙师不肯。”

    郑隐道长笑道：“正是。贤弟既受鬼谷门掌门之位，便肩负治国平乱及平定天下重任，岂能效我等闲散之人以避尘世？何况贤弟怀中这两卷治世之学，若是学透，则胜过千万饱学之士，便为当世姜太公、诸葛武侯，又何必羡慕他人？”诸葛靓也自笑了，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我闻身为鬼谷门掌门者，手中须有伏龙令牌，方能取信于本门弟子及江湖各大门派。前些年时，某族叔诸葛均本来也曾将伏龙令及五枚卧龙令相赠。但我出海得见伏龙先生之时，那六枚令牌却于狂风中失落于深海，奈何？”郑隐道：“一饮一啄，莫非天定。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当时鬼谷门为诸子百家之长，以伏龙令号令江湖，专为重扶汉室而用。此时要务，却在于平定即将兴起之五胡大乱，挽救我华夏子孙免于灭族亡种之祸，再与重扶汉室无涉，自不能再以‘伏龙’为号。今世鬼谷门长所携令牌，应号曰‘五胡令’方才妥当。某此来即墨，除转授《鬼谷子全书》与《太公兵法》，便是指引贤弟，前去邵陵郡东城子龙庙寻找五胡令牌。时不我待，贤弟休要耽搁，你我须就此分别，贤弟即请南下，寻找令牌。若是此令被胡人得去，则我炎黄苍生万劫不复！”诸葛靓问道：“播乱天下，欲亡我华夏者，究是哪五胡？”郑隐道：“皆位于辽东及河西地带，乃匈奴、鲜卑、羯胡、氐胡、羌胡五族。贤弟速去，休再多问！”说罢，即从座起，向二人施了一揖，飘然出林，转眼不见。

    皇甫谧见诸葛靓尚在发愣，亦起身道：“仙师之语，不可怠慢。贤弟这便去罢，某此间事情已了，也要前去洛阳，寻个归宿。咱们若是有缘，后会有期罢！”诸葛靓于是唤齐二葛，与皇甫谧师徒离了古庙，相携下山。众人出得树林，向来处望去，煞是作怪，那古庙飞檐及石牌门楼，竟然毫无踪迹，只余松柏森森，荒草摇风。五人下山寻到坐骑，行至城阳古镇，诸葛靓因郑隐仙长临去时嘱咐得紧急，就于马上拱手，与皇甫师徒告别，引二葛直向西南而去。主仆三人饥餐渴饮，这一日行至邵阳境内，向农夫刘四打听清楚邵陵郡治所方位，这才催马进城，于此处书接前文。诸葛靓主仆三个进城，依照郑隐仙师所说，直奔东城子龙庙。那子龙庙乃是武陵县城最热闹去处，自是一问便知，顷刻而至。

    三人尚未到子龙庙，却早见山门前熙熙攘攘，拥挤不动，人山人海，不知是何缘由。挨至巳牌三刻，听得庙中钟磬齐鸣，一众观者听到，齐往前拥，便如海水涨潮一般，争先恐后。诸葛靓甚是惊奇，便伸手扯住身前一个老者，打个问讯道：“请问老者，此庙中所供是何神祗？怎生如此热闹？”那老者被拽了个踉跄，不由着恼，回头见诸葛靓打扮不俗，这才息怒还礼道：“原来是外乡人，怪不得不知，问此外行闲话。你不看那山门上写着‘子龙庙’三字？这庙内所供神祗，自然是蜀汉五虎大将赵云老爷。那赵老爷表字子龙，世人谁个不知？因曾经镇守这荆南四郡，有恩于民，故立此庙，以其字为名。”诸葛靓自然知道赵云曾力拔桂阳郡，并曾督守长沙四郡之事，于是恍然大悟，施礼谢过。那老者说罢，又要随着人群往里拥挤，又被葛英扯了回来，问道：“你等全城之人今日都聚来这里，却为甚事？莫非是赵云爷爷显灵了不成？”老者愠怒，叫道：“小哥，你休要扯我！老儿自一大早就赶来这里，只为趁那百文铜钱赏赐，若是被你误了时辰，我这下半年的柴米钱，就算泡汤！”

    诸葛靓闻听如此，方知底细就里，即命葛英松手，自回身从马背褥套中摸出二两碎银，放入老者掌中，笑道：“老先生，你许大年纪，不要跟着年轻人挨挤，没得闪了腰胯，那可不是玩的。某这里有二两银钱，皆都送了给你，想是抵得那百文铜钱？”老者低头看看掌中白花花的银子，疑在梦中，惊喜不置，连声道：“抵得过，抵得过。除了半年柴米，还可添置一头牛犊。官人如此厚赐，不知有何差遣？”诸葛靓笑道：“倒也无甚大事相烦，只有几句闲话相问。我等问毕，任老先生自去，再无聒噪。”老者大为惊奇，复又笑道：“岂有此理！就为着问几句闲话，便如此厚赏？官人休得顽笑，我老儿还是去趁那一百文铜钱罢。”说着伸出手来，作出要将钱子还回的样子，却并不放开手掌。诸葛靓见老者实诚，愈发好笑，忙将其紧握之拳推回，说道：“某家银子出手，焉有收回之理。此处喧哗，请老丈借一步说话。”遂令二葛牵了马匹在后跟随，向着庙侧一片疏林便行。那老者见是如此，知道这二两银子果然归了自己，于是紧走数步，与三人在前面带路，离开人群。

    四人进了树林，二葛将三匹骏马拴在树上。诸葛靓寻了一块干燥之处，请老者席地而座，便问贵姓高名。老者答道：“草木朽材，有甚贵姓高名！我姓魏，排行为六，官人唤我魏六儿便了。”诸葛靓笑道：“原来是魏六公公。”魏六儿忙道：“不敢，不敢，官人休要折煞老儿。但要是某叔祖在世，这一句公公之称怕才当得。”诸葛靓奇道：“此话何解？”魏六儿叹口气道：“官人，你道俺叔祖究系何人？乃是蜀汉大将，堂堂汉中太守，镇北将军魏公文长是也。”诸葛靓大惊，改容拱手道：“原来公公祖上竟是魏延将军！某家失敬。你不随魏延入蜀，却如何在这里？”魏六儿又叹口气道：“我叔祖当年曾与蜀汉五虎大将黄忠公同镇长沙，故此遗下一支后人在这里，并未随刘皇叔入川。但我叔祖在世之际，每年都有禄米金银送来。彼时邵陵县尚属零陵郡管辖，我魏氏亦可谓零陵郡大户人家。只是可恨，我叔祖文长公被那小人杨仪捏造罪名陷害，灭了三族。若不是当时此地已属吴国，不归蜀汉管辖，这一支族人也必定不免于难。自那以后，我家门庭冷落，家族衰败，自也是均拜杨仪所赐！”

    葛英在旁听得不耐烦，插嘴问道：“老倌儿，休说那些陈年旧事。我只问你，今日庙前聚了这许多人，究为何故？庙中住持，又系何人？”魏六儿被生生阻住话头，甚为不乐，但看在人家给了银子的份上，不得不答道：“客官若问今日之事，乃是我邵陵郡守葛悌老爷，去岁中年得子，生了个公子唤作葛洪。今日正好是公子周岁生日，太守夫人虔诚信道，怕公子养不大，要寄名在庙里，拜庙祝为师，做其俗家弟子，故做此番拜师大典哩。太守贴出告示，今日午时前凡来观礼百姓，均可赏领百钱——故此人多，都来随喜领赏。若问那庙祝，更是当世活神，便是当今太守本家叔父葛仙翁的弟子，唤作郑隐仙师。”诸葛靓心中雪亮，向魏六儿深施一礼，便要告辞进庙，去寻郑隐。忽见三人急急入林，前面领头的小厮冲魏六儿叫道：“公公，到处寻你不到，却在这里跟人闲话。这里有两位先生，到家里说有要事寻你哩。见公公久久不归，我便领他们来庙前寻找，果然被我猜着，是在此处。”

    说话之间，小厮身后二人已到近前，与魏六儿见礼。诸葛靓抬头看去，见二人一个面如冠玉，一个面如重枣，均在二十余岁年纪。虽然身穿麻布葛衣，但气度非凡，观其行止，均有武功在身，深藏不露。魏六儿相了半晌，并不认识，疑惑道：“二位小哥面生，不知有何事来寻我一个山野村夫？”那面如重枣的后生问道：“公公可是蜀汉镇北将军魏文长公族孙，魏老先生？”魏六儿道：“不敢，正是老朽。”二人闻言大喜，急跪地叩头，大礼参拜道：“如此好了，不枉了我兄弟这一番苦苦寻找。侄儿关越、赵绪，拜见叔父。”魏六儿吃了一惊，急忙扯起这个，再拽起那个，手忙脚乱道：“我与二位小哥素不相识，怎受得如此大礼？这叔父之称，又从哪里说起？”那关越、赵绪起身，看着诸葛靓主仆三人，欲言又止。魏六儿笑道：“二位小哥有话自管说来，此位亦非外人。”却转向诸葛靓问道：“闲话了这半天，还未敢请问客官尊姓大名，仙乡何处？”一句话出口，在场众人都笑了起来。

    诸葛靓笑道：“公公既是魏公文长之后，果然亦非外人。实不相瞒，某乃蜀汉武侯诸葛孔明族侄，祖籍东郡琅琊，复姓诸葛，单字名靓，曾任吴国右将军，今有事来寻郑隐仙师公干，有幸得遇魏公公。”魏六儿听了，惊讶不止，喜不自禁道：“如此，阁下倒还是我老儿的前辈，某应该称唤一声叔父。”说罢便要跪倒，却被诸葛靓一把扶住道：“公公这许大年纪，休要多礼。”立在一旁的关、赵二后生听了，不由啊也一声，又同时跪地拜倒，喜道：“原来是诸葛叔祖在此，侄孙拜见，失礼休怪。”诸葛靓急忙双手相搀，亦如魏六儿般问道：“某与二位小哥素不相识，因何行如此大礼，又这般称呼？”那赤红脸的关越看了一眼白面赵绪，说道：“贤弟，愚兄口拙，怕是说不清楚，还是你来说罢。”

    赵绪点头，遂向魏六儿和诸葛靓笑道：“魏叔父，诸葛叔祖，你二公仔细相看某这兄长，且看他长得却像哪个？”魏六儿尚在狐疑，诸葛靓闻听说是姓关，又见他赤红面相，忽然大悟，惊喜道：“你……你，莫非是汉寿亭侯关公之后？”关越点头说道：“叔祖所猜不差，某正是汉寿亭侯玄孙关越，祖父官讳名平，父讳关樾是也。”话未落音，诸葛靓已流下泪来，哽咽道：“我闻钟会、邓艾引军入蜀，那庞会杀了汉寿亭侯全家，关彝公蒙难；只以为关家自此绝矣，不想……不想……。”一时说不出话来，激动不已。关越亦下泪道：“我祖父遗下我父一支在荆州，并未入蜀，故此幸存血脉。另禀叔祖，我还有叔祖关索公当年随武侯征南，留镇南中，彼一支人丁旺盛，关家未绝其后。”诸葛靓连连点头，但仍是流泪不止。旁边赵绪欲止其悲，遂接口道：“叔祖眼光甚是厉害。既如此，能否猜到孩儿来历？”

    诸葛靓平静心绪，再仔细将他相了一相，又思索片刻道：“你与关越既是兄弟相称，且是姓赵。据某所知，蜀汉骠骑将军关兴乃关公次子，娶赵公子龙之女为妻。遮莫你是赵子龙之后？”关越听罢大奇道：“叔祖真乃神人，一说就着！”与赵绪拜服于地，行通家晚辈大礼。赵绪道：“叔祖聪智，世人不及。侄孙正是赵公玄孙，祖父赵统，父亲赵冕是也。我与关越既是结义兄弟，且是姑表兄弟之亲。”诸葛靓将二人扶起，心情激荡，问道：“你兄弟二人这是从何处来，今家宅居于何处？”赵绪道：“我等皆隐居于武陵县城外六十里桃花坞，已历三世，不为外人所知。当年马谡将军往寻其兄马良骸骨，偶然发现桃花源谷，告知诸葛武侯。蜀汉灭亡，诸葛均祖公与伏龙徐元直先生分头将我等先祖迁于此处，自在过活，不问外间世事。近因我父辈言道，中原即将遭受五胡战乱，届时必将祸及江南。于是令我兄弟四人出谷，找寻蜀汉故臣之后，迁入谷中避乱，并传五胡令于叔祖。我等已将王甫、赵累、黄忠、马良诸公之后人迁入谷去，魏公公是最后一家。天可怜见，却在这里遇到诸葛叔祖，岂非天意使然？”诸葛靓问道：“你兄弟四人？还有两个是谁？”关越接言道：“一个是葛全，乃武侯孔明公玄孙，其祖父诸葛企；一个是诸渭，诸葛子瑜公玄孙，祖父诸葛谦。因避官家，各取其复姓中一字为姓，至今未改。他二人负责传递五胡令与叔祖，正在庙中等候，不料倒被我兄弟遇到。”话犹未落，忽举手指向林外道：“兀的那不是他兄弟二人来了？”诸葛靓回头看时，果见二人寻入林中而来，趋拜于地道：“叔祖，令侄孙寻得好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章 慕容鲜卑

    十六国时期，鲜卑各部建立慕容氏诸燕、西秦、南凉、代国等。拓跋部建北魏，统一北方，孝文帝拓跋宏迁都洛阳，大举汉化，后分裂为东魏、西魏。鲜卑族共建立十国，另在陇西由鲜卑慕容部分出吐谷浑政权，直到公元663年才被吐蕃吞并。

    ——第四回题引

    晋太康六年夏，山东琅琊郡守差人飞报入京，说琅琊王司马伷妻舅诸葛靓，以外出围猎为名，一夜之间人走家搬，阖府只余空宅，家小百十余口皆无踪迹。因事关皇族亲眷，不得不报。武帝司马炎览奏，沉吟不语，亦无回诏。此时司马伷已亡故二载，其子司马繇正在京中，封爵东安公。在朝堂上闻听亲舅不知去向，不由大是惊疑，将一双恶狠狠目光，落在文武班中一员大将身上。那员将非是别人，正是天下武艺第一，西征鲜卑立有大功，自辽东任满回朝不久，名唤文鸯。当初征东大将军诸葛诞据淮南造反，遣文钦、文鸯父子至江东向吴国借兵，以为后援。其后文钦引吴兵至于寿春，因与诸葛诞异心，被诸葛诞诛杀；文鸯遂降司马昭，终灭诸葛满门老少，诸葛靓因在东吴幸免。因有前番血海深仇，司马繇今日听闻娘舅全家消失不见，故怀疑是为躲避文鸯而走，由此引发旧恨。文鸯自然深知其仇意何来，但因此事果然与己无关，且仗军功武艺在身，故佯作不知。晋武帝、东安公及文鸯等虽不知诸葛靓全家去了何处，列位看官自知，是被关越等人接去武陵桃花坞，就此按下不提。

    话说晋国灭吴之后，天下无事，兵戈不兴。武帝司马炎一改当初勤政之态，逐渐怠惰政事，荒淫无度。因大封宗室之后，诸王统率兵马各据一方，天下乱象已呈，亦不断有诸王不法密报入京。武帝此时心中只欲措置恢复刘氏本姓，正要司马氏宗族自相争夺残杀，乃故作不知，并将密报全部付之一炬。只在内宫中日思夜想，如何寻机公布自己名为司马昭之子，实乃献帝山阳公玄孙身份大白于天下，并得朝臣拥戴。因苦思不得其计，遂渐渐混乱日月，将一班朝政尽付予国丈杨骏，封为临晋侯。史说杨骏字文长，弘农华阴人，乃东汉太尉杨震之后。初为高陆县令，累迁至车骑将军，因其女被晋武帝立为皇后，于是得受宠信，与弟杨珧、杨济势倾天下，时称三杨。有擅于星象者私相议论道：“天子分封诸侯以卫王室，为君之屏障；后妃以理祭祀，弘扬宫中教化。今国丈无功于国，始封以临晋为爵名，是谓临于晋室之上耳，莫非天下将大乱之兆乎？”尚书褚磓、郭奕闻听是言，俱上表于武帝，说杨骏心胸狭隘，不能付予治国重任，武帝不纳。由此后党专政，请托贿赂之风公行。

    晋武帝本来颇多内宠，因平吴后复纳吴王孙皓宫人数千，自此掖庭殆将万人，数量为历代之冠。因内宫佳丽并争皇帝宠幸，武帝于是常乘羊车，恣其所至，则令使该宫嫔妃宴寝。中国历代以来，以开国皇帝而如是荒怠纵欲者，实在罕见。你道为何？武帝其实亦因见司马家族人丁众多，故此大封诸王使其出朝就藩，但仍有数十家宗室列于朝班，自己又无得力弼助之臣，故此一筹莫展，方至颓废如此。司马懿当初只欲完成孔明遗志，终使刘炎即位；但对自家族大人多之事，却是未曾料及，亦无计可施，便此离世，故成今日骑虎之局，也是天意，非人力所能奈何。那司马懿在世时便有兄弟八人，且大都长寿；诸位兄弟又复精力旺盛，多生诸子，至武帝司马炎称帝之时，各从祖、从父、从兄弟等已有数百之多，此事文宣王司马懿岂能料到？又岂能控制？于是也只能任由他去，自己一死了之，所谓眼不见，心不烦了。只是留下这么大一个司马家族班底，便如万顷荆棘，围住司马炎一棵灵芝，阻其自由生长。这一颗灵芝生于荆棘丛中，休说随意动转，便是勉强自保，亦需智勇兼备。司马炎左思右想，放眼身边皆乃司马宗族或其旧臣，便为之气沮志颓，不得舒展。由是武帝怠于朝政，朝廷大事皆归于三杨，朝堂上皆尚虚夸，再无诤臣。杨骏贪鄙异常，上行下效，以致朝中奢侈之风大起，公卿贵族竞富争豪，引以为傲。大臣何曾日食万钱，犹谓无处下箸，其子何劭必食四方珍异，每日致耗膳费二万钱。武帝母舅王恺，曾与京城首富石崇赛富，争夸豪丽。

    当时在京都洛阳，富可敌国者便有三人：其一乃中护军羊琇，典掌禁军；其二国舅后将军王恺，其三最富者乃是散骑常侍石崇。那羊琇出身泰山羊氏望族，乃曹魏太常羊耽之子，景献皇后羊徽瑜从父弟，名将羊祜堂弟。王恺字君夫，曹魏司徒王朗之孙，名儒王肃第四子，文帝司马昭文明皇后王元姬亲胞弟。二人皆为外戚，权势熏天，人莫能攀，这倒也罢了；你道那石崇却是何人，敢与羊、王二国舅并肩而论？原来石崇字季伦，渤海南皮人，乃是晋开国功勋大司马石苞第六子，因生于青州，故此小名齐奴。石崇早年历任修武县令、城阳太守、散骑侍郎、黄门郎等职。吴国灭后，获封安阳乡侯，累官南中郎将、荆州刺史、南蛮校尉、鹰扬将军等职，在任上劫掠往来富商，因而致富。其有别馆建在河阳金谷，又名梓泽，所掠资财尽藏于金谷，世人不知其家产多少。当时杨骏用事，征石崇为太傅，石崇应征入朝，闻说王恺家豪富，家里用饴糖水洗锅，即命家厨以蜡为柴烧饭，心甚不服。便有邻舍好事者闻之，皆说石崇比王恺家阔。王恺闻之大怒，这日散朝拦住石崇，约与斗富，石崇应诺。

    说比就比，毫不怠慢。王恺遂于府前皆用紫丝编成屏障，夹道四十里，洛阳由此满城轰动。石崇笑道：“此有何难哉？”于是令用比紫丝更加贵重彩缎，铺设锦屏五十里。王恺心怀不甘，遂向晋武帝请求帮忙。武帝以为有趣，即将宫中所藏高两尺余珊瑚树一株赐之。王恺大喜，于是请石崇及朝中众官至府饮宴。众官知是为斗富，皆慨然而至。酒过三巡，王恺吩咐停酒，谓众官道：“家有珊瑚，举世罕见，当请诸公观赏一番，如何？”众官哄然道：“愿求一观，以饱眼福。”王恺便令侍女将珊瑚树捧出。众人见那珊瑚高逾两尺，枝条匀称色泽鲜艳，不由赞不绝口，皆曰实乃罕见，真是宝贝。这时只听座中有人冷笑，众视之，正是石崇。王恺亦冷笑问道：“休要只顾哂笑。如此宝物，石公平生可曾见过？”

    石崇不语，转目看到案头正好有一支铁如意，便顺手抓起，朝着珊瑚树轻挥，只听克朗一声，其树粉碎，皆为寸断。众官大惊失色，王恺更是满脸通红，起身怒道：“大丈夫输赢明白，何至如此恼羞成怒，毁我宝贝！”石崇却笑道：“恼羞成怒者，公也。无须恼怒，某加倍偿你便是。”遂离座而起，唤王府侍从随其还家，不移时搬来珊瑚树数十株。众官看时，见彼珊瑚三四尺高者六七株，株株条干挺秀，光彩夺目。其至巨者，竟比打碎之树高出一倍。众官皆呆，唯知咂舌不已。王恺因而敛气屏息，当众认输，石崇豪富，自此在洛阳无人不知。当时王恺座中有御史中丞傅咸，见状忧心忡忡，回府连夜写表，次日早朝时上奏武帝。武帝览其表曰：“臣闻三代以来，君子崇俭以德。今我朝上下崇奢尚侈，甚于天灾。如后将军王恺、太傅石崇者，夸豪比奢，陛下不唯不责，反谓其为荣。如此以往，则社稷危矣！”武帝不以为然，淡淡说道：“此风雅事也，先生何必大惊小怪？”遂置之不理。自此，上自武帝，下至百官，皆以加紧搜刮为务，穷奢极侈。晋朝腐败至此，乱兆已萌。

    不一日，有太常张华上表，奏请令各州郡举荐贤良，使山野饱学之士尽为朝廷所用，武帝准奏，颁下明诏，即令施行。诏令一下，天下轰动，由此四海才子如过江之鲫，奔赴洛阳。期年之内，京城大兴“太康文学”，直追汉末建安学风，满城皆说一左、二陆、二潘、三张。以上称谓，乃云左思，陆机、陆云兄弟，潘岳、潘尼叔侄，张载、张协、张亢三兄弟，皆才学满腹，文思过人。另有左思之妹左芬，因才名显著，被武帝司马炎召进内宫，封为贵人。左芬容貌不美，司马炎并不宠幸，但因其文采品德而倍加礼遇。司马炎又闻皇甫谧此时亦在洛阳，便多次征召入朝，皇甫谧始终推说有病，婉言谢绝。司马炎因知其与山阳公府关系特殊，只索由他屡抗皇命。皇甫谧虽不入仕，但常出入宫帏，并常向武帝借书览阅。武帝不耐烦其三番五次打扰，索性以一车书赠之。皇甫谧自此离开洛阳，闲游五湖，闷踏四海，不知所终。晋太康八年，有汲郡人偷盗魏襄王陵墓，得竹书数十车，皆为蝌蚪文书写，称《汲冢古文书》。内有《竹书纪年》十二篇，因书于竹简而名，叙夏、商、西周、春秋时晋国和战国时魏国史事，所记甚详，并可校勘《史记》所载战国史事之失。京兆吏捕其盗者，得书不敢私藏，献于朝廷。司马炎得之大喜，重赏官吏，将之收藏于秘府，并命人整理隶定。

    太康十年，鲜卑慕容部首领慕容廆降晋。晋武帝大喜，与群臣设宴大庆，以为北方自此终得平定，可以高枕无忧矣。对于鲜卑族来历，向来众说不一，论其起源，约有四家之言。其一谓源于东胡，亦是最广泛的说法，《后汉书》、《三国志》、《晋书》和《十六国春秋》均持此论。另有《史记索隐》引东汉胡广云：“鲜卑，东胡别种也”。其二谓源于东夷，《国语》云：“昔成王盟诸侯于歧阳。楚为荆蛮，置茅蕝，设望表，与鲜卑守燎，故不为盟。”三国韦昭在此词条中注解为：“鲜卑，东夷国”。其三谓源于山戎，《史记集解》引东汉服虔云：“山戎、北狄，盖今鲜卑”。其四谓其源于逃亡之汉人，《史记索隐》引东汉应奉上奏汉桓帝书云：“秦筑长城，徒役之士亡出塞外，依鲜卑山，引以为号”；又《翰苑集》引《汉名臣奏》云：“鲜卑者，秦始皇遣蒙恬筑长城，徒亡塞外。鲜者，少也。卑者，陋也。言其种众少陋也”。说话的披阅此前史籍，趋附东胡之说，以为鲜卑族继匈奴之后，起源于东胡，崛起于蒙古高原，其言语乃阿尔泰语系，蒙古语族。秦汉之际，东胡被匈奴冒顿单于所败，即分为两部，分别退保乌桓山和鲜卑山。两个部族于是均以其山为族名，形成乌桓族及鲜卑族，受匈奴奴役。鲜卑族风俗习惯，同乌桓、匈奴极其相似，皆因于此故。

    至汉武帝时，因匈奴为患，遂遣大将军卫青、霍去病击败匈奴，将乌桓迁到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五郡塞外，鲜卑族人随即南下，到乌桓故地饶乐水流域聚居。直至一百五十余年之后亦即东汉建武二十一年，鲜卑人因随匈奴侵扰汉边，其族名方被中土所知。其后匈奴分裂，鲜卑族逐渐摆脱其控制，并两次攻打匈奴。永元三年，东汉与南匈奴合击北匈奴，使其被迫迁往中亚，鲜卑族趁机占据蒙古，吞并匈奴余种十余万落，开始强盛，替代匈奴称霸草原。东汉末年，檀石槐统一鲜卑各部。因南抄缘边，北拒丁零，东却夫馀，西击乌孙，尽据匈奴故地，东西万四千余里，南北七千余里，网罗山川水泽盐池，势力大盛。

    檀石槐因见乌桓秦水广纵数百里，水中有鱼无数，但恨不能得之。又闻楼人善于网浦，于是东击楼人国，得俘虏千余家，均徙置于秦水之上，令捕渔以充粮食，助其族人生存。檀石槐由此统一鲜卑诸落，连年率兵侵扰东汉边境。熹平六年，汉灵帝命护乌桓校尉夏育、破鲜卑中郎将田晏、匈奴中郎将臧旻三将，各率骑兵万余人，分别从高柳、云中郡、雁门郡出塞，分三路进攻鲜卑。汉军出塞二千余里，檀石槐命东、中、西三部大人率众分头迎战，大败汉军。其后不久，檀石槐死，西部鲜卑叛离，漠南鲜卑自云中以东分裂为三。步度根拥众数万据有云中、雁门，轲比能布于代郡、上谷，东部大人所属散布于辽西、右北平和渔阳塞外。其中轲比能部势力最强，于曹魏时期统一东部和中部鲜卑，同曹魏王朝时和时战。

    诸葛亮四次北伐之时，曾遣使联络轲比能夹击曹魏。孔明殒丧五丈原次年，曹魏幽州刺史王雄遣刺客韩龙至鲜卑军营，将轲比能刺死，鲜卑开始部落离散。其东部鲜卑形成慕容、宇文、段部三部，占据辽西；段部鲜卑始祖为段日陆眷，原为乌桓大人家奴，因饥荒在辽西乞食，招诱亡叛，逐步强盛。又有拓跋部源于大兴安岭北段嘎仙洞，亦在首领拓跋力微率领下再次南迁云中；秃发部由塞北迁居到河西，其首领便是秃发树机能；另有乞伏部鲜卑，早于曹魏末年则已迁入雍、凉二州。慕容氏鲜卑始祖名叫莫护跋，于曹魏初年率诸部由鲜卑山南下，入居辽西地区。景初二年，莫护跋应魏帝之诏，助太尉司马懿征讨辽东太守公孙渊。因有战功，遂被魏帝封为率义王，使其建国于棘城之北。慕容姓氏由来说法有二，其一说是莫护跋喜戴步摇冠，步摇音讹则为慕容；其二说是莫护跋仰慕天地二仪之德，继承日月星三光之容，便以慕容为氏。莫护跋有子名慕容木延，封为左贤王。木延生子慕容涉归，晋时因有保全柳城之功，被晋武帝封为鲜卑单于，由棘城迁至辽北，加速部落汉化进程。慕容廆乃涉归之子，身材魁伟，容貌俊美，身高八尺，雄伟出众，颇有器度。因闻晋安北将军张华素有识人之能，慕容廆少年时往拜，张华见之而叹道：“子成人后，必为治世之才，匡难之将。”于是赠以簪帻，结为挚友。晋武帝太康四年，慕容涉归去世，其弟慕容耐篡位，欲杀慕容廆，因谋事不密，致慕容廆出逃避祸。太康六年，部众杀慕容耐，迎立慕容廆为单于。

    慕容廆即位后，因思当初父亲慕容涉归与宇文鲜卑有仇，即上表晋武帝请求讨伐宇文鲜卑，武帝不应。慕容廆由此怀怒，遂率军侵犯辽西郡，杀戮劫掠。武帝遣幽州诸军讨伐，战于肥如，慕容廆败逃。此后慕容廆劫掠昌黎郡，东伐扶余，扶余王依虑兵败自杀，其子依罗逃往沃沮。慕容廆于是荡平扶余，驱赶万人而回。太康七年五月，慕容廆再攻辽东，依罗向晋东夷校尉何龛求援，何龛命督护贾沈率军护送依罗返归扶余。慕容廆派部将孙丁率骑于途中截击，贾沈率军迎战，大破鲜卑骑兵，杀死孙丁，遂助依罗复国。孙丁大败，只得归帐请罪，慕容廆详细问过战况，沉默良久，便与众人商议道：“自我先祖以来，世代侍奉中原之国，非为无由。彼华夏之族虽与我边裔民族风俗礼仪各不相同，但强弱有别，不容更也。似我等虽勇，岂能与晋朝相抗？”部族大人闻之，皆称善道：“不如与晋室讲和，以保我百姓！”于是慕容廆遂修国书，派遣使者向晋朝投降——时乃晋太康十年，于此书接前文。

    闲言叙罢，书归正本。晋武帝见慕容廆率部来降，龙心大悦，遂升朝接见，即命铸印授爵，拜慕容廆为鲜卑都督，令其统领鲜卑诸部。慕容廆受爵，辞帝下殿，身穿束巾衣冠，亲到东夷校尉府拜访何龛，前去表达敬意。至于府门，自弃鲜卑习俗，自报姓名请见何校尉大人，行士大夫之礼。何龛闻听慕容廆降晋，受帝封而来，于是列兵于廊下，请中军引慕容都督进见。慕容廆见是如此，于是愤然回府，改服戎衣而入。侍从不解，问都督因何回府更衣而返，慕容廆答道：“某初以汉礼拜访，其主人待我不以汉礼相见。某为宾客，岂能仰人鼻息！”门军将此语报于何龛，何龛自觉惭愧，急亲出府门降阶相迎，对慕容廆愈加敬畏。慕容廆受爵获封，武帝允其归于本部。段部鲜卑闻之，又见慕容廆威德日广，担心被其吞并，遂以攻为守，常发兵侵扰慕容部落。慕容廆则以谦卑忍让之策，卑辞厚礼以抚，段部鲜卑酋长段阶大愧，遂自愿结为姻亲，将己女嫁配慕容廆。自此慕容鲜卑归晋，按下不题。

    却说何龛礼送慕容廆出门，心生隐忧，次日进奏武帝司马炎道：“囊自秦汉以来，历代朝廷皆以北部胡人为忧。汉高祖平顶白登山受困，几至不归，诚为镜鉴。陛下今封慕容廆为鲜卑都督，令其总督鲜卑诸部，则一旦坐大，诚非晋室之幸。依臣所见，应另封匈奴部族，使其制衡鲜卑，方为长久之计。当咸宁五年之时，匈奴左部帅刘豹去世，陛下任命其子刘渊为代理左部帅，今已有十一年矣。今何不以爵赐之，令其抵御鲜卑，卫我北部屏障？”武帝闻奏，深以为然，遂诏封刘渊为北部都尉，即日铸印，遣使出京颁诏。依史籍所载，刘渊是西汉时匈奴首领冒顿单于后裔，于扶罗单于之孙，左部帅刘豹之子。列位看官！此说非确，另有隐情，若要明白刘渊来历，需从匈奴族说起，故此交待一番，休作闲话来看。

    若要论及匈奴一族，世人皆知其于战国之时屡犯秦、赵、燕国边境，三国各筑长城御之，此乃史籍中对匈奴族较早记载。至若蒙恬与秦公子扶苏引三十万大军守边，汉高祖被围白登山之事，皆与匈奴有关，史家皆知。但据《竹书纪年》等古籍所载，匈奴族早在上古之时便已有之，与华夏同源并居，诞于阴山山麓，披发左衽。其先祖乃夏后氏之苗裔，名曰淳维，世代居于北部蛮荒之野，率领部族以游牧为生，逐肥美水草而徙，随畜牧而转移。其族人男丁皆善战好斗，以嗜杀和痛饮美酒为人生之乐，日以扬鞭牧马、挥刀杀戮为事。早在黄帝轩辕氏之时，匈奴人被华夏族称为“荤粥”，乃是侮辱之辞，指未开化之蠢类也。因其族耽于抢掠杀戮中原百姓，而被黄帝率众驱出于边北。商代之时，匈奴又称“鬼方”，取荒地野鬼之意；周时称为“猃狁”，其意为长嘴猎犬，状貌丑陋。其后，与氐羌族均称“戎狄”，意为被驱至远方者；直至东周战国之时，方被中原史官命为“匈奴”，本意为恶犬之谓，又统称为“胡”，意谓不守规矩者也。胡人自先秦以来便屡犯边关，与中原朝廷为敌。战国时为防胡患，燕赵秦三国分段垒建长城，赵将李牧曾施计斩杀胡人十万，使其数十年不敢犯边。秦王嬴政三十二年，有方士自海外携《录图书》以归，献于始皇。因书中有“亡秦者胡也”之语，始皇恼怒不止，以为此语将应之于胡人，于是命修长城，并遣大将蒙恬出塞北征。蒙恬以三十万大军将胡人踏于铁蹄之下，于是终秦之世，匈奴铁骑再也不敢南下牧马。

    时逢秦末中原战乱，匈奴借机强大，于汉初又屡次进犯边境，并曾围汉高祖于白登山，几乎不返。平顶白登山之围得解之后，汉高祖刘邦知道匈奴勇不可敌，即采纳大臣刘敬和亲之策，将宗室之女作为公主嫁给冒顿单于，并与冒顿单于相约为兄弟。自此，冒顿子孙皆以刘氏为姓。汉武帝时，匈奴又内侵，武帝大怒，遂废和亲之策，毅然遣将北伐，匈奴遂为所败，退居漠北，分裂为五部。其后将军霍去病奉诏再驱匈奴，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翰海，立下不世之功。匈奴从此一蹶不振，南匈奴首领呼韩邪单于率众降汉。汉元帝刘奭竟宁元年，呼韩邪单于第三次朝汉，自请为婿，汉帝使王昭君嫁与为妻，换来边境和平六十余年。至东汉时，匈奴内争，再次分裂为南、北两部，南匈奴醢落尸逐鞮单于率众降光武帝刘秀，被安置于河套地区。北匈奴叛服不定，汉和帝刘肇永元元年，将军窦宪大破北匈奴，其后班固在燕然山南麓勒石，铭刻《封燕然山铭》纪功。建武初年，乌珠留若鞮单于之子右奥鞬日逐王比自称南单于，进入西河美稷定居，建都于离石左国城。中平年间，羌渠单于派其子于扶罗率兵助汉，讨平黄巾军。因羌渠单于被国人所杀，因此于扶罗将所率兵众留驻在东汉，自称单于。后逢董卓叛乱，于扶罗率兵劫掠太原、河东，待董卓伏诛，又复降汉。于扶罗死后，其弟呼厨泉继位，任命于扶罗之子刘豹为左贤王，刘豹即刘渊之父。其后汉相曹操将呼厨泉兵众分为五部，任命刘豹为左部帅，其余部帅也皆由刘姓匈奴人担任。晋太康年间，武帝改变旧制，设置都尉，析居匈奴五部：令其左部居太原兹氏，右部居祁地，南部居蒲子，北部居新兴，中部居大陵。刘氏匈奴五部，自此皆居于汾水与涧水一带。

    话说刘渊自年幼之时，即聪慧异于常人。七岁时母亲呼延氏去世，其捶胸顿足，嚎啕大哭，人皆为其所感，宗族称孝。曹魏司空王昶闻之盛赞，且派人前去吊唁。刘渊少时作为人质住在洛阳，即受到晋王司马昭厚待，众臣无不以为异数。晋代魏禅之后，刘渊仍居洛阳，此间曾拜上党人崔游为师，学习《毛诗》、《京氏易》及《马氏尚书》，尤爱《左传》、《孙吴兵法》，大致能诵。至于《史记》、《汉书》及诸子之作，无不披阅。刘渊曾对同窗好友朱纪、范隆说道：“我每看书传，则鄙随何、陆贾不武，周勃、灌婴少文。道由人施，对一事不明者，便为君子所弃。随、陆遇高祖之明，而不能建封侯之业；周、灌随文帝之略，而不能创教化之功。惜哉！”及稍长，刘渊姿仪雄伟，身长八尺四寸，当心生有赤毫毛三根，每根长三尺三寸。有屯留人崔懿之、襄陵人公师彧善相，见之大奇，遂相叹谓道：“子相貌非凡，吾等平生所未曾见。子今文才已备，若再习武，则富贵不可限量。”于是刘渊信以为实，开始励志学武，令人到处寻访明师，并许以重金相酬。洛阳城中精于骑射者纷纷自荐，但皆被刘渊所败，甚至于搏击中重伤于其刀枪之下。从此以后，再也无人敢于登门。

    一日刘渊正于庭院中自行练刀，恰被老仆马武看到，立观半日，哂而言道：“少主此刀以宴前舞蹈娱乐则可，却是上不得阵，杀不得人。”刘渊大惊道：“老哥在我家十数年，某只见你每日喂马驾车，不意亦晓刀法？你道某刀法不精，则练来我看！”马武不答，只从地上拣一根树枝，将身为轴，以足尖就地画个圆圈，摆个架式道：“少主尽管以刀来斫，不必顾忌。若是将老奴逼出圈外，或者打落我手中棍棒，便算我输。”刘渊笑道：“老哥若是伤损了腿脚，可是无处接肢。”马武抬头望天，似是年代太久，忘了武技，在思索招数，又像是在祈祷上苍，念咒掐诀一般。刘渊见状大笑道：“老哥，你到底行是不行？我可没有心思与你玩笑。去喂你的马罢，不要耽误某在此练刀。”马武点头，目中忽然精光大盛，低声喝道：“休要罗唣，便请进招罢。”刘渊知道此仆定非凡俗，于是踊跃上前，试探进招。马武轻挥木棒，将来招一一化解，低声喝道：“我非是玩笑，你使出全力可也！”刘渊于是收起轻视之念，全力发招，狠劈猛斫。说也奇怪，那马武似乎并不看他刀锋所向，只管将手中木棒东划西拨，刘渊手中钢刀便自行弹回，根本无法与那木棒相交。战至一盏热茶饮毕之际，马武轻斥：“撒手！”便听“叮”地一声脆响，刘渊手中钢刀已鸣叫着飞向半空，随后铿然落地，倒插在土中。再看马武手中木棒之时，并无一处伤损，枝上残叶犹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章 谋诛杨骏

    杨骏不顾傅祗、石崇、何攀劝谏，执政严酷且刚愎自用，不纳良言，遍树亲党，疏远宗室。公元291年，贾后政变，朱振劝杨骏烧云龙门，斩贼首，引兵拥太子入宫。杨骏怯懦不决，最终被杀死在马厩。杨骏三族被诛，株连而死者计有数千人。

    ——第五回题引

    此时夕阳西下，彩霞满天，那倒插在地上的钢刀被晚霞所映，熠熠生辉，五彩流溢。刘渊直愣愣地，站在当地不言不动，只是看着马武发呆。在其记忆中，此位老仆似乎在自己出生时便已在府中养马，从未离开过须臾。自己如此爱武，却从未见其露出会武形态，不料今日看来，竟是一个绝世高手。自己十数年来所练弓马武艺，相比之下简直不值一哂。今见如此，怎不目瞪口呆？马武见刘渊满脸惊奇，现开口相问之态，于是将手中木棒往墙角一掷，直插入硬土过半，上前说道：“少主休要发问，某亦不会实说。但你若从我学艺，几时能打落我手中木棒，某便将来历说与你听，绝不食言。”刘渊到处花重金延请名师，自是好武心切所致，今见明师就在眼前，如何不喜？于是依言不再多问，当下跪倒在地，叩了三个头，算是正式拜师。马武此时便不再以奴仆身份相避，坦然受礼，完全一副大宗师风度。

    话休叙烦，五年过后，刘渊武艺突飞猛进，以至精妙出众，直如脱胎换骨。此后常与洛阳世家少年较艺，打遍全城，竟无有能从其手下支撑十招以上者。此时刘渊已经长成一个魁梧壮汉，非但武艺绝佳，且臂长而善射，与众友出城游猎之时，能一矢贯穿双雕，纵驰终日不疲，体力远超常人。这一日，刘渊如往常一般来至武厅，决心与马武比试，以观自己刀法进境，同时也欲揭开马武身世之迷。在刘渊记忆之中，这马武在自己出生之时已为父亲厮仆，至于因何有此身惊世骇俗武功，却无由得知。但刘渊心中明知，此人身上必有故事不欲人知，且甘为厮仆隐身于此，亦定有重大图谋。今日定要打落他手中木棒，非使其话符前言，揭开谜底不可。过了半晌，听得脚步声响，门口人影一闪，马武已进入厅中，但双手空空，已无木棒。刘渊稍感诧异，注视马武仔细看时，见他浑不似往日精神健旺，双目中亦失去神采，颇显龙钟之态，便似一夜间便衰老了十多岁的一般。马武入厅，见刘渊已摆好格斗架式，遂咳了一声，轻轻笑道：“不用比了。以公子之今日武艺，休说击落某手中杆棒，便是我持刀相较，亦非少主敌手矣。”刘渊闻言，半信半疑，将手中钢刀还鞘，颇感失落。

    马武遂请刘渊落坐，其后忽倒身而拜，行起君臣大礼来，哽咽说道：“主公殿下，臣马岱拜见。这十余年来，臣于驾前隐瞒身份，与殿下你我相称，实有欺君之罪，请殿下责之。”刘渊闻言大惊，急忙跪地，扶起马武道：“师父，这是如何说法？”马武起身，由怀中掏出两方金印，托于掌心道：“殿下请看，此是何物？”刘渊伸手接过，仔细看时，见是一大一小，大者乃扭头狮子烈火印，上刻：“汉征西大将军马岱”八字；小者乃是私玺，上刻：“北地王刘谌”五字。马岱见他惊骇，乃收回玺印，纳入怀中，示意刘渊落座，缓缓说道：“实话对殿下说知，某非马武，乃是蜀汉征西将军马岱；这许多年来更名不更姓，没奈何隐身于匈奴，保护殿下。殿下亦非左贤王之子，实乃蜀汉昭烈先帝刘备之后，后主刘禅嫡孙，北地王刘谌之子是也。当年魏将邓艾破蜀，后主听了谯周之谏，率阖朝文武不战而降。令尊北地王不欲为虏，乃哭于祖庙，欲杀妻子以祭，然后自杀。当时北地王所生三子一女，殿下乃其幼子，年未及周岁，尚在襁褓。你母北地王妃哭求留下殿下性命，北地王终至不忍，遂令宫女将殿下抱出，后杀妻子自尽。当时城中大乱，臣因抱病在府，宫女抱殿下至敝宅，托孤与臣，告知如此如此。臣遂抱病而起，效当年赵子龙将军所为，将殿下裹于怀内，外包铠甲，趁乱从西门出城，万里逃亡，投奔左贤王刘豹，告以实情。因某伯父马腾及从兄马超公皆曾有恩于匈奴，且丞相孔明公亦与轲比能单于有旧，刘豹即将某藏于宫中，将殿下认为己子。此乃殿下来历因果，因恐不信，故以北地王及某之征西将军玺印为证。”

    刘渊陡闻此事，便如听草原行吟传奇一般，一时呆愣在座，半晌不语，疑信参半。正在此间，忽听窗外有妇人嘤嘤而泣。刘渊惊道：“外面何人，敢窃听某家秘事？”话犹未了，一中年妇人裣衽而入，跪于刘渊面前哭道：“适才马将军所言，妾尽闻之，其说并无半句虚言，殿下因何犹疑不信？”刘渊看时，乃自己乳母刘嬷嬷，因进京为质，父亲令随入洛阳，侍候起居。刘渊急令起身，问道：“此事你又如何得知？”刘嬷嬷泪不曾干，哽咽答道：“妾非别人，正是马将军所云当初携抱殿下逃走宫女是也。当时多亏马将军，抱病冒死混出成都西门，将殿下纳于怀中，使妾扮作男妆，一马双乘，历尽千难万险，这才来至西域，为左贤王所留。”刘嬷嬷言罢，马岱问道：“殿下出生时信物，你可曾带在身上？”刘嬷嬷答道：“将军既与殿下亮明身份，说及往事，妾恐殿下不信，故特意带来在此。”说罢纳手入怀，拿出一叠黄袱锦袄，呈于刘渊道：“此乃殿下幼时所用襁褓，上绣殿下姓名表字，并有生辰八字，乃北地王妃亲手以金丝银线所刺，殿下看过便知。”刘渊此时已然信了大半，当下双手颤抖，轻轻接过，展开观之。果见那黄袱边角，绣着两行小字道：刘渊，字羡之，小名梦麟，生于景耀六年，癸未年，辛巳月，甲寅日，丁亥时。父汉北地王刘谌，母吕妃手书。刘渊观看至此，哪里还有半丝怀疑？当下放声大哭，扶马岱及刘嬷嬷上坐，泣拜于地。

    刘嬷嬷大惊失色，待要起身相避，被马岱伸手按在椅上，二人受了三拜。刘渊起身，马岱又自怀中掏出一面铁牌，递予刘渊手中，说道：“此乃某兄马超公所遗信牌，西凉胡人及诸羌各部大人见之，无不奉之如神，谓之“羌胡令”。殿下持此，可借凉州羌胡诸部之力，以光复我汉室可也。若时机未至，万不可示之于人，慎之，慎之！”刘渊接过看时，见此牌正面刻有八个篆字，道是“此令一出，诸胡听命”，落款一行小字“凉州天威将军马超”。反观阴面，刻着一只狼首，双目如电，栩栩如生。刘渊看罢心中感佩，珍而重之，贴身藏之，诺诺连声。马岱嘱罢，与刘嬷嬷告退而出。当夜，刘渊在厅中摆设盛宴，命胡侍前往请马武、刘嬷嬷前来。胡侍应命而去，片刻便回，面带慌张禀道：“少主大事不好，刘嬷嬷不知何事，自缢于房中，尸首已是僵硬多时；马武却不见踪影，连其下处行李也已不见。”刘渊心下明白，叹息不已，心中大痛，即令将刘嬷嬷以汉人之礼，厚葬于洛阳郊外。

    刘渊武功大成，于是散尽所携重金，广交朝中文武权贵，铺设人脉。时有京陵公王浑字玄冲，太原晋阳人，乃东汉代郡太守王泽之孙，司空王昶之子。刘渊往拜，王浑与之交谈之下大喜，于是不惜折节下交，待刘渊如故友，并令次子王济以叔辈拜见。晋代曹魏之后，王浑改任扬烈将军，后又任东中郎将、征虏将军，积极筹划伐吴方略。因武帝募将征吴，王浑父子便推荐刘渊。武帝召见，刘渊奏对颇称帝意，极得司马炎赏识。刘渊辞帝下殿，武帝即对阶下王济说道：“朕观刘渊容表，即春秋之由余、汉代之金日磾亦不能过。”王济奏道：“诚如陛下所言。然臣知其文武才干，又超出由余、金日磾多矣。陛下若委以东南事务，则吴地不愁不平。”晋武帝欣然赞许，正欲依其所奏，大臣孔恂、杨珧急出班进言道：“陛下不可。诚如陛下所言，刘渊之才，朝中无有能与之相比者。陛下若拘而不用，其便难成气候。若授之以军权，树其威望，则平吴之后，则恐其如魏武帝曹操纵放蜀汉昭烈帝刘玄德一般，不再北渡回师矣。刘渊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今委其回西域治理本部事务，臣等已为陛下担忧，若将天然险阻之地赐之，臣恐切切不可。”武帝闻奏默然不语，遂罢王济之议。

    咸宁四年，秃发鲜卑部首秃发树机能斩杀凉州刺史杨欣。西晋发兵秦、凉二州平叛，初战溃败。武帝升朝，向群臣访求收复凉州之策，上党人李憙又荐刘渊道：“陛下若征发匈奴五部兵众，授刘渊为将帅，令其西征，则秦凉指日可定。”话犹未了，孔恂又出班阻谏道：“若依李公之言，则反至祸患愈深。”李憙勃然大怒道：“凭匈奴兵马之强悍，且刘渊又熟悉兵法，使其奉天子诏命以示陛下圣武，有何不可？”孔恂答道：“刘渊若能平定凉州，斩杀树机能，则恐其以凉州为基，更为朝廷之患。刘渊譬如刘备，绝非池中之物，乃蛟龙也。龙得云雨，复能制乎？”武帝闻奏，又罢用刘渊之议，只拘留在洛阳闲居，不放归国。

    数年之间，刘渊仕途两为孔恂所阻，不由喟叹天道对己不公，心中怀忿难舒。时有游侠王弥，向与刘渊往来切磋武艺，因而交情至厚。攸忽数年，光阴似箭，王弥欲回故乡东莱，刘渊在九曲河滨为王弥饯行。酒至半酣，刘渊执其酒杯，忽然流下泪来。王弥大惊问道：“兄长何致伤感至此？”刘渊长叹道：“大丈夫立于世间，不能建功立业，复祖先之基，则何生此身耶？王浑、李憙因系某同乡，深知我才，故常称道推荐于天子。只恨屡为奸佞谗言所阻，且久必为佞贼所害。某本不欲为朝廷高官，兄所素知。今陛下拘我于此，兄又舍弟而去，恐某终死洛阳，不复与兄相见矣——故此伤情。”因此大醉，自旦至暮，慨叹高呼，声振四野，满座之人无不流泪。齐王司马攸当时正在九曲，闻说此事大奇，便派从人骑快马前去察看，从人回报如此如此，是匈奴左贤王质子刘渊与众人聚饮于河滨，连发狂吟。齐王亦早闻刘渊大名，于是即刻进宫，对晋武帝奏道：“刘渊者，枭雄也。今聚众于河滨，发其狂语，大有不臣之志。陛下今若不除，臣弟恐并州不复为朝廷有矣。”当时王浑正在帝侧，闻之大惊，急进言道：“刘渊乃是长者，安居洛阳十余载，并无丝毫不轨反状。王浑愿以全家担保，决无此事。况朝廷正欲向凉州诸胡表明诚信相待之意，布德以使远人归附，岂能凭空捏造，杀戮无辜人质，以示陛下恩德不广？”武帝深以为然，终不杀刘渊，使其躲过一劫。

    咸宁五年，刘渊父左部帅刘豹亡故，匈奴左部即发哀书呈于朝廷，并请少主刘渊归国理政。王浑即趁此机，力劝武帝放刘渊归部，以统其众，为朝廷西北屏藩。武帝准奏，于是命刘渊为代理左部帅，使其归国。刘渊大喜，辞帝归于并州。这一番恰似撞破牢笼飞彩凤，顿开铁锁走蛟龙，回并州藩地后便蓄异志，暗要重振乃祖昭烈帝刘备雄风，光复汉家天下。太康十年，晋武帝又纳东夷校尉何龛之奏，任命刘渊为北部都尉，使其总领匈奴五部。武帝先封慕容鲜卑，再封刘氏匈奴，由此书接上文，列位看官需知。刘渊拜领北部都尉印绶，颇觉复兴汉室有望，不禁野心大起，遂召集五部渠帅大会，严明刑法，禁止部族各种奸邪恶行。刘渊轻财好施，与人推诚相见，于是匈奴五部豪杰皆慕其德，纷纷投奔到门下。数年之间，西凉大治，即连幽、冀诸州知名儒生及后学中杰出人士，都不远千里前来投附。刘渊自此统领匈奴五部，暗蓄势力，便似曾祖刘备在新野时般，以待时机而起，按下不提。

    晋太熙元年，武帝司马炎病重，便欲嘱托后事。环顾朝堂，见开国功臣都已去世，乃叹息无可托付国事之重臣。众文武朝臣旦夕入宫问安，见天子病笃，亦各惶恐不安，无计可施。国丈杨骏恐怕大权旁落，于是借天子需要养息为名，一力排斥公卿大臣入宫探病，只亲自在司马炎左右伺候，不许他人近前。趁武帝昏沉不醒之际，杨骏又常发矫诏，随意撤换朝中公卿，提拔安置心腹，委以重职。这日武帝病情稍好，升朝理政，环视阶下，见朝班中颇多生面之官，问之皆杨骏所新近委用者，几占朝臣之半。武帝随意询问数人所辖政事，被问者奏对失据，竟至不知所云。武帝甚怒，当场喝斥杨骏道：“卿欲效王莽乎？擅授朝中重职与此等庸材，何如此荒悖耶！”杨骏惶恐，急俯地称罪，请陛下责罚。武帝有心治罪，但见其羽翼已成，尾大不掉，于是令中书监华廙写诏，急召汝南王司马亮进京，与杨骏共同辅助王室，华廙领诺。武帝大病之余不耐久坐，于是吩咐散朝，众官山呼拜退，武帝还于内宫。

    散朝之后，杨骏恐失权柄，急至中书台阁，索取草拟诏书来看。华廙不敢不从，只得呈上草诏。杨骏看罢冷冷说道：“此诏有两处措辞欠妥，难称帝旨。待某拿去，令我太尉府主薄修改已毕，方可发出。”于是将诏书纳入袖中，还归府宅，数日并不回复。华廙恐怕武帝追问，只得亲至太尉府宅，找杨骏讨还诏书，杨骏终究不给。司马炎病危，汤水不进。皇后杨芷见时机已到，于是趁武帝失语之际，令书记官及承旨官在侧，当面奏请天子，可否让杨骏辅政。武帝司马炎此时已油尽灯枯，久等司马亮不至，又听皇后声音含糊，不知奏请何事，只得点头。杨后见武帝点头，乃令书记及承旨官相随至于前殿，召华廙与中书令何劭，令其二人同作遗诏。承旨官及书记二人证明杨后所述为实，华、何二公不敢怠慢，急草遗诏，挥笔而就，呈请杨后御览。杨芷看罢大喜，即与华廙、何劭进入内宫，共呈武帝。

    司马炎努力看罢遗诏，知道是杨后在上下其手，但因说不出话来，只能瞑目不语。两日之后，夏四月乙酉，武帝忽然复能开口发声，便问侍者：“汝南王来未？”左右不答。武帝长叹一声，于是驾崩于含章殿，享年五十五岁。太尉杨骏即依武帝遗诏，率群臣拥太子司马衷继皇帝位，自为托孤辅政大臣。司马衷是为晋惠帝，诏令大赦天下，改年号为永熙。尊继母杨芷为皇太后，立原太子妃贾南风为皇后。汝南王司马亮听闻武帝驾崩，不敢临丧，于是遣人往朝中上表，求参加武帝丧礼后再归于汝南，就国镇守。杨骏恐其回汝南拥兵起事，一面下诏准奏，一面阴使心腹布军于庭掖，欲待汝南王进宫时加以谋害。不料行事不密，为司马亮侦知，乃连夜带亲兵出京前赴许昌，方脱其难。人报汝南王离京，杨骏悔之不及。五月中，敕葬晋武帝于峻阳陵。武帝出殡当日，太尉杨骏怕被宗亲诸王及贾后一党图害，于是借言自需当朝理政，亲坐于太极殿，令卫士持长戟在殿下卫护，拒不出殿送丧，并令其弟调遣宫中禁军，各于殿前守卫。此举立即招致朝野议论纷纷，司马氏诸王无不痛恨杨氏兄弟，谓其毫无人臣之礼。皇后贾南风得知，明白诸王心意，不由大喜，心下已有计较。

    武帝殡葬大典已毕，惠帝升朝，颁布恩旨，大封群臣：增加天下官位一级，参与晋武帝丧事者升二级，免除租税一年，二千石以上官员皆封为关内侯。以杨骏为太子太傅、假节、都督中外诸军事，侍中、录尚书、领前将军如故，辅佐朝政。置参军六人、步兵三千人、骑兵千人，移驻前卫将军杨珧故府。若杨骏在殿中住宿，令派左右卫三部司马各二十人、殿中都尉司马十人，许持兵器出入宫殿，以供杨骏使用。此旨一出，司马氏诸王及满朝文武无不侧目切齿，皇后贾南风窃知众意，暗自布置，内外沟通。是年八月，惠帝立其子广陵王司马遹为皇太子，以中书监何劭为太子太师，吏部尚书王戎为太子太傅，卫将军杨济为太子太保。派遣南中郎将石崇、射声校尉胡奕、长水校尉赵俊、扬烈将军赵欢，各率部将屯兵四出。

    杨骏便为天下兵马大都督、假黄钺，统摄朝政，总领百官。于是在朝中安置心腹，将其外甥段广、张劭安插在惠帝周围以作近侍。此后朝廷凡有诏命，惠帝看后皆须呈报给太后审查，然后才能发出。杨骏自知皇后贾南风性情凶悍，难于制服，便又使诸亲党统领禁兵。如此一来，满朝公卿王室无不怨恨，天下愤然。杨骏弟杨珧、杨济皆为俊才，多次劝阻杨骏宜分权与宗室诸王，杨骏不听，因而被废，家居不仕。杨骏虽掌朝政，但因不懂历代典章制度，动辄违典。武帝驾崩未逾年即改年号，智谋之臣无不笑之。杨骏既罢二弟兵权，又欲延揽外藩为应，于是便命北部都尉刘渊为建威将军、五部大都督，封为汉光乡侯。又恐群臣不服，即依魏明帝即位时旧例，大加封赏。其为政却严苛琐屑，刚愎自用，屡与众议相悖。

    冯翊太守孙楚素与杨骏交好，眼见他得罪宗室勋戚净尽，于是劝诫道：“公以外戚居伊尹、霍光要职，执掌权衡，宜效古贤，公正诚实，谦恭和顺。前代辅国重臣，周有周、召二公，汉有朱虚、东牟两侯，皆皇室同姓，不闻有异姓大臣专朝而能善终者。今宗室有天子亲信重臣，藩王势力壮盛，而公不与其同参朝政，内怀猜忌，外树亲私，则灾祸旋踵至矣。”如此恳切良言，杨骏怒而不听。弘训宫少府蒯钦，乃杨骏姑母之子，嫡亲表弟，刚直不阿，屡以直言冒犯杨骏。杨珧、杨济为其担心，恐至兄怒，有杀身之祸，遂劝蒯钦止谏。蒯钦却笑道：“此乃某保全身家之计，二兄勿忧。杨文长虽然昏聩，但亦知无罪不能随意杀我。某屡次触其逆鳞，其必定疏远于我，如此为弟即可因被其疏而远离朝堂，则可免遭祸害而与彼俱死。如其不然，则我倾家灭族，祸不远矣。”二杨听罢，无不服其高见。杨骏为博取好贤之名，令征名士于天下，闻匈奴东部王刘彰贤能，使人前往征辟为司马。刘彰闻之，引族人远逃以避征召。人问其故，则说道：“自古朝中一姓二后者，鲜有不败。杨太傅专权自恣，亲小人而远贤臣，我远避尚恐及祸，奈何应其征辟！武帝所托非人，天下之乱可立而待之。”有人向杨骏荐举东夷校尉文鸯：“明公欲成周公之功，伊霍之业，何不以文鸯为佐？昔汉寿亭侯关羽者，世人皆称万人敌，但若使文鸯同生于世，犹恐当让为其右。公若得此人为辅，则大业成矣。”杨骏深以为然，于是亲手写书，令人送至文府，请其为座上之客。

    文鸯览书，公然对来使冷笑道：“杨公徒具好贤之名，实乃无义之辈。自家同胞兄弟尚且不容，焉能容纳天下之士哉！”于是将其书掷于案角箧中，置之不理，其后便忘其事。信使回府，向杨骏说知文鸯之论，杨骏怒道：“屡叛之奴，不识抬举！”于是作罢。自此贤士远离，小人日进，盈于朝堂。杨骏常于府中筵宴，座中皆为阿谀奉承之徒，公卿冠带及世之名士，却耻于同列。当日大宴宾客，排列数十余席，食客三百余人。正宴乐间，忽门人上堂报道：“今有一个疯汉，在我家门首说唱不休，驱之不去。”杨骏道：“此人何名，唱些甚么？”门人答道：“那人反来覆去，只唱一个曲儿。某也仔细听来，其所唱歌词道是‘光光文长，大戟为墙。毒药虽行，戟还自伤。’歌中犯了家主名讳，又因主人居内府时常用戟自卫，疑说此事。老奴故此问他姓名，他道是名叫孙登，字公和，号苏门先生。”

    杨骏不知孙登究系何人，便问座中门客。其中一客惊道：“明公，此乃当世大贤也，不可错过。某闻孙登乃汲郡共县人，长年隐居苏门山，故称苏门先生。其人博才多识，熟读《易经》、《老子》、《庄子》之书，会弹独弦之琴，尤善长啸。孑然一身，向不娶妻，舍家宅不居，而独于北山掘窟而住，夏编草做衣，冬披发覆身，安闲无事，常弹独弦琴自娱。其性情温良，从不发怒，有人故意将其投入水中，欲观其怒，但其从水中爬出，却哈哈大笑而去，毫不介意。后居宜阳山，有烧炭人见之，知其乃非常人，与之共语，陈登不应。文皇帝司马昭公闻知此事，便命名士阮籍前往拜访，以观其才学如何。阮籍与其谈论经典，彼却聆听而已，始终默不作声。嵇康亦闻其大名，曾寻至山中，随其游学三年，问其志，孙登亦不答，嵇康每自叹息。及嵇康辞别之时，对孙登说道：‘弟子随侍三年，今别矣，先生得无临别赠言乎？’孙登此时方答道：‘子识火乎？火生而有光，而不用其光，果在于用光。人生而有才，而不用其才，而果在于用才。故用光在乎得薪，所以保其耀；用才在乎识真，所以全其年。今子才多识寡，难乎免于今之世矣！子无求乎？’嵇康闻而不乐，以为孙登故作危言，遂告辞而去。其后嵇康果被文帝所诛，临终始悟，故作幽愤诗曰‘昔惭柳下，今愧孙登’，深悔当初不听孙登之言。”杨骏听罢大喜，急令门人请孙登入府登堂，欲观其才。

    不一时孙登至堂，果见衣衫褴褛，不修边幅。杨骏因请问休咎，不答；再问学识，又不语。杨骏笑谓宾客道：“我道是个高才，今观毕竟还是个疯汉。”因思天寒，便令家人赠给孙登一件布袍，遣其出门。孙登默不作声，伸手接过布袍，也不作辞，转身随门人出府。但刚出大门，孙登即向门人借其解手刀，将那崭新布袍割成两半，掷于地下，一刀一刀，将其剁得粉碎，且边剁边唱道：“斫斫刺刺，斫斫刺刺。终为齑粉，长戟何御！”门人大惊，急报入府。杨骏大怒，遂令擒来。侍卫奉命，将孙登抓起，拥至堂前。杨骏待要讯问之时，却见孙登忽然倒地暴死。杨骏遂息怒，暗道晦气，命赏给一口棺木，使人将孙登埋在振桥之侧。数日之后，却有门客报来，说在董马坡见到孙登，长啸于街市，杨骏不信。

    且说贾氏南风立为皇后，荒淫放恣，与太医令程据等乱彰内外。贾后生性凶悍，偏多谋略，每惠帝临朝，自必于珠帘后独坐，若大臣所奏政事，俱行干预。太傅杨骏不悦，即奏惠帝道：“臣闻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今圣上春秋正盛，政治多能，安用垂帘，使一妇人扰乱天朝体制？皇后宜离陛座，速还内宫。”此奏一出，一众党羽皆阿附上表。贾后满面羞惭，无奈转回内宫，心中甚是怅恨。欲杀杨骏，又惧其党羽遍及朝廷，彷徨无计。时有殿中中郎将孟观、李肇二人，因平素不被杨骏尊重，怀恨在心。在朝堂上见贾后与杨骏构怨已成，因求于黄门董猛，请见皇后。董猛禀于贾后，于是引二人一同入宫。二人秘见皇后，献计谋害太傅杨骏。贾南风大喜，遂问计将安出。孟观奏道：“今满朝皆是太傅心腹，未可与之同谋。臣有一计，皇后可使人持书，报楚王司马玮，令其以兵为外应，我等在内暗地罗织杨骏图谋颠覆社稷之罪。如此方能诛此逆贼，不然反成内乱。”贾后大喜，于是亲自写书，使孟观来见楚王。司马玮观书已罢，大喜说道：“我欲除此贼久矣。公且回宫，报与皇后，我即领兵陈于司马门外，尔等自内应之，则大事可成。”孟观告辞而归，还报贾后，便欲动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章 妖后乱政

    《晋书》贾南风条记载：晋惠帝即位，立为皇后，生河东王、临海王、始平公主、哀献皇女。后暴戾日甚。侍中贾模，后之族兄，右卫郭彰，后之从舅，并以才望居位，与楚王玮、东安公繇分掌朝政。后母广城君养孙贾谧干预国事，权侔人主。

    ——第六回题引

    诗云：世人读史每心伤，必说妖后乱朝纲；不知吕雉贾南风，皆怀谋略锦绣藏！且说孟观回宫，见了贾后，说楚王欣允，并定下计策，如此如此，可除太傅杨骏。贾后大喜，又令李肇将所罗织杨骏罪状书之于册，遣使前往通报大司马、汝南王司马亮，让其联合各藩王率军入京，讨伐杨骏。司马亮明知此系皇后与太傅私争，欲借己力置杨骏于死地，于是微微一笑，对信使说道：“杨骏凶暴，天必速其亡，不值忧虑。孤有疾未愈，不堪皇后驱使。”信使归报皇后，贾南风恨恨不已。李肇见汝南王不能成事，于是与皇后密谋，使孟观通报于楚王司马玮。楚王闻说汝南王不肯出兵相助，遂笑道：“亦不少他一个。此是天欲使某独成大功。”于是遣孟观回宫，与贾后约定起事日期。至夜，楚王自写表章，次日遣使上奏朝廷，以卫护新君为名，请求带兵入朝。惠帝览奏，转发于杨骏，问其意见如何。杨骏平素便忌讳司马玮拥兵在外，恐其久不能制，早就想将其召回朝中。此时见其自请入朝，正对了自己心思，于是上奏天子，宜准其请。惠帝见太傅与皇后意见一致，遂诏命楚王入京。

    时为元康元年，楚王司马玮受贾后秘旨，奉天子明诏入京，先秘进内苑，见贾后密议已定。复密招孟观、李肇二人入内，说与计划。二人仰承皇后之意，表请惠帝连夜下诏，宣布宫内外戒严，废黜杨骏本兼各职，令其保留侯爵出宫，回归府第待罪。惠帝闻奏，亦觉太傅权重，遂诏令杨骏离殿回府，但未废其太傅之职。杨骏至此尚不知为了甚事，但思必与贾后有关，只得离宫回府，去寻思应对之策。杨骏前脚离宫，贾后便由后宫进到前殿，示意孟观出班奏道：“先帝殡葬大典，太傅杨骏不下殿送葬，非惟无人臣之礼；又将禁军尽归其心腹掌握，是欲谋反自立也。陛下若不早图，则社稷必属杨家，臣等亦难讨乱，只得侍奉新君。请陛下速断，宜诏东安公司马繇进宫，率殿中卫士，前去擒拿杨骏。又令楚王司马玮，引本部军驻屯司马门，以防杨骏部下冲击宫掖。如此，则江山易安，社稷得保。”

    惠帝闻奏，细想果然如此，不由大怒道：“先帝托孤于杨骏，朕亦对其信任至极，委以朝政。彼不思衔恩报效，反欲效王莽之为耶？”于是即命黄门董猛草诏，谓杨骏谋反，令东安王司马繇、楚王司马玮，并孟观、李肇等人共诛之。大臣段广侍立阶下，闻帝诏大惊。因其是太傅一党，向与杨骏交好，见此情状大急，忙跪拜于廷阶阙下，向惠帝谏阻道：“杨太傅受先帝厚恩，一向尽心辅政，并无反叛之心。且满朝文武皆知，太傅并无子嗣，且如今年纪老迈。其既无传人，得了大位亦是一世而斩，则不如为一代明相。太傅甘冒灭门之险，谋反为何？望陛下详察。”惠帝闻奏，细思又觉有理，瞪目不知所答，只好看向皇后。

    贾南风往阶下看了数眼，冷冷笑道：“久闻段卿乃杨骏座上之客，时常在一起讥讽朝政，甚至诽谤陛下不明，某尚未准信。今日观之，乃是实情。”段广大惊，欲要分辩之时，早被贾后怒喝一声，令禁军将其执下，先关入天牢。满朝公卿见状，哪个还敢为杨骏说话？于是诏令速传旨于东安王与楚王，令其各自整军讨贼。太后杨芷居于内宫，忽有贴身内侍报信，说贾后召楚王司马玮进京，是为图谋太傅。陛下现已准了孟观之奏，令楚王领兵据住司马门，又使东安王领禁军出宫，要杀太傅。杨太后闻讯，万分焦急，无计可施。有心腹宫女忽献计道：“杨太傅朋党故旧遍于朝野，禁军将领皆是太傅一力提拔。太后何不写下血诏，召募勇士相救？”太后情急之中只道是妙计，不思这是一个大大昏招，于是便索绢帛一幅，咬破食指，滴血写下“救太傅者有赏”六个大字，复卷束了，令那内侍用弓箭射到宫外。

    当时血诏射出宫墙，但外面皆是皇后贾南风所派亲兵，如何到得别人手里？禁军拾到血书，随即送至内宫，呈献于皇后。贾南风观其血书，冷笑不止，暗道：“某正欲扳倒你这个太后，恨无把柄；你倒自己撞将上来，那便说不得了。”当即持血书走出前殿，将其公于众臣，宣称太后与杨骏共同谋反。群臣仰承皇后之意，便奏请惠帝下诏，明证太后之罪。司马衷虽然有些呆傻，但见是要降罪于继母，兀自犹疑不肯。贾南风见此，便令中书监当场写诏，并亲自向惠帝面前拿过玉玺，盖上印信，诏令幽禁太后杨芷。满朝公卿凡与杨骏不合者，见状望风使舵，纷纷上书表奏，请求废黜皇太后，将杨芷贬为庶人。惠帝闻奏，又不语。

    且说杨骏被驱出太极殿后，尚未觉出已是大难临头，即与数十名随从归至府中，于内堂坐定，唤茶来吃，欲待慢慢思考对策。书中暗表，杨骏所居之太傅府，即产前朝魏大将军曹爽所居故宅，北临武库，只百余步之遥。若是杨骏足够聪智，且反应迅速，则此时府中尚有甲士数百人，若是当即占据武库，尽出库中兵器，再以手中所持大都督令符调东宫宿卫前来护驾，胜败之数尚未可知。可叹杨骏庸材，至此地步尚且不紧不慢，直待喝饱了香茗，这才命令侍从召集署下众官，到府中来商议对策。侍从去了一个时辰，门下群僚陆续到齐。又相互寒暄了半晌，落座已毕，杨骏这才将楚王司马玮回京，皇帝令其夺了自己禁军，赶出内宫太极殿之事说了，并问众计如何。群僚听了，一阵大哗，众论不一。当时便有太傅主簿朱振离坐而起，谏劝杨骏道：“今宫中忽有此变，其事可想而知，必是宦官为贾后设谋，将不利于明公。今事急矣，太傅为何尚如此高坐清谈？明公应即带阖府之兵入宫，纵火焚烧云龙门以示威，逼令贾后交出造事首恶，并打开万春门，引出东宫及外营兵为援。公既为太子太傅，可亲引皇太子入宫，索取奸人。如此皇帝陛下及殿中群臣必将震惊，内中亦有明公心腹将佐，则必力奏天子，请斩杀奸人送出首级，明公方能免于遭难，重振朝纲。”

    杨骏虽为人严苛，但平素生性怯弱，多谋而少断。闻听朱振之言，兀自犹豫不决，思虑半天方道：“皇后令楚王驱某出于太极殿，不过是见孤权重，欲夺我兵权耳，何至于此！孤与皇后相争，又与云龙门何干，非要纵火焚之？此门乃魏明帝时所建，所费甚巨，烧之可惜，某不为也。请列位再思良计，最好不要杀人放火。倘事不济，某愿纳还官诰，只留临晋侯爵，富贵终老可也。”朱振见他如此说法，只得哑口无言，连连叹息而已。众官见太傅如此，亦不由心寒，哄然一声，各自讨个借口，卷堂而散，去其大半。杨骏并不理会，只教摆上酒来，与余下亲党借酒浇愁。饮至定更，群僚愈加坐卧不安，侍中傅祗从座中站起，向杨骏请命，欲与武茂同入云龙门，以观察宫中事态，以防突然生变。杨骏允准，说道：“探得宫中有甚事体，不要耽误，可急还来，报与我知。”傅祗诺诺连声，于是告辞出府，临行时却又驻足，回身对座中群僚道：“公等在这里陪太傅宽坐，宫中亦不能无人照料。若有变故，某与武茂自去当之。”二人揖拜而去。座中群僚见此，忽觉大难临头，于是先后离坐，借故告辞。杨骏见群僚悉数离去，只得独自一个人闷坐在府，专等傅祗探听完宫中消息回话。

    约至二更，忽见窗纸通明如昼，不知何故。杨骏待要唤人来问，只见一个仆从由外惊呼而入，张口结舌说道：“太太太……太傅，大事不好。今有殿中中郎将孟观引铁甲军数百，自内苑而来，围了府第，放放放……放火烧着了大门也！”杨骏大惊急呼：“朝廷纷争，因何烧我府门！卫士何在？”立起身来。那仆人便出门去唤卫士，刚至门首，一支利箭飞至，贯穿胸背，登时倒地而死。杨骏探头向门外看时，见院墙上布满士卒，又有数十弓弩手上到阁楼，居高临下张弓以待。两旁厢房内府中卫士见到火起，于是呐一声喊，便欲出去救火。刚奔出屋门，便被射倒了十数个，诸人皆不敢出。杨骏大骇，怕被烧死，只得搬起桌案顶在头上，溜出厦下角门，穿过抄手游廊，逃至马棚。左顾右盼半天，见角落里有一草堆，便弃了桌案，一头钻了进去，权作藏身之所。不到片刻，府门被大火烧塌，禁军一拥而入，冲入各房，见人就杀。有几个持戟军士冲进马棚，见一堆草料无风自动，感觉蹊跷，于是用戟乱刺。可怜！堂堂太傅、大都督杨骏藏身于草垛之中，竟被几个无名小卒乱戟刺杀。

    那几个军士乱刺了半晌，先闻草垛中有人惨叫，其后再无声息。为首小校止住众人，上前拨开草堆看时，见原来竟是太傅杨骏，抱肩缩作一团，早已身亡多时。翻转来仔细察检，见他浑身皆是被长戟所刺之伤，怕不有数十个窟窿？流血遍地，草堆尽赤。那小校大喜，拔出肋下腰刀，喀嚓一声割下头来，与众人前去向首领孟观报功。杨骏既死，孟观遣人急传首宫禁，惠帝诏命悬挂于城门，并曝尸三日。李肇依贾后所嘱，下令焚烧杨骏家中所有书信文件，盖是不愿让天下人知道晋武帝颁给杨骏顾命诏书。杨骏曝尸于市，三日后竟亦无人敢予收葬，其所植满朝同党，如今皆不知去了何处。后有太傅舍人巴西人阎纂，于街市中泣收杨骏尸骸，拉出城去择地安葬，却也无人究其罪责。列位看官！自古以来政权之争最为残忍，有道是斩草不除根，来春又复发；又说是一不做，二不休，贾南风多读史书，尤得其中三味。杨骏悬首曝尸同时，司马玮、司马繇、孟观、李肇等受贾后密令，又各自引兵前去诛杀杨骏亲戚党羽，全城大索。于是杨珧、杨济，张劭、李斌、段广、武茂等族人亲信全部被执，并散骑常侍杨邈、中书令蒋俊，亦都诛灭三族，斩首于市曹。一时之间，洛阳城杀人数千，满城血雨腥风。杨骏一党，只有侍中傅祗提前至宫中首告，以功折罪，免予追究。

    只说杨骏伏诛次日清晨，有东夷校尉文鸯府中马夫名叫于海生者，偷偷潜入东安王府，呈上杨骏写给文鸯书信，即前番请其为座上客之聘书，被文鸯顺手掷于书箧中者。原来那马夫于海生，竟是东安王安插于文府中的暗探，时刻寻隙陷害，今终于得手。司马繇览书大喜，即以此为证，入奏贾后，说文鸯乃杨骏余党，不可使之漏网。贾后因文鸯并非己党，亦不多辨，即代惠帝下诏，令孟观前去缉拿，夷其三族。说话的！你道东安王因何必欲置文鸯于死地？咱们前文说过，东安王司马繇本是曹魏一朝时征东将军诸葛诞外孙，其深恨当年文钦与文鸯父子背叛诸葛诞，致使外祖败亡，终被屠灭三族，故此常欲为外祖全家报仇，今日方得其便。文鸯之父文钦当年被诸葛诞冤杀，只谓子报父仇乃是天道循环，未料彼亦有后人为外祖报冤，真乃是应了“冤冤相报，何时是了”之言，那也是难以说清孰是孰非的了。

    闲言少叙，只说孟观领了皇后贾南风之命，引禁军到了文鸯府宅，先命团团围住。因惧文鸯武勇，恐其反抗，即先令传旨官入府，宣读天子诏令。文鸯亦知京中大乱，闻皇帝有诏至府，不疑有他，尚以为是诏命自己率府中部曲平乱，即令家仆在庭院中排摆香案，跪听诏旨。传旨官宣诏已罢，文鸯这一惊非同小可，急怒而起，一脚踢飞香案，叫道：“太傅谋反，与某家何干？尔等妄捏罪名，屠害忠良，某却不服！”说罢回手，自墙上摘下打将钢鞭——当年在魏军营中战无不胜，最终吓死司马师者，正凭此鞭。文鸯于是右手执鞭，一个箭步跳入院中，使一个夜战八方之势，向周围扫视张望。那传旨官当场吓瘫在地，满院禁军见文鸯如此，无不气为之夺。当年文鸯独踹司马师大营，枪挑鞭砸，在万马营中七出七入，一人杀死数百员马上战将，其后从容退去，哪个不知？便有年轻禁军不知，亦为其气势所慑，不敢往前，只往后躲。文鸯立于庭院，挥手一鞭，将院中假山削去半个山头，直飞出三五丈远，落地砸个大坑。乃大叫一声道：“哪个敢来拿我？”声如惊雷，天地为之变色。

    话音刚落，忽闻身后哭叫连天。回头看时，却是东安王司马繇趁孟观在前院传旨，自带五十名禁军从后门直进内宅，将文鸯妻儿奴仆百余口拘到前院中来，故此哭叫。司马繇冷笑道：“东夷校尉，莫非你要抗命造反不成？”文鸯心中已经雪亮，不忿道：“东安王，某与太傅杨骏无涉，你放我家小，某便随你上殿见陛下评理。”司马繇回首唤于海生上前，对文鸯说道：“将军可曾识得此人？他出首说杨骏亲写书信与你，有‘共议大事’之语，难道不是铁证如山？”文鸯只觉后背冷气直冒，知道百口莫辩，沉声道：“东安王，你自忖单凭这几百禁军，能擒住文某乎？”司马繇以言激道：“你便有当年吕奉先之勇，那又如何？将军初叛曹魏，再叛诸葛公，三叛东吴，今欲四叛晋国耶？便是你逃出洛阳，天下岂有容身之地！今若伏法，依然身为晋臣，名留青史。某念将军前有平灭秃发鲜卑之功，可于陛下驾前保你妻儿无恙，后嗣不斩。若是侍勇顽抗，则此一百余口，皆乃枉死于公之钢鞭之下。”

    文鸯被他一番话激住，左思右想，肝肠寸断，仰天长叹道：“列祖先父呵！某当年不死，至有今日结果，真是有辱先人。恨不当日死于城陷，留作今日之羞！”于是盯视司马繇良久，一字一句问道：“公适才令某‘后嗣不斩，爵禄不绝’之语，言出如纶否？”司马繇笑道：“某乃宗室亲王，当着这许多人之面，岂有食言之理？”文鸯道：“那便好。某将这颗首级献于阁下，以释诸葛公之恨罢了！”说罢撒手扔鞭，抽出肋下宝剑向颈中一勒。可叹！一员当世无敌虎将，落得身首两分，时年五十四岁。这时却听人丛中一声惨叫，乃是那马夫于海生被文鸯所掷钢鞭砸碎头颅，登时毙命。待于海生死了，文鸯尸身方才轰然倒地。司马繇令人拣起文鸯首级，置于匣中，然后喝令道：“将他家眷悉数杀了，一个不留！”禁军领命，钢刀落处，文鸯一家一百余三口人头落地，血流满院。司马繇哈哈大笑，率兵转身而去，回头看着于海生尸首道：“这可真是活该，倒省下我不少赏金。”孟观见此，惊呆半晌，直到看着司马繇走出庭院，一直大张的口唇这才合拢，服其狠毒无双。于是下令打扫满院尸首，以牛车拉至城外掩埋；又令冲洗地面，掩盖血迹，回宫缴旨而去。

    话说杨骏一党虽除，但天下言论淘淘，朝中百官战怵，经月不宁。次年，晋帝改元永宁初年，并下诏天下曰：“太傅舅氏杨骏，虽失为臣之道，至宗族毁灭，甥舅之情，甚伤我心。今以蓩亭侯杨超为奉朝请、骑都尉，以慰藉孝亲之情。”至此百官非议渐止，朝廷粗安。自此，朝政大权尽握于皇后贾南风之手，生杀自由。惠帝痴傻懦弱，凡皇后所议，无不听从，至于诏令玺印尽归其掌握，满朝公卿，只知有贾后，不复知有惠帝。说话的！那贾后究竟系何来历，竟有如此杀伐手段，恶狠心肠？列位看官不知，且听详细。彼贾后名南风，小名旹，乃太傅贾充之女，于魏甘露二年出生。晋泰始七年，因鲜卑乱起，贾充被武帝任命镇守长安，督军平定河西。贾充惧死，且自知不会带兵争战，乃忧虑万分。中书监荀勖与贾充交好，于是建议贾充嫁女于太子司马衷，可藉婚事而逃避出镇长安。贾充大喜，于是经皇后杨艳及荀勖力荐，武帝司马炎最终准其婚事。泰始八年，贾南风被册立为太子妃。其实因南风貌丑，贾充始欲嫁其小女，因小女年幼，身材尚未长成，方使南风代妹出嫁太子。

    武帝初谓太子不智，以为不宜立作储君，大臣和峤等亦有此论。于是武帝遂有废立之意，乃召集东宫属官宴会，当场命题，使张泓传入东宫，令司马衷作答，宴罢必复，以试其才。太子妃贾南风见题，知道太子必不懂如何作答，于是请人代答，多引据古义。张泓看后说道：“陛下知太子不读书，今答题却引经据典，定被识破是代答。不如按其意思，翻以白话。”贾南风即请张泓代答，再由司马衷抄写，抄毕回报武帝，其宴会未半。武帝览其所答大喜，更将答卷给太子少傅卫瓘观看，面有得色。卫瓘知其必非太子所答，但笑而不言。

    贾南风善妒而且诡诈，欲专宠东宫，太子司马衷惧之，若宠幸其他妃嫔，亦是偷偷摸摸，不敢令贾氏知道。但这世间何曾有不透风之墙？只要做过，便早晚显现，偷情之事，更是如此。贾南风在宫中遍布耳目，若一旦闻说哪个妃嫔或宫女有孕，则必唤至，亲执铁戟敲击其腹，令胎儿流产。因下手没有轻重，至有妃嫔被笞死者，惨叫声闻于东宫之外。有内侍夜闻东宫惨叫，打听确实，不敢隐瞒，报与武帝。司马炎大惊，亲唤太子来问，方知竟有敲胎杀妃恶事，于是大怒，欲废太子妃，令囚于金镛城别宫。后宫充华赵粲、皇后杨芷及大臣杨珧皆为贾南风求情，皇后善言谏道：“太傅贾充有大功勋于社稷，家人便是有过，犹当数世宽宥。贾妃是其亲女，且正在年少，正复妒忌之间，不足以一眚掩其大德。”贾充门生荀勖等人闻讯，更是四处奔走，与朝中重臣联名力保太子妃，于是贾南风终不得废。贾南风对杨后力保之事毫不知情，反因杨后对己屡次劝诫，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武帝欲废己太子妃之位，皆杨后诋毁之故，深以为恨。此时既诛杨骏，因思独揽三宫大权，更欲废掉太后杨芷，故令一班亲信大臣，群起弹劾。惠帝司马衷见众臣奏议太后之罪，不敢违背众议，只得下诏，使后军将军荀悝将杨芷送往永宁宫，使其之后远离朝堂，不得参政。又恐太后深宫独居孤单，诏令特赦杨骏之妻、杨芷生母高都君庞氏不死，准与其女杨芷同居。

    按说太后既然被禁深宫，此事也便应该由此作罢，皇后贾南风却是闻报大怒，不肯干休，复又唆使大臣及有司衙门，向惠帝司马衷继续上奏道：“故太傅杨骏之叛，皇太后明知其事而不报，且暗地施展奸谋，企图颠覆社稷。箭射帛书，邀集将士，便是铁证。其父女同恶相济，自绝于天，岂可母仪天下哉？昔鲁庄公与母文姜绝亲，《春秋》所许，意在人君应顺承祖宗大业，示天下以至公无私耳。今陛下虽有母子亲情难遏，不欲治罪，惟臣下不能从命，可集王公朝议，以决是非。”奏章如同雪片云集，众议汹汹，皆是一般口吻。

    司马衷览奏不悦，下诏于上奏诸臣道：“事关重大，需查清再议。”贾南风见惠帝欲不了了之，遂又使有司上奏道：“杨骏借外戚资历，居冢宰重任。陛下居丧期间，因委以大权，以致图谋篡逆，安插党羽于朝。皇太后与杨骏唇齿相依，协同叛逆，此不赦之罪也。及阴谋暴露，杨骏复又抗拒诏命，拥兵恃众，使宫府血刃，酿成大乱。而太后又射帛书邀集将士，奖励凶党，上负于祖宗之灵，下使亿万百姓绝望。昔文姜谋乱，《春秋》斥之；吕雉族叛，宗庙降位，皆史鉴不远。故依前例，应废太后为峻阳庶人，惟乞俯允。”惠帝览奏，知是皇后贾南风唆使，不敢明斥其非，只得公议于公卿大臣。时有中书监张华上表，为太后开脱罪责道：“太后侍奉先帝，向未有失德之处，不曾得罪。今与所亲结党是实，在圣世则不能作人君母仪。臣等以为应按汉成帝赵皇后旧例，降称为武帝皇后，安置于离宫，以使天子亲眷之恩，保其始终。”惠帝闻奏能保太后性命，不由大喜，便欲照准。贾南风大急，乃亲出帘外，与惠帝并肩于龙案之后，以目示意阶下各宗室诸王，大使眼色。因当初杨骏欺压宗室诸王，此时便见效力，见到贾后眼色，当下便有尚书令、下邳王司马晃越班而出，奏议道：“中书监张公之论，臣以为不妥。皇太后与杨骏阴谋危害社稷，便不能奉承宗庙，与先帝相配。应贬皇太后为民，废黜尊号，使移居金墉城，上可匡正社稷，下可孚万民之望。”

    礼部有司诸官见有下邳王带头，于是紧附其议，出班上奏道：“臣等请从尚书司马公之议，将太后废为平民。可遣使者以太牢之礼祭告于宗庙，以奉祖宗之命，亦合万民之愿。至于废太后之供养，可据陛下报恩之愿，务必丰厚，以完人子孝道。杨骏作乱大罪，本应夷其三族，陛下原下诏赦免杨骏妻庞氏，是以安慰太后也。今太后既废为平民，亦请将庞氏交付廷尉行刑。”司马氏宗室诸王听了，一齐出班，无不附和此议。司马衷见众意难违，暗叹道：“老外祖，何得罪人如此之多耶！”欲待还要不许，各有司官吏顺承贾南风之意，一齐出班跪拜，再三请求。司马衷无奈，只得准奏。诏旨下到内宫，太后杨芷大惊失色，抱住其母庞氏大哭，身侧宫女侍监无不下泪。杨芷到此地步方才大悔，当初不应轻信内侍及宫女之言，不安心坐于正宫，却搞甚么血书求救，至有今天之事，自身不保，且累及老母。于是顾不得身份体面，遂亲到贾南风宫中求见，断发覆面，叩头以前额触地，苦苦哀求，并上表称妾，只求保全母亲一命。贾南风至此志得意舒，高坐于堂，对太后不予理睬，至其昏厥，方令侍监拖回太后旧宫，等候发遣。可叹！昔日婆媳尊卑之别，今日反转乾坤，颠倒其位。

    话说有司衙门奉了圣旨，这一日在午门外排列法场，刑杀杨骏之妻，太后母亲庞氏。可怜庞氏荣耀一生，临到白发苍然，终不免颈上餐刀，命赴黄泉。行刑已毕，废太后杨芷即被押送至金墉城，就此幽禁。贾南风犹不罢休，非欲将太后治于死地而后快，遂命将太后内侍及宫人全部遣散，并令监守官吏，不许给杨芷食物，任其自死。杨芷连续八日不得进食，终于元康二年卯月初一日，被活活饿死于金镛别宫，终年三十四岁，做皇后、皇太后共计一十五年。杨太后虽死，贾南风又信巫师之言，恐杨芷至黄泉与武帝相见，向先帝状告自己惨毒狠苛，于是延请道士作法，贴灵符于太后之棺，并镇以药石，意在使太后永不得入于轮回，无法得见武帝司马炎之面。太后饿杀，外戚杨氏集团即告覆亡，自此举朝权柄悉归贾后一党。贾南风为树朋党，于是奏准惠帝，征召汝南王司马亮入京为太宰，太保卫瓘录尚书事，使二人一同辅政。又命司马玮为卫将军，司马繇为尚书左仆射，共同统领杨骏原班军马。贾南风则与族兄贾模、从舅郭彰、妹贾午之子贾谧等干预国事，愈发暴戾，为所欲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章 江东二陆

    陆机在孙吴时曾任牙门将，吴亡后出仕西晋，太康十年与兄弟陆云来到洛阳，文才倾动一时，受太常张华赏识，此后名气大振。时有“二陆入洛，三张减价”之说。历任太傅祭酒、吴国郎中令、著作郎等职，与贾谧等结为“鲁公二十四友”，遭世人讥之。

    ——第七回题引

    且说汝南王司马亮既得入朝辅政，便欲取悦众臣，于是叙论诛灭杨骏之功。待名单列出，便议奏使参与其事诸将一千零八十一人皆封侯，并予以厚赏。御史中丞傅咸谏道：“侯爵何重，不可轻加。今诸官并无战功而轻易受此重赏，则此后人人莫不乐见国中有祸，朝廷生乱，反致祸源无穷也。依臣所论，绝不可如此为之。”司马亮不从其谏，一意孤行，终封列侯千人，由此使朝中爵位轻如稻草，再也不值一文。其后不久，汝南王便如杨骏当初一般，开始专权于朝，遍插亲信，明结党羽，并不亲用大臣。以后凡有军国大事，从不议之于众臣，只与卫瓘独断专行。傅咸又上书切谏，司马亮怒而不从，愈加变本加厉，横行无忌。东安王司马繇见此，以为司马亮在讨平太傅之乱中隔岸观火，并无尺寸之功，却得此重位，于是不相推服，愤愤不平，常与楚王司马玮于私下议论，欲谋杀司马亮，并图谋废除贾后。

    司马亮看破司马繇之谋，于是抢个先机，来一个先下手为台，秘密进宫来见贾后奏道：“东安王兵权过重，更有异志，意图专擅朝政。宜早废之，不可使其酿成大患。楚王司马玮在诛杨骏之役中立有大功，且有功不伐，行谦退之德，可使其代掌东安王之兵，方保社稷万无一失。”贾后闻奏从之，于是矫发天子诏旨，指控东安王有谋叛之举，念其前功免诛，将司马繇免官，流放于带方郡。司马繇平空受枉，但见司马亮势大，又有贾后作其靠山，于是莫敢谁何，只得向司马玮哭诉一场，忍气吞声，奉诏出京，赴带方郡去了。贾后即召楚王入宫，代受东安王之职。楚王既有了兵权，于是专立威名，非但不将惠帝看在眼里，既连汝南王司马亮及皇后贾南风之意亦常忤逆，完全自专朝政。司马亮大怒，又欲夺其权柄，于是议之于卫瓘，如何杀得楚王。卫瓘道：“司马玮并无过错，如何公然害之？若要削其兵权，某倒有一计。殿下来日入朝，可表奏陛下，称楚王功伟，更兼勇略过人，可封其为大将军，令归于封国，镇守西边，则盗贼敛迹，天下太平矣。若楚王离京，则朝中之事惟任殿下所行，岂不妙哉？”司马亮闻计大喜，回府作表，专待来日上奏，驱楚王司马玮出离洛阳。

    不料汝南王之谋却为楚王手下人采听得知，急密来报于司马玮。楚王闻之心中痛恨，乃思得一计，趁夜来见贾后说道：“臣闻汝南王司马亮与太保卫瓘同谋，欲行伊、霍之事，皇后娘娘尚未知耶？”贾后惊问：“你如何得知？”司马玮道：“臣有心腹在其衙中公干，闻其密谋，特来报于微臣。臣蒙皇后提拔厚恩，故不敢不报。”贾南风大怒道：“亏我将其当作好人，予以重位，使掌朝柄，竟敢如此忘恩。某必杀之，卿其肯相助我否？”楚王道：“臣惟娘娘之命是听。既若欲杀之，宜先下手；若迟延不决，则必泄漏，为其所乘，我等必遭其祸。”贾后道：“不知谁人可为此事？”楚王道：“娘娘岂忘了某手下大将李肇耶？平灭杨骏之事，其多负功劳，且有万夫不当之勇。可使其引兵去收此二人，必获大功。”

    贾后大喜，于是夤夜召李肇进宫，说与此事，李肇欣然领命，楚王又密嘱数语。李肇依楚王所嘱，便持矫诏，引禁兵五百人，先至太保府宅，口称卫瓘谋叛，奉诏收拿。先将卫瓘并其子卫恒，及孙辈九人尽收执押。又领兵至汝南王府，直入内室，将司马亮擒住。汝南王大惊道：“你等小人，奉何人之命，敢拿我执政之王？”李肇笑嘻嘻地道：“休道你是执政王，便是天子，也自有比你厉害之人。某奉旨杀公，休怪，休怪。”司马亮便知是贾后之意，于是大叫道：“某之忠心，可昭示天下。彼人何无道至此，枉诛无辜？只怕某今日被害，彼来日死无葬身之处！”李肇不听其言，遂拉至市曹，与卫瓘全家一同问斩。

    李肇杀了汝南王司马亮与太保卫瓘，于是勒兵还宫，自己单身入内，回报于贾后，说二人皆已伏诛。贾南风闻说事成大悦，因问李肇：“汝南王临死之前，有甚言语说来？”李肇如实奏道：“其因欲求生，故大喊大叫，说甚么‘某之忠心，可昭示天下。彼人何无道至此，枉诛无辜，只恐来日复为他人所害，则死无葬身之处’等语。臣未知其意，想是临死胡言，皇后不必在意。”贾后闻言仔细品味，恍然大悟，这才发觉是上了楚王之当，为其所用，倒是替他消灭了政敌，反自毁己之干城党羽。于是不动声色，先重赏了李肇，令带兵回其卫所，因悟司马玮之佞，便生杀意，只是无计可施，在宫中闷闷不乐。正在此时，前面太极殿散朝，贾谧送惠帝还宫，，惠帝因问皇后因何不悦。贾后即将中了楚王之计，枉杀淮南王司马亮之事说了。惠帝闻之下泪道：“汝南王司马亮乃是创制旧臣，若有异志，岂待于今日谋反？反而是楚王司马玮谗佞多猛，屡次违逆朕旨。目今其把揽朝堂，赏功罚罪皆出己意，动辄以皇后之意称之，丝毫不将朕放在眼里，早晚篡逆，只是惧有汝南王在朝，方不敢妄动。你不去杀司马玮，反而被其所用，杀了淮南王，这可怎么是好？”说罢又哭。

    贾后不料惠帝于此事上倒比自己看得明白，不由转悔为怒道：“事已至此，哭又何用？如今悔之无及，如何剿除楚王，宜速为之计才好。”惠帝满面愁容，只是唉声叹气，毫无计较。贾谧于是献计道：“今有太子少傅、黄门侍郎张华，向有王佐之才，公辅之器。更兼其具四海之望，足智多谋，何不召进宫来与其计议？必有讨灭司马玮妙策。”惠帝闻说，不敢不听，即使人暗召张华入宫，当面问计道：“今楚王司马玮娇诏杀了汝南王司马亮，独自掌握重兵，朝中无人能制，来日必将篡逆。朕素知公忠义，必可代朕谋之。不知卿有何计，以除此大恶？”张华奏道：“楚王既诛太宰与太保，则威权尽归于彼，不但陛下不安，朝臣亦尽皆心寒。陛下应下诏明证其专杀二公之罪，传旨诛之，则谁敢助其为乱？”惠帝尚自犹疑，贾后已将银牙一咬说道：“卿言是也，陛下即可令黄门草诏。”张华复奏道：“可遣殿中将军王宫，赍持驺虞幡带兵出宫，传诏于各部司马及其禁军，说楚王司马玮矫诏，屈杀淮南王司马亮与太保卫瓘。天子震怒，使某持此幡招回大小将军，速回龙虎二营，不许卫从叛贼。如有违旨者，便是楚王从恶，定斩不赦。如此谁敢不顾三族，与其从乱？”惠帝见说的有理，于是准奏，即命黄门董猛写诏，宣王宫入内，令其收捕楚王司马玮，并除其同党。

    王宫领旨，便持驺虞幡，率卫兵五百人出宫，直入帅府，请楚王入宫。司马玮因汝南王与太保皆死，兵权尽在己手，于是毫无疑惧，带领甲士千人，自乘舆而出。王宫于是令五百禁军列阵，自于阵前高举手中驺虞幡，扬声叫道：“众军听者。楚王司马玮矫诏，谋杀汝南王及太保，倾危社稷，圣上已知。今诏命我等持此幡为信，前来收执楚王。汝等大小将士军校，各回龙虎二营，不许护送，若有违逆，便是反贼同党。”话犹未了，千名甲士已皆弃仗舍兵，哄然而散。楚王回顾左右无复一人，窘迫不知所措，逃走不及。被王宫大喝一声：“斩了！”禁军刀手上前，将楚王司马玮斩于府前，斫成肉酱。可叹！自此宣帝司马懿之后代子孙始开残杀互攻之风，“八王之乱”始肇其端。俗语“乱七八糟”者，谓汉景帝时虽有七国之乱，不致于毁亡社稷；而晋之八王之乱，则至于糟糕至极，江山再也无法收拾。

    王宫杀了楚王，即勒兵回宫，报与惠帝及皇后。惠帝始觉背上芒刺尽除，一身轻松。贾南风亦喜不自禁，奏请诏封张华为少傅，开府仪同三司，领侍中、中书监，金章紫绶。张华固辞不肯受职，贾后欲劝其从，惠帝却又有些舍不得赐此重职，便要传旨作罢。贾谧看出姑母欲拉拢张华，于是跪请惠帝道：“张华因系庶族，故辞帝命。而其儒雅风度，朝野无不仰视，且极善筹略，进无逼上之嫌，退为众之所依；近可托六尺之孤，远亦可寄百里之命。依臣愚见，陛下宜倚以朝纲，共参正事。”惠帝只得准奏，于是终使受职，委以朝政。张华乃奏道：“太宰与太保因被楚王矫诏谋害，今有卫太保之女上书为父鸣冤。陛下宜念其前功，复加议谥，则二公虽在九泉之下，亦衔皇恩。”惠帝从之，于是诏谥汝南王为文成王，卫瓘为成侯。自此惠帝委政于张华，又依其荐，命皇后贾氏族弟贾模为散骑常侍，加封侍中。

    张华字茂先，范阳方城人，乃西汉留侯张良十六世孙，父张平曾任渔阳郡太守。只因父亲早亡，家道中落，张华少时孤寒，曾替人牧羊养其寡母。同郡卢钦见之器重非常，刘放亦异其才，不弃其贫寒，倒赔妆奁以女嫁之。张华学识渊博，辞藻和顺华丽，聪敏多才，图卦谶纬及方技之书无不详细披阅，过目不忘，少时即言行谨慎，举止合礼。且见义勇为，周济危难，器量宽阔，胆识弘大，时人不能测其学识之深。张华初始不为人识，于是作《鹪鹩赋》以自喻，名士阮籍见而叹道：“此王佐之才也！”于是其名始显。渔阳太守鲜于嗣荐任太常博士，卢钦又荐于文帝司马昭，授佐著作郎。不久迁为长史，兼任中书郎。晋武帝司马炎受禅即位，拜张华为黄门侍郎，封爵关内侯。武帝曾问张华汉朝宫制及建章宫事，张华应对如流，听者忘倦。其又在地上画出建章宫图样，左右无不惊异。武帝大喜，谓张华可比春秋时郑国良相子产，拜为中书令，又加散骑常侍。张华母丧，武帝下诏劝勉，并夺情不允回籍服孝，使身穿衰服，在朝助理政事。如此恩宠自古少有，于是满朝文武皆为惊异赞叹。

    当初武帝与羊祜秘谋伐吴之时，群臣多不赞同，贾充尤为力阻，惟张华极力附和。咸宁五年，晋军大举伐吴，武帝遂命张华为度支尚书，且参与军中攻守决策。当时众军已发，伐吴一时受挫，未获成功，贾充便急急跳了出来，奏请武帝腰斩张华，以证明己是人非。武帝却不昏庸，因而说道：“伐吴大计乃是出自朕意，张华只与朕相同而已。既云杀彼，则朕如何自处？”贾充方才无语以对。张华力排众议，终至灭吴一统天下，贾充愧恨难当。武帝遂诏封张华为广武县侯，增邑一万户，封一子为亭侯，食邑一千五百户，赐绢万匹。张华于是声名显赫，受命撰订晋史，修礼仪，多有增改。因起草武帝诏书诰文，声名愈显，虽不列于三公之位，已有三公威望。荀勖乃世家大族，忌恨张华以庶族之身得宠，常于帝前谤之。适逢武帝病重，问以托孤之事，张华荐齐王司马攸，不合帝意。荀勖于是趁机离间，使武帝调张华离朝，命为持节、都督幽州诸军事，又兼任护乌桓校尉、安北将军。不料此举虽以谗害为初衷，反而成就张华大功——其在任内招抚边民，北民皆感其恩德，马韩、新弥等化外二十余国皆遣使朝贡于晋。当时幽州边民臣服，疆域安宁，粮食丰收，兵马强壮。

    张华成此大功，于是公卿朝议，欲请武帝召张华回京拜相，进号仪同三司。此番却又是因为张华出身庶族，非世族门阀子弟，复为武帝宠臣冯紞所阻。不久武帝征召张华为太常，入朝主理祭祀重事。但说来也怪，张华任为太常不久，却因太庙大梁忽折，又被免职，不知是偶然事件，还是有人故意为之。直至武帝驾崩，晋惠帝司马衷即位，复命张华入朝，为太子少傅。但因其与王戎、裴楷、和峤皆有德望，遂被杨骏猜忌，不得参与朝政。张华却不因此而记私恨，至杨骏被杀，皇后贾南风欲废杨太后时，群臣大多顺承，唯有张华反对。

    闲言叙罢，书接前文。却说张华首谋除灭楚王有功，受到重用，便尽忠国事，辅佐朝政，弥补缺漏。虽当时惠帝昏弱、贾后残暴肆虐，仍能使天下安定不至于大乱者，张华功劳甚巨。张华见贾后亲族势大，于是作《女史箴》奉进，以此讽劝皇后收敛其行。贾后虽不采纳其谏，但亦因此敬重张华。其后朝廷追论张华前后之功，晋封为壮武郡公。张华十数番坚辞，惠帝不允，终使受之。元康六年，张华为司空，兼管修史之事，因主管文史之政，遂奏请天子诏令天下各郡，举贤良方正之士，荐于朝廷择优录用。惠帝准奏施行，颁诏天下。此诏一出，直引出两位大才，使洛阳文坛大放异彩。说话的！果是哪两个人，说的如此郑重？书中暗表，则便是世人号称“二陆”的吴会才子，陆机及其弟陆云是也。陆机字士衡，弟陆云字士龙，吴郡吴县人，为孙吴丞相陆逊之孙、大司马陆抗第四、第五子，合称“二陆”。陆机身长七尺，声如洪钟，年少时便有奇才，文章盖世，倾心儒家学术，非礼不动。其弟陆云六岁便能属文，虽文章不如其兄，但持论犹有过之。当其幼时，吴尚书广陵人闵鸿见而奇之，评论道：“此儿若非龙驹，当是凤雏。”吴凤凰三年，父陆抗逝世，陆机与其兄陆晏、陆景、陆玄及弟陆云分领部曲，任牙门将。晋太康元年，末帝孙皓降晋，吴国灭亡，当时陆机二十岁，于是退居家乡，闭门勤学，累十余年。因深感孙皓抛弃祖业降晋，作《辨亡论》叹之。

    只说听闻天子下诏，下令天下诸郡各举贤良方正，陆机一时兴起，要到京师搏取一个功名，于是与弟陆云商议，兄弟二人一同来到洛阳。二人志气高昂，自谓是江南名族，不理中原世家豪族，只来拜访张华。张华早闻陆机兄弟名声，得之大喜，如获重宝。陆机与张华亦是一见如故，以师事之。张华以二陆皆为俊士，于是推荐给洛阳诸公，使二陆名气大振。洛阳时有张载、张协、张亢兄弟颇有文名，号称“三张”，此时便哄传“二陆入洛，三张减价”之说。这一日张华在府中设宴，与陆氏兄弟接风，请来洛阳世家名士，高朋满座。众宾齐至，闻陆机兄弟之名，皆道久仰。又因见张华置其兄弟于上坐，敬重逾衡，又不免心生嫉妒，便欲以辩论加以诘难，令其出丑。时有上宾荀隐字鸣鹤，善辩之士，尝闻二陆之名，但因素不相识，寒暄既毕，沉默不语。张华笑指陆机兄弟，对荀隐说道：“此乃江东之俊，公为中原之杰。今日之会，可谓诸贤相遇，请勿发市井之语，不作老生常谈。”陆云年幼，见张华如此开篇，遂离坐上前，拉住荀隐之手，自谓道：“幸会先生，某乃云间陆士龙。”荀隐毫不思索回道：“我是日下荀鸣鹤。”众人见对的恰当，鼓掌而笑。陆云又道：“既开青云，睹白雉，何不张尔弓，挟尔矢？”荀隐见他以自己名字取笑，于是对道：“我本谓子乃云龙骙骙，不料乃是山鹿野麋。因兽微弩强，是以发迟。”众人见二人针锋相对，复又笑。

    张华作为主人，见二人互相嘲难，怕再讲论下去坏了和气，乃抚掌大笑，急令陆云回座，吩咐开宴，止其继续斗口。时座中有华阳人卢志，乃是东汉大儒卢植曾孙，魏司空卢毓之孙，泰山太守卢珽之子，亦是洛阳有名说客。因见张华礼敬陆机兄弟，于是洋洋在座，亦不起身为礼，只以手点指讥问陆机道：“未知陆逊、陆抗二公，与君宗远近如何？”陆机答道：“不敢，正如君与卢毓、卢珽耳。”卢志默然，遂不敢还口。陆云见兄长以对方祖、父名讳为嘲，殊无敬意，遂大为愠怒，谓其兄陆机道：“殊邦遐远，客不相熟，我兄何至于如此直白，径称其祖父名讳？”陆机答道：“贤弟不知，此人大是惫赖，先出言不逊，辱我兄弟是真。你想我祖父及家严何等人物，威名远播于四海，彼岂不知？其故作不知而以名讳直白，先就无礼至甚。有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某故亦直呼其祖父名讳以对之，有何不可？”陆云闻罢方才恍然大悟，转恼卢志无礼，大为不悦。酒过三巡之后，二陆见座中诸公皆出言卑俗无趣，兼且文人相轻之态毕现，于是不待席终，便不耐烦与这些人同席共语，提前辞别张华而出。次日张华入朝，将二陆荐于天子，奏请诏拜陆机为参军，陆云出补浚仪县令。

    陆云领旨上任，只到浚仪衙中数日，稍展胸中才学，便使县中肃然，上下不欺，市无二价，百姓皆称其贤。只说这一日，陆云率领吏役到郊外祭祀社神归衙，忽见有一具男尸伏于街衢，许久无人告发认领。陆云即使衙役拘唤周围邻众，究问死者为谁。有人认出是后街王某，不知因何暴尸街头。陆云遂令拘来王某之妻，问其夫死于何因，其妻答曰不知。陆云察言观色片刻，于是下令监禁王妻于监中十日，却又并不提审。至十日之后，便将妇人释放，密令吏役自后悄悄跟随，观其去向。吏役应诺欲去，陆云复唤回嘱道：“某料妇人此去，不出十里，定有男子候之，二人共语。至其交谈之时，你便上前，将他两人缚来见我。”吏役不知其意，只管应诺而去，跟缀于妇人之后。那妇人却不回自家，只管逶迤行去，拐弯抹角，至于郊野。行不数里，至一密林，林中忽有一男子出，立于道旁，候那妇人临近，与之共语。男子问道：“县令因何肯放你出来？”妇人尚未答言，吏役早引公人上前，将二人执回县衙，来见县令大人。陆云即刻升堂，堂外观审者如堵。陆云直问那男子道：“你实话说来，某便不打——你如何杀了这妇人丈夫？”那男人虽然惊慌，但兀自强硬抵赖，高喊冤枉。陆云大怒，喝道：“若不是你杀人，某怎知你会在郊外候此妇人，令衙役抓个正着？那死者昨夜已托梦与我，说是你与妇人通奸，共杀其夫，并亲领公人前去报仇。时到如今，尚敢抵赖！”男子与妇人大惊，于是认罪服法，再无他辞。由是满县军民百姓，皆称陆公为神断。郡守闻知此事，嫉其贤能，于是屡寻隙谴责，无事寻由。陆云于是辞职而去，不复为官。浚仪之民追思其能，图画陆公形象，悬于县社，奉其配享社神，郡守屡禁而不能止。

    陆机自到洛阳以来，家中音信断绝，信息不通。当时陆机养有一犬，自江东一路带至洛阳，极为神骏，名为黄耳。因羁寓京师，无人为伴，于是常与黄耳说话，以解旅思。一日，陆机笑谓黄耳道：“某过江三年，家中绝无音信，难当挂念之情，却又道路阻绝，信使难通。若是你能替我寄信回家，却不是好？”话刚出口，那黄耳竟摇头摆尾，呜呜而鸣，似是听懂主人之言，表示肯去。陆机大奇，于是当即写下家书，以竹筒盛书而系于黄耳颈下，令其出门。那黄耳果然寻路一直向东南而去，十数日后归来，颈下竹筒中竟果有家人回信。自此之后，陆机常使黄耳为使，送递家书，不劳托人辗转。元康二年，陆机任太子洗马、著作郎。因喜交游权贵，与外戚贾谧亲善，因而遭到世人讥讽。元康四年，吴王司马晏出京镇守淮南，任命陆机为吴国郎中令，随吴王游于梁、陈，转任尚书中兵郎，按下不提。

    却说自元康二年春正月，杨太后被贾后矫诏饿杀以来，此后天下大饥，数年五谷不收。朝中百官及世人皆在背后相互传论，谓是杨太后阴灵报复惠帝及贾后。元康五年，鲜卑昭帝拓跋禄官继位，后将其国土划为三部。昭帝亲统东部，委任亲侄沙漠汗之子拓跋猗迤统治中部，而以沙漠汗别子、猗迤之弟拓跋猗卢统治西部。拓跋鲜卑自拓跋力微以来，因与晋廷和好，故兵戈不兴，百姓乂安，财畜富实，至拥控弦骑士四十余万。拓跋猗迤与拓跋禄官相继死去，拓跋猗卢便合并三部为一。夏四月，灾风伤稼，彗星现于西方，孛于奎，至轩辕。荆、扬、兖、豫、青、徐六州大水。十月，武库大火，焚尽累代所积之宝及器械二百万宗。十二月丙戌，晋惠帝命新作武库，大调天下兵器于洛阳。是年由于晋室不恤民情，征赋如故，流民四起，散于荆、蜀之间。朝中有识之士皆为忧虑，谓天道将变，是大乱将起之兆。

    元康六年正月，惠帝以张华为司空，兼理天下兵事。五月边报传至京城，有匈奴郝度元起兵于冯翊郡，联合北地马兰羌、卢水胡共三部军马，各以兵五万俱反。郝度元杀北地太守，自称大王。张华急抱本入朝奏与天子，请调兵征伐，惠帝问计于贾后，征召征西大将军、赵王司马伦为都督，雍州刺史解系为副将，起兵五万讨之。司马伦奉诏，即发本部军出长安，临渭水西岸，传令雍州刺史解系来见，商议进兵之计。赵王司马伦字子彝，乃晋宣帝司马懿第九子，柏夫人所生，初封安乐亭侯。晋武帝司马炎即位，封为琅琊郡王。因使散骑将军刘缉收买工所匠人，欲盗御裘坐罪，廷尉杜友以法断之，刘缉弃市，司马伦应与刘缉同罪，谏义大夫刘毅附奏其议。武帝司马炎因司马伦系自己嫡亲叔父，故特下诏免罪，令归封国，任东中郎将、宣威将军。咸宁年间，改封司马伦为赵王，升平北将军、都督邺城守事，后进安北将军。元康初年，迁征西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镇守关中。此番三胡之乱，其实即是因为司马伦在关中及陇右刑赏不公而引起，朝廷使其领兵平叛，亦是令其将功折罪之意。

    解系闻赵王召唤，遂引亲兵一百，来至征西将军大营。那解系字少连，济南人，父解修曾任曹魏琅邪太守、梁州刺史，考绩天下第一，武帝受禅之后封梁邹侯。解系及二弟解结、解育清身洁己，甚得声誉。时荀勖门宗强盛，朝野畏惮，其诸子谓解系道：“我既与卿为友，卿则应拜我父。”解系却不应。其后荀勖见到解系，倚老卖老道：“我与令尊亲厚，子应称我叔父。”解系却道：“某未奉先君遗教。公若与先君相厚，往日我父哀顿，公当垂书致问。今却作亲厚之诲，非所敢承。”荀勖父子大惭，世人无不壮之。后辟公府掾，历中书黄门侍郎、散骑常侍、豫州刺史，迁尚书，出为雍州刺史、扬烈将军、西戎校尉、假节。解系在任上因见司马伦欺凌氐羌，致使其反，便极其厌恶，自心底瞧他不起。此时见赵王相召，只得来到中军大帐，侃侃言道：“匈奴郝度元与马兰羌、卢水胡分作三路来侵，则末将与殿下亦应分兵三路，分镇要害以拒之。若只御一处，则其余两处百姓必然降贼，北地皆为匈奴所有。”赵王未及以应，忽身后转出一人道：“殿下既为大将军，便应自主大事，奈何要听命于下臣末将？今满营诸将皆乃殿下家奴，这位却是甚人，要殿下听他指派？若是依某看来，殿下应总督河西之军，何必分兵三路迎敌？聚兵而击之，必获全胜。”解系见来者说话无理至极，不由大怒，抬头看时，却不认识，于是问赵王道：“此乃何人，敢为此大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8章 陷害周处

    周处，字子隐，义兴郡阳羡县人。西晋大臣，东吴鄱阳太守周鲂之子。少时纵情肆欲，为祸乡里。后来改过自新，拜访名人陆机和陆云，浪子回头，发奋读书，留下“周处除三害”传说，拜东观左丞，迁无难都督。后率兵征胡，被梁王司马肜所害。

    ——第八回题引

    诗云：出头椽木必先烂，秀木于林风必摧；纵观历代万人敌，何曾到底凯旋回！且说赵王抬头观之，见献计者乃是自己宠臣孙秀，自冀州时便追随身侧。于是故意不答解系问话，反而赞同孙秀之言道：“然也。我亦谓不可分军，分则兵势不振。解将军可引本部军为先锋，先讨郝度元匈奴叛军，再以得胜之师去讨二羌，本王总镇中军，以为后援可也。”解系身为雍州刺史，亦乃是封疆大吏之尊，今被小人孙秀所辱，不由心中大恨，乃离座告辞，转身出帐。回至自己大营，越想越气，又自忖仅凭己兵不能胜敌，于是上奏朝廷，说三胡之叛本由赵王引发，今赵王听信家仆之言，又以战事为儿戏，此战必败。请朝廷罢去赵王兵权，并问其酷政误国之罪，然后另遣别人为将，方可讨平胡人之叛。奏疏写毕，遣使发往洛阳。

    且说孙秀见解系愤愤离去，遂向赵王献计道：“雍州刺史对殿下不敬，今既恨恨而去，回营后定上奏天子，弹劾殿下。殿下莫如先拜表入京，免被天子听信了解系，下诏见罪。”司马伦深以为然，即命孙秀修本，遣使发往洛阳。惠帝升殿，两道奏章齐至，难辨对错，问于群臣。张华奏道：“自古凡用兵者，将帅不和乃军之大忌。今既难辨对错，陛下不如使梁王司马肜代赵王为督，并征赵王还朝。不然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大不利于朝廷。”惠帝从奏，于是急召梁王司马肜上殿，谓曰：“今三胡犯边，赵王伦为帅，与先锋解系不睦。卿可持节而往，到河西代赵王将兵，抵御羌胡之兵，令赵王还朝。”梁王领命，辞帝出殿，回府点兵。张华自请代天子往城外与梁王饯行，惠帝准之。于是张华率百官于城外十里代天子饯行，私下里对梁王嘱道：“本次三胡之乱，皆源于赵王纵使孙秀欺压边民引发。殿下若到河西，可先收孙秀诛之，以息胡人之怨。然后分兵镇守关隘，不与出战，则胡人粮尽自退。”梁王应诺，遂与群臣拱手作别，使参军傅仁持节前行，先至河西大营通报赵王，命其止兵休战，只待天使到来。傅仁前发，梁王便自率亲兵千人，随后逶迤向西而行。

    傅仁先到河西大营，入中军大帐拜见赵王司马伦，说朝廷接到解系劾奏，已令梁王为帅前来接印，请赵王率营中诸将迎接。赵王不意有此大变，急叫孙秀进帐，欲要问其对策。傅仁笑道：“殿下还要问他怎地？孙秀此番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全了。”说话之间，孙秀已经入帐，闻梁王此言大惊，急问何意。原来那孙秀早在邺城之时，便与傅仁结交，二人早就相识，极为友善，故此直言相询，并无忌讳。傅仁也不隐瞒，便将宰相张华在西门饯行时嘱托梁王之语说了。孙秀听了此话，只吓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也不顾赵王在座，急跪倒在地，哭求傅仁道：“兄今为天使参军，某乃待死之囚，望兄看在前日情分，救我一命，如同再造，定有后报。”傅仁急将孙秀扶起，耳语道：“某今提前于梁王赶来，非惟传令，亦是专程来救贤兄。只愿贤兄此后一朝得势，休忘了兄弟。”孙秀知道自己有救，遂破啼为乐，连连谄笑道：“小弟怎敢？小人怎敢？既请我兄施以援手，助我度此险关。”说话之间，远处尘头大起，旗号飘扬，却是梁王自引本部亲兵到了。赵王远远望见，只得率阖营诸将，到营外五里迎接，拜于道傍。梁王看见赵王来迎，急下马扶起，二人携手进至河西大营，入中军宝帐，排摆香案拜受帝诏。梁王面南而立，宣天子诏令，令赵王即将军事交割，还朝待封。赵王心中大怒，深恨解系，但不敢抗旨，只得交卸了兵符将令，引孙秀出帐，欲还归洛阳。那孙秀是张狂惯了的，此时竟不知躲避，只顾相随赵王而行。梁王执赵王之手相送，至于营外，忽看到孙秀紧随左右，因问道：“赵王，此位何人，竟敢与殿下并肩而行？”赵王顺口答道：“有劳殿下动问。此乃某心腹家臣，东郡琅琊人孙秀，字俊忠。”

    梁王“啊也”一声，忽地想起张华所嘱之事，喝道：“你就是孙秀！且慢上马，本王却有话说！”说着示意傅仁，使其上前拿下。傅仁见状，急趋近前，向梁王耳边低语道：“张丞相令杀孙秀者，乃是私嘱，并无朝廷旨意公文。彼孙秀乃是赵王重臣，殿下今若诛之，则必与赵王结仇构隙。赵王乃是当今皇叔祖，回朝之后定难问罪，反受重职，使掌兵权。赵王一旦掌兵，殿下今为征西都督，岂非正归其所辖？若一旦战事不利，被赵王在天子面前只需轻轻一语，则我等被灭门之祸矣。依臣之见，不若休息此事，佯作未见其人可也。”梁王闻言大悟，于是从之。孙秀得免，屁滚尿流，急随赵王上马，回洛阳而去。赵伦惧被天子问罪，不敢张扬仪仗，趁夜进城，回到自己府中，急与孙秀商议，来日如何应对朝廷问责。孙秀献计道：“如今贾后用事，贾模深受重用。殿下何不舍却千金，厚结贾模，浼其在皇后面前说项？若得贾后欢欣，则殿下非但可以脱罪，且必被委以国政。”赵王点头称是，说道：“千金未足，某愿以金七百斤，玉带一条，你即可到府库领取，代我谋之可也。”

    孙秀应诺，即将黄金及玉带潜至贾府，拜见侍中贾模，倍献殷勤说道：“赵王在河西还京，因无奇物相赠，特命小人将此黄金七百斤，玉带一条拜奉足下，以表衷忱。惟托大人为赵王善言，荐于圣母皇后，若得寸进，则必另有重谢。”贾模见其礼恁重，大喜道：“天子得解系之表，深怪赵王，将重责之，与群臣计议，欲废为庶人。皆是某与皇后力排众议，方未定论。卿且回报赵王，金玉受之有愧，某且代为贮之，以打点谏臣，若用之不尽，余当璧还。某这便进宫，到皇后面前代赵王善言，必定还取入朝，得保重位便是。”孙秀见他如此担保，心中大喜，暗道：“人道是钱可通神，果如是也。”于是跪地再拜，千恩万谢，告辞去了。贾模于是连夜进宫，私谓贾后道：“今娘娘代理国政，非结交宗室亲王不可。赵王伦乃先帝元老，有宰相之才，且属意于娘娘，若能用之，可保我贾氏终始富贵。”贾后然之，于是向惠帝奏封赵王为太傅，司马衷不敢驳回，自是当即诏允，由此赵王反得升迁。

    次日惠帝升座，令黄门问阶下群臣道：“诸卿有事则奏，无事卷帘退朝。”大司空张华出班奏道：“梁王司马肜自河西大营遣使拜表，报说西部匈奴大人郝度元前随其兄郝散起兵造反，郝散为冯翊都尉所杀，郝度元统领其众，今年五月复与冯翊、北地之马兰羌、卢水胡举兵反叛，攻掠北地，杀太守张损，大破冯翊太守欧阳建，猖獗至甚。梁王奉陛下诏命治军于河西，令雍州刺史解系出击叛胡，又被郝度元所破，损兵折将。今秦雍氐羌诸胡纷起响应，举氐帅齐万年为首，僭越称帝，并发兵十万围攻泾阳，特请朝廷发兵相救。”惠帝闻奏大惊，问道：“彼齐万年是何人也，竟敢僭号称尊？”张华奏道：“齐万年非我族类，乃氐胡人氏，善弓马骑射，有万夫不当之勇，被诸胡奉之为首。汉建安十九年时，魏武帝曹操攻破武都，曾将氐人诸部迁至汉中。次年大破张鲁，又徒汉中氐人至略阳，转习农耕。氐族初称盍稚，自谓乃炎帝后裔，故其酋帅多从姜姓。又有自称盘瓠之后部族者，则与三苗后裔之武陵蛮同源。周武王率蜀、羌、髳、微、卢、彭、濮人诸部伐商纣之时，尚有羌无氐。春秋之时，分出于羌人，因其族居秦陇、巴蜀之间峻岅相接之地，故名为氐。其部落众多，因地分而异名，有白马氐、清水氐、略阳氐、临渭氐、沮水氐、隃糜氐等。又以服色而名，为青氐、白氐、蚺氐。齐万年既以齐为姓，则疑乃武陵蛮后裔。今其既敢拥众称帝，若不遣良将前往平灭，恐边地诸胡效尤，则甘陇不为朝廷所有。不可等闲视之，望陛下速派良将。”惠帝嫌他说的啰嗦，于是向殿中群臣问道：“你诸卿之中，谁敢领兵前往平贼，以分朕忧？”

    言犹未了，阶下大吼一声：“陛下勿忧，微臣不才，愿引三千精骑，灭此胡虏！”众官看时，见请旨者乃是御史中丞周处。史说周处字子隐，义兴郡阳羡人，乃东吴鄱阳太守周鲂之子。当年周鲂断发赚曹休，一战而名震天下。周处少时即臂力过人，好骑马驱驰田猎，纵情肆欲，州里乡曲以为祸患。周处问于父老：“今时政和谐，年成丰收，何苦不乐？”父老叹道：“三害未除，有何乐哉？”周处问道：“何谓三害？”父老答道：“南山白额猛虎，长桥下有蛟龙，再加上你，就是三害也。”周处怒道：“某可为公等除之！”

    于是周处磨刀砺剑，先入深山射死猛兽，再入水与蛟龙斗三日夜，人龙皆没于水。乡人谓周处与蛟龙俱死，遂置酒高会聚饮庆贺。周处杀死蛟龙回来，见乡里会饮相庆，方知自己为乡人所恶，甚于龙虎。于是改其旧恶，洗心革面，游于吴会，寻陆机、陆云，以求学问。陆机不在，见到陆云，具以实情相告，说道：“某欲修养操行，惟恐韶华流逝，时不我待，为之已晚，公谓奈何？”陆云答道：“古人贵朝闻夕死，况君前途尚可。且人患志之不立，何忧令名不彰于世！”于是周处磨砺意志，发奋好学，不久文才斐然，有义烈大志，忠于然诺，且能制怒，终为忠臣孝子。期年之后，州府闻其仁智武勇之名，交相征召。遂仕于东吴，任东观左丞，迁无难都督。后王浑灭吴，周处随吴主孙皓降晋，渐迁新平太守。在任安抚戎狄，使羌人归附，雍人皆为称赞。转任广汉太守，郡内有历三十年未决积案，周处评考曲直，皆判决遣返。后因母年老离官归省，任楚郡内史。周处喻以教义，泽及白骨，后应朝廷征召，迁为御史中丞。在任勇于纠察弹劾，不论宠臣国戚。梁王司马肜违法，周处即依律劾之，因此构怨于梁王。朝中有好友劝其与梁王修好，周处却毫不在意，耿介如故。

    话休叙烦，书接前文。话说惠帝见周处请旨出征，不由大喜，当即准奏，遂诏命安西将军夏侯骏为征西副督，以周处为建威将军，卢播为振威将军，前往泾阳讨伐齐万年。时赵王司马伦心腹孙秀在朝，因与周处相善，急跟出殿外，追上周处，附耳低言道：“今我兄请命西征，而总督河西诸军者，乃兄之宿敌梁王司马肜。我兄若在其帐下听命，必遭其害；可回殿奏请陛下，以老母在堂，突发病重为由辞之。”周处答道：“忠孝之道，不能两全。梁王乃帝室之胄，焉能因私废公？既奉国君，当尽臣节，老母允我为将报国，便已见弃于家，使某捐躯报主。惜身保命，非弟之为。”于是到校场点兵，与孙秀相别出京。周处去后，孙秀告知中书令陈准，请其卫护周处。陈准亦爱周处才能，知梁王必报旧仇，于是急入殿上表天子道：“陛下明鉴，那夏侯骏和梁王司马肜，皆为宗室贵戚，并非将帅之才，进不求功名，退不惧见责。周处忠勇果敢，前与梁王构怨，若其深入敌围，梁王必不救援，定将丧身。臣请陛下，应诏令殿中郎将孟观带一万精兵，为建威将军前锋，使周处自主其军，则必能歼敌，成就不世之功。若其不然，司马肜定会以周处为先锋，并借敌兵以杀之，败之必也。”惠帝待要准奏，贾后因孟观为己心腹，不欲使其离朝，当即驳回，终不同意。

    且说夏侯骏率卢播、周处至于河西，与梁王司马肜合兵一处，商议进兵破贼。探马报来，说匈奴郝度元率部一万人马，围攻泾阳甚紧，氐羌主力则与伪帝齐万年屯于梁山，众达七万余人。梁王闻报，欲害周处，便谓夏侯骏道：“某闻兵法有云，擒贼当擒其王，则势如破竹。未知将军之意若何？”夏侯骏道：“殿下所言是也。可使建威将军周处为先锋，引五千精锐直袭梁山，攻敌不备。此乃围魏救赵之计也，必获大功。”梁王大喜然之。周处领命，因谓两位都督道：“此乃上计，颇合兵法。但我五千先锋破敌则可，歼敌为难。殿下可使大军随后掩之，若失后援，我军必败。某亡身报国不惧，恐遗朝廷之辱也。”夏侯骏道：“将军自去，某以振武将军卢播、雍州刺史解系为公之左右翼，我自与梁王率大军为后援。”

    周处领命回营，令将士四更造饭，五更出兵。当四更之时，将士依令束甲备鞍，刚要造饭，梁王司马肜使命至，令即刻出兵，不得延挨。周处无奈，只得令军士带随身干粮，鸣炮击鼓出营，向西进发。行至半途，细作来报，卢播与解系两支兵被梁王止住，使其饱餐战饭，此时刚刚发兵。周处恐乱军心，止其勿语，令回马再探，随时通报，探马去了。周处出兵，早有探马飞报胡主齐万年。胡主笑谓诸将道：“孤亦素知周处其人，可谓文武兼备，实乃将才。若其独自领兵而来，则必势不可挡，我当避之。今既受夏侯骏所辖，复被司马肜所制，则难展其才，必为我所擒矣。尔等当努力上前，为孤生擒此将。”众将闻听，齐声应诺。齐万年于是令郝度元引兵猛攻泾阳，自引大军驻于梁山，设四面埋伏之计，以待周处。至夜，周处引军近梁山，见前面山势掩映，怕遇埋伏，于是令前军且止，问向导此地何名。向导报说地名六陌坡，距贼巢六十余里。周处即令就地傍水扎营，以息军马，候来日进兵。

    因周处出兵来时，梁王本欲借敌军之手害之，乃不拨付辎重，亦未带行军锅灶。此时只得命众军食囊中所带干粮，掬山溪而饮。次日五鼓，周处披甲出营，下令传餐，食毕列阵出兵。军令未发，忽见前日探马引梁王之使而来。周处问道：“梁王有何军令？”来使道：“梁王接到细作密报，说胡人重兵集于泾阳，梁山氐兵甚弱。恐将军失去战机，特使末将前来传令，不必传餐，急急进兵，趁敌不备，灭此而朝食可也。”周处无奈，不敢违令，于是打发使者自回，请梁王引大军来援，自率五千精锐出营，向梁山进军。前军刚进六陌坡，忽听四面炮响，惊天动地，胡人伏兵四起，将晋军三面围定，截成数断。周处振奋精神，全身披挂，自挺长枪上前，只见对方一军突袭而至，正中门旗开处，数十员胡将簇拥一人骑白马而出，扬声叫道：“对面之将可是周处？孤乃西凉天子齐万年是也。周将军今已被我重重包围，何不下马投降？”周处纵马上前，喝道：“胡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尔羌氐胡族素来居无定所，天子划地使居，封官使牧，有何薄待你处？辄敢妄自称帝，犯我边境？废话少说，速遣上将来战，某枪下不死无名之鬼！”

    齐万年环顾左右：“哪个与孤擒了周处？”话犹未了，身后飞出一骑，乃是左督胡仲，双手擎大砍刀叫道：“待某去擒他！”周处即纵马来迎，喝声：“下马！”长枪起处，胡仲已落于马下，交手只有半合。齐万年身后又飞出一骑，乃是右督胡季，举刀催马至于垓心，怒道：“贼将焉敢偷袭，杀我兄长？”一刀砍下。周处拨马躲过，枪从背后飞出，刺入胡季左肋，顺势甩出丈余，也只一合。氐军阵中又有三骑飞出，乃是悍将刘果、齐能、丁不花。三将不待齐万年将令，已将周处成品字状围住，各举刀枪，纷纷攒刺。周处能者不乱，枪舞梨花，先逼住丁不花长枪，顺势斜挑，齐能咽喉洞穿，马驮尸回；又低头躲过刘果大刀，甩手一枪扎透前心。丁不花大骇，回身便走。此时周处遂弃了长枪，摘弓搭箭，弓弦响处，矢透胸背，丁不花一头栽于马下，空马逃回本阵。周处挎弓于背，这才将长枪从刘果身上拔下，垂枪沥血。刹那之间，五员胡将枪矢之下作鬼，三军勒骑观战，无不惊骇。

    胡将个个勇悍，人人争先，还要上前接战。齐万年将手中长戟一立，喝道：“来将厉害，你等休要枉送性命，待孤亲斩周处。”驱胯下五花马，挺戟来战。周处打点精神，与齐万年交锋，大战五十余合，不分胜负。两军列阵而观，金鼓不举，呐喊息声，都看得呆了。齐万年见不能取胜，遂于马上大叫道：“三军齐上，聚众歼之！”部将领命，于是牛角与胡茄齐鸣，羌氐铁蹄形成包围，从四面涌至，对晋军展开围剿。那晋军兼程行军经日，人不得食，马不得料，人困马乏。自平旦战至日暮，羌兵愈来愈众，晋军弦绝矢尽，眼见只余数百军马，救兵不至。周处知道梁王绝其后援，今日必败，于是力杀数人，纵马上了高坡，见部众稀少，皆处于胡兵围中苦战。有数骑跟随左右，皆劝道：“将军，眼见得梁王记恨前仇，不肯发救兵接应。俗语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若不退避氐人锋锐，死在目前矣。”

    周处环顾沙场，长叹一声，说道：“如今天子不敏，奸臣在朝，佞王将兵，实乃国运如此，不可违也。某既便奋勇杀出，回去也是个丧师败兵之罪，辱而后死。向在家乡之时，父老皆视某为三害，盼我早死；此乃某捐生报国之时，何必撤退？今朝廷凡为将者皆惧死，某以身殉国，不亦可乎？你等杀出重围而去，回洛阳得便见到伏波将军孙秀，可请其为我在天子面前鸣冤可也。”于是按剑长啸，赋诗道：“去去世事已，策马观西戎。藜藿美梁黍，期待能善终！”吟诗已罢，驰马下山，杀入重围力战而死。可叹，可赞，复又可恨！周处以五千兵战氐卒七万，自旦至暮杀敌万余。而其与胡兵喋血激战之时，卢播、解系大军距此仅有数十里之遥，鼓角相闻，因受梁王之命，不敢发兵救援。周处既死，部下百余人涕泣号哭，拼死杀出重围，亦不回归大营，皆四散而去。齐万年眼望遍野死尸，悲叹半晌，令将周处之尸好生收葬，乃率众而回。卢播及解系二人使人探听，回报说氐人得胜收军，我军并无一人得回，于是倍加叹息，收军回报梁王司马肜、安西将军夏侯骏。二王闻说周处战死，自忖不是齐万年敌手，亦不敢出战，于是坚壁清野，紧守关隘，使人表奏朝廷。

    惠帝闻报周处战死，大为痛惜。伏波将军孙秀出班奏道：“周处之死，皆因将帅不合，求援不力之故，非战之罪。为劝勉忠臣，并念其前功，陛下应予追封其爵，并对其家人厚恤之，方不孚众臣之望。”惠帝准奏，遂诏赠周处为平西将军，赐百万钱，拨地一顷葬之，并划京城之地五十亩为宅，又赐王家近田五顷。因周母老迈失怙，帝深悯之，令供医药酒米，直至寿终。大臣潘岳奉诏作《关中诗》以祭道：“周处殉军令，滋润黄铖斧。其人吊已亡，贞节能称举。”西戎校尉阎瓒也上诗赞道：“周处全臣节，美名不能已。身虽遭覆没，载名为良史。”后至司马睿为晋王时，加周处谥号为孝。周处有三子，名曰周玘、周靖、周札。除周靖早死，周玘、周札皆为大将，后都闻名于世。周处一生结果如此，在此交待明白。

    封赠周处已毕，惠帝再问计于群臣道：“今周处战死，梁王及安西将军深沟高垒，不敢与战，致使胡人坐大，遗羞朝廷。我朝中尚有哪位将军，能敌氐猷？众卿可善谋之。”中书令陈准因前番奏请孟观出兵，为贾后所阻，于是不复上奏，以目示意张华。张华心知其意，于是越班奏道：“今有殿中将军孟观，沈毅果敢，有文武全才。若拜之为主将，不受梁王节制，则必克胡虏之乱。”贾后坐于帘后，见是张华荐举，便不复阻拦。惠帝准奏，于是以孟观为征讨将军，领兵三万去讨氐胡。孟观见皇帝命己为主将，不受梁王节制，即拜受兵符，到校场点齐三万军马，收拾起行。路上非止一日，直至泾阳五十里外，扎下宫寨。

    只说胡王齐万年自从杀了周处，自谓晋廷再无能征惯战之将，于是日复宴乐，不复战备。闻听孟观率兵前来，心存轻视，于是将兵来迎。孟观驱兵大进，两军遇于平野，更不废话，俱各以矢石交攻，不肯相让。孟观身骑黄骠马，手搦长矛，亲冒矢石，于阵中冲突来去，只寻齐万年交战。两军相接，呐喊震天，胡兵不敌，乱作一团。齐万年无心与孟观久战，交手二十余合，虚晃一招，倒拖铁戟便走，氐兵四处溃散。孟观奋不顾身，勒军大进，一路上马不停蹄，凡经十余战，皆大获全胜。直杀得氐兵十损七八，一直奔回梁山。齐万年见退无可退，于是驱残兵回帜，陈于山下，谓孟观道：“有道是穷寇休要急追，赶人不可赶上。孤今与公决一死战，若要部将相帮之时，便不是好汉！”说罢飞马而出，舞戟而上。

    孟观也不示弱，叫道：“某今当亲为周将军报仇，岂肯假于他人之手！”挺枪纵马，二人交手，各逞武艺，皆施绝学。奋战至三十余合，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旗鼓相当，不分胜负。正斗到分际，氐兵后面忽然喊声大起，乱不成军。齐万年急回头看时，只见老巢梁山城头火起，一支军马已攻破城门，尽打着晋军旗号，不知何处兵马。书中暗表，那支军马却是雍州刺史解系所领，皆乃生力之军，又是出其不意，故此将梁山城一鼓而下。守将逃走不及被擒，遂斩其首。解系本来驻守雍州，奉梁王之命按兵不动，因闻孟观连日大胜氐胡，恐其独自成功；又知其乃贾后心腹，不同于周处朝中无人，于是这才出兵来助，亦有将功折罪，讨好贾后之意。嗟夫！朝中有人无人，直区别如此之大，亦可见西晋将亡之兆。

    且说齐万年与孟观正在激战之际，忽见老巢被袭，不由心中惊慌，一时手足无措。孟观见有隙可乘，奋起神威，横过枪杆，顺手将齐万年抽下马来，喝令：“绑了！”晋军一拥而上，将其绳捆索绑。孟观令将齐万年押至阵前，命部将对敌阵高喊：“你等皇帝已被成擒，尚为何人而战？降者免罪，顽抗必诛！”众氐羌士卒虽然彪悍，但见皇帝已然落入敌人手中，亦各无心再战，于是呐喊一声，大部归降，余众一哄而散，跑入深山。孟观下令打扫战场，自率亲军进城。解系急忙率众出迎，着意结纳，献上梁山守城督帅首级，请孟观带回洛阳，并请其在天子面前善言，遮护前过。孟观以好言相慰，即留解系在雍凉二州收捕余寇，抚招流民，自率得胜之军回京，面见天子报功。不料孟观未至京师，梁王司马肜已拜折入都，呈报战果，以为己功。惠帝收到捷报大喜，遂命张华率百官出西门三十里，来迎王师。孟观监押齐万年奏凯还朝，见太傅亲率百官来迎，急提前下马，趋走上前，拜伏于地。张华亲手扶起，善言相慰，并致天子赏劳之意。三军将领见主帅受天子如此礼待，无不振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章 茅厕冤魂

    司马遹自幼聪慧，有高祖司马懿之风。长大后不修德业，性刚且奢侈残暴，于宫中摆摊切肉卖酒，并在西园销售杂货，以收其利。皇后贾南风以其非己出，便与贾谧等设计，诬告太子谋反，囚于金墉城，后徙许昌宫，派黄门孙虑将其杀害。

    ——第九回题引

    当下张华出迎凯旋之师，犒军已毕，孟观奏凯进城。洛阳军民闻王师大胜而回，皆列途以观，万户空巷，齐呼万岁。孟观全副戎装上殿面君，详述平叛之事，并陈报诸将之功。惠帝大喜，令张华当蓼叙功，诏封孟观为大将军，随征将士各有升赏。司马肜、夏侯骏、卢播、解系等助战有功，折却前罪，过往不咎。数日之后，惠帝命将齐万年提出天牢，游街四门，斩于市曹。洛阳百姓再次倾城而出，看斩了齐万年，欢声雷动，以为天下自此太平，无不欣喜。列位看官！孰不知秦、雍二州自郝度元、齐万年起兵，与朝廷官军相战四年，关中及陇西兵祸扰乱，又兼连年大饥，致使略阳、天水等诸郡流民十余万人背井离乡，拥入汉中求食。后因汉中天灾不收，复成群结队流向益、梁二州。至此天下扰扰，乱象方炽，何能太平？梁益二州郡守见灾民涌入，势若洪流，不能抑制，遂上表奏于朝廷，谓为“流民之灾”。

    话说在此流民之中，有巴氐大族李特，因在氐胡人中素有威望，被秦雍六郡流民奉为首领。那李特表字玄休，乃是巴西宕渠人，性格雄武沉毅。祖父李虎，原为部落首领，当年随汉中太守张鲁归顺魏武帝曹操，被徙居天水郡。曹操封李虎为将军，因其祖籍巴西，故称其族人为巴氐。李特之父李慕曾做州郡吏丞，史称其身材雄武，兼善骑射，沈毅大度。李慕生子五人，分别名为李辅、李特、李骧、李庠、李流。其中李特、李庠、李流三子皆有英雄气概，且都善于骑射，武艺高绝。当此在千里流亡途中，部族中凡有疾病穷乏者，李特兄弟必想方设法赈济，由是颇得人心，故被推为流民之首。李特引流民至于汉中，见地贫民瘠，无以为生，于是引人直至州衙，求太守上书朝廷，大开剑阁关门，令流民寄食巴蜀，各谋生路。有司接到汉中太守折报，于是上奏天子。惠帝不知如何是好，遂令群臣朝议。张华奏道：“今流民甚众，若一举入蜀，闹起事来，不能复制。依臣之议，宜遣人持节前往慰劳，劝其返乡。恐其若是不肯听从，且宜使大员带兵前往监督，切勿使其进入剑阁，以至再次生乱。”

    惠帝信以为然，遂遣御史李苾持节入汉川慰劳流民，并以兵将督遣，使归于关陇原籍。流民见朝廷不从众意，自知关陇经四年大战后已赤地千里，无由为食，回去亦不免陷于饥馑而死，于是大哗，便议于李特兄弟，欲杀兵造反，越关而入蜀中求食。李特因齐万年败亡之鉴，劝住众人，便搜求于流民中诸大户人家，得赤金千两，以此贿赂御史李苾，求其上奏皇帝，令流民入蜀求食，开辟一条生路。李苾既受流民贿赂，于是表奏朝廷道：“今流民十余万口，非汉中一郡所能赈赡。且关陇连年战乱，赤地千里，流民遣反亦无以为生，必聚众造反。蜀中乃天府之国，且尽有仓储之粮，宜令就食，并各营其业，为富家佣户，则有利于国，无复乱源。特此上奏，尚请俯允。”朝廷见如此说，经过朝议，下诏允之。由是十余万流民散布于梁益二州，其后流民又源源涌入，不可复禁。李特引流民入蜀，至剑阁之时见雄关万丈，不由仰天太息道：“蜀后主刘禅据此雄关险地，而一旦面缚于邓艾，岂非庸才耶！”回顾十万流民大军，自此便有独霸巴蜀之意。按下李特就此入蜀，与流民散于各郡佣工就食不提，且说洛阳朝中，自从孟观剿除氐羌之乱，皇后贾南风以为己功，愈加独断朝纲，无视天子。其母郭槐因见南风无子，常劝女儿宜就此疼爱太子司马遹，视为己出，以为后半世倚仗。待其后太子若是继位登极，方可免阖族大祸。贾南风却深知太子为人，且惧其智勇刚烈，绝难控于自己掌中。于是对亲母之语但只唯唯而已，心下实在颇不以为然。其后只因母屡次相劝，倒引起杀机，便欲图谋废除太子，另立傀儡继嗣。期年后郭槐病笃，将贾南风唤至榻前，又嘱其爱护太子，慎勿自误，以招来日灭门之祸。言讫，以手指壁上贾充遗像而亡。

    至此贾南风非但不听其母遗言，反以为母亲即亡，再无人阻止自己之谋，便可放手而为。于是以太子残暴为由，谋于心腹之人，必欲杀之后快。理完母丧之后，贾后迫不及待，便召充华赵粲及妹贾午密议，欲谋害太子。贾午献计，说己子韩慰祖聪明异常，可充姐亲生之子，送进宫去，以承太子之嗣。贾后大喜，即令妹夫韩寿密送韩慰祖入宫，假称当年曾与太子司马衷在东宫时有孕生下此子，因为武帝不喜，故养于妹夫之宅。此信一出，满朝皆惊，公卿及宗室诸王私议，此后必生宫乱。果不其然，韩慰祖既已进宫，贾后便欲寻机废掉司马遹，以慰祖继承太子之位。书中暗表，太子名司马遹字熙祖，小字沙门，乃司马衷长子，才人谢玖所生。司马遹自幼聪慧，向为武帝司马炎钟爱。武帝宴请群臣之时，亦常令太孙陪席，并向百官谓其有高祖司马懿之风，于是太孙聪智由此天下闻名。司马遹三四岁时，惠帝尚不知自己生有此子。忽一日武帝设朝，命诸子前来议政。朝臣尚未至齐，皇孙司马遹与其父诸子在殿上嬉戏。惠帝前来听朝，分别执其诸皇子之手，至司马遹时，却不认识，即问其父为谁。武帝哭笑不得，即出殿说道：“此乃汝之亲子也！”时殿中侍立诸王，尽皆笑倒。

    司马遹五岁之时，宫中失火，武帝司马炎登楼远望，观看宫人救火。司马遹拽着武帝衣襟行到暗处，武帝惊问其故，五岁皇太孙则有板有眼答道：“夜晚仓卒失火，应防非常变故，陛下至尊，不宜立于火光明之处。”武帝大为惊喜，以为奇才。又一次，司马遹随武帝观猪，对祖父道：“此猪已肥，何不杀之以犒将士，使其徒费粮食？”武帝然之，遂杀猪以赐群臣。彼时武帝以手亲抚司马遹之背，谓侍立身侧之廷尉傅祗道：“此儿非常，将来必兴旺我司马家也！”傅祗闻言恭贺，并将武帝此言回告家人。其妻却道：“公不闻东吴诸葛太傅之子诸葛恪乎？某恐怕太子小时聪明，大则了了。”傅祗甚奇其妻之言，遂不语。

    因晋武帝钟爱皇太孙司马遹，谓其有高祖之风，于是欲封为亲王，令有司为其择选封地。当时有望气士说广陵之地有天子之气，武帝便封司马遹为广陵王，食邑五万户。又以刘寔为皇孙太师，孟珩为友，杨准、冯荪为文学掾，共同辅佐。太熙元年，惠帝司马衷即位，便依武帝遗愿，册立司马遹为皇太子。遂在朝中广选有德望者大臣辅佐，以何劭为太师，王戎为太傅，杨济为太保，裴楷为少师，张华为少傅，和峤为少保。元康元年太子出居东宫，又诏令太保卫瓘之子卫庭、司空司马泰之子司马略、太子太傅杨济之子杨毖、太子少师裴楷之子裴宪、太子少傅张华之子张祎、尚书令华暠之子华恒与太子相处，以便辅导治国方略。不料太子司马遹少时聪明好学，至年纪稍长，果如傅祗妻子所言，始尽弃所学，每天只与左右近侍嬉戏胡闹，再不力学，且不敬师傅。皇后贾南风素嫉司马遹名声，正欲其如此，故常使宫内宦官怀超屡向司马遹谄媚奉承道：“殿下实应趁少年之时玩乐，何必自苦？”每遇司马遹发怒，则趁势怂恿道：“殿下不以峻法，天下人又何知惧？”以助其怠惰苛酷。

    太子司马遹宠幸蒋美人，生有一子。怀超又劝司马遹厚加赏赐，为皇孙多为玩好之器。对于宦官怀超谄媚之语，司马遹无不依从，自此日益怠慢松弛，常不上朝侍奉皇帝，只在后园游戏玩乐，不知疲倦。太子酷好矮车小马，每让左右之人骑驰之际，自己挥剑斩断缰绳，看从人堕地取乐。左右或有违逆其意者，太子即裸袖抡拳捶击，毫无上下贵贱体统。除此之外，太子又偏信术士之言，颇多忌讳。如术士说不宜动土，则不许匠人在宫内修缮墙壁、动瓦盖屋。因外祖家是杀羊屠户出身，司马遹深受其外祖影响，对当街卖肉之举自幼钟爱非常。即为太子入住东宫，有了属于自己地盘，便为所欲为，常仿效外祖年轻时平素卖肉所行，令侍从及宫女在东宫以内开设集市，让人扮作屠户杀牲卖酒。太子扮作顾客前往沽酒，常亲手拈其轻重，所估测斤两竟至分毫不差。又开西园为市场，对外售卖葵菜、鸡黍、米面之类，从中牟取蝇头小利。按东宫礼制，内府每月赐钱五十万以备各种费用，司马遹常预支两个月，以供其宠幸者之用。洗马江统向太子谏以五事，司马遹皆不采纳。舍人杜锡因司马遹不是贾后所生，而贾后性情凶暴，每每规劝太子修德纳谏，以远离谗谤。司马遹怒而不听，且暗使人置钢针于坐毡中，杜锡来谏时便赐落座，针扎入臀血流不止，“如坐针毡”由来于此。

    司马遹性情刚烈，好恶必形于色。贾后外甥贾谧尝到东宫拜会太子，司马遹却不理他，将其晾在前厅，自往后庭游耍。詹事裴权劝谏太子道：“贾谧在中宫极受宠爱，若是到贾后面前搬弄是非，太子危矣。今应谦让以防其变，并务请贤士以辅翼自身。”司马遹不听。当初贾后母郭槐欲使韩寿女为太子妃，亲上加亲，韩寿妻贾午与贾后不从，却为贾谧聘王衍长女，为太子司马遹聘王衍幼女王惠风。太子闻王衍长女美而幼女无姿色，为此不平，常发恨语。贾谧曾与司马遹下围棋，因争棋路各不相让，成都王司马颖入东宫见之，呵斥贾谧道：“尔敢与太子争棋，殊失人臣之礼。何不速退！”贾谧不平，因此诬陷司马遹于贾后道：“我闻太子多购田产，又于西园售货取利，积敛私财以结交小人。观此行状，是欲效昔日战国四君子养士之风，发动政变，以扳倒我贾氏全族。儿因常入东宫，又曾闻其私下谓从者云：‘皇后死后，某必尽屠其族人’。又说待其为帝，则效贾氏废杨氏旧例，废除皇后于金镛城。”贾后闻而大怒，因正有废除太子之意，于是令人四处张扬太子缺失，传遍朝野。

    朝野上下听到关于太子谣言，满朝文武皆知是贾后所为，有识者更谓其将有谋害太子之意。于是有中护军赵俊私入东宫，进言于太子道：“今贾后欲害殿下，满朝皆知。臣闻‘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不如便请太子调东宫宿卫，某以外兵应之，发动政变，废掉贾后，以免后患。否则待贾氏先发，殿下反制于人，则悔不及矣。”太子又不听。不料太子这边正在犹豫不决之时，贾后则雷厉风行，安排已定。元康九年十二月，贾后诈称天子有疾，令太子司马遹进宫问安。太子不知是计，到了大内，却不见父皇踪影。贾后亦不与其相见，只令宫人将其引于别室，待其饥饿难忍之时，又派婢女陈舞送醉枣一盘，乃是太医程据秘制奇药，说是天子所赐，逼诱司马遹食之。司马遹食枣大醉，倒卧于坐榻，不醒人事。陈舞见太子果然醉了，于是回报贾后。稍顷，贾后使黄门侍郎潘岳持草诏入室，唤醒太子，道是天子诏旨，令太子亲笔誊写。太子闻是父皇命令，只得扶醉而起，照抄一遍，全不知文中内容何谓。岂不知此诏乃是一篇劝逼惠帝退位檄文，完全模仿司马遹语气，威逼其父道：“陛下宜自了。若不自了，吾当入了之。中宫又宜速自了，不自了，吾当手了之。并与谢妃共要，刻期而发，勿疑犹豫，以致后患。茹毛饮血于三辰之下，皇天许当扫除患害，立道文为王，蒋氏为内主。愿成，当以三牲祠北君。”太子因中毒酒醉，致使所录之文一半不成字型，模糊难辨。潘岳持归皇后，贾南风又于模糊不清之处修改，复令潘岳依照太子笔迹补上。

    事毕，贾后复令陈舞至于别室，以醒酒汤灌醒太子，遣归东宫。太子糊里糊涂而来，又浑浑沉沉而归，全不知发生了甚事。可笑！正是金风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待太子离去，贾南风遂持矫檄直上式乾殿，见皇帝及群臣皆在，于是登阶而前，将那檄文往案上一摔道：“太子悖逆，欲图谋反，陛下与妾身将死无葬身之地矣！”惠帝览檄大怒，即翻过檄文，书一行字于其背道：“太子作此妄言，朕令赐死！”递于黄门令董猛，令其遍示公卿。满朝文武大臣看了，知道必是皇后诬陷，皆不敢言。唯有张华、裴頠出班，以字迹不整，且多有涂改之故，力证此必不是出于太子之手。贾后怒道：“此乃太子醉后所书，有何疑惑？”张华等据理力争。贾后争其不过，又恐怕事情有变，便退一步，奏免太子为庶人。惠帝准奏，诏令废黜太子之位，令与其三子徙禁于金墉城，杀司马遹生母谢玖，以及太孙司马虨生母蒋俊。司马遹岳父王衍正在班中，闻诏急忙上前奏请，求许己女与太子离婚，惠帝亦准奏。

    贾后讨了诏书，即派和郁持节，到东宫宣旨。太子正在游园嘻戏，闻说皇帝使者到府，跪拜受诏。和郁宣读天子诏令，太子听罢竟无一语分辩，似乎早已料到一般，于是承诏谢恩，送走天使，脱却太子装束，换上平民常服。正要出府之时，忽又想起一事，遂铺纸研墨，又给太子妃王惠风留下一封休书。书罢，太子仰天大笑三声，然后携带三个幼子，父子四人步行出门。走出承华门时，见天子所派押解之吏，赶着一辆车儿，粗牛驾辕，早已久候于此。司马遹父子即乘牛车一路颠簸，被押解到金墉城软禁。太子妃王惠风见了太子休书，只好痛哭而去，转回娘家，路上行人看见，无不为之流涕，兼且笑话其父王衍为人。

    次年元旦刚过，亦即晋永康元年正月，洛阳有童谣传唱于街巷道：“东宫马子莫聋空，前至腊月缠汝合。”又唱：“南风起兮吹沙门，遥望鲁国郁嵯峨，千岁髑髅生齿牙。”南风者，贾后之名也；沙门者，太子司马遹小名焉。贾后闻其童谣，于是暗使一个东宫宦官出首，诬说太子司马遹与贾南风私通，因不服被废，打算谋反。惠帝即下诏，将那宦官自首供词颁示公卿。群臣明知其故，哪个敢再多言？皆缄口不语。惠帝毕竟不忍诛杀亲子，于是诏令武陵王司马澹，带一千兵前往金镛城，另禁太子于别坊，复命治书御史刘振持节守卫，恐怕被别人趁机害了。因司马遹不当其罪而被废弃，又被幽禁，致朝野上下众情怨恨。

    时有右卫督司马雅，乃晋室远房同宗，与常从督许超、殿中中郎士猗皆宠于太子司马遹。因见太子被囚，三人深为感伤，于是图谋废掉贾南风，重立司马遹为太子。这一日三人在司马雅府中内厅密议，司马雅先说道：“今贾后挟持天子，把揽朝政，杨太傅所辖禁军亦归贾氏之党，势力非同小可。我等三人虽各掌禁军，但若与贾氏相抗，尚恨力不能逮。小王因问二公，当如之何？”士猗说道：“某观满朝公卿宗室，惟赵王伦今领右军将军，势力最雄。贾后前番谋杀汝南及南阳二王，残害司马宗室，今又捏罪妄废太子，赵王亦必有兔死狐悲之慨，手足受戗之恨。殿下何不与其联手，共诛贾氏一族？”许超摇头道：“赵王如今谄媚中宫，正为贾后亲信。我等与虎谋皮，得无不可？”士猗道：“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前日赵王求任录尚书事，为贾后亲信张华、裴頠所阻，后求为尚书令，张华、裴頠又不允，赵王大为不喜，已构成怨。贾后欲绝宗室，其能免乎？某与赵王亲信伏波将军孙秀有旧，可往游说一番，以观其风色。”司马雅称善，许超亦无话可说，于是令士猗往说孙秀。

    那孙秀字俊忠，琅琊临沂县人，本乃五斗米道门徒。汉献帝末，魏王曹操西征汉中，太守张鲁投降曹魏，举族内迁。张鲁继承其祖张陵、父张衡之基，实为五斗米道派第三代祖师。张鲁家族及其大批教民北迁，曹操令分其众，散居于长安、洛阳、邺城三辅之地。五斗米道由此便在关中及中原流传，以至于江南之地，并获极大发展。数十年间，五斗米道在中原各州郡并起，如琅琊王氏、孙氏，陈郡谢氏、殷氏，高平郗氏，会稽孔氏，义兴周氏，丹阳许氏、葛氏、陶氏，东海鲍氏等，皆为五斗米道世家。晋咸宁年间，孙秀于邺城传教之时，常为赵王司马伦座上客，因善于谄媚，又擅长书疏，便被赵王征为主薄，颇为得宠。因此次赵王自雍州返京拜为太傅，故孙秀得以跟随赴都，极得赵王亲信，并拜伏波将军。

    闲话少叙，书归正本。且说士猗求见孙秀，至孙秀府中堂上，分宾主坐定，孙秀问兄何来。士猗请令屏退从人，开门见山说道：“贤弟，因某与公相交多年，不能见危不言，见死不救，故冒死来见，以救贤弟于危难。”孙秀闻言大惊，便问此言为何。士猗说道：“前番张华为太傅时，奉贾后指使，暗命梁王至雍州诛杀于你，贤弟竟全部忘之于脑后了么！今中宫贾后凶狠，嫉妒无道，与贾谧等人同谋，矫作檄文谗害太子，欲行废立之事。此篡国大逆之罪，满朝文武哪个不知？只是瞒过陛下一人罢了。今太子既被囚禁于金镛别宫，天子又无嫡系继嗣，社稷危殆至此，朝中心怀忠义之臣必将起事，以靖妖后。而贤弟今随赵王，侍奉中宫，与贾后及其母郭氏亲善，更是满朝文武皆知——太子被废，赵王岂能得脱干系耶？我闻群臣在朝堂之外众议不休，皆谓赵王参与谗害太子之事，便是贾氏帮凶。某恐若因此事一旦另起事端，灾祸必将累及赵王与贤弟。贤弟乃聪智之士，何不事先为之善谋，以保赵王，且自得脱难？”孙秀深以为然，乃许诺去说赵王出兵讨伐贾后。士猗大喜而回，与司马雅及许超商议起事细节。孙秀直奔赵王府上，以朝中众议说之。司马伦一直对孙秀言听计从，于是决定起兵讨伐贾后，并令孙秀请通事史令张林，省事张衡、殿中侍御史殷浑、右卫司马督路始等至府，令为宫中内应。此数人皆为赵王心腹，自是唯唯应诺，惟赵王马首是瞻。孙秀见大事已就，遂使人回报士猗，令其三人暗中筹备，以应赵王。士猗重赏孙秀使者，命其回复孙秀，即心急火燎出府，前来告知司马雅与许超，如此如此，此番必杀贾氏一门。二人大喜，乃与士猗商议，暗暗各自回府检选部曲及精壮勇士，约定时日，以待事发。

    且说那孙秀本是个奸狡之辈，甚是多疑。既已安排妥当，回府暗思诸事细节，便忽然一惊，暗自懊悔道：“此事究系不妥，差点上了士猗之当。我闻那太子向来聪智，被武帝亲赞为颇有高祖司马懿之风，天下皆知。如令其回到东宫主政，则必与贤人良将共谋政事。赵王并无治国将兵之能，彼时必不得志，我岂非反为他人做了嫁衣裳？”于是急入赵王府内堂，再来见司马伦说道：“臣闻太子为人刚猛，且性情暴虐，不似当今陛下可为人控者。明公一向侍奉贾后，时议皆谓贾后私党。今虽欲助太子复位以建大功，奈太子对殿下心怀宿怨，必有功不赏。彼时太子定谓殿下是为众望所迫，欲将功折罪而已，难以得其重用。此乃招祸之策，智者不可为之。依某之计，不如我等暂缓行事，观其鹬蚌相争，以得渔翁之利。”

    司马伦听罢因问道：“何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请道其详。”孙秀道：“不如我等放出风去，将司马雅等人之谋泄于贾后，则贾后怀惧，必会加害太子。太子乃笼中之鸟，有何力抗之？则必被贾后害死。太子既死，殿下便以与太子雪冤为名，带兵入宫废弃贾后。如此既为太子报仇，必得宗室拥戴，又足以立功于朝，定为天子重用，岂止于避免灾祸，见弃于太子哉？”司马伦闻言大喜，以手抚孙秀之背，赞叹道：“公真乃诸葛武侯大才也。”遂令孙秀至贾谧府第，泄漏司马雅等人欲图废除贾后，助太子复位之谋。贾谧大惊，急奔入宫，来告知贾后。贾南风闻知大怒，于是急召司马伦入宫，商议对策。赵王即依孙秀所教，献计于吕后道：“今司马雅等反意未明，不宜兴无名之师征讨。若依某之论，莫若及早杀死太子，以绝众臣之望，此谓釜底抽薪，最是果决。”贾后以为妙计，于是矫发帝诏，命其心腹太医令程据制成“巴豆杏子丸”毒药，却令黄门孙虑携带出宫，前去金镛别宫毒杀司马遹。

    且说司马遹被囚金镛城别宫，自忖终有起复之日，倒也从容度日，以待天时。只是常恐被人暗算毒死，便不用宫中疱厨，坚持自己煮饭烧菜，父子四人同吃。孙虑奉了贾后矫诏到至金镛，即将诏书宣于监守刘振，说太子谋反事泄，奉皇帝之命将其毒杀。刘振见有圣旨，他一个小小典守岂敢违背？但因无由下毒，于是思得一计，将太子迁居在小坊之中，隔离其父子，不令其近厨具，并在墙壁上开口，传递饮食于内。司马遹聪智，知道饮食中必有蹊跷，于是皆以银簪试之，若银簪变色，则不食。刘振见计谋败露，只得回报孙虑。

    孙虑见事不谐，怕回去无法向贾后交差，只得亲入小坊之中，威逼太子服药。司马遹怒斥道：“大胆！你敢弑君耶？”孙虑道：“公已被废黜，便是庶人，臣何谓弑君？今有天子明诏，令殿下服药自尽。休要延挨，某立等回奏。”遂将诏书示之。太子看了一看，说道：“此乃贾后手迹，上面并无我父皇私玺手印，分明便是矫诏。尔等行此欺君逆天之事，不畏诛灭三族乎？”孙虑见其说破诏书之伪，不由汗出，无计可施。稍倾太子内急，自出小坊，前去如厕更衣便溺。那孙虑急于回宫向皇后复命，又被太子识破伪诏，弑君罪名已经坐实，如何得了？此时见太子离开别坊如厕，于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当下手持捣药铁杵，蹑手潜踪，悄悄尾随于后。太子入厕，不提防后面有人跟随，正在宽衣解带之时，孙虑忽自背后将药杵举起，一棒击中太子后脑。太子司马遹登时脑浆迸流，倒于厕中，一时尚未断气，开口大叫数声，这才绝气身亡。喊声传到外面，监守刘振等已知其故，无不下泪。

    三个年幼皇孙听到父亲叫声，不知发生了何事，亦自相抱，哭成一团。可叹！一个被武帝司马炎钦定太孙，便如此含恨惨死，终年仅二十三岁。孙虑回洛阳向贾后复命，贾后于此大为放心，又令人以监吏口气表奏惠帝，说太子因病暴亡。司马衷竟然并不难过心痛，诏以庶民之礼将太子草葬，不令其归祖茔。此旨一出，众议大哗。贾后为息众议，急上表为太子遮护道：“废太子虽迷惑悖逆，但念其不幸早丧，又母子关切，臣妾亦悲不能已。妾私谓其既立为太子，必当更思孝道，虔诚以正名号。奈此志不成，愈使人酸心遗恨。司马遹虽有大罪，但乃先皇子孙，帝室之胄。若以庶民之礼送终，情实怜悯，难当帝子。由此特请天恩，赐以王礼安葬。不胜至情，冒昧以陈。”惠帝准奏，于是诏令以广陵王之礼安葬太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章 赵王篡位

    永康元年（300年），司马伦使用离间计，使太子司马遹被皇后贾南风害死，又鼓动司马遹旧部及齐王司马冏起兵，废黜并杀死贾南风。诛杀淮南王司马允，自领侍中、相国、都督中外诸军事，加九锡。随即逼迫晋惠帝退位，擅自称帝，年号建始。

    ——第十回题引

    诗云：莫道己才甚出奇，往往为人作嫁衣；临死方知被利用，再说误我事已迟！且说太子无故暴亡，贾后虽然一番作做，却已于事无补。司马雅已知不杀贾后无以自保，于是拜访张华，请其与赵王联手，共诛贾氏。张华虽知贾后不贤，但一身荣华富贵皆拜其所赐，如何反噬恩主？于是不管司马雅如何游说，只是不从。司马雅大失所望，只得告辞而去，临出府门叹道：“某知以公为人，必不会出卖于某以求恩宠。但以公之高才，不知当年孔文举二子‘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之言乎？贾后若亡，公乃其党，焉能独善其身。今已锋刃加颈矣，犹作此态！”于是怒而辞归，自此回府，托病不出。张华少子名张韪，闻司马雅临去时之语，于是入内劝其父道：“自太子被弑之后，尉氏血雨，妖星见于南方，太白昼见，中台星坼。天道如此大变，应于朝廷中枢大臣。今父亲大人既知赵王之谋，却绝其请，则其祸不远矣！若不从其所请，父亲大人宜早逊位，免受大患。”张华贪恋重爵，谓其子道：“天道幽远，岂能尽应，且必应于我耶？不如两不相从，静以待之。”其子不敢再谏，嗟呀而退。

    元康七年，丁巳，九月。贾后独揽朝中大权，欲立威信于天下，乃命征举贤良方正之士，以尚书左仆射王戎为司徒，阮籍子阮瞻为太子舍人，王戎之弟王衍为尚书令，乐广为河南尹，胡毋辅之为安乐太守，谢鲲为长史，毕卓为工部侍郎。因此数人皆擅于清谈，辩才过人，故此皆受贾后重用。那王戎字浚冲，出身于琅玡王氏，乃是平吴水师大都督、凉州刺史王浑之子。据说其自幼聪颖，神彩秀美，能直视太阳良久而不目眩。名士裴楷见之赞道：“戎眼烂烂，如岩下电。”王戎六七岁时，从其父观宣武场，见猛兽在栅槛中咆哮，众人皆吓跑，惟王戎站立不动，神色自如。魏明帝曹睿在阁上看见，赞道：“此谁家之子？真奇童也。”又曾与同伴在路边玩耍，见道旁有李树结满果实，同伴争相去摘，只有王戎不动声色，不肯趋附。人问其故，王戎则答曰：“此树在道旁而多子，并无人采，其果必苦。”童伴取而尝之，果然如此。王戎虽小，却与父友阮籍交好，阮籍每次造访王浑，相见一面即去，却不离其府，直去和王戎久谈不倦。王浑去世，故吏赠钱百万助丧，王戎辞而不受，因此显名。及年长，善于清谈，以精于品评识鉴著称。初袭父爵贞陵亭侯，被晋文王司马昭辟为掾属。累官豫州刺史、建威将军，后参与晋灭吴之战，因功进封安丰县侯。又被征召为侍中，迁任光禄勋。历任吏部尚书、太子太傅、中书令、尚书左仆射等职，并领吏部事务。至贾后害了太子，由此升任司徒。王戎虽居重位，但认为天下将乱，于是不理世事，只以山水游玩为乐。

    且说贾后重用王戎等人，自此满朝文武皆以清谈为务，而怠于政事。洛阳民间当时有谚语说道：“与世浮沉王司徒，清虚寡欲阮舍人。王衍乐广终日谈，阮籍叔侄放荡公。胡毋辅之酒不醒，毕卓盗饮折齿鲲。满朝公卿尚浮诞，宁不亡国社稷倾！”自此浮夸之人当朝，治国之士不进。有平阳人韦忠，少时慷慨，有不可夺之志，闭门自修，不交当世。侍中张华使人征召入朝为官，韦忠托疾不出；又有敦煌人索靖字幼安，少有逸群之量，号“敦煌五龙”之首。张华因重其名望，拜为雁门太守。索靖不肯受职，并知天下将乱，出朝门以手指洛阳宫殿上铜驼，说道：“休道你今日高高在上，会见汝将在荆棘中耳！”元康九年，太子洗马江统以中原半数尽为夷狄所居，上奏天子道：“今匈奴刘渊居晋阳，羯戎石勒居上党，羌人姚弋仲居扶风，氐人符洪居临渭，鲜卑慕容居昌黎，种类日繁。其非我族类，恐一旦有变，乱及百代。宜早绝其源，不然必乱我中华。”于是作《徙戎论》，请众议于朝，速徙诸戎于塞北边地。惠帝与众臣公议，皆谓诸戎与汉人杂居年久，今已根深蒂固，不能行之。

    永康元年，庚申，四月。赵王司马伦欲起兵讨伐贾南风，但恐力量不及，于是谋于孙秀。孙秀献计道：“殿下欲立盖世之功，便在此时。贾氏势大，殿下难以独力为之，臣见齐王每有不忿贾后之意，可请其同谋。朝中其余碌碌之辈，则切莫与其计议此等大事。”赵王大喜，于是使人请齐王司马冏至府，置酒相待，直言相问讨伐贾后一党之策。司马冏闻之，抚掌称善道：“某欲杀此贱人久矣！只恐力不能济耳。赵王既有此意，不如我二人起兵，矫诏废除贾后并诛其族，以靖朝廷，则谁敢拒我？依某之计，莫若如此如此，大事可成也。”孙秀在旁听了，连连称善。于是三人密议，使孙秀即刻假造诏书，以谋害太子之罪，要废掉贾南风之语。片刻矫诏写成，二王看过称善不止，齐王告辞而去，商定依计行事。次日侵早，赵王司马伦请齐王及一众公卿至府，将诏命令百官传看公议。阖朝公卿及宗室诸王见之无不奉诏，鼓掌称快。赵王见众心一致，于是谋于右卫佽飞督闾和，发兵入宫以除贾后。闾和见说欲为太子报仇，自是依从，遂与孙秀约定，四月三日夜三更一刻，以鼓声为号，入宫除奸。

    赵王伦便令齐王司马冏持矫诏，先敕令三部司马道：“中宫贾南风与贾谧等杀我太子，实为逆天大罪。今以车骑将军、齐王司马冏带兵入宫，专为废除贾后，以靖朝廷。尔等宜悉听诏令，从命者赐爵为关中侯，不听命者，诛灭三族。”众人闻诏，无不从命。司马伦于是又假传天子诏，令禁军至夜大开宫门，将军士陈列于路左；复派翊军校尉、齐王司马冏，带领三部司马百人，由宫门直入内苑。再以华林县令骆休为内应，先迎惠帝驾临东堂上合宫。以免天子为贾后一党所用。分拨已定，至夜一切依令而行，贾氏一族尚且茫然不知，蒙在鼓中。齐王司马冏先带百名甲士，穿廷过院，直入后宫来收捕贾后。贾南风闲坐于内宫，正为除掉太子之事自鸣得意，忽听门首内侍喝问：“哪个大胆，敢持戟闯宫？”话未落音，已是一声惨叫，尸首两分。贾南风急抬头时，只见数十个持械甲士一拥而入，为首者乃是齐王司马冏。贾后见齐王带兵夤夜入宫，知道大事不妙，急起身惊问：“齐王未奉诏命，入宫何事？”齐王接声答道：“奉天子诏书，收捕皇后！”贾南风道：“天子诏书向来从我手出，你奉何人之诏耶？”司马冏不答，喝令甲士道：“休听她啰嗦，脱去皇后冠冕，带走！”

    众军应了一声，上前扯去冠冕，将贾南风押出后殿。经过上合宫之时，贾后扭头见殿内灯火通明，惠帝司马衷身影映于窗纸。贾南风遂扬声大呼道：“陛下，忍见你妻被人所废乎？为妻今日不保，则不需旋踵，终废陛下自身也！”连喊三声，惠帝不应。贾后哭叫不已，遂跨步上前，欲登台阁。司马冏大怒，令军士将贾后拉扯下来，喝道：“若再哭闹，某便只好得罪，为皇后用上刑具。”贾南风遂止哭问道：“齐王可实告我，发起此事者何人？”司马冏答道：“乃赵王与梁王，皇后不问亦知。”贾南风悔恨不已，恶声骂道：“俗云拴狗当拴颈，我反倒拴其尾，也是活该如此下场。只恨当年赵王引发匈奴郝度元、氐胡齐万年反叛，兵败将亡；梁王绝援陷害周处，丧师辱国之时，没先杀此两个老狗，今反被其噬。”

    齐王闻皇后如此感叹，不由吃了一惊，细思其言句句是实，果然如此。又再思赵王与梁王本来绝非忠臣，此番拉自己下水，一起扳倒皇后，莫不是皆出于私意，何曾有一毫是为着晋朝江山社稷想来？但事已至此，骑虎难下，只得装作未曾听见，遂押贾南风于太极殿，交予赵王司马伦发落。赵王与诸王、公卿共议，宣布废贾后为庶人，先将其囚禁于建始殿。复令拘捕吴太妃、赵粲及贾午等人，交付行刑司考究查实，以定其罪。随后遣人至尚书省，告知废黜贾后之事，并令发文拘捕贾谧全家老小。尚书郎师景怀疑诏令有诈，上前礼拜赵王，手举笏版过顶，抗声说道：“既是天子旨意令废皇后，且拘捕贾谧全家，便请陛下手诏一观，某自奉旨而行。”司马伦脸上变色，冷笑道：“如今满朝公卿亲王皆在，众口一辞，偏你这等阻碍，坏人情绪！”于是喝令左右，将师景拉出殿外，斩首示众。稍顷斩官将首级送呈殿上，诸官无不悚然，再无异议。赵王斩了师景，即令召集中书监、侍中、黄门侍郎、八坐等有司诸官，皆使连夜入殿。同时派张林引兵逮捕张华、裴頠、解结、杜斌等一众贾后党羽，皆令在殿前诛杀。忽想起当初解系曾经弹劾自己，亦令收其全家，尽命杀之。

    张华被绑立于殿下，转脸对张林喝道：“某有何罪？卿欲杀害忠臣耶！”张林将手中诏书向张华眼前一亮，冷笑道：“某奉诏行事，非敢自专。公即为宰相，贾后谗害太子之时，因何不发一言谏阻？”张华抗言道：“当时在式乾殿会议之时，某曾谏来。今谏事条陈俱存于档案，卿可去查检。”张林哼了一声道：“那倒大可不必。公为太子太傅，既谏而不听，因何不随太子死节？”张华又辩道：“东宫诸官，汝见有为太子死节者乎？何独罪某一人？”张林哈哈大笑，说道：“谏而不从，又不能死节，则何不自求辞官而去？”张华终于无语以对，长叹一声道：“悔不从我儿良言，以至于今日结果！”于是将张华、裴頠等皆诛三族。一夜腥风雪雨，天子囚居上合宫，朝臣危坐太极殿，俱都一夜无眠。

    次日司马伦坐于端门，屯兵向北，派尚书和郁持节，将贾后送到金墉城，并改称金墉城为永昌宫。当年贾后诬陷太后杨芷，将其幽居于此，今番轮着自己，可谓报应不爽。于是赵王、梁王、齐王等请天子惠帝升坐太极殿，奏请诛杀赵粲叔父中护军赵浚，散骑韩豫等贾后附党亲属，朝廷内外官员，凡依附后党而得任命者，皆罢免其官。司马伦则依其父司马懿当初辅保魏国之例，假诏自命持节、大都督、督中外诸军事、相国等职，领侍中、赵王如故，一时权倾朝野。又于丞相之下置左右长史、司马、从事中郎四人，参军十人，掾属二十人，护军万人。立其子司马荂为王世子，由散骑常侍升为冗从仆射；余子司马馥为前将军，封济阳王；司马虔为黄门郎，封汝阴王；司马诩为散骑侍郎，封霸城侯。封心腹伏波将军孙秀等以大郡之地，兼有兵权，文武官封侯者数千人。自是，朝廷中又换一班文武新贵。

    大封功臣已罢，赵王请旨，传诏于金镛城，废贾南风为庶人，并赐以金屑酒毒杀。使者王全领命至金镛城，入宫内令贾后跪听诏书，贾后犹执拗异常，不肯跪拜。王全于是立读帝诏道：“贾后专权，废弑皇太后于先，失其妇道；谋杀太子于后，无母之慈。祸乱国家，淫恶昭著。至忠之臣见遭诛戮，谗佞之辈反受权委。致天下万民谤朕不君，天地所厌，人神共怒。念有侍君之劳，乃父又有拥立之功，兹赐自尽，钦此。”贾后立听其诏，扬声大骂司马伦逆贼，天子昏聩。王全见她只顾延挨，于是令人以毒酒灌之，须臾七窍血出，终至倒地而亡。可叹！一代妖后至此毙命，终年四十五岁。列位看官！纵观中国数千年历史，似贾后专权狠毒者，实屈指可数，故被称为一代妖后。贾南风为人凶妒暴虐，残杀怀孕妃嫔，不但专宠于后宫，容不得皇帝临幸别妃，偏又自己**非常，不畏人知。其尝与太医令程据私通，且常派人寻美少男于市，送于宫内供其淫乐，事后加以虐杀。有小吏因长相俊美而免于被杀，因忽着华衣出门，捕吏以为偷窃而得，捉去刑讯。小吏供出曾与某贵妇同欢，获赐其衣，述其贵妇形容，问者知是贾后，于是讪笑而罢。但说那贾后虽是个淫妒之妇，倒也并非一无是处。据信史所载，贾南风知人善任，颇有政绩，其所用亲党之中，张华出身于庶族，裴頠乃当世宿儒，王戎为当时名士；即如族兄贾模，亦能直言进谏。故《晋书》评谓其时朝政“海内晏然、朝野宁静”，除开国武帝司马炎一朝之外，是西晋绝无仅有之稳定时期。

    贾后既死，惠帝于是复查太子被害之案，杀永昌宫监守刘振、黄门郎孙虑、太医令程据，诛其三族。又下册书恢复司马遹太子名号，亲为太子服长子斩衰，群臣服齐衰，令重修太子陵墓。诏命尚书和郁率东宫官属，备吉凶之制，将太子灵柩迎归东宫，赐谥号愍怀太子。封其三子司马虨为南阳王，司马臧为临淮王，司马尚为襄阳王。六月二十六日，将太子移葬于显平陵。安葬已毕，惠帝复纳平乐乡侯阎缵之谏，建思子台，以怀思太子。东宫原来属臣江统、陆机等，并皆作悼词颂赞故太子之德。至此赵王司马伦先借贾氏害了太子，又利用东宫旧党灭了贾后，终至独断朝纲，大权集于一身。能成此大功，因皆用孙秀离间之计，复借齐王、梁王之势力故也。若论赵王本人，平素才能平庸，腹中空空，苦无智慧计策，只得事事听从于孙秀；至独揽朝政之余，又复为孙秀所制，实为傀儡。于是赵王至此虽然名为丞相，朝政实是掌于孙秀之手。自此以后，孙秀虽然不入公卿之流，士族之班，但威权日涨，非但显扬于朝廷，兼且威震天下诸侯。以至满朝文武官员皆侍奉孙秀，而无求于司马伦。

    列位看官！你想那孙秀起自于琅琊小吏，累官于赵国，以谄媚而显达，能有多深的城府，几尺的胸怀？自来小人得志，行为必然狂悖，为所欲为，古今同例。那孙秀本是五斗米教徒，多奉鬼神邪说，根本不知政事，执掌国家大权之后，便恣肆于诈施奸谋，多杀忠臣良将，以逞私欲。朝中有司隶从事游颢，与殿中侍御史殷浑素有隔阂，殷浑便引诱游颢家奴晋兴，让其伪造罪状，至孙秀处诬告游颢勾结襄阳中正李迈，怀有篡逆之心。孙秀闻报，对此篡逆大罪竟不仔细察问，便轻易下令捕杀游颢、李迈，并厚待晋兴，任命为帐前部曲督。

    贾后倒台之后，卫尉石崇因是贾谧同党而被免官，回至徐州河阳故宅闲居。孙秀好色，因闻石崇有爱妾绿珠，相貌美艳绝伦，且善吹笛，京都世家大族家中所养艺妓，无有一个是她对手。孙秀仗恃赵王之势，于是派人持己亲书，前去河阳索要绿珠。使者到时，石崇正在金谷别馆，登于凉台，面临汜水，婢女在旁伺候，丝竹盈耳，管弦齐奏。使者登台相见，出孙秀书，索绿珠。石崇看罢孙秀书信不以为意，且正欲结交孙秀这等新贵，遂将数十个婢妾罗列于台左，个个身发兰麝之香，披戴绫罗细纱环立。石崇对使者道：“公等可从中挑选任何一人，带回洛阳，献给孙将军可也。”使者虽垂涎三尺，但不忘使命，说道：“君侯诸妾，虽皆美若天仙，但某是受命来取绿珠，不敢随意。不知此婢妾之中，哪个是绿珠？”石崇闻说勃然大怒道：“绿珠乃我爱妾。君子不夺人所美，孙秀乃赵王帐下一区区奴才，敢如此妄想？他人则可，绿珠宁死不与孙秀！”使者劝道：“君侯博古通今，明察远近，岂不知怀璧之罪？望使君三思。”石崇道：“难道索人之爱不逞，便杀了某不成？不必三思，公且回去复命便了。”使者出，去后又转回，劝石崇再三，石崇终不应。使者无奈，只得回京，将实情奏报。孙秀闻报恼羞成怒，以石崇系贾后朋党为由，并重提其外甥弹劾旧事，劝司马伦杀石崇和欧阳建。原来石崇外甥名欧阳建之前因弹劾司马伦，亦与赵王结仇。

    石崇、欧阳建早知孙秀计谋，便与黄门侍郎潘岳勾结，使其劝说淮南王司马允、齐王司马冏，共谋诛杀司马伦与孙秀。史说潘岳字安仁，荥阳中牟人，祖父潘瑾曾任安平太守，父潘芘为琅琊内史。潘岳少时随父宦游中原诸郡，就读洛阳太学，二十余岁入仕，供职权臣贾充幕府，后历任京官，自负其才而郁郁不得志。因见尚书仆射山涛、吏部王济、裴楷等受宠，潘岳心怀憎恨，于是一时兴起，显露胸中才华，题歌谣于宫门之柱曰：“阁道东，有大牛。王济鞅，裴楷鞧；和峤刺促不得休。”山涛等恶之，于是奏准天子，将潘岳左迁怀县令。潘岳在县任政绩斐然，朝廷复召至京城，后因犯事免职，不久复为太傅杨骏主簿。太傅杨骏夷三族，潘岳亦在被诛之列，幸得好友公孙弘救之，迁为长安令。因与石崇附会贾谧，迁升黄门侍郎。贾谧喜好文学，开阁延宾，于是渤海石崇、欧阳建，荥阳潘岳，吴会陆机、陆云，齐国左思，中山刘舆、刘琨等皆归附之，常宴于石崇金谷园中，号曰金谷二十四友。潘母常劝其休趋附贾谧，潘岳虽口头受教，终不改其“性轻躁，趋世利”谄媚之性。

    且说潘岳收到石崇书信，便知孙秀索取绿珠不成，其后必欲谋害石崇，贾谧及金谷二十四友也自然难免。于是为了自己性命，便依石崇所说，来见淮南王司马允，奏道：“赵王能除贾氏一族者，全凭齐王、梁王及大王三位殿下合力助之也。今一旦成功，便委功臣于脑后，且每行骄纵僭越，与孙秀独揽朝纲，篡逆之心人皆尽知。那孙秀何人，当此大位？其不过下人小吏，曾为家父下属。当时某因不惯其为人狡黠，常加以鞭挞，为其深恨；且闻大王亦曾面斥其非，以彼小人睚眦必报心性，定皆怀恨在心。今孙秀得势，某闻其正在罗织罪名，谓臣和石崇阿附大王，欲同谋逆反，齐王、梁王殿下等亦在名单之中。殿下与齐王今握重兵，何不趁先图之？”淮南王答道：“某早有此意，待与齐王谋之。卿宜秘之，幸勿与他人言。”潘岳领诺辞出。次日登殿，潘岳恰在朝堂上遇见孙秀，却欲探其口风态度，于是问道：“孙公与某乃是故交，不比于他人。今既同殿为臣，犹忆畴昔交结周旋之事否？”孙秀见潘岳提起往事，恼怒不堪，切齿答道：“中心藏之，何日忘之！公昔日之赐，尝思加倍以报。”潘岳心中一颤，于是自知不免，惟愿淮南王尽早与齐王商议停当，抢先动手。

    孙秀见潘岳问得奇怪，联想到前番向石崇索取绿珠遭拒之事，又知金谷二十四友之交，不由大吃一惊，立刻明白潘岳之意。孙秀想通此节，被吓出一身冷汗，散朝后径至赵王府，奏请司马伦允准，矫称惠帝诏命，遣禁军至河阳，逮捕石崇、欧阳建，并另派兵拘拿潘岳。赵王对孙秀言听计众，亦不详问何故，当即允之，使禁军按名单前往拿人。禁军奉命到了河阳，先围了金谷园，使人往里通报。当时石崇正在楼上与绿珠及众姬妾宴饮，只听府外人喊马嘶，家人上楼飞报，京都宫中甲士已到门前。石崇知道必是孙秀前来报复，不由悔之不迭，转面对绿珠道：“今为卿故，某惹塌天大祸矣。我死，卿可归附孙秀，另享富贵。”绿珠望着楼下禁军，哭道：“妾岂能失身从贼？为君之故，当先死节。”于是以袖掩面，自投于楼下而死。禁军惊骇，于是锁拿石崇以归。石崇说道：“某有何罪？不过得罪孙秀小人而已。便至朝廷公论，亦不过流放交趾、广州罢了。他日遇赦，依旧为富家翁也。”直到被装于囚车，进入洛阳直拉到东市，这才猛醒，仰天长叹道：“彼这些狗奴才，是欲图我家产耶！”押解之吏闻此，嗤笑道：“公既知家财害命，何不早些散之？”石崇无言以对。

    石崇被送往刑场，禁军押解潘岳随后至。石崇大惊问道：“安仁，你有何罪，何至此地？”潘岳长叹一声，答道：“此可谓应了某前日所云，与公‘白首同所归’也。”原来前番潘岳在金谷园与诸友欢宴之时，曾作《金谷诗》云：“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归”。本意谓至老同乐，岂知竟成今日共死之谶。监官喝令一声：“时辰到，开刀！”可怜石崇全家十五口；外甥欧阳建全家十数口；潘岳生母及兄弟潘释、潘豹、潘据、潘诜，并子侄辈数十口，皆同时被害。唯潘释子潘伯武逃免，潘豹妻女因抱哭难解而得赦。石崇敛财无度，至此财产皆归于孙秀。孙秀由此得志，每借公事以报私怨，致满朝公卿世族怀恨，均不以其生存为愿。

    司马伦闻说政敌尽灭，于是往祭太庙，未料归时遭遇大风吹折麾盖，朝臣皆谓败亡之兆，命将不久。赵王宠信孙秀，使其居于文帝司马昭为相国时所居内库，助己处理国事奏章，僭越至甚。于是朝中事无巨细，必先经孙秀许可，方才得以施行。便是司马伦所下达诏令，孙秀亦常改易，随意取舍，至于以青纸书诏，朝令夕改竟达数次，百官转任改职，如同流水。当时有雉鸡飞入殿中，自太极殿东阶飞至殿西大钟下稍憩，忽飞走不见。又赵王司马伦在殿上捉到一鸟甚奇，遍问群僚，皆不知其名。逾数日黄昏之时，宫西忽现幼童，身穿白衣丧服，指其鸟云：“此乃是服刘鸟也。”司马伦大奇，令人抓住小儿，与服刘鸟同关于牢室，次日晨起看时，牢室门户未动，人鸟俱失。此后司马伦眼睛忽生一瘤，时人谓是妖异之相。

    淮南王司马允见潘岳满门遭斩，恐怕己谋已泄，于是前往齐王司马冏府密议。二王共谓司马伦骄纵僭位，内心皆怀有不平之意，于是议定各募军士，以备起事。淮南王司马允沉着坚毅，时任中护军，宫中禁卫士皆敬服，因知司马伦和孙秀有篡位之意，遂一直暗自偷养死士，准备讨伐二贼，这回正好用上。二王自觉行事隐秘，但不防孙秀在京中诸王及公卿府中皆布有眼线间谍，已自觉察。孙秀闻知二王联手，甚为恐惧，于是急与赵王司马伦商议，重施故伎，再假作天子矫诏，令将司马允升调为太尉，收回所辖护军，夺其兵权；复令司马冏出镇许昌，使其与司马允分离。司马冏奉诏，不敢不从，于是出京就国而去。

    司马允接诏，见是青纸为书，知乃孙秀所作，于是诈病在府，不受任命。孙秀即遣御史刘机持诏前去，逼司马允交出中护军印信。刘机率禁军至中护军衙署，逮捕署中官员，当众宣布司马允大逆不道。有死士逃出，至淮南府中报信，司马允闻讯，自府中引领部从百人，急驰入营署。于是下马入帐，先令部下缴了禁军器械，后一把抢过御史手中诏书，见又是孙秀笔迹。司马允大怒，令亲军拿下刘机，囚于偏室，与众商议对策。不料刘机所带军士潜入囚室，保其逃出卫署，军士发现刘机逃走，追之不及，急报于司马允。淮南王知道事情紧急，于是拔出肋下宝剑，挥手斩了御史手下两个令史，对众将说道：“赵王司马伦想毁灭我家，与孙秀行篡逆之事。某欲兴兵讨贼，尔等何为？”众将皆叫道：“愿从将军号令！”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章 巴氐流民

    蔡东藩：彼李特兄弟与流民同入成都，得良吏以驾驭之，未始不可收为爪牙。乃前有赵廞，后有罗尚，贪欲无度，反使李特等乘怨行私，挟众为乱。至特诛而乱似可止矣，然罗尚犹存，民怨未已，蜀岂能有宁日乎？此贪夫之所以终为国祸也。

    ——第十一回题引

    诗云：人谓司马失江山，半因宗室半流民；不知虐待羌胡时，已将社稷委他人！话说淮南王司马允闻报走了刘机，便挥剑斩了两个令史，率领亲兵及中护军账下七百名士兵冲出卫署，沿途扬声大喊道：“赵王司马伦造反，某今奉天子诏以讨之。愿随我者，请袒左臂！”其所养死士闻声冲出营帐，皆袒露左臂，随司马允冲向皇宫。尚书左丞王舆正在宫中当值，忽见到淮南王领军呐喊冲至，急令紧闭宫门。司马允见不能进宫，遂引众人转道，去包围太子东宫。只因自太子死后，司马伦为控制天子，即便搬入东宫，以其作为相府。赵王正在府中与群僚议事，闻报司马允围府，急令禁军出府抵敌。司马允所率士兵虽少，但中护军皆为精锐，以一当十，勇不可当。相府禁军与中护军交战，从巳至未，屡战屡败，损折数千人，死尸枕籍。太子左卫率陈徽闻说是来讨伐赵王，遂领东宫士兵在府内擂鼓呐喊，支持司马允，欲为内应。淮南王指挥部曲及平昔所养死士拼力攻击东宫，近三个时辰，矢石交加，呐喊如雷。将近晡时，相府禁军当不住中护军奋力冲杀，退回府内，紧闭大门。司马允即引军在承华门前摆下阵势，传令弓弩齐发，射进院内，箭如雨下。司马伦见箭矢入堂，急令关门闭户，已是不及，无处躲藏。司马允膂力过人，当下自引强弩，射入殿堂，弩箭带风，呜呜有声，直入大厅，声势骇人。丞相主薄司马眭见情势危急，急纵上前，抱住丞相司马伦，以后背迎矢。可怜！不到片刻，竟身中十数箭，伏于赵王身上而死。相府残军当时不及进入内殿者，暴露于院中廊下，只得各寻树后躲避。东宫之树，无不皆中数百羽箭，状如猥集。

    只因相府与禁苑邻近，淮南王率兵攻击东宫苦斗多时，皇宫内苑已然尽知。众公卿随侍天子在殿，无不失色惊骇。中书令陈淮欲助司马允，于是向晋惠帝奏道：“事急矣，恐有人趁乱放火，祸及禁宫。臣请陛下降诏，使人持白虎幡与二王解斗。”依彼之意，若赵王同意罢斗，则必大开府门接旨，则淮南王即可趁机擒杀赵王，不必再费力攻打。惠帝只道陈准是好意，当即准奏，急令黄门令写诏，唤来司马督护伏胤，命其率宫中四百禁军，持白虎幡出宫，至相府门前调停二王之争。司马伦之子汝阴王司马虔时任侍中，正在门下省轮值，见伏胤持白虎幡出宫，即上前俯耳私语道：“公若杀司马允，我家荣华富贵必与共之！”并递予空白诏书。伏胤允诺，怀揣空诏至承华门，高声喝令：“皇帝陛下有旨，令某引军助淮南王司马允，擒杀赵王司马伦！”司马允闻听大喜，即令打开兵阵，将天使放入。伏胤引百名禁卫入阵，南向而立，拿出空白诏书，作欲宣读状。司马允遂下战车，跪地接受诏令。伏胤环顾左右，叫一声：“杀！”可叹！司马允顷刻人头落地。伏胤又向众军叫道：“罪在淮南王一人，降者免死！”众军见首领伏诛，遂一哄而散。唯百余死士战至净尽，无一降者。

    再说司马伦躲在相府之内，闻说外面杀了司马允，不由大喜，急命孙秀引军至淮南王府，将司马允两子秦王司马郁、汉王司马迪收而杀之，灭其三族，又于城中大索余党。数日之内，因受司马允牵连被灭族者，竟有数千人之众。司马允既已败亡，惠帝升殿，诏令大赦天下。孙秀使群臣上表，说因司马伦平叛有功，宜加九锡，增封邑五万户。惠帝准奏，诏命加封。司马伦假装谦让，帝遂命百官至其府中劝进，由侍中宣读诏书，方拜而受之。司马伦叙平乱之功，拜伏胤为大将军，又加封己子司马荂为领军将军，司马馥领护军将军，司马虔领右卫将军，司马诩为侍中。再叙孙秀之功，令为侍中、辅国将军、相国司马，张林等人皆居要职。孙秀奏准天子，诏命增加相府卫兵为二万人，另暗藏甲士于各院，护军总数以至超过三万。为防患于未然，又把东宫三门都建成四角望楼，隔断相府外东西道路为外部边界。

    永康元年四月初七日，天子诏命司马伦弟梁王司马肜为太宰、守尚书令，增加食邑两万户。有人密告孙秀道：“散骑常侍杨准、黄门侍郎刘逵勾结梁王司马肜，密谋欲诛丞相。”孙秀不知真伪，犹疑不定。次日天子升殿，恰有太史令上奏道：“上天星象变化异常，当不利国之上相。”孙秀由此思得一计，便请奏徙封司马肜为丞相，居司徒府，让杨准、刘逵转任外官。司马肜居于府中，忽见朝廷遣使而至，拜自己为相国，不由大喜，便欲受旨。其手下亲随急谏止道：“臣闻太史令上奏天象有变，不利国相。此乃孙秀移祸之计，欲使明公以应星变之灾也。”司马肜闻说，深恨孙秀，因此坚辞相位不受。梁王虽辞相位不就，但孙秀既见杨准、刘逵已奉诏出京，不再追究，于是放心胡为。且说孙秀虽居侍中高位，但由于狡黠贪淫，致左右皆为邪佞之徒，只知追逐禄名，并无深谋远略。又司马伦诸子之中，司马荂见识浅薄，司马馥、司马虔凶狠暴戾，司马诩愚顽轻佻，各自乖异，并互相憎恨诋毁。

    孙秀之子孙会当时拜为射声校尉，司马伦又为其奏娶惠帝之女河东公主。公主母丧不到一年，便纳聘礼。那孙会体矮貌丑，初与富家子在城西贩马，极为卑贱。洛阳百姓忽闻其娶公主，无不惊骇。司马伦权倾诸王，欲篡位为帝，孙秀于是在朝中暗布鬼神之说，令牙门将赵奉假称晋宣帝司马懿有托梦神语，宜令司马伦早日入主皇宫。又说宣帝在北邙山为赵王佐助，于是又在北邙山别立宣帝庙。又任太子詹事裴劭、左军将军卞粹等二十人为从事中郎，另置掾属二十人。孙秀安置诸军，安插心腹，复令散骑常侍、义阳王司马威兼侍中，掌管出入诏命。安排已定，便假作禅让之诏，使尚书令满奋持节，仆射崔随为副，入内苑逼惠帝索取天子玺绶，捧之前往东宫相府，禅位给司马伦。惠帝啊敢不听？只索哭了一场，由得他们。司马伦见到天子玺绶大喜，当即便欲拜受。孙秀复令其假装谦让，再三不受，使满奋持还惠帝。却又暗使宗室诸王及满朝公卿，皆上表假称符瑞天象，予以劝进。司马伦由此拜玺，引左卫王舆与前军司马雅带甲士入殿，以威赏明示三部司马。当晚，派张林等人屯守诸门，义阳王司马威及骆休至内宫见天子，逼惠帝再出玺绶。鸡鸣五鼓，文武百官随车舆法驾，至东宫相府迎接司马伦入太极殿，受禅登极。满奋、崔随、乐广将玉玺印绶献上，惠帝下位立于班首，引群臣山呼万岁，叩拜新君。司马伦大喜，即下诏旨，令惠帝司马衷乘云母车，随行仪仗三百人，出华林西门，徙居金墉城永昌宫；诏令张衡引禁军保卫，实则监禁。

    赵王僭位称帝，于是大赦天下，尊称惠帝为太上皇，年号建始。诏命大赦天下，建始元年贤良方正等免考，计吏、使节、太学生十六岁以上者，皆任命为吏；郡县二千石以上令长皆封列侯，纲纪均谓孝廉。立世子司马荂为太子，余子司马馥为侍中、大司农、领护军、京兆王，司马虔为侍中、大将军领军、广平王，司马诩为侍中、抚军将军、霸城王，孙秀为侍中、中书监、骠骑将军、仪同三司。张林诸党皆登卿将之位，同谋之人均破格提拔，奴仆士卒杂役，也都加封爵位。每次朝会，冠饰貂蝉满坐，以致谚云：“貂不足，狗尾续”，即狗尾续貂成语来历。孙秀既升侍中，可谓小人得志，又受天子宠信，于是把揽朝政，平素只以苟且小惠取悦下人，动辄重封厚赏。因库府所积不够赏赐，便加重天下赋税；又铸印不足，以致将官名书于白版，时谓白版封侯。君子均耻于受其封赐，百姓皆谓其不得善终。

    建始帝司马伦因恐贾氏一党在外为乱，于是问于孙秀，如何防备。孙秀道：“今贾氏党羽尽除，只有益州刺史赵廞占据成都，大是后患。不如将其召回，先夺其兵，再徐徐图之。”司马伦从之，于是令孙秀矫诏，征召赵廞入朝任大长秋，使成都内史耿滕代替赵廞任益州刺史。赵廞是贾南风姻亲，初为长安令，郝度元作乱之时因以扬烈将军加折冲将军，迁益州刺史。天使到了成都，宣布天子诏命，嘱其早日交割印信。赵廞已知贾后为赵王所害，本来惶惶不可终日，此时忽接朝廷征召，知是赵王欲相谋害，因思晋室已至衰微败乱，便谋于心腹谋士，决心据蜀而反。计议已定，遂杀天子使节，尽出仓库中粮食赈济流民，以收买民心。此时耿滕亦闻天子诏命，心中大喜，打点成都城内豪强大族，延揽心腹，预接刺史大印。不料风云突变，忽闻刺史已杀了天使，耿滕大骇，于是托病闭门不出，以观风色。

    益州刺史放粮，梁益二州流民闻讯大至，齐聚成都。赵廞令人探听流民为首者为谁，回报说是巴氐人李特兄弟四人，皆材力勇武，兼具谋略，其手下亦都是巴西郡人，与刺史大人同郡。赵廞闻报大喜，于人使人持自己令牌，将李特兄弟请至衙中，以礼相待。自此，李特兄弟遂聚于益州刺史帐下，为其爪牙。李特因有了赵廞庇护，于是依仗其势聚众明作流民，暗为强盗，专门劫掠大户，抢人钱财。蜀中大户十分忌恨，于是齐至内史府，公推耿滕具折，各出钱帛，使人至京，走孙秀门路秘奏朝廷：“今益州刺史不奉诏旨返朝，反开朝廷仓廪以赈流民，其不臣之心已昭然若揭。彼流民剽悍骁勇，而蜀人怯懦软弱，主不制客，定会造成祸乱，朝廷不复能制。臣奉益州吏民之请，谨奏陛下，诚宜诏令流民还归本土，复为朝廷税户。蜀地地势险要，若使留此，臣恐秦雍二州之祸，必将移于梁益矣。”

    耿滕修表既成，阴使心腹扮作商人，携重礼北出汉中，至于洛阳，送到侍中孙秀府中，先打通门路。孙秀得了重礼，且因早欲除掉赵廞，于是抱本进宫，急奏于司马伦，请天子下诏，催促赵廞交接刺史印信，卸职还京。又恐赵廞再次抗旨杀使，同时下达天子诏命于益州知府衙，并张榜于各郡衙署，悉令知之。司马伦准奏，便令黄门草诏，使孙秀看后用玺，发使出京。天使到了成都，不敢去见赵廞，径至知府衙署，令知府聚集阖州官员，宣读圣旨。益州诸官接诏，无不兴奋踊跃，公请知府立派军兵，并文武官员一千多人，迎接耿滕于少城府宅，请其至成都府执政。耿滕接诏大喜，于是便欲率领众人离开少城，向成都进发。正欲率众出府，忽见阶下一人越班而出，乃是手下心腹功曹陈恂，上前谏阻道：“大人不可就此前往，去必有祸。”耿滕不悦，便问何故而作此言。陈恂再拜说道：“而今使君已与刺史构怨，成都府尽人皆知。赵刺史今在成都并未离去，使君岂可自投虎穴？依不才之策，使君不如留于少城，静观其变，以新任刺史名义发檄文于诸郡县州府，以及各乡村堡垒，以备秦氐之乱，然后方可聚各郡之兵，以驱赵廞出川。不然，死期将且至矣！”耿滕接印心切，此时正是忠言逆耳，乃喝退陈恂，收拾本部人马起行。且说知府派军出城迎接耿滕之际，早被李特手下流民侦知，飞报李特。李特便急至刺史衙，告知赵廞道：“天子诏命耿滕接任使君之位，已随天使出于少城，旦夕便至成都。今事急矣，若不早为之谋，必为他人图害。”

    赵廞闻说大怒，恼恨道：“耿滕贼子，竟敢如此！依公之议，当如之何？”李特道：“一不做，二不休。某手下有众数十万，可传檄而至；便是这成都城内，聚数万之军，亦在顷刻之间。公若有意，某可率部众保公为成都之王，据汉川之险，绝其北道，与朝廷分而治之。则待天下有变，西可进占雍凉，东可兼有荆吴，大有可为——望明公决之。”赵廞大喜，遂以手抚李特之背，说道：“某若得志，富贵当与公共享之。”于是即遣李特引其徒众，并刺史府部军三千，去半途中擒杀天使及耿滕。李特领命，遂聚其部众三万，以刺史府部军为先锋，迎耿滕及成都知府于西城，就在城门内交战，刀枪并举。耿滕不意赵廞竟敢公然造反，仓促应战，因寡不敌众，与群僚战败被擒，余众皆降。李特喝令一声：“斩之！”于是立斩耿滕与汶山太守霍固、西夷校尉陈总，随从众官死者三百余人，血流成溪。

    李特大胜归衙，来向赵廞报功。于是赵廞自称大都督、大将军、益州牧，并置年号，建元太平，安排设置僚属，改换郡守。晋廷所任命官员哪敢反抗？自是无不从命。赵廞任命李特为镇北将军，使引兵驻守绵竹，以为成都北藩。李特之弟李庠及妹夫李含、任回、上官惇、李攀、费佗、苻成、隗伯等人亦应李特之召，率领四千骑兵前来成都归附。赵廞即拜李庠为威寇将军，封阳泉亭侯，视为亲信，令其募集六郡强壮勇武之士，以为己用。旬日之间，李庠募得勇士两万余，赵廞大喜，使其引此两万兵据住剑阁，以当朝廷来伐。又派长史费远、督护常俊、犍为太守李密三将，率一万军驻于绵竹石亭，以断汉中北路。李庠为人骁勇，更甚其兄李特，到任后整修武备，抚恤流亡，由此甚得民心，人皆称为东羌良将。赵廞闻说大为忌惮，其长史杜淑、张粲亦劝赵廞道：“将军始霸蜀中，令李庠掌握重兵，非所宜也。彼非我族类，其心难测，若倒戈反击，则谁能制之？望将军早决，尽快设法除之。”

    话犹未了，李庠由剑阁遣使上表，劝说赵廞称帝。杜淑、张粲趁机谏道：“李庠此奏，非惟大逆不道，亦包藏祸心，便如当年孙权劝进曹操用意无二，欲置将军于炉火上烤也。将军今始得成都，立足未稳，且军权尽在李氏兄弟手中，北部屏障亦尽为流民所据。明公若于此时称帝，朝廷必发大兵来伐，到彼时李庠必然献关以降，以将军为晋献之礼。”赵廞深以为然，于是依二人所奏，下令召诱李庠入成都杀之，又拘捕其子侄辈十余人，尽杀于市。当时李特、李流皆在外带兵，赵廞惧其谋反，于是使人前往安抚道：“李庠因进大逆之言，应判死罪，今杀其以儆效尤，与你兄弟无干，休得多心。”并赐印符，任李特、李流为督将。李特、李流闻李庠被杀，大为怨恨，于是各带本部兵马反攻成都，至于绵竹城下。

    绵竹长史费远闻报李特兄弟俱反，且已兵临城下，急忙布置防守。令犍为太守李苾守城，自与督护常俊分兵一半出城下寨，准备迎敌，一面具折向成都告急。只说李特下令安营扎寨，当日升帐，谓其弟李流道：“有道是事不宜迟，兵贵神速。费远等见我兵至，必向成都请求救兵，使其袭我之后，两面夹击。我兄弟休待成都兵来，速占绵竹为上。”于是令李流秘聚七千多人，夜袭其城外大营。当夜定更，正逢朔日，月黑风高，繁星不明。李流率七千壮士衔枚而进，一声呐喊，拔开鹿角，杀进营内，放起火来。费远等毫无防备，又不知对方究有多少兵马，自相扰乱，于是大败，被火烧死者十有八九，余者弃城而逃，跑回成都。李特攻下绵竹，更不停歇，于是驱兵大进，直至成都城下，四面围住，三面攻打，昼夜不停。

    赵廞见费远等败归，片甲不回，又见李特引兵攻城甚急，惊惧万分，寻思百般，无计可施。费远、李宓、监军祭酒张征等见事不谐，皆趁夜破城出逃，文武官员一夜间全部跑散。赵廞次晨升殿，见左右并无一人，知道大事已去，只得悄悄开了南门，与妻子儿女乘小船逃走。守军见主将走了，便大开城门，迎接李特大军进入成都。李特率军进入成都，放任士兵大肆抢掠，杀西夷护军姜发，长史袁治全家，尽诛赵廞所置官吏。然后具表，遣牙门王角、李基前往洛阳，向天子陈述赵廞抗旨不遵，袭杀钦命刺史，自封益州牧，又尽诛朝廷百官等罪状。过了数日，赵廞逃至广都，被随从朱竺杀死，将其首级来献李特兄弟。

    李特奏表进京，司马伦览阅大惊，于是诏命梁州刺史罗尚为平西将军，假节，兼任护西夷校尉、益州刺史，前往接管成都。罗尚字敬之，乃荆州襄阳人，冠军将军罗宪之侄。初被荆州刺史王戎引为参军，参与晋灭吴之战，与刘乔一同协助王浚进攻武昌。因立有大功，历任晋尚书郎、武陵及汝南太守，太康末年迁梁州刺史，在任颇有政绩。因向与赵王司马伦相善，故此颇得重用。罗尚领了天子诏命，知益州险要富饶，大喜过望，遂与部下督牙门将王敦、上庸都尉义歆、蜀郡太守徐俭、广汉太守辛冉等一众文武官员，率梁州军七千多人入蜀。消息传到成都，李特大惊。其本以为杀了赵廞，为朝廷除一大害，天子应命自己为益州刺史，不料反派罗尚前来。李特素知梁州军勇悍，且罗尚手下猛将众多，自忖无力与之相抗，于是只得奉旨，派其弟李骧库中金银，远出绵竹城外百余里，去路上迎接罗尚。

    李骧奉令，引五百部从远迎罗尚于途，献上珍宝古玩。罗尚大喜，即命李骧为骑督，自率大军随其进入成都。李特及弟李流早已北上迎于绵竹，以牛酒犒劳梁州之军，并于城中大设筵宴，为刺史大人一行接风。酒至兴阑，宾主尽欢。王敦、辛冉见李特兄弟勇武非凡，于是趁更衣之时暗劝罗尚道：“李特等人皆乃流民出身，平生专作盗贼，目无朝廷王法。今应趁其皆会于此，尽命杀之，否则定是后患。”罗尚饮酒正欢，不纳其策，复归于座中。辛冉怏怏不乐，因与李特旧为相识，便负气离座，来敬李特酒，并冷笑道：“你我故人在此相逢，倒是奇遇。以兄所谓，吉乎，凶耶？”李特陡闻此言，不由深疑且惧，勉强笑道：“他乡遇故知，自是吉庆之事。”辛冉一饮而尽，手拍李特左肩，说道：“但愿兄弟心口如一，那便是他乡相遇故知；若生他念，则是异地逢旧仇也。”说罢冷笑不止，还归己座。李特亦喝尽杯中之酒，暗自品味辛冉弦外之音，便知今后之事，绝非和平共处之局，乃暗加小心。

    晋永宁元年三月，罗尚引军到成都，重置百官，明价卖官鬻爵。罗尚为人贪婪，听信小人，却又缺乏决断，益州百姓深受其害，于是作歌传唱道：“尚之所爱，非邪则佞；尚之所憎，非忠则正。富拟鲁卫，家成市里；贪如豺狼，无复极已。”又复作歌道：“蜀贼尚可，罗尚杀我。平西将军，反更为祸。”时有汶山羌人流民，无法忍耐迫害，于是起兵反叛。罗尚派大将王敦前往征讨，战之不利，且王敦不熟悉地理，终为羌人所杀。列位看官，此时此地之王敦，并非此后东晋太宰王导之弟王敦，只是同名同姓而已。后读王敦造反故事之时，休道说话人叙事反复，又使今日王敦起死回生了也。说个笑话，看官休怪。

    罗尚闻王敦战死，不由大是惊惧，一边增兵遣将前往汶山平叛，一面上书朝廷，请遣陇西流民回籍，免得与汶山羌民打成一片。孙秀见到罗尚奏章，即奏准司马伦，诏令秦州、雍州刺史，使其召回流入益州之民。李特长兄李辅当时留于原籍，未曾随诸弟入蜀，此时听闻二州刺史奉诏，欲诱骗流民回乡。其恐诸弟不明就里率众复归，于是急从略阳达到益州，来见二弟李特，说关中此时变乱未平，吃喝无着，切不可回籍受死。李特见大哥如此嘱咐，于是重施故伎，收集大户金帛以为重礼，令一同入蜀之流民大户阎式拜访罗尚，请求准许流民停留到秋天，再奉旨回归关陇；一面将所收集重宝贿赂罗尚及御史冯该。二人爱其钱财，于是同意李特之请。七月秋初，罗尚派从事监督遣还流民，限令上路。流民当时分布在梁、益二州佣工，闻令皆不知所措。兼之大雨频发，粮谷未收，更少路费，不由怨恨冲天。

    李特又派阎式拜访罗尚，以暴雨阻绝归路为由，请求缓到冬天，并待户主发放了佣工之资，众人有了盘缠再行。罗尚欲从其请，广汉太守辛冉、犍为太守李苾却并未收受李特贿赂，便以圣旨难违为由，皆谓不能再延其期，恐朝廷闻之见疑。罗尚不敢得罪蜀地同僚，同时亦因受了李特之贿不好反目，遂举别驾陇西人杜弢为秀才专任，处理遣返流民之事。杜弢字景文，乃符节令杜植之孙，略阳护军杜眕之子。阎式于是又重贿杜弢，向其陈说逼迫迁民之害。杜弢既受其贿，于是向罗尚谏议，因益州地广人稀，少人耕种，请宽限流民一年，待来年秋收之后起行。广汉太守辛冉闻知，急入刺史府来见罗尚道：“某闻杜弢劝将军延迟遣返流民，此必是受了李特等人贿赂，故为这些流贼请命。且杜弢向有异志，彼示惠于流民，定心怀不轨，不利于将军。”罗尚于是听信辛冉，不纳杜弢建议。那辛冉贪婪凶暴，于是又献计道：“李特为赵廞所重用之时，曾养死士万人，明为官军，实为强盗，将成都世族劫掠无算，聚有重财。某为将军计，何不杀李特、阎式等人，收其财产，以实军需？流民失其首领，则必奉诏北归，彼时将军沿途设置关卡，收其重税，岂非一举数得？”话犹未了，李苾自外而入，接口道：“辛公之计妙绝，既请将军行之。如此不但奉承天子诏旨，且可获重利。”

    罗尚大喜，因李特彼时带兵镇守绵竹，遂命辛冉派人于北路各郡县张贴告示，许下重赏，捉拿李特兄弟。又亲笔作书，使人送呈梓潼太守张演，命其在北出汉中各路口要地设置关卡，以搜刮流民财宝。赏拿告示到处，流民大哗，于是尽揭其榜，前来绵竹投奔李特兄弟。李特一面在绵竹安置流民，见告示中只赏拿自家兄弟数人，于是令人将文中内容改为“能送六郡流民李、任、阎、赵、上官各姓，及氐、叟侯王中任何一人首级者，赏布帛百匹。”派部下复散布于诸郡。因那檄文上有益州刺史大印，梁、益二州流民观之大惧，于是齐至绵竹归附李特，旬日之间超过两万之众，弟李流等也聚众数千。李特虽然聚众于绵竹，但少军械粮草，不敢公开与官府为敌。于是再派阎式去成都，拜见罗尚，请重新确定期限，延迟遣返。罗尚因曾受阎式重贿，见其亲来求情，灭不过面皮，于是敷衍道：“某意亦欲宽限，公且归，可告知流民，使各安其业。”阎式知其言不由衷，于是说道：“使君受奸人蒙蔽，恐非实语。百姓虽卑，古之圣君亦不敢轻视之。今明公若一味催促，致众怒难犯，则恐为祸不浅。”罗尚答道：“先生此言是也。某不欺公，先生且回。”阎式告辞，回到绵竹，对李特说道：“罗尚虽允延期，但不可信之。其初到蜀中，威势刑法未立，人心不服。辛冉、李苾等人皆久为蜀守，各拥重兵。故说罗尚虽允延期，辛、李二人必来征伐，将军应充分预为之备。”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章 八王之乱

    八王之乱历时十六年，参与其乱者十余王，为主者有汝南王司马亮、楚王司马玮、赵王司马伦、齐王司马冏、长沙王司马乂、成都王司马颖、河间王司马颙、东海王司马越。八王之乱是中国历史上最为严重的皇族内乱之一，致西晋亡国及五胡乱华。

    ——第十二回题引

    且说李特屡为辛冉、李苾所迫，乃深然阎式之论，于是放弃绵竹，引流民北至德阳，驻扎赤祖，分扎两个营盘，李特驻北营，李流驻东营。一面修整铠甲、磨砺兵器，严阵以待。早有细作将李特兄弟聚众于德阳之事，报于广汉太守辛冉。辛冉此时却恐流民轻易北归，不得其财，于是升帐，聚部下众官商议，决定瞒过罗尚，发广汉之兵进攻李特。于是派广汉都尉曾元、牙门张显、刘并三将，各引一万步骑，趁夜袭击李特大营。三将领兵去后，辛冉方致书于益州牧罗尚，说知此事。罗尚闻说，恐事后朝廷怪罪自己纵容流民，亦派督护田佐引兵五千出成都，前往德阳援助辛冉。两路军马刚刚发出，便为流民暗探侦知，急至德阳报知李特兄弟。李特于是升帐聚将，吩咐阎式及李流，如此如此，二人领计自去。

    单说辛冉部下三员大将，各自气势昂昂引军而进，来攻德阳，欲夺首功。曾元率领前锋一万步骑先行，行经前面一道山谷，见两面皆是乱草密林，怪石横生。曾元见其地势险恶，犹豫不进。前面探马报来，说三十里外便是李特大营，寨中灯火全无，只闻更鼓之声，想是毫无防备。曾元大喜，于是催军大进，直至李特北营辕门，对方尚且无人发觉。曾元疑心又起，正欲派人入营打探，只听营外两侧草丛中呐喊声四起，箭发如雨，广汉之兵先倒下近半，损折惨重。曾元暗道：“大事不好，某中其计也！”急麾军退时，营中火光烛照，一队精骑冲突而出，马上将士皆持长矛，锐不可当。曾元军大乱，且战且退，只望后续两路军马来救。战至天明，一万军只战至不足千人，救兵不至。正在此时，从后面来路上飞来一骑，盔歪甲斜，浑身均是血迹，背中数箭，扬声叫道：“张显将军引军行至前面山谷，中了阎式埋伏，冲杀不出，望曾将军速速回军去救！”曾元看时，却是二路主将张显部将张翼。于是恍然大悟，心中叫苦道：“彼流民山贼，竟如此善于用兵。是我轻敌，以致于此！”

    张翼说罢，因一路失血过多，终于支持不住，一头从马上倒栽下马。李特大军一拥而至，将其踩为肉泥，呐喊如雷。曾元愈发慌乱，暗道：“某过山谷之时，并无动静，如何却有伏兵，截住我二路军马？”在此乱军之中，如何容得走神？正纳闷间，李特挺枪而至，大喝一声，将曾元挑于马下，尽降其众。李特于是驱兵大进，至山谷密林之时，见战事已毕，阎式正令人打扫战场。李特将手中长矛一举，喝令道：“留三千兵打扫战场，余者乘胜追击，杀向成都！”众军领命，合兵一处，直向成都杀来。行三十余里，见前面战之正酣，原来是李流奉了兄长秘计，兵出东营，从小路抄到辛冉三路军马之后，截住成都军田佐，已激战三个时辰，胜败不分。李特麾军大至，一阵冲杀，田佐军立时大乱，溃不成军。田佐心下着慌，手足无措，被李流奋起神威，大喝一声，挥刀劈去半个脑袋，马载其尸，落荒而逃。

    流民首战大胜，高呼“万岁”，声震山谷。经此一战，六郡流民无不拜服李特奇计妙算，用兵如神，于是推举李特为镇北大将军。李特与阎式及兄弟李流商议，决定乘胜进军广汉，攻打辛冉。阎式说道：“辛冉为人险恶贪婪，向与我流民作对。可将彼被斩之将首级送至城中，其军心自散。”李特从之，于是遣两路使臣，分送曾元、张显、田佐首级与辛冉、罗尚；随后便发大军，逶迤向广汉而来。且说广汉三路元帅刘并，闻说前面两路军均已兵损将亡，只得将本部军回归广汉。辛冉闻报大骇，忽门将进帐来报，说李特命人送来两个木匣，不知何物。辛冉令打开看时，正是曾元、张显首级。辛冉大怒道：“胡虏焉敢如此无礼！谁敢领兵，再战李特？”帐下诸将各自心寒气夺，已暗自打算弃城走路，哪个敢来接口？

    再说罗尚在成都，正担心前方战事，忽见守门军送木匣上殿，说是李特命人送来，不知何物。罗尚以为又是珠宝贿赂，急不可耐，亲打开看时，见竟是田佐半颗首级，状甚可怖。说话的，因何是半颗首级？因那半个已被李流削去，遗失不见矣。罗尚大惊，不怒李特，反恨辛冉，对阶下将领佐吏道：“李特贼虏本可纵之离去，皆是这个辛冉要图他钱财，再三逼令其反。今李特打了胜仗，贼势极盛，羽翼已成，必攻广汉。你诸公众谓如何处置？”李苾、费远道：“有道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刺史大人休长流贼威风，灭我自家锐气；某等愿率军救援广汉，诛灭流贼。”罗尚允诺，遂命二人领兵三万，前往广汉迎敌。

    李苾、费远引兵至广汉，虽然于罗尚面前说下大话，但因闻李特聚众七八万，诈称十万，惧其势大，便不敢向前邀战，离城五十里扎住营寨，以观动静。辛冉在城中闻说罗尚发兵来救，于是勇气复鼓，遂勒兵出城迎战李特，争奈此时将无战心，致屡次败北。李特见对方士气大沮，恐其与成都救兵前后合击，于是下令东、西、南三面攻城，只留北门让其自走。辛冉部将大惧，皆越城北走散。辛冉见左右再无战将，只得收拾珠宝细软，携家眷弃了广汉，突围逃奔德阳。李特进据广汉，尽收辛冉之众，于是歇兵三日，又率部南下，欲夺成都。李苾、费远不敢交战，急引军复回，退进成都，李特驱三军大进，兵临城下。罗尚见成都被围，魂飞魄散，急修书一封，遣使出城，送至阎式大营，问其何故杀官夺关，反叛朝廷。阎式当即回信，责备罗尚当初不听己言，乃至于此，皆为自寻烦恼。为今之计，惟有献城投降，冀得活命。罗尚见流民不退，只得再遣李苾、费远等出城与战，却多次被李特击败，遂不敢再出。罗尚一边大量设置工事，固守成都，一面准备退路，沿郫水长达七百里安扎营寨壁垒，与李特对峙；并向洛阳告急，又修书致梁州刺史及南夷校尉，求其发兵来援。

    权且按下巴氐流民反于蜀中，与罗尚对峙于成都，再说河西关陇。因秦、雍二州刺史接受天子司马伦诏令，逼勒流民复田归农，致命民怨沸腾，鲜卑族复叛，盗匪趁机四起，纵横州里，抢劫财物。郡守刺史皆不能制，只得具奏入京，报于天子。司马伦问计于群臣，谁敢带兵出镇西凉，镇压鲜卑，平灭盗贼。一言出口，只见班中走出一员武将，上前拜奏请旨道：“为臣不才，愿请两万精兵，还我凉、雍之地平安，并为陛下永做西北屏障。”天子与众臣视之，见主动请旨者，乃是散骑常侍、征西军司张轨，不大不小，只是一个中级武官。史说张轨字士彦，安定乌氏人，乃西汉常山景王张耳第十七代孙。祖父张烈为曹魏外黄县令，父张温为太官令，母为陇西辛氏。家族世代举孝廉出身，以专攻儒学著名。张轨少聪明好学，有才能声望，姿仪文雅端庄，与同郡皇甫谧交好，曾隐居宜阳郡女几山。晋泰始初年，承叔父恩荫，赐五品官爵。曾与张华谈论经义及政事利弊，深得器重。张华谓安定郡中正官压制人才，对张轨大为赞美，于是名声大噪。当时太傅杨骏用事，弟杨珧任卫将军，于是征召张轨为属官，授职太子舍人，累升至散骑常侍、征西军司。张轨怀有异志，因见时世多艰，朝中又各聚朋党，非亲不用，非世族门阀不取，自己胸怀锦绣大才，如何能得以施展？便暗图谋占河西之地，并为此叠蓍草以占，得地天泰之风地观卦。张轨遂掷蓍草而起，大喜道：“此乃霸者之吉兆也！”今见鲜卑复叛，天子问何人敢领兵出征，故此自请领兵西征。

    司马伦见张轨请缨，便请公卿大臣公议。孙秀奏道：“张士彦实乃镇边辖远之才，望陛下重用之。”司马伦大喜，于是诏令张轨出任护羌校尉、凉州刺史，使为总帅，宋配、汜瑷为军师祭酒，率军两万，前往凉州。张轨领命到任，立即出兵与鲜卑首领寇狼战于陇西。寇狼率众出战，亲上阵与张轨交手，战不十合，被张轨大喝一声，斩于马下。寇狼部众溃逃，张轨追杀一百五十里，尽降其众。其后又纳军师汜瑷之计，马不停蹄，四处讨伐，剿灭河西盗匪，连战数十阵，斩首一万余，凉州乃平，于是张轨威名大显于雍凉，教化施行于河西。张轨从此坐镇凉州，以宋配、汜瑷、阴充、阴澹为左右谋士，复征召九郡贵族子弟五百人，建立学校，置崇文祭酒同于别驾，春秋两季选士。秘书监缪世征、少府挚虞聚而论曰：“天下将乱，避难之所唯有凉州而已。刺史张公德行气量不凡，莫非上应天象者乎？”

    凉州鲜卑之乱既平，奏捷至京，天子大喜，大宴群臣，公卿王侯皆至。惟当时齐王司马冏、河间王司马颙、成都王司马颖各拥重军霸占一方，未曾与会。孙秀观此，心怀隐忧，惧三王权重难制，次日便选拔亲戚党羽，及司马伦旧部官员分派于三王封国，安插为其参佐之将及各郡之守。诸官持节到任，三王大怒，于是各有反心。单说齐王密召偏将军王义入内，与其密议道：“司马伦篡逆，重用佞臣孙秀，图害我宗室诸王。某欲起兵讨之，以正车驾返宫，公有何良谋助我？”王义答道：“殿下若举大义，可传檄召河间王司马颙、成都王司马颖、常山王司马乂、新野公司马歆及匈奴左贤王刘渊，令各引率部下诸侯，共讨篡逆。若诸王领兵齐至阙下，公开声讨司马伦篡逆之罪，使朝中勋臣群起声援，则可中外夹攻，可尽诛其党。彼时再迎惠帝于金镛城，还宫诣阙复位，则殿下可建桓、文之功矣。”

    齐王听罢大喜说道：“公谋甚妙，正合我意。”于是便作讨逆檄文，使人持檄至诸侯王处，命各起兵赴京，讨伐司马伦。使者至于邺城，见成都王司马颖，呈上檄文，成都王观其文道：“今有逆臣孙秀，迷误赵王伦，使其篡位，乱我宗室社稷，天下共愤。今传檄诸郡，天下诸侯，各应领兵入京讨贼，以正乾纲，迎天子复位。有不从命者，诛其三族。”司马颖观罢，遣使者回报齐王，即日起兵应之。使者拜辞而归，成都王于是召邺城令卢志入内，示之以檄问道：“今齐王传檄，欲讨逆贼孙秀。孤恐部下兵力不足，公谓此事若何？”卢志答道：“夫以顺讨逆，百姓及勇士当不召而自至，又何疑哉？此大义之举，殿下宜从之，以建不世之功。”成都王从其论，于是当日张贴檄文于各县通衢，立起召兵大旗。檄文到处，远近皆应，不旬日召集兵勇十万余人。卢志见约期已至，便请成都王下令发兵。

    当时有佞人王绥献计成都王道：“今殿下与天子乃至亲骨肉，且兵众势强。齐王疏而势弱，何背亲而向疏耶！依臣之计，不如仗此十万雄兵，从赵而攻齐。”成都王闻之，犹豫不决。参军孙询闻言出班，大声斥道：“是何言也！赵王凶逆，天下人当共诛之，何亲疏强弱之有？今聚十万之众，皆为诛讨叛逆而来，若闻我向赵而攻齐，则必倒戈以向我矣。尔小人不智，何敢进此谗言？殿下宜诛此贼，以谢三军！”成都王之意遂决，但不肯杀王绥，对孙询说道：“公言是也，某即下令发兵以助齐王。彼小人也，公何必与其一般见识？”于是斥退王绥，下令大军尽起，一路向西，兵发洛阳，止于黄桥，等待与齐王协同进兵。

    再说河间王司马颙，向与齐王司马冏不睦。既得齐王檄文，反遣部将张方，欲引兵往助赵王司马伦，讨伐齐王之兵。正欲发兵，忽探事人回来，报称齐王与成都王兵威大盛，今已聚众四十余万，向洛阳进发。河间王闻报，惊出一身冷汗，急令中军将张方唤回，嘱道：“今成都王与齐王合兵，有四十万之众，你此去还是去应齐王，与其合兵，听他调度。若待交战之时，你也休要当真拼杀，只作壁上观可也。”张方暗笑，口中应诺，遂引五万兵马，来应齐王之召。行至延津，见齐王扎营以待，张方入大帐见礼，称河间王随后自引大军即至。齐王大喜，不数日间，常山王司马乂、新野公司马歆及匈奴左贤王刘渊亦各领兵前来。因是齐王兵威大振，共得兵五十余万之众，号称百万，拔营西向，至洛阳东一百五十里延寿关，下寨已定。是夜营中举炊点火，如灯山火海，烟雾迷空，关上守军见之无不惊骇。

    守关之将急报入京，说齐王百万大军兵临关下。司马伦大骇，手足无措，因孙秀当日抱病未及上朝，与众臣计议无果而罢。时有卫将军张林散朝回府，暗道：“齐王以诛孙秀为由造反，此乃天赐良机也。”于是作书，派家人寄至东宫，面呈太子。那张林此前相助赵王篡位，自谓立下大功，必得开府建衙、仪同三司之封。不料孙秀揽权，只封己为卫将军，于是深恨孙秀，心怀报复。此时见时机已到，张林遂寄书于太子司马荂道：“今孙秀挟天子以令诸侯，已危及东宫太子威权。且其行为违背众愿，所封功臣皆为小人，扰乱朝廷，天下恨怨。此次齐王纠合天下以反，其恨在于孙秀，若孙秀伏诛，则诸王自退，社稷复安。太子若尽出东宫之兵，臣愿为内应，并杀孙秀贼党可也。”司马荂见书不敢自专，急入宫奏于父皇。

    司马伦观罢张林密书，因自己并无主见，却又将密书转呈孙秀，令其裁决。孙秀得书，大怒而起，惊出一身冷汗，其病自愈。于是急忙入宫，劝司马伦先杀张林以除内患，然后再御齐王。司马伦一向宠信孙秀，立即准奏。于是孙秀设计，请司马伦在华林园设宴，聚会宗室，张林、孙秀及王舆等功臣特赐列席。张林接天子诏旨，不疑有他，欣然入园。不料刚入园门，被孙秀大喝一声：“叛贼安敢谋我！”左右卫士纵跃上前，一刀斩了张林首级。孙秀又随即派禁军至张林府宅，诛其三族。可怜！有道是报应不爽，张林先是助纣为虐，继而与虎谋皮，至此终落得兔死狗烹。张林伏诛，司马伦即问计于孙秀，如何应对齐王。

    孙秀道：“军来将对，水来土掩，何需惊恐？待为臣派将抵敌，陛下勿忧，只需在宫中安坐。”于是送司马伦回内宫，自坐于府中发令遣将：派孙辅为上军将军，张泓为征虏将军，司马雅为镇军将军，率兵十万至延寿关，抵御齐王之兵；左军蔡璜、前军闾和率兵九千至堮坂关，守住关隘，只需阻敌，休与出战；令亲子扬威将军孙会率兵十万，以士猗、许超为左、右先锋，至成皋关拒住成都王之军——共是三路迎敌。又使东平王司马楙持节、领卫将军，都督各军，居中调度，抵御诸王之师。派将调兵已毕，孙秀又使出五斗米道伎俩，复令宠臣杨珍，到北芒山宣帝庙昼夜祈祷。杨珍领旨而去，每日遣人进府回报，总说宣帝显灵托梦，感谢陛下存延晋室，某日必当破贼。这还不算，孙秀复奏皇帝，请拜五斗米道士胡沃为太平将军，令其进宫，以招福佑。安排完宫中之事，孙秀又在府中亲自陈设祭祀，制作诅咒巫文，使巫祝占卜作战吉日。这些都是旧日在河北传教时当家本领，自无需他人代劳。又令心腹至于嵩山，身穿羽衣，诈称仙人王乔，制作祝祷国运长久神文，传布京畿，迷惑民众。孙秀又欲使两位皇子司马馥、司马虔带兵助战，二人不肯。孙秀便令刘舆劝说司马虔，广平王这才勉强领兵八千出京。既为三路后援，便自按兵不动，静观三路兵马胜负，再作道理。

    按下孙秀在洛阳装神弄鬼，驱神遣将，单说孙辅、张泓、司马雅等三将，引领十万大军先至延寿关。关上守将摆酒接风，心下稍安。次日关门大开，三将引兵在关前列队，使人前去搦战。两军列阵已毕，赵军大将张泓纵马抡刀而出，齐王使河间王司马颙迎之。二人战未十合，张泓气力不加，堪堪不敌。赵王军队中一声大喝，如同凭空炸雷，司马雅纵马挺枪入阵，替下张泓，与河间王交手。战到二十余合，司马雅枪里加锏，击中司马颙后背，河间王抱鞍吐血而归。孙辅见状，麾军大进，齐王兵大败而走，诸王联军输了一阵。次日，诸王联军散而复合，据险道以阻，与司马雅等三将对峙。期月之间战了十余阵，互有胜负。

    再说成都王司马颖一路，将大军止于黄桥，正遇孙会引兵大至，部下左右先锋士猗、许超各引兵五千前来讨战。成都王遣卢志出马，与许超交锋，战未十个回合，卢志早已不敌，急拨马还走。许超与士猗驱兵大进，成都王大败，回走四十里复下营寨，检点军兵，损折万余。孙会得胜大喜，于是连夜具表回京，向天子及父亲孙秀报捷。孙秀得此捷报，以为祈祷鬼神之功，即请重赏道士胡沃，却不犒赏三军。司马伦赏了道士，又遣使至黄桥大营，封孙会、士猗、许超皆为大将军，又赐银二百斤，赏黄桥大捷之功。因此三将皆为持节将军，互不统属，由是政令不一，各行其令。又恃胜轻敌，并不乘胜追击，营中不设重备。

    成都王既败退四十里安营，升帐聚集诸将商议，说道：“敌兵势大，不可力敌，我等不如且回邺城，寻机再发。”卢志谏道：“胜败乃军家常事，安可以一阵之失而丧其志！今日我军失利，敌将必骄傲轻敌，不复设防。殿下不如趁此更选精兵，夜行小路，倍道抄于敌后，伏于溴水之侧。来日再战，以击鼓三通为号，两路夹击，出敌不意，必获全胜。”成都王闻计大喜，即命按计而行，连夜派精兵五千，抄于赵王军后路，埋伏已讫。次日平旦，成都王一声令下，全军出动，直击孙会大营。赵兵方才睡醒，尚未早食，敌兵陡然而至，一时人不及甲马不及鞍，向后便退。败至溴水，成都王伏兵大起，拦住截杀，遂大破之，孙会军十损七八，走退延寿关南。成都王乘势进军，逼近关南五十里下寨，遣人约会齐王。

    又说孙辅与司马雅等与齐王军相持于延寿关，见诸王不退，于是思得一计，命张泓引军趁夜出关，绕行小路南下径至阳翟，大破齐王司马冏辎重粮台之所，杀守军数千，并据城保其军需。司马冏后军布于颍阴，距阳翟四十里，于是分军渡过颍水，欲复夺军需辎重。齐王军数次进攻，张泓则屡次设谋严防，齐王军战之不利，便欲还渡颍阴。张泓于是开城而出，乘胜追至颍上，夜间结营，临颍水列阵。司马冏闻之，急撤延寿关前之兵，令驰援颍上，以轻兵夜袭张泓大营。攻击数次，张泓军营岿然不动，齐王无计可施。孙辅在关上见齐王兵回军，知道必是张泓奇袭阳翟得手，迫令齐王回救，于是请司马雅率一万兵守关，自与部将李严、徐建率全部人马，出于关前扎营，一面派出细作，去探叛军行止。

    当夜，山风骤起，飞沙走石，草木乱飞。孙辅部下军士在做饭时不慎失火，顺势烧着粮草辎重，如火鸦狂飞，满营皆着。又逢夜风大起，营帐铠甲被毁无数，又烧着马厩，战马被火光所惊，四处冲突，犹如数万敌兵来袭。李严警醒，急率亲兵来救，竟被困于火中不出，被活活烧死。孙辅在中军闻得人喊马嘶，以为齐王大举前来劫营，遂顾不得众军，先引百名亲兵，冒烟突火而走。副将徐建见主将逃走，急领本部五百余兵，随后来赶。孙辅闻听后面有军追赶，愈加惊恐，一直逃到洛阳东门，天光大亮，这才知道是自家兵马在后相随，虚惊一场。孙辅、徐建惧怕孙秀怪罪，遂商量下一套说辞，进宫来见天子，妄奏道：“齐王军队强盛，势不可挡，张泓等已全军覆没。臣被败兵冲动阵营，齐王兵趁机而进，故此败归。”

    司马伦闻奏大惊，于是遣使持诏，急令司马虔和许超回军，卫护京师。许超不知缘故，只得奉诏回师，成都王大军遂趁势而进。许超刚入洛阳，适逢张泓击败齐王司马冏捷报传来，司马伦复又大喜，便派许超再领兵出京，迎击成都王叛军。许超只得回兵，众军心怀不满，至徒劳往返，怨声四起。兵渡黄河之时，又因相互争抢船只，致使各营将士疑惑隔阂，三军锐气顿挫。司马伦因胜而喜，并不追究孙辅谎报军情之罪，复令其招集旧部，去助张泓合击齐王。此时司马虔已奉诏回京，兵至庾仓而止。诏命反复，众无所从，混乱不堪。

    单说孙辅出京，于路收集所部散兵，至颍上来见张泓，两军会师。张泓大喜，即令孙辅与别帅孙髦、司马谭列阵于阳翟城外，自己则亲带中军渡过颍水，进攻司马冏兵营。张泓率军渡河登岸，急令击鼓冲营，却见齐王营中虚扎旌旗，并无一人一骑在内。张泓失惊叫道：“某中其调虎离山计矣，速回渡河，归救阳翟！”众军不战自乱，登船半渡之际，却遥见孙髦、司马谭、孙辅三营皆火光冲天，人喊马嘶。原来却是司马冏偷引大军自上游渡河，奇袭孙辅等三营。三将毫无准备，如何当得齐王有备偷袭？顷刻间三个大营全被攻破，士卒死伤无数，余者四散而逃。孙辅见状大惧，重施故技，又足不停步地跑回洛阳去了。张泓率军登岸来救，齐王已获胜收军而去。张泓只得收集余众回营，写表向洛阳告急，请发援军。

    孙秀在洛阳调度三路大军战事，不断收到急报，见京中再无兵可派，无计可施。于是假传捷报，扬言反说张泓攻破司马冏兵营，活捉齐王，以此欺众，并令百官皆入京祝贺。依其本意，是待各路武将进宫之时，收其部军而为己用。当时士猗、伏胤及孙秀之子孙会都执掌兵权，皆不从孙秀之命，不肯入京拜贺。至期见无人来朝，司马伦大慌，于是授太子詹事刘琨使持节，拜督河北将军，率一千步兵，前往催促各军作战。孙秀又亲笔作书，使刘琨递送与子孙会，催其率部出战。孙会接到父亲之书，无可奈何，只得出兵，与河间王大军战于激水。河间王司马颙亲自驱兵冲杀，孙会大败，损兵过半，只得退保激水南岸。刘琨在南岸督战，见孙会败回，敌军势大，只得下令烧断河桥，以阻追兵，复拜表朝廷告急。官军前线连败，每日皆有败兵回京，家家号哭阵亡子弟，户户高搭灵棚，孙秀再也瞒之不住。朝中百官将士众怒，皆欲诛杀司马伦、孙秀，以向阵亡家人谢罪。孙秀知道众怒难犯，只得坐守宫中，不敢再出中书省半步。及刘琨表奏入宫，闻说河北军大败，更加忧虑，坐卧不安，不知所为。这一日正惊慌失措之际，忽闻殿外脚步声起，有人问道：“孙侍中何在？大喜大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章 齐王伏诛

    晋永宁二年（公元302年），司马冏拥立清河王司马覃为皇太子，自领太子太师，遭河间王司马颙和翊军校尉李含反对，后被长沙王司马乂击杀。皇太弟司马炽即位为晋怀帝后，对司马冏予以平反，追赠侍中、大司马、齐王，谥号武闵。

    ——第十三回题引

    孙秀闻言大吃一惊，急抬头看时，却见是义阳王司马威一脚跨进门来。孙秀问道：“殿下说甚大喜，齐王等退兵了么？”司马威冷笑道：“齐王不获公之首级，焉肯退兵？我说大喜，是因朝中重臣皆来上朝，齐集宫中。公今宜至中书省，与八坐公卿共议防守京城之事，奈何坐于此地？”孙秀无可奈何，只得依从，于是随义阳王走出门下省，又唤五十名禁军保护，来至尚书省。当时八坐重臣均在，见孙秀到了，便逼其派兵，守卫京师。孙秀环顾左右，哪里还有兵可派？俗语云“贼有急智”，于是忽思一计，即签发诏旨，使京城四品官以下子弟，年龄凡在十五岁以上男子，都到司隶之所，随天子司马伦亲征出战。此诏一出，京城内外各军首领，无不想劫杀孙秀，以息叛乱诸军之怒。司马威见诏旨已出，知道宫中随时爆发兵变，不敢在尚书省久留，遂悄悄溜出宫禁，从崇礼门回至下舍，自此闭门不出。

    许超、士猗、孙会纷纷兵败，陆续逃回洛阳，进宫来见孙秀，商议行止。眼见大事已去，众人计议行止，众说不一。许超欲收集败众据守京城死战，士猗连说不可，不如焚烧宫室，诛杀不附己者，保陛下南投孙旗、孟观，图谋再起。孙会却道：“不如乘船顺河向东，逃到大海。”七口八舌，计议不决。正在争吵不休之时，忽内侍来报：“禀侍中大人，左卫军将军王舆反叛，与广陵公司马漼率兵七百入宫，已攻破南掖门，请速令定夺！”孙秀闻报大惊，只恨上天无门，入地无路。正慌乱间，忽听有人在南掖门内高声叫道：“敕令！宫中士兵听者：各自守卫宫门，休要乱动；三部司马为内应，速开内宫大门，我等只杀孙秀，余者无罪！”听其声音，正是广陵公司马漼。话音方落，应声四起，听得宫门开处，脚步杂踏，铠甲兵戈撞击声已在殿外。孙秀走投无路，急令关闭中书南门，顷刻王舆引左卫军至，下令士兵登墙烧屋，又命持戟士破门而入。孙秀父子和许超、士猗见不是头路，怕被烧死在殿内，只得开了侧门，仓惶逃出。刚跑出数十步，只听喊声突起：“孙秀在此，休使他跑了！”早从旁侧闪过左卫将军赵泉，伸手一刀，已将孙秀砍倒在地，复一刀割下头来。众军一拥而上，孙会等三人束手就缚。王舆与广陵公司马漼已至，令将其三人交付廷尉诛戮。

    不一刻之间，孙秀等伏诛，宫内大乱。司马漼遂命众军各省宫禁，擒前将军谢惔、黄门令骆休、司马督王潜等孙秀一党，皆令斩于殿中。三部司马在宣化闼中擒获孙弼，亦令斩首示众。当时司马馥藏在孙秀家中，王舆令将士搜出，将其囚禁在散骑省，使持戟士守住省阁。兵乱既止，王舆率兵驻扎于云龙门，请上卿八坐都到殿中，列坐于东阶树下。广陵公司马漼率亲军入内，挟天子司马伦登殿，使制退位诏令，公布于众道：“孤为孙秀等人所误，致使诸王发怒，起兵讨伐。今孙秀已诛，众将可迎太上皇复位，孤愿告老归农。”

    司马伦撰制退位诏书已毕，八坐即传示诏书于众，请用驺虞幡信驰告京师，令各营将士放下武器，均各罢战。于是在京文武百官各自奔逃，无人敢居于家中。王舆大开城门，迎齐王、成都王等进城，入太极殿而坐，各讲礼毕。于是诸王与八坐公议，令黄门带司马伦从华林东门出，及太子司马荂一起，皆押至其汶阳里住宅囚禁；又派甲兵三千，将惠帝从金墉城迎归，复登帝坐。惠帝车驾进洛阳南门，行于街衢，百姓遮道跪拜，皆呼万岁。惠帝于是从端门而入，升太极殿，居于广室，诏令遣送司马伦父子到金墉城。事发之时，司马虔奉孙秀令率军还京，驻于九曲，惠帝遂遣使者至九曲军营，诏令司马虔免官，夺其军权。司马虔奉诏大惧，即带数十随从离营，回到汶阳里故宅待罪；梁王司马肜闻之，忧惧而亡。

    惠帝司马衷复位升朝，于是大封功臣。以齐王司马冏首倡义举，功高盖世，使为大司马，加九锡，备物典策，如宣、景、文、武四位先帝辅魏故事。以成都王司马颍为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假黄钺，录尚书事，加九锡。以河间王司马颙为侍中，太尉，常山王司马乂为抚军大将军，进新野公司马歆为新野王。齐王、成都王及河间王为诸王之首，王府中各置掾属四十人，武士森列，文官备员。加封已毕，诸王有喜有忧，各怀不满。新野王司马歆阿附齐王，于是私下里对齐王说道：“某窃谓成都王兵权太重，若拥兵变乱，则不能制。殿下不如奏削其职，免致后患。”齐王点头道：“公言是也。待某徐徐图之。”

    与此同时，常山王司马乂却请见成都王司马颍，献谄言道：“今齐王专政，必不容殿下与其同列。殿下若不早图，必致后悔。”成都王于是将其言告知卢志，问其意见。卢志劝谏道：“此计不妥。二虎相争，两败俱伤。今两雄不能并立，殿下不如以退为进，以太妃有疾为由，请求回邺城定省，奏天子委重齐王专政。如此殿下必收四海之心，朝臣归附。待齐王有罪，再起兵而讨之，则谁不跟从？彼时大功必成。”成都王大喜，于是上表，称颂齐王威德，宜委以国政重事，自请还于邺城封国。天子览奏，准其返邺，由是满朝文武皆称成都王贤德谦让，天下无不赞誉。成都王返归邺城，辞让朝廷所加九锡殊礼，奏封兴义兵有功之将，敛祭黄桥阵亡将士，旌表其家属。并请开河北邸阁存粮，以赈济阳翟饥民。自此成都王名声大显，极得河北民心，山东及河南之民皆来归附——皆赖卢志为之谋划，得承盛誉。

    成都王既已离朝，齐王大权独揽。于是征辟刘殷为军咨祭酒，曹摅为记室，江统为参军事，张翰、孙惠为曹掾，顾荣、王豹为主簿，何勖为中领军，董艾典枢机。又封将佐葛旟为牟平公，路秀为小黄公，卫毅为平阴公，刘真为安乡公，韩泰为封丘公，委以心腹，号为“五公”。这日早朝，齐王表奏司马伦父子叛逆，应当诛杀。百官皆附和赞同，惠帝准奏，即遣尚书袁敞持节至金镛，赐司马伦饮金屑苦酒自尽。司马伦愧悔不及，以手巾覆面，连声道：“孙秀误我！孙秀误我！”于是饮毒酒而死。司马伦既亡，齐王遂令捕其诸子司马荂、司马馥、司马虔、司马诩等，交付廷尉狱吏，考究查实定罪，皆当诛戮。司马馥临死时对司马虔道：“皆因你引兵不发，连累我等家破人亡！”司马虔无语。可叹！司马伦妄自尊大，篡位自立，在皇帝宝座上不足百日，政令皆从孙秀所出，以至招灭门之祸，不亦悲哉。

    齐王于是重置百官，凡司马伦及孙秀所用者一律斥免，台省府卫也只有少数保留。至此但凡同司马伦为逆者，下场无不可哀——张林被孙秀所杀；许超、士猗、孙弼、谢惔、殷浑与孙秀同为王舆所杀；张衡、闾和、孙髦、高越从阳翟兵败返京，伏胤战败回到洛阳，都被惠帝诏令斩于东市；蔡璜在阳翟向齐王司马冏投降，回洛阳后自杀；王舆因有功免于诛杀，但其后与东莱王司马蕤谋杀司马冏事败，又伏法被杀。永饶冶令宋桐机奉旨斩杀孟观，传首洛阳，夷三族。自诸王兴兵以来至惠帝复位，共计六十多日，死于战乱者近十万人。

    赵王司马伦及其党羽既被全部清除，齐王便即得志，先举不公，任用奸佞，再无顾忌。时有顾荣字彦先，吴郡人，因颇具名望，被齐王征为大司马主薄。顾荣见齐王如此胡为，遂上书谏道：“臣忝在大王治下，有言不敢不告。老子曰‘汝惟不矜，天下莫与争能；汝惟不伐，天下莫与争功’。今殿下举动骄恣，势压群下，此非君子盛节也。伏望殿下居谦有终，永保令誉，勿使马援之笑公孙子阳也。且势有时而尽，势尽则倾，如杨雄所谓旦握兵权为卿相，夕失势则欲为匹夫而不能耳。转眼宠辱，反掌荣枯，诚可畏哉。惟殿下安分见机，平易自处，则鬼神亦将害盈而福谦矣。臣以此故，不避斧钺之诛，以献逆耳忠言。”齐王观书大怒，不纳其言，横行愈甚。顾荣恐其失势祸延己身，于是终日沉溺醉乡，不参与府中之事。友人冯熊知其心意，于是献计道：“我有脱身之计，当为君谋之。”顾荣大喜逊谢。冯熊遂来见齐王，故意纠告：“顾荣好酒，不理府事。王府大事固非酒徒能为，殿下何不迁之？”齐王道：“孤因重其名，故而用之。今既如此，当迁其职。”因迁顾荣改授为中书侍郎。

    顾荣虽离齐王府，依旧心中惕厉，不能自安。一日，同郡张翰字季鹰，亦吴中俊杰，时为齐王曹掾，来拜顾荣道：“今齐王专制骄奢，擅用小人，不纳忠谏，久必为祸败。某欲求去，故来别兄，旦日之间便欲南归也。”顾荣见其如此说，不由怆然泪下，执张翰之手说道：“某亦欲与我兄同归，采南山之蕨，饮三江之水耳。”因见院中秋风吹起地上落叶，叹道：“某思吴中菰菜、莼羹及鲈鱼脍久矣。人生贵得适志，何必羁宦游于数千里外，以邀名爵耶！”于是顾荣、张翰二人来日上朝，皆告病坚辞其职，相邀买舟南下，归于故乡。顾、张二人相携辞去，朝中及府中众臣皆为之惋惜，齐王却不以为意。一日宴会君臣，洒行三巡，佞臣董艾献言于齐王道：“侍中嵇绍极善于丝竹音律，今日佳会，殿下何不令其为座中诸公品操一曲，以助酒欢？”齐王闻之大喜，于是命左右进呈古琴，请嵇绍品弹，以娱嘉宾。嵇绍不悦，推而不受。齐王亦不悦，问道：“今日众人为欢，卿何固执如此？”嵇绍昂然道：“明公匡扶社稷，理当轨物作则，垂范于后人。绍虽粗鄙，但忝备常伯，腰绂冠冕，鸣玉殿省，岂可操执琴瑟丝竹，以为伶人之事！公若释其公服，而为私宴，则某不敢辞。”齐王见嵇绍耿耿而言，遂无语以对，终不敢强命其操琴，令诸大臣饮至深夜而散。

    便在洛阳朝中巨变之际，益州牧罗尚奏本入都，说流民围攻成都之事，请发大军平叛。这日天子司马衷升朝，便有河间王司马颙出班奏道：“今有益州牧罗尚发来告急表章，称流民十余万人聚于蜀中造反，拥巴氐人李特兄弟为首，已下广汉绵竹，进逼成都，求发援兵。”惠帝于是问过齐王司马冏，诏命河间王司马颙调拨军将平叛。太安元年夏四月，司马颙派督护衙博征讨李特，驻军梓潼；又使张微任广汉太守，驻军德阳，约会罗尚，合剿氐羌流民。罗尚闻朝廷发兵来剿，则派督护张龟驻军繁城，以对李特流民军形成南北夹击。李特得知朝廷来伐，于是派其子李荡将兵五千，来迎衙博，两军遇于德阳城外。双方列阵已毕，李荡出马，单搦衙博来战。二将交手，未及十合，衙博不敌李荡枪沉力猛，勒回马向斜刺里败走。李荡麾兵而进，官军大溃，降者无数，余众皆散。李荡乘胜追击，复败衙博于沔阳，梓潼太守张演弃城而逃，巴西郡丞毛植献郡投降。衙博败逃葭萌，李荡追击不舍，衙博逃走河西，李荡遂尽收其众。其时李特已亲自率军将张龟击溃，八月进攻张微，反被张微击败。李特急遣使调李荡率军来救，父子合兵，将张微所部击溃，李特阵斩张微，声威大振。

    至此朝廷所派两路军马皆败，西南失控。李特于是自称大将军，领益州牧，招集众军以攻罗尚，派部将蹇硕驻守德阳，弟李骧进驻毗桥。罗尚大惧，屡次派兵攻打，皆为李骧所败。李骧见罗尚兵微将寡，便大起其兵，趁势进攻成都，火烧城门。李流当时驻军城北，亦呼应李骧加紧攻城。罗尚复收集城内驻军，得精骑一万，令辛冉为将，出城力战。李骧出马，与辛冉斗于城下，力战二十余合，不分胜败。二将正斗在紧要之处，忽见东南方征尘大起，一彪人马飞至，领兵之将正是李流。李骧见援兵到来，于是驱兵大进，与李流合兵进击，辛冉抵敌不住他兄弟二人，急拨开李骧兵器，勒转马逃入城去，闭门不出。二李大战于成都南门，重创罗尚军马，一万精骑死伤八九，生还者不足十之一二。经此一战，李特名声大盛，益州震动，蜀中士民尽恨罗尚贪苛，于是皆率部曲造反，纷纷响应李特兄弟。时有建宁郡世家大族李睿、毛诜，率其族人八千余众，驱逐建宁太守许俊；朱提世家大族李猛，亦率部众万人驱逐朱提太守雍约；各拥兵数万，均发檄响应李特。南夷校尉李毅急派兵讨伐，用计偷袭，杀死毛诜，李猛大惧，急寄书李毅，欲复降朝廷。李毅见其书中措辞不恭，遂佯许之，将李猛诱至行辕杀之。冬十一月，丙戌日，朝廷遂下诏重置宁州，以李毅任刺史。

    且说衙博败出汉中，急上表朝廷，请发援兵，再伐蜀中。此时朝中齐王当权，因惠帝子孙俱亡，于是奏请立武帝之孙清河王司马覃为太子，时年八岁。惠帝准奏，便以齐王为太师，东海王司马越为司空，领中书监。衙博告急表章到京，满朝文武皆惊。东海王司马越即发司空令符，使张征为广汉太守，引一万五千军入蜀，往征李特。张征领命，即率兵至德阳，抄僻静小路，突袭李特大营。虽然隐秘行军，但不料为流民军细作侦知，报与李荡。

    李荡闻张征军至，即命部将阻住要隘，使张征军不得前进，又亲带兵伏于两侧山上，以擂木滚石以上凌下击之。可叹！张征急功冒进，只经此一战便即大败，与其部兵皆死于狭谷之中，片甲不回。罗尚闻报朝廷二路援军皆败，新任广汉太守张征战死，即惊且惧，只得再次拜表进京，奏报其事。齐王览其奏表，匿而不报，只顾骄奢专权，大兴土木之工，起造府第及西宫苑，至万民怨望。侍中嵇绍上疏请罢其工，惠帝及齐王皆不听；南阳处士郑方与孙惠又上书，以天相灾异谏之。齐王问于心腹曹摅，当如之何，曹摅亦婉言劝道：“臣闻物禁太甚。大王诚能居高思危，效成都王之急流勇退，斯善之善者也。”齐王怒而不听，骄奢更甚。主薄王豹因写一笺留于书案，提醒齐王道：“今河间、成都、新野三王皆方刚之年，并典戎马，处于要害之地。而明公挟震主之威，独据京师，专执大权，臣未见其福。诚请悉遣王侯之国，依周、召之法，以成都王为北州伯治邺，河间王为南州伯治宛，分河为界以夹辅王室，则可保长治久安。”齐王自外回府见其书笺，沉默不语。适逢长沙王司马乂来访，见此书笺乃说道：“此离间我骨肉之论也。小子无状如此，何不以铜驼击杀？”齐王于是令将王豹召至，以铜鞭杀之。王豹临死，恨恨言道：“可悬我首于大司马门，亲见诸王之兵自此门攻杀齐王！”司马乂冷笑道：“你是甚么东西，尚敢效伍子胥以咒诅吴王耶！”

    齐王虽杀了王豹，忽心有所动，对长沙王说道：“王豹虽有离间宗室之嫌，但其所说河间、成都、新野三王皆在外掌兵，早晚为患，亦不为无理之言也。若其果要造反，那便如何？”长沙王笑道：“殿下若不放心时，可使人加赐三锡于河间王，以此为名，探其态度如何，再作理会。”齐王从之，于是遣翊军校尉李含为使，持诏往封河间王三锡之礼。河间王司马颙览其封赐，辞而不受，且大怒道：“成都王连九锡都不肯受，却以三锡赐我耶！”李含见河间王不忿，于是趁机劝道：“某因与齐王参军皇甫商、司马赵骧等人构怨，早晚为其所害，其实欲反之久矣。若殿下肯任臣以心腹之重，某当抛首沥血，以助殿下除去齐王。”司马颙便问道：“计将安出？”李含说道：“成都王与天子乃系至亲，并助天子复位，立有大功。因其不惯齐王跋扈，遂推逊还藩，今天下归心。齐王越亲而专权，朝臣无不侧目，惟有长沙王是其亲信。某有离间之计，殿下可作檄文，遣人送至洛阳长沙王府，使其讨伐齐王；却又透露给齐王，说长沙王欲反。齐王必杀长沙王，则自去羽翼，殿下则可以齐王擅杀宗室之罪，起兵讨伐，除齐王而立成都王，除疏而建亲，不宜可乎？”

    河间王闻计大喜，说道：“此非但离间毒计，且是驱虎吞狼之策，颇暗合于当年荀彧所献于曹操者，以令吕布与刘备相为寇仇，终败徐州联盟，一举破两家之兵也。卿实乃大才，是齐王不识珍珠于目前，自取其败亡。”于是便令李含撰写檄文，遣使送往洛阳长沙王府，且张贴于皇宫禁门之外，令齐王及满朝文武皆知。齐王见其檄文大惧，急聚文武商议对策。尚书令王戎奏道：“若河间、长沙二王里应外合，其势不可当也。殿下不如保其王位退朝归于私第，委权崇让，庶可求安。”话犹未落，从事中郎葛旟大怒道：“自汉魏以来，王侯弃兵权而就府第，宁有得保妻子及身家性命者耶？可将王戎斩首，再伐长沙王叛逆之罪！”齐王犹豫未决。王戎见状，急称旧疾发作，请如厕，却跌落粪坑之内，浑身臭气熏天。亲随报与齐王，齐王便令扶归其本府，王戎因而免于被诛，自此闭门再不敢出。

    且说长沙王司马乂得到河间王檄文，知道齐王多疑，自己无论如何亦解释不清，不如先下手为强，便与河间王结盟。于是急遣部将董艾率军前去包围齐王府，自己则急领百余亲兵入宫，关闭诸门，奏迎天子以攻齐王。齐王闻说长沙王奉天子车驾来伐，岂肯就此服输？于是尽率府中亲军而出，与长沙王部曲战于洛阳街衢之中。是时两王尽出府军，在京师互相攻杀，不肯相让。刹时之间洛阳城内大乱，宫中禁军、东宫护卫、两王各自部下及党羽家兵皆被卷入其中，不分敌我混战，将天子弃于街衢不顾。惠帝吓得面如土色，急驱车驾走至东门，两军矢集车驾之前，顷刻间群臣死者枕籍。当时便有河间王司马颙亲信混出洛阳，飞马至许昌报与主公。河间王闻报，急遣李含、张方出兵北进，李含兵屯阴盘，张方屯于新安。

    二王在城中混战三日，部兵死伤无数，齐王司马冏最终兵败，被长沙王司马乂活擒，押至太极殿面见天子。惠帝思及齐王前番勤王之功，不由心生恻然怜悯，便生欲活齐王其命之意。司马乂恐生变故，急喝叱手下将齐王拉出殿外，就午门斩首。司马冏临下殿时，犹回头眼望惠帝，天子仅只低头流泪而已。于是将齐王斩于阊阖门外，首级巡示六军。长沙王又命尽收齐王党羽，皆夷灭三族，死者有两千余人。齐王司马冏被暴尸于西明亭，三子淮陵王司马超、乐安王司马冰、济阳王司马英被执，押禁于金墉。掾属荀闿上表请求殡葬齐王，天子允之，齐王叔公司马干哭谓左右道：“晋朝宗室日渐衰微，只有此子最优。如今齐王被诛，社稷休矣！”长沙王斩了齐王，自执朝政，于是遣使出城，令李含、张方二将罢兵，归还许昌，并任用李含为河南尹。因在齐王府中搜出益州牧罗尚告急表章，方才知道流民围攻成都之事，于是不由大惊，急请天子下诏，敕令荆州刺史宗岱与建平太守孙阜，率水军三万自江陵溯流而上，往救成都。宗岱领旨，一边准备兵马，一边派出探马，入蜀探听军情。

    太安二年正月，且说李特因久攻成都不下，于是率军偷渡过江进攻罗尚水军。成都水军无备，皆弃船登岸，溃散而逃。蜀郡太守徐俭献少城投降，李特率军进城据守，改元建初元年，大赦境内。蜀中之民因见两下交兵，于是聚众于坞堡之中自守，因见李特不扰平民，又宣布大赦，于是皆送牛酒，犒赏李特之军，以表归顺之意。李特遣使抚慰，又因军粮不足，便将六郡流民派至各堡就食。李流大惊，急来见兄李特谏道：“诸坞新附，其心难测。兄长宜执其大姓子弟，聚兵自守，以备不虞，切不可散兵于坞堡之中就食。”其子李雄亦劝。李特怒道：“今大事已定，便当安民。岂有横加疑忌，使其离叛之理？”遂不听谏劝。正当此时，探马报来，说宗岱引三万水军入川，令孙阜为前锋，迫近德阳。李特闻报大惊，急派儿子李荡及蜀郡太守李璜引军前往，与德阳太守任臧共拒孙阜。前番投降李特各堡之民，因见官兵军力强盛，此时皆怀二心。益州兵曹从事、参军任睿见此，于是入见罗尚，谏道：“李特今散其众，令就食于成都周围诸坞，骄怠无备；其弟子又与朝廷援兵相拒于德阳，救应不及，此天欲亡之也。将军宜遣人密约诸坞大户，刻期同发，内外夹击，则破之必矣。”

    罗尚从之，遂使任睿坐于大筐之中，趁夜坠绳下城，分至各土堡，见其首领秘议，约定于二月十日共击李特，诸堡皆从之。任睿与诸堡约期已毕，又至少城，来向李特诈降。李特不疑，以礼待之，问其城中情况。任睿道：“存粮将尽，只余钱帛。”李特大喜，信以为真。任睿于是请求出城，回乡看望家人，李特允之。任睿出了少城，见背后无人监视，于是急回成都，将前事报予罗尚。罗尚厚赏任睿，于是尽发城中之兵，约有三万，来攻少城。李特此时方才大惊醒悟，急召诸坞中就食之兵。诸坞首领反聚其兵，共击李特。

    李特不意竟然如此，于是弃城而走，向北败逃五十余里，方才扎住营寨。环顾左右，只有李辅、李远相随，兵马不过三千。李特仰天长叹，私谓二人道：“悔不听我弟李流及子李雄之言，至于今日，实乃天欲亡我。”于是痛饮一醉，和衣而卧。次日听得营外杀声震天，李特急扶醉上马出营，排列阵势，向对面看时，竟是罗尚亲带五千人马，追击至此。当时正值初春乍寒，空中阴云密合，不一时雪花乱飞，寒风又起。李特阵中将士皆穿单衣，顶风冒雪而立，苦不堪言。罗尚军占了上风头，却不惧风雪，战马乘风扬蹄，皆欲冲锋。李特遂冒雪出阵，单搦罗尚挑战，罗尚怒骂道：“某待你不薄，特使你总督流民，奉旨还乡。尔不思报本，反聚众谋反，屡杀朝廷大将，今日死在目前，还有何说？”李特不答，只管挺枪上前。两马相交，只战了三五个回合，罗尚回马便走，绕山而行。李特在后紧追，转过山坡，看看赶上。罗尚将大刀交于左手，伸右手自肋下扯出金丝套索，扭头撇去，说声：“着我法宝！”列位看官，那李特是员上将，武艺精熟，罗尚本不是他对手。奈何今日是顶风而追，被雪花遮住双目，看物不清，听见罗尚大叫，抬头看时，已然不及，被那套索正中脖颈，复猛力一扯，双足腾空，跌下鞍桥。罗尚大喜，便将李特拖在马后，拨马奔回本阵，喝令：“绑了！”便有四名亲兵上前，见李特已被套索勒得半死，遂绑缚了，押在军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章 特子称雄

    李雄字仲俊，李特第三子，母罗氏，成汉开国皇帝。父李特丧身沙场，叔李流接管其部，流病死，李雄继之，自称大都督、大将军、益州牧。克成都，称王，建元建兴，其后称帝，国号“大成”，改元晏平。在位二十八年，因生疮而死，谥号武帝，庙号太宗。

    ——第十四回题引

    诗云：男儿生来当自强，无能休要怨爹娘；不信且看流民子，亦可为帝坐朝堂！且说李辅、李远在对阵中见李特被拿，不由大惊，待要冲上抢回，却被大风吹得立足不稳，向前举步，反而后退，寸步向前动之不得。罗尚见状哈哈大笑道：“真是天公助我，灭此流贼。三军儿郎，与我努力上前，全部斩杀，一个不留！”众军闻令，只需轻抖马缰，便如离弦之箭上前，借助风势，抡起屠刀。可叹！流民兵马逆风而立，如何抵敌？只得转身便逃。李辅、李远犹不肯舍，欲救李特，皆力尽被擒。罗尚收兵回城，因恨极李特，一刻也不等不及，便下令将其三人即刻斩首，又纵火焚烧其尸，遣使将李特首级以石灰封固，传报洛阳。李特残部逃归，见其子李荡、李雄，报说主公被杀，二人大哭昏厥。关陇流民闻之，无不惊惧，便似天坍地陷。李荡、李雄见军威不振，只得率残部退保赤祖。孙阜于是攻破德阳，擒获李特部下将领蹇硕、任臧。李流闻兄长李特之死，怒不可遏，引军大至，要执杀孙阜，为兄报仇。孙阜惧其势众，只得引军退出德阳，至涪陵驻扎，等待刺史宗岱大军前来会合。李流遂与侄儿李荡、李雄合兵兵进德阳，军威复震。李流称益州牧，自守东营，令二侄守北营。不一日，探马来报：“罗尚遣督护何冲、常深，涪陵令药绅率兵前来，请将军早为防备！”

    李流闻报罗尚大兵将至，于是急与李荡商议，两营各以举火为号，分兵抵御，相互声援。次日，药绅、常深率兵突至，攻打东营，李流以力拒之，令人举火，李荡见之，即引北营军来救。不料何冲忽至，乘虚攻打北营，氐人符成、隗伯叛变，响应何冲。时有李特之妻罗氏在营，与子李雄率众顽强抵抗，何冲终不能胜。李流与李荡叔侄自辰至午，终打败常深、药绅，后率军救援北营，复大败何冲。符成、隗伯率军突围，随何冲至成都投奔罗尚。李流叔侄三人遂合兵一处，乘胜进攻成都。罗尚纳败兵入城，急令关闭城门防守，李荡马快，当先追至濠边，吊桥已起。罗尚在城楼上看得清楚，喝令道：“投掷长矛！”城上守军闻令，各将手中长矛脱手。可怜！李荡收脚不住，被长矛攒射于护城河岸而死。李雄后至，眼见兄长死在吊桥之前，不由大恸，急命军士将尸体抢回，扶尸痛哭。李流随后亦率军赶来，在城外十里下寨。李雄入帐哭道：“今父兄皆死于罗尚，不共戴天之仇，若是不报，非为丈夫。请叔父即刻下令攻城，侄儿愿为先锋！”李流虽亦欲报兄仇，但惧宗岱军忽从背后杀来，致令腹背受敌，于是召集诸将，与兄李骧、侄李雄商量，不如暂且投降罗尚，合力以拒朝廷。李骧力谏不可，李流不听，李雄大怒，于是出帐，召父亲旧部言道：“罗尚受我财帛，却杀我父亲。今我叔欲降罗尚，岂非与虎谋皮，何能得以全生？且辛冉痛恨我等，若投降必被坑之。公等不若从我决死一战，先杀退朝廷之兵，再攻进成都，杀罗尚以自立。”阎式、何世、赵肃等李特旧部皆听李雄，拥之为主。次日，罗尚使何冲率军出城，要与李流决战，李流不敢应战，在帐中只是唉声叹气。李雄出营大呼流民，各执兵器上马，于营外列阵。

    何冲出阵，李雄亲出交战，神威难当。未及十合，何冲抵敌不住，拨马还走入城，复令关闭城门。李雄正欲并力攻打，忽听背后鼓声震天，一支人马自北而来，令人探之，却是朝廷援军先锋孙阜，自德阳来救成都。李雄大怒道：“便是此贼杀了我父部将蹇硕、任臧，今日可击杀之，为二将报仇。”于是只留千余人看住城门，自率大军返身迎战，直冲入敌兵阵中。阎式、何世、赵肃等见少主奋不顾身，遂驱兵大进，自后掩杀。孙阜大败，北退百余里犹收脚不住，与部下商议道：“不如回报宗刺史，整兵再战。”忽有探马自垫江而来，报入中军道：“宗帅忽得重疾，不治而亡。”孙阜大惊，不敢停留，竟渡沔水，逃出汉中。

    李雄大获全胜，引兵还营，来见叔父李流。李流惭愧至极，因谓李雄道：“我日前议降罗尚，是惧遭夹击，怯懦之甚。不料贤侄如此壮健，竟一举建此大功。此后凡军中之事，但听贤侄之谋。”由此甚奇李雄之才，将军中之事悉以任之。李雄于是自引本部兵，攻杀汶山太守陈图，占领郫城。李流徙军屯于郫坡，涪陵千余家蜀民依青城山处士范长生，结坞以自卫，李流不敢强攻。平西参军徐舆闻之，于是拜见罗尚，请与范长生同伐李流，罗尚不许。徐舆因怒反投李流，复劝范长生归降，以坞中存粮资助流民。李流军得食，因而军威大振。

    却说宗岱因病重既殁，孙阜又遭大败，遂修急表将军情报至洛阳。惠帝览奏愈惊，于是诏令新野王司马歆离京就国，都督荆州诸郡，招募当地武勇之士，以溯江入蜀征讨李流，解救罗尚之危。司马歆领旨到任，为政严苛，征丁拉夫，大失蛮夷民心。因此义阳蛮张昌聚其乡党得五千人，说道：“今朝廷欲逼我入川远征，助罗尚而抗李流。罗尚乃残苛匹夫，天下谁不知之？且李流、李雄等极得民心，征之不义。新野王今逼勒甚紧，不如反之，若何？”众乡党蛮族于是皆从其反。有大户石冰闻之，率乡人五千前来归附。张昌大喜，便以石冰为前部，来寇扬州。杨州刺史陈徽闻蛮人来寇，毫不为意，即调兵出城，与石冰战于平野。却不料那石冰武艺精熟，且善用兵，一阵便将扬州军杀得大败，陈徽引心腹数百骑远遁。石冰尽得其众，遂请张昌进城，得了扬州。不过旬日，江州、武陵、零陵、豫章、武昌等诸郡皆为张昌所据。旬月之间众至三万，张昌于是更置各郡牧守，威震荆扬。但因其部众皆为小民盗贼出身，专以劫掠为务，却哪里懂得治理郡县！一时之间，江南之地便为盗贼渊薮。新野王司马歆无力控制，急报朝廷。惠帝览表大慌，即命刘弘为南蛮校尉、荆州刺史，率军前去镇压。刘弘到任，即辟陶侃为南蛮校尉长史，领大都护，命为先锋，开赴襄阳讨伐张昌。

    那陶侃字士行，鄱阳郡枭阳县人，父陶丹在三国孙吴时曾任扬武将军，后徙居庐江郡寻阳县。一次鄱阳郡孝廉范逵途经陶侃家，时值冰雪积日，陶侃仓促间无以待客，不由大窘。其母见有客来，知道家道艰难无以飨客，于是剪下自己长发，暗令儿子将其拿至街市之中，卖予做假发者得钱，换得酒菜而归。范逵畅饮极欢，连其跟随仆从也酒足饭饱，宾主尽欢。范逵告别，陶侃相送百余里。范逵颇为感动，于是问道：“以卿之才，不宜埋没左闾，何不到郡中任职，图一个出身？”陶侃答道：“此亦某平生之所愿，奈身在寒门，为世族所不容，又无人引荐，恨无门路。”范逵点头道：“我故意上门打扰，卿母子虽然贫寒，但竟出家中所有待客，颇有古人风范，世之不及。卿姑待之，某此去必有以报。”于是告辞而去，拜见庐江太守张夔，极力称赞陶侃之能。张夔于是召陶侃为督邮，领枞阳县令。陶侃在任上以才能而著名，遂迁任本州主簿。值州部从事到郡，见无礼敬，便欲寻隙责之。陶侃于是下令闭门，约其部下，正色对从事道：“某若果有错处，自当按宪令处治，不应如此相逼。公若不按礼法办事，我则自有对待之道——公闻刘玄德怒鞭督邮之事乎？”从事惧而敬之，只得怏怏离去，终不敢为难。陶侃为吏因有谋略，便为世人称道，渐声闻于刘弘耳中。

    一日太守张夔之妻生病，人不能治，需到数百里之外延聘名医。当时大雪天寒，众僚属皆感为难，陶侃道：“服侍君父乃为臣子之义，郡守夫人亦同我母。岂母有病，而子不尽心哉！”于是主动前往，众皆钦其礼义。长沙太守万嗣会见陶侃，诚心敬悦道：“公终必名满天下。”并令己子与陶侃结为兄弟。张夔举荐陶侃为孝廉，至洛阳拜谒张华，张华谓其荆南偏僻之人，初时不予理睬。但陶侃每次去张华府上，都神色安然，宠辱不惊。张华遂与其交谈，终为其学识所折，陶侃遂得以除任郎中。孙秀当政，因士族耻于任其掾属，于是召陶侃为舍人。豫章郎中令杨晫为乡人一致称扬，陶侃因同乡之谊前往拜见，杨晫见而惊异，评价道：“《易经》曰‘坚固贞正，足以谋事’者，陶士行即此人也。”乃与陶侃同乘去见中书郎顾荣，顾荣亦颇为敬重。吏部郎温雅对杨晫说道：“公何与小人同乘？”杨晫不悦道：“士行非小人也。”清谈领袖乐广欲会南方之士，武库令黄庆向其推荐陶侃，却不为乐广所用。黄庆后任吏部令史，举陶侃为武冈县令，后为郡府中正，此番终为刘弘征辟重用。

    话休叙烦，书归正本。且说陶侃应荆州刺史刘弘征辟，为南蛮校尉长史，领大都护，并奉令为先锋大将，前往扬州讨伐张昌。陶侃于是自谓如鱼得水，否极泰来，英雄终有用武之地，不由精神勃发，即引五千精兵辞了刺史刘弘而去。陶侃走未及远，刘弘闻探马来报，说张昌尽兵围宛城，前将军赵骧败走，太守羊伊被杀。其后又有探马报来，说张昌已打破宛城，生擒新野王司马歆，杀其全家，由是襄阳震怖，贼势大盛。刘弘闻报，只好将中军大营后退至梁县，急命探马出营去追陶侃，报告其张昌大军动向，约会转而北上合击，探马领命去了。且说张昌破了宛城，引得胜之兵前来围攻襄阳，因襄阳城高池深，数日不克。张昌见攻襄阳不下，即引军下船，沿汉水进入长江，沿岸荆、江、扬等州大部为张昌所控制，并将中军大营设在竟陵。刘弘得报，又命中军持令牌到前锋营，派陶侃等人在竟陵集结，进攻张昌。陶侃领命，遂引军兼程驰至竟陵，扎下营寨，休兵歇马一夜。次日早饭已毕，下令三军就营前列开阵势，派人至张昌营中下书约战。张昌闻是朝廷发兵来征，本来有些吃惊，问及领兵者乃是陶侃，不由大笑，全不以为意，于是亲提兵马至于城外，对面列阵，催马上前相问，来者为谁。陶侃自出阵前，扬声骂道：“张昌逆贼！朝廷有何薄待你处，竟敢聚众谋反，屡抗朝廷天兵？某乃钦命南蛮校尉长史，讨逆先锋陶侃是也，何不下马投降？”

    张昌闻听，哈哈笑道：“真乃朝廷无将可派，才使你无名之辈出阵。某闻你乃庐江郡中一个小小方正，不知花了多少银钱，捐来这个长史，也学人带兵？你若投降孤时，倒可做某的主薄，绝不亏待。”一言道罢，背后军将尽皆哗笑。陶侃便紫红了面皮，挺枪纵马上前。张昌欺负陶侃文弱，亲抡刀来迎，战不二十回合，便有些气力不加，腰酸手软。张昌奇道：“看不出你这个书生，倒是个会家。某不敌你，让过你这一阵，休来追赶也罢。”拨回马头便走。陶侃挥军追杀，张昌军大败，尽降其众。张昌直逃至下隽山方才住脚，于山中扎营固守，闻知部众尽降陶侃，后悔不该如此轻敌，令人知会石冰，使其据住临淮，便于救应。

    陶侃一战得胜，由此名声大噪。于是一路收揽张昌败兵，降者无数，荆州乃平。刘弘亲引大军来到，陶侃入帐拜见，刘弘大笑道：“闻卿首战大败张昌，真是初出茅庐第一功也。某昔曾在羊公帐下为参军，羊公谓我此后当居其职位，后果应其言。今某观卿之大才，则必继于老夫之后矣。”陶侃大喜逊谢，满帐诸将无不钦羡。刘弘于是具折入京，将陶侃平定荆州之功报于天子，惠帝即回诏封陶侃为东乡侯，食邑一千户。时荆州各郡守宰多阙，刘弘请于功臣中补选，朝廷诏命许之，按所报名册补阙。刘弘叙功铨德，因才授任，人皆服其公正。于是表奏皮初为襄阳太守，朝廷以为其名望尚浅，欲用刘弘女婿夏侯陟补之。刘弘知是女婿在背后请托，于是私下教喻道：“夫治国者，当以一国为心。必若是姻亲可用，则荆州十郡，某安有十个女婿，然后可治荆州之政！”乃复上表奏道：“姻亲旧制，不得相监；皮初之勋，宜先酬之。”朝廷回复，诏准其奏。于是朝廷拜刘弘为镇南将军，都督荆扬诸军事，与益州罗尚遥为呼应。刘公在荆州劝课农桑，宽刑省赋，公私给之，百姓无不爱悦。

    按下荆州，却说罗尚见李雄围成都日久，苦思破敌不得。这日门官入报，府外有武都人朴泰遣使前来下书。罗尚展视其书道：“某为武都世族，向为巴氐李特等裹胁，举家入蜀，以避鲜卑之乱，不得已也。今李特已卒，其子李雄酷烈，不恤旧部，屡为折辱，某深恨之。来日三鼓，公若将成都之兵以袭郫城，某率部曲万人可为内应，举火为号，共诛李雄。书不尽言，恭候回复。”罗尚览书大喜，遂派心腹大将隗伯，次日定更之时引两万成都守兵尽出，率军夜袭郫城。隗伯领命，至期引兵出城，蹑足潜踪以进。到了郫城，恰好三更，隗伯将兵伏于城外，单等朴泰内应。闻听谯楼鼓打三响，忽见城头火起，朴泰驱兵上城，令将数百把长梯送出城外，又命放下吊桥。忽闻城内有人喝问，呐喊声四起，似交兵之状。隗伯急命众军登梯，成都军争相攀缘长梯登城。不料前军刚刚登上至梯顶，尚未攀上城墙，只听城上有人大喝一声：“众军动手！”女墙后面登时立起无数兵将，每两人架一铜盆，探身往长梯上便倾。城下众军抬头往上看时，不知是甚么物什，但见热气腾腾，烟气弥天。

    说时迟，那时快！城上军士将盆中之物倾倒下来，成都兵身在长梯之上，只恨无处藏躲，尽被淋于身上，满头满脸。只见浓烟起处，刹那间焦糊之气弥漫，成都军惨叫连天，纷纷跌下长梯。隗伯急上前看时，见军士脸上尽是燎泡，原来那城上所倾之物，竟是烧开的热油，沾于身上，便即皮开肉绽。隗伯知道中计，急命众军下梯速退。军士被摔死十之二三，剩下的头昏脑胀，回身便跑，却忘了背后便是城河，又落入水中，淹死十之一二。剩余半数残军，踏着同伴尸体渡河，返身便逃。未出三五里路，忽见道路两侧火光大盛，却是李骧在此等候已久，此时见成都兵败归，这才指挥伏兵出击，犹如砍瓜切菜一般。战至四更，隗伯身负重伤，被李骧军活捉，余军走投无路，只得投降。李骧即令降军在前，自率大军紧随其后，连夜急行至成都城下，天色未明。李骧令降军齐呼万岁，对城上守将说道：“隗将军已取郫城，今命我等回来报捷。速开城门！”守军高举火炬往城下照看，见果是自家兵马，于是大开城门，李骧率军一涌而入，夺了成都少城。守城军士有跑得快的，急入府衙报知罗尚，被李雄军用计赚入城中。罗尚手足无措，急率亲军退至太城，令关门落锁，多备矢石守卫。

    李骧夺了少城，知太城坚固难下，于是分军先去攻打犍为，截断罗尚运送物资进城之道，并擒杀犍为太守龚恢。成都少城既失，太城粮道亦绝，不由官民皆慌，军无斗志。次日门军来报罗尚，说眼望北边旌旗蔽日，尘土大起，必是李流及李雄亲引大军来攻。罗尚闻报不敢稍停，急收拾金银珠宝数十车，率兵从南门而出，逃往江阳，并遣使向朝廷上奏，成都已为流贼所得。朝廷闻奏下诏，令罗尚暂统巴东、巴郡、涪陵诸郡，以供应军事给养。太安二年，李流病故于军营之中，李雄统领父叔诸军，大败罗尚军于郫城，乘胜进军成都。当时罗尚已远遁巴郡，太城守将罗特打开城门迎接李雄进城。当时李雄见军中大饥，于是令诸将率部众到郪地就食，挖掘野芋头充饥。蜀人亦因饥荒流亡逃散，往东至于江阳，往南进入七郡。流民部将及群僚欲拥李雄称帝，效当年公孙述及刘备独霸汉川故事，李雄屡次辞之不肯。因闻范长生居于山崖洞穴，求道养志，于是使人迎其下山，请入成都为帝，己愿为臣，范长生执意推辞，不肯下山。李雄于是尽量避让，不敢称制，于是自称大都督、大将军、益州牧。无论大小事情，都由李国、李离兄弟决断。李国等人事奉李雄则愈加恭谨，蜀人大服。

    且说罗尚在江阳稳住阵角，见军中缺粮，于是派别驾李兴出夷陵东至荆州，向镇南将军刘弘求粮。李兴到了南郡，见荆州刺史刘弘，呈上罗尚求粮书信。刘弘问明流贼军情，叹息良久说道：“因某荆州蛮贼方平，无力入蜀，致使流贼得志，实乃国家不幸。”于是便召库吏，使其发付粮米，随李别驾护送前至巴郡。参佐刘成谏道：“蜀道遥远艰险，运粮难至。加之荆州本地战乱未平，军粮亦不敷分食，不如从零陵拨出五千斛米，以付罗尚。”刘弘说道：“四海九州，皆为天子所有，互相不分彼此。某今供罗公粮米，则无西边之忧，又何吝哉。”于是令尽搜府库，得三万斛米，尽付李兴，令人押送至夷陵，使罗尚派兵来接。李兴不意刘弘如此慷慨，感激涕零，回报罗尚，大赞刘使君厚德。罗尚大喜，因靠此三万斛粮米得以生存。于是移驻巴郡，派兵抢掠蜀中，获李骧妻昝氏及子李寿，皆诛杀之。

    永兴元年，流民军诸将商议，执意请李雄即皇帝尊位。李雄再三推辞不过，犹不肯为尊，于是自称成都王，建年号建兴，与民约法七章，赦免境内罪犯。命叔父李骧为太傅，兄李始为太保，折冲将军李离为太尉，建威将军李云为司徒，翊军将军李璜为司空，材官李国为太宰，余者委任有差。又追尊曾祖李武为巴郡桓公，祖父李慕为陇西襄王，父李特为成都景王，母罗氏为王太后。又力请范长生乘素车至成都，李雄亲率百官迎接于宫门之前，请至内殿，执版让坐，拜为丞相，尊称为范贤。延至建兴三年，范长生劝李雄称帝，李雄从之，于是即皇帝位，改年号为晏平，国号大汉，史称成汉。追尊父李特为景帝，庙号始祖，母罗氏为太后。加授范长生为天地太师，封西山侯，许其部曲不参与征伐，租税归入私宅。李雄建国初始，与蜀民只是约法七章，朝廷制度不立，军无法纪礼仪，文官只知收敛，将军们则仗恩倚功，各自争夺官夺位，朝野乱作一团，毫无章法可言。蜀民由是不胜其苦，怨气冲天。

    尚书令阎式见此，于是上疏于成汉皇帝李雄道：“臣闻凡治国定纪，总以遵循旧制为上。依汉、晋旧例，惟太尉、大司马执掌兵权，太傅、太保乃曰父兄之官，讲论道义之职而已；司徒、司空，掌管五教九土之事。秦代则设置丞相，统掌天下政务。汉武末期，则破例使大将军统掌政务。今陛下基业初建，百事不全，诸公大将班次各有不同，故所请官职皆与典章旧制不合。为保社稷长远之计，臣谓应立制度，永为楷模法式，伏惟上闻！”李雄从之，便使令依当年武侯治蜀时所立《蜀科》为范，撰订国体官制。至此成汉国方有法度律令，体制渐备，始有国家朝廷规范，士民尽皆奉行，军威亦壮。至其后永嘉四年，罗尚死于巴郡，李雄于是占据整个益州。此乃后话，先与此处点明，列位看官休谓年序差乱，前后不一。

    李雄占据蜀地自称成都王，罗尚被逐出益州之事，早有梁、益二州折报入京，满朝公卿诸王皆知，朝廷大震。当时司马乂虽然在洛阳总掌朝中大权，但事无臣细，皆向邺城成都王司马颖报告询问，故此司马颖实是遥掌朝政。司马颖在邺城闻报李雄在蜀中称王，不由大怒，谓部下群臣道：“益州生此大变，皆因长沙王用人不当，屡丧师辱国而致。我当为朝廷除此庸材，先正朝纲，再伐不臣！”正说至此，忽从人入报河间王自长安遣人前来下书，现在殿外候见。成都王令来使进入，观河间王之书道：“今长沙王得专朝政，皆因殿下逊让之故，至其横行无忌，欺压群臣。荆州张昌及益州李特谋反，长沙王执政动止失据，屡遭败辱，不可不除。前日，某使河南尹李含、侍中冯荪及中书令卞粹等谋刺杀之，反对皇甫商告发，三人皆为司马乂诛杀。今我若不发，则尽死于其手，书不尽言，惟殿下之命是听。”

    司马颖览书，决心已定，便当即写表奏请天子道：“今长沙王司马乂论功不平，与仆射羊玄之、及左将军皇甫商等专权朝政，天下臣民无不衔恨怀愤。臣请即将司马乂罢职，遣归封国，诛羊玄之等佞臣。陛下如不从臣奏请，臣便起兵以向京师，代天子伐之。”写毕用了玺印，递与来使道：“你回去报汝主河间王，使其在这奏表上加盖印玺，呈报朝廷，便是我二人联名，请奏天子除贼。”来使领命，急归报司马颙。河间王见说成都王肯与自己联手，于是大喜，便在成都王奏章上加盖自己玺印，又签了花押，遣使拜表进宫。

    惠帝览毕二王之奏，掷其表于地，立即亲书回诏命使者带回，并怒谓众臣道：“二贼敢如此威逼朕躬！若成都王司马颖、河间王司马颙真敢举兵向阙，朕将亲率六军以讨之！”竟一改往日怯懦形态，掷地有声，雄姿勃发。使者回报司马颙，并以帝言转告。河间王见天子之语颇有回护长沙王之意，于是便以李含之死为由，鼓动三军，使张方为督，统兵七万，往洛阳征讨长沙王司马乂，会合成都王之军共进。张方领命，率军直趋洛阳而来，司马颖闻河间王出兵，遂欲亲自引兵应之。卢志闻知，急入见成都王谏道：“明公前番委权辞宠，天下共仰，得一时众望之美。今逢大变之际，何不顿兵关外，文服入朝，以奉天子？此王霸之事也，望殿下行之，休以兵交。”成都王虽敬重卢志，但不肯听之。参军邵续亦苦谏道：“人有兄弟，谓左右手同。蜀汉昭烈皇帝刘备亦有云‘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其理是也。明公今欲当天下之敌，而先废一手，此其可乎？”成都王听了，仍不听，即令出兵。

    成都王司马颖不听卢、邵二人良谏，兵出邺城，将大军屯于朝歌，于是分兵派将：以平原内史陆机为前锋都督、前将军、假节，总督部下中郎将王粹、冠军将军牵秀、石超等诸将，共率大军二十余万，西向洛阳，与河间王在城下会合，共伐长沙王。诸将闻说令陆机总督军马，位在众人之上，于是皆不服气。尤其以王粹自以为跟随成都王日久，且屡立战功，更是怨恨不平，公开表示不服。参军孙惠见诸将如此情状，于是亲至陆机内帐劝道：“今殿下命阁下为三军之帅，诸将各有不平。夫将帅不合，战之大忌也。阁下虽出身将门，但从不知兵，其不危乎殆哉！不如将都督让于王粹，公为参赞军机，不宜可乎？”陆机自诩才高八斗，兼且耽于名利，于是答道：“某领命之时不辞其职，今若因闻公谏，再以帅印让与他人，则其必谓某首鼠两端，更所以速招其祸也。”孙惠出帐叹道：“骄帅悍将，能不败乎！”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5章 贤王现形

    司马颖除司马乂，增封二十郡，拜丞相，又立为皇太弟。八月，王浚与司马腾讨伐司马颖，司马颖挟晋惠帝逃离冀州而奔洛阳。其旧部公师籓、汲桑、石勒等继续在冀州为司马颖而战。十二月，太宰司马颙下诏废黜司马颖皇太弟位，将其遣回封地荆州成都郡。

    ——第十五回题引

    诗云：魑魅魍魉人皆知，可笑偏要扮贤良；直待身败名裂后，为谁辛苦为谁忙！闲言道罢，书接前文。话说这一日，有客自邺城直至洛阳，请见长沙王，欲报以密事。司马乂闻说是有密事奏报，于是令进内殿，赐坐问之。来客将二王起兵来伐之事详述，长沙王惊异道：“河间王反我，情有可缘。成都王乃我之同胞兄弟，当初又将大权亲让于我，今岂肯与河间王同谋，互相谋害？”刚说至此，却见来客脸色有异，长身立起。时有长沙王左常侍王矩在侧值侍，见来客脸色异常，急抽肋下长剑，先斩其右臂，叫道：“此乃刺客，可搜其身！”卫士上前搜之，果得暗藏短刀，出鞘试之，刃泛寒光，锋利至极。当下详细拷问，乃成都王所派刺客，以报密为由得近长沙王，欲趁其惊讶不备时杀之，则免兵戈之苦。

    长沙王大怒，令将刺客乱刀剁成肉泥，即入宫奏闻天子，河间王及成都王果然以兵谋反，且遣刺客入京，欲谋弑天子，先来杀臣，今事败而诛。惠帝大惊且怒，即任司马乂为大都督，召集六军，惠帝亲自领兵出征。长沙王奉旨，即召集禁军及三部司马，共计大兵十三万，出城分头迎敌二王之兵。乃令皇甫商为先锋，先率军一万前至宜阳以敌张方，天子亲领中军合后。话不叙烦，前至宜阳，两军对圆，皇甫商出战张方，二将战至十余个回合，皇甫商不敌张方之勇，回头大败而走。张方驱兵赶来，冲动天子车驾，遂大破之。惠帝见禁军皆散，惊得跌下车辇，无处可逃。幸得亲兵卫队保护，败走于邙山。国丈羊玄子随驾，致忧惧而死，惠帝命就路侧埋之。走至半夜，前面见一庄村，天子腹中无食，令卫士上前叫门求食。

    卫士领旨，便拣村首最高门户敲门传唤。庄客见来者皆冠冕堂皇，于是报请太公起身接见。太公出接，闻是皇帝陛下至此，急行大礼参驾，待以酒食。惠帝问其姓名，太公答道：“某姓缑，祖居于此，年六十余，膝下无子，只有一女，今十八岁矣，相依为命。”惠帝大喜，于是赐请其女出见，太公急命请出小姐，大礼参拜。惠帝命令平身，见缑氏女儿生得貌美妍嫩，不由大喜，以至目不转睛。随侍黄门看出天子之意，于是将那太公扯至一旁道：“当今陛下因才人谢氏为贾后所害，至今犹未选聘。若将公女选入宫去侍驾，公意如何？”缑公惊喜不止，对道：“莆柳之质，恐不堪承天子之幸。”内侍笑道：“听老翁话里意思，便是从了？”于是上前奏帝，天子大喜，即封缑氏女为才人。缑公喜之不禁，即安排女儿与天子成婚，当夜便作一处睡了，因留惠帝在庄上宿歇数日。这时成都王部将牵秀听闻皇帝在此庄上，急引一千兵马，围了庄院，前来劫驾。内侍报进庄来，惠帝大惊，抖作一团，不知如何是好。未料那缑才人款款奏道：“陛下休惧，臣妾自能退兵。”惠帝大奇，心下稍安。

    缑氏于是亲自披挂妥当，带领庄客五百人，各持兵器出庄前来迎战。牵秀正欲纵军入庄，见有人出战，便摆开军阵，亲自出马对敌。待看清对面领兵而出者竟是个女将，又长得如此美貌，不由大是惊奇，暗道：“某征战十数载，经战阵无数，却从来不曾见有女子能临阵者。想是天子身边无将，故使宫妃对敌，若拿去献于我成都王殿下，倒是一件奇功。”于是纵马上前，便要来拿女将。缑氏见其色眯眯地对自己打量不休，不由大怒，挥动手中双刀杀将过来。二人对敌二十余合，牵秀只办得遮拦挡架，并不能还手，军卒见此，无不惊骇。缑氏女见对方枪法已经散乱，不由暗笑，忽使一个反背刀法，将牵秀头盔挑落，乱发披面，不能再战。牵秀暗叫“惭愧！”回马便逃，缑氏挥刀令庄客进击，牵秀军皆落荒而走。缑氏不追，收兵回庄，向惠帝道惊。惠帝不意竟娶着此等武勇女子，虽然兵败之余，心下甚慰。

    按下皇帝在庄中招亲避难不提，再表张方杀败了官军，直引兵杀入洛阳，无人能当。于是纵兵大掠，每日杀京师平民万计。是时长沙王自宜阳兵败，失了天子，急命军四处打探找寻，遇到牵秀败兵，又杀一阵，逮其俘虏问之，方知惠帝在缑家庄中。遂引败军寻至庄上，君臣相见，执手流涕。长沙王尚不知洛阳已被张方攻破，即请驾还宫，惠帝遂携缑妃而还，至于建春门。时逢成都王部将马咸正相助陆机攻城，正遇惠帝还都，便引军阻住归路。惠帝大惧，使长沙王遣将拒之。司马乂急令行军司马王瑚迎敌，与马咸战在一处，王瑚持四十斤铁戟，力大绝伦，与马咸战够二十回合，大喝一声，挑马咸于空中，复甩死尸于地。

    司马乂见胜了敌将，驱兵大进，马咸所带兵士四散而逃。长沙王即谓王瑚道：“卿可引得胜之兵去战陆机，孤先保天子还宫。”王瑚应诺，自引五千兵攻入陆机阵中。陆机看清来者旗号，见是天子禁军，不敢对敌，传令部将坚垒以待，不许出敌。诸军奉令，皆不出战，只以长戟坚盾筑阵，王瑚军便不得入。偏有陆机部将孟超，乃成都王宠监孟玖之弟，仗其兄见宠于成都王而不听陆机将令，率本部一千军破阵而出，上前迎战。孟超自谓无敌，摇枪上前，未经一合，便被王瑚一戟刺于马下，登时身死。主将既死，部军往回便败，冲开自家阵垒营门，反将王瑚引入阵中，左冲右突，陆机兵当即大乱，四散溃败。王瑚挥军大进，陆机约束部下不住，只得随之而走，前至七里涧，因无有桥梁，叛军不能飞渡，被王瑚引禁军追至，又是一阵冲杀。陆机部兵纷纷落涧，折损战将贾棱等十六人，死者如积草垛，涧水为之不流。陆机在亲军保护之下，勉强奋力渡涧，遂含羞怀愧，来见成都王司马颖。

    却说早有败军逃归大营，向成都王禀报，说大都督陆机攻城不果，全军尽没。当时宦官孟玖正立于成都王身侧，闻说兵败便急问道：“我弟孟超何在？”败兵答道：“未知其详，闻说已亡于战阵之中。”孟玖大叫一声，痛哭失声。成都王抚慰道：“其信未实，何先哭耶？”孟玖说道：“我弟向为陆机不容，今在其帐下为督，如何能活？且陆机与长沙王早有勾结来往，此次全军覆没，全是因其故意纵敌。必是我弟知其阴谋，为其所害！”话犹未了，牵秀、王粹等败将皆在，因欲阿附孟玖，皆趁机奏道：“陆机确有二心，屡次卖阵，某等方致于此大败。”于是成都王信之，遂使牵秀领兵出营，去收陆机，当场诛杀，不必回报。

    书中暗表，那孟玖与孟超兄弟，早就妒忌成都王重用陆机，故此积怨已久，今日趁机陷害。孟玖前因曾向成都王求封其父为邯郸令，被陆机固执不许道：“郡县公府掾资，岂有黄门之父而能居之者？”成都王只得作罢，由此孟玖兄弟深恨陆机。此次带兵讨伐长沙王司马乂，孟超虽为陆机部下，但从不听从调令，引其部兵为所欲为。当兵围洛阳，未开战之时，孟超便纵兵在城郊大掠，被洛阳大户执其为首者，诉之于陆机大营。陆机大怒，便欲将其为首者斩之。孟超闻之，于是率部下骑兵直入中军，夺其部将，反对陆机讥讽道：“你小子亡国之民，从江南来奔我主，是乃为貉奴也，能作都督否？”便欲从容离去。时帐下司马孙拯劝陆机杀之，陆机虑其兄孟玖今为成都王宠臣，终不敢杀孟超，听其自去。今孟超终因抗命轻出被王瑚所杀，却被孟玖作为罪状安在陆机身上，岂非前世因果，令人可悲可叹！

    却说陆机战败，直投大营而来，正遇着牵秀奉成都王之命，率兵前来擒拿问罪。陆机闻说牵秀奉王命而至，于是卸其甲胄来见。牵秀出示成都王赦命道：“公即得罪孟玖，无由可赦，只能认命罢了。”陆机此时方知后悔，想起当日顾荣等劝谏自己急流勇退之言，叹道：“华亭鹤唳，今可复得闻乎？”于是引颈受戮。牵秀即杀陆机，复以谋反之罪收陆云及孙拯下狱。记室江统、蔡克等闻之大惊，于是联名上疏道：“江统等闻人主圣明，有言不敢不献。昨闻陆机败绩，以法加刑莫不谓当，但以其图反族诛，臣等莫不疑惑。今明公兴举义兵以除国难，陆机兄弟并蒙拔擢，俱受重任，宁背罔极之恩，而向垂亡之寇，去泰山之安，而赴累卵之危乎？臣等谓宜令王粹、牵秀检校其事，事验显然，然后加陆云等之诛，未足为晚。今此举措，得则足令天下情服，失则必使四方心离，不可不令审谛，不可不令详慎。”

    奏表即上，成都王司马颖不纳。江统等重请，成都王又接连三日不肯回复。蔡克乃直入大帐，见成都王叩头流血，为陆云辩冤道：“殿下，陆云为孟玖所怨，远近莫不知闻。今果见杀，罪无彰验，将令群心疑惑，窃为明公惜之。”说话间，帐下僚属随蔡克而入者数十人，皆为陆云流涕固请，司马颖终于面现恻然，便有宽宥陆云之色。孟玖侍立在侧，暗道不好，急以殿下身体欠安为名，令内侍扶入休息，而遣使持令牌，催令诛夷陆机三族。可怜！只因陆机贪恋富贵权位，至令一旦兵败，全族皆休。当年其祖陆逊亦是书生拜将，同样亦是诸将不服，但那是何等机智度量？怎样的满腹经纶！以至大破刘备七十三万大军，成就千秋功业。便是其父陆抗，当年镇守襄阳如许多年，至令晋将羊祜不能侵入国境半步，亦为绝世名将。至二陆兄弟一代，虽各学问等身，名满天下，奈所事非主，又不知兵事而勉强为帅，岂有不败者乎！今致身死于宵小之手，葬送全族，说话人实为大都督陆逊不值也。

    闲言道罢，书归正本。却说孟玖既杀了陆云及陆机三族，事后毕竟惧怕陆云名望太大，成都王若再究问此事，不好对答。于是又买通狱吏，使以酷刑拷究孙丞，使其供述二陆反叛。拷掠万端，致双足两踝见骨，孙丞终不改其言，直为二陆鸣冤。狱吏终至不忍，于是劝道：“二陆之枉，天下谁不知之？今二陆即死，君何不爱自身！”孙丞闻言大恸，仰天长叹道：“彼陆君兄弟，乃世之奇才，某有何幸，得蒙其爱。今既不能救其死，忍复从奸佞而诬之乎！”狱吏终不得其供，于是只得回报孟玖，说孙丞至死不肯招认二陆反叛之谋。孟玖于是命狱吏假作孙丞招状，进呈成都王，请夷孙丞三族。孙丞门人费慈、宰意闻之，俱诣狱中，请孙丞答辩其冤。孙丞长叹一声，劝止二人道：“某义不负二陆，死固当然。卿等无辜，何至乃尔！”二人慨然道：“公既不负二陆，我等又安肯负公！”于是固为孙丞鸣冤。孟玖闻知大怒，于是诬告费、宰二人为孙丞同党，成都王不辨是非，便令一并诛杀。天下人闻之，无不为三人含冤，痛恨孟玖。成都王此前久享贤王之名，此时便显其昏聩，大失在下之望。

    孟玖既冤杀二陆，其后劝成都王重新遣将出兵，与张方一同进攻洛阳城，成都王从之。话休叙烦，成都、河间、长沙三王对战，从八月直到十月不停，军士死伤无数，血流漂杵，洛阳周围数百里之民苦不堪言。十一月，长沙王司马乂奉惠帝车驾亲征，突袭张方大营。张方见天子乘舆亲至，不敢交锋，只得引军出城。长沙王遂乘势追击，张方大败，直退五十余里。部将因此大惧，劝张方趁夜而退，张方乃说道：“胜负乃军家常事。今虽一败，何足为惧？况善用兵者，常因败而后成功。今我更复向前作垒，出其不意，外引廪谷以足军食，待城内粮尽而发奇兵攻之，乃致胜奇策。”于是复引兵进逼洛阳，于七里外筑垒数重。长沙王大胜张方之兵，本来不再以其为意，及闻复至，且筑方垒，于是遣军攻之，屡战不利。

    三王战之日久，天子忧虑如焚，百姓苦不堪言。且说这一日惠帝升殿，聚朝臣商议，如何解争罢战。众官皆进言奏道：“长沙王司马乂与成都王司马颖乃是同胞兄弟，皆为宗室之胄，武帝嫡亲。陛下可遣重臣，持天子符节劝而和好，不必作此无谓之战，陷万民于水火。”惠帝准其众议，于是诏命中书令王衍为太尉，光禄勋石陋代为司徒，持天子节，至邺城劝说成都王司马颖止兵，可与司马乂划分秦陇雍凉之地，割据一方。司马颖眼见得长沙王已是内外交困、强弩之末，于是怒而不从。王衍与石陋只得离开邺城回报，司马乂闻而惊惧不已，于是亲修书遣使到邺城呈与司马颖，请求罢兵。成都王开视其书道：“先帝应乾坤握天运统一四海，亲秉劳苦方成帝业，至天下清平，福泽子孙也。孙秀作逆，违背天常，赖殿下发义兵复正天子大位，功高盖世。齐王依仗己功肆行不法，上无太宰之心，下失忠臣之德，又离间宗亲骨肉，主上伤心，不久荡平。弟与殿下兄弟十个，皆生于皇室，受封外郡，未能阐施帝王教化，经国济民。如今兄与太尉起兵，倚雄兵百万，重围宫城。群臣同仇敌忾，命将宣威，非为摧灭。彼自投沟涧，军荡平谷，日死千万之众，皆乃无辜之人。何怨国恩不仁，刑罚常有之事。兄遣陆机而不受使，率部以归；附叛者当进一尺，反退一丈。弟谓兄宜返镇以安四海，则祖宗不辱，子孙之福也。若非如此，故弟思骨肉分裂之痛，为此上言。”

    司马颖览书，以为长沙王惧己，为此求饶之语，于是大为倨傲，当即回书道：“我文景二帝受立国图籍，武皇趁时创立基业，可比尧舜，使政安国兴，历百代而不衰也。岂料宗亲为祸，皇后专权，杨骏、贾谧为害，齐、赵二王篡逆。幸贼人被诛，但国未能安。每思王室之危，孤则惊骇肠断。羊玄之、皇甫商仗宠为非，能不愤慨！故发檄文，天下云聚以应。本谓兄弟共愿，应自擒皇甫商等传首朝廷，何入迷途以为叛首？上则矫天子之诏，下则间兄弟之情，挟天子以兵，重凶徒而弃杀忠良。做恶而求福，岂能安心！前使陆机督指大军伐逆，虽有黄桥之败，乃有温南之胜；彼败此胜，不足庆幸。今弟有百万戎卒，良将锐异，欲与兄整顿天下，则何有不克者也。今兄若能听太尉之命，杀皇甫商等**以献，并弃兵退让，便谓多福。孤则返归邺都，与兄同罢。奉读兄劝，遥追慷慨往昔。我兄慎之，深思进退！”

    回书已罢，成都王闻张方复进洛阳，遂亦复领兵进逼京师。于是洛阳近郊公私穷蹙，一石米可值万钱。天子诏命所行，不过洛阳一城之内。长沙王大困，召集群臣计议，正在犹疑之际，忽从班中走出一位赫赫英雄，乃是骠骑将军主簿祖逖，昂然进言道：“某有一计，可退张方之兵。”长沙王急问道：“卿有何计？可速速讲来。”祖逖道：“今有雍州刺史刘沈，忠义果毅，拥有重兵，足敌河间王之兵。殿下可奏请天子，命刘沈举兵，以袭长安。河间王窘急，则必召张方回军相救，我则乘其兵退而击之——此乃围魏救赵之计也。”长沙王大喜，即请奏惠帝，使人持诏趋奔幽州，令刘沈发兵去攻河间王。刘沈奉诏，乃合七郡之兵二万余众，往攻河间王司马颙镇所长安。河间王大惊，果发急诏，使张方速速回军。

    有城中细作见张方军动，急报长沙王司马乂。长沙王遂亲自引军出城，趁张方移营之际奋力冲杀，大破司马颖、司马颙二王联军，死伤六、七万人。张方既败，又要回救长安，于是打算撤营全退。当此形势逆转之时，长沙王若引军全力一击，则胜负之数难料。但亦在此时，洛阳城中忽生变故，真乃世事无常。列位看官，你道是发生了甚事？原来是朝中东海王司马越时任司空，因恨长沙王把揽军权，只待趁成都、河间二王攻破京城时，欲为内应。此时闻张方欲退军，知道事已紧急，于是暗聚殿中部将道：“今成都、河间二王兵伐洛阳，皆因恨长沙王为政不公之故。因战之日久，城中粮尽，又外无救兵，恐我等皆遭池鱼之殃，为二王所擒。卿等今夜何不同心擒杀长沙王？则二王之兵必解，可保国家复安。”

    诸将闻听，皆愿听从。于是当夜定更时分，司马越召集将士五百人，以传天子诏令为名，直驰入军营之中，收执司马乂而归，囚于偏殿，营中众军尚且不觉。次日早朝，东海王即引诸将出班奏道：“今成都、河间二王谋反，皆为长沙王为政不公之故。臣请废长沙王为庶人，二王则必退兵，社稷复安。”惠帝犹豫道：“长沙王忠于寡人，并无过错，岂可妄废？”诸将于是齐声奏道：“长沙王便无过错，亦成都、河间二王所恨之人。陛下宁可废一人而安社稷，不可因一人以害苍生！”惠帝听了，只是不语。东海王见惠帝犹然不肯，于是喝令武士，将长沙王押上殿来。天子为诸将所逼，又见长沙王已为所执，迫不得已，只得下诏免去长沙王本兼各职，令徙居金镛城，无天子诏命不得入朝。又依东海王所奏，改元永康，大赦全城。其后敕命大开城门，放成都王司马颖入城。可叹！此时倒令人回念贾后南风，若其在时，必不致糊涂至此。司马乂站立殿角高叫道：“陛下睦厚，以朝政托臣。臣慎忠诚敬，神明共知。各藩王受谗言所蛊，率兵责臣；众臣则心术不正，各虑己困，捕臣别衙，囚于冷宫。臣不惜身命，但念晋室衰微，宗室枝堕，陛下孤危。若臣死国安，亦社稷之利。但恐使恶人快意，而对陛下无益！”众臣闻之，无不垂泣。司马越恐天子为长沙王所动，即命将司马乂押送到金镛城囚禁。又持长沙王兵符命开城门，请成都王入城。诸将既开城门，见外兵不盛，心甚悔之。因恨东海王司马越，便暗自商议，欲至金镛城复将长沙王司马乂接出，使其领兵再战。东海王司马越闻之大惧，急遣心腹人持亲书至张方大营，令杀长沙王以免后患。张方亦知长沙王极恨自己，于是当即领命，遣部将郅辅率领三千兵卒攻进金镛，将长沙王缚至军前。长沙王高叫道：“某无罪，且乃帝室嫡系，金枝玉叶，天下有谁敢以兵加于我身？”

    张方冷笑道：“既说兵不加王身，那便如你之意可也。”于是命令左右亲兵，将司马乂绑于柱上，围以干柴，纵火焚之。可怜！司马乂挣扎于火中，鸣冤喊痛之声不绝，良久方息，死时年仅二十八岁。休说长沙王部下将校，便是张方手下军士见之，亦皆为之流涕。司马乂既被活活烧死，张方亦不敢十分无礼，令将其殡葬于城东。长沙王下属官吏无人敢去送葬，惟有掾属刘佑一人步行扶持丧车而送，一路悲痛哭号，几致气绝，路人无不伤心。部下告知张方，欲请杀之，张方则谓刘佑义士，并不追究。起初司马乂开始掌权时，洛阳便有谣谚说道：“草木萌芽杀长沙。”司马乂于正月二十五日被捕，正月二十七日被杀，正应其谣。

    且说东海王令杀长沙王，即率兵大开城门，迎成都王入城。司马颖率兵既入洛阳，于是入宫朝见惠帝，拜于阙下。惠帝虽恨成都王兵围洛阳，但因其在朝野素有威望，于是拜为丞相，增封二十郡。以荆州成都郡为封国所在地，治所居于华容，辖华容、州陵、监利、丰都四县。成都王以东海王司马越助己除灭长沙王有功，奏请为尚书令。其后河间王上表，谓陛下无子，因司马颖乃武帝亲子，应立为嗣。惠帝准奏，于是废去司马覃皇太子之位，以司马颖为皇太弟，以丞相之职秉持朝纲。司马颖于是遣心腹大将石超率兵屯洛阳十二城门，殿中宿卫将士凡司马乂所用者皆令杀之，以布其腹心。事毕，成都王引众复归邺城，遥控朝中政权，仪仗拟于天子，又宠用宦寺孟玖。此举一出，令天下臣民大失所望，尽废贤王之名。

    再说三王战于洛阳之时，荆州叛首张昌部将石冰占据荆扬，复至猖獗。时有议郎周玘乃是周处之子，自散家财募集勇士于江东，欲讨石冰。乃推举前吴兴太守顾秘为扬州都督，传檄各州郡，悬赏命杀石冰所署将吏。于是前侍御史贺循、庐江内史华谭及丹阳尹葛洪等皆起兵以应。顾秘兵势大振，引兵至扬州来攻石冰，以周玘引本部募勇为先锋。石冰急引二万五千军来迎，布阵于江边平野。两军对圆，周玘出马搦战，石冰令部将黄仁出马。二将交手，未及三合，黄仁不是对手，被周玘手起一刀，斩于马下。石冰部军大溃，于是弃扬州而走，北上转攻寿春。时征东将军刘准镇守寿春，闻石冰来攻，急聚众将商议对策，乃至大惧不知所为。正在此时，忽见帐下走出一将，乃是广陵度支陈敏，对刘准昂然进言道：“此等小人本是流民出身，因不愿应朝廷之征远赴巴蜀，致聚而为贼，乃乌合之众，其势易离耳。将军何需忧虑？某请领本部兵马，为将军破之。”刘准大悦，说道：“果如卿所言，则贼不难制矣。某更助你五千兵马，令为先锋，前去破贼，则功莫大焉。”于是陈敏引本部兵及刘准所派五千军，共计一万五千兵马，出城来迎石冰。两军对垒，陈敏亲出交战，连斩石冰三员上将，众军大骇。石冰亲自出马，亦非陈敏敌手，只得引军复败于建康。陈敏乘胜直追，石冰背水结阵，犹作困兽之斗，激战从早至晚，陈敏不能取胜。正在苦苦相持之际，只听东北角上鼓声大震，呐喊如雷，一彪人马泼风般起来，却是周玘引军而至。陈敏大喜，正欲分军而击，又听西南角上马蹄杂踏，旗号鲜明，一支军马杀至，仔细看之，却是贺循引兵到于阵前。陈敏见两路援军来到，精神倍增，急合兵一处，分遣诸将，擂鼓鸣号冲击。

    石冰见对方援军大到，自己又是背水而战，后无退路，不由大惊失色，惊慌失措。于是急忙收聚败兵，欲待下令变阵迎敌。未料对方却不跟石冰较量阵法，早已擂起战鼓，陈敏率先突马入阵，挥刀一通乱杀。石冰见布阵不成，手下将士纷纷倒地，只得拨马弃军而走，没命沿江狂逃，陈敏等三路兵马追之不及。石冰直跑出五十余里，回顾部众离散，大部降了陈敏，只剩千余残军在后跟随。石冰引领残军渡江北上，走投无路，被迫北依临淮封云。封云因原来同为张昌部将，今闻石冰来投，灭不过面皮，于是出城迎接，欲纳石冰残兵进入临淮。二人方要并马入城，却被部下司马张统率部临阵反叛，立斩石冰、封云于城下，尽收其众，向陈敏纳降，由此荆扬之乱遂平。朝廷遂以陈敏为广陵相，周玘、贺循等遣散部众还家，不言功赏，只表奏丹阳尹葛洪平贼之功，天子诏迁葛洪为伏波将军，赐爵关内侯。那葛洪却是葛玄仙翁侄孙，自幼道法非浅，南海太守鲍方闻名将女嫁之，又传其学问。葛洪婚后即辞官不做，径至洛阳游学，因逢八王之乱而受阻，遂遍游名山，修炼丹之术去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6章 河阳渡口

    永兴元年七月，东海王司马越挟惠帝亲征邺城，左将军司马睿奉驾，年二十九岁。司马越兵败，惠帝被司马颖劫掠入邺。东安王司马繇遭司马颖杀害，司马睿潜逃出邺城。行至黄河岸边河阳渡口，被津吏盘问，险遭不幸。后达洛阳，将家眷接出，乃赴琅邪封国。

    ——第十六回题引

    按下石冰乱平，葛洪辞官不提。再说幽州刺史刘沈奉了天子诏书，来伐长安。河间王司马颙闻报大惊，急将军马退入长安，使人速召张方回兵。张方闻知，遂劫掠洛阳官私奴婢万余人而回，因此行军迟缓，待至灞上之时，刘沈军已渡过渭水，近逼长安城下。司马颙急引兵出城与刘沈交战，只对了一阵，河间王不敌幽州精骑，当即大败退回城中。刘沈急令部将衙博与皇甫澹随后追袭，休得放其入城。那衙博正是前番奉令去征李特流民，只因败出汉中，惧罪不敢回京，方转投刘沈者。二将奉令急追，随河间王败兵之后抢过吊桥，率百骑直抢入长安城门，后军未及到达。河间王手下大将张辅见己军大半入城，急令关闭城门，当时将衙博、皇甫澹围在城门之内，驱兵混战。可怜！衙博与皇甫澹独力难支，与百余部众尽被张辅挥军杀于门内。张辅见杀了敌方两个上将，于是精神大振，复令大开城门，出城来迎刘沈大军。当时刘沈后军方至，不知衙博等去向，不由迟疑，未敢攻城。正在这时张辅驱军大出，一马当先，直杀入刘沈阵内。刘沈军长途而来，立足未定，被张辅奋力冲杀，前军往后便退，与后军冲撞，乱成一团。刘沈大声喝止，约束不住，于是返身死战，与张辅斗在一处。二人在乱军中战够二十余合，刘沈心慌，被张辅刀交左手，伸右臂舒身拿了，横担在马鞍桥上，得胜回城。新平太守张光为刘沈谋主，亦力尽被缚。幽州军见首将被擒，一哄而散。

    张辅捉了刘沈，即押其往见司马颙。河间王爱其才能，欲招降之，刘沈昂首答道：“知己之惠轻，君臣之义重。某今虽被擒，但不可违背天子之诏，量强弱之势求全以降藩王。某奉诏投袂之日，已期之必死，菹醢之戮，亦其甘如荠也。要杀便杀，休得多言。”河间王大怒，即命左右斩之，刘沈临刑之时，面不改色。可叹！遍观此时晋室朝中，似幽州刺史甘为天子尽忠者，绝无仅有。河间王斩了刘沈，令将张光推进帐来，怒斥道：“你与刘沈设计攻我，今被我擒，尚有何说？”张光冷冷道：“恨刘幽州不从某计，故令殿下得意。设若凡事听我，臣未见其谁被擒也。”司马颙壮其言，于是亲下座释之，表其为右司马。

    刘沈兵败身亡，张光降了河间王，按下不表。再说洛阳城中，因被成都王废了羊后，并驱太子司马覃于元城，自为皇太弟，遂以为大功告成，天下皆归于自己掌握。又舍不得邺城基业，便引兵还师河北，遥控朝廷，俨然一个太上皇帝。由此成都王在邺城奢侈日甚，大失民望。之前所得天下贤王之称，至此全部委顿于地，复归尘土。永安元年七月，司空、东海王司马越因在朝中痛恨成都王，于是召左卫将军陈胗密谓道：“今成都王妄废皇后、太子，继嗣为太弟，必怀篡立之心。若不趁此天怒人怨之时讨之，则其谋成矣。卿可助某一臂之力，杀此跋扈之贼。”陈胗道：“殿下既有此意，臣愿拼死效力，绝无二心。”

    东海王大喜，乃使陈胗联络殿中中郎逯苞、成辅，长沙王故将上官巳等计议妥当，勒军入云龙门，上殿面见惠帝，请传檄四方，声讨成都王司马颖。惠帝亦欲为长沙王报仇，遂下诏书，并撰讨司马颖檄文，传布天下。成都王所派留守洛阳大将石超闻之，急连夜奔走，还归邺城去了。司马越复请羊后与太子还宫，使太子司马覃监国，请惠帝銮驾亲征，诏令百官皆着戎装，随六军起行。檄文到处，瞬时召集五万人马。前侍中嵇绍自请随驾而行，侍中秦准偷偷问道：“此去安危难测，躲之惟恐不及，公倒要自请跟随而何？若前军交战，我等跑时，公有骏马可用乎？”嵇绍正色道：“身为臣子，扈从天子乘舆，则死生以之，虽有骏马何为？”言罢随驾而行，并无丝毫惧色，意甚壮烈。秦准敬之，甚惭己之所言。

    天子车驾出离洛阳，北至安阳，天下勤王之兵大集，众至十万。司马颖闻知大为惊震，急召群僚问计。忽一人自座中而起，说道：“某有一计，可解今日之危。”众视之，乃是东安王司马繇。司马繇前因被汝南王司马亮贬为庶民，流放带方郡，至永康初年起复为宗正卿，后升尚书左仆射，不久因母去世，故守丧于邺城。此时因见成都王问计，于是起身说道：“既是天子亲征，殿下岂能以兵戈抵抗朝廷？依某之计，宜释甲兵，身穿缟素，出迎请罪。”司马颖闻言恚怒道：“此谓何计？直令我自杀耶！”于是又问群臣。帐下行军司马王混及参军崔旷出班，力劝成都王迎战，司马颖从之，遂遣奋武将军石超率五万兵马赴荡阴迎战。陈胗有两弟陈匡、陈规时在邺城，闻兄长随驾来征，遂潜自逃归司马越。东海王问其邺城动静，答曰闻皇师到来，部众已皆离散。于是东海王信以为真，防备松懈。前至荡阴，忽石超五万兵掩至，突入司马越中军，挟矢石而攻。帝师顷刻大败，司马越弃军而逃，惠帝身中数箭，面颊上亦中一矢，血流满面，大叫一声跌下辇来。未见性命如何，先觉四肢难举。

    百官侍御见天子中箭倒地，乱作一团，当即尽骑骏马各自逃散，将惠帝遗于草地之上。惟嵇绍朝服登辇，不肯稍退，并以其身体卫护惠帝。不一时石超引兵至于帝前，欲杀嵇绍，惠帝哭求道：“此乃忠臣也，请勿杀之。”石超奏帝道：“某奉皇太弟旨意，惟不让侵犯陛下一人，其余一个不留。”于是就于惠帝面前，将嵇绍诛杀，鲜血溅于帝袍。惠帝惊倒于草丛之中，众军皆乱争相搀扶，当时亡失玉玺六颗，四处找寻未果，遂致失去无存。于是石超大胜，奉天子车驾还至大营。惠帝饥馁难耐，求进饮食，石超只进清水，汤饼全无。左右见皇帝满脸流血，哀号不止，心中不忍，偷进秋桃数枚，天子泣下，勉强以桃充饥。石超还师，挟天子送至邺城，司马颖闻之，急率部下全班文武迎出，奉惠帝入邺，以酒食拜奉，帝方得食。皇太弟于是请改年号为建武，惠帝不敢不从。左右侍臣见帝服上沾有血迹，请脱之加以浣洗，惠帝大哭不从道：“此乃忠臣嵇侍中之血，何浣之有！”左右无不泣下。

    且说司马越弃兵而逃，先至下邳，徐州都督、东平王司马楙闭门不纳。司马越无奈，只得单身匹马逃回封地东海国，凄凉至甚。心腹谋臣孙惠闻东海王还国，于是寻找而至，登堂献计道：“殿下虽大败，但封国尚存。当年刘备仅借刘景升新野一县之地，终得三分天下有其一；殿下犹可待机复振大业，何需忧虑？”于是司马越忧愁稍解，问其计若何。孙惠答道：“殿下宜邀结宗室藩镇，同奖王室，不奉朝命，候其再举，可得保无虞。”司马越从之，遂以孙惠为记室参军，重加任用。其后不久，司马颖以同为宗室兄弟之名，请惠帝诏恕司马越之罪，欲使其回朝。司马越与孙惠商议，恐被招回诱害，拒不应命。

    再说帝师既败，陈胗与上官巳收集残兵，回奉太子司马覃为主，固守洛阳。河间王司马颙初闻司马越讨伐成都王，即遣张方率兵二万，来助皇太弟司马颖。但大军未至，司马越军已败，张方便既回军，乘机再次进攻洛阳。上官巳派苗愿抵抗张方，屡次失败。太子司马覃却又背后动刀，遣宫中禁军袭击上官巳，上官巳及苗愿兵败逃走。太子司马覃于是举城向张方投降，却遭再次被废。时有并州刺史东瀛公司马腾，乃司马越同母弟，闻兄败回东海国，欲为报仇，乃使安北将军王浚杀死司马颖所置幽州刺史和演。司马颖闻报大怒，复出兵讨伐司马腾。八月，王浚引幽州之兵，联合段部鲜卑首领段务勿尘及乌桓羯朱等诸胡之兵，响应东嬴公司马腾，共起大军二十余万，兵发并州进讨司马颖，来袭邺城。司马颖闻报大惊，急聚文武商议对策，王戎出班进言道：“乌丸及鲜卑凶悍难敌，我中原之兵非其敌手，不如遣使求和为上。”司马颖犹豫不决，于是问于诸将道：“战与和孰利？公等请为孤言之。”石超恃其勇武，答道：“王浚乃无用之辈，司马腾亦坐谈之客，何必求和？战之可也。”王戎见他说到“清谈之客”四字，显是连自己也讥讽在内，于是冷笑道：“将军差矣。我闻王浚颇能任贤，更兼土广兵强。田坚、田许乃智谋之士，藩己、逄纪尽为忠臣，任其军事。另有贡良为大将，何谓无可用之人？”石超亦冷笑道：“以某观之，王公口中这些小辈，皆碌碌之才，何足道哉！”王戎嘿然不语，暗道：“成都王专爱用此大语炎炎者，焉能不败！”

    司马颖闻石超如此说，其意虽决，于是命王斌为幽州刺史，作为主将，石超为副，率李毅等帐下能征惯战诸将，发兵十万，前往抵挡王浚幽州之兵。又使大将王粹引兵西去，以抵东瀛公司马腾并州人马。同时发檄于匈奴左贤王、北部都尉刘渊，使其发兵来助。刘渊得其檄文看罢，因思与成都王相交甚厚，其势不得不救，便派左於陆王刘宏领五千精锐匈奴骑兵，前往相助王粹。成都王派将已毕，对王戎劝和之谏不悦，由王戎而忽想起前番东安王司马繇劝己释甲请罪之事。如今正欲亲自率兵出城大战之际，因思自己引兵在外，若是司马繇与惠帝留守城中，若是趁机在天子面前生出甚么事来，再与北兵来个里应外合，那还得了？想到此处，遂将牙一咬，暗道：“不是你，便是我。既非一心，便休怪某心狠手辣。”于是寻来心腹侍卫，吩咐如此如此，速至东安王府执而杀之，要悄悄行事，勿使天子及文武群臣得知。侍卫领命而去，至夜回报，已将东安王以绳勒死，偷运出宫去埋了，并无人知晓。成都王闻听“无人知晓”四字，忽心中一惊，暗道：“不好，我怎地将此人忘了？若留此人，必是大患。”于是急令侍卫速去天子行宫，命将左将军司马睿唤来，有事商议。

    侍卫去了半晌，空手而回，奏道：“回殿下，遍寻左将军司马睿不到。问过从人，说左将军连夜膳亦未曾用，急匆匆率四个家将出城去了，此时未归。”司马颖闻奏张慌失措，叹道：“某失却计较，酿下大错矣。”于是急传手诏，唤来十个使者，以六百里加急送往各个关津渡口，敕令守将，但有贵宦过关求渡者，立即执归邺城，不得放出；若有私自放行者，夷三族。十名使者接令，连夜去了。列位看官！你道这连夜逃走者司马睿究系何人，令成都王如此失惊，并大举索拿，非治其于死地不可？书中暗表，司马睿字景文，河内温县人，乃琅邪武王司马伷之孙，琅邪恭王司马觐之子，武帝司马炎从子也。适方才被皇太帝司马颖派人所暗杀之东安王司马繇者，便是这司马睿嫡亲叔父。司马睿祖父琅琊王司马伷乃宣帝司马懿庶子，魏正始年间始封南安亭侯。嘉平元年，司马懿发动高平陵政变，从而控制曹魏实权，分别派诸子出任重要州郡都督，司马伷便以宁朔将军之职坐镇邺城。这邺城乃是曹魏旧都，王公聚居之地，且素为兵粮重镇。司马伷被委镇于此，可见司马懿对其重视程度。

    晋国平吴之役时，司马伷率军出于涂中，助国灭吴立有大功，遂进拜侍中、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并督青州诸军事等职。司马伷长子司马觐便是司马睿之父，初拜冗从仆射，后袭爵琅邪王，虽平生碌碌无为，但地位之显远非诸王可比。太熙元年司马觐去世，司马睿依例袭琅邪王爵，年仅十五岁。同年四月武帝司马炎驾崩，太子司马衷继位为帝，司马睿这一支便为帝室疏族，再也无兵无权。司马睿知道宗室诸王间关系错综，矛盾重重，为避杀身之祸，便尽力恭俭退让，不入宗室之争。名士嵇康之子侍中嵇绍与司马睿交厚，曾高度赞之；而在洛阳之时，司马睿惟与王导相厚。王导字茂弘，出身于琅邪王氏大族，乃是名士领袖王衍族弟。因王氏家园所在琅邪郡正为司马睿封国，故此自幼熟知，私下往来不绝。王导为人识量清远，以朝廷多事之秋，每劝司马睿早离洛阳多事之地，应寻机回归封国，不宜久留天子身侧，以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司马睿当时便深以为然，只是恨无其便。

    此番东海王司马越挟惠帝亲征邺城之时，司马睿年已二十九岁，以宗室之亲故此奉命随驾。至惠帝被张方劫掠入邺，司马睿便在其中，得随惠帝进入邺城。当时叔父东安王司马繇早自流放之地还归封国，因见亲侄司马睿到来，自然亲热至极，常邀入府中饮宴，以叙天伦之乐。不料一夜之间变起俄顷，司马繇竟因一言获罪，致亡其身。叔父被司马颖暗杀之时，司马睿正随侍天子，丝毫不知。多亏有东安王家仆因躲于茅厕中得免其难，待成都王侍卫去后，便急来行宫找到侄少爷司马睿，报以老爷被杀凶信。司马睿既悲且惧，知是成都王尚未念及自己，若使想起，必随时难逃被杀之祸。于是忽想起王导素常所劝，这才趁夜出城，向洛阳纵马而逃，计议接得家眷，便归琅琊故国。闲话休提，只说司马睿率领四个随从奔逃一夜，次日巳时至于河阳渡津。此时津吏已得成都王通缉令旨，专门缉拿过河的宗室皇亲，不敢有丝毫怠慢。忽听马蹄声响，抬头看时，适见司马睿心急马快，来至渡口之前问船。

    河阳津吏眼见来者小哥作贵介打扮，疑是被通缉皇亲贵戚，于是上前止住，便要盘问缉拿。此时司马睿随从宋典从后面骑马赶至，见少主势窘，便突发急智，纵马上前以马鞭轻敲其背，故作取笑道：“张小舍！官家今日禁止贵人渡河，你一个商家子弟，亦有幸被拘问耶？”关吏闻说来者只是有钱庶家子弟，果然大意，听之而去，不复盘问。司马睿遂得入洛阳，急回自己府宅，迎接母亲夏侯氏太妃出离京都，绕行小道回到琅琊封国，逃脱大难。司马睿之事就此按下不提，待其后五马渡江一马化龙，重开司马氏百年基业，彼时再为详说。

    按下东安王被成都王暗杀，亲侄司马睿连夜脱逃不提，且说王浚、司马腾起兵声讨成都王，分兵两路，一自并州，一自幽州，各向邺城进发。幽州刺史王斌奉成都王之命，前往并州迎敌，因不熟识地理，被王浚暗遣部将埋伏于山谷，只一阵将王斌杀得大败而归。王浚于是驱军大进，以主簿祁弘为前锋，又大败石超于平棘。可笑其于战前大话炎炎，至今果应了王戎之叹。王浚于是乘胜进军邺城，兵临城下。成都王另一路大将王粹迎击东赢公司马腾，亦因轻敌一战而败，几乎全军覆没。司马腾急使乌桓单于羯朱先驱邺城，自己来追杀王粹残军，王粹惧罪，不敢回邺城见成都王，于是收集败兵，投往山中为贼去了。匈奴大将刘宏奉左贤王刘渊之命，率兵前来相助王粹，不料行至半途探闻王粹已败，只得无功而返。说话的！你道刘渊既回归匈奴，且统一匈奴五部，欲恢汉室江山，复兴昭烈皇帝基业；成都王此时已成众矢之的，朝政风云突变，刘渊绝不能丝毫不知，却又如何派兵来救？这里面有个缘故，因前面只顾得说朝廷及巴氐流民之事，又逢八王乱起，千头万绪，致令将刘渊之事搁置未叙。此时刘渊既发兵以应成都王司马颖，便容说话人倒叙一段可也，看官休怪。

    刘渊自咸宁五年在王浑相助下，以父刘豹病亡回乡奔丧为由离了洛阳，便回至并州藩所，继立其父左贤王之位，领其部众。其后统一匈奴五部，于太康十年又受武帝司马炎之封，为北部督尉，于是威震河西，诸胡归附。晋惠帝即位，太傅杨骏为贾后所杀，致八王之乱，战火便即风涌而起，从未休止。赵王司马伦、齐王司马冏、楚王司马玮、汝南王司马亮、淮南王司马骏及长沙王司马乂先后相攻，司马伦更曾篡位称帝，致令天下大乱，盗贼蜂起。前因成都王聚五路之兵以讨孙秀，刘渊为五路兵之一，奉檄攻入洛阳，其后便随成都王重返邺城。成都王却使刘渊为禁军统领，乘势拘于邺城，不再遣其还归凉州。

    刘渊时有叔祖父名叫刘宣，乃是匈奴单于羌渠之子，于扶罗单于之弟，刘豹之叔。刘宣为人纯朴少言，好学有修养，曾拜著名学者孙炎为师。孙氏对刘宣极为赏识，谓其为武帝时之金日磾，言其学识之博。刘宣饱读诗、书，精汉文经史曲籍，且为人极有抱负。每读《汉书》萧何、邓禹传时，即掩卷长叹道：“向使英雄遇高祖、光武帝时，则必超萧何、邓禹之所建功业，方算有所作为。”晋泰始年时，刘宣经并州刺史推荐参见晋武帝，武帝大加赞赏，任为匈奴右部都尉，此后又历任匈奴北部都尉、左贤王。当侄子孙刘渊为北部都尉时，刘宣便尽力佐之，为其总理后方部族政务。后值张方劫掠惠帝到长安，洛阳残败之时，因见天下大乱，刘宣感觉时机已到，于是召集五部头领，秘密商议道：“自高祖刘邦以来，我族先人与汉朝约为兄弟，休戚与共，四五百年。至两汉败亡，魏、晋兴起，我单于空有其名，但无尺寸之地，自王侯以降，如同庶民。今司马氏骨肉相残，天下动荡，乃我建国复业之机也。左贤王刘渊姿仪出众，才能超人绝世，天若不兴单于，何虚生此伟人哉？”

    于是众口一词，共同推举刘渊为大单于，并遣呼延攸到邺城告知刘渊，请其早为归计，以图大业。刘渊遂以会同族人为先父送葬为由向成都王请归，司马颖不允。刘渊即令呼延攸先回，告诉刘宣等人招集五部人众，会同宜阳郡诸胡，对外宣称响应成都王司马颖，实欲自创基业。司马颖击败长沙王司马乂，引兵返回邺城，便命刘渊为屯骑校尉；其后惠帝亲征司马颖，两军战于荡阴之时，成都王又命刘渊为代理辅国将军，负责北城防守诸事。结果惠帝六军战败，反为张方所虏，司马颖又命刘渊为冠军将军，封为卢奴伯，愈加重用。

    至并州刺史、东赢公司马腾与安北将军王浚起兵来讨之时，刘渊见司马颖大惧，于是趁机献计道：“今彼二镇骄横强暴，兵众十万，恐殿下宿卫军及邺城之兵不能与之相抗。臣请回去为殿下劝说我匈奴五部人马，一同来赴国难，则谁能敌之？彼时为臣我率匈奴五部攻之于后，殿下驱邺城之兵遏其锋于前，则必克之，有何难哉！”司马颖虽然愁眉稍解，依然心怀忧虑道：“五部人马果能前来乎？即能来战，鲜卑、乌丸之人强捷如风，必易抵挡乎？孤欲送皇上回洛阳，以避其锋芒，再以叛乱之名告示天下，檄诸侯以制服之，公谓如何？”

    刘渊答道：“殿下乃武帝之子，有大功于国，威恩广布，天下人皆仰风范，谁不欲为殿用命？当此之际，募兵何难？王浚乃是庶族小人，东嬴公亦是宗室旁枝，何能与殿下抗衡！殿下若离邺宫，是示弱于人也，何能到得洛阳？纵然能之，亦恐威权委于他人，不复在殿下之手。彼时但凭一纸檄文，尺寸之书，谁肯冒死尊奉！况以东胡之兵，强悍岂能超过我匈奴五部之人。望殿下激励六军、安抚兵众，平定混乱，镇守邺城；臣当为殿下以二部兵摧毁东嬴公，其余三部兵以斩杀王浚。此二人首级，则指日可悬于邺城之门。”司马颖闻之大喜，于是任命刘渊为北部单于、参丞相军事，放归雍凉。刘渊由此得以离开邺城，一路似蛟龙入海，猛虎归山，向西而行。回至左国城，刘宣等人便为刘渊上大单于称号，匈奴部族闻之大喜，皆都千里来投，二十日之间即聚众五万，声势大振。刘渊于是引兵南下，定都离石。

    闲言少叙，书接前文。且说成都王两路兵败，匈奴大将刘宏接应不及，只得空劳往返，回军离石，向大单于刘渊禀报。刘渊闻报沉吟，其后又有探马来报，幽州刺史王浚已派将军祁弘率领鲜卑兵众进攻邺城，司马颖复大败于城下，正欲挟持天子车驾一路向南，朝洛阳奔逃。刘渊说道：“司马颖要逃往洛阳，真乃蠢才，无可药救。然某有言在先，不能不救。”于是命令右于陆王刘景、左独鹿王刘延年各率领步骑一万，去解救邺城，讨伐鲜卑。二王领令便欲出帐，刘宣急起身劝阻道：“晋朝昏庸无道，待我等如同奴隶，故前右贤王刘猛愤怒至甚，难掩心中怨恨，便欲有所作为。当时晋朝纲纪未弛，右贤王大事未成就戮，此乃我单于之奇耻大辱也。今司马氏父子兄弟互相残杀，是上天厌恶其德，欲将天下授予我族。单于积德于中原久矣，汉人皆服，今正应趁势振我国民，恢复呼韩邪基业之时。鲜卑、乌丸并非我敌人，且可为我外援，单于怎可阻亲而救仇哉！今天意借我手以灭晋朝，不可违之。背天意不祥，违众愿则不能成就大业。所谓‘天赐不受，反遭其殃’，望单于不要迟疑。”

    刘渊听后哈哈大笑，说道：“叔祖说得对极。但某欲为高山峻岭，怎甘心做低矮土丘哉！自古天命无常，大禹出自东戎，文王生于西夷。天命帝王，只依其德。今我拥众十万，皆可以一当十。若我击鼓以进，则灭晋必如摧枯拉朽。如此上可成就汉高祖之基业，次亦不失做魏武帝也。虽然必是如此，但晋民向来视我为夷狄，不服我等；汉朝统治天下久矣，恩泽深入人心，故昭烈帝刘备仅据一州奔驰，即可与天下抗衡。某乃汉朝刘氏外甥，高祖亦与汉朝约为兄弟，兄亡弟继，有何不可？我本刘姓，尚可称汉，追尊汉后主刘禅，以符天下之望。”于是罢救成都王，复迁都到左国城招贤纳士。不过旬月，远近来归附者又有数万人。

    且说成都王两路大军皆败，又遭鲜卑兵围城，苦等匈奴救兵不至，坚守却又不能。由是满城大惧，官兵陆续越城而出，四处逃散。司马颖见大势已去，明白中了刘渊金蝉脱壳之计，只得望空长叹，与卢志率数十骑偷开南门，挟惠帝连夜奔往洛阳。羯朱率乌桓大军围困邺城东门，闻成都王自南门而逃，于是率军自后直追至朝歌，终因不及而返。鲜卑、乌桓兵由此遂破邺城，进城大掠数日而去，城中十室九空。成都王挟劫天子逃至洛阳，才知张方据城未去，正是复出虎穴，又入狼窟，被张方将惠帝及一班文武抓个正着。于是满朝公卿及天子复落张方之手，成都王此时思想刘渊当初在邺城所云，已是后悔不及。张方既无意中控制了皇帝及晋室群臣，更是得意忘形，肆无忌惮，在洛阳为所欲为，纵兵为寇，洛阳百姓苦不堪言，百里之内更无人烟。可怜！故都洛阳便似当年李傕、郭汜之乱重现，更有过之而无不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7章 羯奴用兵

    石勒（274年―333年），字世龙，初名石勹背，小字匐勒，羯族，上党武乡（今山西榆社）人。部落小帅石周曷朱之子，十六国时期后赵建立者，史称赵明帝。其出身较之明太祖朱元璋尤为低贱，乃中国历史上唯一奴隶皇帝也。

    ——第十七回题引

    诗云：天生我才必有用，洛阳一鸣宰相惊；不识汉字又如何？胸中早有百万兵！且说晋惠帝自邺城回至洛阳，复落入河间王部将张方之手，愈加不堪。是年十一月天气大寒，甚于往年，城中无米少柴，士民官军皆为冻馁。洛阳历经杨骏以来战乱不休，较武帝之时居民仅存十之一二，京都周围更显萧索。正在此时，河间王司马颙遣使至洛阳，令张方奉天子銮驾，及百官众卿嫔妃宫人等，尽迁于长安为都，就便控制。百官若有阻谏不从者，即可杀其全家，夺其家财以归。张方来洛阳日久，剽掠周围百姓已尽，军粮不敷，早欲离去，只是因无将令，不敢妄自行动而已。此时天寒兵怨，奉此将令如何不喜？于是乃集将士商议，欲劫天子公卿，驾幸长安，诸将众口如一，无不称赞。张方于是引兵上殿，入奏于惠帝道：“洛阳屡经诸王之乱，宫阙废弛，不可修葺。更兼转运粮草艰难，又无天险可拒北虏来犯。今长安地面城郭坚固，宫室齐备，钱粮民物大足，可幸銮舆，以为帝都。河间王在长安诸事排办已定，请陛下即登车辇起程，休要误了良辰。”惠帝与群臣皆惧张方之势，哪个敢说个不字？

    于是即日起驾，张方分拨人马，挟持惠帝天子、成都王司马颖、豫章王司马炽等皇亲宗室，三宫六院，以牛车装载百官家小，西出洛阳迁往长安。名曰迁都，其实为避王浚及司马腾兵锋，犹如董卓迁都故事。天子尚不肯行，张方既命军士架于车辇，簇拥出宫。惠帝垂泪道：“卿宜派车载宫人及珠宝而行，勿遗贼人得之。”张方奉诏下令，诸兵一拥入宫，趁机掳掠宫人为妻，分抢府库，几至同室操戈，以命相争。又割宫中幔帷流苏以为马垫，奇树异草以为马料，魏晋以来所积珍宝，一时扫地无遗。不则一日，张方奉驾西行，至于新安。时天降大雪，寒冷之甚，三宫冻馁。天子单衣坐于车上，不胜其寒，又兼道路崎岖颠簸，忽坠车伤足，坐于地上不能动转。众官急救上辇，君臣相抱痛哭，于路不胜悲惨。来至灞上，张方乃征西府为行宫，令天子后妃暂为宿歇之处，一边遣使报于河间王得知。次日天子车驾进入长安，河间王率一众文武出廓迎驾，嘘寒问暖，倒也殷勤备至。惠帝入城之后，即以公府权为朝堂，众臣拜舞称贺。惠帝诏令恢复永安年号，复立羊氏为后，以河间王录尚书事，张方为司隶校尉，统掌天下军马。自此朝中大权，尽归于河间王司马颙及张方二人。

    十二月丁亥，河间王司马颙奏请天子下诏：“天祸晋邦，冢嗣莫继。成都王颖自在储贰，政绩亏损，四海失望，不可承重，赐以王爵还第。”废除司马颖皇太弟位，令其离朝，返回封地成都国。司马颖自此便为孤家寡人，只带百余家将，涕泣上马，辞帝而去。司马颙由此独揽朝政，自置百官，改秦州为定州，改元永兴，并以豫章王司马炽任皇太弟。又使仆射荀藩及司隶刘瞰等人往洛阳为留台，承制行事，与长安并号为东西台。至此武帝司马炎所生二十五子，因八王之乱，今只余成都王司马颖、豫章王司马炽与吴王司马晏，实在令天下志士扼腕叹息，铁人垂泪。因司马晏才智平庸，而司马炽冲素好学，故被立为皇太弟。成都王皇太弟之位既废，朝廷又换一班官员。惠帝诏命司马颙为太宰，使王戎参录政事，王衍为左仆射，复提拔张方，使为参军录尚书事。下令各州郡蠲除苛政，爱民务本。太宰司马颙又表请立东海王司马越为太傅，诏命回朝，天子准之。天使于是到了东海郡国，宣天子诏旨，便催东海王收拾起程。司马越接诏，正欲起行时，忽转念一想，那河间王与成都王原本都是一党，此时虽罢成都王皇太弟之位，谁知不是计策，或者哪一天又被复位？自己与他们仇深恨固，还是不去的为好。于是思之再三，终恐入朝之后反为河间王所害，即善言发遣天使回长安，托病拒不受封。天使劝之再四，见东海王终不为所动，只得怏怏回朝，向天子复命去了。

    东海王虽拒太傅之封，不肯前往长安，但因思成都王已弃邺城而逃，鲜卑及乌桓之军亦劫掠之后离去，似邺城如此重镇故都，弃之岂不可惜？于是趁机以四弟平昌公司马模为北中郎将，使往镇邺城，以为东海郡北方之援。如此一来，东海王自据东海，四弟司马模占据邺城，次弟司马腾割据并州，兄弟三人便在中原之地鼎足而三，成为国中之国，足以与长安分庭抗礼。列位看官！你道东海王司马越因何使其四弟前往镇守邺城？只因司马模年少时即好学，颇具学识，初封平昌公，历任冗从仆射、太子庶子、员外散骑常侍，甚有名望，胸怀锦绣，实乃大将之才也。既奉兄命镇守邺城，遂安抚流民，归于生业，期年而大治。

    且说皇太弟司马颖被废之后，河北诸将闻知，复又皆念其往日之善。太安三年十二月，司马颖故将公师籓率其部下楼权、郝昌等人，聚兵数万在清河鄃县起兵，到荆州迎接成都王入城，重返河北。公师藩乃阳平馆陶人，原为成都王帐下将军，太安二年随陆机征讨司马乂，因谄事孟玖，曾助其一起害死陆机。赵人闻说成都王司马颖复起，皆来投奔，有汲桑和石勒等十八骑引苑马数百前来投靠，被公师藩用为帐前将军，颇为倚重。书中暗表，此二人不来则已，此一番入于公师藩帐下为将，则此后中原大乱，至三百年不得安宁！史说那汲桑乃是清河郡贝丘人，少具勇力，二十余岁时便可力扛百钧，呼声可传于百里之外，身怀奇能，但为人残忍少恩。惠帝太安年中，汲桑在本郡茌平县为牧帅，替朝廷养马，当时石勒被并州刺史、东瀛公司马腾卖与茌平人师欢为奴，因善相马，以此结交依附汲桑。汲桑身为牧帅，极善作威作福。六月盛暑之际，于榻中铺设数重坐褥，又身穿重裘而坐，使十余人环绕榻前，为其扇凉。有马仆名稍贿，因挥扇疲累暂歇，汲桑怒其不得清凉，遂拔剑斩之，众仆无不惊惧欲死。时军中闻之，便有人编歌谣唱道：“奴为将军何可羞，六月重茵被狐裘，不识寒暑断人头！”汲桑虽然寡恩残酷，但偏喜石勒，对其格外钟爱，亦可谓平生奇遇。

    石勒字世龙，初名石勹背，小字匐勒，上党武乡羯族人。匈奴别部羌渠部落后裔，祖父名耶奕于，父名乞翼加，后取汉名周曷朱，曾为部落小帅。石勒出生时红光满屋，白气自天上直接于庭院，见者无不惊奇。石勒十四岁时，随乡人到洛阳行贩，曾倚上东门大呼，声闻全城。尚书左仆射王衍颇感惊异，对左右道：“适才所长啸之胡人，闻其声音颇有异志，恐将为国家祸患，宜擒而诛之。”于是派人快马去拿。但从人至上东门时，石勒已经离开。石勒成人后健壮有胆，雄武而好骑射。其父曷朱凶狠粗暴，常使石勒代己督治群胡。说来便是奇怪，各部胡人虽不亲近其父，却皆喜石勒，且深为信赖。石勒所居武乡北原山下多林，树木形状大都极像骑兵；其家园中长出人参，花叶皆异常茂盛，且成人形。父老及善相者皆云：“此胡儿相貌奇异，志向气度非凡，前途不可估量。”并劝乡人善待之。时人皆嗤笑石勒，惟有邬人郭敬、阳曲人宁驱笃信相者之语，常以资助。石勒感其恩泽，佃于雁门大户，努力耕作以养其母。因于田间劳作之时，常闻刀枪、马铃之声不绝，于是归谓其母，以为凶兆。其母亦不知其故，但以好言安慰道：“此乃耕作劳累，致于耳鸣，非不吉之征也。”

    太安年间并州大饥，石勒与同佃胡人逃亡走散，自雁门归奔恩公宁驱。北泽都尉刘监欲绑而售之，宁驱将石勒藏起，方免于难。石勒又投奔纳降都尉李川，途中遇见郭敬，流泪叩头诉说饥寒，郭敬将所带货物卖掉，购衣食以赠。石勒遂对郭敬言道：“今饥荒不知何时是了，胡人饿甚，我诱其至冀州求食，乘机卖掉得钱，岂非两全其美？”郭敬大异其论，乃将石勒托付给族兄郭阳，委其照顾。说来可笑，时因河北大饥，军中缺饷，建威将军阎粹便出奇计，却与石勒所想相同，劝说东嬴公司马腾擒胡人到山东出卖，以充军饷。司马腾从之，遂派将军郭阳、张隆劫掠众胡，每两个胡人用一大枷枷住，押送至冀州发卖。石勒当时二十余岁，也在被掠胡人之中，途中并屡被张隆军士殴辱。郭阳随军而行，常替石勒求请免打，其途中饥饿、疾病，亦全仰赖郭阳周济，方得不死。不久石勒被卖给茌平人师欢为奴，其时便苦尽甜来，该当发迹。一日耕于田间，忽见路傍有一老父，对石勒说道：“公子发际上鱼龙已成四道，后当作人主。甲戌，可与王彭祖商议。”说毕忽然不见。

    石勒大为奇异，却也见怪不怪，过数日便即忘于脑后。此后每当耕作之时，常闻鼓角之声，于是谓众奴道：“某幼时总闻号角军马之声，今又闻之。”众奴纳罕其言，归告主人师欢。师欢觉其非常，且惊异石勒相貌奇特，于是免其奴籍。石勒由此得以自由，可以到处游荡，方得与汲桑结交，以致风云际会，精习骑射之术。公师藩在清河郡觎县起兵，奉迎成都王司马颖。因茌平县正属清河郡该管，故此汲桑引石勒等十八骑牧兵，率领数百牧民，以苑马数百骑以投。话休叙烦，书接前文。且说公师藩问其二人姓名，汲桑先报己名，后指石勒道：“此人姓石，并无大号；但其力大，可勒及奔马，便称石勒可也。”公师藩大喜，于是以汲桑为牙门将，命石勒为前队督兵，管领三百人马。七月，公师藩聚众攻陷郡县，杀死阳平太守李志、汲郡太守张延等，转攻邺城。此时邺城虽为司马模所据，但其左右多为成都王部将，今闻旧主遣将来攻，无不大喜，于是密谋将为内应，预备迎公师藩入城。

    司马模闻成都王兵至，即派将军冯嵩出城迎战。两阵对圆，冯嵩亲自出马，公师藩则遣别将出战。冯嵩乃是积战之将，武艺高超，连斩两名敌将，遂命擂鼓，挥师大进。公师藩所率部军因大都是新募之兵，平生未曾经过战阵，于是一击而败，退后三十余里，方才扎下营盘。次日整兵再战，正在难分难解之时，忽见东南与西北角上分别尘土大起，有两路兵来，直击公师藩部。公师藩不敌三路夹攻，部众不依约束，四散奔逃。公师藩逃跑之间，令人回去打探是何处兵马，回报说是广平太守丁绍亲自领兵，范阳王司马虓亦遣兖州刺史苟晞，同时前来驰援司马模，我兵故遭其夹击。公师籓叹道：“我谓河北之人皆心向成都王司马颖，不意亦多有趋附东海王者。”于是率残部逃归觎县，欲回报成都王，准备待机再起。

    公师藩正在收拢残部，欲回觎县之际，未料又忽听背后金鼓大震，杀声连天。急遣人打探，回报说是冯嵩率军追至，前面归路亦被广平太守丁绍截断。公师藩大惊，不敢再回觎县，于是向西而走，欲从白马渡河南逃。刚至渡口，使人觅船渡河时，又忽见东面尘土起处，一彪人马沿河杀来，前面为首一将，骑黄骠马，抡金背砍山刀，一阵风般冲突入阵，众人莫能抵挡。公师藩急忙亲自挺枪来迎，问道：“来者何人？”来将答道：“某乃范阳王帐下大将，兖州刺史、领濮阳太守苟晞是也！”公师藩大怒，便要上前放对，未待举起枪来，早被苟晞一刀劈下，尸首两分，倒于马下。可怜！正是所谓“瓦罐不离井沿破，大将难免阵前亡”。主将已死，公师藩部下众军或逃或降，瞬时瓦解。石勒与汲桑无处可去，只得复回茌平县牧马苑中，此时牧苑再无朝廷之官监督，众人便以汲桑为首。汲桑于是命石勒为伏夜牙将，率领牧人劫掠郡县，又招募山泽中亡命之徒，旬日之间，聚起五七千人，归于汲桑。汲桑由此遂自称大将军，遥奉成都王司马颖为首，矢志诛杀东海王司马越、东嬴公司马腾。以石勒为前锋，劫掠平原、清河之地，众至两万，远近闻名。因石勒武勇善战，屡建战功，不久被汲桑命为扫虏将军、忠明亭侯。一时雄心大起，并命石勒为前锋都督，进军攻打邺城。

    司马模因前番守城之功，已升任镇东大将军，晋爵南阳王，镇守许昌。此时镇守邺城者，乃是东嬴公司马腾，已晋位为新蔡王也。石勒引一万精兵来至邺都，便即扎营城外，命令部众埋锅造饭，饱食安眠。军士领命，扎好营寨便即造饭，一时之间满营炊烟大起，弥漫涨天。早有细作报进城内，说与新蔡王，敌兵已在城外扎营。司马腾引部将冯嵩亲上城楼，见城外大营散乱无章，辕门并无守军。冯嵩笑道：“似此胡虏，懂得甚么军事？某这便引兵出城，趁其不备，可一战而胜。”司马腾于是令发五千军马，派冯嵩出城袭击。冯嵩领了五千精骑，暗出城门，禁令擂鼓呐喊，直待悄悄逼近敌军营寨，这才呐一声喊，向营内直冲。只听得一声大响，如同天崩地陷，随后人喊马嘶，邺城军五千军倒有三千余骑，一齐落入坑堑，尽为坑底竹签所伤。冯嵩未待明白何事，只见对方阵中转出一员大将，喝令道：“放箭！”耳闻一棒铜锣响处，矢落如雨，邺城兵又损折一半，余者回头便逃，乱作一团，挤在一处。冯嵩急令回军，为时已晚，又听那员大将喝令：“收割！”立时由左右营帐内伸出无数钩镰，将邺城骑兵马蹄削折，马上骑士纷纷落地，爬不起身，皆为敌兵所擒。

    冯嵩惊骇莫名，心中暗道：“这是甚么打法？”急忙左躲右闪，觑个方便，率百余骑冲出敌营，向邺城逃回。离城尚有五里，却见城门大开，贼寇已攻进城去，正在满城放火。冯嵩见大势已去，不敢回城，遂引残骑往荥阳投范阳王司马虓，范阳王用为长史。列位看官！经此一阵，想是不但冯嵩败得糊涂，公等亦看得不明白也。书中暗表，原来那员下令将官非是别个，正是羯奴石勒。其虽从未看过兵书，但却是个打仗高手，用兵奇才。因料知城内见到自己率军远来，不设防备，必来劫营，故此设计埋伏，以成大功。因其常与人佣耕种田，善用割麦镰刀，故此今日大削敌骑马蹄——冯嵩虽一生为将，又怎能料到这般奇招？

    闲言少叙，书归正本。且说石勒用燃炊虚营之计将冯嵩打得大败，又暗遣部将提前埋伏于城下，趁势夺了邺城，遂大获全胜，毫不费力。石勒即引兵入城，直至公府中寻找司马腾不见，遂在城内大开杀戮，杀死守军万余人，方劫掠妇女珍宝而去。汲桑见石勒获胜，不胜之喜，于是率军从延津渡过黄河，向南攻击兖州。待贼众远去旬日，司马腾方携家带眷回城，原来幸亏见机得快，提前出城匿于山中，躲过此难。东海王司马越闻报邺城已破，冯嵩全军覆没，司马腾未知死活，不由大为惊惧，急派苟晞、王赞等率军前往讨伐。时有东海郡中尉刘洽来见东海王道：“似此养马之贼，胡奴散寇，乃是疥癣之疾，殿下何必忧虑？我谓殿下所应忧者非是此般草寇，应为天下社稷，朝廷大事。今逆贼张方劫迁车驾前往长安，又两次废罢皇后，可谓罪恶弥天，罪不容诛。先帝之灵蒙辱，天下人神共怒！明公三兄弟今分镇东海、并州及许昌重镇，如何不传檄天下以讨之，还天子于旧都，而坐视其篡逆乎？”司马越答道：“虽欲为之，恨力不能及耳。”刘洽献计道：“东平王司马懋现督徐州，兵精粮足。徐州乃九州之中，若得此地，则天下大事无不可为也。某有故友王修，现为徐州长史，极能舌辩。臣可为殿下召来，使其往说东平王懋，以徐州让于殿下，则大事必成。”

    东海王闻言，大喜从之，于是止住苟晞、王赞二将出兵，先请刘洽使人召王修至东海郡，亲自召见说与其事。王修领了东海王之命，于是来见东平王司马懋说道：“今东海王伤心天子被迫西狩，欲举义兵，檄山东诸侯以讨逆贼张方，迎天子还于旧都。因忧己力不逮，欲借殿下徐州以督诸军，不知殿下意下如何？”东平王慨然道：“东海王既是为国为民，某安敢不从！”于是即请王修为使，请东海王至徐州，效汉末陶公祖三让徐州于刘玄德之举，以全郡让之，自退居为兖州刺史之位。司马越即至徐州，逊谢一番，接了东平王军符将令，坐衙升厅。于是以司空兼领徐州都督，纠率义军，以迎惠帝还都为名传檄天下诸郡，共讨河间王司马颙及逆臣张方。此檄一出，天下震动，早已惊动一个宗室亲王，响应东海王檄召，前来会兵。列位看官！你道是惊动了哪个？却是范阳王司马虓，字武会，宣帝司马懿四弟东武城侯司马馗之孙，范阳康王司马绥之子，武帝司马炎族弟。司马虓少时便喜研究经典，初因宗室子弟而任散骑常侍；咸宁五年，父司马绥去世，司马虓袭封范阳王爵位，历任尚书、安南将军等职，镇守许昌，后升任征南将军。永兴二年，任豫州刺史，驻兵于荥阳。

    范阳王司马虓闻河间王令张方劫驾入于长安，心甚不忿，常欲起兵讨之，恨力不及。这日风闻东海王欲起兵讨张方，已在徐州设立行辕，并发檄文于天下，于是便问于长史冯嵩，如何行止。冯嵩已知范阳王心意，于是献计道：“今河间王使张方劫天子至长安，乃效魏武帝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之策，久后必为篡逆。殿下若肯与令兄南阳王合兵，保天子以还洛阳，则其功可比周公，勋业必成，功名可就。”范阳王又问道：“孤位于宗室之末，兵微将寡，既便与我兄联手，恐亦非河间王敌手，如此奈何？”冯嵩道：“今有东海王司马越新据徐州，驰檄天下，欲讨张方不臣，返正车驾于洛阳旧都。东海王素有英雄之志，可谓命世之英，天下无人不知。殿下何不推其为盟主，应其檄召，聚义起兵？如此大事可成，大业可就。”司马虓听罢，鼓掌称善，于是使人持书，至徐州见东海王司马越，商议聚义起兵之事。司马越览书大喜，欣然从之，于是移兵荥阳，亲自前来相见。司马虓大排筵宴，聚从兄南阳王司马模、长史冯嵩等人同座，并杀白马歃血结盟，共举东海王司马越为盟主，以讨张方。

    东海王既为诸王盟主，乃表奏司马虓为都督河北诸军事、骠骑将军、持节，兼任豫州刺史，当时扯起招军义旗。不过旬日，得兵二万余人，声势大振。八月，司马虓驱逐冀州刺史李义，引义军出屯西河，聚将商议进兵。冯嵩复又献计道：“今我聚义之兵，皆未曾经历大战，乃是乌合之众，恐不能用。某闻前豫州刺史刘乔部下多有精兵，殿下可使人持节招其来降，合兵一处，方可西征，与张方兵马一战。”司马虓从之，于是遣人持节，任刘乔为安北将军，使其来归。刘乔览诏而冷笑道：“河间王今为太宰，奉天子于长安，政通人和，万民咸仰。范阳王随东海王为逆，便是朝廷对头，某岂能舍天子以从反贼？”于是立杀使节，反而尽起大兵，前来与东海王司马越比并。东海王大怒，遂遣使驰令司马虓，命其起兵讨伐刘乔。列位看官！诸王纷争，有何正义可言？眼见一场大战，又在所难免。

    史说刘乔字仲彦，南阳人，乃曹魏侍中刘廙族孙。初任秘书郎，得建威将军王戎赏识，而被任为参军。晋灭吴之战，王戎命刘乔与罗尚渡江攻打武昌，刘乔获任荥阳县令，后迁太子洗马。永平元年因诛杨骏之功，赐爵关中侯，拜尚书右丞。永康元年又诛贾谧获封安众男，迁散骑常侍。后迁御史中丞，齐王司马冏宠信董艾，刘乔弹劾董艾终遭贬官，降为屯骑校尉。太安二年，义阳蛮张昌叛乱，刘乔任威远将军、豫州刺史，与荆州刺史刘弘领兵平乱，进位左将军。此次范阳王司马虓等推举东海王司马越为盟主，要起兵迎惠帝还都洛阳，刘乔本来亦欲响应。但见司马越承制任己为安北将军，改任冀州刺史，原职豫州刺史则改由司马虓担任，刘乔岂能容得？于是起兵反抗，反攻击司马越，此乃前因后果，就此点明。

    东海王使范阳王迎击刘乔，谅必能胜，于是大会诸将，期日兴师西征。当日见将士皆集，于是大设筵宴，调拨诸将。留琅琊王司马睿为平东将军，使监徐州军事，领军守下邳，以守大本营之基业。司马睿欣然领命，请求东海王道：“愿请参军王导为司马，与某同理军事，方保无虞。”司马越从之，遂使王导为行军司马，辅司马睿留守徐州。于是自率甲兵三万，西屯萧县，因以刘藩为淮北护军，刘舆为颖川太守。复遣使告知范阳王司马虓，使其屯兵于荥阳，擒杀刘乔之后，以得胜之兵西向洛阳。司马虓领命，便以刘琨为司马，整点军马，大驱前进，来讨刘乔。刘乔闻刘藩、刘舆兄弟归附司马越，心甚恨之，于是表奏刘舆兄弟罪恶，令子刘佑将兵二万屯于灵璧以拒司马虓，自引兵来攻许城以讨刘舆，分兵率部而行。

    却说东平王司马懋自让徐州于东海王，退到兖州为刺史，因搜刮过度，致兖州民皆怨恨，不堪其命。司马虓闻之，便使苟晞率兵还于兖州来见东平王，欲徙其至青州驻扎。东平王拒不受命，反而对苟晞恨恨说道：“非是某以徐州付之，东海王何有今日之威势？既得我徐州，今日复又夺我兖州，易为青州，其何贪心如此不足耶！除非还我徐州，便将兖州让他。”苟晞见其不肯让，亦不与他争竞，只得领兵还报司马虓。东平王见苟晞气忿忿地去了，知道此事不能善罢，于是反使人去勾结刘乔，商议合击司马虓。一时之间，山东乱势已成。

    且说刘乔表章飞报长安，呈递于河间王司马颙府。河间王闻山东兵起，心中大惧，急入朝表奏天子道：“今东海王司马越起兵扰乱山东，天下百姓不安。望陛下起复成都王司马颖，使其还镇于邺城，方可得保山东太平。”惠帝准奏，闻自公师藩兵败，成都王已经还于本国，于是遣人持诏赴荆州成都郡，再次起复成都王，并升为镇军大将军、都督河北军事；又以卢志为魏郡太守，加左将军，随司马颖一起返归邺城，给兵千人以为护从。成都王奉诏，于是传檄河北召集旧部，声称复还旧都，镇守邺城，调度刘乔兵马，以剿灭东海王之叛。河间王既闻成都王奉诏已至邺城，并积极调拨兵马平叛，于是大为放心，便再入宫奏帝，诏令镇南将军刘弘、征东将军刘准与刘乔戮力合兵，先讨刘舆；又以张方为都督，率兵五万东出潼关，共会于许昌，诛伐刘舆、刘藩兄弟；同时驰诏成都王司马颖，使其与石超等诸将南出邺城，兵据河桥，以为刘乔后援。晋惠帝允奏，当即颁诏准令执行，下于各郡守将，令各自领兵起行，跟随成都王司马颖勤王平叛。部署已毕，诸军大起，聚兵至河南，会战于山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8章 陶侃平乱

    陶侃出身贫寒，初任县吏。永嘉五年任武昌太守，建兴元年任荆州刺史。官至侍中、太尉、荆江二州刺史、都督八州诸军事，封长沙郡公。咸和九年去世，年七十六，获赠大司马，谥号桓。有文集二卷，《全晋文》录有其文。其曾孙为著名田园诗人陶渊明。

    ——第十八回题引

    诗云：世人皆知陶渊明，采菊东篱五柳公；未许其祖是陶侃，顶天立地早称雄！且说镇南将军刘弘奉天子诏书，暂不出兵，先使人分至刘乔及东海王司马越两处下书，劝双方各解纷释斗，还兵于本镇，共勤王事。二人得书，各自不服，并皆不听。使者回报刘弘，说二人俱不听劝。刘弘于是上表奏于惠帝道：“顷自兵戈纷乱，始构于诸王，翩其反而，互为戎首。遍观史载，骨肉之祸，未有如今之巨者。此时若四夷乘虚为变，此乃群虎相斗而自效于卞庄也。臣谓陛下休使相斗，而宜速诏成都、东海二王，令两释猜疑，各保地界为上。且布告天下，自今而后若有擅兴兵马者，使诸侯共伐之。若以此布示二王，则无敢不从者也。”惠帝览表，犹豫不决，于是问于河间王。司马颙道：“陛下方曾下诏，令东海王及范阳王就国，尚且未听。今再下诏，岂肯听从？我军已发，不如讨之。”惠帝无语，只得准奏。

    且说豫州刺史刘乔将起兵来攻范阳王，闻朝廷派大将张方前来相助，不由精神大振，遂升帐聚将，商议进兵。众将皆谓应待张方到时会战，惟长史刘荣力排众议，上前献计道：“张方大兵，计日可到许昌。某闻刘舆兄弟与范阳王之兵，皆在许昌北五十里外扎营下寨，以拒张方之军，如此许昌便几为空城矣。彼皆谓我兵少，必定坚壁高垒困守孤城待援，不敢出城，故此大意无备。此去许昌不远，使君若亲率甲士出城，抄小路趁夜兼程去袭，则可一战而胜，定能破之。彼等失其巢穴，安能再战？必无战心，奔走回镇。届时张方率大军激杀于前，使君攻之于后，则不独得许昌，且范阳王及二刘亦可擒矣。”刘乔闻其计大喜，说道：“先生此计大妙，不下于韩信！”于是便率城中五千精骑，趁夜直袭许昌。天刚四鼓，到于许昌城下，往上望去，城中果然无备，耿耿银河，玉漏缓催。刘乔一声喝令，先令一百军士脱了盔甲，爬上城去，杀了守更之人；复下城打开城门，遂引五千精骑一拥而入，得了许昌，果如反掌之易。刘乔即令军士传餐饱食，却不令休息，分兵一千守城，自引四千精兵出城，迎着晨曦初绽，直袭范阳王大营。五十里路程，不用半个时辰即到，此时旭日东升，霞光万丈。刘乔命令擂鼓，列军于东侧，背对日光向营内攻杀。范阳王部兵当时正在晨炊，听得东方军鼓大震，急起身迎战时，却被日光映射双目，未待看清对方面目，人头已落入锅中。

    范阳王军营瞬时大乱，有乖巧者得了性命，逃入大帐向范阳王报说：“殿……下！大事不好，今被刘乔夺了许昌，自东面杀向我营；张方大军离此不到十里，自西面杀来！”司马虓啊呀一声，踢倒桌案，急出帐上马看时，果然东西两面皆是敌军，自己大营已乱成一锅粥，溃不成军。正慌忙间，两员大将如离弦之箭飞至，却是刘舆、刘藩兄弟两个，身上均已着伤，叫道：“某兄弟大营已被张方攻破，军兵尽皆逃散。殿下休要恋战，快随我兄弟杀出，去救荥阳。”司马虓猛醒，急召残军，随刘氏兄弟逃归荥阳。走至半途，忽见有荥阳败军迎往前来，报说：“荥阳已被镇南将军刘弘攻破，尽降守城之军。我等拼死杀出，来投奔殿下。”司马虓此时方知大事已去，只得与二刘兄弟商议道：“今许昌及荥阳俱失，我闻冀州刺史温羡向与东海王有旧，且好急人危难，不如且往投之。”言罢，二刘称是，众官道好。于是收拾败残军马，逃往代郡投奔温羡去了。张方与刘乔相见，即遣其回军豫州，自引兵进入许昌。张方为人残暴，军纪败坏，进城后纵兵大掠，残害百姓。不足旬日，作恶非止一端，许都军民愤恨，天怒人怨。于是河南之民皆不堪其命，怨声载道，诸侯皆有驱逐张方之心。镇南将军刘弘占了荥阳，本欲归于朝廷，闻张方残暴不仁，知其必败，于是转而率部下诸军转投东海王司马越。东海王大喜，于是虽有范阳王之败，但得刘弘来归，军威复振。

    司马颙闻报张方、刘乔大胜，于是奏请天子，封刘乔进位镇东将军，假节。刘乔遂派长子刘佑驻守萧县灵壁，阻挡东海王司马越大军西攻长安。十一月，将军周权矫诏复立羊后，奉还洛阳正宫。河间王闻而大怒，于是亦发矫诏，敕命洛阳留台赐羊后自死。司隶太尉刘暾闻之，急奏惠帝得免，河间王深恨，即派兵收执刘暾。刘暾逃奔青州，被河间王派周权追及诛之。羊皇后名献容，尚书右仆射羊瑾孙女，侍中羊玄之亲生之女也。因八王之乱，几经废立，历尽沉浮。十二月，朝廷诸军尽发，吕朗等东屯荥阳，成都王司马颖率部到达洛阳，张方按兵自守许昌，以朝廷之名号令诸军。诸军之将恨张方不仁，皆不听其调御，各自行政令。转过年来乃光熙元年，东海王司马越出徐州北上，聚诸将于荥阳南五十里，顿兵城下，扎下大营。于是再发檄文，述河间王司马颙及其爪牙张方诸般恶行，激励将士，准备西征洛阳，兵发长安，以靖君侧。歇兵三日，山东联军出营，分三路攻打荥阳，数日不下。吕朗率兵坚守，数出奇计，反使联军损折不少军士，军威顿挫。东海王见状大忧，几乎废食。

    这一日，东海王亲出大营督战，命军士援梯而上，城中吕朗命发火箭烧梯，山东军纷纷跌落城下，死尸枕籍。东海王司马越纵马上前，厉声向城上大叫：“今天下皆反河间王，将军何不识时务耶？待城破之日，公不惧诛夷三族乎？”吕朗不答，却暗地里援弓搭箭，向下觑得清楚，看得明白，一箭射出：“某先诛了你这个老狗！”话落矢到，正中司马越头上麾盖，贯穿而过。东海王愈怒，急后退数十步，无计可施。正在此时，忽见城北尘土大起，号角长鸣，一彪军如猛虎离山，呼啸而至。那彪军直冲到城下，将长梯竖起，搭在城墙角处，疾速登城，快如猿猴。刹时之间，已有百余名勇士登上城楼，从胁下各抽圆月弯刀，对城上守军挥刀便杀，一时城上惨叫声起，人头乱滚。吕朗当时正在南门，闻报赶来北门时已是救护不及，被那百余名刀手有十余个跑下城墙，打开城门。城外那彪奇兵一拥而入，逢人便砍，到处放火，北城遂陷。东海王这一喜非同小可，急使亲随前去探看，此一支从天而降之兵，究是从何而来，何人部下？以手加额，连念南海大慈大悲观音菩萨不已。

    再说南门因去了主将吕朗，无人主持调度兵马。副将抵敌不住，于是开门献城，降了东海王，荥阳城遂落入司马越之手。吕朗见大势已去，挽救不得，只得招呼败军，由西门败走，弃城而去。司马越入城，早见攻破北门之军已至府衙，为首一员大将，左有刘琨，右有刘藩、刘舆兄弟相随，不是范阳王司马虓，却是哪个？司马越大喜，急执其手问道：“殿下前者在许昌失机败走，几乎将某急煞。今若非殿下率军来到，我等又几乎狼狈矣——殿下这是何来，又从何处搬来这般善战虎师？”司马虓叹道：“殿下休要提起，真是一言难尽。前番某中了刘乔那贼偷袭之计，又被张方合击，遂引兵北还，走投无路。多亏刘琨献计，去说冀州刺史温羡，将冀州城举城让我，共讨张方。某闻殿下与吕朗战于荥阳，于是先请冀州兵五千，自官渡渡河先至，侥幸成功。温羡遣人去联合王浚，这便自后赶来。”正说之间，闻城北人喊马嘶，有守门军引使者来报，温羡与王浚两位刺史，各引大军三万而至，已在北城。司马越大喜过望道：“人谓绝地逢生，否极泰来，诚不我欺焉！”乃与范阳王联袂而出，接出城外。便请温、王二人至衙中歇马，上厅叙礼，令从人献茶，落座寒暄，商议进兵。

    一夜无话，至次日辰时，西城门军报入府衙，说有大将石超，奉河间王之命，在城西十里扎下营寨，现在城外骂阵；还有那个逃走的吕朗，复随之而来。东海王问何人敢去抵敌，范阳王离坐而起，慨然道：“待某引本部兵出城交战，定斩此贼，以雪前番兵败之耻。”东海王从之，于是使王浚与范阳王同出，为其押阵，自率诸将上城，观战助威。范阳王司马虓于是顶盔贯甲，结束停当，率部下众将，引五千冀州兵马，与王浚并骑出城，来迎石超。两军对阵，王浚与那石超是老相识，见其在阵前耀武扬威，便欲出战。范阳王止住，笑道：“不需将军去见头阵。杀鸡焉用宰牛之刀？且让某遣将阵斩此贼，以雪前番兵败之恨。”于是回首令刘舆出阵。刘舆领命，挺枪来至阵前，石超冷哼道：“某正要亲斩你这班反贼！”于是挥手中大戟，奋勇而出，两军呐喊助威，战鼓催响，如同爆豆。

    二人一枪一戟，两匹宝马，正是对手，战够五十余合，不分胜败。刘藩见兄弟战不倒石超，渐渐手软，于是大喝一声道：“贤弟休慌，愚兄来助你！”催马加入战阵。三人列作丁字，如同走马灯相似，又战三十回合，石超丝毫不惧，精神愈长。范阳王在阵前看得心焦，也不与人招呼，催动坐下五花马，驰进战阵，闷声不响，使个力劈华山之势，对着石超就是一刀。石超被杀个冷不防，急低头躲时，喀嚓一声，头盔已被斩落，发际散开，遮住双目。石超大叫一声，将手中铁戟舞动，便如戟山，奔刘舆挥至。刘舆不敢硬接，遂拨马侧身。石超便趁这个间隙冲出包围，回身便走。范阳王大悔道：“好了此贼！如此奸滑。”与二刘自后追时，已自不及，眼看石超便要回归本阵。正在此时，忽见一匹枣红马从斜刺里飞来，直至石超背后，马上之将大喝一声：“奸贼，今日恶贯满盈，某要与嵇绍大人报仇！”话出刀落，将石超斩于马下，跳下地来割了首级，复上马往本阵而回。范阳王及诸将看时，见斩石超者正是幽州刺史、大将王浚。此一变故来得突然，便如石火电闪，三军无不惊骇。吕朗见走投无路，终下马请降，东海王大喜，不计前嫌，用为帐下将军。石超败军回至洛阳，将凶信报知成都王。司马颖闻说石超被斩，痛而且怒，大悲不已，急发檄至许昌，令张方回师还保洛阳。张方虽接成都王檄令，但不见河间王及天子之诏，于是按兵不动。

    且说东海王司马越见王浚斩了石超，于是自引大兵二万，来攻谯郡，以图西进。当时刘乔长子刘佑在谯县屯扎，不意东海王忽驱兵大至，一时无备，被司马越一阵攻破县城。刘佑逃之不及，被山东军将执于县衙之中，押至东海王军帐。司马越痛恨刘乔前番偷袭许昌，遂当即下令，将刘佑斩于辕门之前，于是发兵萧县，来战刘乔。早有刘佑败军逃回萧县，拜见刘乔，言说谯县被袭，大公子死于东海王之手。刘乔痛恨交加，引兵来战，复败于司马越，部下皆散。刘乔至此才悔不当初，于是率领谯县败残人马五百余骑，星夜逃往南阳平氏，即今之桐柏县。东海王知刘乔已不足为患，念其对王室有功，于是还军于官渡之西阳武县，遣使回荥阳催兵西进。王浚遂遣别将祁弘，引三万兵前往相助东海王司马越，自与范阳王引军来攻洛阳。山东联军势如破竹，直至洛阳，成都王司马颖不敌，于是向西逃往关中，终至长安，与河间王相见，愧悔难当。东海王与王浚合兵于洛阳，乘胜向西，复接连击败司马颙属下楼褒、王阐等军，向长安进发。五月壬辰，司马越以大将祁弘为先锋，率部下鲜卑军与刁默战于潼关，刁默大败被诛。司马越联军随后攻陷长安，司马颙、司马颍避入南山。祁弘所部鲜卑军野性大炽，劫掠长安十数日，杀二万余人，东海王等竟不能遏止。司马越等人见长安残败不堪，于是扶保惠帝退还洛阳旧都，成都王司马颖则从华阴经武关出于新野。

    荆州刺史刘弘闻说成都王败归新野，乃派人严密监视，恐其召集旧部，扰乱荆州。时刘弘病笃，即令长子刘璠及江夏太守陶侃至榻前，叮嘱陶侃道：“成都王返归新野，近于襄阳。广陵相陈敏屡使钱端寇略本境，只众心未附，未成大患。但彼若奉成都王为主，则荆州危矣。我已年老病笃，今将子刘璠以托公辅之。卿宜于此时发兵击之，不然必养成大祸。”陶侃谨然领诺，于是遵刘璠为帅，自为先锋，引兵五万出屯河口。刘弘又使南平太守应詹，督水军二万以为后援。列位看官！那陈敏当年募兵以平石冰之乱，本是晋室功臣，争奈人心苦于不足，鲜克有终。陈敏自平灭石冰之乱，自谓功高盖世，但只被天子封广陵相，于是心怀不满，便生异志。晋惠帝司马衷被张方劫至长安，四方互相交战，陈敏便有割据江东之意。其父知之，大怒道：“灭我家族者，必此逆子也！”遂断其往来，不复与父子相称。东海王司马越讨伐豫州刺史刘乔，起用陈敏为右将军、假节、前锋都督。陈敏带兵与司马越会合，败刘乔于萧地，便求东返，收集兵卒据守历阳。因见关中东海王、范阳王与成都王、河间王捉对厮杀，朝廷无暇东顾，故此召集一班旧部，据历阳造反。时逢中常侍甘卓从洛阳致仕回乡，陈敏欲攀其为助，闻甘卓有女，于是请人为媒，诣甘府说合，欲娶甘卓女与子陈景为妻。甘卓谓陈敏非同常人，于是许以和亲。陈敏得与甘卓结亲，大喜，于是使甘卓传皇太弟司马颖矫诏，自封为扬州刺史，都督江南诸军事。矫诏既成，下达于群僚诸将，皆信以为真。

    永兴二年十二月，陈敏举兵反叛，自封都督江东军事、大司马、楚公，封十郡，加九锡，列位上尚书。假称受天子诏命，从沔水、汉水北上，欲迎惠帝南下。并私授江东贵族顾荣为右将军，贺循为丹阳内史，周玘为安封太守，其余豪杰名士等四十余人为将军、郡守。顾荣等为保家族，皆表面接受任命。惟贺循佯作狂颠而免，周玘则称病不至。陈敏疑其不愿为己所用，于是欲尽诛之，谋于近臣。顾荣谏道：“将军神武，乃不世出之英雄，若能信任君子，散芥蒂之怀，塞谗佞之口，则上方数州传檄而定。若先杀名士，大业终不能济。”陈敏乃止其议，于是遣弟陈恢，率钱端等向南占据江州，江州刺史应邈逃至弋阳。又使弟陈斌东略吴地诸郡，并驱逐扬州刺史刘机，丹阳太守王旷等，尽占吴越之地。另弟陈昶谓顾荣等人有二心，劝陈敏尽诛杀之，陈敏不听，陈昶便自率精兵数万据守乌江。陈敏起兵反叛，自有朝廷细作报至洛阳，惠帝闻奏，于是以张光为顺阳太守，率兵三万来伐，按下不表。

    闲言少叙，书接前文。且说陶侃奉荆州刺史刘弘之命，引大兵五万出荆州平叛，便有左右近侍向刘弘进言道：“陶侃与陈敏同乡，且又同岁，今明公以其为将，委以重任，倘陶侃与陈敏合谋，则江淮俱失，荆州无复有东门矣。”刘弘怒道：“岂有此理。陶侃忠能，某得之已久，必无是事，尔等禁言！”有人将此语报知陶侃，陶侃虽然感佩，亦觉凛然自危，于是遣其子陶洪至府衙为质。刘弘命陶洪为参军，发还其父军中，并谓之曰：“匹夫之交，尚不负心，况大丈夫乎？卿不负孤，孤亦不负卿也，惟卿尽力为战，休听他人闲言。”陶洪既还归其父，陶侃询问其故。陶洪将刘公之语言之，陶侃大悦且感激至甚，从此再无异心。

    陈敏闻说陶侃率兵而来，于是遣弟陈恢将兵二万，移师往攻武昌。有细作报知陶侃，陶侃因部下皆为步骑，并无战船，为此而忧。适逢刘璠派运粮船至营，陶侃大喜，即征粮船以为战舟，去救武昌。部将皆以为如此先斩后奏不可，陶侃说道：“某以官船以击官贼，有何不可！”于是率领步骑尽数上船，至武昌与陈恢交战于汉江之上。至临阵之际，陶侃身先士卒，亲冒矢石挥战，于是大败陈恢水军，江中浮尸万余，陈恢乘船逃走。陶侃得胜，闻天子发兵来伐陈敏，领兵者为顺阳太守张光，于是引军来与张光会合，前军至于长岐。

    时逢陈敏部将钱端引兵大至，张光以军相迎，两下兵交，不分胜败。正在紧急之间，陶侃引兵而至，便忽从斜刺里杀入阵中，勇猛如虎，与张光夹击钱端。钱端兵马独斗张光尚且难以取胜，如今两路受攻，哪里抵敌得住？顷刻间军马大乱。钱端乃引千余部众透围而出，余众皆降张光。于是张光引众还归顺阳，陶侃亦引军还于江夏，令人向刺史刘弘报捷。刘弘闻报大喜，左右又进言道：“张光乃河间王心腹之将。明公今既与东海王为盟，何不令陶侃击杀张光，以向东海王明示向背之意？”刘弘怒道：“宗室之争，与张光何干？危人以自安，岂君子之为！”乃遣人上表天子，称张光平叛灭贼之功，奏请宜加迁擢，并封其爵。

    表疏呈至洛阳，东海王司马越便请众议，叙陶侃、张光之功，且议顾荣等从贼者之罪。军事参谋祭酒华谭向与顾荣交厚，于是寄书于顾荣道：“石冰作乱，朝廷录陈敏之功，超礼赏赐，授上将军重任，冀其忠诚也。但今其背道而行，恃兵而威，盗据吴会，辜负朝廷。天道惩恶，人神不佑。虽以长江为屏，其实命同朝露。持忠贞节，君子品也；屈节附逆，义士耻焉。王蠋虽为匹夫，志气不屈；樊于期慕义，献身遮固。龚胜绝食，不食莽粟；仲连蹈海，耻作秦臣。吴主孙坚虽建奇功于宛叶，却亦受挫于襄阳。孙策仗英雄豪气，负忠渡江，惜在丹徒被害。幸孙权受父兄基业，雄略杰出于世。内赖慈母仁教，外恃张昭之忠，又有诸葛、顾、步、张、朱、陆、全等江左大族拥护，故能威服百越，统南方诸郡。但以起兵兴者，世不超三代，运不过百年，反为人虏。今陈敏区区库吏，七等顽劣，六品下才，尚欲追孙策之迹，行于皇道，某揣江南贤士，孰能从之哉？诸君敛首，不施翟义之谋；公低眉臣服，已受被囚之辱。王师一旦擒寇于建邺，则诸贤何颜见中州人哉！昔志同而今道异，前情密则今反疏。弟望江长叹，不念公而谁何？望公早施良计，以救吴国。幸甚，至哉！”

    只因陈敏庸而无略，一旦占据江东，刑治全无章法，英雄豪杰不佩其德。且陈家子弟凶暴，一旦得志，到处祸害。周圮、顾荣等皆惧祸事来临，今收到华谭来信，无不惭愧。于是遣人密报征东大将军刘准，请发兵来伐，自首愿为内应。刘准得顾荣之书，于是派扬州刺史刘机、宁远将军衡彦从历阳出兵。陈敏闻刘准来攻，急命陈昶及将军钱广驻守乌江以御敌，又遣弟陈闳任历阳太守，戍守牛渚。不料那钱广乃是周圮同乡，周圮便暗以金帛结交钱广，使其暗地里杀死陈昶，为朝廷戴罪立功。钱广受命，于是致书陈昶，派部下何康、钱象暗携利刃为使前往求见，待陈昶低头看信之时，何康挥刀杀之。乃宣称州中已杀陈敏，敢有违者诛灭三族，吹号为应。钱广先置军马于朱雀桥南列阵，周圮及顾荣则亲至甘府，劝甘卓写书于门下诸弟子，宣布背叛陈敏。甘卓到此地步痛悔不已，只得听从，传檄江南，于是门人皆叛陈敏。陈敏见众叛亲离，于是亲率万人而出，欲与甘卓交战。众军尚未渡河，因见顾荣坐于舟中，手挥白羽扇指挥众军，乃大为惊惧，未及交兵，尽皆溃散。陈敏见大势已去，于是单骑逃到江乘，却被部下叛变杀死。刘准此时亦引兵到达扬州，将陈敏母及妻子儿女全部处死。会稽诸郡同起而应之，袭杀陈敏诸弟，一个不留。可叹！陈敏起于微末，因急于公义奋起建功，本为朝廷勋臣，只因一念之差，反为万古罪人，遗笑千古。自此，荆扬乱平。

    光熙元年，荆州刺史刘弘病故，陶侃哀毁过度，其后又因母亲湛氏病故，因而致仕回乡服丧。服丧三年期满，东海王司马越征陶侃为参军，未及上任。江州刺史华轶字彦夏，上表荐陶侃任扬武将军，驻军夏口，又命其侄陶臻为江州参军。华轶与琅邪王司马睿素来不和，陶臻恐致祸患，于是托疾回夏口，谓叔父陶侃道：“华彦夏虽有天下之志，但无才能，且与琅邪王有隙。侄儿若从其为参军，恐祸速至，故此托疾回来，以全我宗嗣。”陶侃闻言大怒，复将陶臻送归华轶处，请治其罪。华轶因陶侃之故释之，陶臻则趁机出了江州，东奔投靠司马睿。司马睿见到陶臻大喜，亦任为参军，并加其叔父陶侃为奋威将军，赐赤幢曲盖轺车，及鼓吹一部。陶侃由此感念琅琊王知遇之恩，于是和华轶断交，并暗赞侄儿知人之明。

    且说刘弘既死，荆州一时群龙无首，州中司马郭劢趁机发难，欲迎立成都王司马颖为荆州之主。治中郭舒奉刘弘之子刘璠之命，以兵讨伐郭劢，将其斩杀，并上奏天子。惠帝览奏下诏，命南中郎将刘陶擒拿成都王。司马颖因而抛母弃妻，携二子司马普及司马廓坐马车渡黄河逃回朝歌，集旧部将士数百人，来投故将公师藩部下汲桑。未料行至半途，司马颖父子便为顿丘太守冯嵩所获，送邺城交给范阳王司马虓处置。范阳王不忍加害，只将其父子囚禁，欲待朝廷有变，请天子之诏赦之。过了月余，司马虓却不幸暴毙，长史刘舆忧司马颖在邺将为后患，即令人扮为台使，矫天子诏书赐司马颖死。司马颖不从，终被监守吏田徽缢死，二子被一同诛杀。可叹！一代枭雄名满天下，可惜生不逢时，终死于宗室之乱，年仅二十八岁。司马颖死后，部下官属奔散，惟卢志随从不怠，为之痛哭流涕，敛其尸而为殡葬。

    东海王在洛阳闻成都王已死，便使人寄书于河间王，约其使令张方回兵长安，以分关中为伯，便永不相侵。河间王及闻刘乔兵败，陈敏亦为陶侃所灭，心下大惧，今见东海王主动示和，焉肯不应？遂召张方自许昌回兵长安。张方于是回师长安，谓河间王道：“今殿下据天下形胜之地，奈何拱手受制于人？某手下尚有精兵五万，定与东海王死战，复夺天子至长安！”河间王见张方不从己命，于是密召帐下都督郅辅道：“东海王起兵非为伐我，乃因恨张方劫皇帝，并妄废羊后、太子也。今山东军盛，东海王寄书与孤，只要杀了张方，便肯罢兵。陛下有密旨在此，有能诛张方之首并解山东之兵者，封万户侯。孤不欲使他人成此大功，故召卿议之，卿谓如何？”郅辅闻听此说，慨然说道：“天下苦于张方暴虐久矣！惟因殿下信任，臣故不敢言。既陛下有诏，殿下有命，某即设谋斩之，封其首至洛阳献给东海王，说其解兵东还可也。”河间王大喜道：“果然如此，必以万户侯赐卿，誓不相负。”郅辅欣然领命，于是至夜引五十甲士入宫，将张方诛于睡梦之中。可怜！张方本为走狗，偏欲作人上之人，终于落得如此下场。河间王为平息张方部下众将之怒，旋即又杀郅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9章 五马渡江

    西晋末，皇族司马氏五位宗室琅琊王司马睿、西阳王司马羕、南顿王司马宗、汝南王司马佑、彭城王司马纮为避战乱南渡长江，最后琅琊王司马睿于建邺建立东晋王朝。故民间有“五马渡江去，一马变为龙”之说也。

    ——第十九回题引

    诗云：永嘉胡乱意彷徨，宗室凋零实堪伤；幸有琅琊东南望，当初五马渡长江！且说张方既死，十六年八王之乱终告结束，惠帝复还旧都洛阳。东海王司马越率众臣迎接天子入宫，复登太极殿。乃封东海王为太傅，以颍川人庾恺为军咨祭酒，泰山人胡毋辅之为从事中郎，河南郭象为太傅主薄，陈留人阮修为行军参军，阳夏人谢鲲为曹掾。此数人皆无治国之才，皆好尚玄虚，专好清谈，多爱放诞不羁之辞。司马越因此数人名重于当世，故此征辟入朝。又因成都王已死，忽然想起卢志，敬重其忠诚且有大才，于是使人至邺城请卢志入朝，亦为军咨祭酒，卢志奉召，赴洛阳受职。东海王又欲召范阳王部下刘舆来朝，左右皆谏阻道：“刘舆出身低下，非世家子弟，近则污人，殿下休用此辈方好。”东海王不听，使人召之，待刘舆奉召入京，反又慎思左右之论，终究不能委以重任。刘舆密问东海王左右近臣，方知其嫌己不善于清谈，不能入世族清流，故此遭到冷淡。于是暗下功夫，密观天下山川险狙、形胜关隘、兵籍武库、仓廪牛马等图书薄册，皆默志之，烂熟于心。此后东海王每聚群僚计议军事，傍人不能尽答之时，刘舆必应机辩画，无不符合兵法情理。群僚无不惊异，以至心悦诚服，东海王亦大为敬重，与其倾膝酬和，折节交接，并拜为左长史，至于终将军国重务悉以委之。列位看官！故说莫道读书无用，便是已经入朝为官，亦须臾离不得学问也。

    按下晋惠帝复还旧都洛阳不提，再说刘渊自称大单于，建都离石，以致北边诸胡并起。彼时南有刘渊匈奴汉国日渐强盛，北面鲜卑代国正在崛起，东有段部鲜卑虎踞，皆以重兵威胁洛阳。幽州刺史王浚具折上奏天子，说匈奴左贤王刘渊在左国城南郊筑坛设祭，自称汉王，尊蜀汉后主刘禅为孝怀皇帝，立妻呼延氏为后；又署置百官，命刘宣为丞相，崔游为御史大夫，宗室刘宏为太尉，欲起兵南下犯阙。并州刺史与之战于大陵，兵败逃入山东，刘渊乘胜进军，遣建武将军刘曜接连攻下太原、泫氏、屯留、长子、中都，兵势大盛。惠帝接到王浚奏疏，听闻刘渊擅立国号，不由大为忧虑，于是召集太傅司马越，及群臣商议如何平灭北藩之患。左长使刘舆即出班献计道：“并州刺史因不恤边民，又逢天灾，致全州饥馑，人民离散。更兼胡寇连年掳掠，深为可忧。若欲平靖北边，宜令能将前往镇之，不然并州不复为朝廷有也。”司马越便即问道：“可派何人前往？”刘舆道：“今有中山魏昌人刘琨字越石，汉代中山靖王刘胜之后、光禄大夫刘蕃之子。其智勇双全，于诸王之乱时多有功于王室，封广武侯。何不使之就镇并州，以寄北边之重？”东海王遂从其议，征拜刘琨为并州刺史。

    刘琨在中山奉天子诏命，遂引一千亲军至上党就任，一路甚是难行。却为何故？只因并州本是司马腾镇抚，因迁为新蔡王往镇邺城，并州吏民万余人便随其东迁，就食于冀州，号为“乞活人”。而今并州所余民户不足二万，半为寇贼，塞阻路途，故此难行。刘琨遂于上党募兵，得勇士五百人，一路平灭盗贼而进。刘琨至于晋阳，刘曜兵马已退，只见府寺尽毁，邑野萧条，于是召集流民还耕，并州由此稍安。太傅司马越闻报，遂奏请升刘琨为侍中，入朝辅政，由是遍竖亲信于朝野。惠帝复被东海王挟持，乃深恶之，东海王又欲效当年赵王司马伦所为，复起废立之心，乃与心腹商议，欲立太子司马炽为帝。因见惠帝虽历尽颠簸，而精神弥旺，始终不死，于是以重金贿赂天子左右疱人，使以毒饼奉食陛下。惠帝食饼，中毒而崩。可叹！世人皆知惠帝呆痴，又自即位之日起便为傀儡，虽操纵者屡换其人，而终不得自主一日。因宗室十六年大乱，而不得安宁一日，终一度被废而囚，且不得死，又复登位；至此终死于权臣之手，得非其宿命所定哉？终年寿止四十八岁，在位一十七年。

    惠帝既崩，皇后羊献容恐太弟司马炽继位，己为其嫂必得立为太后，于是欲立清河王司马覃为帝。侍中刘琨闻之羊献容之谋，遂持手板急奔太傅府宅，告知东海王司马越。东海王乃急聚百官闯入东宫，拥太弟司马炽登太极殿，请其即位为天子。司马炽固辞道：“今有清河王司马覃，本来便是太子，公等宜立其为帝，孤不敢当此大位。”典令使修肃出班奏道：“太子幼冲多疾，不堪摄政。今殿下必欲立其为帝，则政出臣下，倘再使诸王异乱，社稷动荡，殿下心下何安？不如因从文武之请速继大位，则可保列祖列宗之祚，得延千年万载。”修肃言罢，君臣一齐附和，尽力规劝。司马炽方才领受，对修肃道：“卿真乃孤之宋昌也。”乃应太傅及众官之请，即皇帝大宝，改元永嘉，史称怀帝，岁在丁卯。怀帝即位，遂尊羊后为惠太皇后，使居弘训宫。立妃梁氏为皇后，封东海王司马越为太傅，总摄朝政。

    永嘉元年，乃是西元三零七年。怀帝即位之初，始遵旧制，于东堂听政，不登正殿。每至宴会群臣，辄与众官谈论公务，考核经籍，朝政为之一新。黄门侍郎傅宣见此，喜极而作长叹曰：“今日某可复见武帝之盛世矣！”东海王鉴于此前宗室之乱，恐诸王于朝中再生异变，于是奏准怀帝，复封司马睿为琅琊王，司马羕为西阳王，司马佑为汝南王，司马宗为南顿王，司马纮为彭城王，使各令出京就国。于是五王奉诏，除琅琊王已在徐州之外，其余四王不敢在京停留，各领家眷，出就封国。九月，司马睿偕王导等徐州旧臣渡江至于建邺，始建封国于此，史称“永嘉南渡”。此后王导始终居于机枢之位，弟王敦则为兵马总征讨，驻于长江上游江陵重镇，以防益州巴氐李氏来犯。由是司马睿琅琊国中，王氏家族独揽军政大权，亲属遍居内外之任，布列显要者人数甚多。至于民间有谚语说道：“王与马，共天下”，直至二十年后，庾氏家族兴起，抑制王氏并凌驾于其上为止。此乃后话，按下不表。

    却说东海王令五王就国之后，又恐河间王司马颙占据长安为乱，于是复奏请怀帝，拜河间王为司徒，命其前来洛阳随朝听职。司马颙领受怀帝诏旨，眼见如今羽翼全折，只得就征登程，前往洛阳。时南阳王司马模镇守许昌，闻东海王复征河间王入京，恐其得势后再干预国政，乃遣部将梁臣引精骑千人扮作盗贼，于半路将司马颙截杀。梁臣引军到新安雍谷，亲手掐死司马颙于车中，并杀其三子。可叹！一生争权夺利，到此化作一场春梦。司马颙即死，关中无主，早有细作报到成都，李雄部下群臣闻之大喜，皆谓晋祚将终，于是齐聚殿中，奏表劝进，拥立李雄为蜀帝，然后兵出汉中，侵略长安，图霸天下。李雄欣从众人之请，祭告天地于社郊，回宫即皇帝大位，国号汉，史称成汉。遂改元晏平，追尊其父李特谥曰景帝，庙号始祖，母亲罗氏为太后。拜范长生为丞相，尊称为范贤而不呼名，其后又上其尊号谓“天地太师”。范长生既为丞相，欲效蜀汉丞相诸葛武侯北伐之策，先讨平南中诸蛮，再图北进。于是奏请汉帝李雄下诏，檄令云南各州郡刺史来降。李雄喜而纳之，诏书到处，各郡太守刺史皆遣使入贡成都，上表纳降。只说宁州因适逢五苓夷造反，聚兵围郡，天使不得入城，于是返回成都，回奏丞相。范长生本欲请成汉帝派兵征之，因思路途迢遥，只好作罢。

    永嘉元年三月，五苓夷围困宁州城多日，城中缺粮，军民渐难支持。宁州刺史李毅当时已经病笃，因唤子女近榻，嘱以后事。李毅有一子一女，长女名李秀娘，子名李钊，尚在年幼。秀娘幼时曾遇汉寿亭侯花关索后人，熟习兵书及关家刀法，颇会治兵，大有乃父之风。李毅谓女儿秀娘道：“今五苓夷为逆，围城不去，你弟年幼，城中无人出敌。眼见为父命在旦夕，委实放心不下你姐弟二人。我死之后，你必保幼弟及家属走回故乡，延我李家香火。”秀娘泣道：“大人尽管放心养病，女儿曾学兵法，亦晓战守之道，自会差人坚壁守城，候贼势稍顿，亲出击杀之，保此全郡。”李毅大异其言，遂将兵符付之，颔首而亡。秀娘伏尸大哭，使人收敛，停柩于公厅，期日葬之。城中诸将见主公已死，茫然无主，便推领秀娘管领州事，秀娘尽出府库奖励战士，据城固守。城外五苓夷亦闻李毅已死，于是攻城甚急，城中粮尽，人心大慌。秀娘即令以火焚鼠穴，以鼠肉为食，并遣老幼至城外敌营，约以献城归降，但请入城后勿杀百姓。五苓夷以为胜券在握，因大会酋长，赏劳士兵，聚饮大醉。

    秀娘在城上望见敌营军士懈怠，旗号不整，便知时机已到，乃亲自披挂，引城中军尽出，大开城门掩击敌营。五苓夷兵将皆大醉，不能拒战，于是大败溃散，人不及甲，马不及鞍。秀娘驱军赶杀，直杀得五苓夷叛军片甲不回，只有主酋引百余骑远遁无踪，再也无力为乱宁州。于是秀娘自领宁州刺史，上表成都，愿奉成汉正朔。列位看官！因本部《五胡令》所叙，乃自西晋之初直到北周之末，两晋五胡十六国并南北朝长达三百年史事，其间名闻于世之奇女子亦可谓多矣。但如李毅之女秀娘此般文武兼备，能救一州数郡之危，保护一州百姓数十年之安宁者，则实不多见。唯南梁末至隋初时岭南高凉太守冯宝妻夫人洗英，可与之相提并论者也。如此巾帼英雄，令多少须眉丈夫惭愧无地，故与此以作小传颂之。

    按下宁州，再说江南荆州之地。且说顾荣等反正，与征东将军刘准里应外合，既平陈敏之叛，夷其三族，便遣使至京报捷，传陈敏首级于洛阳。怀帝览奏大悦，乃诏拜顾荣为侍中，纪瞻为尚书郎。太傅司马越上奏，请辟周圮为参军，怀帝亦准奏。顾荣等奉诏西行，至于徐州，闻北方愈乱，四处交战盗贼横行，乃复逃归建邺，辞就其职。怀帝诏立清河王司马覃为太子，使居东宫，自亲理国政，留心庶事。太傅司马越见怀帝聪智，自己难以独断朝纲，于是大为不悦，表奏天子，固请出京就藩，还镇许昌。怀帝留之不住，于是从之，亲与百官礼送东海王出京。回宫之后，怀帝转思四海不宁，京师内外不能无宗室皇亲为将把守，于是诏命南阳王司马模西来，使其都督秦、雍二州军事，镇守长安。复诏命琅琊王司马睿为安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令镇建邺石头城。司马睿奉诏，即令王导招纳俊杰，延揽英雄，以为己用。因司马睿名望不著，吴人不服，旬月之后，士大夫并无至者，琅琊王深以为患。

    冬去春来，时当三月上巳节，吴人之俗皆当前至江边祭祷鬼神，称为“修禊”，极为盛典。司马睿欲往江边亲观其盛，王导便趁势劝道：“殿下招纳贤士，江南士大夫不肯至者，因不知殿下之望也。臣有一策，当此修禊大祭之时，江南豪杰必然尽至江边观礼。殿下自坐乘舆而往，可多率部从，盛具威仪，使某等江北名士骑名驹并从而行。则吴人观之，必道殿下亲贤爱士，争先恐后而至。”司马睿便从其计，果令王导等一班谋士鲜衣怒马随侍左右，盛仪而往江边观禊。琅琊王出祭及归府之际一路极尽招摇，顾荣、贺循等一班江南名士见之大异。因众人多识王导，皆道琅琊王礼贤如此，于是相率拜于道左，扶舆相送。王导见为首扶舆者是顾荣、贺循二人，急下马止住銮舆，对琅琊王道：“殿下欲据江东，以成大帝孙仲谋之业乎？古之王者，莫不宾礼故老，存问风俗，虚己倾心，以招俊杰。况于天下丧乱，九州分裂，大业未兴之际，急于得人之助耶！今拜于道边者数人，皆江南之望，吴人智谋之士渠首。殿下宜礼待以结吴人之心，倘顾荣与贺循二人至，则江南之士无不至也。”司马睿大喜，遂于舆中还礼而返，至于府中，急遣使持重金造请顾、贺二人。二人应命而至，琅琊王即拜贺循为吴国内史，顾荣为军师兼散骑常侍，凡军府政事，皆与其二人共谋。

    顾、贺二人感念琅琊王知遇之恩，便大力举贤推能，又荐纪瞻、卞壶入幕，皆入琅琊王府。司马睿皆为重用，便以纪瞻为三军祭酒，卞壶为从事。王导见司马睿果能诚心纳士，便又说琅琊王道：“臣闻谦可以接士，俭可以富国。今江南之士皆愿为用，殿下宜以清静为政，抚绥新旧，则天下归心矣。”司马睿欣然纳之，由此乃从谏如流，于是江东百姓皆倾心归附。因从士族遗风，此前琅琊王平素好酒废事，王导以正言谏之，于是司马睿命将府中酒瓿尽皆覆之，从此绝不饮酒，杜绝淫乐之风。史说当司马睿年少之时，白毫生于目角之上，隆准龙颜，目有精曜，顾盼炜如。年十五时，继琅琊王之位，时有侍中嵇绍见之，曾对人道：“琅琊王毛骨悚然，殆非人臣之相。”后果如其言。再说新蔡王司马腾镇守邺城，因精于搜刮，又为人吝啬，世人皆知其富。汲桑诈言为成都王司马颖报仇，率兵自兖州来攻邺城，其实欲夺司马腾资财。于是引军至于邺都，先命军士自郊外起出司马颖棺木，载于车上奉为主公，每有重大军事，都当众向棺木启奏，再假借成都王诏旨以行军令。当时扎营已毕，来日升帐，汲桑与征虏将军张泓旧将李丰商议，令其率五千军为前锋，前去攻打邺城。

    李丰由是领兵叩关，守门军急报入王府，请令定夺。新蔡王司马腾说道：“孤曾镇守并州七年，胡人屡次围城攻我，皆无法取胜。汲桑小贼，何值忧虑。”正说话间，人报李丰四面攻打，邺城守之不住。司马腾这才大惊，急问左右当如之何。这时便有亲随进言道：“非是李丰勇猛难敌，实乃守城之军怠战故也。殿下不如将库中财帛奖励将士，则大家皆肯用命，李丰必退，邺城可保。”司马腾无奈，只行忍痛下令开放仓库，赐米粮、布帛予将士。正在忙乱之间，又有亲兵飞报入府：“殿下不必开库赏军矣。”司马腾大喜，因问为何。亲兵道：“李丰已经破城，正带军杀向王府来也。”司马腾大惊失色，再也顾不得库中财宝，急出府上马，引数十亲随轻骑向南门而逃。未至城门，只听背后呐喊声起，回头看时，正是李丰飞马赶来，手起一刀，将司马腾斩于马下，复下马提了首级，来向汲桑报功。可怜！司马腾搜刮半生所得，便如当年石崇一般，终为他人作守财之奴，临了不免受这一刀之苦。却又不如石崇生时曾享不尽荣华富贵，一文不花终为他人所用，想来复又可笑。

    汲桑因见李丰献上司马腾首级，遂引军入城大肆劫掠一番，打开府库，将司马腾所积财宝尽装上车，呼啸而去。听闻旧时伙伴石勒当时屯兵在乐陵，于是前来合兵一处，兄弟相会。二人离久又合，转而引兵来攻幽州。幽州刺史石鲜出城迎战，与石勒交战只三五个回合，便被石勒斩于马下。时有“乞活将军”田禋率领五万兵众救援石鲜，石勒乘胜迎战，复击败田禋，乞活军余众四散而逃。汲桑兵势于是大盛，复进幽州大掠，然后移师向南，来攻山东。兖州刺吏苟晞率兵拒之，与汲桑、石勒等在平原、阳平间相持数月，大小决战三十余次，双方互有胜负。汲桑、石勒转战河北自谓无敌，此时于山东却前进半步不得，无可奈何。

    东海王司马越当时在许昌闻报贼势大盛，连破邺城、幽州，杀新蔡王司马腾及幽州刺史石鲜，不由大惧，恐其再破山东后来攻许昌，于是急引军北上，驻于官渡，以为苟晞声援。且说那苟晞胯下黄膘马，手中金背砍山刀，有当年关云长之勇，万夫莫敌。汲桑素知其勇，几十仗下来，更加心怀畏惧。这日两军相拒于清河茌平县，汲桑与石勒背城结营，令重设栏栅鹿角，加强防卫，以待来军。苟晞在城外十里扎寨，命士兵于营中休息，只派单骑至汲桑阵前，大声向其部众陈述祸福，说苟晞将军半个时辰后将亲率兵来击，令其自择是降或战。汲桑部众闻说大惊，竟不敢列阵城外，争抢入城避之，汲桑喝止不住。正在混乱之际，忽听金鼓大震，苟晞率军而至，直追入城去，夺了茌平。汲桑心中懊恼道：“并未曾战，只闻其虚声恫吓便因此落败，天下宁有此事耶！”于是复整军马来战。苟晞马不停蹄，未等汲桑列阵完毕，已如狂风般卷至，复杀入阵中，更似风扫败叶，又获大胜。书不重叙，苟晞追击汲桑、石勒，交战十阵，复又相持。汲桑军心大散，时值六月酷暑，于是将部下各军依林下寨，分为八垒，自居其中，令石勒、李丰分居左右，以避盛暑，待秋凉来时再战。

    苟晞闻汲桑兵分八垒依林下寨，于是大喜，聚集众将吩咐道：“某只恐其分兵于各郡，难以一时剿除，今聚众避暑，此贼可尽破矣！诸公来日亦分作八队，至夜各持引火之物掩至其营，烧林而攻，必破贼兵。”诸将振奋，各自回营准备决战。来夜风清月朗，兖州军各分队伍，分头掩进。至二更时分，苟晞亲引一军举火，烧其中垒。其余七队部将看见中营火起，知是信号，于是齐命纵火，各垒军营遂成火海，八垒齐燃，火光照如白日。汲桑之众皆被从垒中烧出，更无斗志，俱各出林乱窜奔走。兖州军控弦在林外候之，见汲桑军出，箭发如雨，直杀得十伤八九，尸如山积，血透焦土。汲桑此时呼天唤地俱各无应，再寻石勒、李丰之时，亦不见半个人影。急跃马挺枪，杀出一条血路透围而出，于路招揽部众，只得一千残兵。前至一地，地形颇为险恶，汲桑问是何地，有被捉来土著答曰赤桥。汲桑仰天长叹道：“此岂非某葬身之地耶？那苟晞若在此另有伏兵，则某只能引颈就戮矣。”正在悲叹之际，忽听背后喊声大起，一支人马杀来，却是冀州刺史丁绍闻兖州刺史与贼相持日久，前来助战。汲桑毫无还手之力，军复大败，汲桑单骑逃往马牧。苟晞引兵追击，终在平原赶上并斩杀汲桑，见其军中竟带有成都王司马颖尸棺，不由且惊且笑，遂命弃于故井，以土填之。

    此战之后，司马颖故臣又于井中起出棺材，改葬于洛阳。晋怀帝闻而悯之，以县王之礼赐封其墓。司马颖死后数年，传闻有子十余岁流离于大梁之间百姓家，东海王司马越闻报，暗地遣人杀之。永嘉年间，立东莱王司马蕤子司马遵为司马颖嗣，封华容县王，此是后话，表过不提。当此一役，汲桑及李丰战死，石勒乃引残部逃往乐平，后见追索甚急，只得往见匈奴张?督，请求降汉。张?督欣赏石勒是个英雄，于是引其前到左国城，来见汉王刘渊。刘渊见石勒状貌甚奇，于是任为辅汉将军，石勒大喜，自此以为终有用武之地。由是山东、河北平定，丁绍自引本部军回冀州，苟晞兵还兖州，遣使向太傅司马越报捷。东海王大喜，于是自官渡回军许昌，并具折上表天子，详述讨平山东战事，奏升苟晞为抚军将军，都督青、兖诸军事，封东平郡侯。因是苟晞屡破强敌，威震天下，时人更将其比于韩信、白起；东海王初与苟晞交好，更结拜为兄弟，故于此时表奏朝廷，委以重任，以为己助。

    奏表既上，河南尹潘滔以为不可，向东海王进言道：“苟晞素有大志，绝非甘作他人臣下者。兖州乃军事要冲，昔魏武皇帝曹公籍此发迹之地。若其拥众一旦生变，殿下则莫能制矣。臣谓殿下不如自领兖州，另以他州封之。”司马越深以为然，于是接纳其议，自任丞相并领兖州牧，改任苟晞领青州刺史，假节，都督青州诸军事，且升为征东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侍中，进封东平郡公，增其爵位名号，以讨好苟晞。但这其间关窍，苟晞岂能不知？于是二人自此不睦。苟晞治理青州，以善治繁剧、用法严峻闻名，从母寡居，前来青州依附，苟晞奉养甚厚。从母为其子求为帐下部将，苟晞不许，劝道：“儿治军严厉，从不以王法贷人，举世皆知。弟若在我帐下为将，若一旦犯了军规受罚，到时后悔不及！”后母固求，于是以其子为帐前督护，其后果然仗势犯法，罪应当诛。从母又来叩头流涕告免，苟晞不从，终杖节斩之。既而素服免冠，至从弟墓前伏地痛哭道：“杀卿者，青州刺史也；哭弟者，兄苟晞也。”于是阖军大惊，部下怕犯其法度，各效忠心，皆愿为其用命。

    光熙元年，晋怀帝征召王衍为司徒，朝臣以为得其人选。王衍字夷甫，琅邪郡临沂县人，曹魏幽州刺史王雄之孙、平北将军王乂之子、晋司徒王戎堂弟，因好谈玄学，辩才无敌，出言时有若滔滔江河，世人称谓玄学清谈领袖。王衍外表清明俊秀，风姿安详文雅，幼年时曾去拜访山涛，山涛见其而感叹良久。至王衍辞别，山涛目送远离，复谓宾客道：“未知是何妇人，竟生出此子！然误尽天下苍生者，未必非此人也。”王衍父王乂曾任平北将军，常有公文遣使呈送，但难得及时答复。王衍十四岁时，自请至尚书仆射羊祜处替父申报陈述公文，言辞清晰明白，人所不及。羊祜德高望重，王衍却从不自卑屈节，人皆惊异，谓曰奇士。太傅杨骏欲将女嫁之，王衍却以此为耻，佯狂得免。武帝司马炎曾问其堂兄王戎：“卿观当世之人，谁可与王衍相比者？”王戎答道：“当世无有比者，当从古人中求之。”其得世人盛赞如此。泰始八年，武帝司马炎下诏，命百官举荐可以定边人才。王衍因喜论连横合纵之术，尚书卢钦故向武帝举荐，令其为辽东太守。王衍只尚清谈而已，其实不会用兵，于是急以他故推托，得免就任。从此以后，王衍不再谈论世事，整日只是吟咏谈玄而已。

    王衍父死，亲朋赠以巨额丧葬钱财，同时又有亲戚熟人借贷，王衍即将钱财分之。数年后家产荡尽，王衍便居于洛阳城西田园，其后步入仕途，先任太子舍人，又任尚书郎，后出京补任元城县令。在任期间整日清谈，但县中事务不废，之后复回京城，任太子中庶子、黄门侍郎。王衍才华横溢，容貌俊雅，聪敏有如神人，常以子贡自比，为世人倾慕。又精通玄理，专谈老庄，世之求仕者无不仿效，遂成风气。王衍之女为愍怀太子妃，司马遹被贾后诬陷，王衍上表请求解除婚约，便为世人所诟。司马伦篡位，王衍佯狂避征；司马冏专权，唯王衍长揖不拜，又为世人所崇。后被成都王司马颖命为尚书仆射，后又任尚书令、司空。于此怀帝即位之后，又任司徒，可谓宦场老手。王衍虽负司徒重任，但不虑国政，只思保全自身，经营退路。乃以其弟王澄为荆州刺史，族弟王敦为青州刺史，并对二弟言道：“荆州江汉之固，青州有背海之险，我留京师，可谓得三窟矣。”时有识者，皆鄙夷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0章 汉王起兵

    汉主刘渊文武双全，擅长骑射。父亲刘豹死后，接掌部属。八王之乱时，趁着西晋诸王内乱，割据并州，建立汉国，设置百官，追尊汉朝皇帝。永嘉二年（公元308年），正式称帝，年号永凤。用贤纳谏，恭俭勤劳。同年，遣部将石勒起兵反晋。

    ——第二十回题引

    却说苟晞治理青州，因境内多有流民为贼，于是为政严苛，日行斩戮，州中人谓之“屠伯”。又兼擅用兵，战无不胜，故此见其旗号到处，流民军皆恐避之不及。时有王弥及其党羽刘灵，因招集亡众，劫掠青、徐之地，见苟晞斩杀汲桑等众十余万人，于是大惧，不敢在山东停留，遂引众逃至并州，至左国城来投汉主刘渊。刘渊向来极爱将才，便令二人当殿演示己能，好便量才使用，封以官爵。王弥枪法精熟，且擅谋略；刘灵却更是个异人，其力大无穷，能徒手制服怒牛，徒步亦能追及奔马。二人奉汉主之命，皆拣精熟武艺，演练一番。刘渊见二人皆有异能，不禁大喜，遂以为帐下左右将军。刘灵因与石勒一般出身贫贱，时人不能用之，常抚膺而叹“天乎，何时当乱耶？”此时既为将军，于是大喜，自谓发迹。

    刘渊因见晋国十六年来宗室互杀，已是元气大伤，又见自己帐下渐多奇能之士，于是认为恢复汉家江山时机已至。且自立汉王以来，多受晋帝派兵来伐，亦颇为不忿，至此见帐下兵精将勇，便欲发兵南下，以报前仇。元熙二年，司马腾派司马瑜、周良、石鲜等人率军来讨，驻离石汾城。刘渊遣武牙将军刘钦率六军迎战，四次交战皆胜。后因离石大饥，刘渊迁居黎亭，以就食邸阁屯粮。晋帝诏命并州刺史刘琨来伐，刘渊使前将军刘景为征讨大都督、大将军，率六军迎之。刘琨略施小计便将刘景击败，汉军溃散，于是刘琨进据晋阳。刘渊见难胜晋军，便有些怏怏不乐。时有侍中刘殷、王育见机，于是向刘渊献计道：“殿下自起兵至今，已一年有余，然因据守偏远之地，威望尚未远震，世人不知。今若奋激将士四出，果决出战以斩刘琨，平定河东，建天子名号，大举向南，克长安以为国都，再率关中之众席卷洛阳，则如反掌之易。此乃汉高祖之所以开创宏基、消灭强楚之宏略也。”刘渊大喜道：“先生之言，正是孤之所想。”于是遣辅汉将军石勒引大军五万，南下赵魏，进据河东，攻占蒲阪、平阳。刘渊继率大军进入蒲子，立为都城，河东、平阳属县各垒堡之兵皆降。

    时有乌丸人伏利度拥兵二千，驻守于乐平壁垒，刘渊屡次招募而不归顺。石勒献诈降之计，伪作在汉主刘渊手下犯有罪过，因而投奔伏利度。伏利度大喜，与石勒结为兄弟，并派石勒率部下诸胡四出劫掠，所向无敌，于是众胡兵皆服石勒。石勒知道众心已归，于是趁回兵庆功之机，于席间力擒伏利度，并问众胡道：“诸公欲举大事，则我与伏利度，尔等奉何人为帅？”众胡拜服于地，皆从石勒。于是石勒当场释放伏利度，率领其部归还刘渊。刘渊盛赞其忠勇多谋，遂封石勒督山东征讨诸军事，将伏利度部众亦交石勒指挥。其后上郡四部鲜卑陆逐延、氐族酋长单征相继归附，刘渊都授予官爵，使其与王弥等同列。

    汉主进军河东，早有细作报至洛阳。晋怀帝闻报大忧，急遣使持节至幽州，使幽州刺史、都督王浚出兵讨之。王浚奉诏，素知刘渊之能，恐己力不及，即使人前往朔方，向拓跋鲜卑部代国穆帝借兵，共同讨伐刘渊。列位看官，你道那代穆帝何人？正是神元帝拓跋力微之孙。力微乃索头部鲜卑领袖，于魏文帝曹丕黄初元年继其父单于之位，是为代国之主，后被奉为北魏始祖。其父名拓跋诘汾，兄为南凉国先祖秃发匹孤。力微继位之初，拓跋部所属西部鲜卑内乱，相互攻伐，部众离散。因此力微投靠没鹿回部酋长窦宾。窦宾欲分国土之半给予力微，力微不受，窦宾因此将女嫁之。力微遂请率部族北居长川，十数年后，旧部咸来归附。窦宾去世后，其子阴谋作乱，被力微杀之，吞并其部众；各酋长皆服从力微，致控弦上马者二十馀万。曹魏甘露三年，南迁至盛乐，派其子拓跋沙漠汗入魏为质。

    晋武帝咸宁三年，拓跋力微因中幽州刺史卫瓘离间之计，听信各部酋长谗言，使亲子沙漠汗被杀。卫瓘又设计使鲜卑各部酋长离散，力微因此忧愁而死，寿终一百零四岁，享国五十八年。力微之子拓跋悉鹿继立，在位一年而崩，又立力微少子禄官，是为昭帝。昭帝仿照匈奴旧制，分其国为中、东、西三部。禄官自为大酋，居上谷之北，濡源之西，为东部；以沙漠汗之子猗迤统领一部，居代郡参合陂北，为中部；以猗迤之弟猗卢统领一部，居定襄之盛乐故城，为西部。禄官继承父业，与晋朝通好，财畜富贵，拥控弦骑士四十余万。于是授猗迤号为桓帝，猗卢号为穆帝。元康八年，乘宇文莫廆子逊昵延朝贡之机，将长女嫁之，以示结好。建武元年，应晋州刺史司马腾之请，与桓帝猗迤率部破匈奴汉王刘渊于西河、上党。永嘉元年，昭帝病卒，侄穆帝猗卢继位，总摄三部，声震塞北。

    话休叙烦，书接前文。代穆帝拓跋猗卢接到王浚之书，与诸部大人商议已定，即遣使者回报王浚，随即遣兵起行，至于赵郡。王浚亦起大军，前来与穆帝会合，正在途中碰上鲜卑兵马。王浚大喜，于是下马直至中军，拜迎猗卢。穆帝亦下马答礼，谓王浚道：“使君休得烦恼，孤自与先祖以来，便与你晋朝交好，今必助你剿灭匈奴之兵。”于是下令扎住营寨，摆酒为王浚接风，于席间说及军事，便商议道：“来日使君可为前部，孤自引大军后到接应，如何？”王浚应诺道：“悉听尊命。”酒罢辞出，即收拾军马，逶迤向前进发。

    按下晋军与代国军马合兵，再说石勒奉汉主刘渊之命，兵发河东，军至上党。因闻王浚搬请朔方兵来，遂令先锋高贡与呼延攸二人出城迎战。二将列阵已毕，只见尘土起处，朔方鲜卑胡兵与王浚幽州兵齐至，两军对圆。穆帝先使悍将许诸儿出战，匈奴大将高贡、呼延攸先后接战，不敌许诸儿之勇，皆大败。王浚引兵前来夹攻，石勒急亲自出马，将二将接入上党城中。次日王浚与鲜卑军三面围城，石勒引诸将上城守护，坚闭城门。王浚在城下望见石勒，以手指而言道：“某闻卿乃奇男子，奈何从贼？今已被围，里无粮草，外无救兵。若能倒戈投降，共扶晋室，某代为奏请天子，当不失封侯之爵。若执迷不醒，待打破城池，则玉石俱焚，悔之晚矣！”石勒见敌军势大，于是答道：“公且退兵，容某思之。”王浚恐是缓兵之计，尚未回答，穆帝已扬鞭答道：“孤限你三日限，若三日不降，则必攻城！”言罢，即令退兵五里下寨。王浚见是如此，只得随之扎营，来见穆帝道：“某闻石勒不但勇猛，而且多智，此必是其见我兵马强壮，故行此缓兵之计。来日晚间，其兵必出，透围而出。”穆帝醒悟道：“如此，则如之奈何？不如我等明日便起兵复围，攻破此城。”王浚道：“上党城坚难下，不如将计就计，如此如此。”当下计议已定，来日遣将各去埋伏。

    且说石勒当时果然是缓兵之计，下城回衙，便与高贡、呼延攸二将商议道：“敌众我寡，实力悬殊，战必不利。不如趁其立营未稳，冲出城去，杀透重围，归还大营，请汉王益兵再来决战。”二将听了，齐声道是。于是密令三军结束停当，携带三日之粮，来日趁夜冲围。至次日深夜，便令呼延攸与高贡为前部，自领后军，开西门潜地而出，向北而走。行出二十里远近，前面一片大林，忽听一声炮响，火光大起，林中冲出一军拦住去路，为首之将正是许诸儿，叫道：“你等行此诡计，骗得了谁？已被我家皇帝陛下猜个正着，命某在此专等。若不投降时，片甲不留！”呼延二人本是他手下败将，不敢上前放对，只得挥军一拥而上，冲开血路而走。石勒听闻前面杀声响起，知是中了埋伏，急引后军赶上，一阵混战。许诸儿也不迫之为甚，只将石勒军马裹去一半，夺其器械辎重而去。石勒继续向前奔走，又遇王浚斜刺里冲至，大杀一阵，汉军又去其三停，只剩二停，犹自苦战。正在危急之际，忽闻前方金鼓大震，一支人马杀至，救了石勒三将，为首者为却是王弥。王浚怕有埋伏，不敢穷追，于是下令收军，极备牛酒犒赏代国之兵，并以金帛厚赠穆帝，称谢再三。穆帝逊谢一番，自引代国鲜卑之兵还于本国；王浚亦收军东返，还于幽州本镇。太傅司马越闻报大喜，具折拜表入京，向天子报捷。怀帝便依太傅在折表中所奏名单，颁诏赏封王浚以及有功诸将，自此东海王司马越再次声振天下，权倾朝野，西晋朝廷亦渐有中兴气象。

    永嘉二年三月，司马越再次奏请废除清河王司马覃太子之位，怀帝不敢驳阻，群臣无不侧目嗟叹。五月，汉王刘渊再发大兵两万，以王弥为将，来寇洛阳，以报前番兵败之恨。王弥于路收集亡散之众，分遣诸将，攻陷诸郡，直下许昌城，复得轩辕关。天子闻之，急调凉州刺史张轨派兵东进，卫护京师。张轨于是派督护北宫纯率兵三万，来迎战王弥。两军各自向前，会于伊水，分别夹水列营，各运机筹，分派战将。两军对圆各自交锋，激战未几，北宫纯不敌王弥，引军败走。王弥乘胜大进，直至洛阳城下，向前叩关而战。

    怀帝大惊，急聚文武商议对策。群臣皆推举司徒王衍：“只有王司徒亲督诸军，可退汉赵之兵。”怀帝准奏，即以王衍为六军都督，命率军出城迎战。王衍自知并无统兵征战之才，万般无奈奉诏，转恨群臣相害自己。只得下殿点兵遣将，差左卫将军王秉为先锋，引军出城交战。点军已毕，尚未发兵，忽城头军士急报，说王弥已击鼓攻城，纵火焚烧建春门。王衍惊得浑身汗出，急领诸将上城，向城外看时，见汉军正在爬城，便如蚁聚。王衍心中着慌，急问众将道：“这便如何是好？除非天降神军，以攻其后，方能解得此危。”煞是奇怪，这句话便如姜太公掐诀念咒一般灵异，话音刚落，便忽见远处尘头大起，一彪军狂卷而至，直杀入汉军后队，横冲直撞。汉军正在全力攻城，没有防备，全军大乱。王弥闻报，急引亲军转身来迎，见前来解围者，正是前番自己手下败将北宫纯。城头上诸将见救兵果至，无不拜服于地，向王衍称颂道：“司徒神算，纵使诸葛武侯复生，亦不及也。”王衍亦喜不自禁，急命王秉引军出城，与北宫纯里应外合，两面夹击。王秉此时亦来了精神，急披挂上马，带领五千人马，杀出城来。真可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此时竟武艺大增，如虎入狼群。

    王弥正与北宫纯打得不可开交，不意被王秉引城内军马猛冲而至，于是引军而退。北宫纯欲报前仇，引军紧追不舍，汉赵之军大败，收脚不住。王秉亦率军在后猛追，直追至七里涧，又杀一阵，才与北宫纯引得胜之兵，回转洛阳。王弥折兵大半，直奔至平阳，方才收拢败军，扎住阵脚。于是怀羞含怒，扎营平阳城外，不敢归国。汉王刘渊闻之，急派侍中至营，请王弥将军还都，亲率文武迎于郊外，笑执王弥之手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卿乃常胜将军，声震中原。败此一阵，何足为羞。孤今亲迎将军回城，为卿拂席洗尘，酒菜都已备好，如何逗留不前，使孤久候台驾！”不但不怪其败兵之罪，反加封司隶校尉。王弥慌忙参拜汉王，甚称惭愧，感于五铭之内，愿终生效命汉王殿下。众官见此，亦感动不已。

    且说北宫纯大胜一阵，便与王秉合兵还归洛阳，来见司徒王衍，代凉州刺史张轨致意朝廷。王司徒大喜，即引北宫纯上殿，表奏其救驾大功。怀帝依司徒所奏，遣使随北宫纯前往西凉，封张轨为西郡公，张轨力辞不受，天使最终赐以印绶，不允其辞。自从八王之乱以来，当时天下各郡诸侯皆不尊奉天子，八方贡使早已断绝，唯独凉州张轨贡献不止，由此被朝廷所重，故此破格提拔，封以公爵。王衍自后再聚宾客清谈，客必以“司徒登城一呼，凉州援兵即至”之事逢迎，以为堪与当年汉献帝“说曹操，曹操到”堪相媲美。

    永嘉二年七月，汉王刘渊迁都于蒲子城，有平阳渔人在汾水湾得玉玺一枚，献于汉王。刘渊见玺上刻文“有新保之”，疑是王莽时所用玺印，遂以为祥瑞之兆，重赏渔人使归。群臣趁机劝汉王晋位为帝，刘渊欣然从之，于是正式建坛称帝，国号大汉，大赦境内囚犯，改年号为河瑞，后改永凤。又祭祀南郊以承天命，聚众升殿南面高坐，封子刘裕为齐王，刘隆为鲁王。任命大将军刘和为大司马，封梁王；尚书令刘欢乐为大司徒，封陈留王；御史大夫呼延翼为大司空，封雁门郡公；宗室中以亲疏为等级，皆封郡县王；异姓中以功劳、谋略为等级，皆封郡县公侯。大封百官已毕，群臣拜舞称贺，太史令宣于修之出班，对汉帝刘渊进言道：“陛下今虽如龙腾凤翔，接受大任，然晋朝未灭。臣观今元荧日，荧惑犯于紫微，应不出三年，必能攻克洛阳。蒲子城崎狭，不足天子久安。平阳有天子之气，兼是陶唐旧都，望陛下上合天象之变，下合地理之祥，徙而都之。”汉帝大喜从之，于是迁都平阳。

    刘渊既称汉帝，遂使子刘聪为大将军，总领全国诸军；以从子刘曜为龙骧大将军，领北兵以威震诸部单于。这一日忽然心有所感，于是拿出当年恩师马岱所赠羌胡令牌，将鲁王刘隆唤至内殿，令其持牌秘密前往成都，往见成汉主李雄，说与如此如此，劝其起兵东出汉中，攻取长安，我赵汉大军则下魏赵，攻取洛阳；东西两面夹击，消灭晋朝。若大事成就，许以平分关中疆土。鲁王刘隆一一记之，遂引三百随从，绕并州西出雁门，取道渭南，秘至成都去讫。刘渊遣走鲁王，即派辅汉将军石勒，左将军刘灵率军南下，寇略魏郡、汲郡及顿丘三城。二将奉旨出兵，大军所到之处晋军望风而降，连下五十余垒。石勒皆赐各垒主以将军都尉印绶，选其垒丁强壮者充军，得五万精卒，其余老弱者附垒以居，安堵如故。

    且说鲁王刘隆渡过渭南，翻越陇右，密行汉中，逶迤到于成都，来见成汉帝李雄，呈上父亲赵汉皇帝国书，并示之以羌胡令牌。李雄先看看国书，轻轻冷笑，不以为然；再细观那令牌时，见是蜀汉五虎上将，镇西大将军，天威神将军马超之令，不由肃然起敬，龙心大悦。于是将令牌还了刘隆，问道：“孤闻你父称汉王之时，是奉蜀汉后主刘禅名号，此事有诸？”刘隆答道：“有之。实不瞒陛下，我父便是后主之孙，北地王刘谌公之幼子也。当年被征西将军马岱救往西凉，遂继我先祖刘豹公之位，以为匈奴左贤王，北部都尉。”李雄以手加额，由衷赞道：“如此说来，你父当为孤之叔父，你我本是兄弟之谊也。如此，贤弟在成都歇息数日，可还报令尊赵汉天子，孤随后即发兵应之。”当即盛排筵宴，款待鲁王。

    刘隆大喜，于是次日至昭烈帝庙上祭，复至武侯祠祭拜孔明先师神位，然后拜辞成汉天子李雄，率部从出汉中北上，回报父皇刘渊。刘隆去后，李雄欲大起成都之兵北伐，忽报尚书令杨褒病故。李雄深为痛惜，遂令厚葬，亲为致祭，以其子袭父之爵，拜为骑都尉。杨褒生时好直言，屡进逆耳忠语，李雄终皆纳之，深相敬重。李雄初为成王之时，因国中用度不足，诸将多以金银贿官。杨褒即上表奏谏：“陛下所设官爵，是以网络天下英雄，平定天下，以成不世霸业，何等贵重！陛下若志在天下，岂有以官卖金之理？”李雄亲下座谢之，承认己过，即罢卖官之风，杨褒由此天下知名。成汉主李雄为杨褒治丧已毕，便令整修战备，厉兵秣马，欲从巴郡、汉中两路出兵北伐。兵马未动敌先觉，早有晋朝在成都细作闻之，飞马由汉中出关，报到洛阳。晋怀帝闻成汉李雄将要出川，遂诏命山简为征南将军，都督荆、湘、交、广四州诸军事，南镇襄阳。又加封督宁、益二州军事，以防成汉自巴郡、夷陵出兵。因闻成汉出兵是欲与赵汉刘渊呼应，复使刘琨、王浚引兵北上，以当幽并之敌。

    史说山简字季伦，河内怀县人，乃故司徒山涛第五子，乃西晋名士。山简性格温润典雅，年轻时与嵇绍、刘漠、杨淮齐名。历任太子舍人、黄门郎、青州刺史、镇西将军、尚书左仆射等职。怀帝初即帝位之时，曾上书奏请广招贤才，由是为怀帝所重。山简既奉诏命，便到襄阳任所，正值荆襄之地四方寇乱，天下分崩，王威不振，朝野恐惧。山简却十分闲适，每出门嬉游，皆至习家池上陈设酒宴，动辄酒醉，以至人称习家池为“高阳池”。时人歌道：“山公时一醉，径造高阳池。日暮倒载归，酩酊无所知。复能乘骏马，倒著白接篱。举手问葛强，何如并州儿？”葛强是其爱将，并州人也，故谓。时雍州流民大多在南阳谋生，朝廷下诏将流民遣返回乡，流民皆不情愿。前荆州刺史刘弘之子刘璠时为顺阳内史，于是招抚流民，江汉之民翕然归之。山简心中怀恨，于是上奏怀帝，称刘璠收买众心，若被流民劫奉为主，为祸不浅。朝廷于是诏命刘璠为越骑校尉，将其调离荆州。荆襄之地自此大乱，当地人无不追思刘弘父子。山简一封奏疏驱走了刘璠，于是传令南中郎将杜蕤派兵遣送流民北归，限期出发。流民中有京兆人王如，早年曾任武吏，因遭遇战乱而流于宛城，深得流民依赖。见山简驱民还乡，于是暗招精壮勇士，趁夜袭击杜蕤，将其击败。又有冯翊人严嶷、京兆人侯脱，亦分别聚众攻打城镇，杀死县令等官响应王如。不过旬日，流民聚众达四五万人，皆举王如为首。王如遂自称大将军，兼司、雍二州牧，自称藩属于匈奴汉主刘渊，奉其年号。王如由此在沔汉地区大肆劫掠，山简无力抵制，只能保守襄阳，政令不能行于州郡。

    永嘉四年，白部鲜卑及铁弗匈奴起兵造反，响应汉主刘渊西征之军，劫掠并州。晋并州刺史刘琨急遣使向代国穆帝猗卢请兵相助，穆帝遂遣侄儿郁律率骑二万往助，大破白部鲜卑及铁弗匈奴叛军。晋怀帝因此下诏，封拓跋猗卢为大单于、代公，并割陉岭以北马邑、阴馆、楼烦、繁畴、崞五县以赐之。于是代国自此东接代郡，西连西河、朔方，方圆可达数百里。拓跋猗卢乃徙北地十万户以充五县之地，疆域由此扩大，势力益炽。同年秋，因关东欠收，致京都洛阳饥饿困顿，辅汉将军石勒兵锋所指，望风披糜。怀帝诏令太傅司马越，急遣使发插羽之檄，征召各郡诸侯之军引兵勤王，前来救援京师。怀帝亲自写诏，并对使者说道：“当替朕告知各镇，今速来可救，迟则不及矣！”天使于是驰檄四方，但诸侯皆不奉诏，拒不发兵。檄文行至襄阳，山简即派督护王万率军前去救援。王万行军驻于涅阳，却遭王如偷袭，大败而归。王如于是在沔、汉之地大肆抢掠，并引军进逼襄阳，山简只能据城坚守，不敢出战。相持不过旬日，严嶷复引兵前来相助王如攻城，山简受逼不过，只得弃了襄阳，引败军徙至夏口驻扎。山简至此方悟刘璠之明，即效其招纳逃亡，江、汉之民陆续归附。

    当时江州刺史华轶字彦夏，不服琅玡王司马睿指令，司马睿使人告知山简。左右部将皆进言道：“何不发兵讨伐？”山简说道：“某与华彦夏乃为旧友，为其不臣而憾。但若起兵伐之，岂非以故友之过，而为己建讨伐之功耶？此不义之事，我不为之。”其自以为此举颇显己之忠厚，但闻者皆嗤笑之，谓其舍君臣公义，而顾及私交之情，实非为人臣之道。当时东西两京残败，屡遭战火，宫中乐府伶人躲避灾祸，大多逃往沔、汉之地，投奔江夏就食。于是每到宴会群僚之时，部下僚佐中便有人向山简进言，宜命伶人奏乐，以助欢饮。山简此时却故作姿态，慨然说道：“今社稷倾覆，天子蒙难，而某无力匡救，是朝廷罪人也，又焉能奏乐？”并因情绪激昂而流泪湿襟。献计者皆感惭愧，而止于腹诽山简卑鄙虚伪。

    只因天下流民及诸胡并起，以致诸侯各自拥兵在镇，不救王室之危。怀帝因而怀忿，使人持诏至许昌，责问太傅司马越之过。天使既回，司马越急召部下群臣，商议此事。将军刘舆进言道：“天子遣使来责殿下，必是散骑常侍王延，尚书何绥，太史令高堂冲献谮之故。自太傅离朝，此数人并参机密，蛊惑天子。明公今若不早图之，他日恐为其所害。”司马越沉吟道：“虽然如此，但此数人皆无罪状，何计除之？”话音未落，便有心腹潘滔接口道：“当今之世，若不诬人谋反，何以诛之？”司马越道：“此话说的倒是，便依卿言。”于是遂以谫除叛臣为由离了许昌，引部下一班谋士，并带三千甲士，浩浩荡荡开回洛阳。

    司马越既入京师，洛阳城中军民齐出，夹道而观。中书监王敦观其气势如虹，于是归府告于其父王乂道：“太傅此次回京，是欲来杀人也。”其父大惊，问道：“何以知之？”王敦于是娓娓道来：“太傅向来专执威权，先用表请，而不许他人效之。今尚书犹以旧制以裁之，故说今负气而来，必有所诛。天子初为太弟之时，曾与缪播相善，即位之后，便委以心腹。帝舅王延、尚书何绥、太史高堂冲等人，天子皆私自重用，并未事先告知太傅，故此太傅怀恨在心。儿料太傅此次回京，必为诛此数人。”王乂摇头，表示不信。

    话犹未了，忽见家人自外入报说：“太傅回京便去各府抓人，今欲在午门开刀行刑哩。”王乂大惊，急问杀何人。家人掐其指头数说道：“有缪播、王延、何绥、高堂冲，还有十数人，皆为其亲信，不知其名。”王乂又问：“犯了何罪，便就杀了？”家人道：“我也曾问来。监斩廷尉却是从咱府中出去的王廷，他对我说天子也曾如此问，太傅答道：‘此十余人谋反，被臣侦知，故此回朝除逆。’天子陛下不敢再问，只是哭泣流泪而已。”王乂盯视其子王敦，甚为奇异，说道：“此后使我家灭族者，莫非便是你耶！”王敦默然不答。书中暗表，当西晋一代，有两大世族，乃琅琊王氏及河东裴氏。王祥、王戎、王衍、王敦、王澄、王导、王绥、王玄乃王氏八杰，合称八王；裴徽、裴康、裴楷、裴绰、裴瓒、裴遐、裴頠、裴邈，则并称八裴。时论“八裴方八王”，其与裴瓒相对比者，便是王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1章 当年原奴

    石勒在汉人张宾辅助下以襄国为根据地，先后灭王浚、邵续与段匹磾等西晋在北方势力，又吞并曹嶷。前赵平阳政变后，正式与刘曜决裂，319年十一月称赵王，都襄国。329年吞并关中取上邽，灭前赵。又北征代国，后赵遂为当时北方最强之国。

    ——第二十一回题引

    老谢诗云：“赌咒发誓如放屁，自来牛皮吹不圆；但若野炊能果腹，何必伴虎为一餐？”闲言道罢，书开正本。却说何绥字伯蔚，陈国阳夏人，乃世家大族子弟，是晋朝名士何曾之孙，何遵次子，官至侍中、尚书。自以为是继世名贵，奢侈过度，性既轻物，翰札简傲。晋武帝之时，何曾有日侍奉天子宴会回府，召集诸子于内堂言道：“主上开创大业，为父每次侍宴，未曾闻天子说及经国远图之论，惟说平生常事而已。作为一国之主，言不及江山社稷，此非贻诸孙远谋之道。因此为父断言，主上福报亦及自身而已，后嗣王孙其危乎殆哉！汝辈若随侍后来天子，尚可免难。”却指诸子身后诸孙叹道：“此孙辈之属，则必死于政变之难。”当此何绥既被太傅司马越诬以谋反而遭诛戮，其兄何嵩放声大哭，即哭其死，复哭其祖当初预言之准，并回顾家人道：“思我祖父当时之论，其莫非是圣人乎！”生于富贵之家，其命运莫测如此，宁不悲哉。只因何家圣眷优隆，家中极尽豪奢。何曾日食万钱，犹说无可下箸之处；至其子何邵，日食二万钱。何绥及其弟何机、何羡三人，奢侈尤较其父祖更有过之。王尼曾见何绥言辞简傲之书，于是对宾客说道：“何伯蔚居乱世而轻豪杰如此，其能免乎！”客对答道：“明公休轻言。何伯蔚若闻公此言，必相图害。”王尼哂笑道：“当其闻我此言之时，自己已被人杀矣。”说此语不过旬日，何绥果然被太傅所杀，应其论断。

    只说太尉刘寔见太傅司马越无故大开杀戮，又见朝廷危乱连年，于是托老请辞归乡，朝廷不许。朝臣刘坦向与刘寔交厚，知其请辞本意，乃上疏谏奏天子道：“古之养老之道，以不与政事为优，不以吏役为重。今刘寔年纪老迈，陛下应从其所请。”于是怀帝从之，下诏准许刘寔以侯爵归就府第，起用王衍为太尉。太傅司马越恐再有其他朝臣为天子亲用，于是以政事多由殿省参议为由，奏请宿卫禁军凡有侯爵者皆罢之。怀帝不能不从，于是诏准，司马越便使将军何伦、王秉引东海兵数百人宿卫宫禁，以防与己为敌或政见相左者突发变乱。王敦见此，便向太傅行贿，请求外镇于山东州郡。太傅府幕僚潘滔阻谏不可，建议杀之，司马越因得重贿，于是不从潘滔之谏，遂任命王敦为扬州刺史，令其出京就镇。琅琊王司马睿闻之大喜，知王敦乃心腹谋主王导从兄，于是亲命人迎至建邺，深加宠信重任。王敦遂与王导同助司马睿，在江东树立威望，使司马睿渐获扬州士族拥戴。潘滔闻知，复又向太傅司马越进言道：“臣今闻王敦到了扬州，专一为琅琊王谋划，收揽江东士民之心。如此，司马睿羽翼已成，后必当为其叔父司马繇报仇。不如召王敦回京，然后徐徐图之。”

    司马越此时已然醒悟，于是便矫诏复征王敦入京，拜为尚书，使与建武将军钱璯一同北返洛阳。王敦本不欲回京，但因有钱璯奉太傅之令监视督促同归，不得不拜辞琅琊王司马睿及从弟王导，洒泪上路。司马睿依依不舍，亲为治酒饯行，至于流泪。王导谓其兄道：“某猜兄此行凶多吉少，途中宜多加防备，休步成都王后尘。”王敦诺之，遂与钱璯起行西去。行至广陵，钱璯果然举兵叛乱，欲杀王敦。王敦因时时提防，故提前得闻其谋，遂引亲军连夜逃回建邺，向司马睿告变。司马睿得王敦复归大喜，遂授其为安东军谘祭酒，依旧留守扬州，不再使其回朝。当时除却京畿诸郡，天下诸侯皆不听朝廷旨令，司马越无计奈何。

    潘滔见钱璯谋泄，王敦复还扬州，于是又与尚书刘望等合谋，诬陷青州刺使苟晞谋反，奏请太傅矫诏调其入京杀之，以谋其众，另委心腹镇守青州。司马越从之，即诏令苟晞进京，拜为尚书令。苟晞奉天子诏令，不知是计，遂使苟纯把守青州，自引五百亲军上路，至于濮阳。此时朝中因有苟晞好友林放，预知潘滔阴谋，急遣使于路截住苟晞，告知内里实情，劝其休要入京。苟晞勃然大怒而回，上表请斩杀潘滔、刘望等人，又请太傅从事中郎刘洽前来青州，为刺史府军司。司马越知道己谋已泄，于是拒绝其请。苟晞再致书进京，宣布与司马越正式决裂，传檄各州郡，宣告自己历来战功，陈述司马越各种罪状。怀帝闻之，亦恶司马越专权，遂下诏支持苟晞，复命其派兵讨伐王弥、石勒叛军。

    说话的！你道那晋怀帝在东海王控制之下，原本是战战兢兢过活，今番如何有此胆量，君臣间要公开反目？这里自有缘故，补叙便知。前番刘渊命石勒、王弥进军青、幽、冀、并之时，同时亦派其子刘聪进攻洛阳，刘曜及赵固后继。东海王司马越闻之，遂派平北将军曹武、将军宋抽、彭默等人迎战，大败于成皋。刘聪迅速到达宜阳，复分兵于其子刘粲，令其率三万精兵出于蒲坂，对东西两京双面出击。怀帝闻报大惊，急使人持诏到长安，付征西大将军、南阳王司马模，令其引关中之兵，前往迎战。南阳王遂引关中兵迎敌，派牙门赵染守蒲坂，与刘聪军相拒。量那赵染如何敢与汉军对阵？于是急向冯翊太守求援，太守以无兵可派为由不应。赵染大怒之下，即率部众投降刘聪，复与刘粲合兵攻打长安。司马模派淳于定前去抵御，淳于定反被赵染打败，几乎片甲不归。此时长安城内众叛亲离，仓库空虚，军民无以为食。军师祭酒韦辅于是劝南阳王司马模道：“事急矣，殿下不如早降，方可免难。”司马模无奈从之，于是率百官开城，于阵前投降赵染，自缚入营。赵染踞坐于大帐，捋起袖子，手指南阳王鼻端，数落司马模罪名，状甚得意。直待骂够了，方将南阳王缚送到刘粲营中。刘粲不论好歹，即命将司马模杀死，并赐南阳王妃刘氏给胡人张本为妻。可叹！堂堂晋帝宗室，直落得这般下场，好不凄惨。司马模因死于王事，其子司马保继承南阳王爵。

    司马模与刘粲决战之际，另派将军吕毅等率军从长安讨伐刘聪军，在宜阳决战。吕毅亦大败，引兵远遁。刘聪因接连胜利，当夜大宴诸将，不设防备。被弘农太守垣延育设诈降之计乘夜偷袭，刘聪军大败而回。刘渊闻之，遂身穿素衣前来迎接败师，再发士卒，复遣刘聪、王弥与刘曜、刘景等率精骑五万去攻洛阳，以大将呼延颢率步兵接应。刘聪见父亲对前番兵败并不见罪，于是知耻而后勇，谨慎用兵，于伊川南岸设伏大败晋军，尽雪前耻。刘聪于是乘胜进军，驻于洛阳西明门。晋护军将军贾胤奉诏迎敌，转战于大夏门，乘夜而攻，斩汉将呼延颢，汉军溃败。刘聪南撤洛水构筑壁垒，驻宣阳门。当时诸将咸至，刘曜驻上东门，王弥驻广阳门，刘景驻大夏门。刘聪会合诸将，亲至中岳嵩山求神，令刘厉、呼延朗等留守大营。东海王司马越闻报刘聪离营，即令参军孙询、将军丘光、楼裒等人率勇士三千，从宣阳门趁夜而出，攻入汉军大营，大败汉赵之兵，袭杀呼延朗。刘聪闻报快马赶回，刘厉因惧罪投水而死。刘聪杀退孙询诸将，收拾败亡军马，一面表奏父皇刘渊求援，一面聚众商议今后行止。王弥劝刘聪道：“今我既然失利，洛阳又牢固非常，殿下不如回师，以图后举。臣请在兖、豫二州间招募兵士，收聚粮食，以待殿下复来可也。”刘聪听了，犹豫不定。

    刘聪兵败之表奏至黎阳，汉帝刘渊看后大惊，急聚文武商议对策。鲜于修之出班谏道：“彼时臣曾夜观天象，并奏报陛下，需待辛未年时当克洛阳。今紫微垣临于河洛，其气尚且旺盛，不可更也。不如使世子大将军暂回，否则必败。”刘渊准奏，于是派黄门郎傅询，快马召刘聪等回师。刘聪奉旨，即令各军先后撤洛阳之围，陆续依次而撤。王弥军先从轘辕撤出，司马越派薄盛等人率兵追击，双方在新汲大战，王弥军复又大败。于是整顿蒲阪防守，回到平阳。汉军已既败退，洛阳暂时得安，东海王更加侍功而傲，因思篡逆，便要将天下诸侯不从己欲者遂个灭除，故纳潘滔之策，矫诏命苟晞进京。恰在此时怀帝察觉其谋，急欲延揽忠于晋室之臣，以谫除东海王及其党羽，这才公开下诏支持苟晞，于此分说明白。

    闲言少叙，书接前文。且说苟晞接到怀帝密诏，心中有数，于是宣布与东海王决裂，檄告天下，急令回军。此时正逢王弥闻说苟晞奉司马越矫诏西出洛阳，遂遣部将曹嶷，带兵连营数十里，拼力攻打青州。苟纯闭门固守，堪堪不敌，就要城破。未料苟晞及时赶回，也不扎营，直率轻骑冲入曹嶷大营，左冲右突，状如猛虎。曹军不曾防备，一时大乱。苟纯在城上见敌军扰乱，知道必是自家大军回来，便趁机大开城门冲出，两面夹击，曹嶷大败而走。苟晞遂还军青州，再选精锐，出城一路追击，寻找曹嶷作战。曹嶷此时扎营于青州城西六十里旷野，部将闻说苟晞亲率大军前来，无不变色，皆欲远逃。曹嶷因而大怒，激励三军道：“苟晞虽称常胜将军，屠伯，万人之敌，彼亦人也，我何惧之？”因见大风骤起，扬起风沙，遮天蔽日，遂思一计，便令部军倾巢而出，抢占上风头，列阵于风沙之中，持戈以待。

    苟晞引兵顶风而至，风沙愈狂，对面不见人影，三军亦立脚不住。曹嶷在上风头看得清楚，暗自向天祝道：“老天助我，今日擒杀万人敌，成此大功！”于是下令吹响号角，率全军顺风而击。苟晞因心急歼敌立功，不顾天时，令全军顶风而进，军士无不眯起双眼，被刮得东倒西歪，何论迎战？当下只听号角之声大起，千军万马从一团迷雾中迎面冲来，苟晞军将士只能眼睁睁看到自己前胸被长矛洞穿，或者颈项一凉，脑袋离身落地。青州兵于是一战而败，丢下一半尸体，剩下一半人马回身便逃。苟晞立马扬声大喊，喊声亦被淹没于风沙之中，只抵得蚊虫之鸣。苟晞无奈，只得回马而走，一边约束众军。真好大风也！六十里路程，顺风而逃也只是小半个时辰，便到青州。苟纯见自家军败回，急命扯起吊桥，放进城来。败军有快有慢，陆续而回，甚至另有十之二三在风沙中迷失方向。败军争抢城门，如何扯得吊桥起？曹嶷乘风挥军早至，并杂入青州兵后军之中，过了吊桥进城，便趁机夺了青州。

    曹嶷后面大军赶来，入城大杀，直抢到府衙门前。苟晞见状，仰天长叹：“某征杀半生，从无败绩，不想今日却被狂风所败，岂非天意！”说话的！行军不敬畏天时，还妄说甚么天意？苟晞只好单骑弃城夜逃，部众皆被曹嶷所俘，全部投降。曹嶷将得胜之兵还报王弥，于是复霸青、兖二州，威震山东。苟晞逃到高平，竖起招兵大旗，流民因闻是苟使君招兵，纷纷来投，一日间便得兵数千，军威复振。苟晞欲待引兵复夺青州，忽接天子诏命，令其西入洛阳，以讨伐专权之贼司马越。苟晞奉诏，只得按下青州，领兵西进。此时司马越亦截获天子诏命，于是传檄关东诸侯，宣布苟晞罪状，并命潘滔为河南尹，回镇许昌召集旧部；又使部将杨瑁、裴盾引兵出京，前来讨伐苟晞。自此帝相公开反目，终于刀兵相见。天子早在太傅前番离京还镇许昌之间暗自培植近臣，于是复遣使秘密出京，将司马越计划漏予苟晞。苟晞因深恨潘滔，于是先派兵候其来路，收捕此贼。但被潘滔闻之，成功逃脱，不敢东来，复还洛阳。苟晞率兵西向，一路势如破竹，直至洛阳城下，便令众军竖起长梯攻打。

    司马越见苟晞驱兵大至，自知不是对手，也只得打点起十二分精神，日夜部署防守。只是东海王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防得了外兵，却难防内贼。正在两军交战不解之时，晋怀帝却暗派心腹趁夜斩关落锁，大开城门，偷放苟晞军入城。苟晞于是率兵入宫，先斩杀尚书刘望及侍中程延。司马越幸亏见机得快，当苟晞入城时便出南门，一口气狂奔到项城。虽然逃得性命，但亦因忧愤成疾，随即而逝。可叹！似此欺君之贼，终为天子所卖，岂非应了“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之谚乎？东海王半生沉浮，至此一场春梦，直是恨不当初。司马越既逃，裴盾等一般东海王所重用心腹，皆被苟晞部将王桑杀死。晋怀帝大喜，即命苟晞为大将军、大都督，总督青、徐、兖、豫、荆、扬六州诸军事。列们看官！此番帝相终极争斗，天子虽然最终获胜，但放眼四海，早已是江山破败，社稷倾颓，千疮百孔，无可救药。自晋武帝分封诸王起始，恶因已经深种，及杨骏专权跋扈，贾后乱政，八王之乱，孙秀误国，张方暴虐，至此帝相大战，短短二十余年，便将文宣帝司马懿、景帝司马昭、武帝司马炎三代积累家底败个精光。却也离不得两个原因，其一天恶司马氏，其二子孙足够混蛋，二者必可兼得，方能败得如此彻底，如此快速。读史至此，不由人掩卷三叹！

    回头再说辅汉将军石勒，趁着苟晞西入洛阳之机，即遣部将刘景引军五万，来攻黎阳。黎阳县令王堪引军拒之，因寡众不敌大败，走奔延津。刘景率军入城，因怒百姓不主动开城请降，乃下令将黎阳男女老幼三万人尽沉于浚河，河水为之不流。刘景遣使向天子报捷，汉主刘渊闻说枉杀三万平民，非但不因得黎阳而喜，反而勃然大怒道：“刘景以如此战功报捷，天道岂能容我汉祚！尚有何面目回来见朕？我所欲除者，乃使生灵涂炭之司马氏，细民何罪，如此轻戮？”使者见天子大怒，岂敢再邀战功，急忙滚回黎阳，报知主将。刘景闻说天子震怒，于是怀惧不敢归国。石勒闻报，急离其大营回至平阳，拜于阶下，向汉主请降治军不严之罪。刘渊慰抚道：“刘景之罪，与卿何干？若有进军之计，便可言之。”石勒方才心安，于是奏道：“臣蒙陛下厚爱，且委以心腹，敢不尽心竭力，助陛下以成霸业！愿请陛下俯允，令臣往攻巨鹿、常山二郡，取其钱粮而归，以报陛下，未审钧意如何？”

    汉主刘渊闻言大喜，说道：“卿若肯出力时，孤如何不从？且今河北大饥，军中正缺粮草。”于是即命石勒为征东将军，并州刺史，加封汲郡公，命其攻取巨鹿、常山二郡。石勒拜谢已毕，次日即回军中，引精兵三万，马千匹，以刁膺为先锋，及张敬、夔安、孔苌、桃豹、逯明为副将，领兵来攻巨鹿。这次因有张景前车之鉴，故沿途秋毫无犯，并州诸胡羯流民齐来归附，军势大振。时有庶士张宾字孟孙，赵郡中丘人，自幼博涉经史，不为章句，胸次阔达且有大节，好智多谋，素有大志，机不虚发，算无遗策。常居于庐舍，抱膝自叹曰：“不为子房后，恨不遇高祖”。因闻石勒欲攻巨鹿，则谓其亲朋道：“我遍观世之诸将，无有如此位羯胡将军者，今时机至矣，可与其共成大业。”亲朋闻之，皆不以为然。

    张宾不顾亲朋议论反对，遂亲至石勒大营，提剑直至辕门，大呼石勒之名请见。门军见其无礼至甚，欲执而斩之，石勒在账中闻其大叫，即命请入，观其貌相，自不出众，不以为奇，便欲遣出。张宾却不肯走，立而以其治军之策言之，石勒大惊，于是延请上坐，聆听教训，引以为军师祭酒，凡事悉听谋划。张宾便为石勒集聚赵地衣冠之士，别为君子营，自以为谋主。石勒众至十万人，军威大振，来攻巨鹿。太守刘宠闻报引军出迎，两军对圆，石勒亲出阵前，谓刘宠道：“今天兵到此，何不早降？”刘宠不答，便要出马对阵。部将张英请令道：“不须主公劳力，末将自请擒此胡虏。”于是突出阵前，挺矛直取石勒。汉军阵中冲出偏将支雄，抡刀截住，说道：“无名之将，你非某敌手，只叫刘宠出来授首。”

    张英大怒，也不多言，纵马直取支雄。两马相交，战至二十余合，不分胜败。正斗到分际，张英忽闻本队鸣金，于是败回本阵，向太守刘宠不悦道：“某正要取敌将之首，使君缘何鸣金罢战！”刘宠道：“将军不知内情。我城中有大户吴豫，被石勒军中张宾收买为内应，已经暗自献城。今我巢穴已失，战之何益！”张英大惊，于是随太守还寨，预备来日回军，复夺巨鹿县城。石勒收军不赶，回营厚赏支雄，虽然未能阵前斩将夺旗，但拖住敌军主力在此，使张宾能够从容用计，亦乃奇功一件。长史孔苌献计道：“张军师今已暗取巨鹿，刘宠已无战心，来日必然计议回军复夺巨鹿。明公若今夜引兵劫寨，必获全胜。”

    石勒闻计击案称善，当夜分兵而进，直趋刘宠大营。刘宠因记挂城中之事，果然毫无防备，众皆四分五裂，降逃各半。张英战了半夜，终于独力难支，连夜投往别处而去。刘宠幸得张英在后面抵挡，得以引领诸子及一般文武走往陵城，闭门再不敢出。石勒大胜，于是连夜兵至巨鹿，张宾引吴豫及阖城降将出迎，请进府衙，笑道：“某早已入城，扫榻相候久矣，主公何来迟耶！”石勒大笑，与张宾携手同入厅中落坐，即吩咐诸将各安部众，次日发榜安民，下令妄取民间一物者斩。巨鹿之民初闻兵至，满城失魂丧魄，官吏皆弃其家逃避荒野。及石勒出安民告示，并无一人出营掳掠，鸡犬果木不动分毫，于是民心悦服，竞送牛酒到营劳军。石勒命诸将不许轻取，皆估其值，以金帛酬之。巨鹿之民欢声遍野，逃走官吏亦皆归城。张宾请石勒下令，刘宠旧部愿从军者并除门户，不愿从军者发与粮米，各安生理。

    此令一下，四方之民闻之无不争相来投，由是军威大振。汉军在城中歇兵十数日，诸将精神复振，纷纷请战。石勒见军心可用，乃使逯明把守巨鹿，自引大兵来取常山。常山太守程晟急遣部下大将严兴出战，列阵城外，交兵于枫桥。两兵对圆，严兴大骂羯奴反贼，石勒大怒，便欲亲自出阵。军师张宾谏阻道：“主将乃三军之所系，不可轻易自出于阵前，亲冒矢石。愿明公自重天授之资，副四海之望，勿令国内上下危惧。”石勒逊谢道：“先生之言如同金玉，但恐不自先，将士不用命耳。”于是遣副将王阳、支雄、桃豹出马，暗嘱如此如此的兵。三将领了计策，王阳即出马与严兴对敌，支雄、桃豹已从河内杀过桥去，抄在严兴之后。严兴大败，退入城中。王阳引军大进，兵临城下，连围三日，攻之不下。王阳大怒，第四日命令止攻，亲纵马提枪到至城下，在壕边招谕城上人献关投降。守城之将立于城楼，手指王阳嘲笑。王阳摘下雕弓，抽出利箭，谓左右说道：“你等且看我神射！”于是望城楼上引矢连发，射了十箭。只见随声应响，竟有十二将从城上跌落，有两箭皆中双人。城下诸军见之欢呼如雷，齐道“将军神射！”城上守将却面如土色，尽伏于墙后，使人下城去报太守。程晟闻说对方军中有如此神射将，不由大惊，于是唤来严兴，使其前去敌营议和。

    严兴便引十个从人，出城来见石勒求降。王阳见说是前来议降，便引见主帅石勒，石勒即命请入中军，设宴相待，饮酒谈判。酒至半酣之时，严兴颇露狂态，小看座中诸将。石勒乃拔出佩剑，斫斩严兴所坐之席，严兴大骇，惊倒在地，与会诸将哄然大笑。石勒亦笑道：“聊作戏耳，将军休慌。为大将者泰山崩于面前而不变色，何必惊恐如此？”严兴稍安，收敛狂态。石勒复敬酒，问道：“你程太守既使将军前来议和，意欲如何行之？”严兴道：“欲与将军平分常山之地。”石勒闻而大怒，掷杯于地道：“鼠辈何人，焉敢与某抗肩！”严兴急从座间立起欲逃，石勒将手中长剑掷之，穿胸而透，死于席间。石勒即令割其首级，令十个从者带回城中。程晟见是如此，料敌不过，只得弃城而走。石勒遣王阳领兵追击，生擒程晟回城，程晟遂降。自此石勒连下巨鹿、常山等三十余城，聚兵三十万，声震河北。

    永嘉四年十月，石勒举兵渡过黄河，欲下南阳。王如及侯脱、严嶷等闻之，急调遣万人驻扎穰城来御。石勒大驱部众围城攻击，只半日便破城而入，将守军全部俘虏，遂引大军进驻宛城之北。侯脱因与王如不和，于是派使者用重金贿赂石勒，约为兄弟。石勒欲借王如势力以下荆州，于是暂纳其贿，复遣使来南阳招降王如道：“穰城已被某攻取，侯脱亦率宛城以降，将军尚欲负隅顽抗耶？”王如见石勒书中所言，恼恨侯脱背叛自己，便遣来使回报石勒道：“侯脱居心叵测，名为汉赵之臣，其实我兄之贼，并非真心与兄结盟。弟深知其反复无常，尝与严嶷密议，要联手偷袭汉营，我兄应早为之备。若兄先下手为强引兵袭之，弟必不往救。”石勒亦早恨侯脱轻易反复，但忌其与王如唇齿相依，相互求援，故不敢贸然进攻。今见王如回书，知其二人有隙，不由大喜，便连夜下令全军，来日四鼓造饭，五鼓起兵去攻宛城，迟则斩首。三军闻命无不凛遵，来晨尽发宛城之下，四面围攻。连围十二日，王如果然坐观其败，并不来救。宛城粮尽，终至城破，石勒遂擒杀侯脱。王如见石勒夺了宛城，知道无力以抗，遂请降。石勒便令王如为先锋，南渡汉水以攻襄阳。王如即引本部兵大肆抢掠沔、汉，进逼襄阳。晋征南将军山简闻贼大至，急令部将赵同驰援襄阳，据城迎击王如。双方攻守奋战一年，王如军不退。赵同智谋与军力皆不足退敌，惟有加固城池防守。

    便在此时，石勒在中原连战得胜，据河北以下河南，复战于江汉，声势大盛。汉主刘渊闻报，急命刘聪与王弥兵出壶关，引军西向洛阳。汉军至于壶关，守将见汉军势大，情知守关不住，亦不敢出关与抗，引众退还洛阳。并州刺史刘琨闻说汉军大至，急遣兵来救壶关，却晚了一步，王弥与刘聪已度关西去。刘琨急报入京，怀帝览奏大惧，急召群臣会议，令大将军苟晞调兵拒之。苟晞出就公府大堂，连发将令：遣河南内史王旷、将军施融二人引兵五万，往击汉军；檄令荆州南刺史王澄率军赶赴京都，自南翼阻击王弥；自带一军出洛阳东门，扎营城外三十里处，以待迎击匈奴北师。正是：倚恃雄关不肯守，兵临城下悔已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2章 永嘉之祸

    永嘉五年，刘聪遣石勒、王弥、刘曜等率军攻晋，在平城（今河南鹿邑西南）歼灭十万晋军，又杀太尉王衍及诸王公。旋攻入京师洛阳，俘获怀帝，杀王公士民三万余人。永嘉之乱后，晋朝统治集团南迁，定都建康建立东晋，史称衣冠南渡。

    ——第二十二回题引

    且说赵汉大军越过壶关来袭洛阳，晋大将军苟晞三路派将对敌。按下其他两路，先说王旷、施融二将奉令，先引五万精锐大军东济黄河迎敌。依王旷之意，便欲长驱而进，寻找刘聪主力约战。施融谏道：“将军不可。胡虏骑兵勇悍，善于平野作战；今其乘险间出，我当阻水以守，依山势而拒，则可使其精骑无施其技，必能胜之。”王旷闻言大怒道：“今胡寇已经入关，天子卧不安席，等我去救。今大将军委我等击贼，某恨不得一战而擒，岂能固垒以待？我意决矣，公其勿阻！”于是驱兵急进，挥军逾越太行山，与汉军相遇于长平。刘聪正行军间，见有敌兵来阻，于是喝令上前冲杀。河南军日夜兼程而进，至此已是人困马乏，便如强弩之末，与汉军精骑果然一触即溃。王旷等皆战死于乱军之中，败众尽降汉军。可叹！王旷空有冲天豪气，但不懂兵法，恃勇千里而来，只为送自己及众兵性命与敌。

    河南一路援军至此全军覆没，按下不表；再说荆州援军，在刺史王澄引领之下，一路沿沔水西上，打听汉军行动去向，欲自南侧袭之，好解洛阳之围。王如此时正引兵攻打襄阳，闻听王澄欲经此西进，不由暗道：“此天使我得报大仇！”于是急分拨人马，令严嶷自率军继续围困襄阳，自引一半人马前至沔水南岸埋伏，等待王澄军到来。说话的，你道王如与荆州刺史何恨，非要放弃襄阳不打，也要来击王澄？这里面自有缘故。书中暗表，王澄字平子，琅琊临沂人，西晋名士，乃太尉王衍之弟，司徒王戎堂弟，亦属王氏大族中人。王澄因出身世族，颇有盛名，勇力过人，雅好清谈。然为人举止放诞，不拘礼俗，甚至有脱衣赤身以标新立异之举，因此反为兄长王衍所赞赏。虽任荆州刺史要职，负军国之重，但平素不理政事，日夜饮酒，使得荆州大乱，终致流民群起而反叛。王如之叛，其实亦为其强逼遣返回乡所迫，故此有切齿之仇。王澄恃其计谋，曾袭杀流民之众八千余人，只知以杀立威，却不料从而激起更大反抗。流民受重创后，便推杜弢为首，复纵横于荆湘，王澄军对其无可奈何。王澄故此被荆襄流民视为寇仇，皆欲杀之而后快；又因对部下凶狠苛刻，导致上下离心。

    史说王澄自幼聪慧，极善揣摸，虽然人尚未言，但见其行为举止，便知其心。王衍妻郭氏性情贪鄙，欲令婢女去路上担粪灌田。当时王澄年仅十四岁，谏其嫂应自重世家身份，休如此胡为，让人轻看。郭氏则被小叔说得大怒，对王澄喝斥道：“昔夫人临终之日，以小郎嘱新妇，未闻以新妇嘱小郎也。”因捉王澄衣领，想要殴打。王澄不料新嫂如此凶悍，急忙挣脱，跨出窗外逃走。兄长王衍有盛名于世，时人谓其可做人伦借鉴。王衍尤重弟王澄及王敦、庾敳，曾向世人品评道：“今天下之才，阿平第一，子嵩第二，处仲第三。”阿平者，即说王澄。凡经王澄所过目之文题，王衍便不再多言，说道：“已经平子之目，我复何言。”王澄曾跟王衍说道：“兄形似道，而神锋太俊。”王衍则答：“诚不如卿落落穆穆然也”。王澄调任荆州刺史，朝中百官前往送行，王澄却上树掏取鹊巢，旁若无人。可惜！似此落拓不羁，超凡脱俗之才，偏又生性不恤下民，心狠手辣，对流民尤其鄙恶，毫不留情。闲言少叙，且说王如自引大军埋伏于沔水南岸，藏于苇丛之中。天向晚时，王澄果引荆州军施施然而至，全无防备。王如下令万箭齐发，荆州军大乱，继之皆挺长矛冲出苇丛，又一阵乱刺，大叫：“只要王澄性命，余者投降免死！”荆州军闻听，大半弃械投降。王如驰马四顾，来寻王澄，欲亲斩之，为被杀流民报仇。王澄倒也乖巧，他是积年爱赤身裸体之人，此时哪里还顾得官体？早将盔甲脱了，弃之苇丛，扮作小军模样，率十数个亲随弃军而走，一路逃至建邺，去投族兄王衍及琅琊王司马睿而去，从此再也不想西上洛阳勤王之事了。

    王如杀败高澄，但攻襄阳不下，军中终因缺粮大饥。部下党羽因分粮不均，于是各引部兵互相攻夺。城内守军见状，遂大开城门出战，王如军大溃，四散奔逃。琅琊王急派官军趁机进剿，尽收王如属下。王如部众丧尽，只得来向王敦投降。王敦从弟王棱喜爱王如勇猛，请赐为部将。王敦却道：“贤弟不可。此人奸险蛮悍，难以教养，你性情急躁，不能宽容待彼，则反为祸根。”王棱固请不舍，王敦拗不过他，只得同意。王棱遂以王如为随身部将，特别宠信。王如与王棱部将比试射箭膂力，屡次相争酿过，王棱大怒，果然对王如施以杖刑，使王如深以为耻。其后王敦欲反，王棱常加以劝谏，王敦最终动了杀机，秘使人激怒王如，借其对王棱平日忌恨，于宴前刺杀王棱。王敦闻报，又佯装吃惊，逮捕王如处死，算是为王棱报仇，其用心机险恶如此。此是后话，连带王如一生结果一并在此表过不提。

    闲言道罢，书归正文。且说至此两路勤王大军皆败，汉将王弥即通行无阻，引军直出轩辕关，逼近洛阳。当时颍川、襄城、汝南、南阳、河南诸郡有流民数万家，素为官吏及当地居民所迫，此时闻汉军南下，便皆杀主人及长吏以应王弥。汉主刘渊闻报王弥连胜，于是又遣刘灵为将前寇幽州；复使曹嶷寇掠东平、琅琊二郡。按下王弥及曹嶷二将，先说刘灵一路，引军前来袭扰幽州诸郡。幽州刺史王浚闻汉军来寇，急点大军，遣部将分作两队，埋伏于险津两岸，以待汉军寇至。刘灵仗其勇猛，不知设防，径直率兵从险津中间穿过，被幽州伏兵大起，左右夹击。刘灵犹然浑然不惧，左支右绌，尽能支吾；未料王浚亲引大军忽至，变成三路夹击。汉军大败，刘灵身中数十箭，终战死于乱军之中，余部俱各败归走还。可叹！这个只望天下大乱，欲趁其乱而起者，终死于乱世乱军乱箭，也可谓死得其所。

    王浚既剿除汉兵，杀了刘灵，遂派部将祁弘，率鲜卑人段务尘等，引十万骑兵前往青州讨伐石勒。石勒在山东因循日久，只待王如攻下襄阳后率军南下，不曾防备北兵，于是在飞龙山一战，被祁弘等鲜卑大军打得大败，战死万余人马。石勒于是退驻黎阳，分遣部将攻击尚未攻下及叛变壁垒，复收降三十余座，设置守宰安抚垒众。又率兵进攻信都，杀死冀州刺史王斌，军威复振。晋大将军苟晞闻报大惊，急檄令车骑将军王堪、北中郎将裴宪，从洛阳率兵讨伐石勒。石勒放火烧毁兵营及军粮，回军迎战，驻于黄牛垒，以兵围攻魏郡。魏郡太守刘矩不敌，举全郡归附汉军。石勒即派刘矩统率其众为中军左翼，复引军赶到黎阳，大败裴宪来攻之军。裴宪弃众逃到淮南，王堪退兵驻守仓垣。刘渊闻说收了河北，复定冀州，于是诏命授予石勒为镇东大将军，封汲郡公，持节、都督、王都等旧职不变。石勒纳张宾之计上表坚辞，不受汲郡公之爵，朝中众臣无不称赞。石勒又与阎罴攻击月者圈、苑市二垒皆下，但阎罴不幸被流箭射死。石勒遂领其众，复潜地里引一万轻骑从石桥南渡黄河，攻陷白马，活捉男女三千余人。又东袭击鄄城，杀死兖州刺史袁孚；再趁势攻陷仓垣，杀死王堪。至此冀、幽之地皆平，遂北渡黄河进攻广宗、清河、平原、阳平诸县，晋军望风而降者至有九万余人。石勒因乘胜驱众再南渡黄河，荥阳太守弃城而走，逃往建邺，去投琅琊王司马睿。

    石勒占了荥阳，时闻刘聪进攻河内，于是率骑兵与其相会，计议分兵而战。刘聪继续西向洛阳，与王弥会合进兵；石勒则挥师武德，进攻冠军将军梁巨。各郡守将不敌，紧急报至洛阳，晋怀帝急诏大将军苟晞，使其派兵前去救援武德。石勒闻报，留下部将固守武德大营，自与副将王桑在长陵迎战晋国援军。梁巨在武德城中粮尽，遣使至汉军营中请降，部将报与石勒。石勒因梁巨据城多日，今粮尽而降非其本意，遂不许。梁巨越城而逃，却被汉军兵士擒住，于是攻克武德，往长陵大营呈送捷报。石勒快马赶往武德，活埋降卒万余，又列举梁巨罪状，一刀斩之。晋军在长陵与汉军相持，本来久不能胜，忽闻武德已失，梁巨被诛，只得退回洛阳。河北众垒于是大为震惊，皆请求投降汉军，并各送人质给石勒。正逢汉军在河北、山东战事连胜，形势一片大好之际，汉帝刘渊忽染疾病，旋即病笃，时乃晋永嘉四年，赵汉永凤二年。七月，刘渊卧病不起，乃召各路兵马罢战回军，并命诸子众臣进宫，在御榻前嘱托后事，令尚书台记其遗嘱。石勒、刘聪及王弥三路大将收到檄命，只得回师。

    诸将既回，汉主刘渊见诸子及大臣罗列榻前，乃宣布遗嘱，令尚书台记录在册，用玺公告朝野：命太子刘和即皇帝之位，别子刘裕为大司徒。任命亲王刘欢乐为太宰，刘洋为太傅，刘延年为太保，三人共同辅佐朝政。封刘聪为大司马、大单于，并领尚书事务，在平阳西建造单于台，为其封国。安昌王刘盛、安邑王刘钦、西阳王刘睿分典禁军；刘渊以刘盛为人忠笃，故临终付以兵权重任。其余非刘氏宗室功臣，各依原职，扶保新帝，继承遗志以成霸业。又独召鲁王刘隆至内，密以羌胡令授之，嘱咐若是朝中有变，可持此令前往成都，请李雄发氐羌之兵相助平叛复国。八月，刘渊在光极殿去世，寿终六十一岁，在位六年。可惜！一代雄主，虽继汉统，但天不假寿，以至不能光复祖宗基业，得无天命难违，定数难逃！

    列位看官！休道那刘渊明明是匈奴后裔，实乃是汉昭烈帝齐备之玄孙。因受蜀汉征西将军马岱所托，胸怀复兴祖业之志，见西晋日趋衰败、各地流民纷起反晋，遂建大汉，因定都于故赵国之地，故史称赵汉，堪称一代雄主。自赵汉建立起始，进一步将中原推向战乱，同时改变魏武帝曹操以来匈奴五部统治，恢复传统旧制，亦为民族融合大为有益。明臣张大龄曾谓：自古夷狄为中国患者有矣，未闻入而帝中国也者，有之，自刘渊始。世儒睹郭钦、江统之说不行，深为司马氏叹惜，不知此曹渐染华夏之风者，百来年其文雅博洽既与中国士大夫埒，而骁悍魁桀，拔山贯铁之勇，非华人可得而仿佛也。况中国先乱，而彼有所以乘其隙哉！然渊每闻诸将屠杀之惨，则深戒谕之，用贤纳谏，恭俭勤劳，卓有中国君人之度。清朝王夫之亦曰：刘渊虽挟桀敖不逞之材，然其始志亦岂遽尔哉？观其讥随、陆之无武，绛、灌之无文，则亦自期于随、陆、绛、灌之中而已矣。其既归五部为一，闻司马颖之败，尚欲为之击鲜卑、乌桓，则犹未必遽背晋而思灭之也。司马颖延而挑之，刘宣等推而嗾之，始以流毒天下，而覆晋室。司马颖一溃其防，而河决鱼烂，灭其宗而赤渊之族，亦憯矣哉！

    话说刘渊死后，太子刘和继位。刘和性好猜忌无恩，宗正呼延攸、侍中刘秉、西昌王刘锐三人因与刘聪不和，忌其掌握重兵，于是来向刘和献谄道：“先帝不顾轻重之势，今使大司马刘聪拥十万之众，屯于近郊，陛下便为垂拱寄坐之君耳。若不早为之计，久必为其所图矣。”刘和听信其言，于是连夜召刘盛、刘钦，以三人之谏告之。刘盛说道：“陛下休要听信谗言，疑自家兄弟。兄弟若不可信，彼外人谁足信哉？晋室诸王之乱，乃前车之鉴，望陛下详审之。”刘钦附和刘盛之议，亦如此进谏。二王出宫，刘和犹豫不决，又召呼延攸、刘秉、刘锐进宫，以安昌王及安邑王之言告之。呼延攸、刘锐闻此言大怒，辞帝出宫，即率本部兵冲入刘盛、刘钦王府，执其二王杀之；复聚兵五千，攻打刘聪于城西单于台。

    刘聪闻说呼延攸等造反，尚未发言，部下诸将已大怒道：“先帝尸骨未寒，便来诛杀自家兄弟，国家功臣。此等昏君，保他何用！”于是簇拥刘聪出台，将兵来迎。量那呼延攸及刘锐等辈，焉能是刘聪诸将对手？自是一触即溃，部将纷纷弃兵归降。呼延攸及刘锐见事不妙，急反身而逃，走入南宫。诸军攻入南宫，执呼延攸、刘锐、刘秉及其亲信等数十人，皆就地杀之，然后又奔西宫而来。天子刘和听闻南宫喧哗自出，在半路遇着，遂厉声喝道：“宫禁之内，谁敢持兵见帝，如此无礼？”话犹未落，诸将上前，已将刘和砍倒在地，再复一刀，已然毙命。诸将遂出迎大司马刘聪，请入光极殿继承大位。刘聪入宫，见天子刘和倒在血泊之中，佯作大惊，悲哭道：“使部下叛乱，弑杀兄长，乃我之罪也！”便要抽剑自杀。

    众将急夺其剑，跪倒于地道：“是呼延攸等起兵作乱，弑杀天子，于殿下何干？若要问弑君之罪，三贼皆已伏诛，不必再问。国不可一日无君，殿下休自苦，当即帝位，以安社稷天下。”刘聪假作死活不允，于是令请出北海王刘乂，说道：“弟乃我父嫡子，皇后单氏所生，你诸公可奉之为天子，孤愿北面为臣。”刘乂哭拜于地道：“兄年长于弟，且屡有大功于国，父皇陛下亦极为器重，方使于城西建单于台居之。今天子即崩，理应王兄继之，休再推辞。”言罢伏地大哭。此时群臣闻讯皆至，亦与诸将请大司马承继大宝。

    刘聪故作无奈，下令收敛刘和尸首，停柩于西宫，自于百官簇下登光极殿，即天子大位。众官拜舞山呼已毕，刘聪即道：“非是我弟因年幼固让，尔等诸公固请，孤断不为此篡逆之事。今宜当众明谕，待我弟成人之时，便是孤让位还政之日。”众臣听罢，齐呼万岁。于是刘聪即位，史称汉昭武皇帝。改元光兴，册立刘乂为皇太弟，兼领大单于之职。又尊刘渊妻单氏为皇太后，己母张氏为帝太后，妻呼延氏为皇后，子刘粲为抚军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以刘殷为太保，李弘为大鸿胪，其下群臣，皆按级封赠。九月，葬刘渊于永光陵，上谥号为光文皇帝，庙号高祖。刘聪意欲平灭晋朝，一统天下，即封石勒为征东大将军、并州刺史、汲郡公，持节、开府、都督、校尉不变。石勒坚辞征东大将军之职，刘聪准之，登基三个月后即发诏令，派刘曜、王弥及长子河内王刘粲领兵西进。三将奉诏，以刘粲率兵四万为先锋，进攻洛阳。石勒将辎重留在重门，自率骑兵二万前至大阳，与刘粲会师。遂于渑池击败晋将裴邈，乃直入洛川，掳掠梁、陈、汝南、颍川之地，陷壁垒百余。刘粲兵出頧辕，石勒出成皋关，在仓垣围攻陈留太守王赞，但被王赞击败，于是退驻文石津。石勒便欲引军向北绕行，幽州刺史王浚命部将王甲始迎战。王甲始率辽西鲜卑万余骑兵，在津北击败石勒部将赵固。石勒于是烧毁弃垒，率军转向柏门，迎重门之辎重，到石门渡黄河，于繁昌攻击襄城太守崔旷，克而杀之。刘粲闻石勒兵败于仓垣及文石津，于是引军回依刘曜、王弥。

    晋元嘉五年，汉嘉平元年，昭武帝刘聪复派前军大将军呼延晏，领二万七千人进攻洛阳。汉军连战连胜，至河南十二度击败晋军，杀三万多人。又诏命刘曜、王弥及石勒等，皆与呼延晏会合进兵。刘曜等人未至，呼延晏已先至洛阳城，攻陷平昌门，纵火焚烧东阳、宣阳诸门及诸府寺。怀帝遣河南尹刘默抵御，旋即击败汉军。呼延晏因后续部队未到，不敢继续猛攻，于是从东阳门撤出，至于洛水，尽数焚毁晋怀帝打算出逃所用船只。刘曜、王弥等人率军到达，与呼延晏合兵，分兵三路一起再攻洛阳。仅用三日，即攻陷宣阳门，汉军一拥而入。王弥、呼延晏率兵攻入南宫太极殿，纵兵抢掠，尽收晋宫中宫人及珍宝。而刘曜则大展杀戮，诛戮晋朝官员和宗室三万余人。于是俘晋怀帝及皇后羊献容，将其夫妇及传国六玺移送平阳。刘聪乃宣布大赦天下，改年号嘉平，以晋怀帝为特进、左光禄大夫、平阿公。

    列位看官，赵汉攻破洛阳俘虏怀帝，便是史谓“永嘉之乱”。经此一战，西晋名存实亡，开启五胡乱华之局。永嘉乱后，北方五胡相继建国，便谓“五胡乱华”。匈奴刘聪已建汉国，后建前赵；并、青二州则为羯人石勒所据，国号后赵。鲜卑本居塞外，酋长檀石槐统一各部，划慕容氏居幽州、段氏居辽西、宇文氏居辽东、拓跋氏居漠北。后慕容氏与拓跋氏相继入主中原，分别建立前燕及代国（后称北魏）。氐人李雄于惠帝末年于蜀中建成汉；氐人苻健建前秦，都长安。羌人建国较后，以后秦为主。书中暗表，永嘉之乱对中国后世影响之巨，不可等闲视之。永嘉之乱造成五胡乱华，五胡乱华复又造成南北朝对立，九州皆陷纷乱，致有“五胡十六国”。此后南北分裂达二百七十余年，遂有“南谓北为索虏，北谓南为岛夷”之论。至于由此江南得以开发，民族融和，南北文化调和等不世之功，亦成于此。

    闲言少叙，书接上文。且说汉军攻破洛阳，掳走晋怀帝司马炽，晋宗室诸王非杀即逃。时有秦王司马邺字彦旗，乃晋武帝司马炎之孙，吴敬王司马晏之子，晋惠帝司马衷及晋怀帝司马炽之侄。因初继伯父秦献王司马柬为嗣，故袭封秦王之爵，永嘉二年拜为散骑常侍、抚军将军。逢永嘉之乱，洛阳即破，司马邺仗着乖巧得以逃出京师，快马奔到荥阳密县，投其舅父荀藩、荀组。舅甥相遇，抱头痛哭一场，于是自密县南走许、颍避难。豫州刺史阎鼎与前抚军长史王毗、司徒长史刘畴、中书郎李昕闻知秦王脱于大难，于是率军来迎，与荀藩、荀组等共同谋划，欲奉司马邺回长安，再复晋室。未料行至半途，部将刘畴等中途叛变，幸有阎鼎引兵追上将其诛杀，荀藩、荀组方才幸免于难。阎鼎即裹挟司马邺乘坐牛车，经宛县逃奔武关，途中又多次遇到山贼拦截，士卒逃散，停留于蓝田。阎鼎于是遣人告知雍州刺史贾疋，贾疋立派州兵迎接司马邺，一路护送到达长安，又使辅国将军梁综引兵驻守。

    永嘉六年九月初，阎鼎等人欲拥立秦王为帝，司马邺因天子尚在汉国为虏不肯。于是称皇太子，任诸侯盟主，登坛祭天，建宗庙社稷，按朝廷制度，选拔设置官员。乃封贾疋为征西大将军，以秦州刺史、南阳王司马保为大司马。贾疋出兵讨伐流贼张连，不料反被张连杀害，于是众推始平太守麹允兼任雍州刺史。永嘉七年四月，闻说晋怀帝死，司马邺望北痛哭，携群臣举行哀祭之礼，因即皇帝位，改元建兴，是为晋愍帝。命卫将军梁芬为司徒，雍州刺史麹允为使持节、领军将军、录尚书事，京兆太守索綝为尚书右仆射。又诏命镇东大将军、琅琊王司马睿为侍中、左丞相，都督陕东诸军事，南阳王司马保为右丞相、都督陕西诸军事。当时西晋皇室、世族已从洛阳纷纷迁至江南，西晋中原王朝其实名存实亡。建兴三年，晋愍帝多次令丞相司马保募兵以保帝京，司马保问计于群僚，众官皆道：“蝮蛇啮指，壮士当断腕以救。今胡寇士气正盛，当断陇道以观事变。”从事中郎裴诜道：“今蛇已经啮首矣，难道复断首乎！”司马保意决，便以镇军将军胡崧为前锋都督，集中各军向长安进发。麹允欲奉愍帝到司马保驻所，索綝说道：“司马保若得天子，则必挟之以令诸侯。”于是乃罢。自此长安以西不复尊奉朝廷，朝中文武饥饿困乏，皆靠至林野采集野谷为生。

    话说刘聪既杀刘和自立，复忌其兄刘恭以后为乱，乃密使人杀之。刘渊虽死，但所遗单太后仍然年轻，美丽不可方物。昭武帝刘聪甚爱之，入宫与其私通。刘乂规劝其母，谓“自身不正，人方可污之”。单太后由此大恚，羞愧自杀。刘聪妻呼延皇后欲为其子刘粲夺取太子宝座，即谓昭武帝道：“父死子继，古今常道。陛下继承高祖之业，则立皇太弟何为！若起变乱，则刘粲兄弟必无遗种矣。”刘聪虽不答，但心内已自猜忌。嘉平二年正月，昭武帝封才人刘娥被为右贵嫔，其姐刘英被封左贵嫔，刘殷孙女四人皆为贵人，位次贵妃。皇太弟刘乂劝阻昭武帝，说以同姓婚姻不宜。刘聪心中不喜，说道：“某乃匈奴人，刘娥及刘英乃是汉人，何谓同姓婚姻！”刘乂暗道：“你不知高祖乃蜀后主之后，非但汉人，亦乃汉室宗亲？”但终不敢言。五年之后，至麟嘉二年，刘乂终遭刘粲、靳准陷害，被刘聪废黜为北部王，立刘粲为皇太子。不久刘乂被杀，此乃后话，刘乂一生结果于此表过。

    建兴四年八月，汉帝刘聪命刘曜、刘粲率领大军十万，进兵攻打关中。刘曜率军围攻长安，内外断绝联系，至十月长安城大饥，斗米价值黄金二两，居民互相为食，城中大半人饿死。太仓中有酿酒所用曲饼数十块，麹允将曲饼砸碎熬粥，奉晋愍帝充食，不久曲饼亦尽。晋愍帝大哭道：“今穷困危急至此，朕为社稷而死，应当其分。但思将士遭难，应趁城未陷而行全身之计，或使百姓免受屠戮之苦。”麹允闻言亦哭，但无计奈何。愍帝于是草诏降表，派侍中宋敞向刘曜送上降书，自己脱衣赤膊，衔璧抬梓出城投降。群臣哭泣呼号，攀援车驾相从而出，愍帝不胜悲哀。御史中丞吉朗不愿降虏，拔剑自杀。刘曜在城外列阵迎降，焚其梓棺，受其玉璧玺绶，晋愍帝被送往平阳，众官从之。汉昭武帝刘聪登殿，封愍帝为光禄大夫、怀安侯。愍帝受封，叩拜于阶下。麹允不忍见此情景，伏地痛哭不止，然后自杀。

    晋愍帝投降汉赵后，刘聪对其百般羞辱。外出打猎，令愍帝为车骑将军，戎服执戈，在前面开路。平阳百姓皆聚观指点道：“这便是晋朝皇帝，今为我陛下扈从车驾。”晋朝遗民故老无不饮泣流涕。刘聪围猎而归，趁宴会令愍帝行酒，并洗酒杯。汉帝如厕，复使愍帝侍立，执净桶之盖。晋臣见此多失声痛哭，尚书郎辛宾更是抱住愍帝流涕，被刘聪当场所杀，其后将愍帝杀害，终年十八岁。可怜！观晋愍帝一生，当其继位之时正值永嘉之乱，长安城中不满百户人家，房屋坍塌，荆棘成林。朝廷无车马服饰，文武亦只能将官衔书于桑木板上，以备标志而已。国中军队不过一旅，公私有车四辆，器械缺少，粮饷运输不能接济。当外敌横行、京都危急之时，各地诸侯皆无献身之志，四方将帅更无勤王之举。愍帝君臣处境窘迫，受辱被杀，不亦诸侯之过耶？至此西晋灭亡。自武帝泰始元年起，至愍帝建兴五年终，共传四帝，国祚五十一年。而自此之后，匈奴控制中原，长达一百多年之大动乱方才开始。而后各族陆续在北方建国，史称“五胡十六国”是也。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章 屠伯被屠

    苟晞出身寒微，精通兵法，时人比之韩信、白起。八王之乱时先后投靠多王，战败汲桑、吕朗、刘根、公师藩、石勒等，威名甚盛，人称“屠伯”，累官大将军、太子太傅、录尚书事，封东平郡公。后为石勒所败，因图谋反叛，不久后即被杀。

    ——第二十三回题引

    列位看官！且说西晋朝既亡，说话人理应作一小结，休嫌啰嗦。话说自八王之乱始，西晋亡兆已萌，至惠帝被迁长安，已不可救。当是时也，由于北方战乱不堪，大量流民南逃，滞留北方汉人则依坞堡自卫。当时天下饥民流亡之潮有六：齐万年乱，数十万民由关中抵蜀，此其一也。另经汉水、宛城至淮河，后为石勒吸收，此其二也。巴蜀动乱，难民逃至荆湘，因受土豪欺压而叛，后为王敦、陶侃平定，此其三也。并州饥民向冀豫乞食，后由田甄率领，称为乞活贼，此其四也。凉州因少受战乱之苦，众多关中人民前往避难，形成河西文化，此其五也。华北乱时，众民复又逃往辽东，由慕容皝设侨郡收留，民因助其建立前燕，此其六也。另有最后一股流民潮，亦为规模最巨，乃是在永嘉之乱后，由中原流向江南者，史称“衣冠南渡”。其又分五次，分别为司马睿移镇江东，祖逖、祖约北伐南撤，桓温北伐南撤，淝水战后前秦崩溃，及刘裕北伐南撤时期。因属东晋之事，此时不提，其后详表。

    只说西晋时期，士族生活优裕，礼法疏松，又全国一统，故使文化事业繁荣，成就巨大。王戎、王衍为玄学清谈家首领，自称学于老子，谓有生于无，道先于自然而存。先是裴頠著《崇有论》，主张儒学礼法，反对虚无放荡。后有王衍等人群起攻击，有无之辩引发儒玄之争，儒家思想处于绝对劣势。郭象善于清谈，语如悬河泻水，注而不绝；向秀注《庄子》，郭象据其注再加修订，成为《庄子注》定本，玄学于是大兴。魏晋清谈家从来不谈《列子》，足见《列子》实已亡佚。张湛注《列子》书中《周穆王篇》，叙述周穆王西游事，与《穆天子传》完全符合，显是在汲冢发掘以后照搬而来，因此可以推断其所注《列子》乃是托名伪作。西晋佛学始发，佛家说空无，清谈家说虚无，旨趣相投，玄学自然要吸收佛学。东汉至魏初，传播佛教的都是胡僧，汉人拜佛无非是想求福禳灾，并不重视教义。魏晋间东来胡僧更众，洛阳佛寺多至十数，士族至有出家学佛者甚众。朱士行到于阗国求梵书及胡本佛经，居外国二十余年，归国后译出《放光般若经》，宣扬大乘教义。月氏人竺法护游学西域诸国，通三十六种语言，求得大量佛经，归国后专心译经，佛学于是大行于世。西晋时僧徒不仅宣空无宗旨以与清谈家相应，且还模仿清谈家放荡生活。东晋孙绰《道贤论》以佛教七道人比竹林七贤，陶潜《群辅录》以沙门于法龙为八达之一，老庄与佛教至此颇为相契。

    胡僧在汉魏时守戒律者被轻视为乞胡，至晋时依附玄学而上升为贤达，佛教流传因此得以大行其道。佛教始盛之时，道家恐失其教化领袖地位，力图排斥为异类，不予容纳，其时道佛争端已萌。晋惠帝时，道士王浮与沙门帛远互争邪正，王浮作《老子化胡经》，捏造故事侮辱佛教，致引论争，甚至发生宗教冲突。玄学崇尚老庄，是战国道家学派支流，阮瞻以主张无鬼而著名。道教托名老子为教主，实是战国阴阳五行学派和方士妖术支流。东晋及南北朝时，儒佛道玄四家分合，斗争调和诸象，乃战国诸子争鸣后又一次大争。若说战国唯物论占优，则魏晋唯心论独胜，且为唐宋以来唯心论立牢之基。佛教对唯心论发展作用甚巨，裴頠作《崇有论》、王浮造捏《老子化胡经》，乃谓此次大争鸣之先声。只因儒、佛、道、玄四家备战，墨学乘机再起。隐士鲁胜注《墨辩》，又作刑名两篇，阐发《墨辩》要旨。道家对中国科技史亦带来贡献，其外丹、内丹修炼包含多种科学。外丹以黄白炼金，仗炉鼎烧练铅汞。其所炼丹药虽是有毒，但亦有功效。内丹则以人体为炉、精气为材、神为运用，以练“圣胎”，其修炼之方实为养生学以及气功。刘徽幼习《九章算术》，年长后著《海岛算经》为《九章》作注，加入个人心得，使其成为中国古代数学体系代表。

    当时裴秀任地舆署官，穷其一生精力收集史料，研究地图，完成《禹贡地域图》，测绘当时山脉水文及行政区划，厥功至伟。其率先提出制图六体法，后人则之，遂以其为制图鼻祖，就此按下不提。只说西晋大乱，源于匈奴、羯、鲜卑、氐、羌五胡内迁。五胡自古以来分布于东北、西北及河套以北广大区域，以游牧为主。东汉以来，因光武帝徙胡令始开，诸胡遂相继向黄河流域迁徙。西晋建国初始，坚拒少数民族内迁，屡欲赶出；郭钦向晋武帝上书，谓“戎狄”为洪水猛兽，建议驱之，其实难以实施。西晋政府不能善待诸胡，实行民族歧视及民族压迫政策，致令激其强烈反抗，成燎原之势，西晋朝廷则无能为矣。则终被胡族联合消灭，但亦令诸胡汉化融合，其间功过无从分说。西晋小结至此，按下不表。

    闲言少叙，书归正本。且说赵汉嘉平元年正月，昭武帝刘聪发兵两路进攻中原，诏命曹嶷攻青州，石勒攻江夏。晋青州刺史苟晞以六万军士出拒险隘，曹嶷兵不能进，相拒期月并无战果，汉军粮尽退兵，复被苟晞引兵追杀，曹嶷遂大败而归。石勒由是引兵向南，留刁膺据守襄阳，亲率精骑三万攻略江南，连陷江西壁垒三十余所，继而便有雄据江汉之志，意欲渡江东进。军师张宾认为时机未至，乃力劝石勒北归，应见好便收。石勒固执不从，竟欲就此一统江南，遂命张宾为参军都尉、领记室，居中总理事务；自己一边打造战船，训练水军，厉兵秣马。不料北军不习江淮水土，频生疾病，此后又遇军中饥乏且流行疾疫，损折大半。虽然如此，石勒犹不肯止兵北还，于是趁春水大涨渡过沔水，江南大为震动。

    却说洛阳城破之时，江北衣冠世族纷纷南下，拖儿带女，并携部曲投往建邺。时有司徒掾周顗字伯仁，乃安东将军周浚之子，因洛阳城陷，不愿随秦王司马邺西行，遂于中途逃跑，与数十个部从转向荆襄而行。行至淮河之南，因闻琅琊王在江南招贤，于是前来投奔。司马睿早在洛阳时便闻周顗清名，急令请入，周顗于是入内拜见道：“臣因天子北掳，前来投奔殿下，望乞收录。”司马睿大喜道：“孤正欲商议起兵，今得卿来相助，则大事必成。”于是以周顗为军咨祭酒，奉前车骑都尉。周顗谢恩未毕，人又报谯国桓彝来投。桓彝字茂伦，幼负盛名，性通朗，亦因避乱来此。司马睿来者不拒，命为安东将军，同样重用。因闻江北大乱，自谓赵汉必有下江南之意，乃忧形于色。王导劝慰道：“殿下谋兴复大业，宜急收贤人君子，共图国事。今荆扬晏安，户口殷实，为政宜务在于清静，克己励节，匡主宁邦。则朝野倾心，天下可图，大业必就矣。”司马睿于是顿开愁眉，遂号王导为仲父，加封辅国将军。王导遂上治国之策十数条，琅琊王无不纳之。桓彝见此言策大喜，于是对周顗道：“某在北地，不见此明主良相久矣。今复见管夷吾在朝，国其无忧也。”周顗亦深以为然。

    司马睿因庆贺新亭建成，于是大排筵宴，会集朝中贤士同饮。从午至晚酒宴不停，又命掌烛夜饮。忽周顗于座中举杯，唏嘘流涕言道：“眼见风景不殊，但举目山河有异。”座中一众名士大惊，齐问祭酒因何停饮发悲。周顗答道：“我所悲者，为晋室天下也。江北今遭匈奴之乱，毒流中国，残害百姓，我等朝夕难保。遥想先帝当年平吴灭蜀，奄有天下，子孙相承仅数十年，一旦丧于胡虏单于，圣主被掳，不能复仇。今故主在平阳受辱，我却在此欢饮，无益于国，故此发悲耳。”众人听了，齐有愧色，亦有掩面而哭者。唯王导起身怒斥道：“诸公在此悲哭，可哭退胡兵否？我等当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此楚囚对泣？一派丧气！”众人乃不敢复哭，于是不欢而散。次日，陈群上书王导，请杜绝老庄玄学清谈，明赏信罚，超拔治国之才，并举密县卓茂、桐乡朱邑二人，王导终不能用，于是清谈之风日炽。

    江南君臣日以清谈为事，有人报至平阳。汉王刘聪于是驰诏石勒，令率军南下渡江伐之。石勒奉诏，亲率五万大军东向，平略汝南，治军葛陂，大造战船，欲攻建邺。琅琊王大惊，急召集诸将进兵于寿春，以纪瞻为扬威将军，引军五万迎之。两军隔淮水相拒，时逢江淮梅雨季节，连月淫雨不断，百日不停。石勒所率北兵水土气候不服，又值军中缺粮，故因饥饿、瘟疫而死者枕籍。石勒无计可施，暗道：“莫非当年曹操赤壁之危，欲再现于今日耶？”

    便在此时，汉主刘聪使者频至大营，催战檄书不停传到。石勒无奈，只得聚集诸将商议。右长史刁膺劝道：“司马睿今据长江之险，更且江北贤士皆归，江南士族亦乐为其所用，战之难胜。不如寄书投降，并求为将，替其扫平河朔以自赎前罪。此乃权宜之计，亦非真降，将军候其军南退，再徐徐图之可也。”石勒闻听此论，心下极为不悦，扶案愀然长啸，声震军营。中坚将军夔安从座中而起，亦附和刁膺之言，并劝石勒将全军撤到高阜之处，以躲避积水。石勒闻言更加不悦，说道：“将军随某征战多年，向来每战在先，闻今日之言，何其胆怯！”部将孔苌推案而起，昂然道：“将军何思何虑？战之是也。今趁吴军尚未聚集，孔苌愿请兵三万，令诸将分领，从三十余处乘船渡江，趁夜登上城头，斩杀东吴将领，夺其城池，吃其仓米。今年定能攻破丹阳，平定江南，擒司马氏全家族诸儿孙辈！”支雄等三十余将亦齐声道：“愿随将军，立不世奇功！”石勒见此，这才转忧为喜，笑道：“此才是勇将之计，深合我意。”于是各赐众将铠甲一副，骏马一匹。复又回头问张宾道：“公意下知何？”

    张宾答道：“将军攻陷帝都洛阳，囚禁晋国天子，杀害王侯，抢掠嫔妃公主。对晋室而言，即使尽擢将军之发，不足以数将军之罪，焉能再奉司马氏为君？去岁既诛王如，便应离去；今天降淫雨数月，是知将军不应羁留于此。某闻邺城有三台之固，西连平阳，四塞山河，有喉结之势，将军宜引军据之，以经营河北之地。河北既定，则代天子讨伐叛臣以服，天下则无能超出将军之右者。琅琊王今固守寿春，是惧我袭击江南，并无远志。若闻将军回师，必鼓掌相庆，而无暇追袭我军必也。为保万一，将军可先驱辎重取道北行，同时虚引大军以向寿春，待辎重平安远走，大军再徐徐北返，何忧进退无地？”石勒闻罢，攘臂翘须，抚掌大笑道：“张公之计是也，妙不可言。”即责刁膺道：“公既佐某，应劝我成就功业，怎能劝降他人？理应斩首，今姑饶恕。”于是降刁膺为将军，拔张宾为右长史，加封中垒将军，由此军中诸将皆以“右侯”呼之。夔安见此，颇觉惭愧，急拜倒请罪，石勒道：“移兵高阜，非为罪也。”反以善言勉励。石勒于是率军从葛陂尽出，并派石虎率兵五千以向寿春。

    晋将纪瞻把守寿春，闻报石虎来至，即聚集将士说道：“今石虎引军前来，胡人好掠财物，且其军中缺粮，我可以弃粮之计胜之。你等诸公可分乘一百只船而出，各船三十人，暗藏于舱中，各带短刃。各船傍岸侧弦却堆放粮米于上，使敌兵一探便知是运粮之船，诱其来抢。彼来夺粮之时，你等各出船舱，尽力抵敌；某自引大军埋伏于岸边接应。只听我放炮为号，水陆夹攻，可擒石虎。”安排妥当，诸将各依计而去。来日午时，石虎引兵而至。众兵饥饿已久，陡见江边皆是粮船，又见有粮堆于船上，如何不抢？于是弃了兵器，上船来搬粮，石虎不能禁止。忽听一声炮响，舱中与岸上伏兵齐发，两面夹攻。石虎军措手不及，当时被吴军杀死大半，投水而死者五百余人，遂北逃百余里，直奔回石勒大军。石勒闻说兵败，便知晋军必然随后追至，便不逃跑，反而回兵列阵待敌。纪瞻率军而来，见石勒整军以待，遂不敢前进，复引军退回寿春，紧守城池。石勒于是引军北还，一路劫掠而行。

    却说当初之时，东海王司马越率洛阳兵众二十余万讨伐石勒，大军递次而发。未料司马越死于项城，大军群龙无首，便分驻于豫州之地。太尉王衍恐为汉军所知，决定秘不发丧，奏请怀帝诏命以襄阳王司马范为大将军，统领豫州大军，暗扶司马越灵柩到东海国安葬。怀帝准奏，于是大军起行，一路往东。适逢石勒率南征大军北归，于途中得到探马来报，说司马越大军在前。石勒不由引发当初自己被掳卖为奴旧恨，骂道：“当初掳卖我者，乃是此贼之弟司马腾。前番某破邺城之时，被司马腾逃出城中未获；后虽被我兄汲桑杀了，大恨未曾消得。今既司马腾亲兄在此，怎肯轻易放过！”于是咬牙切齿，急率大军前来截杀。汉军倍道兼程而进，追赶至苦县宁平城，两军相遇。司马越部将钱端出兵对抗石勒，旋即战死，晋军溃败，半数逃散。石勒以骑兵围住十万溃众，令以弓箭射杀，经日不息。可怜！十余万王公、士兵毫无还手之力，皆作了箭靶，及庶民之尸相践如山，全被歼灭。石勒下令焚烧司马越灵柩，并杀其余众。经此一役，晋军主力完全丧绝，由此天下人无不归罪于司马越。

    却说司马越死讯传至京师，大臣何伦、李恽放声大哭，知道京城必不可守，便侍奉裴妃及世子司马毗从洛阳逃出，欲回东海封国。不料到了洧仓，正好遭遇汉兵，又为石勒追杀，司马毗及宗室三十六王俱被杀死。裴妃被人掳去贩卖为奴，直到东晋太兴年间，方得以渡江来到建邺，欲招魂归葬司马越。晋元帝司马睿不许，裴妃却不奉诏，遂在广陵为司马越下葬。太兴末年，司马越陵墓被毁，又改葬丹徒。晋元帝终以第三子司马冲奉为司马越后嗣，并追谥司马越为东海孝献王。司马冲死后无子，晋成帝以少子司马奕继嗣。晋哀帝又徙司马奕为琅邪王，而东海王终至无嗣。隆安初年，晋安帝改以会稽忠王司马元显次子司马彦璋为东海王，入继司马冲。后司马彦璋被桓玄杀害，东海国终至国除断祀，于此表过不提。

    话说石勒尽灭晋军，活捉王衍及襄阳王司马范、任城王司马济、西河王司马喜、梁王司马禧、齐王司马超、吏部尚书刘望、豫州刺史刘乔、太傅长史庾顗等一众宗室及大臣，命其列坐于中军帐帷幕之下，问其晋朝败亡之故。王衍、司马济等人惧死，纷纷陈说晋朝败亡之故，甚至有说是天亡晋国，是为使赵汉复兴，谀辞盈耳。唯襄阳王司马范神色俨然，回顾斥责王衍、司马济道：“今日之事，无非成王败寇，何必如此纷纷陈说故主之非？”石勒闻言，甚为奇之。于是命将晋朝诸王公卿押到帐外，杀之甚众。因敬重王衍清辩之才，复惊奇司马范从容之态，不忍心以兵击杀，遂令人趁其二人夜间睡熟，推倒屋墙埋之。可叹！似王衍这般清谈领袖，虽平日里口若悬河，又怎能带兵打仗？惟误己误人误国而已，终至亡身。

    经宁平、洧仓两战，石勒军威大振，于是趁势率精骑三万入成皋关，传檄会合刘曜、王弥二将，一同来攻洛阳。刘汉大军兵临城下之时，苟晞兵屯蒙城，因知京师饥荒，四周亦有乱事，亦曾表请迁都仓垣，并派从事中郎刘会率船数十艘，宿卫五百人，携千斛谷粮护送怀帝迁都。晋怀帝虽然答应西迁，但朝中官员却因惧潘滔而不从，宫中侍卫亦贪恋宫中财宝，而皆不愿离开。怀帝最终决定出逃仓垣，但因少禁军随护，出宫不久即被盗贼掠夺，被逼折返。不久洛阳城破，晋怀帝被掳，和郁遂保豫章王司马端逃出洛阳，前来投奔苟晞。苟晞于是奉司马端为皇太子，设置行台。司马端承制，命苟晞为太子太傅、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当时洛阳虽失，尚有平阳人李洪拥兵数千，在舞阳建壁垒驻守，苟晞于是任其为雍州刺史，以御赵汉大军。苟晞原本出身寒微，今居重臣，因而自满，蓄养婢女千人、侍妾数十，纵情享乐。且滥用刑罚，施政严刻，部下臣僚大恐。大臣阎亨上书谏止，更遭苟晞杀害。从事中郎明预闻知，抱病来见苟晞，以尧舜桀纣兴亡之事劝谏，苟晞面有愧色。当时人心已散，部将温畿、傅宣都已叛离，眼见得大事已去，苟晞只能困守蒙城，号令不出百里。

    且说洛阳即下，石勒归功于王弥、刘曜，自己兵出頧辕，驻扎于许昌，来伐苟晞。乃先率兵进攻谷阳，杀冠军将军王兹，又引得胜之军在阳夏攻破王赞，任为从事中郎。二将一死一降，苟晞两侧羽翼便已剪除，其势更孤。石勒于是挥军大进，围蒙城十日，终于破之。苟晞城破被擒，却又临难惧死，于是自缚请降，被石勒任为左司马。苟晞不料石勒如此轻看自己，只授予这般微职，但既为敌虏，也只得勉强受任，无可奈何。石勒既下蒙城，遂遣使向赵汉天子报捷。汉主刘聪听闻擒了晋国第一大将、万人敌苟晞，不由大喜，即遣使持节符印，诏命实授石勒为征东大将军，石勒复纳张宾之谏，再次坚辞不受。苟晞既被石勒所败，且受任为其部下左司马，至此天下大震，无人不知石勒大名。石勒亦因此便为赵汉第一员大将，满朝功臣无出其右者。赵汉另一员大将王弥，亦以流民首领转投刘渊，初与石勒过从甚密。但随各自战功激长，后虽表面亲近，心实互相猜忌。至闻石勒抓获大仇苟晞不杀，反而私用为部将，王弥因此深恨。部将刘暾自出主将心思，便劝王弥征召曹嶷之军，以共谋石勒。王弥即纳其策，亲写书信令刘暾去召曹嶷，令其引兵来归青州。但为稳住石勒之心，复遣使至石勒大营卑辞言道：“弟今闻明公生擒苟晞，彼又复为我兄所用，真乃神威之举也。兄如以苟晞为左司马，弟愿为右司马，惟公命是听，则天下不难平定。”石勒大喜，便以其书示军师张宾道：“以王弥之位高而辞卑，恐真心欲为我效犬马之劳。先生以为如何？”

    张宾摇头笑道：“我谓不然。王弥此书，以某观之，是有雄据青州之心，故意示弱于公。故乡者，本就人心所向往之。公乃不思并州乎？王弥早有图公之意，所以迟迟未发难者，是恐公击其后也。公今若不图王弥，恐曹嶷到后以为羽翼，悔不及矣。今徐邈已去，王弥势削，但可就此奉其权欲之心，诱而灭之可也。”石勒恍然大悟，便有吞并王弥之志，与张宾暗中谋划。正在此时，刘暾行至东阿，欲渡黄河时被石勒巡哨抓获，搜出王弥之书。石勒观之大怒，遂密杀刘暾，私与部将谋划，欲火并王弥。诸将皆谓：“今王弥部将徐邈造反，私引部兵离去，王弥势力渐弱，正是吞并其部最佳时机也。”石勒于是意决，只待时机而动。

    却说当时石勒与陈午正在蓬关交战，王弥也与刘瑞对峙，形势危急。王弥向石勒求援，石勒未应。张宾趁机进言道：“明公常虑王弥，意欲并之，今天赐良机也。陈午小人，怎敌将军？王弥乃人中豪杰，方为将军大害。此时不图，更待何时？”石勒于是回师，舍陈午而攻刘瑞，一鼓作气攻破蓬关，并擒刘瑞杀之。王弥大喜，以为石勒真心相助自己。石勒复率军还击陈午，陈午遂使司马李头出城，来劝石勒道：“将军天生神武，当平定四海以为人主。今有与将军争夺天下之大敌，将军不除，何以我流人为念？我乡党小人，终必归降将军，何必逼迫甚急？”石勒听之，次日率军退于已吾，假称请王弥会宴。王弥欲往赴宴，长史张嵩劝道：“将军休去，恐有专诸、孙峻之祸也。”王弥不听，欣然入席。饮至畅快之时，石勒亲自拔剑斩杀王弥，随即并其兵众。乃传首京师，上奏汉帝刘聪，陈述王弥叛状。可叹！王弥一代草莽，半世英雄，纵横中原，助赵汉覆灭晋室，大功未酬，到此化为南柯一梦。

    史说王弥乃东莱人，汝南太守王颀之孙。少时便有才干，阅书籍无数，年轻时游侠于洛阳，得识时为人质之匈奴左贤王子刘渊。永兴三年，东莱郡惤县县令刘柏根叛乱，自称惤公。王弥带家僮百余人追随，并被任为长史，随从刘柏根进攻临淄。青州都督司马略以刘暾为大都督、镇军将军，率军征讨刘伯根，但被击败。安北将军王浚率军讨伐，刘柏根不敌，兵败战死。王弥聚其余众于海岛，复被兖州刺史苟晞之弟苟纯击败，唯有逃到长广山中为贼。王弥在长广山为盗贼时，每次掳略行动前都经严密计划，衡量成败之数方才行动，且算无遗策，每战必胜。因其臂力过人，骑射异常了得，遂被青州人称为“飞豹”。永嘉元年，王弥与部众在青、徐二州掳掠，自称征东大将军，并杀害二州太守。晋室至此大惧，方作心腹大患待之，太傅司马越并派鞠羡任东莱太守，以讨王弥。奈何鞠羡无能，反被王弥所杀，青州刺史苟晞率兵攻讨，这才一战而胜。王弥收集残部，次年再度起兵，苟晞再攻王弥，亦不能胜。于是王弥分别攻掠泰山、鲁国、谯、梁、陈、汝南、颍川、襄城诸郡，又攻入许昌，打开府库取出武器，攻城略地，击杀地方守官，聚有数万之众，朝廷不能制止。王弥进逼洛阳，京师大震，城门昼夜紧闭。司徒王衍领兵抵抗，王弥军在七里涧大败，自此一蹶不振。当时闻说好友刘渊建立汉赵，遂与刘灵渡河投奔。刘渊大喜，派人在黎亭城郊迎接，优礼之重，远过于前来投降之石勒。王弥引领众将力劝刘渊称帝，因有劝进大功，遂拜为司隶校尉，加侍中、特进，但王弥辞而不受。其后便作为主将参与汉赵军事，随刘曜进攻河内，又与石勒进攻邺城。先后服侍两代汉主，实乃赵汉之不世功臣，至此死于石勒之手，表过不提。

    闲话叙罢，书归正文。话说汉主刘聪见了王弥首级大惊，又览罢石勒之表，半晌无言。至此无可奈何，遂诏示王弥之罪，复遣使责备石勒“专害公辅，有无君之心”。石勒既将第一政敌铲除，至此也便只管诺诺连声，伏地请罪。汉主怕其造反独立，于是复下诏旨，以有大功于国为名，命石勒为镇东大将军、都督并、幽二州诸军事、领并州刺史，幽州牧，加以慰抚。自此石勒坐大，汉室不能复制。苟晞、王赞闻王弥被石勒诛杀，不由大惧，恐他日祸及于己，于是秘谋反叛石勒。不料其谋却被军师张宾侦知，密报石勒，皆诱而杀之，夷其三族。可叹！至此无论当世英雄，还是万人之敌，皆亡于石勒之手。石勒杀了王弥、苟晞、王赞等人，即命将军左伏肃为前锋都尉，攻掠豫州诸郡，至长江而还。复驻兵于葛陂，收降夷楚之族，并令豫州将军二千石以下官员缴纳义谷，供给士兵食用，军威大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章 轻信亡身

    惠帝永兴元年，王浚引兵败司马颖，升任骠骑大将军、领幽州刺史等职，晋怀帝即位后升任司空，领乌丸校尉。永嘉五年，汉赵攻陷洛阳，永嘉之乱爆发。时天下无主，王浚在大乱后便生不臣之心，又与段部鲜卑交恶，终为石勒所杀。时年六十二岁。

    ——第二十四回题引

    且说自晋怀帝被掳，并州刺史刘琨近于汉赵威胁之下，故其并州士民多投幽州王浚，令王浚日渐强盛。王浚于是乘机承制，假立太子，备置百官，列署征镇，宣布自领尚书令，以手下亲信出任各职。又以其父王沈表字为处道，自谓应其“帝者，当涂高也”预言，而有不臣之心。其部下群僚凡有劝谏者，非被外调则被诛杀。长史王悌因进言触怒王浚，便借别事杀之；因招河北名贤霍原前来，问其己欲称帝之事，霍原不答。王浚大怒，于是又杀霍原。以上种种悖逆狂为，遂至河北士人愤怒，皆生反意；同时因王浚为政苛暴，大兴土木之举，部下将吏又贪污残忍，冀幽人民苦不堪言，被逼逃到鲜卑诸部；又遇旱灾蝗祸，于是内外离心，士卒疲弱。赵汉昭武帝刘聪闻之，即遣使到豫州葛陂大营，檄令石勒前去讨伐王浚。

    石勒奉诏，引发前仇旧恨，立即引兵北还，来伐王浚。原来石勒自投汉主刘渊，为将领兵以来，屡与王浚交战，实乃多年对头，仇恨冰冻三尺，原非一日之寒。永嘉三年，石勒再攻常山郡时，王浚在飞龙山大败石勒，又领冀州；四年，石勒攻襄城郡，王浚又派鲜卑段文鸯领骑兵营救，将石勒击退。五年，怀帝诏升王浚为大司马，加侍中、大都督、督幽冀诸军事，但使者尚未出发，洛阳就已被汉赵刘曜等人攻陷，晋怀帝被掳。其后石勒引军南下攻略中原，与王浚之仇方告一段落，但深埋于心，不曾片刻或忘。此时既奉汉天子明诏，回兵北上，便咬牙切齿，意欲一举消灭吞并王浚。行军之次，大军所经各地坞堡，皆都坚壁清野，劫掠亦无所得。军中缺粮至甚，竟至士兵相互杀戮而食，眼见便生变乱，离散在即。石勒大忧，勉强引军行到东燕，闻说汲郡向冰有兵众数千，坚壁守于枋头。石勒欲从棘津北渡，担心向冰派兵截击，于是召集众将商议，右侯张宾进言道：“某闻向冰之船皆在河中，将军可选健勇兵士千人，秘密取道偷渡过去，袭夺其船以渡大军。我大军渡津，则必擒向冰。”石勒大喜从之，命支雄、孔苌等人从文石津扎捆木筏偷渡，石勒则率众从酸枣向棘津进军。向冰正在枋中，忽闻报说石勒大军将至，支雄等人劫了河上船只偷渡过津，前面渡河之军已至枋头壁垒门前。向冰闻报大惊，但未知对方过河人数底细，不敢轻出壁垒出战。

    支雄见枋内兵不敢出，于是复拖船三十余艘下水，以渡兵众；又设三处伏兵，使主簿鲜于丰至壁垒前挑战。向冰见鲜于丰只带数百兵马，在门前耀武扬威，不由怒不可遏，于是令大开营门，率军出战。鲜于丰见堡中数千兵齐出，惊呼一声，返身便逃。向冰驱兵大进，欲抢回船只，沿津口赶出十里。却听一阵鼓响，支雄引三处伏兵一齐发动，向冰大败，弃垒而走，石勒军遂夺其堡中物资，获粮无数，汉军士气复又大振。石勒军由此得以休整，复长驱进攻邺城，攻击北中郎将刘演于三台。刘演急令备战，不料反被部将临深、牟穆等人阵前倒戈，率兵数万投降石勒。刘演逃到廪丘，石勒派石虎引军前去攻打，幽州刺史段匹磾派弟段文鸯救援，刘演逃到段文鸯军中。石虎乃攻克廪丘，擒刘演之弟刘启，即与诸将商议欲取三台，以为屯兵据点。张宾进言道：“刘演虽败，尚留重兵数千固守于此。某观三台险固，不能速下，徒伤兵马。不如弃之，待其自行崩溃。王彭祖、刘越石乃是大敌，应趁其不备，秘密取其罕城。然后广积粮草，西向平定并、蓟二州。如此，则昔日齐桓、晋文之大业可成矣。况今天下鼎沸，争战方始之时，人无远志，则难保万全，何论控制天下。俗谓‘得城者昌，失土者亡’。彼邯郸、襄国乃赵之故都，依山傍险，形胜险要之地。将军可择其两地之一为都，后令部将四出，授以奇策，覆亡纳降，兼弱攻昧，则众凶可除，帝业可图也。”石勒赞道：“右侯之言是也，此计又大妙。”于是急引军进据襄国，扎营固垒。

    张宾见得了襄国，又进言于石勒道：“今我驻扎在此，越石、彭祖忌之，必趁我城池未固，物资不足之际发兵来攻。某有一计，使其自行前来送死。闻广平诸县秋稼已熟，将军可分遣诸将前去收掠野谷。再派使者到平阳向天子陈说驻守此地之意，免遭朝廷猜忌。”石勒又从之，于是向汉昭武帝刘聪上表陈情，并分遣诸将，攻击冀州各郡县壁垒。石勒大军到处，各壁垒堡主大都降附，运送粮食以饷军士。刘聪览表准奏，遣使持节至襄国，命石勒为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冀、幽、并、营四州杂夷，征讨诸军事、冀州牧，晋封上党郡公，食邑五万户，开府、幽州牧、东夷校尉未变。石勒拜受汉帝封爵，便提兵来攻幽州。

    时有广平游纶、张豺拥数万兵众，接受幽州刺史王浚命令，筑堡建垒，保守苑乡，拦住汉军北去要道。石勒遂派夔安、支雄等七将攻击，破其外围壁垒。游纶、张豺大惧，急修告急文书，遣人骑快马送去幽州，请发援兵。王浚得书，即派督护王昌及鲜卑部落将领段就六眷、段末柸、段匹磾等三人各率本部，共计五万余兵前往讨伐石勒。当时襄国城池未修，石勒即命构筑隔城双重寨栅，设置鹿角以待敌军。段就六眷驻扎渚阳按兵不动，石勒分遣诸将前去挑战，却接连被就六眷击败，渚阳城岿然不动。探马报入汉营，说段就六眷在渚阳大造攻城器具，欲来攻我襄国。石勒为此大忧，复问计于诸将道：“今敌众我寡，围困我等，其势甚急；且我襄国城廓不完，只靠鹿角寨栅守之，并非易事。恐若长久不能解围，则外援不到，城内粮绝，即使孙、吴再生，亦不能守。我欲出城与敌决战，公等谓之何如？”诸将皆道：“既是众寡难敌，我应固守襄国以拖垮敌人，敌疲则退，我乘势追击，则无不胜。”

    石勒不置可否，又问张宾、孔苌。张宾道：“段就六眷大军远来，连日战守，因我军寡势弱，彼必以为我不敢出，由此懒于防守。某观段氏各军，以段末柸最为强悍。将军且休出战，以示弱于敌。却暗从北垒挖突门二十余道，待敌列阵未定，出其不意，直冲段末柸军。敌必震恐，计不及施，正所谓‘迅雷不及掩耳’。段末柸军败，余敌自然溃散，若擒段末柸，彭祖指日可定也。”当此连战连败，形势窘迫之际，张宾却似胜券在握，从容一一道来，如数家珍，诸将无不窃笑。孔苌亦唯有附议，颔首而已，其实不以为然。石勒却深知张宾之能，遂纳其计，即命孔苌为攻战都督，在北城挖墙，以造突门。鲜卑军当时进驻北垒，阵势未定。石勒遂亲率将士登上城楼，命令三军呐喊，擂鼓吹号，扰敌军心，吸引鲜卑将士注意。就在城上锣鼓喧天之时，孔苌指挥众军加紧赶工，已造好十道突门，尽藏精锐于内。

    鲜卑军齐聚营垒之前，不知汉军擂鼓呐喊究是何意，起初尚看得津津有味，渐渐也就倦乏，不复为意，自去东倒西歪，各忙各事。石勒见突门已然造就，便止其鼓号呐喊，将令旗往城下一挥。孔苌得到暗号，一声喝喊，众兵自诸突门一齐出击，直冲对面鲜卑军阵。鲜卑军猝不及防，不由大溃，孔苌遂奋勇上前，于万军之中生擒段末柸，就六眷等率余众逃散。孔苌挥兵乘胜追击，石勒亦率众出城，紧追不舍。经此一战，鲜卑军尸伏三十余里，获披甲战马五千余匹。就六眷收聚败兵，还驻于渚阳，灰心丧气，只得遣使入襄国求和，送铠马、金银与石勒，并以段末柸三弟作为人质，替换段末柸归国。诸将见鲜卑王认输求和，皆劝石勒杀死段末柸，以挫鲜卑锐气。石勒却道：“辽西段氏鲜卑，向乃强健之国，与我素无怨仇。彼不过为王浚唆使，方来与我作对。今若因杀一人而与一国结怨，非为上计。不如释之，使毁王浚之盟，则今后为我所用矣。”于是接受人质，派石虎与就六眷在渚阳立盟，双方结为兄弟，就六眷等人引退。又收段末柸为义子，命为使持节、安北将军、北平公，遣使送归辽西。段末柸感激石勒大恩，每天朝南三拜，于是段氏归附石勒，从此王浚威势渐衰。

    游纶、张豺见汉军大胜，自己孤军难守，亦便遣使持书至襄国，向石勒请降，愿为赵汉藩臣。石勒打算乘胜袭击幽州，于是准其投降，并任命游、张二人皆为将军。其后又派兵进攻信都，杀死冀州刺史王象。王浚闻报河北尽归石勒，今又杀了冀州刺史，断己一臂，于是切齿深恨，即命邵举代行冀州刺史之职，防守信都，双方复又相持。建兴元年，石勒令石虎引兵攻击邺城三台，邺城被攻破，刘演逃到廪丘，将军谢胥、田青、郎牧等率三台流人投降。石勒受其三将之降，任命桃豹为魏郡太守，以安抚流民。又派孔苌攻破定陵，杀兖州刺史田徽。青州刺史薄盛大惧，于是举城归降石勒，自此山东各郡县都相继被石勒夺取。即便一直支持王浚之乌桓各部，此时亦皆背叛，暗中归附石勒，令王浚势力更弱。

    王浚此时却尚不知同盟皆叛，乃传檄各军征伐，并派督护王昌、中山太守阮豹等将，率诸军联合段部鲜卑，与段疾陆眷、段文鸯和段末柸合兵，一同攻击襄国。于是诸军并起，预备决战。不料正在两军相持不下之际，并州刺史刘琨趁机起兵，前来复夺冀州。刘琨先令族人刘希在中山募兵，代郡、上谷、广宁三郡军民尽叛王浚，皆来投附刘希。王浚闻报大怒，为夺回三郡，遂不惜冒险从襄国前线撤军，转而回讨刘琨。又派燕相胡矩与段疾陆眷合力攻杀刘希，驱其部众。刘琨见此，无力与争，只有忍让，三郡得而复失，退守并州。王浚既破刘希，打算再次讨伐石勒，命女婿枣嵩督诸军屯于易水，并召命段疾陆眷一同进攻石勒。段疾陆眷因此前多次违抗王浚之命，恐此次应召会被诛杀，于是犹豫不定。石勒闻知大喜，急以厚资贿赂段部，于是段疾陆眷等鲜卑诸部皆不应王浚之召。王浚恨之切齿，遂以重金利诱代王拓跋猗卢之子及右贤王拓跋日律之孙，使其攻打段疾陆眷，但皆被段氏所败。

    时有王浚手下参佐司马游，因被贬官外调，故而恨怨，于是遣使与石勒勾结，约与里应外合，谋杀王浚。石勒正在屡败之时，不见转胜之机，于是复问计于张宾，当如之何。张宾进言道：“时机至矣，当决一死战。将军可回书司马游，行诈降之计，里应外合，以杀王浚。只不过将军须忍一时屈辱，如此如此而行，未知将军肯礼下于人乎？”石勒闻计意决，笑道：“我道是要效那三国时黄盖老将，打个半死，献苦肉之计，却原来只是这般。某幼时便被卖与人家为奴，此番只不过旧技重施，有何难为？”于是写下回书，遣司马游信使回营，令报其主人如此设计。复遣使持重礼向王浚诈降，承诺愿背弃汉王刘聪，奉王浚为主。

    王浚览石勒降书，见其言辞卑屈，且又献上珍宝无数，于是大喜，暗思失去段部鲜卑和乌桓支持，却增石勒强助，足以相抵，于是亲写回书，遣王子春为使前往石勒大营，允其率兵来降。石勒卑屈己身，恭迎王浚使者王子春入帐上座，特意藏匿精卒，皆以弱兵示之，以骄其志。使者以王浚书信呈之，并代王浚赐石勒以尘尾。石勒在接受王浚书信时又故作谦卑，不敢手接其书，先朝北向使者下拜，复双手捧而拜读；又南向拜受王浚所赠尘尾，假称见尘尾如见王浚本人，恭谨之至。当下极备礼敬厚待王子春，贿以重金多宝，宴罢复派人随使者还归，向王浚奏称欲亲至幽州，支持王浚称帝。石勒这一套做作下来，王浚大喜，于是晕然乎不知东西南北，即完全相信石勒之忠，遂回书令其引军来降。然而王浚哪里知道，石勒已重金收买王子春，令刺探幽州军中虚实，为其内应，并做好充足准备，只待发动致命一击。

    石勒既得王浚回书，知道计策得售，于是引领部众来降，屯兵于易水。幽州督护孙纬率兵在此把守，因见石勒自提大军而来，且军容严整，怀疑有诈，急入告王浚，要求出兵抗击石勒，不使其入境。王浚以为是部将心怀嫉妒，于是不听孙纬谏劝，更遣特使持节至易水大营，令石勒率部直接前来相会。幽州部下诸将齐出班劝谏不可，王浚大怒道：“石勒屡被我击败，今必是见责于其主刘聪，走投无路，方来降我。尔等何多疑如此，以阻壮士来路？再敢谏者斩。”并命王子春前至易水迎接石勒，令其引军入城。王子春于是将城中诸将及各兵部署绘成一个图表，带在身上，兴高采烈出城，迎接石勒而去。列位看官，此时之王子春，活脱脱便是当年蜀中刘璋帐下别驾张松一副嘴脸，不差分毫，只是时间相差百年而已。历史总是惊人相似，反复上演，只叹世人不敏，空读史书不知为鉴，奈何！建兴二年，石勒被王子春持王浚大令带路，复受幽州各郡军事布防之图，一路畅通无阻，北渡易水，正式进兵幽州。于是兼程而行，乘夜行军至柏人县，并州各郡诸将尚自无备。石勒复纳张宾建议，利用王浚和刘琨积怨，写书并送人质给刘琨请和，声称要为其消灭王浚，请其只作壁观。

    刘琨得书，信以为真，故此终不救援王浚，乐见王浚被石勒所灭，最终方知何谓唇亡齿寒。话休叙烦，再说石勒因有王子春持刺史节杖在前引路，所到之处兵行无阻，一直进至幽州治所蓟县，在城外扎下大营。张宾复又献计，令石勒以送王浚礼物为由，先使部将驱赶数千头牛羊入城，阻塞大兵出城道路，如此如此而行。石勒尽从其议，遣部将领计去了。石勒即随王子春至于幽州城外，王子春飞马入城，向王浚禀报石勒率部来降，今已在城外。王浚亲接出城，与石勒一见如故，亲热非常。石勒拜见王浚，再三恭敬礼让。王浚见石勒一番英雄气概，不由大喜，遂引为知己，携手揽腕共入城中，商议共伐刘琨大计。石勒说道：“某与那刘琨亦曾交过手来，不过如此。明公若从石勒之计，则请令诸将各引兵前往镇守关隘，待某歇兵十数日，筹集粮秣辎重，即请为先锋，去夺他并州，以为向明公晋献之礼，如何？”王浚闻言大喜，于是听从其计，令部下诸将各引部兵离开幽州，归于诸镇。石勒见诸将皆出，城中空虚，不由大喜，遂以休整为名请令己兵进城，王浚又许之。石勒遂引大军入城，次日却暗令先时送礼部将，把那数千头牛羊纵之上街，一时城中大乱，人人争抢。

    有人告知王浚，说石勒降兵不守军纪，纵牛羊上街，致使城内大乱。王浚笑道：“此必是下人疏虞，不小心开了栅栏，致使牲畜上街，亦值得如此大惊小怪！”乃唤来石勒，命其约束牲畜，使其归于圈栅，待发兵之时宰杀，以飨三军。石勒领命，即以捉拿争抢牛羊劫贼为名，放纵部兵在城内大肆抢掠，并尽夺王浚禁军。便有逃走禁军头领连夜进宫，来报刺史，说石勒率部叛乱，大闹都城。王浚尚自不以为然，即令将石勒请至府内问话。石勒闻命，即引军二百入府，不去前面公厅，却直进内堂。因见王浚妻在座，遂与之见礼，口称“嫂嫂”，挨肩擦胸，颇有挑逗之意。王妻大怒，欲入内回避，被石勒上前一把扯住，笑道：“王大都督与某，兄弟也。昔日汉寿亭侯在许昌时，曾与其兄刘备二位夫人同宅而居数载，亦无避忌，嫂嫂何必如此？”于是按在座中，自己却凑上前来，与之并坐，唤茶。

    此时王浚在公厅等候石勒，良久不见到来，忽内侍来报，说石勒已直入内堂，与夫人说话取笑。王浚大怒，一步步中计，离开公厅直入后堂而来。一步踏入内厅，果见石勒与夫人并坐而语，不由火冒三丈，破口大骂道：“胡虏！孤待你如天高地厚，贼子竟敢乃尔！”石勒见王浚孤身回来，知道计策全部得售，遂哈哈大笑，站起身来，将面前桌案一脚踢飞，亦回骂道：“狗奴！你骂老爷我是胡虏，岂不知自己已沦为亡国之奴耶！你身为晋室重臣，国灭而不能死其君，乃谓不忠；自为一方诸侯，阖州之民赖之，却又漠视百姓生死，库有储粮而亲睹灾民饿馁，乃为不义。似你这等不忠不义之徒，尚有何颜面欲为石某之主！狗奴，你中了石某诈降之计矣。”王浚闻听顿悟，大悔当初不听孙纬之谏，回身便走。石勒亲走上前，一把擒住王浚，即命五百精骑押到襄国，又令尽杀幽州守卫精兵万人。石勒留驻蓟城两日，焚毁王浚宫殿，留刘翰守城，复擢用裴宪和荀绰为官属，相助刘翰治理幽州政事。石勒于是回到襄国，命自监中提来王浚，即问尚肯降否。王浚不屈，大骂石勒胡虏，无信之辈。石勒怒而杀之，将王浚首级送至平阳，传首京师。汉昭武帝刘聪大喜，任命石勒为大都督、督陕东诸军事、骠骑大将军、东单于，并增封二郡。即命石勒西向并州，征讨刘琨。

    刘琨闻说王浚被灭，石勒今又来攻打并州，不由大惊且悔，急问计于群下。主薄张端进言道：“明公休慌，某有一计，可使其不敢来攻。”刘琨闻言大喜，问道：“不知需要多少军马钱粮？”张端道：“不必军马钱粮。只需送一人至彼处，再兼使君一封手书，彼军自退。”刘琨急问道：“何人能退石勒之兵，其书中又将何谓？”张端道：“好教主公得知，当初那石勒只是一介胡奴，被将军捕获，售卖到平原茌平县，与其母王氏失散。王氏去路无着，曾与乞活贼随新蔡王司马腾东去，因饥饿病倒，为臣收留在府，以至于今。臣闻石勒至孝，若将其母送还，再附一封书信，此是天大人情，其何能再反目相攻哉？”刘琨这一喜非同小可，便请急速作书，复请石勒母亲王氏至府，以鲜衣珠宝赠之，再派十名女侍伺候起居，遣内史张儒送到石勒大营。石勒之母与子分别十数载，陡闻儿子尚在，不由疑在梦中。

    石勒整军欲发，忽闻刘琨送其母至，于是急接入营，与母亲抱头痛哭，问候别来之情。王氏详为讲述，并称张端及刘琨大德。张儒呈上书信，石勒览其书道：“闻将军发迹于河北，席卷兖豫，纵横于江淮汉沔之间，即自古名将，亦不能比。但将军攻城而不能有其众，掠地而不能占其土，云合星散者，此何故哉？谓存亡决于其主，成败在于其君也。得其明主者谓之义军，附于叛逆者乃谓贼兵。义兵虽败而功业必成，贼兵虽胜而终究被灭，自古恒理也。昔赤眉、黄巾横行天下，一朝被灭者，因出师无名，相聚而为祸乱故耳。将军以卓越之资，威震海内，若择德崇之主归之，则必勋义堂正，富贵长享也。公若弃刘聪，则必除祸根；归有德之主，其福即至。公能纳诲，改过图新，则天下不足以平，蚁寇不足以除焉。今授公侍中、持节、车骑大将军、领护匈奴中郎将、襄城郡公，统领内外职务，兼有华戎封号。显封大郡，以彰公才；公宜受之，以孚民望。自古戎狄以为帝王者，未之有也；但若为名臣建立奇勋者，则常有之。今天下大乱，需雄才大略者出，闻将军攻城妙算，虽不读兵书而暗合孙吴兵法，此谓生而知之，学而知之处其次矣！某观当今之世，若籍以精骑五千付公，则凭将军才干，无有不可摧者。某心同其实，衷肠之言皆备于书，以达钧闻，恭候台命。”

    石勒昔当穷窘之时尚不肯投降司马睿，此时已占据河北，威震华夏，焉能向刘琨纳降？遂请张宾回书刘琨，厚待张儒，赐以名马珍宝，令其回报。张儒辞归并州，献上回书，刘琨观其书道：“天下功业不同途，此非腐儒所知。公当为晋朝尽节，而我异族难以为汉人效力。公今有馈母之德，我不引兵相攻，还师便了，存母命大恩，容当后报。”刘琨见石勒拒绝招抚，本是意料中事，只求其不来攻夺并州，即已心满意足。于是将来书递予张端，哈哈笑道：“此贼大字不识，倒骂先生为腐儒。”张端将书信掷于火盆，笑骂道：“这个胡奴，倒是一个真正匹夫！”满堂部将哄然大笑。石勒果然引师西还，一场大战就此化为无形。

    建兴三年，刘聪更赐石勒弓矢，加崇为陕东伯，专掌征伐，并许其所拜授刺史、将军、守宰、列侯，每年将名字及官职上呈即可，不必再行审核批复。又以石勒长子石兴为上党国世子，裂土分茅厚封。建兴四年，石勒率兵攻玷城，围困晋乐平太守韩据。韩据不敌，只得使人向刘琨求援。且说在此不久之前，因代国内乱，拓跋猗庐旧部箕澹及卫雄谋反，率代国内晋人及乌桓人来投，刘琨因而军力大振，亦早有打算借此讨伐石勒。因见韩据前来求援，于是不顾箕澹和卫雄极力劝阻，尽出全国之兵，来与石勒对敌。遂派箕澹率精骑二万为前锋，自率大军合后，进屯广牧，为箕澹声援。石勒闻之，以为箕澹部众远道而来，必是筋疲力竭，而且乌合之众，号令不齐，不难应付，决意迎击。于是在山中设下伏兵，亲率兵前往诱敌，先与箕澹作战，后向北佯败退兵，引箕澹深入，伏兵四起，夹击箕澹而大败之。箕澹引残军北逃代郡，韩据只得放弃乐平城，匹马前来投奔刘琨。此战震动并州，刘琨部下将领大惧，皆无战心，长史李弘竟以并州投降石勒，令刘琨进退失据，唯有投奔幽州刺史段匹磾。

    话休叙烦，书说简短。且说西晋亡后，在黄河之北，尚有三个州郡忠于晋朝，遥奉司马氏为主。哪三个州郡？即并州刘琨、幽州段匹磾、凉州张寔是也。段匹磾乃辽西鲜卑段部部族大人，官至幽州刺史、假抚军大将军；是段务勿尘之子，段疾陆眷之弟。张寔字安逊，安定乌氏人，凉州刺史张轨之子。自西晋东西两京尽失，江北之地尽归刘汉，唯三州刺史不降，遥尊琅琊王司马睿为主，各保其地互为声援，欲复晋室，亦算得司马氏忠贞孤臣。故此并州刘琨既被石勒击溃，便来投靠段匹磾。当时段匹磾兵驻蓟城，亲迎刘琨进城，亲近敬重非常，与刘琨结为兄弟，共御石勒。建武元年三月，琅邪王司马睿在建康承制改元，即晋王位，改元建武，至此东晋建立。消息传到幽州，刘琨和段匹磾精神大振，于是召集部将，立台歃血盟誓，相约共同拥戴辅佐晋室。遂发檄文遍告华夷，遣左长史温峤、荣邵，共同奉呈上表及盟约誓文前往建邺，进劝晋王司马睿即皇帝位，号召天下诸侯北伐，重兴晋室社稷，还于旧都。此表奏上，天下诸侯皆应。直至六月，晋王司马睿共收到一百八十人劝进书，众口一辞。鉴于当时晋愍帝尚在汉都平阳，司马睿屡谏不从，婉言拒绝诸侯劝晋之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章 塞外孤军

    张轨字士彦，汉常山王张耳后代。初授太子舍人，迁征西军司，割据凉州，平定张镇内乱，收容各地流民，拥戴晋愍帝司马邺，抵抗汉赵军队，翼护西晋皇室，封西平郡公。周昙诗云：官从主簿至专征，谁遣凉王破赵名。益信用贤由拔擢，穰苴不是将家生。

    ——第二十五回题引

    且说司马睿本是装模作样，婉拒众人之请，不肯继任皇帝大宝。但江北诸侯闻此，未免大失所望，以为晋王再无图复江北失地之意，于是各怀三心二意。建武元年七月，段匹磾在幽州推举刘琨为大都督，发檄书邀请其兄辽西公疾陆眷、叔父涉复辰、弟段末波等段氏鲜卑诸部大人，约于固安会聚，共同征讨石勒。疾陆眷、涉复辰二王接到檄文，灭不过亲眷之情，于是各自动身，发兵南下，欲应段匹磾之请。段末波却感念石勒赦免送归之情，领兵急进，迎住疾陆眷、涉复辰，劝谏二王道：“夫以父、兄追从子侄、兄弟之命者，乃耻辱之行也。况石勒兵精马壮，用兵若合孙吴，我等皆非其敌手，前已验之矣。便若侥幸立功之时，亦是段匹磾独收其利，对我等有何益处？”疾陆眷、涉复辰闻而大悟，于是与段末波各自领军退还。刘琨、段匹磾见三部皆不应命，又不能单独留守固安，于是只得回师蓟州。

    二人回至蓟州，刘琨愤愤不平。自思英雄一生，终落至寄人篱下之境，虽被段匹磾恭敬有加，但毕竟心实不甘，于是镇日唉声叹气，愁眉不展。段匹磾知其心思，于是置酒与刘琨解闷，席间说道：“今虽失了并州，石勒猖獗，我犹有幽州之地，未必不可恢复河北，复夺两京。弟闻凉州张轨父子拥兵数十万，兵强马壮，亦常有报国之心。今张轨虽已病故，犹有其子张寔统领其众。若我等请张寔引兵来袭长安，其必应我。刘曜则必求救于刘聪，命石勒引兵西向长安。届时我可尽起幽州之军，尽复并州，兄谓如何？”刘琨闻言大喜，于是急请段匹磾作书，自己亦签上“晋太傅，大将军，录尚书事刘琨”大名，遣人送往凉州。

    列位看官！自从前文说到张轨奉天子之命，前往关西平定鲜卑叛乱，威震凉州以来，前面这十余回书目，咱们只顾说八王之乱及中原之事，将凉州之事稍加搁置，未曾言表。但那张轨亦为一代雄主，其子尚且建国称孤，乃五胡十六国之一，焉能弃之不谈？遂借段匹磾与刘琨借兵，使者驰于路上之机，补叙一番可也，看官休谓疏漏。且说永兴年间，鲜卑贵族若罗拔能反叛，骚乱河西之地。当时征西将军马隆已故，满朝文武无有敢引兵西征者，惟有张轨自动请命，愿赴雍凉。晋惠帝大喜，遂命张轨挂帅，西征平叛。张轨遂派司马宋配征讨叛敌，斩杀若罗拔能，俘虏十余万人，威名大震。晋惠帝遣使诏任张轨为安西将军，封安乐乡侯，食邑一千户。张轨从此镇守凉州，于是重新修建姑臧城，以为国都。姑臧城本是匈奴人所建，南北长七里，东西长三里，地势如龙，故又称卧龙城。匈奴人初修此城之时，汉末博士、敦煌人侯瑾曾对其门徒说道：“日后城西泉水枯竭，将有双台立于泉水潭上，与城东门相望，其中定有王霸者出。”曹魏嘉平年间，郡吏果然建造学馆，在城西泉水潭上筑起两座楼台，与城东门正相遥望。至张轨重修此城，便为河西霸主，果应侯瑾当年之言。

    永嘉初年，东羌校尉韩稚攻杀秦州刺史张辅。少府司马杨胤向张轨进言道：“今日韩稚擅自诛杀张辅，明公应发兵惩之。《春秋》大义，诸侯相并，齐桓公不能救，则以此为耻。”张轨听从其议，派中督护泛瑗率兵往讨，先寄书于韩稚道：“今朝廷纲纪不振，各方诸侯应并力勤王。适得雍州文书，谓明公兴兵内讧。鄙人督略一方，义在讨伐叛乱，本分之事也。今遣将士三万，络绎进发；忍见故旧受害之痛，心中怎可言状！古人作战，以保全国家为上，公若悬崖勒马，单骑前来军门谢罪，你我尚可共事，平定世难。特将此檄先于军次致于明公，莫谓言之不预也。”韩稚得书大惧，于是率部向张轨投降。张轨派主簿令狐亚具折上报朝廷，太傅南阳王司马模大喜，使令狐亚持天子剑回赐张轨，委以陇西一切军政大事。

    永嘉二年，王弥引兵来犯洛阳，张轨闻之，即派北宫纯、张纂、马鲂、阴浚等部将率领凉州军马进京勤王，大败王弥，复在河东击败刘聪。怀帝司马炽嘉奖张轨之忠，进封为西平郡公，张轨推辞不受。及大败王弥及刘聪之后，张轨因患中风而不能语，命子张茂代管凉州。别驾麹晁欲独作威福，勾结酒泉太守张镇，暗召秦州刺史贾龛，阴谋取代张轨，秘遣使到京，请求尚书侍郎曹祛任西平太守，图谋相依互佐。南阳王司马模不明就里，将欲允之，贾龛亦欲受职。其兄责备贾龛道：“张公乃当今名士，在凉州威名卓著，你有何德能可代之？”贾龛恍然大悟，便息此念，向朝廷固辞不就。朝廷又命侍中爰瑜为凉州刺史，治中杨澹快马驰至长安，自割己耳上言，为张轨辩冤。南阳王司马模便上疏朝廷，制止更换刺史之事。

    时有凉州大族晋昌人张越，因有谶言说张氏雄霸凉州，张越自以为应验此言。因从陇西内史升任梁州刺史，张越志在统辖凉州，便托病回到河西，暗中谋划取代张轨。于是派其兄张镇及曹祛、麹佩传书各郡，声言废免张轨刺史之职，以军司杜耽代理州事；复使杜耽上表朝廷，请求任张越为凉州刺史。长史王融、参军孟畅见张镇所发文告，持之入府，来报刺史。张轨闻听此变，视其文告，虽中风不能语，乃亲撰檄文道：“某在凉州八年，不能安定地方，又值中州叛军作乱，秦陇危急。且兼身患重病，命在旦夕，故早已考虑隐退，以此位委让贤者。只是职位所在，责任重大，不便匆忙行事而已。不料今有人无端兴变，此实不知某之心也。某视离凉州贵地而去，如除脚上之履耳。”写毕，令发于州中；于是即刻亲写致仕请老奏疏，令主簿尉髦持疏进京上表天子；同时令家人准备车马，预备回原籍宜阳养老。

    王融、孟畅见刺史如此谦让，将张镇文告扯得粉碎，掷于地上，用脚踩之，昂然谏道：“明公岂可因小人乱语，便生退悔之心！今晋室多变，人民涂炭，实在依仗明公安抚西方，百姓方得这许多年安居乐业。张镇兄弟胆敢放肆作乱，公应宣其罪行，诛杀叛党，岂能成全此辈野心哉！”张轨闻听此言，不由默然。王融等遂命部下诸将齐聚，各领部兵实行戒严。武威太守张琠遣子张坦快马奔赴京师，上表朝廷道：“昔魏尚安抚边疆反获大罪，赵充国尽忠报国反遭贬黜，前代史鉴未远。顺阳吏民怀念太守刘陶，致自愿为其守墓者多达千人。张轨刺史治理凉州，犹慈母抚育赤子；凉州百姓爱戴张轨，如旱苗迎得甘雨。闻朝廷听信流言，欲更换凉州刺史，民皆惊悚，如丧父母。且今戎夷胡人扰乱华夏，不宜轻于更替，搔动一方。唯此上言，望陛下审慎为之。”天子览奏，遂不替张轨刺史之位，复令其讨伐叛贼。

    张轨接承天子诏旨，遂命其子张寔为中督护，率兵讨伐张镇。又使张镇外甥、太府主簿令狐亚前往劝导张镇道：“舅公何不审时度势，看清成败安危，妄自行事？张公在凉州德高望重，兵马如云，譬如烈火熊熊燃烧，公等却待江汉之水以浇灭之；溺于洪流，望越地之人来救，岂非鞭长莫及。今张公数万大军已兵临城下，惟有诚心归顺，方使亲人平安，延续门户，保全家族！”张镇闻罢，亦痛哭流涕道：“子言是也，某为他人所误耳！”于是便将罪名加到功曹鲁连身上，将其斩首，向张寔投降谢罪。张寔即率部南进，讨伐曹祛，驱其远逃。张坦从京师赶回，怀帝下诏慰劳张轨，依司马模所奏，令诛杀曹祛。张轨奉召大喜，于是设祭于南郊，谢天子洪恩，大赦凉州。命令张寔率尹员、宋配二将，领步骑三万余众讨伐曹祛；另派从事田迥、王丰率八百骑兵，从姑臧西南出石驴，占据长宁。曹祛闻报凉州兵马来伐，急派麹晁在黄阪设防，抵抗张寔大军。张寔从隐秘小道通过浩亹，与曹祛交战于破羌，大败之，擒其本人及部将以回。张轨遂令斩杀曹祛，及其牙门将田嚣，凉州之叛复平。

    及至京师洛阳被汉军围攻之时，被张轨闻知，于是派治中张阆送五千义兵，及郡国秀才孝廉、赋税账簿、器甲土产交付京师，以为勤王资用。又命主管吏详察凉州自建州以来，高洁退隐以保节操者，高才硕学著述经史者，为国为君临危不惧杀身殉义者，忠心进谏因而获罪者，交涉应对使民避免祸患者，武勇机智为世排除灾难者，奸谄误主陷害忠贤者等等，皆以文状呈报州府，各依其功过赏罚。凉州父老闻之，莫不弹冠庆贺。光禄卿傅祗、太常挚虞寄书张轨，诉知京师饥荒匮乏，张轨即派参军杜勋献朝廷马五百匹、毯布三万匹。怀帝大为感动，遂拜张轨为镇西将军、都督陇右诸军事，封霸城侯，又升张轨为车骑将军、开府辟如、仪同三司。授封文书未达，而王弥兵临洛阳。张轨派将军张斐、北宫纯、郭敷等率精锐骑兵五千，急驰援保卫京师。及至京师陷落，张斐等皆被贼军杀害。中州人纷纷逃到凉州避难，张轨遂分割武威一部分设立武兴郡，又分西平郡界置晋兴郡，以收容流民。当初秘书监缪世征、少府挚虞所云“天下将乱，避难之所唯有凉州而已”之语，今日果然应之。

    闻报张斐、北宫纯、郭敷等诸将没于王事，张轨大为悲痛，乃令大出府库，重恤阵亡将士家属，亲为之设祭东郊，招魂以归。凉州将士，无不切齿深恨王弥、刘曜。当此之时，便有太府主簿马鲂向张轨进言道：“今四海动荡，天子未得反正。晋军皆亡，惟余凉州精锐。明公若率凉州之兵直捣平阳，必将所向披靡，有征无战。不知明公何所担心，见义而不为耶？”张轨闻谏，以手指心，书于纸道：“此亦某之所欲为之事也。”于是令阖州练兵备战，打算倾一州之力，择机进攻平阳，以救怀帝。此后不久，秦王司马邺进入关中，驻陛长安。张轨便迅速传檄关中：“主上遇险，流落贼营；普天分崩，举国丧气。今秦王邺天资卓越，圣明仁德，神机武断，以应天时。世祖之孙中，秦王今为长者。凡我大晋之人，食粮之民，占卜取卦克期效忠，光明险恶同心同步。应选择吉日，奉尊秦王登基继位。今派前锋督护宋配，率步骑兵二万，直抵长安护卫天子，击退左右之敌。西中郎将张寔，率中军三万，武威太守张琠率胡骑二万，络绎进发，于仲秋在临晋会师！”檄文到处，应声如响。

    秦王司马邺被立为皇太子，遂遣使前往凉州，拜张轨为骠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张轨坚辞不受。当时秦州刺史裴苞、东羌校尉贯与占据险要，发檄与朝廷断绝往来，张轨令宋配率兵讨伐。又有西平人王叔与曹祛余党麹儒等，威逼前福禄令麹恪为主，逮捕太守赵彝，与东边裴苞等人相为呼应。张轨檄令张寔回师讨伐，斩杀麹儒等，复命左督护阴预与裴苞战于陕西，亦大败之，裴苞势穷，率残部逃到桑凶坞。当年亦有信息传来，凉州大将北宫纯在驰援洛阳之战中侥幸逃脱，并已投降匈奴汉主刘聪，张轨闻之，痛惜不已。闻报凉州兵连败叛将，司马邺复派使者向张轨重申先前授命，张轨又坚辞不受。左司马窦涛向张轨进言道：“周公旦封于曲阜而不辞，姜子牙封于营丘而受命，此所谓明国家法令，奖励有大功者。今天下崩溃，主上流亡，凉州虽为边远之州，但明公不忘匡扶朝廷；因此朝廷推诚相待，嘉命再三传送至州。明公应遵从朝廷旨意，以孚众人之望。”张轨虽以其言为然，依旧坚持不从。

    当初张寔平定麹儒，将首恶六百余家改迁别处。治中令狐浏说道：“清除恶人，如同农夫除草，务必锄去其根，使不能滋生也。宜将叛党之家全部迁走，以绝后患。”张寔未纳。后麹儒余党果叛，张寔于是再次进兵平定此乱。永嘉七年，晋怀帝司马炽被杀，太子司马邺继位为晋愍帝，并升张轨为司空，张轨再次坚辞不受。太府参军索辅向张轨进言，请恢复使用五铢钱以通贸易，张轨纳之，于是钱币大为流行，凉州百姓大获便利。同时，刘曜寇犯北地，进逼长安，张轨又派参军麹陶率三千人马，助愍帝保卫京都长安。建兴二年，晋愍帝派大鸿胪辛攀再至凉州，拜张轨为侍中、太尉、凉州牧、西平公，张轨又坚决辞谢。

    建兴二年五月，张轨卧病不起，临终前留下遗言道：“某平生对他人无甚恩惠，今日疾病垂危，概寿命将告终矣。凉州文武将佐皆应各尽忠义，务必安抚百姓，上报国家，下安家室。我死之后，宜以庶人棺木从简安葬，墓中不藏金玉。尔诸公善自辅助我儿安逊，听从朝廷旨意，方不负某之重托。”又上表朝廷，请立其子张寔为世子。五月己丑日，张轨去世，终年六十，葬于建陵。朝廷追赠侍中、太尉，谥号为武公，亦作武穆公。可赞！张公一生忠勇为国，凡三拒显爵厚禄，平生立大功无数而不居傲，真乃烈烈伟丈夫也。张公一生结果如此，寿终正寝，亦其应得果报，表过不提。张轨既亡，其亲信部将遂拥立其长子张寔，继任凉州牧之职。曾孙张祚此后僭号为帝，追谥先祖为武王，庙号太祖，此乃后话，于此表过。

    且说张轨哀报呈至长安，满朝皆悲。十月，晋愍帝下诏，授任张寔为持节、都督凉州诸军事、西中郎将、凉州刺史、领护羌校尉、西平公。建兴三年冬，兰池长赵奭部下有上军士张冰，在池中偶得一方玺印，上有古篆，张冰不识，于是献于刺史。张寔令幕僚识之，乃“皇帝玺”三字。僚属及部将俱大喜，上表称贺，即劝张寔即天子位。张寔说道：“孤世代仕晋，先父屡有大功于国，终生不闻此篡逆之言。孤向读史，亦常常恼恨袁本初举印向肘之事。诸君却为此论，是何言哉！”于是令将玺印送往长安，献于愍帝。建兴四年，张寔下令所属官民，凡有能指出自己过错者，给予重奖。曹佐隗瑾献逆耳忠谏，遂连升三级。

    建兴四年八月，刘曜进逼长安，张寔派将军王该率军救援京城。便因汉兵势大，事终不谐，王该兵出无功，刘曜终掳晋慜帝及百官北归平阳。慜帝将出城投降刘曜之时，下密诏给张寔道：“国运困厄，祸临晋室，京城倾陷，先帝亡于贼朝。朕漂泊于宛许，奄至旧都，群臣因朝廷无主，归之于朕，于是以幼冲而身居王公之上。自登帝位，至今四年，不能剪除巨寇以拯危难，致黎民频遭苦难，皆因朕之不明所致也。羯贼刘聪僭称帝号，祸害先帝，肆意残杀藩王，深念仇恨耻辱，每枕戈待旦。刘曜从去岁九月率其蚁众，乘虚入侵，劫羌胡为质，攻陷北地。麹允统军于外，全军大败，贼侵逼京城，矢集内宫。胡崧等虽赴国难，终无成效，则被重围，外兵不至，粮尽人困，则为贼虏。上愧天灵，下辱祖宗。卿世代忠贞，功勋卓著于西夏，四海仰望，乃朕之所依。今宜进为大都督、凉州牧、侍中、司空，秉承帝旨见机行事。琅邪王司马睿乃宗室亲贤，远在江南。今朝廷亡，社稷危，朕已诏告琅邪王，及时代理帝位。诚望阁下协助，共度国难。若卿能不忘主上，宗庙则依赖卿也。来日朕当出降，故夜召公卿交代后事，秘遣黄门郎史淑、侍御史王冲持诏拜授。临降寄予重命，望公奋勉！”张寔览诏，率群臣望北而拜，伏地大哭。因天子蒙难，对所封官爵谦让不受。

    建兴五年正月，张寔得知刘曜强迫晋愍帝迁徙，聚哭告哀三日。于是升帐大聚诸将，遣太府司马韩璞、灭寇将军田齐、抚戎将军张阆、前锋督护阴预四将，率步骑精兵一万，东赴国难；复命讨虏将军陈安、上故太守贾骞、陇西太守吴绍，各率郡兵为韩璞前驱。临出兵时，召诫韩璞等诸将道：“公等宜团结一致，勿使相互背离之信传至孤之耳中。”诸将跪领训诫，盟誓允诺。张寔同时写书，遣使寄予南阳王司马保道：“某今遣韩璞等人击讨贼军，殿下诸部宜皆从彼号令，以便合力击贼。”韩璞于是引军东出，驻兵于南安。凉州诸羌因皆受了汉主重贿，各出兵阻断凉州军退路，相持百余日，凉州军粮草弓矢竭尽。韩璞遂杀驾车牛马以犒劳士卒，激励诸将士气，然后命全军击鼓呐喊，进兵决战。时逢金城太守部将张阆率军赶到，两路夹击，遂大败贼军，斩首数千人。建兴六年三月，焦崧、陈安复进兵于陇石，引军进逼上邽，与刘曜相持大战，雍秦之民十之八九死于战乱。南阳王司马保派使者至凉州，向张寔告急，张寔即任金城太守窦涛为轻车将军，率威远将军宋毅，及和苞、张阆、宋辑、辛韬、张选、董广诸将，率步骑兵两万赴援。军队进驻新阳，晋愍帝驾崩消息传来，无奈退军，还保凉州。张寔与凉州众官遂穿孝服举哀，复聚哭告哀三日，整束西凉之兵，欲誓师东征，与愍帝报仇，复兴晋室。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张轨父子往事叙罢，书接前文。

    且说正在凉州厉兵秣马之时，幽州刺史段匹磾及并州刺史刘琨联名书至，请张寔举凉州之兵东攻长安，以分赵汉刘曜、石勒之势，共复晋室。张寔见是两位刺史联名具书来请，于是慨然应允，厚待来使，写了回书，令其归报段、刘二公，约期分进合击汉军。幽州使节大喜拜辞，易容化妆潜从小道还归幽州。当时关中皆被赵汉大军所占，归路阻绝，信使虽然千般小心，万般谨慎，乃不想偷渡渭河之时，仍被汉兵擒捉。汉军搜检其身，获得凉州刺史书信，知道是幽州刺史所派间谍，乃擒献于汉帝刘曜。汉昭武帝览张寔回书，勃然大怒，令将使节斩首，遂部署兵马，扼守凉州东来关隘，增兵益守，断绝关中与山东要道。汉军绝道，早有凉州探马得知，急飞马回至姑臧城，报知凉州刺史。张寔料是幽州使节被汉军所获，致泄漏军机，只得按兵不动，同时派出数路细作往来侦探，以待时机而进。

    却说愍帝既被谋害，南阳王司马保当时兵驻上邽，便欲图谋称帝。其事被凉州破羌都尉张诜侦知，于是对张寔进言道：“南阳王忘却天子被掳之莫大耻辱，而欲自称帝号。上天不授图谶符命，其德亦不足顺应民意，终非济时救难之人。今有晋王司马睿德才兼备，亲近藩臣，乃先帝明诏依靠属意之人。明公宜上表称颂圣德，劝晋王登即帝位，传檄各镇，再附书于相府，使丞相王导檄告天下诸侯，则南阳王妄念自息，未集之党徒则亦必自散，转而聚于晋王麾下矣。”张寔听从其议，于是发檄天下，推晋王司马睿为皇帝，并派牙门将蔡忠奉表章到建邺，进劝司马睿即天子之位。檄文所到之处，各镇诸侯无不踊跃以应，附议奏疏如雪片般呈报建邺。建兴六年三月，司马睿遂在建邺即皇帝位，年号太兴，史称东晋元帝。张寔因愍帝崩不逾岁，闻说建康于今岁改元不悦，便不奉太兴年号，仍称西晋建兴六年。

    司马保被晋王司马睿占了先机，称帝野心不能得逞，不由大恨张寔。遂于次年自称晋王，改元建康，自行设置百官，不向元帝司马睿称臣。说话的！你道司马保究系何人，如此狂悖，便如当年赵王司马伦般一意孤行？书中暗表，司马保字景度，乃是宣帝司马懿四弟东武城侯司马馗曾孙，高密文献王司马泰之孙，南阳王司马模之子，东海王司马越之侄。史称其颇有文采，喜好著述，初为南阳国世子。永嘉五年，太傅司马越因司马模不能平定关中，遂表奏征其回朝担任司空。将军淳于定劝止应召，司马模从之，反表奏己子司马保任平西中郎将、东羌校尉，镇守上邽。秦州刺史裴苞拒绝司马保入境，司马模遣都尉陈安攻之，裴苞投奔安定太守贾疋。其后晋怀帝司马炽被虏，司马模战败被杀，司马保便继承南阳王爵位。

    永嘉六年贾疋死，裴苞亦被张轨所杀。司马保于是完全控制秦州，自称大司马，承旨设置百官。陇右氐、羌部族皆从之，凉州刺史张寔当时亦曾派使入贡，承认其为宗室盟主。建兴元年，愍帝司马邺继位，任命司马保为右丞相、大都督、侍中、都督陕西诸军事，后进位相国。不久，凉州讨虏将军陈安来投，司马保令其统精兵千余去伐羌人，对陈安极为宠厚。部将张春妒忌不容，诬陷陈安有异心，请求诛除，司马保不听。张春乃以刺客杀陈安，陈安受伤逃归陇城。至晋愍帝被俘，晋朝帝位虚悬，司马保与司马睿争立，失了先机，只得自称晋王，于此书接前文。于是陈安自称秦州刺史，先后投降前赵、成汉。当时上邽发生严重饥荒，士民困迫，张春护送司马保前往南安祁山。陈安闻讯，记恨前番无端被刺之仇，遂引兵前来截杀司马保。张寔因恨陈安反复无常，于是复遣韩璞率步骑五千救援司马保。陈安战败，退守绵诸，司马保回至上邽。其后司马保不断被陈安进逼，张寔派部将宋毅救援，陈安方才退军。那陈安本来是一员世之猛将，司马保待为心腹，只为与张春相争，故而迁恨司马保，便是其心胸狭隘之处，由此便决定其以后惨死下场，此乃后话，看官到时便知。

    只说赵汉大兴三年正月，前赵汉帝刘曜率军进攻陈仓，司马保部将王连战死，杨曼逃奔南氐。刘曜进而攻取草壁，路松等将多逃往陇城。刘曜又攻取阴密，司马保恐惧，奔往桑城。张春筹划奉司马保逃奔凉州，张寔遣部将阴监带兵迎接，名为护卫，实为阻拦，不欲令其入境。闰三月，司马保部将张春、杨次和别将杨韬不和，劝说司马保杀死杨韬，并请攻打陈安，司马保皆不听从。当年五月，张春便与杨次发动叛乱，终于囚杀司马保。可叹！司马保寿终时年仅二十七岁，司马氏江北宗室至此殆尽。史说司马保身高体胖，曾自称体重八百斤，好睡觉，喜读书。但糊涂懦弱，缺少决断，因此终被部将所杀。又据说司马保患有阳痿隐疾，不能与女子交合，因此终生无子。张春既杀司马保，复立宗室子弟司马瞻为王世子，自称大将军。于是司马保部众离散，逃奔凉州者多达万余人。陈安闻说司马保已死，竟弃晋室而投降赵汉，并上表汉主刘曜，请求借兵征讨司马瞻、张春等人，替赵汉朝廷经略雍凉二州。刘曜准其奏请，遂命陈安为大将军，进攻司马瞻、张春。陈安既有赵汉作为靠山，并仗其武勇一战而定，晋兵大败，张春逃奔枹罕，司马瞻投降陈安。陈安将司马瞻送交刘曜，终被杀死。陈安复擒扬次，在司马保灵柩前斩首，以祭晋王。复以天子礼将司马保葬于上邽，谥号元王。此乃后话，于此一并表过，其后不提。正是：休道司马多宗室，五十年间无孑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章 又见文鸯

    段文鸯，辽西鲜卑人。晋辽西公段务勿尘之子，段疾陆眷之弟。太兴三年（公元 320年）三月，厌次城下，率领数十骑勇闯后赵大营，所向披靡，打到战马乏力无法站起。又下马苦战，武器折断直至精疲力竭才被活捉。石虎甚少服人，也对其赞叹不已。

    ——第二十六回题引

    诗云：人尽事后诸葛亮，只因亲身未当局；不信且翻史书看，哪个死时不叫屈！按下凉州之事，却说段匹磾与刘琨驻军蓟州，因久候凉州兵不至，后闻信使被刘曜擒杀，亦自无可奈何，只得延挨岁月，以待时变再起。晋元帝太兴元年正月，辽西公段疾陆眷病亡于令支，其子幼小，叔父段涉复辰自立为王，统领其兄部众。段匹磾闻之，即领刘琨之子刘群，由蓟州前往令支奔丧。段末波闻说段匹磾将至，遂扬言于部众说道：“段匹磾此来，是欲篡位也。”部众尽信其言，段涉复辰亦有耳闻，心中半信半疑。段匹磾到达右北平时，段末波唆使段涉复辰发兵阻拦，涉复辰即中其奸计，遣兵往右北平来截杀匹磾。段末波见国中大兵尽出，于是乘虚击杀涉复辰，兼并其子弟、党羽，自称单于。段末波篡位成功，随即迎战段匹磾，击败匹磾军并俘刘群，段匹磾被迫返回蓟州。段末波厚待刘群，令其致书刘琨，使叛杀段匹磾，许以事成后由刘琨为幽州刺史。刘群被逼无奈，只得依其意修书，段末波看后遣使送往蓟州，但被段匹磾截获。段匹磾不动声色，遂命人请刘琨来会，说有要事相商。当时刘琨寄人篱下，便如当年刘备屯驻新野一般，单独屯兵于征北小城。见幽州刺使派人来请，因不知其内情，且欲问儿子下落，于是闻召即至，只带三五个从人，飞马到蓟州城来见段匹磾。

    段匹磾见刘琨从容而至，已知其并非父子同谋，于是将刘群之书示之，说道：“此必是段末波逼迫令郎所书，弟心中并无怀疑，故此特以此事谕兄。”刘琨览其子之书，于是免冠跣首拜谢道：“某自与公既结同盟，惟愿能洗雪国家耻辱，共复晋室。即犬子此书秘密送到我手，某终亦不会因为一子缘故，辜负明公而忘兄弟大义耳。”言毕痛哭流涕。段匹磾因素来看重刘琨，本来亦无加害之意，于是设宴以待，准备宴罢任其返回驻地。稍顷，段匹磾起身出外更衣，其弟段叔军跟出并提醒道：“我鲜卑人之能有今日这般成就，皆因边民惧我兵众，故尔来投。但现今我等部族内乱，而刘琨声望极高，众民皆仰其名，听其号令。若果刘琨为其亲子之故，起兵支持段末波时，则我等皆死无于葬身之地矣。”段匹磾听罢是言，考虑良久，遂不回内厅，令段叔军引侍卫入室，将刘琨扣押，囚于别院，但不禁其自由。

    刘琨从人见主公被囚，急逃回征北小城，告知刘琨庶长子刘遵，家主被段匹磾执禁。刘遵因而大惧，便与左长史杨桥等人商议，急忙闭门自守。段匹磾闻其以兵据守，不由大怒，遂引军而往，一战攻破征北城，复擒刘遵、杨桥而归。代郡太守辟闾嵩、后将军韩据皆乃刘琨旧部，于是密谋偷袭段匹磾，事情泄露，被段匹磾得知，遂又擒获辟闾嵩、韩据及其党徒，押回蓟州一并处决。刘琨在幽并二州素有名望，远近之人闻其被拘押，尽皆愤叹。东晋权臣王敦因忌妒刘琨名望超过自己，常不自安，闻知此事，即矫元帝司马睿假诏，派人至蓟州密告段匹磾，令其杀掉刘琨。段匹磾此时尚奉晋室为主，见诏犹豫不决，举棋不定。

    早有人将江南来使之事，暗地告知刘琨。刘琨闻说系王敦来使，便对其子刘遵说道：“王处仲遣使北来而不我告，必是欲来杀我也。死生有命，但恨仇耻不雪，无以下见双亲耳。”言罢父子相对而泣。五月初八日，段匹磾意决，称奉诏拘捕刘琨，将其勒死，并杀其子、侄四人。可叹！一代名将，竟中他人离间之计及小人矫诏，死于结义兄弟之手，果是死不瞑目。史说刘琨与祖逖一起担任司州主簿时，二人感情深厚，不仅常同床而卧，同被而眠，且都有建功立业，为国栋梁之远大抱负。一次睡至半夜，祖逖听到鸡叫，遂叫醒刘琨道：“此非恶声也。”于是与刘琨到屋外舞剑练武。“闻鸡起舞”一词，即源于此。

    史说刘琨善吹胡笳，伶人不及其妙。向有数万匈奴兵围困晋阳，刘琨自思如与敌军硬拼，必然兵败城破，于是严密防守，一面修书请求朝廷援军。过七天援军还未到达，城内粮草不济，兵士恐慌万状。刘琨登上城楼，俯眺城外敌营，忽想起四面楚歌故事，于是下令召集军中会吹胡笳者，皆冲敌营吹起《胡笳五弄》。其曲哀伤凄婉，匈奴兵听后军心骚动。半夜时分，再令吹此曲，匈奴兵怀念家乡不能自胜，于是皆泣泪而回，城围遂解。东晋大司马桓温字元子，谯国龙亢人，乃谯国桓氏代表人物，东汉名儒桓荣之后，宣城内史桓彝长子。自谓雄姿英发，堪与司马懿、刘琨一类人物比肩，并以此二人为模范自诩。却被世人比作大将军王敦，因此常常不乐。桓温北伐归来，带回一个老婢，自言曾是刘琨家伎。老婢一见桓温，便道：“公甚似刘司空。”说罢潸然泪下。桓温大喜，整冠问道：“某何处似刘公？”老婢答道：“面甚似，恨薄；眼甚似，恨小；须甚似，恨赤；形甚似，恨短；声甚似，恨雌。”桓温遂大为扫兴，抑郁良久。此乃后话，只说刘琨声望，于此可见一斑。段匹磾既杀刘琨，从事中郎卢谌、崔悦等刘琨旧部惊骇，急率所部逃奔辽西，依附段末波，并尊奉刘群为主。刘琨余部将佐，则大多投奔石勒。于是段匹磾势力大减，远不如前，至此悔之不及。

    段末波见离间计成，即遣其兄弟引兵潜出令支，前往蓟州进攻段匹磾。段匹磾不敌，只得弃了蓟州，率部众数千人趁夜逃遁，准备投奔冀州刺史邵续。不料被石勒侦知其踪，遂遣部将石越在盐山截击段匹磾，重创其军。段匹磾前进冀州不得，只得又回头保守蓟州，段末波则趁势自称幽州刺史。段匹磾此时亦如刘琨当初，陷于进退失据之境，只得复寄书于邵续，望与其相互声援，共抗石勒。话说邵续字嗣祖，魏郡安阳人，乃散骑侍郎邵乘之子。少时博览群书，精通天文地理，志向远大。早年在成都王司马颖部下任参军，因劝谏司马颖讨伐长沙王司马乂不听，遂到苟晞部下任参军，升沁水县令。后流民大乱，邵续又离开沁水，回乡里安阳募兵数百人，建坞自保。大司马、幽州都督王浚当政，任命邵续为安抚将军、乐陵太守，屯兵厌次；以邵续子邵乂为督护，驻厌次县治所富平城，以抵御石勒进攻。邵续到任后，收集流散百姓，实行开明政治，周围百姓多来归附。至幽州失陷，王浚被石勒杀死，厌次便处于四面被围，势孤无援之境。石勒遂擒邵乂，复使回去招降其父。邵续见儿子被擒，为缓兵之计，以孤立无援为名，假意归附。石勒唯恐有变，复委邵乂为督护，以为人质。

    邵续这一日接段匹磾之书，见约己一起降晋，同抗石勒，于是毅然从之，回书遣来使回蓟州。部下诸将大惊谏道：“如此，则公子休矣。”邵续哭道：“某为晋国臣子，自当为国献身，怎能因惜一子而为国家叛臣哉！”于是发檄文断绝石勒，宣布归顺东晋。石勒闻报大怒，果杀邵乂。邵续知道石勒必来相攻，于是一面向段匹磾求援，一面加紧修筑城池，巩固工事。段匹磾见到邵续檄文大喜，遂派侄段文鸯前往富平城救援。段文鸯勇猛过人，乃段氏鲜卑族人中第一员猛将，因羡慕西晋大将文鸯之勇，故借其名自谓。段文鸯即奉叔父之命，遂引三千精骑而出蓟城，来救厌次。鲜卑骑兵未到，石勒已率八千骑兵包围富平城，拼力攻打。邵续率部将登上城楼，日夜督战，石勒久攻不下。正在危殆之际，城外金鼓大震，号角连天，段文鸯率鲜卑骑兵及时赶到。石勒一向畏惧鲜卑骑兵，又闻说是名将段文鸯亲率军到，于是放弃进攻，向东逃走。邵续见救军到来，遂大开城门，与文鸯追讨石勒，直到安陵。因石勒并未交战望风而逃，故此跑得飞快，二人终未追及。邵续自回富平防守，段文鸯则擒杀石勒营中官员共三千多家，又遣骑兵包抄石勒军北部，劫掠常山二千家而回。

    太兴二年四月，石勒复又养成气势，遂遣部将孔苌从襄国杀回，攻取幽州诸郡。那孔苌乃石勒心腹爪牙大将，为初从石勒投附刘渊十八骑之一，骁勇善战，屡立战功，常任先锋之职。此次鼓勇而来，段匹磾屡战不敌，部下士众也因饥饿逃散过半。段匹磾欲移军保守上谷，代王拓跋郁律不令其近境，并整军修兵，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攻击。欲归幽州，段末波不纳，且遣将引军追击。段匹磾此时故国都不得回，只得丢弃妻儿，与文鸯等诸将率部逃奔乐陵，依附邵续。邵续闻段匹磾来投，自知段文鸯也必随之而来，不由大喜，遂急率部下文武接出城外，请入乐陵府衙，叙礼献茶，分宾主落坐。段匹磾含愧再拜，谓邵续道：“某本夷狄之人，因仰慕明公大义，愿从公共扶晋室，自不量力，屡败于石勒。复又遭同族欺凌，致使家道破败，狼狈来投明公。公若不忘旧约，请与某报仇，同击段末波，复夺幽州。未知公可允否？”邵续慷慨道：“前番富平之危，全赖公遣令侄文鸯解之，无时或忘。今段公遇难，某岂敢不竭力相助！”于是令在乐陵歇马数日，遣部将引兵五千，随文鸯出城，北击幽州。段末波遣将来迎，不敌文鸯勇猛，接连大败六阵，退回幽州，闭门不出。

    当时流民渠帅徐龛据泰山反叛，自称安北将军、兖州刺史。大兴二年六月，徐龛劫掠济岱，攻破东莞（今山东沂水，非广州之东莞也）。八月，败东莞太守侯史旄，而据其壁垒。晋元帝闻之，急遣太子左卫率羊鉴兼任征虏将军，统领建威将军蔡豹、武威将军侯礼、临淮太守刘遐，又诏升邵续为代理冀州刺史，使派兵相助朝廷大军征讨徐龛。邵续接到帝诏，遂与段匹磾商议，召回段文鸯北击幽州之军，使跟随都督羊鉴，往征徐龛流民。段文鸯请为先锋，遇敌于檀丘，只经一个回合便击败徐龛，降其部众大半，余者四散而逃。经此一役，兖州平定，晋元帝即下诏命，任命邵续正式为冀州刺史，并升平北将军、假节。邵续奉诏，于是在乐陵、厌次招募兵勇，招附流民。因见军中缺粮，乃遣兄子武邑内史邵存为将，使段文鸯率叔父段匹磾部众为辅，前往平原筹粮。石勒得知，遣其义子石虎出击，邵存与段文鸯不曾防备，尽弃粮秣败回乐陵。王弥旧将曹嶷此时坐镇青州，则趁邵存等新败，攻破邵续军屯，尽夺其田地，又掠取百姓。邵续大怒，即派邵存、文鸯屯兵于济南黄巾固，摆出决战架式。曹嶷畏惧，遣使前来求和，退还所夺军屯田地及百姓部曲，许以缔盟和解。

    邵续因北边未宁，遂纳曹嶷之降，使邵存助段匹磾及段文鸯叔侄，发兵进攻段末波，回夺蓟州。赵王石勒闻知邵续大兵尽出，城中势单力薄，遂升石虎为中山公，令其率军围攻厌次，又令孔苌进攻东陵。邵续果然不敌石虎和孔苌两路夹击，连连败退，被攻下十一座别营。二月，邵续亲自率军出击，石虎埋伏骑兵断其退路，经过一日夜激战，邵续不得冲出重围，力尽被擒。石虎即令押着邵续至于富平城下，逼其向城中军民劝降。邵续在城下呼唤兄子邵竺等人，向城上扬声喊道：“某矢志报效国家，不幸战败被擒。尔等需尊奉段匹磾为帅，击破叛贼，休生异心！”石虎闻之大怒，急令攻城。城上诸将奉刺史邵续之命拼力坚守，矢石如雨，赵军尸积如山，城不得破。石虎见此，只得退兵扎营，派人将邵续送至襄国。

    石勒闻邵续宁死不降，于是派使者徐光来见邵续，责备道：“晋帝无道，欺压异族，乃至亡国，我皇帝陛下拨乱反正，八方归心，遂立汉国。我汉帝以正讨逆，战无不胜，威名远播，公却依附伪朝司马睿，骄傲跋扈，不尊我王命何也？公谓我为异族则不能为帝乎？何太无见识如此？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公何执拗如此耶！”邵续答道：“天下大乱，各方豪杰并起，各显英雄本色，势也。保家卫国，更是义士职责所在，份也。至于某顺晋朝，是忠心所向，并无其他。随我志士，皆义气相投，恐亦至死不降，愿杀身成仁。至于是否华汉之族，又有何分别？昔周文王生于西戎，大禹亦是羌族，并非华夏之族。帝王之承，皆乃天意，以恩德广布得之，何有常理！至于某今为囚徒，死当固然。天命如此，我将受之，何必多言。”徐光遂将此言回复，石勒感慨道：“邵续忠勇可嘉，其赤胆忠心，乃我辈所求之。”于是下令将邵续置于驿馆，从优款待，又命为从事中郎，凡被俘豪杰皆送于此，令与邵续共处，同保赵汉。邵续在襄国馆驿，始终身穿晋朝服饰，不更胡服；又亲自动手灌园植蔬，自食其力，不受石勒所赠之食。石勒常至馆驿来看邵续，感叹道：“真高人也！”遂数次赏赐谷物、布帛，每上朝时则长吁短叹，以邵续为例激励群臣。邵续虽然被俘，其子侄及部将继续顽强抵抗，死守厌次及乐陵二城。段匹磾与从子文鸯因功蓟州不下，引兵归来，闻说邵续已经被俘，部众皆惊恐逃散，又被石虎乘势攻击，遂皆败亡。邵存、段文鸯带着数百亲兵冲入重围奋力死战，这才保着段匹磾进入厌次城中，与邵续之子邵缉、邵竺等人环城固守。石虎攻击不下，直至营中粮尽，军士大半得浮肿之疾，于是只好退兵。

    晋太兴三年六月，石勒遣大将孔苌再次进攻厌次，先后攻陷段文鸯十余座营寨。孔苌由于连连获胜，将士骄奢，全无防备。段文鸯在城上见此情形，深夜出兵袭击孔苌大营，纵火烧其营寨，孔苌大败而归。次年三月，石勒见厌次久攻不下，于是分兵两路，使石虎进攻厌次城，孔苌则攻周边幽州辖属之地。孔苌率兵攻克幽州多座城池，劫掠境内百姓，滥杀无辜。段匹磾众人困守在厌次孤城，城中粮尽，军心大慌。段文鸯于是向段匹磾请命道：“侄儿在北国向以勇悍闻名，故受民众倚重，寄予期望。今闻幽州百姓被孔苌率军劫掠，而不往助，乃怯弱匹夫之为也。若使幽州之民失望，其谁再为我效命？另若不出战，数日后皆饿死城中，亦无益也。若叔父不分我兵，侄儿便一人前往。”段匹磾无计可施，默然无语。段文鸯即率三十六骑驰马出城，去救幽州诸郡。那三十六骑皆是骠悍轻死之士，偷开城门，杀向赵军连营。三十七人驰入敌营，便如虎入群狼，热汤泼雪，荡开血落，尸如山积。

    石虎营中部将见敌将凶猛难当，皆魂飞胆丧，疑为天神降临。石勒亲上前迎敌，大战五六十合，亦被段文鸯杀得手脚酸软，几无还手之力。石虎败还本营，骇然道：“我闻诸葛诞反叛淮南寿春之时，大将文鸯仗一槊一鞭，七出七入魏军重围，杀得魏国千员上将不敢近身，主帅司马师骇死于营中，犹然不信。今观段氏文鸯，此言真不虚也。”于是歇息片刻，再次出帐临阵，喝令诸将，擒杀段文鸯者赏千金，封万户侯，退后半步者斩。有主将亲自监阵，部将岂敢落后半步？只得冒死上前围攻，但只围住呐喊，并无一个敢于近身。段文鸯左冲右突，又亲杀数十名马上战将，挑死部卒无数，从早至晚，已是汗透征衣，气喘吁吁。四顾看时，所带三十六骑皆没于军中，一个也无。文鸯还欲战时，只觉胯下一软，坐下白龙驹悲嘶一声，卧倒于地，却是疲乏过度，再也无法站起。段文鸯以戟撑地，长啸一声，满营皆惊，围战诸将无不勒马后退，不敢上前。石虎见状催马上前，对段文鸯大声呼道：“兄长和我皆是夷狄之族，并无深仇大恨。弟久欲与兄结义，今使与兄相会，实乃天意！兄何不休兵，至营聚饮三杯？”段文鸯骂道：“尔等流寇，早就该死。只恨当初兄长不用我计，纵你兄弟逸去，方有今日。我宁愿战死，决不屈服流寇！”于是舍了战马，挥戟苦战。其后戟杆折断，又抽肋下佩刀，苦斗不止。石虎见段文鸯力气将竭，而自己此时早已歇过乏来，即令士兵四面包围，解下战马鞍上罗披，护住自己身体，踊力向前抓住段文鸯，将其扑在身下。汉军诸将这才醒过神来，急命军士上前，扶起石虎，将段文鸯以粗壮绳索紧紧绑缚。段文鸯仰视城上，见叔父与众军皆作壁上观，并无一个敢出城交战者，于是长叹一声，向城楼上高叫道：“叔父，侄非不能战，马力竭矣！”城上兵民见此无不泪下，个个斗志消沉。

    段匹磾亦泪流满面，斗志全消，便令诸将拴束妥当，当夜偷开城门南走，打算逃归建康，引晋兵复来报仇。邵续弟邵洎自知无力透围而出，于是退归自己府内，约集部兵百余人，闯入堂上，将段匹磾等十余人尽皆绑缚，又欲令人去拿朝廷所派使者王英。段匹磾正色斥责道：“逆贼！你不能遵从兄长遗志，逼我等又不能回归朝廷，已是罪过。今又想抓获天子使者，不惧他日见了尊兄，将啖你肉耶！我虽是夷狄之人，对你等所为亦前所未闻！”邵洎面有惭色，于是置王英不问，执缚段匹磾，与邵缉、邵竺等抬棺出城，投降石虎。段匹磾见到石虎，拒不礼拜，说道：“某受晋朝恩泽，立志灭除尔等，今不幸为内贼所卖，落到此种地步，乃天意也。”石虎因曾与段匹磾结为兄弟，便起身上前，向段匹磾行拜礼，亲解其缚，举火焚棺，甚是敬重有加。石虎于是占有富平、乐陵二城，将府库抢劫一空，押送段匹磾等一众俘虏还归襄国。石勒大喜，于是任段匹磾为冠军将军、段文鸯为左中郎将，副将卫麟为右中郎将，皆佩金章紫绶。分散厌次县坞壁内流民三万多户，令其还复旧业，并任命官员加以安抚。其后段匹磾在石赵境内，利用冠军将军之职可自由出入军中，常身著晋服，持晋节，游说附近豪强及所部段氏鲜卑，欲复起兵反抗羯胡。后因被人告发，致事情败露，段匹磾终被石勒所杀。石勒后恐段文鸯造反复仇，于是赐以毒酒，亦令其自尽。可叹！又一员无敌上将，只因叔父怯懦不救，力尽被执，一旦成为臣虏，终落得一杯毒酒了却性命。

    富平城最终陷落，兄弟率全族归附石勒，邵续犹不肯降。石勒还欲使人再劝时，被石虎再三谏阻道：“那段匹磾与我同是胡族，尚且降而复反，况其乃汉人，非我族类？大人何必非欲其归降，实是养虎为患！”石勒闻说有理，于是只得忍痛命将邵续斩杀，其子侄及兄弟等亦一同遇害。后人为纪念邵续忠勇，将厌次县治所富平城改称邵城，其事迹亦得广为传颂。可赞！在江北尽失，孤城悬于一隅之际，邵续独力抗贼，终至父子皆死于国难，遍观晋室朝臣，其实难得。邵续死后尚遗一女，嫁与名将临淮太守刘遐为妻。邵女亦非同凡响，据史载“骁果有父风”，更能提枪上马，冲突敌阵。有次刘遐被石勒军围困，刘邵氏闻知，只带数位骑兵杀入敌阵，救出丈夫。刘遐死后，其妹夫及部将企图反叛，刘邵氏又事先烧毁叛军武器，遂挫败叛乱。对于邵续之女，史书上虽只寥寥数语，但仅凭其奋身投入敌阵，于万军丛中救回丈夫一事，便可见其英勇豪迈及满身武艺，当不下于其父邵续。后世传谓北朝时有花木兰从军一事，虽史籍未见其载，但于邵氏之勇，得无花木兰事并非无中生有哉！

    至此晋朝河北各藩镇皆被石虎攻陷，沦于赵汉之手。太兴元年，汉昭武帝刘聪患病，征石勒为大将军、录尚书事，受遗诏辅政。石勒此时重兵在握，且知朝廷内部诸臣皆忌惮于己，便已萌发自立之念，于是推辞不受。刘聪知其不愿回朝辅政，于是又命石勒为大将军、持节钺，都督等如故，并增封十郡，石勒又不受。因石勒屡不奉诏，昭武帝无奈，只得临终前诏命国丈靳准等为辅政大臣，靳准自此把揽赵汉朝政。书中暗表，早在嘉平三年十一月，汉昭武帝便册立世子刘粲为相国、大单于，总管各事务，将国事全部委托，自以太上皇自居。于此昭武帝刘聪以为内有亲子理政，外有大将镇抚，天下无事，便开始贪图享乐。次年更设上皇后、左皇后和右皇后，此外再大封妃嫔，所谓“三后并立”。其后更立中皇后，内宫官职名色愈出愈奇。刘聪又宠信中常侍王沈、宣怀、俞容等人，至群臣有事皆向王沈等人奏报，而不上达刘聪。王沈只以自己喜恶，妄自议决朝政事项，贬抑朝中贤良，任命奸佞小人。次年二月，刘聪听信王沈等人谗言，杀特进綦毋达、太中大夫公师彧、尚书王琰等七名重臣，皆为王沈等宦官所厌恶者。侍中卜干哭谏，被免为庶人。此举一出，满朝公卿皆惊。

    朝中便有太宰刘易、御史大夫陈元达、金紫光禄大夫刘延，以及刘聪亲子大将军刘敷，皆上表劝谏昭武帝，需防汉末时十常侍之乱故事，休要宠信宦官。但刘聪完全相信王沈等人，任是谁来谏劝，一律皆不听从。相国刘粲欲谋皇太弟之位，于是与王沈等人勾结，常于昭武帝面前大赞几位常侍，刘聪即将王沈等人皆封列侯。刘易见此怨愤而死，陈元达愤而自杀。自此朝廷纲纪全无，贪污盛行，阿谀之风大起；妃嫔宫人赏赐丰盛，在外作战者却军饷不足。刘敷又多次劝谏，刘聪却怒加责骂，令刘敷忧愤得病，不久逝世。王沈、刘粲等人又与国丈靳准联手，诬称皇太弟刘乂叛变，刘聪终令废而杀之，立刘粲为皇太子。刘粲更趁机诛除异己官员，因氐羌两族不满皇太弟被废而叛，又坑杀叛军一万五千余人。麟嘉三年，刘聪患病，以太宰刘景、大司马刘骥、太师刘顗、太傅朱纪和太保呼延晏并录尚书事，又命范隆为守尚书令、仪同三司，靳准为大司空，二人皆决尚书奏事，以作辅政大臣。七月癸亥日，汉昭武帝刘聪驾崩，在位九年。太子刘粲即位，谥号父刘聪为昭武皇帝，庙号烈宗。

    照武帝既崩，朝中大事从此皆归于尚书令范隆及大司空靳准，共同辅政。史说靳准乃匈奴族人，出身郎官，初任中护军。建兴三年，刘聪娶靳准两女靳月光、靳月华，并立靳月光为上皇后，靳月华为右皇后。刘聪虽爱月光，但皇后与嫔妃众多，一时难以独擅帝幸。靳月光多嫌宫帷寂寞，遂与禁卫偷情。谏官陈远达知之，便上奏昭武帝，且举铁证如山。刘聪震怒，令靳月光自杀，但宠信其父靳准如故。大臣崔懿之曾说靳准有如晋文宣帝司马懿，是“枭声獐形，必为国患”，反被靳准诬奏诛杀。刘粲即位，拜靳准为司空，录尚书事。封靳月华为太后，复册立靳准别女为皇后，侄女为贵嫔。当夜刘粲即临幸太后靳月华，此时靳太后还不过二十岁。靳准虽知其事，但隐忍不发。刘粲荒耽酒色，游宴后庭，军国之事无不决于靳准。靳准遂矫刘粲诏命，封从弟靳明为车骑将军，侄靳康为卫将军，掌握全部京城禁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7章 北伐遗恨

    祖逖在建武元年率部北伐，数年间收复黄河以南大片领土，使得石勒不敢南侵。但因势力强盛，受到东晋朝廷忌惮，命戴渊出镇合肥，以牵制祖逖。祖逖目睹朝内明争暗斗，国事日非，忧愤而死，部众被弟弟祖约接掌。北伐大业也因此功败垂成。

    ——第二十七回题引

    诗云：靳家多美女，嫁父复嫁子；夜盖一团被，何分彼与此！且说靳准虽握禁军，但惧宗室亲王之兵，于是入宫密见皇太后、皇后两个亲生女儿，说道：“今朝中大臣不满为父掌权，私下密谋废掉天子，欲立济南王刘骥为帝。果若如此，则我全家无噍类矣。”两女大惊失色，即反复密奏刘粲，哭诉宗室即将造反，自己命在旦夕。刘粲已沉湎酒色多时，早就忠奸不分，于是被二后所惑，便遣内侍带领禁军，将诸兄弟亲王一日内杀个净尽。济南王刘骥、上洛王刘景、齐王刘励、昌国公刘凯、吴王刘逞等，皆被冤杀。当年九月，靳准见再无宗室阻碍，于是带领亲兵闯入后宫，杀死刘粲。复将凡在京城所有刘氏皇族，不分男女老少，全部斩于东市。又掘刘渊和刘聪父子之墓戮尸，焚烧刘氏宗庙。其后靳准自号大汉天王，重置百官，反欲投降江东元帝司马睿，要奉东晋正朔。于是寻出当年晋怀帝传国玉玺，交由降汉晋臣胡嵩，命其送往江东，并表奏于晋元帝司马睿道：“屠各小丑安敢称王，乱大晋致使二帝播越。今愿去赵汉帝号，并送怀、愍二帝梓宫于江东。”胡嵩一头雾水，不知何谓，不敢接玺，便被靳准一剑杀了。杀了胡嵩，复遣他人呈其奏表达于建邺。晋元帝司马睿鉴奏大奇，更是不解，暗道天下宁有此事？便如做梦一般。遂派太常韩胤去往平阳，竟果然将怀帝和愍帝灵柩接回，以天子之礼风光大葬，率百官致祭南郊，盛敛葬于建邺帝陵。时有早年投降匈奴赵汉之西凉名将北宫纯，因见靳准悖乱，将刘氏宗室杀戮一空，于是率部兵起事，据东宫构筑堡垒，号召汉人起义。不过令其不解且大失所望者，西晋旧臣及汉人响应者竟寥寥无几，甚至于无人前来。起事仅有数日，便被靳准率禁军出击，轻松剿灭，北宫纯由此死难。

    话说当时刘汉宗室虽被靳准尽杀，尚有中山王刘曜时为相国、都督中外诸军事，率后果军镇守长安。中山王闻说靳准叛乱，悲怒不能自制，遂亲自率领三军出长安，欲赴平阳平叛。大军行至赤壁（今山西河津西北赤石川，非当年曹孙刘水战之赤壁也），却遇到自平阳出逃之太保呼延晏与太傅朱纪。二人遂劝刘曜先称尊号，再伐叛逆，方能号召赵汉旧臣。刘曜听从二人劝谏，遂于赤壁大营草即皇帝大位，改元光初。又赦封石勒为大将军，约定两军齐出，进攻平阳。靳准见刘曜势大，惶恐无地，急修降书，派侍中卜泰前去刘曜营中讲和。刘曜即遣使者与卜泰同回平阳，向靳准回复道：“刘粲乃乱伦无道昏君，卿杀之有功无过。只要开城投降，便算你拥立之功。”靳准闻此回复，打发来使回去，心中不喜反慌。因他自己亦知，刘曜母兄亦皆为自己所杀，若奉命开城投降，只怕凶多吉少，故此犹豫不决，举棋不定。从弟靳明与靳康急欲立功赎罪，不断催促投降，勒准更无主意，只是犹豫，却无人商量。

    眼见刘曜大军将至，靳明等之不及，于是带兵入宫，将兄长靳准杀了，宫中大太后与二皇后两个侄女，自是一个不留，全为无头之鬼。于是城中众官共推靳明为主，遣人送传国玺于刘曜大营，请其入城登基。此时石勒带兵已至半途，急派主力先锋兼程急驰而至，攻打平阳。靳明不敌，复遣使向刘曜求救，刘曜遂派将前往平阳，迎靳明及平阳士女一万五千余人，归于营中。靳明到了大营，以为平安脱险，却不料刘曜却将面目反转，喝令斩杀靳明全族男女，一个不留。怪哉！遍览史册历代弑主权臣，尚无有如靳氏家族之如此可笑者，可谓史河奇葩。再说石勒恼恨靳准苦杀刘氏宗室，命张敬率五千兵作前锋，自亲率五万大军，来伐平阳。自引中军进据襄陵北原，羌羯四万部族闻风来降，声威大震。靳准派出平阳禁军迎敌，虽不能攻破石勒防御，但亦阻其进程，故使刘曜轻取玉玺，斩杀靳氏全族。石勒闻报靳氏尽灭，则与石虎攻进平阳城，焚毁平阳宫室，尽掠城内浑仪、乐器，留兵戍守后返回襄国。

    太兴二年二月，石勒返回襄国，却派左长史王修献捷报给刘曜，说是复夺平阳。刘曜惮其兵重，于是遣使随王修回襄国，授予石勒太宰、领大将军，进爵赵王，并加九锡殊礼，依昔日曹操辅保东汉献帝旧例。王修尚未走远，便有舍人曹平乐谏奏刘曜道：“陛下不可如此！石勒遣王修前来报捷是假，探我虚实为真。王修若回襄国，石勒大兵必然后至矣。”刘曜闻曹平乐之奏，以为有理，于是急派部将引兵追上王修杀之，并尽诛其随从。王修副使刘茂却侥幸逃脱，辗转三个月后回到襄国，报说王修之死。石勒大怒道：“某事奉刘氏，尽人臣本分，成其基业。今日得志，竟来谋我。某为赵王、赵帝可矣，何用其赐！”于是自称大将军、大单于、领冀州牧，于襄国即赵王位，称赵王元年。相对于刘渊之赵汉而言，史称后赵。

    赵汉内乱之事，早有人报至江东。西晋旧臣便有人上奏元帝司马睿，可趁此机会北伐，以复夺两京，一统天下。时因吴兴太守周玘、镇东将军顾荣、太子洗马卫玠皆卒，江南众臣又无北伐之志，司马睿故此犹豫再三，反复不决。说话的！你道周、顾、卫三人是何等人物，能使元帝影响北伐国策？列位看官听讲：顾荣之事因在前文已然备述，此处自不必复叙；周玘之事也已说过其讨灭流民大功，至于卫玠，一并于此补说可也。话说周玘字宣佩，义兴阳羡人，乃是系出名门，东吴鄱阳太守周鲂之孙，晋平西将军周处之子。其家族世称义兴周氏，位列江南士族首脑，不可小视。西晋末年，石冰、陈敏、钱璯先后在江东叛乱，并建年号。周玘于是纠合江南世族，配合朝廷军队，曾三次平定叛乱，史称“三定江南”，故建有不世之功于晋。琅琊王司马睿至建邺立国之初，便任命周玘为建威将军、吴兴太守、乌程县侯，多为重用，但因其宗族强盛，内心亦对其颇为疑忌。当时司马睿左右参政者皆为中原南渡之人，官职皆凌驾于吴人之上，江南世族于是皆怨恨之。周玘为南人首脑，因不满北人执政，心怀怨望，与江东士族密谋发动政变，事泄忧愤而死，时年五十六岁。周玘临终之时，谓其子周勰道：“杀我者，乃江北诸士也。你若能复我江东父老荣耀，方为我子。”自此，江东世族皆以周勰为首，与中原南渡诸官形成对立，彼此不合。顾荣亦为江南大族首领，颇为元帝赏识，亦与中原士族王导等交厚，无奈天不假寿，却也在此时病故，终年五十七岁。

    至于卫玠，更加名重当世。卫玠字叔宝，河东安邑人，亦是世家子弟，乃太保卫瓘之孙，父卫恒官至尚书郎，母王氏乃司徒王浑之女，可谓世代名流。卫玠本人亦是魏晋继何晏、王弼之后清谈名士和玄学家，名冠天下。史说卫玠五岁时即神态异于常人，祖父卫瓘谓卫玠与众不同，可惜自己年纪已老，不能见其长大成人。卫玠貌美，年少时乘坐羊车行于街市，见者皆谓玉人，争相观睹。骠骑将军王济乃卫玠舅父，英俊豪爽兼有姿容，每次见到卫玠，则叹息说“珠玉在侧，觉我形秽”。又谓卫玠在旁，如明珠照人。卫玠好谈玄理，因体弱多病，母亲王氏常不让其多言。每遇聚会之日，亲友闻其言无不赞叹，谓其论精微。王澄极少推崇他人，每闻卫玠言论，则叹息倾倒，时谓“卫玠谈道，平之倾倒。”王澄与王玄、王济都有盛名，但世人皆谓“王家三子，不如卫家一儿”。卫玠岳父乐广闻名天下，识者谓“岳父如冰之清，女婿似玉之润”，“冰清玉润”一词即源于此。朝廷屡征卫玠入朝，任太傅西阁祭酒、太子洗马。中原战乱，卫玠奉母王氏南渡江夏。妻乐氏早逝，征南将军山简见而器重，以女嫁之。卫玠入豫章，太守王敦谓长史谢鲲道：“昔王弼吐金声于中朝，此子复玉振于江表。微言之绪，绝而复续。未料永嘉之末，复闻正始之音，何晏如在，当复倾倒。”于是邀谢鲲相见甚欢，交谈终日。卫玠见到谢幼舆，再也不理会王敦，两人清谈至次日晨，王敦整夜插不上嘴。卫玠因见王敦好居人上，不喜其为人，遂避居建邺。京师人闻卫玠至京，皆欲睹其姿容，观者如堵。卫玠本来虚弱，受不了劳累，最终重病而死，时人遂有“看杀卫玠”典故。卫玠于永嘉六年去世，时年二十七岁，归葬豫章。谢鲲哭之甚悲，有人问之，则答说“栋梁断折，因而悲伤”。后刘惔、谢尚共论朝中人士，有人问杜乂可比卫玠否？谢尚说岂能相比，差距数人也。刘惔又说杜乂貌清，卫玠乃神清，不能共论。众论当时中兴名士，只有王承和卫玠为可与并列。元帝司马睿闻卫玠死讯，竟至于懒理政事，不复以北伐为念。

    按下江南，复说江北之事。且说自石勒赚杀王弥，此后曹嶷惊怒交迸，于是一路率军西进，攻下汶阳关、公丘，占领齐郡，诛杀齐郡太守徐浮，生擒建威将军刘宣，又攻克祝阿、平阴，共计占领四十余座堡垒，亲自坐镇临淄，称青州刺史，不复听赵汉之命。未及三年，曹嶷不断开疆拓土，占据整个青州，部众扩至十数万，疆域西达黄河。石勒眼见曹嶷不臣之心既显，于是上奏汉帝请求讨伐，汉帝刘聪不准。因思石勒实力甚强，若再使其吞并青州，恐失控制。曹嶷欲据齐国为王，反倒遣使与石勒结盟，又因素来心怀故晋，因沿济水割据青州，不奉赵汉正朔。元帝司马睿闻报，遂遣使封曹嶷为平东将军、青州刺史、广饶侯。石勒为笼络曹嶷，亦晋封其为征东大将军、青州牧，封琅琊公。曹嶷虽私尊东晋，但觉建邺悬远，有事之时势必求援不接，这才复受石勒任命。太兴二年，曹嶷封掖县大户苏峻为掖县令，苏峻不受，携族南渡投奔东晋。是年夏，曹嶷派人贡献石勒并与其订盟，约以黄河为界，东为曹嶷，西归石勒。十二月，东莱太守鞠彭率数千人渡海北上，以东莱郡拱手让给曹嶷。

    东晋太宁元年，石勒不能容忍曹嶷拥兵自重，于是遣大将石虎统率步骑兵四万前来讨伐。曹嶷自知难以抵挡，想避徙海中根余山自保，因当时疾疫流行未及出发。曹嶷属下羌胡军曾驻于黄河之西，但为后赵征东将军石他所破。于是后赵左军将领梁王石挺率军渡河，冲击广固；石虎另派军招降东莱太守刘巴、长广太守吕披。曹嶷至此欲走无路，只好开门投降，被送至襄国，石勒下令将其杀死。攻陷广固之后，石虎坑杀城中军民三万余人，后欲屠城。新任青州刺史刘征怒道：“将军既以某为青州刺史，今无居民，刺史为何？”方留男女七百余口，以刘征为青州刺史，镇守广固城，青州自此遂归后赵统治。列位看官！曹嶷起于晋末流民，实乃一员猛将，曾重创“屠伯”苟晞，进而据守青州十二年，建广固城，终将青州、齐郡、临淄县三地皆纳入管辖。其在青州之时能善待百姓，亦颇有政绩。广固城所在区域后历千年，为齐鲁东部经济、政治、文化与军事中心，曹嶷可谓对后世贡献极大。另曹嶷虽然出身流民，但军纪相对较好，且面对异族崛起，终持对东晋忠义之心，屡望与朝廷联合。奈东晋君臣并无北伐之心，失其后援，且终究不敌后赵石勒，终至兵败身亡，岂非天意哉。

    及至东晋太兴三年，安北将军、兖州刺史徐龛反叛，宣布割据独立。晋元帝使晋建威将军蔡豹出兵征伐，八月大战于檀丘，大败徐龛。徐龛只得闭门不出，再次派使者前往襄国，向后赵石勒投降，请求救援。石勒推辞尚有外难未靖，只派王步都率领三百骑兵作为徐龛先锋，另派张敬率领数百名骑兵为后继以助之。王步都到兖州之后，不把徐龛放在眼里，公然奸淫徐龛之妻，横行霸道。徐龛怒火中烧，知道石勒无心救援，其实是为吞并己部。此时张敬率部亦至，徐龛担心张敬与王步都里应外合，于是诛杀王步都及其三百士兵，再次请求归降东晋。晋元帝司马睿接到徐龛降表，恼其反复无常，于是不受其降，反令蔡豹、羊鉴等抓紧进兵征讨。羊鉴虽奉帝诏，但在其后长达十个月之久，一直屯兵下邳不进。刘遐等诸将胆怯软弱，畏敌如虎，亦不敢北上与徐龛接战。羊鉴与刘遐又互相猜疑，各自上奏朝廷攻讦，蔡豹左右为难不能进军，请求羊鉴长驱进攻，羊鉴却坚执不从。石勒闻说徐龛斩杀王步都，大发雷霆，传令张敬驻于险隘坚守待援，另遣石虎率步骑兵四万讨伐徐龛。徐龛降晋遭拒，自知不是石虎敌手，于是急遣谋士刘霄，送妻儿到襄国为质，再乞降石勒，石勒受之。

    再说蔡豹奉诏率兵直往北进，前至卞城，探马忽然来报，距卞城以北不远地名巨平，现屯驻着石虎大军。至此局势突变，面临两路夹攻者非是徐龛，反是蔡豹所率晋军。蔡豹自知不敌石虎，只得连夜撤到下邳。檀丘大批辎重来不及运走，皆被徐龛趁势袭取，蔡豹部将留宠、陆党死战不退，寡不敌众战死，辎重尽数落入徐龛之手。大兴四年二月，石勒引兵退回襄国，徐龛却又再次投降东晋。至次年亦即永昌元年二月，石虎率四万精锐攻击徐龛。徐龛坚守泰山城不战，石虎修筑长围与其相持。秋七月，石虎终攻拔泰山，捉拿徐龛，将其送到襄国。石勒恼恨徐龛反复无常，令人将其装入皮囊，从百尺高城楼上抛下活活摔死，并令王伏都等被杀诸将之妻，剖食其心肝。徐龛降卒三千余人，亦被石勒下令同时活埋。

    江东晋军此次北伐，可谓偷鸡不成反蚀其米，蔡豹部众尽失，副将亦丧。蔡豹于是大怒，不甘此奇耻大辱，遂上表元帝，坚执要求朝廷遣将来援，北伐石勒，为死难将士报仇。司马睿便命祖逖为奋威将军、豫州刺史，募兵北伐石勒，以接应蔡豹。祖逖由此奉诏，遂募兵而进，北上谯城。却说祖逖字士稚，范阳遒县人，出身于范阳祖氏大族，世代高官。祖逖少年时生性豁荡，轻财重义，慷慨有志节，常周济贫困，深受乡党宗族敬重。成年后发奋读书，博览书籍，涉猎古今，时人都称其有赞世之才。太康十年，祖逖被阳平郡府举为孝廉，又被司隶举为秀才，后与好友刘琨一同出任司州主簿。两人常纵论世事，有时夜深拥被起坐，相互勉励道：“若来日天下大乱，豪杰并起，你我二人应在中原干出一番事业！”其后八王之乱爆发，祖逖始得诸王重视，先后效力于齐王司马冏、长沙王司马乂、豫章王司马炽，历任大司马府掾属、骠骑将军府祭酒、主簿、太子中舍人、豫章王府从事中郎。永兴元年，东海王司马越伐成都王司马颖，祖逖随军出征，荡阴战败，逃回洛阳。祖逖适遇母丧，遂守孝不出。永嘉五年，洛阳陷落，祖逖率亲族乡党数百家南下，避乱于淮泗。逃亡途中多遇盗贼险阻，祖逖应付自如，故被同行诸族推为行主，皆奉号令。到达泗口之后，祖逖被琅琊王司马睿任命为徐州刺史，不久又被征为军谘祭酒，率部屯驻京口。建兴元年，晋愍帝即位，以司马睿为侍中、左丞相、大都督陕东诸军事，命其率兵赴洛阳勤王。当时司马睿正开拓江南，根本无意北伐，祖逖进言请令北伐，司马睿虽不愿，却也不便反对，于是命祖逖为奋威将军、豫州刺史；拨予千人粮饷、三千匹布帛，让祖逖自募战士，自造兵器，趁时北渡。

    祖逖手中有了粮饷，于是率宗族部曲百余家毅然从京口渡江北上，并在江上击楫中流，立誓要扫清中原。渡江后驻于淮阴，起炉冶铁，铸造兵器，又招募士兵二千多人。当时兖、豫一带有豪强张平、樊雅占据谯城，聚坞自保，有兵数千人，表面臣服司马睿，接受所授官职。张平部下另有董瞻、于武、谢浮等十多支小部，各有数百人。建武元年，祖逖进驻芦洲，派参军殷乂去联络张、樊二人。殷乂来至谯城，见二人兵少且军容不盛，意存轻蔑，言语倨傲，认为其无力与石勒对敌，尚不能保住头颅，岂能北伐。张平怒杀殷乂，由此拥兵固守，与北伐军对抗。祖逖攻城不下，遂用离间之计，引诱张平部将谢浮叛反。谢浮应之，遂借商讨军情之机杀死张平，率众归降。祖逖由此进据太丘，但因军中乏食，处境艰难。

    正当此时，樊雅为与张平报仇，率众夜袭祖逖大营，军中大乱。祖逖沉着指挥，督护董昭英勇杀敌，终于击退樊雅。祖逖率部追讨，却遭到张平余部迎击，便向蓬坞堡主陈川、南中郎将王含求援。陈川、王含分别派部将李头、桓宣率军助战，与祖逖合兵，并听其节制。祖逖因桓宣与樊雅有旧，遂令其去劝降樊雅。桓宣单人匹马请入谯城，对樊雅说道：“今祖逖奉天子明诏，顺江北民意，欲荡平石勒，需仗公为后援，共成大功。先前皆是殷乂轻薄无礼，得罪张平将军，并非奋威将军祖逖本意。今祖将军委某前来，公若趁机与之和解，共襄国难，则上可为国建勋，下能保全富贵。公若固执，一旦朝廷派出猛将来攻，凭我兄手下乌合之众，依据此座危城而抗，且北边又有强贼窥伺，则万无一全，望明公思之。”樊雅见桓宣所说有理，且颇见诚意，遂出城归降祖逖。祖逖进占谯城，遂于豫州站住脚跟，打通北伐通道，厉兵秣马以待征进。石勒闻元帝遣祖逖渡江来伐，于是先下手为强，遣石虎引军围困谯城。祖逖复求救于王含，王含又遣桓宣引军来救。石虎早闻桓宣大名，因见地势与己不利，于是撤军而退，谯城之围遂解。桓宣于是留在谯城，协助祖逖征讨不肯归附之周围坞堡。

    江淮之民因闻王师北还，祖逖待民如子，于是纷纷来投。陈川部将李头奉命相助祖逖征讨樊雅，颇得祖逖礼遇，战后使引部兵还归陈川。李头与诸将每提起祖逖，常慨叹道：“若能得祖逖为主，虽死无恨。”有与其不合者将此言诉与陈川，说李头必有往投祖逖之意。陈川大怒，遂寻个过错，杀死李头。李头亲信冯宠便率所部四百余人逃出大营，连夜来投奔祖逖。陈川愈加恼怒，以为皆是祖逖指使，遂派部将魏硕劫掠豫州诸郡，复迫胁各坞堡反晋。祖逖亦怒，派兵将魏硕击溃，进逼蓬坞。陈川见势不能敌，只得率部北渡归附石勒。

    太兴二年，祖逖出兵征讨陈川。石虎闻之，亲率五万大军前来救援，却被祖逖精心设伏，以少胜多将石虎击败，陈川由此立脚不住，只得随赵军北返。石虎遂引兵洗劫豫州，带陈川回师襄国，并留部将桃豹戍守蓬陂坞，以敌祖逖。太兴三年，祖逖派部将韩潜攻破蓬陂坞东台，引军镇守，桃豹不敌，只得退据西台。两军对峙四十余日，双方军中皆缺粮，各自军心浮动。当此艰险境地，只看两军谁更能多撑一日，便有取胜之机；若提前一日无力支撑者，必致全军溃散。祖逖深明其间利害，苦思瞑想，心生一计，不由愁眉顿展，喜笑颜开。于是命人用布囊盛满沙土，假作大米，运送至韩潜军营，派千余人马护送；又使担夫挑着真米，佯作累极躺在道旁歇脚。桃豹闻知，急遣部将引精兵来袭，担夫丢掉米袋，四散而逃。部将抢得十数担米回营，报知主将，由此桃豹军误以为晋军粮食充足，于是全军惊惧，满营士气大挫。桃豹因军中无粮，最终不敢支吾，于是暗暗下令，命各部连夜撤军。祖逖已知对方上当，暗自大喜，遂在汴水设伏，尽夺石勒运给桃豹军粮，逼得桃豹再次退守东燕城。祖逖遂命韩潜进占封丘，压逼桃豹，自己则进军屯扎雍丘。祖逖又多次出兵邀截赵军，使石勒一退再退，豫州便全归祖逖所据，一时声势大盛，中原之民无不踊跃来投。

    当时豫州境内原有赵固、上官巳、李矩、郭默等坞堡之主，各据一方，经常兵戎相见。祖逖遣使调和，示以祸福，晓以大义，使赵固等人陆续归附，皆服祖逖调度，于是进而收复黄河以南大部中原地区。黄河沿岸另有一些坞堡之主，迫于后赵兵势不得不臣服石勒，且送子弟到襄国为质。祖逖遂与之暗通款曲，使其明降后赵，实附东晋；且不时派出小股兵马，假作抄略征伐各堡，以消解石勒疑心。诸坞感恩戴德，常自愿被北伐军抢去些粮米，并助其刺探赵军情报。祖逖因此连战连胜，屡破赵军，晋军由此士气大盛，中原百姓亦无不心向王师，踊跃入伍参军。祖逖礼贤下士，体恤民情，即疏远位卑之人亦能施布恩信，予以礼遇。将士稍有微功，便会加以赏赐。个人则生活俭朴，不畜资产，劝督农桑，又收葬枯骨，深得民心。晋元帝闻之大为激赏，遂下诏擢升其为镇西将军。石勒见祖逖势力日渐强盛，于是不敢发兵南侵，乃至命人在成皋为祖逖母修墓，又致信请求互市。祖逖虽未回信答复，却任凭双方军民互市，佯作不知。期年之后，却为此收利十倍，兵马日益强壮。祖逖部将童建因犯罪被责，杀新蔡内史周密归降石勒，石勒却杀死童建，并将首级送交祖逖以为示好。而祖逖为积存实力，亦下令禁止边将进侵后赵，不准接纳背叛后赵而归降者。如此两国边境安定，兖、豫二州人民得以休息，但不少人其实皆具双重身份，同时归属东晋与后赵两国。

    元帝司马睿闻知祖逖与石勒隔黄河分治，不由大为疑忌，恐其坐大自治中原，不听朝廷调度，割据兖、豫二州。太兴四年，晋元帝遂命戴渊为征西将军、都督司、兖、豫、并、雍、冀六州诸军事、司州刺史，出镇合肥。祖逖深知戴渊虽有才望，却无远见卓识，闻听朝廷如此分派，便知是来羁糜自己之意。于是自思辛苦收复河南，却仍不得朝廷信任，心中甚为不快。其后不久，又闻王敦在朝中跋扈，唯亲是用，排斥异己，朝廷内斗日益尖锐。祖逖至此长叹不已，对心腹部将道：“朝廷如此，某忧其内乱爆发，乃迟早之事。届时数年努力化为乌有，北伐大业终难成也。”部将无不唏嘘怨怅，祖逖由是以致忧愤成疾。

    祖逖虽患重病，但仍图进取，抱病与诸将营缮虎牢城。虎牢城北临黄河，西接成皋，向为军家必争之地。祖逖担心城南若无坚固壁垒，易被敌军分兵包抄攻破，遂又派从子祖济率众修筑壁垒，欲使虎牢关隘如金汤之固，亦作为今后北伐屯兵存粮之所。可惜！天不假英雄之寿，晋太兴四年，虎牢壁垒尚未修成，祖逖便在雍丘病逝，时年五十六岁。祖逖死后，豫州百姓如丧考妣，谯梁之民为其修建祠堂，四时拜祭。晋元帝追赠祖逖为车骑将军，并命其弟祖约接掌其部众。永昌元年，石勒因祖逖已死，遂令石虎再度率军南侵。祖约不能抵敌，南渡退至寿春，豫州再入后赵势力范围。石勒复又派兵侵扰徐、兖二州，戴渊驻守之军无力与抗，皆步步南退，于是各坞垒堡主皆复向石勒归降。不到一年，祖逖所复国土尽丧。此时石勒又派石虎攻灭青州曹嶷，遂尽有青州，便欲举兵南征，饮马江淮，平灭东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8章 燕王平北

    慕容廆字若洛廆，昌黎棘城人。鲜卑慕容部首领慕容涉归之子，前燕文明帝慕容皝之父，吐谷浑开国首领慕容吐谷浑之弟。西晋永嘉元年迁都大棘城，自称鲜卑大单于。镇抚扶余、宇文鲜卑、段部鲜卑和高句丽，效忠于东晋朝廷。其孙慕容儁称帝，追谥武宣皇帝。

    ——第二十八回题引

    且说祖逖不幸病亡，除赵主石勒之外，晋朝亦有一人不胜之喜，那便是太傅、大将军王敦。因元帝司马睿称帝之时，建都建邺，为避愍帝司马邺之讳，敕命改建邺名为建康。当时王敦屯兵江陵，打算进兵建康以独揽朝政，便遣参军告知朝廷，且向朝臣暗示，令向天子进言奏举。祖逖当时尚未出镇寿春，看出王敦图谋，曾声色俱厉对王敦使者道：“王阿黑焉敢如此放肆！你归报王敦，使其速返镇所，休存此不臣之念。若迟一步，我则带兵三千溯江而上驱之！”王敦闻听，恨惧而返。今闻祖逖已死，王敦大喜过望，于是决意举兵叛乱。

    按下江东，再说关中。刘曜既平靳准之乱，于是正式称帝，徙都长安，改国号汉为赵。因与石勒后赵相别，史称前赵是也。刘曜信奉五行之说，自谓水德为帝，乃命朝中牲牡尚黑，旗帜尚玄。刘曜对臣下说道：“我祖先兴于北方，世居赵地。当年光文帝（刘渊）为收买汉人，方奉蜀汉后主为社稷之祖，而立汉室宗庙。今孤为帝，应改国号为赵，复以匈奴单于为祖。”于是改立匈奴人宗庙、社稷、祭南北郊，供奉祭祀匈奴冒顿单于，曰“以冒顿单于配天”。立贵妃羊氏为皇后，世子刘熙为太子。书中暗表，那皇后羊氏，即是晋惠帝之被屡废屡立之皇后羊献容也。当初刘曜引军攻破洛阳之时，至宫中获得羊后，因见其貌美倾国，遂纳为妻，且宠爱有加。刘曜今既为帝，遂立羊献容为皇后，凡国家政事皆与其商议而共决之。有一日因问羊后道：“孤与司马家儿，孰为优劣？”羊献容答道：“陛下与那败家之子，如何并言！陛下乃开天辟地圣主，彼无非亡国之暗夫耳。有一妇一子，连同自身而三，皆不能庇护，尽丧于他人。虽贵为帝王之尊，而妻子辱于凡夫之手，焉能与陛下相提并论！洛阳城破之时，妾实不思得生，不意为陛下青睐，何图复有今日。妾生于高门大户，常以为世间男子皆如惠帝而然。自得司陛下巾栉以来，始知天下竟有如此伟烈丈夫耳。”因此一番对答，赵帝刘曜大喜，此后愈加宠爱，每日与其共同宴饮，不思远图之计。列位看官记清，刘曜自改汉朝国号为赵，自此江北汉祀绝矣，只余蜀中成汉，兀自支撑。

    刘曜虽以长安为都，但当时关中、陇右一带多有氐、羌族人尚未归附，常同西晋残余将吏联合，进攻前赵，给刘曜政权造成严重威胁。大兴三年，刘曜部下长水校尉尹车，连结巴氐酋长徐库彭反叛。刘曜先擒杀尹车，又囚徐库彭及所部五千余人，欲全部杀死。光禄大夫游子远叩头固谏，请求放免，刘曜不听，终将其全部斩首，且囚禁游子远，以待问罪。此举引起巴、氐各族人强烈义愤，奋起反抗，共推巴氐归善王句渠知为首，起兵反赵。羌、氐、巴、羯三万余人尽皆响应，由是关中大乱，前赵局势危殆异常。刘曜大悔，只得采用游子远安抚之策，令释其监禁，诏命为车骑大将军，都督雍秦征讨诸军事，领兵前往平叛。史说游子远乃冯翊大荔人，初随汉主刘渊起事，因功拜为光禄大夫，颇具智谋，且有胆略。当时奉诏受职，先不检点兵马出京，遂建议刘曜宣布大赦，后采用赦免从犯、瓦解各族首领之计，分化起义诸部，然后进兵镇压。刘曜此时言听计从，一一照准施行。游子远于是趁机进兵，先攻破据守阴密之巴氐句氏。当时陇右氐羌首领虚除权渠自号秦王，游子远复引得胜之兵将其击灭，再用当年蜀汉丞相诸葛武侯平蛮攻心之策，使陇右氐羌部族心服，盟誓再不反叛，遂稳定关中。游子远虽非武将，但通晓攻心之道及止杀之道，皆为兵法精髓。乃屡立功勋，旋即平定关中，迁徙巴、氐部众二十余万人于长安。赵主刘曜大喜，敕封游子远为大司徒、录尚书事。其后刘曜又亲征巴、氐渠帅杨难敌，迁杨难敌部将杨韬等万余户于长安，又平定奉州陈安叛乱。关中既定，刘曜引兵趁势西进，开始大举用兵凉州，来征张茂。

    上文书说过，建兴六年之时，司马睿在建邺即皇帝位，因不逾年改元，导致凉州刺史张寔不奉司马睿太兴年号，由是自立凉国政权，史称前凉。次年正月，南阳王司马保自称晋王，派使者拜张寔为征西大将军、仪同三司，张寔阳奉阴违，并不推拒。不久陈安背叛司马保，率氐、羌之众进逼上邽。司马保被迫迁往祁山，复被刘曜逼迫迁到桑城，欲投奔张寔不果，忧急而死，手下万余人逃奔凉州。张寔由此自恃地形险要偏远，骄纵恣肆。建兴八年，有京兆人刘弘擅长旁门左道之术，客居在凉州天梯山，从其受道者有一千余人，张寔左右之人亦崇奉之。张寔帐下将军阎涉、牙门赵仰皆为刘弘同乡，暗中密谋杀害张寔，奉刘弘为主，被张寔之弟张茂得知，请诛刘弘。张寔遂命牙门将史初拘捕刘弘，史初未发，阎涉等人怀藏凶器入内，将张寔杀死在外寝，时年五十岁。史初遂擒刘弘，以妖言惑众之罪将其割舌，后于姑臧城街市处以车裂，并诛杀刘弘党徒数百人。左司马阴元等人以为张寔子张骏年幼，于是推举其弟张茂继位，称凉州刺史、西平公，大赦境内，任兄子张骏为抚军将军。上谥张寔为昭公，晋元帝司马睿诏赐谥号为元。张祚称帝后，又追谥张寔为昭王，此乃后话。

    只说赵主刘曜出兵西征前凉，早有细作报至凉州刺史张茂。凉州军民数十年不经战事，闻说匈奴大军来伐，不由为之震怖，一夕数惊。刘曜大军长驱进入西河，戎卒二十万五千，临河到营，百余里内钟鼓之声沸河动地，史称自古军旅之盛，未有斯比。张茂自知己非赵军敌手，遂急遣使臣，尽搜府库，以牛羊、金银、女妓、珍宝、珠玉及凉州特产，贡献至刘曜军营，犒劳赵国六军将士，并向赵国称藩为臣。赵主刘曜此时亦无把握平灭凉州，于是借坡下驴，准受其降，并署任张茂为西域大都护、凉王等职，旋即班师。刘曜既服关、陇，还师长安后即起用汉人为官，在长安开办学校，造经学之士以教，但未颁布治国安民之措。刘曜初入关中时命起造陵宵台，复于霸陵西南建寿陵，侍中乔豫、和苞上疏谏阻，刘曜闻而大喜道：“侍中恳恳有古人风烈，可谓社稷之臣。”遂罢其工程——此时尚肯纳谏，上下同心协力治国；游子远刚刚平定巴、氐叛乱，陈安之乱尚未平定，刘曜即令为其父母建永垣陵、显平陵，功费至亿，亦未过于豪奢。其后游子远上表进言停建，刘曜便不复听从。

    太宁二年，后赵司州刺史石生进攻杀前赵河南太守尹平，更掠新安县五千多户。自此两赵之间频发战事，河东及弘农两郡沦为战场。次年西夷中郎将王腾杀并州刺史崔琨，且以并州之地军民归降前赵。东晋司州刺史李矩、颖川太守郭默等屡败于后赵石生，亦遣使依附前赵，请刘曜为其报仇雪恨，前赵主刘曜准纳其降。于是前赵至此彻底与后赵破裂，以刘岳为将，发兵大举进攻后赵。但刘岳不是石虎对手，一战而败，更遭后赵生擒及坑杀部兵九千余人。继而王腾亦被石虎攻灭，李矩被击败南奔东晋，大量部众却归降后赵。数战之后，前赵连连失利，后赵主石勒遂尽有司、豫、徐、兖四州之地。石勒既自立为赵王，又屡胜前赵，于是励精图治，分置各官。以将军支雄等主持胡人词讼，号胡人为国人，并禁胡人不得欺凌汉人。遣使循行州郡，劝课农桑，朝会时始用天子礼乐。加张宾为大拟法，总理朝政；石虎为骠骑将军，都督诸军，赐爵中山公。时张宾际遇优显，群臣莫及，反而谦虚敬慎，开怀下士，屏绝阿私，以身帅众，入则尽规，出则尽美。石勒对其甚为敬重，每遇朝会则先正容貌，并简辞令，称其右侯而不敢直呼其名。石勒即霸并州之地，每欲归乡省亲，右侯张宾以大王不宜轻离京都谏阻，于是使人悉召武乡耆老故旧皆赴襄国，大排筵会，飨宴父老。

    父老聚齐，礼拜山呼，石勒只与众人叙论年齿而坐，不论官职贫富，对坐欢饮，语及平生，无不快活。赵王遍览众人，却不见旧时邻居李阳，于是问道：“某邻家郎李阳乃壮士也，今日何以不来？”便有父老笑道：“殿下未发迹时，常与李阳争家后麻池，迭相殴击，今日殿下乃万万人之上，其焉敢前来讨打？”石勒哈哈大笑道：“沤麻相争，乃布衣之恨。今孤崇信于天下，宁仇儿时一匹夫哉！”于是使人速召李阳前来与会。李阳至府叩拜请罪，石勒扶起，与其呼酒酣虐，引其臂笑道：“孤昔日极厌卿之老拳，卿亦饱尝孤之毒手，今日可谓一笑泯恩仇。”于是赐李阳甲第府宅，拜为参军都尉。遂以金帛给赏父老，厚遣而归。

    大会父老已毕，石勒便遣使者到大棘城，与鲜卑慕容部渠帅慕容廆通和，欲为友邦。慕容廆拒绝石勒通和之请，将来使自大棘城泛海过江，押送到建康，交付东晋朝廷。晋元帝司马睿命将后赵使者斩首，以慕容廆对朝廷忠慎之故，亦遣天使与遏者同归大棘城，诏拜慕容廆为督幽、平二州诸军事，封辽东公。石勒闻知大怒，即派宇文鲜卑首领乞得龟引兵来攻慕容廆。慕容廆遣其子慕容皝为大都督，裴嶷为右部督，幼子慕容仁为左翼督迎战，大败宇文乞得龟，尽俘其众，并乘胜拔其国都，收缴资财物品数以亿计，迁徙数万户部族而回。

    列位看官！书文既说到此处，因那慕容廆亦是“五胡”之一，故容说话人插叙一段其经营部落经历，休谓絮叨可也。话说慕容廆既为鲜卑五部盟主，自西晋元康四年，因大棘城传说乃为“颛项之墟”，故迁都于此，建立封国。教导百姓从事农桑生产，法制皆仿效晋朝，并改游牧为定居农耕。晋惠帝永宁二年，兖、豫、徐、冀四州发生水灾，幽州亦受影响，饥民遍野，慕容廆便命开仓振灾。为嘉奖慕容廆御民有方，晋惠帝司马衷特褒赐命服。太安元年，鲜卑宇文部酋长宇文莫圭派其弟宇文屈云率军进攻慕容廆。慕容廆避其主力，反击重创别部将领宇文素延。宇文素延因而羞愤，复引兵十万围攻大棘城，城内部众皆惧。慕容廆鼓励众将道：“宇文素延虽然人多，但军无法制，已中我计。各位只需奋力作战，勿需忧虑。”遂分兵派将，亲自领军出击，再度重创宇文素延，追击百里，俘斩万余人。宇文部下大将孟晖率众数千家归降，慕容廆大喜，遂以其为建威将军。永嘉元年，慕容廆自称大单于。

    永嘉三年，辽东太守庞本因私仇杀东夷校尉李臻，边塞鲜卑素连、木津等假托为李臻报仇乘机作乱，攻陷诸县，杀掠士庶。校尉封释杀了庞本，函其首级前往请和，素连、木津不从其请，为乱不止，新任太守袁谦屡战失利。因乱军连年劫掠，百姓流离失所，来投慕容部者接踵而至。慕容廆之子慕容翰对其父道：“自古以来，凡有所作为之君，无不凭借勤王而成就大业。今素连、木津骄横跋扈，晋军覆没，百姓任人宰割，为害无有甚于此者。彼以报复庞本为名，实欲乘机为寇，封释杀庞本请和不允，以至毒害更深。如今辽东倾陷已近两年，中原亦大动干戈，朝廷诸州军队屡败，大人勤王仗义，正当其时也。父亲应表明严讨之威，解民倒悬，明责素连、丕违之罪，联合各郡义军讨之。则上可复兴辽塞国土，下可并吞连、津二部，彰明忠义于晋室，我国且得私利。”慕容廆深以为然，乃从其建议，即率骑兵征讨素连、木津，将二贼斩杀。于是二部军民尽皆降服，迁于棘城，设立辽东郡而归。

    至建兴元年，晋怀帝司马炽在平阳蒙难，大司马王浚秉承帝旨，任慕容廆为散骑常侍、冠军将军、前锋大都督、大单于，慕容廆推辞不受。后晋愍帝司马邺即位于长安，遣使任慕容廆为镇军将军，昌黎、辽东二国公。建武元年，晋元帝司马睿承制，授慕容廆假节、散骑常侍、都督辽左杂夷流人诸军事、龙骧将军、大单于、昌黎公，慕容廆亦皆谦辞不受。征虏将军鲁昌进言道：“今两京倾覆，天子蒙难，琅琊王定居江东，实为人心所向。明公虽雄踞北地，统辖一方，但诸部依然凭借部众兴兵作乱，不遵王化者，因主公官职非由君王任命也。主公今应遣使与琅邪王通和，劝其继承大业，其后传布帝命伐罪，则其谁敢不听！”慕容廆从之，遂遣长史王济从海上前往建康，力劝司马睿登基。元帝继位后，派遣谒者仆射陶辽至大棘城，申明之前任命，授慕容廆为平北将军、大单于，慕容廆再拜而受。

    慕容廆政令法纪严明，虚心纳贤，流亡士族庶人大多携带家小来附。慕容廆于是命设立各郡统管流民，以冀州人归冀阳郡，豫州人归成周郡，青州人归营丘郡，并州人归唐国郡。同时推举贤才，委以政务，以河东裴嶷、代郡鲁昌、北平阳耽为谋主；北海逢羡、广干游邃、北平西方虔、渤海封抽、西河宋奭、河东裴开为心腹大臣；渤海封弈、平原宋该、安定皇甫岌、兰陵缪恺文章才能出众，位居枢要；会稽朱左车、泰山胡毋翼、鲁国孔纂德高望重，引为宾友；平原刘赞对儒学无所不通，引为东庠祭酒，命世子慕容皝带领贵族子弟拜师受业。慕容廆理政闲暇，亦常亲临学堂听课，于是国内朗读诗颂之声随处可闻，礼让之风大兴。

    当时平州刺史、东夷校尉崔毖自谓名望之士，有心招抚聚集流亡，但无人前往归附。崔毖以为慕容廆强留流民，遂暗中勾结高句丽及宇文鲜卑、段部鲜卑等，商议消灭慕容廆，瓜分其地。太兴元年，三国联合讨伐慕容廆，来攻大棘。诸将请战，慕容廆却道：“高句丽、宇文、段部三国酋长因信崔毖不实之词，贪求一时之利而来，乌合之众而已，我定败之。然其军方合，锋芒正锐，欲求我速战，我若迎击，便中其计。我需稳住阵脚以待战机，其三国定会心生疑惑，互相猜疑。待其军心沮丧，我再出击，则必胜无疑。”于是下令闭门不战。越旬日，三国攻城不下，军心疲惫。慕容廆派使者送牛送酒，前去犒赏宇文部，并扬言于高句丽与段部鲜卑之众。二国怀疑宇文部与慕容廆勾结，遂各带兵退归本国。宇文部大人宇文悉独官怒道：“二国虽然撤回，我当独并慕容廆国土，何需别人来分一杯羹耶！”于是引兵而进，逼近城池下寨，连营三十里。慕容廆见此说道：“时机至矣！”于是挑选精兵，使慕容皝为先锋在前，慕容翰引精锐奇兵为左右翼，直捣宇文部军营。自率中军大开城门，排列方阵向前推进。宇文悉独官自恃兵众，不设防备，见慕容廆军前来，方才率兵抵挡。前锋兵刃相接，正在难解难分，慕容翰忽率精骑冲入宇文部军营，放起火来。宇文部众军震恐纷乱，随即大败，宇文悉独官只身逃命，士众悉数被慕容部俘获。慕容皝至其中军望台，得皇帝玉玺三纽，还城交于父王。慕容廆不受，因派长史裴嶷送到建康，献与晋元帝司马睿。

    崔毖闻说三国之兵或退或败，因恐被慕容廆所恨，于是派兄子崔焘前至大棘城，假装前来祝贺。恰逢三国使者也前来请和，皆伏地跪拜称罪道：“前番来攻大棘城者，并非我等本意，皆乃崔平州从中挑拨使之然也。”慕容廆于是向崔焘道：“既是你叔父教三国前来消灭我，今见我胜，复因何假作来贺耶？”崔焘见阴谋泄漏，心中恐惧，急跪拜于地，坦白服罪。慕容廆遂亲笔修书，使崔焘回去劝说崔毖道：“某为使君计议，降为上计，逃为下策，唯使君决之。”崔毖不愿归降慕容廆受辱，于是弃其家室，只引数十名骑兵逃往高句丽。慕容廆即命诸子引兵前往平州，尽降城内士众，将崔焘等众官家眷迁到棘城，以宾客礼节相待。次年，高句丽侵犯辽东，欲为崔毖前来报仇，复被慕容廆派军打败。段部鲜卑首领段末波始建其国，而不重武力防备，慕容廆便派慕容皝袭其部落，攻入都城令支，缴名马宝物而返。

    其后裴嶷从建康回，晋元帝遣使者同至大棘城，诏命慕容廆为监平州诸军事、安北将军、平州刺史，加二千户食邑。加任使持节、都督幽、平二州束夷诸军事、车骑将军、平州牧，进封辽东郡公，食邑一万户，常侍、单于等一并如故；持皇帝所赐世代丹书铁券，受命统辖海东一带，设置百官，设平州守宰。慕容廆与东晋太尉陶侃通信，盛赞东晋君正臣贤；赞王导、庾亮，并称陶侃“实乃海内之望，唯足下为楚汉轻重者”，表示愿为东晋大举北伐时北应。同时附封抽、韩矫等州郡刺史奏封慕容廆为燕王、行大将军事上疏。陶侃将封抽等人奏疏报告朝廷，请朝议定夺。咸和八年，当时朝议未有定论，慕容廆突然去世，享年六十五岁。东晋朝廷闻之大为惋惜，遣使赠慕容廆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谥号襄公。咸康三年，其子慕容皝自称燕王，史称前燕，追谥慕容廆为武宣王。永和八年，慕容廆之孙慕容儁称帝，追谥其祖为武宣皇帝，庙号高祖。此乃后话，因完叙慕容廆终生结果，在此表过不提。

    却说中原大乱，早有探事人报与代王郁律：“今晋愍帝司马邺为汉昭武帝刘聪所害；刘聪死，其子刘粲即位，却被国丈靳准弑杀，靳准复被刘曜所诛。今刘曜僭位为帝，都于长安；石勒称赵王于襄国；晋元帝建国于江南建邺，改称建康，可谓天下一锅粥，前所未有之大乱世也。”代王闻报大悦，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对群臣说道：“今天下大乱，中原无主，岂非天其资我为用乎！”言犹未了，便有近臣奏道：“前赵王刘曜遣使前来，请和大王结为唇齿之邦；后赵王石勒亦遣使至，求与大王结为兄弟之国。”代王哈哈笑道：“孤正欲去到中原，到时免不得要与其大战一场，岂肯与彼等缔和？”命斩两国之使，以绝其交。列位看官，似郁律这般，将两大邻国求盟使者全部付之一刀，如此生猛之主，亦谓罕见矣！

    代王郁律由是下令全国讲武练兵，欲出兵南下，抢夺中原花花江山。书中暗表，拓跋郁律乃鲜卑族神元帝拓跋力微之孙，思帝拓跋弗之子，穆帝拓跋猗卢之侄。拓跋郁律形貌雄壮，颇有威望谋略。拓跋猗卢在位时，拓跋郁律曾率军援助西晋并州刺史刘琨，助其击败匈奴铁弗部首领刘虎和鲜卑白部。其后拓跋猗卢死，拓跋郁律继任首领之位。同年拓跋郁律西取乌孙故地，东并勿吉以西，使索头部兵强马壮，称雄北方。东晋太兴四年，拓跋郁律伯母祁氏，乃猗迤之妻，因忌惮拓跋郁律势强，恐对其子不利，乃令其子拓跋贺傉阴结代王左右将佐，至夜至内宫，将拓跋郁律执而杀之，而自立为代王，统领郁律部众。当宫内事变之时，拓跋郁律次子什翼犍幼小，尚在襁褓。其母王氏闻知兵变，乃将幼儿藏于衣底裤中，趁乱逃出宫去，并于途中暗自祷告上天及列祖列宗道：“苍天及列祖若欲存留代王一脉，则使此子休要啼哭。”说也奇怪，王氏直至出宫，回到母族娘家，什翼犍始终不哭，悄无声息。至家解其内裤看时，见那孩儿睡得正香，鼻息微闻——似此等会睡，不亚于当年刘阿斗熟睡于赵子龙怀中也。什翼犍由此得免大难，在外祖家长大成人，终得复国夺位。其孙北魏道武帝拓跋珪称帝后，追谥拓跋郁律为平文皇帝，庙号太祖。此是后话，在此表过不提。

    按下代北，复说江南。东晋永昌元年，亦即前赵光初五年，后赵四年，晋镇东将军王敦举兵谋反。史说王敦字处仲，乃司徒王导之从兄，少有奇人之目。王导曾说其兄“处仲心怀刚忍，非令终也”，洗马潘岳曾为王敦相面，亦曾说道：“处仲蜂目已露，但豺声未振，若不噬人，亦必为他人所噬也。”王敦因避永嘉之乱南下，依其从弟王导，为琅琊王所重。时因扬州刺史刘陶病逝，王敦遂被命为扬州刺史，并加广武将军，不久又进拜左将军、假节、都督征讨诸军事。当时司马睿被推为诸侯盟主，承制任命官吏，江州刺史华轶却不肯从命。司马睿遂命王敦与历阳内史甘卓、扬烈将军周访共讨华轶，华轶兵败被杀。永嘉六年，巴蜀流民在湘州作乱，推杜弢为首领，由湘州北上，席卷荆州、江州，威胁扬州。王敦进屯豫章，命武昌太守陶侃、豫章太守周访共讨杜弢。当时荆州刺史王澄因平乱失利而遭免职，调赴建康。因途经豫章，前去拜访王敦。王敦与王澄不睦，竟以勾结杜弢为名，将王澄杀死。

    建兴元年，陶侃大破杜弢，被王敦表荐为荆州刺史。但随即竟陵太守杜曾叛乱，大败王敦。建兴三年，陶侃讨平杜弢之乱。王敦因为统帅，进拜镇东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都督江扬荆湘交广六州诸军事、江州刺史，封汉安侯，可自行选置刺史以下官吏。陶侃欲回镇荆州，来向王敦辞行。王敦忌其军功，欲杀死陶侃，但因忌惮其亲翁周访，终未动手。于是调任陶侃为广州刺史，以堂弟王廙接掌荆州。建武元年，司马睿称晋王，次年正式称帝。王敦进拜大将军，加侍中、江州牧。当时杜曾仍在荆州作乱，王敦遣部将朱轨、赵诱征讨，均被杜曾击败。王敦即上表自请贬职，被免去侍中，后又请辞江州牧，终被授为荆州刺史。

    司马睿立国因得南北门阀大族支持，朝野尽知。琅琊王氏因为功臣，故在东晋朝中权势极盛。王导内掌朝政，王敦外握兵权，王氏子弟皆位居要职，因此引起司马睿忌惮。同时王敦亦渐见专擅，私自擢用降将杜弘，又自行加任依险割据之何钦为将军。司马睿由此厌恶琅琊王氏，重用丹阳尹刘隗、尚书令刁协等亲信，并逐渐疏远王导。王敦对此极为不满，君臣之间嫌隙渐生。太兴三年，梁州刺史周访病逝，湘州刺史甘卓调镇梁州。王敦趁机请求以亲信陈颁接任湘州刺史，因湘州所处紧要，素有牵制荆州作用之故。司马睿不愿湘州再被王敦控制，刘隗亦谏奏宜遣心腹重臣出镇湘州，以防王敦。司马睿遂以宗室司马承为湘州刺史，复给王敦增加属官、赏赐羽葆鼓吹等仪仗，以作补偿。太兴四年，司马睿从刁协奏议，将扬州诸郡僮客恢复良民以备征役，又以戴渊、刘隗出镇合肥、淮阴。名为抵御后赵石勒，其实防备王敦。王敦致信刘隗表示修好，却被刘隗拒绝，王敦更为恼怒。于是置酒大会部将，诉说刘隗无礼至极，口出漫骂之辞。又谓长史谢鲲道：“刘隗乃帝侧奸臣，我欲发兵，剪除君侧奸恶，卿以为如何？”谢鲲答道：“刘隗果是祸胎之始，然城狐社鼠，岂能为患？待其出离帝京之时，遣一末将即可擒之，何至于加兵于帝都，以背弑君之谤乎？”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9章 王敦叛乱

    永昌元年，王敦以诛杀刘隗为名起兵于武昌，攻破建康城，诛除异己，自领丞相、江州牧、录尚书事，进爵武昌郡公。不朝而走，移镇姑孰，自领扬州牧。太宁二年，再次攻打建康，卒于军中，时年五十九岁。晋明帝平定叛乱，开棺戮尸，允许收葬。

    ——第二十九回题引

    诗云：自来王谢堂前燕，不往庶民檐前飞；只为拒听谢郎谏，致令王府化坟堆！话说王敦闻听谢鲲之谏，不由勃然怒道：“某谓君为高士，闻公此言，实乃庸才耳，不达大体！”谢鲲见其不从己谏，于是告罪而出。王敦复与诸将饮酒至醉，辄咏魏武帝曹操乐府歌《短歌行》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并以如意击打身侧唾壶为节，致使壶边尽为缺口。由是诸将皆知，王敦已心怀异志，欲效曹操，反状已明。当年九月，江北哀书进京，奏报豫州刺史祖逖病逝。朝中文武闻报大悲，尽为流涕惋惜，唯王敦闻而大喜。因见自己最为忌惮周访及祖逖之二人，至此全都去世，于是再无顾忌，决意举兵入京。

    且说王敦日夜与心腹及部将商议起兵之事，被其从子王充之得知，不由大惧，苦思脱身之计不得。王充之字深猷，父名王舒，乃丞相王导从弟，故王敦亦是王充之从父。王充之少时即扬名于世，总角之后，即从伯父王敦以居。王敦对其甚为钟爱，常谓充之似己至甚，使其时刻相随身侧，出则同舆，入则共寝，饮则同席。这一日，王敦又召心腹钱凤、沈充在帐中夜饮，使充之列席相陪。王充之听其三人话语渐涉军政大事，于是佯作大醉，告辞伯父道：“侄已醉矣，欲求先去睡卧。”王敦即随口答道：“你先回帐后床上去睡，我与二公说话，完毕后便来。”于是王充之便就归于帐后，在凉床上倒卧。王敦见充之酒醉睡倒，于是问钱凤道：“我欲引兵攻入建康，杀天子，尽诛不肯归附之大臣，自即大位，卿谓如何？”钱凤对道：“今天下汹汹，胡人及诸侯无不心怀异望，欲得晋鼎。明公此时若不率先谋之，某恐天下有此心者甚众，若为他人先得，则鹿失公手矣。今夕之策，宜早为之，则大业必成。”王敦再问沈充，亦是极力附和，怂恿即刻起兵。王敦于是意决，与二人相约道：“旬日之后，便可与我调兵，此时只宜秘而不宣。”二人领命，酒罢辞去，各去私下准备。

    三人夜议反叛之事，自以为隐秘至极，不料却被王充之躺在凉床上，听了个一清二楚，一字不漏。王充之当下大惊，暗自忖道：“若是伯父见我听知他们机密，又不从其反，则必害我命也。”于是急思一计，以手掏己喉嗓，呕吐满床，衣服尽污，然后闭目装睡。王敦送走钱、沈二人，回至卧室，也要来榻上睡时，尚疑所谋之事为充之所知，于是举烛来照。但见充之呼呼大睡，满床及衣上尽是所吐秽物，臭气涨天。王敦遂以为充之大醉，必不曾闻其三人秘语，于是不疑，另寻他处去睡了。直至次日巳时，王充之方假作醉醒，来辞其伯父道：“侄来此日久，今思家亲，欲回去定省。”王敦此时欲谋大事，亦嫌其碍事，于是顺水推舟道：“你既要回，我便使人送你回京。”遂唤十数个军士，送侄子王充之回归建康。

    王充之还家，便将伯父与部将谋反之事，一五一十告知父亲。王舒大惊失色道：“我兄如此逆行，必至灭我三族！”于是慌忙至丞相府，告知从兄王导。王导亦大惊道：“兹事重大，可速奏于主上，以作抵御准备，免我全族被其连累。”于是兄弟二人连夜入宫，以王充之所言王敦与钱凤等所谋反叛之议，奏知元帝。司马睿闻奏甚怒，说道：“既是王敦谋反，可先兴兵讨之。”王导谏道：“其反状未明，陛下且自准备，守护严防以待。未可兴兵动众，以激其速反。”元帝从其所奏，因令诸将调兵守护各处城池，日夜巡视，不可懈怠。永昌元年正月，王敦叛谋已定，便在武昌起兵。乃命诸葛瑶、周抚为先锋，自与钱凤随后，发兵二十万众，挥师东进。却先上疏天子，列举刘隗十大罪状，以清君侧为名。奏疏中言，表示只要刘隗授首，便撤军退兵。又发檄文布告江南州郡，号召共讨奸臣刘隗，齐至建康。

    王敦党羽沈充奉其檄文，即在吴兴举兵响应，前来合兵一处。檄文到于舂陵，县令易雄字兴长，长沙浏阳人，见檄大怒，欲替朝廷除贼，恨无兵力。于是亲作檄文，典数王敦所犯过恶，使人驰赴远近州县，号令起兵勤王，共讨叛逆。王敦得获其檄，勃然大怒道：“竖子安敢如此无礼！”即遣将军魏乂，引兵五千来攻舂陵。列位看官！量那舂陵一个小小县城，怎敌得五千铁甲精骑攻击？未至半日城破，魏乂擒执易雄归于大营。王敦执其檄文怒问易雄道：“你一个小小邑令，怎敢发此谬言，诬蔑朝廷大臣？今日被擒，尚有何说！”易雄昂然不惧，慷慨答道：“此乃某亲手所书，皆发自肺腑，有何避讳！只恨某位微力弱，不能救天子急危，匡扶国难。王室如有被难之日，易雄又安用求生？休论你果是造反与否，请即斩我首，使为忠鬼，乃臣所愿。”王敦闻其言忠直，恐杀之坐成己罪，反成彼忠义之名，于是令人释之任去，说道：“孤起兵本意，乃清除天子身边奸佞，岂是造反？此乃国家大事，非你区区邑令所能知者。”易雄听罢，冷笑一声，也不告罪道谢，转身就走，自回舂陵去了。

    王敦于是提兵大进，前至芜湖，又复写表疏，遣人送至建康，奏列刁协罪状，一并请天子除之。司马睿览表大怒，问计于众臣。太子中庶子温峤奏道：“大将军此举亦似有据，但发倾国大兵以来，得无太滥乎？”仆射周顗却道：“人主自非尧舜，岂能无过？安可所奏不准，动辄举兵相威胁之！举动如此，岂得尚云非是犯上作乱耶？”元帝深以为然，于是下诏明定王敦为大逆之罪，欲亲率六军与其决战，并急调刘隗、戴渊自镇所回军，入卫建康。王敦兄王含时为光禄勋，闻讯叛逃，投奔王敦。王敦见朝廷已有准备，于是遣使前往梁州、湘州，约甘卓、司马承一同进兵。甘卓回书允诺响应，但一直按兵不动，意在观望。司马承则囚禁来使，反而起兵讨伐王敦。王敦大怒，遂命部将魏乂、李恒率两万兵马进攻长沙。

    谯王司马承闻魏乂、李恒来攻，遂命主簿邓骞到梁州劝说甘卓，请其起兵袭击武昌，以救湘州之危。邓骞向以辩才闻名江南，于是至梁州府衙求见甘卓道：“今大将军王敦起兵，以诛刘隗为名。刘大连虽然骄蹇，大失众心，却非有大害于天下。王敦以其私恨而兴兵犯阙，非是造反而何？此乃忠臣义士尽节赴国，勤王靖难之时。明公既受任方伯，昔陈敏之乱时，先顺贼而后图之，论者既谓公惧其逼迫而思变乱，已为天下所诟。今宜奉谯王举义伐罪，乃桓、文之功，公其舍而不为乎？”甘卓闻此，便欲从之。参军季梁谏阻道：“昔隗嚣跋扈，窦融保西河以奉光武，终受其福报。今主公但当按兵不动，坐待其变可也。若大将军得胜，必委主公以方面大员；若不获捷，大将军伏诛，朝廷亦必以主公代领其位。主公则何忧不能富贵，而释此庙胜之安，非决存亡于拼死一战？”甘卓闻之不语，复又犹豫。

    季梁话音未落，邓骞已然大怒，趋前慨然斥道：“光武帝因是创业之初，故隗、窦二人可以从容顾望，观其胜败而择之。今将军之于本朝，绝非窦融之比；襄阳之于太府，亦非河西之固。假使王敦攻克刘隗，还师武昌，再增石城城之戍卒，断绝荆湘之粟，则将军尚望何所归耶！今大势握于他人之手，而曰我处于庙胜之态，某未之闻也。且为人臣者，国家有难之时坐视不救，于大义何在！以将军之威名，杖节鸣鼓，以顺讨逆，兵克武昌直若摧枯拉朽耳。武昌既定，将军据其军实，招怀士卒，使还者如归，此吕蒙之克关羽之大功也。”甘卓闻言施礼谢道：“若非先生见教，则孤失其妙算，复谈何庙胜哉。”于是意决，传令发兵往攻武昌。王敦闻知，急命参军乐道融去游说甘卓，劝其止兵，休为敌国。乐道融因忿王敦悖逆不臣，至梁州后却反说甘卓道：“某本奉大将军之命，请使君同讨刘隗、刁协而来。而王敦背恩肆虐，举兵向阙，此乃大逆之罪也。使君即受国之厚恩，而欲与之偕反，则生为逆臣，死为愚鬼，不亦惜哉！某为君之计，莫若伪许应命，而引兵驰袭武昌，则彼叛军不战而自溃矣。”甘卓多番犹豫，至此意决，遂传檄各郡，列数王敦罪状，率所部十万大兵，前往进攻武昌。又遣使前至广州，密约陶侃发兵勤王。陶侃应之，即遣参军高宝率兵一万，北进武昌，同伐王敦。武昌城中诸将传闻甘卓及陶侃两路兵大至，各自惊惧，大部奔散。王敦大慌，忙遣使向甘卓求和，请其罢兵退回梁州。甘卓再次犹豫，行至潴口，便停军不进。

    按下甘卓、陶侃兵发武昌平叛，却说魏乂、李恒奉了王敦之命，领兵来攻湘州汉所长沙。当时长沙城池不完，资储又乏，闻说大军来伐，不由满城皆惊，人情恐怖。诸将皆来劝谯王司马承道：“今长沙城廓不完，兵甲不坚，粮草不敷，人心涣散。殿下不若南下往投陶侃，或退据零陵固守为上。若殿下此时沉吟不决，则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矣！”司马承大怒道：“我欲死于忠义，岂可贪生惧死，为奔败之将！事若不济，亦使全城百姓知我忠心。”乃据城固守，不肯弃民而逃。魏乂、李恒兵临城下，守将虞望引兵出战，大败而死。魏乂、李恒便引军将长沙团团围住，四面攻打。此时刘隗与戴渊已奉天子之诏，相继引军赶回建康。刘隗遂与刁协一同向司马睿奏道：“王敦造逆，今其弟王导尚在城内，若与其兄内应外合，则朝廷大事去矣。不如先斩王导等京中琅邪王氏族众，然后出城迎敌。”司马睿念及王氏拥立之功，迟疑不决。当时王导亦闻刘、戴回京，必当奏请天子尽诛王氏，于是大恐，急率从弟中领军王邃、左卫将军王廙、侍中王侃、王彬及宗族子弟二十多人，每日至台城诣阙待罪，跪倒在午门以外。只是皇帝司马睿整日与近臣商议御敌之策，无由得见。时值仆射周顗奉诏入朝，王导即呼其名道：“伯仁兄！我今以百余家口相托，累公说与天子，望怜而救之。”

    那周顗好酒，来时已经酒醉七分，又因元帝呼唤甚急，黄门在前引路，于是不顾其呼，直入殿中见驾，先议军情。其后趁议论军情间隙，秘奏于天子道：“今有司空王导，因闻其兄王敦谋逆，率领兄弟宗族二十余人，每日到阙下待罪，不敢见驾请脱。臣见王导平素忠诚，必无反叛之心，亦未必与兄同谋。陛下请思，若其与兄私有异志，安肯与全家自陷于建康耶！望陛下念其当初草创之功，赦其如今无贰之愆。”元帝闻而颔首道：“朕亦思王导无背叛之意，且具不二之心。”遂纳周顗之谏，诏命赦免王导全家之罪。周顗见天子答允赦了王导，于是辞帝出殿，其酒未醒。王导见周顗出来，又呼其姓字而问。周顗不欲王导感恩于己，又不答其言，而顾其随从左右道：“今年击杀贼奴之时，取其金印，竟有斗一般大，无处可放，某便系于肘后。”从人闻而大笑，于是复不回顾而去。王导不知周顗已奏请天子赦了自己全家，因见两次呼叫不应，心甚恨之，以为其乃趋炎附势、忘恩负义之徒，并欲落井下石者。

    次日王导复引宗族子弟待罪于南阙，司马睿已得周顗奏章，遂下诏赦王导及宗族二十余人无罪，赐以朝服，令其上殿面君。王导上殿，稽首于阶下泣奏道：“贼臣逆子，历代皆有。不意今为贼逆者，竟出于臣之家族！虽蒙陛下不罪，臣岂无自愧乎？”说罢大哭不已，声动殿宇。司马睿于是出离帝座，亲下阶扶起王导，执其手道：“弘茂，朕方寄卿以百里之命，何复疑之。一畎之禾，尚良莠不齐，卿是何言耶！”于是君臣惠爱如初，隔阂全消。天子既然顾念当初恩情赦了王导全家，复命王廙持节出京，前去芜湖劝止王敦。孰料王廙前至芜湖大营，非但不能谏阻王敦，反被王敦扣留，逼其助己叛乱。当年三月，王敦大军逼近建康。司马睿遂命右将军周札守卫石头城，周顗为尚书左仆射，王邃为右仆射，以王导为前锋大都督，刁协、戴渊为先锋都督，御驾亲征，自披盔甲出城迎战。刘隗则戍守金城，以为外援。王敦闻报天子自出亲征，不敢正面应战，便欲先攻金城，以擒刘隗。部将杜弘谏道：“刘隗身边死士颇多，未易攻克。周札今守石头城，其为人刻薄少恩，不得军心，某谓公宜先取之，一战可下。建康既下，则刘隗自成擒也。”王敦从之，遂进攻石头城，但未及拼力攻打，周札已率军开城投降。王敦引兵进城，故作叹息道：“某既引兵攻入王城，则不复谓盛德之事耳。”谢鲲在旁答道：“何为其然也！但使自今而往，日忘日去耳。”王敦默然。

    司马睿此时驻兵于台城，听闻石头城已失，不由大恐，忙命刘隗、刁协、戴渊等率部反攻。王敦闻报，令周抚、邓岳二将整军出战。二将领命，引兵出城列阵，与刘隗两阵对圆。刘隗出马大骂：“朝廷有何亏负尔等之处，竟敢附逆造反？”周抚大怒，更不答话，纵马出阵，挺枪便刺。刘隗敌不过周抚，勒马回阵，使戴渊迎之。戴渊挥刀而出，与周抚大战三十余合，不分胜败。邓岳见周抚赢不得戴渊，亦拍马抡斧而出，与周抚双战戴渊。三人作丁字般厮杀，又战十余回合，戴渊终究敌不过二人并力，勒马回归本阵。周抚与邓岳挥军而进，刘隗等皆大败而回。太子司马绍闻听诸军皆败，欲亲率东宫将士出城决战，被温峤扶鞍哭谏，于是乃止，退守宫阙，深恨刘隗、刁协误国。且说刘隗、刁协率败兵回到台城，泣拜于阶下请罪。司马睿此时犹自不忍见罪，亦流泪说道：“今王敦谋逆造反，起因皆在你二卿。你二人趁其兵马未破台城，可引本部军离去，朕再添兵相助，逃离建康，自寻生路去罢，免遭其难。”二人于是泣别天子，各领军马家属，出城分道而行。刁协逃至江乘，便被随从斩杀，将首级送呈王敦大营。刘隗逃回淮阴，却遭刘遐袭击，于是只得率领妻小亲信投奔后赵，官至太傅。王敦以“清君侧”为号起兵，至此刁协伏诛、刘隗北逃，朝中所谓奸臣已除。

    若论至此地步，王敦目的已达，理应退兵，但却拥兵屯驻石头城，不到台城朝见司马睿，反而纵兵四处劫掠。建康由是大乱，台城官员、卫士尽皆逃散，只剩安东将军刘超与两名侍中，随侍天子身侧。司马睿无奈，只得遣使向王敦求和，下诏道：“卿欲清君之侧，今刘隗、刁协皆逃奔外国去讫，公之所仇恨者尽除。公若不忘本朝，于此息兵，则天下尚可共安。如其不然，朕当还归琅琊以避贤路可也，朝中之事，任公所为。”王敦虽奉诏命，但大军犹不肯退。司空王导知其本意，于是拜奏天子道：“陛下不须烦恼。臣请诏加王敦重爵，并愿与公卿百官到石头城拜见王敦，说其罢兵，则必自退。”元帝从之，于是诏赦王敦等有功无罪，命王敦为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江州牧，封武昌郡公，食邑万户。

    王导遂持天子诏，至石头城面见王敦，宣诏已毕，说道：“朝廷诏兄罢兵，尚肯从否？”王敦见大权尽落于己手，于是应之，大会诸臣，设宴庆贺。因见戴渊在座，即问道：“前日见公力敌我二员上将，真乃勇士也。卿能全身而退者，莫非尚有余力未尽乎？”戴渊答道：“岂敢有余，但恨力不足也。”王敦复问：“孤今日之举，天下以为何如？”戴渊又答：“见形者谓之逆，体诚者谓之忠，又何必言之。”王敦笑道：“卿可谓能言者。”又见周顗，于是问道：“伯仁，何故负我？”周顗冷笑作答：“公以戎车犯驾，下官亲率六军，不能卫护帝阙，致使王师奔败，是以此负公也！”王敦无言以对，暗自咬牙深恨其言。

    王敦因皇太子司马绍勇而有谋，欲诬以不孝之名，将其废黜。于是厉色质问温峤道：“皇太子以何德能，称此大位？”温峤将手中酒杯一推，抗声答道：“太子钩深致远，盖非浅局所量。以礼观之，可谓孝义双全。”王敦见在座众臣皆点头暗许，恐再犯众怒，最终作罢。后因忌戴渊、周顗素有人望，逢参军吕猗又进谗言，便欲杀之，问其弟王导道：“周顗、戴若思南北之望，当登三司，无所疑也？”王导因恨周顗当初不应自已请托之辞，于是不答。王敦又问：“若不登三司，便应令为仆射邪？”王导又不答。王敦于是说道：“若两者皆不可时，是宜当诛杀尔。”王导又无言。王敦见兄弟默认，遂令将二人收捕杀害。禁军押二人行至太庙之时，周顗大声叫道：“贼臣王敦，倾覆社稷，枉杀忠臣。神祗有灵，当降天雷殛之，无令纵毒，以倾王室！”禁军大惊，急以手中长戟乱搠周顗之口，鲜血流至脚踵。周顗时复大笑，容止自若，旁观百姓无不流涕。王敦即命将二人牵至市曹，并皆杀害。

    元帝为使王敦撤兵，便令其弟王彬以牛酒至营，犒劳大军。王彬素与周顗相善，先至周府吊唁，扶柩大哭一场，然后来见王敦。王敦见弟面有泪痕，惊而问之，王彬答道：“因哭伯仁，情难自已。”王敦怒道：“伯仁自致刑戮，与你何干，哀而哭之？”王彬遂勃然作色道：“兄抗旌犯顺，杀戮忠良，图为不轨，必将祸及我家门户，尚不自知悔改耶！”王敦大怒道：“你虽我弟，谓我不能杀你邪？”当时王导在座，急劝王彬离座起身谢罪。王彬道：“我脚痛不能起身。且我言无错，谢之何为！”王敦冷哼道：“脚痛孰若颈痛？”王彬殊无惧色，且复冷笑。王导见事不妙，急使部将搀王彬出帐而去，这才免于被王敦诛杀。因有平息叛乱大功，王导因而复得元帝信任，入阁为相。这一日因入中书省翻看折报，偶见周顗力救自家二十余口奏表，内容殷勤款至，词意恳切。王导不由执表大哭道：“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负此良友，我必折寿也！”弟侄闻听其事，无不流涕。

    史说周顗乃汝南安城人，安东将军周浚之子。少年时便有极高声誉，神采俊秀，虽同辈之人相互昵狎，但却不敢轻慢周顗。同乡人司徒掾贲嵩善相，见到周顗后曾惊叹道：“汝颍之地本多奇士，久来雅道不兴。不意今见周伯仁，必将重振风雅，清我邦族也。”广陵人戴渊亦是东南名士，闻周顗大名登门拜见，对坐良久，直到离开，亦不敢显示自己辩才。周顗从弟周穆也有声誉，欲超越其兄，周顗毫不介意，也不与他计较竞比，于是人们更加倾向于周顗。弱冠时承袭其父武城侯爵位，官拜秘书郎，累迁尚书吏部郎。元帝司马睿初到江东，请周顗为军谘祭酒，出为宁远将军、荆州刺史，领护南蛮校尉、假节。建平流民傅密等人叛乱，迎蜀地贼寇杜弢入境，周顗一时无法招架。陶侃遣部将吴寄领兵相救，周顗得以平安，到豫章投奔王敦。军司戴邈对王敦说道：“周顗虽遭失败，但刚至任，尚未行使职权，不应承当败兵罪责。且其平素德望甚高，应复其职位。”王敦不从。司马睿召周顗为扬威将军、兖州刺史，以此召周顗回建康，留而不放，再命为军谘祭酒，后转为右长史，称帝后补为吏部尚书。不久因醉酒被有司弹劾，以布衣身份领其职位，后因门生伤人牵连，又被免官。

    大兴初年，周顗再拜为太子少傅，仍任吏部尚书。周顗自知好酒误事，于是上疏推辞，朝廷不许，使转为尚书左仆射，领吏部如故，不久接替戴渊为护军将军。尚书纪瞻置酒宴请周顗和王导等人，周顗酒醉失态违仪，又被有司参奏，元帝下诏予以赦免。只因周顗好酒多失，庾亮尝谓道：“京中诸人，皆以公比之乐广。”周顗答道：“某怎敢比于乐公？何乃刻画无盐，唐突西施！”元帝大宴群臣于西堂，酒酣之余谓众官道：“今日名臣共集，可比古之圣主尧舜之时乎？”周顗因酒醉，厉声叫道：“今虽得为人主，何得复比圣世！”元帝大怒，于是诏付廷尉，欲加以刑戮，囚禁累日方得赦免。周顗做仆射之时，略无醒日，尽在醉乡之中，时人称为“三日仆射”。庾亮亦因此长叹道：“周侯末年，所谓凤德之衰也。”

    周顗在中原之时，能饮酒一石。及过江之后，虽每日皆醉，但每称酒量天下无对。偶有故人从江北来投，周顗相遇欣然，乃搬出二石美酒，与故人对饮，各都大醉。及周顗酒醒，令仆人去看客人时，见酒腐两肋，已然醉死。周顗虽好酒无度，但本性宽恕，且友爱过人。其弟周嵩尝因借酒嗔目怒谓其兄道：“君才不及小弟，何乃赢得重名于世耶！”并举案上所燃之烛投之。周顗躲避烛火，却不以为忤，徐徐说道：“阿奴不敌长兄，竟用火攻，固出于下策耳。”王导甚重其才，曾指其腹问道：“卿此中何所有耶？”周顗答道：“此中空洞无物，然足以容纳卿辈数百人无疑。”王导大笑，亦不以为忤。而王敦素来敬惮周顗，每见之辄觉面热欲汗，虽于冬月之时，也必执扇扶摇，手不得休。周顗至此终死于王敦之手，于此不无关系。周顗死后，王敦欲以贪污罪名加之，即派缪坦抄没其家，只收得空篓数只，内装旧棉絮若干；另有酒五瓮，米数石而已，别无遗物。朝臣闻知，无不叹服周顗清正廉洁。王敦死后，朝廷追赠周顗为左光禄大夫、仪同三司，谥号康，以少牢之礼致祭，此乃后话。

    王敦兵屯石头城，闻报甘卓尚驻军于潴口，于是大惧，急以朝廷名义发出驺虞幡，使甘卓之子甘印持之前往，命其父甘卓退兵。甘卓虽慕忠义，而多疑少决，反复不定。及其子至营，说与王敦之意，又犹豫逗留，数日不决。及闻周顗、戴渊皆死，不由流涕对其子道：“我之所忧，正为今日也。某若径据武昌，王敦势必劫掠天子，以绝四海之望。今不如更思后图，屯据王敦上游，则王敦亦不敢复危社稷。”部将乐道融与都尉秦康见主将欲要回军，皆谏止道：“将军不可。我应继续进军，分兵截断彭泽湖口，断绝王敦与江州联系，使其上下不得相赴，其众自然离散，然后一鼓可灭。今将军大起义兵而有始无终，某等窃谓将军不取。”甘卓不听，径自撤回襄阳，乐道融于是忧愤而死。甘卓性本宽和，易纳众人之谋，今忽强项独断，意气骚扰，识者皆谓其将不久人世。王敦闻知甘卓退兵，遂指使襄阳太守周虑暗自出兵，袭杀甘卓于途，至此果应识者之言。王敦既杀甘卓，更无顾忌，则对朝中官员及军镇将领大加调整，皆安插心腹于要职显位，随后返回武昌。长史谢鲲劝说王敦，宜至台城朝见天子，以除天下非议。王敦却担心入朝生变，终于不朝天子而去，径自回镇武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0章 郭璞神算

    郭璞自少博学多识，又随河东郭公学习卜筮。永嘉之乱时，避乱南下，被宣城太守殷佑及王导征辟为参军。晋元帝时拜著作佐郎，与王隐共撰《晋史》。后为大将军王敦记室参军，以卜筮不吉劝阻王敦谋反而遇害。王敦之乱平定后，追赠弘农太守。

    ——第三十回题引

    诗云：大隐于朝中于市，小隐在野无人知；天道使君隐不得，报应只争早与迟！且说魏乂奉了王敦之命，引兵急攻长沙，百日拔城。遂俘湘州刺史、谯王司马承，又执虞悝等子弟，命皆斩于市曹。子弟相对号泣，虞悝喝道：“人皆有死，今我阖门为忠义之鬼，死复何恨！”于是与众子弟引颈受戮。魏乂又遣部将以槛车送司马承至武昌，王敦却恐遗世人议论，不敢与其相见，令人在解赴武昌途中暗杀之。谯王既死，书佐韩阶、从事武延收敛其尸，送至京都，葬之乃去。王敦暗杀谯王司马承，即自领宁、益二州都督，暴慢滋甚，四方贡献皆入其府，将帅岳牧尽出其门。又以沈充、钱凤为谋主，文武百官凡被二人所谮者无有不死，甚至灭族。元帝司马睿因王敦作逆，自感大权旁落，忧愤成疾。这日忽忆起炼丹士葛洪，便令近侍持诏出京，携带重金前去寻找，冀其能抱当年救国忠忱，进宫纳献仙丹，以救自己残喘。近侍奉命而去，直走了半年，并无丝毫信息，亦不遣人还报。想是找不到葛仙翁，怕回来天子怪罪，故不敢回京，私吞了重金，寻一无人知晓其身份来历之地，做富家翁去了。

    说话的！你道那葛洪本是平叛功臣，国家栋梁，却因何去做了神仙？此一段陈年故事，因被朝廷兴亡、社稷倾危大事埋没，待说话人再补叙一番，看官休谓前后颠倒。说话人于前文书说过，葛洪出身江南士族，其父葛悌，初以故官仕晋，后迁邵陵太守，终卒于官任。葛洪为葛悌第三子，颇受其父娇宠。年十三岁时其父去世，从此家道中落，乃至饥寒困瘁，躬执耕穑，承星履草，密勿畴袭。又曾伐薪卖之，以给纸笔，就营田园处以柴火写书。常因乏纸，每所写反复有字，人尠能读。葛洪十六岁始读《孝经》、《论语》、《诗》、《易》等儒家经典，尤喜神仙导养之法。自称少好方术，负涉请问，不惮险远。每以异闻，则以为喜；虽见毁笑，不以为戚。后从郑隐学炼丹秘术，颇受器重。郑隐有弟子五十余人，唯葛洪见受金丹之经及《三皇内文》、《枕中五行记》，余徒竟有不得一观此书首题者。

    太安二年，张昌、石冰于扬州起兵反叛，葛洪为将兵都尉，因平叛有功，迁伏波将军。司马睿任丞相之时，葛洪曾为属官，后任咨议、将军等职。事平之后，葛洪即投戈释甲，径诣洛阳，欲广寻异书，但因遇京都大乱，北道不通，而陈敏又反于江东，又至归涂隔塞。在此去留两难之际，恰逢故友嵇含为广州刺史，表请葛洪为参军。葛洪以为可藉此避乱于南土，遂欣然前往。不料嵇含为其仇人郭励所杀，于是葛洪滞留广州多年，深感荣位势利，譬如寄客，去而不可得留。葛洪乃绝弃世务，锐意于松乔之道，服食养性，修习玄静。遂师事鲍靓，继修道术，深得鲍靓器重。后拜南海太守鲍玄为师，学习炼丹术，受《石室三皇文》。又因鲍玄之女鲍姑擅长灸法，故求娶为妻。据《至德县志》载：“晋朝丹阳人葛洪，尝炼丹于留山”。因此留山上旧有葛仙庙、观音阁、清和庵、炼丹池、鹿迹石。有诗为证：“抱朴人何处，灵山迹俨然。鹿知飞白日，石解炼丹田。挂杖层严仄，临池一径偏。间看云去住，无外数峰悬”。又道是“丹阳令尹古神仙，骑鹿朝天事惘然。我欲登云祈室决，遍地膏泽满周田”。葛洪在此滞留数载，又要到别处寻山炼丹，众人极力挽留不住，故称此山名为留山。

    建兴四年，葛洪还归桑梓。东晋开国称制，元帝司马睿念其旧功，赐爵关内侯，食句容二百邑；咸和初年，司徒王导召补州主簿，转司徒掾，迁咨议参军；干宝又荐为散骑常侍，领大著作，葛洪皆固辞不就。及闻交趾盛产丹砂，便求为句漏令，遂率子侄同行。南行至广州之时，复为刺史邓岳所留，乃不去就任，反而隐居于罗浮山炼丹多年。只因炼丹颇有心得，便著《抱朴子》一书，具体描述炼制金银丹药之法，亦详说物质变化之理。葛洪在山积年，优游闲养，著作不辍。后卒于东晋兴宁元年，享年八十一岁，高寿而终。葛洪在其《抱朴子》一书中，不仅全面总结晋朝之前诸派神仙理论，且系统总结晋前神仙方术，包括守一、行气、导引和房中术等。又述求仙之法，强调“欲求仙者，要当以忠孝和顺仁信为本。若德行不修，而但务方术，皆不得长生也”。并在书中制定戒律，要求信徒严格遵守，主张神仙养生为内，儒术应世为外。葛洪虽然不问政事，但主张治乱世应用重刑，提倡严刑峻法。又称匡时佐世，对儒、墨、名、法诸家兼收并蓄，尊君为天。因不满于魏、晋清谈之风，主张文章、德行并重，立言当有助于教化。葛洪炼丹术其后对隋唐医道皆有重大影响，历代被奉为名家。

    除却炼丹之术，葛洪且精晓医药之学，主张道士兼修医术，并著《肘后备急方》，谓应常备肘后，以应急用。书中收集大量救急药方，选易寻价廉之药，平民皆受其惠。尤其强调灸法使用，以浅显易懂之语，注明使用之法，不懂者亦可施针，方便至极。葛洪精研急病，实乃急性传染病，古谓天刑，谓人莫能医者。葛洪道：急病并非由鬼神所控，乃外界疠气引起，可预防之。书中记载有“尸注”之病，会互相传染，且千变万化。依其所述，实为今谓之结核病也。又记狂犬病症，并述以毒攻毒之法。葛洪将疯狗捕来杀死，取出其脑，敷在狂犬病人伤口即愈，以此奇思妙想疗病，实乃神奇之术。葛洪另记天花及恙虫病，实领世界之先，西方之医瞠乎其后将近千年。葛洪一生著作宏富，自谓有《内篇》二十卷，《外篇》五十卷，《碑颂诗赋》百卷，《军书檄移章表笺记》三十卷，《神仙传》十卷，《隐逸传》十卷；又抄五经七史百家之言、兵事方技短杂奇要三百一十卷。另有《金匮药方》百卷，《肘后备急方》四卷。惟多亡佚，《正统道藏》和《万历续道藏》共收其著作十三种。

    闲言叙罢，书归正本。且说晋元帝令人找寻葛洪不至，终至病笃难治。自知命不久长，乃召王导入内，受遗诏托孤辅政。王导入内，叩拜于地，聆听元帝遗训道：“朕自琅琊得遇贤卿，自此不幸病危，料难逃天命。朕闻神尧曾以一旅而取天下，我却以天下而不能讨灭五胡，以雪三帝之仇，每引为终身之恨，愧见先帝于地下耳。”言讫昏厥。王导跪地聆听，不敢稍动。片刻，天子又徐徐而醒，勉力叮嘱道：“太子笃厚恭谨，可任以大事。卿等宜尽力辅佐，各尽忠义之心，以图灭胡之计，切勿稍怠。”言讫，复令唤太子近前，叮咛再三而崩。临终之时，帝年四十七岁，在位一十六年。史载元帝本性简俭冲素，甚能容纳直言。初镇江东之时，颇好以酒误事，王导深以为谏，帝自此覆觞，绝不饮酒。有司尝奏太极殿广室宜施绛帐，元帝道：“汉文集上书皂囊以为帷。”于是令冬施青布，夏张青纱帷帐。将拜贵人，有司又请市雀钗，元帝因烦费甚巨而不许。所幸郑夫人等，衣无文彩，常服而已。

    于是元帝驾崩，司空王导引百官举哀，发葬于建平。大丧即毕，扶太子司马绍即位于太极殿，改年号为太宁，百官上尊号肃宗明皇帝，尊生母荀氏为建安君。群臣皆上表拜贺，明帝命光禄寺摆设酒宴大会群臣，加封王导为郡公，进位太保，赐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王导受职谢恩，竭力辅政，尽心王室。明帝司马绍字道畿，乃晋元帝司马睿长子，母为宫人荀氏，史载出身不详，因明帝黄须隆鼻，王敦则疑其为鲜卑人种。明帝幼而聪哲，为元帝宠异。年幼时，其父司马睿闲坐，将其放置膝前；正遇长安使者来，因问司马绍：“你说太阳与长安哪个远？”司马绍随口回答道：“长安近而日远。因不曾听说有人从日边来，故此可知。”晋元帝闻听此答，甚觉奇异。次日，元帝宴会群臣时，欲使群臣惊讶，于是又问太子。太子又随口答道：“日近。”元帝脸色大变，不由问道：“何异于前日之言耶？”司马绍答道：“因举目抬头即可见日，但却不见长安。”由此元帝更以为奇。司马绍向为太子之时，欲挖池塘，修建亭台，元帝不许。太子喜欢招养武士，遂命于半夜挖池，到天亮乃成，谓太子西池。因原为东吴西苑，后积满淤泥，司马绍命将修复而已，故工程甚速，瞒过元帝不知。又明帝为太子之时关心天下大事，常问政于群臣。一次王导和温峤一起谒见东宫，太子一时兴起，便问温峤：“我大晋前朝能代魏平吴，统一天下，其原因究系为何？”

    温峤闻言陷于思索，一时未及奏对。王导在旁早已抢答道：“温峤年轻，不熟悉前代之事，请容臣为殿下言之。”于是叙说晋宣帝司马懿开始创业之时，如何诛灭曹魏朝中有名望家族，如何宠幸并栽培私党，以及文帝司马昭晚年，如何杀高贵乡公曹髦之事。司马绍听后，非但不喜，反而掩面伏于坐榻之上，神色黯然说道：“若果如王公所云如此，祖先皆以诡计得国，则我晋祚安能长久哉！”太宁元年，王敦闻知太子登基，即又谋求篡位，于是借上贺表之机，在表中讽谏朝廷，宜征召自己入朝辅政。司马绍于是诏征王敦，拜受假黄钺、班剑武贲二十人，赐其奏事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王敦应召入京，引军到姑孰时，明帝司马绍早派侍中阮孚迎于途中，设牛酒犒劳。王敦此时却又称病不见天使，只派主簿接受犒赏，又宣布自任扬州牧，拒绝赴京。阮孚回奏明帝，说王敦反意已明，恐不久即将为乱天下。明帝其实早在做太子之时，已预料必有今日之事，于是暗中自做筹备，欲待其发作。

    六月，王敦将举兵向京师。晋明帝暗中得知，于是只带几个随从侍卫，出离建康皇宫，骑巴滇骏马微服出行，直到王敦驻地芜湖，沿王敦营区巡视而出。王敦辕门卫兵见之，皆相惊谓道：“此必非常人也。”不敢上前盘问。此时王敦在帐中昼寝，忽梦见太阳绕城，辄受惊而起，说道：“此必定是黄须鲜卑奴至矣。”司马绍母荀氏是燕代人，明帝状貌亦类似外族，黄色胡须，王敦故以鲜卑奴称之。于是王敦大惊，遂派傅玩等五骑出营，去追寻明帝。司马昭正策马奔驰而去，见马后远处尘起，知是追兵赶来，而坐骑已疲，走逃不及。因至镇甸旅舍稍憩，坐骑拉粪于地，直冒热气。明帝心生一计，即命从人讨冷水浇于马粪之上，息其热气，又将手中七宝马鞭送于卖饭老妇道：“稍时后面有骑兵来，若问你时，可谓我等已去半日，并将此鞭示之。”老妇允诺。过了片刻，追骑来到旅舍，果问老妇，可曾见骑马贵介，装束如此如此。老妇答道：“确曾见来，因见其跑得慌速，将此马鞭丢了，都未及拣，此时已去半日，追之不及矣。”并把七宝鞭拿出，递给数人看。傅玩等传递玩赏，停留良久。又见地上马粪已冷，果信明帝等确实已走远，便停止追赶回营，晋明帝因此得以脱身。

    却说明帝亲至芜湖看过王敦军营回宫，坚信其欲叛乱，于是召温峤、庾亮进宫，令其二人占卜吉凶休咎。二人皆进言天子道：“占卜之道，幽微深远，非常人可以为之。我等二人虽尝学易，不精于此道也。今有郭璞致仕在家闲居，何不使其占之？”明帝闻言大喜，猛悟道：“孤亦闻此人大名久矣。二卿休以朝廷诏命，可先私至其府，问其休咎如何，来报我知，朕再做道理。”二人领命，于是前来拜见郭璞，请以国家战事占之。其卦即成，郭璞却答说不能判定胜负。温峤、庾亮又让为其个人占断凶吉，郭璞观卦象而言“大吉”。温峤、庾亮辞出，在途中相互议论道：“郭璞说不能判定胜负，是其不敢明言也。复以私事问之，其又云大吉。今我二人皆为朝廷之臣，郭璞说大吉，亦谓天子举兵必胜也——此乃天灭王敦，宁不信耶。”于是复又进宫，以卦象大吉之语劝说明帝讨伐王敦，明帝遂意决。

    说话的，你道那郭璞是何人物，竟令满朝公卿折服，即便天子亦信其断言不疑？书中暗表，这郭璞实乃太平道派传人，汉末太平道人于吉信徒，神算管辂之再传弟子，后入正一教派，因精于神算，致令天下闻名。史说郭璞字景纯，河东郡闻喜县人，建平太守郭瑗之子。自少博学多识，又随河东郭公学习卜筮，极精此中玄理，百不失一。郭公授予《青囊中书》九卷，由此通晓五行、天文、卜筮之术，能攘除灾祸，通达冥冥玄机，就是如京房、管辂之辈，亦不能及之。其后郭璞门人赵载将《青囊中书》偷去，未及阅读，即被天火所焚。郭璞除家传易学外，还承袭道教术数，为两晋时代最著名方术高士，擅长预卜先知及诸多奇异方术。又好古文、奇字，精天文、历算、卜筮，长于赋文，尤以游仙诗名重当世。晋惠帝时，河东之地首先出现骚乱，郭璞卜卦，弃策长叹道：“噫！百姓陷于异族，故乡将受匈奴蹂躏矣。”于是联络亲故数十家，准备迁移江东避难，求见将军赵固，以求川资。正遇赵固所乘良马暴死，赵固痛惜非常，不愿待客。郭璞道：“我能使马死而复生。”赵固便急出见郭璞，问其医马之方。郭璞遂讨壮汉二三十人，每人手持长竿，吩咐如此如此而行。

    赵固当时半信半疑，但因酷爱其马，遂依其言，使家兵持竿东走三十里，于林间见到一座土地庙，即依郭璞之嘱以长竿拍打，果有一似猴之兽蹿出，被家兵以渔网擒住，带回府中。此兽入府一见死马，不由嘶叫咆哮，状甚兴奋。郭璞令将其自网中放出，那兽便纵跳上前，对着死马鼻孔不停吹气。其马便忽睁其双目，顷刻复起昂头嘶鸣，病愈如恒，那怪兽却瞬息不见，不知所踪。赵固自是惊奇欣喜万分，即送重资作为报答，郭璞及宗族乃得南下。

    郭璞率家族亲眷来至庐江郡，求见庐江太守胡孟康，得其厚待。那太守被司马睿召为军谘祭酒，因当时江淮平安无事，以为安然无忧，不想渡江。郭璞为其占卜，得卦曰凶，胡孟康不信。郭璞整顿行装将去，因爱房主婢女，无钱索购；遂取小豆三斗，撒在房主宅院四周。主人晨起，见数千穿红衣之兵将院子包围，作喧嚷状。主人大惊，到近处看时，红衣人却又不见，心中厌恶且惧，请郭璞占卦。郭璞得卦则道：“此妖乃贵府婢女所招致也，不利于宅主。公可将其卖到东南方二十里处，不可与买主还价，此妖必自消弥。”主人依此而行，郭璞却暗中派人以极低之价买下婢女。于是当着宅主之面画符丢入井中，只见那数千红衣人皆被反绑双手，接连跳入井中，而井水不浊。主人高兴非常，复谢以重金，又远出于所售婢女之价。郭璞带此婢女离开庐江南下，后不过数旬庐江沦陷，胡孟康果然死于兵难。

    郭璞率故旧宗族过江，宣城郡太守殷佑早闻其大名，遂请任为府中参军。时有一物类似水牛，灰色脚小而如象，胸尾洁白，力大行缓，至于城墙之下，众皆怪异不解。殷佑使郭璞为之占卦，得天山遁之蛊卦，观其卦辞曰：“艮下乾上，体形甚巨。山中潜藏，并非虎兕。身与鬼神相并，二午之精所聚。依法捉拿，神灵不许。虽受创伤，终归本地。依卦象示，名谓驴鼠。”卦辞方得，埋伏者已用长戟刺杀怪物，刺进一尺多深，怪物突然不见。郡中纲纪到祠中求告神灵，祈请除掉此怪。庙中巫士说道：“庙神不喜，说此乃驴山君鼠，天帝指派到于荆山，路过此地，不得侵害也。”于是人皆服郭璞占术精妙。殷佑迁为石头城督护，郭璞随之到任。当时延陵出现鼯鼠，郭璞占道：“郡东有妖人妄想称帝，但很快自死。后当有妖树长出，似瑞非瑞，乃辛香有刺之木。若果如此，东南方数百里处必现叛乱者，来年即知。”来年无锡县生四棵茱萸，枝条交织如同连理，果有盗贼兴起，杀吴兴太守袁琇，旋即败亡，悉如郭璞所断。有人问其何解，郭璞遂道：“卯爻发而沴金，卯为木，木旺被金所伤。此木幸变曲扭之形，若直挺当有灾祸更甚。”王导闻而器重，引郭璞为参军，令占吉凶。郭璞占道：“公有雷震灾厄，可起驾向西走数十里，寻其柏树，截取中段等身，置于卧处，其灾可除。”王导照此办理。数日后果然发生雷击，柏树被震粉碎，而王导安然无恙。

    琅琊王司马睿出镇建邺之初，因吴人世族尚未归附，王导令郭璞为司马睿占卜，得咸之井卦。郭璞说道：“东北方郡县名带‘武’字者当出铜铎，以示受王命瑞符；西南方郡县若有以‘阳’为名者，水井无端沸腾。”后晋陵郡武晋县有人在田中掘土获得五枚铜铎，历阳县中水井沸腾，数日方息，皆应其断。司马睿为晋王时，又让郭璞占算，得豫之睽卦，郭璞断道：“会稽出钟，以示王功；钟有勒铭，得自井中。卜辞所云‘先王作乐而布德，以祭于帝也’，王其应即大位乎？”元帝大兴初年，会稽郡剡县人果在井中得钟，长七寸二分，口阔四寸半，上有古文十八个，可识者惟“会稽岳命”四字，其余诸字皆无人能认。元帝问其缘故，郭璞奏道：“凡圣王兴起，必有灵异瑞现，以昭人心与天道契合，故曰受命于天。今先有五铎明示，又有栈钟喻告，瑞兆不失其类，并列而出，奇伟事哉。然铎发其声，钟响应之，王者礼器迭至，方以事证之。天人之事，不可不察。”元帝深以为然，愈器重之。郭璞著又善文学，曾著《江赋》，文辞壮丽，为世人称道。后又著《南郊赋》，元帝见之大喜，任为著作佐郎。当时阴阳错乱，而诉讼刑狱之事大兴，郭璞上疏劝谏；其后日现黑子，郭璞又上疏陈事。不久迁为尚书郎，数次上书，所言便公益民，对朝政多有匡益。明帝早在东宫为太子时，与温峤、庾亮谓布衣之交，郭璞也与二人平素常相往来，且因才学过人而为明帝器重。然而郭璞性格率意不拘，不重仪表，又嗜酒好色逾度，便为时人所讥。

    时有著作郎干宝，便是撰写《搜神记》的那位奇才，因与郭璞相交甚厚，遂常常于私下里规劝道：“明公既通晓天机，又复参与国家政事，此皆非任性而为之事，何故不自行约束，以免天降灾祸？”郭璞却不以为然，微笑答道：“某之寿命自有定数，尽量享受尚恐未达，君犹恐酒色致我祸患乎？”干宝于是无言以对，但心中自也不以为然。郭璞因喜好卜筮小术，素为门阀贵族所轻，屡被取笑。郭璞却自谓才高位卑，遂著《客傲》，以言己志。永昌元年，皇孙诞生，郭璞上疏再言时政，被元帝采纳。元帝又据其建议大赦天下，改元永昌。

    其时暨阳县有一男子名唤任谷，耕田时在树下休息，忽有一羽衣人来与之交合，随即不见，任谷因此有孕。仅数月后临产，羽衣人又来，以刀剖其下体，产出一蛇，携之而去。任谷于是成为阉人，其后上书元帝，自称有道术，皇帝奇之，于是将其留在宫中，以为近侍。郭璞上疏，认为任谷只会妖术，而非道术，请求将其驱逐，元帝未从。其后元帝驾崩，任谷亦逃走不见。郭璞因母丧去职，卜葬于暨阳，离水百许步。人皆议论坟墓不该离水太近，郭璞却说道：“此时虽近水，便当要变为陆地也。”其后淤沙堆积，郭母墓方圆数十里皆为桑田。未期年，王敦起用郭璞为记室参军。颍川人陈述为大将军掾，广有名声，为王敦所器重，但不久即死。郭璞大悲而哭，呼叫其姓字而说道：“嗣祖，嗣祖。其谁能知道，此非天大福气耶！”不久王敦叛乱，其所用之臣尽皆伏诛，众人方悟郭璞哭陈述之意。明帝即位跨年，未改先帝年号，适逢荧惑进入房星之域。郭璞当时休归在家，明帝派人持手诏前来询问。恰又暨阳县报说有赤色乌鸦出现，于是郭璞上疏请改年号，大赦天下，其奏疏多亡佚不传。

    郭璞曾为人选墓，明帝闻之，微服前往观看。因问主人为何葬地依龙首之星位，此葬越礼，依法要灭族。主人答道：“某依郭璞所说，此穴非葬龙首，乃葬龙耳。且不出三年，我家人当致天子。”明帝惊问道：“当出天子也？”主人回答道：“岂有此理！是致天子，可为天子解答疑惑，为皇帝所重用耳。”明帝唯唯，疑惑不解。郭璞平素与桓彝友善，桓彝每次造访，不避内室，径直穿房越户而进。郭璞劝诫再三道：“公到我家，别处皆可随意出入，惟千万休要入厕中找我。如其不然，则主客都有灾难，不可解也。戒之，戒之！”桓彝允诺，但只谓是笑谈，却亦因此将此反复叮咛记于心中，不由更增好奇，以为郭璞必有怪癖，喜于厕中行私密之事，而不欲人知。其后桓彝酒醉来寻郭璞，遍寻府中不见，猜测必在厕中，于是忘了昔日叮嘱，悄悄前去厕所偷看。果见郭璞正在厕中，赤裸全身，披发于肩，口衔宝剑，状如巫师；脚下却燃起四十九支巨烛，又置一碗清水，半斗谷米，正在那里转罡步斗，设祭驱神镇鬼。桓彝见郭璞身为朝廷命官，缙绅名士，却在家中如此怪模怪样做作，不由失惊打怪，嗤地一声笑了起来，往前一个踉跄，将脚前正中一只巨烛踏灭。郭璞见主灯灭了，遂将口中宝剑取下，掷于地上叹道：“贤弟，你从哪里喝饱了黄汤，不在家中高卧，却跑到我家中来？你却不知，这一混闹不打要紧，却是要了我二人之命，再无路可逃耶！”

    桓彝彼时酒尚未醒，也不管郭璞说些甚么话语，只是指着郭璞的赤裸光身，笑得直不起腰来，半蹲着身子道：“郭兄，你这是……在这里做甚么玩耍？弟若是将兄情状摹于丹青，倒是一幅绝妙行乐写真也！”郭璞叹一口气，急踢灭余烛，引壁上道袍斜披于身，一把攫住桓彝衣领，拎出厕所，来到庭院道：“某在这里正行禳星之法，镇鬼压邪，求延寿命。此乃当年诸葛武侯在五丈原所用法术，后传于姜维。某之祖父，便是姜伯约帐下亲随将佐，故得其传授。此术千好万好，只有一样不好，便是极怕凡人前来冲撞，且不能事前说知，令诸人回避。当年只因孔明先师瞒了众将，在大帐中冒险禳星，却被魏延冲撞了主灯，这才无力回天，命丧五丈原，北伐大业功亏一篑！我常嘱你休要到这里来寻我，今你偏偏吃醉了酒，偏偏又逢我今日禳星到紧要关头，偏偏又来这里寻我。则不但害我横死于刀剑之下，你自己也难免其害矣！”桓彝这才惊出一身冷汗，急问如何补救。郭璞不答，慢慢收了法术祭器，就荼糜架下穿衣出来，再将桓彝让至客厅待茶。桓彝喝了几口香茶，酒已全醒，横竖不知茶水滋味，复问究竟如何补救，方能得免大患。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1章 虚设灵堂

    王导虚设灵堂，领子弟为王敦发丧，而晋明帝亦假称王敦已死，下诏讨伐王敦党羽。勤王众将以为王敦已死，士气大增。王敦接诏后大怒，但因病重而不能领兵，于是命王含为元帅，命钱凤与冠军将军邓岳及周抚领兵攻向建康，因军心离散致败。

    ——第三十一回题引

    诗云：天堂地狱皆无路，世人欲往自己铺；功名利禄蒙心智，犹笑他人不丈夫！却说桓彝于酒醉之余无意扑灭祈星主灯，便问如何破角。郭璞喝了半日茶水，这才摇头叹道：“孔明先师当年在五丈原大帐之中，便曾对姜伯约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意如此，不可复祷也，又岂能怪兄？”桓彝遂知道定数难逃，并无解法，遂嗟呀半晌，于是便请郭璞洗手焚香，占卜一卦，以问吉凶之期。稍时卦成，郭璞仔细看了卦像，仰天叹道：“再无生路矣。其后害我死者，乃是山宗。”桓彝于是告辞而退，心中依旧半信半疑而已。列位看官！你道桓彝乃系何人，犯下如此大错，郭璞竟无一句重语相加？原来那桓彝字茂伦，东晋谯国龙亢人氏，乃是桓颢之子、桓温之父。生于世族大家，自幼聪明好学，能文善武。桓彝虽是名门子弟，但因幼年丧父，家境贫寒。及年纪稍长，性格通朗，早获盛名。桓彝亦因身为儒学世家谯国桓氏子弟，经学大师桓荣嫡系九世孙，故此自小饱读儒学经典，服膺礼教。然在玄风大盛之江南士族社会，儒家行为难行其道，桓彝为挤入东晋名流，不得不改弦更张，附庸风雅，一变而成之玄学俊秀，风格出挑。追逐崇裸奔、好酗酒、爱奇装异服、披头散发等时尚，并以此为傲。于是桓彝渐渐出名，成为诸如谢鲲、羊曼、阮孚等名士酗酒欢宴时之必请嘉宾。桓彝亦因此名气广播，跻身于“江左八达”之阵，遂成举世瞩目之大名士了。

    直待桓彝年长成人，便经少年好友庾亮举荐，以州主簿入仕，拜骑都尉。晋元帝时，被命为安东将军、浚遒县令。由于才华出众，后升为中书郎、尚书吏部郎，且很快名显于朝廷，受到当时权臣王敦猜嫉。桓彝明知王敦嫉恨自己，遂托病辞官归里隐居，故与郭璞志同道合，来往甚密。明帝继位之后，庾亮再荐桓彝为吏部郎，复擢升为散骑常侍，参与朝廷军机大事。后郭璞最终死于王敦之祸，桓彝也死于苏峻之乱，临刑前方悟郭璞今日之言。郭璞尝谓“杀我者山宗”，后经查实，亦果然是因崇姓幕僚在王敦面前挑唆，郭璞方遭诛戮。

    闲言少叙，书归正本。按下明帝命温、瘐二人请郭璞占断，郭璞敬畏天机，不肯明说朝廷平叛胜负成败。再说王敦闻知明帝微服来探自己军营，便知道天子必欲除己而后快，更无怀疑。自思不如先下手为强，遂与群臣商议，将要起兵。左右献计道：“尝闻郭璞吉凶之数奇准精验，何不请来令卜休咎？”王敦从之，于是令召郭璞至武昌，请其占卜。卦成，郭璞视其卦象说道：“所求之事不成。”王敦疑之，闻凶不喜，于是便再占己寿命长短如何。郭璞答道：“不必另起别卦。据适才卦象，公欲起兵造反，故曰不成；不成则必有杀身大祸，又何必问寿命？公若不离武昌，则寿长不可限量。”王敦尚在犹疑不定，身侧谋士崇胡有低声附耳言道：“此必是郭璞奉了庾亮之命，来探我虚实，并阻主公起兵。”

    王敦听信其言，于是大怒道：“先生既是神算，自己寿命可占而得知否？”郭璞听了，亦起一卦，惊讶道：“臣之寿命，终于今日午时。”王敦恼怒异常，笑道：“原来先生早为之备，欲为晋室尽节，是来此求死。”于是喝令拿下，命人将其押到南冈处死。郭璞被押出大帐，问行刑者往何处去，刑者答道：“在南冈头。”郭璞点头道：“则定是在两棵柏树之下。”走至南冈，果见两棵柏树。郭璞又对刑者道：“树上应有个喜鹊巢。”行刑者闻言望去，却遍寻不见。刀手笑道：“死都要死了，偏又弄此张致唬人。”于是举刀而斩，郭璞大叫一声，人头落地，时年四十九岁。随着郭璞叫声，树上忽闻鹊噪，两只喜鹊受惊而起，绕树旋飞。众刑者仔细仰头寻找，果在树间找到鹊巢，前被密枝遮蔽。众人见此，如遇鬼神。

    行刑刀手低头看那首级，栩栩如生，面色不改。刀手忽大叫一声，从刑者皆惊骇欲死，见并无甚异状，便问其何故喊叫吓人。刀手指着郭璞首级颤声道：“我……我……我认得此人！”行刑队长笑骂道：“堂堂尚书郎郭大人，哪个不认得，亦值得你大惊小怪，吓唬老爷？”刀手道：“阿哥不知，我早在十余年前，便见过他。当初元帝陛下尚为琅琊王，初镇建邺之时，某家住越城，尚未长大成人。当日因在门前玩耍，便见此人路过，叫我名字，并将一身新衣送我。兄弟不敢领受，此位郭大人当时便说道：‘你我二人乃是生死缘分，刎颈之交，非比他人。此衣你只管拿去，以后自会明白。’今日连遇奇事，再细看郭大人形貌，便是当初送我新衣之人。我杀了他的头，可不就是刎颈之交么？”众人听了，愈加惊悚。

    只说郭璞死后，王敦果然起兵造反。然而不及两月便即战败，愤惋而死，果然亦被郭璞说中。郭璞被其家人运载灵柩离开荆州，无人知其埋骨之地。数年之后，晋明帝在南京玄武湖畔修建郭璞衣冠冢，名郭公墩，遗迹保留至今。明朝画家沈周在其《咏风水》诗中写道：“气散风冲哪可居，先生埋骨理何如？日中尚未逃兵解，世人今犹信葬书。”王敦之乱平定之后，朝廷便追赠郭璞为弘农郡太守；宋徽宗大观三年，郭璞因算学成就被追封为闻喜伯；元顺帝至元三年，又被追封为灵应侯。此乃后话，郭璞一生结果如此，表过休提。

    只说王敦自从杀了郭璞，便加紧筹备谋反。先徙迁其兄王含都督江西诸军事，以王舒为荆州刺史，王彬为江州刺史，各掌重兵。又忌周氏宗族强盛，况周嵩因其兄为王敦所杀，心怀愤恨，王敦心实忌之。心腹钱凤、沈充遂劝王敦于起兵之前，先除会稽内史周札。钱凤道：“江东豪强以周氏、沈氏最为强盛。周氏族中一门五侯，明公健在之日尚可以制之，百年之后，其族必思诛灭王氏一族。若除周氏，公之后嗣便可平安，国家亦得保全。”王敦从之，适逢当时道士李脱以妖术惑众，于是指使庐江太守李恒，诬称义兴周氏周嵩、周札、周筵等宗族子弟勾结李脱图谋不轨，命各郡有司收而杀之。周筵当时正在王敦军府中任从事中郎，与李脱一同被收捕诛杀。王敦又命参军贺鸾引兵一万，配合沈充尽杀周札诸侄，随后进兵攻袭会稽。周札毫无防备，直到兵临城下方才得知。城中兵少，周札率数百人仓促出城迎战，结果兵败，与宗族子侄尽皆被杀。于是沈充等收兵还镇，自此亦起争霸独立之心。

    书中暗表，王敦欲杀周札却是大有内情，今日是被钱凤及沈充利用而已。周札字宣季，义兴阳羡人，出身于义兴周氏大族，乃吴鄱阳太守周鲂之孙，平西将军周处之子，建武将军周玘之弟。周札早年举孝廉，曾授郎中、句容县令、吴国上军将军等职，西晋末年时因平定钱璯叛乱有功，获封漳浦亭侯。遂入司马睿丞相府，任从事中郎，后又出任吴兴内史，改封东迁县侯。东晋建立后，官至散骑常侍、右将军、都督石头水陆军事。当时周氏诸子弟战功显赫，多有声名，周玘更为西晋三定江南，奠定东晋立国基础。周札是周玘之弟，年轻时便以豪族子弟自居，对于州郡征辟一概不应，曾被东海王司马越辟为参军，亦不肯应命。

    建兴三年，司马睿进位丞相，任命周札为宁远将军、历阳内史，后又改任从事中郎。当时周玘之子周勰勾结吴兴功曹徐馥，令以周札名义聚众起兵，讨伐王导、刁协等侨姓士族，并杀死吴兴太守袁琇。周札当时正在家养病，闻讯急向义兴太守孔侃告变，周勰因而不敢发兵。不久徐馥被部将杀死，叛乱平息，周札因功被任命为奋武将军、吴兴内史，并改封东迁县侯。司马睿称帝之后，周札进号征虏将军，又被改任为右将军、都督石头城水陆军事，又加授散骑常侍。永昌元年，王敦以诛刘隗为名起兵叛乱，进逼建康，围石头城，周札不战而降，打开城门迎王敦入城。王敦乘胜攻陷建康，掌握朝政，遂任周札为光禄勋，后又补任其为尚书，不久改任右将军、会稽内史。周札宗族强盛，子侄都身居高位，一门之中有五人爵至公侯，在江南士族中显赫无比。其侄周筵丧母之时，前来送葬者竟多达千人，满城缙绅士族皆空巷而出行祭。故虽周札曾为王敦立有大功，但因其宗族强盛，王敦对此非常忌惮，直如芒刺在背。可叹！此次适逢钱凤进谏，故此便借机将义兴周氏一族尽皆诛灭。

    且说钱凤公报私仇，假王敦之手一举灭了周氏全族，复请擒杀司马睿生前心腹冉曾及公乘雄，王敦都一一照做。晋太宁二年六月，王敦决意起兵，以沈充、钱凤为谋士，邓岳、周抚为左右先锋，统兵二十万，祭旗出发。未料大兵方出，王敦忽然发病，动止艰难，只得下令暂且屯住六军，待其疾可再行进兵。因王敦并无子息，便养其兄王含之子王应为己子，并立为继嗣。因见自己一时病重难愈，遂与钱凤商议，矫诏拜王应为武卫将军，代己权领三军；又令兄王含为骠骑大将军，总督三军征战。钱凤因是王敦心腹，出言并无忌讳，趁此问道：“今丞相病重，若一旦有不讳之祸，则当以后事委付嗣子乎？”王敦说道：“非常之事，需非常之人方能为之。王应年少，岂堪以大事托付！我死之后，遗有三计，公等宜谨行之。若释兵散众，归顺朝廷，保全门户，此为第一上计；退守武昌，收兵自守，对朝廷贡献不废，此第二中计；及我尚存于世，得以不死，则悉众以下建康，攻破石头城，立万世之基，冀其万一之侥幸，此乃第三下计也。”钱凤本欲作乱，不明王敦言语所旨，于是拜辞而出，谓其党羽详说三计，并笑道：“丞相而今病笃不起，意志亦狂悖颠倒。彼谓之下计者，实乃上计也。汝等宜各自尽忠，休怀二心。”众人口中应诺，心中实怀狐疑之念。

    且说晋明帝经过微服体察，又有郭璞占断为凭，即知王敦必反，于是便以温峤为中书令，令参赞军机，议讨武昌。温峤字太真，太原祁县人，出身于太原温氏，司徒温羡之侄，聪敏博学，为人孝悌。初授司隶校尉都官从事，进入姨丈并州刺史刘琨幕府，拜司空左长史。永兴二年，温峤被司隶校尉辟为都官从事，负责监察百官，时年仅十七岁。因弹劾名士庾敳搜刮民财，却反得庾敳赞赏，一时名声大噪。后被举为秀才、灼然，又被辟为司徒府东阁祭酒，补任上党郡潞县县令。永嘉四年，并州刺史刘琨升任平北大将军，因温峤是其内甥，故此厚加礼遇，辟其为平北参军。其后刘琨拜为大将军，温峤又出任大将军府从事中郎，领上党太守，加建威将军、督护前锋军事。当时匈奴汉国肆虐中原，晋室皇族、世家纷纷渡江南下，到江东投靠琅琊王司马睿，西晋政权已是名存实亡。并州孤悬于北方，境内盗贼蜂起，周边又有石勒、刘聪等强敌环绕，温峤在与石勒战争中屡建战功，被刘琨倚为谋主。

    建兴三年，刘琨进位司空，又以温峤为司空府右司马。次年汉国灭亡西晋，随后又攻取并州，温峤随刘琨投奔幽州刺史段匹磾。建武元年，司马睿在建康称晋王，刘琨遂以温峤为司空府左长史，令其持表南下江东劝进。温峤抵达建康，在朝堂之上慷慨陈辞，盛赞刘琨忠义，并力言江东承袭晋统乃是众望所归，因而深得司马睿赞赏。当时名士如王导、周顗、谢鲲、庾亮、桓彝等皆非常欣赏温峤，争相与之交往。次年司马睿称帝，任命温峤为散骑常侍。温峤以母丧为由请求北归，三司八座共议不准。后闻姨父刘琨已被段匹磾冤杀，温峤只得留在江东，此后历任骠骑长史、太子中庶子。温峤极尽规谏之责，并献《侍臣箴》，深得太子司马绍器重，引为布衣之交。司空府故属卢谌、崔悦由北方辗转表奏晋廷，替刘琨诉冤，温峤趁机再次上表，请求昭雪姨夫冤案。晋元帝遂追赠刘琨为侍中、太尉，并赐谥号。永昌元年，大将军王敦以诛杀刘隗、刁协名义起兵，温峤对王敦当时尚抱有同情之心。王敦攻入建康后，欲以不孝之名废黜太子，以图取代晋室，温峤此时方识破王敦本来意图，遂又挺身回护司马绍，挫败王敦阴谋。其后太子司马绍即位为明帝，于是以温峤为侍中，更是深为王敦所忌。此次欲讨王敦，故使温峤改任中书令，执掌诏命文翰，参预机密大谋。

    话休叙烦，书接前文。却说当时王敦遥控朝政，朝中大臣升降臧陟皆应经其手，此次忽闻明帝自主，将温峤擢为中书令，不由大吃一惊，暗道：“到此地步，我即不谋反，亦不可得矣。正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因深知温峤大才，恐其为明帝谋划，与己大为不利，遂遣使奉表入京，请求以温峤为丞相幕府左司马，令前来江州，即刻到任。当时王敦把揽朝政，调令便同圣旨，群臣哪个敢有丝毫违拗？温峤无奈只得受命，向明帝辞行。明帝不舍，尚欲阻之，温峤笑道：“陛下此时休要因为强留为臣而得罪丞相，以使其造反有名。臣既敢前去，自能复返，就便观其动静，来报陛下。”明帝无奈，只得许之，诏令百官饯行。

    温峤于是收拾行李，自乘一叶扁舟来至江州，前来侍奉王敦，甘愿为其帐下左司马。王敦大喜，免不得拿出些礼贤下士之态，倍加礼敬，颇为重用。温峤更会做作，乃曲意稠缪勉力勤政，综其府事，间或进献奇谋以附和王敦私意。又不惜屈身结交钱凤，并为提高其声誉，每作违心言于众人道：“钱世仪精神满腹，尔等满营文武皆不如他。”只因温峤在江南素有藻鉴之名，世人得其一赞，无不荣于华衮，故钱凤闻言大悦，深欲结好温峤，以附庸风雅。时逢丹阳太守休致返乡，大尹一职出缺，王敦欲委以心腹补之，未得其人。温峤闻此暗自笑道：“某脱身之时至矣！”于是进言于王敦道：“丹阳大郡，实乃京尹要地，明公宜自选心腹任之，不可使朝中他人染指。”王敦深然其言，即问谁可任之。温峤毫不犹豫荐道：“某观丞相左右，皆无此大才，且不可深信，惟有钱凤适合此任。”

    王敦闻言深以为然，但虽同意彼说，却因难舍钱凤离开自己左右，于是又问钱凤，并将温峤已极力荐举之事诉之。钱凤闻说温峤对自己如此推崇，一时心中感动莫名，亦毫不犹豫进言道：“恩相若不舍某前去丹阳，则除却温峤，又谁能胜此重任哉！”王敦于是再以钱凤之荐说与温峤，请其前去任丹阳尹一职。温峤伪辞不就，王敦不听，遂亲写奏表，且为监察朝廷动静，遣人送至建康，奏举温峤任丹阳尹。当时王敦在朝中权势熏天，荐人从来不待朝廷应允，表入即行除职，朝廷各有司官皆不敢逆。于是将其任命用玺后即复江州，王敦便使温峤就任。温峤见脱身之计已成，又知钱凤乃反复小人，恐自己去后施以离间，便复思一计。来日王敦设宴为温峤饯别，当时公卿满座，钱凤自然列席。温峤行酒一巡，至于钱凤座上，钱凤尚未举杯。温峤故作喝醉，以手中笏板将钱凤头上一敲，扫其巾帻落地，作色道：“钱凤，你是何许人也？温太真所敬之酒，竟敢不喝！”钱凤被其当着众人扫掉巾帻，于是不悦，即立起身来，欲与温峤口角支吾。王敦看出温峤已醉，急令从人劝解，当晚不欢而散。

    次日温峤辞别王敦，又佯为依依不舍，涕泗横流，出阁复入者再三，似不忍离别之状，再拜而行。其后未过三日，钱凤忽然醒悟温峤此乃脱身之计，于是急入府进言于王敦道：“温峤原为东宫太子舍人，与当今天子号称布衣之交，其情甚密。又与明公之仇人庾亮深交，不可不防。今其此去，莫非脱身之计？未可信也。望恩相防之，莫若再召其回。”王敦嘿然道：“太真不过前日酒醉，对先生稍加声色，卿何得记恨于心，便而相谗耶！”于是不听钱凤之言。钱凤抚然而出，仰天叹道：“某也是个积年老贼，今日反为温峤所算。丞相对我言听计从，今某计策不得入耳，他日我等则必皆为温太真所图，死无葬身之地矣！”

    温峤既得脱身，便复乘来时扁舟回至建康，向明帝司马绍告发王敦夺位图谋，并以郭璞“大吉”之断为据，请天子不必犹疑，即可发兵平叛。司马绍至此意决，于是令温峤及庾亮妥为谋划，预备出兵讨伐，诏令天下诸郡，勤王讨贼。王敦闻知温峤回至建康，并泄漏自己之谋，不由气攻两肋，掷杯怒骂道：“孤英明一世，今日反被小人所欺，实在可恨！”于是亲修书信，遣使寄送其弟王导道：“温太真别来数日，竟做如此背悖之事，实可恨也。事关我家族兴亡大事，弟若不助我擒之，某当募人擒致，自拔其舌，方息我心头怒火。”王导得书不敢隐匿，持之入见明帝，以兄王敦反状奏闻天子，并代家族请罪，表明自己立场。

    明帝见朝中文武众心一致，王导亦不助其兄，乃大喜，于是加王导为大都督，领扬州刺史。又使温峤与将军卞敦为郗鉴接应，分督诸军，以讨王敦。郗鉴奉诏，复进奏明帝道：“臣等出京讨贼，望陛下诏命临淮太守苏峻，兖州刺史刘遐等即刻起兵，率军入卫京师，以保万全。”明帝赞而准之，即诏令苏峻及刘遐率兵来京，遣使分别传诏而去；明帝自领宫中禁军，屯于内城中堂。天子讨贼诏令虽下，奈何当时满朝文武及各州郡将士皆惧王敦势大，不敢主动出兵去战，故此虽奉帝诏，亦只推诿延挨，按兵不动，皆观他人动静。明帝等了十余日之久，眼见六军不动，诏旨难行，于是大为恐慌，只得急召王导入宫，屏退左右，于内殿问计。王导至于此时见不能两全，于是密谓明帝道：“臣有一计可灭王敦，但恐陛下疑惑！”

    司马绍闻言大喜道：“贤卿只管讲来，朕不疑卿，无有不准。”王导便将银牙一咬，免冠再拜奏道：“而今满朝武将，皆是我兄提拔安置，根深蒂固。若是我兄王敦在世，谁敢出兵与他当面对敌？臣今闻王敦有疾，只因卧病不起，故此按兵不发，是欲待病起后以举大事也。臣却知我兄此病根源，最是经不得气；陛下可作诏书，遣使持见王敦，在书中数其罪恶，责以不臣之状。彼气性在我族中最大，见此诏书受气不过，即便不死也够九分重笃，将次不起。诏书即发，臣再请归家，率族中子弟伪称王敦己死，为其发哀挂孝，搭建灵棚，接受亲族故旧吊唁。然后陛下再发明诏，却不书王敦名字，只令伐王含、钱凤、沈充等反贼。各郡将士见诏，必谓王敦已死，则无所顾忌，哪个不为陛下效命，奋力上前？而王敦之帐下将士，除身边近卫以外，领兵在外者亦不明就里，闻其主已死，亦必四散，不战而败也。”

    明帝闻听此计大喜，即下明诏，上书王敦大罪十八条，至有莫须有者。使人持诏前往江州，赐予王敦，并张檄文于各地州府，暴发王敦之罪。王敦展读诏书，果然沤气吐血，病至沉重不起，只管催王含等进兵，欲拿温峤、庾亮解恨，却不知尽乃兄弟王导所为。王导辞帝至家，率子弟为王敦挂孝举哀，对外称说王敦已死。不出十日，天下皆闻此信，震惊朝野，江州将士离心。而朝廷勤王将士无不振奋，各自打点出兵，击破反贼王含、钱凤、沈充，为朝廷建功，兼图富贵。于是天子令尚书省发诏，誊写数份送至王敦大营。辕门军得诏，遂送至中营，王敦就病榻上展其诏曰：“贼臣王敦辄立兄子以自承代，不由王命；顽凶相奖，窥视神器。天不藏奸，敦受天遣，今已陨毙。凤承凶顽，弥复煽逆。今遣司徒王导等以顺讨逆，廓靖乾坤。诸将为王敦所授用者，一无所问；将士从贼弥年，违离家室，朕甚愍之，其单丁者遣归奉亲，终身不调。余皆与假三年，休讫还台，当与宿卫同例三番。钦此以闻！”

    王敦读诏，怒不可遏，欲从榻起，坐而复卧，力不能支。万般无奈，乃召兄王含及钱凤入内嘱道：“我今病笃，难以御众。你等可与邓岳、周抚率众五万，先向京师；待孤疾病稍痊，自率大军随应于后。”钱凤问道：“若是大事成就，夺了建康，则天子如何处置？”王敦怒道：“彼尚未南效祭祀，何谓天子！便尽卿之兵势，无非当作擒获东海王、裴妃而已。”钱凤已明其意，于是奉命而出，与王含各带兵而出。七月，王含引水陆大军五万，掩杀至江宁南岸，京师震惊，人情汹涌。温峤引兵抵敌，因见贼兵势大，遂令放火烧断朱雀桥，以挫敌锋。明帝此时欲尽发宫中禁军迎击王含，闻报温峤烧了朱雀桥，于是大怒，遣人问责。温峤遂上表分解道：“今京师宿卫寡弱，勤王征兵未至。若贼兵冲突而至，危及社稷，且恐宗庙亦自不保，陛下何独爱一桥？”明帝览奏息怒，复诏命温峤等引兵拒于桥岸。

    司徒王导闻其兄王含引军来围京师，于是修私书遣人送至大营，谓王含道：“闻大将军王敦今已不讳亡故，长兄此举，谓可如昔年之事乎？昔年佞臣乱朝，人怀不忿；如弟王导之徒，心思外济。今则不然，大将军王敦屯于芜湖，渐失人心。临终之日，危重安期。诸有耳者皆知其将为禅代，非人臣之事也。先帝中兴，遗爱在民；圣主聪明，德洽朝野。兄乃欲妄萌异节，凡在人臣，谁不愤叹！王导门户小大，受国厚恩，今日之事，明目张胆，为六军之首，宁为忠臣而死，不为无赖而生矣。书不尽言，望兄幡然悔悟，复始来归。”王含见此书，怒而不复，令将来使驱出大营，继续引兵攻打江宁。明帝闻说形势危急，遂集众臣商议御敌之策。诸将奏请趁敌军尚未列成阵势，请天子亲自引禁军出战，郗鉴急出班谏阻道：“群逆纵逸，势不可当。可以谋屈，难以力竞。今王含等号令不一，诸将亦皆怀狐疑，抄盗相寻。我等只宜紧守城池，待旷延持久，必启天下义士之心，勤王之兵四方趋至。今若依诸将之议，徒逞一时忠勇之忿，置陛下于万军之中，欲决胜负于一朝一日，岂非危乎殆哉！万一致于蹉跌，虽有申包胥复出，又何处哭于秦廷请兵，何补既往之过耶！”诸将听了，俱各无言。明帝即从郗鉴之谏，率诸军出屯南皇堂，却对众军扬言御驾亲征，以鼓士气。癸酉之夜，郗鉴率部将上城探察，见贼军攻城不下，稍显懈怠，军伍不复如前时整壮。郗鉴便知时机难得，于是尽出府库所有，下令征募城中壮士。欲知胜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2章 左刀右矛

    太宁元年十月，前赵主刘曜使平先攻陈安。陈安左手挥大刀，右手丈八蛇矛，一旦敌人接近就刀、矛同时挥动，每次都能杀死五、六人。追敌稍远，便左右驰骋一边发箭，一边退走。平先也是勇武敏捷如飞，和陈安搏战，三次交手，才夺下陈安的蛇矛。

    ——第三十二回题引

    却说郗鉴下令尽出京城府库所有募兵，半日间便得千余精卒。乃将此千名精锐交付将军段秀率领，使其渡过秦淮河水，袭击王含大营。这段秀非是别人，乃段部鲜卑族人，故幽州刺史段匹磾之弟也。段秀领命，便率一千二百名勇士前至越城，一声喝令，直接冲入王含中营，纵火烧杀，喊声如雷，便如有数万兵马，一齐杀入。王含驻兵十数日，不意竟有奇兵出自京城，一时不明所以，稍触即溃，狂逃而回。段秀率得胜之兵复返南皇堂，来向天子报功。王含既败，领残兵屯于别所，使人至江州大营告急。王敦闻报大怒道：“我兄王含，直一老婢耳。门户衰败如此，大事去矣！我当力行，亲去催战方可。”因作势而起，困乏复卧，心有余而不足也。乃长叹一声，召唤其嗣子王应入内嘱道：“我死，你便即位，先立朝廷百官，然后营葬。”王应拜受父嘱。当夜，王敦觉心中愤闷，遂吐血盈盆，大叫数声而亡，终年五十九岁。王敦虽然身死，前方战事方酣，部下领军诸将一时群龙无首。王应见继父撒手而去，不由俯于病榻之前，哀哀痛哭。谋士诸葛瑶见帐内并无他人，急忙劝止，便对嗣子说道：“今丞相归天，实乃生死存亡之际。臣谓切不可发丧，若令诸将知之，必乱军心。不如秘而不宣，裹之以席，埋于厅中。公子只管照常饮酒，调遣兵将去攻建康，待取得京师，再以天子之礼葬之，有何不可？”王应止泪赞道：“此计大妙！”于是秘不发丧，令近侍以草席包裹继父尸身，后在席外涂腊，埋于屋中，即与诸葛瑶等人纵情酒色，不问前方战事。

    且说明帝虽胜了王含一阵，但犹恐寡不敌众，乃使人持诏去说沈充归降，许以司空重位。沈充不奉帝诏，复与王含合兵一处，来攻建康。行军司马顾飏进言道：“今我等举非常之事，而被天子扼住咽喉，初战锋摧气沮，持久必败。末将今有三策，惟将军决之。决破栅塘引湖水以灌京师，后率水军攻之，此乃上策；籍大军初至锐气，并东西两军之力，兵分十路俱进，尽全力攻之，必能摧阵破城，此乃中策；转祸为福，召钱凤入帐议事，因而斩之，向朝廷归降，此乃下策。若犹豫不决，则一旦勤王师至，我等皆被灭族矣。”这顾飏三策其实皆为妙论，争奈沈充竟不能用。又迁延数日，刘遐、苏峻奉天子檄诏，率两万精兵来至建康勤王救驾。沈充及钱凤分兵迎战，被刘、苏二将击败，乘势攻入大营，大破叛军。

    再说浔阳太守周光，接到王敦造反檄文，便率本部一千五百精锐骑兵，前来王敦大营，求见丞相。王应便依诸葛瑶之计，推以父亲病重，不能见客。周光观其颜色，猜知王敦已死，乃退谓其兄周抚道：“丞相死矣。兄长此时为谁效命？是与钱凤同为叛贼，或为朝廷为平叛功臣耶？”周抚帐下诸将听了，无不愕然。周抚见弟已知内情，只得将实言告之，说丞相果真已死。周光遂告辞其兄，引本部军投钱凤大营，佯来助阵。钱凤毫无防备，亲自来接，遂被周光立斩于营门，收其部众。于是将钱凤首级交付兄长周抚，请诣阙献于天子，以赎自己从贼之罪。此时沈充亦为部将吴儒所杀，传首建康。王含见大势已去，只得与王应烧营夜遁。明帝闻王含父子烧营而逃，于是收军还于皇宫。王含父子烧营而走，直奔到天明，这才停下商议行止。若依王含之计，是要去投荆州王舒。王应却道：“不如且去江州，去投叔父王彬。”王含奇道：“丞相与你叔父向来不和，今如何却欲投他去？”王应道：“此亦正是我等投奔之因。王彬叔父在从父强盛之时，能与其争较长短，即非常人可及；今见我父子困顿，则亦必有愍恻之心。荆州王舒叔父向来势力，此时岂肯甘冒奇险，收留我父子？”王含不从其议，坚执来投荆州。王舒闻王含父子来投，遂遣部将引军迎之，当夜为其父子置酒接风，均灌至大醉，令人绑了，沉于江底。可恨！此时方知世态炎凉，王侯之家更无亲情。

    王舒既杀王含父子，遂遣使奉表入朝，举荆州军民归顺天子。江州刺史王彬闻王应兵败，思其父子必来投奔，于是在江边密遣水师舟船以待，久等不至，深以为恨而回。至此王敦各部军皆被朝廷击败，主将或擒或杀，大军四散，王敦之乱遂得平定。平乱之后，明帝令从屋内起出王敦尸身，烧其衣冠，摆成长跪之姿戮尸，头颅亦被斩下，送至京师。王敦首级被传送建康，晋明帝愤恨不息，乃诏令与钱凤、沈充等人首级拴作一处，一同挂在城南朱雀桁上示众。建康士民皆空巷来观，王导则闭门杜客，严禁宗族子弟出入，只令在府中深省，以避嫌疑及百官议论。其后多日，王敦首级发臭，无人敢予收葬。尚书令郗鉴向天子上言申请，明帝即让其家属收敛。又诏令收捕王敦党羽，但不许牵连琅琊王氏，王彬等亲族悉无所问，王导等人更获加官晋爵。羊鉴因是王敦之舅，且素来关系密切，遂受明帝嫌忌责备。至此王敦之乱虽得平定，东晋国力亦且因之大伤。先前有谓王敦不得已者，朝中大臣今亦不耻其行，不愿与之为伍。王敦乱贼子之名，至此便为盖棺定论，徒留一声叹息，遗恨千载。

    史说当初贾南风当政之时，石崇聚友于河阳金谷园，以生活奢华见称。其厕所都常有十余名美貌婢女侍奉，并置甲煎粉和沈香汁，客人如厕后皆令更换新衣，方可再次登堂。客因在侍婢前脱衣而羞，当时王敦亦为石崇座中常客，惟其神情自若。石崇举宴会时，皆令美人行酒，更规定若客人饮酒不尽则杀美人。一次王敦作客，坚持不肯喝酒，石崇连斩三个行酒美人，王敦仍是面不改色。王敦曾当众击鼓，音节谐韵，神情自得，旁若无人。在坐观者，无不谓其雄爽。王敦为驸马都尉，与公主成亲，在府中如厕，见漆箱中盛以干枣，遂以为是果品，顺手抄而食之，竟至全部吃光。其实此干枣是以堵塞鼻孔，以防臭味之用也。王敦出厕，又有婢女端来金澡盘及琉璃碗，分盛清水与澡豆，请驸马净手。王敦却以为是点心干粮，便将澡豆倒进水中，一饮而尽。婢女无不掩口而笑，后以“澡豆为饭”笑之，谓其未见过世面。王敦年轻时曾沉迷于女色，家中养有婢妾数十人。有人为此规劝，王敦便打开后门，将家中婢妾全部放出，凭其离去嫁人。王敦为人如此，终落如此下场，表过不提。

    王敦之乱即平，朝中急需大才，于是明帝诏命求贤于野。温峤向皇帝进言，复荐起用桓彝，并说道：“宣城频经变乱，宜得望实名士居之，窃谓桓彝可充其选。”明帝然其言，遂诏命桓彝为宣城内史。桓彝上疏力辞，谓己“内外之任并非所堪”，明帝不从，终使之就任。桓彝到达宣城，见此地迭经战乱，一派荒芜，大批流亡百姓未归。于是招募流民，呕心沥血，亲民解难；待民境稍缓，又率军民筑城墙七里许，乃为宣城有史以来首座城池。宣城百姓大悦，由此十分拥戴此位桓内史，史说其“在郡有惠声，为百姓所怀”。

    按下东晋，再说西川。且说李雄在成都，因奉汉主刘渊之羌胡令牌，欲与赵汉东西并进，共伐中原。并效当年武侯治蜀之策，先平南蛮，再出汉中。便在此时，越巂太守李钊被成汉俘获，因趁监守疏虞从蜀地逃回，宁州刺史王逊复命其为越巂太守。李雄闻而大怒，遂派李骧、任回引军五万，再次进攻李钊，借机彻底平定蛮方。李钊率兵抵御，在温水与成汉大军交战，再次战败。李骧即率乘胜之兵渡过泸水，进犯宁州，王逊亦遣将军姚岳、爨琛抵御，在堂狼交战。二军相遇，两阵对圆，李骧因长途奔袭而来，军士疲惫，立足未稳，则被姚岳引兵突击，爨琛又出奇兵侧袭，成汉军一战而败，急转北逃。姚岳引军大举追击，直杀到泸水，因道路遥远后援不继，于是不敢渡水，见成汉军渡河北去，这才引军得胜而还。李骧士卒跳水逃亡，淹死水中者有千余之众，狼狈逃回成都，李雄平南之策就此成空。

    姚岳击败李骧得胜归来，还报刺史王逊，满谓必得重赏，不由得意之情尽形于色。王逊闻说走了李骧，不但不奖胜敌之功，反因怒怪姚岳不肯追击到底，遂将一众将领都关押起来，逐个鞭打责罚。打到姚岳之时，见其脸上怀有不平之色，遂愈发大怒骂道：“益州天府之国，落于胡虏之手久矣。一日不得光复，某便一日寝食难安。今既敌军溃逃，因何不杀奔成都，平复蜀中，乃至泸水便还？”姚岳闻刺史以此责骂，不由大是惊讶，一时竟无语可答。

    王逊见其不语，愈发愤怒异常，竟至怒发冲冠，将冠带冲裂，倒地昏厥，至半夜而亡。列位看官！你道那王逊因何竟有如此大脾气，恁火爆性格？书中暗表，这王逊字邵伯，大有来历。其对人自称魏兴郡人，实为汉中人，乃蜀汉大将、安汉侯王平之孙，王训之子。蜀后主降晋之时，王平已死十余年，王逊随父王训举家迁往洛阳。及王逊长大成人，初被推举孝廉，任吏部令史，转任殿中将军，迁上洛太守。任职期满时，将家中牛马在郡中所生犊驹皆交官署，谓在郡中所生，非属私产。廉则廉矣，但其刚烈执拗之性，于此可见一斑。

    前文书中说道，早在西晋光熙元年，自宁州刺史李毅病死，城中官民皆奉其女李秀为主，行刺史职事。李秀力挽狂澜，大破五零羌乱，复守关七年，成为千古巾帼英雄。据有关史载，李秀在任职宁州刺史期间，能使“州民安肃，海内清晏”，所统五十八部夷族也尽为慑服。因深得百姓拥戴，并被后世奉若神灵。李秀死后，百姓若丧考妣，相与立庙，四时致祭。永嘉四年，宁州治中毛孟到京上表天子，请派刺史守牧宁州，朝廷因其地边远，多日未予答复。毛孟再三陈情说道：“宁州刺史亡故，百姓亲人死去，闭于围城之中，望朝廷之救，如望云霁。臣不辞万里远来京城诉说哀情，朝廷不赐悯救。臣既惭无申包胥哭秦廷之感，又愧无杞梁妻哭塌城墙之效，即请赐臣一死可也。”于是待阙午门，连日号哭，终使朝廷哀怜，遂以毛孟为使持节，诏命王逊为南夷校尉、宁州刺史，令从郡中直接前往宁州赴任。

    王逊奉诏与毛孟动身，路遇盗贼，年余方才到任。此时宁州无主，外被李雄威胁，内遭部族叛乱，官员士人四散，昔日繁华城邑几乎变成废墟。王逊到任，立命斩除荒草，纠正邪恶，收聚离散部民，专断刑罚使有威严，征服西南边远之地。又行严刑竣法，诛杀不遵法令豪门大族数十家。继而征伐各地部落，俘获斩杀敌人数以千计，夺得马匹牛羊数万，于是远近震服，威名流传。又遣子王澄奉表至建邺，劝晋王司马睿登皇帝位。晋王登基后予以嘉奖，累加官为散骑常侍、安南将军、假节，校尉、刺史职务照旧，赐爵褒中县公。王逊根据宁州地理形势，上表请分牂柯为平夷郡，分硃提为南广郡，分建宁为夜郎郡，分永昌为梁水郡，又改益州郡为晋宁郡，各遣郡守分治，朝廷一一准奏，照准施行。在李雄成汉独霸汉川之后二十年间，宁州之地能复为晋室所有，前有李毅父女，后皆王逊之功。只是王逊气性忒大，只因一战得胜，未及克复成都，竟至暴怒裂冠而死，宁不惜哉。王逊在宁州十四年，威行殊俗夷境，士民咸安。既死之后，州中人士感其恩德，复拥立王逊中子王坚暂行州府事务。复表奏于朝廷，天子下诏任命王坚为南夷校尉、宁州刺史、假节，赐王逊谥号为壮。

    按下益州，复说中原。且说晋明帝太宁元年，后赵右长史张宾染病不起，缠绵床榻月余而故。赵王石勒亲自到府吊丧，哭之甚恸，仰天叫道：“上天不欲我成大事耶，何夺我右侯如此之早！”因回至宫中，顾谓一班部下文武群僚道：“张右侯豁达大节，自随孤起兵以来，谋无不中，算无遗策，某能有成今日之业者，皆乃右侯之功。某虽不知书，但思虽子房、萧何之辈，亦不过右侯之才。况右侯年少，孤欲百年之后托以后事，不期如此早夭，宁不使孤心腹崩裂哉！”边说边哭，泪下如雨。于是亲为设祭，与百官治丧而归，以程遐代为右长史。此后石勒每于程遐谋议若有所不合之处，辄叹道：“右侯舍我而去，岂非酷甚！”每自流涕终日，泪不曾干。三月，赵王石勒哀痛渐止，又闻江东方经王敦之乱，自觉有机可乘，乃使桃豹、孔苌等率兵南下，寇略彭城、下邳，放马江淮。徐州刺史卞敦不敌后赵大军攻势，只得弃了彭城，引军退保盱眙，一面拜折具本进京，向建康告急。书中暗表，早在卞敦之前，便有安西将军郗鉴，乃东汉御史大夫郗虑玄孙，拥众数万驻守邹山三年，以为建康北部屏障。因为赵王石勒累次遣将南下相逼，于是自觉势孤难敌，这才引众退屯合肥。晋元帝以为郗鉴有雅望清德，遂征召入朝拜为尚书，使江淮壁垒乏人把守。但亦因如此，其后方有郗鉴在朝中相助明帝，平定王敦叛乱，可谓有失有得。自此徐、兖二州诸堡主尽降赵王，石勒遂置守宰镇抚。又值祖逖已卒，后赵再遣支雄、桃豹寇略河南，先拔襄城，再围谯城。祖逖之弟祖约不能抵御，遂引众退屯寿春。支雄、桃豹等遂取陈留，梁、郑之间又复骚然。

    说罢后赵江淮之扰，再叙前赵关陇之乱。太宁元年六月，凉王陈安在南安围困前赵征西将军刘贡，休屠王石武从桑城率领军队由上邽赶来救援，与刘贡合击陈安，给予重创。陈安收拢残骑八千人，败逃退守陇城。前赵王刘曜欲一举平定关陇之地，遂趁此亲自率军围攻陇城，另遣别军围困上邽。陈安频频出战，屡遭败绩，前赵右军将军刘干攻克平襄，陇上诸县皆降前赵。陈安屡被赵兵所逼，见立脚不住，乃留部将杨伯支、姜冲儿坚守陇城，己率精锐骑兵突围，逃奔陕中。刘曜遂于十月占据陇城，遣将军平先率劲旅十万，前来陇右讨伐凉王陈安。列位看官！你道陈安怎地与赵王刘曜结仇？此一段恩仇缠绵，说来话长，待说话人从头再倒叙过来，看官自知。陈安初为南阳王司马模帐下都尉，自幼遍访名师习学武艺，兼天生力大，从军后勇冠三军，同僚诸将无有敌手。因羡慕蜀汉昭烈帝左右关、张二将勇猛无敌，遂请人打造两般兵器，左手持七尺钢刀，右手执丈八蛇矛，向以万人敌自诩。

    永嘉五年，当时司马模任征西大将军，镇守关中。秦州刺史裴苞拒绝司马保入关，司马模便派陈安为主将，率众攻打裴苞，只一阵便将裴苞打得溃不成军，远逃安定。其后晋怀帝司马炽被前赵刘曜俘虏，司马模也战败被杀，陈安便暗地里与刘曜不共戴天，视为寇仇，此其第一恨也。建兴三年，陈安投奔秦州南阳王司马保，部将张春等人妒忌，埋伏刺客刺杀陈安，陈安受伤，逃回陇城。太兴二年，司马保自称晋王，陈安亦自称秦州刺史，先后投降前赵、成汉，反攻司马保。次年司马保被部将张春、杨次所杀，陈安上表刘曜，请求征讨司马瞻、张春，并亲引本部军击之。司马保子司马瞻投降，陈安擒杀扬次，以其首级血祭司马保灵前。永昌元年，陈安请求朝见刘曜，刘曜因病推辞不见。陈安发怒，擒杀前赵大将呼延寔，派其弟陈集率三万骑兵追袭刘曜，陈集反遭前赵将军呼延瑜反击所杀，此二恨也。陈安回到上邽，攻克汧城，陇上氐、羌族部落归附，陈安拥众十万，自封大都督、假黄钺、大将军，雍、凉、秦、梁四州州牧，称凉王。刘曜旧部鲁凭哭谏不可，被陈安杀死，刘曜闻说悲恸欲绝，此三恨也。有此三桩旧恨，故刘曜惧其坐大前来复仇，先下手为强，便来征剿。

    闲话叙罢，书归正本。且说前赵先锋平先亦是一员当世猛将，领了赵主刘曜将令，遂引大军来到陇右，至于陕中，终于追及陈安。两军相遇，列阵对圆，陈安骑高头骏马，左手挥舞七尺大刀，右手运起丈八蛇矛，出于阵前，高声喝道：“哪个鼠贼竟敢紧追不舍，前来迫某决战！可上前来授首。”赵军阵内冲出一匹瓜黄马，马上将手执混铁点钢枪，高声回骂道：“陈安，你这反复无常之辈，有勇无谋之徒，看某来斩你首级，献于我家陛下！”陈安抬头看时，见来者正是平先，亦是身经百战，好一员北地骁将，河西匈奴渠魁！二人交马，再不答话，交手十合，各自诧异，分别小心。当下各试出对方斤两，武艺亦在伯仲之间，遂不用部将出马，只两员主将对阵。二人打点精神，各使出浑身解数，兜转来去，直斗到日落平西，战了足有二百回合，真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只因难分伯仲，各自鸣金罢兵，退回本营。

    次日，平先又来骂阵，陈安大怒出迎，二人又战在一处。一来一去，刀来枪往，直战到过午，挥汗如雨，马身犹如瓢泼。三般兵器乱舞，四条臂膊并举，八只马蹄趟翻，只是不见输赢。陈安正苦战之间，看见对方阵角旗动，又见敌军势众，心下先自怯了，拨转马头便走。平先此时亦已气喘吁吁，汗下如雨，但不欲失此歼敌良机，遂将手中点钢枪高举，代替军令，命令诸将挥军大进，并当场许诺道：“陈安力已尽矣，无能为也。你诸将听者，凡有斩其首者，无论是谁，均赏金千斤，爵封关内侯！”众将听了士气大振，当下齐抖丝缰，乱撒辔环，直向陈安围裹上来。陈安正在逃走之间，见赵将紧追不舍，不由大怒，重又拨转马头，将双手两样兵器舞开，一旦有敌人接近，则刀、矛同挥，每次皆斩刺对手下马，绝不落空，一连杀死十五、六员偏副牙将，招不虚发。一面且战且走，引军后退。复见追敌稍远，便左右驰骋，一边向后发箭，敌骑闻弦落马，直至箭矢发尽，射杀二、三十员敌将。赵将见而大惧，再不敢近，只于远处放箭，一边呐喊。平先此时已歇过劲来，换了战马，勇武敏捷如飞，再来和陈安搏战。陈安无有战马替换，瞬时便被追及，复三次交手，又战二十余合。

    陈安恼发，兼且心慌，急以右手长矛运起平生之力，来刺平先左肋。这一下却刺得猛了，失去准头，矛头自肋侧穿过。平先觑得清楚，看得真切，急用手一接，按住矛杆，运力猛然回扯，夺下陈安右手蛇矛。阵安大惊，便弃了丈八蛇矛，双手抡大砍刀杀透重围，率数十骑部从落荒而逃。适逢天色近暮，忽闻雷起天际，又见云聚东南，接连几个闪电，直照得天地通亮，顿时大雨滂沱，刹那间平地成渠，眼前犹如水帘。平先拨过战马，再来追寻陈安时，却失其所踪。陈安便趁此大雨，丢弃马匹，收集百余名侍从穿越密林逃走，藏匿于山中。平先待大雨稍停，便令士兵四处，因大雨冲毁足迹，失其所在。次日陈安派部将石容觇出山窥察，却被赵国辅威将军呼延青人抓获。呼延青人带其回营，细细拷打石容觇，询问陈安藏身之处。石容觇昂首而立，遍体鳞伤，只是闭口不言。呼延青人遂将其杀死，复引军来搜山。将近申时，雨停云收，霞光满天。呼延青人部兵因闻林中马鸣，寻声而至，发现陈安兵马踪迹，于是一拥而上，在山涧弯曲处抓住陈安，绑缚送归。平先虽惜其勇，但亦恨其反复不定，遂命推出斩首。又令四面出击，杀散陈安余众，方令鸣金收军，还师长安而去。

    可叹！又一无敌上将，至此化作无头之鬼。史说陈安不但勇猛无敌，且善于抚慰军中将士，与其同甘共苦。陈安死后，陇上人民深思念之，因作《壮士之歌》道：“陇上壮士有陈安，躯干虽小腹中宽，爱养将士同心肝。骈骢交马铁瑕鞍，七尺大刀奋如湍，丈八蛇矛左右盘，十荡十决无敢前。战始三交失蛇矛，弃我骈骢窜岩幽，为我外援而悬头。西流之水东流河，一去不还争奈何！”刘曜后闻此曲亦觉感伤，因命乐府按谱歌之。其后唐朝李白亦做长诗《代陇上健儿陈安》，天下更扬其名。赵王刘曜自陇上杀了陈安，即引得胜之兵，来攻凉州。当时赵王除本国之兵，又得陈安降众十万，共得戎卒二十八万，号称五十万，浩浩荡荡，杀向凉州而来。是日尘土涨天，旌旗蔽日，连绵数十里不绝，凉州士民见之无不大震。

    凉州王张茂闻说赵王又来征伐，不由惊骇不禁，急聚部下一众文武，商议应对之策。班中闪出参军马岌，坚持要出城迎战赵兵，并劝张茂亲自出征，以砺士气。长史汜祎谏止道：“此等以君主安危与举州百姓性命以邀功名者，可请斩之。今赵王举五十万大兵而来，所到之处鸡犬不留，尸骨无存。臣为陛下及凉州士民计，应遣使议和，可不失藩镇之位。”马岌争论道：“公乃糟粕书生，不思国家大计，亦不知兵法。今刘曜自引军至，河西之地远近皆观陛下之举。陛下当立信勇之验，以副秦陇万民之望。既力虽不敌，亦不可不战，岂可望风而降，以效蜀汉后主阿斗耶！”张茂说道：“此言善哉！吾其宁为孙皓，不为刘禅。”乃整点州中人马，得精兵五万，亲率大兵出凉州，迎于石头城（并非东晋建康之石头城）。

    张茂率凉州军至石头城外，令六军扎下营寨，升帐聚众计议。参军陈轸进言道：“今赵王举众而来，其兵虽多，皆乃氐、羌乌合之众，恩信未结，皆怀狐疑之心。且其山东未定，有后顾之忧，不能旷日持久与我争夺河西。若彼二旬不退，内乱自起，臣则请蔽卒数千，为陛下克之。”张茂闻计沉吟不语，寻思半晌，毕竟恐惧赵王兵多势大，不敢与其正面交锋。于是令内史秘密写下降表，遣人送去刘曜大营，观其动静。当时刘曜引众至于河西，连营百余里，声势震天。扎营已毕，诸将便纷纷前来请战，要求渡河。刘曜说道：“今我军争战万里，其实疲困，皆不堪用。今但按兵歇马，专以声威震之。孤料不出中旬，张茂降表当至营中。若不到时，便是孤负众卿。”话犹未落，人报凉王张茂遣内史奉降表至营。刘曜哈哈大笑，顾谓诸将道：“若何？”众将无不拜服。刘曜于是命来使进帐，观罢降书，见张茂言辞恳切卑微，遂大悦，即封张茂为太师，加凉王，赐九锡，厚赐并遣来使回去。张茂见赵帝准降，遂罢兵转回凉州城内，并使人搜罗府库，贡献财物及驱牛酒至赵营劳军，甘愿称臣。刘曜由是兵不血刃，振旅绕行仇池而还。却说白马氐人杨难敌引兵驻守仇池，忽闻陈安战败被杀，不由大惧；又闻凉王张茂并向赵主纳款称臣，更增警戒，以为刘曜必率得胜之兵前来攻己，于是急升殿理事，问计于众臣。众臣皆怀大惧，议论不一，有主降者，有主逃之。忽阶下闪出一人，高声叫道：“臣有一计，可退匈奴五十万大军！”声如洪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3章 戴洋风第角

    戴洋字国流，年十二，遇病死，五日而苏。说死时天使其为酒藏吏，授符录，给吏从幡麾，将上蓬莱、昆仑诸山。既而遣归，逢一老父，谓之曰：“汝后当得道，为贵人所识。”及长，遂善风角。风角者，古代占卜之法，以五音占四方之风而定吉凶也。

    ——第三十三回题引

    且说杨难敌者，乃前仇池国君杨茂搜长子也。东晋建武元年，杨茂搜去世，杨难敌与弟杨坚头分领部曲，杨难敌号左贤王，屯下辨，杨坚头号右贤王，屯河池。太兴四年，前赵主刘曜亲自领军攻杨难敌，难敌迎战不胜，退保仇池，诸氐、羌等便皆归降刘曜。刘曜复率军进攻仇池，只因军中大疫忽起，便欲退兵，于是遣人游说杨难敌，令其投降称藩，便可许以自领其故土部众如故。杨难敌亦见众寡不敌，于是遣使向前赵称藩，刘曜许以上大将军、益、宁、南秦三州牧、武都王，两下罢兵。此番闻说赵王复引得胜之兵而来，势不可当，杨难敌故此聚众商议，众臣七嘴八舌，纷说不一。杨难敌左顾右盼，一时举棋不定。

    只听阶下一声大叫，转出一人，视之乃是其弟杨坚头，至阶下进言道：“前番赵王许降，今番引兵又来，其势必欲平灭我族，方肯罢休。我既战之不胜，今有成汉国李雄兵精粮足，据险自守，不如前去投之。刘曜总不能在此长年驻扎，待其兵退之时，我再引众杀回，则陇州依然是我杨氏天下！”杨难敌深以为然，于是率众南奔汉中，遣使向成汉主请降。李雄恐引赵军入蜀难制，一时沉吟未允。杨难敌即以黄金百斤，重贿成汉将军李稚，使其在汉主李雄面前美言。李稚得了重贿，便如当年汉中王张鲁手下杨松一般，只替金宝说话，不肯为国家朝廷利益为念。于是既以帝宠为基，复加口舌之能，以利害为名，劝说成汉皇帝李雄准纳杨难敌之降，并助其复国，为我成汉北藩，且可以仇池为北伐通道，以扫平天下，统一六合。李雄被李稚说得心活，遂允杨难敌之降，并派大兵相护，遣其重回武都。杨难敌还国未久，闻报赵军已退，复又据险自守，不再听命于成汉。李雄大怒，使李稚及兄李含分二路进兵讨伐杨难敌，兵至下辩。杨难敌遣将迎敌，阻敌归路围之，杀李稚、李含，蜀兵余众皆降。

    且说凉王张茂自受赵王之封，心中愧悔，痛定思痛，皆为国中无有关隘，能抵抗敌国铁骑强弓者，故此屡屡受欺。于是倾举国之力加筑姑臧城垣，并复兴劳役令修灵钧台，以备御敌寇。别驾吴绍谏阻道：“主公所以劳师动众，以筑城修台者，无非是鉴于敌国来伐之患。愚以为原因不在于此，而是主公恩义未及于本国人心也。若非国人万众一心，皆愿为主公效命，虽处层台，便如当年白马将军公孙瓒一般，亦无所益，终为袁本初所亡，自焚丧身。反适足以疑群下之志，示敌国以怯懦之形也。”张茂不悦道：“我亡兄当初一旦失身于物，岂无忠臣义士欲为之尽节哉！孤所顾忌者，乃祸生于不意之间，变发于肘腋之时，兵无所恃耳。王公设险，勇夫重闭，亦古人保国之道也，卿其勿言。”于是大兴土木，终就大功于一役。

    太宁三年五月，张茂重病不起，令唤其子张骏至于榻前，执其手而泣道：“我家自立凉州之国，向以孝友恭顺著称。今晋室虽微，偏安于东南一隅，汝亦应小心奉承，休得失了臣节。”张骏唯唯而诺。于是传达遗诏于群臣道：“我之官职并非由天子王命所封，苟以集事而已。某死之后，当以白恰入棺，勿以朝服王礼葬之，切记，切记！”嘱罢而卒。张茂既死，群臣依其遗嘱白恰入葬，赵王刘曜闻之，遂遣使立张茂子张骏为凉州牧，封凉王。

    当时刘曜册立世子名刘胤，年十岁时即身高异于常人，长七尺五寸。及其年长，多力善射，骁健如风。当靳准之乱时，刘胤与其母逃于黑匿郁鞠部，得免于难。值陈安既已败亡，乃自言己之身世于郁鞠王。郁鞠王大惊，于是敬以诸侯之礼，并使人送还刘曜。刘曜忽得此子，闻说过往免难之事，不由悲喜交加，谓于群臣说道：“朕今得世子归国，其材器过人，且历涉艰难，深为可悯。孤欲效周文王及汉光武帝以固社稷，而使为太子，可乎？”

    左光禄大夫卜泰抗言谏道：“文王定嗣于未立之先，则可。光武帝以其母失恩而废太子，此岂足为法？向晋室若以东海王为嗣，未必不如今之明帝也，且不致于如此大乱。世子刘胤文武材略，诚然高绝于世，然太子刘熙孝友仁慈，亦足为承平贤主。况东宫乃民、社所系，并无丝毫过错，岂可轻动！若陛下果欲替嗣，臣即请效死东宫，不敢闻命。”刘曜闻听此言，亦思太子刘熙乃羊后所生，今羊皇后已死，亦不忍废之。又因卜泰乃刘胤之亲舅公，今日当廷为太子抗言，实属忠义之举，于是终不废太子，复使卜泰领太子太傅。而终封刘胤为永安王，都督二宫禁卫，录尚书事。名位已定，遂使太子刘熙以家人之礼与刘胤见面。

    又说成汉主李雄，当初因轻信了李稚谄言，被杨难敌所骗，致使丧师辱众，不由回思反顾，悔之不及。李雄皇后任氏无子，有嫔妾生子十余人，皆不立为皇嗣，乃欲立兄李荡之子李班为太子，使任皇后认为己子。群臣皆固谏不可，请立庶出诸子。李雄说道：“我兄李荡乃先帝嫡统，有奇才大功于国，大事垂成之时而不幸亡故，朕袭其之位，常为悼念。且李班仁孝好学，必能负荷先烈，光大我汉国。”太傅李骧苦谏道：“先王立嗣子者，所以明定位分而防篡夺也。今有诸子皆不得立，反立侄儿，实乃祸乱之源。昔宋宣公、吴余祭之事，足以观矣！”李雄不听。李骧退而流涕道：“我成汉立国未久，其乱应自此始也。”李班既被立为太子，遂谦恭下士，动遵礼法，李雄甚加宠爱，每有军国大事，必令其参与谋划。

    按下西北蜀川，再说江东之地。太宁元年，晋明帝追封古代先贤后裔，敕封名士吴之则之孙吴皋益为昭衍公，吴氏遂重新肇显于世。吴皋益长子吴佶因娶明帝穆皇后之妹庾氏为妻，故使任中书令，又封为渤国公。吴佶共生七子，后世数代皆得以封侯拜爵。是年设立永嘉郡，即东瓯名城温州，郭璞当年亲为选址。相传建温州城时，有白鹿衔花跨城而过，所到之处鸟语花香，故又名鹿城。太宁三年二月，明帝设朝，诏命追封因死于王敦之乱者，司马承、戴渊、周顗、甘卓、虞望、郭璞等各赠谥官爵。王导奏请为周札录功追赠，明帝从之，诏赠与戴渊、周顗同例有差。群臣请立世子司马衍为皇太子，明帝悦而从之。因王舒乃王敦亲族，诏命罢其荆州刺史，以陶侃为都督荆、湘、雍、凉四州诸军事，领荆州刺史，陶侃遂复还荆州。荆襄诸郡士女闻陶公复归还镇，无不欢悦，各持香花迎接于途。陶侃既至荆州，终日敛膝危坐，军府之事栓报无遗，未尝少停。尝谓众人道：“大禹治国，乃惜每寸光阴，我不能效之，但惜分阴可也。岂但逸游荒醉，生无益于当时，死无闻于身后，是自弃也！”

    书中暗表，自陶侃与华轶断交，投靠琅琊王司马睿，多为朝廷建立殊功，故此王敦乱平，使镇四州之地。永嘉五年之时，司马睿命王敦统领甘卓、周访等沿江击杀华轶，陶侃升任龙骧将军、武昌太守。当时天下饥荒，山中蛮贼常拦江上船只抢劫。陶侃令部下诸将假扮商船引诱山贼，活捉数人，审知原来是西阳王司马羕部下。陶侃派兵逼司令马羕交出盗贼，自带兵在钓台列阵以为后继。司马羕只好将帐下二十人为贼者绑送陶侃大营，陶侃尽皆斩杀，从此水陆畅通。逃亡于外乡者闻知，于是陆续返回家乡，络绎不绝。陶侃竭尽财力资其安居，又在郡东设立互市与夷人交易，大收其利。当时司马睿虽占据江州，但上游荆、湘两州为杜弢流民义军所占，侵略州郡，与琅琊王分庭抗礼。杜弢字景文，蜀郡成都人，乃名士符节令杜植之孙，略阳护军杜眕之子。少时以才学著称，获举秀才，因避李庠之乱到南平，得太守应詹欣赏礼遇，使其任醴陵县令。永嘉五年流民叛乱，共推杜弢为首，杜弢于是自称梁、益二州牧，平难将军、湘州刺史，攻陷郡县，杀害地方官员。建兴三年，晋元帝派王敦、陶侃等讨伐杜弢，杜弢兵败投降朝廷，晋元帝赦免其罪，任命为巴东监军。杜弢投降后，东晋诸将为得战功，仍不停攻打杜弢部众，斩其部将。杜弢愤怒，于是再次反叛。司马睿亦大怒，遂派陶侃为帅，命振威将军周访、广武将军赵诱为先锋，再往湘州讨伐。陶侃令二将为前锋，侄陶舆为左翼，向杜弢进攻，将其击败。杜弢于是引兵北向，围荆州刺史周顗于浔水城。陶侃派部将朱伺前去救援，杜弢复退守泠口。陶侃由此判断杜弢必由陆路偷袭武昌，因此抄近路兼程行军三昼夜，在武昌设伏，复大破杜弢，缴获大批辎重，杀伤敌兵甚众。

    杜弢败军退入长沙，陶侃派遣参军王贡向王敦报捷，王敦说道：“若非陶公，则荆州失矣。周伯仁方任荆州，便被贼兵击败，如何能做刺史？”即上表拜陶侃为使持节、宁远将军、南蛮校尉、荆州刺史，管领西阳、江夏、武昌等郡，镇守沌口，又移镇沔江。当时又有流寇王冲自封荆州刺史，占据江陵。王贡回至竟陵，假借陶侃军令，以杜曾为前锋大督护，破江陵杀王冲，尽降其部下。陶侃闻报遂召杜曾，王贡害怕假传军令获罪，即与杜曾一起反叛，遥奉杜弢为主。杜弢使王贡在沌阳击败陶侃参军郑攀，又在沔口再败朱伺。陶侃移师退守，因部将张奕暗通王贡，里应外合，陶侃复大败于汉江。因坐船被叛军钩住，幸亏跳小船而走，朱伺奋力苦战，才得以脱险。张奕投奔叛军，陶侃因兵败被免官，王敦表请陶侃以布衣身份领兵。陶侃复率周访等诸将入湘，以都尉杨举为先锋，终将杜弢击败，屯兵湘城之西。

    杜弢不甘失败，遂使王贡率三千精兵出武陵江，诱骗五溪蛮夷相助，以水师截断官军道路，直逼武昌。陶侃派郑攀及伏波将军陶延连夜进军巴陵，出奇兵大败王贡，斩首千余级，降者万人，王贡退回湘城。此时杜弢因疑张奕通敌而杀之，叛军皆不自安，投降陶侃者日益增多。杜弢复命王贡前来挑战，在营前骂阵。陶侃引军出营，亲出阵前道：“杜弢乃益州小吏，盗用国库钱财，父死不奔丧，是不忠不孝之辈。卿本是好人，为何随其胡为？天下宁有得以善终叛贼乎！”王贡骂阵时将左脚横架于马背，傲然无礼，闻陶侃之言，遂肃然端坐，施礼答道：“末将为私用明公将令，恐明公怪罪，非敢真反朝廷。”陶侃知其有投诚之意，于是就阵前截发起誓，决不追究擅发军令及降贼之罪。王贡于是阵前倒戈，杜弢大败而走，死于逃亡途中。陶侃攻克长沙，俘杜弢部将毛宝、高宝、梁堪，杜弢叛乱遂被平定。

    未料陶侃为朝廷建此大功，反被当初一力举荐者王敦忌妒。陶侃欲返江陵，前往向王敦告辞，王敦即将其扣留，降为广州刺史、平越中郎将，令从弟王廙任荆州刺史。荆州僚属请求留下陶侃，王敦怒而不许。陶侃部将郑攀、苏温、马鯭等人不愿南下，便西迎杜曾以抗王廙。王敦认为郑攀是奉陶侃旨意，欲杀陶侃，反复数次意不能决。陶侃知其心意，于是正色道：“使君雄毅果断，能决天下大事，今何如此犹豫不决？”便起身如厕。谘议参军梅陶、长史陈颁对王敦说道：“周访与陶侃互为姻亲，如左右手也。岂砍其左手，而右手不来相助哉？”王敦忌周访惯战，这才作罢，设宴为陶侃饯行。陶侃怕生变故，遂连夜出发，前往广州。王敦亦恐陶侃召集旧部造反，遂留其子陶瞻为参军，算作人质。陶侃到达豫章，见到周访，流泪说道：“若非亲公以作外援，我性命难保矣。”周访即备酒宴，与亲翁压惊。

    陶侃将入广州之次，正逢杜弢余部杜弘与温劭等造反，引兵占据交州。闻陶侃将至，杜弘企图诈降偷袭，陶侃识破其计，布兵设阵，一举将杜弘击溃。诸将皆请乘胜进攻温劭，陶侃笑道：“今我大破杜弘，威名显赫，叛贼皆丧胆矣。何必再动刀兵？只需一纸布告即可。”于是传檄交州，告谕叛军诸将，速斩温邵来降，即可免罪。温邵大惧，急越城而逃，被陶侃遣追兵在始兴将其抓获，杀之传首京师。陶侃因功被封为柴桑侯，食邑增至四千户，后进号平南将军，又加都督交州军事。永昌元年，王敦乱起，朝廷便诏陶侃以本职领江州刺史，又转任都督、湘州刺史。王敦首次叛乱得胜，引兵攻入建康，即复陶侃本职，又加散骑常侍，意欲拉拢。当时交州刺史王谅为叛贼梁硕杀害，陶侃派部将高宝进击，将梁硕击败，王敦复奏请朝廷诏命陶侃领交州刺史。累计陶侃前后功劳，封其次子陶夏为都亭侯，进号征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其实将陶侃远调交州之本意，亦是惧其若在朝中，自己不能为所欲为也。王敦之乱平定之后，晋明帝为免权臣揽政，重蹈覆辙，便一面诏命重用庾亮、郗鉴等人，借以制约王导独家坐大，同时拔擢江东士族；一面改授荆、湘等四州刺史职务，使方镇之间互相牵制，避免拥众割据，与朝廷抗衡。因王敦在位时一力排挤陶侃，故此乱平之后，晋明帝便命陶侃由交州北上三吴，都督荆、湘、雍、梁四州军事以卫护京师，并实授征西大将军、荆州刺史、领护南蛮校尉，兼职如故，军权独握。陶侃由此奉旨北上，先到建康参见天子，领了兵符玺绶，方辞帝出京，到荆州治所江陵就职。以往诸事，就此补叙明白。

    闲话叙罢，书接前文。且说自从陶侃治理荆州，效当年羊祜所为，务勤稼穑，虽戎阵武士，皆劝励之。有奉馈者，皆问其所由，若力役所致，欢喜慰赐，若他所得，则呵辱还之。由是军民勤于农稼，家给人足，自南陵迄于白帝数千里中路不拾遗。太宁三年，司徒王导患病，经月不愈。长史李仁前来探病，因向王导举荐道：“司徒可知长城戴洋乎？”王导答道：“未知。却是何等样人？”李仁道：“戴洋字国流，吴兴长城人。年十二时病死，五日复苏。醒来说其死时得见天帝，使其为酒藏吏，授以符录，给吏从幡麾，将上蓬莱、昆仑、积石、太室、恒山、庐山、衡山诸山。既而遣归，逢一老父谓曰：‘汝后当得道，为贵人所识。’及其年长，遂善风角之鉴，无不奇中。为人短陋，无风望，然好道术，不弱于郭璞；兼又妙解占侯卜数，人皆敬之为神。司徒大人何不使人召来，问卜吉凶？”王导欣喜道：“既有此人，卿可为我召来。”于是李仁领命而去。列位看官！这戴洋便如左慈、葛洪、郭璞一般，亦是一位奇人，故趁此李仁上路前去相请间隙，将其事迹说上一遍，以飨读者可也。

    话说那戴洋于东吴末年即为台吏，因知吴国将亡，遂托病不仕，隐入深山，无人知其去向。及吴国为晋武帝所平，天下一统，便复还乡里。行至濑乡，途经老子祠堂，因问守藏道人应凤道：“二十余年之前，尝有人乘马东行，过此老君祠而不下马；结果其便未能过桥，坠马落于水中而死，此事可曾有之？”应凤大惊，言称有之。戴洋于是又问祠中过往之事，皆都如同亲见一般，应凤颇以为神异。又至扬州，刺史尝问吉凶于戴洋，于是答道：“荧惑入南斗，八月有暴水，九月当有客军自西南来。”如期果然大发洪水，而石冰引领流民作乱。石冰既据扬州，戴洋复谓城中百姓道：“某视贼兵云气，四月当破。”至期又果如其言。当时陈敏为右将军，堂邑令孙混见而羡之，说与戴洋。戴洋笑道：“陈敏当作贼族灭，何足羡也！”未几陈敏果反，不久伏诛。孙混欲迎其家眷至任，问戴洋何日起程为吉，戴洋阻谏道：“此地当败，得腊不得正，岂可移家属于贼中！”孙混因信其屡次灵验，于是便止。至岁末，陈敏弟陈昶攻堂邑，孙混以单身走免。其后都水马武举荐戴洋为都水令史，将赴洛阳，夜梦神人对其说道：“洛阳及关中当败，人尽南渡，后五年扬州必有天子出。”戴洋信之，遂不去洛阳，既而永嘉之祸，衣冠南渡，琅琊王称帝于建邺，发生之事皆如其梦。

    庐江太守华谭曾问戴洋：“天下谁当复作贼者？”戴洋答曰“王机。”寻而王机果然造反。镇东从事中郎张闿闻戴洋奇能，举荐其为丞相司马睿令史。司马飏将赴职乌程令，戴洋提醒道：“君宜深慎下吏。”司马飏后来果因部吏犯罪连坐免官，戴洋又道：“公虽免官，子月当作郡守。”至期果为太山太守、镇武将军。司马飏欲卖其府宅而行，戴洋却又阻道：“君虽得官职，但不得至任所，不可无宅。”司马飏果为徐龛所逼，不得之郡所上任。元帝使司马飏率部众二千渡江援助祖逖，戴洋早知祖逖将死，复劝司马飏不要北上，飏乃称疾不出。元帝闻知震怒，令收其交付廷尉，俄而因逢特赦得出，且亦免于江北战乱。元帝将登基之时，使戴洋择选吉日，戴洋请用三月二十四日丙午。太史令陈卓奏用二十二日甲辰，并进言道：“建康乃越王句践故地，昔越王用范蠡之谏，于甲辰三月复国，今与此同。”戴洋反驳道：“越王为吴主夫差所囚，虽当时逊媚，实怀怨愤；范蠡故用甲辰，言能乘德而归，且留刑于吴宫。今大王内无含咎，外无怨愤，当承天洪命，纳祚无穷，何为追越王去国留殃故事邪！”元帝以为此言有理，乃从其议，选丙午日登基为帝，东晋由此得立。

    及至祖约代其兄祖逖镇守谯郡，请戴洋为中典军，迁督护。永昌元年四月庚辰，日中时忽有大风起自东南，刮折大木。戴洋于是对祖约说道：“此风刮得怪异，主今年十月必有贼到谯城以东，至历阳，南方且有造反者。”主簿王振以为戴洋妖言惑众，奏请祖约收戴洋入监，绝其食五十日，言语如故，精神转旺。祖约知其有神术，乃赦之，而责备王振。王振其后有罪亦被收监，戴洋却为其讲情救之。祖约问道：“王振往日谮害先生，今先生何以救之？”戴洋答道：“王振当初告我妖言惑众，是因其不识风角之术，并非因有宿嫌故意害我。王振往时垂饿待死，某曾有养活之恩，王振犹尚遗忘。夫处富贵而不弃贫贱者，甚难矣哉。”

    听了戴洋此番话语，祖约因感其忠义，即命赦免王振，并赐给戴洋粮米三十石为酬。至当年十月三日，石勒骑兵果然逼至谯城之东，正如戴洋当日预言。戴洋复献言于祖约道：“贼兵必向城父，将军可遣骑兵于水南追之，步军于水北断其要路，则贼众必败，将军可成不世大功。”祖约却惧石勒势众，竟不敢依计追击，赵兵乃掠城父妇女辎重而去。祖约部将鲁延请命追贼，戴洋反又谏道：“此时断不可追。”祖约又不从其谏，使兄子祖智与祖延追之。石勒伪作抛弃妇女辎重而走，祖智与祖延部众争抢财物妇女，却被赵兵复还掩杀，智、延二人仅以身免，士卒皆被赵兵杀死。祖约此时方信戴洋道术非凡，于是表奏其为下邑长。

    时有梁国人谋反，驱逐太守袁晏，据城紧守。梁城峻险，祖约欲发兵讨之而未决，戴洋掐指一算，遂献计道：“贼以八月辛酉日反，日辰俱是属金，辛德在南方，酉受自刑，梁在谯北，乘德伐刑，贼必破亡。又甲子日东风起而雷西行，谯在东南，雷在军前，为军驱除。昔吴伐关羽之时，天雷在前，陆逊曾拜贺孙权。今与往同，故知必克。”祖约从之，遣将发兵去讨，至期果然平定梁城。太宁三年正月，有大流星东南行，戴洋预言道：“至秋，府治当移寿阳。”至期又果然。及王敦作逆，祖约问其胜败，戴洋说道：“太白在东方，辰星不出。兵法先起为主，应者为客。辰星若出，太白为主，辰星为客。辰星不出，太白为客，先起兵者败。今有客无主，有前无后，王敦必败，将军宜传檄所部，应诏伐之。”祖约乃率众向合肥，俄而王敦败死，遂驻军于寿阳。戴洋又道：“江淮之间当有军事，谯城虚旷，宜还兵固守。不然雍丘、沛城皆非将军所有。”祖约这次又不从其谏，其后豫州遂陷于石勒。

    前事叙罢，书接前文。却说李仁叙说戴洋风角灵异之事，不一而足，王导大喜，遂命李仁往请戴洋来至建康，直接引进司徒府见王导问疾。王导勉力起身升堂，待之以礼，请问占算吉凶休咎。戴洋求问生辰八字，掐指算道：“君侯本命在申，金为土使之主，而于申上石头立冶，火光照天，此为金火相烁，水火相煎，以故受害。贵恙小可之疾，若君侯乔迁以居，其病自愈。”王导信服其言，赠重金以谢，戴洋辞归。王导即命移居东府而居，次日疾病遂痊，不药而愈。王导来日上朝，明帝问病，乃将移居却病之中奏闻，天子及众臣皆感讶异。王导沉疴只因一言而解，实足惊骇群臣士民，自此戴洋风角之术声名雀起，天下皆闻。

    至咸和元年春，祖约南行，遇大雷雨自西南来，戴洋断曰：“甲子西南天雷，今年夏季主公必失一员大将。”至夏，汝南人造反，擒执祖约兄子祖济，送于石勒被杀。祖约府内土地忽然赤如丹朱，问戴洋何兆，戴洋答道：“按《河图征》所云：‘地赤如丹血丸丸，当有下反上者’。恐十月二十七日，胡马当来饮淮。”至其所断之日，果然石勒骑兵大至，攻城大战。其日西风，兵火俱发，祖约大惧，会西风转向，贼兵乃退。当时传言石勒遣骑兵攻向寿阳，祖约欲送其家眷归还江东，戴洋说道：“必无此事。”果然证实传言虚妄。咸和年初，月晕左角，有赤白珥。祖约问戴洋何征，答道：“角为天门，开布阳道，官门当有大战。”俄而苏峻遣使招祖约谋反，戴洋又谓祖约道：“苏峻必败，然其初起，兵锋不可当，可外和内严，以待其变。”祖约不从，遂与苏峻俱反。至咸和三年五月，大风雷雨自西北来，城内晦螟，天地混沌一片。戴洋又谓祖约道：“雷鸣人上，明示君侯当远佞近直，爱下振贫。昔秦末之时有此天变，卒致乱亡。”祖约怒收戴洋，系之监狱。部将李概兵到卢江，其众尽散，祖约大惧，急召戴洋出狱问道：“事急矣，悔不听先生当初之谏。某今知错，请先生为我一决。是还东吴，或留寿阳？若留寿阳，何如归降赵胡？”戴洋并不记恨前仇，又为其占算道：“东入失半，入胡灭门，留寿阳尚可。”祖约却又不信，欲东向历阳，部众不乐东下，皆叛祖约，并劫其姊及嫂，往江北投奔石勒，其亲族家眷果然丧失半数。祖约终到历阳，兄祖逖之子祖焕私问戴洋道：“先生昔日断言平西将军在寿阳可得五年，果如君言。则先生实对我说，今在历阳，可得几时？”戴洋答道：“得六个月耳。”祖焕怏怏不乐而退。祖约又问戴洋道：“台下及此处气候相比，何如？”戴洋袖中占了一课，回答道：“此地当复有造反者。台下来年三月当致太平，江州当大丧。其后南方复有军事，去此地千里之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4章 庾亮之第失

    苏峻反叛，尚书左仆射孔坦建策阻截阜陵并守当利口，令苏峻军不能渡江，庾亮不纳。苏峻军逼近，京师戒严，徐州刺史郗鉴打算领兵南归保卫建康，庾亮不允。苏峻将到蒋陵覆舟山，陶回建议伏击，庾亮不从。因接连违背众意，遂败。

    ——第三十四回题引

    却说祖约到历阳不久，有部将牵腾造反，逼迫祖约率领亲将家属奔于石勒。咸和四年三月，苏峻、祖约乱平，天子反正，四月温峤卒于江州，郭默据湓口以叛，正距历阳千里。后石勒诛杀祖约及其亲属并尽，无不正如戴洋预言。祖约败亡之后，戴洋便往浔阳，投奔刺史刘胤。刘胤见戴洋来投，大喜迎入，便问道：“先生既来，便与我占算一课，看我病当何时痊愈？”戴洋道：“某不忧使君病体不痊，只忧使君今年当有大厄难逃也。使君今年四十七岁，行年入于庚寅。《太公阴谋》曰：‘六庚为白兽，在上为客星，在下为害气。’年与命并，必逢大凶，百事当忌。十二月二十二日庚寅，切勿外出见客。”刘胤应诺，又说道：“我当解职还于山野，请先生为我治病，何如？”戴洋摇头道：“使君当代温峤作江州刺史，不得解职。”至时温峤病卒，皇帝诏使至浔阳，命刘胤镇守江州，果如其言。九月甲寅申时，回风从东来，入刘胤船中西过，状如匹练，长五六丈。戴洋断曰：“风从咸池下来，摄提下去；咸池为刀兵，大杀为死丧。到甲子日申时，府内大聚尸骨埋之。”刘胤问在何处，戴洋答道：“不出州府门也。”刘胤于是置守卫于州府东门。戴洋又道：“东为天牢，牢下开门，忧天狱至。”十二月十七日，戴洋又劝刘胤道：“腊月将近。可闭府门，以五十人备守，并以百人备东北寅上，以却害气。”刘胤见残年将过，以为必无凶事，于是不从。

    咸和四年十二月，朝廷征召后将军郭默为右军将军。敦默乐于戍边，不愿进京宿卫，遂请告刘胤表奏朝廷留己，刘胤说道：“朝廷任命，我何预之。”郭默只得赴召进京，因向刘胤请求资助。刘胤家有臣资百万，但分文不给，郭默由此怨恨。刘胤部下长史张满等人素来轻视郭默，至于赤身接见郭默，郭默亦常恨之切齿。腊八日岁末迎春之节，刘胤遣使赠部将猪酒，郭默却当使者之面将物品扔到水中。适逢朝臣奏称朝廷府库空竭，百官俸禄皆借助于江州漕运。而刘胤商旅不绝于路，因私利废弃公事，请求免除刘胤官职。奏事下发朝廷评议，刘胤不认其罪。有侨人盖肫强抢民女为妻，长史张满令盖肫送女回家，盖肫不听，却来对郭默说道：“刘胤和张满日夜策划谋反，准备先除将军。”郭默信以为真，于腊月二十四日率同党袭击刘胤，攻破府门，随即进入寝室，将刘胤拉下床来诛杀，并获张满等人，诬以谋反，全部斩首。郭默将刘胤首级传送京师，又掠刘胤女及侍妾。至此，前后发生之事，件件悉如戴洋所言，并无半分差谬。且说郭默先斩后奏，将刘胤首级并表章传至京师。明帝览其奏表，便知刘胤与张满等人谋反证据虽不足信，但其因私废公、聚敛钱财、逼反流民之事是真，也就只好将错就错，置之不问，并诏封郭默为颖川太守，以示抚慰羁弥。

    说罢江南内乱，再表江北外敌。话说前赵光初八年三月，北羌王盆句除投附前赵，后赵大将石佗闻讯引军袭击，俘获三千余落，牛马羊百余万头。前赵刘曜闻报大怒，即派中山王刘岳引军反击石佗，并亲自屯兵富平以为声援。刘岳与石佗交锋，一战而胜，石佗并被击杀阵中，后赵损失兵员六千余人，余者皆为刘岳所虏。此时后赵大将石生屯驻洛阳，不断骚扰河南，并率众三万寇略青州。青州刺史李矩见石生势大，急发告急战表，遣使送往建康，向晋明帝请求援兵。明帝与王导商议，即命郭默率本部兵马渡江北上，与李矩共同迎敌。那石生乃后赵皇帝石勒从子，骁勇善战，力敌李、郭二位太守，屡败晋军，二将不能胜之。李矩、郭默因见东晋再无大将敢北渡抗敌，无奈之际，只得投降前赵，请发救兵。前赵帝刘曜遂遣宗室中山王刘岳、大将呼延谟引兵五万来救河南，将石生围困于金镛城。符生被困，急遣部将杀透重围，来襄国向皇帝求救。石勒震惊，遂遣石虎复率兵两万，来救石生。

    史说石虎字季龙，上党武乡县人，与石勒同乡。石虎祖父石?邪，父名石寇觅。石勒父石周曷朱将石虎视为己子抚养，石虎年七岁时，有善相者曾道：“此人貌奇有壮骨，贵不可言。”因其父早逝，从小随母亲生活，由石勒父亲抚养，故称石虎系石勒之弟。永兴年间，当石勒被拐卖到山东时，石虎随母仍留上党。此后战乱迭起，石虎与石勒失去联系，直到永嘉五年，兄弟二人才得以重新见面。是年石虎十七岁，天生神力，弓马娴熟，且作战英勇，每战必亲冒矢石，冲锋在前，故常得胜，甚少败绩。石虎虽作战英勇，但本性残忍，好驰猎无度，尤善弹射，屡数以弹人为乐，军中以为毒患。石勒曾谓其母白王氏，将杀石虎，王氏劝止道：“即便是快牛，在为犊子时不当稳便，亦多能破坏车辆；今石虎年幼，其性不稳，汝当稍稍忍之。”于是复又回劝石虎。石虎年十八时，稍能折节改过，检慑恭谨，严重爱士。身长七尺五寸，趫捷便驭弓马，勇冠当时，将佐亲戚莫不敬惮。石勒彼时方信母亲当初之论，深厚嘉奖石虎，拜为征虏将军，为娉将军郭荣妹为妻。石虎宠惑优僮郑樱桃，而擅杀郭氏，更纳清河崔氏女，樱桃又谮而杀之。复为酷虐，凡军中有勇干策略与己并肩者，辄想方设法谋害，前后所杀甚众。至于降城陷垒，不复断别善恶，坑斩士女，鲜有遗类。石勒知其所为，虽屡加斥责，而石虎倚仗战功，行意自若。然与军伍之事极通，御众严而不烦，部下诸将莫敢犯者，指授攻讨，所向无前。故此石勒复又宠之，信任弥隆，仗以专征之任。

    闲言少叙，书归正本。且说石虎率领步、骑兵四万人从成皋关入内，与刘岳在洛水以西交战，两阵对圆。两人大战五十余合，刘岳不敌石虎刀法精湛，引兵战败，复被流矢射中，于是后退保守石梁。石虎设置沟壕营栅，将石梁四面围住，使内外隔绝。刘岳士众饿极，杀掉战马充食。石虎围了刘岳，复又分兵进攻呼延谟大营，呼延谟战死，败兵只得来投刘岳。刘岳检点兵马，见损折近半，于是急遣使回至长安，向皇帝告急。刘曜闻报呼延谟被杀，心怀悲痛，亲引禁兵二万，来救刘岳。使前军将军刘黑为先锋，先去攻击驻守八特阪之石虎部将石聪，大败其军。石虎闻此，亲引大军来敌刘曜，两军相遇，各自对圆。刘曜见石虎在马上耀武扬威，不由大怒，便欲亲自出马，与石虎交战。两军各令催鼓，却惊了刘曜所率禁军战马，无故惊溃乱窜，后军以为前军战败，返身便逃。刘曜不明就里，只得败回长安。

    石虎见刘曜不战而退，也自莫名其妙，于是趁势攻取石梁，擒获刘岳及其将佐八十多人，及氐、羌士众三千余，皆押送到襄国，连刘岳在内全部坑杀。石虎随即又进攻并州王腾，擒而杀之，坑其士兵七千多人。刘曜退回长安，闻刘岳、王腾等已为石虎斩杀，并坑其众，于是就此怀忿，忧愤成疾。石虎与石生兵合一处，再来战河南，郭默急引军渡江南下，奔回建康；李矩亦率部众南归，途中卒于鲁阳。自此前赵势力渐衰，关东之地皆为石勒所有，继而中原青、豫、徐、兖之地亦皆归后赵。由此后赵势力大振，至于鼎盛时期，并与东晋以淮河为界，形成南北对峙；又与前赵以洛阳为界，并淮南东晋再呈三足鼎立之态。

    晋太宁三年八月，晋明帝司马绍病重不起。鉴于前有王敦后有郭默，明帝因惧朝中重臣趁自己病重之机作乱，于是命召右卫将军虞胤，左卫将军、南顷王司马宗至内，使其二人典掌禁军，今后轮值殿内，掌管宫内锁钥，多聚勇士以为羽翼，并加强京师护卫。又命朝中大臣，无论宗室勋将，没有天子圣旨传唤，皆不得深夜入宫。当时庾亮因有急事，连夜进宫求见陛下，遣家人往南顷王司马宗处所，索求宫门锁匙，家人奉命前往，洋洋索钥。司马宗心中不快，当面喝斥道：“汝谓此乃你家门户耶！今有禁旨在此，何故深夜妄自入宫？”遂不与锁钥。家人回报，庾亮深恨而返。次日明帝病笃，群臣因被司马宗及虞胤挡住宫门，皆不得入见。庾亮坚信司马宗二人将有异谋，于是拉上王导闯门而入，禁军不敢拦阻，遂得入见，请求罢黜司马宗及虞胤，明帝不听。是夜，明帝自知大限将至，遂召司马羕、王导、卞壶、郗鉴、庾亮、陆晔、温峤等一班重臣入内，面受遗诏。戒王导休效王敦，劝庾亮褒进大臣，复勉群臣“戮力一心，若合符契，思美焉之美，以缉事为期。”旋即驾崩，年仅二十七岁，葬于武平陵，庙号肃祖。明帝长子司马衍于是即皇帝位，诸臣表贺，上号是为成帝。

    史载晋明帝司马绍聪明敏捷，能随机断事，尤其明白事理，故能以弱制强，剪除逆臣，克复大业，规模宏远。明帝在位期间，适逢兵乱连年，饥荒不断。全国死于饥荒战乱瘟疫者，超过人口之半，国库空虚社会凋敝，国事极端艰难。又值王敦挟兵威而震慑人主，将欲窃夺神器。司马绍虚与周旋，养成其恶，以弱制强，潜心谋划，当机独断，肃清大凶。又调整荆、湘等四州将领，以分散长江上游地方势力，拨乱反正，强本弱枝。故其虽在位时间短暂，但对安定国家大局影响深远。东晋自建国以来，北方侨姓士族与江南士族间矛盾一直尖锐，吴兴士族往往受到侨姓士族排挤压制。明帝为稳定政权，临终前一个月尚下诏说道：“吴时将相名贤之胄，有能纂修家训，又忠孝仁义，静己守真，不闻于时者，州郡中正亟以名闻，勿有所遗。”以力图调解矛盾，以期打破宗族界限，为朝廷选拔人才。在临终遗言中，又要诸臣为自己治丧时务从简约，不得奢侈。可惜！如此聪睿天子，奈天不假寿何。

    司马衍继位登极，年仅五岁，尊皇后庾氏为皇太后。是日群臣共进玉玺，司徒王导辞疾不至，卞壶正色于朝中道：“王公此举，并非社稷之臣所当为也。今大行在殡，嗣皇未立，岂人臣辞疾之时耶！”王导闻此语而惧，急扶病登舆而至，引众臣上玺于新帝。因皇帝年幼，群臣奏请太后依仿汉和熹皇后事，于九月临朝称制，以王导录尚书事，与庾亮、卞壶参辅朝政，加郗鉴为车骑大将军，陆晔左光禄大夫，均开府仪同三司。又以南顿王司马宗为骠骑将军，虞胤为大宗正。朝中实权，其实掌握在帝舅庾亮之手。司马衍既登大位，乃大赦天下，改元咸和，是为显宗成皇帝也。晋成帝初继大位，招抚边北，加鲜卑大单于慕容廆为侍中，位特进。慕容廆当时与段氏和睦而处，劝段牙迁都，于是段牙徙都令支。此举却引起国人不满，段疾陆眷之孙段辽欲夺其位，乘机以徙都为罪，十二月率国人攻击段牙，杀之而自立。段氏自务勿尘以来，日益强盛，其地西接渔阳，东界辽水，统辖胡、晋三万余户，骑兵四五万人。其时北代王拓跋贺傉病故，其国中百官拥立其弟拓跋纥那为主，亦称代王。

    西元三二六年，乃东晋咸和元年，成汉玉衡十六年，汉赵光初九年，前凉建兴十四年，后赵八年也。是年三月，后赵皇帝石勒微服出巡，检察诸处营卫。出宫门时，遭永昌门候王假拦阻。石勒假意向其贿赂求出，王假不但不放，甚令禁军欲收捕石勒。石勒回宫大为高兴，次日以王假尽忠职事，进升为振忠都尉，赐爵关内侯。与此同时，石勒又召记室参军徐光，因其酒醉不至，被黜为牙门。徐光发不满之辞，石勒大怒，下令将徐光并其妻子囚之。六月，晋徐州刺史刘遐病卒。刘遐字正长，广平易阳人。两晋之际中原大乱，刘遐坚守坞垒，遣使奉事晋元帝，被授予龙骧将军、平原内史，下邳内史。后参与证讨周坚、徐龛之叛，受任兖州刺史。明帝初年移屯泗口，镇压王含之反，进封泉陵公，徐州刺史，镇淮阳。成帝闻刘遐亡故，甚为哀悯，诏命厚葬，并令郗鉴继任徐州刺史，郭默兼领刘遐部众。刘遐子刘肇尚幼，姑丈田防乘机叛乱，被临淮太守刘矫所杀，叛乱遂平，晋廷以刘肇袭其父爵。

    只说郗鉴既领徐州刺史，次日辞帝起行。当时王导虽然称疾不朝，但闻挚友郗鉴离京，于是私下饯行相送。卞壶闻知此事，于是上奏成帝，说王导亏法从私，无大臣之节，请免其官职。成帝虽然未纳其奏，但举朝文武无不忌惮卞壶耿介。卞壶字望之，济阳冤句人。元帝时任从事中郎，甚见亲任。明帝时迁东中郎长史，前后皆居师佐之任，明帝临终前，卞壶与王导等同受顾命辅佐幼主，与庾亮共参机要。卞壶为人俭素廉洁，裁断切直，当官干实，不肯苟同于当时之好，故为朝中名士视为异类。阮孚曾谓卞壶道：“公常无闲适之态，如含瓦石于口，不亦劳乎？”卞壶答道：“诸君子以道德恢弘、风流相尚，若其必有执鄙吝者，则非卞壶而谁！”当时贵族子弟仿慕王澄、谢鲲等放达无束，卞壶厉加反对，斥曰：“悖礼伤教，罪莫大焉；中朝倾覆，实由于此。”当时晋成帝尚幼，庾太后临朝称制，大权握在庾亮之手。当初王导辅政以宽和得众，庾亮此时任法裁物，大失人心。豫州刺史祖约自以为名望不弱于郗鉴、卞壶，而不能为顾命大臣，后闻明帝遗诏令瘐亮褒进大臣，又不见加封自己，于是和历阳内史苏峻等人极为不满，以为是庾亮上下其手，排斥异己，遂心怀反意。

    庾亮虽掌朝中大权，却又深忌陶侃在外拥有重兵，由此耿耿于怀，遂于咸和元年八月调温峤镇守武昌、王舒居于会稽，增修石头城严加防备。宗室近属司马宗前番因喝斥庾亮家人，不与其宫门锁钥，此时因庾亮掌权，亦被解除军职，深怀怨恨。同年十月，御史中丞钟雅弹劾司马宗谋反，庾亮不问青红皂白，立即派军收捕，杀司马宗，贬其族为马氏，三子废为庶人。同时将其兄太宰司马羕贬为弋阳县王，大宗正虞胤左迁桂阳太守。司马宗之死，成帝并不知晓，后久不得见，便问国舅庾亮：“向日白头公公何在？”庾亮答道：“因谋反，被诛矣。”成帝闻言泪下，说道：“舅言人作贼，便杀之；人言舅作贼，当如何？”庾亮闻言不知所措，惧而变色。丹阳尹阮孚向与庾亮交好，此时见其狂悖而为，于是对家人道：“今江东创业尚浅，主幼时艰。庾亮年少，德信未孚，一日掌权，便作威福，以我观之，祸将及身矣。”于是次日上朝，求出为广州刺史，成帝从之。由此庾亮势孤，更失远近之心。

    咸和元年十月，后赵皇帝石勒用右长史、国舅程遐之计，营建邺地宫室，让王世子石弘镇守邺城，配备禁兵万人，车骑将军所领五十四营军士，亦全部配署在邺；并令骠绮将军兼门臣祭酒王阳，专统六夷部卒辅佐石弘。石虎经营邺城多年，又自居功劳巨大，此时并无离开邺城之意，待修筑三台之时，朝廷明令石虎举家迁移，石虎因此怨恨程遐。同年，石虎攻击代王拓跋纥那，双方战于句注山陉北，拓跋纥那战败，迁都至大宁以避敌祸。

    此时东晋与后赵一个是权臣揽政，一个是悍将跋扈，皆伏变乱先兆。却说庾亮以为苏峻拥兵历阳，早晚必为祸乱，遂欲下诏征之入朝，就便图之。正要书写诏旨之时，被司徒王导看见，遂执其手劝道：“以某所见，此诏一出，苏峻必不奉诏，且速其反。公且容之，待朝廷稳定，徐徐图之，有何不可？”庾亮不从，说道：“今其纵不奉命，为祸犹浅；若复经年，不可控制，则犹七国之乱于汉、八王之祸于前晋也。”卞壶亦在傍谏止道：“苏峻今拥强兵，逼近京邑，往来不终朝而至；一旦逼其变乱，易为蹉跌，不可收拾，公宜深思。”庾亮亦不听。当时温峤在江州闻知此事，亦使人快马入京，上书劝阻庾亮。庾亮又不听，议与群臣，群臣皆道不可，庾亮反而上来文人脾气，竟至大怒，皆不听从。当时苏峻在历阳亦闻说将被征召之事，遂遣部下行军司马诣京，至庾亮府代为固辞，庾亮亦不许，乃命有司下诏，征苏峻为大司农，使其弟苏逸代掌其部众。苏峻大怒，遂不应命，果然就此举兵谋反。

    温峤闻报苏竣抗征谋反，便欲率麾下之众东下，护卫建康；三吴之地郡守刺史闻之，亦皆响应温峤，欲起兵来讨苏峻。庾亮闻说如此，急使人下书于温峤道：“某忧西陲之患，犹过于历阳；望公谨守此处，无过雷池一步，便是拥护朝廷。”温峤奉命，只得按兵不动。庾亮复致书与苏峻，责其反状，劝其应诏受职。苏峻回其书道：“阁下既云苏峻欲反，某若进京，岂得活命乎？我宁可山头望廷尉，不能廷尉望我山头也。”庾亮观书大怒，于是预备迎敌。苏峻见此，谓不得不反，于是与副将刘仁商议。刘仁建议道：“今闻豫州刺史祖约与庾亮不睦，怨望朝廷。其部下兵精粮足，明公若遣人持书，推其为盟主，共讨庾亮，共除君侧之恶，则祖约必从，大事成矣。”苏峻道：“此计大善。”于是使持书来见祖约，请为联盟，共讨庾亮。祖约大喜，回书即刻以兵应之，遣使回报苏峻。内史桓宣苦苦谏道：“使君不可。公欲为雄霸，若助朝廷讨伐苏峻，则威名自举，易成大功。今乃与其俱反，是为天下共贼也，安得久乎？”祖约不从，桓宣遂与其绝交，留书而去，誓死再不相见。于是祖约遣兄祖逖之子祖沛、祖涣，女婿许柳率兵二万，前来会合苏峻，合兵共得五万余人，来袭姑孰。

    咸和元年十二月，苏峻叛军既发，朝廷已经得知。庾亮集齐文武于朝堂，共议对敌之策。尚书左丞孔坦、司空司马陶回言道：“我应趁苏峻大军未至，急遣兵断绝阜陵，守江西当利诸渡口，则彼寡我众，一战决胜。今我不先往，待敌兵先至，则京师人心危骇，难与战矣。”王导深然其言，但庾亮不从。就在犹豫不决之间，苏峻已遣部将韩晃攻陷姑孰，取其盐米钱粮，以供三军。庾亮闻报，此时方悔，急使左将军司马流率军三万，据慈湖以拒叛军。

    时宣城内史桓彝闻苏峻反叛，便欲起兵勤王，长史裨惠谏阻道：“今郡兵寡弱，久未阵战；且若倾兵而出，山民若来扰乱，当复如何？将军宜按兵不动，静待其变可也。”桓彝厉色斥道：“见无礼于其君者，若鹰隼之逐鸟雀。今社稷危殆，义无晏安，我何敢论其寡弱，坐视成败耶！”乃慷慨流涕，将全城精锐尽出，屯于芜湖。韩晃大军掩至，桓彝兵少，与战不利，遂退回宣城；韩晃复引得胜之兵来攻，又复退广德。徐州刺史郗鉴亦欲率所镇部兵往赴国难，朝廷恐后赵趁机入寇，下诏不许动徐州之兵，于是郗鉴未敢南行。叛军与朝廷之兵对峙年余，胜败未分。咸和三年，温峤欲救建康，率军屯集于江州城外以待。

    且说苏峻意欲速战速决，遣使催促韩晃进兵，前至慈湖。司马流为人平素怯懦，闻而大惧，以至吃饭之时，夹菜不能送到嘴中，以至汤汁淋漓。闻报韩晃遣将在营外骂阵，又不敢不出迎战，勉强列阵未圆，韩晃已驱军大至，冲入阵中，一刀将司马流斩于马下。官军由此溃败反走，逃回建康。苏峻听闻前方得胜，自率大军横江而下，将欲南渡进击建康，庾亮将兵出拒，连战连败，渐至危殆。陶回复进言道：“苏峻积年领兵，颇晓军机。其知石头城有重兵把守，不敢率水军沿江直下，必舍舟登岸，引步兵向小丹阳南兼道而进。我宜先伏兵在此，则苏峻一战可擒。”庾亮见陶回夸苏峻善会用兵，心中不喜，又不用其计。至时苏峻果如陶回所料，遣兵从小丹阳步行前来。只因夜间迷失方向，至天明方寻道至青溪栅，整列队伍，令扎营造饭传餐。若不是迷路，则建康一鼓可破矣。有伏路军探知回报城中，庾亮大悔道：“我不听陶回之计，今果中贼人之谋！”只得将兵列于宣阳门内，以待敌人来攻。

    建康城中满朝权贵闻叛军兵临城下，有前番王敦占领建康为鉴，恐再罹祸乱，家财不保，均先顾自家，后顾朝廷，急遣家人顺江东下避难。惟左卫将军刘超独送妻孥家人入于宫中陪伴后妃，以安天子之心。成帝闻叛军兵临城下，不由大惊失色，急请舅公庾亮遣将御敌。庾亮无将可派，只得诏命卞壶引兵出城，以敌苏峻。当时卞壶背生痈疮新愈，创口未合，只得扶痛而起，顶盔贯甲，率城内禁军出西陵。苏峻兵尽为精锐，勇不可当，卞壶大败，复拒敌兵于青溪栅。苏峻令趁风放火，烧朝廷台省诸营皆尽。卞壶眼见势危，大喝一声，寻苏峻交战，背上疮口崩裂，血透战袍而死。其二子卞胗、卞盱各引部兵来救其父，亦战死于乱军之中。卞壶妻裴氏战后使人寻回父子三具尸体，抚尸哭道：“父为忠臣，子为孝子，我卞氏一门复有何恨！”朝臣闻之，皆叹息谓：“父死于君，子死于父，忠孝之道集于一门！”

    苏峻既杀败卞壶父子，遂引兵杀入石头城来。丹杨尹羊曼据守云龙门，与黄门侍郎周导、庐江太守陶瞻拼力抵抗，亦都战死；陶瞻者，乃陶侃之子也。庾亮领兵在宣阳门准备抵抗，但士卒尚未成阵，便见苏峻兵大至，于是皆弃甲逃走，不顾主将。庾亮见不能战，唯有与三位胞弟引数百亲兵趁叛军未至逃离，出奔浔阳投靠温峤。庾亮将欲行时，回头看到侍中钟雅正襟守立宫门，自觉惭愧，于是顺口嘱道：“我今此去，必搬外兵回来，匡扶国难。今后朝廷之事，凡委托于公。”钟雅冷哼一声，答非所问道：“今日栋折榱崩，是谁之咎耶！”庾亮脸色一红，说道：“今日之事，不复言也。卿当观我此后克期之效耳！”钟雅大笑数声，冷冷回道：“事已至此，还有甚么克期之效？我想足下当不愧晋文公之主将荀林父耳！”庾亮被他接连丧白数语，羞恼成怒，且不敢再行耽搁，只得转身而去，急逃出城。

    钟雅对着瘐亮远去背影冷笑不止，直到看不见了，这才转身直入内宫，与右卫将军刘超侍立成帝左右，成帝惊惧不止。黄门李义惊惧欲逃，私劝钟雅同走，钟雅朗声对道：“某身为文官，只恨无力上阵杀敌，国难不能救；若君危亦不能济，妄图逃遁求免，则恐后被董狐执简写死耶！”李义见劝之不听，只得含愧而去。时苏峻乱兵将至台城，王导上殿，喝令侍中褚飒道：“今外兵入宫，至尊天子当御正殿，岂能避于后宫！”褚飒即入内殿，怀抱成帝登太极前殿，正襟危坐帝位。王导及光禄大夫陆晔、荀崧、尚书张凯共登御床，卫护成帝。刘超、钟雅、褚飒则率百官，分立阶下左右两班。又有太常孔愉，盛具朝服守卫宗庙。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5章 前车5之鉴

    苏峻攻陷建康至宫阙毁坏，于是引起迁都争议，温峤请求迁都豫章，三吴豪族则请迁会稽。最终由王导转而重建建康秩序。庾亮因致叛乱引咎自愿出镇，王、庾两大士族矛盾增加，庾亮后更曾打算起兵废王导，只因郗鉴反对而免动乱。

    ——第三十五回题引

    成帝一班君臣即登太极殿，苏峻舟顷引兵而入，高声叱令褚飒等下殿。衬飒不为所动，亦大声喝叱道：“天子在此，苏冠军宜前来觐见陛下，军人岂敢持兵上殿侵逼至尊！”于是诸兵果然为其震慑，不敢上殿，乃转入后宫，驱役百官，掠夺宫人，裸剥士女身上华衣。宫中时有布帛二十万匹，金银五千余斤，钱亿万之巨，绸绢数万匹，皆为苏峻军士掠夺净尽。苏峻自引甲士数百，登于太极殿上，王导喝道：“圣上在此，谁敢无礼！”苏峻只得跪倒参拜，与军士高呼“万岁”。成帝见其如此，惊魂稍定，问道：“卿不候宣诏，因何带兵入京？”苏竣奏道：“中书令庾亮为政不公，赏罚不明，苦虐百姓，又欲杀微臣。臣今无奈起兵，亦为社稷，岂敢叛乱朝廷！”成帝道：“今庾亮外逃，不在朝中，卿何不退兵？”苏峻奏道：“臣今入朝，实欲辅政于陛下，未曾封爵，故不敢退兵。”成帝道：“既是如此，卿欲何授？”苏竣奏道：“司徒王导德望于万民，宜先复其本职。祖约廉能，可为侍中、太尉、尚书令；许柳为丹杨尹，马雄为左卫将军，祖涣为骁骑将军。臣愿为骠骑将军，录尚书事。其余百官可守旧职，独庾亮兄弟不许复任。”成帝一一准其所请，苏峻方令甲士退去。

    自此苏峻、祖约把持朝政，驱役百官担泥负土登筑蒋山，又裸剥士女，令其被逼以草席或泥土蔽体，哀号之声遍于宫庭内外。时有弋阳王司马羕因前年被庾亮免职降爵，此时见朝中风云突变，于是前来向苏峻称述功德，苏峻便令其官复太宰原职。因吴郡时为庾氏家族把持，苏峻复又派兵攻吴。吴国内史庾冰战败，逃亡会稽，苏峻于是派侍中蔡谟任吴国内史。是年三月，皇太后庾氏因庾亮屡违众意，乾纲独断逼反苏峻在先；复为主帅兵败身窜，恐祸及家族，终至忧虑而崩。百官遂奉成帝举哀葬之，谥号为穆皇后。苏峻知天下必将太后之死归罪于己，恐诸镇起兵来伐，于是自率军退驻芜湖，并深虑必有后变，日夜不安。

    再说庾亮率三弟及数百随从来到浔阳，投奔温峤，二人因元帝时同为东宫侍讲，故皆与明帝司马邵称为布衣之交，情属莫逆。庾亮见了温峤，先诉苏峻大罪，又矫宣太后之诏，命温峤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复加郗鉴为司空，共同发兵讨贼靖难。温峤以苏峻未平而不受职，打算起兵讨伐苏峻，且分兵给庾亮率领。夏四月欲举兵，恨无建康军情消息。逢范汪自建康至，言及苏峻虽掌朝纲，但政令不一，贪暴纵逆，官民皆恨，宜及时进讨。庾亮大喜，即命范汪为参护军事，随军起行。因与温峤互推为盟主，各自推辞，温峤从弟温充遂道：“你二公既相推辞，则无人能敌苏峻。某闻征西大将军陶侃位重兵强，又极善用兵，心怀忠义，可共推之，则大事可济。”二人听罢同声道好，于是再次引出这位无敌将军。

    庾亮及温峤采纳温充建议，遂联名修书，派督护王愆期持书到荆州推陶侃为盟主，请其兴兵共赴国难，讨伐苏峻。王愆期便至荆州来见陶公，呈上庾、温二公书信道：“庾公同温公皆推明公为盟主，请共赴国难，同讨苏峻反叛之罪，以建不世之功。”陶侃因先帝未命己为辅政大臣，于是拒绝其请道：“你回见温平南公，则说某乃征杀疆场外将，不预朝廷大事，亦不敢僭越妄兴大兵。”王愆期只得回复温峤，言陶侃不肯发兵。庾亮闻知大怒道：“今主上在建康有燃眉之急，社稷有倒悬之忧，彼犹含小忿而废大义，不肯勤王，幼主当何安耶！”温峤道：“既如此，我一面使人再去荆州请陶公兴兵赴难，一面自引兵先行便了。”乃修书陶侃道：“仁公既不欲兴兵，且宜自守本镇，某与庾公先下建康可也。”参军毛宝急入谏道：“明公可改书‘必与陶公俱进’，不可作含糊之语。”温峤大悟，急改书再发荆州。

    陶侃得温峤书信，见有俱进之约，无可奈何，遂遣部将督护龚登率精兵一万，前赴温峤之约，听其号令。温峤即得荆州援助，于是自率部兵七千人众，与庾亮、龚登誓师起行。先发檄文，使人呈报朝廷尚书省，并移告各镇，共发各州郡义兵，以讨苏峻、祖约。温峤引兵既登战船，涕泣晓谕众军欲发，不料陶侃却又反悔，使人持令追及龚登，命其还归荆州。龚登不敢违背，便要引军而还，温峤苦苦留之，又亲修书信，使王愆期星夜送呈陶侃道：“某闻夫行军以讨逆者，有进无退，可增而不可减。今已移檄于远近各郡，言于盟府，惟须仁公军至，便可齐进。今公若返军，远近疑惑，成败之由，将在于此，则公罪莫大焉。当今之计，仁公进则为大晋忠臣，参桓、文之功业；退当以慈父之情，雪爱子之痛恨。且峻、约无道，天下无不切齿，败之必矣。今我盟军以顺讨逆，如石投卵，其谁不知之？仁公若复召兵以还，是为败于几成，而或者遂谓仁公缓于讨贼，实则助逆也。其后虽悔难追，愿深察之。”

    只说陶侃细览温峤之书，一时犹豫不决。王愆期观其颜色意动，遂进言道：“彼苏峻者，乃豺狼也，世人皆知。如来日得遂其志，明公宁有容身之地耶？某谓明公宜火速自行，则诸镇同赴国难，大功可成矣！”正说至此处，忽闻府门外一阵痛哭之声大起，门军来报，却是公子陶瞻前日拼死护卫京师，与苏峻叛军作战时被杀，现由家将收得公子尸骸，送还于府中。陶侃闻报大惊，啊也一声大叫，倒于地上，昏厥半日，家人屡叫方苏。王愆期与家将急救还醒，陶侃放声大哭，乃悟温峤书中之语，即令整军，亲自顶盔贯甲登舟，不顾亲子陶瞻丧葬殡殓之事，挥荆州水师兼程而进，来与温峤大军会合，同进建康，来伐苏峻。

    按下陶侃中了温峤激将之计，率荆州兵大举东出。再说徐州刺史郗鉴，当日接到温峤与庾亮讨逆檄文，便与部将商议勤王对策。因徐州治所广陵粮少城孤，邻近北方后赵大军侵逼，故此士民皆无守戍意志，俱各怀有离散之心。见今说要南下勤王，诸将不由面呈难色，沉默不语。郗鉴便谓诸将道：“今主上幼小，被苏贼叛逆，污乱朝廷，全无纲纪。我受先帝皇恩，此用命报效之时，岂能临难退步？愿起兵以死报国，望汝等亦各尽忠，同赴国难，不得推延。”言罢流涕不止。于是聚众誓师，欲起兵讨伐苏峻，将士受其所感，都奋争向前。

    史说郗鉴字道徽，虽是东汉御史大夫郗虑玄孙，但从小孤贫，仍然博览经籍，即使耕作时仍吟咏不断，以儒雅著名。及后任赵王司马伦掾属，但觉赵王有夺权篡位之心，便称病辞官。司马伦篡位称帝，党羽都擢升要职，但郗鉴则闭门自守，不与其接触。惠帝复位，郗鉴参司空军事，后历任太子中舍人、中书侍郎。后被东海王司马越辟为主簿，但郗鉴不受。征东大将军苟晞征辟郗鉴为从事中郎，因苟晞和司马越不和，郗鉴亦不应召。值永嘉之乱隐居乡里，贫甚饥馁。乡人有黄长者因慕郗鉴名德，每日前来相请，至家共食。时家中有兄子郗迈，外甥周翼年幼，并与相依为命，郗鉴常携二人至黄家就食。黄长者道：“今州中饥馑，各难活命。某以君贤，故欲省俭家用供养，但恐不能兼其二子。”于是郗鉴此后独自前去就食，但存余食于两腮还家，复吐出与二小儿食之，因此度过饥年，得养二子复存。其后避乱过江，郗迈位至护军，周翼位至剡县令。永嘉五年，汉军攻陷洛阳，郗鉴被乞活军陈午部众所获。同乡张萛到陈午军营探望，欲召为卿，郗鉴说道：“你我虽为同乡，但情义不通，何能乘乱胡为！”张萛惭愧而退。后陈午兵败，郗鉴因趁其溃散时逃脱，回归故乡。州中人士平素感于郗鉴恩义，于是推举郗鉴为主，遂聚一千余户，迁至鲁地峄山避难。

    永嘉乱后，司马睿镇守江左时，以郗鉴为龙骧将军、兖州刺史，出镇邹山。当时郗鉴与荀藩所派李述、刘琨所派刘演同居兖州刺史，三人由不同行台承制任命，各据一郡并各自为政，互相对立。且徐龛和石勒交相侵扰兖州，战事不息；又闹饥荒，人民捕鼠燕充饥。当其时也，百姓仍不叛离郗鉴，反而人数渐多，三年间拥众数万。司马睿因而加授其为辅国将军、都督兖州诸军事。当时一个小小兖州，以郗鉴为方伯，阮放为宏伯，胡毋辅之为达伯，卞壶为裁伯，蔡谟为朗伯，阮孚为诞伯，刘绥为委伯，羊曼为濌伯，并称“兖州八伯”。

    永昌元年，郗鉴因后赵逼近退守合肥，被征为领军将军，到建康后改授尚书，因病而不接任。不久发生王敦之乱，元帝忧愤而死，明帝即位后因畏惧王敦，便以郗鉴为外援，命为兖州刺史、都督扬州江西诸军、假节，镇守合肥。王敦十分忌惮，于是表请郗鉴为尚书令，征召回朝。郗鉴回建康时经过姑孰，并与王敦相见。王敦与论乐广、满奋优劣，郗鉴昂然说道：“大丈夫洁身北面侍君，谨守三纲之义，怎可偷生变节，居于天地之间！若果天道已终，亦当随之存亡。彼满奋背君小人，如何与乐广相比！”王敦心中无君，闻而大为不满，便不再与其相见，扣而不遣。王敦党徒常常诬陷郗鉴，但郗鉴神态自若，丝毫不惧。王敦于是对钱凤说道：“郗道徽乃儒雅之士，有名望地位，不能随意加害！”最终只得将其释放。郗鉴回朝便与明帝商议平灭王敦之事，献计以逸待劳，待勤王兵群起而攻之，藉以取胜，明帝从之。复以尚书令统领各屯营御敌，不久又派兵奇袭大败王含军，四方义兵亦风起云涌，最终成功讨平王敦之乱。太宁三年，郗鉴迁任车骑将军、都督徐兖青三州军事、兖州刺史、假节，出镇广陵。明帝驾崩，遂与王导、卞壶、温峤、庾亮、陆晔等接受遗诏，辅佐成帝司马衍，因而晋位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加散骑常侍，咸和元年加领徐州刺史。

    闲言少叙，书归正本。却说郗鉴接受诏命，设立坛场，宰杀白马盟誓，登坛慷慨陈辞，激励众将，于是三军士气大振。郗鉴见众心可用，知道可以与苏峻一战，于是修书一封，派将军夏侯长间道而行，赶上江州大军，告知温峤道：“某闻苏贼欲挟持天子东入会稽，将军当先立营垒，屯据要害，既防其越逸，又断贼粮道，然后坚壁清野，据守京口。至时贼军攻城不拔，野无所掠，则必自溃。”温峤览郗鉴之书，深以为然，遂依其计而行。时为咸和三年，各路勤王诸军共起，皆推举陶侃为盟主。郗鉴乃自领大司空，加都督扬州八郡军事，率众渡江，在茄子浦与陶侃会合，修筑白石堡垒，以为盟军总部，号令勤王诸军。

    转眼便到仲夏五月，陶侃率军到达浔阳，遣使约会温峤及庾亮，商议军机。温峤帐下诸将皆议论道：“陶公初始不肯发兵，因是怀恨庾公。今必先杀庾公以谢天下，然后起兵讨伐苏峻。”庾亮闻知大惧，便欲引兵别处镇守，借以避之。温峤止道：“不可。陶公之恨，乃因误信人言，不明其真相。公可效赵国廉颇负荆请罪于陶公，则陶侃必不伤害于公。今若避去，反构成怨，无由解释矣。”于是庾亮即用温峤之计，肉袒负荆至陶侃军营，前来谢罪。陶侃大惊，急止其跪，冷讽道：“庾元规今日乃肯拜陶士行耶？昔君侯修筑石头城以拒老朽，今日反来自动求见，何哉？”庾亮于是引咎自责道：“先帝遣诏托辅，司徒王导及中书令卞壶等皆在场亲见，某岂敢随意裁除明公？至于修筑石头城者，是以防诸侯怀有异志者，岂敢又疑于明公哉？若果有此，天地不容！”说罢泪如雨下。陶侃终乃释然，亲手扶其起身道：“原来如此。某心量狭窄，前言亦相戏耳！”二人由此释嫌，重归于好。温峤在外听得清楚，亦进帐来会。次日，三人遂同起军以趋建康，共率大军十四万，旌旗绵延百里不绝。

    勤王之兵大举进发之时，早有人快马报至姑孰。苏峻闻报大惊，急引军还朝，次日召集百官说道：“今陶侃起兵，欲劫夺天子，必伤及百姓。建康城兵甲未精，城廓不周，难以坚持，不如暂且移都石头城，候太平之时再还旧都。”王导出班说道：“建康虽兵甲未精，城池不固，但因是龙兴之所，太庙先陵所在，岂可一旦离弃，委与乱兵！石头城虽固，宫省台司全无所居，如何号令天下？某谓都城甚不可移。”苏峻不从，固然要徙，王导还要力争之时，苏峻将肋下长剑抽出一半，威胁满朝公卿道：“我意已决，违令者斩！”于是王导及百官无人敢言，成帝只得哭泣从之。次日，苏峻载备车辆，请天子登车。当时大雨泥泞，刘超、钟雅徒步随侍皇帝左右，苏峻使人牵马与二人，二人皆推辞不骑，而发悲哀慷慨之语。苏峻心下异常厌恶，便欲杀之，只因顾忌众官物议，暂且隐忍而已。当日至于石头城内，草草安顿车驾，苏峻部下将士每日在皇帝面前粗言恶语，毫无君臣礼法。惟有刘超、钟雅、荀崧、华桓、卞潭等诸臣常侍天子左右，缱绻朝夕，谨守臣节愈恭。刘超虽居忧厄之中，犹每日亲写书启呈递成帝，以《孝经》及《论语》殷殷传授，从不肯稍辍间断。

    王导当时未随成帝迁徙，留守建康，于是密令禁军统领张凯，以太后诏谕三吴吏士，各起义兵援救建康，除贼勤王。会稽内史王舒得到太后诏命，命人召来早前逃亡至此都督护庾冰，将城内部兵尽行委之，使行奋武将军之责，领兵一万西渡浙江，前来讨伐苏峻。吴兴太守虞潭、吴国内史蔡谟及前义兴太守顾众等闻之，无不举兵响应。至此三吴之军大起，据于建康之东，与陶侃西军遥相呼应，对苏峻成夹击之势。时有虞潭母亲孙氏，性情聪敏，识鉴过人，闻子起兵勤王，于是召至内堂谓道：“今天子受困于石头城，正是我儿效命尽节之时。休以我年老为虑，只顾舍生取义可也。”乃尽出嫁资环佩珠宝等物以为军费，又尽令家僮从军，众皆感佩。苏峻闻三吴东部兵起，不由大慌，急遣部将管商，率兵五千前往拒之。

    按下三吴，先说西路勤王之兵。陶侃、温峤前军至茄子浦，在江中扎好水寨。温峤因知苏峻兵善于步战，于是禁令三军只在江中屯扎，有擅自上岸者杀无敕。参军毛宝时为南军先锋，正在水寨中坐地，忽有伏路小校来船上报说：“禀将军，今有苏峻押粮军五百人，并无大将引领，押解军粮一万斛送往祖约军中，距此十里，将要过去了也。”毛宝闻报大喜，便令本部军上岸袭杀护军，夺其军粮。部下诸将以无有军令，若违令上岸必然获罪谏止，毛宝乃慷慨谓其部众道：“夫兵法者，道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从’。温公虽然有令军士不得上岸，但今有人押送米粮与敌，使其饱食杀我，又无大将护卫，岂可视其可击而不上岸击之耶！”于是乃引兵大喊上岸，前往截取。苏峻送粮军早知温峤军令，故此敢于招摇过市，不料竟有军士违背将令上岸杀来，故而无备，呐一声喊，尽弃军粮辎重而逃，万斛粮米尽为毛宝所得，押回大营，分给三军。祖约军未得粮助，于是陷于饥馑。毛宝夺了苏峻军粮，但因犯军令，于是遣人前往大营向温公请罪。温峤不怪其罪，反录毛宝大功，表奏毛宝为庐江太守。陶侃亦遣人表请王舒、虞潭二人分领监浙东、浙西军事，郗鉴都督扬州八郡军事，朝廷皆从其奏。于是郗鉴遂率众渡江，与陶侃、温峤会兵，舟师连帆而起，直指石头城。

    苏峻这一日在石头城，正无计可奈，忽闻前方探马入帐来报：“今有陶侃军屯于查浦，温峤军屯沙门浦，遮蔽江面，不知多少兵众，距石头城仅有半日路程，请将军早为预备迎敌。”苏峻闻报心中畏惧，打发出城再探，乃击鼓升帐遣将，令其弟苏逸守城，自引兵五万出城屯扎，与城内守兵以为犄角之势。陶侃大集各路军马，至于石头城下扎住，亦升帐聚将，商议进兵攻打石头。部将李相请筑白石垒于江边，使人上岸守之，以利于弃船登陆作战，陶侃从之。不日白石垒筑成，陶侃便使庾亮引一万军上岸固守。苏峻屡次遣将来攻石垒，皆不能克而退。苏峻心下大忧，急聚诸将商议，参军匡孝进言道：“今敌军既筑成石垒，甚得其便，进可攻退亦可守。虽然如此，但末将见其白石南寨守将赵胤兵少势孤，易为克之。若将军给我一支军令，引军抄小路以袭其寨后；明公再使公子硕以兵攻其前垒，两下夹攻，其寨必破，赵胤便可擒矣。南寨既得，则白石垒不攻自破。”苏峻欣然从之，既令照计而行。

    匡孝便率三千精骑士卒，下令饱食战饭，当夜三更抄小路直至陶侃联军南小寨之后；苏峻复使其子苏硕引五千兵士，去攻打寨前。按下匡孝不表，先说苏硕率军潜出，行至半夜，已到白石南寨，于是下令鼓噪直进，顺风放火。联军营中主将赵胤不防敌军夜至，直从梦中惊醒爬起，急寻披挂扎束，出帐上马，冲出营来。迎面正遇苏硕，两马相交，斗不数合，只听后面喊声大起，原来是匡孝引军从后面透营而入，到处放火。登时营中火焰张天，赵胤部众寻兄唤弟，乱作一团。王舒骑马穿营而逃，部将祖茂拼死步从，保护杀出，逃回江上水寨大营。赵胤因见前后受敌，自知不胜，于是拨马回走，一口气奔出四十余里，回头看时，匡孝在后紧追不舍。赵胤回身连放两箭，均被匡孝躲过，再放第三箭，因用力过猛，却将弓弦拉折，遂弃弓箭于地，纵马穿林而走。匡孝见赵胤入林，恐有埋伏，方不敢复追，回马寻到本部人马，尽烧白石南寨而回。苏硕亦鸣金退军还城，还报其父。苏峻大喜，重赏二将。温峤闻南寨有失，急命王愆期率战船百只，水军五千人出战，苏峻复使匡孝抵之。两军相遇对射，匡孝据住上风头，王愆期不敌，大败而走，失去战船三十余只，折损水军千人而归。

    再说赵胤穿林得脱，遂收引败军来见陶侃，报说失了南寨。陶侃甚以为忧，部将孔坦说道：“将军本不须召郗公前来会战，致使东门无守。今宜遣还京口，则虽晚能胜。”陶侃从之，乃传令郗鉴部还据京口，立大业、曲阿、陵亭三个堡垒，以分苏峻兵势。郗鉴领计而行，苏峻闻知果然疑虑，分兵去攻三垒，又使人持书往祖约大营，请其助攻郗鉴。祖约得苏峻书信，遂遣祖涣、桓抚率七千精兵，前去袭击湓口。祖涣、桓抚引兵而至，毛宝急率部兵三千人出迎，与二将交战。两军交阵，战鼓震天动地，矢飞如雨。毛宝肋下中矢，流髀彻鞍，毛宝忍痛踢鞍拔箭，血流满靴，又复出战，一马当先。于是士卒皆鼓勇而前，祖涣、桓抚大败而走。毛宝挥军追击数十里，斩其部众五千以还。祖、桓二将只引二千残军逃走，毛宝方收军还屯本营，令医官敷药治伤。部下诸将见主将如此，无不感奋，士气大振。

    且说温峤失了南寨，水战复又失利，正在营中纳闷，门军入报，说有一将引五千兵来投，自称是破虏将军王育。温峤闻报大喜，急亲迎出营外，见营外一条大汉，手执点钢枪，正立马相候。温峤张开双手迎之，大笑道：“伯春此来，则必胜苏峻无疑。”来将见温峤亲迎，急下马拜倒于地道：“闻将军小受蹉跌，故此星夜来助，路上耽搁了行程，援救未及，望将军宽宥。”温峤哈哈大笑，急携手进营，置酒相待，愁眉顿扫。说话的，你道王育何人，竟受温公如此礼遇？书中暗表，王育字伯春，京兆人氏。年少孤贫，为人作佣牧羊，每过学塾必欷嘘流涕，自恨不能读书。牧羊时稍有闲暇即折蒲学书，后忘而亡羊，于是将鬻己身，以偿主家之羊。有同郡许子章出钱代其偿羊，并给衣食，使与己子同学，遂能博通经史。王育及长大成人，身长八尺余，须长三尺，容貌绝异，音声动人。许子章以兄女妻之，为其另立别宅，并分给资业，王育受之并无愧色。至妻丧之时，吊者不过四五人，然皆乡闾名士。太守杜宣闻其清名，命为主簿。又迁武阳令，治下盗贼不发，升为并州督护，后征讨四方屡立战功，朝廷使为破虏将军。此时闻苏峻作逆，温峤奉檄讨贼，故不请自来，率军五千军来助。温峤早知王育大名，今见引兵来援，由此大喜，请入帐中设酒相待，并令为前部先锋。

    按下温峤一路不提，再说苏峻使大将韩晃率兵来攻宣城，内史桓彝明知不敌，于是引军进屯泾县。此时已知京城为苏峻所破，天子及百官皆被挟持徙都石头城，桓彝心中烦恼，朝夕忧虑，寝食俱废。长史裨惠劝道：“今周边郡县皆都向苏峻投降，将军孤立无援。苏峻势大，朝廷犹不能制之，我凭一座孤城，焉能与之相抗？将军不如使人前往下书，佯作议和，以纾交至之祸，先保满城军民。”桓彝怒道：“我深受国恩，义在致死，焉能忍垢蒙羞，与叛贼以私书相通！如其不济，此乃命也，公其勿劝。”于是振衣而起，遣副将俞纵以三千军出屯兰石，以拒苏军。当时韩晃驱兵大进，已至兰石，正逢俞纵前来迎敌，两军对圆。二将各亲自出战，斗有二十余合，俞纵不支，败回兰石城中。韩晃初至不知地理，不敢强攻，遂据城下扎营，形势紧逼。城中诸将劝谏俞纵道：“韩晃兵势正锐，兰石弹丸之城，未可坚守，不如退回宣城。”俞纵以佩刀斫案，叫道：“某向受桓侯大恩，今正当还报之时也；某不负桓侯，犹如桓侯不负朝廷。若再有声言退兵者，定斩不饶。”诸将无言，各自打点退路。

    次日破晓，朝霞满天，城外鼓号大起，韩晃复引兵前来搦战，兵临城下，将至壕边。俞纵下令大开城门，引兵奋勇而出。两马相交，复与韩晃大战五十余合，终究力怯不胜，被韩晃一刀斩于马下，为国捐躯。韩晃夺了兰石，马不停蹄，又复来攻宣城。桓彝见贼势太盛，急调城内军民坚守，并不出战。韩晃尽力攻打宣城不下，竟相持终岁，不能前进一步。桓彝坚守卒岁，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军民食尽，开始慌乱。韩晃探知城内备细，大驱人马攻城，城上军士无食少力，终至城陷，桓彝坚执不走，遂为韩晃所执，因拒不投降被杀。桓彝临终之时，忽忆当初酒后误入郭璞东厕，郭璞所说之语，方始大悟道：“是我当年被酒所误，害了郭兄性命，今以死随之，不亦迟哉！”于是引颈就戮，从容而死。城破之前，桓彝妻刘氏带二子桓温、桓冲一家五口逃走至外公娘家，得免其难。其后桓温长大成人，凭一己之力复还旧都，荡平中原，实不愧桓彝之后。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