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术世界调查员》 第一章 我从背刺中醒来 “我悔呀!” “叔姜非偶,枉我对她一片真心……嘶哈,嘶哈……悔呀……” 一阵渐弱的呢喃声中,名为“田籍”的异世界青年,含恨倒在血泊中。 与此同时,同样名为“田籍”的地球灵魂,自一只破碎的泥人中升起,飘至渐冷的尸身上方。 初时如雾似烟,随后凝成鸡蛋般大小的光团,盘旋而下,直至没入尸体中。 然后,田籍复活了。 这是地球青年田籍,穿越来这个世界的第六年——作为一只泥人娃娃。 不过,从现在开始,他获得了这具同名身体,终于再次成为了“人”。 田籍原本是地球华国人,因为绝症晚期,抱着最后拼一把的心态,加入了某“异常收容机构”的实验项目,成为“消耗级”人员,也就是俗称的,实验小白鼠。 其表现名副其实,一实验,即被消耗。 随后莫名其妙地穿越到异世界。 最初的一段时间,他记忆混乱,不知年月。如此浑浑噩噩,直到某天,他终于清醒过来,并渐渐意识到,自己处于奇特的状态。 没有视觉、没有听觉、没有其他任何感官——他被困在一个泥人中。 但与此同时,他却能够单向接收泥人主人的意识:他的所思所想,五情六欲,甚至夜深被窝里的小寂寞…… 这就好比,他观看了一部沉浸式的电影,单一视觉,连播六年,主角舔狗,剧情有毒,还不能点退出。 直到今天,这位刚好重名的异世界舔狗,终于作死了自己,被他取而代之。 随着灵魂与身体逐渐融合,一个个记忆片段,逐渐被梳理出来,呈现在脑海之中: 这是个类似华国古代,先秦风骨的异世界。 身体原主,是中陆大齐朝平原都田氏子弟,单名籍,今年刚好二十岁,表字“博闻”, 乃是平原田氏核心五房之一,义房的五十一世子。 父亲田仲休,曾担任平原都府的“功曹史”,位居都府众吏之首,爵至上士。 原本家境殷实,父亲还与都府主簿,来自崔氏的崔伯佐,定下娃娃亲。 可惜十年前某天,田仲休与崔伯佐离奇失踪,至今杳无音讯。 母亲思念成疾,加上大伯田伯休一家贪得无厌,不断侵吞田产,很快抑郁而终,留下独子田籍,家境一落千丈。 原主颓唐度日,终日沉迷泥塑,术业荒废,坐食山空。 直到今年准备成婚时,才惊觉,崔伯佐的妻女,根本无意履行婚约,明里暗里,各种使绊子。 可惜,原主钟情于那位青梅竹马的未婚妻,甚至一根筋地认为,对方是受母亲所迫。 由此,他更是倾尽所能地讨好对方,却死活不答应退婚之事,生活每况愈下…… 直到今天,一把刀从背后捅来。 田籍隐约还记得,刺客临走前,留下的那句“叔姜也是你这等废物能觊觎的吗?” 由此可推断,这场针对原主的刺杀,即便不是未婚妻母女所为,也多半与他们有关。 “虽然被喂了这么久屎剧情,但好歹多活了六年,如今更是再度为人,就不要抱怨了。” 如此想着,田籍身体渐渐有了知觉。 还未等他为再次为人兴奋多久,背部近胸的位置,传来一阵钻心剧痛,且痛感越来越强。结合先前的记忆,这应该是刺客留下的穿刺伤。 这伤有点严重啊,该不会才刚刚夺舍成功,马上又要挂了…… 就在疼痛即将到达忍耐上限之际,一股清凉感,忽在痛处蔓延开来,随即伤痛减退,各处感官加快恢复。 不知过了多久,田籍睁开了眼睛。 目之所及,是一间略显拥挤的昏暗木屋。 四周堆满各种泥人泥塑,当中还散落着一些生活用具。 除此以外,便只有一张破旧的小案几,以及自身正趴着的矮木榻。 此时屋内弥漫着一股草药味,似是从后背传来。而本该是伤口的位置,已经被某种触感冰凉的、绵绸的东西捂住,很是舒服。 难道有人过来给我处理过伤口了? 想到这层,他才察觉,这满屋的草药味中,隐约夹杂着一丝独特清香。嗅觉反馈到脑中,还有种无比熟悉的感觉。在原主的记忆中,应该来自某位相熟女子的香囊。 只是此刻记忆还有些混乱,一时之间,竟想不起那位女子是谁,只能确定,是原主亲近之人。 这么看来,“田籍重伤未死”这个消息,肯定公开了,只是不知道有多少人知道。 田籍无法确定自己从夺舍,到醒来,一共花了多少时间,只能作最坏打算——也即,刺客已经知道了。 刺客得知刺杀失败,要么立即去而复返,要么潜伏起来,等待下一次刺杀机会。 他只希望是后一种。 毕竟原主虽然整天捣鼓泥巴,身体不差,但疏于拳脚功夫,加上如今重伤体虚,可谓手无缚鸡之力。 在胆战心惊中趴了片刻,恢复了些力气,他尝试坐起来。 脚下地的时候,后跟无意间碰到矮榻下的硬物。 摸索片刻,原来是一个木匣子,里面整齐地折放着两张纸。 稍稍记忆,他便想起,这是仅剩的,没有用来换钱粮的父亲遗物。 那是父亲失踪前,原主特意拿回家研究的古籍残页,上面记录着“异域文”。 残页材质珍贵,据父亲所说,乃是大史氏专用的“千岁纸”,而上面书写的墨迹,则是顶级的“星烟墨”。若是拿去变卖,光是材质,就能卖不少钱。 不过原主坚信,这两页纸与父亲离奇失踪之事有关,便珍藏起来,反复研读。 可惜上面的异域文,仿如天书,原主一直搞不懂,也记忆不了。而田籍尚在泥人中时,接收到零星思绪,只能得出“不是这个世界的方块字”这个结论。 反正一时半会动不了,不如研究一下。 借着屋内幽暗的光线,田辑慢慢摊开残页。 纸质柔软、细腻,旧而不皱。其上墨迹,色泽温润,隐隐间还泛着些许荧光。 随着内容映入眼帘,田籍的瞳孔骤然放大。 确实不是大齐朝的文字,也不是前世地球上的任何一种文字。 那一个个,如同像素点的黑色小方块,竟然是田籍前世无比熟悉的事物——二维码。 如果仅仅是形状相似,还能用巧合解释的话,那么随着一股股信息流,陆续浮现于脑海中,他便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这两页二维码,乃是穿越前,那个“异常收容机构”使用的一种密文,能够被实验人员脑中,预先植入的“意识云”所翻译。 如今密文被逐一翻译出来,标题上赫然出现四个华国文字—— “调查报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章 调查报告、巫术与有秩者 在成为“异常收容机构”的“消耗级”人员后,为了配合实验,田籍的大脑经过了一些改造。 他非科班出身,对于研究员们如何折腾自己大脑,毫无头绪。 直到穿越之后,发现自己以“灵魂”形式寄居泥人,他才开始审视自身的存在,并最终得出“意识云”这么一个结论。 这个专业名词,还是从那些研究员的口中学来的。 如今成功翻译出二维码中的密文,他便知道自己蒙对了。 因为翻译密文,正是“意识云”的一个内置功能。 但他对这方面的了解,仅此而已。 毕竟“消耗级”人员的保密级别很低。 田籍不再多想,开始阅读脑中翻译出来的调查报告,随即眉头轻皱。 “写这份报告的调查员,级别不低啊。” 他原本以为,这位同样流落异世界的调查员,大概率是跟自己一样,属于随时可以被牺牲掉的“消耗级”炮灰。 哪知翻译出的内容里,居然有大量的隐藏字眼、段落。 这便证明,对方的保密级别,远高于自己。 难道已经有高级别人员,在此建立了前进基地?那是不是意味着,我能回到地球? 然而很快,刚刚升起的希望之火,就被第一份报告内容扑灭了…… “太岁在寅,三月……” “已进入目标区域五十五年(当地),零六个月,第六百六十六次尝试与指挥部建立通讯……失败……” “初步确认,目标区域为球面地块,大概率为球状星体……以下物理常数……与标准值误差为……缺乏实验工具,无法得出更精确结果……” “当前区域内,主体生物族群为类人生物……外貌评估:与蒙古人种相似度90%以上……没有生殖隔离……” “语言文字评估:与华国语系相似度:70%以上……” …… 这份报告一经翻译,就自动储存在“意识云”中。然而权限问题,缺省太多。 在仅有的信息中,得出一个不容乐观的结论:这位权限比他高的调查员,至少在这方世界,滞留了半个多世纪。 那几乎是大半辈子了…… 果然,在报告的末段,调查员留了一段尾注——“我大概,活不到明年了……” 这简短的一句话,与之前严谨的报告腔调格格不入,却很可能是这位“穿越前辈”,最后的真情流露。 “看样子,他大概率是客死异乡了……” 只是不知这“太岁在寅”究竟是哪一年,距今多久? 毕竟这种奇怪的纪年方式,与原主记忆中的齐国历法,完全不同。说不定,对方生活的年代,与现世不在一个纪元…… 想到这里,作为同样流落异世界的调查员,他难免生起兔死狐悲之感。 不能落叶归根的乡愁,在脑中停留了片刻,很快就淡去了。 反正,原本他在地球就时日无多。 就当是,转世重生。 如此想着,他的思绪很快投向第二份报告。 这份报告,内容缺省得更厉害,连日期都没有。 然而上面记录的内容,却让田籍心跳加速。 “目标区域,存在一定数量,掌握超自然力量的个体……该目标群体,通常被称为‘有秩者’,另有称呼为:巫者、方士……” “超自然力量,至少符合,以下民俗学通用巫术定律……” “其一,象征律,表现为模仿巫术,即对目标个体的象征物施术,使目标个体受到巫术影响……” “其二,……律……联系……接触……” “其三……” “(因未知原因,该部分内容无法显示)” 超自然力量? 巫术?方士? 有秩者? 这是个有超凡力量的世界! 得知这一结论,他没有太大的意外。毕竟自身的存在,就是“超凡”的明证。 尽管“意识云”是地球的产物,但那是依托于人脑与机器的产物。而在当前这个世界,他只是一团凭空出现的光雾。 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超凡者,或者说有秩者,能不能察觉到我的奇异存在方式?我可不想再当实验小白鼠了。 好在原主虽然出生显贵,但这些年来既宅又庸碌,愣是没有接触过任何与巫术、有秩者相关的超凡领域,这也就避免了一些未知的风险。 无知也是一种幸福么…… 又仔细读了一遍报告,除了那段“因未知原因,该部分内容无法显示”搞不懂外,其他在权限内,能够浏览的内容,都已经深深印在意识中。 他猜测,“意识云”应该具备存储记忆的功能,也就是说,他能够“过目不忘”。 或许听过的声音,闻过的气味,也能不忘?这有待以后验证。 毫无疑问,在得知存在超自然力量以后,这些来自地球老乡的“遗物”,显得弥足珍贵。 这相当于他在这个陌生世界的生存指南啊! 而且目前看来,只有他才能看得懂! 他会如此肯定,除了有“二维码”与“意识云”这两项技术壁垒以外,还因为“意识云”中显示,两份报告均有“累计阅读数:1”的字样。 这说明,原主父亲根本没看懂这些“异域文”。 再次确认报告的内容,不管能看到的部分,还是被屏蔽的部分,都已悉数存于“意识云”中后,他决定抽空烧掉这两页报告。 虽然这些残页很珍贵,能卖不少钱……但,安全第一,小小为上…… 只是不知道在哪里,才能找到更多调查报告呢? 在原主的记忆中,父亲田仲休只拿到这么两页,不久就离奇失踪。 一同失踪的还有原主未婚妻的父亲,崔伯佐。 或许在崔氏那两母女里,也有这样的遗物…… 思索了一阵,田籍感到口渴。正好身体又恢复了些力气,伤口也疼得不那么厉害了,他便往木屋角落里的水瓮走去。 蹲下,揭盖。 木缝间光线幽幽,陶瓮中水面晃晃,倒影出一张清瘦苍白的面孔。 帅不帅与大众审美有关,且不论。但至少五官端正,黑发黑瞳,是前世华国人的特征。 就是看着有点虚,死宅果然缺乏锻炼啊…… 舀水喝了一口,正要放下木勺,水面蓦地一荡,随即变得浓黑如墨。 他以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探下头查看。 豁然间,一张苍白的人脸浮上水面,死死地盯着他! 啊! 田籍吓得跌坐地上,思维瞬间凝固。 还未等他作出反应,人脸带着一条黑雾“尾巴”,从瓮中升起。 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明日亥时,你必死!” 说完这句话,那瘆人的脸孔,便融入黑雾,随后消散一空。 “我特么……” 田籍惊魂未定,悚然想到,刚刚自己喝过这诡脸“泡”过的水,顿时一阵干呕。 待应激反应过去,他才逐渐找回一点思绪。 如果说先前在调查报告上,看到关于超自然力量的描述,他还感受不深的话,此刻瓮中诡脸的惊吓,则如当头棒喝,让他警觉,此刻身处的世界,绝对与平凡、安全这些字眼无关。 在这扇新世界大门的缝隙中,他已经窥到一线诡吊、恐怖的景色。 “慢着,这个诡脸,我不是第一次遇到……” 循着这个思路,他终于拾回一点遗落的记忆片段。 田籍,应该说,身体的原主人,在遭遇刺杀的前两天晚上,就曾遭遇这个诡脸,并被对方预告死亡! 只是那夜原主正忙完一天泥塑,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模模糊糊间,以为发了恶梦。 彼时尚在泥人中的田籍,因为未曾联想到超自然现象这一层,下意识地,接受了恶梦的说法。 如今看来,这压根不是恶梦,而是真见诡了! 诡来预告死亡! 难道与先前的刺杀有关? 明天亥时必死? 必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章 死亡预告与理智值 严格来讲,第一次死亡预告,已经应验了。 “田籍”确实死了。 否则哪里轮到他来夺舍? 无论是前面的两份调查报告,还是自己亲眼所见,这个世界,确确实实存在超自然力量。 “所以这个死亡预告,是真的!”田籍颤抖着自语道。 也只能当成真的来对待。 他推开木窗,探头看向屋外。 沉沉的夕照,散落一排排古旧的木舍。 低压的屋檐,让原本就狭窄的街道,更显拥挤。 好在人声不绝,鸡犬相闻。偶有三两黑点划过房檐,是被谷气吸引的不知名野鸟。 良久,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稍稍找到点人间的感觉。 亥时,就是晚上9点到11点。 从现在到明天亥时,还有一天多的时间。 他必须利用这点时间,想办法自救! 只是这种死亡预告,究竟是什么样的性质呢? 如果是那种“因果律”式的告死,譬如某部着名的死神索命恐怖片,那简直防不胜防,只能等死! 但从诡脸上次的死亡预告来看,死亡风险,应该与刺客、崔氏母女有关。 虽然不能确定三者之间的关系,但既然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那必须早做提防,不能再傻愣愣地被人背后捅刀子。 他仔细检索原主被杀的记忆碎片,试图模拟依靠自身力量正面抗衡对方,是否有胜算。 可惜他很快发现,这是痴心妄想。 主要有两个难点。 其一,那个刺客显然训练有素,动作干净利落,力量远在现在这副伤痛的残躯之上。 其二,在原主最后的记忆中,刺客袭来的瞬间,曾一股诡异莫名的压力骤然降下,不但令全身无法动弹,甚至生不起一丝反抗的念头。 所以即便发现有人偷袭,也根本躲开刺客利刃,就连对方正脸也没看到。 细细想来,这种同时针对身体与心灵的压制力量,说不定,就是这个世界的超凡力量! 难道那名刺客,就是调查报告中提到的“有秩者”? 让一个拥有超凡力量的刺客,对付我这么一个**凡胎? 不就是退个婚吗? 至于这样吗? 这个世界的田籍啊,你究竟惹到了什么样的存在…… 此时,田籍已经有点想放弃这具身体了,反正自己本体就是一团会发光的雾。 他尝试从身体“飘”出,发现只是意念一动,就成功了。 居然这么简单? 慢着,好像跟之前有些不一样…… 与这具身体联系更紧密了,不再是那种“发射信号——接收解调”的关系…… 咦,上面的数字是什么? 此时此刻,他才发现,在“意识云”中,赫然多出了“84.6%S”的字样。 这在之前的六年中,未曾有过。 是因为夺舍造成的变异? 等等,这个“S”……S值? 理智值! 居然连这个功能都带来了? 所谓“理智值”,是他前世从“异常收容机构”学来的概念。 因为这个机构的人员,经常接触一些疯狂扭曲的超自然现象,其心智、认知、精神状态、往往容易出现问题,需要定期通过“理智值”检测,及时排查精神层面的隐患。 田籍前世作为在一线冲锋的“消耗级”炮灰,对此自然不陌生。 只是,为什么只有84.6%S? 难道是穿越、夺舍,导致理智值下降? 他又尝试移动光团,看看能不能重新躲入泥人,反正这一屋子的泥人,多得是。 如此进入、出来、再进入、再出来……一刻钟后,他尝试遍全屋的泥人,理智值倒是没有再次下降,但躲入泥人的想法,也宣告失败。 因为,绝大部分泥人,只进入不到一分钟,就会诡异地碎成齑粉。 倒是有部分泥人,可能材质优良,能够保持完好,但也跟之前的状态不一样。 如果说之前的泥人,好比自己的“主机”,那么如今这个“主机”,已经整体移植到身体,反倒是泥人,成了一台“外接传感器”,而且还是又聋又瞎,五感全无的鸡肋传感器…… 简而言之,他已经离不开这具身体了。 除非再夺舍一次。 但先不说这是否有可行性,单是理智值可能会下降这点风险,就得慎重再慎重。毕竟此时此地,可没有精神科医生来善后啊…… 根据前世的知识,一旦理智值降到某个临界点,那就跟死亡无异了,说不定比死更惨…… 打是打不过的,躲又躲不了,还有什么办法呢…… “博闻兄长!” 田籍苦思之际,一道稚嫩的声音传来。他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瘦小的男孩,正从刚刚打开的木窗处翻爬而入。 他脑中思绪一转,马上出对方的身份。 田恕,十二岁。田氏仁房子弟。与原主所在的义房,同属平原田氏核心五房。 双亲于十年前时疫病逝,与唯一的姐姐相依为命。 虽然两姐弟与原主,是异房的族姐弟、兄弟,但因同病相怜,反而关系密切,亲如一家。 原主坐食山空后,多得对方接济,才不至于饿死。 稍稍回忆原主与对方的相处模式,田籍抬起手,擦了擦那张灰扑扑的小脸蛋,揶揄道:“族学先生若知道你如此进屋,怕是要罚你抄三遍《礼》了。” 田恕脸色顿时一肃,连忙小退几步,小大人似长长一揖:“还是兄长经验丰富。” 田籍嘴角抽了抽。 这世界的小孩都这么毒舌的吗…… “说,过来作甚?今天课业都熟习了?” “鱼儿姐新配了两份外伤药。”田恕直接无视了后一个问题,从衣兜里掏出两个纸包,摆到案几上,“一天一包,药不能停。” 田籍当下了然。 原来后背伤口,是这两姐弟帮忙处理的。 也对,田恕长姐,平日都在城北的北门医馆干活,好像还拜了馆主为师,应该是有些医道手段的。 为了确保自己夺舍的秘密没有泄漏,他隐晦地询问了对方发现自己的过程。 好在经过一番询问后,得知两姐弟发现他异状时,地上的血迹都干了。 那时夺舍早就完成了。 他又借着闲聊,梳理这个身份的近况,与原主的记忆一一印证。 最终确认,除了大伯侵吞田产,以及崔氏母女悔婚这两件事外,原主再无跟任何人发生过大的冲突。 其中大伯那边,早就事实上占据了田产,虽然平日总使绊子,但未至于杀人的程度。 “难道真的是崔氏母女所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章 遇事不决,怎么着? 田、崔二氏,都是平原都的显赫世家。 至于原主父亲田仲休,与未婚妻“叔姜”的父亲崔伯佐,不但是好友,更同在都府任职。 其中田仲休为功曹史,崔伯佐为主薄。 如果把平原都比作一家公司,主君平原侯是这家公司的老板,那么原主父亲就是老板的首席助理,未婚妻父亲就是头号秘书,均是都府佐吏中的核心要员。 加之彼时两人正当壮年,爵至上士,一时间有“平原田崔”的美称,是田、崔二氏少壮派中的领军人物。 因此原主与崔氏叔姜的联姻,是各种意义上的门当户对。 可惜世事难料。 十年前,平原都爆发一场规模空前的大疫,田崔二人为了处理时疫之事,经常奔走于都中各县乡,最后离奇失踪,有传言说两人是得了急病死于路上,至今未有定论。 但自此,两家的命运走向歧路。 原主因母亲病故,加上大伯欺压,日渐颓唐低迷,家道中落。 反观崔伯佐之妻,虽然孤身带着三个女儿,但依靠丈夫留下的人脉,加上自身交际能力出众,在平原都里左右逢源。 其中大女、二女早早嫁入都中富贵人家,凭借姻亲关系,自家产业越做越大。 主管都府私库财务的少府史,便是姻亲之一。 据传少府名下最大的驿馆“飞鸿馆”,即是由其命名,并亲自打理,众人因此称其为“飞鸿夫人”。 如今飞鸿夫人的三女叔姜,去年十五及笄,若非有婚约在身,恐怕提亲之人,早已踏破家门。 一方是白富美,众星捧月;一方是穷**丝,零落成泥,早就门不当户不对了,也难怪崔氏母女有悔婚之意。 虽说退婚亦不至于杀人,但如果飞鸿夫人将女儿视作一笔重要“投资”,钱财权势惑人心,难保不会铤而走险。 “不知兄长接下来,有何打算?” 田恕稚气未脱,又故作老成的声音传来,田籍莞尔一笑,反问道:“小恕有何赐教于愚兄?” “兄长,何不明日到都府报官?” 遇事不决,报官一波? 田籍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方向。 但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刺杀。 当中牵涉到有秩者、诡脸这些超自然现象,而根据原主的“人生经验”,这已经超出了普通官府的能力范围了。 不过,考虑到原主孤陋寡闻的程度,也不能这么快下结论…… 要不试试问田恕? 他已经上了几年族学,比起不学无术的原主,说不定对那个层面的事情,有所听闻。 若是没有,毕竟对方还是小孩,自己也不怕贻笑大方,哄小孩玩嘛。 “那个小恕啊,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田籍搜肠刮肚,用尽量贴合这个世界习惯的字词,详细地描述了“定身”“催眠”以及“水中诡脸”这些概念。 一通描述后,田恕一言不发,双目圆睁,脸色古怪。 糟了,不会吓着这小弟了? 还是说,他把我当成智障了…… “嘿嘿……” 田恕冷不丁地裂嘴一笑,田籍吓得一激灵,倒退半步。 却见对方,先是警惕地瞄了一眼窗外,然后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兄长也见到‘飘飘’了?” “飘飘?啥玩意?” 田籍看着对方莫名兴奋的模样,咀嚼着这怪诞无比的称呼,总感觉自己问了不该提及的话题。 “就是邪祟啊!” 这倒是听懂了。 不过,这个世界不祥的存在,就这么常见吗?连个小屁孩都知道?前面六年没觉得啊…… 仿佛以为田籍没听懂,田恕急忙解释:“就是《诘》里面提到,样貌丑恶,连步而走,单腿而立的邪祟啊!” 《诘》田籍倒是知道的。 这是一本据说能教人驱邪避凶的古书,民间有流传。但在大齐朝的官府宣传中,此书多为坊间闲人主观臆想,胡编乱造之物,大概相当于前世地摊文学的地位。 只是,听田恕的意思,《诘》里面的内容,好像是真的? “是真的!弟正好结识了一位飘飘,能入人梦境,兄长若是不信,弟让其今晚……” “停,停!打住!” 出于职业本能,田籍立马制止越发雀跃的田恕,同时心中默念几遍调查员的护身名言:无知即是幸福,无知即是幸福,无知即是幸福…… “竖子胡言乱语,你姐怎不管管!” “鱼儿姐不许我跟兄长说这些。”田恕嘟嘴咕哝道,“但这次是兄长主动问的……” 得,敢情这两姐弟,一直知道超凡层面的事,却故意隐瞒于他。 想到这里,田籍不知该为原主感到庆幸,还是悲哀。 “鱼儿姐还说,若兄长不知如何处理此事,不妨直接到都府报官。” 也就是说,官府能处理超凡层面的事? 得知这个答案,田籍没有太大的意外。 如果一个世界广泛存在超自然力量,并存在相当数量的超凡者,那当中建立的国度,组织,必然掌握着这种层次的力量。 否则,他们如何长久、安稳地存在? 据他所知,大齐朝的历史,可超过千年了。 送走田恕,并千叮万嘱绝对别让“飘飘”半夜过来后,田籍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开始清理凌乱的地面。 先前粉碎的泥人,用枯草扫成一堆,加点水混一混,正好盖住地上的血迹。 至于能够保持完好的泥人,他清点了一下,一共十二枚。 之前忙于试验,并未察觉这些泥人的特异之处,如今摆在一起,这十二枚半掌大的泥人,质料相同,形制相似,造工精细,显然不是出自原主之手。 他一一拿到手中细看,泥人表面黝黑发亮,质地坚硬,每一枚背后,都刻有“匠辛夫”的小字样。 等等,辛夫? 注意到这个名字,田籍意识云中,马上勾连出相关的信息。 辛夫,云游泥人匠,原主泥塑的启蒙师傅。 曾为官府工匠,后因犯错被除匠籍,沦为野民。 说起来,自己栖身六年的那只泥人,好像也是辛夫多年前相赠的。 难道匠人辛夫,与自己穿越的秘密有关? 对了,这十二枚泥人,正是辛夫最近才派人送来的,好像还约了原主,下个月,到他如今的落脚点赴约,地点正是平原都下的某处乡间…… 可惜,如今死期将至,刺客不知躲在哪里虎视眈眈,别说出城了,他连家门口也不大敢出。否则直接找到辛夫,说不定能找到当前身体状态的线索。 “还是先努力活过明天晚上再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章 崔氏母女 第二天一早,田籍离开居住的“夕阳里”,往平原城走去。 途中遇到赶来的田恕,说是不放心田籍带伤外出,特来看顾。 “你就是趁机逃课。”田籍心中吐槽着,却也任由他跟着。 毕竟原主虽然来过平原城,却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有个带路的人也好。 平原城,是平原都的治所,相当于省会。 夕阳里在平原城旁郊,相当于城乡结合部,乃是田氏族人其中一处聚居点,多为旁系底层子弟。 原主是田氏义房嫡系,原本在城中有住处。只是房子连同父亲留下的田产,如今全被大伯田伯休占据了。 平原城中的建筑,比夕阳里大气得多。虽然跟前世的摩天大楼相比,这些两层、三层的建筑不值一提。 但越往都府走去,青砖黛瓦、飞檐木雕、金门铜塑,做工细腻精致,别有一番华美之感。 “这一街的房舍,乃崔氏前年新建。据说是飞鸿夫人的产业。” 田恕瞄了一眼田籍,继续介绍道:“如今只租不售,住户多为士大夫等有爵者。” 果然无论在哪个世界,人都是要分个高低贫贱的。 这种视觉上的直观感受,让他更加明白自身与崔氏母女的差距。 自己蜗居一间小破房,而人家至少拥有一条街,不知多少栋楼可以收租…… “啧啧,这就是能够为所欲为的资本啊……” 田籍吐槽着,一旁的田恕仿佛想起了什么,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精巧的小包,递过来。 “这是什么?” “鱼儿姐新做的香囊。可凝神静气。” 田籍接过香囊,一种淡淡的,说不清是什么花草的清香钻入鼻孔,瞬间心平气静,仿佛午后小憩醒来,只想静静地对着阳光发呆,悠然自得。 什么十栋楼收租的,好像也没那么眼红了……? “你姐是什么意思?” 田恕郑重道:“待会到了贼曹,兄长切记低调行事,少说多看,不可轻易动怒……” “动怒?”看着小大人一般,不停絮絮叨叨的田恕,田籍总感觉对方话里有话。 …… 都府坐落在城中高处,俯视整座平原城。 爬了一段石梯,来到都府所在,一大片高墙院落矗立眼前,远处更有楼阁悬空而立,蔚为壮观。 大齐朝在都、县这两级行政区域,都有“分曹置掾”,也就是设立各个职能部门。 田籍要找的,是负责治安的贼曹。 两人一路通报而入,没受到任何刁难,甚至贼曹主官,贼曹掾亲自接待了他们。 “田曹掾大人是田氏旁支,他的一个侄子,是鱼儿姐在医馆里的大师兄。”田恕在一旁小声解释道。 原来是托了熟人关系。 别以为礼房也属田氏,这田曹掾就算自家人。 须知平原田氏共计大小七十二房,其中核心五房,仁义礼智信,每房少说也有万人。 经过千年传承,同属一房的,尚且可能血缘疏远,至于不同房之间,更是难以攀亲带故。 所以田恕一提醒,田籍再结合相关记忆,便知道,这就是那位族姐找的关系。 又欠了这两姐弟一个人情。 两人与对方见礼后,仆役取来两幅垫子,两人跪坐于田曹掾案前。 “你等今来所为何事,本吏已有耳闻。”贼曹掾端坐堂前主案,缓缓说道,“但循例,还得从头讯问一番,并作笔录。” 未等田籍开口,田恕已经上前躬身作揖:“如此,有劳上吏了!” 他举止得体,声音清亮,若不是头上两个总角小髻一晃一晃的,倒有些谦谦小君子的感觉。 田曹掾含笑赞了一声“孺子知礼”,又将目光移向旁边的田籍,道:“本欲亲往讯问。只是近来飞鸿宴即将召开,又有外地贵人来访。左、右两位都大夫,对缉盗之事格外重视,所以一时忙得抽不开身。只好让你过来一趟了。” “上吏公务繁忙,依然愿为小民主持公道,小民感激涕零,哪里敢劳烦大人屈尊!” 身份地位差距摆在那,对方可以表现得和蔼亲民,田籍自己却不能因此妄自尊大。 田曹掾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叹道:“你跟传闻中,似乎有些不一样。” 田恕偷偷撇了田籍一眼,似乎对兄长今天的礼貌举止有些惊讶。 田曹掾让田籍先口述遇刺之事,并让一名书佐从旁记录。 随后拿起笔录,针对当中细节一一盘问。 讲到告死的诡脸时,田曹掾脸色先是凝重了几分,随后却像松了一口气,对书佐吩咐道:“是‘祷诡’。待会抄录一份讯词,送到一庙三曹那边。” “原来那个告死的诡脸叫‘祷诡’。”田籍心中嘀咕道,“不过那“一庙三曹”又是什么意思?” 田籍正想打听,此时一名仆役打扮的男子却前来通报,说少府史的人过来了。 田曹掾连忙放下笔录,迎了上去。 少府史总典都守的私库出纳,算得上都守的大管家。 虽然与负责缉盗的贼曹掾归属不同体系,且两方大致平级,但前者身份似乎更加尊贵。 不过来者只是少府史的下属,田曹掾这番作派,过于谄媚了。 田籍稍稍回忆了一些“常识”,便带着田恕从座中走出,立于堂下,低头垂目。 “呵,原来博闻也在这里啊。” 一道淡漠的女声传来,田籍抬头一看,只见门外徐徐走来两位穿着雍容华贵的女子。 当先一位,看上去约莫三十来岁,步态婀娜,顾盼神飞。不过田籍知道对方实际年龄,已经够当自己妈了。 因为某种意义上,她算得上自己半个妈——岳母,理论上的。 至于紧随其后的女子,桃腮杏面,身段修长,正是原主的未婚妻,叔姜。 伯(孟)、仲、叔、季,叔姜是飞鸿夫人与崔伯佐的第三女,故称“叔”。 至于“姜”,则是平原崔氏的“姓”。 按照大齐朝的传统,贵族阶层是同时拥有“氏”与“姓”的。 其中“氏者所以别贵贱”,用来表明一个贵族的身份高低。 譬如田籍的“田”,就是氏,代表平原田氏这一个贵族身份。 所以但凡贵族男子,皆称氏不称性,以彰显身份地位,区别于平民。 至于“姓”,通常用来作婚嫁之用。譬如田氏的姓是“妫[guī]”,崔氏的姓是“姜”,两者不同姓,便能通婚。 当然,所谓“同姓不婚”这种传统,如今只有大齐朝的皇室,以及老派大贵族会遵守。中低层贵族,乃至沦为平民的旁支,则没有那么多讲究。 至于那些底层草民,自然连姓氏也没有,只有贱名。 “原来是飞鸿夫人与崔氏淑女。”田曹掾含笑打起招呼。 田籍本想低头混过去,但既然对方已经点了自己名,也就不好再沉默,只得上前向年长那位女性一揖,尊称一声“夫人”。 随后目光投向那位年轻女子。 后者正值二八年华,眉目间尚有些稚气,却无损风韵,反而更添清纯之感。 这等我见犹怜的小美女,难怪原主一直念念不忘。 不过,舔狗是田博闻,关我田籍什么事! 于是,他稍稍一下原主的记忆,随意朝对方点了点头:“滢妹。” 话音刚落,只听见田恕一直在旁边低声提醒:“兄长,勿动怒,勿动怒……” 动怒? 他回头看了眼田恕,后者正对他挤眉弄眼。 他马上想起对方在过来路上的提醒。 所以,这两母女是冲我来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章 请务必退婚! “听闻今年的飞鸿宴,少府史命夫人总领诸事。”田曹掾含笑道,“所以夫人今日前来,可是有我贼曹,帮得上忙的地方?” “上吏如此抬举,妾何其惶恐。” 两人客气一番,飞鸿夫人忽然语调转冷:“只是眼下正值飞鸿宴筹备的关节。本想贼曹上下,皆忙于缉盗。却不曾想,上吏身为贼曹主吏,居然安坐在堂。” “莫非偌大的平原都,竟已无贼可缉,无盗可捕了?” 飞鸿夫人神情肃然,顾盼之间,颇有几分上位者的气度。 反观田曹掾,身为都府正吏,被一介民妇教训,居然不以为忤,反而讨好笑道:“夫人误会了。” “误会?” 田曹掾指了指田籍两人:“夕阳里疑似有恶盗入屋伤人。毕竟是都城近郊,本吏不得不重视啊。” 飞鸿夫人撇了田籍两人一眼,冷笑道:“我看他活蹦乱跳的,不像是被恶盗所伤。” “呵呵,北门医馆的医者亲自疗伤,夫人多虑了。” “那便是真有恶盗了。”飞鸿妇人嘴角微翘。 田曹掾笑容僵住。 若承认有恶盗,都城近郊发生伤人事件,是他贼曹责任;若不承认,在飞鸿宴即将召开之际,他确实不该待在这里。 左右不是人。归根结底,还是不敢得罪这位都中红人。 “博闻兄长受伤了?”怯生生的声音传来,如婉转的莺啼。 叔姜,或者说姜滢,青涩的脸孔上,带着七分担忧,三方困惑的神色,看向田籍,眼眶隐隐泛红,完美把握住了“明明我很关心你,但又不好当众表现出来”的少女羞怯姿态。 若不是这些年,田籍早对原主与对方的关系知根知底,恐怕还真会被感动。 田籍一时感叹于姜滢表情层次之立体、之丰富,心想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姜滢下一句便道:“妾素来敬博闻兄长为兄,亦自知婚约一事有愧于兄长,本不该多言。” 她低头咬了咬下唇,像是终于鼓起勇气,目中波光微动道:“只是我平原崔氏,向来奉行仁义之道。兄长若不满婚约之事,尽管冲着妾来就好了,两家可以从长计议。何必自残身体呢?” 自残…… 亏这两母女编得出这种借口。 尽管这话经不起推敲,但他不得不承认,姜滢这虚情假意的一番话,却直指要害: 贼曹不愿担上捕盗不力的责任; 崔氏不愿背负仗势欺人的恶名; 田籍,自然不希望丢掉性命。 只要他不承认有刺客,对方便许诺一个“从长计议”。 至于田籍颇为脑残的自残行为,也在田曹掾的低叹中,得到了完美解释:“唉,痴儿……” 痴,是痴男怨女的痴。 既然是痴男怨女,那就无事太平,岁月静好了。 好借口不一定非要逻辑严密,只要当事各方都乐见其成,那便足够好。 不愧是拥有一条街收租的女人…… 田籍感慨着,见到田恕扯着他的衣袖,挤眉弄眼;见到田曹掾轻轻抚须,目含深意;见到崔氏母女,目光游离,已经懒得再看他一眼。 所有人都在等田籍默契地点头,各取所需。 然后,田籍朝田曹掾长长一揖,朗声道:“上吏明鉴,小民身上之伤,确是恶盗所为!” 抚须的手停在半空。 上位者的目光再次居高临下。 带雨的梨花露出棘刺。 扯着衣袖的力度,又紧了几分。 “你确定?”田曹掾沉声问道。 田籍再次长揖。 “你确定?”飞鸿夫人高声重复。 田籍迎着对方凌厉的目光,上前一步。 “有刺客索命。” “有祷诡告死。” “更有人背信弃义。” 他说得义正辞严,如同血气方刚的愣头青,将对方刚刚抛出的橄榄枝扔回去,还是一根筋地朝脸扔。 身前的老都吏,轻轻摇头,低叹年轻气盛。 身后的小大人,不住叹气,心道早知如此。 田籍全然不理会。 因为那根本不是橄榄枝,而是逐渐绷紧的索命绳。 所谓“从长计议”,最长不过今晚亥时。 “意识云”中,准确而清晰地,记录了祷诡的死亡预告。 要么是人说谎,要么是诡骗人。 他不敢赌。 好不容易再活一世,必须小心谨慎。 “你会后悔的。” 飞鸿夫人淡淡一笑,仿佛胜券在握。长袖一甩,转身便走。 姜滢撇了撇嘴,紧跟在其后,哪还有什么娇羞姿态。 正当两人即将迈出大门时,田籍的声音传来:“慢着。” 飞鸿夫人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 姜滢一边徐徐转身,一边嗤笑道:“兄长终于想清楚了?妾就说……” 话未说完,她就愣住了。 一双深情款款的目光,正凝固在自己身上,如此熟悉,以至于她一时间没看懂。 她知道这种目光的含义,因为这么多年来,她早已经看腻了。 但她不明白此时此刻,对方为什么还会这样看着自己。 她原以为对方那句“慢着”是终于想通了,反悔了。 那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应该是闪闪缩缩的,或者干脆面红耳赤,连看都没好意思看。 而不该,这么温柔,这么坚定。 他想干什么? …… 田籍缓步来到姜滢跟前,目光始终专注在对方身上,似乎眼中除了她,再容不下别的事物。 如此对视了一会,直到对方脸上出现不耐的神色,他才闭上眼睛,用颤抖的声音,无比挣扎道:“我同意,退婚。” 此言一出,不但田曹掾与田恕目瞪口呆,连飞鸿夫人也猛然回身:“你说什么?”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是失态,飞鸿夫人平复了下情绪,温声道:“博闻此言,当真?” 田籍点了点头,垂下的眼皮不住颤动,仿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片刻后,他睁开眼,依然深情注视着姜滢:“滢妹,你开心吗?” 姜滢捂嘴不语,似是极为惊讶。但田籍从对方闪烁的眼神中,看到了无法压抑的兴奋。 于是他心情也隐隐雀跃。 他又不是原主,哪里有什么情根深种的困扰。 早在过去六年的意识中,他就烦透了这种舔狗的行为。 美女诚可贵,财富也重要。 但都没有小命要紧。 退婚,何必互飚狠话,动刀动枪? 大家有话好好说嘛。 但退婚这件事,虽然他早有决意,却不能过于草率。 毕竟原主多年来的固执形象,早已深入人心。若骤然改变,未免有违“人设”,惹人生疑。 在这个存在超凡力量的世界里,自己穿越夺舍的秘密,需要更加小心保密。 软硬不吃,但可以为了所爱之人忍痛让步。 这种固执而深情的形象,就是他想到的最好借口。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章 补偿条件 田籍原以为婚约,就是一张纸的事。 哪知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在田恕的小声讲解下,他才渐渐了解。 大齐朝的贵族婚约,已经相当于某种程度的结盟。 虽然仅仅是父亲田仲休与崔伯佐,两个“小家”的结盟,但依然需要正式的“盟诅”。 盟诅,即结盟立誓,要有正式的誓词,要由一庙三曹的祝者主持。 而所谓“一庙三曹”,便是祝庙、医曹、工曹以及方士曹的合称。 其中后三者虽然带有“曹”字,但却不同于都府属下的诸曹,地位较后者更超然。 因为,一庙三曹,乃是大齐朝管理“有秩者”,或者说超凡者的专门机构。 先前在都府外远望的悬空建筑,便是一庙三曹所在。 换言之,田籍与姜滢的婚约,是受到超凡力量约束的。 要解除婚约,得先去祝庙找到专门的祝者。 “严格来说,盟诅一旦订立,基本不能解除。”田恕解释道,“不过只要双方愿意,可以不履行旧约为条件,重新订立盟约,两相抵消。” “还得这么绕?”田籍撇了撇嘴。 “前提是双方都愿意。” 田籍看着田恕挤眉弄眼的小样,瞬间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可以提补偿条件了。 飞鸿夫人似乎早有预料,坦言无论钱粮田地,甚至入府为吏,都可以谈。 “先夫当年在都中颇有名望,妾自然不会欺凌故人之后,败坏先夫的名声。” 嗯,又当又立嘛,我懂。 好处不要白不要,反正我不亏,你高兴就好。 但具体要什么补偿,他有其他考虑。 钱粮正是田籍所紧缺的;而耕田耘地,或是为吏吃禄,则更能细水长流。 可惜都不符合人设。 要是原主肯答应这些补偿条件,早就没有闹退婚这档子事了。 于是田籍大手一挥,昂然道:“我退,是为了滢妹,岂可谈利禄?” 看到田籍不为所动,飞鸿夫人的目光移到他身后的田恕,道:“若在田氏族学待不下去,我可以让崔氏族学给你留个名额。” 田籍有些诧异地看了身后一眼。 按照原主模模糊糊的记忆,田恕曾被族学所拒,后来他姐出面周旋,才得以解决。 虽然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但后来两人没再提及此事,田恕也顺利入学。 如今听飞鸿夫人的意思,他在族学里,似有难处? 他不介意为田恕讨些好处,毕竟两姐弟对自己照顾多年。哪怕对象是原主,但作为某种程度的共生体,他也算是承了恩情。 “兄长不必多虑,鱼儿姐已经安排妥当。” 田恕态度坚决,也不肯透露更多消息,田籍只好作罢。 还是按原计划。 他酝酿了一下情绪,然后一边往大门方向缓步而行,一边沉吟道:“家父与世伯失踪多年。人人都说,那年时疫猛于虎,他俩多半已染疾而亡。” 他停在门前,负手而立,远眺长空,仿佛沉浸在缅怀故人的思绪中。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何不为日后多多考虑?”飞鸿夫人依然不放弃劝说。 在悔婚这件事上,她只有把补偿真正给出去,才不会落下“忘恩负义”的骂名。 家中无支柱,名声对于自己母女尤其重要。 悔婚是为了新婚。 那位新女婿可是身份非凡的贵公子,若女儿名声不佳,怎么嫁入世家望族? “斯人已逝,博闻还放不下吗?” 田籍蓦地回身,决然道:“反正我不信!” “唉,那你究竟想怎样?”飞鸿夫人有些不耐烦了。 “家父失踪前,曾经研究过古籍残页。据我所知,世伯当年也在做同样的事。”田籍目光炯炯地看着飞鸿夫人,“我要那些残页!” 图穷匕见。 比起功名利禄,那些可能记载着这个世界超凡秘密的“调查报告”,才更加珍贵。 经过短短两天的了解,他已经确认,这是一个存在着超凡力量的世界。 但超凡力量被大齐朝的官府所掌控,普通人很难领略到那片诡异又瑰丽的风景。 而这些来自地球老乡的“调查报告”,却正好打开一扇窗户,让他有机会窥伺那片奇景。 况且,选择这些残页作为补偿,与原主的人设并不冲突—— “原来兄长宁愿挨饿,也不愿变卖古籍换钱,是为了寻找令尊的线索。”田恕恍然道,同时心中略有些羞愧,毕竟他的父母也是亡于时疫,但自己却没有这份执着。 “贫贱不能移,亦不为富贵所惑。有此孝心,博闻当不坠我平原田氏之名!”田曹掾感慨着,为这个借口作了完美的注脚。 田曹掾好样的! 田籍在心中默默为老府吏点了个赞。 或许是被田籍的执着所震动,飞鸿夫人与姜滢久久不语。 毕竟失踪者之一,或是丈夫,或是父亲,都是至亲之人。哪怕时过境迁,终究做不到无动于衷。 不过片刻之后,两人脸上的哀色便陆续消退。 飞鸿夫人最快调整过来,以女子之身,独力支撑至今,她早就将亡夫之痛压在心底。 “此乃先夫遗物,本不该给外人的。不过你既是故人之子,又有此孝心,自无不可。” 姜滢则小小纠结了一下。 刚刚有一刹那,她想起年幼时,与父亲相伴的温馨画面,当中也夹着与某人青梅竹马的片段。 但很快,她又想到,父亲当年身居都府主簿,前途无量,却因沉迷于寻幽探古的“小道”,早早丢了性命。若非如此,她母女如今何必左右逢迎,艰难攀附? 想到这处,她心中不住来气。 田博闻这些年玩物丧志的模样,简直跟那两个音讯全无的男人,一模一样。 沉迷于小道,又沉醉于过往,如何能看到更高处的风景? 她轻蔑地瞟了眼田籍,更加坚定了退婚的决心。 …… 双方各有急于退婚的理由,然而祝庙盟约,是一场费时费力的祭祀仪式,不宜带伤上阵,所以双方约定,等田籍伤势好转些再去。 回家途中,田恕见到田籍脸色沉凝,以为他虽然答应退婚,但始终旧情难忘,便劝道:“与崔氏婚约,是祸不是福。兄长既然决定放下,以后就别再多想了。” 田籍点了点头,默然不语,仿佛心事重重,田恕只好摇头轻叹。 田籍想的自然不是女人。 不过田恕误会什么,也不必解释。 这样更好。 总得来说,今天的收获他大致满意。 退掉一桩要命的婚事,而且没有破坏原主的人设,这就达到目的了。 至于确认了崔伯佐遗物中有古籍残页,则属于意外之喜。 对于别人来说,这些异域文只是毫无意义的天书。但对于他来说,这是打开新世界大门的钥匙。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如果不是连比他更急的飞鸿夫人,也建议伤好再去,他肯定直奔那些悬空楼阁了。 嗯,毕竟是超凡领域,原主记忆中又没有相关经验。听人劝吃饱饭,谨慎些不为过。 “无论如何,应该能逃过这场死劫了?”这一刻,他如此想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章 幕后黑手? “死劫难逃!” 二更锣响,祷诡苍白的脸孔,拖着渗人的黑烟长尾,再次从水缸盘旋而起。 尽管里面已经没水了。 二更正是亥时。 田籍僵立屋中,甚至忘了向路过的更夫求救。 不过他很快冷静下来。 离开都府贼曹前,他已经向田曹掾请教清楚:祷诡只告死,不直接伤人。其所求之物,在人死之后。 虽然田曹掾语焉不详,像是有所保留。但至少能确定,遭遇祷诡,不会马上有生命危险。 但很快就会有。 所以,为什么祷诡再次出现? 不是才跟崔氏母女和解了吗? 对方出尔反尔? 没必要啊…… 大伯?也没必要啊…… 难道说,还有别的危险? 一瞬间,他脑中思绪飞转。 直到祷诡阴冷缥缈的声音再次传来:“自作聪明,苟延残喘!你绝对活不过三天!” 三天,新的死亡期限。 他第一时间捕捉到关键信息。 换言之,原本今夜亥时那一劫,确实被化解了。当然,也可能仅仅是延后了。 但无论如何,自己今天的行动,多少影响了那道藏在暗处的恶意。 不然,怎么会多出三天缓冲时间? 咦……不对! 仔细考究祷诡的措辞,他又发现,这个判断过于乐观:活不过三天,不是说还有三天,而是三天之内,随时会遇险身亡。 哪怕他已经报了官,哪怕贼曹已经有了警觉,依然撑不过三天。 如此一想,原本稍稍放松的心弦,再次绷紧。 这肯定超出凡人的层次了! 说不定下一秒,自己就会突然失去意识…… “无礼!” 一道威严的声音从屋外传入,如雷霆乍响。 莫名的压力骤然降下,周遭空气变得无比粘稠,原本摇曳的烛光瞬间缩小一圈,将灭未灭。 他只觉得浑身冰冷,难以动弹。 倒不是失去力气,只是心中,居然生不起一丝反抗的念头。 仿佛草食动物遭遇猛兽,本能僵直。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就如同原主被背刺的前一刻…… 我该不会这么快就……嗯? 只见明灭的烛光中,刚刚还无比嚣张的祷诡,此刻像是遭遇重击,苍白的脸孔上,不断变换各种人脸,皆是痛苦嘶吟状。 随着脸孔的变化,嗓音也在不断转换,渐渐融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混音。 田籍受到声音刺激,脑中隐隐发胀。 更糟糕的是,意识云中,一直没有动静的“理智值”,居然开始下降…… 84.6%S 84.5%S! 84.4%S! 83.9%S!!! …… 理智值下降速度渐渐加快,再这样下去,恐怕不用刺客出手,他就会先疯狂而亡! 嘭! 木门急退,银光泻下。 一道高挑的身影轻跃而入,顺脚勾起倒地的抵门桑木棒,而后腰腿一扭,身体随即向墙角偏转。 木棒入手,诡脸近前。 棒起,诡落。 青丝飞扬。 祷诡散作黑烟,被来者手中朱漆陶罐,尽数吸入。 烟消尘散,田籍看到一双澄澈明亮的眼睛。 “帅啊。” 他不禁感叹。 眼睛的主人以纱布裹住口鼻,看不清模样。但轻曼的身段,随意扎起的长发,无不说明对方是一名女子。 而刚刚屋外的那道惊雷,却是男声。 于是,蒙面女子瞄了一眼田籍后,转头往屋外喊道:“谢了。” “哈哈,不愧是田馆主的高徒,入医道才几年?已经隐隐有秩一的实力了。” 洪亮的声音由远及近,随即,一个高壮的男子跨门而入。 来者身穿暗紫劲装,腰佩长剑,脚踏黑靴,浑身散发出一种莫名的威压。 那张方正温雅的面孔,先是在屋内扫视一圈,又对着僵立的田籍点了点头,最后目光转向蒙面女子。 “不过是些偏门的草药方子。”蒙面女子解开脸上纱布,几片棕色枯叶飘落,碎裂,离地尚有三尺,便已消融一空。 “若非宽济兄技艺精湛,我怕也是动弹不得。” 女子的声音清越干练,却不是那种精于算计的世故,反而更像一位善于操持家务细活的邻家姐姐。 至于为什么强调是邻家而不是自家,那是因为,眼前这位,真的是别人家的姐姐。 “鱼。” 看着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容,田籍下意识叫出对方名字。 平原田氏仁房,五十一世庶出长女,年二十有一,田恕的亲姐,小名“鱼”。这个世界的风俗,女子称姓不称氏,而田氏为妫[guī]姓,她便是妫鱼。 “你该喊我族姐。” 妫鱼将两鬓垂落的发丝拨到耳后,露出两道直眉,英气而俏丽, 是了,这位帅气小姐姐在礼仪规矩上面,好像有些执着。难怪带出来的弟弟,也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尽管如此,田籍也没有打算改口。 因为根据原主记忆,自从十五岁以后,基于某种难以言表的原因,原主就没有再称对方为姐。 至于田籍,作为两世加起来快四十岁的大龄青年,喊一个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为姐姐,实在是有些……刺激。 或许是习惯了田籍的作派,妫鱼没再纠正称谓,转而介绍屋外另一人。 紫衣男子,氏田名猛,字宽济,是平原田氏旁支子弟,并非核心五房。 但其身份地位,便是普通核心五房子弟,也不敢小觑。 皆因他这身暗紫劲装,代变着“紫龙卫”的身份。 紫龙卫,大齐皇室直属武装,由两位“龙尉”统领,分别驻扎在临海都与平原都,直接听命于齐皇。 传闻中,紫龙卫个个身手超凡,较之普通兵卒,地位超然,大多由亲近皇室的世家子弟担任。 这些都是原主记忆中的“常识”。 不过,从刚刚对方释放的怪异能力来看,说不定这紫龙卫,正是大齐朝官府的超凡武装力量? 田籍一边猜测着,一边暗暗留意意识云。 早在田猛进来后,那股莫名的压力就消退了;而理智值也在祷诡被封印后,不再下降,最终稳定在83.3%S。 他这才稍稍松一口气。 只是,这身份高贵的紫龙卫,怎么会突然造访,并恰好帮忙除掉祷诡呢? 在妫鱼的解释下,田籍才知道,原来白天到都府报官后,贼曹将祷诡的消息报到一庙三曹,后者晚上即派来了紫龙卫。 果然遇事不决,就该找警……不对,找府吏啊! 而且,田猛还是田曹掾的长子。 嗯,这根腿够粗,要不要抱一下? 田猛在屋内再次巡视一番,没发现其他异常,便接过装了祷诡的陶罐,回去交差。 虽然祷诡并没有给自身带来实质性的伤害,甚至还能算作危险的“预警器”,但他还是巴不得紫龙卫赶紧带走。 毕竟这邪乎玩意,会降低理智值。 更重要的是,田猛的一番提醒,引起了他的警觉:祷诡虽不直接伤人,但从过往经验看,若被告死,危险之事,多半会提前发生…… 这玩意还涉及因果律? 上午请教田曹掾的时候,他没有提到啊…… 要不是考虑到田曹掾与田猛是父子关系,他差点以为前者故意坑他。 果然这种涉及超凡领域的事情,还是得请教专业人士。 田猛离去后,屋内只剩下两人。 “谢了。”田籍对着妫鱼长长一揖,“但我还是不会喊姐的。” 妫鱼不置可否,一双俏目静静注视着他。 直看得他略感尴尬,她才抬手,指了指边上的矮榻。 他看了看榻,又看了看她,莫名其妙。 “干嘛?” 妫鱼直眉一挑,冷冷道:“脱衣,上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章 敌在庙堂 田籍没有想歪。 后背还有个渗血的洞,脱衣自然是为了疗伤。 虽然妫鱼小姐姐语气酷酷的,但这清创敷药的手法,是真的没得说。 后背传来酥酥麻麻的触感,还怪舒服的,那毕竟是穿刺伤啊,不能要求更多了。 他不懂医,更不了解这个世界的医术水平。 反正舒服就对了。 “你别谢我。”背后传来妫鱼淡然的声音,“若非宽济兄及时赶到,单凭我一人,抓不住那邪祟。” “宽济兄虽出身低微,但为人颇有君子之风,是个值得结交的人。” “待你伤好以后,别忘了登门道谢。” 妫鱼细细叨念着,田籍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对紫龙卫的实力暂时没有概念,也不清楚田猛的为人。 但在今天发生的这些事,他很确定,自己真正应该感谢的,就是背后这个女子。 田猛本人,或许是君子,但贼曹与一庙三曹那边,若是有心处理他遇邪祟的事,白天报官的时候,就应该马上派人来了。 怕只怕,他这个夕阳里的小人物,根本引不起都府的重视。 能够得到贼曹主官接待,并在今夜得到一名紫龙卫援手,大概率,还是因为妫鱼背后出力。 北门医馆田馆主的高徒,这是田猛的赞词,也是妫鱼换人情的底牌。 归根结底,还是她为他付出。 可是尽管如此,她嘴上还是将这功劳引向田猛那处,似乎有意引导田籍与对方结识。 或许,这是考虑到他当下的麻烦,想帮他找个靠山? 有些小感动是怎么回事…… 嗯……我又不是原主那种大猪蹄子,你这个小姐姐别想忽悠我。 想到此处,他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一时间,屋内只剩下指腹与背肌相摩擦的声音。 …… 田籍穿好衣服,转过头,便瞧见妫鱼脸上的红晕。 他当然不会认为对方害羞。 且不论医者对此司空见惯,单是回忆中类似的场景,就多不胜数:或是原主,或是田恕,从小到大,跌打损伤,总是能及时得到她的医治。 既然不是害羞,那自然是累着了。 又是半夜赶来驱祟,又是给他处理伤口,对方没少费力气。 刚刚他光顾着自己舒服,没想到这茬,此时醒悟过来,连忙打来两杯水。 更深露重,烧火来不及了,水自然是凉的。 妫鱼却不以为意,用裙角在地面拂拭几遍后,屈膝而下,双手捧起木杯,细吞慢咽。 田籍没有这么讲究,咕咚咕咚,一口而尽,随后却发现,那道直眉又挑了起来。 他看了看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妫鱼小姐姐,又看了看自己身下晃荡的前摆,有些尴尬。 按照大齐朝的贵族礼仪,所谓“坐”,就该像妫鱼这般屈膝挺身“跪坐”,而他这种大大咧咧的现代人坐法,被称为“箕坐”,是极其不雅的。 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这个类似华国古代的世界,贴身衣裤不普及,坐着容易露馅…… 上午在都府时,他学着田恕跪坐,此时回到自家,当然怎么舒服怎么来。 嗯,对方毕竟是女生,作为有担当的男人,不能光顾着自己舒服…… 于是他老老实实地跪下来。 为了缓解略显尴尬地气氛,他立即转移话题:“适才宽济兄在屋外大喊,镇住祷诡,可是紫龙卫的某种技艺?” 妫鱼闻言,放下木杯,颔首道:“此技名为【民极】,出自《礼》的开篇,寓意天子立国,定宗庙,分国野,六官佐之,以为万民榜样。乃是祝者常用的一技。” “祝者?”田籍暂时忽略掉书袋的部分,抓住关键字眼。 “祝,是宗祝,亦指《礼》所述六官之春官。春官主祭祀礼制,古称‘巫者’。” 巫者? 田籍瞬间联想起调查报告中的描述—— “目标区域,存在一定数量,掌握超自然力量的个体……该目标群体,通常被称为‘有秩者’,另有称呼为:巫者、方士……” 所以,这田猛,便是调查报告中所说的,掌握超凡力量的巫者?或者说,有秩者。 他又想起适才田猛曾提及,妫鱼有接近“秩一”的实力,难道…… “我不是巫者。”妫鱼迎着田籍好奇的目光,语气郑重,“上古时代,巫医不分。如今,医是医,祝是祝。” “那这医……也是‘有秩者’?” 妫鱼点头。 看来,这个世界的医者,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医生大夫啊…… 祝者与医者,便是这个世界的两种超凡职业么?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职业…… “你往日从不关心这些,今日怎么突然问起?还知道‘有秩者’?” 对于这种关乎“人设”的问题,田籍早有准备,以手扶额,作沉痛状:“我倒想敬而远之,奈何有性命之忧。” 性命攸关,没有比这更合适的理由。 况且,这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至于如何得知“有秩者”,自然是来自“飘飘”狂热者田恕…… 且不论妫鱼信了几成,提及生死大事,她亦神色凝重,身体微微前倾:“祷诡告死,不会空穴来风,你有什么头绪?” “刺客应该与崔氏母女无直接关系。”田籍沉声道,“只是那幕后之人,恐怕非凡人。” “怎么说?” “遇刺那夜,有人对我用了【民极】。” 那种同时作用于身体与心灵的威压,田籍自问不会认错。 妫鱼嘴巴微张,澄澈的双眼定定地看了田籍片刻,才迟疑道:“【民极】为祝者之技,他人绝无可能施展……” “祝者皆出自祝庙。祝庙择巫,首重出身,其次资质,非世家子弟不可,” “普通黔首绝无可能。” “一朝成祝,便高居庙堂之上……” 说到此处,妫鱼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这一番解释,表面上在说,祝者来自世家,且有官面上的身份,不至于亲自干刺杀这种阴、私勾当。 但反过来一想,若确定那夜有祝者参与刺杀,不就正好说明,那幕后之人,极可能来自庙堂之上? 这么一想,情况变得更严重了。 一个大齐朝的官方超凡者,居然亲自刺杀我这么一个凡人? 一个家境破落、表现平庸、只会捏手办玩的独居宅男? 为什么啊? 除了与姜滢的婚约,这个身份,还有什么值得别人惦记的? 况且,这婚约很快就不存在了…… 婚约……崔氏……飞鸿夫人……刺杀……等等! 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 之前,他一直以为,崔氏母女明着退婚不成,就暗地里使阴招。 如今退婚已成定局,祷诡却第三次出现,证明先前的猜想并不准确。 但死亡阴影犹在。 莫非,这个身份的“死亡”,并不是刺杀者的“目的”,而是“手段”? 想到白天都府里,崔氏母女的态度,显然是知晓刺杀一事,并希望大事化小…… 如果对方目标不是我,那有没有可能,他们是冲着飞鸿夫人,甚至崔氏去的? 毕竟田籍遇刺身亡,嫌疑最大的,自然是与他利益纠纷最大的崔氏母女。 这是一个新思路,但没有证据。 而且还会带来更多复杂的问题。 连祝庙这种层次都牵涉进去了,谁知道这里面水有多深? 他不想惹麻烦,更没有时间去查。 何况,此时此刻,敌人的利刃快伸到自己脖子上了,再问为什么,已经失去意义。 真正该问的,是怎么办。 “如何对付有秩者?” 妫鱼没有迟疑,直眉如刀,斩钉截铁道:“有秩者,才能对付有秩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章 有秩之路 “可否报官?” “无用。”妫鱼摇了摇头。 田籍略思片刻,明白她的意思。 之前的刺杀证据确凿,靠着妫鱼的人脉,贼曹尚且行动迟缓;如今除了祷诡之言,其他一无所知,甚至无法确认对方身份,都府更不会采取行动了。 死亡,可能是人为,也可能是天灾横祸,甚至老病而死。贼曹只事人治,不管横祸,更不可能过问个人命数。 况且,若对方当真有权有势有秩,只怕这都府诸曹,最终还不一定帮谁。 “只可惜我未入秩。”妫鱼轻叹着,看着田籍的目光充满歉意。 田籍摆了摆手。 “鱼将来必为都中名医,悬壶济世。怎能沾这些打打杀杀的破事。” 这话半是安慰,半是真心。 她是他这世最亲近的两人之一,既然境界未到敌人的层次,他自然不愿她冒险。 只是妫鱼听罢,笑得颇为勉强,不知是依旧自责,还是另有难言之隐。 不等田籍询问,妫鱼即挺身肃容道:“你可愿入秩?” 入秩便是成为有秩者。 有秩者,才能对付有秩者。 既然外力不可求,那就求诸自身。 田籍明白这个道理,也向往超凡。 不论你百般武艺,只要未入秩,就只有被碾压的份。 【民极】一言而拘敌,类似这种匪夷所思的能力,怎能让人不恐惧,进而渴望? 但他不认为事情会这么简单。超越凡人的力量,岂是想有就有的? 他试探问道:“可是要我拜入北门医馆?” 妫鱼摇头:“医者一道,需经年累月,钻研医方药理,更要在问诊中多加实践。我在医馆打杂三年,方得拜师入门;又三年,才勉强摸到入秩的门槛。你如今危在旦夕,来不及。” 他又问:“那就是入庙为祝?” 妫鱼又摇头:“祝庙择人,出身与资质为先。你作为田氏义房子弟,出身够了,只是资质这关,过不了。” “你怎知我资质不行?”田籍不死心。 “凡世家子弟,无论嫡庶,满五岁必入庙参祭。若资质合适,便会留下培养为祝。” 若没有留下,自然是扫地出门。田籍心里默默补上这句。 五岁的记忆,别说他这个后来者,便是原主的记忆,也相当模糊。 大概是不上心。 毕竟在原主的“常识”中,祝庙里都是“跳大神”、“唬小孩”的,全是精神不正常的人…… 当真是人傻心宽。 “那鱼的意思是?” “世间入秩之途,不止祝与医……” 随着妫鱼细细解释,田籍对有秩者的情况有了初步了解。 祝者与医者,前者掌管祭祀与礼制,居于庙堂之上;后者悬壶济世,既居庙堂,亦走江湖。 此二者,是大齐朝最为正统的两种有秩者。 除此以外,还有历者观星修史,日者卜筮吉凶,相者堪舆观相,山人隐世修身,更有法家、兵家、百工、侠客纵横诸国、驰骋天下…… 这一番介绍下来,田籍大开眼界,听到不少前世熟悉的名词。但他估计,在这个存在超凡力量的世界里,这些熟悉的名词,不能跟前世的认知等同。 “这些听着都不错,我可有机会择一入秩?” 妫鱼面露难色,道:“历者为大史氏专属,不看出身,不论血脉,但比祝、医更重资质。向来只有他们亲自选中的人,才能加入。” “日者、相者、兵家、百工各有世家传承,你机会渺茫。” “侠客需从小锻体筑基,你晚了。” “山人只在东方徐国、鸟夷国有传承,讲究血脉。” “法家在西边黑水朝最为兴盛,据闻出身、血脉、资质皆不论,凡人皆可修习。只是黑水朝如今与我大齐敌对,法、祝两家相互攻讦。你若由法入秩,只能西去黑水。” 田籍自然不可能去西边。 离乡背井事小,怕只怕城外荒郊野岭,刺客更无所顾忌了。 “唯今之计,只有一处地方,能让你入秩。” “哪里?” “泠然阁。” …… 泠然阁不在地上,也不在天上。 楼高三层,悬空一丈,普通人伸手够不上,却因超然于城中多数平房,能在城中各处清楚望到。 这鹤立鸡群的建筑风格,令田籍有种既视感。 随即想起昨日在都府中,同样远远望见过这种悬空建筑。 后来得知,那便是大齐朝的超凡者管理机构,一庙三曹。 “比都府里的规模,要小很多。”他嘀咕道。 “一庙三曹的‘六气悬空阵’,出自御风学派大能之手。”妫鱼解释道,“泠然阁,便是御风学派在平原城中的驻地。” 噢,原来这里是售楼部兼样板间。 “那这御风学派,与一庙三曹是什么关系?” “一庙三曹中的方士曹,统辖除祝、医、工外的各方有秩者,即方士。这方士当中,流派众多,或世家传承,或民间兴起。御风学派属于后者。” 也就是说,这个拥有他入秩最后希望的地方,是一个半官方的超凡者组织。 他不由得更仔细地观察这座建筑。 三层的楼阁,是平原城中的常见式样,外观质朴,并无特别。 真正神奇的是,建筑底部与地面之间,没有任何像是能产生“升力”的装置,上下都是光滑石面,干干净净。 这三层楼阁,就这么凭空而起,稳稳当当地悬停在半空中。 他忍不住问道:“阵在哪里?” “凡人不可见。”妫鱼意简言赅地答道。 六气悬空阵,凡人不可见。 短短一句话,既解释了建筑悬空的奥秘,也在有秩者与凡人之间,划出一道巨大的鸿沟。 一朝未入秩,你便是连人家有多厉害,都看不清,摸不着。 为免糊里糊涂地丢掉性命,必须要成为有秩者! 田籍刚暗下决心,便见到一名老者迎了上来。 “这位是庞长老。”妫鱼介绍道。 被妫鱼称为庞长老的老者,头发稀疏,脸色蜡黄,一副不大健康的模样。 经过一番介绍,田籍得知对方曾重病濒危,辛好得到北门医馆田馆主的救治,才起死回生。 这些年来,一直由妫鱼负责其调理用药,虽不及田馆主的救命大恩,但也结下不少交情。 凡人想加入泠然阁,不但要有世家子弟身份,还需泠然阁一位上长老作为举荐人。 而庞长老,正是泠然阁的资深上长老。 “你跟着庞长老好好修习,不管将来能否入秩,有了泠然阁的关照,总归多一重保障。” 妫鱼如此叮嘱一番,就往医馆的方向离去。 往日她为了修习课业,吃住基本都在医馆里,昨夜为了田籍的事,耽搁了一晚上,如今要赶回去补上。 望着妫鱼匆匆远去的背影,田籍总感觉她在担心着什么,因而争分夺秒。 还是等成为有秩者再去问问。 如今连自保的实力都没有,只会成为别人的负担。 就在他沉思之际,庞长老拿出一块木条:“这是门符,凭此可上阁。” 田籍接过门符,发现只是一根普通的木条,正面刻有“御风”二字,背面则是一个“外”字,完全看不出门道。 想来又是“凡人不可见”的缘故。 他手持门符,跟着庞长老来到阁楼正下方。 阁楼大门紧闭,并没有任何眼见可进去的地方。 忽而,他感到有一阵风吹过,恍惚间,似被吹眯了眼,光线暗了一瞬。 随即,亮度恢复。 他定睛一看,两人已经进入了一处建筑内部的走廊。 他回身望了望,有一扇紧闭的大门。 透过门上窗棂,能看到外头下方,矮檐连片,街巷交错,人流熙攘。 原来,他已登上泠然阁,离地一丈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一章 泠然阁 “入阁期间,符不离身。”庞长老郑重叮嘱道 “离了会怎么样?” 庞长老指了指下方:“会从这里摔下去。” 田籍顺着对方所指,只看到木质的地板。地板之下,应该是先前在外头所见的石质基板。 对方说的是“摔下去”而不是平地摔,那自然是指掉到地上了。 只是不知这中间过程,是人“穿地”而落,还是地板上突然冒出一个空洞? 虽然很好奇,但看着庞长老阴冷灰败的脸色,他决定按捺好住奇心,更不打算亲身体验这套玄幻版的“防盗系统”。 一丈大概三米多,摔不死人,顶多伤筋动骨,算是小惩大诫。 但为什么非得要作死呢?对未知事物保持敬畏之心,是一名合格“消耗级”人员的生存法则之一。 想到此处,他拱手道:“谢长老提醒。晚辈必时刻谨记。” 庞长老似是满意他恭谨的态度,浮肿的眼睑微微舒张了些:“有秩之路,道险且长,非有大毅力、大定力者,不可为之。切记切记!” 明白,稳就对了嘛。 田籍连忙再次拱手致谢。 加入泠然阁的手续,出乎意料地简单。庞长老带他到一处书房稍作登记,他便成为了泠然阁的外门弟子。 对方刚刚给他的门符,则代表了外门弟子的身份。 简而言之,他就拿了个身份牌,外加签了个字,事情就办成了。 妫鱼小姐姐的面子这么大的吗? 不过,在庞长老接下来的讲解中,他才知道,之所以入阁如此顺利,其实也跟泠然阁自身的处境有关——他们招不到人了。 泠然阁,或者说御风学派,虽然理念上,与以祝庙为首的一庙三曹,没有太大的冲突,但毕竟是来自民间的“野生流派”,天然被大齐朝官方所忌惮。 如今被“招安”,虽然身份过了明路,可光明正大地建阁传承,但也因此受到一庙三曹的节制:讲学、招徒、撰书,甚至人员食禄、晋升秩次所需仪式材料,全都由方士曹来分配,可谓人、财两权皆无。 “难道方士曹不给招人?” “倒也不是。”庞长老解释道,“只是那边要求,入泠然阁的,必须为世家子弟。” “可即便如此,入秩超凡,不管平民还是世家,都会有很多人趋之若鹜?” 庞长老苦笑道:“这是因为,我御风学派立派至今,最高秩次者,不过是秩四。” 田籍记得,田猛曾提到妫鱼有接近秩一的势力,想来这“秩一”、“秩四”的**,应该是有秩者的等级划分。 “秩四,不算高?” “当朝大宗伯,为祝者秩六;太医令,为医者秩六。这都是**凡胎的顶点。至于其余各世家方士,亦不乏秩五以上的大能。” 说到这里,庞长老顿了顿,用一种颇为向往的语气,接着道:“这还是凡人所能认知的层次;据闻稷地的学宫,甚至海外仙山,甚至有秩六之上的仙人……” 学宫,仙山。又是原主记忆中,从未出现的地名概念。 他想再了解多些,但庞长老却不愿再提,大概不是他们当下能够接触的存在。 田籍只好默默记下,然后半是恭维,半是疑问道:“虽然未到凡人顶点,但四之于六,也算中上之等了?” “秩次之别,犹如鸿沟,越往高处走,差距越大。绝非简单地算数。” “况且,我泠然阁虽有秩四。但从秩二开始,再想往上晋升,需得进入一庙三曹。晋升失败自不必说;若成功,则不能再待在各地分阁,必须入临海都总阁供职,终身不得离都半步……” 听到这里,田籍算是完全明白,泠然阁,或者说御风学派的困境了。 等级上限低,晋升资源受方士曹掣肘,而在这本就不高的等级之中,最高的两层,还被迫困守都城,如同囚徒。 有资质入秩的世家子弟,要么选择前途更光明的祝、医,要么自家就有方士流派传承,自然不会考虑缺点多多的泠然阁。 至于没有资质的,大多如原主那般,对有秩之事知之甚少,更是难以知晓受到官府刻意打压的泠然阁。 也只有像田籍这般走投无路的人,机缘巧合之下,才能来到这里。 但也正因他知道自己走投无路,所以没有因此轻视泠然阁。 只有活下去,才有计较的资本。 说起来,虽然成为外门弟子,是水到渠成的事。但对方能够将这诸多不利因素,如实相告,相当于自曝其短。 这大概,是看在与妫鱼交情的份上。 两人相谈间,不经不觉,便走到二楼一处类似仓库的大房。 房中木柜林立,柜上镶有方格屉子,密密麻麻,皆配有铁锁、铭牌。 田籍甚至望见,几座与人等高的黄铜立柜,孓然独立于房间幽深处。 “这里是库房。这位是库房管事的阿桃长老,与老夫同为上长老。” 被称为阿桃长老之人,原本正端坐房前案后,奋笔疾书。 此时听到庞长老的声音,才搁笔抬头。 竟是一名年轻女子。 说年轻,但田籍却摸不准对方年纪。 光看面相,五官精致,肤质细滑,应是正当妙龄。 但这位的面上,却毫无少女该有的青春洋溢感,或者说,压根没有任何表情。 脸色苍白近纸,彷如清冷的白瓷娃娃。 细看之下,竟不似真人。 更奇特的是,此时正值长夏时节,对方却裹着一身厚厚的兜帽长袍。 幽暗的库房,阴冷的气息,藏于兜帽中的瓷娃娃,总感觉有点渗人啊…… 话说,这两人如出一辙的不祥气息,难道是泠然阁的共性? …… 阿桃长老木然地抬着头,看向两人的目光没有焦点。 田籍感觉,对方似乎极快地瞥了他一眼,但不是很确定,因为只有一瞬间的感觉。 很快,阿桃长老便继续低头执笔。由始至终,不发一言。 庞长老不以为忤,似乎习以为常,带着田籍,继续往库房深处走去。 行至一处立柜,庞长老忽而停下脚步,压低声音道:“你如今,虽已成登记在册的外门弟子,但若想得到泠然阁的全力庇护,起码要成为核心弟子。” 田籍就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问道:“敢问长老,如何成为核心弟子?” 庞长老闻言,转身从立柜中翻出一本簿册,递至田籍面前,沉声道:“此册中,总共记录五种仪式,各有玄妙,皆是经过学派前人验证。” “你需根据自身条件,从中选择其三而习之。” “若安全通过一个仪式,即晋升内门弟子,才算是泠然阁的正式成员。” “若过其二,便是核心弟子,可得我阁重点培养。” “那三个仪式全过呢?”田籍忍不住问道。 “若三个仪式全过,可为下长老。”庞长老盯着田籍,目光幽幽,“那时,你即为秩一的游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二章 游者 “游者” 看着仪式簿册封面的两个大字,田籍终于知道,御风学派有秩者的名称。 他翻开册子首页,又看到两个字。 “小知” “游者秩一,名为小知。”庞长老意简言赅道。 “那秩二,该不会叫大知?” 没想到庞长老居然认真地点了点头,蜡黄的脸上,毫无开玩笑的意思。 田籍努力控制住面部表情,又问:“那秩三秩四,又叫什么?其他流派呢?” 这次,庞长老却不再知无不言,而是神色肃然地训诫道:“境界不到,知多无益。这些待你晋升内门弟子,自然会让你知晓。” 既然对方这样说,田籍不再多嘴,开始翻看仪式的内容。 这一看,他顿时皱起眉头。 字还是那些字,他都认识,但通篇晦涩的术语,却看得人头大无比:五方之帝,五行生克,阴阳术数,五情五味…… 一旁的庞长老似乎早有所料,带着田籍来到一处僻静的书房,一一讲解。 这事关乎性命,关乎超凡,田籍听得认真,不愿遗漏一个字。 如此半天过后,虽然某些术语,他依旧一知半解,但对于仪式的内容,倒是基本清楚了。 简单说,游者秩一的晋升仪式,需要人接受某种,能引起情绪剧烈波动的“刺激源”。 若在对抗“刺激源”的过程中,最终平复情绪,便算是通过仪式。 否则,将会伤及自身。 至于具体会产生什么伤害,庞长老说得含糊,但田籍至少确定,会有一种很严重的后果——理智值下降! 因为,所谓的“刺激源”,按照册中记载,正是五种邪祟! “所以这个所谓的仪式,就是让人直面某种可怕的存,任对方疯狂输出,然后自己尽力苟住?!” 想明白这点,田籍瞬间感到脊背发凉。 怪不得庞长老先前强调,有秩之路,需要大毅力,大定力。 直面邪祟的恶意,但凡意志力不够坚定的人,都会疯掉的。 此时,难题也摆在了面前。 不进行仪式,自己**凡胎,对抗不了有秩的敌人,必死。 尝试仪式,不管成功与否,都极可能导致理智值下降,这同样会带来近乎死亡的后果。 进退维谷,田籍纠结了一阵,最终把心一横,决定继续往前走! 即便最终殊途同归,至少自己努力挣扎过,不留遗憾。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五个仪式,只须选择其三。 按庞长老的说法,这是前人总结最安全的次数,少则不足,多则有害。 既然能少作死两次,田籍当然不会犯强迫症。 下定决心后,田籍不再多想,专注回仪式内容。 五种“刺激源”,分别对应五种情绪。 按照御风学派的世界观,东南西北四方,再加上中央,共五个“正位”,分别由五个天帝镇守,也称为“五方之帝”。 五方之帝,分别执掌五正位、五行、五季、五情、五味等等的权柄。 其中,五行是金木水火土,跟前世认知一样。 五季,除了春夏秋冬四季以外,在夏季与秋季之间,还有一个名为“长夏”的季节。按庞长老的说法,似乎是一种远古节气的划分方式。 五情则泛指所有的情绪,但在仪式当中,却规整成五类:忧思、怒憎、喜欲、哀悲、惊惧 五味与五情类似,也被规整成五类:甘、酸、苦、咸、辛辣。 虽然仪式的过程,需要人直面邪祟,莽得要命,但好在,创造仪式的学派前人,为五种仪式,分别总结出一套提高成功率的辅助之法。 当中运用的,是“五行相克”之理。 以“怒憎”为例。 怒与憎的“刺激源”,为暴祟,其惯以言语怒骂人,令人凭空生出愤恨之气。 这当中,怒憎,属于东方之帝的权柄,而东方之帝属木。 按照五行相克之法,金克木,金为西方之帝所属。 所以这辅助之法,便是以西帝的权柄,来对抗东帝的权柄。 西帝主秋,主辛辣之味。 所以面对暴祟之人,最好选择在秋季举行仪式,面朝西方,吞服捣碎的茱萸子,即辛辣之物,如此即可止怒,称为“息怒法”。 相比起其他四个仪式,田籍更希望选择这个。 倒不是因为他口味嗜辣,而是因为,比起其他四个“刺激源”,暴祟看起来危害最小。 不就是一个嘴欠的暴躁老哥吗?若真忍不住,大不了多吃几颗茱萸子,保证辣到没脾气…… 可惜,事与愿违,庞长老不建议他选择此法。 因为,当前季节,是长夏。 “辅助之法,需要符合当前季节。” “若季节不符,辅助之法的效果,会大大削弱,风险大增。” 田籍听到这个解释,立即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即便侥幸过了长夏对应的仪式,他也只能成为内门弟子。 而足够庇护他脱险的核心弟子身份,需要过两个仪式。 若想入秩,则需要三个。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他想渡过这次危机,至少要进行一次缺乏保护的仪式! 田籍脸色阴晴不定,询问是否有其他安全的办法。 庞长老先是摇头否定,随后沉思了一阵,状似回忆道:“老夫曾在一本古籍看到,若不得不在长夏反季而行,最好选择对应夏或冬的仪式。” “为何不是春秋?”田籍疑惑道。毕竟他还是更属意看起来最无害的暴祟。 “这……似乎一年五季,春秋为一属,其他三者又一属。”庞长老迟疑道,“至于为何如此,古籍上并无解释……” …… 时间紧迫,田籍打算立即开始尝试。 仪式诡谲凶险,他自然选择从最安全的一个开始。 适合在长夏举行的仪式,对应着“惊惧”这一情绪。 惊惧为北方之帝的权柄,北帝主水,正被中央之帝所主的土所克。 “中央之帝主甘味,‘定惊法’所需的甘草,不过寻常药材,我找妫鱼便能取到。” “只是这册中记载的,能令人惊惧的‘图夫’,或者‘故丘祟’,到哪里找呢?” 面对田籍的疑问,庞长老露出了为难之色。 “不瞒你说,所有仪式的一应素材,如今阁中所剩无几。招引这两种邪祟的材料,更是早就用完了。” “怎么会这样?” 庞长老长叹一口气,道:“年初,许阁主为助其子许子婴冲击秩一,几乎花光了今年的材料配额。再想补充,得等到明年了。” “这……阁里其他人没有意见?” “二代”霸占资源,首领公然徇私,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 田籍只是担心,若这里是许阁主的一言堂,那他入秩的时间,恐怕会无限期延长。 “早些年,老夫在阁里还是能说上些话的。”庞长老眉宇虬结,脸色郁郁,“可惜之前晋升秩二出了岔子,差点丢了性命不说,还让许鹤那匹夫落井下石……如今阁中,已是无人能敌其锋芒。” 原来妫鱼先前介绍庞长老曾重病濒危,是这么来的。 晋升失败,还会危机性命…… 此时,田籍知道再畏首畏尾,或者抱怨“阁二代”,都是毫无意义的。 既然庞长老还站在这里给他讲解仪式,想必他有其他解决的办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三章 第一个仪式 “惊惧、哀悲、怒憎这三种情绪,暂时不用想了。” “忧思需用《杞人之书》’,此物仅临海都总阁有留存,且‘忘忧法’对应春季。若你明年开春前,能顺利通过一个仪式,成为内门弟子,老夫可保荐你去临海都……” “余下喜欲一情,库房中还剩一次仪式用量。老夫可为你争取一下……” “只是‘寡欲法’对应寒冬,毕竟不当季……” “第一个仪式乃是入秩的奠基,实在不宜冒进……” 虽然仪式五选三,但因为资源限制,选择的空间有限。 庞长老的这番分析,应是有限资源下,最优规划。 作为门外汉,田籍本来愿意相信“专业人士”的判断,稳打稳扎。 只是,若按对方的规划走,他恐怕是活不到成功的那一天了。 于是,他将自己的情况如实相告。 “三天么……怪不得你如此急切。”庞长老眉毛轻抬,对于祷诡之事,并不显得十分惊讶。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给出其他建议,只是承诺两天后,必定为他争取到“喜欲”仪式的材料。 田籍顿时明白了对方的态度。 算上今天,两天之后,就是祷诡语言的最后期限。 即便田籍撑到最后一刻,成功渡过仪式,也仅仅是内门弟子而已,并不足以获得泠然阁的全力庇护。 庞长老虽看在与妫鱼交情份上,给予自己帮助。但显然,这种帮助不是无限制的。 晋升资源稀缺的现状,注定了泠然阁每培养一名新人的弟子,都是在拿宝贵资源冒险。 若田籍注定活不过三天,对方在他身上的投资就打水漂了。而庞长老作为举荐人,自然要承担主要责任。 能够承诺最后期限前的一次仪式,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归根结底,还是人家不看好他。 只能靠自己了。 …… 在回去的路上,田籍陷入苦思。 得益于过目不忘的本事,仪式册子中的内容,他全都牢牢记在脑海中。 甚至连庞长老讲解的内容,事无巨细,他全都能清楚复述。 “意识云果然能记录声音。” 确认了这一点,他便将穿越以后的所见所闻,逐一梳理,希望找出突破当前困境的办法。 忧思,只能去临海都,怎么都来不及了。 喜欲,算是有保障,只是急不来,只能作为自己第二个仪式。 至于第一个仪式…… 被庞长老首先否定的三个仪式,辅助之法所用的材料,都是寻常药材,这个可以找妫鱼帮忙。 唯独是对于的“刺激源”:能以言语激怒人的暴祟;能唱出哀怨商音的殇女;能惊吓人的图夫或者故丘祟……这些东西原主连听都没听过啊。 嗯……册中所述,暴祟常现形于人世怨憎汇聚之地……这个描述太模糊了,怨憎汇聚,市井、囚牢、朝堂、战场等等,都有可能…… 殇女为未及成年,因遭横祸而半途夭折之少女……这个虽然目标较为明确,但范围太大,无从着手。 图夫,能令人作恶梦。故丘祟,藏于家宅中惊吓人……这两者都只描述效果,不涉及来历,完全没有头绪啊! 咦?等等! 能令人作恶梦……作梦……入梦…… 田籍突然联想到两天前的某句对话。 那天,田恕曾提及一位能进入梦境的“飘飘”,当时他的神情,相当狂热,且诡异…… …… 夕阳里,田籍家中。 “是不是叫‘图夫’不清楚,但我这位朋友,确实能令人作恶梦。” 得到田恕肯定的答复后,田籍挤出自认为最友好的笑容,朝着房中离大门最远的角落,点了点头。 尽管他努力笑眯了眼,但还是不可避免地,看到那里空无一物。 这令他的笑容多少有些僵硬。 至于为什么田恕言之凿凿,“飘飘”朋友就在那里,他不知道,也不敢问。 勉强将笑容维持够一个完整呼吸后,他立即将视线转移到身前案几,再不看角落一眼。 案上放着一个布包,里面装着研磨碎的甘草末。 正是“定惊法”所需的主材。 “天色将晚,请兄长务必抓紧。”田恕一边盯着半掩的窗户,一边低声催促道,“我只跟鱼儿姐说来送药材,压根没提朋友的事。若回去晚了,恐怕她会亲自来一趟。” “这位……朋友的事,她很忌讳?”说这话的时候,田籍悄悄地瞥了一眼角落。 田恕神情微微一怔,随即神脸色委顿道:“为了此事不影响我入族学,鱼儿姐曾答应我房长老,将来进入家祠为巫儿。” “巫儿?” “仁房庶出女子,成年以后,有部分会被选入家祠,终身敬奉先祖,是为巫儿。”田恕解释道。 “听着很正常啊。” 田恕撇嘴道:“我听族学同窗私下讨论,仁房里庶出的姐妹,宁愿远嫁他乡,也不愿入家祠。虽不知为何,但想来这巫儿,必定不是什么好差事。” 田籍皱了皱眉,疑惑道:“鱼今天年二十有一,比我还长一岁,怎么从没听她提过入家祠的事情?” “那是因为有北门医馆挡着呗。田馆主曾扬言,姐姐将来有望入秩。” 有望入秩?田籍想了想,便明白过来。 北门医馆归一庙三曹的医曹所管,妫鱼在那里入了秩,便是有了身份的官府中人,自然不再受家族掣肘。 这么前后联系起来,他终于开始明白,为何这些年妫鱼总是废寝忘食地学医,一副与时间赛跑的模样。 只是入秩之路,既艰且险,谈何容易。 妫鱼花了六年时间,才堪堪看到大门所在,正是需要全神贯注冲刺的时候。 可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她依然愿意停下来,为田恕与田籍处理各种麻烦…… 看来我也得抓紧了。男子汉大丈夫,不求马上帮到她什么,但至少不能拖后腿啊! …… 既然这位“飘飘”朋友的存在,是妫鱼两姐弟的软肋,田籍也不好再找庞长老确认,以免给两姐弟造成麻烦。 但毕竟事关自身安危,他再三回忆仪式册子所述,以及庞长老的讲解,最后确认,仪式的关键,在于对应情绪的“刺激源”,而不是邪祟本身。 至于书中列举的两种邪祟,只是前人经验总结,理论上,也可以找其他东西代替。 只是,从未有其他成功事迹流传下来…… 既然现下不得不冒险,至少这位,通过刚刚闲聊观察,确实跟田恕关系不错,真出了什么问题,好歹能关照一下…… 惊惧的“刺激源”找到了,剩下便是辅助仪式。 田籍按照册中“定惊法”的要求,先于房中地面挖一浅坑,埋入甘草碎末,再平整好地面,最后平躺于其上。 由于中央之帝不在四方,所以头朝哪个方向都无所谓,只要在房内恪守正中即可。 “待会要是我有什么异样,烦请这位朋友立即唤醒我。” 这算是加了一道保险。 在得到田恕反复保证后,田籍心中稍感踏实了些,随即闭上眼睛。 剩下的事情,就是尽快睡着了。 心中焦虑,想睡着并不容易。 又冷又硬的土地,更不是睡觉的好地方。 幸好此时盛夏刚过半,暑热未消,后背透上来的冰凉,正好对冲躁意,反而有几分舒爽之感。 “还好中帝主长夏,否则大冬天睡地上,还不得冷死……” 如此胡思乱想了一阵,在一阵混合着草药与泥土的气味中,田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四章 惊梦 睁开眼睛,田籍发现自己成了一只鸟,穿梭在高大的林木之间。 没有镜子,没有平湖,没有任何可以照见自身的光面,但因视线上下,是两扇扑腾的羽翅,以及一双收于腹下的禽爪,周围更是百鸟齐飞,那么显然,他就是其中一员。 一只展翅飞翔的鸟。 田籍试着以心理暗示,提醒自己在作梦,除了思绪变得更清晰,没有任何变化。于是他明白,应该是与那位飘飘有关。 惊惧的仪式开始了。 按照庞长老的说法,若以恶梦直面惊惧,因各人梦境不同,无法一概而论,只能紧守自我,随机应变。 于是他仔细观察,静心感悟,很快,眼前的景象变得鲜活了些,一些关于这个“世界”的简单信息,如同与生俱来的本能认知,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小鸟”作为这个世界的底层存在,唯一的目标,是飞越重重障碍,到达一个名为“蓬木”的地方。 那里,被认为是鸟儿能飞抵的最高处。 眼前这些密密麻麻的高大绿植,是旅途障碍之一,名为“巨蒿”。 这有些像在玩一个躲避障碍游戏,还是VR第一人称。 他无法改变小鸟飞向蓬木这个目标,也无法让小鸟停下来或是往回飞,只能一定程度上,改变小鸟飞行的方向与速度,以免撞到巨蒿。 至于为什么不能碰到巨蒿,除了会撞伤以外,更多的,是出于小鸟本能的恐惧。 田籍观察了一阵,发现远处一些“误落”巨蒿的飞鸟,瞬间被卷入如垂天巨幕的“绿叶”中,再也没能起飞。于是他决定,老实顺从这种本能,别作死。 随着时间推移,巨蒿越发密集,可供穿过的缝隙越发狭小。 田籍谨慎地操作,不求速度,但求稳妥,暂时落在鸟群的的尾部,胜在安然无恙。 然而,按照小鸟的认知,巨蒿只算作旅途障碍的开胃菜。 很快,前方巨蒿之间,出现了一具具体型臃肿的黑色身影。 那是捕食小鸟的巨蛛。 巨蛛盘踞在巨蒿的缝隙间,初看只是一团丑陋的黑肉山,纹丝不动。 但鸟儿一旦稍有靠近,很快就变得难以动弹,如同陷入透明的力场中。 从小鸟的认知中,田籍得知,那是巨蛛织下的暗网,网丝极密极韧,常隐藏在巨蒿叶子的阴影下。 很多躲避不及的小鸟,一头沾上,再也无法挣脱,被闻讯而来的巨蛛,迅速裹成一团,拖入腹下口器,一抽一抽地吸食,直至干瘪…… 田籍强忍着不去回想那些恶心的画面,更加小心翼翼地躲避。 鸟群被蛛群一挡,速度骤减。 躲在后方的田籍,靠着前方同类“探雷”,躲开不少陷阱,此消彼长之下,他甚至一度飞到了第一梯队的尾部。 当他察觉到这一点后,连忙降低飞行的速度,调整身位,企图回到后方。 但只回到中间靠后的位置时,变故再生! 就在小鸟群后方的高空上,几只大雕骤然袭来。 大雕体形是小鸟的三倍,速度与力量皆碾压后者。 鸟群后方遭遇大雕们衔尾追杀,顿时溃不成军。 猎杀者的凶嘶,落难者的悲鸣,逃散者的惊吼,还有羽翅横飞的扑腾声,整个后方乱成一锅粥。 很快,混乱快蔓延到田籍所处的位置。 尽管暂时未有大雕上前,但群体性的恐慌,是比雕喙利爪更可怕的武器,既后方失守后, 中军亦渐呈崩盘之势。 身处期间的田籍,被这种情绪所感染,或者说,是小鸟的本能,影响了同体的他,令他操作动作出现不少失误,好几次差点撞到巨蒿上。 此时,一阵与周遭血腥格格不入的清香传来,像是草药与泥土混合的味道。 田籍说不清这是来自小鸟的嗅觉,还是自身的臆想,总之在香气的影响下,恐慌的情绪得以平复,连带飞行动作,也恢复如前。 “这就是“定惊法”的辅助效果吗……” 田籍好不容易冲出乱军丛中,不敢再待在后方,连忙扑腾翅膀,重回第一梯队,但也没有太过突前,确保前方始终有鸟。 前有巨蛛,后有大雕,鸟群伤亡惨重,数量已不足最初的一半。 “不知道在鸟群死光之前,能不能坚持到终点……” 田籍思绪刚起,一道紫光划破天际,紧接着是由远而近的轰隆之声,连绵不绝。 一种本能地恐惧,从心间涌起,脑中顿时一片空白,甚至影响了飞行的动作,就连定惊法也无法缓解一二。 某一刻,他一个不留神,被旁边一位同伴的翅膀扇中,猛地撞到附近的巨蒿叶上。 随即周身剧痛,视线一黑,意识渐渐模糊。 就在即将失去意识之前,他脑中出现了一道属于小鸟的思绪:大乌霖来了。 …… 再次获得意识的时候,田籍发现自己还是那只小鸟,回到了最初的位置。 得从头再来吗? 虽然没有“存档点”,令田籍有些失望,但很快他就发现,巨蛛出现的位置、大雕袭击的时点,跟上次一模一样。 如果这些都是固定“剧情”,也就意味着,他每次探索的记忆,都可以作为下次的参考。 正好他记忆力不错。 但再来一次,并非没有代价:相比起第一次的状态,此刻他发现自己更难集中精神,动作也不如初次灵活。 就像长跑过后,低血糖带来虚弱感。 这让他的躲避动作更难操纵。 唯一的好消息是,那股草药混合泥土的气味,依然萦绕鼻腔,使他无惧天敌带来的威压,一路平稳飞跃障碍。 直至,轰鸣声再次传来。 “这是……大乌霖?” 田籍从小鸟意识中挖掘,只得到“天黑”、“湿羽毛”、“风好大”“好可怕”之类的印象,至于大乌霖具体是什么,则完全没有概念。 但很快,他就亲身体验了它的威力。 首先是天色暗了大半,巨蒿叶下深处,甚至昏黑如夜,令巨蛛网更难以被察觉。 紧随而来的,是****。 飞行变得异常困难。 这不同于天敌的威压,本质是精神上的干扰。风雨是实实在在的,作用于躯干的障碍,狂风扰乱了气流,雨水浇湿了羽毛,这都不是“定惊法”可以应付的。 但这还不是最难受的。 随着时间推移,田籍渐渐发现,即便有“定惊法”压制,心中的恐惧,还是越发壮大起来,开始影响到自身。 恐惧的根源,正是不时炸响的雷霆。 每一声轰鸣,都在心中落下一道沉重的枷锁,仿佛老天爷,降下严厉的敕令:停下!停下!不要痴心妄想……然后,他又挂了。 这次是撞到蛛网上…… …… 第三次飞行,田籍变得更加虚弱,他不知道这当中,是否有刚刚最后,那段恐怖体验的影响。 他只能强迫自己不回想那些画面。 这次他比之前坚持得久了一些,但实际飞行距离反而更短。因为最后时刻,他被大雕叼住,往回飞了一段,最后撞上一股乱流,被刮到巨蒿上…… 第四次飞行,第五次飞行,前进的距离,都不值一提。 正当他不死心,准备再刚一把的时候,却发现巨蒿、小鸟、大雕、巨蛛、风雨雷霆等等,全都消失了。 他醒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五章 象征律 这是,仪式失败了? 田籍强忍着脑袋的胀痛感,从地上坐起,询问田恕情况,却发现后者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安。 “是你……你们唤醒我的?” 田恕点了点头,又指了指田籍身下地面。 田籍低头一看,发现刚刚埋了甘草末的位置,已经覆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时值盛夏,何来冰霜? 他瞬间想到仪式册子中,关于五帝的说法。 惊惧属北帝权柄,北帝主水。 冰霜即为水。 如此看来,应该是“定惊法”生效了。只是看样子,材料得更换新的。 好在原本就让妫鱼多准备了些,足够消耗很多次。 此外,“飘飘”能及时唤醒自己,说明预想的保险措施有效,这让他稍稍安心一些 正当他准备再次躺下的时候,田恕却拉住了他。 “适才唤醒兄长,是因为兄长入睡以后,又哭又笑,时而尖叫,时而怒吼,时而又在胡言乱语,就像是得了……”田恕迟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喃喃道:“失心疯。” 这么疯? 田籍想询问更多细节,但开口的瞬间,又打住了。 因为他发现,意识云中的理智值,变成了78.3%S。 比上次,足足下降了5个百分点! 疯狂与理智值下降有关! 要知道,上次直面祷诡发疯,也只降了不到两个百分点。 这次一下子就没了5%,想来这仪式的恐怖程度,大大超过祷诡的级别啊…… 嗯,梦中一共飞行了五次,分摊下来,平均每次下降1%。 虽然看着不多,但梦里的旅程,同样进展甚微,若按之前的速度,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抵达“蓬木”。 更不用说,到达蓬木以后,说不定还有后续的考验…… 这么一算,田籍发现其实没有多少个1%可供消耗! 毕竟理智值这个东西,并不是归零才算完蛋的。 按照前世的经验,只要降到60%S以下,就需要强制介入心理干预。 还不保证能治好…… 所以生死线不是零,而是60%。 理论上,还有十八次尝试的机会。 但怎么才算通过仪式,未知。 第二个仪式需要消耗多少理智值,未知。 这个世界,是否有恢复理智值的办法,同样未知。 这么多未知的风险堵在前路,不由得田籍不迟疑。 仅仅是第一个仪式,就已经这么困难了吗? 这是因为游者之路,本就如此艰险;还是因为,以田恕的朋友代替了图夫,导致仪式难度增加? 看着一脸懵逼的田恕,田籍知道自己无法得到答案。 身体的疲倦,理智值的下降,来自理智的分析,都在告诉他,必须停下来了。 但真的能停下来吗? 今晚过后,距离三天死期,只剩两天。 “时不我待啊!” 或许是看到田籍纠结的模样,田恕温声安慰道:“鱼儿姐说,若事不可为,兄长不必勉强。她已经向田馆主求助,或许能护着兄长悄悄离开平原郡,躲开此劫。” 田籍想起那道高挑英气的身影,心中莫名一暖。 随后又想起两姐弟的处境,其实也多有艰难。 自身多次受其恩惠,若就此离去,多少有些忘恩负义。 这是有血有肉的至亲之人啊,又不是用完即弃的“工具人”! 想到这里,他摸了摸田恕的脑袋,故意哼哼:“你姐太瞧不起人了。” …… 休息片刻,待脑袋胀痛感稍缓,田籍的心神再次沉浸在意识云中。 原主的记忆,基本与有秩者的世界无关。 他现在仅有的,关于这方面的知识,大部分都是来自妫鱼、庞长老的讲解。他对这部分反复梳理,暂时找不到任何有助于突破困境的思路。 剩下一小部分知识,则来自神秘调查员留下来的调查报告。 主要是第二份报告。 里面直指出超凡力量的存在,并试图以地球的民俗学理论,来进行归纳。 这算的上是跨世界、跨领域的知识重构了。 田籍前世作为“水群博学家”,对民俗学有所涉猎,谈不上专业,但好歹能看懂一些基本概念。 譬如象征律,譬如模仿巫术。 这术语听着唬人,但其实就是泥人、木人、纸人这类常见的东西。 譬如华国历史上的“巫蛊之祸”,就属于模仿巫术。所谓巫蛊,主体就是埋于地下的桐木偶人。 田籍不止一次联想,若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这个异世界,说不定那些栽赃构陷的人,弄巧成拙,咒死了皇帝,反而让太子提前继位…… 历史脑洞只演进了几秒,就打住了。 田籍忽然留意到屋内的某个角落。 角落里,摆着十二个黝黑发亮的泥人,是匠人辛夫所赠。 因为这几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他反而没怎么在意。 此时脑中回忆着模仿巫术相关的概念,这几个巴掌大小的泥人,顿时变得显眼起来。 然后,他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泥人的材质虽然特殊,但他早就确认过,除了比普通黏土更“结实”一些,再无特别。 但是,根据前世所了解的知识,模仿巫术,在材料方面虽有讲究,但想要最终“触发”巫术,除了做成人偶外,还需要满足“象征”的要求。 譬如,在木人上,刻上受诅咒者的姓名、八字; 又如,在布偶中放入受诅咒者的毛发、牙齿等属于肢体的部分…… 这些手段,都是为了使人偶,明确指受术对象,从而完成“象征”。 这之后,所有施加于象征物上的影响,按照神秘学的原理,将会影响到本体。 尽管响效果会有一定程度上的削弱。 例如削掉木偶的头,受诅咒者一般不至于立即掉脑袋,只会感到脖子疼…… 那有没有可能,给自己做一个象征物? 让象征物代替本体参与仪式? 按照模仿巫术的原理,他应该也会受到仪式的影响,只是最终效果会削弱。 但同时,负面影响也会降低! 一旦成功,就等于进行了一个弱化版本的仪式……或许还可以多来几次,正好增加探索的机会! 但新的问题又来了,他该如何象征自己? 或者说,身体与意识云,哪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如果是后者,这具身体的姓名、八字,乃至齿发等机体组织,通通满足不了象征的要求。 那前世的生辰八字呢?但意识云已经与身体产生了联系,不能简单地认为是前世的自己…… 全都写? 嗯,指向性不明确…… “慢着,既然问题的根源在于意识云,那何不……” 为了验证想法,他重新埋了甘草末,然后抓起一枚泥人,摆到地上。 “兄长莫不是真疯了……”田恕不禁嘀咕道。 田籍没空慢慢解释了,直接躺下矮榻,道:“三十次呼吸之后,我们再来一次。” “这次的目标,是这枚泥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六章 大乌霖 光团飘离身体的时候,田籍留意了一下田恕与某个角落。 前者一边盯着地上的泥人,一边紧张地摁手指,似乎在计算呼吸次数。 后者终于有了些不同,出现了一个淡淡的,约莫有些人轮廓的的灰影。 两者都没有察觉他的存在。 他甚至故意撞了撞田恕的鼻子,又到灰影跟前晃了晃。 没有任何反应。 如此看来,意识云,至少对于凡人,以及“飘飘”这种层次的邪祟,是有隐秘性的。 小小测试了一下,他不再浪费时间,马上附身地上的泥人。 …… 不管田恕与那位飘飘朋友如何疑惑,当田籍再次来到梦境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的构想成功了。 随后不久,他眼前再次出现熟悉的景象,巨蒿与飞鸟。 但跟上次入梦相比,有了巨大的变化。 就好比,原本玩的是4K超高清大屏游戏,如今却成了480P的渣像素页游…… 而且这个渣,是全方位的渣,不单单画面模糊了,声音也从无损变成流畅。甚至凌冽的狂风打在身上,都有些舒爽…… 辛好飞行难度没有增加,毕竟可供操作的幅度本就有限。 如此适应了一会新体验,田籍凭借上次的经验,顺利躲过了巨蛛与大雕的几波围杀,迎来了大乌霖的考验。 风还是那风,雨还是那雨。 连绵不绝地轰鸣声如期而至,却因为音质失真,听起来没那么震撼了。连带着,恐惧感的积累,变慢了不少。 于是,原本一直卡关的大难题,就这么风轻云淡地,飘过去了…… “果然调低画质与音质,才是通关视觉系恐怖游戏的王道么……” 田籍小小吐槽了一下,继续专注于飞行。 不知过了多久,风停了,雨歇了,天色重新亮了起来。 巨蛛、大雕不再出现。 身边的同伴,也都没了踪影,尽数陨落在旅途上。 只剩下田籍一只孤鸟,安静地穿梭在巨蒿组成的绿色世界里。 又过不久,巨蒿林也消失在身后。 整个天地之间,只剩下一颗参天大树。 小鸟越来越雀跃的心情,让他明白,那就是“蓬木” 到了蓬木下,小鸟不再往前,而是绕着树干盘旋而上。 即将到达树冠最高处的时候,画面突然从小鸟的视觉中抽离,升高,而后稳定在半空某处,成了第三人称模式。 小鸟最终停在了最高的一截树枝上,背对着田籍的视线,静静地眺望远方。 如此看了一会,小鸟似有所感,脑袋微偏,似乎要转过头来。 就在此时,耳边传来“啪”的一声,画面突然消失了。 他又醒了。 …… 他睁开眼,看到原本坚硬的泥人,碎了一地。 以及嘴巴微张的田恕。 看来通过使用泥人作为仪式的“替身”,有时间限制。 这个结果并没有让他沮丧。 这不单是因为这次的进度,大大超出预期,已经到达了蓬木所在;更是因为梦境中断以后,他感到意识云中,得到了一丝精神上的反馈! 很微弱,却让原本萎靡的心神,得到了些许振奋。 根据仪式册子的记载,仪式成功以后,确实能感受到精神上的反馈。 只是不该这么微弱。 难道是因为是使用了“替身”的缘故? 他又查看理智值,78.2%S。 只降了0.1%! 看来这方法可行! 于是,他立刻故技重施,再度进入梦境。 …… 依然是渣画面,但明显比上次有了提升。 难道是因为跟泥人的融合度提高了?还是因为得到了一次仪式的反馈? 这样的话,画质音质就会“调高”,不是什么好事啊……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这种担心有些多余。 虽然“恐怖”程度增加了,但他发现恐惧情绪的积累,反而变慢了。 换言之,小鸟的“胆子”变大了。 “看来是是精神反馈带来的变化。” 有了成功的经验,这次到达蓬木的时间,比上次要短。 小鸟扑腾着翅膀,转过身来,情绪颇为激动。 田籍发现它的眼睛,正朝着自己这边看,鸟喙不停张合,似乎想跟他对话。 画面相当诡异。 可惜他听不清任何一个音节,也无法“拉近”视角,只能无奈地看着。 小鸟更加躁动了。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耳边又传来“啪”的一声,画面再度消失。 …… 第三次泥人入梦,画面、声音等已经恢复到最初的模样。 但同时,得到了两次精神反馈后,无论是天敌的威胁,还是大自然的威压,对小鸟的影响,都变得微乎其微。 他以迄今为止最快的速度,抵达了蓬木顶部。 这次,他终于听清了小鸟的声音。 “彼且奚适也?” 说的是人话,言语古朴,似在问高处的田籍,亦像在问天。 这种“将要去哪里”的哲学终极问题,田籍不知道怎么回答。 但它口中的“彼”,指代的是谁? 除了小鸟跟自己,还有第三者? 这里被认为是鸟儿能抵达的最高处。 高处不胜寒,唯有历经磨难的胜利者,才能立于此。 田籍看着空荡荡的蓬木之巅,听着小鸟不断重复的“彼且奚适也?”,一时陷入迷思。 突然在某个时刻,小鸟的声音躁动起来,田籍发现它正死死盯着某处远空。 那里,一片磅礴的乌云,从天边滚滚而来。 是大乌霖。 大乌霖越是靠近,田籍越是能感到其速度之快。 前一秒,乌云还在天边涌动,不过眨眼的功夫,绵延天际的雨幕,即推进至眼前。 小鸟的声音越发高亢,田籍听出其中浓浓的不甘。 终于,雷霆炸响,风雨之力,交加于蓬木之上。 而田籍,也终于看清了“大乌霖”的本体。 根本不是什么乌云。 那是一只体型极为庞大的“鸟”。 从头到尾,从左到右,延伸四方天际,霸占了视线中的全部空域,看不到尽头。 只有翅膀煽动之时,才能看到一丝属于“鸟”的特征。 真可谓翼若垂天之云。 然而这种天马行空的形容,终究过于浪漫。 此等巨物,早已超出了凡人认知的极限,自以为看到些什么,实质九牛一毛,不可名状。 仅仅是一侧翅膀煽动,就像一片天空在眼前榻下来。 以凡人之渺小,直面天崩之威,田籍看得冷汗直流,呆若木鸡。 就在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患上了巨物恐惧症时,耳边传来小鸟声嘶力竭的质问。 “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七章 仪式成功 风吹雨打,小鸟煽动着湿漉漉的翅膀,扑腾在摇曳的蓬木枝上,不时被乱流刮到,极为狼狈。 即使如此,它依然死死盯着天上的巨鸟,凄声道:“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 何必要飞九万里到南海去? 不管小鸟如何声嘶力竭,巨鸟都没有任何反应。 回答它的只有无情的风雨。 哪有这么多“何必”。 你眼中遥不可及的九万里,不过是我出门遛弯的距离。 生命层次的差距,令人绝望。 作为共同“闯关”的伙伴,田籍能深深体会到小鸟的无力感。 自身历经风雨,九死一生,自以为到达了“人生巅峰”,最后却发现,对于那些更高层次的存在而言,这种成就,甚至不屑一顾。 巨鸟远去,风停雨歇。 小鸟从一处歪枝上狼狈而起,口中依然念叨着“彼且奚适也?”。 只是声音不再激昂,反而充满落魄的意味。 田籍想安慰些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只好默默地看着大乌霖消失在天际。 “彼且奚适也?” “彼且奚适也?” “彼且奚适也?” …… “汝且奚适也?” 嗯…… 嗯? 突然的某一刻,问题的主语改变了。 问我? 我要去哪里? 不对,这不是小鸟的声音。 田籍感到莫名的熟悉……与不安。 他猛然回头。 一双眼睛木然地看着他。 人的眼睛。 小鸟脖子以上,变成了人脑袋。 长着跟田籍一模一样的脸。 不是田博闻。 是地球的田籍。 …… 这次,田籍是从梦中惊醒。 倒是很符合恶梦的正常流程。 梦中的奇遇,似乎与前世某篇千古奇文有关。 考虑到梦境多与个人记忆有关,这并不奇怪。 真正值得在意的,是梦境的意象,究竟代表着什么。 奇文中的那则寓言小故事,讲的是认知的局限性。 如果说人恐惧的根源,在于未知,那倒是对应上“惊惧”这一情绪了。 或许还跟游者秩一之名“小知”有联系。 只是,梦境产生的这样的寓意,显然超出他原本的认知范围了…… 此时,一股比前两次更强烈的精神反馈,出现在意识云中。 他不再多想,赶紧细细体悟。 片刻过后,反馈结束。 虽然不知这种变化,会给自身带来什么影响,但此刻,他有种精神更“强韧”的感觉。 这应该就是册上所说,仪式成功的标志。 总算熬过来了! 随后,他先去观察地上的泥人,发现泥人虽然没有粉碎,但浑身布满裂痕,大概是不能再用了。 诡异的是,泥人的脸上,流露出惊恐的、疯狂的表情。 原本辛夫赠送的泥人,是没有任何表情的。 “太邪门了……” 他吓得赶紧查看理智值:78.0%S。 “呼,还好,还好……” 以本体进行仪式,一次就会减少5%理智值,且极难成功。 而使用泥人替身,虽然效果削弱,但三次下来,总共只降了0.3%的理智值,还成功渡过了仪式。 等于说,这招“泥人替身法”,虽然单次只有原本仪式三分之一的效果,却极大地削弱了负面影响! 这么一对比,显然是使用泥人的性价比更高。 降低风险,少量多次。 这么稳健的方法,怎么庞阁老完全没有提过,就连仪式册子,也没有记载? 他首先排除了对方藏私的可能性。 因为与泠然阁的利益不符。 材料可以不提供,但方法没必要隐瞒。 毕竟泠然阁如今最大的问题,就是人才凋零。 然后他又仔细回想,自己能够使用这个方法的原因。 匠人辛夫的特制泥人,是关键道具。 但这毕竟是来自本世界的东西,材料虽然罕见,但不代表其他人做不出来。 其次就是“象征律”与“模仿巫术”。 这来自地球的知识体系。 但仔细想想,其实也不算“认知壁垒”。 那位调查员,在报告里引用民族学理论作类比,不正好说明,这个异世界,同样存在模仿巫术么? 想来想去,他成功的关键,恐怕是“意识云”的特殊存在方式。 常规模仿巫术,想要达成“象征”,需要姓名、八字,乃至部分身体组织。 但这些东西的指向性,怎么比得上“意识云”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意识云,就是他的“本源”。 换言之,这是独属于他晋级方式,安全稳健,以量取胜。 只要泥人够多。 嗯,这次消耗了三个泥人,还剩下九个。只要效果不变,即使第二个仪式,辅助之法效果不佳,应该也有成功的希望。 说不定还能冲击一下第三个仪式,登临秩一。前提是能找到第三个仪式的“刺激源”。 或许能找田恕的朋友帮忙…… 对了,虽然暂时无法赴辛夫的约,但可以写信问下这种泥人的制作方法…… …… 田籍心中定下计划,才将目光投向身旁。 见到田恕一脸担忧的模样,他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脑袋,温声道:“辛苦你了。” “兄长这是,成功了?” 田籍微笑点头,却见田恕一下瘫坐于地,长舒一声,仿佛卸下千斤重担,全然没有往日那副谦谦小君子的模样。 “小家伙这是怎么了?” “一想到不用大半夜拉着兄长去医馆,愚弟就感到莫名轻松。” “且不说兄长这体重,弟一小儿走夜路,不安全啊……” 说着,还露出欣慰的笑容 田籍:“……” 小小年纪就这么毒舌,真的好吗…… 田恕瘫坐了片刻,忽然指着地上的泥人问道:“这番能成事,可是以此物为助力?” 田籍点头。 “原来兄长早有准备?” 这田籍就不知从何解释了,又不想透露自身的秘密,只好当作没听见。 只是他的沉默,却被田恕当成默认,眼神顿时亮了起来,感叹道:“这些年来,众人皆言兄长沉迷泥塑小道,不学无术。却不知兄长,原是韬光养晦,厚积薄发啊!” 不,我不是,原主绝对没有这样想过,不要乱说啊! 看着田恕一脸崇敬的模样,田籍想了想,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误会了也好,努力型的人才,总比突然冒出的天才,更能让人接受。 正好掩饰他身上的秘密。 不过以防万一,他还是叮嘱田恕,不要将泥人的事情说出去,包括妫鱼。 这是属于兄弟间的秘密。 后者欣然点头,兴奋地抚掌道:“兄长这是深藏功与名啊……” 田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八章 避而不见 田籍并没有因为成功沾沾自喜。 通过第一个仪式,仅是内门弟子的标准,未足以获得泠然阁的全力庇护。 交待田恕帮忙打探“殇女”“暴祟”的消息后,他稍稍眯了一小会,趁着天刚亮,匆匆赶去找庞长老。 一来获取内门弟子的身份权限,二来打听后续晋升的事宜。 然而才到泠然阁,却被告知,庞长老一早有急事外出,不知何时回来。 甚至他专用的书房,也大门紧锁。 他是忙着申请“喜欲”仪式的材料? 还是……故意避而不见? 来都来了,一道闭门羹可赶不走田籍。 他正好借着等庞长老的由头,赖在泠然阁不走了。 泠然阁再如何落魄,毕竟是依托于官府的有秩者组织,且有六气悬空阵防护,这无疑大大增加敌方行刺的难度。 “可惜下长老以上,才有资格获得专属起居室,不然我直接搬进来住,这两天就更安全了……” 就在田籍暗自遗憾时,一层的大堂里,突然起了一阵喧哗。 喧哗声来自靠近正门的一侧。 那侧聚满了人,全都扒拉在靠街的窗边。 他寻到一处没人占着的空位,往下张望,只见一男两女,三个穿着华贵的年轻人,正往泠然阁缓缓走来。其身后一众车马仆役,全都默契地停在三丈开外,没有跟上前。 两名女子,田籍都认识。 当先一位,身段修长,杏面桃腮,正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姜滢。 紧随其后的女子,眉目比前者青涩,妆容反而更浓艳。根据原主记忆,她是姜滢的族妹兼闺蜜,姜萱。 原主与她有过几面之缘,但无甚交集。 至于那名充当护花使者的男子,他就完全没有印象了。 这时,旁边传来两名男子的低声交谈,田籍瞟了一眼,对方同样手持外门弟子门符。 其中较年轻的一位,语气颇为不忿:“虽说两位崔氏淑女身份尊贵,但毕竟非我阁中弟子。少阁主平日在外沾花惹草就算了。如今公然带外人登阁,成何体统?” “体统?”较年长的外门弟子轻笑一声,淡淡道:“如今阁中核心弟子,就数他许子婴最年轻。年三十以下,仅他一人,可谓前途无量。说不定明年就能成功入秩。等你我什么时候赶上他了,再谈体统。” “哼!不过仗着父亲是阁主,霸占阁里的仪式配额罢了!” “慎言!” 被年长弟子轻斥一声,年轻弟子似乎也意识到失言,顿时脸色发白,紧张地顾盼左右。 田籍看到对方不安的眼神,微笑着拱了拱手,表示自己没有上心。 年轻弟子这才舒了一口气,而后仿佛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略带调侃地嘀咕道:“听闻当初,少阁主追求叔姜不成,才转而勾搭上其族妹。今日两美同游,难不成是想假道伐虢?抑或一箭双雕?” “都不是。”年长弟子神秘一笑,似乎胸有成竹,“叔姜绝不可能看上许子婴。” “哦?这是为何?” 问话的是田籍。 “阁二代”如何炫富泡妞,争风吃醋,他没什么兴趣。但叔姜之事与他当前的危机有关,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未等年长弟子回答,年轻那位率先开口:“跟田氏义房那个废物有关?毕竟是在祝庙盟诅过的婚约。” 田籍微笑着瞥了对方一眼,然后转向另一方,表示出同样的疑问。 年长弟子摇了摇头,道:“那位田博闻,不过庸碌之辈,凭什么缚住麒麟之女?你等有所不知,叔姜早有心仪的婚嫁对象。” “是哪家才俊?” 年轻弟子迫不及待地追问,田籍笑容依旧。 “孙子睿。” “孙子睿?孙……嘶,难道是,交陌孙氏的那位嗣子?” 年长弟子含笑点头,神色颇有些自得。 “你如何得知?” “实不相瞒,在下祖上,出自交陌孙氏。听家中长辈透露,今年飞鸿宴,孙子睿将代表交陌都的一庙三曹来访,据说此事,飞鸿夫人居中出了不少力气……” …… 在接下来的闲聊中,田籍得知崔氏母女属意的那位孙子睿,单名智,是交陌孙氏当代家主的嫡长子。在礼制上,这就是下任的家主。 交陌孙氏,掌握着交陌都一半都兵,常年负责防御西边接壤的黑水朝,是交陌都,乃至整个大齐朝,都颇有影响力的大世家。 其家主,即孙世子之父,更是官居交陌右都大夫一职。 按照大齐官制,都大夫执掌一都之兵,是“都”这级的最高军事长官。 而通常右比左尊,所以孙氏这位右都大夫,地位仅次于交陌的封君交陌侯。 这等于说,孙子睿,是交陌都二号人物的继承人。 这是真正权势滔天的二代啊,跟他相比,许子婴就是个不入流的小混混,难怪姜滢瞧不上许子婴。 当然,更不可能瞧上如今一穷二白的田籍。 为原主默哀了一秒,田籍却由衷地感到一丝放松。 既然崔氏母女有心攀龙附凤,自己跟对方也达成了和解,那姜滢这次突然出现,显然不是冲着他来的。 嗯……这位青梅竹马自带“祸水”气场,那位少阁主许子婴,一看就是个爱出风头的公子哥……一旦与他们碰上,指不定会惹来什么麻烦。 现在自身危在旦夕,还是少惹麻烦为妙。 他想了几秒,马上有了决断:有多远躲多远! 他可不想因为一时吃瓜,最后弄巧成拙,自己成了被吃瓜的对象…… 至于躲去哪里…… 离开泠然阁是不可能离开的,阁中其他地方又不熟,想来想去,昨日去过的库房,是个不错的选择。 正好他也想多查阅些库藏书籍,存到意识云中。 没想到的是,那名年长弟子也同行。 两人一路攀谈,田籍得知对方名为孙友,无字,祖上来自交陌都孙氏,如今既是外门弟子,也是阁中杂役,主要负责阁中书信邮驿之事。 “我等虽沾着世家的光,侥幸入阁。但家无恒产,资质平庸,只能在阁里干些杂事,好维持生计。” 对方姿态颇低,田籍也不喜欢端着架子,便自嘲一声:“我亦是田氏边缘人,家徒四壁。” 被田籍的洒脱所感染,孙友哈哈一笑,两人顿时熟络不少。 田籍趁机询问泠然阁的内况,特别是仪式配额的分配,这关系到他后续的晋升。 孙友所言,与庞长老大致相同,都是许阁主霸占了大部分配额,为许子婴铺路。 不过在配额问题上,除了资历深厚的庞长老有发言权外,孙友还提到另一个名字:阿桃。 也即负责库房的上长老。 “阿桃长老看着挺年轻的啊……” “年二十五的秩一,确实很年轻。”孙友半是赞叹,半是羡慕道。 田籍想起那张几无生气的瓷娃娃脸,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阿桃长老对许阁主的做法,没有意见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九章 阿桃长老 “能有什么意见?”孙友摇头失笑道,“阿桃长老,可是许阁主的妻妹。” 得,原来是一家人。 “入秩一不到一年,未见任何建树,即从下长老升为上长老……” “上长老中,庞长老资历最深,但库房重地,却偏偏由资历最浅的阿桃长老掌管……” “你猜猜是谁的意思?” 孙友说得含蓄,但田籍马上就明白过来。 许阁主任人唯亲,打压异己,自然是要大权在握。 “田兄入了庞长老门下,前途无量,倒是不必在意这些。” 田籍听出对方言语中讨好的意味,也不点出,依然平和相待。 自己想获得泠然阁的庇护,自然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哪怕对方只是外门弟子。 两人一路谈笑,来到库房。 阿桃长老依然枯坐案前疾书,面色苍白如死物。 孙友低头趋步上前,战战兢兢,取走桌边一叠类似书信的纸件,再回到门口时,已是冷汗淋漓。 田籍想到自己正打算写信给辛夫,询问泥人的问题,便趁机向对方打听邮驿之事。 按照孙友的说法,官驿归都府法曹所管,主要为官府及权贵服务,以田籍当前在田氏,或者泠然阁中的地位,均没机会用上。 “在下倒是有些相熟的行商,田兄若是信得过,在下可以帮忙联络。只是这捎信的邮钱,可能有些贵……” 田籍连忙询问邮钱,得到的答案,是一枚齐银刀,或者一百铜钱。 他稍稍回忆一下大齐朝的基础货币体系,共分为金、银刀币,以及铜制圆钱。 其中齐金刀为大齐皇室专属,通常用于赏赐卿大夫士等贵胄,象征意义大于货币功能,极少用于交易。 至于银刀与铜钱,虽然银贵于铜,但一般不会直接兑换。只能大致通过可购买的粮食数量进行比价。 毕竟在这个近似华国古代的异世界,粮食才是真正的硬通货。 但不论是银刀,铜钱,还是粮食,田籍通通没有。 原主是真正的一穷二白。 这些年,若非妫鱼接济,他早就饿死了。 妫鱼在北门医馆任劳任怨,一个月只得铜钱九十,勉强够养活三个人。 如今一封信的邮钱,已经抵得上他们一个多月的开销! “没钱寸步难行啊……” 这一瞬间,田籍甚至有些动摇,要不还是重新回去当舔狗好了?毕竟飞鸿夫人有一条街收租啊…… 似乎是看到田籍面有难色,孙友轻咳一声,低声道:“田兄若一时凑不齐百钱,在下或可暂时垫付。想来有庞长老在,田兄总不至于赖账。” 田籍听罢,顿时两眼放光,拍了拍对方肩膀,郑重道:“好兄弟!” …… 给辛夫的信中,田籍先是隐晦提到自己栖身六年的泥人,目的是打探来历;其次是询问那十二个特殊泥人的制作手艺。 他表示愿意直接购买辛夫的材料配方,以及制作工艺;若对方不愿,也可改为购买成品,多多益善。 最后他提到,自己短时间内无法离开平原城,担心无法赴约,只能等事情过后,再择机登门拜访…… …… 送别孙友后,田籍按照对方的提示,浏览外门弟子能够接触的书册。 这部分书册不多,大都属于地理、历史之类的常识。 田籍不挑不拣,仗着意识云的记录功能,快速浏览,如此忙活了一个多时辰,基本全都过了一遍。 这还是他为了不引起阿桃长老的怀疑,故意放慢的速度。不过对方由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 通过这部分资料,他终于大致了解了一些“天下大势”。 譬如大齐朝,是盘踞“中陆”的强国,实行分封制,大体结构为“五都+两附庸”。 所谓“都”,是大齐特有的行政区划,相当于别国的“郡”。 五都分别名为:临海、平原、交陌、即绯、高陆。 其中临海为皇都,是大齐皇族临海田氏所在。 另外四都分属四位封君,如平原侯、交陌侯等。各封君除了掌管兵马的“都大夫”一职不能完全自决外,可自行在都中开府分曹,任命府吏。 而“两附庸”则是指两个公爵国,分别是大齐西北方的陈国,与东边的徐国。 至于中陆之外,西边的西拓之地诸国,以黑水朝为首,是大齐的劲敌,这个田籍听妫鱼简略提过。 东边与徐国接壤的鸟夷,处在一处狭长半岛上,据说其国民皆有羽翼…… 北边的北溟诸岛,苦寒且神秘…… 南边的离火荒原,贫瘠而混乱…… 还有西边大泽,西北云空、东北群山,极南火山,四方之海等等,尚未被探索完的诡邪之地…… …… 梳理完这部分资料,田籍终于对这个异世界,有了些基本的概念,不至于像之前那般懵懵懂懂。 此时距离晌午还早,外门弟子能接触的资料,已经全部记录完毕。可惜全是凡俗知识,完全不涉及有秩者领域。 田籍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位置更深入的那片书架。 按照孙友的提示,那里只有内门弟子,才可查阅。若是越级查看,不但会受到阁中严惩,还会伤及神志。 田籍想着自己虽然未更新身份,但既然通过了一道仪式,精神强韧了,想来不会再有神志方面的影响。 不过,谨慎起见,他决定还是先请示一下库房的管事人。 阿桃长老枯坐案前,身体几乎纹丝不动。 执笔的右手,以一种恒定的高速,不知疲倦地写写画画。 就像一台只会书写的机械人偶。 偏偏这台机械,长着一张精致得不似真人的幽冷脸庞。 说不出的吊诡感。 田籍不敢与之对视,低头拱手,简单交代自己过了一次仪式,但庞长老不在,未及更新身份的事。 交代完毕,除了纸笔高速摩擦的沙沙声,没有任何回应。 难道是声音太小,她没听清? 田籍深吸一口气,以更大的声音,重复了两遍刚刚的话。 长久的沉默。 就在他额上冷汗快淹没眉山的时候,沙沙声突然停下了。 田籍忍不住抬头瞄了一眼。 却是阿桃长老写满了一张纸,更换一张新的。 然后,单调重复的摩擦声,再次响起…… 呃,该不会真的是个人偶?长得像人,但其实根本不懂复杂的互动…… 异想天开的念头,田籍只敢放心里嘀咕。 对方是货真价实的有秩者,哪怕是人偶,他也绝不上前试探,以免试试就逝世…… 不过总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事。 想了想,他朝书案那头深深一揖,而后转身走往深处的书架。 反正该交代的,他已经说了三遍,礼节上绝无问题。 再有什么问题,顶多事后赔礼道歉就是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章 失金 打开第一本书的时候,田籍感到了一丝异样的精神冲击,脑袋微微有些刺痛。 他赶紧查看理智值。 78.0%S。 没有下降。 稍稍松了一口气,他想到,这应该就是导致外门弟子神志受伤的原因。 这证实了他之前的猜测,通过了第一个仪式,精神变强韧了。 不过他并没有因此庆幸,反而更加警惕,提防“扫书”的时候,一不小心,深入到核心弟子的区域,导致不可挽回的伤害。 这次,他不再刻意压制速度,快速地记录书册,不过半个时辰,就扫了大半的书。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这些书虽然开始涉及有秩者相关的知识,却主要以介绍学派、泠然阁的历史为主。 譬如御风祖师的传说、学派过往的成就、泠然阁历任总阁主的事迹等等。 除了“御风祖师晚年神秘失踪”的疑案,稍稍引起他兴趣外,其他都是些地方史志式的流水账。 “有秩者的知识壁垒,比想象中的还要高,恐怕只有成为核心弟子,才能接触到‘真东西’啊……” 田籍带着渴望地眼神,看了眼更深入的区域,最终求生欲战胜了好奇心,悻悻然地收回了视线。 就在他准备扫完剩下的书时,库房门口的方向,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细听之下,似乎有人在吵架。 嗯,肯定是麻烦事…… 田籍打定主意,远离一切麻烦,于是放轻脚步,往书架深处走去。 哪知没走几步,一声高呼传来:“田兄!田兄在吗?” 是孙友的声音,似乎还带着些许哭腔。 想到自己还指望人家帮忙送信,且欠着百钱,田籍叹了口气,缓缓走出书架。 …… 门前挤了大半圈泠然阁弟子,大多带着“外”字门符。 他们中间,孙友神情颓然地跪在地上,一侧脸颊青肿。 孙友面前,衣着华贵的一男二女,居高临下。 正是少阁主许子婴,姜滢及其族妹姜萱。 姜滢似乎惊讶于田籍的出现,先是一愣,随即瞪着他,微微摇头。 也不知是暗示田籍别多管闲事,还是不要跟她打招呼。 姜萱似乎也认出了田籍,瞄了一眼姜滢,目光幽幽,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子婴打一开始瞧见田籍手上的“外”字门符,就没了兴趣,神情冷淡。 对于这三位少爷小姐,田籍要么不熟,要么还不如不熟,随意对他们拱了拱手,就低头询问孙友状况。 原来孙友离开库房后,去了一趟许子婴的房间取件,这是日常杂活,没什么特别。 然而他前脚离开,许子婴后脚跟着回来,却发现今早搁在房间的一个钱袋子丢了。 盘查之后,早上除了孙友,再无其他人进过房间。 于是他成了嫌疑最大的人。 “丢了多少钱?” “一枚齐金刀”孙友哭丧道,“在下这辈子活到现在就没有碰过金的……” “可我不通诘讯之道,不知孙兄找我来做什么?” 孙友捂住青肿的脸,咕哝道:“少阁主最后见到钱袋,是辰时初,而后巳时中回到房间,发现东西丢了。” “在这一个半时辰里面,前面一个时辰,在下一直跟其他弟子一起,众人皆可为证。” “至于后面这半个时辰,在下一路与田兄为伴……”说到这里,孙友朝田籍一拜,恳求道:“还望田兄为在下作证!” 一边是高贵的阁主嫡子,一边是低贱的杂役弟子。 身份地位的不对等,正好体现在一站一跪的姿势上。 甚至事情还没搞清楚,孙友就已经先挨了一巴掌。 这就是这个世界规则。 同样作为低微的外门弟子,田籍知道自己若是强行替孙友出头,只会惹来无穷麻烦,不利于他借势泠然阁的计划。 这种情况,最好办法,是请来一位身份地位更高的人来主持公道。 可惜泠然阁内,田籍只认识一位庞长老,而对方恰好不在。 身边倒是有一位阿桃长老。 只是以这位游离世外的奇怪状态……田籍看了眼喧杂声中,寂然枯坐的阿桃长老,忽然想起,这位可是许子婴的小姨,怕也难以真正“公道”,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沉思片刻,他决定还是为孙友作证。 他与对方相识未久,不敢保证其人品。 但无论对方是真被冤枉,还是故意利用他打时间差,这都改变不了那半个时辰里,两人曾经同行的事实。 这一路上,两人还零星碰见些过路弟子,如果自己这时候不承认,万一事后被查证,反而麻烦。 反正自己照实陈述,不添不减,就够了。 于是他再次向许子婴拱手,道:“确如孙兄所言,那段时间里,我俩一路同行,直到此处才分别。那时阿桃长老也在场。” 提到阿桃长老的时候,众人纷纷望向书案那边,然而那位幽冷女子,依旧专注于笔墨,对身前之事充耳不闻。 许子婴似乎习以为常,很快回过神来,指着田籍,往身后问道:“谁给他门符的?” 问的是门符来源,而不是田籍的身份。 显然在这位少阁主看来,一个区区外门弟子,不值得他关心。 只有身后那位举荐的长老,才值得忌惮。 不过田籍观他神情戏虐,语气随意,恐怕忌惮是假,借题发挥才是真。 果然,离他最近一群弟子,听出弦外之音,纷纷俯首上前,争相开口。 “从未见过,应该是新来的,不懂规矩!” “估计是靠家里的一点积蓄,托了关系,才混进来的废物……” “瞧这人说话莽撞,怕是个没什么眼力见的乡野人……” “就是就是,少阁主身份何等尊贵?他居然敢如此说话!” “也不知哪位长老,钻到钱眼里了……” …… 田籍木然地扫了这些人一眼,垂拱独立,神态淡然。 反正别人再怎么嘲讽,他又不会少一块肉。 该说的他已经说了,不该说的,他绝不给自己添乱。 然而田籍这边是淡定了,孙友反而着急了。 他扯着嗓子,朝着许字婴身后大吼道:“你等休得无礼!田兄可是得了庞长老亲荐!” 庞长老这三个字一出,起哄的声音顿时低了下去,就连许子婴也收起了戏虐的神情。 “子婴兄长,妾有一事不明。” 娇滴滴的声音,来自许子婴身边的姜萱。 自田籍来到这里,姜滢的这位族妹,一直不怎么说话,只是紧贴许子婴身后。 她嗓音虽然柔弱,然而此时扬起的小脸,看似懵懵懂懂,偏偏顾盼之间,又极尽妩媚,与青涩的面目对比鲜明,一时间,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萱妹……何事不明?”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一章 刁难 “萱妹……何事不明?” 许子婴问话的时候,望了一下稍远的姜滢,神情有些不自然。 姜萱身体贴得更紧,神情更显娇弱:“这两位虽能互相作证。可万一,他们是共犯呢?” “共犯?” 许子婴目光流转,随即转向田籍,神情玩味道:“若是如此,庞长老老成持重,断然不会包庇区区窃贼。” “估计此人早有歹心,故意骗庞长老举荐!” “瞧这人行头,怕是乡野鸡鸣狗盗之徒……” “就是就是,庞长老年事已高,难免遭小人蒙骗!” “也不知他给庞长老灌了什么**药……”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辈!” …… 眼见众弟子七嘴八舌,大有直接将事情定性的趋势,孙友面如土色,看着田籍,满脸歉意道:“我等人微言轻,这欲加之罪,怕只能忍气吞声……只是连累了田兄!” 田籍摆了摆手,没有说话。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自己再不想惹麻烦,也已经陷入麻烦中了。 好不容易傍上泠然阁这颗大树,他才不想因无故含冤,被扫地出门。 他思索了片刻,待场间声音渐少,才往姜滢方向走两步,对着她朗声道:“你我自幼青梅竹马,田籍人品如何,滢妹自当清楚。” 此言一出,包括姜滢在内,所有人都明显一愣,许字婴的反应尤其明显。 田籍不理其他,紧盯姜滢,继续道:“田籍虽家徒四壁,然若真是贪财之辈,飞鸿夫人家财万贯,你我两家又是世交,我何必舍近求远,来这处有秩者云集的险地行骗?” “我心慕滢妹,一片赤诚,可曾有过贪财之举?” “若连你也信不过我,那便报官!” “只是,若田籍他日身陷囹圄,恐怕无法履行与你母女的祝庙之约了。” 话到最后,图穷匕见。 你姜滢不是准备攀附交陌孙氏贵公子吗? 咱们婚约就是最大的绊脚石。 我可以不妨碍你。 但你也别想见死不救。 姜滢马上听懂了田籍的意思,青稚淡素的脸上,露出纠结复杂的神情。 最终,飞黄腾达的野心占据了上风,姜滢狠狠瞪了田籍一眼,而后转向许子婴,缓缓道:“博闻兄长出身田氏义房,其父田仲休昔年曾任都府功曹史,家风纯正,确实不似那等鸡鸣狗盗之辈。” 姜滢话音一落,场间再起喧哗。 “他就是田氏义房那个田博闻?” “哼,田氏嫡系又如何,不过是个沉迷小道的庸碌之辈!” “听说他与叔姜有婚约?若成了飞鸿夫人的快婿,倒是一生富贵无忧……” “想得美!崔氏淑女根本看不上他,听说婚约快解除了……” 众人惊讶于田籍的身份,更多是带着看八卦的心态。 孙友也是第一次听说田籍的出身,初时也面露惊讶,但随即像是想到自己也曾评价对方为“庸碌之辈”,顿时有些尴尬,不敢直视田籍。 众人之中,唯二没有惊讶的,是许子婴与姜萱。 前者目光在田籍与姜滢之间来回扫视,脸色阴沉。 后者捂嘴不语,看似惊讶,实则目光中,透着些喜色。 最终,许子婴目光停留在姜滢身上,语气索然:“滢妹作保,我自然信得过……” “族姐之言,当然可信。” 许子婴语意未尽,姜萱却突然抢过话头。 “只是,妾还有一事不明。” 娇滴滴的声音,再次吸引了场间众人的注意。 姜萱依在许子婴身侧,柔声道:“子婴兄长曾言,泠然阁内,核心、内门与外门三类弟子,身份权属,各有规章,不可僭越。” “确实如此。” “博闻兄长,还是外门弟子?” 众人看向田籍腰间别着的“外”字门符,认为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可是博闻兄长,先前是从库房何处走出来的?” 姜萱这般提醒,众人才注意到这一细节。 库房之中,外门弟子能够接触的书架,就在大门不远处,数量极少,一目了然。 而刚才田籍,显然是从更里面的地方走出来的。 那不是外门弟子可以进去的位置。 于是一时之间,各种关于“僭越”“不守规矩”“胆大妄为”的说辞不绝于耳。 发展到最后,甚至有人断言:孙友窃金,田籍偷书,二人互相包庇,狼狈为奸。 许子婴趁机对姜滢进言道:“此人虽出身不俗,然而心思不纯,恐是斯文败类,滢妹切不可被其欺骗!” 姜滢一时语塞。 她先前虽然迫于压力,不得不出面维护田籍,但内心深处,确实认为田籍不是贪财的人。 但凡他田博闻对富贵有一丝野心,这些年又怎会自甘堕落? 不过另一方面,田籍对那些稀奇古怪的事物,一直颇为上心。 如果他是因为觊觎库房里的珍稀书册,才与孙友合谋,好像也能说得过去呀…… 一时之间,她对先前的判断,不是那么确定了。 算了,不过是自己富贵路上的跳梁小丑,何必为他费神,甚至惹许子婴不快? 哪怕他真的下了大狱,母亲应该有门路捞他出来,到那时,他有求于我母女,还不是乖乖就范。 想清楚利弊后,姜滢点了点头,略带感激语气道:“妾识人不明,给兄长添麻烦了。” 见姜滢如此表态,许子婴露出满意笑容,簇拥他身后的一群弟子,也顺势聒噪起来—— “叔姜在都中颇有美名,怎会摊上这么个烂泥货……” “听说他平日就喜欢玩泥巴,也算是物以类聚了……” “啧啧,连自幼的相好都不替他说话,他怎么还有脸站在这里……” 众弟子的嘲讽越发露骨,连孙友都投来同情的目光。 田籍对此不甚在意。 反正以前玩泥巴的是原主,与他无关。 至于今后,不管别人怎么说,这泥巴他是玩定了…… 但如果任由这些人污蔑,一旦坐实罪名,他就没法继续待在这里了。 就在此时,一声轻咳从大门外传来,原本喧闹的场面,立即安静下来。 籍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原本挤成一团的弟子们,纷纷退到两侧,让出一条过道。 两道苍老的身影,前后脚走了进来。 为首者头发稀疏,脸色蜡黄,正是消失了大半天的庞长老。 至于他身后那位,田籍未曾见过,但听周围弟子纷纷尊称“王执律”,大致猜到对方身份。 “库房重地,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庞长老威严地扫视一圈,众人皆噤若寒蝉,特别是那几位一直起哄的,此时更是不敢抬起头。 唯独许子婴,虽碍于身份资历,不得不黑着脸拱手行礼,但面上毫无尊敬之意。 待他转过头,发现姜萱正目光幽幽地注视自己,顿时恶气横生,于是上前一步,针锋相对:“若论体统,子婴失金事小,但田博闻僭越事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二章 落井下石 庞长老浮肿的眼睑微微一颤,目光却未在对方身上停留,也不去看田籍一眼,而是转向王执律,拱手道:“此子昨日方才入阁,恰逢今日我诸事缠身,一时管教不及。然而不知者不罪,待回去以后,我必严加教导。” 王执律老态龙钟,一会望望许字婴,一会又看着庞长老,面有豫色。 颤巍巍地捋了几下胡子,他才缓缓开口:“既是未教,的确不宜论罪。只是这失窃一事,他要为人作证……” “无知小儿,哪懂什么是非好歹,不过一时糊涂罢了。” 庞长老顿了顿,扬起声音道:“你说了糊涂话,还不赶紧给王执律、子婴赔礼道歉?” 说这话的时候,庞长老没有看向任何人,但众人皆知他谁给谁听。 于是全场目光,再次聚焦到田籍身上。 赔礼道歉? 如果为了活命,田籍并不介意认怂。 然而一旦他退让了,不但自身留下污点,更意味着孙友的嫌疑,再也无法洗脱。 以他的出身,大概率会赔个倾家荡产,甚至锒铛入狱。 这一辈子就算毁了。 田籍不由得转向身侧,发现孙友已是一副认命的样子。后者留意到田籍的目光,惨淡一笑,神色更显颓唐。 田籍见状,抿紧了嘴唇。 此时,姜萱娇滴滴的声音再度响起,却是冲着姜滢去的:“族姐冰雪聪明,伯母更是贤名远播,怎会教出这么一个糊涂的夫婿?” “婚约是长辈们定的,哪能预料到后面的事……” 姜滢听到“夫婿”二字,脸色已是无比难看,但毕竟婚约未除,此时不好反驳,只好凑近田籍身旁,急声催促道:“人贵有自知之明。兄长还是赶紧认错,别再丢人现眼!” “认错?” 田籍迎着姜滢的目光,凛然道:“我实话实说,何错之有?”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姜滢像是没料到田籍会如此顶撞她,先是一恼,随即露出浓浓的失望之色。 一直背对着田籍的庞长老,此时微微侧目,低斥道:“你自身难保,要知进退!” 就连一直沉默的孙友,也苦笑规劝:“田……博闻兄高义,在下心领了。只是你我人微言轻,实力又不如人,不如就此认命……” 眼看场面要再度失控,王执律连连高呼“肃静”,并不断给庞长老与许子婴打眼色。 然而未等庞长老开口,许子婴却率先走上前,冷笑道:“听闻庞长老,将今年库房中仅剩的一樽桐美人取走,准备给田博闻举行‘喜欲’仪式?” 许子婴的质问,比王执律的“肃静”更有效,场间迅速沉寂,然而众弟子的呼吸声,却渐渐粗重。 庞长老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目光瞬间变得凌厉。 “田博闻入阁不过一天,资质如何尚无定论。按阁中规矩,不可能这么快就轮到他?” 许子婴环顾众弟子一眼,又朝着王执律拱手,阴恻恻道:“如此公然舞弊,莫非有人给庞长老塞了什么好处?” “竖子!休要胡言乱语!” 庞长老高声呵斥,双颊抽搐,然而多少有些气急败坏的模样,这令原本压抑的气氛,瞬间被点燃。 责问、辱骂之声,此起彼伏。 甚至有几名中年模样的弟子,满脸戾气地冲过来,将田籍围堵在中间。 仪式资源何其珍贵?大家挤破头都要进入泠然阁,谁不盼着有朝一日踏上有秩之路? 少阁主是许阁主的嫡子,地位尊崇,资质也是上乘,他占着大量资源,大伙没法说什么。 但你田博闻是哪根葱? 都中声名狼藉,入门也不过一天,凭什么爬到我们头上? 这种涉及自身利益的争斗,即便以上长老的权威,也难以压服。 就连一直想和稀泥的王执律,此时也不得不板起脸来,向庞长老询问此事。 许子婴幸灾乐祸地看着这一切,顺势退回姜滢身边。 后者则直接别过头,不再看田籍一眼。 正当此时,一声空灵的叹息传来,如阴风刮过。 …… 田籍循声望去。 不知何时,一直充当背景板的阿桃长老,已经越过书案,来到众人中间。 厚厚的灰黑罩袍,如同一朵阴郁的乌云,压在心间,让人不寒而栗。 除了庞长老与王执律,其他人都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这就是有秩者给凡人带来的压力吗…… 在田籍暗自感悟之时,一道缥缈的声音,从兜帽中传出。 “在我这。”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众弟子听得一脸茫然,却又不好意思反问,只得面面相觑。 许子婴原本等着看田籍笑话,此时场面突然变得吊诡,顿时有些不耐。只是对方毕竟是自己长辈,他只得躬身上前,问道:“姨母想说什么?” 阿桃长老伸手入袖袋,翻了几下,随即拿出一个绣工精致的钱袋子,抖了抖:“你的金刀,在我这。” 许子婴一愣:“这……怎么会在姨母手上?” “今晨见你不在房中,我正好急用,就先拿了,想着等你回来再说。” “后来忘了。” “我先借着?” 许子婴嘴巴微张,僵硬地点了点头。 阿桃长老迅速收回钱袋子,对着众人道:“既非失窃,都散了。” 这就散了? 闹了大半天,原来只是一场误会? 阿桃长老的声音缥缈空灵,众人心中也是空落落的。 王执律趁机劝众人离去。 庞长老则自知犯了众怒,此时不敢多言,怕再生变故。 不过变故还是来了。 “好像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有解决……” 说话的是姜萱。 她缩在许子婴身后,声音很小,却激起了众人的极大的反应。 对啊,少阁主是找回金子了。但田博闻僭越,庞长老徇私舞弊,这都还没个说法呢! 这才是真正关乎大家利益的大事啊! 许子婴赞许地看了姜萱一眼,后者悄悄对着他妩媚一笑,目中透着狡黠。 王执律叹了口气。 庞长老脸色越发阴沉。 “这是你新的相好?” 阿桃长老漠然地看着许子婴,未等他回答,又自顾自地摇头道:“我早说过,你眼光不好。” 姜萱笑容僵住,脸色发白。 许子婴见状,上前一步:“田博闻犯了大忌,此事关乎众人利益,牵扯甚广。姨母素来不管俗务。今日还是不要插手了。” “你的意思是,我渎职了?” “这……” 许子婴皱了皱眉,又看了眼围聚身后的弟子们,硬着头皮道:“子婴不敢。” 是不敢,而非不是。 阿桃长老叹气,有些恨铁不错钢地叨念:“说你眼光不好,你偏还不信。”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三章 资质差距 “说你眼光不好,你偏还不信。” 言罢,阿桃长老不理会一脸困惑的许子婴,而是转向田籍,指着他腰间问道:“你已通过一道仪式,怎么还拿‘外’字门符?” 此话一出,全场为之一肃,目光再次聚焦到田籍身上。 庞长老率先反应过来,终于开始认真打量起田籍,脸上表情,越看越精彩,最后忍不住惊呼:“什么时候的事?” 田籍拱了拱手,淡然道:“就在昨夜。” 昨夜? 昨日才入阁,一夜就过了一道仪式? 这……可能吗? 这个惊人的消息,令一众弟子目瞪口呆,大多数人感到难以置信。 “确实过了一道仪式。” 王执律观察田籍有了一阵,这时终于看清他的境界,对众人宣告道:“如此,田博闻已入内门,不算僭越。” 两位上长老加上王执律,三位有秩者全都确认田籍过了一道仪式,众人再是意外,此时也不得不接受这一个惊人的事实。 只是,有人依然不愿善罢甘休。 “就算他过了一道仪式,依然是内门弟子中,资历最浅的。凭什么最后一樽桐美人,先给他用?” 许子婴的质问,引来不少支持的声音。然而比起之前,终究是少了很多。 毕竟在场绝大多数,都是外门弟子。此时再看田籍,其目光已然不同先前。 一旦仪式就是一道天堑。 困顿于天堑前的他们,哪里还敢跟入了内门的田籍相提并论。 甚至于部分内门弟子,虽然也有些不忿,但考虑到田籍是庞长老的人,只能压下心中争先之意。 阿桃长老没有直接回答许子婴,而是反问道:“当年你过第一道仪式,耗时几许?” 许子婴顿时语塞,其余弟子亦是默然。 大家忽然意识到一个关键问题。 泠然阁内,晋升资源的分配,出身是一方面,资历是一方面,但最为重要的,还是个人的资质。 如今泠然阁缺钱缺材料,但最缺的,还是人才。所以但凡资质优异者,往往能得到优先照顾。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些年许子婴占用泠然阁大量资源,除了因为他是阁主嫡子外,也因为他确曾一年之内,渡过第一个仪式,表现出不俗的资质。 但基于相同的理由,田籍,不就更该被优先照顾了吗? 同样是第一个仪式,一位耗时一年,一位只用了一夜,孰优孰劣,不言自明。 想通了这点,众人看待田籍的目光,渐渐多了些敬畏之意。 就连原本心有不忿的内门弟子,此时也彻底放下争先的念头。 才用了一晚上啊!如此骇人听闻的事,他们作梦都不敢想…… 在众多震惊的目光中,有两道最为复杂。 一者是孙友。 他原本以为田籍与自己半斤八两,却不曾想对方如此深藏不露。 但随即他又想到田籍其人,怀才而不傲,且有君子仁义之风,顿时庆幸自己早早与之交好。毕竟早上那会,对方还拿着“外”字门符,自己虽在意庞长老的影响,但也不算太过刻意巴结…… 另一道目光,来自姜滢。 自从跟着母亲,在都中闯出一片基业以后,她再没有正瞧过这位青梅竹马。 在她看来,田籍资质驽钝,又不思进取,是个注定会烂在泥土里的废人。 但此时此刻,她却对过往的判断,产生了动摇。 难不成,田籍真正的资质,竟然是在有秩之路上? 她对有秩者的世界,了解有限。 大多随着母亲与都中名流往来,才有所了解。 但也正因如此,她对那个神秘的世界,既好奇,又敬畏。 她忽然想起,母亲曾说,天下的世家望族,基本都是有秩中人,譬如即将到访的那位交陌孙氏嗣子。 难不成,田籍将来也会成为这样的大人物…… 田籍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 那袭乌云般的罩袍,还近在眼前。他不敢造次,小步凑上前,轻声提醒道:“弟子先前向长老禀报过此事的……” “啊?”阿桃长老歪了歪头,有些茫然。 沉思片刻,她像是记起了什么,恍然道:“哦,好像是说过。” 田籍顿感无语。 敢情这位是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比原主还要死宅啊…… 嗯……也不能这么说,毕竟对方是有秩者,当你以为人家宅的时候,说不定她其实是在修炼呢…… 压抑住心中的古怪联想,田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感谢长老仗义执言!” 阿桃长老默默看着他行完礼,轻点一下头,就转身走回书案,一副事了拂衣去的模样,就连许子婴的连声呼唤,都仿佛没有听见。 许子婴被自己姨母无视,面露不悦,转头发现姜滢居然目不转睛地盯着田籍,脸色更加难看。 狠狠盯了田籍一眼,他拉着姜萱,两人往门外狼狈而去。 他身后的一众弟子自然随之离开。 姜滢见众人开始散去,自知不宜久留,深深地望了一眼田籍,随大流离开。 这时,庞长老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来到田籍身边,低声吩咐:“你先在这里等着,看些内门弟子的书册。待老夫去处理完后续事宜,再回来与你详谈。” 田籍连忙点头称是,态度恭敬。 庞长老满意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今夜别走了,老夫找人给你安排一间客房。” 田籍大喜过望。 …… 孙友是最后离开的,感激的话说了一大堆,大有引田籍为挚友之意。 田籍听得头皮发麻,好不容易打发走孙友后,才长舒了一口气。 这次飞来横祸,差点影响了他藏身在泠然阁的计划。 好在最后的结果不懒,不但解决了身份问题,收获孙友友谊,而且最重要的是,庞长老终于开始重视自己,连带今夜的安全问题,也得到了保障! 他带着愉悦的心情,走向库房深处,途经阿桃长老身边时,他再一次行礼。 后者已经恢复到“人偶”的状态,对此毫无反应,自顾自地写字。 田籍莞尔一笑,往内门弟子的阅览区域走去。 不知是否好心情带来了好运气,这次,他居然发现了最感兴趣的内容。 那是一本藏于偏僻书架,不甚起眼的簿册。 簿册的字体古拙而写意,显然非印刷,而是前人手书。 封面只有两个大字:傲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四章 傲吏 翻开《傲吏》扉页,出现一行小字:御风学派秩次及方技小记。 倒是简单直接。 正文的内容,一下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游者秩一,名曰‘小知’,体魄与心神,皆强于凡人青壮者少许。” “小知者,可修习方技【辨荣辱】【小言】【交魂】【吹息】……凡此种种,以秩一修为,弟子可择其一二习之,切记技不过三,否则德性有损,神明失守……” 也就是说,这里列举的方技,就是秩一小知的“可选技能池”? 然后小知从中挑选技能修习,但不能超过三个? 田籍猜测,这里的“德性有损,神明失守”,会不会就是理智值下降的意思。 可惜这里面只列举名称,没有具体技能描述,除了最后这段话—— “小知之方技,多属心神攻守,效用低微,如【辨荣辱】者,辩乎荣辱之境,无论面对赞誉或诽谤,皆可怡然自得,不骄不躁……” 这,不就是脸皮厚的意思嘛…… 田籍暗暗吐槽,又被这页最后一句话吸引住—— “游者习得【辨荣辱】,可无惧同秩次祝者之【民极】。” 【辨荣辱】能对抗同秩次的【民极】? 田籍记得妫鱼说过,【民极】是祝者常用技能。他自己也亲身体验过两次,确实是非常令人绝望的控制技。 他完全可以想象,哪怕是全幅武装的凡人,一旦遭遇祝者释放【民极】,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还是心悦诚服那种…… 简直是专治刺头,教化万民,维护礼教的利器啊! 不过这么一想,能够无惧【民极】的【辨荣辱】,有种针锋相对的意味啊…… 傲吏对春官么…… 怪不得以祝者为主的一庙三曹,会处处刁难泠然阁,说不定,正是出于某种深层次的忌惮…… 虽然只能看看名字过干瘾,但自己毕竟才渡过一个仪式,距离“秩一小知”的境界还远,就当提前了解。 确认意识云记录无误后,田籍翻到下一页。 不出所料,讲的是游者秩二。 然而,关于这个秩次的描述,却不像秩一那么详细,没有列出任何技能,只有简单几句话描述。 “游者秩二,名曰‘大知’。体魄与心神,显着强于凡人青壮者。” “秩二方技,较之秩一,多有补足、长进。” 就这? 田籍连忙翻到下一页,发现内容更少了—— “游者秩三,名曰‘至人’。” “游者秩四,名曰‘御气’。” 没了? 田籍仔细检查册页,发现不是因为字迹变淡,或者纸张缺损,而是真的只写了这么多。 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小记”…… 随即他想起庞长老讲过,游者的秩三、秩四,必须进入一庙三曹晋升。 那就说明,恐怕连泠然阁自身,都没有这两个秩次的资料。 想明白这点,他不再纠结于此,翻到册子最后一页,发现上头大部分都是空白,只有最底下出现一行蝇头小字,字迹却显然不同于先前,似乎是某位读者留下的旁注。 田籍拿近眼前,轻声念:“御气而行,犹有所待,何以入圣”? 不知是否错觉,当他念出这句话的瞬间,一种阴诡的感觉,自心间升起,仿佛冥冥之中,有难以名状的大恐怖,藏于暗处窥视,令他顿生毛骨悚然之感。 他急忙回头查看,除了林立的书架,没有任何发现。 阴诡感转瞬即逝。 他急忙看了下理智值,幸好没有降低。 太邪门了…… 不过,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御气而行,似乎跟游者秩四的名称“御气”有关联……然后是“有所待”,就是有所依凭的意思。 难道是指,御风学派的游者,止步秩四,是因为有所依凭,导致无法“入圣”? 那“入圣”又是指什么? 就在他思索这句话的寓意时,才离去不久的孙友,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一脸忧色。 “这……孙兄又遇到什么难题了?” 孙友摇头,神色凝重:“是许阁主要见你。” …… 玄色素服,笑容亲切,这就是许阁主给田籍的第一印象。 然而他并没有因此感到一丝放松。 如果说阿桃长老令人畏惧,是因其阴冷诡谲的气息;那么许阁主,则是实实在在的权势。 用孙友的话说,在这座离地一丈高的三层楼阁里,许阁主的话,几乎等于圣旨。 现在他亲眼确定了这一点。 以高居堂首的许阁主为中心,两侧各分列一排低案,案后坐着泠然阁里的一众长老,或苍老,或中年,全都神情拘谨,目光低伏,包括之前见过的王执律。 只有两人稍显轻松。 一是庞长老,坐在阁主右侧首位,昂首挺胸,神态不卑不亢。 一是许子婴,伺立在许阁主下首,此时脸上一扫先前颓色,倨傲地看着田籍。 田籍心中暗叹一声“真麻烦”,立即移开视线,以免陷入“你愁啥”之类的死循环…… 哪知视线扫到大堂角落,却意外发现了姜滢姜萱两姐妹。 居然还没走?不会特意留下看热闹,这里可都是货真价实的有秩者啊…… “听闻庞长老新荐一名弟子,资质不错,我特意过来看看。” 许阁主温厚的声音响起,田籍立即收回目光,颔首躬立。 “老夫不过在其位,谋其事。”庞长老平和回道。 “好一句在其位,谋其事。” 许阁主赞叹一句,又看向田籍,问道:“这位就是田氏义房的博闻?” 田籍赶紧见礼。 许阁主又叹道:“入阁不过一日,就过了‘惊惧’仪式,果然有些意思。” 田籍心中一紧。 刚才桃、庞、王三人虽也看出自己过了一道仪式,然而却不及这位素未谋面的许阁主,一上来,直接点出仪式对应的情绪。 显然许阁主技高一筹。 随即他想起上午在书册中看过,担任泠然阁阁主,至少得要秩二的层次,当下恍然。 只是,这庞长老似乎与许阁主一系有矛盾,恐怕来者不善,自己还是要小心为上,不触霉头…… 这时,许阁主目光从田籍身上离开,先是望了下首众人一眼,而后落在庞长老身上。 “谋其事,须尽其心。不知庞长老同意否?” “许阁主有什么意见,不妨直说。”相比起满脸春风的许阁主,庞长老要冷硬得多。 “也罢。”许阁主冲淡一笑,悠然道“今晨,我曾翻阅阿桃递上的库房日账,既没发现秩一‘惊惧’仪式的材料开销记录,也没看到庞长老的申请。” “当然,本年度‘惊惧’的配额早就用完了,就算庞长老有所求,那也是明年的事。” 许阁主的话,听似委婉,然而众人稍一回味,便品出其中暗含的针对之意。 众所周知,泠然阁弟子晋升,必须依靠一庙三曹下发的仪式配额。 除此以外,别无它法。 然而奇怪的是,田籍却没有使用过库房里的材料。 那他,是如何举行“惊惧”仪式的呢? 庞长老虽面有不豫之色,但心中早有同样疑惑,不由得低声询问田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五章 默默的守护者 田籍昨夜就对此有预料,原本准备了一套对庞长老的说辞,只是没想到此刻牵扯到那么多人,不得不重新斟酌。 片刻后,计较妥当,他才开口道:“昨夜偶遇邪祟扰梦,感觉机会难得,加之白天才熟记‘定惊法’的步骤,材料也随身携带,便顺势而为……” 那位“飘飘”朋友,是妫鱼与田恕的软肋,田籍绝不透露分毫,只能将一切推给虚无缥缈的运气。 但此时许阁主显然有意针对,仅提运气,怕是难以搪塞过去。 于是他深吸几口气,露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喃喃道:“先是祷诡,再是昨夜的扰梦邪祟,真不知那藏在暗处之人,还会如何针对我……” 祷诡告死之事,他早已告知庞长老,此时往这个方向一靠,暗示“运气”背后,可能还有别的阴谋,让“巧合”得到了相对合理的解释。 庞长老听罢,顿时露出若有所思之色,并向众人简要说明。 田籍趁机留意姜滢,发现后者居然有些惊讶,心中不由产生一丝猜测。 自己夺舍前发生的刺杀,崔氏母女多少是知道些内情的,否则不会在贼曹里那样表态。 但从随后再次遭遇祷诡来看,恐怕幕后主使,另有其人,这两母女充其量,只是被利用的角色。 当然,也不排除姜滢演技出色,或者飞鸿夫人顾忌其年少经验不足,没有告知全部情况…… 这些都是以后考虑的事。 田籍等庞长老说完后,又补充道:“之前紫龙卫曾帮忙除掉祷诡。不知这次的未知邪祟,他们能不能拿住……” 故意提及“紫龙卫”,是为了断绝某些人寻根问底的念头。毕竟相比起泠然阁这种野路子出身,那边才是正儿八经隶属官府的有秩者。 果然,一听到“紫龙卫”三个字,就连许阁主的笑容,也变得有些不自然。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过来,俯视堂下田籍,意味深长地问道:“你昨夜家中,可有桃木或桑木?” 桃木和桑木? 田籍听得一头雾水,只觉对方话里有话,一时不敢开口。 “许阁主,莫要欺人太甚!” 庞长老一声大喝,场间气氛为之一肃。 田籍却因此松了一口气。 还好有庞长老顶着。 “看来,庞长老也意识到问题所在。”许阁主脸上笑意转冷,直视着庞长老,“既然如此,何不查清楚事实真相,好早作打算,以免误人子弟!” 许阁主说得大义凛然,庞长老一时语塞,脸色阴晴轮转几番,终于轻叹一声,对田籍道:“桑、桃二木,皆有辟邪之效。而邪祟中,令人作恶梦者,不外乎图夫与魇祟。其中图夫惧桑木而不惧桃木,魇祟则反之。你仔细想想,家中可有此二木?” 既然庞长老也这样发问,田籍只好搜寻一下记忆。 最后发现,只有家中抵门的木棒,是桑木。 所以,田恕那位“飘飘”朋友,是魇祟? 当他说出“桑木”这个答案后,堂间不少年长的长老,接连发出嗟叹之声,仿佛发生了什么令人惋惜之事,就连庞长老也不住摇头叹气。 只有许阁主神色依旧从容,一副“不出所料”的模样:“果然是魇祟。那田博闻进展如此神速,就不难解释了。” 田籍不明所以,望向庞长老。 “以魇祟入恶梦,确实比图夫更易成功”庞长老沉声解释道,“然而魇祟乃大凶之物,选此作‘刺激源’,看似进展神速,其实后患无穷……” 田籍心中一惊,脱口而出:“有何后患?” “轻则德性有损,境界再难寸进,重则神明失守,意识混乱,生不如死!” 田籍下意识地联想到“理智值”耗尽的可怕后果,心中顿时凉了半截。 难道昨夜冒险一搏,竟是饮鸩止渴,断了自身后路? 还有,如此大凶之物常年跟在田恕身边,岂不是定时炸弹…… “不行,在这种关键时刻,不能自己先乱了方寸! 田籍心中对自己大喝一声,强迫自己从纷繁的焦虑中挣脱开,慢慢镇静下来。 很快,他在意识云中,有了新的发现。 首先,家里抵门的,确实是桑木。 前夜祷诡再现时,妫鱼还拿这根桑木驱邪祟。 问题是,为何自己如此确定,这是桑木? 要知道前世的自己,虽不至于五谷不分,但对于木材外观的辨别,是真没什么研究…… 唯一的解释,便是原主的记忆中,本来就知道这是桑木。 那么,原主是怎么知道的呢? 循着这个思路走下去,他蓦然惊觉,一些潜藏在原主记忆中,从未曾注意到的细节: 这根抵门桑木,是前些年,妫鱼送给原主的…… 前夜妫鱼情急之下,用此物驱邪祟,说明她知道桑木有辟邪的作用…… 妫鱼很忌讳“飘飘”的事,且从不让田恕告诉田籍…… 田恕来他家时,总喜欢翻窗而入…… 昨夜那位“飘飘”朋友,一直藏在离大门最远的角落…… 这些细节一经勾连,一个出乎意料,又理所当然的真相,渐渐在田籍脑海中浮现。 甚至还有一丝感动。 真相便是,原主之所以能在这个诡异又危险的世界安稳生活多年,并非因为人傻心宽,或者无知者的福气,而是因为在他背后,一直有位默默付出的守护者…… “原主这种大猪蹄子的身边,居然有这么暖心的小姐姐!我找谁说理去?” 心中感慨的同时,田籍又确认了另一个事实。 那位“飘飘”朋友,肯定是惧怕桑木的! 按照排除法,即便它不是图夫,至少不会是魇祟! 确认了这点,田籍立即心中大定,原本紧绷的前额,也渐渐舒展开来。 这落在庞长老眼中,马上成了心性上佳的表现,不由得更为田籍的遭遇感到遗憾。 见田籍这边沉寂,许子婴只当他是心虚,脸色越发倨傲,看了身后二姜一眼,轻笑道:“刚才姨母还说我眼光不好,当这田博闻有什么惊人的资质。看来是她看走眼了!” “资质再惊人,也不可能第一次仪式就成功。只能是‘刺激源’的问题!” “呵呵,沾惹了魇祟,再谈资质,又有何用?” “唉,才踏上有秩之路,就遇到大凶之物,何其不幸!” 几位长老,或附和,或惋惜,许子婴见状,目光一转,阴笑道:“究竟是真的不幸,还是有人急功近利,故意寻求歪门邪道,还不好说呢!” 他语气轻慢,引得亲近庞长老的一系人纷纷侧目。 许阁主轻斥一声“不得无礼”,脸色却无甚责怪之意,反而指着田籍,对庞长老道:“此子德性有损,当好生修养,不宜再冒进。庞长老以为如何?” 庞长老眉头一皱,冷哼道:“田博闻资质如何,是否适合再举行仪式,老夫会亲自确认,就不劳阁主费心了!” “我当然信得过庞长老的眼光。”许阁主轻捋胡子道,眼睛微眯,“只是长老所推荐的后进弟子中,近三年无人登临秩一。再如此下去,按照阁中规矩,到明年,这上长老之位,可要另择他贤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六章 莽撞 庞长老听出许阁主话中威胁之意,却无力反驳,脸上一片愁云惨淡。 到这时,田籍才明白过来,庞长老之所以答应妫鱼请求,推荐他入泠然阁,除了还人情外,还存有发掘潜力新人的心思。 对于这点,他毫无芥蒂,甚至乐见其成。 人情只是一时的,用完就没了。只有共同的利益,才能走得更远。 不过看这堂中的情势,恐怕再这样下去,自己的第二个仪式就要告吹了。 于是他上前几步,来到庞长老案前,长长一揖,道:“田籍不甘就此停下,还望长老成全!” 此话一出,顿时引来一片或嘲讽,或斥责的声音。 全都在表达一个意思:这愣头青太不识好歹了! 就连庞长老,也忍不住曲指轻敲木案,提醒田籍不要鲁莽。 许子婴见状,顿时嗤笑不已,指着田籍后背,趾高气昂道:“我说什么来着?此人急功近利,心术不正。如今被父亲识破,原形毕露了!” 言罢,他又转向身后,对着角落道:“滢妹,这下你该看清此人的嘴脸了!” 姜滢突然被点名,不由尴尬地别过脸,心中不住懊悔:刚才听信许子婴姨母一面之词,以为自己这些年看走了眼,有些动摇,甚至一度将田籍与孙智作比。 如今看来,纯粹是自己糊涂了。 孙智乃人中龙凤,田籍这种废物,怎么能与之相提并论? 他田籍出身大田氏义房,要是金子,何必等到此时此地才会发光? 心中有了决断,姜滢眼中再无田籍,只想赶紧离开这尴尬之地。 可惜旁边姜萱牢牢挽住她的手,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 此时,庞长老见田籍依然长揖未起,不由拍案训斥道:“你忘了昨日入阁时,老夫是如何教你的?有秩之路,非大毅力、大定力者不可为之。你如今这般莽撞,难道真以为自己天赋异禀?” “昨夜的成功,不过是一时运气,可一不可再!” 说道这里,他略带痛惜地规劝道:“他们虽然说话难听,但确实关乎性命安危。你且多想想,若你在仪式中出了什么意外,那两姐弟该会何等伤心?” 庞长老虽然语气不善,但田籍怎会听不出对方话中善意? 可惜“飘飘”的事情,关乎妫鱼姐弟切身利益,他不能相信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所以暂时无法解释清楚。 但另一方面,自己必须在明日结束之前,成为核心弟子,才有希望渡过死劫。 “喜欲”仪式是自己最后的希望,他不能放弃。 该如何说服对方呢? 经过这短短时间的观察,他已经确认,虽然许阁主在泠然阁中,有着极高的权威,但庞长老的影响力同样不容小觑。 能否分庭抗礼他不敢说,但显然规则之内的事情,譬如给田籍这样的内门弟子安排一场仪式,只要庞长老坚持,即便许阁主也只能协商,无法强硬阻拦。 所以,哪怕其他人冷嘲热讽,他只要说服庞长老,就够了。 思虑片刻后,他缓缓道:“长老提携,田籍铭感于心。然今死期将近,田籍哪怕想停下,也做不到啊。” 说到这里,他再次长揖,诚恳道:“若今天迈不过这道坎,说明田籍资质驽钝,不值得长老费心。长老正好趁早物色新的弟子,以免错失时机!” “你……唉。” 田籍说到这份上,庞长老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同意他所求。 …… 仪式在一间密室进行。 庞长老亲自主持仪式的布置,直到确认无误后,才回到密室外的偏厅。 此时偏厅坐满了人。许阁主、王执律、各位长老,分主次排座,甚至许子婴与二姜,也分到一处角落的位置。 可以说,除了依然枯守库房的阿桃长老,泠然阁的有秩者,全都在这里。 之所以如此大阵仗,一是因为这次是内门弟子晋升核心的仪式,二是因为一旦仪式失控,能及时止损处理。 昨夜田籍在家中折腾,众人不知情,事后只能感叹他运气好。如今仪式就在泠然阁举行,众目睽睽,出了意外,损失是公家的,自然不能大意。 不过有人却认为,还有第三个原因。 只见王执律,向居于上首的许阁主拱手道:“田博闻先遇魇祟,如今又仓促举行二次仪式,只怕凶多吉少。也就是庞长老古道热肠,才会答应这种无理的要求。” “只是阁主明知这次会惨淡收场,何必邀众同来,看他们当众出丑呢?” “您老当这执律,也有半个甲子了。”许阁主捋着胡子,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王执律不明所以,颤颤巍巍地点了点头。 “执律一职,劳苦功高。等这次庞长老退下了,这空出来的上长老之位,就由您老顶上。” 王执律微微张开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在许阁主意味深长的目光中,默默低下了头。 …… 另一边,许子婴挡在二姜身前,低声叮嘱道:“田博闻这次必败无疑。只是这‘喜欲’仪式一旦失控,其人神智混乱,难免丑态毕露。我且挡在二位淑女身前,以免他待会出来时,污了二位的眼睛。” 姜滢初时听得懵懂,但很快理解许子婴的意思,两颊霎时晕红一片。 许子婴见状,不由得目眩神迷。 “呀,这可麻烦了!” 姜萱小声惊呼,打断了许子婴的沉醉状态。 “怎么了?” “若博闻兄长神智混乱,那还怎么去祝庙,与族姐重新盟诅?若一直不解除婚约,那族姐,不就等于守活寡了吗?” 被姜萱这一提醒,姜滢立即意识到问题严重性,脸色由红转白。 许子婴却是悠然低笑道:“这有何难?祝庙有规定,除非另有约束,否则盟诅一方登临有秩失败,丧失神智,可视同身死。这人都死了,婚约自可作废。” 见许子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姜滢顿时放下心来,含笑赞道:“还是子婴兄长见多识广。” …… 不管偏厅众人如何不看好,田籍此时都无暇理会,专心致志地听庞长老的叮嘱。 “……我御风学派,讲求御六气之辩。圣人言,天地万物,乃至人之五情六欲,皆为六气衍化的结果。若能驾驭自身情绪起伏,便算是迈过游者的门槛了……” 田籍回想起昨夜的“惊惧”仪式,心中渐渐有了一丝明悟。 初次了解游者的五种“情绪”仪式时,他只觉得诡吊且危险。 待自己成功渡过一个仪式后,虽然能感觉自身精神的强化,但却不知其所以然,甚至有种不真实的儿戏感。 到如今听到庞长老解释,他才明白为何“情绪”,会是者的第一块拦路石。 原来人的“情绪”,正是六气衍化在人身上的一种微观体现啊! 嗯,果然修行之事,还是得有师傅领进门,不能自己瞎搞的…… 庞长老讲解完仪式的要点后,又叮嘱道:“密室门内侧,有一绳子,连通偏厅铜铃。你想出来的时候,摇铃。我会先在隔间确认你的状况,再决定如何处理。” 田籍点头应是。 庞长老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道:“若事不可为,不必勉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七章 桐美人 偏厅与密室之间,是一个小隔间。 待会不论田籍成功与否,庞长老都需要在这里确认他的状况,再决定是否放他出去。 田籍将之理解为一道“安全阀”。 推开隔间靠里侧的门,田籍终于来到一处一丈见方的房间。 房间四周是抹了石灰的砖墙,严丝合缝,除了天花板中央,开了一扇巴掌大的通气窗外,没有任何装饰物。 就连房中仅有的光线,也是从通气窗的铁网外,透下来的。 田籍甚至有种困守井底,望天等死的错觉。 “严防死守到这地步,跟监牢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他略作感叹,将目光投向房中唯二的事物。 当先入目的,是一座与人等高的黄铜立柜。 铜柜正面门板,镶有铭牌,其上刻着“黄乙一七三”的字样,似乎是某种编号。 他现在已经知道,这种铜柜,装的都是泠然阁里珍稀之物。 譬如眼前这座,里面装的是“喜欲”仪式的刺激源——桐美人。 仪式尚未开始,他不敢久视铜柜,连忙下移视线,看到柜前的大木桶。 桶内只有七成满,装的却不是普通的水,而是“寡欲法”的主材,北溟之水。 这种主材,来源苛刻,妫鱼所在的北门医馆没有,泠然阁里,也只剩下这一桶的量。 换言之,田籍只有一次尝试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不再耽搁,按照庞长老的交待,开始解除身上束缚。 待全身清清爽爽后,他将衣物叠好放在桶边,又将装有九枚泥人的袋子打开,摞在衣物上,方便随时拿取。 昨夜“惊惧”仪式消耗了三个泥人,但他不确定今天是否同样如此。 皆因“寡欲法”对应的季节,是冬季,与当前长夏时节不符。 这就意味着将多出难以估量的风险。他必须作好万全准备。 好在泥人小巧轻便,他一直带在身上,也不碍事。 北溟之水冰冷彻骨,水面只到腰间,田籍已经冻得直打哆嗦。 但为了安全起见,他咬牙下蹲,直到只露出脑袋。 稍稍定了定神,他从水中探出手,握住铜柜握把,缓缓打开柜门。 初看桐美人,田籍感觉有些名不副实。 外型粗糙的木雕,如同小孩随意捏玩的泥人,只能勉强看出一丝“人”的轮廓。 五官只有几笔浅浅的刻痕,简陋至极,全靠脑补。 甚至其头上,还戴着一顶粗麻织成的“头发”,半长不短,且无任何发式。这下,连性别都不好确认。 田籍实在想不明白,就这种玩意,怎么可能勾起人的“喜欲”之情。 不过经历了昨夜的惊险后,他现在对这种看不懂的东西,都格外敬畏。 于是他伸手到桐美人头上,着手仪式开始前的最后一步。 粗麻头发真的只是“戴”在桐美人的头上,他轻轻一握,就抓起来了。 然后,他拔下一根自己的头发,与一根粗麻绑成结。 这一步,名为“结发”。 按庞长老的说法,结发是为了心意相通,民间婚俗所谓“结发夫妻”,就是取此寓意。 最后,田籍将粗麻头发往头上一戴,就算完成了全部准备步骤。 呃……这算不算是女装…… 田籍望着因为“变秃”而更显丑陋的桐美人,一时有些发愣。 …… “籍儿……” “博闻……” “兄长……” “田籍同学!这道题……” “哼!臭田鸡……” “籍籍,我睡不着……” “小田田,嘤嘤嘤!” “小田啊……” “我是支持田先生的……” …… 在某一个时刻,桐美人脸上的简陋线条消失,渐渐幻化出或古典,或现代,或清纯,或成熟的女性形象。 这些女子的容貌,称不上完美无暇,但正因有这样或那样的不足,真实感强烈,反而更显诱人。 关键是,这些都是田籍或原主记忆中,真实存在过的女性。 青涩的姜滢,英气的妫鱼,自不必说。甚至连雍容华贵的飞鸿夫人,浓妆艳抹的姜萱,亦未能幸免。 至于来自田籍地球见闻的女性,那就更多了:学生时代,职场打拼,荧屏上那些二字、三字或四字的女星…… 有些是无法靠近的,有些靠近却无法得到的,有些得到过又失去的…… 田籍原本设想,这桐美人,要么巧夺天工,能以假乱真;要么就是幻象,化作一位千娇百媚的美人…… 但他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不按套路出牌! 这哪里是一位美人? 分明就给整了一后宫……还能随心所欲,千百倍地快乐…… 一上来就火力全开,这谁顶得住啊! 田籍顶住了。 察觉身体出现奇妙反应的时候,他果断抓起一个泥人,转移意识云。 “泥人替身法”有时间限制,必须用在关键时刻,显然现在就是。 熟悉的“渣画质”再次出现。 于是,各式美丽女子,全都像“关掉美颜滤镜”一样,魅力瞬间大打折扣。 心中躁动减弱,田籍开始主动回想一些诸如哲学思辨、数学猜想、年终总结……之类的问题。 在北溟之水的配合之下,“冷静”效果出奇地好,身体的反应也渐渐平息下去。 桐美人似乎“意识”到幻象对田籍无效,在某个瞬间,那些女子的身影全都烟消云散,露出原本简陋的木雕。 同一时间,田籍的意识云回归自身。 因为泥人,碎了。 “泥人替身法果然行得通!” “效果好像跟昨晚差不多……咦,不对!” 田籍留意一下理智值,77.5%S。 少了0.5%! 昨晚消耗三个泥人即成功,平均每次才掉0.1%的理智值;这次明明精神更强韧了,理智值下降的速度,反而翻了五倍! 还不知道仪式进度到哪,将会消耗多少泥人…… “看来跟庞长老说的一样,季节不对,辅助之法的效果差太多了!” 未等他细想,眼前的景象再次发生变化,他不敢耽误,立即抓起一枚新泥人。 …… 这次的幻象里,没有了环肥燕瘦,前后簇拥的温柔乡,只有一位容貌只能算“清秀”的女子。 他不再能随心所欲地“享受”,女子也不会刻意逢迎。 两人如同一对过了热恋期的小夫妻,平静而琐碎地生活着。 而田籍,正是代入了“丈夫”这一视角。 “这是知道声色之乐走不通,开始走心了?” 就在田籍思索之际,他与“妻子”开始了互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八章 两种视角 经历过刚刚地毯式轰炸的人性大考验,这次面对一位普通的村妇,田籍并没有什么冲动。 “妻子”是个勤俭持家的女子,将两人的生活照料地十分妥帖,即使家境一般,田籍依然过得到十分舒适。 但正是这种舒适,令他分外警惕,担心自己一旦沉浸于“丈夫”的角色,就会着了桐美人的道。 于是,为了防微杜渐,他开始减少各种意义上的互动——不聊天、不亲近、不理会。 除了吃饭、睡觉、干活,他什么都不做,更不与妻子有任何形式的交流,硬生生活出一种同床异梦的画风…… 田籍这种异常,很快引起了妻子的警觉。 在多次尝试交流无果后,终于有一天,她请来一位大夫。 田籍任由大夫在自己身上捣腾,目光始终斜四十五度望向上方,对一切不闻不问,仿佛生无可恋的样子。 最后大夫离去时,一脸沉重地对妻子道:“许是失魂症,恐命不久矣。” 就在大夫话音刚落的瞬间,田籍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等再次清醒过来时,他已经躺在矮榻上,并得知,他所代入的“丈夫”,好像真的时日无多了…… 一语成箴? 田籍不知这是桐美人的恶趣味玩笑,还是别有阴谋。 自从他病倒后,妻子便一力承担家务细活,并照顾病号的职责。 这倒是让“三不”策略变得更好执行了——反正吃饱睡,睡醒吃,不用干农活,吃喝拉撒全部有人照料,他只需要安安静静地的当一条咸鱼就行。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妻子面容越发憔悴,原本一头健康的黑发,肉眼可见地变白。 终于有一天,他迎来最后的时刻。 弥留之际,妻子守在病榻旁,哭成泪人。 虽然心有不忍,但为了渡过仪式,他决定将“渣男”演到底。 “吵死了。”他强打精神,一脸嫌弃地抱怨,“人都快死了,就不能让我清静一会儿吗?” 妻子轻捶他的胸膛,泪眼婆娑道:“夫妻一场,良人怎忍心如此绝情?” 田籍一撇嘴,冷酷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妻子一愣,显然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但她看懂了丈夫的表情。 或者说,她早就懂了,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而已。 妻子先低头抹干净眼泪,再从发髻上拆下木簪,轻轻放到田籍榻边。 之后,转身往门外走去。 到门边的时候,她扶了扶门框,似乎想回头说些什么。 田籍心脏提到嗓子眼,担心会出什么变故。 好在她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离去。 望着妻子披头散发的背影渐行渐远,田籍松一口气的同时,不免有些心情复杂,只能不断告诫自己,这是仪式的考验,不能动摇。 随后他目光扫到旁边的木簪。 这是夫妻俩的定情信物。 信物既还,情也就散了? …… 幻象散了。 意识云再次回归。 田籍查看理智值,77.0%S,依然是掉了0.5%。 好在这次他明显感觉到一些精神上的反馈。 这就说明,仪式进展还算顺利,没有白白浪费泥人和理智值。 他不敢耽搁太久,立即抓起第三枚泥人。 差不多一息之后,眼前景象再起变化。 但不知是否错觉,景象变化前,桐美人原本只有一条平直线的“嘴巴”,隐约向下弯了几分…… …… “咦,怎么又是这里?” 第三次进入幻境,田籍发现还是熟悉的村野小院。 难道是因为刚刚的故事还没结束,只是泥人替身时间耗尽了? 但很快,他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首先,他进入“故事”的时点,比刚刚提前,夫妻两人才认识不久。 其次,这次他代入的,是“妻子”的视角。 不过,也仅仅是视角,他无法如上次一样,操纵人物行动。 于是,他随着妻子的视角,见证了两人相识、相爱的过程。 丈夫出身士族,满腹经纶,只因得罪权贵,沦为布衣。 落难之时,遇到一位娴静温婉的女子,自然走到一起。 妻子一直自卑于身份低微,帮不上丈夫,只能尽最大努力照料好这头小家。 好在丈夫体贴,两人也算琴瑟和美。 直到某一天,丈夫突然性情大变,不再理会她。 她以为丈夫终于感到厌弃了,伤心之余,却不敢质问,只能一个人时,默默垂泪。 丈夫神志越发异常,大夫诊后,给出“命不久矣”的噩耗。 弥留之际,妻子终于忍不住质问了一句。 她自然只能得到那句“相忘于江湖”的绝情回复。 于是,跟之前一样,妻子放下定情发簪,转身离开,到门边时,又停下扶住门框。 就在这时,田籍感觉脑袋一丝刺痛,随即,他发现,可以“操纵”妻子行动了。 他下意识想回头看看躺在矮榻上的丈夫。 然而头转了一半,脖子突然僵住了。 视线前方,是挂在门板后的一块铜镜。 铜镜返照,病榻上的丈夫,正泪流满面。 田籍确定,刚才自己扮演丈夫时,没有哭过。 更离奇的时,此时丈夫脑后,竟然多出了一条烟雾状的触手! 触手不断抽搐,延伸至上方一个虚幻的人脸,似乎正从丈夫的脑袋里,吸收着什么。 就在田籍看向人脸时,对方同样通过镜子,望向他。 四目相对,赫然是他自己的模样! “我特么……” 田籍瞬间感觉被一阵恶寒包围,全身僵直。 这时,镜中的丈夫,不断对他比划嘴型。 他本身不懂唇语,却瞬间明白,丈夫喊的是“快跑”。 或许是源于妻子的意识? 没时间深究细节,他接连深呼吸,艰难地抬起腿,然后迈出大门。 离开屋子,恶寒感就弱了很多,他不敢耽搁,撒腿就跑。 好在妻子平日惯于做农活,身体素质不错,跑了一阵,屋子就消失在视线里。 他一边操纵妻子跑步,一边回味刚刚的诡异情况。 这里是桐美人营造的虚幻世界,通过“结发”,他与对方获得神秘学意义上的心意相通,所以即便人脸触手怪长着跟自己的脸,也不足为奇。 关键是这种景象的象征意义。 之前他操纵的是丈夫,最后得到精神上的反馈。 这跟如今视角里,丈夫被人脸触手怪摆布,并吸取某种“养分”,是否有联系? 会不会,那个人脸触手怪,就是刚刚的自己?! 想到这里,他又感到一阵恶寒。 随即,他意识到一个关键的问题。 如果上面的推论成立,那此刻同样被他操纵的妻子,会不会也是这种情况? 刚想到这一点,脑中又是一阵刺痛,然后,视角开始从妻子身上抽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九章 两种选择 视角从妻子身上抽离后,上升,直至半空某个位置,一道黑烟从远处窜来,飞速地融入他的身体。 最后,他发现身上多出两条烟雾状的触手,一条连着丈夫,一条连着妻子。 换言之,他能同时操纵这两个人的一切。 包括生死。 此时命不由己,妻子的心中,并无多少恐惧,反而感到安慰。 田籍能操作她的一切,自然知道她的想法。 妻子认为丈夫之前对自己冷漠,并不是因为厌弃,而是为了让她脱离危险,故意气走自己。所以丈夫还是爱她的。 虽然结论没错,前提却是不对。但田籍没打算拆穿真相。 至于丈夫那边,早就放弃了抵抗的念头,只求保住妻子性命。 此时夫妻两人心中,同时升起强烈而又一致的愿望:牺牲自己,让对方活着。 田籍望着两条触手的末端,知道自己面临两个选择。 不是选择放过哪一个。 既然要杀,一个与两个并无区别。 真正的选择,是都放过,或者都不放过。 利己的选择,自然是都杀了,然后通过吸收“养分”,获得精神反馈。 反正这两人只是桐美人营造的虚幻人物,不需要有心理负担。 但理智,却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他想到更深远的问题。 按照庞长老的说法,游者秩一的晋升仪式,本质是考验对自身“情绪”的驾驭。 如果他将这一切视作虚幻的游戏,内心毫无波动,自然谈不上驾驭情绪。 那会不会违背仪式的本意,进而导致失败呢? 直觉告诉他,最好将这一切,当作真人真事来抉择。 那么,这两种选择,各自代表着什么呢? 他尝试回归仪式的本源,也即“喜欲”这一情绪。 按照仪式册子的注解,所谓喜欲,即泛指一切喜爱之欲。 眼见心喜,久处生爱,断舍不得,便成为欲。 照此理解,夫妻相爱,甘愿为对方牺牲,是断不了情爱,是欲。 田籍若选择成全两人,便落入了这种“喜爱之欲”中。 因为自身的恻隐之心,本质上,是对这种“喜爱之欲”的认同。 甚至于,这种因为认同而作出的选择,同样是一种无法断舍的“欲”…… 另一方面,如果选择杀掉两人,虽然断舍了夫妻之间的“喜爱之欲”,但这是出于强化自身的目的。 而强化自身,是因为他害怕死亡。 换言之,是对自身生命的“喜爱之欲”。 于是,田籍无奈地发现,无论选择杀还是不杀,他都将落入“喜爱之欲”的陷阱中,进退维谷…… 这样下去,只怕耗光剩下的泥人,也未必能熬过去啊! 就在他踌躇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些奇怪的声音,一时是癫狂的笑声,一时是欢愉的啸吟,一时又哼哼嗷嗷,如同春日的公猫…… “糟了,这好像是我自己的声音……” …… 偏厅之中,气氛有些压抑。 许阁主一系,庞长老一系,以及意向不明的中间派,泾渭分明地坐成三方,全都屏息静气,注视着密室紧闭的大门。 此时大门内,隐隐传出一些不甚雅的怪声。 在场的众人,除了二姜以外,都知道这种声音意味着什么。 这是参加仪式的人,即将失控的标志。 失控不但意味着仪式失败,更会危及生命。 要么成功,要么失控。 这就是登临有秩的风险,现实而残酷,有人欢喜有人愁。 此时庞长老一系愁眉苦脸,许阁主神色泰然,许子婴倒是先嗤笑出声。 “要不从明日起,子婴改投庞长老麾下聆听教诲?等来年我登临秩一,这上长老之位,自然就保住了,哈哈哈……” 许子婴嚣张的态度,引来不少“庞系”长老的侧目,然而正主不吭声,他们也只敢怒不敢言。 这种隐忍的态度,令“许系”一众,越发得意,对着庞长老指指点点。 王执律下意识要制止,然而想到先前许阁主的承诺,心中不免迟疑起来。 就在这时,门内的怪声突然停止了。 之后是长久的静默。 就连一直不明觉厉的二姜,也紧张得不敢说话。 一位“庞系”长老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么还不摇铃?” 没有人能回答他。 庞长老注视密室方向良久,最后幽幽一叹:“老夫进去看看。” 等庞长老进去以后,“庞系”一众更加沉默了。 角落里,姜滢拉了拉许子婴衣袖,悄声问道:“快一个时辰了。这是成功,还是失败了?” “成功?不可能的。”许子婴不似她压抑声音,语气依旧轻慢,“就怕人死在里面,到时都府贼曹过来讯诘,难免有些麻烦。” “死……死了!” 姜滢下意识捂住嘴,眼神有些复杂。 “族姐这是怎么了?难道听闻博闻兄长死讯,有些……不舍?” 姜萱问得尖锐,许子婴也不由得转过身来。 姜滢立即瞪了姜萱一眼,微嗔道:“小小年纪,懂什么舍不舍的!他死了最好,母亲就不必苦恼婚约之事了!” “我只是,不忍心看到相识之人,死在眼前……” “滢妹赤子之心,当真难能可贵!”许子婴适时赞美道。 姜滢羞赧一笑,心情慢慢调整过来,开始想着晚上回去,如何跟母亲描述今日之事。 嗯,还有那位即将到来的孙氏嗣子,听闻其姿容不凡,风度翩翩…… 就在姜滢畅想之际,密室的大门打开了。 庞长老走了出来,神情怪异。 众人见庞长老不说话,一位“庞系”的长老忍不住发问:“死了?” 庞长老摇了摇头。 “疯了?” 庞长老想了一下,再次摇头。 “没死没疯,那就好办。”那位长老宽慰道,“德性亏损,可以慢慢调养。只要活着,一切都好说。” “呵呵,空耗阁中配额,整这么一出闹剧,你们还想好说?” “就是就是,如此劳师动众,最后徒劳无功,难道庞长老,不该给大家一个解释吗?” 针锋相对的声音,来自“许系”的一边。 王执律也附和道:“此事确实于阁律有违。只是毕竟事关上长老,诸位稍安勿躁,让阁主秉公处理。” “庞系”长老们正欲反驳,却听庞长老轻咳一声,从容仰首道:“田博闻成功渡过两个仪式,即日起,晋升为核心弟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章 核心弟子 田博闻,居然成功了? 继许子婴后,泠然阁又多了一位未满三十岁的核心弟子? 一时间,这个惊人的消息,占满在场众人思绪。有人惊喜,有人惊异,有人感觉在作梦。 但却无人质疑。 因为,这个消息出自庞长老之口。 庞长老资历深厚,又老成持重,在判断仪式是否成功的经验上,除了高居秩二的许阁主,谁敢说自己胜过他? 但就连许阁主,也没有提出异议,只是目光变得越发深沉。 沉郁已久的“庞系”长老们,此时终于大出一口闷气,弹冠相庆,欢声一片。 反观之前飞扬跋扈的“许系”长老们,此时面面相觑,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 两不靠的中间派们,神色各异。居于首位的王执律,望了望昂然立于密室门前的庞长老,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许阁主,白发苍苍的脑袋,渐渐低了下去。 角落里,许子婴脸上的倨傲之色消失了。 他发现姜滢再度陷入失神状态,心中莫名腾起些火气。 这时,姜萱贴了过来,在他耳边悄声问道:“既已成功,怎不见博闻兄长出来?” 许子婴眉头一挑,想起自己渡过两个仪式时的惊险,以及每次仪式后的狼狈模样,心中恶念滋长。 他又留意到,刚刚庞长老出来时,手中似乎还挂着一沓湿漉漉的衣服,顿时对自己的计划,多了几分信心。 于是,他趁着庞长老与“庞系”众人解释之际,悄悄挤到密室门前,撩起衣服前摆,狞笑着,一脚猛踹门板…… …… 时间稍稍倒前。 庞长老在隔间屏息静听了一阵,依然没能感知田籍的状况。 于是他走到真正的密室大门前,敲了敲,连喊好几声“田博闻”。 就在他以为田籍凶多吉少时,门却开了。 门后,田籍浑身湿透,连衣袖都在滴水,神色却轻松写意。。 “你这是……” “幸不辱命。”田籍拱手作揖。 庞长老不由瞪大眼睛,反复打量田籍。 片刻后,他确认了田籍的状况,不由得惊叹道:“一天之内,你给了老夫两次惊喜。” 田籍嘿嘿一笑,却不忙着出去,而是抓紧时间,向庞长老求证自己在仪式中的所得,以求印证。 庞长老见弟子如此好学,心中颇为宽慰,知无不言。 …… 仪式的最后,田籍面临两难的局面,无论如何选择,都会落入桐美人的“喜欲”陷阱。 如何才能找到出路呢? 就在第五个泥人的时间即将耗尽的时候,他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一种可能。 既然怎么选都是错的,那为什么不能,“不选”呢? 仪式的本质,是要驾驭自身的“喜欲”。 夫妻之情是喜欲,求生的本能也是喜欲。无论选择哪个,都是因有无法断舍之物,进而成为欲念。 那何不,统统放下,断舍个干干净净? 就在他脑中生出这个念头的时候,眼前的幻象突然消散一空。 桐美人光秃秃的脑袋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北溟之水,只剩下浅浅一层。 第五个泥人,碎了。 理智值,75.5%。 他成功了。 “哼,果然小孩子才做选择,成熟的游者,就该全都不要!” 一边吐槽着,田籍一边感受精神上持续而强烈的反馈。 此时再看向桐美人,已觉得索然无味。 不知是因其损坏,还是获得精神反馈的好处。 肯定的是,他的精神变得更强韧了。 同时,他对于六气在人身的衍化,以及如何驾驭情绪,有了更深一层的体悟。 最重要的是,如今仪式成功,自己即将成为核心弟子,能够获得泠然阁的全力庇护。 随即,他将目光投向木桶旁边的布包。 这次的成功,再一次证明泥人替身法的可行性。 只是如今泥人只剩下四枚,不知够不够安然渡过下一个仪式…… 这都是之后要考虑的事,起码暂时的安全,多了一份强大的保障。 当下最重要的事,是清理干净“作弊”的痕迹。 密室原本除了铜柜与木桶,别无它物,干干净净。如今却多了五堆泥粉,分外显眼。 别的地方也就罢了,风一吹就散,不会引起怀疑。 但这间密室,用于晋升仪式,泠然阁的人一定会仔细检查的,不能掉以轻心。 于是,他花了些功夫,将地上的粉堆裹起,装入布包中。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布包做工粗糙,一提起来,粉末就会从缝隙里漏出。 于是他把心一横,将所有粉末撒落木桶水中,搅浑,然后将浑水,尽量均匀地倾洒在深色的衣服上。 最后让木桶保持侧翻状态,甚至溢出一些水渍…… 就像是,不小心打翻水桶,弄湿衣服……毕竟仪式嘛,总有神志不清的时候。 …… 嘭! 门板倒开。 许子婴的笑容僵在脸上。 “哈,我正要出来呢。”门后,田籍轻衣布冠,神态自若地拱了拱手,“有劳子婴兄了!” “这……怎么可能?” 惊诧之下,许子婴立即冲入里间密室,然而最终一无所获地走了出来。 这边闹出的动静,已经吸引住众人的目光。 在场除了二姜以外,全都有秩一仪式的经历,再稍稍联系一下姜滢与两人的各种传闻,自然不难理解许子婴的举动。 只是,理解归理解,这种行为既失礼,又危险。 万一内间密室的桐美人尚未失效,且未加封存呢?偏厅里可是有两位出身高贵的凡人女子。 就连你许子婴,虽然过了两个仪式,但还不能说万无一失啊…… “许系”长老们出于自身立场,此时装聋作哑;“庞系”长老们可就不管那么多了,纷纷严词斥责许子婴违反阁律。 涉及阁律问题,王执律不好再沉默,正要开口,但许子婴却抢在了前面。 “诸位长老都是从三道仪式走过来的,当知其艰险。敢问有谁渡过仪式后,还能保持田籍这般模样?” “事出反常必有妖。依我看,要么是有人偷了库房珍宝,将原本给秩一晋升秩二的辅助之物,用到他身上。” “要么,就是田博闻其实仪式失败,神明失守,被邪祟鸠占鹊巢也说不定!” 许子婴这番话,令“庞系”长老们激愤不已,纷纷大骂“强词夺理”。 然而田籍此刻从容自若的模样,又确实跟大家经验不符,加上“许系”长老们趁势起哄,于是,王执律再次被推到风口浪尖。 他先看了许阁主一眼,然后朝另一边拱手,道:“这个……庞长老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 庞长老吹鼻子瞪眼,指着许子婴,没好气道:“库房有没有少东西,自己找你姨母问去!” “至于田博闻还是不是本人,你们自己不会确认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一章 施压 确认田籍身份的方法,主要是一问一答。 众人提问,田籍回答。 一开始,问的都是些常识性的问题。 譬如田籍出身田氏仁房,父名周,字仲休。 又如今年是今皇二十三年,同时也是大齐历的一零八八年,等等。 这些,田籍要么原本就知道,要么在这两天已逐步了解,应答如流。 见“常识”难不住田籍,许子婴又提出,应该问些更“个人”的问题,于是,作为在场最了解田籍的人,姜滢自然被推了出来。 这方面,田籍就更不可能答错了。 毕竟对于原主来说,与姜滢的共同记忆,可谓刻骨铭心…… 甚至问到最后,很多连姜滢自己都记不太清的琐事,田籍都能事无巨细地复述出来。 他当然是仗着意识云强大的记忆功能,但在旁人来看,这气氛难免暧昧…… “博闻兄长情深至此,为何还会同意与族姐退婚?” 姜萱娇声一问,旁人听落,以为是少女的八卦心理作怪,然而姜滢的脸色,瞬间转白。 田籍也不由得眯了眯眼。 这个问题,有表里两层原因。 表面上,是崔氏母女瞧不起田籍,有心攀附孙家嗣子,逼迫田籍退婚。 而更深一层,则只有田籍等少数人知道,他同意退婚,是为了保命。 对于前者,虽然大多数人心知肚明,但若公开说出来,不亚于当面指责姜滢是趋炎附势的女子。 田籍只希望各走各路,不想节外生枝,自然不好当众落她面子。 但基于同样原因,后者就更加不能摆到台面上来讲。 可是,如果因此而改口,称自己其实不想退婚了,恐怕今天晚上,飞鸿夫人会带人直接杀上他家…… 姜滢这个族妹,尽给人出难题啊…… 田籍在内心计较了一阵,决定还是用最符合“人设”的方式应对,于是他“痴痴”地看了姜滢一眼,作深沉状道:“有一种爱,叫作放手。” 此话一出,不但姜萱哑声,连姜滢也不禁捂住嘴,望向田籍的目光越发复杂。 在场多是上了年纪的人,虽不至于起哄打闹,但一众老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反而令场间气氛更加暧昧。 虽然田籍内心的真实想法是:我当然爱惜自己的生命啊!再不放手,难道等着再被人背刺吗…… 眼见形势越来越偏离自己的预想,许子婴不由急切道:“说不定,邪祟侵入田博闻的神识中,偷了他的记忆?” 话音刚落,一位“庞系”长老反唇相讥:“若邪祟入侵神识,我等会察觉不出来?即便你瞧不起诸位长老,但总不能瞧不起令尊许阁主?” 牵扯到许阁主的权威,就连一直附和许子婴的“许系”长老们,此时也不敢帮腔了。 许阁主却是呵呵一笑,道:“子婴尚未登临有秩,不知方技【交魂】的妙用,倒是贻笑大方了。” 【交魂】? 田籍想起之前《傲吏》的描述,知道这是游者秩一能够修习的方技。 不过《傲吏》只提及方技名字,却无具体描述。这时听许阁主的说法,貌似这【交魂】,是一种精神层面的“雷达”? 他立即警惕起来。 “意识云”就存在于精神层面,他自己更是鸠占鹊巢的异乡客。 看来以后在泠然阁的游者面前,要更加小心,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将意识云转移出体外…… …… 就在田籍沉思的时候,自知理亏的许子婴,已经顺坡下驴,向众人一一致歉。 但轮到面对田籍时,却是扭扭捏捏,怎么也弯不下腰。 这时,许阁主的声音再度响起。 “今日所见,田博闻于游者一途,果然颇有天赋。” 见阁主如此称赞,“许系”长老们如同打了败仗,纷纷低头不语。 反观“庞系”长老们,则吐气扬眉,纷纷称赞庞长老慧眼独到。 唯独庞长老面色依旧沉凝。 许阁主见状,笑意不减,只是语气一转,阴恻恻道:“既然如此有天赋,又能自己找到‘刺激源’。那往后阁中的配额,就留给其他天赋不足的弟子!” 这,就是直接以阁主的身份施压了。 场间气氛再次变得微妙。 庞长老双目圆瞪,怒视着许阁主。 若库房中还有仪式材料,他拼着顶撞阁主的罪名,也要帮助田籍争取一二。 这不单是为了田籍晋升,也是为了保住上长老之位。 可惜刚刚田籍所用,已经是最后的存货。 他原本打算今日之后,私底下跑一趟方士曹,看能否通融一二,提前借出明年的配额。 但如果许阁主存心阻挠,恐怕只会白跑一趟。 毕竟对方才是泠然阁,名正言顺的主事之人。 这真是刚刚才升起一丝希望,马上就被扑灭了啊…… 许子婴崇敬地回望自己父亲一眼,感叹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转过头,他不再扭捏,走到田籍近前,冷哼道:“就算有些天赋有如何?没有资源相辅,你终究只是个凡夫俗子。” 见田籍没有反驳,他更加趾高气昂:“凡夫俗子,居然敢奢望叔姜,甚至登临有秩?” “你配吗?” 田籍依然没有吭声,只是袖中拳头,默默握紧。 叔姜什么的,他压根不在乎。 但有秩之路,他是必须要走下去的。 想要摆脱死亡的危机,只有提升自身的硬实力,才是最可靠的办法。 泠然阁的庇护终究是外力。 但在这种时候,意气用事,除了徒增麻烦,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他淡淡地平视着对方,继续保持沉默。 这种反应落到姜滢眼中,并不感到意外,反而渐渐多了些释然。 她承认今天田籍的表现,大大出乎她意料,甚至有几次,差点动摇了。 然而归根结底,他田籍,只是一个家道中落,除了所谓“田氏嫡系”的名头外,一无所有的小人物。 无权无势,他甚至连资质不如他的许子婴,都斗不过。 更别说人中龙凤的孙智了。 就像母亲所说,除了权势,什么都是假的。 如此想着,她再无心留下,这次也不管姜萱的意愿,遥遥向许阁主告罪一声,扭头就走。 …… 众人散去,只有庞长老与田籍留下。 前者见田籍没有离开,以为他心情低落,想着宽慰几句。 哪知田籍却是故意单独找他说话。 “泠然阁如何庇护你不受伤害?” 庞长老想起田籍的近况,不由恍然。 于是,他带着田籍回到库房,也不跟阿桃长老打招呼了,直接来到一组柜子,取出一枚背面刻有“心”字的门符,交道田籍手上。 “若要得庇护,不但入阁期间,符不离身。便是在外头,这心字门符,也要一直带在身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二章 增广见闻 经过庞长老一番解释,田籍才终于明白,“泠然阁全力庇护”的真正含义。 相比起内、外二字门符,核心弟子的“心”字门符,不再局限于阁楼的“门卡+防盗识别”。 只要手持“心”字门符,田籍就能在平原城中的任何一个位置,随时回归泠然阁。 换言之,只要田籍不作死,跑到城外去浪,无论遇到何种危险,都能迅速传送到这座悬空建筑里。 所以“泠然阁的全力庇护”,真的是“泠然阁”这栋建筑在庇护他…… 虽然作为弟子,一天只有一次使用机会。 至于这种近乎于空间传送的神奇功能,则来自于泠然阁下方的“六气悬空阵”。 “六气悬空阵,以及御气符,妙用无穷,乃是我御风学派至宝。只有秩三、秩四的学派元老们,才懂得制造。” “也正因元老们有此一长,祝庙才同意我派在大齐朝各地建立泠然阁,讲学授徒,并归入方士曹麾下。” “只是作为交换,元老们不得不常年囚居都城,为朝廷造符筑阵。” “说来可笑,此二物虽出自我派,但我等若想使用,反倒要向朝廷乞买……” 田籍从庞阁来的语气中,同时听出了自豪与无奈。 御风学派先天不足,后天又被以祝庙为首的朝廷,卡在半山腰。 这对有志于攀登有秩之路的人来说,无疑是巨大打击。 不过这都是以后才要考虑的事了,如今他连有秩的大门都未迈入,还是先脚踏实地走好眼前的路。 拜别庞长老后,他继续留在库房。 在去见许阁主之前,庞长老就已经同意他今夜留下,如今成为核心弟子,他自然更理直气壮地赖在这里不走了。 来都来了,干脆留在库房看书好了。这么多资料,不看白不看啊。 核心弟子能够接触的内容,比内门弟子又丰富了一些。 虽然关于游者的内容,没有更多的收获,但他却意外发现了不少,其他有秩途径的描述。 首先,是祝者。 祝者又名春官。这不单单是出自古书《礼》“叙官”一篇的**,更是如今大齐朝廷上,真实存在的官职序列。 祝者既非文官,也非武将,地位超然于文武百官之上。 执掌祭祀与礼制的他们,以临海都宗伯府及各地祝庙为根基,大齐朝真正能影响天下大势的中坚力量。 按田籍的理解,这就是有职称的官府超凡者。 相比前两个区域,那种遮遮掩掩的描述,这里的书,对祝者各秩次的描述,倒是详尽得多:“祝者秩一,名曰‘小祝’……” “祝者秩二,名曰‘大祝’……” “祝者秩三,名曰‘司巫’……” “祝者秩四,名曰‘肆师’……” “祝者秩五,名曰‘小宗伯’……” “祝者秩六,名曰‘大宗伯’……” …… 这突如其来的大方,令田籍略感怪异:怎么泠然阁对祝者记载,比自家游者还要详尽? 匆匆一览后,他找到了原因所在。 “凡祝者秩次名号,即为官名。” 换言之,达到相应秩次的祝者,将自动成为同名的大齐朝春官。 既然是官名,那在朝堂之中,就属于公开信息了。 难怪泠然阁打探得这么清楚。 不过秩次名称,到秩六“大宗伯”之后,就没有了。 他记得庞长老曾经说过,秩六是**凡胎的顶点,再往后,就属于仙人的层次。 仙人啊……那肯定不是凡人的庙堂容得下的。 只是不知,在这个诡谲危险的世界里,虚无缥缈的仙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遐想了一阵,他又将目光投向祝者的各项方技。 如果说游者前两个秩次,以“心神攻守”为主,主要致力于提升个人的精神层面;那么祝者的方技,似乎更倾向于对群体精神领域施加影响,且都围绕着“祭祀”这个主题。 当然,后者仅仅是他的猜测。因为这里的方技同样只有名称,没有效果描述。 譬如秩一小祝,【民极】他亲身领教过了。 但【辅祭】与【无恙】,他只能从名称上猜测,前者跟祭祀有关,至于后者……似乎是跟免疫力有关的被动技? 要是真的,倒是能省不少药费啊…… 记录完祝者的信息,他又翻开其他有秩途径的资料,可惜这部分的描述,就少很多了,甚至连秩次的名称都没有。 只找到几个关于医者的记录。因为妫鱼学医,他特意多看几眼: “医者秩一,名曰‘药士’……” “医者秩二,名曰‘铃郎’……” “医者济世,所依仗者,唯药理与医方……” 原来妫鱼即将到达的层次,是秩一“药士”。倒是符合她整天捣鼓草药的模样。 说起来,自己身上佩戴的香囊,还是她亲手缝制的。 当时田恕介绍,有凝神静气之效。 他戴了几天,虽然除了闻着舒服,没感觉出什么特别的地方,但现在仔细回想这两天遭遇,自己每每能在关键时刻,抑制冲动,平心静气地处理问题,说不定,就有这香囊的一份功劳。 记录完医者仅有的内容后,其他途径都是些泛泛之谈的描述,他大致浏览一遍,留意了几个有传承的世家,就全都一股脑地存进意识云中。 …… 接下来的一天,他或在库房看书,或到各处厅堂与其他弟子交流,反正就懒死在泠然阁里,哪都不去,如此熬到深夜。 待外头三更锣声远去,子时过半,他捏了捏自己脸蛋,觉得疼,才缓缓舒出一口气。 总算熬过了三天告死期限。 也不知那潜藏在暗处的恶意,是否会因为忌惮泠然阁,而就此放过他。 但他知道不能寄希望于运气,所以接下来几天,他依然宿在泠然阁里。 即便要回家洗簌换衣,也只挑白天烈日当空的时分,且手中始终紧握“心”字门符,战战兢兢地留意这四周,生怕危险出现时,自己因慢了半拍丢掉性命。 …… 待在泠然阁的时候,除了看书交友,更多的时候,他都在听庞长老讲学。 虽然讲的都是御风学派的一些理念,偏学术一些,但他想到,既然自己选择了游者这条路,不能只停留在应用的层面,对其背后整套理论大厦,都该有深入了解。 庞长老作为积年游者,积累深厚,田籍作为地球的现代人,也有不少奇思妙想。 如此相处了几天,虽然谈不上教学相长,但两人的关系越发熟络,渐渐有了师徒的感觉。 若非泠然阁不讲师徒,只论先达后进,田籍都忍不住想喊一声“先生”了。 庞长老对田籍越发满意,甚至扬言要联合“庞系”众人,对许阁主施压,给田籍争取第三个仪式的机会。 田籍知道这是安慰之辞,不敢报太大希望。 期间,孙友过来找他,说寄给匠人辛夫的信,已经托给相熟的行商。但一来一回,起码的个把月的时间。短期内,新的泥人替身,是没指望了。 至于那一百铜钱的邮钱,不知是否感念田籍之前的帮助,孙友提都没提。 田籍不想赖账,不过怎么也得等自己有收入了再说。 经过这段时间了解,最快的挣钱办法,就是登临秩一,成为下长老。 到那时,他就可以从泠然阁里领取俸禄。 大齐朝等级森严,若成不了卿大夫士这些土地贵族阶层,那作为平民,出仕为吏吃皇粮,怎么也比农工商要活得滋润。 他原本是前者。 但如今父亲留下的田产,都被大伯一家占去了,在有实力夺回田产前,在泠然阁当个半官方的“府吏”,才是最好的选择。 嗯,等手里有了余钱,就请妫鱼、田恕好好吃一顿,算是感谢他们帮忙。 就在他想着两姐弟的时候,弟弟田恕过来找他了。 “兄长,那东西找到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三章 夜探(一) 第一次仪式成功当夜,田籍曾拜托田恕跟他的“飘飘”朋友,打探“刺激源”的消息。 “惊惧”与“喜欲”两个仪式已经完成了。 余下的三个仪式中,“忧思”所需的《杞人之书》,已经明确只存在于临海都总阁,暂时不用考虑。 所以打探的目标,是剩下两种仪式的“刺激源”, 事关两人各自的秘密,田籍不敢留在有秩者众多的泠然阁,于是另寻一处僻静之地,才期待地问道:“是暴祟,还是殇女?” “未见当面。但夜深人静之时,那地方隐约传出女子歌声。” “嗯……那很可能是殇女。”田籍略作思考,很快有了初步结论。 如果仅从性别来看,还不好说一定是殇女。 说不定人家是位暴躁老姐呢? 但参照仪式册子的描述,殇女的特点,除了“未及成年而夭折”之外,还会时常发出“商音”。 也就是唱些曲调哀怨的歌曲。 这与田恕的描述较为契合。 “这是好消息。” 殇女对应“哀悲”仪式,而辅助仪式的“减悲法”,对应夏季。 按照庞长老的提醒,夏季与长夏冲突较少,选择这个仪式,失控的风险要小于需要秋季的“怒憎”。 不过,这只是推测。 仪式类型与辅助之法严格对应,不容有失,只有亲自确认才能放心。 但田恕却摊了摊手,无奈道:“那东西藏于飞鸿馆,如何进去?” …… 飞鸿馆,原本是平原城近郊的一处驿馆。 十年前平原都时疫爆发,这座驿馆先用于收容城外病患,后又毁于一场大火之中。 时疫过后,驿馆重建,却不再用于邮驿,而是被都少府收作平原侯的私产,更名“飞鸿馆”,专供城中达官贵人宴乐之用。 名义上,飞鸿馆隶属都少府,不过实际的打理人,却是姜滢母亲飞鸿夫人。她的名头正是由此而来。 田籍一边回忆着关于飞鸿馆的“常识”,一边思考如何进去确认殇女的消息。 主要难点有两处。 其一,飞鸿馆在城外,超出了“心”字门符的传送范围。一旦有刺客趁机偷袭,他无法立即脱险。 其二,飞鸿馆非达官贵人不接待,以田籍的身份,估计一靠近大门,就会被守卫赶出去。 但田恕又是如何靠近那里,听到女子歌声的呢? 一番细问之下,原来平原城有一段城墙的突出部,正好挨近飞鸿馆后的一处废弃院落。 两地之间,直线距离不超过三十丈。 当中是一片茂密的小树林。其边缘一直延伸到城墙的一处小缺口,极为隐蔽。 田恕就是在那处院落外头,听到的歌声。 “如此隐秘的路线,你是怎么找到的?” “有‘飘飘’带路啊!” 飘飘? 田籍将目光投向旁边的角落。 那里空无一物。 但当他注视那里时,却莫名有心悸的感觉。 之前可不是这样的。 他猜测,很可能是因为经历两次仪式,精神得到强化,感知变得灵敏的缘故。 或许,等成为秩一游者后,得到方技【交魂】,就能查探这个“飘飘”的真面目…… 虽然对方表现友好,但毕竟非人。一直赖着田恕身边不走,总归是隐患。 两人一飘一番商量,决定今夜去一探究竟。 之所以选在夜晚,除了夜色之下更好隐蔽,主要是因为女子的歌声只出现在深夜。 有歌声引导,才能定位目标位置。 城中宵禁的问题不难解决。 先不说田籍如今是泠然阁核心弟子,可以找庞长老帮忙。 只要飘飘在前方预警,他完全可以提前躲开巡逻士兵。 田恕就是这么干的。反正他们又不打算大摇大摆地走城门出去。 关键还是安全的问题。 若刺杀田籍的人,趁机出手,最大的可能,是发生在城墙与飞鸿馆之间的密林里。 城内他不怕。至于飞鸿馆里,如若摆脱不了对方,大不了,他故意惊动守卫,让对方投鼠忌器。 有泠然阁核心弟子的身份在,就算事后被追究,也无性命之忧。 他估算了一下距离,最坏的情况,也不过往城墙或者飞鸿馆的方向,来一段百米冲刺。 至于对方会不会前堵后截,这点可以先让“飘飘”侦查探路。 一番计较之后,虽然仍不能确保万无一失,但如今许阁主公开翻脸,后续晋升无望,像这种“野生的刺激源”,分外珍贵,他不想放弃,决定冒一次险。 …… 当夜亥时,月明星稀。 某段城墙突出部上,灯火阑珊,只有寥寥几名巡守的士兵。 田籍田恕两人,藏身于靠近城墙的一处乱石堆中,四周全是修筑城墙的剩料。 其中大的,有一人高,正好遮蔽身形。 按照约定,田恕藏在此地接应,田籍则和“飘飘”出城探索。 临别时,田恕建言道:“此地偏僻,值守的更卒大都年老,只要不做违背律法的勾当,对出城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兄长不宜小心过度,白白耽误时辰。” 田籍却摇头:“比起更卒,我更担心看不见的敌人。” 靠近城墙后,田籍才知道,所谓的缺口,并非墙体中的裂缝。 因为这段城墙的主体,其实是一座小山坡。 山坡面向城外的一侧已经被削直,整体融入了城墙工事当中,成为突出部。 但城内这侧,不知当初筑墙的主事者,是为了省事,还是别有考量,依然保留了原始的土坡。 爬坡就能上去。 于是,田籍按照飘飘的“引导”,哪里心悸爬哪里,不消一刻钟,就翻到坡顶。 下坡就没那么简单了。 坡顶留有当初开山凿石打下的木桩,绳子打结往上一套,就是简易的梯子。 田籍前世参加过一些“素质拓展训练”,有绳降经验,不至于手忙脚乱。 真正令他感到难受的,是无处藏身的不可控感。 身体随着绳子,在峭直的墙体上晃荡,他的心也在狂跳。万一此时刺客在远处,以箭矢攻击,他就成活靶子了。 好在由始至终,来自“飘飘”的心悸感,一直伴随左右。按照约定,这就说明附近没有可疑之人。 重回地面,他发现自己已经汗流浃背。 他微喘着,对旁边低声道:“前方有劳飘飘兄探路了。” 心悸感转瞬即逝。 等待期间,他忍不住联想:如此偏僻的一段墙体,若非久居此地,或是对城墙结构有过深入了解,恐怕不容易发现。 莫非“飘飘”生前,在平原城生活过? 等飘飘再次回来时,他的气息已经平复好了。 他又确认一遍‘心’字护符还在身上,便继续循着着心悸感,小心翼翼地踏入树林。 出乎他意料的是,原本预想中,最易出事的这段树林之路,异常平静,甚至连一只鸟都没有惊动。 很快,一处院子的外墙,出现在树林尽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四章 夜探(二) 眼前的夯土外墙坑坑洼洼,似乎荒废已久,就连上沿的墙线,也被风化成高高低低的坡面。 不过即便如此,低处起码也有四人之高,这几乎有半截平原城城墙的高度了,甚至个别小县邑的城墙,还没这里高。 这里真的只是一处驿馆? 就在他抵达土墙下方之际,“心悸感”却忽而向右侧偏转。 不在这里? 他跟随感觉,一边留心周围的动静,一边沿着土墙外沿蹑步。 片刻后,“飘飘”停在了一处墙面开裂的地方。 说是开裂,其实已经有木栅栏填塞其中,想来曾经有人来填补缺口。 只是填补的木条早已腐朽。 田籍轻轻一推,木条断落,露出一条勉强够一人穿过的缺口。 他疑惑地看了看旁边的空气。 显然,“飘飘”早就知道这处缺口的,否则不会如此果断地带他前来。 但拦路的木条是他这会才弄断的,说明之前从未有人从这里进去过。 加之田恕表示自己没能进到飞鸿馆里面……那就否意味着,“飘飘”故意没告诉田恕真正的“入口”在这里…… 它为什么要瞒着田恕? 只是因为不想他涉险吗? 时间紧迫,田籍暂时按捺心中疑惑,侧身收腹,从缺口中缓缓挤了进去。 …… 院落里面,十分仄逼。 有着原主的记忆,他对这个世界普通建筑的大致规制,有着直观的认识。 因此眼前片院落的建筑群,此时看来,就显得相当诡异。 房屋有着正常的高度,却不到普通面积的三分一。彼此之间挨得极近,几乎不留缝隙。顶上的房瓦更是黏连成片…… 就仿佛,原本一处正常的院落,被某种不名状的强大力量,生生挤压成一团…… 田籍越往里走,观察到的诡异之处就越多。 譬如房子的门窗,明明是两开的形制,却不知是否因空间不足,统统只造了一扇,显得不伦不类。 又如院中的水井,小得只够伸下一只拳头,也不知用什么容器才能打到水…… 在如此拥挤密集的建筑群中,田籍如同走进了迷宫,完全依靠“飘飘”的指引,左拐右绕,曲折前行。 好在飘飘似乎十分熟悉这里的地形,没有片刻停留,行进果断。 这就让田籍更加肯定先前的猜测:“飘飘”生前一定在平原城生活过,并且很可能在这里待过…… …… 田籍数不清自己穿过了多少处院子。 终于,“飘飘”停在了某座房子前。 “是这里么……” 他喃喃着,推开了虚掩的木门,正要迈腿进去,忽而眼前一亮,提起的脚猛然收回。 倒吸凉气,一身冷汗。 木门后,根本不是房子内部。 而是,一条奔腾的大河。 此时夜色正浓,幽黑的波涛上,苍白的月光支离破碎,晃得他心中发慌。 要是刚刚一个不留神,自己很可能就一脚踏空,掉下去了。 “这是开什么玩笑……” “飘飘”自然没有回答。 他慢慢冷静下来,认为对方应该不是故意坑自己。 那么,肯定有什么自己没注意到的地方。 如此一想,他很快察觉到一丝异常。 门后就是河。 他立于门前,既听不到一点水流声,也感受不到一丝岸风,仿佛门前门后,被某种透明的东西隔音了。 他尝试探手伸进门里。 手掌刚刚越过门槛,果然被某种未知的东西挡住了。 滑腻腻的触感,有些恶心。 他急忙收回手查看,掌心上却什么也没有。 而眼前的河景,依然清清楚楚。 他下意识后退几步,远离大门。 这什么东西…… 虽然被这种诡异的景象弄得有些不安,但他总算明白过来,“飘飘”的确没有坑他,就算他刚刚收不住脚,也掉不下去。 稍稍舒了一口气,他又将目光越过河面,只见河对岸,是连片的亭台楼阁,占满了视线内的整条河岸线。 其间灯火通明,不时有人影如蚁行走动,望着很是热闹。 这种一河之隔,恍如异世的繁华,更显得河这边院落的阴气森森。 不过话说回来,殇女本就是诡祟之类的存在,出现在这种环境里,倒也符合常识…… 如此安慰自己一番后,河上隐隐传来丝竹奏乐之声。 “咦,河上的涛声风声全不可闻,怎么唯独这丝竹之声如此清晰?” 他心中越发疑惑,立即缩回门后,藏好身形,只探出半个脑袋查看。 随着奏乐的声音越来越近,一艘小艇随即缓缓驶来。 艇上堆满货物,围绕货物四周,五位紫衣劲装男子或蹲或立。 其中两人在艇后摇橹,三人分置艇头和左右两侧警戒。 田籍借着月光,赫然发现其中一人,正是先前见过的田猛。 “紫龙卫?他们深夜来这里做什么?” 可以肯定的是,紫龙卫们没有吹笛子弹琴。 那艇上的丝竹之声,从何而来?那些货物? 虽然艇上的东西蒙着乌布,看不清内里,但从外形判断,肯定不是活人…… 看得见的东西没有声音,有声音的东西却看不见……田籍只感到一阵说不出来的吊诡感…… 船上的乐声越发响亮,似乎是某种仪式庆典的音乐,典雅而喜庆,田籍听着听着,甚至有种随之而起舞的冲动。 不过冲动只出现了一刹那,就如同泡沫被刺穿,消失无踪。 他立马醒悟过来。 这首的乐曲,恐怕有某种调动情绪的超凡力量。 好在他经历了两次仪式的洗礼,精神强度大大增加,这才没有被乐声影响。 要是换做之前,他说不定就真的尬舞起来了…… 嗯……紫龙卫深夜巡河奏乐,随船还带着某种拥有超凡力量的东西……这怎么看,都有种麻烦的味道…… 幸而不久之后,小艇渐渐远去,直至完全消失在夜雾中,也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 反倒是喜庆的乐声,令人心情舒畅,平和愉悦。 等等,心情舒畅? 平和?愉悦? 不对! 田籍悚然想起,自从紫龙卫出现以后,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心悸感”了! “飘飘兄?” “飘飘兄!” 他低声喊了几下,心湖波澜不惊,没有任何感应。 只有自己压抑的声音,回荡在死寂的院子里。 按照之前的约定,“飘飘”离开,要么附近有突发状况,它前去查探,要么……它回不来了! 如果是前一种情况,那他最好留在原地等待,毕竟“飘飘”找他容易,他找对方却如同大海捞针。 加之此地处处透着邪门,理智告诉他最好别一个人瞎转悠。 那万一,是后一种情况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五章 夜探(三) 走还是不走? 反复权衡之下,田籍决定先撤为妙。 飘飘回来找不到他,自然会先回到田恕身边,大家总有汇合的机会。 说不定没有他这个累赘,对方速度还要快些。 这时候,他已经顾不上殇女的情报了,一边集中精神回忆刚刚过来的路线,一边开始往回走。 尽管意识云准确地记录了来时的视觉信息,但回程依旧不容易。 难点在于,此地建筑密集而单调,院落之间的规制、布局也几乎一模一样,加之夜晚光线不足,若不仔细分辨,极容易混淆。 好在天上月亮星辰的位置相对固定,可用于锚定相对的方位,辅助判断。 如此一路“找茬”,过了约半个时辰,他终于回到最初进来的那处小院。 他按照记忆的位置,跨过几处倒塌的门窗,来到最外围的土墙前。 然后,他发现缺口不见了。 没了腐朽的木栅栏,没了倒塌的土方。 墙面虽然坑坑洼洼,跟记忆中一模一样。但本该是缺口的地方,却多出了一段坚固的墙体。 不管是看上去,还是摸上去。 难道走错路了? 他急忙将来时与回程两段路线作比对,但很快发现,按照意识云的记录,自己并没有走错路。 如果不是路线的问题,那就是……诡打墙了? 田籍再次倒吸一口凉气。 意识云的记忆功能,是他最后的依靠了。 连“地图”都错了,他还能往哪逃呢? 他在土墙前犹豫了一阵,决定先爬上去看看。 反正墙还是这堵墙,先试试翻过去再说。 墙体的坑洞是天然的抓手,他尝试了好几个地方,在低处摔了几下,终于找到一处稍有坡度的墙面,顺利爬了上去。 墙有近四人之高,等他到顶时,不但汗流浃背,双手还隐隐传来刺痛,应该是攀爬时划伤的。 但他已经顾不上伤口了。 因为墙外的小树林,连同本该矗立在远处的城墙突出部,统统不见了。 举目眺望,土墙外,是一片跟身后类似的庞大建筑群:同样拥挤的房屋,同样荒寂的院落,密密麻麻,一望无际。 仿佛一个永远走不到尽头的迷宫世界…… 此处无风,田籍却打了个寒颤。 骑在墙两侧的双腿,更是同灌满了铅,无法挪动半分。 忽而,身后远远传来几声高亢的狗叫。 他回过头,只见隔着两个院子外,有几道火光正向着这边汇聚过来。 火光之下,隐约能望到一些黑影晃动。 “被守卫发现了?” 如果没有墙外的异像,此时他会毫不犹豫地翻墙逃跑。 只是……他望了望一直延伸到天际线的诡异建筑群,一时间,也不敢肯定,被守卫抓住究竟算不算是坏事…… 火光来势极快。 田籍考虑了一下,认为先观望一下守卫的态度再做决定,这样比较稳妥。 于是他忍着手痛,翻墙而下。 待下到还剩两人高度时,狗吠声已变得高亢刺耳,并伴有“嗒嗒”的密集脚步声,想来对方已经进入最后这处院子。 不能再等了! 他看着身下还剩大约两人的高度,咬咬牙,松开了手。 …… 田籍被困住了。 原本他不想深入这片建筑,打算就近找个房子先藏起来。 结果新入的这处院子,门窗全都锁得死死的,不管用手掰还是用脚踢,全都纹丝不动。 他只好奔向下一处院子。 哪知本该通向出口的走廊,转了一圈,居然回到最开始的地方。 这下他更加肯定,自己遇到诡打墙了。 只是确认这一点,对此时处境毫无帮助。 他自认为足够谨慎的了,哪曾想在距离平原城不到半里的地方,竟然就遇到这种程度的危险。 “这个诡异的世界,对凡人的恶意这么大的么……” 来不及作更多感慨,此时身后的土墙上已是火光冲天,疑似守卫的黑色身影正在墙头上翻动。 田籍看了看房顶的高度,估摸着以自己的身手,还没爬到房顶,就会被守卫看见。 情急之下,他冲到一处拐角处的夹道,侧身挤了进去,而后尽量往墙角下缩,隐藏自己。 这里房屋的面积同样小于正常尺寸,因此夹道并不深,稍稍往里跨了一步,就碰到墙了。 这时,外头院子已经响起了脚步声。 由于夹道不深,他一回头,很轻易就看清了院中的情形。 但他宁愿自己什么也看不到…… 一群黑衣人擎烛牵狗追捕入侵者——这是他原本想象的画面。 然而此时土墙上走下来的,既非人,也非狗。 只有一群黑色的纺锤形怪物,以及悬在它们头上的惨白火团。 之所以能看出“走”的动作,是因其下半部分,有两条交替前行的“腿”。 只是那腿,干瘪如枯枝,与挂满肉瘤的臃肿躯干根本不成比例。 就像一根黑腻腻的发霉玉米棒子下,插着两根小竹签…… 纺锤怪没有手,根本无法正常攀附在墙上——事实上也没有——它们平行于地面,直接从墙上“走”下来。 纺锤怪头重脚轻,走起来摇摇晃晃。身上的肉瘤跟着一甩一甩,挤出黑腻腻的浓浆,喷撒到地上,发出“嗒嗒”的声响。 田籍看得头皮发麻,不由得庆幸刚刚没有选择露面。 只是还没等他庆幸多久,狗叫声再次高亢起来。 这次他听得真切,叫声是从纺锤怪头上的白火中传出的。 白火如同嗅到猎物气息的恶犬一般,四散冲向院中的各处角落。 然而神奇的是,火焰并没有点着木质的建筑结构,反而让院子变得更为阴冷。 看来不是正常的火焰。 这个猜测很快得到证实。 一只躲在角落里的老鼠,被一团白火围捕,最后在一声惨烈的尖叫声中,化作黑烟,而后被吸入纺锤怪的肉瘤缝隙中…… “不好!” 田籍还未来得及为老鼠默哀,就发现,有一团白火正飞速靠近他藏身的夹道。 他躲无可躲,只好别过头,尽量压低自己的身体。 倒不是想装鸵鸟,他担心在阴暗的夹道里,自己的正脸,特别是眼睛会反光,导致对方更容易发现自己。 相比起皮肤,头发显然更不易反光。 虽然对方不一定通过常规视觉来感知外界,但此时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 一息之后,夹道里亮起惨白的光线,一阵恶寒感慢慢攀附到背上,他全身立刻僵直。 心跳如地动,呼吸如狂风。 他不敢回头,只能尽量放空脑袋。 得益于两次仪式的反馈,他的心境在短短几息间,就恢复了清明,连恐惧感也消退了几分。 …… 不知过去了多久,恶寒感消退,夹道里再次变得昏暗。 田籍依然不敢回头,直到狗叫声远去,变得几不可闻,他才缓缓的转过头来。 纺锤怪与白火都不见了,只有地上斑斑点点的黑色污迹,才能证明它们曾经来过。 田籍擦了擦两鬓汗迹,一抬头,皓月当空,苍白的光线,从夹道上方的一线夜色中落下,照得一切如真似幻。 放下手,不知是否错觉,感觉手掌看着有些朦胧。 他连忙揉了揉眼睛,低下头。 不对。 他全身都变得透明虚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六章 阴气护符 “我不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看着变得虚幻的身体,田籍再也无法保持淡定。 因为怪物离开而放松的心弦,再次紧绷。 就在此时,他感到有东西砸到自己里侧肩膀,然后接连几声“哒哒”的脆响,似乎石子磕到墙壁,而后滚落地上。 他不敢回头。 在这个诡谲的世界里,回头杀也不是不可能的…… “田博闻。” 阴风般的声音从夹道里侧传来,空灵得不似人声。 田籍却莫名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转过头,只见身后狭窄的高墙上,一袭黑色长袍如瀑布倾泻而下,直至最底端,才隐约露出一小节莹白的足肤,如同瀑流下溅起的小水花。 瀑布顶上,是一张瓷白的精致脸庞,木然如死物。 田籍第一次发现,这张毫无生气的瓷娃娃脸,居然如此亲切,下意识就想喊出“救命”二字。 不过话到嘴巴,本能的警觉,让他压抑住了冲动。 倒不是他故意装作淡定。 而是他忽而意识到一个关键问题:阿桃长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自己先是被诡打墙困住,而后差点被怪物发现,如今身体莫名变得虚幻,这时候对方突然现身……这怎么想,都有些过于巧合。 这里人迹罕至,若多方有歹意…… 然而此时身体的异状,已经没时间再犹豫了,他只能一边硬着头皮求救,一边缓缓移动脚步,往夹道口移动。 阿桃长老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脸上无悲无喜,仿佛看不清他脚底的小动作,反而淡然道:“这是阴气护符的效果。” …… 苍白的月光下,两道朦胧的身影,行走在阡陌一般的连片瓦顶上。 阿桃长老昂首信步于前,身体轻盈得像一团云,消无声息间,就划过一道道高低错落的房顶脊线。 田籍亦步亦趋地跟在其后,努力保持身体平衡,速度远不如前者。 好在阿桃长老见他落后时,就会缓下脚步等待,等田籍慢慢跟上来。 如此行进了一段,田籍慢慢找到平衡身体的窍门,速度逐渐加快,甚至有闲暇观察四周的情形。 不远处,几道渗人的幽白火线,正在迷宫般的建筑群里蛇形游走。 火线所到之处,不时传来有几声凄厉的尖啸,听得田籍的心脏跟着一跳一跳的,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 可惜阿桃长老根本没有远离的意思,反而远远吊着其中一道火线,尾随前进。 田籍不由暗暗猜测,或许这就是离开这处诡异之地的方法? 他不敢打扰前方带路的阿桃长老,只能寄希望于阿桃长老的“阴气护符”,能够瞒过怪物的搜查。 所谓阴气护符,是属于御气符的一种。 按庞长老所讲,御风学派追求“驾驭六气”,而御气符作为学派两大至宝之一,正是这一理念的体现。 其中“阴气”,便属于阴、阳、风、雨、晦、明六种气象之一。 当中又按照功能的不同,分为刺符、护符、行符三种类型,分别对应攻击、防护,以及移物。 可惜庞长老以田籍“未及有秩”为由,不作深入讲解,因此田籍对符的了解,仅限于最基本的分类。 如今身体变得虚幻,倒是对其中的“阴气护符”有了直观的印象。 大概相当于某种借助环境隐身的功能? 只是,听闻这御气符,哪怕是最低等的‘黄’字级别,也要以‘银刀’来计价购买。 哪怕对于庞长老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负担啊! 结果阿桃长老二话没说,给两人都用上了阴气护符……也不知是她天性豁达,还是因身家丰厚,不在意两张符的消耗…… 在阴气护符的掩护下,两人有惊无险地走了约半个时辰,徘徊四周的几道火线渐渐远去,只余下前方跟着的一道。 不久,一道四五人高的土墙横亘在前方路上,田籍越看越觉得眼熟,却听阿桃长老轻声嘀咕道:“又回来了……” 话音刚落,已经抵达土墙边的那道火线,突然掉了个头,原路折返。 田籍顿时紧张起来,因为他们原本就跟在火线的身后,对方此时杀个回马枪,正好冲着他们而来。 他死死盯着阿桃长老的脚步,生怕自己跟慢一步,哪知她就此停了下来。 “阿桃长老,怎么不走了?” 只见阿桃长老转过身来,淡定道:“我好像……迷路了。” “迷……迷路?” 田籍反复打量着那张精致的脸庞,最终发现这对方没有在开玩笑。 “那为何一直跟着那些东西?”田籍语气艰涩道。 “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找到出路……” 田籍彻底无语,心中不住吐槽:这阿桃长老平日看着高深莫测,怎么在这关键时刻,突然就掉链子了…… 眼见火线越来越近,狗叫声已经清晰可闻,田籍无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忙问道:“长老还有其他离开此地的办法吗?” 只见阿桃长老从袍袖里掏了一下,拿出一块薄木片,伸到田籍面前,道:“此为阴气行符,用之可回城。” 田籍瞥了一眼木片,只见其纹理细密,质地光滑,在月色下隐隐泛着荧白色泽。 他正要接过木片,手伸到一半,忽而意识到某种可能性,迟疑道:“此符可否助我们二人同时回城?” 阿桃长老微微摇头。 “那……长老还有其他行符吗?” “出来匆忙,只带了一枚。” 原来如此。 这是让我先回去报信,然后找其他长老来救援。 看来阿桃长老虽然为人高冷,还疑似有些路痴,但对自己这名核心弟子,还是颇有维护之意。毕竟留下来的人,需要冒更大风险。 意识到对方的善意,田籍想了想,收回了手。 阿桃长老侧了侧头,似有不解。 田籍拱手道:“我未曾用过符,万一出了什么岔子,那就追悔莫及了。” 阿桃长老依然默默注视着他。 田籍自知这个理由有些牵强。 倒不是他矫情。 他知道对方作为秩一游者,有方技在身,生存能力必然高于自己,更适合留下来。 只是他考虑到另一个麻烦的问题:若由自己回去搬救兵,那今晚的事情,必然要跟阁里解释一番。 若阁里追问下去,那么“飘飘”的事情,就有暴露的风险。 反之,自己先卖阿桃长老一个人情,事后还能请求对方帮忙掩饰一二。 当然,他甘愿留下待援,是因为刚刚那一瞬间的心悸感,给了他冒险的底气。 虽然稍纵即逝,但已经足够他读懂那个信号。 “飘飘”又回来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七章 提示 权衡一番,他认为还是值得冒险一下。 一方面,自己作为稀有的核心弟子,泠然阁不会轻易放弃。 另一方面,交好阿桃长老,对自己有百利无一害。 阿桃长老作为许阁主妻妹,明面上是“许系”的人。但从这几天实际观察来看,其实“庞系”的人对她也不算排斥。 其在阁中,隐隐有种超然独立的地位。 如今他已被许阁主公开针对,多抱上一条大月退,就是多一分保障。 心中有了决断,他立即开动脑筋,编出各种自己必须留下的理由。 一时恭维对方贵为上长老,不能为区区弟子冒险; 一时又自嘲自己躲藏经验丰富,譬如这些年大伯一家屡屡上门挑事,他就是这么躲过去的…… 见阿桃长老依然不为所动,他咬咬牙,挺胸昂然道:“田籍七尺男儿,怎能为了自己活命,置长老一女子于险地!” 这句话说完,阿桃长老一直波澜不惊的眼眸,难得有了一丝颤动。 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有了那么一点烟火气:“我……暂时未考虑嫁人。” 啥玩意?嫁人? 田籍足足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 她该不会以为我这般示好,是在变相表白…… 这什么脑回路! 然而未等田籍解释,阿桃长老已经转过身,手中木片轻挥几下,便见脚底云雾升腾,瞬间遮盖全身,而后真如一团雾气般向空中飘去。 田籍呆呆望着对方远去,只感到一丝微风拂过脸庞,并伴有几声空灵的低语:“护符还能维持一个时辰。” “你藏在此地附近别走远。” “一个时辰内,我必回来救你……” …… 这就是阴气行符? 视觉上的直观冲击,远比庞长老的口述更令田籍感到震撼,一时间,甚至忘记了被对方误会的尴尬。 虽然已经体会过“护符”的作用,但“行符”这种完全违背常识的效果,让他更为触动。 这就是这个异世界的超凡力量啊…… 云雾很快就消失在远空,身前的院子渐渐亮了起来,不远处的房顶上,几头纺锤怪跌跌撞撞地走了上来。 田籍不敢再耽搁,赶紧向“飘飘”的位置移动。 …… 接下来的时间,田籍在阴气护符与“飘飘”的帮助下,轻松躲开了几次怪物的巡逻。 护符让怪物无法察觉到他,所以大部分时间,他只是坐在屋顶上休息。 而一旦有怪物靠近,“飘飘”发出预警,并带他绕远规避——虽然纺锤怪行动笨拙,但白火却飞得跟真狗一样快,若不提前躲开,很容易被追上。 如此过了大半个时辰,阿桃长老仍未回来,田籍不由担心对方是否出了意外。 “她不会又迷路了……” 只是此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除了等待,他什么也做不了。 想到护符效果即将消失,他不得不开始考虑藏身的位置。 毕竟失去护符的隐蔽效果,一旦被怪物缠上,自己就成了瓮中之鳖。 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飘飘”,后者立即带着他来到一处土墙边的小院子。 田籍站在屋顶往下看,只见院中污迹斑斑,不时飘来阵阵腥臭的气味,显然这里曾被纺锤怪“踩点”过。 不过这样更好,腥臭味能够在护符失效后,继续掩饰自己的气味。 而且怪物既然搜查过这里,那下次再来的可能性就会大大降低。 他居高观察了一阵,小心翼翼地顺着一根柱子爬下,正要躲到一处选好狭道中,忽然,他感到“飘飘”向着院中某处移动。 他立马跟了过去。 “飘飘”最终停在靠墙跟的一块空地上。 地上布满黑腻腻的污迹,除此以外,别无它物。 田籍不知其合意,但想到对方不会无的放矢,只好蹲下仔细观察。 污迹大致分为六大块,刚好围成一圈。 可能因为时间有些久,这些从纺锤怪身上散落的黑色浓浆,已经干了不少,变成类似于湿泥般的质感。 田籍莫名升起些熟悉的感觉。 他在意识云中搜寻了一下,原来这种熟悉感,有部分来自于原主的记忆。 原主常年捏泥人,原材料大部分来自于近郊山塘挖出的陶土。 陶土自然不是眼前这种恶心的“黑泥”,不过两者看上去的质感却差不多。 这算是原主的“职业直觉”。 至于另外的熟悉感,则是“黑泥”的色泽,让他联想到匠人辛夫送给自己的十二个泥人。 虽然泥人的色泽,比起“黑泥”要深一些,不过考虑到泥人风干后,色泽本来就有变化,这反而更引人遐想两者的关联。 虽然这东西看着恶心,但泥人替身是自己晋升的利器。田籍不愿放过任何可能性,于是从袖口撕下一角,叠了几下,隔着几层布料触碰,发现没有对自身造成什么影响 如此试探几次,未发现异常,他便大胆地隔着布料挖了一坨“黑泥”,而后再撕下一块布料,反复包裹了几层,确保不会与皮肤接触,最后将扎紧的布包收到袖笼里。 弄完这些后,他发现“飘飘”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 看来对方带他过来的目的,还不仅于此。 思考了一下,他决定用“问答”的方式,来猜测“飘飘”的意图。 他提问,然后“飘飘”通过左右横移来给出是否判断。 左“是”,右为“否”。 “‘飘飘’兄带我来此,可是因为这些污秽之物?” 话音刚落,他感觉对方移动到自身左侧,从而证实了判断。 “此物对我有用吗?” 这次,“飘飘”却没有移动,悬停在中央。 这是不确定的意思吗? 想了想,他再次问道:“可是让我带此物回去?” 感觉到“飘飘”依然停在原地,他不由得皱起眉头。 他又陆续试探问了几个问题,得到几次或否或不确定的回答后,最后终于搞懂了对方的意思。 原来重点不在“黑泥”本身,而在于其在地上分布的数量。 “飘飘”真正的提示,是数字六。 这令他更加困惑了。 六?是有什么数量为六的东西,对我很重要吗? 六……六……六…… 咦,难道是…… 心中有了猜测,他立即提问:“可是跟殇女的消息有关?” 很快,心悸感从左边传来。 果然如此! 搞清楚了对方的目的,接下来的提问,就有了针对性。 原来之前“飘飘”突然消失,并不是遇到危险,而是因为感觉到殇女就在附近,所以前去打探。 可惜跟踪了一段后,对方的气息消失了。 最后只能确定,殇女就在紫龙卫的船上。 至于数字六,则与对方隐藏的位置有关。 只是两者究竟有何关联,因为田籍一时找不到头绪,所以问不出个所以然。 眼见身上的虚幻效果开始消退,他知道护符的有效时间即将结束,只好暂时放下疑问,向藏身的狭道走去。 就在他即将踏入狭道入口的时候,狭道尽头的高墙上,突然白光大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八章 秽土 “谢长老救命之恩!” 回到平原城中,田籍仍对刚刚的遭遇心悸不已。 本想着狭道的足够隐秘,哪知差点就与白火迎头撞上。 好在最后时刻,阿桃长老及时赶到,对他使用行符,这才堪堪与怪物擦身而过,逃过一劫。 想起今夜的遭遇,他不由得感叹这个诡异的世界处处藏着危险。 穿越以来,连上待在泥人中的六年,自己一直宅在家中,结果第一次出远门,还没走远,就差点回不来了……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实力太弱了。 若他有游者秩一的实力,哪怕依然打不过怪物,至少能跑掉保命。 想到这里,他趁着阿桃长老还在身边,取出了袖笼中的“黑泥”。 “长老可知此为何物?” 阿桃长老扫了一眼田籍手中的布包,又默默盯着他看了片刻,恍然道:“你今夜来飞鸿馆废院,就是为了此物?” 田籍微微一愣,然后反应过来,马上挠头笑道:“田籍平生所好,为泥塑小道而已。此物色泽细润,粘稠适中,正是上好的材料……” 原本他还担心怎么解释今夜的事,没想到对方给了个不错的借口,他自然打蛇随棍上。 “你的事,我有所耳闻。”阿桃长老微微点头,又道:“只是怎么就找到了废院里?” 未等田籍解释,她又摇头道:“罢了,此等小事,我就不过问了。记得回去以后,别向其他人提及今夜之事。” “就当今夜我们未曾相遇。” 听到这里,田籍顿时明白,阿桃长老今夜出现在那处诡异院落,也即她口中的飞鸿馆废院,恐怕是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正合他意。 相互保密比单方面的承诺靠谱多了。 而且有了这次的小小合作,他跟对方关系自然会拉近不少。 接下来,阿桃长老跟她简单介绍了“黑泥”的来历。 “黑泥”名为秽土,常见于邪祟滋生的地方,譬如飞鸿馆废院。 至于飞鸿馆废院的来历,阿桃长老只知与当年的那场大时疫有关,至于具体成因是什么,她并不知晓,只是隐约猜测,官府有意隐瞒此事。 她郑重叮嘱田籍登临秩一以前,不要再靠近那里,哪怕成了秩一游者,如果没有足够的御气符傍身,最好也别轻易进去。 “那这秽土如何处理?” “此物虽无大害,但毕竟属于阴邪之物,凡人与之久处,难免损伤心神,需要加些辟邪的手段。” 阿桃长老说了一些辟邪材料的名称,大多听着像某种草药。田籍默默记下,打算之后找妫鱼帮忙。 临别之时,阿桃长老忽然问道:“飞鸿宴开宴在即,庞长老可有让你参加?” 飞鸿宴? 田籍想起这几天与阁中弟子交流,确实有不少人提起过飞鸿宴,不过那时自己一心想着躲在泠然阁里,加之飞鸿宴与飞鸿夫人有关,所以对此事并不上心。 又听阿桃长老解释道:“姊丈偏袒子婴,短时间内你恐难更进一步。不如去求庞长老带你赴宴。若能在曹宴六艺大比中取得名次,来日争取仪式配额,也能多些底气。” …… 接下来几天,田籍依然待在泠然阁里增广见闻。 不过白天的时候,他会悄悄约上田恕,继续与“飘飘”交流,以搞清殇女的隐藏位置。 虽然阿桃长老给他指了条明路,但他不打算就此放弃寻找殇女的计划。 毕竟游者晋升资源稀缺,多一个选择,就是多一分成功的希望。 那夜飞鸿馆废院的见闻,给了他极大的震撼。 无论是诡异的透明墙、迷宫般的院落、吞噬生灵的怪物,甚至神奇的御气符……这些全都颠覆了他过往的常识,令他对这个异世界的危险有了深刻的认识 再加上原主遇刺后,一直隐藏在暗处的恶意,这令他更加迫切希望登临有秩,获得自保的力量。 有田恕居中“翻译”,省却田籍自己瞎猜的麻烦,很快问出些眉目。 殇女确实在飞鸿馆内,并藏身在某个与数字六有关的地方。 可惜这个位置似乎一直变动,无法提前预知。 田籍猜测这可能跟那晚见到的紫龙卫有关。 唯一的好消息是,殇女并不在废院里。 …… 除了弄清殇女位置外,他还抽空抽空试验了用“秽土”捏泥人。 辟邪所需的材料,他通过妫鱼与庞长老的关系,很快集齐。 前者虽然忙得离不开医馆,但还是尽力为他筹措到相应草药,并通过田恕叮嘱他谨慎行事。 后者自从他晋升核心弟子后,已经当成了“庞系”心腹来培养,只是求一些简单的材料,自无不应。 完成辟邪的处理后,田籍开始制作泥人。 前期步骤主要是手艺活,有着原主的记忆,田籍很快顺利完成。 然而问题出现在最后风干的步骤。 不知是否配方问题,还是需要特殊工艺,秽土泥人风干后,变得极为松脆,一捏就碎。 他试着掺一些普通黏土进去,以及改变水和泥的比例,成品依然达不到容纳意识云的要求。 最后秽土耗尽,试验只能停下。 “看来只能等辛夫的回信了。“ “希望能直接得到配方,这样我以后随时随地都能制作泥人替身,不必假手于人。” “不过即使有了配方,也得再次进入飞鸿馆废院,才能找到秽土。这得等我成为秩一的游者,才能考虑。” “希望剩下的四个泥人,足够完成最后一个仪式。” …… 几天后,飞鸿宴如期而至。 庞长老同意了田籍所求,带他赴宴,但却不赞成他参加六艺大比。 “六艺大比,对外的名头,是都府考校各世家流派青年俊彦的才学。” “然而暗地里,大比的名次,却会影响一庙三曹对各家各派潜力的评估。” “年轻一辈越出色,说明该家该派将来潜力越大,自然能得到更多资源的倾斜……” 换言之,六艺大比的成绩,关乎到来年泠然阁配额的增减。 用田籍前世的工作经验来比喻,那就是绩效考核与奖金池的分配了。 “此事关乎阁中众人利益,而你从未有大比经验。若贸然参加,万一排名拖了后腿,将来在阁中,老夫就不好为你说话了。” “这次还不如从旁观战,权当积累经验。” 田籍知道庞长老这是老成持重的建议,也是为了他好。 但他想起阿桃长老的建议,决定先观望一下再说。 …… 虽说是参加飞鸿宴,但飞鸿宴并非单单一场宴会,而是由大大小小,近乎上百场宴会组成。 当中最隆重的主宴,是平原都中顶级权贵的名利场,只有平原侯、左右两位都大夫、各曹主官等都府实权大物,以及诸如田氏、崔氏等都中大世家的家主,才有资格上座。 甚至连飞鸿夫人这位名义上的组织者,也只能居于末座陪侍。 这种规格的宴会,田籍自然连门口都迈进不去。 所以他跟庞长老参加的,是曹宴,也即各曹自行开设的宴会。 泠然阁归属方士曹,自然是参加方士曹这边的。 不过一庙三曹因为地位特殊,所以四者历来合在一起办宴。 “这有点像企业年会嘛。只是一庙三曹的“员工”要么是超凡者,要么是服务于超凡者的辅助人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九章 飞鸿宴(一) 曹宴是晚宴,但晌午过后,泠然阁赴宴的队伍即出发。 按照大齐朝的礼法,许阁主与众长老作为秩二秩一的有秩者,分别等同于中士和下士的爵位,因此有在城中坐牛车出行的待遇。 其余弟子则只能顶着烈日,在车旁步行 “某种意义上来说,成为有秩者,就是大齐朝平民打破上升壁垒,跻身贵族阶层的唯一机会。” “可惜绝大部分有秩者组织,早就被贵族阶层垄断了。” “哪怕是泠然阁,其实也无法招纳真正平民出身的弟子。” “要不是原主还混着个田氏嫡系子弟的身份,恐怕我就真的只能当一辈子泥腿子了……” 就在田籍感慨的时候,队伍已经远离了平原城。 田籍想到刺客的事情,心中难免有些紧张。 不过看见身边还有一众泠然阁的游者,而且驿道上隔个一里半里就有巡逻的卫卒,紧张的情绪也就慢慢淡了下来。 时值长夏,午后气温渐渐炎热,原本还老老实实步行的许子婴,见离城已远,便登上了一辆预先空着的牛车,车上甚至有一位仆人模样的人递水扇风伺候着。 这是僭越的行为,不过此处为荒郊野岭,在场又都是泠然阁的人,自然没人多嘴。 庞长老见状,挑了挑眉,便喊田籍也到他车上来坐。 哪知田籍却谢绝了,表示自己年轻力壮,且资历最浅,当与众弟子同甘共苦,多多交流。 庞系的长老们见状,不由交口称赞。 底下弟子们虽然不敢参合许、庞两系的斗争,但望向田籍的目光,却亲近了不少。 “哼,惺惺作态。” “少阁主天资聪颖,前途无量,何必跟那等小人一般见识。” “也是,等明年我到临海都举行第三个仪式,踏入有秩,到那时,他还不是得乖乖尊我一声长老,哈哈哈……” 许子婴主仆的对话并没有压低声音,冷嘲热讽不断传到人群之中,田籍却仿佛听不见,依然安之若素地与众弟子一起赶路。 庞长老见状,露出满意的笑容。 然而实情是,田籍感觉坐在马车上太招摇,容易成为刺客的活靶子,还不如混在人群中安全。 另外,他袖笼里还装着泥人与一些仪式材料,这是为寻找殇女做的准备。 牛车空间狭小,又颠簸,万一磕磕碰碰的,暴露了这些东西,解释一番过于麻烦。 还不如老老实实走几步路。 …… 飞鸿馆就在城郊不远,众人走了一个时辰就到了。 田籍之前在废院隔河眺望过飞鸿馆的主体,所以他很快就明白,其实出城以后,与其说大家是走去飞鸿馆,不如说是绕着飞鸿馆的外围,走到它的正门。 因为飞鸿馆实在太大了。 汇聚一都的权贵,同时举行上百场宴会,其规模之大,几乎等同在平原城边上,再建一个小卫城,而且是奢华版的。 这当中耗费之巨,也只有倾尽一都的人力物力,才能支撑得住。 而飞鸿夫人能掌管如此庞大奢靡的地方,哪怕实际上是都少府的“打工人”,也足见手段之高明,堪称名媛届的典范。 田籍一边感慨着,一边跟着众人来到一处院落的正厅。 虽然距离开宴还有一段时间,不过对于许阁主、庞长老这种级别的人来说,宴会的社交,其实从这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两人各自带着一拨长老,许子婴跟着许阁主,两拨人分头与其他到场的宾客谈笑风生,显然有不少相熟之人。 至于田籍等弟子,没有资格参与其中,全都静候在角落中休息。 此时,大厅外又来了人,厅中交谈声顿时低了下去。 当先一人,桃腮杏面,正是姜滢。 相比于往日素雅的穿着,今天她显然经过一番精心的打扮,青涩的脸上红粉青蛾,一身罗衣点珠缀玉,尽显名门贵女的风范。 其刚一进门,就吸引住了众人的目光,特别是许子婴,看得目瞪口呆,就连紧随姜滢而来的姜萱,他都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姜滢出现在此,田籍并不奇怪。 毕竟她是飞鸿夫人最看重的女儿,飞鸿夫人在一众权贵中长袖善舞,自然要带着女儿沾沾光。 事实上,姜滢才进门走了几步,各家各派的狂蜂浪蝶,已将她围了里外三层。 田籍本来还想着,出于礼貌自己是不是该上去打声招呼。如今见这等阵仗,却是乐得清闲,正好用来思考殇女的事情。 …… 泠然阁中,只有许阁主与众长老这些有秩者才有资格落座。 至于田籍与许子婴,各因身份特殊,所以陪侍在许、庞二人身旁旁,也各得一陪座。 此时大厅中坐满了宾客,但最上首的位置还空着,显然真正的大人物未到来,所以彼此依旧热切交谈。 田籍见庞长老一脸倦态,显然刚刚的“应酬”让他耗费大量心神,便给他递上干粮饮水。 却听他感慨道:“泠然阁小门小户,又是外来人,想融入这平原城的世家流派之中,只能觍着脸去混个熟……” “在这一点上,许鹤那老匹夫,倒是跟老夫不遑多让。” 田籍闻言看向一旁,见许阁主正在闭目养神。 倒是他身后的许子婴,正黑着脸望向大厅上首的方向, 那里,姜滢正被一群世家子弟,如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央。 察觉到田籍的目光,许子婴撇了撇嘴,不屑道:“连女人都守不住,当真窝囊废!” 田籍发现许子婴虽然对着自己放狠话,但目光却不时飘向姜滢那边,一副想走过去又拉不下脸的模样,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我怎么感觉,少阁主比我这个正主还着急?” 许子婴脸色一僵,又听田籍调侃道:“要不我俩一同过去,由少阁主帮我讨个说法?” “你!” 许子婴狠狠瞪着田籍,正要反驳,却被许阁主制止了。 只听见门外锣鼓喧天,厅内丝竹跟着奏起。 正主们到了。 …… 一群衣着华贵的人,在仆人左右护引下,缓缓步入大厅。 当先三人,恰好是老、中、青三代。 其中青年者,长身玉立、眉目疏朗,举手投足间,颇有儒雅气度。 在旁人一声声“子睿君”的敬称中,田籍知道这位便是自己名义上的“情敌”,孙智。 中年与青年并肩而行,田籍发现自己居然都他有些印象。 稍稍在意识云中,田籍便想起,此人正是当代平原侯的嫡长子,人称公子怀信,也是礼制上下一任平原田氏家主,兼交陌都封君的继承人。 “说起来,公子怀信与原主父亲同辈,应该算是族叔了……” 不过平原田氏家大业大,各房人口众多,若按辈分算,能喊公子怀信为族叔的人,没一千也有几百,所以这声“叔”根本不值几个钱。 至于落后两人半步的老者,衣着虽不如两位贵子华贵,但眼中精光闪烁,神采奕奕,显然不是简单人物。 田籍听庞长老介绍,得知其为左都大夫崔青圭的长史,也即平原都三号人物的心腹之人。 “虽然真正的大佬没来,但大佬们的二代目或者头号心腹都到场了,看来这一庙三曹,果然在诸曹中地位超然……” 就在田籍遐想之际,陪伺在三人之后的飞鸿夫人已经走上前来,为作客的孙智一一引荐大厅中的诸人。 当然,获得引荐的都是有影响力的大世家、大流派,像泠然阁这种坐到靠门角落的小流派,就只有看热闹的份了。 一轮介绍过后,飞鸿夫人特意拉着姜滢,迎到孙智跟前。 只见姜滢与对方盈盈见礼,眉目含羞地喊了一声“见过孙氏大人”。 孙智立即上前搀扶,语气亲昵道:“淑女何须如此生分,孙智表字子睿,淑女喊我表字即可。” 姜滢听罢,脸色更羞。 又听孙智对着飞鸿夫人赞道:“孙智此番出使,除了是为交陌、平原二都一庙三曹合作之事,更因听闻飞鸿夫人有女叔姜,才貌冠绝一都。今日相见,果然名不虚传!” 飞鸿夫人听罢,颇为得体地自谦一番,又盛赞孙智一表人才,表示只盼叔姜将来能陪伴他左右。 如此露骨的拉郎配,却符合大齐朝相对开放的风气,顿时引来周围人起哄。 田籍望着这一切,心中毫无波动,甚至计划着待会偷偷溜出去查探殇女踪迹。 但旁边的许子婴却看得咬牙切齿,好几次拿起他爹案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许阁主劝不住,只能连连叹息。 这时,哄笑声弱下来,却听孙智突然问道:“听闻叔姜早有婚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章 飞鸿宴(二) “听闻叔姜早有婚约?” 飞鸿夫人听罢,脸色不由一变,但很快恢复过来,含糊道:“不过是一场误会,子睿无须多想。” “无妨,为了叔姜,孙智愿意等!” 虽然这个话题很快就过去,但毕竟涉及两位大名人的八卦,不是当事人不聊就能扑灭的。 特别是当有人发现另一位当事人田籍就现场时,很快一传十,十传百,好奇地目光不断向泠然阁这边飘来。 最后讨论声音之多,就连飞鸿夫人都忍不住多望了田籍几眼,眼中尽是警告意味。 姜滢倒是没看田籍,但脸上的笑容却不似开始时自然。 田籍耸了耸肩,心中并无多少被吃瓜的觉悟。 归根揭底,原主的这段孽缘跟他没有多少关系。 他如今只关心尽快入秩,以获得自保之力。 田籍神色恬淡,但旁人却只以为他是强撑,或嘲讽,或怜悯,就连庞长老也忍不住安慰道:“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往后你在阁中潜心修习,总有出头之日。” 田籍立即表示自己如今一心登临有秩,不作他想。 庞长老见其目光真诚,不似敷衍,甚感欣慰,又勉励了几句。 除了庞长老外,阿桃长老也投来关心的目光。 只是她注视良久后,却生生挤出了一句“对不起”。 田籍想起那夜的误会,哭笑不得。 …… 八卦只是小插曲。 三位贵人落座不久后,厅中丝竹旋律一变,顿时从原本喜庆欢乐的小曲,转为庄重典雅的大调。 只见大厅后堂的幕帘后,徐徐走出四位华服高冠的中年府吏。 四吏蒲一出现,一股无形的压力即扑面而来,压得全场鸦雀无声,只余丝竹奏鸣之声。 哪怕田籍远在大厅末端,依然被这股气势压迫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至于距离四吏最近的公子怀信等人,更是已经从坐上立身长揖,恭敬之意明显。 田籍听庞长老介绍,这四位便是一庙三曹的主官,其中祝庙主事的这位,更是祝者秩四的肆师。 “这就是秩四强者的气势啊……” 田籍一边感叹着,一边听庞长老跟他普及平原城上层的一些“常识”。 首先是孙智这次出使的目的。 除了本身代表交陌孙氏,更带了不少交陌都一庙三曹的府吏来使。 一庙三曹是大齐朝各都都有的有秩者机构,名义上都归属临海都宗伯府管辖,是一家人,原本谈不上什么出使。 然而问题就出在,如今交陌都与平原都,已经不是“一家人”了。 “二都不都同属大齐?” “是也不是。”庞长老解释道,“大齐五都,原本是一家。” “但百年以前,吕氏崛起于大齐最南端的即绯都,而后在平南荒叛乱的征战中逐步坐大,最后吕氏裂土称王,获得即绯、交陌二都大部分世家的支持,俨然成了大齐国中之国。” “这事大齐皇室能忍?” “不能忍又当如何?吕氏影响力覆盖交陌、即绯二都,在西拓之地那帮蛮子口中,甚至将这段历史称为‘田吕分齐’。” 田籍知道,这里的“田”,是指大齐朝的皇室,临海田氏。 据说这支田氏,千年前从平原田氏分出,因此平原田氏一直以皇室近亲自居。 如今平原田氏能成为一地的封君,成为平原都第一大世家,与此不无关系。 又听庞长老说:“后来发生了一些事,临海的学宫南迁高陆都稷地,正好处在田、吕二氏的势力范围之间,居中调停,这才维持住大齐的一统。” “又因学宫地位超然,有仙齐之称,所以与田、吕二氏,并称‘三齐’。” “那现在怎么又分家了?”田籍不解问道。 “这事却是与当今太子妃有关了……” 田籍从庞长老暧昧的语气中,嗅出了大瓜的味道。 果然,庞长老压低声音道:“当今太子妃出自吕氏。田吕联姻,本是两家重归于好的象征。” “然而数年前,宫中突然传出太子妃私·通吕氏一嫡子……” “等等”田籍不禁打断道,“太子妃不就是出自吕氏嫡系的么,那不是乱……嘶,这瓜太刺激了……” “据闻太子妃性子放浪,在成为太子妃前,吕公曾有意将之许配给当时徐国储君公子昭。” “可惜当时公子昭以‘吕大非偶’为由,拒绝这门婚事。” “吕大非偶?” 田籍想起夺舍前,原主曾喊出“叔姜非偶”这样的话,大意都是指某个女子不适合作为配偶。 不过原主是因为遇刺,而那位公子昭,字面上是说吕国势大,他不敢高攀,但实际原因,估计是害怕头上长出一片草原…… “……总之,此事对两位殿下的名声影响极坏。此后不久,又传出太子殿下遇刺受伤,刺客来自即绯。此事震动朝野,田吕二氏再次交恶……” 上层交恶,但底层办事的官吏,依然要维持一个庞大皇朝机器的流畅运转,因此私底下,自然要派出使者沟通协调,这就是孙智带吏来使的目的。 知道了这点后,田籍不禁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想到了原主遇刺的事。 原主遇刺,虽然确认背后的谋主,不是姜滢母女,但必然与他的婚约有关。 而与婚约关系最深的人,除了这两母女外,自然就数这位“情敌”孙智。 不过既然对方确实为正事而来,而自己也已经答应了退婚,想来应该与对方关系不大。 他如此推测道。 …… 祝庙肆师与三位曹掾就座后,宴会正式开始。 飞鸿夫人作为飞鸿馆的主事者,充当起类似于“司仪”的角色。 田籍本以为对方只是说些场面话,哪知她一开口,就带来了重磅的消息。 “平原都又爆发时疫?” 时疫这个字眼,深深刺激着在场众人的神经。 这不仅仅是因为十年前那场时疫曾造成巨大损失,更因为场间不少人,正是那场灾难的亲历者。 或者说,幸存者。 霎时间,大厅中议论纷纷,大家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上首的四位府吏。 却见年老的医曹掾抬手示意众人肃静,而后朗声道:“医曹已派医者下县。虽有时疫,但只限于一里半乡之地,并无大碍,旬月之间必有结果。诸位不必过于恐慌。” 医曹掾话音刚落,又听祝庙肆师威严道:“时疫之事,医曹足以应付。只是提醒诸位,切莫趁机生事,否则祝庙必严惩之!” 两位府吏一位唱红脸一位唱白脸,场间紧张的气氛这才有所好转。 这时,飞鸿夫人徐徐开口道:“时疫之祸,虽不及城中。然太子妃殿下怜惜百姓疾苦,已经亲自带人去赈灾。” “殿下以千金之躯入险地,妾自愧不如。只能在此号召诸位大人慷慨解囊,为赈灾之事筹些钱粮,以完成殿下的嘱托……” 听到飞鸿夫人突然提到“太子妃”的时候,大厅众人都是一愣,随后又见她人以太子妃的名义,号召捐钱赠粮,顿时再次议论纷纷。 只听有人反驳道:“我平原都号称三齐粮仓,百姓富足,仓廪充实。此次不过是一里半乡的小患,让邻乡支援即可,何必劳师动众!” 又有人道:“我看太子妃是没脸回临海,又不敢在我平原城中露面,这才找个由头,躲到乡下去……” 这话相当露骨,直接撕破了脸皮,但出乎田籍意料的是,居然引来不少附和之声。 “看来这位太子妃在田齐贵族圈中的名声,真的不怎么样啊……”田籍想到。 这时,一把醉醺醺的声音传来:“既然那里粮食不够吃,何不让当地百姓打些野狸,挖些冬葵、野荞来吃呢?反正,此三者皆可入药,正好治病嘛!哈哈哈……” 主粮都填不饱肚子,指望野郊之物自然是笑话。 只是说的人借醉撒泼,听的人装傻叫好,都是一边大喊“有理”,一边又窃笑不已,场间一时充满了乐观向上的气氛。 田籍瞄了眼上首的四位府吏,四者此时都是清一色的扑克脸,没有表态支持那边,似乎准备置身事外。 这令哄笑的众人更加肆无忌惮。 反倒是公子怀信皱着起头,一会看看飞鸿夫人,一会又与旁边崔左都尉的长史低声交流,面带犹豫。 陪伺在孙智旁边的姜滢,此时更是紧张得不得了,粉拳紧握,紧张地看着母亲。 最淡定的反而是处于风暴中心的飞鸿夫人。不管众人如何冷嘲热讽,依然神情自若地阐述着筹粮的计划。 此时,一把悠扬的声音响起:“交陌孙氏,捐粮一千石,银刀六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一章 飞鸿宴(三) 孙智认捐的声音一出,大厅中的笑声立止,陷入诡异的沉默。 就连四位府吏,都对其微微侧目。 田籍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对这个世界的物价有了基本的认识。 六百银刀,按现在粮价,大概能买两千石粮,再加上直接捐的一千石粮,足足有三千石粮! 要知道一般的五口之家,一个月的口粮也就七石半左右。 三千石粮,已经足够四百户人过一个月。 大齐朝的士农之乡,一般也就在三、五百户的规模。 若先前医曹掾所说的情况属实,这等于说,孙智一人就几乎包圆了这次赈灾的钱粮! 当然,实际操作中,可能会遇到运输途中的损耗,粮食价格走高等问题,灾民最终未必能拿到三千石之数。 但这并不影响众人震惊于孙智的大手笔。 毕竟其父作为交陌都的右都大夫,一年的俸禄也就两千石作用。 他这一下子就掏出了其父一年半的俸禄,田籍不得不感慨,有钱真的是可以为所欲为。 只听飞鸿夫人赞道:“子睿虽出自交陌,却能体恤平原之民,此等推己及人之仁,太子妃殿下若是知晓,必会引为同道!” 却见孙智对着姜滢浅浅一笑,风轻云淡道:“殿下性情高洁,孙智自愧不如,不过是为了响应夫人与崔氏淑女的义举,聊表心意而已。” 原本孙智豪掷千金后,姜滢的目光便没再离开过他,再听对方如此一捧,脸蛋一下泛红,眼中秋波流转,尽显少女娇羞之态。 田籍毫不意外地听到旁边许子婴的哼哼声。 …… 孙智的大手笔,如同一根尖芒,深深刺痛了在场平原贵胄的神经。 数额惊人是一方面,最让众人难以忍受的,还是平原都自家的事,居然被一个交陌人给包圆了,反观平原人却袖手旁观。 这要是传出去,世人只会称道孙智仁义,而平原贵族们,则全体沦为这则仁义故事的反面衬托…… 公子怀信首先表态:“平原赈灾,都府责无旁贷。” 于是他大笔一挥,在认捐册上直接给出两千石粮,令一众都府小吏咂舌不已。 长史老者紧随其后,代表左都大夫崔青圭,同时也是平原崔氏的现任家主,认捐了一千五百石粮。 这两位分别代表了平原田氏、崔氏两大世家,有此表率,原本底下嘲讽赈灾的宾客,顿时改口,陆陆续续表示要出粮出钱。 飞鸿夫人趁机拉上姜滢,一人一边,逐家逐派签书认捐。 孙智甚至主动陪着姜滢下场。 …… 不管在场的世家流派内心是否真心出钱粮,大风向一旦定下,问题就从捐不捐,转为了捐多少。 捐少了丢脸,捐多了难受。 对于泠然阁来说,问题要更严峻些。 因为原本配额就相当吃紧,粮食勉强够吃,几乎没有结余。 至于银钱,除了少部支付仆人杂费外,大头都是用来补贴晋升材料缺口的。 捐粮,来年就有人要挨饿; 捐钱,那晋升材料不足的问题,只会更加严峻; 然而不管泠然阁众人如何头疼,认捐册最终还是递到了他们面前。 此时,许阁主与众长老商议妥当,最终决定捐粮五十石。 只见许阁主对着姜滢歉笑道:“能力有限,就当是为诸位的义举,添些小彩头。” 又对孙智拱手道:“小门小户,还望子睿君莫见怪。” “数额虽少,不损仁义。许阁主有心了。” 孙智婉言安慰,让人如沐春风,泠然阁众人不禁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大家以为事情就此揭过的时候,一只手却大力拍在认捐册上。 “谁说泠然阁捐得少?我们再加一百银刀!” 众人循声望去,却是已经喝得有些醉意的许子婴。 此时他脸色微微泛红,目光直视孙智,充满挑衅之意。 “子婴,你在干什么!” 许阁主轻喝一声,就要拉回儿子。 然而未等他上前,孙智却大叫一声“好”,然后抢先一步取过认捐册,吩咐旁边书佐,替泠然阁名下,补上一百银刀,而后头也不回地转向下一桌。 这下,泠然阁的一众长老顿时炸开了锅。 要是真捐了这一百银刀,来年泠然阁诸人,就不用再想晋升的事了,老老实实喝一年西北风…… 庞长老第一个表示不满,对许阁主抱怨道:“怎么管教儿子的?” 其余长老虽不如庞长老直接,但言语之间,也满是抱怨之意。 许阁主自知理亏,哪敢犯众怒,灰溜溜地跟到姜滢身后求情,好说歹说,总算让后者同意私底下帮泠然阁退掉那一百银刀的账。 而后他又硬拉着许子婴,到孙智面前赔罪。 许子婴此时已经清醒了一些,大概也意识到问题严重性,扭扭捏捏地被其父推了过去。 然而真正来到孙、姜跟前,看着眼前一对璧人,如众星捧月般站在众人之间,不禁妒火中烧,恶意横生。 他先是假意认了错,然后趁着孙智未走,立即指着身后某处,阴恻恻道:“那人便是田氏博闻,与叔姜有婚约之人!” 此时田籍正在思考殇女之事,莫名被点名,不由一愣:你丫的争风吃醋,扯上我干嘛? …… 孙智脸上春风依旧。 然而田籍望着对方的目光,却总感觉到某种莫名的深意。 只见孙智排开左右,单独走上前,浅笑道:“幸会。” 啧啧,这话一听就不对劲。 虽然心中不住吐槽,但田籍还是恭敬上前行礼,问道:“子睿兄找我何事?” “昔年平原‘田崔’才名冠绝一都,有如夜空明星。孙智虽身在交陌,亦不禁心生向往。可惜彼时年幼,未及登门拜访。今日能同时见到‘田崔’的后人,不胜荣幸。” “年轻人嘛,追星很正常。”田籍点了点头,一副我懂你的表情,“既然子睿兄见完了,田籍也不敢耽误子睿兄的正事,就此告退。” 说完,他真的转身就走 “且慢!” 孙智伸手拉住田籍,微笑着让旁边书佐递上认捐册,道:“既然是平原田崔的后人,怎能不为平原都百姓尽一份力?” …… 孙智的举动,让不少宾客再次联想起先前听到的八卦。 一位是炙手可热的孙氏嗣子,一位是美名远播的崔氏贵女,两人男才女貌,本来十分般配。但偏偏中间还卡着个落魄的穷酸小子。 这事自带话题度,立即吸引了周围宾客的瞩目。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许子婴,一会望望略显窘迫的姜滢,一会又看着沉默的田籍,心中莫名感到些幸灾乐祸的快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二章 飞鸿宴(四) 田籍眯眼看着孙智,心道:这货就是来找茬的。都已经查到我是谁的儿子了,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现在的境况? 但他也有自己的底气,拱了拱手,义正辞严道:“我田籍,身无分文!” 或许是没料到有人能将“我没钱”这事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包括孙智在内的众人,全都愣住了。 许子婴更是微微张着嘴。 又听田籍侃侃道:“无钱而认捐,是为诈。” “田籍身为田氏义房之子,自小家父常教导礼义廉耻的道理。怎能行此鲜廉寡耻之事?” 嗯,先把道德高地占住,之后不管别人怎么攻击,我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这,就是当过键盘侠的优势啊…… 果然,这一番话下来,孙智微微皱起眉头,目光又深沉了几分。 最终,他摇了摇头,似笑非笑道:“既然如此,孙智就不强人所难了。” 然而,未等他转身,却听田籍喊道:“且慢!” 却见田籍从袖笼里掏出一块干粮,双手递到对方跟前。 “这是……何意?” “今夜吃宴,口粮省下了,我就捐它。” 眼看着对方眉头有越皱越深的趋势,田籍却不以为意,满脸认真道:“数额虽少,不损仁义!” …… 孙智最终没有收走田籍的口粮,而是被姜滢拉走了。 大概她感到再与田籍纠缠下去,只会搞得自己更加丢脸。 许子婴确信刚刚那一出,已经让田籍的穷酸样暴露在众多贵客之中。 但随后发现田籍依然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又不太肯定自己算不算真的坑到了对方。 望着孙、姜二人联袂远去的背影,他只觉得心中闷意难平,只能再度寄情于杯爵。 …… 赈灾事毕,终于来到今夜的重头戏,六艺大比。 庞长老给田籍科普道:“所谓六艺,即礼、乐、射、御、书、数。大齐尊儒,故推崇儒道。” “其中射、御二艺,因不适合室内饮宴,故会放到秋猎郊祭时,再行比试。” “也就是说,今夜大比,重点在余下四艺?”田籍问道。 却见庞长老摇头:“也不全是如此。” “若说论礼,大齐世家流派中,有谁能比得上祝庙的祝者?” “若说论数,那是历者、日者、相者乃至百工之所长。” “大比名次毕竟关乎各家资源分配。多年博弈下来,唯有乐、书二艺的名次,大致能得到众家承认。” “因此大比的重点,在于乐、书二艺。” 田籍心道,就算是乐和书,依然是祝者占优势的项目。 这两项本来就是他们搞祭祀时,必不可少的技艺。 但谁让大齐尊儒,祝庙凌驾于各家之上呢? 资源分配,祝庙占大头,这是不言而喻的事。因此所谓的公平,也仅仅是相对而言的。 这个道理,庞长老不方便在此场合言明,但田籍略一思考,很快就想白了。 就在宣布这次大比的具体内容时,飞鸿夫人再次带来了重磅消息。 “本次大比,乐、书二艺将合为一项。” “比试内容,为封禁品玄辛一三七号。” 此番话一处,大厅中再次掀起波澜,喧嚣声更胜之前“时疫”之事。 大部分人震惊于“封禁品”三个字。 少数似乎了解内情的人,惊呼道:“玄辛一三七号?代号‘奏乐铜人’的玄字级封禁品?” “确实是奏乐铜人。”飞鸿夫人含笑点头,脸色颇为得意,“此事幸得太子妃殿下作保,祝庙诸位大人才同意将此封禁品临时借出,作本次大比之用。” 田籍见飞鸿夫人三番两次提到太子妃,不禁有些好奇。 庞长老解释道:“飞鸿夫人同样出身交陌吕氏。听说出嫁前,就与太子妃关系亲近。” “不过这次他们真的走了一步好棋。” “先是发起赈灾,挣了爱民的名声。” “如今又促成祝庙借出‘奏乐铜人’。不管在场世家流派先前如何不待见太子妃,今夜过后,平原城的权贵们全都欠了她一个人情。” “莫非这个奏乐铜人有什么妙用之处?”田籍若有所思地问道。 却见庞长老异常感慨道:“别家老夫不好说。但据闻此物对于游者,可明心见性,特别是对于秩一秩二的晋升,大有好处。” “可惜啊,以老夫这年纪,却是无福消受了……” 六艺大比主要考察各家年轻子弟,明确规定参加者年龄不超过三十岁,秩次不超过秩一。 庞长老如今一把年纪,自然是没有机会的。 实际上,泠然阁这边,就只有田籍、许子婴等核心弟子,以及阿桃长老符合标准。 不过庞阁来依然不建议田籍参加大比,理由是田籍才刚刚过了两个晋升仪式,需要先稳固境界。 “奏乐铜人虽好,但毕竟是玄字级封禁品。” “名次拖后腿,顶多影响你一时的地位。但若因承受不住封禁品的侵蚀,伤及心神,那就影响后续晋升了。” 随即庞长老简单介绍了一下封禁品的概念。 封禁品是祝庙给出的名称。 实际上,包罗了各种会对外界产生巫术现象的危险存在。 这些存在,有的光是提起、甚至想象,就能对外界产生不可逆的侵蚀现象,所以统一由祝庙进行封存,以编号代称。 同时根据危险程度的不同,封禁品分成泰、天、地、玄、黄五个保管等级。 譬如代号“奏乐铜人”的封禁品,属于“玄字”级,需要至少秩二大祝级别的祝者,才有资格调用。 至于玄字后的“辛”字,则代表该封禁品的首次发现地为西泽,即如今西拓诸国所在。 田籍立即想起先前“喜欲”仪式的桐美人,其储存的铜柜,同样有“黄乙一七三”的编号。 庞长老证实了他的猜测:“‘黄’字对应秩一的保管级别,‘乙’字代表首次发现地在平原都。” “正因其被归入封禁品,哪怕产地就在平原都,泠然阁也必须向一庙三曹申请配额。” …… 对于是否参加乐书大比,田籍打算再观望一下。 一方面,庞长老的建议是出于好意,也并非全无道理。如果自己强硬要参加,难免会使其寒心。 但另一方面,“奏乐铜人”的代号,让他很自然就联想到那夜在飞鸿馆废院里,田猛等紫龙卫护送的那艘小艇,曾经传出的诡异乐声。 “飘飘”已经证实殇女与艇上货物有关。 如今殇女是自己晋升有秩的最大希望。如果那艇货物正好就是封禁品玄辛一三七号,那说不定,这次大比,就是自己唯一能找到殇女的机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三章 六艺大比(一) 就在田籍观望的时候,礼、数的比试已经陆续开始。 由于这两项的名次,不影响来年各家的资源分配,因此比试气氛十分轻松,成了饮宴助兴的节目。 田籍吃饱喝足,稍稍看了一下比试情况。 论礼的部分,就像是一场带着宣教目的主题辩论赛。 “辩”是其次,宣扬“礼”才是重点。 这里是祝者的主战场,田籍听了一会掉书袋,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节奏。 唯一的感受,就是祝者的那套东西,与自己这段时间接触的御风学派理论,有着不少相互冲突的地方。 譬如祝者强调“上下尊卑”的礼治秩序,而游者却追求“清净自在”的精神境界,甚至隐隐有种将礼看作“伪名”的意思…… 考虑到这世界存在超凡力量,田籍担心这种三观的冲突,会影响到物质层面,所以听了一小会,就赶紧溜了,免得自己被那帮祝者带歪,影响入秩。 …… 至于“数”的部分,因为考题是公开的,他也试着算了一下。 单纯算数的部分,有点像小学奥数题,这部分难不倒他。 但后续涉及易理,阴阳,甚至星学、历法等专业知识的部分,他就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数术数术,看来数是底层原理,术是上层应用。” 礼、数的比试,很快有了结果。 “礼比”的前三甲,毫无悬念地被祝者包揽,大家都见怪不怪。 “数比”则竞争激烈些,有三人并列前三,分别为大史氏、公输氏的子弟,以及孙智的一名门客。 听庞长老解释,大史氏与公输氏,都是历史悠久的大世家,在三齐皆有分支。两者掌握的有秩途径,分别为擅长星命的历者,与擅长工器的百工,在数术一道各有所长。 来历最神秘的则是孙智的门客。 据庞长老观察,此人未入有秩,很可能只是一个“替考”。因为在比试途中,他频频出入孙智身后的幕帘,说不定幕后之人,才是真正的算数人。 “孙氏之人也善数?”田籍问道。 “交陌孙氏为兵家,数术之道肯定懂一些。但要说能与大史氏或公输氏比肩,却是过了。”庞长老否定道,“不过毕竟是大世家,收些奇人异士作食客门客,也不奇怪。” …… 随着礼、数的结束,大厅气氛骤然变得紧张,就连丝竹乐声也停了下来。 然而,就在都吏即将宣布“乐书”的比赛规则时,大厅某处,却传来了杯盘摔落的声音,而后一声女子的尖叫,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田籍和庞长老,此时还停留在围观“数比”的地方,闻声回头望时,发现泠然阁所在的位置,此时聚满了围观的宾客。 两人对视一眼,立即赶回去。 …… 半刻钟前。 姜萱今日赴宴前,特意挑选了珍藏的翠玉钗,艳丽的新罗衣,又梳起了云髻,务求让自己显得更为成熟一些。 她知道即便如此,依然比不过自己的族姐姜滢。 但她并不打算与姜滢争辉。 姜滢目标是交陌都的孙氏贵子。 而她有自知之名,只盯着许子婴。 泠然阁虽然不比大世家,但毕竟是“那个世界”的人。谁让她出身旁支,又没有飞鸿夫人这样的好母亲呢? 能借着姜滢的势,找到一处好归宿,她就满足了。 可惜先前与许子婴交往,对方表面上与她暧昧,然而她知道对方心中一直有姜滢的影子。 但她有耐心等。 而今夜,她终于等来了转机。 眼看孙智与姜滢越发郎情妾意,许子婴越发消沉,她正好趁虚而入。 然而她刚走到许子婴身边,正要为其倒酒时,一只手突然伸到她后腰,一把将她搂了过去。 …… 姜萱尖叫,酒壶摔地,酒水溅了许子婴一身,也激起了他的怒气。 便见一位穿着粗布衣衫,满嘴黄牙的丑汉,正死死搂着娇小的姜萱,一个劲地往她身上“啃”。 后者躲闪不及,一时吓得身体僵直,眼角泪花连连。 许子婴身为泠然阁主之子,平日自视甚高,此时见自己的女人被一个低贱之人欺辱,那能忍得了?上前一脚踹倒丑汉,而后抡起一个硬木酒杯,狠狠砸在对方头上,很快砸得丑汉头破血流。 丑汉受了伤,酒意全无,捂着头从地上爬起,指着许子婴鼻子大骂道:“竖子竟敢伤我!你可知我是孙氏的门客!” 许子婴一听对方是孙智的人,心中火气更盛,反骂道:“你不过是孙子睿养的一条狗,就敢在我头上撒野?我许子婴堂堂平原城泠然阁少阁主,你让孙子睿那混蛋过来跟我说话还差不多!” “你找我?” 一道儒雅的身影,从丑汉背后缓缓步出。 …… 当田籍跟着庞长老回到席位时,许阁主正给孙智低头赔罪。 除了依然扑克脸的阿桃,此时泠然阁一众,全都惴惴不安地望着公子怀信等人,指望这些大人物能居中调停一二。 孙智看都不看泠然阁的人,只对着旁边的公子怀信冷笑道:“孙智门客受伤事小,但赈灾兹事体大。这泠然阁明明答应捐百银,有书册为证。如今却又反悔。若人人都学他们,那遭疫的百姓,岂非都要饿死?” 他说完,孙氏的一伙人全都跟着附和,指责泠然阁偷奸耍滑,枉顾百姓生死。 此时姜滢正在安慰哭哭啼啼的姜萱,见到许阁主等人巴巴地看着自己,只好硬着头皮走到孙智身边。 哪知未等她开口,却被孙智一把摁住:“滢妹心性纯良,莫要给这群无义之徒给骗了。” 飞鸿夫人见状,连连给姜滢使眼色,让她不要乱出头,姜滢抱歉地看了许阁主父子一眼,默默退回孙智身后。 泠然阁众人的神色越发晦暗。 “那子睿认为,此事当如何处理?”问话的是公子怀信。 “时疫如火,这一百银刀的赈灾钱,关乎信誉,半分不可少。”孙智强硬道,“既然泠然阁赖账说这百银,是我命人写上去的,那正好,我们就赌一把。” “哦?怎么赌?” 只见孙智遥遥向上首的四位都吏拱了拱手,朗声道:“就赌待会乐书大比,孙氏与泠然阁谁得更高名次。若泠然阁名次高于孙氏,这一百银刀,就由我孙智替他们出了。反之,泠然阁就得老实认账!” “子睿此法甚妙啊!”一旁的飞鸿夫人立即抚掌赞道:“不管谁家输赢,都算为赈灾出了一分力。且乐书大比,比的正是御民之道,也算是应景了!” 飞鸿夫人这番话,立即得到公子怀信、长史老者的赞同,就连上首的四位都吏,也听得微微点头。 泠然阁众人见状,便知道这劫躲不过去了。 姜滢忍不住问道:“子睿兄长可要亲自下场?” 泠然阁众人闻言,也不禁望向孙智。 比起直接呕出一百银刀,赌一把至少还有赢的希望。 但如果对手是孙智,那不管输赢,都是祸事。 却见孙智往身后使了个眼色,已经包扎了伤口的丑汉大步上前,嗤笑道:“何必劳烦我主君?收拾你等鼠辈,我桑弘麻一人足矣!”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四章 六艺大比(二) “父亲,那桑弘麻不过一介布衣。有姨母与我足以应付,何必拉上其他人?”许子婴伫立在许阁主身后,低声问道。 许阁主捏了捏眉心,忧心忡忡:“你可知今天惹下多大祸事?” “儿……知错!” “知错有何用?”许阁主低斥道,“我苦心打压庞长老等人,就是为你将来接任阁主之位铺路。哪知你今夜竟然得罪了孙氏,犯了众怒……这往后在阁中,你还怎么跟那边争?” “争……父亲是指田博闻?” “为父以阁主的身份,强推他出来参加比试,难不成还是为了培养他?” …… “许鹤那老匹夫让你参加比试,恐怕没安好心。”庞长老望着许阁主的方向,神色阴郁,“只是此时正值同仇敌忾之际,你若是不出一分力,便是失了大义。那往后在阁中,就什么都争不到了。” “长老放心,我知道轻重。” 田籍原本就有意参加乐书的比试,好去看看能不能找到殇女。只是顾虑到庞长老的反对,找不到理由说服他。 如今许阁主玩这一手损招,想趁机打压他的名声,反而帮他解决了后顾之忧。 庞长老叹了叹气,颓然道:“待会切莫逞强。哪怕名次差些,往后总有机会补上的。” …… 按照齐儒的观点,乐者,并非为了娱乐,而是希望通过乐声感化民众,进而从侧面达到教化的目的。 书者,不重文采秀丽,更非比谁写字漂亮,而是为了考察参赛者的学识,特别是对于“礼治”的理解。 田籍听着讲解的府吏,念了一大堆诸如“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之类的圣人之言,一时听得云里雾里。 最后他自己总结一个简单结论:听歌并写听后感。 这方面,泠然阁诸人有天然的劣势,毕竟御风学派的观点与此有冲突。 但幸好,那位桑弘麻是孙氏兵家出身,尚未入秩,所以大家其实处于同一水平线上。 甚至因为阿桃长老已经登临秩一,因此泠然阁还占些便宜。 其他同样参加大比的核心弟子,得知桑弘麻的底细后,信心大争,准备博个好名次。 但众长老最看好的,依然是阿桃长老与许子婴,前者秩次最高,后者则得到许阁主耳提面命,甚至塞了些御气符给他,作为应急之用。 至于田籍,由于入阁时间短,又没有大比经验,大家都下意识地,认为他是被许阁主拉去当炮灰的,不指望他出什么成绩。 田籍对此求之不得。 没人关注他,待会找殇女时,他才更好行动。 …… 监考的府吏讲解完规则,带着一众参赛者,离开大厅,转移到旁边的别院。 封禁品玄辛一三七号,临时储藏在里面。 通过别院入口的门屋时,田籍看到有数十名侍卫里三层外三层地地守着,场面极为隆重肃穆。 当中为首五人身穿紫色劲装,赫然是当夜在废院见过的田猛等紫龙卫。 这下,田籍对找到殇女更有信心了。 他微笑着朝田猛挥了挥手。 后者点头默应,神情依旧保持严肃,甚至在回应田籍后,立即向身前佩着紫绶印章的同僚耳语,似乎在解释与田籍的关系。 田籍不解,向身边泠然阁弟子打听,得知佩紫绶印章者,是紫龙卫的轨长。 轨,是紫龙卫最基础的编制单位。 一轨五人,由一名至少秩二的轨长,与四名卫士共同组成。 “奏乐铜人”是玄字级封禁品,保管级别是秩二,因此祝庙直接请来一轨的紫龙卫负责押送看护。 别院是简单的一进四合院。 走过门屋后,就见到最里的正房与两侧厢房。 其中每个方向的房子,又各自隔成两个单间,因此这处别院,一共有六个房间。 六个房间,分别安置六尊铜人。 而这六尊铜人,共同组成封禁品“玄辛一三七”。 “其实完整‘奏乐铜人’,共有十二尊。只是不知何故,如今只剩其六。”阿桃长老来到田籍身边,神秘兮兮地低语道。 “阿桃长老对此很有研究啊。”田籍奉承道。 阿桃长老不置可否,转而问道:“想好选哪个房间了吗?” 田籍望了一圈六个房间,一时有些迟疑。 按照规定,参赛者只能选择一个房间的铜人,作为本次比试的项目。 而选择哪一樽铜人进行挑战,就是这次比试的第一个难关。 因为六尊奏乐铜人,两者为一组,分别代表三种不同的乐曲风格:颂、雅、风。 譬如正房的两个房间,放置的是“颂乐”铜人,即宗庙祭祀的舞曲歌辞。 这里毫无疑问是祝者的主战场。 其他有秩途径的人,虽然可以选择这里,但专业不对口,一开始就输在了起跑线上。 因此这会正房前面,几乎都是祝庙的年轻男女祝者。 至于左侧厢房的两个房间,放的是“雅乐”。 正声雅乐,也被称为“王道”的乐曲,曲风大气堂皇,最合齐儒礼教之道。选此挑战,最容易写出切合“正统”的内容。 换言之,是有“标准答案”的。 因此大部分非祝者的参试者,纷纷选择了此侧厢房,包括许子婴等核心弟子。 想来是准备稳扎稳打了。 不过“雅乐”两尊铜人,还细分为“韶乐”和“武乐”二者。 这时阿桃长老建议道:“‘韶乐’曲风美轮美奂,圣人曾有‘尽善尽美’,‘闻之三月不知肉味’的评价。应是六尊铜人中最无害的。你若想平安度过比试,就选它。” “那‘武乐’呢?” “‘武乐’曲调稍显晦涩,尽美而不尽善,隐含沙场杀伐之意。你若有意博取名次,倒是可以一试。” 田籍看了看左侧两个房间,果然挂“武乐”木牌的房间前面,人更少一些。而许子婴就在那里。 此时各个房门陆续打开,参试者可在门外窥见内里的情形。 田籍便沿顺时针方向,逐间参观,发现里面的铜人,无论是五官纹理,衣饰细节,还是手中的乐器,全都雕琢得极为逼真。 若非铜人没有釉色,田籍差点以为里面的是刷了铜漆的真人,越是细看,越觉得渗人。 如此走了大半圈,看了四樽铜人,田籍没有发现任何与“殇女”有关的线索。 最后,他来得右侧属于“风乐”的两个房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五章 六艺大比(三) “风乐”泛指各地民间音乐。 如果说“雅乐”是阳春白雪的雅,那么“风乐”就是下里巴人的俗。 换言之,“风乐”自然是不合“正道”的,没有标准答案。 若挑战“风乐”,要么往“淳朴天性”的方向拗,得出“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结论,也即俗称的Be_Real。 要么反其道而行之,走批判的路数,指责其为靡靡之音,如何如何伤风败俗,当引以为鉴…… 但不管如何选择,首先得有深厚的民俗学问基础。否则曲解了“风乐”的原意,闹出大笑话,反而沦为笑柄。 因此选择“风乐”的参试者,大都是对自身学识极为自信,想凭此出奇制胜的。 这时候,田籍发现阿桃长老也来到右侧厢房,正在两间“风乐”的房前来回观察,脸上难得露出了蹙眉思考的表情。 田籍心道,阿桃长老也打算出奇制胜吗? “标准答案”拉不出多少差距,就让大部分弟子前去守成;许子婴有御气符保命,可以稍稍提高一点挑战难度;而实力最强的阿桃长老,则充当奇兵。 许阁主这手布置,竟是颇合兵家正奇相合之道。 只是孙家本就是兵道世家,如今人数实力均不占优,却不知如何应对? 此时桑弘麻依然不紧不慢地在院中踱步,目光轻浮地扫向泠然阁人的所在,也与田籍目光有过一刹那对视,但并无停留,大概是对他不太上心。 田籍摇了摇头,不再理会泠然阁与孙智的赌约,专心自己的事。 …… 右侧两间房间分别是“梁风”与“卫风”,前者坐着一名年迈的吹埙老翁,后者立着一名青涩少女,手中并无乐器。 田籍想到殇女能发出哀怨的商音,首先就排除了祭祀“颂乐”与正声“雅乐”。 然后根据殇女“早夭”的描述,下意识就偏向了青涩少女。 但这毕竟只是猜测,而选择机会只有一次,因此他不得不慎重。 不久,在监考吏的一声令下,参试者陆续开始进入各个房间。 原本在“卫风”房前驻足良久的阿桃长老,最终转身离开,走往旁边的“梁风”。 于是田籍也跟了过去,但到门前时,却不急着进去。因为一旦踏入大门,便默认作出了选择。 他贴着门边,打算最后一次观察房中铜像。 只见里面负责主考的祝者,正将一个铜立柜往角落里推,为参试者腾出更多站立的地方。 田籍视线扫过铜立柜时,发现一处先前未曾留意的细节,目光不由一凝。 只见柜门的铭牌上,刻着一行字:玄辛一三七之五。 “玄辛一三七是封禁品的编号,这‘之五’,应该是六樽铜人各自的单独编号。” 等等……六樽铜人……六……六! 田籍脑中灵感一闪,立即冲到旁边“卫风”房前,使劲往里瞧。 只见这边铜立柜上的铭牌,赫然刻有“玄辛一三七之六”的字样! 之六! “莫非,‘飘飘’兄提示我的数字六,就是这铜人的编号?” 田籍越想越觉得可能。 此时监考吏已经开始大声催促参试者入房,田籍深吸一口气,迈入“卫风”的房中。 …… 曹宴正厅。 许阁主听到下人回报别院中的情形,得知参试弟子,已经按照他事前布置一一就位,不由得满意地点了点头。 许系长老们称赞他策略高明,他不觉得有什么。 关键是这次外敌当前,就连不少庞系的长老,都主动配合他的布置,这令他有些喜出望外。 “看来这次子婴犯蠢,虽然影响了传位大计,却也给了我一次统合人心的机会。若能最终获胜,那以后阁中,便再无人能动摇我的权威。” 想到这里,许阁主又瞅了眼旁边颓唐的庞长老,想起刚刚听下人禀报的内容,不禁失笑,对着庞长老语含讥讽道:“田博闻居然选了‘卫风’,想必是庞长老给他支了些妙招?” 庞长老瞪了许阁主一眼,闷哼一声,没有回答。 心中却是越发的郁闷:田博闻这小子,究竟是哪根筋不对? …… “田博闻选了‘卫风’?” 孙智听到下人的禀报,不由哑然失笑,转头对旁边姜滢调侃道:“大道在前,偏要兵行险着。如此急于表现,若不是为了权势财富,想来只能是为博美人一笑了。” 看着孙智似笑非笑的表情,姜滢不由羞红了脸,尴尬道:“妾早与他撇清关系,子睿兄长莫要多想。” “无妨。”孙智浑不在意地笑道,“总要给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这才好让他彻底死心。” 见姜滢还想解释,他摆了摆手,凑到她耳边低语道:“我已命桑弘麻暗中看护着他,一来防止他出意外,二来也是怕他真出了意外,有人嚼舌,以此诋毁你的名声。” 不知是被男子气息喷到耳边敏·感处,还是因为对方话中的饱含体贴之意,姜滢此时只觉得浑身酥软,便顺势依到对方身上。 心中不由想到:比起孙智的大度豁达,田博闻那副看似情深的小儿女姿态,倒显得落入下乘了。果然身份地位不同,眼界气度就是不一样。 …… “这个真的不一样。” 田籍听了主考的祝者介绍后,得知少女铜人的奏乐方式居然是清唱,不由啧啧称奇。 其他五樽铜人以钟、磬、琴、箫、埙这些常规乐器演奏,他还能够理解。 毕竟人虽假,乐器却可以用真的。那么所谓演奏,无非就是活动假人关节敲打弹奏,或者通过某些装置鼓风吹气而已。 但少女铜人要实现清唱,那发声的装置,必然要高度模仿人类声带。 “也不知当中的原理,是走地球现代科学的路数,还是超凡世界里的玄学……” 主考祝者宣读完注意事项后,所有参试者,全都在距离铜人五步开外的空地上,或席地而坐,或垂手而立,笔墨纸砚放置在身前,静待演奏开始。 五步,是祝者声明的安全距离,再往里走,就有不可控的风险。 因主考是秩二大祝,实力高于在场所有的参试者,自然无人敢不从。 田籍则早早挤到最前排位置坐下,以获得最佳的观察视角。 他身边大都是不认识的世家流派子弟,唯有一人,他却是认识的。 “桑弘麻?难道他也想凭此出奇制胜?” …… 随着乐师缓缓摇动铜人身后的机关,原本看着坚硬无比的的铜人,开始动了起来。 就是这一动,铜制的死物,突然就有了种活过来的感觉。 关节脖子扭动,倒在其次。 关键是随着肢体扭动,就连脸部肌肉纹理,脑后发丝的飘扬,身上衣服的皱褶,都跟着自然而然地生出变化。 如果这每一处细微的变动背后,都有相应活动构件支撑着,那么这铜人机械的繁琐程度,简直令人发指!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六章 奏乐铜人 随着乐师动作加快,铜人的动静越发逼真自然,渐渐显出少女的娇憨之态。 却见铜人少女,静默时,眉目低垂,仿如梨花带雨;轻摇时,又顾盼生辉,惹人怜爱。 田籍一时看得入神,恍恍惚惚间,甚至感觉眼前根本就是一个活的少女。 不少人都升起类似的想法。 然而心中理智,不断提醒这确实只是个铜人,又难免生出一种荒诞的反差感。 此时,少女樱唇微启,一把轻灵的嗓音,如初春凉风,伴着些微雨轻愁,向众人吹拂而来——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 匪来贸丝,来即我谋。 …… 歌声响起,比试开始。 大部分人选择闭目静听,以获得更纯粹的感悟。 唯有田籍依然瞪大眼睛,四处张望。 反正他的目的不在于比试本身。 只是,殇女在哪里呢? 他一开始怀疑铜人少女,会不会就是殇女本体。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可以直接尝试进行“哀悲”仪式,反正相应的材料,他全部带在身上。 但此时听着如泣如诉的歌声,虽然情绪有些许波动,但意识云中的理智值并无变化, 这说明只是普通的情绪反应而已。 可是,从目前掌握的线索来看,唯有这间房的铜人少女,最符合飘飘的提示。 假设飘飘没有故意骗他,那么,一定还有些自己未注意到的地方。 …… 理智值仍然无波动。 就在田籍怀疑自己想错的时候,某个瞬间,背后一道推力传来,他一时没防备,身体往前倾倒,已经跪得发麻的双腿一下没绷住,整个人俯扑在地上。 原本他就在最前排的位置,此时往前扑到,立即进入了铜人少女的五步禁区之内。 旁边的主考祝者见状,厉声呵斥:“退回去!” 田籍不敢与秩二祝者顶撞,默默爬起。 只是回过头时,发现身边的参试者全都闭着眼睛,一副认真听歌的模样,根本找不到推他的人是谁。 他一时想不明白,只得在主考祝者的严厉目光中重新坐好,继续听歌。 又过了片刻,他突然感觉眼角有些湿润。 抬手擦了擦,却发现湿意更浓了…… 一滴、两滴…… 泪水像坏了阀的水龙头,再也收不住,大滴大滴往下淌。 然而未等田籍反应过来,一股强烈的头疼感骤然出现,仿佛一根针狠狠扎进脑袋,痛得他根本无法思考,下意识转移了意识云,进入袖笼中的泥人。 …… 泥人中五感全无,却也隔绝了来自感官上的刺激。 田籍这才得以缓过气来,恢复冷静。 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收不住的眼泪,针扎般的头痛,以及理智值:74.5%S。 理智值居然掉了1%! 田籍心有余悸地回想起刚刚的情形,发现问题出在背后的推力。 主考祝者一大早就警告过,不能接近铜人五步以内,否则会出现不可控的风险。 因此这个暗中推自己一把的人,必然没安好心。 只是这间房中,除了桑弘麻外,他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大家无冤无仇,为何要这样害他? 至于桑弘麻,刚刚回头的时候,他已经看到对方坐在门边,这当中还隔着好几个人。 他一个凡人,不可能在秩二祝者的监视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推自己一把。 难道是……刺客? 他越想越觉得这是最可能的结论。 仔细想想,自从得到泠然阁庇护,躲过三日死亡预言之后,刺客就此销声匿迹,自己也渐渐放松了对这方面的警惕。 没想到今夜来到城外飞鸿馆,身边汇聚了全城有秩者,更有一庙三曹主吏以及紫龙卫这等强者坐镇的情况下,刺客居然还敢出手。 如此看来,那个想杀他的人,恐怕有着不一般的能量,说不定就隐藏在这宾客之中。 “果然水很深啊……” 虽然心中隐约有些猜测,但此时意识被困在泥人中,连呼救都做不到,当务之急,是找办法自救。 “既然理智值有波动,那说明不管殇女本体在哪里,至少现在,我已经处于‘哀悲’类刺激源的影响之下。” “正好‘减悲法’所需的苦木灰,我已经提前抹在了泥人身上,不如趁机进行仪式……” 想的这,他立即收拾好心情,慢慢进入感悟状态。 …… …… “听说那氓为攀附大族之女,不但抛弃糟糠之妻,甚至还想谋夺外舅(注:岳父)家的田产?” “我早就说此人心术不正!当初来到城里,名为贩布,实则趁机勾搭良人家的女子!” “可不是吗?当初他不过是城外野民,无根之萍。要不是他妻子不顾家里反对,毅然下嫁于他,他哪有今天这番成就……” …… 一段段陌生记忆不断涌入脑中,田籍差点以为自己再次穿越。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故事怎么听着有点熟悉? 随即他想起之前两个仪式中的幻境,全都与他自身的记忆有关联,心中便有了一丝明悟。 所以,在这次仪式的虚幻世界里,我又要当渣男了? 那位连名字都没留下,被世人唾弃了近三千年,甚至入了教科书的着名负心汉? 但随着渣男“氓”的记忆不断闪现,田籍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低贱野民、贩布为生,娶城中白富美,获得丰厚嫁妆,完成人生逆袭……这些确实是氓引以为豪的人生经历。 但逆袭后,他并没有抛弃糟糠。 相反,两人婚后相敬如宾,勤劳肯干,很快就挣到了丰厚的家产,而氓本人更因某次立了大功,晋升士族,获得土地,真正摆脱了“野民”的低贱身份,成为“国人”。 可惜好景不长,某日回到家中,他发现妻子性情大变,不但对他恶言相向,甚至还想趁他睡熟,取他性命。 他请当地医者来看,却给到一个骇人听闻的结论:妻子被阳祟附身了。 大惊之下,氓便要请祝者驱邪,哪知阳祟以妻子性命为要挟,逼得他不敢轻举妄动。 氓退让以后,阳祟得寸进尺,竟操纵妻子四处散播谣言,把丈夫说成是负心汉,故意败坏他的名声。 一时间,曾经的励志人物氓,声名狼藉,被国人唾弃。 尽管他四处奔走解释,甚至搬出医者作证,然而国人只愿意相信自己所相信的,他越是解释,谣言传得越是离谱…… 当中不乏嫉妒氓逆袭的小人,以伸张正义为名,趁机煽风点火,让谣言越传越离谱。 到最后,传言惊动了官府,氓被草率定罪,不但家产被没收,还背上了沉重徭役。 徭役归来,妻子改嫁。 氓再次落魄,重新沦为低贱的野民。 但为了挚爱的妻子,他甘心忍受这一切,默不作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七章 阳祟(一) 如此隐忍了几年,直到某天,前妻过世,氓旁观葬礼时意外得知,原来前妻的灵魂,早在阳祟附身不久后就消散了。 换言之,她早就过世了。 后面发生的一切,不过是阳鬼故意戏弄他。 得知真相后,氓悲愤交加。 于是在一个盛夏的傍晚,他决定向阳祟发起正面对决,不求复仇成功,但求一死。 这时候,田籍终于从“看故事”的上帝视角中落下,进入了氓的视觉中。 目标:消灭阳祟。 轰隆! 盛夏黄昏,旱天惊雷。 田籍从干草堆中爬起,环顾简陋的茅房,除了破盆烂碗,居然找不到任何能防身的东西。 “这赤手空拳的,怎么对付阳祟?” 此时天色将暗,田籍在房中无果,果断离开。 之所以选择傍晚出击,是因为阳祟不同于普通邪祟,越是正午大太阳的时候,它的力量反而越强。 而到了夜晚,虽然它会变得衰弱,但瞎灯黑火的郊野之地,却有利于它躲藏。 所以傍晚时分,天色将暗未暗,是个折中的选择。 此时田籍身处荒郊野岭,虽然人迹罕至,却也树木丛生,正适合找些诸如桃枝、桑木、牡棘等具备辟邪效果的草木。 如此沿着山路边走边寻,来到了一处植有桃树的荒坟。 荒坟的主人,正是氓的前妻。 前妻改嫁的人家,因为发现了她身上的阳祟,感觉晦气,找祝者驱祟后,就草草葬在了野外。 氓服徭役归来,无家可归,干脆在亡妻坟头附近结草庐住下,与她作伴。 此时田籍走到桃树下,掰下一根手腕粗细的木枝,甩动几下,觉得趁手,便拔掉细枝末叶,当辟邪之物。 下一步的任务,便是要趁天黑之前,赶紧找到阳祟。 然而不知是否受到氓记忆的影响,他看到墓碑上的积灰,鬼使神差地上前擦了擦。 就在此时,一股阴冷的风从坟头猛刮过来,刮得他睁不开眼,只觉头皮隐隐作痛。 就仿佛,有某种东西高速地撞到他的头盖骨,又被弹开。 轰隆! 雷息,风停,田籍睁开眼,只见一个佝偻的身影正在墓碑后无声作呕,吐出一团团灰色的烟尘。 “阳祟!” 他顿时反应过来,挥动桃木砸下。 哪知阳祟比他反应更快,差之毫厘地躲开木棒,然后身形一缩,居然整个没入了墓碑中。 以木击石只会徒劳,田籍停下手中桃木,目光死死盯着墓碑,脑中急速飞转。 刚刚头顶作痛,是因为阳祟想趁机钻到我身体里,完成附身? 却听墓碑中传出金属剐蹭般的尖锐嗓音:“你身上的味道怎么这般苦!呸,呸,呸!” 味道苦? 对了,我在泥人身上抹了苦木枝烧成的灰,正是“减悲法”的主材。 换言之,如果没有“减悲法”,刚刚他就会被阳祟附身,直接导致仪式失败…… “差点被秒杀了啊……” 田籍擦了擦额间冷汗,稍稍平复心情,开口试探道:“你往日不是很嚣张吗?怎么今夜当起了缩头乌龟?” “激将法没用的。”尖锐嗓音再度传出,“我能在石头中躲上百年而不灭,你还能活一百岁吗?” 田籍当然不能。别说一百年,在这幻境世界里,他连今夜都不一定能过完。 听到氓沉默不语,阳祟自以为对方奈何不了它,越发嚣张:“你们凡人肉身脆弱,偏又诸多牵绊,瞻前顾后,怎么能胜得了我?” “你妻子活着时,我掌着她的命;如今她死了,我就能占着她的墓,你能奈我何?难不成你还想砸你妻子的墓?哈哈哈……” 咔嚓! 墓碑碎裂,阳祟的笑声戛然而止。 只见田籍扔掉手中的石砖,拍了拍手上的灰,自言自语道:“氓,你先冷静一下。墓坏了可以造新的。但你再被这玩意儿牵着鼻子走,一百年都报不了仇!” 他这是在安抚属于这个身体的意识。 虽然以他如今超越常人的精神强度,他完全可以强行压制对方的反抗。 但能够说服对方,自然更好,以免待会与阳祟交锋的关键时刻,这个意识跑出来捣蛋。 迅速稳住氓的意识后,田籍握住桃木一端,小心剔开石碑的碎片,寻找阳祟的踪迹。 却在原本石碑正中间的位置,发现了一根泛着金属光泽的长石板,材质明显比原本石碑的粗沙岩要坚固得多。 这就是你的藏身之物? 田籍二话不说,再次捧起石砖,狠狠砸到石板上。 哪知猛砸了几轮,石板表面光滑如故,反倒是石砖碎了几块,手掌亦是鲜血淋漓。 这么硬? 意识到石板不能力敌,田籍开始思索其他办法。 这种涉及邪祟的事情,自然是找祝庙的“专家”处理最靠谱。 但以氓如今的地位,别说去城里祝庙,连城门都不一定进得去。 “或许,可以试试找那位曾给妻子看病的医者。” 当年他被阳祟污蔑,那位老医者不顾名声受损,挺身为他作证,虽然最后没起到什么作用,但足见其性情高洁。 田籍背着石板,按照氓的记忆,从一处类似狗洞的地方混入城中,然后花了将近一个时辰,走到城的另一侧,才来到老医者所在的医馆。 没想到,大门洞开,人去楼空。 田籍不信邪,进去搜了一轮,不曾想内里破败程度超出预想,门梁窗框的木料全部朽掉,甚至连张能坐的凳子都找不到。 最后只带出一身灰。 “或许是受到氓之事波及,名声受损,医馆经营不下去了……”他遗憾地喃喃道,“又或许,只是找到更好的出路,搬走而已……” “不过距离氓上一次见他,也不过五六年的事,医馆怎么就破败成这样了……” 不论事实如何,找医者援手的想法落空了,还白白搭上了一个时辰。 田籍拍着身上的灰,遗憾地从医馆走出。 走到门外时,他随手拉上门,不料门板转到一半时,一道黑影向他急速坠落。 轰隆隆! 雷声恰巧在黑影袭来瞬间炸响,田籍下意识缩了缩头,却也看清了坠落地上的黑影。 竟是一本边缘已经起毛边的旧书。 “这是……《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八章 阳祟(二) 看到封面古朴的字体,田籍不由一愣。 这书他熟悉,因为现实世界就有。 书中记载了民间辟邪避凶的土方,按大齐朝官府的说法,“通篇胡编滥造之词”,除了激发田恕那种年纪孩子的中二之魂,并么有多少实际意义。 但在这幻境世界里,怎么也有这本书? 田籍翻到首页,只见第一行写道:“诘咎,祟害民妄行,为民不祥,告如诘之。” 这话意思是,有邪祟危害百姓,造成不祥,因此将禁忌凶灾的办法告诉大家。 “开宗明义的首句,跟现实世界的《诘》一样。” 田籍继续往下翻,与记忆中看过的版本一一比对,很快发现,这根本就是现实世界的那本书。 “幻境世界与我自身记忆关联。《诘》出现在这里,很可能是我现实记忆的一个投影。”田籍若有所思地想到。 “我正好要找对付阳祟的办法,这本专门辟邪的书就出现了……难道是自身灵性对自我的提示?” “莫非这就是圣人所言的‘神明自得’?” 时间紧迫,田籍暂时放下疑问,尝试从《诘》中找找有无对付阳祟的办法。 没想到,还真找到了。 “阳祟擅匿,或附于人身,或藏于金石。寻普通人家南面高墙,取花瓣四片,与猪粪共烧,以烟熏之,则可使阳祟无所遁形……” 烧猪粪?南面高墙的花瓣? 看到《诘》提供的办法,田籍脸色不由变得怪异。 猪粪虽然恶心,但城内外哪里有养猪的人家,跑商多年的氓一清二楚,反而好办。 但是这南面高墙的房子,却是难找。 普通人家的房子,大都坐北朝南,南面是门口的位置,谁会砌一堵高墙挡自己的路? 而且还得墙上恰好栽了花,这就更是罕见了…… 但此时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凭借记忆,边找边看。 如此过了大半夜,将氓记忆中可能的地点全都走了一遍,依然找不到栽有花的南墙,倒是掏到了一袋臭烘烘的干猪粪。 看着天色将明,田籍不由心中发紧。 虽然还有三枚泥人备用,但逼不出阳祟现形,无论幻境重来多少次,都是一样的结果。 但他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损伤心神倒是其次,关键此时他一旦回归肉身,便再也无法摆脱被刺杀的危机…… 田籍苦苦思索着对策,不经不觉,步入一条巷口深处。 前方无路,田籍转身返回,目光扫过旁边一处宅门时,却感到有些熟悉。 氓对这里很熟悉。 这是他妻子的娘家。 田籍试着推了推宅门,只听见“嘎吱”一声,门就被推开了。 原来这里废弃了。 他步入破败的民宅中,望着四周的残垣断壁,属于野民氓的记忆不断浮现:自己孤身入城打拼,结识后来的妻子,两人情投意合,却被她父母反对,最后妻子毅然跟着他私奔…… 这些记忆片段,田籍既是旁观者,又像是亲历者,在一种沉浸与抽离同时叠加的奇妙体验中,他走到了一处偏角的院落。 这里是妻子出嫁前独居的小院。 院子正面无门,只有一堵两人高的土墙。 朦胧月色下,墙上藤蔓葱茏,绿意盎然。 …… 这是一面南向的墙。 但它本不是墙。 当年岳父为阻止两人见面,不惜将女儿幽闭院中,甚至命人砌墙封门,除了仆人每天爬着梯子递送饮食外,不允许任何人进出院子。 然而这种强硬手段,阻挡不了两颗年轻炽热的心——氓早早收买了岳父家的管事,然后每天晚上翻墙而入,与妻子幽会,甚至更进一步…… 其后两人顺利私奔,再也没有回来。 此处见证了两人相爱的小院,便尘封在记忆深处。 直到今夜。 田籍缓缓走到墙下,抬手抚了抚墙上的藤蔓,双眼一时失神,喃喃道:“昔年我夜夜高来高去,妻子担心我受伤,手植二三野藤,供抓扶之用……不曾想如今,竟已葱葱如瀑矣。” 话音刚落,田籍目光恢复清明,有些恼怒道:“等灭掉阳祟后,你自有大把时间感伤。当务之急,是要摘下这藤上之花,按《诘》中之法逼出阳祟!” 虽然他轻松取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但这次氓似乎不再那么听话,随时随地准备再次冒出来。 好不容易走到最后一步,田籍当然不容许意外发生,直接利用自己强大的精神碾压过去。 轰隆隆隆! 雷声来得急,去得快。 氓的抵抗很快沉寂下去。 “响了大半夜雷,估计后半夜会下雨。得抓紧时间了,免得影响生火。” 说干就干,田籍就地取材,从废弃建筑里捡来干木柴枝,然后回忆氓的野外生存经验,很快生起一堆火。 接着依次倒粪、下花,随即一股浓烟伴着刺鼻气味,扑面而来。 田籍憋着一口气,将长石板抛入火堆中。 随即,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石板的一端,竟然凭空翘起,仿佛是被腾升的烟气托了起来。 石板越翘越高,最后干脆立了起来。 然后,一道金光闪过,阳祟佝偻的身影再次出现。 田籍早有准备,在阳祟出现的瞬间,手中桃木即当头砸下。 噗哧—— 桃木略略遇到些助力,便穿透了阳祟的身躯。伴着一阵漏气般的声音,后者的体型明显缩小一圈。 发现桃木的攻击奏效,田籍心中一喜,立即准备挥出第二棒。 谁知一阵眩晕感突然传来,脚一软,摔倒在地,全身再无半分力气。 糟了,难道是泥人的时间快到了? 却见神情萎靡的阳祟,跳近他身前,幸灾乐祸道:“若在初夏,我正当虚弱之时。你这一棒子或能让我神魂消散。可惜如今是长夏,起码再来两下才行。 “不过看你这样子,怕是要不行了?” “来呀,快来打我呀!哈哈哈……” 轰隆隆隆,轰隆隆隆…… 在连绵不绝的雷鸣声中,幻境消散,重归黑暗。 …… 泥人碎裂,田籍二话不说,直接投入新的泥人。 但并没有急着开始仪式,而是分析着第一次尝试的得失。 首先是阳祟最后那翻话,应该与辅助之法对应的季节有关。 “减悲法”对应夏季,而如今是长夏。 不当季,会增加晋升的难度,这点他早有经验,因此还在预料之中。 关键是这额外增加的难度,能不能通过泥人替身法“少量多次”的特性解决。 “第一次,我耗费了大量时间寻找逼出阳祟办法,以及找寻相应的材料。结果到了最后一步,时间已经不够用了。” “不过下一次,我就可以省略前面耗时费力的步骤,直奔目标!”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九章 阳祟(三) 田籍再次从草堆中爬起,二话不说,直奔妻子的荒坟。 掰桃枝,砸墓碑,然后背着阳祟藏身的石板入城。 入城后,熟门熟路地掏了一袋猪粪,立即往妻子娘家的废宅赶去。 至于远在城另一边的医馆,因为他已经记住了方子,便不必再过去。 只过了一个时辰,月亮还未升上中天,田籍已经在南墙下升起了火堆。 滚滚浓烟中,石板凭空立起。 田籍在阳祟诧异的目光中,再次挥下木棒。 “这次总够时间多打两下了!” 然而一棒过后,诡异的眩晕感再次袭来。 田籍无力地瘫倒在地上,望着滚落身旁的桃木棒,心中满是不解:每次竟然只能打一下?那这仪式还怎么过! 这时,类似的一幕再次出现,阳祟跳到他跟前,又一次幸灾乐祸道:“若在初夏,我正当虚弱之时。你这一棒子或能让我神魂消散。可惜如今是长夏,起码再来一下才行。” 嗯?等等! 再来一下? 一下? 是一下不是两下? 阳祟上一次说过的话,还清晰地储存在意识云中,因此田籍瞬间就捕捉到了两次话述间的细微差异。 换言之,打三下,原来是可以累计的! 这时,阳祟尖锐的金属嗓继续聒噪道:“不过看你这样子,怕是要不行了?” “来呀,快来打我呀!哈哈哈……” 田籍嘴角一扬,邪笑道:“如你所愿。” 轰隆隆隆,轰隆隆隆…… 伴着绵密的雷声,画面最后定格在阳祟愕然的神情中。 …… 田籍第三次从草堆中爬起。 一个时辰后,阳祟出,桃木落。 噗哧—— 这次阳祟再无机会发表被打感言,直接散作一片黑雾,消弭在浓烟当中。 “这次总该死透了……” 田籍微喘着盯了石板片刻,除了它依然直立着,再无异常。 仪式成功了吗? 轰隆隆隆,轰隆隆隆…… 这时,天边再次传起滚滚雷声,连绵不绝,直到某个瞬间—— 轰! 一声巨响在耳边炸响,田籍被震得头晕目眩。 等晃过神来时,废宅、南墙、藤蔓、火堆统统消失了。 眼前景象,只剩一座孤坟,一棵桃树。 他赫然回到了氓妻子的墓前! “咦,这墓碑……不对!” 他前后砸了氓妻子墓碑三次,对它的形制记得清清楚楚。 但眼前这块石碑,与之前三次明显不同。 不但碑文更加模糊难辨,而且这狭长的形状…… “是阳祟藏身的那块石板?” 突然,头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那感觉就像被人敲了几下闷棍。 随着痛感越来越强烈,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接着口舌发涩、呕吐,吐出一团团灰色的烟尘。 烟尘落地,升腾,凝结,最后聚合成一个佝偻的身影。 “阳祟?不对,你是……氓!” 佝偻身影上,长着一张与地球田籍有几分相像的脸,正是氓的长相。 未等田籍开口,嘶哑的声音已经响起:“你猜猜我是谁?” “你是谁?你不就是……”田籍正要说出答案,突然,一股阴冷邪异的触感,攀上他的脑袋,甚至进一步穿透了头盖骨,落在颅内软组织上轻轻摩挲,令他无比恶心。 他有种预感,要是自己的答案不能令对方满意,这个深入颅内的不明物体,就会立即捏爆他的大脑! 轰隆隆隆……轰隆隆隆……隆隆…… “我是谁?”雷声中,氓的声音再次传来,田籍听出对方语气有些不耐烦,恐怕没办法拖延太久。 必须尽快找到令对方满意的答案。 但,他是谁? 氓?阳祟? 事到如今,这对死敌以诡异的方式合为一体,出现在自己面前,田籍总感觉自己忽略了些什么。 他开始重新梳理一遍这次仪式的经历:氓的故事,荒坟,墓碑,阳祟,废弃了很久的医馆,来自记忆投影的《诘》,同样废弃了很久的民宅……这一切,全部构成了“哀悲”仪式的幻境世界。 还有什么,是我没留意到的呢? 轰隆隆隆……隆隆……隆隆…… 这时,雷声越传越响,甚至渐渐变成规律的响动。 田籍抬头望天,皓月当空,天朗气清。 “说起来,经历了三次夜晚,都只闻雷声,不见电闪,更无半点要下雨的迹象……” 旱雷……哀悲…… “莫非……” 田籍心有所感,走到狭长的墓碑前,弯下腰,侧耳贴了过去。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规律的颤动声传来,田籍目光一亮,脑中疑云顿时消散大半。 便听氓厉声嘶吼道:“快说,我是谁!” “你是谁,我怎么知道?”田籍挺起身,目光灼灼地逼视着氓。 “你不知道?” 随着氓的这声疑问,田籍感觉头顶的阴冷触感,又紧了几分。 他强忍着恶心的感觉,反问道:“别说我不知道,恐怕就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见氓沉默,田籍对心中的答案又坚定了几分。 “你是氓,你也是阳祟,甚至,你还可能是氓的妻子,岳父、医者,或者……你干脆谁也不是。” “你盗取了我记忆中,关于氓的诗歌,关于《诘》的医方,然后构筑了一个基于这个世界的故事,再扮演其中一个个不同角色。” “而这一段看似凄美的故事,归根揭底,不过是你的自我感动罢了。” “因为你这个孤魂野诡,早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 “你胡说!”氓激动争辩道,“这城里还有我曾经生活过的痕迹,医馆、岳父的宅子,都是实实在在的证据!” “说起那两处废弃的建筑,它们恰好证明了你在说谎。”田籍迎着对方凶厉的目光,自信道:“氓的故事时间线最多不超过十年。但无论是医馆还是你岳父家,其破败程度,显然废弃了不止十年。” “你熟悉那两个废弃之地。只能说明你早在很多年前,已经在那里游荡过!” “可是……可是我为什么要做这么多?”氓依然不甘地辩解道。 “因为,你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了啊!”田籍注视着身形佝偻的氓,目光中带着些怜悯。 “你忘记了自己是谁,你便忘记了自己的一切。” “你忘记了为何而活,因何而死。你失去了一切快乐、悲伤、愤怒、忧愁、恐惧的记忆。” “你只记得生命最后时刻的悲痛感觉,却偏偏忘记了因何而悲。” “这种忘记,或许比悲伤本身,更值得悲伤?” 说到这里,田籍不由长叹一声,道:“我一直没有忘记,这次仪式的刺激源,是‘哀悲’。” “从之前的经验来看,仪式会将对应的情绪放大,进而磨砺入秩者的心智。” “恐惧的根源是未知。” “喜欲的本质是有求而不得。” “那么‘哀悲’的极致是什么?” “哀莫大于心死。” 说到这里,一直响个不停的雷声骤然消失,幻境世界陷入一片死沉沉的寂静。 唯有田籍身体里,还传出“隆隆……隆隆……”的规律心跳声。 “由始至终,都只有我的心在跳。” 他望着身形开始消散的氓,轻轻道:“你的心,早就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章 登临秩一 氓消失后,幻境世界随之崩塌,最后只剩氓的墓碑,化作一缕金光,飞入田籍的脑海中。 一时间,属于“氓”的记忆不断融入田籍的脑中。 失去挚爱,仇人已死,曾经年少的理想,憧憬的功名利禄,全都化为尘土…… 这一瞬间,氓的身影,原主田博闻的身影,以及地球田籍的身影,全都重叠在了一起,发出同一个疑问:“吾且奚适也?”(我将要去哪里呢?) 田籍沉思片刻,忽有所感,对着其余两者,也是对着自己道:“我也没有答案。” “但我想,你、我,乃至世间的芸芸众生,之所以饱受喜、怒、哀、惧、忧这些情绪的困扰,是因为妄图以“我”之小,置于天地之大,犹如蓬蒿间的鸟雀,水井里的青蛙,这是自身生命层次,所无法超脱的认知局限。” “唯有披荆斩棘,不断提升生命的层次,不当井底之蛙,才有可能摆脱天地的束缚,获得真正的大自由,大逍遥。” 说到这里,田籍恍然明白,为什么游者的第一步,叫“小知”。 小知不及大知,却是从无知迈向未知的第一步。 这一刻,一股比以往更为强劲的精神反馈,持续而猛烈地涌入意识云中,他不但没觉得难受,反而有种挣脱了束缚的舒适感。 就好比他原本在泥沼里挣扎沉沦,不时还会呛上两口。 如今他终于将半截脸伸了上来,虽然大部分身体还陷在淤泥中,但至少眼睛看得清方向了。 …… 田籍看了一眼理智值:73.0%s。 上次“喜欲”仪式后,他的理智值剩余75.5%s。 然后今夜大比遭到不明情绪刺激源的攻击,理智值下降到74.5%s。 换言之,这次“哀悲”晋升仪式只消耗了1.5%的理智值! 虽然因为季节原因,单次消耗幅度与“喜欲”那次持平,但他这次只用了三次泥人替身,总消耗反而少了。 之所以会如此,他仔细对比两次仪式过程,认为主要有两个方面的不同。 其一,这次仪式前,他已经得到了两次强化,显然精神的强度、韧性比上次更高,在幻境中能更自如地掌控自我心神。 其二,虽然这次也使用了泥人,但最终消灭阳祟,关键靠猜出阳祟的真实身份,进而理解仪式情绪的真谛。 换言之,如果没有最后的领悟,很可能耗光泥人储备,依然会失败。 这给他提了个醒:泥人替身虽然可以降低晋升仪式的难度,但不代表他就可以躺赢。 如果没有前两个仪式,一步一个脚印的积累,他就无法在第三个仪式中,完成最终“悟”的质变。 …… “这……就是游者秩一的感觉吗?” 仪式反馈结束后,田籍只感到精神变得比以往更圆融、壮大。 如果现在让他再进行仪式,恐怕连幻境都难以出现。 因为秩一程度的情绪刺激源,已经掀不起他内心的波澜。 “怪不得仪式只须五择其三,确实是少则不足,多则有殆。” 如今他经历了三次仪式的考验,已经明白所谓游者的晋升,相当于在悬崖间走钢丝,每一步都是在死亡边缘疯狂试探。 平衡与适度才能活得更久。 幸好冒了巨大的风险,也得到了相应的回报。 意识云回归身体后,不但针刺般的疼痛消失无踪,甚至这一天积累的疲惫也都一扫而空,身体明显感觉比过去好了不少。 他不由得想起《傲吏》中对游者秩一的描述:体魄与心神,皆强于凡人青壮者少许。 “如今看来,这个‘少许’,是以秩一仪式的强度作为参考标准。换言之,我已经可以免疫寻常邪祟的负面影响了。” 单就这一点,面对此时房内针对他的刺杀,他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这还仅仅是基础身体素质的提升。 等后续修习游者秩一相应的方技后,他便拥有属于有秩者的攻防手段,彻底超脱于凡人。 唯一遗憾的是,除了被动获得的【交魂】外,其他方技都得要回泠然阁后,才能修习。 他暂时自保有余,反击不足。 因此他不打算立即“醒过来”。 对方三番两次地对他下手,他却连对方是谁都搞不清楚,处境相当被动。 要不,先继续假装昏迷,然后看谁先跳出来? 此时他依然保持着闭目端坐的姿势,因为比试还未结束,尚未有人察觉他先前的异常。 至于泪流满面的外观,考虑到“卫风”的乐曲风格,可以解释为他对此曲感悟至深。 这样的话,主考祝者就更不会干涉了,以免打扰到他此时的“创作思路”,事后反被指责。 从这个角度说,对方选择在大比期间,利用特殊的场地规则,确保刺杀能够悄无声息的进行,不但布局缜密,而且事先一定知道今夜大比的内容。 更为恐怖的是,对方居然能猜到他会选择“卫风”这间房! 就算不考虑“颂”这种明显不适合他的乐曲,但至少“雅”比“风”要安全得多,照常理而言,他选择前者的可能性更高。 而事实上,泠然阁绝大部分人确实都去了“雅”的两间房。 至于他为何最终来到“风”这边…… “除非,他们事先知道我在找‘殇女’!” “可这件事,我只告诉了田恕和‘飘飘’。连妫鱼都不知道啊……” 这一瞬间,田籍感觉自己掉进了一张看不清的巨网,无论他如何挣扎,都逃不出对方的围杀。 …… 登临秩一后,田籍已经能轻松掌控好自己的情绪,专注于思考问题。 在所有知道他寻找“殇女”的人之中,他首先排除了田恕。 这不单单源于多年亲如兄弟的感情。 最重要的是,田恕早在他进行第一个仪式“惊惧”的时候,就已经在场,后续更一直帮忙寻找“殇女”的线索。 如果田恕要出卖他,之前就有更好的机会,不必等到今夜。 至于“飘飘”,那夜进入飞鸿馆废院的时候,田恕并没有跟过来。假如“飘飘”对他有歹意,只需要扔下他不管就行了。顶多事后跟田恕撒谎,说他走失了。 排除了田恕和“飘飘”这两个最了解他的亲友,那么其他亲近的人之中,大概只有那夜偶遇的阿桃长老,最为可疑了。 但她的情况跟“飘飘”类似,如果想要害他,只要当时作壁上观,他必然会死在废院守卫的追杀中。 可除了这三者,田籍实在想不到还有谁会知道他的目的。 “谁能告诉我,他们究竟是怎么查到我在找‘殇女’的啊!” 田籍忍不住在心中发出大大的疑问。 “大兄,他们不是查到的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一章 殇女 “大兄,他们不是查到的哦。” 意识云中突兀出现了一道少女的声音,田籍脑中空白了一瞬,然后意识到某种可能性,脑中立即再次变为空白澄清的状态。 第一次空白,是下意识的反应。第二次空白,则是利用自己高于凡人的精神控制力,主动实现的状态。 沉寂了片刻后,少女的声音再次出现在意识云中:“怎么不说话了?” 田籍内心:“……” 少女声音:“又听不到我的声音了?” 田籍内心:“……” 少女声音:“还是吓傻了?” 田籍内心:“……” 少女声音:“为何大兄心中竟能毫无波动?” 田籍内心:“……” …… 一连串十万个为什么之后,少女声音似乎意识到再问下去只会徒劳,终于说出一句田籍感兴趣的话。 “我就是‘殇女’啦!” 田籍内心:“……殇女……” “对对对!是我,是我!” 田籍内心:“……原来如此,我明白该怎么对你‘隐身’了。” “什么叫……隐身?” 就是让你听不到我的心理活动。 田籍心中想着,发现殇女果然没听到这句话,知道自己的“隐身”成功了。 殇女声音刚刚出现的时候,他确实吓了一跳。 但冷静下来,他很快想有了一个推测。 这恐怕就是【交魂】这个方技的自带效果。 刺客动手之后,“殇女”就一直处在他附近,所以他可以进行“哀悲”仪式。 但先前他还是凡人,就像之前在“飘飘”面前试验的一样,他无法与对方交流,对方也察觉不到他意识云的存在。 如今登临游者秩一,被动获得了【交魂】方技,等于“隐身”变成了“可见”,自然能交流了。 至于“隐身”,只要注意别让自己的意识流触发【交魂】的效果,对方就无法获得该部分想法。 不过【交魂】只是他的猜测,具体情况如何,只等后续回到泠然阁修习方技时,再作了解。 …… 田籍内心:“你找我,该不是为了闲聊?” “不可以吗?我已经很久没跟活人说过话了,大兄且听我讲……” 听殇女再次进入话痨模式,田籍果断选择隐身:“……” “好好,不说了!”殇女轻叹一声,语气变得郑重:“大兄可否与我做一笔交易?” 田籍内心:“什么交易?” “大兄带我离开这里。作为回报,我事后告诉大兄一个关乎生死的重大秘密。” 关乎生死的秘密?田籍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刺客。 但对方空口无凭,他自然不会傻傻相信。 田籍内心:“此法不妥。我若先带你走,万一你事后赖账怎么办?” 殇女声音:“这样,我先付一份定金:刺客背后是孙氏。” 孙氏?孙智? 虽然田籍不是没有怀疑过,但却完全想不通对方的动机是什么。 就算孙智想娶姜滢,但这不是已经说好退婚了吗? 这明明已经没有冲突了啊? 总不能孙智为了避免将来头顶一片草原,直接斩草除根…… 事关重大,田籍不确定殇女会不会急于脱身,才故意编造谎言。 虽然他很想问“为什么”,但在此之前,得先确定“是不是”。 田籍内心:“可有证据?” “并无实证。”殇女干脆道,“若我所料不差,今夜孙智定与泠然阁有一场赌战?” 田籍内心:“确有此事。” 殇女轻笑,道:“那你们应该赢不了。” …… 曹宴大厅中,“乐书”大比的参试文章,一份份递送到四位府吏的案前评阅。 若四吏意见统一,名次即可评出。若有分歧,则交由祝庙肆师作最后定夺。 很快,“颂”“雅”这些相对容易评审的乐曲,陆续公布了名次。 许阁主看着下人抄送过来的名单,笑着对着身后众人宣布:“众弟子大都获得丙等,子婴更是冲到了丙等上。毕竟未入秩,有此名次,已属不易” 旁边一位许系长老附和道:“那桑弘麻同样未入秩,名次最多与少阁主平齐。且不说我等还有阿桃长老压阵呢!” 许阁主笑道:“我对阿桃有信心。” 又过不久,“风”乐的名次也开始公布了。 一位下人回来禀报:“阿桃长老,乙等下。” “果然不出我所料。”许阁主满意点头道,“这下就更稳了。” 众长老闻言,也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一位许系长老见庞长老在旁闷声不语,故意揶揄道:“听说田博闻选了‘卫风’?当真后生可畏啊!该不会是想争个甲等?” 庞长老听罢,只是冷哼一声,并不与对方搭话。 这时,又一位打探消息的下人跑了回来,但神色慌张。 庞长老见状,抢先问道:“可是出了田博闻的名次?” “不……不曾看见。”下人瑟缩道,“但,但桑弘麻的成绩出了……” 很快,泠然阁的席位上传来阵阵惊呼。 …… “桑弘麻得了乙等上?” 别院外头实时更新大比的名次。此时大部分人聚集在榜单前围观,当中最受关注的,要数孙氏与泠然阁的赌约。 其讨论声音之大,连在房中的田籍都听得见。 田籍内心:“听闻桑弘麻尚未入秩,竟能跻身乙等?” 殇女声音:“未入秩?这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田籍内心:“什么意思?” “桑弘麻乃是积年的兵家秩一。”殇女解释道,“只不过出使前,有一孙氏兵家秩四大能施诡道之术,为其瞒天过海而已。” 居然请秩四的强者为秩一遮掩境界,这孙氏的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要知道今夜曹宴中境界最高者,也不过是祝庙秩四的肆师而已。 对于田籍的疑惑,殇女却是神秘一笑,道:“大兄莫急,我这就再付第二份定金:孙氏今夜有备而来,与泠然阁挑起矛盾,是早有预谋之事。输赢他们根本不在乎。” 田籍心中一动:“他们在乎什么?” “在乎什么?当然是大兄的性命啊!” 殇女话音刚落,“卫风”房门突然被打开,田籍听到主考祝者不悦道:“比试尚未结束,你们何故进来?” “人命关天,还望见谅!” 一把洪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田籍虽然闭着眼,但却听出了这声属于熟人田猛。 却听主考祝者惊疑道:“谁的命?” “嗒嗒”的靴声从门外由远而近,最后停在了田籍身旁。 “泠然阁田博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二章 嫌疑 田籍感觉自己被人搬到了木担架上,抬出了房间。 期间他一直与殇女保持【交魂】的状态,虽然距离“卫风”房间越远,听到的声音越弱,但好在紫龙卫将担架抬到院中空地,就放下了,勉强还能维持【交魂】的效果。 田籍便按照殇女的建议,暂时保持昏死的模样。 为了让效果更逼真,他特意将意识云转移至仅剩的一枚泥人中,以躲避紫龙卫的检查。 等意识云回归肉身时,周遭已是人声逐鼎沸,显然聚集了不少人。 他仔细听了片刻,得知此刻自己的状态,已惊动了大厅众人。 院子暂时封锁,参试者们被卫兵们团团围住。 公子怀信与长史老者得四位府吏嘱托,过来查清这里发生的情况。 孙智因为身份特殊,也得以入内。 至于飞鸿夫人与姜滢,作为名义上的飞鸿馆主人,也跟随来到院中。 公子怀信率先发问:“有秩二的祝者看护,怎么还会出这种状况?” “听主考祝者适才所言,田博闻曾进入五步禁区,会不会与此事有关?”询问的声音来自长史老者。 周围一众大人物纷纷给出各自分析。 田籍听了不少发言,发现大多推测不靠谱,毕竟他遇到的情况跟铜人本身无关,所有基于铜人的推测都是扯淡。 这时,许子婴的声音传来:“莫不是他自不量力,妄想在‘风’乐上表现一番,结果栽了大跟头!” “妾看博闻不像是争强好胜之辈啊。”飞鸿夫人干练的声音回应道,“只是博闻素来热衷猎奇之事,说不定今夜见了奏乐铜人,一时兴起凑得太近了。” 飞鸿夫人这番话,看似在反驳许子婴,但田籍却是听得明白,这不过是将问题重心从“争胜”转向“猎奇”而已,锅依然牢牢扣到他田籍身上。 不少人闻弦知雅意,也都纷纷附和飞鸿夫人的说法,认为这是田籍个人的主观过失,跟曹宴大比的主办方无关。 如无意外,今夜这起事故,就会如此定性。 然而就在田籍以为不会再有人帮他说话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却响起。 “有没有可能,是奏乐铜人出了问题?” 声音的主人是孙智。 交陌孙氏提出的质疑,即便是四位府吏,也不得不重视起来。 却听公子怀信不解道:“若当真是奏乐铜人的问题,那为何只有田博闻一人昏倒?” “那若此事本就是有人针对田博闻的呢?” 孙智此言一出,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各种关于阴谋的猜测,陆陆续续冒了出来。 这时,又听孙智道:“我对田博闻不熟悉,滢妹可知这平原城中,谁与他有过冲突。” “啊……这……” 姜滢突然被点名,一时有些慌神,望了望母亲,语气涩滞地答道:“妾近年与他已不甚来往,不……不太清楚。” “哈哈,你还能不清楚?在场谁人不知,你们母女一心攀附我主君,想悔掉与田博闻的婚约!说不定你们今夜请来这铜人,就是料中他猎奇的性子,设局害他呢!” 这人声音刚落,便听孙智轻斥道:“桑弘麻!怎么如此跟崔氏淑女说话?你可知无端猜测,最是伤人!” “是啊是啊,桑壮士这番话,实在折煞妾母女了!”飞鸿夫人立即附和,然而语气已是没有开始的从容。 此时周围讨论的声音已经渐渐平息。田籍虽然看不到场间情形,但光听声音,已经能感觉到逐渐变得微妙的气氛。 恐怕随着桑弘麻这一闹,崔氏母女在众人心中的嫌疑值,已经大大上升。 但这却是他感到最为荒谬的地方。 崔氏母女没有杀他的动机,那么孙氏为何故意将嫌疑往这对母女身上引? 如果殇女所言不假,刺客的背后是孙氏,那孙智主仆唱的这场红白脸,不就成贼喊捉贼了吗? 除非……他心中一动,对殇女试探道:“孙氏杀我,目的是嫁祸崔氏母女?” “大兄只猜对了一半。”殇女神秘一笑,却没有继续解释,转而道:“接下来,孙智会命人来救治大兄。” “当然,这只是装装样子。因为那时大兄神魂早已消散,是我暂时占据大兄身躯。” “然后,我将借大兄之口,指证崔氏母女私藏邪祟于铜人中,谋害大兄性命。” “崔氏的人当然不可能承认,那我便暴起攻击崔氏母女,意图报复。” “崔氏的护卫必然护主,那我正好趁着冲突之际,脱离身躯,彻底坐实大兄死于崔氏之手。” “最后,孙智则会趁着崔氏为难之际,会声称不信我的一面之词,会继续支持崔氏。” 殇女这一连串的解说,听得田籍心惊肉跳,差点绷不住脸上的表情。 要不是亲身听到,谁能想到背后还有这么些弯弯绕绕? 田籍内心:“孙氏为何要这样做?” 殇女声音:“这便是我先前说的那个秘密了。” 换言之,就是提醒田籍该作出选择了。 此时,他虽然未完全相信殇女所言,但孙氏的行为确实太可疑,便问:“你有什么建议?” “反正泠然阁已经没有前途,不若趁机假死脱身,等熬过一段时间,再改头换面到他乡生活。那时孙氏目的早已实现,便是发现大兄还活着,应该也懒得再追究了。” 田籍想都不想,直接拒绝。 开什么玩笑。 他才刚刚晋升秩一,方技未学,更没有获得后续晋升秩二的仪式内容,就这么走了,岂不是亏大了? 更何况他这一走,自己是潇洒了,可是不明真相的妫鱼与田恕听闻他死讯,会何等伤心? 殇女不知他这些想法,继续劝道:“且不说孙氏定不会放过你,便说那泠然阁输掉赌约,日后定难再有发展,久留无益!” “你所说的一切,都是基于泠然阁会输这个前提。”田籍却是从容分析道,“但这不怪你,因为你虽然能听到我不少想法,但我总归‘隐身’屏蔽了一些。” “至于在屏蔽的部分里……” 田籍顿了顿,胸有成竹道:“泠然阁没有输。” …… “……此子有失魂之症,恐怕是神魂遭到邪祟侵袭。老夫略施手段,已勉强清醒过来,可以问话了。” 孙智听完孙氏家老的汇报,并没有急于向田籍问话,而是先朝公子怀信等人拱手:“子睿非田、崔二氏中人,正好持中处理,诸位意下如何?” 见众人均点头同意,他这才走到田籍身边:“你还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 田籍双手揉着太阳穴,像是艰难回忆着:“铜人开始奏乐后,我便感到头痛欲裂,隐约有个凶厉的声音,说要毁我神魂。” “头痛欲裂?毁你神魂?”孙智轻呼一声,作沉思状,“奏乐铜人有祝者看护,绝不可能伤人神魂。除非有邪祟藏于铜人内,暗中伤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三章 桑弘麻 孙智的猜测,并没有立即得到众人的赞同。 但在祝者当场查验“卫风”的铜人,并得出“确有邪祟附身痕迹”的结论后,场中风向立刻掉转。 众人纷纷想起之前桑弘麻的那番话,一时间,怀疑的目光全都集中到崔氏母女身上。 就连效忠崔氏的长史老者,看着这两母女的目光,也多了一丝寒光。 在崇儒重庙的大齐朝中,指使邪祟杀人是犯忌讳的事。 飞鸿夫人深知问题严重性,此时脸色已是煞白,姜滢更是眼眶泛红。 田籍内心对殇女问道:“你藏在铜人里,怎么躲过祝者的查验?” 殇女得意道:“因为我本来就不在铜人里啊。大兄忘了装铜人的铜柜了吗?” 田籍释然:“原来是灯下黑……所以标号‘之六’的铜柜才是‘飘飘’兄提示的真正意思!” 这时孙智假惺惺地安慰了崔氏母女一番,便迫不及待地追问:“那邪祟可曾提及是何人指使?” 按照殇女提供的“剧本”,这时候田籍应该回答“崔氏”。 但他并不想给对方当枪使。 得罪崔氏母女他无所谓,反正本来关系就不怎么样。但连带上整个平原崔氏,那就不一样了。 毕竟“剧本”里的田籍最后必死,没有后顾之忧。 但他日后还要在这城里生活呢。 于是,他在孙智期待的目光中,缓缓说出了三个字:“桑弘麻。” “还真是……什么?” 孙智正想按照“剧本”走下去,却不曾想听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一时有些失态。 桑弘麻最先反应过来,怒喝道:“好你个田博闻,我主君好心叫人医治你,你居然反咬一口孙氏?” 田籍却是冷笑一声,回喝道:“我何曾提及孙氏?什么时候你一个小小的门客,竟然能代表整个交陌孙氏了?” 桑弘麻一时语塞。 田籍见状,乘胜追击:“明明是你嫉妒我天资聪颖,担心我名次高过你,让你在自家主君面前丢脸,于是暗中驱使邪祟,伤我神魂!” 主动缩小打击范围,这就是田籍的策略。 交陌孙氏暂时不能力敌,与其以卵击石,不如先断其一指。 只要孙智不想当着一众平原都权贵的面撕破脸皮,那他就必须顺着田籍给的台阶下来,主动撇清与桑弘麻的关系。 而一旦孙智选择继续隐瞒真相,那关于田籍晋升的真相、殇女的存在、还有“飘飘”的事情,也都能随之掩藏。 果然,听到田籍的指责后,孙智与家老互相交换了眼神,又对着桑弘麻点点头,便双双退后几步,似要给两人对质留出空位。 然而田籍观其走位,却发现孙氏主仆三人,正好呈三角状包围了他。 桑弘麻在正面,其他两人堵在身后。 殇女提醒道:“大兄当心!那桑弘麻乃是长于杀伐之辈!” 便见桑弘麻突然高声道:“此人说话不尽不实,恐已遭邪祟附体!” 说话的同时,桑弘麻脚下疾动,不过半息之间,就窜到了田籍近前,拳头直捣面门。 田籍立即抬手格挡。 然而手背与对方拳心触碰的瞬间,便听桑弘麻急吟道:“六丁阴神听令,拘!” 随即,一股阴冷的感觉从手中传来,直冲脑门,很快又蔓延至全身,令田籍全身动弹不得。 但也仅仅是动弹不得。 这时殇女的声音再次响起:“桑弘麻手中有六丁拘阴环,专门捕捉女性游魂以炼制六丁阴神。大兄是男子,秩次更与他相当,此物伤害不了你。” 田籍了然,内心道:“他们便是以此物控制你?” “不仅仅是我。”殇女语气哀怨道,“炼制六丁拘阴环,需要集齐六具女子游魂,不管是邪祟还是常人神魂。” 田籍内心:“虽然伤害不了我,但我总不能站着不动挨打,可有破解之法?” 殇女回道:“里面都是我的结义姐妹,大兄只要按我说的做,他们会放过你的……” …… 桑弘麻见田籍僵直不动,立即对众人道:“大家看见了没?田博闻早已不是本人,如今占据这幅皮囊的是邪祟!” 众人听他如此一说,原本已经开始怀疑孙氏的目光,又纷纷转向田籍。 “那博闻的神魂呢?”公子怀信问出众人心中疑惑。 却见孙智叹着气,似有不忍道:“应该消散了。” “博闻兄长,已经不在了?”姜滢惊呼一声,语气中包含复杂的情绪。 “有什么奇怪的。”许子婴趁机落井下石道,“田博闻之前就曾为了晋升仪式,寻找来历不明的邪祟。这次肯定是打算以大比作掩护,故技重施,结果玩脱了!” “原来如此!” 许子婴的解释,除了少数与田籍亲近的弟子侧目怒视以外,大多数人都开始接受这个说法。 孙智见状,顺势对桑弘麻吩咐道:“既是邪祟,那就不必手下留情了!” 桑弘麻应了一声,阴寒的目光再次扫向田籍,切齿道:“贱奴,看你还敢不敢造反!” …… 田籍放开心神的瞬间,在【交魂】的作用下,意识云中响起了五道各具风韵的女子声音。 他按照殇女的交代,回答了一些私密的问题,身上的僵直感便开始消退。 其中声音较稳重的一女道:“既然小石竹让郎君来传话,想来郎君应该是值得信任的人。” 石竹便是殇女的本名。 田籍听出对方话里带话,直接问道:“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稳重女声却反问道:“郎君想不想打败桑弘麻?” 田籍心中一愣,这跟石竹说得好像有些不一样。 “你们有办法?” “如今小石竹不在,六丁阴神缺一,我们想借郎君神魂补齐六合之数。” “不是说六丁拘阴环只捕捉女子游魂?”田籍不解道。 “正因郎君乃是阳刚男子,与六阴冲突,因此一旦与我五者相合,便会阴阳相冲,摧毁环中法阵。” “法阵与桑弘麻神魂相连,一旦摧毁,便能同时伤害其神魂!” …… 这还是田籍晋升秩一后,第一次察觉到意识云离体后的视觉变化。 之前他为躲避紫龙卫检查,附身袖中泥人时,未有留意。 此时离体稍远,他顿时发现过去漆黑一片的世界,光亮了许多。 虽然视觉上依然朦胧混沌,但周围却多出了很多发光的气团。 有的气团又大又亮,如同熊熊燃烧的篝火;有的瘪气灰白,似乎再过不久就消散。 不过绝大多数气团,都是烛火般大小。 “莫非这些气团,就是周围人的神魂?” 此时距离他最近的气团,亮度比普通烛火稍亮。 其内里某处,还包裹着数个被挤压成环状的灰白气团,田籍一数,刚好五个。 “看来,这就是桑弘麻身上的六丁拘阴环了。” 随即,他控制意识云向五个灰白气团冲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四章 他是秩一,我也是秩一 进入六丁拘阴环后,田籍意识云中出了五份陌生的意识。 稳重女声立即道:“郎君,快与我们相合!” 田籍按照女声指引,彻底放开心神,与五女意识接触、融合。 随即,一种玄妙的感觉传来,意识的云海仿佛进入了一片新的天地,五位各具风韵的女子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田籍意识内,让他能同时领略各女的神妙之处(指人生经历)。 虽然五份记忆都是破碎片段,并不完整,但也足够田籍了解五女的来历。 五女与石竹生前皆是梁国人。 梁国是西拓之地,位于大泽偏南的一个小国,刚好夹在大齐与黑水两个强国之间。 这样的地理环境,注定梁国是一处四战之地。 六女便是死于战乱,落入交陌孙氏之手。 其中稳重女声,生前更是一员女将。 …… 随着记忆碎片匆匆闪现,六丁拘阴环内的阵法也在剧烈震动,仿佛滚油中倒进了水,立时炸开了锅。 只听那梁国女将道:“郎君,机不可失。请以我等神魂为箭矢,彻底击碎这环中阵法!” 田籍心中一动,道:“若是如此,你们神魂会如何?” “自然是与阵法玉石俱焚。”梁国女将语气轻松道,“我们与小石竹不同。她年纪尚幼,心中有怨,所以化为殇女。我们五人生前为国尽忠,死得其所。若非孙氏使这阴损手段,我们早就长眠了。” “如今我们神魂衰败,本就时日无多。不如用这残魂杀敌,就当是为小石竹饯行了!” …… 五道灰色气团在田籍意识云的牵引之下,化为利箭,逐一向着开裂的阵法激射而去。 每击中一次,阵法裂口便扩大一分,同时一份女子的意识就此寂灭。 梁国女将是最后一箭,离弦的瞬间,她给田籍传来最后一个意念:“今后小石竹就拜托郎君了。” 轰! 随着第五箭击中,阵法再也无法维持,炸成碎片。 田籍甚至听到桑弘麻的神魂中,传来一声极为痛苦的哀吟。 趁着这个机会,田籍的意识云立即回归本体。 神魂层面的较量,只发生在短短数息之间。 重获身体视野的时候,桑弘麻依然维持着出拳的姿势,只是目光变得散乱,手中力道更是绵软。 田籍哪会客气,抬腿一脚蹬出,正中桑弘麻腹部空档。 后者的身体随即如虾般后躬,凌空飞出一段夸张的距离,而后撞到别院的外墙,跌落,鲜血溅满墙根。 电光火石间,两人攻守逆转。 在外人眼中,原本已经陷入绝对劣势的田籍,忽而随意一踢,就轻轻松松地打趴了桑弘麻。 不管是近处的孙氏主仆,还是外围的其他人,全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就连田籍自己也有些愕然。 什么时候我的力量变得这么大了? 不过他很快就醒悟过来。 “这就是游者秩一提升的‘少许’体魄?都快赶得上前世的职业格斗选手了!” …… “你究竟是谁?” 随着孙智的质问,孙氏家老立即拔出佩刀,挡在了两人之间。 “我?我是平原田氏义房之子田籍,表字博闻。”田籍淡然道。 孙智不信:“你若是田博闻,怎么可能打败桑弘麻?” “为什么不能?”田籍摊手道,“我没觉得他有多厉害啊?” “桑弘麻出身军中,更是兵家秩一,你一个未入秩的凡人,怎会是他对手?” 孙智此言一出,场间众人都是一愣,其中要数泠然阁诸弟子的反应最大。 “原来桑弘麻是兵家秩一?怪不得能取乙等上的名次!” “兵家诡道最擅瞒天过海之术,我们阁主、长老那么多游者竟无人识破,只能说输得不冤!” 却有弟子反驳道:“谁说不冤的?要不是少阁主醉酒伤人,我们会遭这无妄之灾?” 说这话的弟子平日与田籍关系亲近,颇受许子婴排挤,后者听入耳中,脸色立即变得阴郁。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田籍直视着孙智,寸步不让,“他是秩一,我也是秩一,我天资高于他,所以我赢了。” 田博闻是秩一? 这个消息,却是比刚刚桑弘麻的更令人吃惊。 桑弘麻毕竟是孙氏的门客,有些特殊本领不奇怪。 但田博闻是谁?平原城贵族圈中公认的窝囊废,不学无术,守不住家产,留不住女人,早已沦为贵族们茶余饭后的笑话,还是馊掉的那种。 就这么一个废物,居然登临了秩一,超脱了凡人? 许子婴第一个不信,便见他走上前来,指着田籍对众人道:“田博闻是我阁未入秩的核心弟子,泠然阁诸人皆可作证。” 他这话一出,众人都将怀疑的目光投向田籍,一些护卫甚至拔出了刀,向田籍包围过来。 田籍却是好整以暇地抚掌大笑,对许子婴赞道:“子婴兄说得有理!我是不是已经游者秩一,当然要让泠然阁的游者来作证啊!” …… “博闻,你秩一了!” 庞长老惊喜交加的声音响起,众人对田籍的境界再无疑问。 游者在平原城,乃至整个大齐朝中,都十分稀少。 虽然在场的有秩者留心观察,迟早能察觉到田籍的境界,但毕竟平时见识游者的机会不多,加之孙氏一直强调田籍是邪祟,便没人往那个方向去想。 如今正经的游者下了定论,众人这才恍然:原来当初那个废物,已经在消无声席间,超脱了凡尘。 公子怀信欣慰道:“仲休若是知道你有此成就,当感欣慰。” 又指着叔姜,对众人道:“平原田崔之后,当无庸碌之辈!当年仲休与伯佐力主田、崔二氏结盟,并亲自为各自小辈定下婚约,如今看来,确有先见之明!哈哈哈……” 飞鸿夫人与姜滢听着公子怀信的笑声,脸色数变,一时看看被泠然阁人围住的田籍,一时望望远处神色不善的孙智主仆,面上极为尴尬。 公子怀信笑罢,又走近田籍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关切道:“听闻游者晋升,有固定的仪式规程。你既然有此天资,怎么不好生在阁中修行,却来这大比中冒险,差点伤及神魂?” 未等田籍回答,庞长老却是抢先开口:“博闻天赋虽好,怎奈阁中有人嫉贤妒能,一心想着培养自己宝贝儿子,夺了他的配额。” “可惜啊,那人给儿子贪墨了那么多资源,到头来,还不如博闻自己外求晋升的快!” 庞长老虽然只说“有人”“那人”,但泠然阁众人的目光,全都下意识地看向了许阁主父子。 许阁主顿时恼羞成怒,正要斥责诸人。 却听公子怀信寒声问道:“他说的是真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五章 田长老 在庞系长老的一番细数罪状之下,公子怀信当场斥责了许阁主,并言明回去以后,禀告一庙三曹四位主官府吏,给他记上大过。 虽然许阁主作为平原城中唯一的秩二游者,暂时无人能那个取代他阁主的地位。 但日后想再往上爬,却是十分艰难了。 那边许氏父子与许系长老们偃旗息鼓,这边庞系长老却纷纷上前恭贺田籍,甚至已经有人开始称田籍为“田长老”。 田籍这便想起,按照泠然阁的规定,晋升游者秩一,自动获得下长老的职务。 并且按照大齐朝的制度,成为游者,就能到方士曹改籍,从“民籍”提升为“方士籍”。 其中秩一,等同于大齐朝的下士爵,算是真正踏入了贵族的门槛,出门有资格坐牛车,还能够获得公田的食禄,不再是有名无实的贵族边缘子弟。 当然,这都是后话。 相比起泠然阁这边的热闹,孙氏主仆却是冷清得多。 孙智一边命下人将桑弘麻抬上担架,一边向家老低声交待道:“回去让‘那位’算一下,今夜变故是怎么回事。” 家老应了一声,又恨声道:“这田博闻公然伤我孙氏门客,实在可恨。若非如今殇女去向未明,担心惊动此地祝庙,坏了大计,老夫非得好好教训一下他不可!” “何必急于一时?”孙智望着田籍轻笑道,“输了赌约,泠然阁必然撑不了太久。眼下这田博闻再如何蹦跶,也不过是涸辙之鲋。等他背后的泠然阁倒了,再收拾他不迟。” 话音刚落,却见田籍排开泠然阁众人,神采飞扬地走了过来,朗声道:“时疫如火,那一百银刀的赈灾钱,就有劳孙氏了!” 有劳孙氏? 孙智与家老互相对望,都不明白田籍这斯脸皮为何如此厚。 明明是你们泠然阁输了啊? 只见孙智沉声道:“你们阿桃长老不过乙等下;反观我门客桑弘麻,虽然被你打伤,但乐书大比又不是比打架,乙等上的成绩板上钉钉。莫非你们想赖账不成?” “阿桃长老名次确实没你们高,但这不是还有我吗?”田籍指着自己,理所当然道。 “就凭你?”孙智哑然失笑,“你在比试中一个字都没写,谈何名次?” 然而他未笑几声,却发现场中平原都的权贵们,全都神色怪异第看着他,田籍更是以一种怜悯的目光注视着他。 最后是飞鸿夫人走了过来,对他低声解释道:“未有秩者,若能在六艺大比中入秩,可得甲等……” …… “你一个字都没写,居然就甲等了?”殇女石竹惊讶的声音传到意识云中。 “大比本就是考察各家各派年轻弟子的资质潜力。”田籍内心答道,“若能直接在大比中晋升,自然潜力上好。一庙三曹定下这条规矩,正是出于惜才爱才之心。这倒是比我原本设想那种等级森严,固步自封的体·制要稍好些。” 石竹:“虽然大兄好像说得很有道理,但别以为我听不出你在夸自己……” 田籍内心:“诶,有吗?” 不管石竹如何吐槽,眼下还有更紧要的事。 田籍将梁国女将等五人最后的抉择转告了石竹,后者沉默良久,却没有他预想中的悲恸,而是沉声道:“我知道了。大兄带我走。” 这是约定好的内容,田籍自无不可。 石竹的“定金”已经证明了其价值,这让田籍对后续的情报更加期待。 要带走石竹,田籍必须先回到“卫风”房中,接近编号“之六”的铜立柜。 这不是什么难事,因为他的文章还没写呢。 虽然甲等是已经确定的事,但总归要写一份“听后感”走过场。写得好坏且不论,起码别坏了大比的规矩。 真正的难题,却是怎么在主考祝者的眼皮底下,带走石竹。 石竹自己离开铜柜是不可能的。一个邪祟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一大群祝者面前,无异于找死。 田籍一边装模作样地构思着文章,一边思索解决办法。 最后他想到了自己的意识云。 此前的多次试验已经证明,除非自己主动【交魂】,否则不论是有秩者还是邪祟,都无法察觉他的意识云存在,仿佛其能自动“隐身”。 至少秩四肆司这个层次,还察觉不了。 若非不能离体太久太远,倒是个侦查的利器。 他当即搁笔闭目,装作沉思状,然后意识云离体。 再次进入各种发光气团的视野后,田籍按照记忆中的位置,来到主考祝者面前。 此时视野中,秩二的主考祝者,就像一根大号蜡烛,比屋中其余的人要亮得多。 田籍围绕蜡烛转了两圈,发现对方无动于衷,于是便放心大胆地朝着角落里的铜柜飘去。 铜柜在视野中呈黑灰状,色泽明显深于周围的事物,仿佛单独割裂出一处空间。 田籍心想,这应该就是其作为装封禁品容器的原因。 此时铜柜还是打开的状态,视野中,田籍便看到不断有灰白色的气团,从黑灰空间内逸散出来。 当田籍飘近时,一个身材娇小的灰白身影,正蜷缩在角落里。 田籍内心:“待会我喊出来的时候,你别犹豫,直接从柜子正面出来。” 石竹“嗯”了一声,显得相当乖巧。 于是田籍慢慢靠近黑灰空间的正面,当意识云即将进入其中时,一股微微阴冷感传来。田籍果断停下,不再深入。 田籍内心:“出来!” 随即,灰白身影从柜中窜出,径直扑入田籍的意识云中,随着意识云轻轻变形、震荡,最后恢复原状。 石竹进来了。 这一刻,石竹清脆稚气的声音,比之前要清晰得多。光听声音,估计比田恕年纪都要小一些,完全就是个黄毛小丫头。 田籍感觉只要他愿意,他能随时获得石竹的所有想法,就像之前梁国女将等五女那样。 要是真这样做,他甚至不必冒险带走石竹,就能瞬间得到对方的情报。 但他没有这样做。 这倒不是什么道德洁癖。 而是因为他始终记得石竹本体是邪祟。之前那五女是主动接纳他,且只是普通游魂,并没有带来理智值下降的负面影响。 但对着殇女的神魂,他不得不小心一些。 装入意识云只是第一步,下一步,就是带着石竹回归他的本体。 然而,这一步却出了问题,不管他如何尝试,进入身体不到半息,即被“弹出”,仿佛身体有了自主意识,主动排斥外来的神魂。 “但我的意识云,不也同样是外来的吗?还是说因为我与原主的神魂本来就有联系……”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石竹却抱怨道:“大兄体内有一物,抵得我实在难受!” 田籍一愣:“是何物?我怎么没发现?” 殇女:“白色圆圆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六章 孙氏之谋 白色?圆的? 田籍按照石竹的描述仔细观察一阵,才在后脑勺处,发现了一个瞳孔大小的白色环状物。 因为位置极为隐秘,又在视觉盲区,所以先前在别院外头的时候,他并没有发现。 至于晋升秩一之前,连视野都没有,自然更发现不了。 只是这东西的形状…… “我脑里怎么有个洞?” 田籍惊叹了一声,又觉得不对。 这具身体是诞生在这个世界的,应该是原主脑里有个洞。 白洞散发着微弱的柔光,给田籍感觉十分温和,甚至生出进去一探究竟的念头。 但脑中突然多出这么一个奇怪的东西,想想都觉得不简单,所以他只能暂时压下进洞的冲动,先处理完这边的事再说。 自己身体容纳不下石竹,田籍又将目光投向仅剩的那枚泥人。 泥人替身是自己晋升秩一的关键,甚至后续晋升秩二,很可能还要用到,可谓相当珍贵。 不过泥人来自匠人辛夫,自己也在废院里找到秽土,后续等辛夫回信,不论是配方还是实物,总有补充的机会。 眼下殇女的情报更加紧要,他便不再犹豫,带着石竹进入泥人。 黑暗、仄逼、死寂。 晋升秩一后,他意识云的感知更加敏锐,能记录更加细节的信息,因此更能体会到在泥人里五感全无的枯寂感。 石竹稍稍抱怨了一下,认命道:“无聊是无聊了些,但总算有个容身之处。只希望大兄别总是‘隐身’,多跟我说些话嘛。” …… 搞定殇女的事情后,田籍给文章草草收了个尾,就提交了。 反正不影响赌约结果,他一个游者要是写出令祝者激赏的文章,反而容易两头不是人。所以随便走个过场就算了。 出到别院外头,等候多时的泠然阁众人,纷纷热情上来打招呼,俨然将他视作今夜的大功臣。 田籍与众人客气一番后,却发现还少了一个人。 “阿桃长老?早先我见她交了卷,便匆匆离开了别院。” 田籍又向之前留在正厅的长老们打听,却没人见过她。 “或许是大比耗神过度,早早回到客舍休息了?” 田籍想起之前在废院偶遇阿桃长老,以及大比开始前,对方在“梁风”与“卫风”两间房前犹豫不决的表现,总感觉她的行为有些奇怪,仿佛在找寻着什么。 “算了,日后还要与她在阁中共事,且她对我还算不错,这种隐私就不要随意打听了,以免招来反感。” …… 曹宴结束已是深夜,宾客们纷纷在下人的带领下,到各自客舍休息。 田籍刚刚晋升秩一,成为泠然阁下长老,于是分到了一个独立的小房间。 正好方便他隐藏石竹的存在。 确认周围环境安全后,他意识触发【交魂】效果,跟石竹说话。 原本有些话痨的石竹,此时却显得异常沉郁。 田籍听到对方隐隐有些哭腔,顿时明白过来。 那五位梁国姐妹的死亡,还是给她带来了极大冲击。 先前一直跟他说着话,又忧心被祝者发现,所以还能强撑着。如今安全下来,独自待在死寂的泥人中,悲伤的情绪却是压抑不住了。 田籍尝试安慰一番,发现效果不佳,只好用先前的交易来转移话题。 田籍内心:“我与叔姜已经约好退婚,孙氏为何还要杀我,甚至想嫁祸崔氏母女?” “不是那两母女。”石竹闷声:“孙氏真正的目的,是希望挑起田、崔二氏的矛盾,让田崔之盟破裂,进而让崔氏不得不倒向孙氏。” “而要破坏田崔之盟,莫过于郎君死于崔氏之手!” …… 随着石竹的讲述,田籍渐渐理清楚了这个阴谋的脉络。 首先是平原田崔二氏的联盟。 这是当年他父亲田仲休,与姜滢父亲崔伯佐共同主张的策略。 两家成功结为攻守同盟后,压倒了原先强势的庆氏,这才有了如今平原都顶级世家的威望。 从这个意义上讲,田籍与姜滢的婚约,正是这个联盟的一个重要标志。 至于交陌孙氏,按石竹的说法,因为常年走在抵抗黑水的一线,手握重兵,被吕齐的吕氏王族忌惮,如今急需寻找吕齐以外的盟友。 刚好平原田崔二氏,近年因为主张联盟的核心人物,要么失踪,要么失势,渐渐有了离心离德的趋势。 加之如今的田氏家主,似乎与庆氏走得亲密,这让崔氏的上层产生了危机感。 “所以孙氏打算将我之死嫁祸给崔氏,以此作为压迫崔氏改盟的最后一根稻草?” “正是如此。” 听完殇女的讲述,哪怕以田籍如今对自身精神的掌控力,依然久久难以平静。 他虽然早就猜到刺杀自己的人,大概不止于贪慕姜滢的美色,或者飞鸿夫人的家产。 但却万万没想到事情背后,竟然牵扯了两都四大世家这种层次的权力纷争。 在这些庞然大物面前,一个区区没落贵族子弟,不过是一枚可以随意牺牲的小棋子。 所以不管他退不退婚,结果都不会改变。 对方就是希望他死。 果然,只有攀登有秩,才是我唯一的活路啊! 田籍内心:“他们打算如何嫁祸?” 石竹:“这次奏乐铜人得以面世,孙氏虽然暗中出了不少力,但明面上,都以为是太子妃与飞鸿夫人的功劳。” “太子妃向来与崔氏交好,而飞鸿夫人则同时代表两者。” 换言之,田籍若因铜人而死,那么本就与他有矛盾的飞鸿夫人,自然成了最大的嫌疑人。 虽然仅凭这一点,不足以指正飞鸿夫人为凶手。 但权势斗争,从来就不需要讲什么明证实据。 只要田氏认定崔氏有背盟之意,而崔氏发现自己掰扯不清这事,又看到对方与庆氏渐行渐近,两家的猜忌自会越来越深……这样,孙氏的目的就达到了。 田籍心想,不愧是走兵家道路的大世家! 孙氏这套谋略,看似只着力于他田籍这么一个“小棋子”,却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效果,让整个平原都的权力结构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进而从中获利! 佩服归佩服,田籍并不打算坐以待毙。 凭什么你们争权夺利,却要牺牲我的性命? 搞清楚敌人是何等庞然的大物,田籍心中反而平静了许多。 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既然知道你们是谁了,我总能找到应对的办法。 他沉思了片刻,想起一个关键问题:“你一开始说‘他们不是查到’,是什么意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七章 谋主与婚约 “你一开始说‘他们不是查到’,是什么意思?” 石竹肃声道:“孙氏随行的家老、护卫在明处不便行事,所以真正负责刺杀大兄的,是孙氏的两个门客。” “其一是桑弘麻。此人有兵家秩一实力,却被兵家大能施展诡道之术遮掩境界,目的是将我带到大兄附近,以伤大兄心神。” “至于另一位门客,则为此次暗杀的‘谋主’,负责背后出谋划策。我未见过此人,只知其为日者,擅卜筮吉凶,有料事之能。” 田籍内心震动:“你的意思是,孙氏了解我的一切行踪,包括我在找‘殇女’这件事,都是通过那位谋主占卜出来的?” “差不多这个意思。” 田籍听罢,顿生芒刺在背之感。 这种“预言家”式的能力,可比直接收买他身边人的做法难应付多了! 亲近的人顶多从他的言行了解他的信息,而这位谋主甚至能看穿他心中所想? 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无论做什么,都不可能战胜对方啊! 田籍连忙向石竹打探更多关于那位“谋主”的信息。 只可惜对方行踪极为隐秘,除了孙智外,其他人对其知之甚少。 若非石竹正好参与了刺杀田籍的行动,她甚至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位“谋主”。 她只能大致确定,对方这种能力,有一定使用限制的。 理由是对田籍的几次刺杀,之间总要间隔一段时间,做各种事前准备。 “换言之,那位‘谋主’并不能时时刻刻窥探我的一切。”田籍分析道,“这算是唯一的好消息了。” “哼,我看那‘谋主’也没什么厉害的。我这不是逃出来了吗?”石竹轻蔑道。 田籍原本心情稍稍放松一些,但听了石竹的话,猛然惊出一身冷汗,幽幽道:“有没有可能,今夜我助你逃离,也在那人的预料中呢……” 言罢,一人一祟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 …… 田籍一夜没睡好。 与石竹彻夜【交魂】,他本打算开解这个刚刚失去姐妹的小姑娘,结果到最后,反而是对方安慰心神不宁的他。 幸好以他秩一的心神强度,不睡个一晚半晚的,影响不算太大。 天亮以后,他正要与泠然阁众人汇合,飞鸿夫人却派人请他一聚。 田籍想起早前的约定,当下了然。 是时候完成退婚的交易了。 盟诅,需要祝者主持,需要到专门的祭祀场所。 平原都的祝庙在城中都府,距离远,规格高,去那里太过劳师动众。 正好飞鸿馆的建筑群旁边,有一座郊祠,那同样是属于祝者的建筑。里面的主吏,祝者秩三的司巫,足够主持这种程度的盟诅仪式。 据说当年田籍与姜滢的订婚,就在祝庙举行,有田崔两氏族中的大人物见证,场面可谓相当隆重。 如今婚事不了了之,来这冷冷清清的郊野小祠收尾,倒也算应景了。 田籍对此无所谓。 此时他心中一半装着对“谋主”的担忧,一半期盼着崔伯佐收藏的古籍残页,心思完全不在仪式上,祝者让干嘛就干嘛,在外人眼中,反而有种宠辱不惊的姿态。 飞鸿夫人对此却是万分重视,全程神情肃穆,甚至对着田籍,也不持长辈姿态,反而多出一丝尊敬之意。 只是这种尊敬之中,又带着疏远的味道。田籍明白对方虽然忌惮他有秩者的身份,但已经铁了心攀上交陌孙氏的高枝,所以故意如此。 反倒是姜滢的态度有些奇怪,总是看着田籍走神,甚至有一两次没有跟紧仪式流程,出了些小错,被母亲责骂。 好在仪式最终顺利完成。 在袅袅青烟之中,一式三份的新盟书签订完成,其中郊祠保存一份,稍后送祝庙归档。其余两份,则各归盟诅双方。 盟诅罢,飞鸿夫人挥手让下人递上一个木盒。 “这就是先夫留下的古籍残页,按照盟诅约定,如今归你了。” 田籍打开木盒。 柔软的千岁纸、泛光的星烟墨,以及,二维码! 果然也是调查报告! 田籍心中大喜过望,只觉得虽然浪费了不少时间,但这婚退得实在太值了。 不过他面上没有表露出喜色,而是略略皱眉道:“只有一张?” 飞鸿夫人闻言,扬了扬手中盟书:“有祝者见证,妾哪敢欺瞒?只是当初先夫出事以后,祝庙派人上门带走了不少东西,这张还是妾恳求留个念想,才剩下的。” 在祝庙么?确实有些麻烦…… 不论如何,至少得到了一份新的调查报告。 于是两人继续表演了一阵“孝子”与“贤妻”的戏码,象征性地缅怀了一下两位故人。 最后在哀伤沉重的气氛中,两人满意地相互拜别。 唯有姜滢看着田籍潇洒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怎么回事?” 听到母亲略带责问的语气,姜滢连忙收回视线,解释道:“女……女儿只想他如今成了有秩者,我们过去那般对他,他会不会怀恨在心,对我们不利……” “只是这样?” “当……当然。”姜滢低头呢喃,不敢直视母亲凌厉的目光。 飞鸿夫人轻叹一声:“我们母女在这平原都中,看似风光,其实不过是无根之萍。只有得孙氏这般大世家为靠山,富贵才可长久。” “要得到孙氏信任,万万不可首鼠两端,你可明白?” “女儿……明白了。” 飞鸿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 …… 回城路上,庞长老邀田籍共坐一辆牛车。 田籍明白,这便是公开宣示他“庞系”长老的身份了。 先前他只是弟子身份,影响力有限,如今登临游者秩一,成为长老,不再是某人名下弟子,就需要站队了。 庞长老有恩于他,他自然欣然接受。 与庞长老交流了一阵,他趁着闭目休息之际,开始查看意识云中翻译出的调查报告。 累计阅读数依然显示“1”,说明除了他之外,没有别人看过。 报告只有一份,但田籍细读之下,发现这次包含的信息价值,一点不比之前两份低! “……关于目标群体超自然力量(以下简称方技)的共性研究,有以下初步结论……” “其一,已知的各途径方技,均强调‘德性’这一本土概念……” “其二,约90%的已知方技,均会不同程度降低使用者的‘德性’。该类方技被称为‘广才方技’……” “其三,余下约10%的方技,则可反过来提升‘德性’,又被称作‘修德方技’。举例:祝者途径,秩一小祝的【辅祭】……” “其四,‘德性’越高,对方技增益越高……” “其五,‘德性’过低者,目标群体将其定义为‘失德’,临床表现为癫狂、躁郁、谵妄等症状……” “其六,经反复验证,已明确本土概念‘德性’即为理智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八章 才与德 广才?修德? 德性即为理智值? 这份调查报告虽然只集中讲了一件事,但其蕴含的信息量却超过田籍想象。 他刚刚晋升秩一,接下来便要回泠然阁修习方技。 按照先前《傲吏》介绍,只能选择不超过三个方技修习,否则“德性有损,神明失守”。当时他猜测会不会是指理智值下降。 如今对照最新得到的调查报告,便证实了这个猜测。 但也带来新的问题:应该选择什么方技呢? 原本他打算参考按庞阁的经验,毕竟他在秩一停留多年,应该深有体会。 但考虑到报告里提及的广才与修德的概念,或者需要重新考虑一下? 正好庞长老就身边,他便趁机咨询方技的事,同时隐晦地提了提“修德”的问题。 便听庞长老耐心道:“先贤有云:德胜才为君子,才胜德为小人,才德皆无为愚人。唯有德才全尽者,方可超凡入圣。” “只是德才全尽,谈何容易?所以但凡入秩者,都是宁为君子,莫当小人。这‘德’千万不能被‘才’压过,否则有性命之忧。” “你今后选择方技,除却【交魂】是自然得到的以外,最多只可再择两项修习。” “若是想技艺精进,更是最好只专注一项,这样你的德性便无忧了!” 庞长老这番话,田籍若是未看过调查报告,大概只能听个半懂。 但如今有了调查报告给出的结论,两相对照,他立即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换言之,修习的方技越多,消耗的理智值便越多,消耗到一定临界值,就会有生命危险。 可问题时,理智值光消耗不回复,哪怕消耗得再慢,也总有耗尽的一日。 那怎么提高理智值,或者说德性呢? 他提出疑问,便听庞长老嗤笑道:“修德自古以来便是大学问,哪有什么具体办法可言?你看那祝者恪守礼法,勤于祭祀,那医者钻研药理,悬壶济世,这不都是在修养德性吗?” “至于我们游者,大概就是保持心胸开豁,不要沉湎于俗世之事……” 田籍面上唯唯诺诺地点头,心中却是一动:原来庞长老,或者说御风学派的游者,不知道“修德方技”这回事? 按照调查报告的说法,“修德方技”能提升理智值。 如果此事为真,那便意味着之前因为晋升仪式损耗的理智值,能够重新补回来,从而大大降低今后晋升的风险! 而且有了恢复理智值的手段,甚至有可能打破“技不过三”限制,比其他游者修习更多方技! 想到这里,田籍更加庆幸自己用退婚换回了这份调查报告,否则就错失了这个关乎性命与前程的重要情报。 不过这事还有待后续验证,其中关键之处,就是要在秩一小知的“技能池”中,找出修德方技。 …… 晌午时分,泠然阁的队伍到达平原城大门外。 田籍悄悄问石竹:“今后有何打算?若是不想进城,我稍后找个偏僻的地方放你出来。” 石竹声音有些黯然:“我自幼离家,至死未归。如今挣脱了六丁拘阴环的束缚,神魂还不知能维持多久。只盼望魂灭之前,能回家再看看父母,哪怕当年他们狠心抛弃了我,我还是想再见他们一面……” “魂归故土么……。”田籍心有触动,“将来有机会的话,我会试着带你回去的,但前提是我有足够自保的实力。这可能会花很长时间,你不一定等得到那天,希望你有心理准备。” “比起虚情假意的承诺,大兄这种实在话,倒是更令我心安。” 石竹感谢后,说出了一处地方的名称。 田籍一番意识云,没有记录:“会不会你当时年纪太小,记错了名字?” “不会错的。”石竹道,“环里的姐姐们以前帮我打听过了,确实有那个地方,而且我父母尚在人世。” “那估计就是梁国境内的普通山野小乡。等日后去到梁国,再打听打听。” …… 回到泠然阁后,田籍的“心”字门符立即更换为长老门符,每日城内传送的次数增加至两次。 同时成为下长老后,他就能在泠然阁里得到一间专属起居室。 “这是单位分房子的待遇啊……” 前世作为城市蜗居一族,田籍对此极为满意。 “住得高,景观好。出门遛弯有牛车,不想遛弯还能立即传送回阁……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小高层配全城接送’吗?” 房子与门符到手了,不过牛车与公田的食禄,却要到方士曹里改了籍,成为大齐朝的下士,才能得到。 不过这事可以稍后再办,当务之急,是要赶快修习方技,提高自保的能力。 再次来到库房,一个黑袍人正枯坐案前写写画画,赫然是失踪了一宿的阿桃长老。 田籍忍住询问的她昨夜去哪的冲动,直接说明来意。 阿桃长老搁笔抬头,一开口就惊到了他:“你昨夜晋升秩一,可是遇到了殇女?” 在对方毫无感情的目光注视下,田籍只感觉心跳仿佛慢了半拍。 难道她发现了石竹? 田籍平复好情绪,试探道:“啊,原来昨夜有殇女出没?我还以为是因为受那奏乐铜人的刺激,才得以晋升呢!” 说完这句话,他嘴巴还微微张着,仿佛十分惊讶。 阿桃长老沉默地打量着他,幽冷的目光仿佛想看穿他的内心。 良久,她才开口道:“‘卫风’多商音,确能作为‘哀悲’的刺激源。只是奏乐铜人为玄字级封禁品,超出你当前能应付的层次。这次你能晋级,实属侥幸。下次千万不要再这般冒失了。” 田籍立即连连点头,感激道:“谢阿桃长老提醒,下次一定注意!” 随即阿桃长老从案后走出,往库房深处走去。 田籍自知言多必失,默默跟在她身后。 两人来到库房尽头的一处门前,便见阿桃长老取出自身门符,插入门侧的一个孔洞中,随后在一阵“咔咔”的机栝声中,门自动开启。 “这间密室,藏有泠然阁传承下的游者秩一方技,只有长老才能进入,你往后可凭门符自行进内修习,遇到不懂的地方再来问我。” …… 理智值:73.0%s。 游者境界:秩一小知。 可选方技:【交魂】【小言】【吹息】【辨荣辱】 “那么,这里面究竟有没有修德方技呢?”田籍翻动着四本方技典籍,一时陷入了沉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九章 全都要! 田籍首先将目光投向已经在用的【交魂】。 “圣人云:‘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往昔圣人精神与梦境交错,探寻天地内外的奥秘。今游者仿习圣人之道,虽未能深入梦境寻幽,亦可与他者神魂相交。然终因德性未及圆满,疲于与外物纠缠,以致德性有损……” 田籍细细看着描述,渐渐对这个方技有了全面的了解。 首先【交魂】能够与外在的游魂建立联系,沟通,不管是活人的神魂还是邪祟。但这里面有三个限制: 其一是【交魂】的能力,受到自身境界的限制,譬如秩一只能与普通的游魂建立联系,如果对方境界高于自己,这种联系就很难成功,甚至有可能被对方反过来入侵自身神魂。万一连结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接触到不该接触的信息,那就是引火烧身。 其二,即使成功建立联系,如果对方对自己有恶意,也可能会损伤自身心神。这点对于与邪祟【交魂】尤其要谨慎。 其三,不管与谁【交魂】,都会导致德性下降。 换言之,秩次低的时候,这个方技最好别随便用,否则一不小心就会坑到自己。 尤其是第三点,田籍与石竹昨夜【交魂】了一宿,虽然目前理智值未见下降,但难保只是下降速度比较慢,未在意识云的精确值上有显着体现。 “总之,以后没什么要紧事,还是不要跟她瞎聊了。起码在找到提高理智值的办法前,少聊一些。” …… 看完【交魂】,田籍将目光投向一下项方技,【小言】。 “圣人云:‘小知间间,小言詹詹’。小知者,思虑细碎,反映到言语上,亦是容易喋喋不休……” 田籍看完这段描述,脸色不由变得怪异。 “这居然是一个嘴炮技能……” 所谓【小言】,就是通过言语来影响目标的情绪,境界高深的时候,甚至能一定程度上操纵对方的喜、怒、哀、惧、惊,既能一言惊退敌人,也能一秒让人对自己产生好感……这种能力,正好对应游者秩一晋升仪式,以六气运转来解释情绪变化的那套理论。 不过,【小言】同样会导致德性下降。 “看来这也是个广才方技。” …… 田籍没有灰心,又将目光投向【吹息】。 “圣人云:‘生物之以息相吹’。生物存在于天地之间,犹如野马奔腾的游气,飘飘扬扬的尘埃。这是生物气息相互吹拂所致……” 田籍看着这一段描述,立即想起晋升秩一后,意识云离体后的气团视野。 “原来那些发光的气团,就是生物的气息,或者说神魂。” 【吹息】是目前为止攻击力最强的方技,能够直接攻击别人的神魂。 但代价也是巨大,因为这种攻击需要消耗自身的“气息”。 “换言之,这是个两败俱伤的攻击技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不过是不是真的能两败俱伤也难说,如果对方境界远高于我,那充其量不过是以卵击石。” 毫无疑问,【吹息】同样会降低德性。 …… 目前为止,三个方技,【交魂】是偏向情报类的,另外两个则是攻击类的,一个精神攻击,一个法术攻击,看着都很不错,但全是广才方技。 那么,就只剩下【辨荣辱】了。 田籍记得《傲吏》里提及过【辨荣辱】,是一个偏向于防守的方技,并且似乎与祝者的【民极】有些针锋相对。 便见书中写到:“圣人云:‘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游者若能守住自我与外物的分际,便可宠辱不惊,心神不受外物干扰……” 看到这里的时候,田籍除了依然得出“厚脸皮”的结论外,还不能确定这个技能是否能提升德性。 这时,他发现【辨荣辱】旁边有一行手写小字,似乎是之前某个看书的人留下的注释。 “御风学派后人知悉:【辨荣辱】虽于德性无大碍,但效用低微,且为祝庙所忌。今后我派在大齐境内建阁,如无必要,后进游者尽量不要修习此方技。” “这个方技果然有些问题!” 按照这位学派前辈的意思,【辨荣辱】除了不大影响德性这一点点好处以外,几乎就是个鸡肋方技,甚至还容易得罪祝庙。 但在田籍看来,单是“于德性无碍”这点,就足够令他心动! 这会不会是个修德方技呢? …… 田籍回到库房找到阿桃长老,对方同样不建议修习【辨荣辱】。 “阁中只有几位在晋升中德性亏损严重的长老,才选择【辨荣辱】,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那几位长老修习【辨荣辱】后,德性可有变化?”田籍期待地问道。 “变化?能有什么变化。那几位老糊涂担心自己失德,每日枯坐房中,不与人接触,何来荣辱之辨?” “那他们现居何处?” “死了。” “死了?”田籍愣了愣,“怎么死的?” “老死的。” …… 田籍不信邪,又跑去找庞长老咨询,最后发现【辨荣辱】这个技能,在泠然阁中果然很不受待见。 那么,【小言】、【吹息】、【辨荣辱】,我究竟该选择哪个呢? 从提升自保能力来说,田籍更属意【小言】与【吹息】。 如果考虑到德性越高,对方技加成越大,走精进路线的话,田籍则更偏向【吹息】。 毕竟刺客出手,往往是雷霆一击,哪有时间给他嘴炮,当然是要快准狠地还击。 不过【辨荣辱】的描述,又实在太像是调查报告中描述的修德方技了,他不甘心就此放弃。 最后纠结了小半天,他一拍大腿,心道:“反正理智值距离60%的安全线还有一段距离,而且如今被人追杀,肯定越多技能防身越好!” “决定了,我全都要!” …… 一天一夜过后,田籍理智值下降了2%,变为71.0%s。 同时他终于掌握了【小言】、【吹息】与【辨荣辱】。 只要他意识流主动触发意识云中的相关知识,就能像【交魂】那样发动前两个攻击型方技。 至于【辨荣辱】,则是个被动型的防守技能,不需要他主动触发。 其中,修习【小言】与【吹息】各消耗了1%的理智值,而【辨荣辱】则没有任何消耗! 这一发现,让田籍更加坚定这极有可能是个修德方技! “既然【辨荣辱】对德性是零消耗的,不学白不学,为何在阁中如此不受待见?” 他稍加思考,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关键。 容易得罪祝庙,被记上小本本是一方面。 最重要的是,泠然阁的游者不像他有意识云,能够直观地测量理智值的实际变化。 因此选择了【辨荣辱】的泠然阁游者,一直不敢与外人接触。 而他们不与人接触,自然无法触发【辨荣辱】的效果,无从验证其对德性影响,走进了死胡同…… “这就是我拥有意识云的优势了。” “只希望这个方技真的能提高理智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章 久违的家常 同时掌握四个方技,这个消息过于离经叛道,田籍不敢告诉他人实情,只说自己修习了【小言】与【吹息】,这也是大多数泠然阁游者的选择。 此时日头西偏,离天黑尚早。 田籍打算今后长居于泠然阁,便趁天黑前回夕阳里一趟,一来找夕阳里的里正开“传”(介绍信),以便明日改籍之用;二来顺便将为数不多的家底搬过来。 有泠然长老的门符作证,“传”很快开好。 不过他前脚踏进家门的时候,妫鱼姐弟后脚就到访了。 田恕比妫鱼先一步进屋,规规矩矩地行礼,然而脸蛋恰好在姐姐的视线盲区,悄悄对着田籍挤眉弄眼。 田籍哑然失笑,正想逗弄他两句,妫鱼已经跟了上来,在矮几上放下两扎纸包。 “清心养神的方子。”妫鱼意简言赅道。 田籍一愣,道:“你知道我的事了?” “昨日紫龙卫来医馆,宽济兄告诉我的。”妫鱼语气极为平静,但田籍却隐约品出一丝责备的味道。 挠了挠头,他决定转移话题:“我当了泠然阁下长老,打算搬进城里长住。” 妫鱼闻言,一语不发地伸出手,素指微张作搭脉状。 田籍立即心领神会,拉起一边手衣袖,露出手腕。 数息过后,妫鱼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声。 田籍见状,心中不由升起丝丝暖意,忽而想起田恕之前提到妫鱼为了“飘飘”之事,承担了不少压力,便直视她双眼,郑重道:“我如今入了秩,族里若有难以应对之事,我可以帮忙。” 妫鱼直眉挑了挑,目中带着意外的神色。 两人对视片刻,妫鱼率先避开视线,喃喃道:“你能照顾好自己,就是帮大忙了呀……” 田籍见她左右不愿提及自己的难处,心道她这是平日习惯了照顾弟弟们,一时转换不过长姐的角色。 也罢,日后自己暗中多关注些。 随后三人又聊起刚刚过去的飞鸿宴,田籍绘声绘色地向姐弟俩描述了自己晋升的过程,虽然为了不想让他们卷入麻烦,特意隐去了关于石竹与孙氏阴谋的部分,但田恕依然听得惊呼不断,妫鱼脸色也是数次起落。 最后田恕忍不住抚掌道:“我早就说兄长深藏不露,是厚积薄发之才,当时姐还说我胡思乱想。这下总该信了!” 田恕这顿马屁,听得田籍老脸一红,干咳几声,斥道:“怎么跟你姐说话的?” 便见田恕嘻嘻一笑,凑到他耳边:“鱼儿姐担心兄长进不了泠然阁,私下找田馆主商量,让你入北门医馆帮工。代价是放弃今年‘合方’的名额。” “合方?”田籍追问之下,才从妫鱼口中得知,这是医者晋升秩一的条件。 医者最重药理和医方,想要晋升秩一药士,需要根据自身神魂特点,定出一个专属的“方”,并按方服用,与自身神魂相合,从而入秩。 这看起来似乎比游者繁复的仪式简单得多。 然而专属的医方,不但需要深厚的药理积累,更需对自身神魂有细致入微的了解,一旦用错药,或是剂量稍有偏差,不但伤神魂,更可能直接要命。 换言之,医者入秩,要么成,要么死。 因此北门医馆有规定,所有医弟子的“合方”,都要经过田馆主点头,否则不管结果成败,都将逐出北门医馆,永世不得录用。 而田馆主对弟子的培养是出了名的严格,每年仅允许一名弟子尝试“合方”。 入秩机会如此稀缺,不知熬白了多少医弟子的头…… 而妫鱼为了帮他,竟甘愿放弃很可能一生只有一次的入秩机会? 她可是熬了足足有六年! 这下轮到田籍感到意外了。 他不是意外她的动机,而是意外如此重大的决定,她居然打算一直瞒着他。 却见妫鱼俏脸别开,闷头道:“你既入秩,此事就不要再提了!” …… 三人已许久未如此聚到一起,田籍更因刺客之事精神一直紧绷,难得闲话家常,不经不觉间,就聊到了饭点。 田籍趁着妫鱼忙着做晚饭之际,悄悄拉着田恕,尝试与“飘飘”【交魂】。 他想搞清楚这位朋友的真面目,毕竟田恕一个大活人,整天跟邪祟混在一起,容易出问题。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交魂】居然失败了。 “‘飘飘’兄说暂时还不想跟兄长说话。”田恕解释道。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但田籍更关注另一件事:能够拒绝他的【交魂】,说明飘飘”的境界比他高,在秩一以上! 得知这个结果,田籍心里喜忧参半。 喜的是“飘飘”实力越强,姐弟俩的安全就越有保障。至于忧,则是有如此实力的邪祟,居然甘愿跟着一个凡人身边,这怎么看都不寻常。 晚饭的时候,田籍隐晦地向妫鱼表达了这个担忧。 妫鱼同意他的看法,并说曾经请过田馆主帮忙查看。只是“飘飘”来去无踪,根本不与外人接触,田馆主空有秩三境界,却总是找不到它。 好在“飘飘”并不伤害两人,久而久之,也就对它的存在见怪不怪了。 “飘飘”的问题暂时无法解决,田籍又想起关于“修德”的问题。 如今妫鱼也即将踏入有秩的大门,按照调查报告的说法,肯定也会遇到德性下降的难题。 只可惜他连游者的修德方技都未完全确定,对医者更是知之不多,只能大略地提了提,希望妫鱼入秩后,不要过于冒进。 “师父要求极严,因此入秩后的师兄师姐们修习方技时,全都极为小心,应无大碍。” 田籍听她如此说,也就安心了一些。 …… 妫鱼和田恕离开后,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 田籍想着左右就剩最后一晚了,他干脆住下来,等明天一早城门开了再走。 正好石竹在泥人里待得闷了,他用意识云将她带出来放风,顺便给他守夜。 跟石竹交待几句,田籍早早躺到草席上。 然而不知何故,一直心神不宁,辗转了半夜依然难以入睡。 作为能够掌控自身情绪的游者,这种现象并不寻常。 “难道我的潜意识里,在担心着些什么?” 他盘点了一下最近的麻烦,发现值得忧心的事情,那可多了去了:孙氏的阴谋,有预知能力的神秘“谋主”,理智值与修德的问题,泥人替身的制作,“飘飘”的真实身份……以及,脑里的白洞。 “大部分问题一时半会解决不了。但这个奇怪的脑洞……要不要进去看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一章 探索脑洞 关于脑里的白洞,田籍昨日旁敲侧击地问过庞长老,可惜后者以为他刚刚晋升,心神不稳,误解了他的意思。 考虑到这事可能涉及到自己穿越夺舍的秘密,田籍不敢问得太深入,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只是脑里有个奇怪的东西,如果不彻底搞清楚,他难以心安。 “我未入秩时,这东西一直与我相安无事。说明它暂时不会主动伤害我。” “石竹的神魂被其挤出,说明这东西具有排他性,只认我的神魂。” “但我的意识云里,实际上包含了地球的我,与原主的神魂,很难说清楚它认的究竟是谁。” “如果是我,说明这东西与我穿越有关;如果是原主,那情况就更复杂了……” “不论哪种情况,这东西肯定越早弄清楚越好。反正如今秩一了,神魂有了一定抗性,进去瞧一眼。” …… 意识云刚一触到白洞,原本微弱的吸力骤然变大,田籍稍一晃神,就发现来到了一处空蒙旷远的空间。 空间高处,大小不一的白色光球星罗棋布,仿佛摧残的银河。 在光球之间,还有或明或暗的气团游走期间,如同群峰采蜜,场面甚是壮观。 “这些气团都是谁的神魂?” 田籍正思索间,已经有一团神魂向他飘来。看对方亮度,应该有秩二的境界。 “新来的将行人?”秩二神魂传来一道含混不清的声音,仿佛经过变声处理,分不清年龄性别。 田籍看着对方悬停自己身前,并无恶意,于是以【交魂】问道:“足下说的‘将行人’,是指我吗?” 说话之时,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同样含混,猜测这是不是这处空间的特殊规则。 “观你神魂,应该还是秩一小知。在神魂空间这里,我们称为将行人。”秩二神魂解释道,“只是不知你的游者道路,是师从御风学派,还是桑枢学派?” 神魂空间?桑枢学派? 一下子听到两个陌生的名词,田籍一时间有些茫然。 想了想,他谨慎答道:“我师傅是野民,留下传承就不管我了。我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哪个学派的。” “呵呵,警惕性不错嘛。”秩二神魂洒然笑着,仿佛一下子猜到他的心思,“不过既然是梦蝶祖师选定的游者,心性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这下田籍更茫然了:“梦蝶祖师是谁?选我做什么?” 便听对方自豪道:“梦蝶祖师是我梦蝶学派的开派之祖,也是这片神魂空间的主人。” “我梦蝶学派收徒,不论出身贵贱,不论过往师从。只要能晋升游者秩一,并被祖师邀请进神魂空间,就是我们的同道。” 说到这里,秩二神魂的声音变得热切了些:“欢迎加入齐一会。” …… 接下来,在这个秩二神魂的介绍下,田籍对梦蝶学派以及齐一会,有了更多了解。 不同于归附一庙三曹的御风学派,以大齐境内建立的泠然阁为驻地。 梦蝶学派的大本营,就是这片神魂空间。 学派游者们,通过神魂在此秘密交流学识、情报、物资,并通过完成空间内发布的各式任务,获取晋升秩次的知识与所需材料。 神魂空间的特殊规则,帮助游者隐瞒现实身份。相应地,加入这里的游者,也不能向外透露神魂空间的情况,否则将会被逐出神魂空间,并删除一切与这里有关的记忆。 不过偶尔遇到需要在现实中集体行动的时候,梦蝶学派的游者们,均统一自称为“齐一会”。 “齐一会么……有点秘密组织的感觉啊……”田籍心中默念到。 令他惊喜的是,梦蝶学派拥有的游者道路,居然直达凡人的极限,秩六! 而且相关知识完全掌握在自家手里! “这可比瘸腿的御风学派强多了……” 他立即打听晋升知识以及方技的获得方法。 “秩一的方技,学派是完全公开的,你有需要的话,稍后可自行查看。”秩二神魂说出了令田籍意外的话。 “但想要获得秩二以上的知识,你需要先成为游子,并花费一定代价获取。” “游子又是什么?” 秩二神魂耐心解释道:“在齐一会里,我们按照秩次高低,分为将行人、游子、游长、游老、三老、会首六个等级,分别对应秩一到秩六的境界。” “会首自然是梦蝶祖师,不过他常年神游天外,你是不可能见到的。” “三老是神魂空间的实际管理者,这里的诸多事务,都由他们决策。” “游长、游老,则分别负责县邑、都郡区域联络事务。我这边完成对你的引导后,你今后在会中的考评、任务,就由你所在区域的游长、游老负责。” “至于游子,就是我这个级别了。” 听完秩二游魂的介绍,田籍不由得暗暗惊叹齐一会的规模。 泠然阁顶多在大齐境内活动。但按照对方的说法,齐一会的人员势力,恐怕遍及所有人类国度! 说不定眼前这位,根本不是齐人,而是来自遥远的他乡。 虽说齐一会这种秘密组织,走的是“线上”模式,影响范围广不奇怪。 但光从人员架构便可知道,其至少有一个秩六,三个秩五,以及难以计数的秩四、秩三……毕竟天下国度,郡县何其之多! 至于秩二的游者,在泠然阁已经够担任一地的阁主了,而在齐一会里,顶多客串一下“新手引导员”…… “与齐一会相比,泠然阁就是个弟弟!”田籍给出结论道。 …… 做完基本介绍后,秩二游魂让田籍尝试查看神魂空间内的意念,也就是散布在空间高处的白色光球。 “这些光球,有些是祖师留下的学识,有些则是学派游者们的私下所求。” “你若想与人交换情报,或者想接些活,不妨去碰碰运气。” 换言之,就是可以接任务了。 田籍想了想,问道:“这些光球我都能看吗?” “不论是发布还是查看,都不能超过自身秩次。”秩二游魂答道,“而且所有公开的意念,都需要经过三老会审通过,才会凝成意念光球。” “那岂不是说,这里所有的交流、交易的,都对三老完全公开的?”田籍疑问道。 “确实如此。”秩二游魂坦诚道,“但好处是,发生在神魂空间内的事情,外人无法窥伺。” “外人?” “譬如日者。” 日者!听到这个名词,田籍心中不由一动。 孙氏的“谋主”就是一位日者啊! 虽然在这里所说所做的一切,会暴露在三老眼皮底下,但三老未必会关注他这个小人物的生死,“谋主”却是百分百对他有敌意。 “不管怎么说,至少现在有了一个规避‘预言’的方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二章 梦蝶学派 秩二神魂与田籍交换了魂印,也即相当于“联系方式”后,就离开了。 田籍虽然还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被梦蝶祖师选中,但目前看来,加入齐一会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单是比泠然阁更好的晋升前景,以及能规避日者占卜的神魂空间,就足够令他心动。 况且齐一会的管束比较宽松,不硬性要求成员背弃原本的学派。 听秩二神魂的介绍,成员大多在现实中,还有明面的身份。 “我这相当于加入了一个业余兴趣小组,不算泠然阁的二五仔……” 如此自我安慰了一番,田籍已经完全接受了齐一会成员的角色,开始浏览空中的意念光球。 正如秩二神魂所说,这里秩一的方技,是完全公开的,大方得令人发指。 “这应该算是吸引人留下的小福利了。毕竟能进来的人,本身已经达到秩一层次,相应的方技花些功夫,总能在现实中找到。” 泠然阁的【交魂】【小言】【吹息】【辨荣辱】这里全部都有,内容大致与田籍看过的差不多,他略略浏览一遍,就不管了。 很快,他找到了两个从未见过的方技,来自桑枢学派的【养志】与【安贫】。 “居然是一个以儒学入游者的学派?” 按照意念光球的解释,桑枢学派属于天下六儒之一,主张“安贫乐道”的思想、号称“无财方是贫,有道固非病”,算是是六儒中的异类。 “原来儒也不一定都是祝者,也可能走其他途径。” 他仔细浏览两个方技的说明,却发现并不太适合他。 【养志】的效果与【辨荣辱】类似,也是被动的精神防御,但却要求使用者心志符合桑枢学派的理念。 显然两个学派的理念有不少差异,如果同时修习两者,只会两头不到岸,效果还不如只专注于其一。 至于【安贫】的效果,就有些厉害了,号称能一段时间内“不食自饱,无衣自暖”。 原本田籍对此颇为心动。然而要实现这个效果,却要求使用者一直保持贫苦的状态,若能居无定所、衣不蔽·体,那效果就更好了。 对此,田籍表示完全不能接受:“我可是个有小高层配套全城接送的体面男人,怎么能去装穷骗吃骗穿!” 看完桑枢学派学派的方技,田籍心中也有了明悟:方技并不是越多越好,如果与自身道路有冲突,那反而会拖后腿。 他又接着找了一会,都因为各种冲突的原因,收获不大。 最后找到了一个名为【定内外】的方技,来自御风学派的一个小分支,由于名声不显,早已消亡于历史中。 【定内外】与【辨荣辱】类似,也是被动的精神防御,适用性与【辨荣辱】略有差别,算是后者的一个小变种。 关键是这两个方技完全不冲突,如果同时掌握,等于增强了【辨荣辱】的防御效果! 田籍二话不说,立即学了这个方技。 由于有【辨荣辱】打底,他很快就掌握了【定内外】。 “这样的话,我神魂的防御力就更强了。” 更重要的是,他发现修习【定内外】后,理智值并没有下降,猜测这很可能也是一个修德方技。 “不知梦蝶学派,是如何应对德性下降这个问题的呢?” 他带着这个疑问,搜寻相关的意念光团,很快找到答案。 与御风学派类似,梦蝶学派同样强调德性的重要性,认为晋升以后,方技不宜修习过多,以免德性不足,导致“失德”的严重后果。 但比起佛系应对的御风学派,梦蝶学派能够通过一些特殊的仪式,来减缓德性的下降速度。 只是这些仪式耗费巨大,若换成同等价值的金钱,最便宜的一次仪式,也足够三名凡人踏入秩一了。而且下次再进相同行仪式,效果会大幅削减,直至完全无效, “简而言之,面对德性下降,御风学派选择熬时间,梦蝶学派选择氪金。” “不管是哪一种方式,本质都是坐食山空。只有找到修德方技,提升德性,才是治本的方法。” …… 公开的知识浏览完后,就只剩下各式任务的意念光球可以查看。 不管是齐一会的考核任务,还是成员的私人请求,都能获得一定的报酬。 考核任务的报酬统一都是御气符,至于私人请求的报酬,则交易双方各自协商。 不过这里最通行的支付方式,却是御气符,堪称齐一会里的硬通货。 而且交易双方若是不想暴露身份,还能委托当地游老以【御气】方技代为转送,不过要向对方支付一定报酬。 “果然是秘密组织的架构……” 浏览一阵,田籍发现大多数任务都跟邪祟有关,暂时没有适合马上接的,但却意外找到了一个跟他有关的任务。 “寻平原城郊飞鸿馆内梁殇?” 田籍看了看这个意念光球的发布日期,是在十日前。 “差不多就是飞鸿宴开宴前的筹备期间,那时孙氏应该已经住进去了。” “这么推算,这里所说的梁殇,恐怕就是石竹。” 他又看了看任务报酬,提供线索视重要程度奖励铜钱银刀数额不等,如果直接抓捕,则可得两个黄字级御气符。 如果说金钱奖励尚可忽略,那御气符就实在太诱人了。毕竟后者在官府的有意管控下,往往有价无市,需要上上下下打点门路,才有一丝丝可能购得。 因此一银刀购回的御气符,转手出去,价值甚至可能翻几倍……当然,官府对售出的御气符都有详尽的登记,若真有人胆敢倒卖出去,就要有承受整个一庙三曹追责的心理准备。 总之,面对珍贵的御气符,说不心动是假的,但石竹毕竟救过他的命,他更是许下带其归乡的承诺,自然不会为了钱财出卖她。 他更关心这个任务的发布者是谁。 “能够熟知平原城的情况,并且知道孙氏的一个底牌,恐怕此人实力不低,并且此刻就在平原城附近活动。” “只是不知他是属于泠然阁的游者,还是隐藏在民间的野生游者呢?” …… 从神魂空间退出后,田籍还在回想着刚刚奇妙经历。 总的来说,收获还是不错的:更好的晋升前景,更多的方技知识,以及各种情报来源……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脑中白洞的来源,或者说梦蝶祖师的青睐,令他有些疑虑。 “不知道梦蝶祖师,甚至管理神魂空间的三老,有没有识破我的意识云与别的神魂不一样……” 田籍沉思片刻,感到心神有些疲惫,便打算趁着天未亮,继续休息一下。 哪知意识云刚刚回归本体,就听到石竹焦急的声音。 “大兄,快醒醒!” “再不醒过来,你就没命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三章 刺杀 “再不醒过来,你就没命啦!” 石竹的话犹如一声响雷,炸得田籍头皮发麻。 “怎么回事?” 便听石竹急喊道:“有刺客,快躲!” 刺客! 田籍想都不想,立即往大门方向侧滚。 噗!噗!噗! 天旋地转的视觉中,一道寒光连连贴着脖子划下,田籍脑中一片空白,只感到颚下阵阵阴寒,隐隐生疼。 终于,他滚到门边,一把抄起抵门的桑木棒,随即往身后猛地一挥,便听到“笃”的一声,总算将追身的利刃格开。 他趁机从地上挺起,后背死死抵着门板,木棒横架身前。 此时,他才有空看清屋内情形。 原本睡觉的草席已然被捅个稀烂,若是刚才他稍微慢上半拍,恐怕可以直接用来裹尸了。 至于始作俑者,此时已退到墙角阴暗处,只在微微月光之中,露出一张丑陋狰狞的面孔。 “桑弘麻!” 田籍轻呼一声,心中不由警钟大响。 本以为在飞鸿宴上挫败孙氏的阴谋,怎么也能缓上一段时间,哪知自己才刚回到夕阳里不到半天,对方就直接杀上门来! 这分明是料定他晋升秩一后有所松懈,所以来个出其不意的突袭。 果然对付这群兵家,真的是一刻都不能大意啊…… 只是此时懊悔于事无补。 他脑中思绪飞转,一边观察对方,一边思考脱身办法。 大门就在他身后,但转身逃走的话必然露出后背空档,不能妄动。 至于与对方搏杀,他的力量倒是不输的。 甚至此时桑弘麻身上依然缠着染血的布条,显然前夜的伤未痊愈,这更大大拉平了体魄上的差距。 只是他缺乏搏杀技艺与经验,单凭蛮力对抗同秩次的战阵杀伐之士,必然会吃亏的。 那么唯一的优势,就只有游者的方技了。 其中【小言】引导情绪,只能起辅助之用,唯有【吹息】可以制敌。但【吹息】的结果是两败俱伤,必须一击致胜。 心中有了计较,他沉声道:“孙氏非要致我于死地?” “胆敢得罪孙氏,你早该料到有这一天。”桑弘麻冷笑道,“不过你若是乖乖交出那梁国贱奴,我倒是可以考虑向我主求情,饶你一命。” 这种一听就是忽悠人的话,田籍自然不信。 不过对方提到石竹,却是引起他警觉:孙氏如此急着要杀他,恐怕除了报复他以外,更重要的原因,是担心石竹泄漏了孙氏意图离间田崔二氏的计划。 而且对方如此笃定石竹就在他这,恐怕还是那位日者“谋主”卜筮的结果。 这样的话,抵赖也就没有意义了。 他干脆坦然承认:“梁殇确实被我控制住了,但你以为我会蠢到将她留在身边,让你一网打尽?” 这种半真半假的话,他不指望能完全骗过桑弘麻,只是在给对方增加“疑虑”的可能性。 而只要桑弘麻流露出一丝属于“忧思”的情绪,那【小言】就有发挥的空间。 果然,听他这么一说,桑弘麻眉头微皱了一下。 田籍马上捕捉到对方情绪的变化,立即道:“你可得想清楚了,若我一死,她便天高任鸟飞了。万一不小心泄漏了孙氏的秘密,你该如何跟你家主君交差?” “况且,你如今有伤在身,当真动起手来,你未必拿得下我。” 说这话同时,田籍同步发动了【小言】方技,理智值瞬间下降,一下子就掉了1%,变成70.0%s。 效果也是立竿见影,桑弘麻眉头沟壑更深了,哼声道:“说出你的条件!” “一起回城,等进了城门口,我告诉你梁殇位置。” “好!”桑弘麻应得极为爽快,没有一丝怀疑。 “那么,为了表示合作诚意,我们是不是先扔下兵器?”田籍又提议道。 “数三声。”这次桑弘麻答应得更快。 田籍心中微动,依言倒数。 三声一过,“叮”“啪”两声几乎同时响起,短匕与木棍齐齐丢到房中远角。 桑弘麻为表示自己身上没有别的兵器,还故意抖了抖粗布衣衫。 这时田籍反手推开了身后木门,再次提议道:“我再数三声,一起迈腿。” “好。” 再次倒数三声。 然而这次谁都没有动。 田籍问道:“难道你不想要梁殇了吗?” 桑弘麻却是哈哈一笑,嗤声道:“这就是游者【小言】的威力?看来不过如此嘛。那么接下来,是不是打算诱我过来,以【吹息】给予致命一击?” 田籍微微一怔,明白对方来之前,恐怕已摸清了他作为游者的底牌。 好在,他的底牌不止一张。 “你以为不动手,我就拿不下你?”便见桑弘麻突然踏前一步,大喝一声:“快快投降!” 话音刚落,一股莫名的压力骤然袭来,感觉有点像祝者的【民极】,却更为凌厉霸道。 意识云中,石竹立即尖叫道:“是恶之恶者!大兄快跑啊!” 田籍内心:“恶之恶者?” 石竹:“当年他就是用这手段,强迫我们成为六丁阴神!” 田籍立即意识云中梁国五女的记忆,与石竹的话互相比对,最后发现原来不是什么“恶之恶者”,而是兵家方技【屈兵】。 【屈兵】即“不战而屈人之兵”,被视为兵道善之善者。只是桑弘麻平素作恶多端,这“善者”到了石竹口中,就被歪叫成了“恶者”。 而【屈兵】与【民极】类似,都是以心神对抗使敌人屈服。区别在于后者要讲究“礼”,而【屈兵】却可以完全不讲道理,直接倚强凌弱。 但【屈兵】却有一个限制,就是“不战”,即不能对敌人有任何攻击的行为,否则方技无效。 这时田籍才明白桑弘麻为何答应扔下兵器,原来是为发动这个方技作准备。 田籍内心:“放心,他奈何不了我的。” 石竹疑惑:“大兄何出此言?” 田籍内心笑道:“我现在最不怕的,就是针对心神的方技。” 跟石竹解释的同时,田籍心有所感,【辨荣辱】【定内外】双双发动,心中顿时无悲无喜,一片风轻云淡。 更令他惊喜的是,随着【辨荣辱】【定内外】持续生效,从来只降不升的理智值,居然破天荒地第一次往上涨。 70.1%s 70.2%s 70.3%s …… 至此,第三份调查报告的内容才到了证实,确实有提升德性的修德方技! 这份意外之喜,让田籍更加不着急逃跑了。 既然桑弘麻如此大方,愿意消耗自身德性助他修德,他怎能辜负这份“美意”? 于是,他身体立即倒向一旁,双手死死抓着一侧门框,似乎在努力让自己不摔倒。 同时满脸作狰狞状,似乎在拼命对抗【屈兵】的效果。 桑弘麻见状,神色越发得意,再次暴喝一声:“何必负隅顽抗!”,竟是再次催动【屈兵】效果,加强对田籍的压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四章 有麻烦了 73.7%s 73.8%s 73.9%s …… 理智值最终停在了74.0%s。 田籍倒还想着继续蹭一蹭【屈兵】的效果,可惜桑弘麻认为他已无力反抗,从墙角捡起了短匕。 便见桑弘麻狞笑着向他走来:“你若是修习防护心神的方技,或者还能撑久一些。” “或者你像只乌龟那般一辈子蜗死在泠然阁里,我一时半会也拿你没办法。” “不过结果都一样。”桑弘麻抓着田籍的头发,将他的头往后拉起,“得罪了孙氏,你早晚得死!” 死字一出,桑弘麻手中幽光一闪,短匕已经伸到田籍脖子。 眼见即将被对方割喉,田籍不再耽搁,立即催动神魂,悍然发动【吹息】! 嗡——! 意识云中似又什么东西喷涌而出,田籍只觉脑袋鼓胀,心跳加速,理智值如泄洪般猛掉: 73.0%s 72.0%s 71.0%s 70.0%s 69.0%s …… 不过短短一息之间,好不容易积攒到75.0%s的理智值,一下子就没了5%! 与此同时,立于田籍身后的桑弘麻,毫无悬念地吃中了【吹息】的全部攻击,顿时发出撕心裂肺般的惨叫,。 便见他双手紧紧抱着头,连短匕掉落也无心理会,只是一心往门外逃去。 田籍深知机不可失,把心一横,再次发动【吹息】。 嗡——! 理智值再次猛掉,很快又少了一个5%。 这次,桑弘麻不再吭声,直挺挺地摔到地上,震起一地尘土。 田籍见状,强忍着不适感,捡起地上的短匕,直扑对方身上,照着后背心胸的位置疯狂捅下。 直到连无比痛恨桑弘麻的石竹都看不过眼,幽幽劝了一句“大兄,他已经死透了”,他方才意识到自己激动过头了,一时瘫倒在地,干呕不已。 …… 足足一刻钟后,田籍才稍稍恢复过来,但依然感觉胸闷欲吐。 他分不清这是第一次杀人后的心理不适,还是连续发动两次【吹息】的后遗症,很可能两者皆有。 不过理智值跌到64.0%s后,耳中开始出现了若有若无的呢喃声,仿佛某种存在的谵呓,混乱难明,听得他毛骨悚然。 直到心跳渐渐平复,呢喃声才变得不再那么真切。 “【吹息】果然是两败俱伤,若不是桑弘麻之前神魂也遭过重创,我怕是得与他同归于尽了。” 此时理智值距离60.0%s的安全线只剩4%,这意味着他已经半只脚踏出疯狂的悬崖边缘,只要再用一次【吹息】,他就会陷入难以挽回的疯狂。 哪怕其他广才方技消耗少一些,不到万不得已,也别轻易动用。 “看来今后得加强修德了。” 这时,石竹提醒道:“大兄打算怎么处理桑弘麻的尸体?” 这是个大麻烦。 桑弘麻这一死,他与孙氏的梁子算是彻底结死了。 倒不是说孙智会多在意一个秩一的门客,而是田籍既然选择反击而不是交出石竹,那在对方的角度来看,他田籍必然多多少少知道了些秘密。 田籍倒是无意泄漏秘密,反正无论田氏崔氏,抑或孙氏吕氏,都与他无关。 但对方既然从一开始就选择上门杀人,那显然他们只愿意相信死人的保密能力。 和解是不可能和解了,只能死扛到底。 至于到都府贼曹报官,田籍可不敢赌贼曹在交陌孙氏的压力下,有多少秉公办理的可能性。 万一孙氏反咬一口,贼曹顶不住压力,那倒霉的必定是他。 好在孙氏自有阴私图谋,在平原都里行事有所忌惮。所以真正参与刺杀田籍的人,除了桑弘麻,就只剩一个藏在背后的“谋主”。 如今负责当打手的桑弘麻死了,那么接下来,他就只需要单独面对那个神秘的“谋主”了。 回想今夜与桑弘麻生死搏杀,关键胜算在于对方没料到他修习了防护心神的方技,还一下子修了俩,心神肉到超乎对方预料。 如果说【定内外】在神魂空间修习,对方无法通过卜筮知道,那么【辨荣辱】的的确确在泠然阁里学会的,只是没有公开而已。 不管对方是疏忽还是真的没卜筮到,起码能够确定,那位日者“谋主”,并没有到达对他了如指掌的可怕程度。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不过桑弘麻的【屈兵】倒是让他想起了另一件事。 田籍内心:“石竹,除了桑弘麻与‘谋主’以外,是否还有一位祝者为孙氏做事?” 石竹:“大兄何出此言?孙氏多为兵家,门客中虽有其他有秩者,但祝者却甚少听闻。” “那就奇怪了。”在屏蔽了石竹的内心中,田籍忍不住嘀咕道,“难道原主被杀之前,对方不是以【民极】镇压原主心神,而是【屈兵】?” “但不论记忆中的感觉,还是【屈兵】需要‘不战’这个前提,都说明那夜原主遭受的心神攻击是祝者的【民极】……”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那时我还未夺舍,记忆有些偏差……” …… 虽然心中仍有疑虑,但当下最要紧还是处理好地上的尸体。 夕阳里人多眼杂,想神不知鬼不觉偷运到野外销毁并不容易。万一不小心被哪位邻居看见了,惹上官非,那孙氏想收拾自己就更容易了。 在做好万全准备之前,只能连带那把作为凶器的匕首,一同埋在屋后。 同时搬离夕阳里的计划,不得不延后了。 不过在处理桑弘麻身上的遗物时,却意外发现了一个刻有铭文的铜环。 “是六甲拘阳环。”石竹确认道,“跟姐姐们说得一模一样。” 田籍立即梁国五女的记忆。 原来孙氏兵家有六丁六甲之术,可拘阴阳神魂为其而战。其中六丁拘阴环专炼化女子神魂,六甲拘阳环则对男子。 石竹语气有些庆幸:“好在桑弘麻神魂受到重创,暂时未在这个六甲拘阳环里凝结阵法,否则今夜大兄未必能胜他” 田籍同样庆幸,不过也有些遗憾:“可惜我不知如何凝结兵家法阵,这种好东西暂时用不上了。” “大兄也想拘役他人神魂?” 田籍听石竹语气有些微妙,不想隐瞒,坦然道:“我不想当什么大圣人,只要能增强自保的能力,我都会考虑的。” 见石竹沉默,他又道:“不过哪怕我真能用得上这东西,也会优先考虑作恶多端之辈,或者害人的邪祟。” “我只想保命。没有虐待他人神魂的嗜好。” 听他如此解释,石竹的语气反而有些歉疚,道:“是我太敏感了。其实大兄实力越强,我回乡的希望就越大。” “这不怪你。”田籍婉言安慰,“毕竟你是受害者之一。” “但是我遇到了大兄这样的好人啊!” 石竹似乎想表现得雀跃一些,然而说着说着,语气却又低落下去:“至少比还在孙氏那里遭罪的梁人好多了……” “孙氏还拘役了其他梁国人的神魂?”虽然莫名其妙地被发了张好人卡,但田籍更关心石竹提到的情报。 可惜石竹对此也了解不多,只知道孙氏在齐梁边境的某个地方,秘密囚禁了大量战俘、死囚,专门研究神魂相关的方术。 就连梁国五女的记忆中,对这个“诞生地”也知之甚少,只能大概确定其方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五章 大有可为! 第二天一早,田籍将该烧的烧掉,该藏的藏好,然后直奔一庙三曹办理改籍的事情。 这是他深思熟虑的选择。 昨日他找里正写了“传”,夕阳里不少人已经知道他成了“大人物”。如果这时候还一直窝在家中不去改籍,反而惹人生疑。 不过以防万一,他还是留下石竹看家。 …… 都府在城中最高处,一庙三曹则在都府最高处。 在远比泠然阁更为庞大的悬空建筑下,已经秩一的田籍,明显感到此处的六气悬空阵,气息更为磅礴醇厚,也不知御风学派的游者们,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 “如果我一直沿着泠然阁的道路走下去,大概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一辈子囚居都城,埋头给人建楼阁的辛苦命……” 一庙三曹楼高五层,里里外外守卫森严。 其中祝庙在最高层,其下依次是医曹、工曹、方士曹以及公用的一层。 田籍以泠然阁下长老的门符开路,但只进到第一层,就被一名管事的中年小吏拦下了。 “来者所为何事?” 田籍递上自己的传(介绍信)、验(身份证明)以及长老门符,道:“我来方士曹改籍。” 管事小吏只是未入秩的普通人,见到门符,目光微动,仔细查验了传与验后,小心翼翼地问道:“田长老是第一次来此地?” 田籍看对方态度恭谨,不似故意为难自己,便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改籍之事并无问题。”管事小吏解释道,“只是一庙三曹总管一都有秩者,事务繁多。故平日处理诸事,都需按轻重缓急,先评个先后次序,立筹为凭……” 田籍听对方解释了一轮,总算明白“立筹为凭”是什么意思,这不就是古代版的“排队取号”嘛! 他也明白个人“改籍”肯定算不上什么大事,不过来都来了,总得试试再走:“你就先给我排个号……筹。要是今天实在轮不上我,我再回家等便是。” 管事小吏闻言像是松了口气,又叮嘱田籍留在原地不要走动,以免误入机密要地,这才带着传与验离开。 不过田籍早就看见这里头的守卫比外头还要夸张,甚至有几个领头模样的人,身上隐隐有秩二的威压,就算管事小吏不叮嘱,他也不敢乱走。 “飞鸿夫人说过,崔伯佐搜集的古籍残页,大部分被祝庙的人收走,想来就在这上头的第五层。” “不过这里守卫森严,以我如今的实力,强取肯定没戏。” “况且祝庙在崔伯佐失踪后,执意收走那些残页,必然对此物相当重视。” “只能从长计议了……” 就在此时,外头上来了一老一少两名都府小吏打扮的人。 其中年少者似乎地位较低,上来以后匆匆走进了一层内里办事。 至于年龄较长者,初时对着附近守卫卑躬屈膝,似在讨好攀谈。 待见到角落里的田籍时,他立即挺直腰杆,腆着圆肚走了过来:“竖子,你来此作甚?” 田籍先是一怔,随即属于身体原主的记忆浮了上来,认出眼前这个倨傲的小吏,正是原主的大伯田伯休,在都府任门下小吏。 来者不善,田籍为免外生枝,含糊道:“侄儿替泠然阁办些事。伯父若有要事,请自便。” “办何事?”田伯休不肯罢休,以长辈之姿质问。 田籍见状,淡淡道:“改籍。” “改籍?”田伯休扬起声音,脸上满是轻蔑,“你该不会以为挂了个泠然阁外门弟子的名头,就能改回‘弟子籍’了?” 田籍一听,脸色不由变得有些怪异。 听田伯休的意思,恐怕还不清楚他已晋升秩一,成为了泠然长老,所以误以为他是将“民籍”改为回“弟子籍”。 至于为什么说“改回”,那是因为原主本来就是“弟子籍”。 这里的“弟子”却不是泠然阁弟子的意思,而是但凡大齐官吏家的子弟,都能在成年后获得“弟子籍”,入官学就读,以便成为官吏预备梯队的一员。 父亲田仲休曾任“功曹史”,位居都府众吏之首,原主自然是“弟子籍”。 只是在父亲失踪后,原本仗着父亲身份混入都府门下为吏的大伯,不但立即翻脸不认人,甚至为了侵夺仲弟留下的田产,极力怂恿都府将其定为“失期之罪”,剥夺了吏职、爵位。 如此,原主失去了“弟子籍”的身份,从此与仕途爵位无缘,再难夺回田产。 便听田伯休不依不挠道:“你可千万别学你父,仗着些许小聪明,总捣鼓些旁门左道的玩意儿,最后不但渎职丢官,还连累家中名声……” 田伯休不断翻起旧账,极尽嘲讽之事。 田籍原本并不想搭理他,但他心中忽有所感,随后发现【辨荣辱】与【定内外】两个修德方技,居然不声不响地发动了! 这样也行? 田籍怔了证,随即反应过来,立刻换上一副颓丧的模样,一边聆听田伯休的“教诲”,一边在心里美滋滋地等着理智值缓缓爬升。 “看来这荣辱之辨、内外之分,并不仅仅局限于心神受到攻击。就连与原主忧戚相关的事情也能起效,尽管效果会比前者差些。” “但要是这么算的话,修德就大有可为了!” …… 就在田伯休说到口干舌燥的时候,原先进去办事的年轻小吏沮丧地走了出来。 田伯休见状,疑惑道:“没拿到方士曹的筹?” “我进去的时候,今日最后一根筹已经有主了。”年轻小吏摇了摇头,指向田籍的方向,“据说是办他的事。” 田伯休顿时脸色一黑,对着田籍颐指气使道:“把你的筹给我!” 此时理智值涨到65.0%s后,就没再变动。 田籍知道大伯这边的“荣辱”应该是薅光了,心道一声“可惜”,便懒得再装颓丧了,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声:“不给。” “你!”田伯休指着田籍,一时又急又气。 往日这个胆小怕事的侄儿,怎么突然变硬气了? “你真当进了泠然阁,自己就成大人物了?”田伯休气急败坏道,“别说你一个区区外门弟子,哪怕你是内门弟子,我照样可以整死你!” “不怕告诉你,我正好结识你们阁里几位核心弟子,只要我开口,你今后在泠然阁里必无立足之地!” “田伯休,不得无礼!” 这时,先前进去替田籍改籍的管事小吏快步走了上前,先是狠狠瞪了田伯休一眼,而后趋步到田籍身前,恭恭敬敬地奉上新制的验,道:“小吏恭喜田长老名籍方士!” “上吏叫他……长老?” 田伯休看着管事小吏无比恭谨的姿态,又看了看对方手上明显属于“方士籍”的验,一时震惊不已。 毕竟他自身只是门下小吏,在都府众吏中属于底层打杂的存在。 哪怕眼前这位方士曹的管事小吏,平日也是他高攀不起的“大人”。 然而此时此刻,这位“大人”却对自己从不放眼里的侄儿执下属之礼。 这怎能不让他惊讶。 便见管事小吏回过头,板起脸道:“田长老已是我方士曹名籍的有秩者,你一个区区门下小吏,休要再胡言乱语!” “无妨。” 田籍接过新验,朝管事小吏摆摆手,表示他自己来处理。 然后他视线转到田伯休身上,微笑道:“伯父刚才说结识我阁几位核心弟子,可否告诉侄儿都有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六章 御气符 在田籍的逼视下,田伯休全无刚才颐指气使的气势,一时支支吾吾。 反倒与他同行的小吏见势不妙,立即对田籍拱手道:“小吏就不妨碍田长老处理家事了,这便告辞。” 言罢,他在田伯休哀怨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一时间,场间只剩下田氏伯侄二人。 田伯休擦了擦额角冷汗,畏缩道:“我……小吏最近公务繁忙,不知田长老已经登临秩一,多有得罪。还望长老念在你父的份上,原谅我一时胡言乱语!” 田籍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见对方服软,便趁势道:“伯父既要忙公务,又要忙着照看我父留下的那几处田地房产,确实没空理会我的近况了。” “这……还好,还好!” “不知田地近年收成几何?房宅可有租赁?” 噗通! 田伯休终于扛不住压力,跪倒在地,求饶道:“小吏发誓对那几处田产绝无贪墨之心!若长老想要回去,小吏明日便交还地契房契!” “伯父这说的是哪里话?”田籍上前一把拉起田伯休,后者力气远不如现在的他,只能踉踉跄跄地站起,苦着脸看着他。 “侄儿相信伯父不会贪墨。”田籍悠悠然道,“况且侄儿日后专心游者之道,田地房子这些俗务,自然还是得劳烦伯父照看的。” “长老的意思是……” “这样,现粮我就不要了。从我父离去那年算起,所有田地收成统统按市价折算成银刀,连房租收入,付一半付给我就行。剩下的就当给伯父的辛苦费了。” “然后从今天起每半年结一次,如何?” 田伯休哪敢不同意,连忙点头应下。 不过他表示这十年的账一时半会算不清,且田籍表明只要银刀,他需要时间筹措。 田籍知道对方说的是实情,毕竟银刀不是平民常用的货币。 最后好说歹说,总算从田伯休从身上抠出仅有的两枚银刀,并要求对方尽快交付余款,这才放他离开。 两枚银刀落袋,再加上下士爵每月可从都府领到食禄一百五十钱,田籍总算摆脱了一穷二白的状态,甚至已经超过了温饱线,有余力小小挥霍一下。 不过“挥霍”的念头仅仅是想想而已。 昨夜桑弘麻的突袭给他提了个醒,现在远远未到可以高枕无忧的时候。他必须尽快提升自身实力。 不过晋升秩二的前提,是他必须把理智值提升到一个安全的高度,为晋升损耗留够空间,以避免“失德”的风险。 而考虑到目前理智值较低,连广才方技也不能多用,那么他的自保手段,除了两个被动防御的修德方技,就只能依靠御气符了。 这也正是他要求田伯休将钱粮统统兑换为银刀的原因。 …… 回到夕阳里家中,石竹如同独自看家的小狗一般,欢快地飘到门前迎接他,原来是闷得发慌。 不过这也说明没有外人到过家中,暂时安全。 田籍松一口气的同时,开始考虑之后的计划。 夕阳里是不能长住下去的,但桑弘麻的遗体却必须处理干净。 昨夜事发突然,他只能先趁着夜色草草埋在家中,防止被邻里发现。 但如今冷静下来细想,他发现这种处理虽然防得住邻里,却防不住孙氏那位“谋主”。 毕竟对方知道桑弘麻昨夜来过,再加上卜筮的能力,说不定此时已经预见了遗体所在。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陡然一惊:“万一对方借着孙氏名头,引官府上门调查失踪门客,来个人赃并获,那我麻烦可就大了!” “虽说都府未必查不清真相,也有可能秉公处理,但此事关乎身家性命,又牵涉我自身太多秘密,绝不能有侥幸心理!” “只是如今无法正面对抗,该如何破局呢……” 田籍躺在破碎的草席上苦思冥想了半天,依然无所获,无奈之下,他再次进入神魂空间,看看能否在齐一会里找到助力。 …… 神魂空间高处,白色的意念光球不断升起、消散,恍如加速播放的宇宙图景。 田籍意念一动,各类雇佣护卫的任务立即在意识云中快速流动,而他重点关注报酬水平。 毫不意外,他钱不够:“一个单人单日的护卫任务,竟然也要五银刀起跳?” 这还是秩一的价格。 如果以交陌孙氏这种级别的势力作为假想敌,护卫的实力怎么也得有个秩三秩四的样子,恐怕掏光整个泠然阁的家底都不一定请得起。 他很快就放弃了请保镖的念头,转而关注御气符的行情。 御气符作为神魂空间里的“硬通货”,与普通钱币有统一的兑换价格。 这令田籍喜出望外。 毕竟这里既无官府“卡脖子”,也无打点关系的额外花费,是真正的一分钱一分货。 那么,购哪种符呢? 若按功能划分,刺符、护符、行符,田籍更加偏重后两者,即防御与移动。 因为他的方技【吹息】本身就具备不俗的攻击力,差的只是理智值。而他的防御方技虽然够肉,却全都是防护心神,缺少针对身体的保护,更缺少跑路的方技,需要补上这个短板。 确定功能后,接下来就是看“气”的种类了。 无论御风学派还是梦蝶学派,对六气的定义都是阴、阳、风、雨、晦、明,分别对应阴天、晴天、风天、雨天、月缺、月圆六种天象,也同时指代云雾、太阳、风气、雨水、暗夜、月亮六种意象。 之所以要强调天象与意象,是因为御气符在对应的天象下使用,成功率与效果最佳,反之则可能白费力气。 譬如晴天大太阳的时候,使用阳气符能得到天象的最大加成;使用风气符也有机会稳定发挥;甚至在既晴又雨的奇怪天气下,雨气符也不是不能试试。但使用与阳气相对应的阴气符,就有很大概率失败。至于明显对应夜晚的晦、明两气,则完全不用想了。 因此考虑到各种天气下的适用性,以及记忆中平原都即将入秋的气候特征,田籍认为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能兼顾日夜大多数时候的阴气、风气是最优选择。 经过一番详尽的比较后,田籍最终选定了阴气护符与风气行符。 之所以不是相反的选择,是因为他比较了阴、风两气效果的差别。 其中在护符上,阴气作用是利用环境遮蔽、掩饰自身,具有反侦察的作用,这点他切身体会过;而风气却是利用气流偏斜攻击,能否完美防御需要赌运气。 在“苟住”还是“看脸”之间,田籍自然选择前者。 至于行符的选择,则是速度优先。 虽然阴气行符利用云雾移动,有一定隐蔽效果,但逃命的时候,肯定是跑得越快越好,田籍当然选择速度更快的御风而行。 …… 两枚银刀刚刚到手就花出去了,田籍却不觉得心疼,反而安全感大增。 特别是有了行符以后,他日后出城行动就更有保障。 不过提交购符的请求后,却不是马上交易,而是需要等候负责平原城的游长安排“线下交付”的事宜,以确保隐蔽、安全。 在等待的时间里,田籍趁机看了眼寻找飞鸿馆梁殇的悬赏任务。 没想到,居然有了新的变化。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七章 嗟呼! 在“寻平原城郊飞鸿馆内梁殇”的任务光球下,聚集很多小号的意念光球,如同一个大灯笼下方缀着一条灯串。 田籍好奇地浏览“灯串”,发现竟是接任务者的留言。 其中有说飞鸿馆守备森严,飞鸿宴期间又有紫龙卫驻扎,根本不可能存在邪祟。 有说既然连紫龙卫都出动了,我等郊野小游者根本混不进不去。 更有人直言自己参加了几场飞鸿宴,甚至去到了一庙三曹的曹宴大比现场,可是根本没有发现梁殇的踪迹。 “曹宴里居然有齐一会的人?” 田籍惊叹之余,忍住了回复“我也在现场”的冲动,看向这条留言下方的回复,顿时忍俊不禁: “飞鸿宴的常客……嘶,敢问是哪位上吏当面?” “我等于郊野小游餐风饮露,惶惶不可终日,上吏却能安坐庙堂之上,当真是大隐隐于朝啊!” “上吏!父尊!家母当年与您相识于微末,在某夜酒后……不孝儿顿首!” “嘶……楼上恐怖如斯!” 眼看留言越来越歪,恍惚间,田籍有种前世与沙雕网友水评论的既视感。 “也就是在这个种互相隐藏身份的神魂空间里,这些人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地说话。” 田籍感慨着,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 与其被动防着孙氏上门找麻烦,何不利用这个类似于前世网络的神魂空间,主动给对方制造麻烦,让他们无暇顾及他? 孙氏势大,其所忌讳者,不外乎是离间计被泄漏而已。 这也是昨夜桑弘麻悄悄上门杀人的原因。 如果他有公子怀信那般身份地位,倒是可以直接公开这个情报,借助田氏甚至崔氏的力量斥退孙氏。 可惜他不是。 甚至连他明面的靠山泠然阁在孙氏面前都差点吃不了兜着走。 所以在现实世界里,他不可能直接向田崔二氏高层报信,因为他一无证据,二无足够自保的力量。 说不定他稍稍显露接近二氏高层的动作,就会引来孙氏的疯狂反扑。 但在“匿名”的神魂空间里却不一样。 他完全可以在此“造谣一张嘴”,让孙氏的人跑断腿啊! 况且他说的并不是谣言。 考虑到齐一会的势力,甚至渗透到平原都的权贵阶层,恐怕这个消息一出,孙氏投鼠忌器,反而不敢有过激行动。 就算这个消息最终达不到这个效果,反正有神魂空间的特殊规则保护,至少他本人也没啥损失不是。 田籍越想越觉得这个方法可行,于是立即开动脑筋,构思内容。 很快,一个深得前世“震惊体”精髓的意念光球新鲜出炉。 便见标题赫然写道:嗟呼!交陌孙氏为离间平原田崔,竟以梁殇行此禽兽之举! 至于其中的内容,倒是与石竹的描述基本相符,只是稍稍弱化他自身的事迹,单纯作为一个受害者。 反正事实本身就足够“震惊”,不需要再作夸大。 至于为何要刻意提到梁殇,则是考虑到“寻平原城郊飞鸿馆内梁殇”这个悬赏任务本身就吸引了不少关注,他正好蹭一波热度,增加这篇“震惊体”在神魂空间的的传播度。 …… 意念光球构造完成后,并非立即公开,需要等待三老的审核。 田籍原本还忐忑这种层次的情报,三老会不会私藏,没想到几息过后,意念光球就“发布成功”了。 很快,通过留在意念光球里的魂印,数以百计的交流请求就涌到了田籍面前。 他一面欣喜于这个传播速度,一面出于谨慎考虑,拒绝了其中大多数。 唯独有一个请求,他无法拒绝。 因为对方是负责平原都的游老,秩四的游者,他的直属上线。 一团威压极盛的神魂出现在田籍面前,远胜过往所见。 如果说他自身神魂是蜡烛,秩二的神魂是大号的蜡烛,那么面前的游老神魂,堪比熊熊燃烧的篝火。 游老开门见山道:“我便是要寻飞鸿馆梁殇之人。你有消息?” 原来那个悬赏任务是平原都这边的游老发布的?田惊讶之余,谨慎答道:“通过友人打听,略知一些。” 游老闻言却没有急着追问他知道些什么,反而问道:“你刚刚购下两枚黄字级御气符,可是急需此物?” 直接向齐一会购买的御气符,都是来自于所在地游老所制,加之田籍先前选择了让当地游老负责转送,因此对方知道此事并不奇怪。 “若你消息准确,或者直接找到梁殇,我可将酬劳中的黄字级御气符加倍,甚至玄字级也不是不能商量。”游老语气蛊惑道。 玄字级的御气符? 那可是相当于秩二境界的力量啊,不管是刺、护、行的哪一种,都能大大增强他的自保之力! 但……可惜了。 他斟酌再三,委婉应道:“我试试再找那位友人打听,但不保证消息准确。” 友人什么当然是不存在的,不过考虑到面前游老是他直属的上线大物,自然不能直接落人家面子。 游老听罢,也不知是否听出他的敷衍之意,在交代御气符的交易事宜时,竟大方免去了这次运转的费用,言下之意,却是鼓励他打探更多关于梁殇的消息。 他不免再次虚与委蛇一番。 …… 战战兢兢地送走游老后,田籍正准备离开神魂空间,此时,一个自称为“夭夭”的交流请求,引起了他注意。 夭夭声称是之前留言里参加过曹宴大比的“上吏”,田籍猜测这会不会是自己认识的游者,便怀着好奇心同意了请求。 然而当这位夭夭的神魂来到近前时,田籍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倒不是因为对方境界有多高。单就神魂强度而言,对方也就跟他半斤八两。 关键是,他居然能看清对方的面目! 便见在代表神魂的雾气的中央,一张精致的瓷娃娃脸在期间清晰可见,他甚至能看清对方脸上同样好奇的神情。 “竟然是阿桃长老……” 此时田籍反而顾不上惊叹阿桃也是齐一会成员的这件事了。 他更在意另一个问题:不是说神魂空间的规则,确保成员互相隐匿身份的吗? 田籍回想起先前见过的齐一会成员,不管是接引自己的陌生秩二神魂,还是刚刚离开的游老,全都是一团光雾的外观,这甚至都不能称之为马赛克了,干脆就换了一种画风。 但眼前的情况是怎么回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八章 规则漏洞 田籍一度以为是不是神魂空间的规则出了什么问题,然而他与夭夭,或者说阿桃的神魂相对了片刻,对方却完全没有认出他的意思。 “难道只有我单方面能看到她?” 这时阿桃传声道:“你有梁殇的情报,我能出入飞鸿馆,不如合作?事成之后,按三老裁定各自贡献大小,再行分配赏金。” 田籍听罢,心中更加确定了只有自己能看清对方的事实。 而且不止于“看得清”,便连听到的声音也没有一丝含混,正是阿桃本人无误。 夭夭,阿桃,桃之夭夭么…… 田籍很想吐槽这个仿佛前世中二网名般的代号,但他不想泄漏自己的身份,更不存在合作的可能性,便推脱道:“在下只是刚好路过此地,恰巧听说此事,便当趣闻与诸位一说。况且在下不日即离开此城,实在不想节外生枝,还望夭夭兄谅解。” “原来如此,是我莽撞了。”光雾中,阿桃脸上浮现出失望的神情。 田籍不知是否自己错觉,总觉面前的“夭夭”,要比现实中的阿桃长老更有活人的气息,连带声音也少了几分空灵,多了几丝烟火气。 随即他又想起之前废院的经历,以及曹宴大比中对方的奇怪举动,便打听对方搜寻梁殇的进度。 阿桃以为他对合作一事仍保有一点念想,随即分享了自己的探索经历。 一开始,她是将飞鸿馆废院作为首要目标,毕竟那种环境最易滋生邪祟。 可惜来回几次无果不说,还惊动了里面的邪祟守卫,差点回不来。 田籍一面听着她抱怨,一面暗自腹诽:原来那夜的守卫是你惹出来的啊…… 至于曹宴大比,阿桃将怀疑对象,锁定在风乐的两樽奏乐铜人上。然后在梁风与卫风之间,她选择了更符合“梁”这个国籍的前者。 最后当然一无所获。 田籍听到这里,也不知该感叹自己的运气好,还是对方运气太背了。 这阿桃长老,平日看着一副静若处子的沉稳模样,谁能想到私下行事如此莽撞? 该不会是个铁头女…… 吐槽归吐槽,田籍面上依然谨守一个陌生人应有的态度,不与对方交浅言深,只表示自己会适当考虑一下。 临别交换魂印时,阿桃建议他也起一个代号,理由是交换魂印的人太多,用代号标记不容易认错。 田籍觉得在理,想了想,给自己取了代号——泥人。 …… “泥人”田籍与“夭夭”阿桃分别后,心中对自己能单向看清对方神魂这事有了些猜测,便再次同意了一些交流请求。 与几位陌生神魂接触过后,他总算有了新发现。 原来神魂空间的规则并没有改变,所有成员不论秩次高低,都是互相看不见身形长相,分不清声音男女的。 唯独田籍不知何故,能够看清同为秩一的成员面目。 他甚至猜测将来晋升秩二以后,会不会连秩二成员在他面前也无所遁形。 “难道是我鸠占鹊巢的缘故?” 按照刚刚接触成员的说法,他们全都是在晋升秩一的时候,立即被某种神秘力量强制召唤入神魂空间的。 但田籍明显不同。 事实上,他直到晋升后的第三天晚上,才主动通过脑中白洞进入神魂空间。 更别说脑中白洞这件事,其他成员根本没有提及。 “如此看来,原主才更像是被梦蝶祖师选中之人。因为以此为前提作推理,其他事情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譬如我的意识云能进入神魂空间,是因为夺舍时融合了原主的神魂,具备了原主的特征,因此能通过神魂空间的检测。” “但正因我不是真正的被选中之人,意识云具备一定的自主性,所以在晋升成功那刻,神魂空间的强制召唤失效,等于被我钻了规则漏洞的空子。” “而当我进入神魂空间后,意识云这种能一定程度上钻规则漏洞的bug,让这里的隐匿规则无法对我完全生效,导致我能看清同秩次成员的真面目。” 虽然这番推理依然有待考证,不过当下他也找不到更好的解释了。 “钻了这么大的一个规则漏洞,以后我在神魂空间里行事须更加小心,不能露出马脚,以免三老察觉我非真正被梦蝶祖师选中的人。” …… 御气符的交易,需要先后在两个随机地点完成。 一处用来“交钱”,一处用来“取货”,两人错开时间行动,不直接接触。 只有先完成了“交钱”的步骤,才会确定“取货”的地点。 虽然田籍很好奇游老如何利用【御气】方技实现远程“收款”和“发货”,但他明白这种交易规则,可以最大程度上保障成员的隐私,因此只能压抑着好奇心,老老实实照着约定的时间行事。 在等待取货期间,田籍重点关注了两件事。 一是“震惊体”在现实世界的影响。 可惜他多方打听之下,并没有听到关于孙氏流言传出,也不知道是他高估了齐一会的现实影响力,还是因为他自身层次不够,接触不到高层的消息。 只能等“嗟呼”再飞一会了。 另一件事则是当下的头等大事,修德。 迄今为止两次成功的经验,一次依靠桑弘麻的方技【屈兵】攻击他心神,另一次来自田伯休言语羞辱。 前者需要孙氏兵家有秩者主动帮忙,这自然是不可能的。 后者他多方尝试,却也收效甚微。 一来如今泠然阁中,庞系视他为自己人,许系对他敬而远之,因此根本找不到羞辱自己的人。二来在泠然阁外,他身为秩一的有秩者,普通人更不会无缘无故招惹他。 所以一时之间,田籍陷入了欲求羞辱而不得的尴尬境地。 好在也不全是坏消息。 先是他这个月的食禄发下了,他将其中百钱给了泠然阁外门弟子孙友,还了对方替他垫付的寄信邮钱。余下五十钱则全部交给妫鱼,算是帮补家用。 且不提妫鱼如何露出诧异且欣慰的复杂神色,孙友收到“田长老”的还款后,一时变现得战战兢兢,日日往那行商家中跑,终于在行商回城的当天,将辛夫的回信送到田籍手上。 …… 在回信里,辛夫首先对田籍无法赴约表示了遗憾,称自己的“新作”得到一位乡中富商资助,即将面世,本来想请他过来品赏。 然后辛夫回答了田籍在上封信里的提问。 原来田籍最初栖身六年的那枚泥人,并不是辛夫亲手所制,而是他偶尔从一位大史氏手中得到。 可惜那位大史氏不久后就失踪了,如今更是找不到人。 “大史氏?” 田籍不断意识云中的相关记录,发现大史氏这个世家来历十分神秘,只知道其有千年以上的传承,族人遍布大齐各地。 其最大的特点,是掌握着研究星命的“历者”途径。族人在现实中的职业,大多为观星编历、撰史修志的官吏,因此也被称为“史官世家”。 “大齐境内的大史氏多如牛毛,怎么知道谁才是辛夫见过的那位?看来这条线索断了。” 遗憾地感慨一下,田籍的注意力很快被接下来的内容所吸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九章 都是体面人 “替身泥人的主材果然是‘秽土’!” 匠人辛夫忙于新作,没空给田籍做新泥人,所以干脆将配方送给了这位徒弟。 反正在他看来,这种靠偶尔灵感捣鼓出来的闲作,没有多少藏私的价值。 但对田籍来说,这份配方却是他攀登有秩道路的阶梯! 不过欣喜之余,田籍心中却隐隐有些担忧。 毕竟“秽土”乃是阴邪之物,需要经过辟邪处理,方能消去对凡人心神的伤害。 但辛夫却没用提及这方面的事情。 “还是再写信提醒一下他……呃,还得麻烦孙友再垫一下邮钱……” 接下来,田籍根据配方描述,仔细对照自己先前的制作过程,很快找到几处先前完全没注意到的细节操作。 这些并非原主技术不到家,而是属于老泥匠的老经验。 他相信如果现在手头上有秽土的话,很快就能做出新的泥人替身。 不过他没有忘记阿桃的提醒,打算等理智值提高些,再多攒些御气符,最好还能叫上阿桃或者“飘飘”兄同行,再进入飞鸿馆废院“挖土”。 …… 几天后,田籍在城中某处废宅,如愿拿到了黄字级的阴气护符与风气行符。 他将两枚木质符片贴身收藏,心中感觉踏实了许多。 其后不久,庞长老找上了他。 “孙子睿与叔姜盟婚,泠然阁派长老与我作代表观礼?” 要不是庞长老与他关系亲近,田籍差点以为对方在故意消遣他。 “飞鸿夫人亲自送来的请柬,指明要你同去,你该明白她的意思。” 听庞长老如此说,田籍细细品味,很快明白对方的意思。 孙崔的盟婚,是以田崔退婚为前提的。 虽然飞鸿夫人对外的说法,是两家友好协商,和平退婚,但在外人眼中,难免会认为崔氏母女私底下仗着权势,欺压故人之子。 如果田籍能大大方方地出现在孙崔盟婚的现场,甚至送上祝福,那多少能削弱这方面的负面影响。 庞长老见他沉默,以为他不愿去,便婉言道:“听闻你近来言行多有偏激,怕也是跟此事脱不了干系。你若觉得难堪,老夫替你推掉。” 飞鸿夫人这种又表又立的作派,明显拿他当工具人,田籍确实不想理会。 不过庞长老说他最近言行偏激,倒是跟此事无关,他只是在努力实践修德而已…… 但想到修德一事,他忽而灵机一动:这种在外人眼中无比尴尬的场面,会不会对修德有帮助呢? 好像大有可为啊…… 况且孙崔盟婚这种级别的盛事,都中权贵应该会悉数到场,正好趁机观察“震惊体”的实际效果! 想到这里,他洒然笑了笑,一脸风轻云淡道:“无妨。若因这等小事乱了心志,日后还谈何攀登有秩大道?” “善。”庞长老松了一口气 …… 孙崔盟婚在祝庙外的一处露天祭坛举行。 只有祝者才有资格登上祭坛,至于观礼的嘉宾,只能席于地上围观。 好在天朗气清,地上众人能远远望着祭坛上的热闹。 此时祭坛上以秩四肆师为中心,各色男女祝者围了一圈又一圈,层层叠叠,或焚香祭天,或敲鼓鸣金,或高声颂文,或大跳傩舞,一时青烟袅袅,歌舞不断。 虽然巫傩之声充斥耳畔,但众人却不觉得吵杂,反而有种莫名的肃穆感。 “祝者虽拘于虚礼,然其千百年来,沟通天地神诡,为大齐百姓求福、弭灾、报谢,此亦称得上仁德了。” 田籍听着庞长老以游者身份点评祝者,一时间对祝者这个途径,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不过受这种肃穆的氛围影响,席间众人虽偶有交头接耳,但言谈举止都极为客气得体,全是对男女主家的祝福。 至于孙智与姜滢两人,更是一早躬立在祭坛下方,按照祝者吩咐完成盟诅的手续。 反正完全没有田籍想象中被群嘲的景象。 他不由感慨道:“这就是成为体面人的代价么……” 随后他发现,不但修德不存在,连观察“震惊体”的效果也做不到,因为压根就没人说闲话聊八卦。 无奈之下,田籍只好闭目假寐,然后趁机遁入神魂空间,看看自己那篇“震惊体”到底还有没有人关注。 好在意念光球的下方,此时缀着的留言比之前又多了些,已经连成长龙,显然讨论度还在。 田籍不厌其烦逐一浏览,发现有人已经利用现实中的关系,对此事暗中调查,换言之,这个消息已经传到齐一会的成员之外了。 不过也不是没有怀疑的声音。 譬如有成员质疑道:“曹宴当夜公子怀信也在场,其人向来重视与崔氏的联盟,怎会让孙氏奸计得逞?” 不过他的疑问,很快招来一片反驳。 “谁不知公子怀信是田氏中坚定的盟崔派?但其父作为田氏家主,生性暗弱,若非庆氏支持,如何能安稳当他的平原侯?” “就是就是,如今庆氏家主担任右都大夫一职,外掌半都兵权,内霸政务,平原侯不过是个傀儡封君而已。” “要我说,除非公子怀信立即弑父上位,否则这田崔之盟迟早要完!” …… 田籍完全没料到自己抛出的这篇东西,居然能引出平原都高层的秘辛,也算是意外的收获了。 看到事情走向基本符合自己预期,田籍也就放下心来,剩下只能看天意了。 不过,“震惊体”也带来了意料之外的变数。 “泥人,我收到消息,孙氏的人今天会进城。我打算趁机潜入他们下榻的飞鸿馆客舍搜查一番。你若有意,可直接来飞鸿馆汇合。” 看到阿桃的留言,田籍顿时有些无语。 不过这事说起来,他也有些责任。 毕竟阿桃原本对此事快要失去念想了,却因他弄出的“震惊体”,才重燃希望。 可惜石竹正在夕阳里愉快地看家,阿桃此行注定不会有收获。 他只能提醒道:“飞鸿馆守卫森严,夭夭兄切莫轻举妄动啊!” 没想到消息发去不久,阿桃的神魂直接出现在他面前。 “泥人,你还在平原城吗?”代表神魂的气团中,阿桃的模样清晰可见。 “城中尚有要事,还会停留几天……”田籍一边敷衍着,一边正想着怎么再劝一劝,忽而察觉对方眉头微蹙,改口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迷路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章 莫欺少年穷! 阿桃又迷路了。 田籍强忍住吐槽的冲动,问道:“没带够行符吗?” 飞鸿馆占地面积再大,左右不过纵横两三里的规模,而黄字级行符,在单人使用的情况下,最多能够御气而行一里地,一枚够不着边缘,两枚总能脱困。 然而阿桃摇头道:“行符够的。只是机会难得,若就此离开,我不甘心。” “你还想如何?” “我已经想好了。”阿桃目中精光闪烁,“孙氏为馆中贵客,其随身之物必然被严密看管。若此时馆中失火,守卫必先去救他的房舍。” “到时我只要紧跟守卫动向,自然就能找到他的住处!” “慢着!”田籍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听夭夭兄的意思,难道要在飞鸿馆里纵火不成?” “正是!”阿桃抚掌道,“泥人且放心,我会挑水缸多的地方下手,并提前造出动静引来守卫,想来不至于造出太大破坏。反正引起守卫注意便足够了。” “只是此番操作耗时稍长,万一孙氏提前回来便功亏一篑。不知泥人能否在城中替我留意孙氏动向……” 看着阿桃欲欲跃试的模样,田籍一时头大。 能够考虑找水缸多的地方下手,想来她还是有些不愿伤及无辜的良心。 但火势无情,万一失控,说不定连她自己也得搭在里面。 归根揭底,这家伙就是头太铁了! 不过这件事终究还是因自己而起,也不能就此撒手不管。 斟酌一番,田籍与对方约法三章: 首先是绝对不能放火,只能造些无害的动静引来守卫; 其次,只要她能答应上一条,田籍不但替他盯梢,必要时,还能为他拖延一下孙智的回程时间。 再次,两个时辰之后,无论是否有收获,她都必须离开飞鸿馆。 阿桃见他语气决绝,只好答应下来。 …… 离开神魂空间后,孙、崔二氏主角们已经回到席间,以简单酒水酬谢宾客。 此时长夏已过半,暑气消退,在户外席地饮宴也算别有一番生趣。 不过再有生趣,毕竟还在都府重地,所以半个时辰之后,主客双方客套话说得差不多了,便纷纷起了去意。 田籍算算时间,若此时孙氏回去飞鸿馆,恐怕阿桃还来不及撤退。 于是他干脆把心一横,举起酒杯,径直走到姜滢面前,大笑道:“滢妹今日大喜,田籍既为兄,怎能不恭贺一番?” 说罢,也不理会周围人怪异的目光,仰头先干了一杯。 话说姜滢经过一轮应酬,此时已经喝得有些晕乎,只是田籍如今身份不同往昔,母亲更早有交待不要与其冲突,只能硬着头皮赔笑道:“兄长美意妾心领里,只是妾不胜酒力,实在……” “不胜酒力?”然而未等姜滢说完,田籍已然呛声,“还是有了新欢,就忘了旧人?” 闻得田籍语气骤冷,姜滢身体下意识抖了抖,酒也醒了几分,却是不敢直视田籍逼人的目光,只能转头向母亲救助。 飞鸿夫人随即上前,语气不善道:“今日大喜日子,博闻莫要失态。” “是啊,今天是大喜日子。”田籍语气疏冷道,“只是这田齐的贵女,不嫁田齐贵子,反而攀附吕齐权贵,却不知道是谁家之喜,谁家之耻呢?” 田籍此言一出,场景顿时鸦雀无声。 倒不是田籍说得多么有道理,而是场大多为平原贵族,大义上都是奉临海田氏为主君的。 如今田氏皇族与吕氏王族关系破裂,若不旗帜鲜明地反吕,就有不忠的嫌疑。但若同意田籍的话,又难免会得罪在场的孙氏。 所以干脆都置身事外,不惹麻烦。 只有首当其冲的飞鸿夫人,避无可避,脸色难堪到极点。 “此言差矣。”帮飞鸿夫人解围的,是孙氏的一名家老,“三齐虽各有名分,然皆承自大齐正统。且有阡、陌二河纵横串联其中,可谓一衣带水,难分你我。” “如今我孙氏嗣子将娶崔氏淑女,正是要告诉天下人,齐虽有三,但皆为一家。” 说到这里,孙氏家老脸带嘲讽道:“子睿君居高位,忧天下事,你这等乡里出身的小人,怎会知道?” 孙智此番出使名义上是为弥合田吕裂痕而来,因此其家老有此言,田籍并不奇怪。 不过这些大氏族势力的纷争关他什么事呢? 他就是过来搞事情的啊! 便见他眉头一挑,玩味道:“既然提到阡河,不知足下可知近三十年间,南阡河沿岸发生了何等巨大的变化?” “我是交陌人,怎会不知?” 虽然不知道田籍为何这样问,但毕竟是自己家乡的事,孙氏家老侃侃而谈道:“众所周知,阡河分南北。其中北阡河在平原都,水量充沛,流域广袤,滋养田地无数,百姓富足,诸位身在平原都,自不必我多言。” “反观南阡河水道仄逼,常年断流,百姓生计艰难。” “然而三十年前,前代吕王力主在南段开凿运河,不但贯通交陌、即绯二都,甚至横穿了南荒的南风国,直通外海。” “其后吕齐凭借河运便利,沟通南北,坐收货殖之利,沿岸百姓跟着水涨船高,如今富足甚于平原矣。” 说到最后一句“富足甚于平原”时,孙氏家老脸上洋溢得意之色:“此事天下皆知,你问来作甚?” “三十年前,北富于南;三十年后,南富于北,你还不明白吗?”田籍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孙氏家老摇头。 反倒是飞鸿夫人目光死死盯着田籍。 便见田籍一甩袖,昂然道:“三十年河北,三十年河南,莫欺少年穷!” 此言一出,孙氏家老顿时一愣,此时他哪里不知自己刚刚的长篇大论,全都成了对方这句话的佐证。 “好,好一句莫欺少年穷,博闻志气可嘉!”夸赞声来自于上首的公子怀信。 有公子怀信带头,不少平原都的贵族们也陆续开口附和。 虽然不愿意得罪孙氏,但孙氏家老刚刚那番话,毕竟有些在以客欺主的意味,既然公子怀信表态了,当然要声援一下,维护自家平原都的脸面。 田籍立即躬身谦让,心道这种“志气可嘉”的话我肚子里还多着呢! 不过很快连他自己也愣住了,因为就在说完那句“莫欺少年穷”后,【辨荣辱】与【定内外】悍然发动,已经很多天没什么动静的理智值,居然一路飙升,一下子就涨到了75.0%s,足足涨了10%! “嘶,网文金句竟恐怖如斯?!” 这个意外收获,让田籍瞬间打开了思路。 秉着一切以修德为先的原则,田籍立即搜肠刮肚,不断抛出金句。 什么“我田博闻一生行事,何须向他人解释!”;什么“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的眼,我要这地再买不了我的心!”;什么“有秩尽头谁为峰,一见博闻道成空”……反正有公子怀信背书,田籍语不惊人死不休,大不了事后以“酒后失态”再赔礼道歉便是。 反正如今众人都理解他是“为情所困”嘛,年轻人失恋发发酒疯怎么了? 不过这一路说下来,田籍渐渐发现触发修德的关键,其实不在于金句不金句,而是在于他所说之事,能不能关联到姜滢身上。 关联程度越高,修德效果越好。 换言之,“姜滢”才是他现在触发修德的开关! “难道这就是原主那舔狗的怨念?” 不论如何,既然知道姜滢有此奇效,他当然要趁着对方在场使劲薅理智值! 便见他再次来到对方面前,道:“多年情谊,你说散就散。或许本就说不上爱,只有我空自喜欢。” 理智值+1%。 众目睽睽之下,姜滢满脸尴尬,只能作感叹状:“妾知兄长心中有恨,但……” “说不上恨。”田籍摆手道,“我不想再纠缠,你也别感叹了。” 理智值+1%。 言罢,田籍兀自从身后捧出一坛酒,肃然道:“先前的贺喜酒你不接,那这别离酒你总不能推了?” 听到田籍如此说,姜滢只能无奈举杯。 然而田籍却一把按下她的手,说:“十六年的情谊,难道只值这一小杯?” 姜滢不耐道:“那兄长还想如何?” 便见田籍大手一挥,对着身后负责倒酒的仆人朗声道:“碗来!” 理智值+2%!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一章 管离 田籍一碗酒尽,姜滢依然犹豫地看着手中酒碗,未粘半滴。 田籍也不催她,只自顾自地感慨着:“田博闻啊田博闻,这个你曾视之如宝的女子,却连为你喝一口别离酒都做不到,你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不知是理智值涨到了85.0%s的缘故,还是因为属于原主的那部分记忆有所触动,田籍感觉精神一扫最近一段时间的阴郁,变得无比爽利,连酒意也消了三分。 随即,他不再理会姜滢,“哈”地一声大笑,直接转身离去。 …… 离开都府后,田籍担心阿桃还未撤离飞鸿院,于是在附近寻了一处酒肆,继续监视孙氏等人的动向。 约定的时辰很快就到了,阿桃如约出现在神魂空间。 当然,无功而返。 田籍有心劝她放弃这个悬赏,然而她却坚持道:“毕竟是游老亲自悬赏的任务。若能得他另眼相看,将来在齐一会里攀登有秩,必然好处多多。” 既然对方主要目的是走上层路线,田籍便不再多言了。 “无论如何,这次泥人仗义相助,日后必有所报。” 你不再头铁就算回报了。 默默腹诽了一句,田籍便与对方拜别 …… 回到现实世界,田籍装模作样地抿了几口淡如水的酒浆,便准备离开。 此时,外头突然进来两名紫衣劲装男子。 酒肆一时人人噤声。 田籍警惕地瞄了一眼,只见那两道紫色身影进来后四处张望,很快目光锁定在自己身上,而后大步走来。 “博闻干的好事啊!” 听到自己被点名,田籍心中不由紧了紧。 虽然理智告诉他,不管刚刚在都府里发酒疯,还是为阿桃打掩护,怎么都不至于让自己被紫龙卫盯上。 但“做贼”难免心虚。 好在他很快发现,其中一位是熟人。 “宽济兄,真巧啊!” 当先一位紫龙卫脸孔方正温雅,正是田猛。 田籍立即起身相迎,才刚刚拱了拱手,一道亮如洪钟的嗓音及从田猛身后传来:“哪里巧了,我就是跟着轨长来找你的!” 说话之人是一位身形魁梧的大汉。 其人脸上须髯黑密,从下巴一直蔓延的两侧耳根,却不显凌乱,反而修理得棱角分明,如剑似戟,再配上头顶严整的木冠,颇显剽勇威武之相 田猛见田籍面露疑色,笑着解释道:“我这位兄弟听说了博闻的事迹,有心结交,便嚷嚷着让我来牵线搭桥了。” “我的事迹?”田籍一脸茫然地望着两人。 便听魁梧大汉哈哈大笑道:“足下何必谦虚。先是在曹宴大比上狠狠挫了孙氏锐气,今天又让那攀附孙氏的两母女吃瘪,何其痛快来哉!” “这……侥幸,侥幸……”田籍听着豪放的笑声,擦了擦额角冷汗。 …… 酒过三巡后,田籍总算确定对方不是来找自己麻烦的,真的只是单纯喝酒交朋友。 在田猛的介绍下,田籍得知对方名叫管离,无字,年二十有八,据说祖上出自交陌管氏旁支。 虽然出身黔首,但既然登临有秩,且成为紫龙卫,出身贵贱便不再重要。 此时坐得近了,田籍能清晰看到管离一身横练的肌肉,即便隔着一层紫衣,依然难掩雄壮的轮廓,比之前世的奥林匹亚先生有过之而无不及。 田籍自己晋升游者秩一后,身体素质有所提升,但远远及不上这种夸张程度,特别是他隐隐感应对方也同为秩一层次而已。 “敢问管兄走的是哪条有秩途径?” 这种打听别人根底的问题,本来有些冒昧。 不过喝了几轮酒后,田籍已经发现这位是个直来直去的爽朗之人,与其旁敲侧击地打听,还不如当面直问。 果然管离毫不介意道:“我资质愚钝,本来无缘踏上有秩之路。幸而束发那年,乡中来了一位轻侠,愿意收我为徒,如此方才有了今天的境遇。” “轻侠?” 在管离解释之下,田籍才知道这是属于“侠客”途径的秩二,而管离自己,则为秩一“壮士”。 至于“侠客”途径,同样属于有秩途径之一,以善于肉身搏杀着称。 不过相比起祝者、日者、相者这些掌握在官府、世家手中的途径,侠客却颇为“底层”,处处不受待见。 其境遇甚至还比不上已经被“招安”的游者。 若非管离那位师傅来自“六儒”之一的“正冠学派”,号称以儒入侠,勉强算是儒家正统,他还未必能成为紫龙卫。 “如此算来,这儒学至少涉足了祝、游、侠三条途径,真不愧为天下显学啊……” 心中稍稍感慨了一阵,田籍又将目光转到田猛身上。 刚刚两人过来时,管离称他为“轨长”时,田籍便心有所感。 如今目光瞥到他腰间挂着的铁印紫绶,立即明白过来,举杯敬道:“恭贺宽济兄高升!” “我这轨长只是假任,说高升还为时尚早。” “哈哈,假着假着,自然便坐实了。难不成上头的大人们还能收回轨长的铁印不成?”管离大大咧咧地笑说着,也举起了酒杯。 田猛见状,便微笑着与两人举杯同饮。 “说起来,这事与博闻也有些关系。”酒水入肚,田猛也打开了话匣,“先前曹宴大比时,有邪祟侵染封禁品玄辛一三七,博闻你更是差点丧命。这事还记得?” 田籍点了点头。 “我这一轨原本受命看护封禁品玄辛一三七,负责日常巡查飞鸿馆与废院间的河道……但出了这样的事,等于损毁了一樽奏乐铜人,轨长当时就被去了职,贬为卫士。至于其余卫士,也都被打散编入别轨,如今都远戍他乡了。” “至于我田猛,因为上头念我有秩二境界,所以假任轨长一个月,在期限内调查清楚那日的真相。” 田猛也在调查石竹? 没想到自己身边的人,除了阿桃以外,就连田猛也牵扯进了此事。 田籍心中一动,试探问道:“那宽济兄调查出什么了吗?” 只听田猛叹气道:“奔走了半月,只打听到些许坊间传闻,捕风捉影的事。” 听到对方如此说,田籍略略安心了一些,继续问道:“既是捕风捉影,不知宽济兄能否透露一二?” 见对方目光微凝,田籍立即自嘲道:“毕竟我是那日的亲历者,说不定还能想起些什么。” 田猛闻言沉默片刻,随即压低声音道:“此事说起来也跟你有关系。” 迎着对方略带同情的目光,田籍听到了意想不到的消息—— “据说那邪祟,是孙氏专门寻来对付你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二章 交陌二管 “据说那邪祟,是孙氏专门寻来对付你的……” 听到田猛的“爆炸性消息”,田籍面上适时配合展露惊讶的神情。 不过并非完全是装样子,他是真的惊讶。 因为他在对方的描述中,察觉到某种可能性: 虽然田猛描述的这个版本,与他了解的真相有不少出入,其中不少地方或是添油加醋,或者干脆凭空臆造。 但其中蕴含的信息点,大体上都似乎指向一个真相——这段坊间传闻,应该是来自他在神魂空间公布的“震惊体”! “震惊体”从身处平原都的某位或某几位齐一会成员中传出,经过不知多少手的传播,最终流入到田猛的耳中,成为现在听到的这个版本。 然后因为田猛正好认识自己,于是来向自己打听。 “这……绕了一个圈,居然让田猛歪着打正,找上了我这个炮制“震惊体”的正主,虽然他自己并不知道这一点……” 这时田猛见到田籍“震惊”的模样,以为他骤然听说被孙氏针对导致心中惊惧,并未做多想,甚至警惕的神色还淡了些。 田籍见状,心中有了明悟:两位紫龙卫突然找上门来,结交是一方面,但大概还希望从他身上打探“震惊体”中提到的梁殇。 “嗯……这方面,他们再次找对了人,虽然他们依然不知道这一点……” 意识到两位紫龙卫的结交带着“心机”,田籍心中并不介怀,甚至还有些暗喜。 因为紫龙卫的介入,便意味着“震惊体”已经正式进入了平原城高层的视线,这必然会让孙氏后续针对自己的行动更加困难,达到了当初预想的目的。 “既然紫龙卫亲自找上门来,我不如再加点猛料……” 心中有了计较,田籍神色随即由惊转忧,状似不安地咕哝道:“不瞒两位,其实那日大比中遭遇邪祟后,我也对孙氏起疑,暗中打听过此事。” 见两位紫龙卫的注意力一下子被拉住,他抿了抿嘴唇,不忿道:“我事后暗中打听,才知道孙子睿明面上对我客客气气,可背地里却指示门客,对我暗下杀手!” “孙氏的门客?”田猛与管离对视了一眼,隐隐露出了喜色。 田籍见状继续道:“那些门客行踪隐秘,我多番打听,也只能推断出当中应该有一位日者。” 说到这里,田籍说到适当表露出懊恼的神情:“可惜我【小言】方技修习未够熟练,打听不出更多的消息!” “博闻不必沮丧。”田猛出言安慰道,“缉凶、讯诘之道正是我等所长,若孙氏当真图谋不轨,我等必为你讨回公道!” 田籍当即面露喜色,谢过两人。 随后,他又担忧似地叹道:“我听说日者善卜吉凶,有料事之能。想查实这批门客的身份,恐怕不易。” “若真如博闻所言有日者存在,确实麻烦。” 田猛沉吟一下,忽而转向旁边的管离:“阿离你祖上出自交陌管氏,不知对交陌那边掌握日者途径的世家、流派可有了解?” “轨长你这就问对人。”管离郎笑道:“说起交陌都中的日者世家,当首推交陌管氏。” “交陌管氏?”田猛迟疑道,“管氏不是攀登相术途径的吗?我记得当今家主管文信是秩五的相者。怎么又跟日者扯上关系了?” 却见管离神秘一笑,提醒道:“轨长还记得十多年前,闻名三齐的‘交陌二管’吗?” “交陌二管,二管……”田猛蹙眉沉吟一直,忽然惊呼道“你是说‘二管’的另一位是日者?” 管离含笑点头,一旁的田籍却听得一头雾水。 好在反应过来的田猛给他作了简单介绍。 原来“交陌二管”,是十多年前交陌管氏的两位年轻才俊,名声享誉三齐。 就类似于原主和姜滢的父辈有“平原田崔”之称那样。 其中当今管氏家主管文信,年轻时凭借货殖之道,兵不血刃地摧垮了彼时称霸南荒以北的火正国,不但为吕齐解决了南境的边患,还一举让吕齐的商业版图向南荒扩张。 后续诸如阡河南段运河的开凿、吕齐沟通南北坐收货殖之利等等事件,全都得益于管文信这场“商战”。 管文信因“火正之谋”成为了家主,其所传承的的管氏相术,自然是如今交陌管氏的显学,因此田猛才下意识认为管氏掌握的有秩途径,属于相术。 至于二管的另一位,名为管叔吾,出自管氏另一房,据说年轻时才学不下于管文信。 然而奇怪的是,近十多年来,这位曾与管文信齐名的才俊,却从未有任何出众的事迹传出,仿佛只是徒有虚名之辈。 甚至在管文信因“火正之谋”名动天下后,管叔吾更是直接在交陌都中销声匿迹,世人对其印象,只剩下曾经“交陌二管”的名头,。 “这正是管叔吾厉害的地方啊。”管离似笑非笑地感慨道,“管文信的‘火正之谋’固然厉害,但如今火正国人心中,大多对其恨之入骨。” “反观如今这平原都,空有天下粮仓之名,欲往南边贩粮,还不是得看吕齐乃至管氏脸色?” “若平原都的世家人心齐一些,何必惧怕区区一家管氏?” “然而你们看如今田氏空架子,崔氏失势,庆氏虽一家独大却被其他世家共同忌惮,这人心岂会有齐的一天?” 田籍与田猛作为田氏子弟,听到管离的评价,不由面面相觑。 倒不是因为什么家族荣誉感,而是两人双双意识到管离话中隐含的惊人信息。 “阿离的意思是,如今平原世家互相掣肘的局面,是管叔吾暗中促成的?”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这等大人物的谋划,岂是我辈能知晓的。” 面对田猛的疑问,管离却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而是状似回忆道:“只是我年幼之时,家中曾寄住一位来自交陌管氏本家的大人物。” “我父对其言听计从,却对其身份一直讳莫如深,不肯透露分毫,直到临终之前,才悄悄告诉我,那人正是本家的大人物,名为管叔吾。” 闻名一都的才俊,离乡背井,孤身一人潜伏到别都,秘密隐居在流落异乡的破落旁支家中,这怎么看都不像是闲来隐居的模样。 虽然管离说自己只是推测,但田籍认为平原都的衰落,管叔吾大概率脱不了关系。 不过这些世家斗争的事情他并不很在意,他更关心自己的事:“所以管叔吾是日者?” 管离点了点头:“管氏本来就分两大房,一房传承相术,一房传承卜筮,只是近十多年管文信一房强势,所以世人才忘记了管氏还有日者。” “然而再如何衰微,管氏毕竟还是管氏,不可能就此抛弃卜筮途径的传承。”田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只是阿离怎么肯定,投靠孙氏的日者,一定来自管叔吾那一房?” 只听管离压低声音,神秘道:“因为第一个投靠孙氏的管氏日者,正是管叔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三章 日暮将雨 “因为第一个投靠孙氏的管氏日者,正是管叔吾。” 管离的话如同一声惊雷,在田籍心间炸响。 一位十多年前就与当今管氏家主齐名的日者…… 实力大概与后者相当,也就是秩四、秩五上下…… 很可能是导致平原都世家分裂、实力衰退的幕后黑手…… 想到那位暗中针对自己的“谋主”居然是这么一位能够搅动一都风云的大物,田籍早已变得稳固的心神差一点失控。 之所以是“差一点”,是因为他很快反应过来,“谋主”不可能是管叔吾。 单单是秩次差距就形成了碾压,更别说对方在经验、资源、人脉积累上必定远远胜于自己…… 这压根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手! 如果对方有心杀他,他不可能活到现在…… 果然,管离紧接着断言:“不过博闻所言的日者门客,应该不是管叔吾。” “此话怎讲?” 问话的是田猛。 田籍发现这位紫龙卫轨长,对管离似乎十分信任,既没过多追问消息的来源,也没用表示怀疑真实性,不知是否为了在田籍面前维护队友的隐私。 只听管离解释道:“交陌本家那边流传过来这么一个说法,据说当年管叔吾在与管文信争夺家主之位时落败,遭到重创。最后靠着一位孙氏故友援手,才勉强保住性命,至今依然缠绵于病榻之上。” “然后管叔吾这一房的日者就都投靠了孙氏?”田籍立即追问道。 “那倒没有。”管离摇头,“那时管叔吾自身难保,他那房人怎么会跟一位失败者破家而去?况且管文信也不是赶尽杀绝之辈,家主之位已定,当然是尽力安抚了。反正最后那房人大都留下了。” 是大都而不是全部,田籍很快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有谁跟着管叔吾去了孙氏?” “大概是妻女、忠仆之类的?”管离不太确定猜测道,“毕竟牵涉管氏本家的隐私,恐怕得回去托人打听一下。” “妻女?”虽然管离没用给出明确答案,但田籍注意还是注意到对方话语里的细节。 “哦,管叔吾生有两女,却一直无子。据传这也是他抢不到家主之位的一个原因。”管离解释道。 接下来,三人就着这个话题又探讨了一阵,不过限于情报不足,对于“谋主”的身份无从确定。 临别时,田猛似乎是为避免田籍因这次“调查”而心生芥蒂,不但主动包揽三人酒钱,还承诺后续关于孙氏门客的调查,会跟田籍互通消息。 田籍本来就有意抱上紫龙卫的大腿,这时对方展露善意,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 …… 忙碌了半天,修德与震惊体都取得了不错的进展,尤其后者还成功吸引了紫龙卫的注意,令田籍安全感大增,一扫这些天心中的阴霾。 然而这种好心情,仅仅持续到夕阳里的家门前,就因石竹突然冒出的一句话,戛然而止。 “家里进贼了。” 石竹的声音非常平静。 仿佛家里飞进一只蚊子,刮进一阵风,而不是一个偷东西的贼人。 不过话说回来,夕阳里的这边家徒四壁,田籍又习惯将值钱的玩意带在身上,如果只是一般高来高去的梁上君子,反倒没什么可怕的。 可怕的是这个贼,居然会选择一间明显无利可图的房子下手。 要么是新手,要么醉翁之意不在酒。 “发现了吗?”田籍紧张地问道。 “发现了。” 田籍深吸一口气,快步绕道屋后。 原本微微隆起的土堆,依然那样子隆起。 就连他特意插在旁边的一小节干枝,都维持着一模一样的倾斜角度。 除了面上的土稍显湿润。 然而此时日暮将雨,天色昏沉,这微小的手感差异,若不是主动凑近摸一下,是难以察觉的。 手法如此熟练,基本就排除了“恰好一个蠢贼碰巧进了他家并意外发现了埋尸之地”这种可能性。 于是田籍明白,桑弘麻这颗定时炸弹,终于进入了倒计时。 …… 回到屋中,田籍努力平复一下情绪,开始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基本可以肯定,那个空手而归的贼就是孙氏的眼线。 对方确认了桑弘麻的死讯,却又悄悄将一切复原。那么显然,孙氏打算在不惊动他的前提下,来一出“人赃并获”的戏码。 换言之,孙氏是打算通过平原都官府的力量“公办”,而不是凭借自身力量“私了”。 这再次印证了他之前的设想,孙氏对他的图谋不能放到明面上。 既然如此,他首先排除了放弃一切跑路的选项。 有官府出面,加上他方士籍的半官方身份,孙氏不能明目张胆地动武。 这就有了周旋的空间。 当然,前提是他必须在官府上门前,悄悄处干净掉桑弘麻是尸体。 干净到官府有秩者查不出来的程度。 此时夕阳里里里外外,说不定已经遍布了孙氏的眼线,留给他活动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盘点了一下手中的筹码。 泠然阁的身份,虽然能解决一些麻烦,但当麻烦的制造者是孙氏这等大世家时,基本等于无。 妫鱼的北门医馆类似,甚至因为隔着一层人情关系,还稍有不如。 何况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他不想将妫鱼卷入此事,以免连累她姐弟俩。 可以说,他明面上的所有身份,在面对孙氏时,都救不了他。 他有种感觉,孙氏那位“谋主”很可能早就算计到了这点。 说不定在得知他晋升秩一不久,对方就设下这个陷阱。 面对桑弘麻的刺杀,他输了,自然是死;若胜了,那么孙氏就能堂而皇之地以势压人。 而这个陷阱,他就算提早猜到了,也躲不开。 因为归根结底,这是他个人与孙氏大世家实力差距所导致的。 “幸好除了明面上的身份,我暗地里还是一个秘密组织的成员……” 就目前他所掌握的信息,齐一会的实力、底蕴远高于泠然阁,甚至不逊色于一个大世家。 至少对上异地作战的交陌孙氏,是肯定够的。 不过齐一会也有其问题。 首先它是一个隐秘组织,像之前“震惊体”那样躲在暗处煽风点火还行,直接拉到明面上对抗大世家,恐怕就违背了其行事准则。 况且对于他一个毫无根基的新晋“将行人”,显然齐一会的上层也不可能为他做到这种程度。 更何况,所谓齐一会,本就是一个松散的架构,偏向自由交易而非强制命令。 “对了,交易!”田籍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一件事,“若答应那位的交易,以换他出手相助,以他的秩次,应该足够帮我解决这次的麻烦……” “只是那位需要的东西怎么解决呢?总不能说把石竹借给他用用……说不定有去无回……” “不过对方所求只是‘梁殇’,也没实际接触过石竹,倒不是非她不可,说不定可以换个思路……” “大兄可想到了对策?”或许是田籍沉默太久,石竹终于忍不住发问。 “有个比较冒险的办法。”田籍内心计较一番后沉吟道,“不过需要你帮忙确认一个地方的准确位置。” 石竹心中莫名感到一丝寒意:“大兄想做什么?” “釜底抽薪。”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四章 搜查(一) 一夜豪雨后,夕阳里各处地面泥泞不堪。 田伯休从里门踏泥而出,身上纯色的细麻衣沾满了点点污渍,下摆处更是如泡了粪水一般,又脏又臭,令他忍不住低声骂了几句。 随后他目光瞟到不远处的小高坡时,脸上所有埋怨的神色顿时消失一空,转而恭恭敬敬地往彼处小步跑去。 相对于低洼处的泥泞,高坡要干洁得多。 此时一辆华盖马车停驻其上,车身镶金包漆,对比起下方破落的闾里,颇显几分高贵的意味。 未几,田伯休来到马车边,对车上的华服男子躬身行礼:“小吏见过孙氏贵人!” 马车上的正是孙智。 “嗯。” 孙智微一点头,随意地指了指下方的夕阳里:“可有动静?” “田博闻自昨日回家后,至今未出。”田伯休立即回答。 孙智眉头一挑:“一直窝在家中?” “岂敢欺瞒贵人?小吏昨早与此地里正、里监门打过招呼,各自守在里中各个关节处,田博闻若有动静,必定逃不出我等视线范围。” “况且昨夜连绵大雨,里中根本无人外出走动,我绝不会看漏眼的!” 田伯休一边紧张解释着,一边急忙抖了抖身上脏兮兮的衣服,既是增加说服力,也带着些邀功的意思。 可惜孙智的目光并未停留在他身上,反而转向同车的一位女子,似是征询。 田伯休这才注意到车上还有一人。 便见此女一身灰白罩袍,兜帽压得极低,难以看清面目,他只能从衣服的质料以及孙智的态度中猜测,这位应该不是普通的婢女。 咦?此女手握笔、书,看着倒像一位书佐…… 呃,女书佐么……难不成孙氏贵人好这一口?嗯……回去得好好打听打听,说不定能投其所好…… 就在田伯休感慨世家子弟就是会玩的时候,后者已经从女子的耳语中得到某种答案,这才点了点头,随即对田伯休吩咐道:“既如此,便按计划行事,你且带路。” 田伯休低头应是,但却没有立即离开。 孙智见状,不由眉头轻皱。 田伯休深知此时自己的迟疑姿态会惹贵人不满,但按照对方的计划,接下来针对田籍的行动,得由他来打头阵。 一想到要直面那位已登临有秩的侄儿,他心中不由忐忑。 为了自家安全,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其……其实小吏尚有一虑!” “说来!” “田博闻毕竟是泠然阁下长老,且颇得那庞氏老朽赏识,小吏担心……” “泠然阁的人今天不会来。” 回答他的是那位神秘的兜帽女子。虽然声音听着颇为年轻,但那轻描淡写般的语气,却是让田伯休安心不少。 “为何?” “我家主君已经与许阁主约定,先前曹宴赌约的五百银刀,将以泠然阁的名义捐出。此时泠然阁的游者正在都府商议此事。” 田伯休听罢,心中疑虑顿时消除大半,同时不得不感慨孙氏家大业大,生生用权势钱财砸断了田博闻的后援。 虽然这位侄儿已经表示无意夺回其父的田产,但却想分走其中一半收益。 这对于早已将那部分田产视作禁脔的田伯休,怎么能忍? 正好孙氏贵人找上了他,两人一拍即合。 “哼哼,有今日这般布置,那竖子插翅难飞了!” …… 半个时辰后,田伯休领着孙智一行,再次进入夕阳里。 来到田籍那间破落的木屋前时,里里外外站满了闻讯而来的民众。 田伯休与里正、里监门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即两位里吏吆喝着排开外围民众,引着孙智一行人进内里。 此时以贼曹掾、方士曹掾为首的府吏及各自属吏、已经堵在木屋前。 屋主田籍已然步出屋外,正被二曹捕役团团围住。 当中有几位气质凌厉的劲装武士,把守住四角方位,隐隐封死了田籍的一切行动路线,一旦此田籍有出格举动,这些武士便会给予雷霆一击。 田伯休见如此阵仗,心中仅剩的一点担忧也消失了。 事实上,田籍确实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反而异常配合捕役的工作,甚至主动抖了抖身上的衣服,以示自己并没有藏着什么利器。 田伯休猜测对方还仗着泠然阁的身份有恃无恐,不由冷笑一声无知。 这时贼曹掾轻咳一声,对四周众人正色道:“夕阳里发生命案,此为贼曹职责所在。但因嫌犯与死者均为有秩者,故按例制,此案当由贼曹主审,方士曹协理。” 说到这里,他向方士曹掾相互拱了拱手,这后才正色道:“本案首告何在?” 田伯休闻声上前一步:“小吏在!” “你便是首告?”两位曹掾居高临下地盯着田伯休,不怒自威,“你虽为都府门下吏,但无爵在身,而田博闻为下士。你可知以下告上,若最后查明为诬告,将罪加一等?” 面对贼曹掾凌厉的质问,田伯休一瞬间有种想退缩的冲动。但随后感受到旁边孙智投过来的目光,一个激灵,立即咬牙道:“好教上吏知晓,那田博闻为小吏仲弟独子。自仲弟故去后,小吏一直视他为己出。” “前些日子喜闻田博闻晋爵,小吏老怀宽慰,昨日正要前来庆贺一番。哪知竟意外发现他家中匿藏了孙氏门客的尸体!” “孙氏门客的尸体?”贼曹掾看了一眼孙智,脸上却并不惊讶,显然只是循例诘问而已。 “你且说清楚,你当时是如何发现尸体,又是如何确定死者为孙氏门客?” 田伯休对此早有准备:“小吏昨日过来时,但见屋中无人,便绕到屋后去看看,却发现地上聚了一群乌鸦,小吏怀疑土中藏了些什么脏东西,一时好奇去翻看,结果便翻出了尸体。” “小吏当时也是吓了一跳!”田伯休拍了拍胸口,似乎心有余悸,“稍后看清死者脸容,发现竟与孙氏门下的桑壮士颇为相似!” “田博闻虽为小吏侄儿,但小吏身为公门中人,此事又牵扯到交陌世家,岂敢徇私?故小吏将此事上报贼曹,并转告孙氏!” 贼曹掾听罢不置可否,只是脸色沉凝地看着一旁书佐抄录的证词,逐条与田伯休再三确认。 随后他才走到孙智跟前,拱手客气道:“此事牵涉孙氏,按例须与子睿君这边对证田伯休的证词,还望体谅!” “这是自然。”孙智大度一笑,随即吩咐带着兜帽的女书佐上前,与贼曹掾书佐一一对照证词,很快,两边就梳理出一条初步的时间线: 首先,自曹宴冲突后,孙智有心息事宁人,桑弘麻知晓主君心意后,当即表现愿意负荆请罪——这是孙氏这边的说法。 然后,桑弘麻第二天去夕阳里拜访田籍,随即失踪至今——这个飞鸿馆的人可以作证。 再后,昨日田伯休来访,而彼时田籍在都府参加孙崔二氏的盟婚。前者有里正、里监门作证,后者两位曹掾自己就能作证。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地方,孙智这边根据自家日者所卜,结合田伯休的提供的情报,认为桑弘麻此时必在夕阳里田籍家中。 “言下之意,诸位认为田博闻有杀人的嫌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五章 搜查(二) “言下之意,诸位认为田博闻有杀人的嫌疑?”贼曹掾沉吟着看向众人,目光最后停在了孙智的身上。 然而孙智未置可否,反而一旁的女书佐忽然慨声道:“桑弘麻虽为孙氏门客,然我主君心中一直视他为师友。” “我主君素来宽仁,然则桑弘麻因成全我主君名声而亡,若再顾念名声,姑息犯人,反而有负于义!” 说到这里,女书佐长长一揖,语气激昂道:“义之所致,只希望平原都府能秉公执法,还我交陌孙氏一个公道!” 见孙氏之人如此作派,两位曹掾一边连称不敢当,一边感觉头大无比,两者身后的属吏们更是纷纷交头接耳。 虽然此女说是“秉公执法”,然而在场大多数人都知道,这与其说是请求,不如说是逼着府吏们当场表态。 毕竟孙氏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既然铁了心要搞一个小小的游者,哪怕证词有所疏漏,后者也难以安然脱身。 更何况证人证词皆齐备; 更何况孙氏已经请来日者确认了关键物证,也即桑弘麻尸体的所在。 “更何况,这本来就是事实。” 田籍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脸上神色依然不见紧张,甚至还有余暇观察那位隐藏在兜帽下的神秘女子,对其身份有所猜测。 就在府吏们为难之际,孙智终于开口:“罢了,孙智既然为客,总不能让主人难堪。况且田博闻毕竟是叔姜的故人,我总得顾念她的感受。” 说到这里,孙智仰天长叹一声,仿佛作出了某种艰难的决定:“这样,只要田博闻答应入我孙氏为奴,为桑弘麻守孝三年,这笔血债便算偿了!” 此言一出,场间众人,上至府吏下至里民,纷纷称赞孙氏的仁名。 当然,有人是真心认为其宽仁,有人则更看重孙氏做事有分寸,见好就收。 无论如何,孙氏作为异乡客,这般举动,大大刷了一把众人的好感。 就算之前对证词仍有所怀疑的人,此时也基本不作多想。 毕竟人家孙氏也没有非要置你田博闻于死地嘛! 不就是为奴三年嘛,虽然有卖身的嫌疑,但这毕竟是交陌孙氏啊,交陌数一数二的大世家啊!多少人想卖人家还不要呢! 两位曹掾快速交换了一下眼色,随即贼曹掾率先转向田籍道:“既然孙氏开出的条件如此宽厚,博闻何妨就此退一步,隐忍保命?” “隐忍保命么?呵呵,只怕到时受制于孙氏,说不定哪天就会被炼成小石竹那般的阴魂,生不如死呢。” 田籍心里冷笑不已。 不过这当中关节涉及孙氏以及他自身的秘密,难以向外人道。 且这位贼曹掾毕竟是田猛父亲,对自己的态度还算友善,所以他虽然对这个提议不以为然,脸上还是保持了恭谨的神色。 贼曹掾见田籍依然不为所动,继续劝道:“本吏知你与孙氏有些嫌隙。但孙氏势大,如今更是有备而来,可谓人证物证皆不缺,与之对簿公堂,以本吏经验,你必败无疑。” “幸而对方顾念崔氏的情面,对你网开一面。说起来,这也算是崔氏淑女为你攒下的人情,你若还是个男人,就千万别辜负人家的心意啊!” 面对贼曹掾灼灼的目光,田籍目光微微一凝,随即露出怪异的目光。 “啧啧,想不到开始修德后,姜滢居然成了我的‘福星’……” 原来贼曹掾不过顺口提了一句姜滢,居然就触发了两个修德方技的效果,将昨夜损耗的理智值补上了! 心中略略感慨了一下,他面上淡然道:“不得不说,这条件听起来的确宽厚。” 贼曹掾听到这句话,当即松了一口气,然而田博闻下一句,却让这口气生生憋在了半途。 “但我拒绝。” “你……拒绝?”贼曹掾语气艰涩,“为何?” 田籍拱了拱手,不紧不慢地道:“敢问上吏,无缘无故,我为何要接受孙氏的条件?” “你杀了孙氏的门客呀,怎么说无缘无故……” “如何证明我杀人了?”田籍反问。 “桑弘麻拜访你后再没出现,更有日者占得他尸体在你家中,你伯父也有证词,这事你如何解释?” “那就奇怪了。”田籍摊手道,“自曹宴以后,我根本没见过桑弘麻!” “这人都没见着,怎么杀人?” “这……”贼曹掾愣了愣,随即将目光看转旁边的孙氏一行,特别是举报人田伯休,示意其上前对质。 田伯休见状,冷笑一声,拉着里监门上前:“人证在此,你休要狡辩!那日桑弘麻到访,进了你家,里监门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里监门被田伯休猛一拽着,身形踉跄,只得连连点头称是。 “哦?那倒是要请教里吏,那桑弘麻是何时辰进来咱们夕阳里,又是何时进的我家?” “大……大约是在辰时左右。”里监门瞥了一眼田伯休,回答道。 “可曾见桑弘麻与我发生争执?” “小吏不曾见田长老当面,但桑弘麻进去后,小吏隐约听到屋中有争吵声!” “你说谎!”田籍指着里监门大喝道,“那日我整个白天都待在泠然阁里,至晚方回,辰时根本不可能见到桑弘麻,此事整个泠然阁的人皆可作证,若诸位不信,自可去查证!” “呃……”里监门看到贼曹掾投来疑惑的目光,一时冷汗直冒,“哎呀,都怪小吏年纪大,一时记糊涂了,桑弘麻是戌时到访的!” “戌时近晚,天已入黑,里吏确定没用看错人?” “小吏……确定!”里监门擦着冷汗道。 “那就更说不通了!”田籍紧接着道,“在飞鸿宴期间,按照都府规定,夕阳里作为平原城近郊之地,戌时便开始宵禁。” “照此说法,那便是里吏玩忽职守,违反宵禁放外人入内,而那桑弘麻更是视我平原都府法度为无物!” “啊!这,这……”里监门看着田籍似笑非笑的表情,哪里还不明白这是对方给自己挖的坑。 偏偏这事他还无法反驳,因为所谓的目击,不过是编造的口供,他压根就没见过桑弘麻啊! 无措之下,他只能将目光投向旁边的田伯休。 后者自知此事理亏,不能继续纠缠时间点这个细节,反正横竖还有孙氏背书,他也早有预案,便继续强硬道:“哼,桑弘麻初来我平原城,人生地不熟,一时糊涂犯了宵禁又如何?” “倒是你杀人藏尸家中,居心叵测!” “是啊,这点对博闻你尤为不利!”贼曹掾原本听田籍与里监门的对质,还有些动摇,但孙氏这边信誓旦旦地指出桑弘麻是尸体所在,想来确有成算。 然而田籍脸上似笑非笑:“他说尸体在我家,就真的在我家了?什么时候贼曹不查实证,只听一面之词办案了?” “这……” 田籍搬出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贼曹掾一时脸上有些挂不住,细声嘀咕道:“要真的搜出实证,就必须严刑查办了,你作为长老,到时泠然阁这边无论如何都要有所表示,就怕引起冲突……” 田籍明白对方担心什么。 无非是贼曹本身只是个管辖“凡人”的机构,不想牵扯进有秩者的纠纷,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事实上这次拉来方士曹的人马,除了所谓“循例”外,未尝不是存了共担风险的心思。 简而言之,对于贼曹掾来说,“平稳”最重要。 不过方士曹掾似乎对同僚这种两不得罪的作派有些不满,此时冷哼道:“此子不识抬举,田曹掾何必与他废话?直接进屋搜查,再押到都府大牢一审便知。若是嫌你贼曹大牢不够坚固,我一庙三曹亦可代劳!” 锵! 见自家长吏强硬表了态,方士曹的劲装武者纷纷拔出兵刃,往田籍身前围拢,属于有秩者独有的威压溢出,一时间场间寒光林立,杀气弥漫。 围观的民众基本都是普通人,此时全都露出惊惧之色,更有甚者直接腿软跌倒在地。 贼曹掾见形势到了这份上,知道再无转圜的可能。 况且,他心中也认同方士曹掾的说法,这田籍确实有些不识抬举了。 真以为自己一个小小的秩一,就能跟诺大的孙氏抗衡了? 乖乖低头认错就这么难吗? 还是年轻气盛啊! 想到这里,他不再迟疑,板起脸对身边捕役下令道:“进屋搜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六章 搜查(三) 贼曹掾一声令下,捕役们顿时分作两批,一批进屋搜查,一批拖着铁锹绕往屋后,显然是准备验证田伯休的说辞。 田籍的破木屋本来就不大,只过片刻,一名捕役头目便从屋中返回,显然有了发现。 “上吏,属下等发现屋中多处呈现打斗划痕,地上沙土之中,有血迹残留。虽明显被覆盖掩饰,但经我等仔细勘验,还是露出了马脚!” “哦,有血迹?”贼曹掾扫了一眼田籍,“能否推断是多久以前的?” 捕役头目显然早有结论,脱口而出:“依属下经验,这血迹至少是三天以前留下。” “三天前?那不就是曹宴之后不久吗!”未等贼曹诸吏有所定论,田伯休已经抢先开口,“如此说来,田博闻果然有杀人的嫌疑啊!” 兜帽女书佐也不失时机地进言道:“不瞒二位上吏,妾亦卜得桑弘麻死于三日前!若诸君信不过我孙氏,何妨让方士曹的日者再占一卦?” 这位女书佐是日者? 众人目光不由得往她身上汇聚,田籍目光更是一凝,心中思绪不住波动。 “这倒不必了。”贼曹掾与方士曹掾对视一眼,摆手道,“我等自然信得过孙氏的手段。” 言罢,他转向田籍,肃然道:“如此,你还有何话可说?” “我确有一言。”田籍收回打量女书佐的目光,转向贼曹掾,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只是怕上吏不爱听,不知当讲不当讲……” “本吏秉公办案,哪有什么爱不爱听的!”贼曹掾听他语气暗昧,当即吹鼻子瞪眼,“速速讲来!” “也罢。” 田籍轻叹一声,一脸“无奈”地解释道:“不知诸位是否听说,约半个月前,我曾遭贼人入屋行凶,险些丧命?” “此事我曾到贼曹报案,田曹掾当时也在场。” 贼曹掾听他提起这茬,先是一愣,随即脸色渐渐变得有些不自然。 “这屋中痕迹、血迹正是那时候留下的。”田籍摊手道,“至于所谓掩饰,我又不擅刑讯之术,哪里懂这个中门道?不过是见家中狼藉,简单收拾一二,仅此而已。” “呵呵,原来是这样么……好像,是有那么一回事哈……” 贼曹掾语气骤然软下,让两曹众人一时有些茫然。 这……贼曹掾大人这是准备帮田博闻洗脱嫌疑吗? 贼曹掾却顾不了解释。他一边擦着冷汗,一边后知后觉明白田籍为何说自己“不爱听”了。 毕竟当初田籍被刺一案,自己因为敏锐地察觉到当中牵涉到义房的斗争,甚至田崔二氏的矛盾,所以才尽力避免介入太深。 反正田籍当时没有性命无虞,就不了了之。 虽然事后他让长子田猛过去处理了祷鬼的事情,但终归缺失了正常刑讯的必要流程,没有派人到田籍家中搜证诘问。 严格来说,这是失职。 特别是今天当着一众府吏面前,这事要捅上去了,自己的前途就堪忧了。 如此想来,刚刚田籍故意闪烁其词,倒真心为他着想了? 想到这层,他不再迟疑,果断向两曹的人掾解释道:“本吏想起来了,当时确有此事!如此说来,屋中痕迹、血迹便作不得准了!” “可是曹掾,当时根本没……”捕役头目还想提醒什么,不过立即被贼曹掾凌厉的眼神给瞪回去了。 方士曹掾见同僚如此作态,虽一脸不快,但仅仅冷哼一声,不再反驳。 这下,孙氏这边顿时不满起来。 特别是田伯休,他作为首告,若不能坐实田籍罪证,他就成了诬告,于是当即高声嚷嚷道:“哼哼,就算痕迹血迹不能作证又如何?家中藏尸,铁证如山,竖子你还想抵赖吗?” 兜帽女书佐也上前威胁道:“若平原都府如此草菅人命,我孙氏绝不肯就此罢休!” 作为孙氏的代表孙智,虽然依旧寡言,但脸上神色已然转冷,代表了孙氏强硬的态度。 贼曹掾一时倍感压力。 归根揭底,这次能请动两曹曹掾亲自过来搜捕嫌犯,还不是因为交陌孙氏的强大影响力,甚至平原崔氏也隐隐有助力。 否则一个小小夕阳里的命案,贼曹随便派几个小吏过来便足以了事。 那么话说回来,既然孙氏如此强势干预,必然是有信心将此案坐实,将田籍踩在脚下。 因此两曹曹掾,甚至都府那边也早有默契,只要人赃并获,那就顺水推舟,遂了孙氏的愿。 甚至这次两曹倾巢出动,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毕竟比起两大世家的影响力,一个无足轻重的泠然阁,一个新晋的秩一游者,实在算不得什么。 只要事情不攀扯到自己身上,贼曹掾是万万不愿交恶孙氏的。 就在贼曹掾心中焦急计较之时,另一队捕役的头目也终于返回,他趁势别过脸,急声问道:“找到了吗?” “屋后土地都翻了个遍。”在众人瞩目中,捕役头目断然摇头,“并未发现尸骸!” “没找到?”贼曹掾瞪圆了眼睛,“都挖清楚了吗?” “属下也怕一夜雨水冲刷,尸骸或有移位,所以扩大了搜查范围,甚至挖到后方邻家墙根……但确实没找到!” 听到捕役头目斩钉截铁的语气,众人一时表情各异。 兜帽女书佐最先反应过来,惊呼一声“不可能”。 田伯休也是一惊:“我……我昨日亲眼所见,怎么会没有呢?一定是你们撒谎!对,你撒谎!” 面对孙氏这边质疑,捕役头目面不改色,朗声道:“此地众目睽睽,我贼曹上下难道还能公然包庇不成?你等若是不信,大可自行去查看!” “这……这……” 田伯休与兜帽女书佐面面相觑,而后齐齐看向孙智。 后者脸色阴沉,指着田伯休冷声吩咐:“你,到后面去看看!” 田伯休自知此事关乎自己身家性命,哪敢迟疑,连滚带爬地冲向屋后。 兜帽女书佐虽然未得吩咐,但也是低着头默默跟上。 未几,屋后便传来一阵争执之声。 孙智脸色越发阴沉。 待到两人从屋后回来时,女书佐神色如何且看不清,但田伯休已有失魂落魄之状。 至此,田籍才终于再次开口道:“两位上吏,既如此,桑弘麻失踪之事当与我无关了?” 田籍一口咬定桑弘麻是“失踪”,两位曹掾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便见贼曹掾轻咳一声,对着众人宣布道:“查无实证,此时便与田博闻无关。” 田籍点了点头,随即指着一旁田伯休,语气森严道:“既然我无罪,那便是他‘诬告’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七章 线索 按照大齐律法,诬告者,要以其所告之罪论处。 若是以下告上,更是罪加一等。 田伯休虽为门下小吏,但并未封爵,更非有秩者,若按杀人罪论处,只能以命抵命。 所以田籍话音刚落,他“噗通”一声就跪倒地上,却是向孙智求救。 “贵人救我!” “我为孙氏鞍前马后,不惜大义灭亲,贵人不能见死不救啊……” 田伯休说得声泪俱下,孙智却根本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甩袖而去,显然已经将他视作“弃子”。 性命攸关,田伯休却是再顾不得礼仪,直接上手去抓孙智的衣摆,哪知急切中脚一崴,正主没抓着,却是撞向了紧随其后的兜帽女书佐。 那女子身形纤弱,哪里经得起成年男子一撞,“哎呀”一声狼狈倒地。 兜帽翻开,一张稍显清秀的女子脸容出现在众人目光中。 随即女书佐意识到自己真容暴露,瞬间露出慌张神色,却是顾不上埋怨田伯休,立即从地上爬起,迅速盖好兜帽,而后匆匆跟上已经走远的孙智。 田籍默默看着对方身影,若有所思。 …… 孙氏走远后,方士曹掾冷哼一声,带着手下劲装武士,从路的另一头离开。 留下一脸悻悻然的贼曹掾,与田籍尴尬道别,随后命人押着哭天抢地的田伯休,以及“作伪证”的里监门离去。 对于原主大伯之后是生是死,田籍不再过问。 自己不是没给过对方改过自新的机会,只是既然对方贪心不足,甚至要置他于死地,那自然用不着手软。 倒是原主父亲留下的田产,该考虑一下后续的处置。 没了田伯休阻挠,以自己泠然阁下长老的身份,拿回自己理所应当的家产,应该不难。 只是他现在一心攀登有秩道路提升自保实力,实在没时间去打理这些俗务。 金钱对他来说,除了养家糊口的必要开支外,便只有兑换仪式、材料、御气符之类的价值。 “最好能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倒是不急于一时。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处理。” 想到这里,他随手挥别想靠上来说话的里正。 不管对方与田伯休之前有何瓜葛,他也懒得再计较。 反正桑弘麻的遗留问题解决了,与孙氏的冲突也算摆到明面上了,为免夜长梦多,他打算今夜就搬回泠然阁,然后宅上个十天半个月。 反正今后没什么要紧的事,他都不会离开阁楼半步。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些“收尾”工作要处理一下。 …… 回屋中躺下,田籍神魂一动,来到了齐一会的神魂空间。 很快,熟悉的威压感就传来,一道如熊熊篝火般的神魂出现在他面前。 正是负责平原都区域的游老。 “游老果然好手段,两曹人马诘讯高手何其多,居然一无所获!”田籍当即传去赞叹的念头。 游老轻飘飘地“嗯”了一下,淡然道:“小事一桩。” 田籍见对方似乎不愿提及“手段”的细节,便不再多问,转而道:“不知小子提供的‘报酬’,游老可还满意?” 谈到“报酬”,游老立即来了兴致:“孙氏这处据点如此隐秘,你是如何发现的?” 未等田籍回答,他又自顾自道:“神魂收集极为不易,我想方设法收集多年,却不及孙氏万分之一,这还仅仅是孙氏其中一处据点啊……” “不过孙氏素来征战沙场,其封地又处在两国交战前线,能收集到这等规模的无主神魂,倒也不奇怪了……” “虽然守卫有些棘手,但只要突破其中一处,,那收获可就……嘿嘿!” 田籍感觉游老语气越发雀跃,就像是……一只掉进了米缸的老鼠。 虽然他很好奇对方收集这些孤魂野诡想做什么,但正如对方没有深究他的情报来源,他也不好打听对方的目的。 对于齐一会这样的隐秘组织,成员间互相保持适度的距离与神秘,是必然也是必要的默契。 反正能给孙氏制造些麻烦,总归不是坏事。 游老感慨了一阵,提出一个令田籍有些毛骨悚然的请求:今后再遇到有秩者的尸体,只要死亡时间不超过七天,他都可以“”帮忙处理,如果秩次高,且没有后续麻烦的话,他甚至愿意视情况支付一定报酬。 “这是从桑弘麻的尸骸里尝到某种甜头?” “不对……听他话中之意,这种事情以前肯定没少干……” “毕竟是打有秩者神魂的主意,肯定不能声张,否则就成有秩者的公敌了……” “大概经过桑弘麻这事,我们算是互相都有了把柄,他才放心把我发展成‘下线’?”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一动:“我这算不算抱上大腿了?” “啧啧,这可是秩四的大佬,跟祝庙肆师一个级别的存在啊!真是意外之喜。” 很快,游老又给了他另一个意外之喜。 “我在那人神魂记忆中搜寻了一下,发现了一些与你有关东西,你或许会感兴趣。” “就当是你我今后继续合作的诚意。” 随即,田籍感觉到一股信息流涌向自己的神魂。 …… “原来如此。” 梳理完桑弘麻的记忆碎片后,田籍大致明白游老提供的信息,类似于“按关键字”,凡是与他有关的记忆,都包含在里面。 主要有三方面的收获: 首先是与石竹提供的情报相互印证,补充了一些细节。 其次是桑弘麻曾打算用“六甲御阳环”对付他,于是记忆碎片中留下了炼制的方法。他已经得到了“六甲御阳环”,正愁没法炼制,可谓瞌睡送上枕头,他自然笑纳了。 而最重要的收获,则是关于“谋主”的拼图,又完整了一些。 按照桑弘麻的记忆,这位“谋主”是一位来自管氏的女贵人,受庇于孙氏,且与孙氏内部一位颇有地位的“老瘸子”有口头婚约。 这次随孙智出使平原城,似乎是将婚约从口头变成纸面盟诅的条件之一。 “这倒是与紫龙卫管离提供的信息对上了,只是不知对方是管叔吾的何人?” “既然是联姻,大概率是两个女儿之一,可惜就连桑弘麻都不确定她的真实身份……” 虽然桑弘麻一直借助对方日者的预知能力,但此女行踪隐秘,极少抛头露面,他连对方长啥样都不知道。 不过,其中有一处关键却引起田籍注意。 “那管氏女居然是瞎子?” “如此说来,刚刚跟随孙子睿身边的女书佐就不可能是那位谋主了,毕竟刚才我看得清清楚楚,她眼睛挺正常的……” 他这个猜测很快得到证实。 石竹声音传来:“大兄,确认过了,不是谋主的气息。” “那真是可惜了。” 就在刚刚孙氏离去后,田籍暗中吩咐石竹悄悄跟过去确认女书佐的身份,如果对方真是谋主本尊,他正好借助齐一会的力量,“还”对方一场刺杀! 可惜“谋主”隐藏得比想象中还要深。 “毕竟日者最善趋吉避凶,说不定她早已预料到这一点,所以才找个替身提前规避……” “这可麻烦了……” “大兄不必多虑,横竖那边明的暗的都使过了,咱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嘛!” 听到石竹的安慰,田籍心中并没有多少释然,反而更加沉重:“不是我多虑,而是刚刚在桑弘麻的记忆中,我发现自己先前想岔了一处致命的细节。” “什么?”石竹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 田籍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反问道:“再跟你确认一遍,孙氏负派来刺杀我的人,只有桑弘麻与那位日者,对?” “对啊。”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被刺杀当夜,我曾遭遇类似祝者【民极】方技的攻击吗?” “记得!后来大兄不是说,恶之恶者,呃……兵家【屈兵】也有类似效果吗?” “问题就出在这了。”田籍语气森然道,“在桑弘麻的记忆里,那夜他根本没对我施放【屈兵】。” “换言之,遇刺那夜,还隐藏着一名未知的祝者刺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八章 秋猎(一) 夏去秋来。 不知不觉间,长夏逝去,暑气消散大半。 不过田籍对此却没多少感觉。 因为担心孙氏后续报复,以及那位神秘的祝者刺客,自从搬离夕阳里后,他大多数时候都宅在泠然阁里,绝不让自己落单。 因为六气悬空阵的缘故,阁里冬暖夏凉,堪比前世天天待在写字楼里吹空调的社畜。 偶尔见见妫鱼姐弟,或是接到方士曹指派的任务,才会外出。 不过因为方士曹下达的任务,都是由许阁主亲自分派的,那么理所当然的,那些功劳大报酬高的任务,譬如外出协助贼曹、城卫缉盗追逃之类的活,一概轮不到他头上。 他只能做些处理文书、清点库房之类的杂活。 倒也合他心意。 一来,这些杂活都在一庙三曹里进行,那里的安全系数比泠然阁只高不低;二来,他也趁着这个机会,打探到当年崔伯佐的遗物所在。 按照飞鸿夫人的说法,崔伯佐大部分的古籍残页,也即调查报告的二维码,都被祝庙收走了。 小心试探之下,他确定了崔伯佐的遗物依然被保管在祝庙中。 可惜以他目前的身份地位,在方士曹那一层活动尚且处处受限,更别说守卫更加森严,兼有秩四强者坐镇的祝庙。 只能先努力提升实力、地位再说。 不过这也是目前最尴尬的地方。 话说自从上次在姜滢的盟婚仪式上大闹一场以后,不知是否对方有意躲避,他便再未见过这位前未婚妻。 相应地,他的修德进度大大放缓,哪怕他经常在闲聊时故意拿姜滢说事,花式求羞辱,也没有多少效果。 他猜测是因为自身理智值已经稳定在一个相对较高的水平,因此对普通的流言蜚语产生了“抗性”,或者说,脸皮变厚了。 或许,要找到更大的“荣辱”,才能更进一步。 修德未圆满,到飞鸿馆废院探险乃至晋升秩二的计划,只能延后。 倒是晋升秩二的仪式内容,他已从泠然阁里获得,全部记录在意识云中。 一旦理智值到达100.0%s,并凑齐仪式材料,他就能随时随地尝试晋升。 只可惜这里晋升秩二的仪式材料常年短缺,尚且不够一众老头子们分,他作为资历最浅的新人长老,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好在泠然阁虽然指望不上了,他还能通过齐一会的神魂空间兑换。 就差钱了。 有秩道路越往上晋升,仪式耗费越高,秩二仪式的材料价格,至少是秩一的三倍,仅凭下士爵位的食禄,哪怕不吃不喝也得凑半年。 因此他一方面尽力提高理智值,以增加仪式的成功率,最好一次成功;另一方面,也尝试尽快接手田伯休侵占的田产。 然而不知是贼曹办事效率的问题,还是出了什么变故,虽然田伯休“诬告”的罪名早已定下,但其家中田产的处理,却迟迟未有结果。 田籍只好向庞长老求助。 因为先前中了孙氏调虎离山之际,庞长老对田籍一直有些愧疚,所以在此事上尽力帮忙,也带有弥补之意。 可惜几番奔走之下,也只得到含糊的答复。 恼怒之下,庞长老直接带人杀上田伯休家中催债,毕竟田籍与对方约定折算的收成尚未付清。 一番威逼利诱之下,居然给田籍讨回三枚银刀,也算是小小的意外之喜。 如此又过了一段时日,田籍依然未等到田产处置的结果,却等来了另一件事。 秋猎来了。 …… “这次秋猎,由你与阿桃长老代表泠然阁参加。” 听到庞长老的通知,田籍眉头一挑:“这是许阁主的意思?” “人选确是阁主定下的。”庞阁点头道:“不过各家方士派子弟参加秋猎,乃是一庙三曹定下的规矩,相当于徭役,逃不得。同时六艺大比御、射二项,也是趁着秋猎进行。” “前者,你与阿桃长老是阁中唯二的青壮有秩,资历最浅,你们不去,难不成让我们一群老家伙去?” “至于后者,先前曹宴大比,阁中就数你与阿桃长老名次最佳,自是参加秋猎大比的最佳人选。” 庞长老说到这个份上,田籍也不好再说什么。 或许这当中难免有许阁主龌龊的小心思,但至少明面上的理由谁也无法反驳。 于是他也不再纠结去不去的问题,转而向庞长老拱手道:“田籍从未去过秋猎,不知庞长老可有什么教我的?” “四季田猎、郊祀乃是国之大事,兴师动众。普通的都兵且不说,各家各派的有秩者都要派人,更有祝庙肆司、左右都大夫等都中大能坐镇其中,你只要紧跟大部队,安全不会有问题。”庞长老解释道,“只是有一事,你需要小心提防。” “何事?” “先前老夫替你打听田产之事时,听都府友人提到,这次秋猎,你被安排到押送辎重的队伍中。而你所属那部负责临时主管各家方士的府吏,名为崔贝。” “长老的意思是,崔贝欲对我不利?” “老夫也说不准。”庞长老皱眉道,“只是听说他与你大伯相交莫逆……” …… “此事若成,我家中田产必分你四成,绝不食言!” 昏暗的贼曹大牢中,田伯休披头散发,目光阴鸷。 与他隔着牢笼相望,一名府吏打扮,生得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沉吟片刻,语气迟疑道:“伯休若是想减罪,为兄倒是能想些办法。但要对付你那侄儿,这可有些难办啊……” “再加一成,如何?”田伯休咬牙切齿道。 “这不是分多分少的问题,你侄儿可是秩一游者,方士曹名籍的方士啊……” “六成!” “啧啧,我崔贝岂是见利忘义之辈?实在是秋猎众目睽睽,难以下手……” “七成!” “唉,伯休这又是何必呢……” “崔兄直说,要多少才肯办此事?” “九成。” “九……九成?崔贝你这是狮子大开口!” 面对田伯休狂躁咆哮,中年府吏眯眼相对,面不改色。 良久,牢中骂声渐息,转而传来一声叹息。 “罢了,反正人死财空,留下一成也够妻儿活命了。九成就九成……” 一番画押手续后,崔贝一边小心收好地契房契,一边微笑道:“伯休稍安勿躁,且等为兄的好消息。” 说话的时候,他目光始终停留在手上。等东西收好了,他当即转身离去。 离开地牢出口时,身后隐约传起一阵神经质般的狂笑声。 笑声之中,又似乎夹杂着抽噎之声。 最终笑声哭声混在一起,再难分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九章 秋猎(二) 转眼间,秋猎的大部队集结完毕,开拔在即。 田籍宅在泠然阁的安逸日子到头了。 趁着兵员、辎重集结的期间,他花掉了刚刚到手的三枚银刀,换成三道黄字级御气符,增加些许保命的实力。 另外还置办了些野外生存的行头。 至于六甲御阳环,虽然他已经掌握了炼制方法,但秩一强度的男性神魂却一时找不到,或者说,没有安全无后患的获取渠道…… 他盘点一下如今自身的实力: 有秩等级:游者秩一 理智值(德性):86.0%s 修德方技:【辨荣辱】、【定内外】 广才方技:【交魂】、【小言】、【吹息】 御气符:黄字级阴气护符*1,,黄字级风气护符*1,黄字级阴气刺符*1,黄字级风气刺符*1,,黄字级风气行符*1。 器物:六甲御阳环(六甲阳神数:06),秽土泥人(石竹) 当中新购买的一道护符,他选择了具备偏转攻击效果的风气护符,这种护符对箭矢等远程攻击效果尤佳,很适合战场上使用。 而两道刺符,则选了阴气、风气各一,以适应不同的对敌环境。 不过为了在用符时不引起麻烦,当中使用可能性最高的“黄字级风气护符”,他是通过官府渠道购买的。 虽然为此付出了额外的成本,但考虑到大齐官府对御气符严格管制,万一到了不得不用符防护的时候,起码不用担心解释不了来源。 能做的准备已经做到紧致,剩下来的事情只能随机应变了。 …… 临行前夕,田籍本打算回到夕阳里与妫鱼姐弟道别,哪知田恕说妫鱼最近正忙着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已经多日没有归家。 “自从兄长登临有秩,又搬到泠然阁以后,鱼儿姐就很少回来了,大多时候都宿在北门医馆。” “这样么……” 既然对方正忙着,田籍便不好去医馆叨扰,仔细交代田恕注意安全,又给他留下些钱粮,就离去。 …… “听说本次秋猎,分为南北两路军。” “南路由左都大夫崔青圭统领,负责南下平原沃野之地狩猎牺牲,供后续祭祀之用。” “故而南路轻车快马,早几日已动身。” “至于我等所在的北路,则由右都大夫统领前锋,祝庙肆司大人坐镇中军,大都是参与祭祀的祝者、辎重。因队伍臃肿,故而不得不分作几批开拔,迁延至今。” 在秋高气爽的官道上,田籍一边小心翼翼地熟悉着马车操作,一边跟阿桃聊着自己打探到的情报。 本来以他两人的爵位,还轮不上坐马车的待遇。不过考虑到六艺大比“御”这一项,需要考验驭车的本领,总不能架着牛车跟别人马车比赛……所以阁主许鹤动用自己的人脉关系,给这位妻妹开了绿灯,好提前熟悉操作。 可惜阿桃对此兴趣乏乏,二话不说,将练手的机会直接推给田籍。 也不知许鹤知道后,会不会气得吐血…… “如此说来,要想在御、射二项比试取得好名次,还是跟随南路更有优势,阿桃长老要不要争取一下?” 面对田籍的提议,阿桃的瓷娃娃脸上难得露出厌弃的表情:“麻烦。” “是啊,确实麻烦。”田籍感慨点头。 不过他知道阿桃与自己所说的麻烦不是一回事。 阿桃那是咸鱼心态,而他则是打探到南路军中,还跟着公子怀信、孙智以及崔氏母女等人。 单单一个孙氏就让他避而远之,更别说这当中甚至还隐约牵涉到平原世家的内部斗争问题。 祭祀乃是国之大事,身为封君的平原侯却是年年缩在后方守城。 若不是这次公子怀信执意跟随南路出征,大家都几乎忘了这一都之主是来自平原田氏。 田籍甚至听到有人私底下说出“不类封君”“子不类父”的大胆言论…… 因此,哪怕公子怀信对他隐隐有几分欣赏之意,田籍也绝不想趟这趟浑水。 反正他本来就对御射的名次也兴趣乏乏。 还不如像现在这样,一边驾着宝马,一边跟车右副驾美女聊聊天,看看风景,多惬意啊。 嗯……虽然大多数时候田籍都更像是自说自话…… 但别看作为长老,阿桃性情冷淡,神魂空间里的夭夭,那可是相当热情且话痨…… 于是田籍就这么一边跟阿桃尬聊,一边脑补对方表里两重冰火的形象反差,竟也生出不少乐趣…… …… 可惜这样惬意的日子只维持了几天就结束了。 皆因田籍所属的“闾”,也即五十人规模的方士,临时接到押送一批重要祭品的任务,不得不跟大部队分开。 虽然同在北路军,但阿桃因为许阁主提前打点过关系,只在大军账下负责文书联络的工作,轻松且安全。 而田籍就没这种运气,直接被分配到最苦最累的一线辎重部队里,听从方士曹的府吏崔贝调遣。 之前这一路蹭阿桃的车,也是为了防崔贝一手。 虽然到目前为止,此人并未刁难过他,甚至对方可能会对他不利,也仅仅是庞长老单方面的猜测。 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能够抱团自保的时候,当然不能让自己落单。 临别前,一直沉默寡言的阿桃难得开口:“你可知即将押送的祭品是何物?” “不外乎是牛羊鸡犬之类的牲畜,毕竟光靠临时狩猎,未必能凑齐如此规模的祭品,且还要考虑大军消耗……” 阿桃摇头。 “那是什么?” “梁国战俘。” “活人?” 田籍神情一愣,随即脸色不自然道:“这是……活祭?” 阿桃似乎早已预料到田籍有此反应,声音平淡道:“不然你以为郊祀如此兴师动众,耗费糜巨,为的是什么?” “自古四时田猎郊祀,祭祀天地山川,求的便是来年风调雨顺,田地丰收。我平原都号称三齐粮仓,更是对此无比重视。” “那也不必用活人?用牲畜意思意思一下不就好了……”这句话田籍正准备说出口,然而话到嘴边,他却停住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想当然”的错误。 在一个拥有超凡力量的世界里,祭祀这件事,绝对不是“意思意思”一下就能敷衍过去的。 凡有所念,必被注视。 既然不可名状的高位存在确有改天换地的伟力,那么祭祀这件事,就不能单纯地定义为蒙昧。毕竟这事与千千万万人能否吃饱穿暖、老婆孩子热炕头有关…… 那么为了生存,为了繁衍而进行杀戮,不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么? 哪怕在前世,这依然是普世规则,只是包装在文明的躯壳下,不像这般残忍粗暴而已。 这时他又听到阿桃略带感慨道:“据说上古之时,先民为求甘霖,曾以人祠雨,甚至焚巫求雨,这便是人祭最早的源头。” “然而此事毕竟过于残忍。以人为祭,可是谁又愿意牺牲自家父母兄姊儿女呢?” “至于焚巫之举,攀登有秩道路何其艰险,谁又能不存些私心呢?” “于是贵族不愿牺牲,将人头摊到平民头上;平民不愿牺牲,又以奴扑替换……而后大齐之民不愿牺牲,便将重担压到西拓诸多属地头上……” “最终西拓之民不堪重负,纷纷自立,而后逼出个黑水朝雄霸西泽,成为大齐头号劲敌……这才不得不改为以战俘为祭。” “所以活祭战俘,已经算是仁政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章 秋猎(三) “已经算仁政了么……”田籍沉吟片刻,终于还是没说什么。 “炮灰级”调查员的职业习惯,让他下意识对不可名状的存在敬而远之再远之。 况且自己当下正为了活命而挣扎,实在没这个闲功夫想太多。 不过难得阿桃说了那么多话,以这段时间互相的了解,她不可能仅仅是为了提醒自己“别想太多”。 果然,在他疑惑的目光中,阿桃压低声音道:“我这几日处理军中文书,得知这次郊祀的战俘中,有几名梁国王族成员。” “梁国地处四战之地,素来民风彪悍。如今王族被俘,举国蒙羞,指不定会冒出什么忠烈之士……你此去押俘,当小心行事,切莫强出头。” …… 押俘队伍与大军分开后,沿着官道一条靠南边的的岔路行进。 一路上,田籍暗中留意方士曹府吏崔贝的一举一动,发现对方态度一直不冷不热,虽然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但既然对方没有刁难,他也只能以平常心相对。 不过崔贝虽没有发难,他在一众方士的队伍中,却过得并不轻松。 皆因在大多数人眼中,游者的方技并没有多少实战价值,唯一可称道的【吹息】,又近乎于催命符,用不了几次。因此除了身体比常人好些,游者堪称有秩者中的鸡肋。 加上泠然阁本来地位就不高,因此他这一路上少不了受人冷眼排挤,显得形单影只。 对此,他倒是没有主动解释,一来自身底牌不适合曝光;二来一个人独处,正好趁机进入神魂空间与夭夭交流。 虽然夭夭不知道他的现实身份,但旁敲侧击之下,倒是了解到不少大军的动态,这也算是“上头”有人了。 两日之后,队伍来到一处专门关押战俘的的峡谷。 因为某种未知的原因,原先各地分批前往郊祠的押俘队伍接到调令,改为先在此地集结,而后再统一行军。 田籍这批队伍来得比较早,因此暂时驻扎在峡谷营地中。 普通的看守工作,自有都兵们代劳。田籍等方士,主要负责外出侦查、巡视,以及必要时,提供超凡力量的支援。 听到这种安排,再结合阿桃提供的情报,田籍哪里还不明白,这意味着潜在的风险,很可能来自同样掌握超凡力量的他国有秩者。 否则何必临时抽调他们这群本应参加大比的方士? 不少人同样意识到这点,于是方士队伍中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再无半分先前那种郊游赏秋的心态。 但也有人依然持乐观态度,认为这不过是例行护卫,不必过分紧张,该吃吃,该喝喝。 可惜这部分人并未能乐观多久,幻想就破灭了 紫龙卫也来了。 …… 紫龙卫作为田齐最精锐的超凡武装力量,其象征意义甚至比实际力量更令人生畏。 一旦战场上出现紫色劲装的身影,便往往意味着战况的升级。 当下虽然谈不上战场,不过随着成建制的紫龙卫在峡谷营地集结,原本还有些“人上人”感觉的方士们,迅速沦为二线苦力。 外围侦查、巡逻这些最要紧任务被紫龙卫全面接管。 而后在紫龙卫的一名“闾长”的命令下,方士们被打散编入都兵当中,担起看押俘虏,盘点辎重,乃至督造岗哨等工作。 这些自然都是脏活累活,然而来自世家、门派的年轻子弟们,却无一人敢有怨言,最多私底下巴结府吏崔贝,希望对方能在紫龙卫压下的任务中稍稍操作一下,分配个舒适一些的岗位。 田籍没有跟着巴结崔贝,最后被分配到盘点辎重的任务。 比起看押俘虏以及督造岗哨等任务,盘点辎重的任务显然更繁重,但因为只需待在营地中,反而是所有岗位中最安全的。 因此田籍猜不准崔贝究竟只是想“恶心”自己一下,还是别有图谋。 若只是前者,他根本不在意;若是后者,那只能见招拆招了。 如此又过了一天,田籍在营地中意外撞见了田猛。 …… 紫龙卫的编制与大齐普通兵团类似,一闾有十轨,一轨五人。 外出侦查的紫龙卫以轨为基本单位,田猛这轨紫龙卫正好轮换下来休整,来到营地中领取补给。 一番寒暄后,田籍发现相比起上次在平原城酒肆相见,此时田猛虽然显得风尘仆仆,但脸上却是容光焕发。 他瞥到田猛腰间依然佩戴着象征紫龙卫轨长的紫绶铁印,想起对方上次提及的“一个月调查期限”,便知道田猛已经摘掉了轨长名头前的“假”字,成功坐正了。 “说起来,多亏博闻先前提供的线索,让为兄顺利查到一些情况,总算功过相抵,免去了苦役。”田猛带着感激语气说道。 “如此说来,那位‘谋主’的身份已经有眉目了?” 这是双方先前就约定好要共享的情报,因此田猛扫了一眼四周,看周围没有外人后,便点头道:“确有所得。” “管叔吾投靠孙氏时,身边只跟了伯姬与仲姬两女,以及几名女眷。” “女眷都是普通人,自不必提。” “二女中,长女伯姬并未曾登临有秩,早已嫁人。” “至于次女仲姬,据说于日者一途上颇有天赋,两年前以区区十五之龄登临日者秩一,哪怕在人才济济的交陌管氏中,也算得上出类拔萃,极得其父重视,因此一直留于闺中修习日者一道,未曾及笄、定亲……也不知如今到了何等境界。” 田籍听罢,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宽济兄认为这管氏仲姬,便是孙氏此行的‘谋主’?” 田猛微微点头。 田籍随即陷入沉思。 按照桑弘麻的记忆,那位“谋主”是来自管氏的女贵人,这点与管氏仲姬的身份是能对应上的。 不过这两边的情报依然有一处明显的分歧,譬如在桑弘麻的认知中,那位“谋主”与孙氏一位颇有地位的“老瘸子”有口头婚约,并非未曾定亲。 难道管叔吾还有第三位女儿? 对于这点,田猛坚决否认。毕竟以管叔吾先前在管氏的地位,他生有几女这种事情,很难瞒得过所有管氏的人。 至于说私生女的可能性,考虑到能与孙氏贵人联姻的女子,怎么也得有个正经出身,也可以排除。 换言之,“谋主”与孙氏的口头婚约,大概是管叔吾投靠孙氏以后达成秘密约定,毕竟这种涉及孙氏高层核心的秘密,田猛查不到也正常。 这时田猛又提醒道:“据说这管氏仲姬之所以一直未婚配,除了其父有意栽培以外,还因她天生目盲且貌丑。博闻若有意深挖下去,不妨留意一下……” “目盲貌丑么……” 田籍沉吟着,心道这倒是完全对应上了。因为在桑弘麻的记忆中,“谋主”正是盲女! 况且盲女与瘸子婚配,对于两边来说,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符合人情世故的“门当户对”,可信度并不低。 一番思量后,田籍已经有八成把握,这位一直藏在暗处,屡屡置他于死地的“谋主”,应该就是管叔吾次女,管氏仲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一章 秋猎(四) 两人又交流一阵后,田猛见田籍在这边没什么要紧的事,干脆以“临时征调”的名义,拉着田籍来到紫龙卫驻扎的营帐。 紫龙卫每一轨都有独立的营帐,一应饮食用度都是军中最优。 蹭吃蹭喝,还能无形中得到紫龙卫的庇护,震慑一下崔贝,田籍自然乐意。 随后在田猛的介绍下,田籍一一认识了他这一轨的紫龙卫卫士。 侠客途径的“秩一壮士”管离已经认识。 其人豪爽如故,一见面便大喊着要跟田籍痛饮一番。 不过田籍见他拿着酒壶脚步浮浮的模样,显然早就自个喝了半醉。 有趣的是,即便醉态毕显,管离头顶的木冠依然严整,倒是不负六儒之一“正冠学派”的大名了。 除了管离外,此时账中还有另外两名紫龙卫。 其中一人看比田籍年龄还要小,来自高陆都公输氏,单名五,未取表字,属于“百工”途径的秩一,名为“能工”。 其人身上挂着个类似工具箱的木匣子,脚下堆着各式弓弩箭矢,几乎占了整个营帐三分之一位置,与田籍打招呼时,手上的机巧活一刻也不曾停下,俨然一副技术宅的模样。 另一人约莫三十岁上下,气度沉稳,身边放着一个挂着串铃的药箱,却是来自北门医馆的医者田山,秩二“铃郎”。 在田猛的小声提醒下,田籍得知田山正是北门医馆田馆主的长子,同时也是妫鱼等医馆弟子名义上的“大师兄”。 田籍当即咋舌。 须知成为紫龙卫,便意味着放弃世俗的一切牵绊。这位是放着自家偌大的医馆不继承,脱产跑来当紫龙卫? 学医救不了平原人? 田籍心中吐槽的时候,田山却是递来一袋药包,微笑道:“这是你族姐托家父让我转交给你的,都是些外用伤药。本来打算等到大军集结郊祠后再找你。不过此时此地,倒也正好了。” 不知是否因为有着妫鱼这一层关系,田籍感觉对方语气带着些亲近,于是感谢一番后,与对方攀谈起来,正好他也好奇妫鱼最近在忙些什么。 “你族姐是在我成为紫龙卫后才进的医馆,我对她了解不多。不过听家父所言,她虽为女子,但天资聪颖,做事勤恳,这些年颇得家父赏识。不出所料,最近应该开始准备‘合方’了……” 田籍记得妫鱼提过,“合方”便是医者途径登临有秩的关键一步。 换言之,此时妫鱼应该在准备晋升秩一“药士”了。 听到这个消息,他一方面为妫鱼终于等到这一天而高兴;另一方面想起自己登临有秩的惊险过程,又不由得为她感到担忧。 然而此时此地,平原城已然远在百里外。不论欣喜还是担忧,都无法传达了。 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她能顺利迈过这道坎。 …… 紫龙卫一轨五人,然而营帐中算上田猛这个轨长,也只有四人。 田籍初来乍到,不宜打探太多。 不过几日相处下来相互熟络以后,倒是从管离的大嘴巴子中知道了内情。 原来田猛之前的同轨成员全都受罚外调,因此只能当光棍司令,从零开始组队。 按照惯例,上面调来管离、田山两名“老兵”作为根基,然后田猛还需要在“后备役”中挑两名新人,所谓以老带新。 公输五正是其中一名新人。 至于另一名,管离说是他的胞弟,不过因为刚刚加入紫龙卫不久,此时依然在平原城中受训。 换言之,田猛这轨新组建的紫龙卫,是在未满员的情况下仓促出征的。 “这次调令来得太急,我本想直接拉上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不过轨长坚持必须受训完毕方可入轨,我们只能听命了。”管离说这话时,目光停留在田猛身上,田籍说不清这当中是抱怨多一些,还是感激多一些。 但毫无疑问,这位体型魁梧的“壮士”对新晋的轨长,是极为信服的。 …… 田籍被紫龙卫“临时征调”一事,并没有在方士队伍中引起多少注意,或者说类似的事情,正随着营地气氛日益紧张,而发生得越发频繁,甚至连方士们名义上的主管崔贝,自己都被征调了几次。 于是田籍便干脆在紫龙卫这边彻底住下来了。 虽然田猛有心关照,但一直白吃白喝不是个事,正好公输五在轨长田猛的命令下,每天捣鼓各式器材活不亦乐乎,于是田籍干脆主动担起公输五的“测试员”。 腕带勾爪、火刀燧石、连发手弩、不同时效的毒、麻箭矢……各式各样功效神奇的军械,在公输五的巧手中一一具现,堪称人肉版精密机床。 哪怕田籍依靠意识云的功能强行记忆公输五的每一下动作,也没用信心将这些器械复现出来。 他猜测这大概是属于“百工”途径的超凡力量。 田籍自知缺少方技以外的常规战力,对此眼馋不已。 可惜这些都是独属紫龙卫的制式装备,他只能在测试时过过手瘾,难以染指。 “或者尝试捣鼓一下异世界版的机床?” “呃……不过我前世完全没有工科背景的知识储备,加之先前第一份调查报告上明确指出,这个世界的一些物理常量与地球有差异,至于具体差多少,权限不够,看不到……” 于是异世界版工业种田的野望就此胎死腹中…… 紫龙卫的精良装备黑不到,田籍只能将目光投向普通的兵器,好在这里是军营,铁剑长矛等常规军械并不缺。 这方面,“壮士”管离是近身搏杀的专家。 他强烈建议田籍选择长矛,理由是战场上军阵冲杀,一寸长一寸强才是保命的真理。 不过田籍自家知自家事,无论是矛还是剑,他全都不会使,不过是长一点的棍子还是短一点的罢了。 还不如减轻一下负重比较实在,反正真打不过时,还能用御气符开溜,那负重轻一些至少能跑得快一点…… 于是在帮公输五测试军械之余,田籍又开始跟着管离学剑。 当然,他没指望自己能短时间内成为用剑好手,哪怕游者身体素质强于普通人,他也有自知之明。 所以他重点学了一些基本使剑的架势,好歹先摆脱“抡棍子”的尴尬…… …… 如此过了几天,某日清晨,营地中突然多出了很多紫龙卫的身影。 有些原本就驻扎在这处峡谷营地,有些似乎是新到的生面孔。 但他们,全都躺在担架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二章 梁盗 紫龙卫出现了伤亡。 如果说普通人因为不了解有秩者的世界,还仅仅停留在“大敌当前”这种模糊的恐惧中,那么已经踏入那个世界的方士们,则对这种恐惧有着更为真实而具体的感受。 虽然方士们与紫龙卫都是有秩者,甚至秩次普遍差距不大,然而真正实力的差距,就好比身强力壮的农民与久经沙场的战兵。 哪怕体格相当,兵甲一样,生死搏杀也一定是后者胜率更高。 这就是职业和业余的差距。 别看一闾方士有五十人的规模,真正对垒起来,甚至不一定是一轨训练有素的紫龙卫对手。 紫龙卫就是有秩者中的职业武装力量。 能对付职业的,只能是同等层次的存在。 既然对方能杀伤紫龙卫,那自然能把他们当柿子一样捏。 这种恐惧,随着越来越多紫色身影出现在担架上,与日俱增,甚至开始出现了逃跑的身影。 好在逃跑的方士很快被抓回来,而后紫龙卫的闾长压根不管这些人出身高低,直接军法伺候。 但此举虽然止住了逃跑的趋势,却压不住人心的恐惧。 田籍也恐惧,但他明白此时离开守卫力量最强的峡谷营地,四处乱跑,反而容易被躲藏在暗处的敌人围杀,绝非明智之举。 …… 田猛等人因为这几天一直在营地休整,所以幸运躲过一劫。 但自从在紫龙卫伤员中转了一圈回来后,这位紫龙卫轨长的眉头越发虬结。 众人试着向他打听外头情形,但不知是为了安抚人心,还是因为涉及机密,他只是含糊提到有一伙梁国强盗闯入了平原都,侵袭附近几支运送战俘的队伍。 田籍自然不信:“普通强盗能打伤这么多紫龙卫?” 其他紫龙卫虽然没有当面质疑自家轨长,但目光中也都充满疑惑。。 田猛见状,无奈叹了一声:“据说……有部分梁盗是梁武卒乔装的,趁弟兄们不备,骤起偷袭,才杀伤至此……” “梁武卒?”田籍对这个陌生的名词有些茫然。 但见其余三名紫龙卫纷纷作沉思状,显然对这个名词并不陌生,他只好再次看向田猛。 便听田猛沉声道:“梁武卒之于梁国,正如紫龙卫之于田齐。” 见田籍依旧茫然,田猛反问道:“你可曾听说‘天下五兵’之名?” 田籍摇头。 于是田猛耐心解释道:“天下五兵,便是天下间最为精锐的五支有秩者战兵。” “我田齐紫龙卫。” “南边吕氏技击。” “梁国武卒。” “黑水锐士” “以及……”田猛看了看旁边的公输五,“高陆公输氏为稷地学宫打造的‘铁俑’。” 田籍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由兴趣大增:“这五兵中谁家实力最强?” “这个不好说。”田猛沉吟道,“五兵因各国信奉不同学派,掌握有秩途径不同,因此各有所长。” “譬如我田齐紫龙卫以宗祝为主,医工辅之,杂有各家方士,算是有秩途径最全面的。” “又如梁武卒以吴氏兵家为主,最善战场杀伐。” “不过说到战场杀伐,黑水锐士以法家统御百家,真要比成规模的大兵团作战,梁武卒未必是黑水锐士敌手……” “至于吕齐的技击,虽说总体来说底子过于浅薄,但当中孙氏兵家与梁国吴氏齐名,更是交战多年的老对手,算得上旗鼓相当……” 说到这里,田猛顿了一下,语气谨慎道:“但这些只是粗浅的臆测,战场上瞬息万变,五兵也并非都是正面战阵冲杀之用,所以这等比较做不得准。” “好比高陆的‘铁俑’常年在稷地拱卫学宫,从未有什么大的战绩传出。但天下公认,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突破‘铁俑’的守卫,踏入学宫半步……” 说到最后,田猛总结道:“总之遇到除紫龙卫外的任何一支‘五兵’,你还是有多远跑多远。” …… 梁武卒的消息,给众人带来巨大的压力。 管离的酒壶换成了清水; 田山的串铃彻夜响不停; 小五脚边的废料又扩大了一圈; 就连田籍也在这种氛围刺激下,剑术架势进步飞快,勉强达到能唬住外行的程度。 至于紫龙卫这边,因为已经知道了真正的对手是谁,立即有计划地大幅收缩防线,坚壁清野,同时重新制定各部押送俘虏的路线。 这番调整之后,接下来再没有传来人员被偷袭的消息,后续各路押俘部队也都顺利到达营地。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形势开始好转的时候,一支押送梁国贵胄,本该先于所有人达到的队伍,却迟迟不见踪影。 先前众人以这支部队为了稳妥才故意放慢了脚程,哪知约定的集结期限都过了,那边居然连个报信的都没有派来。 随着郊祀日期临近,紫龙卫这边明知有可能是对方的诱敌之计,也不得不放弃龟缩防守的策略,再度倾巢而出,搜寻这支押俘队伍的下落。 田猛等人也被迫放弃休整,再度踏出营地。 一天后,一个不幸的消息传来。 那队押送梁国贵胄的部队,全员曝尸某处官道上,无一人生还,俘虏的梁国贵胄也都不见了踪影。 从这天起,田籍再也没见到田猛等人,虽然心中不安,却只能独自对着空荡荡的紫龙卫营地,默默地练习剑术架势。 反倒是石竹,心情还不错。 先前因为就住在紫龙卫眼皮子底下,田籍不敢让她出来放风。 现在紫龙卫都离开了,她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田籍知道她早就闷坏了,叮嘱她远离其他方士,便由她去了,正好也给他当个眼线。 如此又过了几日,紫龙卫们尚未归来,留守在营地的方士、都兵们,却突然接到紧急撤离的命令。 既然是紧急撤离,就必须轻装上路。除了郊祀必需的战俘不能落下以外,其余辎重只能就地销毁,销毁不掉的的也须就近掩埋,不能便宜了深入平原境内的梁盗。 待处理的辎重划分为十多部,田籍被分配到序号为“丁未”的一部。 人选是崔贝安排的,紫龙卫不在,这位来自方士曹的吏又重新掌握了方士们的人事权。 这引起了田籍的警惕。 好在随后打听到丁未部虽然在整个撤离序列中靠后,但同时还有好几部一起行动,不算吊车尾。 “希望一切顺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三章 失期 峡谷营地的物资陆续被清空,留守的人员越发稀少。 很快,轮到丁未部行动了。 田籍接到的军令写着“卯初出营,卯末归”。 前后约一个时辰,来回运输连上挖坑、再填埋,行动时间并不宽裕。 因此他一早收拾好行装,合衣而睡,等五更鼓声过后,立即走出营帐。 丁字头的各部是最后一批撤离,因此此时营地剩余人马也都纷纷行动起来,准备开拔。 田籍与丁未部的士卒汇合,一行人熄灭火把,仅籍着微弱的晨星光芒,拖着一大车辎重悄悄驶出营地。 掩埋辎重是粗活,为了隐秘,还不能打着明火,十分麻烦。 好在丁未部撤离序列靠后,物资早已消耗过半,否则半个时辰未必够用。 一刻钟后,车队来到一处山坳密林中。 随即众人惊喜发现一处外露的坑洞。 从坑洞缺口往下看,下面虽埋着不少辎重,但尚有余裕。 众人估计是前一批执行任务的人在挖坑时多估了物资数量,便干脆不封口,留给后面的人使用。 正好便宜了丁未部。 于是领队的“什长”干脆叫停车队,然后走向车队中唯一的方士田籍,笑着提议道:“左右东西不多,坑也是现成的,不如大人到边上歇息片刻,这些粗重活就交给弟兄们,保准不误时辰!” 田籍用怪异的目光盯着对方看了片刻,随即点点头,默不作声地走向林外。 不用搬搬抬抬固然好,但他隐约猜到这群惯跑后勤的仆兵其实是故意支开他,好对这些废弃的辎重上下其手。 但他懒得管这种破事。 当然,也不能由得这群兵油子胡来,以至于误了时辰,平白连累自己。 因此他并未走远,大概来到林地边缘,勉强还能听到身后动静,便停了下来,而后放出石竹,让她到林外盯梢。 自从理智值提高以后,他发现【交魂】的效果也有了明显提升,如今隔着十多丈的距离,依然能与石竹心念交流。 石竹是游魂状态,常人难以感知,干侦查盯梢之类的活比他自己更有优势。 此时天色将明未明,正是霜寒露重之时,加之山坳地势兜风,冷吹得田籍脸颊发麻。 于是他干脆拔出佩剑,就地摆起管离教的剑术架势练习起来,权当暖暖身。 因为意识云准确记录了管离示范的动作,所以即便如今管离不在,他依然能对照修正自身误差,自我感觉比起管离离开前又进步了不少——能唬住外行更长时间了。 如此练习了一阵,听到身后没了动静,他这才收起剑,折返回林中。 “差不多该回程了……” 田籍一边默念着,一边往先前外露的坑洞走去。 然而,除了已经填平的洞口,仆兵们全都没了影。 “敌袭?” 田籍心中一惊,一手下意识地握紧剑柄,另一只手也同时伸进了存放御气符的腰包中。 但他很快意识到两边隔着这么近,如果刚刚这里发生战斗,自己不可能没有一丝察觉。 他当即联系外围盯梢的石竹:“有没有见到车队人马离开?” “没有。”石竹声音传来。 “那人去哪了……” 就在他茫然之际,石竹语气急速道:“大兄,外头来了个奇怪的人!” “什么人?” “蒙着脸,看穿着应该是你们齐人。”石竹描述道,“不过那人的气息让我很不舒服,没敢靠太近,只能看清他身后立着一杆土黄色的大幡。” 能令石竹感到忌惮的人,至少是秩一的存在,田籍不敢大意,直接催动风气护符。 随即他感觉身边气流有一刹的凝滞,而后下一个瞬间,清风自生,落叶被气流裹挟着环绕身边飞旋,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微型风圈。 风气护符的效果是偏折物体,并非刚性防御,但怎么也比阴气护符的效果好些,毕竟后者更偏重于“隐蔽”。 而且对方显然是直接冲着自己这边来的,此时再谈隐藏就是装鸵鸟。 有了这一道风圈保护,田籍心中稍稍多了些安全感。 正思考着要不要趁着天色未明撤离,林外忽而传来一道陌生的男声:“泠然阁田博闻长老,可敢出来一见?” “不见,告辞!”——虽然田籍很想这么说,但对方上来就点了自己名,出现的时机又如此诡异,那么大概是提前做好了布置,不怕自己悄悄溜掉,说不定还有同伙隐藏在暗处。 不能轻举妄动。 他一边交代石竹继续侦查四周情况,一边缓缓往林外走去。 但只堪堪贴近树林的边界,他就谨慎地收住脚步,而后小心地让自己的影子藏在树荫下。 这时,他终于看清来者的模样。 黑衣、蒙脸、背负剑,而在他身后,一杆约三人高,绣有一个硕大“艮”字的土黄布幡,正在山风中猎猎作响。 不知是察觉到树林边的动静,还是为了诱使田籍现身,黑衣人继续扬声道:“田长老,你该不会以为还能平安无事地回到军营?” 见没人回应,那人继续自顾自道:“丁未部,卯初出营,卯末归。你接到的调令是这样写的?” “这……” 军中调动何等机密,田籍自己也是直到昨夜才收到准确消息,此人怎会知道如此详细? 他究竟是谁? 田籍心中顿时有不好的预感。 便听那人哂笑一声,语气揶揄道:“可惜啊,丁未部的真正调令是卯正归!你被人偷偷篡改了调令而不自知,如今卯时将尽,你便是立即赶回去,也是失期之罪了!” 卯正归,不是卯末归? 这前后足足差了半个时辰! 军中失期乃是大罪,哪怕他贵为方士,也吃不了兜着走。 虽然不至于一个身份可疑的人说啥他就信啥,可一想到对方居然知晓军中命令,加上先前仆兵们离奇失踪,便由不得他不生疑。 如今想起,他的调令好像正是崔贝的一名亲信传达的,难道…… 想到这里,他试探问道:“足下是崔贝的人?” 回答他的,是一发看不清从何处冒出的追身箭。 只听见“嗖”的一身,利箭差之毫厘地擦着他身体掠过,随即狠狠插入旁边的树干上! 木屑飞溅,尾羽犹自抖动不停。 若不是风气护符及时偏转了箭道,田籍已经被射了个对穿! 他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四章 黑衣人 黑衣人果然还有同伙! 田籍此时无比庆幸先前的谨慎,若是自己莽撞现身,或是吝啬御气符,此时即便不死也得受重伤。 确定对方意图诱杀自己,田籍更加小心隐藏自己。 射手似乎也很有耐心,发现第一箭没有命中目标,紧接着便射来第二箭、第三箭…… 每一箭都略微调整位置,间隔或长或短,没有规律,仿佛在不断试探田籍位置所在。 好在风气护符非常给力,将近身的箭矢全都偏转开,没白白浪费他一个银刀。 护符有使用时间上限,田籍深知不能坐以待毙,于是暗中让石竹去搜寻射手所在。 虽然对方隐藏得极好,箭矢来势极猛,但田籍有意识云辅助,随着射来的箭越来越多,他很快便根据箭道轨迹倒推出箭的来源,随即将大致方位【交魂】给石竹。 很快,石竹锁定了目标位置。 好消息是,黑衣人的同伙只有一人,虽然射术高超,但只是个普通人。 这便意味着只需石竹出手就能轻松制伏对方。 不过如今未搞清楚黑衣人的实力与来头,田籍认为不宜打草惊蛇,所以暂时吩咐石竹远远监视着射手。 或许是见一轮猛射没有效果,黑衣人扬手让射手停下攻击,再次开口道:“御风学派的御气符果然名不虚传。田长老这用的是黄字级风气护符?” “东西是好东西,可是以田长老的家世地位,又能买得起几枚御气符呢?难不成还能比我们的箭还多?哈哈哈哈……” 尽管明知道对方只是在挑衅,但田籍还真就认真想了一下这个问题:如果向阿桃求助的话,说不定还真有希望御气符比对方的箭还多…… 当然,也只是想想,情况还没坏到必须吃软饭的地步不是…… 双方对峙了一阵,田籍也大致摸清了黑衣人的境界,应该没有超过秩一。 只是不知对方是什么途径的有秩者,会何种方技。特别是他身后突兀立着的艮字大幡,总给田籍一种不详的预感。 这时黑衣人忽然语气一转,道:“其实我与田长老也不是非得你死我活,毕竟要田长老命的是崔贝,我只是收钱办事而已。” 果然是崔贝! 田籍心中一动,拔出剑,缓缓步出树林,而后在对方的注视下,沉思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田产。”黑衣人一边打量着田籍,一边解释,“我知道田长老名下田产大都被你伯父侵占。如今你伯父以九成田产许诺,请求崔贝取你性命,崔贝爱惜羽翼,虽然答应办事,却不肯亲自动手,这才设了这个局。” “可惜崔贝为人太贪,自己得了这么一大笔田产,却妄想用一点点钱打发我等。” “既然如此,我何不反过来跟田长老合作呢?反正田长老才是名正言顺的田产所有者。” “若长老同意,我不但不会与你为敌,甚至还能协助你除掉崔贝,如何?” 听到黑衣人说出的“真相”,早就对崔贝起疑心的田籍,并没有多少意外,而是干脆应道:“成交!” “好!没想到田长老是爽快之人!” 黑衣人哈哈一笑,又提议道:“既如此,这便立书契为证,如何?” “好!” “好!” 双方各自说了一声好,然而,谁都没有上前一步。 片刻后,黑衣人目光渐冷。 “田长老,这是何必呢?” “我信不过你。” “难道我展现的诚意还不够?” “那个放箭的还藏着呢,这叫诚意?” 事实上,在石竹的实时反馈中,射手不但还藏着,而且一直箭在弦上,瞄着田籍这边。 虽然他自己也被石竹“瞄”着就是了…… 被识破诡计的黑衣人并未感到尴尬,反而从容地拔出长剑,啧啧道:“看来只能我亲自动手取你性命了。” 田籍诧异地看着对方持剑的架势,心中不禁疑问:难道对方是个剑客? 然而未等他多想,对方已经挺剑攻了过来。 田籍顿时收敛心神,按照这些时日练习的架势,谨慎应对。 一时间,场间剑风呼啸,飞沙走石。 当然,这基本都是风气护符带来的效果。 过了几招以后,田籍发现黑衣人的剑术跟自己也就半斤八两。 一开始摆的架势都像模像样,还能唬唬人,等打上头了,管他什么架势招式,直接抡棍子完事了…… 如此菜鸡互抡了一阵,两人猛地架了一手,而后各自借力退后,横剑护于身前,气喘吁吁。 此时田籍更加确定,这个人肯定不是侠客途径的有秩者。 光体能这一项就比管离差远了,甚至还不如自己。 若就此下去,说不定在风气护符消失前,自己能够先对他造成伤害,再配合石竹各个击杀。 但……真的会如此简单吗? 明明对方有秩一威压啊,居然到现在都没有使用任何方技……对了,还有他带来的艮字大幡! 想到这点,田籍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对方身后。 这一瞥,他立即察觉到异常。 山坳晨风大,三人高的大幡更是吃风之物,然而原本迎风招展的布幡,不知从何时起,变得纹丝不动,仿佛这里平静无风。 不……不是仿佛……山坳这里的风,好像真的停了…… 很快,田籍发现不止风停了,就连环绕身边的风圈也消失了。 风气护符提前失效了。 护符依靠风气而动,这里的风气不仅仅是自然界的风,而是更本质的,代表天地万物运行基础的“六气”之一。 田籍不确定对方是让此地“风气”真的消失了,还是仅仅削弱到自己无法利用的程度。 但对于此刻的他来说,结果都一样,他失去了护符的防御,连带身上的风气刺符也用不上了。 这就是对方的方技? 原来刚才的那些口舌之争,那些装模作样的剑斗,都不过是为了麻痹他,为了等方技彻底发动的这一刻。 便见原本还有些狼狈的黑衣人不再气喘,背靠大黑幡,再度向田籍挥剑斩来,田籍不得不调整呼吸,仓促相接。 不知是否自己错觉,他感觉对方比起先前,好像更强了。 这种感觉随着交手时间延长,越发明显。 黑衣人的力量、速度依然与自己半斤八两。 但体力明显增强了! 原本两人打几下就要退下来喘几口,如今却见黑衣人却攻势连绵,气息沉稳,竟是毫无力竭的迹象。 嘶——! 趁着田籍力量用老之际,黑衣人忽而剑锋一转,生生在田籍胳膊上划了一下,剑锋瞬间割破麻衣,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线。 田籍原本打算变招格挡,然而此时手脚酸麻已经积累到某种极限,仿佛戴上沉重镣铐,完全跟不上大脑的反应。 于是,他负伤了。 虽然只是轻轻划拉一下,但此消彼长之下,他落败只是时间问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五章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就在田籍以为黑衣人会一鼓作气抢攻自己的时候,对方却忽然停了下来。 起雾了。 秋晨的深山密林,本就是雾气浓重之处。 原本山坳这边风大,因此先前一直雾气不显。此时风被黑衣人以超凡力量强行“停”风,于是林间蒸腾的雾气便渐渐积聚至肉眼可见的浓密。 浓雾遮蔽,给了田籍一点喘息之机。 但以对方先前周密布局的心机来看,怎么可能会算计不倒这一点? “田长老!”浓雾中黑衣人冷喝声传来,“如今我强你弱,你落败只是时间问题,与其最后狼狈负伤,何不趁现在体面投降?” “还是说田长老自认为还有保命的手段?” 说话间,浓雾中冷不丁砍来一剑,田籍仓促应对,堪堪格开对方,便连连急退,试图躲入雾气中隐藏自身。 然而不论他如何躲藏,对方总能迅速找到他的所在,仿佛开了雷达。 莫非这也是对方的方技? 如果当真如此,这浓雾不但无法为他提供隐藏,反而会让对方的攻击更加难以察觉,对他大为不利! 看来这雾气依然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便听黑衣人又道:“实话实说,此番杀你,崔贝早就查过你的底细。你技击如何,会何种方技,身上有几枚御气符……便是与你交好的紫龙卫有谁,他都查得一清二楚。” 说到这里,黑衣人语气越发显得戏虐,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斗剑你打不过我,御气符也耗光了,难不成田长老想以【小言】骂走我?还是打算以【吹息】同归于尽……哦,庞长老现在还找得着我吗?哈哈哈……” 在黑衣人的虐笑声中,雾气越发浓密。 田籍的内心反而渐渐平静下来。 原来如此,方士曹的人,打探我从官府渠道购得何种御气符,确实很容易…… 便听他语气淡然开口道:“事前周密调查,执行时耐心布局,然后等一切手段就绪之后全力出击……啧啧,真不愧是方士曹出身的府吏!我大伯有此强援,怪不得以区区门下小吏的身份,居然敢私吞前都府功曹掾的家产!” “呵呵,如今你知道崔贝此人的厉害了?既如此,何必再作困兽之斗,不如……” “我拒绝。” “你说什么?” “不论你有什么提议,我都拒绝!” “你!”被田籍粗暴打断,黑衣人本就很不爽,此时见他把话说死,顿时怒气横生,大喝一声,一剑刺出。 叮! 叮! 咔! 叮! 叮叮叮! 两人又是一番对剑,随即黑衣人仿佛意识到什么,猛地停下剑,寒声道:“你刚刚对我用了【小言】?” “纠正一点,不是刚刚。”浓雾中,田籍声音平静得瘆人,“从一开始跟你说话,我就在用【小言】。” “什么……” 就在黑衣人诧异之际,忽而身后某处传来“咔擦”一声,仿佛某种东西断裂。 未等黑衣人反应过来,又一声“嘭”的巨响传来! 这下,黑衣人直接发出“啊”的一声惨叫,如遭重击! …… 风再起,雾退散。 视线中,原本高高耸立的大幡拦腰折断,只剩半截光秃秃的木杆还拄在地上。 另外半截,连同土黄色的幡布,此时正死死压在地上的黑衣人身上。 黑衣人仰面倒在地上,满脸都是自己吐出的血污,显然遭到了重创。 田籍缓缓走近,停下,以一种平静得近乎冷漠的目光注视着他。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赢的。” “呵呵,事到如今,你还想以言语羞辱我不成……咳咳”黑衣人语气激动,牵动了伤势。 “你说得对,这时候不该废话。” 田籍从谏如流,当即抬起剑,对准喉部一剑刺下。 噗! 黑衣人气绝,胜负已分。 不过田籍担心对方有其他保命手段,所以毫不吝啬地同时补上了一记【吹息】。 嗡——! 理智值瞬间掉了5%,黑衣人死得不能再死了。 至于那名藏在林中的弓箭手,自然早被石竹解决了。 不知是因为这次理智值基数较高,还是因为有上次杀桑弘麻那次的经验,这次田籍并没有什么负面的状态,思绪依旧无比清晰。 他当即回顾气这场突如其来的袭击:自己能成功反杀的关键,还是在于崔贝那边并没能真正摸清他的底细。 如果对方知道他找到了游者“修德”的办法,知道他有除官府渠道外获得御气符的方法,再重新谋划,说不定田籍这次真的就栽倒在对方手上了。 好在世事没有那么多如果。 田籍在对方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情况下,凭着自身理智值丰厚,一直以【小言】分散对方注意力,最后在雾气最浓密的时候,以“阴气刺符”完成关键一杀。 对方在等雾起,田籍何尝不是如此? 对方自以为雾气会成为自己的助力,却不知反而成全了田籍的杀着。 从这个角度说,田籍并没有欺骗对方,最后为什么能折断大幡,压到在对方身上,田籍事前并不知情。 这全因为“阴气刺符”的特性。 根据齐一会提供描述,阴气刺符是攻击方式最为诡异的刺符类型,没有具体明确的攻击形态,而是根据实际环境的不同,产生不同的杀伤效果。 从结果来看,放佛目标自己遭遇飞来横祸…… 原本田籍对这种玄之又玄的描述半信半疑。 如今黑衣人居然在盛怒之下,迷雾之中,自己砍断了自己的大幡,再被大幡砸成重伤……这种诡异的攻击方式,仿佛命运的嘲弄,令田籍有种不寒而栗之感。 “按照梦蝶学派的理论,阴气除了代表‘阴天’‘云雾’这等自然天象外,还有三重引申的象征意义。” “正面的象征——遮蔽、荫护。这显然与阴气护符、行符的效果对应上。” “负面的象征——诡谲、隐患。这似乎能与阴气刺符的效果对应……” “中性的象征——停滞、酝酿……这又代表着什么呢?” 田籍有一种预感,一旦自己彻底领悟阴气乃至全部六气的象征意义,就能在晋升秩二的道路上取得突破。 因为在已经得到的晋升游者秩二的仪式中,对六气的感悟乃是重中之重! “呃……如果我有足够的银刀,买来大量御气符试验,说不定能大大提升感悟六气的速度……” “但这不是没钱了嘛……” 想到缺钱少银的窘迫现状,田籍目光不由得再次看向黑衣人的尸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六章 相者 “居然比我还穷……” 发现黑衣人及其同伴都身无分文后,田籍知道自己暂时氪金变强无望了。 “怪不得这两人打算背着崔贝黑吃黑呢……” 不过这并未令他感到失望,因为除了钱财等身外物,黑衣人本身就是田籍此战最大的收获。 准确的来说,是黑衣人尚未消散的神魂。 这可是秩一层次的神魂啊! 此时,他有两个选择: 其一是与齐一会的游老交易。 游老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对收集有秩者的神魂特别感兴趣。 不过黑衣人生前只有秩一的层次,对照之前处理桑弘麻的标准,游老估计只愿意提供“清理服务”。想换更大好处,起码需要秩二层次的神魂。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黑衣人有秩二的实力,那现在死的就是他了…… 好在他还有第二个选择,炼制六甲拘阳环的阳神。 通过读取桑弘麻的记忆,他已经搞懂了六甲阳神的炼制方法。 首先,被炼制的游魂,不管是来自有秩者的神魂还是邪祟,都不能超过他自身的秩次。这一条满足了。 其次,需要孙氏特制的铭文铜环作为载体,他有现成的。 再次,炼制时在要在铜环凝结兵家阵法。 最后这点有些棘手,因为阵法的凝结需要兵家针对神魂的方技配合压制游魂。 显然田籍不具备兵家方技。 因此他打算尝试以游者的【交魂】与【吹息】代替,看看能不能成功凝结阵法。 理论上游者秩一比兵家更擅长神魂领域的交锋,但毕竟术业有专攻,很可能会失败。 不过横竖不过是损失一道随时会消散的神魂,不炼白不炼,还不如趁热打铁赌一把。 …… 半个时辰后。 “呼,总算有惊无险,顺利完成所有步骤,就看成品如何了。” 根据桑弘麻的记忆,炼制后的阳魂,会一定程度上保留生前的记忆与方技。 这也是田籍为什么在刚刚最后果断了结对方,而不是先逼问情报。 具备【交魂】能力的他,完全可以在炼成阳神后,让对方乖乖吐出一切,省时省力。 不过炼成的阳神具体保留何种方技,有多少生前实力,却有些赌运气的成分,至少秩一层次的兵家只能如此。 “嗯……如果有类似艮字大幡那种既可控场又有体力增益的方技就最好了……” 就在他期盼的目光中,震颤了快半小时的铭文铜环渐渐平息、冷却。 这意味着阵法初步凝结完成,后续再炼制五道不超过秩一的阳神,就能组成完整的六甲拘阳环。 他迫不及待地尝试拘使阳神。 然而,意外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本该如臂使指的黑衣人,不但没用立即响应他的指令,甚至都无法进行正常的沟通。 阵法之中,只有一道黑糊糊的畸形魂体,不断传递出一些语意不明的念头。 田籍干脆直接用【交魂】与阳神沟通。 “嘶……痛……” 几番尝试之后,虽然黑衣人阳神大部分意念,都呈现一种扭曲、谵妄的状态,但好歹还是保留了一点生前的记忆。 “果然以游者方技代替还是有些勉强……但毕竟途径不同,能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立即开始查看阳神的记忆。 因为意外的偏差,黑衣人的绝大部分记忆都丢失了,甚至连姓名、身份等个人信息都忘记了。 保留下来的记忆,要么是新近的,譬如这次对田籍的刺杀计划,又或者已经铭刻灵魂深处的,譬如自身的途径与方技,但也有限。 原来黑衣人是“相术”途径的秩一,名为相者,所谓堪舆观相,望气寻脉,大体分为“相人”与“相地”两部分。 当中又细分为多个流派,可惜如今记忆残缺,阳魂只保留了与自身方技相关的部分。 他盘点了一下,相者阳魂留下了两道完整的方技传承。 譬如那杆艮字大幡,艮为山,山能止风,所以与名为【藏风】的方技相关。 相术的相地学当中,讲究得水为上,藏风次之。 因此这个方技是相地学流派的重要方技之一。 【藏风】的效果田籍已经大致领教过了,兼顾治疗与控场,哪怕控场效果有特殊要求,但单“补充体力”以及“轻微治疗伤势”这两项,就值得田籍眼红了。 可惜发动【藏风】,需要先炼制艮字大幡这种法器,而后者几乎耗尽了黑衣人生平的积蓄,所以他才会身无分文…… 如今大幡已毁,这个方技暂时无法使用; 至于黑衣人在迷雾中确认自己所在的能力,名为【辨位】,此方技如果与相者的“六壬式盘”结合,有辨方正位,探脉寻龙的功效,是相者秩一阶段的核心方技,田籍甚至怀疑这是相者的修德方技。 可惜黑衣人全部身家都砸在大幡上,造不起六壬式盘,因此【辨位】方技只是个加强版的指南针…… “还行,总比没有强……” 自我安慰了一下,田籍又想到怎么应用这种新能力。 正常炼制的阳神,有两种使用方法。 其一是阳神出战,譬如桑弘麻让石竹刺杀自己,这样能发挥六甲阳神或六丁阴神自身最大实力,不过一旦阳神遭到攻击,受到的伤害是不可逆的,相当于消耗品; 其二是由本人直接使用阳神的方技,好处是阳神几乎没有损耗风险,但却要消耗自身的理智值,而且考虑到途径差异,这种损耗比正常的还要大一些。 考虑到相者阳神如今的状态,直接出战是不用想了,只能选择第二种方法。 于是他尝试了下发动【辨位】,一种隐隐约约的明晰感立即涌上心头,原本千篇一律的林地景观瞬间有了一些明显的差异。 “还行,理智值损耗承受得起。如果手上再有这片区域的详细地图对照的话,基本等于开了gps定位……” …… 将两具尸体连同断裂的大幡匆匆扔进密林后,田籍一边迅速往峡谷营地赶,一边思考当下的处境。 因为得到了相者阳魂的记忆,他现在知道那些仆兵因为得到相者的掩护,所以才能在他毫无察觉之下悄悄回营。 可以预见,这群人回去肯定第一时间找崔贝告状,而后者大概会顺水推舟地给自己安个“失期”的罪名,而后因为自己不会再现身,罪名迟早坐实,名下田产“充公”…… 不过就算自己能够回去,失期这条罪名还是麻烦啊…… 况且崔贝此人心思缜密、阴狠,如果发现自己活着回来,黑衣人又没有现身的话,说不定会察觉自己藏着一些秘密……万一引来方士曹的调查,麻烦可就大了! 不回去有麻烦,回去更麻烦。如此纠结了一路,等田籍在回到营地大门时,他发现自己不需要纠结了。 峡谷营地人去帐空,他与大部队彻底失联。 更糟糕的是,营地外围隐约传起人喊马嘶的声响。 梁盗来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七章 突围 预想中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梁盗自北面围堵过来。 等田籍反应过来时,已经陷入了对方的包围圈。 无论是往东沿着官道逃回平原城,还是往西追赶大部队的去向,都无法实现了。 他不得不再次折返南面的莽莽山林中。 此时手中尚有一枚黄字级风气行符,能助他短时间内穿越一里地。 只是符仅有一枚,非关键时刻不用。 遇到普通梁盗,他自信还有一定自保之力,打不过还能逃得掉;可一旦遇到梁武卒,他比照了自身与紫龙卫的实力差距,感觉胜算极低,这时风气行符就成了最后的保命之物。 深山老林不比平坦的官道,一路荆棘怪石拦路,行走缓慢。 不过他走得艰难,梁盗若是追来,同样好不到哪去,所以他坚定不移地深入密林中。 如此不眠不休地奔逃了几天,全身衣服又烂又湿,黏在身上极为难受,连带身上的剑伤也隐隐作痛。 “必须停下来休息了。” …… 停下还有另一个原因。 之前在峡谷营地时,他接触过附近的行军图,配合相者的【辨位】方技,大致能搞清楚自身所在。 但再往南走,就超出他看过的地图范围了,迷路的可能性直线上升。 这在当下十分致命。 “或许可以到神魂空间里求助夭夭?” “不过得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按照记忆中的地图,他找了一处隐秘的斥候据点隐藏下来。 说是据点,其实不过是一处陡峭石崖的下方,一些用剩的干枝就是全部的物资了。 说不定这些干枝都不是人留下来的…… 但此时此刻,能有一处背风、干燥、隐蔽的落脚处,他也不能要求更多了。 因为怕烟火引人注意,他不敢生火,只能就着些枝叶露水啃干粮。 勉强填饱肚子后,他检查了一下伤口的情况,又换了一副妫鱼制作的外伤药。 这一路奔波伤口之所以没有恶化,除了自身体质提升之外,妫鱼的药功不可没。 “也不知鱼‘合方’进行的怎么样了……” “我俩都不在,小田恕在族学里不知有没有受人欺负……” 这几天一直绷紧神经,此时稍稍放松下来,一种混合着担忧、孤独的情绪,在心底悄然滋长。 经过秩一仪式的考验,他很清楚自己的情绪是因何产生的,自信能够在一种比较抽离的状态下,迅速排解。 但此时此刻,独自在异乡山林中挣扎逃命,唯有身上草药的冰凉触感聊以安慰,他突然不是那么想排解这种情绪。 …… 田籍终究没有放任情绪淹没理智,而是改以沉睡代替,这对身心的恢复都有帮助。 如此不知睡了多久,就被石竹吵醒了。 石竹是他睡前安排外出警戒的,此时听到她焦急的声音,一时睡意全无,紧张道:“什么情况?” “附近有人在厮杀!” “附近?看清是什么人了吗?” “有两道气息太强了,我不敢靠近!” 连石竹都不敢靠近?秩一以上的有秩者?梁武卒? 一瞬间,田籍升起用风气行符逃跑的念头。 不过手指刚刚碰到触感冰凉的符片时,他稍稍冷静了下来。 既然那边已经厮杀了好一阵子,说明起码没有出现梁武卒一边倒的情况,若此时贸然用符,一旦动静过大,反倒容易暴露自身,招来杀身之祸。 谨慎起见,他打算先去探一探情况。 按照石竹指引,他很快来到林中一处相对开阔的平地。 便见一群口音显然异于齐人的精壮汉子,正吆喝着围堵两名紫色身影。 田籍远远地躲到到一处枯木桩后,朝那两人定睛一看,赫然是田猛与管离两名熟人。 此时两人身上都挂了彩,管离的左臂上更是插着半截箭,伤口滴血不止,显得相当狼狈。 不过即便身陷重围,两名紫龙卫依然背靠着背,仗剑迎敌,脸上全无怯意。 “咦,这群人当中似乎并无有秩者,听口音,莫非只是普通的梁盗?”他身边就有一位来自梁国的殇女,加上曾与五位梁女神魂相交,此时梁语几乎相当于他此世第二母语,所以很快便听出这群人的脚跟。 “这就怪了,若只是普通人的话,以两位紫龙卫的实力,怎会狼狈至此……” 就在他疑惑之际,远处密林中忽然传来“嘣”的一声巨响,随即,一阵密集的机栝声从林中各处接连想起,便见场中暴风骤雨般地刮起一阵恐怖的箭雨,瞬间淹没了两道紫色的身影。 田籍在响声传来时,便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此时见漫天箭雨的恐怖景象,不由暗忖,若是这波劲箭冲他而来,即使开了黄字级风气护符也扛不住。更何况他已经没有了。 箭雨一息即止,再望去时,田、管二人身上又各自多挂了几根箭,虽然模样看着瘆人,但似乎两人关键时刻护住了要害,都不是致命伤。 管离更是哈哈大笑一声,踏前一步:“我管离杀盗,从不隔夜!” 言罢,管离强行拔出肩上箭矢,连带着倒刮出的血肉,往四周猛地掷出道道血线,几名倒霉的梁盗反应不及,被力道强猛的箭矢击中,身体竟然倒飞一丈多远,等落到地时,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一时间,原本气焰嚣张的梁盗们噤若寒蝉,全都下意识地倒退几步。 “侠客途径不愧是最善近身肉搏,太猛了……” 田籍望着血人般的管离,心中也是骇然。 不过他倒是看明白场中的情势了。 两名紫龙卫虽然实力碾压普通梁盗,但已身负重伤;而梁盗不但人多势众,还带着连弩之类的利器,此消彼长之下,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不过以两人现在的状态,恐怕最后倒下的会是他们。 “得想办法帮一下他们……” 田籍不是打算当圣母。 不过一来两人与他有交情,二来此时他自己同样处在梁盗的包围圈中。如果能救下两名紫龙卫,三人抱团,肯定比他孤身一人更能逃出生天。 “以两位紫龙卫的实力,正面搏杀肯定不输这群梁盗。关键还是那些藏在暗处的连弩……对了,这些弩箭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其实早在刚刚机栝声响起之时,田籍便心有所感,不过随后管离的惊艳表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此时回过神来,再仔细观察地上箭矢的形制,瞬间明白熟悉感的来源。 这箭、这弩,他用过! 就在峡谷营地里替公输五测试新装备的时候! 那么问题来了:这些公输氏制造,专供紫龙卫使用的特制军械,怎么会出现在敌对的梁盗手中,反过来攻击紫龙卫? “难道,公输五投敌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八章 营救(一) 公输五是否投敌他无法确定,但梁盗手中的连弩是他熟悉的东西。 为了进一步核实这点,他悄悄派石竹到林中“巡视”一遍,除了摸清暗箭的“点位”外,也近距离观察一下连弩的制式。 最后将石竹反馈的细节与意识云中的图象一一对比,他最终确定,这就是公输五制作的连弩。 那就好办了。 趁着两边再次陷入对峙骂战之际,他悄然后退一段距离,而后绕了一大圈,重新接近梁盗的包围圈,不过这次是冲着后方弩阵而去。 有石竹预警,加上他本身高于凡人的感知力,控弩的梁盗们丝毫没察觉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已经多出了一名暗中观察的游者。 “一、二、三、四、五……还有这个。”田籍快速清点了一下梁盗的弩阵,“一共五架弩机,一柄连发手弩。” “五台弩机是固定在地上的,位置靠得比较近……持手弩那人似乎是指挥,站得有些远,不好一锅端啊……” 时间紧迫。他很快有了决断,对石竹吩咐道:“待会我发动时,拿手弩的那个就交给你了!” “这个简单。” 等到石竹就位以后,田籍深呼吸,默数三秒,而后掏出袋中的黄字级风气刺符,直接对着弩阵释放! 随即,林地四周风气自生,如野兽咆哮般往弩阵刮去。 “嘿,我是不是应该喊一句‘风刃’呢……” 田籍吐槽着,脑中自然而然冒出梦蝶学派对风气的描述。 风气刺符当然不是风刃。 六气之风气,对应自然天象:风天,大风。 正面象征:活力、灵活 中性象征:变数、变动 负面象征:混乱、急速衰败 风气刺符的功效,对应负面象征意义,效果是让目标陷入混乱、衰败的状态,既针对精神层面的,也针对物质层面。 对应到眼前的弩阵,梁盗们陷入茫然失措的状态且不提,五架弩机也纷纷遭了殃,有梁盗在混乱中想给弩机上弦,结果“嘣”的一声,弦断弓裂,甩出的弦线狠狠抽打到附近梁盗脸上,一时皮肉开裂,哀嚎连连! 至于其余四台弩机,也都不约而同地出现了各种毛病,或是机栝卡死,或是箭匣脱落……全都报废了! 至于那名持手弩的指挥,虽然躲开了风气刺符的攻击,但慌乱中被石竹暴起突袭,此时也陷入了呆滞状态,命不久矣。 “大兄,此符居然如此厉害?” “一半一半……风气刺符虽然长于毁坏物件,不过当初公输五造这批弩,不过是练手之作,所以用的材料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田籍先前领教过公输五“精密机床”般的手艺,也知道自己测试的军械都是对方拿来练手的。 换言之,眼前这批弩机,全都是“精巧而劣质”的玩意…… 精密的东西本就牵一发而动全身,再碰到劣质的用料,简直被长于破坏的风气刺符完美克制。 …… 弩阵这边的混乱,引起了梁盗前军的骚动,两名紫龙卫都是经验丰富之辈,立即抓住战机反杀过去。 失去弩阵支援后,梁盗很快在紫龙卫的攻击下溃不成军,逃的逃,死的死,倒是没有人投降。 田籍猜测这群梁盗既然敢深入千里之外的敌国境内行动,大抵都是亡命之徒,所谓不成功便成仁,便也不觉奇怪了。 由于两名紫龙卫杀得太快,后续战斗基本没田籍什么事。 他只来得及捡起未被破坏的连发手弩,射了两发,然后战斗就结束了。 等一切尘埃落定后,田籍暗中吩咐石竹保持“安全距离”,这才走出树林,来到两名紫龙卫面前。 此时周遭已经没有第四名活人,两人身上被血污侵染,紫袍发黑,如同两樽杀神。 见田籍自梁盗后方走出,两人均是一愣,随即明白发生了什么。 “博闻,谢了。”田猛拱了拱手,疲惫的目光中隐含炽烈,显然真正的感激之情,并没有宣之于口。 管离就直接多了,上来对着田籍一个熊抱。 不过被田籍抬手制止了。 不是怕被管离血污弄脏,而是对方身上的伤势实在有些惨不忍睹,需要马上处理。 等真正给管离上药时,田籍对这位秩一“壮士”的强悍有了新的认识。 身上插着的箭只占全部伤的一小半,衣袍覆盖之下,大量刀剑伤势,新的旧的,密密麻麻,完全可以用“体无完肤”来形容,哪怕用光了妫鱼的伤药,依然不足以覆盖全部伤口。 管离却大大咧咧道:“不碍事,睡一觉就好。” 言罢,他真就找了个角落,倒头大睡。 田籍茫然地望向田猛:“这样真的好吗?” 田猛咧嘴道:“他说不碍事便不碍事了。” 伤药用光了,这里又没有医者,其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祈祷管离的体质能硬扛过去了。 其实田猛的伤势也不轻,不过他以自己有【无恙】方技护佑,且一直靠管离顶在前方为理由,将伤药全部让给了管离。 虽然“优先治疗肉盾”是有那么些道理,且【无恙】确实有一定抵抗疾病凶邪的效果,但田猛的气度依然令人佩服。 等一切安顿好后,田籍简要提了一下自己被崔贝坑骗的遭遇,便转而问起田猛等人的情况。 “此事说起来有些复杂……” 在田猛的叙述中,田籍了解到这轨紫龙卫最近的经历。 原来自从押送梁国贵胄的队伍被全歼后,田猛等紫龙卫便奉命追查袭击者的踪迹。 当中过程如何艰险且不提,在成功击溃几伙梁盗以后,田猛等人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情报—— “声东击西?宽济兄的意思是,梁人袭击北路是为了吸引齐军主力,然后以重兵突袭南路,意图俘虏公子怀信与孙子睿两位贵子?” “准确地来说,是打算以两位贵子为质,行换俘之策。”田猛补充道。 “这……他们不是已经救走一些梁国贵族了吗?何必再绕个弯?” “贵族也分个三六九等。”田猛解释道,“如今跟祝庙肆师大人同行的北路中军中,就有一位比所有俘虏都重要的梁国贵族——当今梁王的嗣子,梁国的储君!” “嘶……二换一,且孙子睿若在平原被俘,我们还得顾虑南边的感受,不得不拼死相救……梁人倒是好算计!”田籍感慨道。 “确实好算计,也是我等先前轻视了这批梁盗之过。”田猛凝重道,“就在我们四人离营的同一天,向南路军求援的信使也出发了,彼时闾长认为南路都是轻车快马,可以快速增援……” “算算时日,恐怕此时援军已然在半路上。” “换言之,南路已经分兵,守卫力量被削弱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九章 营救(二) “所以宽济兄打算南下报信?” “南下也好,向西追上北路中军也罢,总须将此事尽快上报。可惜我等先前为了彻查此事,连着端了好几处梁盗窝,大概是害怕计谋泄漏,很快便有梁武卒便蜂拥而至……”说到这里,田猛喟然长叹一声,“虽说杀伤了不少梁人,但我与阿离也负伤困顿于此,小五更是被俘,至于阿山,却是在乱战中走散,不知是否突围成功……” 原来公输五是被俘,不是投敌。田籍心中恍然。 而且先前的梁盗显然不知道弩机用料劣质,还让他坑了一把……这说明公输五虽然被俘,却并没有屈服。 至于田山,考虑到对方是秩二铃郎,在这种环境下的生存能力,说不定比他们三人加在一起都强,倒是最不用担心的。 “不知宽济兄接下来有何打算?” “等阿离伤好,便让他护你突围,至于我……”说到这里,田猛忽而顿住,一脸歉色地看着田籍,“小五尚困在敌营,而梁盗之谋也须尽快上报,却是无法护你出去了。” 虽说田籍一开始就存了抱紫龙卫大腿的心思,但他也明白,大家同在一条船上,若不能共同进退,反而容易被各个击破。 况且,当挂件也得当个有价值的挂件,不然人家大腿干嘛让你抱? 于是他干脆反问道:“征调令尚在,田籍也算半个紫龙卫,轨长这说的是哪里话?” 田猛本来还想说些委婉之词,但此时见田籍神情坦然,不由哑然失笑,又啧啧赞道:“博闻有古君子之风啊!” 田籍顿时一愣。 修德方技发动,理智值回升了一点点。 这也行? …… “你也跟大军走散了?” 神魂空间里,阿桃精致的脸庞露出意外神色。 不过田籍也有些意外:“夭夭兄为何说‘也’?” “哦,我……门下一位后进也在北路辎重部队里。据这几日归来的人说,他外出执行军务失期未归,或许临阵脱逃了……” 咦,这说的不会是我? 这就被当成逃兵了? 田籍忙道:“此处情形复杂,你那位后进未必是逃跑,也可能像我这般被梁盗困住而已……” 阿桃点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博……那位后进虽然登临有秩未久,经验尚浅,但从平日为人来看,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啧,没想到阿桃长老对我印象还不错嘛…… 对了,此时她身处中军,负责案牍文书之类的活,正好能接触军中大人物,要不告诉她梁人的声东击西之计? 于是他将田猛打探到的情报,拣重要的讲给阿桃听,至于他是如何遇见紫龙卫的,具体又是哪几名紫龙卫谁这些细枝末节,就不必说了。 不过当他说完以后,阿桃不但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脸色反倒冷沉了几分。 “我不过军中小小书佐,如何传达此等军机大事?泥人还是另请高明!” 虽然他一开始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没指望阿桃会答应,且所谓南边的贵子、贵女的安危也根本不在乎,但对方如此抗拒的态度,却也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他仔细一想,倒也明白了。 若是此事由田猛等前线搏杀的紫龙卫带回去,自然没问题。 但阿桃空口无凭,且明面上一直呆在军中,未曾与外界接触,又是如何探知这等机密情报的? 军中高层又不是傻子,不管信不信这条情报,总得要查一查阿桃的。 而这一查,说不定就会查到神魂空间的秘密。 虽然神魂空间由三老掌控,倒未必真怕查出什么,但阿桃很可能因此被齐一会驱逐……甚至在她毫无察觉之下——因为那时候她关于神魂空间的一切记忆肯定被清除干净了…… 一想到这种后果,田籍顿生不寒而栗之感,倒是有些理解阿桃为何反应如此冷淡了。 “嗯……阿桃小姐姐好像有点不高兴了啊,这可不行,现在她身在北路中军,今后还得有很多地方仰仗她呢……” 于是他心念一转,当即大义凛然道:“我泥人岂会陷朋友于险地?只是梁盗多是悍不畏死之徒,更有梁武卒混杂其中。如今梁王嗣子也在北路中军,正是此番争夺焦点所在,我唯恐夭夭兄遭池鱼之殃,这才出言提醒,切莫多虑!” 白色的光影中,阿桃的神魂明显一愣,略显局促道:“此言……当真?” “当然!” “泥人这是……关心我的安危?” “当……当然!” 这下,阿桃的神情越发局促。 “中军有祝庙肆师坐镇,稳如磐石。你还是多想想自身如何脱困!” 言罢,也不等田籍回应,阿桃神魂逃也似地飞离此处,很快消失在神魂空间星空般的远景中。 嗯……下线了…… …… 原地休息了三天,众人的伤势恢复大半,至少不影响行动了。 田猛带着两人外出侦查,很快摸到了囚禁公输五的梁盗营地,就在距离此地半天脚程处。 随后三人悄悄潜伏到营地附近,昼伏夜出,耐心打探营地守卫状况,为下一步营救作准备。 值得一提的是,自从上次交流过后,田籍总感觉阿桃在神魂空间里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虽然他也说不清究竟哪里不一样。 不过好处是,当田籍提及附近区域的地图一事,对方爽快地向他抛来一团信息光球,竟是以她的视角看过的军用地图,似乎早就准备好了这一手。 更令田籍惊喜的是,这竟是密级不低的精细行军图,不但在部分重要地形处有类似等高线的标注,甚至还圈出了大量猛兽地盘、军用预置补给点…… 这让田籍“地图+【辨位】=导航”的构想变成了现实,不但再无迷路之忧,甚至因为“意外”躲开几处猛兽地头,又“意外”挖出不少补给,让查探行动变得无比顺利。 田猛与管离两位紫龙卫老手惊叹之余,只能将之归结于田籍的新手运气。 …… 如此摸查了几天,三人对营救公输五的难度有了直观的认识。 守卫方面,除了数十名普通梁盗外,营中还有两名梁武卒,一年轻,一年老。 单从数量对比来说,似乎是紫龙卫这边占优,然而两名梁武卒都是秩二境界,所以绝对实力依然是对方更胜一筹。 “那年轻武卒应该是侠客途径的秩二“轻侠”,所谓‘轻生重义’,遇强愈强,最善缠斗,正面对上的话,哪怕我与阿离联手,也只能打个平手。”田猛分析道。 “至于年老那位,虽然极少露面,但观营中一切调度,梁盗们都须先出入其营帐,我猜他很可能是梁国吴氏兵家之人,秩二‘智僚’。” “兵家虽然单对单的杀力不如侠客,但有这样的人居中调度,一众普通梁盗同样不可小觑。” 田猛最后总结道:“敌强我弱,加之此处营地建得颇有章法,当中岗哨错落,几乎没有防守死角,无论是潜入还是正面强攻,我等均无胜算。” 对此,田籍与管离皆无异议,这是明摆着的事实。 “那该如何救小五?”管离问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章 营救(三) “分敌!”田猛毫不犹豫道,“必须让梁盗分开,最好让两名武卒也分开,如此方有机会救回小五!” “可是两名武卒从未外出,其余梁盗除了小量外出狩猎,大多坚守营地,如何让他们分开?”管离皱眉问。 “那便让狩猎的人回不去。”田猛冷笑道,“此处为临时行营,我料定梁人口粮储备不多,因此才需要每天狩猎补充。” “若狩猎的人回不去,那便等于断了粮,你猜那两名武卒还能沉得住气吗?” 管离与田籍对视了一眼,顿时明白了田猛的意思。 …… 田猛的计策说起来并不复杂,就是通过袭击梁盗外出狩猎队伍,来逼迫对方分兵。 外出的人少了,容易被紫龙卫消灭,带不回猎物。 外出的人多了,营地的守备力量自然下降。 这种简单粗暴的办法,想要顺利达成,需要满足两个前提条件。 其一,攻击方这边要确保有足够力量全歼,至少是消灭大部分防守方的狩猎人员; 其二,攻击方的粮食消耗速度低于防守方,否则自己就先崩溃了。 这两个条件,在通常情况下是相互制约的,因为足够的力量便意味着更多的人手,而更多的人同时意味着粮食消耗更大。 不过这些在精锐战兵紫龙卫面前,都不算问题。 第一天,当一队梁盗正扛着猎物唱着歌,兴高采烈地走在回营的路上时,突然就被一声“无礼”定在了原处,随后一个魁梧壮汉一边呼啸着,一边挥舞大剑杀过来,不过眨眼之间,就将众梁盗一一撂倒。 第二天,梁盗人数增加了一倍,不唱歌了,完事后匆匆撤离……然而一声“无礼”后,同样被定身,歼灭,跟昨天没什么两样…… 第三天,梁盗开始分成两队狩猎,这带来少许麻烦,但也仅此而已。拥有附近详细地图的田籍,早就摸清了附近各处野兽出没之地,两队梁盗先后覆灭。 这也是田籍唯一能发挥作用的地方了。 因为两名紫龙卫联手杀敌的效率太高,本该负责在一旁用连发手弩补枪的田籍,愣是从头到尾没射出过一发箭,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另两人砍瓜切菜。 至此,他对紫龙卫的实力有了更直观认识。 对上普通梁盗就是碾压。 难怪田猛说之前他们接连端了好几个梁盗窝。 难怪他有实施分敌之计的底气。 梁武卒不出手,普通梁盗来多少人都是白给。 …… 田籍划水的第四天,不知是梁盗终于意识到敌人强悍,还是因为不想再损耗宝贵的人力,没再派出狩猎队伍,闭门坚守。 三人见状却是不急,对方已经三天没有食物补充了,时间站在他们这边。 如此又过了两天,梁盗营中一早传出了兵器交击之声,间或还传来几声惨叫。 田猛第一时间就潜过去查探。 片刻后,他回来对两人兴奋道:“两位梁武卒因为去留问题起了争执,年轻那个赌气带人出去狩猎了!” 田籍通过石竹,其实已经知道了这个情报,不过还是适当表露出振奋的神情,与管离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道:“好机会!” 最难缠的秩二“轻侠”离营,确实是最理想的情况。 不过作为计策制定者的田猛此时依然沉得住气,一边让两人继续监视梁盗动向,一边将备好的动物牺牲取出,开始进行某种献祭仪式。 经过这段时间合作,田籍已经知道这是属于“秩二大祝”的方技【牲祀】,通过向天地献祭牺牲,为自身或某个目标提供一段时间的体质增益。 这段时间从梁盗那里收获的猎物,除了吃掉一些外,大多用在这项方技上。 直接的效果便是本就体格魁梧的管离,身形更显雄壮,有时候一个冲锋就能干翻一小队普通梁盗,倒是颇符合“壮士”的秩次名称。 现在营救行动到了最关键的时刻,田猛不再吝啬猎物,通通祭献掉,于是连田籍也有机会感受到“被增强”的感觉。 还别说,这感觉蛮舒服的,除了肌肉鼓胀的感觉有点奇怪…… 总之,全员“被增强”后,外出狩猎的队伍也走远了,于是三人不再迟疑,直奔梁盗营地杀去。 …… 不知是否饿了几天肚子,营地中的抵抗力量远比预想中的要小。 在田猛【民极】的配合下,甚至连田籍也敢抡起长剑砍人了。 不过场中表现最出彩的依然是管离。 这个出彩不单单是砍人速度快,更在于挥剑之余,他总时不时喊些奇奇怪怪的话。 有时是“我先来!”“加把劲!”“不要倦怠啊!”之类的口号(注),配合肌肉兄贵的外型,可谓热血贲张。 有时画风一变,又会突然冒出“君子之勇,以义为先”“尔等小人有勇而无义故为盗”之类老学究式教诲。 其实先前田籍就发现,管离战斗时总是骚话不断。 初时他以为只是性格老中二的问题,此时并肩作战,直观感受管离的恐怖杀伤力,他怀疑这会不会与侠客途径的方技有关……譬如喊出“代表xx消灭你”就可以放大招之类…… 无论如何,在管离扑朔迷离的画风之中,三人只用了不到一刻钟,就杀穿了梁盗营地,来到最深处的主帐面前。 如无意外,公输五便在里面。 当然,留守营地的年老武卒也在里面。 管离大喊一声“小五,我来救你!”便要杀进帐中。 然而田猛却忽然一把拉住了他。 “轨长?”管离正杀得兴起,此时眼看胜利在望,不明白田猛这是何意。 田籍也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有些奇怪……”田猛皱眉对两人道,“你们不觉得这一路杀进来,有些过于顺利了吗?” “话虽如此,但既然已经杀到此处,左右不过剩下一处营帐,总不能现在就撤退,白白错过救小五的机会?”管离道。 田猛眉头皱的更深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就在三人迟疑间,四周的残存的梁盗逃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眼前的主账了。 当然,三人都是有秩者,多少能够感知帐中还藏着不少人。 但若仅仅如此,反倒没什么可担心的。 管离当即劝道:“轨长,机不可失啊!” 田猛见状也有些动摇:“难道真的是我想多了?” “博闻怎么看?”似乎是见自己一人说不服田猛,管离转向田籍求助。 田籍早在田猛拉住管离时,便陷入沉思。 不过连经验丰富的田猛都看不出异常之处,他自然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正当他想着要不要帮着劝劝田猛的时候,石竹的声音突然传来。 “大兄,再不跑就来不及啦!” …… (注:管离这句话的灵感,来自于《论语·子路》里的这段【子路问政,子曰:“先之,劳之。”请益,曰:“无倦。”】至于下一段,跟原文差不多,就不额外说明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一章 梁武卒 因为担心外出狩猎的梁盗会提早归来,所以田籍出发前让石竹远远吊在梁盗后方,特别是留意年轻武卒的动向。 以如今两人【交魂】的距离,石竹提前预警,至少能为他这边争取到一点撤退的时间。 事实证明这种谨慎起到了效果。 “狩猎的人提早回来了?” “那倒还没有。”石竹道,“只是那梁武卒并没有参与狩猎,而是独自去别处见了个人。” “去见人了?可有打听到什么?” “不敢靠近打听……”石竹的声音似乎有些发抖,“不过那人身上的气息我熟……” 田籍心中一凛:“谁?” “谋主……” 谋主! 管氏仲姬! 那个背后替孙智筹谋划策,欲置他于死地的日者! 只是,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一瞬间,田籍心中骤然升起极大的恐惧……难不成,自己当下遭遇的一切,都来自对方的谋划? 趁此乱局借刀杀人? 冷静……冷静……他深呼吸一下,快速整理思绪。 这种谋划牵扯的人员、势力过于庞杂,不可控因素太多,就算她是日者,也不可能谋划到这个地步的…… 或许只是凑巧碰上了? 不过她为何会与梁武卒密谈? 她可是孙智的门客,而那帮梁人可是打算劫持她名义上的主君呢! 没有更多的情报,田籍一时找不到头绪。 但无论如何,不管是年轻武卒的诡异动向,还是突然出现的“谋主”,全都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阴谋气息。 或许田猛的直觉不是空穴来风! 想到此处,田籍心中生出退意,当即对两人道:“敌众我寡,小心为上。既然宽济兄认为不妥,何妨暂且离去,再从长计议!” 二比一,管离虽有不甘,也只好跟随二人后撤。 然而三人撤了没几步,原本紧闭的帐帘忽然掀开,大量梁盗手持兵刃从内里涌出,其余各处也传来喊杀之声,显然先前逃窜的梁人又折返回来,准备包抄三人退路。 “哈哈哈,这算哪门子伏兵?你们梁人管躲在帐里叫埋伏?”管离狞笑着,返身再次杀入梁盗群中。 田籍知道此时不击退追兵难言后撤,便配合着他杀敌。 不过背后正面有管离一人足以,所以他干脆用连发手弩远程点杀拦路的零星梁盗。 至于田猛则居中支援,并适时提醒道:“莫要恋战!我等且战且退,尽快离开此处!” …… 管离先后冲散了两波梁盗的攻势,然而此时梁盗似乎变得更加悍不畏死,且进退间多了些章法,三人居然无法迅速摆脱梁盗纠缠,撤退缓慢。 “恐怕是那兵家途径的梁武卒在暗中指挥,这群乌合之众才变得如此难缠。”田猛切齿道。 然而即便知道梁武卒的存在,三人一时间还是分辨不出对方所在,因为面前的梁盗,无论衣着、气质,全都差不多。 田籍想起当场桑弘麻就能在泠然阁众人面前隐藏自身境界,心想梁国的吴氏兵家大概也有类似能力。 这无疑大大增加了斩首战术的难度。 如此迁延缠斗,半个时辰过去了。三人好不容易退到了营地出口处,虽然依然未能脱战,但不幸中的万幸,外出打猎的梁盗尚未赶回,退路未被堵死。 田猛看准时机,对着身后梁盗朗声啸道:“惟王建国,辨方正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以为民极!” 这还是田籍第一次听到田猛施放【民极】时喊如此长的一句话,所念之辞,竟是《礼》一书中“民极”的出处! 震慑效果也是空前的,便见周身几丈之内的梁盗,不约而同地丢下手中武器,“噗通噗通”跪倒在地,脸上一时声泪俱下,俨然一副痛哭悔过的模样! 见如此诡异的情景,一些还在远处重新集结的梁盗顿时停下脚步,纷纷露出惊惧的神色。 就在此时,田猛指着一个梁盗大喊:“阿离,就是他!” 田猛所指的梁盗,此时虽然也跪下了,但脸上神色还在挣扎,似乎并未完全受到【民极】的控制。 只有有秩者才能抵抗有秩者的攻击。 毫无疑问,这位便是藏在梁盗中的梁武卒。 虽然他先前隐藏极好,然而田猛的秩次本就与之相当,再加上此时全力施放【民极】,终于令此人露出了马脚。 如此机会管离自然不会放过,田猛话音刚落,他庞大是身躯已经如巨石般碾压过去,眨眼间,紫龙卫的制式大剑便将梁武卒捅了个对穿! 管离见一击得手,也不急于了结对方,而是一手扯着对方半白头发,将其从地上提起,而后对远处还在观望的梁盗暴喝道:“武卒已被我拿下,你等鼠辈还不速速投降!” 擒贼先擒王,如今管离控制了敌首,反过来威慑其他梁盗,是再正常不过的操作。 然而就在此时,本该奄奄一息的年老梁武卒,忽而死死抓紧管离的手臂,对着远处的梁盗喊道:“放箭!” 放箭? 何来箭? 年老武卒声嘶力竭的一喊,喊得田籍三人一时茫然,毕竟远处的梁盗并无持弓啊? 然而很快,远处密林间便传来一阵熟悉的机栝声响。 公输氏的连发弩机! 意识到是那种恐怖的杀器,三人瞬间脸色巨变,可惜此时跑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个瞬间,箭如雨下。 连发弩机不分敌我,将营门前的位置全都犁了一遍! 自己人也杀,梁盗竟凶残毒辣至此! 田籍在自身反应过来前,就被田猛一把推到了一处厚木栏后,只被漏过栅栏的流矢轻微擦伤。 田猛自己就没那么好运了,虽然最后时刻抄起一具梁盗尸体遮挡,但箭矢力道何其强劲,射穿尸体后,余劲依然足够扎伤田猛! 不过模样最惨的还是管离。 因为关键时刻被年老武卒死死拖住,根本来不及做躲避的动作,只能单手挥剑勉强格挡。 而且不知是否对方早就有同归于尽的想法,射来的箭矢竟然大部分都集中到他两人身上! 一时间,场间多出了两道如刺猬般的血色身影……当然,其他普通梁盗其实也差不多模样,只是因为普通人早就倒地归西了……唯有两位有秩者受此总伤,还能勉强活命。 但也仅仅是还活着而已。 “管兄!” “阿离!” 田籍与田猛不约而同地扑到管离身边,二话不说,上手为他清理身上箭矢。 不过以管离此时的状况,所谓清理也不过是将露出体外的木枝折断,以免影响行动而已。 至于深入体内的箭头,只能等到了安全地方,再慢慢处理。 就在两人忙着给管离掰箭的时候,一旁只剩下半条命的年老武卒嘶吼道:“你们逃不掉啦,我兄弟快回来了!” 年老武卒的状况比起管离还要不堪,声音绵软无力,然而他说的话,却如重锤一般击在三人心坎上。 田籍更是知道对方并非恐吓。 因为石竹的声音已经在神魂中响起:“快跑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二章 君子死,冠不免 “快跑啊!” 没有任何犹豫,田籍取出黄字级风气行符,直接激发。 下一个瞬间,场中风气骤起,团团积聚,呼啸间,已将密布箭矢的地面清出一圈空白。 随即田籍心念一动,风气如厚垫般裹着三人原地升起,直往营地外飞掠而去。 御风必先积风。 风之积越厚,则行之越远。 黄字级风气行符若作用在一人身上,风积一息,可御风而行约一里地。 然而此时分摊到三人身上,效果立即大打折扣,不过飞掠三四十丈后,便无以为继,重新落地。 田籍回头一瞥,哪怕有林木遮挡,梁盗营地的轮廓依然清晰可见,更有梁国口音的喝骂不断靠近。 此处还远远谈不上脱险。 然而田籍身上已经没有多余的行符了。 “博闻,此处地形你更熟,前方带路!” 言罢,田猛已抢先将昏迷的管离绑在背上。 …… 三人朝远离梁盗营地的方向一路急行,仗着对地形的熟悉,约莫大半个时辰后,终于摆脱了追兵,来到了一处隐秘的洞穴前。 不过也正好这时候,【牲祀】的时限到了,一时间,田籍感觉身体仿佛被抽空了一样,整个人轻飘飘的,差点连剑都握不稳。 这是【牲祀】导致体力透支的后遗症。 连番激战加上一路崎岖山路奔逃,身体早就到了极限,此时没有方技效果支撑,疲倦感自然一拥而上。 “咦,不好!” 田籍猛然意识到什么,可惜回过头时,身后的田猛与管离早已双双摔倒在地上,身上鲜血与土污混在一起,皆是狼狈不堪。 逃跑的紧要关头,田猛主动承担伤员,然而自身其实也受着不轻的伤。 此时两人身上的血污,虽说大部分来自管离,但田猛自己的也不少,同样到达极限。 田籍连忙返回去帮忙,可惜自身也是疲惫到了极点,一番磕磕碰碰,也只能勉强将两人分开,各自平放到地上。 随后自己也累得瘫倒在地,与两名紫龙卫并排一起。 倒也算同甘共苦了。 “博闻,你若还有御气符,可先行离去,替我俩求援。”田猛何等见识,刚刚田籍用出黄字级风气行符,他就知道是什么宝物。 “宽济兄也知道我家中状况,哪里有多余钱财购符?”田籍喘着粗气自嘲道,“田籍今后还得仰仗二位兄长庇护,所以哪里也不去!” “哈哈哈,田博闻是条好汉!我管离交定你这个兄弟……咳咳咳!” 管离说话牵扯伤势,口中突然溢出大量血,田籍与田猛吓得连忙从地上挣扎爬起。 此时两人才发现,原本血气旺盛的管离,此时面如金纸,竟呈一脸灰败死相! “怎么会这样……”田籍难以置信地看向田猛。 后者却只是死死盯着管离的脸,默不作声。 反倒是管离一脸释然,叹道:“阿山的毒与小五的箭果然是绝配。我这算是死在自己人手上,可不是败给那群梁狗!” 原来是毒箭…… 田籍心中恍然。 “壮士”体质强悍,对毒和箭伤都有一定抗性。 但凡事都架不住一个量大。 刚刚那一轮毒箭雨若是直接落到田猛或是他自己身上,恐怕当场就殒命了。 “不过将来见到阿山和小五,你们可千万别告诉他们今天的事啊,免得他们太嘚瑟了……”说到这里,管离仿佛想到某种好玩事情,竟是自顾自笑了起来 “阿离……”田猛终究还是忍不住哽咽出声。 管离见状,反而拍了拍田猛手背,似是要反过来安慰他。 …… “轨长,你一定要找回阿山和小五啊!” “当然!” …… “轨长,我那胞弟就拜托你看顾了。” “放心!” …… “轨长,跟着你混,是我管离当紫龙卫以来最畅快的日子!” “我也是……” …… “轨长,我头上木冠可还正否?” 弥留之际,管离回光返照似地紧紧抓住田猛的手。 他平素行事豪迈粗犷,唯独头顶发髻梳理得极顺,木冠戴得极正。 然而此时木冠早被流矢击碎,发髻在颠簸的山路中抖散,不复往日严整之貌。 田猛坚定答道:“正。” 言罢,他捻起袖子,极为仔细地撕下一截长布条,而后梳理管离披散的乱发,捋顺、束紧,盘髻、最后扎成一顶紫中带黑的布冠。 而后,管离彻底闭上了眼。脸上带着释然的微笑。 君子虽死,冠不可免。 君子既死,衣冠济楚。 这一刻,田籍感觉两项修德方技悄然发动,理智值蹭蹭地往上涨。 …… “火化?而且还得挫骨扬灰?” 听到田猛处理管离身后事的说法,田籍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因为在这个世界的观念中,死后入土才是主流。 田猛却理所当然地点头道:“有秩者不同于凡人,死后神魂若不能妥善处理,可能会惹出祸事,譬如转化为邪祟。” “若是在城中祝庙或者乡野郊祠,我自能为阿离驱邪压胜,杜绝这种后患。但如今根本不具备这种条件,只能如此处理了……这点在成为紫龙卫那一天,大家都是有觉悟的。” “原来如此。”田籍感慨着,心中依然有些难以接受。 他不是接受不了火葬的形式,而是不能接受管离慷慨赴死后,却得不到应有的哀荣。 “大兄,何不让那大胡子成为你的阳神?”意识云中石竹的声音忽然传来。 “你是说……六甲拘阳环?” 田籍心中一动,却有些迟疑:“只是我毕竟无法完美掌控此物,炼成的阳神有些问题……先前那相者欲杀我,我自是不介意他神魂受些折磨。但管兄毕竟不一样……” “总比尸骨全无要强?”不知是否管离死前骂了一声“梁狗”的缘故,石竹此时说起话来毫不留情,“留个全尸,日后也好给他家中留个念想不是?” 田籍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心中也不由有些意动。 若是能将管离神魂凝练为阳神,获得侠客途径的方技,一则可提升他自身的战力,有助于眼下两人脱困;二来也算是让管离在另一种意义上获得新生,继续陪伴在众人身边。 以管离的性格,说不定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此事。 不过眼下却有个更为实际的难题:如何跟田猛解释“六甲御阳环”的事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三章 第二道阳神 权衡片刻,田籍决定直接向田猛坦白“六甲御阳环”的来历,也即桑弘麻的真正死因。 反正此时此地,田猛也不可能缉拿他归案。 当然,关于齐一会与游老的事情他只字未提,只是大略提到有位贵人帮助自己渡过了难关。 至于“六甲御阳环”的炼制方法,则来自对桑弘麻的审问——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事实,只是“审问”的是死后的桑弘麻罢了…… 他本以为说出这番内情后,田猛循例怎么也得讯问一番。 哪知后者不过沉吟片刻,反倒向他恳求道:“此事还望博闻不要再说与他人……我父毕竟已在贼曹中结了案,若再翻供,可就难办了啊……” 田籍说不准田猛是真的在为父亲仕途考虑,还是仅仅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抑或两者兼而有之。 不过既然双方在这上面达成了共识,那就不必深究了。 …… 吸取上次炼制相者阳神的经验,田籍决定动手前先了解管离所在途径与掌握的方技,看看能否提高炼制的成功率。 此时田猛无疑是最好的打听对象。 能为管离留下全尸,田猛对田籍充满感激,一时知无不言,给田籍作了详细的介绍。 原来田猛作为侠客途径的秩一“壮士”,一共掌握了三种方技。 其一名为【豪言状志】,要求侠客每次动手前,需先言明志向,以明确自身“义”之所在。 若不言而击,则为无义,将无法发动任何本途径的方技;反之则能提高其他方技的发动的成功率。 “原来是个前置技能,怪不得管兄打架前总要先说一堆骚话了……” 田籍暗暗吐槽着,思索这个方技对自己的用处。 “显然这是个类似强制前摇的方技,算是侠客途径的特色。其中‘提高成功率’的增益,看着似乎作用不大,但或许与侠客后续的方技有关?” “不过我又不是侠客,本来就不受此限制,加之后续侠客方技我还不一定有机会得到,所以若是选择自用的话,这个方技就鸡肋了……” …… 其二名为【勇剽】,顾名思义,发动后能使人变得勇敢剽悍,也即提升精神意志与身体的抗打击能力,算是秩一“壮士”的核心方技。 毫无疑问,这是个极为适合近身肉搏的方技。 …… 其三名为【正冠】,这是“正冠学派”的特有方技,要求儒侠们知礼守礼,保持衣冠整洁,进而提升精神的防御力。 “这个说不定就是正冠学派的修德方技秩一……”田籍推测道。 “不过就像当初在神魂空间见到六儒另一家‘桑枢学派’的【安贫】【乐道】一样,这类学派特色方技虽然效果听着不错,但要求先接受学派的理念。这必然与我自身途径相冲突,所以同样是鸡肋……” 综合比较下来,【勇剽】显然是最适合田籍的,而【豪言状志】与【正冠】除非能成功拘使管离的阳神出战,否则就是鸡肋。 只是阳神最终保留下何种方技,目前依旧是个玄学的问题,田籍无法控制,只能赌人品…… …… 田猛解说完管离的情况,就默默躲到一边休息了,并不愿旁观田籍的炼制过程。 显然他虽然理性上作出了最有利的选择,但终究不忍亲眼目睹同生共死的兄弟被炼制成某种“工具”。 田籍只能怀着敬意,开始炼制管离尚未消散的神魂。 不知是否对管离的了解更充分,加上两人本就相熟,这次炼制时,田籍居然没花多少力气,就成功压制了管离的神魂,顺利炼化进铭文铜环中。 很快,第二道阳神凝练成功,距离完全炼成六甲拘阳环又近了一步。 田籍迫不及待地查看这次的成果。 “咦,居然大致保留了一些生前的形态?” 便见阵法之中,管离魁梧的身形、端正的木冠,赫然复现,比起一旁畸形邪异的相者阳神,明显更具“人形”。 “难道因为这次我没有使用【吹息】压制,所以完整地保留了管兄的神魂?” 田籍心中一喜,下意识发动【交魂】,喊了一声“管兄”。 可惜……事与愿违,最终得到的依然是一片混沌扭曲的谵语…… “管兄,终究是彻底离去了……” …… 快速收拾好心情,田籍将注意力转移到管离神魂的记忆中。 令他惊喜的是,这具管离阳神并非徒具其型。虽然失去了绝大部分理智与记忆,但却保留了部分生前战斗的本能。 换言之,这具神魂可以直接参与战斗! “战力肯定不比管兄生前,但总算是一具真正意义上的六甲阳神了。” “嗯……观其神魂状态,恐怕最多拘使两次,就难以为继,得省着些用……” “一般的战斗,还是由我直接使用方技比较划算。” “让我看看这次运气怎么样……” 田籍在阳神记忆中了一番,很快找到了两项方技的记忆。 “【豪言状志】?这……现在管兄还喊得出骚话吗……” “咦?【勇剽】也保留了?不错!” 三种方技中,只有【勇剽】能直接为田籍所用,不过只要保留了这一项,这次炼制阳神的功夫就不算白费了! “那么,以后就请管兄继续与我并肩作战!” 不知是否错觉,这一瞬间,田籍感觉管离阳神目光微晃,似乎向他传来了善意的一瞥。 他仿佛听到在一阵爽朗的笑声中,一把热血贲张的声音大喊道:“不要懈怠啊!” …… 田猛仔细检查了几遍管离的遗体,最终确认只剩下一具空壳,再无隐患。 “孙氏兵家的手段果然不凡。”田猛感慨道,“只是自古兵者,凶事也。我总感觉此物不详,博闻你最好不要过于依赖。” 如此叮嘱了几句后,两人合力在洞穴深处挖了一个坑,埋好遗体,并作了记号。 等将来解决了梁盗的麻烦后,田猛会再派人过来运回遗体,交还其家人。 这对于战死异乡的紫龙卫来说,已经是难得的“善终”了。 随后几天,田籍一边熟悉新方技【勇剽】,一边四处狩猎野兽,为田猛【牲祀】提供材料。 没有医者的情况下,祝者通过【牲祀】临时提升体质,是一种代替治疗的办法。 这是紫龙卫的生存经验之一,田籍感觉这有点类似于前世“免疫·治疗”的思路,一时间对方技的应用有了不少新感悟。 两天后,经过【无恙】与【牲祀】双管齐下,田猛终于成功压制住毒性,身体开始好转。 然而就在这时,梁盗也终于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四章 歧路 失去了管离这个正面肉盾,加上田猛伤势未完全康复,面对更肉的年轻梁武卒,以及可能尚在的年老武卒,两人不得不再次踏上逃命的道路。 然而梁盗这次追上来后,无论田籍两人如何躲藏,对方都如附骨之疽,根本无法摆脱。 往往两人刚找到一处新据点,还未安顿好,对方就会再次杀到近前。 田猛猜测对方可能找到了熟知此处地形的山野猎户,但田籍却有其他想法。 “博闻是说,那位管氏仲姬在帮这些梁人?”田猛惊诧道。 “那日混战中,我似乎听到有梁盗提到管氏仲姬的名号。”田籍随口编造些无从考证的借口,“不然普通山野之人,怎么可能这么快察觉宽济兄的匿藏手段?最大的可能,是有厉害的日者相助,通过卜筮找出了我等所在方向。” 或许是田猛本身也不太相信普通人能轻易识破紫龙卫的手段,所以对田籍的说法信了几分。 “只是那管氏仲姬明明是孙氏门客,怎么反倒与梁盗勾搭上了?莫非她还不知梁人正欲对孙子睿不利?”田猛皱眉道。 “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田籍摇了摇头,若有所思,“要么梁人欺骗了她,要么她在暗中行背主之事……” “亦或者……” 说到这里,田籍下意识与田猛对视,很快,两人互相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一种可怕的猜想——孙氏早就与梁盗勾结? …… 不管管氏仲姬与梁盗勾结背后的真相是什么,此刻都无暇考证了。 两人只能接受对方有日者相助的事实,昼夜不停地跑路。 梁盗步步紧逼,两人停下休息的时间越来越少。 渐渐地,田猛连举行【牲祀】的时间都不够了,这对本就疲于奔命的两人来说更是雪上加霜。终于在某次,两人来不及转移,被梁盗前锋追上,最后还是依靠田籍仅存的黄字级阴气护符,赶在梁武卒到来前,险之又险地逃过一劫。 但到了这个地步,无论是田籍还是田猛,全都技穷了,被梁人追上只剩时间问题。 于是,当两人来到一处岔路前,田籍把心一横,对田猛决然道:“宽济兄,”咱们分头跑!” 分开逃命,无疑是当下最优的策略。 若两位梁武卒与管氏仲姬合力追捕一边,那另一边只需应对普通梁盗,逃跑成功率大大上升。 哪怕对方也分开追逃,至少没有年轻武卒的那一边,也要比现在轻松得多。 “博闻……” 田猛诧异地看了田籍一眼,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显然他也知道这是当下最合理的选择,只是身为紫龙卫的责任感,让他无法开口说出这种相当于抛弃队友的话。 “若博闻是紫龙卫,我当会毫不犹豫地与你分头突围。”田猛摇头道,“但你只是普通方士,又与我是同族兄弟,我自有责任护你脱险。” 田籍不以为意地笑道:“那从今天起,我便加入紫龙卫!听说俸禄比方士要高很多?” “莫要胡闹。”田猛依然摇头,“紫龙卫岂是你想当就能当的?且不说先要走一遍举荐、查传等繁琐流传,单就最后龙尉、所在地封君、一庙三曹这三方主官的评审,你现在去哪里找人?” 啧……果然高薪厚禄的体面工作都是不好进的么…… 心中略略吐槽了一下成为紫龙卫的高门槛,田籍却慨然道:“既如此,我就先当一个既无名分,也无实惠的紫龙卫。” 言罢,他也不等田猛开口,直接选定一条岔路,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而去。 …… 与田猛分开的时候,修德方技再度触发,小小回升了一些理智值。 经过这一路各种战斗、非战斗的消耗,原本好不容易恢复到正常水平的理智值答大幅下降,差点再次掉落危险线,好在这几天的经历,让他理智值补回了一些……虽然都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如今他盘点一下自身状态: 有秩等级:游者秩一 理智值(德性):81.0%s 修德方技:【辨荣辱】、【定内外】 广才方技:【交魂】、【小言】、【吹息】 相者阳神(秩一):【辨位】、【藏风】(暂不可用),剩余可拘使次数(00) 壮士阳神(秩一):【勇剽】、【豪言壮志】,剩余可拘使次数(22) 御气符:无 器物:六甲御阳环(六甲阳神数:26),秽土泥人(石竹),长剑(都兵制式-普通),连发手弩(紫龙卫制式-劣质)。 “比起秋猎出发时,理智值下降了不少,真不知何时才能达到晋升秩二的条件啊……” “好在因为最近用了不少御气符,对阴、风二气的感悟有了不少提升,这对之后的晋升仪式有好处。” “所以综合来看,算是有得有失。” …… 思考的同时,田籍脚步一刻也没敢停下。 虽然先前分别时表现出一副慷慨赴义的作派,但真到一个人面对未知前路,心中难免忐忑。 先前的两条岔路,他考虑到田猛的伤势未愈,所以故意选择了较为崎岖难行的一条。不过他走得艰难,追兵自然也如此,所以其实也没差多少,归根结底还是得看运气。 可惜不知是否先前的遭遇用光了最近的运气,田籍开着【勇剽】跑了半天,居然还是被梁盗追上了。 紧随而来的,是身负重伤的年老武卒……以及,年轻武卒。 简而言之,对方选择孤注一掷,结果大奖落到了他头上。 …… 田籍未来得及出手,就被年轻武卒轻松缴了械。 继承了管离部分记忆,他对自身与“秩二轻侠”的差距有着清醒的认识,所以并没有作多余的反抗。 不过当他感叹时运不济的同时,没想到两名梁武卒似乎也有同样感受。 原来对方不死不休地追捕他俩,除了担心“声北击南”的计划外泄,还存了俘获一位紫龙卫轨长的野心。 为了增加抓捕成功率,两人才没有分开行动。 哪知最后只抓到了田籍,反而让田猛这头大鱼跑掉了。 田籍一时也不知道该感慨究竟是哪边更不走运了。 不论如何,田猛能走脱,总归是好事,至少自己还能有个盼头不是? …… 抓不到“大鱼”,年轻那位梁武卒尤为不满,押着田籍回到营地后,当即冲到一辆马车近前咆哮起来。 田籍顺势望去,便见那马车上挂着素白帘帐,当中人影绰绰,看不清面目,只能从模糊的轮廓中,大致判断出是名女子。 此时年轻武卒越吵越凶,甚至口吐粗鄙之语,然而车上人影始终不为所动。 反倒是伺立车旁的一位中年妇人冷笑一声,蔑斥道:“路都给你们指对了,哪怕是头猪都能找着人了?依我看,分明是你们实力不济,才让人给跑了!” 那中年妇人脸上有一道刀疤斜穿鼻梁,虽然说话声音不大,却自有一股凶悍泼辣的气势。 “你……!” 年轻武卒本就脾气暴躁,此时被中年妇人反噎一句,顿时如火星落入火药桶,开始互相对喷起来。 不过他们后续争吵什么,田籍已经没心思听了。 此时他的目光早已越过争吵的两人,死死盯在帘帐透出的人影身上。 “终于,找到你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五章 俘虏 先前田籍与两名紫龙卫费尽心思,甚至到最后一死两伤,却始终连公输五的面都没见着。 结果一朝被俘,公输五直接就出现在他面前。 没想到,被俘虏了那么多天,小伙子人还挺精神的。 一见田籍,脸上居然乐开了花。 “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代表紫龙卫来赎你回去的?”看到对方这么一副二愣小子的模样,田籍一时感觉头大。 哪知公输五连连摇头,理直气壮道:“先前我听说有人来劫营,还担心轨长他们会中了梁人的埋伏,如今只有博闻兄出现在此,说明轨长他们肯定突围成功了!” 虽然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我怎么听着有点不爽呢…… “对了,既然梁人此番真正的目标在南边,北边这些人不过是疑兵,为何还会在此留俘虏?” 对于这个问题,田籍先前也有过思考。 譬如公输五是紫龙卫,这个身份有作为俘虏的价值,可以增加梁人后续谈判的筹码。 但这解释不通为何对方也留了他一命。 毕竟“平原田氏义房子”与“泠然阁下长老”这两个身份,虽然不能说一文不值,但在梁国储君这种级别的换俘中,显然是不够看的,能换一笔赎金就不错了。 可这群梁盗乃是深入敌后的亡命之徒,人家根本不是为求财而来的啊? 这个疑问直到此时,才终于解开。 “我跟梁人说,博闻兄是我们紫龙卫的暗谍。” 公输五说这话时虽然刻意压低声音,但脸上不住地挤眉弄眼,显然为骗过梁盗而有些得意。 “这……梁人不清楚我身份,那两个管氏的女子还能不清楚么?” 虽然在心里吐槽,但田籍终究没有揭穿,不管怎么说,对方也是一番好意。 加之不知出于何故,管氏二女居然没有将他的真实身份告诉梁人,所以他便干脆也装起了糊涂。 反正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装糊涂还想干嘛? …… 他倒是真想过跟公输五合作逃跑。 不过梁武卒拿下他以后,不但立即将剑、弩这些显眼的武器没收,甚至连铭文铜环与石竹栖身的秽土泥人也没有放过。 单凭游者自身的方技,再加上一个手无寸铁失去用武之地的“能工”,别说在梁武卒手下走脱,恐怕连一群普通梁盗都应付不下。 强如田猛、管离,最后不也都栽倒在这群人手上了吗? 当下唯一的希望,便只能寄托在突围成功的田猛身上了。 反正公输五对此充满信心。 田籍见状,便也不忍告诉他管离已死,田山失踪,田猛也只剩下半条命的残忍真相了。 …… 然而没过几天,公输五的信心便遭到了一次巨大打击。 梁盗们竟然放弃了此处营地,轻装往南边转移! “怎么突然就走了?”公输五顿时有些无措。 “大概是因为宽济兄成功逃出去。”田籍分析道,“梁人自知守不住秘密,为了避免暴露自身,干脆提前往南撤离。” 他的猜测很快得到证实。 梁盗撤离时直接选择平坦的官道,仿佛一点也不担心留下痕迹引来追兵。 不但如此,每逢来到一处岔路,两名武卒便会命令一批梁盗主动脱离大部队,朝另一路走,作为疑兵。 如此四五次后,队伍便只剩下六人:田籍、公输五,两名梁武卒,以及管氏二女。 这时武卒们忽然强令众人弃马掩车,一头扎入远离官道的莽莽深山之中。 公输五一时不禁悲鸣:“梁人如此狡诈狠绝,轨长他们怕是再难找到我们两人了!” …… 深入山林后,山路越发崎岖难行,有时雾瘴弥漫,甚至看不清脚下的路。 这时田籍便不住地想,若是有一枚阴气行符在手,说不定就能脱身了。 不过也就是想想而已,此时六人全都是有秩者,单从数量对比来说,四对二,自己两人处于绝对劣势。 更不用说两名梁武卒都是秩二的存在,绝对的实力碾压。 至于管氏二女,那位名为“槐”的中年妇人只有秩一境界,反倒是那位“仲姬”,田籍却有些看不透。 但毫无疑问对方境界比他更高。 自从弃车入山后,这位神秘的管氏贵女虽然终于下地行走了,却一直裹在厚厚的兜帽罩袍中,不论饮食坐卧都不曾脱下,所以田籍一直看不清对方面目。 平时若要与梁武卒交流,也都是先与妇人槐耳语,再由后者传达,也不知是与人有交流障碍,还是刻意保持疏远。 对于这位自夺舍重生以来,一直在背后密谋弄死自己的“谋主”,田籍曾经有过很多猜度:精于谋算、阴诡毒辣、城府极深…… 然而当这种强大而令人生畏的毒士形象,最终与一位貌似有些社恐的少女重叠时,他心中难免升起几分荒诞之感。 但此时此地,这种荒诞真真切切发生在眼前,且不可能有人给他一个准确的解释,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向公输五求证道:“日者都这般高,呃……疏冷的吗?” “不会啊。”公输五摇头,“我小时候乡里的日者都是捧着日书,挨家挨户求人问卜的。一卜十钱,十人免一,哪里会疏冷于人?分明是哪里人多往哪里凑!” “你乡里那位是专门坑蒙拐骗的神棍……有秩者怎么会干这种掉份的事?”田籍无力吐槽。 公输五却不忿道:“我看是她生得容貌丑陋,所以才一直戴着兜帽,不敢以真容示人!” 田籍知道公输五说的是赌气话。 不过他想起在田猛提供的情报中,确实有提到管氏仲姬因为目盲貌丑一直嫁不出去,直到最近才与孙氏一老瘸子有口头婚约的这种说法。 所以一时之间,也不知公输五这算不算歪着打正了。 无论如何,对于这位已经暗中交锋多次的“老对手”,田籍都不敢掉以轻心,所以谨慎地与对方保持着距离。 …… 可能是林间湿瘴弥漫的缘故,年老武卒身上的箭伤突然出现了反复,无法再行走。 年轻武卒当即要求田猛与公输五轮流负责背人。 受制于人的两者哪敢有怨言,只能老老实实做起人肉担架。 但也因为这个缘故,入夜以后,众人的休息时间得以延长。 田籍也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进入神魂空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六章 嫌隙 进入神魂空间后,田籍第一时间选择联系“夭夭”。 很快,阿桃的瓷娃娃脸便出现在眼前,一脸关切道:“泥人,你从梁盗那里逃出来了吗?” “呃……还没,这不正好有事想请夭夭兄相助嘛!” “你说,能帮我一定尽力!” 因为有先前的教训,田籍知道对方哪怕身在军中,也绝不可能替自己递口信、搬救兵。 那么当下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力提升自身的实力了,譬如御气符,譬如减缓理智值消耗的仪式…… 然而当田籍按照意识云中存储的行军图,说出所在之地时,却见阿桃皱眉沉思。 “夭夭兄可是担心我会赖账?放心,我家中尚有几亩薄田,事后一定会还你的。如若你还是信不过我,何妨让三老作证!” 阿桃一愣,立即开口解释道:“非是我信不过泥人,而是你所说之地,与我相距甚远,我根本无法将东西送到你手上啊!” 田籍这才反应过来,如今他与北路中军的距离,已经超出了黄字级行符的传送范围。 至于说用高一等的玄字级行符来送黄字符……先不说这是赔本的买卖,单看阿桃的意思,恐怕她手中根本没有这个等级的行符。 而且即便她有如此珍贵的符,田籍也不好意思开口啊。 这不单单是玄字级价值高昂,更是因为以秩一境界强行催动玄字级的符,会极大损耗阿桃的德性…… 眼见自己帮不上忙,阿桃神情似乎有些低落。 不过她并不知道田籍能看清自己,所以很快又强作精神,声音从容道:“泥人为什么不直接向游老求购呢?游老出手的话,虽然花费不菲,但无论是御气符还是仪式材料,肯定都能送到你手上!” 我这不是没钱请游老出手,才向你求助的么…… 话虽如此,他嘴上还是解释道:“我一个新晋将行人,怎敢因为这等小事劳烦游老?罢了,我还是另想办法!” 知道向阿桃求救的道路走不通,他转而开始打听起紫龙卫的动向。 然而无论是早先走散的田山,还是后面突围成功的田猛,全都哑无音讯。 “难道宽济兄突围后直接去了南边?” “但也不对。阿桃负责军中机要文书,与南边一直保持书信往来,算算时间,如果宽济兄已经到了南路,带去如此重磅的情报,南北两路必然有大变动,她不可能毫无察觉……” “唯一的解释,宽济兄恐怕还困住某处,根本没回到军中……” “如此看来,救兵更是遥遥无期了啊……” “嗯……此事还是先不要告诉小五,他已经够沮丧的了……” …… 田籍的担心不无道理,公输五的颓丧可谓与日俱增。 起初几天他口中还是骂骂咧咧的,谴责梁人公然入侵,嘲讽堂堂梁武卒竟然当强盗;后来可能是白天背人太累,没力气骂了,改为夜里偷偷落泪。 发展到最后,不哭也不闹了,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麻木地前行,好几次被地上石块绊倒,差点连背上的年老武卒一同摔倒在地。 幸好田籍眼明手快及时搀扶,加之年老武卒时常陷入昏迷当中未曾察觉,这才没有闹出大的乱子。 然而这种情况,终于在某日穿过一处险峻的山口时,出现了意外。 彼时年轻武卒在前方远处探路,后面五人循着探出的路缓步跟随。 不过所谓的路,其实只是相对平缓的石面,有青苔附着其上,极易打滑。 加上山口处的风又急又猛,于是毫不意外地,公输五再次摔倒。 田籍第一时间伸手。 但因为此处实在过于陡峭,他本身就站得不太稳,所以这次只来得及稳住公输五。 至于年老武卒,却是在两人反应过来前,“呼”的一声翻落旁边的山坳。 嘭! 重物落地声在山口间回荡。 两人急忙往山下望去,只见数丈深的山坳下,年老武卒脸朝下趴在一处石坑中,一动不动, “这可……怎么办?”公输五脸色煞白地看着田籍,脸上颓色早已被惊恐所取代。 田籍这一瞬间,脑中也是一片空白。 前方探路的年轻武卒随身可能返回,以此人先前展露的暴躁脾性,要是被他看见两人害死了他的袍泽,恐怕俘虏什么的就不存在了,直接杀了报仇啊! 要不趁机跑路? 不行,肯定跑不过…… 那要不……到山坳下面抢救一下?起码也得做出尽力救援的样子…… 这个念头一起,他下意识地朝管氏二女望去。 没想到,对方同样在望着他。 其中妇人槐是直接用眼看,管氏仲姬则微微偏过头,兜帽正面对着他,仿佛也在“看”。 两边相互对视着,谁也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场间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这啥情况啊……既没有指责我们的失误,也没有出手救人的意思,甚至看起来,也不打算知会前面的梁武卒?” “他们与梁人不是合作的关系吗……” “还是在等什么?” 公输五此时吓得浑身直哆嗦,双手不住地轻拽田籍衣袖,颤声道:“博闻兄,要不……要不咱们……逃命?” “冷静!”田籍对着公输五轻喝一声,同时也是提醒自己。 此时逃走与自杀无异,但也不能什么也不做。 管氏二女可以置身事外,他们俩肯定不行。 很快他就有了决断,让已经手足无措的公输五留在原地作为接应,他自己则爬到山坳下救人。 没过多久,年轻武卒果然杀气腾腾地跑了回来,估计是被先前的坠地声惊动了。 此时田籍才下到一半高度,不得不停靠在陡壁上,仰头看看上方方情形。 便见年轻武卒狰狞的目光越出悬崖边,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哪怕隔着数丈远,他依然感觉头皮发麻。 随即一阵熟悉的咆哮如期爆发,可惜混在呼啸的风声中,听不真切。但想必不是什么好话。 “小五现在怕是快吓坏了……” 因为角度问题,所以他现在看不到公输五的状态,很担心年轻武卒盛怒之下暴起伤人。 好在不久后,属于槐的尖锐声响起,而后他便见到公输五也开始手忙脚乱地往下爬。 “呼……”长舒一口气,田籍知道小命暂时保住了。 定了定神,他继续往下爬。 然而当他终于落到地面时,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七章 算计 血泊中的年老武卒还活着。 但从孱弱的呼吸声中可以判断,他已经陷入了重度的昏迷。 这时候,田籍脚下踢到了一枝短箭。 手弩的箭,淬毒。 不仅仅是箭,连发手弩、铭文铜环、长剑,泥人,还有其他一些属于公输五的杂物,全都落在了地上。 年轻武卒外出探路时,两人的东西全都由年老武卒保管,刚刚后者坠崖,物品自然散了一地。 好在除了连发手弩有些变形以外,其他东西都没什么损坏的迹象,甚至连秽土泥人也都完好无损。 田籍心中陡然一动。 要不……趁机解决掉年老武卒? 虽然年轻武卒与管氏二女还在上方注视,但毕竟隔着数十丈距离,只要自己动作隐秘一些,说不定连身后的公输五都未必能察觉…… 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加上本来就重伤昏迷,死了也正常嘛…… 至于说多了一处箭伤……他本来就全身箭伤了啊! 甚至……自己也不必用毒箭了,直接一个【吹息】砸下去,干干净净地送他上路! 一个不够就再来一个! 这个念头一起,田籍瞬间开始心跳加速, 但随即神魂中没来由地生出一丝危险的警兆。 仿佛只要他真对年老武卒下手,就会面临及其可怕的后果。 “为什么会这样?” 年轻武卒还等着他救人,小五也快落到地上,哪怕以“等人齐了再动手搬运”为借口,留给他下手的时间也不多了。 “有什么地方被我忽略了?” 思考的同时,他开始俯身收拾地上物件,好让自己看起来有在做事。 当捡起秽土泥人的时候,他下意识尝试【交魂】。 不过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不对啊,我明明感觉石竹的神魂就在泥人里,怎么不理人了?” “依她的性子,憋了这么多天没有人说话,这会肯定叽叽喳喳个不停……” “除非,她担心跟我交流会被发现?” “被谁发现?” 田籍脑中灵光一闪,猛然惊觉自己忽略了什么! 地上物件的位置! 年老武卒摔下山坳之后,他与公输五第一时间探头查看,如今翻看意识云中记录的画面,当时对方身上的包裹,分明还挂在身上,根本没有散落! 虽然不排除山口风大,在他爬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大风将布包吹散…… 但万一,不是自然之力造成的呢? 田籍不敢赌这个万一,他选择相信自己的预感。 于是,他当即老老实实地将物什收拾好,重新挂到年老武卒身上。 然后等公输五到来后,两人合力将重伤的年老武卒抬到崖下,再由他背人先上,公输五在下方借力,两人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人拉回到山上。 重新踏上平地的瞬间,一把苍老沙哑的声音阴恻恻地划过耳边:“下次注意安全啊……” 尽管此前已经背了好几天年老武卒,然而田籍从未有如此刻这般感觉脊背恶寒,仿佛身后的不是人,而是噬人的恶诡。 若刚才自己一时冲动,恐怕就再也没机会爬上来了! “这是个老阴哔!” …… 或许是认为已经成功震慑住了两个年轻紫龙卫,之后的路上,年老武卒陷入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成功了。 经过这次惊吓,公输五从原本的颓唐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只要年老武卒有什么响动,哪怕仅仅是哈欠、梦呓,他便如惊弓之鸟般停在原地,全身瑟瑟发抖。 到夜里,他忍不住向田籍哭丧道:“博闻兄,梁人是不是准备放弃我们了?” “别多想,此时他们急着赶路,还用得着咱俩。”田籍无奈劝慰道。 “可你不是说白天山口的事,是那老东西故意警告咱们?” “你要明白一个道理。”田籍压低声音道,“当猛兽选择用咆哮而不是利爪作为威慑的时候,那便说明,它陷入了虚弱之中。” 随后,田籍又好说歹说了一阵,总算让公输五从一惊一乍的状态中稍稍恢复过来。 不过他虽然确实认为年老武卒越来越虚弱了,只能通过耍些心机来威慑他俩,但有些话并没给公输五说全。 这件事还存在一个疑点:对方的动机。 不管怎么说,作为俘虏,他和公输五两人一直表现得还挺“懂事”的。除了他悄悄在神魂空间里搞些小动作。 但神魂空间的事,只要他自己还记得,便说明两位梁武卒没有察觉。 所以年老武卒根本没必要画蛇添足地唱这么一出戏。 难道,仅仅是为了试探他俩? 还有当时管氏二女的反应,也令他无法不在意…… 田籍摇了摇头,一时找不到头绪。 …… 摔落山坳后的第三天,年老武卒伤情恶化,高烧不退。 年轻武卒迫于无奈,将众人带到一处山洞中驻扎下来。 砍柴、生火、采猎之类的粗活,毫无异议地落到两名俘虏头上。 不过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年轻武卒居然还要求妇人槐外出采药。 槐自然不满,当即尖声反驳道:“你当你是谁?便是你们梁王,也不敢这般奴事我们交陌管氏!” “交陌管氏我确实不敢得罪。”年轻武卒阴冷笑道,“但你们如今还算管氏的人吗?” “你……” 槐脸上露出错愕的神情,也不知是被对方戳中软肋,还是惊诧于一个梁国兵卒居然如此清楚自家私事。 “少母且去采药,女儿能照顾好自己。” 这时,一道清柔的女声响起,虽然声音不大,却莫名给人一直安娴静谧之感,仿佛月夜下缓缓流淌的小溪。 众人齐齐望向角落里的管氏仲姬。 然而说出这话后,藏于罩袍中的少女不再多言,继续安坐角落,好像刚刚说话的人不是她一般。 妇人槐深深地望了女儿一眼,终于轻叹一声,悻悻然走出洞外。 且不提年轻武卒一时如打了胜仗一般,狂笑不已。 公输五却是莫名其妙地长叹一声,感慨道:“真是可惜了……” 田籍不解:“可惜什么?” “可惜这管氏仲姬声音如此清婉动人,又正当妙龄,却偏偏生了一副不敢示人的丑容。” “你这就是少见多怪了!”田籍不由失笑,“声音好听就一定代表长得好看吗?就一定代表年轻了吗?” “你呀,就是没见过一位姓乔的奶奶……”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八章 都是演员 因为管氏仲姬的退让,梁武卒得寸进尺,不但让妇人槐满山跑采药,还得早晚给年老武卒清洗全身伤口,并换上新药。 这些毒箭伤因为长时间未愈合,已经脓烂发臭,妇人槐有好几次当场发飙,都被管氏仲姬劝了回去。 好在年轻武卒虽然态度蛮横,但终究没有嚣张到让管氏仲姬也给他打杂的地步,所以双方在妇人槐的隐忍中勉强维持住和平。 然而即便做到了这个地步,年老武卒的伤势依然持续恶化,日渐虚弱,终于在某个夜里,彻底断气。 年轻武卒第一个发现袍泽离世,当即锤足顿胸,痛哭不已。 嚎哭了一阵,他忽而神色悲愤地指着妇人槐,恨声道:“肯定是你这毒妇心怀不满,故意偷换伤药,让我大兄伤口总不得愈合,枉死在此地!” “你!” 妇人槐原本因年老武卒之死而略显愕然,此时被年轻武卒一番辱骂,顿时惊怒不已,却又不敢招惹一位在气头上的“秩二轻侠”,只能恨得直跺脚。 然而年轻武卒没有就此罢休,又指着管氏仲姬骂道:“还有你!当初就是听信了你的卜辞,我大兄才行险孤身勾引紫龙卫,结果人没及时抓住,自己倒落下了一身阴毒的箭伤!你也是害死大兄的帮凶!” “你休要血口喷人!”见自家仲姬被骂,妇人槐终究还是忍不住出声反驳。 可惜这种微弱的反驳,很快掩埋在年轻武卒****般的咒骂声中。 到最后,年轻武卒指着在场的四人,目眦欲裂道:“你,你,还有你们两个该死的紫龙卫,你们全都要给我大兄陪葬!” 此言一出,山洞内除了被兜帽遮挡着脸的管氏仲姬,其余三人脸色都变得煞白。 善于近身搏杀的秩二轻侠,加上天下“五兵”之一的梁武卒,两重身份叠加于一身,便是“杀伐狠绝”的代名词。 如今大家又都跻身在一洞之内,哪个秩一能不感到害怕? 田籍甚至作好了哪怕冒着被三老驱逐的风险,也要向齐一会求救的打算。 正在这时候,一直沉默的管氏仲姬忽然开口:“你大兄真的是我们害死的吗?” 就如同先前听过的那般,这位罩袍女子哪怕明明在质问别人,声音依然不怎么高亢张扬,甚至因着这身装扮的缘故还略嫌内敛。 可偏偏她一开口说话,就能给人一直宁心静气的感觉。 便见在暴走边缘的年轻武卒神色冷下几分,厉声反问:“你是什么意思?” “当初你大兄定下的诱敌之计,让你离营后两刻内必须回援。结果你却远跑到我藏身之地,以商议转进路线为借口,迁延了大半个时辰才回去,这是何故?” “再说你明知少母非医者,而你大兄身上箭毒却是秩二铃郎所制,你居然让少母在这荒山野岭挖些寻常伤药,敷衍应付,白白耽误你大兄伤情,这又是何故?” 这诛心的两问,不但让年轻武卒一时气窒,当中包含的隐秘信息,更是让田籍两人听得咋舌不已。 其中田籍感受尤为深刻。 毕竟在场还活着的五人中,只有他亲身参与了营救公输五的行动。 那时候若不是运气好,赶在梁盗狩猎队伍回来前及时脱身,恐怕三人当场就被一网打尽。 但现在听管氏仲姬的意思,当日情形根本不是他们运气好,而是年轻武卒故意延误战机? 这是为什么? 故意坑年老武卒? 便听管氏仲姬又轻飘飘道:“更不用说前几日明明有更平坦安全的路线,你却非要将我等引向那处险峻的山口……” 还有更安全的路? 咦,我好像有些印象…… 田籍立即调集意识云中来自阿桃记录的行军图影像。很快,他就在前几日途经的山口旁边,找到了另一条绕过山体的峡谷。 从行军图标注的数据来看,果然地势比山口路线平坦得多,而且位置也算不上隐蔽,都在他们走过的路上。 “我想起这条路了!”田籍立即在心里回忆道。 事实上,这一路过来,他时刻都有关注自己身处的位置,所以当日经过山口小路时,他自然有注意到另一边的路。 不过这一段路虽然平坦,却因为要绕过整座山体,路程比走山口那边要远将近两倍。 如果从节省时间的角度来说,年轻武卒选择走捷径无可厚非,所以田籍当时并未多想。 果然,年轻武卒也是立即辩驳道:“我等仓促南进,大兄的毒箭伤更是耽误不得,我自然是怎么快怎么走啊!” “你确定要跟一位日者争论择路的吉凶吗?” 管氏仲姬包含自信的一问,瞬间终结了这个话题上的所有疑问。 很显然,她言下之意,是早就算到了那日年老武卒会在山口意外坠崖。 偏偏作为在场唯一的日者,其他人都没有质疑她的资格。 此时年轻武卒脸上的悲愤之色早已消失一空,只剩下戏谑笑意:“啧啧,不愧是管叔吾最得意的女儿,曾经交陌管氏最年轻的日者,我这些小把戏果然瞒不过一位秩二断辞士。” “只是我怎么听说当初你为救父,曾一日百卜,以至于德性有咎,险些跌落秩次?也不知如今恢复了几分本事?” “不过作为一名趋吉避凶的日者,竟然沦落到与我这种粗人相距不过十数步的境地,看来你是真的失算了!” 说话的同时,年轻武卒的脚步不停向着罩袍女子逼近,目光凶戾渐显,仿佛下一刻就要暴起一击,血溅五步。 在场其余三人,除了妇人槐依然坚定护在自家仲姬身前外,田籍与公输五两人早就悄悄地退到边缘角落,以防遭池鱼之殃。 虽说这位“谋主”几次三番要置田籍于死地,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方其实已经成功了一次。 但此时此刻,他反倒盼着对方实力能靠谱一些,至少死前能够重伤梁武卒,最好同归于尽。 否则只要有一方活下来并保存战力,他与公输五两人迟早也得死在这里。 可惜他脑中这番“鹬蚌相争,渔翁得苟”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面对年轻武卒近在面前的杀意,管氏仲姬仿佛毫无所觉,反而淡然地问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是孙子睿让你杀我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九章 挖个坑 “是孙子睿让你杀我的?” 管氏仲姬忽而语出惊人,一旁等着看戏的田籍两人都是诧异不已。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即将暴起的梁武卒,居然真的停下了脚步,神色凝重道:“原来你连这点也卜算到了。” 这是……承认了? 田籍与公输五对视了一眼,互相都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疑之色。 且不说孙智暗中联合打算劫掠自己的梁人,就已经够猎奇的了;现在听这两人的意思,那厮居然还请梁武卒杀自己的“谋主”? 这是什么情况? “也不全然是卜筮之功。”管氏仲姬似乎早就料到对方的反应,依旧从容安坐,“孙氏此番与你们梁人唱的这出戏,本就是家父早年替你们谋划好的,如今我不过是代父随侍,兼着有些为质子的意味。” “按理说,不论是你们梁人劫人换质,还是孙氏趁乱弑杀公子怀信以逼迫崔氏结盟,此番的重头戏都在南边。既如此,为何还要单独驱使我北上?” “难道北边的佯攻比南边的谋划还重要?” “我虽然天生目盲,但人心诡谲之处,又岂是单凭肉眼能辨清?” 说到这里,一直语气平和的管氏仲姬,声音中也带起一丝清冷的笑意。 “说到底,不过是一旦此番事成,我与孙峻野盟婚成了定局,家父便会彻底投向峻野君那一派,从而威胁某人的嗣子地位罢了。” 这番言论一出,且不说年轻武卒一时哑口无言,田籍心中更是掀起惊涛骇浪。 孙氏与梁盗暗中勾结,这点他先前与田猛便有过猜测,但苦于没有证据而已。 如今这也算是证据确凿了,而且孙氏走得比他们想象得更远,居然为了得到平原崔氏的盟约,不惜勾结敌国悍盗,以己身为饵,弑杀公子怀信! 这就是吃果果的通敌卖国啊! 这还是世代替三齐守住西边国门的交陌孙氏吗? 相比起这个消息,后面孙智借刀杀人以剪除政敌羽翼的这种操作,反倒显得稀松平常了。 田籍心中不由得再次替田猛感到焦心。 先前他担忧田猛还困住某处,未能突围成功;如今再看,真让他突围出去,若继续往西追上北路大军还好一些,一旦南下报信,这无异于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不过话说回来,家国忧患也好,田猛个人的安危也好,都不是田籍此时能左右的事情,反倒是孙氏这边的内斗,让他嗅到了一丝救命稻草的味道。 然而这事究竟对他们两人是好是坏,此时下定论尚早,他只能继续静观其变。 便见年轻武卒紧了紧拳头,盯着管氏仲姬的目光中明显多了些忌惮:“看来你能在如此年纪登临日者秩二,不单单是因为得到乃父的真传,你自身也是聪慧过人。” “既如此,想必你已经准备好了一个让我不杀你的理由。何妨说来听听?” 年轻武卒话音刚落,妇人槐率先讥笑道:“你这莽夫何必虚张声势?你连你大兄的话都不听,怎么还会听一个齐人的指使?” “这个齐人能救回我梁国的储君!” “还在这装梁国忠臣呢?”槐的语气越发鄙夷,“你前番在山口试探你大兄的状态,不就是为了寻机摆脱他的掣肘,好逃回梁国老家吗?” “再说你此时深陷大齐心腹之地,可谓举目皆敌。若没有我家仲姬卜筮吉凶指引,你凭什么全身而退,回归故里?” 面对妇人槐的连番讥讽之语,年轻武卒不怒反笑:“哈哈哈,这就是你们此时还敢安坐此处的原因?简直可笑至极!” 说着,年轻武卒的脚步再度前踏,狞笑道:“杀了你,便全了对孙氏的承诺。只要能顺利迎回梁王嗣子,哪怕我死在此地,梁王也不会亏待我的家人!” 面对场中再度升腾而起的杀意,管氏仲姬忽而轻叹了一声。 就在众人瞩目之中,她语气幽幽道:“忠君守节固然是为臣之道。然而思念家中父母妻儿,又何尝不是人之常情?” 年轻武卒停下了脚步。 他不笑了。 …… 年轻武卒与管氏仲姬达成了协议,后者负责带前者安全抵达齐梁两国边境,以换取前者不杀的承诺,至于到了边境之后,那自然就各回各家了。 但这事跟田籍公输五两位俘虏无关,所以俘虏依然是俘虏,该干的脏累活还得继续干。 眼下最大的脏累活,自然是掩埋年老武卒的尸体。 或许是终究对袍泽怀有愧疚之情,年轻武卒并不想亲眼看着后者入土的模样,所以吩咐两人到洞外另找埋尸的地方。 能够远离这尊杀神以及“谋主”,田籍自然求之不得。 不过他也自知不可能走太远,所以在意识云的地图搜寻了一番后,找到了一处位于山腰的突出平台。 这里不但地势平缓,土壤松紧适度,挖起来省力;更兼刚好处在山脊线的末端,没有上头峰峦的遮挡,可谓视野开阔,景色怡人。 可惜此时两人无心观景,只想尽快处理完这具已经发臭的尸体,好在再次赶路前多休息一会。 接下来就是单调的体力活,挖坑,运土,再挖坑,再运土。 在公输五的建议下,两人在预定的挖坑位置旁,用干枝搭了一个简单的支架用来堆高土方,等尸体埋到坑后,只要将支架上一个预先设好的“小机关”掰开,就能快速完成填土的步骤。 这事要搁田籍一个人做,自然懒得费这个功夫又搞支架又弄机关的。 不过这不是有公输五这个“能工”在嘛? 也就多花喝口水的功夫而已,绝对省时省力。 等挖好了坑,放下尸体后,田籍不由对公输五感叹道:“挖个坑都这么有创意,要是工具材料齐备,再给你充足的准备时间,咱们说不定真有逃出魔爪的可能……” 这自然是田籍画饼充饥式的自我安慰,但没想到他话还未说完,公输五居然就扔下手中石铲,原地嚎啕大哭起来! “啧,你这孩子……这是干嘛呢?” 便见公输五抽噎道:“山洞里那三人一心思归,大概不打算拿咱俩换赎金。说不定待会他们会把咱俩也一起活埋在这坑里……” 看着公输五越说越崩溃的样子,田籍心中一动,温声安慰道:“傻孩子,怎么会呢?就算你愿意躺在这坑里,下面这位老武卒也肯定不愿意跟两名紫龙卫挤一个坑啊!” 公输五神情一愣:“人都死了,谁还管他愿不愿意?” 田籍顺势将目光再次投向坑中,冷笑道:“真的死了吗?” 话音刚落,早已面如死灰的年老武卒,忽然睁开了眼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章 挖了就管填 “诈……诈……尸啊——呜呜!” 公输五刚刚尖叫出声,下一刻马上就抱头呜咽起来,仿佛遭受了某种无形力量压迫。 不过田籍对这种力量却无比熟悉,因为他曾经正面对抗过。 兵家方技,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屈兵】。 虽然他早就对年老武卒的假死有所猜测,但见对方竟还有轻松压制秩一的实力,还是暗自心惊不已。 此时年老武卒的身体依然躺在坑中一动不动,仅仅转动两颗浑浊如死鱼的眼珠,斜视着坑边的田籍。 “老夫好不容易骗过一位轻侠,一位断辞士,却不曾想被你这区区秩一境界的小家伙识破了。”声音直接从年老武卒身上传出,瓮声瓮气的,仿佛蒙着一层厚皮在说话,“你是如何做到的?” 田籍自知此时自己一旦有逃走的动作,秩二境界的【屈兵】便会同样降临自己身上,所以干脆大大咧咧地挨着挖出的土堆边坐下,坦然解释道:“与其说是识破,不如说是猜到的。” “猜的?” “这么说。先前你在山口戏弄我们两人的那一出,我总觉得有画蛇添足的嫌疑。直到今天听你那弟兄与那管氏仲姬之言,我才终于想明白了。” 他目光炯炯地俯视着坑下那双死鱼眼,断言道:“你当时威慑我俩是假,真正的目的,其实是试探你那弟兄与管氏的态度。” “结果证明,那两位与你根本不是一条心,说不定还想趁你伤取你命。” “当你自知短期内伤势无法好转之后,便将计就计,假死脱身,好继续南下完成使命。” 听到这里,那双死鱼眼微微一颤:“你居然知道老夫假死?” “诡道。”田籍意简言赅地回答。 事实上,自从沦为俘虏以后,他一直尝试通过齐一会了解侠客、兵家两条途径,哪怕实力不济,也好知己知彼。 虽然以他现在的境界与财力,很难接触到秩二层次的知识,但好在【诡道】是兵家秩一就开始掌握的方技。 所谓兵者诡道也,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最讲求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当初曹宴上,桑弘麻就做过类似的事。 如今眼前这位可是“秩二智僚”,能做到现在这种程度,田籍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怪不得你这般年纪,这等秩次,就能担任紫龙卫的暗谍。”年老武卒啧啧叹道,“若非老夫沦落到这般境地,说不得会起惜才之心,将你策反成潜伏在紫龙卫中的内间。可惜啊……” 田籍刚想在心里吐槽,就算你策反成功,也只会得到一个潜伏者平原城泠然阁“庞系”的内间,然而下一个瞬间,一股空前庞大的精神冲击便骤然袭来。 “唔……” 尽管田籍曾经凭借【辨荣辱】与【定内外】成功免疫过【屈兵】的压制,然而当后者的境界提升到秩二之后,叠加了两重修德方技的强韧精神防御,依然被一下子击穿了。 这就是境界的压制。 不过好歹是多了两重防御的削弱,所以相比起此时已晕厥过去的公输五,田籍还能勉强维持神志清醒,并随即发觉坑下的年老武卒双目竟在剧烈颤动,仿佛随时要从眼眶了蹦出来。 显然一直维持【屈兵】对此时的他来说,是不小的负担。 于是他粗喘了几下,艰涩开口道:“我……我不会告诉他们的,你……你何必如此?” “你与老夫既然是同行,又怎会问出如此幼稚的问题?”年老武卒冷笑道,“最可靠的保密手段当然是灭口啊。” 对方说到这个份上,便再无转圜的余地,田籍不在多言,双手死死扒拉在土堆旁,好让自己不倒下。 年老武卒见状,得意道:“你猜猜是你先倒下,还是老夫先扛不住?” 言罢,年老武卒一双死鱼眼急速抖动,【屈兵】的威压随即提高了一个档次,便见田籍“啊”的一声,痛苦地跪倒在土堆下。 “哈哈哈……” …… 在年老武卒的冷眼嘲讽中,小半刻过去了。 跪在土堆下的田籍,依然苦苦支撑着未曾倒下。 反倒年老武卒自己,双目通红,眼角甚至溢出两道黑红色的浊液。 “你居然能坚持到现在!” 面对震惊的年老武卒,田籍并未作答。 此时他的心神全部集中在意识云中不断上涨的理智值上。 是的,从受到【屈兵】开始,他的理智值就一直在上涨。 两道修德方技的防御只是被击穿,并非无效。 只要修德生效,理智值自然就上涨了。 而且可能是因为秩次更高的缘故,这次理智值无论是增幅还是增速,都比上次桑弘麻的要强,他甚至怀疑自己能直接修德完满……当然,痛苦也是成倍地增加,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会给他的神魂留下不可修复的创伤。 98.6%s! 98.7%s! 98.8%s! 98.9%s! 99.0%s!!! 终于,理智值停留在99.0%这个数值上。 “明明【屈兵】的伤害还在,修德方技还在持续生效,为何卡在99.0%s不动了?” 一步之遥,修德依然未算圆满。 虽然心中有着不小的遗憾,但此时并非探究修德问题的好时机。 【屈兵】的发动前提是“不战”,所以年老武卒暂时没有使出别的手段对付他。 可一旦对方察觉【屈兵】拿不下他,难保不会使出别的手段,他不一定扛得住。 于是他不再迟疑,趁着对方暂时“不战”,当即使出【吹息】。 嗡——理智值瞬间又跌回94%s。 便听到“啪啪”两声,年老武卒双目竟接连爆裂,浊液喷溅一脸,,连带【屈兵】都停了下来! 看到这出乎意料的战果,田籍愣了一下,随即恍然。 德性越高,方技效果越好。 先前理智值上涨时,他就隐约感觉到【屈兵】的压制在缓缓减弱,显然是两道修德方技的防御效果随着理智值上升而提高。 如今他的理智值处于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吹息】的效果自然也是空前的好,加上对方本就状态不佳,此消彼长之下,竟然让他小小地实现了一把以弱胜强! 趁着【屈兵】压制消失的间隙,田籍猛地向前一扑,手指伸到公输五设下的小机关处,用力一扣。 只听见“咔嚓”一声,用木枝临时搭起的栅栏仿佛被推倒的积木般散开,半人高的土堆失去支撑,瞬间往坑中倾泻而下,不过一息之间,就将土坑填了个七七八八。 “你竟敢……该死……恨……”年老武卒愤怒的咆哮声不时从地下传来,不过因为隔着厚厚的土,所以田籍听得不太真切。 “不管你有什么遗言,我都不想听。”田籍一边用力踩实覆土,一边低喘道:“我只知道挖了坑就得管填,你就安心在下面待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一章 三赢 因为担心对方随时再次发动【屈兵】反扑,田籍当即抄起石铲,加土,夯实,再加土,再夯实…… 直到覆土摞到将近半身高度,地下再无半点声音传出,才罢手。 随后他又拖着公输五远离土坟,并摇醒了后者。 公输五两手揉额,一脸浑浑噩噩:“博闻兄,没想到黄泉之畔,你我依然相伴。” 田籍当即没好气道:“要下黄泉你自己下!我家中还有大量田产等着我回去继承呢!” 随即他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大略讲了一下,并郑重叮嘱公输五,不要将年老武卒还活着的事情说出去。 “要不是有博闻兄在,我怕是真得去黄泉一趟了。”公输五一脸后怕道,“只是那老贼本就打算假死脱身,虽一时被困于地下,迟早还是要出来的。博闻兄就不怕他到时找我俩报仇吗?” “怕什么。”田籍不以为然道,“只要我俩还跟在上面那三位身边,他就不敢来找我们麻烦。” “况且此地背山近水,视野开阔,正是上好的墓葬之地,说不定那老贼待得舒服了,就此长眠了呢……” 从公输五听完的表情来看,显然觉得田籍后面那句话扯淡。 不过他倒是认同前面那句,所以终于安心下来。 然而在田籍内心中,后面那句才是真心话。 他是真的打算好人做到底,让年老武卒长眠于此…… …… 回到山洞后,年轻武卒到下葬的位置草草走了一转,便不再多管,这让原本还有些紧张的两人暗暗松了一口气。 反倒管氏仲姬偏过头“瞥”了田籍一眼,让他小小紧张了一下。 好在之后她也没有再多的表示。 趁着休息的间隙,田籍立即进入神魂空间。 扑面而来的,全是来自“夭夭”的留言光球。 当中大多是在询问田籍的处境,偶尔还夹杂着一些新的平原都南境地图。 田籍挑重点的浏览,除了补充了新地图以外,还得到两条重要的信息。 其一是在崔贝的运作下,她那位同门后进的罪名,在“失期”之上又增加了一条“逃役”,如果在秋猎结束前他还不出现,这两条罪名就一辈子都洗不清了。 阿桃跟他说这事,本意是提醒“泥人”要防范类似的问题,却不知歪着打正,找到了正主。 其二是先前田籍打听的两名紫龙卫,依然没有消息。 比起崔贝背地里搞的那些小动作,第二条消息尤其让田籍感觉忧心。 虽然早就知道田猛或田山搬来援兵的机会渺茫,但只要有一人成功逃出去,总归还有那么一丝希望。 然而此时随着年老武卒离开,剩下的三人已经决意放弃这边的谋划,改道离开平原都。 那么从事情缓急轻重来说,即便找到所谓的救兵,大概率也不会选择第一时间来救他俩。 “到头来,还是得靠自己啊。” 在心中感慨一声,田籍随即联系自己直属的游老。 先前阿桃就曾建议他向游老求助,但那时他一穷二白,知道求了也白求。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手上有了一具秩二兵家的神魂。 还是“新鲜”的。 …… “不在平原城中?我可没这闲工夫到处跑啊……” “哦,还在平原都内。无人荒野么……怎么说也是秩二的神魂,我就勉为其难收一收!” “假死虚弱中?这样更好啊,现杀现取的神魂质量最好了!” “嚯,竟还是梁武卒的神魂?正好上次得到的那批梁殇也是来自梁国,这下可以试验先前的某个想法了……” 随着田籍的转述,游老神魂中传来的念头渐渐兴奋起来。 到最后,他已经迫不及待地与田籍确定交易细节。 主要是年老武卒的位置,以及田籍想要的报酬。 前者田籍早有准备。 当初他之所以选择那处视野开阔的半山腰,就是为了这一刻准备的。 按照阿桃提供的地图,那里连同现在他们所处的山洞,是一处半废弃状态的岗哨营地,他相信以游老秩四的境界,在现实中的身份必然能接触到这种层次的机密。 果然当他将位置“传输”给游老后,后者当即表示找到那里问题不大,甚至还夸了一句田籍考虑周全。 田籍自己也是这么觉得。 游老得到神魂,自己得到报酬,而年老武卒则得到一处风景优美的埋骨之地,妥妥的三赢啊,还能比这更周全的吗? …… 至于选择什么报酬,田籍有些小小纠结。 若想立即脱离困境,御气行符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想要从两位秩二手底下逃走,还要带上公输五,怎么也得要玄字级别的行符。 一具完整的秩二神魂倒是能换到一枚玄字级的符了。 然而问题在于,以秩一层次强行驱动玄字级别的符,不但有很高失败风险,即便成功也会极大损耗自身理智值,说不定敌人还未动手,他就先搞疯了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轻易尝试。 如果不选符,剩下的选择便是换取降低德性消耗的仪式。 这本是梦蝶学派解决低秩次成员“德性不足”的一种辅助手段。 虽然他已经自行摸索出了“修德”的正确打开方式,但若能通过仪式降低德性消耗,就等于变相提高了他的理智值,也是实打实地变强。 不过在具体仪式当中,还存在两种方式选择。 其一是之神魂空间中,由三老直接改造他神魂。 好处是永久性地提升德性使用效率,几乎没有失败风险,这也是齐一会中大多数人的选择。 但田籍偏偏对此有些忌惮。 虽然这种方式性价比最高,却必须向三老完全开放自己的神魂。 这毫无疑问会暴露他自身的秘密。 至于第二种方式,则是提供相应的材料与知识,由他自己在现实世界举行仪式。 这样举行仪式,且不说失败风险比前者高,即便成功了,“德性使用效率提升”也非永久性的,每天只有大约半个时辰的“有效时间”,也即临时加成。 当然,这样倒是不必担心泄漏自身秘密了。 一番权衡之后,田籍最终选择了更稳妥的方式,由他自己举行仪式。 重生夺舍以及意识云是他自身最大的秘密与依仗,绝不能为了一时的好处,轻易泄漏出去。 更何况将自身神魂交由陌生的高秩次存在肆意改造,他总感觉有些不妥。 …… 虽然交易敲定了,并且游老也大方地先将完整的仪式内容展示给他,但仪式的材料,却必须等田籍找到一处安全隐蔽的地方,才能传送。 本来他还想仿照先前那般,找一处废弃的地标,趁着外出砍柴打猎之际悄悄举行仪式。 没想到埋葬年老武卒的第二天,年轻武卒即强令众人离开山洞,再次踏上亡命路途。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二章 君子谷 按照年轻武卒与管氏仲姬的约定,接下来由后者带路,将众人安全送至齐梁边境。 这位日者的探路方式,令田籍颇感猎奇。 往往走着走着,忽然就停下来,从地上抓一根名为“蓍”[shi]的野草,伸入兜帽中,然后也不知是用嘴嚼碎,还是吹一口气什么的,反正再次拿出来时,掌中已成一握草碎。 而后她念念有词地往地上一掷,草碎散落脚下,看着杂乱无章,但偏偏在下一刻,她就朝着某个方向信步而去。 这种莫名其妙的寻路方式,令田籍一度怀疑对方是不是在愚弄众人。 然而一路过来,不但作为正主的年轻武卒没有异议,便是私下议论时,公输五也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所以他只能感慨一声“活久见”,继续赶路。 …… 尽管众人都认可管氏仲姬的寻路方式,但田籍对她的疑心并未消失。 因为需要与游老交接仪式材料,所以他这一路走,随时随地对照阿桃提供的行军图,寻觅合适的传送点。 也正因为一直关注行军图的信息,所以他很快察觉管氏仲姬引领的这条路线,似乎有些问题。 首先大体方向上,是向着西南方的平原、交陌及梁国三地交界进发,这点上她并没有撒谎。 至于途中为了躲避关隘、巡哨,绕了一些路,这些都属题中应有之意,也没有问题。 真正令田籍起疑心的,是从已经走过的路线来看,他们正越来越接近一处行军图上标注“险”字的区域。 可惜此时六甲拘阳环不在身边,他无法发动相者阳神的【辨位】,只能通过肉眼大致推测自身位置,无法准确判断管氏仲姬是否真的要将众人带往那处险地。 说不定只是人家选择的路线,恰好距离那里比较近而已呢? …… 然而随着渐渐接近梁国边境,可供选择的路线越来越少时,那处名为“君子谷”的险邪之地,已经清晰无误地横亘在西南方向的必经之路上。 “她为什么要走那里,仅仅是为了躲避关哨?” 在不知对方盘算的前提下,他自然不会傻傻地当面揭穿。 为了自身安全起见,他趁着休息间隙进入神魂空间打探“君子谷”的信息,没想到很快有了结果。 原来“君子谷”是连接齐、梁两地的其中一条交通要道。 不知从何年何月起,人们发现此地有一种邪异的特性:有秩者一旦进入这里,神魂便会受到某种难以名状的力量压制。 并且受压制程度因人而异,主要区别在于有秩者的“德性”。 从过往经验来看,德性越高者,受到的压制越轻微,甚至有传言德性圆满者,在这里不但不受压制,反而会有如鱼得水之感。 这种传言并未有实例记载,不过正因这种特性暗合“德胜才为君子”的修德理念,所以这里便有了“君子谷”之名。 果然一进入“君子谷”的地界后,众人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不适反应。 其中管氏仲姬的情况最严重,兜帽中不时有咳喘之声传出,严重时,甚至连路都走不稳,得靠妇人槐搀扶着走。 年轻武卒则次之,虽然一开始步履如常,然而入谷走了不过半日,他就不得不停下来休息,并历声质问管氏仲姬。 后者一边低喘着,一边解释道:“平原都乃是三齐心腹之地,关隘重重,想从寻常道路逃到边境,谈何容易?” “唯有走这种人迹罕至的险邪之地,方能快速到达边境。” 管氏仲姬的这套说辞,哪怕田籍已经了解了的“君子谷”的一些底细,依然挑不出毛病。 因为“君子谷”对有秩者的特殊限制,这里确实是所有通往梁国的道路中,驻军最薄弱的一处。 梁武卒大概也是想到了这层,加之对方明显比自己还要不堪,因此才作罢。 但田籍还是没有完全相信她的说法。 诚然管氏二女自身也受到了压制,但妇人槐明显受到的影响要轻微得多。 考虑到管氏仲姬曾为救父损耗了大量德性,实力比不上寻常秩二…… 有没有可能,这是一种田忌赛马式的兑子? 既然两人中实力最强的管氏仲姬本就敌不过年轻武卒,那何不干脆同时削弱双方的秩二,让秩一的妇人槐成为影响实力对比的关键力量? 当然,这种思路是建立在管氏仲姬准备与年轻武卒翻脸的基础上。 从目前来看,双方合作的氛围依然良好,所以他只能猜测这是一种“保险”的手段了。 …… 相比起其他人,理智值高达94.0%s的田籍,基本没什么被压制感觉。 但出于本能的警觉,他还是选择隐藏这一点。 毕竟他在成为俘虏前,可是经历过连番大战的,若此时表现出一脸轻松的模样,傻子都能看出有问题。 万一引来年轻武卒忌惮,来一个“永绝后患”,那就追悔莫及了。 所以入谷之后,他立即装出一副“虚弱”的模样,时不时恳求停下来休息;甚至在砍柴打水时几次故意摔倒在地,被年轻武卒一顿臭骂。 每每这时,他就会看到管氏仲姬扭过头来“看”自己一眼,“看”得他一时心里发毛,也不知是否看穿了他的底细。 后来“看”的次数多了,他反而渐渐习惯了,甚至某次壮起胆还给对方“邪魅一笑”……当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除了旁边妇人槐狠狠瞪了他一眼。 田籍却不以为意,反而主动凑上前关心道:“淑女时常嚼草,想必口干舌燥,要不要喝些水润润嗓子?” 妇人槐见状,第一时间拦在两人中间,尖声喝道:“登徒子,滚远点!” 然而出乎两人意料,管氏仲姬居然轻轻应了一声“好。” 这是田籍与管氏仲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交流。 而就在不久前,对方还是他的死敌,谋划着要取他的命。 虽然如今也没好到哪里去。 不过经过这番小小试探,他总算确定自己的【小言】丝毫勾动不起对方的情绪,只好遗憾地收回一些大胆的想法。 …… 虽然停下来休息的机会越来越多,但因为“君子谷”的邪异环境,田籍可不敢让游老传送仪式材料,更不敢在此举行仪式,反而希望尽快离开这里,回到正常的环境中。 可惜事与愿违,深入谷中越久,众人的状态越发不堪,到后来,受压制最重的管氏仲姬甚至无法下地行走,必须靠妇人槐背着。 这大大拖慢了行进的速度。 终于在某日傍晚,作为队伍中最强者的年轻武卒,倒在了地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三章 各走一边 通常来说,登临有秩越久,秩次越高,或是使用方技越频繁的人,德性就相对越低。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正确掌握了修德的方法。 从这个角度来说,梁武卒这种天生为战斗而生的战兵,德性不可能高到哪去。 但田籍万万没想到,年轻武卒居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倒下了。 他错愕地与公输五对视一眼后,两人同时将视线转向管氏二女,发现妇人槐也是面露讶色。 随后,管氏仲姬贴着槐的耳朵低语,也不知说了些什么,槐脸色渐渐恢复平静,接着就近找了一处树荫,放下背上的仲姬。 两女就这么原地休息起来。 田籍见状,虽然心有疑惑,还是有样学样,与公输五也找了一处树荫休息。 一刻钟后,年轻武卒悠悠转醒,起来环视一圈,见四人都在,忽而无声咧嘴一笑,转身继续赶路。 虽然对方的笑得相当瘆人,但田籍想起前些日子年老武卒的把戏,想到那时自己安慰公输五时说得那番关于“虚弱猛兽”的话,心中反而开始跃动起来。 …… 当晚轮到田籍两人守夜。 后半夜,田籍刚接替公输五不过片刻,营地中忽而响起一阵雷鸣般的鼾声。 声音来自年轻武卒。 虽然成为有秩者与睡觉打鼾没有必然联系,但作为极具战斗素养的梁武卒,竟难得松懈下来,鼾声如雷,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真的累了。 也就在鼾声响过三遍后,田籍便看到公输五、管氏仲姬与妇人槐三人不约而同地从地上坐起。 其中公输五因为刚睡下未久,还能说是朦胧中被吵醒,但管氏二女如此迅速醒来,显然早就有所准备。 就在明明灭灭的微弱篝火中,两边的四人相互对视了一阵,没有经过任何交流,同时开始朝着远离年轻武卒的方向倒退。 开始时大家还都蹑手蹑脚的,生怕惊动熟睡的年轻武卒,等退到二三十步后,四人再无顾虑,扭头便跑。 田籍这时才愕然发现,先前虚弱得要靠槐背着的管氏仲姬,居然能下地小跑,不禁一阵唏嘘。 果然扮猪吃老虎是人类共通的智慧。 不过总的来说,还是两位男士这边速度更快一些,片刻后,就已经将两女远远抛在身后。 “博闻兄,咱们要不要等一下?”公输五一边狂奔一边喘气道。 “怎么,这会你倒想起怜香惜玉了?”田籍轻笑道。 “一个凶婆子一个丑女,有什么好怜惜的!”公输五羞恼辩解,“这不是担心没有日者指路,我们走不出这片邪异的山谷么!” “谁说没有日者就出不去了?”田籍瞄了一眼身后渐成黑点的二女,自信道,“谁先逃出去还不一定呢。” 有详细的平原都南境地图,他还真没担心过迷路的问题。 …… 因为担心年轻武卒随时会追上来,两人根本不敢停下来休息,哪怕饥渴,也只能摘些路边野花野草吮汁吸露,稍作缓解。 如此奔逃了将近一天一夜,因为实在又累又饿,才不得不停下来歇歇脚。 好在此时两人已经脱离了“君子谷”的地界,不再承受那种难以名状的压制。 至于管氏二女,在更早的时候就没了踪影。 田籍猜测对方很可能往南回交陌都,与他们不同路。 如果真是这样,他俩的安全就更有保障了。 毕竟此时年轻武卒更需要一位指路的日者,而不是两个失去了利用价值的俘虏。 …… 因为太过疲惫,公输五啃了一些干粮就昏睡过去。 干粮来自装两人物品的包裹。先前逃离时,他没忘记带走自己的东西。 不过因为担心惊醒梁武卒,剑弩之类的大件金属兵器他没敢动,反正也不是什么珍稀货色,没了就没了。 唯独铭文铜环、秽土泥人他是必须带走的,甚至连年轻武卒的干粮也顺走不少。 此时点验物品,首先是铭文铜环,相者阳神与管离阳神都还在,这便意味着他又能随时使用【辩位】与【勇剽】方技了,特别是前者,结合意识云中的地图,他又能开“导航”了。 至于泥人中的石竹,这次终于肯说话了,只是传来的意念,情绪有些不对劲。 他先是怀疑“君子谷”的压制也对石竹造成了负面影响,毕竟邪祟的德性水平,转换成调查员的语言,那就是理智值远低于安全线…… 不过石竹随后否定了这点,声音仿佛低啜道:“前些天是我这些年来,距离梁国最近的一次……” “原来是想家了啊……” 田籍恍然,向对方提议道:“反正这片区域我熟悉,你若想看看梁国,我可以带你去边境转一转。” “不必了。”石竹断然拒绝,“不能回到家中,看得再多也不过徒增感伤。” “还是等大兄处理完眼下的事,境界实力再提升一些,再履行承诺。” 见小姑娘如此懂事,田籍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继续婉言安慰一二了。 …… 不过田籍很快就庆幸石竹没有答应他的提议了。 因为第二天醒来,公输五竟然病倒了,而且病得还不轻,一直高烧不退,连东西都吃不下。 自梁武卒裹挟两人南逃起,一路担心受怕,可谓身心俱惫;加之先前顶着“君子谷”的压制,命奔逃一昼夜,多重影响之下,“能工”公输五的身体终于吃不消,一下子病来如山倒。 在这段时间的交流中,田籍已经知道百工途径在“能工”境界,虽然提升了制造物品的能力,但在身体素质上,并不像侠客那样有显着提升,更无祝者那样获得抵御病邪的【无恙】方技,甚至比起他这个游者还要不如。 他无比庆幸游者途径好歹也提升了一点身体素质,不然现在两个人都倒下,只能睁眼等死了。 眼看公输五还需要一段不短的修养时间,他决定先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于是从地图上,很快发现一处附近的隐蔽据点。 然而当他背着公输五到达地方时,顿时傻眼了。 地图中的据点,显示在一处山坡上。 可现在哪里有什么山坡,眼前所见,分明是一面三丈多高的断崖啊! 眼看天色已晚,四周兽声渐起,他也不敢再去别处探索,只能紧了紧身上捆着公输五的藤蔓,发动【勇剽】,徒手攀上陡峭的断崖。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四章 洞穴 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来到崖顶后,不出所料,除了一个洞穴,这里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根本不存在什么据点。 他又将目光投向唯一的洞穴,但见洞口只有两人并立宽,稍嫌狭窄。不过内里幽深曲折,似乎一路延伸至后方的山体,住进去应该不成问题。 唯一问题是洞**部似乎发生过塌陷,地上大大小小的碎石堆积,甚至多到溢出洞口,有过膝的高度。 “好歹还有一处洞穴遮风挡雨。” 田籍一边安慰自己,一边解下公输五,开始清理碎石。 他也明白,行军图虽然详尽,但毕竟不可能将偌大一个都中每一处山头野穴都记录得清楚无误,还能定期更新。 或许高秩次的存在能做出这样神奇的地图,但肯定不是阿桃能接触到的。 一番忙碌后,他总算赶在天黑前,清理出一片足够两人躺下的平地,甚至还升起一堆篝火。 燃料来自洞中散落的干草枯枝,明显是有人来过用剩的。 这下他倒是相信这里曾经作为军事据点存在。 …… 吃过干粮又烘暖身体后,田籍决定深入洞穴探索一下。 毕竟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要提前排除隐患。 越往深处走,地上的碎石堆得越高。 一开始他还能踩着石头踉踉跄跄地走;到后来,石面逐渐抬高,与洞顶间的空隙越来越窄,他不得不趴下来爬行。 以这样的姿势前进,火把并不好携带,只能先往前扔一段,再慢慢跟上去。 就在火把即将燃尽他考虑要不要返程的时候,身下石头忽然出现松动。因为空间狭窄,他根本来不及后退,只堪堪发动了【勇剽】,身体已经随着碎石一同下坠。 …… 从昏迷中再次醒来的时候,田籍感觉浑身疼痛难受,身上压着大量石块,难以动弹。 没办法,他只能再次发动【勇剽】。 筋肉再度鼓胀,爆炸性力量瞬间压下伤痛,也让他终于有力量清理石块,成功从地上爬起。 他发现随着使用【勇剽】的次数渐多,他开始变得有些迷恋这种力量充盈的感觉,若非跨途径使用方技理智值消耗极大,他甚至不介意一直保持这种状态。 “不对,我可是游者啊!怎么能变成管兄那种画风……” 快速清理掉脑中奇怪的念头,他开始观察四周环境。 借着上方落下的微光,他发现先前一路过来的水平洞穴,是连通这处垂直洞谷的,只是因为石块遮挡,他没能及时发现,这才压垮了接口处的碎石。 此时他站立之地,距离掉落的位置约两丈深,但却并非最底部,而是类似于半山腰的平台。 平台之下,再下三丈许,才是真正的谷底。 “若刚才直接摔落五丈深的谷底,怕是连管兄的画风都扛不住啊……”他一阵后怕地想到。 随后他顺着微光抬头往上望去,发现上方洞顶居然裂开一口方形的洞,恍如天井模样,光线便是从那里照进来的。 “不对,这方洞边缘如此平齐,实在不像天然形成的。” 于是他立即调取意识云中的地图查看。 果然在紧挨着上面“据点”的后方,还立着一座位于山顶的烽火台,不过却有一个“废”字的标注。 原来是一处废弃的古烽火台。 确定是人工建筑后,他尝试在平台边缘摸索,没想到还真给他找到一架木梯子。 只不过是腐朽的,眼瞅着一碰就散的那种。 梯子虽然用不了,却有藤蔓缠绕其生长,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梯子”。 来都来了,他干脆顺藤而下,到谷底探索清楚。 “按通常套路,我接下来是不是会有一番奇遇,找到绝世神兵,武功秘籍,或者藏着大能老爷爷的戒指?”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不过他还是发现了别的惊喜。 谷底有一条地下暗河,流量充沛,水质清澈。 “有干净水源补充,只需偶尔外出猎食砍柴,住上一段时日应该不成问题。” “除了这里的虫蛇实在多了一些。” 因为有暗河的关系,谷底雾气氤氲,土质湿软,不时有各色虫蛇出没,其中一些他能辨认出来的,全是带毒。 考虑到要经常来此取水,这是个不小的麻烦。 “有什么办法解决呢?” 他一边思考,一边观察脚下环境,很快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虫蛇虽多,但却无一敢靠近他三步之内。 “这些东西怕人?总不能我在虫蛇界有王八之气……” 一番试探之下,他总算找到关键所在。 原来这里的虫蛇不是怕他,而是怕他身上的秽土泥人,或者准确地说,是害怕泥人中的石竹,仿佛遇到天敌一般,四散而逃。 “原来小石竹还有驱虫赶蛇的功效啊!”田籍恍然道,“这样就好办了,往后要取水先放小石竹下来清场。” …… 干净水源只算意外之喜。 实际上,在发现这里是存在于行军图上的地标后,他立即意识到,可以通知游老传送仪式材料过来了。 足够隐秘,却又能在地图上找到,还能有比这更合适的传送点吗? 于是在次日清晨,洞谷中水雾弥漫之际,一阵氤氲之气从方形洞口涌入,直坠谷底。 云消雾散后,赫然显出一个厚实的木箱。 田籍虽然全程旁观了游老“空投”的过程,然而除了感受到磅礴汹涌的“阴气”以及炫酷的视觉冲击之外,看不出个所以然。 只能感慨达到“秩四御气”境界的游者,对六气的驾驭已经到了浑然天成的地步。 木箱中主要是约定的仪式材料。 不过因为游老心情大好,所以还附赠了田籍一些草药以及金属材料。 这些小玩意对他来说不值几个钱,却对此时田籍二人急需,田籍自然是一番感谢。 …… 一天后,公输五在草药的帮助下终于退烧,可以自己吃东西了。 只是病去如抽丝,估计还得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恢复健康。 经过这次番磨难后,公输五整个人似乎变得沉稳了一些。 最直观的表现,便是不像以往那般颓丧哀怨了,虽然依然身体虚弱,却表示不想当一个被照顾的累赘。 正好田籍带来了不少金属材料,虽然来历可疑,但他没有多问,而是发挥“能工”的本事,重新为两人制作武器工具,已备后续路途之用。 而田籍趁着公输五还在练手之际,悄悄回到后方洞谷中,开始举行减少德性消耗的改造仪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五章 改造仪式 公输五一宿没睡。 他很纠结。 从昨夜开始,洞穴后方一直传来奇奇怪怪口申口今声。 准确地来说,怪声是在博闻兄走进去后才开始出现的。 博闻兄声称要到下面河里洗簌,但他公输五又不傻,哪有人洗簌要洗一整夜的? 不过作为单身十九年的公输氏年轻一代“能工”,他对此表示十分理解。 都是男人,谁没有个深夜寂寞难耐,难以自抑的时候呢? 特别是前段时间被梁人俘虏,经历生死一线考验,如今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下来,就想给自己找些乐子,这是人之常情常嘛…… 也不知道博闻兄快活的时候,脑子里幻想的是谁? 话说最近身边的人之中,好像只有管氏那两个母的…… 管氏仲姬? 不不不,虽然声音听着不错,但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的,脸都没看着,想个屁呢!更别说她早有丑名传出。 难不成是那叫槐的凶婆子?嘶……这口味不得了啊! 不过话说回来,那凶婆子虽然因为脸上刀伤看着瘆人,但撇开这点不说,肤质、身段什么的还是保养得不错的…… “呸呸呸!我这是想些什么呢……哎呀,糟了!” 公输五一个不留神,发现手上的弩机构件掉到了地上。 这都是精细活,要是摔坏了,就得重头再来。 他急忙俯身去捡,结果手伸到一半,却停在了半空。 “咦,这次好像成功了?” 实际上昨天他虽然拍着胸口说要给两人制作武器用具,但且不说手艺生疏了一段时间需要重新练回来;自这场大病之后,他发现自己总是难以集中精神,这对操作精细活的“能工”来说可谓致命缺陷。 地上一圈搞废了的金属构件就是这个问题的明证。 不过刚刚掉地上的这块构件,居然成功了? 他仔细回想刚刚自己的状态,因为一直对洞后方的声音想入非非,所以手上的活基本是照着过往习惯操作的。 这种习惯,或者说肌肉意识,是他这十多年苦练出来的成果,也是他作为“能工”的底气所在。 “因为心思飘到了别处,没有干扰到手上动作,所以反而成功了?” 这么一想,他忽然发现,貌似自从昨夜博闻兄发出那种怪声之后,自己的废品率就开始慢慢降低了…… “难道博闻兄早就察觉到我的问题,所以故意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考验我,帮助我?” “不愧是轨长私下称赞过的同族才俊啊!” 公输五感觉自己终于发现了博闻兄的良苦用心,感动的同时,又不由得为刚刚自己龌龊的想法自责不已。 “只能加把劲作出好东西,方能不负博闻兄的一番好意!” …… 田籍用冰凉的地下河水擦擦脸,徐徐吐出一口浊气。 脑袋的胀痛好多了。 折腾了一整夜,消耗了足足三份完整的仪式材料,总算完成了这次的改造仪式。 相比起晋升秩一的考验,昨夜的仪式倒还谈不上惊险,只是过程异常折磨。 因为是针对神魂本身的改造,痛苦直达灵魂深处,根本无法屏蔽。 他经历了三遍。 或许由三老出手就不会有这种问题,但他是自己动手,所以只能靠意志力硬抗过去。 但他并不后悔。 正因在三次改造中全程保持清醒,他终于发现了这个改造仪式的背后原理。 如果将有秩者的神魂看作一套电脑系统的话,那么经过仪式改造后,这个系统就多出了一套“子系统”。 而所谓“减少德性消耗”,并非真的削减了使用广才方技时消耗的理智值,而是在使用广才方技时,让“子系统”同步激发“修德方技”。 如此一边消耗理智值,一边同步补充——当然补充速度还是赶不上消耗的——就等于变相实现了“减少德性消耗”这个目的! “如此看来的话,经过仪式改造的齐一会成员,其实也等于掌握了削弱版的修德方技,只是他们自己没有察觉而已……” “这是否意味着,梦蝶学派的高层们,其实也意识到方技有‘修德’与‘广才’之分?” “若是如此,为何他们不将如此重要的东西公之于众?” 田籍自己是从那位前辈调查员的调查报告中知道这个情报的,并通过自己试验找到了游者秩一的修德方技。 但就他接触过的底层游者们来看,却几乎没有人能发现“修德”的秘密,最多也就如庞长老那般,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德性”很重要,仅此而已。 倒是齐一会这种“收费模式”能在一定程度上解决问题…… “就是有种‘养猪’的既视感啊……” “也不知其他强大的有秩者组织,譬如祝庙,医曹等等,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他一时也说不上对于一个庞大神秘组织来说,究竟是傻瓜式的“仪式改造”更好,还是让成员“自力更生”更好。 但就他个人而言,一来,当然要自己掌握主动权,才好守住自身的秘密。 二来,这种改造仪式虽然能一定程度上补充德性,但只在使用广才方技时被动触发,补充速度也及不上消耗,所以只能说是“减缓消耗”,而无法像田籍这样真正实现为理智值“充电”。 更何况,在这次改造仪式中,他还有意外的收获。 原本正常仪式后,他的广才方技消耗能减少三成左右。 但因为他本身就掌握“修德方技”,不需要完全依赖“子系统”的运行,所以在改造中,他让“子系统”接入他意识云中已经掌握的两项修德方技。 这不但让他对“子系统”有了一定的控制能力,而且削减幅度也提高到了五成! 换言之,他获得了每天半个时辰的“广才方技消耗减半”的临时状态加成! …… 从地下河回到上方洞穴后,田籍已经从仪式的后遗症中完全恢复过来。 当他准备生火烤些干粮当早饭的时候,却见到公输五叉着一只烤熟了的野兔子,一脸讨好地递到他面前。 他愣了愣,正想问对方这么打到野兔的,忽而视线扫到对方腰间挂着的连发手弩与勾爪之类的工具,一下子就明白了。 “大病之后只用一天就恢复了‘能工’的本事,不愧是高陆公输氏子弟,底子很扎实嘛。” 面对田籍的称赞,公输五一脸感激道:“还是多亏博闻兄及时相助啊!” 田籍以为他说的是来自游老赠送的草药,不想在这个细节上深入,于是赶紧接过烤兔,又撕下一条兔腿,递回去,爽朗一笑道:“你我这番出生入死,情同兄弟,何必言谢?往后大家就如亲兄弟般同甘共苦便是!” “博……博闻兄真得当我是……自家兄弟吗?” “呃……当然啊!” “呜……呼呼……谢谢,谢谢!” 公输五一边接过兔腿,一边用手背抹过通红的双眼,竟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 田籍当时就傻眼了。 这傻孩子怎么忽然感动成这样?我明明没有对他用【小言】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六章 殊途同归 公输五病好了,自己的改造仪式也顺利完成,田籍决定再休息一个晚上,明天一大早出发北上,追上北路的大军。 然而当晚睡到半夜时,悬崖下忽然传来一阵呼啸之声,声震如雷,惊醒了两人。 随后漆黑的崖底下有火光照上来。 两人立即警觉,迅速填满各自手弩箭匣,又各背了两柄公输五做的简易投矛,然后轻手轻脚地匍匐到悬崖边上,查看下方情况。 这一看,两人顿时脸色大变。 便见火光之中,妇人槐与管氏仲姬相互帮扶着,正扒拉着崖壁的藤蔓往上爬。 不过两人似乎有些虚弱,只爬到不但四分之一的高度,就爬不动了。 而在两人身后百多丈开外,正有一点火光往这边快速靠近。 两人虽然看不清远处火光下的人影,但却认出了对方。 因为那一阵阵从远处传来的狂野啸声,他们实在太熟悉了。 正是那年轻梁武卒! 这时管氏二女也发现了崖顶上的田籍两人,便见妇人槐一脸焦急地大喝道:“看什么看,赶紧拉我们上去啊!” “拉你们上来?凭什么!”公输五一脸不爽。 “我说你们平原都的紫龙卫都是又蠢又犟的驴吗?”妇人槐气急道,“强敌当前不合力据守,难不成你想让那梁人各个击破?” 公输五撇嘴:“还不是你们将他引到这里的?我们本来在这上面住得好好的!” 妇人槐瞪眼:“荒山野岭的,哪里想到会刚好碰到你们?” 公输五反瞪:“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呢?分明是你家丑女凭借日者之能找到我们俩,好祸水东引!” “你!” 这下妇人槐干瞪眼不说话了,一副被说中心事的模样。 公输五见状扬起得胜的微笑。 然而就在两人拌嘴的这顿功夫,年轻武卒的身影已经变得清晰可见,公输五再也笑不出来,一脸惶恐对田籍道:“博闻兄,咋们怎么办啊?” 田籍从看清山崖下的情势起,就开始在心中盘算得失。 从感情上来说,他是不想救对方的,毕竟对方曾经想置他于死地,现在又给他俩来祸水东引这一出。 但理智上,他认为妇人槐说得有些道理。 年轻武卒虽然是冲着管氏仲姬而去,但既然见到他们两人了,以对方脾性,肯定不介意顺手解决掉,以除后患。 他可不认为区区一面三丈高的悬崖,就能挡住一名“秩二轻侠”的进攻。 危险迫在眉睫,田籍不再迟疑,当即表态:“先救上来再说!” 虽说救人,但两人可没打算自己亲身下去救。 正好公输五打造了不少钩爪,于是两人各拿一根,先将金属爪的一端固定在洞口的碎石堆中,而后将长绳扔下悬崖,让两女各自抓实,再由他俩分别拉人上来。 要是过程中两女自己抓不牢绳掉下去,或者赶不及在年轻武卒到来前登顶,他们还能及时割绳止损,不至于牵连自身。 或许是自知理亏,所以两女全程一声不吭,极为配合。 终于,两人成功赶在年轻武卒到来前,将二女拉到顶上。 此时管氏二女虚弱且不提,公输五已是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显然这一顿猛使力,让刚刚病愈的他有些吃不消。 田籍自己的状态倒还好,可能是管氏仲姬身量轻盈的缘故,他甚至有余力将对方抱到洞口前,稍稍远离一点崖边。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因为年轻武卒已经来到山脚下。 咔咔,嗖,嗖,嗖…… 田籍两人二话不说,直接激发手弩,一根根锋锐短箭接连向山下激射而去。 便见年轻武卒“嗬”地大喝一声,竟是不避不挡,悍然迎着箭雨冲锋! 噼!啪!噼!啪啪…… 金属箭头扎到年轻武卒身上,别说扎不破皮肤,干脆就被高速碰撞的力量直接碾碎! 秩二轻侠的身体强度竟然强悍到这种地步! 眼见一匣短箭射光,不但阻挡不了强敌步伐,反而还激起对方凶性,田籍干脆扔掉手弩,抄起投矛。 德性消耗减半状态开启! 【勇剽】发动! 蓄力,瞄准,投掷! 嘭! 在爆炸性的力量加持下,田籍全力一掷,竟将矛投出近乎音爆般的轰鸣。 非常的爆响意味着非常的速度,非常的速度又带来了非常的破坏力。 年轻武卒仅仅来得及抬手格挡,就被金属矛头击中。 随后投矛毫无意外地裂成碎片,却也成功在年轻武卒手臂上割开一道肉眼可见的血线。 总算破了他的防! 田籍见状,当即再接再厉,不但将身上另一根矛投出,甚至公输五背上的两根也包揽了。 这次年轻武卒不敢再硬接投矛攻击,开始左右腾挪躲闪。 不过因为田籍居高临下,双方离得也近,所以他只躲开了两矛,就被第三根再次破防, 割伤一侧小腿。 “继续啊!”妇人槐见终于止住了年轻武卒攻势,不由兴奋地催促田籍。 不过田籍此时立于崖边与强敌对峙,正是双方气机锁定,互拼气势之时,哪里有空理会身后的妇人槐。 倒是公输五面色铁青道:“这矛只做了四根,本是用来猎食的,哪曾料到会遇到你们这两个倒霉货!” “这……” 妇人槐哑口无声,与公输五两人大眼瞪小眼,皆是惶惶然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管氏仲姬忽然开口道:“这几日追逐路上,他中过我布置的几道陷阱,此时绝不像看起来这般强悍,你们若有其它手段逼退他,我们或许能赢得一时喘息之机。” “其它手段么……” 田籍沉吟片刻,忽然灵机一动,对公输五沉声吩咐:“快将洞中生火用的干枝取来,挑个头长的插在我脚边,伪装成投矛的样子。但注意别太靠近崖边,好让下方看不清真假。” 公输五当即心领神会,快步冲入洞中。 待他搬出一捆长木枝条后,妇人槐也在管氏仲姬的嘱咐下上前帮忙,两人分头到田籍身后一侧布置。 至于田籍本人,依然保持与下方对峙的姿态,不曾挪动半分。 很快,一排栅栏般的“投矛阵”就在他身后竖起。 “这样真的能吓退他吗?”公输五心虚问道。 旁边的妇人槐也同样露出疑惑神色。 “能。” 不知何时,管氏仲姬也来到来到了悬崖边。 只见她念念有词地掏出一把蓍草,均匀洒在脚下,不知卜筮些什么。 随后,她又转身挨近田籍身侧,轻轻踮起脚,对着田籍一阵耳语模样。 后者认真听了听,还体贴地稍稍矮下身,好让对方不用辛苦踮脚。 看到这一幕,公输五与妇人槐面面相觑,不知前方这两人在干嘛。 但下一刻,崖下的年轻武卒仿佛受到了某种惊吓,大步急退,直到窜入丛林之中,才回身威胁道:“没吃没喝,我看你们能在上头待到什么时候!” 随即他的身影没入林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七章 困守 一夜惊魂过后,崖上除田籍外,其余三人或负伤,或病虚,都是一副委顿的模样。 所以崖边防守的重担,自然落到田籍身上。 此时临近深秋,山间阴雨连绵,湿寒极重。 田籍在外头待了小半日,有些吃不消,又不想轻易浪费理智值发动【勇剽】,只好吩咐石竹替自己继续警戒,然后赶紧溜回洞中烤火取暖。 一入洞后,他就见到公输五黑着脸走过来。 “博闻兄,那管氏母女欺人太甚!” 田籍一愣:“怎么了?” 便听公输五不忿道:“我们好心出手相救,他们不但不知恩图报,还蛮横霸占里侧干燥平整的地方,将我赶到洞口边吹风淋雨!” 田籍闻言望向洞内,果然如公输五所言,他们前些日子整理出的平地已经被管氏二女占据。 不过二女留给他俩的位置,倒还与洞口隔着些距离,并没有公输五说的那么夸张,此时挨近火堆烤着,还是足够暖和的。 甚至说,田籍对这样的位置还挺满意的。 万一外头年轻武卒真攻上来了,石竹还能第一时间通知他;而他俩离洞口最近,跑路也能比那两女快一步不是…… 当然这种话不能当面说,他只能讲些诸如“大家同在一条船上”“相忍为上”之类的车轱辘话给公输五听。 公输五听后脸色更显憋屈了。 偏偏这时妇人槐插嘴道:“都是二十上下的小郎君,怎么有人风度翩翩,有人小肚鸡肠的?” 这下公输五顿时气炸,当即与妇人槐针锋相对地互喷起来,情急时,甚至连“貌恶心毒”之类的狠话都骂了出来,两人几乎吵到要动手的地步。 最后还是在田籍与管氏仲姬分头劝说下,两人才消停下来,但还是不时黑着脸瞪来瞪去,就差再来一句“你瞅啥瞅你咋地”了…… 因为担心两人再这么互瞪下去,迟早会进入到“试试就逝世”的阶段,田籍赶紧拉着公输五聊天,好转移他的注意力。 哪知没聊几句,公输五忽然语气幽幽地问道:“博闻兄,你还拿我公输五当自家兄弟吗?” 田籍不知他想说啥,只能点头应道:“必须的啊!” “那你老实告诉我,昨夜崖边那管氏仲姬在你耳边说了些什么?” “能说些什么呀?”田籍不由失笑,“什么也没说。” “真的?”公输五显然不信。 “她真没说话啊。”田籍摊手。 “那你后来怎么还特意矮下身听?” 田籍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当时她靠太近了,鼻息吹到我耳中,有点痒,就……” 公输五:“……” …… 傍晚的时候,公输五口中“蛮横”的妇人槐,竟主动包揽了四人的晚饭。 虽然没有肉食,但在这种冷雨夜中,加了某种草药熬成的热粥,总比烤干粮要强得多。 不过当妇人槐端来两根冒着热气的竹筒时,公输五却并不领情,别过脸对田籍闷声道:“不能吃这种来历不明的东西,免得被毒死!” “谁管你们吃不吃,不吃就自己饿着!”妇人槐冷笑一声,扭头便要走。 田籍感觉气氛又开始不对劲了,连忙上前接过竹筒,讪笑道:“正好饿了,我来尝尝。” 言罢,他捧起一个竹筒,囫囵一口吞下。 “呼——哈——” 还别说,这粥里加的草药似乎有驱寒祛湿的功效,一口热粥下肚,身上的湿寒气似乎也消退了不少。 田籍长吁短叹地喝完粥,发现公输五正巴巴地看着自己,一副明明饿了又放不下脸面的样子,不禁莞尔。 他干脆将另一根竹筒递到他面前,一阵好说歹说,公输五总算扭扭捏捏地喝起粥来。 不过片刻后,公输五就不再说话了,老老实实地捧着竹筒,呼噜呼噜地吞咽着。 田籍见状,诡使神差地问了一句:“香吗?” …… 绵绵夜雨过后,山间大雾弥漫,能见度极低。 田籍趁机潜到山崖下采集柴枝野草,也存着探探路的心思,看能否借着雾气掩护,从年轻武卒眼皮底下偷偷溜走。 事实再次证明,作为天下五兵之一的梁武卒并非浪得虚名,对方竟不知从哪里引来一大窝野狼,占住了山崖下的各处要道。 以田籍四人的实力,养精蓄锐之下未必不能突破狼群的封锁。 只是一旦爆发冲突,狼嚎声起,就等于变相告知对方他们四人所在的位置。 所以这群徘徊在崖下的野狼,分明成了年轻武卒的眼线。 要不是石竹及早提醒,田籍差一点就被野狼发现。 等他狼狈爬回崖顶时,采集的柴草已经掉得七七八八,可谓无功而返。 然而此时崖上的用度,除了水源以外,只够四人再支撑一日。 若再得不到补充,就只能忍饥挨冻,困死在这里,除非他们愿意冒险生吃地下河里不知名的毒虫毒蛇…… 到了这个地步,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能再坐以待毙,必须拼死一搏了。 四人推演了一下双方实力对比。 管氏仲姬推断年轻武卒大概还有巅峰时一半的战力。 这里就数她秩次最高,又与对方实际交过手,所以没人提出质疑。 但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因为哪怕一名秩二轻侠只有巅峰时一半的战力,也不是他们现在这套阵容对抗得了的。 田籍是唯一状态完好的战力,但只有秩一境界。 管氏仲姬受伤前就已经从秩二的实力有所跌落,此时伤重,甚至还不如田籍。 至于公输五与妇人槐,他们能自己走路就算不错了…… 当然,田籍要是将管离阳神与殇女石竹也放出来的话,整体战力勉强能凑到三个秩一:田籍与管离阳神各占一个,剩下一个由管氏仲姬与石竹平分。 但这还是不够看。 况且,即便是这套已经将战力推算到极限的阵容,依然存在一个致命的缺陷。 信任。 严格而言,田籍与管氏仲姬尚有一段生死之仇。虽然此时面对共同强敌不得不暂时联手,但谁知对方会不会趁机阴自己一把呢? 毕竟两人中,一个有报仇雪恨的正当理由,一个有遵照父命的沉重责任。 至于公输五,虽然与此事无关,但显然也是信不过管氏二女的。 如果互相之间不能完全信任,那又谈何在生死搏杀的瞬间,将后背交给对方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八章 骚操作来了 一番沉寂后,公输五率先提出建议:“盟诅。人心不足信,便交由天地神诡来见证!” 田籍挑了挑眉:“你一个‘能工’居然还能干祝者的活?” 公输五一愣,立即尴尬嘀咕道:“习惯了事事要盟诅,竟一时忘了这里不是平原城,轨长也不在身边……” 不过他的话似乎提醒了管氏二女,便见妇人槐嗤笑道:“也就你们齐人整天神神叨叨的,才认为结个盟非得找祝者不可!” “盟诅还能不通过祝者的?”田籍不懂就问。 “少母是秩一‘律弟子’,可立契。”管氏仲姬轻声解释,“可代替祝者盟诅。” 田籍还在想“律弟子”是什么途径的秩一,便见公输五满脸敌意地惊呼道:“法家?你是西边黑水朝的人?” “谁告死你法家非得是从黑水朝来的?”不知为何,妇人槐脸上露出及其厌恶的神色,“黄口小儿就是没有见识。岂不闻天下法家皆出自天阳?黑水朝那群蛮夷不过是从我们天阳国偷学而已!” 公输五这才消去敌意,但显然被“黄口小儿”的说法气到,哼声回道:“天阳国不还是位于西泽,也好意思骂别人蛮夷……” 田籍见两人又要再起争执,不由感觉头大,好在两人各自嘀咕了几句后,就没有下文了。 显然在生死巨大压力面前,两人都没了吵架的兴致。 …… 以法家立契代替宗祝盟诅,确实能解决此刻相互不能够信任的问题。 但对于刻在契劵中的具体条文,双方争论了大半个时辰,依然没有达成共识。 田籍细细反思,发现根本原因在于双方盟约是临时性的。 这就导致合作期间某方所承担的额外风险,很难保证事后能得到另一方的足够补偿。 除非所有的补偿,能在契劵期限结束前结清。 这在实际操作上,就要求一个不能太短的期限,或者后续补充新契劵。 但问题是,这次结盟的期限,天然是与年轻武卒的战斗分出胜负为限的。 输了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但若能得胜,共同的敌人消失了,那双方合作的基础也就跟着消失了。 那这之后呢?还要不要报仇?还要不要完成父命? 就算都不要,但有这等仇怨在,至少也得老死不相往来了? 谁还想跟你另立契劵,谈补偿? 就在洞中气氛变得越来越沉闷之际,田籍忽然提议道:“除非,我们两方能结成一个期限更长,合作面更广的深度联盟。” “此话怎讲?”公输五下意识问道。 管氏二女也齐齐转向他。 便见田籍深吸一口起,脸不红心不跳地对着管氏仲姬道:“我娶你。” …… “我反对!” “我也反对!” 两声反对声接连响起。 妇人槐与公输五互相嫌弃地对视了一眼,抢先开口斥道:“我家仲姬乃是交陌管氏有名的淑女,家中大人早有安排,与交陌孙氏峻野君有口头婚约!” “峻野君乃是国人称道的当今孙氏军神,你区区一个田氏的破落子弟算哪根葱?居然妄想娶我家仲姬?你配得上吗?” 公输五同样摇头,但论述角度却跟妇人槐完全相反:“博闻兄万万不可啊!你虽曾家道中落,但好歹是平原田氏义房嫡系子弟,如今更是以弱冠之龄成为泠然阁下长老,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怎能因为一时之急,委屈自己娶这么一个又瞎又丑的恶女为妻?她根本配不上你啊!” 不出所料,两人各自陈述理由后,又是一番唇枪舌战。 然而田籍根本无视耳边聒噪的两人,目光紧紧盯着管氏仲姬,单刀直入:“淑女意下如何?” 管氏仲姬低头不语。 虽说在这个世界里,贵族男女的婚姻之事,大体上还是没有脱离政治联姻的俗套。 但话说回来,他们当下面对强敌,结盟保命,不同样是某种意义上的政治联姻吗? 大家相识不过半月,拢共没说过几句话,甚至互相都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子——虽然一个是没看到,一个是看不到——那自然不存在头脑发热,一时冲动之说。 那盟婚还能图什么呢? 不过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当初夺舍重生过来,他为了活命能够果断放弃与姜滢的婚约;此时为了活命,同样不介意给自己重新找一个未婚妻,哪怕对方丑名在外,哪怕对方原本还谋划过杀自己。 先活下去,再努力提升实力,再凭实力争取活下去的本钱,才有资格谈其他。 他相信以管氏仲姬的聪慧,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大概碍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风俗,亦或是其父管叔吾原本的家族规划,一时犹豫不决而已。 但此时境地,命都快没了,谁还管得了那么多? 自信已经将事情通盘想透的田籍,当即劝道:“我知淑女在顾虑令尊与孙氏的约定。但我认为,淑女与我盟婚,有四点远胜孙氏!” 管氏仲姬闻言微微抬起头,等待下文。 田籍当即逐条陈述:“其一,如小五所言,我乃平原田氏义房嫡子,单论出身,比起那位旁支所出的孙峻野,天然要高上一等,至少不会辱没淑女的出身。” “其二,令尊投靠孙氏,归根揭底是因为族中竞争失利,想借势孙氏以图他日再起。然而如今孙子睿忌惮你们与孙峻野之盟,又怎么可能不百般阻挠?他毕竟有嗣子的名分,令尊当真借得了孙氏的势吗?” “所以其三便是,我听闻交陌管氏一直有心交好平原田氏,以图扩大在田齐的商贾货殖之利。若你我盟婚,以令尊手段,或能以我身份为契机,为管氏赢得田氏之盟。若有如此大功,还怕不能重归管氏,与那管文信再争一番高下?” 说到这里时,田籍发现管氏仲姬身体明显一颤,显然是意动了。 于是他脸上泛起笑意,半开玩笑道:“至于其四嘛,我好歹是四肢健全,身体健康的年轻男子,怎么说都要比一个老瘸子要强?” 说这番话的时候,田籍一直暗暗发动【小言】,却不是对管氏仲姬,因为这已经被证明无效。 他真正的目标是旁边的妇人槐与公输五,尽力平复这两人的情绪,别过来瞎掺和。 但归根到底,这事能不能成,还是得取决于管氏仲姬自己的意愿,反正能说的话,他已经说完了。 此时【小言】一停,耳边“登徒子”“恶妇丑女”之声顿时再次轮番轰炸。 但他都无心理会了。 因为下一刻,管氏仲姬缓缓抬起了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九章 彼此彼此 “少母说你是登徒子,我以为不妥。”管氏仲姬轻声道,“你分明奸猾如豺。” 费尽口舌却等来一个“奸猾”的评价,田籍不由一囧。 不过这用词虽然不好听,但不管怎么说也是来自一位聪明的对手之口。 正所谓敌人的咒骂就是变相的称赞……感觉也还行? 旁边的妇人槐当即抚掌讥笑道:“对对对!就是头奸凶狡猾的小豺狼,咱们不能上他的贼船。” 公输五闻言又要拉开架势对喷,扞卫自家博闻兄的名誉,却被田籍抬手阻止了。 “既如此,那敢问管氏淑女,愿不愿意嫁给我这个奸猾如豺之徒?” “你猜。” “不猜。” “奸猾。” “彼此彼此。” “不想嫁人。” “那正好,我是一头奸猾的小豺狼。” “也是。” “嫁。” “好的。” 两人用一种闲聊般的语气,就敲定了这桩临时起意的婚事。 旁边还等着继续对喷的公输五与妇人槐,足足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随即将震惊的目光投向自家兄长或女儿。 然而当事的男女,此时却极为默契地大步踏过了“该不该嫁娶”这个坎,直接过渡到基于盟婚的新契劵条文上。 …… 因为有了先前大量细节讨论的基础,这次将“信任”的短板补上后,新的契劵很快有了结果。 大体上,有三条最为重要的约定。 其一,田籍与管氏仲姬立下婚约,婚期定在两年后。期间除非一方死亡,不得反悔。 其二,田籍一家与管叔吾一家建立政治联盟,攻守互助,不得互相伤害。 不过因为田籍一家就剩他自己一根独苗,所以其实等于他个人与管叔吾一家联盟。 其三,一旦双方中有人晋升秩三境界,需要重新订立契劵,延续联盟。 最后这点,却是关乎这个契劵的约束力问题。 按照“律弟子”槐的解释,因为订立契劵的一方秩次最高是秩二,所以只要双方都不超过秩二,就能受到“刑律”的约束。 而有了这第三点的约定,那么若一方在晋升秩三后拒绝重新立契,“刑律”就会让那位新晋秩三受到重创,甚至跌落境界。 槐没有解释“刑律”具体是什么东西,不过既然能与祝者的“天地神诡”有同等伟力,田籍只能推测大概不仅仅是书面上的律法文字,而是某种具有超自然力量的存在,必须保持敬畏。 不过话说回来,他当前只有秩一,而管氏仲姬却是秩二,虽然德性受损,但有着一位厉害的父亲言传身教,怎么看都是她能更早到达秩三。 所以这第三条与其说是对田籍的警告,不如说是对方展现守约的诚意。 当然了,这个契劵毕竟只约束了田籍与管氏仲姬两人,所以后者回去以后如何说服其父管叔吾,那就她的问题了。 …… 契劵被妇人槐以独有手法刻于巴掌大的硬木块上,一式两份。 木契继成,双方各执一份。 田籍把玩着材质独特的不知名木料,对上方精细绵密的刻文啧啧称奇。 这时管氏仲姬忽而起身来到田籍跟前,盈盈一揖,恭声道:“名分既已定下,按照交陌的风俗,妾当以‘君子’相称,君子亦可直呼妾的闺名‘绫’。” “但妾尝闻平原人夫妻间多以‘良人’互称,不知君子属意哪种说法?” 田籍闻言,不禁老脸一红。 管氏仲姬,或者说姬绫的这番话,翻译成他前世的话,大概相当于“老公老公,你喜欢人家喊你鸽鸽还是喊你宝宝?” 作为两世加起来快四十岁的大龄青年,被这么一位十六七岁的青春少女问及“老公的几种叫法”的问题,他一时颇为尴尬。 但好歹前世也是见惯大风大浪的狼灭,他脑中思维急转,迅速将兜帽中的形象补全成某位乔姓奶奶的模样…… 很快,脸不红了,心不跳了,一时神清气爽,甚至还莫名增加了一丝怒气值。 于是在这丝怒气的加成下,他的面色迅速转冷,横眉以对:“随你。明日大战在即,我要养精蓄锐,此等小事不要再来烦我!” …… 田籍说养精蓄锐不是借口,如此费尽心机说服一位聪慧的女子,他确实感觉有些心累。 不过当他准备躺下的时候,公输五却突然走到他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田籍顿时就惊住了。 这孩子不会之前发高烧烧坏脑袋了? 只见公输五满脸愧色道:“都怪我这身体不争气,在此耽搁多时,被那两个恶女祸水东引,这才让博闻兄受此大辱!” “这……不至于大辱这么夸张啦……好歹是出身名门望族的贵女……”田籍挠了挠头。 “可是她丑啊!” “呃……娶妻求贤淑……” “她还是瞎的!” “嗯……请仆人的钱我还是有的……” “她还曾助孙氏谋夺兄长性命!” “这个……反正没谋成嘛,况且人家已经失业了……” “呜呼……兄长太苦了,太憋屈了!” “停,停,停!” 田籍感觉自己再不做点什么,今晚就不用休息了,明天拖着疲惫的身躯迎战年轻武卒,也不用瞅来瞅去的程序,直接逝世完事。 他当即上前扶起公输五,语重心长问道:“你可知刚才商议明日一战时,我为何要求她事成之后,须为我作卜三次?” 这是双方立契中的一项约定,因为田籍是唯一完好的战力,所以与明天一战他必须担任主力,承担大部分风险。为此,姬绫答应事后为他卜筮三次,以作补偿。 公输五摸了一把涕泪,茫然摇头。 “这三卜中的第一卜,我打算为宽济兄他们问个吉凶。” “什么?”公输五瞪大了双眼,身体微颤,“兄长如此牺牲,居然是为了轨长他们……呜!” 田籍闪电出手,趁着公输五再次“呜呼”之前,迅速捂住了他的嘴。 然而手掌之上,公输五的目光已经无法抑止地以从惭愧变为敬佩,又迅速从敬佩升华为崇拜,乃至于渐渐显露出狂热的神色。 至于田籍为什么能单从对方目光中,看出这么细致的情绪变化,说起来也简单。 因为修德发动了,理智值又开始涨了! 86.0%s! 87.0%s! 88.0%s! 90.0%s!! 95.0%s!!! …… 这也行? 虽然田籍确实想替田盟等人问个平安,但这不过是顺势为之的事,远没有公输五以为的那般大公无私…… 实际上,因为早就听闻那位管叔吾曾是交陌“二管”之一,与原主父亲的平原“田崔”齐名,哪怕如今失势,依然是一根足以让他心动不已的“大腿”…… 甚至于说,正是因为对方现在失势,自己这时候靠上去,才能显出一丝雪中送炭的诚意…… 所以先前姬绫评价他奸猾如豺时,他就懂了:她也是懂的。 在那一瞬间,他发现与这位曾经生死相博的聪慧女子,居然有了某种心灵上的默契。 奸猾如豺,彼此彼此。 “罢了罢了。”田籍对修德方技的诡异触发条件已经见怪不怪,立即收回了手,“要不你还是继续‘呜呼’一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章 战武卒(一) 理智值再次卡在了99.0%s的门槛无法动弹。 “或许修德完满,需要某种契机……” 猜测的同时,田籍这次倒不觉得可惜了。 毕竟就算现在修德完满,他也没有足够时间晋升秩二。 随后他让还在“呜呼”的公输五赶紧去修理武器,顺便叮嘱他为明天的大战再弄些必要的道具。 他自己则躲到了洞穴后方的谷底中,趁机进入神魂空间。 立契盟婚虽然确保了双方能通力合作,但按照先前的计算,就算双方合作,面对尚有巅峰时五成实力的年轻武卒,四人依然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田籍不打算坐以待毙。 如今齐一会中,有能力有意愿出手救他的大能,只有负责田齐的游老。 但游老的出手可不是的。 虽然他能提出事后以年轻武卒的神魂作为报酬,但既然是走“赊账”的买卖,那他就不能指望游老的本体跨越数百里直接降临这边。 实际上在上次交易年老武卒神魂时,他就已经试探过游老的口风。 游老出手的底线,正是如他先前坑杀年老武卒的那样:将敌人困于一个相对固定的地点,等待合适的时机,游老隔空遥遥一击,但也只有一击。 一击过后,成则成,不成游老也绝不会再出手第二次。 这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大的援手。 但这有一个前提。 如果一击过后未能击彻底杀灭年轻武卒,田籍被对方反杀团灭,那谁来支付游老先前一击的辛苦费呢? 所以他与游老的这次“赊账”交易,还需要一个担保人。 在齐一会里,他与“夭夭”阿桃的关系最好,所以自然向她求助。 而阿桃果然也爽快答应了他,甚至还主动提醒他在游老出手时,注意让身边非齐一会的人规避,以免泄漏了神魂空间的秘密,被三老驱逐。 临了,阿桃冷不丁地问一句:“能让泥人如此拼命护佑的身边之人,想必是家中妻小?” 田籍下意识想到自己自力更生了两世快四十年了,何来妻小一说? 正要否认,却猛然想起自己刚刚跟别人订了婚,于是改口道:“差不多,是未婚妻。” “未婚……妻……”阿桃咀嚼着这个有些奇怪但尚能理解的称谓,神色忽然变得有些暗淡。 田籍顿时不解:“莫非夭夭兄先前以为我是一名女子?” 他实在搞不懂为什么提到“未婚妻”就会让对方情绪出现波动,只能认为是这个信息透露了自己的性别,令作为女子的阿桃产生了戒心。 哪知下一刻,阿桃忽然精神一震,轻呼道:“对啊,至少确定了泥人果真是男子!而且未婚便是待娶……待娶而已,又不是真娶了!” 这下田籍更茫然了。 听阿桃的意思,她好像不怎么看好这门亲事? 可是没道理啊,她根本不知道“泥人”这个马甲是我本人……除非,她是在提醒我,身为游者,不能被红尘俗事牵绊,要努力超脱自我,达到“无所待”的超然境界? 对了,一定是这样的! 田籍联想到现实世界中的阿桃长老,平日也是一副不理俗世,忘我修行的高冷模样,顿时感觉自己搞明白了对方的苦心。 于是他当即解释道:“不过是家中为了利益安排的亲事,等哪天我自身强大了,自然能超脱这些俗事。” 听他说完这句话,阿桃的神魂光团中,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于是他也自觉心领神会,跟着笑了起来。 …… 经过一晚准备与休息后,田籍盘点了一下自身的状态: 有秩等级:游者秩一 理智值(德性):99.0%s 修德方技:【辨荣辱】、【定内外】 广才方技:【交魂】、【小言】、【吹息】 相者阳神(秩一):【辨位】、【藏风】(暂不可用),剩余可拘使次数(00) 壮士阳神(秩一):【勇剽】、【豪言壮志】,剩余可拘使次数(22) 特殊状态:德性消耗减半(持续时间:半个时辰。本日剩余次数:1) 御气符:无 器物:六甲御阳环(六甲阳神数:26),秽土泥人(石竹),长矛(淬毒)若干。 这当中,长矛是公输五连夜赶制的,矛上的毒来自于地下河边的毒虫毒蛇,毒性杀伤力自然比不上当初田山帮忙做的毒箭,但在田籍坚持下,公输五还是为每支矛一一淬毒。 不过为何非要要做这种无用功,田籍却没有向公输五解释。 …… 四人陆续醒来后,吃过最后一顿早饭,稍稍等了一会,眼见山中雾气越发浓郁,知道出击时机到了。 这时姬绫正好卜完一卦,田籍好奇凑过去:“结果如何?” 姬绫摇头,语气沉重:“山水蒙卦,山下有险,前路蒙昧不清,不利君子,凶。” 田籍听罢并没有感到气馁,反而哈哈一笑道:“凶就凶,胜利的机会是靠双手打拼回来的。若因为庙算不利,就坐以待毙,我怕是早死在绫儿你手中了!” 姬绫闻言微微一震,也不知是因为一时不适应“绫儿”这个亲昵的说法,还是被田籍话中的豪气所振奋。 她随即点了点头,道:“君子有此气魄,倒是暗合此卦卦辞中蕴含的一丝启蒙奋发之意,说不定能逢凶化吉。” …… 蒙昧不清也好,启蒙奋发也罢,四人此时心中都清楚,此战是向死而生的奋力一搏,没有退路。 所以妇人槐与公输五这次终于没有拌嘴,而是互相帮扶着从悬崖绳降下去。 按照昨日的规划,此战分两组,田籍与姬绫一组,公输五与妇人槐一组。 其中田籍这组主要负责缠住年轻武卒,争取时间。 而公输五这组毫无战力可言的组合,则趁机有多远跑多远,不至于拖累田籍那边的后续行动。 这样的错位组合,能确保两边各有一名伤员先行撤退至安全地方,既公平又合理,得到四人一致赞成。 下到山崖后,底下的狼群似乎嗅到四人气味,一时狼嚎四起。 偏偏山下雾气浓密阻挡视线,四人看不清野狼的位置,随时可能遭遇潜藏雾中的猛兽袭击。 好在靠着姬绫边走边用蓍草快速卜筮,众人终于安全跑出了一段距离,到达一处预定的位置。 到这里,两组人要分头行动了。 妇人槐紧紧握住女儿的手,双目通红地盯着田籍:“保护好我家仲姬,否则我死也不会放过你。” 公输五此时临战的情绪反而比平时稳定得多,显然紫龙卫的训练不是吃素的:“‘那里’已经布置妥当,兄长保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战武卒(二) 公输五与妇人槐离开后,田籍叮嘱石竹悄悄跟上去看顾那两人。 随即他一把将姬绫背在身上,一边用藤绳固定后者身体,一边低声嘱咐:“待会你专心卜筮,走路与战斗的事交给我。” 这倒不是田籍逞英雄。 接下来与年轻武卒周璇,需要全速奔跑,以姬绫当前的身体状况,只会拖慢两人速度,还不如大家各施所长,效用最大化,反正以姬绫轻盈的身量基本不妨碍田籍的发挥。 姬绫闻言没有任何扭捏之态,紧紧贴伏田籍背上,而后迅速掏出一把蓍草,再次轻念起卜辞。 “开始。” 下一刻,田籍脚下生风,全力冲向与公输五两人不同的另一条路上。 …… 如果说先前从山崖下撤离,姬绫的卜筮是为众人规避年轻武卒与野狼的围堵;那么此时进入战斗的第二阶段,他们却反其道而行之,主动通过姬绫的卜筮寻找落单的野狼击杀! 杀狼不单单是为了削弱年轻武卒的眼线,更是希望通过狼嚎声吸引住对方,为公输五那边争取逃跑时间。 不过实际执行中,田籍发现这个目标他只能完成一半。 因为在全速奔跑的状态下,他手弩射击的准头实在不怎么样,无法短时间内击中狼的要害,反而激起野兽的凶性,对他穷追不舍。 要不是几次靠着姬绫提前预警,他几乎要被后续跟上的野狼合围了。 其实以他现在的实力,在【勇剽】的加成下,倒是不惧野狼。 但一想到年轻武卒随时会出现在身后,他哪敢托大停下来与野狼缠斗,所以只能佛系地射个两三支箭,中就中,不中也绝不停下,依靠姬绫的指引以及浓雾遮掩,迅速摆脱狼群追击。 好在最重要的另一半目标,他还是实现了。 就在又射空一发箭时,他听到不远处传来了熟悉的呼啸声。 年轻武卒追过来了。 …… 田籍见识过不少有秩途径的秩二,游者、祝者、医者、日者、兵家……但从未有如身后的那位年轻武卒给他如此大的死亡压力。 秩二轻侠的强悍体魄,配上天下五兵之一的战术素养,再配上舍生忘死般突进的气势,身后的强敌根本就是一头人形凶兽。 事实上,当那一声声逐渐高亢的恐怖啸声出现后,原本萦绕四周的狼嚎声全都沉寂了下去。 令野兽们惧怕的,只有比它们更凶悍的野兽。 所以田籍毫不犹豫地停扔下已经失去意义的弩、箭,全力奔跑起来。 然则野狼们尚能一走了之,田籍却不敢奢望能逃过对方的追捕。 年轻武卒的体魄碾压是全方位的,既打不过,也跑不掉。 所以他不过借着姬绫的帮助,暂时将这片浓雾化为主场优势,与对方玩起躲猫猫的游戏罢了。 而这点仅有的优势,随着时间流逝,双方距离逐渐拉近,正一点一点被瓦解。 终于在经过近一刻钟的追逐后,游戏结束。 不知何时,田籍两人又绕回了原先的断崖下方。 路走死了。 而距离两人身后十来步的地方,年轻武卒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要不是早知你两人有仇怨,看此时模样,差些还以为是一对亡命鸳鸯呢。” 年轻武卒轻佻地调笑着,然而话音刚落,他竟毫无预兆地原地加速,朝着田籍两人冲锋。 而后者仿佛因他前面的话而分神,还傻傻愣在原地,仿佛未及反应过来。 下一刻—— 轰! 山石爆裂,碎片飞溅。 年轻武卒拍了拍身上是灰土,茫然地看着身前被自己的撞开的凹坑,却发现根本没有田籍两人的身影。 “跑哪了?” 下一刻,他警觉抬头,便见崖顶上,赫然站着田籍的身影,毫发无损。而那管氏的女人同样稳稳当当地搭在他后背上。 “什么时候上去的?” 年轻武卒诧异地仰望着两人,很快发现了端倪。 只见田籍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根长绳。 长绳中段穿过崖顶的一个木轮架子,然后绳的另一端还绑着一块大石。 此时大石已经拖着长绳,掉落在地面上。 年轻武卒虽然从未见过这样的装置,但毕竟是精锐的战兵,头脑反应快,很快就看明白,对方是借着石头的重量,快速抬升到崖顶上,躲开了他的致命冲撞。 想明白这点后,他没有因为这个小小的失算而羞恼,反而朝上方讥笑道:“这东西是那个只会哭鼻子的紫龙卫做的?” “当真以为我猜不到你们一路将我引开,是为了给另外两人争取逃命机会?” 说到这里,年轻武卒脸上的笑容越发狰狞:“若你们只有这种小伎俩,等我上来拿下你们,再回去收拾那两人也不迟!” 回答他的,是“啪啦”一声碎木响。 原来田籍一脚踹烂了木轮架子,连带着长绳一同扔下山崖,仿佛在对着崖下叫嚣:“要上来自己用手爬,我一根绳都不会给你留下” 做完这一切,他一声不吭掉头便走,迅速消失在悬崖边。 “该死!” 年轻武卒低骂一声,开始徒手登崖。 …… 断崖虽能挡住年轻武卒片刻,但同时也意味着,片刻之后,田籍两人再无退路。 于是田籍迅速解下身上的藤绳,却并没有让姬绫下地,而是又将她背到一处相对隐秘的角落,这才放下。 “君子这是何意?”姬绫不解地“看”着他。 “你先在这藏好,等我开始与他缠斗后,你再趁机逃离这里。” 这是他早就想好的计划。 此战胜负手是游老的一击。 而为了避免泄漏齐一会乃至神魂空间的秘密,那一击到来时,他不希望有其他旁观者在场。 反正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这位受了重伤的秩二断辞士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还不如让她提前离场。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明明能占如此大的便宜,姬绫却坚决摇头:“虽然此时言夫唱妇随还为时尚早,但妾既非贪生怕死之辈,哪有临阵抛下盟友独自逃命的道理?” 没想到这个习惯于权衡“利害”的女子,居然也有巾帼风骨的一面? 这还是长于“趋吉避凶”的日者吗? 虽然内心小小震动了一把,但田籍并不打算改变自己的决定。 他当即面容一肃,严声道:“那你最好从现在开始习惯一下,怎么当一名听夫君话的妻子。” 言罢,他不顾姬绫反对,强行将对方塞到一处没过腰的碎石坑中,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战武卒(三) 徒手攀上三丈多高的断崖,对年轻武卒来说只算是小麻烦。 若非此时伤势拖累实力只剩巅峰时的一半,他甚至有信心直接踏着崖壁纵越而上。 然而当他刚刚攀上崖顶,尚未站稳脚跟时,一道黑影便直冲他面门而来。 他只来得及抬手护着脸上要害,便听到“啪”的一声,黑影破碎,他的手臂也传来一阵轻微的痛感。 破皮流血了。 “哼,又是这种不痛不痒的攻击。” 他冷笑一声,随即发现这次手臂渗出的血污中,多了一丝碍眼的青黑色。 “呵,还用上毒了?不过就这点毒性,用不用毒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前方洞穴中传出了田籍的声音,“你堂堂秩二轻侠,居然被我一个小小秩一游者接连打得流血中毒,这不算耻辱什么叫耻辱?” 便听田籍继续叫嚣道:“有种进来再吃我几矛啊!我保证会投得准一些,哈哈哈!” 在田籍嚣张的笑声中,年轻武卒目光渐渐凶戾,厉声啸道:“我堂堂梁武卒,为国远征,岂会惧怕流血牺牲,无耻小贼,拿命来!” 崖顶平台并不大,洞穴中的空间更是狭窄,年轻武卒只是一轮冲锋,便已经跑穿了大半个洞穴空间。 然而里面却不见田籍身影。 此时他刚从明亮处骤然来到黝黑的洞内,视野一时未清晰,所以不敢贸然走动。 但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他脚下的碎石忽而一下松动。 下一刻,碎石塌陷,年轻武卒身体无法抑止地跟着下坠,跌入五丈深的洞谷中。 …… 第一步成功了! 望着跌入谷底的年轻武卒,田籍心中不由小小振奋一下。 刚出他故意发动【小言】相激,一则吸引年轻武卒注意,免得暴露姬绫的位置,影响他后续计划。 二则引诱对方进洞,再利用先前他与公输五共同布置的陷阱,将年轻武卒困在下方。 不过虽然成功达成了这个目标,但年轻武卒的强悍生命力,依然令他心惊不已。 当初他失手掉下这里时,不过是跌落两丈深的半山平台,已经晕厥了一段时间,靠着【勇剽】的强悍才勉强撑过来。 如今年轻武卒直接从五丈高摔下,却除了衣服破损狼狈一些外,跟个没事的人一样。 当真人比人气死人。 看来要么是侠客途径到了秩二,【勇剽】的效果大幅提升,要么是对方还有其他保命的方技。 好在他在谷底还有别的布置。 “梁人,你先前驱使野狼围堵我们,手段卑劣,形同禽兽。如今反被我用捕兽夹所伤,这就叫自取其咎!” 正如田籍所言,下方年轻武卒的双脚赫然正被两个精钢捕兽夹咬死,虽然捕兽夹的金属齿未能刺破他的皮肤,但脚上拖着这么两大坨金属疙瘩,会大大影响他走动与攀爬。 年轻武卒似乎终于看穿了田籍的激将法,这次没跟他废话,第一时间伸手掰捕兽夹。 田籍哪会让他如愿。 德性消耗减半与【勇剽】早已发动。 瞄准,蓄力,投掷。 嘭!嘭! 田籍连投两矛,全都冲着年轻武卒的双手而去。 而谷底的年轻武卒受狭窄地形所限,加上脚上负累,根本躲闪不及,瞬间就被高速坠落的长矛击中。 其中一矛还正好打到他防御相对薄弱的手上,将其中一根食指打到了变形! 虽然这种这种程度的伤势对年轻武卒而言还谈不上威胁,但却能有效干扰他拆解捕兽夹的动作。 年轻武卒似乎也看穿了这点,当即放弃拆解,直接拖着两坨金属疙瘩扑向洞壁就要向上爬。 然而很快他又发现,这四周的洞壁不知被谁彻底打磨清理了一遍,竟然光滑似镜,不但没有任何藤蔓草植寄生,甚至连个像样些的凹坑都没有,根本找不到抓力点! 他试着强行抓附一处稍缓的坡面,结果手指又被一根长矛击中,失手滑落,脸蛋正正栽倒地上的淤泥中,跌了个狗吃屎的姿势。 这下手上身上全部沾满湿滑的淤泥,再攀爬洞壁,就更会打滑了。 “啊,你这该死的紫龙卫。”年轻武卒羞恼干嚎道,“等你投光了矛,我就爬上去将你碎尸万段!” 回答他的,是又一**风雨般的投矛。 其中一矛在他躲避时正好碰到金属捕兽夹,擦出了片刻的火星。 借着这片刻火星的微光,年轻武卒终于看清一些上方的情形。 便见距离他头顶上方三四丈高处,有一扇扇高低不等的半山平台。 因为谷洞内壁近乎桶状,田籍在这些平台间来回纵跃,便能对他进行无死角投矛。 而更令他头皮发麻的是,此时这些扇形平台上,全都插着密密麻麻的矛杆…… “该死,怎么这么多!” …… 因为担心投出的长矛会被年轻武卒反过利用,田籍投矛时,几乎拼尽全力,以期金属矛头就算击不中对方,也会因为与洞壁高速碰撞而破损。 不过一直全力输出,哪怕有【勇剽】加成,身体也渐渐有些吃不消。 随着速率不可避免地下降,田籍发现年轻武卒渐渐找回了节奏,又要开始拆脚下的捕兽夹。 他当即启动下一步计划。 关门,放管离! 随着他心念转动,腕上的六甲拘阳环微微一震,一股灰色烟雾自铜环阵法上喷涌而出,旋即又快速凝聚,化成了管离头顶木冠的威武身影。 “管兄,拜托你了!” 话音刚落,管离阳神即拖着一身灰色烟气跳下了谷底。 很快,年轻武卒惊愕的声音从下方传来:“你……你是之前那个重伤我大兄的紫龙卫?” “你居然还活着?” “不对,这是交陌孙氏的邪术!” “嘶……你怎么也跟孙氏有勾结?他不是想杀你吗……” 年轻武卒最后一句话中的“你”显然是指田籍,但田籍此时又怎会费口舌解释? 他还巴不得对方自己想歪乱了方寸呢。 …… 看到管离阳神成功缠住了年轻武卒,田籍这才停下手来休息。 实际上,他身边真正的“投矛”已经所剩无几。 别看在年轻武卒眼中,平台上的投矛多到令人发指,其实大多都是装装样子的尖头木棍,就跟前几日在崖顶上吓退对方时一样。 毕竟游老提供的材料有限,公输五就是再“能工”,也不能无中生有变出一大堆金属。 好在年轻武卒被他成功唬住了。 算算时间,游老应该快出手了? 怎么还没有动静?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战武卒(四) “已经快半个时辰了,游老怎么还没动手?” 缺少游老的关键一击,他先前的一切布置就都成了笑话,迟早会被恼羞成怒的年轻武卒折磨致死。 他很想立即进入神魂空间问个究竟。 然则一旦他的神魂离开,下方的管离阳神会立即脱离拘使状态,给年轻武卒以可乘之机。 所以他不得不继续煎熬地等待。 经过片刻慌乱之后,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各种可能性。 首先,以他先前与游老的良好交易记录来看,对方不至于无缘无故地爽自己约。 假设不是游老自身出现了什么意外,那对方迟迟不出手,恐怕最大的原因还是先前约定的“时机”问题。 按照双方的约定,游老出手需要同时满足“固定地点”与“合适时机”两个前提。 其中前者他已将年轻武卒困在下方谷底,更是游老早就“空投”过的地方,不会出错。 但后者却是个相对模糊的概念。 所谓“时机”,按游老的要求,就是要在“大雾天”“大风天”“暴雨天”中三选其一,分别对应阴气、风气、雨气,三种攻击方式。 这里是山体内部,风雨难进,唯独受地下河的水汽影响,雾气氤氲,更与外头的山间云雾内外相合。 按田籍的理解,显然已经符合“大雾天”的条件。 “难道是云雾还不够浓郁,阴气积累不足,影响了游老的出手速度?” 若真是这样,他就实在没辙了。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或许圣人大能们可以抬手间搅动天地间的风云变幻,但他一个小小秩一游者,除了望天兴叹外,还能做什么? 更糟糕的是,随着时间推移,他发现下方年轻武卒渐渐适应了管离阳神的攻击,重新掌握主动。 年轻武卒本就秩次更高,哪怕被田籍使出各种手段削弱,一旦掌握了战斗主动,压倒管离阳神也只是时间问题。 果然在又一轮相互角力之后,管离阳神力气差了一筹,竟被年轻武卒直接压到在洞壁上一通暴揍,一时灰烟四溅,虚幻的形体渐有不稳的趋势。 “不行,再这样下去,管兄的魂体怕要被彻底打散了!” 他当机立断,收回“伤痕累累”的管离阳神,同时再次激发【勇剽】,继续新一轮投矛,拖延时间。 但不知为何,这会长矛打到年轻武卒身上,造成的伤口居然比先前要小得多,哪怕划破皮肤,也很快在对方恐怖的恢复力下愈合如初。 “怎么会这样?” 田籍很确定不是矛质量的问题,自己的力气也没有下降。 唯一解释,是对方的防御力变强了。 “难道是,某种方技?” 他在意识云中快速战前搜集的关于“秩二轻侠”的情报,很快想起姬绫跟他说过的一段话。 “轻侠者,轻生而重义者也。” “故有方技名曰【轻生】。若所行之事符合心中之义,便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一日之内,遇强愈强。” 这段话按照田籍自己的理解,便是“秩二轻侠”只要确保自己行事符合心中的道义,那么只要扛过敌人最初的一轮攻击,就会越战越强,如此持续一天。 正是“凡打不死我的只会使我变强”的最佳写照。 那么,年轻武卒心中之“义”是什么呢? 循着这个思路去想,田籍蓦然想起,先前他在洞内以【小言】诱敌时,年轻武卒曾说过一句话——“我堂堂梁武卒,为国远征,岂会惧怕流血牺牲……” “为国远征,不惧流血牺牲……这句话,难道是……【豪言壮志】?” 侠客秩一壮士阶段,有方技【豪言壮志】,侠客行事前先言明志向,以确定心中之“义”,只要言行一致,就能提高后续方技发动的成功率。 “原来是那时候!” 当时他以为年轻武卒被自己【小言】激怒才放的狠话,没想到对方早已暗中留了一手,为此时发动【轻生】反击奠定了基础! “梁武卒,天下五大战兵之一,果然是不能小觑啊……” 田籍反思自我,为了此战他作了多手准备,自问没有任何轻敌的心态。 但此时被对方靠着一招暗手瞬间逆转攻势,归根结底,还是他战斗经验不足,不曾与“天下五大战兵”这种级数的敌人交过手。 不过此时此刻再想这些已是无用。 为了活命,他必须设法打败这个强敌! …… 咔咔……啪! 在年轻武卒强横的蛮力下,两具金属捕兽夹瞬间裂成碎片。 摆脱了脚下束缚的年轻武卒,身手立刻恢复灵活,在狭窄的洞壁间蹦跳几下后,居然试着用来回蹬墙的方式曲折上升,爬出谷底。 而田籍除了用投矛干扰一下对方节奏,稍稍延缓速度外,已经无法阻止对方上升的趋势! 就在这时候,上方的洞穴中,忽然传出一阵的幽婉哀绝的歌声—— “陟彼岵兮,瞻望父兮。 父曰:嗟!予子行役,夙夜无已。 上慎旃哉,犹来!无止!” (注:陟[zhi],岵[hu],旃[zhān]) “这是……姬绫的声音?” 下一刻,他便见到那道熟悉的身影从洞穴边缘中探出了头,观其姿态,竟是从地上一路匍匐而来。 而此时她身上的罩袍分明已有多处破损,显然是过来的路上被尖锐的碎石刮破。 未等田籍细问,哀婉的歌声再次响起—— “陟彼屺兮,瞻望母兮。 母曰:嗟!予季行役,夙夜无寐。 上慎旃哉,犹来!无弃!” (注:屺[qi]) “还真是在唱歌啊!” 田籍当时就凌乱了。 小姐姐你不好好一边待着,跑过来这里开腔做什么? 虽然唱得还挺好听……但这是好不好听的问题吗?你家君子正跟别人生死相搏呢! 总不至于你们日者有一种方技叫【在我的碧姬安姆下我是无敌】的…… 尽管内心在疯狂吐槽,但基于同样“奸猾如豺”的默契,田籍不认为对方在这种危急关头,会闹出尬唱卖萌的幺蛾子。 毕竟不是人人都像阿桃那样外表高冷内心中二简称外冷内二…… 总之,在冷静下来之后,田籍终于发现,姬绫正试图通过这几句唱词,提醒着他一些事情。 由于原主好歹上过几年田氏族学,田籍很快想起了这首歌谣的出处。。 这是一首来自梁国的“风乐”。 歌词大意是出征之人思念家中父母亲人,并幻想亲人们也在思念自己的情形。 “梁风……梁武卒……” “征人……思亲……为国远征……” “原来如此!”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战武卒(完) 田籍依然记得先前姬绫与年轻武卒摊牌时,特别提到了八个字。 忠君守节。 父母妻儿。 其中后四字,尤其让年轻武卒动容。 此时随着姬绫轻吟低唱出梁国的征人思亲之歌,下方的年轻武卒横跳蹬墙的步伐竟然慢了下来。 甚至有几次,田籍分明听到脚步打滑的声音,显然对方已经乱了节奏,只是靠恐怖的肌肉控制力,强行稳住身形。 虽然因为下方光线昏暗,他看不清年轻武卒此时脸上的神情,但作为对情绪变化感知敏锐的“秩一小知”,他分明感觉对方的情绪正从“怒憎”向着“哀悲”转变。 于是对自己的推测更有信心了。 “梁人,你应该有很久没听过来自家乡的歌了?” 年轻武卒没有回应,依然只有“踏踏”的蹬墙声回旋在洞谷中。 田籍不以为意,接着道:“征人为国远行,流血牺牲,固然可敬。但这当真是你心中之志吗?” 随着他这一声质问,下方的蹬墙声骤然加速,明明是人的脚,愣是踏出了一种烈马崩腾的气势,仿佛下一刻,便有一杆夺命马槊从下方阴影刺出。 田籍听着这催命之声,语气越发从容,用一种近乎吟唱的语调朗声道:“从军远征,思亲而不得归。登山西顾,仿佛家中老父在叹息:儿啊,征途艰辛,多保重身体,记得早日回来!” “又仿佛看见老母倚在家门哭泣:儿啊,征途漫长,记得吃好睡好,不要忘了娘啊……” 说到这里,田籍长长叹息一声,恸声道:“还有家中的娇妻稚儿,日日担心你的安危,害怕有朝一日收到噩耗,却又更怕什么也收不到。” “正所谓‘可怜大泽岸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 这最后一句杜撰的歪诗,是田籍一时兴起加上去的,虽然画风不伦不类,但因为语言平白,反而更易说到人心坎了去。 反正在他的感知中,随着他念完这两句歪诗,年轻武卒情绪中的“哀悲”占比终于压过了“怒憎”占据主导,并且这种趋势在【小言】的余威之下,还在不可逆转的继续扩大。 于是,他趁着这个势头,大声喝道:“梁人,你心中之志岂在东征?分明是西归啊!” 图穷匕见。 梁武卒以“忠君守节”之言壮志,不过是为了掩抑内心对“父母妻儿”的思念,以迫使自己继续征伐罢了。 然而有道是骗得别人,骗不了自己;骗得自己一时,骗不了一世。 如今姬绫唱出梁国风乐,加上田籍即兴发挥的【小言】,终于捅破了这层自欺欺人的窗户纸,直击梁武卒内心。 所行之事违背了心中之志。 【豪言壮志】,失效。 【轻生】,失效。 接下来,如果年轻武卒不能重新确立心中之“义”,再次【豪言壮志】,那么他将发动不了包括【勇剽】【轻生】在内的任何方技,变成一个“白板”的秩二轻侠! 但同样的错误田籍怎会犯第二次,当即再次向下方一轮猛投矛。 嘭! 嘭! 嘭!嘭!嘭! 失去方技年轻武卒,再也难以无视投矛的威力,仓促之间,妄想依靠腰力扭转身体闪避,哪知一下不慎脚打滑,随即身体再次坠落谷底。 又回到了最初的局面。 “啊——你们都该死!” 随着年轻武卒的怒吼,两道黑影从下方高速袭来,其中一道直冲田籍面门! 虽然知道对方暂时发动不了方技,但田籍依然不敢大意,当即挥舞手中长矛,击向黑影。 叮! 火花四溅,是金属交击的声响。 “捕兽夹的碎片?” “不好……绫儿!” 仓促之间,田籍只来得及挡开飞向自己的碎片,而另一片早已越过他袭向上方的姬绫。 随着一声闷哼传来,哀婉的歌声戛然而止。 田籍抬头望去,便见上方的姬绫已经侧倒在洞穴边缘,没有了动静。 帽檐下中似有鲜血渗出,生死未知。 “该死!” 虽然忧心姬绫的状况,毕竟这关乎日后抱不抱得上管叔吾的大腿,但田籍明白此时绝非松懈之时。 随着歌声停止,他感觉年轻武卒的情绪正有平复过来的趋势。 “休想上来!” 田籍暴喝一声,【勇剽】发动,身影再次飞跃在半山平台间,开始又一**风矛击。 …… 终于,矛投尽了,德性消耗减半的时间也结束了。 田籍半跪在地上粗喘不已,感觉浑身再无一丝力气,特别是一直投矛的右臂,仿佛绑了千斤巨石,抬都抬不起来。 不过,这都已经无所谓了。 此时他所在的平台边缘,一双血手从幽暗下方搭了上来,紧随而来的,是一双同样疲倦,但依然狰狞的目光。 “我上来了。”年轻武卒半吊在空中,如此说道。 旋即,他的目光扫过田籍身后的一排尖头木棍,愣了愣,失笑道:“早知如此,我就在下面多耗一会。” “你已经在齐国耗费太长时间了。”田籍边喘边道。 “我是梁武卒。” “你还是梁人的儿子,梁人的丈夫,梁人的父亲。” “武卒就该为国征战。” “虚伪。” “我说到,也做到了。” “甘心吗?” “不重要。” “是啊,确实不重要了。”田籍长叹一声,感觉身体恢复了一些力气,随即从地上站起,俯视着浑身浴血的年轻武卒,“反正你已经回不去了。” 随着他这一句话,年轻武卒的脸色迅速转暗,变黑,很快变得乌青一片。 俨然身中剧毒! …… 阴气的负面象征义,是诡谲、隐患,往往能在意想不到处伤人。 田籍曾经使用过阴气刺符击杀相者杀手,对此深有体会。 所以这次大战前,他尽量布置各种能引发“意外”的手段:碎石陷阱、光滑的洞壁、海量的投矛、淬毒……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最终给予年轻武卒致命一击的,并非那些大费周章的布置,反而是来自谷底的小小虫蛇之毒。 这种凡毒对于年轻武卒的秩次而言虽然不足挂齿,但在秩四层次的阴气催化下,不足挂齿的东西变成了催命符。 因为游老出手了。 在无声无息之间,一击毙命。 阴气攻击如此诡谲,若非察觉年轻武卒刚刚出现了一瞬间的“惊惧”情绪,田籍差点就被骗了过去。 好在,现在一起都快结束了。 他谨慎地往后退了几步,冷眼望着年轻武卒:“遗言就不必说了。我不习惯跟敌人废话。” “现在,你可以去死了。” 说话的同时,【吹息】已暗暗发动。 嗡—— 下一刻,年轻武卒的目光渐渐失去了光彩,随即两手一软,身体缓缓从平台边缘滑下。 在对方跌落前的呢喃声中,田籍隐隐约约听到这么一句话—— “虽闻梁地乡乐,却非梁地乡音,惜哉,惜哉……” 嘭! 梁武卒,卒。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 收获 稍稍恢复一些力气后,田籍用勾爪再次下到谷底确认年轻武卒的状态,该补刀补刀。 不过下来以后,他却被谷底的情形惊呆了。 年轻武卒确实死得不能再死,但原本在暗河边活跃的毒虫毒蛇,此时也化成了一地残肢污浆,若非这下面光线昏暗,说不定此时他眼中的河水,也是赤色的…… “以武卒秩二境界的威压,这些凡物就算不第一时间退散,肯定也不会傻傻主动靠上去,为何还会死伤至此?” 很快,他就找到了答案。 在检查年轻武卒尸体时,他发现除了被毒矛划破的伤口外,还有大量明显是虫蛇叮咬的伤口。 而且从两种伤口数量对比来说,年轻武卒体内积累的毒性,起码有一小半来自于后者的贡献。 那么,究竟是什么力量让这些毒虫毒蛇全都舍生忘死地,非要在年轻武卒身上咬上一口呢? 田籍轻叹一声,心念微动:“石竹,你怎么回来了也不说一声?” 神魂感知中沉寂片刻,一道稚气的女声嘤咛道:“先前大兄让我去保护那两人,不就是想趁机支开我吗?我若告诉你回来了,你肯定还会找别的借口让我离开的。” “这种层次的强敌,我没法护你周全。” “石竹不是三岁小儿,不需要大兄护我周全。” 听到小石竹倔气的声音,田籍决定还是别跟一个疑似进入了叛逆期的小姑娘拌嘴,于是连赞带哄道:“对对对,我们家石竹已经是懂事的小淑女,会为大兄分忧了!” 然而他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叛逆期小姑娘的敏感。 石竹冷哼一声,居然生气了! 这可咋整? 要不……到神魂空间里发布任务光球求助? “家中幼妹,总角之龄,性子倔强,为兄者当如何自处?在此等候,十万火急……”之类的? 就在他寻思着要不要付诸行动之际,石竹忽然幽幽一叹,嚅嗫道:“其实,我也不全是为了帮助大兄才冒险下来的……” “噢,那还为了什么?” “方才我听绫儿姐姐清唱梁乐,正听得入神,谁知被这粗鄙武夫打断了,一时气不过,就下来教训教训他了……” 田籍自然听得出这借口的拙劣。 一个秩一层次的邪祟居然敢叫嚣教训秩二的梁武卒,说出去谁信? 但她的前半句话,倒还是有些情真意切在里面。 想家了。 先前他与姬绫联手,以一曲梁乐为弓,乡愁为箭,一举击穿年轻武卒的心防,成功拖延了对方的攻势,这才熬到了游老出手那刻,扭转败局。 但梁武卒是离乡背井的梁人,石竹何尝不是? 甚至于说田籍自己,能够适时利用【小言】拷问梁武卒的心志,何尝不是因为他本身就能体会到对方的感情? 思亲之情、乡愁之苦是人类共通的情感。 田籍两世为人,对此的感悟只会比别人更深。 甚至于说,作为难言回家的穿越客,来自地球那部分的乡愁,更令人绝望。 但话又说回来,虽然情感共通,但却不意味着要放敌人一马。 生死相搏之间,哪里容得下迂腐仁念? 所以为了弥补自己身心遭受的创伤,田籍当即决定:摸尸! 然而当他翻遍年轻武卒的衣物后,他发现了一件悲剧的事…… 不是没有收获。恰恰相反,年轻武卒似乎早有逃回梁国家乡的念头,身上居然装了一小袋不知从何处搜刮来的大齐金刀币。 可让田籍无语的是,大概因为刚刚战斗太激烈,这一袋子贵重的齐金刀居然全都碎了! 碎了…… 田籍当时就泪奔了。 “悲剧就是将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就在这时,石竹冷不丁提醒道:“大兄,这金子碎了,它不也还是金子么。” “诶?对耶……” 田籍一拍脑袋,顿时醒悟过来。 受前世经验影响,他下意识认为东西损坏了就不好使了。 但在这个类似于前世古代的世界里,人们衡量金银这些贵金属的价值,往往看的是成色、重量,而非形状。 实际上在原主记忆中,人们用于交易的金子,大多是金饼、金砂之类的,反倒是这种制式齐金刀,因为是来自大齐皇室的赏赐,与荣誉挂钩且易被追溯来源,在齐国境内反而不好用于交易,还不如碾碎成砂省事…… 想明白这点,田籍的苦瓜脸当即乐开了花,珍而重之地收好这一袋子碎金。 石竹看不过眼,啧啧地揶揄道:“我说大兄,绫儿姐姐家财何止千万金?日后嫁妆必然丰厚,你何至于如此寒酸?” “你怎么知道她家里有钱?”田籍茫然问道。 “那可是交陌管氏啊,那个善于货殖之道,富甲吕齐的管氏啊!” “诶,对耶……不对!你一个出身梁国乡野的小丫头,怎么会了解这些的?” 石竹“嘿嘿”一笑,仿佛告状地说道:“是小五兄私底下嘀咕时,被我偷听到的。” “公输五?”田籍一愣,“他怎么说的?” 便听石竹故意清了清“嗓子”,模仿公输五的语气道:“博闻兄长为了我等安危,不惜娶此恶妇……幸而听说交陌管氏累世商贾,富可敌国,想来博闻兄日后至少衣食无忧,也算好人有好报……噗!哈哈哈……” 说到最后,石竹竟是忍不住大笑起来。 田籍当时脸就黑了。 公输五这小子不会是嫉妒我傍上小富婆了……不对,我为什么要对自己用“傍”字…… 虽然心中对公输五吐槽不已,但在石竹欢乐的笑声中,他感觉刚才因为梁武卒之死而勾起的沉重乡愁,也被冲淡了许多。 …… 确认年轻武卒死透后,田籍将尸体稍作掩埋,即进入神魂空间,向等候结果的游老汇报。 后者通过田籍提供的视角,确认了战果,当即表示这次交易完成,后续他会自行过去收取年轻武卒的神魂。 随后游老略带歉意道:“近来平原都中六气运行似有滞涩,老夫先前一时未察,算错了出手的时间。幸而你最终熬了过来,没有耽误这次交易。” 对于游老的这个解释,田籍除了愉快地表示接受以外,还能说什么呢? 反正以他现在的秩次,这种涉及一都之地浩渺无穷的六气变动,根本就是超出他当前想象力的东西,无从验证。 好在游老随后又道:“此事老夫有过在先,便以此物补偿你。” 言罢,一道光球从游老神魂中分离而出,未等田籍反应过来,已经钻入他的神魂中。 “这……这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 看还是不看,这是个问题 被陌生的意念光团入侵,田籍下意识是抗拒的。 好在随后他发现这团意念只是纯粹的信息流,不含恶意。 等他吸收完这团意念后,心中更是喜不自胜。 “居然是阴、风、雨三气的深层感悟!” 须知田籍下一步晋升秩二的仪式,正是要完成对六气的感悟。 如今一下子得到游老提供的三气感悟经验,虽然并不能直接代替他自身的感悟,但也必然能令他后续对阴、风、雨三气的感悟水到渠成。 这几乎等于他在开始晋升秩二仪式之前,就已经领先了一大步! 而且好处不仅于此,有了游老的感悟经验,往后他再使用阴、风、雨三气的御气符时,都将事半功倍! “从长远来看,这可比直接送我御气符强多了!” 田籍欣喜之余,心中不住地猜测:从这些感悟以及游老出售的御气符类型来看,这位“秩四御气”的游者似乎在阴、风、雨三气的造诣上特别高? 不过也有可能是对另外三气的驾驭不如前者熟练……这种涉及秩四层次游者的修炼问题,田籍不好多嘴问,只能暂时将疑问留在心中。 趁着游老未走,自己又刚刚摸了些战利品,田籍便起了购买御气符的心思,毕竟这次秋猎前准备的符已经用光了。 不过在看完了游老的“易物清单”后,他反而暂时不想买符了。 不是他现在买不起,以黄金买符,别说黄字级,玄字级也够格了。 只是玄字级符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并非是好东西,而以黄金降格买黄字级的符,又有些小亏。 最重要的是,他从“易物清单”中找到了另一样令他心动之物。 “只是以我手头上的这些金子,想换那个东西,还差着一些,还是缺钱呐……” …… 因为从石竹那里得知姬绫只是晕倒,并无生命危险,所以直到处理完与游老交易的后续事宜,田籍才爬回上方洞穴查看她的状态。 不过当他看到姬绫染红近半的兜帽时,心中还是吓了一大跳。 排除抱管叔吾大腿、丰厚嫁妆这些功利性的心思,经过这些时日相处,他对这位“杀”过自己的聪慧的女子,是有几分欣赏的。 这种欣赏与男女之情无关,而是一种价值观上的认同,以及某种并肩作战后在天然信任感。 毕竟不管怎么说,对方都在先前那种危急关头,不畏死地过来帮了自己一把,再有什么大仇大怨,也足以抵销个七七八八了。 此时手头上没有伤药,田籍打算先给她包扎一下头上的伤口。 不过当他的手碰到兜帽时,却犹豫了。 “这种年纪的女子,不管再如何聪慧早熟,总归会在意自身容貌的。特别是绫儿早有丑名传出,又终日以兜帽罩袍遮掩,想来是不愿因貌丑而遭到外人的闲言碎语……” “若被她知道我为她包扎过头上伤口,看过她的容貌,会不会因此心生芥蒂?” 就在田籍迟疑之际,神魂中传来石竹的调笑声:“大兄不是早就听说绫儿姐天生貌丑了吗?怎么,现在快看到人家真容了,开始后悔了?” “去去去,小屁孩懂什么!我这叫尊重盟友!” “当真不介意貌丑?”石竹单刀直入道。 “貌美貌丑又当如何?”田籍理直气壮驳道,“姜滢长得够好看了?你看她是如何对我的?” “既如此,大兄还犹豫什么?”石竹一副哀其不争地语气道,“反正你俩迟早要成亲的,总不能一辈子蒙着脸过下去!” “……有道理,还是先救人。” 言罢,田籍掀开了姬绫的兜帽。 下一刻,洞穴中响起了一声惊呼。 “我了个大去!”田籍半身僵立,满脸不敢置信,“虽然我对你的长相没有期待,但你也不能长成这样啊……” …… 距田籍两人三四里地外的一处隐蔽洞窟内,公输五与妇人槐正在焦急地等待战斗结果。 作为“撤退组”的两人,其实心知肚明,若田籍两人死于年轻武卒手中,他们俩迟早也会落得同等下场。 因此他们答应先行撤离,只是不想让两位战斗主力分心而已。 如今半天过去了,那处的战斗必然分出了胜负。 接下来,不过是等待来到眼前的,是亲友还是敌人而已。 相比起公输五脸上的郁郁,妇人槐目中还含有一丝希望。 管叔吾如此看重自家仲姬,又如何会没有给一些保命的手段呢? 她只是担心那个奸猾的田氏登徒子,会在危机关头抢夺自家仲姬的保命手段。 “还好我在契劵中留了些隐藏手段,若那田氏登徒子若真敢起歹念,必定遭受反噬!” 就在两人各怀心思之际,一缕红光忽然映照在各自脸上。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发现不知何时,洞外的浓雾已然散去。 远山间天宇清阔,夕阳西斜,染红了视野中整片天地。 这时,公输五突然指着远处轻呼道:“快看,是博闻兄长他们!” 妇人槐闻言望去,便见暖融融的艳红夕照下,田籍正背着姬绫,缓缓从远处而来。 两人偶尔交头接耳,田籍不时面露轻笑,竟有种夫妻间耳鬓厮磨的温馨感。 见到这一幕,公输五与妇人槐两人,各自在心里犯起了同样的嘀咕:糟了,自家白菜好像要被猪拱了…… …… 镜头转到田籍两人这边,其实两人此时的对话远不如看上去的温馨,依然是熟悉的“权衡利害”的味道。 田籍率先开口:“头还痛吗?” 姬绫声音清冷:“妾无恙。” 田籍又试探道:“你在抱怨我不让你查看那梁武卒的死状?” 姬绫语气平淡:“君子行事自有考量,妾岂敢置喙?君子且安心,妾此时不会干涉,日后也不会以日者之能查探。” “我倒不是担心你查探。” 田籍一边回应,一边在心里默默补充一句“反正你也查探不到……”,随即他又道:“但总感觉你话里有话?” “妾确有一事想说。” “你说啊。” 田籍感觉背上的女子明显挪了挪身体,便听到:“如今大敌已去,君子若不想履约,待妾为君子三卜之后,可让少母再想办法。” 听对方如此郑重的语气说此事,田籍不由失笑:“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妾自知容貌丑陋,又天生目盲,恐将来君子久望生厌。” 田籍心中一动,扭头问道:“你既天生目盲,又如何得知自家容貌美丑?” “美丑本就难以自知,看不看得见有何区别?不过是听多了身边人的说法而已。” “是这样么……”田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当即回以同等郑重的态度:“你且听好了。我田籍娶妻求贤淑。你聪慧有才,这点自不必说;这番为父随孙氏北上,是为有孝;方才拼死相救,是为有义。如此有才有孝有义的女子,夫复何求?” “所以往后这种蠢问题,就不要再提了。” “两年后,我娶你。” 说完最后这句后,田籍听到姬绫在耳边轻叹了一声。 不知是否错觉,他总感觉对方似乎松了一口气。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七章 白月光 虽然野外条件简陋,但姬绫坚持这是第一次为田籍卜筮,必须先沐浴更衣,郑重对待。 田籍说不准这种仪式感是否日者卜筮的前置条件,不过一场大战后,此时他自己确实满身污秽,酸臭不堪,所以便顺水推舟同意了这个请求。 与公输五痛痛快快地在河里清理一番后,两人回到山洞,却被妇人槐拦在了洞口前。 “我家仲姬尚未梳洗妥当,你们且在外头稍候片刻。” 田籍无所谓地耸耸肩,并阻止了即将发飙的公输五,而后随口问道:“梳洗如此仔细,难不成待会要以真容示人?” 妇人槐眉眼一冷,寒声反问:“怎么?现在就开始厌弃了?” “君子一诺千金,谈何厌弃?”田籍坦然答道,“只是籍有一事不明,想向外姑(岳母)请教!” 不知是因为田籍态度坚定,还是因为这一声“外姑”的叫法讨喜,妇人槐语气稍缓,道:“何事?” 田籍问道:“先前听人闲言绫儿因貌丑而不得不遮掩真容,但籍认为这个说法不太可信。” 妇人槐挑了挑眉:“怎么说?” “若是寻常人家女子,因担心貌丑遭人闲话,选择遮掩容貌,还说得过去。”田籍分析道,“但绫儿乃是‘二管’之一的嫡女,交陌管氏曾经的两座山头之一,如此身世,何须担心他人闲话?” 妇人槐听罢,嘴角微微一翘,难得赞道:“还算有点眼力见。怪不得我家仲姬会答应你盟婚的请求。” 随即她又道:“既然定下婚约,你也不算外人了,此事说与你听也无妨。” “昔年家中大人早就预见到今日落难的情形,担心将来之事力有不逮,祸及年幼的仲姬。故在她眉目长开以后,特意遮掩容貌。这样万一将来仲姬不得不去家逃难时,也好改头换面重新生活。” 管叔吾居然早就知道自己会输给当今管氏家主管文信? 也是,他毕竟是个厉害的日者,卜筮不到反而说不过去…… 不过如此看来,他前番失势,说不定只是他全盘大棋中的一着? 难道管氏家主之位的斗争,根本还没分出胜负? “嘶,这些高秩次大能的斗争还真是恐怖如斯啊……也不知道我此番主动靠上去,是福还是祸……” 心中思绪百转,田籍嘴上还是应和道:“也对,毕竟相貌过于有特点,容易被外人认出。” “哼,知道就好。” 妇人槐冷哼一声,又赶紧叮嘱道:“此事就连仲姬自己也不知晓,别说漏嘴了。” …… 就在洞口三人继续闲聊之际,姬绫的声音从洞中传出:“少母、君子,妾梳洗好了,都进来。” 三人中公输五虽然没被喊到名字,但他只要安安静静地跟在田籍身后,其实谁也不会说什么。 不过或是因为太过在意“博闻兄”的婚姻大事,他下意识加快了脚步,居然先另外两人一步走了进去。 田籍想拉都拉不住,只能无奈抚额。 “希望这小子待会别被刺激到……” 然而等到田籍进去以后,他发现自己还是来晚了一步。 公输五已然呆立原地,一手指颤抖着指向前方,脸上表情在惊讶、懊恼以及难以置信中,达到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田籍顺着公输五所指望去,虽然先前已经偷看过一次,但此时再看到对方悉心梳洗后的容颜,他依然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如果说先前只听姬绫的声音,便有月下溪流的静美之感;那么此时此刻,换了一身素白轻衣,恢复了少女纤巧体态的姬绫,自己就成了那道溪流本身:清亮、透彻,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若沿着这道清溪上溯,便会发现源头是一条覆眼的白绫。 白绫之上,青丝自然收束两角,露出饱满而细腻的额头,有如夜空与皓月,黑白分明。 明明月下,纤秀的粉鼻不甘夜色寂寥,竟倔强挑起,与下方微微上翘的唇瓣遥相呼应。 而这种天生上唇微翘的嘴型,天然带着少女娇憨的媚态,又为这道恬静的清溪注入了一丝别样的生趣。 遮掩之下尚且能令人失态,也不知去掉白绫后,会有何等惊心动魄的美景。 田籍不由暗暗庆幸,若非经历过初见时的震撼失语,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此时自己的模样大概不比公输五好到哪里去。 有着前世丰富的见识,田籍一直认为自己不至于一见到美女就失态。 但就眼下情形来说,因为先前的盟婚只是得失计算的功利之举,所以对于姬绫的长相,与其说他期待值不高,不如说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认真去想过。 压根谈不上期待不期待。 所以,当与这份美丽不期而遇时,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被惊艳到了。 他忽然想起前世看过一句话:所有宣称自己不是颜狗的人,都是因为还没遇到令他心动的那个人。 而此时此刻,田籍虽然还说不清自己是不是心动了,但在恍恍惚惚之中,他隐约从溪流的倒影之中,瞥见一抹梦幻的白月…… “永别了,乔奶奶。从现在开始,你再也帮不上忙了……” 心中默哀了片刻,田籍凭借游者对情绪的把控力,终于调整了过来,至少脸上恢复了波澜不惊的表情。 这让一旁等着看他笑话的妇人槐露出微微惊讶的神色,随即眼神一柔,似乎肯定了他此时的表现。 唯独公输五依然深陷震惊的状态之中,直到田籍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而后向田籍投来两道幽怨的目光。 “原来这管氏女人生得如此好看……” “难怪先前兄长总是偏向她了……” 田籍:“……” …… 总之,安抚好公输五后,洞中只剩田籍与姬绫两人。 按照战前约定,田籍给出第一卜的要问的事:田猛与田山两人的现状。 姬绫闻言取出一个装着石子的小木匣,轻声念道:“起卦。” 随即她双手平举木匣过顶,轻轻摇晃来。 石子“咯咯”的碰撞声响过几转,开匣,倾倒,便有三颗晶莹剔透的圆饼状石子落到地上。 田籍见石子一面光滑一面粗糙,显然是为姬绫所制,果然后者伸手摸了摸石子朝上一面,确认手感后,便又收起石子,再次举起摇晃。 如是倒石数次后,姬绫停下了手中动作。 “结果如何?”田籍迫不及待地问道。 便见姬绫脸色凝重道:“皆凶。”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八章 新的危机 “皆凶?”田籍倒吸一口凉气,“各自怎么说?” “按卦象所示,那祝者此时陷入困顿之中,除非外有援手,否则单凭自身无法脱困。”姬绫缓缓解释道,“至于那医者,恕妾学艺不精,一时堪不破他的卦象。只能从一些卦辞中稍作猜测,他或许有失道之危。” 失道之危? 连秩二断辞士都堪不破的卦象? 田籍不认为姬绫是在敷衍自己,那么只能说明,田山遭遇的危机,恐怕涉及到至少秩三以上的存在…… “与宽济兄他们失散后,田山兄究竟遭遇什么了啊……” 只是此时连秩次最高的姬绫都无法解答这个问题,田籍不得不接受无法救援田山的事实,转而先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找到田猛。 于是接下来第二卦,问的是田猛的位置。 这次姬绫换了一种卜筮方式,烧龟壳。 经过一番田籍不明觉厉的操作之后,烧好的龟壳被浮于一个小水洼上,配合壳面上放射状的裂纹,仿佛一个莽荒风格的指南针。 随后田籍在姬绫指导下,配合记忆中的地图,很快在意识云中规划出了一条通往田猛所在的路线。 不过因为姬绫不知道田籍还有意识云这种玩意,所以不厌其烦地反复描述方位,好让田籍记牢。 而田籍不想暴露自己的秘密,自然乐于继续装傻扮愣。 但也可能只是因为此时两人贴得近,少女刚洗过的头发上蒸腾起丝丝甜香气息,让他一时间流连难舍…… …… “那么第三卦,君子想问什么?” “此事倒也不必卜筮。”田籍语气轻松道,“是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想请教绫儿。” “妾知无不言。” 田籍当即问道:“数月前,我在家中被刺杀,是绫儿替孙氏谋划的?” 姬绫娇躯微微一震:“君子不是早就猜到了么……” “我不是跟你追究过往恩怨。”田籍半是解释半是安慰道,“我记得被刺当夜,曾有祝者在屋外以【民极】施压,致使我一时无力反抗,被随后进来的桑弘麻背刺,死……差点死了。” “我想问那祝者刺客是孙氏门客中的哪位?” 当初田籍曾猜测过当夜是桑弘麻先以兵家的【屈兵】控制住他,再从容背刺。 但实际体验过【屈兵】的效果之后,结合桑弘麻的记忆碎片,他推翻了这个猜测,认为当夜刺杀他的人中,还有一个未知身份的祝者。 他本来想着姬绫是“谋主”,这只是个很简单的问题。 哪知姬绫听后,居然面露讶色,语气凝重道:“刺杀君子之事,是妾与桑弘麻所为,并无第三位门客参与。” 这下轮到田籍惊讶了。 没有第三位门客? 那原主被刺杀当夜,屋外释放【民极】的人是谁? 总不能原主还有别的仇家,趁着孙氏的人行凶之际过来落井下石? 关键是在原主的人生轨迹当中,除了泥人、父亲、姜滢三件事外,对其他事情根本不上心,谈何与人结仇? 田伯休?当时他没必要这样做…… 姜滢母女?这娘俩爱惜羽翼反而不会如此下作…… 父亲田仲休的仇人?要下手早年间就下手了,何必等到今年…… 管叔吾的后备手段?也没必要啊,原主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田籍思来想去找不到头绪,心中却是越想越觉得后怕。 自己这数月挣扎活命,好不容易熬过了孙氏的暗杀,甚至还反杀了对方一位门客,将另一位变成自己未婚妻……以为这场重生过来的危机总算能告一段落了。 哪知到了这一刻,突然又冒出了一个新的刺客! 而且更要命的是,这隐藏的第三方,居然连姬绫这位“秩二断辞士”也一直未曾察觉! 甚至可能都跟孙氏无关的! 来头未知、人数未知、动机未知,除了一记【民极】外毫无痕迹…… 自己夺舍而来的那个平平无奇的仲夏夜里,究竟还隐藏了多少未知的恶意啊…… 似乎是看出了田籍心中所虑,姬绫二话不说,取出石子木匣再次起卦。 然而这次才摇晃了几下,姬绫忽然脸色一白,“噗”的一声,竟咳出一口血! 田籍吓得上前搀扶,随后便听到怀中姬绫失魂似地低喃道:“竟然连卦象都成不了……” …… 姬绫这一卦的失手,令田籍意识到这个隐藏的祝者刺客,乃至其背后的势力,恐怕远远超出他当前的能力范围。 所以尽管如鲠在咽,他也只能将此事暂藏于心底,继续提高自己的实力。 至于在眼下,因这最后一卦意外伤及神魂,令原本就受伤不轻的姬绫如雪上加霜,不得不立即启程返回交陌家中休养。 而田籍两人,也是时候出发去救援田猛了。 于是这对刚刚开始有了些默契的未婚夫妻,就此分别,踏上各自南辕北辙的道路。 临别赠言,姬绫对田籍道:“前路珍重,莫要成了妾深闺梦里人。” 田籍知道她是在调侃自己当日对年轻武卒念的那句歪诗,老脸一红,旋即反过来打趣道:“我已经能入绫儿闺梦了吗?” 姬绫面容一肃:“家父再起之志,妾夙兴夜寐,未曾敢忘。” 田籍沉重点头:“有理。既如此,不若先预支些嫁妆给我活命如何?” 姬绫愕然:“哪有未曾下聘就先索要嫁妆的道理?” 田籍摊手:“你杀我,我娶你,你为我伤神,我为你负伤,这些事情本来就没什么道理。” 姬绫蹙眉:“还是有些道理的?” 田籍撇嘴:“我不是在跟你讲道理。” 姬绫愣了愣,旋即乖巧点头:“那妾也不讲了。” 言罢,两人脸上再也绷不住,同时笑了起来。 笑声了,田籍问道:“日后天南地北,我有急事找你,信寄到哪里?” 姬绫颔首思索了片刻,认真道:“待妾在交陌安定下来后,自会联络君子,到时便可互通书信了。” 言罢似怕田籍不信,又连忙补充一句:“无论君子身在何方,妾卜上一卦,总能找到的。” “知道了。” “嗯。” “再见。” “再?嗯……再见。” …… 北上营救田猛的路上,田籍一边通过阿桃了解南北两路的动态,一边仗着公输五紫龙卫的身份,在沿路经过的关隘处补充武器寄养。 顺便他还试着以公输五的名义,向平原都的紫龙卫大营汇报“孙氏与梁盗勾结意图谋害公子怀信”这条情报,争取支援。 不过按照公输五的说法,且不说他作为新兵位卑言轻,这种空口无凭的说法未必能得到紫龙卫高层重视;单论这普通驿马传递书信的速度,恐怕未等那边收到情报,公子怀信就已经化作黄土了…… “那你们紫龙卫日常如同快速递送情报的?”田籍好奇问道。 “很多方式啊。”公输五掰着指头如数家珍道:“日者的卜筮、百工的‘铁鸽’、山人的剑书……哦,还有你们游者的‘御气符’!” 田籍听了一大轮,惊叹紫龙卫通讯手段之丰富,之奇思妙想,然后满怀希望地问道:“这些手段你现在能使上几种?” 公输五诡异一笑,开口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九章 秋嫂 “都使不上。” 田籍:“……” 于是,两人只能继续负重前行,背负起各自年龄、身份都不该有的重担。 其实公输五的说法还是给田籍提了个醒,他可以尝试用御气符联络平原城。 不过这里面还有三个问题。 其一是如公输五所言,人微言轻,无凭无据,说了也没人信。 其二是以此时距离平原城的距离,起码得用玄字级别的行符通讯。对自身有害且不说,以他明面上的身份,是不可能得到这种级别的符的,事后解释很麻烦。 至于其三……这买符花的可是他自己的钱啊,万一事后紫龙卫不认账,不给他报销咋办? 还是等救了田猛,再由这位紫龙卫轨长自己想办法,反正田籍本来就不太在意南路军那边的破事…… 有紫龙卫身份开绿灯,两人随后在一处较大的驿馆处“借”到了一台马车代步。 虽然只是比较寒碜单马马车,不过在官道上驰骋,依然比两人步行要快得多。 如此快马加鞭之下,又过了一日,两人来到了一处关隘旁边的市集。 田猛就被困在这里。 是的,堂堂紫龙卫轨长,被困在官道上的一处市集,还是紧挨有都兵驻守的关隘,这件事听起来很有些匪夷所思。 田籍起初也是半信半疑,不过本着对姬绫能力的信任,他还是与公输五分头混入市集打听。 经过一日艰辛摸查,他们最后确定,田猛真的在里面,就在市集内的一间客舍中。 这个发现其实是小石竹的功劳。 田籍自然不会跟公输五说这个,只是含糊提到自己在客舍摸查时发现了田猛留下的痕迹。 哪知当两人进到客舍后,公输五却忽然指着客舍的女主人,低呼道:“那……那不是秋嫂吗?” “秋嫂?谁?” “就是与轨长相好的那位秋嫂啊!” “宽济兄的相好?不是,你等等……”田籍急忙拖着公输五退到客舍门外,“这都怎么回事?” 接下来,在公输五激动的语气中,田籍总算理清了头绪。 原来这客舍的女主人,也即公输五口中的“秋嫂”,真实是身份是紫龙卫的一名平民暗谍,虽然并非有秩者,却有着深厚资历,掌控着紫龙卫中不少情报网络,俗称“情报头子”。 至于“秋嫂”这个名称的由来,除了她自己单名为秋外,也因她本身是某位已故紫龙卫的遗孀。 不过据公输五的说法,这位“秋嫂”似乎与田猛关系颇为密切,甚至到了互生情愫的地步。 所以私底下,大家都戏称她是田猛的相好。 而且……“秋嫂”也正好是“丘嫂”(即大嫂)的谐音,于是大家便都这么半真半假地喊起“秋嫂”来…… 田籍此时也懒得去关注田猛这种黄金单身汉与孀妇之间的八卦了。因为根据石竹提供的情报,田猛此时被困的地方,正是这位“秋嫂”的闺房! 于是眼下的状况显得有些诡异了…… 难不成,这位紫龙卫的“情报头子”叛变了? 毕竟按照石竹说法,田猛此时虽然体征正常,无性命之虞,却陷入了莫名的沉睡之中。 而这位秋嫂,又正好一日三餐定时给田猛喂食某种奇怪的汤药…… “不会是‘大郎该吃药’那种展开……” 田籍摇了摇头,将脑中奇怪的想法清空。 就在他思考下一步该怎么接近田猛身边时,一位年约三十的风韵妇人忽然从客舍内闪身而出,并径直朝两人走来。 正是秋嫂! 公输五顿时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就连田籍心中也是下意识紧了紧。 虽然这秋嫂非有秩者,但既然能困住一名“秩二大祝”,谁知道她背后还有多少孙氏或者梁人的帮手? 秋嫂来到两人跟前站定,眯着眼来回打量两人片刻,随后下巴扬起,带着几分不耐的语气埋怨道:“不是约好两个时辰前过来取货的吗?你们要再不来,东西我就卖给别家了!” 田籍与公输五听罢都是一愣,后者茫然问道:“取什么货?” “自个儿回去问你们东家啊!”秋嫂撇嘴骂道,“我又不是那乡里爱嚼舌的粗鄙妇人!” 见两人都没有反应,秋嫂语气更急了:“还愣着干什么,赶紧跟我去提货啊!” 公输五还想问,却被反应过来的田籍抬手止住了,随即对秋嫂拱手道:“有劳客舍主人了。” “哼,总算有个识相的。”秋嫂目光在田籍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带着两人返回客舍内。 …… 客舍只有一层,大多是铺了一层薄薄草席的大通铺,供过往行商旅人临时住宿。 因为条件简陋,只有平头百姓光顾,真正有权有势的,大多会住在条件更好的官府“驿馆”。 两人跟着秋嫂在鱼龙混杂的客舍内左转右拐,最后却来到一处地窖下。 因为田籍早就从石竹处得知这里是秋嫂的“闺房”,所以当田猛的睡容出现在地窖的木榻上时,他一点也不惊讶。 反倒公输五时而盯着沉睡的田猛,时而望向似笑非笑的秋嫂,有些茫然无措,最后只能向田籍投去求助的目光。 田籍此时大致想清楚了眼下的情形,于是向着秋嫂自我介绍道:“在下平原田氏博闻,忝列泠然阁下长老……” “我知道你是谁。”秋嫂打断道,“阿猛跟我提过你。” 阿猛……啧啧,叫得这么亲昵,果然有些情况…… 田籍当即笑道:“既如此,那我就直说了,先前秋嫂在外头故意演那一出,将我俩引来此处,可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阿猛说得不错,是有些潜质……” 秋嫂莫名其妙地嘀咕了一声,随后沉声道:“如你们所见,你们轨长着了歹人的道,醒不来了,只能靠我每天调配些滋补方子维持生机。” 田籍皱眉:“那为何不带他去城里或者回紫龙卫大营求医?” “出不去。”秋嫂意简言赅答道。 “出不去?” 田籍警惕地环视了周遭一圈,压低声音问道:“被监视了?” 秋嫂点了点头,又竖起一根手指,用口型默念出“秩一”二字。 只有一名秩一境界的敌人。 得到这个消息后,田籍两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至少纸面上的实力他们占优,那么眼下唯一难题,便是如何“唤醒”田猛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章 阿秋 按照秋嫂的说法,田猛先前突围到这里的过程中,中了敌人一位医者的魂毒,神魂遭创。 一开始他还能勉强保持清醒,越到后来,每日需要沉睡养神的时间就越多,而从前几日开始,就一直昏迷不醒了,只能靠秋嫂喂汤药续命。 “虽然这么说有些唐突,但既然对方能击败宽济兄,为何还留他一命?”田籍不解道。 秋嫂对此并不为意,干脆解释道:“因为一名紫龙卫轨长突然死亡,会立即引来紫龙卫高层目光的注意。” “呃……该不会你们紫龙卫还有魂灯那种玩意?” 秋嫂与公输五都是一愣:“魂灯是什么?” 田籍尴尬地咳嗽一声,随即改口道:“就是大营中的紫龙卫大人们,怎么在短时间内知道数百里外一名紫龙卫轨长的生死?” “我们有日者啊。”秋嫂理所当然道,“轨长以上的紫龙卫,外出执行重要军务,都有专门的日者为其卜筮吉凶,以防出现突发状况,来不及救援。” 这下田籍算是服气了。 随即他想到,既然姬绫都能卜到田猛的状况,那么藏龙卧虎的田齐紫龙卫,没理由做不到这点。 秋嫂继续解释道:“然而紫龙卫虽精锐,但要顾及偌大的一都之地,人手总嫌不足,所以即便是救援,也要分个轻重缓急。” 说到这里,她目光落到田猛苍白的睡容上,眼波轻轻流转:“显然现在这般生困,要比直接杀死更不惹人注目。” 这下田籍听明白了。 对方选择“困”而不是“杀”,根本目的还是在于拖延时间。 既不让逃脱的田猛给南路的公子怀信等人报信,也不想因他的死亡,引来紫龙卫高层这种变数。 “那么宽济兄神魂中的麻烦,该如何解决?” 秋嫂目光离开田猛,转向田籍:“听说你是游者?” …… 游者秩一,方技长于心神攻防,而田猛当下的问题就出在神魂上,在找不到其他医者解毒的前提下,秋嫂只好向田籍求助。 然而大家也都明白,田籍只是秩一,而给田猛下毒的医者的秩次至少不低于田猛,所以这种求助,多少带点死马当活马医的无奈。 秋嫂明确表示,若实在不行,等他们解决掉那位秩一的监视者后,就拜托两人带田猛回城,她自己留下想办法通知南路军中的公子怀信。 不过田籍自己反而没有这么悲观。 就在三人交流这当口,他已经暗中查探过田猛神魂的状态。 直观的感受,田猛现在就跟他当初晋升秩一时,经历过的三次情绪刺激源仪式一样。 换言之,他怀疑田猛其实是迷失在梦境之中了。 “若是一位秩二以上的游者动的手脚,我恐怕就无能为力了。” “不过医者的手段多是借助药石等外力作用于躯体,具体到神魂的领域上,却不如游者精细而深入,所以我未必没有机会。” 无论如何,田猛的问题触及了他的“专业领域”,他没理由不尝试解决一下。 …… 进一步通过【交魂】检查田猛的状态后,田籍更加肯定,田猛确实迷失在自身梦境之中。 而且对方所做的手脚非常粗糙,只是单纯用药物影响身体气血,导致“气血”的平衡被打破,进而影响到了“神”。 田籍不知道正规的医者怎么解决“气血失衡”的问题,但作为游者,他完全可以绕开“气血”,直接对“神”动手! 那接下来方向就很明确了,通过游者刺激情绪的手段,让田猛自己从梦境中挣脱出来。 “五大类情绪,究竟选择哪一种作为突破呢?” 虽然田猛平日给人的印象方正阳刚,但作为长于心神的游者,田籍自然知道人的外在形象与真实内心究竟可以有多大的差距。 实际上在刚刚的查探中,他已经察觉梦境中的田猛,情绪偏向压抑晦暗,大概是陷入了某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既然宽济兄当前情绪主要落在‘哀悲’与‘忧思’,那么就该从另外三类入手,给予反向的强刺激……” “该选择哪一种好呢?” 田籍迟疑着,目光忽然扫到旁边的秋嫂,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嘿嘿,就是不知道待会宽济兄,会将自己代入哪个角色?大郎?二郎?还是大官人……” 下一刻—— 德性消耗减半发动! 【交魂】发动! 《水浒传》剧本开始传输…… ……我是炊饼…… ……我是脆梨…… ……我是叉竿…… …… …… 半个时辰后,在秋嫂与公输五越发焦虑的目光中,田猛突然从榻上挣扎坐起,双目圆瞪惊呼一声:“阿秋,你!” 场中除了从容擦汗的田籍,其余两人一时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过随着田猛目光渐渐清晰,开始打量四周,两人便意识到田猛这是终于醒过来了,顿时转忧为喜。 就连先前一直表现沉稳的秋嫂,此时也情不自禁用压抑的声音轻呼了一声“阿猛!”,目中波光再次流转。 至于公输五,虽然忍住了没有第一时间欢呼出来,但却对着田猛挤眉弄眼。 这让刚刚从梦中惊醒的田猛有点摸不着头脑:“发生了何事?” 公输五当即怪笑道:“轨长你刚刚醒来时,喊得第一声是‘阿秋’!” 啧啧,一个喊阿猛,一个喊阿秋,谁说你们没有情况我跟谁急…… 坐在一旁歇息的田籍,露出了一副看八卦的姨母笑。 果然,随着公输五的调笑,秋嫂脸上迅速染上一抹绯红,即便地窖烛光昏暗也无法掩饰。 至于田猛虽然脸色依然苍白,但目光也变得躲闪,根本不敢看去秋嫂那边,只偏着头对公输五轻斥道:“别胡说!我只是醒来时感觉鼻子干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种苍白无力的解释,别说已经知悉田猛梦境的田籍不信,便是不知内情的公输五也明显不接受,一边敷衍点头称是,一边继续怪笑不已。 反倒秋嫂听了之后,脸色一黑,嗔道:“好啊,枉我这些时日对你悉心照料,无微不至。原来我阿秋在你田阿猛心中,只是一个喷嚏啊!” 言罢,她扭头冲出了地窖,留下一脸错愕的田猛。 “这……我好像说错话了。” “轨长还发什么愣啊!”公输五当即催促倒,“赶紧追过去赔个不是啊!” “现在去找她,不太好……”田猛迟疑道。 “可孙氏的有秩者在外头盯着啊!” “啊,什么!”田猛惊呼一声,也顾不上身上只套着薄衣,踉踉跄跄地从榻上爬起,迅速追出地窖外。 而田籍此时已经笑得眼泪都快溢出了。 这时,公输五反而露出了担忧的表情:“博闻兄,你说秋嫂会不会因此恼了轨长啊?” “不会的。” “可她刚刚那样说话……” “嘿,这你就不懂了?”田籍得意道,“这就是随便玩谐音梗的代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 报信 正如田籍所料,从地窖上来后,田猛与秋嫂两人已经联手拿下了孙氏留下监视的有秩者。 也幸好只有一名秩一的监视者,哪怕刚刚醒来还在虚弱中的田猛,也能轻易将其拿下。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其实也是一个不幸的消息。 因为这意味着孙氏已经开始有计划收缩留在平原都这边的力量。 收拳捏紧,为的是下一刻的雷霆一击。 所以四人推定,孙氏弑杀公子怀信的计划,应该进入最后的执行阶段了。 时间紧迫,田猛也顾不得神魂刚刚受创,立即使用祝者的能力审问俘虏,很快又得到了一个更可怕的情报。 南路军中,孙氏的护卫,连上在周边集结的梁盗,规模达到千人以上! 田猛快速计算道:“我记得秋猎出发时,公子怀信身边只带了一闾亲兵,也就是五十人。就算将仆役车夫这些通通算上,也不足百人。” “超过十比一的兵力差距,又在野外,哪怕双方有秩者都不出手,公子怀信也危险了!” 说到最后,田猛面色已变得极为凝重。 “不是还有左都大夫崔青圭的人马吗?”秋嫂安慰道,“我看过军报,这次南路随行的都兵也有两个营近千人,而左都大夫本身也有秩四境界,足以镇住孙氏那帮宵小了!” 哪知田猛却苦笑摇头:“若崔氏真这般忠心耿耿,哪还容得下那孙子睿来我平原都上蹿下跳?” “何至于此……”秋嫂迟疑着想再反驳,不过作为紫龙卫的“情报头子”,她显然也知道平原都几大世家间的纠葛,所以终于还是默认了田猛的说法。 “料敌从宽。我们只能假设最坏的情形,崔氏选择袖手旁观。”田猛最后拍板道,“唯今之计,必须尽快通知公子怀信早做准备,以免到时孙氏骤然发动攻势时,被打个措手不及!” …… 田猛带着公输五去见公子怀信,而秋嫂虽然也想跟在田猛身边,却被后者以“向紫龙卫大营求援”的名义强行留了下来。 唯独对田籍的去留,田猛却没有明确表态,只是语气真诚道:“博闻先后两次救我于危难之中,田猛感激不尽。若此番能活着回去,必在城中设宴相谢!” “宽济兄言重了!”田籍拱手谦让,“若非当初宽济兄出手降服我家中祷诡,田籍焉能活到今天?” 见田猛还想客套,田籍当即抬手止住,正色道:“实不相瞒,我先前被方士曹吏崔贝设局陷害,如今在军中大概被定了‘失期’与‘逃役’的罪名。若宽济兄答应回去后助我脱罪,我何妨再助你们一臂之力?” 方士曹是泠然阁的直管府曹,田籍作为泠然阁的人,想抗辩崔贝的污蔑,天然处于劣势。唯有引来更强势的紫龙卫,才能让崔贝翻不起浪来。 不过他也明白,就算自己不提相助作为交换条件,以田猛为人,回去以后肯定也会帮他摆平这件事的。 反过来,就算没有崔贝这个麻烦,以这段时日建立的生死交情,他田籍也无法坦然安坐家中眼睁睁地看着朋友赴险。 因此所谓的交换条件,不过是互相给个台阶下而已。 果然听了田籍的提议,田猛顿时喜上眉梢,上前拍着田籍的肩膀,大笑道:“从今往后,博闻就是我田猛的亲兄弟了!” 田籍笑着打趣:“你我本来就是同族兄弟。” “不,比那更亲!”田猛大手一挥,将旁边的公输五也拉到身边,“袍泽之谊,胜于血亲!” “那我呢?”秋嫂捧着一碗滋补汤药,笑眯眯地靠了过来。 “秋嫂当然是丘嫂啊,轨长说对?”公输五起哄着望向田猛。 哪知当他回过头时,却见后者目光幽幽地盯着秋嫂手中药碗,笑容诡异地僵在了脸上…… …… 田猛喜悦的不仅仅是田籍的态度,接下来的行动,他确实需要田籍的帮忙。 毕竟作为唯一查到孙氏勾结梁人证据的紫龙卫轨长,他早就被孙氏盯上了,否则何至于一路南下受阻,还被困住集市中。 一旦两名紫龙卫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南路军中,傻子都能猜到他们是来报信的,反而会打草惊蛇,逼对方提前发动攻势。 唯独尚未曝露身份的田籍,适合在明面上行动。 理由也很好找:他就是追着姜滢去的。 虽然姜滢已经与孙子睿盟婚,可先前祝庙盟婚时,他田籍不是酒后失态,一副余情未了的模样么? 这次秋猎御射大比,年轻气盛的田籍想在心上人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挽回颜面,实乃人之常情! 正好田籍在明处打掩护,两名紫龙卫在暗处跟随,一同向着南路军的所在进发。 临别时,田猛将马车和轨长的紫绶铁印都交给田籍。 前者田籍毕竟是打着参加御射大比的名头去的,总得做些表面功夫;至于后者,则是让田籍寻机单独觐见公子怀信时,以铁印为凭引开后者,好与两名紫龙卫暗中相见。 于是田籍驾着马车哼着歌,再次驰骋在官道上。 “除了阿桃不在身边,此时情形道和秋猎刚出发时差不多了。”田籍一边嘀咕,一边想着这些时日发生的种种事情。 他想到管离的衣冠,想到年老武卒的阴险,想到年轻武卒的乡愁,想到妇人槐的泼辣,想到那道惊鸿一瞥的白月光……心中不由升起些物是人非的感慨。 …… 田籍并未感慨多久,就到达了南路军的临时驻地。 本来田猛就是追着南路过来的,只是差临门一脚被孙氏截住,所以两地相距并不远。 此时卯时过半,天朗气清,南路营中人马即将完成集结。 而田籍堪堪赶在“点卯”结束前进入了营中,成功蹭上了今日份的田猎与大比。 不过对于他的出现,有人却有异议。 只见飞鸿妇人面色不善道:“田博闻,你先前不是答应过不再纠缠我女儿了吗?怎么现在又跑到这里来了?” “谁说我是为了滢……叔姜来的?”田籍脸色涨红地辩解道,“我是来代表泠然阁参加御射大比的! 一位孙氏门客当即讥讽道:“说是参加大比,但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日叔姜答应给头名胜者绣一香囊,你就突然冒头了,这说出去谁信啊!” “我……我没有,我不是,你不要乱说啊!”田籍跺着脚连连摇头否认,就差在脸上写上“气急败坏”四个字,顿时引来周围人一阵哄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 御射 “好了好了,博闻代表泠然阁参加大比,名正言顺,大家何必取笑于他?”公子怀信温厚的声音适时响起,“时辰已到,诸位快快随我出营,莫耽误了今日的田猎!” 公子怀信发了声,众人便收敛笑声,纷纷应是,而后车辚辚,马萧萧,齐齐向着营门外驶去。 “呼……这第一关算是过了。” 田籍“表演”之余,大部分注意力都落在孙氏的车队。 感知中,孙氏的人人虽然表面上尊敬公子怀信,但心中多有轻蔑的情绪,其中又以孙子睿为甚。 “看来孙氏断定自己胜券在握了啊……” 田籍轻叹着,又将目光投向崔氏的人马。可惜车群中找不到左都大夫的身影,也不知这位崔氏的家主,是单纯不想凑年轻人的热闹,还是想借机表达某种中立的态度。 “莫非真如宽济兄所言,崔氏选择两不相帮?若真如此,此番过后,也不知道田氏这边有多少人能活着回去了……” …… 因为真正的目的是为田猛两人打掩护,并非要争什么名次,所以田籍选择不紧不慢地跟在车队中流,偶尔停下来,佛系射个两三箭,都是做做样子,不求收获。 不过当他这个样子被公子怀信看到后,后者居然命御者将座驾驶到他左近,关切问道:“可是因为没有御者同乘,博闻放不开手脚射猎,所以到现在还未有收获?” 田籍望着公子怀信的热切目光,一时感觉头大。 他原本以为随着自己与叔姜的婚事告吹,这位田崔盟约的坚定拥护者应该不会再关注自己,但今天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对方的执拗。 大概因为自己是田仲休的独子,所以对方下意识就视他为自己人了…… 无论如何,田籍都不想跟这种大人物牵扯太深,所以指着自己的马车敷衍笑道:“公子请看,我这瘦马细车的,若再上一名御者,怕是连只兔子都追不上了!” 哪知公子怀信听罢,当即对着身后车队护卫吩咐道:“听到没?还不快给田博闻换一乘上好的马车!” 而后又指着一名体型矮壮的护卫命令道:“井彘,你来当田博闻的御者!” …… 因为公子怀信的“特别关照”,田籍不得不停止划水。 而更令他无语的是,身边这位名为井彘的护卫竟是个愣头青,从接到公子怀信的命令后,仗着车马优良,一路无脑猪突,硬生生从车队中游一路挤到第一梯队,而后又迅速从第一梯队中脱颖而出,甚至超出了原本行头的孙智等人,绝尘而去。 如此众目睽睽地“超车”,孙氏的人自然认为这是挑衅,田籍就算再想低调都不可能了。 “我说井彘兄弟,你就不能慢一点吗?你这样我射不到猎物啊……”田籍无语道。 “俺不管!俺作为御者就得争头名!” “嘶……你该不会也想得到叔姜亲手绣的香囊?”田籍惊道。 “呸,谁稀罕那娘们的玩意!”井彘不屑道,“是俺们公子说了,谁得大比头名,谁就能跟他同乘一车回营!你想想看,跟公子同乘啊,多长脸啊!” 田籍心中一动:“公子真这样说的?” “真的啊!前几日俺大兄井鹄得了头名,与公子同乘而归,弟兄们眼红得很咧!” 同乘而归这种荣耀,作为穿越者的田籍无法感同身受,不过如果能得到与公子怀信单独相处的机会,他就有机会完成田猛的嘱托了。 于是他当即拍着胸膛保证道:“井彘兄弟放心,接下来我田籍必定全力相助,让你成为今日整个南路军中最闪亮的仔!” 井彘听罢开心地咧嘴大笑,又忽然愣住:“啥,崽?” 田籍:“对!” …… 嘭! 正当两人齐心协力,准备在田猎中大干一番的时候,旁边林地中忽然钻出一道白色的兽影。 那白影速度极快,转眼间就冲到车前,马车根本来不及转向,便与对方迎头撞上。 随即车上两人只觉撞上了一堵敦厚的石墙,车体立即就散架倾倒了。 好在危险关头田籍发动【勇剽】,拉着井彘一同跃入旁边的草丛中,这才了避免车毁人亡的悲剧。 等两人在草丛中狼狈爬起时,马车除了一对包铁轮子还算完好,其他木结构全都报废了。 至于两匹良种军马,一匹直接被撞瘪,当场断了气;另一匹虽然侥幸躲过一劫,但也受了惊,拖着半截车辕落荒而逃,看样子短时间内是追不回来了。 连同座驾一同毁掉的,还有御者井彘的雄心壮志。 原本还指着今日当田籍御者的机会,在自家公子前好好表现一番,哪知忽然就遭此横祸了! 于是一时之间,这个矮壮的护卫捶地嚎啕,那模样竟然比田籍这个正牌参赛者还要凄惨。 这副情景被随后追上的孙氏车队看到,自然免不了一顿讥笑。 不过田籍对此直接无视了。 因为此时他的目光,已经被树林边缘那道时隐时现的白影所吸引。 先前相撞的电光火石之间,他只看到一道模糊的兽影,此时仔细分辨,那物分明是一头白毛幼鹿! 一头幼鹿居然撞翻一乘两马马车? 还能在撞死一匹雄骏的军马后,自身毫发无损? 田籍当即拉起地上的井彘,问道:“你说刚才那物有多重?” “俺咋知道有多重?”井彘哭丧道,“那物硬得跟头大牛似的,还撞坏了车马,回去以后肯定要被公子责骂了!” 跟大牛一样?那起码得有千斤重了…… 田籍心中一动,又问道:“那你说说,要是咱们打下此物,能不能得今日御射大比的头名?” 按照大比的规则,田猎御射虽然会考校御者、射者各自的技艺,但影响排名的最大因素,还是看打下的猎物。 而对猎物的评比,重要的不是数量,因为这对人少一方不公平;而是各自挑选自己最好的一头猎物参评,以猎物重量和珍稀度取胜。 千余斤的重量,基本就属于参选猎物中的第一档次。 而一头重愈千斤又快如闪电的白毛幼鹿,这三个特征哪怕随便两两组合,都已经足够猎奇了…… 井彘听到田籍提议也是精神一振,但很快脸又耷拉下来:“太快了,别说现在俺们用脚追不上它。就算车马都还在,你也未必能射中啊!” 然而田籍却仿佛对自己充满信心,直接吩咐道:“井彘兄弟你就留在此地收拾车马,看能不能凑合着弄个运货的轮车。我先去林中走一转!” 言罢,他又到马车残骸处收拾散落的弓、箭、油、布之类的物资,接着用布将杂物一卷,直接背在身上,而后迅速追着林中白影而去。 “唉,想赢想疯了,就为了那娘们的玩意?”井彘摇了摇头,并不看好田籍的选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 梁兽 “确定是它了?” 田籍小心将自身隐藏在树丛中,以神魂与石竹交流。 此时抵近观察猎物,他看得更清楚了,那头“白鹿”虽然体型看着像幼体,但腿脚却比普通成年鹿还要修长,且头上还顶着四只角。 幼鹿何来角? 而且还是四角? 好在刚才石竹认出了这头怪鹿的脚跟,竟是来自梁国本土的奇物:梁兽。 这下田籍更惊奇了。 梁国远在大泽西南侧,而此时他身处的平原都腹地,距离大泽的东岸都还差着上千里,这梁兽怎会突然从梁国的栖息地,千里迢迢跑到东边来? 石竹对此也表示无法理解,但眼前之物又确实跟她记忆中的梁兽一模一样。 既然确定是梁兽,那么田籍对拿下猎物就更有信心了。 信心来自于石竹的“乡里经验”。 “梁兽生性温厚,通常不会主动伤人。”石竹讲解道,“但它有个臭毛病,就是喜欢与别物角抵为戏,见到牛角顶牛角,见到羊角顶羊角,有时树枝被风吹得摇晃,它都会上去戏耍一番。至于房子檐角、马车辕木之类近似角状的造物,也常常遭它荼毒。” “那你们当地如何捕捉梁兽?” “它既然喜欢角戏,那就找一对角引诱它出来戏耍,等诱到陷阱困住,再趁机要它命!” “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田籍谨慎地问道。 “梁兽喜水善泳,最好别把它带到水流附近。”石竹补充道,“否则它潜入江河湖泊之中,就再也追不上了。” 于是,田籍让石竹留在原地盯紧梁兽,而他自己则悄悄远离林地,到外头原野狩猎牛羊之类的有角公兽。 半个时辰之后,田籍背着一对血迹未干的羊角回来与石竹汇合,见梁兽还在林地晃悠,顿时欲欲跃试。 下一刻,他双手托着羊角就跳了出去,大喊一声道:“你过来啊!” …… 梁兽不愧是奇物。 田籍原本担心身上的血腥味与秩一的威压会吓退对方,所以一上来就以【小言】挑衅,看能不能先稳住它。 没想到梁兽极具灵性,居然真的听懂了他的意思,蹄一顿,头一低,顶着四个大鹿角直直向着他撞来。 然后,田籍就后悔了。 原因无它,这头梁兽的力气太大了! 哪怕田籍早有心理准备,发动【勇剽】相抗,也只是堪堪让自己没有被撞飞而已,但想再与梁兽角力,根本是异想天开。 于是他毫不犹豫扔下羊角,就近找了颗粗壮树干三下五除二爬到顶,这才敢扭头往下看。 此时羊角早已被顶得稀烂,而梁兽似乎意犹未尽,又踱步到田籍的树下,扬蹄踢了两下树干,踢得树上的田籍摇摇晃晃,这才带着戏虐的目光转身离去。 此时田籍心中郁闷无比,但也终于稍稍理解石竹对梁兽的决绝态度了。 按理说,这梁兽外表如幼鹿,又是罕见的细白绒毛,应该很得石竹这种小姑娘欢心才对。 但他亲身体验过对方的怪力之后,明白普通的牛羊家畜根本就不是它的一合之敌。 若农人家中闯进这么一头梁兽,房屋毁坏,家畜死伤殆尽,是可以预料的结果。 这根本就是绝人活路啊,能喜欢它才怪。 “此物根本无法力敌啊。”田籍感慨道,“你们乡里人与它角戏时,有什么保命的方法?” “哪有什么保命方法。”石竹寒声道,“不过是用人命填罢了。” 田籍一时说不出话来。 沉默片刻后,田籍决定换个思路:“按理说,喜水的东西多惧火,这梁兽又是一身绒毛,应该很怕火?” “是怕火。”石竹道,“但问题是以它的速度,怎么用火烧它?人追不上,箭射不到,总不能烧了整片林?” “烧了整片林么……也不是不行……” 田籍嘀咕着,忽然发现石竹传来了某种夹杂着震惊与敬畏的情绪,顿时尴尬道:“我只是那么随口一说,你别当真啊。” “咳咳……总之,确定它怕火就行!” …… 时间来到正午,艳阳当空,外出田猎的车队陆续归来,向营外不远的一处林荫空地集结。 一车车大到牛羊小至鸡兔的猎物,被仆役们运往这里。 这些猎物中,有些当即被剥皮清洗,而后放到火上烤作为午餐;有些则被集中堆放起来,作为后续郊祀的牺牲祭品。 不过此时最热闹的,还是参加御射评比的那批猎物。 经过一轮称重与点评以后,最终大家一致认定,孙智打下的一头小母鹿为今日的第一。 那母鹿虽然重量不及一些成年公牛,但其身上毛色却是极为罕见的“踏雪寻梅”,也即四蹄雪白,身体黄褐底色上还有点点梅花状的斑纹,霎是好看。 最为难得的,是这头母鹿居然是“活捉”的,身上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 当它被孙智徐徐牵着来到人群中时,还一直轻声鸣叫,声音清亮悦耳,与衣冠楚楚的孙智相映益彰,一时间引得大批随行的贵族女子尖叫不已。 不过孙子睿却根本无视其他女子投来的倾慕眼光,径直地向着崔氏车队中的姜滢走去。 一边走,还一边清唱——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 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 “子睿君以《鹿鸣》传情,情真而意切。若我是女子,怕不是今夜就要自荐枕席了!” 不知是谁如此调侃了一声,顿时惹来众人一片哄笑。 处于人群焦点中的姜滢更是瞬间羞红了脸,下意识就要往母亲身后钻,却被走到近前的孙智一把拉住,并将牵鹿的绳索交到她手上。 这时飞鸿夫人趁势对众人道:“若无异议,那今日大比的头名,就是孙氏子睿君了?” 说着,她将目光投向田氏车队那边的公子怀信身上。 而后者此时眉头轻皱,目光不时望向远处,似乎在等待什么,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对着众人点了点头。 飞鸿妇人当即喜上眉梢地对着女儿道:“还不快将你绣好的香囊交给今日大比的头名?” “嗯……” 姜滢红着脸点了点头,从怀着取出一个精致的香囊,准备亲手为孙智佩上。 就在这时,林地外忽然传来一声呼喝:“放下那个香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为谁而鸣? “放下那个香囊!” 一声不合时宜的长喝,打断了原本场间旖旎浪漫的气氛。 众人纷纷向着喝声望去,其中孙崔二氏的人更是大多面露愠色。 便见林地外,两名衣衫褴褛的男子,正合力推着一架独轮车往这边走来。 独轮车的样子明显是临时拼凑而成,走得摇摇晃晃,连带上面驮着的黑黑脏脏的物件也是一振一振的,仿佛随时会摔下来。 倒是跟两人狼狈的模样十分相称。 很快有人认出了两人的身份,轻呼道:“那不是田博闻与田氏的护卫么,怎么此时才回来?” 又有更多人认出他俩:“我记得先前他们车冲得太猛撞坏了,估计是步行回来耽误了?” “他们车很早就坏了,离此处并不远。”又有人分析道,“我看多半是他们觉得丢脸,所以徒步射猎,才耽误到现在。” 这时,那辆临时拼凑的独轮车终于不堪重负,“吱呀”一声散架了,上头的黑物随即“嘭”的一声也翻到在地。 好在此时两人也终于来到林地中间,所以众人也得以看清“猎物”的模样。 鹿状、有角,但体型明显不及孙智的母鹿,角也是破损的不成样。 最关键的时,此鹿身上毛发全无,黑不溜秋的,身上还传来一股焦肉味道,显然是被大火烧过。 这时,田籍来到孙智与飞鸿夫人面前,指着自己的猎物,理直气壮道:“我的猎物还未参评呢,怎么就认定孙子睿是头名了?” 他这番说辞,立即让孙氏人群汹涌起来。 有人忍不住大骂道:“你这坨东西黑不溜秋的,要体量没体量,要外表没外表,也好意思跟子睿君的‘踏雪寻梅’相提并论?” 就连崔氏的人,也有不满的声音:“我观此物残留的毛发,生前当是一头白毛幼鹿?还早早生了角?若还活着,倒也不失为一件送给淑女的好礼。但你们怎么就把它烧成这样啊?这不是焚琴煮鹤吗……” “就是就是,依我看,他大概是少时穷惯了,看到野兽就想着吃,干脆杀掉烧熟,准备献给叔姜尝尝鲜……” 这最后一人的话明显是在调侃田籍,但被他这么一说,包括姜滢在内的一众贵族女子,顿时对着“幼鹿”露出怜悯的目光,以及,自然而然地对田籍怒目而视。 被这么多贵人淑女群起围攻,田籍脸上依旧怡然自得,但井彘却有些受不了,下意识将目光投向自家公子求助。 后者也当即走上前来,对田籍半是斥责半是规劝道:“博闻莫要胡闹。今日大比输就输了,可别将平原田氏嫡系的脸面也输掉。” 公子这番话语气不可谓不重,井彘听完直接就跪倒在地磕头认错了。 但作为被直接点名的田籍,依旧面不改色,反过来问道:“我记得这大比的评选猎物的规则,只考虑重量与珍稀度,好像没说过死活?” 田籍这一问,众人顿时哑口无声。 不是被他话问住,而是惊叹于有人脸皮竟能厚到这种程度。 当即就有田氏护卫不满道:“就算不论死活,你这东西小胳膊小腿的,能有多重啊!” “能有多重称一下不就知道了吗?”田籍毫不退让。 见众人还是没有反应,他又喝道:“赶紧称啊!称完我回去还想尝尝它的肉好不好吃呢!” …… “幼鹿”比成年公牛还重!至少远远超过孙智的母鹿。 看到这个结果,不少人惊得说不出话来。 但若仅仅重量胜过,依然不足以取代孙智的名次。 关键是在搬抬的过程中,有军中老人认出了“幼鹿”的脚跟。 居然是平原都乃至整个田齐都极为罕见的梁兽! 毫无疑问,这头来自千里之外梁国土生土长的奇物,珍稀度要远远高于一头“踏雪寻梅”母鹿。 毕竟后者再如何漂亮,也仅仅是凡物,怎么可能与梁兽这种奇物相提并论? 于是场面一时间就有些尴尬了。 虽然从情感上来说,大多数人倾向于孙氏的子睿君获胜,但若严格按照大比的规则,胜者应该是那个厚脸皮的田博闻! 飞鸿夫人此时脸色难看至极,对着田籍阴恻恻道:“博闻好像只有秩一的境界?听刚才军卒说这梁兽极难捕捉,非秩二不可靠近?你是怎么打到的?” 被飞鸿夫人这么一提醒,不少人也都反应过来,纷纷叫嚣要田籍自证捕兽的过程,否则就是作弊,要严惩。 公子怀信则悄悄拉着井彘质问,后者却是一脸茫然地摇头,显然并不知内情。 这让公子怀信看着田籍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迟疑,似乎也开始怀疑田籍独力拿下梁兽的真实性。 就在此时,一道中气十足的老者声音传来—— “何事在此喧哗?” 随着一声亮如洪钟的质问,林间喧哗声音立即消失,一时鸦雀无声。 便见一乘驷马战车从大营方向驶来,车后还跟着五十人规模的护卫,皆是精锐都兵。 当中一名白发老者长身立于车左,身上披甲挂弓,威武不凡。 等马车停好,老者自车上轻松跃下时,公子怀信第一个躬身上前,恭谨道:“左都大夫今日怎么亲自过来了?” 来者正是平原左都大夫,掌管半都兵马的当今崔氏家主,崔青圭。 崔青圭一边解下弓箭,一边说道:“听说今日有鹿鸣于野的盛景,正好老夫在帐中待得有些腻了,便特意过来看看。” “怎么现在过来了,鹿鸣没听到,却听到你等在此喧哗?” 言罢,崔青圭目光威严扫过全场,除了公子怀信、孙智以及飞鸿夫人等少数身份贵重人物,无人敢与之对视。 至于田籍,却是下意识不想与这种人物有太多接触。 可惜他难以如愿。 飞鸿夫人小碎步趋近崔青圭身前,娇嗔道:“家主要为妾等做主啊!那田氏子博闻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弄来一头死梁兽,还谎称是自己打下的,妄想夺今日大比的头名!” “梁兽?” 崔青圭对飞鸿夫人的撒娇告状不置可否,反而望向地上黑乎乎的梁兽身上,目光凝了一瞬,随即移开,又看向田籍。 “田博闻,此物是你独力拿下的?” “当然。”田籍虽然不想与崔青圭这种人物接触,但此时箭在弦上,只能硬着头皮顶上。 “好,那老夫便亲自替大家验验,你是不是真有此本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 奈何偏向虎山行 崔青圭龙行虎步地走向梁兽尸体,沿途人群纷纷退让。 众人以为这位秩四的强者,会以某种特殊手法检验梁兽,哪知他只是站定扫了一眼,便扭头望回田籍,目光炯炯问道:“用了何角?” 崔青圭这话问得没头没尾,众人听得一头雾水。 但与梁兽真正搏杀过的田籍一下子就听明白了。 “这崔氏家主是内行啊!”他心中直呼道,“看来是位跟梁国打过仗的老兵……” 于是他也简练回道:“公羊角。” “勉强可用。”崔青圭脸色不变,“然则梁兽灵性非凡,岂能看不出你的伎俩?不够。” “我是游者。”田籍回答依旧简练 崔青圭这才微微点头,又问:“用了多少火矢?” 田籍从容道:“一支。” 崔青圭挑眉:“你在戏弄老夫?” 田籍补充道:“还挖了个过膝深的水坑。” “此兽天性喜水惧火,你居然还敢用水?”这下崔青圭是真的动怒了,“若是再戏弄老夫,便以欺瞒主帅治你的罪!” 面对一名秩四强者的怒火,田籍脸色怡然无惧,从容道:“水上还倒了火油。待它跳进水中,我再从远处用火矢点燃火油。” “此兽惧火而趋水,然则火浮于水上,水浅又不足以藏身,于是越往水里钻,越是被火烧。”说到这里,他指了指地上黑糊糊的兽尸,“最后就成了这副模样。” 听完田籍讲述,崔青圭足足愣了小片刻,才回过神来,怔怔道:“聪明。” 这主要是梁国底层劳苦大众用血与泪换来的经验教训,我不过是在此基础上耍些小聪明。 田籍在心中默默补充道。 …… 有左都大夫这种级别人物肯定,无人再敢质疑田籍独立猎得梁兽的真实性。 只有某位痴迷孙智的贵族女子依然不甘地嘀咕了一句:“话虽如此,但手段如此残忍,有失斯文嘛……” 哪知她这具话被崔青圭听到,后者当即冷哼一声,愠声道:“我齐人杀梁国的禽兽,天经地义。难不成还得对着梁国的东西吟唱献媚?” 秩四强者的愤怒,哪怕仅仅是漏出一丝,也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够承受的。 那名爱嚼舌根的贵族女子当即软倒在地,口吐白沫,浑身不住抽搐。 竟似得了癫痫! 包括姜滢在内的一众贵族女子,纷纷吓得花容失色。 至于孙氏众人,脸色更是要多难堪有多难堪。 不过崔青圭对此根本无视,反而回过头,对田籍淡淡道:“博闻而强识,田仲休倒是会给儿子取表字。” 言罢,他甩手而去,众人纷纷让道,姿态比之先前更显敬畏。 而田籍虽然被这么一位大人物称赞,心中倒也没有飘飘然的感觉。 毕竟他自家知自家事,所谓博闻强识,不过是因为意识云强悍,跟原主老爸会不会取表字没啥关系。 倒是刚刚崔青圭发怒时,他分明看到对方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孙氏的人,心中不住有些联想——梁兽……梁人……孙氏与梁人勾结……莫非这梁兽的出现与孙氏有关? 若当真如此,孙氏的人又想干什么呢? 心中思绪飞转,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一把拉起跪地的井彘,拍干净对方身上土灰,而后笑道:“快跟上,咱们还得跟公子同乘归营。” 井彘揉了揉眼,有些不敢置信:“可是俺先前撞坏了车?” “不是说好的嘛,我要让你成为今日最闪亮的仔!” “那……那你不要香囊了?” 田籍当即撇嘴不屑道:“谁稀罕那娘们的玩意?还不如回去吃梁兽的肉!” 不知为何,当他说完这句话后,修德方技突然就发动了,理智值蹭蹭地往上涨。 81.0%s! 82.0%s! 83.0%s! …… 90.0%s!!! “嚯,又舒服了!” …… 在公子怀信的座驾上,按照礼制,公子怀信为上者,居于车左,而田籍与井彘两人为下者,只能居于车右“参乘”。 不过井彘似乎心中有愧,主动取代原本御者的位置,凑到中间前部御马去了。 田籍想着接下来要谈机密,少一个人听更好,便由他去了。 哪知他才刚刚从袖中露出半截紫龙卫轨长的铁印,公子怀信立即伸手摁住了他的动作。 田籍疑惑抬头,却见对方微微摇头,目中精光闪烁。 他当即会意,收回铁印,心中微叹:跟这种聪明人聊天就是安全省事。 毕竟此时公子怀信的座驾是毫无争议的全场焦点,谁知道孙氏的人当中是否有类似“顺风耳”之类的能力? 于是接下来的路上,公子怀信说着称赞田籍的车轱辘话,田籍车轱辘式的点头回应,所谓说者无心,听着也无意。 唯有井彘因难掩喜色,不时兴奋地挥鞭长吁,才让这车上尚存几分真性情。 …… 与紫龙卫会面的地点,选在了营外半里的一处溪流。 对外的理由是公子怀信与田籍详谈甚欢,前者邀后者一同沐浴。 当然,实际同浴者还会悄悄多上两人。 反正白色的帷幕一拉,护卫们往四面八方一站,谁也没理由来打扰。 这便成了一处临时密会的场地了。 然而这场会面在一开始,就陷入了僵局。 公子怀信开门见山道:“你等若是打算劝我离去,就不必多言了。我心意已决,誓与崔氏共进退!” 两名紫龙卫历经千辛万苦来报信,哪能接受这种结果,田猛当即将这一路的所见所闻悉数说出,着重提到孙氏与梁人的勾结,末了,他神色恳切道:“那孙子睿狼子野心,已经到了勾结外敌的地步,公子切不可大意啊!” “我岂能不知孙氏狼子野心?”公子怀信依然没有动摇,“方才田猎时,孙子睿又是牵鹿,又是唱《鹿鸣》,说是取悦叔姜,但何尝不是在借《鹿鸣》之词,向整个崔氏抛媚眼?” “然则田崔之盟乃是这数十年间平原都得以稳固的基石,不可轻废。我这一退,自身是安全了,但田崔之间的信任也必将荡然无存。” 公子怀信说完这番话,似乎是见田猛脸色变得沉郁,于是声音一软,轻笑道:“左都大夫素来仇视梁人,那孙子睿与梁人勾结,说不定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哪知田猛听罢,竟“噗通”一声直接在水里跪下,哀声劝道:“正因左都大夫仇视梁人,所以才一直与孙氏牵扯不清啊!” “试问当今三齐,谁人不知伐梁国、抗黑水的主力是交陌孙氏?这点不会因孙子睿个人一时越线而有所改变。便是他将来继任家主,也难以扭转,因为这是孙氏在三齐的立身之本啊!” 说到这里,他声调一转,咬牙切齿道:“况且真要计较起亲疏恩怨,崔青圭不正好与公子有血亲大仇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不欢而散 崔青圭与公子怀信有血亲之仇? 田籍悄悄拉着一旁的公输五小声询问。 原来崔青圭年轻时曾经师从交陌孙氏,走的是正统孙氏兵家的有秩道路。这点虽然崔氏如今讳莫如深,但怎么可能瞒得过紫龙卫的情报。 那么理所当然的,他的青壮岁月,都是在伐梁抗黑中度过,如无意外,他将带着赫赫战功荣归平原都,接任崔氏家主位。 但问题出现在,当时的平原侯,也即公子怀信的祖父,居然趁着崔青圭远征梁、黑之际,私通其妻。 这当中狗屁倒灶之事且不提,等崔青圭发现之时,当时的平原侯已经打算在崔氏族中扶持另一人当家主。 夺妻之恨,加上失去家主之位的危机,迫使崔青圭铤而走险,带着自己的人马从齐梁边界千里突袭,杀回平原城,血洗了当时平原田氏的高层,特别是当众杀死了公子怀信的祖父。 这之后,接任家主,清理田崔两族中反抗势力,并通过田崔大量联姻将两族深度绑定,权势一时无两,在长达近十年的时间里,成为平原都的无冕之王。 至于迫于临海田氏皇族的压力,以及被盟友庆氏背刺导致境界再难寸进,不得不退到左都大夫之位,并扶植上代平原侯幼子为新君,这都是后来的事了。 总之,正如田猛所言,崔青圭与公子怀信有弑祖之仇,与孙氏却有师徒、袍泽之谊,要真论起亲疏关系,还指不定对方更愿意帮谁呢…… 然而田猛这一番苦劝,非但没能令公子怀信回心转意,反而脸色一黑,指着跪地的田猛责备道:“你如今已是紫龙卫,只忠于齐皇,再像从前般奉我为主,成何体统?” 见田猛依旧死跪不起,他半是斥责半山感慨道:“你便是总这般顾惜过往恩仇,所以才看不清前面的路。” 言罢,他黑着脸转身上岸,不再理会众人。 …… 历尽艰辛争取而来的会面,就这样不欢而散,三人一时心情郁郁。 田籍这时算是看明白了,孙氏之所以敢在平原都内公然弑杀封君的嗣子,其实早就算准了崔氏的暧昧态度,以及公子怀信对田崔之盟的固执。 这种将敌人性格摸透吃死的计策,根本就是阳谋,知道了也防不住。 所以田籍打定主意,这边势头一有不对,他立马走人,绝对不会做无意义的牺牲。 反正他来这里只是念在与两名紫龙卫的交情,其他人的生死与他无关。 就在田籍考虑要怎么劝两人也一同离去之时,一名公子怀信的亲卫从帷幕外钻了进来。 来者身材矮壮,面相与井彘有几分相似,但比起后者的憨厚,其人眉目看着更显精明。 田猛当即从水里站起,对来者欣喜问道:“阿鹄,可是公子回心转意了?” 被田猛称为阿鹄的亲卫却连连摇头,拱手道:“阿……呃,宽济,公子说了,念你一片苦心,他将此符交与你,让你速速到附近的关隘中作好安排。” 言罢,他将一枚木质的半截“虎符”交到田猛手上。 虎符,是调集兵马的凭证。 然而便是田籍也知道,公子怀信只是平原侯嗣子,他所持的虎符只能调集百人以下规模的都兵当护卫,还不包括有秩者,对于眼下的局面根本杯水车薪。 所以他这一举动,与其说是接纳田猛的意见,不如说更像在打发后者离开。 不过田猛大概也是破罐子破摔,居然郑重承诺自己会尽快带兵来援,而后又交代田籍与公输五两人小心留意孙氏动向,便火速离开了。 等田籍回过神来时,那名矮壮亲卫又对田籍拱手道:“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今天给博闻兄弟添麻烦了,还望多多见谅。” 原来这位正是井彘的亲大哥井鹄。 田籍当即拱手还礼 如此客气一番,田籍好奇地八卦道:“听井兄与宽济兄说话,你俩早就认识了?” 却见井鹄轻叹一声,道:“宽济去当紫龙卫之前,曾是公子最倚重的亲卫,也是我们这群亲卫的头领。” “那怪不得宽济兄对公子的事这么上心了……” 田籍还想八卦更多田猛的事,不过井鹄似乎不想在背后说太多“前上司”的私事,含糊略过,而后给田籍递上一个颇有分量布袋,道:“这些银刀是公子私下奖励你今天田猎表现的,说等回到城中请示过平原侯后,还会有别的封赏。” 嚯,这是连我也要一起打发走了…… 田籍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露出欣喜状连连称谢,而后迅速接过钱袋。 …… 田籍认定公子怀信就是一艘破船,迟早得沉,所以他打算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不过考虑到还得带上公输五一同离开,他还需要作些准备。 于是当天入夜后,趁着夜色掩护,他悄悄潜到营外一处无人山沟,放出石竹警戒,而后迅速进入到神魂空间之中。 先前从年轻武卒处缴获的黄金他舍不得买符,此时得到不少银刀,他不再吝啬,联系游老买来大量黄字级御气符,主要集中在阴、风、雨三气上。 此外,先前在游老的“易物清单”中看中的东西,此时也可以下手了。 因为姬绫在临别时,瞒着妇人槐悄悄“预支”了一些金子作嫁妆给他……加上年轻武卒的那部分,总算凑够了买东西的金钱。 这件让他心动的东西,正是相者刺客用来发动方技【藏风】的艮字大幡! 相者【藏风】,能够持续补充小量体力与治疗轻微伤势,再配合侠客的【勇剽】,田籍作为游者肉身防御力不足的问题,就能得到解决。 哪怕面对秩二级别的攻击,他也有信心抵抗一二! 便听游老神念传来:“此幡来自一名手下败将。因为实力悬殊,他未曾发动攻击便被我直接拿下,所以此物保存完好,你无须担心我以残次品敷衍你。” 手下败将……恐怕是冲着神魂去的…… 田籍也懒得计较这些问题,当即回道:“我当然信得过游老!” 当然得说信了,这是他眼下最粗的一根腿,不抱紧怎么行? 御气符与金子当场就完成了交付,不过大艮字大幡因为太过沉重,不适合随时带着身上,所以田籍打算等有需要的时候,再让游老“空投”过来。 反正有神魂空间的三老作保,不怕游老事后会赖账。 倒是临别时,游老再次提到平原都地域天地六气不正常扰动的问题,提醒田籍如果需要他往平原城外的地方送物或者攻击,最好预留足够时间,以免发生类似上次的延误。 …… 回到大营时,夜已经过去大半,正是黎明前的最漆黑寂静之际。 不过此时的南路军大营着实过于安静了一些。 田籍心中莫名生出些不安,于是悄悄在营中转了一圈,很快便发现了端倪。 “今夜大营的守卫怎会如此松懈?除了几个更卒伙夫,居然连看守营门的人都不见了?” 田籍赶紧往田氏那边的营帐赶去,发现公子怀信的人马倒还都在。 但这反而让他心中不安更甚。 不过很快,他就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安了。 神魂空间中,传来石竹的厉声警告:“大兄快跑,有很多人往这边杀过来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 伤亡 几乎在石竹声音响起的同时,田籍就下意识往公输五的营帐狂奔而去,一边跑还一边细问:“说清楚到底多少人,都是些什么人?” 然而石竹却给不出准确答案,只说对方连火把都没打,直接摸黑杀来,要不是当中有几道令她感觉到十分危险的气息,她都未必能提前察觉。 这下田籍心中大致有了答案:孙氏与梁人开始行动了! 那几道令石竹感觉危险的气息,必然是秩二甚至秩三层次的敌方有秩者。 没什么好说的,赶紧跑路就是了。 他甚至打定主意,要是待会公输五依然想留下履行田猛命令的话,他就直接将对方敲晕抗走! 不过当他跑到营帐前时,发现公输五已经醒来,甚至很多田氏亲卫也都在一片慌乱中开始整车背马,显然已经知晓外头敌情。 “是公子提醒大家的。”公输五快速解释道,“他的祝者的境界跟宽济兄相当。” 作为一名三十出头的壮年贵族,公子怀信有秩二境界尚能说不过不失;但作为一名深陷敌人重围的平原侯嗣子,他这等秩次只能沦为板上鱼肉。 田籍在心中已经将对方视作半个死人了,只希望别牵连他两人。 不过公子怀信不知是对此没有自觉,还是单纯想鼓舞士气,依然镇定吩咐道:“井鹄,速速派人联络左都大夫,然后你带头到营外开路!” 井鹄当即领命下去安排。 然后旁边的田籍想了想,拉着公输五上前道:“敌人中怕是有不少有秩者,且让我俩随井鹄兄弟去开路!” 公子怀信欣然同意了他的请求,不少田氏亲卫也投来钦佩目光。 整备车马的时候,公输五悄悄对田籍赞道:“博闻兄长虽然嘴上说不在意众人,但关键时候还是愿意为大家冒险的。” 哪知田籍一把摁低他的头,压低声音斥道:“别犯傻!待会在前方开路时远离车队,井鹄一个人拗不过咱们两人的,等会趁机控制住他,然后咱们马上往宽济兄的方向跑!” “那……那公子他们呢?”公输五被田籍的语气吓到,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他们爱跟过来就跟过来,要真傻乎乎地去找崔氏,那就是自取灭亡,咱管不了!” …… 开路的战车正是公子怀信的驷马座驾,御者则是亲卫中最出色的井鹄。 至于田籍与公输五,此时也不讲究什么车左甲首,车右参乘了,统统一手持盾一手拿着公输五改造的连发弩,分立左右两侧防备。 田籍甚至悄悄吩咐石竹“站”定在井鹄的身后,一来帮忙防御背后可能的偷袭,二来也在必要时,偷袭一下井鹄…… 如此摸黑在营外走了半里地左右,车马的响动似乎引起了敌人的注意,一时间,远处火光四起,杀生震天,车上三人都是一凛,明白此时已经陷入重围,暂无退路了。 好在不论井鹄还是四匹战马,都训练有素,并没有被杀声影响,依然平稳地往前行驶。 如此又走了半里地,井鹄指着前方的火光叹道:“本来再往前走一段就是官道了,但恐怕现在过不去了。不如我们拐向崔氏的营帐求援如何?” 田籍当即摇头道:“你刚刚派人联络时也听到了,崔氏营帐此时根本没几个人,谁来救援我等?” “可是不往那边跑,还能去哪里?”井鹄问道。 “绕路去最近那处关隘。”田籍早有腹稿,“宽济兄下午就赶过去了,想必此时已经有所准备。” 井鹄皱眉想了想,正要答复,田籍很明显能看到对方的口型是准备说“好”字的,不过下一刻,却传来“啪”的一声闷响。 随即井鹄白眼一翻,晕倒在车舆木板上。 慌忙间,田籍迅速接过缰绳,依靠还算熟练的御技与【勇剽】提供的巨力,勉强稳住车马,然后回过头,对着还在举盾发呆的公输五问道:“人家都准备答应了,你何必多此一举?” 公输五望着晕倒的井鹄,一副做错事的表情:“光想着兄长说控制住他,一时没注意看……” 田籍顿时无语。 不过公输五这手闷棍也算错有错着了。 因为不需要顾忌井鹄在旁,田籍立即对马车用上了风气行符,于是原本速度就不慢的驷马战车,一时间如同满帆的船遇上了顺风,大有风驰电掣的极速之感。 而两人凭借着这种非凡的速度,赶在火光的缺口围拢前逃出了包围圈,往附近的关隘绝尘而去。 至于远远吊在身后的公子怀信等人,反正他们已经给出了生路,能不能跟上并成功突围,就不是田籍所需关心的了。 …… 关隘小城正好卡在官道收窄之处,一侧依山,一侧临河。 不过河只是两丈余宽的小河沟,水流不算太大,因此临河一侧还建了一堵矮墙作防御。 等田籍两人的马车到达关隘时,正面城墙与侧面矮墙全都灯火通明,一队队兵卒在上头密集巡逻,箭在弦上,如临大敌。 田籍甚至发现另一侧山岭上都有零星岗哨的火光。 “果然还是宽济兄靠谱啊。” 就在他感慨之时,城门已经打开一道堪堪够马车通过的窄口,随后田猛带人出来将马车迎了进去。 待三人上到城头时,田籍也差不多将今夜之事讲清楚了,除了井鹄晕过去这事,他谎称是敌人投石所致。 当他说这话的时候,公输五心虚低头,根本不敢往田猛这边看。 好在田猛此时心思全在公子怀信的安危上,压根没留意到这个细节。 如此,就在三人各自忐忑与焦虑之中,关外远处,终于出现了一道绵长的火线。 紧随而来的,是震天的喊杀声、战马的厮鸣声……以及,田氏所剩无几,而又狼狈不堪的车队。 田籍依然记得白天的时候,公子怀信身边簇拥着近百名精壮护卫与健仆,上好战车数十乘。 但此时此刻,官道之上的车队,只剩下区区三乘伤痕累累,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战车。 至于那些有过一面之缘的田氏亲卫们,大都看不见了。 想来结局不会太好。 就在他沉思之际,三乘马车中的两乘忽然停了下来。 两车上的人迅速下车,杀马,而后横过马尸与车架,作为路障堵在道上。 做完这些后,这些人或持矛或持剑,毅然背过身正对追兵方向,显然是打算为最后一乘马车争取更多逃跑的时间。 “义士。” 田猛短短二字评价,引起城墙上众人共鸣,不少人眼眶发红,显然被下面这些人的悲壮之举所感动。 可惜这种廉价的感动,在残酷的生死战场上注定没有任何意义。 很快,这道薄薄的人墙便被敌方战车毫不留情地冲散,碾碎,而后血肉横飞。 哪怕有人侥幸从一轮战车冲锋中活了下来,也被随之而来的步兵方阵淹没,迎来相差无几的结局。 田猛见状,目眦欲裂:“孙子睿该死!敌方阵法如此严整,哪里是什么梁盗,分明是训练有素的梁兵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 固守待援 梁盗也好,梁兵也罢,对于此时命悬一线的公子怀信等人,关键还得赶在敌人追上前进入关中,方能保命。 田猛扭头对田籍两人吩咐道:“孙氏人多势众,不宜再开启城门。待会我以勾爪下去救人,你俩带着这上头的兵卒射击,为我掩护。” 公输五立即点头,田籍却脸色决然道:“宽济兄,救你我义不容辞。但下面那位,恕我难以效死,所以待会若事不可为,我会立即拉你上来,不管你带没带上他。” 田猛愕然看着田籍,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重重点头,什么也没说。 …… 孙氏战车来势极快。 差不多就在田猛下到城墙下时,最前排的战车就追上了公子怀信。 好在后者的战车也终于赶到了城墙下。 便见车上仅剩的一名亲卫兼御者,狠狠挥出最后一鞭,而后带着长矛从车上跃下,几圈翻滚站稳后,悍然迎着追来的孙氏战车反向冲锋! 这种举动无异于螳臂当车。 但受他这一矛干扰,最当先的战车被绊了一下马腿,一时略显狼狈地绕开,等调整过来时,已经失去了冲撞公子怀信战车的最后机会。 趁着这个当口,田猛终于抱住了公子怀信,而后城墙上的众人合力,迅速拉升绳索,很快就到达了安全的高度。 至于那名留在原地的御者,城墙上的田籍已看清他面目,正是井彘! 此时井彘也望到了墙头上的田籍,对着他挥了挥手,得意地大喊道:“博闻兄弟——俺今天与公子同乘两次,俺才是今天最闪……” 嘭! 战车无情碾过,井彘矮壮的身躯被包铁车轮压成两截,再无声息。 “最闪亮的仔。” 田籍默默为对方补完这句话,收回了目光。 …… 关隘狭窄的地形限制了战车的冲锋,也让孙氏的千人大军难以展开。 在几番简单试探后,孙氏大军退到了城上弓箭射程外,遥遥对峙。 于是关隘众人暂时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此时天色终于放亮,天边朝霞如血,也染红了关隘城墙上下。 而在城头之上,公子怀信负手独立,目光越过城下敌阵,却不知飘向渺茫远方何处,看上去格外孤独。 田猛见状有些不忍,上前问道:“公子在想些什么?” 公子怀信没有回头,只是沉声反问:“左都大夫有回信了吗?” “派去联络的人已经回来了,说崔氏的人马全都龟缩在十里外的一处屯堡中,应该是打定主意作壁上观了。” 听到田猛的说法,公子怀信久久无言。 就在田猛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公子怀信忽然长叹一声,回头道:“兜兜转转这么些年,最后留我身边的,还是只有你田阿猛与井阿鹄。” 不知是否阳光太过刺目,田猛看着朝阳下公子怀信的背影,一时有些睁不开眼。 …… 城头上的前任主仆,各自伤怀;城中的田籍与公输五,也面临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原来孙氏派人交还了一个俘虏,飞鸿夫人。 说交还俘虏也不太准确,毕竟严格来说,这位是崔氏的贵人,孙氏的未来亲家,还指不定算谁那一边的俘虏呢。 但孙氏真就这么把人送来了,没有提任何要求。 但偏偏对田氏这边,还真是块烫手山芋。 拒绝,这不是打脸公子怀信一直坚守的“田崔之盟”吗? 但收下也有后患,便如此时,飞鸿夫人一直叫嚷着要田氏赶紧开城投降,否则她女儿叔姜有性命之忧。 “叔姜已是孙子睿的未婚妻,有个屁的性命之忧!”公输五气不过直接骂道,“我看她就是孙氏存心送来恶心人的!” “这倒未必。”田籍摇头分析道,“所谓盟婚,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借口。只要能拿下公子怀信以逼迫崔青圭作出选择,死个未婚妻对他孙子睿来说有何妨?大不了事成之后再选一个就是了,反正崔氏族中又不缺适龄未婚的女子。” “呃……那眼下怎么办?” “打晕,捆起来。”田籍意简言赅道,“再找人看着别渴死饿死就成。” 公输五听罢,一时有些迟疑:“那万一崔氏追究怎么办?” 田籍当即瞪眼道:“那就让他们追究啊!他们现在敢过来吗?既然不敢来谁管他们瞎比比什么?” 公输五听到“瞎比比”这个说法时明显一愣,大概是没听懂,不过不妨碍他理解田籍的意思,于是又问道:“那这事怎么跟公子、轨长他们解释?” “这还不简单,不跟他们说不就完了呗!” 田籍说完,见公输五露出一丝怯意,于是上前拍了拍对方肩膀,语重心长道:“小五啊,你已经是个成熟的紫龙卫了,不能事事请示轨长,得学会自己欺瞒……不对,临机决断!” 公输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于是,飞鸿夫人的麻烦解决了。 …… 对于关隘中的众人,眼下最大的麻烦是敌强我弱,却只能守不能退。 因为此处关隘背后,虽然有官道能直接通到平原城,却因为地形一马平川,一旦失去城墙阻挡,孙氏的战车狂飙突进,用不了半天就能追上他们这百来号人。 但留下防守,双方实力差距之大,也难言胜利的希望。 通过高处岗哨观察以及各方情报的汇总,众人大致推测出敌我双方的战力对比: 守城方,有秩者四人,分别是两名秩二祝者,公子怀信与田猛,秩一游者田籍、秩一百工公输五。其余普通守卒加仆役约百人。 攻城方,已知的有秩者三人,孙智只有秩一,但他随行的两位家老都是秩三,分别为医者与兵家途径,再配合上千训练有素的梁兵与孙氏护卫,堪称实力碾压。这还未算上梁人中可能潜伏的梁武卒。 总之一通计算下来,城破只是时间问题,除非在此之前,援兵能及时赶来。 而此时此地最近的一处援兵,无疑是秋猎的北路大军。 “此地距离北路大营约有四天脚程。”田猛指着临时绘制的草图说道,“不过快马加鞭,应该能缩短一半时间,四天勉强能走一个来回。” “以城中储备,守四天当没有问题。”此时已经醒来并清点过城中物资的井鹄如此说道。 “事不宜迟,阿鹄你带上我虎符与手书去北路求援,城中马匹尽数带走!”公子怀信果断命令到。 然而井鹄却没有马上领命,反而不安问道:“公子不跟着去北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 求援 “公子不跟着去北路?” “不去。”公子怀信斩钉截铁道,“我是城中唯二的秩二,若是走了,守城的力量直接削弱一半,这不相当于我弃你等于不顾,独自逃命?” “再说了,孙氏的目标主要在我,若真到了城破那一刻,只要能拿下我,他们就没必要为再难你们了。” 田猛与井鹄听到他这番话,当即激动下跪,叩首不已。 而田籍尽管不认可对方的一些理念,但不得不承认,公子怀信的这种执拗个性,有时候却有些别样的人主魅力。 难怪他能聚拢一批忠贞不二的死士在身边。 …… 因为城中没有轻便的战车,所以求援队伍选择直接骑马走。 田籍这时才知道这个世界这个时代,也是有骑兵的,甚至也有马鞍、马镫之类的玩意,只是都是布制的,用起来不太方便。 所以骑兵只能充当侦查、报信之类的工作,战阵正面冲杀还得靠战车。 “为何不用金木之类的硬物作马镫?”田籍好奇向公输五问道。 “因为金木马镫伤马。”公输五给出了一个田籍意想不到的答案。 “不就两坨巴掌大的铁疙瘩、木疙瘩吗?怎么就伤马了?” 田籍虽然已经知道这个世界的“物理常数”不同于前世,但这种简单的小工具,还不至于牵扯到“物理常数”这种层面的东西…… 哪知公输五却一脸神秘兮兮地说道:“兄长也别问为什么了,反正事实就是,凡用过金木之类马镫的战马,都会在短时间内衰竭而亡。” “这难道是……某种高秩次大能的手段?”田籍倒吸一口凉气。 “不知道。”公输五干脆地摇头,“我要是能解答这个问题,就算不能立即入圣,起码也得是个秩五泰山了?” …… 田籍很快也有机会体验用布镫骑马的感觉。 因为田猛向公子怀信提议,让田籍跟着井鹄一同去求援,甚至还交代后者到那边以后,借着公子怀信的名义,帮田籍处理掉“逃役”的麻烦。 这其实就是让田籍趁机脱离险地了。 甚至他给出的理由田籍也无法拒绝:“求援事关重大,至少得有一位有秩者随行。而接下来的守城战,一位百工比一位游者的作用更大,所以小五必须留下,只能派你回去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田籍只能顺水推舟应下了,正好自己身上带着不少行符,只要小心一些瞒过井鹄,还能悄悄加快一下马匹速度,也算是为救援尽一分力了。 只是临别之时,田籍见公输五一脸忧色,于是上前想勉励几句。 哪知公输五却反过来跟他耳语道:“我方才在城头观望,孙氏那边已经在堆土垒,造云梯冲车之类的器械,甚至还派人绕道城边那条河的上游,不知是不是想给水源下毒……” “最迟两天必会攻城。而按照此城守备状况,根本撑不到第四天的……” “嘶……你是说井鹄先前在说谎?”田籍惊疑道,“宽济兄知道此事吗?” 公输五微微点头:“轨长私下告诉我,井鹄大概是算上了公子怀信的一件保命之物。” “哦,那物如何保命?” “轨长说那物名为‘画地为牢’,是从祝庙借来的玄字级封禁品。发动以后,可以为‘牢’中之人抵挡秩三及以下强度的攻击一天。” 对于公子怀信这能从祝庙中借出玄字级封禁品作私用,田籍一点也不觉得奇怪。甚至说以对方身份,若连这种保命手段都没有,才显得奇怪。 不过公输五随即又颤声补充道:“但轨长也提醒我,说此物画出的‘牢’,只有半屋大小。” 换言之,井鹄这多算的第四天,其实只针对少数几人…… 田籍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公输五,最后只能拍了拍对方肩膀,郑重道:“我们会尽快赶到北路大营。” …… 因为时间紧迫,路上众人一人两马轮换着骑,基本不怎么停下休息。 如此马不停蹄奔行了一天,天上忽然下起大雨,哪怕是官道也变得泥泞难行。 因为前一天不怎么爱惜马力,路上损失了不少马匹甚至人员,此时剩下的人,却不敢再强行催马在雨中行走,不得不临时停下来避雨。 然而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大雨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而此时距离北路大营尚还有一天路程,不能再耽搁下去。 于是井鹄提议原地留下一半人,这样剩下的人刚好又能一人两马轮换着骑,维持原先的速度。 这时,田籍第一个表示愿意成为留下的那一半。 他的理由也很直白,因为他骑术不熟练,先前天气好时他也只能勉强跟在众人身后,如今大雨泥泞,更考验骑术,还不如把机会让给更娴熟的兵卒。 当然他主动选择留下,也是有自己的底气。 因为囊中御气符还有不少存货,真到了危及关头,至少自己保命不成问题。 不过这些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无论如何,田籍这个表态立马赢得了众人的尊敬,因为留下的人要承担更大的风险。 田籍却是摆摆手,对井鹄叮嘱道:“到那边以后,别忘了顺便帮我处理一下‘逃役’的事。” “宽济早有交代,博闻兄弟放心。” 言罢,井鹄对留下的人拱了拱手,便翻身上马,带着一半人再次踏入瓢泼的大雨中。 …… 留下的这一半人因为没有马,如果掉头步行回关隘,能不能三天内赶回去且不说,就算勉强到达,也必然疲惫不堪,帮不上什么忙。 所以众人稍稍合计了一下,选择留在原地养精蓄锐,等待后续援军到达后,再一同去救援。 至于知道关隘真实守备情况的田籍,更是对此没有异议。 于是众人就在官道近旁的一片密林里暂时驻扎下来,等雨停以后,再去砍柴狩猎。 然而天公仿佛在跟大家开玩笑,这场大雨居然一直下到天黑,还是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 田籍心中莫名升起一丝不安之感。 不过相比起这个,眼下还有别的麻烦。 因为留下的人大都将干粮给了另一半离开的人,加上淋了大半天天雨,此时林中众人都是又冷又饿,有些体质差些的,甚至已经饿晕了过去。 “要是有一头野猪野鹿什么的一头撞晕在这些树上就好啦,哪怕此时生不起火只能生吃,我也心满意足了!” 说这话的兵卒,只是苦闷之下随口说说图个乐。 哪知他话音刚落,居然真的有一头野鹿以极快的速度撞到了他身后的树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然而冲撞之后,野鹿非但没有晕倒,反而将粗壮的树干生生截断,甚至余波还牵连到树干后的兵卒,将后者振飞数丈,吐血到地,再无声息! 此时众人也终于看清楚那头撞断树的野鹿了。 白毛,四角,身细而腿长。 “那是梁兽!” “快跑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章 何去何从 梁兽出现! 田籍大声提醒众人的同时,立即启动一枚阴气护符,下一刻,雾气自西面八方汇聚,将他的身影淹林间的水雾之中。 确保自身安全以后,田籍打算尽力救救身边的兵卒,然而很快他就不得不放弃这个想法。 因为梁兽不止一头! 不知从何时起,林间突然冒出了密密麻麻的白色身影。 这些身影全都快如闪电,但因为数量实在太多,居然在短时间内形成了一道肉眼可见的白色洪流,将这片林地尽数淹没。 随之而来的,是周围树木断裂声以及……惨叫声。 田籍不用看也能知道,这些被梁兽冲撞过的普通兵卒,肯定都活不成了。 但他却无可奈何。 因为在这种规模的恐怖兽潮下,他自身都难保,谈何救人? 白色洪流来得快,去得也快。 大约十息以后,梁兽们全都汇入了官道,而后迅速朝着一个方向远去。 井鹄等人离开的方向。 直到这时,田籍才敢从树林中冒出头来。 不过此时再说“树林”其实也不太合适了,因为被白色洪流冲刷过后,此处只剩一地残木断枝,只能勉强算是个“灌木矮丛”了。 至于同行的兵卒们,田籍检查了一番,连一截像样的残肢都没有剩下,也不知是被白色洪流直接带走,还是践踏成泥了…… 十数息前还在眼前鲜活的生命,转眼间就消失在眼前。 田籍心中惊惧之余,不由得想起先前田猎时崔青圭言语间隐含的意思。 “难道孙氏真的从梁国千里迢迢,带来了大量的梁兽?” 除了这个解释,他实在想不到别的可能。 一头两头梁兽流落他乡,还能用意外来解释。这种规模的族群整体迁移,只能是有人刻意为之! “若真是如此,井鹄他们恐怕凶多吉少了啊!” 因为担心井鹄等人的情况,田籍用速度最快的风气行符跟过去查看。 大约一个时辰后,他在官道上发现了大量马匹的残肢,以及疑似井鹄等人的衣服碎片。 “还是来晚了一步!” 虽然暂时未发现井鹄等人的尸体,不能确定生死,但失去马匹,又有梁兽潮在官道肆虐,就算还活着,怕也无法在明天以前赶到北路大营了。 至于田籍,虽然能借御气符赶回去,但没有公子怀信的符与手书,他也无法说服北路军的高层出兵。 更别说他还顶着个“逃役”的麻烦! “万事休矣!” 就在田籍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之际,官道远处忽然传来战马的厮鸣声。 田籍当即警惕,钻回旁边的“灌木丛”中隐藏起来。 未久,一匹战马驮着一个明显受了重伤的人出现在官道上,哪怕大雨持续冲刷,也冲不掉其身上的血迹。 等田籍看清马上人的面目,立即惊呼道:“秋嫂?怎么是你?” …… 秋嫂看上去伤得不轻,不过她却坚持身上的血迹大多是梁人的,自己还能行动。 按照她的说法,与田籍他们分别之后,先后发生了两件事。 其一是她通过紫龙卫的秘密渠道,向平原城的紫龙卫大营汇报这边情报。 然而耐人寻味的是,紫龙卫的高层们却没有立即回复他们这边的支援请求,甚至有人反过来警告他们不要在此事中牵扯太深。 “事关一都封君嗣子的生死,紫龙卫居然不管了?”田籍不解问道。 秋嫂摇了摇头,神色复杂解释道:“不能说不管。只是一来紫龙卫理论上只忠于齐皇,确实有不参与地方势力斗争的传统;二来上头的这些个大人们,也不是人人都一样的心思。有些人确实如阿猛那样亲近平原田氏,但也有人希望维持都中势力大致的平衡稳定,只要不出大乱子就不去干涉……” “一位封君嗣子被外人弑杀居然都不算大乱子……” 田籍无力吐槽,只能感慨紫龙卫高层派系斗争的这潭水实在有些太深。 这时秋嫂从马匹上取下一个布囊,递给了田籍。 “这是?” “这是第二件事。” “我见大营那边没有回复,便寻思着去北路大营求援,哪知路上被一群孙氏的死士抓住了。” “就在今夜早些时候,孙氏的人又抓来一名俘虏。当中有一人我认识,是阿猛的旧友。” “随后我就知道你们北上求援的事,于是寻了个机会,偷了匹马逃了出来。” “这东西是他偷偷塞给我的。” 田籍听到这里,大概也猜出秋嫂说的是谁了。 果然打开布囊,里面装着的正是公子怀信的虎符与求援书信。 “至少井鹄兄弟暂时活下来了。” …… 求援的凭证失而复得,一切尚有挽回的机会。 不过谨慎起见,田籍仔细询问了秋嫂逃离过程的细节,以防这当中藏有敌人的暗手。 秋嫂见状不但没有丝毫不悦,反而露出满意神色,并主动解释了自己能走脱的最大原因。 “孙氏的人也遭到了梁兽的冲击?那群梁兽不是他们带来的吗?”田籍疑惑道。 “梁兽出现在此处,肯定与他们有关。”秋嫂分析道,“不过我猜多半是通过某种手段运送过来,却做不到如臂使指的程度。” 这应该算是今夜唯一的好消息。 要是孙氏能直接指挥这股恐怖的梁兽潮,恐怕北路军得先考虑避其锋芒,而非出兵救援了。 不过即便如此,这种规模是梁兽潮在官道上肆虐,还是会妨碍援军行进,恐怕得请动祝庙肆司、右都大夫庆氏这种级别的强者出面,才能在最短时间内清理干净。 所以去北路大营求援的时间越发紧迫。 不过就在田籍准备用御气符带秋嫂一同北上的时候,后者却拉住了他。 “孙氏的人之所以没有马上杀死阿猛的旧友,是打算捉他去诱降阿猛他们!” 秋嫂这一说,田籍顿时醒悟过来。 井鹄是他们这批求援队伍的带头人,如果连他都落入孙氏手中,关隘中的守军恐怕就士气尽丧了! 所以还得尽快给田猛等人报信。 田籍计算了手中御气行符的数量,若他先去北路大营求救,再折返关隘报信,虽然符是够用的,但因为不能预估在北路大营要花多长时间,所以最保险的做法,是他与秋嫂兵分两路,一人继续北上求援,一人折返报信。 而考虑此时距离大营更近一些,显然让秋嫂骑马北上,他用符南归最省时。毕竟两边都需要跟时间赛跑! 不过秋嫂也有自己的难处:“我为暗谍,紫龙卫中知道我真实身份的人都不多,恐怕此时北路军中更是无人认识。你在那边可有熟悉可靠的人推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一章 泽国 对于秋嫂的求助,田籍还真有个人选建议:“我泠然阁中的阿桃长老,此时在军中负责处理机要文书。若通过她递交符、信,说不定能直接见到军中主帅。” 秋嫂点了点头,问:“报你名字就行?” 田籍正要说是,忽然转念一想,以现实中阿桃的冷漠性格,以及跟“田长老”谈不上多深厚的交情,还真不一定会积极帮忙啊…… 于是他当即摇头,道:“我与她姊丈许鹤有些过节,还是别报我名字为好!” 言罢,他去湿漉漉的林地中找来一把湿黏土,迅速捏了个泥人,再用指甲扣出“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八字,最后递给秋嫂,随口胡诌道:“这是我俩约定的求援暗号,直接给她这个就行。” 这样虽然等于泄露了“泥人知道夭夭真实身份”这条情报,但只要秋嫂口风紧一些,至少暂时不会泄露泥人马甲后的真身。 哪知秋嫂接过尚未干透的泥人,瞧了眼上头的八个字,竟暧昧一笑:“你嘴上说与她姊丈有过节,却又第一时间想到了她。怕不是一对被家中棒打的苦命鸳鸯?” 棒打……鸳鸯…… 田籍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心思会被秋嫂曲解成一出烂俗的苦情戏。 但真实的原因又不好解释,只能将错就错,继续胡诌道:“唉!奈何她身边有那许鹤老贼的眼线,我……我不想她为难,只能做的隐晦一些。” 秋嫂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当即叹道:“你们男人总是这样,什么事都不跟我们女人说,总想自己独自承担,殊不知这样反而令人家更加担心!” “是是是,秋嫂说得是!” “罢了罢了。”秋嫂失笑摇头,“总之我不会泄露半分关于你的真实身份,只言‘慕桃之人’,总可以了!” 嗯……您开心就好…… …… 因为时间紧迫,田籍不得不壕一把,用符一路御风而行,结果是原本将近一天半的马程,他只用了半天就走完了。 此时正值正午,距离求援队伍离开关隘之时,刚刚过去了两天半。 按照田猛等人先前的估算,关隘应该尚未失守。 然而当田籍靠近关隘地界时,却发现关前平地,已尽数被大水淹没! 至于屹立于平地上的小小关城,虽然正面城墙暂时挡住了水势,但临河一侧的矮墙却早已被大水没过。 田籍远远望去,那条原本水流不大的小河沟,此时分明化成了奔腾的大江,江水怒号着从矮墙一侧倒灌入关城中,将后者淹成一片泽国! “城破了……” 田籍呆立的大雨之中,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不过在冰冷雨水的持续冲刷下,他很快回过神来,心念急转:“这场暴雨两天不曾停歇,导致小河沟水量非正常暴涨,淹城没地,绝对有问题!” “暴雨……大水……梁兽喜水……梁兽潮,难不成这当中有某种关联?” 这种层面的猜测,已经远远超过了田籍的认知水平。 他忽然想起,游老曾两次提及近来平原都天地六气出现了异常的扰动。 “会不会跟这个有关?” 于是他当即进入神魂空间,去找游老求证。 原本他只抱着试试的心态,哪知游老听完介绍后,居然颇为认同他的看法,甚至还作更进一步的推测。 “人为异地迁徙梁兽族群,必然要先控制住兽王。” “若抓捕过程中失手杀死兽王,族群中自然要竞争出一位新王。” “而据传梁兽族中争王,有一定机会诞生出一位超凡脱俗的新王,转化为传说中的神兽——夫诸!” “夫诸所到之处,人间泽国。若当真有一头夫诸诞生,最近此域六气异常扰动的问题就解释得通了!” 随后游老又跟田籍补充了一些关于神兽夫诸的传闻,按其说法,夫诸是人间灾祸的一种象征,若被祝庙祝者发现,肯定要除之而后快。 然而现在大水淹城,城中田猛等人生死未知,田籍肯定等不及祝庙的人赶来除灾了。 这时候游老忽然提议道:“这等传说中的神兽,其神魂必定奥妙无穷,我早就想见识一番了。若你能助我拿下此兽,我何妨顺手帮你解决一些小麻烦?” …… 有游老相助,田籍对救人行动就有了底气。 不过眼下首先要找到田猛等人所在。 此时他距离关城还有近半里地,当中激流暗涌无数,哪怕开了【勇剽】他也不敢轻易下水。 于是他用风气行符直接跨越水面,飞临最近的这面城墙上。 到这里后,他就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御风而行了,改用阴气护符隐藏自身的气息。 此时城中不出所料,也被淹没,根本就不需要孙氏的人出手,大水直接解决了大多数守军与城民。 至于少数幸存下来的人,此时也全都挤在零星几处地势较高的房顶上,如同困守孤岛,彷徨无助。 田籍本想找这些房顶上的人打探田猛等人的下落,不过很快又止住了脚步。 原来此时城中居然冒出了十多艘木筏,筏上站着的都是大多是梁兵,也有孙氏门客打扮的人,当中甚至有几道有秩者的气息。 这些木筏顺着水流飞速驶入各处“孤岛”中,抓捕上头幸存的守军。 眼见救不了这些人,田籍只能继续隐藏起来观察。 “这少许残兵已经不影响此战大局了,却还是如此劳师动众地抓捕,必有所图。” 于是他捞了一块在水中漂浮的木质门板,配合一道阴气行符,远远吊着这些木筏飘行。 而这些木筏清理完房顶守军后,没有停留,分头向着一个方向汇聚而去。 田籍选择其中一艘尾随,片刻后,就横穿了关城内部,来到通向另一边官道的正面城墙。 这面与孙氏大军对峙过的城墙,已经坍塌,也不知是毁于大水冲刷还是有秩者的伟力,但总归已经失去了防御意义。 唯独一处建于墙体之上的箭楼,因为下方墙体比别处厚实,才幸免于难,成为这段城墙仅存的建筑结构。 田籍记得这处箭楼原本有两层高,但此时上面的一层已经消失不见,余下的残垣断壁,眼看也是摇摇欲坠。 但终究没有倒塌。 一层肉眼可见的薄薄光膜,如同大网一般兜住了破损严重的墙体。 光膜之外,以孙智为首的大军乘船架筏,将箭楼层层围困。 光膜之内,公子怀信、田猛、公输五与飞鸿夫人赫然在内。 玄字级封禁品,画地为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二章 诱降 “公子怀信,都到了这个份上了,何必负隅顽抗?还是体面一些!” 听到箭楼外孙智得意的喊声,楼中众人都是脸色一变。 当中公子怀信脸色尤为凝重,便见他指着楼外对众人道:“你们且看,那孙子睿所乘之舟,船形瘦长,桨手众多,分明是水战专用的翼船啊!” “翼船?”公输五一个激灵,“公子的意思是,崔氏麾下的舟师有人在帮他?” 公子怀信没有回答,但其脸上难掩的悲色,已经给出了答案。 田猛见状,赶紧朝公输五猛打眼色,而后凑到公子怀信身前,开口劝道:“公子,我看未必是崔氏!” “事实摆在眼前,宽济不必再安慰我了。” “公子,我并非胡言!” 见公子怀信目光看过来,田猛当即分析道,“先前我就一直在想,孙子睿究竟是怎么做到将这近千人的梁兵,悄无声息地从齐梁边地带到这里来的?” “如今看来,恐怕是通过阡、陌两河水网,走水路偷偷运过来的!” 公子怀信闻言若有所思道:“陌河西连大泽,东贯交陌……从梁国过来,先从陌河东行入交陌都,再北转阡河进入平原都,确实能深入平原腹地!” 说到这里,公子怀信目中精光一闪,道:“你是说,交陌水道上,有交陌本地的商船为梁兵作掩护,躲过了这一路的关卡?” 田猛重重点头,道:“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公子猜猜是哪家为孙子睿做掩护?” “这还用猜吗?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只有交陌管氏!”公子怀信脸上的悲色终于一扫而空,变成了愤怒,“那管文信年老糊涂了吗?他管氏在我平原都还有不少商路和营生呢,都不想要了?” 哪知田猛摇了摇头,道:“大概也与管氏本家无关。” 接下来,他将管叔吾已经投奔孙氏,并有次女仲姬替父出征的事情简略说明了一下。 最后他感慨道:“这事还是托了博闻的福,我才碰巧查到的。” “如此看来,博闻还真是你我的福星!”公子怀信终于露出了笑容。 确定崔氏没有彻底投敌,只是一个管氏的丧家犬利用手中残余势力从中作梗,公子怀信面色明显放松了很多。 而田猛见状,也跟着松了一口气,至少关键人物的情绪稳住了。 “是啊,有博闻相助,阿鹄他们应该很快就能带来援兵了!” …… 然而田猛这番努力的效果并没能持续太久。 眼见箭楼中的众人没有回应,连番强攻又无法突破疑似某种封禁品的光膜,孙智旋即命人将城中抓捕的俘虏全都带到箭楼前,扬言若一个时辰内再不投降,就杀光这些人。 公子怀信依然没有回应。 于是孙智一声令下,箭楼近前的木筏上,一时人头滚滚,哭声四起,很快染红了一片水域。 这种骇人景象每过半刻便要重演一次,越到后面,哭喊的声音越弱,如是七八次后,终于再无哭声传来。 唯独赤红的水流,被水流染红的箭楼残壁,以及同样通红的公子怀信双目,能说明有多少生命逝去。 但就在箭楼众人以为此事终于忍耐过去之时,又一名俘虏被押到了孙智所在翼船的船头。 竟是井鹄! 这下,连意志最为坚定的田猛也出现了动摇。 井鹄是北上求援的带队人,身上带着公子怀信的虎符与手书。 连他都被抓了,是不是意味着求援队伍已经被孙氏的人截住了? 没有援军了? 公子怀信与田猛两人再也沉不住气,对着翼船上的井鹄放声大喊。 然而后者似乎被人堵住了嘴,一直对两人拼命摇头。 到最后,两人见到井鹄居然强行撞开身后的兵卒,对着公子怀信遥遥一拜,而后往前一跃,直直坠入湍急水流之中,很快没了踪影。 “阿鹄!”公子怀信悲呼一声,跌坐在地上。 两名紫龙卫赶紧上前搀扶,却被公子怀信阻止:“若我早听宽济所言,何至于此!” “公子,现在还不是丧气的时候……” 田猛还想劝劝公子怀信,但是很快,孙智的船头上又押上来一个俘虏。 姜滢。 …… 飞鸿夫人被孙氏的人送来之时,曾说若公子怀信不降,她女儿会有性命之忧。 当时公输五表示不信。 随后城破之际,慌乱中公子怀信与田猛终于发现了飞鸿夫人,听到了同样的说法,虽然没有完全否定这种可能性,但下意识认为孙智总要顾及贵族名誉,不至于下作到这种程度,连自己的未婚妻的性命也要利用。 然而现在事证明,孙智真的能做到这种程度。 而且这一次考验,明显不能单靠忍耐就能扛过去了。 只见船头上,姜滢掩面抽泣,不知是否懊悔自己看走眼,觅错了夫婿。 又闻箭楼中,飞鸿夫人声泪俱下,开口就直戳公子怀信的软肋。 “若是滢儿有个三长两短,除非你们将妾也杀了。否则回去以后,妾必让崔田二氏从此势不两立!” 公子怀信与田猛自然不敢真杀了飞鸿夫人。 前者要顾忌对崔氏族中态度的影响;而后者作为紫龙卫,保护公子怀信还能勉强说是履行职责,若公然杀死一位崔氏贵妇,那就真的是干涉地方贵族斗争了。 倒是公输五想起田籍“临机决断”的那番话,心中有过刹那的意动。 但他终究不是田籍,所以也仅仅是意动罢了。 “要是此时博闻兄长在这里就好了!” 就在公输五心中感慨之际,远处水面上忽然出现一团浓雾。 浓雾自水面快速划过,最终落到翼船的船头上。 随即两名羁押姜滢的兵卒,不知受到何处神秘力量攻击,双双捂住头仓皇后退。 然而船头就那么点位置,还能退到哪呢? 于是两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摔落水中,被急流吞没。 翼船上顿时陷入一片慌乱,有人举盾护住孙智,有人张弓朝船头乱射,又有几名孙氏家老模样的人排开乱众往船头方向挤过去。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一道身影从浓雾中现出,二话不说,拦腰抱起尚在发愣中的姜滢。 下一刻,水面清风徐来,身影趁机抱着姜滢往船外一跃,竟似被气流托住,御风而去。 姿态潇洒从容! 而目睹这一幕变故的箭楼众人,飞鸿夫人哭声骤停且不说,公输五却是指着风中远去的身影,声音激动道:“那……那人不是博闻兄长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 雨中起舞(一) “博闻兄长……” 怀中传来姜滢怯弱的哭腔,但此时田籍哪有空搭理她,直接一指点住她的樱唇,用命令的口吻酷声道“别说话,抱紧我。” 言罢,他直接将对方转到后背,让她自行抱稳,好解放出双手来。 先前救对方只是为了解除箭楼中的困局,此时既已远离了所有人视线,犯不着再为她的安全束手束脚的。 他对孙氏的强者可不敢有丝毫轻视。 第一步行动能夺下姜滢,胜在出其不意,但也只是占了个先手而已,远远未到功成之时。 事实上,此时神魂中已经传来了石竹的警告,有几名孙氏甚至梁人的有秩者开始朝他的方向追来了,当中不乏秩二甚至秩三。 他一个秩一游者,根本无法力敌。 于是田籍趁着前一枚风气行符即将失效之际,立即补上一枚阴气行符。 后者速度虽然不及前者,但胜在有隐蔽气息的效果,为他争取多一点行动时间。 争取时间,是为了逃离这座被大水淹没的关城,甚至城外那片泽国。 孙氏有战船,有大军,这片水泽就是对方的优势战场。 而田籍现在要做的,是将追兵从敌人的优势战场,引向自己的优势战场。 大约一刻钟后,两人终于越过近半里宽的水域,钻进了一处山中密林。 这时哪怕不用石竹提醒,他也已经感受到身后秩二甚至秩三境界的威压,当中有几道甚至已经隐隐有了气机锁定的刺痛感。 他不再迟疑,寻了一处隐蔽山洞,放下了姜滢。 “你在这里躲好别乱走,我去将敌人引开。” 听到田籍的命令,姜滢怔了证,双目泛红问道:“妾先前如此对待兄长,兄长为何还要冒死相救?” 田籍凛然答道:“我救你,还需要理由吗?” 话音刚落,修德方技触动,数息之间,理智值就飙升到99.0%s,不但弥补了先前船头救姜滢的消耗,甚至隐隐之中,还有继续突破的趋势。 “啧啧,这波来得有点猛啊……” 不过此时并非探究修德问题的时机,反正99.0%s的理智值,足够应付接下来的战斗了。 于是充值完毕的田籍,潇洒转身而去,在姜滢的泪目注视下,一头扎进洞外的漫天大雨中。 …… 用阴气护符掩饰了一下姜滢藏身的山洞后,田籍当即远离此地,在林中快速穿行。 先前被气机锁定的感觉,此时已经无比清晰,当中甚至有一道达到了秩三的威压。 这也就意味着,单靠黄字级的行符,恐怕是逃不掉了。 不过,他本来就不打算逃。 此时雨势磅礴,天地六气中雨气最为充沛。 甚至因为疑似神兽夫诸的出现,雨气的占比远超平常雨天,几乎将其余五气挤压到了一个空前的小比例。 没有比现在更适合使用雨气符时机了。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激发了一枚雨气行符,随即,他神魂生出一种与外界交融的微妙感觉,并且这种感觉随着雨势持续侵透这片林地,让他渐渐产生与树林融为一体的超凡体验。 下一刻,田籍身影骤然从地上消失,半息之间,就落在一丈开外的一颗大树顶上。 “原来雨气行符是这个意思!” 他稍稍回忆一下梦蝶学派的描述,雨气除了对应雨天、雨水等天象外,还有三重象征意义。 正面象征:滋润、复苏 中性象征:交融、联结 负面象征:障碍、侵蚀 对应到当下的体验,结合游老传授的经验,田籍认为雨气行符的效果,取的就是中性象征义,交融、联结。 诚然在绝对速度上,雨气行符比不上他已经用过的风气与阴气,更没有阴气的隐秘效果,也就仅仅比他正常奔跑跳跃的速度快上一丝而已。 但只要是大雨覆盖的地方,他就能无视地上障碍,依附雨势向任意方向遁行,甚至包括垂直向上。 “理论上,只要雨气符足够,我甚至能向上一直飞遁到积雨的云层中……只要不怕被雷劈死或者不小心摔死……” 原地升天的念头仅仅在脑海中盘旋片刻,便被田籍抛开脑后。 毕竟符再多也不能这样糟践不是? 况且雨气行符毕竟速度不快,此时飞到半空中,他就是活靶子。 反观眼下这片树林,凭借雨势与雨符的帮助,他可上可下,时而藏于树冠,时而躲入密丛,来去自如,恍如一条滑不溜秋的游鱼,让敌人无从下手。 这片树林,就是他的优势战场! …… 林中某处,一位医者打扮的孙氏家老捏着一片落叶嗅了嗅,随即对着身后的一队梁武卒道:“御气符,黄字级的。” “区区黄字级的御气符,居然能难住一位秩三气味师?”一名明显是头目的梁武卒语含讥讽道。 “医者所言的四气五味,终究与游者的六气之论有所差别。”医者家老气定神闲地望着一众武卒,“况且你们应该清楚,老夫若全力施为,恐怕只用半刻,这片林中便再无一样活物。” 在场的梁武卒秩次最高不过秩二,闻得此言脸色都是一变,显然是想起某种不好的回忆。 那名头目苦着脸道:“那你……您老倒是用上那些厉害的手段啊……” 医者家老却是摇头:“你们别忘了此行目的在于夺回叔姜,再以她诱降公子怀信。若是为了对付田博闻,误伤了叔姜,岂非本末倒置?” “那就由着他这般有恃无恐,一直拖延到你们齐人的援兵到来?” “老夫岂能不知他在拖延时间?”医者家老依旧从容道,“然则他一个小小的秩一游者,单凭黄字级的符,又能拖延多少时间呢?” “那您老打算如何应对?” 便见医者家老目露精光道:“老夫虽非兵家,但久处孙氏耳濡目染,也明白‘堂堂之阵不可击’的道理。他田博闻既然想取巧,那我们便以力破之,让他无处匿藏!” “您的意思是……” “伐树,毁林!” …… 先前御射大比狩猎梁兽时,田籍曾跟石竹开玩笑说烧掉整片树林,没想到同样的情形,这么快就报应到自己身上了。 眼下孙氏与梁人居然真的打算砍光这片树林! 其实若敌人只是凡人,他倒是乐见其成的。 毕竟这片树林规模不算小,凡人想要砍光,没个三四天根本做不到,而那时援兵肯定早就到了。 可问题是,眼下这些砍树的人全都是有秩者。 当中几名身形强壮,明显是侠客途径的梁武卒,根本就是一拳放倒一颗树的节奏,堪称人型推土机。 至于那位威压明显有秩三层次的老医者,虽然没有直接动手,却有着极为神异的嗅觉,总能通过地上的草叶,“闻”出他所在的方向。 在其帮助之下,梁武卒们的砍伐变得更具目的性,持续精准地压缩田籍藏身的空间,到后来,甚至开始尝试从两侧方向包夹过来。 如此下去,恐怕不出一个时辰,田籍就会被逼入死角!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四章 雨中起舞(二) 一个时辰后,树林的一角消失了,单看面积,几乎占了原本整片林地的十分之一。 这时梁武卒头名指着前方仅存的一角小林,对医者家老道:“这个方向就剩这一小片了,那位游者就在里面,您老看如何处置?” 医者家老微微点头,越过一众武卒,对着前方大喊道:“田博闻,到了眼下这个地步,我孙氏早已不在意你的生死,只要你肯乖乖交出叔姜,老夫便允你自行离去!” 见林中没有回应,他继续喊道:“其实你真正在意的是那两名紫龙卫的安危?只要你肯交出叔姜,老夫便承诺向子睿建言,尽量留他们一命,如何?” 还是没有回应。 “哼,不识好歹!”医者家老冷哼一声,不再多言,转身对一众梁武卒挥手示意。 随即几名身形雄壮的侠客途径武卒,再度发起冲锋,向着这片仅存的残林碾压而去。 一番摧枯拉朽的砍伐过后,仅存的一角树木悉数倒下。 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当中并无田籍的身影。 只找到了一角疑似他留下的衣料,以及一枚刻着“雨”字样的薄木片。 “黄字级雨气符。”医者家老脸色阴沉地指出木片来头,“他倒是舍得!” 一众梁武卒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那田博闻竟是利用身上的衣布,以及雨气符,骗过了这位秩三气味师的特殊嗅觉。 而且这一路骗过来,恐怕用来当诱饵的符不止这一枚,加上他自身还在使用的符,恐怕耗费并不少! “这倒是有些麻烦了。”梁武卒头目皱眉道,“除非彻底推平整片树林,否则根本分不清何处是诱饵,何处是他本体啊。” “他一个田氏破落子弟,家中能有多少余财购符?” 医者家老不信邪,当即指着树林的另一个方向喝道:“从这里推过去!” ……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 医者家老捏着一片包裹着雨气符的碎布料,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这时,梁武卒头目从远处飞奔而来,将一把刻着“雨”字样的薄木片扔到地上,微微喘息道:“查清楚了,那游者仅以此物为诱饵,自身却并非用它逃遁,我们追寻雨气符而来,方向从一开始就错了!” “不是用符逃遁,难不成还能他用脚跑出我们的包围圈?”医者家老瞪着眼质问道。 哪知梁武卒头目迟疑了一下,用不太肯定的语气嘀咕道:“仅从地下留下的脚印痕迹来看,似乎真就是用脚跑掉的……” “游者秩一哪怕体质强于一般人,也总不至于能跑得过你们这些侠客!”医者家老显然并不相信这个说法。 “那万一,他的境界已不止秩一了呢?” “不可能,他现身抢夺叔姜那时,老夫便已经洞悉其境界。” “那或者,他有别的帮手?” 医者家老闻言愣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这种可能性。 不过他目光很快恢复明晰,给出新的命令:“不管他找来什么样的帮手,如此东躲西藏,终究是取巧的小道,老夫就不信毁掉整片树林后,他还能有地方躲藏!” …… “啧啧,还真将这一大片林子推平了啊……” 一处土坡之上,田籍背靠着一杆三人高的艮字大幡,望着眼前变得光秃秃一片的林地,地上横七竖八堆叠的断枝残木,心中有些震撼,也有些无语。 此时距离他潜入树林足足过去了一整夜,天色刚刚放亮,雨势也终于稍稍变弱了一些。 连续开着【勇剽】奔跑了一整夜,消耗的不仅仅是御气符、理智值,还有大量的体能。 若非靠着相者阳神的【藏风】方技回复,他恐怕难以坚持下去。 但即便如此,他此时也已经筋疲力尽,再也跑不动,只能靠在艮字大幡之下,缓慢地恢复体能。 当然,现在也没有再跑的必要了。 很快,追兵就来到他面前。 那位明显是孙氏家老的医者瞥了眼他身后的大幡,轻蔑一笑:“便是真来一位秩一相者助你,老夫也能轻视拿下,更可况只是一杆大幡?” “谁说我只有一杆的?”田籍沉着反问。 “那又如何?终究只是秩一层次的东西。” “是啊,我身后这杆大幡,我身上的御气符,甚至我自身的秩次,通通都只是秩一层次。”田籍似笑非笑道,“那你们怎么不想想,为何我明明只有这些秩一的手段,却胆敢带着你们这群秩二甚至秩三的,溜了一整晚?” 他这一问,一众梁武卒顿时警惕起来,目光向四处张望。 唯独医者家老挑眉道:“何必再虚张声势?现在林木尽毁,大雨将尽,你已失去一切周旋的余地。还是老老实实说出叔姜的藏身之地,免得遭受皮肉之苦!” 面对不记得是对方第几次的劝降,田籍不为所动,而是先抬头望天,嘀咕了一句“雨快停了啊……”,而后抬手指着身前光秃秃的林地,对医者家老道:“既然此处林木尽毁,你还没察觉出些什么吗?” 此言一出,梁武卒们尚显得有些茫然,但先前一直轻蔑的医者家老却是像猛然想起了什么,顿时脸色大变。 然而未等他有所反应,田籍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踏地轰隆震响。 响声来势极猛,不过两息后,就有了万马崩腾的气势。 下一刻,土坡之后突然冒出了一道道纯白而耀眼的兽影。 白毛,四角,身细而腿长。 医者家老惊呼一声“不好,快撤!”,扭头便跑。 事实上,白影出现的一刹那,他身边的一众梁武卒就已经转身了。 梁地恶名昭昭的梁兽,梁人岂能不识? 若是一只两只,秩二境界的武卒们到也不惧。 但眼前明显是一整个族群啊! 在如此一片象征着死亡的白色浪潮面前,便是秩三境界的医者家老都要避其锋芒,更何况秩次更低的其他人。 然而此时再逃跑,却是有些太晚了。 下一刻,白色浪潮从土坡上席卷而下,秩一境界的梁武卒最先被淹没,瞬间就没有了声息。 至于秩二境界的梁武卒,除了几名轻侠凭着身体优势,堪堪躲开了正面的一波冲击外,大都也倒在了兽蹄之下,被践踏致死只是时间问题。 至于土坡之上的田籍,早在梁兽登顶之前,就利用雨气行符躲到了半空中。 此时他正用着雨气刺符,不断给下方逃过第一波冲击的敌人使绊子。 雨气刺符对应“障碍、侵蚀”的负面象征义,没有阴气刺符一击致命的效果,却能持续地降低目标的体能、速度,甚至能造出少许精神恍惚的负面影响。 虽然黄字级的雨气刺符,对于秩二轻侠乃至秩三气味师而言,只相当于走路不小心踢到一块石子,但在梁兽群的冲击之下,哪怕被石子绊倒也是要命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五章 雨中起舞(三) 梁兽潮一共过去了三波。 三波过后,除了医者家老尚存一息,其余梁武卒全都被践踏成泥。 面对如此触目惊心的画面,哪怕这次梁兽是自己的“队友”,田籍依然感动心有余悸,只能庆幸刚才自己反应够快,利用雨气行符及时逃到空中。 否则现在自己也会变成一滩肉泥。 这么一想,顿时就不可惜同样被碾成齑粉的艮字大幡了。 “不过这次的损失有点大啊……符差不多用光,重金打造的艮字大幡也没了……也不知道何时才能挣回老婆本……” 想起自己还倒欠着姬绫的“嫁妆”,他也顾不得恶心不恶心的问题了,当即下场搜刮梁武卒们的尸体。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些梁武卒身上没有任何值钱的玩意。 “看来只有那位一心归家的年轻武卒,才会生出搜刮钱财的心思……” 好在梁武卒虽然清贫,但孙氏家老却身家却颇为丰厚,金饼、银刀、铜钱自不必说,他甚至还找到了一块品相极好的玉佩,以及一本记载着某种药方的医书。 “这一块玉佩可以直接拿到神魂空间交易,不必担心被追查来源。” “至于这医书,正好带回去给鱼当手信……” 就在田籍已经开始畅想怎么分配战利品的时候,奄奄一息的孙氏医者家老忽然挣扎几下,虚弱问道:“你是如何发现此处树林,是我孙氏困住梁兽王的大阵?” 田籍瞥了对方一眼,手上搜刮动作并未停下:“你不如问,为何你带人砍伐了一整夜,居然没有想起这里是你们亲手布置的大阵?” 听到这句反问,医者家老语气明显一滞,随即语气悲凉道:“原来如此……竟是有大能暗中相助于你,惑乱了我的心智……” “只是老夫依然想不明白,那位大能是何时出手的?” “便是你刚刚用那雨气刺符,明明只有黄字级,竟能跨越秩次伤到老夫身体本源,哪怕耗尽药石之力也补不回来,想必也是那位大能的手段?” 这时田籍终于搜刮完毕,随即拍了拍手,视线从医者身上升起,徐徐望向天空,望向即将散去的雨云。 “从昨日我现身到此刻,你们淋了将近一天的雨。” “雨……雨……” 医者家老仰面躺着,瞳孔倒映着漫天雨点,仿佛想沿着这些连通天地的水线,溯源而上,找到田籍背后那位恐怖大能的身影。 但最终,他的双目在雨水持续的冲刷下,失去了光泽。 …… “雨气对目标的侵蚀,不似风气急变,讲求一个润物细无声。” “这一战,将敌人带到树林是第一重计划;而以雨气符、艮字大幡等手段与敌人周旋,则是第二重。” “这两重计划目的在于拖延时间,只要我能撑过去就算成功一半了。” “不过拖延时间,却不是为了等北路的援兵,而是为了给游老的雨气攻击提供一个生效的时间,顺便破坏困住疑似神兽夫诸的大阵,完成与游老的交易。” “从这个角度来说,让敌人误以为我在等援兵,其实是一种障眼法。” “这种障眼法因为敌人对我的轻视,加上秩四层次雨气对心智的侵蚀,成功迷惑住了敌人。” “当然,这整个计划,其实又是建立在另一重障眼法之上。” “因为这场不正常的暴雨,本就是孙氏自己搞出来的,所以在他们的潜意识当中,会视雨水为队友而非敌人,结果反而被我们利用雨水完成了背刺……” 神魂空间之内,田籍一边等待游老回音,一边反思此战的过程,感觉自己对雨气的理解,到达了一种全新的境界。 这当中有来自他自己的实战体验,也有来自游老传授的经验。 不论如何,他感觉自己距离完全感悟雨气,完成晋升秩二的其中一个要求,也就差走个仪式的过场了。 果然实践是最好的老师啊! 就在他感慨之时,游老威压极盛的神魂出现在他面前。 他立即收束思绪,恭谨道:“恭贺游老喜得神兽之魂!” 哪知游老态度淡漠道:“不是神兽夫诸。” 呃……不是夫诸? 田籍心中一沉。 游老不会是发现货不对板,打算要我加钱……我这才刚刚搜刮的战利品…… 好在下一刻游老似乎察觉了他的想法,当即宽慰道:“虽然未变异为夫诸,但也是难得的梁兽王,足够抵偿我这次出手了。况且刚刚还得到不少秩二乃至秩三的神魂,我反倒要额外补偿你,不然三老那边不好交代的。” 听到游老如此坦诚的说话,田籍顿时放下心来。 不加钱都好说。 随即他又听到游老似忧似叹道:“本以为此番终于找到此域六气异常扰动的源头,但现在看来,恐怕平原都的麻烦有些超出预计啊……” …… 平原都有什么麻烦田籍无从得知,不过眼下,他还有些小麻烦要处理。 虽然他一战覆灭了孙氏一位秩三家老与这次梁人带来的全部武卒,大大缩小了双方有秩力量的差距,但箭楼那边毕竟还有近千梁兵,以及另一位兵家秩三的孙氏家老。 所以总体而言,他们这边仍然处于劣势。 “算算时间,箭楼那边的‘画地为牢’应该快失效了,得想个办法唬住孙氏才行……” “而且我这边闹出这么大动静,事后难免会被有心人追查,也得想办法掩饰过去……” 就在他思索解决办法之际,不知不觉间,已经回到了先前放下姜滢的洞穴。 这位娇生惯养的贵族女子,可能因昨日过度惊吓以及淋过一场大雨的关系,此时竟然发烧了,正绵软无力地躺在地上。 初见洞外有人进来时,她先是吓得一缩; 然后看清楚是田籍,顿时转惊为喜,渐渐有双眼泛红的趋势; 等田籍蹲下身准备扶她时,不知是从哪生出的力气,居然挣扎着撑起身子向田籍身上靠过去。 下一刻,田籍一掌摁住她额头,挡开了。 “博闻兄长……”姜滢愕然看着田籍的动作,一时目中含泪,露出委屈模样。 然而田籍看都不看她,自顾自嘀咕道:“这体温,一时半会应该死不了……” “兄长……” 姜滢还想说什么,田籍却直接打断了:“时间不多,我就直说了。” “眼下孙子睿已是强弩之末。此番过后,你母女若还想在平原都立足,那么接下来就按我说的去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 退敌 箭楼前的众多木筏之上,近千梁兵淋了一宿的冷雨,此时全都露出了疲弱之态。 不过比起身体上的疲惫,想到去追叔姜的梁武卒们至今未归,他们心中难产生不安的情绪。 难道孙氏眼看即将成功,打算卸磨杀驴,先困住武卒,再对方他们这些普通兵卒? 不过孙氏也同样派去了一位医者家老,而那人同样未归。 况且此时孙智的脸上的愁容也不似作伪,所以梁兵们虽然忐忑,倒还没有发生哗变。 不过孙氏这边其实比他们更为不安。 这时那名兵家秩三的家老对孙智低声道:“子睿君,这些梁兵终究不是我孙氏自家子弟,我只能靠秩次勉强压制维持军纪,但若想让他们不顾生死强攻此楼,恐怕有些困难。” “不必强攻,那封禁品的时限快到了。”孙智沉着脸冷声道。 “话虽如此,但眼下只有你我两位有秩,万一待会那两位紫龙卫不顾一切先强攻你,为公子怀信争取逃命时机,我必然要先护你周全的。那剩下的梁兵,未必能拦得住一位秩二大祝。” 听到兵者家老的分析,孙智沉吟不语,脸色一阵阴晴变幻。 良久,他咬牙切齿道:“田博闻那竖子玩不出什么花样的。我们的人大概是顾忌伤到叔姜,才束手束脚,拖延到现在。你现在就派人过去传我命令,不必顾忌叔姜性命!” “可万一叔姜真死了怎么办?”兵家家老迟疑道。 “带尸体回来,以你【诡道】之能伪装成活人,反正隔得远,箭楼里看不清楚。” “未必瞒得过两位秩二大祝啊!”兵家家老摇头道。 “只要瞒得过飞鸿夫人就够了!”孙智斩钉截铁道。 于是很快,一艘载着三名梁兵的木筏就从船队分离,向着城外划去。 然而这艘木筏才刚刚划出三四丈的距离,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破空之声。 下一刻,一道劲箭狠狠地扎到木筏上,顿时木屑飞溅,绳索断裂,整艘木筏随即解体。 三名失去立足之地的梁兵,稍稍挣扎一下,就被湍急的洪流所吞没。 目睹这一幕的兵家家老,第一时间带人护住孙智,而后对着箭来的方向怒喝道:“大胆贼人,既然敢与我孙氏为敌,为何不敢现身?” 回答他的,是一阵极富节奏感的踏水之声。 声音由远而近,未几,一道纤白兽影如流光一般轻巧地划过水面,出现在众人眼前。 白毛,四角,身细而腿长。 “是梁兽!” 梁兵们纷纷面露惧色,喧哗起来,至于孙氏两人,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 因为本不该出现在此地的梁兽身上,还骑着两个更不应该出现在此的身影。 “博闻!” “滢儿!” 箭楼里,先后传出了田猛与飞鸿夫人的惊呼声。 至于公输五,却没有第一时间叫唤,因为他的目光,早已被远处的那道身影深深吸引住了。 “身骑白鹿,踏水而来,一箭破敌,身后更有美人依偎……啧啧,如此风度,如此排面,还是博闻兄长会玩啊!” …… 至于被公输五羡慕“会玩”的田籍,其实此时心中并不如外表那般从容。 因为他坐下这头“梁兽”其实并不算真正的梁兽,而是游老给予的补偿。 按照游老的说法,因为这段时间收获颇丰,对神魂的研究有了些阶段性的成果,于是借着这次新得的梁兽王及其族群,搞了这么一个小小的实验品,让田籍帮他测试一下性能。 前世作为炮灰级调查员的田籍对这种工作再熟悉不过,本着不要白不要的原则,自然笑纳了。 不过这头试验品梁兽,还真只是样子货,本身不具备灵智不说,身体更是纯粹的“雨气”所组成,只要被有秩者随便一项方技攻击,就可能会瞬间崩解…… 也就是速度快,能踏水而行这两项优点值得称道一下。 然而坑爹的是,它真就只能踏水而行,不能远离水源在陆上行走。 就这么受限制的应用场景,每次召唤它还得消耗一枚黄字级雨气行符,而且只能存在半个时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算是雨气行符功能性拓展了。 田籍已经可以预见,在不久将来,游老的“易物清单”上应该会多出一种“梁兽行符”的新玩意…… 回到眼下,因为担心被孙氏家老识破“梁兽”的虚弱内在,田籍隔着一段距离悬停在水面上,而后举起手中的弓,高声问道:“你们可认得此弓?” 他手中之弓,臂长五尺,通体黝黑,老实说,在他的角度来看,除了知道必须发动【勇剽】才能勉强拉动以外,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名堂,不过是按弓主人的交待行事。 不过当他举弓一问后,孙氏两人的脸上竟同时露出惊愕的神色。 甚至箭楼中也传出公子怀信惊呼声:“可是左都大夫的战弓?” 公子怀信看似在问田籍,但语气中暗含的惊喜之意,其实已经肯定了此弓的来头。 左都大夫崔青圭的随身武器,如今出现在田籍手上,并被后者用于射杀孙氏的人马。 排除“崔青圭被田籍打败”这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那么这当中的寓意,不言自明。 场中对峙双方的心情,立即翻了个转。 但依然有人不肯相信,便见孙智对身后众人嘶声喊道:“左都大夫若当真不念旧情,背弃孙氏,何不亲自前来说道?我看此弓多半是田博闻偷来的,大家不要被他骗了!” 面对孙智的狡辩,田籍早有准备,从容解释道:“正因为左都大夫念旧,才不亲自过来责难,给你留几分体面。” “况且你们也不想想,若非得到左都大夫相助,我们怎么可能在一群秩二秩三的强者围攻下存活到现在,甚至驯服一头梁兽当坐骑?” 这话自然是田籍与崔青圭共同编造的。 前者需要一个强者给自己昨夜一战打掩护,后者需要在形势明朗后,为自己先前袖手旁观的行为找一块遮羞布,加上姜滢从旁帮腔,两人可谓一拍即合。 不过这边的孙氏与梁人哪能猜到这些内情,当场就有不少人被说动了。 是啊,一个秩三的孙氏家老,加上一群精悍的梁武卒,居然花了一夜都拿不下这对男女,甚至现在都还不见人影。 若非有强者暗中相助,这事怎么解释得过去? 而现在方圆数十里范围内,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强者,可不就只有崔青圭一个? 眼见敌方出现了动摇,田籍当即再加码道:“当时叔姜也在场,不信你们问她。” 随即,姜滢的小脑袋从田籍后背冒出,对着众人一阵捣蒜似地点头, 这下,大多数人基本都相信了这个说法,甚至有梁兵开始在底下交头接耳,已然萌生出退意。 孙氏二人见状,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孙智当即指着田籍身后,神色狠厉道:“我与叔姜已经祝庙盟婚,盟约内容更涉及孙崔二氏同盟,你们无法背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 归途与圆满 孙智这番半是提醒半是威胁的话,多少显得有点色厉内荏。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说的是事实。 田籍明显感觉到背后姜滢浑身不住地颤抖,也不知是悔恨还是在害怕。 不过这种情况同样在他预料之中,于是他反手拍了拍姜滢,道:“你可愿就此嫁入孙氏?” 田籍这话虽然是问姜滢,但却脸朝正前方放声,于是场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拉了过来,纷纷望向他背后的姜滢。 至于被众人瞩目的姜滢,先是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而后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死死搂紧田籍,抬头切齿道:“妾宁死不从!” “说得好!” 田籍大喝一声,顺手掰开姜滢搂着自己腰的手,而后又对着箭楼里的公子怀信与田猛拱手道:“敢问两位祝者,这孙崔盟婚条约中,可曾说过若一方故意伤害另一方,而受害的苦主又不愿意和解时,这盟约将如何处理?” “当然是算作孙氏失信,导致盟约无效!”公子怀信闻弦知雅意,与田猛对视了一眼后立即给出了答案。 这两位都是平原城祝庙培养出来正儿八经的官方祝者,哪怕只有秩二,也比在场其他人更有祝庙盟约的解释权。所以只要公子怀信理据充分,基本就能代表祝庙的态度。 不过孙智依然有些不甘心:“叔姜不过一小女子,如何代表崔氏!” “妾能代表崔氏!” 飞鸿夫人的声音突兀响起,众人或是错愕,或是早有预料,但都已明白过来,这位向来长袖善舞的崔氏贵妇,眼见形势发生逆转,终于选择跳反了。 这成了压到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田籍当即对着孙智摊手笑道:“连崔氏母女都不愿再站你那边了,你还有何脸面留在这里?还是体面些离开!” 说完这番话,田籍自己先愣了一下: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像反派……算了,管用就行。 果然下一刻,孙智指着两人,手不住发抖,口中竟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咽声,显然气得不轻。 而早已发动【小言】的田籍,也顺势开始引导对方怒憎与惊惧的情绪,特别是将后者放大一些。 这时孙氏家老察觉出孙智不对劲,当即挡在两人中间,对着孙智劝道:“子睿君,胜败兵家事不期,还是趁着敌人援兵未到,速速离开此地!” …… …… 一天后,大水退去,北路的援兵陆续达到关隘。 不过公子怀信等人早在此之前,就已经被崔青圭邀请去屯堡住下了。 而前者对于后者先前袖手旁观之事不但没有丝毫微词,反而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防卫交给对方,展现出一副完全信任的姿态。 甚至在北路的援军到达后,依然没有从屯堡中搬出来。 而随着另一位都大夫庆氏也到达关城,并迅速剿灭了残余逃窜的梁兵后,这次孙氏引发的危机,终于彻底解除。 至于后续平原田崔关系如何修复,平原都如何向交陌孙氏乃至吕齐追究孙智的责任,这次意外不断的秋猎郊祀该如何收场……这些问题就不是田籍能关心的了。 这几天他一直忙着帮助田猛等人处理关隘这边善后之事,安置无家可归的流民、为牺牲者立衣冠冢…… 等忙完了这些,他干脆跑到野外续替游老测试“梁兽行符”的性能,反正就是不去屯堡见那些“大人物”。 一来他不想再与崔氏的人有太多接触,特别是崔青圭那老头,虽然两人各取所需,编造了一个谎言,但若给对方深入追问的机会,田籍不敢说自己一定不会露出马脚。 二来,如今对自己再度变得热情起来的崔氏母女,也是一大麻烦。 不过有道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就在动身返程的当天,飞鸿夫人终于还是抓住了机会,把姜滢塞上了田籍的马车,理由是姜滢大病初愈,不适合吹风受凉,而田籍的马车得到公子怀信的特别关照,挂着一层可遮风挡雨的帘帐。 田籍当然不至于弱不禁风到坐车怕吹风的程度,只是不想有人打扰自己清修而已 或者是对这次秋猎经历的反思总结,或者与小石竹聊聊梁国的风土人情,或者到神魂空间与阿桃交流游者的经验。 田籍自觉还是过得很充实愉快的。 不过当姜滢捧着一个香囊,怯生生地钻进车帐时,他就知道,自己的清静时光暂时无法继续了。 无奈之下,他取来车上茶具,给自己和对方各倒了一杯热茶。 姜滢欣喜接过杯子,浅浅抿了一口,而后迫不及地双手奉上香囊,羞怯一笑:“这是先前兄长御射大比头名的奖励之一,可否让妾为兄长配上?” “谢谢,但不必了。”田籍毫不含糊地拒绝,“从小到大,除了母亲,我只用鱼为我做的香囊,别人做的,我用不惯。” 姜滢笑容僵在脸上。 尴尬低头片刻后,她再度挤出笑脸:“先前与兄长共乘的那匹白……梁兽,妾很是喜欢,不知兄长能否割爱?” “你想要那梁兽?” 田籍无语地看了一眼姜滢。 虽然游老搞出来这玩意纯粹就是个代步工具,除了造型拉风一些容易遭人白眼外没什么特别的危险……甚至田籍想好以后有机会的话,还能向别的地区的齐一会成员兜售,自己当中间商赚赚差价什么的…… 但兜售的目标肯定不能是眼前的姜滢。 不过这种事情也没法向她解释,于是他立即摇头不耐道:“这玩意很费水的,你用不了。” “费……水?”姜滢下意识地举起倒满茶水的杯子。 “不是这种水。”田籍神色越发不耐,“总之就是你水不够多,别想要了。” 姜滢虽然还是没听懂田籍的话,但拒绝之意如此明显,她哪能不明白? 而接连被拒绝两次,姜滢终于再也笑不出来了。 田籍见状,干脆单刀直入地问道:“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 姜滢闻言,目含幽怨道:“妾本已无颜再见兄长,然则母命难为,只好忝着脸斗胆问兄长一句。” 说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道:“可否再续前缘?” 这是你与田博闻的孽缘,关我田籍什么事…… 田籍举起水杯,正考虑复刻一段“覆水难收”的典故来羞辱对方,好让她知难而退,别再纠缠自己。 然而话到嘴边,他忽然心中一动,想到这次救援公子怀信过后,自己同时赢得了田崔两边大人物的好感,日后在平原城中的地位必然大大提高,与失势的姜滢母女地位发生了根本逆转。 况且等晋升入秩二以后,根本就高出对方两重生命层次了。 换言之,日后大家很少再有交集。 那么眼下,也没必要做这种无谓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顿时恢复一片清明,进入到一种宠辱不惊的状态。 于是,他缓缓放下水杯,道:“你身体既然虚弱,这马车我就让给你好了,我正好下去吹吹风。” 言罢,他转身往车下走去。 临到车边时,身后传来姜滢的抽噎声:“兄长既然厌弃至此,先前何必冒死相救?” 田籍却是头也不回:“多喝热水。” 话音刚落,修德方技悍然发动。 辩乎荣辱之境,定乎内外之分。 99.1%s! 99.2%s! 99.3%s! …… 99.9%s!! 100%s!!! 秩一修德圆满! (第一卷荣辱,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 道不同 见田籍将马车让给了姜滢,公子怀信干脆邀请田籍上了自己的座驾。 这对很多人来说都是难得的荣耀,田籍虽然不在意这些,但能够摆脱崔氏母女的纠缠,他还是很乐意的。 况且因为这次的救命恩情,公子怀信打赏了他不少钱财,甚至还打算回去以后赠他一套城中的宅子。 这田籍哪还好意思拒绝? 钱都收下了,老板又这么大气,陪人家坐车看风景聊聊天怎么了? 不得不说,公子怀信确实是位见多识广而且健谈的人,不论田籍跟他聊什么,他总能找到合适的话题引起对方的兴趣,进而打破因地位差异而产生的拘束感,拉近双方的距离。 对于田籍来说,能与这等人物交流,确实大大增长了一番见闻,很多过去似是而非的认识,也都得到了补足。 不过愉快的聊天随着车队即将进入平原城,终于来到了尾声。 按照礼制,田籍是不能坐这种规格的马车进城的。 于是公子怀信干脆让御者开到城门旁的空地停下,让后面的车队先行进去。 田籍明白对方这是还有话要跟自己说,所以也没有急着下车。 如此车队将近过去大半时,属于崔氏母女的马车缓缓抵近城门,田籍甚至能感觉到马车上姜滢暗中盯着自己的幽怨目光。 不过自从修德完满以后,他再看关于姜滢的一切,都有种索然无味之感,大概是先前“蹭”她修德太多,已经薅光了所有价值……所以他选择直接无视了。 等崔氏母女的马车彻底消失在城门内后,公子怀信才开口道:“我知博闻对崔氏母女有些怨气,此乃人之常情。” “不过平心而论,叔姜在一众适龄的平原贵女之中,仍然是上上之选,你当真不再考虑考虑?” “你前些日子没去见左都大夫可能有所不知,他在宴席上可是多次公开称赞你,说兴许再过个五六年,你就是新一代的平原‘田崔’了。” 说到这里,公子怀信回头看了眼田籍,却发现对方依然颔首不语, 于是他指着车头的四匹马,昂然道:“入则庙堂,出则驷乘,大丈夫当如是也,怎能拘泥于儿女小节?”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直指个人的志向了,田籍知道无法再含混过去,于是深吸一口,用尽量平和的声音道:“若两氏联盟已经沦落到不得不靠一桩婚事才能维系下去,那么在田籍看来,这样的盟约,还不如一张草纸可靠。” 公子怀信质问田籍的志向,田籍便反过来以对方的志向作答,并且毫不留情地直戳软肋,前者当即无言以对。 良久,公子怀信长出一口气,声音有些落寞:“怪不得你与宽济走得近,想来你早就打算走他的路。” “或许……” 田籍自己也不敢说自己的选择一定是对的,但从公子怀信的遭遇中,他已经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权势地位固然是实力的一种体现,但在这个拥有超凡力量的世界里,最重要的终究还是是属于自身的伟力。 若是公子怀信当下拥有秩四甚至秩五的境界,何必仰仗什么平原侯嗣子的身份?何必为了维系田崔之盟苦心孤诣,差点赔上性命? 真正的强者大能,譬如祝庙的肆司,譬如崔青圭、譬如另一位来自庆氏的右都大夫,甚至紫龙卫的主帅龙尉,单靠自身就能成就一方势力,所谓家族、部属,不过是依附他们影响力而聚集的附庸罢了。 所以哪怕公子怀信再如何礼贤下士,田籍都不会投入其门下。 道不同不相为谋。 …… 拜别公子怀信后,田籍直奔都府一庙三曹。 这次秋猎还有些小小的尾巴要处理干净。 进入第一层公用区域时,一名手持木筹的管事小吏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田籍看着对方眼熟,很快想起这是上次帮他改方士籍那位。 管事小吏恭谨道:“上头的贵人已经跟小吏打过招呼了,田长老只须随小吏上去走个简单过场即可。” 田籍点了点头,一时感慨上头有人就是好办事,都有人提前给自己排队取号了。 如此在管氏小吏开路下,田籍顺利地上到了方士曹所在的第二层,而后被安排到一处厅堂休息,茶水果点样样齐全,只需原地等待管氏小吏替他办完事就行。 “这过场还真是够简单的……” 大约一刻钟后,田籍吃饱喝足,正有些百无聊赖之际,堂外忽然进来一名生得尖嘴猴腮的中年府吏,田籍立即认出了来者,正是与伯父田伯休狼狈为奸的方士曹吏,崔贝。 秋猎路上,崔贝不但派人刺杀自己,还污蔑自己“失期”“逃役”,趁机吞下本属于他的田产。 当然,如今这两条罪名在公子怀信干预下,自然不存在了。 不过崔贝脸上并不见失望,甚至还笑得有恃无恐:“此番秋猎路上凶险重重,田长老竟能全身而退,想必有些过人之处。崔贝久居方士曹,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如田长老这般的年轻才俊。” 崔贝这番话,表面上滴水不漏,但田籍哪会听不出他的意思? 所谓“凶险重重”、“全身而退”,其实就是暗示田籍能逃过刺杀,必定有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警告田籍敢如果敢捅出刺杀的事,那就大家一起遭殃。 甚至他还特意强调了自己方士曹老吏的身份,言下之意,他在这里有人脉地位,足以给田籍制造麻烦。 不得不说,崔贝确实是官宦场上的老油条,算计分寸拿捏得极为精毒。 然而田籍此时今非昔比了。 他懒得跟对方废话,直接回道:“你想在方士曹如何上蹿下跳随你的便,反正我很快就不归你们管了。” “你……你什么意思?” “我已申请加入了紫龙卫。” “什么……紫,紫龙卫?” 崔贝脸上露出瞬间的惧色,但很快想到些什么,随即不屑道:“田长老何必唬我?成为紫龙卫需要完成举荐、查传的手续,并通过龙尉、平原侯、乃至一庙三曹三方主官审评,没个三两月的时间怎么可能做到?” “且不说田长老才刚刚回城,便是方士曹掾大人那边,小吏也是能说上些话的!” 嚯,这货还想堵我转职的路呢…… 就在田籍想着该怎么回他的时候,先前的管事小吏回到了堂中。 后者直接越过了崔贝,来到田籍身前恭敬奉上一叠文书,道:“这是一庙三曹这边的审评意见,从今往后,小吏该改称紫龙卫大人了!” “什么!已经审评好了?”崔贝一时惊得目瞪口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 第四份调查报告 崔贝以为田籍才刚刚准备加入紫龙卫,其实他早在返回平原城的途中,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举荐人是公子怀信,份量肯定足够。 查传就是查出身、背景,田籍作为平原田氏义房嫡子,父亲田仲休曾任都府功曹史,可谓根正苗红,直接就过了。 至于三方主官审评,这种小事公子怀信本人就能替其父平原侯拍板;甚至他还在回程路上,跟祝庙肆司大人打过招呼。 搞定了这位一庙三曹最关键的人物,剩下三位曹掾自然也不会有异议。 至于最为严格的紫龙卫主帅龙尉那一关,也自有田猛替他关照着,基本也就等时间走过场了。 虽然严格来说,田籍现在还算不上正式的紫龙卫,但对于崔贝等人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差别了。 意识到田籍地位今非昔比,崔贝面上再不复从容之态,躬下身语气艰涩道:“这……这都是田伯休那小人出的主意,小吏也只是一时糊涂才有所冒犯。大人若是想追回田产,大可去牢中找田伯休问清楚!” “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田籍挑了挑眉。 “呃……大人这是何意?”崔贝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成为紫龙卫,便意味着放弃世俗的一切,这当中自然包括族中的继承权,哪还有什么追回不追回的?” 听到田籍的话,崔贝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挤出讨好的笑容:“大人教训的是!大人成为紫龙卫前途无量,自然不必与下吏计较这些蝇头小利!” 哪知下一刻,田籍似笑非笑地补充了一句:“所以我已将家父名下的田产,悉数捐作紫龙卫的公田。” “包括这些年田伯休用来收买你的那些!” 啪! 崔贝颓然跌坐地上,一时面无血色。 …… 田籍将田产主动充公,当然不仅仅是为了报复田伯休与崔贝。 一来以此为投名状,多少能在紫龙卫高层眼中刷些存在感,留些好印象。 二来以此为代价,再加上田猛那边帮忙走动关系,他终于换来了一次在一庙三曹查看崔伯佐遗物的机会。 准确来说,他的目标是崔伯佐遗物中的古籍残页,也即疑似某位前辈调查员留下的调查报告。 上一次从飞鸿夫人手中得到第三份报告时,对方曾言崔伯佐的大部分遗物都被一庙三曹收走了,田籍一直苦于无法入内查看。 现在终于被他逮到了机会。 …… 进入某处守卫森严的库房后,田籍先是对着崔伯佐遗物装模作样地感慨一番,一时回忆早年父亲的音容笑貌,一时感慨这些年的思亲之苦,最后他振臂一呼,誓言要找回父亲并为他洗刷罪名。 可惜一旁带路兼顾监视作用的库房老吏,全程面无表情。 于是他这番声情并茂的表演,顿时成了对牛弹琴。 尴尬咳嗽两声后,田籍将注意力放回遗物上面。 然而翻看了一阵后,他却失望地发现,除了几本内容普通的游记外,这批遗物当中并没有古籍残页! 他忍不住扭头问道:“就这些吗?” 老吏冷漠地点了点头。 “那个……就没有类似古旧书页之类的物品?”田籍依然不死心。 这次老吏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用浊黄的双目冷冷看着田籍,仿佛在凝视一件死物。 哪怕田籍明知对方并非有秩者,依然被对方看得有些发毛。 片刻后,老吏发出了沙哑的声音:“十日前,有人带走了书页。” “谁带走了?带去哪里?” “临海宗伯府。” “临海都?这么远!”田籍惊呼出声,“为什么啊?” 老吏再次冷眼不语。 田籍立即明白自己失态了。 对方口中的“临海宗伯府”,不仅仅是齐朝春官序列之首“大宗伯”的府邸,更兼统辖着全国各地一庙三曹的职能,是大齐官方有秩者的最高管理机构, 当然,哪怕没有这些附加的职能,仅仅是祝者秩六“大宗伯”这个名头,就足以体现这处府邸的份量…… 他虽然不明白一个前任都府主簿的遗物,为什么能吸引到宗伯府这等层次的注意,但显然眼下他是不可能得到答案了。 于是他告了一声歉,老老实实再次翻看其他遗物。 这倒不是他对崔伯佐的遗物有什么兴趣,而是一旦看到没有古籍残页就立马走人,那目的性也太明显了一些,容易被有心人察觉,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在关乎自己穿越秘密的问题上,田籍从来不敢马虎大意。 …… 如此装模作样地翻完最后一本崔伯佐的游记,正准备放下之时,田籍手上忽然摸到了一种奇怪的触感。 触感来自游记封底的表面。 田籍心中一动,再次打开游记,掀到封底页,就着库房烛光凝视了一阵,顿时发现了触感的来源。 封底上有压痕。 准确来说,应该是有人临摹某些文字图案时,正好以这页封底作为衬垫,于是笔触的痕迹便印了下来。 排除一些无关紧要的文字,这些压痕中面积最大的一部分,是一个个如同像素点的小方块。 二维码! 意识云有反应! 真的是调查报告! 这个意外之喜令田籍无比振奋,这次总算没有白忙活了! 不过因为老吏在旁监视,他没有立即去查看调查报告。 快速确认几次“扫描”进意识云的报告无误后,他指尖暗暗用力揉压封地,不声不响地破坏掉原本的压痕,这才放下游记,告辞离去。 远离郡府后,田籍拐入城中市集随意找了一家酒肆,要了包间,然后闭门锁窗,放出石竹警戒。 一切布置妥当好,他才将心神沉浸入意识云,开始查看新得的调查报告。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这次得到的并不是什么调查报告。 意识云中,赫然浮现出一个奇怪的标题:《关于权限调整的特别说明》 “权限调整?” 田籍愣了一下,注意力很快被正文内容所吸引。 “近期研究成果表面,该区域部分强大个体具备窥伺思维、回溯历史的的特殊能力……暂无证据表面该类型能力足以突破意识云的保密性算法……” “……基于上述结论,为避免本体探索目标区域时,意外泄露原世界的秘密,拟将封闭本体部分记忆,并临时调高部分报告内容的阅览权限……” “……同时,意识云将生成多份‘权限钥匙’,并随机投放该区域各地。等有需要时再寻回解锁……” “本此钥匙提示:我们的宗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章 权限钥匙 窥伺思维,回溯历史! 看到这个描述的瞬间,田籍顿时感到不寒而栗。 毕竟他身上最重要的秘密,就是关乎自身穿越秘密甚至存在本质的意识云。 一旦被本土的强大存在发现他是异世界的外来者,怕不是要马上抓起来切片研究? 好在意识云的保密性相当可靠,至少在那位前辈调查员的经验中,并没有被那些可怕存在识破。 不过接下来的权限钥匙,让他有些犯难。 毫无疑问,调查报告的内容关乎着这个世界本质,特别是超凡层面的知识,能给与他在这个世界活下去提供巨大帮助。 这点从前三份调查报告的收获便可知:第一份提供了底层的世界基础信息;第二份启发他摸索出泥人替身法,成功踏入有秩者的超凡世界;第三份让他了解了“修德”的重要性…… 更别说被前辈调查员调高阅览权限的那部分内容,必然会涉及到更深层次的秘密…… 但话又说回来,这些内容之所以被隐藏起来,不正是因为那位前辈意识到一旦读取,可能会带来麻烦吗? 一边是关于世界本质乃至自身力量的秘密,一边是引来强大存在窥伺的风险,田籍一时间有些不知该怎么选择。 “等等,钥匙的提示是……我们的宗旨?” 前世作为“消耗级”的调查员,田籍自然听过那句流传甚广的口号。 或者说,只要在“异常收容机构”里工作过的人,都不可能不知道这句直接印在了机构标识上的名言。 “换言之,眼下的这一份‘钥匙’,理论上保密级别甚至比我的‘消耗级’还低,哪怕是只狗都可以查看……” “不对,机构里的狗,权限说不定比我还高……” 总之,从一位“调查员”的经验出发,哪怕这份“权限钥匙”解密的内容存在一定风险,也是属于他这个级别能够承受的范围。 更别说现在的他早已脱离了“凡人”的范畴了! 既然如此,田籍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哪怕被强大存在切片,好歹也得等他先变强再说啊! 不然谁有空找一只蝼蚁来切片? 于是他心念一动,意识云中冒出一句话:我们收容,我们失效,我们木亥火暴! 过了片刻,意识云中毫无动静。 “切,无趣的人……” 小小皮了一下缓解紧张心情后,田籍老老实实给出了正确版本的说法。 这次,意识云立即有了反应。 ……检测到密钥…… ……安全认证通过…… ……本体权限提升…… ……部分内容已解锁…… “居然真能解锁已有报告的内容!” 田籍兴奋地调取之前的三份调查报告查看,很快发现第二份关于“民俗学通用巫术定律”的报告下,有了新的内容: “其二,感应律。表现为交感巫术,即对与目标个体存在感应联系的事物施术,使目标个体受到巫术影响……” “感应联系的确立,既可以存在于从目标分离的子体,譬如头发、指甲、牙齿等人体组织;也可以存在于与目标发生过物理接触的事物,譬如衣服、鞋子、脚印……” 纯理论描述的部分,作为民俗学外行的田籍快速扫过一遍,一时也不确定自己看懂了多少。 不过在随后列举的例子当中,他倒是发现,原来自己早已应用过“感应律”。 桐美人! 这是当初他在泠然阁进行晋升秩一的仪式时,对应“喜欲”的情绪刺激源。 他清楚记得仪式的准备步骤中,需要他先与桐美人进行“结发”。 当时自己完全搞不懂为何要弄这种吊诡的操作…… 现在结合“感应律”的描述,他立即反应过来:这是通过“结发”,让自己与那个外形奇葩的木头疙瘩建立神秘学上的联系…… 虽然搞懂“感应律”,并不能立即增加他的实力,不过既然能够被自己无意中的经历所验证,那么便证明,这套理论在当前世界具有一定的普适性,甚至可能非常接近世界底层的本质…… 这种东西的价值,可是难以估量的! …… 看完新解锁的内容后,田籍又在酒肆了待了半天才离去。 手头上要紧的事处理完了,他想起已经快两个多月未见到妫鱼姐弟,心中一时有些热切。 算算时辰,田恕在族学的课业差不多结束了,他便从市集切了几斤肉,打了几两小酒,而后直接往田氏族学赶去。 “听说田恕以前在族学的日子不太好,如今我好歹也算个人物了,不知会不会出现小说里小弟被班霸欺负,作为大哥的我帮他打脸找回场子,然后班霸叫帮手,我再打脸帮手……最后无限套娃的剧情?” 等田籍真的来到族学时,却发现情况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 别说没有“班霸”欺负田恕,他身边压根就没人敢靠近。 “怎么他们都好像有些怕你?冷暴力?” 田恕虽然没学过“冷暴力”的概念,但大致明白田籍的意思,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今非昔比嘛,谁让咱家出了两位有秩者?” 看着田恕有些得意的小样,田籍确定他应该不会留下啥心理问题,顿时放下心来。 随即意识到对方话中的含义,不由惊喜道:“鱼合方成功了?” 田恕嘿嘿地笑了出声,小下巴抬到天上去。 田籍见状,也露出了笑容,由衷为妫鱼的成功感到高兴。 因为这意味着妫鱼不但登临有秩,同时也彻底摆脱了田氏仁房庶出女子必须入家祠为“巫儿”的宿命。 通过前段时间与公子怀信的交流,田籍如今已经知道了家祠“巫儿”当中的猫腻。 简单来说,便是仁房高层中的某些人,借着祭祖之名,将族中身份低贱的旁支女子集中起来,以行某种不可描述之事,供他们享乐…… 对于仁房的这种现象,公子怀信颇有微词,然而迫于团结田氏一族的大局需要,不得不忍气吞声…… 总之,如今妫鱼能凭借自己努力挣脱出泥塘,是大大的好事。 想到这里,他抚掌大笑道:“那今天就是三喜临门了!” “三喜?”田恕露出不解的表情,“这兄长平安归来是一喜,鱼儿姐合方成功是一喜。但第三喜是什么?” 田籍二话不说,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契,直接摊到田恕眼前。 “这是……房契?城中的宅子!”这下轮到田恕发出惊喜的声音,“好大啊……” 田籍看着沉迷大豪斯一时难以自拔的田恕,心中不由感到一阵满足。 他本身对住所并没有太大的要求,只要保证安全与隐蔽就足够了。从这点来看,先前泠然阁上的房子反而更适合他。 可惜那里只限于泠然阁的成员出入,带不进外人。 如今公子怀信所赠的宅子,不但地段靠近城中达官贵人的聚居地,安全有保障,更重要的是,有了这所城中的宅子,田恕往后上族学,便不用每天起早贪黑进城了,妫鱼也不用长期挤在堆满药石病患的医馆中了…… 所以先前公子怀信赠宅,他一想到能帮助两姐弟改善日后生活,毫不犹豫就接受了。 至于他自己,往后大概要长时间待在紫龙卫的军营里,这宅子对他本身反而没啥大用。 不过一想到城中还有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家里有至亲之人,心中还是会感到温暖而踏实。 对了,还有先前缴获孙氏医者家老的医书,鱼一定会感兴趣的! 想到这里,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妫鱼惊喜的表情了。 于是拍了拍还埋头纸契的田恕,笑道:“走,咋们去医馆找你姐!” 原本他以为田恕会满心欢喜地答应,哪知对方听他一说,猛地从纸契中抬起头,脸色竟变得有些不自然。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一章 明谍 “怎么了?”田籍察觉到田恕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心中不由一惊。 “没……没什么……”田恕吞吞吐吐道,“就是想到既然要搬家,还得回去旧宅收拾一番,要不……过两日再说?” 这种借口自然敷衍不了田籍,他能非常清晰地从对方的情绪中感觉到“忧思”。 于是他肃容道:“鱼发生了什么?别想瞒我!” 大概是田籍从前很少这样对他严厉说话,田恕明显被吓得缩了缩脑袋。 便见他苦着脸道:“非是要隐瞒兄长。实则鱼儿姐现在不在城中啊……” “不在城中?去哪了?” “半月以前,东边的羊角县暴发时疫,北门医馆受命派出一批医者前去相助,鱼儿姐也在其中……” “时疫?”田籍立即皱起眉头:“我记得飞鸿宴之时,医曹掾大人不是已经说派医者去处理了吗?怎么此时都快入冬了,这问题又突然冒出来了?” “详情我也不清楚,只听鱼儿姐说那处的那边问题相当严峻,已从乡间蔓延至羊角县全境,就连田馆主都亲自前去主持大局了。” “田馆主也去了?”听到这个消息,田籍原本悬着的心顿时放松了一些。 这位田馆主乃是北门医馆的顶梁柱,同时也是妫鱼这些年来最大的靠山。有这位秩三气味师在的话,妫鱼的安全倒也不需要太担心了。 况且眼下他担心也没用,妫鱼已经走了半个月,且不说追过去要花多少时间,就算真过去了,他又不是医者,能帮上啥忙呢? 还不如趁现在好好提升一下自己实力。 想到这里,他心中也没了什么庆祝的心思,当夜与田恕回到姐弟俩的旧居,囫囵地吃了一顿酒肉,算是替田籍接风洗尘,而后连夜收拾家当,第二天直接搬去城中新宅。 因为过往家中大小事务,都是妫鱼一手操持的,如今管家婆不在,一大一小两个男人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布置新家。 诸如添置什么家具,请多少仆人之类的琐事,一概抓瞎,便干脆暂时搁置。 反正宅子里原本就有些基本的生活用具,只是住进去的话不成问题。 …… 处理完新宅的琐碎事,田猛带来了消息,田籍调入紫龙卫的最后一关,也即龙尉的审评,通过了,要他到城中一处客舍报道。 “客舍?怎么不是去紫龙卫大营?” 听到田籍的问题,田猛却是神秘一笑,说你去了就知道。 第二天一早,田籍留下石竹看家,独自来到田猛所说的地方,发现所谓的客舍,不在人口密集的闹市,反而藏在了隐秘的深巷之中。 进到里面,除了一张铺了草席的大铺勉强对得起“客舍”的名字外,其余大部分位置,根本就是堆放物品的仓库。 就在田籍略感茫然之际,仓库后方走出一位熟悉的妇人,似笑非笑地对田籍道:“田氏博闻,你已被征调入平原卫狐字营。自今日起试用三月,期间我将担任你的主考人。” “秋嫂?”田籍轻呼出妇人的称谓,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恭敬作揖。 虽然对方并非有秩者,不过田籍早已领教过这位紫龙卫“情报头子”手段,所以心中并没有轻视。 秋嫂见状,满意点头,随即问道:“你可知咱们狐字营是做什么的?” 田籍对紫龙卫内部的番号并不了解,不过联想到秋嫂的本职,心中有些猜测:“可是为谍?” 秋嫂含笑点头,又问道:“那你可知何为谍?” “愿闻其详。” 于是秋嫂语气肃然道:“谍者,军中之间也,内察民风,外探敌情。若按兵家‘五间’之说,可细分为因、内、反、死、生五种类型。” “不过在我这里简单一些,只分暗谍与明谍两类。” “那何为暗谍,何为明谍?”田籍适时问道。 “暗谍者,或是藏身于敌国乡野,刺探敌国军、政、民情,或是混入卿士大夫之家,为陛下监视官宦贵胄,提前消弭灾祸。” 这不就是斥候加锦衣卫嘛……田籍想起前世看过的影视作品,很快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至于明谍,便是如你这般,出身大族,又在国人之中小有名气,难以再改头换面潜藏民间,便干脆堂堂正正地走在明处,专事谍报,具体职责为……” 走在明处的谍? 田籍耐心听着秋嫂对“明谍”职责的描述,大致可以概括为对情报的收集、整理、分析。 随即他产生了浓浓的既视感——这不就是调查员干的事吗? 所以我穿越过来,掌握了超凡的力量,还是摆脱不了当调查员的宿命…… 随着秋嫂的介绍,田籍越发感觉这“明谍”有调查员“内味”。 譬如说,狐字营是紫龙卫中阵亡率最高的“营”级编制,成立至今从未满员…… 又譬如,狐字营中紫龙卫中有“疯子营”的别称,因为不少狐字营卫士中任务中遭遇了不可预知的事,进而“失德”……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因为狐字营正好缺人,田籍的手续也不可能这么快办妥。虽然当中必然有秋嫂的推手就是了…… 此时反悔已经来不及了,田籍只好破罐子破摔,打探一下福利待遇的问题,譬如工资是不是比以前要高啊,晋升前景如何啊,平时的花销能不能报销之类的。 秋嫂听罢,笑骂道:“紫龙卫乃是陛下亲卫,狐字营更堪称陛下的耳目,人人皆以此为荣,你倒好,净想着升官发财了!” 田籍却是脸不红心不跳,义正辞严辩道:“为谍者,或是行走乡里,或是去国远行,花销必然不少。若是受制于钱财,寸步难行,谈何为谍,谈何陛下耳目?” “若是此事,你大可不必多虑。”秋嫂挑眉道,“紫龙卫各营的都有专属的‘公田’维持日常公务。狐字营的公田虽然不比别家多,但因为咱们人数少,所以平摊到人头上,反而比别家充裕……” 田籍看着秋嫂狡黠的目光,哪还会不懂?这不就是活动经费充足的意思嘛…… 经费多就是好单位。 留下了! …… 接下来,秋嫂又给田籍简单介绍了一些关于紫龙卫编制的常识。 紫龙卫从下到上,依次为轨、闾、营、卫四级编制。 通常一轨五人,十轨一闾,十闾一营,而到了营这级,就没有定数了,全看各地实际需要。 譬如平原卫下辖五营,分别为虎、龟、鹤、麟、狐五个字号。 除却田籍已经加入的狐字营外,其余四营各有所长: 虎字营,擅长杀伐攻坚; 龟字营,擅长守御筑城; 鹤字营,擅长治病疗伤; 麟字营,擅长诛邪破祟。 譬如田猛,便是隶属于平原卫麟字营麟甲闾下的一名轨长。 “听说临海卫那边更是多达九营之数,除了相同的虎龟鹤麟狐外,还有龙凤鲲螣[téng]四营。” “其中龙字营专事陛下以及其他皇族成员的护卫;凤字营则常年驻守临海都‘梧桐宫’。” “至于鲲、螣两营来历神秘,不常在人前露脸,我不太了解,就不多言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上来就当二五仔 熟悉了一下新的职务以后,田籍问到接下来的安排。 秋嫂道:“按狐字营的规矩,这三月之试,一月一大考,以考察你是否具备成为谍的潜力。” “不过先前对付孙氏欲梁人之时,我早已对你的能力有所了解,所以已经上报狐字营的主官,将秋猎那番经历作为你第一个月大考的成绩。所以接下来只要再通过两次大考,便可转正入伍了。” “至于这第二道考核,提前告诉你也无妨。”谈到正事,秋嫂脸色变得严肃,“最近收到暗报,有大量不明身份的游者趁夜潜入飞鸿馆后的废院,不知意欲何为。” 飞鸿馆废院? 大量身份不明的游者? 话说田籍修德完满后,下一步就要开始筹备晋升秩二的仪式。 仪式的知识、材料他都能通过齐一会得到,只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泥人替身”,还缺少的秽土这一主材。 他本来打算等这边事了,私下再邀请阿桃一同去探索的。 不过如今听秋嫂的意思,原本荒无人烟的废院现在居然变得有些热闹? 而且还被紫龙卫的暗线盯上了…… 这样的话,显然已经没法悄悄进去搜集秽土了,必须改变一下计划了。 这时秋嫂下令道:“你的任务是去调查一下泠然阁的游者。” 查泠然阁么…… 虽然他不认为那一帮子暮气沉沉的老头子外加一个深度宅女有啥好查的,不过他还是立即领命了。 一则城里明面上游者最多的地方就中那里,怎么也得走个程序查一查。 二则既然要查,自己作为泠然阁出身的游者,对那里最为熟悉,有主场优势。 说不定这种“出卖”原本师门的做法,正是狐字营要他交的第一份“投名状”。 果然听到自己的爽快态度,秋嫂再次露出满意的笑容,还好心提醒道:“虽然我不认为泠然阁里有可疑的人,但为谍者切记识人不能只看表面,须知有的人表面上老实,暗地里却别有图谋……” 听到秋嫂如此说,田籍没来由感到一阵心虚…… …… 先前在方士曹时,田籍已经将转职紫龙卫的手续办妥,不过考虑到庞长老对自己有传道授业之恩,人情上总得去当面道别一番。 这下正好公私两便了。 哪知他去到泠然阁后,却被告知庞长老已经带着所有长老跑去了临海都总阁。 “去临海皇都做什么?” “此事说来,与田长……大人也有些关系。”回答田籍的是老熟人孙友,“之前听说大人与公子怀信同乘而归,许氏父子吓得连夜离阁,举家投奔临海都的亲朋。” “这本是好事,可恨许鹤那老匹夫离开前,居然悄悄卷走了库房中大部分典籍、材料,如今阁中上下人心惶惶,都指望着长老们能尽快追回那些物资……” 看着满脸愁容的孙友,田籍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 对于孙友这样的外门弟子,本来晋升的希望就渺茫,如今连这理论上的希望都被人卷走了,可谓是毁灭性的打击。 他只能庆幸自己身后还有齐一会,还有即将加入的紫龙卫,否则自己的前途不会比对方好多少。 他只好赶紧转移话题:“那如今阁中还有游者吗?” “倒还有一位。”孙友面色怪异道:“是阿桃阁主。” “阿桃?阁主?”田籍不禁啧啧称奇,“就她那性子,居然会担下这种麻烦事?” “呃……这层小的就不清楚了”孙友尴尬地接道。 田籍见状也不为难孙友了,反正阿桃就在这里,自己直接去找她就好。 离开前,孙友悄悄塞给田籍一个新的门符,代表着“客席长老”的身份,说是庞长老临走前特意交代送给田籍的,当然他可以选择不要。 田籍掂量了一下门符,马上明白对方的用意。 庞长老这是想借他紫龙卫的身份,挽回一下泠然阁日渐衰微的门面。 对此田籍并不介意,反正自己也没啥损失。 至于紫龙卫那边,军纪上是明文规定不能再任世俗的职务,不过这个“客席长老”本来也不是正式的吏职,就像田猛是祝庙在籍的祝者,管离是正冠学派的公开传人,田山私底下还是北门医馆众弟子的大师兄那样,只算是一种名誉头衔,表明过往师门出身的称号而已。 顶多等通过了三月试用期,对新上司报备一下就好了。 于是田籍便笑纳了这个身份,同时心中不住感慨,庞长老都这把年纪了,依然要为泠然阁上下奔波劳碌,可惜前任阁主撂挑子卷款走人,现任阁主是齐一会潜伏泠然阁的成员,俗称二五仔……至于他一直看好的弟子田籍,更是双重的二五仔…… 嗯……只能祝愿庞长老身体健康了。 …… 阿桃依然一个人枯坐于库房中,哪怕成为了阁主。 要说跟往日有什么区别,便是她不像往日那般埋头写写画画,而是双目放空,一动不动。 远远看去,越发像了一个瓷娃娃了。 田籍接连喊了对方好几声,她才有所反应。 “何事?” 在田籍的感知中,阿桃不仅是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干脆就整个人都成了情绪的黑洞。 不过他也早习惯了,重复了一遍问题:“阿桃阁主怎么还一个人待在这里?” 这次阿桃目中有了一丝轻微的波动:“等人。” “等谁啊?” 阿桃目光恢复了平静:“等人。” 田籍:“总得有个名字?” 阿桃:“等人。” 田籍:“……” 眼看对方进入了复读姬的状态,田籍也懒得再费口舌了,直接进入神魂空间,联系上了“夭夭”。 这次倒是轻易得到了答案。 “你在等我?” “对啊……你不是都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吗?又给我留下那样的话……我本以为秋猎归来后,你会第一时间来找我的……” 看着阿桃神魂影像中扭扭捏捏的小女人姿态,田籍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 是我疏忽了! 同为齐一会这种隐秘组织的成员,大家必然都对自己真实的身份讳莫如深的。 如今自己摆明知道了人家的身份,那对方在心理上多多少少会有些不舒服。 更别说在这种前提下,对方依然选择帮忙……那自己事后应该有所表示才对嘛! 田籍越想越觉得事情真相就是这样,于是当即拍着胸口保证道:“我泥人非是忘恩负义之辈,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谁让你赴汤蹈火了!” “呃……那你的意思是?” “也没什么啦……”阿桃脸上露出羞赧的神色“就是在想见见你!” 这是要……线下面基? 这么刺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三章 再探废院 田籍想都不想,直接回绝道:“我最近在忙一些事,没空。” 听到田籍的话,阿桃并没有沮丧,反而越发兴奋道:“泥人也在忙飞鸿馆废院的悬赏任务?” 飞鸿馆废院! 田籍没想到这么快就查到了关键线索,于是作出茫然语气回复:“什么悬赏任务?” “原来不是此事吗……”阿桃露出略微失望的表情,不过还是耐心给他做了介绍。 原来自从游老发现平原都六气出现不正常扰动后,就公开悬赏排查都内各处邪异之地的状况。 而对于平原城来说,飞鸿馆废院无疑是一处不能忽略的标志性地方。 这下田籍总算知道秋嫂说的那些不明身份的游者是谁了。 心想自己要是把齐一会这群人通通举报了,以先前自己通过“震惊体”试探过情况来看,说不定能揪出一大群潜伏在庙堂之上的大鱼……这等程度的谍报,说震惊到齐皇本尊可能有些夸张,但惊动龙尉大人是肯定的。 这试用期就搞了个惊动龙尉的大新闻,立即转正都算小事,说不定还有大量封赏……当然前提是他没被齐一会的三老抓住并清除记忆。 为了自己的安全,田籍决定还是先低调一些观察观察再说。 这时阿桃介绍完,用期待的语气道:“我打算今夜去一趟废院,不知泥人可愿与我同行?” 老实说,田籍本能是想拒绝的。 他不想泄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哪怕阿桃对“田籍”这个人没有恶意,但事关自身的秘密,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不过怎么说都是自己欠着人情,结果人家第一个请求就无法兑现,好像也说不过去。 而且废院的情况明显与齐一会的行动有关,哪怕为了完成考核任务,他都必须过去瞧一眼。 于是他权衡了一下,含糊答复道:“你先去,等我忙完手头上的事,再去与你汇合。” 神魂光团之中,阿桃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 从神魂空间返回后,库房里早就没了阿桃的身影,想来是急着准备今晚行动的事了。 趁此机会,田籍大肆“扫荡”了一番库房,可惜有价值的东西都被许鹤带走了,他并没有什么收获。 倒是在阿桃的书案上,看到了她往日书写的纸张。 对于她整天写写画画的东西,他早就有些好奇了,于是悄悄翻看了一下。 然而除了一些显属于阁中事务的书册信件外,剩下的纸张,全都记录着一些没有逻辑、毫无意义的语句。 仿佛某种梦中的呓语。 当然也不排除是阿桃个人某种“加密”的手段。 不过如果她真不想让外人知道,自己找地方藏起来就好了,反正也不会有谁故意去找她藏起来的东西。 翻看了一阵,还是瞧不出个所以然,想着差不多该去准备一下今晚的行动了,于是将案上物件仔细复原,而后离开泠然阁。 …… 子时,月上中天。 这次来到废院,田籍有了种与上次不一样的体验。 具体来说,这里弥漫着各种极端的负面情绪,其中最突出的一类,具备“怒憎”的特征,或者描述为“怨恨”更为合适。 这种怨恨浓郁得有如实质,哪怕他如今秩一修德完满,神魂依然感受到针刺般的轻微痛感。 他试着对这种情绪追根溯源,发现“怨恨”正是从那些拥挤仄逼的怪异房屋中散发出来的。 但当他的感知尝试深入屋内时,神魂中没来由生起一种极为危险的预感,仿佛只要稍有探究的举动,就会带来极为可怕的后果。 于是他果断放弃深入的念头,反正他今夜的主要目标,一则来监视齐一会成员的行动,二则顺便收集秽土,至于屋内的“东西”,还是敬而远之。 …… 此时探索废院的行动,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神魂空间内一个被称为“夜探废院”的光球群组下,聚集了大量将行人、游子级别的神魂,以及数量更为惊人的信息光球。 此时新的信息光球还在不断生成,大多是各成员交流的信息。 田籍稍稍浏览一些,便直奔光球组最顶端最明亮的一个,也即游老发布的悬赏任务。 按照任务的描述,各人的主要工作是将废院的特定区域探索一番,而后将视角、听觉、嗅觉以及神魂感知等“信息”打包传递给游老,再由后者判定探索是否完成。 若完成,则可以得到相应的“探索点”。 “这相当于大家给游老当了一回远程传感器,考虑到要探索一都的庞大地域,从游老的角度来说,不失为一个省时省力的好办法。” “况且隔着一层神魂空间操作,就算官府注意到,顶多只能查到底层的成员,而有三老挡着,基本不可能追查到游老身上,这也算是变相加了一道防火墙……” “当然了,对于接任务的将行人与游子来说,就只能自担风险了。” 田籍看了看关于“探索点”的说明,一点等值一枚黄字级御气符。 不过探索不同的区域,得到的点数并不相同,大致分成三个级别。 最外围的土墙、连廊区域,每成功探索一段,记一个探索点; 中层的一些小规模院落,十到五十个探索点不等; 至于最内层的几处特别标注的大规模建筑,则要一百点往上走,还特别说明只有游子及以上级别才能参与。 田籍稍稍算了一笔账,发现探索外围区域,收益基本为零。 因为他记得废院里有“诡打墙”的现象,如果想平安出来,理论上至少要用一枚黄字级行符脱身,若是不幸遭遇守卫,说不定还得赔上一些。 当然,外围区域遭遇守卫的几率还是较低的。所以这个区域与其说是让大家探索,不如说更像是给内、中两层探索失利的人提供一个最后兜底的机会,至少能打平成本,等于变相鼓励大家大胆深入内部探索了。 事实上,田籍刚刚浏览信息光球时就发现,绝大部分将行人都选择了组队探索中层区域,争取更大的收益。 田籍甚至发现此时“探索榜”上,居然有一名为“无瑕郎君”的将行人,挤进了一众游子级别的成员中间,十分瞩目。 更为奇特的是,这位“无瑕郎君”本体根本没有进入废院,神魂一直守在“探索榜”前,理探索点居然一直蹭蹭上涨,很快到达了三十点,在将行人中暂时排行第一。 田籍守在“无瑕郎君”身边观察了一阵,很快发现了端倪。 原来这位的探索成果,居然来自一群将行人的转赠! “他是怎么做到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四章 历史的角落 田籍试着了一些关于“无瑕郎君”的讨论,发现这位居然在齐一会的将行人中颇有名气。 据说在某次齐一会成员的集体行动中,他意外“露脸”,展露出雌雄莫辨的俊美姿容,当时就惊艳了在场的人,自此收获了一众追随者。 而当下帮他刷探索点的将行人,正是这些追随者。 田籍好奇之下,来到这位“无瑕郎君”面前,却发现对方神魂光团中的长相,距离“俊美”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根本就是一张中等偏下的大众脸。 这时无瑕郎君见到田籍到来,露出倨傲神情:“你是新来的将行人?” “是啊。”田籍语气随意答道。 “行,交出你的探索成果,若价值在五探索点以上,我允许你成为我的追随者。” 作梦呢…… 田籍有些无语地看着对方,一时不知该说啥好。 他的沉默,让无瑕郎君神情越发倨傲,蔑笑道:“怎么,还想不付出任何代价就成为我的追随者?” 这下田籍彻底无语了。 且不说对方容貌的传闻显然有些问题,便是当真卖相不错又如何?他又不吃这一套。 于是他懒得再理会对方,直接转身离去。 …… 阿桃同样参与了今夜的探索,不过田籍不想贸然与她见面,打算先观察一下再说。 根据“夭夭”留言所说的位置,田籍很快来到一处位于中层的小院落,按照游老标注的悬赏额,这里居然值五十点探索值。 “一上来挑战能力范围内最高难度……算了,起码没有头铁到直接冲进最里层,也算有长进了。”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结论下早了。 进到院落后,地上、墙上、柱子上全都被一层黑漆漆、油腻腻的污渍覆盖,他凑近一看,原来的大量黑怪守卫的尸体! “人家都是用护符东躲西藏完成探索的。她倒好,上来直接干翻了整个院子的守卫……” 阿桃的生猛令田籍十分震动,也十分无语 不过无语归无语,黑怪尸体下,流淌了满院子的污黑粘液,正是他此行的目标之一,秽土。 本着不能浪费的精神,田籍通通打包带走,很快就装满了带来的瓶瓶罐罐,同时心中不住疑惑:“阿桃究竟带来了多少帮手啊,这么生猛?” 很快他就发现,阿桃比他想象的更加生猛。 这姑娘压根就没带帮手,全凭一人之力干翻这院子里的守卫的。 方法也十分简单粗暴,直接用御气刺符堆死的! “这就是氪金的力量么……不过看这里的架势,五十的探索值真能回本吗?” “不对,她要是达成了五十探索值的任务,应该早就在将行人中排第一了……” 悄悄尾随了阿桃一阵,他很快明白了原因所在。 原来她虽然横扫了整座院落区域,却在最后时刻……迷路了。 此时来到临近出口的一处岔路前,大概因为院落景观、建筑外表都极为相似,阿桃明明早已来过这里,看上依然有些游移不定。 倒是田籍凭着意识云的记录功能,一眼就认清了出路所在。 “秽土收集够了,齐一会的游者们也没惹什么大乱子,可以回去跟秋嫂交差了。” “既然如此,就没必要冒险与她相见了…… “不过看在她帮我收集了这么多秽土的份上,还是帮一下……” 想到这里,他从地上捡了一块石子,朝着出口所在的一侧扔了过去。 “咯咯”的声音,立即引起阿桃的警觉,不过田籍赶在她回头查看前,已利用阴气行符扬长而去。 …… 离开废院后,田籍先将秽土妥善地藏于新宅的一处房中,叮嘱石竹小心看管,注意别让田恕接触,这才赶回客舍,向守在那里的秋嫂汇报今夜的调查结果。 当然,他并没有“出卖”齐一会的成员,只说留守泠然阁的阿桃并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废院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听完田籍的汇报后,秋嫂脸上波澜不惊,似乎对此早有预料,反而将重点放在教田籍书写、归档谍报文书等细务上。 这倒是验证了他先前的猜测,这第二项考核,更多是一种表明与过往划清界线的投名状,从他爽快答应的那一刻起,考核就已经完成了大半。 书写完谍报以后,田籍按秋嫂吩咐,将其封存起来,归入属于飞鸿馆废院所在的档案柜。 不过他中柜子上找了好一会,却没有发现刻着“废院”字样的木牌,只能向秋嫂求助。 “你不知道吗?哦,十年前你才十岁,不知道也正常。” 秋嫂露出恍然的表情,随着指着一块木牌:“在这里。” 田籍循着对方所指,便见烛光之中,牌上赫然刻着“城郊驿馆”的字样。 城郊驿馆? 十年前毁于一场大火,如今被改建成飞鸿馆的那处地方? 虽说废院与飞鸿馆只隔着一条河,勉强也能归入飞鸿馆的范围,但直接用后者的原名来代替,多少显得有些奇怪。 他当即提出疑问,便听到秋嫂意味深长地叹道:“世人盛传的说法,就一定是当年真相吗?” “秋嫂的意思是……飞鸿馆不是从驿馆遗址上建起来的?” “不完全是。”秋嫂回答道,“准确地说,飞鸿馆是从当年驿馆的边缘扩建开来的,包括馆后的那段挖出来的河,目的都是为了掩藏驿馆主体所在,也即如今的废院。” 废院才是十年前驿馆的主体? 新建的飞鸿馆只是为了掩藏原本的驿馆? 田籍脑中立即浮现出废院周围的地形—— 被护城河和一截城墙完全包裹; 河对岸是庞大的飞鸿馆建筑群,等闲人无法入内; 城墙这边则是依山而立,主体部分根本就是一座山,城内难以看到城外的景象,也很难翻过去…… 从这种空间结构来看,还真有几分与世隔绝的意味,若非是有秩者,常人根本难以进入。 他上次还是靠“飘飘”兄带路,才找到缺口入内。就这,他还差点出不去丧命于内…… 不过他心中立即有了更大的疑惑:“传说当年驿馆毁于一场大火,若是如此,那里怎还有如此多保存完好空房子?” “若传言可信,那这处废院根本就不该存在于世上了。”秋嫂冷笑一声,语气越发森冷,“况且,谁说房内是空的?” “你是说……” 田籍下意识想起之前中废远里充斥的浓郁“怨恨”,以及来自屋内的危险预感,顿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记得传言中,当年平原城突发大疫,驿馆被用作收容城外病患。这些病患以及驿馆中的仆役,大多葬身于随后那场大火之中。 难道……那里的异常与这些人的死有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五 秩二仪式 难道那里的异常与这些人的死有关? 当他提出这个疑问后,秋嫂却摇了摇头,沉声道:“以你如今的秩次,贸然探究房内的事情,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听到秋嫂明显带着劝诫口吻的说法,田籍顿时明白那些房子潜藏的危险,已经超出了秩一的层次。 “难怪游老规定最内层的大建筑区域,必须游子级别才能探索,想来他也对房子危险有所了解……” 想到这里,他决定对那些房子敬而远之。反正他今夜的目标已经达成了,至于屋内的那些“东西”,还是让它们继续尘封于历史中。 完成归档以后,秋嫂低声对田籍嘱咐道:“明后三日你不用过来了,就当例行休沐,过后我再安排第三次大考。” “秋嫂这是要去哪里?” “不去哪里。”秋嫂脸上微微有些羞涩,“这不是羊角县那边驻守的紫龙卫要轮换了么,听说下一批轮到麟甲闾,我想趁着阿猛出发前,为他缝补些衣物……” 羊角县就是最近爆发时疫的地方,也是妫鱼等北门医馆的医者奉命去支援的地方。 时疫爆发后,一直有麟字营的紫龙卫驻守,只是没想到田猛刚刚回来又要出发了,也不知道他那一轨的缺员补满了没…… 不过这些就不是田籍能关心的了,倒是正好可以拜托田猛给妫鱼捎一封家书? 于是他当场写信,首先简要谈了一下自己秋猎的经历,而后说到最近搬了新家,小田恕很高兴,因为去族学近了。不过家里一切还等着她这位管家婆回来安排云云…… 最后交由秋嫂转交田猛。 …… 回到家里后,天色已亮。 田恕早早去了族学,田籍自觉精神还不错,干脆趁田恕回来前,处理干净秽土,以免夜长梦多。 因为这次有了辛夫的配方,田籍稍稍试做了一阵,很快掌握了的窍门,不到半刻钟就成功捏出了跟之前一模一样的秽土泥人。 而有了成功的经验,依靠意识云的精密记忆以及原主多年练出来的手艺,后续不过是重复劳动而已。 如此忙活了大半天,总算赶在田恕回来去用光所有秽土,房间密密麻麻地堆了一地的泥人,咋一看上去,场面还挺诡异的。 不过有如此数量,想来足够他尝试晋升秩二的仪式了。 要是这还不够,废院就在城郊不远,他去那里已经熟门熟路了,再去收集秽土就好。 于是当夜养精蓄锐,第二天一早,田籍正式开始尝试晋升秩二的仪式。 如果说游者秩一的晋升仪式,需要通过外在情绪刺激源来磨砺心神,是一种“由外而内”的方式。 那么秩二的仪式则反过来,需要先屏蔽自身五感,以内在最纯粹的“心神”来感悟天地间的六气运行,进而到达心境“纯一”的境界,也即“由内而外”。 落实到操作上,需要达成两个条件。 一是通过某种“奇物”来屏蔽自身的“五感”; 二是最好在某种气最浓郁的时间内,完成对该气的感悟。 仪式所需的“奇物”田籍早已在神魂空间里查看过,有不少选择。 但都有一个共同的问题:贵! 譬如一种名为“醉心散”的麻药,号称能酔人心神。原材料醉心花是一种稀有草药,这倒也罢了。关键是此花毒性极大,需要辅以大量名贵药材来降低毒性,这一来二去,成品醉心散的价格几乎等同于一枚齐金刀。 考虑到仪式不是一蹴而就,消耗醉心散的数量难以估量,那这耗费就有些恐怖了。 反正田籍是用不起。 至于什么用北溟群岛百年寒冰制成的冰棺之类,根本就是有价无市的宝物,想都不用想。 好在田籍也用不着这些东西。 他的泥人替身法本来就有屏蔽五感的功效,何必舍近求远? 于是在阴冷的初冬清晨,田籍将意识云转移到新制的泥人之中,随着感知的消失,一种熟悉的空蒙混沌之感再次浮现。 他按照仪式要求,收敛心神,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冥冥之中与天地相连接的感觉开始浮现。 他果断抓住这丝灵感,将感知延伸开去,很快便感觉到混沌之中,混合了六种不同性质的“气”。 有的威猛堂皇; 有的诡谲隐秘。 有的灵动急变; 有的凝滞沁润。 不过最玄奥的却是最后两种,两者互相交融,互为表里,一时晦涩深沉,一时炫目迷神,如同喜怒无常之人,难以捉摸…… 田籍深知一口吃不成胖子的道理,暂时没有理会后两者,甚至连威猛堂皇的阳气也屏蔽掉,只将注意力集中于阴、风、雨三气。 这三气他得到来自游老的传承经验,加上自身多次用御气符的实战体验,最为熟悉不过。 不知过了多久,田籍的神魂从碎裂的泥人中回归,再次获得了外界的感知。 不过相比于之前,在正常的五感之外,他还多出了一种奇妙的观感,仿佛身边有某种特殊的“气”在流动。 而这种“气”,给人一种诡谲隐秘的感觉。 “这是感知到了阴气!”田籍心情振奋道,“换言之,我即将完成晋升仪式的六分之一!” 更令他振奋的是,这次晋升仪式中,理智值仅仅下降了1%s,而且很快就补上,重新变回100%s。 这也是修德完满带来的好处之一,不需要他再主动修德,理智值能够以恒定的速度自动回满。 “至少在晋升秩二以前,我暂时不需要再考虑修德的问题了。” …… 接下来两天,田籍依葫芦画瓢,消耗了八枚泥人后,终于完成了阴气感悟。 随后他再接再厉,相继完成了风气、雨气的感悟。 因为有游老感悟的加成,这两气的感悟可谓水到渠成,一下子就完成了晋升秩二仪式的一半。 直到第三天尝试感悟阳气时,他才遇到了些瓶颈,毕竟他对阳气不够熟悉。 不过他相信有了前三气的成功经验,完成对阳气的感悟是迟早的事。 “可惜晦、明两气的难度明显高于其他四气,恐怕仅仅靠熬时间不是办法,实在不行,只能挣钱多买些符来自行体验了……” 这也是秩二晋升仪式不同于秩一的地方。 因为秩一是以外在的“天地”来影响内在的“人”,游者的观念认为人是有“残缺”的,不能追求太圆满,必须抱残守缺,所以五种情绪刺激源,只能择其三而从,过犹不及。 但到了秩二,则开始从“人”走向“天地”,那么对构成天地万物运行基础的六气,就必须要感悟“圆融”,缺一不可。 这意味着晋升秩二无论是绝对难度,还是耗费的精力、资源,都大大高于秩一。 “难怪泠然阁里那么多秩一的长老,却只出了一个秩二的许鹤。” “哪怕齐一会之中,游子的数量也远不如将行人。” …… 如此感悟了一天,到了晚上太阳下山后,田籍只能停下来休息。 趁着这个空档,田籍再次进入神魂空间。 他本想看看探索废院的进度如何,哪知“夭夭”的一个留言,引起了他的警觉。 “泥人,我发现有一道房门自行打开了,你说我要不要进去看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你在看什么? “不要进去!” “不要进去!” “不要进去!” 田籍大惊之下,连发了三遍消息,可惜等了好一阵,始终不见“夭夭”回应。 “糟了,她不会是见我没有回复,自己先进去了?” 话说因为忙于晋升秩二的仪式,田籍已经两天没进来神魂空间了。 此时积累了一大堆阿桃的留言,大都是问他什么时候过来见面的。 他本来不打算回复,哪知翻到最后一条,却出了这种意外的情况。 看看时间,已经是半个时辰前的留言了。 如果阿桃真走了进屋,联想到秋嫂的劝告,田籍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神仙能不能救,反正他是没辙了。 “算了,还是亲自过去看看,希望这次她不要这么头铁。” …… 再次来到废院,田籍感觉跟三天前又不一样了。 先前他能感觉到这里充斥着“怨恨”的情绪,但得益于晋升秩二的仪式,他如今对阴、风、雨三气有了敏锐的“气感”,于是发现除了莫名的“怨恨”,废院里的六气运转同样有些奇怪。 如果说外界正常的六气是圆融而有序的,那么这里的六气构成,则是畸形而混乱的。 这种感觉越是靠近那些门窗紧闭的房屋,就越是明显,仿佛在“怨恨”的影响之下,连六气都变得有些疯狂。 “怪不得游老要悬赏调查这些邪异之地了,这里确实有六气异常扰动的迹象……” 不过田籍此时没空探究这些了,因为他找遍了所有外层、中层的区域,既没有发现阿桃的踪迹,也看不到任何打开的房门。 简单排除法,她只能是进去内层区域了。 “不会真这么头铁……” 不管如何,这事不去看一眼总不能放心。 …… 来到废院内层区域,无论是“怨恨”的情绪还是六气的“畸形”程度,都要大大超出中层。 不过哪怕不考虑情绪与六气的异状,仅仅是来自神魂的尖锐痛感,就足以证明这里真不是秩一该来的地方了。 田籍强行忍耐着神魂的不适感摸索了一阵,突然发现一处院落门外聚满了蒙脸黑衣人,显然是齐一会的成员。 好奇之下他走了上去,发现门前黑衣人极为有组织,不但将入口堵住,还在外头里三层外三层将地整片院落围了个水泄不通,似乎要防着什么东西从院子里走出来。 但奇怪的是,这些人全都只有秩一的层次,也就是理论上不该出现在这片区域的游者。 “不会是集体被阿桃传染了头铁的毛病了……” 就在他疑惑之时,一名黑衣人发现他,历声喝到:“无瑕门在此办事,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无瑕门?田籍没听过这个游者门派的名字。 于是他装出萌新的模样,耐心向对方请教道:“在下初为将行人,未听过贵门的大名,可否劳烦兄弟为在下指点一二。” 或许是田籍态度十分真诚,那名黑衣人语气稍缓,给田籍简单解释自家来历。 原来这个“无瑕门”是齐一会里自发组成的小团体,成员全都是仰慕“无瑕郎君”的追随者。 田籍听完对方解释,立即脑补了一下明星粉丝的形象,顿时明白了这个“无瑕门”是个啥玩意了。 “呃……不知无瑕门的诸位才俊聚焦在此地所为何事?” 听到田籍这一问,黑衣人目中立即露出怒色:“是为了围堵那卑鄙的‘夭夭’!” “夭夭?!” 听到这个名号,田籍心中一动,连忙追问原因。 原来三天前在田籍的帮助之下,阿桃成功完成了价值五十探索值的任务,在探索榜上一下子超越了原本排行将行人第一的无瑕郎君。 这事引起了“无瑕门”诸人的不满,在群组里指责“夭夭”作弊,否则怎么解释她仅凭一人之力就超过了“无瑕门”众人的努力? 可惜面对铺天盖地的谩骂,“夭夭”压根没有任何回应。 田籍深知对方的性子,自然知道这是她正常反应,但落在“无瑕门”众人眼中,这种无视就脑补成赤果果的挑衅了。 于是在部分激进成员的鼓动下,众人开始了在废院围堵“夭夭”的行动,甚至扬言要挖出她的根底,在神魂空间内公之于众。 无瑕门从外层围堵到中层,从中层围堵到内层,经过两天的努力,终于在今夜成功将“夭夭”堵在了这处院落前。 听完黑衣人的解释,田籍下意识对这群“无暇门”的人生出了厌恶的情绪。 喜欢某个人不是原罪,但若因此肆意牵连打压别人,那就有问题了。 更何况这群人打压的还是他的朋友。 想到这,他不再与对方客气,直接推开眼前的人群,往大门处强硬挤过去。 因为担心阿桃所说那处开了门的房子有未知凶险,同时也为了增加自身保命的实力,今夜过来前,田籍特意请田猛帮忙【牲祀】一次,此时体形健硕,力量大增。 加上大怒之下,他悍然发动了【勇剽】方技,两相叠加之下,眼前这些相对孱弱的秩一游者根本没有一合之敌,被他挤得东倒西歪一片,只能在他身后骂骂咧咧,一副无能狂怒的模样,却根本无法阻止他踏入门内, …… 进到院子里,当面的“正房”前同样站满了黑衣人。 不过这些人对于悍然闯入的田籍却没有任何反应,全都在围窗前猫着腰,通过窗棂间的缝隙看进屋内。 田籍不理会这些“无瑕门”的人,径直冲到正房的门前。 房门紧紧关闭,但田籍知道,它应该在不久前开启过。 因为门前地上有一枚小小的泥人。 他俯身捡起泥人,便见月色之下,上面刻有两行小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正是他亲手刻上去的。 “阿桃……” 想到对方很可能已经遭遇了不测,田籍心中难免有些愧疚与愤怒。 愧疚是因为自己没有及时关注阿桃的状况,来晚了一步。 愤怒则是因为这群“无瑕门”的人的行事方式。 若是阿桃因为自己头铁丢了性命,他无话可说。 但显然这次她是被这群人联手迫害的,这就是另一回事了。 想到这里,他一手抓向旁边猫着腰的黑衣人,想质问对方阿桃进去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哪知在【牲祀】与【勇剽】双重加成下,他愣是拉不动身边的黑衣人。 他不信邪,双手齐出,用尽全力,结果听到“咔擦”一声,黑衣人的手骨被扯断了…… 然而诡异的,哪怕遭此重创,这名黑衣人既没有发出痛呼,也没有挪动半步,任由断手耷拉下来,继续专注地看向屋内,仿佛里面有什么极具吸引力的事物,让他战胜了身体上的疼痛。 这显然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这吊诡的情景令田籍冷静了几分,迅速倒退几步,试探问道:“你……你们在看什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七章 劝退失败 “你……你们在看什么?” “看屋里啊!” 黑衣人发出不耐烦的声音,听上去相当正常。 除了那只耷拉着的断手。 田籍又问道:“屋里有什么?” “好看的。” “什么好看的?” “你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秋嫂的警告犹在耳边,田籍当然不会贸然过去。 不过黑衣人并没有管他,继续专注地看着屋内。 就在田籍思考着怎么处理眼前的异状之时,那位被他问话的黑衣人忽然发出了“嘻嘻”的笑声。 这笑声似有传染力,很快,他身边的黑衣人们全都跟着笑了起来,仿佛被屋内的景象逗乐了。 一时间,院落里充满了瘆人的嬉笑声。 “此地不宜久留!” 面对眼前难以名状的诡异情景,田籍决定走为上。 哪知他倒退到门边,一只脚正要迈出门时,黑衣人们忽然齐齐回头望向他。 说是回头,但这些人的身体依然死死扒在窗前,只有脖子扭转了一百八十度。 而在扭曲的脖子之上,苍白的笑脸已被眼眶滑下的血污染红。 眼眶中没有眼珠! 跑! 田籍不再迟疑,转身往门外逃去。 这时门外围堵的黑衣人不少刚刚从地上爬起,结果再次被体型壮硕的田籍撞翻在地。 田籍却懒得理会这些人,夺路便跑,同时催动阴气行符,很快脚下便升腾起烟雾,彻底消失在众人面前。 …… 等到行符效果结束后,田籍已经回到外层边缘的区域。 想起刚刚内层深处那座诡异的院落,他依然心有余悸。 从刚刚黑衣人们的异状来看,显然屋内的“东西”已经开始影响到屋外了。 这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 想到这里,他再次进入神魂空间,给游老发消息说明内层的异常。 游老很快有了回复,对田籍及时报告这个消息大加赞赏,同时向众人宣布立即中止探索废院的行动,并让还停留在废院中的齐一会成员互相知会身边的人赶快撤离,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及时看到神魂空间中的消息。 宣布完这事后,游老又问田籍“你离开时,那里还有多少活人?” 显然院内那部分不算活人,于是田籍稍稍回忆一下,答道:“院外还有百人左右。” 他本以为游老在考虑怎么救出这些人,哪知下一刻游老却叹气道:“一下子少了百名将行人,恐怕要被被三老责备了……” “游老的意思是,将那些人全部逐出神魂空间?” 游老给了肯定的答复。 田籍心中顿生寒意。 他并非怜悯那群“无瑕门”的人,是对方先主动挑事公开打压阿桃,这才有此报应,纯属自作自受。 但游老在此事上采取如此保守的处理方式,不正好说明,就连他这等层次的强者都不愿意沾惹屋内的“东西”么? 想到这里,田籍对废院危险程度评估再次拔高一个层次,同时心中暗暗决定以后轻易不要深入到内层区域。 “就是可惜阿桃了……” 就在他感慨之时,一个新的信息光球飘到他面前。 来自“夭夭”的信息。 田籍先是一惊,随后看到信息的内容,一种难言的喜悦漫上心头。 …… 圆月西沉,东方未明。 废院边缘的某段土墙上,一名身穿黑袍的女子仰面望着身前壮硕的蒙面中年男,目光陷入呆滞。 中年男正是乔装过的田籍。 【牲祀】的效果不但让他体型变壮,连带声线也低沉了几分,他便干脆用土灰染白些许头发装成中年人模样。 反正他两世年龄加起来也差不多四十了,也算某种意义上的本色演出。 此时他双指夹着一枚做工粗陋的泥人,在女子眼前晃了晃,用低沉磁性的声音道:“你该不会是因为去找这个小东西,结果迷路了?” 女子自然是阿桃。 “我没有迷路,只是……只是一时没找着而已!” “哈哈哈,不愧是你!”田籍发出爽朗浑厚的笑声:“走过的路回头就找不到方向了;明明在内层丢的东西,愣是能一路找到外层边缘!” 听到田籍的调侃,阿桃瓷白的脸庞难得染上了一抹嫣红,如同熟透的桃子。 但很快她仿佛意识到什么,抬头惊呼:“那夜为我指路的人是你?这几日你一直在跟踪我?” 严格来说,只跟了一次。田籍心中补充道。 不过这种小事他懒得解释了,轻叹一声转过话头,敛容道:“我一直不与你见面,便是因为我比你年长许多,而你又是如此年轻,我怕见面后会吓着你。” 这番说辞他是从“无瑕郎君”那里得到的灵感。 对方通过线下“惊艳”亮相吸引追随者,而他则反其道而行之,尝试“劝退”阿桃。 毕竟任谁发现一直跟自己聊天的小哥哥原来是位中年大叔,都会无比失望? 果然听到田籍的说法,阿桃再次陷入呆滞状态,目光停留在田籍的斑白长发间,一时无言。 对!就是这样! 后悔面基了? 冲动是魔鬼了? 就在田籍以为即将成功劝退对方之际,阿桃忽然语气幽幽道:“我只是看上去年轻,实则不小了……” 啥玩意? 没等田籍反应过来,阿桃咬牙上前一步,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仰头直视他的双目:“阿桃今年二十有五,久居深阁,不谙世故,素无德名,唯有将一片赤子之心,不饰不伪,剖于君前。” “泥人,能不能考虑一下我?” 此时两人在墙头上的站位,田籍在西,阿桃在东,西垂的月色经由阿桃纯净如水的双瞳反照,散发出迷离的光泽。 而在这层光泽之下,又蕴藏着一丝温柔而坚定的气势。 田籍哪怕再迟钝此时也听明白了。 被表白了呗! “不对,准确来说,是‘泥人’被表白了……” 于是场面就变得有些尴尬了:不管答不答应都有些不合适啊…… 就在此时,土墙外远远传来一声怒喝:“上头那两人,你们在干什么!” 田籍循声望去,便见废院外围的树林里,钻出了两道紫色身影。 “不好,是紫龙卫!” 阿桃吓得花容失色,紧紧抓住田籍的衣袖。 田籍早就知道紫龙卫盯上了废院这边的动静,倒是不怎么意外。 不过若是被这两名同僚逮个正着,自己尚有解释余地,阿桃绝难幸免,不管是明面上泠然阁主的身份,还是齐一会将行人资格,统统难保。 于是他拍了拍对方手背,低声道:“你先逃,这里交给我来处理!” 阿桃却有些迟疑。 他当即板起脸道:“你再不走,今后你便再也见不到我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八章 感悟阳气 按照田籍的想法,若阿桃被三老驱逐,清除记忆,就不会记得“泥人”这号人了,确实是“再也见不到”。 不过阿桃听罢,目中竟泛起泪光:“我走,我这就走!你不要不见我!” “不是,我没说以后不见你啊……” 然而阿桃已经激发风气行符,在他一脸懵逼中飘然远去,压根没听到他后面那句话。 “算了,以后再找时间解释……” 随即他摘下面罩,跳下土墙,向着两名紫龙卫走去。 …… 因为田籍还在考核期中,未获得紫龙卫的衣着铭牌,而秋嫂也不是正式的紫龙卫,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田籍干脆搬出田猛来挡驾。 正好两名卫士也来自麟字营,于是一人留下作笔录,一人返回大营叫田猛亲自来作证。 田籍对此并不介意,反而暗赞这些同僚果相当靠谱。 笔录之时,他解释今夜是奉命过来调查频繁出入废院的不明身份游者,至于逃离的阿桃,则是他手下培养的一名“暗谍”。 听到他这个说法,那名留守的紫龙卫已信了半分,不过还是坚持要等田猛到来再放人。 半个时辰后,另一名卫士带着两人回来,田猛与秋嫂,身份问题迎刃而解。 不过田籍望着田猛身后的秋嫂,心中不住好奇,那人不是去大营叫宽济兄么,怎么把秋嫂也带来了? 秋嫂明明不住在大营里面啊…… 这时秋嫂发现了田籍的目光,轻咳一声,上前压低声音问道:“你不是已经将谍报归档了吗,还来这里干什么?” 田籍对此早有腹稿:“我是来收集秽土的,秋嫂也知道我有些个小爱好……只是没想到无意中发现一群游者闯入废院,便稍稍跟踪了一会。” 秋嫂挑了挑眉:“然后跟丢了?” “跟了一会,发现他们直奔废院深处,我想起秋嫂先前的教诲,没敢跟进去,便在外围守候,哪知一守便是一夜,至今未见他们出来。” 这里的“他们”指的是“无瑕门”的那伙人。 齐一会可以选择壮士断腕,与此事撇清干系,但生活在平原城里的人,对于身边发生的变故不能不防,由紫龙卫出面处理,是最好的选择。 听到田籍抖出的猛料,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田猛:“你的意思是,废院深处发生了某种变故?” “我只是猜测。”田籍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道,“毕竟我没去过里面,不太了解。” 诛邪破祟是麟字营的本职,田猛二话不说,立即带着两名卫士翻墙入院。 约一刻钟后,三人从院中归来,皆神色凝重,其中两名卫士直接返回大营求援。 秋嫂走到田猛身边,柔声问道:“里面什么情况?” “确实有一伙游者死在了里面,死状极为诡异。”田猛脸色凝重道,“恐怕今夜过后,不但这座废院要被彻底封禁,便是连河对岸的飞鸿馆也要划作禁地。” “何至于此?” “这种处理已经算轻的了。”田猛轻叹一声,“幸亏博闻及时发现里面的异状,若再晚上个一两天,邪异蔓延开来,说不定整座平原城都不能留了。” 听到田猛的说法,秋嫂倒吸一口凉气,而后目光怪异地望向田籍:“我本意是让你过来随便查查,应付一下这第二道大考的……何曾想到你居然查出了如此要紧的情报!” “往后谁敢说你没有为谍的资质,我跟谁急!” …… 因为及时提供重要情报,田籍分别收到了紫龙卫与齐一会的嘉奖。 前者让他直接通过了第二次大考,听秋嫂的说法,狐字营那边对他的资质潜力已经没有任何疑问,再随便弄弄第三次大考,等三个月之期一过直接转正。 至于齐一会的奖励就简单粗暴得多,游老奖励了他一千“探索点”。 不过谨慎起见,田籍请求游老不要将他的名字打在探索榜上,毕竟他这个点数,比游子们都要高,妥妥的第一名,搞不好容易泄漏现实身份。 游老自无不可 随后田籍从游老处兑换了阳、晦、明三气的黄字级御气符,共计三百,因为晋升秩二的仪式就差这三气的感悟了。 至于剩下七百“探索点”,他暂时没有动用,打算留作日后晋升秩二时购买玄字级符,或者在神魂空间中的交易支付手段。 反正游老对“探索点”没有规定兑换期限,长期有效。 随后几日,天气渐渐转冷,田籍趁着晴天大太阳之际,一边晒太阳取暖,一边使用各式阳气符,体悟阳气的流动。 按照梦蝶学派的理论,阳气除了对应晴天、太阳这些天象外,还有三重象征意义。 正面象征:光明、奋进 中性象征:炽烈、威权 负面象征:惩罚、干涸 田籍按照过去感悟阴、风、雨三气的经验,通过试验不同阳气符的效果,来找到对应的象征意义。 譬如阳气刺符,乃是借助烈阳光照之力,对敌人肉身造出造成高温、灼伤的效果,并具有一定震慑心神的功效,这明显是对应惩罚、干涸的负面象征,甚至跟中性象征的“权威”也沾些边。 又如阳气护符,不似阴气护符的“遮蔽”,也不似风雨两气护符的“削弱”,而是采取主动出击的思路,直接焚毁一定范围内对本体产生“敌意”的事物,是一种主动防御的护符。 毫无疑问,这种效果对应了奋进的正面象征。 “这‘敌意’的判断也有些意思,竟是依靠游者自身的修为。” “譬如秩一小知,对情绪的感知越敏锐,就越容易察觉敌意。” “不过这里面存在很大缺陷,只有活物才有情绪,若是敌人在防护范围外用远程兵器攻击,就无法提前察觉了。” “或许到了秩二大知层次,依靠对六气的感知,能够解决‘识别死物敌意’这个问题?” 无论如何,阳气符的攻防在六气之中最为刚猛,是正面杀伤的首选。 至于阳气行符,论速度,比起风气护符还要快上一截,但却有两个不大不小的缺陷。 一是使时要忍耐“高温”,二是一旦遇到遮蔽阳光的障碍物,速度就会断崖式下降。 这意味着阳气行符的实际续航能力较差,只适合短距离冲刺突进。 …… 等田籍一一试验过三种阳气符的效果后,对阳气的感悟果然变得更加敏锐,他相信顶多再过半个月的时间,就能彻底完成对阳气的感悟。 当然了,这轮试验也带来些额外的成果——这几日餐桌上多出了不少烤野兔、烤狍子之类的肉食,于是田恕的小脸蛋肉眼可见地变圆润了。 某天傍晚,田籍从户外回到房中,正准备烧些热水洗簌,忽然意识云之中传来石竹不安的声音。 “大兄,我感觉这房子里,进来了一些好可怕的‘东西’……” “可怕的东西?” 田籍立即警觉起来,一边往房门退去,一边激发阴气护符,将自身隐藏起来。 能让石竹感到威胁却又无法识别的“东西”,起码是秩二层次的存在,以如今一人一祟的实力无法力敌。 而且“东西”这个说法,指的自然不是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九章 噩耗 田籍将后背紧贴大门一侧,同时将“气感”往屋内扩散开去。 很快,他就在房间一处角落,感觉到了石竹所说的“东西”。 强大而阴冷,熟悉的心悸感。 “飘飘兄?” 发现来者是“熟人”,田籍顿时放松下来,同时对这位的忽然到访有些好奇。 话说,自此他晋升秩一之后,“飘飘兄”就一直拒绝【交魂】的请求,他一度怀疑对方境界在秩一以上,如今在自己越发敏锐的感知下,他更加肯定了这一点。 那就只能继续用笨办法了:“飘飘兄有要事找我,是往左,不是往右……” 田籍熟练地喊出左右横跳的选择题,哪知这次飘飘压根不跟他做题,而是在他身前晃了几圈,随即冲出了门外。 “这是让我跟它走?”不知是否错觉,刚刚对方近身的刹那,田籍感觉到一丝“忧思”的情绪。 “不会是小恕出什么事了?” …… 田籍一路追着“飘飘”来到屋后柴房前,便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此时柴房木门虚掩着,内里隐隐传出一阵压抑的哭声, 他悄悄凑上前听了听,发现是田恕的声音。 “这孩子……不会是在族学里被人欺负了?” “不对啊,且不说我和他姐都成了有秩者,单有‘飘飘兄’在,就没有哪个小孩能欺负他啊……” 田籍仔细回想起最近田恕的表现,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甚至因为天天有烤肉吃还长胖了,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每天一大早起来,都是干劲满满的模样…… “不对,他为什么还要起这么早?”田籍愕然自语。 话说搬来城中新宅以后,距离田氏族学的距离近了许多,但田恕每天上学依旧起早贪黑。 一开始他以为对方习惯了这种作息时间一时没调整过来,但如今都快过去小半个月了,田恕依然如此。 假如不是因为作息的原因…… “他在故意躲着我?” 想到这里,田籍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门轴转动声音惊动了田恕。 后者一个激灵从柴堆上跳起,待看清来人是田籍,慌乱之下抬起右手擦泪,而后想起右手正拿着信纸,又立即换成左手。 不过已经晚了,田籍一把抢过了他手上的信纸。 这是一份讣告。 落款是田氏仁房。 讣告的死者,是平原田氏仁房五十一世庶出的长女,孟妫。 庶长称“孟”,也就是,妫鱼。 “鱼……死了?” 田籍目光死死盯着讣告上“孟妫”二字,感觉如同被人狠狠敲了一记闷棍,又惊又痛。 但同时他又升起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那位坚强而英气的女子,那位为了摆脱“巫儿”宿命而苦苦学医的女子,那位看似严格实则将两位弟弟照顾得无微不至的女子,就这么突然地……死了? 田籍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心中悲恸,而后望向有些手足无措的田恕,肃然道:“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 在田籍严厉目光的逼视下,田恕老老实实交待了田籍回平原城之前发生的事。 原来妫鱼“合方”成功不久后,一位名为“田克之”的仁房子弟带来了田籍在军中“失期”“逃役”的消息,并以此要挟妫鱼,说只要妫鱼愿意放弃医籍入家祠为巫儿,他便会帮田籍洗脱罪名。 “田克之是谁?”田籍皱眉问道。 “他是仁房一位长老田仁寿的嫡子。听鱼儿姐说,那两父子早在她年满十五以后,便开始撺掇仁房家祠将她收为巫儿,要不是后来田馆主帮忙挡着,恐怕……” “田仁寿。田克之。” 田籍默默记下这对父子的名字,而后又问道:“这种骗小儿的把戏你姐肯定不会上当的。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那时东边羊角县传来大疫的消息,田馆主正准备带一帮弟子前去支援。” “然后鱼也要去?” “是鱼儿姐主动要求去的。”田恕解释道:“她说大疫如大战,大战必有大功,若她能在那边立功,便能用功劳位为兄长抵罪了。” 原来她是为了我…… 想到这点,田籍只觉心中之痛又多了几分,声音沙哑道:“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鱼儿姐临行前叮嘱我千万不要跟兄长说田仁寿父子的事。怕兄长知道此事后,冲动之下会跑去找他们算账。万一惹了事,罪上加罪,再多的功劳也抵不过来……” “至于后来,我想着反正兄长已经平安归来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继续瞒下去好了……哪知今日传来噩耗……”说到这里,田恕眼中再次溢出泪水。 田籍无言望着他,只觉得胸口如同压着一块沉重大石,十分难受。 作为有秩者,他比田恕考虑得更深。 那时妫鱼才刚刚“合方”成功,正是德性未稳,需要潜心修德的时候。 结果为了他的事,匆匆忙忙上了战场,说不定正是因此丧命…… “咦,好像有些不对……” 田籍脑中划过一道灵光,感觉自己忽略了什么。 他再次打开手上的讣告,反反复复看了几遍,越看越觉得有种违和感。 讣告是今天才收到的…… 死亡日期是数天前…… 消息是从羊角县传来的…… 死因没有明确说法…… 落款是田氏仁房…… 等等,落款? 田氏仁房? 这时田恕也发现了他的异状,赶紧擦干眼泪,小脑袋凑了上来。 田籍指着落款的位置问道:“这份讣告是仁房的人给你的?” 田恕点了点头:“族学中来自仁房的师长私下塞给我的。” “原来如此!”田籍轻呼一声,脸上悲色已然消退了一些,“怪不得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是这个问题……” “什么问题?”田恕茫然问道。 田籍甩了甩手中的讣告,眯眼道:“这种前线人员伤亡的讣告,按理说,要么由当地官寺发出,要么是人员所属府曹收到死讯后,再署名发出。” “兄长的意思是……” “鱼是医曹派去羊角县治疫的北门医馆医者。她的讣告,正常情况下,只有三种落款格式。” “羊角县的县寺。” “平原都府医曹。” “平原城北门医馆。” 说到这里,田籍目光一凝,寒声道:“但这里的‘田氏仁房’是怎么回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章 出征 “但这里的田氏仁房是怎么回事?” 听到田籍的说法,田恕愣了愣,迟疑道:“或许是仁房那边先收到消息?毕竟我听说羊角县境内有仁房的食邑……” “那也不该由仁房发出讣告!”田籍立即反驳道,“仁房是死者本族,这官府层面都还未发声,他们就抢着给自己人先发讣告,这算什么?” 这下田恕也开始意识到讣告有问题。 随后在田籍提议下,两人连夜跑了趟北门医馆,以确认死讯的真伪。 可惜留守医馆的医者对此也没有明确的说法,只能确定羊角县那边近日确有传来医者伤亡的消息,但具体谁死谁伤,暂未收到确切的名单。 “兄长,会不会鱼儿姐根本没死?” 看着神色渐渐变得雀跃的田恕,田籍一时不敢轻易开口。 诚然从感情上来说,他确实希望妫鱼的死讯是假的。 但理智告诉他,既然妫鱼就在羊角县,而那边确实有医者伤亡,那么生或死,就成了未知之数。 而世事最折磨人的地方,就在于这个“未知”。 人活着喜悦,人死了悲伤。 最怕是好不容易重燃希望,结果到头来一场空。这种打击,比起最初的失去更令人绝望。 所以他考虑了一阵,谨慎答道:“我不知道。所以我打算亲自去确认一番。” …… “你想跟我去羊角县驻守?”紫龙卫大营之中,田猛听到田籍的请求,露出意外的表情,“那里大疫横行,你不在城里好好待着过去凑什么热闹?” “反正宽济兄这轨还缺员,就当我去凑个数呗!” 听到田籍调侃似的说法,田猛愣了愣,随即将目光投向身旁的秋嫂。 后者来回审视了田籍好一阵,目光闪过精光:“告诉我真正的原因。” “我有一位至亲在那里,生死未知。” “仁房的孟妫?” 田籍将讣告之事简要说了一下,秋嫂目光变得柔和了些,道“没必要亲自去一趟?” “若是宽济兄生死未卜,秋嫂会怎么做?” 见秋嫂张口无言,田籍又转向田猛道:“若是换作秋嫂生死未卜,宽济兄又会怎么做?” 两个问题,直接将了两人的军。 最后三人议定,让田籍以狐字营新兵的身份,临时征调入麟甲闾田猛轨。 田猛还将先前田籍写给妫鱼的家书还给了他,拍着后者肩膀劝勉道:“等你找到她后,再拆开当面念给她听!” …… 其实田籍用田猛两人来类比妫鱼不太准确。 田猛作为紫龙卫的轨长,真出了什么问题,自有紫龙卫的日者为他卜筮吉凶。 但妫鱼显然没有这种待遇。 “可惜还没有绫儿的消息,否则以她的能力,多多少少能提供一些确切的消息。”田籍遗憾地想到,“想来此时她大概还在疗伤中,找鱼的事,只能靠我自己摸索了。” 几日后,一切准备妥当,麟甲闾派去羊角县轮驻的队伍正式出发。 城门外,秋嫂与田恕都过来送行。 秋嫂上前塞给田籍两套崭新的紫色衣服以及一枚半掌大小的金属牌。 “我跟狐字营那边打过招呼了,此番你以狐字营卫士的身份协助麟甲闾行动,等归来后,再安排具体闾、轨的归属。” 田籍双手接过紫衣与金属牌,只见后者正面刻有传说中“天狐”神兽的纹样,正是代表狐字营卫士的身份。 “此番去羊角县驻守,就当是你第三次大考了。”秋嫂叮嘱道,“只有一个要求:平安归来。” 撂下这句话,秋嫂就转身去找田猛了。 随后是田恕上前与田籍道别。 临别之言昨夜已说透,此时正是族学授课时间,田恕悄悄溜出来,是为了一个消息:“今晨我听师长闲聊,田仁寿父子不日将带一路粮队去羊角县赈灾,顺道视察仁房食邑的受疫情况,兄长到了那边后,切忌不要与他们发生冲突。” 田籍点了点头,郑重道:“眼下最要紧之事是确认鱼的安危,我知道轻重。” 听到田籍保证,田恕松了一口气。 哪知下一刻,田籍又补充了一句:“等找到鱼以后,我再去找他们麻烦。” “兄长……”田恕愕然看着他,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塞到田籍手上。 田籍闻着手上熟悉的清雅香气,目光坚定道:“我一定会把你姐带回来的。” …… 先前田籍说自己来田猛这边凑数,虽然是调侃,但田猛这轨缺员却是不争的事实。 秋猎路上,接连失去田山、管离两位老兵,不但人数折半,整体实力更是断崖式下滑。 这次回到平原城中,本以为总算能好好休整一番,补齐缺员,结果又临时收到轮驻羊角县的调令。 匆忙之下,只来得及将刚刚完成训练的管离胞弟补上,便再次以缺员的姿态出征了。 此时田猛轨长中两名卫士,一个是纯萌新,一个比萌新好不了多少,虽然田猛嘴上不说,但田籍从他常常紧蹙的眉心不难看出,他压力很大。 所以田籍决定加入田猛轨后,无论是田猛还是秋嫂,都由衷感到高兴。 不过最高兴的还是公输五。 他跟田籍抱怨道:“兄长有所不知,自从管蓝那小白脸过来以后,我就没有一天过得安宁!” 管蓝是管离胞弟的名字,年纪与公输五相仿。 田籍见其人面白无须,眉目清秀冷峻,与哥哥五大三粗的画风截然相反,心道难怪小五喊他小白脸了。 不过他还是婉言劝道:“今后大家还要一同出生入死,有什么矛盾,还是尽早解决为好。” “我也不想闹矛盾啊!”公输五一脸无辜道,“问题是他一过来,不但霸占了原本轨长分给我研制器具的军资,整了个奇奇怪怪的大幡,还要求营帐中不许发出声响,以免打搅他修行!” 管蓝继承的是管氏家传的相者途径,秩一境界,田籍一听便知道公输五说的是艮字大幡。 这是用来发动【藏风】的器物,造价不菲,难怪公输五会抱怨。 “呃……那宽济兄怎么说?” 公输五撇嘴道:“轨长说他刚刚入轨,又新丧了兄,脾气大一些很正常,让我多让着一点。” 这可不像田猛往日作派啊…… 在田籍的印象中,田猛作为紫龙卫中的老行伍一直颇得人心,不是那种拉偏架的上司。 莫非是对管兄之死存着愧疚之意? 事实上,这一路上,田籍也几次主动上前与管蓝交谈,但对方一直冷脸相对。 他隐隐感觉管蓝对三人有抵触的情绪,而这当中对田籍尤为突出,在“怒憎”当中又带着一些“哀悲”。 田籍私下向田猛打探,得知是六甲御阳环的问题,田籍炼制了管离的神魂。 “既然是并肩作战的弟兄,这事迟早瞒不住的,还不如一开始就讲清楚,免得日后临战之时再生嫌隙。” 听到田猛的解释,田籍点了点头,认同了对方的处理方式。 …… 管蓝的小情绪可以随时间慢慢调整过来,但确认妫鱼的安危,对田籍来说却是刻不容缓。 先前阿桃在废院死里逃生的经历,给了他极大的触动。 因为没有及时关注阿桃的动向,去晚了一步,他差点失去一位好友。 他不想重蹈覆辙。 然而废院用符片刻可至,羊角县作为被官府封锁的疫区,他却只能走紫龙卫的渠道进入。 哪怕日夜车马不停,沿途关隘一律放行,也得花上数日。 路上的时光因此格外漫长而煎熬。 田籍没有一直沉沦于这种煎熬之中,而是选择抓紧路上的每分每秒来感悟阳气,努力提升实力。 如此既能暂时忘记焦虑,又能为之后救人增加把握。 数日之后,正当田籍感觉对阳气的感悟又有了新的收获之际,羊角县到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一章 羊角县 “平原城以东二百里,有一阡河的支流名为羊角河。沿河岸立有一县,以河为名。”羊角县城门前,田猛给众人介绍此县的来历。 公输五当即提出疑问:“既然有水路联通,为何先前我们不乘船过来,而是慢慢走陆路?” 这个问题同样引起田籍的关注。 田猛却反问一句:“你们可知为什么此河名为‘羊角’?” “大概是河道蜿蜒,看上去像弯弯曲曲的羊角?”公输五猜测道。 田猛摇头,又看向田籍。 后者心有所感,将目光投向远处的河流。 只见河面越往东去,越是宽阔,在目力的尽头,隐隐约约能望到一座规模不小的河心洲岛。 岛上云雾蒸腾,盘旋摇曳而上,在空中汇聚成一道极为浩大的漩涡,将整座洲岛笼罩其中,如同矗立天水间的一道风墙,颇为壮观。 哪怕河心洲所在位置距离这里边少说也有个三四十里,田籍依然能感觉到浓郁的风气流动。 “莫非羊角是指……旋风?” 听到田籍的答案,田猛微笑点头,解释道:“在此地俚语中,羊角正是旋风的别称。羊角河中常年有旋风肆虐,寻常舟船根本不敢驶入这段河道。所以羊角县虽然毗邻大河,却非但没有河运的便利,反而还要小心防备河上肆虐的旋风。” 众人闻言,望向靠近河边的那段城墙,发现果然比其他方向要高上一大截。 “既如此,为何还要在此地筑城?”田籍又问道。 “这就没人说得楚了。”田猛摇头,“不过此城历史极为久远,方志记载也难溯源头,或许当初建城时此地并无风灾?” 说到这里,话题本该结束了。 哪知公输五忽然怪声怪气道:“寻常舟船不能进,工曹特制的楼船还进不来?只可惜营中下发的配额被某人花光了,没钱付船资啊……” 这话明显指向管蓝。 后者一直没有参与三人话题,这时听到公输五明显指向自己的话,冷哼一声,反唇相讥:“你要是能凭一己之力造出楼船,我们连船资都可以省下。” “你!” 眼见两人居然为这点小事吵起来,田猛一脸无奈。 田籍见状立即指着身后辎重当中的艮字大幡,对公输五解释道:“相者配合此物能【藏风】,宽济兄让阿蓝准备此物,正是为了防备这里的旋风啊!” 听到田籍的解释,公输五显然意识到自己错怪了别人,但嘴巴张了几下,道歉的话愣是说不出口。 田籍又对管蓝道:“小五的本事我是见识过的,今后你的大幡若有什么破损,尽管跟他说,手艺不敢说比工曹的人强,但至少能省下开支嘛!” 管蓝对于田籍为自己说话颇显意外,难得回头正眼看了一下田籍,但在四目相接的瞬间,又立即别过头去,恢复清冷的面容。 田猛悄悄拉着田籍的手道:“虽然轨这一级没有轨副的说法,但从今日起,博闻便暂时当一下为兄的副手!” …… 羊角城是羊角县的县治所在,众人进城以后,先到县寺拜见当地县令、县尉等官吏,完成一些驻防交接的必要手续。 随后田猛轨在县令的指引下来到城中驿馆。 北门医馆的医者就驻扎在这里。 此时的驿馆已被改造成临时的医馆,四人进去以后,发现病患、医者、仆役三类人员都被严格分隔开来,有专门的兵士看守。 至于普通的住客,早就被清空了。 眼见如此严阵以待的场面,四人立即感受到一股空前紧张压抑的氛围,仿佛置身真正的战场一般。 这时,一名负责带路名叫“衷”的医弟子对众人叮嘱道:“这病患所在的房门外都装有摇铃,用来呼叫外头的人,你们仔细留意,千万别进错门。” “这疫病也能感染有秩者?”田猛提出了一个众人都极为关心的问题。 “疫病只是对外的说法。”衷压低声音道,“师父已经查清楚了,这次疫病真正的元凶,其实是一种名为‘恙气’的邪祟。” “恙气!” 诛邪破祟是麟字营的本职,田猛轨的三名紫龙卫对此并不陌生。 而田籍虽然没听过这种邪祟之名,但从三人凝重的表情中看出事情并不简单。 田猛沉吟问道:“恙气侵染的人越多,威能越大,不知眼下这道恙气已经发展到什么程度?” 衷一脸忧色道:“十天前师父规定,只有秩二以上的医者才能进去病患的房间。” 众人往病房望去,发现果然进去的医者,大都是身负镶嵌摇铃的药箱,也就是医者途径的秩二,铃郎。 换言之,眼下除了田猛,其余三人全都有可能成为“恙气”侵袭的目标。 公输五当场吓得脸色煞白,便是一直冷着脸的管蓝也轻轻咬着下唇,显然同样紧张不已。 倒是田籍依然脸色沉着,追问道:“秩一真的无法抵御恙气侵染吗?” “也不一定。”衷解释道,“一般德性越高,被侵染的可惜性就越低。” 听到这个说法,田籍知道自己应该暂时安全,因为他秩一修德圆满。 但这没有让他感动丝毫的轻松。 因为妫鱼的德性不高。 一个刚刚艰难晋升秩一的医者,根本未来得及修德就立即投入治病救人工作,德性能高到哪里去。 想到这点,他的心直往下沉。 田猛见状,立即吩咐公输五两人先回去休整,而后带着田籍直接去见田馆主。 …… 见礼之后,田馆主对田籍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但实话告诉你,我也不知道你族姐去哪了。” “馆主也不知道?”田籍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最初为了查找大疫的源头,我们派了不少医者深入乡野走访,你族姐也在其中。”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人没回来。” “人没回来……人没回来……人没回来……”田籍垂于两侧的手紧紧握拳,捏得手指涨红,仿佛极力压抑着怒火,“人没回来就不用去找了?” “博闻……”田猛见田籍的状态明显有些不对劲,连连轻拍他的后背,同时用目光向馆主告歉。 田馆主向他摇头示意无妨,而后对田籍道:“为了查清源头,我北门医馆已经折损了近四成的医者,都是跟随我多年的弟子,我何曾不想将他们全都找回来?” “可是我们都去找人了,这疫谁来治?” 田馆主的声音极为沉着镇定,但任谁都能听出其话中的悲意。 田籍作为游者,感觉尤为明显,于是慢慢冷静了下来。 不论怎么说,眼前这位老医者都是妫鱼的恩师,不但一直为她阻挡来自家族的压力,也曾间接帮自己进去泠然阁,是他们这一家子的恩人。 自己不该责怪对方。 想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低头长拜,为先前的失言致歉。 这时田馆主上前拍了拍他肩膀,叹声道:“我知道失去至亲是什么滋味,所以我就不说那些安慰人的话了。” “我只跟你说一句,好好活着,才能等到重逢的那一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二章 毛魅 田馆主有这番感慨,显然是想起了秋猎时走失的田山。 在紫龙卫当中,已经将田山默认为阵亡了。 田猛当即上前告歉,表示田山之事,自己作为轨长负有指挥不当的责任。 结果田馆主冷哼一声,看上去十分生气。 却不是生田猛的气:“他当初不听我劝,非要破家去当紫龙卫,就该料到有这么一天!死了也好,我正好断了念想!” 言罢,田馆主不再多言,转身返回病患所在的区域。 等田馆主走远以后,弟子衷对两人小声道:“师父虽然嘴上说不在意,但自从知道大师兄失踪后,经常夜不能寐,数日不眠不休地问诊开方,我真担心师父如此硬熬下去,会吃不消啊……” 田馆主是秩三的医者,身体自然远超常人,但日夜不间断的问诊开方,对德性必然有影响,所以衷的担忧不无道理。 但此事毕竟涉及人家丧子之痛,所谓白发人送黑发人,田猛也不知该怎么劝。 至于田籍,就更没有立场相劝了。 此时他心中只想着一件事,妫鱼真的出事了,而医馆的人却指望不上。 …… 当天夜里,他进入神魂空间向游老求助。 为此,他表示愿意用身上所有的财物进行交换,如若还不够,他愿以三老为证立下欠条,日后慢慢还上。 不过当听到找寻的目标在羊角县时,游老却说无法进行交易。 “经过前段时间的全域排查,现在基本锁定六气扰动的源头,就在你所说的羊角县。” “就在这里?”田籍惊讶道,“可是我并未察觉此地六气运转有何异常之处?” “自然是因为你秩次未到。”游老解释道,“但到了我这个秩次,那种程度的扰动已极大影响我施展方技,所以就算答应帮你找人,眼下也力不从心。” 游老说到这个份上,田籍只能无奈接收这个事实。 “你也别太灰心。”游老一边安慰,一边建议道,“我已经派人进去查探源头具体所在,你要不要考虑加入他们?若是能查清真相,待扰动平复,我何妨再帮你找人?” 听到这种遥遥无期的承诺,田籍心下明白,齐一会也暂时指望不上了。 …… 这一夜,田籍辗转反侧。 他甚至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睡着过。 直到第二天清晨起床,他发现自己御寒的毛衣不见了。 同样丢了毛衣的还有田猛三人,以及驿馆中的其他紫龙卫、兵卒。 公输五当场破口大骂:“眼下此地‘恙气’肆虐,正需严格实行封锁之策,怎么在县治重地还能发生入室盗窃之事?这羊角县的县令县尉是怎么当的!” 为众人解惑的还是负责接待的医弟子衷:“此事大概是‘毛魅’干的。” “毛……魅?” “这是民间的说法。”衷语气不屑道,“其实就是一群偷毛小盗……” 原来自时疫爆发之后,羊角县中便开始出现一伙专偷牲畜毛发的盗贼,甚至有传言他们连牲畜的粪便也不放过。 这事在县城里因为有官兵压制着,还没出什么大乱子。 但在乡野民间,已经传出“毛魅出巡,纳粮抵命”的传言。 乡里间,家家家户户将自己的口粮、牲畜、甚至衣服鞋袜全都搬到家门外,献给“毛魅”以乞命,影响十分恶劣。 “如此寒冬时节,又逢大疫肆虐,乡人若无口粮充饥、无衣物御寒,怎么熬过这一冬?那群毛盗真是缺德啊!”说到这里,衷已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 …… 装神弄诡的乡野小盗,竟敢偷到官兵的头上,不管是为了维护驻地治安,还是为了找回脸面,都必须抓回来严惩。 只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缉盗的任务居然落到田猛轨的头上。 “‘毛魅’又不是真的邪祟,区区毛盗交由县寺贼曹去捉拿便可,没必要出动紫龙卫这么夸张?”公输五问出众人心中的疑惑。 就连一直不怎么说话的管蓝也轻轻蹙眉:“命令传达错了?” “不会错的。”田猛正色道,“闾长已将此事交由庆闾副全权负责,他亲自给我下令的。” “原来是那个想立功想到发疯的庆琦!”公输五露出苦笑,“看来这事推脱不掉了!” 田籍与管蓝都有些不解,于是公输五给两人介绍了这位庆闾副的来历。 庆闾副名为庆琦,出身平原庆氏的旁支,如今担任麟甲闾的闾副一职。 在紫龙卫的编制中,闾副与轨长同级,都要求至少秩二的境界,不过因为前者是闾长的副手,代表了闾长的权威,所以理论上的地位比轨长高一些。 不过具体到庆琦身上,因为年过四十还停留在秩二日者的层次,加上一直表现平庸,没什么像样的功劳,所以这种权威要打些折扣的。 但无论怎么说,人家终归是麟甲闾的闾副,同样出身大族,往上升是升不动了,但私底下给田猛轨的诸人穿小鞋,却是不难。 所谓小人难防,难怪公输五说这事推脱不掉。 这时田猛同样露苦笑,补充道:“其实不止如此。” “在我前任轨长被夺职后,庆闾副曾想递补这个缺,当一名实权轨长的。只是没想到最后这轨长之位却落到了我头上……他大概是因此嫉恨于我。” 说到这里,他脸上已是带着歉意:“是田猛连累诸位弟兄了,特别是你,博闻!” 田籍明白对方的意思。 毕竟他此行过来主要目的是来找妫鱼的,现在突然摊上这么个缉盗的任务,要耽误不少时间。 不过这事显然是庆琦的人品问题,不能怪到田猛头上。 况且此时他正苦于没有找到妫鱼的办法,与其困守城中,还不如到外头去转转,说不定能打听到更多线索。 于是他反过来宽慰道:“虽然我是狐字营的人,但既然暂时编入宽济兄这轨,那便是要与宽济兄荣辱与共的,哪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博闻……”田猛看着田籍真挚的眼神,一时感动莫名。 …… 羊角县除了县治所在的羊角城,治下还有数处乡、里。 以四人之力,短时间内跑完整整一个县,显然不切实际。 所以田猛对众人分析道:“羊角县数乡中,要数糜、梓两处士农之乡人口最多,也最为富足,同时也是‘毛魅’流言最多的两地,我们当以此为突破口。” “那这两乡当中,我们先去哪里?”田籍问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三章 梓乡 “先去梓乡!” 田猛显然早有决断。 便听他分析道:“糜乡是田氏仁房的食邑,不但有城墙乡勇拱卫,更有祝者常年驻守乡祠,我料定‘毛魅’在那里为害不大。” “反倒是梓乡,虽然富足不下于糜乡,但一则更靠近疫区,二则没有糜乡那样的守卫力量,最受盗匪青睐。” 田猛是四人中经验最丰富的,其余三人自然没有异议。 于是稍作休整,一行四人便离城赶往梓乡了。 …… 梓乡人口近千户,乡民多务农,常年丰衣足食,是羊角县最重要的产粮地之一。 不过当四人见到梓乡的乡啬[sè]夫,也即掌管一乡之政的佐吏时,后者却是一脸愁容,对众人大吐苦水。 “……这时疫闹了半年有余,接连耽误夏耘、秋收,眼看着今年税粮收不足额,我便请示县令大人,特准给乡民们留些口粮过冬……” “何曾想突然闹出个毛魅之事,乡人争相以存粮祭献……这样下去,即便没有疫病,这一冬怕还是要饿死不少人……” 田猛闻言同样露出忧色,给出建议:“大灾难免滋生匪患,何不让县令开城中粮仓赈灾?” “城中哪还有余粮啊!”乡啬夫却是苦笑不已,“这时疫刚刚闹起第一个月,城中粮仓就被糜乡那帮田氏的人搬空了!” 听到乡啬夫带着怨气的话,田籍与田猛两位田氏子弟下意识对望了一眼,都有些尴尬而无奈。 于是田猛轻咳一声,将话题转回此行目标:“那‘毛魅’究竟是人还是邪祟?” “我没有亲眼见过。”乡啬夫茫然摇头,“有说是人,有说是邪祟,甚至还有人说是神女下凡,谁说得清呢?” 于是田猛干脆让乡啬夫等乡中佐吏带路,亲自走访乡中民户,调查“毛魅”的底细。 这足足耗费了三天的时间。 经过这三天的深入调查,四人对梓乡受灾的情况有了更直观的感受。 家家有丧亲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哀,这都只是最一般的情况。 关键是时疫持续冲击之下,乡民人心惶惶,若一家出现病号,不管是否染疫,都会被整乡人视作仇敌,轻则断绝往来,重则直接驱逐出乡,甚至还闹过几次上门火拼的…… 于是有些病患为了不连累家人,选择提前终结自己的生命。 这当中,又以年长体弱者为甚。 然而人虽走了,绝望的情绪却还留在了活着的亲人们当中。 田籍作为游者,明显感觉到梓乡已经快要被“哀悲”的情绪淹没,虽然论程度,远不及平原城郊废院的“怨恨”,但对普通人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 甚至于公输五、管蓝两位小年轻也常常目光泛红。 考虑到“恙气”作祟,田籍担心会对两人产生不良影响,所以与田猛商量了一下,一旦去到有病号的人家,就让两人在外头等候,以防万一。 至于田籍两人,田猛秩二且有【无恙】傍身,田籍则秩一修德完满,倒是不怎么害怕。 …… 对“毛魅”特征的调查,是这三天走乡的重点。 不过回头整理乡民们的供词,四人却陷入了更大的迷惘。 有人说毛魅是穿着金色羽衣的神人,有说是月下乘风的天狗,有说是腾云驾雾的女仙…… 总之各有各的说法,除了“偷毛”这一特征外,再也找不到更多的共性。 调查陷入了困境。 “也不算全无收获。”田猛对众人打气道:“至少确认了之前一些传闻与‘毛魅’无关,减少了对后续排查的干扰。” 这也是三天中唯一的收获。 传言中“毛魅”除了偷毛外,还要拿走粮食,不过实际调查中却发现所谓“纳粮抵命”,不过有人趁乱编造的谣言,目的是偷走粮食。 得知“毛魅”不偷粮食,乡啬夫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随后四名紫龙卫的配合乡中游徼[jiǎo],也即负责巡查缉盗的乡吏,迅速对偷粮的人狠狠清理了一番,暂时止住了这种风气。 不过此时乡民们饱受时疫之苦,大多陷入了绝望的极端之中,所以哪怕乡吏们挨家挨户做工作,却没有多少改观。 乡民们私下还是偷偷拿出家中藏粮来祭祀,哪怕他们自己根本吃不饱…… 可以预见,若不将真正的“毛魅”挖出来,“纳粮抵命”的传言迟早还会再冒出来。 …… 接下来几日,众人继续抓捕趁乱偷粮的人。 不过一乡之地就这么些人,很快就抓无可抓了。 可是当田猛用【民极】对这些人进行审问时,虽然对偷粮之事供认不讳,却无一人承认自己是偷毛的“毛魅”。 就在紫龙卫与乡吏们陷入困顿之际,一直埋头翻阅乡民供词的田籍,忽然从案卷中抬起头,提出了一个与“毛魅”无关的问题:“羊角河上的旋风会吹到梓乡来吗?” 乡啬夫不知田籍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茫然点头:“羊角县全县都受风灾影响,只是情况轻重各有不同。” 田籍紧接着问道:“乡中对每次旋风出没的地点有没有详细统计?” 乡啬夫摇了摇头,倒是游徼躬身上前道:“乡中虽无统计此事,但小吏平日巡查乡里,为了避免被旋风阻道,会时常记下些近期旋风出没的地点,以备下次出行绕开。” 田籍听罢,立即取来一副梓乡的地图,吩咐道:“将你记下的地点标出来!” 游徼当即领命上前。 田猛等人见状,不由怪异:“博闻是有什么头绪了?” “有个猜测。”田籍微微点头,“不过需要先验证一番。” 随后在田籍的监督下,游徼在地图上一一标注近半年来旋风出没的地点、数量,以及日期。 若是有记忆不清的,就赶紧回家中去找当时记下的手记,或者与其他同行之人互相印证,务求做到尽量精确。 如此折腾了半天之后,一副详细标注了旋风出没的地图就做了出来。 田籍立即将地图与供词放在一起仔细比对,不过片刻,眼睛渐渐明亮起来。 “原来如此!” 田猛三人闻言围拢过来:“博闻发现了什么?” “是旋风!”田籍目光炯炯地盯着地图道:“毛魅是追着旋风来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四章 毛魅现身 “毛魅是追着旋风来的!” 见众人露出茫然不解的表情,田籍立即解释道:“乡民们对‘毛魅’的描述虽然看上去五花八门,但若仔细比对,其实有一个共同之处。” “排除掉神人、天狗、女仙等等荒诞的称谓,单看‘毛魅’登场的方式,譬如羽衣、譬如乘风、譬如腾云驾雾,是不是全都能与风扯上关系?” 众人仔细一想,发现还真是如此。 “那会不会是一种巧合?毕竟传说中的仙神都能上天。”公输五率先提出疑问。 “所以我让游缴标注了风图!”田籍指着梓乡的地图道,“通过比对供词中‘毛魅’出现的时间地点,我发现只要是旋风频繁出没之地,必有毛魅的身影,而且越是多风之地,出现得越频繁!” 听到田籍的结论,场间的众人一时面面相觑,咋舌不已。 他们不是不相信田籍的分析,供词与地图就在眼前,众人随时可以验证,做不得假。但是—— “这近千份供词中的地点,博闻居然不到半天就记下并总结出规律了?” 其实田籍早在先前走访那三天,凭借意识云的强大记忆力,当时就生成了相应的数据库。 也正是因为事先对数据有了全面了解,所以田籍才能比众人更敏锐地察觉到旋风与毛魅这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事物,其实具有高度的相关性。 不过这事无法对外人解释,所以他微微一笑,摊手道:“可能因为家父帮我取了个好表字?博闻强识嘛。反正左都大夫是这么说的!” …… 田籍给出了结论,众人依着结论反过来检验数据,不过一个时辰,就发现田籍确实说得没错。 这下众人对田籍的敏锐及强大记忆力都钦佩不已,田猛更是当场赞道:“博闻天生就是当谍的料子啊!” 随后众人根据田籍的发现,重新部署抓捕计划,将人力重点布置在近期旋风出没的地点。 田猛甚至让管蓝将艮字大幡都装到马车上随行身边,以防备旋风。 如此耐心蹲守了三天,就连田籍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之际,一道奇怪的旋风突然出现了。 说是奇怪,在一众乡吏民众眼中,跟往日见过的旋风并无二致。 但在四名紫龙卫的感知中,明显有邪祟的气息。 田猛作为麟字营的老兵见多识广,立即指出那怪风的脚跟:“是‘大飘’!” “大飘生于风中,以天地精气为食。常常匿藏于旋风之中,主动将人畜等生灵裹挟上天。” “大飘中弱小者不过一阵微风,但强大者,却有可能摧毁一城一地,杀力惊人!” 听到田猛的介绍,众乡吏都倒吸一口凉气,随即想到吸进肺里的这口气中,说不定也有摧城毁地的杀力,又不禁冷汗连连。 田籍等三名紫龙卫倒是显得轻松些,毕竟眼前的大飘只有秩一层次,距离摧城毁地还差得远。 管蓝甚至露出欲欲跃试的之态。 就在这时,一名衣衫褴褛,披着一头脏兮兮长发的老者忽然从远处急奔而来,看样子居然是追着大飘跑的! 但他并非有秩者,只是凡人! 公输五不禁惊呼:“那老头疯了?” 然而更疯狂的事还在后头。 便见长发老者追到距离大飘十来丈远的地方,从脚底脱下一只污黑的脏鞋,胳膊狠狠抡了几圈,一把将鞋扔向大飘! 一只脏鞋怎能敌得过旋风,不过在风圈边缘轻轻一触,便不知被卷到哪里去了。 但这下举动似乎激怒了风中的大飘,在一阵刺耳的风嘶声中,大飘直接掉过头,向老者席卷而去。 “轨长,让我去!”管蓝立即上前请缨。 不过田猛却拒绝:“你还差些火候,还是博闻去!” 管蓝闻言撇了撇嘴,哼声道:“他是秩一,我也是秩一,论入卫时间我更早于他!除了记忆力,我哪里不如他了? “莫非轨长比起自家兄弟,更信任一个狐字营的外人?” 管蓝难得开口说了一长串话,却是令田猛头大不已,轻斥道:“博闻也是自家兄弟,不是外人!” 听到田猛的呵斥,管蓝不再说话,然而紧紧抿起的双唇,却显示他内心越发不满。 不过此时也不是处理内部矛盾的时候了。 田籍见老者快要支撑不住,当即激发一道风气行符,御风而去,转瞬之间就来到长发老者身边,将狼狈的后者一把抓起,而后再次御风归来。 大飘随即嘶吼着再次变向,竟是对长发老者不死不休。 不过同样是御风而行,此时已经完成对风气感悟的田籍,显然更胜身后的大飘,很快就与对方拉开一段足够安全的距离。 等田籍带着长发老者安然归来时,田猛忽然对着大飘大喝一声:“无礼!” 秩二大祝发动【民极】,才秩一的大飘哪能抵挡,很快在一阵凄厉的嘶鸣声中消散无踪。 而旋风也在转了几圈之后慢了下来,渐渐开始消失。 …… 大风彻底停下后,众人立即闻到一股混合了汗馊与粪便的臭味。 臭味来自长发老者身上。 这时长发老者被游缴及几名乡中健勇之士压得直不起身子,只能扬起头对着众人破口大骂道:“你等无知竖子,知道老夫是谁吗?” “当然知道啊,披着金色羽衣腾云驾雾的毛魅仙人嘛!”公输五调笑道,“不过你这羽衣是不是太久没洗了?都变成黑色了!” 公输五的话顿时引来众人哄笑,长发老者气得脸色涨红。 “小五不得失言!” 田猛轻咳一声,对老者问道:“乡里人家牲畜的毛发,是老丈偷的?” “我这不叫偷,不过是物尽其用罢了!”老者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少些毛又不会死! 虽然老者强词夺理,但如此坦荡地承认自己偷毛之事,倒也省了大家后续审问的精力。 田猛又问道:“为什么要偷毛?” “止风啊!你没看见我一直追着‘大飘’?” “你也知道‘大飘’?”田猛挑了挑眉头,显然有些意外,“你既知是邪祟,为何还要行如此荒唐的举动?” “哪里荒唐了?”老者激动道,“我在用毛发施行止风之术呢!” “我没听错,你管扔臭鞋叫止风之术?”这时公输五终于忍不住了:“然后鞋丢了,自己也被大飘追着跑?” 老者脸色再度涨红:“那……那是因为你们近来管得太严,我收集的毛发还不够!” “哈哈哈……” 除了田猛与田籍,众人再次哄笑起来。 田猛不笑自然是老成持重,但田籍则是因为他感觉到老者在羞愤之中,居然藏着浓浓的“忧思”。 可见在其心中,是真的认可自己所说之事。 “这老头,不会是真疯了……”田籍心中暗暗猜测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大飘 后续审问其他同伙的任务,田猛交给了乡游徼负责。 乡中缉盗本来就是对方的职责,这次紫龙卫越厨代庖,完全是闾副庆琦针对田猛的乱命。 如今既然确认“毛魅”只是凡人,那自然要让一切回到正轨。 至于紫龙卫们,还需处理更要紧之事——这次意外发现的“大飘”,引起了田猛的重视。 除了麟字营诛邪灭祟的本职外,他还有更深一层顾虑:“那老丈言行虽然荒诞,但眼下大疫未除,大飘却还四处裹挟人畜乱跑,不得不防啊!” “宽济兄可是担心大飘将感染‘恙气’的人畜带到别处,会导致羊角县的封锁之策失效?”田籍若有所思问道。 田猛沉重地点了点头。 封锁之策关乎羊角县全局的成败,一个处理不当,很可能会让“恙气”扩散到别处,哪怕两百里外的平原城,也未必安全。 而田籍则有另一层考虑:有没有可能,妫鱼等医者的失踪跟大飘有关? 若当真如此,他不敢去想象后果。 大飘的威力可大可小,他只能祈祷妫鱼平安无事。 但坐以待毙不是他的性格,正好田猛准备用铁鸽传书给闾长汇报毛魅与大飘两事,他趁机提出建议:“想要短时间内清理干净羊角县全境的大飘,绝非一闾数轨之力能办到,必然要向大营甚至平原城方士曹中借调大量相者、物资。” “但此时援助羊角县的人员物资,大都倾向到治疫的医者身上,我们若想得到平原城的助力,必须要拿出能证明大飘危害的证据。” 田猛闻言不住点头,忙问道:“博闻有何良策?” “良策谈不上,但我正好记性不错。”田籍自信笑道,“何不让县寺将近期各地旋风伤人的记录收集起来,由我统一甄别整理?” 有先前找出毛魅的成功经验,田猛此时对田籍的能力相当信任,立即将这个建议一并写到汇报信上。 其实田籍还存着一点私心,希望能从海量的记录中找出妫鱼失踪的线索。 不过这属于公私两便的事,互不冲突,田猛自然没有异议。 …… 汇报很快有了回复,羊角县的县丞,也即县寺仅次于县令县尉的三号人物,亲自带着一车文书图册快马加鞭赶到了梓乡。 后续各地收集的数据,也在县寺的调度下,直接往梓乡这边汇总。 于是接下来一段时间,田籍将精力全部放在了时间跨度超过半年,囊括一县之地的海量记录之中。 这事在旁人看来,颇为不可思议,但田籍有意识云相助,处理起来非常轻松,唯一限制他发挥的,就是眼睛“扫描”的速度。 所以后来他干脆让乡吏给他安排一处僻静的房子,闭门谢客,然后放石竹出来,帮他一起“扫描”数据。 两双“眼睛”让“扫描”的速度直接翻倍,不过半天之后,田籍就将送来的记录全部录入意识云中了。 随后数据的整理比对、相关性分析等等,都是熟手活了。 关键难点在于如何甄别普通旋风与大飘。 这里田籍给自己定了四个硬性的标准。 其一,没人失踪的不计入大飘; 其二,人失踪但一日内平安归来的不计入大飘; 其三,当场死亡的不计入大飘。 其四,描述不清的不计入大飘。 这样设定标准,对于统计大飘伤人的数据,自然是不准确的。 但田籍明白自己现在要找的不是“大飘伤人”的证据,而是“大飘导致恙气传播”的证据,那么从严约束条件,反而能增加说服力。 最后数据的分析结果也证明了田猛先前顾虑的正确性。 在短短半年之内,大飘卷走人的记录就超过了两千条! 换言之,羊角县平均每天至少有十人被大飘卷走,哪怕考虑到当中不一定全部是病患,这个数量也够触目惊心! 毕竟这样的事情,直到此刻还持续发生着…… “数千人被大飘卷走,县寺竟毫无察觉,大概是时疫过于凶猛,病死的人数远在此之上,县吏们根本顾不上甄别……” “但这个被忽略的小数据,说不定正是羊角县时疫缠绵至今,还愈演愈烈的其中一个原因!” 当田猛得知结果以后,丝毫没有为自己正确预见结果而自鸣得意,而是以最快的速度给闾长汇报,希望能尽快得到平原城的援助。 同时他决定暂时驻守梓乡当中,防备大飘出现伤人。 …… “可惜还是没有找到鱼的线索……” 田籍仰躺在一屋纸堆之中,双目放空,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 查找大飘记录并不累人。 累人的是试图从各处记录细节中挖出妫鱼去向的线索,最终却一无所获。 这种挫败感,叠加可能会失去妫鱼的痛苦,再叠加不知回去后如何面对小田恕……田籍一时有种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沉重负担。 “大兄这就丧气了?”石竹清脆的声音从神魂中传来,“这点小挫折就丧气,你还怎么实现帮我还乡的愿望?” 不知是石竹的激将法奏效,还是“还乡”这两个字格外刺耳。 田籍闻言浑身一振,随即一个鲤鱼打挺从纸堆中跃起,双拳紧握,自言自语道:“你说得对。现在还不是沮丧的时候!若我现在放弃了,鱼才是真的没救了!” 说到这里,他目光已渐渐恢复了锐气。 理性再度压过感性。 自信的微笑再次回在他脸上:“何况这次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暂时未发现鱼被大飘卷走的记录,那她还活着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 这次田猛汇报之后,不知是因为与平原城那边的沟通出现问题,还是援助方案有分歧,一直没有得到明确答复,只有诸如“在处理”“在协调”这样的含糊答复。 对此,作为前线人员的田猛轨紫龙卫,只能无奈继续原地待命。 “至少梓乡这边没有再出什么乱子了。”田猛如此安慰众人道。 然而某日午后,意外还是发生了。 便见公输五慌慌张张地跑来找田籍,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博闻兄长,大……大事不好拉!” 田籍此时正在感悟阳气,闻言放下手上阳气符,问道“发生什么了?” “管蓝不见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六章 冒失的管蓝 管蓝不见了? 田籍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早……早上起来就不见人影了。”公输五上气不接下气,“还有艮字大幡也不见了,轨长怀疑他一个人悄悄跑去消灭大飘,让我喊上兄长一起去找人!” 于是田籍立即跟着公输五离开。 经过前段时间走访乡里以及搜捕毛魅,如今三人对梓乡的地形十分熟悉,特别是几处旋风频繁侵袭的地点。 三人分头行动,其中田籍更是开着【勇剽】一路狂奔,不过半个时辰就跑遍了半个乡。 最后三人在先前抓到长发老者的地方,见到了那杆三人高的土黄色大幡,以及幡下洋洋自得的管蓝。 …… 管蓝确实有自得的本钱。 此时大幡方圆数十丈之内,风息凝滞不动,路过的旋风一碰即溃,愣是把这处梓乡最大的“风点”变成了成为了风的“死地”。 当中隐藏的“大飘”一旦失去风势助力,顿时成了没牙老虎,坠落地上悲鸣不已。 风是“大飘”赖以生存的基础,如同鱼离不开水一样,否则就会很快干渴窒息而死。 此时大飘周围,三人暗暗感应了一下,起码困住了十数头“大飘”,便是先前说管蓝“差些火候”的田猛,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年轻相者基础扎实,没有辱没管氏相者的名声。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管蓝是个水货,哪怕有个担任紫龙卫的亲哥,他也不可能通过麟字营的新兵考核,穿上这身紫衣。 所以田猛从来没有怀疑对方的专业能力,他只是认为这个年轻人还欠缺些实战磨砺罢了。 就好比此时,田猛对田籍两人表示忧虑:“无风的大飘虽然不能伤人,但毕竟是邪祟,阿蓝身边一下子聚集如此多大飘,相者又不擅长守御心神,我怕他神魂迟早不堪重负。一旦【藏风】出现刹那失误,这些大飘又未死绝,反而再次乘风势而起,他就危险了!” 果然随着幡下聚集的大飘越来越多,众人发现管蓝的神色早已不似先前轻松,两侧发鬓渐渐被汗水打湿。 然而他性子十分倔强,哪怕神魂负担越来越重,哪怕三位队友就在不远处,他就是不开口求救,反而咬紧牙关,目光死死盯着不断聚集而来的旋风,继续维持【藏风】的效果,似乎打算靠自己一个人扛过去。 见到他这幅模样,田籍总算相信他跟管离是一个妈生的,底子里的狠劲跟他哥一模一样。 只是管离处事更老道,懂得与队友配合罢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幡下的大飘终于陆续出现衰亡,这让管蓝的负担减轻了许多,自得的神情再次出现在他脸上,甚至抽空撇了一眼远处的三位队友,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们不是瞧不起我吗?看看我一个人就搞定了那么多大飘!” 公输五见状冷哼了一声,撇过头不与他对视。 田猛却对此不以为意,反而轻轻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规模空前的巨大涡流忽然出现在远处原野的上空,随着扬起的尘土越来越多,转眼间便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大旋风。 周遭的几颗大树最先遭难,支撑不到一息就被旋风倒提而起,连根带土扬撒到空中。 首战告捷后,大旋风似乎“发现”了管蓝,极有灵性地改变方向,向着后者急速席卷而来。 “小心,是秩二境界的大飘!” 随着田猛这一声惊呼,三名紫龙卫不约而同开始往管蓝的方向靠拢,便是原本有些不满的公输五,也紧张地解下身上带来的绳索勾爪,为众人寻找锚定点。 大旋风转瞬即至,扬起大量的尘土将大幡以及幡下的管蓝淹没其中。 田猛当机立断下令道:“小五先顾好自己,大飘交给我,博闻去支援阿蓝!” “好!”田籍与公输五立即领命行事。 …… “无礼!” “无礼!” “不得无论!” “惟王建国,辨方正位……” 在田猛一声声庄严的吟诵声中,幡下还存活的大飘开始大量衰亡。 但同族被屠戮的场面似乎激怒了秩二境界的大飘,旋风刮得更为猛烈,一时间尘土飞扬,大有遮天蔽日的趋势。 这给深入风眼中的田籍带来了一点的困扰。 但也仅仅是一点而已,此时他已经不需要靠肉眼找人了。 随着成功感悟到阴、风、雨以及即将完成的阳气,他已经熟练掌握了“气感”的能力,很快就在风圈中找到了管蓝。 此时管蓝脸色惨白,死死抱住大幡的粗木杆稳住身体,已经无力施展【藏风】方技。 但田籍明白此时【藏风】决不能停。 田猛选择先围剿秩次低的大飘,就是为了避免后续与秩二那头对抗时,这些小诡出来捣乱。 况且虽然秩一层次的【藏风】奈何不了秩二的大飘,但能削弱对方一点,也能增加田猛的胜算。 所以田籍二话不说,【勇剽】发动,直接冲过去将管蓝从幡杆中扒了下来,一手将他单薄的身体扛到了肩上,而后不管对方大呼小叫,接过大幡,重新发动【藏风】! 同样是秩一境界,因为田籍已经修德完满,方技的效果要比管蓝好得多,不但【藏风】覆盖的范围更大,而且对风气流动的束缚力也更强。 很快风圈规模就开始萎缩,直至缩小到最初的一半,才勉强维持下来。 但风力却已经大不如前了,田籍哪怕不扶着幡杆,紧紧依靠【勇剽】带来的巨力,也足以稳住自身,以及肩上的管蓝。 嘶——呼—— 秩二大飘发出了挑衅似的嘶鸣声,似乎要跟田籍比比谁先扛不住。 但论到比谁坚持的时间更长,田籍可就不怕了。 虽然理论上借助六甲御阳环施展相者的方技,消耗是要高于真正相者的。 但他此时秩一修德完满,理智值可自行恢复,配合上德性消耗减半的特殊状态,【藏风】的消耗速度大致与理智值的恢复速度打平。 换言之在半个时辰之内,他的理智值根本不会下降,哪怕半个时辰之后特殊状态结束,他依然能坚持很长时间…… 可是旁边的田猛怎么可能给对方那么多时间? 随着弱小的大飘全部被消灭,场间只剩下最后这头秩二境界的大飘。再无后顾之忧的田猛,立即向它发起了猛烈的攻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七章 愚蠢的弟弟 【民极】与【藏风】,前者针对神魂,后者针对风气,都打到了大飘的软肋。 加之两者都是范围型的方技,将整个风圈囊括其中,秩二大飘无所遁形,被打得节节败退,一直发出了“呜呜”的悲鸣。 落败是迟早的事。 但这头大飘也是极具灵性,眼看一对二打不过,趁着逃到风圈边缘之际,果断放弃辛苦攒下的巨大旋风,搂着一缕外围掠过的猛风飞速远遁。 其实田籍用风气行符未必追不上,不过对方毕竟秩次比他高,既然危机解除,也就没必要再冒险了。 随着旋风渐渐消散,扬起的尘埃也纷纷落地,田籍顺势将管蓝从肩上放了下来。 不知是否惊吓过度的缘故,此时管蓝神情恍惚,眼中泛泪,看着田籍的目光,倔强之中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愫。 在田籍的感知当中,那是种夹杂着“哀悲”与“喜欲”的奇怪情绪,他一时有些搞不懂。 不过管蓝又不是他下属,他也不打算当什么“知心哥哥”的角色,所以他也懒得去问了,这事留给田猛这个轨长去烦就好。 哪知他刚刚准备转身时,管蓝却追了上来,扯着他的一角衣衫,轻声唤道:“兄长!” 兄长? 田籍望着灰头土脸的管蓝,不禁愣住。 其实以两人的年龄差距,管蓝喊他一声兄长倒也没什么。 不过在田籍的情绪感知中,管蓝这一声“兄长”,可不仅仅是个礼节性的称呼,而是包含“深情”的呼唤,如同见到了久别的亲兄弟。 等等……亲兄弟? 田籍低头看了看自己因为【勇剽】而变得结实挺拔的身姿,忽然有了明悟:该不会因为我现在是管兄的画风,就把我当成管兄的替代品了…… 便见管蓝眼中泪水溢出,灰扑扑的脸庞上滑下两道清澈水痕:“兄长终于回来看阿蓝了么……阿蓝好想你啊……” 恍恍惚惚如同梦呓般地说了一句,管蓝身体一软,竟直接晕厥过去! 田籍连忙上前扶住对方。 这时田猛也走了过来,见到田籍怀中的管蓝,苦笑道:“博闻应该知道了?” 田籍再次愣住:“我该知道什么?” “阿蓝是女子啊!” 管蓝是女的? 不可能……明明刚刚扛着的时候感觉那里一片坦途…… 不过既然田猛这么说,田籍立即再以“气感”查探,然后就明白为什么了。 管蓝胸前束了几圈布。 “难怪容貌清秀,跟管兄的画风差这么远了。”田籍不禁嘀咕道。 …… 胞弟突然变成了胞妹,田籍很想去找六甲御阳环里的管离聊聊,可惜后者已经无法回答他了。 倒是田猛给出了答案:“阿离因为资质问题,转途当了侠客,其父为了家传的相者之学,自小就让阿蓝以男子的身份示人。” “这管氏授学,还有传男不传女之说?”田籍想起了姬绫,觉得有些奇怪。 总不能你一个没落旁支比嫡系正房还要讲究? “这倒不是。”田猛摇头道,“不过阿离很早就离家随师游学了,而他家又是远走异乡的管氏旁支,在乡中无权无势,若家中无男丁传承,难免受他人欺凌。” “当然,随着阿蓝成为相者并加入紫龙卫,他家自然不再怕人看低。只是阿蓝担心父母遭人闲话,所以依旧维持男子装扮而已。” “原来如此。”田籍望着晕倒的管蓝,多少有些明白这种倔强的性子是怎么来的了。 “总之此事博闻你自个知道就好,不要跟外人提起。” …… 原地等了片刻,管蓝自行清醒过来,却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哪怕田猛询问她身体状况,也仅仅是以点头摇头回应。 田猛无奈,只能带着众人先行返回乡中。 不过公输五就没有这么客气了,一路走一路喷,说管蓝这次的行为严重违反紫龙卫军纪,害人害己,应当受罚。 要是在发生此事之前,田籍能想象这会两人早已陷入无休止的对喷中了。 不过这次管蓝居然一声不吭,任由公输五责骂,骂到最后,连公输五自己也觉得没意思了,嘀咕了几句走开了。 田籍见状,想到自己多少欠着管离的“人”情,所以走过去与她并肩而行,问道:“你成为相者多久了?” 听到是田籍的问声,管蓝终于有了回应,声音弱弱道:“两年。” “年十七登临有秩,资质也算不错了。”田籍轻轻赞道,“那这两年可有注意修德?” “修德?”管蓝茫然抬头,显然对此没有概念。 田籍简单地跟对方解释了一下何为德性,何为修德,见管蓝还是一知半解的样子,便干脆问道:“相者秩一的方技中,你是专注于【辨位】还是【藏风】?” 他这样问,是因为无论【藏风】所需的艮字大幡,还是【辨位】所需的六壬式盘,都是造价不菲的器物。 除非像交陌管氏本家那种身家丰厚不差钱的主,否则大部分相者都只能选择专注于其一。 而像管蓝这种出身低微的相者,更是哪一样都负担不起,身后这杆艮字大幡还是靠田猛支持才得到的。 “【藏风】。” 管蓝给出了一个田籍豪不意外的答案,这也是大部分紫龙卫相者的选择。 毕竟艮字大幡虽然笨重,但范围型补充体能加轻微治疗伤势,明显适合战场上的团队配合作战,相当于同时具备了医者、后勤、控场的功能。 相比之下【辨位】的认路功能,泛用性就低很多了,而且也不是没有更便宜替代的手段。 那么在不得不二选一的情况下,显然【藏风】比【辨位】性价比更高。 不过田籍知道,恰恰是这个性价比低,看上去有些鸡肋的【辨位】,才是相者修德的关键。 所以他郑重对管蓝道:“你若想在相者道路上走得更远,千万不能轻视【辨位】的修习。相者相者,不先辨方正位,谈何相地?” 说完这句话,他就轻轻越过管蓝继续往前走了。 毕竟他自身不是走相者的道路,再解释下去,容易泄露自己的秘密。 反正能说的他都说了,听不听得进去,那就是管蓝自己的事了。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当他走远以后,后方管蓝望着他的背影,一脸崇拜。 “这种气度,真像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八章 背后的手段 先是找了半天管蓝,而后又与大飘爆发战斗,回到梓乡中时,四人都相当疲惫。 公输五提议一起到河边沐浴放松,结果被田猛与田籍接连否决。 “今日与大飘之战是难得的经验,大家各自回去好好总结,明日告诉我心得。”这是田轨长给出的无法拒绝的堂皇理由。 “我还需要继续寻找鱼的线索,以及抓紧修习游者之道。”这是田籍给出的不好反驳的私人理由。 于是公输五只能悻悻然地一边往自己房间走,一边闷声嘀咕:“明明做错事的是管蓝啊……” 然而今日注定不得安宁。 未等四人回房,梓乡游徼慌慌张张地过来找田猛,报告一个坏消息。 长发老者被人劫走了! …… 噗通! 当着一众乡吏的面,管蓝在田猛面前主动跪下。 “此事全因管蓝而起,若闾长责罚下来,我愿意一力承担责任!” 根据乡游徼的说法,劫走长发老者的是一群身份不明的有秩者,不过一个照面就放倒了看押老者的乡勇,后者甚至连对方用的什么手法,外貌体征如何都看不清楚,人就不见了。 所幸乡勇们没有大的伤亡,只是暂时失去战斗力而已。 但关键人犯丢失,田猛轨这次缉盗任务就算失败了,而且是先成后败,有看守不不严之过。 “此事说来也是我大意,因为见那老丈是凡人,所以交给了乡吏看押,不曾想他同伙中竟有非凡之人。” 田猛边说边上前扶着管蓝双臂,想将她拉起,但管蓝死死压低脑袋,就是不起来,担责之心十分坚决。 这时公输五开口骂道:“你一个刚刚入轨的新兵蛋子,也不瞧瞧自己几斤几两,这种责任,是你一个人能担得下来的吗?” 公输五对管蓝的态度一如既往地不善,但这次田猛却听得微微点头,而后沉吟道:“我刚刚收到闾长回城集结的调令,恐怕不能留在这边继续缉盗了。为今之计,只能尽快回城中回禀此事,以免其他‘毛魅’活跃的地方同样出现变故。” 说到这里,他见众人皆脸色郁郁,便强打起笑容安慰道:“这次回去也不一定受到责罚,毕竟博闻先前整理大飘情报是立了大功的,或许能功过相抵!” 听到田猛之言,五、蓝两人面色这才好转了一些,唯独田籍目中精光闪闪,若有所思。 …… 回到羊角县城时,四人明显感觉气氛不对劲。 县寺的大堂被麟字营直接征用,此时麟甲闾的陈闾长坐上首,闾副庆琦次之,其余各轨轨长也都悉数到场,场面十分肃穆。 四人瞄了眼陈闾长沉凝的面色,又看到庆琦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顿时生出一种不妙之感。 这时上首的陈闾长率先开口:“宽济这次去梓乡缉盗,居然能查出大飘传播恙气的证据,补上了先前治疫的疏漏,是大功一件。” 听到陈闾长的表扬,四人略略松了一口气,起码发现大飘的功劳闾长是认的。 于是田猛微笑着指了指身边的田籍,道:“此事全靠狐字营的田博闻相助!” “你就是狐字营借调过来历练的新兵?”陈闾长仔细打量一番眼堂下的田籍,“头一次出征便立下大功,不错不错。” 田籍闻言赶紧上前见礼,拱手谦逊道:“田籍能顺利查出此事,多得宽济兄鼎力相助!此外卫士公输五、管蓝也出了不少力气,所以这份功劳非田籍独占,而是田猛轨全员之功!” 听到田籍没有独揽功劳,而是归功于所有人,田猛只是微笑不语,以两人称兄道弟的交情,这时候再谦让反而显得生分。 公输五也是类似的感受,不过他望着前方“博闻兄长”的目光越发显得敬佩。 唯独管蓝的目光显出惊讶之意,但也只维持了片刻,便也与前两者趋同,甚至还多出某种依赖眷恋的味道。 “不贪功、识大体,怪不得宽济一直对你赞誉有加了。”陈闾长轻轻点头赞道。 “慢着!” 就在众人以为梓乡之事就此轻轻揭过之时,次首的闾副庆琦忽然对堂下轻喝一声,而后转头对陈闾长拱手道:“闾长明察!前番属下明令田猛轨出城缉拿羊角县全境‘毛魅’,哪知他们一直滞留梓乡捣鼓什么旋风大飘之事,此乃公然违背军令。这也罢了,居然还将抓到的犯人也丢了,这下连‘毛魅’唯一的线索也断了!” “田猛轨如此接连失职,若不加严惩,日后我麟甲闾岂不是要成为麟字营中的笑柄?” 这货居然将博闻兄长的功劳说成了罪过?这不是颠倒黑白吗! 公输五听罢忍不住就要上前争辩,连管蓝也露出了愤愤不平之色,不过两人被眼明手快地田猛及时拦住,连连以严厉目光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这时陈闾长沉声反问道:“田博闻的谍报我看过,确有几分道理,说成是罪过,会不会有些过了?” “再有道理也与‘毛魅’之事无关!”庆琦不依不挠地争辩道,“闾长既然将此事授命于我,便是信得过我庆琦。我若不一心一意缉拿‘毛魅’,反倒如某些人那般将心思花在怎么捞更大的功劳上,岂不是辜负了闾长的信任?” 庆琦这番话死死咬住缉盗的命令,还将自己说得十分忠直,陈闾长一时默然,也不知是认同还是不认同。 这让除田籍以外的三人,顿觉心直往下沉。 啪啪! 就在众人等着陈闾长表态之际,庆琦忽然拍了拍手,随即门外走进一轨紫龙卫,皆手持兵器,当中还羁押着一名衣衫褴褛之人。 待田猛四人看清其面目时,纷纷露出惊讶之色。 正是先前被救走的长发老者,梓乡的“毛魅”! “他怎么会在这里?”田猛诧异地脱口而出。 “哼哼,田轨长也认出来了!” 庆琦得意地冷笑一声,而后转头对陈闾长拱手道:“此人便是梓乡为祸的‘毛魅’!田猛轨不务正业,但我身为闾副怎能疏忽大意,在已派人暗中监视,也因此及时抓回来逃跑的犯人!” “我看这位老者只是凡人,当真是先前流言汹汹的‘毛魅’?”陈闾长迟疑望向田猛。 “确实是他。”田猛上前老实认道。 他这一句,不但坐实了老者身份,同时也等于承认了自身的失职。 庆琦脸色越发得意。 不过也有人不甘屈服,公输五上前激动质问道:“劫走这老头的是有秩者,庆闾副既然能将其抓回来,怎么不见其他有秩的同伙?” “不过是一个装神弄诡的毛盗罢了,谁告诉你还有什么有秩的同伙?”庆琦反呛道。 “这是梓乡游徼亲口告诉我们的!”公输继续辩道。 “笑话!乡野小吏说是你就信了?”庆琦轻蔑驳斥,“那些乡吏可拿得出证据?可说得清对方长什么模样?用了何种手段劫囚?” “这……”公输五一时语塞,毕竟按乡游徼的说法,还真是什么都说不清。 “无凭无据,莫不是为了推诿责任编造的谎言?” “我们没有!”公输五脸色涨红道,“我们缉盗尽心尽力,乡人皆可作证!” “哦,不是你们编的啊……”庆琦一侧嘴角抬起,讥意尽显,“那就是乡吏撒谎,你们识人不明,被耍得团团转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九章 算计了你的算计 要么是品德问题,要么是能力问题,庆琦一句话,将田猛轨众人的罪责牢牢坐实。 虽然大家心有不甘,但无奈最关键的“毛魅”的的确确在对方手上,而偏偏田猛轨却拿不出有力的反驳证据。 总不能让眼前的犯人出来为田猛作证? 且不说他愿不愿意站在田猛这边,就算真开口作证,又人几人会信? 庆琦正是算计清楚一切,才公然对田猛轨发难。 此时大势尽在掌握,他眯着眼道:“田轨长,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此事田猛作为轨长,确有有疏忽大意之过,!” 田猛上前一步,主动揽下责任。 “有功要赏,有过要罚。”陈闾长终于表态,一锤定音,“庆闾副先记下此事,等回去平原城中再行赏罚。” “得令!”庆琦高声应下,脸上喜悦难掩。 能够让田猛吃瘪,他有种报复的快感。 谁让当初这匹黑马冒出来,夺了自己的机会呢? 赏罚定下后,陈闾长摆了摆手让人押走“毛魅”,而后对场间众人正色道:“这次紧急召集你等回来,皆因我收到紧急密报。待我先核实消息真伪,稍后或有大的调遣。你等这几日暂且待在城中侯命。” 众人轰然领命。 …… 从县寺出来,四人皆低头沉默。 公输五最先受不了这种压抑氛围,等稍稍走远之后,面色不甘道:“梓乡的乡吏缉盗时皆尽心尽力,乡勇们受的伤也是真的,庆琦那老匹夫怎能如此污蔑大伙!” “小五慎言!” 田猛警惕地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道:“此事我们确实有错在先,解释再多也像是在掩饰,还不如以此为戒,待来日将功补过!” “可是那老……庆闾副分明是故意丢难轨长你啊!” “那又如何?”田猛轻叹一声,“毕竟庆闾副确实将我们走失的人犯抓了回来……” “那可未必!”这时一直没有吭声的田籍,忽然冷笑了一声。 田猛诧异地看着他道:“博闻这是何意?” “没什么。” 田籍呵呵一笑,并没有解释,反而回身望着县寺,似笑非笑道:“只希望庆闾副能以我们为前车之鉴,不要再走丢人犯了,否则他有何脸面指责我们啊……” …… 是夜,县寺狱中。 两名卫士正看守着一处牢房,牢中所囚之人,是一名衣衫褴褛的长发老者。 一名小祝卫士对同伴低声问道:“兄弟是庆闾副的心腹之人,可知他为何命我等过来看守这个凡人小盗?” “那狐字营的新兵今夜必来劫囚!”被问话庆琦心腹斩钉截铁道。 “劫囚?”小祝卫士吃惊道,“这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庆琦心腹卫士哼声道:“难不成你认为自己比庆闾副更懂卜筮?” “我不是这个意思。”小祝卫士连忙解释,“只是那狐字营的不过区区秩一游者,人犯有庆闾副盯着,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过来?” “所以庆闾副才故意跟闾长去别处,留下我们两位秩一卫士看守此地啊……” “嘶……你是说庆闾副故意引诱他出击?”小祝卫士恍然道,“可是二对一,他也未必有胜算啊,总不成田宽济跟他一起犯糊涂?” “以田宽济为人,不但不会助他,甚至还会约束手下行动。”心腹卫士自信道,“所以此事他只能独自行动。” “那他……” “他自然是有所依仗的。” 说到这里,心腹卫士嘿嘿一笑,道:“只是他所谓的依仗,当真以为庆闾副不知情吗……” …… 就在卫士们的闲聊中,时间很快来到深夜。 忽然,牢房外传来了一阵哀婉的女声—— “无思远人,劳心忉忉!” “无思远人,劳心怛怛!” …… 两名卫士当即警惕地拔出兵刃。 “牢房重地,不得喧哗”小祝卫士对着牢外大喝了一声。 然而外头却无人回应,只有歌声依旧缠绵悱恻。 “别白费力气问了,那就是田博闻的依仗!”心腹卫士冷笑一声,面上毫无惧色,“不过是勉强到达秩一境界的殇女罢了,你该不会应付不来?” 听到同伴一语道破外头歌者的脚跟,小祝卫士顿时镇定下来。 秩次不惧对方,加上祝者有【无恙】护身,他还真没啥好怕的。想到事成之后能获得庆闾副的好感,他当即拍胸口保证道:“放心,我一定能拿下此祟!” 言罢,小祝卫士抄起兵刃匆匆往牢外杀去。 “私藏邪祟,人赃俱获,哼哼,我倒要看看明日田宽济为了保下他,愿意付出什么代价!” 正如心腹卫士所料,片刻后,随着一声“无礼”在牢外响起,哀婉的女声立即消失。 显然小祝卫士已经成功降服殇女。 “不是一合之敌,真弱啊……” 心腹卫士窃笑着又等待了片刻,前方过道上响起了脚步声。 然而声音停下时,眼前站着的却不是同伴小祝卫士,而是一个蒙面的黑衣人。 秩一境界。 “你还真敢一个人过来劫囚?”心腹卫士略显意外地看着来者。 回答他的,是一道忽如其来的氤氲雾气。 黄字级阴气护符! “大胆!” 心腹卫士意识到田籍打算以迷雾遮掩身影,潜行到后方牢中劫人,于是立即大喝一声,发动了【民极】。 他自身同样是秩一小祝,虽然掌握的情报中对方有能抵抗【民极】压制的方技。但能抵抗,不代表毫无压力,只要自己持续施压,那田籍便难以在迷雾中从容施为了。 叮! 叮!叮!叮! 大概是受到了【民极】的影响,黑衣人终于放弃了雾中潜行劫人的打算,改为借助迷雾攻击心腹卫士。 不过后者早有防备,退守一角谨慎防守,两人连对数剑,黑衣人没有占到任何便宜。 如此交手数回,黑衣人剑势忽然变沉,只听见“当”的一声,一道力气远超先前的剑招砍了过来,心腹卫士勉强挡住,只觉得半边身体都被这股巨力震麻,而后手上传来一阵刺痛,虎口裂了。 “我怕是再难招架他了!” 心腹卫士当机立断倒退出迷雾范围,但没有退远,继续以【民极】保持对黑衣人施压。 不久,牢房的门锁断裂声传来,显然被黑衣人暴力拆解。 又过不久,雾气中冲出两道身影,一道是黑衣人,另一道则是牢中的长发老者。 就在两人身影即将越过心腹卫士身边时,后者忽然暴喝一声:“就现在!” 随即两道剑光一上一下,同时袭向黑衣人。 上路,自然来自心腹卫士。 下路,却是来自长发老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章 其人之道 庆琦早就算到田籍会来劫囚。 若他亲自镇守牢房,田籍自然不可能成功。 但他却不能满足于此。 让那田籍知难而退有何意义?还不如让他犯下大错,最好人赃并获,这样才能迫使田猛为了保他,被自己拿捏住软肋。 在庆琦的计划中,今夜故意远离牢房,创造出一个“只要田籍全力以赴就有希望突破守卫”的局面,以诱使他过来劫囚。 殇女可以拖住一名守卫,田籍自身实力足以压制另一名守卫。 但庆琦在牢中,可不止留了两名守卫。 那名牢中的长发老者,不过是乔装梓乡“毛魅”的年老卫士,一名使用【诡道】藏匿境界的兵家! 真正的“毛魅”早已被转移到别的牢房! 此时随着乔装的年老卫士骤然发动,黑衣人猝不及防,眼看就要被拿下。 心腹卫士与年老卫士双双翘起嘴角,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笑容。 然而下一刻,一道远比先前浓郁的雾气忽然从黑衣人身上炸出,两人的兵刃切入雾气中后,却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直接挥空而出。 怎么可能! 就凭一道黄字级的阴气护符? “不对,这是玄字级的阴气护符!”年老卫士明显经验风丰富,立即认出了这股雾气的威力。 “快退!” 随着年老卫士一声暴喝,两位紫龙卫先后往后急退,然而未等两人退出雾气范围,只听到“嘭”“嘭”两声,两人身影接连倒地。 原来浓雾之中,两人无意中走偏,撞到了一堵厚实的墙壁上,撞晕了。 “啧,谁说我用的是阴气护符?”黑衣人不屑地看着地上两道身影,“我用的可是刺符!” …… 城外,羊角河畔。 黑衣人将一名名陷入昏迷的长发老者扔到地上,而后对身前的另一名黑衣人笑道:“人我带到了,你打算怎么支付我报酬?” “探索点,五十。” 听到对方之言,第一名黑衣人目中露出讶色. 其实不管以御气符还是探索点支付,他都可以接受。 但眼前这名只有秩一境界的将行人居然能一下子拿出五十探索点,考虑到对方秩次,那便证明对方在游老最近的探索任务中,立下了不少功劳。 再加上此人现实中居然敢公然挑衅紫龙卫,黑衣人立即调高心中对于眼前之人的评价,连带语气也客气了许多。 交易达成,两人就此别过。 随后留下来的那名黑衣人扯下面罩,叹道:“请一名游子出手一次就要五十探索点,这可相当于五枚玄字级御气符啊,真贵!” 此人正是田籍! 至于请齐一会的游子出手,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庆琦是秩二的日者,比当初德性有亏的姬绫更难对付,唯有借助神魂空间的特性,才能完全规避对方的卜筮。 好在事实证明这种付出物有所值。 庆琦布置的手段,根本拦不住一名秩二的游者,他最终成功劫出了“毛魅”。 …… 不久,地上的长发老者醒过来,见到立于河畔的田籍,很快明白了当下的处境。 “你想让我做什么?帮你们证明先前救走我的同伙是有秩者?还是反咬一口那个叫庆什么的?”长发老者冷笑着问道。 哪知田籍却平静道:“不需要你做什么。你说的这些,我比你更清楚是怎么回事。” 事实上,早在梓乡救管蓝的时候,田籍就暗中派石竹盯住长发老者。 这不过是出于谨慎的习惯而已,哪知还真有意外收获。 “救你的当然是有秩者,却不是什么同伙,而是你口中的那位庆什么。” 听到田籍之言,长发老者愣了片刻,随即苦笑道:“你都知道了,还抓我来做什么?” “我说过了,不需要你做什么。”田籍纠正道,“就是单纯想救你而已。” “救我?”长发老者这下是真的感到惊讶了,“为什么?” 便见田籍指着河上不时升起的旋风,问道:“你在梓乡偷盗牲畜毛发,亡命追风,是为了止息风灾,对?” 长发老者望了望河上的旋风,又回头看了看田籍,点了点头。 “虽然我不认为你的做法有任何意义,但至少你没有存心害人。” “偷窃也不算害人?”长发老者窃笑道。 “在梓乡走访乡里时,我就已经查清楚了。” “你虽然偷毛盗粪,却从不伤害牲畜性命。” “你只偷盗殷实之户,却从不去打扰苦寒的人家。” “若家中有老弱孤寡,你甚至还会反过来接济一点钱粮。” “至于那些打着你名头偷盗钱粮的,早就被我们清理干净了。” 说到这里,田籍直视着长发老者,目光炯炯道:“你是真的认为自己在止风救人,并且为此拼命!” 听到田籍言之凿凿的说法,长发老者低头避过他的目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河畔风声呼啸不停,老者胸膛起伏不定。 其实还有一个理由田籍没有说出口。 老者的行为让他想到了妫鱼。 诚然妫鱼在德性尚未稳固的情况下冒险过来羊角县,很大一个原因是为了立功帮他赎罪。 但反过来想,就算没有田籍的“失期”,妫鱼真的会选择安全待在平原城中了吗? 恐怕未必。 那个坚强的女子,选择在青春年少之时便进入医馆工读,寒窗近七载,或许在最初之时,确有受到父母死于时疫的刺激,以及对“巫儿”命运的的恐惧。 但在她成为真正医者那一刻,那些理由便都不重要了。 医者言济世,若无此心,她根本无法“合方”成功。 在梓乡统计“大飘”数据的那几天,他虽然找不到妫鱼失踪的线索,但他却从中看到了她的努力。 虽然时疫感染规模一直在扩大,但北门医馆的医者到来之前,到来之后,以及查出元凶“恙气”后,这三个阶段的病患增速,是阶梯式下降的。 而这,就是妫鱼乃至那四成医馆弟子牺牲的价值所在。 妫鱼一直在拼命。 她拼命救田籍,也在拼命救羊角县的病患,以她心中的医者之道。 正如同样拼命止风的长发老者。 …… 良久后,老者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是你自己说要救我的,别到时候反悔了。” 言罢,他转身径自离去。 “下次再让我看到你偷盗,我还会抓你。”田籍对老者背影喊道。 然而老者置若罔闻,脚步坚定不移地朝着某个方向走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丢人了 天色未明,麟甲闾紧急集结。 此时羊角县寺大堂,灯火通明,堂下站满了紫龙卫。 众卫望着上首脸色严峻的闾长与闾副,都知必有大事发生,一时气氛肃穆。 庆琦向陈闾长一揖,而后走到堂下,黑着脸喝到:“田宽济人在哪里?” “我在!”田猛越众上前,不卑不亢地对庆琦拱手。 “你可知罪!” 田猛茫然看着对方,皱眉道:“还请庆闾副明示。” “好啊!你还想装糊涂是?”庆琦狠狠盯着田猛,“来人,快跟大伙说说田轨长和他手下都干了什么好事!” 一名头上包扎了伤口的卫士走了上前,正是庆琦心腹。 便见他指着田猛身后的田籍,咬牙切齿道:“昨日深夜有人夜闯大牢,打伤守卫,劫走梓乡的犯人!” “那人便是田轨长手下的田博闻!” 田博闻打伤大牢守卫劫走犯人? 听到这个劲爆的消息,众人目光纷纷望向堂下的田籍。 田猛更是第一时间愕然回头。 然而处于视线焦点的田籍,此时全然没有被问罪的自觉,反而拍了拍一旁公输五的肩膀,认真问道:“还记得昨天庆闾副是怎么教导你的吗?” “啊?昨天……” 公输五下意识缩了缩脑袋,显得有些惶恐。 不过在田籍目光鼓励下,他很快反应过来,同样认真回道:“庆闾副教导我,无凭无据,必是为了推诿责任编造的谎言。” 田籍接着问:“所以这次是他们弄丢人了?” 公输五点头:“丢人了!” 噗嗤! 一旁的管蓝忍不住笑出了声,因匆忙出门而系歪的发髻跟着一颤一颤的,直到田猛严厉的目光扫来,才赶紧低头捂住嘴。 “谁说我们没有证据的!”心腹卫士气怒吼道,“昨日那人虽然蒙脸,但我们负责守卫的弟兄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多次使用御气符,分明是游者!” 田籍闻言转向对方,挑眉道:“换言之,你们根本就没看清对方的长相了?” “城中只有你一位游者,除了你还能是谁?”心腹卫士争辩道。 “哈哈,这算哪门子证据?”这时公输五也不怯场了,“敢情这天下游者犯了事,都要算入博闻兄长头上呗!” “博闻只有秩一境界,昨夜看守牢房的几位弟兄真能被他所伤?”这时连田猛也忍不住插嘴质疑。 “这是因为他还有同伙”心腹卫士气急败坏地指着田籍,“那人是秩二的游者!” “此事属下也能作证!”一名同样包扎头部的年老卫士也走了出来,对上首作揖,“昨夜属下奉庆闾副之名乔装假扮那梓乡犯人,就是为了防备有人来劫囚。哪知劫囚之人居然使出了玄字级御气符,我们不敌被其所伤!” 听到年老卫士之言,陈闾长脸色微动,望向庆琦:“你怎么还让人乔装犯人了?” 庆琦连忙躬身解释:“属下事前卜了一卦,料到昨夜必有人劫囚,所以故意设下诱饵,以期将‘毛魅’同伙一网打尽!” 陈闾长这才点点头。 庆琦松了一口气,随即对堂下田籍厉声喝道:“田博闻!你身为紫龙卫,却串联外人袭击自家弟兄,劫走犯人,你可知罪!” “啧啧,庆闾副好大的官威啊……”田籍揶揄道,“既然这两位兄弟口口声声说我有同伙,那请问那同伙长什么模样,现在人在何处,可拿得出实据?” 这是昨日庆琦用来质问公输五的话,如今田籍原样奉还,两位庆琦的心腹卫士自然被问得哑口无言。 这人一直蒙脸,在他们醒来前早就跑了,去哪找证据? 便见庆琦冷哼一声:“你那位游者同伙我们确实留不下实据,但谁说你只有一名同伙的?” 说到这里,庆琦转身向陈闾长禀报道:“属下已查明,田博闻私下勾结邪祟,居心叵测!” 麟字营专擅驱邪灭祟,麟甲闾更是其中翘楚,众紫龙卫听到庆琦如此说,纷纷对田籍投以警惕的目光。 陈闾长皱眉问道:“可有实据?” “有!”庆琦胸有成竹道,“属下私下翻阅田博闻履历,知其在数月前的飞鸿宴上遭遇邪祟袭击后,不但没有受伤,反而还成功登临有秩。” “属下认为此事诡异,所以私下卜了数卦,最后断定田博闻必然是暗中勾结那邪祟,才得以成为游者,否则为何他一个新晋泠然阁的弟子,居然比其他人登临有秩的速度都要快!” 庆琦说得振振有词,就连田猛都开始忍不住猜测这种可能性。 毕竟后来负责追查曹宴邪祟的人正是他。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庆闾副所说的邪祟,是哪一种?” “擅长以歌声惑人的梁地殇女!”庆琦斩钉截铁道。 听到这个答案,田猛心顿时凉了半截,因为这跟他追查到的线索非常贴近,虽然这事最后因为孙氏的祸乱,没有再查下去的必要,但这案件正是他能晋升轨长的契机,所以记忆犹新。 这时一名紫龙卫卫士趁机走了出来,正是昨夜追捕歌者的小祝卫士。 便见他讨好地对庆琦行礼,而后对众人道:“昨夜我奉庆闾副之命看守大牢,忽闻牢外传来女子歌声,便追赶出去!” “可曾捉拿梁殇?”田猛追问道。 “那梁殇狡猾,我发动方技后便跑了。”小祝卫士道,“但那歌声哀切,听着十分诡异,绝非凡物!” “那歌词唱什么呀?”一道声音从下方卫士中传来。 小祝卫士稍稍想了一下,以念白的方式复述道:“我记得有什么‘无思远人’,什么‘劳心’之类的。” “无思远人,劳心忉忉。无思远人,劳心怛怛。” 问话的卫士帮小祝卫士补全了歌词。 用唱的方式。 “对对对,就是这样唱的!”小祝卫士连连点头,但立即愣住,“不对,你是怎么知道的!” 众人这时才将目光投向唱歌的卫士,发现竟然是管蓝。 只见管蓝顶着歪歪斜斜的发髻,一脸理所当然道:“这是我管氏祖籍交陌都的乡野风乐,我当然知道啊!” “交……交陌的?” 这时吃惊的不仅仅是小祝卫士,场间大多数人都发现了问题。 交陌都也属三齐之地,一个梁地殇女唱齐地的歌? 这解释不通? 一些年轻的卫士甚至开始向一些见多识广的老卫士打听,最后得出管蓝所言非虚,这真的是一首地地道道的齐地风乐。 于是小祝卫士、两名庆琦心腹连带庆琦本人,当场陷入呆滞。 反观田猛则大大松了一口气,至少就他所掌握的情报来说,田籍勾结邪祟的嫌疑大大降低了。 不过庆琦做到闾副这个位置上,也非等闲之辈。 虽然梁殇被证伪,但他卜筮的卦象中,的确显示田籍身上有邪祟的痕迹,于是他干脆不再纠缠梁殇的问题,转而命令道:“不管是梁殇还是齐殇,田博闻勾结邪祟一事确凿无疑,来人,快去搜他身!”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二章 全体出动 “来人,快去搜他身!” 两名庆琦心腹卫士闻言就要上去搜查田籍。 就在这时,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住手!” 声音来自上首。 上首坐着陈闾长。 麟甲闾的主官发话,自然无人敢不从,两位卫士立即缩手退到一旁,巴巴地看着庆琦。 后者同样困惑,小心翼翼地问道:“闾长这是何意?” 陈闾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容置疑道:“此事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庆琦不甘地望向上首,“可是属下卦象显示,田博闻身上确实有邪祟啊!” “我知道。” “什么?闾长……知道?” “此事闾长当然知道。” 看着陈闾长投过来的目光,田籍轻叹一声,对着目瞪口呆的庆琦解释道:“我身上有邪祟一事,早就私下禀告过闾长,闾长也无异议,何须你庆闾副置喙?” “私下禀告过闾长……”田猛最先反应过来,渐渐露出恍然的神情,“博闻的意思是……” “那邪祟是暗谍。”田籍给出了答案,“我身为狐字营的明谍,总会遇到不方面调查情报的时候,手底下养几名有特殊才能的暗谍,很奇怪吗?” 将石竹转化为紫龙卫的暗谍,这是田籍得知自己加入狐字营后做出的决定。 毕竟紫龙卫中有秩者众多,高手如云,自己随身带着石竹这事迟早会被人发现,与其这样,还不如利用狐字营“谍”的特权,给石竹弄一个正式的身份,这也算是给她加了一重保障。 虽然石竹是邪祟,但秩次不高,基本伤不了任何一名紫龙卫,只要不被人发现伤害本国平民的证据,那田籍就不会被狐字营追究责任。 这种私下豢养邪祟作为暗谍的做法,在狐字营中虽然不普遍,但也绝非罕有。 毕竟所谓的谍,不就是经常要干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么? 当然,关于石竹真实来历,他还是作了些保留的。 好比这次让石竹跟管蓝偷学“齐风”,虽然前者抱怨唱着“没感觉”“不得劲”,实际效果也不怎么样,但这本来就是田籍的疑兵之计。 反正有“谍”的身份挡着,究竟是梁殇还是齐殇,旁人也难以追查。 “暗谍身份自然要保密,按军中规定,我禀告过此行主官陈闾长便可以了。”田籍“怒视”着庆琦,“哪知庆闾副非要将我这枚暗子曝光出来,也不知是存了什么居心?” “还是说,庆闾副对我狐字营的行事方式有异议?” 面对田籍咄咄逼人的质问,庆琦脸色变得极为难堪,却无力反驳。 这时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落入了田籍的圈套。 虽然明知一定是田籍劫走犯人,但偏偏自己却拿不出任何有力的证据。 正如昨天自己对田猛他们那样。 只是此刻双方身份对调过来,他成了吃闷亏那一方。 甚至他吃得亏还要大一些,因为昨天他才指责过田猛轻忽大意,结果才过去一晚,自己就犯了同样的错误,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唯今之计,要么直接了当承认自己犯了低级错误,走丢一个凡人囚犯,要么将错就错,咬定那“毛魅”背后确有实力强大的同伙,以减轻自身的过失。 但这样做,便也同时帮田猛减轻了过失。 毕竟他庆琦才是这次缉盗的最高负责人,错估敌人实力导致走失人犯,责任大头肯定落在他头上啊! 想到这里,庆琦一时面如死灰。 这时,陈闾副威严声音再度响起:“我已经说过此事到此为止。庆闾副,宽济,博闻,你们都退下。” 众人闻言迅速各自归位,庆琦更是如蒙大赦般长出一口气。 等场中再无任何响动,陈闾长才肃容正色道:“各轨听令,半个时辰之内,将手上关于驻防、治疫以及缉盗的军务通通转交县寺!” “从今日起,我麟甲闾只做一件事。”说到这里,陈闾长目中寒光毕显。 “找到失踪的太子妃殿下!” …… 大齐的太子妃失踪了。 这个消息最早来自于北门医馆的田馆主,并由陈闾长等人最终核实。 太子妃来羊角县赈灾,此事早就传遍了平原城。田籍数月前在飞鸿宴上就听说过此事。 那时飞鸿夫人还借着帮太子妃搞募捐,在一众平原贵族面前大大地刷了一把存在感。 按照田馆主的说法,太子妃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疫区外围接济难民,等北门医馆的医者到来后,更第一时间派人帮助他们清空驿馆,给了医者们许多帮助。 正因太子妃表现安分,田馆主除了定期与她互通赈灾事宜外,基本没怎么去管她的动向。 哪知四天前的一次例行通信,太子妃那边却一直没有回信,等田馆主意识到情况不妙,派弟子去查看时,却蓦然发现,太子妃的一行人马集体失踪了。 看完手上最新的谍报,田籍率先提出疑问:“殿下身边不乏有秩者保护,一夜之间全体失踪,怎么可能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这正是闾长为何如此看重此事的原因。”田猛解释道,“太子妃殿下身边的护卫可不是一般的有秩者。虽然近年两位殿下闹得相当不愉快,但夫妻名分犹在,临海卫龙字营必定有派人随行护卫的……” “龙字营的人也失踪了……” 这下众人立即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那接下来怎么安排,动员全县的力量找人?” 田猛却摇了摇头:“闾长的意思是,在平原城的援兵过来前,此事先由麟甲闾暗中查探,尽量不要声张。” “可是担心吕氏那边的影响?”田籍若有所思问道。 因为太子遇刺以及太子妃的桃色传闻,田吕二齐如今面临再度分裂的危险,若此时来自吕氏的太子妃在田齐境内遇难,只会让两边本就糟糕的关系雪上加霜,说不定会引发战争。 田猛点了点头,语气严肃地对三人叮嘱道:“往后大家行动之时,千万注意不要说漏嘴,哪怕是找县吏乡吏帮忙,都不能说!” …… 田猛反复强调注意保密,但很快四人便发现这种担心是多余的。 他们根本不用接触任何人。 闾副庆琦向陈闾长进言,说太子妃一行的失踪可能与大飘袭击人有关,正好大飘之事是田猛轨提出来的,那便干脆由他们一边杀灭大飘,一边找失踪的线索。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就连陈闾长也无法拒绝。 毕竟此刻大家对太子妃一行的失踪可谓两眼一抹黑,这种时候不能放过任何可能性。 最终陈闾长下令田猛轨继续盯着大飘这条线追查下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三章 女医者 “庆闾副分明是借机支开我们,以防轨长又抢了他风头?”公输五私下嗤笑道,“此事若真是大飘所为,能够悄无声息卷走龙字营护卫的大飘,岂是我们四人能应付的?” 这次管蓝罕见地站在了公输五这一边:“说是让我们灭杀大飘,结果我跑去为博闻兄长申请一杆艮字大幡时,庆闾副却说什么配额不足,不能白给迟早要离开麟甲闾的人。这怎么能算白给呢?难道博闻兄长不是在替麟甲闾做事吗?分明是他嫉恨兄长先前落了他的颜面!” “好了好了。” 听到两位新人接连抱怨,田猛不得不端起轨长架子批评道“既然不能排除大飘的可能性,又怎能算打压?就算最后证明方向错了,至少替大家排除了一种可能性,于寻人的大局有利!” 言罢他给了田籍一个眼神,示意他过来帮腔。 田籍见状轻咳一声,淡定道:“大家往好处想嘛!继续追查大飘这条线,错了,至少我们灭祟有功,也算有所作为;若赌对了,那就是灭祟、治疫、救驾三重功劳啊!” “赌错了不亏,赌对了还能再抢一回庆琦的风头,何乐而不为?” 听到田籍这么一说,五、蓝两人顿时再无怨言,就连田猛也是听得一愣一愣的:“难道闾长是因此才同意庆闾副所请?” 田籍没去管开始脑补陈闾长心思的田猛,而是单独拉着管蓝到一边说话。 …… “兄长想跟我说什么?”单独面对田籍时,管蓝的目光比平时更加热切。 “有句话我早就想跟你说了。”田籍细细感受对方的情绪,坦然直视着这份热切,“我是我,管兄是管兄,希望你不要有任何误解。” “兄长……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田籍坦诚道,“管兄已经死了。为了心中的道义而死,死而无憾。你作为他的亲人,要学会接受这个事实。” “谁说我没有接受了!”管蓝激动喊出声,眼眶开始泛红。 就连远处的田猛与公输五都忍不住张望过来。 “那么是谁夜里躲到角落中,一边唱着‘无思远人’,一边口是心非地落泪?” “你……你偷听我!”管蓝羞赧嗔声,眼中泪水不可抑止地落下。 “我不需要偷听。”田籍轻叹一声,“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 田籍没撒谎,因为偷听的是石竹。 等管蓝情绪平复下来,他轻抚着对方的后背,道:“我不能将管兄带回你身边,但至少我能让你见他最后一面。” 说到这里,管蓝泪水止住了。 “我暂时还要借助管兄的力量,但这不会太久。”田籍保证道,“到时候,我会将他从六甲拘阳环中释放出来让你们相见,甚至还能以【交魂】之法让你们再说上几句话……” 环中的管离阳神早已失去神志,不过是一道浑浑噩噩的神魂碎片,所谓【交魂】之法自然是谎言。 但看着管蓝终于破涕为笑,田籍决定将这个谎言永远保留在心底。 …… 接下来几天,田猛轨四人四处出击,其中秩二大祝田猛为主力输出,相者管蓝以【藏风】控场,公输五提供维修与器材,田籍则作为管蓝替补兼必要时救场,很快就将羊角县城附近的旋风、大飘清理一空。 相比起依然毫无进展的麟甲闾其他轨,田猛轨的表现可谓夺目亮眼,就连田馆主都公开赞扬四人于治疫大局有功。 这落到庆琦眼中,自然觉得无比碍眼,又开始撺掇着让田猛轨赶紧到其他乡里灭祟,但这次不但陈闾长欣然同意,就连田猛轨的四人都毫无怨言,收拾好行囊当天就愉快出城去了。 这让庆琦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又一次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 且不提庆琦怎么开始自我怀疑。 这日田猛轨四人追着一道秩二境界的大飘来到了“糜乡”附近,经过一番激战后,终于消灭了大飘。 不曾想旋风消散后,天上居然掉下来一个人。 田籍眼明手快,立即发动【勇剽】跳到半空中稳稳接住人,而后再稳稳落到地上。 此时他已看清了怀中之人,是一名穿着北门医馆弟子服饰的女子。 一名秩一药士,女医者。 但不是妫鱼。 等对方醒来后,田籍立即询问她的经历。 原来这位正是外出查探时疫源头的医馆弟子之一,来到糜乡附近时,被一道秩二的大飘卷到空中,自此失去意识,直到被田籍四人救下。 此时女医者因为长时间昏迷没有进食,手脚干瘪,型容枯槁,一副严重营养不良的模样,看上去既瘆人又可怜。 这还是因为她是有秩者才能支撑到现在,若是普通人,早就死了。 田籍一想到妫鱼说不定会有同样的遭遇,顿生胸闷心塞之感。 不过当他问对方见没见到过妫鱼时,却得到了一个还不算太坏的消息。 “我与鱼分别后,她是去了陶乡那个方向,时疫爆发后,那里已经不剩多少人了,应该不会有大飘跑去那里。” 田籍赶紧回忆一下自己看过的羊角县各地情报。 陶乡是靠近糜乡附近的一处工商之乡,人口远不及糜、梓两处士农大乡,乡中住户多为工匠和商贾,以服务糜乡的贵人为生。 “陶乡……陶乡……”田籍反复叨念这个名字,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地名。 在意识云了一番后,他很快找到熟悉感的来源。 “匠人辛夫!” 当初匠人辛夫来信,两次邀请田籍到他现在的落脚地欣赏他的最新大作。 可惜田籍一直忙于自救没空过来,一来二去,差不多就把这事给忘了。 没想到绕了一圈,自己居然来到了他落脚地的附近。 正是羊角县的陶乡。 “不过时疫之后工匠商贾大多逃亡外地去了,辛夫大概也不在那里了?” 不管如何,追查妫鱼的线索也好,顺道救助一下捏泥人手艺的师傅也罢,这陶乡都有必要去一趟了。 他将这个想法告诉田猛,后者自无不可。 “正好连日追杀大飘,大家也都累了。”田猛安排道,“不若就近到糜乡休整几日再说。” “博闻要不要先到糜乡中歇歇再出发?” “不必。”田籍果断拒绝,“我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况且糜乡那种地方,我不想去。” 糜乡是田氏仁房的食邑,算算时间,田仁寿父子的运粮队伍应该到达了,田籍不想在找到妫鱼前节外生枝。 毕竟此时见到那两父子,他保不齐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于是田籍当场与田猛三人别过,匆匆往陶乡的方向奔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四章 陶乡 陶乡距离糜乡约一日脚程,田籍开着【勇剽】一路狂奔,不过半日就到了。 若不是担心错过沿途的线索,他用御气符还能更快一点。 不过这一路走来,确实如女医者所言,这边的人家大都逃难去了,官道上、山路上,散落着各式破损严重的扁担、推车。 甚至还有被野兽啃烂的遗骸。 男的女的,老的小的。 等田籍进入陶乡中时,举目四望,乡舍十室九空,仅剩的几个乡民,要么是缠绵病榻只剩最后一口气的老人;要么是满口胡言的说不出自己名字的疯子,全都神志不清,想找个打听线索的人都找不到。 如此在乡中搜寻了半日,天色将晚之际,田籍在又一户老人房中放下一小袋干粮,黯然退出房门。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惊喜的呼喊:“小籍,是你吗?” 田籍蓦然回头,便见夕照下的荒凉街道上,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正对着自己不停挥手。 手影在斜阳下无限拉长,一直延伸到他所站立的位置。 “匠辛夫!” 田籍根据原主记忆一眼便认出了来者。 等两人走近寒暄之时,田籍发现眼前的辛夫跟原主记忆中的形象略有些不同。 与原主相识那年,辛夫刚刚被官府开除匠籍,正是最落魄之时,整个人看上去十分憔悴。 但此时再见到辛夫,不但脸色红润,手脚利索,连体型都比过去要胖上一圈,除了满头白发,一点都不显老态。 田籍心道:“辛夫曾在信中说得到一位乡中富商资助,如今看来那位富商出手很大方啊……只是既然有如此交情,辛夫怎么没跟着富商逃难?还是说那富商也没逃出去?” 未等田籍提出疑问,辛夫已经一把拉过他的手,兴奋道:“走,去我家中看看我的新作!” 田籍诧异道:“现在?” “当然!”辛夫显得迫不及待,“快走快走!” …… 辛夫的家安在陶乡偏远一角,就在山脚下。 他解释是方便到附近山塘里挖黏土,田籍对此表示理解。 不过当两人来到辛夫所结的草庐前时,田籍却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小籍?” “没什么。”田籍一边观察四周环境,一边随口应道,“就是觉得你这里很凉快。” “我特意选在山阴这侧建这座茅草房子,当然凉快啊!” 辛夫自得解释着,脚步不停,很快就来到草庐门前。 但田籍并没有跟上来。 “小籍,快进来!”辛夫一手推开木门,一手向田籍招呼道,“我的新作就在屋里,你一定会喜欢的!” “嗯。”田籍轻轻应了一声,脚步却纹丝不动。 辛夫见状有些急了:“小籍你怎么还不过来?快过来啊!快来啊!快啊!” 田籍却摇了摇头,指着身上的紫衣道:“你看看我这身衣服,我现在已经是紫龙卫了。” “哦,我听说过这个名字。”辛夫反应平淡道,“是很大的官。” “你不恭贺一下我吗?” “恭贺恭贺,当然要恭贺!”辛夫立即挤出一个笑脸,“要不就以我的新作为你贺喜?快进来看看?” “那就先谢谢了。”田籍点了点头,依然没有往前走,“其实我这次来,想跟你打听一个人。” “打听什么人?你快说啊!”辛夫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我有一位朋友,她是一位医者,来乡中给人治病的。”田籍斟酌言词问道。 “女医者?”辛夫皱眉想了一下,随即恍然,“是有一位女医者来过,身边还跟着一群医者,吵吵嚷嚷的。我记得她说是替族弟来看望我的,还劝我赶紧离开这里。原来那个族弟是你啊?” 真的是妫鱼! 这下田籍终于动容:“她去哪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辛夫笑道,“她留下一副说是能治病的药就走了,那副药我一直放在家中没吃呢,你想看的话到屋中我拿给你。” 田籍闻言下意识往前迈步。 然而脚步刚刚抬起的瞬间,他回过神来,心中警兆大生,往前迈的脚步强行扭向身侧。 横跨了一步。 这处草庐结在山阴这侧,大多数时候落在山体阴影中。 不过此时夕阳西斜,恰好从某处山坳间穿出一缕光线。 而田籍一步横移,身体便正好落在这缕难得的阳光中。 阳光照到背上,生出一丝暖意,他心中感觉踏实了一些。 辛夫见他迟迟不上前,语气冷了几分:“你不会是……嫌弃我?” “你我相识于微末,都曾是落魄之人,哪有什么嫌弃不嫌弃的。”田籍沉吟着后退了一步,身影晃动间,斜阳余晖越过他洒落辛夫红润的脸上,泛起一层诡异的紫红。 “哈,那你怎了站这么远啊?”辛夫微笑着,往田籍方向走了一步。 滋—— 辛夫脚下升起一道烟,空气中泛起一阵焦糊味。 鞋底被烧穿了。 阳气护符的防御效果触发。 眼前的辛夫,带着敌意。 “看来,你是不打算进来看我的新作了。”辛夫低头看了眼被烧坏的鞋,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我本以为你会懂我的。” “不过没关系。” 说到这里,辛夫嘴角裂出一个诡异的弧度,随即倒退两步,身体完全融入门中。 咔擦! 断裂的声音响起。 下一刻,辛夫身首分离,断开的脑袋往背后滚落,掉到地上发出“乓乓”的声响,而后一直深入屋内。 然而奇怪的是,脖子断面处,并没有因动脉断裂而出现血水喷溅的场面。 随着身体僵直地往前倒下,田籍透过脖子上的大洞看清了内里。 内里空空如也。 咚! 倒地的身体发出一声沉重闷响。 “哇!原来这老头的身体是泥做的啊!”神魂中传来石竹的惊叹声。 田籍同样注意这个骇人的事实。 原本泥身有衣物遮挡,他还没有留意,此时从断面边缘的质地光泽来看,这分明是秽土! 然而未等田籍多想,草庐中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响动。 轰隆轰隆—— 草庐忽然整个炸开,一道庞大的黑影从屋内徐徐升起,直接掀翻了茅草搭的屋顶。 等黑影站定之时,田籍目光变得极为凝重。 那是一座高约两丈如同小山一般的庞大身躯。 身躯外表质地黝黑发亮,分明是秽土所制。 而在这庞大泥身之下,还聚拢着一群常人体型的“泥人”。 这些“泥人”身躯是泥塑,头部却显然来自活人,男女老少皆有,此时全都对着田籍露出僵硬而怪异的笑容。 至于鹤立鸡群的那位巨人,颈项之上正是辛夫那张紫红的脸庞。 此时巨人指着下方一众“泥人”,对田籍露出了自豪的笑容。 “你看,我这批新作成色不错!”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五章 巨人与旋风 “你看,我这批新作成色不错!” 田籍望着眼前这群诡异“泥人”,心直往下沉。 毫无疑问,眼前的辛夫已经不算正常人了。 然而奇怪的是,他却无法确定对方当前的境界,仿佛有某种东西干扰了他的“气感”。 这让他警惕万分。 况且撇开境界不论,光看对方庞大的秽土身躯,就知不好对付。 田籍默不作声,辛夫继续自说自话道:“还记得我在信中说有位富商资助过我吗?” “他叫陶公,一家都是慷慨的善人。” “要不我介绍介绍你们认识?” 说着辛夫从下方抓起一具“泥人”摆到前方。 “呐,这位就是陶公!”辛夫热情介绍道。 被称作陶公的“泥人”顶着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脑袋,假若忽略脸上僵硬怪异的笑容,倒是颇显和气富家翁之相。 “这位是陶公的妻子。”辛夫说着又抓出了一个顶着中年妇人脑袋的“泥人”。 但还没完。 “这位是他小妾。” “他老母。” “他长子” “次子” “小女” “庖厨” “门房” …… 辛夫接连抓出十多具泥人,整整齐齐地码在最前方。 “陶公一家都在这里了。”辛夫手指下方一众泥人,露出满意的笑容。 随后他巨手缓缓抬起,直到指尖对准田籍方向才停下:“他就是我常提起的忘年之交小籍,你们还不过去跟他打声招呼?” 话音刚落,陶公一家整齐划一地迈开步伐,“咚咚”地向田籍冲来。 田籍连连急退。 不过这群泥人的速度出乎意料地块,不过三息之后,当先的陶公便撞入了阳气护符的防御范围。 随后陶公一家陆陆续续撞了进来。 一时间滋滋的灼烧声此起彼伏,有“泥人”脸蛋被烧伤,发出凄厉的惨叫,但也有“泥人”立即抬手护着脸蛋,暂时躲过一劫。 不过脸能护住,头发、衣物这些就无法防护,很快烧成了灰。 烧完易燃的部分,阳气继续烧泥塑的身躯,虽然无法引燃泥土,但在高热阳气的灼烧下,这些“泥人”的身躯渐渐出现皲裂。 有原主的泥塑记忆,田籍知道泥人最怕高热。 平常用湿土捏制成型后也只能放在阴凉处风干,若直接放到太阳底下暴晒,容易开裂破损。 不过这只是针对凡土。 好在从眼前来看,辛夫的秽土都用在自己身上,这些小号的“泥人”的用料并不纯。 于是田籍当机立断直接使出一道阳气刺符。 啪……噼啪…… 在阳气刺符的作用下,仅有的一缕阳光产生了超乎寻常的高热,“泥人”开裂速度骤然加快,很快就有人的手被烧断了。 失去泥手防护,血肉的脑袋直面阳气刺符,瞬间在高热中碳化焦黑,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就死透了。 “看来这些‘泥人’虽然诡异,但终究只是凡物的层次,哪怕普通人只要小心一些,也能应付。” 试出了“泥人”的底细,田籍心中顿时有了底气。 “最主要的麻烦还是辛夫本尊。” 这时辛夫眼见陶公一家被田籍陆续烧化,脸上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而后惊愕又渐渐被愤怒所取代,随着一声震天巨吼,辛夫迈开脚步,悍然向田籍冲来。 小山一般的身躯不但极具视觉压迫感,粗壮的巨足更是力量雄浑,一步跨出数丈远,直接在地上踏出一道道深坑,有些躲避不及的小号“泥人”直接连泥身带肉头被踩成了泥饼。 辛夫亲自出手,田籍可就不敢硬碰硬了。 瞬间激发阳气行符,身体化作一道流光,沿着唯一的一条“光路”逐日飞去。 …… 巨人辛夫的速度极快,但黄字级的阳气行符速度更胜一筹,很快他就与辛夫拉开一大段距离。 以双方速度差距,只要再过一刻钟,辛夫便会彻底失去田籍的踪影。 可惜就在这时候,太阳沉下山了。 失去日光照射,阳气行符再无力支撑田籍前行。 无奈之下,他只能换上速度次一等的风气行符。 按照先前目力估算,黄字级风气行符的速度与辛夫不相上下,逃命不成问题。 然而御风飞行了一阵,他发现自己低估了辛夫的难缠程度。 原来后者见一时追不上他,便开始捡起地上的石头泥块投掷,干扰他御风飞行。 高速奔跑加上巨大的手劲,投掷物以惊人的声势呼啸袭来。 面对这些脸盆般大小的“炮弹”,田籍根本不敢指望黄字级风气护符的防御效果,只能操纵风气左右躲避。 这无疑大大影响了他的飞行速度,于是两人之间的距离开始缩小。 更要命的是,风气行符飞行时的动静在夜间格外明显,这简直如鸣镝一般给辛夫指明了投掷的方向。 但若不用风气,他又根本跑不过辛夫。 “如此下去,我要么被砸死,要么很快被追上,根本熬不到明天日出!” 就在田籍感觉进退两难之际,远处忽然刮来一道旋风。 初时旋风只在小范围打转,但随着田籍抵近,旋风仿佛有灵性般开始向田籍飞速靠拢。 前段时间的追风灭祟经验让田籍很快反应过来,这道旋风里必定藏着一头“大飘”! 前有大飘拦路,后有辛夫追赶,田籍心中反而生出了一丝希望。 “我擅长御风而辛夫不擅,说不定这是逃命的机会。” “只是不知这头大飘境界如何?” 但此时他已经无暇多想了,眼见前后两边的追兵越来越近,田籍把心一横,估算好距离,撤下了风气行符,改以护符防身,原地等着。 “就看谁先扛不住了!” 片刻后,巨人与旋风同时来到了田籍近前。 巨人辛夫率先停下了脚步,从他表情来看,显然有些忌惮旋风的威力。 但田籍却并没有因此感到喜悦。 因为此时他“气感”中,已经明确感知到操纵旋风的大飘境界。 “秩二!这次是真逃不掉了!” 数息后,田籍的身影就被旋风吞没。 又过数息,才往回跑了没几步的巨人辛夫,同样被旋风吞没。 呼呼…… 旋风瞬息呼啸远去,地上已经没有了田籍与巨人辛夫的身影。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一只毛鞋 “这次玩大了……” 风圈的某处,田籍凭借“气感”与风气护符暂时稳住了身形,没有被剧烈的风力撕碎或者被风中裹挟的杂物击伤。 但也仅此而已。 秩次境界的压制,没有田猛与管蓝的艮字大幡在身边,他根本无法挣脱这头大飘的束缚。 甚至因为要时刻留神稳住自身,他也无法进入神魂空间求助。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大飘只喜欢卷人上天,但上天后就不去管了。 这相当于进入了一处由旋风构造的监牢。 没吃没喝,普通人早就饿死了。 哪怕如先前的那位女医者,也因为神魂抵受不住大飘秩次的威压而陷入昏迷。 这点善于心神防护的游者,倒是要好一点,至少能保持清醒。 而且田籍随身还携带者干粮,旋风中也偶有雨露飘过,暂时不必担心吃喝的问题。 但数天过去后,田籍也说不准清醒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长时间困于旋风监狱中,根本不知什么时候才到头,或者说会不会有尽头。 若是心气差些的,大概早就陷入精神崩溃了。 田籍就见到不少风中翻滚而过的人要么手舞足蹈,陷入了某种狂乱,要么干脆长睡不醒。 当然绝大多数时候,身边划过的都只是死物,或者干脆什么都没有。 除了风声,还是风声。 无尽的风声。 绝望的风声。 这时候,田籍甚至开始怀念辛夫那道庞大身影,就连那张诡异的紫红脸庞都变得不那么面目可憎了…… …… 呼呼……呼呼…… 呼—— 单调的风声,田籍早已从最初的心烦意乱,听到麻木无感了。 但在某一刻,他似乎听到了一丝不同寻常响动。 他怕是自己精神疲惫产生的错觉,立即将“气感”蔓延开去。 很快,他就发现风圈中出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黑点。 那黑点初看时在风中摇曳飘行,跟其他被卷入风中的物品并无差别。 然而在田籍的“气感”中,但凡黑点划过的地方,风气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溃散。 “不是感知错觉,不是其他因素的干扰,是真的直接溃散!虽然影响的范围极小……” 这个意外发现立即吸引了田籍全部注意力,越是认真感知,他越发肯定这个事实。 于是他小心地驾驭身周的风气,往黑点的方向飘去。 很快,他就飘至黑点近前,随后一把抓住。 “居然是一只臭毛鞋!” 哪怕是急速气流之中,鞋子散发的臭味依旧浓郁刺鼻,令人作呕。 但田籍却没有因此放手。 因为他发现这鞋子上沾满某种动物的毛发,模样看着十分熟悉。 “这是‘毛魅’的臭毛鞋?”田籍很快想起先前见过的长发老者,“扔臭毛鞋……止风?” 不管当初自己认为毛魅的言行多么荒诞,此时此刻,手中的臭毛鞋,确实有令风气消散的效果。 哪怕效果微不足道,但有跟没有,这是本质的差别! 他试着拔出一根鞋上的毛发,发现脱离整体后,单一根毛发并没有止风的功效,很快就随风飘散。 “也就是说,牲畜毛发,鞋子,粪便或者某种不知道是什么的恶臭玩意,通过某种手法结合在一起,就成了一只能止风的臭毛鞋!”田籍最后总结道。 …… 发现臭毛鞋能止风,田籍虽然惊喜,却无助于眼前的困局。 但在随后的一段时间里,风圈中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类似的沾满毛发的止风毛鞋。 一开始他还要靠“气感”主动辨认,但随着出现的止风毛鞋渐渐增多,到最后他只要闻到那种特异的恶臭,立即就认出来了。 一天后,田籍身上挂满了密密麻麻的止风毛鞋。因为数量太多,他还撕下衣袖布条当绳子串在身上。 虽然这让他身上的恶臭程度成指数式暴增,但暴增的可不仅仅是臭味。 原本微不足道的止风效果,经过这种数量的堆叠,终于产生了质变——此时田籍身周一丈多的范围内,风气如同流水结冰,变得滞涩难行。 这几乎相当于一小半艮字大幡的效果了。 但用大幡发动【藏风】需要持续消耗理智值,这一身的止风毛鞋却不用,只要能忍得住恶臭。 不过所谓久而不闻其臭,此时田籍鼻子早已麻木了。 反倒是这一身臭毛鞋的止风效果,让他找到了挣脱风圈的希望。 “差一点……还差一点……” 随着田籍收集的止风毛鞋越多,止风的范围越大,大飘对他的束缚力也在不断减弱。 终于在一天之后,止风的范围达到了两丈远,而他也逃到了风圈的边缘。 可惜这时候,他已经找不到更多的止风毛鞋了。 反而另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 “辛夫!” 此时巨人辛夫在田籍头顶上方,远远望上去不过巴掌大小,考虑到对方小山一般的体型,显然在风圈中的位置要高出田籍许多。 这段时间困在旋风中,田籍已经知道风圈中高度越高,大飘的束缚力越强。 这说明为了困住辛夫这个特殊的“囚徒”,秩二大飘也使出了全力。 因为在辛夫之上,风中再无它物 它就是最顶层的那位“囚徒”。 “辛夫这是在……挣脱?” 视线上方,辛夫的巨大身躯躺平,手脚不停上下翻飞,仿佛在游泳一般,看上去有些滑稽。 然而事实是,这种滑稽的动作确实能让辛夫不断靠近风圈的边缘。 只是每当他即将成功摸到边缘之际,高空中会忽然刮下一阵猛烈的罡风,将他吹得狼狈翻滚,直到滚回到风圈中心,如此循环往复。 “原来不止我一个人在努力‘越狱’啊。”田籍心中冷笑一声,开始思考下一步脱困的思路。 眼下不论辛夫还是他,距离成功脱困都只差一步之遥。 但两人区别在于,辛夫是依靠自身的巨力,而田籍则靠身上挂着的止风毛鞋。 那么一个显而易见的推论便是,只要将两者结合起来,就能大大提升脱困的成功率。 然而田籍不可能牺牲自己成全辛夫,反之亦然。 所以在与辛夫合作前后,如何保证自身的安全,就成了首要考虑的问题。 这时辛夫似乎也望到了处于下方的田籍,立即换了个倒栽葱的姿势,手脚一顿猛划,拼命游下来。 但被大飘重点盯防的他,自然难以如愿。 “他下不来,我倒是能主动上去。”田籍心中掂量着,“但越往上束缚越强,一旦上去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想到这里,田籍忽然失笑。 此时身上的干粮已经耗尽,就算留在这下面,自己恐怕也熬不了多长时间了。 “横竖都是死,赌一把!” 田籍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往上方飞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七章 落地 距离辛夫还有三四丈远的时候,田籍停了下来。 这个距离足以交流,同时辛夫又碰不到他。 最重要的是,辛夫还蹭不到毛鞋的止风效果。 “小籍……我身体……不错!” 因为狂风吹拂,辛夫的脸部肌肉抖动不停,看上去十分狰狞。 “不吃不喝……不会生病……不会老死!” 田籍远远打量着辛夫庞大臃肿的秽土之身,而后深深望了一眼与身躯不成比例的“小”脑袋,果断摇了摇头。 诚然变成眼前这幅模样,吃喝拉撒、生老病死,都不再是问题。 但问题是,这样子活着,还算活着吗? 这倒不是说田籍执着于肉身感官的享受,毕竟他就曾以一团光球的形式活了六年。 但哪怕他当了六年的光球,他也是一团有理智的光球。 而眼前的辛夫,虽然田籍无法准确测量对方的理智值,到毫无疑问,对方已经陷入疯狂。 或者说,失德了。 对于一名调查员来说,失去理智,就等同于死亡。 所以田籍不能认同辛夫的“新作”。 道不同,田籍也不想浪费口舌说服对方了,直接提出合作脱困的建议。 没想到辛夫没有任何迟疑,欣然答应了。 “是真的为此感到喜悦啊……” 田籍仔细感受那颗脑袋的情绪,虽然明白对方这么好说话肯定有问题,但眼下没有比脱困更要紧的事了,于是继续往上飞去。 …… 田籍最终飞到辛夫的后背上。 这个位置,辛夫的巨手同样能够到他,不过因为处于视线盲区,只要对方第一下没抓到他,他就能迅速逃离,是综合各种因素下的最优方案。 田籍并没有解释用何种方式帮助两人脱困,不过当他飞到辛夫背上后,后者立即就感觉到风圈的束缚力骤然下降。 辛夫没有迟疑,手脚再度高速翻飞,往风圈边缘划去。 此时田籍临近观看,顿时感觉自己仿佛坐在一艘黑色舢板上,两侧及后方都有巨桨高速划水,震动传到船身,一颠一颠的,如同在激流中破浪前行。 好在田籍有风气护符压身,所以没有被震下船。 如此再次来到风圈的边缘,风力撕扯骤然变得狂暴,似乎大飘终于意识到快要留不住两名重要的“囚犯”,开始狠狠发力,连毛鞋的止风范围都受到了压制, 不过毕竟效果还在,这次辛夫终于突破了风圈的封锁,挤出了大半个脑袋。 这时候,只要辛夫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再次身首分离,说不定就能让脑袋逃出去了。 但他显然舍不得这一身的杰作,手脚划动的速度悍然加快,直接舞出了残影。与此同时,关节连结的位置也发出了“咵啦咵啦”的声响,也不知是否能支撑得住这种强度的扭动。 不过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高速卷起的气流抵消了部分风圈的狂风,于是辛夫的身躯再度往风圈外挤出了一小截。 而田籍也终于来到了边缘的临界点。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道猛烈的罡风从天上刮来,呼啸的风声仿佛是大飘不甘的咆哮。 田籍不得不发动【勇剽】,紧紧贴附在辛夫的背上,以免被风刮飞。 罡风转瞬即逝。 这一次,它没能将辛夫赶回风圈中心,只是稍稍逼退了一小段距离,辛夫便再度开始向前划行,很快收复了失地,并再度挤出一大截。 连带田籍的大半边身体也脱离了风圈的束缚。 “不好!” 就在这关键时刻,田籍突然发现身上的止风毛鞋开始出现大量脱落。 其实一路上偶有毛鞋因大风吹断绳子而飞走,但数量不多所以不怎么影响整体效果。 然而眼下绳子依然坚韧,毛鞋们却是自行发生崩解,直接消散在风中。 “看来这玩意的耐久耗光了啊……” 不管“毛魅”们用了什么特殊手法炼制,毛鞋大体上还只是寻常家畜毛发加上普通草鞋,能抗住烈风吹拂这么久,已经很不错了。 只是眼下正是脱困的关键时刻,一旦止风效果消失,两人便再也无法挣脱风圈的束缚了。 于是田籍当机立断,激发风气行符,直接作用在辛夫双脚上,以抵消风圈的最后的束缚。 一枚不够,再来一枚。 三枚! 四枚! 五枚…… 终于,当第五枚风气行符生效后,辛夫猛然一个打滚,借助腰部的扭力,成功将下半截身体也挣脱出来,彻底摆脱大飘的束缚! 辛夫背上的田籍,瞬间感觉到身上轻松了许多。 但未等两人开始庆幸,天上再度刮下一阵罡风。 这次的罡风却不是往风圈内刮,而是往外! 原来大飘自知困不住两人,竟然报复似地给他们反推上一把。 辛夫原本就是往外使劲,这时再加一把猛力,顿时失去平衡,身体整个倒转过来。 而田籍更是在第一时间失手从辛夫背上滑下,在高空中高速翻滚起来,一时间只觉头昏脑涨,分不清上下左右,哪怕手持风气符也不知该往哪个方向使劲。 就在田籍以为自己就要这么转到撑不住晕过去之时,一道阴凉的触感从后背传来,随即阴凉整个包裹住他全身,终于刹住了旋转。 辛夫抓住了他。 同时,他也落入辛夫手上。 …… 挣脱了旋风监狱,高空中两人再无所凭,往大地坠落。 黄字级的行符,不足以支撑田籍加上辛夫的全部重量,只要辛夫一直不放手,田籍就只能眼睁睁得等着自己砸成肉泥。 但辛夫却不这么认为。 “小籍放心,待会落地时我会尽力护住你头部。”辛夫极为认真地喊道,“这种高度我这身体不会摔坏的。” “但我的会啊……”田籍无语道。 “那我正好给你换一个更结实的身体!”辛夫两眼放光道,“你喜欢长多高的?要不跟我一样?” 田籍不想跟对方纠缠这种问题,转而提议道:“要不换我护住你头部?反正你家里还有那么多存货……” 然而此时辛夫已经陷入了某种狂热的畅想中,根本没在听他说话,反而自顾自地嘀咕着要给田籍新身体捏什么造型。 “看样子是没法愉快地聊下去了。” 田籍轻叹着,终于下定了决心。 下一刻,一道风气刺符狠狠打到了辛夫身上。 剧烈的风气不断灌入辛夫嘴里,呛得他说不出话,只能憋出“呜呜”声音。 但这种呜咽声很快被另一种声音所掩盖。 声音来自巨大的泥身。 碎裂的声音。 咔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八章 九土注 风气刺符能使用目标陷入急速衰败的状态。 若辛夫的秽土身躯完好无损,田籍这道刺符不过是给它刮痧。 然而这段时间辛夫一直困在旋风之中与大飘较劲,早在田籍靠近观察之时,就发现这具身躯表面遍布了裂痕。 而刚出为了挣脱束缚,辛夫几乎穷尽了这副泥身的全部潜力,这无疑让裂痕进一步加深。 此时在无孔不入的风息从各处细微的裂痕出渗透,穿插、破坏,终于让这具结实的泥身开始裂解。 而最先发生断裂的位置,正是活动最为频繁的手脚。 只听见“咔”的一声,抓住田籍的那只巨手从肩部开始脱落。 情急之下,辛夫想用另一只手捞回断手,结果用力太猛,反而将断手的肘部也抓断。 紧接着,就连剩下的这只手也开始崩裂。 这下他再也抓不到田籍了。 失去身体连接,残存的手掌无力松开,田籍甚至不必发动【勇剽】,就轻松挣脱出来。 随后他立即激发风气行符,终于止住了下跌的趋势。 辛夫却没有这么幸运了,继续一边崩解,一边下坠。 田籍望着下方那道越来越小的身影,嘴唇轻动。 “再见。” …… 接连用了三道风气行符,田籍才安然落到地上。 本来两道符也将将够用了,但为了找到辛夫的坠落点,他故意在低空中滞留了一段时间。 没有任何意外,辛夫摔死了。 连头部带泥身,全部粉碎。 其中后者在空中就已经裂解了大部分,此时剩下的不过是与头部相连接的一部分肩颈。 但就在这仅剩的一部分泥身残骸中,田籍发现居然藏着一本薄薄的小书。 一本保存完好的书。 “难道这书一直藏在泥身内部,所以没有遭到破坏?” 田籍捡起书查看,发现不仅仅是这个原因。 千岁纸、星烟墨。 这书的纸墨用料竟然是大史氏专用的高档货。 “古籍?调查报告?” 他惊喜地翻动书页,很快发现自己想多了。 虽然这书的材质确实跟他见过的古籍残页一样,但内里全是这个世界的方块字,并不是加密的调查报告。 田籍再次翻到封面,看清了书名。 《九土注》 …… “原来辛夫的泥身不仅仅是用了秽土!” 《九土注》记载的内容不多,田籍很快就粗略翻看了一遍,却有种大开眼界的感觉。 原来这书收录了天下各式各样的土壤,并对各种土的产地、来历、功用作了详细的注释。 普通的凡土自不必说,就连田籍熟悉的“秽土”也有记载。 不过最令田籍在意的,是辛夫在一处空白处,将自己试验过或查证过的非凡土壤,作了一个排序。 排序的标准,是制作成泥身的优劣品质。 入门级土壤,是秽土。 秽土之上,是珍稀的“四方土”,分别为:东夷震硅、西泽兑泥、南荒离灰、北溟坎晶。 在“四方土”之上,则是更为珍稀的“四隅土”,分别为:关东艮石、天阳乾砂、厚德坤土、南风巽霾。 到“四隅土”为止,辛夫的语气都十分肯定,显然对这些土壤的功效多多少少都作了查证。 但再往上,就只有传闻或猜测了。 譬如什么“绳泥”“娲土”,据说能活死人肉白骨。 又如什么“五色仙土”,甚至能重塑天穹,修补仙神的金身。 对于这些传闻,辛夫全都嗤之以鼻,认为是民间说书人胡编乱造的东西…… 且不论后几种可能是以讹传讹的夸张说法,光是辛夫验证过的“四方土”与“四隅土”,以及记录的各种土壤捏制泥人的技术与配方,就让田籍感觉大有收获。 毕竟他能成为游者,“泥人替身”是他的重要助力。 但这次尝试晋升秩二的仪式时,秽土泥人虽然还能用,效率却比晋升秩一时差了很多。 原本秩一仪式平均消耗三到四个泥人,如今却翻了一倍,这还是得到游老经验帮助的阴、风、雨三气。 而他全凭自己摸索的阳气,光到目前为止,用掉的秽土泥人就已经超出这个数了。 可以预见到将来晋升更高秩次的时候,秽土泥人恐怕就派不上用场了。 “好在捡到了这本《九土注》!” “按照辛夫的描述,他制作的泥人身躯,主料虽然还是秽土,但当中还添加了一点东夷震硅……” “这让泥人的强度、韧性比纯粹的秽土提高了不少,甚至与神魂的相容性都有了质的提升。” “这无疑给我今后制作更好的替身泥人指明了方向!” 想到这里,田籍不禁对这位泥人匠感到敬佩与可惜。 他敬佩对方专注于精研手艺的那份执着;却可惜对方最终走上歧途,陷入疯狂。 “看来我当初写信提醒的话,他没有听进去啊。”田籍心中叹息道,“但也可能是我提醒得太迟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禁生出一个疑问。 在原主记忆之,辛夫原本只是一名平凡的泥人匠,哪怕当初在官府中也只是最底层的匠人。 而眼前这本用昂贵纸墨制作的《九土注》显然不是凡品。 辛夫是怎么得到它的? 还有自己当初穿越过来附身的那个泥人,田籍也很想知道来历。 此时辛夫已经死去一段时间了。 田籍估摸着辛夫应该还达不到秩二层次,否则不会被大飘所困。就算略强于自己,经过一段时间神魂消散,威胁程度也小了很多。 于是他决定与对方残魂进行一次【交魂】。 …… “你是……小籍?哦,你已经带冠取表字了,我该称呼你博闻……” 残存的神魂中,辛夫的意识终于恢复了一点理智。 这让两人接下来的交流变得十分顺利。 田籍随即提出了自己最关心的两个问题。 而辛夫没有任何保留,但却对两个问题给出了同样的答案:“那枚泥人与《九土注》,都是一位大史氏友人送给我的。” “一位大史氏么……”对于这个答案,田籍谈不上多惊讶,毕竟《九土注》的用料摆在那。 他更在意的是这位大史氏的身份。 按照他现在掌握的知识,大史氏全都是星命途径的有秩者,也有“史官”的别称。 熟知这个世界历史的大史氏…… 大史氏爱用千岁纸与星烟墨…… 加密调查报告的古籍残页同样是这种材质…… 那位前辈调查员生活在距今不知多少年前的历史中…… 这一条条线索从脑中串联起来,田籍感觉距离自身穿越的秘密,又近了一步。 然而当他询问那位大史氏的身份与去向时,辛夫却没有回答……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九章 再遇长发老者 辛夫神魂在加速消散! 就在田籍询问大史氏身份的下一刻,辛夫突然流露出极为惊恐的情绪。 这种惊恐来得毫无预兆,也极为短暂。 等田籍反应过来时,辛夫的神魂已经消散到无法交流的程度。 “有某种大能的力量在干涉!” 意识到这点的田籍立即切断与辛夫的【交魂】,同时迅速激发一枚阳气行符,飞速逃离此地。 虽然他知道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大能,真要伤害他的话,自己这点手段根本不够看。 但那种不可名状的力量实在太过骇人,他一刻都不想再留在原地。 他不禁想起先前在祝庙中找到的《关于权限调整的特别说明》。 当中前辈调查员提到这个世界的某种存在,能够直接窥伺人的思维,甚至追溯过往的历史…… 联想到刚刚辛夫的诡异状况,他不禁冷汗连连。 “看来今后我对【交魂】的使用要更加小心一些。”田籍心中反省道,“同时万一将来接触到大史氏,也得多留一个心眼。” …… 一枚阳气行符耗尽后,田籍总算冷静了下来,没有继续盲目飞行。 他得先确定自己所在的位置,才能知道该往何方汇合田猛等人。 虽然意识云早就记录下羊角县全境的地图,但县寺所制的图,只重点标注了乡、里等大型聚居点,以及比较重要的几条交通要道。 但对于一些山野小道,乃至隐居山林的流民聚居点,则难以尽数摸清。 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些地方的模样就会发生大变, 眼下田籍便遇到了这种情况。 在他前方约半里处,出现了一片地图上没有记录的野寨子。 寨子紧挨着一片山林,建筑纯用木头搭建,形制简陋,应该是附近流民临时建造的居所。 此时远远望去,寨子前方似乎聚集了一大群人,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田籍决定过去找人问问路。 因为担心用御气符降临会吓到这些流民,田籍选择步行过去。 但当他来到人群中时,却意外见到一个熟人。 那名被他所救的长发老者,梓乡的“毛魅”! 此时长发老者被寨子的人绑在了一根大木柱上,木柱下还堆放了不少干柴干草。而在外围,几名手持火把的青壮年正对着老者怒目而视。 看这阵仗,寨民们似乎准备让长发老者体验一把“火之高兴”。 “这老头都干了什么啊,这些人这么恨他?” 这时,一名长老模样的白发老妇走到长发老者面前,指着他的脸嘶声骂道:“巫济!你入寨时口口声声说帮我们向山神祈祷来年丰衣足食,我们也一直好吃好喝地招待你,何曾想你是个骗子,居然想偷走我们的牲畜!” 田籍心中一动:“向山神祈祷?他这次不当‘毛魅’,改行做‘野巫’了?” 这时,被称为巫济的长发老者哭丧着脸争辩道:“冤枉啊,我没有偷你们牲畜,只是薅了一点毛发而已!” “牲畜都抓到手了,只为薅一点毛,谁信你啊!”一名青壮不屑道,“分明是被抓了现行,故意抓一把毛当借口!” “就是就是。”立即有其他寨民应和,“而且谁说是一点毛发?我家那宝贝母猪整个都被薅秃了!” “那……那是因为我一时没忍住,多薅了一点!”长发老者委屈争辩道,“而且我在尾巴下还留了一小撮毛的!” 然而这句辩解苍白无力,很快就淹没在寨民们群情激昂的声讨之中。 最后白发老妇抬手示意点火,青状们纷纷将手中火把扔进柴堆之中。 秋冬时节的山林最为干燥,一经火把点燃,柴堆上迅速升腾起熊熊大火。 眼看长发老者即将被烈火吞噬,田籍只能出手相救了。 毕竟他知道老者真的只是想薅毛而已。 为免避免误伤寨民,田籍没有使用御气符,而是发动了【勇剽】,而后助跑两三步,身体猛地往前一跃,瞬间就越过人群头顶,直接蹬上了柴堆之上。 柴草易点燃,大木柱子却没这么快烧起来。 田籍担心解绳子的功夫长发老者会被火焰烧伤,便干脆连人带木柱整个拔了起来,这样也能防止他下来后乱跑。 随后他脚下再度发力,带着木柱凌空跳出了火焰的包围圈。 这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寨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田籍就已经救出了老者。 不过田籍救下人后,却没有马上离开,反而向寨民们走过去。 他还要问路呢。 比起长发老者,显然眼前这些相对单纯的寨民说话更可靠一些。 此时几名青壮寨民见田籍往回走,纷纷举着柴刀石斧之类的武器横在身前,不过很快被白发老妇吆喝着喊退下来。 后者目光停留在田籍身上的紫色劲装,流露出惊疑之色。 “这位壮士……大人。”白发老妇斟酌言词称呼田籍道,“不知你来我们山野小寨,想做些什么?” 田籍看着老妇的神情,明白对方认出了自己是官府中人。 那就好办了。 田籍直接掏出了天狐令牌,对着寨民们晃了晃,义正辞严地打起官腔:“我乃平原都紫龙卫,奉命追查此地偷毛的大盗,也就是我身后之人。你等野民若敢妨碍本吏缉盗,我便将你们也当作同伙统统抓走!” 山野之民分不清紫龙卫究竟是个啥官,但田籍手中的金属令牌做工精细,在火光中熠熠生辉,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加之刚才田籍展露的身手确实不俗,于是寨民们不论男女老少,纷纷跪倒在地上,对眼前这位“大人”磕头大拜,祈求不要将自己当作大盗同伙。 田籍见状稍稍松了一口气,而后转过头,戏虐地看向满脸颓丧的长发老者。 “那啥……毛魅?巫济?我又抓到你了。” …… 展露了“大人”的身份后,寨民们对田籍都表现得毕恭毕敬,不但主动空出一间房子供田籍休息,甚至还准备宰杀牲畜以肉食招待。 不过后者被田籍婉拒了,毕竟他想吃肉自己去狩猎也不是啥难事,犯不着占寨民们的便宜。 倒是跟寨中几位老猎户聊过后,总算搞清楚回去的路。 此时他正在房中“审问”巫济。 “巫济”这个名字,老者自称这就是他的名号,田籍感觉他不似撒谎,便不再纠结身份真伪了。 此时他拿出身上残存的几只止风毛鞋,扔到巫济面前,问道:“这东西,你或者说你们,是怎么做出来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章 她的发 先前与大飘搏斗时,田籍已经发现过毛鞋在止风上的优势。 诚然论绝对威力以及耐久性,毛鞋远远比不上艮字大幡。 但艮字大幡贵啊! 而毛鞋的用料显然更为廉价且来源广泛,更适合大规模推广。 最重要的是,止风毛鞋不需要找相者来操作,普通人都能使用。 所以单论止风的性价比,止风毛鞋说不定能成为羊角县未来治理风灾的希望所在…… 而且哪怕不考虑这种“大义”,田籍私底下也很想搞清楚这种东西止风的原理。 唯一的问题,就是不知道具体的炼制方式,以及还要添加什么辅助的材料。 这不,制作者就在眼前了。 在田籍的感知中,巫济是惧怕他的。 然而不管他怎么问,巫济就是不肯说出毛鞋的制作方法。 哪怕田籍威胁要取他性命,他都宁死不从。 “我发过血誓绝对不能告诉外人的!”巫济信誓旦旦地拒绝道。 “你这样我很难办啊……”田籍故意板起脸,“难不成你希望我抓你回去,让祝者亲自来审问你?” 提到“祝者审问”,田籍感觉巫济的惧意又深了几分,并且还有一种近乎本能的厌恶。 不过即便到了这个地步,他脸上的神色依旧挣扎。 挣扎,但没有屈服。 如此僵持了一阵,就在田籍开始考虑回去找田猛帮忙的时候,巫济终于开口了。 “我不能违背誓言。”巫济无奈道,“但我可以帮你实现一个心愿!” “哦,那你先说说,我有什么心愿?”田籍失笑道。 “你在找一名女子!”巫济语气十分笃定,“她与你关系匪浅!” 田籍脸上笑意不减。 早在梓乡之时,田籍就发动乡吏乃至县吏帮他搜集全县各地大飘袭击人的统计数据。至于借此打探妫鱼下落,田籍也没有隐瞒旁人。 所以至少在梓乡当中,有不少乡吏是知道这件事的。 而巫济在梓乡当了一段时间囚徒,从乡吏口中听说过此事,一点也不奇怪。 然而下一刻,巫济的话却让他笑容僵在脸上。 “我能帮你找到她!” 这次不但语气笃定,连情绪都是稳定的。 他在说真话。 …… “怎么找?”涉及到妫鱼的话题,田籍顿时笑意全无,目光凌厉如剑。 巫济被他的气势吓得退后了一步,吞吞吐吐道:“当……当然是用我的秘法!” “什么秘法?” “既是秘法,自然不能告诉你!”巫济倔强道。 “你就说怎么做!”田籍懒得再纠缠这个话题,不管对方所言靠不靠谱,他都不想放过任何一丝找到妫鱼的可能。 便见巫济手掌一伸,道:“给我她的头发!” “头发?” 听到这个颇具巫济特色的要求,田籍愣了愣,没好气道:“我现在连人都找不到,上哪去要她的头发!” 哪知巫济哼声坚持道:“你身上就有她的头发!” “我身上哪有……” 田籍刚想斥责对方信口开河,忽而想起自己身上还真有一样与妫鱼有关的东西。 但那里面装的不是头发啊…… 他半信半疑地从身上取下一只香囊,正是妫鱼所制,临出发前田恕转交给他的。 巫济见到香囊后,目光一亮,大叫一声“就是它!”。 随后他一把抢过香囊,暴力拆开封口,倒掉内含香料,而后赶在田籍的拳头揍过来之前,手指捻住了某样东西,举到两人眼前。 一根发丝。 “还真有?” 田籍目光盯着细长的发丝,拳头松了下来。 这只香囊在他之前,只经过妫鱼与田恕的手。后者年幼尚未束发,从发丝的长度来看,必然属于前者。 况且发丝是在缝好的香囊内找到的,显然更像是妫鱼缝制时不小心掉进去的。 这只香囊他一直贴身存放,从未在人前展示。 如今巫济居然凭空找出了这么一根细细的头发,这让他诧异之余,对巫济所说的“秘法”产生了一点期待。 …… 随后在田籍的监视下,巫济漫山遍野采集了一大堆田籍说不上名字的野生草药,然后回到寨中,向寨民们要了一个陶罐,一些柴火,以及一点牲畜粪便。 等一切准备就绪,巫济将所有人赶到屋外,自己一个人待在屋中“炼药”。 当然,这种程度的保密方式对田籍没什么意义,他早就安排石竹钻到屋中监视了。 然而半个时辰后,石竹却回来汇报道:“他就将所有东西扔到罐子里加水烧,没看出有什么门道啊!” “就这?”田籍不信邪道。 “就这。”石竹郁闷道:“做这些用不了一会,然后他就躺着睡觉去了。” 田籍:“……” …… 如此又过了一个时辰,就在田籍开始担心巫济这种不靠谱的炼药方式会不会引起大火烧死自己之际,房子木门打开了。 一股如同腐烂肉味的浓郁恶臭瞬间喷涌而出,原本好奇围观的寨民们,纷纷被臭得够呛,要么当场作呕,要么捂住鼻子骂骂咧咧地跑开。 只有田籍迎着臭味目光坚定地往屋内走去。 进到屋内后,巫济正在伸懒腰,似乎刚刚睡醒,随手指着一个还冒着烟的陶罐,对田籍道:“趁热喝了它,你就能找到那个女子了。” 田籍走到陶罐前,蒸腾而起的烟气一时直冲鼻腔,恶臭更胜刚才十倍。 又见罐内盛着的酱色糊状物在余温下轻沸,冒起的水泡又黑又稠,看上去就令人作呕。 他盯着巫济寒声道:“你知道毒杀一名紫龙卫有什么后果吗?” “你不敢喝就直说!凭什么污人清白呢!”巫济愤愤不平地挥了挥拳头,却有种色厉内荏的感觉。 田籍并不在意他的姿态,只是专注审视他的情绪,直到确认对方情绪没有异常波动后,才将目光转陶罐。 喝了它,有一定风险遭遇不测,更大可能是一场空;但不喝,万一这是找到妫鱼的唯一机会,错过就永远错过了。 想到这里,田籍不再犹豫,发动【勇剽】,而后捧起滚烫的陶罐,仰头一顿猛灌! 这倒不是他故意作出豪迈姿态。实在是这东西,太难喝了! 闻着恶心,喝进去更恶心,不依靠【勇剽】带来的身体控制力,他根本按捺不住本能的呕吐欲。 可是偏偏这时候,巫济还在一旁不停叨叨。 “对对对!” “就这样,一滴不剩,喝光它!” “你只有一根头发啊,不能浪费……” 咵啦! 陶罐被田籍狠狠摔倒地上,巫济立即乖乖闭上了嘴。 这时候罐内的东西已经被他喝光了。 “然后呢?” 田籍抹了抹嘴,冷眼盯着巫济。 巫济同样在盯着他。 如此相互对视了一会,田籍不知是否自己错觉,他发现巫济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了耐人寻味的微笑。 然而未等他仔细分辨,一股天旋地转的感觉骤然传来。 下一刻,他失去了意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一章 交感 “博闻……” “博闻,是你吗……” “鱼?你是鱼?” “……救我……” “你在哪里?你得告诉我你在哪里我才能救你啊!” “还是算了……你不要来救我……” “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要救你?” “小恕拜托你了……” “永别了……” …… “鱼!” 田籍惊呼着从地上坐起。 一股撕裂般的疼痛立即充斥脑袋,直到好一会儿,疼痛消减,他才渐渐恢复思绪。 随后他感觉到了石竹的呼唤。 “我晕过去多久了?” “一天。”石竹回答道。 “一天?” 田籍猛然抬头看向四周,发现自己依然待在寨民的屋内。 地上烧剩的柴灰、陶罐碎片全都凉透了。 巫济却不见了。 “大兄倒下后那老头马上就溜了。”石竹解释道,“寨民们本来想堵他,但他撒谎帮大兄去找药,大家又不敢进来打扰你,最后只能放行了。” “我暗中追着着他跑了一段,但又担心大兄的安危,只能折返回来。”说到这里石竹长舒了一口气,“幸好大兄安然醒来了!” 田籍稍稍查看了一下自身状况,发现除了脑袋还有些胀痛感,身体确实没有大碍,就连理智值都已经回满。 “所以只是被他摆了一道么。” 田籍自嘲一声,同时反省靠情绪识别敌意还是有一定局限性。 毕竟只要对方不起明显杀心,脸皮又够厚的话,自己还真不一定能分辨出真伪。 然而下一刻,他的目光凝住了。 “大兄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石竹关切问道。 “先让我静一静,别打扰我。” 言罢,田籍定了定神,闭上了双眼。 他在努力保持内心澄净。 刚才醒来时脑中纷乱,他没并察觉有异。 但随着思绪慢慢平服,往日感悟六气时练就的“纯一”心境得以恢复,他开始有了种异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十分玄妙,仿佛冥冥之中指向某个遥远的地方。 当他的心境越是澄净,那种方向感就越是明显。 他干脆模拟平日感悟六气的法子,让自己心神保持“纯一”的姿态。 终于在某一刻,他恍然过来。 “原来巫济并没有完全骗我!”田籍目光灼热地自语道,“我好像感觉到妫鱼的方向了!” …… 离开寨子后,田籍循着感应一路翻山越岭。 同时他心中也在思考这种“感应”究竟是什么原理。 搞不清巫济炼药的真正手法,田籍无法通过自己的常识去推断。 说不定那漫山遍野找来的草药,包括牲畜的粪便,全都是障眼法。 但与此同时,面对眼下一根头发带来的奇妙感应,以及先前在梓乡追查巫济乃至其他“毛魅”的奇怪行为,让他渐渐联想起一个概念。 感应律。 这概念来自于第二份关于“民俗学通用巫术定律”的调查报告。原本内容被大部分屏蔽,如今得益于从祝庙得到的“权限钥匙”,他得以一窥全貌。 “感应律,或者说交感巫术,跟我制作泥人替身所用的象征律一样,都是对一个物体施展巫术,使另一个目标物体产生巫术影响。”田籍心中分析比较道。 “但区别在于,‘象征律’只强调两个物体具备‘象征性’,两物本身不一定需要发生实际接触。” “而‘感应律’则要求两个物体,要么本身就是同一个本体中的子体,要么是原本存在物理接触的。” “从这个角度来说,对鱼的头发施术让我产生遥感,确实符合‘感应率’的描述。” “甚至牲畜毛发,本身有防风保暖功效,用来制作止风毛鞋,好像也有点这个意思……” 随着田籍不断思考,他渐渐发现调查员前辈总结的“感应律”,与巫济等“毛魅”的止风手法大有相似之处,他不禁怀疑前者生活的那个年代,是不是就有这样的巫术存在。 不过这些都是毫无证据的联想与猜测。 眼下赶路要紧,他只能将疑问暂时压在心底。 …… 两天后,田籍回到了糜乡。 见到糜乡城墙的那一刻,他心中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因为他不是主动回来汇合田猛他们的,而是跟着那种特殊的感应回来的。 此刻那种感应确凿无疑地告诉他,妫鱼就在里面。 “但问题是,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带着这个疑问,田籍用天狐令牌开路,穿过重重关卡,终于在城中一处驿馆见到了田猛等人。 此时距离他们上次分别,已经过去七八天时间了。 见到田籍出现的一刻,公输五先是不信地揉了揉眼睛,随即大呼小叫起来。 闻讯而来的管蓝直接红了眼。 田猛表现最为镇定,但也第一时间上前抓着田籍的手左看右看,检查他身体是否受伤,而后才询问田籍这几天的去向。 田籍长时间飘荡在外,此时见到有一群兄弟姐妹如此关心自己的安危,说不感动是假的。 但因为心忧妫鱼之事,所以他简要说了一下辛夫的变异以及遇到大飘耽搁了几天,就不再多言了。 即便如此,田猛三人都是唏嘘不已,纷纷建议田籍下次别再单独行动了,一轨人就要共同进退。 众人如何关心则乱且略过不表,田籍最后提出疑问:“我先前一路进来糜乡,发现此地有重兵把守,戒备森严,比起县治羊角城犹有过之。虽说这里是田氏仁房的食邑,但这种现象正常吗?” 听到田籍的疑问,田猛叹气道:“我们先前进来时也有如此疑问,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总算搞清楚了。” 说到这里,田猛吩咐五、蓝两人关好房门,这才压低声音道:“仁房的人打算在这里搞一场私祭!” 私祭便是非官方的祭祀。 田籍皱了皱眉:“为何?” “仁房的人听说‘恙气’之后,便请来乡巫举行一场祭祀。以保佑糜乡不受影响。听说为了这场祭祀,他们私下挪用了一部分原本用来赈灾的物资……” 田籍听了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道:“可是田仁寿父子带来的那些?” 田猛点了点头:“这次私祭他们就是首倡者之一。” 听到这里,田籍想起自己在梓乡、陶乡乃至羊角县其他受灾地见到的惨状,原本因妫鱼而对田仁寿父子不太好的观感,这下变得更差了。 不过眼下还轮不到他来为民请民。 找到妫鱼才是第一要事。 于是他紧接着问道:“你们在城中可有见到过我族姐孟妫?”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二章 祭祀 “没有。”田猛摇头道,“别说你族姐,我们连一个北门医馆的人都看不到。” “医馆的人没来?”田籍惊讶道,“糜乡就没有人染疫?” “不是没有人染疫,而是染疫的人都被第一时间烧化了……”田猛声音苦涩道。 “这……”田籍张了张嘴,愣了好一会都说不出话来。 随后又听田猛继续补充道:“不单如此,就连病患家中没有染疫的家人,都被统统抓起,当中男的抓去修祭坛,女的……” 说到这里,田猛回头看了一眼管蓝,没有说下去。 倒是后者见状直言不讳道:“女的还能干嘛?自然是被那帮田氏仁房的老少恶棍抓去享乐了呗!” “其实也不止仁房,义房的一些族老也过来观祭了……”田猛看了一眼田籍,低声提醒道。 然而田籍本身对田氏义房没什么归属感,所以心中立即将这两边的人视为一丘之貉。 “那你们说,有没有可能北门医馆的医者,因为看不惯田氏仁房在糜乡中的做法,偷偷潜进来救人?”田籍不死心地追问道。 这次田猛依然给出了否定的答案,并解释道:“仁房担心糜乡的状况外泄,不单单是防着北门医馆,干脆所有的医者都拒之于门外,哪怕是我们紫龙卫的人,碍于身份不敢阻拦,也都派人日夜盯防。就好比我们这房子周围就蹲了好几个暗哨。” 这时,田籍神魂中传来石竹俏皮的声音:“大兄,我去会会他们。” 田籍心下莞尔,叮嘱一句“小心行事,见到有秩者立即撤退”便由她去了。 随后众人又互相交换了一下最近几日的见闻,临别前田猛问田籍道:“后日便是仁房的私祭,地点就在城中新修的祭坛,我们打算去监督他们有没有明显逾越礼制的行为,你要不要一起去?” 田籍此时心中只想尽快找到妫鱼,不过田猛所说之事确属紫龙卫分内之事,加之祭祀时必然聚集很多人,说不定也是个找人的好时机,所以便应下了。 …… 随后一日,田籍仗着自己紫龙卫的身份,在城中到处找人,一时间有鸡飞狗跳之势。 虽然由此引来不少田氏仁房的人关注,但碍于他紫龙卫的身份,很多人都只是敢怒不敢言,少部分开口指责的,也都只是放放嘴炮,不敢真的对一身紫色劲装的田籍动手。 田籍如此拉大旗扯虎皮高调搞事,自然不是为了在仁房面前耀武扬威,而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告诉妫鱼,他来了。 假如妫鱼就在糜乡城邑中,不可能不知道这个消息。 然而一天过去后,还是没有妫鱼的消息。 不过这倒是让他越发肯定了一件事,妫鱼很可能处于一种与外界隔绝消息的状态。 排除掉死亡、晕厥等等无解的因素,他认为只有一种可能,妫鱼被人为禁锢起来了。 他当即找田猛等人商议此事。 田猛表示糜乡又不是县城,想不到哪里可以囚禁一位医者。 公输五则一脸懵逼。 倒是管蓝打听到一个小道消息:“我听说这次私祭,田氏仁房准备了一批族中的巫儿,都是不幸染疫的女子。” 巫儿?染疫? 田籍心中顿时一沉,急问道:“知道他们在哪里吗?” 管蓝摇了摇头,道:“听说被严密看守,乡巫亲自把关,与乡巫同为秩二的守卫中也有好几个,打听不到的。” 无论如何,这都为田籍指明了一个可能的方向。 …… 是夜,已经失踪了快一天的石竹终于有回音。 “大兄,大兄,你猜猜我找到了谁?” 田籍:“……” 石竹:“猜猜嘛!” 田籍:“……” 石竹:“好好,我知道大兄心情不好!直说,我跟踪那几个暗哨,无意中跟到了一个当仆人的,听他跟人说话时提到,他的主人是田克之。” “田克之?田仁寿之子?”田籍终于有了反应,“那仆人怎么样了?” 石竹:“他说田克之最近因为一位女子的事情心情非常不好,所以他特意请来几位画师准备取悦主人。” “田克之心情不好?画师?取悦?” 就在田籍听得一头雾水之际,便听石竹又道:“他无意中说漏嘴了那女子的称谓。” “孟妫。” …… 糜乡往日的祭祀都在城外郊祠,这次却临时在城中搭建祭坛,改在城内祭祀,一时吸引了乡中上上下下过来围观。 祭坛主体是一座数丈见方的夯土台,四周站满守卫,就连田猛四名紫龙卫,虽然明言要监督私祭,但也仅能守在祭坛入口旁盯着,不允许靠近。 时辰一到,一名长得满肚肥肠的中年男子在一众护卫的簇拥开路中,来到祭坛下方。 “他就是田仁寿,仁房一位颇有威望的族老。”田猛悄声跟田籍介绍道,“登临秩二大祝多年了。” 田籍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将此人面目印入脑海中,随后向田猛打听道:“听说他长子田克之也来了,不知是哪位?” 田猛指了指人群中的另一群护卫,便见当中站着一位衣着华贵的贵族子弟,面目本还算清秀,只可惜眼眶凹陷发黑,脸色浮白,一副亏空过度的模样,也不知是否某些运动做多了的缘故。 “这位田克之只是个凡人。”田籍中心里嘀咕道,“这就好办多了。” 这时日头升到斜半空,田仁寿背阳而站,面对他的人群大都低着头不能直视。 田仁寿不过轻轻抬起手,人群便迅速安静下来。 “本日糜乡大祭,乃是我平原田氏,念乡梓们饱受时疫之苦,故大祭天地以驱疫。” 说到这里,底下属于仁房的子弟纷纷抚掌高呼起来,大赞如此仁德之举,不愧仁房之名。 就连几名代表义房来观礼的族老,也都含笑连连点头,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反观大部分糜乡乡民见到前排田氏的人欢呼,初时都有些茫然无措,毕竟田仁寿离大家有一段距离,谁听清楚他刚刚说了什么。 不过乡吏们懂得察言观色,迅速在人群中往来鼓动,很快,后排乡民也终于传出山呼海啸般的赞叹与感激声。 这时田仁寿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着看向了田猛等人。 糜乡本来就是田氏仁房的食邑,这底下的乡民都被仁房视作奴仆,谁在意奴仆感不感激自己呢? 不过是做给紫龙卫看罢了。 “只要此祭确实有益于糜乡百姓,我便当什么也看不见了。”田猛轻叹一声,对田仁寿拱了拱手,示意祭祀仪式可以继续了。 随后在田仁寿扬声宣布道:“大祭开始,请乡巫上祭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三章 你的名字 糜乡乡巫,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头戴连角羊头骨,身披兽皮大氅,脸上还戴着一张狰狞的金属面具。 远远往过去,一股荒蛮的气息扑面而来。 不过中田籍的感知中,对方有秩二层次。 “乡巫多为野巫,没有祝庙正统传承,基本不可能凭一己之力到达秩二。”田猛分析道,“我看此巫多半是仁房私下供养的祝者。” 这时在田氏护卫开出来的一条通道上,乡巫老妇一边跳着动作怪异的傩舞,一边不紧不慢地往祭坛的方向移动。 在她身后,跟着十数名同样带着面具的年轻女子,有些随乡巫起舞,有些负责敲锣打鼓。 但不论是伴舞还是伴奏的年轻女子,动作都十分僵硬生疏,明显都是刚刚接触傩舞不久的生手。 随后众人听到田仁寿介绍道:“这些女子都是我仁房家祠中的巫儿,这次不幸染疫,自知时日无多,故主动代替牺牲,完成这次大祭!” “这是……活祭?!” 围观的民众听到这个消息,大多露出震惊的表情,毕竟这种野蛮原始的祭祀,在民间早就消失了。 而官方的活祭战俘,普通人也难以亲眼目睹。 一时间,众人望向面前这些染病巫儿的目光,即怜悯,又害怕,大都下意识往后退开一段距离。 这下不需要守卫开道,众巫到祭坛这段距离,已经自发空出一条大路。 “没想到阿蓝昨天打听到的消息是真的。” 田籍目光凝重地望向众巫,试图透过面具找出自己熟悉的那个人。 …… 不久,众巫来到祭坛下,停下了舞步。 田猛拦下的。 “紫龙卫这边需要确认两件事。”田猛以不容拒绝的口吻宣布道,“其一,这些女子是否都感染‘恙气’。其二,这当中是否有冤情。” 听到田猛的要求,乡巫没有立即答复,而是转头看向田仁寿,直到后者点头,才退开一边,让紫龙卫上前。 因为这些巫儿号称是感染‘恙气’的病人,田猛没让公输五与管蓝上前帮忙。 至于田籍,则没等他招呼,自己率先走进了了巫儿队伍中。 他的目标很明确,队伍中最后一名负责打鼓的巫儿。 刚才众巫起舞之时,他就已经留意到此女,虽然打鼓的动作算不上熟练,但持鼓棒的双手十分稳定。 这种稳定,显然不是一天半天能练出来的。 要么她天赋异禀,要么与对方成为巫儿前的职业习惯有关。 而此时神魂中的强烈感应告诉他,就是后一种。 “鱼,是你吗?” 听到田籍喊“鱼”这个称谓,那名巫儿的身体明显震了一下,下意识抬头望向田籍,但当两人目光透过面具孔洞接触的一瞬间,后者又迅速低下头来,始终一言不发。 但这种反应对于田籍来说,已经足以说明了一切。 “终于……终于找到你了。” 纵然找到妫鱼前,心中有无数衷肠想跟她倾诉。 但真正见到她那一刻,千言万语都只剩一句话。 他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激动,向对方伸出手:“走,我带你回家。” 这段时间田籍大部分时间风餐露宿,与各种邪祟战斗,手上留有不少伤痕。 虽然在【勇剽】与田猛的【牲祀】之下,伤口早就愈合,不过也还残留一些未及消退的疤痕。 而当这只带着疤痕的手伸到巫儿的面前时,后者目光立即无法挪开半分,下意识扔下鼓棒,就要捧起田籍的手细看。 但就在这时候,乡巫严厉的声音传来:“鲶,你在干什么!” …… “你不叫鱼?” 在田籍愕然的目光中,疑似妫鱼的巫儿立即收回双手,往后退了几步,顺势躲到随后赶来乡巫身后。 乡巫堂而皇之地挡中两人中间,指着田籍道:“大胆狂徒,别以为有紫龙卫身份护着,就能在我糜乡中撒野!” 然而田籍根本没理会乡巫,目光依旧落在其身后的巫儿身上。 “你明明是鱼!这里只有你一个有秩者!” “是不是他们强迫你当巫儿?” “为什么不敢与我相认?” “还是有什么苦衷?” 田籍连番追问,巫儿女子始终不开口回应,反倒每问出一个问题,戴面具的脸就沉得越低,直到田籍再也看不到。 “博闻。” 这时田猛从前方巫儿中走过来,对田籍低声道:“我仔细盘问过这些女子了,他们确实都染疫了,而且都是自愿牺牲的……” “至于你眼前这位。”田猛拍了拍田籍的肩膀,“虽然她有秩一境界,但她的名字的确是鲶,鲶鱼的鲶。” “鲶?” 无论是巫济的头发巫术,眼前巫儿的种种反应,乃至田籍记忆中的感觉,都在明确无误地告诉他,眼前这位巫儿,就是他找了很久的妫鱼。 但偏偏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在告诉他:你找错人了。 要么错的自己,要么错的是除自己以外的所有人。 田籍选择相信自己。 但问题是,为什么妫鱼相见却不肯相认呢? 还特意改名为“鲶”? 等等……鲶…… 这一瞬间,过去的一些记忆片段浮上心头—— 鲶鱼,是一种栖息水底植丛泥沼的鱼…… 原主因为爱好捏泥人,经常要到山溪泥塘挖湿土…… 偶尔运气好打到一两条鲶鱼,给三人之家加餐,都是妫鱼负责烹饪…… 所以“鲶”对于这个三人小家来说,意味着某种共有的,属于家味道的回忆。 哪怕当时田籍神魂躲在泥人中,也对这种滋味记忆犹新。 况且,“鲶”的谐音正是“念”,心心念念的“念”。 对方虽然嘴上不说,焉知心中不念? 想到这里,田籍顿时有了种豁然开朗之感,同时对眼前巫儿的身份再无疑虑。 “妫鱼显然有某种苦衷才不敢,或者不能与我相认。”田籍冷静下来,思路也渐渐打开了,“况且鲶这个名字其实还有第三层意思。” “鲶这种鱼类,往往在泥沼中挣扎求存。说不定。这是妫鱼自喻当下的处境?” 不过这时候,所有的巫儿都已经跟随乡巫登上祭坛,而后田氏的守卫迅速将入口封堵住。 除非田籍公然与对方起冲突,否则再难接触到妫鱼。 普通守卫他倒是不惧,但乡巫与田仁寿都是秩二大祝,其他田氏族老中也还有几位隐隐透出有秩者的威压,就算田猛三人愿意帮他,双方实力对比、还是处于劣势。 必须想个办法再见她一面! 就在这时候,石竹的声音从神魂传来:“大兄大兄!还记得昨晚跟你说那个田克之的仆人吗?我看到他们主仆俩鬼鬼祟祟地钻到祭坛下面了!” “祭坛不就是一堵夯土台吗……”田籍疑惑道,“下面还有什么?” “一个狗洞一样的地方,大概是挖了一条密道。”石竹描述道,“要不要我跟进去看看?” “去看看,注意隐蔽!”田籍叮嘱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四章 仆人的妙计 “你说有好东西给我看,就是这破地方?”田克之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不满地对仆人嚷嚷道。 仆人这会正忙着点墙上火把,听到主人抱怨,忙不迭地扔下火折子,噗通跪下,仰头一脸讨好道:“主人莫急,这里是小的命人偷偷挖通的地道,一边是通向城门旁的一处宅子,而另一边……嘿嘿……” 仆人发出了粗鄙的笑声,田克之作为“行家”,瞬间就听懂了。 “通向活祭那群美人儿的地下祭台?” 田克之恍然自语着,随即脸色变得更不耐了:“这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一群得了病的脏东西,看得见吃不着!尤其是那孟妫,为什么就不肯乖乖呆在平原城中呢……” 说到这里,田克之懊恼地叹气道:“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建议父亲用强硬的手段逼迫她就范!” “所以小的不就想到一个妙计,能稍稍弥补主人的遗憾么!”仆人趁机进言道。 “哦?”田克之挑了挑眉,示意对方说下去。 “小的特意请来了一群画匠,都曾在都府中任职,擅长画人像!”仆人解释着,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如今他们都待在另一边的宅子里侯命!” “一群画匠?你是说……” 仆人急忙从地上爬起,一边在衣服下摆蹭干净手,一边贴过来低语,“主人你想啊!这孟妫本就是有秩者,性子又贞烈,哪怕当了巫儿,主人也是不好下手的……” “反倒如今得了病,自知时日无多,必然要顾虑死后胞弟的前途与安危,我们以此胁迫,她还能不从吗?” 见主人田克之沉吟不语,仆人知他意动,紧接着道:“虽然她染了疫,主人是碰不得她了。但这玩赏美物,也不是非得要亲近嘛……譬如说,请上一群精于人像的画匠,为孟妫作图,在每一个角度,事无巨细地描绘其身上美妙之处,而主人则安然从旁观之……” “一想到性子如此贞烈的美人,不得不在众目睽睽之下坦露幽妙,受此屈辱……啧啧,主人你说小的这主意怎么样?” “这个嘛……咳咳……不会影响祭祀?” “这不还有几天嘛。”仆人不以为意到,“只要按时送回去,主人还怕没时间快活吗?” 听到仆人的妥当安排,田克之脸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对了,那几个画匠功力如何?” …… 田克之留下一块代表身份的玉佩给仆人,自己则迫不及待地往宅子的方向赶去,说是要先考校考校画匠们的功力。 不过仆人对自己重金请来的画匠很有信心,所以并不担心技艺方面的问题。 倒是这会在地底下待久了,他发现自己身上有些异样。 他浑身不停地冒汗。 “这大冬天的,地底又阴冷,不该啊……” 仆人抖了抖身上的衣服,这时一股不知从哪里吹来凉气灌入衣服缝隙中,冻得他浑身不停打激灵, “这祭坛也太邪门了……” 仆人戒备地环视地道昏暗的环境,莫名有种心悸的感觉。 于是他赶紧捡起地上的火折子,准备再点一根火把。 因为前一根已经被田克之拿走了。 然而这次无论他怎么点火,就是冒不出一丁点火星。 “难道不小心被我的汗水打湿了?” 就在他疑惑之时,一股凉风再次从后背袭来。 …… 祭坛的下方,有一间如同墓室的小房间,供巫儿们暂住。 房间里存放了只够吃喝三天的干粮和水。 三天之后,祭祀仪式结束,房间密封。 而被困在里面的巫儿,就成了祭品。 因为祭品的人头数有严格要求,不能多不能少,祭坛外头有重兵把守,里面的巫儿们无法逃出来。 又因为这些巫儿全都染了疫,自知时日无多,或是就此绝望,或是顾虑家中亲人,所以哪怕没人在外头守着,他们本身也没有逃离此地的愿望。 此时祭品房里,众巫儿或是默默吃喝,或者低头发呆,或是干脆蜷缩着身子面壁而睡,谁都没有说话。 如同一群活死人。 除了妫鱼。 妫鱼正在为一名巫儿把脉。 这名巫儿小腹微鼓,显然得了身孕,却不知胎儿生父是谁。这也是巫儿们的常态了。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染了疫,又当了祭品,眼看谁都活不成了。 妫鱼只是出于医者本能照看孕妇,虽然她知道这样做根本没有意义。 这时怀孕巫儿拍了拍妫鱼的手背,苍白的脸上露出疲惫的笑容:“鱼……鲶妹妹,你别管我了,自己快去吃些东西!” 妫鱼坚决地摇了摇头:“姐姐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挨一会饿算什么?” “撒个谎算什么大忙?”怀孕巫儿失笑道,“话说你那义房的族弟都当上紫龙卫了,也算是厉害的人物了,你怎不求他救救你?” “我不能连累他,他才刚刚成为游者呢……”妫鱼嘀咕着,稍稍解释了一下秩一层次的有秩者也有可能感染“恙气”。 不过巫儿对这方面了解不多,只听得个半懂,脸上反而露出释然的微笑:“连这些大人物都得病了啊,那我们也不算太倒霉了……” “只是可惜我这腹中的孩儿了,他还没来得及看这世间一眼呢……” 巫儿说到这里,两女同时神伤,沉默不语。 良久,巫儿抬头道:“听说你还有个胞弟,在上族学?” 妫鱼点了点头:“原本我还担心他的将来,但博闻……就是我那义房的族弟,他居然当上了紫龙卫了!如此也就不需要我再担心什么了,也算临死前了却了一桩心愿。” “这是好事啊。”巫儿微笑道。 “嗯嗯,好事!”妫鱼也跟着笑起来。 然而未等两人重新振作多久,房门突然打开了。 一股阴冷的凉气从们外吹进来,冻得众女下意识缩了缩身子。 随后一名身披大罩袍,面覆厚布罩的男子走了进来。 路过门前守卫时,男子扬了扬手中玉佩,几名守卫当即躬身相让。 看样子,要么这男子身份尊贵,要么其手中玉佩代表着某位贵人。 无论如何,这样的人物,都不是房内的巫儿们惹得起的。 不过这里都是染病之人,又将成为祭品,这大人物过来干嘛? 就在众女疑惑之际,男子隔着布罩,发出了含混粗重的嗓音:“医女孟妫出来一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五章 快上车 “鲶妹,不要去!”怀孕巫儿下意识开口阻止。 其他与妫鱼相熟的巫儿也都连连向后者打眼色,毕竟这段时间来,大家或多或少都得到了这位女医者的照顾。 而以他们“丰富”的人生经验判断,这位新来的姐妹显然未曾经历人事,虽然染疫是一件不幸的事,但至少不必遭受他们曾经的苦难。 何曾想,这些大人们居然连病人都不肯放过? 只是巫儿们位卑言轻,能为妫鱼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是他们的极限了。 随着蒙面男子一声冷哼,众女纷纷畏惧地低下了头,一时噤若寒蝉。 “诸位姐妹放心,鲶不会有事的。”妫鱼出言安抚众女道,“再说我这身‘恙气’,可是不分贵贱,一视同仁的……” 说到这里,妫鱼两道修长的直眉渐显锋锐,颇有一股凛然不可侵的英气。 …… 离开祭品室后,声称是田克之仆人的蒙面男子,直接带着妫鱼钻入了挖好的地道。 听到“田克之”的名字,看到莫名出现的地道,妫鱼顿是生出不妙之感。 然而更不妙的是,眼前这位蒙面男子,竟是有秩者!哪怕只有秩一…… 若自己被恙气感染之前,倒是不惧与对方交手。 但如今自己身患恙气,神魂萎靡不振,而眼前之人显然身体康健,自己的反抗,说不定更会激起对方凶性。 想到这里,她握拳的双手不禁又紧了几分,心中已是有了某种决绝。 随后两人又在地道穿行了近半个时辰,当最终重见天日之时,妫鱼发现两人来到了一处宅子。 宅子外头还能看到两人高的夯土城墙,显然这里已经来到城墙边缘了。 “你们带我这个‘祭品’来如此远的地方作甚?”妫鱼冷笑道,“难不成你们还想阻止这场祭祀?” 然而蒙面男子并未作答,而是指着远门外,用命令的口吻喝道:“上车!” 妫鱼循着对方所指,只见此时门外,正停着一辆挂帘帐的马车。 车身尾部不多不少,刚开卡正宅子的大门,而挂起的帘帐也将门外景色尽数遮挡住,显然对方连一丝一毫可能逃跑的机会都不留给她。 妫鱼立即警觉地打量起蒙面男子,问道:“去哪?” “当然是去见我的主人。”蒙面男子冷漠答道。 “田克之这时候见我干嘛?” “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听到对方反问,妫鱼立即想起近日听巫儿们诉苦时说起的经历,想到了某种可怕的可能性,顿时又羞又怒。 然而未等她开口拒绝,蒙面男子直接一把抓起她的手腕,强行往门外拖拽。 对方双手如铁钳,夹得妫鱼手腕生疼,根本无法反抗:“你……你是侠客?” 蒙面男子冷笑一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直到拖拽至车上,蒙面男子才松开手,威胁道:“你若敢从车上跳下去,明年今日便是你那胞弟的忌日!” 听到这句话,妫鱼原本握拳的双手,终于无力地垂了下来。 很快,马车的帘帐也垂了下来。 …… 马车这一走,又是半个时辰。 哪怕妫鱼心中对即将发生的可怕事情有了预感,此时也难免心生疑窦。 趁着蒙面男子闭目养神之际,她悄悄揭开一丝帘帐缝隙,发现此时马车已经来到了郊外,早就见不到糜乡城墙的轮廓。 然而奇怪的是,这辆马车走的居然不是官道,而是某条杂草丛生的小径。 小径上碎石嶙峋,走得磕磕碰碰,若不是这车用料看上去还算结实,前方传来马蹄声沉稳敦实,怕是早就磕坏了。 想到这里,妫鱼不禁失笑,她如今处境连自己都顾不上了,还管马车磕不磕坏做什么。 反正又不是自家的东西,磕坏更好,还能恶心一下那田克之。虽然对方有财有势,未必在乎这点损失…… 或许是笑声惊动了蒙面男子,后者忽然睁开眼,狭促笑道:“这里荒郊野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现在才想逃已经晚了。” 妫鱼抿了抿嘴,怒目不语。 蒙面男子见状,语气越发肆无忌惮:“虽然你已经沾染了‘恙气’,主人碰不得你,可我不怕。反正你三天后就得死了,还不如现在让我快活一下!” “你休……” 未等妫鱼喊出“敢”字,蒙面男子已经如饿狼一般扑了上来。 男子力气、体量远胜妫鱼一个女子,加之此时她神魂受到“恙气”压制,连方技也不便施展,于是瞬间就被对方制服,成了板上鱼肉。 一时间,这位向来以坚强形象示人的英气女子,眼眶不可抑止地泛红。 而后在一种混合着惊惧、厌恶与绝望的目光之下,泪水终于不争气地滑落下来。 目睹这一切的蒙面男子,呼吸越发粗重,目光越发狰狞。 便见他双手死死钳制着妫鱼双臂,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后者,狞笑道:“嘿嘿……再告诉你一个消息。其实早在你来羊角县之前,你族弟田博闻就已经得到了公子怀信的赏识,根本不必担心什么失期逃役之罪……若你再耐心等上几天,就不会沦落到如此境地了!” 蒙面男子本想趁机“打击”一下妫鱼。 哪知妫鱼听到他的说法后,脸色不恼反喜,自顾自喃喃道:“怪不得博闻能当上紫龙卫……得到公子怀信这等人物赏识,想来日后博闻和小恕都不再需要我忧心了……” 说到这里,妫鱼的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神情。 无牵无挂的释然。 带着决绝的释然。 随即,俏目一闭,香腮微动。 “不好,她要咬舌自尽!” 察觉到妫鱼意图的男子,发现此时再腾出双手去阻止对方恐怕来不及了,于是他干脆弯下腰,顺势将脸凑下去。 下一刻,赤刀如电,狠狠凿穿两道樱虹,叩开两排雪白贝山,直捣向藏于山间的温润小巧玉剑。 如此莽撞的举动,赤刀已经做好被山关绞杀的准备,哪知刀身腾挪了片刻,山关仅仅是下意识收紧了一下,便全然洞开,竟由着刀气在玉剑身上肆意捣腾! 赤刀原本只是想阻止玉剑玉石俱焚,此时目的已经达到,但软玉温润,贝齿萦香,竟忍不住热血上头,下意识又挥舞出新一轮招式,很快刀剑再度合璧,一时间山上山下,刀光剑影,赤气纵横…… 如此刀剑相交良久,已经数不清过了多少招后,一道带着羞意的嘤咛声自山关深处传出—— “博闻……” 终于被识破身份的蒙面男子不得不略带遗憾地收刀长立。 他一边摘下早已戴歪了的面罩,一边脸不红心不跳地砸着嘴道:“我还有好些厉害的招数没使出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六章 追堵 “我……我是你族姐,你……你怎能如此失礼!” 此刻妫鱼眼角泪迹尚未干透,俏丽上却绯红一片,田籍一时看得痴住。 妫鱼见状,嗔怪着瞪了他一眼,又想起刚才两人耳鬓厮磨的亲昵场面,脸色越发红艳,嘤声道:“直接亮明身份不就好了吗……你该不会是故意戏弄我……” 这时田籍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义正辞严道:“不在五服内,这算哪门子姐,我便是娶你别人也说不出什么!” 言罢,不等妫鱼反驳,他又立即占住话头:“谁让你一直不肯相认?我不演这么一出,怎能试探出你心意?” 妫鱼原本听到田籍说“娶你”时,脸色再度泛红,但听到后面的“不肯相认”,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仓皇退到车尾,惊呼道:“我身上有‘恙气’,你登临有秩也才数月,心神未稳固,不要靠近我!” 田籍见状冷笑不已:“你以为我会在意这个?” 妫鱼闻言呼吸一滞,随即眼中泪光再度流转,颤声道:“可是我在意啊!” 言罢,妫鱼转过身,作势便往马车下跳。 但下一刻,一双有力的手,从后背环抱住了她。 “我会治好你的病。”属于田籍的男性温热气息喷到妫鱼耳边,后者身体当即软了下来,“我们两个都能平平安安地回家,回去见小恕,相信我。” “可是……” “没有可是。”田籍以不容辩驳的语气抢白道,“一直以来,你都以长姐的姿态照顾我和小恕,我们固然很感激,但家人之间,更应该相濡以沫的,譬如说,你可以尝试一下依靠我。” “这次就不要一个人强撑了,都交给我。” “嗯……”妫鱼嘤咛一声应下,身体渐渐往后靠到田籍身上。 她是真的累了。 …… 温馨宁静的时光未能持续多久,就被后方传来的马蹄声打破。 追兵来了。 田籍故意挑选崎岖小径跑路,就是防着被反应过来的仁房大部队在平地上围堵。 但再崎岖的路,毕竟还是能走马的路。 当发现妫鱼这件重要的“祭品”丢失后,田氏仁房的人马当即倾巢而出,往沿线各处大肆,终于还是发现了马车的踪迹,快马加鞭追了上来。 “博闻,接下来怎么办?”追兵之危机近在眼前,妫鱼脸上一扫先前的小女人姿态,两道直眉挑起,恢复了往日英姿飒爽的模样。 “不慌,我们有人质呢。” “人质,在哪?” 田籍神秘一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手掀开了面向车前方的帘帐。 随即一道穿着华服的男子身影,出现在御者的位置上。 “御者是人质?咦,不对……” 便见华服男子被好几根粗绳子五花大绑,牢牢拴死在车前栏杆上,几乎全身不能动弹。 唯有脑袋稍稍晃动,发出“呜呜”的轻呼声,显然连嘴都被堵上了。 好奇之下,妫鱼凑上去看,立即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是你,田克之!” 对方的嘴脸一直为妫鱼所厌恶,一眼就认了出来。 而田克之是仁房族老田仁寿钟爱的嫡子,有他为质,也难怪田籍说不慌了。 想到这里,妫鱼提起的心稍稍放了下来,而后又留意到另一件怪事。 既然田克之手脚被缚,那谁来驾驭马匹? 她将目光投向前方,而后再次惊住了。 这是一匹……马? 头生四角,毛发纯白,身细而腿长。 “这分明是一头鹿?”妫鱼小声嘀咕道,“博闻上哪找来这么一头如此有灵性的牲畜……” 怪事不止如此。 在四根“鹿角”之上,还挂着几个皮质水袋,水袋下方穿了孔,随着白鹿跑动,水还不住地往下渗。 这下妫鱼更加好奇了。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忍住询问田籍的冲动,甚至不敢大声说话。 因为此时身边的田籍,正对着后方的追兵蹙眉思考,她怕打扰到他的思路。 既然自己答应了尝试依靠他,那就要对他有绝对信心。 反正只要能活着回去,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到那时再细说家常不迟…… 想到这里,妫鱼当即抓起田克之身上的绳索,使劲再勒紧几分。 …… 田籍凝目注视着后方越来越近的追兵,心中快速计算着双方的速度与实力对比。 此时拉车的梁兽行符,是游老新近改进的2.0版本,由他继续负责测试。 这次改进虽然让梁兽行符对水的消耗变少了一些,凑合着也能“陆行”了。 但毕竟梁兽行符本源是雨气符,旱天的陆地并非其主场,所以速度比起“水行”差了一大截,甚至不如普通马匹。 唯一优势就是无惧各种地形,以及续航能力更强罢了。 而眼前这些田氏仁房的追兵,全部轻装上阵,当中有不少有秩者存在,显然是对他与妫鱼不死不休了。 被追上是迟早的事。 想到这里,田籍下意识抬头望天,但见乌云蔽日,有种风雨欲来的压抑之感。 望天凝思片刻后,他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对梁兽行符传下达新的指令。 “左拐,往山上跑!” …… “报!田博闻他们往山顶上去了!” 听到探马汇报,田仁寿等仁房族老立即命人取来地图,很快,田仁寿脸从地图上抬起,不屑道:“这座山后是一处断崖,下方便是羊角河的沧沧河水,田博闻这是自寻死路!” 一名仁房长老当即附和道:“他那马车非战车,大平原跑马跑不过我们,也就只能躲到山上苟延残喘了。” 田仁寿含笑点了点头,当即命手下全线出动,将各处山路封堵住,以防田籍悄悄返身下山跑掉。 不过一位随行的义房族老提出顾虑:“上山虽是绝路,但我听闻此子心机深沉,加上眼下天色阴沉,光线不好,要慎防他利用山路地形设伏,对我们造成杀伤!” “也有些道理。” 田仁寿沉吟片刻,又补了一条命令:“大家上山时步步为营,切不可轻入山林,宁可围在外头堵住他!” …… 随后众人登山的过程,验证了田仁寿与义房族老的判断。 经过最初几次零星的袭击后,田籍那方似乎发现占不到太大便宜,终于放弃了抵抗,直奔山顶上去了。 当然,这种步步为营的推进方式,极大延缓了上山的进程。 但无论如何,一个多时辰后,众人终于的山顶的一处开阔平地前,追上了田籍一行。 三面追兵,一面断崖,甚至还走丢了马,田籍这方彻底失去了退路。 不过随后赶来的田仁寿等人,发现事情变得有些麻烦。 因为田籍手上竟有人质! “大胆田博闻,还不速速放开我儿!”田仁寿见到田籍手持短匕抵在嫡子脖子上,不禁怒号出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七章 你们也配跟我谈仁义? 原本田仁寿听乡巫说孟妫跑了,祭祀无法进行下去,这才带人出来追捕。 他一开始也不太相信孟妫能无声无息躲开守卫离开祭坛,不过此时见到田克之成了人质,以他对亲儿子品行的了解,稍稍脑补一下,很容易就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但不管田克之干了什么龌龊事,那田博闻居然为了一个卑贱的巫儿胁迫自己儿子,他田仁寿怎能容忍? 只是眼下儿子性命要紧,他不得不暂时喝止住手下,而后对田籍声色俱厉地威吓道:“田博闻,别以为你是紫龙卫就能肆意妄为!便是你们龙尉大人也不敢轻易得罪平原田氏嫡系五房!” 在田仁寿眼中,田籍能当上无数年轻人趋之若鹜的紫龙卫,必然极为爱惜身上的这套紫衣,所以故意搬出龙尉来威胁。 哪知田籍听罢,脸上毫无惧色,反而冷笑道:“你既知我是紫龙卫,想必也听说过我是狐字营的人。” “如今经我查实,你们田氏仁房犯了两条大罪!” 便听田籍朗声宣告:“其罪一,胁迫一名北门医馆弟子,都府医曹名籍的医者为家巫,此为逾越礼制之罪!” “其罪二,你纵容亲子,于祭祀场合偷窃祭品,意图对巫女不轨,此为不敬天地神诡之罪!” 说到这里,田籍的笑意越发阴冷:“龙尉大人怎么看待此事且不论,若我将你等龌龊行径禀告公子怀信,乃至平原侯,也不知到那时,你还敢不敢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是田氏嫡系五房?” 说到谁靠山更大,已经得到公子怀信赏识会的田籍,还真没怕过这群田氏的人。 虽说私底下不少人认为如今平原侯暗弱,公子怀信空有志向,但不管怎么说,这两位,一位是现任家主,一位是未来家主,都是如今平原田氏的门面所在,甚至是仅存的门面。 若没了这个门面,所谓平原田氏嫡系五房,谁稀罕? 崔、庆两氏可是一直很有兴趣出一位平原侯的。 所以田仁寿听到田籍反过来威胁自己,虽然恨得牙痒痒的,却不得不放低姿态。 语气也是软了许多,作无奈状摊手道:“这博闻啊……你先别激动,你看这孟妫入家祠为巫一事,当时是她亲口答应的,仁房众位族老都有旁观,怎么能说是我们胁迫她呢?” 旁边几位跟过来的仁房族老闻言纷纷点头,信誓旦旦保证自己亲耳所闻,妫鱼自愿为巫。 然而田籍根本看都不看这群族老一眼,转过头对旁边妫鱼问道:“你愿当巫儿吗?” 田籍问的不是“有没有答应”,而是“愿不愿”。 妫鱼心领神会,立即坚决摇头道:“不愿!我志为医!” “我知道了。”田籍含笑对妫鱼点点头,随即回过头,对田氏众人厉声道:“听到没?她说不愿为巫。” “既然她不愿,那就是你们胁迫她的!” 听到田籍这番明显护短的说法,仁房的众长老立即就急了,田仁寿不得不再度拉下脸斥道:“你身为紫龙卫,怎能不听我们一众德高望重的族老之言,反而听信一个卑贱庶女的胡言乱语?” 田籍却是理所当然道,“对我而言,她说一个字,比你们这群老朽说一千句都顶用。我当然听她的!” “博闻……”大概是被田籍这番直白的袒护所触动,妫鱼轻呼一声,竟是语塞。 同样语塞的还有田仁寿以及一众仁房族老,却是被气的。 眼见场面陷入僵局,随行的义房族老清咳一声,走到众人中间,以一副和事老的姿态开口道:“大家且听老夫一言。” 义房族老首先对仁房这边道:“此事克之有过在先,因一时糊涂影响了祭祀仪典,理应受罚!” 众仁房长老闻言,纷纷点头道“是该受罚。” 就连田仁寿也低头作揖,仿佛替儿子认罪。 义房族老见状满意地捋了捋胡子,而后话音一转,对另一边的田籍道:“只是该责该罚,此事自有国法家规处置,博闻难道要在此地动私刑不成?” 说到最后,义房族老的声音变得高亢尖锐。 “私刑啊……” 田籍淡漠地看着眼前这位,理论上算自己直系长辈的义房族老,语气玩味道:“那你猜猜看,我就这么放了田克之,仁房那帮人,会不会也对我们动‘私刑’?” “唉,这就是博闻你不对了!”义房长老轻叹一声,立即摆出一副长辈姿态教训道,“我先前听闻你为人素无孝心,竟然将自己亲大伯逼得下狱,以为此言或许过于武断。” “但今日亲眼所见,你不但对族兄弟刀剑相加,更当众羞辱同族长辈,依我看,你不但没有孝心,就连最基本的仁义之心也没有!” “再者你身为紫龙卫,居然挟官身以泄私愤,如此肆意妄为,岂非不忠乎?” 这一连串指责之后,义房族老立即捶胸顿足,仿佛一副对田籍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而偏偏以他的身份,指责田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还真是不好反驳。 因为一旦驳斥,便首先落下个不孝的名头了。 须知大齐朝以礼制立国,上下尊卑,君臣父子,等级森严,是维系皇权统治的根基。 而当中祝庙体系,更是维护这种礼制的坚实力量。 比起刚刚田仁寿以“龙尉”强行施压,义房族老的这把软刀子,才是真正捅到田籍的软肋。 若田籍是这个世界的土着,为自身前途着想,此时就不得不考虑服软了。 但可惜,田籍不是。 或者说,早在决定上山的那一刻,甚至更早些时候,下定决心不惜一切代价救出妫鱼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有了放弃一切的觉悟。 不知是否上天感应到他心中所想,当他卸下心中包袱时,郁积了快两个时辰的阴云终于渐渐散开,露出了日头。 冬日午后的太阳,夺目而温软,照得他身上暖融融的。 田籍回过神来,嘴角轻轻抬起,轻蔑笑道:“就你们这些人,也配跟我谈仁义?” “你……”义房族老捶胸的手愣在半空,“你什么意思?” 田仁寿则直接骂道:“竖子休要放肆!” 然而此刻田籍已经决心要“放肆”到底了。 便见他指着在场的仁房众人,毫不留情骂道:“你们枉顾灾民生死,借赈灾名义大肆敛财;又屡屡逼迫族中小辈孤女位巫儿,满足私欲,这配称‘仁’?” 而后他又指着义房族老,继续骂道:“我父失踪后,田伯休那匹夫不念手足之情,公然欺压我孤儿寡母,我母更因此郁愤而死,那时候你们这些满口仁义道德在族老,又去了哪里?” 说到这里,田籍昂起头,迎着朗朗大日,凛然道:“仁房不仁,义房不义,老子去泥马的仁义!” 言罢,他手中短匕猛地一抽,竟是直接抹了田克之的脖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八章 逃离 滋啦! 匕首抽起,喷涌而出的血浆跟着飞溅一地。 惊呼声、怒号声一时间在人群中此起彼伏。 然而场面虽然看着可怕,其实田籍下手自有分寸,能保证田克之短时内不死。 好不容易拿着个重要人质,怎么能浪费在无意义的泄愤中呢? 便见他当场激发了一枚阳气行符,直接用在已经没有了“马”的马车上。 下一刻,马车腾空而起,赶在一众仁房有秩者扑上来前,已经化作一道流光跃出后方悬崖,而后飞速远遁! “只是黄字级的御气符,他们跑不远的!”田仁寿盯着远去的光点气急败坏道,“赶紧通知沿岸县兵守住各处渡口!” “调集族中储备的楼船,再令县寺抽调几艘军中翼船,务必在河中堵住他们!” 连下两道命令后,田仁寿想起已经受了致命伤危在旦夕的儿子,又赶紧补了一条:“没我命令,各船不许放箭!” …… 阳气行符适合短距离冲刺,不过数息之后,马车就远离了山崖,进入了羊角河道的上空。 田籍操控阳气行符稍稍降低一些高度,待符快要失效之际,立即换上一枚风气行符,继续御风而行。 相比起爆发力强劲的阳气行符,风气行符就平稳轻快得多,因此不需要田籍搀扶,妫鱼自己就能站稳了。 此时她见田籍正为已经晕过去的田克之包扎脖子的伤口,不禁好奇问道:“博闻,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 田籍扎好伤口,确认田克之短时间内不会挂掉后,回头道:“我料仁房必然会动员全县的兵马追捕我们,所以当务之急,一是设法摆脱追兵,二是尽快找医者治好你的病。” 这两件事,前者田籍心中已有大略计划,后者却没有多少头绪。 能治好妫鱼身上“恙气”的人,他认识的人之中,只有北门医馆的田馆主、紫龙卫麟甲闾的陈闾长,以及齐一会的游老最有希望。 但眼下游老自不必提,剩下两人都在羊角城中,那里是县治所在,必然重兵把守,短时间内根本别想进去。 不过这种丧气的话,就不必跟妫鱼说了。 所以他赶紧将话题拉回摆脱追兵的计划:“接下来我们离开这马车,与田克之分道而行。只要他没有死绝,仁房那边就必然会派人全力相救,这就能在短时间内分走一大部分追兵。” “而后我们深入羊角河道之中,利用这里的旋风、水网与追兵周旋,应该很有希望脱身!” 田籍意识云中早已熟记羊角县全境地图,甚至连普通地图上没有的旋风出没地点,都有详细标注,论对这里地形的熟悉程度,他还真不信仁房的人能超过他。 这也是他自信能逃离的本钱所在。 而妫鱼似乎被他脸上的自信所感染,随即露出了安心的微笑,打趣道:“总觉得秋猎回来后,你变得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 一枚风气行符耗尽,马车已经来到了羊角河道深处。 田籍给马车又续上一枚风气行符,便准备下车了。 “博闻,我们怎么下去呀?”此时妫鱼双手死死抓住车侧栏杆,探出半个脑袋望向下方的滔滔河水,脸上难得露出一副怕怕的表情。 这个世界的普通人,对于“高度”的概念,大多来自于登楼或者登山,而像现在这样子悬空近十丈飞行,对于像妫鱼这样的人来说,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奇特体验。 这也算是游者的某种优势。 简而言之,妫鱼小姐姐畏高了。 田籍见状,一时玩心大起,憋住笑意故作严峻状:“这车不能停下,只能直接跳下去了。” “就……就这样跳下?”妫鱼倒吸一口凉气,抓住栏杆的手指下意识又紧了几分。 “对,一起跳。” 田籍点了点头,未等妫鱼反应过来,已经一把横抱起对方。 而后在妫鱼的惊呼声中,他双脚一蹬,轻松跳出了车外。 抛物线式的下坠,极具感官上的冲击力。 妫鱼根本不敢往下看,脑袋深埋田籍怀中,只能凭本能紧紧抓住田籍肩膀。 饶是如此,她依然咬紧牙关不吭一声,大概是这位英气女子最后的倔强。 田籍见玩笑开得差不多了,立即发动【勇剽】,一股磅礴的力量自体内升起,让田籍瞬间稳住了身形。 随即他架开马步,大概离河面还有两三丈的时候,一道纯白的身影出现在他身下,稳稳接住了他。 正是梁兽行符。 白色的“梁兽”几乎不受下坠力道的影响,凌空几步踏跃,就安然载着田籍两人落到河面上,随即继续往前奔行。 此时上空的马车已经飞远。 因为羊角河上风气极盛,马车应该还能继续飞行一段时间。 至于行符效果消失之后,还绑死在车上的田克之命运如何,就不是田籍关心的事了。 只能祝他好运。 但也不必太好运。 …… 暂时摆脱了追兵,田籍却感觉身后的妫鱼情绪不怎么高涨。 他初时怀疑是不是自己刚刚玩笑开大了,对方生他闷气。 不过随后他听妫鱼在耳边低语道:“也不知祭坛下的巫儿姐妹们,现在怎么样了。” “你这一走,祭品数目不够,祭祀必然无法进行下去,也算是救了他们一命。”田籍轻拍腰上妫鱼的手背,柔声安慰道。 “嗯……”妫鱼轻轻应了一声,情绪却依然低落。 因为无论是她还是田籍都明白,所谓救命只是暂时的。 巫儿们全都染上了时疫,或者说“恙气”,根本活不了多久。 包括已经逃出来的妫鱼。 两人就在这种相依无言的气氛中,骑着梁兽行符进入了一片水岸边的芦苇丛。 冬天的芦苇已然枯了叶,但根茎却还坚挺,正适合水边藏身之用。 此时在冬日暖阳的照射下,芦苇丛随岸风摇曳,发生“飒飒”声响,如同黄金的浪花。 “好美”。妫鱼不禁轻呼道。 田籍原本只想着来此处暂时藏身,但这时发现妫鱼的情绪有好转迹象,便乐得让梁兽行符继续深入芦苇丛中,一举两得。 然而如此行走了小半日,天色将晚之际,前方芦苇丛中忽然冲出一艘小艇。 艇上还站着几道紫色身影。 “是紫龙卫!” 田籍轻呼一声,便准备下令让梁兽行符转向。 哪知这时小艇上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博闻留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九章 河上躲藏 小艇上的正是田猛三人。 作为共同战斗过不短时间的默契队友,对方能猜到自己逃到这里,田籍并不感到奇怪。 但也正因为彼此间太过熟悉,田籍无法在不使出拼命杀招的前提下,从对方手上逃离。 况且,他是真不想与田猛三人走到你死我活的那一步。 所以他沉声问道:“宽济兄,小五,阿蓝,你们能不能当作没看到我?” 公输五与管蓝下意识就望向了艇首的轨长,显然这两位小年轻一点也没有跟“博闻兄长”动手的意思。 然而田猛却是断然摇头,回道:“你是我田阿猛真心认下的兄弟,我眼中怎么可能没有你?看到便是看到了!” 田籍闻得此言,心中不禁一沉。 却听田猛语气一变,反过来质问道:“你清楚这样做的后果吗?” “清楚。” “值得吗?” “值得。”田籍毫不迟疑地给出了答案。 田猛不说话了,“锵”的一声,直接拔出了剑。 田籍轻轻叹了一声,也发动了【勇剽】,并悄悄捏住了一枚护符。 哪知下一刻,田猛长剑挥下,竟是直接砍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随着“嘶啦”一声,锋利的坚韧割开衣袖,并在手臂上划出了一道血线。 “宽济兄?” “田宽济!” “轨长!” “啊……这!” 在场的其余四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惊呼声,不过田猛并没有理会,反而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回过身,对五、蓝两人下令道:“田博闻太过狡猾,我不幸中计负伤!安全起见,赶紧撤回城中休整,再从长计议!” 这时众人哪里还看不出田猛打算放水的意思? 首当其冲的五、蓝两人一边激动地点头,一边合力摇动船桨后退,给田籍两人让出去路。 而田籍感动之余,也知道此地不宜再久留,于是遥遥对着三人一拜,嘴里轻念一声“保重”,便驾驭梁兽行符,踏水远去。 田猛全程背对着渐行渐远的田籍两人,也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不忍与兄弟惜别。 倒是公输五望着远去的白影,不住羡慕感慨道:“身骑白鹿,美人相依,纵横江河……啧啧,为何博闻兄长总是能如此有排场……” “哪那么多废话。” 这时田猛响起低沉的嗓音,并反手将剑柄递到两人面前:“我一个秩二大祝都受伤了,你俩总不能一点事都没有?赶紧各自砍自己一刀,记得要见血!” 管蓝闻言率先接过剑,眼皮子都不眨一下,就在手臂上划拉了一道。 轮到公输五时,却缩了缩脑袋:“那个轨长……咱们不就是做做样子吗?没必要非得见血?” 听到公输五明显是退缩之言,田猛却意外地点了点头,“也对,你往日都在我们身后远程输出,确实很少短兵相接的时候,有刀剑伤确实不妥。” “轨长英明!”公输五顿时感激涕零。 然而未等他感激多久,田猛却转头对管蓝道:“阿蓝,你用剑柄往小五脑袋上磕一下,记得下手别太重,但也别太轻,就当是被扔石子砸伤的!” “好嘞!”管蓝爽快应下,望向公输五的眼神欲欲跃试。 看着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管蓝,公输五发出了绝望的呼喊—— “不——!” …… 田籍原本进入芦苇丛,也是顾虑到羊角河上旋风频发,万一不幸遇上藏着大飘的旋风,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过既然田猛等人出现在岸边芦苇丛,便说明河岸沿线已经全部进入田氏的搜捕范围,再靠近岸边已经不安全了。 此时回想起来,田猛三人出现在那里,说不定是特意给他提个醒。 想到这层,他更加感念对方的情义。 只是眼下随着天色入黑,羊角河上越发风急浪高,再贸然深入河道中央,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于是田籍快速意识云中记下的河道地图,很快锁定今夜落脚地,一处河中的小岛。 羊角河上有很多岛屿,其中最大的一座,便是他刚到羊角城边时,远远望到的,被超大规模旋风笼罩的河心洲岛。 如今他已经知道,那岛同样以河命名,叫“羊角洲”,据传是河上旋风的发源地。 不管是亲眼所见的恐怖巨大旋风,还是关于“发源地”的传闻,田籍都不认为登上那里是明智的选择。 虽然一定能阻挡追兵,但恐怕自己两人就先葬身河中了。 所以他就近选了一处无名小岛,先休整一夜再说。 小岛上什么都没有,好在田籍随身带着干粮和水,而河中还有鱼,河水烧开也能喝。 此外,田籍在芦苇丛时顺手收集的干芦苇,能作燃料。 而妫鱼身上的“巫傩”面具是金属质地,小心避开眼孔的位置,凑合着也能当烹饪器皿。 于是田籍负责打鱼生火,妫鱼负责清理烹饪,很快一“锅”热腾腾的鱼粥便煮好了。 两人依偎着分享一锅热粥,身上寒气尽消,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在夕阳里中的平静岁月,什么追兵,什么时疫,好像都没那么要紧了。 …… 安然渡过一夜,第二天一大早,田籍一个人悄悄离开小岛,外出收集物资。 因为妫鱼还在病中,他没有叫醒她,好让她多休息一会。 首先要收集的是干芦苇,如此隆冬时节,田籍自身强壮不怕冻,但妫鱼是病号,没有柴火取暖不行。 其次是草药。 虽然妫鱼无法医好自己的“恙气”,但药理底子在,知道一些能滋补气血的方子,能增强自身体质,多撑一会。 田籍昨夜细心记下各种草药的形状,今日便到岸上采集。 此时正是河岸雾气浓重之时,田籍以阴气护符隐藏自身,很快便收集了足够的燃料。 但草药却不是那么易得,其中有些说不得还得深入山林中,可现在田籍如何能进入山林呢? 无奈之下,他试着往乡里靠近,看能不能找农户帮忙,结果一靠近人烟聚集之地,立即发现有大量的兵卒在巡逻。 “居然连正规的都兵都调动起来了,甚至有田氏的有秩者出没,看来短时间内是别想混入乡间了……” 虽然找农户帮忙搜集草药的计划落空,但田籍暗中偷听过往兵卒、行人闲聊,已经派石竹外出打探,还是得到了几条新消息。 其一是田克之并没有死,但似乎摔断了胳膊腿,估计是残废了,此时田仁寿一边找人医治儿子,一边发了疯地派人搜捕田籍两人,誓言要为子报仇。 这条消息对田籍来说是好坏参半。 好事是搞废了田克之,为妫鱼小小出了口恶气,不过也因此导致田仁寿不死不休地追捕。 但另一条消息就是纯粹的坏事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章 内忧外患 “宽济兄他们离开糜乡地界了……” 田籍打听到的说法,是说紫龙卫们收到紧急调令离开,但他知道真实原因肯定跟太子妃失踪那事有关。 无论如何,眼下他在糜乡唯一的帮手已经走了。 接下来,只能靠自己了。 …… 然而坏消息却是一个接着一个来。 中午时分田籍回到无名小岛时,发现妫鱼居然还没有醒过来。 他上前查探,发现对方浑身滚烫。 发烧了。 “会不会是昨天吹风太过,感染风寒了……” 这种理由说出来连田籍自己都不信。 妫鱼是有秩者,还是医者途径的秩一药士,虽然论体质比不上开了【勇剽】的田籍,但普通凡人的病痛,是不太可能出现在她身上的。 唯一解释,便是“恙气”作祟了。 看到妫鱼发烧痛苦的模样,田籍心疼不已,但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迅速回忆起昨夜妫鱼给他讲解的药方,并根据自己在岸边收集到的草药,迅速筛选出一个眼下能用的方子。 这个方子只是最普通的补气方子,完全不涉及超凡力量,对治疗“恙气”毫无意义,但也因此,哪怕田籍不是专业医者,也能煮出来。 接下来,煮粥,喂粥,煮药,喂药。 因为妫鱼陷入了昏迷状态,无法主动进食,田籍只能自己动手。 这样操作起来固然麻烦,但他却没有嫌弃。 正如同他刚刚夺舍过来时,濒死倒地,妫鱼也没有放弃他一样。 “以前那个大猪蹄子不知道你的好,现在的我可不一样!”田籍一边喂食,一边对昏迷的妫鱼低语道,“你一定要撑下去,撑到我找人治好你,然后带你回到我们在平原城的新家,继续做我们的管家婆,然后一起看着小恕长大成人……” …… 两天后,妫鱼终于退烧,清醒过来。 但身体比起之前更显虚弱,连走几步路都费劲。 显然这是“恙气”感染恶化的结果。 田籍担心若妫鱼再昏迷,很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这种担心他没有宣之于口,但妫鱼似乎从他凝重的表情中猜出了一些,虚弱笑道:“若是不可为,该放弃时你就得果断放弃,小恕不能同时失去两位兄姊。” 听到妫鱼这个提议,田籍撇了撇嘴,懒得开口辩驳。 对于他来说,这个问题根本没有第二个答案。 也正因他是这种坚决到近乎执拗的态度,妫鱼也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认真思考治好自己的办法。 可惜思考的结果,就是没有办法。 眼下不能上山采药,她的一身本事无法施展。 而就算有草药,她只是秩一药士,顶多能拖延一下发病时间,却无法从根源上扭转“恙气”对神魂的侵袭。 大概只有她师傅田馆主,才有治好她把握。 但要是两人能安然回到羊角城中,那眼下的所有问题肯定都不算问题了。 于是思路陷入了死胡同。 …… 而到了这天的傍晚,他们连脚下仅存的这块立足之地,都被堵死了。 田氏追兵的船队,浩浩荡荡地出现在河面上,往小岛方向围堵过来。 田籍起初惊讶于对方的大胆,居然敢在羊角河上开船。 但很快他就看出了个中端倪。 原来船队中一半是高大坚固的“楼船”。这种船自身坚固平稳且不说。 其上更立有田籍熟悉无比的“艮”字大幡,显然有相者坐镇其中。 如此大规模的相者结阵止风,一时间,无名小岛附近的河面上风声止息,波澜不惊。 “明明有如此多艮字大幡的储备,却不肯分出哪怕一成去为治下的民众止息风灾,果然我前几日骂他们‘仁房不仁’,是真没骂错!” 不过眼下却不是感慨这些的时候。 随着附近江面变得风平浪静,另一半载着大量兵卒的“翼船”,开始向无名小岛的方向冲锋。 翼船是军中舟师的杀敌利器,造型狭长,靠人力划动,很适合在静水中冲锋陷阵。 不过是几个呼吸之后,大量手持利刃的兵卒,就已经开始登岛,并杀向田籍两人。 “杀!” 没什么好说的,田籍挺起长剑,就迎着登陆的兵卒反冲锋过去。 剑是他上岸采药时从路过兵卒身上顺来的。 不过对他来说,无论是刀剑还是棍棒都没有任何区别,直接当铁柜子抡就是了。 眼下他是以寡敌众,哪有什么闲工夫跟别人你来我往地对剑招,全靠开着【勇剽】,凭借有秩者远超凡人的蛮力不断施展“横扫千军”,以最快的速度将冲过来的敌兵尽快击倒。 若是有漏网之鱼,御气符与【吹息】也能迅速补上缺口。 至于石竹,则被他安排到妫鱼身侧守护。 如此大开大合地扫荡一番后,田籍很快击退了这波攻势。 但危机并未因此解除。 这第一批冲上来的敌人,全部都是凡人,甚至都不是正规都兵,只是田氏的私兵健仆之流。 显然仁房的人是打算以普通人的性命来拖住他的步伐,顺便消耗他的体力、方技以及御气符,等船队彻底封堵住无名小岛四周后,再派出精锐与有秩者从容降服他。 田籍心中对此不住嗤笑:“明明田氏族老中有不少有秩者秩次高于我,那田仁寿本人更是秩二大祝,居然全都不敢直接上来与我对战,惜命如金……” 想到这里,田籍忽然心生一计。 随即他翻身回去先收起石竹,背上妫鱼,而后往船队尚未围拢的缺口方向冲去。 河上仁房的船队见田籍似乎想突围,立即命令几艘速度最快的“翼船”往缺口处猛扑。 哪知下一刻,田籍忽然向四面八方抛洒石子。 众人起初莫名于他这奇怪的举动,毕竟船队与小岛还隔着一段距离,发射暗器也不是这个打法啊? 但随着石子落到水上,而后迅速幻化成一头头四角白毛的“怪鹿”时,船上的人纷纷变色。 “这是真鹿,还是方技?” “不会是迷惑心神的假象?” “游者居然还有这一招?没听过啊……” 不管众人如何猜测,现身后的怪鹿瞬间就想着四周船队狂奔冲刺,竟是直奔各处有仁房族老的船! 一时间,船队为了躲避猛冲过来的“怪鹿”,急打转向,围堵的阵型瞬间撕裂出数道缺口!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一章 羊角洲 梁兽行符本质是还是行符,能够载人行走,也能用于移物。 田籍直接对石子施加梁兽行符,目标直指载有族老的船,于是便有了猛兽直冲船队的假象。 之所以是假象,乃是因为这不是真正的梁兽群,只是一道道没有杀伤力的行符而已,一旦撞到船身就会原形毕露。 但仁房族老们从未见过此物,又爱惜自家性命,只能选择先行避让,导致围堵的阵型破开。 而田籍没有浪费这个宝贵的时机,直接用上阳气行符,趁着最后的夕阳余晖,冲出了仁房船队的围堵。 等众人识破这些“怪鹿”只是虚有其表时,田籍两人早已跑远了,匆忙射出的几根箭,连衣服边都碰不到。 …… 太阳下山后,阳气符便不能用了。 好在此时已经远离了装有艮字大幡的楼船,河面再次充盈风气,田籍得以御风而行。 只是经历过刚刚被船队围堵的事,眼下他却是不敢再停留在岛上了。 上岸更加不可能。 眼下只能就这么在河面上空“飘”着了。 他默默计算手上各式行符的存量,大概能维持飞行一天不下地,但一天过后,就难以为继了。 无奈之下,他拍了拍妫鱼抱着自己手,问道:“鱼,你会不会游泳啊?” 然而背上的妫鱼并没有任何回音。 “糟了,不会是刚刚突围时被流矢伤到了?” 这时石竹的声音从神魂传来:“其实刚刚大兄杀敌之时,她就已经差点晕过去几次,大概是不想拖累大兄,才强撑着不倒下,直到逃出包围,终于撑不下去……” 听到石竹所言,田籍立即反应过来,发现背上的妫鱼身体果然又变得滚烫。 田籍不懂医道,但作为游者,他现在感觉妫鱼传来的情绪,渐渐变得有“虚无”的倾向。 昏迷的人同样有情绪,但情绪虚无化,说明神魂正在削弱。 如果彻底虚无一片,那便是失去了神志,与死人无异了。 “必须尽快找地方着陆,采药,煎药!” “但岛、岸皆不安全,下次再被仁房的人追上,他们必然全力围捕了……” 思索了片刻,田籍心中渐渐有了决断。 其实还有一个岛能着陆,并且不惧追兵。 那个岛占地颇大,岛上不乏山林,说不定还能采集到为妫鱼续命的草药。 唯一的问题是,那里有一道环岛的巨大旋风,光是远远望着,就十分恐怖。 羊角洲! “眼下便是龙潭虎穴都必须闯一闯了!” 随即田籍驾驭风气,稍稍调整了方向,往远方接天连地的巨大旋风处飞去。 …… 飞临羊角洲上空,田籍对这道环岛旋风的恐怖威力有了更深刻的体会。 才到百丈远开外,便已感觉眼前站着一头翻江倒海的恐怖巨兽。 恐怖的风嘶,是巨兽撼天的咆哮。 翻涌的巨浪,是巨兽踏地的余波。 而旋风卷起的河水从高空抛洒下来,则是巨兽布云施雨的神通,淋得田籍两人浑身通透。 等田籍再飞近一些时,单是最外围的风圈,就已经吹得他险些失去平衡,不得不一直降低飞行角度,直到差不多贴近水面,才勉强找回平行。 “如此下去,根本无法着陆啊!”田籍皱眉自语道,“总不能从水下潜游过去……” 只是脚下的河水也并非什么平静的善地,在旋风的威力下,河面下暗流激荡,以他的体质,尚且不敢保证能一口气憋过去,而已经陷入昏迷的妫鱼一旦下水,恐怕很快就会窒息而死。 “不能往前,不能下水……”田籍抬头望向空中,“要不试试从上面绕过去?” 按照田籍前世了解的键盘气象学知识,像旋风、台风之类的天气现象,往往发生在大气偏下的区域,而到了较高位置的平流层,这种影响就要弱很多了。 只要从那里绕到中间旋风的风眼,就能从相对平静的风眼进入羊角洲岛上。 “不过这个世界的物理规律可能跟地球有区别,大气分层也未必一样,前世的键盘气象学知识不一定靠谱。” “说不定在这个有超凡力量的世界里,越往高处走越危险……” 不过此时妫鱼危在旦夕,已经容不得他多想了,只能先试试再说。 …… 要飞往高空,田籍不能再御风而行了,因为高空风力极大,以他的秩次以及黄字级符的威力,根本扛不住。 他刚刚就是这么被高处烈风逼下来的。 好在他也不只有风气行符。 因为旋风吸卷河水到天上,此时羊角洲外围可谓“风雨交加”,正好让田籍使用雨气行符。 雨气行符速度比不上风气,但因为是顺着雨势蔓延而上,虽然途中难免随风飘摇,却不需要分神稳固自身。 雨水在哪里,田籍便能顺势去到哪里,这正是雨气“交融、联结”的象征意义。 如此连用了数十道雨气行符,田籍沿着这道联通天地的水网,堪堪飞到了积雨云层的下方。 然而就在这时候,他无奈发现自己再也飞不高了。 “看来这是黄字级符的极限,仅靠堆数量是解决不了质的差距……” 此时他的高度,别说飞到可能存在的“平流层”,根本就连最底层的雨云都没摸着边。 从上方绕过去的路也被堵死了。 头上乌云压顶,身上风吹雨打,身后妫鱼的情绪越发虚无化,田籍怔怔望着天,心中一时感到有些彷徨无助。 就在这时候,一道黑影忽然从他眼前划过。 啪! 黑影狠狠抽打在他额头,还带着一股浓郁的腥臭。 然而等田籍看清黑影是何物,心中不怒反喜。 “这是……止风毛鞋?!” 随后田籍放眼望去,发现前方空中出现了越来越多站着毛发的黝黑草鞋,如同风雨中起舞的雨燕。 “难道巫济那群‘毛魅’,居然连羊角洲这个超大号旋风也敢挑战?” 无论如何,止风毛鞋的出现,给了田籍新的希望。 他立即调转行符方向,上前一一搜集起来,并撕下衣服碎布绑在两人身上。 之前在陶乡被大飘困住,他就是靠这些毛鞋的止风效果脱困,但前提是要收集足够的数量。 不知是否“毛魅”们对这个超大号旋风特别上心,短短一刻钟后,田籍身上就挂满了止风毛鞋,形成的止风范围将近一丈,可以尝试继续深入风圈中了。 因为身体周围的风气凝滞,田籍这次选择以阴气行符飞行。 虽然速度连风气都比不上,但也比雨气快些。 正好头顶上云层深厚,阴气充足。 如此腾云驾雾飞行了半个时辰,忽然风息雨止,眼前出现了一座占地规模极大的岛屿,边缘轮廓至少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这里就是羊角洲?” 田籍轻叹着,又发现视野中,屹立着一座庞大的环形山脉。 环形山脉处于羊角洲中心腹地,同时也是最高点所在。 山脉外侧树木葱郁,看上去生机盎然。 于是田籍决定过去那里看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二章 羊角洲上的巫 望山跑死马。 因为深入未知地方,加上身上还挂着一些残存的止风毛鞋,田籍以速度较慢的阴气行符飞去,差不多飞到天色完全放亮,才终于来到山林的上空。 此时距离昨日遭遇田氏仁房船队围捕,已经过去了一整夜。 先是与追兵战斗,然后连续御风飞行,最后还穿越了恐怖的大旋风,哪怕田籍心神体质皆不凡,此时也不免感到疲惫。 但他明白此时还不能停下来,必须尽快到山林里去采药为妫鱼续命。 哪知他刚刚下降到树冠高度的时候,一张大网迎面扑来,不但挡住了他的去势,还顺势包裹住两人往下方砸去。 因为事出突然,田籍只来得及发动【勇剽】回身护住妫鱼,两人便已经被大网完全罩住,并狠狠地撞到一颗树干上。 嘭! 撞树的瞬间,田籍稳稳抱住妫鱼,尽量化解落到她身上的震力,至于他自己,虽然后背有些疼,但还谈不上受伤。 真正令他忌惮的是这张突然出现的网。 自己明明以阴气行符移动,极具隐蔽性,用网之人是怎么发现他的? 莫非对方秩次比他高? 好在随着身体稳定下来,他渐渐看清周围的状况,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原来这处山林的树冠上,全都被人结了一张张大网,只要有人从空中钻入树林,必然会被网住。 这些网上沾满了各式各样的毛发,有鸟羽,有兽毛,甚至还有些看着像人的头发。 这种强烈的既视感,联想到自己身上还挂着的止风毛鞋,田籍不得不怀疑这些大网是“毛魅”们的手笔。 他的这个猜测很快得到证实。 或许是听到这边的动静,很快有一群身穿兽皮植衣,头戴动物头骨的怪人往这里走来。 这群人一边走,还一边骂骂咧咧,大意是不知哪个王八蛋又弄坏了他们的防风网。 甚至有人提议若是网住飞鸟,干脆烤来吃算了,省得再弄坏其他地方的网。 巫济的画风,防风网的说法,田籍心中立即有了判断:眼前这群怪人就是羊角县内到处偷牲畜毛发的毛魅! “原来老巢藏在羊角洲中,怪不得除了巫济,其他地方一直没听说抓到人……” 这时毛魅们来到树下,终于看清网中的田籍两人,脸上当即露出了戒备的神色。 其当中一名较年长的立即对其他人大声呼喝道:“是外头的‘有秩者’,大家不要靠太近,谨防被伤!” 众毛魅闻言,咋咋乎乎地倒退开一丈多远,手中高举装饰有鸟羽、马鬃之类的棍棒,警惕地盯着树上挂着的大网。 不过这时有一名年轻些的毛魅却指着田籍两人,神色轻松道:“你们看,那个女的明显得了重病。若我没有猜错,必然是受了‘恙气’侵染,如此便不足为惧了!” 其他毛魅闻言纷纷望向妫鱼,而后恍然过来,陆续放下手中棍棒,显然是确认了年轻毛魅的说法。 “不可大意!男的那个并没有感染‘恙气’的!”年长毛魅指着田籍,神色依旧戒备。 “没有区别的。”年轻毛魅自信反驳道,“那男的明显是为了救那女的才闯入这里,只要我们以医治那女的作为胁迫手段,他就不敢对我们动手!” “你别忘了我们发过毒誓!”年长毛魅瞪着眼含糊提醒道。 “那不然怎么办?直接放弃这个地方?” “必要时也只能放弃了……” “可羊角县只有这里足够隐蔽安全啊……” “还有我们即将举行的大祭……” …… 毛魅们七嘴八舌地说着,一时间为如何处置田籍二人吵得不可开交。 其实网只是用普通麻绳编织,田籍甚至不必发动【勇剽】,单凭自身力气都能挣脱开。 甚至他躲在网中,直接一个不论什么气的刺符扔过去,地下这群只是凡人的毛魅全都得倒下。 但是,对方刚刚在争辩中似乎提到了可以医治妫鱼。这让田籍不得不慎重对待。 特别是,他们明明并非有秩,却一语道破了妫鱼身上的“恙气”,看上去不像信口开河,这又增加了几分可信度。 既然有求于人,他自然不好一上来就使用暴力手段。 可是一直挂在树上也不是个事。 就在他想着该如何跟这群毛魅交流的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 “放了他们,他们不会伤害我们的。” 是巫济! 田籍立即认出了声音的来头,并迅速在人群中找到了那位熟悉的老者。 便见巫济从众人中走出,指着树上道:“这男的救过我两次命,而且对我们这些人没有恶意……” 巫济在这群人中的地位似乎不低,听他这么一说,很多人顿时不再多言,只是注视田籍两人的目光越发好奇。 不过先前的年长毛魅还有些迟疑:“有秩者会这么好心救我们?会不会有别的图谋……” “应该没有的。”巫济回头瞄了田籍一样,而后凑到年长毛魅跟前,压低声音窃笑道:“这男的大概是个愣头青,就是那种头脑一发热就会行侠仗义那种……” 喂喂,你这样当众说我坏话当我听不见了吗? 田籍不住腹诽,但总归在巫济的劝说下,众毛魅终于同意释放两人,并同意他们暂时留下。 之所以说是暂时的,是因为毛魅们似乎正准备举行一场超大规模的止风大祭,到时羊角洲上会闹出很大动静,他们不保证田籍两人的安全。 无论如何,能够留在这里,也算解了田籍的燃眉之急。 他当即深入到山林中采集草药,配出几道方子,然后又向巫济借来陶罐陶碗等器皿,立即煎药。 对于田籍采集草药的行为,毛魅们显得十分大方。 巫济解释,在他们看来,此地不过是临时落脚点,东西都是属于天地自然的,谁都能采用。 “大概他们偷别人家牲畜毛发的时候,也是这套逻辑……”田籍心中暗暗猜测道。 …… 因为不知道哪种药方能让妫鱼最快醒过来,他干脆将所有记下补气血的方子全都用上。 当然,这也是先前跟妫鱼商定时的“紧急”措施,反正都只是凡方,不涉及超凡力量,妫鱼又事先把过关,不至于出现药方互相冲突的问题。 如此七八副补药下去后,妫鱼身上热劲终于消退了一些,清醒过来。。 只是比起先前,更显虚弱了,这次干脆站都站不起来。 田籍想起毛魅们曾言能治妫鱼身上的恙气,立即去找巫济求助。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三章 古巫秘辛 “不治。”巫济直接了当地拒绝道,“我们发过毒誓,绝不医治你们这些有秩者!” “为何?”田籍不死心追问道。 “毒誓就是毒誓,违背就得死!”巫济黑着脸道,“难不成你要我们一命换她一命?” 这样的要求田籍当然说不出口。 “那要不,我加入你们,你们将救人的方法教会我,包括发毒誓什么的……”田籍提议道,“然后我怎么用我自己命,那就是我的事了。这样总可以了?” 听到田籍这个脑洞大开的提议,巫济先是一愣,似乎考虑这个提议的可能性,但随即想起了什么,吹鼻子瞪眼道:“那还不是等于在救她,你别说了,我什么都不会答应的!” 言罢巫济转身便走。 田籍想追过去,却被身后的妫鱼喊住:“博闻!算了,他们的确不会医我的……” “你怎么知道?” 见到田籍投来疑问的目光,妫鱼却没有立即解释,反而问起田籍是怎么认识这些人的。 田籍当即将在梓乡搜捕毛魅的事,以及随后在巫济帮助下找到妫鱼的经过,简略跟妫鱼说了一下。 后者听后,沉吟片刻,给出结论:“他们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古巫’一脉。” “古巫?” 妫鱼解释道:“我听师父提过,上古之时,各条有秩途径尚未开启,先民们为了对抗天地神诡的威能,诞生出了不少巫者,是为‘古巫’。” “古巫们虽然是肉体凡胎,却掌握着某种秘术,能够为先民们辟邪压胜,治病疗伤,就类似于今天的祝者和医者。” “不过随着有秩途径陆续出现,自身孱弱的古巫们渐渐在历史中没落,直至销声匿迹。现如今,巫者多指祝者,而医则与巫分道扬镳,自成体系。” “他们大概是某一脉古巫的传人……”妫鱼望着巫济渐行渐远的背影,惨淡笑道,“上千年的大道之争,积怨已深,他们能让我们留下已是万幸,就别想人家会出手相救了。” …… 虽然妫鱼道出了古巫们的脚跟,并断言对方不会相救,但田籍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于是接下来几天,他一边继续煎药为妫鱼补身,一边守在巫济所住的洞穴前求情。 开始几日巫济一直躲在洞中避而不见,而田籍也没有莽撞地闯入人家洞中打扰,反而主动帮忙打水砍柴,甚至还打来猎物放到洞口,让对方自行取食。 虽然田籍对巫济有两次救命之恩,但挟恩求报反而惹人生厌,不会全力相帮。 他想尽力争取对方好感。 如此几天后,巫济不知是终于被感动,还是因为实在憋不住想到外头透口气,走出洞穴对田籍苦脸道:“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能违背毒誓啊……” “但这几日我打听清楚了。”田籍认真分析道,“你们所谓的毒誓,其实并不包括教会一位游者你们的巫法啊……” 巫济摇头叹气,并不作答。 显然道理虽是这个道理,但心中那道坎还是过不去。 田籍见状继续劝道:“古巫也好,医者也好,不都是为了治病救人吗?就算你们掌握力量的方式不一样,那也仅仅是‘术’的差异。但在‘济世’的这条‘大道’上,你们难道真有什么非得你死我活的理由吗?” 听到田籍的这套说法,巫济差诧异看了他一眼。 “还是你想告诉我,你名中的那个‘济’字,不是济世的‘济’,而是济私的‘济’?” 这最后一问,如同当头棒喝,听到巫济脸色不断变换,时青时红,也不知是生气还是羞愧,抑或兼而有之。 “千年大道之争牵扯甚广,哪是你一个黄口小儿能够说道清楚的!”巫济双颊抽搐地憋出了这么一句。 田籍目光黯然。 哪知下一刻巫济背过身后,轻飘飘地传来一段话。 “明日便是大祭,你自行找个地方藏起来观摩。” “至于能领悟多少,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不许跟别人说是我教你的!” …… 田籍暂时想不到治愈“恙气”与古巫们的止风大祭之间有什么联系,但既然巫济如此提示,他也只能姑且一试了。 毕竟眼下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随着“恙气”侵染不断加深,这几日寻常的滋补方子对妫鱼已经收效甚微,后者沉睡的时间越来越多,高烧更是压根没有退过。 也得亏她是有秩者,才能撑到现在。 第二天黎明时分,田籍趁着夜色悄悄背着妫鱼上山,来到环形山顶的巨型深坑中。 按照田籍前世了解的键盘地理学知识,这应该是一处死火山或者休眠火山的山口。 不过下到数十丈巨坑中后,田籍却发现坑底乃至四壁,并没有如想象中那般,沉积着厚厚的碎屑灰烬,反而遍布了青绿的苔藓,以及铺满了整个山口巨坑的——毛发。 “这些古巫是薅了多少牲畜动物的毛发啊……”田籍不禁感慨道。 此时坑底放眼望去,各色各样的动物羽、毛、发被木桩和绳子固定的深坑内部,随山风摇曳。既显壮观,又透着某种难言的诡异之感。 仿佛两人不是站在山顶,而是落在了一头长毛的巨兽身上。 因为木桩本身就有半人之高,田籍也不用刻意找地方躲藏了,直接背着妫鱼来到一处高出地面一丈许的石台上,而后利用上头毛发木桩掩护身形。 这个位置正好能望清楚巨坑中央的木头祭坛,而又不易被祭坛上的人发现。 …… 天色放亮后,古巫们陆续汇聚到巨坑的祭坛上。 田籍大致数了一下,差不多有近百人的规模。 古巫们在祭坛上围成一圈圈坐下,当中年龄最大的,坐在最里圈,而后按年龄大小依次往外落座。 而田籍熟悉的巫济,看着已经够老了,却依旧只排到内侧第二圈。 至于最里圈的古巫,全都是走路颤颤巍巍的垂暮老者,白发稀疏,牙齿也没剩几颗,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辈子薅了太多牲畜动物毛发,冥冥中得到了报应…… 人齐以后,内圈一名像是首领的古巫老者,对着众巫宣道了一段话,大意是为了这次大祭准备了很多年,牺牲巨大,今日必须要毕其功于一役。 随后便是繁琐祭祀准备。 什么滴血入酒水共饮,什么焚烧动物毛发粪便,什么对天高歌念咒,田籍虽然看得、听得莫名其妙,但还是耐心一一记下。 不过当中有一个准备环节,却引起了田籍的高度重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四章 止风大祭 古巫们在结发。 不论男女老少,古巫们都用石刀截下几撮头发,与前后左右之人相互缔结,编织成发绳,互相缠绕在身上。 即便是内圈没几根头发的老者,也尽力将仅剩的几根白发拔下,加入发绳之中,最后共同缔结成一张如同蛛网状的“头发网”。 田籍知道结发乃是这个世界婚礼的习俗,他自己也曾在晋升秩一的“桐美人”的仪式上做个类似的事。 但眼下近百名古巫同时结发,却是颇显新奇怪异。 “这群古巫,好像对毛发之类的东西特别执着啊……”田籍不禁嘀咕道。 “或许这与他们止风的目的有关。”妫鱼虚弱的声音传来。 田籍怜惜地抚着对方秀发,柔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呢?” 其实他对此早有所怀疑,此时不过是见妫鱼病痛,跟她聊聊天分散一下注意力而已。 便听妫鱼状似回忆地沉吟道:“我听师父提过,上古之时,有‘杀犬止风’的一说。大意是犬类是大风神灵的子嗣后裔,杀之取皮毛焚烧,再扬灰风中,就能达到止风的效果。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犬类毛发与大风之神相关,杀之止风么……” 田籍原本只是闲聊,然而妫鱼提到的传闻,却引起了他深思。 他想到了先前巫济帮他感应到妫鱼所在的古怪巫术。 排除掉那些明显是混淆视听的草药,最核心的东西,便是那一根妫鱼的头发。 头发曾是妫鱼身上的一部分,田籍因此感应到妫鱼。 犬类毛发与大风之神有关联,便有杀之止风的传闻。 甚至他上次就曾猜测,牲畜毛发之所以能制成各种止风之物,是不是跟毛发原本的防风保暖功能有关联。 虽然这个猜测与田馆主所说的“杀犬止风”在具体原理上有些出入,但大体上还是一个意思。 “感应律!”田籍心中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这群古巫的止风之法,说不定正是调查员前辈所总结的感应律,或者说‘交感巫术’!” …… 就在田籍心有所得的时候,巨坑中的环境出现了变化。 在起初,喧嚣的古巫们纷纷肃静了下来。 紧接着,周围的风也停下了。 一时间,巨坑中风声止息,万籁俱寂。 然而在田籍的感知中,停下的只是风声,巨坑中凝结的风气反而在以一个极为恐怖的速度在快速攀升。 田籍下意识抱紧妫鱼,并紧紧抓出身前的木桩。 突然某一刻,一道如同山崩地裂般的巨响传来。 轰隆! 紧接着,巨坑内部发生了轻微的晃动,原本因风停而垂下的木桩毛发,一时间被抖得如同波浪翻滚。 “不会是真地震了?”田籍悄悄捏出一枚风气行符,随时准备飞上空中躲避。 但他很快就发现,飞到空中绝对是个馊主意。 因为震动停下后,一道旋风突然蹿上了环形巨坑的边缘,发出了野兽般的厮鸣。 “是大飘!”田籍此时也算经验丰富,立即认出了旋风中隐藏的邪祟。 然而这只是开始。 第一头大飘的厮鸣仿佛是一声冲锋号,紧接着有越来越多的大飘出现在巨坑的边缘。 很快,大飘们就将环形的巨坑重重包围,一时间风嘶震天,声势浩大。 田籍数了数视线范围内的大飘数量,竟比他跟着田猛三人扫荡过的还要多几倍。 至于视野之外的旋风,更是不知凡几。 田籍顿时感觉巫济让他进来这个山顶巨坑,是真的巨坑…… 但此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田籍立即换出阴气护符,护住两人身形,而后往巨坑边缘的石壁后撤。 虽然阴气护符能规避大飘们的感知,但随着越来越多大飘杀向祭坛的方向,祭坛周围本就有限的空间很快就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大飘,根本无立足之地。 如此一路背着妫鱼后退,田籍终于来到边缘石壁处,退无可退。 幸而他在壁底下发现了一处天然形成的石洞。 说石洞其实有些勉强,因为洞内空间紧够两人屈身藏进去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都比曝露在旷野中要好,至少没有大飘会主动过来钻洞。 他迅速背着妫鱼钻进洞中,又顺手拔出几根木桩插在洞前,堵住大部分空档,只留出一个缝隙透气,这才感到安心一些。 …… 旋风一直厮鸣到天黑。 此时巨坑中一片狼藉,要不是田籍发现祭坛附近的大飘好像出现了减员,并且巨坑中的毛发木桩依旧稳固,他差点就以为古巫们玩脱了。 但下一刻,一头远比先前田籍见过还要巨型的大飘,忽然杀上了环形巨坑。 从传来的威压判断,这至少是一头秩三层次的大飘! 这下,田籍已经顾不得想古巫们的命运了,因为秩三层次的大飘,黄字级的阴气护符根本瞒不住对方的感知! 秩次差一级,阴气护符的屏蔽效果就基本失效,更何况现在是跨越两级的秩次碾压! “阴气护屏蔽不住了,风气护符毫无意义……” “阳气、雨气更是对应不上此时天气……” 田籍一一盘点身上的护符,最后目光落到了两种之前一直很少关注的类型上:晦气与明气。 因为先前一直专注于感悟阳气符,他暂时未曾使用过这两起的符,但相应的知识,他早就从神魂空间中习得。 “晦气与明气,对应月暗与月明两种天象,分别在新月夜与满月夜达到各自的极盛,期间此消彼长。” “今夜月色晦暗,显然更适合使用晦气符。” 田籍稍稍回忆了一下“晦气”的象征意义,除了黑夜、新月的天象外,还有三重象征。 正面象征:静谧、专注 中性象征:神秘、忘却 负面象征:苦闷、沉溺 “这当中晦气护符,取的是中性象征,能够隐藏本体,暂时藏身于类似与次空间一样的地方。” “相比起阴气护符,阴气本质只是屏蔽敌人感知,并没真正让自身‘藏起来’,理论上敌人无意中路过还是有可能被撞见的。至于秩次更高的敌人,根本就屏蔽不了……” “但晦气符不同,是真正的‘藏起来’,虽然秩次高的敌人,未必不能察觉,但至少不会完全失效,更不会发生正好路过碰见这种乌龙事……” “而有效跟无效,这就是生与死的差别啊……” 想到这里,田籍立即取出一枚晦气护符激发。 然而一息之后,符片消散,他与妫鱼身上却没有任何隐藏的效果。 他以为这是因为自己对晦气符不熟练,立即换出一枚新符再次激发。 结果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会这样?!”田籍有些无语地盯着囊中的晦气符,“游老给我的不会是赝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五章 结发巫术 游老不大可能给赝品。 有三老作保,加上双方一直合作良好,田籍相信对方不至于耍这种小手段。 关键游老可是秩四大能,用仅仅是黄字级的符来欺骗他一个秩一,图什么呢? 既然不是游老的问题,那问题很可能出现中晦气符本身上。 田籍仔细回忆梦蝶学派对六气符的描述,很快发现端倪。 “晦气符能否激发成功,居然要看概率?” 田籍顿时感觉无语。 过去他使用的符,无论阴气、风气、雨气还是阳气,都是一激发即产生效果。 那层想到如今到了晦气,能不能有效果,还得看脸? “那要是我脸不好,岂不是买晦气符的钱都打水漂了?”田籍心中没好气道,“还真是晦气啊……” 然而此时抱怨于事无补。 随着秩三境界的大飘杀入坑中,被发现只是迟早的问题,一旦古巫们扛不住,他俩就是下一个目标。 而更关键的是,不知是奔波了一天过于劳神,还是因为“恙气”的侵染又深了,此时妫鱼再次陷入昏迷。 在他的感知中,妫鱼不但几乎没有了“情绪”,就连生命体征都中持续不断的削弱。 “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隐藏起来,并想明白巫济的提示!” 于是他再次取出一枚晦气符,尝试激发。 …… “第四十五次,失败……” “第四十六次,失败……” “四十七,失败……” “失败……” “就剩两枚了……”田籍目光死死盯着手中的晦气护符,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当初为了感悟阳、晦、明三气,他从游老处兑换了这三气的符各一百,其中晦气护符更是占了五十枚之多。 本想着感悟的话,怎么也够用了? 哪曾想到这晦气符是如此地晦气,试了四十八次,既无一发成功! 就在这时候,一只纤手忽然紧紧地抓住了他。 “鱼,你醒了?” 田籍惊喜回过头,却失望地发现妫鱼依然在昏迷中,只是眉头紧蹙,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他,似乎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中。 但仅仅是一息之后,她的手便松开了,田籍吓得反手抓住她,发现她的脉搏变得无比孱弱。 更糟糕的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头秩三的大飘,居然开始往他们藏身的石洞靠近了! “再来一把,我就不信这个邪了!” 田籍深吸一口气,激发晦气护符。 一息之后,符片消散。 石洞中的两道身影,随之消散。 …… “这是,成功了?” 田籍看看自己身上,又看看妫鱼,有种不太确定的感觉。 在他的视角中,自己两人都还坐在石洞中,甚至洞外的大飘风嘶声依旧恐怖刺耳。 但与此同时,他又清晰无误地感知到两人身上,被一层薄薄的、细密的“晦气薄膜”所包裹着,内外流动的“六气”通过这层“晦气薄膜”时,会显得极为晦涩难行。 游者的理论认为,六气流动衍化,是构成这天地万物的基础。 既然六气不畅,那就等于隔绝于这个世界了。 换言之,倒数第二枚晦气护符,成功了。 而随后,原本往石洞不断靠近的秩三大飘忽然转去中央祭坛方向,让田籍更加确认了这点。 “至少在这种距离上,对秩三层次有效!” 田籍长长舒一口气,知道两人暂时安全了。 那么接下来,就该立即处理妫鱼的问题。 这时候,低秩次的大飘数量,比起最初之时已经减少了许多,田籍因此又能看见祭坛中央的古巫们。 稍稍让他吃惊的是,古巫们虽然被烈风吹得东倒西歪,但并无一人出现明显伤亡,甚至他们结成的“头发网”还依旧完整牢固。 “难道这张百人头发网,是他们在风中保命的手段?”田籍不禁猜测道,“互相连结,共同进退么……” 思索之时,他的目光下意识落到自己的长发上。 或许是先前为了躲避大飘,背着妫鱼一直剧烈跑动的缘故,此时两人的部分发梢已经缠绕打结在一起。 恰如结发。 “头发……结发……联系……交感……共同分担……” “难道巫济的提示,是这个意思?” 田籍心中一动,立即按照意识云记录的古巫结发之术,用短匕切开两人已经打结的那部分头发,而后顺势搓成一股头发绳子。 这之后,祷告,念咒。 祷辞咒文发音晦涩,有不少很可能是来自上古之时的古语。 完全不知所云 好在还有一部分能勉强听懂。 当中大意是,让天地神诡共同见证,双方结发后,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这么一说,好像我跟鱼真的在结发成亲似的……” 田籍心中吐槽着,嘴里念叨的咒文一刻不停。 因为担心念错,田籍不敢念得太快,足足过了一刻钟,才将冗长的咒文念完。 按照古巫们的最后一步,是要将头发绳子绑在两人身上的。 但就在这时,田籍手上的头发居然毫无征兆地开始裂解,粉碎。 最后化作黑色尘埃消散在空中! “巫术失败了?”田籍失神地望着手中不断在流逝的黑尘,愕然自语道,“难道因为我俩是有秩者,并非正统传承的古巫?” 然而就在黑尘消散一空之后,意识云中忽然“弹出”了一条提示信息—— 有新的数据接口,是否连结? “数据接口?” 田籍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让鱼的神魂接入我的意识云中?” 联想的“感应律”的描述,他越发确认这一点。 “巫济的提示,大概是让我跟鱼通过结发仪式,共同承担恙气的侵蚀,从而间接延长她的寿命。” “哪知我的本源是意识云,这就导致结发巫术出现了当前的变异……” “也不知就此接入的话,会发生什么后果。” 不过走到现在这一步,他已经没有别选择,于是他意念一动,选择了“是”。 下一刻,身旁的妫鱼发出了一声闷哼,露出痛苦的脸色。 同时,意识云中再次“弹出”提示:未获得访问权限,数据传输失败。是否重新连接? 田籍猜测这个所谓的访问权限,大概跟妫鱼有关,于是他低下头,怜惜地扶着妫鱼的秀发,不断轻声重复道:“鱼,相信我,一切交给我……” 如此耳语片刻后,妫鱼脸上的痛苦脸色渐渐消退,田籍才再次点选“是”。 这一次,妫鱼眉头只是轻轻一蹙,便再无异状。 新的提示信息“弹出”:已获得权限,数据开始传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六章 你有两个新访客 数据传输的过程中,田籍有种天旋地转的眩晕感,恨不得立即昏睡过去。 但因为这是从未发生过的状况,他不敢大意,只能咬紧牙关保持情绪,时刻留意意识云的变化。 好在一刻钟后,传输结束。 一条新的提示信息弹出:因未知原因,数据库发生变动。如需恢复出厂设置,请联系维修部门。 “恢复出厂设置?”田籍见状不禁好笑,“这都穿越到另一个世界了,我上哪去找维修部门啊……” 既然变动不可逆,田籍不再多想,赶紧查看意识云的功能有什么变化。 “记忆图象、声音、气味等等信息的能力没有消失……” “过去收录的信息也都在……” “嗯?!” 当田籍的意念来到理智值的时候,他终于惊住了。 理智值还是那个理智值。 但却变成了三条并列的数据—— 本体(可重命名):100%s 访客1(可重命名):59.0%s(可断开,可共享) 访客2(可重命名):na(异常数据,请联系安全部门) “这是……多出了两个‘访客’的数据?” 田籍稍稍思索一阵,很快就明白了三条理智值所指代的对象。 毫无疑问,那个“本体”就是指他自己。他秩一修德完满,休息一段时间,理智值自动回满100%s。 而那个理智值已经低于安全线60.0%s的“访客1”,显然是妫鱼。 那么按照排除法,数据异常的“访客2”,应该就是侵染妫鱼的邪祟“恙气”! “所以结发巫术虽然因意识云的特殊存在而发生变异,但最终结果还是跟预想的一样,我、鱼以及她身上的恙气三者连结在一起了。” “但这样真的能延长鱼的生命吗?” 田籍一边思索着,一边对三者重新命名,哪知就改名字这一小会的功夫,妫鱼的理智值居然掉了一个百分点,变成了58.0%s,并且似乎还有继续下滑的趋势。 而他自身的理智值,却毫无变动。 “看来虽然连结成功,但主动权还掌握在我手上,我能随时断开访客的数据连结……” 田籍快速总结着理智值的新特性,并开始思考有没有办法通过断开“恙气”的连结,从而将其从妫鱼神魂中赶走。 但当他试了几次后,却失望发现没有这个选项,只是一直显示数据异常。 “大概是我的神魂强度只有秩一,不足以驱离恙气。”田籍遗憾道。 妫鱼的倒是可以断开,但这样做没有意义,他是来救妫鱼的。 “还有这个可共享……” 共享理智值,这在田籍前世的“消耗级”经验中闻所未闻,但如今在结发巫术的影响下,出现了这个神奇的功能。 “那就共享!”田籍没有迟疑地作出了选择。 嗡—— 一阵远比刚才数据传输还要强烈的眩晕感出现,田籍差点稳不住身形倒在地上。 等眩晕过去后,田籍感觉头有点发胀,仿佛多出了些什么。 而理智值面板也发生了新变化: 田籍:79.0%s 妫鱼:79.0%s(可断开,可共享) 恙气:na(异常数据,请联系安全部门) …… “原来共享的意思,是让我俩的理智值拉个平均,并保持同步。” 田籍捂着脑袋,并没有因为脑袋发胀而懊恼,反而感到一阵欣慰与激动。 欣慰,是因为共享之后,妫鱼的理智值终于恢复到安全线以上,不再“失德”,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 至于激动,则是因为这个“共享”模式,让他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理智值,对于调查员来说跟生命同等重要;而对于有秩者来说,德性同样是关乎生命与晋升有秩的重要一环。 万一将来他和妫鱼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遭遇理智值过低的危险状况,那这“共享理智值”,就是最后一道保命手段啊! 就算不是垂危的状况,仅仅是多了一个分担消耗的理智值条,就等于变相增加了他理智值,能使用更长时间的方技! 甚至也不仅仅是他与妫鱼了。 因为他已经掌握了古巫们的“结发巫术”,那么理论上,他还能与其他人继续结发! 譬如与他有婚约的姬绫,譬如对“泥人”表过白的阿桃,譬如…… 结发的人越多,可共享的理智值就越多,那么以田籍为核心的这个“结发共享群”,理智值安全就越有保障! “只要结发的人足够多,我甚至有信心听一听不可名状存在的低语……”田籍脑洞大开地想到。 当然,这个脑洞要实现,还有面临着很多实际问题。 譬如对方首先得有头发,而且最好还是女子。 毕竟“结发”这种奇怪要求,不是谁都能接受的…… 又譬如成员间,境界、德性不一样,可能会互相拖累,或者有成员“失德”,那就不能随意点共享…… 而最关键的是,能加入田籍这个结发共享群的成员,必须是双方能完全信任,甚至可以生死相托之人。 眼下符合这些限定条件的,田籍暂时也只想到姬绫与阿桃两女而已。 …… 组建“结发共享群”是后话了。 眼下田籍还面临着一个严峻的问题。 “怎么理智值还在下跌!” 虽然“共享”以后,理智值下跌的速度比妫鱼单独承受恙气时要慢很多,但的确还在下跌。现在是两人同步下跌! “看来只有我一个人修德完满,还不足以让两个人同时抵御恙气侵袭。”田籍心中分析道,“所以综合下来,我俩整体不算是‘圆满’的……” 只有秩一修德圆满,或者秩二境界的神魂才能抵御恙气侵染。 这是北门医馆的医者牺牲了大量医弟子生命得出的结论,田籍在羊角县执行任务的这段时间,也确认了这个结论的可信性。 那么眼下要解决理智值持续下跌的问题,要么让妫鱼修德圆满,要么两人中至少一人突破到秩二。 田籍望着依然在昏迷中的妫鱼,知道等后者醒来再修德或突破,恐怕来不及了。 况且无论修德还是突破,医者都需要长时间磨砺,不可能一时半会有结果。 于是他把心一横,立即切断了妫鱼的数据连接。 理智值面板也出现了新变化: 田籍:78.0%s 妫鱼:(离线中) 恙气:na(异常数据,请联系安全部门) “呼……这样的话,鱼的病就算彻底治愈了。” 虽然治愈妫鱼的代价,是将恙气转移到他身上,相当于以命换命。 但比起要分心顾及妫鱼的安危,他倒宁愿一个人面对“恙气”。 这样他就能无所顾忌地往前冲了。 这时他的理智值跌到了78.0%s,下跌速度比起两人共享时快一些,但比起妫鱼还是要慢上不少,显然是秩一修德圆满带来的优势。 “但这还不够。” “医馆的说法,秩一德性越高越不易感染,但一旦感染,同样是无法祛除恙气的,除非秩二,这是质的差距!” 此时田籍在秩一修德已经走到了终点,修无可修,想要压制乃至祛除恙气,只剩尽快晋升秩二这个选择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七章 石洞感悟 洞外天色渐渐放亮,古巫们还在与大飘们殊死搏斗。 田籍不敢贸然外出,因为“晦气护符”一旦见光,便会加速消散,唯有藏在昏暗的石洞中,才能维持更长时间。 虽然他身上还剩一枚晦气护符,但想到先前四十九发才成功一次,他对最后这枚不敢报以任何奢望。 既然不能出去,他干脆取出身上的秽土泥人,就在石洞中尝试感悟六气的仪式。 三气感悟他在平原城中早已完成。 眼下他距离晋升秩二,还差阳、晦、明三气。 虽然晦气护符极大减缓了六气流通的速度,但田籍依然选择了阳气作为第一个突破口。 因为经过这段时间的实战与感悟积累,他距离感悟完阳气只差临门一脚,并不需要太多外部环境的阳气来辅佐。 如此发动“泥人替身法”。 心神纯一,持朴守真。 在一片混沌虚伪的黑暗中,一丝丝象征着光明与炽烈的气息,渐渐出现在田籍的感知中。 虽然这些气息十分微弱,但田籍仿佛与他们成了相熟已久的知交,仅是匆匆一瞥,就立即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而后,呼朋唤友,宾主相聚尽欢,一片和乐融融…… …… 某一刻,田籍睁开了眼睛。 此时他的“气感”中,除了阴、风、雨外,又多出了一种气。 阳气感悟成功! 每多感悟一气,田籍感觉自身与天地间的交融程度就越深。 他相信当自己完全感悟六气之后,这种交融感就会更上一层楼,而他的“气感”也会达到前所未有的强度,进而成为开始知悉天地的游者秩二,大知。 不过回到眼下,虽然只是成功感悟多一气,但田籍明显感觉理智值下跌的趋势得到了极大的抑止。 虽然跌势未变,但按照当前趋势计算,接下来大概要差不多一天时间,才会跌一个百分点。 刚刚感悟阳气时,理智值又跌了一些,还剩76.0%s。 按照一天一个百分点计算,理论上田籍还有九天时间,才会来到60.0%s的安全线。 “九天!”田籍紧紧握住拳头计划道,“九天内再多感悟一气,应该就能停止恙气的进一步侵蚀。” “在这个基础上,完成最后一气的感悟,晋升秩二,就能彻底驱逐恙气,而后开始秩二境界的修德,重新恢复理智值!” …… 此时正值月相晦暗的时日,所以田籍下一步感悟计划,是先突破晦气。 不过他在晦气上的积累远不及阳气,所以只能等到晚上再行尝试。 这期间,他一边留意外头古巫与大飘的战况,一边照看妫鱼。 如此休息了一个白天,外头战况依旧胶着,妫鱼的脸色则渐显红润,终于在傍晚时分清醒过来。 “博闻?” 妫鱼迷迷糊糊地坐起,先是环顾了一下所处环境,随即在田籍一脸笑吟吟中,渐渐察觉到自身的变化。 烧退了,头不痛了。 原本因为恙气侵染而虚弱的神魂,正在以一种喜人的速度在恢复,相信再休息一晚上,就能完好如初。 “你真的治好了我的病!”妫鱼惊喜轻呼着,下意识就想抱住田籍。 然而刚刚抬起手,她的目光却凝住了。 眼前的田籍虽然一脸轻松地笑着,但妫鱼是医者。 现在更是一位恢复了健康的医者。 甚至因为田籍拉抬了一下她的理智值,现在的状态比她刚刚晋升秩一药士时还要好上不少。 所以田籍被恙气侵染的的事实,她看得一清二楚。 于是双手僵僵放下,两道直眉冷冷挑起:“这是怎么一回事?” …… 既然妫鱼必然能看出自身的“恙气”,田籍也就没有打算瞒着她。 况且接下来这九日九夜,自己还真的需要一位医者从旁相助。 当然,对于意识云的存在,以及如何将“恙气”从她身上转移到自己身上的详细过程,田籍全都以“答应巫济保守秘密”为由,含混了过去。 反正此时不论巫济那边还是他们这边,全都自顾不暇,无从求证。 田籍甚至想好了,要是妫鱼继续穷追不舍地问下去,他就只好以头痛要休息为由终止话题。 哪知当他一番话说完以后,妫鱼反而不作声了。 此刻天色已经完全暗下,石洞内昏黑一片,妫鱼低着头,田籍看不清她脸上表情。 但尚能感知到她情绪有些哀悲,有些忧思。 “鱼,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妫鱼低声道,“就是听完你说的古巫之术,感觉有些匪夷所思……” “确实很神奇。”田籍下意识地感叹道,“没想到居然还能有这等妙用……” 然而未等田籍一番感慨说完,神魂中就传来了石竹嘲讽声:“大兄就是个大傻蛋!” 田籍莫名其妙:“怎么突然骂人呢?” “刚刚这姐姐看出大兄身上的毛病后,眼泪就哗哗地往外掉啦!”石竹着急提醒道,“然后大兄一路说,她泪水就一直流,根本没停过啊!” 田籍闻言伸手抚上妫鱼的脸庞,发现果然已经泪湿一片。 而后者发现被识破,娇躯一震,随即双手反扣着田籍伸来的手掌,紧紧捂住自己的眼睛,似乎不愿被看到自己的狼狈模样。 但在田籍的触感中,分明有泪水不断从指缝间滑落。 …… 最后田籍好说歹说,对天发誓说自己九天内一定能感悟完晦气,遏止恙气侵袭,妫鱼才终于破涕为笑。 虽然笑得颇为勉强,说不好究竟算谁在安慰谁。 不过田籍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立即转移话题,从怀中取出两样东西。 第一样是一封家书。 当初他在平原城中得知田猛等人要去羊角县换防时,曾拜托对方给妫鱼捎一封家书。 不过后来出现了变故,导致田籍不得不亲自过来,家书就又回到他手上。 此时妫鱼就在眼前,想说什么自然用不着写信。 但田籍还是当着她的面,拆开信,将信上的话一一念给她听。 当然就算不看信,他都记得自己写过什么。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妫鱼出了事,信中除了交代自己秋猎经历,大多是对未来在新宅子生活的畅想,甚至还抱怨没有妫鱼在,大小两个男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布置一头家云云…… 这些话在现在听来,显得有些傻里傻气的,恍如隔世。 然而妫鱼听着听着,居然轻轻地笑出了声。 田籍通过情绪感知,知道这次妫鱼的笑发自真心。 于是,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念完信后,田籍又拿起第二样东西,塞到妫鱼手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八章 凡人逆天 “一本医书?” 妫鱼惊讶地翻开田籍塞过来的书,越看眼睛越亮。 当然得亮,这书来自孙氏医者家老,一名医者秩三气味师。 且不说当中记载了大量秩一到秩三层次的珍贵医方,单是一名气味师旁注的心得体会,就已经让妫鱼这名秩一药士获益良多。 这书对追求“医方”的医者是如此宝贵,以至于妫鱼一时不敢置信:“不会是偷来的?” “秋猎时公子怀信赏赐我的。”田籍早就想好了答案。 虽然这书是他私藏的战利品,但以公子怀信慷慨养客的人主个性,就算他把这书拿出来,对方必然反手又送回给他,倒也没差。 “又是城中大宅,又是珍贵医书,还当上了紫龙卫……你这出门一趟,比我在医馆这六七年挣得还要多……”妫鱼一边掰着指头,一边感慨道,“你去秋猎都干了什么呀?” 田籍摊了摊手,无奈道:“我当时就想着尽快回来见你们,哪曾想一不小心就立了大功。” 妫鱼:“……” …… 洞外战斗分出胜负之前,两人只能继续躲在石洞中。 并且因为“晦气护符”不能见光,他们连外出找吃喝都做不到。 好在此处石洞后方的岩石缝隙中有渗水,能喝。 而先前田籍为了替妫鱼续命,采集了大量补气血的草药。加上身上剩下的一点干粮,凑合着也能支撑一段时间。 所以暂时吃喝无忧。 真正的难题还是“恙气”。 且不说田籍必须九天内突破晦气感悟。便是已经康复的妫鱼,虽然理智值达到79.0%s,比起刚刚晋升秩一时高上不少,但一日未曾修德圆满,就依然有再次感染“恙气”的风险。 于是田籍鼓励妫鱼尝试在这里修德。 修德需要使用医者的修德方技。 原本田籍并不清楚医者哪些方技修德,哪些广才。 但如今通过结发巫术与妫鱼“连结”后,哪怕因为暂时断开连接,无法实时查看对方理智值,他依然能隐约感知到妫鱼神魂的状态。 以此为凭,他打算帮妫鱼试出医者秩一的修德方技。 医者的方技基本都在医术上,正好眼下病号、草药统统不缺,妫鱼便干起在医馆的老本行,断症、开方、抓药、煎药全给田籍来了一套。 值得一提的是,在煎药这一步,并不需要生火煮水。 这源自于秩一药士的一项方技:【和合】。 按照医者的理论,世间之药石,药性各有特异,结合使用时会产生不同效果。 这当中,有的适合单行,有的相须,有的相使,有的相畏,有的相恶,有的相反,有的相杀,合共有七种情状,是为“七情”。 而【和合】方技,便是根据药性七情,和合而视之,通过合理调配,达到所需要的最佳治病效果。 那么利用【和合】方技,妫鱼只需要挑选出合适的草药,捣碎加水研磨,【和合】一下,就可以让田籍“生吃”了。 不需要因顾忌药性不合的问题,添加其他辅料中和,也省却了大火煎、慢火炖的麻烦过程。 甚至因为有超凡力量的加成,草药性状的发挥,比起普通水火煎药,起效还要来的更快,副作用也更小。 这算是药士境界的核心方技之一。 而经过田籍的一番感知对比以后,他也终于确定,【和合】就是修德方技! “师父往日也时常提醒我们,要注意辨别药石七情,和合而视之、使之。”妫鱼回忆道,“原来这就是你所说的‘修德’?” “至少秩一药士阶段是这样的。” 田籍一边点头,一边心想,田馆主虽然没有跟弟子们提出“修德”的观点,但其医术本身就暗合了医者修德之道,还是挺靠谱的。 若非妫鱼这次匆忙出征,只要在医馆里静心修习一段时间,她自己就能将德性补全。 当然,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如今两人也算跟平原田氏彻底决裂了,往后不论是他还是妫鱼,恐怕都不适合再回去平原城生活。 就算硬着头皮回去,紫龙卫与北门医馆也很难继续待下去。 要不是担心城中的田恕安危,他甚至都打算渡过这次难关后,干脆带着两姐弟去交陌都投奔姬绫算了…… “对了,说起绫儿,她也有德性不足的问题……”田籍忽然想到,“等我跟她结发后,倒是可以用同样的法子帮助她修德……” 不过这事暂时也只能想想。 姬绫回去交陌以后还未有回信,就算他想问她要头发也不知写信去哪。 更不用说以管叔吾的本事,说不定根本不必田籍帮助,姬绫就能解决德性的问题。 …… 接下来一夜,田籍专心感悟晦气,妫鱼专心【和合】草药,对洞外的激烈战斗不闻不问。 不过当时间来到第二天清晨时,两人还是被外头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 风声停了。 笑声,哭声,咆哮声此起彼伏,回荡在山顶坑谷。 这是大战获胜后的肆意宣泄。 在田籍的有限感知中,山顶巨坑中再无大飘,包括那头秩三。 虽然他没看清战斗的全过程,但既然是古巫们笑到最后,那胜负结果不言而喻。 “没想到,他们真的做到了……” 此时在田籍的“气感”范围内,不但巨坑中旋风尽数消失,便是更往外延伸的羊角洲全岛,原本剧烈动荡的风气,似乎也变得平和下来,跟岛外区域无异。 “他们不会是将环绕整座羊角洲的巨大旋风,都给止息了?”田籍震惊呐呐道,“以凡人之力扭转一岛的气象,那要是给他们更长的准备时间,岂不是能将这世上的所有江河湖海,全都给整得风平浪静?这帮子古巫是要逆天了啊……” 比起田籍天马行空的想法,妫鱼倒是关注到一个更实际的问题:“大旋风消失的话,外头的追兵不就能进来了?就算他们不来,河心大岛出现如此大的天象变化,羊角城那边总要派人来查探的!我们要不要赶紧离开?” 然而未等两人细想这个问题,外头变异陡生。 天下掉东西了。 不是掉馅饼,而是肉饼。 一开始,天上掉下的只是石子、土块、枯草干枝之类的小玩意。 但很快,血肉、残肢、骨头也开始往下掉。 这里面,有些是动物,有些是人,但更多的是辨不清来源的“混合体”。 而当他们砸到地上后,不管原本是生是死,都只有一个结局:落地成饼。 “这些东西,这些人,应该都是曾经被大飘困在天上的。”田籍想起自己的经历,很快明白了这些“肉饼”的来源。 此时祭坛上,原本的庆祝声早已变成一片哀鸣。 相比起藏于石洞的田籍两人,巨坑中央的古巫无遮无挡,加之与大飘激战了近两天,全都筋疲力尽,连躲闪都没有力气,很快出现了伤亡。 看到古巫们的惨状,田籍两人更不敢出洞了。 随着落物越来越多,坑谷地面上,渐渐铺上了一层“肉垫”,这让随后掉下来的东西稍显的没那么难看恶心,但终归是难逃成饼的结局。 然而就在田籍两人以为不会有活人落下的时候,天上忽然落下了一具完整的躯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九章 故人从天而降 天上掉下一具完整的躯体。 躯体落到巨坑中央的祭坛上,先是砸死了几名古巫老者,再继续撞穿祭坛的木架子,最后落到地上。 若是一般人,即便有这两层缓冲,怕也是活不成了。 然而那具躯体只在地上扭动了几下,居然就这么站了起来。 洞中的田籍两人对此大为好奇,不禁往祭坛方向张望。 不久,那人原地猛一跃,直接跳回上方祭坛残存的平面。 这时众人也终于看清这个从天而降之人的面目。 “大师兄?!”妫鱼第一个认出对方身份。 田籍紧随着也想起了这位曾经相处过一段时间的紫龙卫医者,正是失踪已久的田山! 遭遇梁武卒袭击后,田山与田猛等人分离,失踪至今。 原来是被那头秩三大飘困在了天上? “但位置对不上啊……田山兄失踪的位置在平原城以西数百里,而此地在平原城东边。”田籍心中疑惑想道,“难道那头秩三大飘,竟是从数百里外跑过来的?” 这时妫鱼紧紧抓住他的手,喜极而泣道:“大师兄是秩二的铃郎,博闻你身上的‘恙气’有救了!” 言罢,妫鱼便要拉着田籍出洞。 但下一刻,田籍拉住了她。 “博闻?”妫鱼疑惑回头。 田籍摇了摇头,皱眉陷入沉思。 若眼前从天而降的这位是医者田山,自然是大好事。 但问题是,他真的是田山吗? 这瞬间,田籍回想起当初姬绫为他卜过的一卦。 当时得出的结论,是田山陷入了“失道之危”,凶多吉少。 田籍相信姬绫的能力,所以不敢贸然相认。 万一眼前的田山外表看着正常,其实内里是个已经失德的疯子呢? 对方可是有秩二的境界。 而紧接着,他延伸到祭坛上的“气感”也在告诉他,眼前的“田山”的确有些问题。 “情绪混沌,气息紊乱。”田籍对妫鱼描述道,“就像是有千千万万个人的情绪杂糅在其中。” 听到田籍的描述,妫鱼脸上的喜色也渐渐被凝重所取代,低声道:“神魂状态如何?” 游者擅长神魂方面的查探,所以妫鱼有此问。 不过田籍摇了摇头,道:“有晦气护符阻隔,我的气感不如平时清晰,除非我现在走出洞外,直接走到他面前。” 这自然不可能,所以两人都选择谨慎观望。 …… 就在两人讨论的这一会功夫,祭坛上的古巫通过田山的衣着打扮,特别是身上背着的铃铛药箱,认出了他的医者身份。 当场就有年纪大的古巫对田山破口大骂。 而稍年轻一些的,虽然初时畏惧地退开一些,但看到年老的如此肆无忌惮地开骂,渐渐也生出勇气,对着田山指指点点,大意是所谓医者也不过如此,最后还不是要靠他们这群古巫救命。 但奇怪的是,不管古巫们如何嘲讽责骂,田山都没有回应,脸上始终一副浑浑噩噩地模样。 如同行尸走肉。 洞内两人见状,结合刚才田籍的查探所得,心中都是一沉。 然而与田山近在咫尺的古巫们,对此浑然未觉。 他们只当田山羞愧无言,等骂到激动之时,有几位年轻气盛的竟上手拍打对方身上的铃铛药箱,直将药箱拍打得叮当作响。 叮铃! 叮铃! 叮铃铃——! 随着铃声响起,田山的眼神变了。 呆滞之色消退,却并没有恢复清明,反而有种意味难明的疯狂。 如果说眼神流露的情绪,还只有游者田籍能敏锐捕捉到,那么随着“田山”的身躯,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膨胀,便只是凡人的古巫们,也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了,一时间纷纷惊叫着往后退去。 有些腿脚不利索地,一不小心就踏空掉到祭坛下,痛呼不已。 然而不管古巫们如何惊慌失措,田山依然在持续膨胀。 粗麻布衣没什么弹性,瞬间就被撑破了。 然后是铃铛药箱。 挂带最先断裂,箱体却没有掉地,反而被挤起来的皮肉皱褶翻过来裹住,吞噬,最终与肉身融为一体。 数息之后,田山的身高停在了两人的高度。 若仅仅是身形变大,田籍见识过匠人辛夫更大的“秽土之躯”,倒也不至于大惊小怪。 然而此时的“田山”,早就没有了原来的模样。 原本黑色的头发如今尽数褪色变白,披散下来。 而下方粗壮如树干的双脚,却是反其道而行之,颜色逐渐加深,直至赤红一片。 白发赤足,变异成如此模样的“田山”,显然已经不能再称之为人了。 果然下一刻,变异田山仰天长啸,发出了骇人的咆哮声。 那声音细听之下,似乎是无数人声的混合,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田籍想起刚刚查探对方变异前的混沌情绪,顿时升起一直毛骨悚然之感。 “田山兄不会变成某种邪祟了?”田籍收回视线,对妫鱼骇然道。 然而妫鱼没有接话,反而拍着他的肩膀,发出了颤抖的声音:“你……你快看看那些白发!” “白发?” 田籍再次往祭坛方向望去,便见田山的满头白发,竟然开始一根根往下“跳”。 之所以说“跳”,乃是因为这些白发在下落过程中,不断卷曲打结,最终卷成一个个“火柴人”模样的白发小人。 圆圈脸蛋,线状身躯与四肢。 脸蛋内部,还挑起一小截发丝,摆出一个仿佛“笑脸”的表情。 随着落地的白发小人越来越多,它们开始手拉着手围成一个大圈,将古巫们包在其中。 叮铃铃,叮铃铃…… 啦啦啦,啦啦啦…… 诡异的铃声伴奏下,白发小人们边笑边唱,绕着古巫们转圈跳舞。 “快跑!” 不知道是哪位古巫先喊了一声,其余古巫都如同惊弓的鸟群,四散狂奔。 轻盈的白发小人被古巫们一冲就散,却没有倒下,反而像一群贪玩的顽童,三五成群地向古巫们追逐而去,脸上笑意更胜先前。 古巫们玩命狂奔,但轻盈的白发小人速度更快。 不久,一群白发小人追上了一名古巫,随即争先恐后地往对方身上攀爬。 过程中,有些白发小人为了争夺更高的位置大打出手,也有些相互协作攀登,但更多则被古巫的乱掌拍落,不得不重头再来。 无奈白发小人数量实在太多,后续还在蜂拥而至,古巫越拍打,身上的白发小人反而越多。 终于,有一位白发小人成功登上了脖子的位置。 随即,小人再次化为白发,拉长,而后紧紧勒住古巫的脖子。 后者涨红着脸,挥舞双手想向同伴呼救。 但下一刻,白发猛然一绞。 头断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章 猛虎去,豺狼来 越来越多白发小人登顶成功。 渐渐地,祭坛周围多出了很多死不瞑目的古巫头颅。 这些头颅被变异田山一一捡起,再用白发扎紧,绑在赤红的脚上。 随着变异田山走动,这些头颅嘴里全都发出如同铃铛般的声音。 仿佛人头铃铛。 …… 古巫们逃命时各找方向,那么当然地,也有些是往田籍两人这边过来,当中就有田籍认识的巫济。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是活到最后的那一个。 但他也没有逃脱成为人头铃铛的厄运。 白发小人登顶的一刻,巫济只来得及抬起手指,对着石壁的方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头就断了。 目睹这场惨剧的洞中两人,脸色煞白。 其中刚刚病愈的妫鱼,娇躯更是不住地发抖,显然内心惊惧至极。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坚定地与田籍并肩而坐,没有丝毫退缩。 …… 古巫们大多不知田籍两人就藏在附近,巫济知道也不清楚具体位置。 偏偏变异田山收起最后一个人头铃铛后,却径直往田籍两人所在的石洞走来。 “它早就发现我们了。” 田籍绝望地想到。 按理说,黄字级的晦气护符能防住秩三大飘,那对秩二的田山肯定也能生效。 然而此时的田山早已不是正常人,秩次究竟还是不是停留在秩二,说都说不准。 无论如何,当变异田山走到洞口前,探下头,目光幽幽地透过缝隙盯着他俩时,田籍心中就明白,无路可逃了。 “这样也不错。”此时死亡就在眼前,妫鱼的身体反而不抖了,露出了释然的笑容,“至少能陪在你身边。” 田籍与她肩膀相抵,十指紧扣,一言不发。 …… 吱——吱吱—— 突然某一刻,天上掉下一道灰白的身影,砸到了变异田山肩上,而后顺势往下滑溜。 一只老鼠。 变异田山的注意力立即被老鼠吸引,伸手就往身上去抓。 但此时他双脚拖挂着一长串近百的人头铃铛,看着十分臃肿,老鼠往里面一钻,田山的巨手根本抓不住,反而搅得铃铛们叮当乱响。 “吼——!” 变异田山发出瘆人咆哮,人头铃铛们瞬间安静下来,双眼翻白。 这时候“吱吱”作响的老鼠已经蹿出三四丈远了。 变异田山将人头铃铛串往肩膀上一甩,随即踏着沉重的步伐追了上去。 最后越追越远,还翻出了巨坑,没了影。 …… “我们活下来了……”妫鱼虚脱似地挨着田籍的一侧肩膀,“没想到被一只老鼠救了。” 田籍轻轻拍着她的背,脸上却没有多少劫后余生的喜悦,反而陷入了沉思。 诚然老鼠的意外出现,吸引走了变异田山的注意力。 但他回想起刚刚的情形,却不认为这是他们获救的根本原因。 通常来说,人在极度紧张的时刻,对时间流速的感知,会出现一定程度的错乱。 所谓“度秒如年”就是如此。 但田籍有意识云辅助,虽然刚刚同样精神紧张,但对时间的记忆十分清晰。 二十息。 从刚刚变异田山探头望他们,到老鼠的出现,中间一共过去了二十息时间。 面对古巫时,变异田山直接秒杀。 面对田籍两人,却迟疑了至少二十息。 显然变异田山对后者的敌意远不如前者。 是因为顾念与妫鱼的师兄妹之情,所以手下留情? 田籍很快排除了这个可能性。 因为他留意到,刚刚变异田山看过来的眼神,注意力更多在妫鱼身上,反而对他不怎么在意。 田籍与对方不过点头之交,拢共也没认识几天。 论交情,显然对方应该更偏向妫鱼这位同门师妹。 既然不是念旧,那问题很可能出在两人的身上。 性别、有秩道路,这是田籍与妫鱼最明显的区别,但田籍想不到这跟变异田山的敌意有什么关系。 “难道是因为我身上的‘恙气’?”田籍忽然想到,“恙气是邪祟,而田山兄现在看着也不似人,所以被他看作某种同类?” “甚至进一步推论,田山兄出现的变异,会不会跟‘恙气’有某种关联?” …… 因为担心变异田山很快折返,两人打算尽快离开这里。 只是眼下要离开石洞却有些麻烦。 毕竟巨坑先是被一众大飘“犁”了近两天,搅得乱七八糟,地上有不少断木碎石堵住了洞口; 随后天上又一直在下“肉饼”,如今堆积起来的厚度,差不多掩埋洞口三分之二的高度。 不清理开一些空间,他们很难爬出去。 哪知两人刚要动手清理,巨坑外又进来了一伙人,而且正好从他们上头的这面石壁下来,大概是这里比别处更平缓一些。 这伙人最后停在了距离石洞不远的地方。 正是田仁寿为首的仁房追兵! “真是刚走了猛虎,又来了一群豺狼!”妫鱼手上抓起一块尖石,咬牙切齿道。 现在她已不是早前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号,真要拼命时,她会毫不犹豫地跟田籍一起上。 不过田籍拍了拍她的手背,轻声安慰道:“先别急,他们没有发现这里。” 事实上,田仁寿等人,此时正围坐在石洞前一丈左右的地方议事。 离得这么近都没有发现后方石洞,晦气护符是一方面;而洞前的狼藉景象,也提供了很好的掩护。 既然一时不能离开,两人便屏息静气听听仁房的人在说什么。 原来今晨早些时候,仁房的追兵发现羊角洲的大旋风神奇消失之后,田仁寿便立即带人杀了上岛。 甚至连田克之都坐担架上让人抬了上来。 当然,进入这处巨坑后,原本杀气腾腾的仁房一众,立即就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到了。 特别是变异田山留下的巨大足印,让追兵中的普通人面露惧色,心气差一些的,当场就瘫坐地上了。 毕竟这种明显非人的存在,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对付的。 为了稳定军心,田仁寿不得不重新调配人手,有秩的留下,其他凡人先退去岛外船上待命。 不过说到田克之的时候,后者却坚决不让人抬走自己。 “儿如今伤残至此,都拜田博闻与那贱婢所赐!”田可之神色狰狞道,“若不亲眼看着那对狗男女死在眼前,儿便是死了也不能瞑目!”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天上又掉人了 “若不亲眼看着那对狗男女死在眼前,儿便是死了也不能瞑目!” 田仁寿拗不过亲儿,无奈之下,只能安排一名护卫留下看顾田克之,然后带着一众仁房有秩者继续去找人。 田籍留意到,田仁寿等人离去的方向,正是变异田山追老鼠的去向,心中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但与此同时,他又有些担心对方会将好不容易走远的变异田山给引回来。 不过眼下再怎么担心,他们还是不能离开此地。 因为田仁寿留下的护卫,是一位侠客途径的秩二轻侠。 田籍如今对轻侠的实力也算有充分了解了,知道仅凭他与妫鱼的实力,想逃出岛都做不到,更不用说岛外还有仁房的船队封锁。 于是他干脆静下心来,抓紧时间感悟晦气。 只要他能晋升秩二,那轻侠就拦不住他了。 …… 如此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天上忽然又掉下来一大坨“肉饼”。 田籍两人对“肉饼”已经看得麻木了,并没有什么反应。 但田克之两人却是第一次见到,轻侠护卫当时就抬起担架,托着田克之远远跑开,躲进了一处乱石丛中隐蔽起来。 这次“肉饼”体积有些大,将地上的肉垫砸得凹下去一大半。 但也因为有这层厚肉垫缓冲,这坨肉饼并没有被砸的稀烂变形,甚至在肉垫上翻转了一下,从内部破开了。 “有活物!” 想起先前的变异田山,此时田籍两人对从天而降的活物都心有余悸,一时心都提到嗓子眼上。 好在这次只是普通人。 两位长相极为相似的美丽女子。 “一对双胞胎?” 田籍两人好奇地贴着木头缝隙观望,便见两女有些狼狈地躺倒在肉饼当中,正好一上一下。 虽然初看容貌相似,但仔细分辨的话,明显上女神态妩媚,妆容浓艳;而下女则更显端庄大气,衣着也比上女华丽贵气得多。 此时下女昏迷,暂时看不出生死。 但上女已经清醒过来。 撑开“肉饼”后,上女先是惊愕地环顾了一圈四周的环境,而后看到身下的姐妹,伸指试探鼻息,又触电般收回手。 大概是发现下女已经断气了。 上女呆愣了好一会,而后仿佛下定某种决心,深吸一口气后,居然开始解除自己与下女身上的束缚。 “她是要跟自家姐妹换调衣服?” 上女出人意料的举动,田籍一时看得目瞪口呆。 但他的视线很快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妫鱼捂住了他的眼睛。 “不许看!”妫鱼在他耳边幽幽警告道。 随后又听到妫鱼不满嘀咕起来:“她这姐妹垫在下面,也算因救她而死了。她不伤心不感恩也就罢了,怎么还惦记死人的衣服呢?这也太过分了……” 妫鱼的这个疑惑,很快就有了答案。 上女匆匆换衣后,一边将下女往“肉垫”下埋,一边絮絮叨叨道:“我当了你这么多年替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既然你今日仙去,那往后的荣华富贵,我就替你受用了……” 上女的声音并不大,但因为距离田籍两人的石洞很近,所以大概意思两人是听清楚了。 随即脑补了一出富家女找替身,横死后,被替身彻底鸠占鹊巢的狗血戏码…… …… 上女埋好下女后,立即从肉垫坑中爬出,准备逃离此地。 但她才没走出多远,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抓住了。 田克之的轻侠护卫。 原来刚刚上女站着换衣的时候,美景外露,被远处暗中观察的田克之主仆尽收眼底。 田克之原本因为伤残,心情十分憋屈,但见美景当前,对方姿容又是上上之选,当场就来了兴致。 轻侠护卫是田仁寿的门客,自然听命于田克之,反正一介凡人女子而已,少主玩就玩了。 不过被抓住的女子,似乎也非没见过世面之人,虽然一时动弹不得,脸色却不显慌乱,反而用居高临下地语气,对两人轻喝道:“我乃大齐太子妃,身上有玉佩为证。你等休得无礼!” 太子妃? 不论田克之主仆,还是石洞中的田籍两人,都吓了一跳。 轻侠护卫当即按上女所指,翻出了玉佩,随即脸色凝重地转向田克之:“上等梧桐玉,龙凤纹样,确是皇族之人!” 平原田氏是临海田氏是祖族,作为仁房族老门客的轻侠护卫,自然有些见识。 田克之当场就愣住了。 而石洞中的田籍两人,心情则更复杂一些。 因为他们结合刚才见闻,哪还猜不出眼前的这位“太子妃”其实是个冒牌货,真正的太子妃已经死了,就埋在这旁边“肉垫”下。 “麟甲闾的兄弟们找了太子妃这么久,没想到她居然真的被大飘困在天上。”田籍不禁唏嘘感慨道,“结果现在人死了。” 妫鱼也在感叹:“虽说这位殿下风评一直不太好。但我在羊角县这些时日,听闻她对赈灾之事尽心尽力,确实做了不少善事。可惜了……” 这时洞外的轻侠护卫知道女子身份后,立即松开手退到一旁,目光略显惶恐地看着自家少主。 太子妃虽然是凡人,但这等皇族贵人,怎么可能没有皇族高人遥遥看顾? 只要他今天敢对太子妃不敬,说不定今夜就有龙字营的紫龙卫杀到他面前……不,不止紫龙卫,这位太子妃是吕氏王族嫡女,说不定连吕齐那边的技击士都会跨都追杀他…… 一想到自己可能要被天下五大强兵之二联合追杀,轻侠护卫的目光越发惶恐。 田克之的目光也出现了片刻慌乱,显然也想到当中的利害。 但仅仅片刻之后,他脸上渐渐出现了疯狂之色,随即发出歇斯底里地笑声:“哈哈哈!反正我如今这废人模样,恐怕活不长了。能在临死前尝一尝这大齐太子妃的滋味,也算不枉此生了!” 此言一出,“太子妃”与轻侠护卫都是脸色大变。 田克之却越发肆无忌惮地观赏前者身段,而对后者训斥道:“这里横死之人这么多,又处处透着诡异,你还怕人追查吗?” “再者她若真有人看顾,怎么会从天上摔下来,还摔了个半死?” 见轻侠护卫依旧迟疑,田克之不得不利诱道:“只要你帮我达成心愿,回头不论是入方士曹为吏,甚至到临海出仕,我都让父亲全力助你!” 前途名利当前,轻侠护卫终于不在犹豫,再次拿下“太子妃”。 很快,一身光洁的“太子妃”就被扔到了田克之的担架上。 此时石洞中,妫鱼虽然不耻这位冒牌货的行径,但对田克之的做法更为厌恶,当即别过头捂住耳朵,一副不看不听的模样,甚至还用眼神警告田籍也不许看。 然而就在田克之准备大快朵颐之际,天上忽然又掉下来一个身影。 一个紫色的身影。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二章 阴差阳错 一名紫龙卫从天而降,在场所有人再次陷入呆滞。 田籍最先反应过来,轻呼道:“庆闾副!” 来者正是麟甲闾闾副庆琦。 此时他狼狈跌坐在一片肉垫上,神情浑浑噩噩,显然刚刚这下一摔得不轻。 “庆闾副怎么也被大飘困在天上了?”田籍疑惑地望着对方身影,随即有了些猜测,“莫非他以日者之能追踪太子妃,而后者彼时已经被大飘困在空中,结果他这一追,直接追到大飘上了?” 田籍想起这位对于立功之事十分执着,先前甚至为了独占功劳恶意打压田猛轨,还真保不齐对方会做出这样的狼灭之事。 原本田籍打算给妫鱼介绍一下这位庆闾副的身份的,但没想到他说完后,妫鱼却说在医馆见过这个人。 “原本这次驰援羊角县,师父并不打算亲自过来的。”妫鱼一开口就说出了令田籍意外的消息,“不过就在出发前一天,这位庆闾副来医馆与师父密谈了半个时辰,第二天师父就改变主意了。” “原来是临时变卦的?” 既然是密谈,妫鱼自然不知道两人聊了些什么。 但她还是给出了自己的推测:“那时大师兄失踪的消息刚刚传来,师父茶饭不思,根本静不下心来治病救人,所以不亲自来羊角县。” “但既然你说庆闾副是日者,说不定师父当时找他,是为了卜问大师兄的吉凶……” 说到这里,两人的脸色同时变得有些怪异。 假定妫鱼这个推测是实情,那么能让茶饭不思的田馆主重新静心治病,甚至远赴羊角县的卜卦结果,必然是田山平安,至少还能救回来。 但结合两人亲眼所见的变异田山,显然这个推测与事实不符。 那田馆主临时改变主意的做法,就透着些诡异的味道了…… “兴许卜卦之时,田山师兄还活着。”妫鱼自我安慰道,随意语气一转,“不过大师兄最终还是……也不知道师父知道真相后会有多伤心。” 田籍看到妫鱼感伤的模样,原本要说的话马上打住了。 因为他刚刚倒推了一下田馆主出发的日期,以及自己找姬绫为田山卜筮的日期,发现后者时间更早…… 换言之,如果庆琦真的为田馆主卜筮田山吉凶,而前者又没有撒谎的话,那令田馆主重新静心下来治病救人,并改变主意的卜筮结果,就不是田山平安,而是相反…… …… 因为这个推测暂时还有多处未能确定,田籍也不敢轻言田馆主临时变卦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不过这时候庆琦已经恢复了神志,并开始与田克之主仆互报身份了。 庆琦是秩二日者,日者擅长卜筮料事,田籍拿不住对方能不能识破黄字级晦气符,只能压下心中疑惑,先专注于外头的情况。 一番寒暄之后,庆琦挺起身,正色道:“我刚刚似乎听到女子的呼救声?” 女子自然是指冒牌太子妃。 刚刚紫龙卫从天而降,田克之与轻侠护卫都被吓了个半死,后者趁着庆琦还处于迷迷糊糊之际,立即找布料绑住冒牌太子妃的嘴,而后将她拉到乱石堆中藏起来。 只可惜过程中冒牌太子妃的呼救声还是被庆琦听到了,轻侠护卫不禁露出懊恼的神色。 “怎么,难道刚刚是我听错了?”见到田克之主仆神色诡祟,庆琦语气顿时严厉了几分。 “这……这……” 田克之迟疑着,正想着怎么掩饰此事,这时轻侠护卫低下头,神色凝重地劝道:“这位是秩二的日者,靠撒谎是瞒不住的,不如照实相告……” “照实?”田克之咬唇嘀咕,脸色又气有慌,“那我不死定了……” “少主莫慌,让我来说。” 轻侠护卫走了上前,对庆琦拱手道:“这位大人,实不相瞒,刚刚的确是有位自称‘太子妃’的女子在这里,不过经过我们查证,她是冒名顶替的。如此胆大妄为,我少主怎能容忍,便让我将她绑住,稍后押回县寺中审问。” 庆琦听到“太子妃”三字,目光先是一亮,而后又听轻侠护卫说是冒名顶替,目光又沉凝下来。 “你们如何识破真假?” “据我所知,大齐皇族之人,身上皆配有梧桐玉,其中尊贵者,譬如太子妃殿下,玉上还有龙凤呈祥的纹样。”轻侠护卫脸不红心不跳地解释道,“但我搜遍此女衣物,根本没有找到这样的玉佩!” 这时石洞中的妫鱼听到轻侠护卫的解释,不禁回头对田籍道:“虽说那女子确实是冒名顶替,但她真的有玉佩啊,他这么撒谎不怕稍后被庆闾副查出来?” 田籍却是失笑摇头:“刚刚他拉走那女子的时候,早就将玉佩拿走了。” “然后玉佩在他手上了?” “不在。”田籍还是摇头,“拿到玉佩后,他又悄悄塞到了田克之身上。” “因为田克之身份尊贵,庆闾副不敢搜他身?”妫鱼恍然似地问道。 田籍微笑点头。 “可万一,庆闾副真敢呢?” “那私藏梧桐玉佩的人,就是田克之了……” 看着田籍似笑非笑地表情,妫鱼嘴巴微张,愣是绕了几个弯,才想明白其中的道道。 随即她直眉挑起,嘟囔道:“真阴险……” …… 田籍能看出梧桐玉佩的去向,是因为在他的“气感”中,梧桐玉佩犹如夜空中的明月,当中运转流动的六气,比黄字级的御气符都要浓郁。 医者妫鱼看不出,他作为感悟了四气的游者,想发现不了都做不到。 这时庆琦听到轻侠护卫的解释,徐徐点头,沉吟道:“如此说来,无凭无据,确实不能乱认,毕竟是太子妃殿下。” 田克之主仆闻言纷纷松了一口气。 随后庆琦又提出要亲自提审那冒牌货,扬言此事涉及礼制与皇族尊严,紫龙卫责无旁贷。 已经做好“两手准备”的轻侠护卫自无不可,带着庆琦往藏人的乱石堆中走去。 等见到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冒牌太子妃后,庆琦没有上前搜身,而是掏出蓍草快速卜了一卦,而后对轻侠护卫道:“确如你所说,没有玉佩,是假的。” 轻侠护卫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神色彻底放松。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寒光从庆琦袖口飞出,直冲轻侠护卫的面门。 袖里藏箭! “咤!” 千钧一发之际,轻侠护卫仗着强悍身法,险之又险地避过袭面而来的短箭,随即反手拔出长剑,就要往庆琦身上砍去。 然而下一刻,一声惨叫从他身后传来。 是田克之的声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三章 真真假假 田克之的惨叫声传来。 原来短箭被轻侠护卫躲开后,继续往后飞掠,竟是射向田克之的方向。 后者没有秩二轻侠的强悍身手,又是半残躯,根本躲避不及,被短箭正中太阳穴的位置,再从另一边太阳穴对穿而出,带出一线红白之物。 随后田克之倒地抽搐几下,气绝了。 “你是故意的!” 轻侠护卫反应过来,哪还不明白自己被这位紫龙卫日者算计了。 那短箭明看着攻击他,其实冲着田克之而去,先打他面门,不过是让他全力躲避,进而无力救援田克之。 然而此时田克之已经死得不能再死,说什么都晚了。 便见轻侠护卫挺剑怼到庆琦心脏的位置,声色俱厉道:“我少主是仁房族老的爱子,你这般无故杀人,不怕承受我田氏一族的怒火吗?” “无故杀人?”面对轻侠近身的巨大威胁,庆琦毫无惧色,“你少主对太子妃殿下无礼在先,又污蔑她清名,这等大罪,便是株连九族都不为过,何况我只杀他一人?” “你……”因为自己心虚,轻侠护卫的气势顿时弱了下去。 庆琦却是得势不饶人,继续威逼道:“再说你如今护主不力,即便你杀了我,难道就能平息那田仁寿的怒火?” 听到这个说法,轻侠护卫连上再无怒色,反而多出几分惶恐。 “反正人都已经死了,何不各退一步?”庆琦出言蛊惑道,“反正此事只有你我与殿下三人知晓,只要大家口风紧些,田仁寿就算有所怀疑,碍于殿下身份,也奈何不得我们。” 见轻侠护卫有些动摇,庆琦当即掏出一个份量不轻的小布袋,递到对方面前:“这是一些金子,不管你是离开平原都,还是直接离开大齐,都足够你另谋生路了。” 轻侠护卫接过布袋打开,脸色数度变幻。 显然袋中金子的数量,让他十分动心。 终于,他收起剑,默默转身离去。 …… 轻侠护卫离去后,庆琦转过头迅速解开冒牌太子妃身上的绳子,小心翼翼地搀扶对方起来,言行间极为恭敬。 后者此时惊魂未定,声音颤抖地问道:“他……他们说我是假冒的,你为何还救我?” “因为庆琦不是今日才来救殿下的呀!”庆琦噗通一声,长跪于地上,“自从得闻殿下失踪以后,庆琦为了尽快找到殿下,穷尽自身日者所学,日夜奔波,甚至追到了一头大飘之上,困窘多时……” 说到这里,庆琦情绪似乎十分激动,连声音都颤抖起来:“幸好皇天不负有心人,让庆琦最终在此地找到了殿下!” “你是通过卜筮,得知我在……此地?”冒牌太子妃神色不自然地问道。 “当然!”庆琦自信道,“想那田克之主仆还故意花言巧语欺瞒,却不知我的卦象就早算出殿下落到此地!” 听到庆琦的解释,冒牌太子妃脸色微变几下,而后恢复了上位者的威严姿态,冷颜到:“那田克之无礼轻薄在先,又编造谎言,庆闾副杀得好!” 随即她往身上摸索了一阵,似乎想找出代表身份的梧桐玉佩,却怎么也找不到。 不过这时她已经镇定下来,找不到也不慌,转而仰天轻叹一声,仿佛自言自语道:“在天上颠簸度日,连玉佩都丢了,也不知回去以后还有何颜面觐见陛下与太子殿下。” “只要殿下能安然回宫,不论是陛下还是殿下都会满心欢喜,怎会计较这等小节!”庆琦赶紧躬身劝慰,俨然将自己当成了“太子妃”的近臣。 “哦?” 太子妃顺势收回视线,落到庆琦身上,微微惊讶的打量了一番,而后轻轻点头,含蓄地表示了欣赏之意。 庆琦见状顿时激动地浑身微微发抖。 这之后,主臣之谈越发相得,最后皆面露欢颜,离开了这处混乱的山顶巨坑。 …… 目睹这一出真真假假戏码的田籍两人,一时间都有些唏嘘不已。 妫鱼不解问道:“庆闾副如此精于算计,怎么确定那护卫将来不会说漏嘴,或者反过来以此为要挟?” “因为那袋金子有毒。”田籍给出了一个妫鱼意想不到的答案,“那毒无色无味,能对付秩二日者,乃是紫龙卫所用的秘毒。我估计这一会儿的功夫,那护卫已经倒在某处山路上了。” 秋猎时田籍曾经帮助田山和公输五测试毒箭,之后又经过秋嫂的一番“谍”的培训,如今对这些阴损招数也算是“行家”了。 “真是一个赛一个地阴险啊……”妫鱼感慨道,“只可惜那庆闾副机关算尽,到头来聪明反被聪明误,自以为找到了太子妃,实则与正主失之交臂。也不知今后他发现自己侍奉的这位是假冒的,会是什么表情。” “只要真的那位没有活过来指证,以这位‘替身’的手段,还真不好说假冒顶替这事会不会被拆穿。” “也是……” “随他们,反正与我们无关。” …… 麻烦的人以各种各样地方式离开了,但田籍不确定仁房的船队是否还围堵在岛外,不得不继续待在洞里。 此时天色渐渐黑下,距离昨日感悟完阳气刚好过去了一天。 换言之,他还剩下八个夜晚。 于是他稍稍填饱肚子,便继续开始感悟晦气了。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补气血的草药吃得太多,他发现往日很轻松就能达到的“纯一”境界,眼下居然怎么也达不到,甚至隐隐中,还有某种莫名的躁意。 他立即警觉地离开秽土泥人,回归本体,而后以意识云检视自身,很快发现了躁意的来源。 正是此时身边的妫鱼。 话说,他这具身体正值年轻气盛的年纪,而晋升游者秩一,身体素质更是获得提升。 如今连着吃了不少补气血的药,又一直与妫鱼这等妙龄女子日夜相对,甚至贴身相依…… 如此血气日夜淤积,不燥才奇怪了。 发现这个真相后,田籍一时哭笑不得,对妫鱼求助道:“能不能帮我配一些……败火的药?” “败火?”妫鱼连忙为田籍切脉,却断不出个所以然,“除了恙气侵神,别处都很健康啊……” 田籍无奈,只能老老实实将自己无法进入“纯一”状态的事实告诉妫鱼。 他本以为这样说,妫鱼会羞怯脸红,哪知他话音刚落,妫鱼的眼泪哗哗地掉下来。 便听妫鱼抽泣道:“我治不了你的病,就像着尽力帮你补身健体,哪曾想这样反而帮了倒忙……”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四章 感悟晦气的契机 田籍听妫鱼解释,才知道原来当初妫鱼“合方”,是选了一剂大补气血的方子。 “合方”是医者晋升秩一药士的必经关卡,类似于游者秩一的三个“情绪源”仪式,要形成一个独属于其个人的独门秘方。 一旦合方成功,医者再以此秘方治病,就会取得超出寻常的疗效。 这是超凡力量加成的结果。 “我当时想着小恕还要长身体,博闻你走了游者道路体质是弱点,就打算往后帮你们多补补身子……” 田籍闻言哭笑不得,一时也不知是该劝慰对方一番,还是继续讨论败火的事。 妫鱼见状,眼泪掉得更快了:“博闻,我是不是已经成为你的负累了?” “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我得想好一会才跟得上……” “唯一擅长的医道,不但治不好你的病,还帮了倒忙……” 这是一道送命题! 还是限时回答那种! 田籍根据前世经验,立即警觉起来,打醒十二分精神。 他深知妫鱼虽无急才,但内里其实明慧细腻,自己若以敷衍之词劝慰,哪怕一时应付过去,等她回过神来,说不定反而更加伤心失落。 归根结底,妫鱼这些年一直担任照顾人的长姐角色,虽然如今学着依靠田籍,可一旦她发现自己不再被田籍需要,甚至还拖了后腿,对她来说大概比死还难受。 “可我怎么会不需要鱼呢?” 这句话田籍自己心中明白,但直接说出口只会显得干巴巴的。 对于劝慰妫鱼这种秀外慧中的女子来说,没啥意义。 就在这时候,已经持续运行一天有余的黄字级晦气护符,终于失效了。 这意味着石洞中的两人失去了最重要的一道屏障。 田籍不得不暂时放下送命题,而去处理眼下可能真的要出人命的严峻问题。 “博闻,我们要离开这里吗?”妫鱼抽噎着问道。 “不可!”田籍摇头道,“田仁寿未回来接其子,说明他还在岛上,进而岛外的仁房船队必然还在围堵,我们逃不出岛的。” “可是田克之已死,田仁寿等人回来,必然会在这里查找凶手痕迹,那这处石洞……”意识到问题严峻性,妫鱼立即擦干眼泪。 “洞外如此混乱,加上黄字级晦气护符,倒也不惧仁房的人发现。”田籍分析道,“况且有田山兄在,他们也未必能从容行事。” 所以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只剩下一枚晦护气符。 按照先前四十九发一中的感人概率,这最后一枚符有跟没有都一样…… 然而不管成不成,不用白不用,所以田籍还是拿出来激发了。 下一刻,符片消散。 两人身影再度影藏起来。 “嗯?!” 田籍愣了好一会,依然有些不敢置信地捏了捏自己的脸,“这次一发就成功了?” …… 想来想去,田籍认为不是自己脸变好的缘故。 要说这次跟上次有何区别的话,那就是现在的他,已经不仅仅是他自己了。 他跟妫鱼通过结发巫术,建立了“连结”。 然后进一步分析,也不是妫鱼让他的脸变好了。 而是这种连结建立后,他对妫鱼的情绪感知,正在与日俱增,甚至能一定程度上读懂她的某些心情。 那是一种隐藏在坚强表面下,晦涩而苦闷的心情。 正暗合晦气“苦闷、沉溺”的负面象征意义。 这两日感悟晦气,中性的象征意义“神秘、忘却”,他能从晦气护符的防护效果中直观体会到。 甚至正面的象征意义“静谧、专注”,多少也能触类旁通一些。 唯独这个负面象征意义,感悟不深。 但眼下因为妫鱼的关系,他发现自己得到了感悟的契机。 于是他也不着急找回“纯一”的状态了,拉着妫鱼的手道:“咱们重逢也有一段时间了,却没怎么听你说过来羊角县后的日子过得怎么样,要不跟我说说?” 妫鱼闻言有些意动,却有些迟疑:“啊……说这些,不会耽误你修炼吗?” “这是在帮助我修炼!”田籍一本正经道,“别的不说,咱俩聊聊天,分散一下我的注意力,也能降些火气啊!” 此时妫鱼已经知道田籍所言之“火”是怎么回事,不禁脸色绯红,挑眉警告道:“这是你自己非要听的,别到时聊着聊着睡着了!” …… 很快,田籍就知道妫鱼为什么说他可能会睡着。 大概是这段时间的苦闷经历,让这位小姐姐彻底憋屈坏了,此时有了倾诉对象,话头一开,根本停不下来。 甚至也不仅仅聊羊角县的事,干脆就是从田籍去秋猎,正好她开始合方的时点说起。 这让聊天的话题直接翻了几倍。 若仅仅聊见闻过人和事也就罢了,毕竟有些也是田籍经历过的,能够接上话。 偏偏她还在其中夹杂着一些医理、药理的专业知识,田籍听得云里雾里,却也不得不保持微笑,耐心听下去。 当然,就算听不懂,他也不忍心打断。 因为他发现聊着聊着,妫鱼原本苦闷的心情,居然渐渐开朗了起来。 大概这种跟贴心之人尽情倾诉的过程,极大地排解了她内心的压力。 如此,大半夜过去了,妫鱼聊累了,迷迷糊糊地就依偎在田籍肩膀睡着了。 月暗之夜是感悟晦气的时机,越往后月亮越圆,效果就越差。 但田籍却不后悔今夜的“浪费”。 因为通过与妫鱼交心之谈,他发现自己不但解出了“送命题”,甚至在不知不觉间,就悟通了晦气的负面象征意义。 于是他干脆不睡了,趁机进入泥人替身继续完成感悟。 …… 天明之后,田籍缓缓睁开眼睛,目光中尽是兴奋之色。 秩二层次的晦气感悟,完成了。 更喜人的是,理智值终于不再下降了。 换言之,感悟了五气的他,神魂强度足以抵御“恙气”的侵蚀! 而且因为只用了两天,所以距离60.0%s的安全线还有一大段距离。 “当然,现在只是维持着不恶化,想要彻底清除恙气,还得晋升到秩二才行!”田籍心中提醒自己道。 因为恙气不再侵袭,他重新连接了妫鱼的神魂数据。 这时他查看了一下理智值面板。 田籍:74.0%s 妫鱼:80.0%s(可断开,可共享) 恙气:na(异常数据,请联系安全部门) …… “鱼的理智值增加了一个百分点,说明先前的判断是对的,【和合】确实是医者秩一的修德方技。”田籍总结道,“鱼的修德解决了,但眼下反倒我自己的修德没有照落。” “我游者秩一修德已经走到尽头,如今被恙气阻碍,只能等晋升到秩二,再以秩二的修德方技来提升理智值了。” 想到这里,田籍轻轻捏紧拳头,目光炯炯道:“现在距离秩二,就差最后一项‘明气’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五章 齐一会的集体行动 明气的感悟,在一开始就碰到了难题。 因为晦气与明气,是一对彼此对立,且总处于此消彼长状态的“气”。 这种对立消长,不仅仅体现在月相演变上。 若仅仅如此,反正眼下田籍已经不担心恙气侵袭,等过几天月亮变圆就是了。 真正的难处不仅于此。 按照梦蝶学派的理论,明气除了代表“满月,月亮”的天象外,还有三重象征意义。 正面象征:圆满、明朗 中性象征:坦露、思念 负面象征:伤神、迷乱 从象征意义上不难看出,明气是处处与晦气反着来的。 晦气神秘忘却,明气便坦露思念;晦气苦闷沉溺,明气便圆满明朗…… 当然,此时田籍对六气的认知,已经比过往有了质的提升。 对立与共生,是六气之间普遍存在的关系。 譬如阴阳两气的天象对立,却又可以同时存在于白天; 风雨在事物演变速度上对立,但在天象上往往共存,所谓风雨交加; 甚至按照田籍的键盘天文学知识,阳气明显与晦明两气在时间上对立,但若没有这个世界的“太阳”,又何来月相的变化…… …… 这种内在的普遍对立共生,在田籍先前感悟五气中,并没有给他造成太大困扰。 但在感悟明气时,却遇到了困难。 更具体地说,正因他是通过与妫鱼的“情感交流”,获得苦闷沉溺的情感体验,进而悟通了晦气;那么轮到情感体验截然相反的明气时,先前的体验反而成为了绊脚石。 情感体验上的对立,正是晦明两气真正的难点所在。 然而此时他与妫鱼的“连结”已经密不可分。 且不说他愿不愿意分开,就是真想分也没辙了。 于是明气的感悟一时寸步难行。 他特意进入神魂空间查阅相关资料,发现晦明两气的感悟,确实是游者晋升秩二的一道大关卡。 不管是先感悟了晦明中的哪一气,最终都会卡在另一气上。 很多人因此终身不得寸进。 田籍只是想想泠然阁中秩一与秩二的比例,就明白这个关卡有多难迈过去了。 …… 浏览了许多前人总结的经验后,田籍得出两个解决办法。 一是让自己经历深度的明气情感体验,并且让妫鱼跟他保持同步。 二是通过使用明气符,以氪金之力硬生生地砸出这种体验…… 然而无论哪种办法,都无法短时间见效,所以他只能继续待在石洞中,等田氏仁房的人尽快离开。 …… 如此又过去了一个白天。 天色将晚的时候,一群蒙面人忽然翻入了巨坑之中。 这些人全都是有秩者,田籍两人初时以为是仁房的精兵,心中不免紧张起来。 但随即田籍发现这些人在使用御气行符,便知道不大可能是仁房的人马。 毕竟这样成规模地使用御气符,仁房的私兵、门客可没有这种条件。 随后一名蒙面人对着空中某个位置说出一个尊称时,更加证实了这个猜测 那蒙面说的是“游长”。 “是齐一会的集体行动?田籍心中恍然想道,“难道跟游老调查六气扰动源头的任务有关?” 蒙面人们在巨坑内搜寻一番后,就三三两两地各找一处地方坐下来休息,大多连火都没有生,也不在意隐蔽的问题,一个阴气护符往身上一套就完事了。 而最奇特的是,他们互相之间没有任何言语交流。 妫鱼见状不禁好奇道:“看样子他们应该是一伙过来的,可怎么他们都不说话交流啊?而且看样子相互之间还有些提防戒备。他们是怎么组织起来的?” 那是因为你没见识过宅男宅女们线下面基的模样…… 田籍心中吐槽着,对眼前所见有着强烈的既视感:明明人就坐在面前,愣是不当面说话,非得低下头用手机聊天软件交流…… 不过这些也无法跟妫鱼解释,他只能含糊道:“或许他们有某种暗号。” …… 暗号是不可能有暗号的,不过是通过神魂空间交流而已。 田籍神魂进入神魂空间后,通过“羊角洲”“六气扰动源头”等等关键信息,很快找到了眼前这伙人的聊天光球组。 相比起现实世界的高冷,这里的齐一会成员们可要闹腾多了。 一会说环岛大旋风消失必然是六气扰动造成的; 一会说此地如此多“肉饼”必然是某种邪恶的祭祀仪式; 甚至有人怀疑根本没有六气扰动这回事,只是游老借机将大伙组织到一块,对外展示齐一会的实力,为将来争霸天下作准备…… 这些成员脑洞大开,但在田籍的认知中,全都跟事实真相不沾边。 “不过既然有这么多成员过来了,甚至有秩三层次的游长带队,那我何不干脆加入他们的行动,正好离开羊角洲……” 就在田籍准备向游长发出交流申请的时候,一条标注为“紧急”的消息光球弹了出来。 “注意注意,有自称平原田氏的人在围堵我等,大家速速退出神魂空间,归去肉身迎敌!” “平原田氏?”田籍心中一紧,也立即退出了神魂空间。 …… “就是你们这群人杀了我儿克之?” 石洞外,一副狼狈模样的田仁寿,指着一众蒙面的齐一会游者,目光露出悲愤之色。 在他身后,仁房的一众有秩者人人带伤,数量比之出发前,起码少了一半。 “看来他们在田山兄那里吃到大苦头了。”田籍若有所思想道,“这么一算的话,齐一会这边无论是人数还是秩次都占优。不过前提是游长出手,否则人数再多也不过散兵游勇。” 田籍能看出这点,田仁寿同样看得出,甚至因为没发现对方有秩三层次的存在,加之失子之痛,他根本不等对方回答,直接下令仁房的有秩者杀了过去。 战斗一开始就呈一边倒的趋势。 仁房这边的有秩者显然训练有素,结阵配合行动,围杀落单的齐一会游者。 而后者原本就稀稀拉拉分散坑内各处,各自为战,根本没有“配合”这件事,所以很快就有游者受伤,或者被擒住。 好在经过最初的一阵慌乱以后,游者们终于反应过来,纷纷使出各式御气行符,跳出了仁房这边的层层包围。 虽然依然没有结阵对敌的战术意图,但依靠御气行符的灵活机动性,仁房这边的人一时间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只用行符躲避,不以刺符还击,看来齐一会这边并不想与田氏的人发生冲突。”田籍心中了然想到。 这时田仁寿见状,脸上悲愤之色更甚:“游者?原来你们是那田博闻的帮凶?” 在场绝大部分游者都不知道他说的“田博闻”是谁,依然自顾自地御气躲避敌人。 但有一名体型明显是女子的游者却停了下来,迟疑道:“田博闻在这?” 就在她迟疑的这一下,一名仁房的祝者悄悄来到她身后。 下一刻,【民极】的宣礼声骤然响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六章 明气刺符 “小心!” 田籍下意识出声提醒,随即想起自己被晦气护符隐藏了起来,对方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不过那女游者也非毫无经验之辈,虽然被祝者【民极】偷袭,但不知是修习了【辨荣辱】方技,还是神魂强度较高,只是动作稍稍凝滞了一下,就赶在对方长剑刺到之前,用符御气险险避开,而后飞速逃离。 逃离地过程中,她甚至顺手救下了一名陷入困境的男游者。 最后两人停在一处相对隐蔽的角落,正好是田籍两人藏身的石洞前。 这时女游者向男游者伸出手,语气漠然道:“一枚黄字级御气符。” 男游者愣了愣,显然没想到对方如此直接,顿时语气不悦道:“能救我‘无瑕郎君’是你的福分,怎么还索要报酬?” “无瑕郎君?”女游者显然听说过这么名号,神态有些迟疑。 自称无瑕郎君的男游者语气越发趾高气昂:“既然你知我是谁,还要那一枚御气符吗?” “不要了。”女游者点头,随即抬起两根手指,“对你,要收两枚。” “你!” …… 最终无瑕郎君被薅走了两枚黄字级御气符,不过这时候他也知道了女游者的名号。 “原来你就是那个在探索榜上抢我风头的‘夭夭’!”无瑕郎君指着女游者咬牙切齿道,“还有我那百名无瑕门的追随者!” 不过这时收到报酬的夭夭懒得理他,直接掉头飞走,跟本不听对方的无能狂怒。 等夭夭飞远后,无瑕郎君也冷静了下来,阴恻恻地自言自语道:“哼,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乡野女子。我就不信以我‘无瑕郎君’的魅力,还降服不了你!” 说道这里,他冷笑几声,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越发得意:“即便你是将行人中的第一又如何?等你跪倒在我膝下那天,你过往的盛名,还不全都成了我的陪衬?” …… 且不说无瑕郎君如何臆想自己的降服计划。 石洞中的田籍见“夭夭”平安无事,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时身边传来妫鱼的声音:“博闻,你认识那个女游者?” 何止是认识,她甚至跟我“泥人”那个马甲表白了…… 田籍心中自嘲一句,嘴里却说道:“我只是在想这些游者明明实力不俗,但一则有心避战,二则互相不能信任配合,长此下去,他们必然不是仁房那边的对手!” 提到“仁房”妫鱼也露出了紧张的神色,毕竟如果游者们赶不走仁房的有秩者,他们就无法逃出这里。 很快,田籍的担心就变成了事实。 田仁寿发现一时拿不下灵活的游者后,迅速改变策略,将一众祝者集结起来,集体释放【民极】。 单个祝者释放【民极】时,游者们尚能凭借自身神魂强韧或相应方技抵御一二。 然而此时大大小小地祝者们集合起来,齐声宣“礼”,产生的神魂压制效果,瞬间达到了一种恐怖的程度。 秩一的游者自不必说,马就跪倒在地上,泪流满面。 哪怕秩二的游者,也仅仅是勉强挣扎一下,就被随后扑上来的仁房有秩者撂倒在地。 田籍两人虽然不在祝者们的攻击范围内,又有晦气护符护佑,但依然感觉到一瞬间的心悸。 “祝者集合起来,居然能压制同级别的游者!” 田籍被眼前景象所震撼,心中不住浮想联翩,“祝者宣扬礼治之道,本身代表着秩序,方技【民极】正是其中一个重要体现。” “而所谓秩序者,本身就是一种集众之道,以众凌寡……或许这正是一群祝者能胜过一群游者的原因!” “说不定祝者繁盛,能建国立庙千年,而游者要么如泠然阁般戴上镣铐,要么如齐一会般蛰伏起来,正是这个原因……” 想到这里,哪怕田籍此时安然置身事外,也不禁开始对自身的游者道路感到一丝迷惘。 就在这时候,空中某处忽然传来一声叹息。 随即,一道属于秩三强者的威压降下,让原本整齐划一的“礼”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也就是趁着这混乱的时间,一位位倒地的游子纷纷从仁房有秩者手中挣脱而出,飞向了空中的那位秩三强者身后。 至于将行人们,则被一道道明显是阴气行符的雾气卷起,而后同样回到了秩三强者身后。 等叹息声停下时,仁房这边已经再无一位游者。 “游长!” 石洞中的田籍一下就确认了秩三强者的身份。 也只有这等层次的游者,才能在短短一息之内,化腐朽为神奇,从仁房有秩者手中救出众人。 “不过仅仅是靠秩次的威压吗?” 此时田籍忽然留意到,面对成功逃离的众游者,仁房这边的有秩者的反应却有些奇怪。 他们既没有阻止游者们离去,也没有继续发动攻击。 而是全都茫然地望着天上的游长,呆立在原地。 幽幽月色之下,仿佛一群失了魂的傀儡。 “快动手啊!”田仁寿此时已经杀疯了,一个劲地命令道,“祝者!祝者快将那个领头地给我压下来!” 然而田仁寿这一喊,仁房有秩者们不但没有听从,反而更显迷惘,最后竟始纷纷扔下了手中的兵器,转头往坑外的方向走去。 “你……你们在干什么?”面对如此诡异的情景,田仁寿终于冷静了下来,望向空中身影的目光充满戒备。 但很快,就连他自己的目光也渐渐茫然起来。 随后“当啷”一声,他也扔下了手中的剑,失神自语道:“我在做什么?” …… “伤神、迷乱……这是明气刺符!”石洞中的田籍震撼自语道,“至少是玄字级的,说不定是地字级的……” 明气刺符,作用于一定范围内针对本体有敌意的目标,能瓦解范围内所有目标的敌意。 不过对于敌意强烈的目标,譬如双方有血海深仇,效果会大打折扣。 显然刚刚游长出手后,田仁寿的敌意还持续了一段时间,只是终究游长秩次更高,手段更强,最后连遭受失子之痛的田仁寿,也在明气刺符的效果下,暂时忘记了仇恨,陷入了失去敌意目标的迷惘状态。 这时候,得救的游子与将行人们纷纷向游长道谢,当中一名游子代表众人上前道:“劳游长出手,还消耗了珍贵的地字级明气符,是我等无能!” “不必过于自责。”游长宽慰众人道,“出发前游老有言在先,不可与现世之人多生冲突,加之今夜月色不甚明朗,保险起见,我才用出地字级的符,” “不过既然用都用了,你等不如趁符气消散前,抓紧时间好生感悟,特别是尚卡在明气感悟上的将行人。别浪费了这难得的机会。” “谢游长救命与传道之恩!”一众游者在空中齐声道谢,便纷纷在天上按照各自习惯,自行进入了感悟状态。 不过有一个人比他们更早进入感悟,那就藏于石洞中的田籍。 地字级的明气刺符威力巨大,远不是黄字级的晦气护符能阻隔。 不过因为他本身对游长不怀敌意,所以并没有进入失魂的状态,反而因此感受到极为磅礴的明气。 哪怕寻常满月之夜,都达不到如此优厚的感悟条件。 毕竟不是每个秩一境界游者,都有机会、财力消耗一枚地字级地符来感悟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七章 出洞 “原来这就是明气啊!” 蹭完游长的强力氪金之后,其他齐一会成员有什么收获他不清楚,但对田籍来说,终于突破了“晦明”之间的大障碍。 虽然距离完全感悟完明气还有距离,但至少不再寸步难行。 “伤神、迷乱的负面象征我已经理解到位了。”田籍心中总结道,“就剩下正面与中性的象征了!” “只可惜仁房这边不是游长一合之敌,而齐一会这边明显不想多造杀业,剩下的高级明气护符、行符,怕是没机会见识了。” 这时无论是“失魂”的仁房等人,还是齐一会的成员,都已经陆续了离开了巨坑。 不过田籍随后从神魂空间内的信息光球群组中知道,这两边的人马其实都未离岛。 前者还在浑浑噩噩地四处游荡,后者则在岛内搜寻“六气扰动源头”的线索。 “难道齐一会这边查找的线索,与田山兄的异状有关?” 此时经历古巫的止风大祭后,羊角洲已经变得与寻常岛屿无异,除了古巫们曾经存在的痕迹,就只剩变异田山,算得上是“异常”了。 “若真如此,我俩还是再躲一阵子,免得被殃及池鱼……” …… 接下来,田籍继续感悟明气、吃补药、跟妫鱼聊天。 期间还时不时间进入神魂空间,留意岛上的状况。 正如他所料,齐一会发现变异田山后,很快就沸腾起来了。 群组的信息光球数量,短时间内膨胀了十几倍,甚至引来了其他地区的齐一会成员围观。 而游老得闻消息后,甚至断言,只要拿下这白发赤足的怪物,就能查到这次六气扰动的源头! 平原都只有一位游老,但游长却有好几位。 那么自然地,互相之前存在着微妙的竞争关系。 大概是担心其他地方的游长也会带人过来“争功”,所以当前岛上的这位游长也不再如先前般隐藏幕后,亲自出手捉拿变异田山。 不过在随后的聊天消息中,田籍得知抓捕过程并不顺利。 问题出在变异田山的“人头铃铛”上。 这些铃铛发出的声音,似乎有让人变得狂躁好战的冲动,秩二及以下的成员根本无法免疫,一旦沾上,就会互相攻击,而后被白发小人趁机断头,成为新的“人头铃铛”。 游长倒是不惧,但若不全力出手,也难以拿下对方。 而考虑到游老的要求是“生擒”,游长也不敢真的使出全力。 于是几番试探之后,变异田山变得“聪明”了起来,只要游长出现,他就远远躲起来;而一旦遇到落单的其他游者,则果断出手,迫使游长这边无法通过广撒网的方式锁定自己的位置…… 一时之间,双方陷入僵局。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场互相试探之中,仁房的有秩者成了最大输家。 虽然明气刺符的效果消失后,他们都恢复了神志。 但因为先前无序乱走,分散在岛上各处,无法集众合力,最后被路过的变异田山一一割首,成为铃铛串上的新点缀。 只要田仁寿等极少数秩二的祝者,才成功逃到岛外登上了船。 “集众的祝者虽强,可一旦失去秩序,他们单个的生存能力却远不如游走天地间的游者。”田籍心中感悟道。 “皆因游者之道,在于挣脱自身桎梏,进而窥伺天地间的秘密,以自然大道反哺人身的‘残缺’。” “这两条道路,难言谁胜过谁,只能说各有优劣,各自适应不同的生存环境。” “若天下大治,国泰民安,自然是祝者更强。” “若世间陷入混乱失序的状态,那显然游者生存的能力更强!” 想到这里,田籍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原本因齐一会游者被仁房祝者集群压制而生出的迷茫之感顿时烟消云散,对自身的游者道路再无疑惑。 或许是因这番感悟,心情变得开朗,田籍发现自己对明气的正面象征意义“圆满、明朗”有了些触动,于是赶紧收敛心思,加紧感悟。 …… 天明以后,巨坑中某处忽然传来“嘭”的一声巨响,一时间木石与“肉饼”齐飞。 随即石壁底部,一处数尺高的石洞洞口露了出来,并走出了一男一女两道身影。 正是田籍与妫鱼两人。 晦气护符的效果已经消失,两人再待在石洞中已经意义不大。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田籍通过神魂空间得知,田氏仁房的船队已经全部撤离羊角洲。 据说田仁寿还受了不轻的伤,得回去治。 至于齐一会众人,此时正将变异田山围堵在岛上的某一处角落,离他们这边尚有一段距离。 因此就没必要再躲躲藏藏了。 这时妫鱼一边梳理自身头发衣服,一边微微惊讶对田籍道:“博闻你那个六什么环竟如此神异,只需要一掌就清开了洞口?” 田籍正望着自己的手掌发呆,听妫鱼这一说,脸上顿时露出怪异的表情。 推开洞口的杂物时,他确实发动了【勇剽】。 但按照他原本估算,自己这掌力道最多也就将堵门木桩推开一些空隙而已。 哪想到一掌打出暴击,直接“门前·清”了! 而原因他很快也找到了。 【勇剽】还是那个【勇剽】,但是他身体素已经不同往日。 这三天因为没有别的食物,他吃的全是大补气血的草药,还是经过妫鱼“合方”加成过的超凡版大补方子。 这一番猛补之下,他体内气血变得无比浑厚,连带体格都壮了一小圈,几乎比得上一小半祝者【牲祀】的效果了…… “若长此下去,我怕不是早晚得变成管兄那样的大肌霸画风……” 画风问题虽然堪忧,但身体素质提高是实打实的好处,特别对于游者而言,也算弥补了一些体质上的弱点。 只是田籍还有一点搞不懂:“鱼你也吃了不少呀,怎么没见你变壮?” 对此,医者妫鱼给出了专业解释:“因各人体质不同,即便是同一套补方,吃下去的吸收效果也不一样。显然博闻你的体质与我这方子的相性最好!” 于是妫鱼当众宣布,自今日起,对田籍补身健体的计划要一直执行下去,要狠狠地补,要风雨不改地补,要活到老补到老…… 总之,药不能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八章 汇合齐一会 一处古巫洞**。 “博闻,该吃药啦!” 妫鱼的声音传来,田籍一个激灵,从“纯一”状态脱离,睁开了眼睛。 只见妫鱼俏脸近在眼前,手中陶碗药气蒸腾,幽幽目光中尽是期待之色。 田籍轻叹一声,接过药碗,苦笑道:“今天不是已经吃过了吗?” 妫鱼直眉微挑,不以为意道:“刚刚给殿下煎药时不小心煎多了一些,就都端给你了,别浪费嘛!” “不小心煎多了一些……” “你这是怀疑我的观察力,还是怀疑你师父田馆主的带徒弟的本事……” 虽然心中不住吐槽,田籍面上还是老老实实喝完药,然后赶紧转移话题道:“那位……殿下怎么样了?” 两人口中所说的“殿下”正是大齐的太子妃。 真的那位。 原来昨日田籍一掌清门后,飞溅的碎木石倒刮起了一层肉饼,将已经“入土”的太子妃又给翻了出来。 彼时太子妃身上衣物已经被替身尽数薅走,于是一时春光无限美好。 妫鱼当场就捂住了田籍的眼,直到后者背过身,她才上前善后。 结果她一查看,就发现太子妃居然还有气息。 只是这丝气息非常微弱,又深埋肉饼层中,便是田籍也一时没有察觉。 倒是妫鱼没有了晦气护符阻隔,直接上手切脉,发现了端倪。 “服过几次药后,已没有性命之虞,大概再过几日就能醒来。”这时妫鱼答道,“不过这块梧桐玉……” 田籍见到妫鱼手中已变得跟普通石头一样的梧桐玉,顿时明白她的意思。 这块代表皇族身份的玉佩,原本被轻侠护卫偷塞到田克之身上。后者遭庆琦偷袭倒地之后,玉佩当时就掉进肉饼堆中了。 直到太子妃重见天日之时,田籍才发现这玉佩居然正好落在太子妃附近,并持续温养后者神魂,为其吊命。 田籍不得不感慨这位大齐太子妃当真福大命大。 但与此同时,随着这枚梧桐玉佩失去光泽变成凡物,这位太子妃的身份证明似乎变得有些麻烦了。 当然了,再如何麻烦,那也是对方自己考虑的事情,田籍可不打算跟着瞎掺和。 救命归救命,不代表他俩有义务帮对方夺回名分地位。 况且在田籍看来,救太子妃只是顺便的,主要目的是让妫鱼多个对象施展【和合】修德,免得总拿他当练手对象…… “对了,你且留在这里照看殿下,我打算到外头转一转,看看那群游者在做什么。”田籍提议道。 妫鱼自无不可,不过随即又古怪笑道:“你该不会是去找那位女游者?” 嘶……她怎么猜到的…… 田籍心中微凛,面上依旧镇定道:“也不仅仅是那群游者,田山兄变成现在这个模样,我总觉得有很多疑点,想去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线索。” “况且大家都还在一个岛上,万一那边出了什么变故,我也好及时察觉,带你们离开。” …… 田籍选择跟上齐一会的人,还有另一个重要理由。 自从那夜蹭了游长的地字级明气符之后,他就发现明气的感悟真不能靠一个人闷头干。 不管之后还有没有机会蹭,总归跟一群游者多交流会有好处。 当然,这话就不能对妫鱼解释了,免得她又认为自己耽误了他修行,再次愧疚落泪。 …… 等田籍根据神魂空间的留言,找到齐一会成员所在之时,后者正将变异田山围堵在一处山谷之中。 田籍趁空闲盘点了一下自身的状态。 有秩等级:游者秩一 理智值(德性): 田籍:74.0%s 妫鱼:85.0%s(可断开,可共享) 恙气:na(异常数据,请联系安全部门) 修德方技:【辨荣辱】、【定内外】 广才方技:【交魂】、【小言】、【吹息】 相者阳神(秩一):【辨位】、【藏风】,剩余可拘使次数(00) 壮士阳神(秩一):【勇剽】、【豪言壮志】,剩余可拘使次数(12) 特殊状态:德性消耗减半(持续时间:半个时辰。本日剩余次数:1) 六气气感:阴气、风气、雨气、阳气,晦气。 御气符:黄字级(大量) 器物:六甲御阳环(六甲阳神数:26),秽土泥人(石竹) 探索点:650点。 …… “鱼的理智值已经修到85.0%s了么?不错不错。”田籍心中欣慰道。 虽然他暂时还想依靠自身力量晋升秩二再修德,但妫鱼的理智值提高,总归对两人都有好处。 而更令他欣慰的是,即使此时已经离开妫鱼有一段距离了,但两人的“连结”却并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这样的话,即便她不在身边,我都能随时知道她的神魂状态了。” …… 因为在神魂空间中提前跟游长报备了自己加入行动,所以当田籍蒙着脸出现在山谷外围时,成员们大都没有什么意外。 唯独两人对田籍的出现表现得有些激动。 其一是阿桃。 话说,自从那夜在废院墙头上表白过后,两人在神魂空间中就没怎么交流过。 田籍自然是因为忙着感悟六气以及救妫鱼,没空聊天;阿桃却是因为没有得到“泥人”的明确答复,心中忐忑,反而羞于主动发话。 此时见到田籍御风而来,一头成熟斑白的长发随风轻飘,想起那夜自己说过的话,沉抑多时的思慕之心终于再次爆发,当场就冲了上来。 然而等她真的站到田籍面前时,却反而不敢正眼看他了,只能低头看脚,拢于袍中手指不断轻撮。 田籍一眼就认出来者是阿桃,想都不想,直接伸手道:“给我一撮你的头发。” “头……头发?”阿桃愕然抬起头,目光流露出某种复杂的情愫,“你要我的头发做什么呀……” 问到最后,阿桃的声音已是细不可闻,显然田籍的要求,让她联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自己日思夜想的那个可能性。 结发巫术关乎意识云的秘密,田籍自然不会当场解释,甚至都不打算跟阿桃细说。 所以他干脆答道:“不为什么,我就想要你的头发,不可以吗?” 听到田籍如此霸气近乎蛮横的要求,阿桃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渐渐流露出雀跃的神色。 “呐,给你!” 阿桃交出头发后,当即逃也似地转身跑开,但才走开几步后,又回头道:“我在里面等你!”,这才跑远。 “里面”自然指神魂空间,田籍失笑摇头,将阿桃的头发贴身收好。 结发巫术过程繁琐,又涉及古巫与他自身的秘密,所以他打算之后安定下来,再找个无人地方与阿桃“结发”。 阿桃离开后,又有一人走近田籍身前。 无瑕郎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九章 无瑕的挑衅 “你跟‘夭夭’是什么关系?”无瑕郎君下巴抬起,睥睨着田籍。 “相好。”田籍意简言赅。 “很快就不是了。”无瑕郎君趾高气昂道。 “你说得对!”田籍微笑回道,“再过不久,我跟她的关系,可就不仅仅是相好这么简单了。” 撂下一句双关的话,田籍看都不看脸黑的无瑕郎君,直接转身进入山谷中。 …… “他是外来的将行人,不过是仗着讨好了几名平原都的游子,这才混进来的。”神魂空间中,阿桃对田籍解释无瑕郎君的背景,“你别理他就好,省得惹上麻烦。” “哦,原来他也不仅仅会耍帅凹造型吸米分,还会低头哈腰地讨好别人?”田籍惊奇笑道。 田籍话中不自觉地带有前世的惯用语,阿桃虽然没听过,但既然讨论的是无瑕郎君,她很快便想明白了。 “泥人如此见多识广,想必是因为过往四处游历的缘故?”阿桃半是赞叹半是羡慕道,“相比之下,我自从登临有秩,就很少离开泠然阁。平日接触之人,也都是阁中游者,真真是孤陋寡闻……” “没关系。”田籍含笑鼓励道,“往后我们多在神魂空间里交流,我的见闻不就成了你的见闻了?” “嗯嗯。”意识光团中,阿桃露出欣喜的笑容。 …… 天色黑下后,抓捕田山的行动正式开始。 之所以选择天黑后行动,阿桃跟田籍解释,是为了派人到变异田山身边投放并激活一种“信标”。 “游长没有把握活捉那怪物,只能从旁以‘明气刺符’降低其敌意,再由我等进去放下信标,为游老定位,再由其在数百里外遥遥出手擒拿此怪。” “那为何游长不亲自进去?”田籍不解道。 “因为先前游长击伤过此怪,此时对方视游长为生死大敌,便是地字级的明气符也无法彻底消弭。”阿桃解释道,“能让它困顿于此处深谷已是极限,若游长再靠近,它就会立即清醒过来。” “可是眼下这月亮半圆不圆的,明气符真的好使吗?”田籍迟疑道,“总不能人手一个地字级的符?” “自然不可能。”阿桃解释道,“不过以玄字级的符,或许能靠近那怪物,可一旦开始投放信标,它便会立即警觉……” 换言之,进去投放信标的游子或者将行人,是要冒很大生命危险的。 但事实上,在此之前,齐一会的众人已经尝试过不同的行动方案。 譬如以阴、风、雨三气妨碍变异田山,但一旦人头铃声响起,靠近的人便会立即中招狂躁,进而损毁信标。 至于晦气,因为会干扰信标的作用,自然被排除了。 眼下的明气刺符方案,成了最优选择。 并且因为游长急于在竞争对手赶来前完成抓捕,所以也不打算等到月圆之夜了。 …… “我已请示游老,今夜行动,只要参与,无论成败,都可先得十点探索点。”游长开出丰厚的报酬鼓动众人,“在此之上,每成功投放一根信标,便可多得十点!” “我去!” 出乎不少人预料,只是将行人的无瑕郎君,第一个站了出来。 随即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到田籍面前,挑衅道:“你可敢跟我赌一场?” 田籍并没有理会他,后者却自顾自地说下去:“就赌谁投放的信标更多,胜者可抱得美人归!” 说到“美人”之时,无瑕郎君抬手指着田籍身后的阿桃。 田籍明显感觉阿桃捏着他手臂的力道紧了一分。 心中一动,田籍当即横跨一步,挡住了无瑕郎君的手指,冷声道:“第一,我没有兴趣跟你赌;第二,夭夭爱跟谁好,是她的自由,跟谁输谁赢没有关系。” “那你就是害怕了呗?”无瑕郎君继续无赖纠缠。 “你说对了。”田籍却是从容点头,“再跟你掰扯下去,夭夭怕是连我也会讨厌了。” 言罢,他反身拉起阿桃的手,就往旁边走开。 后者目光痴迷地望着他,顺从而去。 “慢着!” 无瑕郎君猛地大喝一声,立即吸引住所有人的注意,包括游长的目光也好奇投来。 “你刚刚才加入我们,先前未与那怪物发生冲突。”无瑕郎君趁机大声鼓噪道,“显然在怪物眼中,你是无仇无怨的新脸孔!” 此言一出,田籍不得不停下脚步。 他倒不在意无瑕郎君说什么,只是对方这番话立即引起了游长的关注,后者的目光随即转移到他身上。 秩三强者的注目,哪怕不含丝毫恶意,田籍依然感觉不小压力。 当然,按照齐一会的规矩,所有交易的达成都以自愿公平为前提,并有三老作保,所以只要田籍坚决不上场,游长就算再如何不满,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这时游长飞临田籍身前,语气平和地问道:“你比其他人有优势,真不去试试?” 见田籍沉默,他进一步开出条件:“只要你肯去,我可以在游老的报酬上,额外给你提供些帮助。” 田籍心中一动,问道:“什么帮助?” “我能力范围内,条件随你开。” “给我上一道玄字级明气护符呢?” “成交。” 田籍原本只想试探一下,哪曾想游长居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这下倒是不好再反口了。 “早知道我就试试说地字级的了……”田籍嘀咕道。 当然,他也就想想罢了,地字级的符何等珍贵?哪怕在齐一会中用金子都买不到,只能通过特殊条件获取。 他要是真敢提地字级,游长虽不至于当场拍死他,但肯定立马翻脸走人,到时连玄字级都蹭不到了。 随即便见游老衣袖轻挥,一道清影落在田籍身上,而后徐徐张开,如同一道月晕,散发出迷幻色泽,与天上月色交相辉映。 “这就是玄字级的明气护符啊……” 明气护符,对应明气“圆满、明朗”的象征意义。 效果是自身心情越是圆满开朗,对心神的防护效果越好。 “换言之,这是一种看心情发挥的精神防御符。”田籍心中总结道。 虽然这两日为感悟明气,他也曾使用了不少自身的黄字级明气符,但比起游长这道玄字级的符,效果就差远了。 至少在高一级的明气冲刷下,他只有秩一的神魂,当场就感觉开朗了不少,进而又觉自己对明气的正面象征意义,有了更深的感悟。 这正是他提这个条件的主要目的。 不过无瑕郎君并不知晓田籍的心思,只以为他当真胆小怕事,一时嗤笑不已。 这时阿桃也拉着田籍,担心问道:“泥人,那怪物秩次隐隐高于秩二,玄字级的护符恐怕不足以护你心神周全,你当真要上场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章 搬运信标 “泥人,那怪物秩次隐隐高于秩二,玄字级的护符恐怕不足以护你心神周全,你当真要上场吗?” “放心,我不做没把握的事。” 阿桃依旧不放心:“要不我陪你去?互相有个照应。” “你已经在陪着我了啊。”田籍微笑着摸摸阿桃的头,又轻拍自己的胸膛,示意阿桃的头发在他身上,“你就乖乖在这里等着。” “好……万事小心!” “好!”田籍点点头,转身入谷。 阿桃失神地望着田籍离去的背影,忽然想起刚刚头上的触感,才意识到这是种亲昵的举动,不禁抬手捂住头。 “呀……” …… 继无瑕郎君与田籍后,又陆陆续续有数名游者参加投放信标的任务,但全都是秩二大知的游子级别。 于是两名仅有的将行人,就显得分外瞩目。 “不管你先前答不答应与我赌,只要上了场,在众人心目中,你我之间孰优孰劣,都已经暗暗开始一番计较了。”无瑕郎君得意笑道,“此乃人之常情,避无可避!” 田籍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有道理。 同时他也明白,对方能够经历三道情绪仪式成为秩一游者,不管人品如何,对人情世故的把握都不容小觑。 难怪能够聚拢一批追随者。 “还是说,你以为夭夭会是例外?” 听到无瑕郎君充满挑衅意味的一问,田籍微微一笑,并不理会。 “阿桃要是真在意这些外在的东西,就不会对着一个叫‘泥人’的光球动心了……”田籍心中吐槽道。 不过想到这里,他心中忽然一动:“不过照这么说,不管泥人还是田博闻这副身躯,本质都是我的马甲,反倒光球才是我的本源……这样算的话,搞不好阿桃真正喜欢的反而不是我的马甲?” …… 此时山谷入口处,堆放着大量半身高的长木杆,也即游老的“信标”。 信标外观是普通木材,上手颇沉,显然内里还有乾坤。 田籍透过气感,能略微感受到木杆外泄的精纯六气,远比外界环境的要浓郁。 同样程度的六气聚集,他只在一庙三曹与泠然阁的悬空楼台下感受过。 于是他很自然地就联想到御风学派游者的另一项至宝:六气悬空阵。 庞长老曾告诉他,御气符与六气悬空阵,都出自御风学派秩三、秩四游者之手。 “莫非游老的现实身份,竟是御风学派的秩四大能?”田籍不禁猜测道。 毕竟御气符小巧轻便,游老是“偷学”来也说不准。但六气悬空阵这种大工程造物,显然不是靠简单偷学就能搞出来的。 “若是这样,也难怪游老总是隔空出手了。” 御风学派晋升到秩三以后,受到祝庙的制约,终身困守临海都皇城。 “临海都距离这里好几百里,此地也不是什么地图上的重要据点,如果游老真身在临海,那要用信标定位就解释得通了。” …… 木杆信标有上千杆,平摊到十多名参加任务的游者身上,每人差不多要搬一百杆。 因为不能引起变异田山的警觉,众人不能御气而行,以免干扰明气刺符迷惑效果,所以只能徒手搬动。 这方面,显然秩次更高的游子有体能优势。 田籍就见到游子们直接五、六杆上手搬的。 反观无瑕郎君,抗起三杆时,就已经走得摇摇晃晃了,体能差距明显。 相比之下,当田籍扛着四杆信标依然显得游刃有余时,就显得分为抢眼了。 虽然论绝对数量比起游子们还有差距,但在场的将行人自问做不到这种程度,只能归功于这位天生体格强壮了。 然而他们不知道,就在不久之前,田籍的体能跟他们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不过是经历妫鱼的一番恶补,气血变得充盈罢了。 当然,这依然只是田籍为了不引起怀疑,故意不发动【勇剽】的效果,否则他的负重数量还能翻一番,将游子们都给比下去。 反正他参加任务的真正目的在于感悟明气,不在于争名次。 …… 负重只是任务的第一道挑战,也是最简单的一道。 真正的难点,是在变异田山警觉之前,成功激活足够数量的信标,任务酬劳也是按激活数计算的。 按照游长的推算,在五十步以内的距离,至少激活一百杆并维持一刻钟,才能成功为遥远的游老定位。 为此还特意准备了上千杆信标,有备无患。 此时变异田山正在一处石坑中侧卧,背对着谷口方向,大肚不断起伏,鼾声如雷,似乎在沉睡,而他身上挂着的人头铃铛也全都闭着眼。 众人虽然知道他已经被游长的地字级明气刺符惑乱心神,但都不敢大意,以免惊扰到对方,导致这些要命的人头铃铛突然睁开眼。 几名走得最快的游子,距离变异田山五十步左右的距离就停下了,而后各自找一处空地插好信标,却都默契地没有立即激发,而是选择返身继续搬运。 因为有游长监督,他们也不怕后来者趁机抢走自己的成果。 等无瑕郎君与田籍两人来到时,五十步左右的空位,已经被前面过来的游子占满了。 超过五十步插下的信标,是不作数的,所以两人只能选择再靠近变异田山一些。 这样激活的信标不会多算酬劳,却因为靠得近更易被察觉。 但除非放弃任务,否则只能继续往前走。 就在两人走到三十步左右的距离时,鼾声忽然停下。 变异田山翻了个身。 田籍当即停在原地,感觉心眼提到嗓子眼上。 随后他发现旁边的无瑕郎君同样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变异田山,察觉他的目光后,也转过头来,两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动半步。 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几名开始走第二趟的游子也第一时间停下,似乎随时准备扔下信标逃命。 好在变异田山翻过身仰躺后,依然闭着双目,大肚起伏平稳。 片刻之后,众人心神稍定,继续搬运。 …… 再次行动后,众人的脚步明显比之前要快些,就连无瑕郎君都咬着牙加快脚步,似乎不想被落在最后。 只有田籍分心感悟明气护符的效果,依旧不紧不慢。 等田籍第二次到达变异田山近前时,速度最快的几名游子已经放下第四批信标了。 就连无瑕郎君也插好了第三批,开始回程。 他越过田籍身边时,还故意回头挑衅地瞥了田籍一眼,大概是想自己绝对数量已经超过了对方。 但就在这时候,变异田山头一转,睁开了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零一章 一波肥 “快逃!” 不知是谁惊惶中喊了一声,众人便再也顾不得御气而行会刺激到变异田山的问题,纷纷祭出各自的御气行符逃离。 然而就在这时候,人头铃铛们也睁开了眼。 铃铃铃! 铃铃铃! 诡异的铃声瞬间响起,几名刚刚乘风腾云上天的游子,当场从空中跌落,等再从地上爬起时,已经变得双目通红,怒吼着与身边的人开始厮杀起来。 因为神魂受到铃声蛊惑,中招的游子都像失去了理智的疯子,用尽一切手段厮杀,有武器的用武器,有符的用符,要是都没有,手抓齿噬也敢使出,场面极尽疯狂混乱。 其他离得远得以逃离的游子,望着眼前可怕的情景,不由得露出后怕而庆幸的神色。 然而众人很快又发现了一丝反常之处。 因为他们发现混乱厮杀之中,有两个人未受波及:田籍与无瑕郎君。 按理说,两人比其他人距离变异田山都近,又是境界最低的将行人,没道理游子们都中招了,他们却不受影响。 难不成那白发赤足怪还讲究武德? …… “他是怎么做到的?” 此时无论田籍还是无瑕郎君,心中都对另一方产生同样的疑惑。 其中在田籍眼中,无瑕郎君先是从怀中摸出了某种东西,而后隔着面罩往脸上一抹,神魂状态就很快稳定下来。 联想到对方的“美颜”问题,田籍心中不禁猜测:“难道是某种具备超凡能力的面具之类的?不单能变得貌美,还能屏蔽这些铃声的影响?” “能屏蔽铃声的影响,少说也得是秩二层次的东西啊……” …… 无瑕郎君心中比田籍还要震惊。 他自己好歹好使出了些手段,然而眼前的这位壮硕中年,就这么风轻云淡地站在原地,什么也不做,居然也不受人头铃铛影响? 不过眼下这里非善地,他不敢耽误,等身前几名厮杀的游子终于倒地后,他趁机冲出混乱的战场,而后往游长的方向撒腿狂奔。 至于御气行符,有游子们前车之鉴,他却是不敢乱用了。 等无瑕郎君回到谷口附近的时候,中招的游子已经全部变成了新的人头铃铛。 随后变异田山迷惘着扫视了一圈,便再次倒头大睡,显然游长的地字级明气刺符并未完全失效。 不过经历了这番变故,却是无人再敢请缨上阵了。 “泥人在想什么,怎么还不回来呀!”这时阿桃望着谷中田籍闭目独立的身影,着急万分。 “肯定是刚刚被吓傻了呗!”无瑕郎君不放过任何在“夭夭”面前奚落田籍的机会,“铃声能让正常人发疯,但不包括傻子啊!” “他既不傻也不疯。” 游长严肃的声音响起,众人都不敢再吭声,静待他发话。 “若我所看不差,他在晋升秩二大知的仪式上,已经完成了阴、风、雨、阳、晦五气的感悟。” “甚至连晦、明间的大瓶颈也已经突破,假以时日,应该就能完成这最后一气的感悟,晋升为秩二大知。” 听到游长的解释,阿桃与无瑕郎君都露出惊讶神色。 其中前者是惊中带喜,后者是惊讶之余不禁暗生嫉妒之情。 不过这个解释却不能令一众游子服气。 有人问道:“我等神魂强度明显胜于他,怎么却反不如他了?” 游长轻叹道:“因为他染了‘恙气’。” “恙气?” 听到游长的说法,阿桃脸上喜意全无,目光紧张地盯着游长。 其他人同样如此,不过他们更在意的是游长后面的解释。 便听游长借着道:“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染上‘恙气’的。大概在感悟五气之后?或者更早一些?总之此时他的神魂强度,刚好能抵御恙气侵蚀,却又未能完全祛除。大概这种与恙气共生的奇妙状态,才是他不受铃声影响的原因。” …… “看来先前的猜测是对的。” 田籍回忆着刚才的铃声攻击,心中有了一些明悟。 事实上刚才他不是“不受铃声影响”,而是铃声压根就没有攻击他。 换言之,变异田山再次无视了他。 就像先前在石洞中一样。 “看来这次引发羊角县时疫的‘恙气’与田山兄的变异存在着某种关联啊!”田籍心中分析道,“还有田馆主知道真相后的奇怪举动……以及,游老认定田山兄与六气扰动的源头有关……” 这些一条条原本看似无关的线索,此时在田籍脑海中一一闪过,串联起来,令田籍生出强烈的不安,仿佛自己渐渐靠近了某个能搅动世间的“漩涡”。 一个能至少能让秩四大能忌惮的恐怖漩涡。 这显然已经超出来了他的能力范围。 “不管了,还是趁此机会抓紧感悟明气最重要。” 刚才人头铃铛虽然没有直接攻击他,但铃声响起时,外溢的邪异力量,多少会影响他的神魂稳定。 好在他有玄字级明气护符守护神魂,精神一直保持饱满开朗的状态,所以铃声影响并不造成困扰,反而因为激发了护符的效果,让田籍能更真切地体悟明气的特性。 趁着这个契机,他终于悟通了明气的正面象征意义:圆满、明朗。 现在他想趁着此时高字级的明气刺、护两符同时环绕身边,看看能不能触类旁通,一举突破最后的中性象征意义:坦露、思念。 如此感悟了一阵,就在田籍感觉又有所收获之际,游长的声音却传来了。 “眼下就剩激活信标这一步了,你还是抓紧时间为游老定位,免得夜长梦多!” 田籍闻言睁开眼,发现确如游长所言,经过刚才几轮搬运,变异田山五十步范围内,已经插下近两百杆信标,除却一部分在刚才混乱中损毁的,剩下完好的,也已经超过游长推算的最低数量要求了。 而关键是,眼下除了他以外,已经无人敢上前激活了 “这些都是探索点啊!”田籍心中暗喜道,“这次怕不是要一波肥了……” 成功激活一杆信标就算十点探索点,一百多杆,那就是千多点了,对于田籍来说,这无异于一笔巨款。 没说的,动手就完事了。 探索点多多益善! …… 就在田籍激活最后一根完好的信标不久,山谷顶上,一团云雾开始积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零二章 晋升秩二 山谷上空云雾越积越厚,初时呈圆盘状不断盘旋。 随后有五道长条状的云雾,从圆盘中翻涌“生长”,渐渐有了手掌的形状。 “这不会是游老亲自过来了?”处于云雾正下方的田籍,比所有人都看得更清楚,因此心中更觉震撼。 然而长条状的云雾持续变长,很快超出了正常手指该有的比例,当到达某一个临界点后,长条云雾渐渐往下垂,继续延长伸向下方变异田山所在,如同云雾构成的触手一般。 “呃……也可能不是真身?只是视觉效果?”田籍尴尬想到。 不论田籍作何想,云雾触手很快就落到变异田山身上。 后者瞬间清醒过来,仰天咆哮一声,人头铃铛随之震动响起。 然而就在此时,云雾触手骤然加速,眨眼的功夫,就将变异田山,连同一地聒噪的人头铃铛尽数包裹起来,变成一团“冒烟”的白雾粽子,而后往天上的“圆盘”处收去。 此时不论是下方的田籍,还是远处的其他齐一会成员,全都被震撼地说不出话来。 即便秩次居于众人之上的游长,也是长身肃立,目光专注地望着云烟捕捉怪物的过程,似乎旁观游老出手,有助于其境界提升。 随着云雾触手拉升至最高点,已经彻底看不清模样的变异田山再无声息,很快就被空中的圆盘状涡云中吸附,吞噬,而后彻底没了影。 随后圆盘云雾开始消散,月色再度撒下。 “总算送走这个瘟神了……” 此时不论是游长还是其他齐一会成员,都是如释重负的模样。 毕竟为了对付这头白发赤足的怪物,大家都折腾了几宿,牺牲了不少成员。 “探索点稍后在神魂空间中发放,你等都散了。” 游长一声令下,一众游子、将行人便纷纷告辞了。 然而未等大家走远,空中未完全消散的圆盘云雾中,忽然传来一声恐怖的长哮。 变异田山的声音! “还没完?” 刚刚因游老功成而放松下来的众人,顿时再次紧张起来,胆小一些的,当场就趴在地上捂住耳朵,似乎怕下一刻铃铛声会响起。 但片刻之后,圆盘云雾彻底消散,空中却没有变异田山的身影,也再无其他异状出现。 只是虚惊一场? “咦,那里怎么下雪了。” 某位游子惊疑地指着空中发问,惊魂未定的众人立即被其吸引住注意力。 便见其所指之处,正是原本圆盘云雾所在的空域。 此时云雾尽散,却忽然多出许许多多白色絮状物,正快速下坠落。 “那不是雪,是那怪物头上的白发!” 有眼尖的游子当场纠正,却令气氛再度紧张起来。 “游老出手,怎么还会有遗漏!” 虽说那里离这边尚有一段距离,又有游长挡在前方,大家就算紧张也不至于吓跑。 但有一个人,眼看着却是跑不掉了。 “泥人,快跑啊!”阿桃这时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当即祭出护符准备上前救援。 哪知一道身影挡在她面前。 无瑕郎君。 这一刻,他解开了面罩,露出了一张精致无双的绝美容颜。 周围看到这张脸的不少将行人,甚至游子,都隐隐传出惊叹之声。 “他肯定逃不过这一劫了,你何必急着过去殉情呢?”无瑕郎君一脸关心地劝道。 他相信看到自己这张脸,阿桃就算不会立即倒向他,至少也不会厌恶。 而只要有这个“不会厌恶”,随着对方渐渐淡忘“泥人”,假以时日,他就能凭自己的“魅力”征服对方。 这招他在建立“无瑕门”时百试百灵,从未失手。 啪! 下一刻,阿桃一掌挥出,直接将无瑕郎君的脸拍懵了。 “滚开!” 阿桃看都不看他一眼,继续往田籍方向飞去。 然而未等她飞远,又有人挡在她身前。 这次是游长:“他能自己逃脱。” 游长沉着的声音令阿桃稍稍冷静下来,但依然担心:“游长怎么知道?” “你且看。” 游长话音刚落,原本站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田籍,身上的月晕猛然扩散,形成一道如圆月般的虚影,而后在光彩绚烂中,田籍身影一闪,消失于月色中。 此时白色头发,尚未落到地上。 “这……这是明气行符!” “是的。” 得到游老肯定的答案,阿桃喜极而泣,仿佛从诡门关前走了一转的是她自己。 “哼,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这时回过神来的无瑕郎君,一边捂着肿痛的脸颊,一边狠狠地盯着阿桃,寻思着要怎么趁机报复回来。 但他没想到,阿桃没理会他,游长却当场反驳:“这可不是运气好。” “我刚刚说了,他在晋升秩二仪式上过了五气,晦明大关也冲破了。” “而刚刚这一道明气行符用出瞬间,我观他的神魂强度再度跃升,显然最后一项明气的感悟也圆满了。” 说到这里,游长的语气带上一丝喜悦:“今夜之后,我们又多了一位同道的游子。” “他成了游子?秩二大知?” 听得游老的判断,无瑕郎君心中顿时凉了半截。 一位将行人他还够胆量争一争。 但一位游子? 那是必须使劲巴结的对象啊…… 可现状是,这位新晋游子,他不但不可能巴结上,还狠狠得罪了他的相好,也就等于得罪了他! “看来平原都这边我是待不下去了……” 想到这里,无瑕郎君再也不敢想报复“夭夭”的事了,趁着众人被游长的话所吸引,灰溜溜地离开了。 无论是游长的喜悦,还是无瑕郎君的沮丧,阿桃都没有去关注。 因为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明气行符区别于其他行符的地方,在于它需要两个人同时发动。 一枚完整的明气行符,共分成两半,由两人各持一半。 发动时,可将一人传送至另一人身边,或者在两人之间传递物品。 前提是这两人要“心意相通”。 “明气行符成功发动,说明泥人回到了‘心意相通’之人身边……”阿桃呆呆地呢喃道,“只是那人是谁?难不成是他所说的‘未婚妻’?” “不,不可能的!”想到这里阿桃猛然摇头,“泥人说过等自身足够强大,就不再受家中掣肘……” “泥人不会骗我的!” …… “怎么样,我没有骗你!” 月华消散后,田籍望着妫鱼樱唇微张的模样,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明气行符需要一心意相通之人。 眼下哪还有比跟他“结发”的妫鱼心意更相通? 甚至田籍还想得更长远。 将“结发巫术”与明气行符相结合,他的“结发共享群”构想更完善了:除了能提供理智值共享,实时监控各人神魂状态外,还能在月夜之时,互通书信物品。 甚至一方遇险之时,亲身过去支援! “要不往后这结发共享群就叫‘千里共婵娟’好了?”田籍开脑洞想道。 当然,结发共享群的可行性,还有待进一步验证。 眼下他有着另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宣布。 “鱼,我晋升秩二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零三章 大丰收 原本在地字级明气刺符与玄字级明气护符的作用下,田籍感悟明气的中性象征意义“坦露、思念”就有了突破。 但始终还差着一线。 直到明气行符成功发动的一刻,他才终于突破了这最后一线,完成了感悟的要求。 这时反思回来,他不禁恍然:原来自己感悟明气中性象征意义的契机,根本不在外头,而就在身边的妫鱼。 话说,自从得知她的“死讯”,甚至更早些时候秋猎自己流落在外时,他与姐弟两人,不就已经相互思念,并日积夜累了吗? 所缺者,无非是将这份思念坦露的契机。 然而相互之间,或是性格使然,或是礼教束缚,都是感情含蓄之人,想坦露相思之情,却又不易。 不过自从“结发”之后,心意想通的程度与日俱增,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 得知田籍晋升秩二,妫鱼第一反应不是道喜,而是上前切脉观望。 片刻后,她长舒一口气,欣喜道:“恙气尽除!” 晋升秩二,神魂强度上了一个台阶,恙气便自动消解了。 此时田籍重新备注了一下理智值面板。 理智值(德性): 田籍(秩二大知):74.0%s 妫鱼(秩一药士):85.0%s(可断开,可共享) “‘恙气’果然消失了,如今只剩妫鱼一个‘访客’。”田籍满意想道,“等联系上绫儿,拿到她的头发,加上已经得到的阿桃头发,我的‘千里共婵娟’架构就初步成型了。” “至于现在,还是先抓紧补充秩二的知识,修习方技,找到新的修德方法!” …… 进入神魂空间后,田籍先查看了一下抓捕变异田山的报酬。 虽然他早就心理准备,但真见到点数时,内心还是小小震撼了一把。 “1350点!” 他最后成功激活了134杆信标,加上参加任务就有的10点,共计得了1350点探索点奖励。 “加上我原本存下来的650点探索点,我就有足足2000点探索点了!”田籍心中兴奋想到,“这就相当于两千枚黄字级御气符啊……” “肥了肥了!” 这种数额的财富,他之前想都不敢想。 当然,现在他晋升到秩二,黄字级御气符已经不够看了,往后他的主要目标自然是玄字级的符。 而玄字级的符,他查看了一下以探索点衡量的价格,基本是黄字级的十倍左右。但即便这样,他也相当于拥有两百枚玄字级的御气符。 这放到现实世界中,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因为官府根本不会向普通底层游者出售玄字级的符,更别说两百这种数量级了。 从这个角度说,他能用探索点购买到玄字级护符,还是沾了齐一会和游老的光。 …… 清点完探索点数后,游老忽然找上了田籍。 “听说你已经是游子了。” 游老威压强盛的神魂光团出现在田籍面前,不知是否自己错觉,田籍感觉眼前游老的光团似乎变得比以前清晰了一些。 虽然依旧威压强盛,如同直视熊熊燃烧的大篝火,但至少多了一层滤光镜,没那么刺眼了。 事实上,他刚刚试着与一些同样游子层次的人交流。 不出所料,他能看清秩二的面目了。 就如同之前他能看清“夭夭”、无瑕郎君等将行人一样。 不过因为他本来也没认识几个现实中的秩二游者,所以暂时没发现熟人。 “看来我最初的猜测是对的。”田籍总结道,“我的意识云确实是这片神魂空间中的一个‘漏洞’。” “只希望不要被三老发现,免得将我驱逐出去。” 想到这里,他赶紧收拾心神,以免被游老察觉异常:“承蒙游老一路提携,我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游老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转而问道:“你既已成为游子,便不再是懵懵懂懂的将行之人了。是否准备承好担更大的责任?” “啥……更大的责任?”田籍心中莫名有种即将被忽悠的预感。 好在游老随后解释道:“先前我出手抓捕那白发赤足怪,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匆忙回收,结果让那怪趁机自尽,并走失了部分白发。” “经过一番查验,我更加确定此怪确实与这次六气扰动的源头密切相关,只是关键线索却在那些走脱的白发上。” 田山兄自尽了…… 田籍心中一沉,面上还是继续问道:“那些白发,游长他们没有收集到吗?” 最后时刻,田籍以明气行符逃生成功,并没有关注后续众人的动向。 “收集是收集到了。”游老补充道,“只是离体不久后,头发都消散了,还来不及查验。” 换言之,游老是打算让他再“活捉”一头。 “可是我实在不知该去哪里再找一头啊?”田籍无奈道,“况且如今恙气尽除,怕是难以再安全接近这种怪了。” 对此,游老似乎早有准备,反问道:“你如今还有办法混进羊角城中吗?” 先前田籍请求游老帮忙找妫鱼时,曾稍稍提及自身处境,包括自己“混进”了羊角城,当然,这是他故意保留自身秘密的托词。 所以游老此时问“还”。 “有办法。”田籍直接道,“只是这跟抓捕白发赤足怪又何关系?” “若我所料不差,此时城中应该有不少这种东西!” 羊角城中有很多像田山兄一样的变异怪物? 听到游老的说法,田籍大吃一惊的同时,心中不可避免地开始联想起行为怪异的北门医馆田馆主。 “应该不至于……麟甲闾的紫龙卫也在呢” 田籍的沉思,被游老误以为他担心自身安全,当即又道:“当然,你不必亲自出手抓捕。只要发现目标之时,给我发出信号,自有一批游长亲自过去抓捕。” 这是给我安排了一批秩三的打手? 听到游老的安排,田籍顿时放下心来。 若仅仅是查探的话,倒也算不上危险。 况且若游老所言为真,他感觉自己确实有必要回一趟羊角城。 不为别的,就是去给田猛三人报个信,以免他们遭横祸波及。 …… 与田籍达成交易意向后,游老这次极为大方地表示可以提前支付报酬:所有秩二方技知识半价出售。 此时田籍刚刚晋升秩二,无论正是急需补充秩二方技的时候,游老这个报酬可谓给得正当其时。 然而当田籍翻看相关知识的购买清单时,脸当时就黑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零四章 秩二方技 “好贵啊……” 田籍翻看着秩二方技的兑换价格,心如刀割。 因为按照探索点来衡量,最便宜的方技也得300点起算。 贵的甚至要上千点! “当初进入齐一会时,秩一方技都是随便学的,哪曾想到了秩二,忽然就开始磨刀霍霍了……” 虽然心中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但田籍也不是初来乍到的将行人了,知道齐一会绝不是什么善堂。 反正东西都是明码标价,公开兑换,爱买不买。 “但话又说回来,这些知识如果放到现实世界中,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 田籍想到泠然阁一众如庞长老般的年老游者。 终其一生,因为受到一庙三曹的刻意打压,连秩二的边都摸不到,更别说获得秩二的方技知识了。 这么一对比后,他顿时感觉眼下这些昂贵的秩二方技知识,其实也没那么贵了。 “不过齐一会这种模式……先分享秩一知识,吸引刚刚进来的将行人留下,而等大家尝到甜头后,为了获得后续晋升资源,不得不拼命参加各种任务……” “如此,即便齐一会的架构松散,诸如游老这种高层的存在,也能一定程度上组织大量游者达成自身目的,譬如研究超凡的神魂,调查六气扰动源头什么的……” “也不知三老那种层次的存在,甚至会首梦蝶祖师本尊,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创立这个隐秘组织……” …… 因为有了上次的经验,田籍这次没去多看别派的方技,而是专注于御风与梦蝶两学派的传承。 经过一番慎重选择后,田籍目光停留在五个方技上:【大言】、【知鱼】、【心斋】,以及秩二境界的【小言】与【吹息】。 其中后两个【小言】与【吹息】,因为田籍秩一时就有修习,如今不过是将其提升到对应秩二的境界,可谓水到渠成,花费可以忽略不计。 大头落在前三个新出现方技上。 说是新,但也不完全。 除了【大言】算是全新方技外,后两者,其实是对秩一【交魂】与【辨荣辱】的升级改造版,如同田籍秩一时没有修习这两项方技,此时想修习升级改造版,就会变得事倍功半,甚至很可能失败。 “泠然阁库房里的《傲吏》一书有云:秩二方技,较之秩一,多有补足、长进。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这三项新方技,以探索点衡量,【大言】需要300点,【知鱼】需要700点,而【心斋】更是贵达1000点! “这合起来已经2000点了!要不是游老给我打折,怕不是一夜变回穷光蛋……” 此时田籍也不知是该感到庆幸还是不幸。 不论如何,方技关乎自身实力,不能在这上面吝啬,所以他大手一挥,全买了! 探索点瞬间缩水了一半,田籍只能强忍心痛的感觉,飞快消化完秩二层境界的【小言】与【吹息】知识,而后将注意力投向代表三个新方技的知识光球。 “让我看看你们值不值这1000点……” …… 田籍首先查看【大言】的知识。 “圣人云:‘大知闲闲,大言炎炎’。大知者,智学广博,反映到言语上,往往高谈阔论,盛气凌人……” 看到这段描述,田籍下意识联想到【小言】,不禁嘀咕道:“这怕不是又一个嘴炮技能……” 随后他仔细揣摩一番,发现还真是这样。 不过同为嘴炮技能,【大言】与【小言】却有些不同 【小言】是通过勾动别人细微的情绪变化,放大或者一定程度上扭曲,进而达到自身的目的。 而【大言】却并不理会“情绪”,而是通过“气感”切入,以自身强盛的“气场”来威服“气场”不如自己的人。 简而言之,【大言】是一个说服技能。 只是想要成功说服,自身气场必须确保能压到对方,否则只会自取其辱。 而通常来说,只有秩次高一级,才比较保险。 “当初许鹤在泠然阁里言出如圣旨,便是庞长老也不能敌其锋芒,时常受气,想来他应该修习了【大言】……” “不过面对同秩次的人,或者权势地位更高的人,许鹤也不得不谨言慎行,这么看的话,这方技有些鸡肋啊……咦,不对……” 田籍忽然想到,这个【大言】对别人来说,可能只是个作威作福的技能;但对他来说,却别有妙用。 炼制六甲阳神! 先前他炼制六甲阳神,以游者的【交魂】与【吹息】代替兵家的办法,但效果却不是很理想。 究其原因,一是无法真正让对方“心悦诚服”地配合炼制,二是【吹息】方技本身就会损伤神魂。 但若是用【大言】呢? 【大言】同样能让对方某种意义上“心悦诚服”,却又不损伤神魂,再配合【交魂】的升级版【知鱼】,说不定能炼成媲美兵家正版的六甲阳神? 想到这里,田籍立即将目光投向属于【知鱼】方技的知识。 …… “圣人云:‘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往昔圣人观水而知鱼,外道之人不解,以巧辨诘难。然则圣人之知,不在外求,而在于虚极守静,神明自得。知鱼如是,知万物亦如是……” 看完【知鱼】的知识,田籍发现这个方技确实是【交魂】的升级版。 【交魂】虽然也能达到与对方“相知”的效果,但前提是对方起码得是个能交流的人,至少生前是。 但【知鱼】的话,则开始有尝试沟通万物的趋势,包括但不限于动物、植物、非人的邪祟,以及,不可名状的存在…… “这么看来,这个升级版的【交魂】就有点厉害了……” 当然,以眼下田籍秩二的境界,别说沟通不可名状的存在,便是跟小猫小狗交流,都不一定能顺畅,或许往后秩次更高,才能真正达到“知万物”的境界。 至于发动【知鱼】的前提条件“虚极守静”,田籍仔细感悟了一下,正是他晋升秩二感悟六气时的“纯一”心境。 换言之,只要能成功晋升秩二,就自动达成了发动【知鱼】的条件。 看到这里,田籍对炼制完整版的六甲阳神更有信心了。 …… 毫无疑问,【大言】与【知鱼】都是广才方技。 而秩一的经验告诉田籍,只有找到修德方技,自己才能在游者道路上走得更稳更高。 于是他将目光投向最后一项新方技,也是花费最大的一项:【心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零五章 秩二阳神 “圣人云:‘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往昔圣人言斋戒,非祭祀之斋,而是心神之斋。摒除内心杂念,如同清扫一室,室澄清而心虚静,便可明悟大道所在……” 看完【心斋】的描述,田籍一脸懵逼。 这还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无法完全参透一项方技知识。 这在之前从未发生过。 “既然【心斋】是【辨荣辱】的升级版,那按常理推断,它很有可能就是一项秩二的修德方技。”田籍沉吟道,“而且这项方技的售价相当于其他两项加起来,说明在梦蝶学派的大能眼中,这方技十分重要……” 无论如何,探索点都花出去了,田籍肯定要彻底学懂这个方技的。 “这个所谓‘心神之斋’,以及‘心虚静’,如果我理解不差,大概跟我已经掌握的‘纯一’心境差不多……” “但这个‘明悟大道’又是什么意思呢?究竟会让我明悟到什么东西?” 田籍又苦思冥想了一阵,却没有什么收获。 偏偏【心斋】与【辨荣辱】一样,都是被动触发方技,不到真正触发的那一刻,都不知道会具体发生什么事。 只能暂时确定,它至少能提供类似于【辨荣辱】与【定内外】的精神防御效果,秩二层次的。 “若不彻底搞清楚【心斋】的原理,恐怕无法真正开始秩二的修德。” …… 【心斋】参悟暂时无果,田籍便干脆放下这个,抓紧时间尝试用新方法炼制六甲阳神。 试验品正是田克之的轻侠护卫。 秩二轻侠,原本秩一的田籍无法炼制。 但如今他晋升到秩二,就不再是问题。 当田籍在山脚某处找到轻侠护卫时,其尸身已经被毒素腐蚀得千疮百孔,连疽虫都长不出。可见毒性之烈。 至于那袋子也不见了,显然被庆琦收了回去。 好在庆琦所用之毒虽烈,却不伤及神魂,不影响田籍的炼制神魂。 他只要小心别碰到毒尸就行。 炼制方法当初桑弘麻的记忆碎片中有详尽记载,现在只不过是换成应对更高秩次的神魂,炼制思路并无本质区别。 唯一的区别,是田籍将替代兵家方技之法,换成了【大言】和【知鱼】。 如此炼制了半天,一具新的阳神出现在了六甲拘阳环的阵法中,相比起混沌无形的相者阳神,徒具人形的管离阳神,这具轻侠阳神明显神志更清晰,保留了更多生前的记忆。 “可惜依旧只是个没有感情的战斗工具……”田籍遗憾地检查着成品。 这次引入新方技炼制的阳神,虽然保留了更多记忆,但基本还是战斗经验、技艺,以及方技。 其中除了达到秩二层次的【勇剽】、【豪言壮志】外,还有一项轻侠才开始掌握的方技,【轻生】。 “这倒是比管兄的阳神更抗打了,而且还是秩二层次的侠客。” 按照神魂强度推算,田籍估计这具轻侠阳神应该能拘使四次,比起管离阳神足足翻了一倍。 “而且即便不拘使,单是多出的【轻生】方技,就能大大提高我的肉搏能力。”田籍想起当初对战的那名轻侠梁武卒,至今依旧心有余悸。 综合下来,虽然距离计划中完美的六甲阳神仍有差距,但能他明白能做到现在这个份上,以及不错了。 “这样的话,回去以后就可以彻底释放管兄,让他跟阿蓝见‘最后一面’了……” …… 炼制之余,田籍兑换了五十枚玄字级的御气符防身,并趁机盘点了一下自己的新状态。 有秩等级:游者秩二 理智值(德性): 田籍(秩二大知):70.0%s 妫鱼(秩一药士):85.0%s(可断开,可共享) 修德方技:【心斋】 广才方技:【知鱼】、【大言】【小言】、【吹息】 相者阳神(秩一):【辨位】、【藏风】,剩余可拘使次数(00) 壮士阳神(秩一):【勇剽】、【豪言壮志】,剩余可拘使次数(12) 轻侠阳神(秩二):【勇剽】、【豪言壮志】、【轻生】,剩余可拘使次数(44) 特殊状态:德性消耗减半(待升级) 六气气感:阴气、风气、雨气、阳气,晦气,明气。 御气符:黄字级(大量),玄字级(50) 器物:六甲御阳环(六甲阳神数:36),秽土泥人(石竹) 探索点:500点。 …… “因为修习新方技,理智值下降了一些。炼制轻侠阳神时,又有些消耗。” “先前习惯了理智值自动回满,现在这种只消耗不增加的感觉有点不习惯了……” “得抓紧尝试触发【心斋】的效果才行!” 然而一天之后,未等田籍试验出【心斋】的效果,他却不得不先停下感悟。 太子妃醒了。 …… “你就是平原田氏义房的博闻?” 古巫的洞**,大齐太子妃端坐于草席之上,虽然身上换成了简陋的粗布衣衫,姿容依旧贵气难掩。 “正是田籍。”田籍在妫鱼的注目下,老老实实地行了一礼,“殿下认识我?” 他原本是想着随便胡诌个身份来糊弄过去,哪曾想对方只见了他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你与崔氏的叔姜有婚约嘛,我当然认识你!”太子妃雍容淡笑道,“按我父族吕氏算,叔姜是甥女,你是她未来的夫婿,也算是我的晚辈了!” 听到太子妃之言,田籍与妫鱼对视一眼,顿时感觉有些无语。 这位太子妃对外界信息的闭塞程度有点严重啊…… “怎么,难道我认错人了?”这位太子妃似乎也是机敏之人,立即察觉到田籍两人反应的异常。 于是田籍只好挑重点跟对方讲了一下自己与叔姜退婚、孙氏密谋刺杀公子怀信分裂田崔之事。 原本田籍以为如此重磅的消息,对方怎么也需要些时间消化一下。 哪知他说完后,太子妃居然像是卸下了负担一般,立即换了个慵懒的姿势瘫坐在草席上,如释重负道:“原本想着在晚辈面前出丑,只能端起架子维持一下脸面的样子。但既然不是,那就无所谓啦……” 言罢,太子妃还俏皮地吐了一下舌头,要不是田籍知道对方已经三十有余,又颇有些风流传闻,差点就以为坐在面前的是一位天真烂漫的少女。 “但你真的不考虑一下跟叔姜重归于好?我或许可以帮忙哦?” 眼看这位大齐太子妃越来越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田籍决定立即转移话题。 正好他也有些疑惑需要验证。 “殿下是怎么跑到天上去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零六章 回城 原本田籍担心太子妃是凡人,不一定了解“大飘”这种邪祟。 但事实证明能坐到这种位置的女子,即便是凡人,见识也非同一般。 便见太子妃皱眉回忆道:“我们的车马在被大飘袭击之前,正在羊角河边的一处渡口等人……” “渡口?”田籍想起羊角河的特殊自然环境并不适合行船,心中不住惊奇,“殿下在等谁?” “紫龙卫。” “有紫龙卫乘船过来?”田籍闻言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过来羊角县时的见闻,随即摇头,“据我所知,近期除了过来换防的麟甲闾紫龙卫,再没有别的紫龙卫来过,殿下是否搞错了?” 哪知太子妃语气坚定道:“我等的就是麟甲闾的紫龙卫啊!” 随即,太子妃将事情原委道出。 原来当时她听说后续灾粮将由田氏仁房的人负责押运,感觉有些不放心,便急着找西行的楼船回一趟平原城问个究竟。 然而羊角县这边的楼船几乎掌握在田氏的手中,她又是跑回去告状的,自然找不到船。 好在随后有人告诉她,有一批换防的紫龙卫即将乘楼船达到,建议她在那一天悄悄去渡口等待。 到时紫龙卫下船,她正好可以乘空船回去。 “对了,这个消息还是北门医馆的田馆主告诉我的!” 田馆主! 听到太子妃的最后一句,田籍与妫鱼闻言对视一眼,都发现对方目中露出惊悚之色。 “或许……或许是师父那阵子太忙,一时记错了时日……”妫鱼像是自我安慰似的低语道。 然而田籍打破了她的幻想:“按殿下所说,她在麟甲闾到达平原城的三天之前,就已经被大飘袭击了。就算田馆主一开始记错了时间,就算他这三天再怎么忙,至少见到我们那一刻,都该问一问殿下的事,而非我们到达数天后,才忽然跟陈闾长说殿下失踪!” “况且时间可以弄错,但出行方式总不能也记错了?”田籍目光锐利道,“为了配合北门医馆的治疫封锁之策,我们可是提前跟医馆报备过行程,包括走陆路!” 听完田籍的分析,妫鱼脸色顿时一片煞白。 唯有旁边的太子妃依旧不明所以:“博闻是如何得知麟甲闾走陆路的?” 田籍当即从怀里掏出天狐金属牌,举到对方眼前:“我就是随麟甲闾过来的狐字营紫龙卫。” …… 田馆主对太子妃撒谎了。 甚至严重一点说,他故意坑害了太子妃一行。 虽然这听起来跟田馆主往日给人的形象大相径庭,然而苦主就在眼前,田籍的理智告诉他,这是已经发生了的事实。 “但是,田馆主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田籍心中一时感到十分迷惑。 “假若这位太子妃在羊角县里胡作非为,妨碍治疫的安排,那田馆主这样做,虽然手段下作,至少情有可原……” “可按照鱼的说法,太子妃一直很配合医馆的工作,分明是一个有力的外援,那从医馆的角度来说,田馆主没理由对她下手啊……” “甚至他后来还主动跟陈闾长提及此事……嗯?” “主动提及!” 田籍脑中灵光一闪,忽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万一……田馆主本意根本不是救太子妃,而是借此事将紫龙卫的注意力,从时疫之事引开呢?” 循着这个思路想下去,田籍发现先前一些想不通的地方,慢慢串联起来,交织成一张笼罩着羊角城的阴谋网。 田馆主征用城中驿馆主导治疫…… 查到源头是邪祟“恙气”,让县吏们在治疫的问题上被边缘化…… 故意让太子妃失踪,引开麟甲闾一众紫龙卫的注意力…… 在这之后,以他为首北门医馆,就成了羊角城中事实上的主事人! “游老说此时羊角城中,藏着不少跟变异田山兄一样的怪物……” “莫非……” 想到这里,田籍感觉无论是为了任务,还是为了提醒田猛三人,自己都必须马上回一趟羊角城了。 …… “你们也要跟我去羊角城?” 看着已经收拾好一大包行囊的妫鱼以及太子妃,田籍一时感觉头大。 老实说,单单带上妫鱼他是乐意的,毕竟作为医者,她不但有自保手段,更能给他提供支援。 问题是那位太子妃,除了皇族身份根本就是个累赘啊……不对,她现在的身份也没了! “放心,只要你带我回去,我就有办法证明自己的身份。”太子妃自信轻笑道,“况且你俩得罪了田氏仁房,在城中行事多有不便,总得有位‘贵人’替你们撑腰不是?” …… 羊角城,县寺大堂。 “禀殿下,主犯田猛,从犯公输五、管蓝带到!” 大堂之上,庆琦向上首的“太子妃”行礼,神情振奋。 在他身后,田猛三人,被一众紫龙卫押到堂下,五花大绑。 “有劳庆闾副了。”冒牌太子妃微微颔首,目光却下意识转到身旁的陈闾长。 毕竟她今日过来是给庆琦“撑腰”的,至于如何处理紫龙卫的人员,自然应该由麟甲闾的主官发话。 只是此时陈闾长不知是为了避嫌,还是忌惮立了救驾大功,风头正盛的副手庆琦,居然没有立即表态,反而转向堂中的另一人,问道:“仁寿兄,你是此事的苦主,你看该如何处理此事?” 被陈闾长问话的,正是田氏仁房的族长,田仁寿。 此时他身上缠着厚厚的一大圈染血白绸,看上去受伤不轻。 “能怎么看?他们既敢残杀我儿,自该统统都拉去车裂!” 车裂是重刑。 虽然众人能理解田仁寿的愤怒,但听到他如此放言,堂下一众紫龙卫纷纷侧目。 便连陈闾长也不得不轻咳一声,提醒道:“他们三人私放田博闻确实有过在先。然则一来彼时贤子尚在人世,二来田博闻才是杀人的嫌犯。若现在就急着以车裂之刑处罚他们三人,不但于军法不合,也有损平原田山的仁名啊……” 陈闾长说话的态度不可谓不诚恳,然而此时报仇心切的田仁寿根本听不进去,反而针锋相对道:“陈闾长这是准备护短吗?” “仁寿兄这是哪里话……” “闾长!”这时庆琦趁机上前进言,“田族长虽是意气之言,但田猛轨私放嫌犯证据确凿,是否应该夺去田猛轨长之职,除去三人紫龙卫身份,再押回平原城听候有司发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零七章 生死斗 “庆闾副此言实在!” 出乎众人意料,第一个赞成庆琦建议的,居然是刚刚嚷嚷着要“车裂”田猛三人的田仁寿。 “我刚刚固然说了气话,但这三人犯了大过,陈闾长却不先将其去职问责,还谈什么军法?” 闻得田仁寿此言,大家顿时反应过来:敢情庆闾副今日敢当着自家闾长的面,公然对田猛轨发难,不单扯了太子妃这张虎皮,还引来了这位田氏仁房族老作盟友。 这两位的身份,在整个大齐权贵圈中,即便不算顶尖,也是颇有影响力的人物,二对一,陈闾长顿时落入窘迫的境地。 “闾长明鉴!”大堂之下传来田猛的声音,“私放嫌犯田博闻,乃是田猛一人的主张!与卫士公输五、管蓝二人并无干系!” 说到这里,田猛用力地弯下腰,低头咬住腰间别着的紫绶,而后猛地一扯,再一甩,竟将自己的轨长铁印扔上了堂上陈闾长的脚下。 “田猛自知有罪,愿去职受罚!” “宽济,你这是何苦呢……” 陈闾长望着脚下的紫绶铁印,轻声叹息。 “轨长,我管蓝非贪生怕死之辈,要罚就一起罚!” “我公输五也是!” 两名年轻紫龙卫立即示意与田猛共进退。 田猛却回头怒斥道:“说什么胡话?你们是受我蒙蔽的,如今我事情败露,去了职,你们不再是我属下,没有共同进退一说!” “我不管,反正你永远是我轨长!”管蓝神情倔强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公输五再次跟进。 见到这个情景,周围的紫龙卫虽然知道这三人有过,但一时间也被他们的义气所感染,目光中多了些惋惜之意。 但有人却因此更加愤恨。 便见庆琦目光一凝,阴恻恻开口道:“田猛已经不是轨长了,你两人如此胡言乱语,是想让他罪加一等吗?” 关系到田猛的罪名轻重,蓝、五两人顿时敢怒不敢言。 不过管蓝依旧以愤怒的目光直视庆琦。 而公输五则别过脸切齿道:“要是博闻兄长在此,一定不会让你如此放肆!” “田博闻?就凭他?”庆琦闻言失笑道,“一个区区游者秩一,平原田氏人人喊打的破家子,他要是敢来,我就立即将他就地正法!” “哦,是吗?” …… 一道男性的声音从大堂某处暗角传出,让堂中紧张的气氛有了一刹的停顿。 随后有人率先反应过来。 “啊,是博闻兄长!”这是管蓝惊喜的声音。 “呜……博闻兄长!”这是公输五感动涕零的声音。 “博闻?你为什么还回来啊……”这是田猛看着从暗角徐徐走来的田籍,心情复杂的苦笑。 田籍站定在田猛三人身前,一脸理所当然道:“我可是轨长亲自任命的‘轨副’,如今田猛轨有难,我这个‘轨副’怎么能不来?” 且不说一众紫龙卫对田籍的突然现身如何惊讶,自认与田籍有杀子之仇的田仁寿,当场从座上跳起,拔剑指着田籍:“田博闻,你残杀我儿克之,还不速速纳命来!” 言罢,他挺剑便刺。 “不可!” 这时田猛大喝一声,双脚用力,竟生生崩断捆脚的绳索,而后一步跨前,挡在了田籍身前。 “田博闻是狐字营紫龙卫,便是陈闾长也不能直接处罪,田族长是想越过我紫龙卫的主官,直接对一名在籍的紫龙卫动手吗?” 田猛说话的时候,对刺近身前的剑刃怡然无惧,而田仁寿被他所喝,也不得不含恨止住剑势。 他虽然将田猛等人视作田籍的帮凶,但毕竟前者不是真的杀人凶手,自己若动手伤了他,反而理亏。 至于田猛的威胁之语,他反而并不在意,而是扭过头对堂上道:“庆闾副,你们麟甲闾是个什么说法?” 他今日过来声援庆琦发难,本就是为了给儿子报仇,如今仇人既然就在眼前,也该轮到庆琦投桃报李了。 至于麟甲闾真正的主官陈闾长,他却是直接无视了。 “田博闻破坏祭祀,杀伤仁房之众,又逃窜到河中,无论属于哪一营,都可以算作逃兵了。”庆琦果然也上道,立即给田籍扣下了“逃兵”的名头。 既然是逃兵,那“狐字营紫龙卫”这个护身符,作用就大大下降了。 “当然,如何定罪,终究要等军中有司发落的。” 庆琦语气一转,给出了新建议:“这样,此事既然牵涉田氏族中纠纷,那干脆我等也别谈什么军法公规了,就让两位按田氏族规私下了结,如何?” “好!” 出乎所有人意料,第一赞成的竟然是明显被针对的田籍。 便见他越过身前的田猛,拔出了剑,反过来指着田仁寿,挑衅道:“你既然要替子报仇,那干脆你我一对一,生死决斗!” …… 田仁寿以族长之身亲自下场,在场有资格阻止这场私斗的只有陈闾长与“太子妃”,然而这两位基于各自的立场,不但没有开口阻止,反而担起了“见证人”的角色。 于是在一众紫龙卫与田氏成员的见证下,田籍与田仁寿来到堂外空地,生死决斗。 田籍当先拔出剑,指着对方喝道:“田克之多行不义,死有余辜。你作为其父,自身不正,更刻意纵容,我今日便杀了你,好替天行道!” “博闻兄长说那么多干嘛啊?趁那老头受伤行动不便,直接上去偷袭他啊!”这时场下的公输五不禁着急嘀咕道。 “你真笨!”旁边的管蓝瞥了他一眼,嗤声道,“这是游者秩一方技【小言】,博闻兄长故意以言语扰乱他心神,等他露出破绽,才好趁机偷袭得手!” “原来如此!”公输五恍然道,“不愧是博闻兄长!” 这时田仁寿闻得田籍大义凛然的说法,冷笑道:“区区游者秩一的雕虫小技,你能奈的我何?” 笑罢,田仁寿居然扔掉了手中剑,而后抓住身上缠着的染血绸布,猛的一扯。 便听到“嘶啦”一声,厚厚的一圈绸布竟被田仁寿一手轻松扯断。 “这力道!” 然而未等众人惊叹田仁寿的手劲,绸布断开后,显露的如公牛般雄健的身躯,立即吸引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肌肉虬结如石,色泽细腻如铁,哪还有半分受过伤的痕迹? “你提前作了【牲祀】?”田籍想到秩二祝者的方技,当即明白对方身体的异状。 “当然。”田仁寿甩了甩比往日足足粗了一圈的双臂,目光戏虐,“毕竟庆闾副昨日就卜了一卦,说你今日必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零八章 不讲武德 “竖子休得无礼!” 田仁寿刚说出庆琦早已料到田籍到来,下一刻即释放【民极】,竟是想打田籍一个措手不及。 时机拿捏可谓老道。 一股熟悉的威压骤然加身,田籍只觉身上气息微微一滞,便恢复如常。 方技【心斋】发动。 【心斋】作为【辨荣辱】的继承,同样能抵御【民极】的威压,而且两人同为秩二,田籍根本不受影响。 “只是【心斋】虽然成功抵御对方精神攻击,却没有如【辨荣辱】般同步触发修德……”田籍心中略微遗憾地思索道,“或许【心斋】修德是走别的路数……” 就在田籍思索之际,田仁寿粗壮的拳头已至。 田籍匆匆挥剑格挡。 然而下一刻,田仁寿的拳劲居然直接撞断了剑,而后重重地砸在了田籍持剑的手臂上! 嘭! 拳头到肉的重击声响起,场下的田猛三人不由面露忧色。 当中田猛尤甚。 毕竟他作为秩二大祝,在见到田仁寿露出状如牛的身躯时,便知道对方这次的【牲祀】,几乎到超过了秩二大祝身体能忍受的极限。 【牲祀】本质是以通过牺牲之物,为人体提供正面的增益。 但这种增益不是无限的。 人身自有其极限所在,如田仁寿这般不要命地【牲祀】,无异于折算寿命换取力量。 “他为了报仇,也真是连命都豁出去了!”田猛担忧想道,“只是这种豁出命的力量,博闻怎么顶得住啊!” 然而就在三人担忧田籍之际,一击得手的田仁寿却忽然惊呼道:“你已经秩二了?” 田仁寿挥出这拳自然想要田籍命的。 在他预想中,秩一的田籍应该第一时间被他【民极】所制,随后被他轻松一拳击中头部弱点。 然而现在的情况是,田籍虽然应对仓促,但终究是有所应对。 换言之,【民极】失效了! 这时田籍以手臂接下田仁寿一记重拳,身形仅是微微一顿,便稳定了下来。 “我既然知道庆闾副是日者,怎么不会有所防备呢?”田籍神色轻松地笑道。 方技【心斋】除了能抵御【民极】这样的精神攻击外,只要田籍保持“纯一”心境,就能一定程度上蒙蔽对自身状况的窥探。 田籍自修习【心斋】后,为了尽早找出修德的正确方法,几乎时时在努力维持“纯一”心境,甚至连妫鱼都不敢太亲近。 如此日日纯一,夜夜心斋,仅仅是秩二日者的庆琦,就这样被蒙蔽,进而坑到了田仁寿。 当然,眼下既然暴露了境界,就不必留手了。 田籍当即反手抓住了田仁寿的粗臂,随即发动【勇剽】! 便见他跨前一步,脚用力一蹬,腰部猛一扭,以过肩摔的姿势,将田仁寿狠狠地摔倒了地上! 嘭! 田仁寿壮硕的身躯在地上砸出了一个浅坑,扬起的尘土,一时间弥漫场间。 然而未等他反应过来,田籍如狂风暴雨般地拳头便已经照头砸下。 嘭嘭嘭! 嘭嘭嘭! 田仁寿一时被打得抱头鼠窜,心中郁闷无比之余,又有些惊疑。 “那田博闻就算成为秩二游者,体魄强健了许多,但总不至于强到能与此时的我相抗衡啊!” 就在田仁寿困惑之际,场边传来了庆琦的声音:“仁寿兄!那田博闻身上有一兵家宝物,能让他使出侠客途径秩一层次的方技【勇剽】!” “原来是侠客的【勇剽】,怪不得体魄超出普通秩二的游者!” 田仁寿闻得庆琦的提醒,心中当即对田籍的怪力了然。 “不过若仅仅是秩一层次的【勇剽】,又怎及我这身达到秩二大祝极限的肉身血气浑厚?” 事实上在庆琦提醒后,田仁寿便立即发现,田籍的拳头虽然打得他很疼,但却未到伤筋动骨的地步,而且以他现在的浑厚血气,稍稍休息一会就能轻松恢复。 当然,既然他的优势在于血气充足,恢复速度快,那何必浪费时间休息?【牲祀】可是有时效的。 想到这里,他趁着田籍出拳的一个空档,猛地一滚,随即挺身而起,无视田籍拳头来势,同样挥拳攻击。 他竟是直接放弃了防御,与田籍以攻对攻,看看谁先扛不住! 看到这番变故,公输五当即不忿道:“庆闾副,你身为场外之人,却出言相助,你不讲武德!” “你们要是清楚仁寿兄的底细,现在也可以告诉田博闻啊!”庆琦此时仗着有“太子妃”撑腰,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根本不在意公输五的指责。 至于场上另一位“见证人”陈闾长,此时凝神观望决斗两人,更无指责庆琦的意思。 公输五不由郁闷道:“这样下去,恐怕博闻兄长会先倒下啊……” “未必!”管蓝忽然开口道。 “你怎么确定?” “我也说不清为什么……”管蓝蹙眉道,“就是感觉,博闻兄长,好像越打越能抗了……” …… 同样察觉田籍越来越抗打的,还有场上的田仁寿。 一开始他的拳头砸到田籍身上,对方还会踉跄几下。 然而以伤换伤地打了一轮后,他发现田籍似乎渐渐适应了他的拳劲,不但纹丝不动,甚至连明显照着心腹弱点击打的拳头,都毫不在意。 “他怎么越打越强悍了?” “而且观他气息沉稳,论气血浑厚程度,居然不差我太多?” 面对一个越打越强悍的对手,田仁寿是越战越心惊。 他始终没有忘记田籍的一名游者。 游者真正的利器,是他们功能各异的御气符。 虽说明面上的田籍并无从官府购符的记录,但先前追逃时,他哪还不知田籍有些私下获取的途径? 所以他一开始就准备速战速决,或是以快打快,反正绝不给田籍有用符的余裕。 只是眼下,田籍不但没有任何用符的意思,反而以游者所不擅长的贴身肉搏与他对拳? 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就在田仁寿迟疑之际,田籍又一拳击向了田仁寿脑部太阳穴的位置。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田仁寿早就试出了田籍的拳劲,知道这对自己造不成多大伤害。 然而下一刻,当拳头砸落后,一股远超先前的恐怖拳击瞬间穿透了穴位,直接震撼头颅。 田仁寿一时不察,被震动两眼昏花。 随即他眼前一黑,竟是被一拳击倒在地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零九章 青鸾 田仁寿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身体变得无比虚弱。 【牲祀】时效过去了。 “你……你真的是一个游者吗?”恢复了原本体型的田仁寿趴在地上,望着田籍的目光充满畏惧。 “当然。”田籍嘴角微翘,“一个不需要用御气符就能击败你的游者。” “我不信!”田仁寿愤愤道,“你一定还有别的手段!” 然而田籍却并没有跟他解释的打算,反而回头去捡起剑。 这是他自己的秘密,为什么要跟敌人解释? 倒是旁边观战的管蓝,因为兄长管离是侠客的缘故,对这个途径的方技有些了解,心中雀跃想道:“莫非博闻兄长炼制了新的侠客阳神?那岂不是说……” 且不说管蓝如何欣喜。 正如她所料,田籍正是凭借轻侠的【轻生】方技,在抵受住田仁寿的重拳后,渐渐获得了对这种攻击的抗性,越战越强。 【轻生】者,轻生而重义,发动的前途是要明确心中之义,并始终遵循。 所以田籍在战斗一开始,才要喊出那一番“替天行道”的话。 当时不论场外的管蓝还是场上的田仁寿,都以为这是挑动情绪喋喋不休的【小言】,却不知其实是田籍为了发动【轻生】而放出的【豪言壮志】。 “【豪言壮志】是侠客发动一切技能的前提,我作为游者,借用六甲拘阳环发动侠客方技,虽然不受此限制,但不先‘明志’的话,还是无法【轻生】的。”田籍总结道。 事实上,这次与田仁寿生死斗,他故意不用御气符,也不用游者的方技,除了认为自己能凭拳头解决问题外,也存了试验侠客新方技的心思。 甚至在一开始,他故意将【勇剽】维持在秩一层次,让对方误以为他只有秩一的【勇剽】,进而产生轻敌之心,被他忽然全力一拳击晕。 至于为什么是击晕而不是击杀,是因为他想起这货对妫鱼所做的事,感觉就这样杀死,实在太便宜他了。 “他应该死得更‘明明白白’一些。” 想到这里,田籍走到虚弱的田仁寿身前,挥起手中剑,照着脖子的位置,作势便要砍下。 此时田仁寿没有【牲祀】护体,田籍这一剑砍下,当场就能要他老命。 换言之,谁想要阻止田籍,这时候就该吭声了。 果然下一刻,庆琦凌厉的声音响起:“快住手!” 锵! 田籍的剑,将将停在了距离田仁寿脖子寸许之上。 鱼儿上钩了。 “怎么,庆闾副是打算强行干涉我俩的私斗了?”田籍轻蔑回头道,“这可不仅仅是不讲武德了,这是连‘公’德都不讲了!” 按照大齐的礼法,虽然不鼓励民间私斗,却也并无明令禁止。 不过既然是私斗,自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庆琦如今以公家官身公然干涉这上不得台面的私斗的结果,所以被田籍嘲讽他没有“公”德。 “我有德还是无德,还轮不到你一个杀人凶手多嘴!” 庆琦冷哼一声,当即转向“太子妃”拱手道:“殿下,田族长这次运粮赈灾,劳苦功高。奈何却被田博闻这厮先是杀子,如今又私斗击伤,若真让他死于田博闻剑下,恐怕仁房,乃至整个平原田氏都将群情激愤啊!” “这个……确实有些不妥!”“太子妃”闻言配合地点头道,“既然胜负已分,私怨已了,那剩下的就交给有司处理好了!” “殿下英明!” 庆琦当即回过身,指着田籍道:“殿下发话了,你还不赶紧放人!” 田籍眉头一挑,反问道:“殿下?哪位殿下?” “自然是我大齐的太子妃殿下!”庆琦往身旁拱了拱手。 “你说她?”田籍指着庆琦身后的女子,冷笑道,“她又不是太子妃,我凭什么听她的?” 听到田籍这句话,“太子妃”脸色微变,庆琦则大骂田籍以下犯上,并招呼底下轨长、卫士拿下田籍。 这时一直不曾吭声的陈闾长却突然开口:“田博闻,虽说按惯例,狐字营的谍在外是有些独断之权,但殿下毕竟身份尊贵,没有确凿的证据,你不可胡言。” 陈闾长这番话初听上去,似乎在敲打田籍,然而当田籍听到对方强调自己是“狐字营”而不是“逃兵”时,他立即就听懂了。 陈闾长这是在给机会他辩解! “难道闾长也在怀疑这位冒牌货的身份?”田籍心中猜测道,“毕竟是秩三的司巫,比其他人更警觉也不奇怪……” 无论如何,因为陈闾长发话,紫龙卫们全都停下了手,就连一直趾高气扬的庆琦,也不得不暂时按捺着怒气,目光死死盯着田籍。 田籍却是毫不在意,朗声对众人道:“据我所知,当今太子妃殿下在出嫁之前,曾在身上纹了一副‘青鸾’之图!” 青鸾文身! 听到田籍抛出的证据,众人暂时都没去管他为何能知道太子妃如此私密之事,而是全被“青鸾”二字所吸引。 原因无它,因为青鸾这个纹样,实在太有代表性了! 便见庆琦反驳道:“天下谁人不知青鸾纹样,乃是徐国公族的象征?而太子妃殿下出身交陌吕氏王族,怎会在身上留下徐国公族的纹样!” “那是因为殿下曾经差一点许配给了徐国公子昭。”田籍从容答道,“这青鸾文身便是那时候她请徐国的公族匠师纹上身的!” 听到田籍的说法,庆琦顿时语塞。 毕竟太子妃在嫁给太子之前,确曾有意与徐国公子昭联姻。 而因为后者曾经公开放话“吕大非偶”,更让这桩不成功的联姻因此闻名天下。 要说太子妃在少女之时,因为钦慕徐国公子昭而纹上一幅“青鸾”,好像还真的有可能…… 想到这一层,庆琦的心不免忐忑起来,特别是他发现自己眼下的“靠山”居然神色难堪,欲言又止,顿时感觉更加不妙。 事实上带着这位“太子妃”回来后,他因为担心自己卜筮结果会有偏差,还悄悄请来不少伺候过太子妃的侍女暗中查验,但却从未听人提起过青鸾文身的说法。 “难不成,真如田博闻所言,自己这位靠山是假冒的?” “不对!” 或许是不甘心自己的一番努力付诸东流,庆琦努力思索片刻后,终于发现了田籍所谓“证据”的漏洞所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一十章 真相 庆琦发现的漏洞,在于时间。 按田籍所说,就算太子妃当年在与徐国公子昭商议婚事之时,真的为了表明心意纹了“青鸾”,那么随着公子昭以“吕大非偶”公开羞辱,推掉婚事,就算太子妃不怀恨在心,也总不好再在身上留下这幅“青鸾”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太子妃心胸宽广,不计较此事,那么当她嫁为太子之妇后,这幅“青鸾”怎么还能留在身上? 不用在意太子殿下的想法吗? 所以,不管田籍所说的是不是真,到了今天这个时点,这幅青鸾都不可能再出现在太子妃身上! 换言之,除非殿下亲口承认,否则田籍这个所谓的“证据”,根本无从考证! 想到这里,庆琦再看欲言又止的太子妃,心中顿时有了明悟:“说不定殿下还真纹过青鸾,只是后来又毁掉了。” “可这青鸾毕竟是徐国公族象征,殿下私下毁掉别人不会说什么,但公然说出来,这就有些与徐国公族公开翻脸的意味了……说不定这田博闻就是在赌殿下不敢解释此事,又没有别的证明身份之物!” 想到这一层,庆琦虽然痛恨田籍破坏自己好事,但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狡猾。 “怪不得仁寿兄说此子颇有心计!”庆琦感慨想到,“只可惜他这番聪明反被聪明误,自以为拿捏住殿下把柄,却不知因此更加得罪了贵人……呵呵,如此,倒是又给了我在殿下面前表露忠心的机会了!” 庆琦自以为计较妥当,也不请示太子妃了,直接上前义愤填膺地反驳:“你一派胡言!且不说殿下根本未纹过所谓‘青鸾’之图;便是真纹过,过了如此多年,也早该褪色化掉了,你说的这些,根本不能证明什么!” “哈哈哈哈……” 回答庆琦的,是田籍的嗤笑声。 笑毕,他解释道:“庆闾副还真是孤陋寡闻啊。我都说了,这青鸾图,是殿下请徐国公族匠师亲自纹上的。” “这等文身所用画料,普通水洗布抹的凡俗法子,可清理不掉,除非徐国公族的‘山人’以特殊手法处理,否则一辈子都不会掉色!” 见庆琦听得目瞪口呆,田籍嘴角微微翘起,又补充了一句:“对了,那位徐国匠师,正是徐公子昭!” 噗通! 正当庆琦还想组织语言反驳时,他身后的“太子妃”,他自以为的靠山,却已经跪倒在地上。 “太子妃”跪倒的方向,正是县寺大堂门口的方向。 此时有两名女子,正徐徐从堂内走出。 其中一女,医者打扮,容貌俏丽,眉宇间隐隐藏着英气。庆琦记得在田氏仁房的通缉榜上看过,是被田籍从糜乡祭祀仪式上劫走的“孟妫”。 至于另一人—— “还有一位殿下?” 庆琦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 “鱼妹妹,我想问你一个事。” 大堂正门内侧,太子妃脚步停在门槛前,一手扶着门框。 “你这位族弟,当时真的愿意抛下一切来救你,包括出身前途,荣华富贵?” 妫鱼听到对方提到田籍,想起当时他来救自己的情景,脸蛋不禁微微发烫。 “应该是?反正当我知道是他来救我的时候,已经下不了车……” “是这样啊……” 太子妃看着妫鱼泛红的脸蛋,一时侧头凝目,不知想起什么往事,神情有些萧索。 “真羡慕你。” 感慨一声,她抬起头,大步迈过门槛,姿容已经恢复了从容端庄。 …… “殿下,奴婢知错了!” 一位太子妃跪倒在另一位太子妃面前,主动认错,不管先前众人作何等猜想,此时谁真谁假,基本明朗了。 这一刻,真正的太子妃居高临下地望着“替身”,目光无悲无喜,颇有几分宠辱不惊的意味,:“你当了我多年替身,也帮了我不少忙,我是一直很感激的。” “奴婢惭愧!” “但话说回来,我也一直视你如亲姐妹,待你不薄?” “是奴婢辜负了殿下!” 太子妃不置可否,微微一顿,接着道:“但‘青鸾’之事毕竟关乎他的名声,我从不敢跟第三人提及,包括太子殿下,也包括你。” “是奴婢愚钝!” “你是有些愚钝。”太子妃接话道,“明明只要你一口咬定没有这回事,单凭田博闻的一面之词,旁人也未必就相信我。” “至于他……大概也不会主动出来为我作证……” 说到最后一句,太子妃的目光闪过一丝涟漪。 然而原本一直俯首帖耳的替身侍女,这时却稍稍抬起头,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这些年奴婢借着殿下的身份,与不少贵族、公子私下相会……奴婢身上有没有‘青鸾’,这些个登徒子一清二楚。” “如今这位紫龙卫大人说出‘青鸾’之事,他们听闻后必然会私下去找公子昭求证。虽说公子昭不理俗事,不会主动出来为殿下作证,但旁人求上门,他大概也不会撒谎,所以此事迟早会真相大白,假的真不了!” 说到这里,替身侍女再次叩首,哭道:“奴婢贪慕虚弱,辜负了殿下信任。只求殿下顾念奴婢这些年的苦劳,不要牵连奴婢家人!” 听到替身侍女这一番解释,太子妃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轻叹道:“罢了罢了。也怪我年少时行事莽撞,将你放在了不该在的位置上,滋长虚荣之心。这些年名声不佳,我也不能说没有责任。” 说到这里,太子妃脸上再度露出萧索之色,仿佛自言自语道:“况且不管我名声好还是坏,他还不是一样地不要我……” …… 且不论太子妃主仆如何唏嘘感叹,旁边围观的众人此时也是听得心中感慨万分。 田籍更是感觉今天这瓜吃得太精彩了一些。 “如此看来,临海皇都那位太子殿下,居然一直分不清枕边人的真伪?” “倒是他头上那片大草原,原来只是一个替身侍女惹出来的祸,并不是真的。” “咦,好像也不对啊……” 田籍忽然想到太子妃身上的青鸾文身,是徐公子昭亲自纹上去的。 “虽然不知道这位公子昭人品如何。但这孤男寡女,坦诚相对,总不能真的只是在画画……”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由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大齐太子感到一丝怜悯。 “太子头上那片青青草原,怕是这辈子都跑不掉了……” …… 众人吃瓜吃得如痴如醉,唯独闾副庆琦,发现自己靠山竟然只是一座“假山”,一时又惊又恼。 他望着跪地求饶的替身侍女,仿佛感觉跪在地上的是他自己。 但他隐忍了多年,好不容易有了出头的机会,怎么能落到这种结局? 于是下一刻,他一个箭步冲到替身侍女身前,一边挺剑刺下,一边怒喝道:“大胆贱婢,辜负殿下,欺瞒众人,该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一是一章 明明白白 叮! 庆琦刺下的剑,被田籍的剑挡住了。 此时田籍体魄经过游者秩二大知境界的强化,以及妫鱼连日大补气血,就算不发动【勇剽】,力气也在庆琦之上。 他稍稍用力一绞,庆琦的剑便脱手了。 “田博闻,你阻挠我杀这罪婢是何居心?”庆琦捂着肿痛的虎口,气急败坏道。 “如何处置她,殿下自有定夺。”田籍脸上似笑非笑,“倒是庆闾副如此着急杀人,是不是想隐瞒些什么啊?” 替身侍女刚刚突然被庆琦背刺,根本未曾反应过来。 直到被田籍的剑所救,她才知道自己差点丧命。 此时回过神来,对暴起翻脸杀人的庆琦暗恨不已,听到田籍的反问,猛然想起羊角洲上的事,当即跪着腿往太子妃身边靠了靠,大声疾呼:“殿下,奴婢要指正杀田族长之子的真正凶手!” “杀田克之的真正凶手?” 这时陈闾长沉凝的声音再度响起,周围一众紫龙卫闻言警觉,纷纷围了上前,将场间众人悉数围住,更有两名轨长护在了太子妃主仆身前。 “就是他!”替身侍女指着庆琦,目光含恨,“原本田克之要轻薄我,他出手杀人,我以为是真心相救,如今看来,不过是看中殿下的身份,存心利用罢了!既然你现在对我不仁,就别怪我无义!” “你……你胡说八道!”庆琦指着替身侍女,声音发抖。 然而未等他辩驳,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地上传来:“庆闾副,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众人寻声望去,却是刚刚被田籍打趴在地上的田仁寿。 此时【牲祀】失效有了一段时间,田仁寿的体型越发显得干瘪,原本就斑白的头发,此时竟尽数变白,连声音都像苍老了几十岁,如同行将就木的老者。 “他的神魂越来越虚弱,恐怕命不久矣。想来是【牲祀】使用过度的缘故……” 田籍察觉到田仁寿的状况后,当即开口道:“田仁寿,我与你父子二人,本就有不死不休的仇怨,多一条少一条人命,对我来说没有区别。” “但你真的不想在临死前,知道真正的杀子凶手是谁吗?”田籍意有所指道,“还是你甘愿至死依旧蒙在鼓里?” 田籍语气讽刺,但话却是在理,田仁寿闻言,不禁重重咳嗽几声,随即望向庆琦的目光越发急切:“庆闾副,庆琦,你快说话啊!” “这……我……” 庆琦自知理亏,哪敢直面田仁寿,只能环顾四周,寻找脱身之法。 然而此时太子妃主仆已被两名轨长护住,外围道路也都被其他紫龙卫同僚堵死,至于田籍,他自问也无法正面打过,一时间,他陷入了无计可施的窘迫。 日者虽然精于料事算计,但一切算计都需事前卜筮,再从容布置。 如今这连番变故之下,他所有准备的手段都被废了,至于重新布置,肯定来不及。 况且还有一位秩三的闾长在呢,他的反抗肯定没有意义。 想到这里,庆琦把心一横,干脆放弃挣扎,噗通一声,跪倒在陈闾长面前,交出自己的闾副铁印。 “庆琦有错,自愿去职,受军法处置,只是时疫未消,还望闾长开恩,准我戴罪立功!” 庆琦这一手服软,并没有出乎田籍的预料。 但与此同时,却也等于默认杀了田克之的事实。 于是田仁寿顿时明白,原来自己这一路,居然是认贼作友,被对方玩弄于股掌之间! 急气攻心之下,田仁寿喘咳连连,一手颤抖地指着庆琦,张嘴欲骂,却反而因此咳得更厉害。 如此几番之后,他终于一口气没提上来,躺倒在地上。 气绝了。 …… “我最后对田仁寿说的那番话,悄悄动用了【小言】放大其‘怒憎’的情绪,让知道真相的他急怒而亡,也算间接为鱼报了仇。” “当然,此时众人注意力都被庆琦的恶行所吸引,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只以为是庆琦气死了他,倒是省却我不少麻烦……” 想到这里,田籍下意识与妫鱼对视一眼。 两人自结发巫术“连结”之后,心意相通的程度与日俱增。 此时大仇得报,两人相顾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 该埋的埋,该抓的抓,该去职的去职。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陈闾长带着属下一众紫龙卫,迎着真正的太子妃进入县寺大堂,让后者高坐上首,而后带领众人齐齐下拜,高声告罪道:“麟甲闾救驾无功,致使殿下受难,臣忝为闾长,指挥失措,罪不可赦!” 太子妃闻言,却是指着旁边恭立的田籍,温婉一笑道:“田博闻虽是狐字营紫龙卫,但此番随麟甲闾行动,受你节制,便也算你们的人了。我是他救回来的,也就等于你们麟甲闾救了我。既然如此,你们何罪之有?” 一众紫龙卫闻言,包括陈闾长在内,都下意识地望向了田籍。 当中田猛三人的神色尤为激动。 田猛对田籍露出欣慰笑意,心道有此救驾大功,博闻原本身上背负的些许罪名,就都不是事了。 而蓝、五两人则连连挤眉弄眼,心中大概又是“不愧是博闻兄长”之类的赞叹。 然而田籍自秩一修德完满之后,对这种众人瞩目的大场面早已宠辱不惊。 轻轻一笑后,他便转身对太子妃拱手提醒道:“殿下,现在还不到论功行赏的时候,还是赶紧查清楚田馆主的问题!” “也对。” 太子妃从谏如流,脸色也渐渐凝重,对堂下陈闾长道:“接下来要查证的事,可能关乎一城乃至一县百姓安危,还望麟甲闾诸位配合!” “麟甲闾本就奉命驻防此地,自当责无旁贷!” 听到陈闾长带头表态,太子妃点了点头,随即转向田籍:“博闻,你跟大家说一下你的发现。” …… 在田籍掌握的情报中,田馆主的问题是分成两个层次的。 第一个层次,故意坑害太子妃。 单就这条,就值得紫龙卫出手抓捕了。 但田籍通过游老的情报,知道这条仅仅是田馆主实现目标的手段,而非最终目的。 眼下真正的大危机,是游老所说的,可能有不少如变异田山的白发赤足怪物,隐藏在羊角城中。 然而游老的情报,田籍是无法跟紫龙卫们分享的。 幸而还有一个关键的证物:变异田山。 在从羊角洲逃回来的仁房有秩者中,有不少被其所伤,这是重要人证。 而田馆主私下找庆琦卜筮一事,后者此时有心戴罪立功,自然是不敢隐瞒。 如此两相对照之后,哪怕田籍没说出游老的情报,一众紫龙卫也很快意识到田馆主跟白发赤足怪,很可能有极大关联。 于是陈闾长一声令下,带着一众紫龙卫、县吏与县兵,风风火火地杀向了城中驿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一十二章 无以名状 众人来到驿馆的时候,大门紧紧闭锁。 “这是怎么回事?” 陈闾长发问,一众县吏面面相觑,无人能答。 近段时间麟甲闾都忙着去找太子妃,县中驻防、封锁、治疫的重担全压在县吏县兵们身上。 加之这处充当临时医馆的驿馆,本来就由北门医馆主导,所以不单紫龙卫,就是县吏们也有相当一段时间没关注这里。 “看来是我疏忽了……” 陈闾长沉吟中带着自责的语气,县吏们听得不明所以,但刚刚得到田籍情报的紫龙卫们,下意识都握紧手中兵器。 显然都意识到问题严重性。 很快,一名擅长开锁的中年卫士悄悄摸到门前,掏出工具悄声捣鼓起来。 区区一道驿馆大门,在场的紫龙卫随便上去两三人就能轻松捣毁。 然而假若田馆主等医者真的有问题,那毁门弄出的动静就会打草惊蛇。 毕竟驿馆里不仅仅有医者,还有数量更庞大的病患,当中更有不少县中大户。 都是潜在的人质。 咔! 门锁被撬开的机栝声,在门前肃穆的环境中响起,分为刺耳。 就连开锁成功的中年卫士,都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 好在随后门内并无异动。 得到陈闾长首肯后,中年卫士先轻轻推开一线门缝,单着眼往里面观瞄了一阵,而后似乎未发现异常,胆子大了些,又扩大门缝,将头伸进去。 “咦?” 中年卫士的惊疑声从门内传出,令众人不禁心中一紧。 然而就在大家等待他下文之际,他扒拉在门前的身躯竟然毫无征兆地软到在地上。 头没了。 碗口大的血洞浆液喷溅,将驿馆前的石阶染成一条血路。 “日者,卜!” 陈闾长毫不迟疑地发出指令。 当场就有几名日者途径的紫龙卫掏出铜钱、石子或蓍草等工具原地卜筮起来。 不过出结果最快的,是秩二断辞士庆琦,他是在场日者中秩次最高的。 “禀闾长,大凶,需避退!”庆琦神色不安地给出判断。 其他日者速度慢些,也陆陆续续给出类似的说法。 陈闾长沉吟片刻,再下令道:“再卜,田馆主是否已失德?” 这次只有庆琦敢动手了。 毕竟秩一的日者没有自信窥伺一位秩三气味师的德性。 然而这次庆琦才卜筮到一半,突然哀吟一声,扔掉手中铜钱,捂着脑袋呼痛。 数息后,他才缓过气,一脸后怕道:“大凶之源,无以名状……仅仅试图窥伺,便已经伤及神魂!” …… 虽然在场最厉害的日者失手了,但这种失手,本身就能说明一些问题。 于是陈闾长决定亲自带队进去查探。 “自即刻起,秩二以下人员不得靠近驿馆十丈范围。留守的紫龙卫尽快组织县兵封锁驿馆外围区域……” 紧急布置了一些清场措施之后,陈闾长又对众紫龙卫问道:“秩二的,谁敢与我同去?” “我愿往!”田猛第一个站了出来。 在他之后,又陆续站出了几名秩二的轨长、卫士,都是祝者。 陈闾长对田猛等人点点头,又将目光投向旁边的庆琦。 后者卜筮失手后,脸色一直惶恐不安,此时见闾长目光扫来,下意识低头避开。 陈闾长见状,掏出了一个代表“轨长”的紫绶铁印,问道:“你不是一直想递补一个实权轨长吗?正好田宽济的位置空出来了,你只要敢进这道门,这个铁印就归你了。” 庆琦闻言抬头,贪婪的目光随着晃荡的紫绶飘忽不定。 但最终恐惧的心理占了上风。 “这个……闾长,既然卦辞显示需要避退,不若我们先离开此地,等回去再从长计议?” 呼! 紫绶铁印被高高抛起,在庆琦错愕目光中,越过他的头顶,落到身后,最终被同样有些错愕的田猛接住。 “从现在起,田宽济官复原职!” 陈闾长宣布完铁印的归属,抬手阻止准备道谢的田猛,而后转头对庆琦冷脸道:“见小利忘义,临大事惜身,这就是你不如田宽济的地方。” “机会我已经给过你了。” 庆琦无言以对,一时面如死灰。 这时,田籍趁机走到田猛身边,扬声道:“轨长,我秩二了,我也进去助你!” 田籍往常都喊田猛“宽济兄”,这会突然来一声“轨长”,田猛哪还听不出他的心思,当即板起脸怒斥道:“你一个狐字营的卫士,谁是你轨长?去去去,别来凑热闹!” 哪知田籍同样板起脸严肃道:“太子妃殿下金口玉言,我现在暂归麟甲闾麾下,难道轨长的意思是殿下说错了吗?” “好!” 未等田猛再反驳,陈闾长便直接同意了田籍所请。 随即他指着田籍,对庆琦道:“一个狐字营的新兵都比你有种,你还有何脸面再待在麟字营?” …… 且不说前途尽失的庆琦如何颓唐沮丧。 田籍主动提出进馆,其实还存了一点小心思。 综合已经得到的情报,如果说哪里最可能出现游老所说的白发赤足怪,那最大可能便是眼前的驿馆。 如果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这种明显龙潭虎穴的地方,还得掂量一下。 但既然现在陈闾长等祝者带头,那他就不妨蹭一程,看看能否趁机完成游老搜集白发的任务。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众人才刚刚踏进门,就看到门框上方吊着一根如同绞索的白发。 下端还在滴血。 这下众人立即联想到刚刚那位撬门的中年卫士。 白发断头。 陈闾长立即命人将白发取下,妥善封存带走,以待日后查验。 虽然失去了一个立即完成游老任务的机会,但田籍也不觉得多少可惜。 这里众目睽睽,除非他打算跟麟甲闾的人当场开战,否则这根白发还是别动心思为好。 反正后续还有机会,而有一群秩三、秩二的祝者当开路先锋的机会可不多。 随后众人穿过门屋,来到中庭院后,当即被眼前景象所震住。 便见驿馆内部,人员往来递送药食、物资,或者用木担架转运伤员,一时吆喝不断,忙碌不停。 见到紫龙卫们进来,这些人都会主动躬身避让行礼,而后又立即各忙各的。 这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但越是这样,越说明这里很不正常。” 田籍望着眼前忙碌的一道道身影,心中渐渐升起一丝寒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一十三章 驿馆的铃声 “医者们都去哪了?” 某位轨长的疑问,立即警醒了众人。 眼前的忙碌人群看上去“如常”,唯独缺少了这里最重要的角色——北门医馆的医者。 “结圆阵,继续前进!” 陈闾长一声令下,紫龙卫以陈闾长为中心,肩并肩、面朝外地围成一圈,而后以圆阵继续向驿馆内部推进。 过了一进院落,来到病患所在的区域,终于有一名医者出现在众人眼前。 正是田籍第一天到来时负责接待的医弟子衷。 “昨夜师父连夜召集大家议事,好像是要商讨后续治疫之策。”此时衷刚从后厨走出,手中还捧着一大壶汤药,“诸位大人请自便,我还得给病患送汤药,先失陪了。” 言罢,衷略一欠身,便匆匆往一处病屋走去。 “无恙。” “无祟。” “无邪。” 在场紫龙卫除了田籍以外都是祝者,很快就判断了衷的状态正常。 至于田籍,从对方现身起,就感知到其心中的“忧思”,以及身上“气”的流动,都未发现明显异常的特征。 于是衷在一众紫龙卫的注目下,正常地摇铃,进门,关门,最后消失在病屋内。 “闾长,直接去找田馆主吗?”一名中年轨长见状请示道。 “你们怎么看?” 陈闾长环顾了一圈,见众人都没有异议,便挥手示意继续前进。 然而就在大家刚刚准备迈开步伐之际,先前一直盯着衷沉默不言的田籍,忽然走到一处木架下,捧起一个空瓦缸,而后猛地掷向病屋的方向。 田籍这一掷用尽全力,势大力沉,不但将瓦缸砸得粉碎,还将紧闭的木门砸开了一半。 这时紫龙卫们反应过来,不由责备田籍此举莽撞,毕竟病屋内有病患,万一砸伤人怎么办。 唯独田猛熟知田籍特长,知道他观察力比旁人更敏锐,好奇问道:“博闻发现了什么?” 这时田籍又找来了一块两掌大小的石块,一边高举头顶,一边寒声提醒道:“铃铛的绳子!” “铃铛的绳子?” “不对,那不是绳子!” 众人经他一提醒,立即察觉原来病屋门前串着铃铛的根本不是普通绳子,而是先前驿馆大门前绞断人头的可疑白发! 嘭! 石块重量更胜瓦缸,这一掷当场将病屋木门连着门框整个推倒。 待烟尘消散后,屋内的景象彻底展露在众人面前。 病榻上空无一人。 唯有屋顶上方垂下的一根根白发“绳子”,挂着一个个不同脸孔的人头,在半空晃荡。 这些人头全都双眼无神,咧嘴吐舌。 舌头随着人头晃荡,来回敲打左右两边嘴角,竟然发出铜铃般的声响! “人头铃铛!” 田籍心中震撼,又发现另一个更诡异的现象。 却见刚刚进去送汤药的的医弟子衷,正在用碗勺给人头们喂药。 药汤水从人头嘴巴喂入,很快就从脖子下方滴漏出,溅得一地淋漓。 然而无论是人头还是衷本人,对此都不觉有异,仿佛只是正常地给病患喂食汤药而已。 这时衷似乎发现了大门破开,目光随即转向外头的紫龙卫们,用责备的语气道:“你们不要打扰病患们休息啊!” 见到如此渗人的情景,紫龙卫不再迟疑,除了陈闾长外,其余祝者纷纷对着屋内释放民极! 祝者们集体宣“礼”的威力田籍是见识过,能够压制同秩次的游者。 而此时衷与人头铃铛们,要么才秩一要么干脆无秩,根本不是一众秩二大祝的一合之敌。 衷当场就跪下抱头痛哭忏悔。 而人头铃铛们虽然不存在跪下一说,却在一声声高扬的“礼”之中,纷纷疯狂打铃,似乎想用铃声反抗“礼声”。 这些铃声跟变异田山身上的一样,也有某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让人变得狂躁好战。 然而在场的祝者们全都拥有抵御凶邪的【无恙】方技,而田籍新学的【心斋】在精神防御上更为突出。 所以这些铃声不但没能蛊惑到任何一人,反而让众人更加肯定了田馆主与白发赤足怪的联系。 最终,人头铃铛在在疯狂的震颤中,一一爆裂,而吊挂的白发随之消散。 …… “原来大家都已经……死了啊……” 衷恢复神志之后,听到紫龙卫们的解释,望着一片狼藉的病屋,脸上露出了悲哀而无奈的神色。 “昨夜田馆主命你守夜?” 听到陈闾长问话,衷点点头,一脸后怕道:“我资质愚钝,幸而馆中需要人打杂迎客,这才得以留下,没想到这次反而因此着了邪祟的道,也是我倒霉……” “你究竟是倒霉还是幸运,还未可知。” 陈闾长意味深长地回了一句,也不管因此渐显惶恐的衷,下令众祝开始一一清扫此地的病屋。 这次众人不但没有指责田籍莽撞,甚至主动配合砸开挂有白发的木门。 而后祝者们趁机隔空宣“礼”。 如此就能避免上前开门之人陷入险地。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些病屋门后还隐藏着什么危险的玩意。 就算万一有活人被误伤,医者衷就在旁边,治好不是问题。 如此一刻钟后,所有挂着白发的病屋都被礼声的炮火彻彻底底地犁了一遍。 好消息是,这些屋内都只有危险程度不算高的人头铃铛,并未出现白发赤足怪。 但清理完毕后,众人也终于发现,驿馆内已经没有活着的病患了。 都变成了铃铛。 田籍想起刚刚来羊角城这处驿馆时的情景。 那会儿病屋这片区域处处铃声四起,医者们忙碌不停,而他与麟甲闾的紫龙卫们还在这隔壁住过一段时间。 “不会那时候,就已经开始变异了……” 想到这里,田籍顿感不寒而栗。 “去田馆主那里。”这时陈闾长再次沉声下令,“衷,你带路!” …… 田馆主与弟子们议事的地方,在驿馆最深的一进院落。 刚走进院门时,陈闾长抬手示意众人噤声,随即示意衷上前喊话。 后者局促不安地走到院落中间,脚步再也不敢往前迈半步,只敢远远朝着正房的方向放声喊道:“师父,已经晌午了,是否要给大家送饭食?” “是衷吗?”房中很快传出田馆主的声音,“你在外头大喊大叫做什么?快进来说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一十四章 召唤仪式 “你在外头大喊大叫做什么?快进来说话。” 听到自家师父的邀请,医弟子衷当即吓得腿一软,跌坐地上,声音哭丧道:“弟……弟子怕打扰师父商议要事,还……还是不进去了?” 这次,田馆主没有立即回复,而是沉默了一阵,才传出略带责备的声音:“你乱带外人到这里做什么?忘了医馆规矩了?” “别怪他,是我命令他这么做到的。” 田猛在陈闾长眼神示意下开声接话,随即房中再次陷入沉寂。 这次沉默了更长的时间,田馆主的声音才传出:“原来是麟甲闾的诸位大人。恐怕陈闾长也来了?” “我在。”听到自己被点名,陈闾长不再隐藏,大大方方承认,“馆主可知我等为何而来?” “知道。”田馆主回道,“但眼下我的弟子们都染了‘恙气’,我正在全力施救,还望诸位大人高抬贵手,再给我些时间,我能处理好的。” 田馆主的声音听上去冷静、理智。 哪怕是恳求人,也不显得急切。 然而经历过先前种种变故后,众人哪还敢相信对方没有问题? “馆主医术高明,这里无人不晓。”陈闾长客气恭维一声,随即语气一肃,“但眼下情状已经到了麟甲闾必须出手干预的地步,还望馆主立即开门,好配合我等行动!” “唉……” 田馆主长叹一声,语气动情道:“都说我田某人医术高明,可是再高明又有何用?还不是留不住亲儿……” “阿山那事是意外,就算有错,那也是我田猛这个轨长的不是,与馆主医术无关!”回话的是田猛。 “你们不懂。”田馆主反驳道,“我这人一向刻板严厉,阿山大概受不了我管束太严,一直疏远我。到他母亲去世后,更是直接离家去当了紫龙卫……” “阿山是否疏远馆主我说不准。”田猛再次回道,“但他心中一直对馆主十分敬佩,更以馆主为楷模!” “以我为楷模?”听到田猛的说法,田馆主语气露出一丝惊讶,“既然如此,为何我明明救下了他,他还是再次离我而去,至今未归?” 田馆主救下了田山? 众人面面相觑,随即联想到羊角洲上出现的变异田山,纷纷露出惊骇神色。 这次,不需要陈闾长下令,众紫龙卫祝者当即对着正房方向齐声宣“礼”,而田籍更是直接掏出黄字级阳气刺符,灼烧房门。 当着一众紫龙卫的面他不敢用出玄字级的符,但只是毁房门的话,黄字级就卓卓有余了。 在正午充足阳气的加持下,阳气刺符爆发出瞬间温度,一息间就将木质房门碳化破碎。 而后,在一片火星与飞灰之中,众人终于看到屋内情形。 白发,血污,人头。 包括田馆主再内的北门医馆医者,全都只剩一颗头颅,被白发悬吊在半空中,轻轻晃荡。 当中除了田馆主的面目尚显清醒,其余医者的双目都失去了神采,只剩长舌横摆,发出瘆人而吊诡的铃声,与祝者们的宣“礼”声遥相抗衡。 “你们在私祭什么?!” 陈闾长惊怒的呼喝声响起,众人赫然发现这一颗颗高低错落的人头铃铛,竟然是围绕着房中一个小型祭坛排布的。 说是小型,其实也占了半屋之地。 此时圆形祭坛上方,凭空裂开了一个与祭坛等宽的空洞,不知连通何处虚空的存在。 似乎是被陈闾长的呼喝声所激怒,洞中的存在立即回以一声长啸,绵长浑厚,仿佛从千里之外传来,听着不甚真切。 然而受其激发,医者人头打铃声越发急切,最后连原本还算清醒的田馆主也加入其中,一时间铃响震天,竟然反过来压制了大祝们的宣礼之声。 “众祝听令,国有大灾,当效成例,舞而攘灾!” 田馆主加入了对战,陈闾长也不得不出手,上来就发动了秩三司巫的方技,【掌礼】。 此时田籍对祝者的能力也有了不少了解,知道秩三司巫作为底层群巫之长,能够通过方技【掌礼】,集合一众祝者的力量,发挥出一加一大于二的威力。 祝者人数越多,【掌礼】集合群祝的威力就越大。 便是田籍有【心斋】防护心神,此时也不得不退到院门外,以面遭到群祝威压的波及。 当然,他就算扛得住威压也不得不退,因为司巫【掌礼】的方式,就是让祝者们围绕他起舞,而他本人居中宣“礼”。 于是下一刻,田籍便见到一众紫龙卫的大老爷们,居然如同乡先前糜乡的野巫一般,围绕陈闾长跳起了傩舞。 然而相比起野巫狂野的舞姿,这群紫衣劲装猛男,无论动作还是神情,都显得克制得多,更像是广播体操式的“标准动作”,一动一静之间自有其节律。 “这大概就是标准化的巫舞……”田籍心中猜测道,“也就是陈闾长刚刚所说的‘当效成例’的意思?” …… 随着秩三司巫加入对抗,胜负的天平渐渐倾向紫龙卫这边。 很快就有医者人头铃铛不堪重压,在“礼”声爆裂,消散。 紫龙卫们见状大感振奋,当即加快舞步,乘胜追击。 然而就在人头铃铛损耗过半的时候,虚空圆洞中再次传出陌生存在的长啸。 这次声音听起来明显“近”了很多,如同雷霆震撼,不但直接压过了陈闾长的宣“礼”声,更将好几颗“自己人”的人头铃铛也给震爆了! 未几,忽有两“根”如同树干粗细的“手指”从洞中探出,紧紧扒拉圆洞边缘,而后猛地一拉。 嗡——! 直击灵魂的异响传来,众人一时听得头晕目眩,就连退到院门外的田籍也未能幸免。 等恢复过来后,便见原本与祭坛等宽的虚空圆洞,已经扩大了一倍有余,一截仿佛人足形状的赤红巨脚在圆洞内不断往外挤压,似乎想挤出洞外的世界。 “这是……白发赤足怪?” 田籍心中一凛,迅速根据巨足已经突露的形状推算,而后悚然发现这洞内的白发赤足怪,个头起码在变异田山的四五倍以上,估计连当初的巨人辛夫在其面前,都只能算作“小矮人”! “宽济,速速向大营求援!”陈闾长暴喝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一十五章 西去求援 “宽济,速速向大营求援!” “田博闻同去!” 陈闾长连下两道命令,田猛当即从群舞中离队,顺手抓起瘫倒在旁的医者衷,而后飞扑出院门。 而同样收到命令的田籍,也毫不迟疑地祭出黄字级阳气行符,带着两人化作一道流光急速冲出了驿馆。 这里距离平原城大营将近二百里,显然陈闾长是看中了田籍作为游者,拥有长距离奔袭的速度优势。 至于医弟子衷,一来留下并无意义,二来也能作为目击人证,因此田猛便一并带走了。 这时候田籍也不去想游老的任务了。 就刚刚亲眼所见的巨大赤足,连施展了【掌礼】的陈闾长都无法匹敌,一旦成功降临这个世界,除非游老能亲自过来,否则一众游长上去大概率也是白给。 飞离驿馆后,田猛忽然拉住田籍的手,压低声音道:“博闻,先别急着离开,你赶紧去一趟县寺……” 田猛话语含糊,然而田籍望着对方目中精光闪烁,立即会意。 太子妃还在县寺。 “要那位……撤离?” 田猛微微点头,又提醒道:“不要声张。” 撤退而不声张,显然是担心会引发混乱。 连紫龙卫都压不住的混乱。 意会到对方潜台词的田籍,不禁心中一沉,肃然问道:“难道宽济兄认为闾长他们拖不到援兵来?” “刚刚闾长大概是怕影响士气,有些话没有明着说出来。”说到这里,田猛目光一暗,“麟甲闾向来只会救援别人……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闾长主动求援。” “总之,以防万一。” 说完这句,田猛不再多言,与田籍暂时分道扬镳。 田籍去县寺通知太子妃撤离,而田猛则悄悄去安排公输五与管蓝两人,负责照应稍后太子妃撤离的事。 …… 大概是先前驿馆门前的变故,此时县寺闭门坚守,如临大敌。 然而见识了真正的“可怕”之后,田籍知道这种程度的准备,面对即将降临的恐怖存在,根本无济于事。 或者说,当下这座城中的任何人,任何手段,都不足以对抗那种程度的存在。 只是面对这种状况,田籍无能为力。 他只能照顾好自己身边的人。 于是田籍悄悄拉着妫鱼,连同太子妃一道,来到一处无人空房,掩门低声叮嘱道:“速去备好车马,实在找不到马匹,牛车也行。等公输五与管蓝两人过来后,你们四人不要声张,悄悄出城……” “等出城以后,就往平原城的方向走,不要停下,不要回头!” 听到田籍急切的语气,妫鱼与太子妃都花容失色。 妫鱼更是脸色苍白道:“是师父那边出大事了?” “田馆主已经不在了……” 田籍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说,怕妫鱼这会消沉下去,立即拉起她的手,直视她的双眼道:“鱼,现在我需要你保持冷静,赶紧离开这里!” 不知是因为被田籍郑重的态度所感染,感受到对方心意,妫鱼很快恢复镇定,轻轻皱眉道:“自从爆发时疫后,连耕牛都被宰杀充当口粮了,恐怕此时连一匹拉车的牛都找不到……” 这下连田籍也皱眉了。 如果是他跟妫鱼他们一同撤退的话,就算没有牛车马车,他用御气符也能带着大家离开。 然而等会他们还要赶去向大营求援,无法分身照顾这里。 这时,一直没有打扰两人说话的太子妃开口道:“那个……其实我在城外一处庄园悄悄留了一辆马车,有两匹壮马,我的御者也在那里照料着。” “毕竟我偶尔有需要‘脱身’的时候,你们也知道我原来有个‘替身’……” “好,那就有劳殿下给他们带路了!” 此时田籍也没空八卦太子妃为什么需要偶尔脱身这个问题了,将一些后续细节交代清楚后,他悄悄飞离县寺。 等田猛、衷两人赶上来汇合后,三人一道飞离羊角城。 …… “宽济兄,我的符大概只够飞行百余里。”田籍提醒道,“后续可有别的安排?” 此时田籍身上还有不少黄字级御气行符,玄字级的也有一些。 然而这两边加起来,对于二百多里这种遥远的距离来说,还是不够用,特别是还要多带两人飞行。 好在田猛随后解释道:“不必真的赶回平原城。此去三十里左右,有一处关隘,那里有我们紫龙卫的一处联络点,可以用‘铁鸽’传书大营!” “铁鸽”是一种百工的机械造物,用于紫龙卫的通讯联络,田籍在梓乡时就见田猛用过,论速度比黄字级的风气行符带人飞行还稍快些。 关键是这玩意能直接连通紫龙卫大营,自带军事含义,眼下向大营传递求援信息,是最佳选择。 “况且这次连闾长都陷入险地,此时大营中负责卜筮闾长安危的日者大概已有所察觉,运气好的话,说不定援兵都在集结了。我们再传书说明具体情况足以。” 田籍听秋嫂提过,紫龙卫轨长以上外出执行任务,都有专门日者负责关注安危吉凶,级别越高关注程度越高。 所以听到田猛之言,他也稍稍松了一口气,至少三十里还在他能力范围之内。 随后他稍稍计算了一下,虽然玄字级的行符无论速度还是飞行距离都超过黄字级,但在三十里这种距离下,快也快不了多少时间。 考虑到稍后说不定有更紧急的情况要应对,他决定先保留珍贵的玄字级,而宁愿多用几枚黄字级。 况且不当众使用玄字级的符,也能省却解释来源的麻烦。 …… 大约一刻钟后,众人达到田猛所说的联络点。 随后田猛出示轨长印,写求援信,用了不过半刻,就成功放飞了铁鸽。 完成了求援事项,三人虽然依旧忧心城内情况,但至少心中踏实了一些。 这时田籍好奇问道:“不知大营那边会安排哪一营的兄弟驰援这边?” “通常而论,虎、麟两营的行军速度快,适合快速救援。”田猛解释道,“不过眼下的情形,恐怕鹤、龟两营也得派人过来。” “鹤与龟?” 田籍记得鹤字营以医者为主,擅长治病疗伤。 眼下羊角城混乱在即,又是大疫之地,鹤字营过来确实十分必要。 但龟字营擅长的是守御筑城,来这里干什么? 且不说混乱之源就在城内,没有守城的意义,就算真要筑一座新城防守,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搞定的事。 既如此,龟字营过来干嘛? 便听下一刻,田猛反问道:“你可知飞鸿馆后的那座废院是怎么来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一十六章 我也不是一个人 “我听秋嫂提过,废院前身曾是十年前的平原城郊驿馆。如今的飞鸿馆,不过是为了掩藏真正的驿馆遗址,才扩建出来的。”田籍回忆道。 “既然阿秋跟你介绍过,我就不多言了。”田猛点头道,“只说一事,如今废院的奇怪形貌,正是出自龟字营的手笔!” “废院的形貌……” 田籍脑中快速闪现两次探索废院的画面。 明显窄于正常大小的仄逼建筑…… 如同邪祟一般的黑怪白火守卫…… 河边透明粘腻的“墙”…… 诡打墙现象…… 屋内的怨气…… “宽济兄的意思是,羊角城中的驿馆,很快也会变成废院那样?” “恐怕不仅仅是一座驿馆……只希望十年前那一幕不要重演!”田猛抬头望着午后依然没多少暖意的冬阳,莫名打了个哆嗦,“同样是时疫,同样是收治病患的驿馆最先出问题,你说怎么就如此巧合呢……” …… 稍稍休整一下后,田猛打算骑马赶往下一处更大的关隘,提前安排援兵到来后的补给接应之事,以便援兵更快投入救援。 因为三人来得匆忙,这处小关隘暂时只空得出一匹军马。 田猛知道田籍还忧心城中的妫鱼等人安危,便干脆让田籍留下,他自行带着医者衷赶路。 然而刚刚走出关隘不久,还未骑上马,衷却突然抱头跪倒在地上,脸色十分痛苦。 “大概是先前被邪祟迷神,伤了神魂,刚刚路上又在天上吹了一会寒风,有些着凉了。”衷苦着脸解释道,“恐怕无法承受骑马颠簸。” “真的不能再坚持一下?”田猛皱眉道。 医者衷一直跟随在田馆主身边,是驿馆的变异重要见证者,后续援兵到达后,如何应对、施救,他的意见能提供不少帮助,所以田猛有意要带他在身边。 “此去下一道关隘,顶多半个时辰的马程,等到了那边,说不定还有些军中药石储备,你可以给自己开方煎药。” 然而无论田猛怎么劝怎么打气,衷就是懒死在地上不动,坚决不上马。 过来给两人送行的田籍,望着地上突然扭扭捏捏的衷,心中一动,对田猛道:“要不宽济兄你先过去。反正援兵过来尚需时日,等他休息好了,我再带着他追上来便是。” 田猛此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便只能听从田籍建议,先行离开。 …… 等田猛骑马的身影消失在官道远方后,田籍这才低下头,对地上的衷似笑非笑道:“他已经走远了,你还想装到什么时候?” 听到田籍嘲讽的语气,衷脸色先是一僵,而后嘴角慢慢上翘,露出了怪异的笑容。 “还是说你以为我一直看不出,你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医者衷了?” 身份被看穿,“衷”终于不再演戏,一边从容站起,一边遗憾叹气道:“我只想一个人悄悄离开这里,只要你不多事,我原本是打算放过你们的……” “呵呵,一个人悄悄离开?” 田籍没有轻信对方说放过自己的打算,眯眼道:“你怕是急着去祸害新的地方?让我猜一下,是平原城?” “该不会是临海皇城?就凭你一个‘人’?” “哼!你这个卑贱的凡人,对伟大的神灵一无所知!” “衷”冷哼一声,抬手一把扯开头上布冠。 随即一头黑发竟然直接在披散的过程中白化、断裂,最后落到地上,卷曲成一个个笑脸白发小人。, 啦啦啦……嘻嘻嘻…… 啦啦啦……嘻嘻嘻…… 白发小人们唱着歌,拉着手,迅速将田籍包围在中间。 “谁说我是一个人?”已经秃顶的“衷”望着被团团围困的田籍,露出了戏谑的笑意。 “我也不是一个人啊。”田籍却是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黑布,扬了扬,“你看,我还有这个。” “一块破布?”“衷”愣了愣,嗤笑道:“你这块裹尸布太小了!” 然而田籍并没有理会他,而是自顾自将布绑在脸上,将眼睛以下部位遮得严严实实。 做完这个后,他直接闭上了眼。 面对田籍这近乎于放弃抵抗的举动,“衷”一时间陷入迷惑。 但很快他发现田籍并没有别的行动,便不再迟疑,张开嘴。 打舌。 随着一阵如真似幻的诡异铃声响起,白发小人们如同听到冲锋号的大军,嬉笑着冲向田籍。 滋滋! 第一个冲到田籍近前的白发小人无火自烧,很快变得焦黑一片。 阳气护符! “游者的手段吗?”“衷”发现田籍的依仗后,笑意反而更盛,“可惜只是秩一层次的小玩意,若你有更高级的,我倒还要忌惮一二。” 言罢,“衷”再次疯狂打铃,这次频率更快,一声更比一声急。 于是吊诡的一幕出现了。 原本已经被烧焦的白发小人,猛地原地抖了抖,抖出一“身”黑渍,随后居然恢复了莹白的色泽! 甚至“脸”上还配合地露出个“恼怒”的表情。 “嚯,居然还能复活?” 田籍此时睁开了眼,看得微微咋舌,很快又发现其他白发小人似乎受到同伴复活刺激,神色更加雀跃,疯狂向他涌来。 滋! 滋! 滋滋! 白发小人们不断被阳气护符灼烧,又不断在铃声中复活。 很快,田籍身前的空档就被挤压到一臂长的距离,白发小人们邪异的笑脸近在眼前。 “与其负隅顽抗,何不早早醒悟,归顺神灵麾下?” 听到对方两次提及传说中的“神灵”,田籍心中不禁联想到驿馆中的那只巨大赤足。 “莫非那是仙神层次的东西?” 仙神层次,就田籍接触过的知识来说,还是属于虚无缥缈的传说。 就算真的降临眼前,以他现在的秩次,肯定也只能避而远之。 好在眼前的“衷”还达不到那种程度,顶多就是狂信者而已。 于是他从容淡笑道:“那万一我有玄字级的符呢?” “要是有,你肯定第一时间就使出了,何必说那么多废……你真的有?” “衷”的笑意僵在脸上。 因为田籍手中,赫然多了一枚色泽深润的符片,其中隐隐透出秩二层次的气息。 然而更令他吃惊的是,田籍扬了扬玄字级的符片后,就再次收起,毫无要使用的意思。 仿佛真的只是拿出来,证明给对方看自己有这种级别的御气符而已。 “我不是没有。”田籍解释道,“而是对付你,没必要浪费玄字级的符。” 话音刚落,一团浓雾从天上某朵彤云中骤然落下,快速包裹了场中包括田籍、“衷”以及白发小人们。 半刻钟,雾气消散,除了依旧席地而坐的田籍,再无别物存在。 “我早就说了,我也不是一个人啊。”田籍望着空无一人的身边,无奈摊手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一十七章 溃退与逆行 早在离开驿馆之前,田籍就察觉到“衷”的异常。 当时陈闾长正以【掌礼】方技,率领群祝起舞宣“礼”,对抗虚空圆洞内的恐怖存在。 两边都是秩三层次以上的威压,哪怕田籍有秩二层次,【心斋】守护心神,都不得不退到院外,以免被威压对碰的余波伤及,偏偏只有秩一的医者衷,却一直瘫坐在里面。 这仅仅用“惊慌失措”来解释,并不能令田籍信服。 随后“衷”执意迁延留下的举动,再次引起了田籍的怀疑。 然而随着田猛离开,此时此地,再无外人在旁,“衷”固然自以为可以趁机翻脸,但田籍同样不必顾忌泄密的风险,见到白发小人的那一刻,就到神魂空间中呼叫游老出手。 随后就是游老传送了一群平原都的游长过来。 这些个游长单对单都能压制“衷”,群起而攻之,自然轻轻松松地擒获后者,并且这次再无发生白发走漏的意外。 后续游老打算如何对付“衷”田籍并不在意,他只关心游老的研究结果。 …… 游老这次的任务已经提前支付了报酬,所以理论上抓捕完“衷”以后,就两不相欠了。 但大概是田籍一向表现出色,游老有心栽培,单独联络了他,提醒道:“游长以下,昨日就已经撤离了羊角县地域。你也赶紧趁现在离开,不然就晚了。” 田籍留意到游老的表述是“羊角县”,而不单单是“羊角城”,立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超出了此前他身边所有人的预计。 “六气扰动的源头已经查到了?”田籍问道。 “是一位大能路经此地,气息外溢造成的。”游老解释道,“虽然那位大能的根脚还有待三老们查证,但基本可以确定,至少是秩六层次的存在,说不定还要更高一些……” 秩六以上的存在? 甚至还可能涉及仙神层次? 仅仅的路过羊角县,外溢的气息就造成了一场蔓延全县的时疫? 听到游老的结论,田籍想到刚刚“衷”的说法,心中不免惊骇:“不会真的是某位神灵显圣……” …… 因为担心妫鱼等人,田籍嘱托关隘守军去知会田猛关于“衷”的事,而后自己返身回羊角城找人。 此时天色尚早,无法使用明气行符直接传到妫鱼身边,好在有两人有巫术“连结”,靠着心念感应,很快,田籍在城外两三里的官道上发现了妫鱼一行的马车。 然而官道上的情景,却让他大吃一惊。 原本他是通知他们悄悄撤离的,哪知此时他们马车前后,还伴随着大量车马行人,密密麻麻,几乎挤满了整条官道,看这阵势,恐怕都是拖家带口逃难的羊角城城民。 马车身处其中,行进速度被大大拖慢。 “这是怎么回事?” 看到田籍投来疑惑的目光,太子妃露出无奈的脸色:“在你离开不久后,陈闾长就派人传令大家弃城的。” “陈闾长的命令?” 田籍闻言一愣,随即发现马车上除了御者以外,就只有妫鱼与太子妃两女,并不见五、蓝两人身影。 “你那两位同僚护送我们到城外一里地后,就返身杀回城中了。”妫鱼明白田籍此时思虑,立即解释道,“他们说是要与其他紫龙卫共进退,为大家撤离争取时间。我们本想着等一等他们,结果就被后面追上来的人堵住了……” “这真是……” 对于两个小年轻的热血行径,田籍一时也不知作何评价。 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他从齐一会中知道这次动乱的源头竟然涉及秩六以上的层次,深知眼下所有的抵抗都是螳臂当车,说不准他自己也会头脑一热,返身回城。 毕竟此时“长官”陈闾长都还在最前线御敌呢,一个合格的紫龙卫卫士,肯定无法心安理得地独自离开。 归根结底,这还是认知层次的差距。 哪怕麟甲闾全员出动,做了最谨慎的抉择,却依然无补于事。 然而此时再埋怨这、埋怨那已经没有意义,田籍当即嘱托妫鱼两人不要再等人,先快马加鞭脱离拥堵的人龙离开再说。 随后他再次御符飞行,回城去找五、蓝两人。 …… “呜呜,要是博闻兄长在此就好了!” 羊角城的一处二层楼阁上,公输五与管蓝二人用杂物堵死楼梯,而后架起连弩,不断射击下方亡命冲杀过来的人群。 自从城中突然冒出诡异的“人头铃铛”后,不过短短半个时辰,城中未及撤离的平民就纷纷失去了神志,互相疯狂厮杀,哪怕面对有秩者,也是毫不畏惧地冲上去。 一开始两人对于杀这些凡人还有些于心不忍,但见到有同僚被这些疯狂的人近身扑倒,最后活生生的撕咬致死后,他们便立即意识到,过去的良知,在此时此刻已经不适用了。 因为一切都乱了。 一切都疯了。 然而城中之人何其之多,哪怕一箭放到一个,公输五的巧手能利用木桌木椅之类临阵造箭,两人还是渐渐感到体力不支。 毕竟无论是百工途径还是相术途径,在秩一层次都不以体能见长。 “博闻兄长此时大概还在城外接应援兵,不知此处变故,你还是别多想了。”相比起一脸沮丧的公输五,管蓝显得镇定许多,手上始终保持稳定的射击频率。 “只可惜我的艮字大幡遗留在驿馆内,否则施展【藏风】,我俩能坚守更长时间!” “坚守得再长又有何用?除非立即脱离此地,或者等闾长他们压制住邪异,回来相救,否则我们迟早守不住这里。” 公输五话音刚落,远方忽然传来一阵建筑倒塌的巨响,仿佛地动山摇。 “是驿馆的方向!”管蓝靠在栏杆张望,很快辨清了声音来源。 随即两人下意识对视了一眼,都能察觉到互相目光中的惧意, “闾长他们,不会阵亡了……” 回应他们的,是一阵远胜先前的喊杀声。 这次冲杀而来的,不再是疯狂的平民,而是一群白发赤足,面目狰狞的怪物。 这些怪物,有的只是普通人大小,大概秩一层次;但有的居然比他们这二层楼台还要高上数尺,传来的威压,直逼秩三! 公输五颓唐跪地道,哭丧道:“阿蓝,我俩怕是要葬身此地了……” 管蓝盯着怪物方向,冷声道:“闭嘴。” “虽然我俩一直不对付,但此番一同战死,过往恩怨便一笔勾销……” “闭嘴。” “说心里话,我觉得你其实就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闭嘴。” “都死到临头了,你就不能对我态度好些吗?” “闭嘴。” “除了‘闭嘴’,你就不能说些别的吗?” 这时管蓝终于回过头。 公输五见到她脸上不但没有丝毫死亡近前的惧意,反而有雀跃之色。 便见管蓝指着身后远空,咧嘴笑道:“听,起风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一十八章 天地有变 呼! 一阵猛风刮过二层楼阁。 等风去以后,楼中已经没有了公输五与管蓝的身影。 阁楼下方围攻的疯狂之人迷惘了片刻,便兀自互相厮杀起来。 …… “呜呜,我就说博闻兄长会来救我们的!” “兄长,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离地数丈的半空中,田籍抓着五、蓝两人急速向城外飞掠而去。 后两者虽然反应各异,但目中都有不约而同地流露出对劫后余生的喜悦,以及对田籍的敬仰之情。 然而田籍此时无瑕回答他们的疑问,只是郑重提醒道:“抓紧我,要加快速度了!” 刚刚为了一出手就能抓稳两人,田籍选择用平稳的风气行符,此时人已经在手,他当即换出爆发力更强的阳气行符。 下一刻,便见三人化作一道流光,冲出了陷入一片混乱的羊角城。 然而出到城后,三人都是脸色大变。 “那些白发赤足怪杀出城了……”管蓝闷声道。 “谁能来阻止它们啊……”公输五悲观道。 对于这样的结果,田籍心中微叹。 “怪不得游老提醒我尽快撤出羊角县地域,看来这次的动乱,已经不仅仅局限在一城之中了……” 想到这里,田籍不由得再次祭出阳气行符,加紧追上妫鱼他们的马车。 毕竟白发赤足怪以猎杀收集人头为乐,而这会城外人最多的地方,无疑是被逃难人流堵死的官道。 …… “庆琦,你夺我马匹,杀我御者,非君子所为,你还要不要脸面了?” 官道之上,太子妃与妫鱼站在只剩车身的马车上,对着夺马的庆琦怒目而视。 “脸面?”庆琦失笑道,“我连那身紫衣都不要了,我还要什么脸面?” 原来庆琦穿平民服饰混在人群中,直到接近太子妃的马车,才骤起发难,抢走了马匹。 妫鱼两人自然不是他对手。 “那你一个人逃命,一匹马就够了啊?”太子妃急得直跺脚,“好歹给我们留一匹啊……” “不留!两匹马我正好轮换着骑,能跑得更快些!” 言罢,庆琦“哈哈”一声,挥鞭纵马而去,遇到挡路的人群,也是毫不留情地践踏而上,很快就踩伤踩死了一片。 …… 等田籍三人汇合时,庆琦已经跑没了影。 听到妫鱼说明情况后,公输五脱口大骂道:“枉他还当了多年紫龙卫,居然行如此卑劣之举,等我见到闾长,一定……” 说到这里,公输五突然想起刚刚驿馆倒塌的声音,一时语塞。 这时候,已经没有什么闾长了。 甚至大半个麟甲闾的建制,都葬送在身后的羊角城中。 管蓝也想到这一层,于是两名年轻紫龙卫,连同妫鱼两女,四人全都茫然望向了眼下的主心骨,田籍。 这时因为庆琦的耽搁,马车已经落在了人龙的后方,身后杀出城的白发赤足怪已经出现在视线范围内,并不断向官道这边,投掷大大小小的石块,似乎想截留人群。 这让田籍立即从空中飞走的打算落空。 因为他们是唯一能飞上天的,很容易成为怪物集火的靶子。 “总之,先远离这里再说。” 于是田籍让五、蓝两人也先上车,然后他自己托起车辕,发动【勇剽】,以自身巨力拉着一车四人跑了起来。 因为官道上被人龙堵死,田籍便直接拉着马车跑进了旁边的山林里。 山林地势崎岖,不似官道平整,田籍果断祭出玄字级风气行符落到车身上,很快马车就凌空漂浮起来,大大减轻了他的负担,拉起来跑得更快了。 也就比他自己独自奔跑慢一丢丢。 “玄字级的风气符果然能调集更浑厚风气。”田籍心中赞叹道,“若用黄字级的符,恐怕连这车架子都未必能托起,更别说上头还坐上四个人。” “而且看这风气浓郁程度,恐怕能坚持两刻钟以上,这也是黄字级不可能达到的。” …… 此时田籍体格强健堪比侠客途径的秩一“壮士”,又经妫鱼大补,气血浑厚,跑了两刻钟后,依然速度不减,也不见明显喘气。 跑到距离羊角城二十里地左右,随着地势越来越高,五人来到了一处高坡之上,正好能俯视下方蜿蜒的官道。 管蓝眼尖,很快发现了下方官道靠后一些的地方,有人纵马疾驰。 “是庆琦那老贼?” 管蓝认出骑马之人,随即目光转向前方拉车狂奔的雄健背影,不禁自豪赞道:“博闻兄长拉着我们一车四人,居然跑得比马还要快!” 这时下方的庆琦似乎也发现了高坡上拉车狂奔的田籍,不禁露出惊异之色。 “庆琦老贼,你费尽心思夺马,结果还是没我们跑得快,就问你气不气!哈哈哈……” 公输五对着下方做“诡脸”,极尽嘲讽之能事,虽然隔得远加上风声干扰,庆琦大概听不清他说什么,但不妨碍他看出对方在嘲弄他,一时脸色郁郁,最后干脆低头策马,眼不见心不烦。 …… 不过公输五未大笑多久,周围的风就停了。 马车也停了。 “博闻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会?”看到田籍突然停下脚步,妫鱼关心问道。 哪知田籍摇摇头,面容冷峻道:“六气突然凝滞,御气符失效了。” 在游者的世界观中,六气流转不息,是天地万物运行的基础。 而六气骤然凝滞,便代表天地有变。 “难道那位恐怖大能要显圣了?” 虽然田籍想尽快远离此地,但没有御气符相助,光凭他自身力量速度走在崎岖山路上,速度太慢。 好在不久后,凝滞的六气恢复,再次运转开来。 田籍不敢迟疑,当即跳上马车,两臂一张,一左一右搂住了妫鱼与太子妃两女。 而后对五、蓝两人道:“你们各自抓住我一侧腿,记得抓牢一些,千万别松手!” 两人见他语气急切,不敢多问,立即依言而行。 很快,一道流光从马车上升起,向远方飞速远遁。 田籍第一次使用玄字级阳气行符,哪怕四肢都有“挂件”,依然被其强劲的爆发力冲得有些头晕目眩。 片刻之后,他适应过来。 随后他检查了一下四人各自状况,发现除了还有些晕乎乎的太子妃,其余三名秩一境界的有秩者,虽然面露苦色,但看上去还能坚持。 “博闻,你专心飞行,不用管我们。” 听到妫鱼的声音,田籍不再多看,专心把控行符的飞行方向。 “如此速度,应该能赶在那位到来前,跑到安全范围了……” 就在田籍思量之际,周围环境的六气又发生了变异。 这次不是凝滞,而是躁动。 仿佛刚刚那一刹那的凝滞,仅仅是为了这时的躁动作铺垫。 “你们快看,天上的是什么?” 听到管蓝惊呼,四名有秩者纷纷回头望去。 却见后方的远空之上,无端出现了一个大洞。 一个视觉上,比太阳还要大上十数倍的虚空大洞。 就好像—— “天破了个洞……”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一十九章 那不是山,那是…… 天破了个洞。 一座赤红大山从洞中落下。 大山与洞等宽,落到地上的阴影,将后方羊角城整个囊括,甚至还蔓延到郊外两三里地。 随着山体高速坠落,边缘翻涌的云浪不断向外围扩散,很快就遮天蔽日。 天忽然暗了下来。 阳气行符无以为继,田籍不得不换成速度稍慢些的玄字级风气行符,好在也比黄字级的快很多。 然而下一刻,田籍就发现,自己还是不够快。 伴随云浪翻涌而来的,是猛烈的气浪。 轰! 嗡—— 气浪瞬息而至,如同一道铁壁撞到他后背,一下就失了平衡,身体被气流倒卷,在空中剧烈翻滚。 脑中空白一片,眼前的世界仿佛只剩黑白两色,唯有耳朵嗡鸣不断。 疼痛、晕眩接踵而至。 他只能凭借本能死死抱住妫鱼与太子妃,连脚下的公输五与管蓝都顾不上。 终于,气流趋势稍顿,他勉强稳住了身形。 然而这时候,大地又急速逼近眼前。 【勇剽】! 玄字级风气护符! 嘭! 靠着【勇剽】带来的爆发力,田籍在空中悍然扭转身体,护住两女的同时,确保自己后背先着地。 而风气护符所积攒的风气,也在他后背暂时形成了一个缓冲气垫。 饶是如此,坠地撞击后,他还是感觉后背疼痛无比,四肢麻痹,也不知是否伤到脊椎。 至于身上挂着是其余四人,虽然都在,却全都陷入了昏迷。 又过了数息,田籍体内气血终于恢复流转,稍稍找回些力气,才趔趔趄趄的从地上爬起。 他望向羊角城的方向。 此时大山已然落地,其底部比羊角城的占地还大,所以已经没有什么羊角城了。 甚至城郊近十里的范围,也第一时间被气浪摧毁,如今还笼罩在一片滚滚烟尘之中。 “要是我们跑晚一些,此时大概已经葬身在其中了……” “也不知刚刚那一下冲击,城外逃难的有多少人活下……” 至于城内的,结果不言自明。 后怕感慨一番,田籍目光往上移。 虽然羊角城方圆十里烟尘蔽日,却依然难掩赤色大山的巍峨之姿。 因为大山不但占地广,而且很高。 高到低空烟尘遮蔽不住。 高到田籍站在二十里外的高坡上远眺,依然看不到山顶,只能看到山势破云耸出,直到没入天上的虚空大洞内。 “难道是因为这片天地对这座山来说,太过狭小,所以哪怕落地了,也紧紧够容下它底部的一小截?” “世上竟有如此高的山?” …… 片刻后,妫鱼四人陆续醒来,却是比田籍更不堪,无力站起。 好在妫鱼身上带着预制好的草药,匆匆【和合】一下,给五人分食,稍稍恢复了些力气。 这时公输五指着高坡下大叫道:“你们快看,是庆琦那老贼!” 其他四人纷纷闻言低头,便见一颗明显被气浪掀倒在坡脚的树上,倒挂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身影。 正是庆琦。 “他没有博闻兄长的本事,居然还能活到现在,真是老天不长眼!”公输五愤愤不平道。 “大概是日者趋吉避凶的本事……”田籍却不以为意,“只是此地处处凶险,他又能到哪里趋吉呢?” 听到田籍的讽刺,庆琦似乎想反驳,哪知激动之下牵连伤势,不住剧烈咳嗽,随着一口黑血喷出,他脑袋无力耷拉下来。 气绝了。 见此情状,四名有秩者虽然不喜此人,但想到大灾面前,连秩二的日者也难逃一死,不免生出些许兔死狐悲之感,均默然不语。 反倒自御气上天就一直晕乎乎的太子妃,难得清醒过来,哼声道:“若他还穿着那身紫衣,与陈闾长他们同死城内,不管先前做过什么龌龊事,身后总归能留个忠烈名声。” “但如今这般模样,也就只配在史书上遗臭千年了!” “千年怎么够?”公输当即接话道,“怎么也得臭他个一万年!” 原本众人以为所谓“遗臭千年”不过是太子妃一时气话,就连喊出“万年”的公输五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哪知太子妃听罢,居然很认真地思考这种可能性:“我不知道大史氏的千岁纸能不能保存万年啊,要不等我回临海后,问问认识的史官?” “殿下有相熟的史官吗?” “呀……” 听到妫鱼的问题,太子妃原本苍白的脸蛋,竟然莫名地泛红。 然而未等众人细究此事,远方的赤红大山,再次发出轰隆巨响。 …… 山在抬升。 如果说刚刚大山砸下,身处二十里外的五人,只需要应对扩散的气浪烟尘,那么当它反过来抬升时,除了同样恐怖的气浪外,还有激射而来的飞石。 因为此时大山深陷大地,如此干拔而起,必然会在地上掀起巨大波澜。 气浪田籍还能勉强凭借自身体格加上风气护符硬抗,但这等巨物卷起的飞石,不论速度还是块头,都不亚于巨炮,光是想想就令人胆寒。 “你说这山砸下来就砸下来呗,为什么不好好待一会,说走就走啊……”这时公输五大概是太过绝望,开始语无伦次。 哪知田籍听到他的说法,忽然想起游老的描述。 羊角县的这场灾难,是一位路过此地的大能造出的。 “路过?” 带着这个念头,田籍再次抬头望向赤红大山,顿时有了新发现。 “那根本不是山”田籍惊呼道,“是一巨足!” 一只山一样的赤红巨足。 所有田籍见过的白毛赤足怪加起来,都不及其一根脚趾头大的巨大赤足。 仅仅路过踩了一脚,就踩陷了一座城。 这个发现,令众人更加绝望了。 因为既然这等大能踩下了一脚,自然能再踩一脚。 前一脚落在了羊角城,他们尚能逃过一命。 那下一脚呢? 就算下一脚不落在此地,单是此时巨足抬升,也将再度掀起致命的风暴。 大概是最近时常保持练习“纯一”心境,在此危急关头,田籍的内心反而十分平静。 甚至比平常更加纯静澄清。 随着他思绪飞转,与眼下无关的杂念纷纷排除在外,只留下与逃生相关的知识,譬如羊角城郊的水文地形等记忆。 “烟尘蔽日,速度最快的阳气行符用不了,就算能用也跑不远……排除。” “其他行符速度更不行……排除。” “天上逃不掉,往地下躲……” “坡顶光秃秃,到坡下……” “左侧坡迎风面更大,到右侧……” “不对,这处土坡不够结实,背风处说不定更易被活埋……” “来不及了……左与右,必须选一处……” 就在田籍迟疑之际,心中忽有所感。 【心斋】发动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二十二章 来个灵感 【心斋】发动。 69.0%s(1.0%s) “咦,理智值怎么掉了?” 自羊角洲归来以后,经过一番战斗与逃命的消耗,田籍记得自己理智值还有70.0%s。 然而这时心斋发动,理智值居然上来就掉了一个百分点。 “心斋不是修德方技吗?难不成我一直搞错了?” 生死攸关之际,又突然出了这种幺蛾子,要不是田籍还在维持纯一心境,恐怕当场就炸毛了。 而就在他犹豫之际,理智值再次变动。 68.0%s(2.0%s) “又掉了?”这下田籍的心境差点维持不住,毕竟距离60.0%s的安全线不远了。 然而不管他如何焦虑,一息后,理智再次无情掉落。 67.0%s(3.0%s) 这一次,田籍反而冷静了下来,因为他留意到原本理智值后面,不知为何还跟着新的理智值数值。 而这个数值,正好等于他累计掉落的理智值。 “难道【心斋】并不是立即扣除理智值,而是‘暂存’起来?” 这时候,关于【心斋】的描述立即浮现在田籍思绪中。 摒除内心杂念…… 心虚静…… 明大道…… “说起来,刚刚【心斋】发动的时候,我正在思考该选左边坡面还是右边……” “难道这个选择,关乎我当下的‘大道’?” “也对,性命攸关的事情,肯定得算在‘大道’内啊……” 田籍有一种预感,只要自己选错了方向,不但会面对巨足带来的致命冲击,甚至连“暂存”起来的理智值也会失去。 “左侧还是右侧呢?” 这时候理智值已经变成了:66.0%s(4.0%s) 从心斋发动开始,已经过去了四息。 一种越发紧迫的危机感冒上心头,冥冥之中,他预感五息内不作出抉择,同样会失去“暂存”的理智值。 不管是来自外部还是内部的危机,留给田籍的抉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回到问题的最初之处!” “我之所以迟疑不去右侧背风面,是因为我认为此处土坡土质松散,不够结实……” “这种认知,来自前段时间为了找妫鱼而恶补的羊角城地理……” “据记载,羊角城郊这片区域,曾经作为大规模墓葬之用……” “眼前这些土坡,可能并非天然形成,而是数百年间古墓的覆土……”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一动,有了决断:“选左侧!” 就在他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心斋】效果停止了。 随即田籍惊喜发现理智值变成了:75.0%s! “原来只要五息内作出‘正确’选择,不仅返还暂存的理智值,还是加倍返还?” “【心斋】居然是这般修德的?” “只是这触发时机有些迷啊……而且万一选错了理智值说不定就白扣了……” 不过这时候,田籍没空再细想【心斋】修德的问题了。 因为视野中,已经有无数碎石往这边飞来,当中甚至有小山般大小的巨石。 于是他立即发动【勇剽】,直接将四人一边两个地抗到肩上,而后挺身一跃,直接跳下了高坡的左侧。 嘭! “呜——!” “诶——?” “呀……” “嗯……” 落地的瞬间,五人的重量尽数压在田籍的双脚,而后传到地上,直接捅穿了坡底的土面。 随后在四声风格迥异的惊呼之中,田籍发现自己落入了一处地底坑道中。 坑道内充满陈腐的气味,空间也有限,一眼望到底。 然而毕竟在地下,充当临时“防空洞”是足够了。 总比待在地面好。 “各自找一处角落趴下,不要抬头!” 在田籍的命令下,四人迅速冲向一处角落,其中妫鱼与田籍共用一角。 四人趴下不久,坑道上头就传来了猛烈撞击的声音。 风暴降临了。 …… …… 数日后,一处关城上。 田籍与田猛并肩立在城头上,望着城下不远处正在忙碌伐木立桩的龟字营紫龙卫,默然不语。 经过这几日修养,田籍身上的伤势已痊愈,妫鱼四人好得慢些,但也无大碍。 但陆续从羊角城中逃出的平民,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很多甚至未来得及走到关城下,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当然,还有更多的人,连这处关城都未望到,就已经没有了声息。 这时田籍见木桩墙差不多将关外的土地整个隔绝了起来,不禁好奇问道:“此处距离羊角城将近五十里,难不成龟字营的弟兄,打算筑起一座方圆百里的雄城?” “非也,这片木墙不过是为了防止外人误闯而设下的哨卡。”田猛摇头解释道,“或者羊角城方向再有什么东西出来,也需要经过咱们麟字营与鹤字营两道检查,才能确定是放行还是当场灭杀。” 听到田猛说的是“东西”,田籍当即再次沉默。 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在这场大灾之后,羊角城,甚至羊角县的地界上,基本不可能有正常人能活着出来了。 事实上,在田籍还在养伤的时候,就已经听说有虎字营和麟字营的紫龙卫进去清场了。 连上他这个狐字营新兵,这次平原卫的五营尽数派人过来,目的是在最短时间内清理隐患,并将羊角城方圆近百里的区域彻底封锁起来。 从此以后,世间再无羊角县。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百里无人区,以及对于那毁天灭地一脚的恐怖回忆。 不可名状的大能虽然远去,但后续的收尾还需要持续很长时间。 至于抚平记忆伤痕的时间,更是遥遥无期。 这时田猛见气氛沉郁,便接着田籍刚刚的问题继续介绍道:“虽然没有百里雄城这么夸张,但龟字营确实打算在羊角城的原址上,重新筑起一座新‘城’,彻底封锁遗址,以免那位大能残留的气息,再度滋生出邪祟,危害世间。” “即便如此,也得花上数年功夫了。”田籍闻言感慨道。 哪知田猛再次摇头:“何须数年?半日足以!” “半日?”这次田籍是真的惊奇了。 虽说原本的羊角城不算大,但怎么也有个两三里方圆大小,半天筑起一座城? 便见田猛神秘一笑,卖关子道:“筑城之期就在明日,博闻何不跟我同去观看?” …… 翌日,田籍在田猛带领下,全副武装地进入了木墙内的区域。 因为都是紫龙卫自己人,又早就在关城内接受过鹤字营检查,所以两人很轻松就跟进去了。 随后,田籍见到进场筑城的龟字营,驱赶着数十头大牛,将一架跟房子差不多大小的大木车拖了进来,并缓缓往羊角城遗址方向进发。 大木车之上,用黑布覆盖着一个仿佛壳状的巨物,不知何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21章 龟化城 “那不会是用来筑城之物?”田籍指着大木车上的巨物问道。 可惜田猛依然笑而不答,似乎打算让田籍自己亲眼见识。 如此半日之后,众人终于来到羊角城的遗址。 原本的城墙,城内的建筑,统统消失不见。 只有一片方圆近五里的巨坑,无声述说这那日的恐怖回忆。 见到龟字营到达,原本在此值守的虎、麟两营卫士立即后撤,为前者留出大片空地施展。 甚至很多龟字营的轨长、卫士都跟着后撤,只有一些工器途径的闾长,营副,以及龟字营的营长还留在原地 这时龟字营的几名闾长级紫龙卫练手揭开车上的黑布,随即,一座银光闪闪,仿佛金属质地的“龟壳”就出现在田籍的面前。 “这正是用来筑城之物。”田猛终于揭晓谜底,“封禁品天乙四五,代号‘龟壳碎片’!” “天字级的封禁品!” 田籍远远望着银色的巨型龟壳,一时震撼无言。 “这可是相当于秩四保密级别的封禁品啊,怪不得连龟字营的营长都亲自过来了!” 随即他想到此物代号是“龟壳碎片”,不禁再次打量,发现这个“龟壳”确实是一个完整的六边形,没有任何折痕。 “这么大的一个壳子,还只是碎片,那完整的龟壳得有多大啊?” 听到田籍此问,田猛也是发出唏嘘之声:“据说完整的龟壳太大,一地难以装下,所以被拆成数十份碎片,藏于天下各地。” “如若将这些碎片一一组装起来,便是一个代号为‘神龟’的泰字级封禁品。” “神龟化成,兴邦千里,自成一国!” …… 自成一国的神龟田籍暂时只能靠想象。 但眼下的“神龟碎片”筑城,确实实在在发生在眼前。 便见在龟字营的营长,工器途径的秩四“大造”指挥下,载着“神龟碎片”的大车被其余秩三“器师”推到了巨坑边缘。 随后,巨坑中的土壤似乎有所感应,徐徐翻动,一时间变得粘稠湿滑,仿佛泥浪,兀自从地奔涌上升。 不过十多息,隆起的土壤就已经填平了方圆五里的巨坑。 然而土壤并未因此平静下来,而是围绕着边缘位置,继续抬升,竟是自行隆起一堵土墙。 直至一刻钟后,随着“神龟碎片”被退开,覆盖,土动异像才消停下来。 这时候,一座高约五丈的高大城墙,耸立在众人面前,将原本羊角城所在的区域,彻底封锁了起来。 田籍仔细打量土墙外表,平整细密,甚至在阳光在照耀下,隐隐泛起些黑色金属光泽,显然异常坚固,能屹立数十年不倒。 “城筑好了。” 听到田猛提醒,田籍顿时恍然大悟。 这“神龟碎片”筑城,前后才用了不到一刻钟。 原来所谓“半日筑城”,只是因为将这个大龟壳子拉到目的地,需要花费半日时间。 …… 随着新城筑起,羊角县无人区就基本建造完成了,只剩下零星的收尾工作,以及今后漫长岁月的封锁。 修养期间,齐一会的三老终于查到了那位大能的根脚。 “朱厌?” 听到游老的提到的陌生名讳,田籍露出茫然的语气。 “朱厌为上古传说的凶神,便是三老对其也了解不多。”游老介绍道,“只是有传闻,朱厌现身之地,必有兵灾。” “平原都要打仗了?”这下田籍更不解了,“这里乃是大齐的心腹之地,就算要打仗,也得是交陌、即绯那种边地?哪怕临海皇都,濒临北溟之海,好歹也能打打海上来的邪祟。这平原都能打什么?跟谁打?” “也不一定就是平原都。”游老用猜测的语气道,“说不定即将到来的兵灾,会祸及大齐全境……” 说到这里,向来淡定的游老,难得流露出焦虑的语气:“若真如此,结合我近来在临海都这边听到的风声,恐怕这大齐是不好再待下去了……” 田籍虽然一直对游老现实的身份有所猜测,可毕竟涉及对方的隐私,不好打听。 只是此时对方既然主动提到了“临海都”,他便顺着话头试探问道:“游老在临海皇都有人脉?” “确有几位出入朝堂的老友。”游老含糊答道,“对了,说到这个,既然你还在羊角县附近,不妨帮我打听个事。” 听到游老有独家任务,田籍立即来了精神:“什么事?” “我听朝堂上的老友们私下议论,这次羊角县的事,朝廷有意掩盖下来,对外的说法,是地方悍匪引发的些许暴乱。” “不过老夫总觉得此事还有些蹊跷,你要是在那边打听到什么消息,可以来我这边换取报酬。” …… 大齐朝廷低调处理的原因,连游老那些出入朝堂的朋友都打听不清,田籍作为底层紫龙卫,自问也不太可能搞懂。 毕竟眼下这里荒无人烟,新来的紫龙卫还不如他熟悉这边情况,能打听出个什么劲? 然而数日之后,一封从南边过来的信件,却让他意外看到一些眉目。 姬绫来信了。 信件中,姬绫首先提到她大约半个月前,就想给田籍写信,只可惜受到莫名干扰,一直卜筮不到田籍位置。 “……彼时妾以为君子已然身故,心道总算后半生不必与豺狼为伴。哪曾想托人辗转打探后,方知君子竟是以紫龙卫之身东去执行公务。而后恍然:豺狼生性奸猾,哪会轻易亡故?由是叹曰:嫁作豺狼妇,终身不得悔……” 姬绫这一段话说得毒舌,然而田籍想起那位心思机巧的女子,想到与对方心有灵犀般的默契,想到秋猎那段时日的“彼此彼此”,不由露出会心一笑。 大概所谓的“辗转打探”,并不像信上写得那么轻松。 毕竟此时她父亲伤重昏迷,全家还都在孙氏寄人篱下。 “对了,我如今也算跟平原田氏仁义两房彻底翻脸了,也不知道是否会影响婚约?” “绫儿既然打探到我的消息,应该也知道了这一点,不过看她态度,似乎并不在意。” “就是不知道管叔吾是个什么态度了。” “可惜他未曾醒来,连绫儿跟我立了婚约的事情都不知道。” 田籍盘点了一下自己如今的地位,平原卫狐字营的紫龙卫,深得公子怀信赏识……比较起以前空有义房嫡子名头,“社会地位”其实是更高的,跟平原田氏也不算完全脱节。 不过管叔吾那种大人物的心思,他也无法捉摸,只能等他醒来之后,再随机应变了。 随后,姬绫信中提及的另一件事,引起了他重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22章 下雪了 “朱厌还有一脚落在了谷道关!” 先前游老介绍说凶神朱厌现身之地必有兵灾,田籍联想到平原都的地理状况,还感觉这种预言过于玄幻。 但此时姬绫提供的这个情报,则让这个预言很可能变为现实。 因为“谷道关”位于交陌都与黑水朝的接壤之处,正是大齐与黑水之间最重要的一道防线! 根据田籍已经记录的“大齐历史”,早在数百年前,西拓热潮刚刚兴起的时候,“出谷道,兴西泽”就是那个年代,先民们往西泽拓荒的口号。 因为中陆与西泽之间的连接处,北面有大泽天险,南边是南荒连绵群山,唯有一条连绵数里的狭长谷道,能联通东西。 到后来黑水朝崛起,与大齐东西对峙,这处谷道自然建起了雄关扼守,当中更有无数屯堡星罗棋布,是绝对意义上的军事要冲。 然而这道如此关键的雄关,现在却被路过的凶神朱厌,一脚踏平了。 “……关城破碎当夜,孙氏与黑水朝各自紧急调兵,在短短三日内建起数百座大小木寨,以填补防线上的空隙……” “……然则此等粗陋的木寨,终究不及原本的雄关,随着两国增兵日多,恐怕早晚会有一战……” 看到姬绫对交陌那边的描述,田籍又想起游老嘱托的任务,心中不免对大齐朝廷,有了些恶意的猜测。 “该不会是,田齐这边乐于见到吕齐与黑水开战,想坐山观虎斗,好趁机削弱吕氏的实力……” …… 谷道关这条情报虽然暂时还停留在交陌都的贵族圈内,但这种关乎强国交战的大事迟早会天下皆知。 所以田籍趁着情报过时前,赶紧报告给游老,从而补充了一些探索点数。 不过更重要的是,因为听闻兵灾会出现在交陌都那边,所以游老暂时打消离开田齐的主意,打算在这边观望一阵。 如今游老依然是他最重要的大月退,田籍当然不希望对方离开。 …… “恐怕还不能离开此地。” 此间事了,田籍与妫鱼便想着回平原看望小弟田恕了。 哪知田猛却拦住了他们:“博闻你先后救了太子妃殿下两次,有如此大功,按理说先前与田氏的冲突,也就没有什么打紧的了。” “只是你毕竟当众伤了田克之,又喊出‘仁房不仁,义房不义’的狠话,如今那两房的族老们都对平原侯施压,想要治你的罪。” “当然,有公子怀信在城中为你周旋,他们成不了气候。不过谨慎起见,你最好先在这修养一阵子,等那些族老消停一些,再回去。” …… 不能离开,又没有别的事可做,田籍一边保持与姬绫通信,一边与妫鱼研究古巫们的遗物打发时间。 先前离开羊角洲时,妫鱼本着不要浪费的原则,将古巫们珍藏的草药打包带回,当中还有些书籍之类的东西。 两人趁此机会翻看了一下,发现大多都如《诘》书一般的荒唐之言,无从考证。 倒是关于他们擅长的“毛发类巫术”,田籍因为有“结发巫术”的基础,以及使用止风毛鞋的经验,能够触类旁通,看懂一些。 至于施展这些巫术需要的奇珍异曹,也难不倒“药士”妫鱼。 于是两人互相取长补短,居然真给他们搞懂了一些止风之物的制作原理。 “这些止风之物材料廉价,来源广泛,虽然羊角县不在了,但天下有风灾的地方也不止这里,倒是可以考虑推广开来。” “只是这当中涉及古巫与有秩者的恩怨,恐怕官府层面还是不会主动推广的。而我作为紫龙卫,更不适合出面做此事……” 想到这里,田籍目光下意识瞄向妫鱼。 “如今北门医馆名存实亡,如妫鱼这般幸存下来的医弟子,秩次最多秩一,可谓无财无势,前途渺茫。何不将他们组织起来,推广此法,打开财路,一则为医馆重建筹集资金,二则以鱼作为领头人,可以占收益大头,帮补家用?” 大概是察觉对田籍的心思,原本埋首翻书的妫鱼抬起头,道:“博闻你在想什么啊?” 于是田籍将自己的构想告诉对方。 听到能重建医馆,又能帮补家用,妫鱼当场就同意了。 不过一番商议之后,两人发现要做成这件事,单靠一众顶多秩一的医者,恐怕还是力有未逮。 毕竟这不是正经的医者所为,说不定被医曹知道后,会勒令停止。 “最好能得到医曹这种层面的势力支持。”田籍总结道。 于是问题又绕回了最初的原点。 见实在没什么头绪,田籍沉吟道:“宽济兄已经回平原城述职了,干脆我写封信回去,让他帮忙问问公子怀信有没有兴趣参与此事?” “也只好如此了。”妫鱼点点头,忽然直眉一挑,“对了,说到信,我发现最近好像总有从南边寄给你的信啊?” 田籍:“……” …… 田籍还未来得及写信给田猛,事情就迎来了转机。 下雪了。 不知是受到凶神朱厌残留的气息影响,还是因为古巫们的止风大祭惹了天怒,这一冬的风雪来得比往年更为猛烈,就连关隘中的本地兵卒都惊呼数十年罕见。 受此影响,不少紫龙卫的伤兵都出现了伤势恶化。 他们大都在清理封锁区的邪祟时受伤,本来就需要一段不短的时日静养。 如今风雪侵袭,关隘中空间有限,而野外营帐又难抵御暴风雪,于是不少扎营野外的伤兵都遭了罪,甚至出现了非战减员。 至于还在木墙区域驻守的紫龙卫,也因为暴风雪的影响,极大影响了日常巡逻。 于是田籍仗着与太子妃相熟,在一次闾长级的军议上当众提出了推广古巫止风之法。 而一众紫龙卫军官们一则顾及太子妃面子,二则本着试试也无妨的态度,同意了田籍这个提议。 止风之物的原材料能够就地取材。 因为这处关隘扼守同为羊角县封锁区的要道,今后将有紫龙卫的一个闾长期驻守,所以陆续运来了不少补给物资。 北门医馆的医者只是薅些毛发、草药、绳索而已,又是做正事,自然得到全力配合。 于是两日之后,一道纵横交错的大网就覆盖了从关隘城墙道木墙之间的一大片区域。 这道大网上的绳索沾满各色动物毛发,风一吹,还会散发出一股浓郁的怪味,虽然不算臭,但也不好闻。 颇显怪诞而猎奇。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23章 初步成型 好在紫龙卫行事讲求实效。 当大家发现这道毛发大网真的能消弭大风之力,缓解风雪侵袭的时候,立即对田籍以及一众北门医馆的医者赞不绝口。 甚至龟字营的营长还当众感叹,若非此法“来路不正”,他都想在让龟字营的紫龙卫学过来,以后应用到筑城防御之中。 田籍见状趁机进言道:“若日后龟字营需要用到此法,可以找北门医馆援手啊!” “嗯……或许也是个办法……” 虽然龟字营营长没有当众表态,但见其沉吟模样,明显是心动了。 于是田籍知道自己帮妫鱼生财的构想,稳了。 …… 暴风雪越下越大,虽然关隘这边有止风大网抵御,不再惧怕风雪。 但野外负责联络运输的驿马,却不得不中断。 于是田籍暂时无法给南边的姬绫,或者西边的田猛写信了。 好在邮驿停下来之前,田籍收到了姬绫寄过来的头发。 于是他趁着这段时间空闲,终于将姬绫、阿桃两女都“结发”了。 至此,他的“千里共婵娟”共享群构想初步实现了。 这之后,他的理智值面板又有了新的变化: 理智值(德性): 田籍(秩二大知):75.0%S 妫鱼(秩一药士):90.0%S(可断开;可共享) 姬绫(秩二断辞士):60.0%S(可断开;可共享) 阿桃(秩一小知):62.0%S(可断开;当前状态不可共享) …… 当看到姬绫与阿桃两女的理智值,田籍当场吓得心跳都慢了半拍。 “我了个大去……这两位小姐姐怎么都在玩命的边缘疯狂试探啊?” 相比较阿桃,姬绫那个60.0%S实在太碍眼了,于是田籍毫不犹豫点选了共享。 哪知下一刻,心神突兀生出危险预兆,意识云立即弹出提醒:该操作可能导致未知风险,是否继续? “否。” 都提示到这份上了,田籍当然要先搞清楚怎么回事再说。 “我也到达秩二境界了,怎么会有未知风险?” “对了,绫儿曾经因为救父,过度卜筮,导致德性有亏……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 前段时间与姬绫互通书信,田籍隐晦向对方提及修德问题,随后得知管叔吾的日者之学精深,对于德性的培养同样重视,因此姬绫虽然没有如田籍般明确修德方技,但大体上是在践行日者修德的,就跟过去北门医馆弟子在田馆主培养下,一直注重【和合】一样。 “既然有修德,怎么还是只有60.0%S?” 带着这个疑问,田籍又观察了一段时间。 随后发现姬绫的理智值并非一直只有60.0%S,而是在60.0%S到65.0%S之间不断起落。 仿佛她的理智值上限被锁死在65.0%S这个数值,之后无论怎么修德,都无法再进一步。 只能控制好消耗,确保自己不会掉到安全线以下,导致失德。 “怪不得当初她替孙智出谋划策时,必须隔一段时间才能对我出手,原来是因为理智值的限制!” 田籍心中恍然的同时,不免对姬绫的状态有些担忧。 可惜他不熟悉日者之学,境界也才秩二,一时没有解决办法。 “绫儿在信中说过,她的德性问题,可能需要日者大能出手解决。或许等管叔吾醒来后,就有办法了。” “暂时只能先盯着她的理智值变动,及时传信提醒,以防真的出现低于60.0%S的情况……” …… 姬绫的问题暂时无法解决,田籍又试着解决阿桃的问题。 然而那个“当前状态不可共享”的提示,很是困扰了他一段时间。 直到某天夜里他进入神魂空间,见到“夭夭”,才发现这时阿桃的理智值居然变成了:82.0%S(可断开;可共享). “一下子就增加了二十个百分点?什么修德方技这么猛?” 惊诧之下,田籍又反复试验了几次,随后发现这并不是修德造成的。 只要阿桃进入神魂空间,她的理智值就会升高,并且可共享。 当一旦回到现实世界的身体,理智值就会跌落62.0%S,并且显示“当前状态不可共享”。 “怪不得我总觉得现实世界的‘阿桃长老’与神魂空间里的‘夭夭’性格迥异,如同两个人,原来是因为理智值的巨大落差……” 面对这种比姬绫更加诡异的状况,田籍选择向神魂空间里的“夭夭”打听。 “我晋升秩一的时候,曾经听到一些仿佛梦中呓语般的声音。” “那时因为好奇,多听了一会。自此这些呓语就一直萦绕耳边,哪怕睡梦中也不会停下。” “唯有进入神魂空间这里,那些声音才会消失……” 阿桃的解释,再次刷新看田籍对她“头铁”程度的评价,一时无语吐槽。 于是他试探问道:“那些声音都在说什么?” 说到这里,他赶紧补上一句:“不用描述得太详细,说一下大意即可!” “我也不知道”阿桃茫然摇头,“但听到那些话语之后,我会有写下来的冲动。” 这个解释又解开了田籍的一大疑惑,为什么阿桃总在库房了写写画画一些毫无意义的话语。 同时作为一名“资深”的调查员,他立即就警觉起来:这里面恐怕牵扯到某种恐怖的存在,且不是他当下能够解决的。 于是他与阿桃约法三章,让她平日尽量压抑写那些话语的冲动。 要是实在压抑不住,就进来神魂空间躲一阵。要实在不行,干脆除了吃喝睡觉,其他时间都待在里面。 “可我总不能一天到晚待在里面?”阿桃的神魂不满嘟嘴道,“而且总一个人在这里游荡也很无聊啊……” 这也是个问题。 于是田籍想了想,道:“要不这样,你实在无聊的话,心中默念一下我的名字,我就进来陪你聊天好了。” “一言为定!” 阿桃嘴角翘起,一时笑靥如花。 …… 跟姬绫一样,田籍暂时也没敢跟阿桃共享理智值。 因为他不确定秩次差一级,共享比例怎么分配。 万一依然是平分,那么在阿桃可共享时候,田籍的理智值还没对方高呢,反而会拉低对方一大截。 这样阿桃回到现实世界后,一下子就掉到60.0%S的安全线下面,直接失德。 “唯今之计,还是先努力探索秩二修德,提升自身理智值为上。” 可惜自从上次逃亡时意外触发【心斋】修德后,他再未成功复现,也不知是不是非得等到生死攸关的时刻才能实现。 如此一直摸索,等到雪停以后,他依然未试出个所以然,却等来了田猛的信。 信中说,他和妫鱼可以回平原城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24章 新的任命 回到平原城的那天,雪刚好停了。 城墙被尚未化开的白雪覆盖,晶莹透亮,在冬阳下熠熠生辉。 田籍与妫鱼站在城门下,一时被雪面反照的阳光晃得睁不开眼,只能互相眯眼对视,望着对方同样滑稽狼狈的模样,嘴角上翘。 “终于回来了。”妫鱼笑着说 “欢迎回家。”田籍伸出了手。 …… 因为这次去羊角县救妫鱼,田籍是以狐字营新兵的名头出征的,所以送妫鱼到新家门前后,他就匆匆去赶去秋嫂的客舍复命了。 相比起出发前,秋嫂明显瘦了一圈,大概是一直忧心田猛的安危造出的。 说不定,也同时担心过田籍这位一手带出来的“新兵”。 然而随着田籍平安归来,他的新兵考核期正式结束。 换言之,他需要编入正式的闾、轨行伍中了。 这时秋嫂拿出一份“传”(介绍信)。 “临海卫狐字营狐甲闾。” 田籍默念着即将入编的地方,忽然留意到“临海卫”这个抬头,不禁愕然抬头:“我要去临海都?” 便见秋嫂轻叹解释道:“原本有公子怀信作保,阿猛亲自为你作证,田氏仁义两房的族老是奈何不了你的。” “只可惜事情捅到平原侯那里后,他亲自找了咱们狐字营的营长,说可以不追究羊角县的事,但决不允许一个公开叛出义房的‘谍’留在身边。” “因咋们狐字营的职责特殊,营长不得不顾虑平原侯的意见。但他听了阿猛与我对你的评价后,又起了惜才之心,干脆将你举荐到临海卫那边了。” 说到这里,秋嫂生怕田籍郁闷,又鼓励道:“虽说要离家宦游。但临海毕竟是皇都,又靠近朝廷中枢,你若有意往高处走,调入临海卫更有前途!” …… 秋嫂担心田籍因背井离乡而郁闷,然而田籍作为穿越者,从未将此地视作自己真正的家乡。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妫鱼姐弟,或者再加上已经跟他“结发”的姬绫与阿桃,有这些人在的地方,才是他在这个异世界的家。 否则平原城,也只是平原城而已。 至于说到临海赴任,不得不与妫鱼姐弟暂时分开,眼下也有了解决办法。 临海城与平原城的直线距离将近四百里,到姬绫所在之地距离还要翻一番。 若是御气而行,哪怕玄字级的明气行符也无法一下子到达。 但若仅仅是传递一张轻薄的信纸,那即便连最远的交陌,也能轻松传达。 而且还是双向的。 虽然御气符往往只有游者能使用,但因为如今田籍与各女有了“连结”感应,只要对方心念一动,他就能通过这种“连结”,帮对方激发御气符,实现反向传输。 可以说,自从有了“千里共婵娟”后,距离就不再是他与众女交流的主要障碍。 “钱才是……” 田籍想起一次通信就要消耗一枚(対)玄字级明气行符,顿觉钱途堪忧。 “说不定临海卫那边的俸禄会高一些呢?” 想到这里,田籍立即向秋嫂打听。 哪知秋嫂却道:“狐字营因为从事谍报,各闾各轨的公田收支,都是保密的,恐怕得等你赴任以后,才能向自己的主官打听到。” “不过你放心,毕竟是皇都近卫,俸禄肯定不比这边少的!” 看着秋嫂脸上明显敷衍的笑容,田籍一时无语。 最后只好转移话题道:“对了,这‘传’只说我分到狐甲闾,却没有具体归属的‘轨’,是要等我到了临海大营,再听那边的闾长安排吗?” 听到田籍此问,秋嫂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确实没有归属的轨,因为你到那边的职务,正是狐甲闾的闾副!” …… “恭喜田闾副高升!” 平原城中的一处酒肆上,田猛轨的三人纷纷向田籍举杯恭贺,同时也是给即将道临海赴任的他践行。 酒水下肚后,田猛感叹道:“回想半载以前初次相见,彼时博闻尚未入秩。哪曾想如今不但秩次与我相当,更成了紫龙卫的同僚!大概真如公子怀信所言,博闻不愧是平原‘田崔’之后!” 公输五与管蓝纷纷附议。 田籍虽然宠辱不惊,不过面对自家兄弟也没必要摆冷脸,便也干脆顺势谦逊一番,而后各自起哄,又畅饮了一轮。 酒足饭饱后,田猛又说起了田籍这次新职务的安排:“举荐博闻到临海卫的,固然是咱们这边的狐字营营长,但具体到这狐甲闾闾副一职,却是因为太子妃殿下的关系。” “那位殿下?” 田籍原本就有些奇怪,自己一个刚刚转正的新兵,怎么一上来就当了跟轨长同级的闾副,原来背后还有太子妃在出力。 “据闻你的新闾长跟殿下颇有些渊源,大概这才是举荐如此顺利的原因。” …… 离开酒肆后,田籍又与三人来到城外管离的墓前吊唁一番,跟最后一位故人饯别。 随后田籍用掉了管离阳神最后一次拘使机会,兑现先前跟管蓝的承诺。 不知是否管离阳神有所感应,知道这次是与胞妹的最后一面,神魂的混沌程度略有降低, 虽然依然无法交流,却竟主动对着管蓝长长一拜。 “管兄说,阿蓝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只会在兄长膝下哭鼻子的小丫头了。日后山高路远,要好生保重,他会在九泉之下为你祈福……” 田籍随后说着“谎话”,原本一直咬唇不语的管蓝,终于压抑不住情绪,双脚跪下,对着兄长大拜。 等她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兄长珍重。” “阿蓝也珍重。” 田籍说完最后一句“谎话”,管离长身而起,身形渐渐消隐。 由始至终,发冠严整,面容坚毅。 …… 相比起跟田猛三人饯别的热闹,与妫鱼姐弟的晚饭就显得温馨家常许多。 妫鱼做饭,田籍洗碗,小田恕负责活跃气氛。 除了宅子更大,菜色更丰富,跟往日并无多少区别。 仿佛只是一顿正常的晚饭,而不是给即将远行的田籍践行。 直到饭后妫鱼拉着田籍到房中,亲手为他佩上一个新制的香囊时,她的眼眶才终于泛红。 “既如此,不若你两人跟我一同去临海好了,反正我往后的闾副俸禄,养活三个人不成问题。”田籍趁机建议道。 “这又不是养不养得活的问题!”妫鱼知道田籍在打趣她,轻捶了一下他的胸口。 “医馆重建,止风之法推广……这些事才刚刚有起色,此时我根本脱不开身啊!”妫鱼叹气道,“况且小恕正是该用功读书的年纪,也不适合离家远游。” “只是这样吗?”田籍似笑非笑地看着妫鱼。 大概是被田籍看穿了内心所想,妫鱼脸颊微微一红,而后抬起头,认真道:“你如今都秩二了,我若再不努力奋进,往后与你差距只会越来越大,成为你的负累。” 说到这里,妫鱼仿佛终于想通了心意,直眉一凝,坚定道:“我要留在医馆继续精研医术,希望能尽早帮上你的忙!” …… 心意既明,那去留就不再多言。 这时夜色尚早,妫鱼拉着田籍的手道:“博闻,你明天就要去临海了,不如今晚就留在我房中?” “你……确定?” “嗯嗯!”妫鱼微笑点头道,“古巫的止风之法我还有好些地方看不懂,正好趁你还在这里,赶紧问个明白,省得日后着急写信时要用符,花费糜巨!” “哦……” …… 五更时分,天色微明。 田籍望着身旁熟睡的妫鱼,轻轻为她盖好被子,而后蹑手蹑脚离开了闺房,关好房门。 反正今后随时能书信往来,那离别的伤感场面还是能免则免。 离开大宅后,他走到城中市集,准备买些新晒的肉脯到路上吃。 此时早市刚开,赶早的商贩们,有的急着张罗摊位,有的匆匆搬卸货物,有的忙到早饭也来不及吃,只能塞满一嘴囫囵咽下…… 田籍独自穿行在这片喧嚣之中,默默体悟着这里数百年来,日复一日的安定与繁华,忽然心有所感。 或许当初面对即将降临的大恐怖,麟甲闾的一众紫龙卫甘愿坚守到最后,为众人争取逃命时间,除了紫龙卫的职责外,大概心中也曾想着,要守住这一份平凡的美好? 更一步说,如今背负骂名的北门医馆,在最初为了查清时疫根源头,那些勇敢扑向“恙气”的医弟子们,心中何尝不是有所坚守? 甚至于说,连那帮子异想天开的古巫们,他们清苦一生,耗费大半辈子的精力,搞了一出盛大的、却不为外人知晓的止风大祭,难道仅仅是因为看旋风不顺眼? 这些人当中,有些因壮烈而必将青史留名,有些因无辜牵连而上了耻辱柱,有些则到死也不为世人所知,哪怕他们捣鼓出来的东西,还将继续泽被后世…… 然而不管生前身后留有何名,他们的付出,都为这个以疯狂为底色的冰冷世界,留下了一线温暖。 这时,一名书贩子捧着一本模样古旧的书来到田籍面前兜售,说是从墓地挖来的古籍,价值十金。 且不说田籍一眼就看出这书明显的故意做旧的,单是书贩外漏的情绪,就让田籍知道对方在撒谎。 不过正好他还在等肉贩包肉,便无聊翻了一下。 随后他看到书名为《诘》,不禁失笑摇头。 翻看第一页,大概是特意做旧的缘故,很多地方字迹模糊,或者干脆整段话被抠掉了。 就连开宗明义的那句“诡害民罔行,为民不祥,告如诘之”的话都丢失了。 倒是下一句还留下几个字,不过因为有文字缺失,意思有了些许变化。 然而田籍目光扫过,反而拿近一些,轻轻念出—— “民毋丽凶殃。”(百姓不要遭受凶灾。) …… (第二卷诘咎,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25章 第二百二十五 旅途中 “居然就在旁边并驾齐驱,那位殿下不会是故意的……” 田籍凭借“气感”发现了旁边马车内的乘客身份,不禁有些无语。 话说,他这番到临海皇都赴任,原本可以等到开春天暖以后再上路。 不过因为得知太子妃急着返回临海,他便干脆跟着太子妃一行提前动身了。 一来护送太子妃回去的队伍中有临海卫龙字营的半个闾,路上安全极有保障; 二来即将入职的临海卫狐甲闾,正是托了这位太子妃的关系,那按照官宦场上的潜规则,对方自然就成了他的“背景”。 虽然田籍并不在意这种“背景”,但规则就是规则,不管他自己认不认,在即将到来临海官宦场中,他都已经贴上了“太子妃”的标签。 既然如此,还不如大大方方地与这位“背景”同行好了。 当太子妃得知他愿意同行后,不但立即借了一辆有帘帐、厚褥、炭火的高级马车给他,甚至还贴心地将他安排在自己车驾之后。 这个位置有半闾龙字营紫龙卫拱卫,可谓整个车队最安全的地方。 于是田籍不费吹灰之力,就蹭到了马车与保镖。 唯一的问题,就是太子妃的照顾有些贴心过头了,说怕他一个人在路上闷,居然还安排了另一辆马车伴行。 那辆马车上的乘客正是飞鸿夫人与姜滢。 得知这个“贴心安排”,田籍顿时有些无语。 飞鸿夫人母女这次去临海,他是有所耳闻的。 因为先前城郊废院出现了诡异的变故,如今整座飞鸿馆都封闭起来。 那么作为原本飞鸿馆的管理者,飞鸿夫人自然“失业”了。 若没有发生孙智弑杀公子怀信那档子事,哪怕失去飞鸿馆,飞鸿夫人凭借在崔氏族中影响力,东山再起不难。 但因为先前与孙智牵连太深,如今她母女在崔氏族中早已是人人喊打的货色,也就是族长崔青圭放话不再追究,才勉强求得一寸容身之地而已。 但飞鸿夫人过惯了长袖善舞、呼风唤雨的日子,哪甘心如此苟且下去?所以她狠下心变卖了平原城中的产业,带着未嫁的姜滢投奔临海的太子妃。 田籍就发现飞鸿夫人好几次满脸期待地拜访太子妃的车驾,最后失望而回。 “说不定太子妃故意安排他们在我旁边,并不是单纯为了拉郎配,而是希望我帮她‘挡驾’?” 这么一想,田籍更是哭笑不得了。 他自己都唯恐避那两母女不及呢,怎还会出面“挡驾”? “罢了,反正吃喝用度都有仆人送过来,我便干脆窝在车里不出去了。” …… 离开平原城时匆匆忙忙,此时一个人安静待在马车上,田籍心中一时思绪万千。 首先是还留在平原城中的妫鱼和阿桃。 如今妫鱼成了残存北门医馆的主心骨,百废待兴,正是万事开头难之际。 好在现在有“千里共婵娟”连结,她真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自己也能及时了解,并提供帮助。 至于阿桃,虽然成了平原城泠然阁的新阁主,不过因为泠然阁家底被许鹤掏空,众人都还在期盼着庞长老他们能追回损失,反倒暂时没有什么可忙的。 所以田籍真正忧心反倒不是此二人,而是另外两“祟”。 首先是“飘飘”。 自从晋升秩二回来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对方,显然是存心躲着他。 想到当初连秩三的田馆主都无法找到飘飘,他也就不做无谓的尝试了。 “不过从先前仁房‘讣告’那事来看,飘飘兄显然是在暗中看顾两姐弟的,没有任何歹意。” “有没有可能,飘飘兄生前是两姐弟认识的人?” “飘飘”的事情暂时还停留在猜测的层面,但小石竹的问题,却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她的神魂气息变弱了。 虽说如石竹这种邪祟,离开了原本神魂依托的环境,气息逸散是不可避免的事。 但相识半载,他早已将这个单纯的小丫头视作自己的小妹,正如将田恕视作亲弟一般。 如果说最初答应带她归乡,还只是一场交易,如今他是真心想带她回去故土看一眼,好了却“生前”的心愿。 “只可惜梁地远在千里外,如今齐、梁、黑三地交界,随着谷道关意外破碎,再度变得风声鹤唳。以我如今的秩次,恐怕还不适合去那里。” “还是先提升实力,尽快登临秩三再说。” …… 登临游者秩三,田籍还面临不少现实的困境。 当先一个是游者身份的问题。 虽然田籍是通过齐一会,或者说梦蝶学派的知识登临秩二大知,并掌握相关方技的,但他明面上的师承,依然是御风学派的泠然阁。 泠然阁依托在大齐的一庙三曹体系下,秩三之前虽然被各种卡脖子,但总归还是有一定的自主能力。 可一旦踏入秩三,必将受到祝庙的严密监控,且终身不得离开临海皇都。 从这个角度来说,田籍感觉自己确实很有必要去一趟临海都。 不是为了获得秩三的晋升知识,而是去看看有没有可能解决登临秩三后的人身自主问题。 万一无法解决,他也好早做准备,提前跑路。 “此外先前平原城一庙三曹的库房老吏曾说,崔伯佐有不少遗物被送去临海宗伯府了。此去临海,正好看看有没有机会进去看看。” “不过不论是晋升秩三,还是进宗伯府,都还是遥远的事。”田籍心中叹气道,“眼下最大的难题,还是秩二的修德。” 目前为止,他只在上次羊角县逃命时成功触发过一次【心斋】的修德效果,之后不论他如何尝试,都未再成功。 偏偏【心斋】方技对“明悟大道”的描述十分笼统玄乎,他只能根据仅有的一次成功经验,简单总结一些可能的规律。 其一,面临“生死攸关”的情景; 其二,触发修德后,五息内做出合乎“大道”的选择,就能“倍返”暂存理智值,选错或超过五息则会失去; 其三,基于“倍返”这个特点,只要不超过五息,暂存的理智值越多,修德的效果越好。但前提是能确保选对,否则还不如及早止损。 其四,为了提高选择的正确率,必须事前充分收集资料,正如上次他因为熟知羊角县周围的地理,才在最后一刻找到正确的方向。 “但这修德的触发时机毫无头绪,就算我想收集资料,也没有针对性的方向……”田籍苦恼道,“所以问题还是绕回了原点,怎么才能触发修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26章 突如其来 秩二修德问题不解决,不但晋升秩三遥遥无期,就连原本“德性消耗减半”的特殊状态也无法启动。 因为那个特殊状态来自于神魂改造的“子系统”,其中最关键的是与“子系统”关联的修德方技。 随着田籍晋升秩二,原本的【辨荣辱】与【定内外】已经无法支撑秩二修德了,如今更是被【心斋】取缔。 一日没搞清楚【心斋】的修德原理,这个“子系统”就一日无法恢复运作。 他尝试过到神魂空间咨询游老,得知这个神魂改造仪式是有秩二的升级版的。 然而相比起秩一还能选择自己动手,秩二却规定只能由三老来改造。 田籍秩一时就没敢让三老动自己的神魂,如今就更不会了。 倒是得知这个结果后,他心中对齐一会在“养猪”有了更强的既视感。 …… 如此在思绪万千之中,车队慢慢进入了临海的地界。 车队中除了太子妃以外,还有不少随行的贵族。 有些是顺道同行去临海都的,也有些如飞鸿夫人一般,带着去皇都投机一博的心思。 随着官道上巡逻的都兵增多,车队的气氛也不像先前赶路般严肃紧张了。 除了龙字营的紫龙卫一如既往地不苟言笑拱卫太子妃车驾外,车队中的其他人都渐渐活跃起来,甚至在停下休息时相互走动拜访。 不知道是谁泄露了田籍在马车上的消息,终于在某天休息之时,姜滢来拜访他了。 透过帘帐的缝隙,田籍隐约看到这位“前未婚妻”衣着鲜亮,妆容发饰明显经过一番悉心打扮。 然而田籍自从秩一修德圆满后,跟她已经形同陌路,实在没心思理会,干脆将帘帐遮得严严实实,甚至吩咐御者将车驶远一些,不再停留在太子妃的附近。 原本他以为自己如此决绝的态度,对方该知难而退了。 哪知自那天以后,每逢车队停下,姜滢都会准时恭候在他马车旁,甚至每天换一个精致妆容,搭配一套鲜亮的新衣,还不带重样的。 大有一副女为悦己者容的意思。 当然,田籍依然看都不看。 如此直到某一天,临海城宏伟的城墙出现在视野尽头,大概是想着此时再见不到田籍,往后就更没有机会了,于是姜滢突然鼓起勇气,自行掀开了田籍的帘帐,笑容可掬道:“天寒地冻,妾给兄长送来一壶热汤。只可惜妾力气小,不知这些汤水够不够兄长享用?” 言罢,她提起陶壶就想放到田籍车上,哪知刚提到一半,笑容就僵在脸上。 视线所及,马车上的空间,已经被密密麻麻地杂物所堆满,一股浓郁的肉干与药材的香味扑面而来。 至于盘坐杂物堆中的田籍,手中正把玩着一枚黑黝黝的精致泥人,贴近耳边,仿佛在“听”泥人说话。 而在他脚边,还整整齐齐地围着一圈这种黑色泥人。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些泥人此时全都“望”向车外的方向,仿佛在帘帐打开的一刹那,齐齐回头“望”向车外的姜滢。 姜滢见状,喉部下意识地动了动,想来不是被肉草香味吸引,而是被这吊诡的情景给吓着了。 “如你所见,这里没有你的位置。”田籍脸色平静道,“既然天寒地冻,你还是早些回自己的车上取暖。” “妾,妾……知道了……” 姜滢脸色僵硬地点点头,扔下陶壶转身就走。 结果才迈开一步,马上就被地上的一个小雪坑绊倒了脚,直接摔到了地上。 而且因为在雪地里站久了,手脚僵冻,居然一时间无法从地上爬起来,只能委屈巴巴地望向身后的田籍。 “所以下雪天你干嘛出来瞎溜达呢?” 田籍轻叹一声,正准备下车去扶起她。 哪知才刚刚伸手,心中莫名一动,理智值突然有了变化。 74.0%S(1.0%S) 73.0%S(2.0%S) …… 因为事发突然,田籍足足愣了两息才反应过来,这是【心斋】发动修德了! 这时候田籍已经顾不得吐槽这突如其来的修德机会了。 根据上次的经验,这意味着他即将面临一次关乎生死,关乎大道的考验! 而且必须五息内给出正确的选择。 然而此时他身处临海皇城郊外的官道,且不说这里附近有重兵防守,单是车队中的属于紫龙卫龙字营的旗号,就能吓退绝大部分宵小。 危险从何而来呢? “总不能我去扶起姜滢就有危险?”田籍心中迷惑道,“又不是被鱼看到了……” 然而不管他怎如何困惑不解,五息的时间转瞬即到。 当理智值变成71.0%S(4.0%S)时,田籍知道自己必须立即作出选择了。 “既然修德触发的时机,出现在我去扶姜滢的时候,那按照常理推断,显然选择‘扶她’会带来未知的危险。” 因为这次修德来得毫无预兆,根本谈不上什么提前收集情报信息,田籍只能按通常的逻辑赌一把了。 于是在理智值变成70.0%(5.0%S)的瞬间,田籍心中作出了决定:不扶。 【心斋】效果结束。 理智值:80.0%S。 “居然赌对了?”田籍内心不禁惊诧道,“去扶姜滢真的会有危险?” 然而修德成功的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于是下一刻,他在姜滢夹杂着委屈与不解的目光中,冷静地收回了手。 嗖! 就在他收手长立的刹那,一道快如闪电的白影几乎贴着他的额头划过,锋锐的气息,擦得他头皮一阵发麻。 等他看清来物时,便见一支白色的骨箭深深钉入他身后马车木板上,尾部犹自颤抖不已。 如果他刚刚没有及时起身,这支骨箭说不定已经射穿他脑门了! “有人要杀我?” 想到至今依然身份成谜的祝者刺客,田籍当即从车边翻滚而下,而后顺势抓起一大把雪扬洒空中。 他本意是要趁着“雪雾”遮掩,钻进了马车底下的。 哪知地上的姜滢突然惊呼到:“兄长,小心身后!” 身后? 田籍自从晋升秩二以后,周身三丈范围内都是他“气感”范围。 如果说有人能瞒过他的“气感”出现在他身后,那只有一个可能:对方秩次比他高! 此时无论是拔剑还是用符都来不及了,情急之下,田籍只能使出游者的最快的攻击手段。 【吹息】发动。 嗡——! 秩二吹息的威力远超秩一,哪怕田籍对着身后方向释放,他依然看到面前的姜滢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几乎要晕厥过去,显然以凡人的神魂,无法抵御秩二神魂溢出的强烈气息。 与此同时,田籍同样感觉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凝滞的声音。 果然有敌人,而且快贴到他后背了! 于是他毫不迟疑,使出第二发【出息】,同时手伸进衣兜,准备摸出御气符。 然而就在第二发【出息】完成之际,他留意到意识云中剩余的理智值,不禁停下了手。 “怎么会这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27章 鲛狄细作 理智值:80.0%S。 “怎么会这样?” 秩一的时候,【吹息】是田籍所有方技中威力最大,同时也是单次消耗最多的一项。 不到紧要关头轻易不敢动用。 虽说如今秩二神魂的强度远胜过去,但【吹息】也同样提升到了秩二的层次,无论如何消耗都不可能少的。 哪知此时连用两道吹息,理智值居然零消耗? “不对,是神魂的子系统启动了!” 田籍很快反应过来,发现原本“德性消耗减半”的子系统已在悄然间运转起来,刚刚两发【吹息】的消耗被子系统同步“修德”给抵消了! “看来是刚刚成功触发【修德】之际,我立即使用方技,导致一直沉寂的子系统被激活了!” 田籍不知道此时的子系统会不会跟【心斋】修德一样有时间限制,但既然能白女票【吹息】,那还等什么? 下一刻,【吹息】再次发动! 嗡——! 【吹息】! 嗡——! 【吹息】!【吹息】!【吹息】! 嗡——嗡——嗡——! 大概过了五六息之后,田籍发现子系统再度陷入沉寂,知道零消耗的时间结束了,只能遗憾地停下手。 好在经过前前后后一共七道【吹息】的轮番轰炸,身后准备偷袭他的敌人已经轰然倒地,没了声息。 “看来秩次并没有比我高,只是恰好擅于隐匿气息,而且并不长于心神攻守。” 神魂是游者最擅长的领域,而【吹息】又是游者对神魂攻击最强的杀招,哪怕是田籍自己面对七道【吹息】的狂轰滥炸,都不敢说一定能活下来,更别说一个不擅长心神攻守的对手了。 这个意外惊喜,不但救了他一命,也让他终于发现了“子系统”的新功能。 “修德成功的十息之内,方技零消耗。”田籍迅速总结道,“不过因为有时间限制,显然相比起其他方技,使用单次消耗最大的【吹息】最划算。” “而且从实际效果来看,短时间内爆发出大量的【出息】,甚至能秒杀一位秩次不高于我的敌人。” “从两次修德发动时机来看,都是生死存亡之际,能够有这样的爆发式攻击,也算多了一种保命的手段。” “不过具体使用什么方技,也得因势而变,不能拘泥于划不划算的考量……” …… 田籍总结完毕,也才过去了一两息时间,这时视线沉下,发现身下姜滢的脸上早已没有了委屈,反而变成了一种夹杂着畏惧与渴望的神情。 畏惧田籍明白,但渴望田籍就看不太懂了。 “总不能她是羡慕我这种头也不回就能放倒偷袭者的本事……” 田籍想了片刻,还是想不明白。 反正此时偷袭者已死,身边暂时安全了,他便不再理会地上的姜滢,转身去看偷袭者的模样。 结果这一看,他立即愣住了。 “这什么玩意?” 地上躺着的,赫然是一个体型矮壮的类人生物。 之所以说是“类人”,皆因对方确实有一个脑袋,双手双脚,也有对称的五官,确实具备了“人”的基本外貌特征。 但无论是如同鱼鳞一般的淡蓝皮肤,还是如同尖刺般的满口利齿,又显然跟“人”搭不上边。 相比起这两点,对方矮小滚圆的体型,反倒显得没那么另类了。 “这是哪里跑出来的怪物?”田籍皱眉道,“而且好端端的干嘛要偷袭我?” 就在他思索之际,田籍发现周围传来了“敌袭”的吆喝声。 随即便见一群同样画风的“蓝胖子”从路旁林地里喊杀而出,一边冲锋,还一边释放锋利的骨箭。 这些箭矢大多朝着人多密集的方向飞,对于田籍这辆稍显不合群的马车反倒没怎么关照。 随着一小队仅有秩一层次的“蓝胖子”被田籍轻松放倒,他这辆马车周围反倒暂时成了车队中最安全的一处,很快就聚拢了一批惊惶失措的仆人。 这时田籍总算稍稍松了一口气。 显然这群“蓝胖子”不是谁派来刺杀自己的,只是单纯袭击路过的车队而已。 “你等藏在此地不要乱跑,更不要入林,我先去支援别处!” 言罢,田籍给自己上了一道黄字级的风气护符,随即挺剑杀向已经冲入车队中部的“蓝胖子”们。 正面交上手后,田籍发现矮壮的“蓝胖子”们不但善于控弦,自身力气也出奇地大,虽然比不上起发动【勇剽】的田籍,但对上普通人类,甚至同秩次的有秩者,却有明显的力量优势。 好在除了最初准备偷袭自己的那个秩二“蓝胖子”外,余下的大多只有秩一层次。 仅有的几名秩二的头目,也被龙字营的紫龙卫们结阵一一围杀干净。 等田籍来到太子妃身边的时候,周围已经没有站着的“蓝胖子”了。 “这些盗匪是人是祟?”田籍向龙字营的卫士打听道。 “恐怕是鲛狄的细作。” “鲛狄是哪一国?”田籍从未听过这个名称,不禁有些好奇。 大概是刚刚田籍奋勇过来支援的举动,让这些一直高冷的龙字营卫士产生了好感,于是对方一名轨长给他作了简单介绍。 原来“鲛狄”是一支活跃在北溟的海族,以善射以及骑鱼游猎而闻名,乃是临海都,或者说大齐北疆的头等边患。 “临海”这个名字,正是因为此都北临北溟之海而得。 不过因为有鲛狄时常从海上侵扰,所以临海都的治所临海城,距离北溟的海岸线,实际上还有上百里的陆地。 “且不说这百里防线上关卡重重,单是北溟海上,就有“鲲字营”的弟兄负责岸防。”龙字营轨长分析道,“照常理推断,不该有这等规模的鲛狄细作出现在这里。” 就在众人讨论不出个所以然之际,远方树林里再次杀出一伙鲛狄。 这伙鲛狄当中并无控弦之士,数量也不及先前那波,但全都是秩二境界,这让车队众人再次紧张起来,龙字营卫士更是第一时间结阵,将太子妃的车驾围在中间。 倒是田籍望到这伙鲛狄的神情,奔逃的姿态,总感觉对方有些慌乱。 未几,树林中忽然传出一阵阵喊杀之声,随即一伙紫衣劲装的赤膊猛士从林中杀出,如猛虎下山般直扑鲛狄的方向。 “虎崽子们来了!”龙字营轨长振奋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28章 狐甲闾的雌虎 被龙字营轨长称作“虎崽子”的赤膊紫龙卫们,全都生得虎背熊腰,肩壮腿硕,一脸彪悍之相。 与他们相比,原本体型还算敦实的鲛狄顿时成了可怜的小矮人。 但田籍很快又发现,这些“虎崽子”居然只是十五六七的半大孩子,大都只有秩一境界。 “一群秩一追着一群秩二跑?” 当两伙人都跑近一些后,田籍才终于看出些端倪。 原来在这群“虎崽子”的最前排,还有一位明显是头领模样的年轻女子。 因为对方身形娇小,比鲛狄们都高不了多少,加之周围全都是五大三粗的“壮士”,所以田籍一开始没看见对方。 此时娇小女子挥舞着一柄几乎与她身高等长的巨剑,剑锋扫过之处,鲛狄如同割草一般倒下,可见其力量何其惊人。 如此娇小的体型却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巨力,当田籍发现对方身上传来秩三威压时,便明白了原因。 “秩三的侠客啊……”田籍轻叹道,“境界差一层本就是一道鸿沟,还是最擅长近身搏杀的侠客途径,难怪这群鲛狄被杀得落荒而逃了。” 这时娇小女子带着虎崽子们已经杀穿了鲛狄的阵型,正在回过身来进行最后的清剿,田籍也因此瞥见了这些年轻紫龙卫的身份腰牌,正是神兽白·虎的纹样。 “不知这些弟兄是临海卫虎字营的哪一闾?” 听到田籍的问题,先前搭话的龙字营轨长却面色怪异,语气不甚肯定道:“大概……每个闾都有一些?” “每个闾都有?”这下田籍更是惊奇,“难道这虎字营上阵杀敌,喜欢混着来编队的?” “这倒不是。”龙字营轨长摇头道,“主要是这群虎崽子的身份有些特殊,特别是那个领头的女子。” “怎么说?” “他们是墨家之侠。” “墨侠?” 侠客途径当中,田籍见识过如管离那样讲“礼与义”的“儒侠”,也有如梁武卒、仁房护卫那般没有流派传承,只能野蛮生长的“任侠”,但这“墨侠”却是第一次听说,于是当即向对方虚心请教。 原来正如儒家有“六儒”之别,墨家也分成三个流派,分别是言墨、工墨与侠墨。 这当中“言墨”是墨家理论的源头,以思辨著称,没有特定占据哪条有秩途径,如今主要活跃在高陆都的稷地学宫,甚至据闻在黑水朝的“博士馆”也有传承。 而工墨正如其名,走的是百工途径,主要在黑水活跃,如今隐隐跟大齐的公输氏有竞争关系。 至于侠墨,虽然起源于南边吕齐,但如今早已随着墨侠们奔走天下而传遍各国。 正如眼前的这群虎崽子,以及领头的娇小女子。 “这侠墨一派,讲求勤生薄死,舍己以利天下人,所以正常来说,极少有墨侠愿意加入只效忠于吾皇的紫龙卫。”龙字营轨长解释道,“不过自从两年多前此女突然加入临海卫后,陆陆续续便有年轻墨侠从各地赶来加入。” ‘墨侠的精悍你也看到了,难得有此机会,虎字营的各闾自然眼馋不已,纷纷要求收入囊中,一时争得面红耳赤。” “最后虎字营营长不胜其烦,便干脆按人头平分。且明言,虽然墨侠们分给了各闾,可一旦此女需要召集众墨,各闾不得阻拦。” “当然,虎字营营长如此破例,真正目的是希望招揽此女加入他们虎字营。” 原本田籍听对方介绍这些墨侠的经历时,便已啧啧称奇,此时听到对方最后一句,更是不解:“怎么这群虎崽子的头领反倒不是虎字营的?” 听到田籍的问题,龙字营轨长瞥了一下他的天狐腰牌,反问道:“听殿下说,足下是准备到狐甲闾任职?” 田籍点点头。 “如此说来,足下很快便与此女是同僚了,大可自行向她打听原因。” “她是狐甲闾的?” 田籍目光扫过已在指挥年轻墨侠们打扫战场的娇小女子,果然发现对方的腰牌不同于其他墨侠,正是跟他一样的“天狐”纹样! “她如今担任临海卫狐甲闾闾副一职。”龙字营轨长补充道,“而且在咱们临海城之中,她还有两个响当当的名号。” “秩四以下第一剑客。” “狐甲闾的雌虎。” …… 被称为“第一剑客”与“雌虎”的女子打扫完战场后,便带领一众墨侠往车队这边走来。 如此身形娇小的女子,背负大剑,身后跟着一大群精壮汉子,颇有些杀伐狠厉的“江湖大姐”既视感。 田籍便见到除了还算镇定的龙字营紫龙卫外,车队的普通卫士全都面露骇然之色,仿佛眼前走来的不是援兵,而是一群噬人的猛虎。 倒是有一人不畏反喜,甚至冲出龙字营的防卫圈,对着娇小女子大喊道:“小烟——你是特意出城来接应我的吗?” 冲上前的女子正是太子妃,只见她一边喊话一边热切挥手,话中称谓更是亲昵如自家姐妹。 哪知原本脸色沉凝,气势非凡的“雌虎”,一听到她的声音,顿时表情僵住,待看清人前的太子妃后,更是直接扭头转身往路旁走去,似乎根本不想搭理对方。 眼见太子妃一时间有些尴尬,田籍便趁机上前搭话道:“殿下认识这位呃……小烟闾副?” “何止是认识?”太子妃迅速调整过来,脸不红心不跳道,“小烟自幼离家迁居吕地,与我情同姐妹,两年多前我嫁作太子之妇,她更是不远千里岁随我来临海!” 怕不是塑料姐妹…… 田籍心中暗暗吐槽,嘴上接着话题道:“小烟闾副不是吕齐人?” “她族姓‘嬴’。”大概是听出田籍称呼得别扭,太子妃轻笑着提醒道,“她是当今徐公的庶出幺女。” 原本田籍听到一个秩三的侠客担任跟自己一样的闾副一职,还是自己同僚,就觉得有些压力了。 如今听太子妃之言,对方居然还是徐国的公女? “这临海皇都的就业压力,已经大到公女也得当打工人的程度了吗?!” …… 就在田籍为临海都的就业形势忧心不已之时,“雌虎”已经走了最边缘属于田籍的马车处。似乎是不相信一群普通仆役能放倒好几名鲛狄,当中甚至有一个秩二境界的,于是抓着几个仆役打听。 仆役们自然老实交代真正杀敌的人。 于是下一刻,“雌虎”回过头来,目光第一次落到田籍身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29章 钜子烟 被一名秩三侠客凝视,田籍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虎视眈眈”的压迫感。 好在对方目光不含敌意,而且他有【心斋】守护心神,所以仅仅最初一瞥之后,就恢复镇定,甚至还能从容向对方拱手见礼。 想到对方是今后共事的同僚,他决定趁此机会上前结识一番。 不过就在他刚刚迈开脚步之际,身后的太子妃却压低声提醒道:“待会她问起你我的关系时,你说对我有救命之恩就够了,切记不可让她以为你是我故意派去狐甲闾的人!” 我本来就不是啊……我是吗? 田籍心中咕哝一句,微微点头,便往自己的马车走去。 …… 来到“雌虎”近前,田籍立即发现一件有些尴尬的事。 话说这一路旅途上,他按照妫鱼嘱咐,继续日日进补草药,如今体格越发雄壮。 虽然比起虎字营的墨侠们还是略嫌“清秀”,但却足足高出“雌虎”一个头,于是两人挨近后,他不得不“俯视”着对方。 不过“雌虎”似乎对此习以为常,指着远处的太子妃,率先问道:“你与那个女人是什么关系?” 田籍想起太子妃的提醒,立即平静应对道:“不过是萍水相逢,偶尔拔剑相助,不足挂齿。” “真的?” “反正在下是这么认为的。” “雌虎”的虎目在田籍脸上仔细打量了一阵,见他神情坦然,目光渐渐柔和下来。 随即她拱了拱手,自我介绍道:“墨烟。侠墨的墨,烽烟的烟!” “说好徐国公族是嬴姓的呢……” 田籍越发感觉太子妃与对方是塑料姐妹。 不过名号这事归根结底是个人私事,既然对方如此介绍自己,他也就不再纠结,还礼道:“在下来自平原田氏,单名籍,表字博闻,此番奉命到临海卫狐甲闾任职,还望墨闾副日后多多提点!” “你就是那个游者田博闻?”墨烟似乎听说过田籍的事,随即恍然道:“怪不得那鲛狄头目尸身上没有剑伤,若是用你们游者的方技,确实能做到这点。” “不过是些许雕虫小技,跟墨闾副比起来可差远了。” 这话倒不是田籍谦虚。 虽说刚刚的场面看上去是一众墨侠追着一群鲛狄跑,但实际上绝大多数鲛狄都是被墨烟扫到在地的。 至于其他墨侠,不过是趁机上前补刀而已。 所以田籍甚至感觉那群鲛狄畏惧的压根不是一群“虎崽子”,而是眼前的这一头“雌虎”。 这时候一众虎字营墨侠见墨烟与田籍聊得不错,也都纷纷围拢上来,有人大大咧咧地接过话头道:“钜子烟,这位游者体格如此孱弱,真的能独力杀死这么些鲛狄,还有一名头目?” 听到这名墨侠之言,其他墨侠也都纷纷向田籍投来怀疑的目光。 田籍心想大概在这群年轻“壮士”心目中,除了他们的钜子烟,所有体格不如他们的人都比他们弱。 不过他又不打算跟一群半大孩子较劲,所以莞尔一笑,并不争辩。 倒是墨烟见他如此大度,歉意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扬起手,当头给了那问话墨侠一个暴栗。 “我平日是怎么教你们的?啊?” “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小看天下人啊……” “你说你们才学了几年剑?尾巴就敢翘到天上去了……” 墨烟扯起嗓子娇喝,一群明明身高体型都远超于她的虎崽子们愣是不敢吭声反驳,个个垂头听训,如同做了错事被家长训斥的孩子。 这一刻,墨烟再度恢复了“雌虎”的英姿。 狐甲闾的雌虎。 临海侠墨的钜子。 秩四以下第一剑客。 …… 如此训斥了一阵,大概是因小弟失言,想给田籍赔礼道歉,墨烟主动招呼墨侠们帮田籍推马车。 毕竟田籍原本的马与御者早在在刚刚战斗中跑掉了。 哪知她跳上车头,正准备指挥墨侠们行动时,肚子突然发出了一阵“咕咕”的声音。 车上有肉干。 肉香飘出车外。 于是,“雌虎”饿了。 田籍强忍着笑意,掀开帘帐,指着车内道:“初次与墨闾副相见,田籍没带什么见面礼,倒是车中有不少平原城的土制肉干,要是墨闾副不嫌弃的话……” “有……有肉!” 墨烟轻呼一声,目光转向车内,随即再难移开半分。 但即便如此,她依然没有动手的意思。 田籍随她目光看向车内,发现有不少肉扎被鲛狄的骨箭穿透,与杂物混在了一起,心道这是嫌弃肉脏了? 哪知墨烟望了一阵,目光挣扎着从车内移开,有些不好意思道:“田闾副……那个,不瞒你说,我这帮子弟兄随我一路追杀鲛狄,已经有两天没吃东西了。不知你能不能……” 看着突然变得扭扭捏捏的墨烟,田籍想起刚刚龙字营轨长对侠墨流派的一些介绍,顿时恍然。 原来不是嫌弃肉脏,而是钜子烟要跟墨侠们“分甘同味”。 田籍自无不可,干脆打开四边帘帐,招呼墨侠们过来吃肉。 反正以他如今身家,这一车肉值不了几个钱。 甚至眼下肉被弄脏了,他都不打算带进城里了。 若是能够用来交好未来的同僚外加一帮子虎字营的墨侠,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眼见田籍如此大方,年轻墨侠们望向他的目光也热切了几分。 当中几名健谈的甚至直接坐上马车与田籍攀谈起来。 虽然言语之间依然明里暗里嫌弃田籍体格孱弱,但态度明显友善了很多,甚至有人邀请田籍有空跟他们一同去海边锻体…… …… 田籍与年轻们墨侠聊得火热,反倒是墨烟分到一条肉干后,悄悄坐到路旁的一座石墩上,默默低头吃肉。 当田籍发现脚边不知何时多出一小袋铜钱时,恍然的同时,不禁莞尔。 这时目光望去,“雌虎”确实饿得不轻,哪怕脸颊圆鼓鼓了,依然不断将肉干往嘴里塞。 他甚至瞥见了两颗小巧可爱的虎齿。 这一刻,田籍忽然觉得,雌虎不发威时,也不过是一只傲娇的小猫。 …… 再度上路走了半天,车队便在城中卫兵的接引下进入了临海城。 田籍早在来时路上便打听过临海城的大致状况,知道这座大齐皇城实际上分成内、外两城。 其中外城是平民生活的区域,一路走进去,便见城中街道上行人蚁聚,车辆往来不绝。 当中人头最稠密的市集处,说一句“举袖成幕”确实不过分。 要不是时值寒冬,大概连行人“挥汗如雨”的盛景也能一观。 外城如此拥挤,太子妃的车驾自然不能走外城中的街道。 实际上进入城门后,田籍等紫龙卫便随着太子妃的马车开上了直通高处内城的一条坡道。 坡道两侧有垛墙拱卫,有卫兵值守,专供生活在内城的达官贵人进城。 而内城,便是田籍此行的目的地所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0章 灵台大史氏 临海城的内城建在一处半山高台之上,俯览外城,以及外城之外广阔的田野。 当中除了齐皇所居的梧桐宫,还有太子的东宫、宗伯府,太史寮、紫龙卫大营等等重要的文武官署。 那么理所当然地,内城守卫森严。 只是田籍没想到,他才刚刚踏入内城的城门,就受到了严密的盘查。 盘查他的人同样是紫龙卫,同样佩着天狐纹样的腰牌。 “他们是狐乙闾的,奉命调查两年多前太子殿下遇刺之事。”墨烟给田籍解释道。 这时狐乙闾的卫士查完田籍的传、验与腰牌,又拿出小刀与陶罐,当场要求田籍割腕放血,说是要跟刺客残留的血迹比对。 田籍看着那把不知道还切过什么乱七八糟东西的小刀,当时脸就黑了。 好在旁边的墨烟上前一步,轻斥对方道:“他是我们狐甲闾新上任的田闾副,你们查谁不好,竟敢查到我们狐甲闾头上?” 眼前这几名狐乙闾的卫士不过秩一境界,按理说无论官职、秩次都不如墨烟,听到后者如此斥责,就算不畏惧,起码也得有所收敛才是。 哪知对方冷笑一声,语气轻慢道:“别说是区区一个闾副,就算你们狐甲闾闾长亲至,该查我们还得要查!” “那么我呢?” 一道温雅中带着几分威严的声音响起,正是从车驾上徐徐走下来的太子妃。 此时回到皇城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举手抬足间已经恢复了上位者的气度。 仿佛跟那个玩心未泯的女子不是一个人。 “这次入临海之前,田博闻一直都在平原都生活,根本不可能涉及刺客之事。你们要是不相信‘传’上的记录,那我说的话你们总该信了?” “这……”一众狐乙闾卫士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话说这事要是放在早几个月前,哪怕太子妃发声,他们也可以理直气壮地无视。 因为彼时吕氏王族有重大嫌疑,这位太子妃也是众矢之的,甚至迫于风言风语的压力,躲到了南边的平原都。 但随着旬月以前关于太子妃“替身”的消息传来,虽然有不少卫道之士指责这位殿下“行事荒唐,有悖礼制”,但无论如何,过去关于她的风流传闻总算真相大白,特别是与吕氏嫡子胡搞之事。 原本关于吕氏刺客的传言就是以此事为基础臆测出来的,既然此事已被证伪,流言自然销声匿迹了。 一个有重大嫌疑的太子妃与一个洗清嫌疑的太子妃,说话分量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 有太子妃作保,加之田籍的“传”确实表明他自出生起就未曾离开过平原都,所以狐乙闾卫士最终悻悻然地放行。 不过田籍经过城门时,还是感受到对方目光中的一丝莫名敌意。 这种敌意并不止针对他个人,就连身旁的墨烟也被敌视。 考虑到他与墨烟认识还不到一天,那只能认为这种敌意是冲着狐甲闾去的。 “甲与乙是天干之数的头两位,通常代表一营中最精锐的番号,可能这临海卫狐字营的甲乙二闾,竞争比较激烈……” “狐乙闾连太子妃的车驾都敢拦,显然在临海城中颇有权势地位,而甲又排在乙之前……” 想到这里,田籍不禁对自己即将任职的狐甲闾充满期待。 车马又走了一段,田籍与墨烟两人便要与太子妃分别了。 后者还要继续往里走,回到太子东宫;而田籍则跟墨烟去拜见狐甲闾的闾长。 临别之时,太子妃特意拉他到一旁低语道:“你的新闾长是我的故交,不过他平日公务繁忙,难得一见。既然你即将去见他,能否替我传一句话?” 田籍自无不可。 便见太子妃脸色微红道:“你就跟他说‘抱歉,那件事我瞒不住了’。” 看到突然羞怯的太子妃,听到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田籍感觉自己的新上司恐怕与太子妃的关系并非“故交”这么简单。 “太子东宫就在附近啊,这样真的没问题吗……”田籍心不禁犯嘀咕道,“罢了罢了……反正我就是个莫得感情的传声筒!” …… 与太子妃分别后,田籍跟着墨烟等墨侠折向内城的一角,很快来到紫龙卫的大营前。 虎字营的虎崽子们奔波了两天,身心俱卷,此时回到老巢,欢呼着就往营门鱼贯而入。看守营门的老卫士大概对此见怪不怪,笑骂了几声,便随他们闹腾去了。 田籍原本也打算跟着虎崽子们进营,哪知墨烟却拉住了他:“狐甲闾的驻地不在这里。” 狐字营的驻地不在紫龙卫大营之中,田籍见识过秋嫂那个虚有其表的“客舍”,此时也算有些心理准备了。 “大概又是人多密集便于打探消息的地方,譬如酒肆驿馆之类的……” 田籍心中一边猜测,一边跟着墨烟继续前进。 哪知越往前走,周遭人烟越发稀少。 最终两人来到了内城的西北角落。 相比起刚刚路上各种大气堂皇的建筑,这里简陋的近乎荒凉,要不是有城墙在后头,田籍差点以为自己又出城了。 目之所及,只有一道十五六丈长宽,一尺多高的方形土台。 土台四周是稀稀拉拉的田地,时值寒冬,田地枯草横斜,望上去分外肃杀。 唯一的亮色是位于土台正中央的一座两层建筑。 建筑第一层是与土台四边平行的方形,从田籍这边的视角看,东、南两面墙分别粉刷了青、红两色,大概另外两个方向也有各自色彩。 但最奇特的却是第二层。 如果说第一层只是色彩斑斓夺目一些,那么第二层则是整个形状都有些抢眼。 圆形,穹顶。 田籍顿时有种浓浓的既视感:“怎么看怎么像个‘天文台’啊……” 他的猜测很快得到证实。 来到建筑的前方,一块看上去颇有些年头的牌匾高悬门梁。 上面写着两个古朴的大字:灵台。 “狐甲闾的驻地在这里?”田籍看着牌匾有些不敢置信。 在来临海的路上,田籍想着即将在皇都宦游,恶补了不少关于这边府衙官署的知识。 譬如眼前的这座“灵台”,是隶属于太史寮之下的一个机构,主要负责观星修历之类的工作,必要时还要配合“太史令”修撰史书。 毫无疑问,这里面供职的都是“星命”途径的有秩者。 而在大齐境内,掌握这个途径的群体主要就是“大史氏”。 田籍至今依然对匠人辛夫神魂消散前的异状心有余悸,一直提醒自己要小心大史氏。 哪知如今自己直接闯到了人家的老巢,而且貌似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要在里面办公? 他不禁扭头对墨烟忐忑问道:“咱们狐甲闾的闾长是大史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1章 灵台里的都是人才 “咱们狐甲闾的闾长是大史氏?” 听到田籍的疑问,墨烟愣了愣,随即有些不太确定道:“他确实是星命途径秩三的‘观星师’,师承也确实是大史氏。但我未曾听他说过要放弃原本氏、姓。所以他到底算不算大史氏,我也说不上来。” “原来闾长并非大史氏本族出身?” 听到墨烟如此说,田籍稍感安心之余,对即将见到的新上司更加好奇了。 就在跟田籍说话的时候,墨烟已经推开了大门。 即田籍便看到一个大概五六十岁模样,浑身酒气的老者卧倒在门槛边。 大概是被外头强烈的光线惊醒,老者浑浑噩噩地从地上爬起,一边咕哝一边揉眼。 待他看清来者是墨烟以及一个从未见过的年轻人后,似乎受到了极大惊吓,三步并作两步退到门口,发出哭丧声音道:“我说墨闾副,你怎么带债主上门都不提前打声招呼啊,你这是要将小老头往绝路上逼啊……” “闹够了没?”墨烟娇叱一声,原本哭哭啼啼的老者顿时噤声。 “这位是新上任的田博闻闾副,不是催你还债的,还不赶紧出来见礼?” 听到墨烟之言,老者从门口警惕地露出半边脸。 田籍见状,干脆掏出“天狐”腰牌晃了晃,表示自己确实是狐字营的人。 老者这才从门后走出,凑到田籍跟前一边见礼一边自我介绍。 原来老者名为茅越,跟墨烟一样都是徐国人。 不过他出身平民,靠着多年积累才终于登陆医者途径的秩二,如今是狐甲闾的一名卫士,主要工作是看守灵台的大门。 田籍越是听对方介绍,眉头皱的越紧。 倒不是被对方酒气熏的,而是他猛然想到,这狐甲闾居然敢让一个秩三当闾副,让一个秩二看大门,那他这个才秩二的新闾副,好像有点不够看啊? “看来这皇都之地,果真是人才‘挤挤’,想混出头太难了……” 这时老者自我介绍完毕,忽然对着田籍谄媚笑道:“那个,小老头最近手头有些紧,不知道田闾副能不能……” “不能,想都别想!” 未等茅越说完,墨烟已经一把拉开田籍,黑着脸解释道:“这茅越向来贪财好赌,欠了不少债,只能靠躲在灵台中逃避债主。田闾副千万不要上他的当,否则钱财有去无回!” …… 大概是墨烟与茅越的争执声惊动了二层的大史氏,一二层之间的木质楼板忽然打开了一个洞。 一道木梯从洞中伸下,直抵地板。 随即一位身穿紫衣的修长身影爬了下来。 田籍见到对方腰间别着一方紫绶铜印,身上隐隐传来秩三层次威压,立即明白了对方就是自己的新上司,临海卫狐甲闾的闾长。 很快,一张清俊脸庞就出现在他面前。 目如朗星,面如冠玉。 哪怕田籍没有什么特殊的癖好,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位新上司确实有着不俗卖相,顾盼之间,颇得几分俗世佳公子的神韵。 难怪能让太子妃提起他时不自觉脸红。 不过对方走近之后,他又立即发现对方此时双目通红,脸色苍白,看上去甚是亏虚。 联想到对方刚刚从灵台的穹顶二层下来,怕不是昨晚熬夜观星? 这时“甚虚”的狐甲闾闾长目光扫过一层的大门前,发现这里多了一个未见过的年轻人,下意识将目光投向自己的闾副墨烟。 后者当即拉着田籍上前介绍道:“伯兄,这位便是从平原卫调入我临海卫狐甲闾的新闾副,田博闻。” 伯兄? 田籍留意到墨烟对“甚虚”闾长的称谓,一时思绪万千。 太子妃曾说过,墨烟的真实身份是徐公的庶出幺女。 那么当今世上,能被这位公女称之为“伯兄”的人,有且只有一位。 徐公的嫡长子,那位曾经拒绝吕氏婚约,并公然说出“吕大非偶”的猛人。 徐国公子昭。 意识到对方的真正身份后,田籍原本心中很多疑惑都在这刻一一解开了。 怪不得太子妃说自己在临海都认识一位太史氏。 怪不得太子妃说起对方时会不自觉脸红。 怪不得墨烟说他并非出身大史氏。 田籍甚至多少有些明白墨烟为何对太子妃的态度如此别扭了。 敢情是她看到对方明明已经被拒绝了一次,如今更已经嫁作他人妇,却居然还跟自己伯兄不清不楚,所以作为妹妹,有些理所当然的怨愤? 不过想到这一层,田籍顿时发现了一件极为尴尬的事。 “太子妃让我传的那番话,该会不是指她身上‘青鸾’文身的事……” 这时公子昭听墨烟介绍完情况,终于搞清楚了田籍的身份,微微颔首,拿出一方紫绶铁印。 田籍躬身上前接过。 从这一刻起,他就正式成为临海卫狐甲闾的闾副了。 随后他对着公子昭长长一揖,正式自我介绍道:“平原田籍,表字博闻,参见闾长!” 田籍作为新上任的闾副,哪怕上司闾长已经知道他的身份,礼节上也应该正式自我介绍。 哪知公子昭听罢,居然反过来学着他作揖,道:“灵台徐昭,表字彰之。田闾副不必多礼!” 田籍:“……” 这一刻,他内心是有些小崩溃的。 如果是一般人这么介绍自己,他下一句肯定直接喊上“彰之兄”跟新上司攀关系了。 可眼前这位可是徐公的嫡长子,理论上的储君啊。 这等身份的人,譬如平原侯嗣子公子怀信,按照礼制,肯定都得尊称“公子”的。 而且对方自称“灵台徐昭”是几个意思? 徐国公族龙兴之地明明是徐地甲木县,就算他要自降身份,也该自称“甲木徐昭”才对啊…… 墨烟似乎察觉到了田籍的迷惘,悄悄上前提醒道:“这座灵台本就是初代徐公修建的,虽然我徐氏在东边立国,但历代齐皇都敬奉我徐氏先祖,所以一直没有收走这座灵台。” “至于现在,自从伯兄来临海修习大史氏的星命之学,君父便将这座灵台封赏给他了。” 换言之,眼下田籍身处的这座灵台,虽然位于临海城之内,却仍然是公子昭的封地,徐国的领土。 “所以我这第一次出远门,不但游了一转皇都,还直接出国了?”田籍哭笑不得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2章 还有这种计量单位? 简单交流了两句,公子昭便开始有些心不在焉了,道:“田闾副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没有我就先回去了,昨夜观星尚需复盘……对了,说起复盘,昨夜荧惑星的位置有些不对劲啊……” 眼看公子昭说着说着开始抛出星命学的专业术语,大有直接在此地复盘观星的架势,田籍立即上前道:“确实还有两件事须向闾长禀明!” “呃……你说!” “这第一件事,田籍如今依然担任泠然阁的客席长老,不知闾长认为妥当否?” 这事虽然不违反紫龙卫军纪,但循例还是得跟新上司汇报,不过田籍先前一直未有闾、轨的归属,值得此刻,才终于见到自己的直属闾长。 “无妨。”公子昭随意应道,“说起来,小烟还是侠墨的钜子,我也算半个大史氏……” 说到这里,公子昭突然愣住:“对了,这么算的话,我刚刚是不是应该自称‘大史昭’……” 田籍此时对于这对徐氏公族兄妹随意篡改自家姓氏的行为,已经无力吐槽了,干脆无视这个话题,直接说第二件事。 太子妃要他传的话。 心中默念了三遍“我是莫得感情的传声筒”后,田籍用尽量平淡的语气转述道:“殿下让我转告闾长‘抱歉,那件事我瞒不住了’。” 公子昭微微一呆:“那件事是哪件事?” 田籍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墨烟大概是消息比较灵通,立即反应过来,低声骂了一句“不知羞”,但也没跟公子昭解释。 但她这一骂,公子昭似乎终于想起了自己的某幅杰作,当场脸色大变。 “小烟,田闾副的后续事务就交给你了!” 言罢,公子昭逃也似跑到梯子下,匆匆爬回第二层。 因为手忙脚乱,中途还滑倒了一次。 等上去以后,抽起梯子时,与楼板磕磕碰碰了好几次,愣是拉不上去。 直到楼上传来一阵忙乱的脚步声,大概是有其他人过来帮忙,才将梯子顺利收回,并立即关上了门洞。 …… 田籍望着关闭的门洞久久无言。 最后他提醒自己还是正事要紧,这才移开视线,对墨烟请教道:“田籍初来乍到,可否劳烦墨闾副替我引见狐甲闾的其他同僚。” “称不上劳烦。”墨烟随意摆手道,“伯兄是闾长,我是闾副,那好赌老头是卫士,你都见过了。还想打听些什么?” 田籍:“……” 足足愣了十息,田籍才反应过来,诧声道:“咱们狐甲闾就三人?” “现在是四个。”墨烟指着田籍。鼓舞似地轻笑道。 田籍感觉今天经历过的所有奇闻异事,全都没有此刻听到的这个真相更让他感到震惊。 通常一闾少说也有五十人,要是算上编外的预备役,上百人也不奇怪。 结果现在墨烟告诉他,堂堂临海卫狐字营排在“甲”号的闾,居然连上他这个新人,也就只有四个人? 这是连一个轨都凑不满员啊! “为什么这么少啊……”田籍语气艰涩问道。 “可能,可能是因为咋们的食禄比较少,大家怕吃不饱,不愿来……”墨烟有些不好意思道。 田籍闻言大惊:“闾副每月食禄多少?” 墨烟抬起一根手指。 田籍试探问道:“一百银刀?” 墨烟摇头。 “十银刀?” 再摇头。 “不会只有一银刀……” 还是摇头。 最后在田籍越发绝望的目光中,墨烟难为情道:“一顿。” 一顿? “临海都这边还有这种计量单位?” 便见墨烟从囊中掏出一块干粮,解释道“狐甲闾,每日管一顿饭。” …… 随着墨烟的介绍,田籍很快明白为何食禄如此少了。 话说公子昭来临海都长居,其实是来当“质子”的。 而通常来说,质子去到宗主国的皇都,就该老老实实做人,不要惹什么大乱子。 结果公子昭偏偏一点都不老实,一过来就立即宣布加入大史氏,修习星命途径。 这个行为齐皇还没表态,却先惹恼了徐公。 因为徐氏祖传的有秩途径,是“山人”。 墨烟作为庶女学什么没人管,但公子昭是嫡长子,理论上的储君。 结果未来的徐公居然放着自家祖传不学,反而跑去跟一帮子史官学“星命”? 偏偏向来对传人资质极端挑剔的大史氏,还真就看上了公子昭,不但收入嫡传,甚至让几位大能倾囊相授。 徐公一气之下,剥夺了过往给公子昭的一切封赏,只留一座临海都的灵台作为“食邑”,同时公告天下,若有谁敢插手公子昭的事,都将成为徐国的敌人。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齐皇不得不表态了,毕竟徐公嫡长子在临海皇都出了这种幺蛾子,齐国难免有些瓜田李下的嫌疑。 齐皇先是发国书安抚徐公,随后又在紫龙卫中给公子昭挂了一个闾长名头。 紫龙卫是独忠于齐皇的亲卫,齐皇如此安排,显然是表达了对徐氏公族宠信的态度,这才稍稍平息了徐公的怒气。 不过因为徐公放狠话在前,所以无论齐皇还是临海卫的龙尉,都没有主动碰这个霉头,擅自资助公子昭。 于是直到今天,狐甲闾的“公田”依然只限于灵台四周的一圈薄田。 “不瞒你说,因为今年收成有些不太好,大多数农户都逃荒了,估计来年田地得咱们亲自打理了……” 大概是坏消息太多,听到墨烟最后这句,田籍不但没有沮丧,反而开始自嘲道:“这波还真是从零开始种田了……” …… 种田是不可能种田的。 就算雌虎甘愿沦落为耕牛犁地,田籍也没这闲工夫功夫跟在后头播种。 大不了辞官回平原都跟妫鱼一起推广止风之术,也总比在临海都中的徐国领地种田更有钱途不是?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这番到皇都闯荡,本来就志不在功名利禄,而是希望通过官面上的身份,找到解决游者身份束缚的办法。 以及可能的话,进入宗伯府中找到可能存在的调查报告。 既然如此,那这狐甲闾的闾副,还真是个不能轻易舍弃的身份。 只是眼下的狐甲闾,职位最尊的闾长甩手掌柜,年纪最长的卫士好赌贪财。 哪怕看起来最靠谱的墨烟,似乎也是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清苦日子。 反正怎么看,这里都像是随时要倒闭的地方。 田籍不禁好奇问道:“食禄尚且如此,那你们平日公务的用度花销,都是从哪里来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3章 海边锻体 “没有公务。” 墨烟给了一个虽然听起来很荒唐,但偏偏又最能解释眼下状况的答案。 田籍不死心道:“难道闾长来临海都后,就一直窝在灵台观星?” “伯兄之所以答应来临海,正是因为可以在此地安心观星啊!”墨烟理所当然道。 “然后你们就由着他这样?” “伯兄淡薄世俗名利,只关心天上之事。”墨烟望向二层楼板,一脸崇敬道,“烟不及他,只能为天下人之事奔走了。” “可是不管为了天上还是天下,总归要先解决吃饱饭的问题?” 聊到吃饭的问题,墨烟的脸顿时耷拉下来,语气颇为赞同道:“一日一顿确实吃不饱,幸好还能去海边锻体。” “锻体?” 先前在过来的路上,就有年轻墨侠邀请田籍一同去海边锻体。 当时他还以为是单纯锻炼身体。 墨烟解释道:“在咱们临海卫中,说海边锻体也好,说海边巡狩也罢,甚至也有人说喜欢说海边感悟,但其实说的都是同一件事。” “猎杀悬赏榜上的鲛狄细作!” “悬赏榜?”田籍抓住了关键字眼,“莫非杀鲛狄还能得赏钱?” 墨烟点头,道:“军中有悬赏榜,从秩一的普通鲛狄士兵到秩三的酋长,对应不同级别的赏钱,少则十钱,多则近百银!” “若是能排名前五十的凶悍之辈,甚至可得齐皇御赐的齐金刀和宝物!”说到这里,墨烟已然两眼放光。 而田籍也总算明白这位狐甲闾的雌虎是靠什么活到今天的了。 “难怪先前在官道上,墨闾副会带着一群虎字营的弟兄追杀鲛狄!”田籍恍然道。 哪知听到田籍的感慨,墨烟顿时脸颊微红,鼓起脸蛋嘀咕道:“那只是意外……通常只须在北边百里防线猎杀……” 沿海百里防线在临海城北,而太子妃的车队是从南边官道进城的。 这当中隔着整整一座临海城,田籍挺好奇对方是怎么追着一大群鲛狄跑到南边的。 不过墨烟似乎羞于提起此事,立即转移话题道:“总之,若田闾副明天没有别的事情可忙,不如跟我们一同去海边锻体?” 虽然以田籍如今的积蓄,不用担心挨饿的问题,但他也不想坐食山空。 况且眼前的墨烟在临海城中可是有秩四以下第一剑客的称号,想起不久前对方如割草般猎杀鲛狄的英姿,田籍忽然感觉跟着墨烟去海边锻体,还挺有钱途? 于是田籍当即点头同意,并约定明天出发的时间。 临别前,田籍问墨烟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墨烟着重提了三样东西:武器、水、干粮。 “听说鲛狄善射,是否需要披甲上阵?”田籍虚心请教道。 “鲛狄所用骨箭极为锋锐,除非是金属重甲,否则还不如不披。只是……” 说到这里,墨烟以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田籍,迟疑道:“游者不以体能见长,我看田闾副这身子骨,若披上重甲,怕是站都站不起来啊……” 田籍:“……” 他现在终于知道那群虎崽子们的唯体格论是跟谁学的了。 …… 灵台是除太史寮外,大史氏最重要的一处官署,而因为公子昭的特殊背景,如今这片空旷的土台,也成了狐甲闾的驻地。 只是这里大归大,作为主建筑的灵台,本身是为观星而建的,并不适合起居生活。 所以狐甲闾众人的落脚地,是灵台后方的一排木屋。 田籍万万没有想到,他在平原城时还能住上贵族区的大宅子,如今升官到了皇城,反而沦落到住简陋木屋的境地。 不过当他进到分配给他的木屋时,却发现内里居然还布置得挺整洁的。 虽然谈不上奢华,但该有的起居用品摆放得整整齐齐,一样不缺。 甚至进屋的一刹那,空气中还有残留的淡淡女子馨香。 如今灵台这里他只见过一位女子,所以他不用猜就知道是谁给他收拾屋子的。 “没想到战场上威猛无匹的雌虎,还有如此细心的一面。” …… 很快田籍就发现,住在荒凉的灵台其实也不全是坏事。 因为内城是皇宫、官府的重地,他不能随心所欲地用御气符。 而灵台地处内城边缘角落,周围荒无人烟,反而没有这种顾忌。 今夜月圆,田籍正好用“千里共婵娟”与各女通信。 他先跟各女报了平安,而后大致说了一下自己落脚的位置,最后再询问各人修德是否遇到什么难题。 之后便是等回信了。 …… 大概是因为妫鱼写信更方便,加之平原城距离这边更近,他最先收到妫鱼的回信。 信中,她首先提到止风之法推广的近况。 “平原城的龙尉大人对古巫的止风之法仍有疑虑,好在龟字营营长坚定站在我这边……” “经过商议后,大人们决定先找一小段偏僻区域的城墙做试验,看看效果如何……” “为了减轻龟字营的压力,我北门医馆主动承担了这次试验的用料,反正试验区域不大,止风之法的用料也不贵,就算失败了损失也能承受……” “我主要是考虑到,要是这次试验要是成功的话,以紫龙卫的影响力,便是我们不主动宣扬,也必然能扬名全城。” “到那时候,民间的订单自然会慕名而至……” 看到这里,田籍就知道止风之法推广的事情,不需要自己多费心了。 相信在妫鱼这位“管家婆”的打理下,迟早能够走上正轨。 这之后,妫鱼又提到自己近日【和合】时状态越来越好,甚至从那本孙氏家老的医书中受到启发,改进了大补气血的方子,能吃一剂顶一天饿,快赶得上“山人”途径的辟谷丹了。 田籍知道妫鱼不是喜欢说大话的人。 况且如今理智值面板中,妫鱼的理智值高居众人首位,达到了97.0%S,距离秩一修德圆满非常接近了,可见这不是为了让他安心而说谎。 “果然只要找到正确的修德方法,以鱼在医道上的天赋,很多事情都是水到渠成的。”田籍欣慰想道。 …… 姬绫的信比妫鱼晚了一刻才到。 “也不知道是绫儿是找她少母槐代笔,还是她自己有什么‘盲写’的技巧……” 相比起妫鱼修德上进展神速,姬绫还是老样子,始终徘徊在危险的边缘。 不过他看到对方信中说管叔吾仍未有苏醒的迹象,就明白这件事暂时急不来。 倒是信中提及的一件事,引起他的重视。 “军神孙峻野奉命出征谷道关,整理对抗黑水的防线?” “还打算邀请绫儿一同前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4章 各人的近况 “孙峻野打算邀请绫儿一同前往谷道关前线?” 谷道关距离临海城近千里,田籍对那边发生战事并不关心。 他唯一在意是姬绫的安危。 特别是以姬绫如今的理智值状况,若是上了变幻莫测的前线战场,怕不是成了催命符。 好在随后姬绫补充道:“孙峻野与家父是故交,更有落难时的收留之恩,此番相邀本不该拒绝……” “然则一来家父缠绵病榻,尚需照料,二来妾既然与君子有婚约,便不宜再与其他男子来往过密,故而婉拒了……” 看到这里,田籍这才安心下来。 不管怎么说,待在防守严密的孙氏驻地,肯定比如今关城破碎,剑拔弩张的谷道关前线要安全得多。 …… 说完了天下大势,姬绫还特意给田籍卜了一卦。 “怪不得绫儿的信晚了一刻才到。” 如今姬绫的理智值可谓相当珍贵,轻易不敢使用。 可就在在这种情况下,她居然还愿意为田籍卜问前程,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所以田籍认认真真看了一遍姬绫解释的卦象。 结果是“比卦”。 当中卦爻之辞太过艰涩,哪怕姬绫尽量浅显解释,田籍看第一遍时也只看得一知半解。 好在自从结发以后,他与姬绫也日渐心意相通,反复斟酌几遍后,把握住了卦象的大意。 譬如爻辞当中的“比之自内,贞吉”,意思就是团结内部就会得到吉利结果。 又如“比之匪人”,则指结交行为不端的匪人,会伤及自身。 田籍联想到如今临海卫狐甲闾的状况,若有所悟。 “不过照这么说的话,那好赌老头茅越,究竟算内部的自己人,还是算行为不端的匪人?” 田籍思索了一阵,忽然一拍腿道:“懂了,只要我不借钱纵容他,他就不是匪人!” …… 与妫鱼、姬绫两女通信,一来一回总共消耗了四枚玄字级明气行符。 这相当于四十探索点或者四枚齐金刀了。 如今田籍不愁吃不愁穿,唯独晋升有秩与维持“千里共婵娟”的花销依然需要用到大量资源。 特别是晋升有秩,越往上走,消耗会成倍地增长。 这让他越发感觉到挣钱的紧迫性。 好在与阿桃的日常交流可以到神魂空间,不需要用到明气行符。 相比起其余两女的修德,阿桃与他同为游者,可以直接用自身经验指导。 所以早在来临海的路上,他就叮嘱对方修习了【辨荣辱】与【定内外】。 只是如今大半个月过去了,理智值面板中,阿桃的理智值只提升了一点点,这让他怀疑对方是不是偷懒去了。 不过一番交流后,他发现自己错怪了阿桃。 “自从泥人你叮嘱我尽量待在神魂空间后,我除了吃喝洗沐外,便是连睡觉也都待在这里。”阿桃委屈解释道,“我快一个月没踏出泠然阁,没见过外人了……” 听到这里,田籍顿时明白阿桃修德缓慢的症结所在。 不管是【辨荣辱】还是【定内外】,秩一修德总归是要与外界的人事物发生接触,感知情绪流动,才能触发修德效果的。 至于神魂空间中,除了“泥人”田籍外,阿桃与其他人始终身份保密,无法交浅言深,自然也难言修德。 “要不还是让她到外头转转?” 田籍想到阿桃在现实世界中的不详状态,很快否决了这个念头。 “万一再发生类似废院中的诡异之事,如今我远在临海城,根本无法及时救援……” 就在田籍陷入两难之际,阿桃忽然道:“其实那两道修德方技,最近有成功触发的……” “哦,是什么时候?” 在理智值面板中,阿桃的理智值比起出发前提升了两个百分点,达到了了84.0%S(64.0%S)。 虽然不多,但确实证明修德有发动过,所以田籍很好奇。 便见阿桃羞赧道:“有次我梦见那夜废院边缘的围墙上,对你说的那番话……” “梦见跟我表白示爱就触发了修德?” 田籍下意识脱口而出,阿桃闻言脸色迅速转红,“哎呀”一声就消失在神魂空间远处。 不过田籍这时也不忙着追上阿桃了。 因为他猛然意识到一个事实:“原来我才是阿桃修德的‘开关’?” “这样的话,阿桃修德倒真不必外求了,因为我完全可以在神魂空间里帮她修德!” 这个发现令田籍倍感振奋,不过眼下关于如何通过自己触发阿桃的修德效果,他还是没有头绪。 毕竟修德这件事,还是要看个人感悟的。 “总不能先甩她一次,然后让她再次表白……怕不是当场失控……” 如此胡思乱想了一阵,田籍还是没有头绪,只好决定先保持与阿桃多交流,看看有没有机会再次触发对方的修德。 这时阿桃躲在神魂空间远处,即没有“下线”,也不过来,大概因为田籍刚刚那翻直白的话,感到羞涩不已。 田籍想了想,给对方留下一道信息,大意是平原城北门医馆最近新推出一种补气血的草药,吃一剂顶一天饿,建议阿桃去采购一些备用。 既然阿桃修德的关键不在外界,那自然是越少待在外头越好。 …… 给阿桃留言完毕,田籍想起如今自己来到了临海都,今后若要参与齐一会行动的话,很可能要跟负责临海都的游老、游长打交道。 不过他最早是从平原都加入齐一会的,在这边人生地不熟,所以打算找原来那位游老引荐。 哪知他刚刚提出请求,游老却道:“临海都原先的那位游老已经外出游历多年未归,如今临海并没有负责的游老。” “你与其跟一群游长打交道,还不如继续跟我合作好了。” 听到游老的说法,田籍不禁好奇道:“难道游老也兼顾临海这边的游者?” “我本体一直在临海。” 田籍上次听游老提及在临海朝堂上有人脉时,就曾对他现实中的身份有所怀疑,如今听他大方承认自己就在临海,更是对他的现实身份浮想联翩。 “不会是某位朝廷上的大员……”田籍不禁猜测道,“若果真如此,那这齐一会对现实国度的渗透,还真不是一般地深……” 这时游老又道:“既然你来了临海,那我得提醒你一句,皇都藏龙卧虎,所有与齐一会有关的行动切记不可轻率大意,特别是在现实中会面,或者物品交易……” 随后游老又给田籍指出一个专门用于现实世界交易会面的隐蔽据点,就在临海城外二十里,一个名叫“织罗山”的地方。 那里地形环境复杂恶劣,人迹罕至,无论做什么隐秘的事,都不容易被官府的人察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5章 百里防线 第二天直到晌午之后,墨烟才带着田籍来到临海城的北边城门。 相比起昨日进城的南门,北门这边不但城墙更高更厚,就连值守的兵卒都要多上数倍。 田籍甚至发现城墙上每隔两百步便立有一座箭楼;而箭楼之间,还架有数量不等的床弩、檑木、碎石等器物填补防守空隙。 足见对于临海城来说,防北远比防南更为重要。 出到城门后,一众虎子营的年轻墨侠早已等候在路旁。 每人都是光着膀子,只穿着半身胸甲,背负大剑长矛,一股彪悍的气息扑面而来。 见到墨烟走出城门后,年轻墨侠们迅速列好队,而后轰然见礼道:“钜子烟!” 年轻墨侠们人均声如洪钟,这一声齐喊,直接震得旁边铜铸的城门嗡嗡回响。 上头巡逻路过的兵卒纷纷侧目。 “都准备好了?” 墨烟一脸风轻云淡地上前,绕着众墨侠巡视一圈,检查各人装备补给。 年轻墨侠们被雌虎目光扫过,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直到后者微微点头,说了一声“还不错”,这才稍稍放松绷紧的眉头。 “出发!” 墨烟一挥手,当先往北走去。 数十名墨侠列队紧随其后,甲胄铿锵,步伐沉稳,颇有种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 至于田籍,因为跟在墨烟身旁,顺带体会了一把身后跟着一大群精悍小弟的感觉,心中不禁嘀咕道:“我这算不算是狐假虎威?” …… 出城以后,还需要经过一道道繁琐的关卡,才能到达狩猎的战场。 田籍趁此机会向墨烟请教关于狩猎鲛狄的注意事项。 正好这时众人从高处往下走,远方如同重峦叠嶂般的关城尽收眼底。 墨烟便顺势指着前方重重关城,反问田籍道:“你可知为何这临海的北防,明明有鲲字营专门岸防,更有这百里防线,却依然需要贴出悬赏,让我等军中有秩者定期清理鲛狄细作?” “可是因为鲛狄擅于匿藏?”田籍想起先前瞒过自己气感的鲛狄小头目,试探问道。 “确实有这方面的原因。”墨烟点头道,“鲛狄游牧于北溟海上,有控弦之士数万,常常趁着涨潮之时上岸劫掠。偏偏其族善于骑射、匿藏,可谓来去如风,寻常舟船的速度根本追不上。” “甚至有传言其王族之人,能入水化尾,上岸生腿,混入人族之中,极难分辨!” 说到这里,墨烟下意识感慨道:“幸而临海城有鲲字营守护北岸,否则哪怕再往南退避多一百里,也是难以安生。” “原来如此。” 经过墨烟的解释,田籍总算明白为何临海城对防北如此重视。 不过他发现对方刚刚话中似乎仍有未尽之意,于是再次虚心请教。 便听墨烟语气一转,道:“不过鲛狄虽然为害北疆,但其身上香腺分泌的‘鲛油’,却是临海城中上至皇族,下至平民,人人趋之若鹜的宝物!” “哦?”这事田籍还是第一次听说。 “这‘鲛油’不但耐燃,而且燃烧时还能散发馥郁芳香,是最上等的香料之一。当中秩次越高的鲛狄,身上的‘鲛油’越是珍贵。” “据传鲛狄王族,甚至连身上的血液汗水也有这种馥郁的香气。若非鲛狄王庭远在极北的岛屿,连鲲字营都难以到达,说不定大齐早就派出舟师长驱直入,犁庭扫穴了!” “怪不得会以悬赏的方式清理鲛狄细作了。”田籍恍然道,“原来主要是为了收集‘鲛油’!” 墨烟点了头,又补充道:“鲛油几乎等价于同等重量的黄金,哪怕不设悬赏,贵族、民间的商贾也会想方设法地私猎偷运。严重干扰百里防线的运作。” “所以后来军中干脆公开贴榜猎杀,一来以此杜绝民间私猎,减少隐患;二来军中转卖,赚取的差价,还能反过来贴补百里防线运作的消耗。” …… 原本田籍听到“鲛油几乎等价于同样大小的黄金”时,对比了一下墨烟先前所说的猎杀赏钱,还感慨这军中悬赏吃水太深。 不过如果这差价是用来补贴眼前这百里防线,倒是可以理解了。 只是理解归理解,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这趟出来的目的,是为了挣钱。 既然要挣钱,那就得考虑投入和收益。 譬如鲛狄善射,那风气护符正好适合防身。 但哪怕是最低等的黄字级风气护符,通过齐一会渠道购买也得耗费一银刀。 而按照悬赏榜给出的价码,起码得猎杀一头秩二层次的鲛狄,才能保证回本。 可话又说回来,面对一头秩二层次的鲛狄,黄字级的护符够干什么呢? 所以田籍思索了一阵,决定先看清楚情况,再决定是否用御气符,以免毛都没捞着几根,就先赔上了御气符的钱。 …… 走出近十里的关隘后,前方除了纵横壕沟、零星碉堡,便再无障碍,直通海边了。 这时墨烟回头问田籍道:“田闾副,接下来我们还要疾行四十里地,你若是怕掉队,最好现在用上你们游者的御气符。” “不必了,我跟得上的。”田籍刚刚计算过得失,不想将符浪费在这种地方。 不过他话音刚落,不但墨烟轻轻蹙眉,就连身后的一众年轻墨侠也开始窃窃私语。 当中一人疑惑道:“他该不会以为这四十里地,我们是慢悠悠地走过去?” 另一人嗤声应道:“以游者孱弱的身子骨,哪怕慢悠悠地走四十里,怕也是吃不消!” “你们也别嘲笑人家了。”一个老成的声音叹道,“想当初我们初次跟钜子烟来海边锻体,谁曾想过一个外表娇弱的女子,居然能跑吐我们这一群大男人?等待会跑上十来里地,这位田闾副自然会明白此刻错得有多离谱……” …… 不管墨烟如何蹙眉,年轻墨侠们如何质疑,田籍依然选择不用符跟跑。 最后墨烟见他坚持,便不再多劝,只叮嘱他实在坚持不了,就赶紧回城修养,以免拖着疲惫之躯上战场,有所闪失。 随后墨烟对众人下令:“趋!” 趋便是快步小跑。 在军阵中趋步而行,这意味着进入了攻击状态。 不过田籍发现不论是墨烟还是年轻墨侠们,依然背负剑,神色轻松,显然这种速度的小跑对于他们来说,只是进攻前的热身而已。 果然小跑了大约五六里地后,墨烟语调一扬,喝道:“驰!” 下一刻,墨侠们吆喝着迈开脚步,全速狂奔,经过的地上,留下一片滚滚烟尘。 明明只有数十人,愣是跑出了千军万马冲锋的气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6章 不会真有人觉得累吧? 奔行四十里,跑的并不是平地。 事实上从关隘边缘一直到北溟岸边,路上全是一道道如同防洪堤般的大壕沟。 因为鲛狄骑鱼游弋,但凡有水的地方,对方能发挥出机动优势 特别是潮水大涨的时候。 所以百里防线,前十里是关城,后面九十里,全都是这种横向大壕沟与土堡的组合。 不过壕沟虽然能挡住鲛狄的鱼骑,却也同样令齐人的战车、战马无法驱驰。 于是便有了眼下数十人跑步奔赴战场的一幕。 身形娇小的墨烟,一马当先跑在最前头。 “秩三游侠”的底子,让她拥有更出色的爆发力与续航能力,步频轻松达到一众秩一壮士的两到三倍,甚至有余裕不时回头看看众人是否跟上。 紧随其后,是一众年轻墨侠。 这群“秩一”壮士虽然爆发力不如墨烟,但胜在步幅较大,加上节奏控制得平稳,所以跟上墨烟不算吃力。 至于田籍,自从全速奔跑以后,就主动落到了队伍的最后方。 诚然翻阅一道道横沟比跑平地要艰难许多。 但当初逃离羊角城时,数十里翻山越岭,他还不是一样拖着一车四人跑了过来? 所以眼下这点障碍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他主要考虑到跟在一群年轻墨侠身边尘土飞扬,严重影响视野。 而他习惯每到一个新地方,就会通过意识云记录沿途所看所听的信息,形成一幅独有的立体地图。 眼下难得来得临海城北的百里防线,他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 “你说,那游者是不是快要跑不动了啊?”一名跑在最后的年轻墨侠微喘着问身边同伴。 “能跟着我们狂奔二十里不掉队,已经比泠然阁的那些老头子强多了!”被问话的墨侠状态稍好一些,还回头看了一眼田籍,“不过他总是在左顾右盼做什么?” “可能想找地方休息,但又不好意思开口?” “那要不咋们过去问问,看看要不要帮一把?” 就在两人谈论得兴起之时,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娇叱:“这里是战场,不是你们闲聊的地方!” 听到墨烟的呵斥,两名年轻墨侠立即乖乖闭嘴。 不知是否要稍稍惩戒一下跑在最后闲聊的两人,还是因为看到田籍居然真能跟上来,而有心再试探一下他的潜力,墨烟话音刚落,步频骤然变快,居然再次提速! 这下突然变速,让一众习惯紧随其后的墨侠们猝不及防,瞬间乱了节奏。 有人甚至因为气息调节不及时,被口水呛到,一时咳嗽连连,脸色涨红。 然而墨烟根本不理会这些,只回头说了一声“快跟上”,就继续高速奔行了。 …… 又跑了十里,原本整齐划一的队伍变成了稀稀拉拉的一长串。 哪怕跑得最快的年轻墨侠,也被墨烟甩得远远的。 至于跑在最后的那位,甚至只领先田籍一个身位了。 众人这时愕然发现,这位一直落在最后的游者,此时依然不紧不慢地跟在最后,依然时不时左顾右盼。 甚至偶尔还会掏出竹筒喝上两口水。 自从墨烟提速以后,一众年轻墨侠都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别说喝水,连说话都做不到。 结果田籍居然还能轻松喝上水。 这意味着眼下这种奔跑速度,根本没达到他的极限。 “一个游者居然比一群侠客还能跑?” 尽管大家心里不愿意承认,可事实就发生在眼前。 这位新上任的狐甲闾田闾副,是真的很能跑! …… 随着越来越临近四十里的目标距离,墨烟终于在最后两里地放缓了脚步,让众人一一新跟上,重组队形。 而当四十里一到,墨烟在一道横沟前果断停下来脚步。 田籍顺势跑回了前方。 路过队伍中时,他还给一名年纪最小的墨侠递上装水的竹筒。 “没想到田闾副也擅长奔跑。”墨烟望着跟上来的田籍,露出意外的目光。 “游者游者,畅游天地。”田籍轻笑道,“不擅长奔跑,算什么‘游’者?” 原本田籍只是打趣,哪知墨烟听完他的说法,愣了愣,居然郑重拱手道:“原来这才是游者之名的真意?烟受教了!” 这下轮到田籍有些不好意思了,于是立即转移话题,指着前方问道:“这里距离海边尚有五十里左右,为何止步于此?” 见聊回正事,墨烟语气也严肃起来:“因为从这里开始,地形就逐渐变得对鲛狄有利了。” 田籍闻言举目北望,很快明白对方话中的意思。 原来从这里开始,越往北,横沟防线变得越发模糊错乱,当中甚至被很多纵向、斜插的壕沟拦腰截断,变得纵横交错,仿佛小孩在沙滩上胡乱勾划的沙画。 然而这里绝非小儿的娱乐之地,而是是齐人与鲛狄对峙数百年的血腥战场。 这些错综复杂的沟壑,恰恰是此地战事绵延胶着的明证。 田籍便见到一些纵向的壕沟中残存着积水。 而水,正是鲛狄鱼骑来去自如的助力。 “此时天色尚早,水深还不足以游鱼,等傍晚之时,海潮蔓延上来,情况就不一样了。” 听到墨烟介绍,田籍不禁惊讶:“这海潮能涨到岸上五十里?” 墨烟点点头:“别的海我不清楚,但北溟,能!” “如此伟力,难怪临海建城要避海百里!”田籍恍然喟叹道。 随即他又问墨烟:“那我们何时开始猎杀鲛狄?” “不急。”墨烟胸有成竹道,“鲛狄能上岸走,我等无舟船却不宜下水。所以就在此地以逸待劳,等到傍晚海潮涨上来,鲛狄细作出没,再乘机伏击!” 田籍总算明白为何墨烟要等到午后才出发了,原来是计算好涨潮时间。 …… 随后众人在墨烟的指挥下,往前方最近的几处沟壑中埋下十多张捕鱼网。 等潮水涨上来时,这些轻薄的网藏在水中,若是鲛狄的鱼骑一个不留神,扎入网中,陆地上的墨侠就能趁势群起而攻之,一举拿下。 就算被对方察觉,这些水中之网也能起到类似于陆上“拒马”的效果,减缓鱼骑的冲锋速度。 等一切布置妥当后,墨烟带领众人藏身于一处干燥的横沟之后,原地吃喝休息。 “田闾副,这是你今日口粮。” 田籍望着墨烟递过来的巴掌大干粮,立即明白这是狐甲闾“一日一顿”的食禄。 虽然他早在出发前就已经吃饱喝足了,不过这是对方好意,所以他郑重收好。 而后趁着休息的机会,向对方请教更多关于猎杀鲛狄的技巧。 便听墨烟道:“射人先射马,对付鲛狄也是一样的道理。” “这不单单是因为坐骑体型更大,更容易打中;更因为这鲛狄一族所谓海上骑射,当中一大半的功劳,都要算在他们独有的坐骑‘箭鲀’上。” “失去箭鲀的鲛狄,就跟普通善泳之人差不多,不足为惧了……” 田籍默默记下这些宝贵的经验。 不过当夜幕降临,潮水涨起,沟壑中出现几道飞速的淡蓝身影时,他才真正明白墨烟这番话的含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7章 骑鱼游猎 如果说先前在陆地上见到的鲛狄,不过是一群如同磐石一般笨拙的矮人,那么此时从海面上骑鱼而来的淡蓝身影,则成了从陡坡上滚下的磐石,声势惊人。 甚至原本不利于陆上快跑的敦实体型,因为重心低,反而让鲛狄们在箭鲀上坐得四平八稳。 才过了十息的时间,第一波鲛狄已经顺着潮水,从纵向的壕沟冲到了田籍他们的附近的横沟,在距离他们藏身点十来丈的地方来回游弋。 大概是等潮水再上涨一些,再继续前进。 田籍稍稍探出头,第一次看到了鲛狄的坐骑,箭鲀。 面如驴马、身如纺锤。 悬停水面时,身体鼓胀,如同一个个漂浮在水面上的大气球,望上去颇有些蠢萌。 然而就在这些蠢萌的大气球背上,却长满了一排排如同马鬃般的白色骨刺。 在星月的光辉下,骨刺泛着金属般的光泽,显然坚硬程度堪比铜铁。 田籍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鲛狄们使用的骨箭。 这时墨烟稍稍凑近他耳边,低语道:“留神箭鲀背上的骨箭。若箭身纯白,虽然锋锐,但以田闾副的秩次,想来并无大碍。” “唯独要注意末端染红的骨箭,那是鲛狄用箭鲀脏器淬毒的毒箭。当中毒性深厚者,便是连我也要避其锋芒!” 连秩三游侠也要忌惮的剧毒? 这下田籍不敢再认为箭鲀蠢萌了。 同时他也终于理解墨烟为什么说,失去箭鲀的鲛狄不足为惧。 敢情这箭鲀不单单是鲛狄的坐骑,还是他们的移动武器库? “难怪此鱼名中带‘箭’了!”田籍点头道。 …… 第二波潮水很快到来。 不过片刻之后,田籍他们藏身的横沟之下,也开始出现了积水。 当水深达到半人高度,刚好将墨侠们布下的拦网陷阱淹没时,终于有一小队鲛狄游了进来。 此时众人与鲛狄鱼骑只隔着一堵半丈厚的土坡,箭鲀哗哗的划水声,鲛狄粗粝的谈笑声,全都清晰可闻。 然而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墨烟依然沉得住气,示意众人压好兵器,屏息静气。 如此等鲛狄小队巡游了两三轮后,土坡前方水面上,突然传来“噗”的一声闷响。 有箭鲀落网了。 “杀!” 几乎在落网声传来的瞬间,墨烟就高呼一声,挺起巨剑第一个跃上了坡顶。 众人紧随其后。 一时间,土坡之上杀声四起。 那名不幸撞入拦网的鲛狄,第一时间遭到了墨侠们的围攻,尚未来得及弯弓搭箭,就已经身首异处。 至于他坐下的箭鲀,更是在十数柄长矛的群攻下,瞬间被戳成了筛子,喷涌的鱼血很快染红了水面。 首战告捷,墨烟并没有急着收缴战利品,而是吆喝着带领众人继续围剿剩余的鲛狄鱼骑。 这些鱼骑虽然没有落网,还能在水面飞驰,但因为他们进入了横沟,而横沟左右两侧,以及与纵沟交汇的入口处,早有墨侠提前埋伏,或者在杀上土坡时迅速卡位封堵。 于是这队鱼骑,被困在了横沟之内。 反复几次试探以后,鲛狄们不得不小心操控着箭鲀,排成一字长蛇阵缩在横沟水面的中央,以防被两岸虎视眈眈的墨侠们刺伤坐骑。 就在双方陷入对峙之际,一道娇喝声从土坡上传来。 雌虎“飞”起来了。 话说横沟水面有两丈多宽,最宽的地方甚至达到三丈。 鲛狄鱼骑退守在最宽的水域,加上自身灵活,岸上墨侠的大剑长矛全都不易打中,只能起到威慑阻拦的作用。 然而这种状况随着墨烟从土坡上跃起,发生了根本改变。 秩三游侠的强悍爆发力,让墨烟如同炮弹般冲向了水面中央的鲛狄。 在这种极速的加成下,墨烟手中的巨剑只是轻轻一划,就将一骑鲛狄连人带鱼斜斜地砍成了两截。 但这仅仅是开始。 横跨水面落到另一侧土坡后,墨烟身形稍稍一顿,双脚再度蹬地,竟是借着反冲之力,再度杀向水面中央! 这次鲛狄们反应过来,开始掏出兵刃迎敌。 但这并没有让他们逃过一劫。 墨烟的巨剑在空中稍稍一沉,就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刺入了一头箭鲀的脑袋。 滋! 一道血水喷洒半空,箭鲀瞬间毙命。 而它身上的鲛狄也在巨剑的冲击下滚落水中,被岸边跟上来的墨侠用长矛戳中。 数息之间,墨烟就从横沟中跳了一个来回,干脆利落的完成了双杀! 这时剩余的鱼骑知道这个人族女子是个硬茬,不可力敌,于是纷纷往远处退去,哪怕有长矛阻拦也在所不惜。 不过墨烟并没有打算放过他们,在土坡上助跑了一段,再次倒拖着巨剑跃向水面,开始新一轮的横跳掠杀! “原来这些横沟除了阻挡海潮外,还能让如墨烟一般的人类有秩者利用地形优势对抗鲛狄!”田籍心中恍然道。 …… 自从墨烟还是在沟壑间反复横条后,田籍就主动退出了围攻的阵型。 因为他发现自己带来的制式剑够不着鲛狄,毫无用武之地。 况且眼前的墨侠们,显然跟着墨烟猎杀鲛狄有了不短时日,进退间配合得颇有章法。 自己一个新手贸然加入其中,不但起不到帮助,反而容易冲乱他们的阵型,影响发挥。 还不如先退下来看看众人是如何配合杀敌的。 如此大约一刻钟后,第一队冲进横沟的鲛狄鱼骑在墨烟的反复横条之下,全军覆没。 至于远处尚未来得及进横沟的其他鲛狄,远远放了几支冷箭后,便飞速撤离,很快消失在海平面上。 “只有十头鲛狄,太少了。” 杀敌归来的墨烟,并没有得胜后的喜悦,反而数着水面上漂浮的鲛狄尸体,满脸遗憾。 田籍想起悬赏榜上的价码,明白她为何如此。 因为这十头鲛狄全都是最普通的秩一士兵,加起来只值一百铜钱左右,也就是大概一银刀。 如果这是墨烟一个人的收获,也还勉强说得过去。 但要是这里数十人平分,每人就只能分得两三钱,按照临海城的物价,这点钱连一顿饱饭都够不上。 只可惜此时视野范围内已经没有任何鲛狄的踪影了,显然被刚刚雌虎的神勇发挥给吓跑了。 至于说要不要继续追杀…… 此时田籍观察了有一阵,知道若是在横沟之内,众人还能利用地形围堵鲛狄,但再深入海中,哪怕是以墨烟的奔跑速度,都无法追上水中飞驰的箭鲀。 更何况越往北走,水面越宽广,能供人类行走的坡面只会越来越少。 这也是为什么墨烟选择在这里埋伏的原因。 “钜子烟,接下来怎么办?”有墨侠问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8章 第二波攻势 “再等两个时辰,若再无鲛狄出没,今夜就到此为止。” 众墨侠轰然领命。 随后众人用长矛打捞水面上的鲛狄、箭鲀尸体,搬到陆地上,再由几名熟手剖腹,取出鲛狄的香腺,箭鲀的毒脏。 其中前者是分泌珍贵香料“鲛油”的器官,也是回到军中换赏的唯一凭证。 至于后者,虽然也能换钱,不过作为毒物并非无可替代,而且还有保鲜的麻烦,所以价值跟鲛油没有可比性。 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因为已经暴露了位置,墨烟干脆让众人升起火堆取暖,顺便煮些热粥。 肉粥中除了带来的干粮外,还有从箭鲀腹部切下的肥美腩肉。 箭鲀除了毒脏以外,身上的鱼肉毒性很小,经过高温炖煮之后,就连普通人都能安全使用。 田籍尝了一口分到手中的鱼肉粥,只觉一种从未有过的的鲜甜滋味盘旋在口舌之间,不由得食欲大增。 说起来,这顿鱼粥也算是他吃得第一顿临海“特产”了。 要不是鱼肉最好新鲜吃,他都打算寄些回平原城,以及南边的交陌都,给妫鱼、阿桃还有姬绫他们尝尝鲜。 …… 吃饱喝足后,墨烟并没有让大家熄灭火堆,反而命人在土坡顶上多生几处火点。 田籍猜测她此举是想吸引海上的鲛狄过来。 不过他感觉这种诱敌的办法过于佛系,搞不好还会吓跑胆小的鲛狄。 于是他半是好奇,半是建议地问道:“鲛狄在海上骑鱼飞驰,速度无人能敌,为何不利用他们喜欢上岸劫掠的特性,设法引诱他们深入内陆,再在陆上围歼呢?” 听到田籍的问题,墨烟表情一僵,道:“因为上头不允许我们再做这样的事了……” “再?” “田闾副还记得昨日的事?” 田籍点点头,随即讶然道:“原来昨日南边官道上的鲛狄,就是你们故意引到陆地上的?” “为了诱敌深入,我们还曾跟关隘那边商量,故意漏开防线的一处空档来着。”墨烟苦笑道,“可惜鲛狄狡猾,上岸以后也不走陆路,而是跑进了临海城附近的河道中。” “我们耗费了两天时间,才设法将他们驱赶上岸。结果误打误撞之下,又冲撞了那个女人的车架……” “这之后,田闾副你也看到了。虽然有惊无险,但上头却是严查此事,原本配合我们打开防线的守将都被撤职了。” “至于昨日猎杀鲛狄的悬赏,也都被用来抵过……” 墨烟口中的“那个女人”自然是太子妃。 诱敌深入,结果伤到了太子妃的车队,也难怪军中高层会如此严厉处理。 至于鲛狄熟知临海城附近的河道水文,田籍想到双方在这百里地上对峙了数百年,双方间谍细作早已互相渗透,对方能获得这种程度的情报,倒也不足为奇。 归根揭底,墨烟他们猎杀鲛狄之所以如此被动,还是因为相比于骑鱼的鲛狄,墨侠们还是太“腿短”了。 跑不过敌人啊! …… 随后两个时辰里,夜深逐渐深沉,潮水也慢慢停止了上涨的势头。 海面上一时风平浪静,只有浅浅的海浪不断重复拍打着土堤,发出“沙沙”的声响,听得田籍昏昏欲睡。 因为先前中途退出围攻,众墨侠理解他不想干扰阵型之余,又不免认为他其实不擅长近战。 毕竟一个游者比侠客还能奔跑,已经够骇人听闻的了;要是比侠客还擅长近战,那他们这些侠客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于是众墨侠松一口气之余,干脆让田籍退到最后方,看守缴获的鲛油。 而墨烟虽然嘴上不说,但心理大概还是持同样的看法,所以默认了这个安排。 …… 就在带来的柴火即将耗光之际,远处海面上再次出现了鲛狄鱼骑的身影。 想比其先前的鲛狄小队,这次来犯的鲛狄中,有两头体型明显比它者要大上一圈,不但挂着大弓,还人手持着一根鱼叉般的长柄兵器。 便听墨烟轻喝提醒道:“那两头是鲛狄的小头目,快结阵!” 在场的年轻墨侠只有秩一境界,对上普通鲛狄士兵可以一战。 但对上秩二的小头目,人数再多都不够看了,只能先结阵自保,以防被对方两名秩二分隔开来,各个击破。 至于后方田籍,此时也是睡意全无,一手持剑,一手持符,准备随时支援这些身前的这些虎崽子。 鲛狄鱼骑转瞬即至。 这次对方明显有备而来,两名持长柄兵器的小头目第一时间跳上了土坡,从左右两侧合击墨烟。 竟是直接放弃了自身在水中的优势! 至于其他秩一的鲛狄士兵,则远远地躲在两道横沟之后,举弓抛射后方结阵的年轻墨侠们。 好在后者也不是战场新手了,前两排墨侠第一时间脱下身前金属胸甲,当作盾牌斜举身前,迅速形成了一道足以抵挡箭雨的盾墙。 至于后排的墨侠,则瞅准时机,投矛反击。 一时之间,双方你来我往,各有负伤。 好在都只是轻伤,没有人倒下。 …… 双方秩一刮痧似地对射了一阵,就都纷纷停下手脚,静待前方主将们分出胜负。 鲛狄一方的两名小头目分别从左右两侧合击,明显是打算以掎角之势,互相回援。 只是他们低估了临海秩四以下第一剑客的实力,只交手了十回合后,两名秩二鲛狄的掎角之势就荡然无存,变成了被墨烟一打二压着暴揍。 不过即便如此,田籍依然感觉墨烟其实没有使出全力,仿佛在等待些什么。 “说起来,这波鲛狄明知道我们有一位秩三,却依然上来缠斗,很可能是想以此为佯攻,以掩盖某处偷袭的后手。”田籍脑中快速分析道,“只是这里除了我们这群人以外,再无他者,他们想偷袭谁呢?” 就在田籍思索之际,最近的一道横沟中,忽然传出水声。 随即两头体型膘肥的箭鲀,鼓胀着鱼腹浮上了水面,。 只是这两头大气球上浮的姿势有些奇怪。 嘴朝上。 下一刻,谜底揭晓。 便听到“噗噗”两声,鱼嘴如同空气大炮般喷出了两道淡蓝的身影。 体型大普通士兵一圈,手持长柄鱼叉。 竟是两名秩二小头目! “田闾副当心!”还在前方缠斗的墨烟回头惊呼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9章 反杀你的反杀 “田闾副当心!” 其实不用墨烟提醒,田籍看着两头鲛狄小头目的“弹道”轨迹,就知道对方是冲着他而来的。 田籍顿时有些无语。 说起来在他们这一群紫龙卫当中,不管是墨烟还是虎子营的墨侠们,因为恪守墨家“节用”“节葬”思想理念,衣着普遍简朴。 虽然此时身穿紫色劲装,却大概是太久没换新,早已洗得发白起边,看上去不比平民布衣好多少。 反观此时田籍身穿刚刚换上的新紫衣,相比起墨侠们,显得分外光鲜亮丽。 那么按照最朴素的贵贱观念,当然是穿着越华美的人,身份地位越高…… 于是田籍很快猜到对方的意图了。 “他们该不会以为我是被这群墨侠保护的‘贵人’,又一直缩在后方,所以打算过来劫持我?” 不管对方是何目的,田籍都不打算坐以待毙。 如果说海上是鲛狄们的优势战场,陆地是墨侠们的优势战场,那么空中,至少就眼下三方而言,必然是游者的主战场。 【勇剽】发动。 田籍体型瞬间鼓胀,双脚肌肉虬结,而后瞅准时机,猛地一蹬,朝着天上袭来的两个小头目反冲而去。 浑厚的气血加上秩二境界【勇剽】带来的强大爆发力,让田籍达到了一个惊人的速度,在腾空的瞬间扬起一地烟尘。。 但这还没完,冲上半空后,田籍迅速激发一枚黄字级风气行符,给自身来个二段加速。 两次加速后,田籍的速度甚至比黄字级阳气行符的冲刺还要快,眨眼间就冲到了两名鲛狄小头目身前。 这时后者巧好来到“弹道”的最高点,稍有停顿,却无法如田籍般御风转向。 当中一名鲛狄小头目就连原本冷笑的表情都未来得及改变,就被田籍的一剑枭首。 至于另一名鲛狄,虽然立即用鱼叉刺向冲到他头顶上的田籍,奈何此时它身形已经开始下坠,一上一下两边势头互相抵消,让他这一刺毫无劲道可言,被田籍轻松挑飞了兵器。 失去兵器的鲛狄,手舞足蹈地往下追落,神色慌乱不已。 然而田籍不打算让对方活着落地。 他迅速调整身形,头下脚上,而后御气相助,一剑刺下。 重力与风气双重加速,让田籍下坠的速度超过了鲛狄。 几乎在落地的一瞬间,他的剑就刺入了对方的脖子。 嘭! 震动声了,烟尘散开。 一颗鲛狄人头从烟尘中心滚出,在土坡间弹跳了几次,最终停在了一位年轻墨侠的脚边。 正是先前接过田籍装水竹筒,年龄最小的墨侠。 …… 在发现鲛狄的后手是冲着田籍去时,墨侠们便在墨烟的命令下返身支援。 哪知他们刚刚完成阵型转向,正准备冲锋的时候,田籍就已经结束了战斗。 只用了两剑。 一上一下,兔起鹘落间,轻松斩杀两名鲛狄。 这时年龄最小的墨侠捡起脚边鲛狄头颅,看看手上鲛狄凝固的惊恐表情,望望烟尘中徐徐走出的田籍,下意识问道:“田闾副这一招,叫什么?” “叫什么?” 田籍愣了愣,看着小墨侠越发热切的目光,忽然有些后悔没有提前想个帅气的招式名字。 不过他杀敌从来都是随机应变的,哪来固定的招式套路? 于是一时间也有些茫然。 嗯……我刚刚最后一剑从天上坠落,不如就叫“从天而降的剑法”? 不行,太直白了,没逼格…… 或者,我是从南边第一次来到北溟杀鲛狄的,就叫“一剑南来,天外飞仙”? 还是不行,这世界没人懂这个梗…… 又或者,我刚刚通过两次加速,让剑势快如闪电,中途又如燕子返身般折返,可以叫“燕返”…… …… 田籍最终还是没想到起什么招式名。 倒是小墨侠见田籍发动这一招时,先是体型鼓胀,而后又乘风而起,建议给这招起名“壮臂如风”。 虽然田籍感觉这名字太过直白,但敌不过年轻墨侠们的纷纷抚掌赞同。 实在是“壮臂”这个词太符合他们的审美了。 至于“壮臂如风”的田籍,此时已经被他们如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大有多了一群迷弟的趋势。 在这群虎崽子眼中,能够在长距离奔袭上胜过他们的游者,已经大大出乎意料。 如今对方居然在近身搏杀中,轻松斩杀两名秩二的鲛狄? 这在往日,只有他们的钜子烟能做到啊! 诚然田籍秩次还比不上墨烟,但在他们眼中,已经是位值得敬佩的肌肉猛……不,年轻高手了! 这时墨烟也已经解决完剩余的鲛狄。 来到众人中间的田籍身前,她仿佛重新认知这位新同僚,轻叹道:“烟常常教导他们不要小看天下人,结果我自己还是犯了同样的错误!” 被一位秩三游侠如此称赞,田籍不敢托大,连忙谦逊道:“我这点雕虫小技,比起墨闾副可差远了!” “是么……”墨烟沉吟着,忽然双目放亮,认真问道:“那日后田闾副可愿意跟我学剑?” 跟墨烟学剑? 跟临海秩四以下第一剑客学剑? 田籍怔了证,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墨烟见状,低头呢喃道:“若是田闾副看不上我的本事,就算了……” “怎么可能!”田籍反应过来,当即振奋道,“能跟墨闾副学剑,我求之不得啊!” “哈哈,太好了!”一旁的小墨侠大笑抚掌道,“田闾副跟着钜子烟学剑,那就能经常跟我们来海边锻体了!” 听到自己的内心小九九被小年轻一语道破,墨烟一时脸色微红。 田籍见状,不禁莞尔。 有一说一,若仅仅付出来海边猎鲛狄的代价,就能让墨烟传授剑术,怕是不出三天,脚下这堵土坡就要被临海都的好剑者踏平了。 所以这个条件他绝对不亏。 …… 解决完第二波鲛狄,今夜的收获勉强达到能接受的程度,于是众人带着战利品迅速回城。 为了不影响奔袭速度,墨侠们从来是轻装上阵,只带一日口粮。 此时口粮耗尽,不回去都不行了。 等回到关城后,众人找到守将,上交了香腺、毒脏,很快收到了赏金。 墨烟先将当中的两银刀分给田籍。 一来田籍独力斩杀两名鲛狄小头目,这是应得的。 二来田籍非墨者,不必像他们那样平分。 田籍算了算,今夜自己消耗了一枚黄字级风气行符,收获两银刀,一来一回,净赚一银刀,自我感觉这海边猎杀鲛狄还是挺有赚头的。 他不由得更好奇为何墨烟看上去如此清贫。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0章 没钱当什么女侠 回到城中后,天色大亮。 众人奔波忙碌了一夜,此时都饥肠辘辘。 于是墨烟大手一挥,带着众人来到外城的一家食肆。 食肆茅顶土墙,看上去十分简陋。 一路上,田籍见过不少有二三层楼阁,雕栏画栋的大食肆、酒肆。 与之相比,墨烟带来的这家就显得有些寒酸,也就是前世路边摊的水平。 不过食肆店主似乎跟墨烟他们经常打交道,见众人落座后,无须吩咐,就主动摆上碗勺,替主人盛上热腾腾的肉粥。 这时,一名坐在田籍身边的年轻墨侠指着墙角的一排酒瓮,对店主嚷嚷道:“天寒地冷的,打一碗酒,要温的!” 店主闻言并没有动手,反而下意识望向墨烟。 “小小年纪学什么喝酒!”墨烟没好气道,“况且这酒一则靡费粮食,二则使人神志迟钝麻木,饮一日便要寝两日方可恢复,这样还如何到海边锻体,如何为天下人奔走……” 墨烟絮絮叨叨地讲了一大堆墨者不可饮酒的道理,结果年轻墨侠一句话噎住了她:“我这酒不是自己喝的啊,是用来给博闻兄长取暖的!” 自从昨夜见识过田籍的近身搏杀本领后,年轻墨侠们不再轻视“清秀”的田籍。 甚至在回程路上,偶尔勾肩搭背,发现田籍这“清秀”的身板,居然还挺扎实有料的,一种肌肉猛男间的惺惺相惜之情悠然而生。 这反映到称呼上,也从生分的“田闾副”拉近成“兄长”。 听到是要请田籍喝酒,墨烟目光一时间在酒瓮与田籍之间游移不定,满脸为难。 田籍瞥到对方已经干瘪的钱袋,心中了然。 原来为了请这数十个精壮小伙吃一顿肉粥,她已经花光了身上的钱。 至于酒水之类的奢靡玩意,则是想都别想。 哪怕只是一小碗。 “昨夜收获,去掉我那两银刀外,墨烟他们大约还剩三四银刀,结果这一顿肉粥就花光了……” “这当中临海皇城物价高昂是一方面,不过这数十头嗷嗷待哺的虎崽子,也是不小的负担……” 想到这里,田籍忽然对先前的疑惑有了明悟。 虽然墨烟经常到海边猎杀鲛狄,但每次猎杀的赏钱,往往还没捂热就都花出去请吃饭了。 若只有她一人,吃喝花费不了多少,尚能有盈余。 可她是这群年轻墨侠的钜子烟。 既然上阵杀敌要共苦,那回来吃吃喝喝自然也得同甘。 “归根揭底,这带头大姐确实不好当。”田籍心中喟然叹道,“没钱怎么当女侠啊!” …… 最后田籍婉拒了酒,而后自己掏钱,让店主给大伙再煮些肉汤暖暖身。 这才让囊中羞涩的墨烟免除尴尬。 无论如何,在这一穷二白的狐甲闾中,墨烟是钱途最靠谱的一位。 如果田籍不想坐食山空,就只能在她身上想想办法了。 回灵台驻地的路上,他一直思索问题的症结所在。 最后他发现墨烟猎杀鲛狄之所以不挣钱,有两个主要原因。 其一,是“腿短”的问题。 尽管墨烟全速奔跑的速度并不慢,但比起鲛狄鱼骑还是差上一线。 这还是在陆地上。 若在水中,墨烟爆发力再如何强悍,都不可能赶得上天生活在水中的箭鲀。 其他年轻墨侠就更别提了。 而这种速度上的差距,就导致了墨烟他们所有猎杀鲛狄的方法,本质上都是“守株待兔”。 收获多少,全看每次鲛狄那边会撞进来多少“傻兔子”。 于是猎杀鲛狄的收益,就变得十分不稳定。 说不定运气不好的话,还会空手而回。 至于第二个原因,自然是她身后的一群年轻墨侠了。 这两三日与鲛狄打交道,田籍早就发现真正对鲛狄造出大量杀伤的,其实只有墨烟一人。 至于其他年轻墨侠,充其量只能起到辅佐作用。 田籍甚至感觉若没有他们在,墨烟的杀敌效率说不定更高,因为这样她就不必顾虑小弟们的伤亡,可以放开手脚与鲛狄的高秩次者厮杀了。 “虽然说累赘还不至于,但如果不带上那一帮虎崽子,说不定猎杀鲛狄的数量还能更多一些……”田籍思忖着,心中渐渐有了一个计划。 …… 回到荒芜的灵台,田籍看了看四周无人,趁机叫住了墨烟。 “我看田闾副这一路低头沉思,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娇小的墨烟仰头看着田籍,一脸关心道。 “确实有一件事想请墨闾副帮忙!”田籍拱手道。 墨烟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田籍开门见山道:“关于如何猎杀更多鲛狄,我有一个新的想法,想劳烦墨闾副明日陪我到海边一试!” “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墨烟失笑道,“本来就约好今后一同到海边锻体。” 哪知田籍摇了摇头,道:“我的意思是,只有你我二人去。” “这……”墨烟皱了皱眉,“可是我那帮弟兄有哪里得罪了田闾副?若是如此,烟替他们给你配个不是!” “非也非也。”田籍摆手道,“只是明日试验的杀敌之法,会涉及到我的一些小秘密,除了墨闾副以外,我不敢相信其他人,所以……” 听到田籍说得隐晦,同为狐字营的人,墨烟立即理解他的意思。 毕竟来狐字营做谍的,谁手底下、心头上,不会藏着一些不可为外人道的秘密? 田籍甚至见到自己话音刚落,墨烟有片刻失神,也不知是否想起某些自身的隐秘之事。 “既然如此,那我明日就独自陪田闾副走一趟。”墨烟最后点头道。 …… 一夜无话。 第二天午后,两人再次从北门出城,往关城外四十里的分界线跑去。 这次不用带一群小弟,墨烟似乎有心试试田籍的极限,省去了“步”“趋”的热身过程,一上来就直接高速奔“驰”了。 而且速度比起昨日还要快上不少,显然之前留有余力。 不过昨日田籍同样留有余力,所以跟上她的步伐毫无困难。 之后的半个多时辰里,墨烟不断提速,田籍一路紧跟。 墨烟发现随着时间推移,田籍虽然呼吸渐渐变得粗重,但始终未能甩远。 就在她考虑要不要提高到自己极限速度的时候,却不得不停下来了。 原来两人出关后一路狂飙突进,不知不解间,就跑到了四十里分界线。 比昨日足足快了小半个时辰! “要是每次都能跑得这么畅快,倒是能剩下不少时间!”墨烟轻叹道。 这时田籍捋顺了气息,上前道:“那墨闾副还想不想更快一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1章 雌虎添翼 “更快一些?” 田籍点点头,指着北边道,“在海上更快一些。” “还是在海上?”墨烟越发好奇了。 不过田籍似乎还想卖关子,神秘一笑,道:“请墨闾副先闭上眼。” 墨烟不明所以,不过既然田籍说了此事涉及他的秘密,便不再多问,背过身,闭上了眼。 而田籍趁此机会,悄悄摸出一个符片,意念一动。 呼——! 下一刻,横沟的浅浅积水上,赫然出现了一道纯白的身影。 头生四角,身细腿长。 墨烟感知到气流扰动的瞬间,就回过身来。 待见到横沟中的白毛怪鹿,下意识握紧剑柄,轻呼道:“怎么有一头梁兽?” “墨闾副也认得梁兽?”这下轮到田籍好奇了。 “我在南边学剑学墨时,曾跟着一位吕齐技击师傅上过战场,与黑水、梁人都打过些交道。”墨烟解释着,目光依然警惕地盯着疑似梁兽的怪鹿。 “原来如此。”田籍点点头,指着身前怪鹿,“不过此物并非真正的梁兽,只是空有其形的死物罢了。” 见墨烟依然迟疑,田籍反问道:“墨闾副在消息灵通的狐字营,前日也看过我的‘传’,应该还记得数月前,交陌的孙子睿曾经偷运一批梁人、梁兽到平原都,意图刺杀平原侯嗣子公子怀信?” “彼时我与平原卫的同僚负责保护平原公子怀信,与孙氏多次交手,此物便是那时得来的!”田籍半真半假道。 “所以此物是交陌孙氏所制?”墨烟恍然道,“我曾听闻孙氏有六丁六甲之术,擅长炼制拘使神魂,没想到他们连梁兽都没放过……” “正是如此!”田籍立即应声道,“不过此物是我悄悄从孙氏手中顺过来的,还望墨闾副不要声张,免得孙氏追究!” 这时墨烟已经相信了田籍的说法,当即保证道:“我与孙氏并无交情,不会泄露此事的,田闾副放心!” 田籍拱手谢过。 …… 其实田籍敢将梁兽行符推到交陌孙氏头上,还有一个原因。 他从姬绫信中知道孙氏此时正忙于应对谷道关的局势,焦头烂额,就算墨烟有心求证,孙氏的人也没空搭理她。 至于等到战事结束后…… 他有信心今夜过后,就算不考虑他,墨烟自己也会自觉保守这个秘密。 …… 这时墨烟跳到了横沟下,不知是否白色绒毛的手感太好,一只手不住地在“梁兽”身躯上摩娑,有些爱不释手。 不过很快她的目光就停留在“梁兽”的身下,惊奇道:“此物确实跟梁兽有些不同,我见过的梁兽,可都没有脚下长翅膀的。” 田籍顺着对方目光而下,便见“梁兽”的四蹄上,各多出了一对小巧的白色羽翅。 说起来,这枚3.0版本的梁兽行符,他同样是第一次试用。 先前的2.0版本,他跟游老抱怨过陆行速度比马要慢上不少,有些鸡肋。 于是游老回去后继续改进。 只可惜梁兽行符本质是雨气行符,而雨气交融连结的特性,导致其自身速度的上限,往往取决于所依附之物。 水行速度快,不过是借助了水势而已。 换言之,梁兽行符的速度上限固死了。 “为什么梁兽行符必须消耗雨气呢?” 田籍无心的一问,让游老瞬间打开了思路。 梁兽喜水,但梁兽行符又不是真的梁兽,没人规定它必须消耗雨气啊! 于是在新的思路下,游老突发奇想,决定在梁兽行符中加入风气。 一则风气急变灵动,速度较快; 二则风雨常常伴生,两气相互间的抵触小,容易融合使用。 不过梁兽行符经过两个版本的设计后,整体结构趋于稳定,再在内部勾勒新的御气符印已经很难了。 最后还是在田籍的脑洞下,在梁兽四蹄上加上了四对小羽翅,作为御风的部分。 这样的话,梁兽行符就一方面兼具了雨气绵延连结的特性,只要有水,就能持续很长时间。 同时蹄下生风,又获得了不亚于跑马的速度。 甚至风大的时候,比马都要快。 不过如此改进后,梁兽行符3.0就变成了风雨混合符,整体威力提升到了玄字级。 玄字级的符是论“金”卖的。 好在田籍肩负测试重任,只要能一直给游老提供改进意见,这东西他要多少有多少,等于没有成本。 见墨烟熟悉得差不多了,田籍率先跳上了梁兽行符背上,而后对她伸手道:“天色尚早,墨闾副何不先跟我到海上转转,熟悉一下?” …… 夜幕降临。 北溟潮水在不可名状的伟力牵引下,浩浩荡荡地蔓延到五十里陆岸之上。 原本白天如同丘陵般的一道道纵横沟壑,都在水淹之下,留下薄薄一层土皮,仿佛一道道阡陌水田。 此时一队二十人规模的鲛狄鱼骑,在两名手持鱼叉的头目带领下,驰骋在水沟之间。 当中年轻一些的鲛狄头目,对另一位年长头名侧头道:“今夜怎不见那矮小的齐人雌虎,还有跟着她的那一群傻大个?” “那群傻大个是齐人,不过据细作汇报,那雌虎来自东边徐国。” 年长头目纠正完,语气也是疑惑:“往日他们都会在这附近出没,难道今夜换地方了?” “那咱们要不要去别的地方看看?” “不可。”年长头目摇头道,“酋长吩咐我等在此地监视齐人动向,若是擅自离开,回去必备责罚!” 言罢,年长头目又对众鲛狄喝令道:“都注意了,与岸边保持二十丈距离!二十丈以外,那雌虎再是凶悍,也奈何不了我们!” “诺!”众鲛狄齐声应命。 就在它们话音落下之际,二十丈外的土坡上,突然冒出了一道纯白的身影。 一头四角怪鹿。 皎皎月色之下,怪鹿身上的细毛幻化出一种迷幻般的白色光晕,偶尔低头下探,又好像与水中倒影对视,相映成趣。 可惜面对此等美景,鲛狄们已经无心欣赏了。 因为此刻白影之上,端坐着两名紫色劲装之人。 当先一人体格雄壮,手持剑盾。 而他身后之人身材矮小,被挡着看不到脑袋,只隐约露出两侧手脚。 但就是这个矮小的后者,令众鲛狄纷纷变色。 因为后者手中,倒拖着一柄近六尺的巨剑。 剑身从怪鹿背上斜斜伸展到水边,散发着某种摄人心魄的气势。 “是雌虎,放箭!快放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2章 一路向北 二十头鲛狄箭手攒射,白色箭雨直冲怪鹿身上。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箭矢射到鹿身上时,仿佛射到空气,竟毫无障碍的穿透而过。 众鲛狄不信邪,马上第二轮攒射,结果还是无法伤到怪鹿分毫。 无奈之下,他们将火力集中到当先的紫衣齐人身上。 只是这名齐人身手也是不俗,剑盾配合格挡,轻轻松松地就挑飞了骨箭。 鲛狄没有机会再放第四轮箭了。 就在他们放箭的间隙,怪鹿骑士悍然迎着箭雨冲锋。 三轮攒射后,怪鹿已经冲到了最前方的两名头目身前。 “你们找死!” 大海是鲛狄的家园,骑鱼游牧更是他们引以为豪的习性。 此时齐人居然胆敢在海中向他们冲锋,如何能忍? 于是两名鲛狄头目怒喝着,从左右两侧刺出鱼叉,直取当先骑士面门。 锵! 电光火石之间,前方骑士仿佛早有预感,第一时间矮下了身。 随后一柄巨剑将将贴着他的后脑勺,横推而上,瞬间抵住了刺来的两柄鱼叉。 “给我破!” 后方矮小骑士娇喝一声,巨剑猛然一扭,竟然生生将两柄鱼叉,从敌人手中扭飞! 两名鲛狄头目在巨力传到手中的时候,就知道不可能与对方力敌。 此时失去兵器,不得不忍着虎口剧痛,操纵坐骑后撤。 哪知当它们低下头时,却发现身下箭鲀的脑门上,已经多出了一个血洞,眼看着活不成了。 原来就在他们与巨剑角力的时候,前头那名矮下身的骑士,趁机用剑戳死了他们的箭鲀! “卑鄙的齐人!” 两名鲛狄头目又惊又怒,只能放弃坐骑,跳入水中逃命。 但巨剑骑士哪会让它们如愿? 便见一道寒光划过,一名鲛狄头目还未碰到水面,头身已经分离。 至于另一名虽然顺利入水,但仅仅扑腾了两下,就被紧随而来的巨剑切入水中,透胸而过。 很快水面上冒出连串血泡。 头目被杀,其余鲛狄士兵无心恋战,迅速往大海深处撤退,连箭都不敢回头放。 在它们过往的经验中,只要北逃入海,齐人就追不上它们。 但今夜,一切都有些不同了。 几乎就在鲛狄们调转鱼头的同时,怪鹿脚下生风,再次迎着它们冲锋。 而等到箭鲀摆尾摇鳍准备加速时,怪鹿骑士已经衔尾追上,将跑在最后的两名鲛狄斩于鱼腹之下。 这之后,鲛狄鱼骑贴水逃窜,怪鹿骑士踏水追杀,一时间双方速度不相上下。 但就是这个不相上下,让剩余的鲛狄鱼骑心中惊骇不已。 因为今夜雌虎不但敢下海了,而且还长出羽翼,“飞”得跟他们一样快! …… 如此双方在海滩上追逐了大约十里地,一阵离岸的陆风突然从众人后背吹来。 这阵风仿佛吹响了最后的进攻号角。 原本已经风驰电掣的怪鹿,速度猛然再拔高一截。 数息之后,怪鹿再次追上了一名鲛狄鱼骑。 手起剑落。 鲛狄当场丧命。 而怪鹿速度没有丝毫下降,继续往下一个目标杀去。 …… 一剑,又一剑,再一剑…… 得“翼”相助的雌虎,仿佛再次回到了陆地横沟中跳杀鲛狄的模样,一剑带走一条性命,轻松地如同割草一般。 而大概是从来未曾有过这般极速追杀敌人的体验,杀到最后,墨烟甚至忍不住大声呼喊出来。 仿佛要将过往因“腿短”而追不上敌人的憋屈,尽数发泄。 而田籍此时已经放下了剑盾,专心操控梁兽行符。 墨烟杀敌效率太高了,用不着他费力。 一刻钟后,二十人的鲛狄小队全军覆没。 此时梁兽行符悬停是海面上,周围除了几头翻着肚子的箭鲀,再无淡蓝的身影。 一时间,两人颇有种一骑当关,万狄莫开的气势。 田籍抬头望了望刚刚西偏的明月,问道:“墨闾副尚能战否?” “才刚刚活动开身子,早着呢!” 听到身后雀跃的声音,田籍嘴角微微上扬,道:“那就请墨闾副坐稳了。” “今夜会很漫长!” …… 东方既白,北溟退潮。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并肩行走在土坡间,身上挂着装满鲛狄香腺的竹筒,散发出一股浓郁的鱼腥味。 然而这种腥臭传入两人鼻中,不但不觉难受,反而倍感神清气爽,仿佛一下子洗涤了身上的疲惫。 “这就是金钱的腥臭啊!”田籍感慨道。 一夜奋战,两人全歼了五个鲛狄小队,杀死了一百多头鲛狄。 这当中有十头是秩二小头目,其余皆秩一。 按照悬赏榜开出的赏金,相当于十九银刀还多。 这点钱对于现在田籍来说,不算多,但也不能说少。 毕竟这仅仅是一夜的收获。 若是今后夜夜都能挣个这个数,旬月以计,哪怕田籍都不得不为之心动。 而眼下的丰收,也验证了他先前的猜想。 如果说墨烟是一位天生猛将,那么昨夜以前,这位猛将只能戴着镣铐,站在地上与一群敌人骑兵步战。 不管自身技艺如何高超,战力都会大打折扣。 所谓良将须配宝马,雌虎也要添翼。 昨夜田籍给雌虎加上了一双“翅膀”,补齐了短板,于是终成猛虎下山之势,杀得一众鲛狄鱼骑毫无还手之力。 这时朝阳之下,墨烟低头望着身前满满当当的竹筒,双目失神。 似乎因为第一次挣到这么多钱,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过田籍知道肯定不止如此。 大概是感受到田籍的注视,墨烟回过神来,有些意犹未尽道:“可惜孙氏这怪鹿坐骑有时间限制,无法深入海中,否则我们说不定能试着猎杀秩三的敌酋!” “她果然还没杀够。”田籍心中失笑道。 事实上,此时他回想起昨夜后半段的情景,印象最深刻的无非是两个声音。 一个是身前鲛狄的死前惨叫。 一个是身后雌虎的兴奋大叫。 他甚至怀疑墨烟是不是对梁兽行符骑上瘾了。 无论如何,这都意味着对方已经跟他坐上了同一条船。 有了共同的利益,就不必担心对方会泄露梁兽行符的秘密。 至于墨烟所说的问题,虽然梁兽行符有时间限制,不过田籍身上还有很多符。 完全可以一枚耗尽,再续上一枚新的。 之所以不这样做,是为了不泄漏“怪鹿”跟御气符的关系。 毕竟孙氏炼制的是六丁六甲之神,不是游者御气符。 这时墨烟看到田籍目中带着戏谑,轻哼一声,偏过了头。 田籍见状,只好忍住笑意,指着墨烟背上巨剑,转移话题道:“此剑远比军中制式更长更重,‘马’上砍杀确是利器。只是墨闾副过往多是步战,不知为何会选择如此大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3章 大丰收 墨烟如此娇小的身影,却挥舞着一柄几乎跟身高等长的巨剑。 田籍在第一天见到她时,就忍不住好奇。 “如田闾副我所见,烟身量偏小,若以寻常长度的剑与人交战,难免容易失了先手。”对于自己个头的劣势,墨烟显得十分坦诚。 “所以墨闾副才选择这柄大剑,来弥补攻击距离的劣势?”田籍若有所悟道。 “确实有这个原因。”墨烟点头,“不过烟自从修习墨侠途径以后,力气与日俱增,这才有自信驾驭重剑。” “不过即便如此,烟也是直到两年多前,才有自信尝试从普通长剑换成重剑,之后差不多用了一年时间,才完全熟悉这等巨剑的运用,达到挥舞自如的地步。” 说到这里,她侧头打量了一下田籍,道:“田闾副身量不错,使用普通长剑足以,没必要像我一样,还得重新炼起,徒耗时日。” 昨日墨烟答应教田籍剑术,此时田籍闻言,知道对方开始指点自己了,当即停下脚步,恭敬地行上一礼。 墨烟坦然受了一礼后,就上前扶起田籍,道“那从明日开始,田闾副就继续用那白鹿助我杀鲛狄,顺便学剑?” “好!” 当然得说好。 别人学剑要花钱,甚至花钱都不一定能学到。 而他跟这位“第一剑客”学剑,不但一分钱不花,甚至还能倒赚不少,傻子才不答应。 至于雌虎心中的小九九,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个事,看破也不说破。 …… 接下来几日,两人继续结伴“海边锻体”。 因为不用带着一众秩一墨侠,所以两人养精蓄锐,差不多日落前的一个时辰才出发。 而后狂奔至四十里分界线,再以3.0版本的梁兽行符,一路往北杀去。 期间田籍在墨烟的指导下,也有不少出手杀敌的机会。 实战是最好的练习方式。 加之墨烟的确不负“秩四以下第一剑客”的威名,每每田籍一招使出后,她都能直指其运剑方式的缺陷,并针对性地提出改进意见。 如此几日后,田籍发现哪怕不用墨烟提醒,自己面对秩一层次的鲛狄时,也能迅速找准弱点,一击毙命。 哪怕面对秩二小头目的鱼叉,也能在“马”上打得有来有回,渐渐掌握主动。 虽然在墨烟看来,这仅仅是摸到剑术入门的程度,但至少摆脱了从前使什么兵器都像“抡棍子”的尴尬。 当然,绝大多数时候,鲛狄都是倒在墨烟在巨剑之下。 大概是这种驰骋莽莽大海的船新体验从未有过,墨烟割草割得有些上头,根本停不下来。 不过也正因如此,相比起以前,墨烟猎杀鲛狄的效率翻了四五倍。 杀到后来,两人甚至都懒得收集秩一鲛狄的香腺了,而是抓紧时间多杀几头秩二小头目。 毕竟后者的香腺至少值一银刀。 遇到品相好的说不定还能翻倍。 显然集中精力猎杀秩二性价比更高。 …… 鲛狄身上值钱的玩意只有一小块香腺,同时也是军中领赏的凭证。 于是对于剩下来的尸骸,田籍动起了废物利用的心思。 首先是炼制六甲阳神。 虽然鲛狄与人族有异,但大体上还是能从外表分得出雌雄。 只是,田籍尝试过几次后,发现铭文铜环的法阵,根本无法稳定禁锢雄性鲛狄的神魂。 往往在即将压制成功的前一刻,鲛狄神魂就如同扎破的气球,气息迅速消散一空。 仿佛冥冥之中,有某种难以名状的力量,在阻止田籍拘禁鲛狄的神魂。 田籍不死心,到神魂空间去询问游老。 当然他问的不是如何炼制阳神,而是问游老收不收鲛狄的神魂。 便听游老遗憾道:“临海北边的战火绵延数百年,战死的有秩者与鲛狄何其之多?” “然则前者有临海官府大能盯着,我根本不敢轻动。” “至于后者,虽然官府不闻不问,不过我尝试过数次后,发现这鲛狄神魂似乎受到其族的祖神庇佑,死后必受神力牵引,迅速离体,外人难以染指……” 听到这里,田籍总算明白为何游老明明身处临海都,却要跑到平原都当负责人了。 原来在临海这边有官府大能盯着,不方便他收集有秩层次的神魂。 “当然凡事也有例外。”游老又补充道,“如果是与人族混血的鲛狄,其神魂受到祖神庇佑要差很多,血脉越淡庇佑的程度越弱……” “鲛狄还能跟人族通婚生育?”田籍有些震惊了。 毕竟按照他前世的键盘生物学知识,既然这些“蓝胖子”能够与人族稳定产生后代,那即便外观有差异,本质上都算是一个物种了。 “确实如此,我就曾抓到不少人和鲛混血的后代。”游老自得道,“只是混血种的外观跟人族差异极小,有心隐藏的话,不仔细分辨,很难看出,往往一个不留神,就当成是人族了……” …… 鲛狄的神魂无法利用,混血种田籍也暂未遇见,所以依然专注于跟墨烟学剑和杀鲛。 而两人连续多日十几二十银刀地领赏,很快引发了各方的关注。 反应最大的,是负责发放赏金的关城守军。 几名值守将领甚至怀疑是不是最近鲛狄准备大规模上岸劫掠了,不然怎么一下子派出这么多细作? 不过在派兵巡查数夜以后,众人发现鲛狄细作数量不但没有增加,反而相比起往日,动静要小了许多。 考虑到狐甲闾两位闾副近日的彪炳战绩,众人不禁怀疑这些莫名减少的鲛狄细作,是不是都被他们给包圆了…… 然而怀疑归怀疑,没有人真敢去调查狐甲闾的两位。 且不说狐甲闾的闾长乃是徐国的公子昭,一位连齐皇都得分心照看着的“奇葩”。 单是墨烟徐氏公女身份外加“狐甲闾雌虎”的威名,就让绝大多数人望而却步。 前者让任何针对墨烟的行动,天然带上了影响齐徐两国邦交的色彩。 后者则根本就是临海卫虎字营营长率先喊出来的。 这位营长为了挖墨烟过档,百般示好,不惜让手底下的兵跟着她乱跑。 那么一旦有人意图对墨烟不利,或者墨烟宣称对方准备对自己不利,那此人要面对的就不仅仅是雌虎的虎威,而很可能是徐国加上整个虎字营的施压。 说不定事情闹大,连齐皇都得过问一二。 于是乎,在墨烟这张超大“虎皮”的掩护之下,田籍的“雌虎添翼”计划得以继续保密进行下去。 两人囊中的银刀与日俱增,很快积攒到了一个不愁吃喝的地步。 当然,墨烟跟田籍平分赏金以后,属于她自己的那一份,依然选择与小弟们平分。 只是面对躺着就有赏金这等好事,一众年轻墨侠却不见多少欢喜,反而望着田籍的目光越发幽怨。 仿佛在抱怨田籍抢走了他们的钜子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4章 悬赏榜前二十 田籍与墨烟的高效猎杀,影响的不仅仅是齐国一方。 大约三四日以后,鲛狄那边似乎意识到了最近细作损耗过多,开始收缩力量。 受此影响,田籍两人在四十里分界线上的收获断崖式下跌,不得不更深入北边寻找猎物。 如此又过了三日,两人的猎杀范围已经推进到临海城外的百里。 也就是北溟真正的海岸线附近。 面对神秘莫测的北溟之海,就连墨烟这位秩三游侠也不敢轻易深入,建议两人就沿着海岸线猎杀,哪怕收获少一些,也好过迷失在黑夜的大海中。 毕竟以两人的能力,在大海之中虽然不怕找不到吃的,但饮水依然是个大问题。 这当中,海水又脏又咸,不适合直接饮用是一方面。 而另一方面,田籍想起在晋升秩一的“喜欲”仪式时,就曾利用过北溟之水对抗过桐美人的蛊惑。 毫无疑问,这北溟之水拥有某种超凡力量。 外用是一回事,直接喝进体内,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可不想拿自己当小白鼠。 …… 如此又过了数日,就连海岸线附近都难见鲛狄鱼骑身影之际,两人逮到了一头衣着明显比普通鲛狄更华丽的小兵。 对方远远见到墨烟的巨剑,直接放下武器,举双手投降。 就连它身下的箭鲀,也乖巧的收敛起身上的骨箭,显得顺从无比。 因为对方只有秩一层次,田籍两人也懒得杀了,改为审问对方的身份。 “好叫两位大人知晓,小的是叠浪礁酋长‘熊铎’的使者,特来代表酋长向你们齐人传达我叠浪礁的投诚之意!” 出乎田籍意料,眼前这个衣着光鲜的蓝胖子,居然能说出一口流利的齐语。 “叠浪礁打算归降齐国?”墨烟冷眉以对,语气充满怀疑,“降书在哪?” 鲛狄使者当即从箭鲀嘴里掏出一个扁平的白色贝壳。 大概是担心墨烟嫌弃鱼腥味,还特意拿出丝绢手帕擦拭几遍,这才双手奉上。 “墨闾副认识这个叠浪礁酋长?”田籍见墨烟言语间似乎熟悉对方脚跟,不禁好奇地转过身。 这时墨烟打开了“降书”,便见白贝内部,居然还镶嵌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夜明珠。 夜色之下,夜明珠发出淡淡荧光,照亮了贝壳之中刻着的齐国文字。 降书内容都是些常见的套话,没什么特别。 倒是刻下的齐国文字十分工整优雅,就连田籍这个正宗齐人都有些自愧不如。 从这个角度来说,这封降书确实有诚意。 哪知面对这份诚意,墨烟以巨剑相还。 锵! 剑身稳稳停在鲛狄使者的脖子上。 “大人,你!” 鲛狄使者又惊又怒,但随即意识到失去降书后,它还算不算使者,已经由不得它自己说了,只能咽下骂人的话,露出哀求神色。 直到这时,墨烟才回过头,语气略显激动道:“你刚刚问我是否认识这个叠浪礁酋长。其实不单单我认识,每一个来过海边锻体的人,都听闻过此獠的名号。” “因为这个敌酋熊铎,在军中悬赏榜上排行第二十!” 排行二十! 这下田籍也有些激动了。 通过这段时间猎杀,他已经知道悬赏榜上前五十名的鲛狄,赏金至少都是以金刀计算的。 当中排名靠前的凶悍之辈,除了奖励金刀以外,甚至还有其他宝物作为添头。 从宝剑坚甲,到各种有秩者所需的珍稀材料不等。 如果说这几日挣到的大量银刀,对于田籍来说只算解决“温饱”问题,那黄金以及珍稀材料,就明显关乎他当前实力,以及晋升有秩的路途了。 毕竟跟游老购买玄字级御气符,要么以探索点支付,要么以黄金支付。 银子到了秩二的层次,已经没有多少作用了。 至于说珍稀材料,田籍想到等秩二修德完满后,自己晋升秩三,说不定要用到更高级材料捏制的泥人替身。 不管是从现实世界换取,还是通过齐一会购买,所需要的金子都不可能会少。 想到这里,他再看向叠浪礁使者的目光立即就不同了。 这根本不是一个秩一的鲛狄小兵,而是他通往更高秩次的钱途与前途啊! 况且这位叠浪礁酋长虽然只排名二十,但田籍知道悬赏榜上的前十,全都是秩四起步的鲛狄大能。 换言之,这位敌酋熊铎,若只算秩四以下,足以排进悬赏榜前十。 若能猎杀到这位,赏金丰厚的程度可想而知。 …… 两人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鲛狄使者绑了起来,拖在梁兽行符尾后。 至于那头箭鲀则被墨烟一剑了结。 “墨闾副打算如何处理这名使者?”田籍问道。 “立即带回军中。” “直接带回去?”田籍有些不解,“那叠浪礁投诚的事怎么处理?” 便见墨烟摇头轻笑道:“先派使者诈降,再趁机伏击齐国受降的使者,这敌酋熊铎早就不知道干过多少回了。” “虽然它经常撺掇其他敌酋,变着花样玩同样的把戏,但我身为狐字营的谍,又经常来这边锻体,哪还看不出它耍的诡计?” “原来如此!”田籍恍然点头。 同样恍然的还有吊在两人身后的鲛狄使者。 只是它恍然之余,又不免开始唉声叹气。 大概是感慨自家酋长终日打雁,反被雁啄瞎了眼。 这次终于遇到一位对其知根知底的人族,结果它这个当使者倒大霉了。 这时墨烟一边催促田籍加紧回营,一边解释道:“这鲛狄虽然被我们绑住了手脚和眼口,但难保它没有别的自尽手段。” “偏偏这鲛狄神魂有些奇异,若要审问,至少得请祝者秩三的司巫出手,才有希望问出些东西……” 听到墨烟解释,田籍想起有游老也有类似说法,当即催动梁兽行符,往关城方向飞速前进。 …… 回到关城后,两人已经改为步行。 因为鲛狄使者一直被蒙上眼睛,看不到梁兽行符如何消失的,所以比墨烟更不清楚梁兽行符的脚跟。 只是以为一头模样奇怪的白鹿而已,所以田籍也不怎么担心它泄密。 不过当一名守军中的秩三司巫审问过后,田籍发现自己完全不必担心此事。 因为祝者【民极】只发动了十息,鲛狄使者的神魂就诡异地消散了。 这短短十息时间,众人只问出了敌酋熊铎设伏的地点,甚至连对方布置了多少人手都来不及审问。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5章 伏击你的伏击(上) “这秩一神魂太孱弱,经不起两股力量反复争夺。”守军司巫无奈解释道,“至于秩二的鲛狄神魂,以我之力,却是压制不住。” “无妨,知道设伏地点足以!”墨烟自信答道,当即带着田籍离开,准备猎杀敌酋熊铎。 墨烟并非盲目自信。 因为过去在陆地横沟猎杀鲛狄效率太低,她也曾打过猎杀悬赏榜上前五十名的主意。 只是这些凶名赫赫的鲛狄,要么实力强于她,要么就如这叠浪礁的酋长熊铎一样,龟缩在深海中的领地,遥控手下玩些诈降、诱敌的把戏。 彼时墨烟无法深入海洋,只能望洋兴叹。 不过现在有了田籍的“怪鹿”,境况全然不同。 她终于能主动出击了。 于是当夜两人也不回驻地了,直接在关城这边借了一顶营帐歇息。 同时在田籍的提议下,两人以狐甲闾闾副的名义,借调了一些海岸线附近的海图,基本围绕熊铎的设伏地点。 因为墨烟也算是守军们的老熟人了,加之最近狐甲闾战功赫赫,所以守将相当配合。 这时天色渐渐深沉,帐中的两人却毫无睡意,反而盯着海图看,越看越精神。 当中田籍是因为难得看到了北溟海岸线的军事地图,抓紧时间扫描进意识云。 而墨烟则是发现敌酋熊铎的设伏地点,居然十分有利于他们这边的行动。 便见墨烟指着海图上的某处,目中精光闪闪道:“田闾副且看,这敌酋诈降之地,乃是一处离岸礁岛。而伏兵所在,却是礁岛与岸边之间的狭长水道。” “我料对方的计划,是先引诱我们的使团上岛,假意投降。然后伏兵从狭长水道间骤然发难,毁船封岛。到那时,哪怕使团能抵挡住第一波攻击,也会因困守孤岛,失去支援,渐渐丧失士气……” 听到这里,田籍心中一动,有些明白了墨烟意图,试探问道:“所以墨闾副打算将计就计,给水中伏兵来一个反埋伏?” “正是如此!”墨烟抚掌道,“这处礁岛距离岸边最宽不过二十丈距离,敌酋大概是想以此麻痹我方使团,让我们以为离岸不远,可以放心登岛。与此同时,二十丈左右的纵深,依然足够鱼骑驰骋,封锁海岛!” “只是他们这一计谋,是建立在我们无法入海追击的基础上。”墨烟轻笑道,“不过如今有田闾副相助,这片近一里的狭长水道,反倒成了他们作茧自缚之地!” 田籍已经跟墨烟在海上游猎了十多日,此时对鲛狄鱼骑的机动能力也是心里有数的。 所以他很快就确认了墨烟这个反埋伏之计,确有相当的可行性。 简而言之,对方打算“诈降”,然后伏击齐人的受降使团。 墨烟则将计就计,让使团“诈受降”,然后由他俩负责歼灭对方的伏兵,乃至拿下敌酋熊铎。 而她的底气,则是田籍梁兽行符的机动能力,以及她作为临海“秩四以下第一剑客”的实力! 不过田籍还是认真了复盘了一下对方的计划,随即提出一个疑惑:“使节神魂消散无法回去,敌酋熊铎恐怕已经生疑,若派上岛的使团实力太强,伏兵说不定会直接撤走。” 听到田籍的质疑,墨烟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认真地注视了田籍一阵,释怀道:“先前田闾副说自己跟那个女人只是萍水相逢,我是有些怀疑的。总觉得你就是她派来监视我伯兄的。” “不过如今看来,田闾副能得到她举荐,确实是有真本事的!” 听到墨烟突如其来的坦诚,田籍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墨烟收回视线,接着补充道:“叠浪礁是属于鲛狄的前线礁岛部落之一,平日负责派出细作上岸侦查。而熊铎生性狡诈,习惯广撒网诱骗敌人,能骗一个是一个,对于这些撒出去当诱饵的手下其实不怎么在意。反正他们在海上来去如风,有得打就打,不能打就跑。” “当然,正如你所说,受降使团确实不能太强,否则对方会直接跑掉了。依我看,最好以秩一为主。” 田籍点头赞同,又道:“虽是秩一,但人数也不能太少,因为这同样会让对方生疑。况且在我俩猎杀期间,岛上使团难免遭到水中鲛狄鱼骑的箭矢攻击,若自身太弱,那就说不上是谁伏击谁了……” …… 接下来,两人就这个反伏击计划又探讨了一阵,逐步敲定执行的各处细节。 特别是对于此行的主要目标,叠浪礁酋长熊铎,墨烟更是作了细致的调查。 “据历年细作打探,熊铎不但有秩三层次,而且似乎有鲛狄王族血统,能够入水生尾,不需要依赖箭鲀,就能驰骋海上……” “另根据过往交手记录,熊铎剑弓双绝,可近战亦可远攻,是鲛狄中难得的战将……” “目前为止,军中至少有五名秩三折损在它手上,因此哪怕他才秩三,赏格就已抬升到悬赏榜第二十位……” 对于即将面对的强敌,哪怕田籍知道自己不是主要战力,依然认真记下。 不过对于派谁上礁岛当“诈受降”的使团,墨烟似乎有自己的打算,既没有立即告诉田籍,也没有惊动关城中的守军。 田籍理解对方如此谨慎,是担心鲛狄中的细作会因为守军的异常调动,察觉到他们这边的反埋伏计划,所以也默契地没有多问。 如此休息了半个白天。 到了第二天午后,虎字营的年轻墨侠们再次列着整齐的队列,雄赳赳地出现在了关城之外。 这时墨烟才解开谜底:“关城守军的实力我不放心,别闾的紫龙卫我也不熟悉。唯独他们,是我一手带出来的,知根知底,用起来也放心。” 田籍望着这群持矛抗盾,穿戴全身甲胄的虎崽子们,也感觉墨烟这个安排十分妥当。 特别是她还请来一名关城中的老兵,兵家途径“秩二智僚”充当带头人。 这位老兵虽然只有秩二,但却是久经战阵考验之人,平日负责训练关城中的新兵。 有他领头,加上年轻墨侠们明显针对远程的防御加固,充当“诈受降”的使团,是足够了。 “况且他们都是我的心腹之人,万一到时不小心看到田闾副的‘秘密’,也不会说出去。” 听到墨烟如此体贴的安排,田籍微笑谢过,却没有多说什么。 因为他早有计划,确保这些上岛的人看不到梁兽行符所在。 甚至连即将猎杀的鲛狄,也不一定能看到。 …… 当夜子时,一队队精壮甲士撑着小船来到一处狭长的岛礁,而后纷纷带起火把上岛、列队集结。 而在他们半里外的一处海堤之上,一团氤氲的雾气,悄无声息地飘入海中。 不久,就融入了海面上弥漫的大雾中,再难分辨。 此时雾气中,一把压抑的女声响起:“田闾副是如何知道今夜海上有大雾的?” 正是与田籍骑着梁兽行符来到海上的墨烟。 不过此时两人除了身下的梁兽行符外,周围还多了一道玄字级的阴气护符。 在如此浓密的雾气掩护之下,别说礁岛上的自己人,田籍甚至有信心在发动攻击前,连秩三的敌酋都未必能发现。 虽然花费一枚玄字级的符,但考虑到今夜即将对付一个排行榜上前二十的强敌,又是习惯使诈的狡诈之辈,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况且若此番行动成功,得到赏金必然远远多于一金。 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关键时刻当然不能吝啬。 这时听到墨烟疑问,田籍低声答道:“此处水道狭窄,我料鲛狄既然敢在此地设伏,很可能是算准了今夜海上起雾。” “我有一位朋友,正好善于预测天象,所以向他求助,进而确认了这一点!” “原来如此!”墨烟恍然点头,“没想到田闾副才来临海城不久,就认识了有此等才能的朋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6章 伏击你的伏击(下) “没想到田闾副才来临海城不久,就认识了有此才能的朋友!” 听到墨烟的评价,田籍笑而不答。 毕竟他早在平原城的时候,就认识了那位朋友。 正是他在齐一会的上线,游老。 游者擅长御使六气,如游老般到了秩四御气的境界,对一域的六气变幻的把握,更是有远超其他途径同秩次有秩者。 先前羊角县六气扰动的异常,就是来源于这种能力。 而与那种程度的感知相比,现在仅仅是对所在地提前一天预报天气,对游老来说根本不算个事。 干脆象征性地收了田籍一探索点,然而随便以某种情报委托的方式,又返还给他了。 要不是限于齐一会的规则,说不定连这一点都懒得折腾。 “当然,这也是因为我与这位游老一直合作良好,才能享受到这种待遇。” 不论如何,因为有大雾遮掩,田籍不但不担心梁兽行符的脚跟泄漏,甚至有把握让今夜的反埋伏计划更加顺利。 接下来,就是耐心等待出手时机了。 …… 全身武装的年轻墨侠们登上礁岛后,在关隘守将的指挥下,很快结成了一个防御四面八方的龟壳阵。 甚至连头顶方向也有照顾到。 作为受降的使团,摆出这样严防死守的阵势,明显表达出对叠浪礁降兵不信任的态度。 然而考虑到敌酋熊铎劣迹斑斑的过往,齐人这边若没有这种程度的准备,反倒显得虚伪。 约定的时间一到,一队二十人规模的鲛狄鱼骑出现在礁岛外。 随后两名秩二小头目带队,将一个个白色大贝壳抬到岛上。 这些大贝有两臂长宽,仿佛箱子一般,装满了沉甸甸的货物。 从漏开的缝隙看,都是些闪烁着奇异光泽宝贝:珊瑚、珍珠、海底矿石…… 按照对方献上的降书约定,这时候齐人这边就该派出使者上前,赐予对方作为降将的新任命,或者至少一道受降的旨意,好安定人心。 不过既然知道对方只是诈降,那自然不必再贸然派人上前,以免打乱防守阵型。 便见藏在龟壳阵中的秩二老兵冷冷命令道:“宝物留下,兵器放下,各退二十步,然后让你们酋长亲自上前请降!” 听到老兵的强横要求,一名鲛狄小头目当即不满道:“我们酋长如此有诚意,你们齐人怎能如此傲慢无礼?” “边蛮鲛狄也配谈礼?”老兵冷笑一声,毫不动摇,“你们酋长若真有诚意,就该亲自上来,接受吾皇的旨意!” “你们先将齐皇的任命书交出,我们酋长自然会上岛……”鲛狄小头名同样寸步不让。 于是接下来,双方就先交书还是先上岛,陷入了无休止的争论之中。 …… 与此同时,礁岛与岸边间的狭长水道上,开始有大量气泡冒出水面。 因为有大雾遮掩,岛上的齐人使团毫无察觉。 直到一轮箭雨骤然降临,齐人似乎才终于有所反应。 老兵只来得及喊一声“御”,骨箭就已经降临到龟壳阵头顶,随即与盾阵剧烈碰撞,发出叮叮当当声响。 不过因为齐人从一开始就严阵以待,加之全员甲胄齐备,所以虽然声音听上去恐怖,却暂时无人伤亡。 反倒是叠浪礁这边上岛的这一队鲛狄,因为没有任何防护,也没能及时退出岛,成了这一轮箭雨后仅有的伤亡。 “连自己人都欺瞒,这熊铎果然是阴狠毒辣之辈。”水道边缘的一团浓雾内,墨烟不耻地说道。 “那我们何时动手?” 这时水面上雾气遮挡视线,田籍凭借“气感”,发现有两百多头鲛狄鱼骑陆陆续续冒出水面,对着岛上的使团抛射。 不过到目前为止,现身的鲛狄最强不过是秩二的小头目,并未发现秩三的气息。 “再等一刻钟。”墨烟沉吟道,“等这批冒出来的鱼骑耗光了箭矢,若熊铎再不现身,我们正好趁机上前清理掉这两百头鲛狄。” “我就不信它小小一座叠浪礁,还能再上来两百头鱼骑。” 因为不清楚对方伏兵数量,两人只能料敌从宽,假设叠浪礁这次倾巢而出。 不过再如何倾巢,按照军中情报显示,叠浪礁只是一座小规模的前线礁岛,可战人员不会超过三百之数。 如果真的能全歼这两百头鱼骑,那几乎等于打残了叠浪礁的势力。 …… 一刻钟后,鲛狄伏兵渐渐射光了箭鲀身上的骨箭。 再要补充箭矢,要么换坐骑,要么就只能等箭鲀重新长出一茬新骨箭。 反正都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问题。 这时岛上的年轻墨侠们无一人伤亡,依然保持严密防守阵型。 只是敌酋熊铎同样未现身。 “既然它不肯现身,那咱们就杀到它不得不现身为止!” 听到身后墨烟磨刀霍霍的宣言,田籍不再迟疑,立即催动梁兽行符往鱼骑集群中冲锋。 因为玄字级阴气护符的掩护,雾气中的鲛狄对即将降临的死神镰刀毫无察觉。 直到鱼骑群中接连出现惨叫声与落水声,众鲛狄才反应过来。 然而此时水面大雾弥漫,虽然适合鲛狄们埋伏,但也同样掩藏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死神。 根本看不清敌人在哪里,命就没了! 随着越来越多惨叫声想起,原本进退有序的两百多鱼骑迅速陷入了混乱之中。 众鱼骑在慌乱中如同无头苍蝇般乱窜,甚至出现自己人撞倒自己人的状况。 “雾中有齐人强者潜伏,勿要恋战,速速撤离!” 有秩二的鲛狄小头目发现势头不对,试图重新组织起鱼骑兵线。 哪知它的这声呼喊,成了夜空中的明星,给潜藏在雾气中田籍两人指明了方向。 还未等它再次开口,一道寒光从雾气中斜斜斩出。 咔擦! 鲛头扬起,身首分离。 鲛狄小头目的身体僵直了两息,直愣愣的歪倒入水。 至于原本听到它命令而聚拢起来的鲛狄小兵们,则再次四散而逃。 …… 叠浪礁的伏兵有两百之数,想短时间内杀光不现实。 所以田籍依靠气感不断搜寻秩二的小头目猎杀。 失去了这些底层头目带领,其余秩一的鱼骑不过是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而有护符雾气掩护,有墨烟巨剑开道,两人几乎是指哪打哪,很快就在鱼骑群中杀了一个来回,将田籍“气感”中的所有秩二小头目尽数斩杀于鱼腹之下。 这时余下的鲛狄鱼骑无心恋战,开始往海上逃窜。 然而这处水道只有二十丈左右宽,南北两侧皆是陆地。 往南上岸自然不行,而北边岛上同样有全副武装的齐人。 于是很快鱼骑只能挤在狭窄水道中,争相往一个方向逃命。 原本用来埋伏的地方,这时成了它们作茧自缚之地。 这下田籍就连气感都不需要管了,直接往鱼骑群中扎进去,反正墨烟随手挥砍,都能割倒一片。 如此来回冲杀了三轮,前方终于出现了秩三的气息。 熊铎终于现身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7章 虎熊之搏 秩三气息出现的瞬间,田籍两人停下了杀戮。 “呵呵,终于忍不住出手了吗?”墨烟冷笑一声,催促田籍往对方杀去。 然而田籍没有动,反而闭目屏息,仿佛中查探什么。 “田闾副?” 听到墨烟疑问,田籍徐徐睁开眼,沉声道:“那道秩三气息一直中水底下游弋。” 墨烟闻言,从田籍后背探出脑袋张望。 可惜侠客没有游者的气感,哪怕墨烟比田籍秩次高一级,感知的范围还是不如后者。 别说水下的敌人,就连水面上稍远些距离,她的感知都有些模模糊糊。 不过两人并肩作战多时,墨烟自然信得过他的判断。 “军报上说熊铎有鲛狄王族血统,能入水生尾。”田籍分析道,“大概它不想放弃水中的优势,打算藏于水下伺机偷袭我们。” 听到田籍分析,墨烟点点头,自信道:“它要真敢冒头偷袭,我反倒不惧。就怕它太怂,一直藏于水下,我们反而奈何不了它。” “既然墨闾副想逼迫它动手,干脆我们装作看不见它,继续杀一杀它的手下?”田籍提议道。 “好!” 于是田籍再度催动梁兽行符冲锋,杀向剩余的鲛狄鱼骑。 又经过数轮冲锋后,原本两百多头的鲛狄鱼骑已经所剩无几,只有十余骑成功逃出水道外。 而田籍两人也懒得追杀了。 毕竟只剩下这一点微薄兵力,可以想象再过不久,失去了绝大部分战力,只剩下老弱病残的叠浪礁部落,将会很快消亡在竞争残酷的北溟之上。 要么死在紫龙卫鲲字营的定期扫荡中,要么干脆被临近的其他鲛狄部落吞并。 大概已经预感到部落衰弱的命运,潜藏于水底下的熊铎终于按捺不住了。 在田籍的气感中,对方满怀愤怒地上潜,却不是杀向田籍两人,而是往礁岛上杀去。 “这是恼羞成怒,找我们的较弱的一边泄愤?”听到田籍预报对方动向,墨烟脸色越发雀跃,“不过等上了岸,它就再也跑不掉了!” 于是田籍立即调转“鹿头”,往礁岛方向奔袭而去。 熊铎在水底游行的速度比一般鲛狄鱼骑要快上一截,所以哪怕田籍让梁兽行符尽量走直线,依然比对方要慢上一截。 这时熊铎已经上了岸,其上半身壮硕如巨熊,下半截却是长长的鱼尾形状。 鱼尾僵直缩成一团,在礁石地上反复扑腾,表面的鳞片随之抖动,在月色下寒光闪闪,显然无比坚硬。 不过扑腾几下后,尾巴突然从中裂开,变形,居然化成了类人的双腿。 有了脚,熊铎从地上立起,顺势拔出背上大剑,往年轻墨侠的龟壳阵杀去。 “贼子哪里逃!” 墨烟怒喝一声,用巨剑抵住一块岸边礁石借力,将自身凌空“撑”上了岸。 等双脚落地后,她几乎没有任何停滞,脚下生风,转瞬间便如离弦之箭,往熊铎的方向急追而去。 踏上陆地,她作为秩三游侠,速度自然比一个不怎么习惯用脚的鲛狄要快得多。 于是才跑了没几步的熊铎,不得不回过身,格挡墨烟追身而至的巨剑。 嘣! 两剑交击,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巨响。 随即两名剑士顺势后退,各自摆出攻守架势,望向对方的目光中,都多出了一丝凝重。 显然刚刚的一击,让双方都发现对面那位,并非易与之辈。 最起码手中的兵器,同样有分量。 “能使用差不多重的剑,说明这个熊铎在力气上,能与墨烟抗衡。”田籍分析道,“就是不知速度和耐力,有没有墨烟那么强悍了。” 因为上岛以后众目睽睽,田籍干脆保持阴气护符的效果,而悄悄驱散掉梁兽行符。 等他也踏上陆地后,墨烟与铎已经开始了第二回合的较量。 一时间,礁岛上响起了阵阵如雷霆般的重剑交击之声。 而在两道尽数释放的秩三威压之下,田籍甚至感觉自己延伸出去的气感,也有些刺痛之感。 “侠客途径最善肉身搏杀,而鲛狄也是天生力量大于人族,我此时上去,不但帮不了忙,反而可能让墨烟分心。” 想到这里,田籍便干脆远远绕开战场,与另一侧的年轻墨侠们汇合。 那里有龟壳阵守护,比他自己一个人待着更安全 …… 墨烟不愧有第一剑客之名。 力气巨大,只是她所有优点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项。 速度、技巧以及对攻击节奏的老道把控,才是她作为一名剑术高手的真正本钱。 随着时间推移,熊铎虽然力气不减,却因为对剑的运用不如墨烟,剑势渐渐显得笨重。 仿佛两头体量相当的虎与熊。 虽然两者力气与体质差距不大,但虎的一方更有猎杀技巧,身形也更灵活。 反观熊的一方则因为相对笨重,空有一身力气而无处可使,只能被动防御。 此消彼长,笨重的一方越发显露出颓势。 终于在某一次交手中,熊铎因为回防仓促,被墨烟的剑仞擦中手腕。 随即长剑与血丝同时被挑起。 嘭! 长剑落地。 失去兵刃,同时被墨烟巨剑加身,熊铎败了。 …… 见胜负已分,墨烟对龟壳阵这边喊道:“田闾副带绳索给我,其余人维持阵型勿动!” 熊铎是悬赏榜上第二十位,又有鲛狄王族血脉。 显然比起它身上的香腺,它活着更有价值。 远超金钱能衡量的价值。 那么能活捉,自然是活捉更好。 不过怎么说,对方是一名秩三的鲛狄酋长,墨烟没敢让其他人过来。 只有最近配合默契的田籍能让她放心。 这时田籍挎着一捆绳上前,发现铎已经顺从地趴伏在地上,毫无反抗之意。 大概是刚刚交手过后,它知道自己打不过身边的娇小女子,只好认命。 “给我!”墨烟道。 田籍点点头。 捆人是是技术活,也是力气活,捆一名力气强横的鲛狄酋长更是如此。 自然是由秩三的墨烟动手更稳妥。 然而就在他即将递出绳索之际,意识云中有了变化。 他个人的理智值跳动了。 78.0%S(1.0%S) “这是……【心斋】修德发动了?” 有了前两次经验,田籍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随即心中骇然。 “【心斋】发动的时机,关乎我自身大道。” “而从前两次的遭遇来看,都是性命攸关的时刻……” “可是此时此刻,熊铎已经被降服,叠浪礁的鱼骑也早被打死打散,还有什么能威胁到我的生命?” 就在他思考的瞬息间,理智值继续无情跳动。 77.0%S(2.0%S) “还剩下三息!”田籍心中警醒道,“必须尽快找出危险来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8章 剑弓双绝 76.0%S(3.0%S)! 毫无疑问,此时此地,唯一能危及他性命的只有眼前的熊铎。 可是对方已经被墨烟控制住了,危险从何而来。 田籍脑中飞速转动,重新整理一遍关于对方的情报。 悬赏榜第二十名,以秩三境界,至少杀伤五名秩三的齐国高手,以及更多的秩二…… 性情奸险,曾经多次诈降,劣迹斑斑…… 王族血统,能入水生尾…… 据说剑弓双绝…… “对了,剑弓双绝!”田籍猛然想起自己忽略了什么。 自从今夜叠浪礁酋长熊铎现身以后,过往关于它的种种传闻一一验证。 “奸险”这种主观的评价自不必说。 入水生尾上岸化腿,这是明摆在眼前的事实,也不必多提。 唯有剑弓双绝这一点,却与传闻中有些出入。 当中剑之一道,能够与墨烟这位“秩四以下第一剑客”大战数十回合才落败,说“独绝”可能有些过,但至少是中人以上的水平。 唯有弓之一道,却完全看不出来。 “虽说擅长使弓之人,未必一定要用弓对敌,特别是他同时也擅长用剑近战。”田籍思忖道,“但不用是一回事,上到战场,却连弓都不带一把,实在有些对不起‘剑弓双绝’这个评价啊……” 要是其他鲛狄,将弓挂在坐骑箭鲀上也就罢了。 眼前的熊铎自己就是自己的坐骑,根本没有箭鲀相伴。 它身上没有挂弓,那就只能说明,它平日真没有用弓杀敌的习惯。 “除非……所谓剑弓双绝,这当中的弓,根本不是眼前的熊铎所使,而是另有其人!” 想到这一点,田籍心中更觉骇然。 因为这意味着,此时很可能有一位厉害神箭手,躲在远处狙击他们! “既然【心斋】修德在我即将绳索递给墨烟的时候发动,说明正确的选项大概率是选择不给她……” “墨烟拿绳子捆熊铎,自然要放下剑……如果真有神箭手狙杀,放下剑的墨烟,虽然自身可以躲开,但很可能无法及时回护于我!” 这时理智值变成了:74.0%S(5.0%S)。 田籍不再迟疑,作出选择:不给墨烟! 下一刻,理智值停止变化:84.0%S! 修德成功! 田籍欣喜之余,没有任何迟疑,身形直接向地面扑到,同时对墨烟大喊道:“小心箭矢!” 既然已经猜到了下一刻会发生危险,他自然不会傻傻地站在原地等死。 果然就在他倒地的瞬间,原本匍匐的熊铎忽然动了 便见它原本卷曲的双腿猛然一伸,如铁钳般扫向墨烟下盘。 后者反应极快,堪堪在对方扫到前跃起躲开。 哪知熊铎的双腿在发力的同时,已经悄然合拢,等墨烟离地后,已经再度化成长长的鱼尾。 鱼尾没有腿脚灵活,但韧性更足,直接甩向上方,缠着墨烟一只脚踝,硬生生将她从空中拉回地面。 “它是打算与箭手合力狙杀墨烟!” 意识到对方意图的田籍,不再迟疑,一道【吹息】直接喷向熊铎。 嗡——! 此时因为修德成功,子系统再次被激活,一道吹息后,理智值毫无变化。 趁此机会,田籍再次发动【吹息】攻击。 嗡——! 嗡……嗡……嗡! 连绵不绝的秩二【吹息】,仿佛不要命似地砸向熊铎的神魂。 虽然它神魂强度达到秩三,但也经不起短时间内大量针对神魂的攻击。 毕竟鲛狄不擅长心神守护。 十息之后,熊铎抱头呼痛,同时鱼尾松开了。 “田闾副好手段!” 墨烟惊喜赞叹一声,顺势摆脱了鱼尾纠缠,站稳了脚跟。 不过未等两人庆幸多久,礁岛狭长的另一端,骤然传来一声巨响。 嘣! 弦崩之声,沉凝而短促。 大概意识到再不开弓就没机会了,那个藏在暗处的箭手,终于动手。 瞬息之间,一股强劲的气流擦着田籍头皮飞过。 他只觉得后脑生疼,而后耳边炸响。 锵! 墨烟挥剑格挡,却被箭矢的力道推着后退,在地上犁出两道半丈长的划痕,才稳住身形。 “十石强弓!”墨烟轻呼道,“好强的臂力!” 田籍不知道十石强弓有多强。 但既然能将墨烟推开半丈,还是在她有准备的情况下,那如果这箭打到他身上,估计不死也得重伤。 “这是剑弓双绝中使弓的那一位,而且很可能是位神箭手!” 时间紧迫,田籍没有多余解释,直接将结论告诉墨烟。 而后者轻轻蹙了一下眉,就明白他的意思。 “原来所谓剑弓双绝,不过是‘分身’之术!” 墨烟冷笑一声,又道:“能拉十石强弓,又是神箭手,不能给它从容施展的机会,我过去会会它!” 言罢,墨烟倒提着巨剑,往箭矢袭来的方向狂奔而去。 为了不让对方锁定,奔跑间还不断转向变速,力度节奏控制之巧妙,让人叹为观止。 不过即便如此,对方的劲箭依然数次追身而至,可见那名箭手也非等闲之辈。 田籍等人在后方观望,都不禁为墨烟捏一把汗。 …… 等到墨烟身影消失在礁岛另一端时,田籍也终于敢从地上爬起。 神箭手再厉害,也怕“第一剑客”近身,这时候自己这些后方的人反而安全了。 于是他趁此机会,招呼众人上前,七手八脚地将叠浪礁酋长熊铎捆起来。 经过田籍近十道秩二【吹息】疯狂攻击后,此时熊铎双眼反白,神志迷糊,根本就是任由众人摆布,毫无还手之力。 不过为了防止对方清醒之后,有自尽的念头,田籍还是往对方嘴里塞了一快质地坚硬的海底矿石——来自对方先前请降的献礼。 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物归原主了。 …… 一刻后,墨烟安然归来,可惜未能擒获神箭手。, 这时众人已经在老兵指挥之下,陆陆续续登船返回对岸。 因为礁岛上出现未知敌人,而已经拿下的敌酋也需要尽快押送回关城,以免迟则生变。 轮到田籍与墨烟登船的时候,后者却突然拉着田籍,踮起脚耳语道:“田闾副,你扶着我登船。切记,不要走太快,但也不要走太慢!” 听到墨烟奇怪的要求,田籍回头看向对方,随即发现墨烟拉着自己的手,居然在微微颤抖,仿佛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等田籍视线下移,看到对方唇瓣微微发黑之时,更加确定了她有问题。 “那神箭手还未走远?” “是。” 听到这个回答,田籍立即移开视线,一边维持镇定表情,一边压低声音追问:“墨闾副受伤了?” “是。” “毒箭?” “是。” 田籍心中一凛:“还能撑多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9章 疗伤 还能撑多久? 对于这个问题,墨烟本人没有正面回答,却反问田籍道:“田闾副若背着我跑,多久能回到城中?” 田籍默默计算了一下,这里距离临海城近百里,带着墨烟,连符带跑,满打满算,最快也得要一个半时辰。 这还是不吝啬玄字级风气行符的前提下。 不过救命如救火,也顾不得那么多。 所以他斟酌片刻,坚定道:“两个时辰内,一定能回城。” “好,那烟就再撑两个时辰!” 听到墨烟如同儿戏的保证,田籍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只是此时身后依然有一位秩次不低于墨烟的神箭手虎视眈眈,根本由不得他多想,只能先将墨烟安全带回岸上再说。 …… 墨烟担心神箭手看出她的虚弱,不愿露怯,所以上岸以后,依然与田籍并肩走在最后。 仿佛是给众人殿后。 期间,不时有满脸兴奋的年轻墨侠过来搭话。 只是在雌虎严厉目光的警告下,虎崽子们只能耷拉着脑袋离去。 离去之时,还时不时向田籍投来幽怨的目光。 田籍一笑了之。 当下他更关心那名神箭手的实力。 “秩三。”墨烟轻声给出判断,“弓术高绝,哪怕在鲛狄中亦属罕见。” “若在二十步之内,我能胜;二十步到五十步之间,看运气。但超过五十步,我连自保都吃力。” 此时两人与岸边的距离,已经超过五十步。 不过在墨烟失去战斗力的当下,多少步都一样。 看到墨烟越发苍白的脸色,田籍顿生如芒在背之感。 “如此厉害的弓术高手,悬赏榜上居然没有记录?” 自从得知熊铎的线索后,田籍昨日就抽空记录下悬赏榜上前五十的公开信息,想着以后万一遇到的话,也不至于抓瞎。 只是当中并没有能对应上身后的这位神箭手。 仅仅秩三层次就能将墨烟伤成这样。 “其实,它既可以说在悬赏榜上,也可以说不在。” 听到墨烟模棱两可的答案,田籍皱眉不语,等着她解释。 便见墨烟低头沉思,仿佛回忆起刚刚交手的场景:“虽然我未能走到它二十步内,但却看清了它的面目,与熊铎长相有九成相似!” “我怀疑,传闻中剑弓双绝的叠浪礁酋长熊铎,根本就是一对同胞兄弟!” …… 悬赏榜上排名二十的“熊铎”,很可能是一对鲛狄兄弟。 听到墨烟的结论,田籍多少有些猜为何对方能够以秩三境界,跻身悬赏榜前列。 两兄弟一人擅长用剑,一人擅长使弓,又都有王族血统,足以双双在鲛狄族群中扬名立万。 可他们偏偏选择共用一个身份,一人在明一人在暗,如此,交替掩护。 哪怕连手下都隐瞒。 如此虽然牺牲了一半的“人生”,却也因此让齐人难以抓到他们的脚跟,屡屡受挫,甚至赔上了不少高手。 而眼下,很可能连“秩四以下第一剑客”都要赔上。 因为两人才刚刚走了一两里地,墨烟忽然腿脚一软,倒在了地上。 此时尚未离开潮水蔓延的区域,田籍匆忙中搀扶她,结果一下没站稳,两人双双摔入水沟之中。 等他将墨烟拉回土坡上时,发现对方不但浑身湿透,而且大概是呛了水,气息也有些不稳。 于是他急忙按照前世记忆,先清理对方口腔,而后采取胸外按压抢救的方式。 不过当他的手准备压到某处之时,墨烟忽然咳嗽一声,自行将水吐了出来。 “墨闾副!”田籍一边收回手,一边呼喊,试图唤醒对方。 此时墨烟面如金纸,气息孱弱。 听到他的声音,嘴巴下意识地张了张,又昏迷了过去。 “糟了!这鲛狄箭毒来自箭鲀,而刚刚她伤口被北溟之水浸泡,说不定因此加快了鲀毒的侵染速度!”田籍心中猜测道,“必须尽快祛毒!” 原本两人是打算回城再疗伤的。 只是此时“气感”中,墨烟神魂气息正在加速衰弱,田籍估计她撑不过两个时辰。 加上刚刚为了演戏给另一个“熊铎”看,又耽误了一些时间。 回城肯定来不及了。 “先为她吸出毒血?” 这个念头一出,田籍立即否决了。 能够放倒雌虎的鲀毒,估计沾一点就能直接要了他老命。 可惜他并非医者,对于如何处理能伤到秩三的鲀毒毫无头绪。 “还是先问问专业医者的意见再决定。” 城中医者太远,但有一位医者田籍却能立即联系上。 平原城的妫鱼。 此时天未亮,月尚明。 田籍撕下一块布,蘸着身上残留的鲛狄血污,写了一封简信,描述眼下的状况。 大概是对田籍焦急的心情有所感,只过了半刻,妫鱼就回信了。 “鱼不知道怎么解秩三层次的鲀毒?” 虽然田籍也知道这事有点为难才秩一的妫鱼,但心中还是不免一沉。 好在随后妫鱼紧接着道:“不过既然博闻这位同僚是秩三游侠,你们也正好在北溟附近,倒是还有一个应急的偏方,能够暂时压制毒性。” 田籍立即精神一震,查看妫鱼记下的偏方。 “侠客途径从小筑基锻体,体内气血充盈,远胜其他途径……” “又闻鲛油燃烧时,气味有催发气血的功效,若以足量鲛油催发侠者体内气血运转,或许能将毒性暂时压制,延缓毒发时间……” 因为是一个未曾亲自验证过的偏方,所以妫鱼言语间多有猜测意味。 甚至文末,还提醒田籍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轻易尝试。 特别对方还是一名女侠客的时候。 田籍不知道妫鱼为何着重提醒侠客的性别。 不过很显然眼下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 鲛油不难找。 猎杀了一夜,他身上竹筒装了不少秩一、秩二鲛狄的香腺。 这些大大小小的香腺外观肥腻腻的,稍稍一挤就能出油。 真正难办的是点燃。 因为刚刚掉进水中,此时身上的火刀碎石都湿透了,不好打火。 如此又折腾了一刻,最后还是趁着日出之际,就着一缕晨光,才用一道黄字级阳气符点燃了鲛油。 又因为不知道用多少份量,才算妫鱼所说的“足量”,所以他干脆将身上所有香腺全部挤出油,通通装到竹筒中,然后一次性点燃。 很快,烟火升腾而起,一股异常浓郁的香气,迅速弥漫在两人的身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0章 女侠请自重! 鲛狄的香腺腥臭难闻,但点燃的鲛油不但没有鱼腥味,反而馥郁芬芳,有一种让人精神放松的奇效。 田籍将竹筒放到墨烟近前。 也不知是催发气血终于起效,还是因为香气太浓郁,有些呛鼻,她居然睁开了眼睛。 “田闾副,你……你在做什么?” 墨烟的声音虚弱而焦虑,田籍以为她心疼鲛油,赶紧解释道:“墨闾副鲀毒侵染太快,我只好用鲛油先替你催发气血,压制毒性,以免赶不及回城医治!” 见墨烟有些不信,田籍又道:“我有一位朋友,正好擅长医道。此法是她告诉我的!” “可……可是……” 听到田籍的说法,墨烟几度开口,却欲言又止,最后甚至不敢直视田籍的目光,干脆闭上眼,咬紧牙关。 “墨闾副这是怎么了?”田籍见状,不禁好奇上前查探。 “不……不要靠近我!” 感觉到田籍近前的气息,墨烟仿佛受到了惊吓的小猫,弓起身子,挣扎着往后倒退。 田籍只能无奈停下。 不过因为靠近了燃烧的竹筒,此时他也问到了异常浓郁的香气。 然后,他终于明白了墨烟的奇怪反应。 他感觉到了一种燥意。 一种同时在身心两个层面,悄然滋长,越发茁壮的燥意。 “难不成,这鲛油燃烧的香气,在催发体内气血运转的同时,居然还能催发男女之间的‘喜欲’情绪?” 意识到这种“副作用”,田籍顿时有些无语。 “怪不得这鲛油在平原城中如此受到贵族追捧!”田籍后知后觉感慨道,“这根本不是普通的香料,而是增添乐趣的玩意啊!” 与此同时,他也终于反应过来,为何妫鱼在信的最后,特别强调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用此法…… 不过这时候用都用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只好默默退开,以免双方越来越尴尬。 哪知他脚步刚刚往后一动,原本蛰伏的雌虎猛然从地上跃起,迎面向他扑来。 等他反应过来,雌虎的双手已经牢牢抓住他双臂,以一种“地咚”的姿势跪在他身上。 “墨闾副,你……” 墨烟的鹅蛋小脸此时近在眼前,越发紧促的鼻息喷到他脸上,比鲛油香气更能激发他心中的燥意。 甚至于,侠客健美的身段,富有弹性的触感,也让他身上自然而然地起了奇妙的反应。 好在意识到鲛油的“副作用”后,他立即进入了“纯一”心境,凭借【心斋】方技,很快压制了身心的躁动。 “只是,墨闾副明明秩次比我高,怎么看上去反而快要失控了?” 此时墨烟一双大眼睛俯视着他,目光中流露出极为复杂的情绪。 仿佛在渴望与羞恼的两头,来回挣扎。 田籍看着墨烟越发迷离的目光,想起妫鱼对偏方原理的描述,忽然有所明悟。 侠客气血本就比其他途径更浑厚磅礴。 那么一旦被鲛油香气催发,效果自然也更加显著。 只是这效果,既包括常规的气血,也包括“副作用”。 显然此时墨烟心中的“喜欲”之情,因为气血催发的缘故,越发难以自抑。 …… 回到关城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田籍两人是最后回来的。 对于凌晨之时的意外情况,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起。 仿佛那只是一场梦。 醒了就忘了。 这时秩二老兵与一众年轻墨侠,正在城门后休息。 见到两人回来,纷纷热情围上来。 田籍等墨烟跟众人聊完后,想跟她商量熊铎兄弟的情报问题。 哪知手刚刚碰到墨烟后背,她便如惊弓之鸟般吓了一跳,留下一句“我先去疗伤”,便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留下田籍在原地一脸无奈。 “不过也不能怪她。”田籍心中轻叹道,“要不是我当时有【心斋】守御神魂,保持‘纯一’,怕也会按捺不住,丑态毕露……” 想到今晨墨烟失控以后,在他面前展露的各式“丑态”,田籍感觉心中燥意似乎要再次奔涌而出。 连忙将那些画面排出脑海,回到虚静纯一的心境。 这时一众年轻墨侠的视线,在身前的田籍,以及墨烟背影间来回张望,越看越生疑。 倒是秩二的老兵轻咳一声,上前对田籍道:“田闾副,关城中有位大人听闻我们昨夜之事,想与你私下见一面。” “私下?” 老兵点点头,并没有多解释。 田籍见状,只能先跟对方离开。 …… 见面地点是关城的一处地牢。 牢内只关押着一名犯人。 叠浪礁酋长,熊铎。 当然现在田籍知道,他只是“熊铎”兄弟中使剑的那一位。 而地牢外,则站着两个蒙面人,一个秩三,一个秩二。 哪怕与对方隔着五六步距离,田籍依然能闻道两人身上不下于鲛狄的咸腥气味。 仿佛在海水中浸泡多年,海水的气息深入骨髓,怎么冲洗也洗不干净。 “鲲丁闾闾长,拓仑!”蒙面人直接掏出了属于闾长的紫绶铜印。 而后他旁边的秩二蒙面人也立即拱手道:“闾副狄诺!” 田籍连忙还礼。 不过他的目光很快被两人露出的手掌所吸引。 淡蓝的光泽。 “那个拓仑闾长,狄诺闾副。”田籍念着对方迥异于齐人的生僻名字,语气有些迟疑,“你们跟鲛狄……” “混血。”拓仑似乎是个直来直去的人,毫不掩饰自己的出身。 这下田籍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对方见状,也不多废话,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今晨听闻狐甲闾两位成功将叠浪礁酋长擒获,所以特意约田、墨两位闾副相见,谈些两闾合作的事。” 见对方说起正事,田籍也立即肃然,道:“墨闾副中了鲛狄箭伤,此时正在祛毒,拓仑闾长有什么要事,可以先跟我说,我回去转达给狐甲闾的同僚。” “好。”拓仑点点头,语气一转,“如此说来,你们也见到那位使弓的熊铎了?” 也? 田籍立即明白对方的意思,道:“难道两位早就知道这个秘密?” “不错。”拓仑解释道,“这熊铎兄弟,共用一个身份,互为表里,在北溟诸岛上流窜为害,早就被我们盯上了。” “只是此二獠生性谨慎,时常变换身份。一旦建立的势力遭难,便会毫不犹豫地抛弃远遁,而后流窜到别处重新开始,所以虽然我们扑灭了不少它们建立的岛礁,却一直抓不到本人。” 说到这里,拓仑指了指大牢中的熊铎:“直到今晨,狐甲闾给我们带来惊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1章 各方进展 “那拓仑闾长希望我们做什么?”田籍见对方为人直爽,便也以直相对。 “保密。”拓仑回答道,“具体来说,我们希望田闾副与墨闾副,暂时不要对外宣布擒获了熊铎,相应地,我们鲲丁闾也会暗中看押此獠,不让它与外人接触。” 田籍心中一动,道:“鲲丁闾是想诱捕另一位熊铎?” “弓铎、剑铎兄弟情深,一位被困,另一位必然会拼死相救。” “只是此二獠过去横行无忌,哪怕在鲛狄中也有不少仇家,若是将他们互为一体的真相泄漏出去,那些仇家就知道‘熊铎’实力大不如前,说不定会趁机报复。” “而我们希望生擒此二獠。” 听到对方有了周密考虑,田籍不再多言,爽快应下。 毕竟他本身与熊铎兄弟没有交集,不过是冲着军中赏金去的。 如今墨烟负伤,在修养好之前,不适合再到海边锻体。 既然鲲丁闾愿意接过此事,他自然乐于做个顺水人情。 正好能处理掉“弓铎”这个隐患。 …… 因为不能公开熊铎被擒获的消息,所以相应的赏金暂时无法领取。 好在因为猎杀了叠浪礁近两百头鱼骑,合计起来,也差不多三十多银刀。 这点钱对于田籍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一众年轻墨侠来说,可谓近年最大的一次收获。 一时间,小伙子们眉开眼笑,不但看田籍的目光不再幽怨,甚至主动撺掇田籍今后多多带他们钜子烟去海边。 至于他们嘴里的钜子烟,自从回到灵台驻地后,日日闭门不出。 连饭食洗簌都在屋内解决。 一时之间,竟然比日日躲在灵台二层观星的公子昭还要宅。 …… 暂时去不了海边锻体,田籍只好留在灵台驻地自行修习剑术。 为了吸引墨烟出门,他甚至主动凑到对方门前练习。 长剑挥舞的声音,自然瞒不过雌虎的双耳。 好几次,他运劲出错,导致招式走歪了,这时候,门后的动静分外明显。 仿佛有人悄悄贴在门缝偷看。 不过即便如此,门后之人还是一声不吭。 田籍不管,继续平心静气地练习。 作为能察觉情绪的游者,他知道这位“第一剑客”就算躲在房中,依然戒不掉对剑术的痴迷。 特别是一个用剑拙劣的初学者。 如此过了数日,某人到门边偷看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情绪起伏越来越明显。 只是始终不肯露面。 倒是田籍练习时间长了,通过她的情绪起伏,判断出自身运劲的问题,居然越练越顺畅,出错的次数越来越少。 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 趁着空闲之际,田籍与鱼、绫二女又互通了一次书信。 其中妫鱼给田籍带来两个喜讯。 第一个喜讯,是与龟字营的第一期试验取得了成功 这让龟字营营长帮北门医馆撑腰说话时,也多了几分底气。 如今他们正筹划着第二期试验。 这次就不再是偏僻位置的城墙了,而是某一段承担重要防御功能的城墙。 工程量也比起上次翻了几倍,估计要搞到开春才有结果。 不过若能再次成功,那么今后在平原都中推广止风之法,将再无阻碍,钱途可期。 第二个喜讯其实不用妫鱼说,田籍也知道了。 妫鱼即将秩一修德圆满。 此时理智值面板上,妫鱼的理智值已经在99.0%S上停留了有些日子。 田籍知道她应该跟他当初一样,卡在了圆满的门槛前。 只是这最后一步突破,需要等到某种机缘。 田籍是过来人,知道此时急不来,只能在回信中一边鼓励妫鱼,同时建议她修德圆满后再考虑晋升。 这样风险最小,而且晋升时水到渠成,不容易出意外。 …… 相比起妫鱼那边的喜事连连,交陌的姬绫依然是老样子。 日日守在昏迷的父亲身边,同时听妇人槐外出打听到的战报。 “……孙峻野整理完谷道关防线后,主动后撤三十里,坚壁清野。” “此举初时曾惹来不少非议,不过当黑水前锋几次试探进攻受挫后,都中再无人敢质疑他的决定……” “……如今黑水与吕齐也算正式交战了,吕氏担心仅凭两都之力,不足以应对黑水朝的入侵,打算派使者到田齐求援……” 前面关于战况的描述,姬绫基本都是客观转述。 临末了,她才终于写下一句自己的看法:“妾以为,吕氏王族,怯战了。” 看到姬绫这句评价,田籍回想起自己看过的史料,不禁感慨:“当年吕氏王族从平定南荒混乱起家,是真正的军功世家。” “不曾想传承到这一代,才刚刚出现边境摩擦,就已怯战。” “只希望战事不要再扩大。” …… 与阿桃的交流倒是夜夜都在神魂空间中进行。 哪怕有时候晚上没空,第二天都会补上。 这是他答应过的事。 而经过这段时间的实践,田籍终于找到了触发阿桃秩一修德的方式。 讲故事。 准确地说,是讲一些与他自身经历有关的故事。 故事越真实,阿桃的修德效果就越好。 田籍测试了一下,理智值每天最多能涨一个百分点。 虽然不多,但胜在持续稳定。 于是田籍立即搜肠刮肚,将自己最最近的经历,参照一些前世影视小说的情节套路,稍加改编,当故事讲给阿桃听。 如此,阿桃的秩一修德也终于走上了正轨。 跟妫鱼一样,他同样建议对方修德圆满后,再考虑秩二。 值得一提的是,阿桃按照先前田籍的提醒,去北门医馆购买了妫鱼的辟谷草药,发现效果超乎意料的好。 “那女医者说吃一包能抵一天饿,不过我试吃一段时间,发现一天半包就够了……” 田籍想到妫鱼是按照他的饭量来配制的,他如今气血越发浑厚,又是男子,饭量自然比阿桃这种正经游者要多得多。 “那干脆让鱼减少一半份量卖好了,这样说不定更好卖……不过对阿桃倒是可以特别照顾一些……” 想到这里时,阿桃忽然提了一句:“对了泥人,我跟那位女医者聊过后,发现我俩原来认识同一个人!” “呃,谁?”田籍莫名心虚。 “就是我那位叫田博闻的后进!” “哦哦!” “你说巧不巧啊?” “是好巧哈……” “不过听那女医者说,他族弟立了大功,现在已经去临海当紫龙卫,是个大人物了。” 说到这里,阿桃的似乎想到什么,道:“对了,泥人你也在临海?田博闻还保留泠然阁客座阁老的身份,要不我给你引荐一下?日后在皇都也好有人照应……” “好!听你一说,我真想结识一下这位田博闻大人!”田籍真诚地说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2章 立足之地 田籍练剑半月后,墨烟终于从房中走出。 不过与剑无关。 有催债的上门了。 原来月余之前,茅越向千乘苑跑马围场主人陈未羊借钱赌·马,并拿狐甲闾的公田作抵押。 最后输了钱,还不上。 如今债期将尽,要是三日后再还不上钱,狐甲闾就会失去仅有的一圈薄田,变成真正意义上的一穷二白。 甚至,因为田地紧紧包围着灵台,万一为外人所得,不管是狐甲闾的众人,还是灵台中的大史氏,全都不在有隐私可言。 于是继墨烟后,就连常日不露脸的公子昭,也不得不从灵台二层下来。 毕竟他才是灵台真正的主人。 “茅越,你老实交代,欠了人家多少钱啊?”公子昭依然是一副睡眼惺忪的“甚虚”模样,声音有气没力。 “不多不多!”茅越揉着红彤彤的酒槽鼻子,伸出五根手指,“就这个数。” “铜钱?”公子昭试探问道。 茅越摇了摇头。 “银刀?”公子昭微微皱纹。 茅越还是摇头。 “你该不会借了金的?”公子昭微微吸气。 这次茅越不摇头了,目光越发躲闪。 “罢了罢了。”公子昭叹气道,“横竖也不过五金,我先垫上,往后你少喝些酒,多跟小烟博闻他们去海边转转……” 公子昭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准备从袖兜里掏钱。 哪知这时墨烟突然惊呼:“欠了五十金?!” 众人寻声望去,发现上门催债的人出示了借条。 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茅越借了五十金,并以狐甲闾公田作保。 公子昭默默收回了手。 显然这个数目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茅越你这只硕鼠!五十金啊,那可是金的啊!就算把咱们整个灵台抵出去都还不起啊!” 听到墨烟的咆哮,茅越连忙赔笑道:“莫慌莫慌,我只抵押了公田!况且灵台没地契,想抵押也抵不出去啊……” “那是不是若灵台有地契,咋们现在连立足之地都快没了?啊?”听到茅越辩解,墨烟更加生气了。 眼看两人即将要吵起来,公子昭连忙开口相劝。 只是并没有效果。 反倒墨烟一脸懊恼地抱怨道:“都怪我一直忙着去海边锻体,没有看牢伯兄,才让这只无耻硕鼠有可乘之机,偷走了地契!” “墨闾副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一直被骂硕鼠,茅越也来气了,“抵押公田的事,我是请示过闾长的。没有闾长同意,小老头怎么拿到地契!” 听到茅越的辩解,墨烟疑惑地看向公子昭。 结果这位堂堂徐国公子,狐甲闾闾长,居然不敢直视自己幺妹兼副手的目光。 “那个,那个……那日我正忙着绘制星图,茅越突然过来说借田契一用,我就……” “你就不问缘由,直接借给这只硕鼠了?” 公子昭心虚地点点头。 “大意了啊!”墨烟捶胸顿足,“硕鼠硕鼠,无食我黍!” “你骂谁硕鼠呢?”茅越见公子昭退缩下来,反而上前一步,叉腰道,“你墨女侠天天大手大脚花钱,请虎字营那帮小混蛋吃吃喝喝,分明你才是咱们狐甲闾的头号硕鼠!” “我至少自己挣钱自己花呀!”墨烟毫不退让道,“哪像你这个庸医,来临海两年有余,就从来没治好过一个人!” …… 墨烟与茅越互相攻讦,公子昭因为理亏,袖手旁观。 尚未等债主威逼,狐甲闾就自行陷入了内乱中。 田籍感觉自己再不做些什么,这狐甲闾不用等两天后,今天就得完蛋。 只是要解决眼下难题,钱是一方面,债主的来头,同样需要先打探清楚。 不管怎么说,灵台除了是狐甲闾驻地,本身还是太史寮下属的重要官署,更是徐国的领土。 三重身份叠加,一般人根本不敢随意靠近,更别说上门收债。 于是她先将墨烟拉到一边,让两人暂时消停下来,顺便打探情报。 此时墨烟气在头上,反而暂时忘记了羞怯,能与田籍正常交流。 “陈未羊除了是马场主人,还是东宫的一名舍人。”墨烟解释道。 “原来是太子的人,难怪敢上门挑衅!”田籍点头。 “不仅仅是太子的缘故!”墨烟道,“陈未羊出身鹿鸣陈氏!” “鹿鸣陈氏?”这下田籍真的有些震动了,“那不是陈国的公族吗?” “然也。”墨烟点头,“当朝上将军、还有太子少傅陈公子宛,全都来自鹿鸣陈氏。东宫府中任事者,如陈未羊,更不下百人,真可谓权倾朝野。” “或许再过上百年,临海这边就要多出一支‘临海陈氏’了……” …… 对方的靠山是东宫太子。 或者还能再加上一位上将军,以及一位当了太子少傅的陈国公子。 这三位的身份,全都不下于徐公子昭。 于是狐甲闾要么老老实实还钱,要么等着公田被收,从此在他人注目下度日。 这事哪怕捅到齐皇那里,都不会有第二种解决办法。 然而想在两日内筹齐五十金,又实在困难。 哪怕墨烟没有受伤,跟田籍两人不眠不休地去海边猎杀鲛狄,也得杀上数月,才有希望筹齐。 两天杀够五十金,纯属异想天开。 “要不,咱们向太子妃殿下求助?”茅越期盼地望向公子昭。 “不可!” “万万不可!” 事关太子妃,徐氏兄妹坚定而一致。 便见墨烟黑着脸道:“自从那女人说出‘青鸾’之事后,如今伯兄跟东宫的关系本来就有些紧张,若她在此时出头,不管是借钱还是劝解,都会让事情越发复杂!” 公子昭听得连连点头。 于是唯一能指望的贵人,也指望不上了。 最后众人回头商议了一番,由墨烟与茅越各提出了一个解决办法。 其中墨烟的办法很简单,她打算利用自己的人脉,向城中熟人借金。 田籍想帮她忙。 不过此时她冷静下来,终于想起了半月前的羞事,捂着脸直接跑了。 至于茅越的办法,则更简单直接。 再去千乘苑马场拼一把。 本金是公子昭仅有的十金。 茅越拍着胸口保证道:“我茅越别的不说,相马之术绝对一流。闾长你就放心将钱交给我!” “那你上次怎么输的?”公子昭问道。 “那……那是意外!我本来看好一驷马车了,哪曾想到有一匹马跑到半途拉肚子……” 听到茅越越发底气不足的解释,公子昭叹了叹气,郑重将十金托付给田籍。 “博闻,此事只能劳烦你跑一趟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3章 千乘苑 “千乘苑”坐落在内城城墙外的一侧,是齐国的皇室养马场。 在千乘苑的旁边,还有一个名为“千乘里”的里聚。 很多马夫、御者退役下来后,在这里聚居养老,故而渐成一里。 因为千乘苑是皇家林苑,来客到跑马围场观赛可以,但住宿的话,只能就近去旁边的千乘里。 所以千乘里中,开有很多客舍、酒肆,专门招待过来看马观赛的客人。 茅越好酒嗜赌,早就混熟了这里。 不过当田籍跟着他来到一处装潢奢华,明显超出里中其它建筑的三层酒肆时,不禁皱起眉头。 茅越见状,连忙解释道:“这处酒肆属于围场主人陈未羊,可以在这里提前下注!” “提前下注?参赛的马车御者都未曾见着,你从何推断孰优孰劣?” “田闾副这就不懂了?”茅越自得道,“这围场赛马,越早下注,赚头就越大。真等到马车和御者统统亮相之时,那就太晚了!” “况且来这处酒肆的人,大都是准备下注的,也方便提前打探消息啊!” 见田籍依然不信,茅越微急道:“若提前一天下注,当天的住宿酒水都可!” 这最后一个理由,才让田籍有所心动。 不过他手中只有十金,又得公子昭郑重嘱托,自然不能轻举妄动。 特别是不能被茅越忽悠。 所以他打算先进去看看情况再说。 来到酒肆门口后,迎客的小厮似乎认识茅越,语气夸张地大呼道:“哟!这不是‘医死马’茅越吗?” “怎么,先前欠那五十金已经还上了?” “去去去,小老头今日过来干正事的,不与你等一般见识!” 茅越似乎习惯了对方的冷嘲热讽,完全不为所动,拉着田籍进入了酒肆中。 …… 很快,田籍发现茅越果然想忽悠他。 这酒肆的酒水并非提前下注才,而是本来就对客人供应的。 只有住宿才需要用下注兑换。 对于这种小小的“口误”,茅越不但没有辩解,反而以此向田籍赔礼道歉,连连敬酒。 “他不会是想灌醉我,好乘机忽悠我下注……” 田籍心中思忖着,面上不动声色,与对方一杯接着一杯喝。 话说这供应的酒水,只是最普通的低度浊酒,对于田籍来说,跟喝水没啥区别。 况且如今他在妫鱼的大补之下,气血雄浑程度近乎赶得上侠客,想要喝醉,也非易事。 酒过三巡后,田籍依然头脑清晰。 反倒茅越喝得脸色通红,话头渐渐多起来。 田籍趁机打听起他的身世,特别是刚刚门口小厮对他奇怪称号:医死马。 “田闾副可曾听闻医者有四职之说?” 田籍摇摇头:“愿闻其详。” 说话同时,他偷偷发动【小言】,诱导对方说话的情绪。 不过为了不引起怀疑,只维持在秩一层次。这样对他自己的消耗也小些。 便见茅越侃侃而谈道:“医者四职,分别为食、疾、疡、兽。” “这当中,食医主攻饮食调理之道。” “疾医主治体内疠疾。” “疡医主治跌打损伤。” “兽医则如其名,处理与禽兽牲畜有关的疾病……” 田籍稍稍比对一番前世见闻,很快对这四种医职有了直观印象。 这不就相当于营养师、内科医生、外科医生,以及同名的兽医嘛! “如此说来,妫鱼合方时选择大补气血的方子,同时也跟随北门医馆治疗过羊角县的时疫,应该算是食医与疾医兼修了。” 想到这里,他问道:“如此说来,你主攻的便是兽医一道了?” 门口小厮喊茅越医死马,医不医死且不论,但既是医马,那自然是兽医。 哪知茅越闻言,却是连连摇头,激动道:“小老头专攻疡医一道!” “疡医?”田籍不解道,“那为何去医马?” “因为我不善医治活物,只擅长给死物断症。所以没人请我看病!” “然后就跑去兼职医马,还医死了?” 听到田籍的吐槽,茅越愣了愣,居然没有反驳,反而闷头倒酒,脸色郁郁。 田籍分明从对方外露的情绪中,感觉到“沮丧”。 于是不再以【小言】引导,而是改口劝道:“医死马总比医死人要好,或许多练练手,还能改行当兽医不是?” “改不了啦……这临海皇都,就不会有人敢来找我茅越治外伤,更不可会有人找我治兽疾!” “为何?” 却见茅越狠狠地灌了自己一杯,而后才语气幽幽道:“我当年医死的,是东宫太子的坐骑……” “嘶……” 田籍倒吸一口凉气,心中越发无语。 “这狐甲闾的,怎么一个赛一个地会自绝钱途啊!” …… 因为担心茅越喝醉误事,田籍见他喝得差不多了,就吩咐酒肆杂役换上醒酒热汤,顺便上些饭食。 只点一些最普通的汤食,田籍还是负担得起的,无须动用公子昭的老本。 不过就在热食上桌,两人还未开动之际,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博闻,原来你也在这里?” 田籍闻言望去,发现来者赫然正是自己游者道路的最初领路人,平原城泠然阁的庞长老。 话说两人最后一次见面,已经是秋猎出发前的事了。 那时才刚刚入秋,如今冬天都快过去了。 小半年未见,比之过往,庞长老的白发更加稀疏,眼睑越发浮肿。 田籍想起对方来临海都的目的,不由心中微动,道:“庞长老到临海都总阁后,一切可还顺利?” 回答他的是对方肚子的“咕咕”叫声。 这时田籍才发现,庞长老虽然在与他打着招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桌上热食吸引。 仿佛饿了很久。 庞长老怎么也算是他的恩师,他决定看破不点破。 当即起身相迎,同时吩咐杂役再上一份热食热汤,以飨师长。 …… “博闻你不知道啊,老夫已经很久没吃过一顿饱食了!” 酒足饭饱后,庞长老涕泪纵横,对田籍不住诉苦。 “想必你也听说过,那许氏父子卷走我平原城泠然阁的所有财货物资,远遁临海。而老夫带着阁中长老来总阁求助的事?” “确有所闻。”田籍点点头,“那现在东西都追回来了吗?” “说起此事我就来气!”庞长老似乎想起了不愉快的记忆,咬牙切齿道,“按理说,我等理直气壮,总阁本该为我等主持公道才对。” “何曾想总阁阁主,居然私下收受了许鹤的财货,暗中收留庇护那两父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4章 围场跑马 “总阁阁主要保他们?”田籍皱眉道,“那总阁其他长老没意见吗?” “原本是有的,初时还与我们平原人一同声讨许鹤。”庞长老叹气道,“直到后来总阁阁主宣布许子婴成功登临秩一!” “许子婴秩一了?” “用了《杞人之书》!”庞长老懊恼道,“原来许鹤收买总阁阁主,不仅仅是为了获得庇佑,更是让许子婴使用《杞人之书》。我们都被许氏父子耍了一道!” 田籍记得许子婴是过了两次情绪仪式的核心弟子,而《杞人之书》所代表的“忧思”仪式,是临海总阁独有的。 如果许子婴得到这个机会,那确实有可能晋升秩一。 “许鹤不过是丧家之犬,年纪又大了,总阁诸老当然瞧不起他。” “但其子许子婴毕竟年轻,此时顺利登临秩一,说明天赋不错,总阁阁主主有意将其收入总阁,诸老反而不好反对了!” 说到这里,庞长老不禁长叹一声:“毕竟总阁这边,同样缺人才啊……” 田籍感觉庞长老说这话的同时,目光有意无意地飘到他身上。 似乎在抱怨自己这位更年轻、更有天赋的弟子,没有留在泠然阁。 不过田籍选择当紫龙卫自有一番考量,没必要再纠结过往。 于是他给庞长老满上一杯酒,道:“那庞长老今后有何打算?” “继续找到那两父子,追回损失!”庞长老义愤填膺道,“若不能讨回公道,老夫誓死不回平原城!” “只是因为许鹤之事,我等罪了总阁主,失去了接济。如今身上钱粮即将耗尽,老夫只能让其余长老先行南归。然后带着余下的钱粮,来千乘苑碰碰运气。” “原来如此。”田籍恍然点头。 “那这位庞老兄,你身上带了多少金子呀?”这时茅越听到庞长老也是来下注的,顿时来了精神。 “十金。”庞长老见对方也是紫龙卫,语气恭谨道,“临海皇都物价太高,我们省吃俭用,又找朋友借债,还是经不住消耗,只凑到这个数。” “只有十金么?确实少了些!”茅越捋着胡子挑剔点评,浑然忘了自家本钱也不过十金的现实,“不过十金刚好能下一注,若是懂得相马之术,孤注一掷,也未尝不能翻身!” 庞长老见他跟田籍是同僚,又似乎颇懂赛马的门道,当下心中一动,拱手请教道:“那不知茅老兄有何赐教于我?” “哪敢言赐教?不过区区不才,正好对相马之术,颇有心得!” 见到茅越一副神棍模样,田籍哪里还不知这位“医死马”葫芦里卖什么药? 这货分明是见他一直盯紧钱袋,于是将目标转移到庞长老身上! 不过这时候茅、庞两位老者已经一口一声“老兄”地自行聊了起来。 田籍因为也是第一次来千乘苑,于是暂时不动声色地旁听。 按照茅越的说法,围场赛马的重头戏,是东宫与其他大贵族的比试。 一来东宫势力天然能吸引人不少人的关注,特别是有心攀附东宫的士族子弟与平民富商; 二来无论是东宫还是敢于挑战东宫的贵族,出战的车马,都是马场中规格最高,品相最优的驷马战车。 那么理所当然地,如果要对赛马下注,这边自然最有看头。 “东宫每日与一位挑战者比赛三场,可以下注三场最终的胜者,或者对其中一场单独下注。”茅越熟稔地介绍道,“不过要对三场的总结果下注,至少得五十金。而庞老兄只有十金,只够对单场下注了。” 原本田籍听对方说到会比赛三场时,还下意识想起前世听过的一个赛马故事,想着或许能参考一下“下对上,上对中、中对下”的取胜策略。 不过现在本钱只够对单场下注,那自然谈不上什么上中下马了。 而且因为他们只有十金,而目标却是五十金,这意味着他们的容错率极低。 必须确保每一把都胜,才有希望赚多四十金。 难度可想而知。 庞长老也意识到困难所在。 虽然他没有田籍两人的还债压力,但因为也只有十金,所以这第一把,同样是孤注一掷。 这时茅越见田籍与庞长老都在蹙眉沉思,感觉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当即道:“虽说敢于挑战东宫车马的贵族有不少,但东宫所用骏马,都是皇家上品,哪有那么容易取胜?” “所以历来这第一场,都是东宫稳赢的!” “那茅老兄的意思是,下注第一场东宫赢?”庞长老试探问道。 “当然不是!”茅越摆手道,“人人都知道东宫稳赢第一场,那这第一场下注东宫赢,能有什么赚头?投十金能赚回个一两金就不错了!” “能赚一两金也不错啊……”庞长老嘀咕道。 不过茅越显然野心更大,压根没管对方嘀咕,自顾自说下去:“所以这一场,根本不用看。要看就得看后面两场!” “怎么说?”庞长老虚心请教道。 “这东宫骏马虽然精良,然而挑战者的马匹,尽管有所不如,但总归是一个档次的。” 茅越在桌上摆出两个木杯子,稍稍错开一前一后,仿佛两乘驷马战车。 “东宫驷马养精蓄锐参赛,一上来一鼓作气,状态最佳。”茅越指着当先木杯道,“但有道是再而衰,三而竭。” “到了比试的第三场,双方无论是马匹还是御者,精力都消耗得差不多了。” “所以到了第三场,双方车马品质的差距就大大缩小了。”茅越说着,将后杯推到与前杯平齐的位置,“这时候双方胜负难料,不论下注哪一边,赚头都比前两场要大得多,翻一两倍也不在话下!” “还能翻倍啊!”庞长老似乎被茅越说得十分心动,两眼放光,“那老夫明日全仰仗茅老兄提携了!” 不过就在这时候,田籍轻咳一声,对庞长老道:“他刚刚配光了老本,还倒欠别人五十金。” 于是,原本聊得火热的两位老头,或是尴尬,或是沮丧,一时哑口无言。 …… 田籍想起姬绫给自己的卦辞,决心还是先观察一日再说。 反正距离还债还有三天,后两日依然有下注的机会。 但冒进导致本金输掉,那就再无翻身机会。 于是当夜三人另寻了一处普通人家寄宿。 第二天一早,三人随大流进入千乘苑中的围场。 围场内用木桩围成了一圈,中间土地明显经过人工平整,十分适合车马驰骋。 观赛的位置,在围场边缘的一处土台上,此时人头涌涌,不过大多是人都围拢在一名黝黑结实的中年人身边。 田籍看茅越的目光,便知道此人应该就是围场的主人,太子舍人陈未羊了。 不过他更好奇陈未羊身后,居然还站着不少祝庙打扮的祝者。 “祝庙的人来这里做什么?”田籍转头问茅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5章 必胜之策 “下注时需要祝者盟诅。”茅越解释道,“否则仅凭一根木筹,谁能保证自己下注的金子能收回来?” 田籍闻言再看,发现果然很多人都是拿着金子去找祝者,与陈未羊盟诅后,才安心地拿着一根木筹回来。 不过这些木筹当中,有些是普通木条,有些却是木条一端漆金,看上去明显比前者精美。 “漆金木筹是下注东宫赢的凭证,若东宫最后获胜了,那当夜东宫在千乘苑开宴,投东宫胜者,可以凭此木筹入席!” 田籍闻言,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东宫在千乘苑设围场赛马,除了展示大齐驷乘的国力外,也是乘机设宴结交天下之人?” “确实如此。”茅越点头道,“不过说天下人也不准确。因为能够下注之人,身份地位皆是不俗。寻常凡人子弟,或者平民富商,便是有钱,也没有机会讨好东宫!” …… 三人闲聊的间隙,下注之人已经陆续离开。 空闲下来的围场主人陈未羊,似乎望到了茅越。 回头吩咐手下几句,他便径自来走来,对茅越嗤笑道:“明天就是最后期限了,你不想办法筹钱还债,还来此作甚?” “当然是找你陈未羊大人‘筹钱’啊!”茅越针锋相对道,“难不成你还不许我用赢来的钱还债?” 陈未羊还想继续讥讽,不过随即发现茅越身后,还站着一名年轻紫龙卫,对方腰间还别着一方紫绶铁印。 这意味着这个年轻紫龙卫,是轨长或者闾副。 这种级别的人他虽然不怕,但也不想轻易招惹,于是冷哼一声,留下一句“等你真赢了再说”,便转身离去。 …… 因为茅越只在意第三场,而田籍根本没打算今日出手,所以第一场比赛开始时,三人都专心观看。 正如茅越昨日所言,虽然挑战者的车马看上去也十分精良,但真正跑起来后,东宫的马爆发力明显更强,三两步,就领先了半个身位。 不过随着比赛来到后半程,田籍发现挑战者的马车,有好几次能追上前车,却不知是因为御者操作失误,还是马匹训练不够纯熟,总是在关键时刻,跑偏了一点,导致失去反超的机会。最后遗憾地再次落后,直到终点。 然而无论是输掉的一方,还是场边的观众,对此都没有任何异议。 反倒开始准备下一场比赛,或者议论后面两轮胜负的归属。 唯有那些无法下注的平民,才会认真回味第一场的过程,为几处明显的失误愤愤不平。 田籍观察了一阵,心中略有所得:“看来‘东宫稳赢第一场’,不仅仅是因为东宫车马更优,还有身份地位的因素在里面。” “毕竟上来就压东宫一头,总有些喧宾夺主的意味,容易得罪主人,进而影响与太子的关系。” “由此看来,这千乘苑围场,与其说是赛马场,不如说更像是一处名利场。真正的输赢,不在场上车马,而在场外人心……” …… 就在田籍思索的时候,第二场比赛也开始了。 相比起第一场,这时观众台上的气氛明显活跃得多。 很多下注第二场或者三场总结果的人,干脆跳到土台下,扒拉着赛场边缘的栏杆大呼小叫。 要不是栏杆内有卫兵拦着,田籍怀疑这些人说不定会直接冲进赛场内。 不过也难怪他们会这样。 因为第二场比赛,从一开始就陷入了胶着状态。 挑战者的御者仿佛意识都了第一场的低级失误,知耻而后勇。 这次该超越东宫的时候,立即快马加鞭反超,绝不含糊。 如此在双方你追我赶当中,挑战者在终点处,以微弱优势反超,赢下了第二场。 这个结果顿时让围场陷入了沸腾之中。 许多原本观望的人都纷纷找陈未羊下注。 因为今日挑战者方的御者,实力明显不亚于东宫的啊! 按照“三而竭”的通常认识,东宫的马力优势到了第三场,被缩到最小。 反之御者的技术,对胜负的影响则被放到最大。 这让第三场的结果变得越发难以预测。 而对于下注三场总结果的人来说,因为目前双方互有胜负,所以他们的输赢悬念,也被拖到了最后一场。 这时茅越从下注点转了一圈回来,神情亢奋道:“疯了,都疯了!第三场下注太子胜的回报翻三倍,对手方也有两倍多!” “三倍!”庞长老惊呼一声,因为太过激动,嘴边胡子一抖一抖的。 “田闾副,庞老兄,机会难得,快下手!”茅越粗喘着催促道,“就买太子胜!” 说到这里,茅越声音忍不住发抖:“三倍啊!只要赢下这场,后边再随便下注些小比赛,我们今日就能赚够五十金!说不定还有剩余!” “博闻你怎么看?”受到茅越与场中气氛的鼓动,庞长老也露出了欲欲跃试的神情。 然而田籍从第二场分出胜负之后,目光就已经离开了赛场,反而转过身,默默观察场边的观众。 特别是下注的人群。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茅越见状,越发着急,语气不自觉带上责备的意味:“田闾副,其实你这类人我见多了。” “一开始面对好机会不懂得抓紧,挑挑拣拣,犹豫不绝。等到时间不多的时候,才匆匆忙忙下注,结果只剩下些冷饭残羹,悔不当初!” “茅老兄,你这话就过分了!”田籍是庞长老的得意弟子,自然不容许别人骂田籍,“博闻怎么说都是你闾副!” “是是是,刚刚是小老头失言了,给田闾副赔个不是!”茅越赔罪似地拜了拜,脸色依旧着急,“可田闾副你买不买,好歹说句话啊!” 这时田籍目光从人群中收回,拍了拍腰间钱袋,语气坚定道:“我既然说好今日只看不买,就不会食言。” “唉……” 茅越哀叹一声,直接蹲在地上,似乎失去了继续观赛的兴致。 倒是庞长老拍着他的后背,婉言安慰道:“茅老兄,你也别泄气。博闻是我平原泠然阁出来的游者,我对他也算熟悉了。” “博闻的行为虽然有时候看上去令人费解,但往往能出其不意,创造奇迹!” “希望……”茅越随头丧气地应着,似乎并不相信。 …… 第三场的最后,是挑战者一方险胜。 看到这个结果,原本还有些怨气的茅越,顿时说不出话来。 毕竟刚刚若众人跟着他头脑一热,下注太子胜,这时候就血本无归,可以直接回家喝西北风了。 回程的路上,茅越忍不住问田籍道:“难道田闾副也懂相马之术,知道东宫今日的驷马后继乏力?”。 “我不懂相马,也无法提前预测胜负。”田籍望着身后的围场,目光沉凝,“不过如此观摩了一日,我总算想到了一条必胜之策!”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6章 田籍赛马(上) 第二天,围场观众台上。 清点完当天第一轮下注的陈未羊,一边接过仆人温好的酒水,一边问道:“昨夜狐甲闾那两人有何异动?” “一直在客舍中,没见任何动静。”仆人恭敬道,“倒是那泠然阁的老游者四处走动,大概是感觉在这里没有盼头,打算筹钱归乡。” “这些穷鬼眼里只盯着场内赛马,十赌九输,当然没盼头。”陈未羊不以为意地轻笑道,“泠然阁的事咱们不参合,你继续盯紧狐甲闾那两人!” “诺!” …… 巳时过半,今日赛马正式开始。 今日的挑战者是一位公卿子弟,派上来的驷马战车,除了御者是自家的,四匹马根本就是从千乘苑里养出来的。 换言之,今日比赛的双方,在马匹上的差距非常小。 这让今日比赛更有悬念。 哪怕是第一场的例行“东宫稳赢”,如果提前买东宫胜,一注的回报也高达两金。 不过面对远超昨日的回报率,茅越不但没有兴奋,反而用奇怪的目光看向旁边的田籍。 因为昨日说出找到“必胜之策”的田籍,既没有跟他说策略是什么,也没见采取任何行动。 反倒建议那位泠然阁游者不要奢望在围场挣到钱,而是老老实实问人借钱回平原都为上。 当然,茅越好歹在狐字营混了不短时间,知道游者有些能直接在神魂交流的方技。 因此猜测这一老一少两人必然不是表面上说的那么简单。 只是他思来想去,依然想不到田籍的葫芦里卖什么药。 而就在这种忐忑的心情中,第一轮比赛正式开始。 出乎不少人意料,往日一开跑就领先的东宫,这次居然被挑战者率先拉开差距。 而且这种差距随着比赛来到半程,被拉到了两个车位。 通常来说,半程达到这种差距,如果没有意外,胜负已经分明。 然而就在众人猜测今日“东宫稳赢第一场”的惯例,是不是即将被打破之时,意外发生了。 挑战者一方的一匹战马,前蹄崴了一下,居然摔倒在地。 虽然在御者高超的技巧,以及另外三匹马的拉抬下,此马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从新跟上了节奏。 但因为这一下耽误,东宫的战车已经赶上,反超,而后绝尘而去。 最后东宫率先冲线,第一场一如既往地赢了下来。 对于这样的结果,观众们虽然心情有些起伏,但基本都能接受。 毕竟开赛前,大家本来就认为是这个结果。 而茅越作为围场常客,对此更是见怪不怪。 不过很快他又发现,旁边的田籍与庞长老对视了一眼,目光中双双露出振奋的神色。 “田闾副,你们下注了第一场东宫胜?”茅越问道。 田籍轻轻点头。 “那一注大概赚了一金多。”茅越嘀咕着,语气平淡。 “两金。”田籍纠正道,“我们昨夜提前下注的。” 茅越微微侧目,不过目光依然没有多少意外。 归根结底,也不过赚了两金而已。 距离还债目标五十金,还差得远。 哪知下一刻,田籍又补充道:“我们合共买了四十注第一场。” “四十注!”茅越惊呼出声,仿佛不敢相信,“四十注就是四百金,田闾副何来这么多钱啊?” “是老夫受博闻所托,连夜向千乘里的住客借的。”庞长老龇牙笑道,全然没有了昨日的沉郁之色。 “可是……可是……” 茅越连说了几句可是,才将舌头捋直,“那可是四百金啊!且不说谁敢将次巨资托付他人。单是出得起四百金下注之人,本身就能自己下注了,何必舍近求远?” “所以我并不是让庞长老找一位能独力下四十注的大贵人。”田籍解释道,“而是让他找将近四十位能下一注,却又因身份问题,无法下注的士族、商贾!” “然后我们帮他们下注,得胜后平分收益?”茅越终于反应过来。 不过他依然有些不解:“可是这些人怎么确定田闾副一定能获胜?” “因为我直接告诉他们,我打算买第一场东宫胜啊!”田籍摊手道,“这不是稳赢的嘛!” “就算如此,可这第一场的回报本来就少,加之还要与我们平分,就更少了。说不定还没有他们自己做一天营生赚的多,何必如此费事? 听到茅越的疑问,田籍从囊中抽出一根一头漆金的木筹,笑道:“他们赚得可不仅仅是一金,还有今夜参加东宫饮宴的席位。” 茅越望着眼前晃荡的金漆,久久无言。 至此,他总算明白田籍所谓的“必胜之策”是什么了。 原来对方根本没打算通过相马之术,看出场上的胜负。 反而将目光投向场外的观众,特别是那些想混入皇都权贵圈子,一心攀龙附凤的底层士族、商贾。 他作为围场的常客,自然也见惯不少明明无法下注,却经常来此地混迹的看客。 这些人除了极少数真正的好马之人,大多是都是希望巴结上大贵族的野心家。 如今田籍给出了一个能直接见到太子殿下的机会,他们怎么可能错过? 茅越甚至觉得田籍只收了四十注,很可能是因为不想引起太大轰动,被陈未羊的人察觉,才故意压住的。 否则放开来借钱,千金都不是没有可能! 这时田籍收起木筹,道:“我这必胜之策,就胜在一个‘稳’字。” “第一场东宫稳赢。” “于是凭木筹,稳进太子宴会。” “而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那些野心之人,提供一条参加宴会的渠道,再对这个‘渠道’收费,自然就能积少成多,稳赚不赔!” …… 与商贾、士族们交割完毕后,三人清点了一下,扣除属于庞长老的那十二金后,田籍这边还有四十多金。 因为有些商贾得到漆金木筹后,开心得当场道谢,留下全部收益,只收回本金。 于是仅仅第一场后,田籍这边的本金就翻了四倍有余! 距离五十金的目标已经非常接近了。 然而就在茅越欲欲跃试,准备明日再次复刻田籍这条必胜之策时,一个不幸的消息传来。 围场宣布,自即刻起,所有投太子胜者,必须本人亲自参与盟诅,否则不与承认! 今后若有代替他人下注者,所得收益一律没收,并且不得再进围场半步! “那陈未羊分明是在针对我等啊!”茅越看着围场贴出的告示,愤愤不平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7章 田籍赛马(中) “意料之中。”相比起恼怒的茅越,田籍明显淡定得多。 “一下子涌进如此多平民参加宴会,就算东宫为了保住信誉,不得不咽下这口恶气,参宴的其他贵族也会有微词,今后必会杜绝同类事情再次发生的。” “所以我这条‘必胜之策’,只能是一锤子的买卖。” “罢了罢了。”茅越也明白这个道理,认命道,“横竖只差一些就能凑齐五十之数,明日我们再投些稳赢的注,回头加上墨闾副借来的那部分,估计就差不多了。” 哪知田籍却摇头,断言道:“明天我们不会有稳赢的注。” 茅越一愣:“为何?” “昨夜我就发现有围场的人在暗中盯着我们,甚至连庞长老外出借钱,也被跟了有一阵。你可知为何?” “还能为何,针对我呗……”茅越苦着脸道。 “既然如此,他们明知你差最后一点金子就够还钱了,怎还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稳赢?”田籍摊手道。 “难不成他还敢打破成例,让东宫输掉第一场?” “这不是已经打破一次了吗?”田籍指着公告冷笑道。 茅越见状,脸色越发苦闷。 “如此看来,唯有指望墨闾副那边有所收获了……” …… “主人,已经打探清楚了,狐甲闾那两人,虽然表面不动声色,但正如主人所料,他们暗地里让那老游者押注第一场东宫胜!” “同样的伎俩再来一次,还真当我们是瞎子啊。”听到下人的汇报,正在温酒的陈未羊轻蔑笑道,“下了多少注?” “一注。” “倒也谨慎。”陈未羊转了转酒杯,“不过今日就是最后还债的日子,这一注输了,他们就再无翻身的机会。” 说到这里,陈未羊紧接着问道:“让你去办的两件事办好了吗?” “小的都办好了!”下人朗声道,“昨日我们以东宫名义在城中放话后,那雌虎处处碰壁,别说金子,连一枚铜钱都借不到。” “至于今日上场的御者,比完今天这三场,就打算归乡终老了,只想多攒些钱财,不在乎名誉。” “如此甚好。”陈未羊这才满意地举杯一饮而尽。 不过他很快发现下人欲言又止,把玩着空杯,道:“想说什么尽管说来。” 下人躬下身,道:“主人昨日与今日两次打破成例,小的担心会引来权贵非议,进而影响主人在东宫的地位……” “地位?呵……”听到下人的进言,陈未羊嗤笑一声,放下酒杯,“过去两年,这狐甲闾屡屡以下犯上,殿下仁德不与他们计较。但我们这些当僚属的,若不能为殿下分忧,才是真的没有脸面待在东宫!” …… 如果说昨日禁止“代下注”的公共贴出去前,田籍三人的出格行为,还只是在底层小范围流传; 那么经过一夜舆论发酵,特别是有人说出田籍与茅越,居然是来自那个“奇葩”的狐甲闾后,三人的一举一动,立即受到了极大的关注。 毕竟狐甲闾的闾长,可是那位公然说出“吕大非偶”的徐公子昭。 而近来流传太子妃身上的“青鸾”文身一事,更是让这场关乎齐、吕、徐三国公族的绯闻传得路人皆知。 然而就在这种备受瞩目的气氛下,三人早早地来到观众台上,安静地找了个角落休息,对周围的议论声似乎毫无所觉。 不过随着今日的参赛者亮相,观众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 因为今日东宫派上场的,居然是一位退役了两年的老御者! 虽说这位两年没有出战,但场中之人没有谁敢轻视他。 因为这位在退役之前,就曾取得过百战百胜的骄人战绩。 而赋闲下来的这两年,他也并没有真正闲着,而是继续替东宫训练年轻御者。 可以说,如今替东宫出战的所有御者,全都是这位的徒弟。 难道是因为今日对手太强,让东宫感动压力,不得不请这位老师傅压阵? 结果众人看向挑战者那方,却发现不过是一位往日表现平庸的御者。 别说对上东宫的老师傅了,根本连对方的徒弟,都没有挑战成功过…… 如此诡异的安排,众人联想到昨日听到的八卦,心中不禁浮想联翩。 难道,狐甲闾那三人今日押注了挑战者这边,而东宫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所以派出最强的御者来压阵? 比赛在众人的猜测中,拉开了序幕。 老师傅不愧是老师傅。 一上来,东宫的马车就抢占先机,在加速阶段领先半个车位。 等到加速阶段结束,开始全速奔跑时,东宫的马车已经足足领先一个车位。 如无意外,今日第一场的胜者,就是东宫了。 看到这里,众人下意识望向狐甲闾的位置,发现田籍三人依旧气定神闲,脸上波澜不惊。 于是当下了然。 大概狐甲闾押注的是三场的总结果,或者后两场的胜负。 毕竟第一场东宫稳赢是惯例,他们再怎么与东宫不对付,也没必要在一场必输的比赛里怄气不是? 就在众人观察田籍三人状况时,比赛很快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 东宫依然保持领先,没有被对手追上。 然而就在距离终点大概还有三四步的时刻,变故却突然发生了。 东宫的老御者,毫无征兆地倒在了马车上。 失去御者的驷马,凭着惯性依然继续奔跑。 但因为没有御者掌控方向,难免越跑越偏。 这给了追赶者反超的机会。 于是就在冲线的那一刻,挑战者以大约一个马头的领先优势,拔得了今日的头筹! 不过此时众人的关注点,早已不在胜利者身上了。 因为就在老御者倒下的那一刻,很多观察敏锐的看客,发现田籍三人居然跟大部分人一样,惊呼一声,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而当挑战者逆转反超以后,那位“医死马”甚至气愤地将一枚木筹扔到了地上。 就跟许许多多赌输的人一样。 但最关键是,这跟木筹,一头漆金。 “狐甲闾押注第一场东宫胜?” 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更多人在惊讶之中,感觉到心情复杂。 狐甲闾选择第一场东宫胜,于情于理,都没有问题。 可问题是,多年来东宫稳赢第一场的惯例,居然在今日打破了! 联想到东宫与狐甲闾的恩怨,众人心中不禁猜测:难道为了打压狐甲闾,东宫居然连起码的体面都不要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8章 田籍赛马(下) 东宫老御者意外倒地,不得不申请休息片刻。 挑战者对此没有任何异议。 事实上,那位取得第一场胜利的御者,至今依然感觉有些晕乎乎的。 本来今日比赛,他就是奉主人之命过来做做样子,例行讨好太子的。根本不是为了胜利。 比赛前他更没想过获胜。 结果他就这么戏剧性地逆转胜了。 一些不明真相地看客,甚至在场边大骂他使诈,在比赛之时暗中攻击了老御者。 或者认为他见到老御者倒下,就该主动暂停比赛,不该如此不讲武德。 虽然围场这边,对这种论调不屑一顾,但这位挑战方御者依然倍感压力,感觉今天的胜利,比过往每一次失败,都让他感到难堪。 而这种压力直接影响到他第二场发挥。 于是毫不意外地,他输了第二场。 这让攻击谩骂地声音更大了。 而在这些声音之中,同样包括狐甲闾的三人。 茅越甚至直接爬到栏杆上,扬言要亲自给挑战者的人与马都好好医治一番。 可谓对自己的医术水平相当有数。 最后还是靠田籍与庞长老一人一边架着胳膊抬下来,才赶在卫兵动手之前离开。 有位衣着华贵,一看就身份不低的看客忍不住上前问道:“你们第二场押挑战者胜?” 田籍三人点点头,却都默不作声,脸色郁闷。 这下众人更加确信,他们三人是被东宫针对了。 于是看客目光一转,凑上去压低声音问道:“听说你们第二场,几乎是压着比赛开始前的半刻,才去找陈未羊下注的?” 田籍一边拉住还在挣扎的茅越,一边无奈点头道:“就怕那边使诈,我们等差不多确定上场的御者,才下注的。本想着东宫那位今日状态不佳,第二场也悬了,哪曾想……唉……” 说到这里,田籍似乎不想多言,与庞长老一道架着茅越离开。 倒是看客望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 …… 比赛的第三场,挑战者方的御者明显没了心气,全程走神,出了不少低级失误。 然而意外情况,再次出现在冲刺阶段。 东宫的老御者又倒下了。 这次是直接从车上摔下来。 甚至倒地时下意识拉紧缰绳,将驷马的方向彻底带歪。 围场的卫兵第一时间冲上前救援。 至于挑战者那方,因为一直心不在焉,没控制好马车,结果一个不留神,又反超了。 等他意识到该立即停下时,马车已经冲线。 围场的裁判,当即宣布了他的胜利。 第三场以及三场的总结果取胜。 然而相比起前两场的谩骂声,这次观众台上反而是欢呼声为主。 不少人弹冠相庆,似乎压对了第三场的比赛结果。 …… 观众台上的反常情况,立即引起了陈未羊的注意。 不久,一名下人匆匆忙忙赶来,禀告道:“小的打探清楚了,狐甲闾三人除了三场合共下注三十金外,并没有额外托人下注。” “那他们是真输了三十金?”陈未羊皱眉问道。 “是的。” “那外头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听到陈未羊近乎咆哮般的质问,下人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他当然知道主人为何如此愤怒。 第三场为了吸引狐甲闾三人下场押注,他们同时调高了两边的回报。 不管狐甲闾押注哪一边,只要他们下场,就能确保他们一定输。 哪知就在狐甲闾押注完第三场,比赛还剩半刻钟开始的时候,突然有大量人跑来押注第三场挑战者胜。 当中甚至有些原本押注东宫胜的,这次来加倍押注挑战者一方。 似乎料定第三场挑战者必胜,反向对冲先前的押注损失…… 关键是这些人全都地位不凡,他陈未羊全都不好拒绝。 而这时比赛即将开始,要做调整已经来不了。 最后的结果,正如他所料,狐甲闾又赌错了。 只是相应地,因为有大量人押注一边,回报率又异常的高,导致围场这边,损失比较大…… “罢了罢了。”陈未羊叹气道,“只要能将狐甲闾顺利赶出灵台,损失些钱财也就随他去……” 就在这时候,另一位仆人匆匆忙忙赶来,道:“主人,狐甲闾的人说要过来还债了!” “还债?”陈未羊惊呼道,“他们哪来的金子还债?” …… “这是五十金。你们认真点验清楚,免得事后又来找我赖账!” 听到茅越得意的声音,看着眼前整齐码放的金饼,陈未羊面色惊疑不定。 “这钱是怎么来的?” 陈未羊话音刚落,便有几名健扑围了上前。 这些敢上前的人都有秩次,而且最重要的是全都身穿东宫服饰,不惧怕眼前的三人。 然而田籍三人同样毫无惧色。 便见田籍指着身后开始散场的人流,随意道:“我们这些金子,都是这些大人贵子们赏赐的,陈舍人若是对此有异议,大可以找他们一一理论,反正打赏的名单我都仔细记下了,你要不要看看?” 言罢,田籍还真从身上取出了一张纸,上头密密麻麻地写着各种称谓与数字。 陈未羊好歹主管围场多年,见识不浅,只瞥了一眼,就确定了田籍没有撒谎。 他甚至想明白了对方这五十金是怎么来的。 “你们在第三场开始前,悄悄将自己的押注结果告诉他们,换取赏金?” 见对方露出恍然神色,田籍却摇了摇头,纠正道:“准确地说,我们从第一场开始前,就这样做了。” “第一场就开始放出消息了?” “当然。”田籍点头道,“只是彼时大家不相信第一场陈舍人竟敢打破成例,让东宫输掉第一场,所以那几位提前收到消息的贵人,对于我们的押注结果不甚在意。” 说到这里,田籍对陈未羊拱了拱手,轻笑道:“从这个角度来说,还得感谢陈舍人第一场让东宫输掉。” “有了这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结果,很多人都开始相信我们三人确实被你们针对了。这让我们的下注消息,变得越发值钱!” “是啊是啊,真得好好感谢陈舍人啊!”茅越在一旁帮腔道,“这次小老头不但还清了债务,还为咱们狐甲闾小赚了一笔!” 茅越指了指田籍腰间鼓鼓当当的钱囊,一时眉开眼笑,显然钱囊里装了不少金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9章 为何不甘 “哈哈哈,想到刚刚陈未羊那一脸吃瘪的模样,小老头就感到无比畅快!” 千乘里一处酒肆中,无债一身轻的茅越,与众人举杯畅饮,脸色一扫过去三日的颓色。 “我早就说过了,博闻是个能创造奇迹的人。” 同样赢了不少金子的庞长老,脸上也是洋溢着喜色。 虽然他自己那份不如田籍两人多,但还掉借朋友的部分,剩下的,也足够他在临海都维持很长一段时间。 更可况田籍已经私下保证过,将来庞长老有钱财需要,可以来找他。 这算是“客座长老”为平原泠然阁出的一份力。 有弟子如此,庞长老顿时老怀大慰。 而茅越闻言,也是连连点头,对这位田闾副的手段,佩服的无以复加,同时对自己前几日吹嘘的“相马之术”,感觉到无比羞愧。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田籍放下酒杯,婉言道:“若论这相马之术,我比你差得远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陈未羊经营围场多年,我们在座三人,谁又敢说比他更懂相马呢?” 听到田籍说到过去三日的博弈,两名老者也都稍稍正色。 “所以这相马之术,是敌之长,我之短也。”田籍哂笑道,“幸而田籍不才,虽然不懂相马,倒是对相人略有心得。” “既然相马比不过,那咱就比相人。所谓必胜之策,只不过是扬长避短、避实就虚而已。” 说到这里,田籍心中暗暗加了一句:这正是前世那个赛马博弈故事的精髓所在。 “田闾副年少有为,胸怀韬略,茅越自愧不如!” 言罢,茅越居然从席上站起,后退几步,对田籍跪地大拜。 如此隆重的行礼,立即引来酒肆食客关注,不过发现当中两人穿着紫色劲装后,又立即别过头,不敢多看。 庞长老本来对茅越说的话颇为认同,但见对方突然行大礼,也吓了一跳,只好将目光转向田籍。 然而田籍沉默地望向五体投地的茅越,却不吭一声,仿佛无视了对方的大礼。 如此僵持了片刻,茅越自己先憋不住,抬起头来,道:“我听闻游者擅长洞察人的情绪,想来田闾副应该能猜到我心中所求。” 啪! 田籍将钱囊拍在案上,沉言道:“这次的本金是闾长出的,那么赢回来的金子,理应归闾长所有。你要想借用,大可自行回去求他。” “我也不是没求过啊。”茅越叹气道,“田闾副也见识过闾长的行事方式。上次若不是他恰巧匆忙,我还借不到田契呢!只怕此番回去后,再想求他就更难了……” “说不定,闾长正是因为不想你多生事端,这才一直才避而不见呢?”田籍依然不为所动。 “可是,我就是不甘心啊!” 茅越终于忍耐不住,咆哮出来。 而首当其冲的田籍,不但没有生气,反而渐渐翘起嘴角:“我虽然不能借金子给你,但可以借你些时间。” “接下来,咱们就好好聊一聊,你为何不甘心。” …… 田籍与茅越聊私事,庞长老便先行回城了。 随后茅越带着田籍七拐八拐,最后来到千乘里的一个角落。 那里靠近一处野外的坟地,只有一间草庐孤零零地立在边缘,望上去分外荒凉阴森。 不过两人都是秩二的有秩者,自然不会被这种景象吓倒。 倒是草庐中的守墓人,见到突然拜访的茅越,吓了一跳。 “茅越,不是说好凑够十金再来吗?你不去围场碰运气还来找我作甚?”守墓人又惊又气道,“还有这位……” “我狐甲闾新上任的田闾副。”茅越似乎与对方相识,语气十分随意,“他身上可不止十金。” 听闻田籍官大,又有钱,守墓人这才躬下身来,赔笑道:“小人只是乡野俗夫,不懂礼数,大人莫要怪罪。” “无妨。”田籍摆摆手,开门见山道,“你说过只要他给你十金,就带他去见他想见之物,如今钱我带够了,你是否该让我们先验验货?” 原本听到田籍亲口说有十金,守墓人目光放亮。结果听到后面的要求,立即拉下脸道:“大人这不是拿小的开玩笑吗?那东西要验货,必然要先从地里挖出来。可一旦挖出来,万一你们不认账给钱,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先给钱,你再告诉我们位置?”田籍脸色不变。 “先交钱,然后等三日,你们再来取东西。” “那万一这三天你跑了呢?” “反正我就这规矩,你们爱来不来!”大概是发现这位田闾副面相年轻,守墓人胆气壮了些,语气也强硬了几分。 “我懂了,你大概是笃定我们不敢拿你怎么样,才如此硬气。”田籍忽然沉吟道,“让我想想,哦,听茅越说,你曾在东宫当过马夫?” 听到田籍提到自己的“光荣”经历,守墓人脸色更显嘚瑟:“既然知道我是东宫出来的人,你们就该识趣!” “识趣?”说到这里,田籍语气终于有了变化,“你该不会以为,这里只有你一个有东宫作靠山?” “你……大人何意?” “实不相瞒,我田某人之所以能来皇都当上这个闾副,是因为曾救了太子妃殿下一命。” 说到这里,田籍语气一变,声音凌厉道,“当然,如果你觉得我在骗人,那不如一同去东宫求证,看看到那时候,是太子殿下更顾念你这个老马夫,还是太子妃殿下更偏袒我这个救命恩人?” “我,我……这这……”被田籍突然爆发的气势,守墓人不禁后退一步。 “当然了,除了是太子妃的救命恩人,我还是狐甲闾雌虎的入室弟子,剑法传人。”田籍轻飘飘道,“就是那位第一剑客,你听说过?” 不知为何,听到雌虎的名号,守墓人反应居然比刚刚听到太子妃还大,直接普通一声跪倒在地。 至于田籍为何清楚他更害怕前者,是因为他当他察觉对方准备耍赖时,就发动了方技【大言】。 大言者,盛气凌于人也。 他自身秩次高两级碾压对方,加上扯了太子妃与墨烟两张超大虎皮,守墓人的孱弱“气场”根本无法抵挡,瞬间被击倒。 这时候,田籍顺势送上了最后一击。 便见他踏前一步,一手搭在对方肩上,力道一沉:“当然了,若是最后我发现你根本不知道那东西的位置,那就得请你跟我们去一趟狐甲闾,好好聊聊欺瞒紫龙卫查案的罪名了。” 砰!砰!砰! 守墓人原本就被田籍手劲压得直不起腰,如今在后者气势逼迫下,更是顺势连连磕头,声音颤:“小的知错了,小的绝对不敢欺瞒,这就带两位大人去挖那东西!” 【大言】结束。 说服成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0章 掩藏的真相 “就在这里?”茅越望着眼前毫不起眼的坟墓,脸色有些复杂。 为了找到这个地方,他早就花光了半生积蓄。 哪怕他知道眼前的守墓人一直在坑他的钱。 哪怕他为此欠了不少赌债。 他在所不惜。 他只希望得到一个真相。 原本他以为,既然他要找的坟茔,专门安排一个守墓人,那就算不是奢华的大墓,怎么也该有一定的规格档次,需要人时常除草照料。 却没想到,守墓人最后带他来到这里。 一座荒凉野坟。 杂草丛生。 他有种被戏弄的羞恼感。 然而就在他准备发作之际,一只有力的手搭在他肩上:“他没有撒谎。还是赶紧挖。” 茅越知道田籍没必要骗他。 所以守墓人也骗不了他。 那么,这下面,就埋葬着他追寻多年的真相了。 …… 墓穴藏得很深。 但经过守墓人指点,两名有秩者只用了半刻,就彻底翻开了覆土,露出下面的尸骸。 一具马尸。 在临海城中,狐甲闾的疡医茅越,有“医死马”的名号。 因为他曾在两年前,医死过太子的一匹骏马。 自此以后,再无人敢找他医治跌打外伤,更无人敢找他医治兽疾。 这位年过半百的秩二铃郎,无法济世,只能渡己。 渡到今日,他终于站在了梦寐以求的马尸面前。 双目通红。 于是田籍终于明白,“医死马”茅越,嗜酒好赌的茅越,坑蒙拐骗的茅越,原来都只是为了一具马尸。 一具与自身荣辱与共的马尸。 然而两年过去后,当年的骏马,只剩下一具白骨。 他还能找到所谓的真相吗? 田籍很疑惑,只能站在一旁,静候对方动作。 …… 茅越在墓坑边驻足良久。 不过田籍知道他并非沉湎于情绪中,因为在马骨出现的一刻,他的目光就再没有挪开半分。 如今的目光越发沉凝专注,仿佛想找寻什么。 很快,田籍就发现对方视线落在马的一条后腿骨上。 腿骨是断裂的。 于是田籍试探问道:“这是你当年要医治的伤?” 茅越点头道:“因为我并非主攻兽医一道,所以当时为了稳妥起见,开了一个中正平和的方子,需要一个月方可痊愈,虽然慢些,但胜在安全稳健。” “也就是说,这匹马没等够一个月腿伤痊愈,就死了?”田籍有点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不过茅越却给出了更精确的判断:“哪有一个月那么长,此马根本就在我用药三天后暴毙的!” 随即他指出骨头断面处的一些骨刺,解释这是伤药起效时间的证据。 田籍不懂疡医,不过他知道茅越没有撒谎,所以相信了他的判断。 “那么,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既然茅越当时开方,宁愿慢一点也要确保安全稳妥,那马突然暴毙,跟方子的关联就不大了。 这时茅越为了更仔细查验,直接跳到脏污发臭的墓坑下。 很快,他又有了新发现。 马脖子也断了。 裂痕不算明显,但经过长时间水土侵蚀,骨骸有所位移,再不明显的裂痕,也全都显露出来。 “这处伤痕茅越当时没有发现?” 田籍话到嘴边,自己先愣住了。 他发现这是一个蠢问题。 断腿,尚可找医者医治。 断脖子,那只能找神仙。 至少医者秩二铃郎,并没有起死回生的神奇本领。 “是有人用蛮力直接扭断的,手法粗糙,根本就是毫不掩饰!” 茅越再次展现出一名老疡医的本领,从断面的蛛丝马迹中瞧出了外行难以洞察的信息。 虽然这种本领并没有用来医治过活人。 “或许这就是他自己说到,‘擅长给死物断症’的意思?” 田籍思忖着,心中忽然一动:“这不就相当于前世的法医吗?” “难道……这位来自徐国的秩二铃郎,真正的天赋居然是仵作、法医之类的职业?” “那怪不得他都这把年纪了,还混得这么惨……”田籍心中感慨道。 毕竟在这个拥有超凡力量的世界里,能够替代法医作用的能力可太多了。 就田籍所知,祝者的【民极】,兵家的【屈兵】,包括他自身游者的【交魂】【知鱼】,都能直接沟通人死后的神魂。 甚至前两者还带些强制审问的意味。 那么相应地,通过验尸来查验真相,就显得麻烦且低效。 于是茅越的这身“法医”天赋,只能沦为屠龙术。 可惜世上并没有龙。 …… 马脖子的这处伤痕,让茅越找到了洗涮耻辱的希望。 他当即从墓坑中挑出,狠狠抓去守墓人的前襟,厉声道:“你跟午目有交情,必然知道他落脚处,带我去找他!” 守墓人被茅越突然狰狞地表情吓得浑身发抖 而秩二毫不收敛的威压,也非一个普通人能够抵挡,一时间竟他有晕厥的趋势。 田籍见状不得不上前分开两人,而后问茅越道:“打断一下,你要找的‘午目’是谁?” 茅越也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深吸一口气,缓缓解释道:“带我入东宫医马的马夫。” “当时他负责照料太子殿下的坐骑。不过马死以后,他就失踪了。这两年我除了找马尸,也花了不少时间找他。” 说到这里,茅越紧紧握住拳头,似乎又要控制不住情绪:“当年我断症时,马受了何种伤,他跟我一样清楚,如今物证有了,再加上他这个人证,就能证明我茅越没有医死太子的马!” 这下田籍有些理解他为何如此激动了。 任谁被污蔑了两年,断了生计,也合该这般愤愤不平。 特别是现在已经查明,自己真的是冤枉的。 只是事情已经过去了两年,单凭马骨的伤痕,在不习惯法医存在的世界里,作为证据有些薄弱。 毕竟东宫完全可以说,这是马死以后,搬运时意外造成的。 谁又敢保证不是呢? 谁又敢冒着得罪东宫的大不韪,为一个落魄的老医者辩护呢? 所以这个人证“午目”,就变得尤为关键。 田籍甚至打算找到他以后,再次发动【大言】说服一番。 不过就在两双目光的逼视下,已经被“说服”的守墓人,却一脸哭丧道:“不是我有意隐瞒两位大人,实在是已经不可能找到午目了啊……” 言罢,他抬起手,颤抖地指向旁边不远的一块墓碑。 此时阴云蔽日,苍白的光线落到石碑的字迹上,泛起阴冷的质感。 “马夫午目之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1章 格格不入 “马夫午目之墓!” 茅越惊呼一声,跪倒在地。 这一刻,他猛然发现,自己苦苦追寻两年的两个证据,居然全都入了土。 一同埋入土中的,还有当年的真相,以及,他这一生的清誉。 或者百年以后,他的墓碑上也会被后人刻上这样的字:庸医茅越之墓,曾医死太子之马。 或者,干脆什么都不会留下。 一想到自己一生就这般棺盖定论,惨淡收场,茅越一时间有些失魂落魄,连腰杆都直不起来。 田籍比他冷静得多,继续追问守墓人:“午目是何时死的?” “大概是一年半以前。”守墓人道。 “也就是马死以后还活了半年多?”田籍眉头一挑,“那这半年里他都在干什么,还接触过谁?” “秘密葬马不久,午目就带着的家人躲进山林中了。”守墓人老实答道,“除了跟我打过一次招呼,我真没见过他与外人接触。” “对了,我记得午目有一独子名‘半牙’!”茅越在田籍的连番追问下,终于稍稍振作起来,“他去哪了?” “那位我就真不知去哪了!”守墓人无奈摊手道,“午目一家躲进山林不久,他们就被山匪劫了。等我再见到午目时,他已经瞎了。说自己的家人被匪人劫走了!” “那官府有抓到山匪吗?”茅越不死心追问道。 “没有。”守墓人摇头道,“倒是东宫念在午目多年功劳的份上,一边派人送来各种吃穿用度,一边派出大量人追查匪徒踪迹。” “大概是一个多月后。追查的人说找不到匪徒,只带回午目一位徒弟的尸体。” “呐,就是那座坟。”守墓人又指着旁边的一块墓碑,“这之后不到半年,午目就郁郁而终了,追匪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田籍两人走到对方所指认的坟前,见墓碑上刻着“贞荌之墓”的铭文。 “这位贞荌你认识?”田籍转头问茅越。 此时茅越在连番打击之下,有些弃疗的意思,有气无力道:“有所耳闻。听说是午目的高徒,虽非齐人,却颇得齐太子赏识。” “午目闲聊时提过,等自己归老后,将由贞荌接任他在东宫的职务。”说到这里,茅越长长叹息一声,“可惜啊……” 田籍望着对方茫然的神情,也不知最后的这声“可惜”,是说老马夫一家的不幸遭遇,还是为了同样不幸的自己。 …… 当夜两人没有返回城中。 因为守墓人最后没敢收钱,所以茅越怂恿田籍拿出这十金,到千乘里最贵的酒肆挥霍一番。 田籍知道他是心中苦闷难以排解,便答应了。 反正这次从围场赚了有五十金左右,就算少了十金,也足够向公子昭交代了。 哪知酒过三巡,价值一金的上等烈酒还没喝到一半,茅越就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 等第二天醒来,茅越望着还剩大半瓮的酒,却摇头失笑道:“原来心中再无所求的时候,酒量是会倒退的。” 无所求,可能是因为所求之事实现了。 也可能因为明白,永远都不可能实现。 茅越显然是后者,所以笑语之中,难免夹杂几分苦涩之意。 不过总归一把年纪,早就没了热血上头的冲劲。 自嘲一声,他便不再流连此地。 …… 大概一夜宿醉后,茅越终于看开了,回程路上,话也多起来。 一时跟田籍聊聊徐国的风土人情,一时又聊聊这两年来在临海城的遭遇。 不过田籍最感兴趣的,还是徐国盛行的“山人途径”。 那是徐国公族传承的途径,如果公子昭不那么离经叛道的话,原本也该成为一名“山人”。 “我对山人了解不多。”茅越摇头道,“因为从小痴迷医术,跟那里格格不入,所以我早早就离家远游,最后辗转来到临海城,投奔了闾长。” “格格不入?”田籍想起医者与古巫的千年大道之争,不禁有所猜测,“可是因为‘山人’与‘医者’两个途径有冲突?” “冲突倒也谈不上。”茅越随口解释道,“只是因为医者言‘济世’,山人求‘渡己’。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两边常常聊不到一块去而已。” “原来如此。” …… 因为茅越不熟悉山人途径,所以聊着聊着,话题自然落到他“擅长给死物断症”的医术上。 田籍想到妫鱼快要准备晋升秩二了,而眼前的茅越,不管怎么说,都是一名货真价实的秩二铃郎。 便向对方打听医者晋升秩二的事项。 原来医者晋升秩二,依然是要“合方”。 不过却有两个方向选择。 一是走“博”的方向,再合一道全新的医方。 或者走“专”的方向,强化秩一所合的方子。 茅越选择了“专”。 “那时我年少不懂事,秩一合出的方子被众人嘲笑百无一用,连师傅都断言我这方子医不了人。”茅越一边回忆,一边感慨道,“一气之下,我在秩二时选择继续强化这道药方,结果现在回不了头了。” 田籍不禁好奇问道:“你究竟合了什么方子啊?” 医者的合方,算得上是独门秘诀,看家本领,田籍原本不指望茅越会具体说出来的。 哪知下一刻茅越“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轻轻摇晃道:“就是此物,我为它取名‘焰银’!” “焰银?” 便听茅越侃侃道:“我这焰银在秩一时,名为焰水,是我从焰石中提纯而来的。” “焰石是徐国的特产,山人炼丹常常用到。甚至医者也会偶尔用之入药。” “譬如疾医主张微量内服,可以清毒泄热;或者疡医碾碎涂抹在病患外伤,可以消肿止痛。” “那你提纯的焰水有什么问题吗?”田籍问道。 “我的方子提纯太过了。”茅越无奈叹道,“结果不管内服还是外用,都会伤到病人身体,甚至不小心滴落金属器物上,也会损坏。我师傅当时就说了,这焰水根本就是杀人的毒药!” 连金属都扛不在,何况是血肉之躯? 你师傅说得一点都没错啊! 田籍心中暗暗吐槽,嘴上继续问道:“那后来的焰银呢?” “后来我发现焰水加热后,居然连银子都能腐蚀溶解,便突发奇想,要不干脆往后将银子都溶解到焰水里,等需要时再提纯出来,这样在野外就不怕遭遇劫财了!” 田籍听完他描述,联想到前世一些化学方面的知识,感觉好像是有那么回事,便道:“那你成功了吗?” “一半一半。”茅越道,“焰银我是捣鼓出来了,不过想要重新提纯出银子,花费比银子本身还多,得不偿失啊……” 到了田籍这个层次,单纯的银子对他实力的提升已经意义不大了。 所以相比起这种奇葩的保管银子方法,他更好奇茅越这“焰银”究竟还有什么用途。 若当真百无一用,对方怎么会贴身收藏? 果然下一刻,茅越又自鸣得意道:“虽然通过溶解提纯的方法来防贼不可行,但制好的‘焰银’,却能用来室内防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2章 麻烦不断 “焰银如何防盗?” 听到田籍的疑问,茅越没有立即解释,而是在路边找到一根脱了皮的粗木棒,递到田籍手上。 “田闾副先拿着。” 田籍闻言握紧木棒。 大约五息后,茅越取回木棒,打开小瓶。 而后小心翼翼地倒出几滴透明液体落在木棒表面,再轻轻颤动木棒,使液体均匀分布于一处。 也即田籍刚刚手握的位置。 不久,原本近乎透明的“焰银”开始部分发黑,渐渐在原木色上形成了一个黑色的手印。 上头还有清晰的手掌纹路。 田籍稍稍比对了一下自己手掌,立即明白了是什么回事。 “这不就是‘采集指纹’吗!”田籍不禁脱口而出道。 “采集指纹?田闾副起的这个名字倒也贴切!”茅越抚掌道,“自从发现焰银与人的手汗接触会发黑后,我每每在外投宿,都会用此物检验房梁上是否有‘指纹’。” “若数量很多,便证明这户人家或客舍常常有梁上君子光顾,那晚上睡觉时,就不能睡的太沉,以免受财物被盗!” 听到这里,田籍终于彻底相信,擅长“给死物断症”的茅越,就是天生该当法医的人才。 于是他更是为对方“生不逢世”而感到可惜 “茅老头,别人都说你是庸医,依我看,你不但不是庸医,还是个天才!” 茅越只当田籍是安慰,嘿嘿一笑,并不在意。 …… 回到灵台驻地后,茅越在众人面前对田籍赞不绝口, 并感慨这次要不是有田籍出谋划策,狐甲闾这次真的连驻地都保不住了。 与此同时,他又暗戳戳地讽刺某人空有“雌虎”威名在外,居然连一个铜钱都借不到的尴尬状况。 眼看两个活宝要再次拉开对骂的阵势,田籍立即上前阻止,并表示这次墨烟也有帮忙。 譬如她在城中到处借钱,正好分散了陈未羊的注意力;又如他在威胁守墓人时,还拉了雌虎的“虎皮”威胁对方。 这种解释自然牵强。 不过此时墨、茅两人或多或少都曾得过田籍帮助,为他的才能所折服,所以都默契地顺坡下驴,不再拌嘴。 唯有墨烟听到田籍提到自己是她的“入室弟子”,脸色微红,挥舞粉拳轻哼道:“下次再说是我弟子,别搞你们游者【小言】【大言】那套了,直接亮剑便可!” 田籍闻言点连连头,附和道:“懂了。不比比,干就完事了!” 墨烟脑袋微微一歪:“啥是比呀?” “唉……”公子昭却是连连叹息:“早知你会养成这种一言不合就打人的习惯,我当初就不该送你去南边学侠墨的……” “我没有……” 未等墨烟辩解,公子昭已经来到田籍跟前,握着他的手道:“博闻啊,看来咱们狐甲闾是不能没有你了,要不今后闾中事务,都由你主持好了。包括他们两个,都归你指挥!” “这……闾长言重了……” 然而公子昭已经下定了决心,不但将田籍刚刚上交的金子与田契全都塞回田籍手上,还郑重叮嘱墨烟与茅越两人,今后行动都以田籍为主。 随后他不给三人任何反驳的机会,迅速跑回二层,继续他的观星大业。 仿佛担心好不容易卸下地重担,回重新落到他头上。 而田籍望着对方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回想起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忽然心中有了明悟。 这狐甲闾,顶着“甲”字名头,却混成这般破落模样,诚然各位成员都有自身的问题所在。 譬如墨烟,空有一身过人的剑术,却因为“钜子”的重担,连温饱问题都无法解决; 又如茅越,明明有一身适合查案的法医天赋,却因为时世的限制,而无从施展。 然而归根揭底,还是因为公子昭这个闾长,总是习惯摞挑子,当甩手掌柜,导致这里群龙无首,如同一盘散沙。 “不,不是散沙。”田籍望着空荡荡的灵台四周,苦笑道,“这里干脆连沙都没几粒。” …… 公子昭的问题,连堂堂齐皇都无法解决,田籍更是没辙。 反正如今食禄问题暂时无忧了,他便打算在此修养一段时间,好好练剑,复盘修德,以免再度招惹麻烦事。 哪知他才刚刚安静了一两天,他不去招惹麻烦,麻烦却自己找上门了。 东宫的人又上门了。 这次是一大群人。 …… 事情起因,是数日前灵台二层的一台观星仪在使用时损坏了,急需花钱维修。 但那时公子昭刚刚借给田籍两人十金,余钱不够维修,无奈之下,他只能四处托人筹措。 不过跟墨烟一样,他同样借不到一分钱。 最后一名自称太子舍人的男子私下找上他,说只要公子昭借他一金,两日后将返还五十金。 “然后闾长真借了?”茅越忍不住问道。 “我想他好歹是太子的人,总不至于食言?”公子昭一脸无辜道,“况且若能得到五十金,除了维修观星仪外,还能帮你还上债啊!” 这下茅越说不出话来了。 田籍则掩面叹息,不知该说什么好。 两天翻五十倍,如此低级的骗术,怕是连前世的大爷大妈都不屑一顾。 也就只有公子昭这种奇葩,才能在这种破地上长成绿油油的韭菜了。 墨烟还是关心自己伯兄的,耐心道:“既然错的是东宫的人,那怎么现在反倒他们上门追责了?” 正如墨烟所言,此时灵台外围,被东宫的人马围到水泄不通。 要不是灵台属于徐国领地,又隶属太史寮这等重要官署,恐怕对方第一时间就破门而入,直接踏平这里了。 “因为那名太子舍人收钱后,一直不露面,无奈之下我们只好去东宫堵人,这一来二去,发生了些小冲突,失手打伤了那位舍人……” 公子昭话音刚落,他身后一众大史氏跟着连连点头。 这也是田籍第一次见到这些日常躲在灵台二层的大史氏,此时发现他们全都眼袋浮肿,顶着厚厚黑眼圈。 跟公子昭的“甚虚”画风一模一样。 这时公子昭又道:“伤人后,我们也赔了汤药钱,没再纠缠下去,哪曾想到他们今日居然找上门来!” 然而即便再如何不明白,此时他们也无法装鸵鸟,必须出面应对。 因为这次领头上门有两位重量级人物。 当先一位是当今太子少傅,陈公子宛。 这位来自陈国的公子,素有“王佐之才”的美名,如今是太子最为倚重的亲信,没有之一。 而他所任的太子少傅一职,地位更在徐昭的紫龙卫闾长之上,是能够出入朝堂,参与国事的存在。 两重身份叠加,在场没有一个人敢对他视而不见。 至于另一位,则是狐乙闾的闾长。 名义上,他是过来主持公道的。 然而考虑到甲、乙二闾之间一直有些不对付,所以对方在这种时候冒头,就显得耐人寻味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3章 上门挑衅 陈公子宛长身肃立,不怒自威,相比起“甚虚”的徐公子昭,更显人主之姿。 就连体型雄壮的狐乙闾闾长,也都只能在一旁陪衬。 此时见狐甲闾四人终于走出门来,公子宛当先见礼道:“陈宛。” 简简单单二字,足以说明一切。 他有这个资格。 “徐昭。”公子昭有样学样。 他同样有这个资格。 “你们昨日打伤了我的人。”公子宛沉声道。 “他私吞了我一金。”公子昭平静道。 “这是两件事。”公子宛抬起两根手指,“得分开算。” “怎么算?” “骗金之事,他同样是苦主,此事已经交由狐乙闾去查,会还你公道。” 狐乙闾闾长闻言,当即上前一步,道:“近日城中发生上百起类似事件,我已经向营长请命彻查此事,你们狐甲闾没有意见?” 公子昭摇摇头。 能有什么意见?总不能说狐甲闾也要参与调查? 他没空。 “那么,现在来说说第二件事。” 公子宛大手一挥,一副木担架被抬了上来。 担架上的人鼻青脸肿,不过相比起皮外伤,那双无力耷拉的手,则更为瞩目。 甚至还用了长木板扎紧固定,显然伤得不轻。 公子昭认出对方是骗了自己金子的太子舍人,眉头轻皱,道:“我们只是轻轻推了他一下,怎么就折了手?” “他天生身子骨弱。”公子宛给了一个无可辩驳的理由,“你们要是不信,大可让你们当中的医者亲自验伤。” 这番话若对其他紫龙卫营闾说,还算态度实诚。 然而此时落在狐甲闾四人耳中,却是挑衅意味十足。 毕竟这临海城中,谁人不知疡医茅越根本不擅长给活人断症治病? 至于去请第三方医者,灵台地处偏僻,很难想象有人甘愿冒着得罪东宫的风险,特意跑来这一趟。 茅越作为四人中唯一的医者,此时最为尴尬,干脆别过头一边看风景去了。 公子昭自知理亏,叹声道:“昨日我已经赔过汤药费了,要是你们觉得还不够,我再补上一些。” 哪知公子宛轻哼一声,道:“我东宫缺的是请医者的钱?” “那你想如何?” “昨日,你的人推了我的人一把。今日,我的人也该推你的人一把。” 公子昭不再叹气,目光渐渐沉凝:“原来你今日是来打架的啊。” “敢打吗?” “怎么打?” 公子宛上前一步,指着公子昭,挑衅道:“你我年龄相仿,秩次相当,又都有一国公子身份,干脆你我打一场。输者赔礼道歉,今后在城中见到胜者一方的人,必须主动避退让道。如何?” 公子昭闻言,果断后退一步,指着墨烟道:“我们推人在先,要有所谦让。墨闾副也与你秩次相当,但年龄地位皆不如你,让她跟你打。” 公子宛立即摇头,毫不忌讳道:“我打不过雌虎,何必自取其辱。” “那你也明知我打不过你。”公子昭摊手道,“无须动手就能料到结果,还打个什么劲?” “有理!”公子宛居然认真点头,同意这个说法。 然而未等公子昭松一口气,对方语气一转,给出了新的提议:“既然你不肯与我动手,那干脆我俩都别下场。只让手底下的人来过过招。” “正好你们狐甲闾除了你以外,还有三人,那我这边也派出三人。三对三,三局定胜负!” 见公子昭皱眉不语,公子宛忽然往身后张望一眼,轻飘飘道:“我们是瞒着太子妃殿下过来的,不过东宫人多眼杂,想来此时殿下已经知道此事,说不定已经在过来的路上。” 相比起先前的威胁,显然这一句“太子妃”,直接捅到了公子昭的软肋。 于是今日一战无可避免了。 “三场都怎么比?” 听到公子昭莫名急切的语气,公子宛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 比赛规则的第一条,每人只能上场一次。 显然对方是担心狐甲闾这边让墨烟一个人打满三场。 不过因为剩下的田籍与茅越,一个游者,一个医者,若跟侠客比打架,也不公平。 所以对方承诺派出同样是秩二的游者与医者。 既然要比游、医两道,自然不能都是打硬架,所以有了比赛规则的第二条—— 每场输的的一方,可以指定下一场的具体比试内容,仅限本途径内的方技。 这条规则听上去相对公平,特别是狐甲闾这边不清楚对方实力的情况下。 然而田籍听到这条,脸色一沉,断言道:“我们三个被针对了。” “莫非田闾副以为烟受伤了,就使不了剑了?” “当然不是!”田籍抬手阻止就要丈剑上前的墨烟,“只要对方不派出秩四,临海城没有任何一名侠客是墨闾副的对手。因此我料定对方派上场的侠客,应该是用来兑子墨闾副的。” “如此输掉第一场,对方就能指定第二场的内容,最大可能就是派出一位厉害的游者来对付我。” “这样我输了第二场,哪怕能够指定第三场医者的比试内容,茅越又能拿什么跟人比呢?” 茅越自家知自家事,破罐子破摔道:“那干脆我第一个上场与对方兑子,争取第二场的优势?” “一样的。”田籍摇头道,“我们先失一场,第二场就必须确保胜利。而我在不知对方游者底细的情况下,根本没有必胜把握,所以为了稳赢,第二场必须先上墨闾副。那么到了第三场,还是一样被对方游者针对。” “而基于同样的道理,若换我第一个上场,甚至还没有指定内容的优势,更难言胜。” 说到这里,田籍轻叹一声道:“归根揭底,对方料定我们出场只有固定三人,知根知底,提前有所针对。反观我们被突然袭击,只能被动迎战,不管怎么排布上场顺序,都是一样的结果。” “要不是你们说那公子宛是祝者,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学过兵家了!” “陈国与西泽天阳国接壤,常年兵争,族中知兵之人确实不少。”公子昭开口提醒道。 “那我们总不能直接认输?”墨烟不忿道。 然而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默。 显然刚刚田籍分析的形势,让众人看不到一丝胜利的希望。 “实在不行,我去一趟大营。”公子昭打破沉默道。 墨烟似乎猜到他的意图,轻呼道:“伯兄想找龙尉大人谈什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4章 三对三 “我去求龙尉将你们调往别的营闾,这样你们就不算狐甲闾的人,往后不必向东宫的人低头避让。”公子昭轻笑道,“对了,想调往哪里,先跟我说一声,我好安排。” 虽然公子昭的语气仿佛在闲聊,但众人听罢,气氛更显沉重压抑。 墨烟最先表态:“烟发过誓要守护灵台的安危,哪里也不去!” 茅越难得与她意见一致,苦笑道:“小老头这臭名声,在这里尚能混一口饭吃,要是到了别处,怕是当场扫地出门!” 三人之中,田籍与公子昭相识最短,不过他也找到了一个对方无可辩驳的理由:“我是太子妃殿下举荐过来的,要是调往别处,闾长最好先问问她的意思。” 于是公子昭当即噤声。 …… 就在狐甲闾这边茫然无措之际,东宫一方的参赛人员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一名体型雄健的秩三游侠长剑一挺,直指墨烟道:“我早就想争一争这第一剑客的名头了,墨闾副敢应战吗?” 听到对方侠客挑衅,墨烟没有贸然搭理,而是先看向田籍,征询他的意见。 其余两人也都下意识等着田籍安排。 此时田籍思索了一阵,心中已有了计较,微微点头道:“不管如何,先拿下第一场,将压力留给对方!” “好!” 墨烟高喝一声,仗剑上前迎战。 东宫侠客身形高壮,墨烟巨剑巍峨,双方气机锁定,谁也没有后退半步。 单从一点来看,这名挑战墨烟的剑客就非庸碌之辈。 毕竟不是每个秩三都能在雌虎的威逼之下,面无惧色。 “听说墨闾副前些时日猎杀鲛狄时负伤,我也不占你便宜了,就以三十招为限。”东宫侠客微笑提议道,“三十招内无法取胜,我主动认输!” 听到对方如此“体贴”的提议,墨烟想都不想,直接拒绝:“不必。我可以陪你打到你力竭为止。” 同样是“体贴”的话,从墨烟清冷的声音说出来,更显轻蔑的意味。 于是这句话成了战斗的导火索。 对方率先抢攻。 铛! 墨烟巨剑微微一拨,轻松格开对方的攻势。 然而对方似乎早有所料,借着剑刃档开的势头,身形一转,竟以低鞭腿扫向墨烟的下盘。 铛! 腿也被挡开了。 同样用剑! 对方以为巨剑笨重,便仗着腿长偷袭下路。 哪曾想巨剑在墨烟手中,居然比他的手脚还要灵活。 眼见速度上没有优势,对方干脆放弃偷袭的打算,直接正面强攻,欲以自己的体型优势压迫娇小的墨烟。 如此交手十多招,东宫侠客的速度渐渐慢下,再难维持泰山压顶般的攻势。 反观墨烟如同千年磐石,自始至终只守不攻,甚至根本没有移动过半步,仅凭一手剑,就瓦解了对方的全部攻势。 而场边的众人看到此时,即便再不懂剑术,也知道东宫这场不可能取胜了。 “够了,认输。” 公子宛一声令下,东宫剑客果断收剑退下。 显然他也知道自己力竭之前,根本破不开墨烟的防线。 甚至刚刚对剑之时,他感觉面前娇小的雌虎根本没有用尽全力。 也不知她真的全力一击,自己能有几成挡下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不禁露出悻悻然的表情。 “临海秩四以下第一剑客,果然名不虚传,在下今日领教了!” 墨烟收剑还礼,并没有过多关注这位手下败将,反而将目光投向他身后的公子宛 因为这位太子少傅说认输时,脸色平静如水。 仿佛只是走了一步棋,棋子被吃了,然后接着走下一步棋。 仅此而已 “果然是兑子。”田籍望着气定神闲的公子宛,忽然想起数日前赛马的事,“看来他们果然是将墨烟当成我方的‘上马’了。” 这时墨烟回到他身边时,低声问道:“接下来的两场,你有把握吗?” “可能有。” “什么叫可能有?” “得看对方下一步棋怎么走。” 未等墨烟问到更多,东宫第二步棋来了。 一名中年游者。 …… 第一场狐甲闾的墨烟胜,东宫作为败方,获得指定第二场比赛内容的权利。 而这时对方游者紧接着上场,正如田籍先前所料。 利用第二场的选择优势,拿下田籍,这样到了第三场,不管狐甲闾选择比试什么,只要在医术范围内,都毫无胜算。 不过当对方游者真正露面时,除了田籍外,其他三人全都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你们都认得此人?”田籍好奇打听道。 “此人名为负桦,是你们泠然阁临海总阁的阁主。”墨烟提醒道。 “总阁阁主?” 田籍记得泠然阁担任阁主之位,要达到秩二境界。 不能低也不能高。 因为再往上的秩三与秩四,就不能接触世俗事务,一生困居皇都,专心为官府制作御气符与六气悬空阵。 不过同样是秩二,同样担任阁主,这相互之间还是有差别的。 譬如许鹤这种年纪大,难以再攀登秩三的秩二,就会外调到各地担任分阁阁主。 而眼前这位中年游者,明显还有继续往上走的潜力,因此得以留在晋升资源充足的皇都。 “我听闻此人多年前就晋升秩二,此后修心养性,积累多年,如今大概到了晋升秩三的时机,准备一飞冲天了。”墨烟介绍道,“说不定这次他替东宫出战,是因为暗中得到那边许诺的晋升好处。” 说到这里,墨烟有些担忧道:“此人在秩二境界浸淫多年,单就游者一道,恐怕临海城中无人能及,田闾副要当心了。” 事实上不需要墨烟提醒,田籍就知道这位总阁阁主不简单。 此时双方互相观望,他分明感觉对方的神魂状态平稳、圆融。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理智值达到了90.0%S以上。 甚至非常接近圆满。 这让对方不但有了晋升秩三的把握,而在使用方技时,能发挥出极大的威力。 反观田籍当前理智值距离90.0%S还有一段距离,在威力上就输了一筹。 “说是派出秩二过招,结果却请来城中最厉害的秩二游者当外援,这公子宛真够无耻的。”茅越哼声道。 “这说明他们对第二场势在必得。”田籍收回目光,转而对茅越道,“待会第三场,你先别急着上去,听我安排。” “那当然!” 随后他又跟茅越耳语叮嘱一番,这才上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5章 焉知鸟之乐 “田闾副也是从我泠然阁出去的游者,你我算是同门,我就托大称田闾副一声师弟了。”负桦笑容满面,给人感觉如沐春风。 田籍无所谓地拱了拱手,直接问道:“师兄想跟我比什么?” “既然是同门师兄弟,拳脚相向未免有损同门情谊。”负桦微笑道,“不如我们比试方技【知鱼】!” “比【知鱼】?”田籍心中一动,“怎么个比法?” 游者秩二方技【知鱼】,是从秩一的【交魂】升级而来。 【交魂】是游者晋升秩一自动觉醒的,那么理所当然地,到了秩二以后,大多数游者都会升级这项方技。 从这个角度来说,负桦的这个提议,看上去并没有占田籍便宜,故意选择一些生僻的方技。 只是他作为积年的秩二,必然在这项方技上精研日久。 而田籍才晋升秩二没多长时间,论经验,肯定不如他。 不过按照规则,这一场是对方选择比试内容,田籍不接受也得接受。 这时负桦接着道:“【知鱼】者,陆地的走兽,水里的游鱼,天上的飞鸟,乃至树木花草,无所不能知。” “正好近来天气转暖,我在过来路上,见到树上有不少鸟儿筑巢孵蛋。” “何不选几窝鸟蛋,你我各自施展【知鱼】,从母鸟神识中,猜出鸟蛋数目?” 说到这里,负桦向狐乙闾闾长拱了拱手,道:“狐乙闾持中评判,就有劳诸位到树上捕鸟了!” “举手之劳而已。”狐乙闾闾长点点头,当即命令几名手下钻到附近树林里去找野鸟。 不久,卫士们捧着三只不同品种的母鸟回来,后者一直叽叽喳喳个不停,也不知是受到了惊吓,还是抱怨鸟蛋被抢。 至于它们的巢,已经被另外几名站得远远的卫士用厚布盖起来,作好了标记。 除了他们以外,就连捧鸟的卫士也不知道鸟巢中到底有多少颗野鸟蛋。 一切准备就绪,负桦不紧不慢道:“师弟,你先请!” “这个负桦很自信。” 田籍望着对方洒然的姿态,心中有了判断。 这时候,神魂中传来石竹的声音:“大兄,要不要我悄悄绕到后面去偷看?” “不用。”田籍心中默念道,“那些都是训练有素的狐字营紫龙卫,你搞不了小动作的。” 当然,这并不是田籍拒绝石竹帮忙的全部原因。 自从发现这个小丫头的神魂气息变弱以后,他就尽量让对方待在秽土泥人中,不敢放出去瞎溜达了。 “那你有把握赢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 对方故作大度,田籍也不跟他客气,当场走到一只母鸟跟前,隔空施展【知鱼】。 …… 田籍对第一只母鸟【知鱼】半刻钟后,负桦也开始动手了。 后者只用了二十息左右,就写出了第一窝鸟蛋数目后。 这时田籍才刚刚走到第二只母鸟处。 而当负桦写下第二窝数目时,田籍居然还在第二只母鸟前凝思不动,似乎遇到了难题。 因为一共只有三只母鸟,负桦只能等田籍完成【知鱼】才能进行下一步。 不过他并没有催促,反而大度地在一旁等着,脸上始终保持微笑。 “田闾副的动作有些慢啊……”场边的茅越不禁捏汗道,“不会是在第一只鸟那里消耗过度,神思疲惫了?” 墨烟没有吭声,但望向田籍的目光,也有些担忧。 唯有不怎么在意结果的公子昭,依然老神在在,不时抬头望天,大概心思已经飘到星汉之间了。 又过了足足一刻钟,田籍才终于从第二只母鸟处离开。 只是提笔之时,他又陷入了沉思,仿佛对刚刚查探的结果依然有疑虑。 而他耽误的这一会功夫,负桦已经完成了第三窝鸟蛋的查探,将写了三个数字的纸交给了狐乙闾闾长。 这时候,场边的众人哪怕不熟悉游者的方技,也知道这一场比赛,田籍恐怕悬了。 有人甚至已经开始等着看事后狐甲闾的笑话。 …… 等到田籍提交结果时,整场比赛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时辰。 终于,在众人不耐烦的目光中,狐乙闾闾长打开两张纸,宣布两人的结果。 “田博闻,二,三,三。” “负桦,二,二,三。” 宣读的顺序,是参照首先上场的田籍。 如今三个数字,只有第二窝的数目不一样,那么显然本场胜负的关键,就在这里。 随后,三名保管鸟窝的卫士走到场中,当众揭开了盖布。 先是第一窝与第三窝,没有意外,分别是两颗蛋和三颗蛋。 最后是关键的第二窝。 “第二窝,两颗鸟蛋。”狐乙闾闾长朗声宣布结果,“负桦胜!” 因为第二只母鸟体型更大,蛋的体积也比其他两窝的大一点,所以场间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没有任何异议。 “师弟,承让了!”负桦笑吟吟地对田籍拱手道。 然而田籍此时目光呆滞,根本没有回应,似乎对自己的失败有些难以接受。 负桦见状,脸上笑意更甚,道:“师弟刚刚晋升秩二未久,对【知鱼】方技不熟悉,也是情有可原。” “毕竟秩二的【知鱼】不同于秩一的【交魂】,沟通非人之物时,若不能持守本心,便容易迷失自我,徒耗心神……” 得胜后的负桦侃侃而谈,完全是一副教训后辈的嘴脸。 最后见田籍依然在失神中,还装模作样地叹惜了一番,然而任谁都能从他目光中,看出轻视之意。 东宫的其他人就没那么客气了,纷纷叫嚷道:“技不如人就赶紧滚蛋啊,别浪费大家时间嘛!” “这里是狐甲闾的驻地,你们想找死吗!” 雌虎娇喝一声,东宫的人在虎威之下顿时有所收敛,只是私底下依然窃窃私议。 不过墨烟懒得再理,立即走到田籍跟前,一脸关切道:“田闾副,你没事?” “吱吱,吱吱吱!” 田籍突然发出怪声,墨烟大惊失色:“田闾副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啊!” 言罢,她还踮起脚,伸手抚向田籍额头。 话说墨烟虽然雌虎威名在外,但终究是跟田籍年纪相仿的妙龄女子。 此时贴到跟前,一股独属于她的清幽体香窜入田籍鼻中,终于让后者清醒过来。 “抱歉,第一次与鸟儿神魂相交,有些入迷了,不小心说出了鸟语。”田籍摸头失笑,脸上毫无落败的沮丧。 墨烟:“……” …… 两场过后,狐甲闾与东宫各胜一场,暂时打平。 但考虑到狐甲闾只剩下“医死马”茅越,不少人心中已经认定了最终的结果。 “用一匹下马兑掉我们的上马墨烟。再以上马战胜我这匹中马。”田籍心中总结道,“到最后茅越老头上场时,他们随便派一位中人之姿的医者,就能轻松取胜。” “只是,你们以为的下马,就真的只是下马吗?” 就在田籍的沉思中,医者茅越上场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6章 下马茅越 “茅越,你都一把年纪了,何必自取其辱。”东宫医者轻笑笑道,“干脆就此认输退场!” “哪那么多废话,赶紧得,小老头还等着得胜回去喝庆功酒呢!”茅越不耐烦道。 “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流泪!” 东宫医者冷哼一声,指着茅越:“食、疾、疡、兽,你要比什么,我奉陪到底!” “这位东宫的医者是个全才啊……”场边的田籍感慨道。 墨烟想起他刚刚上场前还跟茅越耳语过一番,似乎有所安排,好奇道:“茅越会选什么?” 田籍神秘一笑,道:“疡医。” …… “你选疡医?”东宫医者闻言失笑道,“我没有听错?医死马今天居然敢跟人挑战疡医之道?这是跟谁有如此大仇啊?哈哈哈……” 面对东宫众人的嘲笑,茅越不为所动,嘴一撇,指着对方身后道:“就医他的手伤!” 众人闻言望去,发现茅越所指之人,赫然正是今日的苦主,那位折断手臂的太子舍人。 “茅越,我跟你无仇无怨,你怎能如此害我?”太子舍人悲呼一声,向公子宛投去求救的目光。 茅越却根本不理他,直接对公子宛道:“他不是正好伤了两臂吗?我们一人管一边,谁先治好算谁赢。” “还是说,你们东宫提出的规则,你们自己都不打算遵守了?” 自比赛开始后,公子宛一直面沉如水,极少失态。 直到刚刚茅越提出比疡医时,田籍才发现对方有了刹那的错愕。 但也仅仅是刹那而已。 大概这位“棋手”对自己的第三子很有信心。 “东宫那位,是当朝太医令的记名弟子,据说医者四职都有涉猎。”墨烟悄声跟田籍解释道。 田籍点点头,对此并不意外。 虽说样样都懂,单项就不够精通。 但考虑到茅越同样学得有些杂,很可能避开主修的疡医,搞些小花样。 安排这么一位四平八稳的医者上场,就能避免意外发生。 “公子宛不学兵家倒是可惜了。” “这种时候你还有闲心感慨人家学什么!”墨烟语气焦急道,“那老头选疡医,不就等于自己挖坑给自己吗?” 然而这时候,已经容不得狐甲闾这边后悔了。 公子宛一锤定音道:“就比这个,你们开始。” 坑挖好了。 …… 医者断症,无外乎望闻问切。 不管哪种医者都一样。 茅越当先一步,抢到了太子舍人的左手一侧。 东宫医者嗤笑一声,随后来得右手侧,只是简单打量了一遍,就当场打开药箱,熟练地配置外敷的伤药。 因为是各管一边,自然不能选内服的法子。 至于茅越,依然半蹲在太子舍人左侧身前,一时解开左臂夹板,轻轻敲打;一时又伸出自己的手,似乎在比划长短。 总之怎么看,都不像是在正经断症。 太子舍人被他折腾得烦躁,恼声道:“你到底会不会医啊,不会赶紧认输!” 茅越却是“嘿嘿”一笑,指着他腰间道:“你这腰带一看就不是普通货色,应该是上等白锻做的?” 太子舍人虽然不知对方为何明明看手,却看到了腰上,不过他的腰带确实是珍稀之物。 听到茅越羡慕的语气,他不禁自得笑道:“这腰带是太子殿下赏我的,当然不是普通货色!” “既然是殿下赏赐,想来你不会让仆人轻易触碰,对?” “那当然,要是仆人毛手毛脚,弄脏弄坏了殿下所赐,那岂非有负于殿下!”太子舍人大声说道,似乎不仅仅是想回答茅越,还想让同行的东宫众人也听清楚。 “那就奇怪了。”茅越慢慢直起了腰,“你双臂伤成这样,想必已经好几日无法亲手解带宽衣,可你又不让仆人触碰。那照理说,你应该也无法洗簌沐浴。说不定连上茅厕出恭,也是这身行头。” “那样的话,你此时应该浑身酸臭才对啊!” 说道这里,茅越上前一步,凑到对方身上闻了闻,摇头道:“不像是好几日没洗沐的味道啊?” 随着茅越一通分析,太子舍人的表情渐显僵硬。 此时被他近前的双目盯着,心中发毛,下意识后退一步:“我……我确实好几日没有洗沐,你闻不出来关我何事?” “你该不是想说,你除了天生身子骨弱,还天生不用洗沐就能保持干净?”茅越挑眉道。 “我……我……” “这样,我有一物,能够分辨你最近几日有没有触碰过这根腰带。”茅越一边取出“焰银”,一边提议道,“你只要让我验一验,就知道你有没有撒谎了!” 看到茅越信心十足的目光,太子舍人莫名有些心虚,强辩道:“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这个简单,马上证明给你看!” 茅越话音刚落,早有准备的田籍,已经拿着一块干净的木板走了过来。 随后两人重复了一遍“采集指纹”的过程。 当一块纹路清晰的黑褐掌纹出现在木板时,全场都发出了惊呼声。 当中要数狐乙闾的紫龙卫反应最大,显然他们意识到了茅越这一手,对于他们平日查案,有何重要意义。 这时太子舍人发现茅越居然真的有此本事,一时吓得说不出话来。 茅越见状,二话不说,直接上手去解开他的腰带。 “你……你,滚开!” 情急之下,太子舍人一手推向茅越。 茅越年纪大,体格也不甚强壮。 于是毫无悬念被推倒在地。 只是倒地后的茅越,脸上不但没有丝毫痛苦或者羞恼的神色,反而肆意大笑起来,仿佛在宣泄着某种压抑已久的情绪。 反观太子舍人一手推出,当场尴尬。 他刚刚用左手推倒茅越。 他左手能用。 没有折断。 茅越笑声渐息,指着太子舍人,对东宫医者大喊道:“你看,我先治好他左臂了!” …… 茅越“治”好了太子舍人的左臂,而东宫医者连伤药都未曾配好,那么按照规则,这一场是茅越获胜。 当然,如今众人都反应过来,太子舍人的左臂根本没断,这场比赛的前提其实是不成立的。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太子舍人左臂没断,那他这个“苦主”这次协众上门含冤,不就成栽赃了吗? 说不定,就连他右臂的伤,也是伪装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7章 三战皆胜 “第三场,茅越胜。” “狐甲闾胜二负一,今日比试胜者,狐甲闾!” 出乎所有人意料,宣布获胜结果的,并非居中评判的狐乙闾闾长,而是东宫的领头人,公子宛。 言罢他不等众人反应,又下令两名健仆上前按住太子舍人。 而后他手持一根大棒,照着后者的左臂,狠狠挥下。 “啊——!” 在渗人的痛呼声中,太子舍人的左臂,真真正正地断了。 公子宛这一手杀伐狠厉,不但让东宫众人眦目噤声,就连随行的狐乙闾众人,也看得心中发寒。 倒是狐甲闾这边获胜后,气氛变得热烈。 田籍一边拉起地上的茅越,一边笑道:“我早就说了,你不是庸医!” 茅越刚刚肆意宣泄了一番,此时神色收敛了一些,语气感激道:“小老头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不论在徐国还是临海都,都为人所轻视,也就只有田闾副能正眼看待了。” 这时墨烟也走了过来。 田籍想起先前姬绫送来的“比卦”,灵机一动,一手拉着茅越,一手拉着墨烟,对两人郑重道:“你们看,只要我们狐甲闾齐心协力,哪怕东宫这等庞然大物,也可战胜!” 墨、茅两人闻言对视了一眼,难得没有拌嘴。 这一刻,两人同时意识到,这次获胜,竟是狐甲闾在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集体行动。 过往从未有过。 至于今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田籍,心中莫名升起了某种期待。 …… 胜负已分,按照战前约定,今后东宫的人见到狐甲闾,要主动避让绕行。 不过田籍三人回头看了看依然神游天外的公子昭,心想这一条,估计闾长大人压根不在意,也就懒得计较了。 只是他们准备回去灵台时,公子宛却主动上前道别。 “这次上门挑战,我原本以为墨闾副最强,田闾副次之,茅越最弱。”公子宛直接无视了公子昭,对三人说道。 “我本以为三场胜负的关键,就是第二场要拿下田闾副。却不曾想最弱的茅越,居然是你们的奇兵。” 说到这里,公子宛直视着三人中的田籍,目光炯炯:“当然了,最让我意外的,却是统揽全局出谋划策的田闾副。如今复盘,你输的第二场,分明是迷惑我的佯攻,为第三场的逆袭作铺垫!” 得到公子宛这等人物的称赞,哪怕强如墨烟,也不禁侧目。 田籍却是轻轻一揖,波澜不惊道:“田籍确实知道茅越真正的本事。不过说到这第二场,我是尽了全力的,没有故意输掉。” “那便是知己知彼,而后谋胜了。”公子宛不以为意道,“毕竟负桦经验更老道,你胜算不高。” 听到公子宛的判断,田籍嘴角微翘,居然直接绕过来他,走到一名狐乙闾的卫士跟前。 对方手上还捧着一只母鸟。 体型最大那只。 “刚刚走得匆忙,还未来得及向你道喜。”田籍认真拱手道,“恭喜啊!” 捧鸟卫士一愣,脸色怪异道:“田闾副恭喜我什么?” “我不是说你。”田籍指着母鸟道,“我是恭喜它。” “恭喜这只母鸟?” 就在卫士这一愣声的功夫,母鸟从他手中挣脱,却没有立即飞走,反而绕着他合捧的手掌上下翻飞,兴奋大叫。 这时众人赫然发现,卫士的手中,居然还有一颗鸟蛋。 蛋壳上端已经开裂,露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一只刚刚破壳的雏鸟。 “原来,它还藏了一颗蛋!” 卫士惊呼一声,也让众人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刚刚第二场比试,推算第二窝鸟蛋数目时,负桦写的是两颗,田籍写的是三颗。 最后揭开盖布,鸟窝中只有两颗蛋。 然而此时若加上母鸟藏起来的一颗,那第二窝的数目,就应该是三颗。 换言之,第二场应该是田籍胜! 狐甲闾出战三人,三战皆胜! 当然,如今不管第二场谁胜谁负,都不影响最终的结果了。 因为若改判田籍获胜,那么狐甲闾连胜两场,连第三场都不用比,直接赢了。 只是众人回想刚刚第二场的情形,想起田籍曾在第二只母鸟前踌躇良久,心中不禁惊疑:莫非,他当时就已经知道了母鸟还偷偷藏了一颗蛋? 而且还知道这颗蛋即将孵化? 还主动道喜? 竟然有人能推算到这种程度? 想到这里,众人望向田籍的目光,不禁多出了一丝惊艳之意。 就连望天的公子昭,都低下头瞥了田籍一眼。 不过目光最为复杂,还是泠然阁总阁主负桦。 作为秩二的游者,他深知通过【知鱼】方技推算到这种程度,有多么困难。 这相当于鸟儿主动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了对方! “他真的只是数月前才晋升秩二吗?”负桦心中忐忑想道,“该死的许鹤,怎么就得罪了这种人物……” …… “若真论起在【知鱼】的造诣,我如今还是比不上积累深厚的负桦。这点从速度上的差距就能看出。” 相比起其他人的过度脑补,田籍并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依然清楚自己的真实水平,及时总结反思。 “我之所以能推算到母鸟还藏了一颗蛋,是因为依照意识云的记忆功能,接连翻看了好几天的记忆,才知道它对那颗蛋特别照顾,应该是有预感即将孵化。” “这也是我在它这里耗时那么久的原因。” “不过既然我能比别人‘知得更多’,正好可以通过大量练习来提高熟练度,进而实现‘知得更快’。” …… 原本理直气壮地上门挑衅,最后却闹剧收场,东宫众人都觉得脸上无光,灰溜溜地散去。 至于名义上过来主持公道的狐乙闾闾长,有心想跟公子昭说些什么,可惜后者望天入定,根本不给他攀谈的机会。 不过就在大家以为两闾就此不欢而散之时,又一名东宫的大人物登门了。 这次是老熟人,太子妃。 “我还以为公子宛是故意对闾长行激将法的,没想到殿下还真的来了。” 作为狐甲闾中唯一能跟太子妃正常说话的人,田籍主动迎了上前。 “我一早听闻此事,连早食都没用,就直接往这里跑了。”太子妃虽然在回答田籍的话,不过目光一直飘向他后方的某人。 随后她还着重强调了自己路上是如何心急如焚,如何忙中出错,差点走错了路。 虽然田籍不知道只负责坐车的太子妃是如何做到走错路的; 但既然这话不是说给他听的,那就老老实实点头便是。 只可惜她真正想告知的某人,目光越发高远,恨不得将下巴也怼到天上去。 “呀,公子的脖子上怎么有只小虫子,我来看看!”太子妃捂嘴惊呼一声,走了上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8章 全员出征织罗山 “你闹够了没?” 一柄巨剑横在了太子妃身前。 雌虎发怒了。 “公子脖子上有只小虫子,我要帮他看看呀!”太子妃一脸无辜道。 “你别太过分了!”墨烟直接无视了她的理由,“往日你好歹还知道找个替身挡着,自己远远躲在外头偷看我伯兄。如今替身没了,还传出那等不知廉耻的丑事,怎么反倒变本加厉了?” “就是因为传出那样的事,我担心会影响到公子,才特意过来看看的啊。” “那现在你也看到了,我们过得挺好的,可以滚了吗?” “小烟,你变了!”太子妃声音一颤,眼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泛红。 仿佛遭受了天大的委屈。 “你又想闹哪样!”墨烟不耐烦道。 “小时候你明明很喜欢跟在我身后,喊我姐姐的!” “那时候还小,不懂事!” “那时候的你最可爱了!” “你胡说,我一点都不可爱!”不知为何,被说到“可爱”一词,墨烟脸色居然泛红。 “呀!小烟居然会害羞了!”太子妃轻呼一声,双手已经伸到墨烟脸上,捧着后者的包包脸,“悄悄告诉姐姐,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言罢,太子妃还眯着眼四处扫视,寻找可疑的人物。 不过狐甲闾的年轻男子就两位。 排除亲哥公子昭,就只剩才来不久的田籍。 于是太子妃的目光很快锁定田籍身上,神色越看越暧昧。 田籍宠辱不惊,面对这种姨母般的眼神,还以礼貌微笑。 反倒是墨烟最先抗不住,拨开太子妃的手,就要往门里钻。 哪知还未进门,就被公子昭拦下了。 “伯兄?” 不知何时,公子昭的目光已经落回人间。 拦下墨烟后,他没有立即解释,而是徐徐走到狐乙闾闾长前,淡淡道:“骗金一案,我们狐甲闾也参与调查。” “此事我已经请示过营长,你们狐甲闾现在横插一手,不合适?”狐乙闾闾长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我是苦主之一!。”公子昭理直气壮地给出理由,而后语气一缓,“当然,我们不跟你们狐乙闾争功,你们将一些暂时顾及不到的地方交给我们去查便可。” “此话当真?” 公子昭点头。 狐乙闾闾长转头跟副手耳语了一阵,问道:“城中我们已有周密安排,唯独城郊织罗山尚未有人跟进,你们狐甲闾去吗?” “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查城中的骗金案?”未等公子昭表态,墨烟已经跳出来表示反对,“你们怕不是在戏耍我们?” 然而狐乙闾闾长态度十分强硬:“只剩织罗山了,你们爱去不去!” “好,我们就去织罗山!” 出乎所有人意料,往日不问俗物的公子昭,居然在此事上,罕见地表现出雷厉风行的态度。 于是,狐甲闾全员出征织罗山,就这么定下来了。 望着公子昭匆匆进门的身影,众人面面相觑。 太子妃最先反应过来,喃喃道:“公子不会是为了躲开我,才跑到城外去的?” …… 午后时分,属于狐甲闾的两辆马车离开临海城,坚定不移地往二十里外的织罗山驶去。 一路上,墨烟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至于田籍与茅越,也对这次匆忙出行有些不解。 公子昭见状,轻叹道:“我确实是为了躲开菁菁才出城的。但你们可知我为何要这般躲着她?” 菁菁是太子妃的闺名。 听到说起太子妃,墨烟当场撇嘴道:“还不是因为你们做了那般没羞没臊的事!” 公子昭脸色一僵,尴尬地咳一声,才接着解释道:“如今吕齐与黑水开战,吕氏有心向田齐求援。菁菁身为田吕双方的纽带,难免身不由己,不得不为吕氏说情。只是如今朝堂上对于是否援助南边,意见不一,我此时与她来往,被外人看见,只会徒生事端!” 一直沉迷观星的公子昭,居然也会关心天下大事? 三人之中,只有田籍因为与姬绫通信,了解南边的情况,所以知道公子昭所言非虚。 不过墨烟不了解详情,依然不满道:“有我守着,她进不了灵台半步,怕什么?” “你是徐国公女,又曾在南边为吕氏征战,如今你公然阻拦一位来自吕氏的太子妃,你知道会在朝野中引出多少无端猜疑吗?”公子昭说着,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教训的意味,“况且你是我庶妹兼闾副,在外人眼中,你的态度跟我的态度有何区别?” “我……”墨烟哑口无言。 甚至因为被长兄语气所慑,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身子,连碰到了田籍也没有察觉。 …… 公子昭莫名展现严厉的一面,后续路上没人再说话。 不过在田籍总感觉对方这番冠冕堂皇的理由,并非他决定来织罗山的全部原因。 而这个疑惑,在傍晚时分,马车停到山脚下,有了新的答案。 “伯兄打算到山顶观星?” 此时众人正准备扎营,从第二辆马车搬运辎重时,发现辎重之上,还压了半车木箱。 竟是公子昭悄悄打包带上的观星仪器。 “灵台中最上等的观星仪还在修缮,暂时只能用次等的代替。”公子昭解释道,“只是城中各种干扰太大,用这次一等的观星仪,必须到空旷无人的山顶才能获得足够的观察视野。” “看来这才是闾长来此的主要目的。” 田籍心中失笑,嘴里提议道:“既然如此,干脆趁着天色黑下来之前,一口气登上山顶再扎营好了,省得明日再扎一次。” “也好。”公子昭点点头,目光突然转向墨烟。 这时田籍与茅越才发现,墨烟望着暮色中黑幽幽的织罗山山体,居然露出了纠结神色。 “墨闾副不会是怕这织罗山的诡怪传闻?”茅越上前嗤笑道。 “我,我才不怕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墨烟冷哼一声,从车上扛起两个大木箱,自行踏上了山路。 “茅老头,这织罗山还有诡怪?”田籍望着墨烟赌气般的行为,不禁好奇问道。 他记得刚来临海城那晚,游老跟他提过城外织罗山,因为地形复杂,人迹罕至,是一处适合当隐秘据点的地方。 不论是交易还是见面。 便见茅越神秘一笑,道:“诡怪之说纯属无稽之谈。不过这织罗山中,怪异的事情还真不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9章 东夷震硅 “织罗山山势险峻,地形错综复杂。曾有前辈大能从高空俯瞰,形容这里的山势,如同层层织就的罗网,故有此名……”上山路上,茅越一边拿着酒壶小酌,一边跟田籍介绍道。 “如此复杂地形,又正好临近皇都这等是非之地,这里自然免不了会生出许多怪事。” “什么怪事?”田籍问道。 便见茅越指着路旁下方幽黑的山谷,阴恻恻道:“山中如这般的深谷大涧难以胜数,若是城中有谁因结怨而仇杀,或是因财色而劫杀,这里不就是最好的抛尸之地吗?” “甚至于说,不少人私下生死约斗,也会悄悄跑来这里,以免事后给家人带来麻烦……” 听到这里,田籍下意识望向山下。 虽然因为天色黑,距离远,不管是视觉还是气感,什么都感知不到。 但他还是隐隐感觉到一股阴寒气息从底下冒了上来,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不知道这幽谷之下,积郁了多少年月的血腥故事。 茅越抿了一口酒,又道:“当然了,对于某些人来说,这里反而是一块宝地。” “这又怎么说?” “你想啊,底下埋了那么多尸体,当中不乏城中官宦权贵。就算他们死时身无分文,身上的华美衣服总是值钱的?” “所以在这山中,便渐渐冒出一群专门发死人财的‘淘金客’,在乱谷中搜刮遗体,再倒卖到外面……” …… 因为山路不适合行车,所以两名御者带着马车留守山下。 至于狐甲闾四人,除了带上三日干粮,大部分精力都用在帮公子昭搬运装仪器的木箱。 上到一处峰顶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 此时公子昭忙着准备观星,墨烟忙着生火做饭,茅越则躲到一颗树下独酌自娱。 田籍帮墨烟收集了一些柴枝,见左右无事,便凑到公子昭身旁,看他组装观星仪。 这还是田籍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的天文仪器。 单看外观,只是一个球状支架,配上一根长长的金属圆筒。 只是若凑近去看,就会发现球状支架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铭文。 有些是齐国通用的数字,有些则是不明所以的符号。 不过相比起直观的球状支架,金属圆筒却内有乾坤。 田籍便见到,公子昭将一个个指甲盖大小的精细零件往里填装。 这种零件有两大箱,足足花了一个多时辰,才装填完毕。 过程中没有任何返工。 熟练到让人叹服。 这时公子昭擦了一把额汗,将最后两个部件也装上。 两块圆形的透明晶片。 仿佛前世的玻璃凸透镜。 田籍不禁诧异问道:“这两块东西,是用何物所制?” “东夷之地的特产,震硅。” 东夷震硅! 田籍反复跟对方确认了几遍,终于确定这两块镜片的原材料,居然真的是《九土注》中所记载的非凡土壤! 按照匠人辛夫分类,东夷震硅属于“四方土”,品质在秽土之上。 当初辛夫那具庞大而灵活的巨人身躯,不过是添加了一些东夷震硅,就具备接近秩二等级的强度。 田籍当时就打算,到了晋升秩三的仪式时,利用四方土来升级替身泥人。 只是四方土珍稀难寻,哪怕齐一会中也没有稳定的进货渠道。 没想到今夜跟随公子昭上山观星,居然就找到了其中的一种! 此时公子昭见田籍很感兴趣,便道:“莫非博闻也对星命一道有兴趣?” 田籍摇了摇头,说出早就准备好的理由:“我自幼喜好泥塑之道,曾听闻用东夷震硅捏出的泥人,有美轮美奂的外观,所以一直想找些来试试手。” “原来如此。” 公子昭平静地点点头,完全没有吐槽“居然有人拿珍贵的东夷震硅来捏泥人玩”这种暴殄天物的行为。 大概是狐甲闾奇葩人奇葩事太多,相比之下,田籍这种奢侈的爱好,居然都显得有些不值一提。 “闾长若是有获取的渠道,能否让我买上一些?”田籍试探问道,“价钱都好说!” “你若是喜欢,我直接送你一些便是。”公子昭十分大度道,“不过眼下我损坏了两台上等观星仪,正好也缺这个东西。若你不急,再等上两个月左右,应该就有了。” 田籍如今秩二修德都未圆满,确实不着急用。 不过他很好奇为什么非得是两个月。 “因为再过两个月,徐国就会派使节来临海,跟田齐这边协商救援南边的事。”公子昭用随意的语气,说出了一条明显属于国事级机密的情报,“当然,这是我瞎猜的。” 我看你这说话的语气,根本就不像是猜的…… 田籍心中吐槽道。 “然后徐国的使节会给闾长送来此物?” 公子昭点头。 这下田籍更不解了。 不是说徐公下令禁止任何人私下资助公子昭的行为吗? 公子昭大概看出田籍的疑惑,轻声道:“来使之一正是我仲弟,段。他偷偷瞒着君父给我捎来的。” 田籍心中一动:“灵台上的观星仪都是这么来的?” 公子昭微微点头,大概是忙碌了一个多时辰,脸上露出倦意。 田籍不禁感慨道:“闾长跟仲弟还真是兄弟情深啊!” “兄弟情深么……”公子昭的倦意更浓了,连声音都显得轻薄无力,“或许在懵懂的童稚岁月里,我们曾经有过……” 不知是否错觉,田籍总感觉对方内敛的情绪之中,带着一丝淡淡的落寞。 …… 仪器搭好以后,公子昭就不让田籍三人靠近了。 用他的话说,非星命途径之人,不足以观星应命,否则会导致德性受损。 “看个星星就会导致理智值下降?” 此夜空中无云,星月交辉,田籍望着漫天星河,理智值没有任何变化。 “莫非得用观星仪拉近视角,才能看出某些不可名状的恐怖事物?” 只可惜公子昭严令众人不得靠近,田籍无法亲自验证这个事。 其实他自己倒是有一次靠近天空的经历。 那时他背着妫鱼穿行在羊角河上空,试图从天上绕过巨大漩涡进入羊角洲。 不过那时候黄字级的雨气行符,连云层的边缘都摸不到,根本看不到星空。 “用雨气符才能登高。不过雨气浓郁之时,云层也深厚。” “想要穿过积雨云层看到星空,得更高层次的雨气行符才行,恐怕玄字级都未必能做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70章 疯狂的星空 公子昭这一观星,就是两天。 更令田籍无语的是,他不但晚上观星,白天大太阳的时候同样观星,几乎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 要不是好几次墨烟威胁再不吃饭,就砍碎观星仪,田籍都怀疑对方迟早要饿死在这山顶上。 这下他总算明白对方这副“甚虚”的模样是怎么来的了。 长期作息混乱,吃饭有一顿没一顿,加上可能会导致理智值下降的观星,他不虚谁虚? …… 不过无语归无语,这几天看公子昭观星,田籍还是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公子昭中擅长画画。 画星空,画山水,画飞鸟。 甚至偶尔还会给田籍三人画像:做饭的墨烟,练剑的田籍,独酌的茅越……或者三人围坐篝火闲聊的情景。 虽然田籍不懂画道,不过作为一个外行看客,这些成品的精美之感,还是显而易见的。 当然,绝大部分时间,公子昭的画功都用在了星图上。 这些星图,有些画完就会当场烧毁,绝不给他人多看一眼; 有些则会主动扔给田籍三人,帮忙按时间顺序整理。 田籍也因此得以发现,原来公子昭画的星图,居然不是当下时点的星空模样,而是过去某个时刻的模样。 这一点他初时未曾察觉,不过是下意识扫描进意识云而已。 直到第二天晚上,他再次扫描星图时,忽然有了某种熟悉的感觉。 一番记忆,发现居然是他们上山第一夜,星辰运行的轨迹。 不过细细比对记忆中的星空画面后,他又发现两者有些明显的不同。 如果说记忆中的某颗星辰,在两个时刻间的位置变动轨迹,是一条平滑的曲线; 那么在公子昭记录的轨迹里,这颗星辰就“调皮”许多,一直围绕这条曲线上下左右无规则跳跃,仿佛贪玩的顽童。 虽然最终还是会移动到同样的目的地,但中间过程却要“精彩”许多。 “不对,与其说是‘调皮’,不如说是‘疯狂’更准确。”田籍越是琢磨星辰轨迹画面,心中越是惊骇,“天上的星辰,不会是疯狂的?” …… 因为不知道这个意外发现的“真相”,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影响,田籍只好向公子昭如实相告。 当然关于“意识云”的问题,依然用“博闻强识”掩饰过去。 只是听完他的描述,一向波澜不惊的公子昭瞬间脸色数变。 直到十多息后,确认眼前的田籍并无异常,这才长舒一口气,随即脸上充满歉意。 “此事是我大意了。没想到博闻居然有如此明锐的洞察力!”公子昭语气自责道,“幸好这几日天上平常无事,否则以博闻的秩次,德性亏损都是轻的!” 换言之,如果前几日天上不够“平常”,他现在很可能已经死了! 想到这种莫名其妙就会丧命的危险,田籍不由一阵后怕。 “看来以后没事还是不要瞎琢磨天上的事。” “在秩次足够高以前,这就是玩命啊!” 如此在心中再三提醒自己铭记这次教训,田籍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 天上的事不能再聊了,田籍决定聊些当下的问题:“闾长,咱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快三天了,什么时候回去啊?” “还不行。”公子昭摇头道,“我手头上的这本《方志》还未修好,现在离开,就前功尽弃了!” “闾长在修撰《方志》?” 田籍记得公子昭加入的大史氏,号称史官世家。 史官修订历法、撰写史志,确实是本职工作。 只是公子昭这几日,不是观星就是画画,哪里有正经写过一个字,哪里有修过什么《方志》? 却见公子昭指着田籍手上的星图,道:“这些就是。” “星图就是闾长修的《方志》?” “所谓修撰史志,不就是从浩如烟海的表象中,理清过往的脉络,进而钩沉历史的真相吗?”公子昭理所当然地说道,“只是别人修史用文字,而我更习惯作画,仅此而已。” 平心而论,对于田籍这个穿越者而言,历史书不用文字而是用连环画,好像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但在这个类似古代的世界中,公子昭这种行为,多少显得有些另类。 倒是公子昭本人对此,却有另一番见解。 “当世文字,若追根溯源,本就是从古代先民的岩洞壁画、龟甲刻符上演变而来的。” “远古之时,文字尚未诞生之前,先民们狩猎有所得、祭祀有所念,便会在洞壁、甲骨上作画记录。” “直到后世圣人将画像规整为抽象的字符,这才渐渐有了今日的文字。” “从这个角度来说,文字与图画,可谓同根同源,都是记录、交流的载体罢了……” 听完公子昭的一番见解,田籍虽然依旧认为他是“公子界”的一朵奇葩,但至少在星命途径上,或者说史官一途上,对方确实有真才实学。 难怪会被眼光挑剔的大史氏看中,收为嫡传。 …… 不过当时间来到第三天傍晚,田籍三人终于还是坐不住了。 因为干粮快吃完了。 就算不回到山脚下的马车处补给,至少也得到山林中采猎。 只是不论三人如何威逼利诱,公子昭死活不肯下山。 最后逼急了,公子昭甚至将闾长铜印以及案宗都扔给了田籍,放言道:“就以三日为限,三日内你们找到骗金案的真凶,我就立即跟你们下山!否则你们就不能再逼我!” “三日又三日,闾长不会是在敷衍我们?”茅越面露怀疑道。 “我以徐氏公族血脉起誓,不骗你们!”公子昭对天发誓道。 茅越见他如此诚恳,不好再说什么。 只可惜另一边的墨烟死死盯着他,不为所动。 “好……”公子昭轻叹一声,知道忽悠不了这位幺妹,“我以青鸾起誓,总可以了?” “这还差不多!”墨烟咧嘴道。 于是三人将剩余的干粮集中一下留给公子昭。 而后得到闾长铜印的田籍,暂代狐甲闾闾长一职,带着墨、茅两名成员,下山查案去了 …… 下山路上,墨烟对田籍提醒道:“城中骗金之案,自然该去城中查的。只是伯兄只给我们三日时间,从这里一来一回,剩下的时间非常紧迫。” 田籍这时正一边走,一边翻看案宗。 听到墨烟之言,他猛然想到些什么,道:“或许,还真不一定要回城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71章 你朋友真多 骗金案的卷宗,是从狐乙闾处拿到的副本。 因为公子昭来织罗山根本就不是为了查案,所以众人也一直没关注案件的内容。 如今看了案宗的描述,田籍赫然发现本案的嫌疑人,居然是两位老熟人。 “许氏父子!” “怎么,田闾副认识此二人?”墨烟问道。 于是田籍将许氏父子卷走平原城泠然阁财货的事情,简单介绍了一下。 “那就奇怪了。”茅越听完后奇怪道,“既然那两父子卷走了巨额财货,想来应该不缺钱才是,怎么还要到处骗金子?” 这点田籍原本也觉得奇怪,直到他发现案宗里提及的另一个情报。 许氏父子不但带着骗来的金子跑路,而且连泠然阁总阁的黄字级封禁品《杞人之书》也带走了。 后者是许鹤为了给儿子晋升游者秩一,贿赂总阁阁主负桦借出的。 “莫非许子婴在晋升秩一时,出了什么岔子?”田籍心中猜测道,“不过这倒是解释了为何负桦堂堂总阁主,却跑去给东宫当打手了。恐怕因为这次封禁品失窃,他知道前途不保,想转投东宫的门路。” …… 毫无疑问,此案的关键是要找到许氏父子。 不过案宗提供的线索非常有限,显然狐乙闾并不想分享调查成果给狐甲闾。 所以眼下他们去找人,可谓两眼一抹黑。 “刚刚田闾副为何说不一定要回城中?”墨烟道。 “因为我有一群老朋友为了找到那对父子,已经在城中奔波数月。若他们还在城中,不可能一直没有消息。” 听到田籍这个说法,墨烟眉头轻皱道:“你在临海城认识那么多朋友?” 倒是茅越想起千乘里的事,恍然道:“可是庞老兄他们?” 田籍点点头。 墨烟没有见过庞长老,不过见茅越都这么说了,只好认可这个情报,转而又道:“虽然不用回城,但城外天地更加广阔,我们又该从何处找起?” 对于这个问题,田籍早有腹稿,微笑道:“我有一位日者朋友,恰好比较擅长找人,你们在此稍等片刻。” 言罢,他独自往一处开阔的悬崖边走去。 墨烟望着他的背影,似乎想起先前在海边的某个旖旎的凌晨,对方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不禁脸色微红地哼哼道:“田闾副的朋友可真多!” …… 这位擅于找人的日者“朋友”,自然是日者秩二的姬绫。 此时山间月色清朗,正适合使用千里共婵娟传信。 他先将当下处境详细描述了一遍,方便姬绫参考。 大概一刻钟后,心有所感,很快就收到了回信。 “此案关键线索在东南方向十里处?” 田籍比照了一下记录过的临海城周边地图,发现姬绫提示的这个方位,大致上仍处于织罗山山脉的范围内。 不过当他回来分享这个线索时,墨烟却半信半疑道:“许氏父子手握巨财,却跑来这深山野林中,有些不合常理?” “或许他们有不得不来这里的原因。”田籍对姬绫的能力十分信任,“况且能躲过我那群老朋友数月追查,甚至连狐乙闾也暂时没有斩获,不正好说明他们很可能躲在了人迹罕至的地方吗?” 这时茅越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道:“我想起来了,此去东南方十里左右,不就是‘黄金乡’吗!” “黄金乡?”田籍记忆的地图并没有这个地名。 墨烟同样露出好奇的目光。 却见茅越“嘿嘿”一笑,道:“我先前不是说过这织罗山中,有不少过来挣死人财的‘淘金客’吗?” 田籍两人点头。 “这些人搜刮到财宝后,不方便到城中正规集市贩卖,于是就在山野中自发组织了一处‘私市’,互通有无。” “这处私市就叫‘黄金乡’。”茅越介绍道,“那里龙蛇混杂,而且位置定期迁移。若许氏父子不想真的生活在深山野林中,那里就是最好的藏身之处!” 于是田籍当即拍板,去黄金乡找人。 …… 按照茅越所言,“黄金乡”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私人黑市,每隔三个月就要整体迁移位置。 而想要进入其中交易,还得有熟人介绍。 不过当茅越带头一路翻山越岭,最后来到一处隐秘的山坳集市时,两人哪还不明白,这位老头是这里的常客。 至少最近三个月必然来过。 田籍想到对方之前为了自证清白,不惜欠下巨债的困窘模样,也就不当面点明了。 随后茅越熟稔地让两人换了便装、蒙上脸,并藏好紫龙卫的印、牌。 这才带着两人走向集市。 走到集市入口时,茅越一边给两名守卫塞钱,一边喊出暗号:“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守卫随声对出暗号下半句,收起铜钱,对茅越笑道,“老头,你这暗号过时了,下次记得喊新暗号!” 茅越一愣:“新暗号是什么?” “上句是‘仓廪实而知礼节’,下句是‘衣食足而知荣辱’。” “什么乱七八糟的!”听到守卫给出的新暗号,茅越顿时黑脸骂道,“你们就是一群发死人财的,懂个屁的礼节荣辱!” 就在两边的笑骂声中,三人慢慢走进了集市。 虽然茅越与守卫这番打闹吸引了不少集市中的目光,但因为见他跟守卫关系不错,这些目光很快就转移开,连带对第一次进来的田籍与墨烟都没怎么在意。 进入集市后,田籍跟茅越熟悉了一下这边的规则,便对两人道:“接下来,我们分头到集市中打探线索。” 姬绫的回信,只说这里有关键线索。 这是基于田籍先前给出的情报起卦所得。 如果想进一步锁定许氏父子位置,得提供更准确的情报,再起一卦 不过田籍怜惜姬绫的理智值太低,打算还是先靠自己打听,不想她过多耗费理智值,导致失德的危险。 于是三人约好了聚头的时间,便分头进入了集市的人流之中。 …… 黄金乡中,既卖来路不正的物品,也卖各色各样的情报。 其中前者大多是凡物,田籍此匆匆看了一圈,暂时没有太大收获。 倒是找酒肆找店主打听消息时,听到了两条颇感兴趣的消息。 其一是织罗山的某处山涧中,最近有邪祟出没,专门偷盗有秩者尸体。 田籍下意识想到齐一会的游老,随即对照游老跟自己提过的隐秘交易据点,发现还真是在差不多的位置。 “你们如何知道盗尸的一定是‘邪祟’?”他不禁好奇问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72章 奇怪的数字 “你们如何知道盗尸的一定是‘邪祟’?” 听到田籍的问题,店主语气却不太确定:“反正据活着回来的那人回忆,那位大能有云雾遮掩,无声无息,无形无体,根本看不清样貌,那样的存在,不是邪祟是什么?” 普通人对于有秩者的超凡能力了解不多,对于秩四的大能更是难以想象。 因此田籍听到店主如此说,反而更加确定了那位就是游老。 至于邪祟之说,大概是这些凡人以讹传讹。 反正对于他们而言,邪祟与有秩者,都是一样的危险。 “说不定‘邪祟’的传闻,还是游老故意为之,混淆视听的。” …… 相比起第一条情报,第二条情报更加引起田籍的重视。 “最近来了一对身怀巨资的有秩者父子。”店主人神秘兮兮道,“我看客人你也非凡俗之人,要是想打那些财货的主意,倒是不妨关注一下。” 田籍见到店主人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中了然。 随后一边给对方递去一枚银刀,一边面不改色地打听道:“你是怎么留意到那对父子的?” 店主人摸着银子,喜上眉梢,一时知无不言:“按说这黄金乡中,不乏一夜暴富之人。那对父子初来时,也与那些人无甚区别。” “只是寻常暴富之人,花钱都是大手大脚的。可那对父子明明不缺钱,却偏偏异常悭吝,不但住在最便宜的客舍,而且一直深居简出,平日饮食用度也十分简朴,我就是不想留意,也做不到啊!” 听到店主人如此描述,结合已经掌握的情报,田籍越发确定这对行为怪异的父子,很可能就是许鹤与许子婴。 “那对父子如今在乡中何处?”田籍说着又塞上了一枚银刀。 不过这次店主人却没接,而是有些不舍地从银刀上移开视线,语气遗憾道:“三日前他们就离开这里了。好像是年轻那个得了大病,老的那个要带他到外面找医者。” “许子婴得了大病?”田籍心中一动,“秩一游者不太可能生病。除非……如我先前所料,他晋升秩一出了问题!” 想到这里,田籍又向店家打听许氏父子曾经落脚的客舍,这才出去找墨、茅二人汇合。 虽然店家说许氏父子已经离开,但既然姬绫说这里有关于此案的关键线索,他自然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 来到目标客舍,在墨烟巨剑威胁以及田籍银刀利诱下,客舍主人老老实实将三人带到了许氏父子曾经落脚的帐篷。 客舍大多是挤在一起睡的大通铺。 不过黄金乡作为黑市,过客往往不便暴露身份。 所以这里的客舍,根本就是一顶顶临时搭建的简陋帐篷。 而许氏父子落脚那顶,更是处于最边缘的地方,与其他人都隔着不少距离。 “既要省着花钱,又要保持隐私,看来许子婴真的出大事了。” 随后三人对帐篷内外搜寻了一番。 只可惜除了客舍配套的草席、矮榻等物外,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很快便搜无可搜了。 “茅老头,用你的焰银采集指纹!”田籍当即下令道。 “好嘞!”茅越目光炯炯地掏出了随身小瓶。 焰银数量有限,不可能广撒网地采集。 田籍让茅越重点关照矮榻、草席以及门帘这些必然要接触的地方。 很快,这三处在焰银的作用下,浮现出两组指纹的痕迹。 “只有这些‘指纹’,我们顶多能确定最近有两个人住过这里,甚至都无法确定是否许氏父子。”墨烟经过上次太子舍人的事后,也知道了茅越这一手奇特本事,“除非能找到另一处他们接触过的地方,再采集一套‘指纹’,两相比对。才能确定身份。” “确实如此。”田籍点头道,“不过也不是毫无发现,你们看这里!” 墨、茅两人闻言看向田籍所指,发现矮榻已经被田籍翻了过来。 而在矮榻的底面,出现了有别与其他地方的指纹痕迹。 “一组数字?”墨烟盯着木板上歪歪斜斜的划痕,迟疑道,“这代表什么?” “一组倒数的数字。”田籍果断给出判断。 “为何一定是倒数?” “这些数字虽然写得颠三倒四,不少还重复。但整理一下,只有二到十这九个数字。”田籍分析道,“如果正着数,必然要从‘一’开始,不可能独独少了数字一。” 听到田籍如此说,另外两人再细看矮榻底部,发现果然如此。 “那他们倒数什么呢?”墨烟又问道。 “我猜是在倒数天数。”田籍分析道,“因为刚才客舍主人说,他们正好在这里住了九天,跟数字能对应上。” 听到田籍的猜测,茅越也试着分析:“从十开始倒数,说明他们认为十天后,必然会发生某些事情。” “从这里的痕迹看,恐怕他们在最后一天来临前,也就是三日前,匆匆离开了这里。” “如果真的会发生什么,恐怕在两日前,就已经发生了。” 田籍点头表示同意茅越的判断,随后寒声道:“只希望他们惹出的乱子,不要太过麻烦。” …… 由于再无更多线索,所以三人带着关键证物“矮榻”离开了客舍。 至于客舍主人,在田籍【大言】的说服下,不但没有阻拦,而且保证不会乱嚼舌根。 随后三人在黄金乡中采集了一些食物,便匆匆赶回山顶上,好“接济”一下公子昭。 免得对方沉迷观星,最后饿晕了自己。 不过当三人刚刚到达山顶时,却发现公子昭狼狈地向他们这边跑来。 一边跑还一边大喊:“博闻、小烟、茅老头,快来救我!” 田籍与墨烟闻言,当即拔剑以最快的速度冲了上去。 至于茅越虽然跑得慢些,但也吭哧吭哧地赶了上来。 只是三人与公子昭汇合后,却没有感知到任何敌意,不禁拔剑四顾心茫然:“敌人在哪?” 便见公子昭指着身后,声色俱厉道:“快拦住她!” 众人目光随他所指望去,大约十息后,便看到山顶方向徐徐走下来一名衣着华贵的美丽女子。 在她身后,还有一众护卫仆人跟随。 “太子妃?”田籍认出当先女子身份,不禁脸色怪异,“她怎么跑上来了?” “我也不知道啊!”公子昭见太子妃渐渐走近,脸色越发急切。 最后他一跺脚,道:“你们帮我挡着她,我先撤了!” 言罢,他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跑去了。 “伯兄放心,都交给我!” 墨烟同样头也不回。 不过却是头也不回地走向太子妃。 倒提着巨剑。 田籍与茅越无奈对视一眼,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73章 无魂之尸 “伯兄都已经躲到织罗山顶上挨饿受冻了,你怎么还是不肯放过他!”墨烟对太子妃怒目而视道。 后者听到“挨饿受冻”先是一惊,随即意识到这是墨烟夸张的说法,摊手无辜道:“不是我故意上山的啊,实在是受人所托,不得不来当说客。” “当南边的说客?”墨烟挑眉道。 “你好歹也是南边水土养大的,怎么说得好像自己是个外人似的?” 听到太子妃突然凌厉的反问,墨烟呼吸一滞,目中似有纠结之意。 好在太子妃随后语气一软,道:“你们误会了。我这次过来,既不是替吕氏说清,也不是来叨扰公子的。” 说道这里,她目光一一扫过三人,道:“我这次是替狐乙闾当说客的。” …… 三人跟着太子妃下山后,发现狐乙闾的人居然真的来了。 甚至连狐乙闾的闾长都在,此时正与公子昭交谈。 太子妃见状,很乖巧地远远走到了一边,表示自己不打搅他们谈正事。 于是公子昭一边忌惮地盯着她,一边走到田籍三人面前,道:“狐乙闾找到了一具尸体,想请茅老头帮忙采集……采集……” “采集指纹。”田籍小声提醒道。 “对对对,是这个意思。”公子昭点头道,“总之我跟他们闾长谈好了,我们帮这个忙,他们跟我们分享已经搜集到的情报,大家公平交易。茅老头没意见?” “闾长都发话了,小老头能有啥意见?”茅越撇嘴道,“只是他们怎么不找祝者审问尸体残余神魂,反倒惦记起我的焰银?” “因为他们找到的,是一具无魂之尸。”公子昭肃声道。 …… 人死以后,神魂残留中尸体上,若无特别手段保存,会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消散。 作为擅长神魂领域的游者,而且跟不少尸体【交魂】过,田籍对此十分了解。 不过再如何消散,在尸体彻底化灰前,多多少少都会有神魂碎片残留。 而眼下狐乙闾带来的尸体,保存完好,显然刚死不久。 偏偏如此“新鲜”的尸体,在田籍的气感中,居然一点神魂残片都不剩。 仿佛被人生生剥离了神魂。 就像他炼制六甲阳神一样。 而更关键的是,这位死者,他认识。 “他就是许子婴!” 听到田籍说法,茅越想起刚刚从黄金乡收集到的情报,立即收起了玩世不恭的表情,上前认真检视。 许子婴的遗体躺在一副木担架上,连身上的衣物都大致维持了原状。 众人发现他胸前的衣襟有些破碎,似乎是跟人撕扯时留下的。 茅越皱眉问道:“你们搬运遗体时,有没有触碰过他身上的衣物?” “因为想到你需要‘采集指纹’,我让兵士们都套着厚布袋搬运。”狐乙闾闾长闻弦知雅意,干练答道。 “什么时候发现的?” “昨晚深夜。” “在何处发现?” “城郊一处草庐。” 茅越这才点点头,掏出焰银小瓶,对衣襟位置小心操作。 很快,一组黑褐色指纹在残破的衣物上显出,而且完美对应了衣服破碎的裂口。 显然正是这组指纹的主人扯破了衣襟布料。 随后,茅越又找布料拓下许子婴的手印,连同黄金乡带来的木板,三处指纹一一比对。 最终得出结论,木板数字的指纹,以及抓破衣襟的指纹,都是许子婴自己的。 这时狐乙闾闾长补充道:“我们检查过他死亡的草庐,没有任何血迹或者打斗痕迹。” “他身上也没有致命伤。”茅越这时检查完许子婴的肉身,给出结论。 于是许子婴的死因,就显得有些耐人寻味了。 “许子婴临死前如此挣扎,必然遭受了巨大的恐惧或者痛苦。”田籍心中分析道,“偏偏他的身体却无致命伤,说明攻击只针对他的神魂。” “而且考虑到许鹤一直陪在他身边,说明这个攻击许子婴神魂的存在,至少达到了秩三层次。” 想到这里,田籍下意识冒出一个念头:这事不会是游老干的? 在临海城中,有这种能力,有这种意愿剥夺有秩者神魂的,除了游老,他还真想不到有第二个人。 为了进一步验证田籍的判断,众人又来到发现遗体的草庐采集指纹。 最后在草庐里,发现了另一组新指纹。 经过与黄金乡的指纹比对后,得出结论,这应该是许鹤的。 换言之,许子婴临死前,除了父亲以外,没有接触过其他人。 这下所有人都认同田籍的判断:许子婴是被至少秩三的力量,生生剥夺了神魂致死的。 甚至因为这种杀人手法相当诡异,非秩二游者能为,所以连许氏父子反目这种微小可能性,也可以排除了。 …… “既然这两父子一直同行,如今许子婴已死,那黄字级封禁品《杞人之书》以及骗来的财货,应该都落在许鹤身上了。”狐乙闾闾长总结道,“那么接下来的重点,就是要找到许鹤。” 言罢,他走到茅越跟前,微笑道:“茅老头本事不错啊,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过来咱们狐乙闾做事?” 这是,当面挖墙脚? 田籍下意识回头看公子昭,却发现对方注意力早就不在这了。 甚至都不在太子妃身上。 他的心思又飘到天上去了。 茅越大概也没想到自己也有被人挖走的一天,同样下意识回头。 却不是看向闾长公子昭,而是田籍。 “狐乙闾确实更有前途。”田籍见状无所谓地耸耸肩。 这事身后当闾长的那位都不着急,他一个当闾副的急个屁。 而且平心而论,他确实认为以茅越的本事,在狐乙闾能得到更大的发展。 如果对方真的有意跳槽,自己不该拦着。 茅越见他居然没有开口挽留,顿时黑下脸道:“小老头本想着田闾副诚心挽留,我也就顺势自陈心迹,以示你对我的伯乐之恩!不曾想田闾副你如此绝情,小老头这一腔热血都空付了!” “你都这把年纪了,就别热血了,好好待一边颐养天年去!”墨烟上前嗤声道。 “墨闾副说得对。”田籍认同道。 茅越闻言,脸更黑了。 “罢了罢了。”茅越回头对狐乙闾闾长摊手道,“小老头在狐甲闾的破田烂地住习惯了,要是往后听不到两位闾副的训诫,反倒不习惯。” “好。”狐乙闾闾长轻叹一声,知道对方心意坚定,不再纠缠。 随后按照约定,他将一份案宗交给了田籍三人。 这是狐乙闾在城中调查的收获。 原本田籍判断许氏父子不在城中时,对于城内的情报没报有什么期待。 哪知打开案宗,看到上头一张通缉画像,他的目光却凝住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74章 意外的线索 狐乙闾调查到许子婴失踪前,与东宫门下的一名新晋舍人有密切来往,并在后者的引荐下,与东宫的另一位舍人结识。 这才有了后来骗金之事。 不过这不是田籍关注的重点。 重点是这位新晋舍人的脸孔,田籍见过。 “居然是无瑕郎君?” 如果画像中是某个“盛世美颜”的人,田籍还不敢说一定就是无瑕郎君。 毕竟他记得对方似乎有某种易容的手段。 但眼前的画像,分明是自己在神魂空间见过的那张中人之下的普通脸孔。 神魂反映自身真性,所以不可能是别人。 “按照狐乙闾在东宫调查的证词,许子婴原本是追着姜滢去东宫的,却吃了闭门羹。这时候,同为游者的无瑕郎君主动去结识他,两人才好上的。” “只是无瑕郎君为何要主动接触落魄失意的许子婴?”田籍心中疑惑道,“莫非是打算以引荐他入东宫为由,好收受后者的贿赂?” “然后许子婴为了巴结他,才四处举债?” 不过这个思路很快被他否决。 因为案宗中记载了无瑕郎君的师门背景,竟是六儒秩一的桑枢学派! 也即走游者道路的儒家学派。 “桑枢学派讲究‘安贫乐道’,这无瑕郎君若是贪图世间的浮财,怕是难以登临秩一境界。” “但如果不是为了许氏父子的钱财,无瑕郎君又图什么呢?” 想了一阵没有思路,田籍决定进入了神魂空间探索一番。 他试着“许子婴”“许鹤”“临海皇都骗金案”等等字眼,结果得到的都是些边缘传闻。 还没有他自己知道的多。 “许氏父子是从平原都逃窜而来的,除了钱财身无长物……” “甚至若非许鹤攀上了总阁主负桦,借出《杞人之书》助力其子登临秩一,甚至连钱财都留不住……” “咦……等等,莫非是这个?” 田籍心中一动,换了一个字眼。 没想到这次,有了意外收获。 “有人在求购‘忧思’情绪的邪祟或奇物!” 田籍立即联系上这个任务的发布者,对方是一位秩一的将行人,年纪很大,脸孔很生。 一番交流后,田籍得知对方并非齐人。 因为家中有后辈需要准备“忧思”的情绪仪式,自己又没有获得途径,才在这里发布任务。 “确实有一个自称‘无瑕郎君’的将行人跟我说,能够找到齐国的《杞人之书》,我们还谈好了事成之后的报酬。”老将行人回忆道,“不过自那以后,他就再没有联系过我了。” 换言之,无瑕郎君主动接触许子婴,应该是为了拿到对方手中的《杞人之书》,好到齐一会换取报酬。 只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事情不了了之。 “案宗上说无瑕郎君在许子婴失踪前,就已经先行离开了东宫。不管他跟后者有何瓜葛,至少从时间以及秩次两个角度来说,他都不太可是导致许子婴死亡的直接凶手。” “不过总归要等抓到他才能问清楚。” “这种大海捞针的活,还是让人多势众的狐乙闾去办。” 告别老将行人不久,游老给田籍发来消息。 原来今夜游老与人约好到织罗山的隐蔽据点交易,特意问问田籍有没有新的有秩者尸体。 有的话正好今夜一并办了,省得额外跑一趟。 “看来过去在平原都的活跃表现,让游老对我这个‘供货商’特别惦记啊!” 只可惜来临海都以后,田籍除了鲛狄以外,就没杀过别的有秩者。 “不过既然游老今夜会来取尸,何不趁机过去观察一番?” 许子婴的奇怪死状,让他很难不联想到游老的特殊癖好。 如果这事真的是游老这位秩四大能做的,不管是出于在齐一会的利益考虑,还是为自身安全着想,这单案子他都不能再掺和下去。 “悄悄躲起来看看。” …… 当夜子时,残月如钩。 田籍趁着天黑之前,就摸到了隐蔽据点的位置。 那是一处险峻的深谷,弯弯曲曲地往南北两侧延伸。 谷底是一条湍急的水涧,因为谷口狭窄,光线昏暗,哪怕大白天,水面也是黑黑沉沉的。 到了晚上,伸手不见五指,就只能靠水声辨位了。 当然,作为游者的田籍,气感能解决光线不足的问题。 他在谷底探索了一番后,趁着天色入黑之际,藏在了一侧崖壁的石洞,并给自己上了一道玄字级晦气护符。 这符能不能防住游老窥伺得看运气,但防住过来交易的将新人甚至游子,却是足够了。 时间来到半夜后,深谷北面出现了一点火光。 火光越来越近,原来是一名拿着火把的蒙面人。 田籍感知了一下,对方只有秩一层次,倒是他背上的大布袋中,隐隐有秩二神魂的气息。 而且生机尚存。 “看来是通过某种手段,让一名秩二陷入了昏迷。” 大概是这种手段有时间限制,将行人卸下布袋后,就匆匆离去了。 这之后,又过了半个时辰。 气感之中,深谷中的六气流转出现了异动。 随即,一团浓雾自深谷北面翻涌而来,短短数息之后,就蔓延到整片谷涧。 一时之间,田籍不论视觉还是气感,除了浓郁阴雾之外,什么都看不见,包括那个装着秩二有秩者的大布袋。 “游老来了。” 田籍心有所感,当即屏息静气。 虽然以两人关系,真被游老发现了,也有办法解释过去。 但总归有些偷偷摸摸蹲人的嫌疑。为免影响今后合作,还是尽量不要被发现的好。 雾气来的快,散得也快。 随着雾团往南飘离,谷涧再次显露出来,原本的大布袋,已经整个不见了。 “呼,还好没有被发现。”轻舒一口气的同时,田籍心中也确认了另一件事,“许子婴的死,应该跟游老无关。” 过去他虽然跟游老交易过几次,但因为各种原因,都无法旁观,或事后回去查看对方收割神魂的方式。 今夜全程围观,他终于确认了一件事:游老收割神魂,是连遗体一并带走的,不留下任何痕迹。 所以不可能留下如许子婴那样的“无魂之尸”在现场。 想到这里,田籍便有了去意。 然而就在他准备爬出洞壁之际,神魂突然有了触动。 【心斋】修德发动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75章 见微知著 上次修德以后,田籍理智值来到了84.0%S。 不过最近因为发动过几项方技,消耗了大约一个百分点。 此时理智值:82.0%S(1.0%S) “我现在冒头会危及生命或者大道?” 有了三次秩二修德经验,田籍立即就意识到眼下问题所在。 不过修德机会难得,正好还有四息,倒也不用急着做决定。 “究竟是忽略了哪里?” 他思绪急转,迅速复盘今夜的见闻。 首先,危险不大可能来自那名已经离开的秩一将行人。 其次,这处作为游老选定的隐蔽交易据点,应该也没有其他潜藏的危险,否则以游老的谨慎,必然早就换地方了。 那么根据排除法,唯一能对他构成威胁的,只有游老本身了。 “难道还是被他察觉了?” “不对,如果游老真有所发现,以我俩的秩次差距,直接杀上来就是了,没必要先离开,再杀个回马枪……” “除非……游老为了谨慎起见,才故意演这么一出,来试探有没有暗中窥伺的人!” 同为隐秘组织的成员,田籍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毕竟从游老的透露的信息中,对方是一直居于庙堂之中,身边必定强者大能环绕,不谨慎都不行。 “对了,游老一开始是从北面而来,而北边正是临海城的方向。但刚刚他离开的方向,却是南边。这分明跟临海城南辕北辙啊!”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有了决断。 正好这时五息时机即将耗尽,他不再迟疑,心中默念:“不出去。” 【心斋】修德成功。 理智值:88.0%S。 轰! 下一刻,崖壁猛烈震动,仿佛被某种巨物狠狠刮过,一时间山石爆裂飞溅,连他藏身的洞壁都被直接削掉了一半。 要不是他藏身洞壁最深处,恐怕刚刚那一下,会直接丧命! “游老使了什么兵器如此厉害?居然能直接开山裂石!” 就在他心中惊疑之际,他上方的崖顶突然传来惊呼之声。 随即一个身影从上方坠落,“啪”的一声掉到了他身前的洞口前。 一个普通人。 或者说,一个普通的淘金客。 从如此高的地方摔下,身体都摔变形,死绝了。 “原来是他被游老看到了!” 这个发现并没有让田籍感觉丝毫轻松。 因为始作俑者就在眼前,万一游老追上来,他这身玄字级晦气护符不但没有似乎隐蔽作用,反而还佐证了他在蹲人的事实。 想到这里,他当即伸出脚,猛然一踢,将挂在洞口淘金客尸体踢了下去。 轰! 就在尸体掉落的两息之后,一道巨大黑影连带着刚刚掉落的尸身从下方划了上来。 倒卷的气流瞬间掀翻了田籍,倒拍在洞壁底部。 不过这时候他也顾不得浑身疼痛了。 因为刚刚惊鸿一瞥,他看清楚了那道巨大黑影的形状。 严格来说,那个黑影应该是无色透明的。 但因为撞碎了尸体,被飞溅的血污沾染,整个轮廓呈现了出来。 “游老的兵器,是一条透明的触手?”田籍回想起刚刚的画面,心中莫名升起寒意,“还是说,那原本就是游老身体的一部分?” …… 因为最后的意外发现,今夜之行无可避免地染上了一层阴影。 原本他还欣喜于排除了游老嫌疑,而且还因为游老的关系,修德成功了一次。 然而在得知游老很可能是非人的存在后,他对于今后是否与对方合作下去,有了些疑虑。 毕竟他认识的这位游老,只是齐一会众多游老中的一位。 那其他游老呢,会不会也是这种情况? 还有更高处的三老呢? 甚至……那位一直神游天外的会首,神魂空间的创立者,梦蝶祖师呢? 有没有可能,整个齐一会的高层,根本就不是人类? 这种联想越想越让他感到心中发凉,乃至于汇合了狐甲闾众人后,依然有些心神不宁。 只是他这种异常并没有引起怀疑。 因为此时狐甲闾的众人,全都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包括公子昭。 太子妃被人劫走了。 …… “那个女人之所以找上狐乙闾的人,并答应当说客,最先是受一对来自平原崔氏的母女所托。”墨烟跟田籍解释道,“听说崔氏母女也被许氏父子骗去了大量钱财,日日以泪洗面,找她诉苦。” 听到墨烟描述,田籍立即想到了投靠了太子妃的飞鸿夫人及姜滢。 以那两位在过来临海路上的缠人表现,说不定太子妃过来织罗山,还有些趁机躲着他们的意思。 “那她怎么被劫了?” “是许鹤。”墨烟冷冷道,“他先到城中挟持了崔氏母女,然后偷偷来这里,写信要挟那个女人单独相见。” “然后殿下真的照办了?” “倒也不至于这么蠢。”墨烟偷偷瞄了一眼公子昭,忧声道,“她为免打草惊蛇,确实没有通知其他护卫,但趁着与伯兄在山间追逐打闹之时,悄悄给伯兄塞了纸条,让伯兄来助她……” “然后闾长因为忙于观星,把这件事给忘了?”田籍下意识脑补了结局并喊了出来。 墨烟当即失色,伸手捂住他的嘴。 只是已经晚了,公子昭已经听见了。 “博闻说得不错,此事确实是我的过失。” 自从认识这位奇葩的徐国长公子以来,这还是田籍第一次听见对方的声音如此难过。 哪怕先前被东宫上门挑衅,他的情绪都不曾如此外显:自责、内疚,以及浓浓的担忧。 就在三人相顾无言之际,茅越从远处急匆匆跑来,边喘边喊道:“抓,抓到许鹤了!” “许鹤!” 一声暴喝响起,一道身影已经先其他两人一步,冲向了茅越。 不是田籍,也不是墨烟。 “虽然平日避之不及,可关键时刻,还是很在乎人家的嘛……”田籍望着公子昭略显狼狈的背影,心中窃笑道。 …… 许鹤落在了狐乙闾手中。 不过狐乙闾闾长跟四人解释,他们找到许鹤时,对方并不慌张,甚至还要求交出价值一万金的赎金,才肯放人。 “他放言两日内不交赎金,殿下便有性命之虞。”狐乙闾闾长脸色阴沉道。 “那你们的祝者呢?日者呢?怎么不直接拷问他神魂!”公子昭急切道。 “问题就出在这了。”狐乙闾闾长摊手无奈道,“日者卜筮的卦象显示,如果拷问他的神魂,可能会带来未知变故,甚至危及殿下性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76章 杞人之书 见公子昭一脸半信半疑,狐乙闾闾长又道:“能救回殿下是大功一件,我们怎么会不尽心尽力?实在是日者不但卜筮拷问许鹤神魂有危险,而且干脆连殿下的位置也查不到,卦象一片混沌!” “菁菁藏身的位置有外力干扰卜筮?就凭他一个区区游者秩二?” “或许匿藏殿下的不一定是许鹤本人。”田籍走上前,半是劝解半是分析道,“说不定此事跟许子婴的死因也有关系。” 见田籍也这样说,公子昭总算稍稍冷静了下来:“博闻想到了什么?” 田籍转向狐乙闾闾长道:“我想见一见许鹤。” …… “许阁主,别来无恙啊。” 狐乙闾的地牢中,田籍望着一身镣铐的许鹤,轻轻笑道。 “田博闻,你何必如此假惺惺?要不是你,我父子二人怎么落魄至此?”许鹤目光阴鸷道。 “是啊,要不是我,恐怕许阁主此时还在平原城泠然阁作威作福呢!何必干出欺诈勒索这等下作的勾当呢?” “原来你是来当说客的。”许鹤冷笑一声,下巴微微抬起,语气倨傲,“我劝你们还是老老实实交出万金,否则太子妃就死定了!” “我们怎么确定给了赎金,你就会释放殿下?” “你们别无选择!” “杀了你都不行?” “你们可以试试!” “看来你没有撒谎。”田籍微笑道。 “你!”许鹤一愣,“你在试探我?” 田籍诚恳地点点头。 “你很确定必须交出万金,殿下才能活,说明这万金不仅仅是你自身所求的,很可能也关系到殿下的生死。”田籍侃侃而谈道,“同时你不惧怕我们生死相逼,说明这万金很可能也同时关乎到你的生死。” “那又如何?” “那就说明,那个真正‘绑架’了殿下的存在,根本非你所能控制!”说到这里,田籍声音渐渐高亢,“说不定就连此刻的你,以及已经死去的许子婴,其实也被‘绑架’了! “你……”许鹤望着目光炯炯的田籍,一时语塞。 沉默良久,牢中传来一声叹息:“怪不得庞长老如此看重你了……” “所以,你可以说出真正的‘凶手’是谁了吗?”田籍沉声道。 “是《杞人之书》!”许鹤又惊又怒地嘶吼道,“那本该死的书快把我逼疯了!” …… 接下来,田籍喊了众人过来,一起听许鹤自述这段时间的可怕经历。 《杞人之书》的变异,最早是许子婴发现的。 就在他晋升秩一不久的某天,他脑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要他向《杞人之书》一次性祭献价值千金的宝物,或者每天一金,否则将会吸收他的神魂来抵偿。 这个声音是如此地真实而可怕,以至于许子婴不得不照办。 然而他拿来千金巨资? 只能每天献祭一金给《杞人之书》,那个可怕的声音才肯消停。 随着时间推移,许子婴身上的金子消耗殆尽,不得不四处举债。 到最后债务越滚越大,他自知兜不住此事了,只好向父亲求助。 然而许鹤同样没有办法,只能带着他逃到织罗山隐藏起来,然后暗中联络熟人借钱度日。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最近,两父子终于耗尽所有积蓄,无法再向《杞人之书》祭献。 “那之后,子婴就听到倒数的声音了!” 众人通过田籍已经知道了这个情报。 狐乙闾闾长当即道:“所以是《杞人之书》夺取了许子婴的神魂?” 许鹤悲恸地点点头。 “许子婴是秩一游者,照此看,《杞人之书》的封禁品等级,恐怕已经升格到玄字级了!”狐乙闾闾长沉吟道。 “不止如此!”田籍有不同意见,目光再次落到许鹤身上,“许子婴被吸魂后,如今轮到你听到那个可怕的声音了?” “它……它们要万金!”许鹤声音颤抖道,“不交出万金,他们也要吸走我的神魂!” “那就是地字级封禁品了!”狐乙闾闾长声音也下意识发抖,“你倒数到第几天了?” “还有两天。” “怎么这么快?” “我是每半天倒数一次!”许鹤绝望喊道,“它们索取的速度加快了!” …… 太子妃被一个疑似地字级的封禁品劫持了,而且只剩两日时间。 这件事情直接惊动了整个临海卫。 龙尉当即下令狐字营牵头找人,并授予便宜行事之权。 如果不是担心在这个时点,太子妃被绑架之事影响太恶劣,必须暗中查探,说不定连皇都驻军都要调动起来。 于是继甲、乙两闾后,其他狐字营也全都动员起来。 至于为何要如此劳师动众地找一本书,是因为许鹤坚决不肯讲出书藏在哪里,除非给他万金。 偏偏万金关乎许鹤生命,众人也无法对他以死相逼。 “听说东宫那边已经筹集好万金了。”墨烟对公子昭安慰道,“如果到最后还是找不到《杞人之书》,他们就将万金交给许鹤。” “就怕祭献了万金,只救得许鹤,却救不了菁菁。”公子昭担忧道。 “其实先前狐乙闾的日者卜筮不到殿下所在,已经能帮我们排除绝大部分地方了。”田籍冷静分析道,“在临海城附近,以及能干扰日者卜筮,至少要符合这两个条件!” “会不会是北溟?”墨烟给出一个猜测,“北溟伟力非凡,越是深入,越是难以名状,对日者干扰越大。说不定书被藏到了大海深处?” “可是茫茫大海,哪怕出动整个鲲字营,也是大海捞针啊!”公子昭却是摇头道,“况且以许鹤的本事,他真的能深入北溟,藏下一本书,再全身而退吗?” “这倒也是……” 眼看思路打不开,众人下意识望向田籍。 墨烟更是上前轻轻碰了碰他,道:“田闾副往日不是能凭空冒出很多神奇的朋友吗?眼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她这是在吐槽我“无中生友”吗…… 自嘲一声,田籍心中蓦然一动,还真给他想到一个或许能帮上忙的“朋友”。 他当即暂别众人,悄悄找了一处僻静之处闭目入定。 …… 神魂空间中,阿桃神魂已经久候多时。 不过田籍找她不是为了今日份的讲故事。 “你姊丈许鹤在临海皇都犯事了。”田籍开门见山道,“他藏起了一件价值非凡之物,如今被紫龙卫通缉,如果能提供线索,有重赏!” 说到这里,田籍顿了顿,补充道:“对了,此事还是田博闻大人告诉我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77章 子不知父,父不知子 半日后,狐甲闾四人来到外城中的一处普通民宅。 宅子不大,但外观看上去收拾得干净整齐,显然有人时常悉心打理。 “许鹤是私生子就住在这里?”公子昭眉头轻蹙道。 田籍点点头,目光也有些疑虑。 这个地点是阿桃提供的。 按照她的描述,许鹤曾在临海都有一位相好的女子。 后来许鹤外调到平原都,带着一家妻儿老小南迁,却没有带上这个相好女子。 这女子产下一子不久,就郁郁而终。 许鹤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多了一个私生子。 这些年,一直是许鹤原配妻子,也即阿桃的亲姐暗中看顾此子,才让其得以长大成人。 “不过阿姊没有直接露面,而是假借姊丈的名义暗中资助,并请仆人照料。甚至与此子通信的时候,也是用姊丈的口吻。”阿桃如此说道,“此事直到阿姊临终前,才对大家说出。” “然后许鹤就认回这个私生子了?”田籍问道。 “那倒没有。”阿桃摇头道,“姊丈在平原都山高皇帝远,早就不想回临海了,对那个私生子也一直不闻不问。如果不是你问起他在临海城中有谁能托付重任,我还想不起有这么一位‘甥儿’。” 无论如何,许鹤的这位私生子都是一条重要的线索,没道理不来查一查。 只是眼前的民宅实在太过普通,根本不像是一处能屏蔽日者卜筮的地方 这时公子昭的鼻子动了动,皱眉道:“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腐臭?” “腐臭?” 其余三人闻言也吸了吸鼻子,茅越最先反应过来,脸色一变:“不好,死人了!” “进去看看!”墨烟轻喝一声,带头撞开宅门。 只是当众人推开最离间的正房大门时,发现一切都晚了。 房梁上垂下一截麻绳。 麻绳下方吊着一个青年男子。 男子脸色铁青,黑舌外吐,已然气绝。 此时外头晴天白日,阳光从窗棂透入,洒向男子衣衫下摆,仿佛在给这位已经全身冷透的年轻人,保存最后一点余暖。 “来晚了一步。”田籍叹息道。 …… 晚了一步,不仅仅是因为人死了,而是因为人死了很多天。 青年只是凡人,神魂比有秩者消散得更快。 此时此刻,田籍已经无法通过残余神魂获取有用的信息。 “你们看,那里有封信。”墨烟指着房中木案道。 四人当即上前查看。 信放在案上显眼的位置,叠放得整整齐齐,显然是青年死前留下的遗书。 只是翻开遗书后,上面写的却不是文字,而是一些杂乱无章的符号,仿佛小孩涂鸦。 “这可能,是某种密文。”公子昭端详着信纸道。 “闾长能解开吗?”田籍问道。 公子昭摇摇头:“就算要解,也不是一两天能做到的,最好还是找出解密之法。” “解密之法吗……” 写信的人已死,唯一可能知道密文解法,只能是青年的亲近之人。 许鹤如今还在狐字营大牢中,跑回去还得花不少时间。 田籍决定先找阿桃问问。 如今狐甲闾众人对他“无中生友”的本事已经见怪不怪了,所以田籍说一声“我去去就回”,其余三人都默契地没有多问什么。 …… 神魂空间。 事关名义上的家人,阿桃一直在线等待后续消息。 田籍“传输”完遗书影像后,阿桃当即轻呼:“这不就是我跟阿姊小时候玩的‘阴符’吗?” “应该是阿姊教会他的。”阿桃若有所悟道,“不过他一直以为姊丈给他写信,所以这封遗书,应该是单独写给姊丈看的。” 随即阿桃一边回忆小时候玩耍的“阴符”,一边试着翻译遗书。 不过速度很慢。 初时田籍以为因为时间久远,阿桃需要慢慢回忆。 然而翻译了一阵,田籍发现阿桃的理智值,居然开始上涨了。 而且速度还不慢。 “这是被遗书内容触动秩一的修德方技了?” 经过这段时间“讲故事”,阿桃理智值已经接近圆满的门槛。 现在难得触发如此强劲的修德,大有冲破瓶颈的趋势,田籍顿时不着急遗书的事了,由着对方慢慢感悟。 不知过去多久,阿桃轻轻一叹,声音已是无悲无喜。 “恭喜。”田籍微笑道。 此时理智值面板上,阿桃理智值已经变成了100%S,秩一修德圆满。 至少在神魂空间里是圆满的。 他不由得对这封遗书的内容更加好奇了。 便听阿桃语气幽幽道:“原本姊丈打算让他带着《杞人之书》躲进织罗山的深处,只有到了约定的时间才能回来。只是我这‘甥儿’出城以后,却偷偷绕道跑回家中。” “为何?” “他在信中说,姊丈小时候教导他为人当讲诚信,借了东西就该还。他一直受姊丈庇护,不忍心见到父亲一错再错,所以将书及人质藏在了一个稳妥的地方,让姊丈见信后,取书去自首。” “同时因为不想被官府提前抓到,坐实姊丈罪名,他藏好书后,立即上吊自尽……” 听到这里,田籍心中不禁唏嘘感慨:“他以为是许鹤教会了自己诚信,却不知道这个亲生父亲,恰恰是个不讲诚信之人。甚至,连他这封遗书都无法看懂。” “这片赤子之心,终究是空付了。” 稍稍感慨片刻,田籍不再多想,忙问道:“他究竟将《杞人之书》藏到了哪里?” “临海宗伯府附近。” …… “原来是宗伯府!”听到田籍的答案后,其他三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内城各处宫殿官署,多多少少都有防备日者窥伺的手段。当中就数梧桐宫与宗伯府防范最严密。若是藏到这附近,确实会扰乱卜筮结果!”公子昭抚掌轻叹道,“此可谓灯下黑矣!” “也不仅仅是灯下黑。”田籍想到遗书中的那片赤子之心,沉吟道,“说不定他就是希望许鹤取回书后,顺道去宗伯府投案,乃至解决神魂的隐患……” 于是狐甲闾四人不再停留,马不停蹄地往宗伯府的方向赶去。 宗伯府位于内城。 不过以那位青年的私生子身份,入内城有些困难,所以他将书藏到了内外城交界的一面墙根下。 那面高墙的内侧不远,就是宗伯府。 “也不知里面是不是还有调查员前辈留下的报告。” 田籍望了眼一墙相隔的高大府邸,暗自告诫自己一声时机未到,就收回了视线。 因为已经解密了遗书,四人很轻松就找到了《杞人之书》与装着人质的布袋。 只是打开布袋后,内里却只有昏迷的姜滢母女,并没有太子妃。 “人之将死,没必要再骗人。”公子昭沉吟道,“应该是《杞人之书》的问题。” 公子昭当即让其他三人避退,而后独子上前取书。 理由是按照先前推测,《杞人之书》的封禁等级已经升格到“地字级”,田籍与茅越自不必说,哪怕是墨烟,也最好别靠太近,以免发生变故,两个秩三一同遭殃。 只是四人这般小心翼翼地处理,眼前的《杞人之书》没有带来任何麻烦,反倒是他们身后有麻烦追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78章 甲乙之争 “狐乙闾,你们是什么意思!”墨烟巨剑出鞘,直指前方的狐乙闾闾长。 此时四人背靠墙根,身前已经被一众狐乙闾的紫色身影团团围住。 “非是我们狐乙闾要为难四位,实在是营长有命,我们不得不从啊。”狐乙闾闾长说着,还出示一份军令,上头有狐字营营长的印章。 公子昭看都不看军令一眼,直视对方道:“你们担心我不肯交出《杞人之书》?” “毕竟殿下失踪后,公子太过反常,我等想到公子与殿下的传闻,不得不防啊!” “救出菁菁,我自然会交出书。”公子昭决然道。 “那万一,救不出呢?” 听到狐乙闾闾长的诛心一问,公子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深深望了对方一眼,森然反问道:“你们该不会为了区区一本地字级封禁品,打算牺牲一位太子妃?” “能救当然要救的。”狐乙闾闾长坦然道,“可万一救不了,至少要保住此物。” “毕竟它能升格啊。保不齐哪一天,就升格到‘天字级’了!” 天字级封禁品相当于秩四层次的力量。 秩四在凡间,已是不容小觑的力量,在地方甚至能自成一股势力。 能够掌握一份秩四力量为己所用,没有任何势力敢说不心动。 然而听到狐乙闾闾长激动的声音,公子昭目光冷冷道:“做梦。” 于是谈判破裂,双方再无任何转圜余地。 …… 甲乙双方几乎在同一时刻,发起了攻击。 狐甲闾这边,墨烟一步踏前,巨剑顺势往前一扫,顿时如铁索横江,将一众狐乙闾的人马生生逼退了数步。 然而后者似乎早有准备,前排身形一矮,后方的的箭矢便蜂拥而至。 不过当箭矢冲到四人身前时,一股怪风已自脚下升起,转瞬便形成了厚厚的一层风圈,护住了这一截墙体,将绝大部分箭矢吹飞。 少数漏网之鱼,也被墨烟轻松挑飞。 玄字级风气护符。 “田闾副,好样的!”墨烟大赞一声。 然而下一刻,田籍却脸色一变,大喝道:“当心!” 田籍话音刚落,狐乙闾众身后,传来一阵机栝之声。 咔咔,嘣! 一道黑影往四人站立的位置激射而来,强悍如墨烟也不得不第一时间趴在地上,避其锋芒。 随后黑影几乎不受影响地刺破风圈,最终深深扎入城墙中,溅射出无数碎石。 田籍甚至见到躲在后方的公子昭与茅越被流石所伤,双双挂了彩。 “是龟字营的百石弩砲!”茅越又惊又怒道,“狐乙闾你们疯了?这堵墙后就是宗伯府!” “弩砲伤不了宗伯府,至于一面城墙,打烂就打烂,事后重修就是。”狐乙闾闾长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怎么样,你们还要负隅顽抗吗?” 百石弩砲是攻城拔寨的利器,寻常土墙,甚至扛不住一砲之威。 至于狐甲闾的四人,除了肉身强悍的秩三游侠墨烟,谁都没信心接下一砲后还能活下来。 不过就在众人愁眉不展之际,田籍忽然跑到茅越身边,问道:“茅老头,你身上除了‘焰银’外,还有没有‘焰水’?” 焰银是茅越秩二合方的成果,焰水则是秩一。 茅越道:“现成的没有,不过焰石与清水我倒是随身携带,能马上合出来。” “那你赶紧合,越多越好!” 茅越虽然不知道田籍为什么这么要求,但还是迅速照办。 于是接下来,墨烟与田籍重点防护茅越,让后者合焰水。而公子昭则拿着《杞人之书》四处游走,吸引对方火力。 刚刚第一发弩砲攻击时田籍就发现,对方大概是担心毁坏《杞人之书》,不敢直接攻击公子昭。 如此二十息后,一陶罐子“焰水”就合出来了。 田籍问到一股刺鼻的气味,心想虽然不一定是前世认识的化学品,但应该能起到作用。 于是他将陶罐小心封口,而后拉着墨烟道:“接下来你与我合力冲到对方后阵,设法毁掉弩砲!” “好!” 随后一道玄字级风气行符祭出,田籍拉着墨烟一同冲天而起。 玄字级风气行符速度堪比普通箭矢,等狐乙闾众人反应过来时,田籍两人已经越过了前阵,往阵中弩砲所在飞掠而去。 百石弩砲威力巨大,体积同样巨大,田籍两人想看不到都难。 大概十息之后,已经飞临弩砲上方。 负责护砲的卫兵纷纷对两人射击,却无奈箭矢威力不足,被流动的风气刮飞。 少有的几根投矛,也被墨烟轻松接下,甚至反过来掷下床弩,发出了金属碰撞的巨响。 大概是知道无法对付头顶两人,负责指挥的一名轨长当机立断,大喊道:“开砲!” 却不是对头顶开砲,而是接着攻击前方的公子昭两人。 一声巨响后,城墙处升起一股巨大的烟尘,将公子昭与茅越两人的身影淹没其中。 “伯兄!”墨烟着急呼喊。 然而田籍知道眼下不能分心后退。 就在刚刚弩砲发射的时候,他也终于看清了其关键点机栝所在。 他当即调集风气,拉着墨烟往弩砲位置俯冲而下。 护砲卫兵当即抬起密集茅阵以对。 只是田籍本来就不打算真冲到地上,仅仅距离茅阵顶端还有半丈的时候,两人身形猛然一顿,再往前一拉,一道巨大剑影顺势略过,将中间几根长矛劈开。 而趁着这个露出的间隙,田籍果断投出了陶罐。 咵啦! 陶罐砸到金属弩身上,瞬间碎裂,随即刺鼻的焰水倾斜而下,迅速流入了精密的机栝之中。 茅越的焰水能腐蚀金属,而弩砲的构件中不乏金属零件。 这一罐子焰水倒入,就算不能立即瘫痪弩砲,也会大大影响射击精度。 不过事实证明,田籍还是低估了焰水的威力。 紧紧是片刻后,沾染了焰水的金属部位,就在一道道刺鼻浓烟中,腐蚀得不成样子。 至于其他没有被腐蚀的位置,也因为失去稳固的支撑结构,渐渐开裂。 趁此机会,田籍再次打出一道玄字级风气刺符。 风气刺符长于毁坏物件。 终于,经过两重毁坏后,弩砲不堪重负,碎成了两截。 “成了!” 田籍与墨烟欣喜地对望一眼,不再迟疑,当即返回去找公子昭与茅越。 如今敌人失去了远程利器,接下来不管是继续开打还是用符跑路,都再无后顾之忧。 然而当他们回到墙根时,一片狼藉的碎石堆中,已经没有了公子昭的身影。 只剩晕倒在地的茅越。 “狐乙闾,你们将我伯兄抓去哪里了!”墨烟转头怒吼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79章 凭空消失 “我们没有抓公子昭啊!”狐乙闾闾长也是一副见诡的表情,“我们要是能抓住他,干嘛不趁机夺走《杞人之书》?” 田籍两人闻言回望,发现原本公子昭站立的地方,果然还有一本染血的书。 正是《杞人之书》。 只是拿书的人已经不见了。 “难道闾长的失踪与这本书有关?”田籍疑惑道,“只是从许氏父子的遭遇来看,此书只剥夺神魂,不管肉身。如今闾长却是整个人凭空消失了……” 狐甲闾四人原本就被堵在高大的城墙下,除非公子昭刚刚趁着烟雾爬墙离开,否则很难突破包围。 更何况太子妃的踪迹尚需《杞人之书》的线索,他没道理扔下书自己跑了。 大概是因为眼下的情况太过诡异,两边都无心再打。 狐乙闾闾长干脆让手下上前先将昏迷的崔氏母女带走,而后独自上前,与田籍两人一道围观《杞人之书》。 片刻后,田籍目光一凝,指着书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血迹变淡了?” “变淡?” 墨烟与狐乙闾闾长闻言纷纷盯住书封的血迹,随后发现果然如田籍所言,血迹在慢慢变淡,不久之后,就与深色的封皮渐渐融为一体,再难分辨。 “你们说,有没有可能,闾长与殿下的失踪,是同样的情况,都与血迹有关?”田籍猜测道。 “此书的玄机,恐怕得请动秩四大能方可参破。”狐乙闾闾长道,“不如我们两方就此罢手,将此书交上去让营长定夺?” 锵! 墨烟一剑伸出,冷眉道:“我信不过你们!” “墨闾副,你也是咱们狐字营的人!”狐乙闾闾长怒道。 “你们真有当过我们狐甲闾是自己人?”墨烟不为所动。 “你……”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之际,上头的城墙传来一阵轰隆之声。 原来刚刚弩砲猛砸墙根,打坏了承重结构,上方厚实的石墙不堪重负,眼看就要塌了。 田籍第一时间冲到茅越身边,将昏迷的老者背到安全的地方。 不过当他再回身时,却发现墨烟与狐乙闾闾长刀剑相向,正为抢夺《杞人之书》大打出手。 无奈之下,他再次返身回去,对两人劝道:“我用符将书扔远一些,大家先离开这里再说!” 随即他也不看两人脸色,对着《杞人之书》祭出一道黄字级风气行符。 因为担心风气太强会毁坏书页,带来未知后果,所以他不敢用玄字级。 只是黄字级的风气积攒速度太慢,等积风完成时,石墙终于塌下来了。 “快跑!” 这时墨烟也顾不得书了,拉着田籍往外冲去。 狐乙闾闾长也是同样的想法,先逃命再说。 反正书被埋了,也能再挖出来。 然而好巧不巧,被风气抬升到半空的《杞人之书》,不但没有被倒塌的石墙压到,反而被激起的烟尘倒卷而起,顺着气流砸向田籍面门。 田籍下意识抬手遮挡。 然后,书落入他手中。 “田闾副好手段啊!”墨烟大赞道。 狐乙闾闾长见状,也是一副懊恼神色,感觉自己被田籍算计了。 然而顺利夺回《杞人之书》的田籍,却对两人摇摇头,表情僵硬道:“这不是我的手段。” 下一刻,他的身体凭空消失。 《杞人之书》落到地上。 书封上沾了一滴血。 “狐乙闾!!!” …… “肯定是刚刚激战时不小心伤到了。”田籍看着手指的一处小破口,心中有些无语。 这种小伤口放在平时根本不用管,然而碰到升格变异的《杞人之书》,问题就变得严重了。 譬如眼下,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处昏暗的监牢中,除了高处一扇巴掌大的窗格,透出些微光,什么也看不见。 他试着将“气感”蔓延四周,然而一旦超出牢房的范围,气感就会变得混沌虚无。 仿佛牢房之外,六气自行消散,或者被某种存在吞噬殆尽。 没有视野与气感,田籍也不敢贸然闯到牢外去,免得遭遇未知危险。 他又试着用符飞到窗格上观看,却发现窗外是一条狭长的直角通风管道,只能望见直角尽头的石壁,完全看不到上方情形。 倒是气感能沿着管道空隙蔓延,拐过转角继续往上走。 但跟牢房外一样,走到某个高度后,气感再次变得混沌虚无。 他又试着进入齐一会的神魂空间,结果入口白洞晦暗无光,根本进不去。 甚至连理智值面板上,三女的状态也全都成了“离线”。 “我这不会是被传送到一个异度空间了?”田籍不禁咂舌道。 “异度空间么?这个说法倒也贴切。”一面墙中传来熟悉的声音。 “闾长?”田籍惊喜地对着墙对面喊了一声。 “是我。”公子昭的声音再度想起,“你的血也沾到《杞人之书》上了?” 田籍将对方消失后的事情讲了一下。 不过公子昭听完后,却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从我消失后,到你进来,过去了多长时间?” “大概一刻钟左右?” “一刻钟么。”公子昭的声音沉吟道,“那就是百倍左右了。” “什么意思?” “你进来之前,我已经在这呆了一天有余。”公子昭说出一个惊人的事实,“当然,这是按外头的习惯推算的,这处‘异度空间’是否有‘一天’的说法,就不得而知了。” “原来时间流速不一样啊。”田籍心中恍然道,“一比一百,现实世界过了一刻,这里已经过去了一天多。” “不过经过这一天多时间,我也总算以方技【钩沉】,发掘出此方世界的一些历史信息。”公子昭说着,声音稍稍远离一些,似乎回头望向他所在牢房的窗格,“这里,是古代杞国之民的集体记忆!” …… 在大齐统一中陆以前,这片土地上曾经冒出过许许多多的国度。 这些国度有大有小,兼并战争时有发生。 “杞国”就是其中之一。 因为国力弱小,杞国不得不在强国之间夹缝生存。一旦周围强国爆发大战,杞国之民就得举国迁徙,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 毫无疑问,杞国最终覆灭于历史的滚滚洪流之中。 “杞国之民因为国力弱小,常有忧患意识。这种忧患的集体记忆,不知何年何月,被不可名状的力量收集,污染,最终化成一部奇书,也就是你们泠然阁用来提供‘忧思’仪式的《杞人之书》!” “原来我们被拉到了《杞人之书》中。”田籍若有所思道,“那闾长可曾找到脱困的办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80章 书中世界 “那闾长可曾找到脱困的办法?”田籍问道。 “只要此书还是地字级封禁品,我就有办法带着你我一同脱困。” 听到公子昭肯定的回答,田籍稍感安心之余,却也留意到对方话中的潜台词。 “闾长的意思是,《杞人之书》还会继续升格,达到‘天字级’?” “这就关乎到此方世界的一些‘历史’了。” 接下来,公子昭给田籍讲了一遍进来一天的收获。 原来进来《杞人之书》的人,对应不同进入方式,会分别得到两种不同身份:“国人”与“俘虏”。 在《杞人之书》升格变异前,进来只有一种方式,就是通过神魂与书中意识接触,让一丝神念被拉进来,进而感悟到当年杞人的百般忧患心情。 这也是泠然阁弟子举行“忧思”仪式的正确打开方式。 包括许子婴,其实也是通过这种方式进来的。 只是因为《杞人之书》发生了不明变异,导致他在没钱祭献后,整个神魂都被拉了进来,肉身死亡。 “以这种方式进来,就会成为杞国的‘国人’。当然,这个杞国只是书中集体意识想象出来的国度,不是真实历史上的那个。”公子昭解释道,“不过当《杞人之书》升格到地字级后,进来的方式就多了一种。” “滴血进来?”田籍问道。 “是的。如你我这般身魂一同进来,就成了杞国的俘虏。”公子昭确认道,“包括菁菁也是如此。” “嗯?闾长的意思是,已经有太子妃殿下的线索了?” “接下来要说的,就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了。”公子昭的声音一肃,接着道,“此处的杞国之民担心天塌下来,打算祭祀天人,乞求活命。” “而祭品,就是我们这些俘虏!” 听到如此荒唐的事情,田籍久久无言。 不过他也终于明白为何公子昭明明有能力脱困,却在此耽误了一天。 显然是发现太子妃也在这里后,打算救出她,再一同逃离书中世界。 沉默片刻后,他重新开口道:“那殿下如今在哪里?也在附近某处牢房中?” “她不在这里。”公子昭肯定道,“如果我所料不差,她应该是被杞国的君主囚于宫殿之中。” “闾长如何得知?” “因为我从【钩沉】的历史碎片中得知,这里的一年多以前,杞国迎来了一位新君,名婴。也就是许鹤之子,许子婴!” “许子婴当上了这里的国君?” 田籍快速计算了一下,按许鹤的说法,许子婴大概是四五天前被吸走神魂的,换算成这里的时间,差不多一年半左右。 从时间上来说,是对得上的。 就在他心中计算之际,墙的另一边再次传来一道声音。 不过声音有些模糊,似乎是公子昭牢房的另一侧墙体传来的。 他只能隐约听到一点笑声,而后认出了声音主人的身份:“狐乙闾闾长也进来了?” 便听墙的另一边,公子昭喊道:“此方世界暂时奈何不了秩三。你与其急着出去,再次被小烟打倒,何不先去救下菁菁,甚至捉拿许子婴神魂?如此再出去,她不好为难你,而且也立了大功啊。” “话虽……但你……怎么……?”狐乙闾闾长模糊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只想救她,但不想见到她,更不想被她知道是我救的她。”公子昭理所当然道。 “哈哈……谢……我……先行……” 随即声音沉寂下去。 片刻后,公子昭回来对田籍道:“他已经走了。” 田籍不由失笑道:“闾长究竟是真不想被殿下知道,还只是趁机差遣狐乙闾闾长去给我们探探路啊?”。 “咳咳……”公子昭尴尬地咳了几声,“都有,都有……” 接下来,公子昭在牢房不紧不慢地又待了一天。 按他的话说,是继续【钩沉】此方世界的历史,为拯救行动获取提供更多线索。 田籍想着反正狐乙闾闾长去趟雷也得花一些时间,也就不戳破他的心思了。 书中世界过去一日,现实世界不到一刻。 也不知是否这个原因,田籍一天没吃没喝,也没有多少饥渴的感觉,甚至连一丝睡意都没有。 睡觉睡不着,又进不了神魂空间找阿桃聊天,田籍只好找公子昭学习“历史”。 不过公子昭大概真的对这里的“历史”感兴趣,大部分时间都沉默不语。 如此百无聊赖地来到第二天“早上”,公子昭突然喊话道:“博闻你没睡着,杞国的祭祀快开始了,我们这就出去!” …… …… “这就是星命途径的方技?”重新踏上坚实的土地,田籍依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刚刚在牢中最后时刻,公子昭发动方技,随即包括牢房与田籍自己,都像遭到降维打击一般,不断压扁拉长,最终化为一张二维的“纸片”,随后失去意识。 等再次恢复意识时,已经来到了牢外的世界。 当然,身体也恢复了“立体”。 “此为大史氏的祖传方技【曲笔】。”公子昭解释道,“【曲笔】者,曲折掩饰之笔法也。在书中世界的历史中,你我是以俘虏的身份进入监牢的。如今我略施小技,遮掩我们在这里的真实历史,转而以一段虚假的历史代替,于是我俩便成为杞国的国人。” “我这两天观察发现,此处监牢似乎是‘天人’造出来的,与杞国并行存在。如今我们已是国人,按照书中规则,我们就被监牢释放了……” 说到这里,公子昭又指着田籍手腕,郑重提醒道:“这行字迹是掩盖自身真实历史的关键,在它们彻底消失之前,你都是安全的。” 田籍闻言看向手腕,发现果然多出了一行黑色小字。 上面写着:文过饰非,曲笔求存。 当中“文”字上头的一点,隐隐有些开始消散的迹象。 如同一个倒计时。 “时间有限,咱们边走边说。” …… 按照公子昭的介绍,历史上的杞国因为迁徙不断,国土面积时大时小。 不过《杞人之书》中的杞国,只有一座城池的规模。 “这里是杞人记忆中的祖地,杞城。此城建于一座高山之下,名为‘危山’。” 田籍闻言举目远眺,果然见到城池后方,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 山顶云雾缭绕,隐约有一座规模不小的宫殿。 只是宫殿造型有些奇葩,上大下小,如同面向天空的巨大漏斗。 “那里就是杞国君主居所,同时也是祭祀天人的地方,百尺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81章 不敢高声语 今天是祭祀“天人”的大日子。 杞国民众全都放下了手上的营生,纷纷往危山上汇聚而去,旁观祭典。 公子昭带着田籍混在上山人流中,反正他们目标是山顶百尺楼,这样低调些,可以避免提前引起土著们的怀疑。 一路随行,田籍发现杞人们都有两个特点。 同样挥之不去的愁容。 以及,时不时抬头望天的习惯。 而在气感中,“忧思”的情绪更是如一片汪洋大海。 他不禁好奇问道:“这世界的天,究竟有什么问题?” “等上山以后,你就知道了。”公子昭神秘道。 危山笔直而高耸。 虽然有一条明显是人为修建的盘山石路,但对于凡人而言,上山的路途依然漫长而艰险。 沿途不少人走累了,走到路旁休息,喝水吃食之余,头总是习惯往上抬。 好像除了望天,世间再无事情能引起他们关注。 “怪不得公子昭愿意待在这里了。”田籍心中不禁吐槽道,“都有共同爱好”。 来到半山腰的时候,同行的杞人只剩下五分之一左右。 田籍这时回头看,只见下方漫山遍野,站满了密密麻麻的杞人,全都在抬头望天。 这让田籍想起前世看过的动物纪录片,有一种叫“狐獴”的动物,总喜欢成群结队,站在自家领地上一同张望。 大概走到三分之二高的时候,身边就只剩下青壮年了。 这时一个年轻杞人实在走不动了,跌坐路旁哭丧道:“难得今日大祭,我却无法登顶,一睹君上风采!” 有人上前问道:“你从前未曾见过君上吗?” “君上继位前,我还不认识他。”年轻杞人懊恼道,“继位以后,君上日日忙于以天外珍宝祭祀‘天人’消弭天灾,就更难一见了。” “那倒也是……”问话杞人感慨道,“最近一年,这‘天人’索取越发贪婪了,到了今日居然还要求活祭,也得亏君上能抓到天外俘虏,不然我等国人……” “嘘——慎言!”另一名杞人一脸惊恐地低喝道,“此处离天太近,切莫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其余两名杞人闻言,当场打了个哆嗦,却是不敢再吭声,而后三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天。 恰好这时,天上云雾散开,显出了天穹的模样。 话说,田籍两人来到监牢外的世界后,天上一直浓云密布,虽然是白天,却看不到真正的天空。 然而此时见到天空真容后,田籍赫然发现,原来这个世界并没有太阳。 所谓“白天”,不过是因为天上的星辰太多太亮,如同璀璨银河,才照亮了天空。 “不对,这些真的是……星辰?”田籍抬头观星,声音不自觉有些发抖。 这一刻,田籍突然想起前世一首名叫《小星星》的童谣。 里面有两句歌词这么唱: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挂在天空放光明,好像千万小眼睛。 如今杞人头上的群星,不是好像,根本就是千千万万颗硕大光亮的眼睛! 因为山高近天,众人甚至能清楚地看到眼眶中的眼珠子,灵活地转来转去,在与地上的杞人相互对视。 田籍感受到它们目光中毫不掩饰的贪婪与恶意,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这些星辰就是杞所说的‘天人’。”公子昭上前低语道,“也就是杞人忧天的真相。” …… 因为这种被漫天恶意凝视的感觉太过震撼,田籍足足过了二十息,心情才平复过来。 而后他问公子昭道:“历史上的杞国,真的曾遭遇过这些‘天人’的关注吗?” “当然不是。”公子昭摇头,“我说过了,这里只是杞人被污染的集体记忆。绝大多数杞人终其一生,都不曾接触超凡。所以他们的记忆,大多是对不可名状的主观臆想,距离真相十万八千里。” 听到这里,田籍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哪知下一刻,公子昭抬起头,语气森森道:“现实世界的星空,可比这里疯狂可怖多了。” “你甚至都不能直视……” …… 上到山顶后,身边已经没有任何杞国民众。 田籍看了眼手腕,“文过”两字已经消失不见。 换言之,倒计时已经过去了四分之一。 “得抓紧时间了。”公子昭轻声提醒,先一步迈向了百尺楼。 百尺楼共五层,越往上面积越大。 此时一层的大门已经倒塌,显然是被暴力破坏的。周围地上还横七竖八地躺着数十名守卫尸体。 “狐乙闾闾长真给力啊。”田籍轻笑一声,沿着已经清空的道路跟了进去。 进入百尺楼后,头顶被恶意凝视的感觉消失了。 但与此同时,田籍发现【心斋】有轻微促动,虽然不是修德,但足以说明楼里有扰乱心神的未知力量。 危险一点都不比野外小。 好在一层的卫兵已经全部倒下,两人没有任何阻碍地通过第一层,而后是第二层,第三层。 每登上一层,【心斋】的触发越发频繁,田籍甚至隐隐感觉自身的实力受到了一些削弱。 这种感觉非常微妙,直到登上第三层后,【心斋】终于完全激发,他才确认这一点。 “这层开始,能压制秩三的力量。”公子昭道,“恐怕狐乙闾闾长未必能凭一己之力救人。” 这时,他们终于遇到了一个活着的卫兵。 对方趴在楼道暗角,大概是因此才躲过一劫。 田籍见他瑟瑟发抖的模样,连动手的兴趣都没有。 倒是卫兵见到他俩,以为是杞国同胞,如蒙大赦地爬起来,提醒两人道:“祭祀天人的仪式快开始了,你们最好别上去。” “不是有刺客闯入吗?”田籍意有所指地问道。 “你说那个天外之人?”卫兵一脸不屑道,“君上有天人庇佑,他翻不起浪的,正好给我们增加祭品!” 田籍与公子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忧虑。 两人二话不说,往三四层之间的楼梯冲去。 卫兵见两人如此不听劝,冷哼一声,自己往楼下逃去了。 即将登上第四层的时候,两人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楼上有人在惨叫。 仔细聆听,分明是狐乙闾闾长“宣礼”。 只是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挣扎惨烈,仿佛遭到了巨大痛苦。 明明这里的卫兵都是凡人,他一个堂堂秩三司巫,却战斗得如此痛苦? 两人想起刚刚卫兵之言,目光越发凝重。 五息之后,楼上突然传来“轰”的一声,仿佛某种大型机关的动静,震得两人站立的扶梯也微微颤抖。 等震动消停后,四层再无声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82章 配合作画 两人上到四层后,发现这里空无一人。 不但没有狐乙闾闾长,连卫兵的尸体都没留下。 “上面就是第五层,也就是祭祀天人的地方。”公子昭皱眉道,“若不查清楚刚刚这里发生了什么,贸然上去就是自投罗网。” 田籍同样他的判断,问道:“闾长有办法查到。” “我试试用方技【钩沉】。” 言罢,公子昭取出身上笔墨,在地上铺开,准备作画。 然而提笔凝思了一阵,却一直无法下笔。 “闾长?” “此方天穹一直有力量干扰我感知历史,这里尤为厉害,我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了……” 公子昭蹙眉沉吟着,忽然目光一亮,看向田籍,“博闻,你们游者以神魂感知万物,无须依托星迹命数,要不换你试试?” “【知鱼】么……”田籍点点头,将目光投向四周。 【知鱼】方技号称能知万物,不过田籍只有秩二,只能感知活物,而且最好是有思维方便沟通的动物。 眼下这里并无人迹,也没有鸟鱼虫兽。 除了一些装饰布置用的花花草草。 “只能试试跟植物沟通了。” …… 这还是田籍第一此对植物发动【知鱼】。 相比起思维活跃的动物,植物的思绪零碎而缓慢。 田籍甚至分不清这些信息流究竟是花草的主观意识,还只是一种浅层的生物应激反射。 如此【知鱼】一刻后,意识云中除了多出一团混乱冗杂的意识外,什么也没有发现。 不过公子昭听到田籍的描述后,提议道:“你试试将这些花草的‘记忆’用【知鱼】传递给我?” 田籍依言而行。 很快,公子昭目光一凝,笔触终于落到纸上,开始作画。 “这应该是星命途径的某种方技,能从冗杂的信息中找出关键线索。”田籍心中默默思考着,没有出声打扰。 公子昭笔走龙蛇,动作越来越快,渐渐有了一种行云流水般的美感。 哪怕这不是田籍第一次旁观对方作画,依然感觉赏心悦目。 片刻后,公子昭搁笔,长舒一口气道:“成了!” “这是历者的什么方技?”田籍赶紧问道。 “【芟繁】,芟[shān]繁而就简,正好从你传来的花草记忆中,找到了与狐乙闾闾长有关的历史片段。” 说到这里,公子昭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而田籍也终于看清画作上的内容。 这是四层某个瞬间,从某株花草角度旁观的“截图”。 图下方,是跪地的狐乙闾闾长,他嘴巴张大,仿佛在对上方极力嘶吼。 在他头上,四五层之间的楼板全然洞开,隐隐能看到上方人影绰绰,以及被人群包围的巨大祭坛。 不过占据画面最大空间的,却是祭坛上方,几乎跟五层等大的巨眼。 “这就是许子婴准备祭祀的天人?” “这应该只是一名负责接收祭品的使者。”公子昭解释道,“不过既然能够压服狐乙闾闾长,至少有秩四实力。” “一名使者就秩四了……” 田籍回想起外头漫天恶意的眼睛,心中不禁骇然想道:“那真正的天人,又到达何等境界?” …… 百尺楼五层。 已经当了一年杞人君主的许子婴,气度相比起过往沉稳了许多。 哪怕面对一名高了自己两个秩次的祝者,依然面无惧色。 当然,有天人使者撑腰,他确实不需要怕什么。 此时狐乙闾闾长脸色委顿,目光依然死死盯着祭坛下方的许子婴,道:“你若敢将殿下祭献,哪怕你们父子都躲进书中,也别想安生!” “无妨。”许子婴脸色平淡道,“只要完成这次活祭,寡人就能得到天人的承诺,彻底封闭此方天地,到那时,寡人为王,父亲为相,我们共同执掌杞国,岂不美哉!” “竖子也敢言封王?”狐乙闾闾长切齿道,“你这是僭越大罪!” “睁大眼看清楚!”许子婴指着身后簇拥自己的卫兵,“这里不是你的齐国,这里是寡人的杞国!” “别说称王,就算称皇,你们又能奈寡人何?哈哈哈……” 许子婴仰天大笑,随即手一挥,命人将狐乙闾闾长一并押上祭台。 在那里,太子妃早已被五花大绑,陷入昏迷之中。 “一个凡人女子,再加一名秩三有秩者,不知天使满意否?”许子婴对着上方巨眼谦卑问道。 轰——! 巨眼的眼皮子原本一直闭合,似乎十分困倦。 直到听得许子婴之言,才稍稍颤动一下。 但就是这一动,百尺楼随即巨震,不少卫兵站立不稳,当场摔倒在地,却无人敢有半句怨言,迅速从地上爬起,再次低头肃立。 “呵呵,天使满意就好,满意就好……” 许子婴擦了擦额角冷汗,回过头,对子民目光狠厉道:“还不快快开始向天使祭献!” “大王,且慢!” 一道突兀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随即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越众而出,走到许子婴近前,躬身道:“大王先别急着献祭,且听小民一言!” “你是……”许子婴目光在对方身上打量,隐约有种熟悉的感觉。 只是这个世界怎么会有他认识的人呢? 倒是对方的两声“大王”,喊得他十分舒服,脸色一缓,道“你想跟寡人说什么?” 年轻男子当即进言道:“如今大王上安天人,下抚黎民,是我杞国有史以来,当之无愧的千古一王!” “然王者,开万世基业,岂能无后乎?” “你的意思是,让我立一位王后?”许子婴恍然道。 “正是如此!”年轻男子拱手道,“只是大王乃天外奇人,遍观我杞国女子,皆庸脂俗粉之辈,无一能配得上大王的后位。” “倒是小民曾听大王提过,在天外世界,曾与一位姜姓女子相好。何不趁着天人封闭天地前,将那天外女子接引进来?” “寡……寡人真有提过此事?”许子婴疑惑道。 “大王为国事日夜操劳,这等琐事忘了也正常。我等庶民感念君恩,无以为报,只能将大王的点滴小事记挂心头!” “好,也算你有心了!” 大概是被这位年轻男子说得十分意动,许子婴懒得计较记忆的小节,转而开始思考对方的提议。 想着想着,那道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倩影,在脑中越发清晰,心头越发炽热。 对方曾经因为瞧不上他的身份地位,一直若即若离。 可如今在这里,他就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人。 她还会拒绝他吗? 她还敢拒绝他吗? 想到这里,他当即回头,准备给天人使者商量一下接引之事。 哪知他刚一回头,祭台上异变突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83章 十不一存 祭台上多出了一个男子。 目若朗星,脸色虚白,手持纸笔。 “有刺客!” 许子婴惊呼一声,当即吆喝护卫上前,而后转过头对上方的天人使者乞求道:“天使救我!” 然而下一刻,男子提笔朝着虚空一挥,两名“祭品”连带男子自身,如同被压扁的纸片似的,轻轻一卷,凭空消失了。 甚至连周围一些用来陪祭的鸡兔牺牲也跟着卷走了。 下一刻天人使者睁开了眼。 祭品没了。 轰隆轰隆! 天人一怒,天下震动。 一阵猛烈的震动骤然而至,百尺楼顿时成了波涛汹涌中的小舟,颠簸不已,仿佛随时会覆灭在巨浪之下。 楼内上至君主,下至庶民,全都在抖动中震得东倒西歪,反复碰壁,当场撞死磕伤了一大片。 许子婴好不容易抓着祭台边缘的一根木桩,扶着歪掉的杞君冠冕,仓皇失声道:“天使息怒,天使息怒啊!” 然而他的声音在惊涛骇浪中根本溅不起一滴水花。 这时他目光扫过五层边缘的一处窗棂,发现刚刚向自己进言接引姜滢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已经一脚跨在窗台上。 见他看来,对方动作骤然加快,纵身一跃,身体已经化作一团云雾,轻飘飘地掠出百尺楼,很快与山间云雾融为一体。 “这是……御气符?”许子婴惊呼着,心间一道迷障也瞬间打开,终于想起对方的名字,“你不是我杞国子民,你是那该死的田博闻!” …… “这次怕是被天人彻底盯上了!” 刚刚“跳楼”的瞬间,来自天人使者的威压尾随而至,差点让田籍失去平衡,摔下山崖。 好在山顶阴气充足,在玄字级阴气行符帮助下,他才终于稳住身形。 不过即便如此,此时头顶上的“凝视”感,较之先前又强烈了许多。 他立即查看手腕,发现原本的文字,早已残破不堪,剩下弯弯曲曲的单薄字符,勉强凑成四个新字:十不一存。 本来离开百尺楼前,“文过饰非”才刚刚耗尽,他尚有“曲笔求存”。 结果刚刚天人使者临尾一瞥,导致不少天人目光聚集于他身上,竟是让“曲笔求存”都扛不住,字迹瞬间分崩离析,仅余下几道笔画苟延残喘,组成了眼下的“十不一存”! 换言之,倒计时缩短,剩余的安全时间已经不多了! 想到这里,他当即又祭出一道风气行符,加速往山下飞掠,与先一步离开的公子昭等人汇合。 …… 刚刚百尺楼内卫兵死伤惨重,但有楼板兜着,好歹有活命的可能。 而外头陡峭山道上站立的杞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此时山体震动余波未了,田籍一路往下飞,一路看到有大量杞人从山道中被甩出,坠落,发出死前绝望的惨烈叫声。 然而天地不仁,蝼蚁卑微的声音,又何曾上达过天听? 等震动稍稍平息之后,原本人头林立的危山之上,已经不剩多少人。 倒是应了他手腕上“十不一存”的字样。 …… 回到杞城地上,田籍在一处房顶上找到了公子昭三人。 只是除了昏迷的太子妃,公子昭与狐乙闾闾长,都露出凝重的神色。 “现在恐怕出不去了。”公子昭望天凝思道。 “为何?” “刚刚我们合作推算了一下。”回答他的是狐乙闾闾长,“天人失去祭品,恼怒之下,似乎打算直接以这方世界为祭台,活祭这里的所有人!” “所以刚刚的震动,其实是开始了祭祀?” 狐乙闾闾长点点头:“这‘天人’的祭祀方式,不同于我大齐祝者,形式不重要,祭品才是他们看重的。” 说到这里,狐乙闾闾长声音不自觉颤抖起来:“这方世界即将开始第三次升格了!” 《杞人之书》经过前两次升格,已经是地字级的封禁品,如若再升格,那就是天字级了! 天字级封禁品,除非秩四大能出手,否则在场谁都别想逃出去。 只是外界与这里时间流速不同,他们在这里折腾了两日多,外界也才过去小半个时辰。 真等到秩四大能过来救援,这里都不知过去多少年月了。 谁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一天? 想到这里,三人的脸色都变得沉郁。 良久,公子昭收回望天的目光,低头对两人道:“其实,我们应该还有一个逃出去的机会。” “是什么?”狐乙闾闾长瞠目道。 “世界升格之际,也是天地大变之时。而在升格即将完成的最后一刻,天人的注意力必将汇聚到天地的新变化之中。相应地,对我们这些人的注视,也会降到最低。”公子昭迅速分析道,“只要抓住那一刻的时机,我们或可趁乱逃离此地!” …… 大地的震动越发频繁,杞城中的房屋不断倒塌。 不过城中的杞人几乎都上了危山,所以这里并没有引发混乱。 田籍三人带着昏迷的太子妃,一路躲避,最后来到远离危山方向的城墙上,便据守不出了。 不是他们不想出城,实在这方世界的格局,就只有一山一城的范围,越过城门,就会被一堵透明的“墙”挡住,根本出不去。 “我要推算出逃的时机,接下来的防守就交给你们了。”公子昭叮嘱一声,目光再次飘到天上。 “防守?”田籍心中一紧,下意识望向狐乙闾闾长,发现对方同样有些疑惑。 且不说杞国没有能够到达他们秩次的对手,就算有,此时杞人大都困住危山之上,敌人在哪里? 不过很快,他们就知道敌人是谁了。 天上下雨了。 星如雨下。 …… 星星是天人的眼睛,贪婪地注视着大地。 然而天人秩次太高,这方世界格局太小。 于是长久以来,天人们盘踞天外,只能对着地上的杞国干瞪眼。 直到经过两次意外升格以后,世界的“容量”变大,这才勉强让一名最弱的秩四下凡,担当使者。 即便如此,这名使者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虚弱的状态,不敢完全展露自身实力,以免被这方世界挤出,或者反过来压破这方世界。 但随着第三次升格开始启动,过去狭隘的空间终于有了松动。 于是,一些秩四的天人终于按捺不住贪婪,纷纷开始下凡。 “在天地升格完成以前,他们的实力顶多能发挥到秩三的巅峰。”狐乙闾闾长分析道,“随着时间推移,他们会越来越强,所以我们必须用最短的时间击退来犯的天人!” 话音刚落,一道明亮无比的光球从天上划过,正好落在他们前方的城墙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84章 虽迟但到 “天地君亲师,天人当守礼!” 狐乙闾闾长高喝一声,对着刚刚落地的天人直接宣礼。 大概是还未适应地上的环境,这名天人在秩三【民极】的压制之下,目光顿时有些迷迷糊糊。 趁此机会,田籍发动【勇剽】,从城墙上方一跃而下。 当! 因为天人的外形就是一个大眼睛,田籍不知对方弱点在哪,就直接朝着对方的大眼珠子猛戳了。 哪知理论上应该最脆弱的眼珠,居然硬得像铜铁一般。 田籍甚至被反震之力弄得手臂发麻。 只是机会难得,他哪能放过,当即放出六甲御阳环中的轻侠阳神。 一人之力戳不爆,就两人合力一起戳! 对着同一个位置猛戳! 于是一时之间,城墙下方响起一连串叮叮当当的声音。 “我来助你!” 不知何时,狐乙闾闾长手抓起了一只鸡,正是刚刚从山顶祭台上顺走的陪祭牲畜。 便见他口中念念有词地嘀咕了一阵,随着一声清亮的打鸣声,鸡化作一团血光,钻入田籍身上。 后者当即感觉自身血肉鼓胀,有了被增强的感觉。 “不够。”田籍对上头喊道,“再来一些!” 狐乙闾闾长闻言也不含糊,又抓起一只鸡,再次田籍使出【牲祀】。 如此经过“三鸡两兔”之力增强后,田籍感觉自身气血到达了某种极限,身体力量暴增,于是他让轻侠阳神挡在身前,自己趁势后退一步,猛地往上一跃,同时激发风气行符,来个二段加速,再次拔高身形。 随后,剑从天降,壮臂如风! 高速到来的巨大冲击,对着眼珠狠狠刺来。 “给我破!” 下一刻,剑尖终于突破了眼睛的表层,刺入了内部。 趁此机会,田籍手腕用力,猛一搅。 呜——! 一阵含糊的悲鸣声从巨眼内部传来,仿佛遭到了巨大的痛苦。 田籍分明感觉天人身上的威压急速攀升,立即抽身,而轻侠阳神因为离得近,身上烟气被压缩的不似人影,田籍不得不赶紧收回来。 终于,在威压突破秩三层次的一刻,天人目中恢复神志。 然而这时候他的秩次已经超出了这方世界的容纳的极限,只能狠狠盯了众人一眼,不甘心地飞回到天上去。 “呼……总算打退了一个。” 田籍长舒一口气,跳回了城墙上。 同时他再次放出轻侠阳神,留在下方警戒。 这时狐乙闾闾长擦了擦额汗,微微喘息道:“接下来的天人将会越来越强,我们恐怕不宜再正面对抗了。” “那就先隐藏起来。” “如何隐藏?” 田籍掏出一枚黝黑发亮的符片,对着四人所在位置轻轻一挥。 下一刻,六气流动变得缓慢艰涩,从外头来看,四人的气息似乎从世间消失一般。 “这时玄字级的晦气护符?”狐乙闾闾长恍然道。 “这方世界无日无月,可谓始终处于慢慢长夜之中,正是最适合晦气符使用。” 田籍只解释用符的理由,没有解释来源。 而狐乙闾闾长也是人精,默契没有多问。 此时正当同舟共济,对方先前也有救命之恩,这点小事,也就不必计较了。 …… 因为杞人多在危山上,天人下凡后,也基本往危山上的方向奔去,所以四人所在的边缘区域,反倒没受到多少关注。 少数几个游荡过来的,因为秩次被压制在秩三,一时间也未曾察觉晦气护符中的四人,反而被轻侠阳神吸引了注意力,随后被田籍遥控着阳神,溜到城中别处去了。 如此大概一个时辰后,公子昭回过神来,急切道:“还有四十息,准备逃离!” 其余两人闻言当即屏住呼吸。 剩余三十息,田籍召回了轻侠阳神,公子昭背起了太子妃。 剩余二十息,城外疆域开始扩大,世界终于迎来升格时刻。 剩余十五息,田籍撤掉了护符,公子昭提笔挥毫。 就在此时,一头发光巨眼突然降临,落在了城外新拓出来的土地上。 “不好,它要看过来了!”狐乙闾闾长惊呼,“公子快画啊!” 公子昭笔势急转,然而就差最后一笔之时,天人的眼睛彻底转了过来,一道无限接近秩四层次的威压骤然而至,让公子昭提笔的手僵立在空中,无法动弹。 “难道要功亏一篑了吗?”狐乙闾闾长哭丧道。 剩余十息…… 九息…… 八息…… 七息…… 突然,一道黑影从远处急袭而来。 紧随黑影的,是一道巨大的寒芒。 寒芒借着高速冲击的势头,瞬息之间,撞到了天人身上,以绝对强横的力量将后者击飞到空中! “伯兄,田闾副,我来救你们了!” “是墨闾副!”田籍惊喜大叫一声。 压力一消,公子昭终于完成了最后一笔,对城下大喊道:“快上来!” 墨烟原本就冲着这边来的,闻言轻轻一跃,就上了城墙与四人汇合。 这时候,四十息时间刚好结束。 “走了!” …… …… 回到现实世界的时候,城墙比进来前破损得更厉害了。 显然田籍他们在书中世界救人的时候,外头的人在这小半个时辰里也没闲着。 田籍望着袖口还在滴血的墨烟,皱眉道:“狐乙闾的人打伤你的?” “他们谁能伤我?”墨烟自信笑道,是他们一直堵着我不让我拿书,情急之下,我只好自己放血,泼洒到书上了。 “此事是我欠狐甲闾的!救命之恩我记下了!”逃出生天的狐乙闾闾长,脸上再无先前敌意。 言罢,他对身边的狐乙闾卫士道:“没看到墨闾副受伤了吗,赶紧派一位医者过来啊!” “不必了!”墨烟大手一挥,自己撕下一截碎布给自己包扎。 狐乙闾闾长见状,只好代替手下给墨烟赔罪。 这时,太子妃终于清醒过来了。 “我就知道公子会来救我的!” 太子妃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公子昭当场僵直。 前者还在他背上,这次逃不了了。 便见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田籍道:“是……是田闾副硬拉着我进去的,不是我想救你!” 田籍:“???” 太子妃却是破涕为笑,道:“我不管,反正公子来了!” 言罢,她又转向田籍道:“当然博闻也有大功,回去我一定会向陛下进言,为你请赏!” 田籍搞不清对方说自己的大功,究竟是指救驾之功,还是拉了公子昭进来。 不过反正有赏就好,管她呢。 “谢过殿下!” 全员平安无事,就连先前激战中晕倒的茅越也清醒过来,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感觉过去的“两日”,仿佛发了一场恶梦。 不过眼下还有一个大麻烦处理。 即将成为天字级封禁品的《杞人之书》。 想到这里,众人都下意识远离了后者所在的位置。 毕竟眼下,它的危险程度超过了在场所有人的应对能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85章 赏赐丰厚 “此书就交由老夫来处理。” 一道温厚的声音从城墙上方传来,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但没有人因此轻视对方。 因为声音的主人有秩四的威压。 而他身后,正是一墙之隔,高耸的临海宗伯府。 “我认得他,是宗伯府的一位司巫。”狐乙闾闾长小声提醒道。 甲、乙两闾在外城这侧闹腾了快一个时辰了,宗伯府若是再不反应,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虽然对于进入过书中世界的田籍等人来说,这反应来得有些晚。 “天字级封禁品,按规矩都是要入宗伯府封存的,我等当无异议!”狐乙闾闾长随即下令麾下众人后撤,给宗伯府司巫让出位置。 至于狐甲闾这边,本来就是为了救太子妃去的,现在人都救出来了,更无异议。 倒是田籍想起许鹤那位私生子,心中一动,对狐乙闾闾长道:“许鹤是否也要押送入宗伯府?” “从他的情况来看,恐怕神魂已经被书中的天人盯上,也算是半个书中之人,自然要一同‘封存’的。”狐乙闾闾长答道,“有宗伯府大能出手,活下来不成问题,就是后半生恐怕不能再见天日了。” 田籍点点头,又道“那劳烦狐乙闾转告他一声,他宠溺的那个儿子坑了他的财,而被他遗弃的那个儿子,却救了他的命。” …… 《杞人之书》的事情告一段落后,田籍去了一趟泠然阁总阁。 “负桦已经辞掉总阁阁主之位,自请去外地分阁担任长老了。”庞长老满脸喜色道,“至于我平原分阁,总阁诸老已经同意补上我们的损失,老夫也算了却了一桩心愿,可以安心回去了。” “那阿桃阁主的职务呢?” “也定下了。”庞长老言罢,轻轻叹道,“就是如今我平原分阁没有秩二坐镇,难免被人看轻。” “阿桃长老天资聪颖,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要晋升秩二的。”田籍半是安慰,半是陈述事实。 因为那位“甥儿”的牺牲,阿桃秩一修德圆满,这段时间在田籍的指导下,开始尝试晋升秩二的仪式。 虽然回到现实世界后,阿桃的德性依然扣减二十个百分点,但只要回到神魂空间中,就能跟真正的修德圆满一样,迅速回满。 于是在田籍的建议下,她每成功感悟一气,就到神魂空间休息一段时间,如此按部就班,已经有惊无险地渡过两气,确实是“用不了多久”。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一动:“对了,阿桃晋升秩二,修习【知鱼】方技后,正好让她帮我回一趟夕阳里旧居,查找那位祝者刺客的脚跟!” 这是田籍从公子昭的画作中获得的灵感。 在危山的百尺楼中,田籍先【知鱼】,公子昭再【芟繁】,就能回溯某地某个历史时点的画面。 那能不能通过同样的方法,回溯自己夺舍当夜,夕阳里旧居外头的画面呢? 当时屋中只有自己与上门行刺的桑弘麻,而祝者刺客对他释放民极,必然躲在屋外不远处。 通过回溯屋外植物的记忆,说不定就能看到那位神秘刺客的面目了! 不过这个设想,有两个难点。 其一是田籍如今的身份,短期内无法回去平原城。 其二是时隔半年,回溯画面能还原多少,仍是未知之数。 好在如今第一点他已经有了解决思路。 阿桃帮他去夕阳里【知鱼】,然后在神魂空间中传输记忆给他,也就等于他获得了【知鱼】的信息! “此事先不急,等阿桃成功登临秩二再说。 “而且还得找个说得过去的借口,毕竟她不知道‘泥人’就是田博闻。” …… 庞长老又对田籍郑重道谢了一番,才拜别。 这之后,田籍见到了新上任的总阁阁主。 这才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 一番相互见礼后,总阁阁主给田籍递上一个木盒,道:“这是宗伯府送来的东西。” 田籍闻言立即打开木盒,快速扫了一眼,随即目中露出复杂的神色。 “可是东西不合田闾副心意?”总阁阁主小心问道。 “那倒不是。”田籍摇头叹道,“只是跟我预想的东西有些出入。” 因为救太子妃以及处理变异的《杞人之书》有功,太子妃亲自到齐皇面前为狐甲闾请赏。 其中公子昭因为打死不承认是自己主动救太子妃,所以绝大部分的功劳,最后都算给了田籍。 钱财等身外物自然赏赐了不少,但田籍最想要的两样东西,却不是钱财能买到的。 其一是晋升游者秩三以后,不得不困居皇都的难题; 其二则是宗伯府中,来自崔伯佐的遗物。 如今两个问题的答复,都在手中的这个盒子中。 田籍首先捏起一个纯白的玉佩。 “这是我们学派秩三、秩四元老的身份玉佩,本来是要登临秩三,进宗伯府才能领取的。”总阁阁主解释道,“如今宗伯府提前送给田闾副,还是通过总阁这边转送,想来大有深意。” 田籍摸着玉佩,仔细感悟内里一丝精纯的六气,自然明白深意是什么。 这枚元老玉佩,根本就是某处六气悬空阵的一部分,田籍手持玉佩,等于被阵法的控制者随时定位。 换言之,对方既是表示对他潜力的欣赏,同时也是在暗暗警告他,不管他跑到那里,宗伯府都能随时锁定他的位置。 “不管怎么说,总归比一生离不开皇都要好。” 田籍收回玉佩,目光看向盒内第二件事物。 那是一叠残存的古页。 只可惜上头都是他认识的齐国文字,显然年代很近,珍稀度不高。 至于二维码,更是没影。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仅凭手中这些年代近的古页,肯定不足以让宗伯府费时费力地从数百里外的平原城调取。 所以宗伯府中肯定有更珍稀贵重的东西。 “看来仅凭太子妃的影响力,不足以让我看全崔伯佐的全部遗物。” “还是秩次太低,地位不够高的缘故啊……” …… 田籍回来后不久,《杞人之书》一案的赏赐陆续发了下来。 因为有太子妃亲自请功的缘故,单金刀就达到了五百枚之数。 至于银刀铜钱更是以箱计。 除此以外,太子妃还特意请人迁来一批农户,将灵台四周荒废的天地重新开垦。 可以说,从此刻起,狐甲闾真正摆脱了“一穷二白”的困境。 哪怕从小锦衣玉食的公子昭,也不禁感叹道:“要不是知道天字级的玩意有多危险,我都想多出门几趟,这样往后观星仪的维护,就不必再依赖仲弟资助了。” 田籍认真地想了想,建言道:“其实闾长多出门跟太子妃殿下熟络一下,甚至不必冒险找天字级封禁品,就能不愁钱财用度了。” 听到田籍这个中肯的建议,公子昭脸色一僵,悻悻然地溜回二层观星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86章 礼物与进度 先前查找杞人之书的下落时,甚至更早些时候去猎杀鲛狄,田籍的“朋友们”出了不少力气。 如今腰包鼓了,又逢年关将至,田籍打算给三女置办礼物。 妫鱼的最好办。 这次回来后,田籍发现妫鱼终于修得圆满,理智值达到100%S。 换言之,妫鱼开始准备晋升医者秩二的合方了。 为了此事,她甚至暂时交下了止风之法的事宜。 反正有第一期的合作经验,如今第二期进展顺利,就差最后收尾了。 “北门医馆如今没有秩二坐镇,妫鱼能够参考的资料,除了医馆留下来的典籍,就只有孙氏家老那本医书了,但光看书,总是比师傅指导差一些的……” 想到这里,田籍忽然想起,自己身边不就有一位秩二铃郎吗? 虽然茅越有些严重“偏科”,但秩次是货真价实的啊! 于是他干脆让妫鱼将合方中遇到的难题都写给他,然后他找茅越帮忙解答。 要是茅越自己解答不了,他这些年在临海也认识不少同行,花钱吃喝几顿,仅仅是秩一晋升秩二的小问题,自然也很轻松地打探清楚了。 “或许再过不久,我的‘千里共婵娟’就能全员秩二了。”田籍兴奋想到。 …… 他之所以如此自信,是因为阿桃的进展也很快。 这几天也成功感悟完第三气,完成秩二大知的一半仪式要求了。 阿桃年轻轻轻就晋升游者秩一,虽然比起田籍这种开挂的速度,还有所不如,但她毕竟没有泥人替身降低难度,所以是实打实地拼天赋。 而为了让阿桃进度更快,没有后顾之忧,田籍大手一挥,包办了她的全部仪式材料。 当然,他如此大方,也是出于对阿桃安全的顾虑。 因为购买材料,需要联系游老。 自从上次在织罗山的惊魂一夜后,田籍如今对游老多有忌惮。 只是此时碍于神魂空间是梦蝶学派的主场,阿桃又要长时间呆在里面,有些话不便说太多,以免时间长了,她说漏嘴招来祸患。 所以他一方面隐晦提醒阿桃尽量少跟对方接触,另一方面,如果实在需要买什么的,跟他说一声即可。 不得不说,这种跟自己女人豪言“刷我的卡”的感觉,还是很爽的。 只是阿桃听完后,有些不安道:“泥人你不会把我当成小孩养了?” 田籍立即安慰道:“哪有,我只是希望你尽快晋升秩二,如此一来,你的自保能力更强,我也安心一些;二来我有什么紧急之事需要到平原都处理,也能找你帮忙不是?” 这也是他的真心话。 他确实需要阿桃晋升秩二后,帮他到夕阳里旧居搜集刺杀当夜的线索。 甚至理由他都想好了:因为在《杞人之书》一案中提供了关键线索,他得到了田博闻大人的赏识,于是这位大人才将如此重要,且关乎私己的任务,交给他去办。 听得此言,阿桃才露出安心的笑容。 …… 姬绫的礼物要稍微多花些心思。 实在是交陌管氏以商贾起家,哪怕落魄如管叔吾一家,田籍的这点身家依然不够看。 所以与其想着买多贵重的礼物,还不如在心思上取胜。 田籍想起两人合作对付年轻武卒时,姬绫曾经在崖洞上高歌。 事后他也旁敲侧击地问过几次,姬绫表示因为眼睛的问题,自己不便于操作乐器,但又喜欢歌乐,所以只能清唱自娱。 于是田籍灵机一动,想到前世见过的,一种名为“卡林巴”的小巧乐器。 这种乐器又名“拇指琴”,比手掌大不了多少,只需要用拇指轻轻拨弄上头的金属薄片,就能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上手难度不高。 就算看不见,也不怎么妨碍演奏,正好适合姬绫! 于是田籍按照自己的记忆,画出草图,然后写信给平原城中的公输五,拜托这位“能工”帮自己捣鼓这个玩意。 如此经过几次修改,终于弄出了一个可以弹奏的小琴,虽然跟前世记忆的有些差距,但至少一样的轻便易操作。 田籍甚至让公输五在后方刻了一个狼头的浮雕,也算是跟姬绫小小开了一个玩笑。 “希望我这个‘狼头’琴她会喜欢。” …… 这之后,又过了数日,田籍终于迎来了异世界的第一个新年。 给妫鱼、姬绫、阿桃三女准备的新年礼物,要么通过神魂空间操作,要么通过官驿早早寄出,想来这时候都陆续收到了。 不过因为除夕之夜正值朔日前后,天上月暗,无法通过“千里共婵娟”与鱼、绫二女联络。 而阿桃也到了晋升秩二的关键时刻,不好打搅。 不得不说有些小遗憾。 好在跟狐甲闾的三人一同守岁,也不算寂寞。 过去狐甲闾一盘散沙,众人各忙各的事,很少聚在一起过年。 不过自从田籍过来后,经过多次并肩作战,人心渐渐齐聚,往日冷冷清清的狐甲闾,在“今皇二十四年”即将到来的前夜,难得热闹了一番。 就连公子昭都下了楼,与众人举杯畅饮。 酒酣之际,男人们不免聊起女人的话题。 公子昭自不必说。 如今明眼人都知道他跟太子妃有猫腻,这段姻缘没掰扯清楚之前,他不可能会考虑别人。 茅越更没啥好说,毕竟都这把年纪了,真要娶个年轻貌美的娇妻,反而惹人笑话。 于是话题的重心,很自然地落到田籍身上。 这时公子昭不知抽起哪根筋,指着墨烟对田籍道:“博闻未曾娶妻?你看我这幺妹怎样?” 公子昭此言一出,田籍尚未反应过来,墨烟却是立即拍案而起,脸色通红道:“伯兄喝醉了,赶紧回去休息!” 言罢,墨烟将公子昭整个托起,在后者的大呼小叫中,将其从二楼门洞中扔了上去。 且不提二楼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墨烟扔完伯兄后,回头望着剩下的两人,虎目圆睁道:“都别喝了,赶紧回去休息。特别是你,田闾副,开年以后还得抓紧练剑,我们已经很久没去海边锻体了!” 咕隆。 茅越饮下最后一杯酒,砸着嘴对田籍道:“这就是小老头一直不娶妻的缘故,家了多了一头母老虎,想安心喝顿酒都不容易,田闾副好自为之!” 田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87章 虎入牢笼 接下来这半个月,墨烟每日一大早抓着田籍起来练剑、锻体,不折腾到田籍筋疲力尽,绝不罢休。 不过田籍虽然被折腾得很惨,但在“第一剑客”的高强度特训下,剑术水平还是肉眼可见地进步。 如今跟墨烟对战,只要前者将威力压制在秩二层次,田籍至少能跟她过十招不落败。 按墨烟的说法,田籍的剑术算是彻底“入门”了。 只要持之以恒地练下去,假以时日,剑术“小成”不成问题。 至于能不能走到更高的“大成”,乃至如墨烟这般登峰造极,自成一派,这就得看个人天赋与际遇了。 无论如何,能够摆脱“抡棍子”的尴尬,掌握一门搏杀技艺,田籍心中还是很感激墨烟的。 只是当他准备继续下一番苦工,争取早日达到“小成”时,他的这位剑术师傅,却忽然不见人了。 起初田籍以为墨烟去找虎字营的墨侠小弟,所以并不在意,继续专心练剑。 直到一天以后,墨烟依然没有回来灵台,田籍才忍不住跑到紫龙卫大营去找人,结果年轻墨侠们表示好几日没见过钜子烟了。 这下田籍不得不怀疑,墨烟可能出事了。 于是回到灵台后,他将公子昭也拉了下来,三人各自发动城中的人脉,去打探墨烟的去向。 最后带来墨烟确切消息的人,却有些出乎三人预料。 狐乙闾闾长。 …… “此事说起来,是我对不住你们狐甲闾。” 狐乙闾闾长独自上门,一派负荆请罪的模样。 “所以小烟究竟去哪了?”公子昭着急道。 “在我们狐乙闾的大牢中。” “你!”公子昭正要发作,却被田籍一手摁住了。 对方既然上门坦诚相告,而且看样子不像是来挑事的,当中必有隐情。 果然在田籍的示意下,狐乙闾闾长将事情原委一一道出。 “想必诸位也知道,我狐乙闾奉命调查两年多前,刺杀太子殿下的真凶。”狐乙闾闾长解释道。“为了此事,我们还在城中收集各种可疑人物的血样,来跟凶器上残留的血迹进行比对。” “有所耳闻。”田籍第一天进临海城就遭遇过此事,当时还是墨烟出头帮他挡下的,“只是此事跟我们墨闾副有什么关系?” “问题就出在这里。”狐乙闾闾长脸色凝重道,“我们比对过墨闾副的血样,发现跟凶器上残留的两道血迹之一,完全一致。” 刺杀太子的凶器上有两种血迹,一种是太子的,另一种,按照太子口供,应该是双方缠斗时,凶手留下的。 如今墨烟的血迹跟那道血迹一致,岂不是说,墨烟就是两年前刺杀太子的真凶? “可是,墨闾副没有理由刺杀太子殿下啊?”田籍虽然认识墨烟不久,但自问对她脾性的了解,对方没有任何必要做这样的事。 “我也想不通这点。”狐乙闾闾长居然认同田籍这个说法,“可是铁证如山,我有什么办法?” 田籍与公子昭闻言,皆是蹙眉不语。 倒是茅越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墨闾副是秩三轻侠,剑术冠绝临海城秩三,寻常人根本难以近她身,你们是如何收集到她的血样的?” 田籍两人闻言,也反应过来。 对啊,墨烟剑术如此厉害,对方如何让她流血?况且狐乙闾查了两年无果,怎么突然就盯上墨烟了? “这正是我说对不住你们狐甲闾的地方。”狐乙闾闾长躬身长揖道,“先前我跟公子、田闾副还困在《杞人之书》的时候,墨闾副为了进入书中救援,与我手底下的人有冲突,后来她割腕放血,又将血液抛洒到书中,才在最后时刻进入书中救了我们……” “只是我手下负责追查血样的人,当时跟墨闾副打出了火气,大概也有些立功心切的意思,趁机取走墨闾副血样回去比对,等事情都捅到东宫那里了,才来向我邀功……” 说到这里,狐乙闾闾长神情明显有些懊恼。 田籍知道对方情绪没有虚伪掩饰,便知道对方这次上门相告,还真的是一番好意。 毕竟在铁证如山面前,他现在这种通风报信行为,已经有些越界了。 “墨闾副对我有救命之恩,所以得知此事后,我第一时间命人严加看守,不得我命令不准任何人提审,以防皇都其他有司,特别是东宫的人带走她。” 说到这里,狐乙闾闾长压低声音提醒道:“东宫已经派人来催过几次,听说太子少傅陈公子宛亲自去找陛下了。我怕我这边挡不了多久,你们要见墨闾副,为她证明清白,得抓紧时间了!” …… 有狐乙闾闾长亲自开路,三人没遇到什么阻拦,就进到了关押墨烟的大牢里。 不过有人比他们先一步过来。 田籍认出对方是墨烟那群小弟中比较老成的一位。 便听年轻墨侠对着牢中的墨烟跪地大喊道:“您就准了大伙的意愿!大不了咱不当什么劳什子紫龙卫!只要钜子烟带着我等,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 “又忘了我平日如何教导你们了吗?”牢房中传出墨烟严厉斥责之声,“我们墨者奔走天下,不是为了存己身,而是为了天下人而奔走!” “如今你们都跟着我跑了,且不说日后只能东躲西藏,再难做事。单是这北溟的鲛狄,你们不去杀它们,还等着它们上岸继续鱼肉临海的百姓?” “可是……可是……” 未等年轻墨侠“可是”出个所以然,身后传来了公子昭的声音:“退下,你们钜子要是这么好说服,她现在就不会还留在临海城了。” 牢房内外两人闻言脸上都是一喜。 “伯兄来了?”墨烟轻呼一声,随即看清牢外的来人,脸色越发欣喜,“还有田闾副!茅老头!” “你先别忙着高兴!”因为时间紧迫,公子昭没有废话,脸色一肃,单刀直入问道:“你赶紧回忆一下,两年前上巳节那日,你去了哪里,做过什么,最好能找到人证!” 在过来的路上,田籍三人看过狐乙闾闾长提供的案宗,知道两年前的上巳节,正是太子遇刺的日子。 上巳,是三齐乃至西拓诸国都盛行的一个春季节日。 当天不论权贵还是庶民,都会外出踏青赏春。 而太子正是在两年前上巳踏青时,被不知名的刺客所伤。 “两年前的上巳……”墨烟低头沉思了一阵,声音有些不自然道,“那日我独自到山野专研剑术,没有见过其他人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88章 就算与全世界为敌 墨烟没有人证。 听到这个答案,众人都是面色一沉。 虽然大家都相信墨烟是无辜的,但没有证人,而东宫那边又已经掌握了血样这种有力证据,这局势明显对墨烟不利。 “那凶器上的血迹,有没有什么头绪?”茅越问到自身专业相关的问题。 “可能是某次我跟人冲突,不小心留下的?”墨烟迟疑道。 茅越当即瞪眼:“你觉得这个解释东宫能接受吗?齐皇能接受吗?” “可我真不知道啊!” 就在两人大眼瞪小眼之际,牢房外头传来动静,随即有亲卫匆匆进来禀告狐乙闾闾长,说东宫的人过来了。 众人闻言心中都是一惊,下意识想着待会起了冲突该怎么应对。 不过当这位“东宫的人”进来还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太子妃。 “呀!小烟你怎么瘦了!”太子妃一个箭步冲到牢房边,手伸入栏杆,捧起墨烟的包包脸,“是不是牢房这里伙食太差了!” 墨烟第一时间拨开对方的手,退到牢内墙角,嫌弃道:“我在这里好吃好喝的,你别瞎操心!” 狐乙闾闾长立即上前解释道:“是啊是啊,我狐乙闾绝无怠慢墨闾副,殿下不必担心!” “好!” 太子妃遗憾地收回手,而后转向牢外众人,难得肃容道:“我过来是想告诉你们一个消息,公子宛那边找到了两名山野樵夫,说是两年前的上巳,曾在织罗山上见过小烟。” “就在太子遇刺的地方附近。” …… 狐甲闾这边还没找到人证,东宫那边却先找到了。 这下对方人证物证俱在,情况更不妙了。 “找祝者验过虚实了吗?”公子昭皱眉道。 太子妃点点头,顺势又走近了一点。 不过此时公子昭心思不在她身上,不但没有躲开,反倒挨近一些牢房,对墨烟问道:“你说那日你到山野练剑,就是织罗山?” “我……这……”墨烟突然变得吞吞吐吐起来,甚至都不敢正眼看自己伯兄,“我有些记不太清了……” 墨烟心虚了。 田籍第一时间察觉到她情绪的问题。 其他人虽然感知不到她的真实情绪,但见她这幅模样,哪里还看不出有猫腻? 而且结合已经掌握的证据,搞不好,墨烟真的是行刺太子的真凶? 年轻墨侠第一个表态,振臂一呼道:“我们现在就劫走钜子烟,不给东宫下手的机会!” “你们不可鲁莽行事啊!” 太子妃斥责了一声,众人以为她想劝住年轻墨侠,哪知她下一句却道:“不能光想着劫囚,还得考虑劫出来以后,逃到哪里去啊!” 年轻墨侠一拍大腿:“对啊,是我疏忽了,殿下有何建议?” “要不跟我一起回吕地?”太子妃认真凝思道,“不行,父王肯定不许我回去的,而我不在,他肯定不会接纳你们。”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飘到公子昭身上,随即双眼放亮道:“要不,我们跟公子一起投奔徐国!” 太子妃越说越兴奋,公子昭声音淡漠地泼了一盆冷水:“你以为吕王不接纳他们,徐公就会接纳了?” “那公子说怎么办嘛!” “回灵台!”公子昭直接对着牢中喊道,“灵台是我封地,你干脆跟我上二层,如此就算齐皇亲至,也奈何不了你!” 听到这三位七嘴八舌地给出意见,却是句句不离“劫囚”这个大前提,田籍下意识望向带他们进来的狐乙闾闾长。 果不其然,后者此时已经侧过身望向了别处,一脸怀疑人生的模样。 大概是在想你们这些人讨论劫囚计划,就不能先躲着我再说道吗…… …… 众人又商讨了一番劫囚转移的细节,最后连茅越都参与其中,提出什么假死换囚的策略。 只是当大家终于安静下来时,才发现不知何时,话题中心的墨烟,已经双眼泛红,紧咬下唇了。 “小烟你怎么了?”太子妃不忍问道,“你要是不希望姐姐过来,那我马上就走,你别自己难过啊!” 然而墨烟依旧低着头,一声不吭。 “唉……” 一声叹息从众人身后响起,大家回过头,发现叹气的是田籍。 “田闾副又怎么了?”茅越不解道。 田籍徐徐走到众人中间,目光扫向低头蹲在角落的墨烟,轻声道:“诚然诸位都爱护墨闾副,不忍见她身陷囹圄,甚至不惜为她与整个齐国为敌。” “但是你们刚刚所讨论的事情,全都基于一个前提。”说到这里,田籍收回目光,环视身边众人,“你们都默认她是刺杀太子的凶手。换言之,你们已经不相信,她是无辜的了。” 闻得田籍此言,众人纷纷低下了头。 就连一向风轻云淡的公子昭,望向墨烟的眼神,也浮现出一丝愧疚之意。 片刻后,狐乙闾闾长率先打破沉默:“此事不能怪大家,毕竟眼下东宫人证物证俱在,墨闾副这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谁敢轻言相信她是无辜的?” “我敢。”田籍毫不迟疑道。 “为什么?” 问话声从牢房中传出。墨烟终于抬起头,通红的双目死死地盯着田籍。 田籍与她对视,坚定道:“没有为什么。我就是愿意相信你,仅此而已。” …… 在田籍的提议下,其他人暂时离开牢房。 当牢房内外只剩下两人单独相对时,田籍才开口道:“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就能一个人抗下刺杀太子的罪名?” 墨烟咬紧牙关,默默看着他。 田籍又道:“你是徐国的公女,闾长的庶妹。你自幼与太子妃殿下相伴,与她亲胜姐妹。” “你是狐甲闾的墨闾副,更是临海城墨侠的钜子烟!” “这些身份是你一辈子都撇不开,洗不掉的。而你现在居然天真的以为,自己什么都不说,就能扛下所有,不会牵连到他们?” “醒醒!” 说到最后,田籍声震如雷,如同当头棒喝。 两行清泪从墨烟脸颊滑下。 良久,墨烟擦了擦眼泪,委屈道:“田闾副太卑鄙了,居然对我用了你们游者的方技。” 田籍刚刚说话之时,确实暗暗发动了【大言】。 【大言】者,盛气凌于人也。 过去他曾拉大旗扯虎皮,说服过地位实力低于自己的人。 然而今天面对实力高于自己的墨烟,他不需要扯谁的虎皮。 因为他说的都是事实,是真相,是堂堂正正之理。 所谓“堂堂之气”,本身就有足够的气势! 于是,墨烟被他说服了。 “那么接下来,咱们就谈谈两年前的上巳,你去织罗山究竟干了些什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89章 第一剑客的来历 墨烟沉默了一阵,说出了一个田籍意想不到的名字:贞荌。 田籍随即想起在千乘里荒坟的见闻。 当时他帮茅越找马尸,曾在太子前任马夫的墓旁,见过这个名字的墓碑,不禁皱眉道:“你去织罗山,就是为了见一个马夫学徒?” “马夫?”墨烟也是一愣,“我记得贞荌是太子的贴身亲卫啊?” 为了搞清楚大家说的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田籍将从茅越那里听来的说法,跟墨烟仔细复述了一遍。 墨烟沉思片刻后,语气越发坚定:“应该是同一人!我记得当时贞荌确实有照料马匹的举动。而且观其人行事,颇有些藏头露尾的意思,说不定马夫这个身份,只是一种掩饰。” 说到这里,墨烟忽然轻叹道:“没想到那日以后,竟然就成永别了……” “所以两年前的上巳,你究竟去找这位贞荌做什么?”田籍越发好奇了。 墨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认真看着田籍,反问道:“田闾副可知,我这个临海秩四以下第一剑客的名头,是如何得来的吗?” …… 接下来,墨烟跟田籍简述了自己在临海都成名的经历。 原来两年多以前,她得知伯兄公子昭到临海当质子后,就悄悄跟随太子妃的车队来到了临海城,打算投奔。 哪知这位对她自幼多有照顾的伯兄,不但拒绝她投奔,甚至也不准她回徐国故乡,反而要将她再次赶回吕地。 当时年少气盛的墨烟,在灵台前哭跪了三天三夜,依然不得其门而入。 正好那时有东宫的人上门挑衅,灵台的大史氏不能抵挡。 墨烟抓住这个机会,将挑衅的人全部打败,赢得了大史氏们的好感。 最后在后者的帮助下,她得到了公子昭一个承诺:只要她能打败临海城中秩四以下的侠客,就允许她留下当护卫。 “所以你就真的去挑战整座皇城的侠客了?”田籍惊道。 “我一开始确实是打算这样做的,但后来我发现一个个去挑战,太浪费时间了。”墨烟撇嘴道,“这不是东宫的人上门挑衅吗?所以我借着这个由头,反过来去东宫挑战他们所有的秩三!” “我先是打败了东宫所有的护卫,然后他们不忿,满城邀请成名的侠客加入东宫助战,而后又被我打败。” “最后他们为了赢我,脸都不要了,公开在整个临海都重金悬赏能打败我的秩三。”说到这里,墨烟脸上露出轻蔑的笑意,“当然,最后也都被我打败了。” 听到这最后的结果,田籍反倒不怎么意外。 毕竟“第一剑客”这名头已经坐实了,结果只能是赢了嘛。 “所以贞荌也是你的手下败将?” 哪知墨烟脸色一暗,摇头道:“我们平手。” 居然有人能跟墨烟平手? 哪怕是两年前的墨烟,这实力也足够让人惊叹了! “因为伯兄要求我打败所有人,但我确实赢不了贞荌。为了此事,我还在山上很是消沉了一些时日。”墨烟有些不好意思道,“不过说来也奇怪,那日一战后,我本以为东宫的人会大肆宣扬。哪知等我回到城中,居然没有任何人提起此事。伯兄甚至还兑现承诺让我留下,于是我便也装聋作哑,将此事一直藏在心底了……” …… 田籍稍稍感慨片刻,便将注意力集中回案件本身。 他跟墨烟确认了两件事。 其一,当日贞荌是跟随太子车驾上山的。 其二,织罗山一战后,墨烟再也没见过贞荌。 其中这第二点,墨烟是因为自己的主观心思,下意识回避这个人。 不过田籍已经见过“贞荌”的墓,知道就算墨烟事后想见对方,也是见不到的。 “如此看来,两年前的上巳,太子身边其实有一名具备‘第一剑客’实力的护卫。如果有谁要对太子行刺,那对方要么秩次更高,要么就得是比墨烟更厉害的秩三……” “只是秩四以上的大能,先不说这等层次的人,根本就不需要搞什么神神秘秘的行刺,如果此事真的是秩四所为,那这种大案,也轮不到狐乙闾去查了……” “换言之,刺客秩次也就秩三左右,就跟当年的太子一样。”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一动,忽然感觉这个担任太子贴身亲卫的贞荌,越看越是可疑。 这倒不是因为他心中偏袒墨烟。 因为既然双方实力相当,那么如果是墨烟行刺,她面对的就不仅仅是太子一人,还得加上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反过来说,如果贞荌行刺,却有很多墨烟不具备的优势:太子天然的亲近信任、没有一个实力相当的剑客阻挠…… 当然,这只是基于现有情报的猜测。 不排除真的有一位实力更高的秩三刺客,在贞荌眼皮子底下成功刺伤太子。 所以真相到底是什么,还得看后续能查出什么线索。 不过毫无疑问,这个神秘的“贞荌”,对于洗脱墨烟的嫌疑非常关键! “况且按照千乘里守墓人的说法,贞荌是跟他师傅一家一同被山匪劫杀的。如果他真有墨烟的实力,那伙山匪的实力得有多厉害,才能杀死他?” “而有这样实力的人,干嘛还要躲入山林当匪徒?” 田籍又想了一阵,就见到狐乙闾闾长去而复返,说东宫又来人了。 这次是陈公子宛的人。 于是田籍只能匆匆拜别墨烟,去汇合其他人。 临走前,他听到身后牢房中传出声音:“谢谢你。” …… 离开狐乙闾驻地后,田籍将“贞荌”的事情大概跟众人说了一下,随即四人兵分三路。 其中太子妃先回去东宫,暗中调查一下“贞荌”这个人的底细,重点了解他与太子,乃至东宫其他人曾经有什么纠葛。 而公子昭则回去联络徐国常驻临海的使节,以备万不得已的时候,能保下墨烟性命。 毕竟徐公要孤立的只是嫡长子公子昭,不包括墨烟这位庶出的幺女。 至于田籍与茅越,则再去一趟千乘里,验一验贞荌的遗体,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因为田籍的意识云已经记录下墓穴的位置,所以这次两人没有惊动守墓人,悄悄摸到了荒坟所在。 随后两人合力挖开了贞荌的坟墓。 没有意外,墓坑中除了一副白骨,什么都不剩了。 好在茅越正好擅长为死人断症,只是稍稍检查了一番,他就发现对方胸骨附近有明显的伤痕,初步判断此人应该是胸口中了致命一击,并且凶器伤到了心脏附近的肋骨。 “难道贞荌真的是被山匪杀死的?” 这个证据关系到贞荌的真正死因,于是田籍忙问道:“能分辨出凶器的类型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90章 谁是贞荌? “稍等。” 茅越沉吟一声,再次埋头检验白骨。 这次花的时间稍长,中途甚至还借来田籍的佩剑作参照。 片刻后,茅越长舒一声,道:“凶器应该是军中制式长剑,不像是山匪所为。但不管是谁杀的他,至少跟墨闾副无关!” 听到茅越的判断,田籍心中反而越发感觉不妙。 因为他记得墨烟曾说过,自己是两年多前才尝试改用如今的巨剑。 在此之前,她用的同样是军中的制式长剑! 换言之,这具骸骨不但无法成为证明她清白的助力,甚至还让她的嫌疑进一步加深了! “有没有办法通过伤口,判断用剑之人是剑术水平?” 茅越沉吟了一下,道:“我剑术造诣不深,难言判断水平。但墨闾副毕竟技艺高超,剑法特点明显,如果仅仅要证明不是她动手的话,倒是可以一试。” 于是茅越小心翼翼地掰下一截受创的肋骨,打算回去用工具仔细测量。 随后两人小心复原了贞荌的坟墓,而后趁着夜幕降临,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千乘里。 …… 回到灵台后,茅越先去忙检查贞荌遗骸的事。 而田籍则与公子昭一道,迎接再次来访的太子妃。 “已经查清楚了。”太子妃微喘说道,显然来得有些匆忙,“那贞荌大概是三年前来到东宫给老马夫打下手的,后来表现出色,被太子暗中提拔为贴身护卫,不过他为人一直很低调,直到两年多前,太子遇刺,他因为护主身亡。” 田籍留意到太子妃对贞荌死因的表述,精神一振,道:“贞荌是护主身亡?不是因为老马夫家中遭了山匪,被牵连致死?” 太子妃重重地点头:“那只是对外的说法,毕竟真凶未查出,这种关乎东宫防卫的私密之事,不宜公开。” 田籍立即意识到,这是一条非常关键的情报。 因为如果贞荌是护主身亡的话,那他身上的致命伤,就很可能是凶手留下的。 如果稍后茅越那边能证明伤口不是墨烟所为,那她的嫌疑就会大大地下降了! 不过田籍依然有个疑问:“既然贞荌死因关乎东宫防卫的私密,那他的尸体为何草草安葬在千乘里的荒郊野地?不是应该让有司好好保存才对吗?” 太子妃却是摇头道:“这些细节我就无从得知了,哪怕刚刚得到的情报,也是拜托府中一位随我从吕地来的老仆打听道的。” “你跟齐太子当了两年枕边人,打听他的事居然还得靠外人?”公子昭神色怪异道。 “谁跟他是枕边人了!”太子妃闻言激动得拍案而起,“我跟他成亲两年,一直形同陌路,别说从未同房,哪怕平日要见到他,都得先请示太子少傅。我跟他如此疏离,谈何枕边人!” 田籍留意到太子妃说到“从未同房”之时,声调特别激昂,仿佛想跟公子昭强调什么似的。 于是公子昭当即噤声,而太子妃则鼓起两腮,气鼓鼓地盯着前者。 见场面一下子变得暧昧起来,田籍轻咳一声,先行避席去找茅越了。 …… “幸不辱命!”茅越轻轻挥舞手中角尺工具,“此人用剑手法颇为粗陋,是凭借蛮力破开胸骨,击中要害,反正绝对不是墨闾副所为!” “总算有一个好消息了!”田籍振奋道。 随即他又提出一个疑问:“按墨闾副所说,这个贞荌剑术不在她之下,如果刺客剑术不精,真的能凭力气一举击杀贞荌?” “这事我也有考虑过,但在骸骨身上,我再也找不到别的伤痕。”茅越摊手道,“不过墨闾副不是说那日跟贞荌大战了一场吗?会不会是刺客趁着贞荌筋疲力尽之际,才趁机偷袭得手的?” “确实有这种可能。”田籍沉吟道,“不过双方交手后,彼时贞荌的状态如何,只有墨闾副才清楚,看来我得再去狐乙闾一趟。” …… 有狐乙闾闾长开路,田籍再次轻松地来到关押墨烟的地牢。 不过临别前,狐乙闾闾长却神色凝重地提醒道:“东宫已经将此事对外宣扬了,如今上至朝堂,下至坊间,可谓群情汹汹,纷纷上书陛下,要处斩墨闾副,以正国法。我怕到了明日,转走墨闾副的旨意就会下来。” “如果你们打算做些什么,得抓紧了。” 狐乙闾闾长最后一句说得隐晦,田籍却是听明白了。 所谓做些什么,无非就是找到证明清白的证据,或者……劫囚。 对方能提示到这份上,可谓仁至义尽,田籍不再说什么,长长一揖,便赶紧去见墨烟了。 …… 大概是将积压心底两年的秘密说出,此时墨烟的精神状态非常不错,甚至还有闲心在牢中挥手比划剑术。 见到田籍,她笑容满面地凑上来,道:“你又过来啦?” “有些事要你亲自确认一下。” 田籍当即将贞荌遗体的事讲了一遍,而后让她赶紧回忆一下当时贞荌战后的状态。 哪知墨烟想都不想,直接回答道:“别说一个剑术不精的秩三,哪怕是如今的我,对上当年的贞荌,都不敢说趁其疲惫一击致命,顶多能略处上风。” “贞荌这么强?”田籍诧异道。 便见墨烟脸色一红,道:“其实我先前没跟你说实话,那一战,严格来说,是我败了……” 田籍抿嘴等对方解释。 “当时我拼尽全力,几乎战到力竭。结果发现对方依旧游刃有余,甚至还抽空点评了我几句,指出我臂展不足却力量巨大的特点,建议我换长一些的大剑……” “这场战斗本就是我主动挑起的,打到这份上,我哪还有脸打下去呢?” “只是对方一直只守不攻,所以场面上看,才象是平局而已……” 回忆到这里,墨烟轻叹道:“你说都是差不多年岁的女子,我也是自幼开始学剑的,怎么人家就比我强那么多呢?” “那些败在你手下的侠客,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田籍下意识吐槽了一句,忽然留意到墨烟话中的表述,疑声道:“慢着,你说贞荌是女子?” “对啊!”墨烟理所当然道,“虽然她是男子装扮,但男女运劲舞剑姿态有差别,我跟她搏杀了半天,哪还看不出她是女扮男装?” 田籍相信眼前“第一剑客”的专业判断,于是眼下的情形,顿时变得有些诡异了。 因为无论是太子妃打听到的情报,还是他跟茅越去千乘里荒坟挖出的骸骨,无不表面“贞荌”是位男子。 可现在墨烟却言之凿凿,贞荌是女的? 如果这当中没有人撒谎,那是不是意味着,刻着“贞荌之墓”下的那具男性骸骨,其实另有其人? 他究竟是谁? 而真正的贞荌,又去了哪里? 一时间,原本已经快要理清的线索,因为一个意外出现的情报,再次陷入了一团乱麻之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91章 潜藏的杀意 见到田籍眉头越发虬结,墨烟的手伸出牢笼,轻拍田籍肩膀,柔声道:“想不出就别勉强自己了,或者回去睡一觉,就有头绪了。” “你心真宽。”田籍苦笑道,“这种时候还劝我回去睡觉。” “我相信田闾副一定能想出办法的。只是别累坏自己。”墨烟嫣然一笑。 不知是否雌虎的笑容太晃眼,田籍愣了愣,竟然有些失神。 平心而论,若论绝对的颜值,墨烟比起他接触过的女子,譬如妫鱼、姬绫、阿桃等,都是有些差距的。 但墨女侠却有自身的魅力。 或者是常年锻炼,让她身上散发着健康迷人的气息, 或者是直来直去的性子,让她天生带着别样的亲和力。 或者是那种不惜为天下人奔走的豪气,让人不知不觉间心生敬佩。 总之这段时间相处下来,这位狐甲闾的雌虎,早已在田籍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进而渐渐将对方视为可以交心的重要伙伴。 如今伙伴落难之际,却反过来关心他,这让田籍心中怜惜之意更甚,进而感觉肩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 心中不禁暗暗感慨:“傻姑娘啊,眼下所有的证据都对你不利,齐国上下已经视你为罪人,恨不得千刀万剐……” 不过这番话,他不好当面告诉对方,只能自己藏在心底。 倒是墨烟见到他的苦瓜脸,居然学着太子妃,踮起脚,双手捧着他的脸,挤眉弄眼道:“田闾副怎么瘦了?是不是我不在的这几日,灵台的伙食变差了?” …… 离开牢房前,田籍千叮万嘱,墨烟一旦想起什么当年的细节,一定要第一时间托狐乙闾闾长转告他。 特别是当年与贞荌比剑的具体地点。 如果能回到那里,就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譬如通过他的【知鱼】与公子昭的【芟繁】结合,说不定能还原当年刺杀的真相! 只可惜因为时间过去了两年,加之墨烟有心淡忘此事,一时间,她竟有些想不起具体的位置,只隐约记得在一处山顶附近。 她需要更多时间回想细节。 偏偏眼下最缺的就是时间。 匆匆赶回灵台后,田籍将眼下的困境告诉众人。 而后大家各自展开脑洞,希望从一团乱麻之中理出思路。 不久,田籍一拍脑袋,道:“你们说,有没有可能老马夫一家的死也是假?根本没有什么山匪?” “就算是,这又能证明什么呢?”太子妃问道。 “你们想啊,这贞荌是老马夫的徒弟,更是后者引荐入东宫,并且作为接班人培养的。假设贞荌是护主而死的,老马夫作为她唯一的亲人,理应得到补偿。反之,若贞荌与刺杀有关,那么老马夫一家必然要受到牵连的,不可能安然回乡养老。” “可现在老马夫退下后,确实荣归故里了啊?”太子妃更不解了,“这不正好说明贞荌不是刺客吗?” “他绝对没有荣归故里!”斩钉截铁声音来自老头茅越。 便见他咬牙切齿道:“当年我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医死太子殿下的坐骑,可是搜遍了整个千乘里。他若当真荣归故里,我怎么可能一直找不到他!”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老马夫其实是受到某件事情牵连,才黯然离开东宫,隐居起来的?”太子妃反应过来道,“然后你们怀疑,这件事可能跟贞荌有关?” “不单如此!”田籍目光越发沉凝,“我怀疑所谓是山匪之说,很可能也是捏造的!” …… 老马夫一家的遭遇,原本跟墨烟的关系不大。 然而因为一个叫“贞荌”的名字,让两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情,联系上了。 不管是找到真正的贞荌,还是确定千乘里那具无名男尸的身份,都成了眼下迷局中,一个不容忽视的突破口。 这时太子妃忽然想起一件事,当即命侍女将一卷账本呈上,道:“这是东宫两年前的账本,专门记录马夫用度,是我先前查贞荌的底细时找到的。” “我记得当中有几页,记录了老马夫归乡后,太子赠送的一些东西,不过都是些寻常事物,当时没看出什么问题,你们要不要看一眼?” 众人闻言,立即接过账本查看。 正如太子妃,太子送给老马夫的东西,都是些寻常的东西:衣布、家具、粮食、药材。 其中药材一项,茅越作为在场唯一的医者,仔细翻看了一遍,发现都是些寻常的滋补药品,没看出有什么猫腻。 “不过我对食医一道,涉猎不多,不敢保证一定没有问题。”茅越谨慎说道,“最好还是找一位专攻食医的医者再复核一遍。” 他话音刚落,与公子昭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田籍。 也就太子妃不了解田籍“无中生友”的能力,好奇道:“怎么?博闻懂食医一道?” “我正好有一位朋友比较在行。”田籍轻咳一声,道,“那个,我去去就来。” …… 此时天色入黑,明月当空。 田籍只用了一刻钟,就收到妫鱼的回复。 当他回到屋内时,目中已是精光闪烁。 茅越见状,试探问道:“可是有发现?” 田籍点点头,指着账本中两种药材,解释道:“我的医者朋友告诉我,这两味药,若单独服用,都不会有问题;但若同时服用,就会产生轻微毒性!” “轻微毒性?”茅越紧张问道,“能杀人吗?” “得看给谁吃!”田籍答道,“若是年轻力壮者,吃了顶多有些腹泻,问题不大。但对于年老体衰者,若连续服用十日,那就有性命之虞了!” 茅越闻言,当即将目光落回账本,很快,他倒吸一口凉气,声音颤抖道:“东宫送来的药量,别说十日,就算连续吃上半年也绰绰有余了!” 说到这里,他声音不自觉地带着一丝愤怒:“他们根本就是要毒杀午目啊!” …… 对于一位已经退役的老马夫,东宫居然挖空心思地毒杀,这说明老马夫的存在,必然影响到东宫某些人的利益。 于是众人不禁猜测,难道老马夫生前,知道了什么秘密? 这个秘密会不会与太子刺杀案有关? 而且下毒的手法如此隐晦,说明对方无法在明面上对老马夫下手。 那是否意味着,明面下手,也会导致秘密泄露? “我倒是感觉,这种下毒手法,有点斩草除根的意味。”茅越冷静下来,认真分析道,“毕竟他家遭山匪后,他还瞎着眼苟活了一段时间。假设真相如田闾副所言,山匪之事纯属捏造,那这一家子离奇死亡,说不定也跟下毒之人有关。” 毫无疑问,眼下老马夫一家的真正死因,包括那具无名男尸的身份,都需要尽快查清楚。 于是四人连夜启程,再次杀向千乘里的荒坟。 这次,田籍打算与公子昭联手,还远荒坟附近的“历史片段”!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92章 荒坟下的善与恶 老马夫与“贞荌”的荒坟,因为一直无人打理,杂草丛生,几乎都要将墓碑淹没其中。 但也正因如此,田籍的【知鱼】有了明确的指向对象。 就与这些坟周的荒草交流! 要寻找两年多以前的记忆片段,对田籍来说是个不小的负担。 因为植物的记忆不同于人类,想要分辨前者的“时间”,是一件非常耗费心神的事情。 与之相比,理智值的消耗倒在其次了。 如此折腾了一个时辰,田籍快感觉自己变成一株植物了,才终于把握到技巧,确认了大致的时间点。 随即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道:“闾长,这次的东西比较多,你得有心理准备。” “开始。”公子昭干脆了当道。 于是随着田籍将【知鱼】的对象切换到公子昭身,压力也同时转移到了公子昭身上。 如果说田籍的难点,在于梳理植物的时间线,分辨其对外界的记忆;那么公子昭的难点,则在于从冗杂的记忆碎片中,打捞出对自身有用的信息。 前者是打碎重构,后者是删繁就简,都不是容易的事。 而且公子昭为了提高效率,让田籍一股脑地将信息“塞”到他神魂中。 这对不善于心神领域的历者而言,是很大的负担。 好在他毕竟达到了秩三层次,虽然脸色瞬间煞白,十分骇人,但总算挺住没有倒下。 突然某一刻,公子昭目光一亮,大喊道:“快,研墨!” 纸笔早就备好了,书案砚台清水之类的物件也早都就到位。 于是一直闲着的太子妃与茅越两人立即上前,一人铺纸,一人研墨,而后纷纷期待着公子昭会画出什么东西。 公子昭不止画一副画。 他让太子妃平铺了四张纸,而后东一撇,西一捺,如此在四张纸上不停跳转,每幅都画得零零碎碎。 田籍知道这是因为时间久远,导致单株植物记忆零碎,无法看全画面,所以不时再【知鱼】其他更远处的植物,帮忙补充。 如此小半夜过去,公子昭在第四幅画上点上最后一笔,手一抖,画笔落地,想俯身去捡,结果直接摔到了地上。 显然这半夜【芟繁】,让他的神魂负担极重。 太子妃惊呼一声,扑上去扶起他的头,心疼地放到自己膝枕下。 且不提这对怨侣如何卿卿我我,田籍与茅越虽然担心公子昭的状况,但也知道眼下时间紧迫,只能先将注意力放在四幅画作上。 …… 田籍大致看了一眼,就知道这四幅画,画的是一个连续事件。 第一幅画中,有三个人在一处无名墓碑前起争执。 其中一名衣着华贵者,正剑指一名晕倒在地的老者,而老者身旁,还有一名小年轻在跪地求饶,放佛在为老者乞命。 因为这画的是此地两年前的事件,所以田籍往周围扫了一眼,就认出了无名墓碑。 太子坐骑的马墓。 至于画中三人,茅越激动指出,晕倒老者是老马夫午目,跪地求饶的是午目之子,半牙。 而最后那位欲杀午目的衣着华贵者,不需要茅越指认,田籍自己就认出了。 “太子少傅陈公子宛?”田籍轻呼道,“原来是他要杀老马夫一家?” 然而当他的目光移到第二幅画时,又对这个结论有些不太确定。 因为第二幅画中,公子宛没动手,反而是半牙用尖锐的树枝,戳向自己父亲的双眼。 “所以午目的眼睛,根本不是什么山匪所为,而是他儿子半牙戳瞎的?” 虽然这幅画佐证了“捏造山匪”这个推测,但因为半牙的奇怪举动,反而让谜团更深了。 好在第三幅画,事情有了眉目。 公子宛一剑刺死了半牙。 “如果公子宛不是在惩治半牙这个‘不孝子’……”田籍顿了顿,寒声道:“那显然就是公子宛要杀老马夫午目,而半牙为救父,向前者求情,并最终死于公子宛剑下。” “可是为什么半牙要刺瞎父亲呢?还有公子宛既然都放过了午目,为何还要杀死其子?” “可能这就是公子宛答应放过午目的条件。”田籍凝思道,“让半牙为某人替死。” “替死?”这下茅越彻底迷糊了,“替谁死?” “你看最后一幅。” 这时第四幅画的墨迹也干透了。 刚刚公子昭点上的最后一笔,正是某座墓碑上的铭文:贞荌之墓。 而墓前祭祀者,一是已经瞎眼的老马夫午目,一是站在他身旁的公子宛。 老马夫面露哀伤,但仍对公子宛叩头称谢不已。 公子宛双手扶起,但睥睨后者的目光尽是阴鸷。 众人结合千乘里关于老马夫一家遭遇的传闻,一时间有了拨云见雾的明朗之感。 原来所谓山匪,不过是公子宛自导自演的戏码。 真正要杀绝马夫一家的,正是他! 至于老马夫能活到最后,不过因为公子宛需要一座刻着“贞荌之墓”的坟墓,以及坟墓之下要有一具尸体。 可怜老马夫直到死前,都不知道亲手埋葬了自己的儿子,还以为是公子宛救了自己,带回徒弟尸首,甚至还对杀子仇人感恩戴德,最终自己也被毒杀了…… 这时茅越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我之前就奇怪那具男尸怎么门牙都龋了半截。初时还以为是这个从未谋面的贞荌牙口不好,如今想起,这不就是半牙那小子的特征吗?” 于是,无名男尸的身份彻底坐实。 …… 公子昭缓过来后,田籍将刚刚的一番分析说与对方,前者闭目思索,与自己见到的“历史片段”比对,最终肯定了这个判断。 于是基于这个真相,一些基本的推论就都出来了。 譬如,老马夫没有荣归故里。 譬如,贞荌没有护主大功。 因为这都跟眼下凄凉的现状对应不上。 而这当中最关键的一点是,在立墓之时,真正的“贞荌”,应该已经死了。 不管她因何而死,至少在公子宛甚至整个东宫的认识中,她都已经死了。 而这一切,如果建立在“贞荌护主而死”的说法上,是解释不通的。 “但如果是贞荌与刺杀有关,那一切就都解释得通了。”田籍目光炯炯道。 但这时候,又引申出更多新问题。 为什么公子宛非得置落魄瞎眼的老马夫于死地? 为什么他非得要弄出一座刻着“贞荌”之名的墓? 对于第一个问题,茅越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便见他走到旁边的马墓前,目光复杂地看着无名墓碑,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老马夫、贞荌,包括这匹马,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征?” 田籍心中一动,脱口而出道:“他们都在两年前的上巳,到过织罗山!”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93章 千夫所指 简单地倒算时间,两年前的上巳,彼时太子的亲卫是贞荌,专用马夫是午目,而坐骑,正是茅越后来医过的断腿马。 如果太子当天上过织罗山,这三者自然也会跟随他身边。 况且按墨烟的说法,那天她确实在织罗山上见过贞荌,还跟后者大战了一场。 这又是一重佐证。 “那一日正好太子遇刺,如果谁最可能了解刺杀真相,或者留下什么证据,那必然是这三者了。”田籍分析道,“如今这三者要么失踪,要么化作尘土,还都与公子宛有莫大关联……” “说不定最想掩盖刺杀真相的,不是别人,正是公子宛,甚至东宫!” “那他们还如此大张旗鼓地要杀小烟雪恨?”太子妃不忿道。 “怕不是狐乙闾那边捅出娄子,他们干脆将错就错,打算用墨闾副再‘替死’一次呗!”茅越嗤声道。 “东宫怎能这般无耻!”太子妃脸色涨红,俨然已经忘记了自己名义上还是东宫的女主人。 “虽然我们掌握的线索,足以推断出墨闾副是无辜的,但作为程堂的证据,说服力还嫌不足。”田籍提醒众人道,“关键还得设法还原当年刺杀真相,找到真正的刺客!” “这当中,贞荌的去向最为关键!” 于是下一步,就是回去打探贞荌的线索。 临走前,公子昭从太子妃怀里挣扎爬起,走到田籍面前长长一揖。 “闾长这时为何?” 公子昭徐徐抬起头,郑重道:“谢谢你一直相信小烟!” …… 回到城中后,太子妃第一时间扑回东宫,打算发动人脉找出更多与贞荌有关的线索。 要不是公子昭千叮万嘱,她甚至打算直接质问太子了。 好不容易说服太子妃谨慎行事后,三人也立即赶往狐乙闾大牢,看看墨烟想起当年的决斗地点没有。 如果找不到贞荌所在,至少也要找到那处决斗地点,通过田籍与公子昭合作画画,说不定能还原出一些有用的历史片段。 哪知他们来到狐乙闾驻地时,对方闾长却带来一个坏消息。 “小烟被东宫的人拉到外城游街示众了?”公子昭脸上难得露出了愤怒的表情,“这是齐皇陛下的旨意?” “陛下倒还没下旨。”狐乙闾闾长耐心道,“不过他们也没打算对墨闾副怎么样,就是往后派人跟我们一同看守,外加今日到城外走一转。而且营长默认了这个做法,我不好阻拦啊……” “他们这是要在国人面前,坐实墨闾副的罪名,然后以汹涌民意,倒逼齐皇下杀手!”田籍立即分析道,“说不定也是做给徐国的使节看的?” “徐国使节会听我的!”公子昭怒喝一声,转身便要走。 田籍立即追上去,劝道:“闾长,只要齐皇陛下不点头,谁都不敢杀一位徐国公女。我料东宫根本就是想逼迫我们自乱阵脚,万一真起了冲突,惹恼了齐皇,反倒对墨闾副的案情不利了!” 公子昭也是一时气急,所谓关心则乱。 如今听田籍分析,渐渐冷静下来,道:“可是往后东宫的人一同看守,我们怕是无法与小烟见面了,怎么问她线索?” “东宫这招釜底抽薪,确实有些不好对付……” 就在田籍思索办法之时,一名狐乙闾卫士匆匆忙忙走了进来,跟自己闾长耳语一阵。 随后狐乙闾闾长脸色凝重道:“虎字营那群虎崽子准备去拦截押囚车队!” “这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公子昭想到田籍刚刚的分析,不禁叹气连连,“他们尊小烟为钜子,可谓上下一体。一旦与车队兵马发生冲突,出现伤亡,小烟只会罪加一等!。” 想到这里,他对田籍与茅越道:“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尽快赶去,尽力拦住他们!” “闾长,且慢!” “博闻怎么了?” “我想到一个能见到墨闾副的办法了!” …… 临海外城,某处繁华街道。 有官兵早早开道,将人群挤压到了街道两侧,有人被挤到无处站立,干脆跳到旁边的房顶上。 但这依然不能减弱围观人群的“热情”。 或者说,义愤填膺。 因为街中缓缓驶来的囚车中关押的,正是近日盛传的,两年前刺杀当朝太子的真凶。 太子殿下乃是大齐的储君,未来的齐皇。 这刺客在临海皇都刺杀太子,这不是在打齐国人的脸吗? 更可恨的是,因为先前一直误以为真凶是吕氏的人,导致田吕两齐关心掉到了冰点,这对于那些渴望三齐一统的人来说,更是可恨。 于是在各种新仇旧恨叠加之下,人群纷纷朝着囚车上砸石头臭蛋,来发泄自己的不满。 要不是有官兵严令禁止,说不定有人抄起自家菜刀扔过去了。 反正听说这位刺客是侠客,皮糙肉厚,石头砸不死的。 既然砸不死,那正好放开来死命砸啊! 对于围观人群的疯狂举动,车队的头人陈未羊置若罔闻,甚至还囚车附近的卫兵主动散开一些,好给众人更多施展的空间。 至于千夫所指的墨烟,此时脸上无悲无喜,目光放空,甚至石子臭蛋砸到脸上,也毫无反应,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名卫兵头目看在眼里,对陈未羊感慨道:“这狐甲闾的雌虎倒是沉得住气啊,大人的计策能行得通吗?” 陈未羊冷笑一声,道:“她沉得住气,可她手底下的虎崽子们能忍得了吗?虎崽子若动了,狐甲闾那三人还会不动吗?” “那倒也是……” 就在车队转入一处拐角的时候,一群赤膊的紫衣青年拦在了路中央。 当场就有卫兵上前驱散。 但普通卫兵怎会是这群年轻“壮士”的对手? 很快卫兵们就被撞得鼻青脸肿, “等的就是你们。” 陈未羊窃笑一声,率领一群有秩者护卫打马上前。 很快,两边有秩者相互对峙,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动手了。 就在这时候,一声娇喝从囚车方向传来:“都给我回去,听到没有?” 雌虎发威,就连喧嚣的人群都消停了一些。 但偏偏往日最对她言听计从的虎崽子们,此刻居然半步不退。 一名带头的年轻侠客神色悲愤道:“钜子自来临海城后,日夜为临海人抵御北溟鲛患,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结果今日他们不但不感恩,反倒如此轻贱于你,我们实在看不过眼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94章 我真的是为了你们好 年轻侠客激愤的一番话,说得墨烟咬牙不语,说得围观的人群面有愧色。 毕竟随着这两年“第一剑客”的威名在临海城广为传播,城中认识墨烟的人不少,自然也渐渐了解到这群普遍年轻的墨侠,日常游走在北溟岸防一线的事迹。 北边防谁? 可不就是那些经常上岸劫掠,贪得无厌的鲛狄? 如果说城中贵族,对于这个海族的认识,更多是其身上珍贵香料的鲛油;那底层以耕织为生的百姓,则毫无疑问地视之为生死大敌。 墨侠们清理鲛狄,他们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然而就在人群渐渐放下手中石子臭蛋之时,一道声音从官兵中响起:“诸位切莫受墨者蒙骗!两年前他们的钜子才刚刚来临海,密谋刺杀太子殿下未遂,保不齐这两年蛰伏,就是为了等待时机,再行刺杀之事,我等切不可因为一时心软,为虎作伥啊!” 喊话的是陈未羊。 他话音刚落,原本已经安静的人群再次鼓噪起来。 “对啊,他们刺杀太子在前,杀鲛狄在后,分明是做贼心虚,以此为掩饰!” “说到抵御鲛狄,他们能比得上朝廷舟师大军吗?我看所谓功劳,不过是他们往自己脸上贴金!” “就是就是,居然还反过来责怪我们无义,分明强词夺理!” 不知是谁先带头,石子臭蛋再次如疾风骤雨般往囚车上泼洒而去。 “钜子烟!” 年轻墨侠们看得肝胆欲碎,有人已经忍不住拔出剑,准备上前劫囚。 就在这时候,囚车附近突然生出一股旋风。 风势骤然而起,越卷越大,将袭来的石子臭蛋全都卷到了远处,砸的路旁房屋叮叮当当,一些房顶上看热闹扔东西的看客首当其在,被反弹回来的石子臭蛋打得呀呀大叫,狼狈逃窜。 有眼尖的有秩护卫指着旋风道:“那是游者的御气符!” “很好,狐甲闾也忍不住了!” 陈未羊兴奋地握紧拳头,当即指挥身边有秩护卫上前,务必抓住前来劫囚的狐甲闾众人。 然而当旋风渐渐止息后,众人赫然发现,墨烟依旧安坐囚车之中,除了比先前干净了一些,并没有任何异状,更无任何劫囚之人出现。 “怎么回事?”陈未羊不住往四处张望,感觉情况跟预想有出入。 “陈舍人在找我吗?” 一道声音从车队前方传来,陈未羊回头看,发现不知何时,田籍已经来到了墨侠们的身前,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尽管对方出现的位置跟预想不一样,但既然出现了,陈未羊自然不会放过机会,当即厉声喝道:“大胆狐甲闾,当街袭击朝廷押送囚犯车队,你们是不是想造反啊!” 言罢,一种有秩者护卫纷纷拔出兵器,上前围堵田籍。 然而田籍丝毫不慌,两手一摊,一脸无辜道:“陈舍人这话就说得奇怪了,我何曾袭击车队?又何曾要造反?” “你休要狡辩,刚刚分明是游者的御气符,你还想说不是你的?” “是我用的符。”田籍坦然承认道,“可敢问陈舍人,车队官兵有人受伤吗?” 陈未羊一时语塞,因为这还真没有。 旋风就在囚车周围肆虐,而官兵们在他命令下早就散开了,想受伤都难。 “那你为何要对囚车用符?” “自然是要保护官兵,保住囚车啊!”田籍一脸大义凛然道,“这些暴民如此不知轻重,万一激动起来,砸伤卫兵怎么办?万一有人误将利器扔到囚车上,岂不是给囚犯提供了兵器?我当然要阻止他们啊!” 尽管陈未羊心知田籍这番话全是胡扯,但偏偏他说得像模像样,加之确实没有官兵受伤,所以一时之间,还真不能拿他怎么办。 倒是有几名年轻墨侠被田籍这番胡扯逗乐,一时忍俊不禁,当场笑出了声。 这让陈未羊脸色更难看了,指着墨侠们道:“那他们冲撞车队怎么算?” “我这不就是来助陈舍人劝他们回去吗!” 言罢,田籍转过身,对虎崽子们道:“你们钜子都发话了,还不赶紧回去?真不怕她出狱回来后打你们手板?” 原本墨侠们听到田籍要劝他们回去时,脸色尚显不甘,不过听到田籍最后一句,几名老成些的墨侠不禁激动问道:“田闾副有办法救钜子烟?” 田籍嘴角微翘,自信道:“我何曾骗过你们?” 见众人还要再问,他抬手止住,郑重道:“只是要救你们钜子,我还尚需要些时日,在此期间,我需要你们好生配合我,能做到吗?” “能!” 年轻墨侠们众口一声,声震如雷,街道两侧的人群被其声势所慑,一时噤若寒蝉。 “那么现在,你们先回去待命!” “诺!” 于是,一场冲突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化解了。 …… “所以,他们真的在田博闻的劝诫下,老老实实地走了?” 东宫之中,公子宛听完陈未羊的汇报,露出了意外的神色。 “确实走了……” “我们的人进驻狐乙闾地牢后,狐甲闾没来过问?” “没有。”陈未羊丧气道,“就只有太子妃殿送来一些新衣与饭食,不过我们的人一直盯紧墨烟,没发现异常。” “如此看来,这田博闻来临海的短短时日内,居然尽收狐甲闾与墨侠的人心,不简单啊。”公子宛莫名叹息道,“只可惜他已经跟了公子昭。” 两人沉默相对了片刻。 陈未羊有些惶恐,忍不住开口道:“此番无功而返,未羊有愧于公子!就是不知太子殿下知道后,会不会责怪公子?” “无妨。”公子宛无所谓道,“上巳节将至,殿下早已出城去准备今年的临水宴席事宜。” 听到太子不在城中,陈未羊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即感慨道:“两年前的上巳,殿下遭遇了那样的变故,没想到如今居然还敢外出踏青,也不怕……” 陈未羊话到一半,蓦然发现公子宛的威压骤然爆发,压得他一时间有些喘不过气,当即知道失言,不禁跪倒在地,磕头认错。 良久,公子宛收敛威压,寒声道:“不该你管的事,就不要多嘴。回去好好盯着墨烟,等殿下踏青归来,心情好些,我再劝他上书陛下,对墨烟宽大处理。” “宽大处理?” 陈未羊愕然抬头,看到公子宛似笑非笑的表情,随即反应过来,抚掌道:“公子此计妙啊!殿下主动请求宽恕,一则彰显东宫气度,二测陛下反而更不能饶恕墨烟,以免落得刻薄东宫的名声,甚至连徐国那边,都不好再说什么,可谓一石三鸟,彻底堵死墨烟的生路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95章 瞒天过海 时间倒回稍早前,墨烟重新回到狐乙闾大牢,太子妃来访。 “此地是看押人犯重地,殿下来此做什么?”东宫的卫士上前拦截道 “她毕竟是我故交,刚刚游街弄得一身脏兮兮的,我给她换一套新衣服。”太子妃解释道。 “既然如此,就由小人转交给她。”东宫卫士伸手道。 太子妃当即黑下脸,轻斥道:“怎么,你还想当面看一位黄花闺女换衣服不成?我东宫怎么出了你这般不知礼义廉耻之徒?” “殿下,我……” “我什么我?”太子妃呛声道,“我看你分明是不把我这个太子妃放在眼里!” “好啊!殿下才刚刚出城,你们就不认我这个太子妃,只认那陈宛了是!是不是他陈宛要求另立太子妃,你们都不用请示陛下和殿下,直接将我扫地出门了?” “殿下言重了!”东宫卫士在太子妃连番声讨之下,顿时有些招架不住,“小人不过奉命行事,殿下还是不要为难小人罢!” “那就赶紧让你们主事之人来见我!”太子妃挑眉道。 东宫卫士苦着脸离开,不久,还是这个卫士自己回来,脸色更苦,认命道:“殿下随我来!” …… 牢房门打开后,太子妃与一众侍女鱼贯而入。 随后侍女们转过身并排而立,形成一道人墙,挡住了外头守卫的视线。 东宫卫士与侍女们大眼瞪小眼,心中五味杂陈。 倒是旁边属于狐乙闾的卫士安慰他道:“这些侍女我们都检查过,没有问题的,况且这位殿下毕竟是你们东宫的女主人,总不至于挖你们东宫的墙角?” 东宫卫士闻言无奈点头。 太子妃这一待,就是一个时辰。 一开始她给墨烟换衣服,结果换完第一套,说不好看,又让换另一套。 如此折腾了四五轮,换好衣服了,她又嚷嚷着要给墨烟化妆。 光这妆就花了半个时辰。 结果妆画好后,墨烟居然说不满意,然后两个女人当场吵了起来,甚至有撕打的声音传出。 天可怜见,东宫卫士实在想不通太子妃肉体凡胎,怎么敢跟一位秩三游侠撕打。 这跟蚂蚁挑衅大象有什么区别? 他甚至怀疑墨烟是不是打算劫持太子妃当人质了。 好在不久后,太子妃气鼓鼓地冲了出来,虽然头发凌乱,但好在没有受伤。 东宫卫士赶紧冲进去牢房查看,发现墨烟果然换上了一套厚重的新衣,不过脸上的妆容不知是不是自己用手擦掉的,已经糊得乱七八糟,看上去颇为滑稽。 他盯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确定眼前之人确实是墨烟。 这才松了一口气。 …… 织罗山脚下,太子妃匆匆跳下马车,向已经等候多时的狐甲闾三人快步走去。 “一切顺利?”公子昭盯着她凌乱的发髻,皱眉问道。 “顺利!”太子兴奋道,“‘替身’已经潜伏进去了,等过几日守卫松懈下来,狐乙闾闾长会设法将小烟带出来。” 公子昭点点头,又转向田籍:“你的玄字级晦气护符,能支撑多少天?” “地牢不见天日,守卫们也不敢轻易打开牢房,三四天不成问题。”田籍自信道,“不过一旦‘替身’现身,符就会失效,后面就只能靠她自己应变了。” “那位替身是狐乙闾闾长推荐的女谍,曾潜伏敌国立过大功,只是短时间内伪装小烟,又有狐乙闾闾长配合,应该不成问题。” 田籍点点头,不再多言。 事实上“替身”不过是以防万一的手段。当下的重点,还是墨烟能否回忆起当年与贞荌比剑的地点。 便听太子妃道:“她一开始确实想不起来,不过我趁着化妆的时候,跟她讲了我们在千乘里的发现,结果她听着听着,就想起来了!” 田籍三人顿时屏息静气。 “原来当年比剑的地点不在某处山顶,而是一处半山腰的平台。”太子妃描述道,“不过那处平台无法从山下走上去,而是得先上到山顶,而后顺着山顶藤蔓往下爬,才能到达。” “为何要选择如此偏僻的地方?”田籍问道。 “这地方是贞荌提议的,说没外人干扰,能够公平比试。” “所以当时山顶还有别人?”田籍敏锐地抓住关键信息。 “贞荌说太子的车驾就在附近,不过小烟当时没细看,只留意到贞荌骑马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牵马的仆人。” “那仆人有何特征?” “小烟说当时心思都在比剑上,没怎么仔细观察,只记得对方蒙着脸,身上有秩三的威压。而且那人一直在山顶上等着,直到小烟离开,都没跟对方说过一句话。” “一名秩三的马仆?” 如此反常的搭配,不但田籍惊讶,就连其他两人,也立即重视起来。 “你们说这人会不会是刺客?”茅越猜测道。 “等我们去到那处平台看看就知道了。” …… 虽然已经明确了地点,但众人还是花了小半天,才找到墨烟描述的平台。 之所以如此费时,一则那处半山平台确实隐蔽,二则织罗山地形错综复杂,稍不留神就会找错地方。 “难怪小烟回想起来这般费劲。”公子昭感慨道。 “地形复杂是一方面,不过这两年墨闾副有心忘却此事,也是重要原因。” 听到田籍意有所指的话,公子昭抿了抿嘴,仿佛没有听见,而是环顾四周环境,自顾自道:“这里如此隐蔽清静,不但适合比剑,更适合行刺。” 这也是众人共同的观感。 毕竟织罗山清静的地方多了去,上哪不能比剑呢? 非得选这种上来都费劲的地方? 于是田籍不再多言,将心思全都集中在【知鱼】上。 …… 大概是这处平台太过偏僻,同样是两年前的“历史”,田籍却比千乘里时更快定位到了关键时点。 因为在最近两年的植物记忆中,只有“那一天”,这里才有人烟出没,往前自不必考虑,往后却是再无人踏足。 这次他只花了一刻钟,就“打包”好了信息,然后“传输”给了公子昭。 而后者有了前两次经验,这次【芟繁】也熟练了许多,只是略略沉思了片刻,就开始在纸张上泼墨。 这次,公子昭是一张一张地顺着画的。 很快,第一幅画作就完成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96章 那一剑的风情 “她好美啊……”太子妃凝视着画中的女子,下意识赞叹道。 第一幅画中,有两位女子在比剑。 当先一位体型娇小,背对着众人,毫无疑问是墨烟。 墨烟的模样大家都熟悉,所以这位连太子妃都忍不住称赞的美人,自然是另一位女子。 贞荌好美。 哪怕画中的女子,梳着男子发冠,身穿男子服饰,依然难掩其绝美的姿容。 老头茅越看画的第一眼,呼吸就瞬间变重了,直到好一会,才稍稍平静下来,可是目光依然不时往那张脸上看。 在场唯二显得镇定的,是公子昭与田籍。 前者正专注第二幅画,无暇多想。 而田籍,有【心斋】护住,心中波澜不惊,甚至看久了以后,反而觉得这张绝美的脸蛋,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因为美得太过,以至于缺少些凡间的烟火气。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等美貌,配上这身男装打扮,确实有种莫名吸引异性的魅力。 于是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他下意识开始怀疑起这位贞荌与太子的关系。 “真的只是护卫?” …… 不久,第二幅画也出炉了。 这次画中没有墨烟,显然比剑已经结束。 然而贞荌却没有走,反而抬头望着通往山顶的峭壁。 那里正有一位蒙脸男子顺着藤蔓往下爬。 “应该是那位秩三的马仆!”茅越道,“两人如此鬼祟,看来与墨闾副比剑只是幌子,后面才是他们来此地的真正图谋!” 太子妃的目光也落到马仆身上,语气迟疑道:“我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 随着第三幅的完成,太子妃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这人她当然熟。 因为这位“马仆”打扮之人,正是她名义上的夫君,东宫的太子! 甚至连茅越的猜测也某种程度上证实了,两人来此确实别有图谋。 只是这个图谋,却跟他预想的有些不同…… 非常不同…… “呀,羞死了!羞死了!”太子妃慌慌张张地别过脸,望着公子昭,脸色通红,“公子怎么画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 然而公子昭已经全心投入第四幅画的创作,根本没听到她的抱怨。 倒是旁边的茅越看得津津有味,狠狠灌了一口酒,砸嘴道:“怪不得要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原来咱们的太子殿下,是来跟自己的‘贴身亲卫’私下幽会的啊!” “啧啧,一个男装的女侠,一个牵马的太子,会玩会玩,哈哈哈……” 且不提太子妃如何羞恼,茅越如何调侃。 田籍波澜不惊地看着画面中激战的两人,发现贞荌迷离的目光中,似有某种忧郁的情绪。 “可惜并非真人,仅凭画像,我无法确定是否真实情绪。” …… 当第四幅画也完成后,太子妃不脸红了,茅越也不嬉闹了。 因为上一幅画中亲密无间的两位男女,在这里突然打大出手。 严格来说,是贞荌的剑刺向太子,而太子匆忙间提剑准备反击,显得颇为狼狈。 不过太子并非擅长近战的侠客,而贞荌可是比当时的墨烟还要厉害的剑客,是当年真正的秩四以下第一剑客。 结果可想而知。 与此同时,困扰了众人多日的最大谜团,终于在这一刻彻底解开。 “贞荌才是刺客!”田籍叹声道,“而且因为她的剑刺伤过墨闾副,所以凶器上才会同时存在太子与墨闾副的血迹!” …… 四幅画,彻底撕开了掩藏了两年的真相。 不过公子昭的笔触并未停下,而是又连画两幅,才堪堪停笔,瘫坐地上喘息。 田籍三人也好奇太子后来怎么活下来的,便将目光投向最后两幅画。 这两幅画中,两人已经回到了山顶。 其中一幅太子捂着伤口爬上了马,准备骑马逃走,不过贞荌紧随其后,一剑挥出,一道仿佛虹光般的剑气向马腿的方向激射而去。 “我总算知道当年太子坐骑是怎么折腿的了。”茅越五味杂陈道,“原来我这‘医死马’之名,也是为人‘替死’啊……” 田籍听他语气萧索,婉言安慰了几句。 不过茅越很快调整过来,指着画面上的那一道虹光道:“这种能离体攻击的剑术,似乎并非我大齐的流派,田闾副可曾见过?” “不曾,或者等墨闾副出狱后问问她。”田籍摇头道:“但我有个疑问。既然贞荌有如此剑术,为何在下方平台不使出来?反倒给太子逃跑的机会?” “大概,她不想真的杀死太子……”太子妃的目光落到了最后一幅画,久久无法挪开。 画面的边缘,太子与马都倒在了地上。 然而贞荌没有追过来。 她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悬崖的方向。 画面的中心,正是贞荌跃下悬崖的那一刻。 目光决绝。 泪流满面。 …… 真凶已经锁定。 不过对于如何为墨烟证明清白,众人却有不同意见。 茅越与太子妃认为可以将这些画直接移交有司审理。 虽然画是田籍与公子昭合作画出来的,但临海城又不止田籍一个游者,公子昭一个历者,只要遵循同样的思路,随便两个游者与历者合作,都能大概率复刻同样的画面。 说不定往后官府查这种无法审问神魂的案,还有了新的查案思路。 不过公子昭对此表示不同看法:“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东宫明明知道真正的刺客是谁,却一直隐瞒不说,甚至还要暗中清理掉知情人和证据?” “可是担心此事会影响太子的名声?”田籍猜测道。 “正是此理!”公子昭道,“一国储君,本就是一个非常微妙的身份。上有天子考察,下有万民瞩目,身边更不乏野心之徒磨刀霍霍,随时准备取而代之。若德行稍有差池,便会遭他人口诛笔伐,可谓如履薄冰……” 不知是否错觉,田籍感觉公子昭的这番分析,与其在说太子的处境,不如说更像是在自述。 毕竟他同样是一国的储君,虽然奇葩了一些。 这时茅越似乎记起了什么,拍着酒壶道:“我记得两年前初入东宫时,那里的人都在称道太子殿下天资聪颖,很快就能踏入秩四,哪知两年过去了,太子还是秩三,此事也无人再提。说不定是因为这次刺杀,伤到了根基,所以才耽误了晋升秩四!” “如此,东宫就更不愿意真相公之于众了!”公子昭断言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97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 真相明明就在那里,可偏偏受害者才是最不想看到真相大白的一方。 说不定他们将证据提交出去后,会立即遭到东宫的疯狂打压,而尚处牢中的墨烟,处境只会更加危险。 这让狐甲闾众人都有些犯难。 “或许,最想掩饰真相的,并非太子。”太子妃突然说道。 “储君之位与他休戚相关,他还不想?”公子昭疑惑道。 “虽然我不懂储君的艰辛。”太子妃幽怨地瞥了公子昭一眼,“但儿女情长之事,我还是略懂一些的。” “好比说,贞荌最后为何打伤了马,却放过了太子?” 未等田籍三人回答,太子妃给出了答案:“因为她想自尽,又怕太子上来阻止自己啊!” “还有贞荌既然不是真心想杀太子,为何要选择在此地动手?” 这次田籍三人不吭声了,等着太子妃自己回答。 “因为她也知道这次行刺若被外人知晓,会影响太子的名声啊!” 说到这里,太子妃幽幽一叹,道:“我不知道这位贞荌为什么要刺杀太子,或者她身上背负着沉重的使命,或者不行刺,她的家族就有灾祸……但毫无疑问的是,在真正动手的那一刻,她的心,已经背叛了她的剑……” 听完太子妃的感慨,公子昭抬头望天沉默不语,也不知道是感慨这段悲剧收场的爱情故事,还是下意识想回避些什么。 倒是田籍目光一亮,问太子妃道:“所以太子对贞荌,也是真心的?” “我嫁为太子妇这两年,他不但对我不闻不问,也从未亲近过其他女子。”太子妃回忆道,“初时我还以为只是他性子冷淡,如今看来,怕是对贞荌余情未了?” “原来如此!”田籍击掌道,“这就解释得通了。” “博闻想到了什么?”公子昭收回望天的目光。 便听田籍侃侃道:“我先前一直想不通公子宛为何非要为贞荌立墓,哪怕墓中埋的不是本人。” “如今知道贞荌是刺客,这个举动就更不合理了。” “但既然殿下认为太子对贞荌余情未了,说不定坚持要为贞荌立墓的人,正是太子!” “可话说回来,织罗山地形复杂,不铺开大量人力,怎能找到一具摔落深谷中的尸体?” “可一旦大肆派人上山搜查,不就瞒不住真相了吗?” “公子宛作为太子少傅,一身前途全落在太子身上,当然要尽力保全太子的名声!” “所以我猜,最后公子宛没找到尸体,随后在处理老马夫一家时,顺手用半牙的尸体代替。反正太子也不可能去挖贞荌的墓,有当时瞎眼的午目作证,足以蒙混过去!” …… 如果田籍的推理成立,千乘里荒坟最后的疑团也解开了。 而且顺着这个结论推下去,他渐渐发现了一个能够破解当前困局的思路。 “要彻底洗脱墨闾副身上的嫌疑,莫过于东宫亲口承认真相。” “如果东宫上下一心,此事自然没有想头。”田籍分析道,“可现在看来,至少在贞荌的问题上,太子余情未了,而公子宛却欺瞒了太子。” 说到这里,田籍目光幽幽对众人道:“或许我们能利用已经死去的贞荌,来让他们主臣之间,生出嫌隙,进而达到我们救人的目的!” …… 接下来,众人顺着田籍提出的思路,商量具体施行的细节。 当中有两个尚需解决的问题。 其一是必先找到真正的贞荌遗体,这是确认公子宛欺瞒太子的关键。 其二是找到合适的时机,最好能绕过公子宛,将“真相”告诉太子。 对于第一点,田籍与公子昭计划顺着贞荌跳崖的方向搜查下去。 而第二点,太子妃说自己有个想法,打算先回城中看看。 于是三人先将太子妃安全护送回山下,而后稍事休息一阵,便再度返回山上,搜寻贞荌所在。 …… 三日后,蓬头垢面的三人,终于在一处深谷底部,找到了属于贞荌的遗体。 “可算找到你了,小美人……”茅越蹲在一副女子骸骨旁仔细检查。 不过因为时间久远,尸体也没有入土安放,除了骨头,并没有什么有意义的东西留存。 倒是公子昭又画出了一幅画,引起了田籍的重视。 这幅画的时点,是贞荌跳崖后的三日。 尸体已经腐烂开始发胀,死得不能再死了。 然而奇怪的是,贞荌那张绝美的脸庞不但没有随着身体腐朽,反而整块从头部“掉”到了地上,被一个路过的“淘金客”捡起。 而更让田籍惊奇的是,那位“淘金客”他居然认识! “无瑕郎君!” 田籍先前从狐乙闾的案宗了解过无瑕郎君现实的身份,知道对方是桑枢学派的游者。 这个学派讲究“安贫乐道”,生活自然清贫。 从这个角度来说,无瑕郎君来此地“淘金”也能理解。 可他捡一张死人脸皮做什么……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蓦然一动:“慢着……当初无瑕郎君能屏蔽变异田山的感知,似乎是依靠某种面具的能力。莫非那面具竟然是贞荌的脸皮?” “这才是他在无瑕门中‘雌雄莫辨’的真正原因?” …… 回到城中后,田籍立即四处打探“无瑕郎君”的下落,甚至到神魂空间发布悬赏任务。 毕竟如果能复现出贞荌的脸蛋,说服太子的成功率就更高了。 没想到好消失是从狐乙闾传出。 原来上次《杞人之书》的案件中,狐乙闾就在四处搜刮此人。不过后来因为案件告破,无瑕郎君的嫌疑又不大,搜查就不了了之。 但基于同样原因,无瑕郎君大概认为自己已经安全了,最近又开始频频抛头露面。 此时田籍一提起要找他,在狐乙闾闾长命令下,半天就把人抓到了。 …… 这还是田籍第一次在现实世界中,见到无瑕郎君的真容,感觉跟神魂空间中的差别不大。 只是比起在平原都时,对方憔悴了许多,显然前段时间东躲西藏的日子不好过。 无瑕郎君并不知道自己跟田籍“认识”,只知这位年轻紫龙卫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表现得战战兢兢。 田籍不跟他废话,直接问道:“你那张面具在哪里?” 无瑕郎君脸色一僵,道:“什……什么面具?” “就是两年前上巳节三日后,你在织罗山淘金时,捡回来的那张人皮面具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98章 变异的根源 田籍将时间地点描述得清清楚楚,甚至还将公子昭的画作当面展示。 无瑕郎君惊骇于紫龙卫的手段之余,自知无从抵赖,只好老实交代。 大体上的过程跟田籍想的差不多。 当年无瑕郎君在临海城混不下去,只好到织罗山谋生,然后意外捡到这张诡异的人脸。 一开始,他是想着到黄金乡那种地方交易,安全没保障,正好可以拿这种脸皮遮掩真容。 哪知戴到脸上后,他发现自己容貌竟变得异常俊美。 自此以后,他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巨变。。 不久,他得人资助,一路辗转道平原都,并成功晋升秩一,因为某种“机缘”,在那边混得不错,直到最近得罪了那边的一位贵人,才不得不逃回来。 田籍自然知道他所谓的“机缘”是什么,没有细问,而是让无瑕郎君当场展示效果。 随即,一张不下于贞荌的绝美容颜,代替了无瑕郎君原本平庸的相貌。 连气质都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若非亲眼所见,根本想不到居然是同一个人。 当然了,这本来就是贞荌的脸。 虽然因为面部轮廓差异,与公子昭画中的美人有区别,但大体上的眉目,还是能看到贞荌的影子。 这时“俊美”的无瑕郎君见田籍一直盯着自己看,以为对方也喜欢这张脸,便讨好道:“若是大人不嫌弃,小的将这张脸皮献给大人,只求大人放我出去!” “给我?” 话说贞荌的尸体早已化作尘土,唯独这张绝美的脸皮,不但没有丝毫腐朽的迹象,反而一直保持光滑细腻的质感。 甚至白皙的肤色之下,还隐约透出红润的血色,看上去十分健康活力。 田籍越是细看,越是对这张脸皮有好感,下意识生出一种占有的欲望。 然而就在此时,他的神魂忽有所感。 理智值:81.0%S(1.0%S) 这张人皮面具有肯定有问题! 【心斋】修德发动! 秩二修德经验丰富的田籍,心中大致有了决断。 只是,问题究竟出在哪呢? 若说这张脸皮有危险,可无瑕郎君的秩次比他还低,人家还不是好好活到了现在? 莫非这次的危险,跟性命无关,而是涉及更虚无缥缈的“大道”? 他想不通这张脸皮会如何影响自己的“大道”,所以他试着回想无瑕郎君的人生道路。 落魄………捡到脸皮……人生逆袭……无瑕门追捧……得罪了田籍……逃回临海东山再起………因为《杞人之书》一案再度落魄…… “等等,《杞人之书?》” 田籍终于察觉到一个未曾重视的细节。 话说,《杞人之书》如今虽然已经在宗伯府妥善封存,但关于它为何会突然变异升格,从黄字级一路飙升到天字级,至今依然未有定论。 有人甚至怀疑书是不是被掉包了。 毕竟原本的《杞人之书》已经在泠然阁总阁使用多年,从未出现变故。 总不能刚好轮到许子婴,它就出问题? 如今回想起来,许子婴开始听到奇怪倒数声音的时点,正好处于无瑕郎君与他结识之后,以及无瑕郎君失踪之前。 换言之,这期间许子婴身边最大的变数,就是突然出现的无瑕郎君。 正好无瑕郎君接触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杞人之书》! 想到这里时,五息时间刚好结束,田籍赶紧作出决定:不要脸皮! 修德成功。 理智值:87.0%S。 田籍松了一口气,紧接着目光一凝,厉声质问道:“你曾向许子婴借阅《杞人之书》,他到底有没有借给你?老实交代,不许隐瞒!” 无瑕郎君被他气势所慑,忙不迭地点头承认:“给了!当时小人为了让他答应,还故意戴上这张脸皮来迷惑他!” 果然是脸皮的问题! 听到这里,田籍心中对贞荌脸皮再无占有的想法。 “你根本不知道你惹出了多大的乱子!”田籍望着无瑕郎君的目光,渐渐带着一丝怒气,以及……怜悯。 无瑕郎君大概也感知到他的这种情绪,初时心中有些不解。 不过随着一名秩四肆司来到他面前,“请”他跟着走一趟,他才恍然大悟,随即脸色苍白地跪倒在地,竟是连求饶话都说不出口。 宗伯府的肆司。 他并不知道,就在不久之前,这位肆司曾经出面封存了升格到天字级的《杞人之书》。 …… 田籍倒是记得这位秩四的祝者。 本来就是他通知宗伯府的,只是没想到来者是同一人。 对方见到田籍,也是有些意外:“说来惭愧,那日回去后,我一直暗中派人调查《杞人之书》变异的原因,本以为很快有结果,哪知迁延到今日,最后还是得靠你们狐甲闾才有收获!” “大人不必自责,不过是术业有专攻罢了。”田籍赶紧谦虚道,“调查讯诘本来就是我们狐字营擅长的事物。” 宗伯府肆司闻言,竟然认真地思索了片刻,随即点点头,对田籍道:“既如此,能否劳烦你回去转告你们闾长,日后宗伯府查案,希望跟你们狐甲闾合作?” 老实说,田籍本能是拒绝的。 且不说以公子昭的性子,肯定不想沾染这些麻烦事;就连田籍自己,也太不想答应。 毕竟宗伯府,那是有秩六圣人坐镇的地方。 这种地方查的案子,岂是他一个小小秩二足以应付的吗?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不就是一个能跟宗伯府攀上关系的好机会吗? 他还惦记着里面收藏的崔伯佐遗物呢! 于是他斟酌了一下言词,回复道:“想必大人也听闻我们闾长一直沉迷观星,心无旁骛。恐怕未必能给大人满意的答复。”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转,道:“但若只是田籍本人的话,大人将来若有差遣,只要在能力范围内,我自当全力以赴!” 事实证明,公子昭的奇葩,已经到了临海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步,宗伯府肆司居然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说:“这个要求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不过能得你相助,我已经心满意足。” …… 随后收容的过程,宗伯府肆司让田籍回避。 等田籍再回来时,不但贞荌的脸皮不见,就连无瑕郎君都没了影。 大概跟许鹤一个命运。 因为田籍先前的表态,宗伯府肆司对田籍态度友善了很多,互相交换了姓名。 于是田籍知道了对方叫晏腾,出身临海大族晏氏。 这时晏腾问起田籍发现这张“脸皮”的过程,听到田籍隐晦提及此事涉及“东宫”的一单大案,脸色也渐渐凝重起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99章 计划通 “以我经验判断,这张脸皮至少是玄字级的封禁品,但考虑到它能引发天字级的变异,或许还得再往上评一级。”晏腾沉吟道,“一件来路不明,曾经出入东宫的地字级封禁品,恐怕得将此事上报大小宗伯,甚至陛下!” “事关东宫,确实应该谨慎应对。”田籍道,“只是大人能否稍稍等上几日,等我这边的案子告破,再禀告陛下与宗伯府?” 晏腾挑了挑眉,等着他解释。 田籍斟酌言辞道:“因为那件案子不破,此时将脸皮之事上报,说不定会招来东宫的敌意。虽然以大人的地位,未必需要害怕,可东宫毕竟是东宫,总归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地好……” “况且我也不会让大人久等,最多一旬,就会有结果。说不定还未等大人查出这张脸皮的根脚,我这边的案子就告破了。” 晏腾这才缓缓点头。 于是田籍又趁机提议道:“当然,若是大人能在案子中帮我们狐甲闾一个小忙,说不定此案能更快有结果……” 田籍这次来见无瑕郎君,原本是想带走贞荌的脸皮的。 不过既然知道那玩意有大问题,他当然不想再沾手。 可眼下脸皮以及无瑕郎君不是被宗伯府“收容”了吗? 他带不走脸皮,不代表肆司晏腾不能带去见太子啊。 最重要的是,同样一份证据,由狐甲闾出示,还是由宗伯府肆司出示,说服力以及影响力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于是在田籍的劝说下,晏腾最终同意了这个请求。 正好对方也想通过这个案子,了解更多关于这张脸皮的信息。 …… 拉来一位宗伯府肆司当强援,田籍对为墨烟脱罪更有信心了。 不过当他回到灵台,准备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众人时,他傻眼了。 话说,往日狐甲闾人烟稀少,除了墨烟一位女子,这里连雌性的动物都没几只。 谁曾想到竟有一天,空旷的灵台之内,居然挤满了一群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 还是太子妃亲自带来的? “殿下不会是为了将闾长从二层赶下来,打算给上面的大史氏们通通拉郎配?”田籍拉着茅越问道。 “这倒不是。”单身多年的茅越,一时间也有些不适应这种场面,神色颇为拘束,“殿下说这是她想出来的办法,能让我们见到太子,面陈真相。” 很快,田籍就知道太子妃的办法是什么。 原来此时上巳节临近,依照惯例,东宫将会在城郊举办一场临水宴席,广邀城中年轻贵族子弟同乐。 上巳,是中陆乃至西泽都十分流行的传统,历史可以追溯到大齐立国之前。 传闻古时人们在上巳当天,纷纷到河边沐浴,请巫女帮忙消除体内的不祥。 这种仪式性的洗沐,称之为祓禊[fúxì]。 当然发展到今天,清除不详之事,自有祝庙祝者代替,不需要再到河边。 不过上巳踏青,临水开宴的传统,还是保留了下来。 而对于未曾婚配的年轻男女来说,上巳还有特别的含义。 如果在上巳当天,男男女女互相看对了眼,含蓄些的,回去与家中说道,再经过一番媒妁之言等等的流程,一门亲事就成了。 至于狂野些的,那就真的可以很狂野,这里就不展开说了。 总而言之,太子妃打算在今年的宴席中,亲自训练一批巫女,为太子献上巫傩之舞。 名义上是为太子祈福,兼着些修复夫妻关系的意思。 当然实际的心思,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便见太子妃对众人眉飞色舞道:“我参照了公子画像中贞荌的男装侠女装扮,让这些巫女通通穿上飒爽的男装,到时一群‘贞荌’起舞,太子肯定会第一时间注意到!” 听到这里,田籍心中简单总结了一下:太子妃请来一群美女穿成太子喜欢的模样来勾引太子……嗯,这很合理。 “当然,仅仅这样是不够的。” 太子妃拍了拍手,随即莺莺燕燕们分列两侧,一名身形娇小的蒙面女子从当中走出。 “墨……墨闾副!”田籍认出女子身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倒不是他惊讶于墨烟出现。 “替身”早就准备好了,经过这么多天潜伏准备,墨烟随时都能出来。 关键是此时墨烟经过精心装扮,特别是以面纱遮掩容貌,隐隐之间,居然颇有几分贞荌的感觉。 虽然论容貌与身形,两者有不小差距,墨烟甚至不如两边的巫女们更像贞荌。 但墨烟有一项他们不具备的优势。 墨烟也是一名侠女。 同样凌厉的目光,同样飒爽的气质,以及,同样高绝的剑术。 而太子妃又补充了一项:“我向东宫几位老人打听过,当年贞荌虽然不常与别人说话,但偶尔开口,是带着黑水口音的。” “黑水口音?”田籍恍然道,“所以贞荌是黑水派来的刺客?” “斯咧。”回答他的是墨烟,只是腔调有些奇怪。 “我曾在南边与黑水人厮杀过,略懂那边的方言。”墨烟恢复了平常的口音,“至于贞荌的黑水剑术,我更是印象深刻。” “所以由小烟扮演‘贞荌’再合适不过了!”太子妃抚掌道。 这下田籍大致明白对方的计划了:“殿下是想在上巳那天,让太子触景生情,想起伤心的往事,然后再伺机揭露公子宛欺瞒的真相?” “正是如此!”太子妃兴奋道,“当然,为了让两年前的情景更好重现,此事还需要博闻你配合!” “我也有份?” 田籍望着太子妃欲欲跃试的目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接下来几日,田籍参与了巫女们的排舞。 为了保守秘密,排舞在灵台内秘密进行,就连茅越也无法进内旁观。 不过每天排演结束后,见到田籍鼻青脸肿地走出来,他一边为田籍上药,一边不住好奇道:“田闾副也是身经百战之人了,怎么跳个舞就伤成这样了?莫非这舞需要田闾副以一敌百?” 听到茅越明显调侃的语气,田籍苦笑一声,心中却是有苦难言,只能隐晦提醒一句:“我不是去跳舞……总之,明天再多备些伤药!” …… 嘭! 墨烟一剑将田籍打翻在地。 田籍确实不是练舞,而是练武。 太子妃打算重现两年前上巳的情景,而这个情景,是从墨烟挑战贞荌开始的。 如今贞荌已逝,由墨烟扮演她。 那墨烟由谁扮演呢? 自然是她亲传的剑术弟子,田籍。 反正在太子妃的构想中,这场“情景重现”的主角,是墨烟扮演的贞荌,田籍只需当个陪打的工具人就好,不需要剑术多高超。 可是,墨烟却不是这么想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00章 上巳攻心计(一) “田闾副是我公开承认的亲传弟子,又是在全临海人面前代表我出战,当然要好好表现啊!”墨烟如此说道。 如果仅仅是这个理由,田籍自然没有意见。 本来墨烟出事之前,他就跟她天天对打,不也这么过来了吗? 剑术还进步飞快呢。 只是此时墨烟因为要扮演贞荌,必先熟悉贞荌的剑法。也正因此,她无法如往常那般自如地控制力道。 往往一不小心,就将田籍打飞了。 “再给我两日!”墨烟目光炯炯道。“再练两日我就能熟练掌控力道了,说不定还能复现她最后打马那一剑!” 田籍知道,最后这句,才是墨烟如此孜孜不倦的真正原因。 自从她回来看到公子昭的画后,记忆中那场山中比剑的画面就越发清晰。 如果说两年前初露锋芒的墨烟,因为经验不足,对上老道的贞荌吃了小亏;现在经过两年多的磨砺,她已经有自信重新挑战贞荌。 只可惜贞荌已经不在了。 所以她退而求其次,通过复现对方当年的剑招,来实现另一种层面的“挑战”。 这些招式当中,又数最后如虹光般的离体剑术,难度最高。 甚至当年的墨烟,都未曾逼出对方这一招。 这让她越发想学会。 趁此机会,田籍向她请教道:“那种离体攻击的剑术,有什么名堂吗?” 说起最感兴趣的事,墨烟的语气不自觉雀跃起来:“田闾副可曾听闻‘日’、‘月’、‘鹰’三大刺客流派?” 田籍摇了摇头,顺便在地上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作出认真倾听的模样。 便听墨烟接着道:“侠客一途,儒、墨两家各有传承理念,自成一体。唯独非儒非墨的‘任侠’,因为处处不受待见,不得不苟且度日,很多人为了维持生计,跑去给人当刺客打手。” “这些刺客当中,又以‘日’、‘月’、‘鹰’三家最为闻名,分别对应各自的成名招式。” “日,对应剑招‘白虹贯日’,讲求气势如虹,能在百步外击杀敌人,号称正面杀力之最。” “月,对应剑招‘彗星袭月’,讲求出其不意,出手前对手极难察觉,号称偷袭剑招之最。” “鹰,对应剑招‘苍鹰击殿’,讲求奋身一搏,杀敌一千而自损八百,号称以弱胜强之最。” 听到这里,田籍想起贞荌那道如虹光一般的剑气,问道:“所以贞荌最后一剑是‘白虹贯日’?” “要完整使出这三招之一,起码得秩四境界。”墨烟摇头道,“秩三的威力,只能说勉强摸到一丝剑势,或者称为‘白虹贯日剑势’更合适。” “原来如此。”田籍点头道,“不过就算她真能使出完整的白虹贯日,怕也不会对太子尽全力的。” “但我会哦!”墨烟目光一凝,盯着地上懒洋洋坐着的田籍,冷笑道:“田闾副休息得差不多了?还不赶紧起来继续练剑!” 见小伎俩被识破,田籍轻叹一声,从地上爬起。 …… 如此两人又对练了数日,田籍被打飞的次数越来越少,到最后近乎于无。 这当中,墨烟越发熟悉贞荌的剑术路数是一方面,而田籍在不断被打飞的过程中,剑术进步飞快是另一个原因。 按墨烟的判断,田籍的剑术已经达到了“小成”的境界,能够出师了。 特别是他的身法,更是比小成还高上一筹,若是施展配合御气符的“壮臂如风”,说不定能够得上“大成”的评价。 也算是这几日鼻青脸肿换来的收获了。 而就在田籍成功出师的时候,今皇二十四年的上巳节,到来了。 …… 三月上旬,巳日。 宜:祈福,出行,嫁娶。 忌:安葬,破土。 上巳当日,天朗气清。 临海城出门踏青的民众,早早来到城外的河边。 男女老少,或饮酒赏春,或佩兰沐浴,或放声高歌。 一时间,河道两岸酒香四溢,花香沁人,欢歌笑语不绝于耳,让经历一冬之寒的临海民众,终于找回了春的暖意。 而在这场热闹的节庆之中,又数东宫主办的临水宴席,规格最高。 这里的规格高,不单单是因为宴会场地大,酒食品质高,或者护卫安排严密。 更因为来参加宴会的诸人,本身就是临海皇城中身份地位最高的一拨青壮年。 东宫太子夫妇自不必说,根本就是宴会的主人。 太子少傅陈公子宛,作为太子最倚重的僚属,同时也是陈国众公子中最闻名的一位,自然也到场。 不过众人稍稍意外的是,往年负责主持宴席的公子宛,今年居然退居二线,反而让太子妃担当主主角。 虽说东宫主办的宴席,东宫的女主人来主导,本无可厚非。 然而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太子夫妇不睦是公认的事实,所以这些年来,大家早就习惯了太子身边没有太子妃相伴的局面。 所以如今骤然出现夫唱妇随的画风,众人反而有些不习惯。 于是有人便下意识联想到南边战事的传闻,进而又联想到太子妃可能受了吕地父族的压力,最终得出“相忍为国”的结论。 当然,大家对此都是乐见其成的,毕竟东宫安稳,大齐的未来才能安稳。 不过基于同样的原因,当今天另一个“意外”也出现时,很多人便忍不住在底下窃窃私语起来。 徐公子昭也来了。 这位在徐国众公子当中,同样是最为闻名的一位。 然而相比于以“王佐之才”闻名的陈公子宛,这位的闻名,却往往与“离经叛道”挂上钩。 背弃祖传“山人”而成为“历者”;躲在灵台观星不问世事;被徐公孤立而毫无悔改…… 但他最为人说道的,还是与太子妃不清不楚的过往。 去冬之前,话题仅限于‘吕大非偶’。 今春之后,随着“青鸾”的事情越传越离谱,他与东宫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张。 更别说早些时候,双方在灵台外头有过一次公开冲突。 更别说,如今公子昭的幺妹,还背负了两年前刺杀太子的嫌疑。 而此时此地,话题中心的三人:太子、太子妃、公子昭,居然破天荒地齐聚到这场规格甚高的宴会。 于是宴会来宾,不管是忧心国事者,投机钻营者,或者单纯喜欢看八卦唯恐天下不乱的好事者,所有这些人,在狐甲闾三人登场的瞬间,都不约而同地达成一个共识—— 今年的上巳宴席,有好戏看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01章 上巳攻心计(二) 大齐崇儒重祝,上巳又有祓禊辟邪的传统,所以宴席一上来,就先请上宗伯府的祝者搞了一场小型的祭礼。 期间,太子先当众宣读了一段事先准备好的祭文,大意是祈求今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之类的意思。 随后太子少傅公子宛也紧接着太子的祭文,说了一番差不多意思的话,顺带也为自己母国陈国祈福。 公子宛言辞精炼而不失文采,引来底下宾客的阵阵称赞。 这之后,按理说祭礼就可以结束了。 不过因为今天宾客中,来了一位出身不下于陈公子宛的徐公子昭,于是前者不知是出于尊重,还是别有考量,居然提议后者也上场说两句。 “徐国山人讲求修身自渡,我就不说什么上苍保佑徐国之类的话了。”公子昭语气随意道,“不过我名既为‘昭’,如今又踏上了历者一途,如若上苍有灵,我只希望遗落的真相得以昭彰,含冤之人得以昭雪。” 公子昭话毕,径自走回了坐席,留下场间宾客大眼瞪小眼,一时间议论纷纷。 毕竟他最后说的“含冤之人得以昭雪”,大家很难不联想到最近被查到有刺杀太子嫌疑的墨烟。 于是有人忍不住拍案而起,指着他背影大骂道:‘你们徐国公女刺杀我大齐太子,证据确凿,居然还有脸说什么含冤昭雪?这是想欺负我们东宫无人,大齐无人吗?” 大骂之人正是太子舍人陈未羊。 原本公子昭说完那番话,东宫众人就已经黑下脸,此时陈未羊一鼓动,立即群情激昂,纷纷扬言要上书齐皇陛下给徐公发国书,讨回公道。 底下同样来参加宴席的几位徐国使节,顿时就不淡定了,纷纷离席上前,想要解释些什么。 这时公子宛沉着的声音响起:“狐甲闾闾副墨烟一案,自有临海城中有司发落,何必叨扰陛下与徐公?你等勿要在殿下与众宾客面前失仪!” 太子少傅开口了,东宫众人立即偃旗息鼓。 至于徐国的几位使节,听到对方强调墨烟身份是“狐甲闾闾副”而非“徐国公女”,也都如蒙大赦地对着公子宛长长一揖,而后回到了各自席位。 不过也因为公子宛的这番表态,场间众人的目光,也都不约而同的落到了狐甲闾三人身上。 在如此高规格的宴会上被众人瞩目,又是不怀好意,本来是一件很有压力的事。 只是狐甲闾这三位,公子昭一回到坐席上,目光又不自觉地飘到天上去了,根本看都不看。 而老头茅越这些年早就习惯被万人唾弃的感觉,此时自顾自品尝东宫的上等美酒,自得其乐。 至于田籍,更是早就宠辱不惊,甚至因为刚刚听祭文听得有些困乏,还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于是众宾客的这番“瞩目”,就成了对牛弹琴,场面很是滑稽。 眼见气氛渐渐不对劲,作为宴席的主人,太子轻咳一声,道:“今日邀请狐甲闾赴宴,是因为前段时间他们救爱妃有功,诸位勿要胡乱猜测,伤了和气。” 言罢,他扭头看向旁边的太子妃,问道:“听说爱妃为了今日宴席,特意请人排演了一段傩舞助兴?” “妾知殿下喜欢傩舞,故萌生了这个想法。”太子妃甜甜一笑,“不过齐国的舞殿下看多了,难免乏腻,所以今日舞者,都是随妾来临海的吕地巫女。” “哦,原来是吕地的傩舞?”太子目光一亮,随即环视下方诸人笑道,“虽说三齐是一家,但这吕地傩舞,临海却是罕见,看来今日诸位有眼福了,哈哈哈!” 众贵族子弟闻言,自是当场感谢太子,感谢太子妃,同时也不禁有些期待。 …… 吕地巫女们一上场,立即就吸引住了全场的目光。 原因无它,装扮实在太抢眼了。 常规的傩舞,巫女们要么带着狰狞的面具,要么就在脸上涂抹花哨的妆容。 然而现在登场的吕地巫女,既没有狰狞面具,也没有胡乱涂抹,全都娥眉淡扫,并以薄纱遮脸。 薄纱这东西,妙就妙在看似在遮掩,偏偏又若隐若现,根本掩藏不住这群年轻女子的出挑姿容。 反而因为朦朦胧胧,更惹人遐想,不知不觉间,脑海中就代入了曾惊艳过青春年华的某张脸孔。 而这种遐想,随着吕地巫女们齐声娇叱,又激起了新的波澜。 这时候众人赫然发现,这些美丽的巫女们,不但妆容特别,连着装也猎奇。 竟然全都一身男式劲装,手持木剑,英姿飒爽。 在一声声娇叱中,巫女们闻歌舞剑,虽然明显不是练家子,但胜在姿态优美,整齐划一,反而有种别样的美感。 一时间,宾客中不论男女长幼,全都看得目不转睛。 而随着剑舞的阵势渐渐铺开,当中一位身形娇小的舞剑巫女,迅速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这位同样是男装,同样是薄纱遮脸,但相比起周围只是摆摆空架子的同伴,她不但动作更清劲利落,进退之间也颇有章法,分明是位懂剑之人。 甚至宾客当中的有秩者,因为感受到她身上的秩三威压,而更觉震撼。 “居然请来一个秩三游侠献舞?这等排场,不愧是东宫啊!” …… 狐甲闾的三人,此时也将目光落到了娇小巫女身上。 茅越还是第一场见某人跳这个舞,凑到田籍身边低声问道:“这剑舞倒是和墨闾副的气质般配,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主意?” “与其说剑舞与墨闾副般配,不如说是墨闾副只适合跳此剑舞。”田籍脸色怪异道,“实在是其他舞种,不论太子妃殿下怎么教,她都学不会啊……” “原来……如此!”茅越嘴角狠狠抽了几下,差点绷不住笑出来。 “你们快看齐太子。” 公子昭声音传来,田籍两人立即望向上首。 便见此时的太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舞剑的墨烟,神色似喜似悲。 就连旁边太子妃几次主动敬酒,他都毫无反应。 “看来这第一道饵,大鱼是咬实了。” 田籍沉吟着,目光往下走,看向下首的公子宛。 后者同样目不转睛,却是看着上方自家主君,脸色阴沉到极点。 “接下来,就看这第二道饵,另一头大鱼上不上钩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02章 上巳攻心计(三) 一曲罢了,众人回味着刚刚“侠女”们飒爽优美的舞姿,都有些意犹未尽。 当中太子尤为明显,敷衍地与太子妃对饮了一杯,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刚才居中舞剑的那名女子,是什么出身?” 太子妃闻言,从席中站起,退几步,下拜道:“妾不敢隐瞒殿下。此女其实是一名黑水战俘,妾见她姿色不错,又善剑,所以才招来为殿下献舞,如果有冒犯到殿下,还望殿下恕妾愚钝之过!” “爱妃哪里有什么罪过!” 太子立即上前扶起太子妃,随口安慰两句,马上又问道:“不知她叫什么名字,芳龄几何,家中是否还有其他姐妹……” 听到太子接连问了一大堆串那位“黑水女俘”的详细信息,太子妃顿时不干了,语气吃味道:“刚刚殿下对妾不闻不问,此时却如此关心一位女战俘,莫非在殿下心中,妾还不如一位敌国的女子?” 言罢,未等太子答复,她立即转向旁边公子宛求助道:“少傅大人也来评评理啊,殿下这般厚此薄彼,莫不是真的厌弃了妾不成?” 突然被太子妃点名,公子宛明显愣了一下。 但不管怎么说,教导太子夫妻和睦,确实是太子少傅应分的职责之一,所以他帮腔道:“一位黑水的战俘,当众献舞求存,说出去尚能说扬我大齐国威,但若殿下屈尊下问,便于礼不合了……” 接下来,公子宛又列举了历史上一些君主因为沉迷女色,刻薄了正妻,进而招来祸患的例子,最终得出太子应该与太子妃重归于好的结论。 “少傅教训的是。”太子最后含糊应了一声,悻悻然地拉着太子妃转回自身席位。 不过任谁都看得出,他有些不情不愿。 于是公子宛的脸色越发阴郁。 如此众人又饮了一轮酒,太子妃作为宴会主持人,再度发话:“今日雅宴,既有傩舞,岂能无乐?” 说到这里,她的目光落到刚刚帮她说话的公子宛,亲切笑道:“妾素闻少傅大人在陈国时,便以抚琴吟唱的风度为国人称道,不知今日能否为诸君高歌一曲,涤荡我等污浊俗气?” 太子妃这个提议,立即得到在场宾客的一致赞成,其中东宫众人更是纷纷抚掌叫好。 于是公子宛半推半就,命下人将琴抬了上来。 不过手落到琴弦上时,他却没有立即开始弹唱,而是抬头环视一圈,问道:“刚刚公子昭自言名中‘昭’字的含义。陈宛不才,也觍着脸问一问诸君,可知我名中‘宛’字的来历?” 众人纷纷摇头,露出好奇的目光。 不过田籍留意到太子闻得此问,脸色微微一滞,而后目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然而一直关注太子状态的公子宛,此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然看都没看太子一眼,自顾自地解释道:“宛者,取自乐曲《宛丘》之名,乃是陈国上下皆喜爱追捧的一首风乐。” 话音刚落,一道清越的弦音如影随形而至,竟是直接开始了弹奏。 话说,公子宛素来给人气度沉稳的感觉,若是他弹奏一首正声雅乐,众人都会觉得理所当然。 然而这一首名为《宛丘》的陈国风乐,曲调却是走华丽奔放的路子。 从第一道弦音开始,旋律渐次加快,初时如人低头小步趋行而来,不过数息以后,节奏骤然加快,那位低头之人终于展露姿容,却是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舞女,围绕你身边翩翩起舞。 而在这种奔放的乐声中,公子宛随乐高唱—— “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 洵有情兮,而无望兮……” …… 《宛丘》乐调热烈奔放,连带公子宛的吟唱,也变得充满热情,一改过往哪种沉凝冷静的禁欲系画风。 如此反差,场间的女宾自不必说,早已是人均目中含春,如痴如醉。 就连一直望天的公子昭,也难得低下头认真倾听,一根手指随着旋律打起节拍。 田籍不由好奇问道:“闾长,这《宛丘》究竟唱的是什么啊?” 虽然夺舍半载有余,很是恶补了一些基础知识,但这毕竟是外国的歌曲,而公子宛的唱腔明显带着陈国口音,所以田籍虽然能感受到歌曲传达的情绪,却对唱词不知所云。 便听公子昭一边敲着手指,一边解释道:“陈国上下好巫喜舞,据传这位公子宛的生母,便是一位陈国的巫女。” “而《宛丘》之词,讲的正是一位国君对一位起舞巫女的爱慕之情。” “难怪他以‘宛’为名。”田籍恍然道,“而且这不就跟刚刚太子盯着墨闾副看的情状一模一样吗?只是为何我见太子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快?” “因为《宛丘》所言的这名国君,正是陈国历史上公认的一位亡国之君!” 听到公子昭的这个解释,田籍脑中迅速调取看过的历史资料,心中渐渐了然。 原来陈国作为中陆与西泽交界处立国的国家,曾经也在西拓中获得大片西泽的领土。 然而到了那位亡国之君的时代,上至君王,下至百官,皆沉迷声色,不思国事,最终导致国家灭亡,被西泽兴起的天阳国取代。 随后虽然在大齐的强势干预下,陈国后人勉强夺回了在中陆部分的国土,但国力大不如前,不得不依附大齐,对抗比邻的西泽天阳国。 而这一段历史,再联系刚刚公子宛为太子妃帮腔说的话,那么他此时唱的这首《宛丘》,寓意不言自明。 “这是以《宛丘》之乐,讽谏太子啊。”田籍低声感慨道,目光渐渐凝实,“如此一来,这第二道饵也算咬实了。” …… 公子宛唱罢,场间的气氛比刚刚的吕女剑舞更为热烈。 当中不少声音自然是冲着太子少傅的权势而去。 但也有些耿直之人,听出《宛丘》曲中真意,大赞公子宛以乐曲劝谏,有古名臣之风,无愧于“王佐之才”的盛名。 而在这种气氛的带动下,太子也免不了自我检讨几句,而后再次表达对太子少傅的信重。 后者则顺坡下驴,言自己因过于忧心太子,情急之下有所冒犯,希望殿下恕罪云云…… 总之最后两人各退一步,主臣相得,气氛变得更为融洽。 甚至在太子妃的提议下,主臣对饮三杯,而后皆大欢喜。 只是这种表面欢乐的气氛,别说对情绪感知敏锐的田籍,就连茅越也看得透彻,暗自窃笑道:“这太子殿下,怕不是往日被太子少傅管教怕了……” 这时趁着场面气氛热烈,宴会主持太子妃又出来提议道,“今日诸国群贤毕至,先有吕舞,再闻陈乐,不知徐国的诸君,可有为饮宴助兴的雅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03章 上巳攻心计(四) “今日诸国群贤毕至,先有吕舞,再闻陈乐,不知徐国的诸位,又准备了什么助兴的雅事?” 太子妃说到徐国的时候,目光落在徐国的几位使者身上。 然而包括徐国使者在内的宾客,反而下意识望向了另一边的公子昭。 毕竟刚刚上场的节目,一个是太子妃亲自编排的吕舞,一个是陈公子宛亲自弹唱的陈乐,在场够得上这种级数表演的徐国人物,可不就只有徐公子昭吗? 甚至因为联想到“青鸾”传闻,众人都下意识想到:今日宴席最大的八卦,恐怕要来了。 一时间,全场目光再次齐聚狐甲闾这边。 同时大家心中不禁好奇,公子昭会不会答应这个邀请? 如果答应,他又会表演什么? 要是学公子宛那样,也来一个借物讽谏,考虑到双方如今势同水火的立场,必定无法体面收场。 就在众人看戏的期待之中,公子昭徐徐长身而起,不紧不慢道:“徐昭不才,唯有在画道上略有所得。适才观吕舞,闻陈乐,心有所感,便厚着脸皮,给诸君画几幅小画!” “善!”太子妃第一个抚掌称道。 场间其他宾客也偶有响应,但因为忌惮得罪东宫,所以响应声稀稀拉拉,多是些未曾婚配的适龄女子。 大概对这位行事放浪不羁,偏又生得一副好皮囊的徐国公子,有了些属于闺中难以为外人道的少女情思。 “这长得俊,人生就是有代入感啊……”田籍望着暗暗送向公子昭的一道道“秋波”,感慨连连。 “田闾副的姿容也不差嘛……”茅越老头喝得兴起,接着他的话题道。 “有吗?”田籍下意识低头看酒杯中的倒影,只感觉平平无奇。 “别人我不敢说。可在狐甲闾这两年多,我只见过墨闾副对两位男子流露出女儿姿态。”茅越认真分析道,“其一是闾长,自不必说;另一位,正是田闾副你啊!” “呃,真的吗?” “小老头虽然不太参合你们年轻人的事,可都看在眼里呢!”茅越道,“田闾副之俊,不在区区皮囊,而在于内秀。越是相处,越是让人心生欢喜,难怪威猛如雌虎也会乖乖蛰伏,哈哈哈………” “内秀吗……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突然有些代入感了。” 田籍失笑一声,饮下杯中酒,而后渐渐收敛笑容,望向宴席上首:“不过我们有没有代入感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下来的事情,咱们这位太子殿下有没有代入感……” …… 就在两人闲聊之际,公子昭已经开始在一张书案上作画。 书案是太子妃命人抬上来的,笔墨纸砚齐备,甚至有几名侍女在一旁帮忙倒水研墨,显然早就准备好了。 于是众宾客心照不宣,太子妃这个提议根本就是冲着公子昭去的。 只是面对太子妃这种偏爱到明显有些出格的举动,全场最该在意的那位太子殿下,脸上不但没有丝毫不悦,反而比所有人都要认真地观摩公子昭的画作。 于是大家又不禁好奇后者究竟画了些什么。 不久,第一幅画就被裱了起来,当众展示。 “这不是,刚刚那位舞剑的黑水女俘吗?”有人指认道。 画作人物,正是一名舞剑的蒙面侠女。 不过相比于刚刚那位娇小的“黑水女俘”,此女的身姿倒是要修长一些。 特别是面纱之下若隐若现的容颜,因为恰到好处的留白,有种欲盖弥彰的绝色之态,很是撩人。 也就只有同样飒爽的着装,同样凌厉的目光,才能看出两者有些相似之处。 …… 第二幅画裱起时,不但太子看得认真,连场间其他男宾也变得目不转睛。 如果说第一幅画,多少还是基于刚刚剑舞表演而进行的适度虚构,那这第二幅画,就是彻头彻尾的虚构了。 依然是同一位蒙面侠女,这次没有舞剑,而是站在了某处险峻山峰的悬崖边,负剑而立,远眺群山,颇有些遗世独立的出尘姿态。 而到了第三幅画,男宾们不但看得认真,连呼吸都渐渐变得粗重。 因为这幅是第二幅的“近镜”。 此时屹立群山之巅的侠女蓦然回首,透过画面,望向了画外的众人。 其目中流转的光波,带着三分不舍,三分悲凉,三分决绝,以及剩下一分,因为坚强外表与脆弱内在的反差,进而越发惹人怜惜的勾魂之色。 …… 等四幅画也裱起来时,全场气氛达到了最高点。 这次连女宾都惊呼出声。 侠女不知何故,纵身跳下了悬崖。 这次大家看不到她目光,却不妨碍理解她的悲伤。 因为她的双眼是紧闭着的。 唯有两道清泪,在山风的吹拂下,渐次飘零于风中。 正如她“原型”同样飘零的身世。 哐啷! 酒杯摔地的声音。 众人回头,赫然发现太子的酒爵掉到了地上,而其盯着画作的双目,早已通红一片。 “公子昭,还不停笔!”愤怒的声音从公子宛处传来,“上巳饮宴,讲究宾主尽欢,尽兴而归。你这四副画,不但内容胡编乱造,更让我东宫众宾客心情抑郁,是否有些不合时宜!” 主人这边说到这个份上,公子昭不得不停下。 但他脸上毫无愧色,道:“画之一道,基于现世,却又不能拘泥于其中,所谓窥一斑而知全豹嘛,不然谈何画道?” “更何况我见诸位都看得挺尽兴的啊。”公子昭环顾四周,语气淡然,“到底是谁不欢乐?” “你……强词夺理!” “好了好了!”太子妃适时出来打圆场道,“公子行事向来不拘于礼,少傅大人何必与他争辩?” “倒是妾原本对殿下偏爱那黑水女俘,心中妒忌。不过见到公子妙笔生花之后,忽然感觉这等美人,已然超脱了凡俗,谁人能不动心呢?相比之下,我刚刚对殿下的抱怨,反而显得庸俗了。” 说到这里,她命下人为太子换了新杯,而后连敬三杯,郑重赔罪。 饮毕,她语气讨好道:“既然殿下喜欢那黑水侠女,不如妾唤她上前,也好让她跟殿下讨些赏赐?” 原本太子看到画作后,不论是看陈徐两位公子争辩,还是喝太子妃的赔罪酒,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但在听到这个提议后,目光终于有了些神采,颤声道:“好……好……就依爱妃的意思办!”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04章 我要挑战墨烟! 在太子妃的招呼下,刚刚舞剑的“黑水女俘”,也即乔装的墨烟,戴着面罩走了上前。 这里田籍不得不感慨太子妃乔装能力之高,在她的一双妙手下,墨烟露出的眉目,居然隐隐有几分画中贞荌的妩媚姿态。 若非刻意往墨烟身上联想,很难第一时间联想到那位威名赫赫的狐甲闾雌虎。 太子妃说她这手艺,是往日悄悄溜出来偷看公子昭时练出来的。 这固然是一方面,不过因为此时“墨烟”确实老老实实待在狐乙闾地牢中,所以绝大部分人都没有多想。 之所以说“绝大部分”,是因为随着墨烟渐渐走进,公子宛目中的警惕神色越发浓重。 这让狐甲闾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 幸好在公子宛看出端倪前,太子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口:“腻叫啥名字?” 太子一开口,就是黑水口音,很多人惊讶之余,不禁猜测他的黑水话是跟谁学的。 但不管怎么说,堂堂大齐太子,懂些外语,特别是敌国口音,也不是啥值得稀罕的事。 “额叫‘荌’。”墨烟同样用黑水话答道。 “啊个‘荌’?”太子激动道。 “荌草滴荌。” 这下太子不说话了,直接上前就要去握住墨烟的手。 不过太子妃拦住了他,娇嗔道:“殿下!莫要再失仪,不然少傅大人又要念叨你了!” 太子闻言看向下首,果然见到太子少傅脸色不渝,只好悻悻然地坐下。 “制个……呃,这个,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来,我东宫绝不会吝啬!” “荌啊,这是大齐太子的赏赐,对于你这等身份的人来说,可谓千载难逢,可要好好想清楚了!”太子妃从旁帮腔道,“金银珠宝?减轻苦役?或者你想找一户好人家嫁了?” 太子妃最后这句提议明显是趁机调侃墨烟。 后者闻言,眉目一冷,却是“意外”地用齐语道:“这些都不想要。但久闻你们临海城中,有位号称秩四以下第一剑客的女子,我想挑战她很久了,希望齐太子成全!” 黑水女俘要挑战墨烟! 听到她这个请求,在场宾客第一反应不是对方不自量力,而是感觉她不知好歹。 毕竟如今那位狐甲闾雌虎,背负刺杀太子的嫌疑,你求太子放虎出牢陪你打架,你算哪根葱? 但话又说回来,墨烟的案件,也就近段时间冒出的事,人家一个刚刚从吕过来的战俘,没听说过也很正常。 可是太子夫妇的海口已经夸下了,而对方的这个要求,作为一个事前不知情的人来说,其实也不算过分,所以东宫这边一时有些不好下台。 最后还是太子妃主动解围:“这个,不是我们不想答应你,实在是那位如今犯了事,不得陛下允许,我们不好放人。” “这样么……”墨烟目中露出失望的神色,“荌还以为你们齐国太子是信守承诺的君子呢……” 这一番话,自然引来东宫群起而攻之。 唯独太子本人,见到“荌”失望的神色,下意识有些局促,左右张望了一番,目光落到狐甲闾三人身上,问道:“墨烟在城中可有亲传弟子?” “不必回城中找,这里就有一位。”回太子话的是公子昭。 便见他指着身旁的田籍,对众人道:“闾副田博闻,自来临海后,得我幺妹亲传剑术,如今略有小成。只是他秩次只有秩二,若这位黑水女侠能够压制秩次迎战,倒是可以满足一下你的心愿!” “那也成,秩二就秩二!”未等太子开口,荌已经抢先同意了公子昭的要求。 于是太子也一脸释然地同意了这场挑战,并亲自担任见证人。 而被点到名的田籍,趁势提剑离席,心中默念道:“最后一道饵,也咬实了。” …… 在田籍的提议下,比剑在河边的土堤上进行。 话说这场临水宴席,其实也不是真的让大家坐到河岸上饮宴,而是距离河岸有一段距离,然后提前让人挖出一道弯弯曲曲的小水沟。 水沟串联了宴会场地各处坐席,各处节点上,有仆人适时将温好的美酒、果蔬放到轻薄的木盘上,顺着水流飘到各处宾客的座位上,也就是所谓“曲水流觞”。 类似于田籍前世见过的回转寿司,不过是水流驱动。 那么回到眼下,因为饮宴场地中都是蜿蜒的水沟,高低不平,自然不适合比剑。 而恰好此处河堤既高耸,又平整,两人在上头比剑,下方宾客正好在坐席上一览无余,最适合观赏。 况且河堤后就是滔滔大河,下方有临海城舟师的几艘翼船巡逻,也不怕那位黑水女俘逃跑。 “我看你不像侠客,真的是得了墨烟的剑道真传?”自称荌的墨烟,得到了一柄普通制式长剑,剑指田籍,目光凌厉。 “墨师之道,深不可测,田籍岂敢言真传?”田籍怡然无惧地与对方相视道,“不过我本是游者,所以施展的剑术,杂糅了游、侠二道,别怪没提前告诉你!” 墨烟听到田籍称赞自己剑道“深不可测”,不禁有些脸红,只能强自冷下脸,哼声道:“废话少说,看招!” 下一刻,墨烟率先抢攻。 如果说平日挥舞巨剑的墨烟,是大开大合的架势,靠着强横的力量直接碾压对手; 那么此时化身“黑水女侠荌”的她,却用上了截然相返的打发。 不断仗着自己娇小的身形,在田籍身侧灵活穿插,同时手中剑走龙蛇,表面看上去绵软无力,可是冷不丁地,就会从防守薄弱处送上雷霆一击。 正是刺客诡诈灵变的刺杀打法! 面对如此难缠的对手,用了墨烟大开大合打法的田籍,只能陷入被动的防守,尽力堵死自己的防守漏洞,却是无力反击。 “亲传弟子就这等水平,如此看来,师傅也高不到哪里去嘛!” 听到墨烟的冷言嘲讽,田籍心中并没有恼怒。 因为这是双方事先约定好的“台词”。 于是他当即装出一副无奈的模样,语气深沉道:“我本是怜香惜玉之人,奈何你用言语辱我恩师,如此,我只好得罪了!” 言罢,田籍横剑一架,脚下连连急退,身形却在后退过程中逐渐鼓胀起来。 当他的体型鼓胀到某种极限的时候,猛然纵身一跃,跳上了半空,而后趁着起势未顿,一道清风从脚下升起,竟是来了个二段加速。 壮臂如风!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05章 演出效果满分 状臂如风,二段加速,迅速将田籍推到了一个凡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而后在抵达某个高点之时,田籍挺身来了个倒栽葱,而后向着下方的墨烟激射而去。 下坠之力加上黄字级风气行符的双重加速,让田籍如同飞鸟投林,转瞬之间,就杀到了墨烟的身前。 嘭! 高速带来的巨力,顺着长剑尽数落在了墨烟格挡的剑上,而后又顺着剑身,将她接连推后了数步,才堪堪止住身形。 虽然这一击未能真正伤到荌,但考虑到这位“黑水女俘”是秩三游侠的底子,就算剑直接刺到身上也未必能破防,所以田籍能凭借秩二游者之力,将对方推离,已经算是非常出色的一击。 且不说堤下观众如何欢呼称道,墨烟见状,终于收起了轻蔑的态度,郑重道:“原来这就是你的剑术之道,确实值得我重视了。” 当然,这也是双方约定好的台词。 于是接下来,“荌”的态度果然认真了许多,不再搞那些花哨的缠斗打法,而是瞅准时机,一个箭步上前,就是雷霆一击。 同样是刺客剑招,但此时的墨烟,却有了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配合对攻击节奏的高超掌控,居然比先前更能掣肘田籍的剑势,让田籍难以再从容退开足够空间,施展状臂如风,只能不断借着风气行符,脚下生风,左右躲闪。 而随着时间推移,墨烟气势的积累,越来越强,竟渐渐有了气势如虹之感。 到了这个地步,按照预定的剧本,田籍差不多可以“落败”了。 于是他适时喊出台词:“我技不如人,不若你我就此罢手,交个朋友?” “荌”当然不会答应,这时候她会喊一句“废话少说,纳命来”,然后一击打伤田籍,并且在见后者倒地,准备下杀手的时候,突然心软,随后重演太子与贞荌在织罗山巅的那一幕。 然而不知何故,听到他提议的墨烟,居然毫无反应,反而继续在积累剑势。 田籍看她目中渐渐变得痴迷的目光,心中不禁犯嘀咕道:“她不会是入戏太深,导致这时有所顿悟,反而忘记自己在演戏了?” 随着墨烟气势持续积累,田籍越发肯定了这个猜测。 与此同时,墨烟的剑势还在不断往上突破,哪怕压制了力道,也渐渐逼近了秩二境界的极限,随时会突破秩三。 这让田籍越发难以招架。 终于在某个时刻,墨烟剑势突破了秩二极限,田籍自知自己勉强接下,很可能会受重伤,于是在千钧一发之际,用出了阳气行符,化作一道流光往河堤下急退而去。 然而就在此时,墨烟望着他远遁的流光,忽然福至心灵,剑势再度提升一个境界,而后一剑划出,居然射出了一道如同虹光般的剑气! “白虹贯日!” 宾客中有识货之人,立即喊出了这道虹光剑气的根脚。 东宫护卫迅速围拢上前护驾,太子更是第一时间站起来,却不是避席,而是目光死死盯着上方的“荌”。 至于太子妃与狐甲闾的两人,也是惊得站了起来,各自不安。 相比于宾客们还能从容应对,首当其在的田籍,就没有太多的思考时间了。 电光火石之间,他心念急转,只知自己有两个选择。 一是用玄字级的阳气行符躲避。 但如此一来,他们这场辛苦准备的“演出”也就付诸东流了。 毕竟使出“白虹贯日”后,不管是荌的立场还是田籍的立场,都必须迅速离开这里。 前者是暴露了刺客杀招,后者是要脱战保命。 至于第二个选择,自然是硬抗这气势如虹的一击,而后堵上生死未卜的前途,期望能苟活下来,完成演出。 “这可咋整啊?”田籍心中微急道,“再不躲开就来不及了……咦?” 田籍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眼前这道虹光剑气,以比黄字级阳气行符更快的速度追身而至。 毫无疑问,死亡的威胁在抵近眼前。 但在如此危急的关头,他却发现少了一件关键的东西。 【心斋】修德没有发动。 如今田籍也不是秩二修德小白了,知道【心斋】修德关乎大道,而自己的生命,必定在此大道之中。 不管是死亡还是严重的伤病,都会让【心斋】有所感应。 这就是灵性对自身的提示,或者说圣人所言的“神明自得”。 那么相应的,如果【心斋】没有任何提示,那就说明就算受伤,恐怕也伤不到自身根基。 想到这一层,田籍顿时心中大定,于是不避不退,正面迎上了虹光剑气。 便见下一刻,剑气与田籍的长剑相碰,轻易地撞开了后者,而后尽数落到田籍身上,砸得他倒飞数丈,在全场惊呼声中摔落地上。 不过很快,田籍又在众人的惊疑声中,自行从地上爬起,似乎没有受到重伤。 这事田籍自己也有些奇怪。 于是他努力回想刚刚墨烟用出白红贯日的画面,很快发现了端倪。 原来在墨烟发出虹光剑气的瞬间,她的目光就已经清醒了过来,慌忙压制剑势。 只可惜剑气一出,再来压制,未免太迟,所以匆匆忙忙间,还是有剑气溢出,飞向了田籍。 好在这残余的剑气,威力也就秩二层次,甚至因为飞行了一段距离,还有所下降。 田籍全力抵抗,自然伤不了多少。 这时墨烟扔下剑冲到田籍身前,一脸后怕道:“你刚刚为什么不躲开啊!” 大概是因为心情太急切,墨烟居然忘了自己在扮演“荌”,直接喊出了自己原本的声调。 好在此时周遭宾客众议鼎沸,这点小失误没有引起关注。 所以田籍迅速调整心态,露出“深情”状看着墨烟,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对我下死手的!” 这是原定剧本的台词。 虽然因为墨烟的走神,出了些意外,险些搞砸,但此时田籍将错就错,适时喊出这句台词,终于将这幕“剧”给圆回来了。 甚至因为墨烟意外使出了“白虹贯日”,效果比原版的还要好。 因为两年前贞荌最后挥向太子坐骑的一剑,正是“白虹贯日剑势”! 还原度满分! 那么接下来一幕,自然是要“跳崖”了。 田籍担心墨烟忘了步骤,还不住小声提醒道:“你现在直接掩面逃跑跳下河就行了,什么都不用说的!” 这时墨烟不知是懊恼于刚刚的失误,还是被田籍“深情”目光注视,脸蛋羞赧泛红,虽然扭头便走,却也同时娇叱一声:“大笨蛋!” “怎么突然骂人呢……” 田籍无语望着对方,面上却不得不维持“深情”的目光。 甚至还装模作样地追了几步,而后因为“伤势”牵扯不幸摔倒在地,只能对着墨烟“跳崖”的倩影无助地伸手,绝望悲呼:“你快回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06章 只道当时已惘然(上) 田籍与黑水侠女“荌”的这场打斗,可谓一波三折,在场宾客也是看得心情几度起伏。 一开始大家是抱着看戏的心情,等着狐甲闾出丑。 随后田籍以秩二逼退秩三,大家又下意识为他的出色发挥赞叹,毕竟这算齐人赢了黑水人。 于是理所当然地,荌再次将田籍打得无还手之力时,众人不禁开始为他捏把汗。 这种担忧在“白虹贯日”出来的时候,达到了顶峰,甚至因为听闻虹光剑气能百步外伤人,也开始担心自身安危。 何曾想到,那道虹光剑气虚有其表。 究其原因,居然是这对异国男女互相看对了眼? 这就好比,一开始你想看滑稽剧,随后发现是热血少年漫,正当看得上头之际,突然来了个惊悚的高能。 哪知到结局反转的时候,好家伙,原来是青春偶像剧? 但不得不说,青春、爱情,缠绵悱恻,单就在上巳节这一天来说,还真算应景的故事。 哪怕上巳的传统经过上千年的流变,早已变得面目全非,但男女欢好,却是一个从不曾缺失的副标题。 于是看到田籍与荌这段“相爱而又不能在一起”的真人秀演绎后,在场的年轻男男女女,在上巳气氛的无形渲染下,不知不觉就代入了其中。 当中心思细腻敏感者,甚至已经哭出了声。 只是大家万万没想到,全场哭得最伤心、最狼狈的,居然是今日宴会的主人,东宫的太子。 不知从何时起,太子的脸上已是涕泪横流,毫无仪态可言。 甚至因为他的嚎啕声格外突出,很多原本落泪的宾客,反而不敢再哭了,赶紧擦干眼泪,低下头装作吃东西。 太子当众失仪,大家不想惹事,必须得视而不见啊。 不过旁人能装聋作哑,在场有两人碍于身份,理论上必须出声提醒了。 “殿下,此事是妾失职!”太子妃抢先自责道,“田博闻随我一同北上临海,那荌恐怕当时就已经与他暗生情愫,只是碍于身份差异,两人无法在一起。早知如此,我当初何必让他们有机会相见,徒增今日感伤!” 听到太子妃的“自责”,太子哭得更伤心了。 “太子妃殿下此言差矣!”见太子妃越劝越坏事,公子宛坐不住了,“那荌分明是黑水之谍,以美色诱人,行祸乱之事,请殿下下令,将其行以车裂之刑,以正视听!” 言罢,他当即让东宫的护卫追去河堤方向,准备配合下方巡河的舟师追回跳河的“荌”。 哪知下一刻,太子哭声一顿,恸声道:“让她走!” “殿下!”公子宛双目圆睁,两手微微发抖,“黑水是我大齐劲敌,如今黑水之谍公然行祸乱之事,必须将其赶尽杀绝!” 这时候,一道淡漠的声音突兀响起:“太子少傅口口声声说要将黑水之谍赶尽杀绝,可你两年前,不也亲手放过了一名黑水女谍吗?” 众人循声望去,发现公子昭已经离开了座位。 他徐徐走向公子宛,姿态凛然地与后者对视:“更何况你当初放走的那位,还是刺杀太子的真凶!为臣者如此失职,你可对得起太子的信重,对得起陛下的皇恩?” 听到公子昭之言,全场宾客顿时哗然。 因为他提到了一个关键的信息:两年前刺杀太子的真凶。 如今东宫指认的刺客是墨烟,而公子昭现在说是黑水间谍,还是公子宛亲手放过的! 两国公子互相攻讦,这下有好戏看了! 就连太子也立即止住了哭声,忍不住望向公子宛:“他说的是真的?” 太子这一问,在大多是人耳中,是质疑的一问。 在知道内情的人耳中,是带着某种希冀的一问。 但在公子宛听来,却只觉得如坐针毡。 不管对内还是对外,他都绝不能承认! 然而未等他开始自辨,茅越已经带着几名仆人,将六幅裱好的画带到太子跟前,而后逐一挂在立起的架子上。 正是公子昭与田籍合作,还原了当年刺杀场景的六幅连续组画! 第一幅贞荌与墨烟比剑; 第二幅贞荌等太子下山; 第三幅贞荌与太子欢好;(有遮掩处理) 第四幅贞荌对太子动手。 看到这里,围过来看画的宾客已是惊呼不已,纷纷打听起这位美丽的女刺客是谁,是否真有其人。 但到了最后两幅画,议论声反而低了下去。 因为这两幅描述的情景,让人很难不联想起刚刚田籍与荌的“真人秀”。 若没有公子昭的惊人消息,特别是没有太子的当众失态,大家还能认为这画可能是根据田籍与荌的经历改编的。 但,太子确凿无疑地在众目睽睽之下,失态了。 果然,这时公子昭沉静的声音响起:“少傅大人说我刚刚那四幅画是胡编乱造,那好,我现在将真的拿出来了,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自然是这六幅画,同样是胡编乱造的!”公子宛怒视对方道,“你为了给墨烟脱罪,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 不过公子昭直接无视了他,而是语气幽幽对太子道:“徐昭所画之事是否当年的真相,想必殿下比在场所有人都要清楚,我就不多说了。” “只是我有一言,不得不禀明殿下。” “画中这名叫贞荌的女刺客,本该葬在千乘里的野地里。但因为有人弄虚作假,如今顶着‘贞荌’之名的坟墓下,所葬者另有其人!” “贞荌不在千乘里?” 太子惊呼一声,表面问的是公子昭,然而目光却下意识地飘向公子宛。 而后者心虚之下不敢与太子对视,只能恶狠狠地盯着公子昭。 公子昭却是顺势示意茅越挂上第二套画组。 千乘里老马夫一家的遭遇。 这次太子比所有人都先反应过来,拉着公子宛的手激动问道:“他画的是不是真的,那里埋葬的另有其人?” 此时公子宛见千乘里的事也被画了出来,一时方寸大乱,支支吾吾,愣是组织不起语言。 正好太子妃忽然“呀”的惊呼一声,对太子道:“殿下还记得妾跟你提过,狐甲闾通过某种画像溯源的方法,在《杞人之书》里救了妾的性命吗?就跟眼下一样,所以这些画必然是真的!” 得到太子妃用生命验证过的保证,太子顿时如听了天籁一般,神色越发激动:“少傅,你快说啊,是不是真的?” 公子宛看了看太子期待的目光,渐渐低下了头,一声不吭。 这在旁人眼中,等于默认了。 于是太子终于破涕为笑,喃喃自语道:“原来她不在那里!如此一来,说不定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就在这时候,公子昭再次开口,给太子当场泼了一盆冷水:“不,贞荌已经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07章 只道当时已惘然(下) 贞荌已经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太子的笑容僵在脸上。 但紧接着,公子昭又说出惊人之语:“但她本来,是有机会不用死的。” 太子的脸色渐渐冷下,沙哑道:“这是怎么回事?” 公子昭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让茅越挂上了最后两幅画。 这次,围观宾客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因为画中景象有如乱葬岗,凄凉之意溢出画面,让人不适。 特别是最后一副,贞荌尸体腐朽,美丽的脸皮掉落,被路过的“淘金客”捡起,这怎么看,都有一种荒诞吊诡之感。 但太子主动贴了上去。 目光停留在时间顺序靠前的一幅,也即贞荌刚刚跌落山底不久的场景。 这一幅,却是田籍等人商议后,半真半假“虚构”的一幅。 因为按照公子昭所看到的历史真实,贞荌当时一心求死,在不动用任何方技保护的情况下,直接摔下千丈深渊。 虽然没有当场摔死,却也陷入了重伤昏迷之中,很快就虚弱死去。 不过为了更好勾起太子心中之痛,这倒数第二幅虚构的场景中,贞荌不但没有昏迷,甚至还拖着两条断腿,在地上艰难爬行,拖出两道长长血痕。 似乎因为放不下某些人事,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如果这时候,有人能在崖底下找到她,哪怕事后会治她重罪,但至少,她还有活过来的可能。 至少,太子还能再见她一面。 “只可惜少傅大人玩忽职守,让这刺客彻底身死魂灭,无法逼问出更多关于刺客同伙的线索!”公子昭义正辞严地指着公子宛道。 “少傅啊……”太子长长一叹。 众人以为他要对公子宛说些什么。 只是直到叹息声停,他都没有再说什么。 更没有看公子宛一眼。 对后者来说,这比直接责备更让他难受,当即对太子跪下,大拜道:“殿下,按照狐甲闾所查到的证据,那黑水女刺客以假面遮掩真容,分明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殿下切莫被她欺骗了啊!” 公子宛的这一下争辩,虽然有为自己的疏忽开脱的意思,但与此同时,也等于亲口承认了真凶不是墨烟,而是贞荌。 至于太子,从他的态度来看,更是早就默认了这一点。 所以,墨烟真的是无辜的? 就在众人尚处于恍恍惚惚之际,宗伯府肆师晏腾也终于登场了。 今日宴前祭祀的祝者,本就属于他麾下。 此时他见时机成熟,亲自押解着带着“贞荌”面具的无瑕郎君上场。 且不说众人看到那张有些莫名熟悉的脸庞,感觉毛骨悚然。 太子见到那张脸庞的瞬间,几乎就要冲上去。 只是晏腾阻止了他。 随后晏腾将那脸皮与《杞人之书》变异的关联一一道出,在大赞狐甲闾田闾副的表现时,也不忘提醒东宫诸人尽快配合调查,特别是太子本人,最好也要进宗伯府做详细的查验,以防身心留下什么隐患。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对于眼下在场的其他人来说,既然此事连宗伯府都出来作证了,那墨烟的清白,便再无疑问了。 毕竟这是秩四的肆师啊,这是临海宗伯府啊! 惊动到这种层面的存在,那跟惊动齐皇陛下也没区别了,你还敢不信? …… 宗伯府的人离开后,太子直接瘫坐地上,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公子宛长跪于地,见自己主君颓丧至此,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倒是太子沉默良久,幽叹一声,仿佛自言自语道:“其实带着假面的事,她早就告诉过我了……” “殿下知道?”公子宛愕然抬头。 就连太子妃与公子昭等人也被他这句话吸引住看过来。 “她不但向我坦露过真容,还跟我坦白为何要接近我,以及家中一些不得已的苦衷……”太子状似回忆道,“那是身世何等凄苦的一位女子啊,我身为一国储君,位高权重,偏偏却碍于身份,无法为她解忧,更无法给她名分,反倒是她,却常常反过来安慰我……”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终于落到公子宛身上:“少傅可知,早些年我心中一直厌烦你的喋喋不休,有好几次想上书父皇撤换少傅,都是她帮你说话,劝我留住你这位‘王佐之才’的?” 闻得此言,公子宛嘴巴微张,僵跪地上。 “我何尝不明白,一位堂堂的大齐太子,跟一名敌国女刺客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太子脸色落寞道,“所以她死后这两年多,我一直对少傅言听计从,从不生疑。” “唯一所求,只希望少傅能好好安葬她,别让她死后孤零零地曝尸荒野……” “只是没想到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少傅居然都做不到。” “还故意欺骗了我……” 说到这里,太子不再看这位“心腹”一眼,从地上站起,径自拂袖而去。 …… 且不说太子愤然离席,留下的诸多宾客如何茫然不知所措。 田籍早在晏腾登场的时候,就知道今日大局已定,以疗伤为名离开了宴席会场,而后悄悄溜到了河堤下。 他去找“跳崖”的墨烟。 当然,河堤只有数丈高,墨烟不会像贞荌那般摔伤。 田籍只是担心她会被下方巡逻的舟师官兵发现,看看要不要帮她打掩护。 毕竟虽然证明了清白,但理论上,她此时应该待在狐乙闾的大牢里。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老老实实走正常的程序出来为好。 哪知他走到下方时,见到墨烟既没有藏起来,也没有要跑路的意思。 就这么呆立近岸的浅水中央,不知在想些什么,连衣服被水打湿了也没有察觉。 话说她这身巫女的衣服,因为要跳舞,还得兼顾审美上的需要,原本就是往轻薄贴身的方向去做的。 此时沾了水,就更是贴身了。 贴身到某些玲珑美妙的弧度,几乎一览无余。 田籍强忍着多看几眼的冲动,捂着眼轻声呼唤了几句,墨烟终于有了反应。 却是立即发现身上糟糕的状况,慌乱之中,想拉扯开一些“余裕”来遮掩,哪知一个不小心,用力过猛,撕碎了衣襟,反而泄漏了更多美妙的春光。 无奈之下,田籍不得不除下身上的紫龙卫外装,直接披到她身上,这才解决了某些视觉上尴尬的问题。 当然了,这过程中无可避免地又多欣赏了一会春光,进而又无可避免地联想起某日凌晨某些难忘的画面,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总之,等两人都冷静下来后,田籍问道:“墨闾副刚刚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08章 声名鹊起 “墨闾副刚刚想什么想得如此入神?” 聊到正事,墨烟目中露出兴奋的神色:“我好像知道怎么用白虹贯日剑势了!” 田籍想起刚刚吓人的虹光剑气,心中也有些雀跃:“练出来了?” “那倒还没有!”墨烟摇头道,“我的剑术之道毕竟跟贞荌不一样,只是匆匆模仿了一段时间,终究只得皮毛。” “不过这当中关键之处,却是在于如何积累如白虹般堂皇的剑势。” “原本不下十年甚至十数年苦工,是别想练出来的。不过现在我发现了一个取巧的办法!” “什么办法?”田籍更好奇了。 “需要田闾副与我配合!”墨烟激动道,“田闾副的阳气行符,不也是借着大日虹光,形成威猛之势吗?于是我想,我也可以通过此符,间接借来大日之势,进而施展出白虹贯日的剑势!” “你的意思是,让我对你用符?”田籍问道。 墨烟还是摇头:“我自身无法操控御气符,且不说不方便借势,而且一击出手,改变不了方向,还失去了灵活性,容易击空。所以我的设想,是由田闾副御符造势,我再借势一击!” 田籍闻言思索了片刻,很快明白了其中诀窍,也是有些激动,提议道:“等墨闾副出来后,我们得回去好好研究一下如何‘双剑合璧’了!” …… 上巳归来,又过了半月。 刺杀太子一案,因为宗伯府的强势干预,在朝堂上没有冒出多少反对质疑的声音。 但也因为出动了宗伯府这种定海神针、国之柱石级别的势力,让很多人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黑水派出女谍惑乱太子,并且因为真相一直不明,导致田吕两齐因为谣言猜忌而疏远了数年,险些再度分家。 这事黑水之谍固然可恨,但东宫上下处置失措,也是造成这种局面的主要原因之一。 于是在这种主流认识之下,大齐朝堂发生了极大的震动。 当中影响最深的有三方。 其一必然是太子,虽然事件中他是受害者,但若他不受女色蛊惑,不就没有后续那么多麻烦事了吗? 甚至有人趁机提议要废太子。 最终出来打圆场的是齐皇。一张圣旨,太子进了宗伯府。 一来祭祀先祖,好好反省过错;二来也是应宗伯府的要求,检查隐患。 恰好宗伯府第一时间响应了这道旨意,这事才勉强压了下去。 第二个影响最深的,则是某种程度上充当了黑水帮凶的陈公子宛。 不过齐皇却以他初心是为了太子好为由,只是暂时摘去了“太子少傅”一职,却没有更多追究。 看样子恐怕太子从宗伯府出来的时候,他就会有新的任用。 于是不少人暗自猜测,齐皇此举,是考虑到对陈国的影响。 至于第三方,则是一直因为刺客谣言,而饱受质疑的太子妃,以及她所代表的的吕氏。 如今刺客身份真相大白,吕氏洗脱嫌疑,连带太子妃的风评也跟着水涨船高。 甚至很多先前反对支援吕氏的人物,此时的声音也小了很多。 相对应地,支持的声音也渐渐冒了出来。 倒是太子妃自己,对此没有明确表态,反而日日去灵台瞎溜达,仿佛那里才是她当女主人的地方。 于是又有人猜测,她是不是想借助徐国的影响力,来曲线救国。 …… 当然了,上述所谓影响最深者,多是些明面上的大人物,大势力。 若不分势力大小,那此事当中最大的赢家,当数狐甲闾众人。 墨烟自不必说,直接洗清了嫌疑。 茅越则因为公子昭的画作公之于众,也终于洗脱“医死马”的恶名,而且在狐乙闾闾长的极力推荐下,他那一手“给死人断症”的本事迅速得到了上层重视,连狐字营营长都写信来问,要不要转到别的地方任事。 不过面对声名鹊起的机会,茅越老头却以自己闲散惯为由,不想去别的地方了,继续待在灵台看大门。 于是营长只能退而求其次,问他收不收弟子。 这点茅越倒是没拒绝,不过因为他自己是属于天赋异禀的类型,所以不保证能教会别人。 …… 而说到声名鹊起,自然要数公子昭与田籍两人了。 前者是狐甲闾名义上的闾长,自不必说。 狐甲闾往年毫无表现,饱受质疑,最近却接连破获了《杞人之书》与黑水刺客两单“惊天”大案,可谓一鸣惊人。 自此以后,狐甲闾这个“甲”字号,谁敢再质疑? 而有人在好奇之下,打听起为何狐甲闾前后反差如此之大。 最终汇总各种零零碎碎的消息,得出一个结论:让狐甲闾浴火重生的关键灵魂人物,竟然是一位才来皇都赴任未满半载的秩二游者,田博闻! 而随着田博闻的名声越传越响,他过往事迹不断被好事者挖出。 以弱冠之龄登临秩二,这在人才济济的皇都虽然算不上出众,但考虑到他也就半年多前才开始踏上有秩之路,还是走的处处受掣肘的御风学派游者之途,那他这天赋,就不可小觑了。 更何况在天赋之外,田博闻还曾立了不少大功,这些功劳可都不比最近两案的影响力小: 曾在孙氏与梁人千军万马中,凭一己之力救下平原侯嗣子; 曾在平原都某处叛乱的地方,凭一己之力救下当今太子妃;(羊角县的官方解释) 当然,这当中也不全是好的传闻。 譬如田籍曾经与平原田氏公开决裂,扬言对方“不仁不义”,也在临海贵族圈中引发了一定的争议。 不过讨论度最高的一件事,却是某位东宫之人在饮宴之时,私下传出田博闻曾经在智斗中胜了号称“王佐之才”的陈公子宛,而后得过后者一句“可惜不是我的人”的极高评价。 当然此人事后解释自己是酒后失言,言之凿凿地保证公子宛绝对没说过这样的话。 但八卦之所以是八卦,就是因为大家喜欢听猎奇夸张的事,并非真正在意真相的原貌。 所以这个说法越传越离谱,最后连赋闲在家的公子宛都不得不亲自出面辟谣。 只是辟谣之余,他还暗搓搓地指出田籍在某位醉心观星之人手下任事,有些糟蹋才干之类的说法…… 总之,不管传言真假好坏,田博闻这三个字,随着狐甲闾最近高光的表现,正式进入了临海贵族圈的视野。 …… 相比起外界的热烈讨论,狐甲闾内部却没怎么去说道田籍的过往。 也就是公子宛那段明显带着挑拨意图的辟谣传来后,公子昭才正经地跟田籍谈了一次心。 大意是如同田籍想到别处发展,哪怕是进东宫,他都不会阻拦,甚至还给他写举荐信。 对此,田籍的答复简单明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09章 全员秩二 “闾长答应送我的东夷震硅还没给呢,我哪里也不去。”田籍回答道。 “那给了之后呢?”公子昭再问。 “给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无数次!”田籍十分无赖地笑道。 无数次…… 公子昭看着田籍灿烂的笑脸,目光微微一凝,竟是露出复杂的神色:有些释然,有些感动,也有些连田籍也说不清的感慨。 良久,公子昭微微一叹,却是带着种叹惜的意味。 田籍以为“无数次”这个要求吓到对方了,毕竟那原本是用来做观星仪的镜片的,便补充道:“也不一定要很多次,我估计大概三四回就差不多够了。” 哪知公子昭摇摇头,道:“那东西我有稳定来源,不是在想这个。” “那闾长叹什么?” “我叹惜是,若非现在跟君父说不上话,本可以求他让你当我的少傅。” “当闾长的少傅?”这下田籍倒是来了兴致,“那在徐国也是很大的官?俸禄有多少?” 公子昭想了想,认真道:“少傅的话,我作为公子的所有封地食邑收入,都归你支配!” “闾长的封地食邑……”田籍环视了一圈灵台四周,兴头顿时凉了半截。 全天下都知道,公子昭的封地只有这一处灵台。 收入就只有这一圈薄田。 而现在这里的收入,包括近来的赏赐,本来就是田籍在管。 也就是除了名头响亮些,跟现在没啥区别。 “果然当老板的都喜欢画大饼!” …… 公子宛的挑拨离间,并没有激起多大水花,就平息下去了。 而这段时日,田籍除了跟墨烟合练“白虹贯日剑势”之外,还收到千里共婵娟诸女陆续传来的好消息。 首先是妫鱼。 经过这一段时间合方,妫鱼终于成功登临医者秩二,成为一名铃郎。 同时她也成了北门医馆现存医者当中秩次最高者,加之近段时间带着众人迎难而上,重开了医馆,终于在众望所归之下,接任了医馆馆主一职,人称鱼馆主。 不过妫鱼最为得意的却是另外两件事。 其一是她秩二合方,听从了茅越打听来的各种高屋建瓴的建议,最终选择了往“专”的方向走,继续强化补气血的药。 如今秩二版的气血大补药,在原来强身健体的基础上,进一步强化脏腑功能,妫鱼在信中保证,只要田籍持之以恒地补下去,应该能达到正经秩二侠客的身体强度,说不定还能稍稍超出一些。 对此田籍很是期待。 至于另一件事,则是经过第二期试验后,止风之法终于迎来了第一单上门生意。 客户是平原左都大夫,崔氏家主崔青圭。他希望能在他军中驻地也搞一套抵御风灾的体系。 崔青圭统领平原都近半都兵,驻地自然很大。 可以预见,这单不是小工程,而是一单可能持续一年以上的大生意,那么理所当然地,报酬会非常可观。 妫鱼在信中说,崔青圭上门之时,直言所以作出这个决定,一是得到了龟字营营长的推荐,二是因为欣赏田籍,如今田籍宦游临海,他想关照一下他的家人。 “虽然如今我跟崔氏母女断绝了来往,但这崔青圭倒还是个有影响力的大人物,不论是从我个人发展来说,还是为妫鱼生意长远考虑,稍稍结好也无妨。” …… 姬绫也难得传来好消息。 管叔吾终于清醒过来了,不过目前还在虚弱中。 听到姬绫自述与田籍订婚的事情后,他虽然没点头同意,但也没有当场反对。 “家父或待病愈后,自起一卦,再行定夺。” 姬绫对父亲态度的描述,可谓惜字如金,以至于连往日跟田籍的例行调侃,都不见了。 所以田籍认为,她可能是有些紧张了。 至于田籍自己,说不在意“岳父”的态度是不可能的。 但也谈不上多在意,因为在他看来,既然姬绫已经跟他结了发,不管是按照这个世界的习俗,还是他自己的主观感受中,两人有了不可割舍的牵绊。 既然如此,她是他的,他也是她的,那何必在意旁人的看法? 难道管叔吾不同意,他就真的与她此生不复相见? 当然不可能。 所以他的心思很快又落到姬绫带来的另一个消息 “梁国也参战了……” 梁国加入了黑水一方。 这是理所当然的。 梁国作为大齐与黑水间夹缝生存的小国,根本不可能独善其身。 如今随着两边战事不断升级,参战是迟早的事。 至于梁国选择加入黑水,却也不出大多数人所料。 毕竟它国土基本在西泽境内,而黑水又是西泽的霸主,它还能怎么选? 甚至这些年梁国与交陌孙氏交战不断,还不是因为受到黑水朝的压力,不得已为之? 总之,如今随着梁国加入敌方阵营,吕齐一方彻底陷入劣势,哪怕军神孙峻野统领全局,也只能勉强守维持守势,不让局势糜烂下去而已。 不过这并非田籍关注的重点。 他真正担心的,是因为梁国参战后,他去梁国为石竹找故乡的路途,暂时堵死了。 至少战事结束之前,正经官道是肯定过不去的。 而走野外的话,未知风险太高,需要在实力与物资上做好充分准备。 “也不知道小石竹能不能熬到那一天……” …… “哈,总算全员秩二了!” 随着阿桃成功晋升秩二大知,千里共婵娟的成员全都达到了秩二境界。 此时田籍看了一下理智值面板。 田籍(秩二大知):87.0%S 妫鱼(秩二铃郎):93.0%S(可断开;可共享) 姬绫(秩二断辞士):65.0%S(可断开;可共享——可能有未知风险) 阿桃(秩二大知):96.0%S(可断开;可共享) “鱼和阿桃听从了我的建议,坚持到修德圆满才晋升秩二,可谓水到渠成,哪怕晋升仪式过程中有所消耗,最后依然保持了比较高的理智值。” “而绫儿的理智值上限问题虽然还未能解决,但在我提醒下,平日注意修德,基本维持在了上限的水平。” “不过最惊喜的还是阿桃!” 秩一的时候,阿桃离开神魂空间时,理智值会因为不可名状的原因,扣掉二十个百分点。 如今晋升秩二后,回到现实世界依然会扣点,但却变成了十五个百分点! “大概是秩二神魂更强,能抵消一部分不可名状低语的负面影响。” “从这个角度来说,阿桃之所以在神魂空间不受影响,大概是梦蝶祖师遗留的威能,或者三老的存在,让那种低语的影响无法延伸进来。” “说不定等阿桃到达了秩五境界,这种影响就能完全消失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10章 黑夜中潜伏的恶意 “说不定等阿桃到达了秩五,这种影响就能完全消失了?” 当然这只是猜测,毕竟现在田籍自己也才秩二,哪知道秩五之上,是什么样的光景。 但不管怎么说,这绝对是个好消息。 因为哪怕扣除十五个百分点后,阿桃在现实世界的理智值也高达81.0%S,这样的话,先前的设想,就可以实现了。 “田博闻委托你帮他暗中掉查去年被刺杀的真相?”神魂空间中,阿桃有些意外地反问道。 “是啊,上次咱们不是帮他找到许鹤藏起来的东西吗?”田籍半真半假地解释道,“因为我提供的线索,那次案子他立了大功,如今对我十分信任,正好他现在不方便回平原城,就私下委托我去帮他去调查了。” “原来如此!”阿桃神魂恍然点头,随即神情有些兴奋,“所以泥人打算近期回来平原都吗?” “近期应该回不了。”田籍继续胡诌道,“不过我担心等我回去后,因为时间太久,线索会丢失,所以想问你方不方便去一趟夕阳里,帮我搜集一些线索?” “当然方便!庞长老他们回来后,阁中的杂事都由他们代劳,我正好清闲!” 于是田籍将【知鱼】夕阳里旧居附近植物的想法告诉了阿桃,顺便也将自己【知鱼】的心得跟对方详细解释了一下。 后者当即表示自己正好也想熟悉一下新方技,便下线去忙活了。 …… 因为刺杀当夜距今还不到一年,比起田籍先前查两年前的太子刺杀案要轻松得多,一日之后,阿桃就通过神魂空间,将收集到的植物“记忆”悉数传输给了田籍。 这些记忆流,全都是夺舍当夜,夕阳里旧居附近的画面,甚至包括一些邻居家里头的植物也囊括其中,以防那位祝者刺客藏身邻居家中。 不过与此同时,田籍也提醒阿桃千万别搜集靠近旧居窗户的植物记忆。 他对阿桃的解释是,屋内的情形田博闻大人自己清楚,作为外人最好别窥探人家的隐私。 不过他心中真正的理由,是不希望自己夺舍的秘密被人知道,特别是这段记忆他要交给公子昭帮忙【芟繁】。 至于公子昭这边,同样爽快地答应帮忙,反正这事他已经驾轻就熟了。 很快,画就完成了。 田籍望着画中熟悉的风景,一时间有种恍如隔世感觉。 半年前的那夜,他刚刚夺舍这具身体,生命垂危,弱小无助,对这个世界潜藏的恐怖一无所知。 半年后的今日,他不但掌握了秩二层次的力量,身边更聚集了一帮优秀的朋友、帮手。 于是,现在他终于有能力,对曾经伸向这具身体的恶意,看上一眼了。 …… 画面选取的视角,明显是从一条墙缝往外看,因为上下边缘都有阴影遮挡,黑糊糊的一片。 至于为什么要选如此别扭的视角,公子昭的解释是:“我寻遍了所有附近的花草树木,只在这一株墙缝小草的记忆中,才发现了一些线索。” 有线索! 田籍立即瞪大双眼仔细寻找。 幽幽月色下,画面左侧,是夕阳里旧居。 此时窗户紧闭,屋内光线昏暗,隐约能从窗纸的剪影中,看出一道僵直的身影。 而在身影背后,明显是另一个人的手,正握着匕首悄然刺来。 “是桑弘麻背刺原主的那一刻!” “也是【民极】发动的那一刻!” 田籍心中立即有了判断。 随即他视线右移,看向了屋外画面。 原主生前一贫如洗,屋外的院子空空荡荡,一眼看全,什么都没有。 直到旁边邻居家的一堵山墙,画面戛然而止,依然没有任何疑似为“人”的东西。 田籍不禁抬头问道:“线索在哪?” “你看不到?” 公子昭愣了愣,随即想到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号的观星仪的镜片,伸到画面某处上方寸许高的位置,对田籍道:“你现在往这里看。” 田籍一看就知这是当放大镜用的意思了。 于是他俯下身,透过镜片再次看画。 这次,终于有了发现。 便见山墙脚下的影子当中,有一点明显不属于墙体结构的黑影,突兀冒了出来。 从投影的轮廓来看,这是一个人的脑袋。 从投影的角度判断,这人正趴伏在屋顶。 “有人潜伏在邻居家房顶窥伺刺杀的过程!” 这个发现让田籍振奋之余,心中又不禁冒出些凉气。 对方行迹如此诡诡祟祟,还暗中窥伺原主被刺杀的过程,分明是对原主早有图谋啊! 而且考虑到画面附近再无他人,按照排除法,那位一直不曾露面的祝者刺客,应该就是此人! “说不定他原本就打算行刺原主,不过恰好桑弘麻先动了手,他便顺水推舟,躲在远处悄悄搭了一把手,随后悄然远遁。” “要不是后来我夺舍了原主,记得被【民极】压制的感觉,他这一手,算得上神不知轨不觉了!” 至此,夺舍当夜还潜伏着不怀好意的第三方,终于被证实了。 只是仅仅确认这点还不够,田籍更想知道对方的身份。 然而公子昭却摇头道:“此人十分谨慎,一直隐藏在山墙背后,只在你被刺杀的一瞬,才稍稍冒头出来,露出了马脚。” 山墙是一栋房子最高的一面墙,比周围的树木还要高上一大截,刺客躲在上头,正好的处于【知鱼】感知的死角中。 除非当时对方身边恰巧有野鸟飞过,而田籍现在恰巧能找回当时的那只鸟,或者其他小动物……这自然是不用想的。 又或者,对山墙这种“死物”进行【知鱼】……但这已经超出游者秩二的能力范围了。 可眼下别说才刚刚晋升秩二的阿桃了,就连田籍自己距离修德圆满,都还有一段距离,于是这又是没有盼头的事情。 公子昭见他愁眉不展,安慰道:“其实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大史氏还有一项祖传方技。或许能看清那名刺客的真面目。” “是什么方技?” “【史镜】。”公子昭介绍道,“所谓以史为镜,可知天下万物的兴衰更替。此人藏身屋顶之上,虽然无人察觉,可总瞒不过天知地知。” “只要用【史镜】查阅当时当刻,他头上那一方星域的《方志》记载,或许就能映照出他本来的面目!”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11章 站得高看得远 【史镜】能映照祝者刺客的真面目! 田籍心下大喜,不过还是冷静问道:“既然【史镜】有此奇效,轨长为何没有用?可是会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 “【史镜】确实不能乱用,毕竟不是谁都愿意看清真实的自己……”公子昭意味深长道,“不过仅仅帮你看一看刺客的长相,倒也不碍事。” “那还有什么难处?” “我秩次不够。”公子昭坦然承认道,“事实上我刚刚确实用【史镜】看过了,但什么都看不清,我怀疑这个刺客,有秩四的境界。” “秩四?!”这下田籍是彻底地震惊了。 他第一反应是:有必要吗? 毕竟当时原主只是凡人弱鸡一枚,孙氏派出秩二断辞士谋划,再加上秩一戎者执行,就已经有些杀鸡用牛刀的意思了。 结果现在公子昭告诉他,当夜苟得最深的第三方刺客,居然才是全场秩次最高的那位? 祝者秩四肆师? “不会是一庙三曹那位……” 这个念头在田籍脑中闪了一下,就否决了。 实在是以当时双方的实力、地位差距,对方要杀他,根本不必如此诡诡祟祟,甚至都不必亲自来一趟。 随便安个罪名,别说原主,恐怕连当时还在泥人中的田籍,也会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原本我只想着顺手帮你一把,不过现在看来,想害你的人,恐怕来头不小。” 听到公子昭凝重的语气,田籍十分认同的点点头。 原本以为终于能看清敌人的脚跟,结果这一看,赫然发现对方是一头参天巨兽,别说打不过,根本连人家的面目都看不清。 “要不我试试冲击一下历者秩四‘春秋家’,或许站得高些,就能看清楚一些。” 田籍以为这是公子昭的安慰之语,毕竟有秩之路越往上走,越是艰辛。 特别是秩四这个高度,足以开宗立族,自成势力了,谈何容易。 哪知下一刻,公子昭返身上二楼,一边爬梯,一边煞有其事道:“给我十日时间,等我晋升秩四,再为你看一次!” “十日就能晋升秩四?”田籍望着公子昭逐渐消失在二楼的身影,心中不禁嘀咕道,“他不会是想用这个借口闭关,趁机躲开最近日日来访的太子妃?” …… “一旬晋升秩四?如果伯兄的话,倒还真有这个可能。” 听到墨烟的说法,田籍才终于确定公子昭并不是在说大话。 “其实早在两年前,伯兄就已经摸到秩四的门槛,随时可以尝试冲击了。”墨烟道。 “那为何一直停留在秩三不动。”田籍越发好奇了。 “你想啊,秩四境界,哪怕在藏龙卧虎的临海皇都,都已经是不容小觑的存在了。”墨烟解释道“伯兄又是徐国公子,紫龙卫闾长,一旦登临秩四,必定会被俗事缠身,哪还能像现在这般清闲,没日没夜地观星?” “原来是故意藏拙啊。”田籍恍然道,“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过意不去了,闾长居然为了我的事,放弃了往后清闲的日子。” 墨烟却是摇头,道:“田闾副的事就是咱们狐甲闾的事,有什么好过意不去的?” “不过话说回来,伯兄终于肯往上走一步,除了想帮你,大概也因为最近朝堂上的事,让他感到些压力了?” “朝堂上的事?” 话说,自从太子刺杀案水落石出后,临海朝廷上讨论度最高的话题,无疑是南边吕齐与黑水的战事。 甚至因为狐甲闾查出刺客是黑水朝女谍,让这个话题的热度更上了一层楼。 眼下吕齐的求援使者已经到达,但因为田齐朝堂对于是否派兵一直没有统一意见,所以齐皇暂时没有召见使者。 但随着战事绵延下去,这事迟早得有一个明确的说法。 从这个角度来看,太子妃每日往灵台这边跑,未必不是有避嫌的意思。 毕竟以她的身份,如果吕齐使者求上门,她不好不帮忙。 但同时她又是大齐的太子妃,一旦态度有所偏颇,又容易被田齐人指责。 可谓两头难做人。 “还真是得站得更高一些,才能看得清楚啊……”田籍心情复杂地感慨道。 …… 公子昭闭关,田籍两人也没有闲着。 经过这段时间合练,两人终于成功使出了媲美贞荌当年的一招“白虹贯日剑势”。 不过却有一个很大的问题。 这招很费剑! 究其原因,这招合璧版的“白虹贯日剑势”,不是靠墨烟自己积累而出,而是取巧借了阳气行符的大日之势。 偏偏阳气行符,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缺点:会发热。 如果是正常使用阳气符,这种温度稍微忍忍也就过去了。 但现在因为要不断积累剑势,导致阳气产生的热在短时间内飙升到一个十分恐怖的温度。 这种温度只能依靠剑本身承担,烫手且不说,一剑挥出后,金属质地的剑就会如同蜡一般烧化,无法再使用。 于是这就出现了一个矛盾,要么只能将剑势维持在秩二的层次,要么就要做好准备,一招毁掉一把剑。 当然,也有第三种解决思路:换一把耐高温的剑。 “我问遍城中铸剑师,要承受那等高温,剑中必须加入特殊的材料。”墨烟总结道,“其中我们有希望拿到的,只有两种,一者名为‘南荒离灰’,一者名为‘北溟坎晶’。” 四方土! 田籍立即想到了《九土注》中的内容,忙问道:“这两种东西有何妙用?” “两者当中,南荒离灰能直接提高剑身承受高温的上限,是最佳的选择。” “只是其产地极南火山,在南荒最深处,跟临海都可谓天南地北,哪怕不考虑成本,耗重金集齐全城铁匠手中的存货,都凑不齐所需之量。”墨烟遗憾道 “看来此物短期内是不用想了。”田籍一语双关地点头道,“那另一种材料呢?” “北溟坎晶效果稍差些,因为它是极寒之物,虽然不能直接提升剑的耐热能力,但以寒意抵消热量,也算变相提高了耐热性。” 说到这里,墨烟目中露出跃跃欲试之色:“关键是北溟距离这里不远,咱们有办法得到!” 很快,田籍就知道墨烟所说的办法是什么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12章 鲲丁营的邀请 第二日,两人出了临海城北门,来到十里关城的某处地牢。 两位老熟人在里面等着他们。 正是鲲丁闾闾长拓仑,与闾副狄诺。 话说,自从墨烟受了毒箭伤后,双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 狐甲闾自身麻烦事不断是一方面,鲲丁闾在这段时间,同样为抓捕另一名“熊铎”忙得焦头烂额。 再次相见,两名混血同僚的模样,让田籍两人吃了一惊。 两人居然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伤残! 其中闾长拓仑瞎了一只眼,用一块黑布斜斜包裹着;而闾副狄诺的一只脚,膝盖以下已经消失不见,只能在残腿部位绑着一个“卜”字型木杖,充当义肢走路。 便听闾副狄诺愤慨大骂道:“那弓铎实在狡诈至极!我们若大军出动,他便深潜入海,绝不现身。可一旦我们用小股军队引诱,他却能从容尾随狙杀,让诱敌之船死伤惨重!” “你们两位就是如此受伤的?” “弓铎乃鲛狄中的神射手,有百步穿杨的威名,又能在海中来去自如,船去少了,我们根本就是活靶子!”闾副狄诺目中流露一丝夹杂着仇恨与畏惧的情绪。 墨烟作为同样被弓铎所伤的受害者,对此深表认同。 倒是闾长拓仑虽然瞎了一目,但剩下的独眼,目光依然沉着冷静:“我鲲丁营单对单,无人是弓铎对手,但为了活捉他,我们又不能随便找外人援手,以防消息泄露,它困在鲛狄内斗中。” “所以你找我们两位知情者帮忙?”墨烟道。 闾长拓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听闻近段时间,墨闾副在城中打探北溟坎晶的获取渠道?” 墨烟点点头。 “我鲲字营驰骋北溟多年,正好积攒了不少北溟坎晶。”闾长拓仑咧嘴笑道。 …… 狐甲闾两人需要北溟坎晶,而鲲丁闾需要强援,双方正好各取所需。 而且最让墨烟心动的是,后者不但有北溟坎晶,甚至已经用它打造了很多利剑宝甲。 正好熊铎排行悬赏榜二十,除了黄金以外,还能得到额外的宝物奖励。 拓仑表示只要两人成功猎杀弓铎,他在权责范围内,能够调出一些添加了北溟坎晶打造的剑甲,作为宝物奖励。 鲲字营打造的剑甲,品质自然比城中普通铁匠的更有保证。 所以两人二话不是,当场拍板合作,誓要拿下弓铎换赏金,顺便报上次的一箭之仇! 不过具体到行动方案上,双方却有些分歧。 鲲丁闾的意思是,由他们在明处带着剑铎充当诱饵,引诱弓铎现身。而田籍两人藏身船中,等对方登船时,伺机偷袭。 但田籍却指出这个方案的致命缺点:“若我是弓铎,必然先射死射伤甲板上的敌军,再登船救剑铎。难道拓仑闾长让我俩眼睁睁地看着诸位死在外头?” 听到田籍此言,闾长拓仑的独眼露出仇恨的光芒:“实不相瞒,我乡人大多死在熊铎兄弟手上,我也因弓铎失去了一眼。若能报得此大仇,死了又有何惜?” 未等田籍开口,墨烟却先拒绝了这个提议:“拓仑闾长勇烈,烟自是敬佩不已。然我辈为侠,哪有看着同伴牺牲,自己却苟且贪功的道理?” 见两边陷入僵局,闾副狄诺既是为自家闾长解围,也是有些犯难道:“可是不先引诱弓铎登船,难道两位还想跳入海水中与它大战不成?” “不必诱它登船,也不必下水求战。”田籍与墨烟对视一眼,胸有成竹道,“既然弓铎有百步穿杨的能耐,那我们就在百步的距离上,跟他一决雌雄!” …… 弓铎善射,利于远;墨烟善剑,利于近。 如今田籍居然舍近求远,打算在百步的绝对劣势距离上与对方较量,鲲丁闾两人都感觉他疯了。 就连大略明白田籍想法的墨烟,也不禁有些心虚道:“‘那一招’虽然号称能百步伤人,但起码要秩四层次的侠客,才能完全使出。以如今我们的实力,到了百步距离,恐怕就剩一阵微风了……” “那就提升‘那一招’的威力呗!”田籍理所当然道。 “如何提升?”墨烟皱眉道,“我们试验了多日,哪怕借势玄字级阳气符,也不过能维持五十步内的杀伤力!” “况且弓铎有秩三实力,鲛狄又天生体格强悍,哪怕真能拉近到五十步,也顶多给他造成轻伤。这反而会让他心生警惕,就此远遁。若要一击打残,起码要将距离拉近到三十步!” 哪知田籍却是连连摇头,道:“不,说好一百步就一百步,少一步,以弓铎狡诈,恐怕都不会应战!” “可百步如何提升……” 说到这里,墨烟目光一凝,随即上前拉着田籍的手,语气不安道:“田闾副不会是打算越级使用地字级的符!” “自然不是。”田籍失笑道,“别说我现在搞不到这种级别的符,就算有也不敢用啊,我还想好好多活几年呢!” “那田闾副究竟如何打算?” 田籍却是反过来问墨烟道:“听说秩三游侠,有一方技,名为【扬名】?” …… 游侠者,好交游,重信义,惜名声。 因为交游广阔,行侠仗义,游侠声名远播。而这种名声,又能反过来增益游侠自身的实力。 名声越响,传播越广,增益越大。 这便是方技【扬名】。 说实话,田籍一开始听闻这种类似“自我实现”的方技时,是带着些怀疑态度的。 不过经过这段时间与墨烟相处,他渐渐从这名游侠身上,看到了这种方技潜移默化的影响力。 譬如墨烟自有了“秩四以下第一剑客”的威名后,临海城中再没有能在剑术上打败她的秩三剑客。 哪怕当年她并非真的第一,哪怕皇都人才济济,可是【扬名】两年多的时间里,这就是实实在在发生了的事。 又如墨烟有“雌虎”之名,于是她仗剑杀伐时,确实会在无形之中,带着虎虎生威的既视感,让敌人闻风丧胆。 而这,同样是【扬名】的影响。 这些墨烟自己非常清楚,所以当田籍提到【扬名】方技时,她不禁若有所思道:“我确实杀过不少鲛狄,可在田闾副到来前,大多是些小兵,若因此宣扬我是什么‘平狄大将’、‘鲛狄克星’之类的,恐怕会贻笑大方,根本不足以达成【扬名】!” “提升对鲛狄全族的杀力,自然是异想天开。”田籍点头道。 “可若只针对那弓铎一人……”田籍眯了眯眼。“就另当别论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13章 一剑破敌 紫龙卫大营的校场上,今天异常热闹。 午时一到,场地上就聚满了刚刚训练完毕的各营卫士。 而当中最为热闹之处,又数校场当中的“鲲池”。 那是鲲字营用来训练新兵的人工湖泊,方圆百余丈,水深二丈许,哪怕放上一艘体型庞大的楼船,也绰绰有余。 不过此时鲲池中并没有任何船只,只有两道分为惹人瞩目的身影。 其中一名,身形娇小,倒提一柄巨剑,立于池中木桩之上,大家都认识,正是威名赫赫的狐甲闾雌虎,墨烟。 至于另一名,体型雄壮,皮肤淡蓝,负弓佩剑,下半身直接化尾在水中游弋,分明是一头鲛狄酋长,还是有王族血统的! “那名敌酋是谁啊?为何与雌虎在鲲池上对峙?” 很多人心中都有类似的疑问。 不过随着鲲丁闾闾长拓仑出场,这个疑问立即有了答案。 “叠浪礁酋长熊铎号称剑弓双绝,听闻狐甲闾墨闾副,有临海秩四以下第一剑客的威名,今日单骑闯营,为求一战!” 叠浪礁酋长! 悬赏榜上排行二十熊铎! 听到来者身份,池边围观的紫龙卫顿时炸开了锅。 没办法不炸。 毕竟这位一向以凶狠狡诈著称,至少有五名齐国的秩三高手死在他剑弓之下,悬赏可谓一升再升。 但凡对悬赏榜有些想法的紫龙卫,都不可能没听过这位的恶名。 只是熊铎一直藏身大海,行踪诡秘,除了能入海遨游的鲲字营,大多数人只能望洋兴叹。 可是今日,这位鲛狄中的传奇人物,居然上岸现身了? 还敢单骑闯入了紫龙卫大营? 还要当面挑战墨烟? 不管是出于对鲛狄的仇恨,还是出于看好戏的心态,全场紫龙卫的好奇心都被充分调动了起来,同时隐隐有些期盼,这场秩四以下的巅峰对决。 …… 相比起激动的看客们,熊铎,或者说剑铎,就冷静许多。 事实上,直到此时此刻,它依然有些搞不懂这些齐人想做什么。 明明它已经被俘虏了,可今早对方突然提出,给它一个重获自由的机会,只要能打败墨烟。 说实在的,一开始听到这个提议,剑铎心里是拒绝的。 它就是因为打不过墨烟,才成为阶下囚的啊! 现在齐人让它再打一次,莫不是要当众羞辱它? 不过随后齐人开出的挑战条件,却让它有些心动:提供质量上乘的兵器、狐字营营长的亲笔手书保证,以及,挑战场地在一个大池之中! 这根本就是为它量身定造的挑战场地啊! 它在水中来去自如,那位雌虎能吗? 所以虽然心中依然有些疑惑,剑铎还是答应了这个挑战。 毕竟谁想一辈子困死在敌人的囚牢中? 不过此时见到群情激愤的紫龙卫,特别是鲲字营那几位的凄惨模样,它心中大致有了些猜测:说不定是这些齐人扛不住兄长弓铎的袭击,想放人和解,偏偏面子上又过不去,才想搞这么一出! 就在剑铎不断脑补齐人的动机之时,对面的雌虎踩着木桩杀了过来。 鲲池中立有数排木桩,纵横交错于水面上。 墨烟不善水战,只能踩着木桩借力。 但对于剑铎来说,这反而是好事。 毕竟木桩数量有限,而池水空间宽广,一旦墨烟来到水中央,进退空间受限,反而成了困兽之斗! 于是剑铎也不急着上前截击,反正近战它又打不过墨烟,还不如先远远用弓吊射对方,诱敌深入,再伺机而动。 虽然剑铎的弓术天赋比不上兄长弓铎,但好歹是在鲛狄族群中长大,基本的控弦手艺还是有的。 反正它又不指望真能射杀墨烟,不过是干扰手段罢了。 哪知它一箭射出,居然不偏不倚,撞在了墨烟刚刚迈前的脚尖上,虽然没有破防,可箭矢力道还是撞得她一个踉跄,不得不止住前冲的势头。 “好凌厉的箭法!”墨烟惊呼道,“居然预判了我的步伐!” “我预判了她的步伐?”剑铎听得一愣一愣的。 扪心自问,刚刚那一箭,它就随便朝着对方身前瞎瞄的,哪里有什么预判? 然而此时看到墨烟狼狈的动作与愕然的表情,又好像真有那么回事…… 于是剑铎抱着试试的心态,又连着放了三箭。 这次就更厉害了,一箭打在腿上,一箭打中肩膀,最后一箭差之毫厘贴着脖子划过,运气好些,说不定就一箭封喉了! 而且虽然这三箭都没有破防,但却搞得墨烟狼狈不堪,差点从木桩双摔下来。 剑铎见状,心中不禁有些飘飘然:“难不成我在弓道上还真有不俗的天赋?” “早知如此,我就该跟兄长学弓啊!这样躲在后方输出多安全啊……” 随后剑铎依旧躲在远处射击,墨烟一路走得踉踉跄跄,颇为狼狈。 不过剑铎虽不善射,总归还是有些眼力的,时间一长,它渐渐就发现端倪了。 哪里是自己射术高超?根本就是那雌虎主动往自己箭头上撞的! 发现这个真相后,它再看对方装模作样的狼狈样子,立即有了种被戏弄的羞恼感。 一怒之下,它连连开弓,加快了射击速度。 然而不知是墨烟感觉玩够了,还是因为它急切中准度严重下降,随着时间推移,命中的频率越来越低。 到最后,墨烟几乎穿过箭雨的缝隙,全速奔来! 而这也让场边观众的欢呼声达到了极点。 毕竟在绝大多数人的认知中,熊铎只有一头,一人身负剑、弓两种绝艺。 加之先前连墨烟都亲口承认它箭法厉害,于是眼下的情形,大家都不认为是熊铎箭法不行,而是墨烟功底扎实,临场应变能力厉害。 剑弓双绝,这弓术一绝,雌虎已经破了! 接下来就看她能不能在剑术上也打败对方了! …… “用剑肯定打不过啊!”剑铎自己却是有口难言。 如今弓铎是它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它自然不敢将兄弟俩互为一体的真相说出,陷兄弟于险地。 于是面对渐渐逼近的墨烟,它只能放弃幻想,扔掉了弓,挺剑上前。 “就算打不过你,也要尽力拼个两败俱伤!” 它依然记得上次交手的时候,对方就是用跟它一样大开大合的打法,胜过了自己。当时它输在体能,以及对攻击节奏的掌控上。 不过现在既然不求全身而退,那节奏不节奏就无所谓了,正面莽上去就是了! 下一刻,墨烟一剑刺出,剑铎举剑相迎。 后者以为前者会以力取胜,哪知就在两剑交击的刹那,墨烟的巨剑如同灵活的巨蟒,腰身一摆,竟是从一处刁钻的角度,刺入了他腹下的空隙! 噗! 巨剑透腹而过,直接捅穿了剑铎圆滚滚的肚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14章 稳住别浪 “墨闾副斩杀熊铎,剑弓双绝不敌雌虎一剑!” 随着鲲丁闾闾长拓仑率先振臂高呼,鲲池四周应者如潮,全场气氛达到了最高点。 众人既振奋于难缠的熊铎终于被拿下,同时又为墨烟一剑破敌的威猛表现赞叹不已。 在称道狐甲闾雌虎的威名之余,甚至有人激动地喊出北溟秩四以下第一剑客的口号。 当然,对于最后这种提法,大部分人还是相当理智的。 北溟浩渺无穷,熊铎再厉害,也不见得能代表整个北溟秩四以下最高战力,甚至在鲛狄王庭之中,比它厉害的剑客也不少,所以说墨烟称冠北溟,肯定是夸张的。 不过北溟第一剑客虽然谈不上,但墨烟一剑击杀“熊铎”,却是不争的事实。 于是这日之后,随着观战人群私下向熟人转述,而后这些熟人又添油加醋地对各自亲朋炫耀……如此类推,不出三日,整个临海城都知道了这一战的结果。 一时之间,雌虎、墨一剑、一剑破“狄”的名号在城中广为传颂。 特别是某次宴会之上,太子妃在一众大贵族面前对墨烟大赞特赞,同时又不住回忆她小时候时,如何天赋出众,得到吕地名师受艺,在战场上战功卓著,她与有荣焉云云……这让墨烟一剑斩杀熊铎的事迹,甚至被摆到了齐皇的案头上。 当然了,齐皇很快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毕竟紫龙卫独忠于齐皇,狐字营更号称齐皇耳目,瞒不过也不能瞒的。 好在知道真相后,齐皇并没有拆穿,反而悄悄给狐字营营长下了一道密旨:狐甲闾功成之日,卿替朕出面嘉奖勇士。 …… 说回田籍与墨烟两人。 自从那日在鲲池当众打败剑铎之后,墨烟就躲在灵台里足不出户了。 实在是她脸皮有些薄,那日在田籍的安排下演了那么一出戏,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如今听到周围人都在喊“墨一剑”,就禁不住脸蛋发烫。 就连上门道贺的年轻墨侠们,她都没脸见,只是一味拉着田籍追问,什么时候才能出海。 对此,田籍很是淡定道:“不急,让白虹再飞一会儿。” 直到三日之后,墨烟几乎要憋不住暴走的时候,田籍才告诉她:时机到了。 于是两人悄悄离开灵台,与鲲丁闾的诸人汇合。 此时两人站在鲲丁闾的楼船甲板上,正与亲自担任船长的闾长拓仑聊海上的事情。 且说,田籍作为前世会游泳也坐过船的地球青年,原本以为晕船这种事情是不该出现在自己身上的。 然而真正到了北溟之上,他才发现自己有些小瞧了这片海洋的恐怖。 越是深入海中,风浪越是狂暴,往往一个巨浪过来,比楼船最高的桅杆还要高上半截,仿佛一座摩天大楼倾倒在眼前,视觉效果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那么相应地,在这种级别的波涛上行船,颠簸的程度根本不是前世的那种“小水花”能同日而语。 田籍仅仅坐了小半天船,就浑身湿透,同时脸色铁青,神魂感觉难受至极。 “北溟之水有邪异的力量,田闾副初来乍到,尚不能适应,还是先到船舱中烘干身子?” 拓仑船长经验丰富,立即看出了田籍的问题。 不过田籍却摇头道:“大战在即,没时间慢慢适应了,如果我一直处于这种状态,到时无法上阵杀敌。” 说到这里,田籍看了看身边面色如常的墨烟,既是安慰,也有些惊奇道:“幸好墨闾副适应得不错。” 正如他所言,两人同时登船,同样第一此深入北溟,但墨烟却一点都不受影响,仿佛北溟漂泊多年的老水手一样。 对此,墨烟自己的解释是海边锻体多年,大概是对北溟的影响有了抗性。 不过拓仑却并不认同这个说法,因为北溟海中的威力远胜于岸边,这种岸上锻炼是没有意义的。 只可惜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所以只能归结于墨烟天生体质特异了。 …… 不管如何,两日之后,在田籍咬牙坚持之下,终于克服了不适感,至少不影响接下来的行动了。 这一日,楼船行驶到一处近岸峡湾,海面相对风平浪静,虽然依旧颠簸不已,但至少没了能打上甲板的滔天大浪。 于是拓仑下令在楼船四边,立起数杆艮字大幡。 这也是田籍提议的做法。 当初在旋风肆虐的羊角河上,他就曾目睹仁房船队以此法来平息风浪,于是就向拓仑提了这个建议。 “此法在风急浪高的大海深处没有意义,不过在这种平静的峡湾,或者内陆河流之中,也不失为一种短期应急的好办法。”拓仑评价道。 “那你们深入大海中时,如何平息海面风浪?”田籍好奇问道。 “不平息,也平息不了。”拓仑闾长摇头道,“我们学习鲛狄的做法,直接钻到水底下。” “水底下?”田籍目光一亮,下意识嘀咕道,“不会是造潜艇……” “潜艇?这个名字倒也简单贴切。”拓仑称赞道,“不过我们更习惯称呼那物为‘鲲船’。” 说到这里,拓仑语气自豪地感叹道:“因为有了‘鲲船’,我们鲲字营才真正得以驰骋北溟,抵御鲛狄。” “这也是我们以‘鲲’字为号的原因!” …… 鲲船能潜海,极其珍贵,自然要用在刀刃上,主要防御海中的鲛狄大军。 至于猎杀一名落单的鲛狄酋长,只能退而求其次,用海面行驶的楼船了。 好在艮字大幡立起后,鲲字营相者陆续发动了秩二级别的【藏风】。 很快,以楼船为中心,方圆三十丈内的水面风声止息,只余阵阵水波拍打船体的声音。 而哪怕是水波,也因为周围无风,浪头也低了不少。 于是水面上的一切动静,就变得分外明显了。 三十丈,换算成步,已经超出一百步有余。 换言之,如果弓铎想在百步距离上偷袭,很难瞒过船上负责警戒的鲲丁营卫士。 至于百步开外,准头自然会下降不少。 “它会来吗?”墨烟注视着越发平静的海面,问道。 “一定会来的。”拓仑自信道,“我们已经将墨闾副打败熊铎的消息设法传到了鲛狄各部之中,如果弓铎今后不想在海中苟且度日,就必须亲自出来打破这道‘谎言’。” “更可况,难道它真的不想知道弟弟剑铎的生死吗?” 嗖! 回答拓仑的,是一道追身而至的劲箭。 不过大概是箭矢飞行了太远距离,速度不够快,被拓仑轻松躲开了。 但他脸色反而变得凝重。 这时候,桅杆上负责瞭望的哨位大喊道:“正北方,目标浮出水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15章 剑势如虹 弓铎如期而至。 就在【藏风】范围的边缘,一头长相跟剑铎相差无几的雄壮鲛狄,徐徐浮出水面。 在它身边,还游弋着十多头箭鲀,随时能补充箭矢。 此时弓铎一手持弓,另一手藏于后背,远远望去,似乎捏着箭,又似乎没有。 作为与对方正面交过手的墨烟,低声向众人提醒道:“弓铎箭法之强,不仅在于准头、力道,更在于出其不意。” “在锁定目标之前,它绝不会弯弓搭箭。可一旦气机锁定敌人,上弦、引弓,也就在瞬息之间,防不胜防!” 鲲丁闾众卫在它手上吃过大亏,早就如临大敌,各自多藏于楼船上头的垛墙之后,透过垛口暗中以劲弩瞄准。 此时听得墨烟提醒,更是不敢掉以轻心,立即有数名持盾卫士在闾长兼船长的拓仑面前,搭起一面临时的盾墙,严防死守。 远处的弓铎见状,脸色越发轻慢,对船上吆喝道:“拓仑,狗杂种!你以为躲在齐人的船上,就能长命百岁了?” “至少能比你活久一些。”拓仑遥遥相对。 “是吗?可是你活那么久,还不是一头丧家之犬?你家妻儿老小若泉下有知,怕不是也跟着嘲笑你这般胆小如鼠,非大丈夫也!”弓铎嗤笑道,“对了,说起你妻子跟女儿,我还记得当时享用他们的时候,那滋味,啧啧,真是此生难忘啊!” “只可惜他们太不禁玩了,还没等我的手下折腾够,就都没气了。”弓铎语气遗憾道,“海里不好埋人啊,最后没办法,我只好将他们剁碎喂鱼了。” “匹夫该死!”拓仑愤怒得无以复加,暴喝一声,就要冲出盾墙之外。 好在身边亲卫死死拉住他,好说歹说,才渐渐冷静下来。 但仅剩的一目,却已经通红泛泪。 “田闾副,墨闾副!”拓仑转头看向身旁,神色悲愤道,“我此生别无所求,惟愿能擒下此獠,上答君恩,下报血仇。两位若能助我成愿,除了答应好的宝物,日后狐甲闾但有任何差遣,我拓仑至死不辞!” 田籍与墨烟闻言,对视一眼,默默点头。 对于此刻的拓仑而言,最好的安慰不是言语,而是行动。 随即在拓仑的吩咐下,数名卫士搬上了一排武器架子,上门倒插着五柄形制一模一样的巨剑。这是按照田籍两人要求打造的。 因为合璧版的“白虹贯日剑势”费剑,在得到耐高温的宝剑前,他们只能将巨剑当消耗品用。 这五柄正是鲲丁闾用军资打造的优质巨剑,能在高温下坚持较长时间。 便见拓仑亲自给墨烟递上一剑,道:“军资有效,只够打造五剑。但想来狐甲闾两位闾副,计高而艺绝,无须多费剑!” 墨烟闻言接过剑,随即脚下一动,轻巧地跳到了垛墙之上。 田籍紧随其后,也跳了上墙。 两人除了墨烟持剑,都没有带上盾牌。 田籍干脆连剑都不带,好减轻负重。 此时弓铎见两人毫无防护地跳了上来,微微一愣,随即认出了当中的墨烟,脸上轻慢之色消失,目光渐显狠厉。 田籍率先开口道:“弓铎,你也别光顾着笑话别人了,看看你自己,胞弟被抓了,不也弃亲兄弟于不顾,整天在海上东躲西藏,像只缩头乌龟吗?” 论起拉仇恨,会【小言】的游者还真没怕过谁。 “对了,说起你弟弟,它也太不禁玩了。”田籍指了指身边的墨烟,“我们墨闾副只捅了一剑,它就快不行了,还没玩尽兴呢!” 说到这里,田籍无奈摊手道:“虽然我们陆上土地多,但是葬一头鲛狄它不吉利啊!要不我们将你弟弟剁碎喂猪好了?” 回答田籍的,是一道急射而来的追身箭。 当! 剑影划过,箭矢被墨烟轻松挑飞。 至于首当其冲的田籍,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显然对身边的墨烟信任至极。 “要不这样。”田籍放声提议道,“反正在百步开外,我们打不中你,你也打不中我们,干脆你往前游一点,以百步为限,我们轮番对攻,直到一方倒下为止,如何?” “我怎么知道你们船上有没有床弩等利器?”弓铎警惕道。 “这个简单。” 田籍往身后打了个手势,随即躲藏在垛墙后的弩手纷纷后退,一直退到后方重新立起一面盾墙,这才停下。 “看清楚了,没有床弩” 然而弓铎依然不肯上前:“谁知道船体内有没有暗藏机关?” “还真是胆小如鼠。”田籍失笑一声,“那好,既然你不敢游上前,那我们就自己过来了。” 言罢,他不等对方同意,直接拉着墨烟往前一跃,两人身影急速下坠,最终稳稳落到船边的一艘小艇上。 而后墨烟巨剑往后方楼船船身一拍,借着反推之力,小舟在静水中径直向着弓铎的方向快速驶去。 五步。 十步。 二十步。 四十步。 到了这个距离的时候,小艇速度才渐渐开始放缓,但在场众人反而越发紧张。 因为再过数息,狐甲闾两人就与弓铎拉近到百步之内。 四十一步。 四十二步。 四十三步。 就在此时,小艇上一道流光闪过,包裹着田籍两人冲天而起,直奔头上大日。 也就在差不多同样的时刻,弓铎的弦也瞬间拉满了。 下一刻,数道箭矢接连激射而出。 随着箭矢渐渐逼近,楼船上的众人赫然发现,它们竟然锁定了空中两人所有可能的飞行路径。 不单单封住了上行路线,连下方四周的方向也没有漏掉。 除非田籍两人径直前冲,或者立即后退,否则避无可避。 可前冲与取死何异? 只能后撤了,虽然作为挑战发起方,被逼得后退,有些打击士气。 但总比死好。 然而就在众人准备接应退回来的两人时,空中那道流光,突然转向了。 往前直冲。 “不知死活!”弓铎冷笑的同时,手中又是数箭连发。 而且因为对方傻乎乎地直冲过来,他都不需要费劲瞄准,甚至还有时间,将箭头戳入一头箭鲀的腹中淬毒。 就在此时,空中那道流光,突然爆发出极为耀眼的虹光。 哪怕此时晴天朗日,那道虹光也极为显眼,闪得下方众人微微闭目。 弓铎也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 当视线中再次恢复光亮的时候,它发现再也看不到敌人的身影。 包括刚刚射出的毒箭,也都不见了。 视野中,除了夺目虹光,再无它物。 于是,失去了视野的弓手,再也无法瞄准。 于是,摈弃了退路的剑士,再也没有障碍。 白虹贯日,剑势如虹,只进不退,一往无前。 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16章 载誉而归 轰! 一道巨浪翻天而起。 体积庞大的楼船被巨浪波及,甲板上颠簸得如同地动山摇。 等晃动渐渐平复一些,船上的人不顾浑身狼狈湿透,纷纷爬到垛墙边上张望。 此时虹光已经消失,原本弓铎所在的地方,有一个明显凹下去的水洞,正被海流形成的漩涡慢慢填平。 等水洞也消失不见时,众人发现弓铎、箭鲀,全都不见了。 就连狐甲闾两位闾副,也不见踪影。 “不会是被洋流吞没了?”闾副狄诺担忧道,“要不派人到水下打捞?” “再等一等。” 拓仑轻声呢喃着,缓缓抬手,对着水洞的方向合指一抓,似乎想要抓牢什么。 但最终,什么也没有抓到。 失神片刻后,拓仑擦了擦脸上的水渍,指着闾副狄诺飘扬的头发道:“起风了。” 起风了。 因为刚刚摇晃得厉害,相者们只顾得上抓牢固定自己,停止了【藏风】,于是海风再次毫无障碍地吹到了甲板上。 此时众人都浑身湿透,被风一吹,身上凉飕飕的,顿驱散了不少正午烈日的热意,分外舒爽。 就在这种舒爽之中,远处海面出现了一个黑点。 黑点快速逼近,众人脸色都露出振奋的笑意。 正是乘风而归的田籍与墨烟。 …… 啪嗒。 着船后,两人随手将弓铎扔到了甲板上,齐声道:“幸不辱命!” 弓铎此时重伤昏迷,如同死鱼一样瘫软在甲板上。 鲲丁闾卫士上前轻松将其五花大绑,随后在拓仑的命令下拖到船舱中收押。 大仇得报,拓仑虬结的眉宇终于舒展开来,指着旁边插着巨剑的武器架子道,自嘲道:“我原本还担心五剑有些不够用,结果两位只用一剑就破敌了,真乃英雄盖世也!” “那是墨闾副剑术无双,我不过是从旁打打下手罢了。”田籍指着墨烟夸奖道。 “不不不!”墨烟听得连连摆手,“若非田闾副教我‘让白虹飞一会’之计,别说破敌了,恐怕我半途就得死在弓铎的毒箭之下。” “两位闾副不必再谦虚了!”拓仑轻笑一声,对身后手下高声道,“墨闾副一剑破敌,田闾副智计百出,两位都是真英雄!往后谁再敢说狐甲闾窝囊废,我拓仑第一个跟他急!” 鲲丁闾众人轰然响应,一时间,船上欢声雷动,全都在高喊“墨一剑”“田百计”的名号。 …… 两日后,楼船回到了临海都附近海域,不过却没有立即靠岸登陆,而是又行驶了一段,来到一处深水港湾。 那是鲲字营其中一处船坞。 让田籍两人奇怪的是,船坞虽大,却只有些小型船艇来回穿梭,连一艘像样些的战船都没有,他们这艘楼船一驶进来,立即鹤立鸡群。 这实在有些对不起鲲字营的名号。 然而就在此时,稍远些的海面上,突然传来一阵轰隆的响声。 随即一道巨大无比的黑影,从海平面上徐徐升起,以一种泰山压顶般的气势向着船坞碾压而来。 如果说鲲丁闾这艘楼船来到船坞后,甲板上的众人还有种“一览众山小”的高高在上之感。 那么随着巨大黑影越来越近,这种感觉则彻底调转过来。 黑影才是巍峨大山,而他们顶多是个小土坡,而且还不得不在前者搅动的浪涛之中颠簸起伏,身不由己。 好在黑影并无恶意,双方大概距离百丈的时候,对方就徐徐停了下来。 这时视线之中,黑影露出水面的部分,少说也有十层楼高,而且整体呈上尖下宽的形状,如同一柄指天巨剑。 哪怕田籍不懂造船,也知道这种形状不适合浮在水面上。 所以按常理推断,水面之下必然另有玄机。 “这,莫非就托仑闾长所说的‘鲲船’?”田籍惊疑道。 “这是‘鲲兵’。”拓仑自豪介绍道,“还有体型更大的‘鲲将’、‘鲲相’、‘鲲后’、‘鲲王’……等等,不过那些鲲船因为吃水太深,只适合在深海当中行驶,进来这里不太方便。” “还有更大的……” 田籍与墨烟对视一眼,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出震撼。 同时,两人又不禁联想到鲛狄海族在这些利器的追杀之下,居然能存活千年,甚至逼得岸上齐人避退百里,也不知道他们真正的主力大军会是何等模样。 与之相比,他们在海边猎杀的鲛狄细作,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 鲲船是镇海利器,田籍虽然很想上去看一眼,可惜碍于身份问题,也就只能想想罢了。 不过鲲船虽上不去,船上的人却主动划艇过来见他们。 来者打旗号,宣称奉了齐皇的命令,来宣布嘉奖的旨意,等大家看清来者面目,纷纷主动下船迎接。 “她是咱们狐字营营长。” 听到墨烟的提醒,田籍不禁多看了几眼远处小艇上的衣着华贵的妇人。 话说,他来临海城以后,一直跟狐甲闾生活在偏僻的灵台,跟紫龙卫内部的人员接触不多。 到目前为止,也只是跟狐乙闾、鲲丁闾以及“虎崽子”们混得熟一些而已。 至于传闻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狐字营营长,更是从未见过。 只能从旁人的言语中,大概听说过一些零碎的信息:年过四旬、日者途径秩四“易道家”、深得齐皇宠信…… 如今第一次相见,除了“年过四旬”的说法与对方顶多三十出头的外貌有些不相符外,大体上的观感跟传言并无差异。 不过等到两方小艇接近时,墨烟对她的称呼,还是让田籍有些意外。 不是喊“营长”,而是“青丘夫人”。 “夫人?哪种夫人?”田籍小心翼翼地打听道。 眼下他对这个世界的贵族常识也有了不少了解,知道能被称为“夫人”的女性,大多是王侯之家中身份不低的妻妾。 除了“飞鸿夫人”那种明显带着倒贴献媚性质的山寨自号以外,大多数“夫人”的封号,都是由天子或者诸侯封的。 便听墨烟低声道:“陛下的夫人。” 田籍豁然开朗。 一些过往的传言,也随着对方另一重身份的揭开,得到了解释。 狐字营负责情报间谍,号称齐皇耳目,其中临海卫的营长更深得齐皇宠信。 这些信息无不指向一个事实:临海卫狐字营营长,一定是位齐皇能完全信任交托,并且对齐皇忠心耿耿之人。 说不定还是齐皇的亲人。 眼下,这种推测终于得到了某种程度上的真实。 临海卫狐字营营长,就是齐皇的女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17章 奖赏与提示 众人登船后,青丘夫人先是向鲲丁营营长拓仑仔细询问了一番大战的经过,后者自是对田籍两人一番大赞特赞。 随后青丘夫人当众宣读了齐皇的嘉奖圣旨,并顺势表扬了一下狐甲闾两人的表现。 这之后,分发赏金的事情,回到大营之后自有专人负责统计发放,青丘夫人特意过来一趟,却是为了另外两件事。 其一,是赏金之外的宝物奖赏。 “我接到陛下密旨后,专门打听了一下你们所求之物,便跟鲲字营营长打过招呼,由我这边负责出奖赏的宝物。” 言罢,有几名营长亲卫抬了两个大箱子上来。 其中一箱打开后,能见到内里装着某种晶莹剔透,散发着幽幽寒气的冰砂状物体,正是田籍孜孜以求的“北溟坎晶”! 而且他这一大箱子的数量,远远超出他的预计。 毕竟他原本以为最多能拿到一小袋,就很不错了。 没想到青丘夫人直接给整了一大箱。 这等数量,就算之后用不完,也可以拿来卖钱、打造兵器、或者到齐一会里跟大齐以外的成员人交换其他的四方土。 总之,光冲着这一大箱北溟坎晶,他这次出海之旅就不亏了! “有了这北溟坎晶,加上后续公子昭给的东夷震硅,我冲击秩三仪式的升级版泥人,就至少有两种新配方了!”田籍心中兴奋想到。 …… 第二个箱子,是装着添加北溟坎晶锻造的上等宝剑。 原本这是为墨烟打造的,只是没想到箱子打开后,却出现了一大一小两柄剑。 “锻造巨剑的时候,正好材料剩余一些,想着不要浪费,便干脆再造一柄细剑,赠给博闻你了。” 田籍两人闻言,赶紧谢礼,随后上前捧起剑匣仔细观摩。 两柄剑,一大一小,刚好一黑一白。 大者通体玄黑,色泽深沉,入手份量极为沉重,正是墨烟平日用惯的巨剑制式。 在剑柄的防滑花纹中,还刻着“凝墨”二字。 至于另一柄细剑,则完全相反,色泽雪白,剑身细长轻巧。 挥舞的时候,仿佛轻烟飘过,恰如其剑名“绫烟”。 毫无疑问,此剑明显是专门为田籍这种可以御气战斗的游者量身定制,绝对不是对方所说,因为不想浪费材料才顺手打造的。 “陛下与夫人如此厚爱,田籍惶恐!” “惶恐什么?”青丘夫人失笑道,“自你来临海以后,狐甲闾的前后变化,我都看在眼里,与之相比,小小一柄剑,又算的了什么?” 见田籍再要谦让,青丘夫人却是挥手止住,道:“狐甲闾今非昔比,往后陛下必然有重用,给你们配上好兵器,也是希望你们‘狐甲闾’这柄剑更锋利一些,能挑起咱们狐字营的重担。” 听到青丘夫人话中意有所指,田籍不再多说什么。 墨烟却是心中一动,问道:“夫人准备出海?” “奉陛下旨意,到海外走一趟。”青丘夫人含糊道。 “去北溟群岛?” 墨烟下意识地多问一句,不过见到青丘夫人似笑非笑的表情,立即知道自己失言,赶紧低头告罪。 青丘夫人却是扶起她,语气蛊惑地问道:“要不要与我同去?同去的话,我就告诉你目的地。” 墨烟闻言一愣,随即拱手道:“请夫人见谅,烟还要替伯兄守卫灵台,恕不能远行!” 青丘夫人微微一笑,似乎对此早有预料,转而又问道:“说起你伯兄,听闻他最近终于肯冲击秩四了?” 墨烟点点头。 “那等他出关以后,劳你们帮我转告他一声:时日无多,早作打算。” …… 青丘夫人留下一句语意不明的话后,就行色匆匆地返回鲲船之上。 望着“鲲兵”级的庞大身影逐渐消失在天际线上,田籍略带遗憾地收回目光。 不曾想一回头,却看到墨烟同样目露遗憾地眺望远海,甚至比起田籍,还多出了一分向往的意味。 田籍不由想起这四日出海行动,除了与弓铎对战的时候,墨烟大多时候,也是这样在甲板上凭栏远眺,似乎对浩渺奇异的大洋有着某种莫名的渴望。 于是他试探地问道:“墨闾副想去北溟群岛?” “没有,刚刚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墨烟收回视线,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说,反而指着田籍手中的“凌烟”,打趣道:“这可是以我来命名的剑,田闾副往后可要好好珍惜哦!” 凝墨、凌烟。 剑名最后两字连起来,正是“墨烟”。 田籍早就察觉到这一点,轻轻挥动轻盈的细剑“凌烟”,跟着打趣道:“有墨闾副在手,田籍往后可就不怕跟人打硬架了!” …… 得到宝剑,两人也不着急回城了,干脆留在海边试验一下用巨剑凝墨施展“白虹贯日剑势”的效果。 事实证明,北溟坎晶不愧是极寒之物,以“凝墨”施展这一招后,剑体也仅仅是微微温热,而且很快就恢复冰凉的手感,并不会如普通巨剑般直接烧融。 甚至因为能承受更长时间高温,剑势的积累还能比先前更深厚一些,威力也稍稍超出了击杀弓铎的那一次。 至于田籍自己单独使用“凌烟”施展“壮臂如风”,除了速度更快一些之外,还因为剑身细长,多了些诡谲难防的效果,于是墨烟便顺势教他一些刺客的剑法,让他的剑路变得更难防守。 这之后,两人一边熟悉各自新剑用法,一边趁热打铁狩猎鲛狄,重点抓住秩三酋长级别来猎杀。 期间过程虽有惊险,田籍甚至还发动了两次【心斋】修德,逃过死劫。 但成果也是斐然的。 除了将理智值提升到95.0%S(期间有消耗)外,两人更是足足猎杀了十头秩三,其中有两头还是悬赏榜上前五十名。 一时之间,“田百计”与“墨一剑”的威名响彻十里关城,很多人甚至猜测他们是不是打算清空悬赏榜上秩四以下的鲛狄,才会离开。 …… 不过事实上,在猎杀完第二头悬赏榜上的鲛狄后,田籍两人就动身返城了。 一则出来太久,需要回去休整一番,二则此时距离他们出海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算算时间,公子昭早该出关了。 因为听墨烟说过,公子昭距离秩四就差临门一脚,所以田籍并不太担心他晋升失败的问题。 反而对他能否通过秩四层次【史镜】,还原出祝者刺客的真面目,越发期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18章 听之以气 回到灵台的时候,刚好是夜晚。 是夜天朗气清,星汉灿烂。 公子昭站在灵台外的空旷平地上,负手观星。 田籍能感觉到对方身上威压已经达到了秩四层次,原本如朗星般的双目,此时不但内敛了许多,甚至还带着一丝超然尘世的意味。 只有亏虚苍白的脸色,依然如故。 “恭喜闾长(伯兄)登临秩四!” 听到田籍两人的声音,公子昭收回望天的视线,淡淡道:“她已经出海了?” 公子昭问得没头没尾,不过田籍知道他说谁,点头道:“青丘夫人乘鲲船北去,临走时,让我们转告闾长一声:时日无多,早作打算。” “打算……”公子昭闻言轻声呢喃,好像在冷笑,又好像只是简单重复。 只是此时两人秩次足足差了两个级别,田籍不好把握对方的情绪,便直问道:“陛下与青丘夫人对咱们狐甲闾期望甚高,似乎将有重用的打算,闾长可知是何缘故?” “是何缘故?大概,是我们都比较特别……”公子昭语气越发淡漠,“此事你们也别问了。该来的,迟早会来的,多想无益。” 听到公子昭如此说,田籍与墨烟对视一眼,都不禁有些忐忑。 不过正所谓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如今狐甲闾也有秩四坐镇了,虽然绝对人数依然稀少,但单论战力质量,却是要超出不少其他闾的。 所以田籍也不再多想此事,转而问道:“闾长,画出来了吗?” 公子昭微微点头,却是先对墨烟道:“你这半月奔波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 听到伯兄明显要支开她的意思,墨烟虽然很想留下,但也知道接下来两人要谈及田籍私事,所以还是按捺住好奇心,走到田籍跟前,郑重道:“将来需要帮忙的话,跟我说一声就行。” “我会的。”田籍感激一笑。 …… 墨烟离开后,公子昭领着田籍返回灵台内部。 两人一直走到一间用来储藏书画的小房门前,公子昭才停下脚步,回头问道:“你准备好面对‘真相’了吗?” 听到如此突兀的一问,田籍下意识倒吸了一口凉气。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沉声道:“正如闾长刚刚说的,该来的迟早会来的。” “好。”公子昭转身进房。 不久,他带着一卷画轴走了出来,一边递给田籍,一边解释道:“对方行事极为谨慎,甚至对日者的卜筮,都作了一定的防护。好在其大概没料到你有朝一日,会与我结识。所以只对人设防,却忽视了头顶的星辰,最终在那片星域的《方志》上留下了记录。” 田籍想到当初姬绫为他占卦受到的反噬,点了点头。 随即他接过画卷,解开上头的绳子。 就在他即将打开画卷的时候,大概是因为紧张,手汗多了些,而画卷的木质封边又太光滑了一些。 所以,他手打滑了。 而在这同一时刻,神魂中的理智值莫名一动。 94.0%S(1.0%S) 【心斋】修德发动。 虽然这不是田籍第一次修德了,但他却从未有如现在一般,感觉到如此荒唐,如此不安。 诚然过去每一次秩二修德,都是面对生死考验的紧急关头。 但过去的考验,不管处境多么危险,他多多少少都能根据已经掌握的信息,来大致推断出危险的来源。 就算实在推断不出,基于“不作死就不会死”的基本逻辑,他也能通过选择“不作为”来规避风险。 毕竟过去修德的时机,都是他先做出了某种行为,才触发的。 那咱就不做了呗! 然而眼下情形的荒唐之处就在于,因为他是在手滑的瞬间触发了修德,所以究竟是“立即停下动作”算是“不作为”,还是“继续打开画卷”才算是“不作为”呢? 【心斋】修德是生死关头,是大道所在,一旦选择错误,就有身死道消的危险。 这种危险不会因为你手打滑,而有所改变。 就在这种迷惘的思考之中,五息时间很快走完。 无奈之下,田籍只选择了更像是“不作为”的“立即停下动作”。 下一刻,修德结束。 理智值:99.0%S “幸好成功了……” 田籍虚脱般地长出一口气,而后发现自己手心手背都是冷汗,立即狠狠地在衣服上擦了又擦,同时暗暗发誓以后摸任何东西之前,都一定要先擦干手! 至于修德五息,为何理智值却只增加了四个百分点,他想到秩一时也有类似的事情,心中有些了然。 显然他秩二修德到达瓶颈。 接下来能否突破到圆满,就看能不能找到某种契机了。 …… 这时公子昭见他一顿猛操作,却是迟迟未曾打开画卷,不禁皱眉道:“你不看了?” 田籍点点头。 公子昭眉头一挑:“是不想还是不敢?” “呃……都有些。”田籍尴尬道。 “那好办。史家有【曲笔】之能,可帮你文过饰非,遮掩隐讳。你若不敢直面真相,我回头帮你改改就是。” 这下田籍更尴尬了,哭笑不得道:“既然闾长都画出真相了,而我也知道了此事,何必如此自欺欺人?” “是啊。”公子昭猛地踏前一步,星目如炬,“既然你也知道真相就在那里,昭彰如浩浩大日,朗朗星河,不会因为你的好恶、勇怯而有所改变,那你还逃避什么?” 我这不是因为手滑触发了【心斋】修德,这才知道不能看的么…… 田籍原本心中是这么吐槽的。 然而想到【心斋】的时候,意识云中下意识冒出了关于这项方技的描述。 这段描述最初他看得云里雾里,直到成功触发了修德,他才渐渐开始有些理解。 但终究未能彻底参透。 此时这段描述中,一些未曾彻底参透的话语,逐一飘过心头—— 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 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 虚者,心斋也。 “听之以气?” “何为气?气即是心境虚寂纯一。” “惟其如此,才能应待万物,在世间纷繁杂乱的表象之中,找到那条属于自身的大道!”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猛然一动:“虽然我在晋升秩二时,就已经领悟了‘纯一’心境,然而在秩二修德的时候,却还是按照过往的习惯、经验、逻辑进行选择判断。” “哪知正是因为过于依赖于这些固有的经验习惯,反而被其蒙蔽了心智,忘记了要找到大道,必先回到虚寂纯一的状态!” “可笑我过去一直以为找到了秩二修德的诀窍,却不知这样反而距离真正的【心斋】越来越远了!” 心中感慨一番,田籍已经有了新的决断。 打开画卷看! 下一刻,修德再次发动。 99.1%S! 99.2%S! …… 99.9%S! 100%S!!! 秩二修德圆满! “原来,这才是【心斋】啊!” 田籍感受着神魂前所未有的强大与圆融,心中振奋之余,又不禁暗暗吐槽道:“没想到手一滑,居然打开了突破瓶颈的契机……” 这时在公子昭的注目下,田籍终于完全打开了画卷。 依然是刺杀当夜夕阳里旧居的情形。 不过这次的视角,却是从天上某处,斜斜俯视邻居家的屋顶。 正好能看到山墙后侧,有一名披着厚厚罩袍的黑衣人。 因为公子昭角度选择的好,画面的这一瞬,黑衣人刚开转过脸,露出了全貌。 而田籍的目光,也在这一刻凝住了。 因为这个人他认识。 不单单认识,还相当熟悉。 桃腮杏面,眉目青涩。 “姜滢。” (第三卷心斋,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19章 汤沐邑 “啊,总算可以出门透透气了!” 一辆出城的马车上,茅越对着身边的田籍与公子昭两人不住诉苦,“营长太不厚道了!我不过是拒绝了她的调任,居然连着一个月让小老头收徒授学,休沐都不给!” “青丘夫人也是受命于陛下而已。”公子昭解释道,“况且等你的徒弟都出师了,你自然可以闲下来。” “陛下的意思啊……”茅越闻言目光一亮,似乎对于自己的事迹上达天听有些得意,不过很快又摇头叹气,“话虽如此,可小老头大辈子闲散惯了,一下子忙成这样,怕是熬不到半年后,就累死在案牍上……” 对于茅越这种“幸福的烦恼”,公子昭莞尔一笑,不再多言。 随即他的目光又落到另一边的田籍身上,此时春末夏初,天气正当开始转暖,田籍却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连脑袋都深藏在兜帽之中,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受得了的。 话说自从认出隐藏刺客的身份后,田籍就一直窝在灵台内足不出户,每天不时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要不是灵台二层对于田籍来说有些危险,恐怕他都会直接搬到二层居住了。 如此神经紧绷了将近一个月,连公子昭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于是昨日他提议到临海城附近的“汤沐邑”放松放松的时候,顺便也算给茅越休沐一下。 没想到田籍居然同意了。 不过当他知道田籍还想邀请一个人同行的时候,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了。 “你打算邀请了宗伯府的晏腾大人同去?”公子昭诧异道。 “是的,经过前段时间的合作后,晏腾大人一直希望加强与我们狐甲闾合作,正好他也休沐,不若邀他同去汤沐邑,正好跟闾长商量后续合作的事。” 晏腾的事情,公子昭也有所耳闻,不过他不认为田籍仅仅因此而去请动一位祝庙的肆司,感觉这只是明面上的借口。 果然,迎着公子昭疑惑的目光,田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墨闾副帮我打听到,崔氏母女也会去汤沐邑……” 随后在田籍的诉说中,公子昭明白了他真正的目的。 原来先前在《杞人之书》案件中,飞鸿夫人被许子婴偏光了积蓄,一夜倾家荡产。 起初她还指望太子妃帮她追回损失,只是后来《杞人之书》意外升格到天字级,封印于宗伯府内,连太子妃都险些丧命,飞鸿夫人的那点钱财,自然是追不回来了。 当然,若仅仅是失去积蓄,凭太子妃的关系,崔氏母女依然能在临海都中立足。 可偏偏随后不久,狐甲闾众人在太子刺杀案中大放异彩,当中核心人物田籍更是凭此声名鹊起。 于是关于过去田籍在平原都中的事迹,也开始不胫而走。 那么理所当然地,当初崔氏母女看低田籍,转而攀附交陌孙氏嗣子,却成了后者刺杀公子怀信帮凶,也被翻了出来,并且变本加厉的传播。 一时间,在临海都贵族圈中,崔氏母女成了田籍光彩事迹下的小丑人物:背信弃义,趋炎附势,目光短浅…… 名利两空,崔氏母女在临海皇都中是彻底混不下去了。 只是南归平原都同样不是好选择。 正好这段时间,因为田齐朝堂一直因为是否出兵援助吕齐而争论不休,未有定论,吕齐的使者因此一直滞留在城外的汤沐邑,未得齐皇接见。 于是飞鸿夫人便打上了这些吕齐使者的主意。 飞鸿夫人本身出身吕氏旁支,跟使者中的某位攀得上关系,便让那位使者牵线搭桥,送女儿到汤沐邑中伺候众使,说不定伺候好了,姜滢还能当上某人的小妾…… 总之,当田籍听到这个情报后,便打算邀请晏腾一起,到汤沐邑那里“伏击”那两母女。 晏腾是宗伯府出来的肆司,而宗伯府总管三齐祝者,若姜滢真的是某位官府中秩四肆司伪装,很难瞒得过晏腾的双眼。 更别说此行还有公子昭这位星命途径的秩四“春秋家”。 秩四层次二对一,田籍相信就算拿不下姜滢,至少在安全问题上也有保障。 于是在苟住筹谋了一个月后,田籍终于踏出了灵台大门,准备打姜滢一个措手不及! “不管你真面目是谁,今日我都要撕开你隐藏的面具!”田籍捏紧拳头道。 …… 汤沐邑是临海城郊,一处专事提供住宿与洗沐服务的城邑。 最开始,汤沐邑是给外来诸侯、使节进入皇都朝见天子前,在此先行休憩洗沐用的,以便他们更为精神饱满地上朝。 不过到了今日,随着汤沐邑中的服务越发完善,就连皇都的贵族们,也喜欢在闲暇休沐时专门过来享受一番。 用田籍前世的话来说,就是一处官办的洗浴·城。 既然是官办,能进去享受自然不是一般人。 譬如吕齐的使者,譬如如公子昭这样的徐国公子,又譬如晏腾这等宗伯府出来的大能。 至于田籍与茅越两人,只有充当公子昭的随从,才有机会蹭进去见识一番。 来到汤沐邑城门前时,三人发现晏腾的车驾先一步到达,显然后者十分重视这次见面。 随后田籍居中介绍,两边的秩四大能各自见礼一番。 便听晏腾对公子昭赞叹道:“久闻公子大名,如此年轻就已经登临秩四,想老夫在公子这般年纪,尚是一名祝庙当中浑浑噩噩的小祝而已,当真是后生可畏啊!” “晏大人厚积薄发,徐昭登临秩四时日尚浅,积累不深,可不敢跟大人相提并论!”公子昭当即谦逊道。 “不过是资质驽钝,虚度光阴罢了,哪有什么厚积之说!”晏腾摆了摆手,目光在在公子昭与田籍身上来回扫视,不住感慨,“公子与田闾副都是如此年轻,就走到了同辈之人的前列。想我家族中的年轻一辈,比起二位可差远了,也不知我百年归老后,谁还能荫护他们……” 见气氛莫名变得沉重,田籍当即开口打趣道:“晏大人登临秩四,福寿绵长,百岁尚是春秋正盛,说归老什么的,还早着呢!” 此番相邀来汤沐浴是享乐外加谈公事的,晏腾也立即意识到自己的话破坏了气氛,便顺着田籍的话头,立即语气一转,抚掌道:“也是,老夫虽然年过半百,可雄风依旧,待会可不能输给你等后生,哈哈哈……” 随即他大笑着,拉起公子昭的手,两人联袂入城。 茅越也迫不及待地跟了进去。 至于田籍,则在进去前,仔细叮嘱一番外头留守的御者、马仆等人,仔细留意飞鸿夫人的车驾,及时进来通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20章 以礼治国 汤沐邑中建筑成群,白墙黛瓦,论奢华的程度,远超田籍见过的平原城飞鸿馆。 这种奢华也不仅仅体现在建筑的数量与精美程度,更体现在仆人素质上的差距。 飞鸿馆中虽然也仆人众多,但大多只是凡人。 然而此时目之所见,不少负责接待的男女仆人,分明都是祝庙出来的男女祝者,竟是让有秩者来此当奴仆服侍人! 不过想想这里临近皇都,田籍便也释然了。 毕竟皇都当中,有不少来此消费的贵族,都是如晏腾一般的大能。 这些大能身上自然流露的威压,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了,更别谈贴身服侍了。 况且祝庙培养出来的祝者,不论出身还是人品都有保证,知根知底,不容易混进来敌国间谍与刺客,安全有保证。 这也是田籍敢来这里的另一个原因。 此时田籍三人在晏腾的引领下,进入了一处规格中档的建筑内,很快便有女巫男祝捧着暖汤热巾,笑脸盈盈地迎了上来。 这些男女个个都有秩一层次的境界,不但外貌出挑,言谈间也颇为得体,虽然一直低眉顺首,却不会显得过于谄媚,给人感觉如沐春风,恰到好处。 田籍便见到晏腾熟练地点了两名三十上下的女巫,左拥右抱,一时间莺歌燕语,谈笑风生,显得十分享受。 一看就知道是这里的常客了。 不过田籍很快又发现一见怪事,这两位女巫说话之时,身上居然有轻微的威压投向中间的晏腾,竟是对着这位肆司大人释放【民极】! “可她俩只是秩一小祝,对一位差了三层秩次的大能释放【民极】,是为何呢?” 田籍这个疑问,很快得到晏腾的解释:“这些女祝经过特别的训练,能够通过轻柔的宣礼,为客人放松精神,比起肢体触碰,效果更佳,所以临海城的贵族,都喜欢相约来汤沐邑中找女巫们‘听礼’,毕竟我大齐以礼治国嘛!” “当然,你们若喜欢找男的,也成!哈哈哈……” 此时晏腾在女巫们的服侍下,开始解开衣带,准备沐浴,语气也越发肆无忌惮。 田籍与公子昭对视了一眼,一时间也不知这样到底算不算以礼治国。 晏腾见状,当即笑道:“你们三位该不会还是雏?来来来,你们几位过来,好好伺候一下狐甲闾的三位大人,给大家讲讲‘礼’!” 话音刚落,当场就有数名俊俏的女巫热情地围了上来。 不过除了老头茅越半推半就地选了一名年轻女巫外,田籍与公子昭都婉拒了,表示自己动手就成。 倒不是他俩付不起钱。 而是因为自从画出姜滢的面目后,如今田籍对一切女性祝者都有些疑神疑诡,哪敢让对方轻易近身? 还是不着半缕毫无防备的情况下? 公子昭倒是不惧,但他似乎不太喜欢在旁人面前坦露自身,只要了一木盆热水,卷起衣服下摆泡泡脚,便是他的极限了。 这让不少觊觎公子昭俊朗外貌的女巫们颇为失望,纷纷投来幽怨的目光,恨不得上前踢翻那个泡脚盆。 连带田籍也感受到不少这种目光,不过他摸了摸自己平平无奇的脸庞,感觉这些女子大概还是更在意他的钱袋子。 “这里极尽奢靡之能事,每一项花销都不菲,可谓跟墨者‘节用’的理念大相径庭,难怪墨烟不愿意来这里。”田籍心中想到。 …… 汤沐邑中的沐浴也极为讲究。 用淘过樱的水洗发,用淘过梁的水擦脸,最后才进入淘米水中洗沐全身。 洗发后,会有仆人上前用白木梳子仔细梳理头发,毕竟这个时代不论男女都是留长发,若不及时梳理,发梢干了以后容易分叉。 出浴以后,擦身就更加讲究。 从浴盆里出来,首先要站在粗蒯席上面,用热水冲洗双脚。 然后再踏上细腻些的蒲席,用葛布擦干身上的水分。 这葛布也有讲究,上身要用细致的葛布吸水,下身用粗粝些的葛布擦干。 这之后,客人才穿上衣服鞋子,听听礼乐,喝喝小酒,吃吃点心。 一套流程下来,半天时间就过去了。 原本田籍估摸着姜滢那边再怎么磨叽,此时也该到了。 哪知中途传唤了几次马仆,却说连对方车驾的影子都没看见。 他相信墨烟打听情报的能力,所以只能推测对方可能路上有些耽搁了。 无奈之下,田籍三人只能拉着晏腾移步一处雅致小间,说是谈谈今后合作的事。 这也是今日来此的一个目的,晏腾自无不可,当即屏退了所有服侍的男女祝者,闭门谢客。 …… 合作的事情本来就差公子昭点头,所以很快就敲定完毕。 此时依然未有姜滢消息,为免晏腾提前离席,田籍借着这会谈话气氛不错,顺势向对方打听起近来朝堂上热议的话题:出兵援助吕齐。 晏腾是时常出入朝堂的大能了,对此事十分熟悉:“你等可知,为何吕齐使者来临海好些时日了,陛下却一直不曾召见?” “可是因为朝堂上诸位大人意见不一?”关于吕齐求援的事,田籍也从姬绫的信中有所了解,不过对于田齐上层的态度,限于接触的人脉,却不甚了解。 “然也!”晏腾含笑点头道:“如今朝堂之上,对于是否出兵南下,共分成三派,分别是不救、速救与缓救。” “这个各自怎么说?”田籍虚心请教道。 便见晏腾侃侃而谈道:“首先是‘不救’一派。” “‘不救’的理由,是因为如今连梁国迫于黑水朝的压力也参战了,有人担心西泽北边的天阳国也会效仿。毕竟相比起有吕齐、高陆挡着的梁国,田齐与天阳之间,只有一个弱小的陈国。且位置上更靠近临海都。” “甚至北溟的鲛狄会不会趁机大规模上岸劫掠,也未可知。” “若这两边同时入侵,战火很快就会烧到田齐本土,不得不防。” “换言之,‘不救’的立足点,是‘防北’!” 听到晏腾的解释,田籍想起与西泽天阳国接壤,并且有多年宿怨的陈国,心中有了一丝明悟,问道:“若我所料不差,持‘不救’观点一派的,应该就是陈氏的人?” “确实如此!”晏腾肯定道,“最先反对出兵南下的,正是上将军陈苦佗!” “紧随其后,左相邹氏,以及他身后的履冰学派,也都出言支持!” 左相邹氏田籍不熟悉,但来临海这些时日,履冰学派的大名他还是听过的。 这是六儒之一最古老,也是最为保守的学派,主张“克己复礼”,修身治学态度上极为勤勉谨慎,宣称“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难怪会支持“不救”一派的保守策略。 “如此说来,这‘不救’一派,不但得到文武两边重臣的支持,更有儒学大派背书,可谓势力强盛,也不知另两派凭什么与他们相争?”田籍好奇问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21章 不可言道 “支持‘不救’的大人物虽多,但另外两派却也不遑多让。” 随后在晏腾的解释下,田籍对另外两派势力也有了深入了解。 首先是“速救”。 这一派的支持者,主要是右相鲍氏与当朝太傅。 前者自不必说,右尊于左,乃是文臣之首。 而后者的太傅之位虽然只是虚职,但其本身是稷地学宫的世俗代表,更兼六儒另一个大派“鱼熊学派”的代表人物。 这个学派主张“人性本善”,讲求人心道义,认为此时田齐若在救援一事上有所迟疑,日后只会让三齐更加离心离德。 所以“速救”的立足点,是“道义”。 …… 第三方是“缓救”。 这一派的支持者,没有临海朝堂大员,但却有平原侯、高陆侯两位地方封君。 他们的领地与吕齐最近,其中高陆都更是与如今战事所在的交陌都接壤,所以这两都封君的意见也不容小觑。 对于这两位封君而言,若南边交陌都有失,他们就是唇寒齿亡,不得不救。 但若救得太急,必然要就近征发这两都的兵员、粮草,他们首当其冲,肯定要付出很大代价。 特别是平原侯,去年跟交陌孙氏的嗣子还有些过节,自然乐于见到对方吃瘪。 当然,这点小心思不能明着在朝堂上宣扬,所以这两位也很鸡贼地找到了一个儒家学派来当遮羞布。 却是一个相对年轻的学派,青蓝学派。 这个学派在稷地学宫也有一席之地,虽为儒学,所持观点却与鱼熊学派针锋相对,认为“人性本恶”。 他们认为过去这些年吕氏之所以日渐骄横,正是因为田齐君臣对吕氏过于纵容,缺少鞭策教导,以至于吕氏野心滋长,目无君父。 于是这一派顺应两位封君的意愿,提出借机以黑水朝来削弱吕齐,而后田齐再从容救援施恩。如此恩威并重,才是让三齐重新归一的良策。 所以“缓救”的立足点,是“弱吕”。 …… 最后晏腾总结道:“从支持者的角度上来说,这三派可谓旗鼓相当,谁也不输谁。” “不过若单论出兵与否,显然支持出兵的有两派,数量上是占优的,所以吕齐使者也一直抱有希望,耐心等待。” “只可惜鱼熊学派与青蓝学派这两儒,向来在人性善恶之论上争执不休,势同水火,这也间接导致‘速救’与‘缓救’两方难以达成合力。” “于是三方从春天一直争论到夏天,依然没能达成一致。” 听完晏腾高屋建瓴的总结,田籍与茅越都不由感慨此事之复杂,已经牵扯到大齐方方面面的利益。 唯独公子昭若有所思。 晏腾见状,若有所指地问道:“听闻徐国的使节也快到临海了,也不知徐公对此事是什么态度?” “我来临海以后,跟君父已经多年没有交流,晏大人却是问错人了。” 听到公子昭敷衍的说法,晏腾也不以为意。 毕竟公子昭当年的奇葩行为,以及徐公的勃然大怒,也是举世皆知的奇谈。 …… 如此众人又闲聊了一阵,桌上的酒水点心已经吃完了,田籍三人也实在找不到能聊下去的话题。 偏偏姜滢依然没有到来,这让田籍莫名感到有些不安。 这时候,晏腾大概也看出三人还存着别的心思,却也不直接道破,而是婉转道:“今后我们两边亲密合作,若狐甲闾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不妨直言。” 见对方说到这个份上,田籍知道不好再隐瞒下去。 毕竟这位宗伯府出来的肆师,是他“伏击”姜滢的关键。 不过若直说自己遇刺的问题,又可能会泄漏自己夺舍的秘密。 此事他向来慎重,哪怕对上如今信得过的公子昭、墨烟等人,他都有所保留,更何况是晏腾? 于是他稍稍思索片刻,决定从另一个角度来解释此事。 “晏大人可还记得《杞人之书》一案中,太子妃身边一对平原崔氏出身的母女,也是此案的受害者?” 晏腾点了点头。 田籍接着道:“实不相瞒,我与崔氏母女一家乃是世交,与叔姜更是自小青梅竹马……只是不知是否错觉,自从《杞人之书》一案,我总感觉叔姜变得有些与往日不同……” “哦,如何不同?”听到田籍的说法,晏腾也立即认真起来。 “我也说不准具体哪里不同,但我与她毕竟自幼相好,对她的一颦一笑都十分熟悉,所以能感觉到一些细微的差异。”田籍含糊解释道,“当然也可能是我的错觉。” 以上这番话,全都是田籍临时编出来的。 毕竟《杞人之书》一案后,他压根就没关注过那对母女,哪能知道姜滢跟往日有什么不同? 这番说辞,主要目的还是想引起晏腾对姜滢的关注而已。 好在晏腾听到这个解释,不疑有他,反而认真点头道:“《杞人之书》的变异,确实还存在不少疑点,若你那位青梅竹马女子有问题,还真的要好好彻查一番,说不定还得‘请’她进一趟宗伯府,希望你到时不要介意!” 田籍闻言当即郑重表态道:“大人为了大齐百姓安危不惜己身,田籍怎能为了一己之私而有所阻挠,自当全力配合,请她进去宗伯府!” 他巴不得宗伯府赶紧抓人呢! 若是连大小宗伯这些更高层次的大能也出动,那就再好不过了! 大概是田籍这番表态令晏腾十分满意,于是又多口提了一句:“对了,上次你我怀疑刺客‘贞荌’的脸皮与《杞人之书》的变异有关,我回去找府中诸位同僚合作查了一下,发现还真的有可能!” “哦,宗伯府是有什么发现了?”田籍三人立即来了兴趣。 毕竟刺客“贞荌”,跟他们三人过去一段时间的人生际遇,可谓息息相关。 便听晏腾压低声音,语气神秘道:“我们怀疑,那张奇怪的脸皮,可能与……有关!” “与什么有关?”田籍以为自己听不清,下意识问道。 晏腾再次道:“……啊!” 这次田籍不问晏腾了。 他立即转向茅越老头,试探问道:“刚刚晏大人说到东西,你听清楚了吗?” 茅越点点头,奇怪道:“听清楚了啊,不就是……吗?” 田籍又转向公子昭,后者未等他开口,自行先问道:“难道博闻你听不到……这个词?” 田籍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事实上,他不但听不到晏腾提及的事物,甚至连对方的嘴型,也在开口的一瞬间,出现了某种难以描述的模糊。 仿佛冥冥之中,有某种力量强行干涉了田籍的视听,让他始终无法知悉那个陌生的概念。 又可能是在他听到的一瞬间,强行干涉了短期记忆,让他忘记了那个概念。 无论实情如何,眼下这种诡异的状况,还是田籍自夺舍以来第一次遇到。 不可见闻,不可言道,就仿佛—— “不可名状……”田籍声音颤抖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22章 你究竟是谁? 因为这种吊诡的情况,场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最后还是晏腾先开口:“田闾副这种情况虽然罕见,但那个‘东西’本就属于不祥,难以捉摸,所以倒也能理解。” “可为什么只有博闻一人无法知悉?”公子昭皱眉道。 “老夫倒是有两个猜测。”晏腾捋着胡子沉吟道,“其一是那个‘东西’故意针对田闾副,屏蔽了其感知,若是这样,田闾副从今往后,最好远离此事,莫要再追究,如果能将今日的情状忘记得一干二净,就更好了。” “当然,也可能是另一种情形。”说到这里,晏腾认真打量了一番田籍“说不定田闾副运道深厚,暗中得到某位圣人大能看顾,故而能够规避不祥……” 晏腾的这两种猜测,可谓对应了最坏与最好的两种极端情况。 不过田籍冷静下来,心中也有了些自己的想法。 屏蔽词。 作为一位调查员,还是阅读权限最低的炮灰级人员,对于大段大段被涂黑的文字段落,早就见怪不怪了。 有时候干脆连某些调查报告是否真的存在也不能确定。 哪怕来到这个异世界,得到的几份前辈调查员的遗留报告,也有类似的情况。 最近一次,还是得到了一份“权限密钥”,才解锁了部分内容的阅读权限。 而眼下的情形,就与这种“屏蔽词”十分类似了。 “只是我往日只在意识云中遇到这种问题,而现在却涉及到了现实中的人与事……莫非真如晏腾所说,有某位圣人大能,暗中为我屏蔽了这种不祥的概念?” “若当真如此,他,或者说祂,到底是谁?” “又带着什么目的?” 就在四人未讨论出个所以然之际,外头负责盯梢的马仆急冲冲地闯进来,喊道:“有崔氏叔姜的消息了!” 田籍眉头一挑,问道:“终于来了?” 马仆却是摇头,道:“没有,刚刚外头来了官兵,说有一位吕齐使者的车驾在路上被刺客袭击,听说崔氏叔姜也在其中!” …… 姜滢死了。 与她一同死去的,还有袭击吕使车驾的刺客。 反倒是同车的吕使因为及时抓住姜滢挡刀,幸免于难,只受了些轻伤。 等田籍四人赶到事发现场的时候,临海城卫的官兵已经基本查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这名刺客是梁人,因为仇恨吕齐人,于是发动了这次刺杀,只可惜他没料到吕使车中还有一名女子,一击不中,被随后赶来的护卫乱剑砍死了。 “当真只是因为仇恨吕齐人,才袭击吕使车驾?”听到这个解释,田籍明显有些不相信, “下官也有这种疑惑。”一名负责带队巡查的城卫军官上前解释道:“不过听闻最近梁国参与进攻吕齐交陌都,是因为得到黑水朝许诺,允许梁人占领陌河北岸的土地。如若黑水迫于我田齐出兵的压力收缩军势,甚至退回西泽,梁人就白忙活了。所以下官斗胆猜测,这位刺客是梁国死士,奉命刺杀吕使,以阻止我田齐出兵南下!” 城卫军官的解释,不可谓没有道理。 然而这次突发意外在田籍眼中,依然显得十分突兀、荒诞。 姜滢早不出意外,晚不出意外,偏偏就在他识破她的伪装,请来大能相助,并布好口袋阵等她往里钻的时候,意外就发生了。 这让田籍不免心生疑窦,仿佛冥冥之中,有某种恐怖的力量,在阻挠他查清真相一般…… “不论如何,若不查清此事,我心中难安!” “哪怕你死了,我也要刮地三尺,查个清楚明白!” 想到这里,田籍当即向城卫提出要检验姜滢与刺客的尸体。 紫龙卫与宗伯府,哪边都不是城卫能得罪的,城卫军官自然一路放行。 …… 见到姜滢遗容的时候,田籍心中五味杂陈。 致命伤是胸前的血洞,就在心脏左近,一击致命。 大概是死亡来得太突然,姜滢的遗容上,还残留着临死前惊愕的表情,小嘴微张,杏目圆睁。 目光之中除了惊愕以外,似乎还带着一丝疑惑与不甘。 若是原主见到这一幕,恐怕当场哭天抢地。 但田籍毕竟不是原主,只是象征性地表示了一点哀伤,维持一下“人设”,就立即请晏腾以【民极】拷问姜滢的神魂了。 此时她刚死不久,神魂未及完全消散,还能问出情报。 其实田籍以【知鱼】方技也能与姜滢残魂交流,但他一想到对方可能是某位隐藏大能伪装,就有些不寒而栗。 还是交给晏腾这位秩四的祝者来做更保险。 他自己则去与刺客的残魂交流。 …… 刺客只有秩一,姜滢目前看来还是凡人,不论是田籍【知鱼】还是晏腾【民极】,都是牛刀杀鸡,很快就有了结果。 “跟城卫那边查的结果一样,只是一场意外。”晏腾用安慰般地语气对田籍道,“人有旦夕之祸福,田闾副节哀。” 田籍默默点头不语,因为他与刺客【知鱼】的结果也差不多。 这时茅越也完成了对两具尸体以及刺杀现场的查验,同样没有任何特别的发现。 倒是公子昭对田籍提议道:“要不咱们再作画还原一下?” 于是接下来,田籍走遍附近树木丛林,将各种能见到的飞鸟鱼虫,花草树木,通通都【知鱼】了一遍。 反正他现在秩二修德圆满,不需要太在意理智值消耗。 如此小半天过去后,公子昭画出了两幅画。 一副是从某只路过飞鸟的视角俯视,一副是从车辙边小草的角度仰视。 一上一下两幅视角,画得都是同一时刻的情景,也即刺客发动袭击的那一刻。 基本不存在任何视线上的盲区。 只可惜,依然没有任何特别的发现。 …… 至此,这次针对吕齐使者的刺杀案,经过了城卫盘问、神魂拷问、茅越痕检以及公子昭作画,这四重相互独立的查证方法交差检验。 最终四边都得出一个相同的结论,这起刺杀,或者说姜滢的死亡,只是无妄之灾。 可能对于齐、梁的邦交,对于田齐援助吕齐的议题,这场刺杀算得上是一件影响极为恶劣的重大事件。 但对于目标是姜滢的田籍等人来说,这场意外反而没什么可说的。 因为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清清楚楚,相关人员,也都审问得明明白白,根本找不到一丝可疑之处。 除了时机太巧合了一点。 如果是有人故意为之,也只能感慨一声手段高明。 “可如果姜滢真的只是凡人,那公子昭画像中的影藏刺客,又是谁呢?” “难道仅仅是与姜滢长得像而已?” 就在这种困惑之中,田籍迎来了姜滢的葬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23章 链接失效? 姜滢葬礼是太子妃出资请人帮飞鸿夫人办的。 后者得知女儿意外身亡的消息后,当场晕厥,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姜滢是她翻身的最后指望,但这次飞来横祸,一切都成空。 至于平原城已经出嫁的两位女儿,更是为了自保,早就与她划清界线。 大概是受不了刺激,飞鸿夫人的状态每况愈下,到了葬礼当天,看到女儿遗容,当场失了心疯,逮到人就扑上去一通撕咬,说对方杀了自己女儿,骗了自己的钱财。 最后被侍卫压下去,连女儿盖棺下土都看不到。 于是过去在平原城中长袖善舞的飞鸿夫人,如今不但老无所依,甚至成了一个人见人厌的疯婆子。 …… 姜滢入土的时候,田籍全程在旁,甚至还上前帮忙钉紧了棺材板,也算是将“人设”维持到了最后。 这当中,他难免带着一点看着对方真正入土才安心的小心思。 当然,如果这个“姜滢”真的有问题,一层覆土外加一块普通的棺材板,肯定是压不住的。 所以他趁着这最后的机会,悄悄从姜滢的遗体上薅了一把头发下来。 他决定要做最后一重查验。 一个可能有些冒险,但也最可能发现问题的查验方式。 与姜滢结发。 结发巫术,关联到他的意识云,而后者,是他目前所知,除了齐一会神魂空间外,唯一能与秩四层次相提并论的东西。 至少在隐蔽性上来说是如此。 假如姜滢是“假死”,通过结发连接,他的意识云必然能有所发现。 当然,这样做,肯定要冒着不低的风险。 所以他没有立即行动,而是等回到灵台,叫来公子昭与墨烟护法,而后才自己找了一个小房子开始尝试。 动手前,他还先暂时断开妫鱼、姬绫、阿桃三女的连接,以防出了意外,波及他们。 “万一待会真的出了问题,我还能通过躲入神魂空间,凭借齐一会三老的威能驱逐外来的力量,而且在里面,也方便立即向游老求救。” 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田籍不再迟疑,开始了结发仪式。 …… 不久,意识云中弹出提示:有新的数据接口,是否连结? 田籍没有立即连接,而是心神抱朴守一,仔细感悟了一阵,发现【心斋】方技没有任何对于危险的提示,这才选择连结。 没过多久,意识云又弹出新提示:该链接已失效。 “链接失效?”田籍微微讶异道,“难道是因为人死了,所以无法建立连结?” “若真如此,那是否说明,姜滢已经死透了?” 为了不放过任何可能性,接下来几天,田籍每天都取一缕姜滢的头发尝试一次结发,不过结果都一样,链接已失效,无法结发。 “看来姜滢是真的死了。”田籍半是感慨,半是安心地想到,“如此看来,那位躲在邻居房顶上的刺客,恐怕另有其人。” “只是为何她跟姜滢长得一模一样呢?” 飞鸿夫人的另外两位女儿,原主也是见过的。 虽说亲姐妹长得像是常事,但总归不至于到一模一样的地步。 特别是那两位比姜滢年长不少,早就成了身姿丰润的妇人,跟公子昭画像中的青涩少女,根本不是一回事。 至于说姜滢是不是还有双胞胎姐妹,这点田籍根据原主记忆,也可以排除。 “只是这样一来,关于那位神秘祝者刺客的线索,又断了……” …… 虽然一番谋划落空,但既然已经确定了敌人是秩四层次,田籍不打算坐以待毙。 眼下他能借助的秩四力量,有齐一会的游老,灵台的公子昭以及宗伯府的肆司晏腾。 只是这三方终究只是外力,庇护得了一时,庇护不了一世。 特别是这三方都有各自的问题。 譬如游老可能是非人的存在,譬如公子昭与晏腾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 所以归根结底,最能依靠的力量,还是自己的实力。 如今田籍秩二修德圆满,也是时候该准备晋升秩三的仪式了。 因为先前在太子妃的帮助下,他得到了宗伯府的承认,所以晋升秩三的仪式内容,他都能通过泠然阁顺利拿到,并且至少秩三层次,不受困居皇都的限制。 不过既然他同时还能在齐一会得到梦蝶学派的知识传承,自然是两边都要,互相比对择优而取了。 很快,关于晋升游者秩三的相关仪式内容,就全都记录在意识云。 游者秩三,名为至人。 不论是泠然阁还是齐一会,对“至人”的描述都相差无几—— 至人,纯气之守也,非智巧果敢之列。 潜行不窒,蹈火不热,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慄。 “换言之,相比起秩二大知,秩三至人不但神魂强度更高,而且还多了一种名为‘纯真之气’的力量守护自身。” “得到‘纯真之气’守护的至人,能够在水中潜游而不窒息,能够在烈火中穿行而不怕热,最终甚至能实现游走于万物之上,而无所畏惧!” 看到这里,田籍立即明白这个“纯气”,是至人一切力量的源泉,同时兼顾了心神守护与身体的防御。 从这个角度来说,游者到了秩三的至人阶段,肉身相对孱弱的缺点,就得到一定程度上的弥补了。 “难怪当初游长面对变异田山,显得游刃有余,后者的人头铃铛根本穿透不了游长的‘纯气之守’啊!” …… 因为“纯气”是至人的核心力量,所以晋升游者秩三,其实就是通过特定的仪式,在体内激发出“纯气之种”。 而这种仪式,游者称之为“不慄仪式”。 通常来说,一道“不慄仪式”若成功举行,至少能激发处一道“纯气之种”,而理论上,最多能够激发出三道。 激发的“纯气之种”越多,成就的至人阶段,获得的纯气就越浑厚,力量也越强。 而想成功晋升秩三至人,按照过往经验,最少也要激发出三道纯气之种,被称为三纯至人。 此后每多一道“纯气之种”,成就的至人越强大。 甚至有历史记载,当年有圣人曾在至人阶段,以十二道“纯气之种”登临秩三,成为至纯至真的完美至人! …… 完美至人什么的,田籍暂时不敢奢望,但他还是希望自己尽可能更强大一些。 所以他很快将目光投向各种“不慄仪式”的内容上。 在这方面,泠然阁与齐一会,终于有了一些差别。</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24章 秩三仪式 “泠然阁中明确记载的‘不慄仪式’只有两种,分别是潜行不窒与蹈火不热。” “譬如其中潜行不窒,是让人潜入深水中,长时间闭气承受水压,而后在某种极限之中,尝试激发纯气之种。” “当中所处的深水环境越是惊险,激发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 “毕竟游者经过了秩一的情绪仪式,秩二的纯一心境,早已练就了一副波澜不惊的心态。所以秩三的不慄仪式,真正需要克服的不是心态上的畏惧,而是人本能的畏惧。” “归根结底,所谓情绪调节,所谓心境纯一,只是一种后天干预的手段:先有本能恐惧,再调节排解恐惧。” “而至人,却是要求游者连最初的本能战栗恐惧,要也彻底消灭,以达到先天‘纯真’的境界,也即‘纯气之守’!” 田籍又看了一下蹈火不热的仪式,发现本质与潜行不窒一样,同样是要在惊险中突破,只不过将环境从深水换成烈火而已。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游者哪怕到了秩三的晋升仪式,依然离不了作死的本质……”田籍不禁无语道。 …… 因为御风学派只验证过两种“不慄仪式”,所以泠然阁多是三纯、四纯的至人,连五纯都少见。 至于理论上穷尽两种仪式极限的六纯至人,就更是稀少。 相比起来说,齐一会的处境就好很多,除了潜行不窒与蹈火不热外,还多验证了两种仪式:雷霆不撼,烈毒不伤。 “雷霆不撼还能理解,不就是是被雷劈吗?就跟前世修仙渡劫差不多……” “至于这烈毒不伤,却需要先找到世间至阴至烈的阴金魂毒,再以此毒浸泡全身,承受其伤害。” “可世间之毒千千万,到底哪种才算是至阴至烈的阴金魂毒呢?” 这方面,就连成功验证了这种仪式的那位前辈,也有些语焉不详,只笼统描述,曾机缘巧合之下,在大泽附近尝试过这种方法,之后再以此法教给后进,却再无一人成功,只是徒增伤亡而已。 …… 这位前辈的记载,虽然语焉不详,但也算给提了田籍一个醒:已知的四种“不慄仪式”,全都是极为危险的作死行为,一个不慎,就会伤及性命。 除非对自己克服战栗本能有充分的信心,否则宁可再修心养性多一些时日,也不要轻易冒险。 这一点,不论是泠然阁还是齐一会,都是一样给出了警示。 当然,相比起传承粗陋的御风学派,梦蝶学派的前人还是留下了两条宝贵的经验。 其一是可以尝试利用外物,来提升自己身体的强度。这样虽然对于克服战栗本能没有帮助,但至少能让肉身变得更耐扛一些。 毕竟在成功激发“纯气之种”前,游者只能凭借孱弱的肉身来抵抗危险的仪式环境。 若肉身太弱,恐怕等不到“纯气之种”激发,自己就先挂了,万事皆休。 “对了,鱼研制的秩二境界的大补气血方剂已经送过来了。鱼的气血方子与我自身的相性最合,按她信中所说,能够让我肉身到达秩二轻侠的强度,甚至还能稍稍超出。” “看来接下来几日,又要回到药不能停的状态了……” …… 梦蝶学派前人的第二条经验,则是建议后人尝试“不慄仪式”前,可以先到仪式场地提前熟悉环境,最好能在其附近生活一段时间,以逐渐克服身体的战栗本能。 譬如选择“潜行不窒”仪式,就可以到深潭旁边结庐而居,时常潜入潭水中熟悉深水环境。 当然,这里面,存在着一个相互矛盾的抉择。 能让人长期居住生活的环境,必然不够“惊险”,那么相应地,成功激发“纯气之种”的可能性就较低,白白浪费时间。 反之,越是惊险刺激的地方,譬如北溟这种天然邪异之地,虽然越容易激发“纯气之种”,甚至能达到仪式极限的三道纯气之种,但想要长时间生活其中,却非易事。 那么,有没有一种,既能足够惊险,又能保证安全前提下,让人熟悉环境的方法呢? 这一刻,田籍想到了他的“泥人替身法”! 泥人替身法,本质是削减仪式难度,少量多次,从量变到质变。 过去的秩一秩二仪式,都给了他极大的帮助。 如今秩三的不慄仪式,需要游者亲身赴险,在这一点上,无法再以泥人替身代替自己。 但这个无法代替,是指正式仪式上无法代替,并不代表,在仪式前熟悉环境的阶段,不能使用啊! 他完全可以将泥人替身扔到惊险的环境中“生活”,这样既能确保自身提前熟悉惊险的环境,克服战栗本能,同时就算遇到意外,损失的也只是泥人替身而已,不会危及自己肉身。 如此只要经过充分的尝试,他就能最大程度确保在正式仪式的时候,自己激发“纯气之种”的成功率! “嗯,接下来一段时日,除了坚持吃补药以外,也得好好考虑一下第一个仪式的环境,以及泥人替身的配方。” …… 田籍过去所用的秽土泥人,受到秽土特性的影响,会对五感产生极大的屏蔽效果。 这在秩一以及秩二的仪式中,给了田籍极大的帮助。 不过到了秩三的“不慄仪式”,这种特性反而成为了阻碍。 因为他现在需要用泥人代替自身感知外界的惊险环境,而非与外界隔绝! “况且秽土捏制的泥人虽然相比于凡土更为坚实,但到了秩三的层次,就有些不够看了。甚至都比不上我现在的肉身强度。” “如此的话,纯粹的秽土泥人,并不足以代替我本体进入惊险环境中‘生活’。” 好在,匠人辛夫留下的《九土注》,给了田籍改进替身泥人的思路。 “先前我就考虑过以更高级的‘四方土’来改进泥人,如今看来,这个思路果然是对的。” “四方土各自的产地,东夷、西泽、北溟、南荒,本身就是举世皆知的邪异之地,若论‘惊险’,在天下人族已经探明的区域,极少有地方能出其右。” “正好眼下我有一箱子北溟坎晶,这种四方土本就是北溟出产的,与那里的环境相性最好。” “若以之制作替身泥人,不但能最大程度地获得北溟环境感知,而且还能在其特殊的环境在稳定存在……” 于是,田籍很快确定了第一个“不慄仪式”的内容:潜行不窒。 而仪式的地点也随之而定下来,正是临海城北方百里开外的北溟!</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25章 出海 吧嗒,吧嗒,吧嗒…… 墨蓝的海面上,一只通体纯白的四角怪鹿穿行在翻涌的浪涛之间。 好几次,因为大浪太急,怪鹿难以稳定身形,被海浪拍倒。 虽然浪退以后,怪鹿依旧坚挺,但身形却隐隐有些消散的迹象,仿佛随时会消散一般。 “二十里,已经是3.0版本的梁兽行符的极限了。”怪鹿上传来男子遗憾的叹声。 正是田籍。 …… 话说,自从选定了北溟作为“潜行不窒”仪式的环境后,他便日日以海边锻体的名义,来到北溟上开始熟悉环境。 一开始,他只在岸上潮水区域活动。 不过潮水只有几米深,他甚至不需要泥人替身,光凭自身,就轻松克服了水底的战栗本能。 于是很快他又往北推进的海岸线,而后直接出了海。 来到北溟海上,他就不好靠自身移动了,特别是使用泥人替身时,肉体还需要一个依托, 所以他用上了梁兽行符。 梁兽行符经过游老两次改进,不但速度快,续航能力高,而且十分平稳,正适合他用来保管肉身。 于是他终于得以进入真正的北溟海中环境,来感受这处邪异大海给人的本能战栗感。 一开始,他没敢直接用上全坎晶捏制作的泥人。 他按照《九土注》里辛夫实验过的配方,将不同比例的北溟坎晶,与秽土以及其他辅料进行混合,制成了数种不同档次的坎晶泥人。 最低档的坎晶泥人,坎晶只占到十分之一; 而最高档次的,除了一些凝固定型用的辅料,主体材料全是坎晶。这种泥人附身以后,对北溟环境的感知几乎与自身潜入水中无异。 换言之,只要田籍能够在全坎晶泥人中“不慄”,那他就可以尝试亲身挑战仪式了! 于是做好充分准备以后,田籍带着坎晶泥人,骑着梁兽行符,杀向了北溟。 如此经过三日三夜的尝试,田籍终于在今日,实现了在全坎晶泥人中,克服了对北溟深水中的本能恐惧。 只是当他满怀希望地潜入近十米的水底中待了片刻后,却并没有成功激发到“纯气之种”。 “难道是因为我待在水底的时间不够长?”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虽然田籍在连续服用了妫鱼的大补气血药后,不但气血浑厚程度赶上了同秩次的侠客,就连脏腑功能都大大提升。但他终究是陆地上生活的人,不可能长时间在水底闭气。 除非他能激发出至人的“纯气之种”,才有可能实现“潜行不窒”。 “要解决这个问题,要么就设法延长待在水底的时间,譬如搞一套在水里换气装置什么的。不过考虑到北溟的恶劣环境,这种东西估计没个三两年都捣鼓不出来。” “如果不能延长时间,就只能继续深入北溟海域,提高外部环境的‘惊险’程度了……” 于是循着第二个思路,田籍不断驾驭梁兽行符北行,只可惜因为北溟的邪异环境,对御气符的发挥有极大的压制。 仅仅推进到二十里海域,梁兽行符就已经有消散的迹象了。 这种情况下,田籍可不敢将自己的肉身交托给梁兽行符。 “看来想继续深入北溟,光靠我自己是做不到了,得找专业人士帮忙……” …… “狐甲闾两位要跟我们的船队出远海?”听到田籍的提议,鲲丁闾闾长拓仑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拓仑闾长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墨烟诚恳问道。 按理说,以之前双方合作猎杀弓铎的交情,对方不至于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满足。 特别是田籍与墨烟合作的惊艳一剑,如今依旧在百里关城被众人津津乐道。 这也是田籍特意拉上墨烟的原因。 正好她对出海猎鲛有极大兴趣。 “非是我不愿带上两位。”拓仑闾长苦着脸道,“若是在往日,我鲲丁闾上下还巴不得请两位天天跟我们一起出海猎杀鲛狄呢!” “只是自从上次活捉熊铎兄弟以后,不知是军中有鲛狄间谍,还是因为此事传到鲛狄王庭,惹恼了鲛狄王族之人。自那以后,每当我们出海,总会遭到大量不知从何处冒出的王族鲛狄袭击,仿佛他们总能提前知悉我们的行踪。” “想必二位也清楚,那些王族鲛狄入水生尾,能深潜的海底数里之下,比普通鱼骑更加来无影去无踪。别说反击,根本连尾巴都碰不着,只能被动挨打啊!” 听到拓仑的诉苦,墨烟当即自信笑道:“我与田闾副倒是有追杀这种鲛狄的经验,或许能为拓仑闾长分忧!” 哪知拓仑依旧摇头,叹气道:“没用的!我们也不是没有猎杀过这种王族鲛狄,但可恨的是,现在这批鲛狄学聪明了,并不直接冒头攻击船上的人,而是趁着夜色偷偷贴到船底凿船,为此,我们已经损失了一艘楼船!” “水面之上,我们不惧王族鲛狄。可水面之下,我们都成了瞎子,防不胜防。故而眼下,除非用鲲船,否则却是不敢出远海了!” 鲲船是大齐镇海重器,田籍连登船的资格都没有,自然无法指望。 不过他认真分析了一下拓仑描述的困境,一针见血指出道:“换言之,眼下鲲丁闾非是打不过王族鲛狄,而是缺少了一双在水底下观察敌情的‘眼睛’,对吧?” “确实如此。” 拓仑点点头,忽而想起眼前这位“田百计”往日智计百出,便下意识问道:“莫非田闾副有解决的办法?” “巧了。”田籍微微咧嘴道,“我正好有一个法宝能帮你们观察水下敌情。” …… 当田籍拿出自己的“法宝”当众展示时,鲲丁闾的众人都有些傻眼。 要不是跟田籍有过良好的合作经历,他们几乎认为后者是在戏耍他们。 就连墨烟见状,都感觉脸上有些挂不住,拉着田籍到一边,悄声道:“虽然田闾副平日喜欢捣鼓泥人,可如今出海猎鲛如同上战场,不可儿戏啊!” “哪里儿戏了?”田籍一脸认真道,“这些可都是用来水下观瞄的利器!” “就这些泥人?”墨烟目光扫向篮子里晶莹剔透的坎晶泥人,半信半疑。 不过田籍不打算跟众人细说,毕竟此时关乎他意识云的秘密。 于是的大手一挥,对众人道:“若诸位信得过田籍,不妨以一日为期,试试我这法子能不能为诸位排忧解难,如何?”</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26章 水下观瞄 因为双方有过良好的合作经历,特别是拓仑一直感念田籍两人帮他报了血仇,所以尽管对田籍的“法宝”感觉莫名其妙,最终他还是同意了田籍的请求。 至于鲲丁闾的其他人,毕竟见识过“田百计”与“墨闾副”的本事,所以经过最初的愕然以后,也不禁纷纷猜测田籍此法用意是什么。 当然,没有人真的认为这些泥人能够代替肉眼观察水底。 最多是认为田籍打算以这些晶莹漂亮的泥人,作为某种诱敌的饵。 毕竟坎晶,在鲛狄眼中,同样是珍贵非凡的宝物。 对此田籍并不多解释,直到楼船驶入深海水域后,他才让鲲丁闾用铰链将那一揽子的坎晶泥人吊入水下。 “这样就能观察到水底情况了?拓仑闾长望着逐渐消失在海水下的泥人篮子,目光惊奇。 “我还需要到船舱底下做些准备,这期间,鲲丁闾诸位切记将鱼叉、床弩能武器备好,最好能随时保持激发的状态,以便我发现敌情后,第一时间动手!” 拓仑见田籍如此郑重其事,知道他真的不是在开玩笑,不由得对水底的那一篮子泥人越发好奇了。 这之后,田籍带着墨烟,来到船舱最底层的一间仓库,让墨烟为自己守好门,别让旁人进来打扰。 “一旦我发现敌情,会立即将方位告知墨闾副,到时就劳烦墨闾副以船舱的摇铃,通知甲板上的诸位了!” 交代完毕,田籍就进入了仓库。 …… 那一篮子的坎晶泥人,分别对应不同坎晶比例。 田籍按照先前经验,率先进入一成坎晶的泥人。 随即,一股空前的深海气息压迫而来。 就仿佛,一个人毫无防备,站在数百米的浪底之下,眼睁睁地看着滔天巨浪迎面拍下。 又仿佛,在幽黑不见底的深海中不断下坠,上不见天日,下不见海底。既无力阻止下坠的趋势,也不知下方广淼无垠的黑暗水域之中,是否会隐藏着某种不可名状的恐怖怪物,随着准备拖着自己进入更可怕的深渊…… 光是这种无法抑制的恐惧想象,就足以让人产生窒息之感。 哪怕田籍明知道自己并非本体进入水底,哪怕他早就练就了一副宠辱不惊的心态,更有纯一心境守护,依然无法在第一时间,克服这种来自本能的战栗之感。 这是属于天地自然的威压,在天地大道面前,小小个体,焉有“不慄”的道理? “不愧是北溟远海深处,哪怕仅仅是一成坎晶的泥人,就比我在近海亲身潜水更为可怕……” …… 可怕的外部环境,带来空前的战栗感,也带来了更高的仪式成功率。 当半日之后,田籍成功进入最后一枚全坎晶泥人时,他发现自己神魂有所触动,仿佛有某种极端纯粹、玄妙的东西,要从体内生发而出。 不过他眼下的“身体”是坎晶泥人,故而他只是有这种感觉,并非真的多出什么东西。 “这大概就是神魂境界提升到某种层次后,开始反哺肉身的过程。”田籍心中猜测道,“我秩二修德圆满,德性深厚,本来晋升就该水到渠成,所欠缺的,无非是合适的仪式环境,以及对秩三至人层次的感悟而已。” “再多感悟一阵,我就可以亲身下来进行仪式了。” …… 如此过了半个时辰,正当田籍神魂准备回归本体之时,海水中忽然冒出了数十道游弋的身影。 “有敌情!” 田籍见状,也不着急回到船舱本体了,而是在泥人中尽量将自己的气感往外扩散,以便锁定这些来者的实力与方位。 很快,一群约三十头规模的王族鲛狄,摆动着鱼尾,悄然游到了楼船底部。 这些鲛狄全都有秩二层次,手中拿着鱼叉一般的武器。 大概已经不是第一次攻击楼船了,他们第一时间汇聚到楼船尾舵的位置。 尾舵是楼船转向的关键部件,失去它,船虽然不是没有别的方法转向,但会变得十分不便,如同一只笨重的大乌龟。 显然这群鲛狄打算第一时间降低楼船的机动性能,然后再从容凿沉。 偏偏尾舵是船体外部诸多结构中,最为脆弱的一处,鲛狄们从此下手,可以说打到了楼船的软肋。 要是在平日,他们这群来无影去无踪的“水诡”突然发动袭击,鲲丁闾的这艘楼船眼看就得报废了。 只可惜,今日楼船底下下,多出了一双眼睛。 下一刻,田籍的神魂已经回归了本体,对着门外墨烟大喊道:“尾舵,正下方!” 叮铃铃…… 叮铃铃…… 叮铃铃…… 自墨烟开始,各层船舱依次响起了约定的铃铛信号。 一时间,铜铃声响彻楼船各处,一声更比一声急,如同吹响的战争号角,让这艘沉寂了大半天的战斗机器,彻底激活,并持续高速运转起来。 铜铃声、吆喝声、铰链声,此起彼伏。 一切看似忙乱无序,却又偏偏遵循着某种特有的节律,稳定而迅捷往前推进着。 终于,这一切声音与忙乱,都汇聚到了甲板之上,那位至高指挥官的淡蓝手掌之中。 下一刻,手掌猛然挥下:“放!” 嘭! 弦崩如惊雷,浪花如白焰。 在巨大扭力的推动下,一根手臂粗的晶铁鱼叉狠狠扎入了尾舵正下方的水中。 鱼叉用料除了普通凡铁,还混合了一些北溟坎晶,不但更加坚硬,而且也比纯铁更适应北溟的邪异环境。 哪怕扎入水中,依然保持了极高的冲击速度,很快,海面上就泛起了血红的色泽! “果然有鲛狄!田闾副真的能看到水底!”拓仑振奋喊道,“快,第二根鱼叉准备!” “放!” 嘭! …… 在第一根晶铁鱼叉激发的时候,田籍就已经回到了坎晶泥人之中,查看战果。 大概是这群王族鲛狄们最近打惯了顺风仗,不曾料到楼船上的齐人居然识破了它们的位置,在毫无防备之下,当场就有三头鲛狄被鱼叉刺了个对穿,成了“鱼人串串”,只挣扎了片刻,就没了动静。 其余鲛狄虽然躲开了第一叉的攻击,但在紧随其后的第二轮,第三轮攻击中,也出现了不少伤亡,惊惶地往船身各处退散。 只是他们的位置,在此时田籍眼中,根本毫无秘密可言。 田籍不断在泥人与本体之间快速切换,给船上的鲲丁闾众人实时通报水底鲛狄的位置。 很快,原本近三十头的鲛狄,就折损大半,剩下不到十头鲛狄,也都纷纷负伤,惊惶地远遁深海。</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27章 海底追踪 “闾长,这一仗近乎歼灭了两个王族鲛狄小队,可谓大获全胜!” 清点完战果的闾副狄诺,一边振奋地向闾长拓仑汇报,一边激动地挥舞双手。 前段时间他们被王族鲛狄们尾随袭击,损失不小,却又无法还击,可谓憋屈到了极点。 今日得到田籍的“法宝”相助,终于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别看才两队鲛狄,这些可都是能入水生尾的王族鲛狄,哪怕是一头秩二,论战功,都抵得上半头普通的秩三酋长了。 如今更是多达两个小队! 恐怕今年之内,除了轮值到鲲船上战斗的鲲字营成员,其他驾驶普通船只的营闾,无人能比鲲丁闾战果更丰硕! 大喜之余,拓仑也没有忘记此战的关键功臣,大手一挥,对手下众人道:“将船上的好酒好肉都给我取来,我要亲自给‘田百计’敬酒三杯!不,百杯!” …… 鲲丁闾一众指挥官一边热烈讨论刚刚的战斗,一边往船舱底部走去。 只是当他们来到田籍所在的舱室时,却见到门前愁眉不展的墨烟。 拓仑心中一咯噔,问道:“墨闾副,这是怎么了?” “战斗结束有半个时辰了,可不论我怎么敲门,田闾副都没有回应。”墨烟一脸担忧道,“若非他事先交代过,无论如何都不能主动进去,我真恨不得现在就破门而入……” “或许刚刚田闾副动用‘法宝’,劳神过度,只是在里面休息呢?”拓仑试着安慰道。 “话虽如此,可我还是有些担忧……”墨烟目光死死盯着舱门,若有所失道,“我总感觉此时此刻,他好像离我很远……” …… “已经跑得这么远了……” 远离鲲丁闾楼船的某处深水当中,尚身处坎晶泥人中的田籍不禁感慨一声。 原来刚刚王族鲛狄撤退时,有一头鲛狄意外发现了船底下方吊着的坎晶泥人。 虽然它不知道齐人为何要这样做,但坎晶在鲛狄眼中同样是珍贵之物,既然齐人如此“浪费”,它自然也不客气地顺走了。 但它毕竟是出身王族,眼光极为挑剔。 那些混杂了秽土的杂质泥人,它不屑一顾。 唯独当中一枚纯度最高的坎晶泥人,它一眼就看中了。 “此战损兵折将,回去必然要受到责罚,若是能向上头大人献上这等宝物,或许我能得到从轻发落……” 抱着这个小心思,这头王族鲛狄悄悄将这枚坎晶泥人贴身收好,便跟着残余的同伴撤退了。 只是它并不知道,这枚泥人当中,还隐藏着田籍的神魂。 “以这头鲛狄的状态,我一轮【吹息】砸上去,恐怕能当场要了它的命。”田籍当时心中如此思忖道。 秩二修德圆满后,他不但理智值能自动回满,子系统也无须【心斋】修德触发,每天都有一次十息之内零消耗的机会。 可以说,秩三以下,任何不擅于守护神魂的敌人,只要敢近田籍的身,就已经半只脚踏进了棺材。 不过田籍最终忍住了没动手。 因为他打算跟随这头王族鲛狄,看看能不能追踪到对方的落脚地。 “鲛狄王庭在北溟深处的岛屿,据说王庭的位置也会随时迁移,没有定数……” “但不管如何迁移,终究是在远离中陆的极北之地,所以这群王族鲛狄,说不定在附近有一处临时驻地……” 如此游行了大约半个辰,田籍感觉与本体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相应地,一股来自本体的牵引力也越来越强。 他知道,自己无法再待在坎晶泥人中了。 “过去在陆地上,我很少遇到这种远离本体的情况,如今在广阔的大洋中,倒是意外测出了神魂离体的极限。” “不过看现在的情况,王族鲛狄的临时驻地恐怕还得再游上一段,而我大概是跟不下去了。” 不久,一座仿佛山脉一般的海底礁石出现在远处。 可惜北溟深处的干扰强烈,“气感”无论是精确度和范围,都比不上陆地,所以只感觉到模模糊糊的轮廓。 唯一确定的是,身旁王族鲛狄的情绪明显放松了许多,如同回到了家中一般。 “看来这里就是他们的临时驻地了。” 就在这时候,田籍的神魂终于到达了极限,随着一阵天旋地转,他的感知陷入了混沌之中。 等再清醒过来时,他已经回到了本体中。 “至少确定了大致方位,之后就可以给鲲丁闾他们定位了。” 想到这里,他立即从地上站起,推门而出。 这时候,墨烟等人以及急得头上生烟了,见田籍终于冒头,墨烟第一时间扑上去,仔细查看田籍状态,似乎担心后者出了什么意外。 其余鲲丁闾诸人见状,松一口气之余,有人当场打趣道:“田闾副要再不露面,墨闾副怕是要杀到鲛狄王庭了!” “可不是!”有人接过话头道,“我刚刚瞧见这些王族鲛狄中有几头雌的,虽然半人半鱼,但那小模样还挺别致的,墨闾副大概是担心田闾副的魂被母鲛狄勾走了吧……” “哈哈哈……” 鲲丁闾的紫龙卫常年瓢泼海上,当中不少人都跟拓仑一样是鲛狄混血,话题可谓荤腥不忌。 田籍也不以为意,反而顺着对方的话,认真道:“这位兄弟可说对了,我刚刚确实‘魂游’了一阵,而且还有了重要发现。” …… “秘密据点?田闾副确定吗?”听到田籍的情报,拓仑闾长激动之余,不禁再次向田籍确认。 原因无它,因为这个情报太重要了。 与之相比,今日击杀的两队王族鲛狄,都算不上什么。 “鲛狄王庭远在北溟深处,距离这片海域不下千里之遥”拓仑分析道,“所以我一直怀疑这批袭击我们的王族鲛狄,在附近海域建立了临时据点。” “若田闾副所见为真,我们正好趁机杀上那处据点,将这些深入大齐海域的王族鲛狄一锅端了!” 端了鲛狄的据点,不但能解决鲲丁闾这段时间的困扰,甚至运气好的话,还将继续俘获更多王族鲛狄,可谓大功一件。 所以接下来,众人都开始认真谋划接下来的行动。 当中最重要的,是要先打探清楚对方据点的实力。 毕竟是王庭来的鲛狄,万一有秩四大能坐镇,他们这一船人直接莽过去就是白给。 只可惜田籍当时尚未靠近就回归本体,只能感知模糊的轮廓,以及确定那座珊瑚礁的顶部,至少距离海平面有五十丈。 这种深度,船上除了田籍,谁都无法下去查探。 所以田籍决定做好充分准备,再去探一探。</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二十八章 潜行不窒 接下来,拓仑一边用铁鸽联络大营,一边配合田籍,开始进行“潜行不窒”的仪式。 既然要亲自下水刺探敌人的据点,就必须尽可能延长水下活动的时长。 正好田籍已经完成了所有仪式前期的适应性准备。 于是到了次日清晨,将身心状态调整到最佳之后,田籍来到了船舷边缘。 “田闾副,就这样跳下去吗?”墨烟望着下方波涛汹涌的海面,不禁面露担忧。 “放心吧。”田籍自信笑道,“我已经作好了万全准备,况且我就在船的正下方,真出了意外,你们也能及时捞我上来。” “可……可这里毕竟是北溟之海啊……” “那又如何?”说到这里,田籍迎着阳光,龇牙大笑道:“我田籍可是要成为海……王的男人,这点海水不在话下!” 墨烟闻言一愣:“海王?” “北溟的海王……不就是鲛狄王吗?” “成为鲛狄王的男人……鲛狄王是雌的?” “没听说过啊……” …… 就在墨烟陷入迷思的时候,田籍已经翩然跃入了水中。 刚刚那句“海王”的誓言,自然是他故意为之,以便发动侠客途径方技,【豪言壮志】。 而【豪言壮志】,则是为了配合稍后发动的【轻生】。 【轻生】者,愈强愈强,只要他能抗住一段时间北溟深处的压力,就能在今天之内,越发适应水底的环境。 这样,他本就媲美秩二轻侠的体格,就能得到进一步强化,能够在水底下支撑很长时间,足够撑到“纯气之种”激发的那一刻。 为了这次“潜行不窒”的仪式,田籍前前后后准备了半个月,可谓将能够做的准备,都做到了极限,剩下的,就看结果如何了。 …… 十丈 二十丈 …… 五十丈 六十丈! 当下潜深度来到六十丈的时候,田籍心中忽有所感。 一种玄妙的感觉自心间升起,仿佛在虚无之中,一种无形无色,极为纯粹真切的事物,在身体内悄然滋长。 随着外界北溟恶劣环境的不断压迫,这种纯粹之物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发地茁壮生长。 终于在某一刻,田籍心间仿佛传来“噗”的一声,某种障碍被突破了。 那种纯粹之物也终于彻底稳定下来,在田籍体内深深地扎根。 “这就是一道纯真之气的原种!”田籍心中喜悦道,“或者说,这就是我第一道‘纯气之种’!” 按照游者的观念,至人有纯气守护,而这纯气,便来自于晋升秩三仪式所得的“纯气之种”。 当然,从“纯气之种”到完整的纯气,还需要一个不断养气壮大的过程。 不过就眼下的感受来说,田籍发现得到这道“纯气之种”后,那种来自本能对北溟环境的战栗感,已经减轻了很多,仿佛有某种至纯至真的力量,护住了他的心与身,不受外邪侵扰。 “这大概就是‘至人,纯气之守’这句话的意思……” 就在田籍思忖之际,心神再次有触动。 “嗯?居然还有一道?” 游者秩三的“不慄仪式”并非一蹴而就。 毕竟要克服与生俱来的战栗本能,绝非易事。 在前人经验中,就算事情做足了准备,也不保证能成功激发“纯气之种”。 他本以为自己充分准备,能第一次尝试就激发了一道“纯气之种”,就已经算不错了。 哪知他依然低估了自己事前准备的充分程度。 居然在第一道纯气之种扎根后,第二道纯气之种也紧随而来! 一次仪式,便得到了两道纯气之种! “也对,别人的事前准备,顶多每日在浅水中泡泡澡。我倒好,直接深入北溟深海数十丈之下,而且是‘全拟真’式地感悟,可谓除了肉身,几乎跟真正的仪式也没差了,所以如今自然是水到渠成!” 就在这一晃神的功夫,第二道纯气之种也扎根成功。 这时候,田籍感觉自身的战栗感越发轻微,甚至有种跟陆地上行走一般的自在感,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看来我的泥人替身法,在秩三仪式依然有大用,甚至说起到了关键性作用!” “当然,其他增强体魄的辅佐之法也不可或缺,能确保仪式更加顺利进行。” 田籍稍稍总结了一下这次的成功经验后,发现心神再无触动。 一种“不慄仪式”,理论上最高能获得三道“纯气之种”,才算圆满。 不过这通常是要经过多次尝试,才能做到的。 有人花上一辈子,也未必能做到。 所以更多人在得到两道“纯气之种”后,就果断放弃,继而转向其他几种仪式,来凑够晋升秩三至人的“纯气之种”。 甚至齐一会中,有些人自知资质低下,干脆每道仪式都只取一道,以最快速度成为三纯或四纯至人。 不过田籍不打算如此急功近利。 “前段时间跟游老交流过,它说成就至人的纯度越高,到了秩四御气阶段,就能掌控更多的气。甚至对再往上的秩五层次,也有莫大帮助。” “游老当时对我的建议是:如果希望能在游者道路上走得更远,至人阶段就要打牢基础游。游老当初成为七纯至人,自以为超越不少同道,结果到了秩四御气,才发现根基依然不够牢固,如今追悔莫及……” “所谓欲速则不达。反正我现在一次就得到两道‘纯气之种’了,超出绝大部分前人。不用太着急其他仪式,反而可以先对‘潜行不窒’好好参悟一下,看看能否更进一步。” …… 田籍浮上水面时,甲板上传来了各种欢呼的声音。 墨烟更是跳到船舷上,激动地对下方的田籍不住挥手。 此时已到了正午,田籍眯着眼对上头的众人挥手回应,却不急着上船,而是示意船跟着他走。 毕竟现在不论水面还是水下,都处于能见度最高的时候。 如今有两道纯气之种护体,田籍终于获得一定程度上的“潜行不窒”特性,正好去探一探那群王族鲛狄的老巢! 得到田籍指示后,鲲丁闾众人也不含糊,迅速各自就位,再次扬帆启航。 …… 因为田籍先前是在水下跟随鲛狄行动的,所以他只能先潜入水中认路,而后时不时冒头给水面的楼船指认方向。 如此上上下下地游了约两个时辰,距离当初见到的巨大海底礁石还有十里的时候,田籍示意楼船停下。 接下来,就需要他先去探一探敌人的虚实,再让楼船伺机行动。</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二十九章 这乌贼在潜水? “得到两道纯气之种后,我不但能适应北溟深处的环境,甚至连气感、视力也获得巨大提升,仿佛成了海里真正的游鱼。” “不,这个比喻不太准确。”田籍一边潜游,一边细细感悟道,“准确来说,不是我适用了北溟的环境,而是因为我得到了纯气的守护,导致北溟这个实体——假若它有意识的话,变得难以分清我与本地游鱼的区别,于是它就难以凭借其威能影响到我。” “当然,北溟是否真有自身的意识,暂时无法考证。” “不过在游者的观念中,天地万物皆源自六气衍化而成,外物与本我之间的界限,似乎并没有那么分明……” “说不定在更高层次大能的眼中,所为活物与死物,只是六气运行模式不同而已……” “当然,以我当前的境界,想这些太远了,还是先积攒尽可能多的纯气之种,进而激发纯气成为至人再说吧。” …… 如此又潜游了一阵,田籍也终于靠近了先前在坎晶泥人中感知到的巨大海底礁石。 然而当时因为神魂即将抽离,加上还未得到纯气之种,所以感知有些模糊。 此时亲身来得近前,田籍赫然发现,眼前伫立海底的,根本不是什么海底礁石,而是—— “一头乌贼?” 说是乌贼,然而田籍前世记忆中,体型最大的深海巨型乌贼,十来米也就到头了。 可眼前这只乌贼,何止十来米? 单是一根触腕,就已经比鲲丁闾的楼船还要长,还要粗。 如今对方矗立在海底中,数条巨型触腕四散而开,仿佛参天巨树一般,也只有先前惊鸿一瞥的鲲船,才能跟对方比拟了。 总之,这等规模的存在,绝对不是鲲丁闾那艘小小的楼船能惹得起……更别说现在隔着数里,田籍还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扩散而来的威压,至少秩四。 这一瞬间,田籍甚至想起了先前在织罗山深处,差点与游老真身“偶遇”的惊魂一夜…… “不过游老本体似乎无色透明,倒是跟眼前这种有色有型的乌贼不一样。” 无论眼前这东西跟游老有何关联,总归都是田籍惹不起的大能。 “可是这种海中大能,为何要在这里悄悄潜水呢……” 很快,田籍就发现了端倪,在“乌贼”各条触腕的吸盘上,不时有蓝色的身影在其中进进出出,方仿佛在自家一般来去自如。 “王族鲛狄?”田籍凝视了片刻,认出了这些身影,“莫非这头小山般的‘乌贼’,正是他们在这片海域的秘密据点?” 这个情报必须立即回去告诉船上众人!说不定还得继续往上汇报! 至于原本打算摧毁这处据点的想法,此时却是不敢再有了。 这种恐怖的存在,当然是有多远躲多远! 水里也不能待了! 然而就在田籍准备浮上水面,以御气符在空中飞行回去的时候,原本双目紧闭的“乌贼”,突然睁开了眼。 …… “已经一个多时辰了,田闾副怎么还没回来啊!”楼船船首出,墨烟眺望着海上波涛,目光越发焦急。 按照约定,不论探查结果如何,田籍都必须在一个时辰内回来。 只是如今太阳都快下山了,依然没见田籍冒头,不单她,就连鲲丁闾的众人,都露出不安的神色。 其中闾长兼船长拓仑,更是不断催促负责收发“铁鸽”的闾副狄诺。 不久,一只铁鸽从海面上飞来,落到了狄诺手中。 “大营怎么回复?”拓仑问道。 “让我们在此原地等候。”狄诺看着信件面露怪异,“说是有一支船队正往我们这里开来。” 拓仑听罢,抢过信件看了看,发现确实如此,也有些奇怪道:“田闾副未回来,我们确实不能走,可眼下敌情未明,上头怎么突然就调集一支船队过来了?” “会不会,他们通过其他渠道,也得到了这个据点的情报,早就有所准备了?”狄诺猜测道,“只是我等恰逢其会,也来到了这里?” “不可能。”拓仑摇头分析道,“若真有行动,按照军中规矩,收到我们鲲丁闾的情报后,上头要么下令我们立即驶离此地,以免干扰后续行动;要么干脆将我们编入行动船队中,分享情报。” “总之,绝不可能像现在这般,什么都不说,就让我们在原地傻等着!” 拓仑语气越说越激动,不过听在众人耳中,却越发有种不安。 仿佛,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就突然掉入了某种陷阱之中。 就在这时候,桅杆上瞭望的哨兵突然大喊道:“你们往船后方看,那是什么?” …… “那究竟是什么!” 某处海域内,惊魂方定的田籍,正抱着一只海里不知名的大鱼,跟随在一群游鱼中快速穿行。 刚刚乌贼睁眼后,一股极为恐怖的威压瞬间降临到田籍身上。 哪怕与对方隔着数里,田籍依然被压得如同窒息一般,几乎要晕厥过去。 幸而这时候,一群游鱼从他身前快速经过,田籍以【知鱼】方技骗得其中一条大鱼稍稍慢下,这才乘机搭上了一条“顺风鱼”,逐渐远离威压的所在的区域。 “说起来,我在那里观察有好一阵了,那乌贼一阵未曾发留意到我……为何在我即将逃离的瞬间,它反而立即发现了?” 虽然刚刚生死一线,又隔着数里远,但此时田籍翻阅意识云的记录,非常确定就在他准备上浮的时候,那双恐怖而巨大的“眼睛”猛然睁开,正正望着他! “我观察的时候,它没有反应;我想逃的时候,甚至还未开始动作,它反而立即察觉……要说这当中有何区别,大概就意识层面的不同了……” “难道它会读心术?不对,如果这样,它应该早就察觉了……” “还是说,当我开始想逃跑的时候,我在它眼中会变得有些不一样……” 循着这个思路想下去,田籍忽然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 话说,他身边的这只大鱼,在他刚刚贴上来的时候,还稍稍有些挣扎。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大鱼好像渐渐忘记了身上的“挂件”,如今更是恢复如初,继续与同伴嬉戏追逐打闹。 就仿佛,它感知不到田籍的存在一样。 “难道,是因为这样?”田籍心念一动,立即在脑海在冒出某种念头。 随即他身边的大鱼动作猛地一滞,似乎察觉到身上有些怪异。 “哈,原来是这样!”</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三十章 海怪大战 “‘乌贼’与大鱼,都是北溟中天生天长的生物。” “它们早就熟悉了海中各自的存在,哪怕是大鱼吃小鱼,互相之间,也早就见怪不怪。” “反倒是我这个陆地上生活的人,突然出现在北溟深海之中,有如夜空明星,分外突兀显眼。” “但为何一开始,那头‘乌贼’看不见我呢?”田籍心中自我叩问,答案也呼之欲出,“是因为‘纯气之种’!” “因为我得到了两道在北溟环境下生出的‘纯气之种’,在其守护下,连整个‘北溟’都对我‘忽视’了,更何况是生活在当中的生物?” “那为何当我想逃离时,‘纯气之种’却不起效了?”田籍心中又问。 而答案,他通过刚刚的对大鱼的试验,也找到了:“是因为我当时想着浮上水面,依靠御气行符这种‘外物’来逃跑!” 这一刻,田籍想起梦蝶学派对“至人”的描述:至人,纯气之守也,非智巧果敢之列。 “御气符也好,飞上空中也好,这些对于已经激发‘纯气之种’的我来说,都是外在凭借、技巧。” “而真正的至人,面对外界的危险,从来不是通过聪明、技巧和果敢这些外在的东西来规避,而是应该回归到自身至纯至真的‘纯气’当中,来深藏自身,进而无惧一切外在的危险。” “就好比喝得烂醉的人,摔倒地上,并不会感觉到疼痛。” “当然,比起单纯喝醉酒,我终究是有‘纯气之种’打底,守御自身。”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我在最初的时候,以及后面借大鱼逃离之后,因为心中没有其他多余的想法,反而能更好地运用自身的‘纯气之种’,进而实现藏身于海的目的。”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忽然有所明悟:“原来,这便是学派前人所言的‘一其性,养其气,含其德’,进而让心神达到圆满,无隙可入的地步啊!” 这瞬间,田籍心神有了触动,一种熟悉的感觉在心间悄然滋长。 “第三道‘纯气之种’!”田籍心中振奋道,“如此一来,我在‘潜心不窒’的一仪式上,就算彻底圆满了!” …… “三纯”之后,田籍感觉自己在北溟深海中,再无任何战栗之感,如同在自己家里出入一般自如。 当然,这并不是说田籍从此能畅游北溟,称王称霸了。 至少对上先前那头巨型乌贼,他依然只是蝼蚁般的存在。 但有“潜行不窒”的特性后,只要他不主动作死,到对方近前晃荡,那他就能像普通的游鱼一般,在这里自在地生活。 这还只是他未激活“纯气之种”的情况下。 他相信一旦激发成功,成为真正的至人,再来北溟,乃至天下间的其他大湖大洋中时,他都不会再有任何本能的畏惧。 就像天生天养的水族一般。 当然了,眼下才通过一个“不慄”仪式,得到三道“纯气之种”,不必急着成为至人。 他还想多尝试几种仪式,尽可能多积攒一些“纯气之种”。 …… 因为要躲开“乌贼”的注目,刚刚情急之下,田籍紧随鱼群离开,早就偏离了原本鲲丁闾楼船的方向。 回程花了他大量的时间。 等他好不容易回到原本楼船所在的时候,一夜已经过去,天已经亮了。 只是视野中才刚刚出现楼船的轮廓,他便已经感觉到一股极为磅礴恐怖的威压,足以媲美刚刚的巨型“乌贼”。 “不,比那还要恐怖!” “乌贼”的威压只是一道,而现在迎面而来的,却是足足三道同样恐怖的威压! “不会是那海怪还有同伴吧?” 因为担心船上的众人,田籍不得不硬抗着威压,继续往前潜游了一段。 很快,他就知道威压从何而来了。 便见原本“乌贼”伫立之处,不知何时,赫然多出了两头体型不下于“乌贼”的巨型“鲸鱼”。 当然,“鲸鱼”仅仅是因为田籍离得远,仅凭模糊的轮廓外型,瞎编的外号。 毕竟眼下与那里少说隔着五六里,又是在水中,难以看得真切。 虽然他也不敢再往前游就是了。 此时那两头“鲸鱼”正在“乌贼”四周盘旋游弋,时不时往后者身上冲撞而去。 而后者也将所有的触腕四散而开,当成鞭子一般,不断往敌人身上狂甩。 只可惜“鲸鱼”的速度明显更快,又是二对一,很快占据了上风。 随着时间推移,“乌贼”落败是迟早的事。 不过眼下,田籍也没空再管那三头海怪战斗的胜负了。 因为那三位大能惊天动地的大战,不但给四周海域带来极为恐怖的威压;战斗的余波,更是激起海中重重激流。 田籍身处水下,都好几次被水流倒卷得难以稳定身形,可想而知,海面上的浪涛,又会是何等的凶险。 于是田籍立即加快速度,往鲲丁闾楼船的方向赶去。 等他来到楼船下方的时候,一切正如所料,船身在浪涛中起伏不定。 以他水下的视角仰望,上方的楼船仿佛一片狂风中的落叶,随风飘摇,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整个倾覆过来,看上去十分骇人。 实际情况也确实不好。 在如此激烈的浪涛中,船底附近不断有“黑点”被甩落,正是船上的船员! 这些船员可不比他有“潜行不窒”的特性,在如此极端恶劣的海况下,估计支撑不了多久。 “救人要紧!” 田籍立即迎着激流浮上水面,随手将身边飘过的落水紫龙卫抓住,而后激发风气行符,往甲板上方飞去。 嘭、嘭! 两名紫龙卫被摔得七荤八素,但好歹终于回到甲板上。 至于田籍,则再次返身回海上,继续救人。 所谓救人如救火,他也顾不上动作温不温柔了。反正都是有秩者,比常人皮实,摔不死就行。 如此抢救了一阵,田籍发现海中落水者未见减少。 原来因为远处战斗未停,波涛依旧,他一边救人上船,船上又一边不停往下掉人。 仅有如墨烟、拓仑等几名秩三,能凭借自身强悍体格,在船上固定自身。 但也只能顾好自己,顾不了旁人。 “那边战斗一刻未消停,这边的状况就难以好转……” 想到这里,田籍决定改变思路。 不再将人全往船上扔,而是将带人飞行的那段时间,视作这些落水者的“喘息时间”。 一旦有谁支撑不住,他就立即拉起对方飞离水面,喘息片刻,而后换下一位。 这样虽然下水的人越来越多,但因为不用往船上跑,救人的效率反而提升了不少。 一时间,不少原本已经绝望的鲲丁闾紫龙卫,都重燃了求生的希望,纷纷手牵着手拉起人网,以防有人被水流冲散。 同时一旦有人支撑不住,就呼唤空中的田籍,为他指明救助的方向。 这让田籍的救援效率又提高了不少。</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三十一章 再见青丘 战斗结束,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 此时天色大亮,艳阳下,楼船甲板上,躺倒着大量伤者。 这当中,有人是在剧烈碰撞中受了皮外伤,有人是因为呛水太长时间,陷入了生理性昏迷,而更多的人,则是因为抵受不住海怪战斗泄漏的威压,神魂出现了损伤。 但好在因为后续田籍的积极救援,除了几位在一开始就被转入海流失踪的船员,其余落水者都只受了伤,再无人阵亡。 此时安顿好伤员,闾长拓仑走到田籍身前长长一拜道:“若非田闾副仗义相救,我鲲丁闾今日怕是要折损大半了!” “都是紫龙卫自家兄弟,哪有仗义不仗义的。” 田籍摆了摆手,见对方依然长拜,便上前扶起,顺势转移话题道:“对了,适才田籍在水底见到那三只海怪,体型蔚为壮观,不知是何根脚……” 随即他描述了一下“鲸鱼”与“乌贼”的外形,特别后者还是鲛狄的藏身据点。 “那两艘后来的‘鱼型海怪’,应该是我田齐的鲲船!”拓仑确认道。 “原来那就是鲲船?”田籍想起先前只窥得一斑的齐国镇海利器,随即露出恍然的神色。 原来他上次所见的“黑剑”,只是对方露出水面的“鱼鳍”啊! “那鲛狄的海怪呢?” “听田闾副的描述,我感觉像是传闻中,鲛狄王庭特有的鲗[zéi]船。”拓仑不太肯定道,“听说鲗船虽然速度与攻击力比不上齐国的鲲船,但却更善于匿藏于深海当中。” “若果真如此,就难怪那群王族鲛狄,能够千里迢迢地从王庭潜伏到这里,却无人察觉了。” …… 拓仑的猜测,很快得到证实。 鲲船上的一名大人物,带着医者与百工,来慰问各种意义上伤痕累累的鲲丁闾楼船。 这位大人物,正是田籍月余前有过一面之缘的临海卫狐字营营长,青丘夫人。 见到她那一刻,拓仑、田籍与墨烟,纷纷露出恍然的神色。 只是拓仑是先恍然,而后脸色变得沉郁。 而田、墨两人则是见他如此,想起先前的见闻,后知后觉地恍然过来。 其中墨烟更是忍不住上前,不忿道:“夫人为何对待鲲丁闾这般凉薄!” “凉薄?”青丘夫人挑了挑眉,语气慵懒道,“你是指我先前故意向鲛狄泄漏他们的海上行踪,还是指昨夜以他们为饵,分散鲛狄的注意力?” “兵者诡道,正奇相合,牺牲在所难免,这些烟也是懂的。”墨烟语气激动道,“只是方才鲲船明明只要稍稍等待片刻再发起进攻,便能让鲲丁闾全身而退,而且也不耽误后续进攻鲛狄,为何夫人却连这片刻的逃生时间,都不肯给他们?” 听到手下如此公然指责,青丘夫人并无动怒,反而指着拓仑等人,轻笑道:“你不是向来痛恨鲛狄吗?他们身上可是流有鲛狄血统。” 听到青丘夫人的话,拓仑于狄诺等混血鲛狄,下意识低下了头。 墨烟当即反驳:“烟平生痛恨的,只是鲛狄的劫掠成性,而非其族裔,更非与我并肩作战的袍泽!” “呵呵,原来是墨者的‘兼爱’与‘非攻’啊!” 面对义愤填膺的墨烟,青丘夫人从容走到她近前,直视前者睁圆是双目,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意味深长道:“那如果我告诉你,刚刚若非我及时发起进攻,现在遭殃的,就不是鲲丁闾,而是你狐甲闾的田博闻呢?” 田博闻! 墨烟下意识回头看向身边的田籍,耳边却继续传来青丘夫人如同魔鬼般的声音。 “你不是要兼相爱吗?那么如果刚刚指挥鲲船的人是你,在田博闻与鲲丁闾之间,你会选择牺牲谁?” “你真的能做到一视同仁吗?” …… 墨烟陷入迷思的时候,青丘夫人已经悄然越过了她,来到拓仑等人面前。 “此番几乎全闾覆灭,你恨吗?” 听到青丘夫人慵懒的声音,拓仑的头颅越发低下:“我等丧家之人,幸得齐皇天恩,才得以苟全性命,报得大仇。故而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谈何有恨?” 听到拓仑这番大义凛然的说辞,青丘夫人语气清冷道:“你就打算这般敷衍我和陛下?” “拓仑不敢!” “既然不敢,就赶紧说真话!”说到这里,青丘夫人终于肃容。 于是拓仑也当即抬起头,认真相对道:“若我所料不差,此番夫人在海上谋划月余,伏击这批王族鲛狄,恐怕这当中,应该有某位重要的王族成员吧?” “算你聪明。”青丘夫人肯定了他的猜测。 “既然如此,那属下再斗胆猜测,接下来,夫人必定会继续深入北溟,说不定要到王庭走一程?” 对于这个猜测,青丘夫人不置可否。 不过拓仑也适可而止,没再继续深究,而是语气一转,道:“总之,只要齐皇陛下依旧坚持‘以狄治狄’的防北之策,那如我这般的混血鲛狄,便就还有生存的空间。’ “既然如此,何恨之有?” 听到这里,青丘夫人才终于微微点头。 …… 王族成员也好,以狄治狄也好,这些田籍都不怎么关心。 倒是青丘夫人离开前,劝他们尽快回临海城时,脸上带着某种耐人寻味的笑意。 田籍想到对方上次让他转告公子昭的那番话,心中莫名感到一丝不安。 不过他的思绪很快被墨烟打断了。 “田闾副,你认为烟平日为人,可有厚此薄彼之处?” 虽然不明白墨烟为何突然问这种奇怪的问题,但田籍见她神态郑重,便也想了想,认真道:“厚薄亲疏乃人之常情,哪能做到绝对持平?不过就田籍所见,墨闾副除了对上岸劫掠的鲛狄狠厉一些外,平日待人,都是一样的赤诚,仅以迹论,当无愧‘兼爱’的墨者之论!” “是这样么……”墨烟闻言,低头凝思。 片刻后,她抬起头,目光飘到海上,飘向北方天际,喃喃道:“田闾副可知,我为何这般痛恨上岸劫掠的鲛狄?” “为了‘非攻’?” “确实有‘非攻’的原因。”墨烟淡淡道,“只是从时间上来说,我我痛恨鲛狄劫掠在前,而成为墨者在后。” “与其说我是因为‘非攻’,才痛恨鲛狄劫掠,倒不如说我是因为痛恨后者,才主动选择了‘非攻’!” “原来如此。”田籍微微点头,却有没多说什么,因为他感觉墨烟还有未尽之言。 果然,片刻后,墨烟回过头,凝声道:“在我年幼之时,生母就被鲛狄掳掠到北边去了!”</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三十二章 入宫面圣 徐国在大齐之东,其西边大部与平原都接壤,东边则与鸟夷古国互相敌对,故而常常有东夷之称。 不过田籍听到墨烟所言,稍稍搜索一番看过的地图,发现其实徐国西北边界同样有一截属于北溟的海岸线。 甚至按照地图标注的数据,徐国的海岸线,距离鲛狄王庭出没的岛屿,还要更近一些。 那么理所当然地,在徐国,同样需要防北。 只是因为海岸线短些,压力也就少一些罢了。 “彼时遭此大变,烟痛不欲生。”墨烟回忆道,“只可惜生母只是地位低下的嫔妾,君父虽然震怒,却并没有派兵出海救援的意思。” “所以墨闾副才南下学侠墨?” “这是伯兄的意思。”墨烟摇头道,“当年我数次冲撞君父,伯兄见劝我不过,就命人带我南下吕地学墨,并答应将来我学有所成,会建言君父派兵出海。” “当然了,随着烟逐渐长大懂事,哪里还不知伯兄当年之言,不过是权宜之计?鲛狄生性凶戾,如今十多年过去了,我生母恐怕早就不在了……”说到这里,墨烟不禁摇头失笑。 只是笑容当中,又带着几分落寞。 见话题逐渐沉重,田籍安慰了一阵,便主动将话题引向自己在海中的见闻。 譬如鲲船与鲗船的大战。 听到他一番绘声绘色的描述,墨烟的注意力果然转移开来,不停询问当时双方战斗的细节。 而田籍虽然当时离得不算近,但毕竟在水下,又有气感相助,比起水面的墨烟等人,还是要看得更为清楚,所以也极大满足了墨烟的好奇心。 这时,两人聊到田籍被“鲗船”瞩目的惊险时刻,墨烟忽然皱眉道:“田闾副的意思是,那鲗船‘看到’你的时候,鲲船还没有现身?” “那等强度的威压,我怎么可能感觉不到?”田籍确信道,“况且当时若鲲船在,恐怕鲛狄鲗船的注意力,就不可能在我身上了,毕竟我对于它们那种层次来说,还是有些弱小……” “如此说来,田闾副最终脱险,与那两艘鲲船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田籍点点头,不解道:“为何这样问?” 然而墨烟却没有任何解释,而是望着北边懊恼大喊道:“啊……居然被她耍了一道!” …… 这次出海,虽然遭遇了不少意外,好在结果圆满。 如今顺利收获了三道“纯气之种”,只要田籍愿意,立即就能激活,成为“三纯至人”。 当然,既然游老给出了建议,他也就不着急立即晋升,而是尽可能提高纯度,为将来的道路打好基础。 毕竟激活机会只有一次,作出选择就不能回头了。 后续的其他“不慄”仪式,参照“潜行不窒”的经验,他心中也有了打算。 “算算时间,徐国的使者应该到临海了,看来四方土中的‘东夷震硅’也有着落了。” “震硅来自东夷的邪异之地‘震木林’,据说那里日日夜夜雷霆不断。若是要举行‘雷霆不撼’的仪式,倒是个上佳的选择。” “只是那里据说属于徐国与鸟夷国的交界处,而公子昭又与徐公闹翻,我恐怕不方便过去。” “算了,还是等回到灵台,再问问公子昭的意见吧……” 带着这个念头,田籍两人回到了阔别数日的陆地。 只是才刚刚回到灵台驻地,他们就收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入宫面圣。 …… 第二天一大早,田籍与墨烟跟随公子昭的车驾,往内城的梧桐宫而去。 这次齐皇传召,理由是田籍与墨烟一直在北溟百里防线上表现出色,齐皇想见一见他们。 不过田籍感觉这个理由有些牵强,毕竟他们虽然猎杀了不少鲛狄细作,但与鲲字营在海上的战果相比,依然不值一提。 况且,公子昭又没有跟他们去“海边锻体”,今天还不是一帮被传召了? “我跟你们不一样。”公子昭指了指身旁的一捆捆画卷,“昨日太史令大人托人传话,说身体有些不适,让我今日代替他入宫,以备陛下咨询。” “原来如此。”田籍恍然。 公子昭除了是狐甲闾闾长外,也是灵台当中负责观星修史的一名“史官”。 虽然他这闾长当得有些吊儿郎当,但在观星一事上,却算得上尽心尽力,乃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如今晋升秩四春秋家,不论是能力还是地位上来说,都已经成了灵台众史之首,偶尔代替太史令面圣,倒也说得过去。 不过田籍依然感觉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特别是他想起先前青丘夫人的提示。 “当时青丘夫人提醒公子昭早做决断,不知是否与今日入宫有关……”田籍心中暗自猜测道。 …… 车行不久,众人就来到内城最重要的一处建筑,梧桐宫。 话说,自从来到临海城后,因为狐甲闾驻地偏僻,加上自己身上秘密不少,所以对于内城中的一众宫殿官署,田籍都下意识避而远之,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来梧桐宫。 他原本以为,作为天子居所,这必定是一座占地颇大,金碧辉煌的气派宫殿。 哪曾想,他只想对了一半。 占地确实很大,按照公子昭的说法,起码占了内城六分之一的土地。 只是梧桐宫的建筑是否金碧辉煌,田籍却无从得知。 因为他看不见。 目之所见,除了一面四五丈高的宫墙与城门尚能看清楚以外,墙后的景观,全都笼罩在一片浓密的烟云之中。 这些烟云不但遮蔽视野,甚至让田籍的“气感”也无法延伸进去,仿佛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六气的流动。 “莫非也是游者的六气悬空阵?” 这个想法很快被田籍否定。 六气悬空阵虽然玄妙,但顶多秩四层次的造物,达不到眼前这座“皇宫”给人的威压程度。 更别说,虽然墙后云团看着十分单调,但当这种单调,呈现一种直冲云霄的伟岸姿态时,这种单纯因为体积庞大而产生的压迫感,可一点也不输给普通奢华宫殿。 甚至因为神秘,而更让人心生敬畏。 田籍张望了一阵,发现根本无法尽收云团的全貌,不禁微讶道:“这梧桐宫是怎么造出来的啊?” “梧桐宫,大概不是人造之物。”公子昭也是驻足宫门前,仰望不已,“传说这梧桐宫的主体结构,来自来海外仙山最底层的‘桐海’,据说是海外仙人赠与大齐先祖……” “竟然是仙人层次之物?”这下田籍是真有些惊讶了。 “当然,这只是传说,史书上并无明确记载。”公子昭解释道,“不过在宗伯府编撰的封禁品目录中,梧桐宫还有个代号。” “泰密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三十三章 兄友弟恭 “梧桐宫是泰字级封禁品,而且还是来历不明的‘密’字号!” “怪会有来自海外仙山的传言了。” 如此稍稍驻足感慨一番,四人开始接受宫卫检查。 值守梧桐宫的紫龙卫,来自凤字营。 虽然同为紫龙卫,但凤字营负责拱卫皇宫,对狐甲闾四人的检查一点也没有放松。 哪怕面对已经秩四的公子昭,该搜身的,搜得一丝不苟。 甚至有女性卫士专门负责墨烟。 因为公子昭对此早有交代,所以田籍来之前,就已经放下身上的泥人、御气符等可疑物品,只带了闾副铁印,很快就通过检查。 随后凤字营护卫给了公子昭一柄名为“圭”的长条白玉版,才放行。 这时公子昭将星图交给墨烟,自己双手执圭,对田籍三人道:“梧桐宫内,每个人能去到什么地方,都需要获得相应的凭证,譬如今日我等参加的‘大朝会’,便需要以此‘圭’为凭,方能去到朝会之地。” “若没有凭证,四处乱闯,不但容易迷失其内,而且还会被凤字营当场击杀,你们切记紧跟我身后。” …… 进入宫门的一刹那,田籍感觉四周六气流转有了一刹那的凝滞。 等他回过神来时,发现已经置身于一处宫殿偏厅之内。 “原来是直接传送。”田籍心中恍然道,“不过这是连泠然阁都能做到的事,不可能大齐皇宫做不到。” “这样一来,刺客、盗贼之类的,就不可能在皇宫里高来高去。前世那种‘决战紫金之巅’的武侠套路,在这里根本行不通……” 就在他思忖之际,偏厅内的一名华服男子已经回过头来。 此人比他们四人早来,身旁的案头上,一具香炉飘出淡淡青烟,看上去十分惬意。 见得进厅的四人,男子微微一愣,立即长身而起,冲着公子昭长长一拜,而后抬头热情道:“伯兄,一别经年,弟甚是挂念!” 有资格称呼公子昭为伯兄的,便只有徐公的子女。 这时田籍仔细打量对方,发现其长相与公子昭确有几分相似,不过要年轻一些。 “仲兄!” 身旁传来墨烟的见礼声,坐实了对方的身份。 “哈,小烟也来了啊。”被墨烟称为仲兄的男子洒然一笑,姿态十分随和。 随后双方互相介绍,田籍便知道这位华服贵子,正是徐公的次子,徐公子段,山人途径秩三“炼丹师”。 同时,他也是这次徐国来访使者当中的副使。 双方落座后,公子段仔细打量了一番公子昭,道:“许久未见,不曾想伯兄已经登临秩四,看来伯兄果然在历者一途,颇具天赋啊!” “侥幸罢了……”公子昭不想深究这个话题,当即语气一转,问道:“此时大朝会已经开启,你身为徐国副史,怎么不到殿中面圣,反而在这里偷闲?” 事实上,在田籍四人进入偏厅的时候,就已经感觉旁边的大殿中,充满了难以计数的强大威压,显然大齐朝堂的重臣们,今日都已云集其中。 此时隔着一层偏厅,大概是有某种屏蔽声音的手段,大殿中的说话声听得并不真切。 可即便如此,众人依然能听到各种高亢激昂的声音,时不时从隔壁传来,似乎大殿之上,正在进行某种激烈的辩论。 田籍可以想象身处其中,光是站着,就已经十分难受 毕竟压力不仅仅来自权势地位,也有高秩次有秩者的威压。 心中不由感慨:在这种拥有超凡力量的世界里,若实力不足,怕是连面见天子,都要经历一番生死考验。 幸好公子昭今日以大史氏身份过来,相当于顾问的角色,而他与墨也是来接受嘉奖的,倒不必一上来就入殿,可以先待在偏厅歇息。 “反正有正使大人面圣足以,弟何必去趟这大齐朝堂的浑水呢?”公子段却是不以为意,语气慵懒道,“庙堂之高,劳心又劳形!还不如躲在此处,偷得浮生半日闲,跟伯兄叙叙旧,品品咱们徐国特产的焚香,它不香吗?” 公子昭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姿态也放松了一些,微微闭目,似乎在回味故乡的味道。 田籍对香没什么研究,只觉得相比起闻过的鲛油之香,气味要淡上许多,甚至还不如他身边的墨烟体香浓郁。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看向后者,发现她对这香气同样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大概是年幼离乡,对这种徐国特产,没什么记忆吧。毕竟她待在吕地的时间,比徐国还要长……” …… 之后,久别重逢的兄妹三人,一直闲聊着徐国家乡的趣事,气氛和乐融融。 公子段是个健谈之人,哪怕聊天对象是经常走神的公子昭,或者理念与徐国山人格格不入的墨烟,或者初次见面的田籍,也总能找到对方感兴趣的话题。 这时双方正好聊到公子段给兄长捎来的东夷震硅,田籍便借着这个话题打听道:“听说徐国与鸟夷之间,有一处名为震木林的险邪之地,常年雷霆不断?” “确实如此。”公子段点头道,“震木生长速度快,平常树木要十年方可成材,而震木只需一年,便可成参天之势。” “最麻烦的是,震木质地坚硬如石,寻常刀斧难以砍断,凡火也无法点燃。” “那东夷之地,岂不是都要被这震木占完了?”田籍惊奇道。 “确有此隐患!”公子段道,“幸而震木所生之地,有雷霆日夜不停轰击,削减其势,故而震木虽顽,却在天威之下,难以往外扩张。至于雷霆轰击后的震木残渣,日积月累,便会渐渐形成我东夷之地的特产——东夷震硅!” “原来如此!不愧是与北溟相提并论的天下险邪之地!”田籍感慨道。 这时一旁的公子昭,大概猜到田籍的想法,开口道:“震木林与鸟夷之于徐国,有如北溟与鲛狄之于临海都。然而齐国祝者有意宣礼于海内,徐国山人却不喜欢对外扩张。所以除非鸟夷主动挑衅,或者每年定期去收集震硅,一般徐人不会轻易踏出国境到东边去。你若想去哪里,最快也得等到明年……” 听到公子昭的提醒,田籍不得不暂时打消去震木林的想法。 好在完成“潜行不窒”仪式后,他在神魂空间中,也查阅了不少前人的经验,也咨询过游老,知道这世上适合“雷霆不撼”仪式的地方不止一处。 虽然论打雷的强度与频率,震木林称得上天下之最。 但其他地方,时节合适,位置合适,未必不能达到同样的效果,只是效率低一些罢了。 …… 如此边品香边闲聊,隔壁大殿的争执声渐渐小了,似乎朝堂论辩,已经有了结果。 这时公子段正给香炉里添了一点料,低头的时候,语气随意道:“对了,大殿上议论之事,不知伯兄可曾有向齐皇陛下进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三十四章 朝堂论辩 “对了,大殿上议论之事,不知伯兄私下,可有向齐皇陛下进言?” 公子昭闭目摇头道:“我根本不知殿上谈论何事,如何进言?” “伯兄不知?” 公子段露出讶异的表情,随即看到对方身后的一大捆画卷,不由失笑道:“也是,伯兄醉心于星汉之间,确实不怎么关注凡间俗事。难怪以这般年纪,就已经登临历者秩四!” 如此感慨了几句,公子段稍稍正色,对众人道:“据宫中传出消息,约两个月以前,黑水朝秘密派使者觐见齐皇,今日齐皇就黑水人提的条件,正式召集大朝会。” “黑水来使?”旁边的墨烟轻呼出声,“如今吕齐与黑水大战正酣,田齐上下也正在为出兵南下之事争论不休,这种时候,黑水人派遣使者过来作甚?” “为了和谈。”公子段声音平淡,却说出了让众人咋舌的消息。 其中田籍心中惊讶尤甚。 因为他早就通过与姬绫书信,知道眼下黑、梁联军早就打过了原谷道关防线,将吕齐交陌都的孙氏大军逼得节节败退,已然在谷道关以东的交陌都站稳了脚跟。 如此大好形势之下,黑水人不乘胜追击,反而派遣使者到田齐媾和,确实显得有些奇怪。 “大概是那位孙氏军神守得太稳当,又行坚壁清野之策,所以黑水人感觉再无利可图,打算就此罢兵吧?”田籍心中猜测道。 墨烟又追问道:“黑水人提什么条件?” “联姻。” “与谁联姻?” “大齐太子。” “齐太子不是已经取正妃了吗?”墨烟不解道,“难道黑水的皇女,还甘心当侧室不成?” “当然不可能。”公子段看了一眼伯兄公子昭,后者此时仍在闭目品香。 “所以黑水人说,要大齐废黜吕氏太子妃。” 话音刚落,公子昭睁开了眼。 …… “陛下,若答应了黑水的条件,对南边战事作壁上观,恐怕今后三齐之间,只会越发离心离德,再难归一啊!” 大殿之上,老迈的太傅扯着嗓子,几乎声嘶力竭地劝谏。 他身旁的另一位高冠文臣也出列道:“老臣附议!” 正是右相鲍去易。 这两位作为“速救”派的代表人物,一直主张尽快南下救援,如今黑水人公然提出这种离间之策,两人自然极力阻止。 只是往日能与其余两派争得旗鼓相当的“速救”派,今日却显得有些势单力薄。 因为黑水人的一项提议,另外两派今日居然达成了一致,组成了“和谈派”。 便见左相邹无忌驳斥道:“太傅与右相虽然口口声声为了三齐归一,然则当年吕氏称王,当真是因为田齐不讲道义吗?分明是吕氏自持功高,拥兵自重的缘故!” “如今黑水人承诺只要我们不干涉南边,便会立即断绝与天阳国的邦交。如此,天阳国在西泽便成了无根之萍,不足为惧!” “弃一骄横诸侯,而解除我田齐西北边患,此乃弃虚义而得实利也!” “左相此言差矣!”右相鲍去易再次出列,针锋相对,“既然左相言利之虚实,臣亦请以利言之!” 得到上首齐皇点头,鲍去易继续道:“吕氏虽然称王,但终究尊奉吾皇。而交陌、即绯两都贵族,也依旧为齐臣,所以齐虽有三,却皆为齐地。” “如今黑水得的是实实在在的齐地,所弃者,不过一边陲小国的盟约,此乃以虚换实之策。” “反观我田齐,看似得到黑水的盟约,然则天阳国依旧完好无损,西北边患难言根除,如此,无论南与北,皆不得其实,谈何有利?” “陛下!”右相话音刚落,一道如洪钟般的声音从武将一方传来,正是上将军陈苦佗。 后者对着齐皇长长一拜,道:“若陛下信得过老臣,待盟约定下后,由臣亲率一大军,经由陈国西出,不出一载,必能将天阳灭国,为陛下在西泽开疆拓土!” “上将军威武!”左相邹无忌立即高声盛赞,“待上将军伐灭天阳,我大齐往西,可以威慑西泽诸国,复宣齐礼;往北可以统合中陆与西泽的海岸防线,让鲛狄难以再从两地防守空档中,寻得可乘之机。如此,便可大大巩固我大齐北边的岸防!” 这下,一直静观臣下辩论的齐皇,终于开口:“天阳国远在千里之外,可谓劳师远征,上将军一把年纪,尚能战否?” 陈苦佗昂然道:“臣虽老,尚可上马开强弓!天阳虽远,然则陈国上下苦之久矣,必定会倾尽举国之力,助我大齐征伐天阳。” “既得陈国相助,那西伐天阳,便也算不得远了!” 在场的陈国使者闻言,也当场附和,表示陈国上下,必定箪食壶浆以迎上国之师。 “善!” 齐皇一声称赞,“速救”派的众臣纷纷露出暗淡的神色。 他们作为朝廷重臣,哪能不知上将军陈苦佗这一番表态,正正切中了齐皇心中之痛:西泽与北狄! 其中前者,更是大齐历代先君念念不忘之事。 毕竟在黑水强势崛起之前,西泽诸国,都是向大齐称臣的诸侯,普天之下,人族之土,皆奉齐皇为天子。 只是随着黑水称霸西泽,僭越称皇开朝,双方早已成东西对峙之势。 过去称臣的西泽诸侯,也纷纷转投黑水朝的怀抱,自那以后,西泽之内,只剩黑水之法,再无大齐之礼。 与之相比,吕氏南面称王,都只能算小打小闹而已。 如今黑水人已经通过破碎的谷道关攻入了中陆,大齐若不想坐以待毙,要么南下帮吕齐赶走黑水人,要么北上,借天阳国为跳板反攻西泽。 这得失计算之间,随着齐皇的这一声“善”,终于有了初步决断。 …… 继上将军陈苦佗后,平原侯、高陆侯的使者,也陆续出列表示赞同。 这两位封君,原本拉上了六儒之一的青蓝学派,提出“缓救”的主张。 只是这两位的真正考量,是担心吕齐,特别是交陌都一旦有失,他们不得不直面黑水人的兵锋。 不过如今黑水人既然提出与田齐太子联姻,并订下停战之约,那他们自然就不必再担心战火烧到自家,于是纷纷改弦易调。 特别是平原侯的使者,此时更是当面痛斥去年孙氏嗣子是如何谋害公子怀信的,言语之间,仿佛如今吕齐遭此大难,都是因为孙氏作孽的报应。 至于原来被他们拉来当遮羞布的青蓝学派,早就弃之如敝屣,抛到一边去了。 眼见齐皇称善,响应者众,以左相邹无忌与上将军陈苦佗为首的“和谈派”,一时趾高气扬。 反观“速救”一派,人人低头噤声,颇有偃旗息鼓的意思。 这时齐皇环视大殿一圈,将目光投向殿末的徐国正使身上,道:“对于此事,徐公可有什么说法?” 徐国正使上前恭敬道:“外臣临行前,徐公曾嘱托,南边之事,齐皇陛下圣心独断,我徐国上下,唯陛下马首是瞻!”。 “哈,说是唯朕马首是瞻,其实还是打算置身事外吧!”齐皇指着徐使,笑骂道,“好你个独善其身的徐公!” 徐国正使当即惶恐下跪,连称不敢。 “罢了。”齐皇挥手让对方站起,而后转头对旁边的龙字营卫士道:“徐昭等人在哪?” 卫士拱手道:“狐甲闾三人,正与徐国副使公子段在隔壁偏厅等待陛下传唤。” “哼哼,徐公此二子,还真是虎父无犬子!”齐皇哂笑着,让卫士立即传唤四人上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三十五章 加官进爵 在临海卫狐字营众闾当中,狐甲闾一直是个独特的存在。 这种奇特,不仅仅因为它空有一个闾的编制,才只有三四个人;也不仅仅因为它占着甲字名号,却直到最近,才终于干出两件与其名分配得上的大案。 更主要的,是因为狐甲闾的闾长,是一个行事离经叛道,身份却又极其敏感的徐国质子。 现在,这位徐国质子,带着自己有“雌虎”威名的幺妹,以及一位最近声名鹊起的副手,来到帝国最高殿堂,接受那位至高存在的接见。 一时间,殿中的公卿大臣,不管是处于好奇,还是各自实力利益考量,无不纷纷注目。 而在这种高规格的围观下,除了已经登临秩四的公子昭神情尚算轻松外,墨烟与田籍却是第一时间被压得抬不起头,甚至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这种感觉,随着越发接近龙椅的位置,越是明显。 所谓天威难测,场间威压最盛者,正是齐皇。 田籍甚至怀疑,对方的秩次,说不定已经接近秩六。 只可惜他从未接触过秩四以上的大能,而且秩次差得远,光凭威压已经不足以断定秩次,所以无法确定。 “对了,我的三道‘纯气之种’,能够让我克服本能的战栗,不知眼下这种情况是否有用……” 想到这里,田籍立即收起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回到最至纯至真的玄妙状态,很快,来自秩次威压的压迫感消减大半,虽然未能完全消失,但比起刚刚进来的时候,已经好了很多。 至少能挺直腰板了。 “看来‘潜行不窒’得来的纯气之种,虽然在深水当中效果最佳,但在其他环境,也有一定作用。这样的话,我后续进行其他仪式,也算多了一分保障……” 田籍心中思忖的时候,殿中旁观的不少大臣,对田籍此时的表现微微讶异。 毕竟连他旁边秩三的墨烟,此时的模样都有些狼狈,反观他这个才秩二的游者,只是一开始有些不适,如今姿态恢复从容,已不下于秩四的公子昭。 这可比往日见过的秩二小家伙强多了。 当然,在场的大臣都是见惯风浪之辈,不同秩次的能人异士见过不少,所以虽然注意到田籍的不俗表现,但也不至于大惊小怪,只道这位最近声名鹊起的狐甲闾闾副果然有些门道,并非浪得虚名。 …… 一番见礼后,一名龙字营卫士奉命宣读三人的功绩。 首先是公子昭,作为灵台的一名史官,最近对“荧惑星”的观察颇有所得,认为是灵台众史中最为突出的一位。 其次是田籍与墨烟在北溟百里防线上的活跃表现。齐皇向来重视北防,田籍两人在狩猎鲛狄上的表现活跃,自然得到其赞赏。 这之后,不知出于何故,又重新提到了狐甲闾先前连破两个大案的功绩。 只是耐人寻味的是,在谈到《杞人之书》一案的时候,只言狐甲闾处理妥当及时,但对救了太子妃一事,此时却只字不提。 …… 钱财等奖赏早就发下了,今日召见,除了宣示荣耀之外,也是为了加官晋爵。 首先是公子昭。 齐皇道:“你如今已经登临秩四,再当一名闾长有些屈才了。有没有兴趣到龙尉身边当尉史?” 尉史是龙尉的副手,秩次要求至少秩四,理论上与营长平级。 不过眼下临海卫九个营长的位置没有空缺,所以要在紫龙卫中给公子昭升官,只能调上去当尉史。 公子昭下拜道:“徐昭自家知自家事,在灵台任事,尚能为陛下识别星命之数;但若离了灵台,到龙尉身边,只会闹出笑话,有负陛下所望。” “也罢,让你加入紫龙卫,本就是权宜之举。” 随即,齐皇宣布了对公子昭的正式任命。 除去狐甲闾闾长一职,改任灵台令,也即负责灵台众史的长官。 公子昭当即谢恩。 毕竟他原本干的就是这活,如今只是更名正言顺一些而已。 其后,齐皇宣布第二项任命,墨烟升任狐甲闾闾长一职。 这个任命不算出人意料,毕竟如今狐甲闾只有她一个秩三,除非从外部空降一名闾长,否则没有别的人选。 而且她毕竟是徐国公女,由她继承兄长之职,也算延续先前齐皇优宠徐国公族的国策。 …… 轮到田籍的时候,齐皇却没有直接宣布新任命,而是对田籍道:“你出身平原田氏义房,与皇家也算亲族,朕听闻陈宛也对你有惜才之心,怎么样,有没有兴趣进东宫,辅助太子?” 田籍闻言,想都不想,下拜道:“臣惶恐,赖陛下恩德,公子信任,袍泽相助,方才在狐甲闾闾副一职中有所建树。如今狐甲闾人丁稀少,百废待兴,若臣此时离去,是为见利忘义,望陛下明鉴!” 开玩笑,公子昭是他明面上最坚实的靠山,还能无限量供应东夷震硅,肯定得抱紧啊。 虽说作为靠山,东宫无论是地位、势力都高公子昭不止一筹。 但田籍深知,这靠山的选择,不能单纯看谁势力更大的。 有些“山”看上去巍峨雄伟,然而内里却是一座随时爆发的活火山,譬如受天下瞩目的东宫,一旦靠上去,是祸不是福。 特别是田籍来临海以后,也算某种程度上“踩”着东宫上位的,这时候调入东宫当属官?东宫里的人除了太子妃,谁会给好脸色他看? 根本就是龙潭虎穴好吧…… 田籍甚至感觉齐皇此问,多少有些拿他开玩笑的意思。 不过田籍深知当中利弊,所以坚定本心,绝不动摇。 而齐皇此时大概也猜到他的想法,不以为忤,只是轻笑一声,就说出了给田籍的真正嘉奖。 因为田籍的秩次,官职上暂时无法再提升,所以齐皇给田籍提升了爵位,拜爵下大夫。 下大夫之爵,通常只赐给秩三的有秩者,不过相比起官职的要求,这只是某种成例,不是死规,只要齐皇愿意,稍稍越级赏赐,也不会有人反对。 而终于成为了“田大夫”的田籍,此时心中也有些感慨莫名。 因为从现开始,他总算有一份正经收入了! 先前不论是当泠然阁阁老,还是紫龙卫,他的俸禄要么来自上级单位(方士曹)的分配,要么看所在单位(狐甲闾)的效益。 而基于这两处的特殊情况,他要么食禄不高,要么干脆没有。 如今这齐皇亲赐的下大夫爵就不同了,俸禄是由齐国公田直接负担的,每年食禄能达到三百石,按照临海粮价折算,接近百银,哪怕田籍如今不缺钱,也算一笔可观是收入了,而且只要爵位在,就源源不断。 反正过去那种“一天一顿”的食禄,是绝不会再出现了。 当然,相比起食禄,如今不怎么缺钱的田籍,更看重的是身份地位的提高。 因为这下大夫爵位,虽然是大夫中最低等的存在,却已经算得上是中层的贵族。 有了这层身份,日后就更容易接触到上层的人物、组织。 譬如宗伯府。 …… 加官晋爵的事很快有定论。齐皇没有让三人退下,而是一边翻看公子昭献上的星图报告,一边道:“灵台令说荧惑星有异动,荧惑主灾厄,不知你对黑水使者提的和谈条件,怎么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三十六章 错配 “臣如今是灵台令,只为陛下观星、修历、撰史,至于军政邦交等国事,既非臣之所长,亦非臣之职责,臣不敢僭越!” 公子昭给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回答,齐皇也似乎早有所料,放下手中图,语气柔和道:“我问的不是国事,是家事。” “家事?”公子昭抬起头,略显愕然。 “朕还是太子时,曾与徐、陈二公称兄道弟,你是徐公长子,便也算朕的子侄辈,太子的手足。如今黑水人的和约,涉及太子夫妇婚配,自然也算你的家事。” 齐皇这是变着法子地逼迫公子昭表态啊! 一旁的田籍听在耳中,心中越发感觉事情并不简单。 可此事朝中大臣们基本都有定论了,为何还要如此? 这时公子昭沉着的声音再度响起:“太子娶妃,虽是家事,犹如国事。家事者,自当听长辈之言;国事者,理当由陛下圣断,故而,徐昭依旧无从置喙!” “朕问的不是太子。”面对油盐不进的公子昭,齐皇终于有些不耐烦了,放下手中图卷,语调也冷了几分,“朕问的是姜菁菁!” …… 吕氏为姜姓,太子妃小名菁菁,便是姜菁菁。 只是凡俗女子小名,一般不登大雅之堂。 如今齐皇以长辈姿态询问家事,在公子昭面前直呼太子妃小名,殿中的大臣们,很难不联想到这两位王女、公子之间的过往传闻:吕大非偶、青鸾文身……乃至于狐甲闾与东宫的恩恩怨怨。 当然,大臣们多为老成持重之辈,这些传闻虽然过去有所耳闻,但也都只当是年轻人们的小打小闹,就跟太子妃的小名一样,不值得在这大雅的殿堂上来谈论。 直到此刻,这些“小打小闹”的事,经由齐皇口中说出。 天子一言,再小的事,也都成了众臣不得不关注的头等大事。 于是殿中大臣们虽然不敢当众议论,私下却互相目光对接,而后又纷纷望向大殿之上的那位至尊,猜测他究竟想做什么。 这时,齐皇再次开口道:“你曾有‘吕大非偶’之论。只是如今吕齐在黑水人的兵峰下,接连丧师失地,国力大不如前,早已称不上‘大’了。” 说到这里,齐皇目光越过颔首不语的公子昭,对众人道:“朕既决意北攻南守,便只好让吕氏忍辱负重,与黑水订立城下之盟。” “可此事终究是吕氏吃亏,总要有所补偿的。诸卿以为如何?” “吕氏失地辱国,陛下仍体恤其苦处,实乃仁君!”左相邹无忌第一个站出来。 其他朝中大臣一时纷纷附和“陛下仁义”。 就连“速救”派等人也没有异议,毕竟这符合他们以“道义”统合三齐的理念。 等朝臣们安静下来后,齐皇才道:“如今吕氏女除去太子妃位份,也一直无所出,朕有意再给她指一门婚事,好补偿吕氏。” “正好陈国负责北攻,吕氏负责南守,那便将吕氏女许配给一位陈国公子吧!” 齐皇话音刚落,大殿之中,终于不可抑止地出现了议论声。 这下,众臣终于明白了齐皇的意图。 今日朝议定下北攻南守的国策,负责“北攻”的陈国无疑是最大的赢家。 不但有机会伐灭宿敌天阳国,在可预见的未来,甚至能跟随田齐大军西进的步伐,开疆拓土,增强国力。 反观“南守”的吕氏,不但要签订城下之盟,连与齐太子的姻亲关系也失去了,堪称最大输家。 只是既然与黑水结盟的前提是联姻,这太子妃的位份,是必须让出来的了。 不过让吕氏女改嫁其他皇子也不合适,她毕竟当过太子之妃。 于是齐皇干脆让她改嫁一位陈国公子,让今日最大赢家与最大输家结成了姻亲! 虽然这改变不了吕氏吃亏的事实,但多了一层姻亲关系,今后吕氏再想抱怨,也就不那么名正言顺了。 毕竟你吕氏虽然吃亏,可得最大好处不也是你亲家么? 你跟自家人计较什么? …… “齐皇这一招妙棋,不但减少了当下推行‘北攻南守’战略的潜在阻力,而且将来一旦陈国在西泽有所获益,因这层姻亲关系,齐皇可以名正言顺地要求陈国对吕齐有所补偿。” “如此,在注定要强大起来的陈国,以及注定会衰落下去的吕氏之间,也算提前埋下了一手再平衡的伏笔,实在高明!” 听到朝臣们私下的议论声,田籍总算明白了齐皇这一手指婚的用意。 随即他目光飘向前方的公子昭。 后者自齐皇说出指婚安排之后,神情越发淡漠。 “以势力而论,吕氏固然是最大的输家,但具体到个人,此事牺牲最大的,无疑是姜菁菁与公子昭了……” 想到这里,田籍忽然明白齐皇为何要在此事上,先询问公子昭的意见了。 因为青鸾文身! 这件事自从太子妃在羊角县公开以后,如今已经传得举国上下,人尽皆知。 不过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公子昭,却并没有公开承认。 于是这件事到目前为止,仍旧是太子妃的一面之词。 毕竟除了太子以外,旁人也不好去给她“验明正身”不是? 不过眼下,既然姜菁菁要改嫁陈国公子,这些不合时宜的传闻,也该有个正经的说法了。 正好当事人公子昭在这里。 作为徐国长公子,传闻中给姜菁菁纹青鸾的匠师,他说话的份量比后者重多了。 只要他承认没有做过这事,那即便姜菁菁身上真的有青鸾,也成了没有。 “齐皇要去掉的不是姜菁菁身上的青鸾,而是舆论人心当中的青鸾!” 想到这一层,田籍心中一动,不住恶意猜测道:“莫非今日齐皇召见我们三人,先行封赏一大轮,就是为了换取这一刻,公子昭的当众表态?” “原来那些慷慨的封赏,不过是带毒的蜜糖?” 不管田籍乃至殿中众臣如何猜测,齐皇威严声音再度响起:“徐昭,你怎么看?” 这次,公子昭没有给出置身事外的言论。 他低下头,默然不语。 在田籍的印象中,这位奇葩的徐国公子,总喜欢抬头看天,神游天外。 但在今日,众目睽睽之下,他却一反常态,低下了头。 不知在想些什么 齐皇见状,道:“既然你不回答,那朕就再替你问一问姜菁菁的意思吧!” 随即齐皇命令侍卫传召吕氏使者,以及前太子妃,姜菁菁。 就在侍卫刚刚迈出几步时,身后又传来齐皇的声音:“再传召一人。” 侍卫回身听命,群臣好奇侧耳。 “陈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三十七章 我反对 噗通! 听到齐皇的安排,吕齐的使者们当场跪倒在地上,一时面无血色。 不过也不能怪他们如此失态,毕竟眼下吕齐正是水深火热,他们苦苦等了数月,不但搬不到援兵,还只得到一个屈辱的结果。 这让他们回去以后如何面对吕王? 相比之下,姜菁菁就显得淡定许多。 她一进来的时候,田籍就发现她身上的梧桐玉分出一缕精纯之气,护着了她的神魂,这让她以凡人之躯,抵受住满殿大能的威压。 不过即便如此,田籍知道她此时大概也不会好受。 不单单是大能威压,还有改嫁陈国这一坏消息。 只是在这种双重压力之下,太子妃仅是刚进来时,下意识看了一眼公子昭,脸上便再无多余的表情。 等得知齐皇的决断后,此时更是低下头,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跟同样低头不语的公子昭,竟是一模一样。 …… 陈公子宛还未到来。 不过既然齐皇在这时候传召,殿中文武大臣,哪还猜便不到指婚的对象? 便见上将军陈苦佗进言道:“陛下,先前公子宛有过,被陛下罚他去职回家思过。想必他已经悔过自新。既然陛下有意给他指婚,不若再给他指派些差事,免得他赋闲太久,有所懈怠!” “你啊你!还未出征,就先想着为自家陈氏子弟谋职位了啊!”齐皇指着陈苦佗笑骂道,“此事再议吧,朕现在还有别的事要说。” 言罢,齐皇往下方的吕氏诸人,特别是姜菁菁,道:“你们也听到了,朕有意将你们吕氏王女许配给陈公子宛,你们可有异议?” “陈公子宛有‘王佐之才’,深得陛下信任,得此良配,我吕齐上下只会感念陛下恩德!” 吕齐使者当场下拜谢恩。 不谢也不行了,这是他们唯一能带回去跟吕王交差的“好消息”,只能感恩。 至于姜菁菁,也是跟着下拜,俨然已经接受了这桩婚事安排。 齐皇见状,目光再度落向公子昭,道:“姜菁菁也同意这桩婚事,你呢?” …… 公子昭没有回话。 当着满朝大臣的面,新晋灵台令公子昭,第三次不回齐皇的话。 这让已经猜到齐皇用意的重臣们,纷纷面露怒容,对其指责不已。 其中左相邹无忌的语气最为激烈:“陛下对你徐国公族格外优宠,视若兄弟之邦,对你本人及身边亲朋也是不吝于加官晋爵。皇恩深厚若海,你居然还如此轻慢于陛下,实在枉为人臣!” 就连与左相不对付的右相鲍去易,也上前规劝道:“如今吕氏王女虽失去太子妃之位,但若能改嫁素有贤名陈公子宛,想来吕氏也能接受。此举于公于私,皆为有利。陛下不过是让灵台令说一句话而已,为何还要如此踌躇?” “是啊,不过是一句话而已,公子究竟在顾虑什么?”徐国正使也有些坐不住了,走到公子昭近前,低声提醒,“徐公向来不欲参与大齐朝堂之争,公子身为长子,岂有违逆君父之理?” 继徐国正使,作为副使的公子段,也走了上来。 他与公子昭关系亲近,语气也温和些,但还是在劝:“伯兄早年就曾公开拒绝过吕氏王女的婚事,怎么到了今天,反倒在一些无端谣传的事情上,变得不清不楚起来?” 听到公子段说到“不清不楚”一词,公子昭终于抬起了头。 目光却是望向了身旁的田籍。 “博闻,你说我该怎么办?” 被突然点名,田籍抬起头,与公子昭对视。 两人目光相触,田籍却赫然发现,那双往日如朗星般的明眸,此时居然显得有些暗淡,有些脆弱,更有些彷徨。 说实话,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田籍断定公子昭并非对姜菁菁无情。 只是基于某种复杂的考量,可能是质子的身份,也可能是徐公的态度,一直选择回避的态度。 直到今天。 “虽然不知道他还有顾虑什么,但他既然选择问我,想来是因为知道我能洞悉他的情绪。猜到他的想法。” “或许,他心中早有答案。只是缺一些身边人的鼓励而已……” 于是田籍想了想,道:“闾长……彰之兄曾对我说过,真相就在那里,昭彰如浩浩大日,朗朗星河,不会因为你的好恶、勇怯而有所改变。” “这句话我今日还你。”田籍摊手道,“既然如此,那你还逃避什么?” 听到田籍复述自己的话,公子昭目光微微一凝,随即渐渐亮起,彷如拨云见日。 只是片刻后,又被眉间愁云所挡:“但若直面真相,我担心会连累你们,特别是你刚刚封爵……” “别老是担心这,担心那的了!”田籍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重心长拍着对方肩膀,道:“这男人啊,平时从心归从心,可到了该爷们的时候,你必须得雄起啊!” 田籍这番“从心与雄起”之论,旁人听得不明所以,但与田籍相处过一段时间的公子昭,早就习惯他偶尔奇怪的用词。 于是下一刻,终于下定决心的公子昭,回身对高坐至尊之位的齐皇,“雄起”道:“这桩婚事,臣反对。” …… “大胆!” 上将军陈苦佗第一个开声斥责,一身沙场征战练就的杀伐之气,此时展露无遗:“陈、吕婚约,乃是陛下金口玉言定下的,吕氏对此也无异议,你身为灵台令,凭什么反对?” 公子昭却一点也不怵他:“吕氏王女已为人妇,怎能再许配他人?莫非你陈国的公子,有喜欢人妇的癖好?” “你!” “就算吕氏王女曾为人妇,那也是东宫的事,与你灵台令何干?”邹无忌见陈苦佗吃瘪,立即开口声援,“刚刚是谁说自己不敢僭越的?” “此一时,彼一时也。”公子昭对上风头正盛的左相,同样寸步不让:“刚刚陛下问的是太子妃,现在我说的,是自己的妻子。” 公子昭的妻子? 很多人听到这句话,愕然望向他,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包括跪在地上的姜菁菁。 公子昭却不理会惊愕的群臣,回身对齐皇拱手道:“陛下,近来上至贵族,下至坊间,皆盛传一则谣言,说吕氏王女身上有青鸾文身,还是臣当年亲手纹上的。” “臣想趁着今日大朝会,向陛下,向群臣,向这天下之人,做一个澄清。” “这不是谣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三十八章 灵台伯 姜菁菁的青鸾文身,是真的。 真的是公子昭画的。 公子昭当众承认,如太傅、左右相、上将军等文武重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时人人噤声,无措地望向宝座上的至尊。 齐皇同样不开口,只是凝视公子昭的目光,带着些玩味。 这时有些不明所以的年轻朝臣,对公子昭斥责道:“就算你曾对吕氏王女纹上青鸾,那也是过去的事。既然你当时没有娶她,现在怎能说成她是你的妻子?” 听到这些指责,公子昭转头对公子段说:“段,你给他们解释一下!” “伯兄你就绕了我吧!”公子段一脸苦涩,“再陪你疯下去,我回去必会被君父责罚……” “仲兄不敢说,那就由烟来说吧!” 墨烟却是无所顾忌,走到非议公子昭的朝臣面前,肃然道:“我徐国公族之人,若在心怡的异性身上,亲手纹上青鸾,那便意味着将对方视为丈夫或妻子!” 说到这里,墨烟一手指着已经彻底陷入震惊呆滞状态的姜菁菁,对众臣道,“换言之,按照我徐氏风俗,这个女人早就是我伯兄的妻子,是烟的丘嫂!” 听到墨烟的解释,年轻朝臣们一时鸦雀无声。 他们敢在朝堂之上借势指责公子昭,但“青鸾”关乎徐国公族,他们却不敢轻易置喙。 那是一国公族啊! 曾与齐皇称兄道弟的徐公啊! 除了齐皇,谁敢指责? 于是,唯一敢质疑此事的齐皇,终于发话了:“如此说来,徐国要阻止朕安排的婚事了?” “外臣对天发誓,我徐国绝无此意!”徐国信誓旦旦地保证道,“此事当中必定有什么误会,望齐皇陛下明鉴!” “那你们徐国究竟是个什么说法!” 听到齐皇不悦的声音,徐国正使不得不板起脸,对公子昭道:“公子,你如此得罪大齐,莫非是要陷我徐国,你君父于不义?” “君父不是说过,谁也不许再干涉我在临海的行动吗?”公子昭无赖道。 “但老臣为徐使,事关两国邦交,公子得听老臣的!” “我乃是入齐质子,徐、齐邦交,我也能说得上话!” 两名徐人互不退让,墨烟当即加入表态:“烟是徐国公女,与伯兄共同进退!” 随即三人同时将目光望向在场的最后一位徐人,公子段。 “伯兄,你与小烟躲在大齐皇都,大可随心所欲,段却还得回徐国面见君父!对不住了!”言罢,公子段站在了徐国正使身后。 后者见状,得意道:“二对二,谁也不占优。老臣也不想公子为难,干脆各退一步,公子放弃吕氏王女,而老臣保证,日后公子再有心仪的女子,老臣就算拼上这条老命,也会为公子促成姻缘,如何?” 公子昭却摇头道:“我徐昭作画,素来讲求心之所至,独此一笔。这娶妻的青鸾,我此生不会再画第二幅。” “公子!”听到公子昭如此果决的表白,跪地的姜菁菁终于忍不住开声。 此时她已经回过神来,泪流满面。 面对今日大朝会一众齐国大能的威压,她没有哭。 面对齐皇指婚陈国公子宛的无情安排,她没有哭。 面对将自己当做利益筹码的吕齐母国,她没有哭。 但就在公子昭承认她是妻子的时候,她终于泪崩了。 喜极而泣。 这一刻,过往所积郁的不解、委屈,闺怨,都随着他那一声“妻子”,烟消云散。 对她而言,有他一声“妻子”,就已经心满意足。 而既然她现在的身份,是他的妻子,她就该担起一名妻子应有的责任。 她要为丈夫分忧。 恰如此时,他为了保下她,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得罪齐国上下。 这绝非明智之举。 于是她擦干眼泪,对公子昭道:“妾能得公子厚爱,此生无憾,还望公子爱惜己身,莫要为了妾的小事,坏了两国邦交,伤了与徐公的父子之情!” “此事我自有决断!这里轮不上你说话!”公子昭却是不听姜菁菁劝。 “我是公子之妻,也算半个徐人,怎就不能说话了!”姜菁菁也是难得强硬起来。 “就是就是,难得吕氏王女如此识大体,公子就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徐国正使趁机劝谏道。 就在这时候,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传来。 田籍的声音。 “彰之兄啊,你们徐国内部决策有分歧,是不是要听人数多的一方啊?” 公子昭不明田籍用意,道:“身份地位相当的话,当然得听人多的一方。” “那就好办了!”田籍立即抚掌道,“你再找一位跟你们地位相当的人支持你,不就成了吗?” 公子昭一愣:“去哪里找?” 田籍指了指自己:“我啊!” “荒谬!”徐国正使怒目瞪着田籍,道:“你只是齐国下大夫,更非我徐人,地位与国籍皆不足以与我等相提并论!” 田籍却不以为意,反问道:“敢问徐使,阁下在徐国是什么爵位?” “我乃世袭的乙木伯!” “哦,原来是乙木伯,久仰久仰!” 田籍敷衍地恭维一句,转头就对公子昭道:“彰之兄刚刚不是担心连累我失去爵位吗?既如此,不如封我一个徐国伯爵当当呗?” “啊?”公子昭足足楞了三息,才反应过来。 随即他皱眉道:“倒不是我吝啬封赏,只是我名下封邑只有区区一座灵台,如何封你为伯?” “那就封我为灵台伯啊!”田籍挑眉提醒道。 这次,不单是公子昭,其他在场的人,也明白田籍的意思了。 诚然,单纯看灵台的面积与产出,作为伯爵的世袭封邑,显得过于寒碜,不符合通常的规制。 但临海城中的这座灵台,却又有些特别。 因为它是初代徐公一手兴建的,有着千年历史,在徐人心目之中,地位不亚于公族的宗庙。 再加上历代齐皇始终将这里保留为徐国领地,已经成为一项传统,这更让小小的灵台,在齐、徐两国人心中,都多了一层非比寻常的象征意义。 而在这些历史光环的加成之下,灵台虽小,但若作为封地,规制却不低。 至少封一个伯,是完全说得过去的。 当初徐公就是将它封给了自己的嫡长子,公子昭。 换言之,现在,灵台是公子昭的封邑。 而徐公曾放言,不再管他。 于是,受到田籍启发,公子昭终于有了决断:“自即日起,田博闻就是我徐国的灵台伯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三十九章 皇者之心 “公子真的要封田博闻为灵台伯?!” 听到公子昭的乱命,徐国正使乙木伯又惊又怒,甚至都已经顾不上姜菁菁的事了。 毕竟姜菁菁的去留问题,归根结底不涉及徐国自己的切身利益,甚至她作为联姻对象,真正有价值是“吕氏王女”的身份。 吕氏又不止一个王女,没了姜菁菁,还能再换一个。 可初代徐公建造的灵台,全天下就只有临海城这一座啊! 结果公子昭为了保下一个女人,不但公然违逆齐皇与徐公,甚至将这座意义非凡的灵台,也给封出去了? 就为了一个女人? 然而惊怒之后,乙木伯冷静下来,却发现自己一时之间,还真的奈何不了公子昭的乱命。 因为当初徐公有言在先,谁也不许再管公子昭。 诚然这个说法,一开始是为了惩戒离经叛道的长子。但到了此时此刻,且也成了公子昭能够自行其是的护身符! “为今之计,恐怕只有徐公亲自下令,才能阻止公子的胡作非为……”乙木伯心中叹道。 但这也是最无奈之处。 此时此地正是齐国的大朝会,他不可能在齐皇的梧桐宫里,公然给自家主君传送山人的“剑书”。 这既做不到,也不合礼数。 但若等到散朝出宫以后,又恐一切都晚了。 既然徐国内部搞不定,他只能借外力了:“本使记得,田博闻是紫龙卫,不能再有其他世俗牵绊,既然如此,怎可为灵台伯?” 公子昭不为所动:“那是齐国内部的约束,关我徐国什么事?” 乙木伯转向四周:“那大齐的诸位大人就不管管他了?” “管啊,怎么不管?”接话的是墨烟,“田博闻是我狐甲闾闾副,身份是明谍。明谍者,可以出入他国庙堂,或担任他国官、爵,以刺探情报。正好灵台意义非凡,关乎两国邦交,由田闾副出任徐国灵台伯,代为监查,本闾长极为放心!” 说到这里,墨闾长还故意问了一声公子昭:“对了,我狐甲闾派田闾副监查灵台,公子没有意见吧?” “如此甚好!”公子昭默契回道。 于是,乙木伯意图在田籍紫龙卫身份上做文章的打算,宣告失败。 这时候,不单是乙木伯,就连在场的其他人也看明白了。 公子昭与墨烟,利用各自的特殊身份,互相打了个配合,硬生生在规则漏洞之中,将原本不太合理的封赏,给坐实了! 而现在还能够阻止他们的,一个是公子昭的君父,徐公;一个是紫龙卫唯一听命的主君,齐皇。 徐公是暂时联系不上了,众人只好将目光投向大殿上的那位至尊。 只是这时候,众人赫然发现,本该龙颜大怒的齐皇陛下,此时脸上不但毫无愠色,甚至望着公子昭三人,目光玩味之色越发浓重。 那神情,仿佛一位长辈,平静地注视着三个调皮捣蛋的晚辈,不管后者如何瞎折腾,他都有自信能掌控一切。 …… “看来这把是赌对了。” 刚刚田籍怂恿公子昭“雄起”的那番话,以及“灵台伯”的提议,固然是出于朋友之义,不忍见他与姜菁菁惨淡收场。 但这把得罪的,毕竟是大齐的天子,一位集权势与实力于一身的大能,要是心里没点把握,光有义气,也不过是陪着一起送死而已。 所以他沉默了很长时间,脑中一直思考齐皇如此做的动机。 然后,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青丘夫人的提醒。 更确切的说,是齐皇通过青丘夫人提醒公子昭,让他早做决断。 先前齐皇宣布对姜菁菁的指婚安排时,田籍曾猜想齐皇的意思,是让公子昭在“青鸾”的事情上给个明确说法。 然而随后仔细斟酌,他又发现这个猜想有不合理之处。 提醒的“时点”。 青丘夫人第一次提醒的时候,公子昭正在,甚至已经晋升秩四。 假若齐皇有意逼迫公子昭让步,那为何不在他“更弱”的秩三时提出,反而在之后呢? 甚至齐皇完全能给大史氏施加压力,让公子昭无法顺利晋升秩四。 考虑到齐皇早在两个月前,就知道了黑水人提出的和谈条件,田籍认为,逼迫公子昭在姜菁菁的事情上让步,恐怕并非齐皇真正的目的。 甚至他是不是真的希望公子昭让步,都未可知。 随后徐国使者一副坚持置身事外的态度,让他忽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有没有可能,齐皇其实是想通过公子昭,逼迫一直独善其身的徐国,也不得不下场参与博弈? 徐使固然表态了对齐皇马首是瞻,唯命是从。 但这种只喊口号,不干实事的行径,在大齐天子眼中,难道不是一种偷奸耍滑的行为? 从先前齐皇那一手平衡南北的操作来看,这位大齐天子御下,分明喜欢臣下互相牵扯制衡。 只是不论观徐使的言行,还是看两位徐国公子的作派,徐国的山人们,似乎只想关起国门,一心“渡己”。 不过现在,齐皇终于找到了一个,徐人无法再安心“渡己”的把柄。 “若公子昭退让,那陈、吕之间的矛盾就能立即缓解,便于马上推动‘北攻南守’的战略。” “若公子昭不退,那让姜菁菁顺势嫁给公子昭,从名分上来说,也不下于陈公子宛,同样也算对吕氏的补偿,甚至,还能让徐国无法再置身事外……” “总之,不管公子昭怎么选,这波齐皇都不会亏!” “说不定齐皇收到黑水人的条件,故意沉寂两月,就是为了考察各方反应。” …… 田籍猜度齐皇心思,殿中群臣同样如此。 将、相、傅等重臣见到齐皇反应后,早就颔首不语,心中已经了然。 其余朝臣,见到重臣们的态度,或反应快些,或稍稍绕了几道弯,也渐渐对眼下状况反应过来。 那么自然而然的,有人就禁不住猜测这位狐甲闾后起之秀,之所以敢撺掇着公子昭,公然违逆皇命,是不是因为他早就想到了齐皇的意图,进而配合推波助澜? 毕竟在这件事情上,吃闷亏的是徐国,而他这位新晋下大夫,狐甲闾闾副,不但毫无损失,甚至也算间接帮齐皇拉了徐国下水,立了大功。 迎合了齐天子之心,赢得徐公子好感,还顺道捞了一个“灵台伯”的爵位,可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难怪连王佐之才的陈公子宛,都对他动过心思! …… 有人不断脑补田籍的谋划,田籍却有自知之名,若非有青丘夫人的提示,他绝对想不到这一层。 说不定人家齐皇这波其实是在大气层,早早通过青丘夫人暗示自己等人,进而促成今日局面? 毕竟这世界秩五的大能是真的能飞上大气层…… …… 总之,在各人或期待,或忐忑,或好奇的等待之中,齐皇终于从宝座上站起,宣布了自己的最终决定。 退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四十章 都是我的! “所以齐皇陛下究竟是什么意思啊?”离开梧桐宫,墨烟抓住田籍一个劲地问。 “圣心如渊,谁知道呢?”田籍轻叹道,“不过既然陛下没有再说指婚的事,那大概就算默认了吧?” “真的?” “你看那边,这还能不真吗?” 随着田籍所指,墨烟见到马车边上,姜菁菁已经如同树熊一般“挂”在了公子昭身上,目光痴痴地看着后者,可谓一本满足。 倒是公子昭扭她不过,不得不板起脸道:“我还要赶回去灵台观星呢,你这样我如何做事?” “妾可以跟公子一起到灵台二层观星啊!” “胡闹,那是你能去的地方吗?” “可今日公子说了那番话,妾已经不能再回东宫了啊,不去灵台去哪?” “我又不是灵台主人,我怎么知道!” 这时田籍见两人如此,便上前道:“殿下……不,夫人若不嫌弃灵台简陋,今日便可搬来了!” “不嫌弃不嫌弃,如此便谢过灵台伯了!”姜菁菁赞赏地看了一眼田籍,往公子昭身上又贴近了几分。 公子昭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对她约法三章:“夫妻归夫妻,今后我在灵台二层观星,你不得上来叨扰!” “嗯嗯!” “不得趁我在二层休憩时,悄悄爬上来!” “嗯嗯!” “不能乱动我的观星仪!” “嗯嗯!” 见姜菁菁如此乖巧知趣,公子昭这才脸色稍缓。 这时候,众人见一辆马车正好开到宫门前。 车上之人正是姗姗来迟陈公子宛。 相比起上次相见,公子宛脸色憔悴了许多,显然赋闲在家对于他这类人来说,比忙碌更为煎熬。 见到公子昭与姜菁菁如此亲昵,他目光一凝,随即上前拱手道:“陈宛已听闻陛下有意给我指婚吕氏王女。” “公子……” 姜菁菁心中一紧,抱得公子昭更紧了。 这时公子昭反而不以为意,拍拍她手背,安慰道:“他说了不算。” 然后他回头对公子宛道:“你来晚了。” 后者以为他说的是姜菁菁的心意,淡淡一笑,不以为意道:“我不讲究这些。” 随即他语气一变,又道:“不过若公子能答应我一件事,我或能向陛下进言,另择一位吕氏王女为妻。” 公子昭眉头一挑:“什么事?” 便见公子宛指着他身旁的田籍,道:“公子不能尽他之才,不如让给我吧。” “你要博闻?”公子昭回头看了一眼田籍。 “以田博闻之才,屈居区区狐甲闾,岂非可惜?”公子宛说着,已经走到田籍近前,“良禽择木而栖,我能给你更好的前途!” 然而未等田籍开声,今日已经“雄起”了一次的公子昭,居然二度“雄起”,横跨一步,直接挡在了两人之间。 “我说过,你来晚了。”公子昭直视对方阴鸷的双目,毫不退让,“方才我已在天下人面前,言姜菁菁是妻,封田博闻为伯。” “现在,他们二位都是我徐昭的人,与你无关!” …… “哈哈哈,刚刚伯兄一番话霸气十足,可把那陈宛给气坏了!”马车之上,公子段说起刚刚的情景,不住捧腹大笑。 此时姜菁菁匆匆去东宫收拾行李,准备搬家,而田籍与墨烟则叫上一大群年轻墨侠去过去帮忙。 于是剩下的公子昭,便拉着仲弟,同乘一段。 “我今日难得放肆了一番,自己倒是遂了心意。”公子昭摇头道,“只怕你们回去以后,会受我牵连。” 公子段闻言洒然一笑:“能让伯兄顺心随意,段就算回去让君父责罚,也是心甘情愿!” “苦了你了……” 公子昭轻叹着,鼻子动了动,随即指着车厢中的香炉,道:“你这会点的凝神香,倒是比宫中的时候气味要浓一些。” “毕竟的梧桐宫,若是残留气味太浓,怕宫中贵人们不悦。”公子段解释道。 “倒是有心了。”公子昭微微点头,又有些遗憾,“可惜我最终还是无法宁心静气,” “毕竟意难平嘛!”公子段宽慰道。 “不过你还是有些粗心大意了。” 公子段原本还想再宽慰,突然闻得此言,脸色一僵:“伯兄这时何意?” 然而公子昭却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可知历者的方技,能够回溯过往?” “略……略有耳闻。” “我曾与灵台伯合作,还原数年前太子遇刺案的细节。” “伯兄与灵台伯手段高明!” “但梧桐宫中,藏龙卧虎,比我俩手段高明的人多了去了。” 听到这里,公子段脸上轻松的神色渐渐褪去,连带声调也低沉几分:“伯兄想跟段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说,有时过于刻意,反而容易露出破绽。”面对突然认真起来的仲弟,公子昭目光却又飘到了天上,姿态再度漫不经心起来。 “这只是为兄者的善意提醒。” “你不必紧张。” …… 数天后,齐皇的旨意终于下来。 大体上,还是遵循了大朝会上议定的“北攻南守”之策。 不过大概是为了照顾吕齐人的感受,除了另择一位吕氏王女许配陈国公子外,还专门安排一个使团南下,一来落实与黑水的盟约,二来为战事双方居中调停,好替吕齐争取一个好的停战盟约。 以免吕齐以为齐皇弃他们于不顾。 当然,这第二条,究竟是真顾虑吕齐人的感受,还只是为了安抚太傅与右相等“速救”派,抑或兼而有之,就只有齐皇本人才清楚了。 田籍无心掺和大齐朝廷的事。 帮姜菁菁搬完家后,他再度回到灵台闭门捏泥人。 因为公子段带来了不少东夷震硅,田籍有了新材料,结合之前坎晶泥人的经验,他也打算将震硅泥人也分成不同纯度梯度,以循序渐进地适应被雷劈的滋味。 然而事情尴尬的地方在于,他都已经做好被天打五雷轰的准备了,天上却偏偏不打雷。 “按说眼下春夏交替,应该是雷雨频发的时节,怎么最近连雨都没有一滴……” “实在不成,只能向墨烟高个假,到齐一会记载的多雷地区碰碰运气了……” 如此苦等数日无果,田籍发现自己连告假都做不到了。 因为南下吕齐的使团名单最终敲定。 他与墨烟赫然在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四十一章 南下吕齐 田籍看到收到出使吕齐的旨意,心中半喜半忧。 喜的是,齐皇不但承认了他作为徐国灵台伯的身份,甚至连齐国下大夫的爵位也没有收回。 这意味着他那天在大朝会上的判断是准确的,齐皇的确不愿见徐国置身事外。 但相应地,这次南下吕齐的使团中,徐国的代表人物,就成了他这位徐国灵台伯,以及墨烟这位徐国公女。 正好他们两人既是齐皇的紫龙卫,又有徐国贵族身份,在公子昭作为质子不适合离开皇都的情况下,他们两人可谓代表徐国的最佳人选。 “果然一切的馈赠,早已暗中标好了价码。” 如此感慨了片刻,田籍想着反正自己原本就想离开临海城找多雷的地方,不如干脆试试在使团计划途经的地方找找看,有没有合适“雷霆不撼”的地方。 没想到还真给他找到了一处。 原来这次使团千里南下,为了尽快到达交战前线,计划走水路,主要是阡、陌两河。 其中阡河这段,从北阡河转入南阡河的时候,必须经过高陆都的一系列水闸转运。 作为大齐五都之一的高陆都,整体形状东西长,南北短,且地貌多是山地、台地,因此有“高陆”之名。 在即将到来的雷雨季节中,那里可谓是五都之中,闪电最为频发之处。 虽然比起东夷“震木林”这种邪异之地,那里还是要差一些,但在震木林去不了的情况下,不失为一个替代选择。 正好田籍随使团南下,能够名正言顺地进入高陆水道,基本没有手续或安全上的顾虑。 …… 随后几天,田籍一方面加紧制作震硅泥人,一方面从游老处大量购买御气符。 因为等到了高陆都甚至更南边的交陌都以后,身处临海的游老就不能再给自己提供支援了。 一来距离太远力有未逮,二来南边两都,有当地负责的游老,北边这位不好插手当地“业务”。 而田籍考虑到与那两都的游老没有交情,到时在那边买符,就不如现在方便和便宜了,说不定光是找交易地点,就得耗费大量时间。 还不如趁现在赶紧囤积一波。 …… 又过了数日,田籍与墨烟带着几个装满泥人、御气符、衣杂物的大箱子,登上了一艘打着齐国使团旗号的楼船。 过来送行的人,有公子昭、姜菁菁、茅越、以及年轻墨侠们。 田籍不知是否自己错觉,感觉自从姜菁菁搬过来以后,公子昭的黑圆圈比以前更厉害了。 可能是为了躲避娇妻日常的滋扰,心力交瘁? 反观姜菁菁脸色越发明艳,连体型都丰润了一些。 想来是一朝解开多年心结,心宽体胖。 茅越与田籍互怼了一杯送行酒,看得一众年轻墨侠们眼馋不已。 但在钜子烟的虎视眈眈之下,小伙子们只敢眼馋不敢多嘴。 最后他们还给墨烟送了一条新衣装,说是大家凑钱买的。 墨烟嘴上责骂他们又忘了“节用”的观念,但手上还是接过了新衣。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田籍看着这段时间在临海皇都结识的好友们,看着河风吹拂下的船上旗帜,看着船下粼粼的河水,深吸一口气,莫名想高歌一曲。 可惜灵台伯诗歌积累贫乏,脑海中不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就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偏偏这两句的原作者,下场都不怎么好,有立FLAG的嫌疑。 好在这时候有人恰好给他解围。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却是晏腾拿着一根柳枝,徐徐向田籍走来。 周围或送行或登船的人,一时都停住脚步,纷纷让路。 毕竟这位是宗伯府肆司。 “晏大人今日怎么过来了?”田籍与对方见礼后问道。 “老夫与狐甲闾诸位相交莫逆,如今灵台伯与墨闾长即将远行,怎么不亲自来送一送!” “大人有心了……” 双方互相客套一番,晏腾才说出真正的来意。 原来这次使团人员当中,正好有一位他家中的后辈,名为晏晨。 因为天资问题,成不了祝者,最后选择锻体筑基,走儒侠的道路。 如今年方十六,还是侠客秩一的壮士。 “老夫这不成器的后辈,自小资质愚钝,日后恐难继承家业,故这次安排他加入使团,若能立功得爵,往后也好自立门户。还望两位看在老夫面子上,能照拂一二。” 晏腾也算帮过田籍不少忙,而且他有心跟宗伯府打好关系,这点小要求自然应下了。 …… 上到船后,田籍两人被引到高层的两家宽敞舱房,不但能饱览船侧河景,而且内里布置也用上丝帛,十分奢华。 船仆给两人解释,这是上等舱房,专供贵人入住,除了他俩,也就使团的正、副二使大人,能有此待遇。 “这……难道是陛下特意给我们安排的?”田籍迟疑问道,心中忍不住嘀咕这两间房子,会不会又暗中标好了什么价码。 “灵台伯这就说笑了。”船仆讨好笑道,“您身份尊贵,自当住上等房。这等小事,小的自会安排妥当,何须劳烦陛下降旨?” 田籍这才恍然,原来是因为自己爵位有了质的提高,今非昔比了。 伯爵,那是能世袭的封爵,也即所谓“世卿世禄”。 比起及身而止的士与大夫,完全是两种层次的人物。 甚至连墨烟这种没有封邑的公女,都比他差了一筹。 “灵台伯好像一点都没有成为‘大人’的自觉啊?”墨烟在一旁取笑道,“看来我这次能住上等舱房,还是托了灵台伯的福呢!” “也就这种时候能有点用处了……”田籍不以为意地撇嘴道,“说是伯,可就灵台那点薄田,能养几口人?” “况且那些钱粮本来就是归我管的!” …… 与墨烟打趣了一阵,田籍走进了属于他的房间。 因为船仆早有准备,所以针对两人分别有不同的布置。 譬如分给田籍的这间,被褥与矮榻都要长一些,连夜壶的形状都有特别考究。 不过当田籍目光移到窗扉的时候,却定住了。 原来已经有人先他一步,进入了房间。 赫然是陈公子宛! 公子宛负手窗前,眺望大河,白衣随风轻飘,身后还跟着一名清秀的侍卫。 再配上那张迷倒不少临海贵女的禁欲系帅脸,颇得几分浊世佳公子的气度。 此时听到田籍的脚步声,公子宛徐徐回头,笑道:“陈宛久候多时,田大夫可算来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四十二章 陈国的价码 陈公子宛喊我“田大夫”而非“灵台伯”。 田籍留意到对方称呼上的细节,心中顿时了然了几分。 果然下一刻,公子宛回过身来,温婉笑道:“田大夫远行在即,陈宛与君一见如故,怎能不备上薄礼,为君践行?” 田籍闻言立即警惕地扫了一眼房间,又用气感又复查了一遍,没发现混入什么奇怪的东西,这才开口道:“公子有心了,不过田籍这房子小,恐受不起公子的大礼。” 听到田籍明显在拒绝的回复,公子宛不以为意,反而走近几步,指着田籍腰间新挂上的“灵台伯”印,惋惜道:“君明明有麒麟之才,为何要屈居灵台之中?徐国此印,太轻了!” “不瞒你说,陛下打算在与黑水人订盟以后,以上将军为主将出征天阳,而上将军也已经请示过陛下,当时命陈宛为监军,随军督抚!” “如此,田籍预祝上将军与公子旗开得胜……” 田籍敷衍的祝贺才说到一半,公子宛已经上前抓住他手,目光炯炯道:“陈宛为监军,麾下还缺一名能替我统筹全局的长史,君属意否?” 未等田籍答复,公子宛又道:“若嫌长史之职太卑,陈宛也可向上将军举荐君为校尉!” “校尉独领一部,此番西伐天阳,正是开疆拓土之战,每打下一地,就多一个封爵的机会!” “上将军以大齐强兵,征伐西泽弱国,拓地岂止一处?” “到那时,何愁没有封爵的机会?” “徐昭能封你一个伯,我陈氏亦可!”公子宛语气激动道,“而且绝不是灵台这种徒有虚名的封邑!” 说到这里,不但公子宛激动,就连他身后的侍卫,也是数度变色。 因为公子宛开出的条件,实在过于优厚了。 田籍如今才秩二境界,担任幕僚副手的长史倒没什么,可当独领一军的校尉,且不说是否够格,手底下的营长就不可能服他! 所以公子宛的潜台词,其实是让田籍挂名一个校尉,不用亲自领兵,白送战功! 听到这些条件一个更比一个优厚,侍卫望向田籍的目光,已经不可抑止地带上几分妒忌了。 可偏偏在如此心动的条件面前,田籍依旧面沉如水,似乎不为所动。 这时候,公子宛语气稍稍平静了一些,问道:“我听闻田大夫请前太子妃出面,帮忙解决游者秩三以后,不得离开皇都的束缚?” 田籍微微点头。 “此为大齐宗伯府的规矩,陈宛也无法置喙。只是想告诉田大夫一件事,如今我陈国求才若渴,对加入陈国的游者,没有那么多规矩!” 原来是替陈国拉人。 田籍心中恍然。 说实在的,公子宛前面提的那些条件,虽然诱人,但田籍对于上阵杀敌没有多少兴趣。毕竟自古兵事胜负难料,明明大好局面,也可能因为一波莽上去就gg。 他可不敢随意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 不过对方这最后一个条件,他确实有些心动了。 毕竟他明面上还是泠然阁出来的游者。 虽然已经稍稍解决了一点困居皇都的问题,但总归在大齐境内,还是处处受到掣肘。 譬如用黄字级以上符得小心翼翼,以防被查到来路不正;又如将来晋升秩四,依然有困在皇都的麻烦…… 不过心动归心动,田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或许公子宛真的欣赏他的才能,也确实有意为积弱的陈国拉拢人才。 但更大的可能,还是公子宛对上巳的事情依旧耿耿于怀。 这不是说公子宛气量狭隘,输不起。 若如此,他此时就不是收买田籍,而是想方设法给他制造麻烦了。 上巳的失利,让公子宛失去了太子信任,失去了太傅之位,更对他“王佐之才”的名声造成负面影响。 如果公子宛还要在临海都东山再起,那他就必须要向天下人,特别是向齐皇证明,他还是那个堪称“王佐之才”的陈国公子! 而要证明自己,哪还有比收下曾经战胜过自己的对手,更有说服力? 如此,一来能证明自身才华魅力,足以折服对手,二来也能彰显自己的气量。 连当众打败过我的人,我都能屈尊结交,你们还担心我求贤的诚意吗? 所以田籍明白,公子宛三翻四次地来拉拢他,挖公子昭的墙角,更多的,是看重这里面的正面象征意义。 因为对个中利害关节想得深入,田籍一时间沉默不语。 这让公子宛以为他被说动了,从容负手道:“田大夫也不必急着答复,反正还要等使团到了南边,才正式跟黑水谈盟约的事,在此之前,田大夫还有时间充分考虑”。 说到这里,公子宛微微一欠身,带着侍卫昂首离开,下船回岸。 由始至终,脸上保持微笑,仿佛胜券在握。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一墙之隔的隔壁舱房内,墨烟一直贴着木墙,偷听田籍这房的动静。 原本这堵木墙的隔音效果就不怎么样,而房中的两人聊天,也没有刻意压低音量,所以刚刚田籍与公子宛的对话,她全都听到了。 虽然她想得不如田籍深入,但也不得不承认,公子宛开的条件确实优厚,若她是田籍,真的想不到任何理由来拒绝。 归根结底,公子宛有整个陈国外加上将军陈苦佗支持,无论开出什么样的价码,都有充足底气。 反观他伯兄,除了一座“虚有其名”的灵台,还有什么呢? 更何况如今连仅有灵台都封给田籍了,今后封无可封。 而隔壁公子宛语气越发从容,田籍声音越发沉默,也让她更加意识到,在与公子宛抢人才的较量上,她伯兄真的毫无优势。 想到这里,墨烟不禁轻轻叹息。 …… 公子宛离开不久,墨烟敲响了田籍的房门。 原本田籍思绪百转,没留意到墨烟在偷听,不过对方最后的那声轻叹还是露出了马脚。 这时见到墨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主动开口道:“刚刚都听见了?” 墨烟点点头,艰涩道:“田闾副怎么想?” “怎么想……”田籍皱了皱眉,目光飘向房中别处,似乎不敢直视墨烟。 “其实我能理解灵台……田闾副的难处。”墨烟似乎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努力挤出一个自然的笑容,“如田闾副这般的游者,离乡别井,孤身宦游临海,无非是想博一个好的前途,以期能在有秩道路上走得更远。” “人往高处走嘛,此乃人之常情!若田闾副决意改投公子宛麾下,烟绝不阻拦,还会衷心祝田闾副前程似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四十三章 甲板上的挑衅 “若田闾副决意改投公子宛麾下,烟绝不阻拦,还会衷心祝田闾副前程似锦!” 墨烟好不容易强迫自己说出了这番话,结果发现,刚刚似乎不敢直视自己的田籍,此时居然直接背过了身。 这让墨烟原本就不甚自然的微笑,直接僵住了:“田,田闾副,这是嫌弃墨烟打搅到你了吗?” “不是……”田籍回过头来,不住地吸鼻子,“你有没有闻到这房中,有股酸臭味?” “酸臭?”墨烟认真地闻了闻,道:“没有啊?” “明明有!”田籍很确定道。 随即,他煞有其事地跑到房中各处去找寻臭味源头,一轮翻箱倒柜,被褥枕头,连那造型奇特的夜壶都没有放过。 最终他脚步停在刚刚公子宛站立的位置,恍然道:“原来是陈宛那厮的狐臭!啧啧,他是多少天没洗过澡啊……明明看着人模人样的!” 随即他大手一挥,决然道:“我平生最受不了别人有狐臭,所以我决定了,不跟他去陈国!” 因为公子宛有狐臭,所以不跟他? 这也算理由? 听到田籍这个蹩脚的理由,墨烟一时目瞪口呆,也不知是该感动,还是该嘲笑。 偏偏这时候,田籍凑到她身前,低下头,在她发间深深一吸,叹道:“还是墨闾长香啊!” “我……你,你胡说什么呢!”墨烟被田籍的鼻息喷到敏感的耳郭,一时面红耳赤,“我哪里香了!” “是真香啊!”田籍目光真诚地看着墨烟,十分确定道,“先前一直跟在墨闾长身边,还没这感觉。刚刚被那厮的狐臭一熏,两相对比,格外明显!” “莫非是因为上次鲛油用量太过,导致墨闾副身上的油香居然到这会都散不去?” 听到田籍最后的这句嘀咕,墨烟脸上终于挂不住,直接捂着脸逃出了房门。 “诶,别走啊,再帮我将这房间熏香一些啊!”田籍满脸遗憾道。 …… 当夜田籍主动拍响墨烟房门,诚挚邀请她到他房间坐一会,除除臭味。 不过墨烟理都不理他。 好在第二天一早,明显洗簌过一番的墨烟再度来访,还带了早食。 两人吃早饭的时候,都默契地没有再提昨日公子宛的事,倒是墨烟提议,往后别再喊她闾长了,直接喊她小名即可。 相应地,田籍也让她别喊什么田闾副与灵台伯了,直接以表字“博闻”称呼。 反正大朝会后,他跟公子昭已经平辈相称了,墨烟也不必例外。 …… 吃过早饭后,两人相约到外头甲板上吹吹风,消消食。 楼船的甲板十分宽敞,此时不少使团中的年轻男女贵族,都聚集在这里,或是看风景,或是交流切磋,十分热闹。 田籍与墨烟选了一处僻静的角落,打算看看沿途河岸风景。 哪知才看了一小会,就被人打断了。 来者是一名容貌娇美,身段修长的年轻贵族女子。 单以相貌论,对方足以在田籍认识过的女子当中,名列前茅。 也就比蒙着眼的姬绫差一些,与现实世界冷着脸的阿桃在伯仲之间。 至于神魂空间的夭夭,她的笑容,田籍暂时还未见过能与之比美的。 当然,田籍此时心中没有什么旖旎的想法。 虽然茅越老头称赞他“内秀”,但内秀这种特质,得互相处过一段时间才能感觉出的啊。 一见钟情什么的是不存在的。 何况眼前这位陌生女子,神态冷漠,明显是来找茬的。 “不会是公子宛在船上留的后手吧……” 就在田籍思索对方来意的时候,陌生女子用命令的口吻,冷声道:“将你的房间让出来!” “你要我的房间?”开声的是墨烟。 陌生女子是冲着她说话的,于是田籍暂时不吭声,静观其变。 “他是灵台伯,跟正副使住同等的舱房,我不说什么。”陌生女子撇了一眼田籍,而后一手指着墨烟,“但你算什么东西?” 听到对方挑衅意味十足的话,墨烟目光微微一凝,道:“烟自认确实不足以与正副使、灵台伯相提并论。但足下突然提出要换房,总得给个理由吧?” “下边舱房潮湿闷热,我住不惯,这就是理由!”陌生女子蛮横道。 这次,墨烟却不立即回话了,而是仔仔细细打量了对方一番,才道:“我看足下也是走侠客之途,乃是秩三的游侠,区区闷湿之苦,断不至于承受不了吧?” “闷湿之苦我不怕,但明明有人技不如我,却整天吹嘘什么‘墨一剑’,‘一剑破狄’,还住得比我好,我受不了!” 听到这里,不单墨烟,就连田籍也明白对方来意了。 原来什么潮湿闷热,什么住不惯,都是借口。 这名秩三游侠,是来挑战墨烟的。 挑战临海城秩四以下第一剑客。 这事对田籍来说也不算稀奇了。 虽然墨烟威名在外,但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总会有优秀的新人不断冒出来,渴望将前辈踩在脚下,以图扬名立万。 这在侠客途径的有秩者中,格外频繁。 田籍就看过不少不长眼的侠客来灵台挑战墨烟,最后被雌虎揍得哭丧着脸回去的。 甚至田籍想起侠客途径的前置方技【豪言壮志】,顿时明白对方为何一上来,说话就这么冲了。 侠客讲究一个“义”字,不言而击,是为无义。 先言后击,“言”这阶段,互相之间的交锋其实就已经开始了。 不过往日对挑战来者不拒的墨烟,这次却没有立即迎战。 因为相比起往日来灵台的挑战者,眼前这么陌生女子显然出身不凡。 实际上,这次加入使团随行的人员之中,还有很多如晏腾后辈一般的年轻子弟。 他们托族中关系,进入使团捞功劳,好为将来进入仕途或继承家业做铺垫。 反正这次使团出使,主要目的是与黑水签订盟约。 大齐与黑水是东西分立的大国,又对峙了数百年,这种大国盟约的盛事,注定载入史册。 正是功劳高,名声响,又没什么实质性风险的好差事。 许多临海大族都争相往使团中塞人,硬生生地将使团中的贵族子弟人数撑到了百人之多,居然比仆役还多,不得不找来一艘楼船才装得下全部人。 有些弱小些的家族,甚至想塞人都争不到名额。 所以在出手之前,墨烟不得不慎重考虑。 她考虑的不是打不打得过,而是万一将对方揍得太惨,会不会给他们两人,甚至灵台中的兄嫂,招惹麻烦? 就在墨烟迟疑的时候,一道火红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与陌生女子之间。 “想挑战雌虎,你配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四十四章 侵略如火 “想挑战雌虎,你配吗?” 一道火红的身影横在了墨烟与挑衅女子之间,竟也是一名有秩三威压的女侠客。 只是相比起娇小的墨烟与纤长的挑衅女子,此女体型之健壮,竟不下于寻常男子,一身鼓胀肌肉包裹红色衣衫内,如同一团熊熊烈火,再配上手中的长柄大戟,充满了视觉上的暴力美感。 不过最让人称奇的,则是女子居然有一头罕见的赤红头发。 “不……不止头发。”田籍目光下移,发现女子外露的手背、脚踝,同样生有浓密的红发,就像返祖一样。 仅剩脸蛋还算清爽。 如此异相,田籍一时看得啧啧称奇。 而甲板上被这边冲突吸引过来的乘客,也纷纷对红毛女子品头论足。 不过后者似乎对这种状况习以为常,手中金属长戟一挑,直指挑衅女子:“想打雌虎,你先打过我再说!” 话音刚落,红毛女子的长戟闪电击出,直取挑衅女子面门。 后者没想到有人比她还要蛮横,一时反应不及,连连狼狈后退。 但挑衅女子也是心高气傲的性子,待退得数步后,果断拔出腰间短匕,返身还击。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挑衅女子以短匕对长戟,天然处于劣势,只能利用速度优势,不断欺近红毛女子身前,切入自身的合理攻击距离。 大概是想对方手中的长戟笨重,加之体型雄壮,远不如她短匕灵活。 只是她这个想法,很快就落空了。 因为长戟在红毛女子手上,不但不显沉重,反而被她举重若轻,舞成了一团火。 烈火侵攻,以势欺人。 长戟的重量是势,兵器的长度是势,强大的力量是势,先声夺人也是势。 红发女子竟是将自身能利用的一切优势,都集中到长戟之上,将对手步步紧迫。不论对手意图后撤抵挡,抑或返身偷袭,她统统一戟刺下,强势打散对手一切手段。 所谓仗势欺人,大概就是红发女子的战斗风格。 反观挑衅女子,失了先手,后续近身反击的意图也接连受阻,已经失去了胜算,被红发女子稳稳压制,再无还手之力。 …… 两名秩三侠客激斗,破坏力非凡,看客纷纷后撤,以免被两人的战斗波及。倒是田籍与墨烟依然淡定的站在原地,看得津津有味。 田籍跟墨烟学剑已有小成,步伐的造诣更高,这时也看出了一些门道,向墨烟请教道:“那挑事女子,双臂力量不俗,但下盘功夫一般,步伐也比对手差了不止一筹。而用短兵之人,对步伐要求甚高,恐怕她眼下所用兵器,并非她真正所长。” “确实如此。”墨烟认同田籍的判断,“我猜她真正擅长的兵器,应该是弓弩一类的。” “原来是弓弩手么……” 疑似弓弩手的挑衅女子大概意识到再打下去,自己迟早落败,情急之下,大喊一声“停!”,而后跳到了一道桅杆之后。 红毛女子见状,也没有乘胜追击,顺势收回了长戟,冷笑道:“你连我都打不过,还敢挑衅雌虎,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难道她还比你强?”挑衅女子脸色微变道。 “我与她交手,不下百次,从未胜过!”红毛女子这番话,等于在众人面前承认自己输给了墨烟至少一百次,但她说话的语气,不但不以为耻,甚至还带着几分自豪。 于是田籍小声问墨烟道:“原来这位红……发的淑女,是你的旧识?” 墨烟微笑点头,道:“她是我在吕地学墨时的同门师妹。” 这时挑衅女子脸色阴晴不定,最后咬了咬牙,再次挑衅道:“短兵非我所长,有本身你等我拿上弓,相距百步,不,五十步,我看看你是否能撑过十箭!” “哈,还五十步呢?那你怎么不叫我站在原地不动,给你当靶子呢?”红毛女子冷笑连连,根本不在乎对方挑衅。 挑衅女子见状,一时有些气不过,竟是要再次跳上去与对方大战。 就在这时候,一名华服男子从旁边冲了上来,对挑衅女子劝道:“弱妹,这里是使团的船,邹无知大人也在,你切不可任性妄为!” 听到男子相劝,挑衅女子怒声反呛道:“我哪里任性了!?我这是堂堂正正地当面挑战!” “是是是……为兄失言了!”华服男子似乎十分宠溺女子,不住地赔罪。 不过后者被他这么一搅和,感觉周围看来的目光,也带了些别样的意味,更是羞恼无比,也无心再战了,对男子大骂一声“窝囊废”,拂袖离去。 贵族男子无奈地看着自己族妹离去,一时尴尬不已。 …… 不过田籍两人已经无瑕理会这对兄妹了。 因为这时红毛女子,热情地过来打招呼,墨烟顺势给两人互相介绍。 这位墨烟的同门师妹,名为申弃,年芳十七,是一名吕齐的技击士。 原本她是跟随吕齐使团来临海,担任护卫工作的。 先前墨烟帮田籍打听到飞鸿夫人打算向某位吕使“推荐”女儿,正是从她这里先收到消息。 不过随着这次出使惨淡收场,吕使于数日前便匆匆回去了。 申弃原本也该跟随南归的,不过因为听闻墨烟也要随田齐使团南下,加之正好使团中有一位贵人想雇佣一名吕齐本地人当护卫,于是她便借此上了这艘船。 听到这里,田籍心中不禁有个疑问:吕技击乃是天下闻名的五大战兵之一,怎么听对方的意思,居然可以抛下正经护卫不做,自己单飞出来接生意了? 这在紫龙卫当中绝无可能,甚至连田籍打过交道的梁武卒,也没听说过这种现象。 当他隐晦表达自己的疑问时,申弃却大大方方地解释道:“我们吕齐与你们田齐不同,最重商贾之道,故而技击士也不同于紫龙卫,是以金银爵位招募,而非以礼法约束。只要不与吕齐敌对,我们是可以自主选择雇主的。” 听到这个说法,田籍当即恍然,原来吕技击,居然是雇佣兵的性质。 随后在申弃的补充中,田籍知道吕技击这种雇佣兵性质,是与当年吕氏平南荒之乱有关的。 因为当时南荒之地常年溽热,烟瘴横行,北人多不愿意南下。 最后吕氏不得不许以重金厚爵,才招募到足够人手,参与平乱。 自此这种金爵募集的方式,一直延续至今。 “这大概就是传统的力量吧。”田籍心中思忖道,“不过怎么说都是一国最顶尖的超凡武装,总是用金、爵来收买,危急关头,真的能靠得住吗?” 当然,这种有些冒犯的问题,田籍就没有问出口了。 况且申弃怎么说都只是一个底层的小兵,而这种大架构问题,应该是吕齐朝廷上的大人物来考虑的。 …… 叙旧完毕,申弃忽而正色道:“对了,我过来找你们,原本是因为这次的雇主托我来问一声,他想请灵台伯到房中一见,不知是否方便?” “你雇主是谁?”田籍好奇道。 “你们田齐的八皇子,胜。” “皇子胜要见我?”田籍与墨烟对视了一眼,“我没记错的话,他正是这次使团的副使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四十五章 船上的贵族们 正如临海的年轻贵族子弟们,都争相加入这次使团,以图建功立业,皇族子弟中,自然也有类似的竞争。 皇子胜,正是这次竞争中的胜出者。 作为齐皇第八子,距离皇位很遥远,若想在众多皇子当中脱颖而出,必须抓住一切机会。 对于这样的人物,田籍下意识不想牵扯太深,但对方毕竟还担任使团副使,今后很长一段时间要同行,也不好得罪,所以还是接受了邀约。 …… 见到皇子胜后,田籍发现对方跟自己年纪差不了几岁。 但毕竟是皇族出身之人,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番华贵气度,哪怕对田籍表现出明显亲近之意,也不显得谄媚,反而有种故友旧交般的亲和感。 不过田籍也算见识过不少皇公贵子了,平原公子怀信、徐公子昭、陈公子宛,甚至包括这位皇子胜的长兄,东宫的太子。 所以不至于见到对方一副屈尊结交的模样,就立即感激涕零,被其气度折服。 反正不卑不亢地接触就行。 如此闲聊了一阵,皇子胜以临海田氏与平原田氏是亲族为由,已经开始跟田籍称兄道弟了。 “博闻贤弟,你不知道啊,那日陈公子宛在你房中久候多时,出来以后却对旁人不屑一顾,堂堂‘王佐之才’,却独钟于你一人,真不知羡煞了多少船上的贵族子弟!” 听到皇子胜半是羡慕半是恭维的赞叹,田籍心中却是冷笑不已。 “看来陈宛一方面给我开出优厚条件,一方面却又不忘给我搞一手‘捧杀’,让我在使团中难以广结人人缘,成为公子昭的助力……” “只可惜他并不知道,功名利禄于我而言,只是攀登有秩道路上的助力,而非目的。若因此而为他人卖命,就是本末倒置了……” 想到这里,他大概也猜出些皇子胜的心思了,于是反过来恭维道:“旁人羡慕也就罢了,胜兄贵为皇子,难道还须钦慕一位陈国公子?” “公子宛可不仅仅是一位陈国公子啊!”皇子胜摇头道,“父皇当初能用他为太子少傅,便说明此人之才,足以辅佐储君,只可惜胜非太子,无缘拜其为师为傅,聆听其教诲,实乃平生大憾!”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听到这里,田籍嘴上打着哈哈,却并不真正接话。 毕竟涉及到储君的敏感话题,除非他有意投靠,否则就是说多错多,不如不说。 谁知道今天自己说的某句话,会不会在将来的某天,被某位史官以【史镜】追溯,进而成为把柄呢? …… 大概试探出田籍的心意后,皇子胜也默契地没有再提起类似的话题,转而开始为田籍介绍其这次使团中的重要人物。 田籍作为新晋的下大夫,对临海都的田齐贵族认识不多,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解一番。 首先便是这次南下使团的正使,邹无知。 皇子胜如此介绍道:“邹无知大人是左相邹无忌的族弟,是一名相者途径秩四的‘玄空家’。” “邹大人乃是相人一派,号称观人面相,而知其半生。譬如陈公子宛的‘王佐之才’,便是他最先评出来的。” “这临海都的世家子弟都说,若能得到邹大人的一句好评,则一生仕途无忧了!” “此番世家子弟争相加入使团,除了立功,也是想趁此机会求邹大人一评。” 说到这里,皇子胜怂恿似地对田籍道:“若博闻贤弟将来有意上进,为兄倒是能替你引荐,求邹大人评上一句。” 对此,田籍婉拒道:“邹大人为正使,想来公务繁忙,田籍这等闲散之人,还是不要叨扰为好。” “好吧,看来是为兄自作多情了,哈哈哈……” 皇子胜以为田籍不想欠他人情,其实田籍是真的没兴趣“求评”。 毕竟他现在这副“面相”,对应的人生命运,哪还需要别人告诉他? 他都连续看了六年,直接看到完结撒花了好吧? 甚至前不久,公子昭还给他搞了两幅片尾截图,回顾了一下结局的高能画面…… …… 说完正使,接下来皇子胜重点介绍了船上几名大族子弟。 这当中,又以邹氏与陈氏的势力最主。 因为这两氏,正是刚刚过去大朝会上的最大赢家,也即代表“不救”派的左相邹无忌与上将军陈苦佗。 事实上,邹无知之所以能担任这次南下的正使,正是邹氏得势的结果。 原本陈氏这边,也准备派出一名成员担任副使,只是最后被皇子胜夺走了机会,只能充当普通的成员。 “对了,这次在竞争副使之位败给我的陈氏子弟,表字笃夫,不过他自号‘毒夫’,毒性的毒。” “此人心机深沉,正如其号,贤弟往后与其打交道,可要多多留神。” 田籍微微点头,又有些不解道:“毒夫可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号,怎会有人如此自号?” “因为他是一名医者途径的秩三气味师,在‘食医’一职涉猎最深,最擅用毒,据说能在悄无声息之间,完成下毒。所以这‘毒夫’之号虽然不雅,却最能标榜他自身所长,也算是一种自荐的手段吧。” “毕竟皇都世家众多,人才辈出,想要被人赏识,总需要搞些名堂出来……” …… 听到这里,田籍对这次使团的大体配置也心理有数了。 邹无知作为秩四的“玄空家”,是秩次最高的一位,其余配置的,多是过来捞功劳的年轻子弟,各有所长。 乍一看,高端战力不算多,甚至邹无知作为相者,更偏向于辅助性质的人员。 不过他们这次南下本来就不是为了打仗,而是与黑水人谈判的。 那么让一名擅长相人的秩四相者担任正使,反而最能发挥其所长。 甚至原本作为副使人选的陈毒夫,其既然擅长使毒,自然也擅长辨毒、解毒,正好能提防对手一些场外的阴招。 只是最终他争不过皇子胜,只能沦为当普通成员而已。 当然皇子胜能笑到最后,也不仅仅是因为皇子的身份。 他本人是一名兵家途径的秩三“军师”,所学正是孙氏兵家之学,跟吕齐领兵的孙氏同出一脉,更方便使团接下来在吕齐的行动。 况且谈判桌上的利益争夺,终究是要看战场上的局势,有一名知兵的“军师”当副手,也便于正使邹无知更准确地判断局势。 …… 这时候,皇子胜正好说到了使团中的邹氏子弟。 不知为何,先前一直谈笑风生的他,神情却莫名有些扭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四十六章 只谈风月 “胜兄这是怎么了?”田籍不解道,“可是邹氏子弟当中有你的仇人?” “这倒没有。”皇子胜脸色不自然道,“只是这邹氏当中的一人,为兄有心结交,却一直苦于没有机会。” “哦,还有堂堂八皇子结交不到的人?”田籍不禁失笑道,“究竟是那位邹氏大才如此心比天高,连皇子面子都不给?” “倒也不是那人的问题,而是因为她身边一直人充当护花使者,总是鞍前马后,驱蜂赶蝶,为兄有心结识,却又拉不下面子,将那护花使者斥走……” 随着皇子胜扭扭捏捏地说出事情原委,田籍才知道,原来这位皇子胜想撩的妹,正是刚刚上来挑衅墨烟的那名侠女。 此女小名一个弱字,而邹氏为姚姓,是为姚弱。 姚弱年芳十八,是一名秩三的游侠,正如墨烟所料,是一名弓手,有善射之名。 如此年轻的秩三,哪怕走的是侠客途径,天赋也足以为人所称道。 当然皇子胜心动的地方主要不在此,而是姚弱出身邹氏嫡房,其父是左相邹无忌同一房下的晚辈,论与左相的亲疏关系,比起正使邹无知还要亲一些。 于是理所当然的,若能娶此女为妻,就能跟左相一派搭上关系。 这点对于心志不小的皇子胜来说,尤为重要。 然后在此基础上,姚弱恰好长相娇美,这自然更让皇子胜心痒难耐了。 不过如此世家与才貌俱佳的女子,身边怎么可能缺少追求者呢? 只是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邹氏旁支当中,恰好有一名叫邹平的旁支男子,其父是履冰学派的祝者,原本资质平平,无甚才干。 不过因为在多年前舍身救下了左相邹无忌的命,因此留下的独子邹平得到后者照拂提携,不但能学到邹氏嫡传的相者之学,甚至有意给邹平与姚弱指婚。 “原来刚刚拉走姚弱的男子叫邹平。”田籍回忆道,“不过那人只有秩二层次,若非得左相提携,单论论实力与家世,跟皇子胜可谓一个天一个地,难怪后者如此不甘心。” 聊到这里,皇子胜对田籍郑重一拜,恳求道:“贤弟啊,先前姚弱欲挑战墨烟闾长,为兄担心你们双方因此结仇,所以派申护卫出来阻拦。不过看样子,姚弱对于挑战墨烟闾长一事耿耿于怀,不知贤弟回去以后,能否替为兄向墨闾长求个情,就说双方友好切磋一下?” 皇子胜这是想请我俩当“僚机”么…… 田籍心中嘀咕了片刻,道:“其实墨闾长对于挑战之事一向来者不拒,不过她一旦应战,必定全力以赴,胜兄就不担心姚弱一时招架不住,伤筋动骨?” “这……墨闾长就不能动作轻一点吗?” “高手过招,争的是一时之势,胜负往往只在一瞬间,哪是想让就能让的?”田籍摊手道。 “也是……”皇子胜沉吟点头,“如此为兄只能另寻他法了。” …… 接下来几日,皇子胜时不时邀请田籍相聚,或者有时主动来田籍舱房拜访。 因为已经试探过田籍的态度,所以皇子胜很知趣地没再提起任何与朝政、争嗣有关的话题。 两人聊天喝酒,只谈风花雪月。 主要是谈皇子胜如何才能绕开邹平的严防死守,跟姚弱搭上话。 这方面,田籍有前世的影视小说作品阅历,给出不少奇思妙想。 只可惜船上人来人往,能施展的空间不多,而皇子胜作为皇子外加副使,不能干太出格的事,所以一时间对邹平的严密防守毫无办法。 倒是听田籍一番胡诌瞎侃,生出不少乐趣,稍稍缓解了相思之苦。 …… 因为皇子胜经常来访,申弃也经常出现中田籍面前,见得多了,田籍发现她虽然毛发旺盛,看着有些像猿人,不过单看面相的话,其实长得还算秀气,至少中人偏上。 就连那身鼓起的轮廓,其实是因为毛发太多,塞到衣服下才显得有些鼓胀。 她真实的身材,偏向健美匀称。 不过对于自己的外貌特点,申弃却不怎么在意,或者说她从小到大,对于别人的指指点点,早就习惯了。 “我因为天生异相,打出生就被亲生父母遗弃,是师傅在水边救下我,抚养长大的。”申弃道,“因为师傅在河边找到我的时候,正好是申日申时,便给我取名‘申弃’。” …… 申弃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听到田籍是墨烟真传的剑法弟子,当即表示要跟田籍过过招。 不过田籍自己掂量了一下,单纯一侠客的方技,自己差了一个秩次,肯定打不过。 而若是用上游者的御气符跟对方风筝,或者将对方拖入水中,凭借“潜行不窒”的能力与对方周旋,倒是能立于不败之地。 不过这样打就没意思了。 况且眼下在快速行船,用符或下水都不方便。 不过申弃似乎很想试试田籍的“游者剑法”,每天都要来请战一次,每当这时候,墨烟就会战出来:“欺负一个游者算什么本事?先跟我过两招再说!” 于是不久之后,申弃就会被揍得鼻青脸肿地回来。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会露出一脸满足的表情。 时间久了,田籍发现申弃挑战自己只是借口,根本目的还是想让墨烟胖揍她一顿。 “墨烟这位师妹,不会觉醒了什么不得了的属性吧……” …… 不用田籍提醒,墨烟也很快发现申弃的目的,她解释说申弃从小就这般好动,不发泄完全部精力,甚至可能会失眠。 虽然申弃是少有能让她感到一点压力的对手,不过师姐妹俩从小打到大,彼此太过熟悉,打了几天,墨烟也觉得没意思。 于是她给申弃找了点别的事来做:教徒弟。 晏腾让田籍两人照看的后辈晏晨,是个半大孩子,正所谓惨绿少年,同样整体一身精力无处发泄。 正好晏晨使长矛,也是长柄兵器,让申弃来教他正合适。 …… 当然,绝大部分时间里,田籍都躲在舱房,捣鼓自己的震硅泥人,以及构想一下到高陆以后,如何利用当前船上的条件,来实现“雷霆不撼”的仪式 主要问题是这船上的乘客非富即贵,更有秩四大能坐镇,想在这里搞引雷的高危操作,显然不现实。 如此苦思未果,在即将离开平原都水域,进入高陆都的时候,田籍收到了意外的礼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四十七章 高陆船闸 礼物是妫鱼送来的。 原来妫鱼知道使团的船在离开平原都水域的时候,会在当地进行一次补给,便托平原左都大夫崔青圭的关系,在使船的补给中塞了一个小箱子,专门给田籍的。 阡河北段途经平原都,距离平原城最近时,不过五十里。 只可惜使团行程紧凑,田籍不好下船,也算是过家门而不入了。 田籍回不去,妫鱼也不方便来,只好托人寄送物件 打开小箱,里面整齐的叠放了两套新做的夏衣,一个馥郁的香囊。 这下面,还用布包了整整半箱的“鱼馆主”特制的辟谷药方。 这药方的基础,是妫鱼为田籍和田恕专门合出来的大补气血方子,虽然经过田籍、阿桃试吃,改进不少,但大体上还是保留了补气血的功效。 而且对田籍的药效尤为明显。 虽然如今田籍已经到达秩二体质的上限,不需要再药补了,但作为疲惫时快速补充体力的食物,也是不错的选择。 于是田籍很是恶趣味地向妫鱼建议,为此方取名“食力佳”,也即“食之,则力气佳”的意思。 反正成品是黑糊糊一坨的,既视感很强。 “我随使团南行,沿途各处补给不断,哪会愁吃愁穿呢?”田籍看着箱中满满当当的衣食,不禁摇头失笑。 话虽如此,他还是将小箱珍而重之地放在自己的行李当中。 …… 进入高陆都后,行船速度大大放缓。 高陆多山,地势高耸,南北两段阡河皆发源于此。 其实最初的时候,南北二阡,根本不是同一条河。 北阡河水势大,汇入平原都形成广袤水网;而南阡河水少而短,只能算小水沟。 最后是吕齐花了数十年时间,投入大量人力物力,将南阡开凿成运河,同时在高陆都的源头处,将南北两阡水网强行打通,这才有了如今一阡贯通南北三齐之地的水路便利,有了数十年后南阡富于北阡的“莫欺少年穷”。 而具体到高陆都的这一段河道,因为地势崎岖高耸,不少地方河道落差较大,根本就是瀑布一般的存在。 为了让船能通过这些大落差的地方,河道上修建了层层抬高的分段船闸。 外来船只来到这里,每走一段相对平坦的水道,就会迎来一道船闸,通过船闸内临时水位调节,将船抬升到上游,或者下游的河道平面上。 据皇子胜介绍,高陆都水道上,足足有二十多道船闸,这无疑极大地拖慢了行船速度。 可即便如此,这还是比在陆路翻山越岭,要快上不少。 何况使团大军行进,在山野中补给也不方便。 …… 因为邹平如狗皮膏药般守着姒弱,皇子胜的撩妹计划毫无进展。 不过随着船进入高陆的一道道船闸后,他终于找到了机会。 原来楼船体积太大,通过船闸比较麻烦,往往要花上大半天的时间。 随着地势越来越高,耗费的时间只增不减。 于是早就在船上待得腻乏的年轻贵族子弟们,纷纷趁着船过闸的无聊等待时间,上岸踏青放松。 而皇子胜乘机提议在沿岸山野中,分组比试狩猎。 他私下得意地跟田籍说,只要在分组名单中稍动些心思,就有机会跟姚弱美女单独相处了。 至少能支开那个寸步不离的门神邹平。 当然,明面上的理由,肯定冠冕堂皇的:四时郊猎,是大齐各地贵族的普遍传统,临海的贵族们也不例外。 这次大家随团出使,参加不了官府组织的郊猎,便在这里小规模搞一下,以示不忘本。 顺便也能考校一下使团中年轻子弟的本事,让正使邹无知大人品评一番。 这自然得到众人一致赞成。 毕竟很多人参加使团的一大目的,就是为了得到邹无知的一评,以求一朝扬名。 …… 皇子胜作为副使,大义凛然地接过了安排分组的大权。 然后,毫无意外地,他与姚弱分到了一组,身边其他组员,也全都是自己人。 甚至邹平那里,他还很体贴地给对方安排了一名娇滴滴的贵族小美女,不求前者移情别恋——当然那样更好——但后者出于男子或贵族面子考虑,总归照顾一下弱小女队友,这样就没闲工夫来打扰他跟姚弱了。 田籍则与墨烟被分到了一起。 当然,这也是皇子胜“暗箱操作”的结果。 “博闻,什么叫‘僚机’啊?”墨烟念着这个有些生僻的词汇,虚心请教道。 “就好比我们第一次伏击熊铎兄弟时,虎崽子们在礁岛上吸引叠浪礁的鲛狄。”田籍尽量举墨烟能理解的例子,“又如上巳节时,你丘嫂,当时的太子妃,从旁协助我们对太子殿下行攻心之策。” 墨烟当即恍然:“这不就是数人配合作战时的‘合击之术’吗!” 听到这个颇具墨烟特色理解,田籍知道对方是听懂了。 只是下一刻,明白过来的墨烟,却皱眉道:“男女欢好,又不是上阵杀敌,如此机关算尽,真的好吗?” “这就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了。”田籍无所谓道,“说不定人家姚女侠就吃这一套呢?” …… 田籍确实不怎么在意皇子胜与姚弱的事。 他之所以答应当“僚机”,是因为想到自己即将在高陆试行的“雷霆不撼”仪式,不管怎么说,都不可能距离船太远。 与这位副使皇子搞好关系,万一出了意外,也有人帮他兜着。 于是在第一轮狩猎当中,田籍这组的猎物数量,总是能紧紧吊着皇子胜于姚弱这组,甚至偶尔还能反超,以便给姚弱这边,造成一种墨烟与她竞争的心理压力。 当然,在两人有意放水之下,皇子胜总能奇迹般地带着姚弱,反超回去,最终夺得比赛第一。 每当这时候,姚弱望向墨烟的目光,就会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连带与皇子胜说话的语气,都会亲近一些。 皇子胜自然心花怒放。 如此当了两天“僚机”,因为连夺两冠,皇子胜与姚弱聊得越发投契。正当前者考虑要不要更进一步的时候,意外却发生了。 有人超过了他们这组,夺走了第一的名头。 陈毒夫。 陈毒夫是医者途径秩三气味师,专精毒食一途,原本在狩猎这种体力活上,没什么优势。 而在前两次比赛中,他的收获也确实不怎么样。 不过到了第三次比赛,他似乎终于找到了诀窍,通过制作某种毒饵,以蝴蝶飞虫为媒介,漫山投毒,将绝大部分猎物收归囊中。 其他参赛者只能看着一地中毒身亡的动物,甚至都不敢上前触碰,当真又恨又怕,却无可奈何。 对于这个结果,姚弱当场就不干了,要求皇子胜惩罚陈毒夫。 只是陈毒夫毕竟是陈氏的年轻子弟代表,皇子胜先前抢了他副使一职,已经有些冲突了,此时不宜多结怨。 “你究竟还是不是位皇子啊!区区一个陈毒夫都摆不平!”姚弱不住抱怨道,“要不我还是回去找邹平族兄好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四十八章 高塔与雷神 即将煮熟的鸭子,因为半路杀出的陈毒夫而飞走,皇子胜懊恼无比。 只是对方毕竟是陈氏年轻一代的牌面人物,他又不能真的拿对方怎么样,只能找田籍喝酒消愁。 田籍随口劝慰道:“那邹平不过是相者秩二‘望气士’,与胜兄这位‘军师’想比,差了一个秩次,说不定邹氏淑女只是气话而已。” “这个还真不是气话……”皇子胜摇头道,“这几天为兄与她一同狩猎,发现她这善射之名,有一大半都是靠别人从旁辅佐的。譬如超过五十步的范围,她的准头还不如军中娴熟的凡人弓手。” “竟然是这样?” 这几天狩猎,他也听墨烟评价过姚弱的弓术,说单论技巧天赋,大概只有弓铎一半水平,经验火候更是差得远,若是真对上当初的弓铎,应该撑不过一刻。 原本他还感觉墨烟的评价有些苛刻了,毕竟对方的狩猎成绩,虽然只能在他们放水之下,勉强占优,但比起后面的其他人,还是能拉开一大截的。 结果现在听到如今听皇子胜的“亲测”评价,敢情墨烟的评价还算高估她了? “用兵之道,扬长避短。为了克服她五十步外准头不足的问题,我暗中组织人手远远地将猎物驱赶到五十步内,确保她能百发百中,这才有了先前的收获。” “只是如今经陈毒夫这么一搅合,我倒是不好再派人手驱赶猎物到近前了!”皇子胜懊恼道,“反倒邹平能凭借【望气】方技为她远远提前锁定猎物,避开陈毒夫的下毒手段!” 听到这里,田籍开始有些明白为何邹平能一直给姚弱当“门神”了。 近水楼台先得月是一方面,关键他作为“望气士”,能很好地弥补姚弱五十步外准头不足的缺点,满足了后者争强好胜的精神需求。 不过他对于皇子胜是否能撩到姚弱本就不怎么在意,只是想与对方保持适度友好的关系而已。 所以他半是安慰,半山相劝道:“如此看来,那邹氏淑女,也不过是中人之姿,才德皆配不上胜兄,既然如此,何必为她患得患失?” “正是因为她样样都稀松平常,为兄才好掌控啊!”皇子胜却是理所当然道,“我身边又不缺弓术好手!反过来说,若真能娶她为妻,难道我还能让自己的妻子上战场不成?” “所以她的射术好坏,于我而言并不重要。反倒她这家世与美貌,啧啧,那才是真的无可替代!” 说到这里,皇子胜还反过来对田籍打趣道:“难不成还让为兄娶一位如‘雌虎’那般强势的女子为妻?怕不是日日家中不得安宁!哈哈哈……” 听对方如此说,田籍微笑喝酒,不再多言。 …… 接下的比赛结果,验证了皇子胜的判断。 回到族兄邹平身边后,姚弱仿佛换了个人似的,瞬间恢复了百步穿杨的本事,与陈毒夫这边竞争得十分激烈,数日比试,双方互有胜负。 皇子胜由此更是对坏了他好事的陈毒夫恼怒不已。 于是当他打听到陈毒夫也曾私下邀请过姚弱,被后者以“浑身药臭”为由狠狠拒绝后,反而多了些幸灾乐祸的快意,在田籍面前足足嘲笑了对方三天。 …… 不过这些争风吃醋事情,田籍后面都不怎么关心了。 随着楼船进入高陆都水道中段,第一场雷雨终于降临了。 高陆地势高耸,雷击事故时有发生。 这对于高陆复杂的船闸系统来说,尤为致命。 经过这段时日观察,田籍发现这些船闸开闭的动力源头,来自与闸门一侧的高塔。 这些高塔以某种黝黑质地的金属铸造,表面涂装极为光滑,就像一个大型的金属罐。 除了伸出来连结闸门的吊链,完全看不清内里的结构。 据皇子胜介绍,每一座塔内,都有一名“铁俑”在里面值守,负责开关船闸。 “作为天下五大战兵之一,高陆铁俑全身披甲,不但擅于守城,而且极为耐劳,能够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连续工作十多日,而不知疲倦。” “那还是人吗?”田籍诧异道。 “人肯定是活人。”皇子胜肯定道,“大概是公输氏在其甲胄内有什么机巧的设计吧?这是公输氏的秘密,除了稷地学宫,连高陆侯都未必知道真相。” …… 毫无疑问,高塔作为船闸,乃至河道两岸最为高耸的建筑,正是雷电光顾得最频繁的位置。 所以在高塔的一侧,还有一截被称为“雷神柱”的附属结构。 “雷神柱”是人头龙身的造型,顶端是人脸,越过塔顶正面朝天,怒目而视。 至于下方龙身,则沿着高塔蜿蜒而下,一直深入水闸底部。 田籍初时猜测,这可能是类似于避雷针的原理。 可有次离近观察,却发现“雷神柱”表面泛着琉璃般的光泽,分明是他十分熟悉的材料,东夷震硅! “看来是利用东夷震硅能够吸收转移雷电的特性,来实现避雷的效果!” 这个发现让田籍十分振奋,因为这意味着他可以利用这里无处不在的“雷神柱”,来布置“雷霆不撼”仪式! 于是自此以后,田籍每当遇到打雷天,便用符将不同纯度的震硅泥人放到“雷神柱”的正脸上,两者材质基本相似,正好能蹭到雷击。 这种做法,起初引起船闸守卫的不满,甚至连部分船员也有微词。 不过有皇子胜出面作保,加之田籍又一直窝在房中,除了偶尔发出些莫名其妙的怪叫声外,到底没惹出什么乱子。 久而久之,也就没人再管他了。 …… 有了上次“潜行不窒”的成功经验,田籍知道仪式前期适应阶段十分关键,准备得越充分,仪式成功的概率越高。 所以这次他同样打算坚持到纯度百分百的震硅泥人,才开始正式的仪式。 而且考虑到这里的雷击环境不比北溟的深水,后者能持续不断地提供外部压力,而这里的雷击,却是时有时无,得看天吃饭。 若是正式开始“雷霆不撼”仪式时,心中正有所感,结果忽然雨过天晴,不打雷了,那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进入了仪式准备阶段后,田籍就不再参合其他俗事了,闭门谢客,除了让墨烟进来送吃喝,谁都不见。 好在这时候,因为陈毒夫突然搅局,两人也不必再给皇子胜当“僚机”了,乐得自在。 如此又过了数日,正当田籍将震硅泥人纯度提高的五成的时候,上岸踏青狩猎的年轻贵族们,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四十九章 乱兵阻道 原来某日狩猎的时候,有人误食陈毒夫的猎物,中毒身亡。 一开始大家以为是路过的山野之民,姚弱还指责陈毒夫手段下作害死了无辜。 不过很快有眼尖的老卒从对方服饰认出,这是名梁国的士兵。 “一名梁兵跑到了高陆都的山林之中?” 皇子胜跟老卒反复确认后,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立即叫停了狩猎,并指挥船上护卫沿岸搜山。 结果发现,这名梁兵居然不是个例。 沿途河岸,陆陆续续出现了不少梁兵的踪迹,全都是从南边战场上溃退下来的乱兵。 越靠近交陌都,这种乱兵出没就越是频繁。 甚至到后来,黑水兵、吕齐兵,也纷纷冒出来,乱成了一锅粥。 “交陌战事居然胶着到这种程度!”众人不禁感慨道。 为了避免使团人员损失,狩猎活动直接取消了,船靠岸的时候,除了搬运补给,谁都不许上岸。 也就是从这时起,原本还带着些踏青郊游心态的临海贵族子弟们,第一次感觉到了战争的气氛。 虽然不至于到人人自危的程度,但谈论的话题,也从原本的风花雪月,渐渐转向了南边战事。 “那孙峻野号称孙氏的‘军神’,却接连损兵折将,这倒也罢了,居然还让乱兵穿过防线,渗透进高陆都,这种千疮百孔的防线,还当个屁的军神啊!” 有熟悉吕齐情况的人如此抱怨道。 不过也有人冷静分析:“未必是孙峻野的防线疏漏,听沿途军报,黑水人已经在吕齐占有两县之地,说不定乱兵是从黑水人那边过来的呢?” 不过这种分析很快被反驳:“黑水人如今着急罢兵和谈,希望尽快与我们田齐签订和约,这种时候还故意引乱兵北上,难道他们不怕陛下一怒之下,真的挥师南下?” …… 不管这边众人如何争执,眼下的状况就是,随着乱兵越来越多,渐渐有了点尾大不掉之势。 万一这些乱兵聚集成众,说不定会上来攻击使团的船,或者抢夺船闸附近的补给。 为了避免这种最坏情况发生,众人商议一番,决定组织船上的有秩者力量,配合河道沿途守军清剿乱兵。 在这件事情上,副使皇子胜尤为积极,不但亲自挂帅统筹全局,还搞了一个战功榜,扬言已经请示过正使邹无知,榜上排名前五者,可以得到邹大人的点评。 他甚至私下找田籍商量,想请他与墨烟担当一路先锋之将。 不过田籍以修炼到了紧要关头,婉拒了。 至于邹无知的点评,他更没有兴趣。 对于别人来说,这是刷好评扬名天下的机会,但对于他这张脸来说,怕不是只有差评。 “‘田百计’不去,总不能阻拦‘墨一剑’也去吧?”皇子胜继续争取道 对此田籍倒是没有异议。 墨烟作为秩三游侠,核心方技【扬名】正是需要到各处游历积攒名声。 若能得邹无知一评,必定有助于方技的发挥。 前提是别整出个差评,所以他以不阻拦墨烟出战为条件,让皇子胜帮忙照看些,如果邹无知打算给差评,那就干脆别评了。 皇子自然满口答应,并表示让墨烟与申弃这对同门师姐妹带领一路,邹氏兄妹带领另一路,陈毒夫再单独领一路,三方互相形成竞争关系。 对于这个安排,田籍半是好奇,半是打趣道:“胜兄先前不是恼恨邹平想狗皮膏药一般缠着邹氏淑女吗,怎么这会突然想成人之美了?” “为兄近日反思,猛然醒悟先前的那些小手段,虽然能争得一时机会,但终究落入了下乘。”皇子胜一副幡然醒悟的模样道,“我既然是‘军师’,就该站在军师统帅的位置上,统筹全局,充分展现自己的魅力,让邹氏淑女看清楚我与那邹平,究竟孰优孰劣,让她主动靠上来,而非相反。” 这是“舔狗”一朝觉醒,快进到了“霸总”? 田籍心中吐槽,皇子胜却是语气一转,目光狡黠道:“那姚弱好出风头,正好我为统帅,各路每日都需要亲自过来向我报工,由我亲自点验,如此,我便可光明正大地与她相见了!” “况且另外两路,特别是墨闾长那路,若全力发挥,必然能占据优势,一旦邹平无法帮助姚弱争得第一,时间久了,自然会生出怨愤……” 得,还是个腹黑的霸总。 田籍心里只能为老实人邹平默哀片刻。 …… 田籍拒绝出战,也不仅仅是看不上邹无知的点评。 因为最近两日,他终于将震硅泥人提升道八成纯度,距离百分百纯度越来越近,除非船沉了,否则谁也别想来打搅他修炼感悟。 甚至于说,如今他能“潜行不窒”,就算船沉了,也照样修炼不误…… …… 船上除了田籍以外,可谓有秩者倾巢而出,就连正使邹无知也跟上去压阵,于是清剿行动十分顺利,接连端了好几伙乱兵。 这期间,邹无知旁观着年轻人们的发挥,也终于在众人期待之下,开始一一点评使团的年轻贵族子弟。 最先得评的,是皇子胜。 评语是:颇有将略,未来可期。 “这评价不错啊!”田籍对八卦回来的墨烟道。 哪知墨烟摇摇头,道:“皇子胜听闻此评,脸色差点绷不住。” “这是为何?” “因为邹大人的评语中,但凡出现‘未来可期’四字,便意味着此人资质平庸,不算坏但也不算好。” “原来是客套话!”田籍失笑道,“平庸,对于皇子胜的野心来说,恐怕比恶评更不能接受!” “那邹平得了什么评语?”田籍好奇追问道。 “家学渊源,未来可期。” “哈哈哈,那皇子胜应该心理平衡了!”田籍笑道。 随后墨烟又讲了其他人的评语。 譬如姚弱,评语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对于邹无知的这个评语,田籍的评语是:自卖自夸。 但不论怎么说,眼下至少有三名年轻男性贵族或明或暗地追求姚弱,也难怪邹无知要替自家侄女抬抬身价了。 至于第三位竞争者陈毒夫,邹无知难得没有用“未来可期”来敷衍,而是尖锐评价道:有毒夫之才,而无笃夫之德。 “这前半句算不上好评,后半句则是赤果果的恶评,陈毒夫没有当场翻脸?”田籍好奇打听道。 “非但没有,他还当场大笑三声,对邹大人下拜,说能占一个‘才’字,他便不虚此行了。” 田籍闻言,笑意微敛:“看来果如胜兄所言,是个城府颇深的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五十章 临阵换将 这之后,墨烟又聊到一些其他人的评语,不过田籍认识的人不多,所以没怎么上心。 “对了,申弃得了个‘侵略如火’的评价,她回来跟我说,当时真怕邹大人给她也搞个‘君子好逑’,若真如此,怕是只能弃船远遁,哈哈哈……” 墨烟似乎想起了申弃的狼狈模样,一时捧腹大笑。 但田籍看着她的笑容,脸色渐渐沉下。 于是墨烟的笑声也慢慢停了下来。 两人沉默对视了一阵,墨烟忍不住开口道:“被你看出来啦?” “在一名游者面前强颜欢笑,可不是个好主意。”田籍若有所指道。 墨烟闻言,低头幽幽一叹。 田籍试探问道:“可是邹无知给你恶评?” 墨烟摇了摇头,语气淡然道:“‘利剑至刚,然过刚易折’,这种道理何须他来告诉烟?当年出师的时候,师傅就曾教导过烟类似的说法。” 田籍仔细感知了一阵,确定墨烟真的不是在乎这个点评,这才再问:“不会是邹无知也点评了我吧?” 墨烟抬起头,目光流露浓浓的担忧之色。 于是田籍心中了然。 “看来名声在外,哪怕日日藏在房中,也躲不过非议啊……”田籍稍稍感慨一句,又对墨烟道,“不会是什么资质平平,英年早逝之类的说法吧?” “你听说了?”墨烟微愣。 “我瞎猜的。”田籍挤眉弄眼道,“否则墨女侠断不至于忧虑至此!” 听到田籍这时候还拿她来打趣,墨烟脸上忧色更浓,肃然道:“邹大人是秩四玄空家,铁口直断,绝非空穴来风,博闻你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是是是!”田籍连连点头,“我往后一定会加倍小心,绝不会轻易断送自己性命!” 墨烟哪会听不出他话中敷衍之意? 所以这日之后,她出入田籍房间的次数更频密了,仿佛担心一个不留神,田籍就会遭遇不测。 田籍见劝了几次无效,便随她去了 正好他也喜欢墨烟经常来。 不为别的,墨烟是真香啊。 …… 这之后,楼船一边继续南行,一边清剿沿途两岸乱兵。 不过为了不耽误行程,仅仅清理河道五里范围内的。 再深入的地方,只能转交河道沿岸守军跟进,再由他们通知高陆都当地的卫戍部队过来清剿。 不过即便如此,战功榜的排名竞争也十分激烈,往往上午一个模样,下午又是另一个模样。 但总体而言,还是墨烟与申弃占据榜首的时间更长。 这次不需要当僚机,墨烟有心尽快结束战斗,好赶回来看田籍,自然全力出手。 至于直性子的申弃,更是不存在假打一说。 所以一时之间,这对同门师妹力压群英,原本一直有心跟墨烟别苗头的姚弱,直接被压得没脾气,只能私下不住抱怨族兄邹平,说他【望气】索敌效率太低,让她的射术优势不能发挥到极致。 从这个角度来说,墨、申二人,甚至陈毒夫,依旧是给皇子胜当僚机。 假打是辅佐,真打也是辅助。 皇子胜一手欲擒故纵,拿下姚弱指日可待。 …… 皇子胜撩妹进展顺利,田籍感悟雷霆之力同样顺利,很快就将泥人纯度提高到百分百。 只要不出意外,按着当前闪电频率计算,在离开高陆水道之前,他至少能得到一次正式仪式的机会,并激发一道纯气之种。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一次激发两道纯气之种,达到“五纯”的地步。 至于能不能更进一步到“六纯”,就得看天意了。 毕竟这里的闪电虽然频密,但大体上还是随机发生的,谁也说不准下一次打雷是什么时候。 为了确保仪式的成功率,他除了吃饭睡觉,全幅心思都放在了仪式准备上。 打雷时就进入震硅泥人,就算无雷,也通过意识云一遍一遍地回顾被电击时的感受,务求让自己尽快克服本能中的战栗感。 因为田籍越来越宅,连着好几天都不出门,于是船上的贵族子弟们,免不了对他有些议论。 大多人都认为他是因为听到邹无知“命如纸薄”的评价,起了惜命之心,连房门都不敢出了。 对此田籍乐见其成,甚至还让墨烟也不要搭理。 因为他发现有这个借口,他可以连皇子胜都不必应酬了。 感谢邹大人的差评,他又省下了不少时间,用于感悟修炼。 …… 不过就在各方进展顺利的时候,一个意外的消息,却稍稍打乱了计划。 原来某日循例清剿乱兵,一名吕齐乱兵为了脱罪,主动供出了一个情报:吕齐‘二守’之一的交陌侯高氏,向吕王进言,说孙峻野对敌懈怠,接连损兵失地,不思进取,建议吕王换孙氏嗣子孙子睿为帅。 对于这个情报,众人一开始是不相信的。 皇子胜更是嗤之以鼻道:“虽说近来孙峻野败多胜少,有损‘军神’之名,但就算吕王要临阵换将,孙氏族中也不乏将帅之才,哪会轮得上一个缺乏战场历练的年轻人?” 只是这种坚定的论调,随着另一个情报出现,突然变得有些底气不足。 情报来自一名黑水俘虏,说黑水一方得知吕王准备换将孙子睿,已经派遣使者去吕地了,似乎想提早与吕齐和谈。 “莫非吕王还真的打算以孙子睿替换孙峻野?”皇子胜有些不敢置信道,“而且看样子,黑水居然还更忌惮前者?” “那孙子睿我也有过一面之缘,可谓好高骛远之相。”邹无知照例点评道着人物,“如今孙氏家主年事已高,传闻一饭三遗矢,早已不堪征战。不论这家主之位,抑或右都大夫一职,都到了要传位的时候。” “按礼制,孙子睿是嫡长子,家主之位不出意外,就是他了。但这右都大夫一职,需要吕王点头,而那孙子睿素无值得称道的战功,能不能顺利接替父职,还难说。特别是还有一位战功赫赫,有军神之称的族叔。” “然后这时候,军神正好损兵失地,威名受损,于是有支持孙子睿的人趁机跳出来,鼓动吕王换帅?”皇子胜恍然道。 “很可能是这样。”邹无知微微点头,接着分析道,“至于黑水人,他们急于在谈判桌上巩固战果,或许担心孙氏上来一位野心勃勃的年轻主帅,为了立功再启战事,导致战事迁延无期。” 听到邹无知对黑水人的分析,皇子胜也不禁点头道:“这倒是解释得通了……” …… 无论如何,眼下吕齐换帅的情报,关乎这次田齐使团南下的使命,必须尽快确认真假,以免后续谈判陷入被动。 不过常规驿报,不论是水上驿船还是陆地驿马,因为高陆的特殊地理环境,传递速度十分慢。 至于铁鸽之类的超凡通信手段,也暂时只能与后方本土联系,那里的情报还没他们这里更新得快。 于是正使邹无知打算亲自上岸一趟,直接去找高陆侯,请求后者帮忙确认情报。 若是能请动稷地学宫的大能相助,那就更好了。 不过后一种可能性不大。 因为学宫大能素来超凡脱世,对于世间纷争不怎么干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51章 来者不善 邹无知离开后,清剿乱兵的事情也停下了,一路加紧南行。 随着地势越来越平坦,船闸渐渐稀疏,往往走上好几天才能见到一个,这大大加快了行船速度。 这一日,船在一处水闸降低了高度,正准备开外下游水面的时候,一道闪电毫无预兆地劈到了高塔的“雷神柱”之上。 这道闪电声势远胜过往,不但将船闸内照得亮如白昼,爆裂之声更如山崩地塌。 哪怕众人对闪电早已见怪不怪,也被震得有些发懵。 有些胆气小的人直接吓得跌坐地上。 但这还没完。 闪电过后,原本已经开启的下游闸门,居然重重砸落水中,激起的波浪,将甲板上的人纷纷泼湿,狼狈不已。 不过众人也顾不得抱怨了,因为这时候有眼尖的人发现,高塔之上的“雷神柱”,居然被生生劈断了大半截,只剩一小节龙尾,还吊在高塔底部。 显然已经失去了防雷的作用。 失去“雷神柱”庇护,又湿了身,在多雷的高陆水道上,可谓十分危险。 偏偏闸门落下后,过了片刻,却没有任何重新开启的迹象。 有人往高塔的方向喊了很久,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为了避免出现意外,皇子胜一边下令湿身之人赶紧回船舱换上干衣,一边派人到下方高塔查看情况。 …… “全都死了!” 强行撬开高塔大门后,一股焦糊肉味扑面而来。 墨烟一马当先去查看一番,发现里面守卫,包括藏在铁甲之内的“铁俑”,全都被电死了。 后者看残魂强度,生前应该有秩二实力。 死时手中还握着连接着开启下游闸门的铁链,显然在刚刚开门的时候,被闪电波及,瞬间毙命。 “如此威力,恐怕不是自然天象。”作为船上最强的秩三之一,墨烟迅速推断道。 申弃也赞成这个结论。 这两师姐妹,一个是紫龙卫,一个是吕技击,对于同为天下五兵的“铁俑”,有着充分的了解,知道普通雷击事故,断不至于能将一名秩二的铁俑一击杀死。 况且连高陆官府特制防雷用的“雷神柱”都损毁了,显然刚刚那道闪电的威力,已经超出了普通自然雷击的强度。 于是众人合计一番,决定自己动手拉开闸门,先离开这里再说,以防迟则生变。 墨烟与申弃两名力量最强的游侠带头,加上几名秩二秩一的侠客帮忙,很快就将闸门重新升起。 不过就在众人以为快可以离开这诡地方的时候,意外再次发生。 一道声势浩大的闪电再次劈下高塔。 虽然墨烟等人有所防备,第一时间松开了手。 但奈何闪电速度实在太快,根本来不及跑开,就被雷电余波击中,各自都受了不轻的伤。 有一名来不及松手的秩一壮士当场去世。 等墨烟等人从麻痹状态中恢复过来的时候,发现高塔内部结构遭到了极为彻底的破坏。 有些木质部分干脆燃烧了起来,冒出滚滚浓烟。 申弃不死心,试着拉动铁链,却毫无动静。 闸门开不了,船就开不走。 “有人想将我们困死在这里啊!”申弃咬牙切齿道。 事实上不用她说,大家都有了类似的想法。 如果说第一道超常威力的雷击,还能说是意外,那么短时间内来了第二道,而且恰好是他们拉起闸门的关键时刻,若说不是有人故意为之,实在说不过去。 可问题是,究竟是谁想对他们不利呢? 这里是高陆水道,依然是大齐的国土啊。 这时墨烟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极其严峻。 而申弃见到她脸色,凭借过往的默契,也立即醒悟过来,语气微颤道:“师姐,不会是……那些人?” “吕齐战乱,防线多有疏漏,他们渗透到这里也不足为奇。”墨烟忍着身上疼痛,咬牙道,“总之这里不安全,我们还是尽快离……” 轰——! 未等墨烟说完,第三道雷霆骤然响起。 这次雷声不在头上高塔,而在塔外。 ……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甲板之上,皇子胜拖着发麻的双腿,目光死死盯着眼前一群黑衣人。 刚刚第三道雷霆毫无预兆地劈到了甲板上,不但将一根主桅杆点燃,还顺着甲板上的积水,波及了留守甲板的人。 包括皇子胜、姚弱、陈毒夫在内的秩三,全都受了伤。 至于比三人弱的秩二,譬如邹平,更是承受不住雷霆之力,当场晕厥。 而就在众人最虚弱的时候,一群身手不凡的黑衣人从岸边迅速窜出,片刻就登上了甲板。 这些黑衣人当中,只有两名秩三,其余都是秩二。 然而皇子胜却不敢轻视对方。 因为从对方的身手来看,明显是善于厮杀的好手。 况且对方选择登船的时间,实在太巧合了。 巧合到皇子胜不禁怀疑,先前那三道雷击,是不是跟对方有关。 甚至于说,对方根本就是先用雷击消磨他们的战力,然后才从容出击? 他暗暗比较两边实力,还困在高塔内生死未卜的墨烟等人且不说。 单就船上而论,他虽有护身秘宝抵消雷电伤害,但也受了不轻的伤; 陈毒夫不知有没有类似的东西,此时正在调理自身伤势,自顾不暇。 至于姚弱,虽然第一时间被他推开,但没有邹平相助,又被敌人近身,战力大打折扣。 更别说眼下她看着突然冒出的黑衣人,连弓都握得不是太稳。 可以说,就眼前而论,秩三层面的力量完全处于劣势。 至于秩二就更不用说了。 于是一时之间,皇子胜这位“军师”,居然陷入了无将无兵可用的窘迫境地。 “要是邹大人没离开,或许还有一战之力……” 想到这里,皇子胜心中莫名一沉:“莫非他们此时发动袭击,正是算准了邹大人离开的时间?” “调虎离山?” 就在皇子胜心念百转的时候,对方一名秩三缓缓走了过来,用明显带着梁国口音的齐语开口道:“你就是皇子胜?” 听到对方一口认出了自己的身份,皇子胜越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只是现在明白这点,已经有些晚了。 这时候对方见他不说话,也不以为意,冷笑一声,直接走向发抖的姚弱。 后者想反击,无奈惊惶之下,箭射偏了,打向后方另一名秩三黑衣人,却被后者一脸戏虐地轻松躲开。 等她再想抽出匕首的时候,当先的黑衣人已经欺身上前,一个膝顶,将身形单薄的她撞翻在地。 而未等姚弱从地上爬起, 后方那名秩三黑衣人大喊一声:“意图攻击法吏,其罪当诛!” 轰! 一道闪电从天而降,虽然威力不及先前三道,但正正打在姚弱身上,后者在痛呼中一阵痉挛,直接瘫倒在地上。 “法吏……诛罪……”皇子胜惊恐地看着这一幕,语气微颤道,“你们是黑水的法家?!”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52章 天谴之威 “是黑水锐士,还有梁武卒!” 墨烟冲出高塔后,正好看到姚弱被电击的一幕。 她过去与这两大战兵都交过手,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船上黑衣人的身份。 “黑水那个是法家秩三的‘刑官’!”申弃进一步确认道,她同样与这两种战兵交过手,论经验甚至比墨烟还要丰富,毕竟后者已经离开吕齐两年多了。 “看来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 听到师傅与师伯语气如此沉重,跟随两人行动的晏晨不禁好奇道:“我们秩三更多,何必怕他们?” “因为此时此刻,他们得‘天谴’相助。”墨烟解释道。 “天谴?” 其他田齐侠客也好奇地望向了墨烟。 “法家素来以刑律给人定罪,然后借助天谴、地责、人罚的威能,来诛杀获罪之人。”墨烟给众人介绍道,“譬如刚刚那刑官就以方技【鞫决】给姚弱定罪,让她成为戴罪之人。” “然后她就被天雷劈了?”晏晨反应过来道。 墨烟点点头,一手指天,一脚跺地道:“天雷地动,便是天谴地责!” 除了申弃以外,其余人闻言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晏晨更是声音颤抖道:“那岂不是说,在这处多雷的高陆水道上,他们想让老天爷电谁,就电谁?” “差不多这个意思。”墨烟紧紧握住大剑,目光沉凝。 在他们前方,又一队黑衣人杀出丛林。 敌人还有援兵! …… 敌人占有天时优势,而田齐使团这边在措不及防之下,失去地利与人和,一上来的陷入了劣势。 可即便如此,墨烟还是坚定地往船上杀回去。 因为田籍还在船上。 申弃则嚷嚷着回头要找雇主皇子胜加钱,不过脚下的步伐却一点没慢。 至于其他侠客,除了伤重的,也都跟着二女冲杀。 毕竟离开两名最强的游侠,他们也难以独活。 新冒出的黑衣人有三名秩三,都是侠客途径的精悍游侠。 一经交手,墨烟立即发现对方是梁武卒的路数,有兵家秩三居中调度,其他侠客舍生忘死地扑上来,虽然单个实力不如她与申弃,但进退配合有章法,足以跟他们缠斗很长时间。 况且此时他们这方人人负伤,更别说船上那名黑水锐士的“刑官”,随时能借助天谴之威,给他们来一发雷击,不得不提防。 此消彼长,墨烟这方打得极为被动,只能勉强自保,却无法往船的位置靠近半步。 …… 趁着这个当口,船上的黑衣人已经将包括皇子胜等秩三在内的船上有秩者,一一击倒,再全部用铁链拷住,串起,而后毫不含糊地给田齐的贵族子弟们集体来了两轮雷击,确保短时间内再无反抗可能。 手段可谓狠辣而老道。 一时间,甲板上充满了焦糊的味道与痛苦的呼吟。 “你们黑水人究竟想干什么?”皇子胜强忍身上剧痛,对黑水“刑官”嘶声问道。 他没有浪费时间问梁人。 梁人倾尽举国兵力帮助黑水东征,图的就是黑水许诺的疆土之利。 如果黑水收缩兵线,梁人在吕齐也独立难支。 如果说全天下有谁比黑水人更不最愿意看到黑水退出吕齐的,那一定是梁人。 “干什么?” 黑水刑官走到倒地的皇子胜面前,“啪”的一脚踩在他脸上,戏谑道:“当然是要将你们这些田齐的狗杂种通通切了喂鱼啊,难不成是来跟你们游山玩水的?” “哈哈哈……”一众黑衣人轰然大笑。 面对此生未见的奇耻大辱,皇子胜心中郁愤之余,不断提醒自己要冷静,而后试探道:“我等乃是齐皇陛下钦点,应邀跟你们黑水订立盟约的使团,你身为黑水刑官,这般勾结梁人袭击大国使者,与卖国何异?” “卖国?”黑水刑官收敛了笑意,对皇子胜居高临下道,“如此数百年未有的大好局面之下,若还想与你们齐人和谈罢兵,这才叫卖国!” 听到这里,皇子胜终于猜到对方的目的。 或者说,对方的身份。 黑水人中的主战派。 正如田齐朝堂,因为各自利益诉求,会分成速救、缓救、不救三派。 黑水朝那边,同样也有主战与主和之分。 显然眼下这位刑官,身后代表的正是黑水朝的主战势力。 这次袭击田齐使团的计划,大概是为了妨碍与田齐谈判的进程。 如果是这样的话,对方与他们这船人可谓不死不休,没有任何谈判的余地。 “唯今之计,只能尽量拖延时间,等邹大人或者高陆侯那边的日者发现这里的异常,赶来救援……”皇子胜无奈想到。 只可惜他的这点小心思,黑水刑官仿佛已经看穿,脚跟在他脸上狠狠揉了两下,道:“你该不会以为,你们那位正使邹无知,我们没有准备别的手段?” 皇子胜心中长长一叹,第一次有了万念俱灰的感觉。 …… 放倒甲板上的人后,黑衣人又开始将船舱中的贵族子弟一一赶出来。 他们扬言只俘虏大族出身的子弟,至于其他的小贵族,只要乖乖配合他们指认身份,可以事后放他们离去。 于是原本还对黑衣人怒目而视的贵族子弟们,当场就有不少人谄媚上前,说能帮助对方指认。 不过有一人抢在所有人面前,跪在了黑水刑官面前。 正是已经清醒过来的邹平。 此时他满身焦黑流血,却愣是靠着一股意志,爬到了刑官面前。 “看你衣着不凡,应该是个大族出身的。”黑水刑官打量着邹平残破的衣服,“怎么,你也想出卖同族自己苟活?” 邹平艰难地摇了摇头,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姚弱,艰难开口道:“我……帮你……认人……她……走!” “嚯,还是个情种?”刑官仿佛重新认识眼前只人,“我还以为你们齐国贵族都是孬种呢。” “给个话!”邹平无视对方冷嘲热讽,语气坚定。 只可惜黑水刑官并没有理会他,而是径自走到脸色苍白的姚弱前,问道:“你帮我认人,我让他走,怎么样?” 姚弱此时已经失去反抗能力,在刑官凶厉目光逼视下,声音发抖道:“那……那我呢?” “他走了,自然是你为俘啊!”黑水刑官理所当然道,“看你模样俊俏,若是充入女闾,应该不愁没有买卖,哈哈哈……” 啪嗒。 姚弱瞬间瘫软在地,目录惊惶,嘴里不停地念叨“我不要去女闾,我不要去女闾……” 黑水刑官啧啧了两声,这才回头对邹平道:“你也看到了,她可不愿意为你而留下,即便这样,你还是甘愿为她牺牲自己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53章 会被雷劈吗? “你……就说……干不干?”邹平毫不迟疑地作出了选择。 “还真是重情重义啊。”黑水刑官啧声道,“也好,将你这样的有骨气都扼杀掉,你们田齐贵族就都剩不堪一击的孬种了。” 于是邹平,求仁得仁。 只是他自己也明白,如此付出,除了可能感动自己外,在场却无一人会感激他。 特别是那些混杂在船仆当中,试图躲过死劫的世家子弟,此时更是忍不住对邹平破口大骂。 毕竟邹平保下姚弱的代价,是以牺牲他们为前提。 就连被邹平保下的姚弱,此时也已经陷入了失心疯似的状态,除了一味念叨“我不要去女闾”,什么都看不进眼里。 “或许,我这片真心,终究是错付了……” 这一刻,邹平对自己过往执着,有了一丝动摇。 但他不打算反悔。 他父亲是履冰学派之儒,自小教导他君子言必信,行必果。 说出的承诺,就必须致死方休。 区别只在于,他父亲拼死救下的是一个未来的相邦之才,而他今日救下的,只是一个薄情女子。 只可惜我专研相地望气,却无识人之明。 心中自嘲了一声,邹平不再迟疑,开始为黑水刑官指认船上的世家子弟,特别是一些趁机换了船仆布衣,意图蒙混过关之人。 至于对方恼怒之下,放言威胁,他确实不怎么在意。 毕竟他今日为了承诺犯众怒,往后在田齐贵族圈中再难立足,心中已经有了死志。 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威胁? 当然,也有一个人他不敢轻易得罪。 那位一直藏在房间不露面的灵台伯。 虽然对方只有秩二,必然不是眼前敌人的对手,但与他交好的墨烟可还在岸上。 而后者,以及那位远在临海的灵台令徐公子昭,不管身份还是实力,都是足够威胁到姚弱的。 …… 因为得到左相邹无忌提携,邹平经常出入贵族宴会,认识很多世家子弟,所以只用了一刻钟,就将所有目标一一指认出。 而后者被凶悍的梁武卒一拥而上,逐一按到在地,戴上镣铐,通通成了待宰的羔羊。 哪怕当中不乏秩二的有秩者,却并没有激起多少水花。 精锐战兵与普通有秩者的素质差异,可见一斑。 邹平指认完毕,无视了一众对他怒目而视的眼神,摇头对黑水刑官道:“这样就可以放人了?” “可以,但要留下一只手。” 听到黑水刑官冷酷的声音,未等邹平反应过来,姚弱已经抢先跪倒在地上,道:“大人,我族兄刚刚还说漏了一个大人物,我帮你指认出来,求求你们别砍我的手,可以吗?” “弱妹!”邹平意识到姚弱要说的是谁,急切之下,语气也重了几分。 然而姚弱以为对方恼恨自己不救他,语气顿时急切道:“我使弓,不能没有手啊!” “不是这个问题……噗!”未等邹平说完,旁边梁武卒一记重拳打在了他腹部,打得他口吐白沫,直接瘫软在地上。 “你快说说看,还有谁?”黑水刑官回头看着姚弱。 “是徐国灵台伯!”姚弱指着楼船最高处的一排舱房,“他还是齐国下大夫,紫龙卫狐字营闾副!” “齐、徐双重封爵,还是紫龙卫狐字营?”黑水刑官顿时来了兴趣,立即以眼神示意以名梁武卒到上去查房。 姚弱见状,迫不及待地问道:“这样我是不是就可以保全双手啦?” 啪!啪! 回答她的,是那名秩三的侠客梁武卒。 后者从她后方袭来,闪电般踢出两脚,直接踢折了姚弱的双腿,后者当场痛晕在地上。 确实保住了双手。 “技艺稀松又没脑子,你们齐人是怎么将这头猪供养成秩三的?”刑官言语之间,尽是嫌弃之意,“齐人贵族堕落至此,也不知国中主和的大臣们,究竟还怕什么……” 这时候,上去搜房的梁武卒已经来到最后一处房间,正准备动手破门 包括黑水刑官在的甲板众人,都下意识望向了那扇房门。 下一刻,房门忽然自内开启。 一名紫衣劲装的精壮男子徐徐走出,大概因为多日没有出门,脸色有些苍白。 待见到门边目露凶光的梁武卒,以及甲板上的狼藉景象后,男子先是愣了愣,却不见慌张,反而又看向岸边,似乎被那边的厮杀声所吸引。 最后他抬起头,望着天上滚滚浓云,云间闪烁的电光,用一种众人莫名其妙的兴奋语气,问了一句更加莫名其妙话。 “此地装比会被雷劈吗?” …… “呵呵,看来灵台伯也是知道天谴之威的。” 黑水刑官以为“装比”是某种东夷方言,最先反应过来:“徐国山人常言‘渡己’,也不知道面对浩荡天威,灵台伯有几分胜算?” “此言差矣!”田籍低下头,认真道,“雷霆生于天地间,乃是造化之神威。以天地之造化,激发我体内纯真之气,便可渡劫重生!” 【豪言壮语】,完成。 田籍这一番煞有其事的说法,黑水刑官一个字都没听明白,只以为是徐国山人的门道,立即以眼神示意梁武卒赶紧动手。 下一刻,上头那名秩二“轻侠”闪电般出手,一左一右同时拿住了田籍两边胳膊,随即用力反扣。 哪知他拉扯了一阵,田籍却纹丝不动,甚至还脸色轻松地道:“足下是要给我舒筋活络吗?力气可以再大一些!” 梁武卒闻言,脸色微变,这时他哪还猜不到这位灵台伯,分明有武功底子在身? 于是当即发动【勇剽】,准备以侠客的蛮力压制,可是未等他发力,田籍原本被拿住的双臂,忽如灵蛇般往他手臂一缠,却是反过来拿住了对方。 随即田籍猛一蹬,竟是直接拉着梁武卒冲天而起, 蹬踏的巨力,竟让楼船微微摇晃。 哗啦! 两人翻过栏杆后,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便直接坠入水中。 “这是打算水下遁逃?”黑水刑官看得微微皱眉,一时间有些搞不清楚田籍是哪知有秩途径。 好在他带来的这些梁武卒,都是梁国舟师出身,本身就熟悉水性,而那灵台伯身上威压也只有秩二,双方秩次相当,就算一时拿不下他,也不会让他轻易逃掉。 如此等了大约五十息,水下终于有了动静。 一道身影从水下浮了上来。 竟是已经气绝的梁武卒!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54章 欲加之罪 “你,你,还有你,下水抓人!”黑水刑官又点了三名精悍的秩二梁武卒下水。 他记得这三人是梁人中水性最好的,他就不信三对一,那灵台伯还有机会反杀。 就连甲板上还保持清醒的皇子胜等人,也对田籍的反抗感到不乐观。 虽说在临海皇都的时候,众人多少听说过田籍在北溟百里防线上的彪悍战绩,还因此得过齐皇召见、赐爵。 可那些传闻之中,田籍是以智计百出而闻名,真正负责与鲛狄搏杀的,是此时还在岸边与敌人苦苦缠斗的雌虎墨烟。 没有了“墨一剑”,“田百计”再有智计,又如何敌得过一群精悍梁武卒? 更别说这段时间以来,田籍似乎因为邹无知“命如纸薄”的点评,吓得根本不敢出门,直接后果,就是战功榜上的排名,与邹平共同垫底,零光蛋。 可后者是因为将战功全都让给了姚弱,田籍则压根没有上阵杀敌。 所谓眼见为实,见都没见过,众人怎么可能对田籍战力抱有期待。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一名梁武卒从水中跃出,跳回船上。 看样子,对方似乎只用了两人之力,就已经拿下了田籍。 “看来刚刚第一场水下搏杀后,博闻已经是强弩之末了……”皇子胜既是无奈,又是了然地想到。 这时候,黑水刑官见一名梁武卒跳回船上,正要上前问对方结果如何。 哪知后者才刚刚站稳脚跟,就一脸惶恐道:“水诡,他……他是水诡……” 话未说完,梁武卒两眼一翻,直接摔倒在地,晕厥了过去。 “这是……针对神魂的攻击?” 很快,又有两具梁武卒的尸体浮岛水面上,看模样,全都是神魂受创。 只是他们没有及时逃出水面,直接溺死了。 “针对神魂……难道他是游者?” 黑水刑官随手抓了几名齐国贵族,很快确定了这个猜测。 “这倒有些麻烦了……” 游者得御气符相助,哪怕秩一层次,也极为擅于逃遁,若一个不留神,很可能会让对方逃跑成功。 虽然他眼下不差田籍一个俘虏,但考虑到对方是极为罕见的徐国伯爵,若能带回去善加利用,价值甚至不亚于皇子胜。 好在此时对方虽然藏身水下,一时拿他没办法,但这处船闸两边闸门都已经关闭,四周又是铜墙铁壁,如同一个水牢,对方无法从水下逃离。 “哼,我就看你能在水中待到什么时候!” …… 这一等,一刻钟就过去了。 这时候,哪怕是船上的普通船仆,也意识到田籍的水性有些超乎想象了。 仿佛他是一条天然生活在水里的鱼,根本不存在无法呼吸的问题。 甚至连已经失去希望的皇子胜,也莫名开始有些期待。 若是田籍能与对方缠斗,说不定就能拖到援兵到来…… 至于黑水刑官,因为见识多,对这种长时间水底闭气的能力,也有不少猜测。 譬如利用百工制造的某些技巧装置,在水底呼吸。 或者侠客自小筑基锻体时,有意针对水下的战斗训练。 但具体到游者,因为这个途径在黑水比较罕见,而秩二层次的游者,哪怕在齐国都算稀有,所以他一时也没什么头绪。 “他在水底,防得了梁武卒,却防不住雷霆的伤害。”黑水刑官心中掂量道,“但要用天谴诛罪,必须先给他【鞫决】定罪……” “哼,你以为躲在水底,没有留下把柄,本官就找不出你的罪名了么……” 想到这里,黑水刑官灵机一动,对甲板上的田齐贵族俘虏问道:“你们当中,谁与这位灵台伯关系最好?” 见没人主动回答,他又补了一句:“答得好的,我可以考虑放他离开!” 这下立即有人抢答:“皇子胜!船上除了墨烟,灵台伯与皇子胜关系最好!” “哦,怎么说?”黑水刑官挑眉道。 “皇子胜与他称兄道弟!一直……” 听到那名贵族的说法,原本因为田籍神勇表现,而开始有些期待的皇子胜,心中不住哀叹:“这下是我连累博闻了!” 果然,下一刻,黑水刑官义正辞严地宣判道:“皇子胜聚众冲撞法吏,罪大恶极。灵台伯与他有义兄弟之称,当受【连坐】之罪!” 法家以刑律诛罪,你灵台伯虽然没有违律,但你兄弟有,【连坐】之下,你同样有罪,当诛! 下一刻,一道紫芒猛然击入水中。 噼啪! 恐怖的电击声刺痛着甲板上贵族们的神经。 饱受电击之痛的他们,下意识地身体一抽,哪怕这道闪电根本不是击打在他们身上。 至于岸上搏杀中的墨烟,也是下意识地顿住脚步,差点被敌人击伤,靠着申弃及时回护,才避免受伤。 法家天谴之威,是天地人三种刑罚中最难得,也是威力最大的一种,哪怕同为秩三,都不得不小心提防,更何况田籍只有秩二,整整差了一个秩次? 不久,水面上终于浮出第四道身影。 这次终于是田籍了。 此时他脸色青黑,浑身僵直,身上隐隐传来一股焦糊的味道,跟甲板上的田齐贵族没有差别。 “灵台伯,你可知罪啊?”黑水刑官走到船边,对着漂浮在水面上的田籍轻喝道。 田籍自然回答不了,他舌头都电麻了,能说话才怪。 但黑水刑官仿佛看不见他的状态,又连问了三遍“你可知罪?” 三遍之后,黑水刑官顿了顿,竟是再次发动【鞫决】:“久问不答,藐视法吏,罪加一等!” 噼啪! 一道比先前更粗的紫芒落下,击中水面的田籍。 后者干脆两眼一翻,当场晕厥过去。 这种旁观同伴受刑的画面,甚至比自己受刑更能击溃心理防线。 很多未受刑的船员当场吓得抱头痛哭,至于受过刑的贵族们,要么低下头,要么闭上眼,都不敢再看。 唯独两人目光依然死死盯着田籍。 一者是皇子胜,田籍因他而被刑官【连坐】,心中愧疚不已。 一者是陈毒夫,他观望着田籍僵直的身躯,目光莫名有些疑惑。 …… 这之后,黑水刑官不断给田籍罗织着各种或大或小的罪名,譬如因为电击衣服破烂,犯了“衣冠不整”之罪;譬如衣服飞灰飘到水道上,犯了“弃灰于道”之罪。 哪怕这些事情根本不是田籍主动做的,哪怕这里根本不是黑水的国土,但在“刑律”相助之下,刑官说是,不是也得是。 正是应了那句老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一轮电击下来,刑官自己的都说得累了,不得不停下歇口气。 这时候他望着已经全身“焦糊”的田籍,嗤笑道:“灵台伯,这下你该知罪了?” “不……”沙哑的声音田籍嘴里传出。 “啧啧,都到这份上了,还敢嘴硬。”黑水刑官冷笑一声,立即示意梁武卒下水捞人。 虽然他还能继续罗织罪名,但他担心再电下去,这位徐国伯爵就会一命归西了。 他还想活捉一名徐国贵族呢。 然而就在武卒们准备下水的时候,田籍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不够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55章 请加大力度 “不够?” 黑水刑官愕然回头。 船上的其他人也不明所以,纷纷看向水中的田籍。 然后,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原本已经无法动弹田籍,居然从水面上渐渐摆直了身体,甚至还用手搓了搓披散的头发,挤了些水出来。 “不够劲啊!”田籍再度开声,“堂堂法家的天谴之威,不会就这点威力?” 虽然嗓音依旧沙哑,但已经恢复流利。 甚至还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于是黑水刑官毫无迟疑地以“藐视法吏”之罪【鞫决】,对田籍再度上刑! 噼啪! 噼啪——嘭! 三道闪电接连而至。 看得船上众人一阵心惊肉跳。 但更令他们心惊的时候,这足以短时间内放倒一名秩二的闪电三连击,尽数落在田籍身上后,他却毫发无伤,甚至对着刑官不满地嚷嚷道:“再用力些,我顶得住!” 噼啪! 回答他依然是一道闪电。 “用力。” 噼啪! “用力。” 噼啪! “再用力。” 噼啪!噼啪!噼啪! 又是闪电三连击,但田籍除了头发电炸了一些以外,神情反而越发轻松,指着对方呵呵笑道:“电人都没有力气,还说是什么黑水刑官?” 田籍这一句冷嘲热讽,让众人彻底失语。 居然有人不怕电? 这可是天谴之威啊! 就连船上几位秩三,都在几下电击之后失去了反抗能力。 而他灵台伯现在不但像没事的人一样,甚至还说对方电得不够劲。 就仿佛抱怨洗澡水不够热一般……这真的只是秩二? 这还算是……人吗? …… 这次黑水刑官没再发动【鞫决】。 但没有人认为他会就此罢手。 因为这位秩三强者身上的威压不断攀升,显然在田籍连番嘲笑之下,动了真怒。 甚至连旁边的秩三梁武卒也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寒声道:“大人,你不会是想用那一招方技?” “贼子嚣张,若再拖延下去,恐怕会前功尽弃。”说到这里,黑水刑官已经有了决断,“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既然活捉不了,那就不必留他活口了。” “你等且往后退些!” 众梁武卒闻言,毫不犹豫地退到了另一侧的船舷边,甚至连甲板上的田齐俘虏也不看管了。 被敌人如此“无视”,田齐贵族们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更觉仓惶,下意识地跟着梁武卒们后退,但因人数太多,又不少戴着镣铐,难免互相推搡踩踏,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可即便如此,众人还是不断往远离田籍的方向退,同时心中不住疑问,黑水刑官究竟要行什么“非常之法”。 答案很快揭晓。 解答来自岸上墨烟。 “博闻快走,那刑官打算用【酷刑】方技加重刑罚,秩三以下九死一生!”墨烟借着申弃掩护,抽空对田籍声嘶力竭地提醒道。 她虽然知道刚刚田籍应该是通过游者的仪式,获得了抵御雷霆的威力。 但深知【酷刑】恐怖威力的她,不认为田籍能够扛得住接下来的攻击。 因为法家刑官的【酷刑】,甚至能够伤到秩四! 她过去在战场上,就见过不少人明明占据一开始上风,最终却死在了这种大杀招之下。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活下来。 理论上只要扛过【酷刑】之罚而不死,那么刑官就会遭到【酷刑】反噬,无力再战。 但当年那名侥幸活下来的人是秩三游侠,而当时敌人用刑的手法是次一等的“地责”,跟如今的情况完全不是一回事 “地责”是山崩地陷,游侠凭借灵活身手尚有一丝机会逃出生天。 但田籍怎么躲避“天谴”的电击? 雷电转瞬即至,躲不开啊! …… 听到墨烟的提醒,田籍心中也是警惕万分。 刚刚他在连番电击之下,终于生出了两道新的纯气之种,让他获得了“雷霆不憾”的特性,神魂与肉体都能抵御雷电的伤害。 不过这种抵御是有限度的,毕竟他的纯气尚未开始萌发,只是“种子”的状态,而且也未到圆满。 这种情况下,若对方将雷霆的威力再度提升,他可不敢保证下次自己能活下来。 “看来刚刚一直以【小言】挑衅,彻底激怒他了……” 原本田籍打算让对方一直给自己提供电击,循序渐进,说不定能激发出第三道纯气之种,在“雷霆不憾”仪式上达到圆满。 哪曾想对方堂堂秩三,居然如此小气,急怒之下不讲武德,直接对他这个秩二开大了? 不过这时候已经来不及抱怨了。 他已经感受到黑水刑官的气机锁定。 同时因为这段时间不断感受电击,他对雷电有了远超过往的敏锐感知,知道自己就算现在用最快的玄字级风气行符逃跑,也不可能逃离。 毕竟闪电比风快啊! “为今之计,只能趁着对方出手前,尽可能提升自保能力……” 想到这里,他身形一动,游到了楼船边,贴着木质边缘快速往上攀爬。 另一侧的梁武卒们从栏杆缝隙中见到他爬上来,以为他准备逃跑,远远用石块弓箭长矛攻击。 不过因为角度问题,这些投掷物大多打到船身上或者落入水中,少数几个绕着楼船上方抛射过来的,也被他轻松躲开。 片刻后,田籍爬到楼船最顶层舱房,而后赶在梁武卒的投掷物射来前,一头扎进了自己的房间。 随即他一刻不停地开始翻箱倒柜,将妫鱼寄来的半箱“食力佳”囫囵吞枣般塞入嘴里,务求短时间内急速提升体内气血。 至于会不会因为一下子药力过猛而伤身,这时已经顾不了那么多。 这之后,他又找出事先藏在房中的玄字级御气符,将眼下能用的风气、阴气甚至雨气通通往身上砸了一遍。 一时间,他身边风声呼啸,云雾升腾,雨露迷蒙,乍一看,很是有些仙气飘飘的风骨。 这之后,他再度冲出房间,却是直接无视了梁武卒们的投击,往河对岸的方向乘风而去。 他不能连累另一边岸上的墨烟等人。 不过也就在这时候,酝酿了好一阵的黑水刑官终于出手:“治乱当用重典,禁奸莫若【酷刑】,徐国灵台伯违律乱法,必当严惩!天谴之!” 话音刚落,一道远超先前规模的闪电从空中劈下,不但宽度堪比两人合抱的大树,甚至一击之后,紧接着第二击、第三击……一时连绵不绝,将河道两岸照得比白昼还亮,除了夺目耀眼的电光,什么都看不见。 “这恐怖的天威,他怕是要身魂俱灭了……” 这一刻,不管是黑水刑官,梁武卒、田齐贵族,还是岸上的墨烟等人,心中都有了同样的想法。 甚至听过邹无知对田籍点评的人,心中不禁想到,莫非灵台伯“命如纸薄”的评语,今日终于要应验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56章 这才够劲! 轰! 在第一道【酷刑】雷击落下时,田籍堪堪飞到河对岸,就被雷霆狠狠地拍到了河岸上。 身上的玄字级护符,只扛了四五息,就尽数消散。 随即一股前所未有的剧痛传来,田籍忍不住嘶吼出来。 但比起单纯的疼痛,肉身的崩解与神魂的逸散,才是更让他担忧的事情。 法家【酷刑】,身魂俱灭可不是说说而已。 哪怕此时他得到秩二【轻生】方技加强,哪怕他有了五道纯气之种守护,有了“雷霆不憾”的特性,也依然无法阻止伤势不断加重的趋势。 若是放在激发纯气之种之前,他恐怕在第一道雷击下来后,就已经挂了。 不过眼下虽然暂时活着,却也只是苟延残喘而已。 这一刻,田籍想起了先前在北溟时,被鲛狄“鲗船”注目的那一刻。 当时被恐怖大能威压锁定,身心下意识战栗,仿佛对方一个眼神就能杀死他。 若非有大鱼路过,让他冥冥之中契合了“至人”的真谛,说不定当时就葬身北溟海底。 不过也因为有了那次的经验,他十分清楚,眼下自己还有最后一线生机! 至人,纯气之守也,非智巧果敢之列。 “外在的凭借依靠,终究是落了下乘。” “至人能克服本能战栗,无惧外界各种伤害,归根结底,是因为回归到至纯至真的状态,获得纯真之气的守护。” 想到这里,田籍赶紧收敛心神感官,尽力忘却自身的疼痛,忘记因为天威带来的战栗感。 就像这一路他在震硅泥人中已经熟悉的感觉一样。 但这还不够。 下一刻,田籍悍然作出了一个冒险的决定。 意识云离体! 御气符是外在依靠,【轻生】方技是外在依靠,他的肉身,何尝不也是一众外在的依靠? 毕竟意识云才是他的本源啊。 既然要至纯至真,那就干脆纯真到极致! 田籍知道,这种激进做法,会让他身、魂互因为相得不到依仗,崩坏的速度更快。 但“雷霆不憾”的仪式不同于“潜行不窒”。 后者,北溟的环境伤害是绵延持续的,他有充足时间萌发纯气之种。 而眼下的雷电攻击,又急又猛,哪还有时间给他慢慢感悟? 只能用激进的办法赌一把。 就赌是他先在“雷霆不憾”仪式中达到圆满,还是【酷刑】雷击先让他身死魂灭! …… 滋滋——啪。 随着最后一丝电花消散,河对岸彻底陷入了沉寂。 众人眼睛重新适应了一下光线强度,便看到对岸原本田籍坠落的地方,多出了一口近三丈宽的大坑。 因为角度问题,这边看不见坑底情况。 但坑边赤红发热的土壤,坑口不断冒出的黑烟,无不说明刚刚的【酷刑】有多惨烈。 “应……应该烧成灰了……”有梁武卒仓惶失语道。 虽然黑水刑官是他们盟友,但梁人们依然被对方的恐怖杀力所震撼到。 特别是那名秩三游侠梁武卒,感觉若是由自己来承受这一击,下场恐怕也不会比那位灵台伯好到哪里去。 说不定黑水刑官就是故意在他们面前来上这一手,好让他们这些梁人生不出异心,老老实实配合他行动…… 梁人脚边的田齐贵族们,更是面如死灰。 连对闪电有一定抵抗力的灵台伯都被【酷刑】彻底诛杀,身魂俱灭,他们这些连普通闪电都扛不住的,就更没有盼头了。 一时间田齐贵族都生出了绝望的情绪,大有兔死狐悲之感 岸上交战的双方,也早在雷光夺目的时候,就纷纷停下了战斗。 这时墨烟脸色苍白,无力地靠在申弃怀里,要靠着后者搀扶,才能勉强站稳。 “师姐……”申弃不知该如何安慰对方。 她观察多日,知道墨烟与田籍绝不是表面上的上下级关系或者师徒关系,而是有更深一层的牵绊。 如今眼睁睁地看着田籍身魂俱灭,自己却无能为力,换作是她,恐怕也会心如刀绞。 “弃,你带着大家先撤。”墨烟黯然下令道。 “那师姐你呢?” “我想亲自去看他最后一眼!”墨烟恸声道,“哪怕化成了灰……” “唉……” 就在这时,对岸大坑中忽而有了异动。 因为距离远,这点动静绝大数人都没有第一时间发现。 直到黑水刑官“咦”了一声,冲到船舷边惊疑眺望,众人的注意力才被吸引过来。 只见烟尘之中,一个身影缓缓从坑中爬了上来。 其人浑身冒烟,焦黄泛黑,仿佛刚刚出窑的熏肉。 “熏肉”爬上来后,先是摸了摸光滑锃亮的头顶,愣了片刻,这才回过神来,走到岸边,拱手大喊:“感谢黑水老铁送的【酷刑】,真特么得劲!”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对岸田籍的身上,震撼失语。 没死? 居然没死?! 在这种足以开山裂石,甚至能伤到秩四大能的恐怖杀招之下,他一个区区秩二的游者,居然挺过来了? 可事实就在眼前,众人又无法反驳。 梁武卒们面面相觑,无人敢上前。 田齐贵族们目瞪口呆,忘了趁机挣脱。 墨烟干脆从申弃怀中跳起,冲动岸边张望,脸色似惊似喜。 而随着黑水刑官“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事实再无疑问。 【酷刑】有失天和,受刑之人若能熬过去,刑官便会遭到反噬! 田籍真的挺过来了! 趁着刑官重创,梁武卒失神之际,对面的田籍噗通一声跳入了水中,往楼船这边快速游回来。 攻守之势已经逆转,现在轮到他反击了! …… 再次入水,田籍越发有种自由自在的感觉,仿佛水流主动避让了他,毫无阻力,潜行速度比普通鱼类还要快。 刚刚在神魂即将灭散的刹那,他心有所感,重回到肉身,随即,第六道纯气之种在体内萌发,扎根。 到了六纯境界,田籍越发对至人这一秩次,有了深入的体会。 所谓至纯至真,即我之性分。 至人因为回归了纯真的本心,因而无所畏惧。 此刻田籍还不敢说自己已经达到了“至纯至真”的境界,但他发现有时率性而为,遵循本心,反而比起处心积虑,小心翼翼的谋划,更能契合至人的本质。 譬如说,他在强敌面前撂下的那些“装比”的话,“装比”的行为…… 总而言之,“雷霆不撼”的仪式圆满完成,雷霆再难伤他。 至少这种强度的雷霆已然无惧! 而肉身得到神魂的反哺,在方技与浑厚气血底子的催发下,快速修补肉身受到的创伤。 原本因为匆匆吞服而未能完全消化的半箱“食力佳”,也在这种极端伤势下,快速释放药力,大量生发气血,重塑肉身架构。 田籍有种感觉,这次仪式过后,他的身体强度将会比过去强上一大截,虽然他还是游者底子,但单从力气上,说不定都能试着跟墨烟这种游侠掰掰腕子了。 正好,眼下就有一位黑水锐士与众多梁武卒,可以让他测试现在的战力极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57章 绝顶纯真 噗! 一道黑影从后方船舷窜出,一名梁武卒措不及防之下,被人影拖住双脚,迅速拖入了水中。 数息之后,梁武卒浮出水面,已经窒息。 这之后,黑影围绕着楼船四边神出鬼没,而且力气其大,又能攻击神魂,除了那名秩三游侠,其余梁武卒被陆续拖入水中,连挣扎都没怎么挣扎,就被直接摁入水底淹死。 而最后那名梁武卒,虽然秩次更高,但意识到眼下环境敌人占有地利,又有些超乎寻常的手段,却是不敢再靠近船舷,全都聚拢在甲板中央,看着神态萎靡的黑水刑官,希望与后者联手逃命。 只是后者遭到【酷刑】反噬,此时头疼欲裂,已经伤到了神魂根本,不当累赘就不错了,哪还有余力跟他配合? 大概是见船边再无敌人,黑影终于从水中爬到了船上,正是田籍。 此时他全身只在腰间绑了一块破布,是从敌人身上撕下的。 一身轮廓分明古铜色肌肉悉数外露,剽悍画风扑面而来。 而眉目顾盼之间,又仿佛有雷鸣电闪,让人情不自禁想起刚刚恐怖的天谴之威。 天谴之威都杀不死他,难不成这位灵台伯,是得天命看顾之人? 这时候,秩三梁武卒开声道:“灵台伯身手不凡,不如你我各退一步,就此别过?” “这是我们齐人的船,岂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田籍冷笑道,“况且,现在你们还有选择吗?” 随着他话音落下,又有两道身影跳上了甲板,正是赶过来支援的墨烟与申弃。 刚刚岸上的梁武卒见势不妙,果断舍弃船上同伴逃入树林,已经跑没影了。 墨烟等人担心船上田籍,没有入林追击,而是让晏晨在岸边收拾伤员,她俩回船支援。 这时二女见到甲板上的阵势,默契地往田籍两侧展开,形成掎角之势,将最后两名敌人包围起来。 “你们当真以为本官无力再治你们罪了吗?”黑水刑官依然语气强硬道。 “那你治啊!”田籍轻蔑冷笑道,“要是能再来一波【酷刑】就更好了,我刚刚还没爽够呢!” “你……!”急怒之下,黑水刑官再度咳出一口黑血。 就在此时,田籍毫无预兆地发起冲锋,直冲他而来。 后者惊惶之下,下意识发动【鞫决】:“冲撞法吏,当诛!” 话音刚落,才跑到一半的田籍速度陡然加快,竟如闪电一般,转瞬冲动他俩身边,一手一个,同时拉住了黑水刑官与梁武卒。 后两者下意识要挣脱,哪知神魂之中,无来由地一阵眩晕。 【吹息】! 子系统发动,一天一次十息之内零消耗! 嗡——嗡——嗡…… 连绵不绝的【吹息】不要命似地往两名敌人身上砸,哪怕只是秩二境界的威力,也让两名秩三强敌瞬间陷入了眩晕僵直的状态 恰在此时,一道手臂粗细的紫电从天上劈落,正中田籍。 而后电光又顺着田籍双臂,传导至两边的敌人! “也该轮到你们也尝尝被电的滋味了!”电光之中,田籍的黑脸咧嘴大笑,露出白皙的牙齿,“是不是很爽啊!” …… 电光消散后,不管是黑水刑官还是梁武卒游侠,全都软到在地,双目反白,彻底失去了抵抗之力。 而目睹这一波大逆转的田齐贵族们,心中除了死里逃生的喜悦,对于救下他们灵台伯田籍,都下意识生出敬畏之意。 如果说今日之前,他们对田籍敬畏还只是源于他过往的名声,以及爵位上的差距;那么今日之后亲眼目睹他的强悍表现,众人对于他实力再无怀疑。 原来“田百计”并非无对敌的战力,只是“墨一剑”在身边时,他只需劳心就够了! 甚至这时回想起来,灵台伯先前在战功榜上如此低调,莫非是因为他自知实力过于碾压众人,怕会打击到大家的自信心? 这么看的话,邹大人对灵台伯的那句评语,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啊…… 怕不是两位大人物有默契,故意演一出戏? 否则怎么解释现在的局面? 灵台伯这哪是什么“命如纸薄”?分明是命比石头还要硬啊! 君不见对岸的石头土壤都烧红了,他却跟没事的人一样。 这时皇子胜被田籍解开了镣铐,一边激动地拉着田籍,一边当众宣布:“战功榜第一,灵台伯!” 对于这个结果,所有人都无异议。 试问谁能在刚刚那种劣势的局面下,反杀十多名精锐梁武卒,外加俘获一名黑水刑官与秩三武卒呢? 在众多敬畏的目光之中,有两人格外复杂。 一个是陈毒夫,一个是清醒过来的邹平。 前者目光沉凝这注视着忙碌救人的田籍,不知在想些什么; 后者几次想冲上去跟田籍说话,最终目光又落回地上的姚弱,有些纠结。 申弃也目不转睛地打量着田籍的新造型,情不自禁地赞叹道:“没想到灵台伯这身量还挺不错的啊,师姐好眼光啊!” “我没……”墨烟本能要解释,不过目光扫到某人头顶,一时忍俊不禁,大笑起来。 也不知是为田籍死里逃生而喜悦,还是被他光滑锃亮的脑袋逗笑。 但无论如何,这次差点就团灭的生死考验,总算是熬过去了。 …… …… 数天之后,楼船最顶层的一间舱房内,田籍正与墨烟玩掰手腕。 田籍轻喝一声,轻轻松松就压到了墨烟的手臂。 但他脸上毫无战胜雌虎的喜悦。 因为他知道后者根本就没认真地玩,反而目光不住地往他脸上飘,表情古怪,似乎在憋笑。 田籍不禁摸了摸空荡荡的头顶,心中轻叹道:“虽说我过去长发飘飘之时,也算不得俊朗佳公子,但好歹还有几分内秀的策士气质。” “不曾想如今为了提升纯度变强,居然毛都不剩了!” 这倒不是他夸张的说法。 法家【酷刑】雷电,不但烧光了他的头发,连眉毛以及某处不方便描述的地方,也通通清空。 全身上下,光滑如剥壳鸡蛋……或者说茶叶蛋。 “难道我辛辛苦苦修炼了这么久,最后还是活成了当初管兄的画风?” “不对……管兄虽体格雄壮,但至少还有一头长发,发冠严正……” 想到这一点,他心中更觉无奈。 好在因为体内气血比过去浑厚,毛发生长的速度也跟着水涨船高,经过这段时间休养,不但肉身伤势基本痊愈,头顶也终于重新长出一层薄薄的发茬。 假以时日,他还是有望恢复到长发小生的画风。 这时墨烟见他兴致怏怏,便主动挑起话题道:“对了,你可知邹无知大人回来后,听说了你的事,如何评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58章 加速南下 黑水锐士与梁武卒袭击一天后,正使邹无知才带着高陆的援兵匆匆赶来。 这时候楼船还停在远处,不过已经没有敌人了。 一番交流后,邹无知震惊于黑水主战派的手段之余,又不禁对田籍的英勇事迹有些怀疑。 然而因为目睹的人太多,大家众口一词,由不得他不相信。 于是这位号称“看人面相能知其半生”的秩四玄空家,遭遇了职业生涯来的第一次大危机:专业性受到了质疑。 好在他毕竟经验老道,错愕半天后,不知是从谁那里听到田籍曾有“此地撞壁”之言,于是话锋一改,称虽然命数难改,但若其人有冲破命数壁障的大决心、大毅力,未尝不能逆天改命,重获新生,从此海阔天空,自有一番天地。 而这类人,无不是得天独厚,有大运数之人。 显然灵台伯就是这样的人。 甚至连他身边的墨烟这柄利剑,受其大运影响,也未必会折,反而能助他进一步他冲破命数壁障。 “命薄是他说的,命厚也是他说的,反正他邹无知大人都有道理,不可能错出呗……”墨烟撇嘴吐槽道。 “话也不能这么说。”田籍无所谓道,“作为与黑水人谈判的正使,能言善辩,外加脸皮够厚,应该算是优点。” “也是……” 说到不久之后就要面对的黑水人,墨烟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几分。 这次使团遇到袭击,特别是黑水刑官利用天谴之威,差点让他们一船人团灭,这让墨烟回想起过去与黑水人打仗的往事。 而田籍从她的讲述中,渐渐对那个与大齐东西对峙的西泽霸主,有了更为直观的认识。 黑水朝推崇法家,虽然田籍刚刚越级反杀了一名秩三刑官,但他并不会因此而小觑这个途径的有秩者。 因为按烟的说法,黑水朝中有大量法家途径的有秩者,而且往往是成群结队地出现,以严密的组织和堂皇大势碾压敌人。 换言之,法家与祝者一样,同样走的是集众之道。 区别在于祝者以“礼”服人,法家以“法”治人。 甚至后者的集众程度上,比前者还要深远。 毕竟祝者敬仰天地神诡,以此建立上下秩序,治理万民。 而法家虽然也敬天地神诡,但更多是利用天地之威达成自身目的,着眼点还是在“民众”身上。 至于对天地神诡是否真的有敬仰,却只能自由心证了。 …… 不过正所谓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如何与强横的黑水人订立盟约,自有正使邹无知与副使皇子胜去烦恼。 眼下田籍因为画风问题,暂时不想露面,便日日待在房中,要么与墨烟玩闹闲聊,要么与千里共婵娟的诸女联络感情,要么就思考接下来的下一种“不慄”仪式。 如今他得到了六道纯气之种,若是立即晋升为六纯至人,哪怕在齐一会中,也算是实力中等偏上的游长了。 但既然都已经有六纯打底了,田籍不甘心就此止步,而是想试试能不能挑战更高的纯度,好在将来的游者道路上走得更高更远。 不是他贪心不足,好高骛远。 谁不想安安乐乐当个富家翁,娶上娇妻美妾,每日逍遥快活呢? 实在是敌人不让他安生啊! 那名长着姜滢模样的刺客至今毫无线索,田籍不定时拿姜滢的残发结发,却都只得到“该链接已失效”的提示。 对方至少秩四层次,明明足以正面碾压他,却偏偏藏得如此深,背后不知道还隐藏着怎样的恐怖。 一想到这层,他就感觉如坐针毡,唯有更强的实力,才能让他稍有安全感。 不单单为了自己活命,也是想在这个越发动乱的时势下,保护好自己在意的人。 “完成潜行不窒与雷霆不憾后,‘不慄’仪式还剩烈毒不伤与蹈火不热。” “前者那位成功实现的梦蝶学派前辈语焉不详,加之大泽距此地遥远,估计短时间内没戏。” “蹈火不热倒是不需要特定的地方,有火就行。不过要适应烈火炙烤,我的泥人替身就又得找到新的材料配方了。” “四方土中的‘南荒离灰’是个不错的选择,不过南荒距离这里比西泽还要遥远,离灰又是极为珍稀之物,恐怕不容易大量搞到。” “只能先到神魂空间里发布一下悬赏任务,看看有没有齐一会成员能收集到……” …… 邹无知这次去找高陆侯确认乱兵提供的情报,虽然有被人调虎离山的嫌疑,但最终发现,这条情报还真不是空穴来风。 “二守”之一的交陌侯高氏,的确有向吕王进言撤换主帅,而且还不止一次。 据最新谍报显示,此事已经在吕齐的朝堂上公开讨论了。 考虑到谍报传递的时差,以及吕齐保护军事机密的必然性,说不定此刻已经有了定论。 于是正使邹无知决定一刻不停,加速南下,要抢在战局发生大变之前,尽快定下盟约。 为此,连已经有破损的楼船都不换了,直接问高陆侯借来一队百工,边走边修,与时间赛跑。 至于这次俘获的黑水刑官与梁武卒,连同船上的重伤者,通通转交给高陆人去处理。 船上只留下轻伤者,也是边走边治。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姚弱作为毫无疑义的重伤者,却被邹无知单独留下,请医者悉心照顾。 对此,众人当然不敢有异议,甚至连皇子胜与陈毒夫两位才俊,都争相去探望折腿的姚弱,竟是比先前还要积极,仿佛忘记了姚弱先前对敌时,表现出来的软弱与自私。 “或许在他们两位看来,姚弱只是他们实现各自野心的工具人罢了……”田籍思忖道,“反正以那两位的身份,财富与女人都只算身外物,唯有权势与名声,才是他们的追求。” 相比起大献殷勤的皇子胜与陈毒夫,作为工具人姚弱的工具人,邹平,此时反而没有出现在姚弱身边。 不是他终于认清姚弱本性凉薄,终于痛改前非,而是因为他当时为了保下姚弱,得罪了全船的世家大族子弟,如今被众人彻底孤立。 要不是考虑到他与左相邹无忌的关系,恐怕此时已经被赶下船了。 可即便如此,他心中依然对姚弱念念不忘。 至于田籍为何如此清楚邹平的心思,是因为这位工具人的平方,某日来求见田籍,当面跪拜, 求田籍放过姚弱。 因为姚弱曾在敌人面前,指出了田籍的身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59章 欺之以方 “这是我与她的私怨,与你邹平何干?”田籍故意板起脸道。 “我曾发誓守护她周全。”邹平坦然相对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言必信,行必果。你还真当自己是履冰学派的祝者了?”恶补了不少学派知识的田籍,挑眉道。 “此与学派理念无关。我虽为相者,但也可践行儒者理念修养心性,这不冲突。”邹平争辩道。 田籍闻言微微一愣,随即恍然道:“我一位昔日的同僚,学自交陌管氏相者之学,最近她学有所得,跟我提过相者一道,藏风纳水,望气寻脉,讲求通过外在环境的布局,来改变自身命数的缺陷,莫非你兼修相、儒,是打算借履冰学派的理念,来补齐自身?” 这位同僚自然是平原城的管蓝。 田籍虽然无法与她时常通信,但通过妫鱼,他也了解到不少田猛等人近况,得知在田猛的督促下,管蓝与公输五两位小年轻,最近也有不少长进。 这时邹平闻得田籍所言,愣了愣,却是脸色尴尬道:“这层……平并没有想这么多……” 这下轮到田籍尴尬了。 他发现自己将邹平这个人想复杂了。 但也不能怪他。 因为这一路以来,他见识过的船上年轻贵族们,要么是如皇子胜这般野心勃勃,要么是如陈毒夫这般城府极深,要么就是围绕这两位刻意钻营。 哪怕无能如姚弱,也懂得在一众才俊面前待价而沽; 哪怕率直如申弃,也会为了粘着墨烟而耍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 总之,这船上就没有一个真正心思单纯的人。 除了邹平。 这一刻,田籍蓦然发现,眼前这位堪称工具人平方的邹平,搞不好,竟是一位正统儒者理想中的方正君子! 而君子,可欺之以方。 这里的“方”,是指君子所认可的方法。 具体到邹平身上,自然就是工具人的平方。 原本田籍并不想理会工具人们的那些破事,唯独姚弱的问题,稍微有些棘手。 毕竟后者曾经在黑水人面前出卖了他的身份,而他作为使团中的徐国代表,于公于私,都应该要追究一番。 可姚弱得邹氏看顾,又有皇子胜与陈毒夫的青睐,他真追究,又能如何呢? 正是不追究失体面,追究又没用,还容易得罪世家贵子。 皇子胜已经有好几次过来旁敲侧击地试探他的态度了。 这也是他这段时间很少露面的一个原因,在想一个合适的解决办法。 恰好现在,邹平自己送上门来,他终于有了思路。 于是他语气微沉,对邹平道:“你想要我不追究她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请灵台伯明示!” “为我卖命一年。” …… 邹平不愧是工具人的平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田籍的条件,而田籍也没有食言,主动请来一位船上的大祝,为两人主持盟诅。 对于他来说,白赚了一个望气士手下不说,还顺带解决了姚弱的棘手问题,一举两得。 他灵台伯不是不追究姚弱责任,是邹平主动代替她受过,补偿灵台伯! 得知这个决定后,船上关注田籍态度的人,都明里暗里地松了一口气。 毕竟经此一战后,田籍在众人心目中,就不仅仅一个徐国伯爵,更是能独力击杀黑水刑官与梁武卒的高手,更对整船人有救命大恩。 若他真要对姚弱的事发飙,大家都不好收场,搞不好使团就要分裂了。 现在田籍这样解决,于双方,甚至于邹平,都是最后的结果。 于是从这一刻起,邹平暂时摆脱了姚弱工具人的身份,成为了灵台伯田籍的打工人,为期一年。 …… 不过邹平自己对于田籍的提议,却有另一番理解:“平如今犯了众怒,迟早要被撵走。反倒如今到了主上幕下,还能继续待在这船上……如此大恩大德,平日后必当结草衔环以报!” 当了苦命打工人,还要对老板感恩戴德……要不是田籍知道他是工具人的平方,还真不一定能听懂他的意思。 “这货怕不是误以为,我是故意帮他留下的……居然还对姚弱念念不忘?” 想到今后还要压榨………送福报给邹平,田籍决定先给员工搞一搞心理建设,培养正确的三观。 正好原主同样有丰富的“舔狗”经历,于是田籍以过来人的身份,给邹平好好讲了一番“自己”的惨痛教训,添油加醋的那种,希望后者不要重蹈他的覆辙。 邹平听完后,脸色十分沉郁,连说话的语气都有些虚弱:“所以,主上因为当了那个……舔狗,差点丧命?” “可不是嘛!”田籍一副悔不当初的语气感慨道,“幸好我及时醒悟,洗心革面,这才有了如今这般成就!” “那后来呢,那位崔氏淑女可有再找主上?”邹平期待问道。 “有是有,可是我已经看不上她了。”田籍一脸嫌弃道,“这倒好,我不当她的舔狗后,她倒要反过来要当我的舔狗,烦都烦死了!” 邹平闻言,目光大亮,激动追问:“那……那再后来呢?” “再后来啊?再后来她就死了。” “啊,这……” 田籍看着哑口无言的邹平,拍了拍对方单薄的肩膀,为这次员工心理培训作总结陈词:“所以啊,这当舔狗,是没有好下场滴!” …… 邹平误以为田籍收下他,还存在别的心思,倒也不算全错。 田籍现在还真需要一个相者在身边。 他的意识云记录了不少大齐的地图,过去配合六甲拘阳环中的相者阳神,能够当定位导航用。 但那位相者阳神,毕竟是他初次炼制的产物,当时经验不足,手段又粗糙,连拘魂出战都做不到。 于是经过近一年的使用之后,相者阳神终于不堪重负,自行消散了。 而相者途径的有秩者神魂,现下却不好找,总不能直接活炼了邹平? 所以他打算今后让邹平帮他辨位认路,他再以方技【知鱼】调取相关信息,以替代过去的相者阳神。 特别是,邹平是秩二望气士,能硬生生的将姚弱这种半吊子游侠辅助成神箭手,肯定比当初那个才秩一的相者刺客强很多。 所以导航虽然从内置改为外接,但功能却大升级了! 相者阳神消失后,六甲御阳就只剩下一个秩二轻侠阳神,而且拘使次数只剩两次。 于是田籍干脆将那两次也用掉,然后重新炼制一批新的秩二阳神。 神魂来源正是先前击杀的梁武卒。 反正人都是他杀的,而且已经死了,如何处置,旁人都不会干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60章 烟花依旧,笙歌不停 炼制秩二的阳神田籍有经验,而且备选“材料”不少,就算不小心炼坏了,也有替补。 所以对他来说,不过是六次重复劳动而已,没有难度 甚至因为梁武卒中,除了侠客秩二轻侠,还有兵家秩二智僚,于是他模仿梁武卒的配置,挑选了两名智僚,四名轻侠,想着往后六甲阳神共同出战,能更好配合。 只是,他愿望的美好的,但当第六道阳神炼制完成后,却出了意外。 不是炼制失败。 相反,因为他秩二修德圆满,不管是【知鱼】还是【大言】都发挥出色,让前五道阳神全都完美炼制,没有使用次数的限制。 问题出在第六道完成以后。 按照当初桑弘麻的记忆,六甲或六丁之数完满以后,法阵就会形成一个整体,对阳神、阴神控制力得到加强,哪怕一人指挥六神,也能如臂使指,得心应手。 然而现在的情况是,法阵确乎是连成整体了,但他万万没想到,居然连六甲阳神也连成了“整体”! 字面上的“整体”。 在他是感知之下,原本各安其位的五具阳神,在第六具阳神也炼制出来后,居然一窝蜂地冲向了后者。 若是活人,后者不过是满身大汉的待遇。 可这些都是神魂,于是在法阵炼成整体的一瞬间,六甲阳神也挤到一块,渐渐变成了一大坨混沌不清,形态怪异的神魂气团,再也看不出各自本来的面目。 很是有些不可名状的意味。 好好的六甲阳神变成一团不知所谓的神魂团,田籍一时间也想不到自己是哪个步骤出错了。 只可惜当场桑弘麻只是秩一戎者,没有实际炼制秩二阳神的的经验。 而且他只是门客,哪怕学的孙氏兵家,知识传承也不够精深,所以对于现在这种怪异的情况没有说明。 于是田籍只好向皇子胜求助,后者学的正是孙氏兵家。 …… 皇子胜此时对田籍越发看重,主动给田籍普及孙氏六丁六甲之术的来历。 据说是前两代孙氏家主,无意间从交陌与梁地边境的地方,发现了一种能压制、拘使神魂的阵法,经过数代试验,这才研制出来的。 田籍想起当成石竹的来历,那处用来实验大量梁人神魂的场所,心中了然。 “不过这六丁六甲之术虽然神妙,但目前为止,却最多只能收服秩二层次的神魂”皇子胜语气有些遗憾道,“所以对于更高秩次的有秩者来说,帮助不大。倒是在战争中,偶尔能当作一支消耗用的奇兵,补充战力不足的问题。” “只能炼制到秩二么。”田籍点点头,心中有些猜测,“莫非是因为阵法研制尚不够完善,所以才会出现我现在这种情况?” “有这个可能。”皇子胜道,“不过我毕竟不是孙氏中人,对于这种奇物内里玄妙,了解不多,或许等到了交陌前线,我帮你向孙氏的人打听打听。” “也只能如此了。”田籍微叹道。 眼下神魂团盘踞于铜环的阵法之内,既无法拘使,也无法沟通。 除非毁掉铜环法阵,否则还真拿它没有任何办法。 田籍感知了几日,发现神魂团正处于某种持续变化的状态,虽然看不出门道,但外溢的气息表明,确实还在朝着某种方向演变。 只是过程有些缓慢。 “也不知道最后,它会变成什么东西。”田籍半是无奈,半是好奇地想道。 …… 离开高陆都后,楼船终于进入了南阡河。 相比起北阡天然形成的河道,南迁作为人工开凿的运河,不但河道更为整洁,而且河道沿岸各种驿站商站连绵不绝,往往走上十里,就有一处港口,作为物资的中转站。 于是相应地,河上来往商船密度,更胜北阡十倍。 很多时候,由于船太多,通过狭窄的河道时,还得在后方排队进出。 南迁的繁华可见一斑。 田齐使团的楼船自然不需要排队,有当地官府提早打点后一切,确保使团一路南下畅通无阻。 不过在楼船停泊补给的时候,附近一些做卖命的商船,还是会主动派人上前,看看能不能招揽到生意。 这些商船有些是正经卖货物的,吃穿用度,无所不有。 也有些不卖货物,而是卖别的东西。 田籍就见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有不少挂着红色灯笼,雕栏饰画的船艇,如同蝴蝶一般围绕着楼船而来 艇上莺歌燕语不断,琴瑟笙箫奏响,热闹非凡。 偶有衣着清爽的娇美女子走到船首,立即吸引住楼船上年轻子弟们的目光。 虽然他们作为临海城贵族子弟,都不是没见识过声色之乐的下里巴人。 但田齐毕竟是讲“礼”的地方,就算要享乐,也只能绕着弯在汤沐邑请女巫“讲礼”。 至于眼下这种大胆开放的异乡画风,却是第一次见识,一时有些欲欲跃试。 而大概是因为见到年轻人们因为前番敌人袭击,士气十分低落,正使邹无知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阻止年轻贵族们去找乐子。 只要求两点,一是不能将人带到楼船上,二是不能玩得太过,耽误了行程 于是早已憋屈坏的年轻贵族们,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就都纷纷下船,流连于花船之中。 就连皇子胜与陈毒夫都没有例外,不过他们更多是担当请客的角色,趁机笼络人心。 …… 小年轻晏晨一开始也想跟着去,不过被申弃阻止了。 理由是他武艺还没练到家,不能浪费时间在这种事情上。 “你看人家灵台伯,能一个人干翻一群梁武卒,外加俘虏黑水刑官,不也没有下船胡搞,专心留在房中感悟修炼吗?他也没比你年长多少岁啊?” 晏晨这段时间被申弃“折磨”得够呛,哪敢反抗。 不过听申弃提到田籍的事迹,想起当时亲眼看到他“此地撞壁”的壮举,心中不禁一热。 是啊,人家灵台伯比我也年长不了多少,就已经封官拜爵,能以一己之力在天下五兵之二手中救下一船人。 即便如此,他还是天天刻苦修炼苦练停,我还有什么理由偷懒? 难怪叔父晏腾如此看重他,还叮嘱我这一路好好跟他学学了! 于是晏晨再不提下船的事,老老实实地待在船上练武。 …… “你不会是因为毛发还没长长,所以才不敢露面?” 相比起晏晨的脑补,对田籍更为了解的墨烟就有不同的想法。 田籍见到墨烟挤眉弄眼,当时脸就黑了。 不对,他现在脸已经黑了。 都怪我先前让她直呼我表字,现在对我的态度真是越来越随意了! 田籍心中悔不当初。 就在田籍考虑要不要反驳一句“我田籍一声行事何须看他人脸色”的时候,墨烟却是语气一转,轻叹道:“不过不下去也好,眼不见为净。吕齐人这般情状,要不是知道黑水人已经打到他们家门口,怕还以为他们还在承平的时候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61章 擦身而过 听到墨烟的感慨,田籍也不禁微微点头。 话说,自此进入南迁河以后,一路见识交陌都的繁华,他心中有种越看越别扭的感觉。 这种别扭,不是出于平原人对莫欺少年穷的交陌人的嫉妒。 他本来也没真正当平原都是自己的故乡,自然不会代入这种对后来居上者的复杂情感。 他感觉别扭的地方,是眼下吕齐民众对前线战争的态度。 作为使团成员,因为能得到沿途军报,他知道眼下黑水大军已经越过原谷道关防线,占领了平、武两个大县。 这两个县原本就是谷道关以东,孙氏大军屯驻的军事重镇。 如今两县易主,黑水人相当于在谷道关以东站稳了脚跟,兵峰直逼交陌都腹地。 这种情况对于吕齐人来说,已经不仅仅是强盗打到家门口足以形容了。 根本就是强盗闯进了家门,一路冲到客厅,堂而皇之地占住了一张沙发,当着你的面磨刀霍霍。 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觊觎,按照田籍的理解,这时候吕齐民众正该上下一心,同仇敌忾。 只是如今目之所见,交陌都的民众,依然各过各的逍遥日子,一副歌舞升平的模样。 确如墨烟所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没在打仗呢。 “我自幼生活在吕齐,也知道吕齐人根子里,重商贾,爱享乐。”墨烟回忆着,语气有些哀其不争,“只是没想到都到了这种时候,他们的还是散漫如故……” …… 不管田籍两人如何感觉别扭,如何哀其不争,南阡两岸的吕齐民众歌舞升平依旧。 而使团的楼船也不曾耽误,继续南下。 此后不久,楼船从南阡河转入了陌河的水道,转往东驶去。 阡河是南北分列,而陌河则是自东向西流。 陌河大部分在交陌都,往西一直流入西泽梁国境内,直至最终汇入大泽 所以对于交陌都而言,陌河既是一条贯通东西的重要交通要道,同时也是一条具备极强军事意味的水路干线。 “交陌”之名由此而来。 正因如此,当楼船进入陌河以后,沿途的画风,才终于稍稍有了些大战当前的感觉。 除了商船以外,更多出不少吕齐舟师的战船,或是巡视河防,或是为运送前线大军辎重的货船开道。 田齐使团这艘船也得到同样待遇。 因为他们此行水路的终点,正是一处名为“孝”的水岸大城。 那里是辎重补给水路运输的终点。 因为孝城再往东的河道,据说吕齐舟师正与梁国舟师激烈交战,运输辎重的货船无法再往东行,只能在孝城上岸中转,改走陆路运往前线。 而使团的去往前线的路线,正是大军的粮道。 …… 终于,经过近一个月的行船,使团终于结束了漫长的水路旅程,赶在盛夏到来前,踏上了交陌都的土地。 随后是孝城当地官兵的安排下,使团成员纷纷入驻了城中的驿馆。 而正使邹无知与副使皇子胜,则在当地县令的安排下,到城中与当地守军将领相见 当夜田籍见终于闲暇下来,便趁着月色尚好,跟姬绫通信。 孝城是交陌孙氏的领地,距离姬绫提及的落脚地很近,田籍想趁着这个机会去见见他,顺便拜访一下自己未来的老丈人,管叔吾。 哪知收到姬绫的回信后,他却发现这个想法暂时无法实现:“管叔吾昨夜秘密带着一家人离开了?去向对所有人保密?” 田籍差异之余,心中不免有些小小失落。 他这番随团南下,除了作为徐国,或者说公子昭的代表以外,也是想趁此机会去看望一下久未谋面的姬绫。 哪知自己前脚刚到,未来老丈人后脚已经带着一家老小跑路了? 不过继续往下阅读,他这点失落很快抛之脑后。 因为姬绫提供了一个重要的情报:管叔吾在决定离开前,曾经私下对交陌都战局卜了一卦。 “父自从醒来以后,对前线战局一直密切关注,不过因为重伤初愈,一直不敢动用日者方技……” “不过自从吕王下令以孙子睿替换孙峻野为帅后,大概是料定此事必会引发全局变化,终于在数日前出手卜筮,而后于昨日带着我们一家秘密撤离……” 从姬绫的叙述中,田籍很快得出两个关键信息。 其一是吕王临阵换帅已经成为了事实,并且按照时间推算,现在孙子睿应该走马上任了。 其二则更为关键,管叔吾对此事不看好。 虽然姬绫没有明言管叔吾对此事的看法,或者说管叔吾对身边的家人,包括姬绫都没有说出自己的判断,但这不妨碍田籍透过此事,看出他的态度。 日者是做什么的? 趋吉避凶。 这不但是一种本能,甚至很可能关乎日者途径的修德。 以田籍现在对日者的了解,有时候相比起言语,日者的实际行动,更能反应他们对某事的判断。 譬如管叔吾这次选择用脚投票,表达了对吕王临阵换帅的悲观态度。 而管叔吾,以田籍推测,是一名至少秩四的日者大能, 一名能够以一己之力,搅动整个平原都局势,而最后还能从容退出的可怕存在。 现在,姬绫暗示她,这位大能父亲,果断跑路了。 于是,田籍也不得不开始认真考虑,接下来战局的走向,以及对自身的影响。 而对于这一点,姬绫同样有自己的看法。 虽然管叔吾没有透露自己的卜筮结果,但姬绫基于父亲的选择,以今后战事走向不利于孙氏大军为前提,卜了一卦。 结果是“革卦”。 因为担心田籍看不懂,她还耐心地作了解释。 大意是,如果战局最后真的会对孙氏不利,那这种不利,将成为一系列连锁反应的开端,发展到最后,可能会导致吕齐,甚至整个大齐朝,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至于身处这股激烈变动大潮下的人,譬如她,譬如田籍,都可能要面对未知的风险,吉凶难料。 …… 看完姬绫的信后,田籍的目光变得越发深沉。 虽然姬绫的卦象是基于对父亲行为的猜测,假如管叔吾判断不准确,或者姬绫自己理解错了父亲的意思,那这个卦象就是误导。 但毕竟关乎自身安危,田籍认为谨慎些不为过。 特别是现在,他已经接近了这场战争的前沿。 “孝城是孙氏大军后方补给的枢纽,而比邻的陌河更是与梁国舟师有直接冲突,已经算得上是战区边缘了。” “接下来,使团还会继续西行,达到前线。于情于理,我此时都不可能再辞别使团,带着墨烟他们离开,否则就有临战逃脱的罪名……” “倒是可以考虑称病留下……但孝城毕竟距离真正的前线不远,又是辎重集结之地,万一前方战事不利,这里首当其冲,说不定更危险。” “是该早做打算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62章 捷报传来 田齐使团进驻孝城,一停就是三天。 期间正、副二使天天往城中守将、县尉等武官的府衙跑,要求与孙氏大军的主帅见面,商量与黑水谈判之事。 只可惜三天下来,孝城大小官员一直设宴款待,礼数做足,就是只口不提和谈的事。 对于田齐使团面见主帅的请求,更是敷衍应对,说大军最近有人事变动,主帅忙于整理军务,暂时没空见他们,请耐心等上几日。 最后还是邹无知当场发飙,孝城这边才终于出来一位与和谈有关的人物。 此人名为高喜叔,出身吕齐“二守”之一的交陌高氏。 据说年轻时曾到西泽跑商,对黑水的事情十分熟悉,因此被任命为吕齐这边与黑水谈判的使者。 相比起敷衍的武官,高喜叔说话就真诚很多:“今黑水人占我交陌都二处大县,犹如肉中之刺,若不能将他们赶回谷道关以西,今后我吕齐上下怎得安生?” “可连孙氏军神都无法赶走黑水人,你们如之奈何?”邹无知吹胡子道,“难不成还真指望一名资历浅薄的年轻人?” “上使此言差矣!”高喜叔语气微微得意道,“新帅孙子睿于数日前,已经率大军反攻平县,连克数城,不日即将克复一县失地!” “吕王还真同意换帅了?!”邹无知与副使皇子胜对视了一眼。 虽然他们早有耳闻,但直到此刻,从终于从一名正经的吕齐官方人物口中,确认了这个消息。 而且听对方之言,恐怕孙智已经上任有了一段时间,并且重启了战事! 诚然,吕齐人这般做法,有其自身利益的考虑。 毕竟临海那位齐皇陛下遣使南下,本就是打算逼迫吕齐人让渡部分利益,以图整个大战略上的进取。 就兴你牺牲人家吕齐,就不兴人家奋起自保? 所以邹、胜二人立即理解了先前吕齐这边的推托态度。 只是理解归理解,他们这次南下出使,主要目的是为了与黑水人订下盟约,以全齐皇南守北攻的战略。 如今孙智再启战事,若真的打败黑水人,甚至赶回西泽,那人家还会答应先前开出的条件,放弃天阳国吗? 若不幸战败,那就更糟了,估计黑水人连谈判都不需要了,反正没了孙氏阻拦,大军就能长驱直入交陌都腹地。 而对于他们这些使团成员来说,不管是哪一种结果,都将意味着他们这次辛苦南下,很可能会无功而返。 只是眼下,孙氏大军已经是离弦之箭,收不回来了。 甚至按照高喜叔所言,孙氏已经取得了胜势。 这种情况下,想以齐皇使者身份逼迫对方立即停战,显然是不现实的。 “为今之计,只盼望孙子睿的大军能取胜。”邹无知无奈道,“至少他胜了,我们安全有保障。” …… 又过了两天,前方终于传来捷报。 孙氏大军成功收复平县全境,将黑水人赶到了更西边的武县。 一时间,孝城上下的交陌人都倍感欢欣鼓舞,连带说话的时候,腰杆都挺直了几分。 毕竟自去年年末开战以来,交陌都兵一退再退,早就受够了黑水人嚣张的气焰。 只可惜当时军神孙峻野为帅,不但只守不攻,还一路退却,损兵失地。 交陌人乃至整个吕齐上下,虽然慑于军神威名,没有多言,但私底下难免有人抱怨他太保守。 如今孙子睿刚一上任,就取得开战以来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场大捷,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众人怎能不欢欣,不鼓舞? 于是相应地,有不少人开始放言,孙俊野年事已高,顽固保守,早已不堪军神之名。 孙氏兵家的未来,还得看年轻一辈。 譬如这位一战成名的孙子睿。 在这种流言,以及一场实打实的胜仗衬托之下,孙智俨然成了一枚冉冉升起的将星,大有接替孙峻野成为新一代孙氏军神的趋势。 而这种趋势反过来,又进一步巩固了孙子睿在军中的地位。 于是这位新主帅挟初战告捷之威,宣布原地休整数日,等后续辎重跟上,再往西收回最后一处失地武县,进而将黑水人彻底赶回谷道关以西。 而趁着这休整的间隙,田齐使团终于得以跟随一路运粮车队,前往新打下的平成,与孙智见面。 …… 让田籍没想到的时,这队粮车的主事之人,居然跟他还有些渊源。 “你是庞长老的堂弟?” 田籍打量眼前这名叫“庞尉”的老者,依稀能从对方眉目当中,看出些庞长老的模样。 同样的苍老,同样的浮肿,以及,同样是秩一的游者。 “我跟堂兄原本同学于平原城泠然阁,不过我年轻时心气高,总想到外头看看,所以便找了个机会,外调到交陌都的分阁了。算起来,我跟大人不但是同门,还是同乡呢!” 说道这里,田籍明显感觉到庞尉对自己的亲近之意。 虽然他本身不太把平原城当故乡,但他也知道,在这个世界普通人的认识中,同乡、同门、同族等等,都是天然的利益纽带。 就算他自己不在意这些,但考虑到跟庞长老本有不错的私交,那他的堂弟,自然是某种程度上的自己人,可以照顾一些的。 于是他言语间,态度也热切了几分。 随着两人渐渐聊开,他也了解到庞尉目前的困境。 原来庞尉跟庞长老一样,随着年事已高,眼看有秩之路到了尽头,便熄灭了年轻是的野心,想归乡养老了。 只是这两年田、吕二齐因为太子遇刺的事,一直剑拔弩张,两边官府层面一度断绝往来。 那么作为官府附庸的泠然阁,自然无法幸免。 所以庞尉虽然有心归乡,却一直得不到临海总阁以及当地分阁的同意。 而后来虽然据说太子遇刺真相查清楚了,两边官方层面的交流再度恢复,但也正好这时候,谷道关破碎,与黑水人仗了。 当地泠然阁的游者全部征调上前线,负责交通运输之类的职务。 庞尉归乡之事,更是遥遥无期。 “我原本打算趁战事立功,再以战功换取归乡的。”庞尉望着田籍,露出期待的神情,“不过如今见得田大人,能否请大人看在我堂兄的份上,带我归乡?”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63章 意气风发的年轻主帅 “此事简单,我跟临海总阁主关系不错,跟平原分阁的阿桃阁主也有不错私交,你想去哪里说一声,我稍后给你写封推荐信便可。”田籍道。 这对于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但对于数年归乡无期的庞尉来说,无异于久旱逢甘霖,当场就对田籍下拜,激动道:“堂兄说大人不但天资出众,更有仁厚之心,如今看来,堂兄所言果然不差!” 随后田籍按照庞尉的心愿,以客席长老的身份,当场写了一封信到临海总阁,大意是将庞尉调回平原分阁。 至于阿桃那边,他回头以泥人身份说话,假托这是田博闻大人的意思就好。 庞尉珍而重之地收好田籍亲笔信,对田籍恭谨道:“大人厚恩,庞尉无以为报,这一路西行,就让我车前马后地伺候大人!” 言罢,庞尉直接跳到了御者的位置上,为田籍驾车。 此时田籍爵位到了伯,出门有了马车的待遇,不过因为他素来节俭,一向都是自己驾车,不另外花钱请御者。 甚至他现在的这辆马车,都是在孝城时皇子胜给他搞来的。 还真别说,这种出门有专职司机的感觉,还挺爽的。 就差一位女秘……书佐了。 田籍看了眼旁边的墨烟,还有她身后的大剑,感觉后者的画风更适合女保镖。 …… 庞尉大概是年轻时四处游历练就了御车的本事,马车开得又快又稳,一点不输普通的贵族御者。 田籍记得庞长老就没有这种技能。 于是闲暇下来,他得以安心进入神魂空间,查看先前发布的南荒离灰悬赏有没有回应。 只可惜离灰并非普通游者的必须之物,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人响应。 他也试过想交陌都当地游老咨询。 只可惜他跟这边的游老没什么交情,对方干脆连回应都赖得回应,冷冷地拍出“易物清单”,让田籍自己找。 田籍找了一会,感觉自己的脸更黑了。 不单单是找不到南荒离灰,甚至连普通御气符的价格,都比别的地方要贵一倍。 这也罢了,连运费都是别的地方十倍,堪称宰客的典范。 他隐晦向对方表达了疑问,说收费这么高,不怕别的地方游老抢人? 后者却有恃无恐表示,眼下交陌都战局堪忧,他自己都可能要随时跑路,哪还有闲工夫担心别的地方抢人? “看来就连交陌都的游老,也不看好这边的局势啊……”田籍闻言思忖道。 如果说管叔吾跑路的意图,田籍还只能根据姬绫的信件进行猜测,那么交陌都游老,则是明摆着告诉他不看好这里的局势了。 “如此看来,我得想办法尽早脱身,以免局势有变,被裹挟其中。” “只可惜田齐那位游老对这里鞭长莫及,而我跟这位交陌都游老又没什么交情,至于次一等的游长,也差不多。” “想通过齐一会大能脱身,暂时没戏。” “还得另想办法……” …… 就在田籍这种忐忑的心情中,使团进入了平县地界。 一路上,田籍发现孙氏大军的普通士卒,甚至地层军官,大多满脸憔悴,表情冷漠。 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大概是征战半载,不管是心气还是体力,都疲乏到了极点。 相对应地,一些明显主帅近卫打扮的军官,则神采奕奕,忙着指挥士卒,将一车车战利品运往某处仓房,显然刚刚过去的胜仗收获颇丰。 “这些财宝都是先前黑水人从当地缴获的,如今又被孙氏的人夺回来了。” 申弃跟孙氏军中一些吕技击相熟,过去转了一圈后,跑回来跟田籍两人聊八卦。 “不过有几位知晓内情的老友告诉我,那位孙将军并不打算物归原主,而是据为己有。”申弃神秘笑道。 “那为什么不将这些财宝奖赏给下面的士卒呢?”墨烟皱眉道,“这一仗孙子睿能建功,少不了底层这些士卒用命,既然不打算物归原主了,那分发下去激励士气也好啊!” “师姐啊,你以为人人都像墨者那般讲求分甘同食么?”申弃失笑道,“有这些钱财,还不如到后方多请些吕技击来助战呢!” 田籍知道申弃虽然跟墨烟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但她只学艺,不学墨,乃是率性而为的“任侠”,所以对钱财的态度跟墨烟不一样。 这时庞尉听到两人讨论,便也顺势插话道:“这些财宝我先前也帮忙运送过一趟回孝城,也不都是用来雇佣吕技击的。” “哦,那是用来做什么?”田籍好奇道。 “听孝城那边负责接手此事的管事说,是用来打点孙氏族中族老,以及交陌都其他世家的。”庞尉隐晦道。 “原来还是为了将来继位的事。”田籍恍然道,“这一手以钱财收买人心,借外力达成目的的手法,跟去年他来平原都搞事的时候,倒是如出一辙。” 墨烟闻言,却是有些不屑:“他只要能打赢黑水人,就算不搞这些小手段,也足以凭战功顺利接替父职。如今这般顾上不顾下,后续战事,还如何让士卒用命?” 田籍知道墨烟这是因为理念不合而说的气话,但他想起管叔吾的悲观态度,心中莫名一动:莫非正是因为知道孙智这般性格,管叔吾才感觉战局有变数,不顾伤势也要卜上一卦? …… 当日正午,孙智设宴招待了田齐使团众人,地点却不再县城府邸,而在城外军营校场上。 受邀出席的,主要是正副使者,以及如陈毒夫、姚弱等世家子弟。 至于田籍两人,作为徐国的代表,也在邀请之列。 再次见到孙智,田籍发现对方已经有了秩二境界,显然上次行刺平原公子怀信失败后,回去知耻而后勇,在兵家途径上有所精进。 此时孙智初掌帅印,就收复失地,正当意气风发之时。 校场之上,亲卫甲士排成空心方阵,如同人墙围成的宴会大厅。 孙智当仁不让地坐在主位之上,身边还围绕着两名秩四层次的家老,身上杀伐之气极重,显然是兵家大能。 至于田齐使团这边,正使邹无知居右席之首,皇子胜次之,其后依次是姚弱、陈毒夫等世家子弟代表。 至于田籍与墨烟,不知对方是有意还是无意,居然安排到了左席前方,田籍本人干脆就是左席之首。 虽说以田籍“徐国灵台伯”的位份,安排到这种位置,也无可厚非。 但众人联想起田籍与这位孙将军过往恩怨的传闻,一时间不禁浮想联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64章 因势利导 不管田籍与孙智有何私人恩怨,酒过三巡后,邹无知正式向对方提出与黑水停战的要求。 这是他们此行的主要目的。 众人原本以为,孙智就算心中不愿,至少嘴上也会给些委婉的推托之词。 哪知孙智直语气冷淡道:“本将军已在三军全面起誓,不克复武县,绝不罢兵。你们田齐人若想谈,自己去武县去找黑水人谈。” 说到这里,孙智语调一扬,厉色道:“只是丑话说在前头,我大军发动进攻的时候,兵戈无情,若不小心伤到你们使团的人,可别怪我没有提醒!” “这……”邹无知额间微微渗出冷汗,也不知是否正午日头太盛。 他没料到孙智强硬如此态度。 若单论秩次,他一个秩四玄空家,又是齐皇钦点的正使,自然不必惧怕兵家秩二的孙智。 不过孙智毕竟不是一个人。 且不说这里是他大军所在,单就他身边,眼下就有两名兵家大能左右护持。 焉知他一声令下,这些孙氏强兵,会不会直接冲上来将他们碾成肉酱? “孙将军威武,我等同为齐人,自然盼着将军将再建功,痛击黑水狗!”副使皇子胜见双方气氛有些僵硬,连忙举杯上前赔笑,“说起来,胜学的也是孙氏兵家,跟将军也算有些同门之谊了!” 对于皇子胜的故意示好,孙智脸色稍缓,道:“你既学兵家,当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如今我吕齐之王尚未明旨停战,怎么你们田齐人还要对我孙智指手画脚了?” “哈哈哈哈,将军不要误会,我等只是奉皇命行事而已,邹大人若对此只字不提,回去也不好对我父皇交代不是?对邹大人?” 邹无知原本对于孙智突然翻脸颇为不悦,不过他也知道今后使团能否建功,绕不开孙智这位主帅,只好暂时按捺心中的不悦,顺着皇子胜的话头,婉转表达了一番自己作为使者的无奈。 这几乎相当于以正使的身份,在孙智面前低头了。 于是一时之间,田齐的年轻贵族子弟们,或多或少都有了不悦之色。 毕竟他们这番辛苦南下,是为了见证东西强国结盟的历史盛事,顺便挣些功劳名声的。 如今孙智这般强硬阻挠,偏偏他还真打了胜仗,两相对比之下,他们这些田齐贵族子弟,岂不是要成为这位新一代军神名声之下的陪衬小丑? 于是场间气氛,变得越发沉郁,除了皇子胜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孙智攀谈,其他人都默默低头不语。 …… 就在大家以为这场宴会就要不欢而散的时候,作为吕齐使者的高喜叔,忽然向主帅孙智道:“孙将军,这番田齐的诸位大人贵子千里南下,周居劳顿,若就此无功而返,恐怕回去临海都以后,无法向齐皇陛下交代啊。” “高兄是明白人啊……”邹无知见高喜叔为他们说话,感激地看了一眼后者。 “哦,那喜叔有何高见?”孙智适时问道。 高喜叔似乎早有腹稿,立即建议道:“孙将军不日将进攻武县,正当用人之时。这不,田齐的诸位才俊齐聚将军账下,难道将军就不能许他们一些官职兵马,一则充实将军麾下有秩者实力,二则让田齐诸君立下战功,不至于空手而回啊!” “嗯,此言确实有理。”孙智沉吟片刻,居然同意了高喜叔的建议。 至此,田齐众人哪还不明白,这两位交陌人一唱一和,根本就是早有计划,以战功来补偿他们这些人的损失? 这种战功,对于身负皇命的正、副二使来说,根本无关紧要,甚至还需要避嫌。 但对于随团而来的年轻子弟们来说,就不一样了。 他们本来就是来蹭功劳,捞名声的,如今眼看着原本与黑水盟约的事要打水漂了,那要是能在交陌都战场上立下战功,也不失为另一种扬名天下的方式啊? 毕竟这里也属齐地,打的还是宿敌黑水朝,说一句保家卫·国完全没问题,就算传回临海皇都,也足以夸耀一生,光宗耀祖。 于是当场就有明白过来的田齐贵族子弟,表态愿意参战。 其中陈毒夫更是第一个站出来,表示愿意单独领一支兵马。 皇子胜原本作为副使,不适合掺和这种事。 不过当他见到旁边陈毒夫公然邀请姚弱加入他这边后,立即坐不住了,当场表示自己也愿意单独领一支兵马。 而有了这几位带头,其他原本观望的贵族子弟,自然纷纷站了出来,也表示了参战的意愿。 至于正使邹无知,因为邹氏这边的子弟已经牵扯其中,反而不好反对了。 不过话说回来,若能让邹氏子弟也在这次大战中建功,虽然他作为正使是无功而返了,但在邹氏族中,特别是在族长邹无忌面前,也能交代过去了。 毕竟培养族中年轻子弟,也算功劳不是? 想到这一层,邹无知默认这个安排之余,心中对孙智的评价也有了些改变:“此子虽好高骛远,经验不足,但懂得因势利导,假以时日,不失为将帅之才……” …… 很快,孙智对田齐贵族子弟都有了任命。 其中皇子胜职位最高,被许以校尉之职,领五百兵马,随大军进攻武县。 这大概是考虑到他学的孙氏兵家,又是秩三军师,容易配合孙氏的主力作战。 而陈毒夫则仅次于皇子胜,得到一个军司马的职位,领一支两百人左右,以医者为主的队伍,随军救治伤员。 而其他贵族子弟,则各自加入这两方麾下听命。 值得一提的是,姚弱犹豫了一阵,最终选择了皇子胜,毕竟他这边明显更容易立功,而且她现在腿脚大不如前,没有皇子胜为她筹谋,也难以建功。 这时各人都有了安排,不知是谁提了一句“那灵台伯与墨闾长呢?” 众人当即反应过来,是啊,徐国这两位大人物,好像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吭声呢? 于是下一刻,全场目光,都落到了左席上首的田籍与墨烟身上。 “博闻,来我麾下。”皇子胜与田籍交好,立即发出邀请,“我正好缺几位信得过的百将,你与墨闾长过来正好!” 未等田籍回应,旁边的陈毒夫立即抢声道:“我看灵台伯不像是喜欢冲锋陷阵的人,不如还是到我部下,又能立功,还安全!” 不得不说,陈毒夫对田籍心思的判断,要高皇子胜一筹。 田籍还真不喜欢掺和打仗的事,特别是明知道有两位大能已经或者即将跑路的情况下。 他原本打算与墨烟低调吃喝,应付过今夜宴席,等明日找个由头,让邹无知将他们调回后方。 反正现在谈判没戏了,他们作为徐国代表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性。 不过现在皇子胜与陈毒夫公然来争夺他,一下子成了全场焦点,反而不好不表态了。 甚至他旁边的邹平,此时望着他的目光都分外热切。 当然田籍不用问,也知道他希望自己加入哪一边。 舔狗的心思就是好猜。 然而田籍心中早有考量,不管是更容易立功的皇子胜,还是貌似安全些的陈毒夫,都不符合他的预期。 而就在他沉默的时候,皇子胜身后的姚弱,突然开口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65章 游者之势 “灵台伯实力高强,墨闾长剑术无双,自然该单独领一部的,怎么可能给你们二位当部下?” 听到姚弱明显带着挑拨意味的话,田籍第一反应却不是对方针对自己。 毕竟以他如今地位,以及先前展现出来的实力,已经不是姚弱这种半吊子侠客能得罪的了。 对方再是愚蠢,也不至于公然挑衅他。 更可况他旁边还有一只凶猛的雌虎呢。 那么按照排除法,姚弱这边挑唆,显然是冲着田籍身后的邹平。 过去邹平是她的工具人,不过如今邹平犯了众怒,不但失去了利用价值,还惹了一身麻烦,姚弱为自己前途考虑,自然要疏远他。 田籍就发现她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邹平的轻叹,而后低声向田籍告罪,大意是自己连累了田籍。 “此事不怪你。”田籍回头微笑道,“就算姚弱不挑事,我今夜恐怕也难以善了。” 言罢,田籍目光转向上首的孙智。 后者同样的注视着他。 注视很久了。 两人目光相接,过去的恩怨悉数浮现在眼前。 孙智对田籍有生死血仇,而田籍则坏了孙智的苦心谋划。 愁怨早就化不开了。 只是田籍不禁好奇,孙智这次又打算给自己挖什么坑呢? 这时候,姚弱担心孙智不知道田籍的厉害,故意将田籍在临海皇都的事迹,以及先前应对袭击船队敌人的神勇表现,大肆渲染了一番。 俨然将田籍抬升到了田齐年轻子弟第一人的位置。 要不是知道她有私心,还会以为她已经被田籍的表现折服,成了迷妹。 至于孙氏这边,似乎对这位突然冒出来的灵台伯早有了解,对于田籍在临海的事迹没有多少惊讶,直到姚弱说到田籍以一人之力,反杀一名黑水刑官外加一众梁武卒,这才真正动容。 “没想到一别半载,博闻的修为大有精进。”孙智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田籍。 “将军谬赞了。”田籍脸色如常,“若论精进,将军如今统帅千军万马,又能克敌制胜,籍不及将军远矣。” “是么……”孙智沉吟片刻,目光忽而一凝,“那你看看我这麾下的兵马,精悍吗?” 孙智话音刚落,校场四周带甲卫士瞬间踏前一步,步调整齐划一,带起身上甲胄铿锵作响,如同战阵上的杀伐之声。 一时间,场间宾客被孙氏精兵气势所慑,低头噤声。 至于被孙智针对的田籍,更是立即感觉到两位兵家大能的气机,全都锁定到自己身上。 “看来孙智这次连坑都懒得挖,直接以势压人了。”田籍心中冷笑道。 不单田籍,其他人也感受到了孙智对田籍毫不掩饰的针对之意。 “博闻。” 墨烟第一时间站到了田籍身旁,手伸到剑柄上。 作为配合多时的伙伴,田籍能感觉到她略微加快的心跳,以及戒备的情绪。 这是雌虎临战前的状态。 “主。” 邹平也紧了紧拳头。他本来就在田籍身后,此时同样能感受到兵家大能的压力,但他的信念,不允许他后退。 不过除了这两人以外,田齐的贵族子弟再无人靠近田籍身边。 按理说,大家同为使团成员,田籍又对众人有救命之恩,应该站在田籍这一边。 不过一来现在大家都等着上战场立功,不好得罪主帅孙智; 二来这里是孙氏大军主账,千军万马包围,兵家大能环绕,他们敢得罪吗? 君不见就连正使邹无知,此时也是一副袖手旁观的模样? 于是田齐贵族子弟们,全都眼观鼻鼻观心,没人敢上前声援田籍。 也就皇子胜与田籍关系最近,才主动给田籍连打眼色,大概是想让田籍别冲动。 毕竟田籍与墨烟个人实力再如何出众,难道还能凭一己之力,打败孙氏数十万大军? 更别说孙氏军中不乏秩四层次的大能。 个人力量在堂堂大军之势面前,终究是渺小了。 想到这里,深谙兵家之道的皇子胜,忍不住低声劝道:“兵家有云,堂堂之阵不可击。此时孙将军势强,而博闻你势弱,不如先避其锋芒,蛰伏起来保存己身。” 对于皇子胜的善意,田籍笑目以对。 转过头,他望向孙智的目光,平静如水。 “孙氏兵精将悍,将军一声令下,屠城灭国,血流飘橹。诚如皇子胜所言,此乃堂堂军阵之势,此田籍所不能敌也。” 说到这里,众人以为田籍终于要屈服于孙智淫威,松一口气之余,难免有些幸灾乐祸的心态。 毕竟田籍先前对黑水刑官与梁武卒袭击时,表现得太出众了。 两相对比之下,他们就显得有些昏庸无能。 好在现在看来,他田籍再如何出众,也有不得不低头的时候嘛…… 然而就在众人准备看田籍好戏的时候,后者语气蓦地一转,肃然反问:“然则,将军可曾听闻游者之势?” “游者也配谈势?”未等孙智发问,旁边一名兵家秩四的家老已然失笑。 田籍听皇子胜说过,兵家秩四名为“胜将”,最善在军争之中,把握战机,转化胜势。 便见胜将家老嗤声道:“所谓游者之势,莫非是指见势不妙,御气远遁,抱头鼠窜?” “哈哈哈……” 在场的孙氏兵将闻言,皆轰然大笑。 交陌都同样有泠然阁的游者,按照他们往日见闻,还真如胜将家老说的那样,都是胆小怕事的鼠辈,且大多年老体衰,连上战场都嫌他们碍手碍脚,只能拉到后方帮忙运输辎重。 然而对于孙氏的群嘲,田籍目光怡然无惧:“畏首畏尾,不过是庸碌之辈,谈何为游者?” “真正的游者,心性至纯,行于万物者之上而无所畏惧,更何况区区刀兵威胁?” “故而游者之势,不在外物之争,而在于心性之辨!” 言罢,田籍身上猛然绽放光彩,随即拉着早有准备的墨烟,化作一道流光冲天而起,直奔晴空大日。 因为事出突然,场间卫兵一时间未曾反应过来,而等有人意识到要弯弓搭箭的时候,天上的两人已经完成了蓄势阶段,掉头往下方孙智的帅位而去。 与此同时,天上再度传来田籍的声音:“游者之势,至纯至真,率性而行,亦势不可挡!” 话音刚落,一道磅礴虹光从天而降,狠狠砸下孙智的方向。 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66章 别部司马 烟尘消散后,校场平整的地面上,已经多出了一个丈宽的深坑。 坑口的边缘,紧贴着孙智帅位。 只差一点点,刚刚那道威猛磅礴的虹光,就会砸到这位孙氏主帅身上。 考虑到他只有秩二境界,哪怕有两名胜将家老左右护持,恐怕也会受到重创。 此时孙智死死盯着身旁的坑洞,目中尽是骇然之色。 他旁边两位胜将家老也是冷汗连连。 他们可不认为田籍两人,刚刚那一招是不小心打偏了。 毕竟两人坐在左侧席位前列,距离孙智本就最近。 在这种距离之下,像这般“恰好打不中”,比直接打中更难操作。 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故意打偏,以此来威胁他们。 “那……那就是传闻中的白虹贯日?” 田齐使团中有人失声叫道。 作为临海贵族,众人多少都曾听说过“田百计”与“墨一剑”的名声,知道他们曾中北溟防线上,多次用传闻中的“白虹贯日”杀招,猎杀了不少凶悍鲛狄。 只是道听途说,终究不及亲眼所见更为震撼。 特别是在那道恐怖杀招过后,不但地上留下触目惊心的大坑,就连首当其冲的孙智将帅,也都陷入了震惊失语的状态,显然刚刚那到虹光,并非徒有其表。 这时候,田籍拉着墨烟从容地落回地上,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对主位上脸色苍白的孙智,轻轻笑道:“这就是田籍的游者之势,孙将军以为然否?” …… 宴席最终在压抑的气氛中不欢而散。 只是按照孙氏原本的剧本,压抑的应该田齐使团一方。 不过随着田籍与墨烟的惊鸿一剑,压抑的角色却在剧终之前,陡然反转。 等当事人反应过来时,作为搅局者的田籍两人,已经带着手下邹平,潇洒离席而去。 正如田籍两人没有真的杀伤孙智,而是选择旁敲侧击地威胁一样,后者同样不能真的拿这位灵台伯与徐国公女怎么样,只能搞些以势压人的把戏。 因为他俩现在的身份,代表的是齐皇与徐国公子昭。 就算没有大敌当,都不可能刀兵相加,更何况正当同仇敌忾的现在? 这当中,或许还夹杂着孙氏对两人的一丝忌惮。 毕竟白虹贯日,可是刺客的杀招。 一旦逼急了,谁知道他们两位会再干出什么“率性而行”的事? 田籍两人,可就住在孙氏军营之内呢。 于是当天夜晚,不出田籍所料,孙智派人送来了外调任命,传令之人是担任了校尉的皇子胜。 “孙将军说,博闻你对付梁武卒经验丰富,而且自幼相好崔氏叔姜也死于梁人刺客手中,正好命你为别部司马,往北去阻截梁人给黑水大军运粮的通道,顺便报仇雪恨。” “还真会编借口。”田籍嗤笑一声,当即向皇子胜请教,“这军中‘别部司马’有何职权?” “就是临时统领一支偏师,单独去执行军务的军职。”皇子胜解释道。 田籍闻言,精神一震:“也就是说,若我担任这别部司马一职,就能远离大军,自行其是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皇子胜点点头,“但毕竟要执行军务,要立军令状的。” 言罢,他将一张拟好的军令状递给田籍。 后者仔细看了看,上面要求他在十日之内,完成阻断粮道的任务,否则军法处置。 当然,军令状毕竟不是祝者盟诅与法家契劵,没有超凡力量强制干涉,是否处置,如何处置,全看孙氏的人如何操作。 不过即便如此,若田籍无法按时完成任务,那到时孙氏再派大能来追杀他,可就是名正言顺了。 就算不直接杀人,也是一个能加以利用的把柄。 “看来孙智是看出了我有离开此地的心思,不忘给我挖一个坑。”田籍心中冷笑道。 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果断地在军令状上画押。 因为这同样是他能名正言顺地离开主战场的机会。 至于孙智挖的坑,田籍想到管叔吾连夜跑路的果决态度……十日之后,孙智与他的大军,还能不能安然回来对付他,还未可知…… 皇子胜见田籍如此果断,多少已经猜到了他避战的想法,不禁好奇道:“博闻一心远离此地,莫非是不看好接下来的战局?” “常言道兵凶战危,胜败不期,这打仗的事,谁能说得准结果呢?” 田籍轻叹一声,又对皇子胜劝道:“倒是胜兄,贵为皇子,又身兼副使一职,安守本分即可,何必为了一时之名,以身犯险?” 真正的理由田籍不方便告诉皇子胜,只能如此委婉提醒。 不过皇子胜闻言,却是摇头苦笑道:“正是因为我是皇子,又学的兵家,常年居于都城,难以展现才能。如今难得可以正经统领一部兵马,正是向天下人证明自己的好机会啊!” “若错过这次机会,加上这番出使无果,只怕回去临海以后,此生再难有机会冒头!” 原本田籍只是念在两人这段时间的交情份上,稍加劝谏,既然对方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也就不复多言。 毕竟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受代价不是? …… 这之后两人又闲聊了一阵,皇子胜给田籍带来两个消息。 一是孙氏大军将在三天后开拔,往西收复武县,田籍作为偏师,可以考虑同步出发,这样有主力大军掩护侧翼,不容易落单。 田籍对此不置可否。 第二条消息,则是关于田籍六甲阳神的奇怪状态。 “一位孙氏兵家大能私下告诉我,若六甲或六丁之神,有且只有兵、侠两条途径的秩二,就有可能出现你现在这种情况。” “兵家与侠客?”田籍皱眉道,“可是这两条途径有什么特殊的之处?” “这层我就打听不到了。”皇子胜摇头道,“只是据那位说,若发生变异,会有微小的机会,诞生出一位具备秩三威力的悍勇战士,也不知是真是假……” …… 一夜过去后,六甲御阳环中的神魂团依然没有动静,倒是墨烟跟孙氏的人先闹起了矛盾。 原来得知田籍担任“别部司马”,负责阻断敌人粮道的任务后,她主动担任副官,为田籍处理点兵、筹粮的事宜。 哪知与孙氏的人一交涉,却得知孙智根本没打算给田籍派兵,甚至连粮草、军械也通通不提供。 “难不成孙将军还指望光靠我们几个人,就能阻断敌人粮道?”墨烟对着主帐前阻拦的卫兵怒目而视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67章 缺兵少粮 “无兵无粮,也不许我们用钱财购买,这仗没法打了!” 墨烟交涉无果,回来不停抱怨孙氏的人阻挠。 不过田籍对此早有预料,反而觉得对方不这样做才怪了。 这时邹平也捧着一张行军图过来,神色忧虑道:“平昨夜奉主上之命,研究此番进军的地形,发现如今梁人给黑水大军运粮的路线,虽因黑水败退,只剩最后一条,但那里有铁关坚垒扼守,若无上万精兵在手,恐怕难以成事……” 原来自从黑水大军越过原谷道关防线,攻入交陌都后,陆上的补给线拉得太长,早已跟不上大军消耗。 于是黑水通过威逼利诱手段,迫使梁国参战,主要是让梁国舟师在陌河上帮他们运送辎重补给。 一开始,黑水大军节节胜利,梁国舟师紧随其旁,双方在水陆两路齐头并进,互为犄角掩护之势,孙氏这边难以阻断双方运粮通道。 不过随着孙智迅速收复平县,黑水大军退守武县,梁人的侧翼就曝露了出来。 孙智趁此机会,将陆地上来不及撤回船上梁兵狠狠清理了一番,切断了大部分水陆之间的粮道。 如今陌河与黑水人所在的武县之间,只剩下最后一条能运粮的路线。 如果能将之阻断,困守武县的黑水大军,很快就会陷入补给供应不上的局面,不得不退回西泽。 从这个角度来说,孙智命一路偏师阻断敌人水路粮道,于整个战局上来说,不失为四两拨千斤的打法。 只是现在田籍看对方悭吝的态度,显然连“四两”都不打舍得出,或者说,根本不在意这一路的进攻。 当他看到邹平在行军图上的标注后,很快明白为何如此。 原来在这条从陌河通往武县的粮道上,有一处名为“通天井”的关隘镇守。 “通天井”关如其名,四面都是峭壁,如同一口直通天上的大井,堪称铜墙铁壁。 那么理所当然的,不论是要守住粮道的一方,还是阻断粮道的一方,都必须第一时间夺下这处铁关。 铁关在手,进退自如,粮道自然也就在手了。 这对于缺兵少粮的田籍来说,尤其如此。 但要夺下此关,按邹平判断,少说也要上万精兵,毕竟不是打下以后就完事了,还得守上一段时间。 墨烟稍有不同看法,认为如果能以纯粹的精锐战兵出击,一百人足以。 不过以田籍对墨烟的了解,她所说的精锐战兵,至少也得有申弃那种程度的战力。 一百个申弃,那估计比邹平所说的上万精兵更难实现…… 不论如何,田籍从这两位的判断可知,要短时间内夺下这条粮道,必然要投入大量的兵力物力。 估计孙智那边考虑到即将发起对黑水人最后总攻,要集中兵力优势,便不在这处明显吃力不讨好的地方浪费兵力了。 “于是就拿来给我挖坑了。”田籍摇头失笑,面上却毫无紧张的情绪。 墨烟见状,不禁好奇道:“博闻是有什么计划了吗?” “是有些想法。”田籍微微点头,“但还需要等待合适时机。” …… 这之后,新任“别部司马”的田籍,陆续见到了三批人。 第一个是晏晨。 他跟田籍说,自己临行前得到族叔交代,要紧跟灵台伯与墨闾长,这次后者以偏师的身份出战,他自然不能落下。 田籍对此无异议,毕竟他答应过晏腾照顾这位后辈,与其让他留在吉凶难料的孙氏大军中,还不如带着身边。 …… 第二个来见他的是申弃。 因为皇子胜雇佣她的任务,是到达交陌都前线为止。 如今佣金结清,申弃恢复了自由身,可以接别的任务了。 “你怎么不去孙氏那里?我听说这附近的吕技击都被他重金请来助战了。”田籍好奇问道。 “就是因为来的人多,佣金被摊薄了啊……”申弃一脸无奈道,“这不,我听师姐说,灵台伯家财万贯,而且你现在正好缺人,要不考虑一下我,我收费很便宜的!” 田籍心中一动,期待问道:“你收多少?” “五十金!”申弃伸出毛茸茸的五指,“只要五十金,你就能用我一个月!” “五十金……” 田籍顿时黑下脸。 诚然申弃作为打手保镖确实很好用,人品也没得说。但五十金……这可是五十金啊! 他田籍的钱难道是大风刮来的? 申弃见状,连忙道:“我跟皇子胜开价是一百金的!五十金已经是看在师姐的情面下,给你的优待了!” “那我还得谢谢你啊?”田籍没好气道。 “真小气,还家财万贯呢……”申弃也有些生气地嘀咕道。 田籍却不以为然,反问一句:“你打得过你师姐吗?” 被戳到短处,申弃耷拉着脸道:“这不是明知故问嘛……” 田籍再问:“那你知道我供养她,每月花多少钱粮?” 狐甲闾的公田是灵台外围的一圈田地,如今灵台是田籍的封地,说一句“供养”墨烟倒是没差。 “多少?”申弃目光如火雀跃,似乎对此感兴趣。 田籍比出三根手指:“三顿!” “三……顿?”申弃愕然,“这‘顿’是哪里的度量衡?” “这是我们狐甲闾特有的计量单位,就是每天管三顿饭的意思。”田籍自豪介绍道,“每天三顿,哪怕以临海城的物价,一个月的花销也不到一银刀。” “花销比你少,还比你能打,那我干嘛还要浪费五十金来雇你!”田籍理所当然道。 …… 申弃最终还是选择加入。 她说可以让田籍先赊账,等将来知道她真的好用以后,再补上佣金。 对此田籍自然没有异议。 不用白不用不是? 当然,就吕技击这种战兵来说,也就到申弃为止了。 不是他瞧不起这种战兵的战力,而是他担心在危险关头,这种纯粹雇佣性质的关系,无法保证吕技击们拼死效力。 若非申弃与墨烟有深厚感情,他甚至连她都不想留下。 倒不是他认为情感纽带就一定胜过纯粹的金钱利益关系。 但正所谓因利而来,难免因利而去。 至少在生死攸关的战场上,前者更让他放心。 …… 最后一批来见田籍的,不止一人,而是以庞尉为首的二十多名年老游者。 他们全都如庞尉一样,出身田齐,年轻时外调交陌都泠然分阁。 如今年岁已高,晋升秩二无望,有了归乡之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六十八章 兵马未动 “我等来投大人,也不全是为了还乡之愿。”庞尉代表众人上前发言道。 田籍微微颔首,示意对方说下去。 “昨日听闻大人在孙氏精兵悍将面前,有一番‘游者之势’的论述,我等事后听闻,顿生当头棒喝之感!以此反照己身,感觉这一把年岁都活到了猪身上了!” 说到这里,庞尉以及他身后的老游者们,都露出了激&#xe863;的神色:“我等不求大人传道授业,只求在大人还乡之前,追随左右,略尽勉力。若能偶尔聆听大人教诲,便心满意足了!” 田籍扫了一眼面前的老游者们,全都头发花白,眼睑浮肿,一片暮气沉沉之色。 但即便如此,此时老者们望向他的目光,却满是热切,甚至说狂热都不为过。 于是田籍懂了。 原来除了落叶归根这种人之常情外,他们心中依然有股不曾熄灭的气。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这些人选择大好年华南下闯荡,本来就不是贪图安逸的人。 否则他们完全可以趁年轻时回乡,过些平凡而安乐的日子。 只可惜泠然阁,或者说御风学派的传承,是被断了根本,戴上镣铐的。 不管他们如何努力,如何坚持,也只能在注定不会有好结果的道路上,越走越错。 当然,关于梦蝶学派的传承,田籍也不打算外泄,毕竟这关系到他在神魂空间的利益。 “好在关于修德的事,我是从调查员前辈那里所得,比梦蝶学派的传承还要清晰,倒是可以旁敲侧击提醒一下……” “虽然他们这把年纪,再去冲击秩二乃至秩三,太冒险了。但能改善一下晚年生活质量也不错……” 于是这日之后,田籍身边除了邹平这个打工人以外,又多出了一群年过半百的追随者。 …… “这群老骨头上阵杀敌扛不&#xe863;兵甲,运输辎重跑得比谁都慢,灵台伯带上他们出战,除了空耗钱粮外,还能做什么?” 得知田籍收下庞尉等游者后,申弃第一个表达了嫌弃的态度。 墨烟秉承墨者兼相爱的思想,倒没有嫌弃,但也不看好带上老游者们:“孙氏那边没有给他们配 备御气符,若带着他们上阵,恐怕连自保都成问题。” “我认为你们多虑了。”这时邹平指着行军图上的地形,分析道,“通天井附近都是崇山峻岭,老丈们没有御气符跟本上不去,所以不存在什么上阵杀敌的问题。” 说到这里,他不禁好奇的望向田籍:“我猜主上只是让老丈们将粮草辎重运到山脚下?” 未等田籍开口,申弃立即对邹平呛声道:“到了山脚下以后呢,谁背上去?你我吗?那谁负责杀敌破关?” “这层,平也想不通……” 这时田籍不置可否,反而看向年纪最小的晏晨。 后者被敬佩的灵台伯看到,一个激灵,拍着胸膛道:“我年轻力壮,辎重由我来……啊!” 晏晨话未说完,已经收到师傅申弃一个暴栗:“你堂堂男子汉,当然要跟我上阵杀敌,背什么辎重?!” 见众人似乎都不看好庞尉等老游者,田籍不禁失笑道:“瞧你们这说的,好像不带上他们,我们就能顺利打下通天井似的。” 这下众人都没话说。 诚如田籍所言,没兵没粮,没有军械辎重,十天之内打下通天井阻断粮道,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带不带老游者们,结果都没差。 因为眼下的主要矛盾,不在这上面。 “那博闻打算如何十日之内拿下通天井?”墨烟试探问道,“还是说,你根本不打算……” 墨烟说道最后,声音渐小,还警惕地看了一眼周围。 “立了军令状,还是要去做的。”田籍摇头道,“况且没有这个军令,我们如何脱离大军单独行&#xe863;?” 虽然他从管叔吾的态度,猜测孙氏大军的未来不乐观,有心躲开即将到来的祸乱。 但究竟不乐观到什么程度,以及躲到哪里才算安全,却都还是未知之数。 关键管叔吾的真正想法,连在他身边的姬绫也猜不透,田籍更无从得知。 万一跑到自以为安全的地方,到最后才发现是大坑,那就追悔莫及了。 在这之前,与其无头苍蝇般乱跑,还不如尽力整合提升手中掌握的力量,已备即将到来的祸乱中有更多自保之力。 对此他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构思,正好能通过这次攻打通天井来试验一番 。 不过在此之前,还需要做些准备。 于是他对众人道:“昨日我与皇子胜闲聊时,曾问他打仗如何准备才能取胜,他告诉我要在开战前充分‘庙算’。” “但‘庙算’一事,是兵家所长,我这个外行搞不来。”说到这里,田籍目光一一扫过面前的四人,问道,“你们或多或少都有些征战经验,有何赐教于我?” “当然是尽量搞多些人,备多些兵甲,聚众成势,以大势压人啊!”申弃霸气地给出很符合她战斗风格的建议。 “呃……吃饱喝足?”墨烟依然对吃的事情很执着,毕竟往日除了饿肚子,她难逢敌手。 邹平倒是沉思了一阵,不太确定道:“为将者,诚信待人,上下一心?” 剩下的晏晨,则很干脆表示自己没想法,听大家安排就好。 “也就说,足兵,足食,众信之。”田籍微微点头,总结了一下各人的意见,“那就按这个思路去准备吧。” …… “众信”是个比较虚泛的概念,但“足兵”与“足食”却是肉眼可见的难题。 众人都很好奇田籍准备如何解决这两件事。 然而这之后,一连三天,连孙氏大军都开拔了,田籍依然没有任何行&#xe863;。 每天不是感悟修炼,就是跟庞尉等人聊聊游者修炼的心得,仿佛一点都不着急。 期间孙氏派来的军法官数次来催促出击,都被田籍以时间未到为由,敷衍过去。 偏偏军法官还不敢对田籍等人&#xe863;武,只能撂下几句狠话,就回去告状了。 如此又过了两天,除了少量留下卫戍平县的部队,参与进攻武县的大军已经全部离开。 而距离军令状要求的时间,也只剩下五天了。 这下不用军法官催促,申弃等人也开始着急了。 墨烟虽然没有跟着急,但已经收拾好行囊,准备给田籍跑路了。 而就在这时候,田籍将众人召集起来,宣布正式出击。<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69章 粮草何来 “主上,我们这是去哪啊?” 离开平县大营后,田籍带着墨、申、邹、晏四人,已经庞尉等二十名游者往西北方绕行了一段,便突然掉头,往东边急行。 而他们攻打的目标“通天井”,却是在平县西边。 邹平作为“望气士”,又被田籍赋予认路带路的重任,第一个注意到方向不对的问题。 田籍却是神秘一笑,道:“去足兵足食!” 邹平闻言下意识看了一下行军图,从方位来说,平县以东,一直到孝城,都是孙氏大军的大后方,陆上的补给线。 从这个角度来说,往东去实现“足兵足食”,也不算错。 可孙智不是已经下令不给田籍分兵分粮了吗? 难不成田籍还敢劫粮车? 且不说那是大罪,粮草辎重何等重要,孙氏怎么可能没有派兵护送? 想到这里,邹平下意识望向身边的其他人,发现除了欲欲跃试的申弃以外,大家都不同程度地露出了担忧的表情。 但基于对田籍的信任或崇拜,都没有表示异议。 “看来在‘众信之’一道上,主上已经有了基础。”邹平心中了然道,“只是仅凭我们这些人去劫粮,真的能成功吗……” 如此心情忐忑地往东行了一段,就在离开平县地域之时,田籍大手一挥,再次改变行进的路线。 这次倒没有改方向,大致上依然向东。 但却不是粮车必经的坦途大路,而是一条与大路近乎平行的小径。 说是小径,其实也足够一辆马车行走,但因为要绕远一些,加上有更好走的大路,所以小径人迹罕至。 然而这次未等邹平发问,庞尉却先声音颤抖道:“大人,你不会是想,打那些东西的主意?” 田籍却反问道:“敢吗?” “这……”庞尉迟疑地看了看身后的众游者,而后回头看到田籍鼓励的目光,心中一动,道:“莫非这就是率性而行的游者之势?” “你们才秩一小知,率性而行对你们来说还早。”田籍摇头道,“只是你们久处泠然阁,大半辈子习惯了蛰伏听教,循规蹈矩,若不打破这道心头的枷锁,如何修游者的德性,如何【辨荣辱】?” “原来这就是大人所言的修德?”庞尉等老游者闻言纷纷恍然过来,随即露出激动的神色。 “那我再问一次。”田籍趁势扬声道,“你们敢吗?” …… “我看谁敢多嘴!” 崎岖小径上,四辆马车排成一字队形徐徐往东行走。 一名头目模样的老兵对身后的手下历声呼喝。 就在刚刚,因为小路颠簸,其中一辆车上有木箱掉落,砸开锁,漏出了里面金光十色的金银财宝。 原本车队的兵士以为自己运送的是军中机要文书,所以才走这条僻静小路的,哪曾想到满满当当的四车木箱子,居然装的是金银财宝? 看样子,还是不久前从打下平县时缴获的? 当场就有兵士议论,这些东西究竟值多少钱,以及他们有没有机会分到手了。 当然,他们只敢畅想得到赏赐,绝不敢直接贪墨,毕竟他们是主帅孙智的亲兵,家中与孙氏本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犯不着贪这种便宜自毁前程。 这时一名与头目老兵相熟的御者,小声打听道:“头,这些财货,将军是不是打算打胜仗以后,奖励三军的啊?我们有份吗?” “哼,你想得美!”头目老兵嗤声道,“那是将军用来打点后方各位大人贵子的,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长啥模样?” “哈,我这不是家中贫寒买不起镜子嘛……”御者打着哈哈揭过了这个话题,但神色之中难免有些失望。 同时,他也有些明白为何主帅孙智,要让他们这些人绕路悄悄将财宝运往后方。 若是被普通兵士知道自己辛辛苦苦打胜仗抢回来的财宝,居然全都给了后方那些安坐家中的大人们,任谁都会感到失落,进而影响到全军士气? 想到这里,御者随意地挥了一鞭,让马加速前进。 哪知一鞭下去后,马匹不但没有加速,反而慢了下来。 “怎么回事?” 御者不耐烦地又抽了几鞭,但这次,马直接不走了。 四辆马车,全都停了下来。 “御敌!”作为久经战阵的老兵,头目第一时间意识到情况不对,指挥众人结阵防御。 主要防御前后两个方向。 因为这处小径只够一辆马车通行,左右两边要么石壁要么山坡,不可能有成规模的敌人从这两个方向出现。 然而这一次,经验丰富头目老兵,却失算了。 因为敌人从天上来。 嘭! 一道赤红的影子砸到最前方的马车上,当场将车上御者与护卫砸晕。 等众人看清来者面目时,都是心头一惊。 赤红长发,身形矫健,手持一柄大戟,杀气腾腾。 “你……你是吕技击申弃?” 未等众人惊愕完,又一声巨响落在最后方的马车上。 这次下来的人,身穿紫色劲装,身形娇小,手持等身大剑,外露的威压一点不输前者。 “你……你们是灵台伯的人?” 头目老兵认出来者身份,心中又惊又怕,只能强作镇定道:“你们可知这四辆车,是孙将军亲自下令运回孝城的军资?难得你们敢违反将令不成?” “军资?”申弃撇了撇嘴,大戟一伸,“我们抢的就是孙子睿的军资!” 话音刚落,申弃已经如一团烈火般扑下,往兵士中烧去。 这些兵士虽然是孙智亲兵,但真正的精锐,全都随他上前线杀敌,而留在安全后方跑运输的,大多是凡人,连秩一都少,哪是申弃一合之敌? 仅仅是一下大戟横扫,就已经撂倒一大片 其余兵士见势不妙,纷纷往后退却,意图利用马车间的缝隙,结阵抵抗。 哪知这时,天上再次落物。 但这次落下的不是人,而是石子。 “啊!”当场有兵士被石子打中,头破血流,捂住伤口。 这些石子块头不大,扔的准头也不怎么样。但胜在数量多,速度快,眨眼睛呼啸而至,仿佛尾后生风。 就算打不中要害,也是挺疼的,能有效干扰兵士们行动 “撤退!向平城守将求援!!”有人慌忙中大喊道。 然而很快众人就发现,这并非好主意。 因为墨烟守在最后一辆马车上。 一柄大剑,一头雌虎,万夫莫开。 兵士们无奈发现,被石子砸晕,说不定还更好受一些。 因为那两位女侠太猛了。 打不过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70章 空中机动 一刻钟后,四辆马车再次上路,却是掉头西行。 原本的兵士们被捆住手脚,扔在原地。 现在驾车的都是“别部司马”的人。 这时,田籍坐在头车上,身边传来墨烟担忧的声音:“博闻,我们抢了这四车财宝的事,恐怕很快就会传到孙子睿耳中。” 正如墨烟所言,他们先前突然改向东行,不久就被军法官看发现,立即尾随而来。 虽然后者跟不上他们速度,更干扰不了他们劫车,但必然如实记录了这个过程。 “知道又如何?”田籍不以为意道,“难道孙子睿现在还会放下武县不打,专门回来追究我们?” 众人闻言,当即恍然。 怪不得田籍非得等孙氏主力大军离开平县才肯出动。 原来是打个了时间差。 利用孙智大军开拔以后无法回头,再在后方从容劫他的财宝。 虽然主力大军离开后,后方仍有卫戍部队。 但这些留守兵马要负责维持后方粮道安全,轻易不能调动。 归根结底,田籍他们劫的,并非军中最重要的粮草军械等辎重,而是孙智的“私财”。 甚至很多守备将领,事前压根不知道还有这些玩意,自然也没有得到护送的军令…… 不过基于同样的道理,这些财宝虽然价值不菲,但除了能恶心一下孙智,对于接下来攻打“通天井”的任务来说,并没有多少帮助。 总不能拉着四车浮财去诱惑守军投降? “莫非灵台伯打算雇佣本地吕技击助战?”申弃猜测道,“只是他们基本都在数日前陆续跟随孙氏大军离开了。至于外地的吕技击,我虽然认识不少,但短时间内,肯定赶不过来。” “不雇吕技击。”这一点上,田籍异常坚定。 有这钱,他请齐一会的游者帮忙都比吕技击靠谱,毕竟前者有三老作保,不容易赖账。 当然,眼下他也没打算找齐一会的打手,毕竟那都是一锤子买卖,无法成为身边长久的战力。 这时,他目光看向后方的老游者们。 …… 事实上,刚刚那一战,虽然这群老游者们在他提供的御气符支持下,也参与了战斗。 不过因为仓促上阵,不少人忙中出错,连敌人在哪都找不着北,实际战果有限。 好在经过一番基本没什么危险的实战演练后,这些登临秩一小知多年的老游者,终于慢慢找回了年轻时的状态,御气而行,御气攻防,都达到了田籍设想的最低要求。 这也是他为什么要带上他们参与进攻的原因。 这是一场战前演练。 通过实战,考察各人能力,以便完善后续战斗体系的构想。 如今战后复盘,田籍对各人的战术定位也有了明确的概念—— 其中墨烟与申弃,正面搏杀无敌,可以担当攻坚的先锋。 而晏晨跟着师伯与师傅冲杀,也能起到不小作用。 邹平是导航定位外加雷达,能在百步到半里外提前识别敌人。 不过最让他惊喜的,还是庞尉等人。 “虽然老游者们不能跑不能打,可只要有充足的御气符供应,他们就是一支空中机动力量啊!” “用行符的时候,他们就是空中侦察机与运输机,能够从空中快速侦查敌情,如果带上邹平,侦查半径还能再扩大。” “甚至必要时,还能将墨、申两位猛将空投到敌阵中央,来个中心开花……” “而若用刺符的话,虽然黄字级的攻击力有限,但运用得当的话,也能给地上的墨烟等人提供空中支援……” “虽然他们本体防御薄弱,但机动灵活,加上有足够御气护符防护,敌人也不能轻易伤到他们……” 不仅如此。 经过一场实战后,田籍发现泠然阁老游者们似乎终于冲破了心头的“枷锁”, 如今他气感扫过,发现老者们的神魂状态,竟被战前稳定了不少,连带脸上的暮色,也消散了一些。 显然都不同程度上,触发了【辨荣辱】修德。 其中又数庞尉最为明显,正激动地在众老面前分享自己心得,脸上神采飞扬,有如枯木逢春,老树开花。 “这样的话,游者这支空中机动力量就基本成型了。”田籍心中盘算道,“有他们在,后续或进或退,或攻或守,我都能有更多战术选择。” 想到这里,田籍目光越发坚定:“那么接下来,就该让他们真正武装起来了!” …… 当夜,众人穿越平县地界,又继续西行了一段,才停下来驻扎。 驻扎地是官道旁的一处山谷。 田籍先让墨烟等人帮忙拉着马车进入山谷深处,而后就让他们返回谷口,与在那里扎营的其人汇合休息。 至于他自己,则留在原处,交代众人明天辰时正再来找他。 众人虽然不知道这位他葫芦里买什么药,但一则此时一身荣辱安危都系在他身上,二则这位别部司马本身就是能是一位强者,所以都没有多问,依言而行。 也只有墨烟想起了一些往事,嘴里不住嘀咕“这次又不知道找哪位朋友……” …… 田籍当夜确实找了朋友,还是两位。 首先是姬绫。 算算时间,管叔吾一家秘密撤离已有七八天了,他很想知道他们的去向。 因为那意味着逃离未来乱局的正确方向。 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这次等了快半个时辰,都不见姬绫回信。 要不是理智值面板显示她一起正常,他都怀疑对方出事了。 又过了一刻钟,姬绫的回信才姗姗来迟地出现。 只是信上字迹潦草,内容不多,显然是匆忙间写下的。 “已经离开交陌都了?”看到姬绫的留言,田籍心中不免一沉。 因为那很可能意味着,在管叔吾看来,整个交陌都,都将处于未来的祸乱之中。 只可惜关于他们一家的去向,依然没有明确说法。 原来管叔吾似乎察觉到姬绫与田籍有私下书信来往,开始对她严厉监管,不允许她与田籍通信。 不是不许她与田籍来往,而是不希望女儿将自己的行踪泄密给田籍。 “我过去与他素无交集,眼下也谈不上有仇怨,他如此保密行踪,应该不是针对我一个人。” “或许是因为我身上,有临海宗伯府下发的泠然阁元老玉佩,他担心一旦我跟随他的脚步,会间接将他的去向泄漏给天下人……” 田籍心中思忖道,“难道是在执行什么秘密计划,不想知道的人太多,以至于被敌人料算到?” 这一刻,田籍忽然联想到管叔吾与管文信的家主之争。 一场表面已经分出胜负,但真实情况可能并非那么简单的争斗。 “不过管氏基业在交陌都,而他如今已经彻底离开这里,就算争,也不知从何争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71章 足兵足食 管叔吾的事情暂时没有头绪,不过另一位“朋友”却很快有了答复。 交陌都的游老。 第二天一早,当众人重新进谷中找田籍的时候,都被车上的东西惊呆了。 原本车上的金银财宝全都不见了。 取而代之,是四车满满当当的物资,都是眼下急需的。 其中两车塞满了粮草,足够他们这不到三十人的小队,人吃马嚼一个月有余。 至于另外两车,一车全是军械。 皮甲剑弓等物自不必说,还有一个个挂着铭牌的大箱子,上头刻着阴阳风雨晦明等字样。 庞尉目光一动,上前打开其中一个木箱,随即失声惊呼道:“黄字级御气符?还这么多!” 一众老游者闻言上前查看,发现果然如此,而后纷纷看向田籍,目光中有震惊,有激动,也有某种希冀。 他们拜入泠然阁多年,自然见识过御气符,但因为资源受到官府卡脖子,因此很少能搞到手。 至于眼前这种装了大半车的恐怖数量,他们更是难以想象。 昨日田籍给他们人手两三枚黄字级御气符时,他们以为已经是田籍全部的积蓄了。 结果他居然还能搞到更多? 他们不知道的是,到了田籍如今的境界,在齐一会中搞到黄字级御气符易如反掌。 只要钱够,要多少有多少。 虽然交陌都游老运费坑爹,但再坑也坑不过大齐官方。 毕竟符是游老亲手做出来的,可谓“厂家”直销,没有中间商赚差价,更不会搞限·购那一套。 这时田籍大手一挥,对老游者们道:“这一车御气符都归你们了!” “真……真的?”庞尉等老游者闻言,都有些不敢置信。 田籍点点头,认真道:“你们虽然不能披甲持矛,但这不代表无法上阵杀敌。因为御气符,就是你们的兵甲!” 这下老游者们更是激动难言。 毕竟田籍虽然答应带着他们离开,但总归还是要打仗的。 带着他们这一群既不能跑又不能打的老家伙上阵,无疑是多了一份累赘。 不过正如田籍所言,有了这些御气符,他们就如同装备了甲胄兵器的战士,也能上阵杀敌了! 于是一时之间,老游者们纷纷围着这第三辆马车,对着装符的箱子不停擦拭,轻抬慢放,仿佛传家之宝。 …… 最后一辆马车,除了车前挂着一些明显是外伤草药的药包意外,基本是空的。 但这辆车却是四车当中最显眼的,因为车上立着的一杆土黄色大幡。 “艮字大幡?”邹平作为相者,一眼就认出了此物。 “有了此物,你能随时施展方技【藏风】为游者们恢复体力,再配合草药治疗,普通外伤也不碍事了。” “这样的话,他们就跟得上我们的速度。” 听到田籍说法,邹平了然点头。 相者途径很多方技需要配合外在的器物施展,譬如艮字大幡,譬如六壬式盘,都是造价不菲之物。 家境一般的相者往往只能二选一。 不过邹平出身临海邹氏,又得左相邹无忌照顾,自然没有金钱之忧。 所以相者的【藏风】与【辨位】方技,他都有涉猎,造诣也都不浅。 不过田籍为他准备的东西不止如此。 便见田籍将马车中间的覆布掀开,随即,一块暗铜色泽的大木盘出现在车板上。 木盘整体呈方形,上头密密麻麻地刻着各种字符:有数字、方位、时节,天干地支等等。 而在方盘的中央,还有一块圆形凸起的圆盘,如同一个倒扣的大碗。 “天圆地方,这是……太乙六壬式盘?”邹平何等见识,一眼就认出了这块几乎占了大半车面积的木盘。 式盘,是相者施展【辨位】乃至【望气】方技的关键法器。 邹平作为相者秩二望气士,核心方技【望气】是他往日辅助姚弱射击的关键,因此身上一直备有这种法器。 只是他身上的式盘只有巴掌大小,显然跟眼前这个“巨无霸”无法相提并论。 太乙六壬式盘不仅体积更大,做工也更精细,铭刻的符文也更多。 这意味着,它对望气士的辅佐效果,也更为强力。 田籍直接问道:“若你以此盘辅助姚弱,她的弓术水平能到什么程度?” “原本我以小式盘辅助,她能做到百步穿杨。”邹平认真估算着,“不过若用上太乙六壬式盘,五里范围内,不管多远,我都能确保她百发百中!” 说到这里,邹平语气还有些遗憾:“可惜我才秩二,无法全力发挥此盘的真正威力,否则【望气】十里也绰绰有余!” 听到邹平此话,田籍心下微喜:“我故意提到姚弱刺激他,他却未曾察觉,反而开始关注自身,看来这‘舔狗’的毛病还是有治愈的希望……” 想到这里,田籍同样大手一挥,对邹平道:“从现在开始,这车东西归你了!” “谢主上!”邹平不如老游者们直接坦露情绪,但还是郑重地行了一礼。 …… 整整四车财宝,从价值上来说,其实要超过这四车物资,毕竟交陌都游老的运费高得不像话。 但田籍不觉心疼。 一来财宝是从孙智那里白拿过来的,无本卖命;二来眼下四车浮财对他没有意义,还不如换来四车用得上的物资更有意义。 毕竟这里半年大战,先是经过孙峻野坚壁清野,而后黑水人与孙智大军又来回扫荡,早就荒芜一片。 要是他自己去搞物资的话,恐怕无从下手。 “搞不好这些东西,是游老从孝城方面顺来的。”田籍心中无不恶意猜测道。 “对了,还有这个东西。” 田籍打开一个小木瓶,里面装着小半瓶颜色赤红的砂灰,手指伸进去,还能感觉到微微温热。 正是交陌都游老帮他找到的南荒离灰。 “只可惜连游老这种级别的大能,也只搞到这么一小瓶,对于制作替身泥人来说,远远不够用。”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田籍不差钱,但游老就是搞不到更多的离灰。 用他的话来说,离灰在南荒火正国,是属于官府管制的珍稀奇物,比大齐对御气符的限制还严格,民间黑市渠道很难找到货源。 就这一小瓶,还是他机缘巧合之下拿到的手,作为收藏品留下的。 “至少我知道离灰长啥样了,以后遇到了也不怕被奸商坑。”田籍如此自我安慰道。 …… 兵甲已足,粮草已备。 田籍望了一眼得到新装备而士气高昂的众人,感觉“众信之”这一点也基本满足了。 那么,是时候一战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72章 通天井 在陌河通往武县的径道上,有一段路位于崇山峻岭之间。 其中有一关,四面峭壁,高达十丈,形如通天之井,故名为“通天井”。 通天井是毫无疑义的铁关,易守难攻,只需数十人,配备充足军械粮草,就能抵御上千兵马的围攻。 想要打下此关,绝非易事。 孙氏大军干脆就不打算在此地浪费兵力。 但同样的道理,若是田籍这路偏师能打下这里,立即就能阻断黑、梁之间的陆上补给线,完成军令。 而且就算田籍不考虑军令状的要求,有此铁关在手,加上关中必然囤积不少粮草辎重,他就能在这里据险而守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战局走势明朗。 再不济,这里距离北边陌河也比孙氏大军要近很多,万一要跑路水遁,也更方便些。 不管是为了解决近忧还是远虑,他都必须拿下通天井。 …… 这时众人来到山脚下,抬头仰望,远远看见山间小路盘旋而上,直到一处拗口,被关城拦腰折断。 关城上云烟缭绕,难窥全貌,但这并不妨碍众人认识到其险峻。 “在这个距离上,你能通过【望气】识别关中守军的强弱数量吗?”田籍对邹平问道。 “我试试。” 随即,邹平跳到马车中央,一时举目远眺山关,一时低头拨转上圆下方的式盘,如此测算一番后,道:“秩三一人,秩二两人,秩一不到十人,其余都是普通凡人。” 田籍点点头,“如此说来,单从双方战力对比来说,我们还算占优的。” 墨烟与申弃都是秩三中能以一敌十的猛将,对方只有一名秩三,正面对抗,怎么算都是他们这边占优。 毕竟除了二女,其他人也有一战之力,特别是田籍自己。 “关键还是要绕过城墙工事的防守,让敌人无所依托。” 这时已经体会过“空降”战斗方式的墨烟,若有所思道:“莫非博闻打算故技重施,从空中绕开正面城墙,直接飞临关内?” “这是肯定的。”田籍点点头,“但仅此还不够。我们必须设法在最短时间内结束战斗,拿下此关。毕竟这里是重要粮道,不时有运输辎重的队伍经过,若战斗迁延太久,梁人援军赶来,我们面对的敌人可就不止目前这些了。” 说到这里,田籍再次转向邹平:“你能确定关内敌人的具体分布位置吗?特别是秩三与秩二的。” 邹平抬头观望了一阵,摇头道:“太高太远了,恐怕还得再靠近一些。” “那行,我直接带你到天上俯瞰,将此关内里布置看个清楚明白!” 随后,邹平捧着太乙六壬式盘,田籍捧着邹平,两人化作一团浓密烟云,蒸腾而上,不久,就融入了山间缭绕的云烟之中。 要带着一个人与一个大木盘子上天,而且还得飞得足够高不被敌人察觉,自然用的是玄字级的符,所以田籍才要亲自出马。 …… 是夜,乌云蔽月。 通天井内同样灯火稀疏,唯有守关的关都尉的院子里,点了充足火把。 关都尉是兵家秩三的军师,身边还跟着一名副手尉史,是兵家秩二智僚。 至于另一名轻侠尉史,则被派去守城门了。 此时关都尉正与副手低头查看地图,盘算着粮道上各处运粮车队的往来情况。 如此算了一阵,关都尉揉了揉发干的眼睛,对身边的尉史道:“武县那边已经打上了?” “昨日下午就接战了。”尉史闻言放下手中算筹,也想休息一下,“据附近哨骑查探,黑水人在孙氏大军的猛烈攻势下,一触即溃,直到今日上午,退守武县县治‘安武城’,才勉强止住颓势。” “是么……”听到友军败退,梁人关都尉却不见惶恐,反而越发放松,“如此看来,孙氏应该不会派兵来阻截这处粮道了。” “话虽如此,可万一黑水人连安武城都保不住,武县便再无险可守,只剩退回西泽这一选择。到那时,我们这里可就成孤军了。” 见副手有些惶恐不安,关都尉不由嗤笑道:“你该不会以为就凭孙子睿那种竖子,真的能打败公孙乙这等沙场宿将?” 公孙乙是这次黑水一方的统帅,不但在黑水武将当中资历深厚,在西泽诸国中,同样威名赫赫,有“杀神”之称。 黑水如今能雄霸西泽,威服诸侯,离不开这位“杀神”公孙乙的赫赫战功。 当然,随着孙氏军神孙峻野在对方手中连吃败仗,被逼得只能死守而无力反击,这位“杀神”的威名,也渐渐为中陆人所知悉。 尉史作为梁国军人,自然也知道这位“杀神”的厉害,不禁猜测道:“难道公孙乙将军在安武城中,还留有什么后手?” “这层我就不清楚了。”关都尉摇摇头,“不过你没发现最近两日,陌河上的舟师,又新添了数十艘大翼吗?” 大翼是翼船中型号最大的一种,能装下近百人。 同为舟师中的重要战船,如果说楼船可攻可守,还兼顾些运输功能,那外型狭长纯靠人力划动的翼船,就是纯粹用来进攻的利器了。 新添大量进攻战船,说明梁国舟师主将计划不久后,将在陌河上继续往东推进。 而这又能间接说明,梁国舟师高层,预判黑水人这次不但不会战败,而且还将继续东侵…… 想到这一层,尉史顿时有一种拨云见日之感,不由对关都尉佩服道:“大人运筹帷幄,下官自愧不如。只可惜大人被派来陌河南岸守关,若是能如北岸那些人一般去攻城略地,恐怕此时战功,已经够得上一个校尉了……” “哈哈哈!” 听到属下一番吹捧,关都尉一时放声大笑。 笑罢,关都尉既是自得,也有些无奈道:“这通天井乃天险之地,易守难攻,若我是孙氏主将,也必然不会在此时浪费兵力于此。” “大人说得是!”尉史连连点头道,“话说当初若非孙峻野主动后撤,我们想打下此关,还不知道要折损多少营的弟兄呢。” “所以啊!”关都尉轻叹道,“除非秩四以上的大能出手,或者敌人从天而降,否则我们就算在此地老死,也不可能有机会杀敌。” “这不就来了嘛!” 一道清亮的声音突兀响起,关都尉与尉史两人都是一愣,随即下意识抬起头。 声音从天上传来。 便见明灭的烛火照耀下,一道红色身影从天而降,在夜风吹拂下衣衫飞舞,如同火焰跃动。 而在这团火焰的最前端,则是一柄锋芒毕露的大戟。 敌袭! 关都尉脑海中只来得及闪出这个念头,戟尖的矛头已经刺到他头顶。 电光火石之间,他只来得及偏过头,肩膀一侧就被锋利的矛头贯穿了。 “哈!” 一击得手,申弃顺势落地,而后大戟猛地往上一挑,竟然将关都尉整个人挑上了半空。 后者骤然受到重创,加之措不及防,一时间竟然无力挣扎反抗。 但他可能永远无法得知,这腾空的片刻,竟是他最后能反抗的机会。 就在他身体升到最高处停滞的时候,半空中一道寒芒悄然划过。 咔嚓。 关都尉身首分离。 通天井守将,堂堂兵家秩三军师,甚至来不及呼救一声,就当场殒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73章 夺关与收获 “大……大人饶命!” 强敌从而降,眨眼之间,就将关城内最强的关都尉斩杀。 尉史不过才秩二,此时哪敢反抗,当场跪下乞命。 “这个应该能换些赎金,要不要留下?”申弃对天上喊道。 “一个不留。” 一道无情的声音从天上传来,冷静而干脆。 “行……” 于是下一刻,又一颗人头落地。 至此,田籍的“斩首”战术就完成了主要目标。 剩下的都是收尾工作了。 “庞尉他们去了北边投石放火干扰守军,你徒弟晏晨也在那边,你清理完这里的残敌后,立即去北边与他们汇合,务必天亮以前夺下城门!” “好咧!” 得到申弃保证,田籍立即带着墨烟往南边飞去。 那里还有一名秩二轻侠与数名秩一守南门。 如今主将被杀,北边兵马被老游者们缠住,南北不能相通,南门就陷入了孤立无援的状态。 他与墨烟过去足以应付! …… …… “还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 天亮以后,田籍站在北边城门上,对着脚下的险峻关城感慨不已。 昨夜他利用邹平的【望气】方技,提前摸清了敌人城中布置,而后以墨、申两员猛将悍然发动袭击,上来先将对方最强关都尉拿下。 关都尉是兵家秩三军师,一身本领大多庙算谋划上,正面搏杀能力远不如侠客。 如果田籍选择正面强攻关城,对方据险而守,能从容排兵布阵,田籍这边不但难以攻下,说不定还要折损人手。 所以他绕开了正面战场排布,而选择了最简单粗暴的打发:斩首。 这之后,因为失去了主将指挥,城中的兵卒成了乌合之众,再被老游者们从空中干扰,南北不能相顾,很快就被分割歼灭。 而田籍这方,除了晏晨小年轻因为一开始冲得太猛,受了点小伤以外,几乎全员无伤。 零战损全歼敌人! 战后复盘,田籍认为此仗取胜的关键有两点。 其一是采取了扬长避短的打法。 敌人长于庙算布阵,他就不跟敌人正面冲阵,而选择了己方最擅长的近身搏杀。 其二是能够顺利执行斩首战术,墨、申二女战斗力强悍是一方面,邹平的【望气】也起到了重要的辅助功能。 但最为关键的,还是游者们的空中机动能力。 毕竟斩首战术也好,空中侦察也好,都是需要深入到敌后去执行的战术动作。 如果不能在敌人察觉并反应过来之前,快速机动到敌后,那一切都是空谈。 “游者御气而行的本事,若运用得好,说不定能一定程度上改变这个世界的战争形态……”田籍想起以前看过的一些战争发展史,心中浮想联翩,“只可惜大齐祝者对游者压制得极为厉害,根本不给游者在战场上发挥特长的机会;再加上游者本身的性子,也大多散漫自由,所以如我这样,成规模地集中游者御气空战,还未曾见过……” “不过说到空中战斗,这紫龙卫临海卫中最神秘的螣字营,不知道是否与此有关……” 紫龙卫中的虎、麟、龟、鹤、狐、龙、凤、鲲,田籍都不同程度上见识过了。 唯独“螣”字营一直未曾见闻,甚至连入伍比他早的墨烟、拓仑等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唯一能确定的是,“螣”,或者说“螣蛇”这种神兽,传说是有腾云驾雾的威能。 既然这一营紫龙卫以“螣”为名,说不定还真能飞到天上去? …… 就在田籍观云山而畅想空中战斗的时候,担当副官的墨烟,已经带人盘点完战果,回到田籍身边。 便听墨烟语气兴奋道:“城中存粮足够一百人吃上月余,军械也是按百人规模配备的。加上我们自己带来的两车粮草,节省一些,吃上半年不成问题!” 通天井作为粮道上的重要节点,不但自身储备充足,平日往来运输的物资,也有不少临时存放在此。 现在全都便宜了田籍这支小队。 马无夜草不肥,古人诚不我欺也! “看来后续守关,‘足食’与‘足兵’也不是问题了。”田籍微微点头,“那大家对于今后有没有什么想法?” “自然是唯‘别部司马’马首之瞻啊!”墨烟捂嘴轻笑道,“你刚刚不在,弃跟下面的人议论,说此战不损一人而夺得险关,全赖田博闻大人的奇思妙想,若由你来率领孙氏大军,说不定黑水人早跑没影了!” 听得此言,田籍不禁摇头失笑,心道申弃这厮怕不是见这会钱粮多了,又心痒痒地想着佣金的事,故意拍他马屁来提醒。 但不论如何,经此一战,田籍在众人心目中,确实具备了作为一名统领的威信。 如果说此战之前,这种威信还需要靠如“灵台伯”或者“别部司马”这种名头,或者如邹平那样的盟诅,或者如申弃与墨烟那边的人情,来进行维系; 那么在一场实打实的大胜仗以后,这种为威信便更多地来自于对田籍作为统帅的能力认可。 毕竟在兵荒马乱的战场上,人们天然偏向于追随能带自己走出困境的首领。 “如此看来,‘众信之’这一条,也算夯实基础了。”田籍满意想到,“至少守住通天井,是足够了。” …… “接下来的防守,你打算怎么安排?”墨烟问道。 通天井勾连南北方向,防守的重点也落在南北两门。 对于先前的梁人守军来说,北边是大后方,不需要派太多人看守,防御的重点落在南门。 因为那里是孙氏大军与黑水大军交战的方向。 不过如今轮到田籍这方来守,北边固然成了敌人正面,需要重点防御,可南边同样不能忽视。 谁知道武县的黑水人等不到补给,会不会也派兵来偷袭? 况且万一北边守不住,他们也需要确保自身能从南边从容撤退。 而这样的话,他们也得面临分兵南北两侧镇守的问题,需要排兵布阵了。 哪知田籍闻言,、直接了当下令:“休息一个时辰,然后争取在今日之内,彻底堵死南门,连下方山路也要堵住,确保无人能从南边上来!” “堵死南门?”墨烟轻呼道,“咱们不管南边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74章 固守 “咱们不管南边了?” “也不是完全不管。”田籍道,“反正庞尉等游者能在空中巡视,每日派数名游者定期监视南边动静足以。” “至于其他人,通通到北门守城!” “可这样的话,岂不是我们再也无法从南边离开,汇合主力大军?”墨烟迟疑道。 其实有御气符在手,只是人离开的话,还是能做到的。 但现在行军打仗,需要带上辎重,这样堵死南边的路,便意味着他们难以再向南进军,顶多轻装撤离。 “就算不堵死南边,我们恐怕也没有机会汇合主力了。”田籍断言道,“既然如此,还不如集中精力守好北边,以免瞻前顾后,两头都守不好。” 墨烟闻言,若有所思道:“可是因为昨夜那梁人关都尉说的情报?” 田籍微微点头。 先前管叔吾的举动,已经让他对孙氏大军落败,有了一定心理预期。 只是因为那位日者大能一直遮遮掩掩,令他对于局势走向无法精确判断,猜不到孙氏何时落败,又败于何处。 而昨夜偷听关都尉的情报,却让他忽然有了一个思路。 有没有可能,南边的安武城攻防战,就是这场战争的转折点呢? 因为诚如梁人所说,如果黑水人再丢掉安武城,黑水大军在谷道关以东,就再无立足之地。 这种情况下,哪怕孙氏这时换上一头猪来当主帅,都能轻松将黑水人赶回西泽。 所以如果孙氏注定会先胜后败,那胜负转折的节点,就只剩安武城一处了。 “也不知我准备到这份上,够不够渡过即将到来的乱局。” 想到前路迷雾重重,吉凶难料,田籍目光渐渐变得深沉。 …… 接下来的一日,众人在田籍的指挥下,将城中储备的檑木滚石之类的重物,全都推到了南门以及门外头,只够一辆马车通过的碎石小径上。 这些重物原本是关隘用来守城的,没怎么消耗过,储备量十分充足。如果田籍他们昨夜选择正面强攻,就会遭到这些重物的无情打击。 现在正好用来堵路。 这还没完,堵死门前的区域后,田籍还带着墨烟与申弃二侠,飞到山路中,上上下下大肆破坏了一番,直到确保没有任何载具、动物能够顺利上山,才罢手。 可以说,过去这条联通武县与陌河的重要通道,在这一刻,在通天井这一段,彻底给堵死了。 除非有秩四以上的大能出手,否则谁也别想从这里行军走马。 不过话说回来,若真有大能过来,那田籍还守个什么劲?直接跑路就是了。 …… 第一个知道粮道被截断的,不是黑水人或梁人,而是孙氏的军法官。 他们是尾随田籍这路偏师而来的,原本是料定田籍在期限结束前,肯定攻不下通天井,所以慢悠悠地跟过来,等着看他的笑话。 顺便看看这位新任别部司马若完成不了军令,会如何跪地央求他们这些人给他说情,进而好好讹诈对方一番。 只是没想到当他们到达山下的时候,却傻眼了。 原本好好的山路,如今全被碎石乱木挡住,过去修好的石梯、木架之类,也大都也残破不存,可谓寸步难行。 孙氏军法官们都差点以为自己走错路了。 最后还是下山巡视的庞尉等人正好撞见,才过来知会一声,说别部司马已经完成了阻截敌人粮道的任务,如果没有其他事,你们请回,别来打搅我们。 言罢,居然不等孙氏军法官们回应,直接御气飞回山上了。 这让原本等着看田籍笑话的军法官们,如同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因为他们这一路过来,消耗了不少钱粮,原本还打算趁着田籍求情的时候,狠狠宰上一笔,毕竟后者劫掠了孙智的四车财宝。 但现在看来,别说财宝了,人家干脆了一口水都不打算请他们喝。 这是对待军法官应有的态度? 可偏偏往日能在普通前线部队面前逞威风的军法官们,面对田籍这支偏师,还真的耍不了半点脾气。 你说忌惮孙氏的权势?人家这次出来截断粮道,本来主帅孙智故意坑害的,早结仇了。 你说人家需要计算战功?问题是如果对方真的需要战功,根本就不会来接这边的烫手山芋。 至于说违反军令状的问题…… 人家又确确实实完成了阻截粮道的任务。 甚至都有些超纲了,恨不得整座山都给你堵死。 这不算成功阻截粮道,那什么才算? 逞威风逞不了,唯一能钳制对方的军令状也失效了,军法官们无奈之下,只能狼狈地逃往武县方向,回去找主帅告状。 …… “孙氏的人离开了。” 听到庞尉等人回来报告,田籍点了点头,没有过多理会军法官们的问题。 眼下南边战局对他来说,如同一个藏在黑匣子中的定时炸弹。 你知道它必将爆炸,却不知道它具体什么时间炸,爆炸时的威力又有多大。 唯一能做的,是在爆炸发生之前,尽可能地远远躲开,并且在自己这边设下防火墙。 当然也不能真的一点不管,起码的监视还是要做的。 为此,他将庞尉等二十名游者,按照五人一组,分成了四个飞行梯队,然后四个梯队轮流出去侦查。 这样确保能随时监视南边的动静,同时因为可轮换休息,游者们不至于太疲惫。 甚至为了提高游者们的自保能力,他给每人分了一套关隘仓库中的硬质皮甲,这样加上御气护符,足够应对来自地面的普通远程武器攻击了。 至于游者们的攻击手段,也更新了。 原本因为远程武器不足,他让游者们用风气刺符配合石子作为攻击手段。 但游者们大多年老体衰,石子作为“弹药”,块头大了带不多,小了则威力不足,还消耗御气符。 正好关隘中有不少手弩储备,便让游者们人手配备轻便的手弩,在空中对地射击了。 反正游者们的定位,主要是运输与侦查,顶多加上空中火力支援,不要求准头多好。 一轮箭雨齐射,就算打不死几个人,也能有效干扰敌人的攻击节奏,为地面的战斗人员创造进攻或撤退的时机,这就够了。 …… 南边暂时无忧,田籍的精力渐渐转向北边的防守。 这个方向没有孙氏主力大军掩护侧翼,一直到陌河边全是梁人的控制区,所以田籍不敢派老游者们出击,而是亲自带着邹平巡视,偶尔也会拉上申弃助拳。 至于墨烟则一直坐镇通天井中,帮他统筹全局。 在“太乙六壬式盘”的帮助下,邹平往往在敌人发现之前,就能察觉到对方。 于是田籍得以提前埋伏在敌人的必经之路上,打了几次漂亮的伏击战,全歼敌人。 不过如是几次以后,河上的梁人大概发现一直没有人回来,终于意识粮道出了问题,于是不久之后,一支梁国军队,杀气腾腾地往通天井扑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75章 攻守转换 “已经查探清楚了,一个营五百人规模,其中秩三两人,秩二三人,秩一五人。” 听到邹平的汇报,田籍不由得皱眉道:“就这些?” “确实只有这些。”邹平认真确认道。 这下,北门城墙上的众人,都不同程度地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粮道关要丢失,众人已经预料到梁人会有大规模反扑。 只是眼下梁人来是来了,但上来的这支军队,远远谈不上“大规模”。 也就是人数比当初的守军多一些而已,要攻下通天井这种险要,兵力起码得乘以十。 “或许是梁人不清楚我们的实力,有些轻敌了?”邹平猜测道,“毕竟我与主上一直截杀运粮队,没有放过任何一人,对方没有我们这里的确切情报。” 对于邹平的猜测,田籍没有立即否认,不过料敌要从宽,他也没有盲目乐观。 就在他准备带着邹平去搞一番空中侦查的时候,梁人的“大军”来到距离北门近一里的空地上,突然停了下来。 随即,两架大型床弩在几排盾兵的保护下,缓缓推到阵前。 “他们不会打算用这些破铜烂铁攻城。”申弃撇嘴道。 其他人也有类似疑惑。 床弩确实是攻城利器。但那还得看是什么城。 像通天井这种高墙坚壁,恨不得有一大半是建立在山壁的关隘要塞,用床弩攻击毫无意义。 而且对方在一里开外就开始架弩,这种距离,弩箭射过来,估计人都射不死,更被说摧毁城门了。 这时,田籍站到城墙一处高台眺望梁人阵中的动静,忽而开声道:“那些床弩不是用来攻城的,是防我们冲杀过去的!” “防我们的?” 众人闻言也学着他眺望,很快明白他的意思。 原来梁人摆出弩阵后,后方涌上来大量背着版筑的仆兵。 后者来到阵前,熟练地挖沟,立板,而后迅速翻土垒土,竟是要在原地筑墙! 通天井北边地形较南边开阔,不过即便如此,一里外的山道,也就十多丈宽。 梁人以大量人力夯土筑墙,不用半天就能完工。 “看来梁人并不打算夺回通天井,反而要将我们堵死在这里啊!”田籍收回目光,对众人说道。 “难道……梁人不打算再给黑水运粮,开始寻求自保了?”庞尉带着某种希翼的语气道。 “不可能。”墨烟果断给他泼冷水,“没有陆上的黑水大军掩护,梁国舟师在陌河上独立难支,如果他们真的要抛弃黑水,那最保险的做法是立即退回西泽,而不是在这里浪费时间。” 小队众人议论纷纷,但田籍作为统帅必须拿出决断。 眼下北边是他预定的退路,绝对不能被梁人堵死。 所以他当即下令:“趁敌人阵脚未稳,我们下去冲杀一番,务必将版筑全都毁掉!” …… 梁人阵中。 “报,还有半个时辰,第一道墙就筑好了!” 听到手下汇报,梁人校尉点点头,将目光投向通天井的方向:“关中的齐人还没有动静吗?” “没有!”回答他的,是从阵前回来的一名侠客途径的百将。 对方跟他一样都是秩三境界,平日带领一对百人规模的“先登死士”,承担率先攻上城头的重任。 不过现在后者的语气却有些不忿。 梁人校尉十分理解先登百将的心思。 原本得知粮道上的关隘丢失,他已经准备好带数千兵马来收复通天井。 哪知舟师主将得知后,不但没有给他大军来破关,反而要求他带上大量版筑,在关北结寨,以阻挡齐人从这里通过。 虽然他搞不懂,舟师主将为何会下这种奇怪的命令,但军令如山,他也只能执行了。 “齐人占据通天井,必然是为了阻断我们给武县的黑水人运粮。”梁人校尉思索道,“既然如此,也就没必要放弃险要关城,跑出来跟我们野战了?” 就在这时候,旁边的先登百将忽然指着城门的方向,轻呼道:“齐人出击了!” 诚如他所言,此时关门洞开,两道身影冲了出来。 当中一人赤红如火,手持大戟,威风凛凛;而另一人身穿紫衣,身形娇小,但手中大剑同样锋芒毕露。 “就派两个人来?”先登百将咋舌道。 平日他作为攻城的死士,自忖也算是个悍不畏死的猛将了。 但像对方这样区区两人就敢冲击敌阵,他却是闻所未闻。 “齐人也太瞧不起人了!” 想到这里,先登百将也被敌人激起了傲气,当即想校尉请命出战。 然而后者凝视着那道娇小的身影,却对前方弩阵下令道:“射击!” 嘭!嘭! 两架床弩先后发动,分别冲着紫、红两道身影激射而去。 紧紧两息之后,弩箭就已经精准地飞到对方身前。 红色那位跑得快些,身形一矮,戟头一抬,就将弩箭挑飞。 至于后方身形那位,却是根本不避不闪,大剑轻轻一拨,竟是凭巨力将力道强劲弩箭轻松打飞,连步伐都没有变形。 “好强的臂力!”先登百将惊叹道。 易地而处,他可不认为自己能做到对方这个份上。 这时梁人校尉意识到来者不善,果断下令道:“版筑加快速度,其余人依托筑好的土墙,结阵防御,务必不能让齐人破坏这里!” 众人轰然领命,先登百将更是第一时间带着手下的秩二武卒,以及近百名死士,堵在了尚未围拢的土墙缺口。 然而就在这时候,天上一朵遮蔽太阳的浓云,忽然散开,露出了夺目的正午烈阳。 话说,选择这个时间来筑城,也是梁人校尉事先考量过的。 因为他们主要任务不是攻城,所以正午时分视野清晰,反而有利于他们在这里防守,不易被敌人夜袭。 而且正午温度高,也方便迅速晒干山间偏湿润的土壤,让夯土筑墙时不易发生意外。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灿烂的午阳,很快就会让他这番苦心付诸东流。 就在梁人被烈日夺目的刹那,十多道流光溢彩般的身影,突然飞掠道他们头上。 “那,那是什么!”底层仆兵不明所以,一时间纷纷停下手中动作。 但梁人校尉毕竟见识丰富些,很快认出这些是什么,不禁愕然道:“游者?怎么会这么多!” 很快他就发现,多的不仅仅是游者。 便见空中这十多道流光,分成三个队列,分别向着的近二十丈版筑之间俯冲。 一旦临近,下方的仆兵们就会感受到一股灼热的高位,随之而来的,是十多道同样散发着高热的流光。 但流光没有攻击人,而是打在了版筑木板之上。 如是一轮以后,木板居然燃烧了起来。 “射击,快将这些游者打下来!”忙乱之间,梁人校尉匆匆下令。 然而这时候,游者们经过一轮俯冲,又纷纷飞到天上盘旋,下方梁人的弓手迎着烈日仰射,不但难以瞄准,而且箭矢飞到天上力道衰减得厉害,难以突破有符、甲护身的游者们。 反观游者们居高临下,第一时间集火下方凡人仆兵,造成了不少伤亡。 “快,举盾掩护仆兵后撤!”意识到敌人针对的是缺乏保护的仆兵,梁人校尉不得不咬牙下令。 这些仆兵都是筑墙用的,若都死光了,他这次的任务就不好完成了。 然而此时版筑之间的仆兵阵线,在游者的空中骚扰下,早已乱作一团,后方的步兵方阵根本难以上前。 而比这更糟糕的时,此时木板火势在烈日高温下,越烧越旺,已经停不下来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76章 扑朔迷离的局面 就在梁人军阵前方陷入混乱之际,紫、红两道身影,已经杀到了阵前缺口。 “校尉,你先撤,我去挡住他们!”先登百家大喝一声,带着死士们迎向敌人。 然而就在梁人刚准备迎敌的时候,异变突生。 便见稍稍落后的紫色身影猛然从地上一跃,跳到了前方红色身影的大戟之上。 随即后者大戟顺势一拨,竟将后者凌空在挑高一大截,将将越过了死士们的头顶。 “不好,她要袭击校尉,快拦下她!” 先登百将已经顾不得临近的强敌,第一时间下令阵后方的死士返身去拦截即将落地的娇小剑士。 但未等死士们冲到近前,天上一道流光突然爆发出远胜其他的光辉,而后以惊人的速度俯冲向娇小剑士,随即轻轻一带,已将剑士重新带到天上。 “怎么又跑了?”阵中的梁人校尉惊魂未定地看着天上的流光,一时间也不知道敌人打得什么注意。 明明刚刚已经越过了死士,冲到军阵中了,怎么突然放弃攻击了? 莫非只是来吓唬一下他这位主将的?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结论下早了。 那道流光在他头顶飞掠了一阵,再度折返。 再次向他俯冲而来。 这次不用先登百将下令,校尉身边的短兵已经纷纷上前举盾结阵。 只可惜,他们还是低估了敌人实力。 流光之中,娇小剑士巨剑猛然一挥,一道磅礴的虹光激射而出,如同天上的大日,爆发出夺目耀眼的光芒。 而下方的梁人只是下意识眯了眯眼,就被虹光淹没。 轰! …… 斩杀了梁人的校尉、百将,以及三名秩二死士以后,剩余的士兵稍稍追击了一阵,田籍就勒令众人返回通天井了。 他们这点人马,利用游者与地形跟敌人打打游击还可以,出其不意的话,还能斩将夺帅。 但真到地面上跟数量庞大的敌人打阵地战,迟早会吃亏,所以绝不能浪战。 况且梁人数量太多,分散逃入山林中,也难以尽数歼灭,所以田籍见好就收。 顺便他也想看看,知道通天井这边的情况后,梁人舟师会如何应对。 然而一连等了数日,城外都没有梁人出现。 田籍不信邪,带着邹平再去空中侦查,但除了抓住几个未跑远的梁兵以外,陆地上再无梁人的身影。 “看样子,梁人是直接退回陌河的舟船上了。” 预料中梁人的反扑,居然比想象中地要小很多,田籍内心不但没有感到丝毫轻松,反而越发沉重。 而这种沉重的心情,又随着一条按当前局势来说算不上意外,可又确实出乎他意料的情报,变得越发微妙起来。 “孙氏打下安武城了?” “确实打下了。”庞尉报告道,“据孙氏的哨骑说,昨夜他们成功将地道挖到安武城的城墙下,突破了黑水在城中的布防,天亮以前,就占领了整座城。” “安武城本就是孙氏的地盘,论对地形的熟悉,他们确实更胜初来乍到的黑水人。”墨烟闻言补充道。 “如此说来,孙氏真的收复全部失地了……”田籍沉吟道。 武县是谷道关以东,首当其冲的大县。失去这里,黑水大军在中陆再无依托。 可是,黑水人真的失败了吗? 如果说在此之前,他对战局的预判,还是来自管叔吾、交陌都游老这些大能的态度,那最近梁人对通天井丢失的消极表现,就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了先前预判。 毕竟若梁人还能继续东进,通天井这里,就不是唯一的路上通道了。 甚至黑水大军一来,田籍这边反而成了孤军,不足为患了。 难道,安武城还不是此战胜负的关键节点? 想到这里,田籍立即追问道:“孙氏的哨骑有没有说,攻占城池的时候,黑水大军逃跑了多少人?” “这一层就不清楚了。”庞尉摇头道,“据说孙氏攻城时损失不下,占下安武城后,无力再追逃,黑水大军应该跑了不少。” 说到这里,庞尉半是安慰,半是劝诫道:“大人不必过虑,安武城比邻谷道关,原本就是谷道关防线后方的重要依托,城高墙坚,就算黑水残兵重新集结起来,怕也无力再反扑。依我看,这场大战应该是告一段落了。” 这时申弃见田籍一直愁眉不展,不由轻笑道:“我说灵台伯,你都把我们带到这处远离战场的偏僻之地了,究竟还有什么可担心的?难不成你怀疑黑水人在陆上佯装败退,然后乘坐梁人的舟船,从北边陌河出奇兵绕后?” 听到申弃调侃的声音,田籍眼中,蓦然过闪精光。 他不是认为申弃的猜测有道理。 事实上,随着孙氏主力收复武县,此时陌河上的梁国舟师就彻底失去了陆地上的侧翼掩护。 如果这时黑水人胆敢乘梁人的舟船冒进东行,那结局只有一个:在交陌都的水陆两路夹击下,黑、梁联军全军覆没。 但申弃的话,却又给他提了一个醒。 黑水人确实有派一支奇兵绕后的可能。 因为整个交陌都的地形构造,除了北边被高陆都的崇山峻岭稍稍遮挡以外,其余三个方向,全都是四通八达,甚至能一直联通南荒。 而正是因为这种四方通衢般的地理位置,才让这里的商贾货殖之道一直繁盛。 毕竟商业流动,首先需要确保道路通畅无阻。 黑水大军确实不能从北边陌河出奇兵绕后,但南边呢? 当田籍提出自己的疑问后,作为本地的吕技击,申弃却摇头道:“那更不可能。黑水人要从南边攻入中陆,只能绕道南荒的火正国。” “可火正国的蛮夷,向来仇视我们北人,不单是大齐,连西泽的黑水,也跟他们打过仗,结下不少仇怨,怎么可能开放国境,让黑水大军通过?” 听到申弃的分析,包括墨烟在内的众人都连连点头。 然而这时候,田籍却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那依你看,火正国是更仇视黑水人,还是吕齐人?” “这……”申弃没想到田籍会问得如此刁钻,愣了愣,才迟疑道,“应该是吕齐人,或者说交陌管氏?” “交陌管氏……你意思是,火正之谋?” 申弃点点头。 这下,田籍总算找到自己不安之感的来源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77章 修船 火正之谋,乃是当今交陌管氏家主管文信的成名一战。 前段时间田籍与姬绫通信,了解过这件往事。 原来南荒的火正国,一直信奉一种名为“改火道”的上古巫道。 改火道尊奉“火祖”,以其后裔自居,历代火正国国君,干脆就是改火道的群巫之长。 说改火道是火正国的国教,一点都不为过。 按姬绫介绍,改火道有五行五木五火之说,认为不同的天时,对应不同的五行之木,必须顺天应命,在不同时节选用合适的木材,生火祭祀,祈求火神攘除凶灾,保佑国泰民安。 这便是“改火”一词的含义。 那么理所当然的,木材对于火正国来说,不单单是建筑材料或者取暖之用,更是关乎国之大祭的重要祭品,需求量十分庞大。 随着连年砍伐无道,南荒木材资源渐渐枯竭,不得不与中陆贸易,来换取木材。 也就在这时候,走相者途径的管文信,断定今后南荒之土再难产木,于是乘机提出‘以粮换木’的提议,大量收购火正国的粮食。 如是两三年,火正国上至官府,下至民间,皆无余粮。 这个当口,管文信感觉时机成熟了,迅速联合其他粮商哄抬粮价,并断绝木材贸易。 交陌管氏的这一下背刺,不但导致火正国举国上下缺乏木材祭祀,更陷入严重饥荒之中。 时间一长,贵族与平民之间矛盾日益激化,最终引发动乱,死了将近一半人口。 不久之后,在周边国家的蚕食下,火正国国力迅速衰弱,再难威胁中陆。 “当初管兄说火正国人狠毒了管文信,不是没有道理的,这是不见刀兵的血仇啊。” “想比起来,他们与黑水的矛盾,就没有那么深了。” 田籍一边回忆着姬绫提供的情报,一边思索眼下的局面,心中越发觉得,黑水人绕道南荒,并非异想天开的事。 “说不定,管叔吾如此果断离开交陌都,也有这个层面的考虑?” …… 田籍因为有额外的情报支持,所以对自己的脑洞有相当自信。 不过在其他人来说,这个构想未免太过天马行空。 况且交陌都对南荒,也不是没有派兵防守不是? 但不管怎么说,眼下田籍这支小队,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都跟他有了牵绊,并且也信服于他。 所以当田籍有了决断以后,众人也迅速达成了一致:战事还有变数,不能盲目乐观。 接下来,便是应对的措施了。 “如果我们不南下汇合孙氏大军,要么继续坐守通天井,要么往北边撤到陌河。”墨烟分析道,“你打算如何应对?” “不能坐以待毙。”田籍斩钉截铁道,“趁着现在孙氏主力还在南边,暂时没有后顾之忧,我们集中精力打通北边,另谋出路。” “你不会打算直接强渡陌河?”墨烟诧异道,“且不说梁人舟师可还在河上,单说我们自己,也无船渡河啊!” 黄字级御气符极限是飞行一里,而陌河宽度少说两里,除非田籍用玄字级的符一个个带走,否则渡河只能靠船。 这还是在梁国舟师不攻击他们的情况下。 况且人能带走,辎重却不好搬,还是得有船。 “当然不是渡河。”田籍摇头道,“不过当下孙氏大军在陆地上,梁人舟师必然不敢贸然靠近南岸,若我们紧贴河岸行舟,尽量隐蔽一些,还是有很大希望脱离这片战场。” “这倒是可行!”墨烟微微点头,“不过我们现在才造船,还来得及吗?” 听到墨烟的疑问,田籍指着手边草绘地图的某处,目光炯炯道:“不需要我们自己造船,梁人已经帮我们造好了!” …… 一日之后,田籍带着墨、申、邹三人来到了陌河南岸的一处林间空地。 这处空地的树木早被砍伐一空,期间还有不少明显是刚刚烧毁的棚屋残骸。 在棚屋后方,有一条两丈宽的水沟,一直往北流通到陌河上。 此时水沟上,还横七竖八地停泊着很多长条形的船只。 “这些都是……翼船?”墨烟喜出望外地走到沟边张望,“你们是怎么知道这里有这么多船的?” “是我与主上数日前查探梁人动静时,无意中发现这处临时搭建的船坞。”邹平解释道,“不过那些造好的船全都被梁人开走了,剩下这些,都是不适合作为战船的残次品。” 墨烟闻言再度看向水沟,发现果然如邹平所言,剩下的这些船,要么是结构不紧密,要么是配重不平衡,或多或少都有些质量问题。 而且梁人大概是担心残船会资敌,所用船都凿了底洞,漏水严重。 有些没来得及下水的,干脆在岸上烧毁,留下焦黑的痕迹。 “虽然作为战船是不合格的,但我们本来也不打算跟敌人水战。”田籍上前道,“只要挑一艘质量好些的,修补一下,作为水上载具是足够了。” …… 于是接下来,众人在残次品中仔细挑选了一番,最终找到了一艘质量还算完好的“大翼”,只要将底洞修补好,就足够载着他们这二十多人离开。 甚至还有余裕装上大量辎重。 修船需要的木料,可以直接从其他残次品上拆下来顶替,不需要额外去砍树、削制。 船桨更是有现成的。 这节省了他们大量的时间精力。 如此忙碌了一天,船就已经修好了一大半。 这期间,一个梯队的游者不断在附近巡视,以防梁人去而复返。 至于取余游者,则忙着将通天井的物资往船坞这边搬运,主要是粮草和军械。 田籍见这边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便将剩下的事情交由墨烟跟进,自己则来到一处僻静的林间空地。 沉寂多时的六甲御阳环,终于有动静了 …… “真的有秩三?” 田籍仔细感悟这六甲御阳环中的神魂团,心中不禁小小震撼了一下。 就在今日,这道集合了六名兵家与侠客途径的神魂团,终于完成了融合,而后秩次猛然拔高了一大截,突破了秩三! 按照皇子胜转述孙氏兵家大能的说法,这意味着那个微小的机会成真了。 六道秩二的兵、侠神魂,化成了一位有秩三威能的悍勇战士。 这无疑进一步提高了他们这支小队的战斗力。 但田籍惊喜之余,心中不免暗暗警惕。 毕竟他自己还是秩二,能否顺利控制一道秩三神魂,谁也不敢保证。 “不过来都来了,总归要试一试才知道。”想到这里,他立即拘使神魂出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78章 他在催更?! 下一刻,一位体型雄壮的战士具现在田籍面前。 撇开秩次的差距不说,单从体型来说,对方足足比田籍大了一圈。 原本田籍在妫鱼的大补气血药长期滋补下,在寻常人之中已经是属于“伟岸大丈夫”的一类,而在雷霆不憾仪式之后,身上肌肉轮廓更是堪比侠客。 眼下这位战士的体型,比他还大一倍,已经称得上是小巨人了。 但有趣的是,这位巨人的却与田籍一样高。 因为,他没有头。 “不会是个残次品……” 田籍试着给对方指令,去攻击旁边一颗三人合抱的大树。 随即,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无头战士一个箭步冲到大树前,右臂猛然挥出。 嘭! 硕大的拳头,毫无花哨地轰在树干中央,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巨响。 而更骇人的是,下一刻,树干拦腰而断,上半截树干倒飞而出,直到飞掠三丈远,才轰然倒地。 “这……” 田籍看着剩下半截的歪斜树桩,树桩下断裂大半的树根,一时间有些震撼难言。 三人合抱的大树,以他如今的力量,全力轰击一番,也有望打断。 但如无头战士这般轻描淡写地一拳打飞,却是做不到。 “这种巨力,恐怕墨烟都有所不及!”田籍回过神来,心中又惊又喜。 …… 接下来,田籍又测试了一下无头战士的各种能力,发现对方无论是速度、力量、灵活、爆发力、还是战斗的素养,全都不亚于墨烟与申弃,甚至单纯从力量来说,还稍稍超出前两者。 当然,以田籍对墨烟战斗力的了解,两边真对上的话,最终胜者应该还是墨烟。 这与身体素质无关,完全是战斗经验上的差距。 因为这名无头战士似乎只保留了基本的战斗本能,没有自己的思维能力。 除了机械地接受田籍的指令外,无法进行更深入的交流。 不过这也算是六甲阳神的共性了。 “目前看来,我以秩二境界操控这名秩三的神魂,完全没有任何反噬,也不知道是不是孙氏炼制六丁六甲的阵法,有什么玄妙……” 无论如何,眼下凭空多出一名堪比墨、申二女的强大战士,对于田籍这支小队来说,无疑是的大好消息。 关键是这名无头战士,神魂融合得极为完美,不像过去田籍炼制的残次品六甲阳神,还有使用次数的限制。 换言之,这是一名能长期使用的苦力! 这么好用的苦力,田籍决定给他取一个响亮的名号。 哪知他心中冒出“名号”这个念头的时候,无头战士身形微微一震,居然从腹部发出了含混的声音—— “更……” “更,更,更!” 田籍呆立当场,直到数息后,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前世,在某些有拖延症的网文作者评论区中,干得最多的一件事:“他……他不会是在催更?!” …… 好在无头战士的心思单纯,田籍稍稍【知鱼】一下,就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原来对方说重复喊的不是“更”字,而是“耕作”的“耕”。 这似乎是某位存在的名讳,无头战士对其有强烈的情绪反应。 只可惜对方神魂中没有更多的记忆,田籍不知道这位“耕”究竟是谁,只能怀疑这事可能跟孙氏那群兵家有关。 毕竟六丁六甲之术就是他们秘密捣鼓出来的。 这小小的插曲,也让田籍有了起名的思路。 于是他大手一挥,对无头战士宣布道:“从今天起,你就叫‘催耕’!” 催耕:“耕——耕,耕,耕!” …… 当田籍带着无头的催耕回到船坞时,墨烟与申弃都下意识抓住武器,邹平更是第一时间靠近艮字大幡。 直到田籍解释一番,众人才放松下来。 这时船已经修补完毕,申弃一时没别的事干,便有些欲欲跃试,希望与催耕比划一下。 正好田籍也有心测试一下后者的实力,便同意了申弃的请求。 战斗的结果十分喜人,催耕手空拳地与申弃搏斗,居然打得有来有回,足足三十个回合,不分胜负。 之所以没有继续打下去,是田籍见申弃越打越来劲,担心她一疯起来,会损伤无头战士。 后者身上除了一圈草裙,可是啥防护都没有。 正好这时游者们已经用马车,将粮食军械等辎重陆陆续续运达,于是申弃鼓噪着给无头战士穿上盔甲,拿上兵器,再好好打一场兵击。 这却让田籍有些犯难,因为无头战士体型太大,没有合适他的盔甲兵器。 就连墨烟的大剑“凝墨”在他手中,也成了短剑。 最后还是在墨烟的帮助下,将两件最大号的金属扎甲拼拼凑凑,才挂到了催耕身上。 随后田籍让他与申弃尽情战斗,顺便测试一下他顺趁手武器。 期间,墨烟,晏晨,包括田籍自己,看得手痒了,也亲自下场战斗。 有时是田籍与崔耕配合打墨烟,有时的田籍指挥崔耕配合晏晨打申弃,或者干错五者无差别地混战…… 如此相互大乱斗了一番,田籍除了对众人实力有了更直观的了解外,也终于发现,当催耕使用戈与盾的组合时,表现出来的战斗力最强。 居然能跟申弃打上一百个回合,不分胜负。 而当停下来时,催耕持戈立盾,竟然还会原地轻轻晃动,仿佛在起舞 一边动,腹腔之中还一边发出“耕耕耕”的声音,似乎十分亢奋。 “看来又是个精力旺盛闲不下来的。” 田籍目光在催耕、申弃与晏晨之间扫了一圈,对于接下来负责划船的人选,有了定论。 …… 这一夜,随着最后一车辎重运达船坞,田籍已经将通天井中能带上的物资,全都装船上了。 剩下带不走的,也在白天的时候让游者们烧毁了。 反正这里他不打算回来了,不能便宜敌人。 “大家劳累两日,今夜休息一宿,明日一早,我们乘船东去。” 听到田籍命令,众人纷纷找了一块平整的地方,就地吃喝休息。 其中申弃的最为考究,还找了几块木板,临时搭了一个矮榻,铺上从通天井仓库中顺来的软席。 她不像墨烟要恪守“节用”的墨者理念,跟大部分吕齐贵族一样,都喜欢享受。 所以对于眼下在野外宿营,难免有些抱怨。 虽然她不敢当着金主田籍的面说,但私下却对墨烟嘀咕道:“听说灵台伯曾经遭遇刺杀,差点丧命,会不会因为这样,他才变得如此,呃……谨小慎微啊?” 申弃知道师姐与田籍的交情,所以没有当面说出“胆小”二字。 “在战场上,谨慎并不见得是坏事。”墨烟不以为然道,“为将者更是如此。” “但也谨慎过头了……”申弃摇头道,“如今孙氏收复全部失地,眼看着黑水人就要退回西泽,梁人舟师也龟缩河上,这时候我们不去安武城找孙氏邀功请赏也就罢了,为什么还非得来这里自讨苦吃?” “反正博闻做事从不会无的放矢,我们跟着他走就是了。”墨烟依然不为所动。 “唉,看来师姐中某人之‘毒’深矣……”申弃望着墨烟坚定的目光,心中微微叹息,不再多言。 然而就在她刚刚翻过身,准备休息的时候,身下的木榻突然晃动了一下。 “谁在戏弄我?!” 申弃恼怒地看了一眼四周,除了师姐外,没人在她身旁。 于是她只能将目光投向墨烟。 正好后者也看向了她。 “不是我。”墨烟呐呐道。 申弃也感觉这不像墨烟的行事风格。 很快,矮榻又晃动了一下。 这次申弃看得清清楚楚,确实不是墨烟干的。 动的也不仅仅是矮榻。 是大地在晃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79章 地动 大地在震动! “御气升空!” 田籍大喝一声,众人立即从愕然之中反应过来,游者纷纷激发风气行符乘风而上。 其他人除了催耕以外,也各自扒拉着一位游者,跟着上天。 至于催耕,却是被田籍第一时间下令跳入水沟中稳住翼船,以免船身与船上货物遭到破坏。 这时地上的震动越发明显,原本船坞附近的残余建筑更是第一时间倒塌。 外围树木虽然暂时没有倒塌,但树干剧烈摇晃,带动着上头的树冠上下翻飞,在夜色当中,仿佛一片黑色的惊涛骇浪。 “怎么突然就地动了!”墨烟趴在田籍胸前,目光注视着下方,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她从小在交陌都长大,还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规模的地震。 “震动是从南边传来的!” 邹平在几名老游者的帮助下,将珍贵的太乙六壬式盘也带到空中,此时正对着南边方向【望气】,很快望出了端倪。 “南边?”墨烟抬起头与田籍对视了一眼。 两人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出了对方所想,不禁异口同声:“安武城!” …… 地震持续了大约六十息,就平复下来。 但田籍却不敢大意,他让众人赶紧收拾行囊登船,并随时准备好继续升空。 而后他带着邹平与太乙六壬式盘,往南边快速飞掠而去。 因为用的是玄字级的风气行符,田籍很快就回到通天井的位置。 “城墙塌了……” 邹平看着下方破碎的关城喃喃自语,既是后怕,也有庆幸,“要不是主上提早带我们到野外,恐怕今夜骤然发生地动,会死伤不少。” 通天井没什么可看的,田籍快速掠过,继续往南边山下飞去。 因为有邹平指引捷径,飞行了半个时辰后,他们就到达了武县的北端边界。 不过到了这个位置,田籍就谨慎地停了下来。 这里虽然还看不到县治大城安武城,但按照庞尉的说法,这里应该有孙氏大军一个亭的岗哨。 他往日便是在这里打听南边的消息。 只是眼下岗哨的木楼倒塌,残余的哨骑正亡命地往东边逃窜,不知是否出于隐蔽的需要,连火把都不敢打。 要不是田籍有气感,邹平能【望气】,两人还未必能发现黑夜中的人马。 很快,田籍就拉着了其中一骑。 “你……你是灵台伯?”孙氏哨骑先是惊恐拔剑,随后认出了田籍的模样,这才放下武器。 田籍也不跟他废话,单刀直入问道:“是安武城出事了?” “应该是……” 听到对方不确定的语气,田籍皱眉道:“你们也不清楚?” “前半夜地动之后,我们立即派几名弟兄去南下查探,可惜全都一去不回。”孙氏哨骑目光仓惶道,“倒是有一名在安武城附近巡查的哨骑跑了过来,说地动之时,他亲眼看到,安武城下方突然地陷,整座城都被埋了!” “整座城都被埋了?!”邹平震惊失语,“那弱妹他们……” 田籍此时也没空理会进入“舔狗”状态的邹平。 听到孙氏哨骑的说法,他下意识回想起去年初冬,在羊角城发生的事情。 当时一位仙神层次的凶神朱厌“路过”,直接将一座城邑踩平。 甚至就在此地西边不远的故谷道关防线,同样也遭此无妄之灾。 只是眼下朱厌已经远去,安武城的塌陷,又是谁造成的呢? 这时孙氏哨骑听到前方战友催促,语气也开始急切:“大人,还是赶紧往东逃,眼下大军主力多半陷在安武城中,孙将军生死不明,恐怕再过不久,西边的黑水人就会杀到,到那时,这里已经无人能抵挡他们了!” 黑水人? 田籍脑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前段时间在高陆水道与黑水刑官交过手后,他就找墨烟了解过黑水法家的情报,知道法家以“刑律”给敌人【鞫决】定罪,然后借助天谴、地责、人罚三种威能,来诛罪。 其中天谴是天雷,而地责,正是山崩地裂! “莫非今夜安武成的突然陷落,居然是黑水法家诱发的超大规模‘地责’?!” 田籍心中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毕竟两军交战日久,孙氏对法家必然杀伤不少。 后者想要罗织罪名,简直易如反掌。 当然,孙氏与对方长期对峙,自然不可能不防着这一手,所以基于目前情报,他还无法确定真相是否如此。 不过回到眼下来说,追究真相不是当务之急,赶紧逃离才是! 正如孙氏哨骑所言,眼下孙氏主力折算大半,残兵无法组织起有效防线,黑水主帅只要不是傻子,必定会趁此良机迅速反扑。 就田籍所知,那位在西泽可是有“杀神”的威名,曾经将孙氏军神孙峻野打得退避三十里的可怕存在! “你们打算撤到哪里?”田籍问道。 “当然是平县的大营。”孙氏哨骑理所当然道,“后军几位将军在那里守着,应该比这里安全许多。” “平县未必安全。”田籍却摇头道,“最好继续往东、往北走。” 留下这句话,田籍也不等对方回应,直接拉着邹平御气南遁。 他是看在对方提供情报的份上,才稍稍提醒一句,至于接不接受,就是对方自己的事了。 “主上,我们也会逃去平县大营吗?” “我不会去找姚弱他们的。”田籍直接了当地掐灭邹平的某种旖念,“我只对咱们这二十多号人的安危负责!” “好。”邹平不复多言,专心指路。 …… 来时路上田籍还会观察地上动静,现在折返,他却不管不顾,全力御气。 这次不到半个时辰,就回到河边船坞。 随后他二话不说,立即下令开船。 船上除了邹平继续负责【望气】,其他人包括老游者们,全都要动手划船,争取在最短时间内逃离武县水域。 要跟时间赛跑! 当下黑水大军随时会反扑,相应地,陌河上早有准备的梁国舟师,必然会顺势跟进,留给田籍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陆地上逃亡平县的孙氏残兵,包括平县的守军,能稍稍迟缓一下黑水大军东进的步伐,进而影响道陌河上,梁国舟师的东进速度。 他们只要跑得比孙氏的人快,应该还是安全的。 但有道是兵败如山倒,谁知道孙氏的残兵败将,还能抵挡敌人多久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80章 东逃 一夜亡命划船,小队中的各人,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疲劳。 老游者们更是早早放下了船桨歇息,实在是年老体衰,划不动了。 田籍也不勉强他们,让邹平赶紧用艮字大幡发动【藏风】,帮助众人恢复体力。 眼下他们一叶孤舟行于水上,游者这支全天候的空中机动力量尤为重要,必须随时保持能够升空的状态。 至于其他人,自然还是继续划船。 到天亮时分,除了仿佛永远不知道疲倦的催耕以外,就连一直精力旺盛的申弃,划桨动作也不可避免地慢了下来。 好在这时候,他们已经跑得很远了。 “还有半里水程,我们就进入平县水域了。” 听到邹平的提示,紧张了一夜的众人,都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不过很快田籍冷静的声音就响起:“平县虽有孙氏后军大营,未必就安全,我们还得继续往东走。” “博闻打算去到哪里?”墨烟问道。 “孝城。” “那里是大军后方辎重所在,有坚城守护,确实更稳妥些。”墨烟闻言点头,顺便也是给田籍帮腔,说服其他人。 不过她显然多虑了。 邹平、晏晨以及庞尉等游者且不说,就连一直对田籍做法有些微词的申弃,昨夜听闻安武成陷落的情报,此时也是心有戚戚焉。 “灵台伯,先前是我错怪你了。”申弃大方认错道,“这次算我欠你一条命,先前的佣金,就免了!” “那之后呢?”田籍不禁打趣道。 “之后当然要另算!”申弃理所当然道。 这时,晏晨发挥愣头青的性子,小声比比道:“师傅,灵台伯带你去阻截粮道,避开了安武城之劫,这算救你一次。” “昨夜带你到河边,躲过通天井的塌陷,这又算一次。” “所以你该欠灵台伯两条命才对……” 被小徒弟背后捅刀,申弃当即脸色涨红,狠狠给了他一个暴栗,驳斥道:“那还不是同一次地动,怎么就算两次了?” “况且以你师傅的本事,通天井就算整个都蹋了,我一样能逃出来!” 看到申弃被徒弟说得气急败坏的模样,船上的其他人都忍俊不禁,一时间,因为地动、逃亡而带来的紧张情绪,稍稍缓解了一些。 …… 田籍将逃亡目的地定为孝城,只是想给众人一个望梅止渴式的目标,好有些坚持下去的盼头。 实际上在他心中,孝城依然算不得一个理想的去处。 因为从孝城以西,一直到原谷道关防线,全都是一马平川,四通八达的大路。 这也是为什么孙氏大军先前选择这里作为陆上补给线的起点。 换句话说,如果黑水大军能攻下平县的大营,为何就不能继续往西拿下孝城,以彻底稳固已经占下的这大片土地呢? 所以到达孝城以后,田籍会毫不犹豫地继续往东行船,不管是继续划这艘拼拼凑凑的大翼,还是借用交陌都的其他船只。 只有回到南阡河,然后沿着阡河穿越高陆都群山,直至回到田齐,他才能真正感到安心。 “希望能平安回去。” ……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战场却充满各种意料之外。 众人刚刚进入平县水域不久,前方河岸上,就出现了激烈的战斗。 战斗双方,一边有十人规模,齐军服饰,人手拿着一柄大戟当武器,跟申弃一样。 至于另一边,人数多两倍,衣着华贵,赫然正是皇子胜等人! 此时双方正在争夺河边的一艘小船。 田籍远远望去,发现那是一种名为“板船”的小型战船,跟前世见过的舢板差不多,最多只够二十人容身。 显然不足以坐下这里所有人,双方只能兵戎相见。 不过皇子胜这一边,虽然人数多两倍,却大多负伤,连阵型都维持不了。 反观另一边的戟士,结成一个如同刺猬般的密集阵型,步步紧逼,将皇子胜那方挤压到河边,已经有人失足落水。 恐怕再过不久,皇子胜那方就会落败。 “弱妹!” 邹平也第一时间捧着太乙六壬式盘跑到船首,发动【望气】。 很快,他就查清戟士一方的实力。 “秩三三人,余者皆秩二!” “是一什精锐吕技击。”墨烟眺望后,给出了更确切的判断。 “看来都是从武县逃出来的。”田籍微微侧目道,“没想到黑水人还没杀到这里,自己人却为了争一艘破船,先打起来了。” “反正主帅都下落不明了,那肯定的先逃命要紧啊。”申弃对吕技击的脾性十分了解,并不以为奇。 “博闻,要救他们吗?”墨烟低声问道。 其实按照田籍的想法,现在大难临头,他与皇子胜等人交情又达不到生死之交的地步,最好的做法,当然是远远绕开,自己逃命要紧。 只是要绕开的话,那就必须开到陌河中心。 那里不但水流湍急,不好行船;而且因为天色已经大亮,河面视野清晰,不好隐蔽。 如果被梁国舟师的前哨察觉,以他们这艘临时修补出来的残次品大翼,恐怕很难甩掉。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要求贴着南岸行船的原因。 田籍暗暗盘算己方与吕技击的战力。 以吕技击中的佼佼者申弃为基准。 按照先前乱斗时的评估,墨烟相当于一个半申弃的战力,催耕与申弃半斤八两。 田籍自己用上各种手段全力发挥,能够得上她七成。 其余人凑在一起,能补上剩下的三成。 换言之,单就正面硬实力来说,他们这边有足足四个半申弃的战力,完全不虚这一什只有三名秩三的吕技击。 况且邹平以及老游者们,不能单纯按正面抗线战力来算,更偏向辅助人员。 用得好的话,往往能出奇制胜。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已有决断。 “离岸十丈,继续行船。”田籍下令道。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那些乱兵不识好歹……”说到这里,田籍“锵”的一声拔出细剑凌烟,“那就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游者之势!” …… 河岸上,田齐贵族子弟们已经退无可退。 自从在临海登船南下以来,他们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感到羞愤,彷徨,和无助。 如果说上次在高陆水道被黑水人袭击,他们只是因为经验不足,有些措不及防; 那昨夜之前,明明已经胜券在握,可以安心坐等封赏,却因为一场规模超乎想象的地动,战局完全反转过来了。 这也就罢了,偏偏现在将他们逼入绝境,还不是黑水人和梁人,而是一帮正儿八经的吕齐人! 他们这次千里南下,不就是帮这些吕齐人结束战争的吗? 怎么大难临头,对方却不把他们当自己人了? 就在众人绝望的时候,一道惊喜的声音响起:“你们快看,河上有一艘大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81章 不作死就不会死 一艘大翼隔着河岸十丈左右,不紧不慢地开了过来。 不但田齐贵族这边看见了,连吕技击那边也看见了。 于是打斗暂时停了下来。 很快,田齐贵族这边有人认出了大翼上的面孔,惊喜道:“是灵台伯他们!” “还真是博闻那支偏师啊?!”皇子胜也看到了,目光渐渐放亮。 不过这时候,陈毒夫冰冷的声线泼来凉水:“他们似乎不打算援手。” 众人闻言,发现正如他所说,大翼靠岸的一侧,用木箱堆起了一堵“墙”。 船上的田籍等人,谨慎藏在木箱后,有大约二十名老者还举起手弩,瞄着岸边方向,警惕意味十分明显。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田籍这边的袖手旁观,田齐贵族子弟们却无人能理直气壮地指责。 因为就在不久前,那时田籍几人面对孙智以大军之势施压的时候,他们这些本该跟他站在一边的田齐贵族,不也同样选择了袖手旁观吗? 而在随后田籍被安排了阻断敌人粮道的烫手山芋时,除了皇子胜稍稍示好以外,其他人,有谁站出来帮田籍说过一句话? 还不是都保持沉默,甚至心中隐隐有些看他笑话的意思? 既然当初他们无情无义,这时候田籍这边冷漠以对,也是理所当然的。 于是众人才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之光,又如流星划过一般熄灭。 可还是有一人不甘心就此憋屈死去。 便见姚弱冲到河边,对大翼的方向喊道:“邹平,你曾立下誓言,要护我一世安稳的,难道今日就要食言了吗?” 木箱后一道人影动了动,冒出了脑袋,正是听到姚弱声音的邹平。 就在众人以为他被说动的时候,田籍雄壮的身影却出现在他身后,大掌搭在了他单薄的肩膀上。 随后不知道田籍跟他说了什么,邹平艰涩地点了点头,脑袋沉了下去。 “邹平,你个背信弃义的小人!”见到往日的舔狗突然不听使唤了,姚弱惊愕之余,发出了泼妇般的怒骂,“我回去一定要向族中大人告你的状,你不配当我临海邹氏的子弟!” 只可惜邹平的身影已经不见了,不管姚弱怎么骂,船上都无人理会,只有一双双或者冷漠,或者不屑的目光。 姚弱见状,一时急怒攻心,立即调转方向,对吕技击们鼓噪道:“他们的船更大,你们怎么不去抢他们的船啊!” “弱妹!”皇子胜大惊之下,迅速拉回姚弱,“这些吕技击贪得无厌,就算抢了博闻他们的大翼,也未必会将板船留给我们。你这样做,不就是将博闻他们推得更远吗!” “我……”听到皇子胜责备的话语,姚弱一时语塞。 “就算弱妹不说,那些吕技击也已经打算这么做了。”陈毒夫的声音再次响起。 …… 正如陈毒夫所言,在田籍这艘大翼出现的那一刻,吕技击们就已经露出贪婪的目光。 不单单是因为这艘船更大,还因为船上明显装载了不少粮草补给。 这对于眼下穷途末路的他们来说,甚至比船还重要。 于是在一名秩三什长的命令下,一什吕技击迅速调转方向,往河边大翼的方向逼近。 十丈的距离,对于普通人来说有些遥远,对于他们这群至少秩二的吕技击来说,根本不算事。 一旦跳到对方船上,凭那一船明显是老弱妇孺为主的乘员,还能打败他们不成? 然而未等他们来到岸边,大翼上的人,却先一步发动了。 船上二十多名老者,身上突然冒出流光,而后冲天而起,往岸上飞掠而来。 “御气符?怎么这么多游者?”吕技击的什长轻呼道。 回答他的,是二十道急射而来的光斑。 正是得到黄字级阳气行符加速的弩箭! 这些吕技击都是精锐战兵,至少秩二,普通弩箭难打到他们身上跟挠痒一样,于是田籍便让众人对箭矢加上一道阳气行符,来提高杀伤力。 很快,如同流星般的箭矢,拖着长长尾焰落到了吕技击的身上。 这些“光箭”不但速度迅猛,打到身上更有火燎般的灼热之感,哪怕无法破开吕技击身上的护甲,也造出了不少麻烦。 但这才仅仅是开始。 第一波箭雨后,近二十名游者迅速分成了四个梯队,依次在吕技击头顶飞掠而过,带来连绵不绝的箭雨,如同在空中盘旋狩猎的秃鹰。 可秃鹰再凶猛,终究是要落地扑杀猎物,而游者们却能安然待在天上,居高临下地射击。 所以吕技击们一时间居然拿他们没有办法,只能在下面被动地防御。 在绵密的光箭轰击下,很快有吕技击身上的衣服着火。 为了扑灭火焰,这名吕技击不得不扑腾到地上翻滚。 这样原本紧密的十人阵型,第一次露出了空隙。 就在这时候,船上的又一道流光冲天而起,竟比刚刚的游者速度更加迅猛。 “不好,是那徐国灵台伯的‘白虹贯日’!” 吕技击中有人想起了先前平县大营的惊魂一幕,立即意识到不妙。 只可惜已经晚了,一道磅礴的虹光从天上轰然落下,正中阵型中央的秩三什长。 就连他旁边两名同样是秩三的吕技击,也未等躲开。 流光过后,地上多了一个大坑,三名秩三躺倒在坑中,嘴角溢血,都受了伤。 其余闾技击虽然及时躲开,但阵型却是彻底地散开了。 就在这时候,一道如同小山般的身影轰然坠地。 “耕!” 雄浑而怪异的声音响起,一名手持戈盾的无头战士,已经站在了散乱的吕技击面前。 “这……这是什么怪物?”一名吕技击失声道。 下一刻,长戈横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啄在了这名吕技击的脖子上。 随即鲜血如喷泉般涌出,后者在哀嚎之中到底。 见袍泽瞬间被击杀,剩余的吕技击惊恐至于,也拿出最后的勇气,嘶吼道:“弟兄们,跟他拼了!” 随即,数柄长戟同时想无头战士刺出。 “耕,耕,耕!” 无头战士身上爆发出更加激扬的声音,却不退反进,提着包铁大盾朝吕技击们冲撞而来。 嘭! 吕技击的长戟刺到盾上,不但未能破防,反而被无头战士的强悍力道,冲撞得东倒西歪。 这时候他们已经明白,失去秩三力量的他们,已经无法与这头来历不明的怪物对抗了。 至于他们的秩三,众人回头看向坑中,那里已经有一紫一红两道身影守在那里。 都是秩三。 彻底输了。 “放下武器,降者不杀!”天上传来田籍威严的声音。 …… 让吕技击们留下兵器甲胄后,田籍便放走了他们,以免对方垂死挣扎,伤到他们的人。 毕竟现在还得抓紧时期赶去东边孝城,不宜在此地耽搁太久。 这时候,田齐贵族子弟这边因为战死了一部分,还剩下二十多人,勉勉强强地挤上了空间狭小的板船。 相比起田这边宽敞的大翼,充足的补给,昂扬的士气,他们那艘拥挤的板船,就显得有些寒酸,落魄。 颇有种穷途末路的惨相。 就在十多日前,还等着看田籍笑话的他们,何曾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82章 乱局与抉择 “早知会有这么一天,愚兄当初就该听你劝,不去当什么劳什子的校尉!” 大翼之上,皇子胜懊恼地对田籍感叹道。 因为他们那艘板船缺衣少食,皇子胜作为领头人,不得不拉下脸面,向田籍求助。 田籍虽然不在意其他人,但皇子胜过去对他还算友善,所以就单独请他上了大翼。 酒水食物招待一番后,田籍向他打听起昨夜安武城的情况。 原来先前孙智虽然带上了一众田齐贵族子弟,还任命了军职,却只将他们安排在侧翼防御,没有参与正面进攻。 等打下安武城后,更是让他们在城外驻扎,没有邀请他们进城庆功。 当时皇子胜等人都有些微词,不过现在看来,也得亏他们昨夜不在城中,才幸运地躲过了一劫。 “城中没人逃出来吗?”田籍问道。 “当时骤然发生地动,安武城瞬息之间陷落,恍如山崩。”皇子胜心有余悸地回忆着,“除非是神仙,否则谁能逃出来啊!” “那你们怎么跑到陌河边上了?” “地动平息后,我们意识到战局有变,第一时间就往平县大营的方向跑了!”皇子胜解释,“只是没想到平县守将居然紧闭营门,不许我们靠近!” “这又是为何?” “都是因为那些贪得无厌的吕技击!” 说到这里,皇子胜的目光仿佛出喷出火焰:“打胜仗的时候,邀功请赏,吕技击喊得比谁都大声,结果局势一有变动,他们跑得比谁都快!” “原本安武城外的驻军在地动以后,还勉强能稳住阵线,结果吕技击们为了跑路,居然去抢夺其他兵营的车马,甚至不惜动手伤人,这一来二去,城外大军仅存的士气也被他们冲散了。” “这之后,溃逃之势无法阻挡,平县大营的守将大概是担心溃兵会冲击到大营,所以才不得不赶人……” 说到这里,皇子胜不住长叹道:“这就是亡国之兵啊!” 愤恨的语气中,又带着些哀其不争的意味。 …… 这之后,话题又不可避免地,回到这次突然发生地动的原因上。 皇子胜说自己虽然没有参与经过安武城的地道战,但听孙氏的人说,去年谷道关的破碎,余波牵连附近不远的安武城,地基已经松动。 所以孙智才想到用挖地道的方式破城。 但也可能因为如此,更进一步动摇了城池的根基。 “不过黑水人在安武城盘踞了不短时间,说不定那位公孙乙将军,早就在城中做了手脚。”皇子胜猜测道。 “那以胜兄看,这次地动,有没有可能是黑水法家的‘地责’?” “地责?” 皇子胜愣了愣,突然想起什么,惊声道:“我听说攻下安武成后,孙子睿在城中找到了一枚黑水主帅的将印,好像是黑水主帅公孙乙撤出安武城时落下的。” “这之后不久,黑水那边派来使节,说将印是军中重器,对公孙乙将军十分重要,希望能以赎金交换回来。” “然后孙子睿不同意?”田籍挑眉道。 “他当着使者的面,将公孙乙将印扔到猪粪之中浸泡。”皇子胜目光幽幽道,“然后斩了那名黑水使者。” …… 不管真实的原因是什么,眼下的情况是,随着安武城的陷落,孙氏主力大军或是被坑杀,或是溃退,如今谷道关以东,一直到孝城的方向,再也没有一支像样的抵抗力量,能够阻挡黑水人东进的步伐。 哪怕平县大营还有驻军,也难说在是黑水激流下的冲击下,能坚持多久。 “接下来,博闻有何打算?”皇子胜试探问道。 “先去孝城看看。”田籍答道。 “博闻可是担心孝城也会如平县大营一样,拒绝我们入内?”皇子胜听出了田籍的弦外之音,摇头笑道:“你大概是多虑了!邹无知大人在我等离开以后,便回到孝城了。此时有他坐镇城中,孝城守将不至于将我等拒之门外的。” “希望。”田籍不置可否道。 …… 接下来一日,两船一路沿着河岸东行,再没有遭遇乱兵。 田籍看在皇子胜的份上,给板船上的田齐贵族子弟分了点干粮,勉强能填饱肚子的份量,再多就没有了。 不过除了姚弱外,众人自知理亏,也不敢有什么怨言。 至于姚弱,则一直尝试向邹平喊话,意图唤醒这位工具人的同情心。 只可惜后者在田籍的“铁腕”压制之下,虽然脸色纠结,终究不敢多事。 最后田籍干脆拉着他到一边,研究接下来的行进路线,让他彻底没空搭理姚弱。 这下姚弱完全没辙了。 这一刻,她猛然意识到,过去对他言听计从的工具人邹平,已经变得不那么听话了。 假以时日,说不定他还会移情别恋? 一想到这点,姚弱心中顿生怨毒的情绪,咬牙切齿道:“都怪那个灵台伯,要不是他,邹平怎么会不听我的话!” “还有邹平,居然开始帮外人对付起我来!” “哼哼,等着,等回到孝城,见到邹无知大人,我一定会让你们好看的!” …… 又过了两天,两船终于回到了孝城附近的港口。 相比起他们当初离开的时候,此时港口中异常冷清,别说吕齐的舟师,连一艘渔船都没有。 “或许是知道前线大军变故后,舟师主动收缩了战线。”皇子胜微笑着给众人打气道。 河上联络不到舟师,皇子胜决定直接上岸去孝城。 早就受够了板船仄逼空间的田齐贵族子弟们,也纷纷跟随上岸。 “博闻,我们也跟着去吗?”墨烟问道。 “不去。”田籍毫不犹豫道,“这样,你继续带着大家沿河岸东行,保持警惕。我先跟上去看看情况……” 随后田籍低声跟墨烟说了一下自己后续路线安排,以及大致的计划。 这都是这两天他跟邹平研究出来的。 下船时,墨烟担忧地拉着他道:“你一个人孤身前去,太危险了,要不还是带上我?” 田籍捏了捏她的包包脸,微笑道:“我一个人行动,不管是隐蔽还是跑路都更方便,若再带一个人,反而会拖慢速度。” 他又指了指船上的其他人,道:“况且这里只有你战场经验最丰富,也最稳重,交给旁人我也不放心。” 墨烟这才作罢,不过还是建议田籍带上催耕。 田籍想了想,同意了。 催耕虽然体型庞大,但底子还是六甲阳神,本体随时能收进六甲御阳环中,需要跑路的时候,不会带来额外负重。 至于武器盔甲之类的,都是普通军中制式,丢掉就丢掉了,船上还有不少储备。 …… 在港口上岸后,众人发现这里跟河上一样,人都不见了。 只有路上随意抛洒的杂物,能说明这里的人应该是匆匆撤离的。 “看来孝城也有变故。” 田籍坐在催耕的肩膀上,看着港口的狼藉景象,目光凝重。 就连皇子胜也无法维持笑容,不安地四处张望,希望能找到人影。 离开港口走了数里,孝城的城墙出现在视野中。 此时远远望去,城门洞开,官道上车水马龙,跟往日没什么两样。 “至少孝城还有人!” 一众田齐贵族子弟见状,纷纷松了一口气,加快前进的步伐。 只有田籍目默不作声,目光越发凝重。 如此又走了一段,众人终于看清楚城墙上头的状况。 大量兵卒来回巡视,床弩、檑木等守城器械也都被推到城墙边,跟他们离开的时候,也没什么两样。 但有一样东西,却彻底改变了。 城墙上迎风招展的旗帜,变成了玄黑色。 黑水人的军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83章 大势已去 黑水人占领了孝城?! 望着城头上的玄黑旗帜,田齐贵族子弟们都感觉难以置信。 他们在地动发生之后,就第一时间往东撤退,这几日更是一直在河边行船,绝对走在了所有溃兵的最前方。 就算西边的黑水大军反应迅速,以轻车快马在陆地上狂飙突进,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就占领了孝城啊? 哪怕平县大营不堪一击,孝城总得要抵抗一下? 哪怕孝城毫不抵抗,黑水人要完全占下一座不设防的大城,也总得需要一些时间? 然而现在目之所见,孝城城头上,黑水人俨然已经建立了完备的防御体系,甚至有自信打开城门运输物资。 这绝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事。 就在众人惊愕难言之际,孝城上的人也发现了他们这一行人。 很快,远方传来隆隆的车马声,有三辆战车朝他们这边直冲过来。 有人当场吓得腿软倒地,更多人则是下意识要返身逃跑。 皇子胜叫住了所有人:“我们是代表田齐的使者,不是战兵,诸位不可自乱了阵脚!” “可……可万一黑水人不认账怎么办?”一名贵族子弟惊惶道。 皇子胜指着远处的马车道:“你们看,来者并非都是黑水人!” 众人闻言望去,发现中间一车上立着的木杆,果然不是挂黑水人的玄黑军旗,而是代表使者的符节,而且看形制,应该是吕齐的使者。 于是众人也稍稍镇定了一些。 …… 不久,三辆马车成“品”字型围住了他们这十来号人。 左右两侧战车上的黑水士兵虎视眈眈,矛头弓弩大都指向了体型庞大的催耕,以及坐在催耕身上的田籍,仿佛随时准备进攻。 田籍不为所动,目光落到了最前方那辆,代表吕齐使者的马车上。 来使正是老熟人,高喜叔。 “皇子胜?” 高喜叔惊喜的声音想起,随即他主动跳下马车,上前与皇子胜互相见礼。 简单寒暄一番后,皇子胜立即向对方打听目前的形势。 却见高喜叔意气阑珊地摇头道:“败了,交陌都这次彻底败了!” 随即他跟众人介绍了孝城失陷的过程。 原来就在数天前,差不多在安武城发生地动的时候,一支千乘规模的黑水车骑突然出现在孝城的南方。 虽然当时守城将领第一时间关城门抵御,奈何这支黑水轻骑相当精锐,居然有三分之一都是黑水锐士,更有数名秩四大能坐镇。 在黑水人悍不畏死的攻势之下,孝城紧紧抵抗了半天,就失陷了,河上的舟师只来得及带走部分重要的贵族、将领,就匆匆撤离。 毕竟这里过去被视为安全的大后方,军中的精锐,早就被孙智抽调去前线去攻城略地了,防守力量不强。 “千乘车骑,就算扔下步卒轻车突进,也尚有数千甲士啊!”皇子胜惊疑道,“如此规模的敌军从南境入侵,你们镇守南边的都兵,怎么一点都没有察觉?” 田籍也有同样疑问。 这段时间他了解到,交陌都的都兵跟平原都一样,同样分由左右两位都大夫统领。 其中右都大夫孙氏的兵马最多,主要防御西边方向的黑水朝和梁国; 而剩下的都兵,则负责防御南荒,统兵的左都大夫,则出自交陌都的公族高氏,也即面前这位吕齐使者高喜叔的家族。 便见高喜叔摇头叹气道:“皇子有所不知,自从管氏多年前算计了火正国后,南边已经多年没有兵灾。左都大夫的兵马,与其说是镇守南边,不如说是给管氏的商队当护卫保镖。” “而这次黑水车骑之所以能成事,一则是从火正国借道,绕到了孙氏大军后方,二则有火正国的商人帮忙引路,躲开了大部分左都大夫的布防,这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杀到孝城城下!” 火正国! 皇子胜回头看了一眼催耕肩上的田籍。 这几日田籍也跟他提过黑水人有借道火正国的可能,不过当时皇子胜跟大部分人一样,都认为可能性不大。 没想到,竟让田籍一语成谶。 “黑水人给火正国开了什么条件?”皇子胜语气艰涩道。 “自然是允许他们在中陆传道了。”高喜叔答道,“中陆这里的木材资源可比南荒丰富多了。” “黑水法家不是一向主张打压外道的淫祠邪祀吗?”皇子胜依然不敢置信,“怎么到了中陆,反而允许南荒蛮夷在他们新占的土地上传道?” “不是在黑水人的地盘上传道。”高喜叔纠正道,“是让他们到陌河北岸去祸害梁人的地盘。” 众人恍然大悟。 陌河北岸,一直到高陆都的群山之间,有一条狭长的平地。 梁国参战,正是得到黑水朝许诺,可以在那里攻城掠地。 如今高喜叔说黑水人允许改火道去陌河北岸传道,显然是打算让这两方互相牵制的意思。 “黑水人倒是好算计!”皇子胜咬牙切齿道。 …… 随着孝城易主,如今从孝城到谷道关之间大片土地,俨然成了黑水人的囊中之物。 虽然孙氏尚有一支后军驻守平县,但从地图上来看,平县西南方是来势汹汹的黑水大军,东边退路则被堵死,至于北边的陌河一线,也即将被随后跟上来的梁国舟师封锁。 如此两点一线,三面合围,又断了补给,平县的孙氏残军,已经陷入兵家所说的“死地”。 覆灭是早晚的事。 而一旦孙氏大军覆灭,短时间内,交陌都中,就再无人能抵挡黑水人的兵锋。 一想到自己的安危,已经掌握在黑水人的手中,一众田齐贵族子弟都露出了惶恐的神色。 高喜叔见状,拉起皇子胜的手,温声问道:“皇子,田齐诸君,接下来有何打算?” “实不相瞒,我们原本是打算来孝城汇合邹无知大人,然后一起返回临海的。可现在……”皇子胜看了看两旁虎视眈眈的黑水甲士,“也不知还能不能安然北归。” “诸君有此虑,实乃人之常情。”高喜叔语气委婉道,“不过黑水人要完全打下交陌都,尚需些时日,不至于与立即与田齐结仇。在此之前,诸位都不会有性命之虞。” 见田齐贵族子弟们将信将疑,高喜叔又道:“你们正使邹无知大人还在孝城中呢!” “邹大人没走?”皇子胜半是诧异,半是惊喜道。 “黑色人虽然软禁了邹大人,但仍以上国使者之礼相待!”高喜叔说着,又指了指自己,“你看我这个败军的使者,不也还活得好好的嘛!” 众人闻言,纷纷松了一口气。 皇子胜更是决定随他进去城中见邹无知,顺便跟黑水人商量回去的事。 但在场却有两个人,坚决不进城。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84章 各人的抉择 “陈毒夫说要留下照顾伤者也就罢了,博闻你怎么也不愿意随我进城?” 看到皇子胜期盼的目光,田籍从催耕肩上跃下,道:“我不相信黑水人。” “我也不信。”皇子胜坦诚道,“但如果不跟黑水人谈,我们这些人如何安然回去?” 他又指了指身边的高喜叔,道:“况且有吕齐二守之一的高氏作保,想来不至于有性命之虞。” 高喜叔闻言,一边捋着胡子,一边对田籍露出友善的微笑。 然而田籍看都不看他,反问皇子胜道:“胜兄是否还记得这两日,我们分析孙氏大军一夜之间迅速落败的原因吗?” “当然记得。”皇子胜道,“一则吕王临阵换将,且识人不明;二则吕齐过于依仗商贾之道,致使都中之兵大都染上了商贾的习气,只能打打顺风仗,一旦战局不利,顷刻溃不成军,乃是亡国之师!” 田籍指着高喜叔,毫不客气道:“他就是商贾出身。” “灵台伯……你!”高喜叔怒目圆瞪。 不过田籍懒得理他,而是对皇子胜道:“这些道理,田籍都能想到,以胜兄之智,不至于想不明白。” “所以,胜兄非得冒险入城,究竟是为了什么?” 听到田籍的追心之问,皇子胜沉默良久。 最后,他仿佛有些自嘲地反问道:“博闻可知,我为何取名为‘胜’?” 未等田籍开口,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我生母出自交陌孙氏,自幼教导我兵家之道。” “兵家秩四,名为‘胜将’,这便是我此名的寓意。” “然则我身为庶出的皇子,又是排行第八,恰如锥子置身于一众钝铁之中,不到放入布囊中的那一天,世人都不会知道我的锋锐。” “所以胜兄这次极力争取副使之职,就是为了进入囊中,好展示锋芒?”田籍道。 “‘胜将’不到战场上拼杀,如何取胜立功啊!”皇子胜叹声道,“况且比起一般人为将,我的处境还要更艰难些。” “别人打败仗,尚有机会重头再来。可我一旦失去父皇的信任,则此生再难有出头之日。” 说到这里,皇子胜不知道是感怀自己的际遇,还是为即将冒险入城而给自己打气,慨然道:“所以田胜这一生,若不甘为人下,那就只许胜,不许败!” …… 继皇子胜以后,姚弱也迫不及待登上了高喜叔的马车。 甚至上车后,还回头挑衅地看了一眼催耕上的田籍,大概是想着等见到族叔邹无知后,可以找人告状了。 其他伤势不重的贵族子弟,虽然没有坐车的机会,但都受够了颠沛流离之苦,亦步亦趋地跟随三辆马车进城。 陈毒夫安置好留下的伤员后,走到田籍身边,两人并肩而立,望着远去的车马,长久无言。 直到皇子胜等人彻底消失在城门口后,他才别过头,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灵台伯既不愿入城,却也没有立刻离去,莫非是打算以身为饵,好替河上的墨闾副等人争取逃离时间?” 话说,虽然一路同船南下,田籍跟这位陈氏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却没怎么交流过。 对方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同样没有主动结识田籍。 直到此时皇子胜离队,对方才忽然主动搭话。 “确实有这个考虑。”田籍没有隐瞒。 “看来,灵台伯是真的不看好皇子胜的选择了。”陈毒夫恍然道。 “我只是不喜欢将自己的生死,寄托在敌人的仁慈上罢了。” “有理。”陈毒夫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那么你呢?”田籍回头道,“想来也不是真的为了照顾病患,才不进城?” “自然是因为看到灵台伯留下,所以我也留下。”陈毒夫微笑道,“这一路过来,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但凡跟着灵台伯走的人,都能逢凶化吉,日子越过越好。反之,则总会遭遇各种灾祸!” 说到这里,陈毒夫指了指自己,自嘲道:“邹无知大人说我没有‘笃夫’之心,可谓一针见血。” “我陈毒夫追名逐利,更爱惜己身,哪能一条路走到黑?” “自然是谁走在明路上,我就跟谁走!” 我自己都不知道明路在哪,还指望着未来老丈人赶紧给我指指呢…… 田籍心中吐槽道。 “你非要跟着我,我也不拦你。”田籍脸色平静道,“至于能不能跟得上,那就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陈毒夫连忙抬手一揖。 …… 皇子胜等人离开后,一直到傍晚城门关闭,都没见回来。 此时城外众人已经一天没吃没喝,都是又饿又乏。 好在陈毒夫的药箱中有储备干粮,众人分发一下,稍稍缓解饿感。 “灵台伯,我这还有些干粮,你要不要吃一些?”陈独夫走到催耕旁边,对上头田籍问道。 “谢谢,不吃。”田籍意简言赅。 陈毒夫“嘿嘿”一笑,也不以为意,又道:“灵台伯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不急。”田籍从容道,“等我的人再走远一些。” 不久,夜幕降临,城头上点起了璀璨的灯火,两杆分别代表田齐与吕齐使者的符节,也被人搬到了城头。 只见灯火中,人头涌涌,不时有丝竹之声传来。 竟是直接在上头开宴了。 这让城外啃干粮的贵族子弟们更觉凄然,若非有伤在身行动不便,此刻他们也能在城中吃香喝辣了。 饮宴灯火一直持续到凌晨时分,才渐渐熄灭。 城外的田齐贵族子弟,除了田籍与陈毒夫依然精神饱满地注视着城中动静外,其他人都已经扛不住疲劳,睡着了。 不过就在天亮之际,城门却忽然开启了。 当场有人惊醒,挣扎着从地上站起眺望。 不过也有人熟睡,没有察觉。 田籍第一时间站了起来。 因为他站在催耕的肩膀上,所以比其他人看得更远,更清楚。 只见熹微的晨光中,城内接连冲出了十乘战车。 这些战车迅速列队,朝他们的方向全速奔来。 其中带头的一乘马车上,似乎担心晨光不足以照亮车身,还特意点了火把。 因为车上竖着一杆长长的木杆。 木杆顶端,一个黑色球状物体,晃荡不停。 随着战车渐渐驶近,终于在某一刻,“圆球”亮白的一面转了过来。 田籍也得以看清其面目。 这是一颗血淋淋人头。 皇子胜的人头。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么……” 田籍望着哪张已经失去生气的熟悉脸孔,想起昨日对方说的豪言壮语,轻叹一声,不再停留。 嘭! 下一刻,催耕庞大的身躯凭空消失,甲胄戈盾因为失去支撑轰然坠地。 至于田籍,在他消失的瞬间,便已经化作一道流光,往河边飞遁而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85章 大军压境 玄字级阳气行符速度极快,不到一刻钟,田籍就飞回了河边港口。 但到了这里,他却不得立即降落找地方隐蔽起来。 原来这时候的港口,已经人头涌涌,恢复了繁忙的景象。 外头河面上,足足停泊了十艘高大楼船,至于其他如翼船、板船、艨艟等轻型快船,更是多不胜数。 一时间,水面上舟船往来如织,旌旗遮天蔽日。 “梁国舟师的前锋来得好快!”田籍心中微微惊叹道。 这也就意味着,黑、梁联军两点一线的合围之势,在这一刻彻底完成。 处于包围圈内的孙氏残军,再无生路。 “幸亏我昨日让墨烟他们先行离开此地,否则在此等规模的船队面前,根本别想逃掉。”田籍心中不由庆幸地想到。 …… 田籍在港口外围观察一阵,发现梁人来到这里后,似乎不再急着东进,反而开着小船在楼船与港口之间来回穿梭,将大大小小的货物搬到港口上。 似乎打算在孝城港口建立前哨据点。 这事对于田籍来说,好坏参半。 好处是梁人暂时滞留在这里,那么墨烟他们在上游渡河的时间就更加充裕。 他算算时间,不出意外的话,今天日落前,墨烟等人就能到达他与邹平预定的渡河点。 不过与此同时,因为河上船只太多,田籍潜水逃遁的想法暂时无法实现。 这不单单是因为港口人多眼杂,更因为陌河的深度远远比不上北溟。 潜水深度不够,田籍就无法确保自己能逃过船上梁军大能的感知。 至于大白天在水面上用行符,那就是找死。 “只能等天黑以后,再用晦气行符离开了。”田籍心中想到。 …… 如此等了小半天后,西边方向,陆陆续续又有船队跟了上来,原本已经停满了舟船的孝城港口,变得越发拥挤。 田籍开始有些担心梁人舟师将领会继续派船东进,这样的话,墨烟他们能否在今日内安全渡到北岸,就难说了。 不过就在这时候,他藏身的密林后方,突然传来响动。 田籍警惕地回身观察,剑与符第一时间握在手上。 很快,陈毒夫奔跑的身影就出现在远处。 此时远远望去,他的手上、腿上,甚至脑袋两侧,都插满了长短不一的细针,脸色更是涨红得如同烙铁。 一边跑,脑袋上还一边冒白烟。 似乎是用了某种激发身体潜能的手段。 这让他奔跑的速度超出了一般的医者,堪堪比得上秩一层次的侠客。 跑到田籍附近的时候,陈毒夫鼻子动了动,似乎闻到了外人的气息,脚步立即顿住,警惕注视四周。 “是我。”田籍从一棵树后走了出来。 见到来者是田籍,陈毒夫顿时放松警惕,一脸庆幸道:“哈,这次总算是跟上了灵台伯的脚步!” “其他人呢?”田籍无视了对方刻意讨好的语气。 “他们跑得没我快”陈毒夫脸色悻悻道,“估计这回都成了黑水人的俘虏。” “是么……”田籍不置可否。 陈毒夫歇息了一下,就将身上的细针拔掉,这让他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 这时候,他也留意到港口上的梁国舟师,对田籍请求道:“孝城中的黑水人,手中已经有了大量田齐贵族俘虏,特别是邹无知大人也在他们手中,想来不会再来追捕我们两人。既然如此,不知后续路上,灵台伯能否捎上我?” 似乎的担心田籍嫌他累赘,陈毒夫又拍了拍自己的药箱,道:“如今你我深陷敌人重围,难免有受伤的时候,难道灵台伯不希望身边有一位医者吗?” “你的意思是,让我带上一名随时会给我偷偷下毒的医者,然后一不小心,就会被拿来垫背?” 看到田籍似笑非笑的表情,陈毒夫笑容顿时僵住。 “呵呵,我昨夜给他们喂的只是安神的药,对他们伤势有好处,不算下毒……”陈毒夫擦着额汗解释道,“况且灵台伯才智过人,我哪敢对你下毒啊!” “我昨天已经说过了。”田籍冷声道,“我不会将自己的生死,寄托在旁人的仁慈上。” 陈毒夫一时无言。 好在片刻后,田籍话头一转,又道:“不过,若你能帮我做成一件事,我可以答应带你渡过北岸。” “什么事?”陈毒夫目光期盼道。 “你最擅长的事。”田籍指了指港口中繁忙的梁人,“投毒。” …… 因为要等天黑以后才能用晦气符,田籍想着与其干等,不如利用这点时间给港口上梁人制造些麻烦。 能拖延一点他们东进的步伐就拖延一点。 不管是为了给墨烟他们争取渡河时间,还是为了入夜后自己的撤离。 但因为港口人太多,他不好潜入搞破坏。至于躲在远处用阳气刺符纵火,也因为这里临近水边,效果有限。 搞不好还会搭上自己的性命。 于是他就想到了陈毒夫的特长。 原本他是想带着陈毒夫给偷偷潜入,给梁人食物饮水下毒,不过后者却提出更好的办法。 “你能配置毒烟?” “我有一种独门配方的毒烟,无色无味,哪怕寻常秩三气味师,也很难能立刻察觉。”陈毒夫自信道,“我们只需在这里点燃毒烟,然后灵台伯用你们游者的御风之法,将烟气吹向港口,便可在无声无息之中,完成投毒。” 这倒是个安全省事的办法。 “毒效如何?”田籍又问道。 “这里距离港口有点远。”陈毒夫目测道,“我只能确保大约二成左右的梁人能被毒烟有效覆盖。而且我这毒烟主要功效是阻滞体内气血运转,让人陷入虚弱状态,对于有秩者的杀伤效果有限。除非能再靠近一些。” “不必了,就在这里点燃。”田籍果断道。 他原本也不指望光靠毒烟就能全歼梁人。 只要能给港口制造混乱,同时又不会暴露自身,这就够了。 很快,林中就升腾气一堆篝火,陈毒夫将配置好的草药不断往里扔。 然后,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原本树枝燃烧时,还会有白色的烟气升腾,结果他这一手草药扔下,烟气迅速变淡。 到了半丈的高度,更是直接消失。 这样树林外的梁人,就更难察觉到了。 田籍担心自己会被毒烟影响,所以提早躲得远远地,再用黄字级风气行符定向吹毒烟。 反倒陈毒夫一直站在篝火边,不停投放草药,似乎完全不惧怕毒烟的影响。 也不知道是否提早服下了解药。 当然,就算对方真有解药,田籍也是绝对不会服用的。 如此吹了一阵毒烟,港口中很快有了动静。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86章 亡羊补牢 嗒! 数名背着趁着货物的梁国民夫,毫无征兆地软到在地上。 傍边一名负责监工的秩一梁武卒见状,立即冲上前查看,发现民夫们都脸色苍白,虚汗连连,有人更是已经昏死过去。 “不会是因为昨夜到今天压榨得太狠,这些凡人受不了?”梁武卒心中嘀咕道。 随后他又蹲下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民夫全都陷入了虚脱状态,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算了,还是赶紧换一批民夫。” 想到这里,梁武卒立即起身。 哪知身体刚刚挺起,腿脚无来由地一软,却也是“啪嗒”一声,摔倒在地上。 随即一股天旋地转的感觉传来,浑身虚弱无力,就连空中的烈日,也看着有些模糊。 这位梁武卒不是独一例。 紧随其后,周边不管是负责运货的民夫,还是监工的兵卒,陆陆续续有上百人晕厥在地。 至于再远一些的梁人,虽然没有立即晕倒,但也都呈现了不同程度的脱力。 “有人投毒!” 如此大规模地集中出现异常状态,梁人中的医者终于反应过来。 只可惜虽然意识到这是中毒,但一时之间,却找不到毒源在何处,就连对方投毒的方式都不清楚。 随着陆陆续续有人数百人出现中毒征兆,当即有梁武卒勒令众人退守到河上,其中身份毕竟显贵的军官,更是第一时间坐船回楼船上。 因为从晕倒的人群分布来看,显然越深入港口的地方,越明显。 直到天色将晚的时候,才终于有医者大能出手,查清楚了中毒的原因。 这时候,港口在已经有近三成梁人出现中毒现象。 好在此毒毒性不算致命,死伤轻微,大部分人只是虚脱乏力而已,休息个一两天,就能恢复过来。 不过这样的话,让原本建立港口据点的计划被打乱了。 因为这些中毒之人,大多是负责搬运货物、筑墙立寨的民夫。 为了确保计划进度不受影响,梁人将领不得不从船队中抽调舟师兵卒上岸帮忙,以顶替暂时倒下的民夫。 …… “这样的话,梁人继续东进的时间至少得延后一天。”田籍在港口外头评估道,“虽然于交陌都的大局已经没有影响,却能为我们后续渡河争取到宝贵时间。” 这时候,港口中梁人已经在舟师兵将的强压之下,逐渐恢复了秩序。 甚至有梁武卒在医者的提议下,开始往树林这边巡查过来。 于是田籍不再停留,趁着天色黑下,迅速激发玄字级晦气行符,带着陈毒夫逃离此地。 这不单单是为了遵守诺言,更因为这里靠近敌营,如果不带上陈毒夫,万一他恼羞成怒,招惹敌人过来,田籍自己也麻烦。 就算要撇下他,也得先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 随后两日,两人选择昼伏夜行,不断沿着河岸东行 期间水面上,不时有梁国的哨艇前出侦查。 好在因为港口那边被耽搁了一下,主力的战船尚未开动,所以田籍两人一直未被察觉。 到了第三天清晨,两人终于来到一处名为“龙口”的地方。 陌河河道来到这里,骤然收窄,并且有一处近五丈高的断面,形成了一个像壶口般的瀑布,被当地人称为“龙口”。 寻常船只来到这里,只能绕开“龙口”,走到傍边一条人口挖掘的副河道上,通过船闸系统通行。 当初使团的楼船去孝城的时候,就是这么过来的。 因此田籍与邹平当时就选择了在这里作为渡河点,因为这里的特殊地形,就算无法顺利渡过北岸,只要到了上游,有“龙口”阻挡,梁国舟师也难以追击他们。 说不定还能继续往东开到阡河,那样的话,逃回田齐的可能性就更高了。 因为田籍晚了两天到达,这里已经没有墨烟他们的身影。 还在“龙口”副河道上的关城,还插着吕齐的旗帜,没有落入黑水人的手中。 于是田籍当即带着陈毒夫,想关城守军亮明身份,很快得到当地的关都尉接待。 “大人所说的那船人,大概两天前就渡过了北岸。”关都尉神色恭谨道,“其中一名自称墨烟的紫龙卫闾长,还让下官转告大人,他们一切安好,就等着大人过去跟他们团聚了。” 听到墨烟留言,田籍这几天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随后他又向关都尉打听东边的情况。 不过这次就只有坏消息了。 “陌河转阡河水道封闭了?” “不单单是水道。”关都尉神色凝重道,“就连距离此地三十里的关城,也都开始坚壁清野,过往商旅一律禁绝。” “我们田齐使者都不行吗?” “这个,大人可以去试试,但至于那边放不放行,下官就不敢保证了。”关都尉道,“反正我听说连交陌侯的一位公女,因为走慢了一步,如今都被困住关城西边,惶惶不可终日。” “这也太夸张了……” 田籍嘴上感慨着,心中其实也有些理解吕齐人的谨慎。 毕竟从他们的角度来说,战局突然急转直下,特别是孝城的丢失,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先前对黑水人的细作防范不严的缘故。 其中又以火正国的商人为最。 甚至于说,在目前的这种局势,就连高喜叔这样出身交陌都公族的商人,都已经开始为黑水人卖命了,那其他本地商人,难道就不会有见风使舵的人? 可以这么说,过去交陌都因商贾之道而获得的繁荣强盛,如今也正因为这些唯利是图的商人,而迅速落败。 从这个层面来说,吕齐人这时候如此决绝,也有些亡羊补牢的意思。 只是还来不来得及,就难说了。 “如此说来,我们恐怕无法通过阡河返回田齐了。”田籍沉吟道。 “大人何不试试直接北上,从陆地上进入高陆都?”关都尉提议道,“虽然翻越崇山峻岭十分艰难,但藏身深山之中,能躲开兵灾。” 田籍听出对方的言外之意,不禁皱眉道:“北岸的梁人已经打到这里了?” “这倒还没有。”关都尉摇头道,“不过自从交陌都兵后撤后,先前遁入山中的乱兵、流民又出来聚众劫掠了。” “此外大概在十天之前,北岸的斥候打探到,有一群南荒改火道的疯子已经在北岸活动,也不知是给梁人大军打前哨,还是想赶在梁人到来前抢占地盘。” “总之,北岸局势不比南岸这边安稳,大人若有意北上高陆都,还是尽早动身为妙!” 听到这里,田籍想起先前在高陆都水道的见闻,深以为然。 当下也不再多留,与关都尉拜别。 不过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发现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后的陈毒夫,没有动。 “你要留在这里?”田籍挑眉道。 “不是我要留在这里。”陈毒夫摇摇头,目光幽冷,“是你们,全都要留在这里。” 话音刚落,关都尉以及他身后一众兵卒,毫无预兆地软到在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87章 毒夫之心 一股虚弱感觉蔓延全身,原本浑厚磅礴的气血,也出现了凝滞。 田籍脚下一软,跌坐在地。 中毒了。 陈毒夫的毒。 “你什么时候动手的?”田籍声音虚弱道。 “灵台伯素有‘田百计’之称,难道还猜不到吗?”陈毒夫冷笑着,轻轻地拍打身上衣服,清理积灰。 田籍目光一凝,随即恍然:“原来你是以自身为饵,来对我下毒。” 话说,因为田籍知道对方是个用毒高手,城府又深,因此一直不吃任何经过他手的食物与饮水。 甚至这两日同行,也刻意与对方保持适度距离,同时暗中留意他的动静。 以防一个不慎,就着了对方的道。 然而这般严防死守之下,他还是中招了。 对方这两日,确实没有主动对他下毒,或者说,这两日对方对他下的毒,早在两日前,就已经投下了。 那时陈毒夫以无色无味的毒烟,对港口上的梁人投毒,田籍谨慎起见,远远地躲开。 但有一个人,一直站在毒药最浓郁的篝火傍边。 那就是陈毒夫本人。 陈毒夫有解药,不怕当时燃烧的毒烟,自然也不怕后续沾附了毒烟的衣物。 但田籍没有。 毒烟沾到衣服上后,虽然田籍注意没有触碰,但朝夕相处了两日,或多或少都会吸入一些挥发到空气中的毒性。 他们这两天为了赶路,可没时间换洗衣服。 如此日积月累,终于达到了一个能放倒田籍的程度。 可话又说回来,就算陈毒夫主动给田籍解药,后者敢吃吗? 所以说,这个局,从田籍打算给陈毒夫交易开始,就无解了。 “灵台伯聪慧、谨慎,只可惜这一局,还是陈某笑到了最后!” 陈毒夫得意笑着,手中的动作一刻不停,从倒下的兵卒手中,找来一柄近两丈长的大戈,远远地用金属戈头,勾出田籍身上的武器装备。 佩剑“凌烟”自不必说,装御气符的褡裢、泥人、铭文铜环,也都逐一勾下来,拨开。 田籍看他站得这么远,就知道对方是防着他用【吹息】了。 毕竟游者以心神攻守著称,最擅长攻击神魂。 见田籍身上再无威胁到自己的东西后,陈毒夫这才脸色从容道:“既然灵台伯已经猜到我如何下毒了,那不妨再猜猜,我为何要对你下毒?” “你也想学高喜叔,当黑水人的狗。”田籍沉声道。 “啧啧,话不能这么说。”陈毒夫啧声道,“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黑水人需要一个有足够身份,而又能帮他们做事的田齐贵族;而我陈毒夫,也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如果能活得体面一些,那就更好了。” “跟着我,你也能活下去。”田籍道。 “或许……”陈毒夫不以为意道,“可就算你灵台伯当真如邹大人所言,是有大气运之人。可一人的气运,如何比得过一国的气运?” “如今这局势,明眼人都能看出,黑水人已然在交陌都逐渐站稳脚跟,当初陛下所谓北攻南守的计划则成了笑话。” “南边都快守不住,谈何北出攻伐?” “所以吕齐这里,至少在交陌都,很快就要变天了!” 说到这里,陈毒夫徐徐蹲下身,指了指田籍,又指着自己,道:“归根结底,这是大国的国运之争,你我在此乱世之中,唯有活下去,才能有未来。” “否则,皇子胜就是我们的前车之鉴!” 说到最后,陈毒夫声音高亢,似乎想将这段时间的隐忍,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 先是与皇子胜竞争副使一职落败,而后在争夺姚弱好感的时候,又一直处于劣势。 本来在高陆狩猎与追杀乱兵时,尚有可圈可点的表现,结果在田籍以一人之力拯救一船人的高光表现中,又显得黯然失色。 这之后,好不容易熬到一个军司马的职位,想着总算能表现一番,结果孙智轻敌冒进,差点连累了自己。 到头来,他们这些人还是得再靠着田籍,才能活命。 可田籍是谁? 虽然有灵台伯的爵位,但在陈毒夫这种从小在临海皇都长大的世家子弟看来,对方根本就是个乡野来的暴发户! 自己堂堂陈氏子弟,输给一位皇子也就罢了,怎么还能再输给一位乡野之人? 当然,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 那个一直压在自己头顶上的皇子,已经人死灯灭,再也威胁不到自己。 至于身前的这位灵台伯,也终于倒这自己的算计之下。 只要将他当作投名状送给黑水人,取得后者信任,往后自己在黑水与田齐之间,作为赎回俘虏的特使,到那时,临海的贵族不但不会指责他投敌,还会感谢他带回自家子弟! 甚至以此为契机,连姚弱的婚事,都有机会提一提! 你看人家高喜叔,在城破后主动帮黑水人做事,不也还过得挺好的吗? 如今吕齐人还指望着他赶紧跟黑水人签订城下之盟呢! 我陈毒夫能比他过得更好! 就在陈毒夫越想越兴奋之际,身前的田籍冷不丁开声道:“我再确认一遍,你真的是投靠黑水人了?真不打算跟我走了?” 陈毒夫闻言不由失笑:“灵台伯往日何等聪慧,怎么还问如此显而易见的问题?” “那行。”田籍微微点头,“有了你这份投敌宣言的‘影像’,那我就算现在打死你,回到临海后,也不怕别人追究了。” “影像?”陈毒夫一时间没有理解田籍的意思。 不过,他很快就懂了。 身后一阵寒风刮过。 陈毒夫下意识想躲避,只可惜晚了。 一道快如闪电的黑影迎面袭来。 嘭! 陈毒夫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一样倒飞而出,狠狠砸在关城一堵墙壁上,砸出了一个凹坑。 而他原本站立的位置,此时已经被一名体型雄壮的无头战士所取代。 催耕。 但这紧紧是开始。 下一刻,催耕再次冲到陈毒夫近前,抡起大拳就是一顿猛砸。 一边砸,体内还一边发出激昂的“耕耕”之声。 直到十多息后,田籍喊一声“停”,催耕才停下手。 这时候,陈毒夫满身血污,半截身体卡在石墙内,有些变形了。 田籍徐徐走到奄奄一息的陈毒夫身前,道:“还有什么遗言?” 陈毒夫嘴巴动了动,只有气,却发不出声。 大概声带也被催耕打坏了。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田籍道,“我确实没料到你对我下毒的方式,但我明知道你是个会为了活下去,不惜出卖同族的人,我怎么可能不防着你一手?催耕我早就悄悄放出来了。” 陈毒夫嘴巴动得更厉害了,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似有不甘。 “你想问我现在为什么能站起来?”田籍比划了一下双手,“那个,虽然你的毒确实厉害,但你可能不知道,我气血比起普通秩二侠客,都要浑厚,所以恢复得比旁人快。” “实际上,我刚刚躺了一小会,就能站起来了。之所以跟你说那么多,只是为了留下你投敌的证据而已。” “现在,你可以去死了。” 田籍话音刚落,催耕重拳已至。 噗! 陈毒夫吐出一口血,再也不能动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88章 汇合 解决完陈毒夫后,关都尉等人也渐渐恢复了过来。 陈毒夫衣服上的残毒,大多被田籍吸入,所以其他人中毒不深, 刚刚田籍与陈毒夫的对战大家也都看得清清楚楚,知道是谁打算坑害他们,谁是救命恩人。 于是一时间,众人都对田籍千恩万谢,并表示会愿意为田籍作证,是陈毒夫先下的毒手。 田籍对此无所谓,倒是希望关都尉能派人送他去北岸。 原本他自己潜游水中,或者直接用御气符,都能轻松跨过不到一里宽的“龙口”。 不过这会他才刚刚从陈毒夫针对血气的毒烟中恢复过来,体力只能勉强支撑行走,连跑步都费劲,起码要过个两三天才能恢复如常。 只是梁人的舟师很快就会攻来,到时这处关隘能不守住一天都难说,所以田籍还是趁这会梁人还未到来,赶紧跑到北边再说。 这点小要求,关都尉自然答应,甚至还给田籍送了一套普通行商身份的传与验,方便田籍到了北岸伪装成商人的身份。 关都尉作为镇守一地关隘的守将,平日主要工作之一就是查验过往行人的传,伪造起这些身份文件,自然能以假乱真。 不过他也提醒田籍,如今北岸的官吏、驻兵已经撤离,很多地方要么成了无主之地,要么被梁人、乱兵或者改火道占据,普通的传与验未必有效,提醒田籍小心行事。 …… 有关都尉派兵派船相助,田籍很快就登陆了北岸。 这时,“龙口”瀑布西侧远处,已经隐隐约约出现了梁人的前哨舟船。田籍发现同行的两名关隘士兵,脸上出现了片刻迷惘的神色,但最终还是尽忠职守地往南岸折返,没有趁机逃离。 哪怕他俩仅仅是凡人。 “要是当初孙子睿不那么依靠吕技击,而是依靠这些普通都兵,说不定战局不会崩得这么快……”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不禁摇头失笑。 眼下他自己都深陷困局中,哪还有空闲管别人的得失成败? 况且眼下交陌都这个糜烂的局面,绝非一人一时之力能够改变的。 真要计较得失,起码得追溯到吕王临阵换将。 甚至更早些时候,田齐君臣迟迟不肯南下救援,难道不也是间接导致交陌都败亡的重要原因之一吗? 田齐上下明明至少有两个月的时候充分准备,却一直碍于朝廷上下各派的利益之争,而迟迟未能有决断。 而唯一能圣心独断的那位,却一们心思想要搞制衡,最终靠着黑水人的和约提议,弄出个“北攻南守”的战略构想。 然而现在回过头来看,黑水人的提议,分明是缓兵之计。 一边派使者麻痹大齐上下,一边却已经暗中跟南边的火正国约定了借道侧击交陌都腹地的事。 而大齐君臣上下,果然没有让黑水人失望,在喋喋不休的争论之中,错失了救援时机 最终让黑色人顺利完成了包抄、围歼交陌都主力的大迂回战略。 这一战,齐人一开始就输了。 不是输在兵力、辎重、人才、谋略……等等军争的要素上,而是输在统治者的眼光与魄力。 从这个角度来说,田籍多少有些认同陈毒夫的看法。 齐皇北攻南守的战略,已经成为笑话了。 …… 大齐军事上的得失,田籍很快抛在脑后。 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汇合墨烟他们。 于是接下来两日,田籍一边调理身体,一边伪装成行商,追踪墨烟留下的暗记。 虽然传、验在乱兵占据之地,效用有限,但在金银的开道下,加之田籍身上有秩二的威压,所以没有人主动来找他麻烦。 很快,田籍就发现墨烟他们过河以后,一直往北走,似乎没有打算去东边的意思。 “莫非连北岸这边也已经彻底封死了东去的路途?还是墨烟他们遇到了什么麻烦,不得不北上?” 带着这个疑问,田籍终于在第四天,来到一个叫“薪”的城邑,墨烟留下的暗记,就到这里为止。 薪城是一座靠近高陆山地的城邑,附近有丰富的木材资源。 田籍来到城下,发现这里比他前几天途径的地方,要井然有序得多,并没有出现土匪、乱兵横行的状况,甚至还有专门的卫兵,检查过往行人商贾。 只是这些卫兵都穿着赤红色的衣服,且大都断发纹面,跟齐人甚至梁人冠带整齐的的画风大相径庭。 田籍试着对这些卫兵使出“金银开道”的绝招,哪知这些卫兵却一脸鄙夷地看着他,用一口不太流利的齐语,嗤声道:“你们……齐人,仗着几个臭钱……人模狗样!我们火正人,蛮夷也,不好这一口!” “原来是来自火正国的诸位大人,是在下失礼了!”田籍当即收起银钱,恭恭敬敬行礼赔罪。 对方虽然继续吐槽齐人的“繁文缛节”,但总归是礼多人不怪,语气也缓和了一些:“你……来这……做什么?” “小人只是一名普通吕齐商人,因为躲避战乱,所以从一路北上,逃到这里!”说到这里,田籍还故意将自己的兜帽掀开,露出才刚刚长出点短发的“寸头”,“在下也曾跟火正国商人打过交道,很羡慕你们的发型装束习俗!” 原本火正卫兵听到田籍是商人,还有些怀疑,不过见到他的寸头后,立即就信了大半。 毕竟在中陆乃至西泽诸国,上至公族,下至士族平民,主流观念都是留长发,束冠带。 这不单单是因为圣人有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弃”,更因为有些巫道之法,专门针对毛发肤甲,这让绝大多数人更加珍惜自己的身体“部件”。 所以当看到田籍作为一名齐人,居然也跟他们南荒人一样“断发”后,火正国卫兵惊叹之余,只能认为对方真的如自己所言,是仰慕他们的习俗了。 这让火正国卫兵对田籍的态度更加和善,有些引以为同道的意思:“你这个齐人……跟我们有缘!说不定你能到这里……冥冥之中……有火祖保佑!” 田籍记得姬绫说过,南荒火正国以“改火道”为国教,而改火道尊奉“火祖”。 由此可见,这座“薪城”现在成了改火道的地盘,而眼前这些赤衣卫兵,应该就是改火道道众了。 因为有了这层关系,卫兵们随意翻了一下田籍的传、验,就放田籍进城了。 田籍甚至怀疑对方根本看不懂上面的齐国文字。 …… 进城以后,田籍更是啧啧称奇。 因为城中百姓,家家户户都在家门前堆满木柴,不时有赤色衣服的改火道道众上门点验。 田籍想到改火道对木材有非同寻常的需求,便猜测这可能是某种特殊的“税赋”。 不过真正让他奇怪的是,面对这些明显是入侵者的改火道,城中的吕齐百姓,却没有多少抗拒的意思,只是一脸麻木地配合。 全然没有国破家亡的沮丧感。 就在田籍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前方路上迎面走来一群赤衣的改火道道众。 他们列着整齐队伍,恭敬地围拢在一辆缓缓行驶的马车四周,跟随前行。 而马车之上,除了御者,便只端坐着一名衣着明显更华贵的赤衣女子。 不,这名女子不但衣服是赤色,根本全身上下,除了脸蛋以外,全是赤色。 “她是……申弃?!”田籍认出了女子的面目,当场愣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89章 改火道 田籍看清疑似申弃女子的面目时,对方同样看到了他,也是下意识一愣。 虽然她很快就挪开视线,脸色恢复如常。 但这一下反应,田籍视线已经捕捉到了,于是基本肯定,她应该就是申弃。 可是,申弃这名正儿八经的吕技击,怎么突然跟改火道的人搅浑在一起? 而且看样子,改火道道众对她还挺恭敬的? 想到申弃这个反应,说不定有难言之隐,田籍暂时按捺着好奇心,低眉顺首地躬立在路旁。 等申弃的马车经过时,他才学着旁边一些收税的改火道道众,恭敬上前行礼,并适时掀开自己的兜帽,露出那头谁都无法忽视的“寸头”。 田籍这个行为,让围在马车周边的卫兵脸色缓和了一些,于是田籍得以抬起头看向马车上的申弃。 后者也顺势再次与他目光相接,但不知是否见到他的“寸头”,嘴角狠狠地抽了几下,似乎快憋不住笑了。 这下田籍对她的身份再无疑问。 申弃好不容易调整好脸部表情好,再次恢复一脸“无悲无喜”的淡薄模样,吩咐仆人拿来纸笔,写了些小字,然而叠好,让仆人转交给田籍。 “这是神女赏赐你的字,此等荣耀,足以传家,你要好生珍稀!” 神女? 听到仆人对申弃的尊称,田籍心中一愣,脸上还是保持恭谨谦卑的姿态,一边接过纸条,一边高呼:“谢神女赏字,我一定会传给儿子,然而子传孙,孙又传其子,而后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听到田籍明显揶揄的说法,申弃差点再次管理不住表情,当即捂住脸,催促御者赶紧开车离开。 田籍望着她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立即明白对方突然当上这个改火道神女,一定有什么内情。 而且如此隐晦传字,大概也是特意借此提醒田籍要小心行事,不能曝露身份。 …… 接下来的时间里,田籍没有急着打开纸条,而是在城中随意闲逛,中途又去了几趟集市、酒肆。 就像一位真正的行商那样,每道一处地方,就先来打探当地货物的行情。 如此走了两个多时辰,直到天色将晚,田籍才来到一家高档酒肆,点了几个小菜,吃了点小酒,而后借着上茅房的机会,打开了纸条。 纸条的内容很简单,是城中某处住宅的位置。 “莫非是墨烟他们的落脚地?” 想到这里,田籍当即在茅房中换了一身行头,而后用晦气行符掩藏自身,悄悄离开酒肆。 至于酒食的钱,他在上菜的时候就已经结清了,不怕店家事后追溯。 …… 潜行半个时辰后,田籍来到城中西北角落的一处偏僻民宅,不出所料,终于见到了墨烟。 庞尉等老游者也在。 田籍现身的刹那,墨烟最先反应过来,稍稍愣了一下,便如同小猫一般扑了上来。 庞尉等老者见状,都是识趣地站在一旁,对紧紧拥抱的两人保持微笑。 随后田籍稍稍跟众人说了一下自己的经历,便问道:“你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申弃怎么当了改火道的神女?还有邹平与晏晨他们去哪里了?” 田籍一连三问,墨烟知他忧虑大家的前途,当下拉着他进到内间的一处房子,关好门窗,这才跟他解释他们这一路的经历。 原来他们按照田籍的计划渡过北岸后,原本打算继续东行,却发现官道上的关卡已经封死了。 无奈之下,众人只能转向北边的城邑,期间遭遇过几波乱兵,有些战斗,老游者们负了轻伤。 虽然伤势不重,但对于后续北上翻越高陆都的崇山峻岭有影响,于是墨烟打算找一处相对安全的城邑,一边让老游者们养伤,一边等田籍过来汇合。 “然后你们就找到了这座改火道控制的‘薪城’?”田籍问道。 “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墨烟道,“乱兵占据的城邑自不必说。梁人的地盘,一则我们先前跟他们打过交道,容易被认出;二则梁人对所占地百姓,收取苛捐杂税,生存殊为不易。” “相比起来,改火道在薪城只收取少量的‘木税’,以及每日派少量人服‘爟役’就可以了,连钱粮都不用上交,竟是比起过去吕齐官府的税赋还要轻松,所以我们才选择来这里修养落脚。” 田籍想起白天在城中的见闻,发现还真是如此。 随后他又问道:“那申弃是怎么回事?” “这事我也搞不太懂……”墨烟脸色迟疑道。 原来来到薪城以后,申弃这种浑身毛发赤红的造型,立即就被改火道道众惊为天人,直呼是有火祖血脉的神女。 因为按照改火道道义中的“五行五木五火”之说,火祖正是五方之帝中的南方之帝,主掌火、夏季等权柄,崇尚赤色。 也因为这个原因,天生赤发赤毛的申弃,立即就被改火道奉为流落民间的神女,哪怕她当过吕技击,也完全不介意。 “然后申弃还真愿意加入改火教,当神女了?”田籍想起申弃那一脸神棍模样。 “以她那无利不早起的性子,自然不是真心当改火道的神女。”墨烟摇头道,“只是有她在外头当门面,我们这些神女的‘故人’,受到的拘束就少了很多,不但分到一处宅子修养,甚至连‘木税’都免了,只需要每日派两人去服‘爟役’即可。” 说到这里,墨烟顺便回答了田籍第三个问题:“今日轮到邹平与晏晨去趁外服‘爟役’,再过一会儿,他们就回来了。” …… 听完墨烟的介绍后,田籍感觉这样安排十分妥当,就算换他来做,也不可能做得更好。 于是当即拍板在这里安心修养一段时间。 至少等老游者们伤势痊愈,再行北上。 这时田籍见墨烟脸上依旧有忧色,便问道:“你可是担心申弃会跟改火道起冲突?” “这个我不担心。”墨烟摇头,“她虽然性子大大咧咧,但是沙场上厮杀长大的,也跟随师傅做过不少艰难任务,心眼可多了,不至于撑不住这样的场面。” “那你还担心什么?” “你的身份问题。”墨烟神情凝重道。 “我的身份?”田籍下意识想起刚刚见申弃时,对方暗示他不要在这里暴露身份,“可我从未跟改火道结仇,怎么唯独是我的身份有问题?” “不,你跟改火道的仇怨可大了。”墨烟语气肯定道,“因为你的身份,是‘灵台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90章 南史氏 随后墨烟给田籍解释,原来火正国遭受交陌管氏“火正之谋”的算计后,国力日衰。 火正国人意识到单凭“改火道”这种上古巫道,不足以与中陆强国的有秩者们对抗,于是经过一代国君卧薪尝胆,参照中陆的大史氏,在原改火道的基础上建立起一支星命途径的有秩者世家,称为“南史氏”。 墨烟回忆道:“伯兄曾跟我说,南史氏作为南荒新兴的星命途径有秩者,一直试图与中陆的大史氏,争夺天域各处‘分野’的主导权,可谓势同水火。” “原来是同行的冤家。”田籍恍然道。 同时,他也明白为何墨烟说他与南史氏有仇怨了。 因为坐落在临海城的“灵台”,不但是大齐朝大史氏观星的据点之一,更是一处极具象征意义的标志性建筑。 而田籍作为“灵台伯”,灵台名义上的拥有者,自然也成了这种象征意义中的一部分。 一旦被改火道,特别是当中的南史氏知悉,那必定是群起而攻之的待遇。 “这大概又是命运暗中标好的价格……”田籍心中自嘲道。 好在田籍本身并非星命途径的历者,而知道他“灵台伯”身份的,也仅限小队中的成员。 后者在墨烟的千叮万嘱下,一直谨言慎行,加上申弃在明面上打掩护,足以安然渡过养伤的时间。 …… 这之后不久,邹平与晏晨双双回到宅子。 见到田籍后,两人都露出欣喜的笑容,只是脸色十分疲惫,嘴唇皲裂,导致笑得有些僵硬。 田籍感知了一下两人状态,发现身体都没有大碍,只是单纯的疲惫与干渴而已,不由得对“爟役”的内容心生好奇。 这事邹平经验最丰富,田籍到来之前,每次“爟役”他都有参与,反倒墨烟可以跟晏晨轮换休息。 便听邹平介绍道:“改火道崇尚五时改火,在不同时节,选用不同的五行之木来生火,并穿不同颜色的衣服。” “譬如当前是夏季,生火当用枣杏之木,穿赤衣。” “除了木材种类与衣服颜色有考究,火种用途也有严格区分,主要分为‘国火’与‘明火’两种。” “其中‘国火’是公用的火种,火正国禁止民间私下生火,国人若要烧食取暖,都只能到‘国火’中借火,因此‘国火’要长期保持燃烧。” “大部分普通人的爟役,就是去看管‘国火’。” 说到这里,邹平猛灌了几口水,才继续道:“不过我等有秩者的爟役,却是看管用来祭祀的‘明火’。” “改火道道义有云;有鸟啄树,粲然出火,圣人感焉,于是上观星辰,下察五木,以为火也。” “这‘明火’便是祭祀先圣火祖,拔除不祥。跟我大齐的祝者祭祀,可谓有异曲同工之妙。” …… 接下来,田籍又跟邹平打听了一些去看管明火的细节,邹平虽然知无不言,不过还是有些奇怪道:“主上若想去看看明火,明日换主上与我同去服爟役便可,这比平在这里干说更直观。” 田籍却摇摇头,拍着对方肩膀道:“明日我与墨烟去,你留在这里休息。” “不必,我……” 未等邹平说完,田籍抢先打断了他:“我猜你想用忙碌来强迫自己忘记姚弱,但后续路途,我们都指望你这位望气士指路认路,所以你要休息好,不能倒下。” 见自己的心思被田籍戳穿,邹平一时无言。 田籍见状,又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皇子胜与陈毒夫都死了,现在没人跟你抢姚弱了。” “啊……那,那弱妹呢?” “她成了黑水人的俘虏,不过以她的身份,应该不至于有性命之虞,只是要平安回来,得费上一番功夫。”说到这里,田籍语气蛊惑道,“怎么样,如果你想去见她,我现在带你去闯黑水人的老巢?” 话音刚落,邹平猛然抬头,脸色数变。 不过最终,他还是轻叹一声,道:“只要她平安,平便不算食言了。至于相见,倒是不必了。” 田籍闻言,微微点头,心中满意想道,经过自己一番努力,邹平的舔狗本性终于好转。 他相信再过上一段时间,对方就能彻底放下姚弱,心无旁骛地给自己打工了。 “唉,想我这种还会关心下属感情状态的好老板,简直世间罕有!” 想到这里,田籍决定等邹平休息好后,也别去看什么“明火”了,赶紧到北边山林中探查地形,为后续北上提前探路。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 休息一夜,第二天一早,田籍就跟墨烟一起出城去服爟役。 点燃明火的场所,不在城中,而在城北的一座小山包上。 来到山下时,田籍远远望见大量的奴隶不停往山上搬运木料;而在半山腰腰处,还有数台像人力鼓风机一样的装置,不停地往山体中鼓风。 相应地,山顶上头有滚滚浓烟喷涌而出,如同一座小型火山。 哪怕田籍在山下,依然感觉到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恨不得立即跳入水中散热。 难怪明火不在城中点燃,这样的规模与温度,恐怕一个不慎,就会引起城中房屋火灾。 “明火点燃的地方,就在眼前这座小山的内部。”墨烟介绍道,“改火道的人在山体内部建造了大型的火炉。而我们这些有秩者看管‘明火’的地方,就在山中的炉房。” “居然直接挖空了一座山。”田籍不禁啧啧称奇。 随后墨烟熟门熟路地带着田籍来到半山腰一道通往山体内部的闸门前。 这里有一群赤衣卫士守卫,为首之人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身上隐隐透出秩二威压。 墨烟给田籍介绍,这位就是负责看管明火炉房的“燧长”。 而“燧长”,则是改火道内部的一种职位,手下还带着数名“燧士”。 类似于紫龙卫的轨长。 “这位是你们今日来服爟役的新人?”老燧长见到田籍是生面孔,露出警惕目光。 他身边的一众燧士也从两侧围拢过来,隐隐对两人形成包夹之势。 “他是神女的故人,知道神女在此,便特意来投奔,好躲避战乱。”墨烟神色镇定地解释道。 老燧长闻言,没有立即放行,而是认真查验了一遍田籍的传与验,甚至还问了几句田籍行商的经历,显然对方认识齐国文字,态度也比昨日城门口的守卫认真得多。 好在田籍早就将关都尉给他伪造的背景倒背如流,应答起来毫不费劲,甚至还适时露出自己的“寸头”,以争取对方好感。 于是老燧长很快就放他入内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91章 不要打扰我看火! 越往山体内部走,温度越高。 等来到炉房门前,温度已经达到了一个凡人难以承受的高度,哪怕是普通的秩一有秩者,或者不以体质为长的秩二,都难以久处。 好在田籍身体的气血浑厚程度已经超越了秩二轻侠,更有六道纯气之种守护,所以对上这种超常高温毫无压力。 打开炉房大门,一股温度极高的热浪迎面扑来,不但体表灼热,甚至连神魂,都有种被烈火轻微炙烤的感觉。 田籍这才明白为何邹平与晏晨为累成那样,为何只允许有秩者进来看火。 所谓“明火”,分明是具有超凡力量的火焰! 此时炉中火焰泛着炽白的色泽,在近乎球形的炉子里浑圆一体,如同一个迷你的太阳。 单是远远看着,就已经能感受到恐怖的高温。 就连炉子的外壳,也通体泛红,如同被烤红的烙铁。 “不知是什么材质,能承受这种超凡火焰的高温?” 田籍好奇之下,凑到炉子温度较低的边缘部位查看,甚至伸出食指碰了碰,发现这里的温度他能承受。 不过当他收回手时,目光却凝住了。 食指指腹赤红一片。 不是手指被烫伤了,而是刚刚触碰炉壁表面,蹭到了一层灰砂。 “南荒离灰?”看着既视感强烈的赤红质感,田籍立即取出身上的那一小瓶南荒离灰。 如此直观比对,他很快就确定,这明火炉子的材质,真的是南荒离灰! 而且纯度极高! “离灰是耐高温的材料,又是南荒特产,来自南荒的改火道用此物堆砌烧明火的炉子,理所当然!” “难怪交陌都游老说,火正国官府对南荒离灰的买卖管控极为严格,不允许民间私下交易了。” “明火关乎国之大祭,而离灰则是明火炉子的关键建材,当然得看严实,不能外流!”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蓦然一动,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原本他一直发愁找不到足量的南荒离灰,来制作“蹈火不热”仪式的替身泥人。 可面前这座山一般高的明火炉子,分明就是用高纯度离灰堆砌而成的啊! 且因为是官府专用,纯度比民间私下买卖的黑货要高得多。 这下材料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甚至于说,连仪式环境也有了。 因为眼前炽白的明火,比起普通火焰的威力高了不知凡几,因此作为“蹈火不热”的仪式环境,效果也必然更好!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顿时如同眼前的炉子一样,变得火热起来。 不过激动之余,他没有忘记这里是改火道重要的祭祀场所,有改火道的有秩者严密看守,不能轻举妄动。 以免以不小心就捅了马蜂窝。 于是接下来这一天,他老老实实跟着墨烟服爟役,没有做多余的事,先观察一天再说。 …… 看明火的劳役,真正的难点在于能否适应这里极端高温,以及超凡火焰对神魂的压力。 这对于田籍与墨烟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所以他俩服爟役,纯粹是熬时间。 一旦发现炉子火势太猛,就提醒外头的奴隶减少木料投放,并降低鼓风的频率。 反之火势不足,则增加投料,加快鼓风。 如此无惊无险地熬到天黑,两人从炉房出来,轮到下一批薪城有秩者进去接班。 田籍留意到接替他们的人只有秩一境界。 这意味着,对方无法在炉房中待太久,而且难以靠近炉子观察。 于是下山以后,他赶紧问墨烟道:“往日接替我们看火的有秩者,都是什么境界?” 墨烟虽然不明白田籍为何这样问,但还是老实回答道:“大多是秩一,而且以四处游历的任侠居多,毕竟本地的祝者方士,基本在梁人与改火道到来前,就撤离了。” “秩一的侠客么……”田籍目光精光闪烁,对于自己的计划更有信心了。 …… 当夜回去后,田籍拜托墨烟去找申弃打听一件事,能不能通过城中改火道,购买或者交易道离灰。 虽然明火炉子有半座山份量的离灰,但那是人家重要的祭祀场所,能够不惹麻烦,田籍还是尽量不想招惹。 哪怕为此多花钱。 只可惜申弃回复,这是不可能的事,想从改火道手中得到离灰,比从他们那里买到木头更不切实际。 “既然如此,我只好自己动手薅离灰了。”田籍无奈想道。 他更希望公平交易的。 可人家不干啊。 …… 第二天一早,田籍再次拉着墨烟去城外看火。 邹平与晏晨以为田籍体恤他们劳累,都有些感到莫名。 再次来到明火炉房,田籍先放出气感查探附近是否有人监视。 特别是外头老燧长的动态。 如此小心查探半个时辰后,直到确认四周无人,而老燧长也带着几名燧士去巡山后,他才回过头对墨烟道:“你到炉房门外帮我盯梢,一旦外头有什么动静,立即敲门通知我。” 墨烟已经知道田籍的计划,当下也不多言,点点头就出门了。 这之后,他才来到炉子的边缘位置,小心翼翼地底部开始刮离灰下来。 仪式的准备阶段不是一蹴而就,田籍打算先从边角位置开始薅。 这样不会破坏炉子核心结构,而且也不容易被发现。 很快,他就凑够了今日份的离灰泥人材料,果断停手。 因为一开始纯度要求很低,离灰的需求量不多。 而且为了避免被改火道的人察觉,他也不打算将离灰带走。 反正作为辅料的秽土他都带在身上,可以直接在这里薅离灰,捏泥人。 然后当场投入明火炉子中使用。 这样还省却事后处理泥人的麻烦。 毕竟除了他以外,谁没事会想到钻进温度极高的明火炉子里呢? …… 接下来几天,田籍继续日日来看火 至于邹平与晏晨,则被他打发到北边山中去探路,美其名曰踏青放松,劳逸结合。 这下两人更加感动了。 至于田籍自己,有墨烟帮忙盯梢,继续安心地制作离灰泥人,以替身之法按部就班地熟悉明火炉内的高热环境,为正式仪式作好准备。 因为他薅离灰的位置极为隐蔽,事后处理也干净,所以不论是接班的其他有秩者,还是定时巡查的老燧长,都未曾发现异常。 甚至因为田籍的“寸头”日日在眼前晃荡,时间一长,老燧长居然跟他越聊越熟络。 田籍也因此从对方口中,知道了不少改火道内部的事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92章 别火将军 原来改火道道众的分级,从低到高,依次为燧士、燧长、别火令丞、别火将军,分别有秩一到秩四的最低秩次要求。 譬如现在负责薪城具体事务的,就是一名别火令,来自南史氏的秩三观星师。 在他手下还有两名担当副手的别火丞,不过并非星命途径的有秩者。 “原来改火道道众也不都是南史氏?”田籍不禁好奇问道。 当然,这种问题毕竟涉及改火道的底细,所以他立即又补了一句:“不知我这样的游者,有没有可能加入改火道,担当燧长?” “确实不都是南史氏。”老燧长解释道,“但你作为齐人,信奉火祖可以,但哪怕是最低等的燧士,都无法担任。” “为什么啊?”田籍适时流露出不甘心的语气 “因为改火道内的职务,只允许火正国三大公族成员担任。”说到这里,老燧长指着自己道,“就好比我,自幼随父在齐国即绯都游学,甚至拜师学侠,算得上半个齐人了。但回到火正国后,依然能担当燧长。这是因为我出身火正国的公族熊蛮氏的旁支!” 原来是唯出身论,田籍心中恍然。 同时他也明白老燧长为何熟悉齐国文字了。 随即老燧长又给田籍这位狂热的南荒爱好者,普及了何为火正国的三大公族。 所谓公族,是指一国之君出身的宗族。 譬如临海田氏,就是田齐乃至整个大齐的公族,或者说皇族。 又如田籍认识的公子昭与墨烟,就出身徐国的公族。 不过火正国的公族却不同于别国,而是分为三家,分别是司烜氏、熊蛮氏与南史氏。 其中司烜氏历史最为悠久,主要负责国中大小明火祭祀。改火道便是最早由这一氏族的先祖开创的。 至于熊蛮氏则以征伐闻名,族中担任武职之人极多,历史仅次于司烜氏。 所谓国之大事,唯戎与祀,这两氏能成为公族不足为奇。 而南史氏则有些特别。 论历史,不及其他两氏久远,而且过去家族成员主要担任史官文吏,跟另外两氏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但这种情况在改火道上一代君主的锐意变革中,发生了改变。 如今南史氏是火正诸多氏族世家中,唯一有完整有秩者传承的氏族,代表着火正国中兴的希望,因此地位后来居上,一跃成为了与司烜氏、熊蛮氏三足鼎立的火正国三大公族。 “既然公族有三,那国君人选如何抉择呢?”田籍好奇道。 “自然是看谁的拳头大,以及在国中的威望最高了。”老燧长道,“好比我们上一任国君,出自司烜氏的大能,乃是公认的中兴之主,三族之人无不信服。” “那现在的国君呢?” “现在我们没有国君。” 田籍闻言一愣:“没有?” 却见老燧长神色不渝道:“拜你们齐人的‘火正之谋’所赐,我们火正国陷入了长达十年的内乱与饥荒,最终靠着先君牺牲自己性命,以身伺雨,这才让天上降下甘霖,地上长出禾苗,勉强填饱肚子……” “火正之谋”的故事田籍最近也听说不少,但全都是齐人从胜利者的角度来描述。 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失败者一方的声音,而且还有后续的故事。 竟然是靠着牺牲一位国君,来给整个国家续上一口气。 说之为火正国的圣人都不为过。 便听老燧长微叹道:“如今火正国无君,改火道群巫无长,各公族的别火将军,都蠢蠢欲动,希望争一争那个至尊之位,只希望这次君位之争,不要酿成下一次灾祸……” …… 火正国的国君同时也是改火道的群巫之长。 要想夺得至尊之位,别火将军们除了要提升自身实力与权势外,还得取得足够的声望。 譬如这次他们答应给黑水人借道,进而换得来交陌都传道的机会,正是国中几位别火将军相互达成的默契。 南荒之地广袤荒凉,别火将军们要刷声望,自然是来繁华的中陆世界更容易成功。 “如此说来,薪城这里的道众,是隶属你们熊蛮氏的别火将军麾下?”田籍带着某种希冀问道。 老燧长以为他想通过自己走通别火将军的门道,语气遗憾道:“我也希望是。只可惜我们熊蛮氏的别火将军只喜欢征伐,不喜欢传道,所以负责薪城的别火将军,来自南史氏。” 南史氏! 田籍想起墨烟的提醒,瞬间警惕起来。 随即他用尽量自然的语气问道:“不知这位来自南史氏的将军实力如何,如今又在何处?” “秩四春秋家。”老燧长答道,“不过将军如今还在陌河南岸与黑水人议事,你若想觐见,恐怕还得耐心等上半个月。” “此事不急,我只是随口问问。”田籍立即赔笑道。 他不但不急,还巴不得那位南史氏别火将军再拖上半个月才来呢! …… 因为意外得知有一名秩四层次的南史氏即将到来,田籍不得不加快各项计划的进度。 一方面,他让邹平与晏晨加快探索北上路线的进度,干脆让两人别回城了,就在山中扎营,顺便储备物资,作为他们后续北上的沿途补给点。 另一方面,他也提醒还在城中的小队成员随时作好撤退的准备,特别是还身处敌营的申弃。 至于田籍自己,也有意识加快了“蹈火不热”仪式的准备进度。 为了增加待在炉房的时间,他还跟老燧长提议,主动包揽夜班的活。 老燧长对此自然奇怪,毕竟这种累死累活的爟役,别人都唯恐躲之不及,怎么到田籍这里反而抢着干了? 对此,田籍却是笑而不答,反而多次旁敲侧击地问起别火将军什么时候来。 于是老燧长就明白了,他这是想在别火将军来薪城前争取表现,好等将来被将军赏识。 …… 且不提田籍如何快马加鞭地准备。 某天夜里,老燧长回到城中官寺,面见负责薪城的别火令。 “神女的那群故友,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听到别火令沉凝的声音,老燧长当即躬身答道:“那群老游者依然在养伤。至于那名相者与年轻侠客,自从四日前进山以后,就再没有回来,据说是到山中为老游者们采药。” 别火令闻言不置可否,继续问道:“还有两位呢,有何异动?” “那名女侠与游者日日都到明火炉房中服爟役,未见异常。” “未见异常?”别火令语气蓦然一冷,“我怎么听说那断发游者,没日没夜地待在炉房之中看火?” “确有此事!”老燧长赶紧道,“不过依属下看,他只是希望将来得到将军赏识,故而主动争取表现而已?” 哪知别火令却是连连摇头,道:“你被他骗了!” “他骗了我?”老燧长抬头微愣,“大人的意思是……” “他们打算带着神女逃离此地!”别火令语气肯定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93章 我真的只薅了一点点 “大人何出此言?”老燧长不解道。 “因为神女的态度!”别火令冷笑道,“虽然他们一直表现安分,然则每每我向神女提议南下归国的时候,她总是顾左右而言它,如是三四次,我哪还看不出,她根本无心当我道的神女!” “原来如此!”老燧长立即反应过来,“所以大人的意思是,他们的安分表现,都是伪装的?” “那出城的两人根本不是去采药,而是去探路!”别火令目中精光闪烁,自觉已经洞悉了这伙齐人有秩者的心思,“至于你说的那名断发游者,表面上刻意讨好,实质想借此麻痹我们,好寻机逃离!” 听到这里,老燧长当即下跪请罪道:“属下疏忽大意,险些中了齐人的奸计!幸好大人明察秋毫,否则神女有失,属下百死莫辞其咎!” “起来。”别火令摆了摆手,“你我初来乍到,难免有所疏忽,往后吸取教训便是!” 老燧长当即如蒙大赦,连声称谢。 随后他大概是为了将功补过,立即上前进言:“大人,是否要派兵入山追捕出城的两人?此外断发游者那里,要不要属下暗中派人拿下?” “不可!”别火令坚决摇头,“在将军到来前,我等千万不能打草惊蛇,以防神女提前离去!” “那大人的意思是……” “重点还是要稳住神女!”别火令沉声道,“出城那两位不必去管,至于那名断发游者,你既不能动他,也不必刻意表现熟络,就按往常的方式相处就好,切记不能让对方起疑心!” “只要等到南史将军一来……”说到这里,别火令一只手掌猛然合拢,“不管是神女还是她的故友,全都逃不出我们的掌心!” “大人英明!” 老燧长领命离开不久,别火令又叫来副手别火丞,吩咐道:“你加紧派人联络河南的黑水人,带上神女故友的画像,查清他们的来历。如果黑水人愿意渡河来援,你亲自去接引!” “诺!”别火丞也迅速领命离开。 “这样就万无一失了。”别火令胜券在握地自语道。 …… “七成纯度的泥人也过了。” 明火炉房内,田籍缓缓睁开眼睛。 因为比先前多了足足一倍的时间待在明火炉前,田籍的进度也加快了许多,成功完成了七成纯度离灰泥人的适应。 不过这也带来了一个无法避免的问题。 因为使用离灰的量越来越多,哪怕田籍只薅炉子的边角位置,薅得也算均匀整齐,也终于还是出现了视觉上无法忽略的大缺口。 如果这时候有其他人进来炉房,一眼就能看出问题。 “得想办法遮掩一下……” 明火温度极高,又会不断对外辐射超凡力量,普通材料自然无法填补缺口。 至少得是同等级别的四方土,而且还得有耐高温的特性。 “对了,我还有不少北溟坎晶!” 之前青丘夫人赏赐的北溟坎晶,田籍完成“潜行不窒”仪式后,还有很多剩余,这次南下也放在行李中。 原本他是打算用来卖钱或者交换其他四方土的。 只可惜南荒离灰一直没有货源。 不过眼下正好用来应急。 因为北溟坎晶同样耐高温,只是原理跟南荒离灰不一样罢了。 前者是自带冷却效果,后者则是本身熔点高。 至少短期应付一下改火道的日常检修,足以能蒙混过去。 至于时间一长,这些用北溟坎晶代替的部位,会不会因为与炉子其他位置冷热不均,导致炉子损坏,这就不是田籍关心的了。 很快,明火炉的边角位置,多出了一大块晶莹透亮的结构,跟其他赤红的部分明显不是一个画风。 于是田籍又将薅下来的离灰,回填了薄薄的一层,稍加遮掩。 这样只要别人不贴脸上前检查,很难发现异常。 “这样的话,我就不必再束手束脚,可以再多薅一点点了。”田籍心中满意想到。 …… 如此相安无事地过了数日。 某天午后,申弃照例在城中接受完道众朝拜,回到县寺中,却发现多出了一群陌生的黑衣士兵。 “黑水锐士?” 申弃眉头轻皱,随即发现黑水锐士中,有一名刑官打扮的秩三。 而在他身后,跟着一名同样秩三的美貌女子。 只是后者身上衣衫单薄,还带着厚重枷锁,被前者用一根铁链拖着走,如同牵狗绳。 最为关键的是,这名女子申弃认识! “她怎么到这里来了?”申弃心中微凛,当即别过脸,用手帕遮挡自己的脸,装作擦汗模样。 直到视线余光的黑水锐士远离,方才停下。 “情况不妙,此事得赶紧通知师姐,还有灵台伯!” 想到这里,申弃立即往官寺外跑。 哪知刚刚走出大门,别火令却迎面走来。 “神女行色匆匆,这是要去哪里啊?”别火令一脸关切问道。 “我已经数日未曾与故友相会,见左右无事,便想着去会友了。”申弃语气平淡道。 “是这样……”别火令微微点头,似乎不疑有他,“对了,本令先前的提议,不知神女考虑得怎么样了?” “你说南下火正国的事?”申弃摇了摇头,“我尚未考虑好,容我多想几天。” 见别火令脸色沉凝,申弃也立即板起脸冷言道:“我怎么说也是在齐国长大的,如今你们骤然要我离开齐国南下,今后还不一定能回来,总得给些时间我适应一下?” “神女生于斯,长于斯,对齐地有些故国情怀,也是人之常情。” “但神女天生异相,乃是火祖血脉,真要计较起亲疏远近,理当以我火正为母国。这一点,希望神女能仔细考量!” 说到这里,别火令也不等申弃反驳,用略带警告的口吻道:“将军还有三日便会驾临薪城,希望到那时候,神女能给将军一个皆大欢喜的答复!” …… “别火将军还有三日就到?” 听到墨烟转述申弃的情报,田籍不得不停手中的泥人活。 “不但如此,弃还在官寺中见到了黑水锐士,以及他们手中的一名齐人俘虏,姚弱!” “姚弱那厮也来了……”田籍瞬间警惕起来,“如此说来,我们这些人的身份,特别是我这位灵台伯,改火道的人已然知晓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94章 分批撤退 姚弱莫名其妙地被黑水锐士带到城中官寺,说改火道不是针对他们这伙人,田籍自己都不信。 而且现在回想起来,这几日老燧长的表现,同样有些可疑。 这倒不是说他有任何异常举动。 相反,他一如既往地尽忠职守,该跟田籍闲聊的时候就敞开来聊,该巡山检查的时候就认真检查。 但恰恰是因为这种“一如既往”,反而让田籍生疑。 因为随着北溟坎晶替换的部件越来越多,明火炉子的温度终于出现了一点异常,进而导致木料的消耗比往日要多一些。 虽然这一点微小差异,如果不认真查阅账本比对的话,很容易就会忽略。 但田籍记得,老燧长是个做事一丝不苟的人。 “如此看来,他应该已经对我们这一行人起了疑心,只是得到上面的命令,暂时不打草惊蛇而已……”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已经有了决断,立即对墨烟吩咐道:“你速速回城中安排大家分批离城。大件头的辎重不要了,带够御气符与趁手兵甲足以。务必轻装简行,在两日内全员撤出薪城,与山中的邹平两人汇合!” 虽然别火令的说法,是别火将军三天后才来。 但料敌要从宽,谁知道三天的说法,是不是对方故意麻痹他们? …… 墨烟离开后,田籍这边也立即加快替身感悟的速度。 既然确定改火道的人对自己起了歹意,还想故意麻痹他,那就不必再跟对方客气了。 过去他只薅边角位置的离灰,如今不再讲究,哪里方便耗哪里。 这样放开手脚来干,大大加快了他捏制泥人的速度,感悟进度也跟着水涨船高,很快就逼近百分百纯度。 当然,薅出来的缺口,他依然会及时用坎晶回填。 他还想在别火将军到来前,尝试进炉子里进行“蹈火不热”的仪式呢。 别到时强敌还没来,他却因为炉子炸了,伤到自身。 那就成笑话了。 …… 转眼又过了两日。 这天傍晚,墨烟回到炉房里,跟田籍汇报道:“除了弃与我们俩,其他人已经全部撤往北面的山中。我交待他们进山以后,不要停留,继续往北走,等找到合适的落脚点再停下来等我们。” 田籍微微点头,又问道:“过程中可有改火道的人阻挠?” “只是离城时例行盘问,并无过多阻挠。” “果然是打算抓大放小。”田籍心中了然道,“毕竟他们主要的目标是申弃,或许现在还要加上一个我,所以故意放走其他人,以麻痹我们!” “我也是这么想的。”墨烟认同道,“那么接下来,我们三人何时撤离?” 田籍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郑重地问墨烟道:“依你看,在此地改火道的眼中,我与申弃谁更重要?” 墨烟闻言沉思了片刻,道:“若以整个火正国的改火道而论,自然是弃这位有火祖血脉的‘神女’更重要了。” “但薪城这批道众,主要来自南史氏一族,领头的别火将军更是南史氏的秩四春秋家。故而单以薪城而论,大概还是你这位‘灵台伯’更重要一些。” “明白了。”田籍点点头,当即拍板道,“既然我才是他们眼中最大的那条鱼,那殿后的人只能是我。” “这样,你回去带上申弃,务必在明天日出前离开薪城。” “那么你呢?”墨烟紧张的问道。 “我等这边的事情一忙完,就立即离开。不会比你们晚很多。”田籍淡定道。 墨烟却有些迟疑:“要不我还是留下陪着你,你我合璧使出‘白虹贯日’剑势,只要秩四不来,无人可挡!” 墨烟这个提议确实有些道理,但田籍却有更好的计划:“不,还是你先撤。你往山中跑得越远,我就越安全!” “此话怎讲?” 便见田籍微笑着,对墨烟伸出手道:“有句话我想问你很久了。能不能给我一缕你的头发?” …… 与墨烟结发后,田籍备注了一下理智值面板: 田籍(秩二大知):100%S 妫鱼(秩二铃郎):93.0%S(可断开;可共享) 姬绫(秩二断辞士):65.0%S(可断开;可共享) 阿桃(秩二大知):96.0%S(可断开;可共享) 墨烟(秩三游侠):81.0%S(可断开;可共享) …… “墨烟经常战斗,理智值居然还有81.0%S这么高,看来她跟当初的妫鱼一样,某种方技的使用,恰好暗合了所处途径的修德要求……”田籍心中思忖道,“莫非是与墨者‘兼爱’与‘非攻’之类的理念有关?” “还是等安全脱身以后,再慢慢跟她一起研究修德方技……” 因为成功与墨烟结发,今后哪怕两人分离,田籍也能在月明之夜,用玄字级明气行符立即与她汇合。 所以田籍才说她跑得越远,自己就越安全。 所以他才敢独自留下吸引敌人注意力,为墨烟等人争取逃离的时间。 当然,因为两人才刚刚结发,心意相通程度不深,加之玄字级的行符传送人的距离有限,所以田籍也没敢让墨烟跑太远,大概出城十里左右就差不多了。 “对了,这个东西也处理掉……”田籍从褡裢里又掏出一把头发,已经枯黄开叉。 姜滢死后残留的头发。 这段时间,他有一空,就取一缕姜滢的头发尝试结发巫术,不过一直未曾成功。 到如今,只剩最后一缕了。 考虑到即将进行‘蹈火不热’仪式,需要到明火炉子里面待上很长时间,除了少数有一定耐热性的物件外,其他东西都会瞬间烧毁。 所以他早就让墨烟帮他保管除剑、符、环之外的其他物件,特别是小石竹藏身的泥人。 至于这缕残发,他想最后尝试一次。 很快,意识云中就弹出提示,依然是“此链接已失效”。 “看来姜滢真的死透了。” “至少原主认识的那位已经死了。” “也不知黄泉路上两人相遇,会是何等的情形……” …… 至此,田籍作好了一切准备,开始全力冲击“蹈火不热”仪式。 接下来一夜,炉房外巡视的燧长燧士并没有进来打扰,因此哪怕没有墨烟盯梢,田籍也能安心准备仪式。 但这种平静,反而让他越发有暴风雨即将来临的紧迫感,干脆彻夜不眠地感悟,争分夺秒。 如此到了第三天清晨,田籍在炉子前睁开眼,目光欣喜道:“终于完成百分百纯度的离灰泥人感悟了!” 这也意味着,田籍可以开始进行第三种激发纯气之种的“不慄”仪式:蹈火不热。 只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 就在田籍准备爬入炉子的时候,炉内的火焰却渐渐变小了,连带炉房内的温度也在持续下降。 “怎么回事?” 他很确定这事跟北溟坎晶无关。 因为他昨天就捏好了百分百纯度的离灰泥人,炉子真要出问题,昨夜就该出现了。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炉房外面,却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大量的脚步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95章 人罚之刑 当田籍来到半山腰的铁闸门时,漫山遍野都是赤色的海洋。 为了堵住他这位“灵台伯”,薪城中的改火道道众,可谓倾巢而出。 连普通的奴隶都被赶到山下了。 难怪炉子火焰变弱了,原来是没人添加燃料,没人鼓风吹气了。 “难道是那位别火将军来了?” 田籍用气感快速扫视了一遍,并没有发现秩四的威压。 “也对,如果秩四大能来了,直接上门抓人就行,没必要摆出这等阵仗。” 这个发现让田籍稍稍松一口气。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安全了,敌人选择提前发动,自然有备而来。 很快,三名秩三有秩者联袂而来。 当中两位穿赤色衣衫,田籍认出正是负责管理薪城的别火令与别火丞。 还有一位看着脸生,但看到对方似曾相识的黑衣装扮,结合申弃提供的情报,田籍猜到对方应该就是别火令请来的援兵,黑水锐士中的法家刑官。 这也就意味着,他的身份彻底暴露了。 这时,别火令单独上前,对着田籍冷笑道:“灵台伯,你胆子可真大啊,居然敢跑到我们改火道的地盘里,还给我们看火?” “我说我真心喜欢你们改火道的明火,你相信吗?”田籍微笑道,“明火又亮又热,炉子又红又圆,我可喜欢呆在里面了!” 别火令见他语气诚恳,不似装疯卖傻,不禁微微一愣。 但他很快想起游者有些言语上的伎俩,立即反唇相讥:“既然如此,灵台伯不若随我们南下如何?我火正国都城里的明火,可比这里更旺,更多!” “那还是算了。”田籍摇头道,“谁知道去到你们都城后,我还能不能活着回来?” “这可就由不得你!” 别火令冷哼一声,当即有一队燧士挺着武器火把围了上来,其中领头之人正是他熟悉的老燧长。 田籍看着这群人居然大白天举着火把,心中不禁猜测可能跟南史氏的方技有关。 当下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继续开口道:“你们以众凌寡,我确实难以逃脱。但以你的地位见识,想必也清楚游者有些跟敌人同归于尽的手段,如若你们希望将一具灵台伯的尸体带到你们将军面前,倒是不妨试一试。” 这是直接以死相逼了。 还别说,效果立竿见影。 老燧长立即回头以目光请示别火令,而后者脸上也显出迟疑之色。 “果然,对于南史氏来说,我活着比死去更有价值。”田籍心中立即有了判断,“毕竟我本身并非星命途径的有秩者,对于这群史官争夺天域‘分野’毫无意义。唯有‘灵台伯’这个名头,才能做些文章。” 这时候,黑水刑官见改火道众人被田籍几句话就唬住了,当即不满地哼声道:“区区秩二游者而已,直接以强势压服便是,哪来那么多废话?” 别火令听到对方话语中夹枪带棒,眉头轻轻一皱,似有不满。 但总归双方现在是合作关系,所以还是耐心请教道;“不知刑官阁下有何良策?” “哼,这才是你们该问的!”黑水刑官冷哼一声,当即命手下锐士将一名戴着枷锁的美貌女子拉上来。 正是姚弱。 随后黑水刑官让姚弱跪倒在脚边,一脚踩在她背上,对周围的改火道道众炫耀道:“此女本是齐人临海邹氏的贵女,秩三游侠,性子桀骜不驯,如今在本官一番严刑调校之下,对本官唯命是从,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本官让她往西走,就绝不敢往东!” 言罢,他当场命令姚弱用嘴“清理”干净他鞋子上的污渍。 后者果然乖乖照办,粉舌“清理”得十分认真细致,偶尔还微微抬头,讨好似地看向刑官。 仿佛一只等待主人夸赞的母狗。 这种香丰色中带着点凌弱感的画面,让众人看得略微躁动之余,心中对于黑水刑官的畏惧,又更上一层。 毕竟一名秩三有秩者都被他治得贴贴服服,其他自认为实力不如姚弱的人,则更没有反抗的自信了。 就连知道姚弱真实水平的田籍,也有些看不太下去。 心道如果将眼下的画面【知鱼】给邹平,他会不会当场发疯。 毕竟自己一直跪添而不得的女神,如今却主动跪添别人,真是想想就让人寒心了? …… 有了姚弱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别火令瞬间对黑水刑官的本事有了信心,当场请求他对田籍用刑。 只要整不死,就可以往死里整。 很快,一个比人略高,通体散发着寒气的大木立柜,就被黑水锐士搬了上来。 仿佛一个竖着放的棺材。 而当一名黑水锐士打开柜门后,众人赫然发现,这里面装的,居然真的是一个棺材。 一个冰棺。 “此棺乃是用北溟深处的千年寒冰打造而成,若将凡人至于其中冰封,不但能冻伤其体魄,更能迟滞其神魂,进而让犯人乖乖屈服。”黑水刑官介绍道,“这便是我黑水法家‘人罚’之刑中的一种——冰刑!” 听到黑水刑官侃侃而谈地介绍,不但改火道道众直呼大开眼界,就连田籍也看得有些失神。 因为他想起游者晋升秩二仪式时,有一种屏蔽五感的仪式材料,正是北溟深处的寒冰。 不过秩二仪式只需要百年级别的寒冰就够了。 而千年寒冰,已经超出了秩一层次能承受的范围。 这时黑水刑官以为田籍被千年冰棺的寒气所震慑,心中更是充满自信,当场催动手下锐士,逼迫田籍入内。 而改火道的老燧长也带着没有持火把的数名燧士从旁配合。 很快,田籍就在众人的胁迫下,一脸畏惧地进入了冰棺中。 随即数名黑水锐士迅速盖棺、锁柜,彻底堵死了田籍逃离的出路。 “刑官阁下,这不会直接冻死灵台伯?”别火令担忧问道。 “有本官看着,你们担心什么?”黑水刑官不屑道,“只需一刻钟!一刻钟后,本官保证这名游者再无反抗之力,任由你等摆布!” 别火令这才安心退到一边。 …… 一刻钟很快过去。 时间一到,黑水刑官立即命人开柜。 而后,在万众期待之中,田籍徐徐走出立柜,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嘴上不住抱怨:“我昨夜一宿没,难得棺里凉快,正准备睡上一觉呢。你们怎么就揭棺了?” “还能不能让人好好睡觉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96章 雷打火烤 田籍进行“潜行不窒”仪式的时候,曾经深入北溟近百丈的深水之中。 那里不但寒冷刺骨,水压如山,更有北溟邪异的力量不停侵蚀神魂。 而面前这具来自北溟的千年冰棺,跟北溟之水可谓同根同源。 甚至因为脱离了北溟的环境,不论对身体的压力,还是对神魂的侵蚀,都远不如真正的北溟深处。 也仅就温度更低一些罢了。 这对于在北溟深处激发三道纯气之种,获得“潜行不窒”特性的田籍来说,待上区区一刻钟,可谓毫无压力。 “这……” 改火道道众刚才听黑水刑官言之凿凿,原本还对冰棺威力充满期待。 但此时见得田籍毫发无损,失望之余,纷纷望向人群中的黑水刑官,等着他解释。 而后者第一时间死死盯着脚边的姚弱,低声喝问:“这是怎么会事?” 他对这位灵台伯实力的评估,全都基于姚弱提供的情报。 可现在看对方表现,分明情报有误。 只可惜姚弱对这种情况,同样不知所措。 毕竟当初黑水人伙同梁人袭击使团的时候,她早在田籍登场之前就憋屈地晕倒了。 哪怕事后听说田籍以一己之力翻盘,救下一船人,也因为羞于在人前提起此事,所以只知结果,而对过程细节不甚明了。 黑水刑官见她如此,哪还不明白此女不但实力中庸,连看人的眼光,也相当拉胯? 只是现在再去责怪姚弱不但于事无补,还会在一众改火道面前大大丢黑水人的脸,为人所看轻。 他之所以答应过来帮改火道收服灵台伯,可不仅仅是出于维护同盟的考虑,更是希望当众展现黑水法家之威,以震慑这群南荒蛮夷,好让对方乖乖配合他们,在陌河北岸遏制梁人的发展。 “可恨此女识人不明,让我误判了灵台伯实力,只准备了一副千年冰棺,没有其他人罚之手段!” 好在黑水刑官动刑,除了人为之力,还能借助天地之威。 考虑到此地是改火道祭祀火祖的场所,用地责不合适,黑水刑官把心一横,决定以天雷对付田籍,顺便也让改火道的人也见识一下法家天谴的威力! 此时天上只有几朵薄云,没有风雷之声。 但法家到了秩三刑官的境界,可以用重典禁奸止过,既然天上无雷,那就发动【酷刑】,强行降雷。 下一刻,一道手臂粗壮的闪电骤然而至,直直劈到田籍头上。 因为闪电来得毫无预兆,不但田籍反应不过来,就连旁观的别火令,也下意识倒退了数步,脸上露出惊骇之色。 至于周围的赤衣道众,更是惊呼不已。 反倒是地上的姚弱,似乎已经熟悉了天谴的威势,此时直视着电光中的身影,有些幸灾乐祸。 终于,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噼啪”声响过后,电光消失。 地上多了一个半丈宽的坑洞。 坑洞之上,田籍拍了拍头顶烧焦的兜帽布料,语气颇为失望道:“威力一次不如一次,你们黑水法家这是后继无人了吗?” “噗!” 黑水刑官一口老血喷出,身形摇摇欲坠。 犯人成功扛住【酷刑】,刑官遭到了天威反噬! “你……你……怎么可能?!”黑水刑官颤抖地指着田籍,脸色极其苍白。 “在高陆水道上,你的一位同僚也曾这样问过我。”田籍轻笑着,又指着姚弱,“呐,当时她也在场!” 啪! “贱婢坏我大计,罪该万死!” 黑水刑官用尽全身仅有的力气,狠狠地扇了姚弱一掌。 后者却也不敢反抗,强忍脸上肿痛,不停地拉着前者的一只脚求饶。 哪知她的侠客底子用了太猛,而黑水刑官遭天威反噬陷入虚弱,一个不小心,竟然将黑水刑官绊倒在地,引得一众黑水锐士手忙脚乱。 且不说黑水人与姚弱如何狼狈,改火道这边,别火令看着黑水人又是冰又是雷,愣是搞不定才区区游者秩二的田籍,反倒将自己搭了进去,一时之间,也对这位灵台伯的实力,有了新的认识。 “有如此身手,难怪有底气留下殿后了!”别火令心中微寒道。 不过眼下他自己也是骑虎难下。 为了拿住灵台伯这条“大鱼”,他不惜放弃了申弃这名神女,诱使对方主动留下殿后,而后集中全部兵力围堵。 若不能拿下对方,回去他就真的无法对自家将军交代了。 想到这里,别火令也是狠劲上头,厉声道:“既然灵台伯说喜欢我们的明火与炉子,那就请你亲自进去火炉中感受一下!” “什么?你……你们不会打算用明火来烧我?” 不知为何,刚刚面对冰封雷打毫无惧色的田籍,此时突然方寸大乱,畏惧地往后退,却又被老燧士带人给赶了回来。 “所谓喜水者多畏火,看来这灵台伯先前说喜欢呆在炉房看火,分明是故意掩饰自己畏火的事实!”别火令心中了然想到。 当然,他不是没有想过,对方此时可能也在演戏。 但作为别火令,他对自家明火相当有自信。 明火乃是祭祀火祖的圣洁之火,威力比凡火不知高到哪里去。 甚至相比起黑水人的天罚之威,明火持续时间更长,却没有反噬自身的隐患。 他就不信,以明火烤他个一天一夜,这位才秩二的灵台伯,还能嘴硬! 若一天不够,那就两天,三天……只要薪柴不尽,就火烧不停,一直烤到灵台伯彻底屈服为止! 于是很快,田籍就在别火令等人的强迫之下,不情不愿地跳入了明火炉子中。 …… “呼,虽然出了些小意外,好在最后还是成功进入明火炉中。”田籍看着被堵死的炉子入口,心中想道。 趁着此时炉内火焰尚小,田籍赶紧将身上的剑、符、环等物取下,集中放到被他大量替换成北溟坎晶的边缘内壁。 那里有坎晶持续降温,加上细剑“凌烟”本身也有类似效果,能够确保他的御气符与铭文铜环不被烧坏。 至于身上的衣服,则没必要费事了。 哪怕有北溟坎晶,也是保不住的。 “只可惜六甲阳神变异成催耕以后,我无法再用侠客的方技,否则我还能帅气地念上两句诸如‘烈火焚烧若等闲’的诗句,发动【豪言壮志】……” 当然,哪怕现在用不了侠客的方技,田籍也不怕了。 经过两道“不慄”仪式的锤炼,以及妫鱼气血方子的大补,他如今身体强度已经超越了普通的秩二侠客。 更别说他还有六道纯气之种打底。 “万事俱备,就看这次仪式能冲到什么高度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炉子上方管道传来一阵阵轰隆之声。 木料重新投放,风机再次鼓动。 开始升温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97章 取舍 “大人,不能再加大火势了,否则我们的人就进不去炉房了!” 听到老燧长的汇报,别火令脸上露出凝重之色。 他不怕明火治不了田籍,相反,他担心田籍宁死不屈,会被活活烤死。 所以才需要派人进炉房盯着,随时调整火力,以防万一。 不过到了这个份上,普通的燧长、燧士,显然已经不胜任看火的工作了。 此时天色将晚,别火将军应该快来到薪城了。 于是别火令当机立断,让副手别火丞看好外头,他亲自进去炉房中看火。 这也是防止田籍趁机逃跑的保险手段。 毕竟对方虽然体格有些超乎寻常秩二,但终究未脱离这个层次、 他秩次高对方一级,胜算更高。 而最理想的情况,当然是赶在别火将军到来前,他成功收复这位灵台伯。这样他就在此事上面有了亮眼表现,可以向自家将军邀功。 如若不成,至少能看住田籍,直到别火将军到来,再亲自动手。 这样虽然没有大功,但也有看守的苦劳,能够交代过去。 …… “若再拖下去,我恐怕真得交代在这里了。” 明火炉中,田籍经过半天的仪式,成功在体内激发了两道新的“纯气之种”。 这不但让他获得了“蹈火不热”的特质,身体的强度更是再上一层楼。 虽然体型没有再次变粗变壮,但在高热明火持续辐射之下,原本古铜色的皮肤,如同脱胎换骨般层层剥落,而后又迅速修复。 最终新长出来一层色泽莹白的新肤,凑近去看,还能看到淡淡的,如同琉璃般的光泽。 田籍自己小小测试了一下,以细剑凌烟扎刺,得费好大力气,才能刺破皮肤。 这还是以他的力量来衡量的程度。 “也不知道待会见到墨烟,她会会一下子认不出我来……”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不禁微微一叹。 不是叹再次变得光滑的头顶,而是因为距离别火将军到来的时间越来越近,他必须作出决断了。 事实上,早在入炉一个时辰后,他就成功激发了两道纯气之种。 剩下的时间,不过是看看能不能在“蹈火不热”仪式中也实现三纯圆满。 不过如今看来,希望却是不大了。 有前两次仪式的经验,他知道能不能在一种“不慄”仪式中达到圆满,有时候得看个人的机缘。 机缘到了,水到渠成;机缘不到,就只能硬熬时间,遥遥无期。 而偏偏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眼下我还要逃离此地,必须尽快提升自己实力,不能再耽搁下去。” 提升实力最快最有效的办法,莫过于立即晋升秩三。 不过现在晋升秩三,便也意味着田籍成为至人的高度,被定格在“八纯至人”的水平。 一旦作出选择,就不能再回头。 “罢了,做人不能好高骛远。哪能每次仪式都恰好圆满呢?我又不是玄幻小说中的气运之子……” “何况八纯至人,哪怕在齐一会中都极为罕见。” “至少比我熟悉的游老、游长,都要高纯度。” 田籍认识的游老、游长之中,在至人阶段,纯度最高的也不过是“七纯至人”。 单就这一点,他已经超过所有认识的齐一会游者了。 至于十二纯完美至人,那只是一个传说。 想到这里,田籍不再迟疑,立即着手晋升秩三。 …… 游者从秩二晋升秩三,需要先通过各种“不慄”仪式,获得至少三道纯气之种。 这之后,再将体内的纯气之种一一激活,获得相应的纯气,就能成为游者秩三,至人。 其中,纯气之种越多,激活的耗时越长。 而且每多一种,耗时都要大幅增加。 这也是为什么田籍不得不终止“蹈火不热”仪式。 因为再耽搁下去,他不就赶不及在强敌到来前晋升秩三。 而且剩下的时间,也未必就能成功达成圆满。 到时不但两头不靠岸,还会错失逃离的时机。 …… 终于,在外头天色完全黑下来之际,田籍从炉中缓缓站起。 此时他感受了一下自己的状态,发现神魂与体质再次获得质的提升。 神魂的提升自不必说,这是游者的特长。 甚至因为这次他是在修德圆满的情况下晋升秩三,比起上次带着“恙气”晋升秩二,神魂提升的感觉更加明显。 当前理智值也保持在91.5%S的高水平上。 这意味着他秩三的修德起点更高。 至于体质方面,除了气血更加磅礴,体质更加强韧以外,体内还多了八道流转不息的纯气。 这些纯气不但能守护他的本体,还能持续而缓慢地继续提升身体强度。 甚至对神魂也有正面的增益。 从这一刻起,他就是游者秩三的至人了。 八纯至人。 “对了,成为至人以后,就需要好好培养壮大体内的纯气。这估计得找到对应的方技……” 想到这里,田籍立即进入神魂空间,看看能不能立即提升方技。 …… 再次见到田齐的游老后,田籍发现对方的神魂光团更加清晰,已经隐约能看到一点身体轮廓了,圆滚滚的。 只可惜大体上还是模模糊糊的一团,说不准对方是不是真的非人存在,还是本体长得比较胖而已。 此时游老也留意到田籍成为至人的事实,下意识问道:“有多少道纯气?” 田籍如实相告。 “八纯至人……”游老感慨着,语气有些莫名复杂。 也不知因为见到田籍超越了当初的自己,而感慨后生可畏;还是遗憾田籍止步八纯,未再有突破。 不过田籍却是没时间陪对方伤感了。 眼下的环境,田齐游老无法给他空投物资,也无法跨域救援。 而交陌都游老虽然负责此地,但以双方交情,却不会给他赊账买卖。 他只能利用自己过去积攒下的探索点,跟田齐游老兑换秩三层次的方技。 哪知当他看到方技的购买清单时,他立即傻眼了。 不是因为太贵。 事实上,在齐一会获取秩三层次知识的方式,不再是以金钱来买卖。 正如地字级的御气符需要通过完成特殊任务来获取,秩三层次的方技,也是类似。 而在田齐游老这边,则以“探索点”来直观标价。 并且只接受探索点,不能用金银财宝兑换。 换言之,这是倒逼秩三的成员去完成高层布置的探索任务了。 田籍联想到过去关于齐一会“养猪模式”的猜测,不禁怀疑成员到了秩三的阶段后,已经算是某种程度的“成品”了,终于可以开始“收割”了。 “单单是将【知鱼】与【吹息】升级到秩三层次,就合共需要六千探索点。” “而【心斋】的进阶版方技【辨气】,竟然要一万探索点!” “至于明显与至人阶段密切相关的【养气】方技,更是高达两万点!” “【大言】与【小言】如果直接升到秩三倒是便宜一些,合共只需要五千点!” “但按照描述,此二言若合并升级到【鼓歌】,威力会更强,可对复数以上目标施术,成了群体型方技。可这样的话,花费的探索点直接翻倍……” “换言之,要将我秩二的方技全部升级换代道秩三层次,起码要四万一千点的探索点数!” 田籍望着自己不到五百点的余额,顿时感觉无比牙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98章 有得必有失 田籍有多少探索点余额,田齐游老一清二楚。 所以他见田籍踌躇不定,立即开口提议道:“如果你答应帮我做一件事,我可以立即预支三万探索点给你。” “什么任务?” 虽然游老的开价很诱人,而且能解燃眉之急,但田籍还是保持了理智。 秩三层次的任务,开价又这么高,哪会简单。 便听游老介绍道:“你如今身在交陌都,应该对那里的形势有所了解。” “眼下黑水人长驱直入,法家在占领之地颁布严刑酷律打压一集,已经有不少交陌都的成员,因为暴露身份,或是死伤,或是被游老驱逐……” “偏偏交陌都那位游老胆小怕事,只顾自身安危,导致此都的成员一时群龙无首,折损甚多!” 说到这里,游老语气蛊惑道:“你如今登临秩三,就要担任游长之职,统领一地的游子与将行人。既然你恰好在交陌都,不如你在那里当一名‘巡查’游长,收拢都中离散的成员?” 巡查游长? 负责收拢整个交陌都的成员? 这不就是让我当救火队长吗! 田籍立即明白了游老的意思。 只是明白归明白,他却不敢轻易答应这个交易。 眼下他自己自身难保,还得想方设法逃离交陌都,哪还会留下来当什么“巡查”游长? 特别是神魂空间的交易,有三老见证。如果自己答应之后,却逃离了交陌都,都不需要游老来追责,三老就会出手惩治他。 毕竟他脑中还有梦蝶祖师留下的白洞,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玩阳奉阴违那一套,是行不通的。 想到这里,田籍只能委婉地表示再考虑一下。 虽然他没有直接拒绝,但游老哪里听不出他的意思,当下也没在多说什么,直接飞走了。 “有得必有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田籍望着游老失望远去的光团,迅速整理好心情,离开神魂空间。 …… 回到现实世界后,田籍立即察觉【心斋】方技有所触动。 仿佛冥冥之中,预感到一场大危机即将降临他身上。 “看来是南史氏的别火将军快到了。” 想到这里,田籍立即取回角落的剑、符、环等武器装备,而后迅速爬到炉子出口的位置。 此时秩三层次的气感外延,他立即感知到炉房里,有一位秩三的存在。 “那位南史氏的别火令亲自来了?” “这样也好。” 下一刻,田籍调整好了角度,重拳挥出,猛击炉盖。 嘭! 金属炉盖轰然倒飞,瞬间砸中了站在炉前的别火令,而后连盖带人,一同撞到了后方的石壁上。 “为在下看火护法多时,辛苦别火令大人了!” 田籍笑吟吟地从炉中跳出,身上莹白的肤色,在火光照耀下熠熠生辉,仿佛一樽琉璃金刚。 反观别火令一是不察,被田籍一击偷袭得手,身上已经挂了彩。 “将军即将到达,你逃不了的!” 别火令是个狠人,浑然不顾身上伤口,返身挺剑刺向田籍。 然而历者素来不已体格见长,而此时田籍经过秩三仪式,体格在原来基础上再度提升,已经能媲美秩三游侠了,别火令哪里是他对手? 不过简单对了两招,田籍就再次击退别火令。 这次他不再与对方废话,欺身而上,长着剑术、速度、力量均强于对方,用细剑凌烟猛攻对方身上要害。 别火令一时左支右绌,身上挂彩的对方越来越多。 不过随着交手次数增多,田籍却也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对于那些直接影响到战斗效率的伤口,譬如胸膛、手腕与膝盖,别火令会立即用手中火把怼上去。 只要经过火焰一燎,原本流血不止的伤口,就会瞬间痊愈,留下一片淡淡的红印。 与此同时,他身上不那么要紧的位置,譬如手臂,譬如大月退外侧,就会多出一道同等程度伤口。 “难道是类似公子昭的【曲笔】方技?”田籍心中猜测道,“通过曲折自身受伤的历史真相,从将致命伤口转移到不那么致命的位置……” “不过大史氏是通过纸笔来施展方技。” “而眼前的南史氏,似乎是通过火焰。” 随着受伤的次数增多,别火令的战斗效率明显降低。 毕竟再怎么转移伤势,伤口的总量还是那么多。 如此积少成多,迟早会败在田籍手上。 只可惜田籍却没那么多时间了。 且不说炉房这里是火焰的主场,南史氏能够得到极大助力。 单是此时【心斋】对危险的预警,已经对神魂产生了有如实质般的刺痛感。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于是田籍再一次击退别火令后,立即唤出催耕,指挥后者死死抱住别火令,而后猛然冲撞到炉壁的某处。 正是被北溟坎晶替换的部位! 原本这些部位就因为温度与炉子别处不同,而有些微微变形,结构松动。 现在在催耕暴力冲撞之下,瞬间炸裂。 紧随其后,整个炉子因底部为出现了大量裂口,无法承受上方重量,轰然倾倒! “你……灵台伯……快住手!” “该死!该死!” 在火焰与飞灰的漩涡之中,别火令发出了不甘的嘶吼。 他刚刚跟田籍大战,积累了太多伤势,如今被催耕猛然一冲,再被倒塌的炉子碎片一压,竟是再也站不起来。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田籍与催耕继续在炉房中大肆破坏。 …… 田籍冲出闸门外时,留守这里的改火道道众全都有些愕然。 因为他们没想到出来的人会是他。 也就是因为这一下迟疑,田籍身上光华流转,与天上月晕遥相呼应。 等别火丞、老燧长反应过来往前冲时,田籍的身影已经随着月华消散无踪。 “灵台伯跑了,你们还不快追!”别火丞气急败坏道。 “怎么追啊?”老燧长一脸无奈道,“游者擅长逃遁,就算知道他们逃到了北边,可是莽莽群山之中,就凭借我们这点人手,简直是大海捞针啊! 别火丞闻言,也是目光一暗。 同时心中不住抱怨自己的上司别火令。 明明都已经将对方堵死在炉子里了,怎么还会出现这种幺蛾子? “不好,刚刚山中突然震响,莫非是炉房中出了什么变故?” 就在此时,原本负责投放木料的的位置,有人惊恐大叫道:“快跑啊,炉子要炸了!” …… 片刻后,薪城北面城墙的一排排火架上,原本稳定燃烧的火焰毫无征兆的炸裂。 城墙上瞬间火星四溅。 随后火星似乎受到某种神秘力量的吸引,逐渐汇聚。 最终组成了一只巨型火鸟的形状。 而在火鸟之内,一位发着秩四威压的赤袍中年骤然闪现。 “那里是……明火炉?” 中年目光微凝,望向城北的一座小山包。 此时月色之下,小山包上头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如同喷发中的火山。 远远隔着,还能听到凄厉的呼救声。 “一群废物,不救也罢。”中年声音冷漠道,“倒是那位灵台伯,值得本将军亲自出手。” 话音,火鸟展翼长啸,带着中年往北飞掠。 突然某一刻,中年身影再一闪,竟是原地消失。 而组成火鸟身体的点点火星,也因失去了牵引之力,瞬间四散落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99章 半夕安寝 月华消散后,田籍见到了墨烟担忧中带着些愕然的表情。 他初时以为对方惊愕于明气行符的效果。 毕竟这种符需要在心意相通之人当中使用,哪怕墨女侠奔走天下见多识广,也未必有机会见识。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想多了。 墨女侠的目光,在他现身的一瞬间,直接飘到到他头顶上去了。 此时天上月色皎洁,某人头顶光滑锃亮,一上一下,交相辉映,仿佛两轮明月。 田籍确凿无疑地看到了墨烟嘴角抽搐的模样。 上一次她如此憋笑,还是自己刚刚完成“雷霆不憾”仪式的时候。 “至少比上次白!”墨烟强作安慰的语气,结果反而先逗笑了自己,当场捧腹。 “是是是,又白又亮,满意了!” 田籍摸着再次变得光滑的头顶,一脸郁闷。 还别说,摸着手感还真不错。 仿佛瓷白的琉璃。 也不知道往后还能不能长出头发…… 想到这一层,他更郁闷了。 “至少防御更强了!”他只能如此安慰自己道。 …… 玩笑也好,安慰也罢,此时两人之所以还能相顾打趣,主要还是因为全员平安逃离了薪城。 逃出生天,本身就是值得高兴的事。 当然,眼下距离完全脱离危险还早。 算算时间,那位星命途径秩四的别火将军,应该追到薪城来了。 所以汇合墨烟后,田籍带着她马不停蹄,继续追赶先行的小队成员。 邹平等人先期入山探路,早就留下了暗记路标。 两人一路追着暗记北上,终于在第二天午后,平安到达一处山中野民的寨子。 …… 山寨位于交陌与高陆两都的边界,位置更靠近高陆都。 因为近来有乱兵北上流窜,所以山民们对待外乡人都分外警惕。 好在田籍小队的人大多出身不低,加之负责先行探路的邹平,早就跟名为“鸠”的寨主提前打好关系,所以对方大方接纳了小队成员暂住,并且允许后者与他们交易食物、药草等山中物产。 以物易物,或者用银钱都可以。 反正和平时期,他们也会不定期运到山下市集贩卖,如今因为战乱反而不敢外出。 正好互利互惠。 不过田籍两人见到申弃后,却从后者的嘴里得知这当中别有隐情。 “你说晏晨那小子跟寨主的女儿好上了?”田籍愕然道。 “孤男寡女钻到树林里,足足待了一个时辰!回来时那位叫‘藜’的小妹妹还满脸通红,你说还能发生什么好事?” 申弃恢复吕技击的装扮后,连说话的方式也恢复到过往的大大咧咧的模样。 躲在远处的晏晨脸皮子薄,当场扭捏不安。 反倒他身边的藜,没有儒家礼教束缚,一脸坦荡荡,丝毫不以为耻。 平心而论,这位出身山野的小姑娘,虽然长相跟田籍身边的女子不在一个水平上,但在寨子当中绝对算得上“寨花”级别的存在。 加上身上带着些山民敢爱敢恨的劲头,热情主动,难怪晏晨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年轻会把持不住。 不过这也算不得坏事,毕竟多了这一层关系,寨主鸠对田籍小队的成员也热情了不少。 而且他大概也知道自己女儿出身低贱,高攀不起临海晏氏的贵子,所以也没有主动提起娶妻纳妾的事。 这反而让作为最初领路人的邹平有些不好意思,私下不断叮嘱晏晨不要辜负人家小姑娘,将来回到临海城后,多少给个名分人家姑娘。 …… 这些小细节田籍都交由手下处理,他自己的精力,主要还是适应新的秩次境界。 先前在明火炉中临阵晋升,趁乱战斗,而后匆匆跑路,根本未来得及总结反思。 此时复盘与别火令的战斗,他发现成为八纯至人后,同秩次的敌人已经难以伤到自身。 神魂领域的攻击自不必说,单说针对肉身的攻击,他找催耕测试了一下,哪怕田籍站着不动让对方打,也难以造成明显伤害。 顶多有些小痛。 这就是身上纯气多的好处。 每多一道纯气守护,至人的实力都有质的提升。 八纯至人对上入门级的三纯至人,虽然不至于境界碾压那么夸张,但就好比墨烟对上普通的秩三游侠,后者打到力竭,也未必能破防前者。 这是防御能力的碾压。 “难怪游老先前提醒我,一定要在晋升至人的阶段上多积累纯气之种了。”田籍心中庆幸想到,“这不仅是为后续晋升作准备,而且纯气越多,至人的活命能力就越强。” “毕竟只有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谈将来的事。” 想到这里,田籍下意识畅想传说中的十二纯完美至人。 按照齐一会的传闻,那种纯度的至人,甚至秩四大能也无法伤其分毫,顶多只能设法困住。 不过随着他晋升为八纯至人,这种传说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 所以他很快就抛诸脑后,转而开始规划小队后续的前进路线。 …… 田籍到来后,小队成员们紧张的神经明显放松了下来。 这不单单是因为全员平安,更因为田籍自担任别部司马,一路带领众人披荆斩棘,渐渐成了小队主心骨。 主心骨不来,大家的心始终悬着;反之,则会感到有了依靠,进而心中踏实 心情放轻松,各人也找到了些消遣的事。 譬如寨主鸠曾经是在山下当过版筑,主持过筑城墙。正好泠然阁老游者也算半个建筑行业人员,于是双方聊得热火朝天。 又如申弃因为徒弟忙着去谈恋爱,一时闲得发慌,居然去找寨子中的“勇士”去挑战。 结果自然是一面倒地虐菜,若非邹平及时出面劝阻,恐怕要闹出幺蛾子 至于墨烟,则从寨中买来些麻布兽皮,帮田籍缝制新衣。 田籍正是从她口中得知各人的动向。 …… 如此在寨子中休息了半天,到了半夜的时候,田籍从草席上挣扎而起,心中无来由地产生一阵强烈的不安感。 仿佛大难临头。 这是方技【心斋】带来的示警。 “难道改火道将军追到这里了?”他心中不安想到,“可此寨几乎贴着高陆都边缘,这等大能若敢公然来此地抓捕齐国贵族,还真当驻守高陆都的都兵与铁俑是吃素的?” 这也是邹平为什么选这里作为临时落脚点的原因。 因为靠近高陆,敌国大能不敢轻易闯过来。 不过田籍对自己的【心斋】向来信任,所谓神明自得,自身灵性不会无缘无故地示警。 于是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田籍连夜叫醒了小队众人,立即撤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00章 你是谁? 田籍对危机的预测,是经过数次实践检验的。 所以众人虽然在睡梦中被唤醒,却也没有怨言,迅速收拾行囊离开。 也就是晏晨与“寨花”藜正当浓情蜜意之时,骤然分离,两位年轻人都哭红了眼。 晏晨激动之下,当众起誓,说回到临海家中,一定禀明父母,而后亲自带人来接亲。 众人虽然心知双方地位差太多,晏晨的誓言注定是一厢情愿,但想他情窦初开,都没有当众拆穿。 而小姑娘藜则给晏晨披上了亲手缝制的兽皮大袄。 时值炎夏,哪怕山中夜间穿大袄,依旧嫌热。不过山野女子,能拿出手送给情郎的礼物,也就数它最珍贵了。 至于更珍贵的东西(指真心),更是早就交出了。 …… 因为邹平早就跟鸠打听清楚北上进入高陆都的路线,所以田籍效仿陌河南岸的做法,让他带领众人先行离开,他自己则留下殿后。 墨烟也跟小队离开。 此时两人能通过明气行符汇合,比在陌河时更方便,墨烟自然没有异议。 如此过了一个时辰,田籍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好在未见敌人踪影。 想着天快亮了,田籍不再停留,赶紧趁月色尚在与小队汇合。 然而心念连结墨烟所在之时,他立即察觉不对劲。 “他们怎么往西边去了?”田籍心中讶异道,“是墨烟单独离队,还是鸠提供的路线有问题?” 此时他是万万不敢回去寨子质问鸠的,无奈之下,只能先去西边看看。 …… “你们怎么突然折向西边了?”月华消散后,田籍立即质问。 “不去西边能去哪里?”墨烟一脸理所当然地反问,“这不是早就说好的吗?” “北边才是回田齐的方向!”田籍皱眉强调道,“还是说鸠提供的路线,必须往西绕一段?” 哪知墨摇摇头,一脸担忧地看着田籍:“我知道北边是去田齐的方向,可我们去田齐干嘛?” 当然是回家啊! 田籍下意识想这样回答。 可话到嘴巴,他立即意识到面前的墨烟,乃至与墨烟身后,同样对他面露忧色的小队成员,都有些反常。 于是他凝思片刻,试探问道:“虽然这样有些冒昧,但我想确认一下,诸位各自出身何处?” “梁国公族。”墨烟率先回答。 可未等田籍惊讶,其他人又陆续给出了更离奇的答案。 申弃说,自己是弃儿,从小与墨烟师承一位梁武卒; 庞尉等人自言是来自梁国乡野的泠然阁游者; 邹平与晏晨最离谱,各自说出身梁国都城的世家邹氏与晏氏。 然而田籍哪怕再不了解世家大族的渊源,经过这段时间相处了解,却也知道临海邹氏与晏氏,乃是地地道道齐国世家,跟梁国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这下田籍终于确定,眼前的小队成员,“记忆”出现了偏差。 “难道这是那位别火将军的手段?” 田籍心下骇然,下意识联想到公子昭曾在《杞人之书》当中使用过的神奇方技,【曲笔】。 【曲笔】能够以一段虚假的历史掩盖自身真相,是大史氏的祖传方技。 南史氏走的星命途径,本来就是火正国史官模仿中陆大史氏建立的。 有类似效果的方技,不足为奇。 特别是,那位篡改墨烟等人记忆的嫌疑人,很可能是一位秩四境界的大能。 想到这里,田籍进一步试探问道:“那么我呢?我是谁?” “你是谁?” 众人闻言都有些莫名其妙,大概没想到田籍会问这么无聊的问题。 哪知片刻之后,众人脸上无语,迅速被一种迷惘所取代。 申弃口直心快,当先嘀咕道:“对啊,你是谁?你为什么来这里挡我们的路?” 其余人虽然没有立即开口,但望向田籍的眼神,也渐渐多了几分警惕。 田籍不得不取出灵台伯玉印,狐甲闾闾副铁印,以及泠然阁客席阁老符等身份证明之物,试图唤醒众人的正确记忆。 结果这一举动,反而让众人立即露出了敌意。 申弃当场抬起大戟,指着田籍历声骂道:“我就奇怪你怎么问我们不去北边,原来是个齐人的谍,打算骗我们去田齐!” 其他人闻言,也立即拔出武器,四散而开,隐隐将田籍包围其中。 不过就在冲突即将爆发的时候,墨烟却出面阻止道:“我们还要赶路回梁国,莫要在此地耽搁!” 言罢,她转向田籍,轻喝道:“快走,别再跟着我们!否则下次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 小队成员的身影最终消失在西边山路。 墨烟与申弃两人负责殿后,由始至终,目光始终警惕地盯着田籍,直至看不见。 这下,田籍彻底确定小队成员的记忆,是被秩四大能动了手脚。 否则墨、申二女,不可能完全记不得他。 “倒是墨烟对我似乎有些手下留情,大概是我俩已经结发的缘故。” 不过两人结发才区区数日,心意相通的程度尚浅,田籍不确定是否足以对抗强敌。 “这可以作为一张底牌保留,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搞清楚敌人是谁。” 想到这里,他干脆原地大喊道:“足下的目标应该是我?既有如此手段,何不直接现身谈谈?” 他话音刚落,身前不远一颗大枣树,突然“轰”的一声,燃烧起来。 火焰瞬间包裹整棵树,而后四溅的火星受到某种神秘力量牵引,渐渐汇聚到半空中,化成一只火鸟的形状。 火鸟长啸山林,焰翼震动,卷起一道道灼热气浪,扑向地面的田籍。 田籍昂首以对,望着火焰中的赤袍中年,半步不退:“我该怎么称呼足下?南史将军?” “随你。”赤袍中年,或者说来自南史氏的别火将军,姿态傲然。 随即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田籍一番,语气玩味道:“两位老道的游侠都忘了自己的是谁,你一个新晋秩三,居然一点影响都没有?有趣,有趣!” 这大概是意识云记忆的功能。 田籍心中立即有了答案。 毕竟他的记忆主要依靠本体所属的意识云,与一般人的神魂构造不一样。 但也仅限于他自己而已。 换言之,就算他立即【知鱼】其他小队成员,依然改变不了现状。 对方能改一次,自然能改第二次。 秩次差一级,实力相差悬殊,越高秩次越是如此。 所以秩四层次,才能自成一方势力,且能被称为大能。 所以剑术强如墨烟,不到秩四,“第一剑客”的名头都得老老实实加一个“秩四以下”的限定语。 现在,田籍不得不独自面对这样一位异国大能。 对方一出手,他先前的诸多布置,全都付诸东流。 说不忐忑是不可能的。 只是小队成员,特别是已经跟他结发的墨烟,都是不能放弃的。 为今之计,也只能设法与对方周旋,以图火中取栗了。 想到这里,他冷静开口道:“我既然是灵台伯,身上自然有些大史氏留下的保命手段。” “果然是大史氏的手段!” 别火将军似乎早有预料,嘴角微翘道:“既然如此,不知灵台伯有没有兴趣与赌上一把?” “看看究竟是大史氏的手段更强,还是我南史氏的本领更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01章 一日轮回(上) “怎么赌?”火光照耀下,田籍目光沉凝。 “当然是赌记忆!”别火将军语气不容置疑,“以三天为期,每天日落前的一刻钟内,有人能叫出你的真名,算你赢,我可以放你们离开,并恢复记忆;否则,你得当我的奴隶!” 随后别火将军又针对性地给出限定条件。 其一,田籍提问时,不能主动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 其二,田籍不能向小队成员透露改火道与赌约的事; 其三,每天日出后,别火将军都会暂时恢复小队成员赌约前一天的记忆,以便田籍能跟随行动。 其四,在三天之期结束前,别火将军不得伤及众人性命。 …… 乍一看,对方开出的条件,看上去还算公平。 然而田籍没有忘记,面前这位是秩四的大能,星命途径春秋家。 就算对方事后反悔,他也无可奈何。 只是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哪怕对方是猫捉老鼠的心态,弄死之前要先戏耍一番,他也不得不答应下来。 因为这是他救下墨烟等人,也是自救的唯一希望。 在“火祖”的见证下,两人定下了赌约。 田籍也因此知道对方的名字:南史无明。 随即一种被某种存在凝视的感觉骤然出现,又骤然消失。 田籍只感觉头皮发麻。 这种存在的等级超出他太多了,无以名状。 唯一能确定的是,南史无明的赌约是真的。 至于他还有没有后手,田籍却无从分辨了。 这就是弱势一方的悲哀。 田籍只能尽快排除心中情况不适感,而后迅速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三天,意味着他有三次提问的机会,要好好利用起来。 …… 再次追上墨烟等人时,后者已经往西奔行了大半夜。 此时天色放亮,按照约定,南史无明恢复了众人的记忆。 于是田籍就跟昨天一样,来到一处山民的寨子,汇合众人。 只可惜除了田籍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虽然寨子已经不是昨日的寨子,就连山民的长相、身份、年龄结构也完全不一样。 然而奇怪的是,寨主依然名为“鸠”,也曾在山下闯荡过,只是比昨日那位年长许多。 于是跟昨日一模一样的情景出现了。 “鸠”与老游者们详谈甚欢。 只是聊的话题不是筑城,因为这位“鸠”在山下当的是木匠,不是版筑。 木匠勉强也跟建筑行业搭上边,老游者们能跟他有共同话题,田籍还能理解。 申弃挑战寨中勇士的情景,就有些猎奇了。 皆因这座寨子的年轻人大多下山闯荡,寨中所谓的“勇士”,全都是乳臭未干的小娃娃,申弃一碰就倒。 名副其实的“欺负小朋友”。 只是受到莫名力量的干扰,不论申弃还是小娃娃们,全都不以为忤,反倒乐在其中。 也只有邹平跟昨日一样,紧张地再一旁盯着,随时准备救场。 不过跟晏晨的遭遇比起来,其他人又算不得什么。 因为这里的寨主“鸠”,同样有一名为“藜”的女儿。 这位“藜”的相貌姑且不论,光年纪就足够当晏晨的妈。 最重要的是,她已婚。 吊诡的是,当晏晨拖着这名中年版“藜”进树林的时候,她的丈夫居然毫无反应,继续在一边专心带娃。 田籍有心劝阻,奈何赌约规定,他不能泄露信息。 只能在心中默默向远在临海的晏腾告歉了。 “至少这不会危及双方性命……” …… 墨烟昨日是给田籍缝制衣服,如今衣服就穿在田籍身上,她改为缝制“凌烟”的剑套。 后者也在明火炉子中烧毁了。 田籍看了一圈小队成员的状态,心中不禁恶寒地想到,这种刻意复刻昨日情景的做法,说不定正是南史无明刻意为之,好提醒田籍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这让田籍越发有紧迫感。 所以接下来这天,他在一切实现能看到的地方:房子门柱、地上沙土、桌子椅子,甚至众人的手臂之上,全都写上他的名字。 就连树林中正准备“坦诚相对”的晏晨与“藜”,也都没有放过。 认认真真地抓着两个人的手,写上“田博闻”三字。 这种情景之下写的名字,想必印象极为深刻。 至于两人在他离去后,还有没有兴致继续,他就没有闲工夫管了。 田籍这种奇怪的举动,自然引起众人疑惑。 墨烟更是直接拉着他的手,一脸担忧。 只可惜田籍限于赌约要求,不能透露分毫。 这让众人担忧愈甚。 …… 很快,夜幕降临。 在日落前最后一刻钟到来时,所有写着田籍名字的地方,在莫名力量的干涉下,瞬间消抹一空。 就连田籍自己身上、头顶的字迹,也未能幸免。 “这种法子果然不行。”田籍心中微叹道,“不过至少排除了很多方案,后续就不必再在这上面浪费时间了。” 大概是南史无明为了嘲讽田籍的初战失利,这次未等道半夜提醒,众人在日落之前,就自发地收拾行囊,撤出寨子。 临别时,中年版的“藜”依然给晏晨披上兽皮大袄。 不过因为身高太矮,自己披不上去,所以又招呼高大的丈夫过来帮忙。 后者不但没有拒绝,甚至还拍了拍晏晨的肩膀,道了声珍重…… 总之,离开寨子往西走了一段,太阳就快落山了。 田籍就着最后一缕残阳的光辉,向众人提问自己的名字。 不出所料,众人脸上露出了熟悉的迷惘感。 因为田籍记得昨日的教训,所以没有出使任何与大齐有关的身份证明之物。 就连凝烟也藏在墨烟缝制的皮质剑套之中。 不过即便如此,众人脸上的疏离感,依然十分明显 申弃更是挑眉道:“我管你叫什么名字?” 墨烟倒是对田籍态度稍软,不过同样想不起他的名字,只能指着他身上的剑套,赞一声“你的剑不错”。 似乎是为了缓解尴尬故意岔开话题。 众人与田籍形同陌路,虽然没有敌对,但走了一段,终究渐行渐远。 “怎么样,绝望了?”南史无明自得的声音传入耳中。 “这才第一天。”田籍抿了抿嘴,平静道,“明天日出之时,别忘了恢复他们的记忆。” “那是自然。” 南史无明哂笑一声,道,“不过我也得提醒你,过了今日,你就只剩下两次提问的机会了!” 言罢,南史无明的声音在大笑中远去。 由始至终,田籍步履坚定,不曾停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02章 一日轮回(中) 因为知道基于现实层面的手段无效,于是当夜田籍进入神魂空间中,再次找上田齐游老。 不知是否因为先前拒绝了对方的任务邀请,田籍感觉游老的态度冷淡了许多。 不过田籍原本也没指望对方能跨域救援,于是提出一个设想,看看能不能介绍身边朋友进入齐一会。 答案自然是不能。 游老直接了当地回答道:“除非是梦蝶祖师亲自选定的成员,否则哪怕秩四甚至秩五的游者,都不许进来。” 田籍对此早有预料,所以也没有多少失望,转而提出一个折中的建议:能否请田齐游老出面,让高陆都的游老帮忙救援。 毕竟眼下他们一路往西走,距离北边的高陆都不远。 田齐游老再次给出否定回答。 不是担心田籍支付不起代价,而是因为要在一名春秋官面前救人,必然会与前者发生冲突。 这对于齐一会的一众游老来说,是大忌。 只要三老不现世,齐一会的游老绝不会招惹现实世界中的秩四,哪里都一样。 就算田籍现在身处临海、平原二都,他都是这个回答。 田籍明显感觉游老话中还有未尽之意。 只可惜对方得知他得罪一名秩四大能以后,态度越发疏冷,不等他再问,就先行离开了。 …… 当夜,妫鱼与姬绫似乎察觉到田籍的危险,好几次有通信的意思。 姬绫作为预料吉凶的日者,感觉尤为明显。 但田籍考虑到现在被秩四大能盯上,还是星命途径的,在找到妥善脱身的办法前,不敢贸然用“千里共婵娟”跟各女通信,怕被一网打尽。 只能暂时不回信息。 倒是阿桃在神魂空间中不怕南史无明发现根脚,帮他查了些这附近的地图信息。 …… 第二天天亮以后,熟悉的情景再次出现。 田籍再次在一处山民野寨汇合了小队成员。 这次的寨子,青壮年全都不幸被抓了壮丁上了战场,至今生死不明。 唯有前任寨主的小儿子“鸠”因为腿伤得以幸免,如今接替父位。 这位年轻的“鸠”从未下山闯荡过,只有些山里头采猎的经验。 显然跟老游者们没有共同话题。 偏偏两边就这般各说各话地聊了下去。 若非田籍见双方有目光交流,甚至都不能确认他们真的在“聊天”。 至于申弃,这次挑战的“勇士”,全都是寨中的老弱病残,根本都不需要她触碰。 只要往场上一战,威压散开,对手就全都倒下了。 场边邹平看到“勇士”们口吐白沫的模样,一时间急得像热窝上的蚂蚁。 不过最麻烦,还是晏晨这里。 因为年轻的“鸠”未曾娶妻生子,这次的“藜”是“鸠”的六旬老母。 看着晏晨连拉带拽地拖着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走进树林,都不需要田籍动手,墨烟就先扛着大剑上去拦人,而后狠狠训斥了晏晨一顿。 “看来经过三日的结发连结,墨烟的‘清醒’程度比其他人高一些,可以稍稍脱离南史无明强行安排的剧情了。”田籍心中暗喜道。 …… 因为该缝补的东西,墨烟都已经做好了,所以这日接下来的时间,她比先前更早发现了田籍的焦虑。 不过面对墨烟的疑问,田籍依然无法回答。 好在两人相处日久,有了默契。 田籍的不答,反而让墨烟心中了然。 当下她也没有再追问下去,转而道:“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田籍与她四目相对,道:“请记住我。” “我一定会的。”墨烟郑重地点点头。 …… 第二次夜幕降临之时,田籍再次发问,众人再次发懵。 申弃甚至嘲讽道:“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还要反过来问我们,当真愚笨至极,你干脆叫愚者!” “弃,不可恶语伤人!”墨烟轻斥道。 这一次,她迟疑的时间比昨日更长。 只可惜还是未能记起田籍的名字,最后只能如昨日一样,指着田籍身上的“凝烟”,尴尬道:“你的剑真不错!” …… “你好像有些小手段。” 众人远离后,南史无明的声音再次出现。 “这就是大史氏在你身上的布置?” “可惜啊,威力太弱!” 说到这里,南史无明轻蔑笑道:“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你有什么手段赶紧使出来,不然就晚了!哈哈哈……” …… 第三天,直到午后时分,众人才来到一处新寨子。 这里已经靠近齐、梁的边境,山势已尽,水流渐多。 所以这第三日的寨子,是一处水寨。 寨主依然叫鸠,寨民世代打渔为生。 渔夫“鸠”跟老游者们聊水上打渔技巧的时候,而后者则跟他讲述圣人观水知鱼的思辨故事。 因为寨民们还在外头打渔,申弃一时间找不到可以挑战的“勇士”,居然直接拉着邹平暴揍了一顿。 好在这次的寨主“鸠”没有活着的女性亲属,只有一个也叫“藜”年轻的儿子。 田籍总算不用为晏晨担忧了。 只是见到两个年轻小伙子勾肩搭背地走在一起,他又不禁起了疑心。 …… 接连跋山涉水了三日,田籍脚下的靴子破了。 于是墨烟终于又找到了可以缝缝补补的东西。 经过前两日试验,田籍已经确定墨烟是他破局的唯一希望。 所以这最后一日,他也不瞎折腾了,老老实实地陪在墨烟身边,尽力加深心意相通的程度。 田籍一边看墨烟做针线活,一边与她闲聊,回忆两人相识以来共同经历的事。 从临海城南郊的偶遇,到后来海边锻体,伏击叠浪礁酋长熊铎; 从应对公子宛的上门挑衅,到后续的《杞人之书》奇案、上巳巧破太子刺杀案; 当然也少不得两人合璧使出白虹贯日剑势,扬名临海城的传奇经历。 至于这次随使团的诸多波折,也有很多值得回顾的精彩。 田籍不禁感慨道:“原来不知不觉间,我田博闻与你,已经一起经历那么多风风雨雨。” 墨烟也是慨然点头,不过很快又挑眉道:“我发现博闻你今日说话,总在刻意强调自己的名字,难道你当下的困难,跟名字有关?” 田籍正欲回答,南史无明的声音突兀传来:“不要违反赌约!” “呵呵,原来一直在偷听。” 心中冷笑一声,田籍紧抿双唇,目光直视墨烟。 大概经过四日结发,两人心意相通的程度,终于上了一个台阶。 墨烟与他对视片刻,心中了然,默契地不再问,而是继续闲聊下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03章 一日轮回(下) “墨烟刚刚说得没错,名字确实破局的关键!” 田籍面上继续保持与墨烟闲聊,脑中一直思绪飞转。 南史无明这种类似【曲笔】的方技,虽然导致小队成员日复一日地轮回在相同的“历史”之中。 但抛开唬人的表象来看,南史无明既没能让时光倒流,也没能完全篡改一城一地的真实历史。 他实际动手的对象,不过是少量山野小民,以及田籍小队的二十多名成员而已。 甚至因为众人一直行走在深山之中,这种“轮回”,天然就与世隔绝。 只发生在有限的人际圈子之中。 而这当中的关键之处,正是落在了“名字”之上! 譬如寨主名字总是“鸠”,譬如寨主的亲属总叫“藜”。 这些都是野民中常见的贱名,出现雷同并不稀奇。 而且现在回过头来看,这三处被篡改了名字的寨子,以及众人最早落脚的那处寨子,其实相互间的距离并不一致。 譬如第一日小队走了六十里,第二日不到四十里;到了第三日,却足足跑了一百多里。 而田籍有阿桃提供的附近地图,知道沿途路上,并非没有距离更近的落脚地。 但被篡改了记忆的小队成员,不知何故,全都下意识绕开了。 非得去到恰好有“鸠”与“藜”等名字的寨子,才会停下。 田籍不禁有了猜测—— 南史无名其实不能真正改变现实世界的时空进程,而是以“名字”作为引子,让众人潜意识想起最初那一天的记忆,进而达到张冠李戴、以假乱真的地步。 这对于善于【曲笔】的“史官”来说,是家常便饭的事了。 “只要他没有到达干涉时空的高度,我就还有翻盘的机会!”田籍心中坚定想到。 …… 就在田籍分心思考的时候,墨烟突然“呀”地叫了一声。 田籍看到墨烟紧紧捂住的手,看到掉落地上的针,关切道:“是不是奔波‘多日’,太累了?” “只是不小心扎到手而已,不碍事。”墨烟连连摇头,慌张地捡起针线。 此时距离天黑越来越近,田籍无暇分心,只好继续聊天,抓紧时间加深与墨烟的心意相通的程度。 而且为了强化墨烟对他的记忆,还规定每说一句,双方都必须带着田博闻三字。 如此聊着聊着,时间终于来到了日落前的最后一刻。 这会儿两人刚好聊到田籍“此地撞壁”的那一段,只见墨烟挤眉弄眼道:“当时田博闻你又黑又亮仿佛光滑的黑炭精,我憋得可辛苦了!” “我田博闻现在白着呢!”田籍没好气道。 墨烟看着田籍光溜溜的脑袋,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笑毕,墨烟道:“对了,你现在晋升秩三了?要不要再跟我切磋一下?” “以后有机会的。”田籍微微点头,又立即提醒道,“你忘了说‘田博闻’。” “刚刚笑得太厉害,忘了。”墨烟吐吐舌头,重新问道:“快晋升秩三了?要不要再跟我切磋一下,田……田……田……” 墨烟田了很久,都没能说出完整的名字。 原来时辰到了。 田籍遗憾地叹息。 努力了三天,依然敌不过南史无明的手段。 秩四大能的实力碾压,让人绝望。 此时墨烟脸上笑意全无,只剩下惶恐。 田籍看到她不时低头看向手心,脸色越看越绝望,马上抓过她的手,随即忍不住心疼道:“你干嘛划伤自己的掌心?!” 墨烟掌心中,赫然布满刚刚结疤的划口,横七竖八,如同小孩涂鸦。 “我怕忘了你的名字,所以提前刻在手上。”墨烟悲怆道,“可是不知为何,现在变成了这副模样……” “我心里知道,你是我很重要的人。可无论我怎么回想,就是想不起你叫什么。” 说到这里,向来坚强的她,眼角溢出了泪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好难过!” 田籍见她如此痛苦,心中狠狠抽痛。 只是,他依然无法开口。 如果破坏了规则,那后果说不定比输了更惨。 想到这里,他为墨烟擦干泪,而后柔声道:“如果实在记不起来,就不要勉强自己了。” “好好保重自己。” 言罢,他转身往寨外走去。 就在他即将走到水寨大门的时候,墨烟从身后追来,大喊道:“你的剑看着真不错,能不能借我看看?” 田籍停步回头,看到夕阳之下,墨烟泪迹未干的脸上,满是期待。 “好。” 他解下“凌烟”,递了过去。 “你都输了,还想赖着不走?”南火无明的声音无情响起。 “这不是还未日落吗?”田籍冷声道,“你都秩四了,寿元绵长,不差这一点时间?” 南火无明冷哼一声,不复多言。 这时墨烟将白色细剑从皮套中取出,目光落在了剑柄上的文字,轻声念道:“凌烟……凌烟……” 她不断重复见名,很快目光一亮,抬头道:“我有剑名为‘凝墨’,与你的‘凌烟’合在一起,刚好包含我的名字‘墨烟’。你果然是我重要的人!” 随后未等田籍答复,她又自顾自地嘀咕起来—— “刻着我名字的剑。” “白虹贯日剑势。” “游者御气符。” “狐甲闾。” “灵台。” 就在日落的最后一瞬,墨烟猛然抬头,喜极而泣道:“这可是以我来命名的剑,你往后可要好好珍惜哦——田!博!闻!” 轰! 就在墨烟念出名字的那一刻,田籍心神一振。 随即,一直悬在头上的恐怖注视感迅速远去。 仿佛冥冥之中,挣脱了某种强大的束缚。 赌约,他赢了! 他当即冲上去抱着娇小的墨烟,低头在她耳边激动道:“我一直很珍惜啊!” 两人相拥而泣,久久不肯分开。 只可惜一道愤怒的声音,打断了这温馨的场面。 “你们都该死!” 紧随而来,是火焰炸裂的声音。 …… 输了赌约,南史无明终于现身了。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原本水寨四周,只有零星篝火 但现在,这些火焰全都在恐怖力量的牵引下,不但汇聚,扩大,化成了一直体型无比巨大的火鸟。 这不是田籍第一此见到南史无明乘火鸟出现。 但眼前的这只火鸟,不但体型是过去的十倍不止,而且身上的“皮毛”,仿佛一坨坨鼓起的脓瘤。 脓瘤滴落的“脓液”,是温度极高的火焰,瞬间点燃了远离水面的木质建筑。 不少留守的寨民来不及逃跑,被活活烧死。 就算是田籍小队中的申弃,因为不小心沾到了火焰,不得不狼狈跳入水中,生死未知。 “他就是你一直独自面对的强敌吗?”墨烟咬牙切齿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04章 重生 “他就是你一直独自面对的强敌吗?”墨烟咬牙切齿道 田籍点点头,望着病态火鸟中,身形扭曲挣扎的南史无明,一脸凝重道:“他此时的模样,大概是强行违背赌约,而承受的代价。” 换言之,眼下是对方最虚弱的时候,最适合动手。 下一刻,两人同时发动。 墨烟当先挥舞大剑,高高跃起,砍向南史无明。 田籍先给两人上了护符,随后御气而行,细剑几乎同时刺向南史无明。 “来得正好!” 南史无明狂笑一声,手一挥,火鸟两翼,一左一右,往田、墨两人铺卷而来。 只是他显然低估了田籍两人的的战意。 面对能将申弃都逼入水中的恐怖火焰,两人不避不退,直接撞入了火光中,而后各自靠着护符抵消的火力,强行想南史无明攻来。 电光火石之间,南史无明只来得及躲开要害位置,就被两剑击中。 其中细剑“凌烟”从他后腰刺入,对穿而出;而“凝墨”则中墨烟的暴力劈开下,当场斩断他一臂。 “啊……!” 南史无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声音。 而痛呼声中,又带着愤怒。 似乎不甘心被两名秩三伤到了身体。 但未等他再度挣扎,一双粗壮有力的手臂,突然从后背伸出,紧紧地箍住他身体。 催耕上场了。 趁着南史无明暂时不能动弹,墨烟大剑再度挥舞,以闪电般的速度上撩。 咔擦! “凝墨”精准地砍在了南史无明的脖子上。 墨烟原本就天生巨力,此时全力挥砍,剑势只是稍稍一顿,就将南史无明一剑枭首! “成了!” 墨烟激动大喊道,就要抱住田籍。 田籍却不像她乐观,反而立即拉着她御气急退。 然而未等两人退开多远,南史无明失去头颅的身躯,猛然爆发出极为耀眼的光芒。 轰——! 以南史无明的残躯为中心,病态火鸟自内部炸开。 爆炸的气浪,瞬间将田籍两人拍落水中,而后迅速席卷了整座水寨。 等田籍艰难地爬上一块漂浮的木板时,原本水寨的木质建筑群,已经消失不见,只有残破的木料漂流水面,兀自燃烧不已。 至于寨中的诸人,全都不见了踪影。 包括墨烟。 田籍二话不说,立即遁入神魂空间。 ……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除非三老出面,否则没有一位游老会到现实世界中直面一名秩四大能,你付出再多的代价,也没有意义!” 听到游老无情的答复,田籍近乎嘶吼道:“难道我一位八纯至人,还不值得齐一会的诸老出手相救吗?” “唉……”游老长叹一声,语气复杂道,“你能做到八纯的程度,固然资质非凡,哪怕比起我当年,都要高上一筹。但,还是不够……” “这还不够?”田籍不甘道。 “这么跟你说。根据我登临秩四多年的经验,将来若想走到更高处,起码得达到九纯的高度。” “如果你现在是九纯至人,就算我不救你,三老也会立即下发驰援你的悬赏任务,鼓励其他地方的游老、游长过来。” “说不得危急关头,三老都会亲自动手保下你的神魂……” “当然,你现在已经定格在八纯的高度,,说什么都晚了。” 说到这里,游老遗憾长叹一声,飘然远去。 …… 回到现实世界的时候,田籍发现理智值面板中的墨烟,显示为“离线”状态。 不是他主动断开连接。 是墨烟出了问题。 要么是神魂被某种外力强行封闭。 要么……就是已经死了。 死不见尸。 然而她是死是活,田籍已经无瑕考证。 因为,一道火光从天而降,落在他身前的木板上。 是南史无明的头颅。 对方满脸血污,须发燃烧。 在火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疯狂的色彩。 “原来是古巫的秘法,是我低估你了!很好,很好,很好!” 田籍脸色漠然地看着对方,一语不发。 心中却已经做好了准备,以方技【吹息】拼死作最后一搏。 此时他晋升秩三,修德不再圆满,如果不要命地释放【吹息】,哪怕还是秩二的程度,理智值也会有见底的那一刻。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南史无明目光疯狂,但尚未失去完全理智,“但我既然知悉了你的一切手段,你自然不可能再得逞,不如现在就认输。” “认输?”田籍望着对方残破的头颅,语气轻蔑,“就算我现在认输,难道阁下这副尊荣,就算赢了?” 他本想以【小言】挑动对方情绪,就算不能让对方失控,也能趁势发动【吹息】袭击。 哪知南史无明闻言,却是嘴角上扬,道:“我必然会赢到最后,而你也必然会臣服于我。眼下的情状,都是为了最终胜局,而作出的必要牺牲。” “一切才刚刚开始!” 下一刻,南史无明须发上的火焰骤然大盛,瞬间将自身以及田籍包裹其中。 而伤重的田籍无力阻止这一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躯,在爆裂的火光中,寸寸湮灭。 直到失去意识。 …… …… …… “嗯?!” 田籍猛然睁开双眼,发现身周热浪滚滚,火光四射。 却不是南史无明的火鸟,而是—— “我又回到了薪城的明火炉房内?” 他之所以确定这里是薪城的明火炉,而非一处新的炉子,是因为他在炉子边缘区域,发现了好几处晶莹剔透,画风截然的部件。 北溟坎晶代替的部件。 就跟当初他在薪城明火炉里动过的手脚一样。 “难道……我重生了?” 无论是周围熟悉的环境、身上古铜色的肤色,还是跌落到秩二圆满的境界,无不在提醒着他,时间倒回了五天以前,他即将举行“蹈火不热”仪式的那一刻。 但田籍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这种倒流时间的超凡能力。 “除非……” 这一刻,田籍猛然想起南史无明最后的那句话。 “一切才刚刚开始!” 说这话时,对方仿佛胜券在握。 仿佛已经知悉了敌人的一切手段。 而当时,田籍也确实近乎手段尽出了。 考虑到对方是星命途径的大能,有干扰“历史”的能力,眼下诡异情状的答案,也呼之欲出。 “不是我重生了。”田籍目光骇然道,“是南史无明重生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05章 一切才刚刚开始 南史无明重生了。 带着对田籍手段的了解,特别是他与墨烟的结发巫术。 毫无疑问,这次对方有了准备,只要提前针对布置,田籍很难再像上次一样翻盘。 想到这里,他立即冲出炉房。 他怀疑对方现在已经全力赶来薪城了。 仪式肯定是不能再搞了。 赶紧叫上墨烟跑路要紧。 哪知他才堪堪走到半山腰闸门,又折返回炉房。 不是他改变主意,而是改火道的人提前发动,堵死在门外。 “果然是南史无明重生了!”田籍心中沉重想到,“现在这个时点,我还未跟墨烟结发。如今路被堵死,墨烟进不来,我出不去,结发手段用不上了!”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不禁升起一阵无力感。 敌人已经知晓了对付他的“攻略”,还能重新读取存档,开场即针对,他还打个毛线? 就在此时,【心斋】方技突然触动。 这是自身灵性对危险的预警。 但也因为这一下预警,他心中有了瞬间的澄清状态,渐渐冷静了下来。 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他还能看到墨烟的理智值。 “我跟墨烟的结发连结,居然还在?”田籍心中惊疑道,“不是已经重置历史了吗?” 此时理智值面板的数据,墨烟那一栏,赫然显示—— 墨烟(秩三游侠):81.0%S(可断开;可共享) 就跟之前一模一样。 “莫非……因为我的意识云位格高于秩四,所以南史无明就算使出重生大法,依然不能抹掉我与墨烟的连结?” “是了,我的结发巫术本就不是古巫们的原版,而是经过意识云变异过的……” 想到这里,田籍一拍大月退,心中连连失笑道:“我既然能记得上一段‘历史’,进而意识到现在是南史无明的‘重生’,这不正好说明,意识云成功保留了我的记忆,不受他的重生大法影响吗?!” “刚刚突然醒来,慌张失措,却是连这么明显的事实都忽略了!” 于是田籍豁然开朗,心头阴霾一扫而空。 “那南史无明自以为重生到过去,能够凭借‘先知’优势,提前针对布置。” “却不知道我因为意识云关系,同样保留了上一段历史的记忆,同样知悉他的情报,以及后续事态的发展……” “最关键的是,他目前还不知道这一点!” “换言之,现在的情况,是他自以为在暗,实则在明;而我看似在明,其实在暗!” …… 思路打开以后,田籍发现情况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 他甚至想到,对方重生回来,却没有第一时间赶来截杀,而只是遥控手下围堵他,说不定,是因为这种重生之法,或者会导致他陷入虚弱,或者有某些行动限制,以致于他现在不能立即对自己动手? 当然,眼下情报不足,南史无明打算如何针对他,是否还像上一次那样约赌,还是未知之数。 田籍目前唯一的优势,是对方“不知道他知道”。 整体而言,他依然处于劣势。 甚至因为南史无明已经知晓了他的一些隐藏手段,所以局面比起上一次还要更被动一些。 如此思索了片刻,外头的改火道道众冲了进来。 黑水锐士也提前到了。 …… 接下来,为免泄漏自己还保留记忆的真相,田籍一边思考破局手段,一边耐着心配合别火令与黑水刑官,重新演绎了一遍人罚天谴的剧情。 不知是否南史无明的重生有所限制,这一段的过程,跟上一次没多少区别。 同样是颐指气使的黑水刑官,同样是冰封雷打的手段。 就连黑水刑官最后遭到【酷刑】反噬,与姚弱狼狈掰扯的混乱情状,也是如出一辙。 仅仅是时间提前了一些罢了。 总之,装模作样地演完这一段后,田籍再一次来到了明火炉前。 此时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望着熟悉的炽白火焰,心头越发火热起来。 他想到了一个冒险的计划。 一个风险极高,但潜在收益也可能很大的计划。 如果输了,他就要赔上自己,甚至所有人的性命。 可若赢了,不但困局迎刃而解,他今后的发展道路,还能更上一层楼! “可这个计划,会让我处境比上次更加危险,而且一但开始,就无法回头了……” 输赢得失之间,有如踩着钢丝行走,一步不慎,就会掉落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真要走到那一步吗……” 就在迟疑的这一刻,他脑海中忽然浮现了墨烟的脸庞。 因为忘记了他的名字,那位坚强的侠女伤心欲绝。 又因为终于记起了他的名字,对方喜极而泣。 随即,“千里共婵娟”诸位女子的身影,也逐一浮现。 虽然上一段历史中,他碍于南史无明的压力,无法跟他们交流。 但各女对他的思虑之情,早就通过结发连结,传递到他心头。 三日之间,未曾停歇。 这之后,包括小田恕、小石竹,甚至田猛等平原城亲故,也一一落在心头。 “这些亲朋,这些羁绊,都是我真实活在这个异世界上的明证。” “他们当中,有人盼望着我归来团聚,有人还等待着我兑现诺言。” “如果我这时候畏缩不前,不但有负众望,更过不了我自己心里那一关!” 这一刻,田籍猛然回想起至人仪式的内容。 游者晋升至人,需要举行“不慄”仪式,克服本能的战栗,激发纯气之种。 而所谓“不慄”,其实就是回到至纯至真的状态之中。 “至纯至真,率性而为,这是当初我震慑孙智的时候,总结的‘游者之势’。” “若我现在遇到困难挑战,就畏缩不前,顾虑这顾虑那的,还谈什么游者之势,谈什么当至人?” 田籍目光越发坚定起来。 “潜行不窒、雷霆不憾、蹈火不热……这些仪式只是至人特征的表象。” “至人的终极境界,应该是恪守纯真,无畏无惧,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慄!” “惟其如此,方才配称之为至人!” 想到这里,田籍心中再无疑虑。 …… “我就不信你们真敢烧死我!” 因为这次没有见到墨烟,所以改火道的人催逼的时候,田籍表现得分外急躁,不惜放狠话挑衅,甚至差点动起手来。 这让别火令越发感觉田籍色厉内荏,当即命令改火丞去加大火势,而他自己要亲自留下盯着田籍。 于是,田籍反而比上一次更快进入了明火炉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06章 另一种选择 因为有上一次仪式的记忆,田籍这次重头再来,可谓水到渠成,轻轻松松地就激发了两道纯气之种,获得“蹈火不热”的特性。 甚至因为这次进入明火炉的时间提早了许多,所以八纯之后,他有了更充分的时间准备下一步行动。 上一段历史中,在获得第八道纯气之种后,他迫于南史无明即将到来压力,不得不匆匆晋升为八纯至人。 不过后来的发展证明,一名秩四大能要追上他,早一些或晚一些跑路,其实区别不大。 所以这一次,他决定走另一种道路。 继续激发第九道纯气之种,将“蹈火不热”仪式推至圆满! “虽然这一次的时间更充裕了,但仪式圆满,本来就有很多不确定性,要预留大量时间。” “况且纯气之种越多,激活耗费的时间越长。” “所以就算成功实现九纯,剩下的时间,必然不够我晋升至人了。” 换言之,田籍这次将会以秩二的境界,去面对挑战。 这就是他行险计划的第一个关键节点。 放弃立即增强实力的诱惑,改为提升资质,保留未来发展的潜力! ……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天色渐渐黑下。 明火炉中的温度,比上一次“历史”更早到达了安全线的最高值。 不过在场众人,除了保留记忆的田籍,没有人知道这一点。 此时别火令在炉房内守了大半天,脸上已经显露出疲态。 虽然他作为南史氏的秩三观星师,对于祭祀用的“明火”相当熟悉。 但明火终究是超凡火焰,长时间近距离相处,或多或少都会造成负面的影响。 上一段“历史”他是差不多最后时刻才进来看火的,这种影响还不明显。 这一段“历史”,他从一开始就留下,大半天下来,不论是神魂还是身体,都有些吃不消。 就在此时,炉中火光莫名地晃动了一下,他立即上前查看。 只是观摩了片刻,不论是明火还是里面田籍身上的气息,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动静。 “也许是我盯着炉子太久,有些看花眼了……”别火令揉了揉眼睛,嘀咕道,“不过既然我都如此难受,那位区区秩二的游者,想必也快到极限了?” 想到距离别火将军到来还有一些时间,别火令当即耐下性子,期待着田籍先扛不住的那一刻。 …… “终于,九道纯气之种了!” 明火炉内,田籍睁开眼睛,双目映照着炉中炽白火焰,仿佛火眼金睛。 此时他身上的皮肤,不但更加晶莹亮白,有如坚硬而精美的琉璃铠甲,而且对火焰的抗性,也更上一层楼。 甚至比起先前的八纯至人状态,还要强上一些。 当然,他之前的八纯至人尚未开始【养气】,身上纯气毕竟稀薄,不比刚刚激发纯气之种的秩二好上多少,也就是神魂强度比秩二高罢了。 但话说回来,他现在不是还没晋升至人吗? 一旦成为九纯至人,他身体的各项素质,都会全方位超越上一段“历史”中的自己。 “剩余的时间,应该不足以晋升秩三至人了,而且料敌从宽,谁知道这次南史无明会不会也提前到来?” 田籍心中思索道。 “不过虽然放弃了立即成为至人,但相应地,我的资质又获得了进一步提升。” “九道纯气之种,足以让三老都另眼相待了!” “而且只要我一日未晋升至人,理论上,纯度资质就还有继续提升的空间!” 于是当下田籍收敛心神,进入神魂空间。 接下来,就是计划的第二个关键节点,与游老的讨价还价! …… 齐一会的神魂空间,由秩六的梦蝶祖师创立,秩五的三老负责日常管理,位格同样高于南史无明,能规避外来力量的窥伺。 这也是田籍的重要底牌之一。 “不知道神魂空间里的大能们,有没有察觉到历史被重置过呢?” 很快,田籍这个疑问就得到了部分解答。 至少田齐游老没有察觉。 乍一看到田籍的神魂光团,对方就传来略微激动的声音:“你……你现在有多少道纯气之种?” “九纯。”田籍干脆道。 在神魂空间里,有三老充当担保人,要证明自己是否撒谎不难。 双方随便搞点情报类的小交易就能验证。 譬如田籍用自己纯气之种的数量,交换此后数天的天气预报什么的。 不过田齐游老直接略过了这一步,又期待地问道:“那你打算何时晋升至人?” “不急。”田籍语气平淡道,“我还想再尝试一下‘金毒不伤’的仪式,看看能不能冲到更高纯度。” “还能更高?”这下游老明显有些失态了,语气越发热切。 不过田籍视若无睹,而是不紧不慢道:“我这次过来,是因为听说交陌都的游老已经逃到外地去了,想打听一下后续在此地购符或者交易,我应该找哪位游老对接?” “找我就成!”田齐游老不假思索道。 “找您?”田籍语气却有些迟疑,“可您先前不是说,这边不是您负责的区域,不方便插手吗?” “我跟高陆都的游老有交情!”田齐游老有些急切,仿佛担心田籍不答应,“他那边紧挨着交陌都,可以就近支援!” “好。”田籍这才同意。 田齐游老明显松了一口气。 随即不等田籍开口,他又迅速提出了“巡查游长”的任务邀请。 哪怕此时田籍仍然是秩二。 不过也正因如此,任务条件也有了少许不同。 不要求田籍立即履行“巡查游长”的职责,而是等他登临秩三再说。 这相当于提前锁定田籍将来的职务。 田籍有了上回的教训,自是爽快答应。 正好以此为条件,向游老索取报酬。 玄字级的御气符自不必说,将来秩三用的地字级也要考虑。 不过他更看重的另外两样东西。 大量的探索点,以及一次请高陆都游老出手相救机会。 前者是为了兑换“天价”的秩三方技。 后者,则是考虑到游老们面对现实世界秩四敌人的逃避态度。 面对田籍的漫天开价,游老果然也有些迟疑,主要是方秩三技这一块。 毕竟他还不知道田籍面对的敌人是谁。 如此纠结了片刻,游老终究还是咬牙答应了下来,通过三老,与田籍定下了任务内容。 田籍见竟然他如此大方,心中忽然想到了一个先前未曾察觉的细节。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07章 重生的限制 “我有至少九纯的资质,固然是游老示好的重要原因之一。” “但现在仔细回想,除了资质以外,游老本身,似乎也对交陌都‘巡查游长’一职十分执着。” “游老本身负责平原都。但因为临海都游老不在,他代管,所以实际上对接两都之地的游者。”田籍心中迅速盘点道,“再加上如今趁乱将我这个“嫡系”塞到吕齐交陌都……” “不知不觉间,我最早认识的这位游老,竟是通过直接或间接的手段,逐步掌控了三都之地的成员!”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这一刻,田籍再次联想到先前对于齐一会“养猪模式”的猜想。 游老作为游者途径的秩四大能,固然自身足够强大。 但强大这种说法,是相对而言的。 对比起处在更高位置的三老乃至会首,游老本质还是一个高级打工人。 根据他已经观察到的情况,在齐一会中,地位越高,被压榨的程度越深。 搞不好,田齐游老是在忌惮些什么,打算实行“狡兔三窟”之策? “这么一想,临海都游老久游未归一事,就显得有些可疑了……” “还有田齐游老一直对研究有秩的神魂乐此不疲……” 虽然田籍此时仍是秩二,但他距离秩三只剩一步之遥。 而再往上,就得触碰秩四,也就是开始能被称之为“大能”的秩次境界了。 有些过去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也该认识考虑了。 …… 三老认证完任务以后,田籍才终于将自己被一名秩四春秋家追杀的事情,全盘托出。 包括对方的来历,以及,南史无明重生的事。 当然,关于为何他自己还保留重生前记忆的事,他却没有多言。 只归结于自己在现实世界,有些特殊的手段。 不过游老却也顾不上这个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被田籍给算计了! 此时任务交易已通过了三老的审核,不能再反悔。 而他开出的条件当中,就包括出手救援田籍一次。 不过就算没有这一条,他也不得不救。 因为好处他已经给出去了,若是田籍半途陨落,那他的前期投入不是全都打水漂了吗? 想到这里,游老庞大的神魂光团一整晃动,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火。 至于田籍,也知道做人得留一线的道理,当即退让一步,道:“让高陆都游老出面对付一名春秋家,确实有些强人所难。所以我有一套自己脱身的办法。只需游老在我引开强敌后,设法保护我身边之人,不需很久,三天足够了。” 游老闻言,稍稍平静了一些,复又追问道:“你当真有把握在南史氏大能追捕下逃生?” “不敢说一定能逃脱,但确实有相当把握。”田籍坦诚道。 游老这才平复下来,不过声音依旧有咬牙切齿的意思:“你至少要成为十纯至人!否则以后别来找我!” “我尽力!”田籍嘿嘿一笑。 “对了,在‘上一次历史’中,我最终算了你多少探索点?”游老突然问道。 两人约定的任务报酬中,游老虽然答应给田籍“足够升级秩三方技”的探索点。 但秩三方技的价格高低不一,升级方向不同,花费也不同,所以并没有约定具的数字。 这是他故意留一个心眼。 “因为我当时成了八纯至人,又答应当‘巡查游长’,你当场给我算了十万点!”田籍当即信口胡诌道,“还在方技兑换上给我打折!” “这次只算五万,而且不打折!”游老斩钉截铁道,“这就是你故意算计我的代价!” “好……” 听到田籍失落的叹声,游老当场冷笑不已,总算找回了些报复的快感。 只可惜他并不知道,其实在上一段历史中,他一个探索点都没算给田籍…… …… 这之后,田籍抓紧最后机会,跟游老了解更多关于星命途径的情报。 特别是南史无明的重生大法。 “你的这种情况,有点像传闻中,星命途径的圣人之道,【斗转星移】。”游老推测道。 “圣人之道?”田籍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 便听游老带着艳羡的语气道:“圣人之道又称圣人方技。” “不管哪种有秩途径,秩四以下,道心未显,只能称谓巫者或者方士。” “而到了秩四,道心初显,便能称之为‘达者’。” “但秩四的达者,也只是迈向圣人之路的开始而已。” “何为圣人?”田籍下意识问道。 他想起在平原城泠然阁的库房里,曾经看过一本名为《傲吏》的古书。 上面有不具名的前人留下的一行小字:虽御六气,犹有所待,何以入圣? “从秩五开始,才德兼厚,特别是某门学问技艺精深,达到彰显道心的程度,就能称之为‘亚圣’!”游老答道。 “若在此基础上,更进一步,到达通彻天地大道的高度,足以教化大众,这便是凡人的顶点,可称之为‘圣人’!” 这还是田籍第一此听说秩四以上境界的描述,一时间也不禁有些心驰神往。 “原来泠然阁的游者,是被断绝了通往圣人的道路。”田籍心中了然道,“若非我加入了齐一会,恐怕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解圣人为何物!” …… 圣人的高度还远,不过南史无明疑似施展星命途径的圣人之道【斗转星移】,却是田籍不得不认真关注的情报。 “他只是秩四境界,不足以施展圣人之道。”游老断言道,“所以最大的可能,是他借助了南史氏圣人的某种法宝,通过付出一定代价,来实现这一点。” “是什么代价呢?”田籍关注道。 “这不好说。可能是寿命,也可能是后续晋升的潜力,甚至很可能是别人为他付出代价。”游老分析着,“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以秩四境界强行发动圣人之道重生,必然会陷入长时间的虚弱状态,而且会有诸多限制。” 这点田籍结合先前的见闻,也颇为认同。 于是接下来,他将自己上一段经历的一些细节选择重要地跟游老说了一下。 听完他的叙述,游老越发肯定道:“正如你想的那样,他故意选择在远离世俗的地方跟你约赌,就是因为以他的秩次强行施展【斗转星移】后,无法大规模地改变‘历史’。只能在不影响大范围历史进程的前提下,用尽可能小的扰动,来改变最终胜负的结果。” “人越少,秩次越低,范围越窄,他付出的代价才越少。” “否则搞不好,他自己会先遭到天地大道的反噬!” 对于游老的最后一句,田籍用自己的话来理解,就是“世界线的修正”。 于是他对于南史无明接下来的行动,也渐渐有了头绪。 对方很可能会像上一次那样,再次跟他约赌,甚至中途的路线都不会改变,以维持“历史原貌”。 唯一的变化,在田籍重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发生了:阻止墨烟来跟田籍结发。 “只是他并不知道,我跟墨烟的结发,同样被保留了下来!” 想到这一层,田籍对于接下来的行动,又多了几分信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08章 似曾相识 回到现实世界后,【心斋】的预警越发强烈。 南史无明快到薪城了。 是时候逃出火炉了。 此时别火令还守在炉房中,跟上次一样。 不过这会的田籍,只有秩二境界,真不一定能打得过对方。 而且就算打得过,他记得对方能施展方技转移身上的致命伤,除非一击必杀,否则纯属浪费时间。 既然如此,他也就不打算与改火道的人纠缠了,直接快进到炸炉子那一步! 田籍两次“历史”加起来,已经在明火炉中待了一天有余。 而在此之前,他更是在炉房中住了小半个月,上上下下动了不少手脚。 所以对于炉子的结构,早就烂熟于心。 至少对于搞破坏来说,是足够了。 于是接下来,他召唤出催耕。 二者兵分两路,催耕力量大,负责破坏炉子内部的支撑结构;田籍有“蹈火不热”特性,深入炉子内部,破坏用来散热通风的甬道。 随着阵破裂之声从炉内传出,炉房的温度也渐渐到达一个连别火令都难以忍受的程度。 “他想引爆明火炉,与我等同归于尽?”别火令又惊又怒。 只是他不像田籍“蹈火不热”,无法深入炉内阻止对方的破坏。 这时候他也不想什么俘虏灵台伯的大功了,赶紧保住明火炉要紧。 这才是别火令最主要的职责! 哪知他刚刚准备离开的炉房的时候,身后的炉子传来“乒乒乓乓”的脆响。 北溟坎晶裂开了。 田籍打裂的。 下一刻,明火炉内的炽热火焰喷涌而出,瞬息席卷了炉房中的一切。 别火令守了大半天炉子,早就身心俱疲,措不及防之下,被火焰与气流掀翻在地,一时间竟然起不来。 而田籍趁着混乱之际,收回催耕,穿越道道火墙,冲出炉子。 经过别火令身边时,还不忘砸上一轮【吹息】 如今他还是秩二,修德圆满,且子系统每日的十息零消耗时间,仍然保留着。 这下,别火令在短时间内,更难动弹了。 …… 轰! 明火炉如期炸响。 田籍望着身后如同火焰山一般的小山坡,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往北边飞遁。 现在还未到可以放松的时候。 这次没能提前将明气行符给到墨烟,无法像上次那样立即用符汇合。 但也因墨烟不知道他的撤退计划,所以并未走远。 加上两人已经结发,冥冥中为田籍指引着方向,所以他没花多少时间,就在城北的一处树林找到了她。 见到他的那一刻,墨烟明显愣住了。 田籍想起上一段“历史”两人打趣的场面,当即没好气道:“又白又亮,行了?” 哪知这一次,墨烟没有取笑,反而一脸凝重的问道:“博闻,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她察觉到了? 田籍心中一喜,随即恍然。 严格算起来,他跟墨烟结发已经超过五天了。 随着心意相通的程度日渐深厚,有些东西就算田籍不说,她也能多少感觉出来。 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因为这意味着墨烟将会比上一次,更容易摆脱南史无明对记忆的干扰。 说不定田籍现在【知鱼】一下,她就能立即“觉醒”。 不过田籍没有选择这样做。 预知历史发展,是南史无明重生后的天然优势。 但因为田籍保留了记忆,而南史无明不知道这一点,所以南史无明自以为的优势,反而成为可以被田籍利用的弱点。 这正是他在接下来的博弈中,最重要的胜负手。 不到决胜的关键时刻,不能暴露。 于是他与墨烟四目相对,郑重道:“接下来不管遇到什么,请一定要相信我。” “当然!”墨烟坚定点头。 …… 接下来,两人跟上一次一样,追着邹平留下的暗记,来到第一次落脚的寨子。 因为田籍不想暴露自身,所以照着上次的剧情演绎下去。 该放松的时候放松,该惊讶的时候惊讶。 除了墨烟迟疑的时间稍长一些外,跟上一段历史没有太大差别。 随后南史无明如期而至。 田籍发现他虽然依旧语气玩味,但随身的火焰似乎要比上次弱了不少。 两相对比,有种外强中干的感觉。 这让他越发肯定对方陷入了虚弱状态。 而随后跟上次几乎一模一样的赌约,又再次证明了这一点。 “赌约关乎小队二十多人的命运,也间接影响到后续三日三处野寨子,将近三四百号人的人生轨迹。” “如此看来,南史无明很可能将‘改变历史’的重点,落在了我与墨烟两人身上,也即结发巫术。” “毕竟从明火炉出来后,我身上的毛发已经全部烧掉,短时间内无法与墨烟结发了……” 于是田籍不动声色,继续配合南史无明演下去,好让他以为一切尽在掌握。 …… 如此按部就班地演了三天,时间终于来到了第三天傍晚。 这一次,田籍没有选择与墨烟闲聊,而是悄悄带着她离开水寨,往西边御风而去。 “你现在才想到要逃跑,是不是有些晚了?”南史无明讥声道,“而且水寨中的其他人,你都不怕我杀了他们?” 因为提前阻止了田籍与墨烟结发,此时他的心态无比轻松,就等着收获最后的胜利果实。 而且随着时间越来越接近上一段历史的“尾声”,他受到天地之力的制约也将越来越小。 这意味着他很快就能彻底恢复自由的行动。 “你想杀就杀。”田籍一脸豁出去的模样,坚定不移地往西边飞遁。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南史无明冷笑道,“此地距离梁国不远。你大概以为梁国与我火正改火道,在陌河北岸有争夺土地城池之嫌,所以只要逃入梁国,就能摆脱我的追击?” 田籍抿嘴不言,仿佛内心被对方看穿。 这让南史无明越发得意:“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我曾经帮梁王做过事,如今在梁国,还保留‘客卿’的身份。” “事实上,我前段时间滞留陌河南岸,正是忙着与黑水人以及梁人谈判,好在谈判桌上和平划分我们两边地盘的边界!” 说到这里,南史无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怎么样,现在有没有感觉到很绝望?” 田籍没有理会。 他扭头看向了身边的墨烟。 在与后者视线交汇的瞬间,他立即发动【知鱼】。 将上一段历史中,四天四夜的全部经历,原原本本地传给了她。 随即他开声问道:“我叫什么名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09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南史无明在田籍发动方技的瞬间,已经有所察觉。 因为这个举动,让他莫名有了种历史被大幅扰动的感觉。 而田籍突然的提问,更是让他意识到不妥。 就像原本水平如镜的湖面上,突然掉下一颗石子。 于是田籍话音刚落,两人前方不远的一棵枣树,突然无火自燃。 火势瞬间冲天而起,在极短时间内,汇成一只火鸟的形状,带着赤袍的南史无明飞掠而来。 强敌将至,田籍却看都不看,只是专注地看着墨烟。 突然某一刻,墨烟眼神一亮,终于冲破心中迷障,欣喜地大喊道:“田!博!闻!你是田籍,表字博闻!” 轰隆! 田籍心头震动,仿佛一道惊雷划过。 悬在头顶的恐怖注视感飞速远去。 这次赌约,还是田籍赢了! “啊……” 火鸟之内的南史无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吼声。 伴随他身躯不断挣扎抽搐,外头火鸟的形态也在不断变化,时而双头,时而三足,抑或干脆脖子与身躯拉成,变成了鸟不鸟,蛇不蛇的诡异形状。 连带鸟身上的火焰,也染上了一层幽蓝的光泽,看上去分外渗人。 “他果然还是要违约,哪怕会遭到反噬。”田籍心中并无意外。 上次对方就如此选择,这次付出巨大代价发动圣人之道重生,结果还是输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不过相比起上次,南史无明违约两次,又强行催动星命途径的圣人之道,明显虚弱了很多。 而田籍这次提前发动,天色尚未黑透。 于是下一刻,两人身上流光骤现,冲天而起,竟是借着最后一缕残阳余晖,发动白虹贯日剑势! 轰! 轰!轰!轰!!! 四道磅礴的虹光接连而至。 光芒之盛,直接压过了南史无明身上的焰火。 威力之强,不但当场打散怪异火鸟,还将失去依凭的南史无明重重地击落水中,激起滔天浪花、 “只可惜太阳下山了!”墨烟望着渐渐平复的水面,心中有些遗憾。 此时她已经知悉了两段历史的发展,知道自己以及身边亲友都曾死在对方的烈焰中,一时恨得牙痒痒的。 不过田籍却冷静提醒道:“他只是一时虚弱,等恢复过来,我们仍旧不是对手。” “那你打算怎么办?”墨烟问道。 “只能逃。”田籍没有迟疑,“逃到他追不到的地方。” “好。” 墨烟也深知敌人难缠,忙问道:“那我们逃往何方?” 哪知田籍摇摇头,纠正道:“不是我们逃,而是你跟其他人一起逃。” “那么你呢?” “我为你们争取时间。” 言罢,不等墨烟多问,田籍已经先一步激发玄字级阴气行符,作用在墨烟身上。 后者想挣脱,却已经被云雾裹挟着往东边飞遁。 田籍望着东去的云团,远远大喊道:“别忘了你答应过,不管遇到什么,都会相信我的!” “可是……” 墨烟还想说什么,只可惜这时候,天上一团更大的云雾飘过,迅速接管了玄字级阴气行符,以更快的速度将墨烟裹走了。 高陆都游老如期出手了。 按照田籍与田齐游老的约定,接下来三天,这位齐一会大能会将包括墨烟在内的田籍小队成员,全部隐藏在山中,以躲开改火道大能的窥伺。 这意味着,接下来的时间,田籍将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全力与南史无明周旋了。 …… 墨烟离开后,田籍继续向西御风而行。 南史无明先前猜他往西逃跑,打算借助外力逃脱,其实也不算全错。 只是田籍计划中的外力,并非来自梁国。 如此急速飞行了近一个时辰后,眼前景色廓然开朗。 便见月色之下,一片色泽幽深的巨大湖泊,静静地躺在大地之上,仿佛巨兽之口。 原本纵横交错的陌河流域水网,来到这里,尽数汇入湖中。 “这就是传闻中的大泽啊!” 田籍望着浩渺无边的湖水,心中一边感叹,一边回忆这段时间阿桃给他传来的地理资料。 大泽即大湖。 虽然西泽之地,不是没有别的湖泊水泽,但全都不能跟眼前的大泽相提并论。 各种意义上的不能。 面积上来说,大泽方圆近五百里,不但是中陆与西泽的大部分河流的终点,更有河道直通外海。 说这里是内海也不为过。 最重要的是,这里同样是一片天下闻名的邪异之地,与北溟之海、东夷震木林等齐名。 传说大泽深处有强大的异兽,连秩六的圣人都忌惮。 在很长一段时间,人族盘踞中陆,大泽及其以西的广大未知地域,被视为人类禁地。 故有“西泽”之称。 直到后来,有圣人发现异兽虽然强大,却一直窝在大泽深水中不靠岸。 于是人族才渐渐开始往西拓土。 但无论如何,即便如今大泽沿岸都是人类的国度,大泽深处,依旧属于禁地。 只有沿岸的浅水区域,才勉强能通船。 于是理所当然地,这处天堑,就成为了诸国的地理分界线。 哪怕田齐与黑水、梁国等西泽之国隔水相望,互相之间,也从不会将这里视作防御的重心。 因为不会有那位将军傻傻地在大泽行军。 那是找死的行为。 现在,田籍为了摆脱南史无明的追捕,打算置之死地而后生。 因为这片“死地”,对南史无明更为不利! 首先,大泽之中全是带着邪异力量的浩渺湖水,南史无明不便燃木借火,整体实力就削弱了大半。 这是第一重限制。 然后根据阿桃帮忙搜集整理的情报,大泽中的异兽,领地意识极强。 如田籍这种才秩二的小蚂蚁,对方估计都懒得理会。 但南史无明是秩四,在异兽大能眼中,已经是值得注意的野猫野狗了。 换言之,南史无明在大泽中必须尽可能保持低调,不能搞出太大动静。 除非他不想活着离开。 这是第二重限制。 而除了对南史无明的两重限制以外,田籍还有一层考虑。 按照梦蝶学派前人记载,至人“不慄”仪式中的“金毒不伤”,正是在大泽中偶尔发现并验证的。 既然来了,他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在至人的纯度资质再上一层楼。 …… 就在田籍飞临大泽岸边的同时,身后不远处的一片树林,突然传来一声炸响,随即火光冲天,有鸟厮鸣。 南史无明终于追上来了。 田籍二话不说,一头扎入湖水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10章 生死相随(上) 差不多在田籍看见大泽的时候,墨烟也安全回到了水寨之中。 因为南史无明输掉赌约,余下的小队成员,也陆陆续续地从扭曲的记忆中恢复过来。 随后听墨烟讲述这段时间以来,从田籍视角看到的真实经历,众人震惊之余,都不由感到一阵后怕。 对方能在悄无声息之间操纵自己的记忆,自然也能轻而易举地杀死自己。 一想这种生死操纵于敌人之手的感觉,哪怕往日大大咧咧的申弃,此时也是一脸煞白,怔怔道:“若非灵台伯拼死与南史无明周旋,我等恐怕会不明不明地死在深山之中……” “灵台伯高义啊!”邹平神色激动道,“常言道患难见真心,平私下曾以为灵台伯只看重利益得失,实在有眼无珠!” 剩下的晏晨与庞尉等老游者们,也纷纷点头附和。 死里逃生,众人心中对田籍感激不已。 虽然这不是田籍第一次从虎口之下救了众人,但因为这次的敌人格外可怕,所以带来的震感前所未有。 “师姐,接下来我们何去何从?”申弃茫然问道。 “你们先待在这里,这是他的计划。”虽然田籍没有明言,但墨烟与他结发后,多少能猜到他的心意。 况且此时水寨中雾气弥漫,隐隐有大能的力量环伺四周,仿佛在寨子边缘筑起了一层厚厚的云墙,显然是田籍留下的后手,用来保护小队成员。 “师姐说‘你们’,意思是在灵台伯的计划中,你不必待在这里?” 听到申弃尖锐的问题,墨烟脸色一暗,不知如何作答。 既然田籍都将她送回了水寨,自然也是要让她好好待在这里的。 只是她一想到过去三天,或者说六天的经历,想到田籍为了大家水里来火里去,想到当时记不起田籍名字时的无力感,心中不禁隐隐作痛,难以平静。 “师姐想去追灵台伯,那就去。”申弃与她自幼相伴,哪还看不出她的心思,“这里有我看着,出不了大乱子的!” “平也会尽力约束大家,不踏出水寨半步!”邹平也上前保证道。 “谢谢你们!保重!” 墨烟后退一步,对众人长长一揖,随即匆匆离去。 …… 田籍跳入大泽后,收敛心神,进入了至纯至真的状态,好让自身得到纯气之守。 在北溟的时候,他正是借此躲开了鲛狄鲗船的注意。 如此往西潜游了二十里左右,他就停了下来,并迅速上浮水面。 不是他游不动,而是到了这个位置,来自【心斋】的示警非常强烈,甚至超过了南史无明带来的压力。 仿佛前方深处,有大量恐怖的存在,一但再深入,就会遭遇不测。 “这说明大泽中的存在,比南史无明更强大,也更可怕。”田籍心中思忖道,“这样的话,他就算追上我,也会投鼠忌器,不敢对我出手,以免招来大泽异兽的关注。” “毕竟他主要目的是活捉我,而非同归于尽。” 这种前有虎后有狼的微妙感觉,犹如在万丈悬崖之上走钢丝,本该胆战心惊。 但田籍这一路过来,每时每刻都处于生死考验中,所以这一刻,反而感觉轻松了不少。 …… 轻松是心态上的,生存的压力依然沉重。 大泽是跟北溟齐名的邪异之地。 虽然湖水不像海水苦咸无法入口,但同样带着邪异的力量。 譬如田籍就发现身上的御气符沾水后,受到了极大的压制。 黄字级的符直接用不了,而玄字级虽然还能用,但效果也被压制到黄字级的程度。 至于梁兽行符,干脆连形态都无法稳定维持。 对于这样邪异的水,以及这种水养出来的鱼鳖,田籍可不敢吃下肚子。 “怪不得诸国都视这里为天堑,认为无法行军。” “有水不能喝,有鱼不能吃,跟荒漠没什么两样。” 于是田籍只能看天吃饭,期盼天上下雨,或者捕捉空中飞鸟,而且还是不吃鱼的那种。 这未必能百分百确保安全,但已经是当前条件下,最保险的选择。 …… 相比起基本生存需求,后续去向则更为伤神。 虽然理论上,他能通过大泽游往沿岸的所有国家、地区:田齐平原都、西泽黑水朝、陈国…… 但他如今所处水域,是过去梁国与吕齐交界附近,如今都是梁国舟师的势力范围。 想要到达上述地方,要么冲破舟师封锁,要么就得绕道大泽深处。 这显然是不现实的。 所以一时之间,他也只能在附近水域游荡,等待南史无明知难而退,或者找到“金毒不伤”的机缘。 “根据梦蝶学派前人的记载,当初意外发现‘阴金之毒’的地方,正是大泽中靠近梁国的水域。” “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位前人当初的发现还在不在……” …… 如此在大泽中游荡了一日,“阴金之毒”未找到,田籍却意外感应到墨烟在自己附近。 “她追过来了?” 就在此时,理智值面板中,属于墨烟的那条数据,突然出现了剧烈的变动。 理智值雪崩般地快速下降,直接跌破了安全线,停在了59.0%S的骇人数值上。 “不好,她很可能被大泽异兽盯上了!” 田籍立即传去意念,让墨烟激发她那一边的玄字级明气行符。 然而不知是因为墨烟的状态出了问题,还是因为大泽邪异力量的干扰,墨烟迟迟未有反应。 他又试着主动去汇合,结果明气行符无法反应。 无奈之下,他只能冒险点选了与墨烟共享理智值。 随即他的理智值瞬间掉了十个百分点,相应地,墨烟的理智值终于将将回到了60.0%S的安全线线上。 “原来秩次差一级,兑换比例是十比一。” 虽然这意味着田籍需要用十倍的理智值,才能换回墨烟的一点点提升,但考虑到他现在还是秩二修德圆满的状态,只要不一下子掉到安全线下,后续能很快恢复过来。 然而意外再次出现。 墨烟理智值来到60.0%S后,就再也没有变化。 他反复关掉、打开共享,直到他自身回到100%S的圆满状态,都没有变化。 仿佛墨烟的理智值上限被锁死在60.0%S上。 除了没有弹出共享的风险提示外,竟是跟姬绫的情况相似。 无奈之下,他只能循着冥冥之中的感觉,去找寻墨烟。 这一找,就是一天。 期间他好几次感觉两人即将相遇,可不知为何,最后总是擦肩而过,再次远离。 初时他以为是自己感知受到大泽干扰,有所偏差。 但同样的事情多了以后,他终于回味过来。 墨烟在故意躲着他。 “既然都追到大泽来了,怎么反而又躲着我?” “难道她身边的危险尚未解除?不对,我跟她距离不远,如同此刻她身边有危险之事,我同样会有预感……” “还是说,因为理智值过低,导致神志不清?” 这个猜想让田籍更觉忧心,毕竟在大泽这种邪异之地,神志不清是会要命的。 他只能不断加速向墨烟靠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11章 生死相随(中) 到了第三天午后,田籍终于感觉墨烟停了下来。 但他自己也不得不停下。 水面出现了梁国旗号的舟师。 巍峨的楼船,坚固的艨艟,轻快的翼船,灵活的板船。 大大小小的各色战船,浩浩荡荡地出现在水面上,向着田籍所在的位置不断逼近。 田籍想起南史无明曾说自己是梁国客卿,便明白这支舟师,是冲他而来的 舟师一路紧逼,田籍虽然果断撤入大泽深处,但能够周旋的空间越来越少。 终于,在田籍撤退的方向上,又出现了一支以翼船、板船等快船为主的船队。 这些船上,全都点燃了熊熊篝火,远远望去,仿佛悼念亡者的河灯。 “有梁国舟师相助,南史无明总算能在大泽之上借到火势了。” 这也意味着,对于田籍来说,水面不安全了。 …… 潜入水下后,田籍发现墨烟距离他越来越近,似乎是因为知道梁人来了,终于打算跟他汇合。 这时候对方主动靠近,他发现墨烟水下潜游的速度,竟然一点也不比他慢。 虽然对方是秩三游侠,但田籍记得,她从未展露过游泳的才能,更没有像他一样通过仪式活得“潜行不窒”特质。 心中不禁有些好奇,她最近究竟发生了什么。 很快,一道娇小的身影就来到了他面前。 他的视线凝住了。 话说,此时两人已经下潜到水下三十丈的深度。 这里光线昏暗,田籍无法看清墨烟的样貌,只能通过大致的身体外观,与结发的感知,来确定对方的身份。 但墨烟的外观,却让他感觉有些陌生。 身体上半段,还是熟悉的娇小玲珑模样。 可下半段,原本是双腿的位置,如今却变成了鱼尾巴。 这种既视感强烈的造型,一个让田籍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承认的结论,呼之欲出。 “墨烟有鲛狄王族血统?!” 田籍也算跟鲛狄打过不少交道,自问不会认错。 况且入水生尾,正是王族鲛狄的主要特征! 特别是,此时离得近了,他发现墨烟肤色,多了些微微淡蓝的光泽。 这无疑是北溟鲛狄的又一大特征。 可是,墨烟是徐国的公女,怎么会突然变成了王族鲛狄? “公女的身份,关乎徐国公族的脸面,有徐国上下瞩目,不大可能出错。” “徐公是陆地上的人族,这点也是可以确定的。” “那鲛狄血统来源,只能来自墨烟的生母……” 田籍记得墨烟曾说过,自己年幼之时,生母被上岸劫掠的鲛狄掳走。 只是现在看来,若墨烟生母来自鲛狄王族,那当年她生母究竟是被敌人“掳走”,还是被族人“救走”,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搞不好,真正掳掠她生母的,反而是徐国……” …… 关于墨烟生母的来历,眼下无从考证。 但既然已经确定她有鲛狄王族的血统,田籍发现,一些已经习惯了的奇特细节,忽然有了全新的解释。 譬如墨烟天生力气奇大,而鲛狄的力气也比人族大。 譬如墨烟天生身形娇小,正好鲛狄也大多个子矮小 又如墨烟身上的独特体香,传闻鲛狄王族的血液有异香,而汗水本质来自全身血液,自然也能散发香气…… 如果这些细节,用墨烟天赋异禀来解释,实在过于巧合; 但若她是鲛狄王族与人族混血,那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甚至于说,当年公子昭执意送她南下学墨侠,很可能,是为了要掩饰她身上异于常人的特征。 毕竟侠客从小筑基锻体,力气比旁人大些,也属正常。 当然真相究竟如何,还得等回到灵台以后,亲自问公子昭才能知道。 他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墨烟对于自己的身世,也有些错愕,以及……情绪崩溃。 一个素来以阻止鲛狄上岸劫掠为己任,并且斩杀了无数鲛狄细作的墨侠,突然某天惊觉一生死敌居然是自己生母的同族,也是自己的半个同族; 进而又发现原来自己从小到大,一直奋斗的目标,很可能与真相南辕北辙,怎能不感到崩溃? 侠客需要明白心中之义,需要【豪言壮志】。 如今墨烟一直坚守的心念崩溃,这便等于失去了“义”。 这对于她来说,是意志与战力的双重打击。 “难怪她会一直躲着我。” “大概除了害怕被我见到她的模样,也有些担心拖累我的缘故。” 于是下一刻,田籍闪电出手,抱住了人鱼形态的墨烟。 后者措不及防,等被抱住以后才反应过来,开始挣扎。 只是田籍双手紧紧环绕,不肯松手。 此时两人在水底下,说话不便。 但因为结发多时,所以心意能够相通。 田籍没有盲目去安慰墨烟。 没体会过别人的苦处,所谓安慰,大多都会变成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只给墨烟传递一个坚定的意念:既然已经结发,那便要共同进退。 于是片刻后,体会到田籍心意的墨烟,终于冷静了下来,任由他牵着,继续往深处潜游。 …… 两人沿着水岸向西潜行,虽然南史无明穷追不舍,但两人一直不上浮,对方也拿他们没办法。 只能通过气机锁定,指挥梁国舟师在水面紧紧跟随,期待两人憋不住气,不得不露脸。 只可惜他大大低估了两人憋气的能耐。 田籍有“潜行不窒”的特性,自不必说。 墨烟展露了王族鲛狄的特征后,水下根本就是她的主场,可谓如鱼得水。 论憋气的能耐,恐怕比田籍还要强一些。 于是直到一夜过后,柴火燃尽,两人都不曾上浮。 无奈之下,他只能下令梁人到岸上砍伐枣杏之木补充燃料。 结果田籍两人居然趁着这个空档,突然浮到水面上。 南史无明情急之下,不得不强行点燃几艘小船,作为临时替代。 结果火光升起的时候,田籍两人已经换气完毕,再次钻入水下。 这意味着他们又能坚持很长时间。 “我就不信你们能一直生活在大泽中!” 南史无明看着两人消失在水下的身影,气急败坏。 这时梁国舟师舟师将军,一名秩三军师上前恭谨道:“南史大人,末将有一法子,可将此二贼逼出水面!” “什么法子?”南史无明瞠目问道。 便见舟师舟师将军自信道:“末将驻守大泽十余年,对这里的地形可谓如数家珍。” “正好这前方不远,有一处极为险恶的死地。” “只要我们在水面上稍稍引导他们的去向,不出两日,就能将他们逼到死地跟前。” “到那时,他们就算不想露面,也由不得他们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12章 生死相随(下) “已经一天了,还是没有变化。” 田籍心神注意着墨烟一动不动的理智值,陷入了深思。 这段时间他不断试图与墨烟共享理智值,可惜后者的数值一直没有变化。 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在压制、锁定了她的理智值。 为了搞清楚怎么回事,他仔细询问墨烟遇险的经历。 原来墨烟追着他跳入大泽不久,就遭遇了某位神秘存在的注视。 她连对方模样都未看清楚,神魂就遭到了重创,陷入狂乱,也就是田籍发现她理智值暴跌的时候。 等清醒过来时,她成了半人半鱼的模样。 “墨烟是秩三,在大泽异兽眼中,是一只更大号的蚂蚁,被注意到的可能性确实更高。” 更关键的是,她不像南史无明,有熟知附近地形的梁国舟师相助,很容易误闯异兽的领地。 只能说墨烟运气太背了。 “不过话说回来,能在异兽的注视下保住一命,这绝对算运气爆表了!” “特别是她的理智值跌到59.0%S的时候,就止住了。若再低一些,恐怕无法清醒过来……” “不,可能不是运气的问题……” 田籍心中忽然想起一件事。 田齐游老曾跟他说过,鲛狄一族的神魂,受其祖神庇佑。其中的混血种,血脉纯度越高,受到庇护程度越高,反之则越低。 “墨烟的生母疑似来自鲛狄王庭,这样她身上就有一半鲛狄王族血脉。” “只是混血种的庇佑程度较之纯血的低,加之不知为何,墨烟先前一直未展露鲛狄形态,所以遭到大泽异兽注目时,神魂无法第一时间得到其祖神的庇佑。” “直到她理智值低于安全值,现出鲛狄形态,这终于得到庇护,锁定了理智值,阻止了理智值进一步下跌!” “只是这种锁定,虽然救了她一命,却也让她理智值无法再提升。” 虽然这只是基于结果的倒推,但田籍越想越觉得这个推测接近真相。 甚至对于墨烟先前为何一直保持人形态,也有了答案:“应该是她伯兄徐昭的手笔,毕竟大史氏有【曲笔】方技,能遮掩真实历史……” …… 接下来的几日,墨烟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其中理智值回到安全线,是一方面; 田籍在见到她鲛狄形态后,不离不弃的坚定态度,也给了她很大的信心。 经过这段时间相处,他发现墨烟的鱼尾也是能变回人形的,就像当初的叠浪礁酋长熊铎兄弟一样。 只是皮肤表面的淡蓝色泽,依然无法隐没。 在解决这个问题之前,墨烟恐怕难以回到正常的人族国度中生活。 顶多像鲲丁闾的混血鲛狄一样,常年生活在北溟岸边,负责岸防。 “也不必如此悲观。”田籍安慰道,“你伯兄既然在秩三时成功遮掩了你外观,如今他更上层楼,应该也有办法解决。” “希望如此。”墨烟不置可否,显然对自己的身世还有些芥蒂。 不过这事田籍就没法帮了,毕竟连墨烟自己都不甚清楚。 只能等回到临海,见到公子昭,才能问个明白。 而眼下,他们很快又要面临新的危机。 …… “你说的死地,就是那里?” 梁国舟师旗舰上,南史无明望着远处一片金光灿灿的水域,问舟师舟师将军。 “那是魂毒之沼!”舟师舟师将军介绍道,“这大泽之上,险地、死地众多,威力匪夷所思,防不胜防,下官虽然在这片水域纵横了十余年,也不敢说尽数知悉。” “但在下官认识的死地之中,此沼之险恶,可以排得上前三!” “怎么说?”南史无明饶有兴趣地问道。 便见舟师将来指着金色水域,介绍道:“魂毒之沼,顾名思义,是针对神魂的奇毒。对于死物,譬如衣物、木头、金属,甚至死尸,皆没有任何影响。” “唯独对于活物,一旦沾染到皮肤上,便会如跗骨之蛆一般,迅速侵蚀神魂,让人产生金刀刮骨般的剧痛,若不能及时脱离,就会魂消而亡!” “原来如此!”南史无明恍然道,“这倒是对付那位灵台伯伯的妙招!” “正是!”舟师舟师将军得意道,“我等有船隔绝阴金之毒,小心一些,可以安然无恙地行驶在毒沼之上,而水中那两人,若不投降,就只能以肉身闯入,被迫承受魂毒的伤害!” “甚好!”南史无明满意地点点头。 能够不需要他动手,就能逼降敌人,自然是最好的。 毕竟他两次违反赌约,加之强行催动圣人之道,如今已经陷入虚弱状态,必须赶紧修养恢复了。 “对了,此毒如此神异,你们怎么不想着带走一些,去攻略吕齐的河流?”南史无明好奇问道。 “下官也曾有此设想,只可惜魂毒之沼带不走!”舟师舟师将军遗憾道。 “怎么说?” “魂毒之沼的生成没有定数,有时候一出现,可能会持续数年不止;有时候则好几年都不见影” “而且一旦试图带走,就会失去原本的效果,变成普通泥水!” “那看来是与大泽独特的环境有关。”南史无明点头道。 …… 南史无明喜出望外的同时,田籍两人也意识到了形势的险恶。 虽然他不知道这片金色泥沼的来头,但这不妨碍他了解里面的危险。 因为小石竹知道。 “你认识这种金色泥沼?” “何止我认识?我家乡的人全都认识!”神魂中传来小石竹的声音,“这种毒沼于死物无害,唯独对活人有剧毒!” “看来是针对神魂的魂类毒素。”田籍了然道,“难怪南史无明与梁人会将我们赶到此处!” 南史无明有熟知地形的外援相助,可谓占尽主动优势。 不过田籍不打算坐以待毙。 事实上,在听到小石竹对毒性效果的描述后,他心中反而不可抑制地激动起来。 因为他猛然意识到一件事:自己可能找到“烈毒不伤”仪式的机缘了! 按照齐一会前人对仪式的描述,需要在大泽中找到一种至阴至烈的阴金魂毒,以此毒浸泡全身,来开始仪式。 如今按照小石竹的描述,面前的金色毒昭,不是正好具备了类似特性吗? 为了进一步核实这一点,田籍叮嘱墨烟抱紧自己的肉身,而后进入神魂空间中。 …… “你直接跳入了大泽?!” 虽然田籍跟游老说过自己会去大泽找“烈毒不伤”的机缘,但去大泽附近找,跟直接跳入大泽之内,完全是两码事。 那是一处连游老都不敢轻易涉足的险地。 如今田籍才区区秩二,居然敢直接跳入大泽内,而且听他的说法,还潜入了比较深入的地方。 这让游老如何不惊? 他可是在田籍身上投入了很多啊! 未免自己的前期投入打水漂,游老不得不立即发动自己在会内的人脉,帮田籍打听那种金色毒昭的来历。 很快,游老就带来了确切的消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13章 烈毒不伤(上) “八成把握,值得一搏了!” 得到游老的答复后,田籍心中越发雀跃。 这不单单意味着他终于找到了“烈毒不伤”的机缘。 而且一旦仪式成功,获得“烈毒不伤”的特性,那眼前这片毒沼,乃至于今后针对神魂的魂毒伤害,他都能一定程度上免疫。 说不定还能凭借这个特性,在这片金色毒沼化被动为主动,反过来坑南史无明一把! 当然了,根据过往三次仪式的经验,他还得找到制作合适的替身泥人配方。 “按照先前的经验,泥人替身的原材料,都是与仪式环境本身有极大关联,甚至同出一地。” “譬如‘潜行不窒’仪式在北溟举行,那来自北溟的坎晶就是最合适的材料。” “东夷震硅,来自天雷轰击震木的残渣,有消解雷电的特性,适合‘雷霆不憾’仪式。” “南荒离灰,根本就是改火道用来制作明火炉的主材,我利用明火进行‘蹈火不热’仪式,离灰就是首选。” “四方土中的三种,居然都对应了我仪式需要的泥人配方,乍一看颇为巧合。” “不过细细想来,万物相伴相生,相生相克,在原产地出现对应的克制之物,不足为奇。而且我正好循着这个思路,去找到‘烈毒不伤’的泥人配方!” “那么,这种魂毒的相克之物,又是什么呢?” 梦蝶学派前人语焉不详,而且也没有如田籍一样用泥人替身法,所以在齐一会里找不到答案。 于是田籍立即回归肉身,向小石竹打听更多关于魂毒的情报。 他很好奇小石竹的家乡人,是怎么认识这种奇毒的。 …… 原来小石竹的家,位于梁国的一处冶金之乡,乡中之人大多世代为当地贵族冶金铸铁。 而这种金色毒沼,正是提炼某种独特冶炼素材的原材料。 “我离家时年纪还小,还没来得及跟阿父阿母学本领……”小石竹带着缅怀的语气追忆道,“不过我听阿父提过,只要找到一种名为‘兵虫’的虫子,这种毒沼就能转化为一直珍贵的素材,阿父称之为‘兵虫遗矢’。” “兵虫遗矢?!你确定?” 听到这个简单粗暴,带着味道的名称,田籍心头剧震。 这个名称他见过。 来自匠辛夫的《九土注》。 所谓兵虫遗矢,就是兵虫拉的粑粑。 按照小石竹的描述,兵虫能够无视魂毒,吞服毒沼,并排泄出一种珍贵的冶炼素材,名为“兵虫遗矢”。 不过在《九土注》中,它还有一个更正式的名称 “西泽兑泥!” …… 整合了小石竹的家乡经验,与匠辛夫《九土注》的注释,田籍对兵虫遗矢,或者说西泽兑泥的特性,有了进一步了解。 西泽兑泥与金色毒沼,根本就是同源的物质。 区别只在于前者经过“兵虫”体内环境的转化后,不但没有了魂毒的伤害,甚至还能反过来隔绝后者,乃至世间大多数的魂毒。 若用此物来炼制防具,就具备了抵御魂毒的效果。 这也是小石竹家乡的冶金匠人,为何甘愿冒着生命危险,也也获取此物的缘故。 当然,他们也不是直接用血肉凡躯去触碰毒沼,而是以特制器具打捞、储存。 这种特殊器具,自然是用西泽兑泥制作而成的。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田籍用西泽兑泥作为适配“烈毒不伤”仪式的替身泥人,可谓最好不过。 “只是,这也太巧合了……” 万物相伴相生,相生相克,这个道理他能理解。 他唯一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自己需要的四种至人仪式替身泥人的素材,偏偏正好是四种四方土。 或者更准确地说,为什么在自己尚未知道需要四方土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将四方土的情报,送到了他手上? 现在回过头来看,这种巧合,已经不能用“打瞌睡有人送枕头”来解释了。 毕竟他的情况,根本就是自身还未有睡意,别人就已经预判到他即将打瞌睡,然后提前将枕头塞到他手中。 就仿佛—— “有人预判了我的命运轨迹?!” 想到这一层,田籍感觉自己心跳都慢了半拍。 特别是他想到,匠辛夫的《九土注》,以及自己最初魂穿过来栖身的泥人,都出自同一人之手。 一名身份不明的大史氏。 这种命运操作于他人之手的既视感,令他毛骨悚然。 与之相比,先前南史无明的重生大法,都算不了什么。 …… “烈毒不伤”的机缘就在眼前。 止步不前,迟早落入南史无明的手中。 踏前一步,则很可能落入某种既定的命运轨迹,越发身不由己。 田籍心中思索了片刻,很快有了决断。 活下去再说! 就算要反抗命运,也得站得足够高,拥有足够反抗的实力,才有意义。 否则蚍蜉撼树,不过是徒增笑料罢了! …… 既然决定了要进行仪式,当务之急,是要先从毒沼中提炼出西泽兑泥,以便制作替身泥人。 而提炼的关键之物,则是小石竹所说的“兵虫”。 便听小石竹如数家珍道:“这‘兵虫’并非是一种天然存在的虫子,而是寻常虫蛇,因为长时间生活在兵争相关的场地,受到兵伐之气干扰,这次有一定概率转化而成。” “通常来说,与兵争越是高度相关,战事越频繁的地方,滋生‘兵虫’的数量就越多。” “譬如烽火台、古战场、炼制兵器的场所等待……” “兵争相关的场地么……”田籍沉吟道。 毫无疑问,眼下陷入了战火之中的交陌都,就是符合条件的地方。 只是现在人却被困住大泽之中,根本上不了岸,哪有机会找呢? 至于大泽,这里恰恰是战事最罕见的地方…… “大兄不必忧虑,眼下正好有适合兵虫滋生的地方,而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听到石竹的提示,田籍也很快反应过来。 随即一人一祟,在神魂中异口同声道:“梁人的战船!” …… “博闻,这样真的行得通吗?” 以【知鱼】了解到墨烟的想法,田籍在水底下摊摊手,表示自己其实心里也没底。 此时两人潜伏在梁人一艘楼船的底部,分别用“凝墨”与“凌烟”在船底木板上刻画字符。 字符来自小石竹的记忆,说当年她家乡的冶金匠,就是用这种方法,来吸引“兵虫”聚集,进而捕捉。 田籍比对过自己见识过的所有文字,包括前世与今世的,发现没有一种能对应上。 甚至连发音都不知道。 唯一能确定的是小石竹没有撒谎。 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精神,他拉着墨烟,悄无声息地穿梭在船队的下方,尽可能在每一艘楼船底部刻上小石竹记忆的字符。 不管怎么说,藏在水底下,肯定比冒险上船安全得多。 至于其他小型的船只,因为容易被发现水下的动静,两人没有冒险。 如此等了半天,梁人的船队即将完成合围之势,而田籍两人能周旋的空间只剩下不到半里。 就在这时候,被刻字的楼船上,终于有了动静。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14章 烈毒不伤(下) “将军,三艘楼船都漏水了,咱们不能再靠近毒沼了!” 听到属下回报,舟师将领脸色微变。 作为常年驻守大泽的梁国舟师主将,他自问一直十分注重对战船的日常保养。 每次出战前,都必须亲自带人检修一番。 毕竟大泽不比其他水域,处处险象环生。 舟师一旦失去船只保护,落入水中,就是九死一生。 就好比眼前的这片金色毒沼。 如果任由魂毒通过漏洞涌入船身,估计等不到船沉那一刻,船上就已经没几个活人了。 无奈之下,舟师将军只能下令停船,赶紧检修。 很快就有结果。 “船上匿藏的虫蛇蝼蚁突然暴动,啃破了船板入水?” 听到这个匪夷所思的结果,舟师将军心中莫名一凛。 魂毒之沼虽然可怕,但它本身无意识,能绕开; 船板漏水虽然骇人,但只要抢修及时,能堵上; 甚至虫蛇蝼蚁暴动,随着其落入水中,也再无后患。 真正让舟师将军惊骇的,是突然出现了无法解释的异常现象。 大泽处处透着诡异,一旦有异常发生,往往意味着即将出现不好的事情。 作为经验丰富的大泽水将,他不敢掉以轻心,当场就萌生了退意。 只可惜当他向南史无明委婉表达撤退的意思时,后者当场暴跳如雷。 “合围即将完成,此时退出,岂非前功尽弃?”南史无明脸色铁青道,“还是你们以为我这个客卿,跟梁王说不上话?” 听到南史无明半是责编半是威胁的话,舟师将军心中有苦难言。 只是眼下梁国近乎倾尽举国之力去攻略吕齐土地,留守国内的舟师,就只剩下他折一支成编制的。 他想躲开南史无明都做不到。 最后他只能强忍着内心的不安,对盛怒的南史无明采取拖延大法:“那两个贼子就在我们监视之下,跑不了的。横竖船体破损不大,最多三日,便可修缮完毕!” 见对方让步,南史无明这才作罢,但还是冷哼道:“三日太久了,两日内必须完工!” …… “太神奇了。” 兵虫下水后,田籍与墨烟分别拿着一块刻着神秘字符的木板,在水底下不断游弋。 短短一刻钟,就汇聚了数量庞大的兵虫群。 这些兵虫原本大都是陆生的虫蛇蝼蚁,转化为兵虫以后,居然能在水底下生存,仿佛变成了另一种生物。 不过石竹给了更惊人的说法:“兵虫不但能在水中生活,甚至能在泥土、烈火、金石之中来去自如,寻常灭虫之法根本驱赶不了。因此我家乡的冶炼炉为了防止虫害,还会请野巫来帮忙驱虫!” “难怪能啃食毒沼了,果然已经变异成超凡生物了。”田籍心中轻叹道。 这一刻,他想起当初在秋猎逃命的时候,曾经在一座古烽火台下与一名梁武卒战斗。 当时小石竹似乎就有驱赶下面毒虫毒蛇的本领。 如今看来,那些应该就是古烽火台下滋生的“兵虫”! …… 虫群汇聚到一定规模后,田籍与墨烟就将木板交给了催耕,让后者负责引领兵虫进入毒沼。 不知是否催耕的“前身”有兵家神魂的关系,木板到它手上好,兵虫变现地更为躁动,速度足足加快了一倍。 这倒是节省了田籍不少时间。 毕竟兵虫转化兑泥需要时间,田籍制作泥人需要时间,使用兑泥替身感悟更需要时间。 而敌人虽然暂时止步不前,却也未曾真正离去。 留给他冲击“烈毒不伤”仪式的时间,不多了。 …… 半日之后,在墨烟的协助下,田籍成功做出了大量泛着幽暗金属光泽的新泥人。 兑泥原本就生于水中,水化不开,田籍甚至都不需要拿到水面上风干,直接捏制成形。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因为逃入了大泽,身上的秽土大多溶解飘散,只能在大泽底部挖些淤泥作为降低纯度的辅料。 这让田籍无法像过去那样,精确地控制泥人的纯度阶梯。 最终成品,只能分成“少许兑泥”、“大致一半”、“大量兑泥”以及“纯兑泥”四种粗略的梯度。 这意味着这个仪式的适应阶段,将比过去更为激进。 好在田籍今非昔比。 如今有了九道纯气之种打底,而且还保留了当“至人”的记忆,他对于“至纯至真”境界的理解,早已超越了绝大多数秩四以下的游者。 比起最初从零开始进行潜行不窒的仪式,他有了更高的成功率。 实际上,只要他愿意,现在随时能成为九纯至人。 冲击“烈毒不伤”仪式,更多是为了眼下脱困,以及完成游老设下的最低“十纯”的要求罢了。 …… 如此又过去了一日,梁人的一艘楼船率先修缮完毕,重新开始往金色毒沼驶来。 剩下的两艘,进度稍慢一些,但不出半日,也即将完工。 与此同时,墨烟还发现不断有船只往返湖岸,运输柴薪,显然是南史无明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准备。 “也不知道博闻的‘仪式’能不能成功。” 墨烟望着金光闪闪的毒沼,无比担忧。 …… “终于,成功了。” 田籍留意到体内扎根的十二道纯气之种,心中半喜半忧。 喜的是,“烈毒不伤”仪式的进度比预想中的快,甚至没多少阻碍,就达到了圆满的状态。 这大概是因为他前三种仪式都是圆满完成的关系。 如今回想起来,所有的“不慄”仪式,虽然同时作用于身、魂,但真正的关键,还是在于游者的神魂。 田籍在前三个仪式环境的选择中,北溟之海、【酷刑】雷电、祭祀明火,全都是各种仪式环境中,最高规格的那一档,这让他的神魂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如今到了最后一道仪式,田籍终于水到渠成。 但与此同时,这又带来了一个新的问题。 激活十二道纯气之种的困难,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纯气之种每多一道,激活的难度都会陡然上升。” “十二纯比八纯多了四道纯气之种,看似数量增加有限,但激活难度却高了好几个量级。” “没想到八纯到十二纯之间,真正的门槛居然不再是仪式圆满的问题,而是在激活纯气之种上!”田籍心中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难怪十二纯完美至人只是个传说,在达到完美的路上,当真是步步有险阻!” 不过此时后悔于事无补。 这次可不会有南史无明发动重生大法,让他重头再来。 况且既然知道自己确实能走到十二纯的高度,就算再来一次,难道他还会甘心选择将就吗? “至少获得‘烈毒不伤’的特性,逃出毒沼已经不成问题。”田籍心中自我打气道。 此时天色尚早,在田籍的逃生计划中,是需要天上有月的。 在月出之前,还需要继续蛰伏。 “既然如此,还不如趁着天黑之前,再冲击一下秩三。” “毕竟逃出毒沼,也不意味着马上安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15章 再临秩三 “还是不行。” 努力了一个时辰无果,田籍不得不暂时放弃冲击秩三,转而先与墨烟汇合。 太阳即将下山,水面上的舟船升起熊熊烈焰,又要开始跑路了。 金色毒沼距离岸边不远。 不过梁人舟师已经封堵了安全通往岸边的水面,田籍两人想要上岸,只能冒险通过毒沼。 而田籍计划他自己先通过毒沼,再以明气行符带走墨烟。 两人最后一次上浮换气后,就掉头往下,潜入深水之中。 经过这两日试探,两人已经确定毒沼下方的深水处是安全的,在田籍上岸前,墨烟可以暂时藏身其中。 此时全速潜游,田籍赫然发现,化成鲛狄形态的墨烟,有了不少变化。 首先是外貌气质。 如果说过去她的相貌,属于“耐看”的级别; 那如今的她,因为肤色质地变得光滑细腻,加之带着些异域的风情,居然也渐显妩媚之感。 “说不定她伯兄是故意用【曲笔】让她显得更平凡一些。” “如今的外观,才是她真正的相貌。” 相比起相貌,墨烟的水性才是有了惊人的变化。 田籍自问有了潜行不窒特性后,在水中潜游速度不慢了。 但比起墨烟,却依然差了一截。 后者仿佛是天生的游鱼,水中灵活游弋,偶尔在水面火光映衬下,身上还会散发出淡淡幽蓝光泽,可谓美轮美奂。 …… 墨烟很快发现了田籍注视的目光, 不过两人结发后,关系已经越发亲密。 目光对视的瞬间,她就已经大致知悉田籍的想法,却是狡黠一笑,仗着自己速度更快更灵活,与田籍嬉戏打闹起来。 有时候,她会故意停下,等田籍差不多追上了,再突然加速,挑衅地回头看; 有时候,她会与田籍并肩前行,而后冷不丁地塞一些小鱼小虾到田籍头上,故意作弄。 还有的时候,她一溜烟跑没影,等田籍迷茫之时,突然从他头顶突然出现,两人一上一下错身而过的瞬间,她调皮地做鬼脸…… 两人一边深潜,一边打闹,一时间,仿佛两条水里自由自在的游鱼,无忧无虑。 等来到预定的深度之时,田籍发现,这段时间一直紧绷的心弦,因为刚刚与墨烟的嬉戏打闹,居然渐渐放轻松的了下来。 而后他蓦然醒悟,为何激活十二道纯气之种,会一直没有进展了。 数量多是一方面,但这段时间以来,因为强敌带来的压力,因为保全小队的重担,因为绸缪生路的忧思,不知不觉间,他心头背负了太多重担,反而距离至人的本质越来越远。 至纯至真,率性而为,本来就不该有太多外在的牵绊。 曾经登临秩三至人的他,对此深有体会。 “我为了摆脱险境,背负了太多东西上路。却不知道这些背负,反而拖慢了自己的脚步。” 想到这里,田籍不由感激地看了一眼墨烟。 两人心意相通,此时他哪还不知,对方是察觉到了他的负担,所以才故意跟他打闹,好让他放松下来。 “迷障已破,接下来,我可以再度上路了!” …… “南史将军,封锁之势已成,那两个贼子这下插翅难飞了!”。 听到舟师将领振奋的声音,南史无明却是轻轻蹙眉。 虽然大泽力量干扰,他无法以气机准确锁定田籍两人位置。 但若对方胆敢冒头,他还是能第一时间发现。 因此他很确定那两人还在水底下。 只是不知为何,他心头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莫非是因为败给那灵台伯两次,我的心志有了动摇?” 作为一名志在争夺君位的别火将军,他绝不允许自己意志软弱。 于是他咬了咬牙,决定亲自下水查探。 哪知这个念头才刚刚升起,前方金色毒沼,骤然出现了一声巨响。 轰! 一道身影从水中冲天而起,带起大量金色的浪花。 有些靠近的翼船躲避不及,船上的水边瞬间出现了伤亡。 至于远处的战船,水兵们也在惊惶之下,纷纷找遮掩物躲避。 一时之间,几乎无人去拦截那道远遁的身影。 除了南史无明。 “贼子休跑!” 下一刻,众船火光大盛,南史无明的身影冲入火光中,转瞬即逝。 …… “十二道纯真之气!” 再次成为至人,田籍有了完全不一样的体验。 这种不同,不仅仅是因为体内多了四道流传不惜的纯真之气。 更在于达到十二纯完满之数后,至人核心本领“纯气之守”终于完美无漏。 田籍有一种预感,只要自己恪守至纯至真的本性,哪怕他站在原地不动,南史无明都无法伤他分毫! 这不是他的错觉。 因为八纯至人时,面对南史无明的追击,他依然受到对方秩次的压制,有所恐惧战栗。 而至人一旦战栗,就无法持守纯真,防御力大打折扣。 反观如今面对步步紧逼的南史无明,田籍心中波澜不惊,无畏无惧。 所谓秩四的威压,于现在的他而言,如同清风吹拂山岗,风过以后,了无痕迹。 “从现在开始,我面对南史无明,已经立于不败之地!”田籍心中确认道,“既然如此,也是时候开始考虑解除后患了!” 想到这里,田籍身上风气骤然爆发,却是再度激发一枚玄字级御气符,沿着一条汇入大泽的小河沟飞遁。 如今上了岸,符不再受大泽压制,可以正常使用。 …… 轰! 河岸边,一颗野枣树猛然炸裂。 半截剧烈燃烧的树身飞到河沟中央,迅速化成火鸟形状,将将挡在了田籍面前。 后者不得不止住了身形。 “终于抓到你了!” 火鸟之中,南史无明狰狞的面目闪现。 此时黎明将至,正是夜色最深沉之时。 火鸟悬于半空,光耀四野,竟比天上明月更夺目,让人有种难以直视的压迫感。 “你以为临阵突破,就能保下小命了?” 南史无明感知到田籍身上的威压,失笑不已。 上一段历史中,田籍同样是临阵突破的秩三,甚至时间更早,最后还不是一样打不过他? 虽然这一次田籍再次通过墨烟赢下了赌约,但由此看来,对方虽然还有些隐藏手段,却并不知道自己已经“重生”了一次。 想到这里,南史无明心中大定。 同时他已经下定决心,这次不再浪费时间活捉,直接杀死田籍,一了百了! 下一刻,火鸟尖声长啸,两侧火翅一扇,立刻便有两道火焰向田籍激射而来。 轰!轰! 温度极高的火焰几乎同时达到,相互碰撞之下,爆发出如同山崩地裂般的恐怖震动。 然而出乎南史无明预料,田籍由始至终,居然不躲不闪,正面迎向了烈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16章一 一发不够,那就再来一发 “不自量力!” 看到火光吞没了田籍的身影,南史无明冷笑之余,对于田籍的负隅顽抗感到一阵恼怒。 为什么他就不肯乖乖投降呢? 要是早些投降的话,他说不定还能给些优待。 何必如现在这般两败俱伤? 白白浪费他一次使用圣人之道的机会。 这可是以寿命为代价的! “啊……竖子实在可恶!” 激怒之下,南史无明准备找田籍的遗骸泄愤。 哪知火光消散后,却出现了一具莹白雄壮的身躯。 月色照耀下,泛着琉璃般的光泽。 田籍安然无恙。 “你!” 看到南史无明惊疑不定的目光,田籍淡然一笑,朝他比了个“过来”的手势,挑衅意味十足。 “竖子狂妄!” 盛怒之下,南史无明身上的火鸟再度扇动火翼,再次攻向田籍。 短时间内,高温的火焰以田籍为靶心,连绵不绝,甚至有河道两旁是花草树木,被溅射出来的火星引燃。 一轮发泄般的狂轰滥炸后,南史无明终于冷静下来。 田籍除了失去衣物外,依然毫发无损。 反倒是他自己,气息出现了少许紊乱,连带火鸟的体积都缩小了一圈。 作为别火将军,南史氏的秩四春秋师,他身上的火焰来自祭祀明火,数量是有限的。 虽然明火温度极高,杀伤力不低,但这不过是附带的效果。 祭祀与修史,才是明火至于南史氏的真正用途。 毕竟南史氏本质上,还是星命途径的历者,是史官。 明火之于南史氏而言,正如纸和笔之于大史氏。 用纸笔跟敌人打架,不是不可以,但却太过浪费了。 “奈何我才刚刚发动了一次圣人之道,又两次违逆星命,如今段时间内,却是无法发动方技了……” …… 就在南史氏迟疑之际,原本悬停在半空不动的田籍,突然动了。 细剑在手,风积在后,径直向南史氏刺来! “区区秩三游者,还想伤我?” 南史氏目光轻蔑,心中却没有大意。 因为他记得上一次历史中,田籍自身正面佯攻,暗中却召唤出一个奇怪的一剑无头勇士,从后背袭击自己。 当时他措不及防,被墨烟枭首。 如今对方这模样,显然是要“故技重施”。 于是南史无明表面上不动声色,私下却暗暗调集火焰往后背。 一旦那个无头勇士再度出现,他就会将后者炸飞,甚至炸死! 那一位,可没有田籍耐火的特性! 就在细剑即将刺入火鸟之际,田籍身形猛然一顿。 “果然还是佯攻!” 南史无明心中冷笑,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处处违逆他的游者。 哪知下一刻,田籍细剑一收,掉头往下,在南史无明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噗通”一声遁入水中。 佯攻确实是佯攻,但不是偷袭。 他直接跑了! “竖子休跑!” 南史无明怒喝一声,驱动火鸟,也是扑向河水。 水能克火,但也得看是什么样的火。 明火拥有超凡力量,除非是大泽这种邪异之地,南史无明还有所忌惮。 至于普通河流—— “我就将这河水蒸干,看看你还能往哪里逃!” 随即,火鸟体型迅速暴涨,几乎达到了这条小河沟宽度的一半。 而后狠狠往河中撞去。 嘭! 河沟中的水流拦腰而断,大量河水被抛洒到空中,而在温度极高火焰之下,快速蒸发。 短短数息之内,大量的白色蒸汽如同山一般出现了在河道上空,甚至将火鸟的光芒都遮蔽得朦朦胧胧。 至于稍远处的河水,在强大冲击波之下,势头为之一顿。 一时间,以火鸟为中心,河道中出现了少说有十丈的“空隙”,原本湿润粘滑的河床,也在高温之下快速结块变干。 “嘶……秩四大能恐怖如斯!” 田籍略带嘲讽的声音传来。 失去河水藏身后,他终于徐徐从河道中升起。 南史无明也适时停下来煮河的壮举。 毕竟蒸腾的水汽太多,反而有利于敌人逃遁。 …… 田籍没有逃遁。 水汽消散后,他与墨烟并肩悬浮于空中,身上衣袂飘飘,脸色怡然无惧。 南史无明见状,目光一凝。 他不惊讶于墨烟的出现。 而是他想起自己从黑水人那里收集到的情报:这位灵台伯与紫龙卫闾长,似乎有一招杀力极高的剑招,曾经让交陌孙素的秩四大能,都感到忌惮。 唯一缺点,是必须在晴日中使用。 上一次的“历史”中,在他有意引导下,墨烟失去记忆,两人自然无法合璧用剑。 哪怕最终墨烟在古巫之法下觉醒过来,彼时已经天黑,两人同样用不出那一招。 只是现在…… 南史无明目光越过两人,看向后方。 远方天际,不知何时,已然浮现出一抹鱼肚白。 日出了。 “他是故意引我到这个方向来?” “与我纠缠小半夜,就是为了等日出?” 南史无明心念百转,瞬间想明白了田籍的计划。 只是现在才明白,已经晚了。 随着第一缕朝阳喷薄而出,田籍两人身上同步闪耀光芒,冲天而起。 正如过去所有面对他们这一招的敌人一样,南史无明下意识抬起头,还未来得及反应,夺目耀眼的光芒就出现在了眼前。 轰! 磅礴的虹光狠狠砸到火鸟身上,后者来不及悲鸣,就已经在虹光的猛烈冲刷之下,迅速消融一空。 噗! 失去火鸟护持的南史无明坠落地上,嘴角溢出一丝血。 显然受伤了。 “原来是白虹贯日!”南史无明目光越发狰狞,“早就听说你们有此招。只可惜你们秩次太低,未能发挥此招真正威力。” “想杀死我,还远远不……” “够”字还未出口,又一道虹光追身而至。 相比起前一道虹光,这一道虹光要细很多,却显得极为凝练,速度也更快。 南史无明根本来不及躲闪,就再次被虹光击中。 轰! 第二道虹光过去后,地上多出了一个浅坑。 南史无明仰躺在坑中,脸上终于有了惊惧之意。 但,这仅仅是开始。 却见天上再度划过流光,而后,一粗一细两道虹光,再次袭来。 “两……两个人都会白虹贯日?”在一片白茫茫的光辉照耀下,南史无明震撼失语,“这跟黑水人的情报不一样啊!” 下一刻,他的身影再度被虹光淹没。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第417章 退敌 第二道虹光来自田籍。 长期在墨烟身边观摩,田籍对于“白虹贯日剑势”的原理早就熟门熟路。 所欠缺的,不过是剑道境界的感悟,与剑术经验的积累。 这些东西往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更无法身教。 得在实战中磨炼数年甚至十数年,才有希望掌握。 不过,如今随着两人结发,最难掌握的“意会”部分,反而因为与墨烟心意相通,渐渐为田籍所领悟。 于是继墨烟之后,田籍也成功使出了阳气行符版的白虹贯日剑势。 当然,他在剑势的火候上与墨烟还有差距,所以发出虹光,无论攻击距离与覆盖范围,都要差墨烟一等。 但与此同时,又因为他作为游者,对阳气的理解远远高于墨烟,借阳气积蓄剑势效率更高,所以发出的虹光更凝练。 简而言之,墨烟的虹光范围广,距离远,适合群攻; 田籍的虹光更凝练,单体伤害高,适合中近距离对狙杀单体。 …… 不过具体到对付眼前的强敌,两人也不管什么群攻还是单体了,总之逮到机会,就是一道虹光砸过去。 田籍记得南史氏有类似于【曲笔】的方技,能将要害部位的伤势转移。 对付这种变相高续航能力的敌人,如果无法确保一击致命,那就只能采取饱和攻击的策略。 让对方短时间内,伤势积累到一个失去战力的程度。 只要伤势够多,不是要害也成了要害。 正好此时旭日东升,光芒万丈,两人交替借力,粗细不一的虹光连绵不绝地砸向坑中的南史无明。 就像先前他用火焰灼烧田籍那样。 …… 一刻钟后,两人停下手,缓缓从空中落下。 此时“凝墨”与“凌烟”都成了通红的烙铁,若非田籍“蹈火不热”,墨烟游侠底子厚,恐怕连抓都不抓不稳。 不过人虽不怕热,剑却到达了极限。 再用下去,坎晶宝剑就得变废铁了。 好在经过一轮虹光饱和轰炸后,坑中已经彻底没了动静。 说“坑”其实也不准确,因为原本只够一人容身的浅坑,如今成了一个宽五六丈,深二丈许的大洞。 洞底最深处,正一剑烧得只剩边角残片的赤袍。 “被虹光烧没了?”墨烟盯着洞底残渣,一脸嫌弃道。 “应该不是。”田籍冷静摇头,“大概是感受到死亡威胁,用了某种南史氏的秘技,逃回梁人的船上。”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顿,微笑道:“不过就算他逃得一命,以他如今的伤势,短期内,应该是无法再追捕我们了。” “换言之,我们终于逃出来了!” “是呀……”墨烟迎着田籍的目光,脸蛋上也渐渐露出笑容。 从薪城开始,甚至从更早些时候,被孙智指派去截断敌人梁道,众人一路披荆斩棘,也一路提心吊胆。 当中甚至数次在诡门关前经过,差点跌落万劫不复的深渊。 好在,到了这一刻,一切都过去了。 …… “接下来咱们去哪呢?”墨烟有些迷惘地问道,“是先回水寨汇合申弃他们,还是趁南史无明虚弱,转回大泽将其赶尽杀绝?” “斩草除根确实有必要。”田籍微微点头,“但大泽是险地,先前我们是迫不得已,此刻既然脱身,就不宜再冒险回去。” “那万一南史无明伤愈后,再来对付我们怎么办?” “不怕,我早有安排。” 言罢,田籍从身上取出一枚铭文铜环。 刚刚与南史无明激战,他并没有如上一段历史那样,唤出催耕助战。 南史无明已经知道催耕的存在,失去出其不意的效果,这是一方面。 更重要的是,田籍对它另有安排。 就在这时,铭文铜环上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阵法崩解,铜环开裂。 “催耕阵亡了。”田籍沉吟着,语气反而有些欣喜。 墨烟见状心领神会,道:“你故意让催耕留在大泽,引开梁国舟师,让南史无明失去援助?” “大致是这么个思路。”田籍微笑道,“但催耕再强,也只是一个‘人’,想引开一整支舟师,太难为它了。” “那你让它做什么?”墨烟好奇道。 “我吩咐它四处游荡,在水下大开杀戒,尽可能招惹异兽大能关注,引向梁人。” “嘶……” 墨烟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 大泽异兽有多恐怖,她可是切身体会过。 因此她立即明白,田籍这招“驱虎吞狼”之计,确实比她刚刚说的更容易成功。 “只能祝他们好运了。” 田籍恶趣味地笑道。 …… 强敌已退,又成功晋升秩三,很多先前做不了,或者来不及做的事情,现在可以试试了。 首先,是墨烟的理智值问题。 这次田籍以十二纯的底子晋升至人,理智值比八纯那一次保留得更多,达到了96.0%S。 换言之,田籍只差三个百分点,就能到达秩三修德的圆满。 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点选了与墨烟共享。 墨烟的理智值一直卡在60.0%S的安全线上,一不小心,就有失德的风险。 下一刻,墨烟原本卡着死死不动的理智值,终于有了变化。 60.1%S 60.2%S 60.3%S …… 理智值以一比一的比例,从田籍这边流向陌烟。 但与过去瞬间拉平不动,流转速度非常缓慢,仿佛有某种神秘力量死死压制墨烟的理智值, 若非田籍到达秩三层次,恐怕连这点变化都没有。 经过漫长的等待后,墨烟的理智值终于停止了变化。 70.0%S “这恐怕是我当前的极限了。”田籍心中了然道,“看来觉醒鲛狄的形态后,祖神的目光终于投注到墨烟身上。” 此时田籍再看向墨烟,发现她的目光比先前平和了许多,神魂状态也趋于稳定。 暂时脱离了失德的危险。 “接下来,只能等回去灵台找公子昭问个明白,看看有没有其他办法解决墨烟的问题。” “当然,她的修德方技也要找出来,得自力更生。” …… 解决完墨烟的问题后,田籍又将目光投向姬绫。 她同样有理智值上限的问题。 不过现在,田籍秩次已经反超了她,说不定能帮她解决问题。 于是时隔数月后,他再次点选与姬绫共享理智值。 然而,熟悉的提示再次弹出:该操作可能导致未知风险,是否继续? “秩三依然有风险?”田籍心中诧异道,“那岂不是意味着,绫儿的理智值上限问题,至少涉及秩四的层次?” 不过他想到对方的父亲是日者大能,心中又很快释然。 若这事秩三层次就能解决,那问题早该不存在了。 此时田籍看了看理智值面板—— 理智值(德性): 田籍(秩三至人):86.0%S 妫鱼(秩二铃郎):99.0%S(可断开;可共享) 姬绫(秩二断辞士):65.0%S(可断开;可共享) 阿桃(秩二大知):960%S(可断开;可共享) 墨烟(秩三游侠):70.0%S(可断开;可共享) …… “妫鱼又摸到了修德门槛,进展最快。” “阿桃对于【心斋】的修德还未找到诀窍,没有变化。” “好在她以圆满姿态晋升秩二,理智值起点高。平日也没什么需要用到方技的地方,所以问题不大。” 想到这里,田籍注意力又回到自己身上。 “是时候看看,秩三的方技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18章 秩8三方技 “十二纯至人!!!” 在神魂空间联系田齐游老后,田籍第一次见对方如此失态。 足足绕着他的神魂光团转了十圈,才消停下来。 可意念之中,还是不住感慨连连:“十二纯啊,这可是十二纯啊……” 说实话,被这么一位威压强盛的大能强势围观,哪怕以他如今的秩次,还是挺有压力的一件事。 好在游老终于冷静了下来。 随即田籍提出了兑换秩三方技的要求。 因为上一次的交易,田籍如今账面上,足足有五万多点探索点数。 足够他将现有方技全部升级,并且还能再学些新的方技。 游老二话不是,摆出了易物的清单。 …… 一上来,田籍先将【知鱼】与【吹息】提升到秩三的层次。 这两道方技 消耗的点数也最少,合共六千。 田籍正准备支付,哪知游老大手一挥,免了。 “说好不给我打折优惠的呢……”田籍心中窃笑,“看来我这十二纯至人,确实毕竟金贵,连游老都不得不食言了。” …… 后续的方技,游老没再免单或者打折。 理由是田籍看中的方技,属于学派核心方技,不可贱卖。 好在五折后,田籍的点数卓卓有余。 首先是【大言】【小言】的升级方向。 如果直接提升道秩三层次,不但点数花费少,游老还表示能直接提供。 但既然自己点数充足,田籍也就不吝啬了,直接支付一万点,一步到位,合并升级到具备群体效果的新方技【鼓歌】 便见方技知识如此介绍道—— “昔者圣人妻死,垂脚箕坐于屋内,鼓盆而歌,外道友人责之。然则圣人有云,生死之别,在于气变,气聚为生,气散为死,本无二致。故我辈游者,当通达天命,一视生死,而非拘泥于气形之变……” 看完【鼓歌】的小故事,田籍心中不禁吐槽道:“这位游者的圣人,怕不是最爱丧事喜办……” 他稍稍总结了【鼓歌】的特点。 同时具备了“说服”、“挑衅”、“引导”的嘴炮效果,而且是群体型的。 至于能影响多少人,就看个人修为了。 不过按照前人留下的经验,至人的纯气越多,越深厚,【鼓歌】的影响范围就越广。 如果能身体力行,冲锋在前,那【鼓歌】发动的成功率也会大幅提升。 “这倒是与至人‘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慄’的特点对应上了,自身越是能率性而行,得到的助力反而越多……” “唯一的问题就是,得通过唱歌来触发方技……” 一想到往后要向敌人或者自己人“开腔”,田籍就有种莫名的尴尬。 “不能这样想!我都‘行乎万物之上而不慄’了,区区唱歌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学了!” …… 这之后,是上次早就看中的方技【辨气】与【养气】。 虽然两者名中都带“气”字,但含义并不一样。 【辨气】,是指辨别外界六气的衍化。 譬如当初游老能察觉平原都六气扰动异常,乃至于天气预报之类的能力都是来自这个方技。 而【养气】,则是培养至人体内的纯真之气。 虽然晋升至人时获得纯气之种并激活,但后续还需要继续培养壮大,以彻底发挥纯真之气的功效。 简而言之,【辨气】是辨别外界天地六气,【养气】是培养人身上的纯真之气。 从价格来看,【养气】是【辨气】的两倍,达到两万点,足见齐一会高层对其重视。 从功效来看,【养气】也明显对于至人的效用更大,毕竟纯真之气是至人的根本。 但田籍一路走来,深知修德方技的重要性,所以哪怕有些方技看着鸡肋,只要能修德,那在他眼中,比其他神乎其技都重要。 可现在的问题,就出在了修德方技的判断上。 这两个方技,看着都像是修德方技。 当初他晋升秩二时,【辨荣辱】【定内外】直接被【心斋】替代,显然后者是修德方技。 后来的事实也证明的确如此。 那么按照同样的思路,作为【心斋】的秩三升级版,【辨气】也该是游者秩三的修德方技了。 但另一方面,【养气】虽然是秩三才出现的全新方技,可按照游老的说法,却是秩三子系统神魂改造仪式中,代替【心斋】的方技。 换言之,在齐一会高层眼中,【养气】才是秩三修德方技。 “难不成,梦蝶学派的游者到了秩三,居然有两种不同的修德方技?” 同一条途径,不同学派因为理念不同,修德方技不一样,这很正常。 但同一个学派,却出现截然相反的修德方法,就有些奇怪了。 特别是【辨气】与【养气】,明显一个主外,一个主内,可谓南辕北辙。 “是相信自己直觉,还是相信齐一会高层的眼光呢?” …… 田籍纠结了一阵,就暂时放下了疑问。 反正他探索点足够两个都买下,以后慢慢研究就是了。 不管哪种才是秩三修德,抑或两种都是,终究要自己亲身试验,才能确认。 又支付三万探索点后,田籍的寄存田齐游老这里的探索点,就剩下一万多点了。 这之后,他还足够购买一些杂七杂八的方技。 譬如一个叫【培风】的方技,据说能延长风气符的持续时间,而且价格只需要两千五百点,相当于两枚半的地字级御气符。 对于习惯御风的游者来说,这个性价比很高。 不过田籍还在暂时忍住了买买买的冲动。 毕竟到了秩三层次,很多物资无法再以凡俗金钱宝物来兑换。 探索点都是用命换回来的,十分珍贵,用一点少一点,得省着用。 下次可不一定再有薅田齐游老羊毛的机会了。 …… 买完方技,田籍虽然早就不打算让三老动自己的神魂,但还是跟游老打听了子系统的事。 不出所料,秩三同样是只能三老动手改造的。 “那游老当初有让三老改造神魂吗?” 听到田籍这个尖锐的问题,游老难得沉默了很久。 最后,他语气幽幽道:“我秩二的时候,选择让三老动手,境界一日千里。” “但秩三的时候,因为某次任务出了意外,养伤很久,积累的探索点不足以进行改造仪式,最终遗憾止步七纯至人……” “但如今回头看,祸兮福所伏,当年的意外,不见得是坏事……” “为何?”田籍下意识追问道。 然而这一次,游老直接不答。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