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心》 第一章 贵妃 连绵数日的秋雨终于停歇,潮湿的空气令这个再普通不过的江南清晨透着比往年更深重的凉意。经过雨水的冲洗,这座南陈皇宫里从亭台楼阁到花草芳树,无一沾染尘埃,看来清新怡人。 承香殿外的侍卫经不住这秋凉,打了个哆嗦,不安地向宫殿的方向看了一眼,想着里头的君王仍然酒醉未醒,尚且在昨夜的笙歌燕舞中梦回沉迷——那一首《玉树后庭花》已经被唱了无数遍。 临春阁上,以沉檀木制成的窗牖栏杆萦绕着足以撩人心魄的香气,温柔妩媚,似是诉说着上一晚未尽的缠绵。 张丽华坐在金玉装饰的菱花镜前,看着镜中俏丽娇媚的面庞,却皱起了眉。在听见身后那张床上传来声响之后,她顺势转过的脸上露出了笑容:;醒了? 室内萦绕的香气和凌乱的床铺,足以提醒这刚刚醒来的人,昨晚的情事究竟如何激烈热情。他就像是每一次在这高床软枕上醒来时那样,抓起散落满地的衣服,胡乱地给自己披上,再匆忙地下床,低着头,闭着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张丽华喜欢看他这副仓皇无措的样子,就好像陈叔宝喜欢她那副柔媚勾人的模样一般,男人见了漂亮女人会心动,女人见了翩翩公子一样会情难自控,只是他眼前的这个人不是普通俗家男子,而是一个名义上与她讲经修缘却背地里跟她共赴巫山之人。 ;弘宣,过来。张丽华秋水凝眸,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弘宣那悔恨万分的脸上——她觉得男人只有在两种时候最可爱,一是在他们指点江山的时候,二是像弘宣这样为所做之事后悔的时候。 弘宣仍是站在原地,在默念过一段佛经之后,他终于睁开眼,可视线一旦接触到张丽华那张嫣然魅惑的脸时,他的内心便再也无法平静——这就是他违背清规戒律的缘由,这个原本属于南陈国君的女人,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 见弘宣不动,张丽华自己走了过去,她轻轻扯住仍在整理僧袍的弘宣,委屈地看着他:;陛下对我宠爱有加,将我如珠如宝地捧在手里,怎么到了你这儿却是春宵之后就再无任何温存呢?你昨晚分明不是这样的。 弘宣本想将自己的衣袖从张丽华手中撤回来,可一见她秋波盈动的样子,他便下不去手,只得低头回避彼此视线的接触:;贵妃娘娘,时候不早了,陛下随时会醒来。 张丽华的双眸还含着浅薄的水雾,见弘宣如此担心,她却故意逗他,走近过去,凑着他低垂的眉眼,呵气如兰:;醒了又如何?我还怕他不听我的解释么? 不等弘宣开口,就有侍者在帘外禀告:;娘娘,陛下醒了,正喊着要见娘娘呢。 含笑春山随即消失,张丽华松开扯着弘宣衣袍的手,施施然地坐回菱花镜前,态度高傲道:;替本宫梳妆。 弘宣见一队宫女捧着洗漱用具鱼贯入内,他便就此离去。 走出临春阁的那一刻,扑面而来的秋凉让弘宣不由停下了脚步。他蓦地想起,自己曾经居住的地方每到这种时候也都是沁人心脾的凉意带着铺天盖地的潮湿气息,浸透了每一寸呼吸。那里还有大风,吹得树枝摆动不止,有时候看来像是群魔乱舞。但即便如此,仍有一道纤细活泼的身影每日到他身边,笑脸对他。 那笑容不同于张丽华的成熟风韵,是清新而纯澈的,在如今这浩荡动乱的时光里,显得格外可贵难得。然而今时今日,那都成了云烟过往,他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弘宣离开临春阁不久,张丽华便严妆去见了陈叔宝,这个南朝皇帝最喜欢她盛装打扮的模样。 承欢殿内焚着香,因为陈叔宝怕冷,所以昨夜酒宴之后,他没令宫人开窗通风,而是选择焚烧大量且气味浓重的香片来压制那股弥漫在殿内每一个角落的酒气。 事实上,这些味道融合在一起之后,令人作呕。 张丽华还没跨进殿门就被这股难闻的气味熏得停下了脚步,她责问身边的侍从:;味道那么重,怎么不请陛下换个地方? 宫女跪下回道:;是陛下说不想动弹,又怕冷不想开窗,说熏香还能暖和一些。娘娘一路过来身上必定也沾了寒气,有这些暖香熏着,能舒服一些。 自以为是。 张丽华脸上的不悦在片刻后消失,正要进殿去见陈叔宝,却听见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她回头去看,发现是沈客卿正神色快步往承欢殿过来。 沈客卿官居中书通事舍人,是陈叔宝的宠臣,深知这位南朝皇帝的心思爱好,因此到了张丽华面前,他连门槛都不迈,就向这位张贵妃请安。 张丽华虽然以色事主,却聪明灵慧,长有辩才,更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过去陈叔宝决断朝政,张丽华旁听之下对朝局已经了然。后来陈叔宝沉迷酒色,她便趁机上位,更让陈叔宝对她依赖有佳。 如今南陈从后宫到前廷,都知道张贵妃权势滔天,无人不想依附攀爬,沈客卿自然也是其中之列。 ;参见贵妃娘娘。沈客卿献媚于陈叔宝,自然也懂得如何在张丽华面前邀宠,如今这一礼做下,可谓十分恭敬。 ;沈大人神色匆匆,是出了什么事么?张丽华对沈客卿还算客气。 沈客卿躬身回道:;北朝隋主杨坚命晋王杨广率五十一万大军南下,欲平我朝。如今隋军已经迫近建康,可谓兵临城下。臣特为此事来询问贵妃意见,我们如何是好? 张丽华听得出沈客卿言辞中的急切——他的声音都开始发抖了。 见张丽华久未应声,沈客卿大胆再问:;娘娘,如何? ;你说晋王杨广?张丽华问。 ;晋王杨广是此次行军的尚书令,统筹各路兵马,但元帅长史则是尚书左朴射高颎。另有秦王杨俊、清河公杨素等共八路军队南下,意在一举平我大陈,不留余地。沈客卿一面说一面冷汗涔涔,一想到那来势汹涌的隋朝大军,他的双腿都有些不受控制地打颤。 张丽华冷笑一声:;自去年隋主杨坚下诏,暴陛下罪恶二十条,分发三十万份于江南各地,这一仗就迟早会来。 ;隋军五十一万,来势汹汹,我们未必抵抗得住。沈客卿急道。 比起沈客卿的急切,张丽华从容得多,沉思之后,她向沈客卿勾了勾手指。沈客卿会意,刚凑近张丽华,便闻到她身上的香粉味,一时间竟有些难以自制地心神荡漾起来,不免多看了这妍丽之色几眼,暗道陈叔宝艳福不浅。 ;若是化敌为友呢?张丽华轻声问道。 沈客卿大惊失色地看着面前这样淡定自若的脸,张丽华姣好的面容仿佛在瞬间化为蛇蝎,令他心头一颤,瞬间失神。 张丽华见沈客卿刷白了的脸,暗嘲他不过无胆鼠辈。只是眨眼之间,她又见沈客卿向自己长揖,道:;谨听娘娘垂训。 张丽华第二次朝沈客卿勾动手指,沈客卿心神难安,又被眼前美色所迷,情迷意乱之下居然伸手去拉张丽华。 张丽华的纤纤玉手被沈客卿握在手里,柔嫩肌肤感受着这等鄙陋之人掌心的粗糙,她却是压制着内心极度的厌恶依旧保持着盈盈笑意,将手抽了回来,道:;沈大人附耳上来。 沈客卿如何受得了张丽华天生媚骨,急不可耐地附耳上去,听张丽华与他细细说来。 张丽华叙说完毕,沈客卿仍旧顾虑重重,问道:;当真可行? 张丽华放眼承欢殿外盛放的秋菊,牡丹国色已凋零,若是连这花中君子都惨遭铁蹄践踏,那么这片让杨坚一心渴慕的江南之地,未免也太凄凉了? 张丽华不爱这南陈的朝廷,却是爱极了这江南风致,烟雨柔情。 ;一座尸骨磊磊的残垣死城,和生机依然的南陈国都,你说北朝的人会喜欢哪一个?张丽华反问。 沈客卿如今已是如坐针毡,哪里还会权衡利弊,南陈之事由张丽华决断已久,这一次他还是选择相信这个妇人之见,或许将来还能保存自己的荣华富贵。 ;臣知道了。言毕,沈客卿转身就走,丝毫没有顾忌那位还在承欢殿内的南陈君主。 张丽华看着沈客卿离去的背影,从他来时只有仓皇,到如今竟带着兴奋,南朝的腐朽之气早就浸透了这里的每一个人,自九五之尊到卑贱宫娥,都不过是在北朝因为各国竞相杀戮而无暇顾及的夹缝中苟延残喘。 如此一想,张丽华不免悲从中来,不由自主地叹息了一声。 又有脚步声响起,这一次是从承欢殿里传来的。 张丽华已经知道是谁,她只是拿出自己的丝帕,将刚才被沈客卿摸过的手擦了一遍。 ;娘娘原来已经到了。陈叔宝身边的内侍涎笑着向张丽华施了一礼,;陛下久不见娘娘出现,都急得要去寻了。 张丽华将那块素帕交给身旁的宫女,冷冷道:;烧了。 内侍在陈叔宝身边服侍多时,见过不少奇珍异宝,更知被张丽华丢弃的这块丝帕从制作的丝线到帕上的刺绣都是天下少有,若换作普通人家,这一块丝帕能换他们两年的口粮,如今却就这样轻易地被张丽华丢弃,当真奢侈无度。 张丽华见内侍面露可惜之色,将丝帕从宫女手中取来,递到内侍面前,浅笑道:;你喜欢就送给你吧。 内侍受宠若惊地看着张丽华,然而在她的艳丽笑容之下,那块手帕随着她松开的手落去了地上。 内侍机敏地在手帕落地前接住,双手捧着跪在地上:;多谢娘娘赏赐。 张丽华不屑地瞥了这贪心的内侍一眼,在宫女的簇拥下,转身走入了承欢殿,也走入了那香气浓重的奢靡腐朽之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章 晋王 江南的秋季常有连绵雨水,这几日恰逢秋雨不止,在清晨的时候刚停了一会儿,转眼就又有纷纷扬扬的雨丝飘在天地之间。 一整日就是在这般凉雨秋风中度过了。 天光昏暗之时,已经关闭城门多日的建康城忽然打开了一丝缺口,幽暗的光线中,出现了一道飞驰的影子,迅速消失在细密的雨幕之中。 有人从建康城内疾奔而出,城外却有另一道身影,骑着快马,踏着坑洼泥泞,飞奔向这座南陈国都。 驻扎在城外的隋军岗哨发现了可疑行踪,但此时天光晦暗,难以分辨来人究竟是谁。在如今的伐陈大计面前,他们不敢有一丝懈怠,因此在确定了那道黑影的行进轨迹之后,埋伏在暗处的羽箭手很快做出了决定。 划破雨帘的飞箭精准地刺入马上的身影,只听一声短促的惊叫,那人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待暗哨上前查看,发现那人已经摔得昏死过去。 依照杨广的指令,所有在建康城出现的可疑目标都要尽量抓活口,因此这个满身泥浆的陌生来客,立刻被送入了隋军大营。 正在和薛道衡商量下一步攻伐计划的杨广在接到军中岗哨回报之后,即刻去了偏营查看。乍见那满身污泥的身影时,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问道:;搜过了么? ;一经抓获就立刻送来营中,还未…… 不等岗哨汇报完毕,又有人在外禀告道:;高大人请殿下和薛大人至主帐会谈。 此次平陈之战虽由杨广领衔,但真正的决定决策之人乃是杨坚的亲信大臣高颎,而这高颎素来跟太子杨勇亲近,因此杨广内心对这位元帅长史颇为抗拒。 ;高大人说是为何事?杨广问道。 ;有南陈使臣趁夜前来,高大人请晋王殿下速速前去接见。 杨广闻言大惊,事关平陈大计,他便顾不得往日和高颎的嫌隙,快步去了主帐,将那身份未明的泥人儿完全抛在了脑后。 一入主张见到高颎,杨广方才那显得急迫的模样立即冷静下来。 此时帐下有受沈客卿之命前来投诚游说的心腹,乍见那大步入帐的杨广,一身银甲,器宇轩昂,目若星河之下是说不尽的风姿俊朗,他不免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游说客使劲眨了眨双眼,想要将杨广看得更清楚一些,可即便如此,姿仪俊逸的晋王杨广依旧风采卓然,令人望之生羡。 杨广此战志在必得,建康城在他心中已是囊中之物,即便直接进兵,以南陈的实力,应是招架不了多久,倒是这游说客的出现让杨广内心对那班南朝人又多出几分不屑来。 只是晋王杨广素来以性格内敛著称,并没有将这份心情表露出来,仍是抱着三分礼遇的态度问那游说客:;贵使前来何事? 游说客直见杨广坐下才回了神,拱手道:;小人奉我家主人之命,特来与晋王殿下商榷一件要事。 ;贵使请讲。杨广并未让人看座,只让那游说客站着说话,又问道,;贵家主人又是何人? 游说客递上书信一封,杨广一件信封便惊道:;沈客卿? 游说客颔首回道:;我家主人是奉张贵妃的旨意来向晋王殿下投诚的。 投诚二字一出现,杨广便迫不及待地拆开了书信,看过内容之后,他有些激动地问游说客:;当真? ;隋军声势浩大,我朝想要抵抗,恐力有不逮,又不能堂而皇之地开城,只有以此计与隋军里应外合。游说客毕恭毕敬。 杨广又将书信看了一遍,将信将疑道:;不里应外合,我隋大军难道就进不去建康城了? ;张贵妃之意,就是看晋王殿下是希望见到尸骨埋城,一片荒废凄凉的惨况,还是百业未凋,生机依旧的建康。虽是投诚敌军的不义之举,但游说客回答时却不卑不亢,见杨广久未有定论,他忽然跪下道,;今日叛国,小人日后难容于世。但建康乃小人故乡,桑梓之情深重,小人不忍见故土染血,才有今夜与晋王殿下这一见。张贵妃亦是希望晋王殿下可以对建康的百姓手下留情,朝廷之过,自有朝中人承担。 杨广见游说客情真意切,不由感动,他看了一眼始终没有发声的高颎,又问道:;这当真是张贵妃的意思? 游说客此时却不说话了。 杨广将书信交给薛道衡,看着薛道衡把书信递给高颎,他才与那游说客道:;孤就知道陈主不会有这样的心思。不过胜在沈客卿会挑人,贵使这就回去复命吧,一日之后,待我三军整齐。如果午时未见狼烟信号,就不要怪孤浪费了贵使的桑梓深情。 游说客闻言感激涕零,向杨广行大礼道:;多谢晋王殿下,小人这就回去复命。 ;慢着。杨广唤住那已经迫切想要离去的游说客,起身拱手道,;孤敬重贵使这一身勇胆和爱国之义,想请教贵使性命。 游说客回礼道:;叛国之人,有何面目说爱国之词? 不停杨广再度唤声,游说客已经跑出主帐,不见了踪影。 杨广心中感慨,轻笑了一声,这才将视线转向脸色铁青的高颎。他佯装歉意道:;孤跟南朝使臣说得太尽兴,忘了高大人还在场,孤应该询问高大人的意见再行回复的。 高颎面无表情,只将沈客卿的书信还给杨广道:;晋王殿下想来贤德仁爱,今日的决定,老夫不意外。 ;是孤大意了,忘了高大人才是此次行军的元帅长史,日后平了南陈,孤一定当面向父皇请今日之罪。杨广虚虚一拱手,丝毫没有悔过之意。 高颎沉浮朝堂多年,早就有双看人识人的火眼金睛,纵使杨广表面上如何谦逊收敛,大隋这位晋王真正的意图,他却早就看穿了,不过是没到必须揭露的地步——太子杨勇如今的地位还算稳固,他也会从旁协助,虽然此次伐陈的功劳最终都会归到这位年轻的晋王身上,但毕竟长幼有序,只要杨勇不出位,杨广他们剩下的四个兄弟藩王就都没有觊觎大宝的可能。 ;殿下答应南陈要一日之后才动手,就不怕这是他们的缓兵之计,趁机逃之夭夭么?高颎质问。 ;既弃国都而去,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就拿下了建康,不更是好事么?杨广回味起方才游说客的话来,;语气硬碰硬,打得血流成河,将来重建建康还指不定要花上多少力气。如果不用兵戎相见就能拿下建康,对我们来说只有利没有弊。高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高颎不想再与这年轻后辈纠缠,故作淡定道:;晋王殿下既有谋划,老夫也就不多置喙。虽未进兵,老夫就先祝贺殿下大军凯旋。 言毕,高颎扬长而去。 杨广看着高颎负气而去的身影,另有深意地笑了。 薛道衡心有顾虑道:;高大人所言确有道理,虽说殿下此次的目标是拿下建康借以平定南朝,但若让陈叔宝跑了,总是有所疏忽。 ;伐陈这么大的功劳如果强行被孤一个人占了,难免风头太过,孤怕三弟他们不高兴。杨广看着主帐外深沉的雨幕,微微眯起双眼,;再说,陈叔宝若是跑了,这份功劳究竟到谁手上还不一定呢,孤不贪这个,有的是人贪,孤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薛道衡此时才明白,这个过去看来不温不火的晋王,竟藏有如此深沉的心思。陈叔宝不跑,他连人带城一块拿下是情理之中的事,如果陈叔宝跑了,其他人为了争夺功勋必定会争相追逐,如此一来杨广还能落个不贪军功的清誉美名,在众人眼中的形象更上一层楼。 吹入主张的晚风将靠近门口的烛火吹灭了,杨广正要离去,却见有人在帐外回报:;殿下,方才闯入军中的是名女子。 杨广眼波一动:;女子? ;是。侍卫双手奉上一块玉佩交于杨广,;这是从那女子身上搜来的东西。 杨广才见那枚玉佩就脸色大变,推开拦在面前的侍卫冲入了不知何时加剧的秋雨中。 薛道衡不明所以,只有跟去查看,还未进入偏帐,就听杨广急声问道:;她怎么样了? 在侍卫回禀情况的时间里,薛道衡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见杨广如此失态,因此心中更为奇怪,便大步走入帐中,只见方才还嫌弃那女子满身污泥的杨广此刻居然就坐在她身边。 ;打热水来,传军医。杨广目不转睛地盯着昏迷中的女子,伸手将她脸上的污秽轻轻擦去,眼中掺杂着惊喜与怜爱,与往日在军中的模样大相径庭。 这一次,换薛道衡以为自己看走了眼,被杨广这副温柔深情的模样给愣了神。 ;热水呢!杨广急切地催促。 侍卫立刻端来一盆热水,薛道衡又嘱咐道:;再多打一些热水来,以及准备一套干净的衣服。 杨广闻言抬头,对薛道衡的通晓人情颇为感谢。 和薛道衡交换过眼色之后,杨广开始用毛巾热水为女子擦除污迹,又命令道:;将屏风搬来隔着,没有孤的允许,谁都不许进来,包括军医。 薛道衡领命,带着所有侍卫退出了偏帐。 秋雨清寒,南方的深秋跟北方简直天渊之别,这一点薛道衡在这几日的秋雨中有了深切体会。他在帐外站了片刻,已经觉得凉意入骨。 直到军医过来,薛道衡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匆匆离去了。 薛道衡冒雨往自己的营帐赶,此时此刻,他并没有心思去关心那个忽然闯入军营的陌生女子是谁,只希望尽早结束这场伐陈之战,好让他快点离开这凄风苦雨的江南之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章 秋雨 因为有了杨广的命令,军医即便到了偏帐也只能隔着屏风与这位年轻的隋军将领交谈,而在此之前,他带来的医药箱已经被杨广亲自接了过去。 女子肩部的箭伤,杨广自己也能处理,只是出于安全考虑,又不得让军医近身,他才请军医口述,自己一步步为还在昏迷的女子清理伤口,进行包扎。 待一切收拾妥当,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时辰,而杨广自遣开军医之后并未离开偏帐,事实上,他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安静等待着女子的苏醒。 帐外的雨势加剧,敲打在营帐之上噼啪作响,越听越像是有万马千军浩荡而来,要将不远处的那座孤城就此踏平。 杨广看着手中的那枚玉佩,拧结的眉头里尽是愁绪,有对床上女子的关心,也有对这场声势浩大的伐陈之战的分析,以及对自己将来仕途的筹谋。 台上的烛火扑朔,杨广终于从深思中回了神,他抬眼看了看正在睡梦中的女子,不由自主地又坐去了床边,却发现她的脸色显得异常红润,双唇翕合着,似乎在说话。 杨广有些犹豫,但还是想要听一听她在说什么,又怕碰着她的伤口,因此小心翼翼地凑近,附耳在她唇边,听见了一个陌生的名字——弘宣。 杨广的内心猛然一沉,像是遭受了打击,眼波涌动,一直注视着这脸色异样的女子。 夜雨被有一阵大风吹得乱了阵脚,胡乱地敲打着营帐,密密匝匝的声响扰得杨广心烦意乱,他大步到偏帐门口,对侍卫道:;传军医。 这一次,杨广没有阻止军医入内,而是沉默地在一旁等候。 军医感觉到来自杨广身上的冷冽之气,就像是有一把无形的刀抵着他的后背,随时可能扎进他的身体,要了他的命。 军医忐忑地为女子看诊之后回禀杨广道:;因是这位姑娘长途跋涉身体疲惫,再加上箭伤和天气的关系,这会儿发热了。 ;情况严重么? ;热度不高,吃副药,好好休息一晚应该就没事了。军医等不到杨广的回应,只能又躬身道,;小的这就去准备。 杨广眉间的愁色不减,再一次坐去床边,直到军医亲自送来了药,他才站起身:;让她喝了吧。 军医正要给女子喂药,却听杨广道:;孤来。 军医奉上药碗,立刻退了出去。 如此直到下半夜,秋雨未有减弱的趋势,床上的女子也没有要醒转的迹象。 连日行军,杨广本就有些疲惫,但这突然闯入大营的女子让他不受控制地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如此,杨广便更加确定,这会是他必须留在身边的人。 杨广发现被褥有了一些变化,女子的手似乎在摸索什么。他几乎毫无犹豫地就伸手去回应,眼看着女子抓住了自己,像是寻求帮助那样再也不愿意松开,而之前出现过的那个名字越发清晰地从女子的口中被念了出来。 杨广的眉头已经拧在一处,他很想立刻抽身离开,却做出了与之背道而驰的举动。 见女子越来越焦急,杨广觉得她应是在害怕什么,他小心地将她抱起,让她靠在自己怀里,柔声道:;我在,公主。 杨广的安抚有了作用,女子不再像刚才那样急切,但就算是昏迷,她在他怀里也不安分,而且总是皱着眉。 杨广觉得,应该是自己身上的铠甲硌着,让她觉得不舒服了。于是他脱了这一身坚冷的军装,只穿着中衣将她抱在怀里,再拿来被子让她裹着。终于,她又安静了下来,神情平和,只是双手不肯松开,一直抓着杨广的手臂,生怕他跑了似的。 帐中再次恢复了平静,唯有那依旧不减的秋雨之势,犹如覆盆而来,汹涌激烈。 此刻建康皇宫之中,张丽华正在陈叔宝面前梨花带雨。 周围服侍的宫人都觉得,张贵妃姿容优媚,就连哭声都比旁人好听许多。 ;爱妃莫哭,朕知道是皇后误会了,稍后,朕就让人将弘宣放了,如何?陈叔宝哄道。 ;陛下已经跟妾身说了几十遍了,也没见陛下让人去放了。张丽华扭捏道,抬起一双泪光闪动的眼眸去看陈叔宝,;陛下只是哄骗妾身吧。 常年浸淫在酒色中的陈叔宝看来目光浑浊,见张丽华终于肯搭理自己,他便将肥硕的身体往这美人身边挪了挪,伸手揽住她的肩,道:;朕是天子,怎么会骗你?只是方才皇后带着人过来…… 张丽华打断道:;那人说了并非串通隋军,陛下为何不信? ;朕若是相信了,爱妃此刻怎么会在朕身边? 张丽华故作委屈道:;皇后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竟说妾身与弘宣私通。仅凭皇后一面之词,陛下就将弘宣下狱,如此不是坐实了这种恶意重伤妾身的谣言?妾身哪里还敢在陛下身边坐着? 张丽华口中所言,正是之前皇后沈婺华亲自押解沈客卿派去向杨广投诚的游说客来见陈叔宝的事。 张丽华原本像往常一样,和陈叔宝一起饮酒作乐,却不想那平日里深居简出的沈婺华突然到来,身边除了亲卫,还绑着一个陌生男子和沈客卿。 沈婺华不同于陈叔宝的其他嫔妃,不喜与这一国之君寻欢,因此不得陈叔宝宠爱,夫妻情缘向来寡淡。她也不乐意管那些乱七八糟的营生,因此后宫诸事都由张丽华负责,她只在自己宫中看书念经,很少与外人交往。 然而今夜,陈叔宝忽然见沈婺华厉色而来,直接将那两个五花大绑之人推到自己跟前,白白搅了他的听歌看舞的兴致。他很不高兴,但碍着沈婺华的皇后身份,只能板着脸问道:;皇后这是做什么? 沈客卿连声呼救:;陛下救我!贵妃救我! 张丽华当时正被陈叔宝抱坐在腿上,见沈婺华这气势汹汹的样子,她伸手抱住陈叔宝的脖子,贴在他胸口,并未发言——朝政之事,她可专断,但面对南陈的这位皇后,她觉得还是让陈叔宝自己去应付要合适得多。 ;沈客卿串通张贵妃通敌叛国,派此人前去隋军大营投诚,如今被妾身拿下,特意押来请陛下定夺。沈婺华过去清和的眸光在此时显得锐利非常,一直盯着陈叔宝怀里的张丽华。 张丽华又往陈叔宝怀里靠了靠:;皇后此言出口,真是吓死妾身了。 沈婺华看得见张丽华根本好不畏惧,更不想和这倾国妖妃一争长短,直接将游说客推到陈叔宝面前,厉声道:;将你知道都说出来。 让沈婺华意想不到的是,方才还在自己面前将实情和盘托出的游说客,到了陈叔宝面前却忽然改了口:;小人并没有通敌叛国,更不会和隋军有任何交往,陛下明鉴。 方才还在求饶的沈客卿见情势突然逆转,和张丽华交换过眼色之后,立即插嘴道:;皇后娘娘,臣知道你向来看不惯张贵妃专宠于陛下,但今日这叛国大罪委实是天大的冤枉。你贵为一国之后,怎可如此口不择言,平白毁了贵妃娘娘的声誉。 沈婺华只盯着那游说客质问道:;将你在城门口劫住时,你分明不是这样说的!如今为何要改口? 游说客却低下头,再不敢面对沈婺华——他向沈婺华坦白,是出于内心愧疚,如今矢口否认,是希望能够顺利完成和杨广的约定。纵然今夜是他第一次见到那位年轻的北隋晋王,但他莫名地相信,只要城楼上的狼烟按时出现,杨广必定会履行约定,不残害建康城中的百姓。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保下张丽华和沈客卿。 ;陛下,你说怎么办?张丽华挑眉,神情间尽是对沈婺华的挑衅。 陈叔宝对这出闹剧很是不满,又无心处置,便草草道:;全都退下,各自回去。 沈婺华却站在原地道:;陛下,妾身还有一件事要向陛下禀报。 陈叔宝不耐烦道:;有话快说。 ;妾身听闻,陛下每夜饮酒宿醉,不省人事,张贵妃便趁此机会,与天法寺的僧人弘宣,也就是陛下特许入宫为张贵妃讲经的那个人暗中幽会,行为不检,请陛下明察。沈婺华道。 张丽华此时终于变了脸色,见沈婺华咄咄逼人之势,她直接埋首在陈叔宝怀中泣道:;陛下要为妾身做主。 对军国大事都可以置之不理的陈叔宝,却在这件后宫嫔妃与人私通的事上异常紧张,但他仍是抱着张丽华,问沈婺华道:;当真? ;不假。沈婺华正色道。 张丽华此时哭得更用力了一些,陈叔宝竟还想要安慰她,一时心急又愤怒,嚷道:;先将弘宣捉拿关入天牢,等朕向贵妃问明缘由再行审讯。 见陈叔宝如此色迷心窍,沈婺华那一身正气仿佛在忽然间被正滂沱的秋雨冲刷得一干二净。她自认为拥有的最后一缕爱国之情就此荡然无存,无奈又悲愤地在张丽华的哭声中离开了承欢殿。 宫女要为沈婺华打伞遮雨,却被推开。 堂堂一国国母,步态虚浮地走入了骤雨之中,单薄纤弱的身体看似承受不住这样强烈的雨势,可她偏偏一步都没有停下,只是走得缓慢,走得了无生趣。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章 情丝 杨广率领的隋军先锋就这样和南陈国都对峙了一整夜,两处相安,唯有那不间断的秋雨发声,有人听来像是大军迫近,也有人觉得这声音像极了建康城里那些即将国破家亡的南朝臣民的哭声。 临近天明,天地之间依旧一片黑暗,而隋军偏帐中彻夜点燃的灯烛照亮了这秋寒中的一点温暖。 杨广守了那女子一夜,终于见她有醒转的迹象,不免心中高兴,正想放开她,但抱着她的双臂却如何都舍不得松开。 身边的怀抱温柔,甚至让开始恢复意识的女子感到情义绵绵,她不自知地露出一丝笑意,继而睁开眼,见到的却是一双陌生的眉眼,尽管柔情温和,但还是将她吓了一跳。 她猛地将杨广推开,牵动了肩部的箭伤,疼得叫了一声,又听杨广关切道:;慢点。 她轻捂着肩头,见杨广只穿着中衣,想起他们刚才靠得那么近,当真有失体统。她哪里还沉得住气,抓起手边的被子就退到墙角:;你是什么人?这里哪里?你对我做了什么? 杨广肃容,朝女子拱手道:;在下杨广。此处是隋军大营。我……不敢冒犯公主。 公主二字令她在瞬间伤感起来,但她很快将杨广的话回味了一番,下床向杨广行礼道:;江陵莒国公府萧夜心,见过晋王殿下。 江陵,是曾经西梁的国都。 两年前,杨坚以北朝隋主的身份诏西梁国主萧琮入朝。西梁国弱,无力反抗隋朝大势,萧琮因此去往大兴,成隋莒国公,西梁自此灭国。 她是孝明皇帝萧岿的女儿,是西梁的公主,也是孝靖皇帝萧琮的妹妹,可如今这南梁皇室的身份早就没有了意义。 见萧夜心久未起身,杨广想要伸手相扶,但此时此地的他们太容易让人浮想联翩,也不和礼数,他便只能去将铠甲重新穿起,对萧夜心道:;公主有伤在身,还是躺下休息吧。 见萧夜心心事重重,杨广以为她在为今夜这;糊涂事而心烦,他解释道:;公主夜奔建康,岗哨未能及时查明,所以误伤了公主。公主伤后之事……我找了附近村落的妇人前来帮忙,公主可以放心。 若被萧夜心知道他已看过她的玉体,虽是迫不得已,只怕也有伤她的清誉和自尊,如此扯谎也是万全之策。 杨广没想萧夜心依旧若有所思,他便料定是与那个弘宣有关。一想到曾经的西梁公主竟然孤身一人,冒着被战火烽烟屠戮的危险赶来建康,杨广内心便生出一丝烦躁,随即蹙眉坐下。 萧夜心见杨广烦闷,好心问道:;殿下为何事犯愁? 行军打仗之际,最忌讳儿女情长,此次伐陈对杨广而言又万分重要,他便隐瞒心迹,道:;伐陈之事,不劳公主记挂。 萧夜心却显得紧张起来:;殿下准备什么时候攻入建康? 杨广心中不悦,随口搪塞道:;军事机要,不便相告。 吃了闭门羹,萧夜心低头不语。听着帐外的飘风急雨,她的内心依旧无法安定,忽然下跪在杨广面前。 这着实让杨广大吃一惊,他忙将萧夜心扶住道:;公主不可如此。 萧夜心仍旧跪着,恳求杨广道:;已亡国之人,不敢承应殿下这公主二字,但请殿下准许我与隋军一道入城。 杨广本就抓着萧夜心小臂的手顿时收紧,目光尖锐了一些,试探问道:;公主为何要入城? 萧夜心迟疑半晌,才无奈作答:;找人。 ;何人?杨广逼问。 萧夜心沉默许久才回道:;故友。 杨广暗哂,但见萧夜心垂首伤怀之态,他不忍再这样冷眼旁观,便直接将她抱去床上,为她拉上被褥,道:;隋军入城必定会引起混乱,公主千金之躯,如果受了伤,孤如何向莒国公交代?公主只交要找之人的讯息详细告诉孤,孤定会全力为公主寻找。 萧夜心虽依旧不放心,可杨广既然愿意相助,她总是感激万分,便如实将弘宣的样貌描述给杨广听。 ;孤知道了,回让人仔细搜查,只要此人在建康,就必定为公主找出来。杨广将那块玉佩递给萧夜心,;西梁皇室专用的玉佩,公主收好了。 萧夜心夺过玉佩握在手中,眸光闪动之间已有泪光,道:;世上再无西梁,殿下口中的公主应是隋室皇女,我不配。 ;那孤应该如何称呼你?杨广问道,;莒国公他们都是如何唤你的? 杨广的亲近之意已然明显,萧夜心虽不愿意与隋室扯上关系,可如今身在隋军大营,又和杨广有了这样的暧昧,身不由己,她便低声回到:;阿柔。 ;阿柔。杨广念起这个名字,嘴角浮现一丝笑意,;你的小字? 萧夜心点头。 方才还一脸阴郁的杨广此刻已经笑容满面,看着萧夜心又叫了一声:;阿柔。 萧夜心握紧了那枚玉佩却不作答。 心情好转的杨广笑看着萧夜心,安抚道:;天就快亮了,一整夜没吃东西,我让人去准备吃的。 萧夜心看着杨广脚步轻快地离去,心中却没有半分轻松之感。她看着手中的玉佩,听着帐外嘈杂的雨声,呢喃道:;弘宣,你真的还在建康么? 弘宣记得自己当初离开江陵时渡口的大风,还有那零星飘散在天地之间的雨丝,因风势而动,如浮萍一般,无所依傍。不比今夜这场雨,纵然疾风席卷,也无法减弱其浩大之势。 自从和张丽华有过第一次苟且之后,弘宣便一直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他的内心因为那个容貌无双的女人而再也无法平静,将过去修习的佛法都抛去了九霄云外,并且甘愿长久地维持这段不可告人的关系,一切的一切只因为他无法克制自己对张丽华的感情。 如果被阿柔知道了,她一定会耻笑自己,因为在他决定离开江陵之前,阿柔曾告诉他——弘宣,我喜欢你,但他却回避了这样的告白。 因为张皇后信佛,所以当初的西梁皇宫中有不少入宫讲经的僧侣。弘宣就是那个时候被国寺主持带入皇宫,又因为他的少年早慧而被张皇后看重,得以留在宫中陪伴皇子公主,他也因此结识了当时的西梁公主,萧夜心。 少年纯洁,他和萧夜心一块长大,萧夜心在他的引领下也喜欢读佛经。而那些稳重枯燥的经书并没有让萧夜心成为同样沉稳内敛的公主模样,比起其他皇室娇女,她依然活泼开朗,犹如明媚春光。 弘宣以为,他和萧夜心的感情始于皇后懿旨,忠于国朝身份,君臣有别,男女有分。直到那一日,萧夜心在秋光爽朗中告诉她,她长大了,跟其他姑娘家一样,懂得了男女之情,有了心上人,那个人就是他。 一国公主恋上出家僧人,这种违背伦常之事不应该发生在他们之间。所以他很快离开了江陵,离开了那个一心爱慕着他的西梁公主。 他在之后才发现,没有了萧夜心的世界,纵使春和景明,也没有乐趣可言,直到他进入建康,在天法寺见到了张丽华。 那是纯真清澈的萧夜心从未给过他的感受,张丽华的风韵激发了他被佛理压制了二十年的欲望,他知道自己的劫数终于来了,哪怕将来下十八层地狱,他也甘愿为了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奔赴这场刀山火海。 听见狱卒前来开门的声音,弘宣收回游走的神思,转身时,却意外见到了他时刻倾慕之人。 ;我已经成功说服陛下了。张丽华的眉眼总是带着让人挪不开眼的风韵,她看着神情忧愁的情郎,走近道,;这次是我不小心,居然被沈婺华钻了空子。只是她也不想想,她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后,怎么跟把持南陈朝政的我比。而且陛下对我言听计从,她还能借此扳倒我不成? 弘宣垂眼道:;贫僧知道娘娘会主持公道的。 张丽华毫不避讳周围人的目光,拉起弘宣的手道:;你先回天法寺休息吧,稍后我会让人去接你。 ;接我?弘宣惊道,;贫僧昨日入宫,今晨刚刚回来。 ;不是接你进宫。张丽华眉眼间的笑意消失了,;是接你离开建康。 ;离开? ;是,离开。张丽华眼中有着不容置否的坚持,;离开建康城,会安全一些。 弘宣一直以为,在他和张丽华的这段关系中,从来只有他尚未表明的心迹,此时此刻,他面前的这张绝色脸庞却有着他从未感受到的情真意切。 张丽华轻轻将弘宣不知何时反握住自己的手推开,又恢复了以往不可一世的样子:;我们毕竟有过鱼水之欢,你让我高兴过,能护你一点就护你一点吧。 张丽华瞬间转换的神情让弘宣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她的面容如此清晰的呈现在自己面前,他甚至看得见她眼中隐约闪动的泪花。 ;娘娘……弘宣觉得如鲠在喉,有万语千言想要告诉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忍心看着你死在乱军之下,毕竟……张丽华走近弘宣,低眼一扫,笑了笑,;我还是喜欢你的。 曾经的萧夜心也说过这样的话,只是那时少女认真诚挚,而张丽华却是戏谑轻佻,但他却为了这个不知自重的女子将自己推入了感情的深渊,并不想回头。 张丽华转身之际又叮嘱了一次道:;你一定要跟着本宫派去接你的人。 高高在上的态度显示着张丽华在南陈尊贵的身份和崇高的地位,只是在那袭锦绣花衣之下,弘宣未能看见她被影藏在天牢昏暗灯光下那双轻颤的手,未能发现她眼中比方才更晶莹的泪光。 正要回宫的张丽华见有人神色慌张的过来,她即刻收起方才的失态,怒斥道:;如此慌乱,还懂得礼数么? 那人跪在张丽华面前急道:;皇后……皇后自缢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章 入城 张丽华赶回皇宫,第一时刻见到了沈婺华的尸体,并非她内心不震惊,只是还有其他事需要她去办,她没心思在已经死去的沈婺华身上浪费太多感情。 张丽华传来心腹之人,命他们准备好护送弘宣离开建康的一切事宜,稍后又问:;沈客卿那里准备得怎么样了? ;沈大人说一切准备妥当,就是担心这秋雨连绵,不好向隋军传递消息。内侍答道。 张丽华听着即便身处内殿依旧能够听见的雨声,转过目光看着脚下已经毫无生机的沈婺华的尸体,神情逐渐冷却下来,吩咐道:;皇后的事不需要向陛下禀告。至于沈大人那里,只管告诉他,就算是漏天大雨,狼烟也得点起来。否则本宫就要他给建康城陪葬。 内侍知道张丽华素来断事果决,却是头一回听她用这样杀气腾腾的态度说话,不由打了个寒噤,躬身道:;奴婢知道了。 内侍正要退下,又听张丽华唤他,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去通知孔贵嫔、张淑媛她们,就说陛下今晚在承欢殿设宴,请后宫女眷共度良宵,一个都不许缺席。张丽华语调平静。 世人都知张丽华专宠于陈叔宝,她将这份恩宠抓得紧,却又从不吝啬地与其他妃嫔分享,想来是对自己非常自信,不怕有人取代她的位置。 张丽华将要离开时,又回头看了一眼沈婺华的尸身,思考片刻后道:;寻副薄棺,将皇后埋了吧,没时间为她风光大葬,寻个好点的地界,不用立碑,免得过了身还被人惦记。 内侍没想张丽华竟作如此决定,意外之余还是应下了。 南陈皇后沈婺华为了维护设身为皇室的最后一丝尊严,吊死在了建康皇宫里,但有更多的人为了能够活下去,选择放弃自身的尊严,向对手屈膝,比如蒙受陈叔宝多年隆宠的沈客卿,也比如那艳冠后宫、名动南朝的贵妃张丽华。 隋军攻入建康城的前夕,秋雨忽然停止,天际的阴云随之散开,霎时间晴空万里,天碧如洗。 阵阵秋风之中,杨广戎装,跨坐骏马之上,率在三军阵前,等待着建康城烽火台上的狼烟信号——无论南朝人是否尊重承诺,今日都是他拿下卓著战功的日子。 薛道衡随在杨广身边,望着不远处的建康城廓,虽然他深知隋军此战必然大胜,却仍是有些担忧,或许是因为大喜而激动得有了一些莫名的顾虑。 杨广看出了薛道衡的不安,其实他也一样,面对即将到来的胜利,他同样因为太多的喜悦而紧张起来,但他依然保持着镇定,安慰薛道衡道:;薛大人不必紧张,我们只是进去看看而已。 薛道衡正要答话,忽然望见晴空之下有一束狼烟腾空冒起,他惊道:;殿下!是狼烟! 杨广昂首,高举手中宝剑,大喝道:;攻。 整齐的战甲在瞬间倾巢而出,齐齐冲向那座已经无法逃出生天的南陈国都。 皇宫之中,陈叔宝经过一夜的欢愉仍未有停止的意思,他左拥右抱,喝着美酒,醉生梦死之间根本记不得自己处在什么样的境地里,他只记得他宠爱的张贵妃忽然离开了他的怀抱,但还有孔贵嫔、张淑媛她们顶上,他的身边从来不缺美人儿。 他只记得,张贵妃说去去就回。 隋军冲向建康城之际,城门果真如约打开。浩荡的隋朝雄狮犹如倾泻的山洪一般,迅速进入了建康城。 杨广下过命令,不杀不反抗的南朝人,违者当场处死。因此隋军入城之后,严守军令,训练有素地迅速占领了从城门开始的各条城内道路,面对城中还在惊慌中的平民百姓,他们尽量做到不侵扰,不伤害。 临春阁上,张丽华正独自倚栏眺望。 从这里根本看不到皇宫外的景象,但她已经想象到,隋军已然入了城,建康城就在她和沈客卿的串通下拱手送给了杨广,而她的南陈也彻底没了。 沈客卿不顾宫中规矩,此时亲自到了临春阁面见张丽华:;娘娘,隋军入城了。 ;陛下呢? ;还在承欢殿开宴。 张丽华放眼于琼楼玉宇,心里却想起了另一个人,自言自语道:;应该出城了吧。 事实上,弘宣并没有遵照张丽华的意思离开建康,他反而将过去张丽华赏赐给他的珠宝分给了前来接他的人,道:;你们要是强行带我走,我就立刻自尽。如今你们拿着这些珠宝离开,不用回去复命,只当是你们完成了贵妃的命令。 侍卫们自然知道南陈朝廷这一次在劫难逃,再回皇宫只可能死得更早。于是他们接受了弘宣的珠宝,就此离去。 得以留在建康,弘宣却没有入宫,尽管他很想再见一见张丽华。 天法寺的大殿里,僧袍加身的弘宣一直在佛祖面前念诵经文,直到临近午时,秋雨骤歇,天光晴好。他闭合的双眼就此睁开,望着秋光日长,落下了一声叹息。 虽然有了杨广的承诺,萧夜心依旧没有放弃要自己进入建康城去寻找弘宣的念头。在隋军整装出发之际,她趁其他士兵不备,偷了一套军装换上,咬牙忍着肩头的伤痛,在隋军的末尾混入了建康城。 萧夜心不知杨广和沈客卿的约定,因此在进入建康之后,她惊讶地发现城中的一切竟井然有序——隋军除了控制城内街道,严守路口和查抄官员府邸,并没有肆意伤害百姓。 萧夜心不免对杨广有了些好感,但她还是需要尽快去找弘宣。 被北朝军队占领的这座江南之城出现了从未有过的肃穆森冷之气,尽管此时天际已经放晴,一切看来都向着美好的事态发展,但对于建康的百姓而言,这些穿着北朝军服的士兵到底还是入侵者,是敌人。 南陈朝廷腐朽,民间还是有热血之士的。面对这些冷酷的北朝军人,他们用自己的方法捍卫家园,即便在隋军的坚甲下,他们的反抗显得不堪一击,而他们更被称为乌合之众。 萧夜心没料到在如今秩序井然的建康城中会有乱民暴动。一时之间,原本寂寂的建康城立刻爆发出震天的动静。 无数的南陈子民在城中反抗隋军的入侵,即便他们没有无坚不摧的武器,但在暴动发生的最初,他们凭借着人数的优势,很快占领了上风,杀了不少隋朝的军人。 没有明确组织的暴民就像是下山的猛兽一般袭击着隋军,因为有杨广的命令在先,隋军不敢放手一搏,只是一味的防御。 萧夜心被挤在密集的人群中,她本就有伤在身,还穿着一身铠甲,在这样的混乱中体力已经快要难以支持她负重,眼见就要摔去地上,被乱民踩死。 不知是谁突然拉了萧夜心一把,生拉硬拽地将她从人群中带了出去。 ;没事吧? 熟悉的声音让萧夜心立刻抬头,在见到那张她已经面对了十多年的脸时,她又激动又委屈,眼眶瞬间湿润:;七弟。 来人名唤萧玚,是西梁孝靖皇帝萧琮的同宗弟弟,自小跟萧夜心关系亲近。日前听说萧夜心孤身一人来建康寻找弘宣,他担心发生意外,特意从江陵赶来。没想刚到建康城外,他就听说隋军攻入了建康城,心下一横,他立刻混了进来一看究竟。 ;现在知道害怕了。任凭外头如何混乱,萧玚找到了萧夜心也算是心里的一颗石头落了地。他将这先前还孤勇无畏的姐姐抱在怀里连声安慰道:;找到你好了,这会儿外面太乱,你别出去了。 萧夜心忽然擦干了眼泪,态度坚定道:;我要去找弘宣。 ;你怎么还想着他!萧玚怒道,;他当年既然肯抛下你,就证明他对你无心。既然如此,你何必心心念念想着他?这天下难道没有比他好的人了? ;天下有人比他好千倍万倍跟我有什么关系?萧夜心起身就要出去,但肩头的伤在刚才的推搡中早就裂开了,她疼得走不动道,只能重新坐下,拉着萧玚道,;七弟,你帮我一起找,好不好? ;不好。萧玚果断拒绝,;我就是来建康带你回去的。 ;找不到弘宣,我不回江陵。 萧玚当真生气,可他清楚萧夜心的脾气,知道不能硬来,唯有耐着性子道:;找不到弘宣不回江陵,那你跟我去大兴总可以吧? ;去大兴?萧夜心惊奇,;去大兴做什么? ;我哪知道?萧玚没好气道,;你离开江陵之后,母亲就被隋主接去大兴了。所以我这次不是来带你回家,而是跟你一起去大兴的。 萧夜心心中有百般困惑,但只要没找到弘宣,她就不想理会其他任何人与事。 姐弟二人沉默了一会儿,听着外面的沸反盈天,萧玚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姐,跟我去大兴吧,这里这么乱,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趁着现在隋军还没完全稳住局面,咱们潜出去,不会有人发现的。 见萧夜心仍旧倔强着不愿离去,萧玚一不做二不休,一把拉起她就要往城外走。 萧夜心抵死不从,跟萧玚纠缠起来,未曾发现暴乱之中,正有一人一马快速穿越人群,向他们狂奔而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章 围宫 本就挤满了人的长街上忽然出现一匹快马,无疑加剧了眼下混乱不堪的局面。 未免萧夜心受伤,萧玚立即将她拉离了人群,叮嘱道:;你跟着我,千万不要乱跑。 闹哄哄的人声充斥着整条街道,尽管马蹄声被湮灭在此时的吵闹中,但那骏马疾奔的身影却无法让人忽略。 因那突然出现的一人一马,不光是原先拥堵在街上的建康百姓惊慌万分,就算是隋朝的军队也没能在当下回神。很多因为拥挤的士兵本身已经无法站稳,更不能稳住手中的兵器,长戈利刃在人群中倾倒下来,更加剧了所有人的惶恐。 萧夜心放心不下弘宣,见萧玚忙于应付不安分的人群,想要借机溜走。 有隋军士兵的矛戈在无意中刺中那匹狂奔的骏马,只听一声撕裂长空的长鸣,原本正在人群中疾驰的骏马猛然停住,竖起前蹄,眼见就要将马上的人摔下来。 人群因为骏马嘶鸣而出现了短暂的静止,这一刻的沉寂之后,却爆发出了比刚才更要惊天动地的混乱。 马上的少年惊恐地抓紧了缰绳,想要稳住自己的身体。但被周围人声刺激而受到惊吓的马儿又被利刃所伤,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这会儿正疯狂地在人群中扬蹄打拳,已经弄伤了周围不少百姓。 隋军中有几人大胆上前,干脆同时用长戈刺向那匹已经失控的骏马。众人只见数名隋军围着那马奋力压制,愣是耗得它没了力气,无法作乱。 那少年一面要控制胯下骏马,一面又要躲避隋军的武器稳住身形,身体在马背上左摇右晃,最后臂力不逮,还是从马上摔了下来。 萧玚恰好带着萧夜心混迹至此,突然见一道身影从空中朝自己扑来,他本要伸手将少年推开,可一时情急,他竟张开双臂,将按少年抱在了怀里,两人一块滚去了地上。 萧玚正想向萧夜心寻求帮助,可萧夜心眼见机不可失,与萧玚道:;对不起,七弟,我一定要去找弘宣。 在逐渐沸腾的人声中,萧玚眼睁睁看着萧夜心离去,而他的眼前落下了好几根锋锐的长戈。 萧玚觉得怀里抱着的人有些奇怪,这才转睛去看,两人不设防的目光接触,竟似是有春风一缕拂过心头,让他为之一震。 少年急忙推开萧玚,然而不等她起来,同样有隋军士兵上前将他制服,他忙道:;我是大隋兰陵公主,谁敢动我! 萧玚仍躺在地上,打量着眼前这个一身粗布衣衫的;少年,惊讶之余竟有些莫名的喜悦,看着兰陵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眸,他都快忘了自己来建康是为什么。 有支援的隋军赶到,镇压了这一片的暴乱,兰陵将自己的信物取出证明了身份,问道:;我晋王哥哥呢? ;晋王殿下已经和高大人一起进宫捉拿陈叔宝去了。 ;带我去见他。兰陵让那人引路,刚要转身却想起了还没起身的萧玚,她灿然一笑,对那些隋军道,;这是我的救命恩人,带上一块进宫。 萧玚被两名隋军从地上架了起来,一时还未完全回过神来,脑海中只有兰陵方才那艳若桃李的笑容。 杨广自带兵进入建康之后就直奔皇宫而去,听说他们踏入宫门的那一刻,陈叔宝还拥着妃子们在开怀畅饮,歌舞未歇。 南陈皇宫的宫人们一见隋军铁蹄到来,立刻乱作一团,午时之前还响彻宫闱的莺歌燕舞,在这一刻全都化作了慌乱惊叫,平民百姓歆羡的人间天堂瞬间成了地狱那般让人避之不及。 隋军以迅雷之势包围了皇宫,并把守住了各处出入宫门——杨广有命,清查宫中所有人员,率先找到陈叔宝者不光有重赏,更有军功。 一时间,整座金碧辉煌的皇宫里充斥了无数的隋军士兵,哪怕他们没有率先对那些宫人们动手,但如此雷厉风行的铁甲军队,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骚乱。 杨广看着承欢殿内散落的酒杯跟溅得满地的酒,闻着混合了酒香与多种熏香混合的味道,确实有些羡慕这南陈国主奢侈放浪的生活。 薛道衡疾步而来,道:;殿下,还没有找到陈叔宝的踪影。 ;这么短的时间他逃不出宫,高颎呢? ;正带人搜寻陈叔宝的下落。 杨广凝神,沉思片刻道:;孤不在乎陈叔宝的下落,但有一个人,薛大人务必替孤找来。 ;殿下要见何人? 杨广负手在承欢殿内慢慢走了起来,欣赏着这属于南朝皇室的富丽堂皇,缓缓吐出一个名字:;张丽华。 张丽华的艳名早就为众人所知,薛道衡以为如杨广这样一个以无欲无求的表象隐藏自己政治野心的人,不会关心男女之事,却没想到杨广对张丽华会有兴趣。 也就是在这一刻,薛道衡看着杨广眼底闪动的光彩,对这位年轻的大隋晋王有了新的认识,甚至有些不寒而栗——杨广的心里有天下,不光是万里河山,或许还有醇酒美人。 杨广和薛道衡都在出神,忽然有隋军士兵进来,道:;启禀殿下,高大人在一口枯井中找到了陈叔宝。 杨广目光一亮,问道:;还有别人么? ;左右各有一个嫔妃,除了陈叔宝,都已被高大人就地正法了。 杨广脸色一变,沉声道:;带路。 待杨广赶到那口枯井边,陈叔宝已被高颎命人带走,他所能看见的只是两具被一剑封喉的女尸,样貌虽然上等,但绝非张丽华那般绝色。 杨广在庆幸之余又有几分恼怒,他在先前就已经下令,若非必要不许动南朝一草一木,可高颎就在他眼皮底下杀了两个陈叔宝的妃嫔,虽不是了不得人物,却到底违抗了他的命令。然而他奈何不了高颎,只能硬生生忍了这股气。 杨广脸色阴沉地扫了一眼那两具尸体,嫌弃道:;处理掉。 不等杨广继续打算,一道寒光突然破空而来,他虽有武艺傍身,毕竟是皇室贵胄,多是花架子,当真面临近身肉搏,还是缺少些临场反应。 多亏薛道衡眼疾手快,见有人持刀扑来,便立即将杨广推开,这才躲过了一劫。 那躲在暗处偷袭杨广的是一名衣着华贵的少女,这一击扑了空就在没有机会,直接被薛道衡拔剑相抵,落入任人宰割的局面。 ;且慢!杨广喝止,将那愤愤不平的少女打量一番,示意薛道衡收剑,冲她微笑道,;不必害怕。 少女只道隋军害她家破国亡,方才她亲眼看着高颎杀了孔贵嫔和张淑仪,又命人将陈叔宝带走。她本要寻找机会刺杀高颎,但看杨广到来,见他仪表气度绝非等闲,便猜测他就是北隋晋王,这才决定放手一搏,却还是落了空。 见少女惊魂未定,杨广一派和颜悦色,将她从地上扶起。 与此同时,薛道衡命人抓了个宫人过来。 那宫人一见少女便跪倒在地,泣声连连道:;晋王殿下饶命。 杨广依旧态度可亲,问那宫人道:;你可认得这姑娘? 宫人伏地不敢抬头,浑身打着哆嗦回答:;这是陈主的妹妹,宁远公主。 一刻钟之前,这些人还称陈叔宝为陛下,如今就已经改了口,这让身为南陈公主的宁远如何演的下这口气。只是她如今被杨广钳制,无法动手,否则就算她生性柔弱,也不会放过这些背弃家国的叛徒。 杨广一个眼神,那宫人便被带了下去,他又向宁远施了一礼,谦逊温和,道:;杨广见过公主。 如今建康城破,皇宫被围,陈叔宝已经落入北朝人之手,宁远这个公主的名号从杨广口中念出来只剩下讽刺。她虽是后宫女眷,却也知晓国家大义,既是亡国人,她便无须留在这世上,免得遭人白眼,受人侮辱。 杨广没料到宁远会突然抓起那把被打落的小刀选择自尽,他下意识地伸手去阻拦,不料被宁远划伤了手臂,但好在薛道衡又一次帮了他的忙,救了宁远一命。 宁远错愕地看着杨广,这一刻她的心情仿佛天崩地裂,什么都不知道了。 恰此时,兰陵带着萧玚找到了皇宫。一见杨广受伤,兰陵即刻询问道:;晋王哥哥,你怎么受伤了? 杨广捂着伤口吩咐薛道衡:;照顾好公主,之前孤交代你的事,务必办好。 薛道衡会意,这就带着宁远离去。 兰陵会在此时出现,实令杨广震惊,但他心中诸事繁琐,没心情去询问仔细,只粗粗问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兰陵一派天真烂漫,丝毫不畏烽烟杀戮,道:;来看我大隋雄兵涤荡南朝,一统天下。 杨坚和独孤皇后素来宠爱兰陵,这才养成了如今的性格,杨广不便责怪她不知事情厉害就擅自离开大兴,深入战火。 视线一转,杨广如今发现了跟在兰陵身边的陌生少年,看来眼生,问道:;他是谁? ;萧玚,我们刚认识,他在暴乱里救了我,我答应帮她找姐姐。 眼见兰陵节外生枝,杨广更是不悦,语气稍稍重了一些:;这种时候安定城中百姓还唯恐不及,孤如何调得出人手去做这些事?你简直胡闹。 听闻杨广见死不救,萧玚情急之下冒然插口道:;江陵莒国公府萧玚,恳请晋王殿下帮我寻找在城中失散的家姐,萧夜心。 杨广才要踏下的脚步骤然停止,他正想质问萧玚,却见有人前来禀报,说找到张丽华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章 心动 一面是杨广一心所系的萧夜心,一面是他满怀好奇的张丽华,面对这样的选择,杨广有了片刻的迟疑。 萧玚见杨广默不作声,心中更为急切,恳求道:;晋王殿下,家姐离开江陵之后就接到陛下和皇后的宣召,如今家母已经前往大兴,我此次前来就是要找家姐去大兴面圣的。 ;父皇和母后的宣召?杨广心中惊奇,又生出了一些猜测,令他的内心顾虑重重。 萧玚不知杨广内心的盘算,只想着如今建康城内的混乱,担心萧夜心遭遇危险,因此催促杨广道:;还请晋王殿下拨冗,派人寻找家姐。 ;靖王哥哥,你都带了五十一万大军来建康,拨一小队人给萧玚去找他姐姐,应该没事吧。兰陵道。 ;大军随孤南下是来打仗的,如今乱贼未平,怎可掉以轻心。杨广见萧玚情急无奈,他也当真挂念萧夜心的安危,便与那隋军士兵道,;让薛道衡和郭衍看好张丽华,如果高颎强要行事,拦着便是,无论如何,不能伤张丽华一根头发。 士兵随即领命退去。 杨广正要去安排寻找萧夜心的事,又听有人来报:;城中百姓受到鼓动,如今有大部分人持械与我军对抗,城内死伤过百,而且群情激奋,情势不容乐观。 萧玚闻言更是焦急,催杨广道:;晋王殿下,局势动荡,还请立刻派人帮我寻找家姐。 杨广随即调拨了一批人马给萧玚去寻找萧夜心,临别之时,他叮嘱萧玚道:;阿柔肩上受了伤,孤再派军医跟你一块过去。找到她之后尽快查看伤口,孤在宫中等你们回来。 萧玚只想立刻去找萧夜心,根本没有注意到杨广对萧夜心的亲昵称呼,匆匆谢过杨广之后,他便立刻离去。 兰陵要跟萧玚一道去找人,却被杨广拉住。她深知自己私自跑出大兴是罪过,如今见了杨广又受他牵制,只好讨饶求情,好在这个二哥往日里为人谦和,应该不至于为难自己。 然而不等兰陵开口,杨广就冷声道:;没有孤的命令,你不许随便走动。 ;我帮萧玚去找姐姐。 ;孤已经派人协助他了,你还是好好想想回去大兴怎么跟父皇母后交代吧。杨广被诸事困扰,心烦地叹了一声,就将兰陵交给侍卫,转身离开了。 杨广到达临春阁时候,郭衍正守在楼阁之下。见杨广到来,他立即上前迎接,道:;临春阁设有密室,所以臣等第一次没有找到躲藏其中的张丽华。想来她也是知道自己在劫难逃,这才现身。 杨广沉吟片刻,与郭衍道:;在孤出来之前,谁都不许进来。违者,格杀勿论。 往日总是香气萦绕的临春阁,如今灌满了瑟瑟秋风,吹得人心发凉,肌肤生寒,也吹得楼上女子发丝飞舞,衣裙飘飘。 杨广见到独立在秋光中的一道倩影,只是这一眼便已经让他惊艳了——主宰南陈的这个女子果真与众不同。 就在张丽华脚下,躺着一具衣衫不整的尸体,那是南陈国主最宠信的臣子,沈客卿。 听见脚步声,张丽华转身,见到杨广时,她的心情就好似杨广看见她,她知道在美色这件事上,他们两个惺惺相惜。 南陈已经国破,张丽华身为这个王朝的实际主宰者却没有丝毫悲痛,她镇定甚至笑靥嫣然地向北隋的年轻将领施礼,道:;晋王殿下。 杨广嫌恶地看了一眼沈客卿的尸体,已经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了,也暗道这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在这样的环境中还不忘偷欢享乐——美色就是她最大的武器。 ;贵妃不必多礼。杨广坐在那张张丽华和弘宣过去翻云覆雨的床边,审视着眼前美艳的妇人,越看越能理解陈叔宝为什么会堕落成如今的样子。 这个女人美得张扬,并且让人沉沦。 正是因为如此,杨广深切地知道,她很危险。 ;亡国之人,担不起晋王这一声贵妃。张丽华就坐在沈客卿的尸体边,;我遵守了跟殿下的约定,殿下有没有履行你的承诺。 杨广正襟而坐,处之泰然,道:;孤下过令,但能约束的只是我大隋将士。如果建康的百姓要动手,贵妃不能怪孤不守承诺。 张丽华神情微变,问道:;殿下是什么意思? ;孤刚得到情报,南陈的百姓对我隋大军很是不满,如今在城中各处生事,闹得鸡犬不宁。孤没办法,只能下命全力镇压。 张丽华猛然间站起身,厉色指着杨广道:;北朝的人果真不守信用。 疾言厉色也挡不住张丽华天生媚态,杨广并非没有一丝心动,而他来找张丽华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这是个非常有趣的女人,一面败坏着南陈的朝纲,一面关心着这一方土地上的安宁,如今还来指责他,难道她不知道南陈究竟是败在谁的手里么。 面对张丽华的斥责,杨广不急着反驳,淡然道:;孤了解贵妃的一片苦心,现在是南陈的百姓不理解贵妃的想法。不然这样,贵妃跟孤一起登楼向全城百姓招降,如何? 张丽华大惊,是她低估了南陈百姓的热血,她以为这个腐朽的王朝从上至下都已经没有了骨气,看看那些大臣,再看看他们的君王,哪一个不是耽于享乐,谁在乎过北隋的军队什么时候来,又会对建康做些什么。 然而现在,那些被朝廷弃之不管的百姓却为了守护他们的国而舍生忘死,就算面对五十一万铁骑雄兵也在反抗。那么她的放弃,岂不是太可笑了? 张丽华的迷茫让杨广以为非常有意思,他继续道:;贵妃想要保全他们,保全江南这片烟雨柔情之地,可你的子民们却宁愿跟我们玉石俱焚,孤很钦佩,钦佩南陈尚有血性的百姓,也钦佩贵妃的苦心孤诣。因此,孤想请贵妃出面,稳定大家的情绪,尽可能多地保留住贵妃心心念念的江南。 张丽华看着杨广那张俊秀潇洒的脸,想起了自己侍奉多年的陈叔宝,她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纵然有过权倾朝野的辉煌,却失去了一个普通女子所向往和应该拥有的感情。她想要堂堂正正地站在自己心爱的人身边,而不是和弘宣那样偷偷摸摸地暗通款曲,然而这一切都不可能有了。 张丽华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个初初见面的北隋晋王居然让她有了这样的感受,真是可笑。 内心的波澜让张丽华长久失声,她看着脚边那具沈客卿的尸体,万分嫌恶地将他一脚踢开,慢慢走近杨广,低头看着他,问道:;我能在殿下身边坐一会儿么? 不等杨广作答,张丽华就制作主张地坐下,伏在他膝上,再没说过话。 连绵秋雨的时候,南陈的国运也就此终结,张丽华看着窗外照进的阳光,光线照亮了这间过去总是关闭门窗的房间,然而她的心却无法被照亮。 ;殿下,你有意中人么?张丽华问道。 杨广薄唇紧抿,在良久沉默之后,低声道:;有。 张丽华抬头看着杨广浅笑,道:;过去我没有,如今有了。 杨广看不穿张丽华说的究竟是真话,还是用来求生的谎言,他只知道即便是眼前这样艳冠天下的脸所带来的震撼,也不及他想起某个名字时心头的悸动。那种感受就好似一株含苞待放的花终于盛开,而他纵有睥睨天下的豪情却不敢上前采撷,唯恐伤了一分半毫。 张丽华站起身,如同她过去面对那些宫娥婢女一般居高临下地看着杨广,道:;殿下,我们走吧。 这一刻,张丽华的坦然令杨广动容,他站起身道:;孤可以想办法…… ;不用我这个妖妃平民愤,隋军无法在百姓心中改变形象。你们动不了陈叔宝,用我来祭旗也不错。张丽华神容凄凉,却没有丝毫畏惧。 杨广惊讶于她对人心的洞悉,只是事已至此,身为隋军主将,在攻破建康之后,安抚城中也是他要完成的任务,而牺牲张丽华算是一条捷径,因此即便他心里有所不舍,为了他的将来,他必须这么做。 杨广正要领着张丽华离开临春阁,高颎却匆忙而来,道:;陈叔宝要见张丽华,说若见不到人,就让咱们将他的尸体运回大兴。陛下虽有平陈之意,但没有杀陈叔宝之心,他若是死了,有损陛下声誉,还请晋王殿下,暂且将张丽华交给老夫。 高颎所言不无道理,但杨广始终觉得有所不妥,便没有即刻答应。 正当犹豫时,有侍卫前来禀告:;启禀殿下,城内大部分暴民已被制服,如今还有一部分挟持了几名隋军士兵退入天法寺。佛国之地,属下不敢妄开杀戒,现在只将寺院包围,请殿下示下。 杨广转眼去看张丽华道:;贵妃听见了,是建康的百姓与我隋军为敌。 张丽华垂眼,默不作声。 杨广面色冷峻,对那侍卫道:;暴民之乱,关乎此次平陈之举,佛国不可侵,但非常时期需用非常手段,孤要你们用最快的方式摆平这些暴民。 此时,另一名跟随萧玚的护卫匆忙前来回报:;殿下,找到莒国公府的小姐了。 杨广惊喜:;在何处? ;天法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章 绝情 建康城中的暴民集体反对隋军统治,最后剩下将近两百人齐齐退入天法寺内,其中有被挟持的隋军士兵,而萧夜心因为穿着隋军的军装被误认为是北朝入侵南陈的隋军中人,因此也被挟持。 萧夜心跟其他士兵一起被安排在一间狭小的禅房内,因为伤口得不到及时的处理,此时她的中衣已被染红了大片,血迹甚至透过铠甲渗了出来。 萧夜心疼得已经不能开口,苍白的双唇因为身体的剧烈疼痛而颤抖着。她微微睁开的双眼观察着周围的情况,看着那些跟自己一样受伤的隋军士兵,她觉得自己还应该坚持下去。 其实不光是萧夜心和那些隋军,天法寺内的僧人也有很多被暴民们劫持,一场以爱国为借口的反抗最终演变成了敌我不分的反抗,那些抢夺了武器的暴民盘踞在这座古刹中,为他们的逃生之路绞尽脑汁。 弘宣虽不是建康人,但因为如今佛法盛行于世,他又是天法寺中出名的辩僧,所以城中有不少人都认得这个外表俊朗的出家人。如今,寺庙被占,他凭借自己的在民间的声望,以及把剩下的财务分发给这些暴民,得以获得在寺中自由行走的机会,当然,也要负责众人饮食。 自从这帮人退入天法寺,寺外就围堵了重重隋军,甚至在日落时分,又多了许多隋朝的将士将寺庙团团围住,听说这事北隋那位晋王的意思。 关押隋军的禅房内,开始有人低声交谈起来。 ;这次怕是逃不过了。 ;五十一万大军攻打建康,我以为轻轻松松就能拿下,谁知道破城是轻松,结果因为晋王一道命令,咱们要挨那些南朝遗民的打,现在还落到这副田地。 ;晋王跟随皇后礼佛,一向宅心仁厚,不怪他。 ;还不怪?打仗的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金口一开,丢性命的就是我们。 萧夜心听着这些隋军愤愤不平的议论,只在心中暗道:;晋王自有他的长远计划,岂是你们这些小兵小卒能够看穿的。 当此时,有人推开了禅房的门,众人举目望去,最惊讶的莫过于萧夜心——她一心所向的弘宣,此刻就站在门外。 弘宣带着几名僧人前来给这些隋军送晚膳,虽然东西不多,但也是他千辛万苦求来的。 萧夜心激动地看着弘宣给隋军们分发晚膳,独独没有顾及到她。此时另一名僧人将煮好的粥递给她,她用尽力气将那人撞开,碗落在地上,粥洒了一地,登时引起了所有人的主意。 负责看守他们的暴民见萧夜心不识抬举便要动手,弘宣即刻拦在萧夜心身前,向那人请求道:;只是没有力气,拿不住碗,等贫僧亲自喂他之后就会离开。 弘宣让人重新盛粥,当他终于正眼去看时,才发现面前这个满身尘土,衣衫染血的隋军竟是他从未忘记过的萧夜心。 弘宣想要去拿药,却被萧夜心拉住,叮嘱他道:;不要惊动别人。 弘宣假意坐在萧夜心面前喂粥,可见她如今这窘迫难堪的模样,他心疼之余更有责备的意思:;你怎么来了? 萧夜心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道:;找你。 弘宣自知此生必定辜负萧夜心对自己的一片情义,现今面对她如此直白的回答,羞愧得低下了头。 自己费尽心机想要找的人此刻就在眼前,萧夜心如何能不惊喜,但大敌当前,她顾不上跟弘宣儿女情长,拼着最后的力气问道:;你能想办法出去么? ;去哪? ;找隋军统帅,晋王杨广。 弘宣沉思片刻,道:;他应该正在想办法救你。 ;你怎么知道? ;天法寺二度被围,依照隋军的实力,轻轻松松就可以攻破这里,但双方一直僵持到现在,我想他们第二次加重兵力,就是因为晋王知道你在,才不敢轻举妄动。 萧夜心欣喜道:;那正好,你想办法通知他们,让他们立刻攻进来,我会想办法保护自己。等我们脱困了,你就跟我回江陵,好不好? 弘宣推开萧夜心抓着自己的手,始终回避着她的目光,道:;我不会离开这里的。 ;为什么? 拒绝了萧夜心却陷入张丽华为自己设下的情网之中,这种话,弘宣无论如何也无法对萧夜心说出口。他已经伤过她一次,如今在乱军中重逢,见到她落难如此,他怎么可能再在她心头扎上一刀。 ;你不要问了,总之我不会轻易离开建康的。弘宣把粥碗递给萧夜心,柔声劝道,;阿柔,你先把粥喝了,我再想办法帮你治伤。 萧夜心以为,弘宣只是一时间不能接受自己的感情才选择离开。她已经给了他数年的时光来考虑这件事,所以她直到现在才来建康。可她不惜千里奔赴的勇气和孤注一掷的坚持都没能感动这个与青灯古佛相伴多年的僧人,让她的这一场迢递相思最终无法开花结果。 既然如此,她活着回江陵又有什么意思?将来去了大兴,还不知要面对怎样的事态。可这些都比不上弘宣此时此刻对她的拒绝来得令她失望,既然活着不高兴,不如就死在这乱世之中,当她没来过建康,没见过弘宣。 萧夜心扭过头,回绝了弘宣的好意。 ;阿柔。弘宣此时发现萧夜心眼中强忍的泪光,他是心软的,可他无法欺骗他的阿柔,他的心里有另一个人,他正是为了心中所爱才留在建康,哪怕他们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弘宣的一声低唤本会让萧夜心泪流不止,可她偏偏忍耐着,甚至扬起头,不让眼泪流出来,最后硬是都忍了回去,才重新去看自己思慕多年的男子。 ;你跟不跟我走?萧夜心问他,明知故问,可她觉得只要她多问几次,就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因为弘宣不会那么残忍地对她。 因为曾经没有那个惊艳过自己岁月的人,所以他将他的温柔分给了萧夜心,渐渐地让她产生了误会。而现在,他的心里只有张丽华,所以他能够狠下心,不论他的阿柔多么卑微地恳求他。 弘宣将粥碗放在萧夜心身前的地上,在她充满期待的注视下站起身,叮嘱道:;我会想办法帮你治伤,在脱离危险之前,一定照顾好自己。 她就像当年样被弘宣抛弃,一个人困守在原地,没有任何挽留他的可能。 当初在江陵,萧夜心尚有萧玚陪伴,可如今在这南陈的寺院中,她只能对着这些粗莽的武夫,目送自己从情窦初开就爱慕的人决然而去。 弘宣对她没有一丝留恋,所以她的绝望也彻心彻骨。 泪水终于滑落的那一刻,萧夜心仿佛看见了当初追到江陵渡口的自己,望着浩渺无涯的江水,独自站在冷风之中,那时的她曾有过想要跳江的冲动,还是萧玚将她拦住了。 泪眼模糊的时候,萧夜心看到了已经升起的月亮。在此时的暗夜微光中,月色看来那样清亮,只是偏照离人,似在笑话一般。 建康已有多时没有这样清亮的月光出现,然而月华照铁衣,也照着那些杀人饮血的兵器,仿佛随时就会带来又一次毫无怜悯之心的杀戮。 杨广已经在天法寺外站了数个时辰,从他知道萧夜心被困开始,他就没有一刻停止过担忧,想来在军事上杀伐果决的晋王,面对如今区区两百的暴民,第一次犹豫不决。 萧玚如今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切却无计可施,他和杨广一样,非常想要直接冲进去救人,可但凡有一点会伤害到萧夜心的可能,他都不敢轻易去尝试——他亲眼看着萧夜心脸色苍白,浑身无力地被拖进天法寺,这证明她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所以他不能冒险。 ;我们要这样等到什么时候?兰陵终于按捺不住了,;咱们这么多人,直接冲进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不好么?这要等到什么时候?萧玚说了,她姐姐还带着伤呢! 杨广看着大门紧闭的南朝古刹,眸光冷肃道:;她的伤口还是孤亲自处理的,孤会不知道? 不光是兰陵,就连萧玚都没想到杨广会和萧夜心认识,而他此时才想起,白日里在皇宫中,杨广曾叫过萧夜心的小字。基于这意外的缘分,萧玚竟安心了一些,至少杨广不会置萧夜心的生死不顾,他道:;原来晋王和我姐姐早就认识。 杨广没有接话,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天法寺,沉声道:;天法寺有大小禅房数百间,他们一定派人严密看守关押人质的房间,但我们并不知道他们的位置。他们的看守很严密,我们现在没办法派人进去查看,时间拖得越久,阿柔越危险。 话到最后,杨广的声音已经几乎听不见了。 正当杨广沉思时,有人送上一张皱巴巴的字条,上头极其简单地写了几个词,让人摸不准头脑。 杨广眼波闪动,即刻吩咐下属道:;去找熟悉天法寺寺中布局的人,如果是混乱中逃出的僧人更好,马上去。 兰陵看着字条上的词全无头绪,想要向萧玚求助,可他们只落个面面相觑的下场。 不多时,就有一名从天法寺逃出的僧人被带了来。杨广将字条交给他问道:;小师傅可知道其中玄妙? 僧人点头道:;只要有寺内地图,贫僧可以将字条上的标注的位置画出来。 闻言,杨广的神色终于轻松了一些,即刻命人取来地图,让那僧人就着火光进行标识。 杨广根据这张地图已经能够推测出那帮暴民和人质所在的位置,那么接下去就是寻找最方便营救人质的位置进入,再将那些暴民一举歼灭。 ;太好了,能把人救出来,萧玚就不用这么愁了。兰陵兴奋道。 萧玚有感于兰陵对自己的关切,悄悄将目光转向她时,却发现兰陵正看着他。 火光中交汇的视线仿佛也有了灼人的温度,猛然间在萧玚心头留下一个烙印,真是兰陵清澈无邪的目光。 兰陵见萧玚一直盯着自己,出了双颊开始发烫之外,还心如鹿撞,这种感觉过去从未有过,让她觉得又新奇又兴奋。 杨广无暇顾及正萌发在这对少年男女之间的情愫,他正要安排人进行救援行动,却忽然收到了另一个消息——高颎杀了张丽华。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章 对峙 弘宣离开之后,萧夜心独自蜷缩在禅房的角落里,脑海中一片空白,再抬眼时已经不能从隙开的窗户缝里看见夜间的明月了,只有月光斜照,恰好照亮了她身前的一片冷砖,而之前弘宣留下的那碗粥,已经被其他隋军抢去吃了。 坐了太久,难免会觉得不舒服,萧夜心想要换个姿势,可她刚要挪动身体,就因为肩头传来的剧痛发出了低吟,也正是在此时,她听见了奇怪的声响。 萧夜心听见外面似乎有非常急促的脚步声,而且非常小心,她确定有人潜入了天法寺。她本想透过那道窗户缝去看一看,可门外传来了更加奇怪的动静,她和禅房里其他人一样,都将目光投向了声音的来源——门锁正被撬开。 门被推开之后,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穿夜行衣的人,那人窜入禅房中,未发一语,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拿出隋军的令牌表明身份。 所有人质在见到施救者之后都表现得异常兴奋,包括萧夜心。可她又一次听见了窗外传来的脚步声,这一次的声音鬼祟且匆忙,并不像这个黑衣人到来时那样训练有素。 ;有人发现了。萧夜心提醒道。 黑衣人快步去萧夜心面前询问:;可是江陵莒国公府的萧小姐? 萧夜心点头。 ;晋王殿下已经派人在寺外接应,得罪了。 黑衣人刚要抱萧夜心离开,那道窗户缝忽然被关上,房门又一次被锁,同时禅房外响起异常凌乱的脚步声和泼洒液体的声音。 萧夜心闻到了不同寻常的气味,紧张道:;是灯油! ;他们要烧死我们!有被俘虏的人质惊慌道。 萧夜心与黑衣人道:;我们这里都是伤患,没办法马上跟你走,你趁他们还没布置完,马上出去告诉晋王殿下,让他不要犹豫,带人冲进来,我们或许还有获救的可能。 ;殿下说过不能让小姐有一丝危险。 ;你再不走,我就不是危不危险,而是会和他们一起命丧于此了。萧夜心为了让自己保持神智清醒,捂在肩头的手用力按着伤口,她咬牙忍着嘱咐黑衣人道,;告诉晋王殿下,我会保护好自己,等他来救我。 黑衣人深知萧夜心所言在理,只得独自一人踹开房门,拼杀出去。 禅房内的隋军士兵都想逃出去,但他们个个身负重伤,几乎和萧夜心一样难以行动,因此都将希望寄托在了黑衣人身上。 尽管黑衣人的离去吸引了暴民们的部分注意力,但此时他们人手众多,很快有人赶来增员,并且将灯油往禅房内泼洒。 萧夜心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因此尽量蜷缩在角落里,避免被灯油溅到。 所有被关在房内的人质都忧心忡忡,在外头那一阵动静结束之后,此刻的安静更让人觉得压抑。 萧夜心试图打开身后的窗户,可那帮暴民的动作太快,已经将窗户封死,她没办法打开。 被困在禅房中的萧夜心无法亲眼目睹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从各种凌乱的声响里判断杨广必定已经带人冲了进来,而且两边人马正在禅房外对峙。 ;反正逃不过,不如都杀了痛快。 从外头传来的这句话应是暴民头目说的,这无疑激起了禅房内人质们的惶恐情绪,加上那些在房外闪动的火光和弥漫的灯油的味道,这帮人想要干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既知没有逃出生天的可能,为何还要再滥杀无辜?南北有别,性命却都是一般无二的。 弘宣的声音传来,尽管依旧从容淡定,但萧夜心知道他一定受到了胁迫,此刻与她一样是那些暴民手中的人质。 萧夜心费尽力气才爬到门边,趴开了极其细微的一道门缝,想要看一看外面究竟是什么情形——不出她所料,暴民和隋军已将这里团团围住,好几个寺中的僧人都被挟持在暴民的长刀之下,弘宣正是其中之一。 ;隋军入城没有主动伤及百姓,反倒是你们的举动造成不少人员伤亡。你们口口声声说要包围南陈,如今建康城里那些死伤的百姓,大部分都是你们造成的。火光照耀中,杨广面容冷峻地指责道。 ;如果不是你们这些北朝狗,我们会是今天这样么!暴民头目持刀抵在弘宣颈间,怒视着杨广,;从一开始我们就决定拼了,就算是死,拉着你们这些北朝狗垫背也值了。 ;房内不过一二十个人,你们却有一二百人,用他们换你们的命,怎么算都是我们赢。杨广抬起手,身后的隋军随即拔刀出鞘。 见杨广如此,萧玚急得想要开口阻拦,却被兰陵按住。见兰陵示意自己不要出声,他只得压制住内心的焦急,皱紧了眉头继续等待结果。 弘宣将萧玚的反应看在眼中,也注意着杨广的一举一动。从他刚才被押解过来见到杨广的第一刻,他便由衷地感慨,北朝人才济济,一个如此年轻的晋王竟就能统帅大军南下,南陈确实力不能及,只是一想到张丽华,他总是悲伤凄切。 ;你说得是容易,但你们在外面等了那么久不进来,以为我傻么?这屋子里如果没有你们的把柄,你们会等到现在?头目得意地笑了出来。 杨广生平最厌有人威胁自己,如果不是为了萧夜心,他绝对不会任由这个暴民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就算表面上再冷静,他的双手已经因为内心的气愤握成了拳,眼底寒光比方才更甚。 猖狂的笑声停止时,杨广再一次抬起了手。他的动作虽然缓慢,却并不拖泥带水,也正是这样的动作,不仅令隋军,更让那些暴民开始忐忑起来。 在头目示意之下,已经有手持火把之人走近了禅房外堆放的稻草,那上头都泼了灯油,一经点燃就会快速,火势就会迅速蔓延,这间不大的禅房会在顷刻间化为火海。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杨广那只迟迟没有落下的手下—— 萧玚内心的急切将要冲破最后的压制屏障,如果杨广真的下令动手,他会不顾一切危险冲向禅房去救萧夜心。 弘宣一直维持的平静面容也在如今的对峙中被消磨殆尽,他发现杨广正在观察他,这种充满审视和目光令他充满困惑。 禅房内,萧夜心的视线原本始终落在弘宣的背影之上,她担心着他的安危,唯恐他被那些暴民屠夫所伤。然而在此刻已经凝固死寂的气氛中,她不由自主地去看杨广,他的眉眼不若当时他们在偏帐中时的温柔,他的神情如果身上的铠甲那样坚冷,显示着他身为一军统帅应有的临危不乱的气度。 杨广的目光落在那扇被锁住的房门上,他有一种莫名的笃定,萧夜心就在门后看着他。他相信,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她会明白他接下去要做什么。 火光照着杨广的脸,也让萧夜心看清了他的神情,她知道杨广在等一个合适出手的时机,或许她可以帮忙。 安静沉寂的空气将消磨着所有人的耐心,也加剧着暴民们内心的惶恐——就算他们曾经怀着必死之心,可大部分的人始终还是希望能够活下去的,这就是人心。 禅房内忽然传来的呼救声打破了维持多时的僵局,那一声声;我不想死充斥在那帮已经无路可退的暴民耳边,仿佛无可抵抗的魔咒,侵蚀着他们越来越不坚定的内心,动摇着本就脆弱的意志——一个死字,就能触及他们此刻极其敏感的内心。 一旦发现有暴民放松了警惕,杨广当即挥下手,一时间已在寺中的隋军侍卫立即涌用上去,第一时间抢占交战的上风。 萧玚本要冲上去救萧夜心,却被杨广拦住,听他道:;照顾好兰陵,孤去找阿柔。 兰陵立刻拉住杨广道:;太危险了。 杨广却拂开兰陵的手交到萧玚掌中,叮嘱道:;孤将皇妹交给你,你放心也将阿柔的安危交给孤。 不等萧玚反应,杨广已经冲进了人群。 暴民们虽然已经有了退缩的念头,但面对入疾风骤雨而来的隋军攻势,他们依旧选择反抗,顷刻间,兵戈交击的声音伴随着飞溅的热血,充斥在这座往日安宁清静的佛国寺院之中。 杨广经过人群的时候,与从头目手中逃脱的弘宣擦肩,他已经确定这个从容优雅的僧人就是萧夜心要找的人。 ;孤会去救阿柔,你走吧。杨广冷冷道,甚至带着高高在上的味道。 ;贫僧想知道,晋王会如何处置陈主身边的张贵妃。到底放不下,弘宣还是抓住了这个机会。 提起张丽华,杨广也是心头一动,但他从弘宣的神情里读懂了什么,对这个初遇的南朝僧人有了一丝别样的心情,低叹道:;死了。 见杨广要走,弘宣拦住他,又问了一次:;当真? 这个本该与青灯古佛为伍的僧人此刻却是满眼的世俗情爱,杨广想起当夜在偏帐中,萧夜心提起他时的神情,像极了他提及张丽华的模样,原来这世上不论是什么人,都逃不开情这个字。 只是杨广如今才明白,他一心所许之人,心里早就有了另一个影子。而那个被萧夜心眷恋的人,也有着自己内心的追逐。 可是张丽华今日才暗示他,他杨广才是她心中所想。 一旦想起这些事,杨广不免心烦意乱,他无暇再顾及弘宣,只将他推开。而此时他才发现,有一条火舌从关押萧夜心的那间禅房里窜了出来,火光几乎照亮了天法寺的上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章 火海 萧夜心在发现有人点燃了禅房外的稻草堆时就冲房内的众人喊道:;晋王就在外面,现在不冲出去只能被烧死! 这些被困住的隋军已经在萧夜心刚才的指挥下有所行动,如今见火势蔓延,眼看就将整间禅房围住,他们更要为自己的生死拼一回,尤其被萧夜心这样刺激,他们想要冲出火场的欲望更加强烈,因此齐齐撞向房门。 火势顺着灯油泼洒的轨迹蔓延进了禅房内,充斥在空气中的浓烟对这些受伤的人质而言无疑雪上加霜,更让人泄气的是,从门外透进的火光看来,外头显然已经燃起了大火,如果现在直接破门出去,只可能身陷火海之中。 萧夜心回头,发现屋子后方的窗户外没有那么强烈的火光,她即刻指着窗户喊道:;后面火势小一些,从那里走! 所有的隋军齐齐涌向那两扇被封死的窗户,奋力撞击着被堵得严严实实的窗扇,试图找到一丝逃生的可能。 萧夜心被浓烟呛得咳嗽连连,虚弱的身体已经支持不了她再做出多余的动作,因此只能在一旁看着那些隋军拼命撞窗,希望能在大火彻底烧断他们的出路之前找到机会脱身。 终于,有其中一扇窗户被撞开,找到出口的人质们惊喜异常。 外头的暴民正和前来救援的隋军打得如火如荼,这一处缺口也并非完全安全,但好不容易得到逃生机会的人质们还是沉浸在死里逃生的喜悦中,竞相从窗口逃脱,忘了禅房里还有奄奄一息的萧夜心。 禅房外的杨广正在全力组织隋军进行救援,在见到第一个从房内逃出的隋军时,他显然是惊喜的,可在这些人里,并没有他挂念的萧夜心。 见杨广心急地要亲自冲进去救人,兰陵立刻阻拦道:;会有人去救她的,晋王哥哥,你不能冲动。 萧玚眼见火势越来越难以控制,已经顾不上其他,甩开兰陵一直拽着的手,向着火场里冲去,却没料到再一次被杨广拦住。 ;我姐在里面!萧玚怒吼道。 眼角余光中是弘宣始终没有离去的身影,杨广不由得再一次怀疑起萧夜心的眼光——她为之千里奔赴、不惜生命的人,竟就站在火场外眼睁睁看着她身处危险。 杨广自出生就一直用来被太子杨勇比较,所幸他不论是才名还是才干,乃至于名望声誉都胜过杨勇,因此他的自信在长年累月的夸赞中逐渐形成了自负。他曾以为这世上众人的目光,都会倾注在自己身上,直到遇见了萧夜心,他才知道世人夸他万般好,不及萧夜心看他的一眼,只可惜那位前西梁公主的心里竟放着弘宣这样心有所属之人。 杨广心中不平更觉得愤怒,因此他在弘宣的注视下,推开了萧玚,绕去禅房后面,想要亲自进去将萧夜心救出来。 众人的阻拦都没能阻止杨广的一意孤行,他披着一件干燥的斗篷,身手矫健地跳窗进入了禅房。 幸而房中杂物不多,尽管四处起火还不至于不能行进。 杨广眯着双眼,在滚滚烟尘中搜寻着萧夜心的身影。当视线终于锁定了那个蜷缩在墙角的身影时,他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 萧夜心的脸色在周围的火光映衬下都显得苍白虚弱,身上的衣服被伤口流出的血浸透,整个人已经陷入迷迷糊糊、将要昏迷的状态。 发现有人靠近自己的时候,萧夜心努力睁开眼。杨广注意到,她的眼波在起初那极为短暂的惊喜之后很快流露出失望的神情,这让他的心底受到了打击。 杨广直接将萧夜心抱起正要离去,身旁就窜出了一条火舌,他推开的同时不忘侧身护住怀里的萧夜心,低头时,发现她难受地皱紧了眉头。 ;阿柔,你坚持一下。杨广试图再一次寻找出路,尽管内心急切,但还是照顾着受伤的萧夜心,在感觉到她抓着自己的手臂时,他暗暗感到欣慰。 萧玚发现杨广找到萧夜心之后,立即让人清理窗口的稻草和火势,却没想到就在他要去接杨广时,有暴民朝窗口泼了灯油,瞬间加剧了大火燃烧的趋势。 杨广只觉得眼前忽然一片光明,随之一股灼热之气铺面而来,他回身之际,脚下没有站稳,直接靠去了墙边,手臂被灼伤,他却第一个询问萧夜心:;阿柔,你怎么样? ;不用管我。萧夜心轻轻摇头,;你不能有事。 ;我来就是要带你出去的。杨广收紧了抱着萧夜心的双臂,叮嘱她道,;抱紧我,我带你走。 生死一线的境地里,居然是这个相识不过两日的隋朝晋王陪伴在自己身边。他的话语简单明了,却给了萧夜心勇气和感动。她看着杨广坚毅的面容,在熊熊火光中依然毫无畏惧,却不知道在跟暴民对峙的时间里,他的脸上流露过怎样的焦急,他的心里为她有过多少的牵肠挂肚。 萧玚眼见火势越来越大,但杨广和萧夜心还被困在火场里,不免焦急万分。他正准备不顾危险地冲进去救人,却见弘宣上前到:;这间院子的房屋年久失修,寺中有巨木,或许可以用来撞开墙面。 兰陵立刻派人跟随弘宣去取巨木,再安慰萧玚到:;有办法总比坐以待毙好,靖王哥哥一定可以把人救出来的。 禅房内的火势渐大,但出路几乎都被封住,杨广的手臂疼得保不住萧夜心,遂将她放下。 ;连累殿下了。萧夜心致歉,;你原本可以出去的。 杨广一世英明,这次冲入火场救人是他二十年生涯中做的最冲动的决定,可他似乎并不觉得后悔,尤其当他看见萧夜心眼中有晶莹泪光闪动。 杨广握住萧夜心的手,此时此刻,他已经顾不得男女有别,忍着手臂的疼痛,告诉萧夜心道:;如果不能将你一起带出去,我为何要进来? 萧夜心此时正靠在杨广怀中,听着他的心跳,也听着外面那些凌乱嘈杂的声响,除了对杨广的感激,她不由地想,弘宣是不是没事了。 ;阿柔,跟我死在一起,你是不是很不甘心?杨广低眼去萧夜心。 萧夜心不想回答更没有力气回答,她安静地靠在杨广怀里,听见这个一向稳重内敛的晋王竟然会有如此之快的心跳,好像她每一次见到弘宣时那样。 剧烈的撞击引起了禅房中二人的注意,杨广将萧夜心护住,盯着正在颤动的墙面,眼底有震惊,也有期待。 墙面终于被破开的那一瞬间,杨广惊喜道:;阿柔,我们能出去了。 然而此时的萧夜心已经昏死过去,没能给杨广任何回应。 杨广即刻抱起萧夜心往房外冲去,终于脱离火海的那一瞬,杨广竟有些发颤。他贪婪地呼吸着此时的秋凉,借以稳定自己的情绪。 兰陵见杨广安然无恙,喜极而泣道:;晋王哥哥! 杨广将萧夜心交给萧玚,又命薛道衡等肃清暴民,态度之强硬,胜过以往。 见杨广要走,兰陵疑问道:;晋王哥哥,你要去哪? 杨广的眸光陡然锐利,语调阴沉且带着愤怒道:;找高颎。 杨广找上高颎时,这位此次伐陈的隋军元帅长史正默然等候,他料定了杨广回来兴师问罪,却没想到见到的会是一身狼狈的阳光。 ;晋王殿下这是怎么了?高颎神情自若地问道。 高颎私自斩杀张丽华就是对杨广的藐视,但们面对这对深受杨坚信赖的隋朝重臣,杨广还是克制了满腔的愤怒,先向高颎拱手以示尊敬,再问道:;高大人为何不经孤的准许就杀了张丽华? ;张丽华妖媚惑主,人人得而诛之,殿下难道觉得应该留下她么?高颎说得坦然无畏。 ;张丽华是该死,但不应该不声不响地就被杀,孤有更重要的事要让她去办。如今高大人一箭就将人杀了,让孤如何自处?杨广的不满已从言辞间表露无遗。 高颎假意向杨广作揖谢罪道:;张丽华的尸体还在,臣以为,也能帮助晋王殿下。 高颎杀了张丽华的结果对外而言和杨广的意图相差无几,但张丽华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于杨广之手,这对于他在江南建立威信,重塑人心就减少了说服力。 换言之,高颎私下处决张丽华就是在给杨广使绊子,归根究底,都是为了太子杨勇铺路。 杨广的私心不便在高颎面前宣扬,而高颎则打着大隋的名义打压杨广,此消彼长之下,不过是让杨广更为恼怒,加深了他和杨勇之间的嫌弃。 杨广的沉默代表着他在这件事上的退让,高颎便岔开话题道:;臣听说晋王殿下去天法寺平乱,为何去去两百人,却让殿下变得如此有失观瞻? 杨广没有理会高颎的挖苦,亦将浮上心头的杀机掩藏在平静的眼波之下,道:;既已诛杀张丽华,明日就昭告天下,也好让南陈的百姓出口气,方便我们接下去行事。 高颎拱手道:;晋王殿下深谋远虑,臣知道怎么办了。 杨广满腔的愤懑无处发泄,更不愿意再跟高颎纠缠,然而走前,他又问道:;陈叔宝呢? ;臣已经派重兵看守,不日就能请陈主入大兴觐见陛下。 ;辛苦高大人了。杨广语调生冷地丢下这句话便大步离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一章 太子 萧夜心在萧玚和兰陵的照顾下,伤势得到了治疗,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因为身体太虚弱,因此一直陷入昏迷状态。 杨广在见过高颎之后又火速赶来看望萧夜心,得知她无恙才终于放了心,却没想到被兰陵挖苦。 ;一向注重仪表的晋王哥哥,如今居然灰头土脸地在外面到处走,你是有多不放心我跟萧玚照顾萧姐姐?兰陵推着杨广出去,;你赶紧去把自己收拾了再过来,否则萧姐姐醒了见到你这样,不吓一跳才怪呢。 杨广自知失礼,即刻赶回住处熟悉,又以最快的速度回来。这一次,他直接将萧玚和兰陵都打发回去休息,自己一人留守在萧夜心身边。 萧夜心醒来的时候已是后半夜,台上的烛火都烧了大半了。 此时杨广正在对此次平陈之战进行归纳,叙写送回大兴的军报,也将对江南的未来的规划进行安排和解说,不想辜负杨坚委他以重命的信任。 萧夜心看着杨广专心致志书写军报的侧影,或许是烛光温柔,竟将他也衬得多了几分文人雅士的清和飘逸,不像是个带军打仗的武将——杨广从来都是文武双全的。 写到为难处,杨广停笔,眉头皱紧了一些。当然发现萧夜心正看着自己,他却即刻露出笑意,放下手中的笔,大步到床边,柔声问道:;醒了?有哪里不舒服么? 火场里他们依偎在一起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萧夜心还记得杨广的左手臂受了伤,因此询问道:;殿下的手臂没事吧? 杨广不以为意道:;上了药已经没事了。 突然安静的空气让两人都显得有些尴尬,萧夜心想要坐起来,杨广便扶着她,小心地为她弄好软枕,关心问道:;这么长时间没好好吃东西,饿么?我让他们去弄吃的? 萧夜心摇头,视线游移了一阵,最终落在桌上,问道:;这么晚了,殿下在写什么? ;将来要送回大兴的东西,都是些繁琐军务。 ;此次殿下平陈,斩获大功,将来在朝中必定得陛下重用,先恭贺殿下了。 ;平陈大战功劳该是属于全体大隋将士的,稍后都会论功行赏,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杨广想起萧玚之前说过的话,问萧夜心道,;听说萧夫人被召去大兴,萧玚此次正是来寻你的。你准备跟萧玚回去,还是跟我一起回大兴? 萧夜心已经完全明白了杨广的意图,可她根本不想去大兴,她还想去找弘宣,哪怕一次次地被拒绝,她还是放不下那个占据自己少女时光的人。 萧夜心眉宇间的忧伤已经让杨广明白了她的心意,可弘宣在天法寺那场大火之后就不见了,他没兴趣去找,所以干脆不在萧夜心面前提起。 见萧夜心沉默,杨广又岔开话题,道:;时候还早,你还是多休息,登天亮了,萧玚回过来,你们姐弟这次算是真的团聚了。 言毕,杨广自行回去桌边,提笔要继续写军报时,他转头对萧夜心道:;你不方便动,有事叫我。 重归于静的房间里,烛火再一次照亮了杨广俊逸秀美的脸庞,这个隋朝晋王的身上有着许多让女子倾慕爱恋的地方。萧夜心觉得,如果不是弘宣在杨广之前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她应该无法抗拒杨广给她的关心和温柔。 然而时间万事万物,有时候还是有先来后到之分的。 萧夜心的一声低叹被消融在暧昧的烛火之中,却在杨广心头留下了深彻的痕迹,那张还没有写完军报因此落了一个墨点,只能重写了。 萧夜心在建康养病期间,萧母张氏已经听从杨坚下达的旨意到了大兴。 杨坚向来是个周道细致又讲究名声清誉的人,即便是面对这些昔日的他国皇室,他也尽量做到以礼相待,因此在张氏协同家眷到大兴的第一日,他便亲自接见,随后就由独孤皇后代为照顾。 西梁皇室自从归顺北隋之后,一直恪守本分,安于封地,不敢越雷池一步,如今忽然接到杨坚的召命,所有人心里都为此感到困惑。 张氏这几日陪在独孤身边也是心事重重,但独孤不开口,她就不敢多问。 这一日张氏进宫,恰好遇见了当朝太子杨勇。 杨勇是正宫嫡长子,因此一出生便成为家族中最受关注的存。后来杨坚以隋易周,杨勇也凭借这个身份继任青宫,当了大隋的太子,虽然平日性格张扬了一些,但这个太子当得也算顺当,中规中矩。 独孤性格刚强,连杨坚都畏她三分,因此杨勇在独孤面前也收敛羽翼,和太子妃元氏不吵不闹,还算是相敬如宾——杨勇最宠爱的云昭训并不受独孤待见,因此从不敢随意进宫。 这些事,张氏过去只是听旁人提及,如今亲眼看见了,知道这杨氏天子之家的气氛太过冷淡,反倒不如他们偏安一隅,在江陵和睦安乐。 ;儿臣是受了父皇之命,给母后报喜来了。杨勇笑道。 独孤迟疑片刻,恍然惊喜道:;是不是阿摐有消息了? 阿摐是杨广的小字。 事关杨广不假,可孤独皇后忽然的热切却令一想母子情分生疏的杨勇颇为不悦,因此有些沉了脸,道:;是。 独孤笑比花开,道:;说与我听听。 杨勇将杨广送回报平安的内容一一告知,孤独皇后连连点头,最后问道:;阿摐可说什么时候回来? 杨勇如今的脸色已经铁青,闷声闷气道:;处理好江南的事,二弟自然就回来了。 独孤一心沉浸在杨广平陈有功的惊喜中,并未察觉杨勇的不悦。 此时,杨坚竟也到来,杨勇立即上前请安道:;父皇不是让儿臣来向母后报喜,怎么还亲自过来了? ;萧夫人来大兴多日,朕未曾好好款待,今日事毕就过来看看,顺道跟萧夫人商量件事。杨坚看向独孤。 独孤此时才想起杨坚所托之事,与张氏道:;说来倒是我们不好意思了。 张氏不知这几人究竟卖的什么关子,唯恐不利于萧家,诚惶诚恐道:;陛下与皇后但有吩咐,臣妾及萧家上下必定全力以赴。 独孤将张氏扶着坐下,好言好语道:;萧夫人以为我这大儿媳如何? 元氏不知独孤为何会忽然提到自己,一时紧张,不由看了杨勇一眼。 ;太子妃贤良孝顺,与太子举案齐眉,自然是好的。张氏回道。 独孤言语温和,道:;便是因为太孝顺了,总爱往我这儿跑,府里就少个能陪伴睍地伐之人。 至此,杨坚夫妇的意图所有人都已经明白了,不仅是元氏,杨勇都格外震惊,却因为杨坚在场而不敢即时开口。 张氏如今才明白,难怪在诏书中,杨坚要求她带着家眷来大兴,原来陪伴独孤联络感情是假,要为杨勇做媒才是真,而萧家上下,年龄与杨勇相仿的女眷,只有萧夜心了。 张氏一面感慨萧夜心离开江陵之举及时,一面跪在杨坚夫妇面前,道:;陛下与皇后厚爱,臣妾不胜惶恐。 杨勇素来偏爱出身卑微的云昭训而远太子妃元氏,独孤对此不满已久,如今和萧家这门亲事显然是独孤用来牵制杨勇和云昭训的手段。 一想到自己的亲生母亲竟对自己用如此心机,杨勇又气又无奈,袖中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掐着掌心,当真痛。 张氏在独孤的一番;诉苦之下根本没有任何回绝的余地,她只感叹自己一颗远离朝廷的心还是逃不过命运的安排,将来萧夜心嫁入皇家,不知要面对怎样的波折。 ;只怪旨意去得迟,当时阿柔已经离开了江陵,否则我就能早些见到她了。如今可找到人了?在何处?独孤问道。 ;人是找到了,不过受了伤正在休养,等伤好了就即刻来大兴觐见陛下和皇后。张氏回道,并不敢在这种时候让旁人知道萧夜心身在建康。 ;民间大夫多半医术平平,要不要派御医去看看?独孤问道。 张氏谢绝了独孤的好意,有听了半日不痛不痒的说辞,这才告退回府。 刚回到太子府,杨勇就听见了元氏的冷嘲热讽:;还说陛下跟皇后不在乎殿下,这就已经忙着为殿下纳新人了呢。 杨勇在宫中受了独孤的暗气没出撒,如今被元氏一激,怒气冲天不可遏,扬声斥道:;你以为孤愿意么?府里有你一个已经鸡飞狗跳,将来多一个母后的眼线,这太子府还待不待得下去了! 府中下人具在,杨勇这样毫无顾忌地责备自己,元氏心里的委屈便如洪水决堤一般不可收拾,生气之下,她也懒得跟杨勇争辩,哭着掉头跑开了。 杨勇掷袖怒道:;简直不可理喻。 此时有心腹上前,还未开口,就被杨勇劈头盖脸地骂道:;没看见孤正心烦么!有什么晚点再说。 心腹却不敢怠慢,垂首回道:;高大人有密信送回。 杨勇眼光大变,压制着怒火从心腹手中夺过密信看了起来。 高颎在信中将杨广在建康的行为和心思都详细告诉了杨勇,甚至提到了萧夜心和萧玚。萧家虽然已经失势,但在江陵一带仍有声望,若要召集人马,也会有人响应,成为一股不可完全被忽略的力量。这便是高颎提醒杨勇要提防之处。 杨勇看过信过冷笑一声:;好你个杨广,果然包藏祸心。不过你肯定想不到,最疼爱的你的母后会亲手断了你的这个念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二章 焚书 杨广自从带兵南下便一心专注在伐陈大业上,除了萧夜心的忽然出现在他的心头划过一道惊鸿掠影,他在有限的时间里已然无暇去旁顾其他,更不会知道大兴城中将要发生的变化。 自从占领建康之后,杨广除了整顿隋军军纪,竭力安抚南朝民心,支持因为战火而中断的江南百业之外,还大肆收集散落各处的图书经典,招纳才学之士进行修编整理,很看重这一带将来的发展。 秦王杨俊曾说他的这些举动太过浪费时间,应该尽快将战后的情况汇总,他们好回大兴复命。杨俊更嫌弃江南太过娇媚柔弱,拔不开阵势,上不了台面,有的只是淫词艳曲,歌舞升平,否则也不会有南陈那样,君主昏聩,被一个女人把持朝政的局面。 杨广每每听到这些言论都不会采纳,虽然他也想今早回大兴复命领功,可偏就是这烟花风流的江南,在他将将踏足时便让他有了留恋之意,更别说他和萧夜心在此重逢,江南于他便是不可说之美妙。 萧夜心在杨广的精心照料下很快恢复了伤势,亲自向杨广致谢。 ;阿柔不必客气,这是我该做也是想做之事。杨广望着窗外已经凋零的树木花草,心情却格外的好,想来除了因为大战靖捷,更因为萧夜心身体康复,不用卧床之故。 面对杨广的示好,萧夜心总是抱愧,她低头道:;我来是有三件事想跟殿下说。 ;你说。杨广殷切道。 ;第一件方才已经做了,便是向殿下致谢。第二件……萧夜心犹豫片刻,在杨广热切的注视下,她才支支吾吾道,;我是来向殿下辞行的。 杨广在瞬息间黯淡的目光让萧夜心更不敢面对,只能侧过身去,尽量避开他的注视。 ;你要跟萧玚回大兴? ;不,我不想去大兴,这也事关我来找殿下的第三件事。 杨广眯起眼盯着萧夜心道:;你要孤帮你避开萧玚的注意,离开建康? 被杨广看穿了心事,萧夜心只有点头道:;请殿下成全。 杨广转身坐下,提笔继续写那份还没有完成的藏书楼筹建书,淡淡回应道:;孤不能答应你。 杨广实不忍心见萧夜心如此,也觉得自己的态度过于冷漠,遂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道:;萧玚说是父皇召你们去大兴,既是皇命,你听从便是,这就是孤不能帮你的理由。 他明知萧夜心是想去找弘宣,私心作祟,当然不会就这样放萧夜心离开。 此时有人在外亟亟叩门道:;殿下,有要是禀告。 杨广将人招进来一问,才知是贺若弼放火烧了杨广临时放置图书的楼阁。 萧夜心见杨广怒火中烧,知道情况不妙,便不在此时多提自己要离开的事,更跟着杨广去了藏书阁。 青天白日之下,在建康城燃起的这场火和滚滚浓烟格外引人注目,即便百姓们对此充满好奇且议论纷纷,可围在藏书楼周围的隋军士兵还是让他们不敢当街造次。 杨广赶到时,大火已经烧到了阁楼顶端,可以说就算是神仙下凡,也不能救下楼中的藏书,而杨广的怒火在那蔓延向天际的灰烟催化之下,已然膨胀。 ;传贺若弼!杨广怒道。 贺若弼为北隋名将,和高颎一样,深受杨坚宠信。但不同于高颎的镇定收敛,贺若弼的行事作风要乖张不少,就连高颎杀张丽华都要趁杨广不备才下手,可贺若弼竟敢堂而皇之地将杨广的命令付之一炬,可见其外扬不羁的性格。 贺若弼本就反对杨广长久逗留在江南,更不认同南朝的书典诗词,认为皆是淫词艳曲,误人误国,这才违抗杨广的命令,放火烧楼。 面对杨广的诘责,贺若弼更是振振有词,道:;南朝贪腐,风气奢靡,所作书籍必定也受其风气影响,糜烂不堪。臣今日烧了,是防止这些东西害人,晋王殿下就别心疼了。 ;贺将军烧的是南朝书,毁的却是陛下辛苦打下的江山。萧夜心道。 贺若弼心中不服,责问道:;我大隋江山千秋万代,哪里是你这个妇孺之辈能信口开河的。 ;陛下命晋王殿下率大军南下,难道只是为了要土地?立国之本在民,既然我们打下了南朝的徒弟,那么南朝的百姓也就是大隋的百姓,不应该了解他们么?自晋之后,南北分裂已久,两地民风相差甚远,若用北法治理,难免会引来南朝百姓的不满。萧夜心正色道,;如贺将军所说,南朝诗书受当地风气影响,那么对于大隋了解南朝风情相当有用。晋王殿下命人收集南朝书籍,正是想从这些书里寻找出适合治理南朝百姓的办法。 ;民安则国安,只有了解南朝的百姓,才可能找出最能安抚他们的方法,从而让本就远离大兴的江南之地长治久安,这也才有利于大隋治理天下。如今贺将军将这些书籍全都烧了,且不说其中有多少南朝文史的精华,便是想要了解当地民风民俗,都少了许多疏通讲解,也浪费了晋王殿下这些日子以来的心血。言毕,萧夜心退到了杨广身后。 高颎在杨广到达之后来到,听见了萧夜心那一番言论,不由击掌赞叹道:;萧小姐思虑之远,所谋之深,老夫佩服。辅伯,你在被战场上骁悍勇猛,戎马天下,可在文治上还是略逊一筹。 贺若弼被萧夜心说得哑口无言,又被高颎挖苦,心头不快却自知理亏,索性挥手道:;我这就去把火灭了,能抢多少回来就抢多少。 高颎拈须发笑,继而转身对杨广道:;大兴有消息传来,陛下在询问殿下的归期了。 ;多谢高大人转达,孤回亲自传讯回大兴。杨广态度冷淡。 高颎又向萧夜心拱手道:;老夫听说萧夫人受召进入大兴,如今已在宫中多日,萧小姐要不要前去看望? 萧夜心觉得高颎所言看似随意,却像是威胁,她如果不去大兴,张氏很可能受到牵连。如此一想,她有些心烦,却又不能在高颎面前发作,只能忍耐道:;行程已在规划之中,谢高大人提醒。 稍后萧夜心跟随杨广回去住处,忽听杨广问道:;真的打算回去了? 情势逼人,萧夜心纵使再任性,若面对的是家人的安危,她也只能暂时妥协。可她仍旧不想面对这样的事实,便不甘愿地点点头,算是回答了。 杨广见萧夜心这无可奈何的模样,便知她是真心作答,由此放心了一些,对她道:;我有一件事,想请阿柔帮忙。 萧夜心疑惑道:;殿下请讲。 ;兰陵私自离开大兴也有一阵日子了,我这个妹妹天性好动,若是没人看着她,不知她又要跑去哪里。我想请阿柔带兰陵一起回去,我也放心一些。 杨广总是含笑的眉眼带着说不清的暧昧,萧夜心总能被他这样的眼神搅得心乱,便忘了杨广跟她说的正事,没有作答。 杨广见萧夜心双颊微红,看来娇俏可爱,因为贺若弼和高颎带来的不悦因此淡薄了不少,如今更想亲近一些,便往萧夜心身边靠了靠。 萧夜心急忙退开,羞得背过身去,却听杨广笑出了声。她明知是杨广逗自己玩,又找不到可以反驳的话,又气又急之下回头嗔了杨广一眼,却不知自己这般故作凶恶的模样落在杨广眼里却是别样生动有趣。 杨广走去萧夜心身后,话语中满是笑意,道:;我请你带兰陵回去,主要还是因为有萧玚在,兰陵会听话一些。否则让别人送,她是公主,她若要闹事,没得敢管,也就看不住。 萧夜心休养的这段时间里,兰陵天天都来看望,每次都拖着萧玚。其实不光是杨广说的那些,萧夜心也觉得过去我行我素,不服管教的萧玚在兰陵面前听话乖顺了不少。如今这样一想,仿佛真有可以发展的机会。 但萧夜心从来不想跟杨家牵扯上关系,纵然兰陵和萧玚还是少年烂漫,可不免总让萧夜心为将来担忧。 ;阿柔。 ;啊?萧夜心下意识地回应,转身时恰好撞在了杨广怀里,她被那双深情璀璨的眼眸吸引,未觉杨广顺势扶住了她的后腰,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我说了你跟我一起回大兴……兰陵拉着萧玚来找杨广,未料会见到杨广怀抱萧夜心的旖旎画面。她立刻捂住萧玚的眼睛,自己却睁大了双眼,想要看个过瘾。 萧夜心想要推开杨广,可杨广反而将她拉进怀里,从容问兰陵道:;你们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萧玚按下兰陵的手,惊讶却也高兴,回杨广道:;我们是来请晋王殿下准许,让我们一块回大兴的。 ;孤正跟阿柔说这件事,既然你们都同意,就择日启程吧。杨广转过视线,柔声问萧夜心道,;你想什么时候回去? 萧夜心终于从杨广怀中挣脱开,丢下一句;越快越好便跑没了影儿。 兰陵指了指萧夜心离开的方向,催促杨广道:;还不去追! 言毕,兰陵拉着萧玚有说有笑地走了。 杨广正要去追萧夜心,却发现了她落下的玉佩。这已是他第二次拿到了这代表萧夜心的东西,既有这样的缘分,他便想收在身边,等将来萧夜心想起来了,亲自来问他要。 况且萧夜心就要离开江南,没有她的日子,这块玉佩还能让杨广睹物思人,不至于太过寂寞。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三章 赐婚 高颎将当日萧夜心当众对答贺若弼之事传书送回了大兴太子府,杨勇看后更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准太子侧妃有了兴趣。 然而一切都还只是在独孤和张氏的口头约定中,杨坚尚未下达正式诏书。未免夜长梦多,杨勇趁着张氏又一次进宫陪伴独孤的机会,当面提出了这件事。 ;儿臣知道,过去儿臣多有做得不够,让母后为难的地方,导致母后为儿臣操心。儿臣近来在府中思过,已是知道错了。杨勇看似真诚地在孤独面前叩头谢罪,;那日儿臣听母后和父皇的意思,是想为儿臣和莒国公府的小姐定亲。儿臣听闻,萧小姐博文聪慧,知书达理,心想若能与之缔结姻缘,将来太子府中也有人帮婉儿操持,不至于婉儿太过辛苦。 见杨勇在张氏面前如此急色,独孤暗道他有失教仪,可看杨勇一片诚心,她却不便当着外人的面多加指责,只能故作轻松道:;看看你这样子,哪里还有一国储君的风度,让萧夫人看笑话了。 张氏惶恐起身道:;承蒙陛下与皇后垂爱,又蒙太子怜惜,臣妾替小女谢恩。 杨勇朝张氏施礼道:;杨勇日后必定善待萧小姐,夫人放心。 本就寄人篱下,面对杨家人的软语胁迫,张氏如何反驳推辞,只是暗道萧夜心从来自有主张,否则也不会突然离开江陵,只怕将来赐婚圣旨下达,还会引来风波。 有了独孤和张氏的明确首肯,杨勇便大胆去了杨坚面前请求赐婚。如此,杨、萧两家联姻的消息很快便公告天下,人尽皆知。 此时萧夜心等人正在从建康去往大兴的路上,投诉驿站时,恰好遇见了从大兴去建康传至的官差。 兰陵一时兴起,拿出自己的印信交给那人,道:;我是兰陵公主,正要回大兴去。你们奉了陛下什么旨意,这样快马加鞭地要建康? 官差认出了兰陵的印信,随即行礼道:;禀公主,是好事。 兰陵一听,随即眉开眼笑,迫不及待问道:;大兴出了好事?什么事,快跟我说说。 ;陛下要为太子殿下纳妃,虽说是侧妃,但陛下和皇后都说要隆重举办婚礼。这会儿真是让小的赶去建康通知晋王他们,速速江南事务处理完毕,早日回大兴准备太子的婚礼。 官差说得兴奋,兰陵却冷静了下来,道:;太子哥哥纳太子妃的时候父皇和母后都没这么隆重过,如今竟然还要催促晋王哥哥回去,真是稀奇了,这个太子侧妃,什么来头? ;是江陵莒国公府的小姐。 兰陵闻讯大惊失色,道:;你再说一遍! ;陛下下旨赐婚的,是太子殿下和江陵莒国公府的小姐。 ;你说什么!萧玚的声音忽然出现。 兰陵循声转头,看见的不光是萧玚,还有同样一脸震惊的萧夜心。她即刻上前,将二人拉回房中,此时才发现萧夜心的手心里已经沁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不就是普通召见,怎么会成赐婚了呢?萧玚至今还觉得这件事匪夷所思。 ;无缘无故不会平白召见外地封公的。比起萧玚的焦急,萧夜心虽然神情虚晃了一些,还是冷静的。她靠着门框,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想是陛下和皇后早就有了这个打算,所以才让母亲携家眷一起去大兴,如今这道赐婚的圣旨,可以说是早有预谋了。 ;太子哥哥都已经有太子妃了,府里其他服侍的妾室也不是没有,他还冲着那个云昭训,现在又要娶萧姐姐,这算怎么回事?兰陵愤愤不平道。 ;我不能嫁给太子。萧夜心此时的眼神已经完全表露了她对这桩婚事的抗拒。 ;萧姐姐明明和晋王哥哥两情相悦,当然不能嫁给太子哥哥。兰陵道。 萧夜心此刻没有心思向兰陵解释她和杨广的关系,只知道她不能就这样回大兴,否则她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希望了。 ;你们现在还要带我回大兴么?萧夜心问道。 萧玚和兰陵都意外于萧夜心的问题,也同时给出了他们的答案:;当然不。 萧夜心深感安慰,又问道:;我要走,你们还拦着么? 萧玚拍案道:;事关你的终身幸福,我要是还拦着,就对不起咱们从小长大的情分。 兰陵为难了一阵,道:;虽说都是我的亲哥哥,可这件事父皇和母后做得太不地道了,我也不想看见萧姐姐嫁给太子哥哥,这样就太委屈晋王哥哥了。 ;谢谢你们理解我。 ;对了。兰陵灵机一动,拉着萧夜心道,;你可以马上回建康去找晋王哥哥,让他想办法。母后最疼晋王哥哥了,她是不知道你们的事才会答应这门亲事的,如果晋王哥哥出面,说不定能请父皇收回成命呢。 杨广一旦被卷入这件事里,他和杨勇之间的嫌隙就会更深,立场也就更敌对,对他而言绝对不是好事,而萧夜心更不想将他牵连进来。 但兰陵说对了一件事,萧夜心确实想回建康。 室内一阵沉默,兰陵却忽然犟萧夜心往外推:;萧姐姐,你快回去找晋王哥哥,别再耽搁了,时间拖得越久,这件事就难办。萧玚,你和萧姐姐一块去,好在路上保护她。 ;不用。萧夜心制止道,;我一个人快马加鞭回去还快一些。萧玚,你别忘了答应晋王的事,要安全护送公主回大兴。 ;我有那么多护卫…… ;萧玚还要回去见母亲,想办法替我圆谎,否则万一陛下怪罪下来,母亲连个依靠都没有。萧夜心走去萧玚面前叮嘱道,;替我向母亲说声对不起。 萧玚从萧夜心的言辞间感受到了诀别的味道,像是她要去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事关生死。他拉住萧夜心道:;姐,你到底要干什么去? ;当然是逃婚。兰陵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复杂,甚至觉得帮助萧夜心回建康是见义勇为的好事,因此心安理得起来,;但这个逃婚是暂时的,等萧姐姐和晋王哥哥想到了办法,他们还会回大兴的,是不是? 萧夜心迟疑多时才道:;嗯,我会回去的。 ;既然如此,还是赶紧启程,快点去见晋王哥哥的好。兰陵催促道。 萧夜心便是怀着满腹愁绪和对萧家的担忧踏上了返回建康的路途。她一路上快马疾驰,不敢有一刻耽误,终于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建康,直奔天法寺——她不知,在她入城的第一刻就已经落入了别人的监视中。 虽然经历了暴民的摧残,但在那一场大火之后,杨广还是命人主持修复了这座江南古刹,如今天法寺照常迎接来往香客,香火依旧鼎盛。 萧夜心进入寺中便与迎门僧人道:;我要见弘宣师父,我是从江陵来的。 僧人面色微变,转身离去,不多时又出来,将萧夜心迎了进去。 再见弘宣,萧夜心发现他清瘦了不少,僧袍穿在他身上都有些不合身了。 ;你怎么回来了?弘宣的眼里尽是悲凉凄伤,与他这一身出家人的打扮很不相符。 ;因为我知道,只有我走了,你才会回来。萧夜心近到弘宣身前,却见他退开。面对如此冷遇,又想起来自大兴的那道圣旨,萧夜心难以自持地落了泪,道:;陛下让我和太子成婚。 弘宣同样对这个消息倍感意外,在他的认识里,萧夜心应该是站在晋王杨广身边的。片刻的惊讶并不能改变弘宣依旧平静的面容,他就像是陌生那样,态度冷淡地对萧夜心道:;恭喜。 萧夜心一把拽住弘宣的手,情绪激动地问道:;是不是不管我嫁给谁,你都不会想要阻止?是不是不管我怎么求你,你都不会愿意跟我走?你宁可躲着我,知道我离开了建康才来回,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为了谁才这么坚持地要留在这儿?而我就不能成为你停留的理由呢? ;阿柔,我们一块长大,我一直将你当做最亲近的妹妹,希望你能有个好归宿。不管是晋王还是太子,对你来说都比跟我在一起要好。弘宣硬生生地将萧夜心的手掰开,道,;你想要的,我给不了你。 ;可除了你给的,别的我的都不稀罕。萧夜心再一次迫近弘宣,泪眼恳求道,;弘宣,你跟我走好不好?我们离开建康,去别的地方。你忘了你心里的那个人,也忘了我们之前的身份。你既然可以眷恋红尘,为什么不能试着接受我? ;你不应该回来的。弘宣垂眼,;就算回来,你也不应该找我,我帮不了你任何的忙。 ;你可以,只要你跟我走。 ;可是我的心早就留在这儿了。弘宣双手合十,行着出家人的礼节,却说出了世俗之人的言语,;我曾经不愿意离开,是因为她一直在这儿。我如今不愿意离开,是因为还没有怀念够我和她的过去。阿柔,不管我身在何处,我的心里只有她,容不下第二个人。 萧夜心擦去脸上的泪痕,也抹去了方才的柔弱,双眸依旧顺润却目光坚毅地看着弘宣道:;能不能告诉我,这个幸运的女子是谁?我很想知道,究竟是谁可以让你这样牵挂留恋,得到我这一生都不可能得到的感情。 弘宣每一次想起那个名字,心底的感受就异常复杂,他明知深爱着,也知自己痛恨着。 他爱她的妩媚与风情,爱她每一次看自己时的温柔,哪怕是在他身下承欢时的放荡,只要是属于张丽华的一切,他都深深地爱着,迷恋着,无可自拔地沉沦着。 然而张丽华终究是不属于他的,他没能力驾驭那样一个聪慧有手段的女子,即便她顾念着彼此有过的关系,想要保护他,可他知道,张丽华的心从来都不在他身上,他不过是她众多的爱慕者之一,而又恰好幸运地与她有过真切的交集。 弘宣恨自己的无能,也恨张丽华的多情,但这不但没有减弱他对她的感情,反而成为了他如今继续活下的动力——他想要把这份无望的感情继续下去,至少还有他记得那一段不为人知的不伦之恋。 当萧夜心从弘宣口中听到;张丽华这个名字的时候,她觉得解脱了,一直以来困扰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可她这辈子都输了,输给了一个死人。 ;谢谢你给了我答案。 萧夜心离开的时候,弘宣终于将目光落在了她失落悲伤的背影上,看着她缓慢地走向门口,看着她失魂落魄地开了门,悄无声息地走出了自己的视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四章 夜酒 萧夜心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天法寺的,她仿佛看见了很多人,听见了很多声音,可留在她脑海里的始终只有弘宣在提起张丽华时的怀念和温情。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弘宣的样子,这让她倍感意外,也心痛得无所适从。 江南深秋的黄昏比江陵要冷清多了,萧夜心独自坐在沿河岸边,吹着凉薄的冷风,感觉到有冰凉的东西落在自己身上——又下雨了。 原本只是稀疏飘洒的雨丝很快变得细密,濡湿了萧夜心的衣发,沾在她的长睫上,已经让分分不清那究竟是雨水还是未干的泪水。 本就因为刚刚经历了战乱而萧条的街市因为这又一场来临的秋雨而变得更加凄情,可哪怕雨势越来越大,嘈杂的雨声完全将萧夜心包围,她依旧孤零零地坐在河岸边,双眼空洞。 感觉到有人靠近身边,萧夜心却没有抬头。她知道是谁,却并不想再接受他的帮助,淡淡道:;我只想一个人静一会儿,不用管我。 杨广就执伞站在萧夜心身后,她沉默,他便不说话,尽量将伞往她身边凑一些,就这样陪了好些时候。 萧夜心回到行馆梳洗之后,发现杨广已经温酒以待。她感谢杨广给予自己的耐心和温柔,坐下的时候,她听杨广关心道:;秋雨寒凉,喝点温酒,舒服一些。 萧夜心一口气干了整杯酒,温热的酒液流入体内,确实驱散了一些秋雨带来的凉意,她又将空酒杯递给杨广。 杨广没料到萧夜心会有这种举动,小小的吃惊之后,他笑着为她斟酒,和萧夜心共饮一杯。 萧夜心自踏入建康的第一刻,就有杨广布置在城中的线人进行监视,他也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只是战后需要他料理的事情太多,他不能立刻赶去,这才让萧夜心在秋雨里枯坐了那么久。 那时他赶到河边,见到那个凄清孤独的背影时,他有一种想要上去抱住她的冲动,但终究忍了下来。 ;怎么又回来了?杨广知道萧夜心是去找弘宣的,可有时候人就这么傻,明知故问是希望得到一个根本不可能有的答案。 ;找弘宣私奔。萧夜心说得了无生机。 如此直白的回答刺激杨广握紧了手中的酒杯,一向用来伪装的表情在此时也无法掩盖他内心的对弘宣的妒忌。 ;我知道他不会跟我走,我只是想再见见他。萧夜心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殿下见过张丽华么? 一旦想起在临春阁里短暂的相处,杨广的心情便有些复杂,他甚至对萧夜心心存愧疚,低下视线道:;见过。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广强迫自己平定心神,给出一个相当敷衍的答案:;建康城里的人如何描述她,她就是什么样。 杨广的回避反而让萧夜心释然了一些,她又想喝酒,却被杨广拦住。她的手被按在他的掌心里,那样温暖,却将弘宣对自己的疏远衬托得更加绝情。 杨广拿过酒壶自斟自饮起来,道:;你不会喝酒,点到即止就好。 ;所以她不只是长得美而已,是不是? 没头没尾的问题让杨广停下的喝酒的动作,他将自己关于张丽华仅有的记忆回溯了一番,神情凝重道:;只怪她到了陈叔宝身边,也没有逃过江南的绮丽如梦。 杨广的说辞显然是给予了张丽华肯定,尽管萧夜心依旧悲伤,可如果弘宣喜欢的人不是一个仅有美色的尤物,那么她输了也就没有那么不甘,更何况,连眼光都认同了张丽华,她再计较就是她的不对了。 可那毕竟是她心爱之人,纵使被弘宣恋慕的对象再好,她到底意难平。 萧夜心垂眼坐着,眼泪又落了下来。她赶紧擦去,道:;让殿下笑话了。 杨广终于又为她倒酒,道:;有我在,喝醉了也无妨。 萧夜心感激地看向杨广,人生第一次借酒浇愁。 喝得不省人事的萧夜心最终倒在了杨广怀里,呢喃着说着什么。杨广将她抱去床上,她没有任何反抗,始终含糊地说着话,再慢慢入睡。 杨广看着萧夜心还算安然的睡容,有些放心,却也更失落。并且因为今夜看多了萧夜心因情而伤,他甚至有些烦躁,便不像从前那样彻夜守在萧夜心身边,而是命人在旁照顾,自己回书房去了。 夜深人静之时,有人在外叩门。还在做江南筹建计划的杨广没有停笔,道:;进来。 余光中有一道纤细身影出现,却在进门之后没有了动作。 杨广这才抬头去看,见到一张有几分熟悉的脸,却没能第一时间想起她是谁,问道:;你是? 女子身形聘婷,步态袅娜,走到杨广面前行礼道:;宁远见过晋王殿下。 杨广恍然,眼前这个衣裙粗陋,几乎没有发钗装饰的女子竟是当日在南陈皇宫持刀要杀他的宁远公主。 只因匆匆见过一面,而宁远的装束和当日大不相同,所以杨广没能立刻认出来,如今知晓了她的身份,他便问道:;南陈皇室应该已经跟前陈主去大兴了,你怎么还在建康? 宁远忽然跪在杨广面前道:;罪女有一个不情之请,请晋王殿下答应。 杨广放下手中的笔,走去宁远身前将她扶起,道:;我主仁德,伐陈之后不会为难归顺的南陈皇室,你可放心去大兴。 ;罪女不想去大兴。宁远已显哭腔,;罪女想……留在晋王殿下身边。 杨广诧异,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大隋平我南陈,确实是害罪女国破家亡的仇人。可后来罪女才知道,殿下治军严谨,隋军并没有在建康城中肆意虐杀百姓,隋主也没有为难我哥哥,反而封侯开府将其安置,一如对待其他归降王族,已是宽厚仁爱了。宁远道。 ;既如此,你大可跟随陈叔宝一起去大兴,若果是怕入宫为奴,孤可以托人照顾,不会太为难你的。 宁远意外道:;当日罪女刺杀晋王殿下,殿下难道不想杀了罪女么? 杨广笑道:;建康城中尚有因破国给与隋军对抗的百姓,遑论你是南陈皇室,其中仇恨自然更甚于民。见你如此急切,孤反倒觉得南陈并非人人贪生怕死,还有令人佩服的存在,尤其是一名弱质女流。 宁远不知杨广素来以柔和温谦的表象示人,自第一次见面被他入托春风拂度的笑容感动之后,今夜又被这友善之色感染,更因他本就样貌英俊,又对自己以礼相待,不免心潮微动,道:;罪女自知身份低微,但请晋王殿下怜爱,让罪女留在殿下身边服侍,不要送我去大兴皇宫。 ;大兴皇宫并非龙潭虎穴,你不用害怕。 ;国破之时,罪女已经无所畏惧。如今若有贪生怕死之念,便是因为想得殿下垂怜,保全性命,报答殿下。宁远曾认为张丽华卖国求荣,事到如今,她竟因这曾经的敌人而畏惧死亡和分别,说来可笑却是肺腑之言。 都说南朝女子性格婉约,可就有如张丽华那般直言不讳之人,今夜又有宁远这番表白,不由让杨广心中困惑,世上出传言究竟还有多少可信。 见杨广不应声,宁远大胆地伸出手,轻轻扯住了杨广的衣角。 低头时,杨广见到宁远满是恳求的晶莹眸光,那样渴望他的回首一顾,真切地表达着对他的需要,与萧夜心对他的置若罔闻大相径庭。 他已被萧夜心冷落了一整夜,如今见宁远殷切热烈地看着自己,先前那淡薄的酒意似在此时聚拢,让杨广的神智不若方才清明冷静。 杨广将宁远扶起,这一次他没有松开握着宁远的手,掌中柔嫩如脂的肌肤如是化在了越来越浓重的酒意中,让他不自觉地想要摸索更多,摄取更多来自宁远对他的依赖和仰视。 杨广的手逐渐探入宁远的衣袖,指尖尽是少女吹弹可破的肌肤感受。看着宁远已经潮红的双颊,他甚为满足,顺势将面前柔弱的身体拥入怀中,目光迷离地看了起来。 为了留在杨广身边,宁远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可真当被杨广抱住时,她又悲从中来。即便南陈腐朽,即便朝政被张丽华把持,她却还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可现如今却落到了要以色侍人的地步。哪怕抱着她的是杨广,是她爱意萌发的最初那人,单对于曾经的皇室娇女而言,依旧是难以启齿的羞辱。 内心的羞愧让宁远想要推开杨广,可她纤纤女流哪里是率军之将的对手。她的反抗反而促使杨广对她的征服欲望,硬是将她压到了书桌边。 桌上的烛火因这一记震颤而扑朔,宁远惊慌地看着伏在自己身上的杨广。他的面容俊秀得依然令人无法抗拒,如今全情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似有魔力一般渐渐化去了她想要抵抗的意图。 感觉到抵在胸口的手慢慢松开,杨广的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伸手在宁远的眉眼之间轻抚,道:;不要总是皱着眉头,有我在你身边,你大可忘了那个人。 深情脉脉的言语出自杨广之口,然而这无限的温存却不是他给宁远的。可这有什么关系?她想尽了办法留在建康,就是希望能够见杨广一面,想留在她身边。现在她就在他怀里,近在咫尺,又有什么豁不出去呢? 烛光中,杨广的眉眼缱绻温柔。 宁远颤着双手捧住杨广的面颊,她听见杨广问:;你的手怎么在抖? 杨广顺势将宁远的手裹在掌心里,关心问道:;是不是淋了雨,现在还觉得冷? 非是身体觉得冷,而是心冷。 杨广小心呵护地搓了搓宁远的手,又眉眼含笑地看着她,问道:;还冷么? 泪水滑落的瞬间,宁远感受到贴近脸颊的温柔。她情不自禁地注视着面前的杨广,感受到了正在靠近自己的短促的呼吸。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五章 心结 一阵劲疾夜风猛然吹过,房外的树影随之剧烈晃动,混合着杂乱的雨声发出扰人心烦的声响,惊动了烛火下呼吸交缠的身影。 杨广朦胧的视线因这突来的声音清亮了一些,他皱着眉回头看了一眼窗纸上犹如人影摇动的树影,烦躁得想要命人立刻将其砍去。可怀中温香软玉,情意正浓,她不想断了兴致,便不欲理会这恼人的秋风急雨。 然而当视线落回怀中的人影,看着泪眼婆娑的宁愿,杨广尚余酒气的眸光陡然变得冷厉,头也跟着疼了起来。 宁愿被杨广骤变的神情吓得不知所措,红着一双眼睛直直盯着他,又怕惹恼了他,便不敢做声,努力克制着身体不自觉发出的颤抖。 事态虽能挽回,但杨广看着暴露在自己眼前的香肩酥胸,只觉得头疼欲裂。他扶着桌沿,费了好些力气才从宁远身上撤开,无心安慰,揉着太阳穴道:;你回去吧。 宁远胡乱地将衣裳扯了扯,哭着跑出了书房。 窗外的大风仍在继续,风声古怪,和着树枝摇晃的声响似是对杨广刚才的行为发出了无情的嘲笑。杨广越听越觉得气恼,立即召人,连夜将房外的书全都砍了。 日此萧夜心酒醒,想起昨夜杨广的陪伴,她正想去致谢,却在半道上听见有侍卫窃窃私语,说的正是昨晚杨广和宁远在书房春宵一度之事。 萧夜心一直认为杨广是正人君子,就算不是不近女色之辈,也不会做出这种狎昵侍女的行为,可听那些侍卫津津乐道地说着,又想起他素来对自己的示好与温柔,便由衷觉得天下乌鸦一般黑,哪怕是杨广也逃不出色欲二字。 萧夜心正要转身离去,却遇上了高颎。 昨日萧夜心赶到建康,从大兴从来的杨坚的召命也一并抵达,因此高颎已经知道了她和杨勇的婚事,并且在之前也见到她和兰陵一起回了大兴,却没料到会在此时此地再见萧夜心,不免心中惊疑。 ;萧小姐不是回大兴了么?高颎问道。 ;临时想起一些事,赶着回来处理,稍后就立刻动身回去。萧夜心回道。 ;找晋王? 萧夜心迟疑片刻,道:;不,只是既然回来了,就来向晋王打个招呼。 高颎露出惯有的三分假笑,道:;陛下为太子殿下和萧小姐赐婚的旨意已经送到大兴了,想来晋王已经知道,将来做了叔嫂便是自家人,萧小姐若有难处,寻晋王想想办法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高颎言辞间的警告让萧夜心非常不悦,可她无法辩驳,只能忍了这口气,问高颎道:;高大人要去找晋王? ;既是陛下的旨意,要晋王尽快处理江南事宜早日回大兴准备太子与萧小姐的婚礼,老夫自然是要督促的,免得晋王专心于江南,忘了大兴的喜事。高颎眉眼间透着几分得意。 ;既如此,我不耽误高大人和晋王商讨正事,告辞。萧夜心快步离去。 高颎看着萧夜心匆忙的背影,心下为杨勇赢了一仗而高兴,正要去见杨广时,和方才的萧夜心一样,听见了一些不登大雅之堂的流言。 萧夜心本想不告而别,直接离开建康,可当她驾马经过天法寺时,还是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她相见弘宣,可并不知道见面还能说什么,不论是他们之间的感情,还是如今外头的局势,他们都不可能有将来,只是她的心结未解,还在执着而已。 寺中种有一棵百年古树,建康城中的百姓多会来这棵树下许愿祈福,因此树上垂挂着许多写满愿望的许愿牌。 萧夜心顺着人群到树下时,发现弘宣刚刚挂了一块许愿牌到树上。她没有上前打扰,而是等弘宣离开之后才上前,看一看他写了什么。 愿阿柔尽忘前尘,此生安康。 所有的无情都是因为他仍是一个心中有情之人,只是并非男女之爱,不可以一生相许而已。 萧夜心一时感慨,也去写了一块许愿牌挂在树上。 ;你为何不辞而别?杨广看着萧夜心意外地转过身,他大步上前道,;就算要走,你也非来这里不可么? ;我只是路过。萧夜心抬眼去看杨广,;殿下昨晚休息得好么? 不知为何,杨广从萧夜心的眉眼里感受到了过去从未有过的尖利,她就像是故意挑衅一般盯着他,就连说话的语气都透着古怪。 杨广凝眸注视着萧夜心,眉头微微皱起,未曾作答。 萧夜心淡漠地垂下眼,道:;我来建康的事已经办完,殿下应该也已经收到从大兴传来的旨意,还是遵旨照办,不要浪费时间了。 萧夜心刚要离去,却被杨广拉住,听见他问道:;你当真愿意就这样嫁给太子? ;家人都在大兴,不敢不回。萧夜心正要抽回手,却被杨广往身边拽去,她注意到杨广似是蕴怒的眼神,却不敢肯定,因为他每一次注视自己的眸光都如水温柔。 ;不敢不回,是么?杨广问道。 ;是。 萧夜心再次垂下的眼睫证实了她的无奈,杨广松开手,道:;孤知道了,你回去吧。来往道路不易,孤让人护送。 ;不必了。萧夜心就此离去。 杨广未曾多望萧夜心一眼,而是抬头去看方才她挂去树上的许愿牌——愿我尽忘前尘,此生安康。 大兴城不若此时的江南,秋雨连绵,反而晴空万里,秋高气爽,让人的心情都跟着好了许多。 落在太子府窗台上的信鸽被眼疾手快的家奴一把抓住,家奴取下信筒交给杨勇。 杨勇悠然地查看着高颎从建康送回的密信,笑道:;孤这个二弟真不是一般人,前头跟张丽华在临春阁小聚,如今又和南陈公主不清不楚,亏得他自诩清正寡欲,没想到一离开大兴,私底下能干出这么多事来。 杨勇将字条交给身旁的柳述,柳述不敢打开,取了火折子就将密信烧了,道:;难怪晋王流连江南不肯回大兴,原来是因为这些。 ;他不回来也好,孤看着他往日在母后面前装贤伪孝的模样就心烦。杨勇呷了口茶,继续道,;他一个并州总管,成天窝在江南那种烟花之地,从这就能看出他究竟是个什么脾性。 柳述跟随杨勇已久,深知这位当朝太子非常不喜杨广,如今得了杨广的把柄,必定会好好利用,便奉承道:;既是晋王本性,太子就应该早点揭穿,免得陛下和皇后总被他蒙蔽,误会太子。 杨勇以为柳述所言在理,心道不如趁热打铁,即刻进宫召来元氏,说要一起进宫去看看独孤皇后。 杨勇入宫时,独孤正跟张氏闲聊,他殷勤道:;没想萧夫人也在,打扰了母后的谈性,倒是儿臣来得不是时候了。 ;你怎么有空今日过来?孤独道,;你和萧小姐的婚期还需商讨,难道当真如此着急? ;儿臣就是过来看看母后,难道儿子探望母亲非得有个理由?杨勇转头问张氏道,;听说萧小姐去建康,还遇上了兰陵,此次他们是结伴回来的。 ;正是。张氏回道,;这或许就是缘分吧。 ;孤这个皇妹天生好动,没想会在这种时候跑去建康,好在跟萧小姐遇上了,否则真让人担心。杨勇暗中将视线抛去独孤身上。 自从杨广被派领军伐陈,孤独便又是高兴又不免担心。即便这场战争的结局早就定下,但烽火无情,杨广是独孤最疼爱的儿子,当母亲的如何能不日日记挂。如今被杨勇一提,她忍不住感慨道:;阿摐也在建康,不知何时能回来呢。 ;二弟在江南诸事繁忙,父皇已经下了旨,他应该不至于太晚回来吧。杨勇言辞迟疑,似是有所隐瞒。 独孤见状便知蹊跷,略略沉下眉眼道:;有话就说,都是自家人,不用吞吞吐吐。 杨勇犹豫再三,向独孤行大礼道:;儿臣本不想说出来惹母后不高兴,但又觉得不能隐瞒,所以儿臣若是说了,还请母后别生二弟的气。 独孤看不上杨勇这种惺惺作态之举,催促道:;说吧。 ;儿臣也只是听说,二弟留在江南迟迟不肯回来,除了军务缠身,还因为一些其他的事。杨勇观察着独孤已经显露怒容的脸,心中一横,将头垂得更低,道,;儿臣听说,当日在建康,我军已经拿下了南陈妖妃张丽华。照理说,如此祸国殃民之女,应当立即斩杀,以儆效尤。可二弟偏不让杀,还与之独处多时,导致流言四起。高颎高大人未免有损大隋声誉,不顾二弟之命,将张丽华杀了。 杨勇顿首,见独孤没有喝止自己的意思,便继续道:;南陈皇室本该早就随陈叔宝进入大兴,但是有传闻说二弟特意留下了陈叔宝的妹妹,宁远公主。如此,二人一起逗留建康,不肯回朝。 猛然想起的拍案声让在场所有人都受到了惊吓,张氏和元氏纷纷跪下,请求独孤息怒。 ;即刻将阿摐诏回来。独孤道。 杨勇却劝说道:;母后,儿臣以为这些留言或许不能尽信,二弟在江南确实兢兢业业,有目共睹。况且父皇已经下诏,相信二弟不敢违抗,一旦处理完手头诸事,他必定快马赶回。母后若是现在强诏二弟回大兴,反而让外人看着奇怪,招惹更多流言蜚语。 杨勇劝说得越多,独孤的怒意反而更甚。最后,众人只见那一朝国母愤然起身离去,未留下只言片语。 余人惶恐,唯独杨勇暗自高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六章 两地 萧夜心离开建康之后,杨广便将所有心思付诸他心中关于营建江南盛景的计划中。 江南丝竹,悠扬婉约,烟雨柔情,更是让人心生眷恋。每每夜间,杨广歇息时,哪怕听着那深秋晚风,都觉得连日操劳得到了舒缓。 不过陈叔宝不顾朝政,镇日沉浸在莺歌燕舞之中,杨广曾看过那一首《玉树后庭花》,奢靡华丽,正写尽了江南柔媚的最深处。 杨广看着桌上铺陈的计划细则,密密麻麻的字迹都是他这段时间以来的心血,遥想将来,他若真能按照这份计划书好好地营造江南,该是多么令他神往与欢庆之事,然而在此时烛光昏暗的夜色中,却无人分享他心中正蓬勃的喜悦。 书房门被人叩响,杨广命人入内,进来的正是宁远。 ;孤说过,你不必如此。杨广本想继续做计划书,却始终觉得累了,便离开书案,想要吃些宵夜。 宁远见杨广没有完全拒绝自己的好意,便安静站在他身后。当发现杨广因为长时间伏案而脖颈僵硬时,她有了一个主意。 然而宁远记得当夜杨广将自己赶出书房时的模样,她也正是在那一刻,了解到这位人称温顺谦和的北隋晋王一旦发怒,仅仅是那一道杨广,也能让人不寒而栗。唯恐自己的擅作主张惹恼了杨广,宁愿在纠结之后,小声问杨广道:;要不要奴婢为殿下按肩? 杨广再来江南,为了塑造勤政贤王的形象,多是不备侍者,一切从简,的确很久没有被人好好服侍过。这几日他又忙于统筹营建计划书,更为辛苦,听宁远提议,他便想要稍加放松,颔首应允。 见杨广点头,宁远心中狂喜,可她依旧紧张,咬紧了唇不知该如何下手。 杨广见宁远久未动作,转头时候,又见她为难得不知所措的模样,以为可爱,便浅笑着按住自己肩颈的部位,道:;替孤按按这里。 宁远扭扭捏捏地走去杨广身后,颤着双手落在杨广方才示意的地方。 杨广已经闭眼准备享受,可见宁远不动,他微微蹙眉道:;怎么了? 宁远听出了杨广的不悦,立即为他按捏了起来。 少女纤指,虽然力道小了一些,索性用力的位置准确,确实让杨广觉得舒服了不少。他便默然坐着,又觉得倦意袭来,遂合眼小憩。 闭上眼的刹那,萧夜心的影像在杨广脑海中浮现。并非此次江南重逢的模样,而是两年前,萧琮受诏,带领全部西梁皇室入大兴觐见时的萧夜心。 那时,杨广刚从并州回大兴述职,便一同参加了萧琮的觐见拜君之礼。西梁皇室,尽数到场,萧夜心也在,尽管不是环佩翠饰装扮,可在那一班皇室女眷中尤为惹人注目——她眉间眼底的悲伤不似其他人那样无力柔弱。 杨广便是被萧夜心坚韧,甚至可以说是尖锐的目光所吸引。他感觉到从初见的少女身上散发出来的对整个大隋的抗拒,但她依旧接受了这样的命运,从西梁公主沦为隋朝附庸。 一旦想起萧夜心,杨广便觉得内心柔软,不再因为多年来遭受杨勇打压而郁郁寡欢。事实上,不光是太子杨勇,除了无心政事的秦王杨俊,蜀王杨秀和汉王杨谅都有着各自的谋划,只不过碍于杨坚和独孤对如今局面的把持,没有人敢打破表面的平静而已。 烦心事一旦出现,杨广便再无法安宁,他睁开眼道:;拿酒来。 宁远有些意外,但还是照做了。 杨广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宁远想要劝他,却不敢开口,只能默然看着。 一记酒杯重重掷在桌上的声音让宁愿受到了惊吓,她低呼了一声,吸引了杨广的注意。 受惊的宁远所表现出的柔弱正是最能激发男子保护欲的利器,杨广堂堂男儿,又是宗室藩王,却总在萧夜心身上不得志,如何能令他甘心?而眼前恰好有这样一个需要被保护的少女,不免勾引了杨广某些蠢蠢欲动的心思。 杨广向宁远伸出手,柔声道:;过来。 宁远心神不定,看着杨广在烛光中含笑柔情的眼神,却不敢靠近——她倾慕的这个人其实喜怒无常,上一刻还对自己怀柔安抚,一转眼变能冷漠地将她扫地出门。 然而即便心中忐忑难安,宁远还是无法从杨广此刻似有爱意的眸光中挣脱,她慢慢走向杨广,将自己的手交在他的掌中,被她握住的那一刻,她紧张得脑海中一片空白。 宁远忽然被抱坐在杨广腿上,她怕得连呼吸都不由加重了许多,却听杨广问道:;陈叔宝当初是不是就这样抱着张丽华处理陈国政务? 宁远恨透了那个败坏朝纲的妖妃,更没想到杨广会在今夜将她比作张丽华。她怒意横生,想要推开杨广,却因为他深邃如暗夜般沉郁的目光而停止了挣扎,内心凄楚地回道:;是。 杨广重复了一遍张丽华的名字,喝光了杯中的酒,略显愤慨道:;令南朝陈主神魂颠倒的女子都倾心于孤,为何她偏不肯交真心交付?难道孤还比不上昏聩无能的陈叔宝?还是不及一个满口清规戒律却枉顾佛法的假和尚? 宁远不知杨广究竟在说什么,只是乖顺地坐在杨广怀里。 忽然而至的沉默让房中的气氛随之凝固,宁远始终注视着杨广那愤怒不甘的神情,却不敢置喙。可又觉得这样的杨广需要安慰,便轻轻地将他抱住,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杨广却在此时拒绝了宁远的好意,并将她从自己怀中推开,道:;你还是应该尽快去大兴,否则查阅身份时出了问题,孤也会被降罪。 方才的拥抱便是南柯一梦,宁远内心绝望的同时,依旧感谢杨广曾不设防地在自己面前表露过情绪,哪怕他心里想的是另一个人。 宁远真想见一见那被杨广思念的姑娘是什么模样,为何她会有这样的幸运,得到杨广的垂青,需知道,能让戴惯了面具的杨广以真心交付,是件多么不容易又让人羡慕的事。 萧夜心不知,在建康有一个跟她处境相似的少女,因为爱慕着心有所属之人而备受煎熬。自从离开建康之后,她就一路快马疾驰,想要尽快赶到回大兴,免得萧玚为自己扯的谎圆不下去。 她赶到大兴的当日,恰好兰陵和萧玚也到了,只不过快了她一点,先在宫门口见到了前来迎接的张氏和独孤身边的侍从。 ;母亲!萧玚跳下马,快步到张氏面前,;您还好么? 见萧玚安然无恙,张氏放了心,但她向后看去,只见兰陵从马车里出来,不由疑惑道:;阿柔呢?她没有回来么? 萧玚虽然早就想好了说辞,但面对张氏,他不忍心说谎,便吞吞吐吐了半晌都没有说一个字。 ;萧夫人。兰陵笑盈盈地过来,知道萧玚为难,便想了个借口暂作拖延,道,;萧玚从建康保护我回来,一路上可辛苦了。咱们先去见母后,有什么事坐下来慢慢说。 既然兰陵开了口,张氏也不便反驳,只是见萧玚支支吾吾的模样,她不免开始忧愁萧夜心的下落,也不知道这些孩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一行人正要进宫,却听有马蹄疾奔的声音,兰陵率先回头去看,竟见萧夜心策马而来,她立即展露笑容,一面说一面迎了上去:;是萧姐姐! 萧夜心驰马到了宫门便下来,向兰陵打过招呼之后便忙到张氏身边,满是歉意道:;让母亲担心了。 萧夜心的出现虽然缓解了张氏的担忧,可她更知那道下达在萧夜心和杨勇之间的婚约圣旨才是她真正忧虑所在。她不知萧夜心此趟来大兴究竟是不是顺从杨坚的旨意,和杨勇完婚,毕竟在此之前,她的这个女儿,会一声招呼都不打,独自一人离开江陵。 兰陵以为萧夜心必定和杨广商量好了办法才回来大兴,因此赶紧将众人带去见独孤,并且先发制人地抢先在独孤面前认错,让独孤不忍心重罚她。 独孤素来宠爱兰陵,如今面对兰陵的请罪,她只道:;你的错自然有你父皇惩处,就别在我面前卖乖了。 ;公主孤身入乱军,实乃豪杰,是女中丈夫,皇后有这样的女儿,真是让人羡慕。张氏道。 独孤不予评价张氏的恭维,转过视线看着一旁的萧夜心,见她尽管风尘仆仆,面露疲态,却依旧举止有度,容貌端庄,心下对这个准儿媳颇为满意,道:;阿柔过来,让我看看。 萧夜心垂首到独孤面前行礼,道:;见过皇后。 ;不卑不亢,姿仪出众,我如今倒是觉得,让阿柔给睍地伐当侧妃当真是委屈她了。独孤笑道,不知此言有几分真心。 兰陵见独孤如此喜欢萧夜心,便想帮她说话,却没想到萧夜心跪在独孤面前道:;承蒙陛下和皇后太太,阿柔能加入太子府,将来必定恪守本分,辅助太子管理内务,孝顺陛下和皇后,不辜负二位厚望。 这虽是外人都乐意见到的结果,却大出兰陵意料,她很想当场询问萧夜心究竟之后在建康发生了什么事,可毕竟独孤在场,她只能隐忍不发,心底却已经记得火烧火燎,恨不能马上将杨广从建康抓回来,问个究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七章 僵持 萧夜心陪着张氏在宫中小坐之后,便回了居住的行馆。 临近日落,兰陵登门,一见面,她便急不可耐地问萧夜心道:;萧姐姐,怎么会这样?你不是回建康跟晋王哥哥想办法的么?为什么你不跟母后说一句不同意,反而就这样接受了? ;既然是陛下的圣旨,无论是谁都不能违抗。比起兰陵的急切,萧夜心的镇定里充满了对现实的无可奈何,;再说,这件事没必要把晋王牵扯进来,他已经有很多需要操心的事了。 兰陵为杨广和萧夜心被拆散而不值,更为萧夜心这随波逐流的态度而气恼,她嚷道:;萧玚呢?我要找他。 萧夜心奇怪道:;他跟这件事没有关系。 ;我当然知道,又不是他要嫁给太子哥哥。兰陵重重地坐下,气道,;我原本以为你会和晋王哥哥商量好办法回来,现在却是这样。事情是你们的,我又怎么好多加责怪?我拿你们没办法,只好找萧玚撒气了。 见兰陵说着话便低下了头,萧夜心却得到了一丝安慰,想来她返回建康之后,兰陵和萧玚的感情一日千里,如今脸这种话都说出口了,想必他们已经定了情了。 ;公主喜欢萧玚么?萧夜心问道。 兰陵毫不犹豫地抬头道:;当然人喜欢!自我在建康见到他的第一眼,便喜欢了。 ;谁喜欢我?萧玚大步进来,见萧夜心和兰陵面色尚且平和,他便不作愁眉苦脸,尽量轻松一些,道,;刚刚是谁说喜欢我? 兰陵豁然起身,昂起头看着萧玚道:;本公主说喜欢你,你应不应? 萧玚笑着站到兰陵身边,道:;公主有命,我哪有不应的道理。 听了萧玚的好话,兰陵笑容毕现,可见萧夜心在场,她又觉得自己太张扬了,一时间羞红了脸,低下头躲去萧玚身后。 萧玚这才意识到自己和兰陵的行为有欠妥当,面带歉意地坐去萧夜心身旁,试探道:;姐,你就这样决定了? ;不然我来大兴干什么,自然是领旨谢恩的。萧夜心虽为兰陵和萧玚高兴,可这对小年男女的情爱欢愉落在她的眼里始终令人触景伤情,她便不想多留,起身嘱咐萧玚道,;你陪公主吧,记得把人安全送回皇宫。 不等萧玚作答,萧夜心便满眼愁色地离开了。 萧夜心既已至大兴谢恩,她与杨勇的婚期便正式被提上了日程。虽是太子府纳侧妃,可杨坚和独孤对这次的婚礼都极为重视,再三挑选之下,定了明年年初的大吉之日,为萧夜心和杨勇举办婚礼。 杨广从江南回到大兴时,已经入冬,冷冽的寒风席卷着北朝平原,大兴的那座皇宫却依然巍峨高耸,庄严肃穆。 伐陈大功最终落在了杨广身上,这位年轻的晋王一跃成为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人人都说他少年英才,却不恃才傲物,实乃大隋栋梁。更有甚者,又将杨广和杨勇放在一起比较,说晋王无论从诗才还是将才而言,都比秦宫中那位当朝储副优异许多,而且杨坚的五个儿子中,杨广的样貌更是出众。 事实上,独孤喜爱杨广,不仅是因为这个次子与她的母子情缘最为浓厚,还因为杨广长得像她已逝的父亲,当初北周功名卓著的八柱国之一。因此杨广一旦从江南回来,便被独孤召在身边陪伴,以偿母子思念之情。 萧夜心既当了独孤的准儿媳,日常进宫探望独孤便是名正言顺,这便难免会遇上杨广。 如今的萧夜心不比在建康时的轻装简饰,经过精心打扮后的样貌比当初更为动人,杨广起初有些不敢相认,可她偏偏光彩照人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你们应该已经在建康见过面了吧?独孤问道。 ;承蒙晋王殿下照顾,才使得我的江南之行一切顺利。萧夜心回道,并未多看杨广一眼。 杨广已经习惯了萧夜心对自己的淡漠,可突然造访的杨勇令他本就不甘的心情再次变得强烈。 ;没想到二弟和夜心都在母后这儿。杨勇朝独孤见礼,又命人送上礼物道,;婉儿这几日得了风寒,不便前来见母后,只能让儿臣送点她精心为母后调制的香料过来,当是赔罪了。 ;我知道婉儿的孝心,她可你孝顺多了。人逢喜事精神爽,独孤进来面对杨勇的态度和善了许多,此时竟拿他打起了趣。 杨勇赔笑之后与萧夜心道:;夜心喜欢什么香,改明儿孤让婉儿也为你调制一些,将来都是自家姐妹,不用客气的。 杨勇顺口的一句话,却让杨广的脸色瞬间发生了变化。他原本还算平静的眼波刹那间涌动起令人望而生畏的寒意,看着杨广眉目间的挑衅,他却只能压制住那股怒火,起身向独孤告辞。 经过萧夜心身边的时候,杨广不由驻足,尽管只是眨眼的功夫,他仍是希望能以这样的举动引起萧夜心的注意,然而直到他跨出门槛,萧夜心都没有正眼看过他。 见杨广负气而去,杨勇暗中高兴,他再去看萧夜心,只见这位太子准侧妃一直垂着眼,面无表情地站着,仿佛只是一尊立在独孤身边的塑像。 杨广在交接完伐陈的后续事宜之后,本应该返回并州,但独孤不忍母子分别,加之杨勇的婚期日近,她便借口将杨广留在了大兴陪伴自己。 超出所有人意料的是,杨广突然向杨坚提出,自己在江南还有没有处理完的事项,并且将详细一一写进了递给杨坚的折子里,请求尽快返回江南将诸事完结,以便及时赶回参加杨勇的婚礼。 公务当先,孤独不便强留,只是感叹道:;阿摐你一心为公,为娘不好指责你。可你看看睍地伐,如今又要纳侧妃了,你也该郑重考虑终身大事了。 当时萧夜心正陪在孤独身边,听见这句语重心长的叮嘱,她下意识地抬眼去看杨广,发现杨广也正看着她。目光交汇时,她感受到杨广眼中浓烈的情义,可她只是转过视线,借以回避可能被独孤发现的异样。 虽然萧夜心没有明说,但杨广知道,她还是在意这件事的,否则不会立刻将近来总是规避他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凝落在他的身上。 傍晚的时候,萧夜心原本在住处静坐,萧玚忽然带人进来,她责备道:;你进来就算了,怎么还带…… 杨广出现在萧夜心视线中的那一刻,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直到萧玚将剩下的时间都留给了他们,直到杨广就站在她身前不过咫尺的地方,她才慢慢回神,问道:;你怎么来了? 夕阳已下,外头本就昏暗的光线不足以照亮这个房间,萧夜心还没点灯,所以杨广只能在微弱暗淡的环境下凝睇着萧夜心,缓缓开口道:;回来大兴之后,每次都是匆匆见面,你也不跟我说话,明日我就要回江南去了,所以特意来看看你。 萧夜心想推开,可杨广就像知道她要做什么一样,如同当初在建康那般拦住她的后腰,迫使她停留在自己身前。 萧夜心见挣脱不开,只能找个拙劣借口,道:;我去点灯。 ;那样容易被人发现我在你房里。杨广用刻意压低的声音说着如此暧昧的言语,专注地看着眸光善良的萧夜心,道,;我不甘心。 见萧夜心没有作答,杨广继续道:;我不甘心就这样让你嫁给太子,你愿意等我么? 萧夜心惊诧道:;你说什么? ;我还有些事要马上回江南去办,等办完了,我就立刻回来阻止你跟太子的婚事,好么?杨广的口吻分明不容置否,他的坚持没有丝毫保留,可面对萧夜心充满诧异和莫名惊喜的目光,他忽然觉得应该听一听她的意见——他没办法在她面前强悍到没有余地,他希望即便是自己强行插入这桩婚事里,也能有她的认可。 ;在你心里,还是江南比我重要?萧夜心自己都不知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杨广似是听见了一件相当有趣并令他有种高兴的事,竟忍不住笑出了声。指尖轻抚过萧夜心的眉眼,他问道:;你这是在吃醋? 未等萧夜心作答,外头忽然传来了萧玚的声音:;皇后,您不用亲自去找我姐,我帮您把她叫来就行。 这是萧玚在给他们通风报信。 萧夜心拉起杨广就往窗口跑,却又停下道:;窗外是湖,不能走。 房外萧玚的声音越来越近,杨广显然来不及从正门跑了。 萧夜心看着自己的秀床,道:;殿下,委屈你了。 杨广还未反应,就被萧夜心推着往床下去。 且不论这种行为是否符合杨广堂堂晋王的身份,单就他体态高俊威武,如今要钻到床下,也非易事。好不容易躲了起来,可周围狭小的空间挤得他动弹不得,浑身难受,而就在他发现萧夜心点了灯的同时,开门声响起,他只能将就了。 杨广听着萧夜心跟独孤一番寒暄,心中苦笑到:;阿柔,为了你,我杨广连床底都钻了,若是不能娶你为妻,你如何对得起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八章 分离 独孤本是在宫中待得闷了,又想起太子妃元氏进来卧病,往日他们婆媳关系还算融洽,元氏虽总是因为和杨勇不睦才时常进宫陪伴她,到底是一家人,她在午后便去了太子府探视。 回宫的路上,独孤恰好路过萧家居住的行馆,便顺道过来看看,免得回宫之后总是面对那些唯唯诺诺的侍婢,简直无趣。 杨广近来看望独孤时,总能见萧夜心陪伴左右,如今孤独又亲自来看望,他已断定独孤非常喜欢萧夜心——得他之爱,又有独孤青睐,这样的萧夜心如果嫁给杨勇,对他而言无疑是巨大的损失。 因为杨广的存在,萧夜心总是担心被独孤发现马脚,她便如坐针毡,和独孤谈天也不得安宁,目光总是往床下飘,生怕不留心就让独孤察觉到她和杨广私下见面。 独孤与萧夜心投缘,一坐便是多时,若不是宫中有人来催,说是杨坚已在等候,独孤不会想这么快就回宫。 萧夜心听那传话之人到来,暗道终于可将独孤送走,高兴不已,便不多留人,忙将独孤送了出去。 萧夜心甫关上房门,就听见杨广从床底下出来的动静,她站在屏风边看着有些狼狈的杨广,忍俊不禁道:;为难殿下了。 杨广一面拍着身上的灰尘,一面道:;你倒是会替我考虑,找了这么个隐蔽的地方。 萧夜心心知是杨广在挖苦自己,也觉得今日这件事着实好笑,便有些笑得停不下来。 杨广第一次见萧夜心笑得如此开怀,声似黄莺出谷,笑靥如花,比起在建康时的愁眉不展,更令他为之倾倒,遂走上前去,想要跟萧夜心亲近一些。 见萧夜心又要退,杨广却箭步上前,将她逼到墙角,纵使目光依然温柔,可他此时的行为却有些强迫于人,他凝眸看着萧夜心道:;若是忘了前尘,就将你自己交给我。不论将来发生任何事,你但有意愿,我便竭尽全力为你完成。 世间女子莫不想有珍爱自己之人,可哪怕萧夜心感激杨广对自己的情义,至少今时今日,她还不能忘记弘宣——她对杨广多的事感谢,却没有男女之情。 每一次因为萧夜心造成的沉默都令杨广分外神伤,他试着去责备她,可无论如何他都说不出一个怪她的字眼。最终,他只能怅然叹息,道:;明日我就回江南,你回来送行么? 杨广回大兴时,三军浩荡,气势震天,朝中臣工无不热烈欢迎。然而这一次他走时,却只是轻装简行,除了兰陵相送,没有旁人了。 萧夜心没有让杨广知道她去了城郊,当她在飒飒寒风中望着杨广驾马远去的身影,她除了说一句他已经听不见的;保重,再也做不了其他了。 大兴城郊的风比江南劲猛许多,犹如粗糙的沙粒刮过肌肤,生生地疼。萧夜心放眼于北朝皇都外的这一片广袤平原,脑海中想起的却是江南的秋风秋雨,钻入衣衫,沁入心骨的悲凉与绝望。 杨广走后,萧夜心日日进宫陪伴独孤,每日都要到午后才回行馆。有时萧玚也会跟来,自然就撞上了兰陵。 趁萧夜心跟独孤还有张氏聊天的间隙,兰陵从里头跑了出来,和萧玚到了人少的角落里,拿出一只新绣好的香囊送给他,道:;给你。 萧玚惊喜地接过香囊,看着上头绣工一般的鸳鸯图案,却如获至宝一般收进了贴身之处,道:;我会一直带着它的。 兰陵低头笑道:;谁稀罕你一直带着它。 萧玚疑惑道:;难道你要我扔了? 兰陵见萧玚说得认真,气道:;我真是瞎了眼,怎么会看上你这么没有脑子的人呢? 萧玚咧着嘴,凑近兰陵道:;公主不就是看上了我的中正耿直么? 兰陵被萧玚逗笑了,轻轻推开他道:;远一点,被人看见了不好。 萧玚干脆站远了好几步,问道:;这个距离够远了么? 兰陵妙目流转,盯着萧玚发笑,双颊似飘着红云一般,尽显少女娇羞之态,道:;稍微近一些。 萧玚往兰陵身边挪了小小的一步,问道:;这样呢? ;再近一些。 萧玚又走近一小步,问道;;还要近? 兰陵点头。 如此这般,两人竟花了好几个回合才重新站到了一起了,肩头相抵,小面相对。 萧玚却发现,兰陵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奇怪道:;你怎么了? 兰陵叹了一声,垂头丧气道:;晋王哥哥就这么去了江南,连个信也没有。眼看着萧姐姐跟太子哥哥婚礼日子越来越近,萧姐姐也好像认命了一样,我……我替晋王哥哥不值。 提及萧夜心和杨勇的婚事,萧玚同样一筹莫展,道:;晋王走之前去找过我姐,但我不知道商量得怎么样了,现在我也没没办法。 ;不然我去把晋王哥哥找回来。萧夜心道,;我就骗他说,萧姐姐想通了,不想成亲了,寻死觅活的,让他赶紧回来救人。我就不信,他还能放着萧姐姐的命不管。 ;不行。萧玚回绝道,;上回你私自出宫,皇后虽然没罚你,但已经不高兴了。你如果又出去,责罚是逃不了了,要去也是我去。 ;你们谁都不许去。萧夜心的声音出现,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言辞激烈,;我和太子成亲,不需要把晋王扯进来。你们只管好自己的事就好,不用操心我们了。 萧玚看得出,萧夜心是万分认真地在警告他和兰陵,因此他立刻拦住了想要反驳的兰陵,对萧夜心道:;知道了,姐。你别生气,我跟公主都是说着玩的,一定不会那样做。 萧夜心却没有因为萧玚的安危而宽心,依旧皱着眉道:;皇后正在找公主,七弟,我们是时候跟母亲一块回去了。 ;知道了。萧玚道。 这件事虽然就此作罢,却在萧夜心心里留下了深重的顾虑。兰陵说得对,杨广不会对她置之不理,可一旦他真正涉足进来,必定会引起杨勇的不满,甚至招来杨坚和独孤的愤怒,而他多年来辛苦塑造的形象也会随之崩塌,换而言之,她萧夜心一个人就能毁掉杨广的所有。 她记得那日在房中,杨广告诉她的话,他要她等他回来,这种被牵挂、被爱护的感觉怎么能不令她动容。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不能破坏杨广长久以来的筹谋——她不值得杨广这样做。 萧夜心希望找到一个能够解决这件事的方法,而杨勇给了她一个意外的;惊喜。 那一日萧夜心向独孤告辞之后正准备离宫,却见杨勇和蜀王杨秀在一起。兄弟二人在花园里欺负一堆奴婢,自己玩得不够还让别人一块玩,简直目无法纪。 杨勇看见了一旁的萧夜心,便殷勤地上前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要去跟杨秀会合,道:;萧小姐既然来了,不如同我们一块玩吧。 杨勇命人取来一只只有手掌大小的花瓶,让其中一个侍女顶在头顶,站去三丈开外,再命人拿来弓箭,交给萧夜心道:;萧小姐会不会射箭?若不是不会,孤可以教你。 ;萧小姐怎么会这些玩意儿,必然是要大哥你教的。杨秀说完,随手将手中的一支羽箭丢了出去,吓得前头那个盯着箭筒跪在地上的侍女左躲右闪。杨秀见状,大怒道:;孤正在投壶,你这般乱动,如何能投得准?诚心让孤不痛快是么?拉下去,重大二十大板。 侍女丢了箭筒向杨秀连连叩头道:;殿下饶命,奴婢再也不乱动了,殿下饶命。 杨勇对此全然不在意,取出一支羽箭,站去萧夜心身后,作势便要教她。 萧夜心从杨勇手中夺过弓箭,搭箭上弓,却将箭尖对准了杨秀。 羽箭箭头锋利,加之萧夜心此时锋芒毕露的眼神,看得杨秀又惊又怒,却碍于她的身份以及杨勇在场,只好装傻道:;萧小姐你对错目标了。 在场之人都看得出萧夜心是针对杨秀,杨勇见自己这位准侧妃势头强劲,将杨秀都唬住了,不免暗中叫好,顺势下了杨秀的威风:;四弟你看,萧小姐英姿飒爽,显然不是等闲女子。你下回说话,可要当心了,否则这箭一离弦,会射在什么东西上,就不可知了。 杨勇虽是太子,杨秀却仗着自己手握重兵,从不将杨勇放在眼里,但如今身在大兴,又有杨坚和独孤坐镇,面对杨勇的挑衅,他只能忍气吞声,愤愤道:;多谢大哥提醒。 杨秀扬长而去,杨勇却春风得意,他正想夸奖萧夜心,却见她将弓箭交给了身边的侍者,上去将跪在地上的侍女扶了起来,安慰道:;没事了,不用怕。 杨光勇日常已经受尽了兄弟父母的无视,没料到萧夜心这个亡国之女也敢藐视他身为大隋储君的身份。他登时怒火中烧,气得推开了身边的侍从,大步流星地离去。 萧夜心见杨勇如此失态,更念起了杨广的谦和友善,然而今生今世,她和杨广注定是无缘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九章 心意 自从见过杨勇和杨秀的荒唐行径,萧夜心对这桩婚事的担忧越发严重。她无法接受自己的丈夫会是一个以伤人为乐之人,一旦想起杨勇当时对人命毫无顾忌的放肆笑容,以及在看着杨秀威吓侍女时全不在意的态度,她便无法说服自己接受这样一个冷血之人相伴一生,即便她从来没想过在杨勇身上交付自己的感情。 后来萧夜心再与杨勇相遇,态度比先前更加冷淡,即便是在独孤面前,也经常不屑伪装,不是推辞杨勇的邀请便是借口自己离开,尽量避开与他的接触。 萧夜心的行为显然引起了杨勇的不满,更因为高颎曾经从建康传回的消息,让他将萧夜心对自己急转直下的冷漠行为归罪到了身在江南的杨广身上。 柳述见杨勇若有所思,更读出了他眼底的杀机,却不便直言,遂假意问道:;太子殿下为何事忧愁。 杨勇看着太子府里已在冬季枯败了的花草,感叹道:;今年的大兴,似乎冷清了许多。 ;怎么会呢?殿下大婚在即,秦王、蜀王、汉王都留在了大兴为殿下贺喜,应该是比忘年更热闹了。柳述道。 ;孤的这些兄弟一个个都才干出众,镇守一方,平日里都在自己封地待着,如今留在大兴,却也不是经常走动,在跟不在,并没有什么区别。杨勇望着园子里那棵光秃秃的树,目光飘到了极远的地方,问道,;晋王去江南多久了? ;将近两个月了。柳述回道,暗中观察着杨勇的神情。 ;你可有消息,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晋王去了江南之后,除了必要的奏本几乎没有其他消息传来,就连给皇后的问安,听说也都是夹在给陛下的奏折里,寥寥数语。 ;母后可是最疼晋王的,如今他去了江南却像是不肯回来了。 ;许是江南人杰地灵,晋王爱之,所以逗留的时间长了一点。 ;江南虽好,毕竟不是大隋正统所在,再说,刚刚经历了伐陈大战,勉强安抚了百姓,应该还有不少人不服这样的结果吧? 柳述捕捉到杨勇口吻中的变化,袖中的手不由一紧,应和道:;是啊,听说婺州、苏州一带还有不少没有剿清的南朝余孽,他们一直在发展势力,意图动摇大隋在南方的布局控制。 杨勇眯起眼,望着阴云笼罩的天际,语调怪异道:;看样子是要变天了。 柳述已然明白了杨勇的意图,揖道:;下官这就为太子殿下准备。 发生在太子府中的密谋没有被任何人察觉,大兴皇宫中已经开始为杨勇和萧夜心的婚事筹备布置起来。一旦进进出出的人多了,自然也就比往年看来热闹许多。 兰陵最近去探望独孤,都少不了看元氏佯装高兴的戏码,其实谁都知道,元氏跟杨勇的夫妻关系想来紧张,前有受宠的云昭训,如今又要多一个萧夜心,她这个太子妃心里的苦确实没有地方可以诉说。 看多了元氏的粉饰太平,兰陵心底总是不好过,她抽空去见萧玚的时候说起了这事,特意叮嘱萧玚道:;将来你可不能比别人慢了。 萧玚不解道:;此话何解? ;大嫂进来郁郁寡欢都是因为太子哥哥要纳侧妃,可你我都知道,萧姐姐跟晋王哥哥才是一对,如今却成了这样的局面,都是因为晋王哥哥做事太慢,没能在父皇下旨之前,先把萧姐姐带回来。兰陵愁眉苦脸道。 萧玚觉得这个理由虽然听来幼稚了一些,却也说得通,只是他从来不知道萧夜心居然跟杨广认识,所以不便发表意见,只能点头附和兰陵,道:;你说的对。 ;所以!兰陵郑重其事地嘱咐萧玚,;你可不能慢了,等这桩烦心事过了,你得抓紧时间,把该定的事都定下来。 萧玚回味着兰陵的话,惊喜道:;公主愿意下嫁? 虽然兰陵在感情上大胆率直,可她必定竟是姑娘家,婚姻之事由她主动显得羞怯,她便捂住萧玚的嘴道:;你小声点。 虽然相识日短,萧玚没料到兰陵已经考虑到彼此的婚配上,可他对兰陵一片真心,确实盼望着能相守一生,现今又得到了兰陵首肯,他彻底放了心,认真道:;等我姐的事结束了,我就去向陛下请旨,让他将你赐给我,如何? 兰陵听得心花怒放,却保持着女儿家的矜持,含笑点头。然而她心底喜悦难耐,见萧玚总笑容灿烂地盯着自己,她便伸手推他道:;你别总这样看着我,现在看多了,将来腻味了怎么办? ;怎么会腻?你想,时光总在流逝,我们的样貌也会跟着改变,一年两年,年年都不一样,根本不会看腻。萧玚道。 ;你说的那是变老吧?兰陵收敛笑意,故意为难萧玚道,;将来我老了,没现在好看了,你怕是一眼都不愿意多看我了。 萧玚见兰陵背过身去,即刻绕去她跟前,好言安慰道:;除非我瞎了,否则我的眼里就只有你一个。就算我真的瞎了,我的心里,可永远记着你的模样,谁都取代不了。 兰陵心满意足地笑道:;你跟谁学的这些话,怪好听的。 萧玚指天发誓道:;字字发自肺腑,不是学来的。 如此一对纯洁可爱的少年,用彼此最简单纯粹的感情许下了关于将来的承诺,欢笑相对,情真相守,如何能不让人羡慕? 楼阁之上,萧夜心看着萧玚和兰陵并肩坐在一起的情景,蓦地想起在自己的年少时光里,也曾有一个人相伴,与她说佛经故事,给她至今都珍惜难忘的感受。 萧夜心看着萧玚和兰陵追逐着跑开了,抬眼一看,又将是一个寒风吹彻的夜晚来临。她关上窗,坐去绣床上,竟觉得脑子昏昏沉沉,便躺下想要休息。 睡梦之中,萧夜心仿佛回到了当年还在江陵的时候,那时的她还是豆蔻年华,每天最高兴的事便是去找弘宣,拉着她在江陵皇宫的一株花树下看书闲谈。 弘宣总能用平静的语调给她讲述一个个或是离奇或是跌宕的故事,有关修佛,有关修缘,但凡是弘宣告诉她的,她都听得格外仔细,生怕遗漏了一个字。 她以为,弘宣会一直给她故事,就好像萧玚跟兰陵设想的那样,彼此陪伴到生命的终结,依旧不离不弃,恬淡相伴。然而,当她大胆地想要打破彼此之间的那道阻隔,并且满心欢喜地以为弘宣也跟她有一样时,现实却走向了她从未预料的结果。 她在梦里回到了那一年的渡口,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江水,在秋风中泛着层层不绝的水波,在她毫无防备之下送走了她想要相守一生的人。 梦里没有萧玚,所以她跳了下去,冰冷的江水将她包围,她没有挣扎,却有一只手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拽出了水面,她看见那个人是杨勇。 从梦中惊醒的萧夜心感觉到中衣已被身上细密的冷汗浸湿,在剧烈的喘息之下,她依旧没能平复被梦境里杨勇那张狰狞的脸惊吓至不知所措的心情。 此时已经入夜,房中没有点灯,萧夜心环视着幽黑的房间,发现从窗缝中投入的一缕月光。她就如同见到救命稻草那般跳下床,跑到窗边将窗户推开。 铺面而来的冷风让萧夜心打了个寒颤,她抱臂站在窗下,感受着灌入房中的冷冽空气,终于从噩梦的惊扰中逐渐稳定了情绪。 她抬头望着今晚的月亮,月光尚且清明,可她的内心却满是纠结,因为忘不掉的弘宣,因为不肯放弃她的杨广,因为她越来越讨厌的那个即将成为自己夫婿的杨勇,还有那些隐藏在这桩婚事后的利害关系。 冷风吹来的时候,萧夜心才知道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又落了泪。她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看着这种代表软弱和悲伤的东西,心底似是有所触动,并且有了一个在旁人看来不可思议的想法。 大兴城的月光落到千里之外,便成了照着无眠人的建康月色,因着飘动的薄云,时隐时现,看来顽皮。 杨广独自站在行馆的花园中,原本是在思考应该如何最快最安稳地平定江南那些还被反隋势力控制的地方。可一抬头,他发现月色又被经过的浮云遮蔽了,他蓦地想起身在大兴的萧夜心——她总是在回避他——计算着自己将要回去的时间。 他跟自己打了个赌,用令他难忘的江南和让他倾心的萧夜心打赌,究竟是江南对他重要,还是萧夜心撼动了他长久以来始终为之努力的决心。 一直到这一刻,他在望见又一次从云后照来的月光时,他才明白,他对萧夜心并不是因为求而不得的不甘,而是当真挂念她,思念她——抬眼的那一刻,他不由自主地在想,她在干什么,是不是跟他一样也在看着天际这一弯残月。 ;阿柔,你一定要等我回去。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杨广心底萌芽,并且开始疯长,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但一想起萧夜心,一念起她的名字,他便觉得为自己心许之人疯一次未尝不可——他已经戴了二十年的面具,是该挑个机会摘下来,让自己喘口气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章 退婚 翌日,萧夜心向寻常那样进攻陪伴独孤。 往常萧夜心出现时虽然只是常服便衣,身上的首饰珠翠却能看出来是精心挑选打扮过的,可今日独孤见到她时,她只简单挽了个发髻,一身素淡的衣裳,尽管大方得体,却总是太过简洁。 萧夜心忽然改变的装束让独孤感到好奇,自然知道自己的这个准儿媳必定有话要说。她却不急,将萧夜心唤到身边,发现她发间似乎落有小片的雪花,问道:;下雪了? 萧夜心得到独孤的示意,坐下道:;飘起小雪了。 ;我就觉得今日冷了许多,确实也该到这种时候了。独孤将萧夜心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今日怎么这样打扮,刚才我都没认出你来。 ;恐将是戴罪之身,不敢张扬。萧夜心低头道。 独孤不明所以,拉起萧夜心的手道:;你将是大隋太子的侧妃,怎么就成戴罪之身了? 萧夜心跪在独孤面前道:;恳请皇后答应取消我与太子的婚事吧。 ;什么?独孤吃惊道,;你再说一遍? 萧夜心不敢抬头,却依旧要想独孤吐露心迹道:;自从赐婚旨意下达,我就一直诚惶诚恐。这桩婚事对萧家来说是天大的恩赐,可对我而言,却只可能是一生樊笼,所以我恳请皇后向陛下求情,取消我与太子的婚事。 ;既是天大的恩赐,你只管收着便好。独孤厉色,可看着萧夜心谦卑低顺的模样,她又有些心疼,便放缓了语气道,;我知道让你嫁给睍地伐当侧妃是委屈了你,但睍地伐毕竟是大隋太子,你们成婚之后,萧家也将获得更多的荣华富贵。将来你为睍地伐诞下一儿半女,这一生就都不愁了。 ;世间夫妻能相守一生,恩爱相伴者,都是如皇后和陛下这般情有独钟,深情不移的,我也想要这样的姻缘,可太子实在非我所愿。萧夜心双眸含泪道,;且不说太子已有好几名妻妾,更有云昭训受宠。就是前些日子,我在宫中遇见太子和蜀王,他们对手下宫人百般刁难,戏谑为乐,我当真不希望自己要与之相守之人,是这般没有仁德之心,以折磨他人为乐趣之人。 ;睍地伐当真这么做?独孤问道。 ;不敢有一字欺骗皇后。萧夜心不知自己此时落下的泪究竟是真的因为抗拒这段婚姻还是想要在独孤面前将这出戏演得逼真一些,她只知自己的确泪眼模糊地看着独孤,恳求道,;有违陛下圣旨隆恩,是我一人之过,我愿意毅力承担所有罪责。只望皇后体恤我对情爱的坚持固执,当真不愿意就这样虚度一生,空付年华。 ;依你所言,你拒绝这门婚事,是因为心有所爱?独孤盯着萧夜心,似想要看清楚她所说的是真情还是假意。 萧夜心颓然道:;是,我又心中所爱。原本我以为,与他此生无缘,又接到陛下的圣旨,心灰意冷之下,便想将就过了残生。可当我回到大兴,当我跟太子有了更多的接触,我发现即便我此生不能与心爱之人相守,我也不想另嫁他人,委屈自己,也对不起太子。 当年杨坚曾许诺独孤绝不生异姓儿,至今数十年,杨坚的后宫只有独孤一位皇后,不置其他嫔妃,皇室五子五女也都是独孤一人所出,夫妻恩爱,至今传为佳话。萧夜心正是因为知道杨坚和独孤夫妻情深,才将他们作为说辞,希望独孤能够理解自己,帮助自己。 少女情真,独孤内心实有触动,可杨坚作为一国之君,已将召命公布于天下,如今婚期在即,如果取消必定引来诸多猜测,也有损皇室威名。身为大隋皇后,独孤即便对萧夜心有私情,也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执掌后宫多年,并一度协助杨坚处理国政的独孤皇后此刻面无表情地看着萧夜心,方才还因为萧夜心那一番感人的说辞而动了恻隐之心的她如今只是神情漠然地断气茶盏,动作缓慢且优雅地喝了口茶,语调平缓道:;我知道了。 萧夜心没料到独孤会以如此平静的态度面对自己,她无法揣测出这位大隋皇后的心思,更不敢轻举妄动,便一直跪着。 独孤淡然镇定的双眸落在萧夜心身上,毫无波澜的语调里却尽是皇室威严,道:;你这一身衣服太素了,让人看着不太高兴。既是大喜将至,就不要再这样打扮了。睍地伐固然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到了他身边,多加提醒他就是。原本为人妻者,就是要帮助丈夫的。你既以我和陛下为例,不妨多看看我在陛下身后做的事,为他搭理好后宫,照顾好子女,这才是当妻子的本分。 独孤既做了警告,便代表她不会责难萧夜心,而是怀柔收服,让她明白自己的处境,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个事实,不要在大隋的天下做出违抗天子之命的事。 ;既是我的准儿媳,我又喜欢你,一直到大婚之前,你就留在陪我吧。稍后我让人回去给萧夫人通知一声,就说我留你在宫中陪伴,如何?独孤听来亲切的询问声中透着不容置否的强硬。 张氏携家眷入大兴,独孤便是在告诉萧夜心,她一旦做出出格之举就会连累萧家所有的人。而独孤更不放心将萧夜心就这样放出皇宫,为了确保婚礼如期举行,她要将这位准太子侧妃软禁在宫里。 兰陵很快得到了萧夜心被软禁的消息,她知道杨广如果再不回来就当真没有办法扭转这种局面了,于是在萧玚的帮助下,她将消息传去了建康。 杨广接到兰陵的飞鸽传书之后,对萧夜心向独孤请求退婚的举动异常震惊,也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他甚至独孤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温和无争,事实上,能够辅助杨坚处理朝政,并和杨坚被并称为;二圣的独孤有着极为刚强的性格。这才是致使杨坚的五个儿子中,唯有他平日多作孝顺,顺从独孤的意愿,才保持了相对和谐的母子关系,其他四个兄弟都是难以忍受独孤的独裁而疏远了那位母仪天下却失爱于诸子的母亲。 杨广深知,独孤这样做是为维护皇家的颜面,但也证明了这次杨勇和萧夜心的婚事在她看来不可更改,那么他想要做的事就完全会触怒独孤和杨坚,而他多年积攒而来的独孤对他的好感和亲近未必会在此次的事件中发挥作用,换言之,他在用自己的一切作为赌注,去赌他和萧夜心的未来。 郭衍见杨广在接到飞鸽传书后便愁眉不展,好心问道:;是不是大兴里又有人要为难殿下了? 杨广苦笑道:;郭大人知道? 杨勇素来看不惯杨广,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但他不清楚杨广和萧夜心的事,只以为杨勇在杨广离开大兴之后又兴风作浪,偏不肯跟自己的亲兄弟息事宁人,这也是他对杨勇颇为不满的地方——杨广已经远离大兴躲到江南之地,杨勇还要穷追猛打,简直不顾骨肉兄弟之情。 张衡却不同于郭衍的见解,以他对杨广的了解,杨勇从来不会成为杨广如此烦忧的存在。他们兄弟博弈这些年,杨勇的为人早已被杨广摸得一清二楚,杨广要提防的从来都是杨勇身边的高颎、柳述等人。而杨广如今的愁绪比以往深沉复杂,他看得出来,杨广发愁的眼神都跟过去不尽相同。 因此,张衡大胆问道:;殿下想提前回大兴? 张衡素来通达人心,是杨广身边很受器重的谋士,如此一问,其实也是主动要为杨广献策。 杨广惊喜道:;张大人有何想法? 张衡拈须思索道:;殿下当时离开大兴,便是因为先前高颎在侧,有诸多事宜不便发展,所以二次折回。其实殿下心知欲速则不达,如今江南的情况大体稳定,那些反对大隋的势力虽然依旧存在,但只要我们适当控制,并加以安抚劝降,还是有机会和平解决。 ;张大人是说,孤可以现在回大兴?杨广有些迫切。 张衡未料到杨广对回大兴一事如此情急,一时怔忡,又很快回神道:;营建江南之事已经逐步展开,不急于一时,而且最终能够拿下对江南的管理之责,也需要殿下回大兴在陛下面前争取。所以老臣以为,殿下可以准备启程回去了。 得到张衡的首肯,杨广心头大石落地,虽人还未动,心却已经飞往大兴,想去为萧夜心解围了。 ;不过此时各处仍有南朝余孽作祟,殿下急于回去,必定日夜赶路,轻装简行,如此一来不比多带些侍卫安全,此行务必小心,隐藏好行踪。否则出了意外,臣等万死莫辞。张衡向杨广长揖道。 杨广当即扶住张衡道:;大人所言,孤必牢记于心,以保万全。江南诸事就劳烦两位大人代为看顾,若孤不能及时返回,当奏明陛下,将孤的营建计划书交给可信之人。孤对江南的期望,就摆脱在两位大人身上了。 张衡与郭衍受杨广如此重托,皆不敢怠慢,心怀感激之下再一次向杨广作揖致谢。 ;殿下。郭衍忽然道,;臣想保护殿下回大兴,否则臣是在内心难安。 杨广正犹豫,张衡道:;可行,郭大人护送殿下回到大兴之后,或可相助于其他事务。臣留守江南,不敢辜负殿下所托。 杨广心中无比感谢,只有长揖回礼作为表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一章 风雪 行程既定,杨广即刻动身,然而从建康回大兴的道路并不好走,再加上冬季严寒,天气恶劣,即便杨广快马加鞭,行进的速度也不及杨广心中期许那般。 过江之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将杨广一行人困在了郊外的小栈之中。 此处并非交通要塞,过往的路人并不多,即便杨广只带了郭衍等三人回程,出现在这样地处荒僻的地方还是有些扎眼。 杨广与郭衍同席而坐,见郭衍要用银针试毒,他即刻阻拦道:;不必。 ;当以公子安全为首要。郭衍还是对桌上的饭菜进行了检查,确定没有问题才请杨广享用。 杨广拿起筷子正要用膳,却总觉得这小而破落的客栈里隐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快速将周围的环境扫视一周,凝眉问郭衍道:;确实不能再走了么? 郭衍大步去到客栈门口,又看了一眼此刻正纷纷扬扬的大雪,回禀杨广道:;雪太大,天又冷,如果强行赶路,只怕会被困在山中。 杨广闻言,眉头皱得更紧,却还是动手吃起了桌上的饭菜。 匆匆用过膳,杨广与郭衍在客房中密谈道:;当初率军南下,孤就觉得连接南北的通路走得艰难,天晴还好,若是遇上此等风雪天气,通道阻塞,路不能行,不光出行困难,对南北货物的运输和对江南的治理也大有弊端。 ;殿下不是已经在整理关于兴修南北水利和修葺陆路的计划了么?郭衍见杨广若有所思,又问道,;殿下还在担心什么? ;孤其实不想留在这儿。窗外的北风呼啸而过,犹如婴孩哭泣之声,灌入杨广耳中,搅动着他本就不平静的心湖,;风雪不止,暗藏杀机。 杨广浸淫朝政多年,对危险的察觉总能快人一步,因此听他如此说,郭衍立即打起精神道:;臣和护卫今夜一起守护殿下安全。 杨广摇头道:;对方人多。 郭衍惊道:;殿下已经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了? 杨广将自己方才在大堂中观察到的情况回忆了一番,眉头皱紧道:;这里不是重镇关要,却是我们回大兴最快捷的一条路,如果有人意图不轨,在这里埋伏,截杀到孤的可能极大。此处又人烟稀少,为保万一,你觉得他们不会广布人手么? 郭衍此时才想起,杨广在踏入这家客栈的第一刻便顿住了脚步。当时他还以为是栈内环境简陋,杨广不甚习惯,现在回味竟是杨广在当时就感觉到杀机所在了。 ;孤刚才看过,所有在大堂中的人都很安静,你见过即便是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人,从头到尾都不说一个字的么?杨广披上斗篷道,;这就是为什么,孤一定要你们住在楼下的原因。 杨广推开窗时,呼啸的北风瞬间冲入房内,卷着冰冷的雪珠雪子,拍打在杨广紧绷的脸上。他望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道:;上路。 杨广直接翻窗出去,足见点地时,他才知道郭衍为什么不愿意继续赶路——雪已经足够覆盖住脚背,加上此时风劲雪疾,他们强行要走很可能挨不过夜半最冷的时候。 郭衍本想劝阻,可杨广动作太快,一眨眼的功夫已经走出了一小段距离,他只能跟着翻窗出去,却又想起一个问题,忙跑上前拉住杨广道:;还有两名侍卫呢? ;如果四个人都走了,不就露馅了么?杨广顶着风雪往前走,;孤带了必要的东西,今夜要辛苦郭大人跟孤一起彻夜赶路了。 郭衍本就为护卫杨广而来,自然不会畏惧这场风雪。可他始终担心杨广素日锦衣玉食,不知是否能够挨过这一夜的跋涉,也担心不久之后,那些埋伏的杀手就会发现他和杨广已经悄然离开客栈,从而展开追捕,那对他们而言就当真情况危急了。 之后的一路上,杨广都没说过一句话。郭衍虽然看不见他的神情,但能从他略显缓慢的脚步中猜出杨广必定正在思考什么,或许是在想谁要在半路截杀他们,也或许是担心着大兴的情况。 北风席卷着白雪铺天盖地而来,杨广被吹得脸上发疼,冰冷入骨的感受让他不由停下了脚步,听着穿梭在山林中的风声,道:;有人跟来了。 郭衍即刻按住腰间的长刀,往杨广的身边站了一些,警觉道:;那我们走快些。 ;既能让孤感觉到,说明他们已经距离我们不远,再往山里走一走,也许能想到办法甩开他们。杨广望着与原定目标存在偏差的方向,有些艰难地抬起腿。 郭衍确实听见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尽管那些声响隐没在如同野兽怒吼般的风声里,但越来越浓重的杀意是不可被忽略的。 ;殿下,再往山里走我们很可能会迷路,到时候更危险。郭衍提醒道。 杨广顿首,握紧了掌中的那枚玉佩,权衡利弊之后,抬眼望着深不可测的山林道:;进。 两人徒步进入深山雪林不久,便被一道划破飞雪的寒光阻拦住了去路。随之而来的,是斩破此时寒冷雪夜的凌厉又几道凌厉刀光。 郭衍拔刀与那些对他们追得锲而不舍的刺客对抗,还顾着杨广的安全,在此时又见细密的落雪中显得十分困难。 杨广也拔出了自卫用的短刃,在冷夜疾雪中与那些杀手展开殊死搏斗。 杨广和郭衍一面抵抗刺客袭击,一面往山林中退,周围本就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们光顾着眼前杀人饮血的刺客,并没有留心脚下的路。 一脚才空之际,杨广眼见就要滚下高地,郭衍伸手去拉,竟被杨广一块拉了下去。 两人在雪地中不知滚了几回,最后杨广浑身发疼,四肢也没了力气,就此不省人事。 因为杨广并没有命人将离开建康的消息传回去,所以身在大兴的萧夜心等人不知他正身处危险之中。 这一日独孤命人送来了为萧夜心制作的嫁衣,还有为婚礼当天准备的首饰用品,可侍女们捧着东西站了很久,萧夜心都只是坐在梳妆镜前,没有分毫动作。 兰陵得了独孤的允许,特意过来看望萧夜心,一见这种情形,她即刻将所有人都打发了,道:;东西放下吧,我亲自来。 侍女们有些为难,并不敢遵从兰陵的吩咐。 兰陵柳眉倒竖,沉下脸对那些侍女发怒道:;我堂堂兰陵公主的话,你们都敢不听了?信不信我去告诉母后,将你们一个个都打入掖庭做粗活苦役去? 侍女们这才不得不放下东西,快步离去。 终于清静之后,兰陵叹了一声,却怕让萧夜心更加伤怀,她故意背过身去,也压低了声音,稍后才走去梳妆台前,道:;你放心吧,我已经让人去通知晋王哥哥了,他一定会尽快赶回来的。 萧夜心却忽然惊讶道:;什么时候的事? ;有十天了。兰陵心中生疑,;奇怪,如果晋王哥哥快马加鞭地赶回来,应该到大兴了,怎么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 兰陵见萧夜心忧心忡忡,以为她觉得杨广动作太慢,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所以才这样忧愁,便安慰道:;兴许是真的有什么急事耽搁了,说不定他明天……不,今晚就到了。 ;我更希望他不要回来。一旦知道了这件事,萧夜心的心里就再也难以安定下来,一种不祥的预感弥漫在心头,可她根本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兰陵生怕萧夜心对杨广失望,忙拉着她道:;萧姐姐,你千万不能放弃,我相信晋王哥哥也不会放弃你的。你知道么,在建康的时候,我每一次看他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他有多喜欢你。 萧夜心从没注意过杨广的看待自己时的目光,因为只要他出现在她面前,那一份爱意便浓得化不开,她清清楚楚地了解杨广对自己的心意,可她无法回报。 为了说服萧夜心继续安心地等待杨广归来,兰陵可谓苦口婆心地进行劝说,道:;以前我看晋王哥哥看任何人都是平平淡淡的,也就只有在母后面前,他才像食人间烟火一样,甚至会在母后面前落泪。那一次你被劫持在天法寺,晋王哥哥第一时间就赶过去了,你被抓了多久,他就在外面站了多久,就怕两边一打起来会伤及你,他是真的不愿意看见你受到一丝伤害。 ;我知道,他为了救我冲进火场,我们差点一起葬身火海,我都知道。一旦想起那场大火里杨广奋不顾身地抱着自己,保护自己,萧夜心总是有所触动的。 ;你既然都知道,就不要怪晋王哥哥这一趟回来得晚,他一定正在拼命地赶回来,他不会就这样看着你嫁给太子哥哥的。兰陵笃定道。 ;可这是圣旨,他不能违抗。 ;谁说的?兰陵反驳道,;我觉得他会为了你违抗圣旨的。 萧夜心被兰陵对杨广的信任所惊讶,她没想过杨广对自己的感情居然能够感染到兰陵。看着兰陵坚定不移的目光,她好像也被说服了,相信杨广会为了她不远千里地赶回来,会为了她做出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 见萧夜心已经不想方才那样愁眉深锁,兰陵渐渐展露了笑意,可她此时才发现,萧夜心的手腕上居然抱着纱布。她惊道:;你什么时候割的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二章 噩耗 杨广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极为简陋的木屋里。尽管他的身上裹了厚厚的棉衣,屋子里还生着火,柴枝燃烧的噼啪声仿佛将火堆带来的暖意扩大了一些,可他依旧觉得冷,不由裹紧了身上的衣物。 ;公子,你醒了。 听见郭衍的声音,杨广随即抬头,当那张擦伤了好几处的脸出现在自己眼前,他内心深感庆幸,但很快想起了自己的处境,便问道:;这是哪里? ;这是我们进山打猎住的地方。一个猎户打扮的人笑吟吟地过来,端着一碗热水递给杨广道,;喝点热的暖暖身,就不会那么冷了。 ;多谢。杨广有些迫不及待地喝完了一整碗热水,全然没了往常从容淡定的模样。 热水下肚,暖意袭身,杨广觉得舒服了不少,继续问郭衍道:;我们怎会在这里? 郭衍压低声音道:;殿下吉人天相,我们在雪地里躺了大半个晚上居然都没事,天快亮的时候,这位猎户就进了山,发现了我们,于是臣就跟着他将殿下背来这里,换了衣裳,暂作修整。 一想起昨夜命悬一线的惊险时刻,杨广只觉得后背冷汗涔涔。他发现,昨晚的风雪已经停了。事不宜迟,杨广放下手中的碗,拉着郭衍就要离开。 猎户见他们行色匆匆的模样,好心提醒道:;虽然雪停了,可山里都积了雪,路不好走,你们不然再等等? 郭衍察觉到杨广陡然间变得冷锐的目光,知他对这个猎户的身份起了疑心,立即解释道:;臣已经试探过,他确实是山中的猎户,见夜里风雪停了,想早些进山多猎一些在风雪过后不得不出来觅食的动物,不是刺客。 杨广的神情稍有松懈,却依旧满是戒备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快赶路吧。 郭衍深知杨广归心似箭,而这间屋子随时会被那些刺客找到,确实不安全,便听杨广的命令,准备离开。 将要踏出屋子之际,杨广问道:;孤自己的衣服呢? 郭衍拿出浸透了雪水和沾满尘土的衣服,疑惑道:;殿下为什么还要找这衣服? 杨广还未作答,便有冷箭从打开的门缝中射入屋内,不偏不倚,正中猎户颈间,那无辜之人当场毙命。 不及细想,杨广抱住那团衣服就在郭衍的掩护下离开木屋,而那些对他们穷追不舍的刺客一直跟着他们。 郭衍一条腿被射伤的同时,有好几名刺客将他们围住。 冷冽晴好冬日里,杨广在白雪厚积的深山之中,再一次在生死之间徘徊。 萧夜心曾经割腕自尽的事,独孤早就知晓,她佩服这个西梁女子的勇气,可她依旧坚持自己身为大隋皇后的话不容抗,哪怕萧夜心以死相逼,她也不会退让半分。 兰陵不知道因为萧夜心的这个行为,独孤曾气得一度要立刻将萧家治罪。 那时萧夜心手腕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她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却依旧倔强地跪着,只是言辞里充满了对独孤的恳求——恳求独孤不要因为她一人之过牵连萧家的其他人。 每每想起当时卑躬屈膝的自己,萧夜心就恨自己没有站在万人之上的身份地位,才会因此受制于人,就算是想要了结自己的生命,都成为了不可能。 也就是在那一次,当独孤厉声警告她;你这辈子只能是我杨家的儿媳时,她看着只可能被众人仰慕的一国之母,听着根本不讲道理却不得不服从的命令,萧夜心在心里种下了一个过去从来不敢想的主意。 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萧夜心手腕上的伤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她有时会对着伤口发呆,一坐就是大半日,没想到今天还等来了多时未见的杨勇。 ;萧小姐近来消瘦了不少。杨勇嘴角噙着一丝得意的笑容,目光戏谑地看着萧夜心。 萧夜心用衣袖遮住手腕上的伤口,道:;太子今日前来,该不会是想问我关于婚礼的事吧? ;大婚事宜自有专人操办,不用孤和你担心。杨广挑了衣摆坐下,道,;孤觉得咱们已经有很久没见过面了,虽说大婚之前见面不吉利,不过孤还是想要多看一看即将过门的侧妃。 杨勇轻佻的模样让萧夜心很是厌恶,便下逐客令道:;人已经看过,太子请回。 杨勇忽然抓住萧夜心的手腕,用力按在她的伤口上,整个人看来乖戾嚣张了许多,目光凶狠地盯着萧夜心道:;别以为孤不知道你这道伤疤是为谁留的。 ;太子可能真的不知道。萧夜心好不畏惧于杨勇的强势。 杨勇眯起的双眼里充满了对萧夜心的调侃,嘴角勾起的笑容里显露出冰冷无情的嘲笑:;孤知道兰陵飞鸽传书去了建康,但是不知道为何,二弟接到消息却迟迟没有回到大兴。按理说,他的动作不应该这么慢。 萧夜心忽然明白了自己这段时间的担忧究竟是从何而来,正因为杨广要从建康回来,这一路上很可能发生未知的危险,就算之前她不能明确地知道杨广会遭遇什么,但经过杨勇提醒,她终于明白她在担心杨广。 萧夜心夹杂着愤怒和担忧的神情让杨勇大呼过瘾,但他抓着萧夜心的手却更加用力,道:;记住,你是孤的侧妃,你将要踏进的是太子府的门槛,跟二弟没有任何关系。 杨勇的耀武扬威让萧夜心确定他一定暗中有过谋害杨勇的行为,于是质问道:;你对晋王做了什么? ;孤能对他做什么?他是孤的亲弟弟,又远在建康,孤可奈何不了他。杨勇的指腹在萧夜心那道伤口上摩挲,似是挑逗,也是警告,;安安分分地等着我们的大婚,作为对你的感谢,孤决定告诉你一件事。 杨勇欣赏着萧夜心的急切,他能感受到她将要喷薄而出的愤怒,可不论她有什么样的情绪,只要是在大兴皇宫里,萧夜心就只能任由他们杨家的人宰割,而现在正是他杨勇宣誓自己太子身份没人可以无视的最佳时机。 浸透着萧夜心一腔愤懑的沉默让杨勇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的笑容因此扭曲,终于开口道:;二弟因你之故离开建康已经有二十多天了。 这无疑就是在告诉萧夜心,杨广在途中出事了,她就是导致杨广陷入困境的主要原因,而对这一切了如指掌的杨勇则是幕后黑手——她和兰陵,甚至是独孤和杨坚颁布的大婚旨意都被杨勇利用了 再也无法控制的情绪让萧夜心猛然将杨勇推开,并且一把夺下桌上的烛台。她奋力扑向措手不及的杨勇,将他压在自己身下,而她手中烛台的尖利之处,正对着满面惊慌的杨勇。 兰陵进来的时候,见到了这副令人难以置信的画面,她吓得大叫了一声,随即有侍者进来,将萧夜心从杨勇身上拉开,抢下她手中的烛台。 杨勇大怒道:;萧夜心犯上,给孤拿下! 萧夜心不知自己的双眼已经通红,自己现在的模样在所有人眼中就像是疯了一样,拼命地冲向杨勇,想要跟他同归于尽。 兰陵被吓得不知所措,快要哭了出来,喊道:;萧姐姐,你不要这样! 萧夜心被好几个侍者拦着,而杨勇怒不可遏的样子更令她失去理智,她冲那个还在拍掸自己身上灰尘的大隋太子喊道:;你对晋王做了什么! 兰陵此时才想起自己来找萧夜心的目的,失神道:;我听说晋王哥哥,回来了。 萧夜心从侍者的钳制中挣脱开,跑到兰陵面前问道:;他在哪? 兰陵停顿了很久,才抬起又一次湿润的双眸,看向萧夜心道:;在御书房,父皇那儿。 萧夜心撇下了所有人,立刻冲向了御书房。 今天的大兴出现了这几日来最晴好的天气,也不像之前那么冷了,萧夜心甚至觉得是不是冬季忽然间就过去了,就要开春了——然而铺面而来的微风依旧冷冽,凋零枯败的树枝上也没有新发的嫩芽,所有的一切仍然萧条。 独孤此时也在御书房,当萧夜心不顾内侍的阻拦强行闯入时,她惊讶于向来镇定隐忍的萧夜心居然会是衣衫不整、满脸泪痕的失态模样。 杨坚也被萧夜心这副样子惊得不发一语。 顾不上向杨坚和独孤请安,萧夜心问道:;晋王呢? 御书房内无人应答,萧夜心便开始寻找,除了杨坚和独孤,还有一个衣衫破损还带着伤的陌生人跪在地上——那是原本要护送杨广回来的郭衍。 萧夜心冲到郭衍面前问道:;晋王呢? 郭衍却低着头,没有作答。 萧夜心又试图在房内搜寻杨广的身影,可房内却再没多出第五个人,而她的视线最终落在案头的那个包裹上,还有放在一边的玉佩。 萧夜心冲上前拿起那块玉佩,那是她不知何时遗落的玉佩,她以为找不到了,现在却又出现,而眼前这个包裹里衣服…… ;这是晋王的衣物?萧夜心问郭衍道。 ;臣和晋王在山中遇刺,昏迷一整夜之后,被猎户所救,换了衣裳。因为冬季衣物厚重,臣当时并没有注意到这块玉佩,还是临走前,晋王特意找了这些衣服,想来也是想要找到这块玉佩。郭衍回道。 ;后来呢? ;臣和晋王再次遇袭,对方来势汹汹,我们抵抗不及也都受了伤,最后晋王失足滚落悬崖。在这前一刻,晋王曾经叮嘱臣,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想办法回大兴,所以臣才回来向陛下和皇后请罪。郭衍重重叩首道。 萧夜心看着失而复得的玉佩,已经无法厘清此时此刻的自己究竟是何种心情——她正想把杨广找回来。 萧夜心冲出御书房的那一刻,独孤却忽然下令道:;拦住她! 周围的侍者立即阻挡了萧夜心的去路,而她惊讶于在这种时候依旧看来稳如泰山的独孤,喃喃道:;晋王出事了…… 独孤阴沉的眉眼让人摸不透她究竟在想什么,片刻的沉默之后,她下令道:;将萧夜心继续禁足于畅思阁,今日之事谁敢对外泄露半个字,杀无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三章 心死 从大兴秘密派出救援杨广的队伍很快就悄然出发,在此之前已经有杨坚的秘旨传达去了杨过失踪时所在的州郡,令其立即开始搜救行动。 原本沉浸在杨勇大婚喜悦中的皇城并没有因为郭衍的回归而透出异样,但很多人都发现不论是杨坚还是独孤都被巨大的悲伤和担忧围绕,近来郁郁寡欢。 因为有过独孤的旨意,萧夜心被软禁在畅思阁中,几乎不能与外人通信。每一日,她都独自留在空空荡荡的皇家楼阁中,不顾侍女的劝说窗户全开,任由冷风充斥房间,而她始终静如塑像般坐着。 腕上的伤口已经愈合,萧夜心看着那道难看的疤痕,又不自觉地落了泪——这一次,或许是为了杨广。 在最初被幽禁的那几日,她想过再一次轻生。 那天,独孤破例带着郭衍来见萧夜心,郭衍告诉她道:;那面山崖又高又抖,晋王殿下身负重伤,就那样滚了下去,怕是凶多吉少。 如果当初弘宣抛弃她时,她觉得此生已然无趣,那么这一次郭衍等同于当面向她宣布了杨广的死讯,她有一种天塌低陷的感受,仿佛就连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地都没有了勇气。 她如同弘宣辜负了她一般,辜负着杨广对她的情义,正是因为被偏爱着,所以才没有将那份感情认真地放在心上考虑过。可她现在想起杨广生死不明时,竟那样难过,她想她或许在不知不觉里已经被那个对自己百般温柔的人感动了,想起他曾为了自己钻床底的事,她竟觉得是她懂事以来最令她高兴的事。 萧夜心并不知道郭衍是按照孤独的意思故意说了那样的话,尽管一切都是实情,但为了确保萧夜心在这件事上能够死心,可以顺顺利利地完成和杨勇的大婚,身为大隋皇后的独孤必须尽所有可能斩断萧夜心的其他妄想。尽管她知道,萧夜心跟她一样,牵挂担心着她最疼爱的儿子。 郭衍离开之后,杨勇到来,并且带上了独孤为萧夜心准备的新一批首饰和嫁衣图样,供其选择。 见萧夜心失魂落魄的模样,杨勇有几分气恼,但仍因为杨广生死不明而高兴不已,便有意在萧夜心面前耀武扬威道:;我亲自帮你送了东西过来,你不看看么? 萧夜心仿佛没有听见杨勇的话,仍是安静地坐着。 杨勇为萧夜心对自己的无视而恼怒,上前将她拽起,强迫她面对自己,面容凶狠道:;晋王已经死了。 萧夜心看来涣散的神智因为杨勇的这一句话而清明了起来,她将视线落去神情得意的杨勇身上,咬牙切齿道:;他没有死。 ;那他为什么还不回来?而且连一点消息都没有?孤的这个二弟,从来都不是不争不抢的人,只是他太会伪装,别人看出他的本质而已。如今他这么久不回大兴,可不是将他多年的苦心经营和自己的意中人都送给孤么?见萧夜心对自己怒目相向,杨勇更是有了报复的快感,嘴角笑容更甚,道,;你注定是孤的侧妃,将来进了太子府,孤不会碰你,必定好好待你,就当是替晋王照顾你,如何? 杨勇一再提及杨广,将萧夜心本就脆弱的意志一点一点的击溃。她痛恨极了这个面目可憎的大隋太子,可她根本不是杨勇的对手。 情急之下,萧夜心拂落了桌上那些做工精美的首饰衣物,甚至拿起了一根簪子对着杨勇,就好像当初她用烛台针对他一样。 未免发生和上回一样的事情,杨勇抢先一步从萧夜心手中夺下簪子,并将她制服。 此时有侍女听见声响在外询问,杨勇将人召入内,强行按下萧夜心的手,佯装恩爱道:;萧小姐不满意这些东西,全部收拾掉,再去换一批。 侍女只能将散落满地的金银首饰拾起,并快速退了出去。 杨勇此刻才将萧夜心从自己身边推开,警告她道:;我们的婚事是父皇和母后定的,你最好乖乖地听话。至于你是不是心里想着晋王,孤不在意,反正你只能是孤的人,到死都是。过去你那些在母后面前诋毁孤的话,就不要再说了,将来我们成了夫妻,你应该多帮着孤,否则孤不高兴,登上大宝之后将你打入冷宫,就不太好了。 杨勇毫不掩饰的得意让萧夜心愤恨非常,可他偏偏喜欢看她这副有怒难发的样子,就好看着杨广在自己面前栽了跟头那样痛快。 将要离去时,杨勇提醒萧夜心道:;你若还想做什么,不妨想一想你那些还在大兴的家人。 听着杨勇放肆的笑声,萧夜心颓然地坐去了地上。那笑声极其刺耳,比杨勇说的话更令她感到万箭穿心般的痛苦——如果杨广在,绝对不会让她受这样的屈辱。 有了杨勇的吩咐,侍女们在日常照料萧夜心的起居上更加小心,所有可能对她造成伤害的东西都被尽量禁止出现在畅思阁。哪怕是一碗茶,侍女都要盯着萧夜心喝完,将茶盏拿出去。 萧夜心过去只是被独孤软禁,如今就算是在这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她还要处处遭受监视,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如此日复一日,萧夜心只觉得生不如死,她想,如果杨广真的死了,是不是她现在去黄泉还能遇见他。 为了完成这个荒诞却唯一能给自己安慰的想法,萧夜心在某一日侍女送来茶水的时候,故意找茬将茶盏打碎,并且偷偷藏起了一片碎片。 待侍女离去,萧夜心将碎片抵在那条旧伤口上,想要再一次划开哪里的肌肤,再上一次黄泉路——一如她曾经为了弘宣奔赴千里,这一次,为了杨广,她也有这样的勇气,至少到了阴曹地府,她还有机会回报他对自己的情义。 只是这一次,萧夜心还没用力割下去就被细心的侍女发现,当天傍晚,张氏和萧玚甚至是萧琮一起出现在了畅思阁里。 看着形容枯槁的萧夜心,张氏心疼至极,将她抱在怀里,泣不成声道:;我儿何苦这样糟蹋自己?为娘看了肝肠寸断。 ;二妹,你不能再这样伤害自己了。萧琮道。 萧夜心目光空洞,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视线落去张氏身上,干涩的双眼终于涌现出泪光,道:;如果不是因为我,晋王不会急于赶回大兴,以至如今的地步。是我害了晋王,我赔他一命有什么错? 张氏不知萧夜心和杨广究竟有什么过往,她只知道,近来每每召她陪伴,都对她耳提面命,要她好好劝说萧夜心却从不让她们母女相见。今日终于有了机会,她一见萧夜心便被爱女憔悴的模样所震惊,当场哭了出来。 ;我知道你难过,可如今你的这条命已经不单单是你自己的了。萧琮道。 ;大哥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萧玚质问道,;姐已经这样了,你难道还要用那狗屁圣旨来压她么?你就不怕姐真的扛不住,闹出无法收拾的局面么! 张氏惊慌地拦住萧玚道:;七郎不可口出狂言,会招来祸事的。 ;我也不想说这些,可如今形势便是如此,独孤皇后的意思大家都明白,这种有损皇家体面的事,他们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萧琮坐去萧夜心身边,好声好语劝道,;二妹,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可是你要明白,大梁没了,我们如今就是寄人篱下。杨家的人但凡有一点不高兴就能将我们满门除之。我们偏居江陵究竟是为什么?不久是为了保住大梁的血脉么? 萧夜心沉默着没做声,缓缓抬头去看萧玚,声音虚弱道:;替我转告兰陵,我一切安好,让她不要担心。你……也好生照顾自己,听母亲的话,不要年少轻狂。 萧玚不忍见萧夜心如此颓丧,又不知应该说什么安慰她,只能点头道:;我会转告兰陵的,姐,你也要保重自己才是。 萧琮忽然以家族嫡长子的身份跪在萧夜心面前,悲彻心肺道:;二妹,当是大哥求你,将来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为萧家考虑一些。我们如履薄冰地活着,才能保全家人性命,不至于家破人亡,否则如何对得起过世的父亲? 张氏同样跪下道:;阿柔,你大哥说得没错。为娘知道,要你为了我们嫁给太子确实委屈你了,可这就是命,是天命,也是皇命,是不能违抗的。 萧玚对萧琮和张氏以家族胁迫萧夜心的行为既感愤怒又深觉无奈,最后他也跪了下来,却不是要求萧夜心的。他对张氏和萧琮道:;母亲,大哥,求你们别再逼姐了。你们知道,以姐的个性,如果不是万念俱灰,她是不会想要轻生的。如今她这般痛苦,作为家人,我们难道不应该好好地安慰她么? 萧夜心感谢萧玚对自己的理解,原本灰暗的双眸似是恢复了一些神采。她想要从床上下来,可才一动,就控制不住重心,直接滚去了地上。她快速起来,跪在张氏和萧琮面前,道:;是阿柔以前太任性了,只想着自己,从没为萧家考虑。今日母亲和大哥的话,让阿柔明白了很多道理。阿柔答应你们,从今以后都以萧家后人的身份为警惕,绝不再任意妄为,让家人担心。 萧玚看着萧夜心想张氏和萧琮叩首起誓,心疼同情之情已令他出离恼怒。可事已至此,他也无能为力,只能看着过去神采飞扬的萧夜心变得越发沉静寡言,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四章 改变 那枚由郭衍带回大兴的玉佩自从御书房事件之后便重新回到了萧夜心手里。她时刻带在身上,如同过去那样,却又不那么一样了。 新年前夕,独孤要去慈恩寺礼佛祝告,萧夜心得到消息后,主动请求一起前往,说想为了感谢杨坚和独孤的厚爱,她要亲自到佛祖面前为他二人也为大隋祈福。 独孤因此将张氏、元氏甚至是兰陵都带上,一行女眷声势浩大地去往慈恩寺,竟还成了大兴城中一道亮丽的风景,不少人慕名而来瞻仰天家风采。 万众瞩目都无法让萧夜心归于死寂的心再度俘获,她跪在巨大的佛像前,不由想起当初在建康,弘宣应也是这样,虔诚地向佛祖祈愿,只是弘宣为了张丽华,而今时今日的她是为了杨广——即便大家都默认了杨广遇难的事,可她仍旧不愿意相信事实会是这样残忍。 杨广曾要萧夜心等他回来,那时的她没有答应,可她至今都留在这儿,哪怕只是迫于无奈,可那个说会回来的人却一直都下落不明。 ;佛祖在上,信女祈求能让晋王平安归来,信女愿折寿十年,就算是二十年、三十年都在所不惜。再愿吾弟萧玚与兰陵,不必遭受如我一般的艰难挫折,能够平安顺遂,欢度一生。 萧夜心正在佛前叩拜,兰陵忽然跑来道:;母后晕倒了。 独孤因为杨广的事早就郁结于心,今日终于难以支持,在慈恩寺病倒了。萧夜心幼年学习医术,于是主动请缨,负责照顾独孤病后的休养。 独孤本就喜爱萧夜心,又得她精心照顾,病情很快有了起色。只是萧夜心没想到,独孤会问起她当初在建康的事情。 深知独孤是思念杨广情切,萧夜心在服侍她喝完药后才道:;晋王在建康的时候不光恪守公职,不让属下惊扰南朝的百姓,而且致力于对制定江南今后的发展计划,我曾见他夜不释卷,都是在做江南筹建计划书。 为了江南而远去的晋王,又因为自己而急于归来的杨广,萧夜心知道,那道谦逊和善的身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走入了自己心里。 见独孤喜欢听这些事,萧夜心便每日都跟她说一些,借以抚慰她对杨广的思念。 这一日杨勇又来请安,独孤却首先发了难:;我听说,你急着往江南安排人手,是准备做什么? 杨勇没料到独孤的消息如此灵通,昨日他才向拟定了一分名单,是他想要派去接管江南事宜的人,里头有不少他的党羽,但杨坚还未明确批复。 高颎曾向杨勇进言,江南虽然远离大兴,但胜在气候宜人,民丰物广,甚为富庶,若能占据江南之地,对将来的大业可添助力。他这才趁杨广失踪的间隙,抓住机会,将自己的人安插去江南,再做图谋。 其实昨夜午后,高颎就去过太子府,并且颇有责备杨勇的意思:;晋王之死虽已是众口默认,但江南的情况还算稳定,也多是晋王的人留守。殿下如今贸然向陛下提出更换守备,未免太过心急了。 杨勇却不服道:;孤就是要快刀挥下,防止二弟的那些耳目更深入地渗透江南各地,将来再想要拔除就更难了。高大人莫不是觉得,孤这样想不对吧? ;陛下和皇后还未正式为晋王发丧,殿下这样做,目的委实太过明显。先不论陛下,单是皇后往日对晋王的恩宠,若见殿下如此这般,必定心中不悦。皇后虽是女流,但陛下对其尊敬有佳,以往国事也会同皇后商量,若是惹恼了皇后,且不说殿下要打江南的主意,只怕是皇后宁愿将江南交给旁人,都不愿让殿下插足。高颎捶胸顿足道。 不提杨广,杨秀和杨谅对太子之位向来虎视眈眈,且手握兵权,若独孤因为不满杨勇而将江南交到他们任意一个人手中,确实会对杨勇造成相当大的威胁。他光想着收归;已死去的杨广的势力,却忽略了他的身边还有其他豺狼虎豹,这种局面当真是不能走错一步。 高颎的教训言犹在耳,杨勇面对独孤的责问更是俯首帖耳,当即跪下道:;并非儿臣急于插手二弟在江南未完之事,而是近来听说江南各地的南朝余孽活动频繁,儿臣担心南方再出混乱,这才请父皇早下定夺,以免我隋大军辛苦打来的江山因为那些乱臣贼子而再遭涂炭。 ;太子久居大兴却心系江南,皇后应该高兴才是。萧夜心道。 杨勇正暗喜萧夜心偏帮自己之举,以为她终于有所醒悟,却不料她接下去道:;不过太子一向居于深宫,不知外头险恶艰难。作为国朝皇储,如果能做到体恤百姓,与民同甘共苦,天下黎民自然归心。既然太子有意,皇后为何不请陛下让太子亲自去江南看看,或许亲身经历了一遭,太子能有让江南长治久安的办法。 且不说江南乱党横行,因有伏击杨广的先例在前,杨勇便不会想要踏足那条危险重重的道路,免得萧夜心为替杨广报仇,伙同杨广的党羽对他暗下毒手。于是杨勇退缩道:;萧小姐所言极是,是儿臣没能了解细致就妄加评说。今日有母后和萧小姐督促提醒,儿臣日后必定更加小心仔细,再不敢如此莽撞了。 独孤不欲与杨勇再辩,不多留人就将他打发走了,而萧夜心忽然跪在她面前道:;刚才在皇后面前公然冒顶撞太子,请皇后责罚。 ;我知道你是为了阿摐才说的那些话,这段时间以来,你同我一样备受煎熬,再者,你的话也有几分道理,睍地伐确实冒进,需要有个人给他当头棒喝,方才的事,我不怪你,起来吧。独孤语调平静,可看着萧夜心这乖顺安静的模样,她又叹道,;若早知道你心里的那个人是阿摐,我必定会劝阻陛下,可一切为时已晚,你当认清现实。将来跟睍地伐成了亲,切不可怨怪于他,知道么? ;母亲说这是命,违抗不得,所以我认命,不怪任何人。她并非真的接受这样的命运,而是开始学习曾经的杨广,将内心的想法隐藏起来,慢慢地积聚力量。 既不能下九泉去见杨广,那么她就应该趁自己还活着为杨广做些什么。杀人从来需偿命,但她知道,杨广要的并不只是杨勇的一条命,那么她不妨花上一点时间去等待,等待那位当朝太子一无所有,绝望而死的那一天—— 晋王,你或许会讨厌如此阴暗卑鄙的我,可如果没有希望和信念,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为了将来萧玚和兰陵可以顺利在一起,我不得不讨好皇后,让她放下对萧家的戒心。至于你……你就当再帮我一次,让你成为我活下去的动力,将来大仇得报,我再向你谢这;以你为名之罪。 在萧夜心和杨勇大婚之前,大兴皇城中为了庆祝新年举办了宫宴,杨勇率领百官向杨坚和独孤祝贺,而在队列之中唯独少了曾去江南至今未归的杨广。 虽然没有人提及杨广的下落,但所有人都已经默认,那位少年英才的大隋晋王,不可能回来了。他或许是和陈叔宝一样,在江南的柔情旖旎里日渐沉迷,最终下落不明,也或许是被那些南朝的余孽乱党暗中刺杀。总之,大兴城里再也不见了那个风度翩翩还清秀俊逸的晋王,而青宫之中即将多一位容貌端庄、深受独孤喜爱的太子侧妃。 冬风还未彻底离开大兴,北朝这座皇城尚余新年欢笑,太子杨勇的大婚在即,喜事接连而至,仿佛预示着在杨坚治理下的大隋朝呈现出了蓬勃生机,一派祥和。 大婚当日,兰陵亲自为萧夜心送嫁。这是她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见到萧夜心,哪怕金花翠绣,锦衣华服,将萧夜心的美衬托到了极致,她也无法欣赏这种这种充满了悲伤无奈的姿容。 看着镜中满脸愁绪的萧夜心,兰陵很想说些话去安慰她,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她听说,等萧夜心和杨勇大婚之后,杨坚和独孤就会正式为杨广发丧,她的晋王哥哥再也不会回来了。 吉时来临,兰陵为萧夜心盖上喜帕,搀着她走出了禁足她多时的畅思阁,坐上了去往元仪殿的车辇。 或许是为了证明大隋的国运昌隆,为了向全天下证明这个由汉人再一次统一的王朝的兴盛,这次的婚礼格外隆重,可以说和杨坚一向提倡的勤俭背道而驰。 所有人都为萧夜心庆幸,只是嫁做太子侧妃,却得到这样的殊荣,可她根本在乎这些,一切都是无可奈何。 杨勇将萧夜心从车辇中牵下,小心地引导她拾级而上,像极了一个温柔耐心的丈夫。 ;你应该掀开喜帕看看,有多少人正在羡慕你。杨勇的话语中带着明显的示威。同时,他面带笑意面对着所有人,对于这场已经完胜的政治暗战,他更是喜悦,赢了杨广,还得到了杨广的心上人。 ;非我所欲,避之不得。萧夜心冷淡回应道。 杨勇知萧夜心已是强弩之末,便不与她计较,冷笑一声,继续向着元仪殿走去——杨坚和独孤正在等着他们。 踏过了长长的台阶,走过仿佛没有尽头的红毯,萧夜心终于和杨勇并肩站在了元仪殿的中心,准备开始今日最重要的婚礼部分。 礼乐声中,典礼官高声祝唱,祝愿杨勇和萧夜心琴瑟和鸣,孝奉君上,恭友谦爱,流成佳话。 即便是为大婚助兴也依旧优雅的宫廷礼乐回荡在元仪殿内,也顺着敞开的大门飘出了很远,飘向了宫门。 那一匹疾驰而来的骏马仿佛受到了这礼乐声的感召,在马背上那道身影的奋力鞭策下,急速奔向皇宫,甚至不顾宫门侍卫的阻拦,一路长驱直入,将宫中规矩,礼法典仪全都抛诸脑后。 那些因为快马疾驰而被逼退的侍卫看着那迅速离去的背影,低声嘀咕道:;怎么看来很是眼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五章 归人 萧夜心与杨勇的大礼将成,最差最后一拜,而那突然出现在元仪殿外的身影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视线被喜帕遮盖,萧夜心除了能够听到来自周围的惊呼,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那一声;阿柔穿越人群传到她的耳畔,她的手骤然松开,看着那原本联结着她和杨勇的喜绸落去地上。 在短暂却深刻的惊讶之后,萧夜心当众扯下了喜帕,大殿之外,人群所向,正站着那个所有人都以为已死的晋王,站着她想念日久的杨广。 开皇十年元月二十一日,一身褴褛的杨广突然出现在太子杨勇的纳妃大典之上,在众人的惊诧注目中,快步走向殿中那对将要礼毕的新人——他的一条腿行动不便,再不如当初那样步下生风,甚至因为这样的伤势让他的动作看来有些滑稽。 可他真的不能再耽搁了,因为只差一点,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就要交给想来与自己为敌的兄长,那会是他真正无法挽回的局面。 原以为的万念俱灰在重新见到杨广的那一刻绽放出了生机,萧夜心惊喜地看着那朝自己快步而来的身影,尽管他不再风度翩翩,甚至看来狼狈窘迫,但此刻的重逢已经令她高兴得忘记了自己处在何种境地之中,也忘了自己应该做什么。 今日的萧夜心盛装华服,美得惊心动魄,美得让杨广觉得自己在伤势稍有恢复之后就赶回大兴皇宫的千辛万苦是值得的,他一心要迎娶的这个姑娘就应该如此艳惊四方。 分明从大殿门口到萧夜心面前相隔并不远,可杨广却觉得这不过几十步的距离在如今的惊叹和哗然中显得如此漫长,他内心焦灼而喜悦,只想在经历九死一生之后将他朝思暮想之人拥入怀中,想天下人宣告,萧夜心是他杨广的人。 不知所措的萧夜心就这样愣愣地看着杨广朝自己飞奔而来,一直到她发现杨广因为激动和腿伤将要摔去地上,她才想起要上去搀扶。 她顾不得自己这一举动之后会招来何种结果,她只知道她不能让杨广在这种时候摔下去,她必须将他扶住,好好地看看他。 指尖刚刚触到杨广手背的那一刻,萧夜心就感觉到有一股根本不容她抗拒的力量将她拉向杨广,她猝不及防地扑入杨广怀里,听见了熟悉的心跳声,依旧那样快,就好像那一次在天法寺大火里那样——杨广回来了,她不是在做梦。 无可言喻的喜悦弥漫在萧夜心心间,她情不自禁地回应杨广的这个拥抱,喜极而泣的同时,她听见杨广在叫她:;阿柔,我回来了。 她抬眼看着眉目间尽是风霜的杨广,不管脸上精致的妆容是不是已经没泛滥的泪水冲花,她一刻都不想将视线从他身上挪开。 如果用一死能够换得萧夜心的神情凝眸,在此时此刻,杨广心甘情愿,甚至因为她晶莹浓情的注视,他做出了一个更令人惊讶的举动。 没人想到杨广会在元仪殿上亲吻将要成为杨勇侧妃的萧夜心,那一吻落下的时候,整个大殿里充斥了诧异的惊呼。 兰陵本就为杨广的归来而惊喜不已,在经历了他和萧夜心的拥抱之后,此刻看着杨广这大胆情真的一吻,她也激动地落了泪。转头去看萧玚时,她发现萧玚也正看着她,她冲萧玚一笑,明媚得如同暖春时节绽放的鲜花,艳丽迷人。 杨勇目睹杨广这放肆张狂的行为,已经是怒得恨不能立刻将其碎尸万段,可杨坚和独孤还没发话,他不敢轻举妄动。 萧夜心的配合让杨广欣喜若狂,他抱着她,在彼此依旧交缠的气息里,看着她诧异、迷茫却始终喜悦的目光,郑重地告诉她道:;你听好了,我杨广今生只疯这一次,你应,我以大隋江山为聘,将来天下你我共有。你若不应,便只有我一颗真心,来生欢好。 这一番生死经历之后,他更加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也愿意更坚定地走下去,若能有萧夜心为伴,以后不论几多险阻,他都更加无惧无畏。 萧夜心将杨广抱住,在他耳畔应道:;我要这天下,也要你。 得萧夜心此言,杨广已然无憾。他仍是紧紧抱着她,然而因为长途跋涉加上伤势还未痊愈,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昏暗,随即便人事不知了。 众人终于在此时回神,独孤立即命人将杨广抬下去,更让侍卫将萧夜心拿下,张氏、萧琮等人跪地请罪,场面一度混乱至极。 杨广重伤归来并扰乱杨勇婚事的消息瞬间传开,闹得整个皇城沸沸扬扬,即便独孤下令禁止任何人私下讨论这件事,却依旧难堵悠悠之口,只让旁人对此更为好奇。 杨广自从昏迷之后就一直没有醒来,太医为其诊治之后除了可以确定他的腿伤未愈便没有了其他办法。 独孤因此怒斥太医道:;往日好生养着你们,真要出了事,却一个个都束手无策,要你们有何用。晋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整个太医院都别想逃避责任。 此言一出,吓得一班太医齐齐跪在独孤面前叩头求饶。 ;母后,现在不是拿太医出气的时候,想想办法救救晋王哥哥吧。兰陵哭求道。 独孤又气又急,听太医求饶之声更是心烦,厉声命令道:;好好为晋王看治,若有一丝纰漏,提头来见。 言毕,独孤扬长而去,到外殿时,见杨勇正垂首默立,此时他已经换下了喜服。 独孤脸色阴沉道:;你回去吧,这件事我和陛下自会处理。 杨勇上前,假作关切道:;二弟没事吧? 一提杨广的伤势,独孤便怒上心头,竟当着杨勇的面发作了出来:;死不了! 杨勇没料到会被独孤如此对待,心中暗恨不已,却不能有任何表露,压制着怒气安慰道:;母后息怒,二弟自然吉人天相,会醒来的。只是今日之事委实太过荒唐,如今已是满城风雨,父皇已经为国事操劳,还请母后主持大局。 此时有侍女进来回话道:;启禀皇后,莒国公及其家眷还跪在殿外,是否宣召? 方才冲杨勇发泄了一通,独孤此时的情绪已经平和了一些,只是一旦想起萧家和萧夜心,她便非常恼怒,道:;告诉他们,不用替萧夜心求情,这件事必定严肃处置,不会姑息任何人,让他们回去等消息吧。 杨勇为表仁孝,向独孤请求道:;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母后不放听一听萧家人的解释。 独孤瞪了杨勇一眼,忽然感慨道:;确实有误会,但已经深不可解。 兰陵在内殿听见了独孤对萧家的处置,情急之下跑了出来,哭求道:;母后,你不要为难萧姐姐,否则等晋王哥哥醒过来,他会受不了的。 独孤并非不知道萧夜心和杨广的关系,只是在儿女私情之前仍有皇室威严需要顾及,因此她忍着对萧夜心的不舍和对杨广一片深情的赞许,道:;我独孤伽罗的儿子,断不能因为一个女儿而废了自己,也废了自己的前程。阿摐有太医照顾,必定会平安无事。至于萧夜心,她胆敢藐视我皇族威仪,做出如此不知廉耻礼仪之事,我一定不会轻饶。 杨勇对萧夜心本就无意,如今虽然杨广意外生还,但如果萧夜心出了事,对杨广而言必定是个不小的打击,确实可以作为报复。因此,他故作沉痛之态,向独孤诉苦道:;儿臣恳请母后为我做主。 兰陵见杨勇落井下石,当即怒道:;如果不是太子哥哥你强行要跟小姐姐成婚,就不会是今天这样的局面。 杨勇辩驳道:;我和萧夜心的婚事是父皇和母后定的,兰陵你怎可如此乱按罪名。我知你素日跟二弟亲近,或许早就知道他和萧夜心的事,但你为何不一早说出来,我若是知道萧夜心跟二弟有私情,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夺人所爱。 独孤如今已是心烦意乱,更见不得兰陵和杨勇做口舌之争,便将二人都打发出去,一个人落得清静。 一旦踏出殿门,在孤独面前唯唯诺诺的杨勇即刻便趾高气昂起来,见到依然跪在独孤宫外的萧室家眷,他只冷笑了一声便都也不回地离去。 萧玚见兰陵出来,迫不及待问道:;公主,怎么样? 兰陵没能在这件事上出力,心中有愧,道:;方才应该已经有人转达母后的意思了,我……我也无能为力。 张氏情急道:;当真没有转圜的余地么? 兰陵将张氏扶起,说着一些连她自己都不信的安慰之词,道:;这件事有太多人亲眼目睹,晋王哥哥和萧姐姐确实当众做出了不合情理之事。如今父皇和母后都在气头上,晋王哥哥还没醒,怕是一个能帮萧姐姐求情的人都没有。 ;这件事难道就赖在我姐一个人头上么?萧玚不满道。 兰陵唯恐萧玚祸从口出,立即劝阻他道:;你现在最好希望晋王哥哥可以马上醒过来,由他出面向父皇和母后求情,或许还能救萧姐姐。否则你这样大吵大嚷,到时候别说救人,连你自己都会搭进去。 萧玚负气道:;国破之时,我们就都是提着脑袋过日子的人,我可不怕得罪任何人。 兰陵本就因为杨广而忧心不已,又见萧玚如此冥顽不化,她一时气急,不愿再搭理他,跟方才离去的杨勇一下,将萧玚甩在身后就此离开。 张氏见状,忧虑至极,竟一面哭一面昏倒在独孤宫外。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六章 生死 杨广虽有太医诊治,但连日高烧不退,有意识但从未真正清醒过,以至于独孤日日担心,只能靠每天向求神拜佛来得到微不足道的安心。 在柳述的提议下,杨勇在这段时间中时常和元氏一起进宫看望独孤,比起只是来走个过场的其他兄弟,他这个太子在关键时刻看来破有兄长风范。 这一日独孤依旧在佛堂中诵经祈福,待她准备离去才得知杨勇已经在外头等了一个时辰。 独孤为此颇为惊喜,和杨勇说话时的态度都和善了许多,道:;你来了怎么不让他们通报,如今这种天气别说在外站一个时辰,就算是一刻钟都冷得慌。 杨勇搀着独孤走近暖阁,扶她坐下后才道:;不敢打扰母后为二弟祈福,说来惭愧,如果不是儿臣没有事先洞悉他和……总之儿臣也有错过。 独孤已为杨广的病情心力交瘁,如今见杨勇体贴有加,心中宽慰了不少,道:;你二弟此次若能逢凶化吉,也少不得你的关心。只是太医天天给他吃着药,这病却没有好转,我真的是担心。 ;母后为二弟劳心伤神也该保重自己的身子。说来也是儿臣疏忽,母后既喜欢听佛读佛,不如见一见儿臣带来的那位大师,或许他的佛法能让母后平心静气一些。杨勇道。 独孤如今并没有心思接见任何人,可因为杨广而生的忧愁却已经拖累了她的心神和身体,她叹了一声,道:;将人召进来吧。 弘宣应声入内,杨勇立即介绍道:;这位是建康天法寺的弘宣师父,母后莫看他年轻,弘宣实则佛法高深,在建康人尽皆知,也颇受爱戴。儿臣心想,如二弟看重江南,弘宣又从江南来,让他跟在母后身边讲经,或许能缓解母后忧心之苦。 独孤乍见弘宣确实惊讶,暗道杨勇找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僧人来,莫不是与她玩笑,但当弘宣提及在建康听过杨广威名之后,许是因为爱屋及乌,她便暂且将弘宣留下——如此,杨勇便有了一个在独孤身边的眼线。 天法寺相遇时,杨广还是那个风度卓然的晋王,如今却只能休于病榻,弘宣不得不感叹造化弄人。 在最初陪伴独孤的几天中,弘宣没有询问过关于萧夜心一星半点的情况,并非他不想,而是觉得始终没到时机。 隆冬时节,万物凋零,弘宣看着即便是皇宫也逃不了的冬季萧索之象,心中一片惨淡。而他没想到的是,今天在独孤宫外,竟遇上了兰陵,他记得她,那个在天法寺里一直跟在萧玚身边的少女。 兰陵也认出了弘宣,并且第一时间知道了他就是杨勇介绍给独孤的那个僧人。 兰陵对弘宣的印象很模糊,依稀记得他可能认识萧夜心,可他如今成了杨勇的人,所以她不能确定这个样貌英俊的僧人究竟是敌是友。 两人一起去见了独孤,还未说上几句话,便有太医来报说是杨广醒了。独孤当即前去看望杨广,可她到杨广床边时,杨广依旧昏迷。 ;不是说醒了么?独孤急切问道。 ;晋王殿下方才确实醒了,可一句话都还没说完就又晕过去了。侍女答道。 独孤追问道:;说了什么? 侍女吓得跪在独孤面前,颤着声道:;晋王殿下方才喊了一身……阿柔…… 病重至此还对萧夜心念念不忘,弘宣不得不感叹,若论对萧夜心用情至深者,除去杨广,无人能出其右。 独孤听后大怒,也瞬间想起了那个还被关押在天牢中的女子。先前因为杨广病重,所有的事都乱成了一团,加上她确实知道萧夜心对杨广的重要,她便一直压着对萧夜心的处置,也一并暂且放过了萧家的人。而如今杨广中途醒转,竟只念着萧夜心的名字,这无疑让连日操心的独孤大为恼火,一气之下,她下令道:;立刻杀了萧夜心。 兰陵闻言恳求道:;母后,请您手下留情。 独孤浑身发抖,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说,扬声道:;赐萧夜心毒酒一杯,自行了断。 兰陵见哭求无果,便想去向杨坚寻求帮助,却被独孤扣押。 弘宣面对如此突然的转变却依旧神情自若,跟着独孤离开内殿后才开口道:;贫僧想起一则故事,想说与皇后听。 独孤无心听佛,却还是让弘宣继续说下去,此时此刻,或许只有旁人的声音多多出现,她才能从强大深彻的愤怒中走出来。 ;佛陀曾问伽弥尼:‘如果有人将石头丢到河里,然后虔诚地祈求天神,希望大石浮起,你认为这有可能吗?’ 伽弥尼摇头道:‘石头丢到河里只会往下沈,怎么可能浮起来呢?’ 佛陀道:‘正是。假使有人造作恶业,即使大家为他祈祷天神,求他生天,这也是决不可能的,因为造作恶业,自然会堕入地狱。’ 佛陀再问:‘如果有人将油倒在河里,然后祈求天神,让油沉下去,这有可能吗?’ 伽弥尼回答:‘油一定会浮上来。’ 佛陀道:‘不错。这正如有人造作善业,任谁也不能使他堕落。修行善业,自然生天;造作恶业,自然下堕。’ 如今皇后为晋王祈福,不正应该多作善业,积累善果。可皇后现在却要杀萧小姐,这不就是因晋王而起的恶业,如此如何还能求得佛祖庇佑,让晋王早日康复? 独孤虽因一时之气而怒杀萧夜心,但若当真追究起来,将她赐死也在情理之中,所以即便此时独孤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却没有收回成命。 萧夜心自从在那日在元仪殿被捉拿下狱之后便一直被关在大兴天牢之中,没有杨坚和独孤的命令,无人能够进行探视。所以时至今日,除了这里的狱卒,她没见过其他任何人,也就没有一点关于杨广的消息。 沉闷死寂的空气里忽然传来了细碎快速的脚步声,萧夜心原本犹如一潭死水的眼眸瞬间亮了不少,她抬眼盯着紧闭的牢门,听着越来越靠近的脚步声,心里有了连日来的第一次期待。 为首的内侍进入牢房,颐指气使地看着萧夜心道:;皇后有旨,赐毒酒一杯,让萧夜心自行了断。 最坏无非的是这样的结果,在萧夜心看来没有将她凌迟已经是独孤对她的仁慈。 萧夜心艰难缓慢地跪谢领旨,问道:;敢问中贵人,陛下和皇后可责难了我萧家其余人? 内侍朝天拱手道:;陛下仁德,皇后宽爱,此事皆萧氏一人之过,并未殃及旁人。 萧夜心叩首道:;谢陛下皇后宽恕。那么……晋王情况如何了? 内侍脸色微变,打量了萧夜心一阵道:;不瞒萧小姐,晋王殿下的情况很不好,若非如此,皇后也不至于今日就要你的命。 萧夜心颓然跪坐,她以为听见这样的消息,自己会经不住落泪,可事实上,她却半分都哭不出来。 见萧夜心失魂落魄的模样,内侍又怕耽搁太久被独孤问罪,便让人递上毒酒道:;萧小姐,请吧。 萧夜心拿起酒杯,坦然饮下。 毒酒将入喉,忽然冲出的一道身影直接将萧夜心撞去了地上,杯中酒尽洒于地,显然是不能再喝了。 内侍见是兰陵,随即行礼道:;公主,咱家是奉皇后之命送萧小姐上路,还请公主不要为难,否则咱家不好回去向皇后交代。 兰陵将萧夜心扶起,怒气冲冲地对内侍道:;我也是奉母后懿旨,现在即刻带萧姐姐进宫面见凤驾,你要是把她毒死了,我怎么回去交代。 内侍虽然对兰陵所言心存怀疑,可她是大隋公主,又得独孤宠爱,他没有身份反驳,便只能退到一边。 兰陵见内侍还算识相,拉着萧夜心即刻离开天牢,登上了前往皇宫的马车。 兰陵殷勤地拿着手帕帮萧夜心将脸上的尘土污迹都擦去,万分庆幸道:;幸好我来得及时,要是晚了一点儿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萧夜心拉住兰陵的手问道:;晋王究竟如何了? 兰陵愁眉深锁道:;自从回宫那天就一直高烧,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总也不清醒。听说今天醒了一回,叫完你的名字就又昏过去了。母后这才生气地要杀你,好在她收回了成命,让我赶紧带你进宫去,说不定这次的事会有转机。 兰陵的话并没有让萧夜心得到安慰,她反而更担心起杨广的身体。忧虑之下,她变得沉默寡言,马车中的气氛也因此沉闷下来。 ;对了,太子哥哥给母后介绍了一个讲经的人,我看着眼熟,想起来曾经在建康的天法寺见过他,就是你被劫持的那一次。兰陵道,;他是我见过模样最标致的和尚,若是不出家必定是个美男子。对了,你们是不是认识? 萧夜心心头一紧,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我听大家都叫他弘宣。 当初信誓旦旦说不会离开建康的弘宣如今却出现在大兴,更在杨勇的牵线搭桥下为独孤讲经。所以那些因为张丽华而执意留在江南的说辞都是骗她的么?否则他为什么会来大兴?又为什么会和杨勇走到一起? 萧夜心有满腹疑惑得不到解答,她想要立刻找弘宣问清楚,然而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是依旧被重云遮掩的迷茫前路——即便独孤在最后改变了主意,却不代表那位大隋皇后会就这样放过她。 萧夜心还想知道,杨广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她记得那一日在元仪殿上,在满朝臣工的讶异注视下,杨广在她面前许下的誓言,她相信只要他们能够度过这一关,一切都将会出现新的转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七章 等待 萧夜心到达见到独孤时,并没有发现弘宣的身影,她有些失落,却没有对此表露,只是安静地跪在独孤面前。 多日不见,独孤看得出萧夜心憔悴了不少,她心中有气,但就像弘宣在之前同她说的那样,解铃还需系铃人,杨广既在清醒的那一刻都念着萧夜心的名字,那么让萧夜心陪伴在杨广身边,或许对他的病情恢复有所帮助——萧夜心自己也懂医术,确实可以好好地照顾杨广。 独孤忽然改变的态度让萧夜心惊喜,然而那余怒未消的一国国母依旧神色冷冽道:;我让你进宫并不是要免除对你的惩罚,只是比起罚你杀你,救我的阿摐才是要务,你要记得,尽心尽力照顾好他。他若是醒了,你们的事可以从长计议,否则不光是你,萧家其他的人也逃不了责罚。 萧夜心已经听多了这样的威胁,虽然此刻内心波澜不惊,却依旧为这天下统治者手中握有的生杀大权而颇为感慨——她不想再接受这种任由别人宰割的命运,所以她比任何人都希望杨广可以好起来,哪怕将来的路会走得万分艰辛。 萧夜心向杨广叩首谢恩后,便在兰陵的带领下去见杨广,可她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兰陵奇怪道:;怎么了? 一向镇定的萧夜心忽然因为慌张而显得有失自信,她摆弄着自己的衣服,梳理了散乱的头发,问兰陵道:;我就这样去见晋王殿下,真的可以么? 兰陵原本以为是什么重要之事,没想到萧夜心在意的是这个,她拉着萧夜心的手道:;反正现在晋王哥哥还没有醒过来…… ;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萧夜心打断道,极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我只怕他睁开眼就看见如此不堪的我,反而会让他担心的。 兰陵说不过萧夜心,便带她先去简单梳洗了一番。 再一次见到杨广的萧夜心没有了大婚当日的惊讶,尽管面容平和了很多,可当她看着不省人事的杨广,在天牢中赴死都毫不畏惧的她竟在杨广床边哭了起来。 房中除了侍女,还有负责时刻照看杨广的太医,萧夜心未免失态,立即将泪水擦去,向太医仔细询问杨广这段时间的病情。 杨广的高烧来得突然且莫名其妙,太医试过了很多办法都没能帮他退烧,最后只能归结为杨广虽在病中,神志不清,但心中有牵挂极重却得不到安抚,这才心病显现,转为体热难退。 萧夜心对此也束手无策,除了遵照太医说的小心照顾,时刻关注,她也试着回忆自己以前看过的医书药典,但依旧毫无所获。而她同时也担心着杨广的腿伤,不知这样长期卧床,对将来的恢复会有多大影响。 萧夜心对杨广的照顾被所有人都看在眼中,独孤每每向侍女询问情况,得到的答案都是;萧小姐对晋王殿下照顾得事无巨细,甚至不让奴婢们动一下,说是怕奴婢们不知轻重,晋王殿下又不能开口,若有不舒服的地方就不好了。 独孤对萧夜心的行为很是满意,可只要杨广一日没有苏醒,她便一日不能安心。为此她还加长了每日诵经念佛的时间,请杨坚在政务上多多勤勉,泽被百姓,多为杨广修福报,抱有他能够早日醒来。 萧夜心就这样跟杨广日夜相对,除了杨广没有醒,日子过得还算顺遂安宁,可便是那迟迟没有醒来之人,让萧夜心即便在夜间也难以安眠。 萧夜心又从一场关于杨广的噩梦中醒来,梦里的他们明明能够看见彼此,却如何也触碰不到对方。梦中悲伤蔓延进现实里,便成了她眼角的泪光。 萧夜心从梦中醒来,见有侍女进来换灯,她道:;你不用夜夜都来换灯,若是没了灯油便让它灭了吧。 已经沦为宫中侍女的宁远却坚持道:;若是灯灭了,殿下醒过来,看不见萧小姐怎么办? 说话间,宁远将目光落去了昏睡的杨广身上。她心底的担忧不比萧夜心少,可她不能表露,否则连留在这里服侍杨广,多看杨广一眼的可能都没有了。 灯光中萧夜心的眼角晶莹,宁远上前,递了手帕给她,道:;萧小姐如此尽心照顾晋王殿下,看来他曾经对你千般的好吧。 萧夜心凝睇着杨广安然的睡容,眉间既是感激又满是感慨,道:;何止千般好,他曾为我赴死,我如今却不能让他醒过来。 这便是让杨广倾心难忘的女子,宁远见了萧夜心才知道,这世上有些情爱不必言说,一切都在彼此的相处里。 ;看你这样关心晋王,今夜跟我一块陪他吧,免得你总是担心他。萧夜心将一直握着的杨广的手放进被子里。 宁远感谢萧夜心的理解和大度,但她终究站远了一些,不想打扰萧夜心对杨广的陪伴——他为萧夜心而来,必定不会希望有旁人打扰他们的相守时光,可她不甘心就这样离去,便只能站远一些,让自己还能看见他。 次日杨坚带着独孤前来看望杨广时,宁远刚要帮萧夜心去换茶,因为杨坚没让人通传,因此宁远不慎撞上了杨坚,将茶水泼到了他身上。 宁远慌忙跪下道:;奴婢该死,请陛下恕罪。 萧夜心闻声出来,未免杨坚责罚便立刻让宁远出去,却发现杨坚的目光似乎跟着宁远走了片刻,她唤道:;陛下,您在看什么? 杨坚正色,和独孤一起入内,询问过杨广的情况之后,便让萧夜心先行退下。 萧夜心出来时,宁远已经换了新茶要送入内,她叮嘱道:;陛下和皇后想单独跟晋王待一会儿,你送了茶立刻就出来,不要逗留。 宁远点头,由萧夜心帮自己打了帘之后便进去了。 萧夜心自从来到这里,几乎足不出户,此刻算是意外有了偷闲的时光,她便穿上斗篷,想去园子里看看。 虽然已经过了新年,甚至快要立春了,可大兴的天气依旧冷得让人有些不能适应。 萧夜心方才踏出暖阁,便被扑面而来的寒气吹得打了个寒噤,她紧了紧身上的斗篷,慢慢走近园中。 地上还有一些没有化尽的残雪,萧夜心走得很小心,可她的视线不由被一枝绽放的梅花的吸引,心情仿佛随着那展开的花儿有了些许好转,她便想要去摘,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走得太急,萧夜心便注意不到脚下有些什么,踩上残雪的一刹那,她感觉脚下一滑,整个人都向前扑了出去,她以为自己要摔倒了。 然而突然出现的身影将她扶住,她险些之完全扑进对方的怀里,可那人保持着与她的距离,最后他们互相抓着对方的手臂,情况看来还不算太糟。 可就方才那眨眼的惊险之间,萧夜心听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此时此刻,她不敢抬头去看,只怕见到那双她已经知晓到来却迟迟未能见到的眉眼。 萧夜心的余光中有另一道身影将那枝梅花折下,她顺势望去见是杨勇,如今他正拿着那枝梅花笑吟吟地看着她。 萧夜心讨厌杨勇这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她甚至因此牵连到了身边的弘宣,立刻将他推开,转身便要走。 杨勇却将萧夜心拦下,将那枝梅花放在她面前,道:;不是想要么,孤现在摘下来送给你。 萧夜心从杨勇手中拿过那枝梅花却丢在了地上,看着杨勇惊讶且蕴怒的神情,她只愣愣瞥了弘宣一眼,提步要走。 杨勇拽住萧夜心,未曾留意弘宣在这一刻的担忧,狠声道:;虽然还未礼成,但你毕竟是父皇亲自下旨赐给孤的侧妃,这样就想走? 见萧夜心挣扎,杨勇加大了手里的力气,道:;别以为二弟回来了,你就有人撑腰,他这会儿还没醒呢,究竟能不能醒过来也还未知,再说,他敢抗旨? 萧夜心不卑不亢地回应着杨勇的傲慢和不可一世,明确地表达着对这位当朝皇储的厌恶,道:;一个为我死都不怕的人,会不敢抗旨?怕这普天之下,只有太子始终唯唯诺诺,做事畏首畏尾,还自以为独得天命,想来倒是有些可怜呢。 哪怕总是遭受独孤和杨坚的嫌弃,也被其余的兄弟所不屑,却从未有人当着杨勇的面说这些话,这无疑刺激了他身为太子的尊严,即便萧夜心是女流之辈,他也难以压制心中的怒气,用力将她推开,大声责骂道:;贱人!孤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弘宣将萧夜心扶住,可如今落在他怀里的阿柔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她尖锐甚至目光刻薄,面对杨勇的辱骂,她只是将好心的他推开,依旧昂首站着,脚下踩着那枝梅花,道:;希望太子别让我活太久,否则我担心你会夜不能寐。 杨勇已然怒极,推开弘宣就掐住了萧夜心的脖子,将她死死按在地上,双眼发红,面露凶光,恶狠狠道:;你不光无视孤的太子之尊,如今还公然威吓孤!今日孤不将你正法,如何保全孤的颜面! 即便是在完全没有反抗余地的情景下,萧夜心也没有一丝示弱的举动,她回以杨广同样恶毒的目光,并且努力想要从他的钳制中脱身。 弘宣想要上前拉开杨勇,可杨勇也习武,体力好过他,他不仅没能帮上萧夜心,自己也被杨勇推到了地上。正是在此时,他忽然听见一个声音出现在园中另一处。 ;住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八章 喜讯 兰陵的出现丝毫没有阻止杨勇想要置萧夜心于死地的心,他以及用力掐着萧夜心的脖子,直到兰陵的呼叫将许多宫人招来,包括原本正在暖阁里照看杨广的杨坚和独孤。 ;陛下和皇后来了。弘宣提醒道。 杨勇这才松开手,将因为和萧夜心纠缠而弄皱了衣衫简单整理过,快步上前向杨坚与独孤请安道:;见过父皇,见过母后。 宁远见萧夜心满身污秽,立即上前和兰陵一起帮她掸去污迹,关心问道:;没事吧。 杨坚见状,蹙眉问道:;何事吵闹? ;我想摘枝梅花带回去养起来,太子殿下好心相助,但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太子来扶我。萧夜心回答得恭顺有礼,却暗暗向杨勇递去了一个挑衅的眼神。 杨勇自然不会在杨坚面前说出实情,见萧夜心先替自己隐瞒,他便顺水推舟,道:;那枝梅花生得高,萧小姐够不着,这才失足摔了,儿臣出手已晚,没能及时帮上忙。 兰陵想要反驳,却被萧夜心抓住了手臂,示意她不要说话。 兰陵生气又无奈,不甘心地看了宁远一眼,是想让她开口。可宁远才抬头,便发现杨坚的目光不知为何落在了自己身上,她心中惶恐,立即低头并往萧夜心身后挪了挪。 ;陛下和皇后要回去了么?萧夜心问道。 杨坚和独孤皆默认,这件事便这样算了。 回到暖阁后,兰陵不解道:;你为什么不让我把实情说出来,太子哥哥哪里是帮你,他分明要杀你。 萧夜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坐在床边看着杨广,叹息道:;大婚当日闹出那样的事,太子心里有怨气是应该的,不是还有公主及时出手,我还活得好好的么。 眼下还没有到和杨勇正面交锋的时候,萧夜心还是戴罪之身,杨广还没有醒来,现在跟杨勇硬碰硬,只可能对自己造成劣势,就好像杨广一直以来都韬光养晦,至少在杨坚夫妇面前,他们都要和杨勇维持看似和平的关系——这才是萧夜心;帮杨勇的原因。 见萧夜心如此与世无争的样子,兰陵竟有些生气,只是她刚想表达这种情绪,却见萧夜心露出了惊喜之色。 ;殿下!萧夜心稍稍凑近了杨广,并且握住他的手——她刚才感觉到了杨广的手在动,似是恢复知觉的征兆。 兰陵和宁远立即围去床边,但见到的却是依旧昏迷的杨广。 杨广的手第二次有了动作,萧夜心即刻将那只手贴去自己脸上,喜不自胜道:;殿下,你摸摸看,是我,阿柔。 这一次,兰陵和宁远也发现了杨广的手指在动。 萧夜心伸手轻抚杨广的面颊,激动且满是期盼地看着他,恳求道:;殿下,你若能听见我说话,就快些醒过来。我还记得你那天在元仪殿向我许下的承诺,你该不会只给我一纸空文,让我白高兴一场吧。 在兰陵因为杨广的病情终于有了起色后的纯粹高兴里,还夹杂着宁远目睹萧夜心对杨广持有深情的感叹与愁绪,即便她知道杨广许下的必定是他与萧夜心之间的海誓山盟,可她还是想听一听那个关于一生的誓言。 等待与陪伴的时间总是因为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而变得极其漫长,当杨广终于睁开眼,用那双朦胧含混的眼睛看向自己时,萧夜心盛满笑意的眼眸里又有泪光闪动。 杨广轻轻将手移到萧夜心眼角,摩挲着,感觉到了指尖的湿润,声音虚弱道:;太子要杀你? 萧夜心难以抑制内心的喜悦,笑容更甚,道:;他杀不了我。 ;晋王哥哥,原来你能听见。兰陵道。 ;刚才外头那么吵,孤就被吵醒了。杨广又将视线落回萧夜心身上,关心道,;没事吧? 萧夜心摇头,即刻让宁远去传太医,并让兰陵将这个消息传去给杨坚和独孤。 屋内此时只剩下他们二人,杨广有些怨怪道:;又是一帮人堵在房里,我什时候才能跟你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 ;等你将陛下和皇后都安抚好了,还怕我没时间陪你么? 杨广眼底弥漫着笑意,一刻不停地注视着萧夜心,道:;我觉得你跟过去不一样了。 经历过杨广的示爱,和杨勇未成的大婚,还有牢狱之灾,甚至被独孤赐死,她的反抗,她的顺从,在跟杨广分开的这段时间里,她懂得了很多过去并不那么了解的道理,现在的萧夜心必然不是过去的那一个了。 萧夜心轻轻伏在杨广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缓缓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望君知。 一场生死易转,不光令萧夜心发生了变化,在养伤和飞奔回大兴的路途上,杨广的内心也更加坚定了某种信念,所以他才会在元仪殿上和萧夜心说那样的话。而此时此刻,他终于知道这场关于他对萧夜心感情的赌已经胜了,所以他将和萧夜心一起为他们的将来披荆斩棘。 这条路必定危机四伏,困难重重,但有萧夜心在,他走得无所畏惧。 杨广揽住萧夜心的肩,道:;君已知,卿宽心。 杨广醒来的喜讯仿佛让大兴的春季提前来临,原本一度沉闷的皇宫,随之热闹了起来,过去不苟言笑的侍婢们再也不担心一着不慎便惹得独孤不高兴而受罚,脸上的笑容便如绽开的春花,如何不让人觉得高兴。 已经愁虑多时的独孤因此心情大好,但她没有忘记继续向佛祖祝告还愿,并且因为弘宣之前的开导,她对这个年轻却深谙佛法的僧人颇为满意,便正是将他留在了身边。 在杨广醒来的最初几日,独孤每日都来看望,母子深情落在旁人眼中让人很是歆羡。而且,杨坚似乎也比过去更关心杨广,时常跟独孤一起过来,虽然坐不了多时,可他只要来了,对外便是他对杨广亲近的表示。 然而在这份家人和乐的氛围里,独孤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可因为这样的异常源于杨坚,她便没有直接拆穿,而是在跟萧夜心说话时,进行了暗示:;阿摐能够醒来,阿柔你功不可没,我本想要赏你,可你终究朝秦暮楚,还有损我大隋皇室的颜面,甚至不能说是功过相抵。 萧夜心跪下道:;不敢妄想免罪,如今晋王已经醒来,请皇后降罪。 ;你若当真对阿摐从一而终,为何当初不直接告诉我,你的意中人就是阿摐,也免得闹出后来这些事。 ;母后,并非所有人都跟母后与父皇一样,少年定情便一生不悔。杨广求情道,;说来儿臣也有错,若不是我对阿柔的心意后知后觉,也就不会拖延到最后。原本儿臣以为,若大哥当真喜欢阿柔,让阿柔嫁去太子府不算亏待她。可……总之是儿臣处理不当,让父皇和母后为难,更令大哥难堪。母后若要责罚阿柔,就连儿臣一起罚了吧。 独孤偏爱杨广,更是第一次见杨广为了维护一个人而;撒泼无赖,加之她又深知杨勇为人,心底更觉得让萧夜心依照圣旨继续嫁给杨勇,一来伤了杨广的心,二来也委屈了萧夜心,便问杨坚道:;陛下怎么看这件事? 比起独孤的慈母之心,杨坚倒是将杨广和萧夜心重重责罚了一番。两个晚生后辈耐心听从教诲,多少满足了杨坚身为九五之尊的威仪,稍后他道:;既在天牢之中,已赐过毒酒,便当当时就已令萧夜心自尽,这件事到此为止吧。 萧夜心叩首谢恩道:;谢陛下恩典,谢皇后大德。 独孤却仍肃容告诉萧夜心道:;死罪可免,却容不得你逍遥快活。 萧夜心心头微惊,收敛起方才的喜悦道:;但听皇后吩咐。 ;晋王如今还未痊愈,你当继续竭心尽力照顾,不可丝毫松懈,不能有任何差池,否则我能让你天牢死一回,就能让你在这皇宫中再没命一回。独孤道。 ;阿柔真心待儿臣,不用母后叮嘱,她也会全心全意照顾,如此说了,反倒像是我们威逼,强迫阿柔留下,这其中的味道就变了。杨广微笑道。 ;偏是你护着他,父皇和母后想护着你,你倒不记着好。独孤道。 ;儿臣知道母后好意,既说到这儿,儿臣想向父皇和母后再讨个恩典。 ;说说看。 ;儿臣府上还缺位王妃,儿臣以为阿柔最合适,请‘二圣’恩准。杨广道。 独孤向杨坚投去询问的目光,杨坚沉思片刻道:;你大闹睍地伐婚宴,如今还要娶他宴上的侧妃,即便是朕答应了,说出去也未免太难听了,朕以为不妥。 ;这件事确实是阿摐做得太过莽撞,但他也是因为对阿柔的一片深情,说是将我们两个学做的榜样,陛下法外开恩。独孤道。 不知为何,杨坚觉得独孤似乎话中有话,而他竟有些心虚,唯恐独孤洞悉了他的心思,便为难道:;如今还是先让阿摐将身体休养好才是,其他事项推后再说吧。 言毕,杨坚起身道:;朕还有政务要跟昭玄他们谈。 众人随之送驾,宁远为杨坚打帘时,原本脚步有些匆忙的一国之君竟有片刻的停顿。 萧夜心注意着独孤的神情,发现她一直看着杨坚,而杨坚的神情很不自然。 ;陛下不是急着要去找高大人他们么?独孤冷言冷语道。 杨坚这才继续提步离去。 萧夜心送走了他们,转身时却发现宁远已经不见了,她细细琢磨了方才的一切,终于明白独孤为何要在杨坚勉强那样严厉地告诫自己那些话,原来都是说给杨坚听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九章 温存 虽然杨广得到了杨坚和独孤的原谅,但为了维护皇室尊严,也顾及到杨勇的面子,杨坚不仅下诏免除杨广一切职权,更将赐死萧夜心的旨意也颁布天下,算是平息了这场晋王大闹太子婚宴的荒唐。 事实上,所有人皆知这不过是用来堵住悠悠众口的装饰之举,那位从江南奔回大兴的晋王如今正借着赋闲的机会在宫中养伤,而他的身边有一位细心周到的女子日夜照顾,日子过得清闲安宁,可谓只羡鸳鸯不羡仙。 萧夜心早将杨勇安排刺客截杀一事告知杨广,但二人皆认为没有真凭实据,不能贸然向杨坚坦白,便决定隐瞒这件事,将责任都推给南朝余孽,算是对这次的刺杀事件做个了结。 杨广的腿伤在萧夜心的治疗下同样得到了好转,可或许是萧夜心太过小心,有时叮嘱得多了,杨广虽然甘之如饴还是忍不住反驳一二,道:;你成天让我躺着不动,原本十天半个月就好的伤,可就要拖上三五个月了。 ;你是筋骨错位,最开始就没有得到完全正确的矫正,你还一路骑马回来,没有落下错位不调之症,已经万幸。现在如果还不多加注意,我看你如何保住自己‘姿容俊美’的名声。萧夜心将小心抬着杨广的腿放去床上,;我去给你看看药好了没。 萧夜心刚要走,却被杨广拉住,她整个人向后一跌,直接落入了杨广怀里。听见杨广吃痛的一声低呼,她紧张道:;哪里疼,你快告诉我,我帮你看看。 ;心口疼。 萧夜心伸手就要去解杨广的衣服,此时才觉得太失体统,顿下手的同时,她听见杨广的笑声,便知是他故意戏弄自己,便扭过头道:;不理你了。 ;你可答应了母后会一直照顾我的,怎能半途而废?杨广已经勾住了萧夜心的小指,轻轻往自己身边扯了扯。 萧夜心任由杨广将自己的手拉到胸口并按住,她的掌心能够感觉到杨广有力坚定的心跳,一并伴随着他的柔声安抚。 ;我知道前段时间让你受苦了,是我没能及时回来,让你一个人在大兴面对那么艰难的局面,将来再也不会了,不管发生任何是,我都会在你身边。杨广道。 那是萧夜心至今过得最艰难的一段时光,除了兰陵和萧玚,身边没有其他人支持她,那么绝望的时候连杨广都不在身边。如今想来,一切恍如隔世,所幸上苍眷顾,她和杨广都转危为安。她不禁感慨道:;若是没有经历那段时光,如今你我也不可能坐在这儿。 ;我还得感谢太子,如果没有他,我怎能如愿以偿,执子之手。杨广握紧了萧夜心的手。 萧夜心将那块玉佩取下交给杨广:;你带着它,可别再弄丢了。 这块玉的失而复得远不及萧夜心亲手相赠令杨广惊喜,他接过玉佩,郑重其事道:;丢了我自己,也不会再将它弄丢了。 萧夜心笑嗔道:;你若是丢了,我怎么办? 萧夜心眼波流转之际脸色微微发红,杨广看着只觉心中欢喜,将她拥入怀中,庆幸之至道:;好不容易得来的人,怎么能丢?需知道,我可是冒着大闹兄长婚礼,抢夺兄嫂,被天下唾弃之名站在元仪殿上的,如此若还能让你将我丢了,还有道理可言? ;又不是我逼你的。萧夜心在杨广怀中偷笑。 二人正卿卿我我,忽然听见了奇怪的声响,萧夜心敛容去看,发现是兰陵和萧玚在帘子后头偷看,她又羞又恼道:;宁远呢?她怎么不在,让你们在这儿偷窥。 兰陵得意入内,笑声朗朗道:;非礼勿视,我跟萧玚什么都没看见。 萧玚连连点头道:;我们刚到,正准备进来打招呼,就被姐你发现了。 兰陵坐去杨广身边问道:;晋王哥哥,你的身体应该好多了吧。 ;有我姐照顾,殿下的身体必定恢复神速。萧玚站在萧夜心身边颇为自豪道,却又叹了一声,;想我都没得到过我姐日夜不歇的照顾,我姐可是偏心呢。 ;你能跟我晋王哥哥比?他可是统帅大军伐陈,领回赫赫战功的晋王,还年少有为,自然比你有福气。 ;我觉得我的福气也不错,至少我去趟建康,还拐了位公主回来。萧玚眉飞色舞道。 兰陵平日私下和萧玚打打闹闹,并不觉得不妥,可如今当着杨广和萧夜心的面,萧玚却如此口无遮拦,她又娇羞了起来,脸颊顿时发烫,只想大骂萧玚一通。 十几年姐弟相处,萧夜心深知萧玚的脾气,他此刻这样嚣张必定还有后招,便问道:;你到底要什么? 萧玚扶萧夜心坐下,对着虚空拱手行礼道:;启禀陛下,臣与兰陵公主自建康相逢,经历乱世,情投意合,又得陛下眷顾,领略大兴繁华,皇城巍峨,不胜感激。今日斗胆,向陛下请旨,请陛下体察臣与公主亲好之情,将公主下嫁于我。臣必为公主鞠躬尽瘁,此生呵护,不负皇恩。 萧玚言辞恳切,神情认真,说得有板有眼,竟将房中其余人都镇住了。片刻沉默之后,他问道:;这样可行? 萧夜心浅笑,将目光投向杨广。杨广却问兰陵道:;你觉得如何? 兰陵心悦,却站起身指着萧玚,佯装生气道:;谁让你这样做的,害不害臊? 萧玚不知兰陵口是心非,以为自己有疏漏之处,忙道:;这样不行么?那我再想想,怎样做更好。 兰陵本就是因为怕羞才想阻止萧玚继续,却没料到这个耿直的少年完全没有理解的她的意思,她气得要打萧玚,道:;今天不好好教训你,你就不知我杨阿五究竟有多厉害! 萧玚见兰陵说得认真,吓得直接蹿出了房。 萧夜心看兰陵喊打喊杀地追了出去,已是被这一对活泼可爱的少年男女逗得笑意不止,转过视线时,才发现杨广正看着自己。她从杨广的眉眼中感受到了弄弄爱意,一时间双颊发烫,又见杨广向自己伸出手,她便坐去他身旁,道:;你想说什么? ;上回向父皇请命,没得准许,我觉得是时候再去问问了。杨广忽然玩心大起,看似认真地问萧夜心道,;我觉得萧玚这主题挺不错的,不然我们想想如何将请愿之词说得动听一些,让父皇和母后无法拒绝。方才看着萧玚说那些话,我当真有些等不下去了,不想你再这样毫无名分地跟着我。 ;你不把身子彻底养好,如何能让陛下和皇后看见我的苦劳?又如何能让他们放心地将你交给我?你可知,当初将要嫁给太子时,皇后告诉我许多为人妻子的本分本职,若是我现在没办法还给他们一个完好的晋王,他们如何相信我能做好晋王妃的位置? 萧夜心温柔如水的眸光让杨广的心湖波澜顿生,他不光要给她晋王妃的名号,如他所言,他要让她得到更令人敬畏的身份和地位,也借此证明他当真在乎她。 温存过后,萧夜心忽然道:;还有一件事,我想跟殿下商量。 见萧夜心神情已变,杨广随即收敛笑意,耐心聆听。 方才被萧夜心问及下落的宁远,此刻正独自坐在园中,身形凄凉。 这段时间她一直和萧夜心一起照顾杨广,而自从杨广醒来之后,她便不敢总是出现在他的面前,一是她担心曾在建康的事会令如今的杨广有所排斥,从而又以冷漠的姿态再度伤她,二是弥漫在杨广与萧夜心之间的柔情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网,将她死死地裹着,而他们传递的眼神则化作了尖锐的刀,在她心头一下一下地做着凌迟之刑。 那些杨广曾给过自己的温柔即便只是他用以宣泄内心苦闷的手段,可在宁远的心里已然成了无法磨灭的印记。不见他时,分外想念,可见到他,又无所适从。 自怜自伤之下,宁远没有注意到正在靠近自己的身影,直到杨坚的一句;你怎么了,她才仓皇地擦干眼泪,行礼道:;奴婢惊扰圣驾,罪该万死。 杨坚面容宽和,并未理会宁远的请罪,仍是关心问道:;何事令你独坐哭泣? 宁远无法如实相告,只能另找借口回答道:;奴婢只是想起了旧时故乡,心有触动。 杨坚沉吟片刻道:;听你的口音,是江南来的? 宁远点头。 ;难怪,大兴和江南相差甚大,你会想念家乡乃人之常情。杨坚看着宁远秋水含泪,楚楚可怜的模样,当真我见犹怜,便又走近了一些,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漱玉。 ;漱玉?杨坚若有所思,将宁远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你跟陈叔宝是什么关系? 宁远跪下,垂首道:;正是家兄。 杨坚心头小有吃惊,脸色也变,然而面对年少清丽的宁远,他仍有怜爱之意,只是如今若有太多牵扯,恐怕落人口实,他便不作声响,就此提步离去。 宁远作为南陈皇室遗民,单独面对这大隋天子必定为自己昔日的身份而担忧惶恐,见杨坚离去,她紧绷的身体方才松懈下来,整个人瘫坐地上。 只是不等宁远平复心情,她便发现暗处似有人在偷窥,她试着朝那个方向张望,可并没有发现旁人踪迹,不由暗道:;莫非是我看错了? 然而这皇宫之中,人多眼杂,为保万一,宁远还是决定先回暖阁,免得节外生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章 人心 因为杨坚在几次探访杨广时表现出的异常举动,独孤便一直派人暗中监视杨坚的行为,自然也就知道了杨坚和宁远那一次的见面。 杨勇从弘宣口中知道独孤近来心事重重,他便协同元氏入宫看望,假意问道:;听说二弟已无大碍,母后应该放心了,为何依旧愁眉不展,是遇着了难事? 独孤还未开口,便有侍女进来禀告,说杨广和萧夜心来了。 仇人见面总是分外眼红,可有独孤坐镇,纵然杨勇和杨广暗中有多少较量,表面上依旧风平浪静,然而这一次却像是萧夜心在闹事。 萧夜心今日似在跟杨广闹脾气,面见独孤时还刻意拉开了与杨广的距离。 独孤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杨广为难道:;阿柔有些小题大做,儿臣又不便说她,只能请母后出面了。 萧夜心反驳道:;宫女办事不仔细,说了让她们按时熬药送药,却能拖半个时辰。我说她们两句,晋王却这样说我,皇后您说,晋王的身子还未痊愈,不好好照顾着,若有个差池,最后怪罪的不是我么? 独孤没想到他们竟然为了这样的小事闹来自己面前,又顾及杨勇在场,淡淡道:;犯了错就罚,不然就打发去掖庭,你们这样置气又是为什么? ;我说了要将宁远派去掖庭,可晋王殿下仁厚心慈,说不至于罚得这么重。可一次过失如果放了,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事关晋王殿下的身体,总之我认为不得不罚。萧夜心请求独孤道,;皇后您替我做主,我说得对么? 萧夜心一旦说出宁远二字,独孤的眼波便不再平静。她原本就在思考应该如何处理宁远和杨坚之间的暧昧,现在萧夜心既然有了这个主意,她不妨顺水推舟,这样即便杨坚责怪也和她无关,于是她道:;你为阿摐考虑周道,这件事确实不能姑息,皇家的侍婢怎能犯这样的错误,就让那个宫女去掖庭待着吧。 闻言,萧夜心满意发笑,不再说话了。 杨广此时起身,朝杨勇拱手致歉道:;臣弟谬行,还请大哥宽恕。 因抢婚一事,杨勇和杨广兄弟之间的嫌隙已深不可解,如今杨广先发制人,诚恳致歉,杨勇却不好当着独孤的面发作,为了维持兄友弟恭的表象,也拿出他身为太子的气度,他不得不违心道:;孤也有过失,若早知你们有情有义,宁愿玉成二弟和萧小姐,也不愿多人所爱。幸好如今误会解除,二弟不必在意。 萧夜心亦上前向杨勇施礼道:;太子不计前嫌,萧夜心感激之至。今后必定不负太子成人之美,好好照顾晋王殿下,与太子一起为大隋出力。 本该是致谢恭维之词,可从萧夜心口中说出来,总让杨勇以为芒刺在背。他忘不掉那日在暖阁外的梅林中,萧夜心犹如利刃一般的眼神,那仿佛是蛰伏在杨广内心深处的他的真实样貌,带着浓重的报复和杀意,令他不寒而栗。 杨勇有些失神,敷衍萧夜心道:;不必多礼,事情过去了便别再提了。 如此杨广和萧夜心在独孤处小坐片刻便告辞,走出独孤宫中时,杨广带着几分责备道:;母后心细如尘,在她面前不宜对太子太过尖锐,容易被发觉。 ;知道了。心知这是杨广对自己的关心,萧夜心点头答应,又面带愧色,;就这样将宁远贬去掖庭,我始终觉得对不起她。 想起在建康之事,杨广的眸光随即深沉,他自然也对宁远抱有愧疚,可比起引起独孤对她的猜疑,让她远离接触杨坚的种种可能就是在保护她,如此一想,杨广反而心安一些,道:;我会让人在掖庭多照顾她,她在那儿的日子不会很难过的。倒是你,想出这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保护了宁远,也免去了母后和父皇之间的猜疑,我该奖励你。 ;殿下就将开春后看见的第一朵花送给我,如何? 杨广牵着萧夜心的手,漫步在尚余春寒的日光之中,欣然道:;我身边就有四季常盛之花,秀雅清艳,哪里还需要等开春? 这一番甜言蜜语听在萧夜心耳畔,自是令她笑逐颜开,然而视线略过之处,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那一袭僧袍熟稔非常,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就被吸引过去,一路随着他走过的方向缓缓移动。 杨广顺着萧夜心的眼神望去,见到正跟着侍女去往独孤宫中的弘宣。前尘往事历历在目,即便萧夜心如今就在他身边,可一旦想起在建康的种种,他依旧心有余悸,担忧问道:;他怎么到太子身边的? 来自弘宣的疑问太多,自然由他而起的忧虑也不少。杨广不光忌惮于萧夜心对弘宣的旧情,还在意着弘宣和杨勇的关系——在听说弘宣是杨勇介绍到独孤身边之后,他便时常思考其中的关联,却始终无果。 萧夜心摇头道:;他说他不会离开建康,可不过转眼的功夫,他就到了大兴。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应不应该信他的话。他没有理由骗我,可他还是食言了。 提及弘宣时的萧夜心总让杨广内心不悦,尤其当他发现萧夜心看弘宣的眼光仿佛余情未了,他便知道自己依然在嫉妒,甚至很可能会把握不住如今站在自己身旁的这个女子。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萧夜心的手,想要引起她的注意。 萧夜心知道自己失态,立即露出笑容道:;我都上了你的船了,怕是下不去了吧。 杨广并未因为萧夜心的安慰而丝毫舒心,他反而认为这是萧夜心在欲盖弥彰,可他仍是不肯松开握着她的手,牵着她继续向暖阁走去。 杨广离去,杨勇仍留在独孤宫中,似是有话要说。 独孤因为萧夜心为自己解决了一桩难事正欣慰,却见杨勇欲言又止,他略显嫌弃道:;有话不妨直说,母子之间不必遮遮掩掩。 杨勇又迟疑了一阵,恰好弘宣到来,他便觉得接下去要说的话或许更有说服力。 ;皇后昨日要找的佛经,贫僧找到了。弘宣将佛经呈交给独孤。 杨勇此时终于开口道:;方才萧小姐口中提到的那个宫女,叫宁远。儿臣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她应该就是南陈陈叔宝的妹妹,宁远公主。 独孤的手拈着佛经封面的一角停顿下来,眸光沉沉,慢慢翻开道:;继续说。 ;母后可能不知其中详细,其实儿臣也是听来的,可听他们说得还算详细,不像是作假…… ;捡紧要的说。 杨勇拱手道:;儿臣听说,二弟在建康的时候,跟陈叔宝的宠妃张丽华有过一些不为外人道的事。 尽管独孤没有任何表示,但杨勇看得出来,独孤是在故作镇定,他便继续道:;张丽华一代妖妃,以色惑主,当时面对大隋雄师,为了活命,兴许确实对二弟使过一些手段。二弟年轻,不甚着其道,若是传言是真的,其实也无可厚非。不过,张丽华已经被高大人手刃,无法再掀风浪了。 ;这跟宁远有什么关系?独孤问道。 ;那个宁远曾经行刺过二弟。 独孤抬眼,眸光冷锐,连语调都带着怒意:;你说什么? 杨勇将头埋得更低了一些,道:;宁远曾经当众行刺过二弟,但是没有成功,后来她就留在建康。按理说,身为南陈皇室,她应该跟随陈叔宝,最先来大兴。可儿臣听说,她在建康停留了很久,甚至…… ;甚至什么? 杨勇吞吞吐吐道:;甚至曾经不止一次在二弟房中过夜,两人的关系似乎非同寻常。 独孤猛然将佛经拍在案上,动静之大连杨勇都受到了恫吓,可他心中却有抑制不住的兴奋,继续大胆进言道:;二弟在江南所谓的艳闻,应该也只是年轻气盛所至,母后应该也见过宁远的容貌,江南女子大约都是如她那般温柔清婉,惹人怜爱。二弟入了花丛,一时间难以自拔,也是人之常情。 独孤未理会杨勇对杨广的诋毁,见弘宣一直沉默立侍,便问道:;弘宣,你从江南来,可听过晋王的事。 杨勇暗道机会来了,向弘宣递使眼色,让他把握时机。 弘宣面色如常,垂眼道:;听过。 ;听过什么?独孤追问道。 ;听过晋王夜会佳人的事,但贫僧居于佛寺中,并不知道具体。 一个常年生活在寺庙中的僧人都知道了杨广在江南寻花问柳之事,可见若是在当地,这样的传闻必定人尽皆知。独孤虽然不尽信杨勇的话,可她忌惮着宁远,那个仅凭几面之缘就让杨坚把持不住的江南女子,若是真耍起手段,只怕很容易便会得手。 ;幸好发现得及时。独孤低声感叹,甚至猜想萧夜心是不是因为听说了杨广在江南的事,所以才针对宁远——现在看来,将宁远打发去掖庭还算是手下留情了。 见独孤不发一语,杨勇以为她正为杨广之事暗有怒火,便干脆火烧加油一把,道:;母后息怒,这些都是儿臣听来的,二弟想来洁身自好,必定不会跟那些南陈妖姬厮混在一起。今日也怪儿臣多嘴,不应该说这些惹母后生气。 ;你若知情不报,才真的令我生气。独孤眉目肃冷,道,;回头替我给掖庭那边传个话,所有在掖庭的人,但凡有一丝做得不好,该罚的绝不轻饶。 杨勇没料到独孤会将关注的重点转移到掖庭,却也只能领旨道:;儿臣知道了。 独孤被这一通事搅得心烦,没心情听弘宣讲经,更不想应付杨勇,便将人都遣离自己宫中,独自休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一章 护短 因为有了独孤的口谕,掖庭近来的气氛紧张了不少,因为一些平时并不起眼的事而受到责罚的事屡见不鲜,甚至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 对待下人一向还算宽厚的独孤忽然下达这样的命令,难免不让人将原有联系到宁远身上——她才来,掖庭便受到了独孤的;眷顾,难道不是针对她的? 掖庭中的老嬷嬷已然明白了独孤的意思,便总是找宁远的麻烦,而性格温顺的宁远只能忍气吞声。 未免遭人口舌,萧夜心原请兰陵与人传话,对宁远多加照顾,可在得知宁远的境况并不乐观后,她亲自去见了宁远,一时间竟觉得自己或许做错了。 萧夜心到掖庭的当时,宁远正因为嬷嬷的吹毛求疵而被当众责骂,更有一言不合者,嬷嬷直接拿竹条抽在宁远身上。那身形本就单薄的少女蜷缩着,在周围人冷漠的围观下向嬷嬷哭求,却没有得到一丝的怜悯。 兰陵怒喝,萧夜心趁机去扶宁远,却意外被嬷嬷抽了一竹条,她只觉得那一处的肌肤疼得仿佛裂开,更同情饱受欺凌的宁远。 嬷嬷不敢公然违抗兰陵,却拿掖庭的规矩为借口,更搬出了独孤的口谕。兰陵气不过,想要当场教训嬷嬷,却被萧夜心阻止,直接将人带回了杨广在宫中的住所。 宁远不想惹事,更不想连累杨广,由萧夜心上完药之后便要回也挺,却听杨广道:;阿柔既然让你留下,就别急着回去了。原本就是缓兵之计,现在是该想想如何将你从掖庭带出来了。 ;我去求母后,就说我喜欢宁远,让宁远给我当贴身宫女。兰陵道。 ;有个没有办法将宁远送出宫。萧夜心忧心忡忡地看向杨广,他们都知道只有让宁远彻底离开杨坚的视线,才可能接触独孤对她的敌视。 ;不!我不要出宫!宁远断然回绝道,;我宁愿在掖庭被嬷嬷打死也不要出宫。 ;你是不是傻?宁可被那些满是戾气的嬷嬷打死?兰陵不解道。 宁远跪在杨广面前道:;殿下,请你不要将我赶出宫去,我真的不想离开这里。 已是飘萍之身,无所依傍,如今还能留在皇宫之中,还能见到杨广,对宁远而言已是最大的慰藉。她无法想象如果隔着宫墙,她一生都见不到自己的梦中之人,将来的时光会有多难捱,多痛苦。 萧夜心过去便觉得宁远对杨广有着不同于一般的情愫,如今见她这样哭求,眸光中深情无限又尽是乞求之色,她竟觉得像是看见了曾经的自己——那时她面对弘宣的样子,应该也是这样卑微吧。 建康之事不宜让萧夜心知道,可杨广分明发现她面露忧伤和迟疑,他即刻抛下宁远,到萧夜心身边问她:;你有办法么? ;要么走,要么死,否则就只有让你收了她。 萧夜心此言,让兰陵和宁远都大吃一惊,杨广更断然回绝道:;你出的什么馊主意,绝对不可能。 杨广的坚决让萧夜心动容,那也不过是她说的下下策,但她如今真的没有办法,便只能先让宁远留下,她和杨广再行考虑。 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时,萧夜心发现杨广余怒未消,她扯了扯他的袖子,可杨广没有理会。她态度谦和道:;我真的只是随口一说,没有别的意思,殿下你不要生气。 ;我为何不能生气?杨广坐下,气道,;有你这样要将心上人与旁人分享的么? 杨广在意萧夜心,所以即便如今他们在一起,但凡萧夜心有一丝对弘宣的别样目光,他都会有所气恼。每每此时,他便安慰自己,前尘往事不应太过介怀,这才与萧夜心相安无事。可如今萧夜心的这句话让杨广觉得并不是在玩笑,她是认真地考虑过这个问题,那么是他是否可以猜测,在萧夜心的心里并不是那么在乎自己,所以她才能如此大方地与旁人分享自己。 萧夜心未料杨广会因此盛怒,只得好言相劝道:;那只是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也不行。杨广打断道,见萧夜心仿佛被他吓着了,他又心存愧疚,拉起她的手,道,;我都还未正式将你娶进门,如何会想那些事。再者,我确实不能收了宁远,你别往这方面想了。 ;那……殿下可有救她的法子? 杨广凝眉深锁道:;只是捕风捉影的事,没想到母后居然真的下了手,也不知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那天咱们去的时候都还好好。 ;还用想?必定是太子进的谗言,就是不知他为何要陷害宁远。萧夜心愁眉苦脸,叹道,;宁远还不肯走,她难道不知道等你的伤好了,便会离开皇宫么? ;你又扯到我身上。杨广不满道。 萧夜心低笑一声,道:;原来晋王殿下的心眼只有针尖这么大。 彼此间的气氛稍有好转,外头就传来了脚步声,并有人通传说是独孤来了。 二人前去迎接,一见独孤便被她犹如冰山一般的眉眼震慑住。不及请安,他们便听独孤问道:;那个从掖庭被你带走的宫女呢? 执掌后宫数十年的独孤皇后此刻正端着国母的威仪质问萧夜心。 萧夜心朝刚到门口的兰陵使了个眼色,兰陵便会意去看着宁远。 杨广上前,扶着独孤坐下,笑脸相对道:;只是一个宫女,何须母后亲自过来,还是出了大事? 独孤纵有厉色,看向杨广时还是混杂了骨肉亲情,倒是去看萧夜心时又冷绝了下来,道:;前头还在我面前要罚人,这会儿就把人接回来,还拉着阿摐跟你一块演戏。 萧夜心跪道:;不敢欺骗皇后,当日所言句句属实,只是我实在不忍心见她在掖庭遭受毒打,这才将人带回来的。 ;掖庭的宫女犯了错,自然要按规矩教训,你就这样将人带走,置宫规为何物,可还将我这个皇后放在眼里? 萧夜心叩首不起道:;请皇后赎罪。 ;你既不忍心她受罚,便替她受过吧。 杨广立即阻止道:;母后息怒,阿柔身子弱,经不起掖庭那一套责打。不如这样,宁远还差多少下,让管事的嬷嬷先记下,折成每日的额外工量,让她去做,这样也免得打打闹闹,母后也能宽心一些。 ;这是对宁远的处罚,还有对阿柔的呢。独孤漠然道,;仗着有你在,她倒是在宫里无所忌惮,今日不给她点教训,我这堂堂的皇后还有威信可言? 萧夜心抢在杨广继续求情之前开口道:;皇后有任何责罚,我都接受,谢皇后恩典。 ;既如此,你便跟宁远一起去掖庭待上三个月。 杨广仍不放弃道:;儿臣的伤由谁照顾? 独孤瞥了杨广一眼,道:;我听你说话中气十足,腿脚也灵便,之前的伤该是好得差不多了。你也别总是接着赋闲的借口偷懒,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去。明天,你跟我一块去见陛下,将你的公职讨回来,知道么? 杨广近来养伤,确实属于政务,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作为,如今听独孤亲口说要向杨坚讨职,他心中大喜,立即取来了即将修整晚膳的江南营建计划书,呈交给独孤道:;母后先替儿臣看看,这些东西可能让父皇高兴。 独孤粗粗看过之后,满意点头道:;你早交给你父皇,早就能官复原职了。 ;儿臣倒是想,只是阿柔一直让儿臣仔细琢磨,反复考量,力求将这份计划书写得完备一些,所以拖延了一些时日。杨广朝萧夜心递了个眼色,让她接着自己的话在独孤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可萧夜心却只是简单地回道:;晋王殿下大才,我只是稍加督促,不敢居功。 独孤一眼便看穿了他们二人互相吹捧的把戏,倒是有些高兴,便想卖个人情给杨广,却不能因此有失身份,便道:;既是劝勉之功,就减你一个月的责罚。 萧夜心立即谢恩,却听独孤告诫杨广道:;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欲速则不达,凡事得一样一样来,不可冒进,更不可奖罚无度,一味偏袒,否则都不讲规矩了。最关键的,是正其身,否则你事情做得再好,被人闲言碎语地说了一通,纵有十分功劳,也是徒然,知道么? ;谢母后教诲,儿臣知道了。杨广见独孤要走,立即殷勤地送了出去,回来时间萧夜心正若有所思,他禀退了其余侍者,去她身后将她抱在怀里,柔声问道,;你莫因为这些怨恨母后,她有她的难处。 萧夜心微微侧过脸去看杨广道:;我像是这么小气的人么? ;那你闷声不响,是在考虑什么? ;我觉得皇后刚才跟你说的话另有深意,很值得回味。 杨广虽然不能完全明白独孤的意思,可他始终对萧夜心有所隐瞒,便有些心虚,目光不由闪烁起来,故作镇定道:;劝解之词当然发人深省,需要用心体会。不过我现在担心的是你将来去掖庭的事。 ;我有宁远作伴才不怕呢,倒是你。萧夜心面向杨广,语重心长地叮嘱道,;我知道你始终放不下江南的事,这次若能说服陛下让你官复原职,你一定又要南下去了。我不一定能跟着你,你要自己保重,知道么? 杨广将萧夜心的手握在掌心,道:;我自然有办法带你一起去,你不用担心我们会分开? 萧夜心心思一转,笑问杨广道:;你是不是怕我一个人会去调查点什么,所以才一定要带我在身边? 杨广假咳两声, 道:;我有什么好怕的,若说一定有担心之事,便是在这宫里,在母后身边。所以你可知,我为何一定要带你走? 萧夜心的心里总有不可说,而那个不可说之人便是独孤身边的弘宣。杨广既已讲话说得这么直白,她再不好好安抚,便又要惹他醋意横生了。 萧夜心主动抱住杨广,贴脸在他胸口道:;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绝不跟你分开。 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看清自己的心,不断地告诉自己,她如今喜欢的人是杨广,不应该再对弘宣有任何非分之想。 可她未曾发现,在杨广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她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忧伤——那一年江陵渡口的江水里,曾有一颗石子落下沉入江底,正如她对弘宣的感情,纵有水花被激起,最终也只是消失在层层碧波之中,归于沉寂。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二章 流言 早在杨广取得伐陈大捷的最初,杨坚为了方便对江南进行统辖,命苏威夏作《五教》,分发与江南各地让百姓学习研读,而这与杨广对江南的筹建计划是有所冲突的。但因此乃天子之意,且现如今看来情况还算稳定,因此杨广并未将详细的筹建计划告知杨坚,并且决定暂缓亲自去江南的计划,转由他留在江南的线人进行检查,但有异动,他再向杨坚提出改革方针。 同时,独孤也在为杨广争取重新回到朝中的机会。因杨广一向广结善缘,朝中臣工对这位印象都颇为不错,加之杨广本身勤勉,因此一旦有人提出请杨广参与议事,便有不少附和之声,而这也给了杨坚顺势而下的机会,便令杨广官复原职。 杨勇眼见自己好不容易赢得的局面因为独孤一句话而再一次偏向杨广,难免心有不甘,便又在府中撒了通气,这一回连云昭训都没能躲过他的责骂。她又不如元氏那般,受了委屈能进宫向独孤诉苦,只能抱着长子杨俨痛哭。 杨勇为此恼怒得不愿意再待在太子府,竟趁夜去了高颎府上,将心中苦闷都说了出来,得到的却是高颎一声叹息。 ;高大人,孤不想再听这种垂头丧气的论调,你究竟可有办法替孤除掉晋王?杨勇越说越气恼,道,;孤这个太子当得如履薄冰,如今被晋王当众抢婚还不得不做出一副恭贤谦让的姿态。好不容易等晋王被免职,他却跟萧夜心双宿双栖去了。如今母后一句话,他就安然无恙地重新站在了文思殿上。你说,孤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小不忍则乱大谋,殿下也知道自己的太子之位受人觊觎,更应该平心静气,诸事忍耐。不论晋王蜀王他们有任何动作,只要殿下镇得住他们,将来陛下龙御归天,天子的宝座必定是殿下的。那时大局已定,殿下以君王之尊惩治他们,他们若反,便天下的而诛之,若不反,殿下要对他们做什么都是顺理成章之事。高颎劝道。 ;孤的这几个兄弟或许真会反。杨勇心中筹划道,;孤不能就这样便宜了晋王。他不是为了萧夜心敢当众让孤成为全天下的笑柄么?孤也可以试着让他得了美人却过不安生。 ;殿下三思。 高颎的规劝并没能阻止杨勇向杨广的报复,他眼见在独孤面前诋毁杨勇未有成效,便决定彻底将杨广在江南的风流艳史变得人尽皆知,甚至不惜找人杜撰其中细节,广为传播。 宫中人多口杂,不论是在帝王后妃身边服侍的贴身侍婢,还是在掖庭办差的低等宫人,闲暇时间多会寻找谈资以度时光,而近来大家谈论最多的便是杨广当初在江南临幸美人,沉迷酒色的艳文。 风言风语传到掖庭,自然引来不少宫女的兴趣,她们一旦有时间便开始讨论那些香艳的故事,幻想着传言中俊逸英武的晋王如何留恋在江南的温柔乡中,如何与人春风一度。 宁远见那些宫女总是围在一起交头接耳,好奇之下便去询问,反倒被她们问道:;你是从江南来的,你能不能给我们说说晋王在江南究竟结交了多少女子?听说上至陈叔宝的后宫嫔妃,下至教坊青楼的花魁名妓,都曾是晋王的入幕之宾。 宁远对此大吃一惊,道:;你们听谁胡说八道? ;大家都这么说。想起那些香艳的传闻,宫女不禁浮想联翩,;若是能被晋王那样的人宠幸一晚,让我死也愿意。 ;根本就没有这些事,你们不要听信谣言,平白污了晋王的名声。宁远道。 ;若是谣言,那些事情怎么可能说得那么仔细呢?宫女拉着宁远,津津乐道,;你知道么,南陈那个倾国妖妃张丽华,她就跟晋王在陈叔宝修建的临春阁里跟晋王殿下独处了很久呢。你说,若不是有什么,他们需要禀退所有人么?而且当时高颎高大人要带走张丽华,晋王还不乐意呢,你说他们没什么,我才不行呢。 ;就是就是,我听说那个张丽华长得貌比天仙,还很有手段,否则怎么能让陈叔宝将整个南陈都交到她的手里。听说,她跟不少南朝的官员有私情,陈叔宝一个南陈皇帝居然只是她裙下之臣中的一个。这么厉害的女子,晋王在他面前把持不住,也能理解。又有宫女补充道。 宁远恨透了张丽华,更不愿意听见有人将杨广和那个妖妃联系在一起,一怒之下扬声道:;假的假的都是假的!晋王不可能更那个女人有关系,你们不要污蔑晋王!不许你们污蔑晋王! 宫女们只道宁远失心疯,便不与她计较,各自散了。 宁远余怒未消却见萧夜心不知何时站在了人群之外。她唯恐自己的表现影响萧夜心和杨广的关系,便急于上前解释道:;你不要听那些人胡说,晋王在江南根本就没有做那些事。我亲眼看见的,他在建康的时候天天只知道处理军务,安抚百姓,他不会做那些事的。 萧夜心却对此置若罔闻,神情失落地问宁远道:;你认识张丽华么? 宁远以为萧夜心还是信了那些流言蜚语,仍努力劝她道:;你真的不要相信,晋王他…… ;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萧夜心曾问过杨广同样的问题,而当时杨广的回答非常含糊,如果不是真的发生过什么,如果杨广不是问心无愧,他不会有那样的神情。可在她心里,她这样在意这个名字,却不是因为杨广。 宁远沉下脸,转过头道:;我不认识她。 萧夜心请求道:;你告诉我好么?有件事我还是不能放下,所以请你给我一个答案,我真的很想知道,张丽华是个什么样的人。 宁远对张丽华的主观臆断太过强烈,更因为她和杨广扯上了关系,为了不让萧夜心误会,她不惜以某些过于恶毒的言辞描绘张丽华,道:;她是一个贪恋权位,有野心并且生性放浪的女人。 ;没有别的了? ;你要希望有什么?因为张丽华而被刺激的情绪让宁远无法保持平静,她向萧夜心低吼道。 萧夜心就像是忽然被抽走了魂魄那样,迷茫地转过身,慢慢地走出了掖庭。 她无法接受弘宣会为了那样一个被人唾弃的女子而拒绝自己,哪怕她不再是西梁公主,可她至少拥有完好的名节,而不像张丽华那样无论是身前还是死后都活在别人的嫌恶中——那样一个女子究竟有什么值得弘宣念念不忘的? 萧夜心在掖庭外的一株大树下枯坐了很久,直到夜色初上,宫灯照耀下,在地上拉出了一道影子延伸至她的脚下,她才回过神。抬头时,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弘宣。 ;清减了不少,晋王若见了会心疼的。弘宣道。 ;我当然知道。萧夜心冷冷道,可她明白自己的心里正因为不甘而翻江倒海。 ;我只是来看看你,见你无恙便放心了。言毕,弘宣转身就要走。 ;你知道张丽华和晋王的事么? 弘宣原本还算平静的眉眼瞬间凝结了复杂的情绪,他知道张丽华死了,还是杨广告诉他的。所以不管张丽华的死是不是直接由杨广导致,他仍然痛恨将张丽华逼上绝路的隋军,而杨广是他们的统帅,自然也要承受他的恨意——那夜在天法寺,他原本想亲眼看着杨广葬身火海,可到最后,他放不下同样处在危险中的萧夜心,便在最后关头向萧玚提出了解救之法。 在那之后,他本想留在建康,权当陪伴张丽华,却又收到有人的邀约,说张丽华虽是死在高颎剑下,但确实杨广授意的,请他去大兴详谈。而在这个过程里,他知道了萧夜心求死的事,便是因为担心,他加快了赶往大兴的行程,幸好他的阿柔逢凶化吉。 到达大兴之后,弘宣才知道要约见他的正是当朝太子杨勇。杨勇对他多番劝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终成功说服他为自己办事,去独孤身边讲经,窥探那位大隋皇后的心思。至于杨勇是怎么知道他跟张丽华的事,普天之下连无中生有的事都不计其数,更别说在当时张丽华并没有完全对他们的关系进行保密,有消息流传出去并不是稀奇之事。 然而这一次,他却告诉萧夜心道:;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事? 这样的反问倒是让萧夜心措手不及。那些明显针对杨广的流言到了她耳中,竟因为一个张丽华而和弘宣有了关联。那些关于旧时情义的不甘心因为张丽华这名字重新被燃起——人心有时便是这样,以为放下的执念只是因为有了新的追逐而暂且被搁置,一旦有了重新接触的机会,曾经的情绪会被立刻点燃。 ;你听见那些风言风语了么?萧夜心问道。 ;听见了。以弘宣对张丽华的了解,那些传言或许是真的,可他心里不愿意相信,却又不由自主地信了。因此当萧夜心这样问他时,他这样回答她:;或许是真的。 萧夜心快步冲去弘宣面前质问道:;所以为了那样一个人而拒绝我? 眼前女子的冲动和易怒让弘宣倍感惭愧,可他不想多作解释,因为即便是看遍佛经,他也为张丽华的死而愤恨,更为当时杨广和张丽华在临春阁的一聚而嫉妒。 ;我原本以为我会放下,可是当我听见他们那样说,而你也似乎默认的时候,我真的不想承认,我会输给一个那样的人。弘宣,你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你不可能只是因为她的容貌…… ;就是她的容貌。弘宣坚定地看着萧夜心,;她有一张令大部分男人无法抗拒的脸,你如果见过宁远公主,听她描述过张丽华,就应该知道她的美还会让女人嫉妒。所以我跟晋王也都逃不过。 对萧夜心而言,两个占据着她内心最充沛感情的人,竟都沦陷在同一个女人身上,那个她素未谋面,被天下人唾弃却依旧能够颠倒众生的女人,即便死了也无法被忘记,至少弘宣便是如此。 见弘宣要走,萧夜心拉住他道:;你告诉我,你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 弘宣特意扭过头,避开了散在自己脸上的灯光,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情绪,故作冷漠道:;绝无半句虚言。 这一刻落下的泪连萧夜心自己都不知是因为弘宣还是因为杨广,然而那个忽然出现在树影下,正看着她拉住弘宣这一幕的人,让她的眼里涌现出了极度的惊讶——她不知道杨广什么时候到来,又听到了多少她和弘宣的谈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三章 隐情 从杨广知道弘宣在独孤身边讲经的第一刻起,他便安排了人时刻关注弘宣每一次入宫后的举动,以至于今夜弘宣拜别独孤之后没有出宫,而是独自来掖庭的事,他即刻便收到了消息。 面对如今宫中的流言蜚语,杨广并非不想澄清,他更知道是杨勇在大肆宣扬这件事,但那些足够引人遐想的部分曾经确实发生过,是他当时未曾提防才被杨勇找到了如今用来攻讦自己的地方。 在来掖庭的一路上,杨广已经断定弘宣在此时的行为必定是经过杨勇授意的,目的不言而喻。他既感叹杨勇的小人之心,居然想通过萧夜心来扰乱他的心神,又确实对将要发生的弘宣和萧夜心的见面而倍感担忧——他感动了萧夜心,却还没有彻底将弘宣从萧夜心的心里赶出去。 杨广赶到掖庭时,萧夜心正在树下静坐,就如同那时在建康一样,背影萧索,然而这一次,他不准备上前。 他看着弘宣走去萧夜心身后,两人为了过去的事而纠缠不休,听见张丽华的名字,看见萧夜心在提及自己时有一刻的不甘和悲伤。他知道,萧夜心是在意自己的,可归根究底,她那样在意张丽华还是因为弘宣。 内心强烈的愤慨让杨广没能及时隐藏自己的行踪而被萧夜心发现,她就好似与情郎私通被人发现了那样错愕地看着他,眼中出了讶异没有其他情绪,甚至不想为此时此刻的情境做任何辩驳。 初春傍晚的风尚且料峭,吹得宫灯摇晃,光影扑朔。杨广便如这晚风余寒一般,一脸漠然地走上前,硬生生将萧夜心拉着弘宣的手握在自己掌中,对弘宣道:;弘宣师父怕是忘了在天法寺祝愿树上挂了什么牌子?出家之人若亵渎佛祖神灵,无论读多少佛经,都是去不了往生极乐的。 一语毕,杨广直接拉走了萧夜心,脚步急促,似是逃离一般。 直到弘宣的身影彻底从视线中消失,萧夜心小跑着才能跟上杨广的步速,她实在有些喘,想让杨广慢一些。然而她开口叫了好几声;殿下,杨广都置若罔闻,依旧怒气冲冲地拽着她往暖阁去。 回到暖阁房内的一刹那,杨广重重地将门关上,不等萧夜心回神便将她逼迫在自己身前狭小的空间内。 她知道自己触怒了杨广,但就他的此刻犹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神便仿佛在她身上扎下了几十个窟窿,他浑身散发出的深重的压迫感令她羞于抬头,更不敢回应他此时的目光。 ;看着孤。杨广直接捏起萧夜心的下巴,强迫她面对自己,因为怒极而发红的双眼里混杂着太多的情绪,;孤以为已经打赢了这场仗,到头来还是输了。阿柔,如果你放不下弘宣,为何要在孤的面前装腔作势? ;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想跟你在一起…… ;今夜之事作何解释?杨广打断道,;孤看着你为他落泪,看着你对他纠缠不止,更看着你主动拉住他,不论你说什么,孤的眼睛都已经看见了。 ;我只是不甘心。一个张丽华,竟将他和你都牵连到了一起,而那个女子还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妃,你让我怎么甘愿,我曾经爱过和现在爱着的人都跟那种人有关系?萧夜心反驳道。 ;如果只是为了孤,孤自然高兴。可说到底,你还是放不下弘宣,你最在意的……杨广眸光又见深沉,凑近萧夜心道,;还是弘宣将她放在了心里,是不是? ;我不知道。萧夜心叹道,;我只是讨厌她,我们虽然连面都没有见过,可她活着的时候已经祸害了弘宣,现在即便是死了也还能跟你被做出文章来。我不能嫉妒么? 有些话说来令杨广高兴,却也让他更为恼火。萧夜心不是不爱他,只是难忘前尘旧事,而那些跟弘宣的过往正是他最在意的部分,如若可以,他会不留任何余地地将那些记忆全部从萧夜心脑海中剔除——这便是他杨广的嫉妒之心。 突如其来的热吻令萧夜心在瞬间茫然失措,带她回神时,杨广已经将她压去了床上。他吻得热切而强势,双手不停地在她身上摸索,像是要通过这种方式宣示他对她的占有。 带着报复性的激吻最终让萧夜心产生了抗拒的情绪,她想要推开身上有些发狂的杨广,可杨广一手便握住了她的两只手腕,压在她的头顶,另一只手开始解她的衣扣,并且强硬地压制着她所有的反抗。 口中弥漫开血腥味时,那些发生在他们之间的激烈动作终于停了下来,杨广的唇上沾着血,萧夜心的唇上也是。 在感觉到杨广松开了自己之后,萧夜心并没有立刻将他推开,而是想要伸手为杨广擦去唇上的血迹——只是那只充满善意和歉意的手,被杨广捉住了。 ;对不起。萧夜心的脸上有刚才在纠缠中留下的泪痕。 杨广的眼波平静了许多,也变得颓靡了。他凝睇着神情苦涩的萧夜心,动作轻柔地为她将唇上的血迹擦去,依依不舍道:;孤让人送你回掖庭。 两人从床上起来,杨广见萧夜心衣衫不整,便亲自为她抚平了那些褶子,叮嘱道:;掖庭杂事繁重,你照顾好自己。期满之后,不必回来了。 萧夜心惊讶地看着杨广。 杨广与她并肩坐着,道:;孤是大隋晋王,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花前月下,逢场作戏的事,孤不是不会。但若是用心了,孤便不稀罕缺边损角的东西。你既放不下弘宣,孤不再强求。你也不用勉强留在孤的身边,孤不忍心。 那天在元仪殿上信誓旦旦的杨广,如今神情沮丧,却仍在安慰萧夜心,道:;直到今日,孤才明白,有些事不是说忘就能忘的,所以孤不想强求了。 杨广这便命人将萧夜心送回了掖庭。 自此之后,一切好像回到了伐陈大战之前,杨广依旧是那个为人谦和,恭顺谨慎的晋王,专心于政务,孝顺于父母,友爱于兄弟,可堪当世俊杰,为人表率。 杨勇本以为,凭杨广对萧夜心的情义,通过弘宣挑拨,必定会令其心神大乱,无心朝政,他再趁机抓住杨广的纰漏,必对打击杨广有所增益。 可事实却令杨勇失望,杨广非但没有荒废政要,态度比过去更为积极,甚至令杨坚都对其赞赏有加,不止是杨勇,杨秀、杨谅他们对杨广的芥蒂也因晋王强劲的风头而大为不爽。 因为深受杨坚器重,杨广近来政务缠身,可当兰陵去了晋王府,却见杨广轻袍缓带,衣袂风流地正在写字。 见兰陵似有满腔怨气,杨广一派悠闲地问道:;母后难得放你出宫,你不去找萧玚,怎么跑来孤这里了? ;我就是来找晋王哥哥你的!兰陵见杨广仍是气定神闲地写着字,她一气之下便将那支笔夺了过来,道,;宁远说,你最近都没有派人去看过萧姐姐,你为什么突然不管她了? 杨广原本闲散的眉眼微变,道:;母后贬去掖庭的人,谁敢管? 没想到杨广如此冷淡,兰陵既心有困惑又气上加气,质问道:;你不是为了萧姐姐都不顾性命么?怎么突然就对她拒以千里,你不是这样薄情的人,一定有原因是不是? 杨广眉头微蹙,却搪塞兰陵道:;我跟阿柔的事,你不用管。 ;她是萧玚的姐姐,你是我的亲哥哥,我又和萧玚两情相悦,你们的事我怎么可能不管。兰陵说得理所应当。 ;这件事,你想管也管不了。若孤这一次不能收住阿柔,即便将来我们在一起,那也是一生怨偶,又有什么执着的。杨广打量着天真烂漫的兰陵,道,;孤和阿柔没有你跟萧玚那么幸运,所以孤需要用更多的时间去驯服阿柔,你明白么? 兰陵不解地摇头道:;你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么?怎么又说要驯服?感情的事不是你情我愿便好了么?怎么到了你们这儿就这么复杂? 杨广真心羡慕兰陵这不通人情世故的率真可爱,过早浸淫与朝堂沉浮与兄弟阋墙的他早已没了这份纯真质朴,他要驯服人心才可能有更多可供自己差遣摆布的帮手,所以即便是对萧夜心,他也不由自主地用上了这些手段——强攻不得便以退为进,强求与不强求,收放之间,一来二去,这收归人心之事便就成了。 萧夜心对杨广确实有情,只是还差一些,如今杨广这样做便是要萧夜心明白谁才是可供她依靠之人,谁是她更为思念之人。只有认清楚了这些,将来萧夜心如果回到他身边,那才是真真正正地属于他。 兰陵不明白杨广这些心思,追问道;;可是你就这样放任萧姐姐不管,她若对你心灰意冷了怎么办? ;你既来了,何不帮孤一把? ;不行!兰陵推辞道,;你这是耍手段,太不真诚了,我不能帮着你去坑萧姐姐。 ;你是觉得在这世上,还有比孤更应该和阿柔在一起之人? ;当然不是!兰陵讨好杨广道,;我的晋王哥哥是不世之材,国之栋梁,年少有为,这么拔尖的人物当然最适合萧姐姐。不过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驯服之法究竟要干什么。而且我还是觉得这样做是不是太不真心了? ;这件事太复杂,跟你都说清楚了费时还会让你烦忧。你若有心,便多去看看阿柔,时不时在她面前提一提孤的好处,也说一说孤在朝中的难处,别的也不需要你做什么。杨广故意叹道,;你若是觉得麻烦,不说也罢。 兰陵将信将疑道:;我这么做真的可以帮到你们? ;那就要看阿柔对孤有几分真心,又要看你为我们出多少力了。 兰陵左思右想却定不下主意,道:;我再回去想想,若觉得确实是这个道理,这个忙我便帮了。 杨广笑着向兰陵拱手道:;多谢公主,不过这件事不可与旁人说,萧玚都说不得。 兰陵点头应道:;行,这就是当时我们兄妹之间的秘密,不告诉别人。 目送兰陵离去,杨广眉间的笑意却减淡了不少。在这件事上,他虽有几分把握,可萧夜心毕竟曾将满腔情义都交付到了弘宣身上,如今能否新情胜旧意还是未知之数。 转身时,杨广发现脚边有一簇小花居然开了,他唤人道:;将这丛花移栽起来,放去孤房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四章 春花 兰陵最后还是听从了杨广的话,隔三差五便去掖庭看望萧夜心,也有意无意地在萧夜心面前提起杨广。 ;我昨日去看母后正巧遇上晋王哥哥了,这段时间他总被父皇带在身边,忙进忙出的,人都瘦了一大圈。 ;我看着晋王哥哥在母后跟前有说有笑,都是装的,就哄母后高兴呢,还不知他又在朝会上受了谁的气。你也知道他的性格,有心事都愿意说出来。 ;母后都说三天没看见晋王哥哥,怪想他的,大约又忙得抽不开身了吧。 便是兰陵的这些絮叨在萧夜心的心里留下深深浅浅的印子,也让她夜来难以安枕,总是想起多时未见的杨广,想他是不是仍在深夜伏案,跟自己一样夜半无眠。 萧夜心离开掖庭时,已经春临大地,路过的宫道两边已开满了鲜花,加之阳光和煦温柔,天晴云淡,让已经在掖庭居住两个月的萧夜心顿时心情舒畅了不少。 兰陵亲自接去接萧夜心,问道:;萧姐姐,你准备去哪儿?是去见萧夫人,还是去别的地方? 萧夜心微顿,道:;我想回去看看母亲,免她继续为我担心。 ;好。不过,我只能送你到宫门口,萧玚应该已经在等你了,我们走吧。兰陵带着萧夜心直奔宫门,果真遇见了等候多时的萧玚。 见萧夜心安然无恙,萧玚立即谢天谢地,道:;姐你终于出来了,可把我们盼的,从晋王回来那天到现在,母亲的一颗心总是悬着。这下终于完事儿,可以松口气了。 ;所以我急着回去向母亲请罪。萧夜心说完,便与兰陵告别,同萧玚一起离开了皇宫。 萧家姐弟的马车刚走,杨广的座驾慢悠悠地停在兰陵面前,有侍者上前禀告道:;晋王殿下请公主上车。 ;我还得回去陪母后呢。兰陵道。 杨广挑开车帘道:;孤已代你向母后告了假,上车吧。 兰陵这才笑着上了马车。方才坐下,她便道:;晋王哥哥你可真慢,萧姐姐已经和萧玚回去了,你都没见上她一面。 杨广闭目养神道:;孤知道,就是看着她走了,孤才上来的。 兰陵永远猜不出杨广的心思,却又好奇,问道:;我们现在是去哪儿?跟着萧姐姐去么? 杨广睁开眼,似是还带着连日来操劳的倦意,然而兰陵却知道面对关于萧夜心的事,杨广绝对不会含糊。见杨广朝自己示意,她立即兴奋地附耳上去。 临近午时,兰陵出现在萧家居住的行馆外,怀中还捧着一盆普普通通的花。 萧玚见兰陵到访,自然十分殷勤,道:;公主怎么现在过来了? ;我当然是来找萧姐姐的。兰陵将那盆花递到萧夜心面前,道,;送给萧姐姐,当时庆祝你离开掖庭的贺礼。 萧玚见那盆花实在平平无奇,便不以为意道:;公主这份贺礼未免太小气了吧。 兰陵只嗔了萧玚一眼,道:;你懂什么,反正不是送给你的,萧姐姐喜欢就行。 虽是一盆平淡至极的花,甚至配不起那只做工精致的花盆,可萧夜心道是兰陵的一片心意,笑道:;公主有心,这盆花我就却之不恭了。 ;还是萧姐姐善解人意,不像某个人只看礼物贵重不见送礼人的心意。兰陵一面说一面笑睨着萧玚。 ;快午膳了,公主若不嫌弃,就留下一块吃吧。萧夜心诚意邀请道。 这虽是人之常情之举,但兰陵还是暗道杨广神机妙算,萧夜心竟当真要留她用午膳,于是她便按照杨广先前教授的计划,看似无意道:;我已经在晋王哥哥那儿吃过了。 萧夜心脸上的笑容随即凝固,她看着那盆花,问兰陵道:;公主从晋王府上来? 兰陵点头道:;是啊,我去晋王哥哥那儿坐了一会儿,还说起你出掖庭的事,他便让我将这盆花送来。还说,若你不问,只当是我送的,你若问了,再如实以告。 萧玚只见萧夜心抱着那盆花就匆匆跑了出去,他嚷道:;姐,母亲还等着咱们用午膳呢! 兰陵拦住要追出去的萧玚道:;本公主亲自陪你们用午膳,你不得好好陪着,追什么人。你敢出去,我就让人打断你的腿。 萧玚不知兰陵和杨广的计划,眼见萧夜心已经不见了,他焦急道:;到底怎么回事? 兰陵拖着萧玚去找张氏,道:;反正你不要管了,我未来嫂子和你未来姐夫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解决,我现在很饿,你快带我去吃饭! 萧夜心赶到晋王府时,杨广正在浇花,穿着简单干净的一套衣裳,袖子略微挽起,看来悠闲自在,像极了隐居散漫的文人骚客,可不是兰陵之前告诉她的沉溺于繁重政务的晋王。 见萧夜心到来,杨广放下手中的木瓢,从下人手里接过湿毛巾擦了手,浅笑道:;你怎么来了? 萧夜心走去杨广面前,低头看着怀里的那盆花,道:;特意过来谢谢殿下送的花。 萧夜心曾请杨广将如春后看见的一朵花送给她,那时杨广以巧言避过,她以为这件事便那样算了,却没想到杨广一直记得,还特意移栽,精心养护,可见他将她的话记在了心里。 ;孤说过,你想要做的事,孤都会尽力为你完成,如今只是在履行承诺而已。杨广伸手轻触摸那一丛长势喜人的花,道,;你不嫌它们粗陋,不登大雅之堂,孤就很高兴了。 ;殿下不嫌我身份低微,百般照拂,甚至不惜性命,以深情托付,我……不知如何回报。萧夜心抬头,歉意中流露出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思。 杨广为萧夜心此刻的眸光而大喜,却仍是尽力克制。然而这犹如巨浪扑涌的喜悦终究令他有些难以自持,他快速转身,眉间眼底终露笑意,却不想现在就被萧夜心发现。 萧夜心见杨广背对自己,以为他还在为当夜之事气恼,便向他吐露心迹道:;我在掖庭的这段时间,公主跟我说了很多关于殿下的事。每一次,她提起殿下因为政事繁忙而忧心忧虑的时候,我都想去看看殿下。 ;为何要来看孤?杨广问道。 ;我怕殿下专心政务,忘记照顾自己。萧夜心没看见杨广唇角勾起的笑意,继续道,;这段时间里,我每一日醒来,第一个想见的就是殿下。每一次闲暇时,我最想倾诉心迹之人也是殿下。夜间入梦,梦里都是殿下的身影,可是睁开眼,却无法相见。 ;你随时都可以来找孤,但一直到今日才出现。杨广微微侧过头,余光里有萧夜心低垂的眉眼。 ;没有彻底想清楚之前,我不敢出现在殿下面前。 杨广转身,眸光清亮且带着质问的口吻问道:;今日是想清楚了所以才来的? 萧夜心点头。 杨广本要走近萧夜心,却是忍住了——哪怕他有九成九的把握能够让萧夜心心甘情愿地回到自己身边,然而越接近他想要的结果,他越不由自主地紧张——那剩下的关于弘宣的部分,是他至今都无掌控住的萧夜心的心。 内心狂澜已经无法停歇,杨广唯有努力压制,然而他看着沉默的萧夜心,连开口询问她的声音都有了一丝颤意,道:;你是如何想的? ;殿下既然去过天法寺,看过祝告树上的许愿牌,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了。萧夜心笑看着怀里的那盆花,道,;即便只是一丛不起眼的花,可得殿下精心照顾,如今花开正好。 春光暖阳将萧夜心笼罩其中,她温和宁静的神情抚慰了杨广内心丛生的波澜,那正在花草间轻轻拨弄的手指似是弹拨了他的心弦,有一曲婉约之音在杨广心中回荡。 忽然被杨广握住手的那一刻,萧夜心惊讶地松开了抱着花盆的那只手。花盆碎裂的声响惊动了原本栖在树枝上的鸟儿,它们扑腾着翅膀飞开,那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也就随之消失了。 晋王府安静的花园里,萧夜心惊讶地看着近在身前的杨广,她感受到来自杨广掌心温暖,比这明媚春光更让人心神荡漾。 萧夜心秋波流转,檀口轻启,道:;妾赠雕心玉,郎许寄情花。 ;何处结同心,王谢青檐下。杨广已拿出那块萧夜心送给自己的玉佩,见她伸手要拿,他却藏去了身后,道,;送了人的东西还有要回去的道理? 萧夜心低头看着脚边那盆被自己打碎的花,道:;怎么办? 杨广将玉佩收入贴身之处,想萧夜心张开双臂,任她搜查,道:;花已赠,情已明,玉佩不离身便好,你若喜欢,我亲自为你种比这好上千倍的花。 ;总是牡丹天姿国色,我也不觉得不这丛花好看。 见萧夜心俯身要去收拾,杨广拦她道;;我有些饿了,用过午膳再说吧。 ;公主说她是吃了东西才去找我的。 ;她没吃我还没吃,你既然来了就陪我用一顿午膳。杨广走近萧夜心道,;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好好吃东西了,你不觉得我清减了不少么? 萧夜心看得出,杨广不仅瘦了,面色中还带着疲惫,想来还是总被政事缠身,没有好好休息。她一时心软,便由杨广牵着自己往膳厅去了,路上她又嘱咐道:;殿下专注政务不错,可也不能废寝忘食。 杨广连声应道:;将来有阿柔看着,我就算忘了吃,但凡你说一句,我不就记得了? 萧夜心笑嗔了杨广一眼,随他走在长廊中,抬眼时,发现又有几只鸟儿停在园中的树梢上叫唤,这鸟叫声不仅不令人心烦,反而衬着此时的光景,更令人畅快舒怡,感叹春光大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五章 暗涌 近来最令杨广头疼的便是江南百姓因《五教》而群起反抗之事。半月内,江南各地已经发生了十数起官民冲突之事,更有许多原本盘踞于此的各方势力试图通过挑起这些矛盾冲击隋军在江南的布控。 消息传入大兴,对此最关切的莫过于杨广。原本他已有向杨坚提请前往江南的请求,但秦王杨俊已经被委任为扬州总管,他不便立刻插手,免得跟从来无心兄弟相斗的杨俊也生出不愉快,反而容易被杨勇从中挑拨。 然而江南的局势日益紧张,杨俊不比杨广那样看中江南之地,在平定了几次小规模的动乱之后,他主动提出自己力有不逮,恳请杨坚另举贤能治理。 杨坚对此又怒又气,可杨俊的懒散已深入骨髓,今生都已改不去了,他只能另觅人选。 高颎在杨俊上疏之前便已收到了消息,于是连夜和杨勇密会于太子府道:;这是个难得机会,若殿下能在晋王之前,夺下扬州总管之位,便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入主江南,晋王对此不能多说一个字。 杨勇却颇为顾虑道:;可是孤听说,如今江南乱得很,若是孤领了差就得亲自往江南去,会不会太过危险? 高颎暗道杨勇贪生怕死,实在难以委以重任,可杨勇又是皇室嫡长子,按祖制,便是应该杨勇继任大统,杨广、杨谅他们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便是不忠不义,他身为隋室肱骨之臣,断然不会允许旁人染指杨勇的太子之位,这才一直辅佐青宫。 见高颎老眉紧蹙,杨勇以为他同意了自己的看法,便想以逸待劳,道:;孤为皇储,本应在天子身侧辅国,贸然跑去那蛮子的地方实在不妥。不如高大人替孤寻个可靠之人,孤去向父皇保举,令其至江南平乱,这样功劳也不至于落到晋王他们手中,如何? 高颎摇头道:;要论对江南的重视,无人可及晋王,只有太子出面,以储君之位将其震慑,晋王方不敢力争,否则不论换作是谁,都争不过晋王。 见高颎如此斩钉截铁,杨勇暗道这老匹夫存心不让自己舒坦度日。可一想到若被杨广再拿大功,他这太子之位便会受到更大的威胁,权衡利弊之下,他只得无奈答应道:;等秦王一表态,孤就立即向父皇请命,高大人以为如何? ;或许不及。高颎拈须思索道,;晋王早已开始了对江南的筹建计划,但他并未料到会因为陛下颁布的《五教》而闹出如今的浩大声势来,不先平乱则无法开展他的计划,要断其路,殿下应即刻拟定对此次平乱的奏折上表,以向陛下表示殿下对这件事的关心。如此一来,尚有和晋王竞争的机会。 杨勇心底叫苦,可见高颎对自己倾力相助,他并不敢怠慢,于是连夜拟写上疏的折子递去了杨坚面前,又听高颎的安排,早早去给独孤请安示好,请独孤为自己出面说服杨坚。 杨俊请辞,杨坚听过几位近臣的提议之后,原本是想让杨广去稳定江南的局面,但他看见了杨勇的奏折,心道杨勇当了多年太子却始终没有太大建树,反而是杨广、杨秀、杨谅他们,不是才名在外,便是有军功傍身,看来都比杨勇出色太多,确实应该找个机会让杨勇一展身手,树立威望。 杨坚一旦有了为难处,便去寻独孤拿主意,恰好今日杨勇和杨广都在独孤宫中,他便趁机对这兄弟二人再作考核,也让独孤从旁关注。 出乎杨坚意料的是,杨广对这件事的态度并没有他以为的那样积极,杨广甚至以腿伤还没有完全复原为借口进行搪塞。 ;阿柔近来还总叮嘱儿臣要多加留心腿伤,千万不可大意,否则容易留下隐疾。杨广道。 眼见杨广毫不避讳地在杨坚和独孤面前表示和萧夜心的恩爱,杨勇已暗中咬碎了牙,恨透了这只会装腔作势的兄弟,只是表面上不得不笑道:;萧小姐对二弟无微不至,真是令人羡慕。 杨广虚情假意道:;大哥有大嫂操持宫中事务,又有几位宠姬爱妾,该是臣弟羡慕大哥妻子和乐。 前几日,元氏才因为杨勇偏袒云昭训而进宫向独孤告状哭诉,现如今杨广便讲出这样的说辞来,分明是在揭杨勇的伤疤,当着独孤和杨坚的面讽刺他这个太子连自己的后宫都治理不好,更不可能平定江南的动乱。 若不是有杨坚夫妇坐镇,杨勇只怕早就跟杨广动手了,现如今他气得浑身发抖却不能表露,恶狠狠瞪着杨广,已在心里将这晋王千刀万剐了。 既见杨广如此态度,杨坚便索性答应了杨勇的请求,将平定江南之事交由他负责,然而扬州大总管的名头仍在杨俊头上,并没有收回。因此即便杨勇略胜了杨广一筹,可他深知杨坚并不完全信任自己。 既受了杨广的气,又得不到杨坚的肯定,杨勇恼怒异常,自离开独孤宫后便一直阴云满面,回到太子府后便再也无法忍耐,将府中诸人都训斥了一番,连一向受宠的云昭训都未能幸免。几位公子更因为杨勇的雷霆之怒而吓得嚎啕大哭,一时间,整个太子府中人仰马翻,不得安宁。 消息传至晋王府时,杨广正在种花,而萧夜心舀了水要去浇花。 听见下人回报后,杨广只是淡淡应了一声,便打发人下去,似乎对此并不关心。 萧夜心见杨广填完了土,便过来浇上一些水,趁机观察杨广的神色,发觉他依旧烟波平静,心里更觉得困惑。 发现了萧夜心眉间的疑云,杨广仍未开口,而是向她伸出了双手。 萧夜心会意,凑着身边的花圃,倒了木瓢中的水为杨广冲洗手上的污秽,这才听那气定神闲的晋王道:;江南是我囊中之物,太子今日拿去了,将来还得给我送回来。 萧夜心拿了手帕递给杨广,杨广一面擦手一面继续道:;太子虽领了皇命,可统辖江南的扬州总管一职还在三弟手里,他真去了也调拨不开多少人。再者,你可知三弟为何不愿意管江南的事? 萧夜心从杨广手中拿过帕子放好,见杨广坐下,她便跟着坐下,道:;这是为何? ;三弟是个明白人,知道江南过去都是我在治理,那里都是我的人,就算他拿着名号和印信,平日小事便算了,真到意见有分歧的时候,那些人不见得听他的。既然无趣,他干脆就不在那儿留着了。原本想借此送我一个人情,谁知道被太子抢了去。杨广摇头笑道,;我这个哥哥,就是大包大揽却办不出实事来。我想,这个主意应该是高颎给他出的。难为他洋洋洒洒写了那一通长篇大论,最后真去了江南,只怕也是孤掌难鸣。 听杨广解释,萧夜心才知道其中竟有如此多的门道,这终于了解杨广会有今日地位的原因。她不由感叹,日后跟着杨广小心经营,必定大有所为,若当真得了势,她和萧家便再也不用寄人篱下,受旁人压迫了。 杨广见萧夜心若有所思,好奇问道:;你在想什么? 萧夜心摇头,笑嗔杨广道:;今日我才真正知道了殿下的心思,还真是有些可怕呢。 杨广轻握住萧夜心置在膝上的手,道:;我有千万的心眼,那也是用来对付别人的。前有太子,后有四弟、五弟他们,我这个夹在中间的二郎若不小心谨慎一些,前狼后虎,早就被他们挫骨扬灰,哪里还能跟你在这里侍花弄草,过这些闲散时光? ;我只是说的玩笑话,殿下不必往心里去。 ;我可从不将你的话当做玩笑,便真是玩笑,我也是认真听的。杨广蹙眉道,;我虽有把握让太子交出治理江南之权,但未免他乱来,等我接手时已一发不可收拾,我还需你帮我一个忙。 见杨广神情郑重,萧夜心正色道:;殿下请说。 杨广示意,萧夜心便附耳上去。她听后神色大变,可不等她开口,杨广已猝不及防地在她颊上亲了一口。她大惊失色地看着杨广,杨广却笑吟吟地看着他,仿佛刚才那个与自己严正论事的人不是他似的。 萧夜心捂着被杨广亲了的那半张脸,故意瞪了他一眼,道:;殿下如此轻薄,我不想答应你了。 ;那我就有多谢时间留在大兴陪你,正好趁着太子去江南,我再把咱们的婚事跟父皇和母后提一提,趁早办了吧。杨广道。 萧夜心收敛笑意,将手从杨广掌中抽出,起身便要走。 杨广以为她生气了,有些焦急道:;早知不逗你了,我的过失,我认罚。 萧夜心忽然笑道:;殿下早就打好了了主意,如今都吩咐我办事了,我不得去做准备,免得耽误了你的大事。 杨广这才放萧夜心离去。 萧夜心遵照吩咐,在独孤面前编造了杨广近来伤势复发的事,并且和杨广已经安排好的御医串通,在杨坚和独孤面前演了一出戏,成功为杨广获得了;近日无朝,安心休养的特许。 就在杨勇出发去江南的当日夜里,有一队人马悄然来到了大兴城外的僻静山丘之上。 萧夜心和杨广一起从马车内出来,她再看着杨广跨上了一旁的骏马。今夜有漫天繁星,宵河灿烂,她接着星光望向马背上的杨广,叮嘱道:;殿下早去早回,千万注意安全。 杨广牵住萧夜心微凉的手,道:;知道你独自在大兴不易,处理完了那边的事,我一定马上赶回来,你也保重自己,等我回来娶你。 萧夜心不自主地反握住杨广,道:;大事未定,殿下还有心思想这些。 杨广注视着仰面看着自己的萧夜心,他忽然俯身,在她额落下一吻当做告别,随即拉住缰绳,一夹马肚,踏着熠熠星光便离开了大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六章 挂念 自杨广离开大兴的那一刻,萧夜心的心就没有一日安生过。此等欺君大罪,她连萧玚都未曾透露过半个字,就怕万一东窗事发连累了家人。 为保安全以及掩人耳目,杨广提前向独孤求得了准许,让萧夜心陪伴;自己去慈恩寺静养,顺便聆听佛音,安心修禅。 萧夜心因为担心杨广的安危,日日都在佛前祝愿祈祷,期盼杨广的江南之行可以顺利,免得节外生枝,招来祸事。 这一日萧夜心祈福完毕正要回禅房,却和弘宣相遇。惊讶之余,她发现弘宣似是特意来找自己,可一想到她们二人如今的立场,她便转头就要走。 ;阿柔……弘宣道。 这曾是萧夜心最喜欢听的一句话,可如今字字扎心,她一点都不想再听了,便背对着弘宣没有立即回应。 那个过去总爱围在自己身边的灵动少女现在如此冷漠,弘宣心头一片惨淡,可又觉得安慰,道:;我奉独孤皇后令,前来看望晋王。 萧夜心暗道不妙却是冷冷道:;晋王正在休息,此时应该还没醒,你回去禀告皇后,就说他一切安好。 ;皇后说已经多日未曾见到晋王,甚为想念,只是近来身体不适才没有出宫,所以让我亲自探一探晋王,才好回话。弘宣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面前那道决然的背影上。 不论是独孤的意思,还是经由弘宣挑唆之后的结果,如果萧夜心强行拦阻必定招来怀疑,幸好杨广早有安排,萧夜心便带弘宣去了别院禅房,甚至将他引入房内,隔着帷幔让受命而来的弘宣见一见正在养病的;晋王。 杨广找了一个和自己身形外貌极为相似之人来顶替自己,现今隔着数步之遥,再有帷幔遮掩,不仔细看并不能分辨出真假。可因为来人是弘宣,是如今杨勇的人,因此萧夜心始终惴惴不安,唯恐露出马脚。 弘宣简单问候过杨广之后,有杨广留在大兴的心腹忽然在外求见,萧夜心随即对弘宣道:;人已经看过了,就尽快回宫去向皇后禀明吧。 不等弘宣作答,萧夜心便将弘宣推了出去。她走得急,脚下被绊住,一个踉跄便摔进了弘宣怀中,被那心腹看得一清二楚。 萧夜心想将弘宣推开,可一旦接触到弘宣那双曾经令她心驰神往的眼眸,她便好似被忽然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多时没有动作。 心腹清咳了几声才将萧夜心从失神中唤醒,见弘宣离去之后,他将从扬州送来的急报交给萧夜心。 急报上说杨勇在江南严格执行推行《五教》的举措,大肆镇压反抗的百姓,将本就紧张的局面又加剧了不少,如今割地的反隋势力业已情绪高涨,双方发生了比先前更加激烈的摩擦,江南大乱在即。 ;除了这封行,晋王殿下交代了其他事么?萧夜心焦急问道。 ;殿下已经命人稳定局面,也让扬州的相关官员将情况传回大兴,但他不能立刻回来,还请萧小姐暂且按兵不动,以保万全。心腹回道。 萧夜心原本要写回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去扬州,然而她方才提笔已经因为担心杨广而连写一句话的心思都无法安定。稍作犹豫之后,她决定这一次一听杨广的安排,亲自去扬州一趟。 心腹本想劝阻萧夜心,可见她去意已决只能先将消息传去扬州,再和她一起动身。 萧夜心未料到弘宣没有回宫,而是一直在慈恩寺外守株待兔。可她如今没有心情与弘宣纠缠,只想马上去扬州找杨广。 ;江南现在乱的很,你就算真的去了,也不一定能见到晋王。弘宣一语道破萧夜心的心思,眉宇间的关切之意十分明显。 就如同她当初义无反顾地要去建康找弘宣一样,此时此刻的萧夜心只想去见杨广,不论是因为真的想念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人,还是因为生怕自己少了一个依靠,她都不想多耽搁下去,尤其还是面对弘宣的关心。 萧夜心正要上马,又听弘宣道:;你以为江南的‘乱民’只反朝廷么? 萧夜心回头,满目猜疑地盯着弘宣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弘宣看了一眼萧夜心身边那个杨广心腹,显然不想在他面前透露什么。萧夜心会意,让他暂时退下,才道:;你说吧。 ;乱世之下,尸横遍野,谁杀了谁,谁又被谁所杀,没人能说得清。 弘宣的眼波变幻,神情复杂得让萧夜心觉得格外陌生,仿佛她从来不曾看清过眼前这个一身俗务的僧人。然而细细品味之下,又联系到杨广送回的书信,她恍然大悟。来不及对弘宣多说一个字,萧夜心便踩镫上马。 弘宣立即上前,按下萧夜心要去拉缰绳,激动得略略扬声道:;江南真的太危险。 ;五十一万大军围攻建康我都不怕,现在还怕那些不成气候的乱民!萧夜心怒目相对,狠声道,;你最好祈求我跟晋王都死在江南,否则我们回来了,一定不会放过太子! 她想将他一并规划到太子一党,可;和你二字终究没能说出口。她用力撇开弘宣拦着自己的手,朝不远处的心腹道:;走! 两匹骏马绝尘而去,唯留下弘宣一人望尘低叹,道:;我只是不想连累你,可你偏要去找他。阿柔,什么时候你才能为自己考虑。 萧夜心知道自己一旦离开大兴,杨广欺君之事被揭发便只是迟早的事,可她本就心急,再经弘宣言语相激,她便再管不了那么多——孤勇无畏如她,总之她不能任由杨广一个人留在江南。 萧夜心一路疾驰,几乎昼夜不停地从大兴赶往扬州。越近江南地域,她便越能感受到当地局势的混乱。至她赶到扬州的那日,她已经遇上了好几次乱民袭城,可以算是死里逃生地到了杨广身边。 杨广虽然早萧夜心回来,可真当见到她一身风霜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仍旧惊喜万分,可下一刻,他又收敛了那份喜悦,轻斥道:;我都说过这里危险,你来干什么? ;杨勇要借乱民的名义杀你! 萧夜心的急切毫无掩饰,杨广看在眼里,甚感欣慰,一想到她是为他而来,便不忍心再说一句重话,道:;既然来了就留下吧,免得我心中记挂却无法见到你,担心你在大兴的情况。 ;就算你要赶我走,我也不走。萧夜心神情坚定道,;明知江南有太子设下的陷阱,只要你在,我也要来。 杨广的一声叹息中有喜悦,也有无奈,他牵起萧夜心的手,忧心忡忡道:;不止是江南,他在大兴也设着圈套。 萧夜心垂眼,道:;如今我们的计划一定被揭穿了,陛下和皇后必定等着我们回去呢。 杨广的眼色颇为赞许,道:;知道你还来? 一旦想起那些在大兴时提心吊胆的时光,萧夜心觉得如今能够站在杨广身边,她已安宁了许多,即便将要面对的是乱民暴动,她也宁可这样坦荡地跟杨广在一起,道:;我不想一个人担惊受怕,我想第一时间知道你的消息。 杨广知道她没有一丝欺骗的意思,可不知为何,她的身体在此时发出了难以抑制的颤抖。他想,萧夜心或许当真是太担心自己了才会如此,便将她揽进怀里,温柔安慰。只是他眉间的愁色渐深,道:;这种事,太子应该办不出来,必定是高颎给他出的主意,想趁乱在江南杀我,再将你激来,如此大兴无人照料,我们的密谋必定败露,少不得要回去领罪,趁机让太子坐大。我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高颎那只老狐狸,将来需要更小心了。 听杨广分析,萧夜心便肯定弘宣的出现不是意外,而她竟然这样轻易地就被教唆,入了杨勇一党人的圈套,她愧疚道:;是我太冲动,才让他们有机可趁。 ;无妨,吃一堑长一智,高颎老谋深算,如今咱们吃多了亏,反而有利于将来对付他。杨广柔声对萧夜心道,;你先去梳洗休息吧。 萧夜心刚要离去,便有侍者送来治疗外伤的药。 杨广的神情瞬间冷却,却不想令她担心,愣愣对那侍者道:;放一边吧。 萧夜心此时却不肯走了,拉着杨广道:;你哪里受了伤?为什么不告诉我? ;皮外伤,不碍事。杨广正要继续劝说萧夜心,又有人不识时务地到来,他皱眉问道,;什么事? ;城外忽然有大批乱民靠近,城内同时发生暴动,别院附近已经灯火具燃,乱民很快会靠近此处。以防万一,请殿下即刻撤离。那人亟亟道。 杨广豁然扣住萧夜心的手,问道:;当真不怕? 萧夜心点头道:;死都不怕,就怕殿下赶我走。 杨广与那些骨肉至亲勾心斗角至今,又在这乱世中饱经战乱烽火之苦,现今得到萧夜心此言,便如同暗夜中那一点火光,即便微末也仿佛能够将他的世界全部照亮。 ;跟我走。杨广拉着萧夜心便要撤离,却没想萧夜心将桌上的金疮药和纱布收了起来。他深知这是萧夜心对自己的关心,不由露出笑容道:;跟进了。 萧夜心一手拿着药,一手反握住杨广的手,道:;快走吧,否则走不了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七章 混乱 杨广和萧夜心还未走出别院,就有火羽箭从院墙外射入,哄闹的人声和各种杂乱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似是已经将他们包围。 侍卫将杨广和萧夜心围在中间,时刻警惕地向院门移动。 打开门的一瞬间,犹如飞蝗一般的人流涌了进来,杨广将萧夜心护在怀中,满目所及接是在夜色下燃烧的火把和充满戾气的乱民,而那些凌乱的脚步声和喊杀声混合着充斥在已被火光照亮的夜空。 侍卫们在乱民的围杀中为杨广开路,那一声声兵器交击发生的声响击碎了本该安静的月夜,留下了令人惊心的杀戮。 萧夜心看着眼前晃动的人影,回想起自己当初在建康城的乱民群中的经历——她不想再经历一遍那样的无助和害怕,尤其当她抬头时便能看见杨广全力保护自己的样子——她不由抓紧了杨广的衣衫。 感觉到萧夜心细微的动作,杨广将她搂得更紧,安慰她道:;我在你身边,不用怕。 然而这句话并没能安抚萧夜心的情绪,混乱没有停止,她和杨广的逃命便没有结束。她并非真的不怕这样的暴动,只是因为心底还有所向往,才能暂时忘记近在身边的危险,一如当初她为了弘宣,曾经奋不顾身。 可杨广却让她在这一刻变得怯懦起来,一想起杨勇和高颎的陷害,再目睹着这些已经杀红了眼的乱民肆意为祸,即便她和杨广有侍卫保护,可他们依旧举步维艰,在大批的乱民围堵之下做着困兽之斗,不知能否安全撤退。 就在萧夜心走神之际,已有两名护送他们的侍卫因为乱民的攻击而重伤倒地。她强迫自己镇定,可依旧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身边的杨广。 ;有隋军!侍卫喊道,;殿下,现在的情况已经失去控制,我们要不要直接向赶来的隋军求援?否则乱民继续闹下去,我们很难全身而退。 杨广抱着萧夜心,默然观察着那些躁动的乱民和混在人群中的隋军,眼神冷锐道:;不求援,继续撤退。 萧夜心发现那些隋军虽然对乱民进行过攻击,但他们似乎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 一行人就这样艰难地在乱民人流中寻找出路,最后终于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暂时安置,杨广命其中一名侍卫出去打探情况,其他人就近保护。 萧夜心见杨广额上已经满是汗珠,眉头皱得很紧,显然是在忍痛,她便拿出从别院带出来的药,道:;让我看看伤口。 杨广不推脱,当着萧夜心的面开始宽衣解带。 萧夜心吃惊了片刻,可现在是非常时期,她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在见到杨广胸口缠着的纱布之后,她大吃一惊道:;什么时候受的伤? ;到扬州的第一天。比起萧夜心的愁眉深锁,杨广看来坦然许多,他看着萧夜心为自己解纱布,进行简单的伤口处理,竟还微笑道,;我也是数次被‘乱民’骚扰过之后才发现其中有诈,但事已至此,我放任太子在江南胡作非为,总得看着。 ;这就是你看着他的结果?萧夜心并不是要责怪办事不利,只是她没料到杨广会受这么重的伤,一时心急就将这怨怪之词说出了口还不自知,;你说他在江南孤掌难鸣,可他还是能够调动当地的守军。我如今才知道,你当初在大兴说的话都是唬我的。 并非温言软语,却让杨广甘之如饴,他仍是笑道:;我原本打算对你报喜不报忧,可又怕将来回去大兴被你责怪,所以一直如实传递局势情报。你看我想得没错,这会儿就挨你数落吧。 萧夜心顿了顿,竟是忍俊不禁,道:;早知你骗我,我就真不让你来了。 不等杨广开口,便有一阵异样的动静在周围想起,随即有侍卫前来禀告道:;发现一对隋军正往此处来,不知是太子手下还是郭大人的。殿下,我们是走是留? 萧夜心匆匆为杨广裹上纱布,又为他穿衣,听见他道:;想办法出城。 一行人即刻往城门的方向移动,然而因为城外有乱民正在攻城,城门一带的情况相当混乱。杨广命人伺机而动,眼睁睁看着守卫扬州的隋军和那些乱民交锋,死伤惨重。 未曾停止过的喊杀声充斥在萧夜心耳畔,她已经能够想象那些在混乱中倒下和死去的人。战争所带来的杀戮便是如此残忍,她忽然庆幸西梁的国破那样平和,只有杨坚的一道圣旨,没有西梁百姓的鲜血。 大家都在等待这一次混乱的结束,然而在此之前有一队隋军找到了隐匿行踪的杨广等人,并且不分敌我地开始对他们进行攻击。 虽然只只是一小队隋军,但已经有过死伤的侍卫队依旧难以完全招架住这帮身着盔甲,手持长兵的对手。 眼见侍卫一个接一个地因为隋军的攻击而被杀,杨广内心的担忧只化作了阴冷的眸光,穿越过满是血腥和杀意的夜色,看着那些要置自己于死地的隋军。 最后一个侍卫倒下的时候,乱民引起的暴动依旧没有被平定的迹象。那些剩下的隋军举着长戈,将杨广和萧夜心团团围住。他们的脸上、身上满是血污,而他们的眼睛里闪着光——源自贪婪的狞笑。 杨广和萧夜心已经无路可退,然而他仍旧高傲地站在还在滴血的长戈前,没有松开一分抱着萧夜心的手,问她道:;后悔相信我么? 萧夜心已有泪光闪动的双眸凝睇着杨广,道:;只后悔没在你离开大兴之前就请陛下和皇后赐婚,真正成为你的妻子。 ;两年前,你已是我杨广认定的晋王妃。杨广拿出一把短刀递给萧夜心,道,;保护好自己。 不等萧夜心反应,杨广忽然抓住最靠近自己的一把长戈,试图将其从那个隋军手中夺过,并且就此打破了双方僵持的局面。 杨广出其不意的举动确实让那一小队隋军的防范出现了片刻的疏漏,他便趁机带着萧夜心突出重围。但对方人多势众,他们还是没能完全脱身。 萧夜心见有人将要伤到杨广,她拔出那把短刀就刺了出去。刀身扎入那人身体的瞬间,她只觉得脑海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随后身体被一股力量拉着后退了数步,而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手中那把已经完全被鲜血染红的刀上。 ;阿柔!杨广这一声才出口,那一队隋军又齐齐攻了过来。他正要保护萧夜心,却见她挥动着那把短刀挡在了自己身前。 面对对方的进攻,杨广和萧夜心的反抗都不过是徒劳,可正是因为他们都有着保护对方的心意,才让这场必输无疑的交锋变得不那么绝望。 杨广想要拉着萧夜心跑,可此时的萧夜心居然紧张得一刀划在了他的肩头——险些隔开了他的脖子。 萧夜心在看清杨广那张脸之后,惊讶地想要立刻停手,可她居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眼看着那把短刀在杨广身前留下一道令人触目惊心的痕迹。 杨广见那些隋军手中的兵器就要刺入萧夜心的身体,可他根本无法阻止。这一刻的急切和惶急第一次让杨广产生了深彻的害怕之意——他要亲眼目睹着萧夜心死在那些锋利的兵器之下,无法兑现他曾给予她的承诺。 杨广试图伸手去将萧夜心拽回来,然而他的手不及那些为了赏金而拼命的隋军的快。 第一把长戈在萧夜心身上留下伤口的那一刻,杨广失声道:;阿柔! 他将她瘫软下来的身体抱在怀里,再也无暇顾及那些将会如同大雨一般袭来的长戈利器——他的双手能够明显感觉到正从她后背汩汩涌出的血,他眼前的那双眸渐渐合上,再没有多一点的力气去看他。 他记得两年前,她在杨坚面前坚毅冰冷的眸光,也记得去年深秋在隋军大营中,她从昏迷中醒来时候,眼底虚弱却依旧令他惊喜的神采。然而此时此刻,那能够让他欣喜的眼神很快暗淡下去,如是他生命中那一束给予他温暖的火光随之熄灭。 更加混乱的脚步声和惨叫声将杨广围拢起来,他失魂落魄地坐着地上,根本不去管周围究竟发生了什么。 郭衍带人将那一队隋军就地诛杀之后,亲自至杨广面前请罪,可见到的却是神情恍惚的晋王,他随即又叫了一声:;末将救护来迟,请殿下恕罪。 杨广的视线在郭衍身上多时,却在瞬间迸发出神采,大声命令道:;找大夫! 郭衍只见满身污秽的杨广将已经昏迷的萧夜心抱起,又恢复了以往冷静自若的神情。而杨广如今的眉宇间,更带着浓重的杀意,道:;先找大夫为萧小姐疗伤。 郭衍正要陪同杨广回去,又听杨广冷声命令道:;孤听说有乱民混入我隋军之中,试图扰乱军纪。郭大人平定暴乱的同时,不要忘记将那些鱼目混珠之人统统杀了,以绝后患。 最后那四个字,杨广说得咬牙切齿,不留余地,不禁让郭衍心头一颤。他正是因为知道杨勇派人暗杀杨广,这才带人四处寻找其下落。如今找到了人,杨广却下了这样的命令,他虽觉得在此时自相残杀不甚妥当,可看着杨广如今这死里逃生的窘迫之相,他暗恨杨勇行为狠辣,再放任其肆意妄为,杨广的安全无法得到保障。 于是,郭衍道:;末将领命,请殿下先回行馆休息。 杨广的眸光更深,道:;孤说的是,一个不留。 依旧弥漫着血色的月夜将杨广的眉眼衬得更是绝情冰冷,然而当他低头,看着怀中的萧夜心时,那仿佛无坚不摧的眼眸才变得柔和起来,他这才抱着她离开了那一处躺满尸体的角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八章 阋墙 郭衍听从杨广之命连夜批捕诛杀杨勇手下的隋军,及至第二日黎明,南朝遗民的暴乱还未完全镇压,隋军内部已经展开了激烈的厮杀。一座原本烟花旖旎的扬州城,不过在一夜之间便尸骨成山,形状惨不忍睹。 杨广先前虽一直和郭衍保持联络,但从未正式公布过自己的身份,杨勇即便知道他来了扬州,也当不知,命人多次以乱民的名义对其进行暗杀。然而经过昨夜之事,杨广在郭衍的保护下以晋王之名入主郭府,同时传出郭衍捕杀自己手中隋军的消息,杨勇便再也按耐不住,冲去杨广面前讨要说法。 萧夜心此时已在大夫的诊治下脱离了危险,杨广这才有心思去应付怒气冲冲的杨勇。 过去兄弟之间虽然暗流涌动,但杨广至少还在表面上维持着兄友弟恭的假象。现今杨勇满腔怒火而来,杨广不作任何门面功夫,不止冷脸相对,甚至毫不掩饰对他的杀意,反令在冲动之下到来的杨勇心头一颤,竟有些不敢面对面若冰霜的杨广。 杨广见杨勇面露怯色,冷笑一声问道:;大哥怎么来了? 杨勇讽道:;应该是孤问你,你怎么来了扬州?不是听说你在大兴养病么? ;我何时来扬州,大哥会不知?杨广见郭衍恰至门外,便将人传入内,故意当着杨勇的面问郭衍道,;郭大人可是给孤报喜来的? 郭衍还未进门便已感觉到杨广与杨勇之间的争锋相对,此时他只垂首回道:;末将已将混迹在乱民中生事之人全部斩杀,如今扬州城的动乱仍在镇压之中,情况业已好转。 杨勇本就为此事而来,如今又听郭衍这样说,一时怒上心头,指着杨广骂道:;你私自离开大兴,还教唆郭衍肆意屠杀隋军将士,谁给你的胆子! 杨广便是要看杨勇这气急败坏的模样,他却依旧稳如泰山,道:;离开大兴之罪,孤自然会回去像父皇领罪,不劳大哥操心。倒是大哥在江南平乱,却越平越乱,连有乱民混入隋军中搅乱军纪也不知,难怪只是一个晚上,扬州城便翻了天。此处还有重兵压阵,想来其他地方的情况比扬州更糟吧? 杨勇为立功而来,却因为南朝遗民的奋力反抗而屡遭重创,现如今杨广又不再隐瞒身份,还命令郭衍大肆屠杀他手下的隋军,已然是要撕破脸。 杨勇鲁莽,却也知道江南之地并非自己主场,而他手下能够调派之人已被杨广杀了大半,不能在此地硬碰硬。可他依旧难忍杨广现今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之态,怒目道:;你私自离开大兴的欺君之罪,自然有父皇定夺,现在你助乱杀害隋军,此等犯上作乱的行径,孤必定会在送回大兴的奏报中如实写明,你就等着大隋国法的惩治吧! 杨广并未因为杨勇的威胁而有半分怯意和恼怒,他反而在唇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意,令杨勇见之心生疑窦,竟有些底气不足地问道:;你这样看着孤做什么!难道你想杀人灭口!真当江南远离大兴,你杨广就能只手遮天?别忘了,扬州总管是秦王杨俊,还轮不到你在这里发号施令! ;大哥说的是,孤原本就不应该出现在扬州,等阿柔的伤势好一些,孤就立刻回大兴。杨广拱手道,;孤还要去照顾阿柔,就不送大哥了。 杨广行至门口,又停步道:;孤听说有人正在联络各地乱民要首,准备打动联合起义,大哥在江南平乱,千万小心一些。否则就像孤一样,即便待在自己的住处,也会遭到乱民刺杀,甚至被追去大街上,运气差一些,功名未成就死在不知哪个无名小卒手里。 杨勇气得再一次指着杨广,扬声骂道:;你这是在诅咒孤!好大的胆子! 杨广丝毫不在乎杨勇摆出当朝太子的架势,留下一声满是不屑的冷哼,便提步离开,留下气得发颤的杨勇指着门外逐渐发白的天越发心慌意乱起来。 郭衍目睹杨广和杨勇不和,担心杨勇当真在杨坚面前诋毁杨广,好心提醒道:;殿下方才和太子说话,似是枉顾了身份,太子若是记仇,当真在陛下面前参殿下一本,怕是不好应付。 杨广向来介意杨勇凭借嫡长子的身份继任青宫,如今他正值盛怒,又听郭衍提及此事,难免一时克制不住自身情绪,豁然止步瞪着郭衍。幸而他平日涵养极好,不似杨勇那般轻易爆发,这才没将狠话说出口。 即便如此,郭衍还是被杨广身上的凛冽之气所震慑,低头道:;末将失言,殿下勿怪。 如今正值用人之际,杨广需要拉拢各方官员,郭衍又是自己的得力干将,他便将那股怒意压制了下去,又和颜悦色了一些,道:;是孤失态,郭大人莫与孤计较。 杨广待人素来如此,可郭衍毕竟见过他盛怒之态,一时间难以接受杨广如此大的转变,因此诚惶诚恐,不敢言语。 ;孤原本想在扬州再留几日,如今看来得提早回大兴了。杨广故作无奈,道,;走之前,还请郭大人替孤办一件事。 郭衍莫敢不从,俯首帖耳道:;请殿下示下。 杨广示意郭衍上前,与他耳语起来。 杨勇和杨广不欢而散,一回住处便给杨坚写了上疏,命人快马加急送回大兴。果不其然,杨坚大怒,立刻下诏让杨广从扬州赶回。 于此同时,杨俊正在琢磨如何彻底卸任扬州总管一职,安安生生地回自己封地,却忽然听说杨勇在扬州怒骂样杨广时竟将自己也脱下了水。 ;殿下,如今虽是太子在江南主事,可说到底,殿下才是陛下亲自任命的扬州总管。如今江南的局势越发不安稳,如果太子平乱不当,殿下难保不受牵连。再者,既然太子已经将殿下在晋王面前点了名,证明太子还是在意这个职衔的。不怕太子将来有功不分殿下,一人包揽,就怕太子平乱不力,反而将过错推给殿下。心腹与杨俊道,;殿下还是应该早做打算,趁着太子和晋王都还没回来,想个明哲保身的法子,不淌这趟浑水。 杨俊深以为然,即刻命人将近来扬州发生的所有事情,事无巨细都调查清楚,免得将来杨坚问询,他一概不知,哪怕杨勇和杨广不使坏,杨坚也要开罪于他。 杨坚之命到达扬州的当日,杨广便带着伤势未愈的萧夜心赶回大兴。二人一路上不算十分催促,却也不敢拖沓,耽误回去的时间。 因杨广先前告病不朝,可最后竟去了扬州,还联合萧夜心一起欺君,原本是必定逃不了重罚之事。然而谁都没有料到,想来温驯自持的晋王,此次居然是哭哭啼啼地回到大兴。 独孤本为杨广的欺君之举颇为恼怒,可一见杨广向自己哭诉的模样,她便狠不下心说重话,又见萧夜心脸色极差,行动不便,便将问询之事完全交给了杨坚。 杨坚见杨广痛哭流涕,虽也有不舍,却不若独孤心软,仍肃容质问道:;你若当真放不下江南,何故先前惺惺作态,还犯下此等欺君之举,须知大罪足以削你的爵位,甚至要你的命! ;儿臣大罪,不敢请求父皇母后宽恕。此次暗中前往江南,实在是因为听说江南局势太过紧张,各地乱军四起,又怕在大哥之后请命前往,会蒙生误会,这才悄然前去,并非有意欺君。一面说,杨广一面向杨坚叩首道。 杨坚拿起杨勇送回的上疏责问道:;睍地伐说你让郭衍在扬州以捉拿乱军之名肆意诛杀大隋军士,一夜之间,我隋军损失近两千,你作何解释! 上疏奏折啪地一声被砸在了杨广跟前,然而这一次开口的却是萧夜心。她动作艰难地向杨坚和独孤叩首行礼之后,道:;晋王杀的都是混入隋军的南朝余孽,我就是证人。当夜有乱民里应外合,整个扬州城混乱不堪。我跟晋王无奈出走,却遇上身着隋军军服之人。原本我们以为遇到了救兵,却没料到他们竟然对我们痛下狠手。随行的护卫全部死在他们手中,如果不是郭大人带兵镇压乱民时,恰好赶到,认出了我们,如今回大兴,怕只有晋王的尸体。说得更可怕一些,也许也尸首都找不到。 杨坚盛怒之下,拍案怒喝,萧夜心却继续着自己的说辞,道:;晋王原本只是放心不下江南的局势,又不想引起太子猜忌,导致兄弟不睦,所以才偷偷去了江南。可谁知,太子知道这件事后,不但没有体谅晋王的良苦用心,反而指着晋王破口大骂,说晋王命郭大人与隋军自相残杀。陛下,皇后,依你们对晋王的了解,他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么?今日晋王不顾身份,哭着回大兴皇宫,一是因为太子不顾年兄弟之谊,冷漠无情,二是被太子恫吓又无法争辩反驳,毕竟私离大兴一事铁证如山,欺君之罪必认无疑。可即便事已至此,晋王仍不肯将当时太子怒骂之事说出来,其意一如去往江南之初衷,请陛下和皇后明鉴。 ;大胆!杨坚怒道,;我大隋的太子怎容你如此诬陷! 萧夜心据理力争道:;那么陛下是认为太子上疏中所言属实,是晋王有意挑起江南事端,令太子难堪?身为大隋晋王,难道他要帮着南朝余孽动摇国本吗? 朝堂之上尚且无人敢如此对待杨坚,可萧夜心却发出此等质问,形同藐视皇权一般,着实在杨坚本就怒火中烧的情绪上又扇了一阵风,让其再也无法忍耐,当即唤人道:;萧夜心罪犯欺君还管教不改,即刻打入天牢。 杨广正要开口,又听杨坚道:;传秦王杨俊即刻入宫,不得拖延!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九章 领罪 杨广回大兴的消息早就不胫而走,而杨俊在不久之后便接到了杨坚的召见,这不禁令他猜疑起自己这位身为九五之尊的父亲为何会这样急切地召见自己的原因。 在进入御书房后,杨俊首先看见了杨广跪在圣驾前的背影,又想起探子回报说杨广几乎涕泗横流着进了皇宫,再加上现如今他见到的略显疲惫和颓靡的杨广身影,眉头随即皱了皱,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面圣。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杨俊本不用行跪拜礼,可如今杨坚和独孤的脸色都极为阴沉,加之他听说杨坚才将萧夜心打入天牢,未免自己行差踏错,惹怒杨坚,他索性跪在杨广身旁。 御书房内安静得令人感到窒息,杨俊不由偷偷去瞥身边的杨广——兄长看来消瘦了一些,精神还当不错,只是那神情和以往不太相似,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 杨俊正寻思如何化解此时的沉闷,忽然听杨坚问道:;阿祗还记不记得,朕当初授予你扬州总管的职务? 杨俊心下一沉,随即俯首不起道:;儿臣记得。 ;如今江南一带乱民四起,南朝余孽四处生事,你身为扬州总管,却滞留大兴,朕是该治你的罪。 说到后来,杨坚的口吻越发严厉,真真让杨俊为之一颤,他请罪道:;儿臣自己辜负父皇隆恩,忝为扬州总管一职,日夜惶恐,却依旧无法平定江南之乱,父皇所以命太子前往。儿臣留于大兴,空有其衔,早应禀明父皇,另觅适当人选。但虚占至今,不敢忘父皇皇恩浩荡,也时刻关注江南局势,所有上命,必定竭尽全力,不敢推辞。 杨俊一番自谦恭维之语并没能缓解杨坚的怒意,他问道:;你是如何关注,又有如何见底? 杨俊庆幸自己业已做过功课,算是有备而来。他便将打探到的江南局势都说了出来,并且暗中观察杨坚和独孤的神情,一旦发现异常便即刻停止。 杨坚问道:;怎么不说了? 杨俊仍伏地道:;儿臣越说越觉得自惭形愧,无言面对正在江南平乱的太子与我大隋将士,恳请父皇责罚。 ;你也知道于心有愧,就这样让太子,也就是你的亲大哥孤身在外,而你这个扬州总管两手一摊。杨坚责怪道。 杨俊暗暗叫苦,分明是杨坚不信任杨勇才让他一直担着扬州总管这个职务。事实上,莫说是杨勇,便是他这个真正的大总管去了扬州也不见得有用。要论对江南的认识,兄弟几人中只有杨广最甚,偏偏杨勇先发制人,如今揽了个烂摊子还要拉着他一起担这个罪名。 于是如此想,杨俊便越生气。想他从来不与这班兄弟争强,却被杨勇拖下水,白白污了自己在杨坚面前的名声和形象。如今江南之乱这个烫手山芋应该及早丢出去,杨勇眼见是没有能力完成的,他不如再试着给杨广卖个人情,至少他的这个二哥比太子杨勇的为人找人喜欢一些。 杨俊心下一横,也顾不得杨勇将来知道了会如何报复自己,对杨坚道:;儿臣自知力有不逮,即便有心也未必能平定此次江南之乱。想我大隋去年才发大军平陈,一统南北,如今若不能平定此次内乱,势必令南朝余孽的气焰高涨。儿臣愚见,此事不宜再拖延,应选择一熟悉江南情形之人,再派重兵,将江南各地的乱民反贼逐一击破,方可大定天下。 杨俊之言直戳杨坚内心,他原本属意杨广,无奈杨广惺惺作态,他便将差事交给了杨勇。现如今杨广罪犯欺君,他余怒未消,实在不想就这样轻易饶过杨广,便迟迟没有肯定杨俊的提议。 独孤见杨坚左右为难,又看杨广已沉默多时,便问他道:;阿摐,你觉得阿祗的提议如何? 杨广俯首道:;三弟所言在理,请父皇和母后尽快定夺。 杨俊暗道自己这些兄长都包藏祸心,杨勇要拉他做垫背,杨广则用他做挡箭牌,如今他落得里外不讨好,不如赶紧卸了官职回自己的封地去,远离这些是是非非,当一个安乐王爷才好。 独孤问道:;既是有了提议,阿祗可有人选? 杨俊本想直接推荐杨广,又担心太过直白反而引起杨坚的反感,他稍作思量之后道:;越国公杨素,善于领兵,去年伐陈之战他也参与,儿臣以为他是个不错的人选。 杨素虽和杨广没有太多人前的交集,但二人私下的关系究竟有多亲近就未可知了,杨俊推荐他给杨坚,一来不至于太招杨勇的忌恨,二来算是向杨广示好——只要杨素得势,凭借他的心智,想要在这件事上帮扶杨广应该不是难事。 杨俊正偷偷去看杨广,却见杨广正看着自己,兄长眸光中透出的赞许之色却令他心头发冷,立即转过头去,静听杨坚示下。 杨坚未即时表态,只令杨广和杨俊退下。然而杨俊起身时,却发现杨广仍然跪在原处,他虽然好奇却并不想多惹是非,这便匆匆离开了御书房。 杨坚见杨广似有话说,虽心中不悦,仍开口问道:;还有什么事? 杨广叩首道:;阿柔伤势未愈,天牢阴暗,环境不堪,请父皇允许儿臣将她带回去。 ;你本就是戴罪之身,朕未立刻处置你已经法外开恩,你倒还跟朕提起要求来了? ;阿柔是为救儿臣才受的伤,方才顶撞父皇也是想要维护儿臣,对儿臣如此真心之女,儿臣若置之不理,岂非无情无义之辈?所以即便时机不妥,儿臣也想请父皇法外施恩,允许儿臣带阿柔回去养伤。杨广恳切道。 杨坚冷声道:;朕看你是不是想带她回晋王府,是想跟她一块去天牢里待着吧。 杨坚又弄的怒火已经昭然若揭,独孤本就心疼杨广一路奔波,又可怜他在外受了杨勇之气,哪里还忍心见他受牢狱之灾,便劝说道:;阿摐不可无礼,萧夜心之事我跟你父皇自有定夺。她既真犯了错,便让她在天牢面壁思过。 杨广又叩首道:;儿臣有一事必须向父皇和母后禀告,虽有违礼教之道,但若此时不说,唯恐祸及阿柔和腹中胎儿性命,因此…… ;什么!独孤大惊道,;她有身孕了?什么时候的事! ;儿臣上次从建康赶回,死里逃生之下得阿柔悉心照顾。原本不该做出此等有失礼教之事,但儿臣一时情难自控,便和阿柔有了夫妻之实。原本儿臣已想向父皇和母后奏请婚事,谁知江南大乱,这件事便被暂时搁置了。儿臣是到了扬州之后才知道阿柔有了身孕,而她此时受了伤,如果不好好照顾便是一尸两命,那是儿臣的骨肉,也是父皇和母后的皇孙。言毕,杨广竟又落下男儿泪。 独孤以为,受杨勇威吓在先,见萧夜心和未出世的孩儿入狱在后,纵使杨广再内敛自持,遭受了如此打击,难怪杨广会以男儿之身再度落泪,便是她自己都心疼起这个儿子来,又想到萧夜心腹中的胎儿,便恳求杨坚道:;陛下,此事有待斟酌,不如先让阿摐带萧夜心回去吧。 杨广随即感激地看向独孤,这更令独孤心中戚戚,催促杨坚道:;陛下,萧夜心怀的是凤子龙孙,千万不能在天牢那样的地方久留。况且她还受着伤,怎么说莒国公府的人也还在大兴,总得给他们个面子。 杨坚实也心疼自己的皇孙,便令杨广自己去天牢领人。 杨广没有一刻耽搁,当即将萧夜心从天牢带回了晋王府。只是当时萧夜心将要昏迷,杨广找了大夫看过之后,亲自为萧夜心上药,虽然非常小心,可还是疼醒了她。 萧夜心低吟着睁开眼,见杨广就坐在床边,而自己衣衫半退,她又疼得动弹不得,便斥道:;走开,不许看! 杨广知她无法反抗便根本不听,仍旧帮她上药,道:;这天下除了你,还有谁能让我亲自这样照顾?你不光不谢我,还让我走?真是让人寒心。 萧夜心想要将衣服穿上,可杨广将她的肩膀轻轻一按,她便动不了了。而杨广掌心的温度毫无阻隔地传递在自己不为外人见的肌肤上,登时令她双颊发红,索性将整张脸都埋进了细软里。 杨广每每见到萧夜心这般小女儿娇羞的模样便觉得可爱,当即笑道:;你若是知道我用什么理由将你从天牢带出来,怕不是要拿刀杀了我吧。 萧夜心侧脸去看杨广,颊上仍有红云,问道:;什么理由? 杨广见四下无人便凑去萧夜心耳边,可萧夜心却下意识地避开了一些,他调侃道:;你不怕别人听见了笑话,我可就大声说了。 萧夜心不知杨广究竟卖的什么关子,心中确实好奇,便主动凑近道:;你说吧。 待杨广说完,萧夜心又气又羞,她本要当面责怪杨广,谁知杨广忽然吻住了她的唇,将她所有的气恼和羞愤都化解在了此刻的缱绻情义之中。 亲吻之后,杨广心满意足地看着还未回神的萧夜心道:;这个谎说得我都心慌,若是咱们不能给父皇和母后送上一个皇孙,可就罪上加罪,甚至要掉脑袋。 萧夜心急道:;可是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怎么给你弄个孩子出来? 杨广轻轻抵住萧夜心肌肤如雪般的肩头,态度暧昧道:;等你伤好了,咱们自然可以想办法弄个孩子出来。 看着杨广那十二万分不正经的眼神,萧夜心恨不能立刻将他赶出去,可自己现如今香肩外露,玉背横陈在杨广面前,无论她说什么都显得那样无力。她便气呼呼地扭过头不去看杨广,道:;快帮我上药,早点养好了伤,我好早点回家去。 杨广不语萧夜心做口舌之争,只在心中暗道,自己已不是第一次见这般玉体,不过是萧夜心自己不知,而他也不打算让她知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章 心事 杨坚最终采纳了杨俊的提议,命杨素为行军总管,率军前往江南平叛,并将杨勇诏回大兴。 大军出发前一夜,杨素出现在了晋王府的密室中。 杨广对杨素向来礼待有佳,道:;越公此次务必尽快平定江南之乱,如此一来,即便因太子无功而返加剧了他与孤之间的矛盾,但孤至少拿稳了江南,赢了一仗。 ;臣自当竭力平叛,不负陛下重托,更不敢辜负殿下期望。只是臣听殿下的意思,是不准备参与这件事了?杨素困惑道。 杨广轻捂住身上还未痊愈的伤口道:;孤在江南受了伤,虽不严重,但若再长途跋涉,新伤旧患撞到了一处,怕是身体吃不消。再者,既然太子要回大兴,孤不妨留下跟他打个照面,反正江南有越公,孤不用担心。 杨素受宠若惊,又想起自己是经由杨俊推举才得以获得此次南下平叛的首将一职,心中有所存疑,便问杨广道:;秦王为何会突然保荐臣来领兵?难道殿下已经和秦王达成了联盟? 杨广摇头道:;孤这个弟弟只是不爱理会朝堂纷争,喜欢吃喝玩乐而已,心里却跟明镜似的,此番若不是太子过于积极,事情原也不会有这些曲折。如今经历一番变故,事态发展好歹算是回了正轨,只是将来要兴建江南需花上不少功夫。这个太子,总是给孤找麻烦。 ;太子江南之行铩羽而归,想来会安分不少,殿下大可趁这个时机好好打典上下关系,为将来大事再添羽翼。杨素想杨广行礼道,;请殿下恕臣冒犯之罪。虽然江南之乱令人烦忧,但臣见陛下似是眉间有喜,又听陛下身边的近侍们说是殿下和萧小姐有了喜事。臣将南下,先向殿下贺喜,请殿下静待臣平定江南了叛乱作为贺礼。 杨广装腔作势道:;越公不必客气,原是失礼之事,如今还不知父皇和母后要如何安排,万不敢受越公如此大礼。倒应该是孤预祝越公此战大捷,为我大隋平定江南叛乱,再添军功威望。 二人如此说了一番话,杨素便告辞离去,而杨广心情颇佳,笑吟吟地去见了萧夜心,却不想她愁眉苦脸,不知究竟在为难些什么。 萧夜心如今还只能一直趴着,见杨广坐来床边问话,她却道:;你坐那儿我看不见你,坐对面去。 杨广依言,搬了张凳子坐在萧夜心面前,玩笑道:;便是如此想见我,非得看着我说话? 被杨广逗了一句,萧夜心的心情好了一些,她不与他计较,只叹了一声道:;万没想到,这次我们的事,居然让萧玚跟公主吵了起来。 原是白日里,萧玚跟兰陵一起来看望萧夜心和杨广,可两人因为杨坚将萧夜心关入天牢的事吵了起来。 ;我姐怎么说都是为了晋王做的这些事,陛下倒好,二话不说就将我姐关进天牢,也不看看她还受着伤,当真是不近人情。萧玚心疼地看着萧夜心道,;姐,咱就别再在晋王这里叨扰了,我找人给你抬回去,等你伤好些了咱们就回江陵。 杨广还未因为萧玚这些尖锐之词发话,兰陵却按捺不住,反驳道:;你说的什么话?我父皇因为江南之事操心不已,萧姐姐和晋王哥哥确实做了错事,父皇一气之下惩罚一下难道不行么?再说,人不是接出来了么,你还在这儿发什么酸?萧姐姐都没说话。 ;上一次,我姐被皇后关进天牢,差点就香消玉殒,这一回又被陛下关进去,好在是及时出来了。萧玚心中不满,又见兰陵毫不退让,他便瞥了兰陵一眼,道,;反正这个大兴城处处是险境,危机四伏,还是回江陵去安全。 兰陵气得指着萧玚愤愤道:;不许回去!你和萧姐姐谁都不许走!你们要是走了,我就让父皇抄了莒国公府,让你们一辈子回不了江陵! 谁都听得出这不过是兰陵的气话,偏偏萧玚气上心头听不出来,当真被激怒了,道:;本就已经是国破家亡之人,现今寄人篱下,处处受气却还要忍着,我们萧家的人只能自己心疼自己,不敢奢望公主怜悯同情! 萧玚言重,听得兰陵气恼之余还伤心起来,已有哭腔,道:;谁把你当亡国人!谁看不起你了!谁又欺负你了!我一个大隋的公主,千人万人捧着,今天要在这里受你的气!我不心疼萧姐姐?我不希望她和晋王哥哥好好的么!你这趾高气昂的是寄人篱下的样子么!我看你才是皇亲国戚,我倒成了你的奴婢了! 萧玚没料到兰陵会说这样的话,一时间怔忡得无言以对,更不想兰陵气极跑出去之前,还狠狠踩了他一脚,让他不知好气还是好笑。 一旦想起当时的情形,萧夜心难免担心起心思细腻如杨广,会不会将那些话听进心里,从而对萧玚有所芥蒂,便试探道:;萧玚那个口没遮拦的,也是因为关心我才说出那些话,你千万不要当真。 ;难道你以为我是兰陵?杨广本想伸手做些什么,却还是放下了半抬的手,神情莫名地看着萧夜心道,;萧玚说的话有几分是你心里话? 萧夜心不否认选择杨广的原因的确有部分是出于对家人和自身的保护,可如今真当杨广这样问他,她却不敢答了。她转过视线,回避开杨广的注视,道:;都说了是萧玚在气头上的话,你怎么还是当真了。 杨广坐去床边,捏起萧夜心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道:;我只是想娶你,却没想到赢了一个弘宣还不行。阿柔,我知道你是真心的,但现在的你对我来说或许还不够。 ;我不知道我应该做到什么样才能让你满意…… ;放弃所有无关你和我的杂念。 ;我没有…… ;你有。他那样肯定地否决了她的话,并非失望,只是有着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贪心。 萧夜心试图去拉杨广,却被杨广推开了手,她为此感到惊慌,为此不知所措,道:;相信我,我会用我的一生来爱你,没有背叛,没有杂念,我会尽我的全力去帮助你,只要你需要,我都会努力去做。这不是我在求你,而是如同你当初承诺我的那样,我也在给你我的承诺。 如果命运注定会将他们捆在一起,那么他们的将来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为什么还要分彼此呢?除非有朝一日,有其中一个人想要先退出这段关系,那个时候的他们才或许会像杨广认为的那样,充满算计和杂念。 萧夜心再次拉住杨广的手,这一次他没有拒绝,她因此安心了一些,道:;我不知道如何才能让你不再猜疑地接纳我,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完全相信我,我会离开你,免得时间久了,这个心结解不开,反而成了我们彼此怨怼的根源。我不想要我们之间变成那样,哪怕你把我忘了,我也不要你恨我。 ;如果你离开我了,我为什么不能恨你?杨广俯下身,埋首在萧夜心颈间,致歉道,;对不起阿柔,我只是忽然被萧玚的话提醒了,忘了你可能因为莒国公府的关系而背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不希望我们之间存在太多其他的东西,毕竟对我而言,只有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不用考虑那么多,可以轻松一些。 杨广的呼吸扑在萧夜心的后颈,温热的气息沁入她发皮肤,令她感觉到了被杨广重视呵护的感受,不同于来自家人的爱护,这是关于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在意,还有显得霸道的占有欲望。 萧夜心忍着痛坐起身,杨广莫名担心道:;你要干什么? ;有件事我不想多等了,请殿下成全我。 ;什么事? 萧夜心迟疑了片刻,还是鼓起勇气道:;殿下曾许我江山之事,我以为来日方长,不急于一时。可……晋王妃之位,我不想再等了。殿下身边只能站着我,若是完了被旁人占了位置,我不依。 婚姻之事过去都是杨广挂在嘴边,此刻却由萧夜心主动提及,这不免令杨广大喜。兴奋之时,他想要拥抱萧夜心,可又怕触到她还未愈合的伤口,便立即让她趴回去。 萧夜心却坚持道:;殿下若不给个答复,我这伤怕是好不了了。 ;那我就照顾你一辈子。见萧夜心莞尔,杨广扶着她慢慢趴了回去,道,;你既都来催我了,我若再不抓紧一些不就打了自己的脸。只是…… 见杨广为难,萧夜心问道:;只是江南之乱没有平定,殿下不好意思跟陛下和皇后开口,是么? ;你既然知道,还来催我?杨广将萧夜心鬓边的碎发拢去而后,感慨道,;从未如此患得患失,我也不知自己究竟怎么了。明知将来的路更难走,偏不愿意放你离开,所幸你的心终于还是到了我这儿,也让我多了几分勇气。 萧夜心笑道:;那我得天天祝告,希望越公能够尽快平定江南。 ;以前怎么没见你如此想嫁我? 萧夜心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忽然心急起来,又想起杨广先前说的话,她便将责任推到他身上,娇嗔道:;难道真到等到孩儿出世,殿下才肯给我一个名分么? 杨广眉间含笑,眸光灿烂,靠近萧夜心道:;不是你说我们什么都没有么,如何凭空多个孩儿出来? 萧夜心顺手掐了杨广的手背,杨广猝不及防低吟了一声,却满是笑意,道:;你再勾我,我便不管你是不是还带着伤,立刻将你办了,也好凑凑时间,让父皇和母后抱皇孙。 萧夜心恼得牙痒,不仅没松手还加重了力道掐杨广。 不多时,房中便传来了萧夜心向杨广求饶的声音——殿下,求放过,我还是个伤患。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一章 再主 萧夜心原以为萧玚和兰陵不过是小吵小闹,不至于真的大动肝火,谁曾想当兰陵再次登门,她才提起萧玚,便见兰陵沉下脸,一言不合便要回宫。 此时杨广恰好过来,似有喜事,可见兰陵正生气,他便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是我说了公主不爱听的话,正给公主赔不是呢。萧夜心轻扯了扯兰陵。 兰陵见杨广在场,并不敢当着他的面同萧夜心生气,别扭道:;我可不敢受小姐姐这一礼,否则回头,晋王哥哥觉得你在我这儿受了委屈,不给我好果子吃了。 萧夜心听见杨广畅快的笑声,便去他身边问道:;进了一趟宫,整个人都变了一些,有好事? 杨广挑了衣摆坐下,道:;说是好事也不尽然,总之又没好日子过了。 兰陵好奇问道:;谁会不给你好日子过,不怕母后教唆父皇整治他? 杨广笑指着兰陵,道:;不是谁都跟萧玚似的任你酸,惹了孤不高兴就不是板着脸的事了。 杨广显然是在帮萧玚说情,兰陵心领神会却不肯马上领情,躲去萧夜心身后道:;萧姐姐,你看晋王哥哥就知道欺负我,你管不管? ;论关系亲属,阿柔也是跟孤近,要帮也是她帮孤。杨广将目光落在萧夜心身上,道,;父皇刚刚下的圣旨,让我去江南跟越公会合,协同料理平叛之事,明日就走。 萧夜心毫不犹豫道:;我也要去。 见萧夜心如此热切,杨广心中大悦,又看了看兰陵,道:;你现在是怀着身孕的人,按道理是不能跟我去的。母后甚至要将你接进宫去,被我给拦下来了。 萧夜心见杨广在兰陵面前如此;口没遮拦,一时红了脸,快步去他面前,低嗔道:;我不管,你再将我一个人丢在大兴,我就回江陵去,带着萧玚一块走。 兰陵闻言,着急道:;不行!萧玚不能走! 杨广和萧夜心心领神会地交换了眼色,皆是暗喜,可杨广却道:;你不让萧玚走便是贻误军机,这个罪,孤可不敢领。 莫说兰陵,萧夜心都以为惊奇,可终究还是兰陵心直口快,抢先问道:;什么军机?怎么会跟萧玚扯上关系? ;孤总不能孤身一人去江南,思前想后,萧玚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待他出去见见世面,在军中走动走动,趁这次机会立点功劳回来,也能在父皇和母后面前摆个好形象,将来说话方便一些。杨广道。 兰陵起初并未完全明白杨广之意,又低头思忖片刻,豁然开朗道:;你真是我的好哥哥! ;不过孤先声明,战场之事,生死未知,孤能带萧玚出去,可不保证能将他安然无恙地带回来。他若是出了事,你可不能怪孤。见兰陵已经面露忧且之色,杨广更是;火上浇油,道,;你舍不得,现在就告诉孤,孤便不带他去了。或者你有什么叮嘱的话,趁着出宫,赶紧去跟他交代下,到时人走了,你心存遗憾。 ;我马上去!言毕,兰陵未曾给杨广见礼便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萧夜心笑嗔道:;你何故吓她,看把她急的。 ;我不是吓唬兰陵,你敢说我去江南时,你不曾牵肠挂肚,唯恐我有个闪失?杨广抱着萧夜心坐去自己腿上,看着她仍有微红的脸,柔声道,;我原本不打算带你去,可咱们到底还有谎话未圆,将你一个人留在大兴确实危险,所以说服了母后让你随军。 萧夜心惊喜道:;当真? ;自然不骗你。杨广眉间的喜色散去,又有愁云涌来,道,;我原本想暂时留在大兴看着太子和高颎的动静,如今忽然被调去江南,中朝之事只能交由张衡看着,实也不大放心。 ;我知你有太多事要顾虑,如今最要紧的还是稳住江南的局面。 杨广轻握萧夜心微凉的手,道:;带你同去还有缘由,附耳上来,同你说。 萧夜心深知杨广用心良苦,所以即便此计并不高明,但为保两人平安,她只能依计行事,说到底,还是因为去了江南之后山长水远,杨坚和独孤纵然知道其中有诈,也无法求证,而那时杨广应已稳住了江南,军功声望比过去更高。 因第二日一早杨广就要动身,兰陵特意向独孤求情,去晋王府为杨广送行。 践行宴上,萧玚也在,因为两人已经冰释,今夜又将面对离别,所以不舍之情格外浓重,甚至一度伤感起来。 ;孤当日伐陈都未见兰陵如此伤怀,此一时彼一时。杨广调侃道。 ;你有萧姐姐陪着,自然不用我担心。可是我家萧玚就一个人,我能不担心么?兰陵睨了杨广一眼。 萧玚举杯对杨广道:;先前之事是萧玚一时莽撞,冲撞了殿下,殿下不计前嫌给我这个建功立业的机会,我必当竭力以赴,方不辜负殿下信任。他又面对兰陵道:;也不负公主冀望。 ;偏就是不觉得我这个姐姐也会心怀期待。萧夜心看了杨广一眼,大有同病相怜的意思。 萧玚为难起来,兰陵拉着他道:;萧姐姐已经跟我晋王哥哥学坏了,咱们不理他们,反正横竖都要被他们说。你只管好好去平乱,我等你立了功回来就去向父皇请旨赐婚。你可一定要抢在晋王哥哥前头,知道么? ;好,我一回大兴就直奔皇宫面见陛下,一刻都不拖延。萧玚道。 ;谁先谁后都是亲上加亲的好事,也就是你兰陵,连这种时候都要争先。杨广转过目光对萧夜心道,;你若是要争先,我就把萧玚绑了,如何? ;你还真是亲哥哥,偏跟公主过不去。萧夜心嗔道,又凑近杨广一些,低声道,;我虽与公主似的有些心急,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反正都是迟早的事。 说话间,萧夜心已经感觉到杨广的手摸索进了她的袖管里。她想躲,可杨广偏抓着她,兰陵和萧玚在场,她不敢多动,只能瞪眼瞧着杨广,可杨广面色温和,眉目含笑,看来温文尔雅,与此刻手中的并不正经的动作大相径庭。最后无奈,她踩了杨广一脚,杨广这才松开她,她却随即拉住杨广的手,得意地笑了。 如此一夜小聚,温馨和睦,翌日杨广等人清早出发,不敢怠慢上谕。 杨广到达扬州后的第二天,江南的局势更加紧张起来。 ;自婺州汪文进、越州高智慧、苏州沈玄皆举兵反,自称天子,署置百官之后,乐安蔡道人、蒋山李、饶州吴世华、温州沈孝彻、泉州王国庆、杭州杨宝英、交州李春等皆自称大都督,已攻陷诸多州县。如今南陈故境,大抵皆反,大者有众数万,小者数千。郭衍道。 杨广愁眉深锁,议事厅内瞬间鸦雀无声,因杨素、郭衍等都未曾开口,萧玚更不敢置喙,故安静站在一旁,静观后续。 良久之后,杨广才开口问道:;各地对捉拿的大隋官员如何处置? 郭衍痛心道:;一旦有我朝官员落入其手,大多被抽肠脔肉,甚至有食其肉者,还口口声声高喊‘更能使侬诵《五教》邪’。 ;果然还是因《五教》之故。杨广思忖之后,下令道,;今但凡仍在隋军管制下的州县,统统停止传播《五教》,安抚百姓情绪。 ;《五教》乃陛下下令让南朝百姓诵读,若就这样撤销,恐有忤逆上谕之意,若被有心人抓住了把柄,难保不会在陛下面前大做文章,还请殿下三思。郭衍恳请道。 ;要收服江南本就非一日之功,陛下当初令苏威夏作《五教》便是操之过急之举,如今引起民愤,又被那些南朝余孽趁机闪动民心,若再不停止宣扬《五教》,江南之境便彻底被毁了。杨广素日和善的眉目在如今异常冰冷坚定,便是连口吻都强硬起来,道,;情况特殊,就依孤的命令,即刻停止《五教》的散播,有违军令者,格杀勿论。 郭衍领命退去,杨广找杨素上前,研究如何应对江南各地的反隋势力。 及杨广与杨素等人会谈完毕,已将近黄昏,他正与萧玚一同回去找萧夜心时,问道:;听了几个时辰,你有何见解? ;殿下太高看我了,我对行军打仗之事并不精通,今日听殿下和诸位大人商讨,获益良多,并不敢置词。萧玚道。 ;孤过去阅读兵书,曾以为自己深谙兵家之道,直到第一次亲身上阵,才明白实战之变幻莫测,远比兵书上所写的内容精彩得多,也危险得多。杨广略正色道,;孤带你出来确实是因为阿柔和兰陵之故,可算是孤的私心。但孤也明白,当世男儿即便想有功名傍身也需要机会。机会不在乎是如何得来的,只要有就要抓住,是不是? 过去萧玚从未与杨广谈论过这些事,他便以为杨广当真如流传的那样谦和内敛。然而如今见过了杨广在谈论军事时的果敢坚决,又感受到来自这位大隋晋王的别有用心,他竟有些莫名的顾虑,但他不得不承认,杨广说的不无道理。 见萧玚若有所思,杨广继续道:;你现在要做的,便是为自己的将来努力,否则你如何有保护兰陵的能力?如何能让父皇和母后,将他们最宝贝的女儿下嫁于你?便是孤这个当哥哥的,也不希望自己的妻弟、未来的妹夫是个无才无能之人。你便不要有顾虑是如何得来的机会,只管放心大胆地去做,等你功成名就,他们便只会叹服你的才能,拥戴于你。 萧玚想起杨广能有今日的人望便是他自己辛苦赢来的,即便有人说他仗着在独孤面前扮贤演孝得到了当朝皇后的宠爱和支持,但他的才德却不是阿谀奉承能得来的,比起太子杨勇,杨广确实优秀太多,无怪乎就连萧夜心也会倾心于他。 同时,萧玚不得不叹服杨广对人心的洞悉,否则也不会有现今这番说辞,不论是单纯的宽慰,还是作为拉拢的手段,他都对此心怀感激道:;多谢殿下提点,我都记住了。 稍后二人回到住处,杨广向下人问起萧夜心的行踪,下人回道:;萧小姐午后出门便再没有回来过。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二章 五教 杨广曾经叮嘱过萧夜心,即便是在扬州城内行走都要千万当心,但她以为既然自己跟杨广来了江南,不可能镇日都留居别院,她无法像曾经那样单枪匹马地去别处,可在她仍能够在扬州城中走一走,算是见微知著,或许能有帮助杨广的办法。 在经历过上一次扬州大乱之后,隋军在此处加派了重兵防卫,因此即便如今割地反隋势力纷纷崛起,扬州的情况尚算稳定。 因萧夜心出行时,杨广还未颁布暂停《五教》的军令,因此她还能看见有隋军在街上对百姓抽查《五教》的诵读情况,其中便有一个年纪尚小的孩子因为无法背诵《五教》而将要遭到了隋军的殴打。 ;住手!萧夜心喝止住那些隋军,上前将孩子护在身后道,;不过是一个孩子,字还认不得多少,你们就这样施以暴行,不怕晋王知道了拿你们治罪么? ;《五教》乃大隋天子亲自下令,要江南百姓熟记背诵之篇目,我等都是奉命抽查,若有不会者自然要严加惩治,否则如何展现我大隋天子威严,如何管教这些江南愚民?一名隋军颐指气使道,;你既要为这小娃出头,就将《五教》完整背诵,若有错漏,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萧夜心取出杨广交给自己的印信,那几名隋军见后即刻下跪道:;不知是晋王身边的贵人,还请莫怪。 ;江南大乱,你们负责守护扬州安危,如今却在这里恃强凌弱,这件事我会记下,回头转告晋王。 那几名隋军士兵磕头求饶道:;天子之命,小的们确实不敢违抗,还请晋王网开一面。 他们所言不假,江南大乱的直接导火索便是杨坚用来束缚江南民心的这篇《五教》,因此萧夜心虽然不齿于他们欺凌弱小的行为,却也无法当中作出忤逆杨坚的行为,以免将来让杨广难堪,遂将那几名隋军士兵打发走了。 那小孩儿原本躲在萧夜心身后,见凶神恶煞的隋军离去,可也知道了萧夜心是北朝人,他心中痛恨之极,便狠狠咬了萧夜心一口,又踢了她一脚,转头跑开了。 萧夜心担心那孩子出事便一直跟着他回了家。 孩子住在一间破败的茅草屋内,家徒四壁,虽然父母健在,可一看便是家境贫寒之人。此时孩子的母亲正在生火做饭,萧夜心发现,被放进灶头火堆里的正是分发的《五教》书稿。 由此可见,江南百姓对《五教》的痛恨,竟就是用来焚烧泄愤的。 孩子发现了在暗中观察的萧夜心,随即大喊道:;有北朝的坏蛋来了!出来打坏蛋! 萧夜心未曾料到,原本安静的破落贫民居住之地,忽然冒出了十数个衣衫褴褛的人,他们拿着木棍、凳子、破旧的铲子等所有可以用来当做武器的东西,很快将萧夜心围了起来。 那个孩子激动地喊道:;她是北朝派来的人! 孩子尚且对朝廷怀有如此强烈的敌意,更别说那些已通世故的扬州百姓。眼前这些男男女女全都面露憎意,握紧了手中的;武器,死死盯着萧夜心,仿佛他们之间有着深仇大恨一般,要将这北朝派来的探子扒皮拆骨。 萧夜心正思忖要如何逃脱,不料有人忽然抓住她的手腕,不由分说地就拉着她跑。她起初惊魂未定,只想尽快从哪些充满恨意的扬州百姓手中脱身,而当她看清身前人是谁时,她惊讶得忘了自己方才身处险境。 终于逃到安全之地时,萧夜心顾不上气喘吁吁的身体,盯着身前的弘宣问道:;你怎么来了扬州? 弘宣扶着墙,大口喘气道:;皇后命我来的。 萧夜心狐疑道:;不是太子? 曾经的阿柔绝对不会质疑他说的任何一句话,可现在,当听见萧夜心的质问,弘宣心头一沉,倍感酸楚,道:;不是。 ;皇后让你来做什么? ;说来奇怪,晋王最终得以来江南,还是皇后向陛下进言,可她又实在担心晋王的情况,所以让我过来看看,随时将晋王在江南的情况传递回去,免得她日夜担心。 独孤一样疼爱杨广,为杨广的将来考虑,她确实做得出让杨广领兵平乱之事。但他们毕竟母子连心,联想到江南的时局,她放心不下,所以想要及时知道杨广的安危也无可厚非,让弘宣潜入江南,便也算是顺理成章。 然而萧夜心又一想,这便证明弘宣已经赢得了独孤的信任,这却更令她担忧不已。 沉思之际,萧夜心未曾注意到弘宣一直看着自己,待她回神,发现了弘宣的目光,她立即避开道:;你总盯着我做什么? ;我听皇后说,你已经有了身孕。可方才我带着你一路狂奔,你的样子却不似皇后所言。 ;难道皇后还要你看着我不成?萧夜心反唇相讥,转身便要离去。然而未走几步,她又停下,问弘宣道:;你没受伤吧? 弘宣摇头道:;只是多跑了两步,有些喘。 两人之间又一次的沉默更明显的划分开他们如今的立场,即便不再有昔日那令自己难以忘怀的少女情思,可她和弘宣到底自年幼便相识,数年相知相伴,她做不到决然而去,始终无法恩断义绝。 ;你最好不要让晋王知道你来了扬州,否则凭现在的情况,你很可能成为当初在太子算计下的晋王,只是你不可能有他那样的幸运。又要离开之际,萧夜心听见了弘宣那一声;阿柔,这本是她以为这世上最美妙的低唤,可现今这个人再念起她的名字,她已不复当初的心境。 一旦想起那日在晋王府对杨广做下的承诺,想起杨广对自己的希望,萧夜心故作冷漠道:;我不想晋王再对你我有任何误会,以后再见,你还是称我萧姑娘吧。 不知为何,萧夜心的冷淡令弘宣心生怜惜的同时也感到欣慰。他的阿柔长大了,在经历了那些生死离别之后,她不再是当初冲动固执的模样,他以为那些将会伴随她一生的简单和快乐就这样被时光消耗殆尽。他有些想念曾经的阿柔,可那个能够陪伴在她身边的人不可能是他,杨广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一旦想起张丽华的死和那些流言,他便无法平静。 弘宣不知,正是他当初的拒绝让萧夜心绝望,所有因他而起的感情都因为后来那些不可预料的发展而发生了改变。萧夜心被逼着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即便她真的爱上了杨广,但关于年少的时光,总有至今不能完全释怀的遗憾和些微的恨意,只是她无法说出来,也不愿意再提及。 才与弘宣分手,萧夜心便遇见了出来寻她的杨广,她深怕被杨广发现弘宣的行踪,便催促道:;我只是出来走走,没想到就这么晚了,赶紧回去吧。 杨广察觉到萧夜心神情间的虚晃,却没有立刻点破,将她带回了住处。 晚膳后,萧夜心和杨广都因为心事重重而沉默,最后还是杨广先开了口,道:;我准备去一趟建康,你留在扬州。 萧夜心走去杨广面前,垂眼道:;你有正事要办,我不会也不能拦你。只是希望你多保重……还有……替我看着萧玚。 ;是你要多保重。杨广拥她入怀道,;我不在的日子,你还是少往外头跑,否则有了危险,我都不能及时保护你。 萧夜心觉得想多了,可杨广按在她肩头的手收紧了一些,她便觉得这是一种警告。她虽已和弘宣划清了界限,但杨广本就多疑,她唯恐又触到了他极为敏感的心思,便安静地在他怀里待了片刻,道:;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杨广的手摩挲着萧夜心的肩头,目光却飘向了窗外,道:;你说。 萧夜心隐去了弘宣的部分,将在城中的遭遇尽数告知杨广,再道:;如今民乱皆因《五教》起,这个时候若还遵循陛下的命令,只怕我们不光不能平息民怨,反而会引起更多的江南百姓抵抗朝廷。所以我想请问殿下,有没有可能取消《五教》? ;我们想到一块去了,今日我已经传令停止散步《五教》。 萧夜心惊喜道:;当真? ;不假。杨广始终望着窗外的眸光加深了一些,眉头亦皱紧几分,似在等待什么,而他搂着萧夜心的手正是在这份等待中又一次收紧了,;我去建康,你也不能闲着。《五教》乃是父皇教化江南百姓之用,如今说要取缔便是藐视天子之威,需要想个替代之法,否则有损龙威,便是将来立了功也要因这件事受罚。 杨广说的用心,可萧夜心却觉得他的心里并非在思考这件事,只是杨广不愿意说,她便不能问,只好应道:;那么殿下外出行军,我留在扬州想收服民心之策,双管齐下,如何? 杨广点头,却仍是心思另在他处的模样。 此时有侍从前来禀告,说是原本驻守江南的几位将军一起前来拜见杨广,且都气势汹汹,说是为了废除《五教》一事而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三章 民心 杨广早就料到废除《五教》的军令不会那么容易被实施,这次几位常驻江南的将军联名前来拜见杨广,也不过是因为担心将来被杨坚问责。因此杨广在他们面前坐下承诺,这件事会由他一力承担,并且希望在他离开扬州之后,这条军令不会形同虚设。 ;并非孤不信任诸位将军,而是如今急需内稳,要一个意志坚定之人替孤坐镇,所以孤请萧小姐代为掌印,全权处理《五教》相关之事。见几位将军面露不满之色,杨广继续安抚道,;萧小姐只负责《五教》事宜,其余军务她一概不得插手。 杨广向众人拱手,颇为礼遇,道:;孤与诸位将军都是为大隋江山奔波,尤其是各位长期驻守江南,应已多时未曾北归。孤在这里跟将军们做个保证,此次江安之乱平定之后,孤便向陛下请奏,让各位返乡探亲。 这些北朝臣子自去年伐陈大战之后便一直留守江南,思乡之情日益深切,如今得杨广一句承诺,他们心中感激,纷纷向杨广致谢。 杨广仍是谦逊温和的模样,对诸人道:;平乱二字,不光是平定乱贼,也需平定民心。孤知道各位心中担忧,所以孤既已经做了一个承诺,不妨再做第二个,那便是将来陛下如何追究,废除《五教》一事,孤必定一力承担,绝不拖累诸位。将军们都是我大隋的英雄,为大隋江山出生入死,孤与陛下都知道,断不会因为这些事而忘记诸位的功劳。 杨广一再重申这件事,便是想要众人在他离去之后不要太为难萧夜心。眼见他们已不若方才来时的气恼,他便知自己的诚恳之态有了成效,随后便当众将印信交到萧夜心手中,道:;如今的扬州更甚建康,《五教》便是扬州维稳之心,孤将这件事交给你,你可不能令孤失望。 萧夜心握紧印信,在杨广面前跪下道:;不敢辜负晋王重托。 如此,杨广带着萧玚,和杨素一起赶往建康,萧夜心留守扬州,督查废除《五教》一事。 令行之初,萧夜心便命人全城张贴布告,将废除之事公之于众,并声明停止继续发行《五教》书目以及会将剩余的书籍焚烧,百姓甚至可以将家中的《五教》带去焚烧现场一并投入火中烧毁。 因有杨坚的命令,江南各地囤积了打量《五教》书籍,未免一次性焚烧的场面太大,引起不必要的混乱,她决定分三日进行焚烧,并在焚书前诵读;禁《五教》令,以杨广的名义向江南百姓致歉。 焚书第一日,只有少数百姓前来围观,甚至因为害怕被隋军捉拿,他们都故意躲了起来,悄悄看着萧夜心亲自将书稿丢入火中。 为了让百姓相信她的诚意,萧夜心让人在第二日假扮扬州百姓,跟他一起焚书,并且向他们致歉,还发放了贴补他们的钱财。 有其他百姓见状,不免行动,便上前想要探一探虚实,将自己家中的《五教》递给萧夜心道:;你能帮我烧了么? 萧夜心笑道:;你若想烧就自己丢进去。 一面说,萧夜心一面拿起一本《五教》朝火中掷出,道:;就这么简单。 那人起先还在犹豫,可看着大火将那些令人痛恨的教条烧成了灰,他又觉得畅快,于是咬牙之下,他闭眼一丢,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待他睁眼时,面前又多了一本崭新的《五教》。 ;若是觉得不过瘾,再丢一本。萧夜心道。 那人狐疑地看着萧夜心,却还是忍不住伸手接过那本《五教》,又一次丢向火中——如今,他未闭眼,当看着书稿落入火中,那些长久以来的恨和怨仿佛随着这些书稿被大火烧尽,他觉得畅快多了,又问萧夜心道:;我还能再烧一些么? 萧夜心命人又拿来几本,道:;就能烧这些,剩下的还要留给其他人出气呢。 眼见有人尝到了甜头,便陆陆续续有人鼓起勇气上前焚烧《五教》,萧夜心早做了安排,让人妥善维护秩序,因此尽管场面越来越热烈,却也在控制之中。 除此之外,萧夜心还提出为城中生活窘迫的百姓提供适当的物资和钱财援助,只是引起了部分人的反对。 ;废除《五教》之事已经如此声势浩大,传回大兴,恐引起陛下不满。如今书稿也烧了,萧小姐就安生一些,别再节外生枝了。有人道。 ;我是奉晋王之名来安抚扬州城的百姓,如今废除《五教》不过是缓解他们心中对朝廷的不满,如果他们无法过得安乐,无法在大隋的治理下获得和过去在南朝一样的安定感受,江南这一带便做不到长治久安。萧夜心虽彬彬有礼,然而言辞间却未有退缩怯懦之意,道;得道多助,得民心者方得天下。晋王告诉我,如今的扬州更甚建康,要让江南的百姓甘愿臣服,我们不如就以扬州为试验,只要让其他人看见扬州在隋军的统辖下恢复生机,百姓顺服,官民和乐,那么那些反贼也就没有继续煽动百姓的理由。没有了黎民百姓的支持,再要灭他们,不是容易得多么? ;可我们驻守江南军士们的军资本就不甚富裕,再要分给那些百姓,我们吃什么?就算我答应,底下那些将士们也不会答应。 ;赋税徭役皆从民来,上不恤下,下何以敬上?军民同甘共苦,互相扶持,如此方可万众一心,不是么? ;怕就怕那些百姓冥顽不化,接受着我们的赈济,回头又与我们为敌,那不是得不偿失么? ;驯服百姓其实没有那么困难,难在我该如何说服将军。 这些人本就不服萧夜心一介女流插手这些事,不过是碍于杨广的面子才在《五教》一事上多加忍耐。如今书稿已焚,扬州城紧张的军民关系得到了缓解,他们便不再愿意听从萧夜心的安排,找各种理由搪塞。 萧夜心早就料到这种结果,因此并不气恼,再给杨广的书信中也报喜不报忧,只期盼那些固执的驻军将领不要因为对江南的偏见,再度搅乱了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局面。 杨广自从去了建康之后便督军作战,一直和这一带的反隋势力交锋不断,甚至几经辗转。 最初,杨广和杨素由扬子津渡江,和朱莫问在京口/交战。此战隋军胜得还算容易,因此士气高涨。杨素再率军进攻,接连击败了晋陵顾世兴和无锡叶略。而然正在此时,刺史皇甫绩送来紧急君军报。 见杨广愁眉不展,萧玚问道:;什么事? 杨广将军报交给杨素,杨素看后道:;玄侩趁我军和顾世兴、叶略交战,正围攻苏州。 萧玚经过先前几场战役的激励,此时斗志正高昂,道:;苏州邻近无锡,我们何不趁此机会带兵前去痛杀玄侩,以解苏州之围? 然而杨广和杨素却在此时沉默,这令萧玚感觉到自己年轻气盛,说了不合时宜的话,他便低下头,不敢做声。 杨素知道,杨广之所以犹豫,是因为他们原先商量的行军计划并非如此,如果现在出兵,确实可以扑杀玄侩之军,接触苏州之围,但如此一来计划被打乱,很容易让之前部署出现问题,反而给其余的反隋势力有可趁之机。 杨广本就是抱着邀功的目的来江南的,自然希望事态的发展能够按照自己的设想进行,他便能够减少意外,用最快的速度和最短的时间拿下最大的功劳,可如今玄侩突然进攻苏州,令他犹豫再三。 ;苏州的屯兵比玄侩手下的人少了将近八千……杨广寻思道,;越公,孤如果给你一千兵马,你可有支援苏州的胜算? 杨素暗叹杨广心狠,竟想兵行险着。但依照他对玄侩的了解,两军对阵,在兵力上有些悬殊他,他并非全无把握,更何况隋军是守城,应该不至于太艰难,但也确实不轻松。 见杨素迟疑,杨广恳切道:;孤知道为难越公,但原定计划不可随意更改,不如这样。孤亲自领兵去苏州支援,越公就按计行事,确保万无一失。 杨广惯用以退为进之计,反倒令杨素左右为难起来。 萧玚耿直,不知这二人的心思,见杨广愿意亲身上阵,他便自告奋勇道:;我愿陪同殿下直奔苏州,杀玄侩个措手不及。 杨广暗道萧玚坏事,却仍不愿放弃说服杨素,道:;苏州不可失,旧事不可断,孤请越公以大局为重。 如此模棱两可之词,越发让杨素摸不透杨广究竟属意为何,可他确实不能任由杨广带着一千兵马去苏州,只能道:;臣愿带兵前往苏州和玄侩一决雌雄,殿下宜坐镇后方。 得杨素此言,杨广放心,随即又道:;是孤考虑失当,想来玄侩狼子野心,此战必要将其倾巢剿灭,越公带三千兵马前去苏州支援,务必保住苏州。 杨广言下之意便是要杨素大胜而归,他一面暗叹这晋王狠辣贪功,一面领命道:;臣必全力支援苏州隋军,擒拿叛贼玄侩。 ;殿下。萧玚上前道,;请殿下允许让我跟随越国公一同前往苏州。 此时的苏州犹如龙潭虎穴,杨广本不欲让萧玚以身犯险,却又不能在杨素面前直言,便道:;此战不比过去,越公都需专心应对,没空顾及你。 ;正是因为此战不易,我才想去看看,一睹越国公领军风采,也能从旁学习。萧玚跃跃欲试道。 杨素心知杨广担心萧玚,便一同劝他。可萧玚去意已决,三番四次恳求杨广。无奈之下,杨广唯有答应,却暗暗叫苦,不知应该跟萧夜心解释了。 于是杨素带兵赶往苏州救援,虽然兵力不足,但其凭借多年领兵对敌的丰富经验,加之苏州守备的严密防守,最后终于以少胜多,击败了玄侩率领之军。 然而玄侩狡猾,在乱军之中负伤而逃。萧玚主动请缨,追击玄侩,获杨素准许。 捷报传回军中,杨广闻之大喜,可扬州同时传来消息,说萧夜心被城中百姓所伤,如今扬州城内的军民再度成了剑拔弩张之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四章 旧思 杨广即刻将杨素从苏州诏回,并令其继续原定平叛之计,他则星夜兼程赶回扬州。 见到萧夜心时,且不说杨广疾奔而来,风尘仆仆,只说他一路上记挂萧夜心的安危便惴惴不安,知道见她尚且无恙,那一颗久悬为决的心才终于安定了一些。 比起杨广的急切,萧夜心看似镇定许多。他本想先让杨广梳洗之后再汇报详情,谁知杨广抓着她的手便亟亟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你哪里伤着了? 萧夜心安抚杨广坐下后才道:;送去你那的书信不是我的手笔,我也不知他们究竟如何告诉你的,让你匆忙回来,真是我的过失了。 杨广又将萧夜心仔细打量了一番,道:;你只管告诉我你知道的,其余之事我自然会去问他们。 ;我让人烧了《五教》的事已在之前告诉你了。见杨广点头,萧夜心才继续道,;但我觉得光是这样做还不够,所以想请扬州的守将们调拨一些款项用来接济那些受战事遗害的百姓。我知道隋军军需并不富裕,所以任何一项花度,我都亲自拿捏。将军们虽然不大乐意,但也没有太为难我。起初一切都好好的,不知是谁散布了谣言,说扬州的粮仓里堆满了粮食,可隋军不愿意多拿一些出来帮助百姓,只肯做表面功夫。 萧夜心叹道:;你知道现在民心不稳,江南这里的人又一向仇视我们,谣言一经流传,那些百姓就都涌去了粮仓。将军们看不下去,只能出兵镇压,这才把事情闹大的。 ;现在不光没收服住百姓,就连那帮驻守江南的人都不肯再听你的了。杨广见萧夜心神色愧疚地低下头,他便将她揽在怀中道,;我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也怪我没有将一切都安排好。如今出了事,还连累了你,让你难做了。 萧夜心摇头道:;这也并不是都是坏事,至少在来扬州之前,你跟我说的……关于孩子的事可以解决了。 那原本就是杨广用来解救萧夜心的权宜之计,如今萧夜心因为扬州之乱而受伤,直接导致腹中胎儿流产,他们就不用继续装下去。然而杨广却被萧夜心的触动,伸手轻按在她的小腹上,道:;我现在倒希望当时向父皇和母后说的是真话,现在就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将你送离这是非之地。 ;我们来日方长,还怕心愿不能成真?一旦想起弘宣曾经出现在扬州,萧夜心唇边的笑意便渐渐消失,她甚至怀疑煽动百姓的很可能就是弘宣,但她无法向杨广袒露心迹,只是靠在他怀里,问道,;你是回来看看我就走,还是准备把这件事解决了再去跟越公会合? ;稳不住扬州,外头打了多少胜仗都不能让人安心。杨广垂眼去看萧夜心道,;我既然回来了,你就好生休养吧。这次的事,我一定会调查清楚,绝不让人有机可趁,破坏我的计划。 杨广阴冷的目光让萧夜心不由自主地为弘宣担心起来,她无法说清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联想,她甚至已经想到了弘宣被杨广抓住后受到折磨的画面——她深知自己在意的晋王面对对手会是如何冷酷。 见萧夜心眉间愁云惨淡,杨广问道:;怎么了? 萧夜心却岔开话题道:;萧玚跟你到处跑,他的表现如何? ;他先前跟着越公去苏州击破玄侩之军,如今斗志正高,非要去追击那败军之将,想来越公安排了人随行保护,应该不会有问题。杨广见有心腹在门外等候,他便让萧夜心先行歇息,待出了门,他在心腹引路下匆匆离去。 初夏时节,草木青盛,于江南更是花放千树之美艳,虫鸣鸟啭,生意盎然。 杨广在水榭见到那袭僧袍之时,却并不觉得眼前的绿意花景有多动人,他只是在禀退心腹之后盯着弘宣久未言语。 身在杨广的别院,又面对他并不友善的眼光,弘宣却淡然自若,向年轻的晋王施礼道:;见过晋王殿下。 杨广默然坐下,收敛了方才冷傲的态度,仍是疏远道:;弘宣师父不在大兴皇宫待着,来扬州干什么? ;晋王殿下不是已经知道了么?弘宣道,;趁殿下不在扬州,引起扬州骚乱,扬州一乱,江南皆乱,借此拖延甚至打乱殿下平定江南的计划。 杨广用力拍打了亭中的石桌,愤怒道:;你连对阿柔都下得去手! 弘宣原本平静的眼波发生了变化,他却只是淡淡道:;保护萧姑娘本就不是贫僧的职责。 杨广心知自己失仪,便平定心神道:;孤不知道太子许了你什么条件,能让你甘愿为他办事。但如今你和孤既在不同阵营,落入孤的手中,你应该不会以为,孤会因为阿柔的面子对你网开一面吧? ;不敢奢望。 杨广拿出随身的短刀丢在石桌上,道:;孤不想因为你,影响了和阿柔的关系,你自行了断吧。 弘宣看着那把短刀,蓦地想起至今仍在他心头无法忘记的那道身影,新生酸楚之下,他蓦地问杨广道:;晋王殿下当初,是不是就是这样送南陈的张贵妃上路的? 但闻张丽华之名,杨广心头一动——那也是曾在他心头留下过绮丽念想之人,甚至还将他牵连进那些无中生有的暧昧艳事之中,他对张丽华的深刻印象里有过悸动,但更多的则是好奇。 杨广向来心思细腻,如今听弘宣突然有此一问,他便想通了关节之处,内心对眼前这个僧衣加身的出家之人多了几分鄙夷,道:;是孤高看你了,也是阿柔看走了眼,竟为了你这样的人孤身犯险。 杨广从未如此刻薄地与人说话,哪怕是曾经跟杨勇争锋相对,他也没想要刻意去重伤,但在弘宣面前,他却有些克制不住。 ;不能为张贵妃报仇,是贫僧一生遗憾。但见到萧姑娘择成良配,我十分高兴。弘宣拿起那把短刀,看着杨广,道,;萧姑娘自幼便得家人疼爱,为晋王殿下也算是九死一生,望殿下日后能够善待她,好好照顾她…… ;孤自然知道,不用你提醒。 杨广不耐烦地打断道,此时已经完全没有心情再跟弘宣纠缠,;赶紧动手吧,孤还有很多事要去处理。 弘宣从不觉得自己是有用之人,即便是带着为张丽华报仇的心活了下来,也没能好好地去完成这件事。生死相隔令他肝肠寸断,如今落入杨广之手,这一死或许还是解脱。他心中想着那道艳丽无双的身影,想到将能赴黄泉去见她,心头一片释然。 就在短刀出窍的那一刻,有人突然冲突亭中,打落了那把刀。 杨广诧异地看着忽然出现的萧夜心,觉得好似看了一场关于自己的笑话。 萧夜心又将那把短刀踢出亭子才面对杨广,可有句话她不敢立刻说出口。 杨广将萧夜心拉到自己身后,对弘宣道:;孤现在才知道,太子要你做的究竟是什么。 ;我从不认为太子希望我做的事是对的,可正如我一直以来认为的那样,即便所有的报复看来都可笑,但只要你不得安宁,便是为她报了仇了。弘宣道。 ;不知所谓。杨广盯着弘宣,神情如同胜利者那样骄傲,道,;你心心念念的张丽华,曾在临春阁上对孤说,在遇见孤之后,她便有了心上人。 弘宣那本似一汪死水的眼波在顷刻间波涛汹涌,他讶异地盯着眼前这个面带笑容却神情冷峻的大隋晋王,想起那些曾经被散布的谣言,除了心如刀割之外已没有其他感受了。 见弘宣异常失落的模样,杨广继续道:;孤不在乎一个死人,可你偏偏将她当做心头挚爱,如今还妄图挑拨孤和阿柔的关系。今日孤便让你死得明明白白,孤和张丽华有过一面之缘,仅凭这一面之缘,孤就赢了你。替她报仇,你就不怕害得她的心上人日夜不安,你无颜下黄泉去见他么! ;够了!这一声并非出自被杨广以言语相机的弘宣,而是来自萧夜心。 杨广刺激的不仅是弘宣,也是萧夜心——那些本以为被忘记和掩埋的过往因为杨广的嫉妒又被重新翻了出来。 ;你们是想告诉我什么?萧夜心质问道,;我曾经念念不忘的人,为了一个受无数人唾弃的女子来利用我。我如今深爱的人,为了同样一个人说这些话来示威,来伤害别人。那我算什么? 杨广目光冰冷地看着萧夜心道:;你既然敢为了他冲出来,就应该有勇气承担这一切。 ;你是在报复我?心口钝痛的同时,视线也随即模糊起来,萧夜心不知哪来的勇气,抬手便给了杨广一记耳光,道,;你只以为我还爱着弘宣,不知道我已经将扒皮拆骨,重新做了一颗心给你。你不论听我说多少话,都固执地认为我别有用心,不是真心待你。既然这样,你何苦还留我在身边?什么江山之盟,天下之约,你说那是你一时冲动,我便可以马上都忘了。何必一面怀疑我,一面还说在乎我?现在还说这些话来伤人?杨广,你爱的究竟是我,还是你以为爱着我的你自己! ;你为什么冲出来?杨广面无表情的看着萧夜心,;不是因为在乎他,不是因为难以忘记他,你可以冷眼看着他死。 ;我不是你,我不可能看着和自己相识十多年的人就这样死在我眼前。哪怕我不再爱他,哪怕我们现在是敌人,我也做不到对他的生死袖手旁观。泪水滑落的那一刻,萧夜心的目光仍停留在杨广身上,可她却慢慢地退到了弘宣身前,;你真要杀他,我阻止不了你,但请你让我将他的尸体带回江陵安葬,也请你放过我。 阳光照进亭中,一切看来都那样温柔和煦,然而杨广的眸光却犹如千里冰川那样阴冷淡漠,道:;你要回江陵,孤不拦着你,但你最好晚些时候再回去,等等萧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五章 心伤 杨广将萧玚作为威胁,迫使萧夜心暂且留在扬州,而自当日分别,萧夜心便没有了弘宣的下落。 为了防止触怒杨广而连累萧玚,萧夜心忍着对弘宣安危的忧虑日日幽居在别院之中,再也没有跟外界接触过。 两日后,萧夜心原本正在园中信步游走,忽然听见两个婢女偷闲谈天,说的正是杨广这处置哄抢扬州粮仓相关人员之事。 ;晋王殿下是在厉害,才从外头回来,就把整件事都查清楚了。果真是有人教唆,故意跟隋军对着干,这下那些歹人全都被揪出来,可有他们的好果子吃了。绿衣婢女道。 ;我倒是觉得晋王殿下跟平素传言的不一样,不是都说他为人谦和,手段温存么?这次不光抓了那些乱民,还把自己队伍里的人也治了。红衣小婢道。 ;那是他们违抗了晋王的命令,晋王一早就下令,隋军不能伤害扬州百姓,可是他们带头打人伤人,晋王说是因为他们伤害了江南百姓和隋军的关系,所以不可姑息,才将他们跟那些乱民一起推去斩首的。绿衣婢女的言辞中尽是对杨广的仰慕之情,道,;我以为晋王殿下这是恩威并施,既安抚了百姓,也在军中立了威,真是了不得的人。 红衣小婢似是而非地点头,又道:;只是没想到,那带头起哄的竟是个出家的和尚,模样还挺俊俏呢。 绿衣婢女道:;谁让他显怀不轨,跟晋王过不去,推他去斩首不正常么。 听到此处,萧夜心才知杨广竟当众处决了弘宣。她收了惊吓,一时间没能立刻回神,没有发现杨广已悄然到了自己身后。转身时,她恰好撞在了他的胸口,就这样跌入了他的怀中。 杨广搂着萧夜心,语调冰冷道:;孤对他的处置还公正么? 萧夜心未曾作答,她想推开杨广,可那双搂住她的手臂却未曾松开。她又挣扎了几下,终于得以从杨广怀中退出,她却只是低着头问道:;萧玚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已将玄侩拿下,此刻应该带着玄侩的首级见到了越公了吧。 萧夜心有些心急得抬起头,可当他看见杨广沉静冷漠的目光时,她的情绪也随之冷却下来,道:;殿下能尽快将他诏回来么? ;你忍心断送萧玚在外建功立业的机会?杨广走近萧夜心,道,;你放弃了我,再放弃萧玚,萧家就真的再没有前路了。 ;为什么直到现在,你还觉得我别有用心? ;因为时至今日,我都没有看穿你。杨广似是怒了,可面当只是对萧夜心时,他无法完全将心中的怒意发泄出来,因此只能朝她低吼道,;你好像确实是真心待我,但你的真心之上始终蒙着一层我无法完全揭开的迷障,只有当我完全破除了那些东西,我才可能相信你。 ;我想你今生都不可能相信我了。萧夜心注视着杨广,如果说他当日在亭中的那些话将她伤得体无完肤,那么这两日他对她的冷落便是让她彻彻底底地寒了心。她已不想再去挽留什么,与其不顾自尊地乞求杨广,她宁愿完全退出他的生命,反正在经历了那些事后,应该不会再有能让她的心湖无法平静之人——大不了一死。 ;杨广,你爱的从来都不是我。你只是不甘心,不甘心输给弘宣,就好像我不甘心输给张丽华一样。可事实上,我是真的输得一败涂地,而你……不论是从身世地位,还是在感情里,都在弘宣之上,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就凭你跟他见面却没有告诉我,就凭你为了他不管不顾地冲了出来,就凭你当着我的面要为他收尸。杨广将萧夜心逼到了墙角,将她禁锢在自己的双臂之间,不让她有一丝逃脱的空间,道,;弘宣为了张丽华而敌视我,可他不知道,真正杀了张丽华的是高颎,是太子的人,所以我笑他做出的这些事。而我也笑我自己,分明知道有些事不用在意,却偏偏没办法放下,分明知道你在为我们的将来努力,可只要牵扯到弘宣,我就没办法冷静,甚至刻薄尖酸起来。你可以说我不甘心,但你不能否定我对你的感情。 ;当初我被太子的人追杀,九死一生之际若不是心里想着你,我不可能坚持那么久,快马加鞭地赶回大兴,就为了阻止你跟太子的婚礼。我更不可能当着那么多的人,做出那样不顾礼义廉耻之事。当时我说过,今生今世,我只疯一次。可在那之后,我不止一次地做出可能引起母后不满的事。我若是为了自己,你已成了太子的侧妃,哪里还能站在这儿跟我说话。杨广抬手,抚去萧夜心额上的碎发道,;阿柔,你我皆是真心,也都坦诚相待,为何总是少了那一步,能真正地让我牵住你的手? ;或许你要的是一个从一开始便心里只有你的人,而我曾经错爱过弘宣。所以不管我怎么解释,你都不愿意接受,在你的心里,已经默认我不会将整颗心交给你。萧夜心怅然叹了一声,抬眼时,睫上已经沾了不知何时涌出的泪水,道,;将来有机会,你不妨将我的心挖出来看看,看看那上头究竟写着谁的名字。 萧夜心想要离去,可杨广并未就此放她,她颓然道:;你若对我还有一丝怜悯之心,就请尽快让萧玚回来,我好带他去大兴接母亲他们,然后回江陵。我们只当过去的一切从未发生过,各自安好吧。 萧夜心按下杨广拦在自己身前的手,慢慢地从他身前走开。她从未觉得自己踏出的每一步会这样艰难,那仿佛是一步一步断绝了又一次的前尘过往,而如今却没有人再在前头等她,再为她收拾那些悲伤和难过。 杨广便是这样安静地看着萧夜心离开,他很想将她拦住,想刚才那样将她逼迫到无路可退的境地里,让她再尝试一次,去解开他的心结。然而正如萧夜心说的,若真有怜惜之心,便不应该再这样折磨下去,他可以自私以及强硬地将她留下,可若见不到她的如花笑靥,彼此的结合还有什么意义——若不相爱便相忘,萧夜心不想他们两相怨恨,他便成全她。 萧夜心的身影忽然顿住,杨广的心头随之一震,即便没有希望,他仍在期待。 ;我已经让人把我受伤小产的消息送回大兴去了,殿下不用再担心日后回去如何圆谎,若是皇后怪罪,我去请罪便是了。毫无波澜的语调在萧夜心留下的那道清愁背影中落下帷幕,她未曾回头,也就没能看见杨广带着悔意的眉眼,她只知道自己心头的伤口太深,不知何时才会愈合。 萧玚很快就赶到了扬州,因为杨广并没有同他交代所有的情况,所以他只当是萧夜心想念自己,这便风风火火地来见人。 萧夜心不想萧玚担心,同样隐瞒了自己和杨广的事,只问萧玚道:;你是愿意继续跟晋王留在江南打仗立功,还是跟我先回大兴去? ;江南之乱还未平定,我回大兴做什么?萧玚不明所以道,;公主还等着我建功立业,回去向陛下赐婚呢,我可不能半途而废。姐你也希望看我有所成就吧? 萧夜心原本只想带着萧家人远离是非,可因为估计到萧玚和兰陵的感情,所以她还是决定先询问萧玚的自己的意见。如今有了答案,她不便勉强,道:;既然如此,我一个人先回去了,你留下好好跟着晋王和越公学习,咱们萧家还等你光耀门楣呢。 谈话至此,萧玚终于察觉到萧夜心的异样,他不禁关系起来,问道:;姐,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突然要回大兴?还有晋王,他急匆匆把我召回来,却一直都没有出现。你们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萧夜心内心愁苦,原本一丝笑容都撑不起来,可为了让萧玚安心,她不得不强迫自己微笑,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道:;晋王公务缠身,哪里有时间来应酬你?再说,是我想你,才让他找你回来的。如果我们之间出了问题,他会帮我么?就你这脑子都不带转弯的,让你上阵杀敌,我得有一百二十个不放心。 萧玚见萧夜心虽对杨广一脸埋怨又甚为理解的模样,还不忘挖苦自己,暗道自己多心,便安慰萧夜心道:;我跟晋王都是男子汉大丈夫,自然要为自己的将来努力。我们功成名就,才能将自己珍视之人好好保护起来,所以你也别怪晋王转身政务,他有一半也是为了你。 心间苦楚欲落泪,萧夜心的眉间眼底却尽是笑意,她不知自己的这出戏演得多逼真,不光将萧玚彻底唬住了,就连在门外悄然看着的杨广都仿佛以为她的那些娇嗔轻斥是真的。 ;阿柔。杨广笑吟吟地进来,坐去萧夜心身边,就像从前那样,自然而然地拉起她的手,眼底柔情深刻,道,;才跟郭大人他们完事儿,我就听下人说萧玚到了,如今见你弟弟安然无恙,你总该放心了吧。 都是情真意切,奈何心结难解。 萧夜心看着杨广,第一次在萧玚面前毫无羞怯之意,大方地靠在杨广怀中,道:;殿下答应我的事,从来都不食言,我必定放心的。 ;你既放心,那我就将萧玚带走了。杨广道。 萧夜心担心起来,不由抓住杨广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杨广眉头此时眉头蹙紧道:;高智慧率部据守浙江东岸营垒,与我军成对阵之势,战事一触即发。这一带有越公坐镇,所以我想带萧玚尽快赶过去看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六章 心绪 来自浙江的军报连夜送达,杨广不得已带着萧玚踏月而行,未能和萧夜心道别。 翌日萧夜心起身后才知杨广已离开了扬州,她本就去意已决,因此不再逗留,只简单收拾了行装便准备先回大兴。 江南之地于萧夜心而言是年少感情的终结,也是她和杨广情路的开端,如今他们却在这里分道扬镳,她当真不知是应该爱这个地方还是恨多一些。 策马离开扬州之后,萧夜心一路北上,直到午时才找到一处驿站歇息。 此处还属南朝旧地,多有因战乱而流离之人,他们说起隋军南下时愤愤不平,说起那些聚众反隋的势力同样不甚喜欢。 ;咱们这些平头百姓不过是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原以为北朝的人来了,这仗打完了,没想这世道依旧乱。 ;还不是那些北朝狗害的,要我说就应该将他们打回去。 ;可是我听说北朝那个晋王治下严谨,扬州前阵子闹了乱子,他把自己手底下带头闹事的人也砍了。 ;我也听说了,先是北朝那个什么太子带兵来了这儿,结果弄得乌烟瘴气,可不得反了他。但是那个晋王不一样,听说在北朝那里,他的名声就比太子好多了。这会儿过来,先把那个狗屁《五教》给烧了,还接济了不少扬州的灾民,要说现在,扬州那一块真是最安全的了。 这些话停在萧夜心耳中,令他颇感欣慰,不免更专心地听了起来。 ;扬州安全有什么用?现在浙江那块儿打得正起劲儿呢!你们不知道?浙江东岸营垒,那里,那个高什么的,带着千艘船舰,气势汹汹而来,那场面,整个江面都被他的船舰遮住了,加上那些进军的鼓声,听说是要把那些北朝狗打得落花流水。 昨日杨广的话在萧夜心心头浮动,她记起杨广正是要和萧玚一起去浙江,她听着这样的谈论内容,又想起杨广连夜离去的事实,暗道战事对隋军而言必定不利,否则杨广不用急着赶去。 如此担心之下,萧夜心丢下茶钱,拿起行囊,调转了方向即刻往浙江奔去。 杨广到达浙江营垒大营时,高智慧手下的水师大军已和隋军有过一次交锋,因他们比隋军熟悉水站,因此小小地赢了一仗,而隋军一直以来节节胜利的士气受到了打击。 杨广一到大营便快步往主帐而去,问此处总管来护儿道:;我军伤亡几何? 来护儿见杨广疾言厉色,不敢有丝毫怠慢,跟在杨广身后需要小跑才不至于落下,道:;伤了一百余人,死了二十人,船舰损毁十艘,应是对方过来探查虚实,所以并未大开战火。 此时几人已至主帐内,眼光不及耽搁,便让来护儿将高智慧手下的水军情况详细交代,以便制定攻陷计划,如此便到了深夜。 杨广过去带兵行军甚少涉及水上作战,此次高智慧强势来袭,杨素又不在身边,他一时间确实有些为难,无法即刻做出决断。 夏夜鸣蝉,声声不绝,让本就忧虑重重的杨广甚为心烦,他觉得帐中太过沉闷,便想要出去走走,并且只带了一名随身护卫。 疏星缀空,并无月光,护卫被命令不得近身,杨广则独登高岗,望夜沉思。 原本正在考虑战局的杨广不知为何想起了萧夜心——先前他们分居两地,他尚能专心应对那些南朝余孽,然而如今战况比先前要紧许多,他却在此时分了心,纵使他明知不该,却还是难以自持。 军务繁重,情事累人,杨广从未有过如此身心俱疲的感受,他甚至以为,若是萧夜心此刻能在自己身边,即便高智慧带着十万大军前来叫阵,他也不会如此心神难定。可现在,他心中所想的那个人应该正在回大兴的路上,而等他战后归朝,应该是不会再看见她了。 怅然一声叹息之后,杨广的心思似是飘得更远了一些。星光暗淡之下,他没能看清脚下的路,竟一失足顺着高岗滚了下去。 萧夜心快马赶至隋军大营附近时已是杨广受伤后一天的日落时分。她本想找个地方暂住,随时关注此次的战况,然而刚进客栈,她便听到了当地百姓的窃窃私语。 ;村里的大夫都被找去隋军营地里了,一个都不剩,还不许声张,你们说这是怎么了? ;听说是隋军里一个顶要紧的人物出了事,否则也不至于把邻近几个村子的大夫都找去。你们说,要是治不好,他们会不会被沙头? 此问一出,人皆噤声,大家只面面相觑,唯恐被人听了去,告发到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北朝军队面前。 萧夜心按耐不住心中忧切,上前问道:;几位可知是隋军中何人了伤? 那几人警惕地将这陌生姑娘打量了一番,交换过眼色之后竟齐齐散了——他们可不想惹麻烦上身。 萧夜心又试图向客栈掌柜的打听隋军的情况,可掌柜的见她面生,怕是北朝派来民间的督查眼线,对她的询问避而不答。 无奈之下,萧夜心只能孤身前往隋军大营,希望能够有所斩获。 乔装后的萧夜心原本想以外来医者的身份进入大营,却被大营的岗哨拦道:;什么人?擅闯军营可知是死罪? 身在陌生之境,萧夜心毕竟是女扮男装,她唯恐被认出来,便尽量低着头,不让那岗哨将自己看得太清楚,道:;我是个大夫,听说营中正招军医,村中好多大夫多来了,我便想来试一试,当是为朝廷效力了。 可正是萧夜心这看来古古怪怪的样子,让那岗哨起了疑心。他让人去找了三两个村中抓来的大夫,道:;你们看看,可认得这个人? 那几个人看过之后都摇头道:;从未见过这位相公,不是村上的人。 岗哨厉色道:;两军交战之际,此人蓄意混入军营,图谋不轨,先关押起来。 不等萧夜心申诉,她便被两名士兵反手押住,口也随之被堵,强行被关押了起来。 此时在主军营帐中,正有大夫为昏迷一整日的杨广针灸治疗,只是收效甚微,他至今都没能醒来。 战事在即,杨广却忽然受伤昏迷,这对已经遭受过战事失利的隋军而言无疑是更为深重的打击。 见大夫收针,萧玚急切问道:;怎么样? 大夫叹了一声,道:;再等等吧。 萧玚在得知杨广受伤的第一刻就命人送了快报传回扬州,想要让萧夜心即刻过来,但他无法确定萧夜心究竟是依旧留在扬州还是已经启程回了大兴,因此如今的等待令他的内心尤为焦灼。 来护儿见萧玚如此情急刚想简单安慰,却听外头军鼓声动,他即刻招人进来问道:;怎么了? ;高智慧带人夜渡钱塘江,偷袭我军。 突然响起的军鼓声令原本沉寂的隋军大营立即紧张喧闹起来。 萧夜心看着外头亮起的火把和混乱的脚步声,猜测是有战事在即,所以一切才显得如此匆忙。 萧夜心以为,隋军忙于迎敌,大营中的守备应该会比之前稍有松懈,她想趁乱离开这个地方去萧玚。 左顾右盼之下,萧夜心发现了身边的碎石片。她努力的挪动身体靠近过去,反手拿住石片用力地摩擦着绑住自己双腕的绳子。她似是在和那急促的军鼓声竞赛,鼓声停止的那一刻,她恰好割断了绳子。 营帐外仍有士兵看守,萧夜心干脆到营帐的另一边,用石片最锋利的部分,小心翼翼地在帐壁上来回划磨,终于被她划开了一道口子。她又在地上找了一些零碎的石子,通过那道口子,使劲儿将石子丢出去。 本就精神紧绷的隋军士兵听见军帐后头有动静,立刻过去查看,而萧夜心趁机绕到了军帐的另一边,在士兵的眼皮底下成功逃脱。 然而萧夜心并不熟悉此处军营的布置,她又不敢在这种时候声张,只得找了个僻静处暂且躲避,却不想一柄长刀忽然架在了她的脖颈之上。 萧夜心就这样被押去了来护儿面前,听那捉拿自己的士兵道:;启禀总管大人,此人冒医者之名混入营中,意欲窥探我军机密。请大人示下,如何处置? 来护儿此时已从杨广帐中出来,正急于点校军将,出战统计高智慧的部下,并无心理会这件事,便匆忙道:;既是敌军奸细,直接杀了了当。 ;我要见萧玚!萧夜心忽然大喊道。 来护儿随即止步,狐疑地走去萧夜心面前,又让士兵移近了火把,想要将这身份不明之人看个清楚。 萧夜心没有反抗的举动,却很坚决道:;我是江陵莒国公府的人,我要见萧玚萧公子! 当是时,那些被找来营中的大夫忽然都被叫去了主帐。来护儿找人问道:;怎么回事? 来人回道:;晋王殿下不知何故忽然浑身发颤,口中念念有词,但没人听得清殿下究竟在说什么。萧公子这才将大夫都找了去。 但闻杨广出事,萧夜心顾不得多言,从身边的士兵手中挣脱开就要跟着那群大夫去见杨广,却又被人拿下。 来护儿急于出军,而杨广的伤情刻不容缓,他又顾忌萧夜心的身份,便道:;先将此人关押起来,一切容后再议。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七章 隐瞒 军营之外,来护儿正率领隋军与高智慧部下水师交战,钱塘江水潮之上,战鼓擂擂,烽火正浓。 隋军军营内,诸医正为杨广会诊,萧玚在一旁急切等待,而依旧陷入昏迷的杨广除了停止莫名的全身发颤,并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萧夜心此时手脚再度被捆缚住,可她仍在用尽所有的办法试图引起看守自己的守卫的注意——她不能再浪费时间等下去,从刚才的情况来看,杨广的情况绝对不容乐观。 守卫见萧夜心如此不安分便想提刀吓唬她,然而萧夜心硬是撞开了挡在身前的守卫拼命地往帐外冲。纠缠中,她吐掉了塞口的布,大喊道:;我要见萧玚,我有办法救晋王! ;一个奸细还想接近晋王殿下,真是活的不耐烦了!守卫举起手中的长刀便想萧夜心砍去。 萧夜心再一次撞开守卫,却还是被抓了回去。她顾不得自己如今是何种狼狈的模样,只大声喊道:;我要见萧玚!我是莒国公府的萧二小姐!谁敢动我一下,将来让晋王知道了,必定让你们死无全尸! 守卫本不相信萧夜心的风言风语,然而她目光炯然有神,即便面对杀人长刀也不肯改口,甚至在那逼人冷芒之下更加不屈,反而令守卫生出忌惮之心。 双方僵持之下,萧夜心第三次想要往营帐外头跑,只是才出去,她便被另外几把长刀长戈拦住了去路。 萧夜心最终被带去见了萧玚,萧玚一见她衣衫不整还满脸污秽的模样大吃一惊,道:;姐,你怎么成了这样? ;快帮我松开!萧夜心亟亟道。 萧玚亲自为萧夜心松绑,可绳子还未完全取下,萧夜心便跑去了床边查看杨广的情况,并将相关情况都做了了解。 萧玚跟到床边道:;姐,你能想办法让晋王醒过来么?现在高智慧就在对面,咱们没有主帅可不行。 萧夜心快速净手,拿了一套银针就替杨广扎起了穴道,全然没有理会在场的其他大夫。 杨广的身份尊贵,不可有一丝差池,而那些大夫正是因为拿捏不准杨广的情况,才不敢真正下手。如今见萧夜心大胆行事,他们虽然难以预料结果,但眼见这桩麻烦事有人担下了,他们心中不由舒了一口气。 施完针,萧夜心的额上已沁了一层细汗。萧玚递给她帕子,她却先为杨广将额角的汗液擦去,对萧玚道:;今晚我来看着晋王,你随时等候对战的消息。 萧玚这才遣散了其余大夫,却仍留在帐中道:;姐,你有把握么? 萧夜心忧心忡忡地看着杨广,双眉蹙紧道:;撞哪都好说,偏偏撞了脑袋,我又不是华佗在世可以开脑,眼下走一步算一步吧。 萧玚大惊道:;万一晋王有个三长两短,这就是你掉脑袋的事了! 萧夜心忧心未定,但她此时尚能陪在杨广身边,与她而言已是万幸,道:;那我就赔他一条命,原本当初在建康,就是他救了我。 萧玚无可奈何,只能相信萧夜心,将杨广的安危交给她,道:;我让人打水让你梳洗,否则晋王醒过来看见你这样,他该心疼了。 于是,萧夜心在杨广的营帐中简单梳洗后便一直守在床边,还发现了自己送给杨广的那块玉佩被压在枕头下面——她想着大概是萧玚放的。 萧夜心将玉佩放去杨广掌中,轻声道:;我终于明白,无论你如何看待我,无论你是否让我失望,我都无法对你置之不理。将来我若不能在你身边,就让这块玉陪着你吧。 帐中的长烛将要烧尽,夜间兴起的那场战事也有了结果。 安静多时的隋军大营再度充斥满了人声之际,萧玚和来护儿大步走入帐中,都关切地询问起杨广的病情。 萧夜心刚要作答,床上的杨广忽然发出了模糊的音节。来护儿前去探看,萧夜心却拉着萧玚道:;如果晋王醒了,不要告诉他,我来过。 ;为什么?萧玚不解道。 ;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萧夜心轻推了萧玚一把,道,;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此时杨广的神智还未清醒,萧夜心切过脉之后又为他扎了针,令他再度陷入昏迷之中。 ;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了,只是日后你得看着他,别让他太过操劳了。萧夜心叮嘱道。 ;姐,你跟晋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来了怎么还让他知道?你是吵架了? 未免萧玚一再追问,萧夜心只能继续扯谎道:;是他不让我来,如今我偷偷来了,若被他知道了必定生气。你就当是为了我们好,别告诉他们,至于其他人那儿,你也帮我打点了吧。 萧玚撇嘴道:;谁让你是我姐,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拆你的台不成? 萧夜心这才安心一些,又问道:;战事如何? 萧玚对这些事还不太熟络,因此不敢给高智慧这一次的夜袭定性,只道:;我听来总管说,是高智慧他们知道了殿下受了伤,所以才突然发动夜袭,想要给我们个下马威。好在咱们应对得及时,没让他们讨得便宜去,只是死伤难免,还希望晋王尽快醒过来,方能确定最终对付高智慧的办法。 ;越公还没到么?萧夜心问。 ;苏州那边事不少,越公应该赶不及马上过来。萧玚回道,他又看了看愁云满面的萧夜心,问道,;姐,不然你还是暂时留下吧。我看晋王哪怕醒了,也得有个人照顾。军营里都是大老粗,谁能像你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晋王。我想,他就算知道你来了,也舍不得说你一句重话。 ;不是我不想照顾他,而是……萧夜心欲言又止,沉吟片刻道,;我不会立刻走,但必然不会出现在他面前。这样吧,我在军营外找个地方落脚,你每天让人把晋王的情况告诉我,如有变化,我也能尽快想办法应对,免得你手忙脚乱,如何? 见无法说动萧夜心,萧玚只能作罢。 杨广在午后终于醒来,等不及喝药就向来护儿询问此次战事的详细。来护儿不敢怠慢,一五一十作答,所幸高智慧也有不少人员死伤,双方势均,杨广对他的表现还算满意。 此时萧夜心还未离开隋军大营,她将煎好的药交给萧玚,道:;你千万让他立刻喝了,不可拖延。另外每日两次,也不能忘了。 ;我的亲姐,你真不如留下来亲自照顾他。萧玚摇着头,将药给杨广送去。 萧夜心这才离开了隋军大营,在附近寻了一处农家的空屋子借助。 为了不暴露行踪,萧玚每到夜间都会亲自来向萧夜心汇报杨广的情况。 得知杨广的身体日渐好转,萧夜心原本愁容惨淡的眉眼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 这一晚萧玚和萧夜心见过面之后便悄然潜回大营,谁知撞上了杨广。 杨广不知萧玚姐弟的约定,见萧玚行为鬼祟,便问道:;你怎么从外头回来?大晚上的去干什么了? 萧玚本就心虚,经杨广一问,他更有当场逃离之意,只得随口搪塞道:;营帐里太闷了,待着难受,我看今夜这月色不错,所以一个人出去赏月了,这不才回来。 杨广显然并不相信萧玚所言,抬头望着夜幕,道:;你倒是指给孤看看,今夜这天上哪来的月亮? 萧玚抬手正要指,方才发现今夜天阴,并无月色。他心觉尴尬,又不能松口,只好胡诌道:;刚才还有的,这会儿这么就没了? 杨广正要接着审他,却听前头有马蹄声传来。他抬头望去,只见沉沉夜色之中有一支小队数人正驾马向大营而来。 萧玚警惕心起,道:;保护殿下。 身边的侍卫立即将杨广护在身后。 杨广的目光始终落在那策马而来的为首之人身上,待那身影越近火光,他的脸上逐渐露出笑意,轻拂开侍卫横在自己身前的手臂,道:;是越公到了。 萧玚定睛去看,果不其然,来人正是杨素。 杨素的到来无疑给近日士气有所低落的隋军带来了鼓舞,这位大隋英勇善战的越国公一直以来都备受军士们的敬重。 ;苏州诸事完备,前几日,臣与部下同时出发,只是大军行进不若臣轻装简行来得快,应该等不了多时,他们变能来此地会合。杨素道。 有杨素坐镇,杨广心中的胜算陡然上升,就连关注地图的眸光也变得熠熠有神起来。他看着那条阻隔在两军之间的钱塘江,思索道:;有了越公带来的大军,若是我军率先渡江进攻,诸位以为如何? ;那得比上次高贼的行动还要快。来护儿道。 ;其实我上次发现,高智慧的水军大多是体积庞大的船舰,即便是在开阔的江面上,要同时调动那么多大型船舰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而且,他的船舰很多都是首尾相连,看来声势浩大,但如果咱们效法赤壁之战,送他们一把火,说不定能有比咱们直接渡江更令人惊喜的效果。萧玚提议道。 帐中诸人因此将目光都转移到了萧玚身上,旁人不好说,杨广的眼神第一个便让萧玚心惊胆战起来。他因此低下头道:;是我失言,在殿下和诸位大将面前班门弄斧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八章 火海 安静多时的主帐内忽然爆发出了阵阵笑声,萧玚内心更为羞愧,便拱手请辞道:;不敢打扰殿下和大人们商讨军务,我先告退。 杨广却拉住萧玚道:;你有计谋为何不早说?来总管以为如何? 来护儿斟酌之后道:;可以一战。 判词一下,萧玚喜出望外道:;当真可行么? 来护儿请杨广与杨素重回地图边,一面指点一面道:;萧公子所言确有道理,可以作为进攻第一法。然而在此之前,下官需要率轻型战船偷渡钱塘江,以骑兵埋伏,待大火烧到高贼船舰时对其后方营垒进行突袭,令其顾此失彼,恐惧不安。当是时,越公则领大军从正面突击高贼,他们必定无暇应对,落荒而逃。 杨素拈须,频频点头道:;高贼偷袭不成自伤元气,这几日想来不会有大动作。待我军支援一到,便可按照萧公子与来总管的计划,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痛痛快快地赢他一仗。 得到来护儿和杨素的肯定,萧玚信心大增,向杨广请命道:;将来若是追击高贼,还请殿下允许让我前往,我也想领点功劳,不至于空手而归,免得被我姐笑话。 但闻萧夜心之名,杨广眉间的笑意顿时收敛,只是不便在外人面前表露心迹,他便将事情交代下去,独自回了营帐。 翌日,萧玚按时给杨广送药,杨广喝药之前问道:;孤还没见过自己的救命恩人,何不请他前来一见? ;她见殿下醒来,说应是无碍,早就走了。萧玚道。 杨广将药碗放去一边,责备道:;她既是孤的恩人,为何不等孤向她致谢便让她离去?她要走,你难道不会拦着么? ;我怎么没拦,还说了好几次,可是她要走,我也没办法。想起萧夜心执意离去之事,萧玚本就无奈,如今被杨广责怪,他只觉满腹委屈,一时忘了杨广不知救人的是萧夜心,道,;要留人殿下不如亲自去留,还比我的话管用些。 杨广本就有意套萧玚的话,见有发展可能,立即追问道:;你知道她在何处? 萧玚此时才发现自己险些露馅,忙改口道:;我哪知道?我是说如果当时殿下能开口留她,她必然不敢忤逆殿下的意思,也就不敢走了。 杨广端起药碗,一口气喝光了碗中的药,道:;说也奇怪,这位恩人配的方子竟然入口甘甜,尝不出多少苦味。 萧玚嘀咕道:;心疼你还不好? 杨广未理会萧玚的自言自语,放下药碗道:;有恩于孤之人,孤必要报答。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找不到她的人,孤就将你留在江南,不带你回大兴了。 萧玚心急道:;怎么能这样?你们两个人的事,凭什么推给我?我多无辜! 杨广浅笑,不跟萧玚纠缠,拿起兵书正要阅读,却被萧玚阻止。他奇怪道:;你不去找人,还在这样抢夺孤的书,是真不想回去见兰陵了? ;我是受人之命,忠人之事。萧玚将兵书放好,涎笑地看着杨广,请求道,;她虽人不在此处,但离开前特意叮嘱我要小心殿下的身体。如今天也晚了,殿下还是早些休息,养好身体才是要紧,否则不是白费了她的一番功夫么? 杨广语气莫名道:;她还关心孤。 心头一阵暖意涌动,杨广有一份难以克制的热切,致使他拿出那块玉佩握在帐中。 ;那还用问。萧玚再次低声咕哝道。未免说多错多,萧玚还是决定告辞离去,免得他不留神透露了萧夜心的行踪,落得个;出卖家姐的罪名。 隋军突袭高智慧之前,萧玚最后去见了萧夜心一面,除了告知杨广的情况,他还跃跃欲试道:;殿下已经答应让我跟随来总管去前线,若有机会生擒高贼,可就是大功一件。 ;功劳是大,只不过让你拿了,旁人怎么看?萧夜心笑道。 萧玚不服,辩驳道:;这机会是我自己向殿下争取来的,再说我不是只想着领功,我也为此战出谋划策,还得到越公和来总管的肯定了呢。 萧夜心深知,萧玚如今的这一切都是在杨广的应允下才得来的,否则萧玚连入军的资格都没有。而自从她和杨广失和至今,萧玚并没有受到排挤,反而在杨广的培养下参与了更多的军政,她不得不感谢杨广的;公正,也多谢他没有因为自己而迁怒萧玚。 萧玚见萧夜心又开始愁眉不展,终是按捺不住内心的疑问,道:;姐,你和殿下一定发生了什么,你不用骗我。咱们是亲姐弟,你不妨告诉我,若是可以我还能帮你在殿下面前说说话。 ;说我担心他却不肯见他?萧夜心拉起萧玚的手,语重心长地叮嘱他道,;我和晋王的事你们插不上手,也不用为我们操心。现在我最担心你,千万不能贪功冒进,还是要学会收敛,否则容易招惹麻烦,还让晋王难做。 萧玚故作不悦道:;说到底你还是在为晋王考虑,我可是你亲弟弟。 萧夜心甩开萧玚的手,同样佯装不满道:;我若只为他考虑,便不会让他带着你。你现在跟我说这话,我是你亲姐姐,你让不让我寒心? 萧玚见状立刻向萧夜心求饶,可萧夜心并不肯松口,他只得佯装可怜道:;明天晚上我就要跟来总管渡江了,你就没有什么要叮嘱我的么? 萧夜心本就是跟萧玚玩笑,如今听萧玚这样说,她便松了口道:;自然是要你小心,即便不是为了我,不为母亲,你也得多想想公主,是不是? 萧玚点头道:;你们都在我心里,我会为了你们保护好自己,安然无恙地回来见你们。 星夜下,萧夜心看着眼前的萧玚,蓦地发现这个过去玩世不恭的弟弟仿佛真的长大了,她为此高兴,却也生出了莫名的酸楚——每个人的成长都不会是一帆风顺的,一如她自己,这一路走来的心酸和无奈,那些因为杨广而带来的改变却无法在将来的时光中让他一一感受,这便是遗憾。 将萧玚送走时,萧夜心一直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她希望自己的亲人能够在即将开始的战事中平安,也希望她心上的那个人能够顺利完成以后每一次的战役。 隋军按照原定计划,由来护儿带兵、萧玚辅助,先行偷渡钱塘江,于高智慧营垒附近做好埋伏。杨素和杨广带人从正面进攻高智慧手下水师,以火攻开道,正式拉开了这一场战事的序幕。 钱塘江江面之上,高军船舰浩浩荡荡,舳舻千里,蔚为壮观。然而自隋军阵地射出的火羽箭划破了深沉夜幕,犹如数以万计从天际坠落的流星一般,砸向在高军操控下的庞然大物。 夜间起风,吹过钱塘江不再平静的江面,吹得水波四起,也吹得那星星点点落在高军船舰上的火种互相联结。 火势趁着夜风迅速蔓延,波涛不止的钱塘江很快便成了一片火海,火光将此时的沉沉夜幕照得透亮,也照着每一张沉浸在战斗中的面容,有兴奋,也有恐惧。 但见江面上火光冲天,来护儿即刻下令突袭高军营垒。一时间,数千骑兵蜂拥而来,直接杀入了并无所少守备的高军营地,杀了一个措手不及。 前有杨素大军迎头痛击,后有来护儿骑兵突袭,而钱塘江上的大火更烧光了高军的斗志,原本那足以震慑人心的高军水师,便是在这样的压力之中溃不成军。 杨广望着江面上熊熊燃烧的火海,内心关于平定江南之乱的热情再度被推向了高峰,他仿佛看见了自己将来回大兴之后受杨坚赞誉和接受百官礼敬的画面。一旦想到他终将拥有江南这片风烟优美,绮丽如梦之地,他便难以抑制那份激动的心情,举剑高喊道:;杀! 隋军在这一声令下登船渡江,将高智慧的水师雄兵歼灭在了钱塘江连绵的波涛之中。 杨广情绪涌动,本欲与隋军将士一同拼杀,但杨素出于安全考虑,劝阻其不要登船。他便在岸边与已经登岸的高军厮杀起来。 高军仍在反抗,如同落雨之势的羽箭自船舰上射来,不少隋军士兵因此受伤,但战事仍就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萧夜心没能看见钱塘江之上火海连绵、横尸无数的景象,她更不知道,就是在那般杀戮箭雨之中,有一支羽箭穿过火光,惊碎夜色,刺向了正在杀敌的杨广。 沉寂已久的农家小院里忽然传来了急促的叩门身,萧夜心去开门,见到的是个穿着隋军军装的士兵。她当即有了极为不妙的预感,问道:;什么事? 那人立即为萧夜心让路,将她引至自己骑来的马边,道:;晋王殿下身受箭伤,请姑娘立即前去诊治。 但闻杨广受伤,萧夜心已无心去想此人身份的真假,她立即踩镫上马,抓紧了缰绳,双腿用力一夹马肚,朝着隋军大营飞奔而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九章 春宵 萧夜心一路疾驰至隋军大营,却被岗哨拦在了门口,她不想浪费时间,竟直接驾马冲入营中,直到杨广的营帐外才勒住胯下骏马,直接跳了下来。 一进营帐,萧夜心便见到了正在昏迷中的杨广,他不过着了中衣,胸口下方的衣衫上还有一片血迹,当真触目惊心。她立刻冲去床边,正要为杨广检查伤势,却发现其中有诈。 萧夜心刚要离开,杨广却抓住了她的手,她挣扎了几下却毫无作用,反倒是刚才昏迷的杨广此时已经睁开了双眼,正殷切地看着她。 ;放开我。萧夜心仍想挣扎,身体却被杨广钳制住,唇上随即覆来一阵温软之感,她便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方,又在做些什么。 那些因她而起的患得患失都在这些日子的分别中化作了无尽的相思,当杨广知道萧夜心并没有回大兴时,他就已经想要去找她,告诉她,过去种种是他错了,请她原谅。 ;阿柔。 交缠在一起的气息中传来了杨广温柔至极的声音,萧夜心却觉得这声音远得仿佛在千里之外,可她总是牵肠挂肚的人分明近在身前。 注视着萧夜心怔忡的眉眼,杨广将她揽入怀中,道:;对不起,是我的过错。我不应该那样猜度你,不应该不信任你。当日你说要走的时候,我便已经后悔了。当我知道你来了钱塘江,我立刻就想去寻你,但又怕你不肯见我。阿柔,对不起。 面对杨广突如其来的温存,萧夜心却不知所措。她怔怔地靠在杨广怀里,听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向自己道歉,她感到惊讶,诧异,喜悦,不知所措,甚至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做梦。 萧夜心的毫无反应让杨广心急起来,他看着她,当真害怕劝不回她,道:;阿柔,你听见我说话了么? 萧夜心的手慢慢触上杨广衣上那一片血迹,隔着衣衫轻按着他的身体,倍感庆幸,却颤着声道:;幸好没有受伤,真是吓死我了。 杨广将那块玉佩取出来,道:;如果没有它,我就逃不过了。阿柔,是你在保护我。 当时那支羽箭破空而来,的确射向了并无防备的杨广。然而上苍庇佑,箭尖刺中了那块玉佩,这才令杨广幸免于难。便是在那一刻,杨广坚定了要将萧夜心找回来的决心——临危之际,他第一个想起的就是萧夜心,他怕此生再也见不到她,怕不能与她相守将来几十年的岁月,怕她将他忘了,怕他没能履行当初答应她的誓言。 杨广的温柔并不能抚慰萧夜心一路而来对他的担心,她的身体此时仍在发颤,唯有亲眼看着杨广才能安心一些。她捧起他的脸,重复着刚才的话:;真要吓死我了。 萧夜心落泪的那一刻,杨广再一次将她抱住,她便在他怀里放声大哭,将这些日子的忧心,将对他的思念一并都哭了出来,唯独没有对他的怨怪。 向来从容镇定入杨广,却有世间这一个萧夜心能令他手足无措。他听着她的哭声,只觉得无论自己说什么都苍白无力,除了这样抱着她,他不知还能做什么去安慰她。 杨广轻抚着萧夜心的长发,柔声道:;阿柔,别再离开我了,我发誓,从经往后不会再计较过去那些事,你和我只有将来。 萧夜心哽咽问道:;我没有曾经么? 眼前这梨花带雨的一幅容颜不知为何让杨广心中欢喜,他忍俊不禁道:;当然有,只是你我的将来更重要。 萧夜心垂眼沉默了片刻,忽然伸手在杨广身上摸索起来。 杨广不明所以,却任由萧夜心对自己上下其手,只等她占够了自己的便宜,方才问道:;你在看什么? 萧夜心认真道:;你这箭伤是骗我的,我却怕你还有其他伤,所以多看了看。 明明是萧夜心一丝不苟的回答,她的睫上甚至还站着泪珠,然而杨广看在眼里,喜欢在心头,莫名就想要逗她,于是宽衣解带道:;隔着衣服怎么看得清,等我宽衣让你仔细检查。 萧夜心扭过头嗔道:;堂堂晋王,竟在我面前如此孟浪,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便是只在你面前孟浪,那又如何?杨广将萧夜心拽入怀中,眼波闪动,目光渐渐迷离,道,;今夜不要走了,留下陪我。 不经意间,萧夜心的双手已经被杨广的一掌包裹住,她看着眼前这双俊美清逸的眉目,感受到正在杨广眼底涌动的灼热情绪,她便不由心如鹿撞,便是连说话都不及平日利索道:;今日一仗……胜了? ;大胜,就是让高智慧跑了。 ;那你不去追人,来这里戏弄我? ;萧玚上赶着要拿人立功,我何必跟他自己的小叔子抢功劳?杨广凑近过去,见萧夜心双颊嫣红,煞是可爱,便更想一亲芳泽,道,;还有什么要问的? ;既是大胜,你身为一军统帅,难道不去跟他们一起庆祝么? ;他们最喜欢的是喝酒吃肉,我去了他们反而不自在。若要说场面话,来总管和越公可早就打好腹稿了,不用我出面。 ;既然没我什么事,我想回去。 ;我就在这儿,你要回哪儿去?杨广松开握着萧夜心的手,反而轻挑起她的下巴,笑道,;你特意为我来了浙江,还没跟我说上几句话就急着走,你愿意,我都不答应。 ;那你想怎么样?萧夜心抬眼时,恰好与杨广深邃暧昧的目光触到了一处,她只觉心跳似是漏了一拍,脑海中也跟着一片空白,像是任由杨广宰割的样子。 春宵本就苦短,杨广已和萧夜心虚度了这半日时光,如今美人在抱,他若再不做些什么就对不起这良辰美景,也辜负了萧夜心为他踏月奔赴之情。 芳唇檀口既在眼前,只差分毫便可取用,偏偏来护儿的声音在帐外响起:;殿下,将士们都在庆祝大捷,殿下何不出来与大家同乐? 杨广明明记得,他吩咐过杨素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自己,不知是杨素今夜酒喝多了忘了,还是故意让来护儿搅他的兴致,总之此时的杨广就如同被抢了食物的老虎,非常不高兴。 萧夜心见杨广变了脸色,不想他与军中人闹出不愉快,便主动拉住他的手示好。 杨广这才压制了心头那几丝火气,耐着性子道:;孤有些不适,想早些休息。老总管替孤好好谢谢将士们吧。 ;要不要请军医过来看看? 杨广暗骂来护儿不识时务,更确定是杨素有意借来护儿戏弄自己,可萧夜心让他忍,他便生生忍了下来,只皱眉道:;只是有些累了,来总管只管去跟将士们庆祝,不用担心孤。 来护儿这才愿意离去。 杨广恼得只能用叹气来缓解此时的心情,却听见了萧夜心压制的笑声。这几记吟吟笑声可算是彻底点燃了他内心的某种情绪,他猛地将萧夜心按去床上,用半边身子压着她,问道:;看我的笑话,你很高兴? 萧夜心无辜地摇摇头。 ;那刚才是谁在笑? 萧夜心仍是楚楚可怜地摇着头。 ;再不好好答话,我就把你嘴堵了,让你今晚想叫都叫不出来。杨广似是有什么阴谋,就连笑容都令萧夜心有些不安起来。 萧夜心从未觉得自己的心跳如此之快,内心随之产生一种陌生却强烈的期待,然而杨广看她的眼神太过直白,也太热切了,她不得已转过视线,道:;好好的,我叫什么? 杨广仍然笑得古怪,贴去萧夜心耳边问道:;要不要我去把灯灭了? 事已至此,萧夜心再不通世故也知道杨广要做什么。她虽又羞又恼,可但凡见了杨广,她就好似全身的力气被抽走了一般,想逃也逃不掉了。她扭头看着还在燃烧的烛火,咬着唇迟疑了一会儿,道:;难道要我去? 杨广对萧夜心的回答甚是满意,起身前他轻刮了她的鼻子,道:;等我。 只是眨眼之间,整个营帐都暗了下来,唯有帐外依旧亮着的火把还能让萧夜心感受到一点光线。她只觉得有一道身影很快翻上了床,在顷刻间霸占了她的呼吸,将她带入了她过去从未接触过的世界。 翌日萧夜心醒来时,只有她一人躺在床上。 ;醒了?杨广的声音传来,听起来他的心情格外好。 萧夜心正要起身,却被杨广按回了床上。一旦想起昨夜之时,她便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然而此时,她只能躲进被褥里,却还是能听见杨广郎朗的小声。 萧夜心露出半个脑袋,看着笑容灿烂的杨广,道:;不许笑了! 昨夜杨广便是这样,总在她耳边笑。她问他为何发笑,却每一次都被杨广用吻堵住了唇——可她好像心里明白,他为何那样高兴。 杨广的目光往萧夜心身旁瞥了瞥,萧夜心发现了褥上了殷红。她赶紧用被子盖住,又一次整个人躲进被子里,全身团了起来,似是个小山包似的蜷在杨广面前。 杨广抓着被子向上提,硬生生将萧夜心从被子里;抖了出来。 见没有了遮羞物,萧夜心用双手捂住脸,如何都不肯面对杨广。 杨广将她抱在怀里,笑着逗她:;你是准备一辈子都这样捂着脸过,不见我了? 萧夜心从指缝里偷看杨广,命令道:;你不许笑了,再笑,我真不理你了。 ;我这是喜不自胜,若不是因为你,我也不至于连这表情都控制不住。杨广强行将萧夜心的手按下,在她额上亲吻,道,;我要去见越公他们,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萧夜心看着杨广似在思考什么,忽然搂住他的脖子道:;说完了事就快些回来。 得萧夜心关切温柔,杨广显然心情大好,道:;知道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章 公主 钱塘江一战虽然未能擒获高智慧,但隋军火烧高军船舰,夜袭高军营垒大获全胜一事很快就传回了大兴,消息传递甚至比杨广送回的捷报更快。 江南之乱平定至今,虽还未能将南朝余孽全数擒获,但此战大捷无疑让大隋朝廷为之欣慰欣喜,杨坚因此在朝会上大肆褒奖杨广统兵有道,也肯定了他对江南的治理之才,更趁机将扬州总管一职授予杨广,以示奖励。 兰陵身在大兴,却时刻关注着江南战况,如今得到这样的好消息,她已是喜出望外。更令她惊喜的是,杨广在送回的捷报中,大大肯定了萧玚的功劳。 ;阿摐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这几次从江南送回的捷报太令我满意了。独孤笑上眉梢,就连看待元氏的眼神都和蔼了不少。 ;晋王一向都有将才,此次大捷是晋王领兵之功,也是大隋祖宗庇佑。元氏道。 ;晋王哥哥厉害,他手底下的人也不差,这次火烧钱塘江还是萧玚的主意呢。兰陵自豪道。 虽是朝中大喜,可独孤却对兰陵如此得以之色抱以否定之态,责备道:;纵是喜事,你也不应如此张扬,大隋的公主理应仪态端庄,行止有度才是,否则让别人都是笑话。 兰陵随即沉下脸,低着头不发一语。 元氏安抚独孤道:;公主自小就受陛下和皇后的宠爱,自然与别家姑娘不一样。天子家的女儿,张扬外放一些也属正常,否则将来如何在夫家立威? 元氏无心的一句话,却让独孤想起了一桩被搁置的事,她叹道:;兰陵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给她选个夫婿,免得她一天到晚每个正形,再这样下去,我都管不住她了。 兰陵暗道不妙,萧玚如今还在江南,如果杨坚当真要为自己择选驸马,她必定是等不及他回来了。情急之下,她恳求独孤道:;母后要为我择婿,能不能再缓缓?我还想在多在母后身边留几年呢。 ;公主舍不得皇后是人之常情,但女儿家总要出嫁的,这也是皇后的一桩心事,日日拖着并不好。元氏劝道。 ;那我也得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才行,否则三天一吵,五天一闹的,这日子也没法过。总不见得,我天天回宫里找母妃说话,还不如不嫁呢。兰陵道。 即便兰陵口说无心,可元氏听在耳中到底锥心,一想到自己跟杨勇的境况,她便低叹一声,不再说话了。 独孤见兰陵刺伤元氏,便责怪她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你还是大隋公主,婚事备受关注,自然要你父皇和我精挑细选之后才能定下。难道你喜欢个乞丐,也硬要嫁了不成?我皇室颜面何存? ;我自然不会喜欢乞丐,他可比乞丐强多了。兰陵道。 此言一出,独孤便知兰陵已芳心暗许,更因她了解兰陵的性格,所以格外恼怒,竟拍案道:;胡闹! 兰陵被独孤突然爆发的怒火震得有些失神,便不敢再造次,敛容道:;母后息怒。 元氏在场,独孤不便将兰陵教训得太狠,可她身为一国之母的尊严不容兰陵忽视。稍作平复之后,独孤继续道:;我跟你父皇之前就已经为你物色过人选了,我们都觉得合适,是该把这桩婚事定下来了。 独孤了解兰陵,兰陵同样了解自己的母亲——一旦是独孤认定的事便基本不会再更改。可这一次,事关她和萧玚的未来,是她已经幻想过无数次的以后,她不愿意将这个选择权交给别人,尤其是她心爱的萧玚正在为她出生入死。 ;除了萧玚,我谁也不嫁!过去的兰陵倘若只是任性张扬了一些,这一次便是她出生至今最认真也是最坚持的任性。 独孤因为萧夜心对萧家早生芥蒂,不过是因为杨广一直护着萧夜心,而那亡国之女又有了皇室骨血,她才忍耐下来。可前几日,萧夜心流产的消息传来,她已有些按捺不住,本想等她和杨广回大兴之后便将之前的事做个了断。现在兰陵又因为萧玚而顶撞自己,这让她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你不提萧家还好,你如今既然说了,我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你。阿摐只有领了平定江南之乱的头功回来,他跟萧夜心的事才可能不被追究。至于萧玚,我断不会再让你们这些小辈恣意妄为。你是大隋朝的公主,你的婚事由不得你做主!独孤厉色道。 兰陵虽惧独孤之怒,但她不必杨广善用怀柔讨巧之法,此时只据理力争道:;同样是为了大隋在拼尽生死,为什么晋王哥哥可以凭功娶萧姐姐,萧玚就不能以军功尚我?这难道不是母后偏心么! ;阿摐将来不会只有萧夜心一个妃子,但是你只有一个夫婿,这就是差别。皇室宗亲的婚姻,由不得你们自己做主,既然享受了皇家的富足优待,就要做好随时牺牲报答的准备。在军国大事上,杨坚尚且对自己礼让三分,独孤更不愿在这件事上多跟兰陵纠缠,便起身道,;你的所有反抗都是徒劳,稍后等我跟你父皇最后确定了,就会将你的婚事公之于众。你不用有什么杂念,安安心心地等着我们为你择定良婿。 兰陵哪怕不服,却始终无法和独孤抗衡。面对这位大隋皇后的冷漠和坚持,她只能暂且退下,却没料到元氏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杨勇。 原本经过江南之事,杨勇已经收敛羽翼,再寻觅时机出手,现今从元氏处听到了兰陵和独孤母女失和的消息,事情又牵扯到了萧家,他便有了个主意,即刻找兰陵去了。 兰陵过去与杨广亲善,因此和与杨广明争暗斗的杨勇并不太亲近,可说到底,他们都是亲兄妹,她和杨勇之间又不似杨广和杨勇那般存在明显的政治利益,因此如今面对杨勇的示好,她并没有断然回绝——恰好如今只有她一人留在大兴,心中苦闷无处诉,杨勇既愿意陪她,她便与这大哥多说几句倒也无妨。 ;你的事,大哥都听你嫂子说了。杨勇将带来的糕点摆在兰陵面前,好言相劝道,;不过几日没仔细看,你都瘦了一圈了,这些是大哥特意让人给你做的,都是你爱吃的,尝尝看。 自从那日被独孤教训之后,兰陵整日茶饭不思,一心想要阻止独孤和杨坚颁布她的婚讯,可她现今孤立无援,竟只有杨勇在身边。情急无奈之下,她恳求杨勇道:;太子哥哥,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杨勇面色和蔼,却轻轻推开了兰陵的手,问道:;你要大哥帮你什么? 一旦想起自己的婚事,兰陵便又是焦急又是无奈,如今在杨勇询问之下,她竟忍不住落下泪,道:;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我就是知道母后不会让我嫁给萧玚了,可我只喜欢他,我不想嫁给别人。现在他们都在江南,一个帮我出主意的人都没有,我真的好害怕,万一婚讯公布了,就不能回头了。我好怕我跟萧玚会走上晋王哥哥和萧姐姐的路,但萧玚不是晋王哥哥,他不可能被母后原谅的。 杨勇别有所图,可兰陵毕竟是他的亲妹妹,见她哭得如此伤心,他还是有些恻隐之心的,便安稳道:;既然知道是母后的意思,不可忤逆,不然就接受了吧。 想起自己和元氏的婚姻便是由独孤一手操持决定,然而现今的太子府里却总无宁日,他不正是独孤一人独断之下的恶果么?可他的母亲并没有从他和元氏的身上感受到自己的专断有多么令人憎恶,而是继续着她作为掌权者的权力,以皇亲宗室的名义继续伤害她的孩子,这一次便是她向来疼爱的兰陵。 伤感之余,杨勇又顺势引导道:;接受任人摆布的命运,接受你根本不愿意融入的生活,接受每天的争吵和连貌合神离都没有的婚姻,慢慢地你也就习惯了。 这正是兰陵最害怕发生的事,也是她努力想要逃出的境地,尤其当她看见杨勇那双犹如死灰一般毫无生机的双眼,她便更加抵触因为独孤的喜好而被决定的自己的命运,她断然回绝道:;不!我不要接受这样的命运!我不能和萧玚分开!我一定不能嫁给别人! ;那你能怎么办呢?杨勇的笑容凄凉苦涩,有些自怜自艾,;我们的母亲强势,坚决,就连父皇都对她忍让三分,不,是七分,作为她的子女,我们如何反抗?这天下是父皇的,也是母后的。阿五,听大哥一句话,该放弃的时候,就放弃吧。 ;为什么要放弃?兰陵质问道,;晋王哥哥和萧姐姐在当初那种情况下都没有放弃,我跟萧玚为什么要放弃? ;你跟二弟不一样,萧玚和萧夜心也不一样,母后说得没错,二弟可以有不止一个妃子,可是你,我的傻妹妹,你只有一个丈夫。而你的丈夫必须是经过母后认可,有才德有能力的人,萧玚真的配不上你。 独孤最宠爱的女儿有着跟她一样的秉性,那便是坚持,而杨勇正是知道兰陵这股宁为玉碎的性格才用这种方法刺激她,让她更坚定地反抗独孤的决定,以便达成他的目的。 兰陵果真更加坚决地反驳道:;你们只知道门第之见,从来不管人世真情。我和萧玚是真心相爱,绝对不会就这样的屈服的,就算是母后把我打死了,我也不会答应她嫁给别人的! 杨勇痛心疾首道:;那你要怎么办?和母后抗争?在这个大兴皇宫里,你能拧得过她?阿五,别傻了。 杨勇的一句话让兰陵有了主意,可她不能说出来,否则被独孤察觉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一章 兰陵 浙江一战,隋军大胜高军,无疑在大隋平定江南之乱一事上留下重要一笔,也对其他反抗大隋的地方势力造成了威慑之力,原本烽烟四起的南国之境得到了暂时的平静。 杨广自领了扬州总管一职后,便将浙江一带剩下的事宜交给了来护儿,原本他想带着萧夜心和萧玚回扬州去,但萧玚请命多留一段时间,他便只同萧夜心离开。 去年平陈时,杨广便开始收集散落民间的南朝书籍,虽然曾经被贺若弼一把烧了临时的藏书楼,但这大半年来,杨广并没有停止过相关的搜寻之举,此事的扬州城中已有一座颇具规模的收藏图书典籍之所,杨广亲自为其提字;文珍阁。 书籍的收编工作向来繁琐,杨广为此特意邀请了不少有才学声望的南朝名士进入文珍阁进行书籍的修撰编写,在所有人看来,这位来自北朝的年轻晋王不仅善于兵道,还重文修德,是个文武双修,才德兼备之人,因此杨广现今在扬州一带已颇具声名。 萧夜心自然是支持杨广广纳贤才之举的,她更明白这是杨广用意培养势力的手段之一——大兴朝廷之中尚有杨坚和独孤坐镇,杨勇又有高颎为首的一班老臣保驾护航,他即便能够在那样的环境中培植势力,也必定会遭受重重阻力,而在江南就要容易得多,这也是她当初在废除《五教》时特意提出杨广之名的原因。 如今杨广广修文学,招贤纳士,礼遇向来为北朝不屑的南朝文士,便是想要通过这些人的口去传播他的德行,事实上此法收效甚佳。 杨广在江南的贤王形象日渐稳固,这无疑是令人欣喜之事,萧夜心近来总见他眉开眼笑,比这仲夏时节的杨广更热辣,就连别院中服侍的下人都觉得杨广最近比过去更和善了。 这一日萧夜心正给杨广送去冰镇酸梅汤,却见侍从急色匆匆而来,险些将她撞倒,她问道:;出什么事了,这样匆忙? ;大兴来了密信,小人正要给殿下送去。 ;给我吧。 萧夜心甫从下人手中接过信件,又有人跑来道,;有位姑娘在门口吵着要见殿下,说是大兴来的兰陵公主。 萧夜心脸色大变,将密信交给方才的侍从,道:;立刻交给殿下,不容有误。 见侍从离开,萧夜心才跟随后者去见了那自称兰陵之人。 见面之前,萧夜心在心中暗暗祈祷来的不是兰陵本人,可真当见了那身形狼狈的少女,她心头一沉,知道大事不妙。然而无论如何,她都只能先将兰陵迎入,稍后再做打算。 兰陵一见萧夜心便抱着她哭了起来,道:;萧姐姐,我终于见到你了。 看兰陵一身便衣又神情疲惫,萧夜心便料定她是私自离开大兴来扬州,尽管料到情况生变,她仍镇定道:;公主怎么忽然来扬州了?有什么事,让人带个话不好么? ;当然不行!兰陵将脸上的泪痕擦干,抬头四顾道,;萧玚呢?我要见萧玚。 ;萧玚还在浙江,没回来。 ;那我去浙江找他。 见兰陵径直往门口走去,萧夜心立即拦道:;他如今在浙江哪里我也不清楚,还得稍后问了殿下才知道。 兰陵拉起萧夜心,急不可耐道:;那赶紧找晋王哥哥去问,我一刻都等不及了。 萧夜心此时不便用强,却也知道能让兰陵匆忙而至必定不会是好事,她即刻将周围的下人全都禀退,这才问兰陵道:;殿下去文珍阁了,此时不在别院。公主先将事情跟我说了,咱们看看是不是可以先想想办法,这样等殿下回来了也不至于没头没脑地着急。 兰陵以为萧夜心所言在理,便将独孤要为自己择婿之事和盘托出。 萧夜心虽然吃惊,但并未外露太多情绪,她安静地将整件事听完后问道:;是太子帮公主离开大兴的? ;不是。兰陵感激杨勇相助,因此并不想暴露杨勇,只得违心作答,却不知这样的否定落在萧夜心眼中已然是承认了杨勇对她的帮助。 ;公主私自离宫,连个消息都没有,皇后该担心了。萧夜心低叹一声,继续安慰兰陵道,;这件事需得从长计议,断不能跟皇后硬来。这样吧,你一路过来已经辛苦,不如先梳洗,稍作休息,等殿下回来了,我让他立刻把萧玚找回来,咱们再好好商量这件事,如何? 兰陵自从知道独孤要为自己择婿之后便一直心惊胆战,赶来扬州的路上更是六神无主,如今见到了萧夜心,她才觉得找到了依靠,悬而未决的心因此安定了一些,点头道:;萧姐姐,你一定要帮我和萧玚想办法,我只想跟萧玚在一起。 ;我知道你们的感情,我会和晋王想办法的。萧夜心柔声劝道。 暂且安抚住兰陵之后,萧夜心立刻去书房见杨广。二人不过是眼神间的一个接触,她便知道了所有,叹道:;真是关于公主的? 杨广蹙眉道:;母后让我一见到兰陵就马上送回大兴去。 萧夜心将那份密信看了一遍,发现内容确实言简意赅,只字未提为兰陵择婿之事,只要杨广将人送回去。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杨广问道,在听萧夜心复述完事情始末之后,他试探萧夜心道,;你怎么看? 萧玚是萧夜心最疼爱的弟弟,兰陵在她和杨广的事上曾出手相助,于情,她十分希望这对感情纯粹的少年能够有个美满的结局,权当是弥补她心中的那份缺憾。然而从独孤的态度来看,兰陵和萧玚不可能在一起,这其中或许也有她的原因,这不禁令她惭愧起来。 见萧夜心犹豫不决,杨广走去她身后,轻按住她瘦削的双肩,道:;我想听听你的主意,因为我现在也有些迷茫。 ;你还记得当时萧玚在我们面前假装向陛下为兰陵求婚的样子么?萧夜心望着窗外生长正盛的花草问道。 那样的年少情动,干净单纯,以为有情便能拥有这令人歆羡的美好,像极了过去的她,她怎么舍得断送那样的纯真。 当真是狠不下心。 萧夜心特意为兰陵准备了晚膳,亲自作陪,是为消除兰陵的紧张和担忧。 然而在没有见到萧玚之前,兰陵始终无法安心,也根本没有任何胃口。 两人便是沉默对坐,各有心事。 萧夜心为兰陵夹了菜,道:;我已经将公主的来意告诉殿下了,他也已经派人去找萧玚了。实在是因为近来公务太多,殿下抽不开身,这会儿还在文珍阁里忙呢,就只有我陪公主了。 ;我知道这件事让你们很为难,可是除了来找你们,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兰陵拉起萧夜心的手,惶惶不安道,;萧姐姐,你也不希望我跟萧玚被拆散是不是? ;当然。萧夜心耐心宽慰道,;你跟萧玚的事,我可是一路看过来的,我这个当姐姐自然希望你们能够有个美满的结局。如今不是正想办法么?你不要着急,也不要怪晋王,好么? 兰陵点头道:;我怎么会怪你们呢?现在只有你们能帮我,我也知道你和晋王哥哥一定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所以我才找你们。萧姐姐,谢谢你。 萧夜心的笑容在这一刻凝固,她避开了兰陵充满谢意的注视,岔开话题道:;人要等,饭要吃,否则等萧玚回来,见到你消瘦了,他该心疼了。你既然是为他而来,就应该为他保重,是不是? 萧夜心的友善让兰陵卸下了最后的不安,她就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那样,完完全全地信任着眼前这个笑意温和的女子,也勉勉强强吃了点东西。 看着如此温顺的兰陵,萧夜心已是连一丝笑意都伪装不出来了,尤其在她将昏迷的兰陵送上回大兴的马车时,她整个人好似虚脱地根本站不住,若不是杨广及时出现将她扶住,她怕是要跌去地上了。 马车最终离开了扬州,如同兰陵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她走得同样无人知晓,除了令萧夜心无法再释怀。 ;阿柔,谢谢你。杨广抱扶着萧夜心——他的阿柔是为了他免遭独孤责备才将兰陵送回去的,从头至尾,她甚至不让他出面,这样即使将来兰陵有怨言,也不会怪到他身上,而是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她。 ;萧玚要恨死我了,最爱我的弟弟要恨死我了。萧夜心将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强行忍了回去,并且推开了身边的杨广,望着马车驶离的方向,哽咽道,;他们曾经不计一切地帮我,可我现在却出卖了他们,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颜面再见他们?萧玚从小就跟着我,我就是这样当姐姐的。兰陵将我当做救星,那么信任我,现在却被我送回了大兴,我……我怎么可以这么坏?怎么可以这么自私? 杨广将萧夜心摇摇欲坠的身体抱在怀里,让她贴着自己的心口,让她能够听见他的心跳,缓缓地告诉她道:;情势所逼,你不用自责。真要怪,你就怪我,如果不是怕牵连到我,你一定会想尽办法帮他们的,真的不怪你。 萧夜心伏在杨广胸口,目光空洞,道:;我真的可以找很多理由,我甚至可以说,是不希望这件事情牵连到萧家的其他人。可是归根究底,都是因为我惹怒皇后在先,才会让她对萧家有所不满。所以我现在才会这么怕,怕再做出一件让皇后不高兴的事就会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只有我一人那便算了,可是萧家不止我一个人,我真的怕牵连他们。 话至最后,萧夜心已是满心愧疚,她将整张脸都埋进杨广怀中,似是害怕面对眼前的一切,包括杨广。 杨广搂着萧夜心,语调温柔道:;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我们都知道兰陵是怎么离开大兴的。有些人一直在背后等着抓我们的错处,但凡我们有了纰漏,随之而来的就是闪躲不及的危险。阿柔,我们今日的狠心,是为了将来能足够的力量回敬那些人,只有到那个时候,我们才能真正地保护兰陵和萧玚,以及所有我们想要守护的人。 萧夜心明白杨广的意思,可她依旧不能完全接受这样的自己,她甚至开始害怕,怕杨广会讨厌不择手段的她。她抓着杨广胸前的衣裳问道:;真的么? 杨广将她眼角的泪痕擦去,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微弯的双眸里尽是对她的爱护和理解,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跟我是同样的人,所以不要担心我会厌弃你,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能走得无畏无惧,而你这一生也只能在我这个自私贪婪的人身边了。 杨广将萧夜心打横抱起,道:;我知道你很累了,先休息一会儿,我抱你回家。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二章 萧玚 在萧夜心将兰陵送回大兴的那一刻,杨广便知道事情不会就此结束。果不其然,不久之后他便收到又一封独孤送来的书信,说兰陵在回宫之后绝食以对抗她和杨坚的决定,为保皇家体面,她要杨广想办法妥善解决这件事。 当是时,杨素派行军总管史万岁率并进攻婺州,自己则带着萧玚带主力由海道追击逃入海中的高智慧后直趋温州。在送回的军报中,杨素大力褒奖萧玚的表现。 这份原本能令萧夜心倍感欣慰的奏报在如今这样的情况下却只能引出更多的愁绪,她问杨广道:;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独孤的手书和杨素送来的军报都摊列在杨广面前,他已经多时未曾舒展的眉头在此时更是拧到了一处。良久沉默之后,道:;先将萧玚找回来,再从长计议吧。 于是萧玚赶回扬州,还对杨广的决定怀有;异议,道:;我正跟越公学得热情高涨,殿下为何突然将我召回扬州? 一路车马劳顿,萧玚的眉宇间还带着行军时的疲惫,可他见到了萧夜心便宽心了不少,自进门去,唇边的笑容便没有消失过。 萧夜心看着军装在身的萧玚,确实比过去英武了不少,神态也变得坚毅刚敢,和过去简直判若两人。这本该是令她高兴的改变,然而一旦想起远在大兴的兰陵,她却悲从中来。 见萧夜心愁眉不展,萧玚有些焦急道:;姐,你怎么了?我回来了,你好像不高兴的样子。 ;阿柔是有阵子没见你,开心得不知应该说什么了。杨广将他姐弟二人引入座,道,;越公的军报,孤看过了,他可是极少如此直白地夸人,看来让你从军倒真是做对了。 萧玚此时才有些害羞,挠挠头,再去看看萧夜心,道:;我也如今才知道,自己这么喜欢军营生活,还真想常驻营垒呢。 ;那母亲该担心了。萧夜心短叹一声,颇具悔意道,;过去是我任性,从未顾及过家中艰难,也不理解母亲对我的关心,所以才会做出许多荒唐事,令她和家人担心,如今还被留在大兴,不能回去江陵安居。每每想起,我都觉得对不起母亲和大哥他们。 一旦提及家中亲人,萧玚方才那潇洒超脱的模样瞬间变了,他也思念张氏,想要回去看看,可他如今还肩负着对兰陵的承诺。他总盼望着,等自己再多立一些军功,再变得强大一些,到那时他便能堂堂正正地和兰陵在一起,也能成为张氏的骄傲,成为整个萧家的傲娇。 ;姐,你别这么说。萧玚道,;等江南之乱彻底平定了,咱们就一起去大兴把娘接回江陵去,到时候,咱们的腰板也比现在硬多了。 ;萧玚,你可知君臣之别就是差别在何处?字字说来皆诛心,萧夜心费了不少的力气才将这句话问了出来。 萧玚虽不明萧夜心的用意,然而他并不愚钝,已经感觉到情况不妙。他因此不敢立刻作答,只盯着萧夜心,不发一语。 萧夜心忽然跪在萧玚面前道:;那便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萧玚惊道:;姐,你这是做什么?你快起来! 萧夜心却执意跪着,道:;一如晋王是陛下和皇后的亲子,陛下当初一句话,晋王便一无所有,赋闲宫中。我们萧家说好听了有个莒国公的头衔,说到底只不过是西梁亡国之人,受人轻慢。为人臣者,不敢有一丝差错,否则惹怒陛下,轻则一人之罪,重则祸及满门。 萧玚越听越觉惊心,惶急道:;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突然跟我说这些?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我亲自去向陛下请罪。 ;大错尚未酿成,还有转圜的余地,可是……萧夜心不忍再说下去。 萧玚催促萧夜心却始终得不到答案,他不得已问杨广道:;殿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杨广慢慢将萧夜心扶去坐下,方才告诉萧玚道:;我们收到消息,母后已经为兰陵择定了驸马人选,可是兰陵因为与你的私情,拒绝这门婚事,如今为了与母后对抗,绝食明志。 杨广口中的每一字都如晴天霹雳一般令萧玚震惊不已,他错愕地看着愁容满面的杨广,也看着神情悲伤的萧夜心,竟有一种身在梦中的飘忽之感,不禁问道:;你们是在骗我吧? 杨广将独孤的手信交与萧玚阅读,道:;母后知道孤素来和兰陵亲近,所以特意写信让孤想办法。可这件事,孤如何插得上手,此时还能救兰陵的,便只有你了。 萧玚觉得自己似是听了个笑话,问道:;救?怎么救? 萧夜心拦住正要开口的杨广,亲自出面请求萧玚道:;我知道这件事让你去做是为难了你,可眼下我们想不出其他办法。萧玚,请你为萧家考虑,现在就回大兴去,请公主不要伤害自己,也不要伤皇后的心,让她听从陛下和皇后的安排吧。 萧玚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萧夜心,可不知为何,他竟没有像过去那样,在面对如此不公平的境遇时大发雷霆。他只是默然地看着萧夜心,慢慢地,也坚定地吐出一个字,道:;不。 ;我知道在你面前,我没有资格说这种话,可是萧玚你听好了,这是为了萧家做出的决定。如果你执意要和兰陵在一起,我们谁都没有办法阻拦你,可我们是臣,一旦违抗君命,很可能整个萧家都会因此遭受横祸。萧玚,你就当是我自私,请你放弃公主,也让她放弃,可以么?萧夜心恳求道。 ;不可能。萧玚决绝道,;我不会放弃公主,她也不会放弃我。我做这么多事,我在战场上舍生忘死,为的就是可以站在她身边。现在你要我放弃,我办不到。姐,你当初可以为了弘宣,一个人从江陵直奔建康,那么我现在也可以为了公主,独闯大兴皇宫,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她身边。 眼见萧玚要走,萧夜心立刻将他拉住,道:;你不能这么冲动。 萧玚沉声道:;你都可以,我为什么不行?难道只有你的感情是感情,我的就不是?姐,我以为我足够了解你,可是今天听你说了这么多,我才发现我从来都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你现在或许成为了萧家的好女儿,但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好姐姐了。 萧玚要走,萧夜心却执意留人,两人因此纠缠起来。可萧夜心毕竟是女流之辈,萧玚又经过了沙场锻炼,已是今非昔比。不多时,萧玚便将萧夜心推倒在地。 ;阿柔!杨广将萧夜心扶起才发现她竟已经昏死过去,他当即怒目瞪着萧玚,却并未发作,只道,;等孤将阿柔安置好再去找你,你若还想见兰陵,就老实待着。 萧玚情急却又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杨广将萧夜心抱走,自己在原处等待杨广回来。 不多时,杨广重新出现在偏厅,萧玚上前询问道:;我姐怎么样? 杨广一筹莫展,道:;阿柔因为你们的事已经忧心劳神数日,夜夜都无法安睡,身体差了很多。 萧玚自觉方才的话说得重了些,的确伤了他和萧夜心的感情,心中愧疚,低头道:;我只是一时情急,并不是想害我姐伤心难过。 杨广长叹一声,再去看萧玚的目光已不同于方才的愤怒,多添了几分同情与惋惜,道:;孤自然知道你心里的苦,也不认为母后的决定是正确的。可正如阿柔说的,这不光是你和兰陵的事,还牵扯到了整个萧家,以及皇室的体面。 杨广示意萧玚坐下,他才继续道:;孤当初为了阿柔大闹太子婚礼,结果却是差点害得阿柔命丧黄泉。孤至今想起来,都还心有余悸,倘若不是那时兰陵去得及时,孤和阿柔只怕已经天人两隔了。因此孤对兰陵一直十分感激,这次出这种事,孤知道所有人的难处,也曾犹豫过究竟应该怎么做。实话实说,孤没有想到,是阿柔先决定要遵从母后的意思。 ;孤知道她的顾虑和苦衷,每一次她因为这件事落泪,都是孤在她身边。她今天跟你说的那些话,是她几经思量和反复斟酌之后才开的口,你以为她不心痛?你可是她最疼爱的弟弟。杨广坐在萧玚身边,看着眼前少年眼底浮动的歉疚,他又叹了一声,道,;兰陵也是孤最疼爱的妹妹,孤想,是不是应该拿出当哥哥的样子,真正保护好自己的妹妹,保住她的幸福。 萧玚原本灰暗的眼波瞬间闪亮起来,颇为激动地看着杨广。 ;孤能全身而退,是因孤是大隋的晋王。但你跟兰陵不一样,你们若要保全自己,只有一条出路。 萧玚急切追问道:;什么路? 杨广一字一顿道:;远走高飞。 萧玚不敢相信杨广会提出这样的计划,不由重复道:;远走高飞? 杨广点头,显得那样斩钉截铁,道:;如果你当真想要跟兰陵在一起,并且为此不惜放弃如今拥有的一切,孤或许可以想办法帮助你们。但是此计存在风险,随时可能被发现。而且一旦离开了大兴,日后你们的生死便和我们所有人都再无关系。 ;我愿意!萧玚的回答毫不犹豫,甚至有着大胆赴死的从容。 ;可是孤怕兰陵受不了。她从小养尊处优,过的是锦衣玉食的日子,你要她跟你在外颠沛流离,我这个当哥哥却并不放心。杨广有意在此时停顿,他确实发现了萧玚因此而局促不安,道,;对我们而言,这是下策,可对你们来说,或许是唯一能够让你们在一起的办法,只要你和兰陵都愿意。 ;我知道公主必定是愿意,只是正如殿下所说,日后在外漂泊,我怕公主受苦。萧玚心中不舍道。 此时沉默,更将现实映衬得苦涩无奈。终是杨广率先开口道:;你还是先跟孤一起回趟大兴吧,问一问兰陵的意思。她若也坚持,孤就帮你们,如何? 萧夜心尚且以萧家作为请求他放弃的理由,杨广却在此时伸出援手,这不禁令萧玚倍感意外,道:;殿下为何要帮我们? 杨广浅笑,笑容中既有无奈,亦含爱意,道:;你只当孤为了阿柔,她无法为你做的事,就让孤来做,这样她的心里便能好受些。孤不希望她将来悔恨一生,孤希望她能多一点快乐,否则孤不知为何要将她留在身边。 情深如杨广,令萧玚再一次为萧夜心而感到庆幸,也为自己和兰陵还可能得到的幸福而有了信心,他向杨广长揖道:;若有来生,愿为殿下当牛做马,报答此世恩情。 杨广虚抬起萧玚之手,嘱托道:;孤不盼来生,你只要今生今世善待兰陵,好好照顾她,便不是辜负孤将她交托于你的信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三章 私奔 回大兴之前,杨广和萧玚约定,带兰陵远走高飞之事连萧夜心都不能告诉。于是,他们便怀揣着这样的秘密启程离开了扬州。 萧玚始终对他们将要展开的计划有所顾虑,因此在回归大兴的路途上,他总是不自觉地向杨广投去疑虑重重的目光,似乎只有当他看见杨广,他才能确定将要发生的一切是真的,并不是自己凭空臆想出来的内容。 萧玚曾经想过自己再一次回到大兴会是何等场面,他以为自己能凭借着在江南立下的军功站在众人的瞩目之下,即便他不是最引人关注的那一个,却也可以真正地成为大隋朝的勇士,为自己将来的人生创下一个还算辉煌的开端,也为他和兰陵的以后立下一个保障。 然而现今站在萧瑟秋风之中,天高云淡,落在他眼中景象却是一片凄凉惨淡,和想想中的大相径庭。 萧玚望着大兴城的方向,觉得自己曾经的想法竟然是那样幼稚——功劳和荣耀并不能成为他完全决定自己命运的东西,那些在秋风中招展的旗帜上赫然写着一个隋字,那么这个天下便是杨家的,他们所有人的命运也都被杨家的人所掌控着。 此处已经临近大兴,算是最近的一个驿站,杨广选择在这里暂作休息,稍后进入大兴,他便直接进宫面圣——杨坚特许他因兰陵之事归朝,但没有大肆宣扬。 一行人各怀心事地围桌而坐,听着驿站中其他人的交谈,才知道近来大兴城中有一桩不大不小的事——莒国公府的老妇人忽然病重,宫中的太医几经会诊却也拿不出一个实际有效的办法,因此杨坚特招天下名医进入大兴,为萧老妇人诊治,以表对莒国公府的厚待。 萧玚但闻是张氏病重,立即驾马赶回大兴,萧夜心随后跟去,就此与杨广道别。 待萧玚回到住处,果真见张氏卧床。萧琮等人听说萧玚和萧夜心回来了,立即来聚,将张氏的情况一一交代了。 ;只是人老了,身子骨不行了,一到入秋换季就容易发病,并不是要紧的事,不用担心。张氏安慰萧玚道,见萧夜心在一旁,她又关心道,;阿柔,你和晋王还好吗? 萧夜心握住张氏的手,微笑道:;殿下待我很好,请母亲放心。 ;你们一个为国立功,一个得晋王优待,虽然都不在身边,我却也能放心了。七郎,你能有机会建功立业就千万要抓紧,咱们萧家现如今不比过去,再不是皇室天子之家,凡事不可任意妄为,知道么?张氏说得极慢,似真是没多少力气。 萧玚自知愧对张氏期望,并不敢面对她殷切的目光,便低下头道:;孩儿知道,请母亲放心。 ;我如何能放心?张氏看着面前的这一双儿女,蓦地老泪纵横起来,道,;过去你们都在我身边,如今一个个长大了。七郎随军参战且不说,阿柔,你跟晋王的事至今都没能定下来,你让为娘如何放心? ;我和晋王总是会有一些波折,不过请娘放心,皇后现在对我已经宽厚很多了,我想只要我再好好表现一阵子,她应该会不计前嫌地接纳我。萧夜心哀叹道,;只是之前没有了我跟晋王的第一个孩子,皇后大概还在观望吧。 杨广对萧夜心关怀备至却依旧不能为她铺就成为晋王妃的康庄大道,只是她不愿对旁人多说而已。 未免众人听着哀伤,萧夜心转开话题道:;不过我看陛下对母亲的病情很是关注,这至少证明他们还是重视我们萧家的。 ;是啊,陛下知道母亲身体不适,便立刻招来太医看诊。太医又说母亲这是旧疾,万是治不好了,只能静心养护,可成天吃着要也不见成效。皇后体恤,还广招名医,这都皇恩浩荡,也是你们在外为萧家挣来的。萧琮以萧家长兄的身份向萧夜心和萧玚揖道。 二人均不敢受,又怕打扰张氏歇息,只小坐了一会儿,萧夜心便说要先回晋王府去。 萧玚却道:;母亲如今还在病中,她多想你,你也知道,今晚就暂且留下吧,不然没两日,你又要跟晋王去江南了。 萧夜心确实舍不得张氏,便让人回晋王府送信,今夜就留下了。 杨广早在进入大兴之前便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并和萧玚约定好戌时二刻在大兴西门相见,若兰陵愿意走,她便会和杨广一起出现,直接跟萧玚一起离开大兴。若是兰陵不愿意,萧玚便死了这条心,不要再提他和兰陵的过往。 为了引开萧夜心的注意,萧玚特意让她留在张氏身边,而他看准了时间,带上行李,按照约定的计划去西门等候杨广的出现。 等待总是最令人煎熬的,尤其是如萧玚这般心有所思之人,伴随着时间流逝,杨广却始终没有出现,这难免令他越发焦急难耐起来。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杨广所言的真假,事实上,一直到现在,他都不能完全相信杨广会真的帮助自己和兰陵私奔。然而他不得不等待,因为这是唯一能让他和兰陵全身而退的机会——如若杨广骗他,他便找机会杀进皇宫去,如他之前说的那样,死也要死在兰陵身边。 入夜后的大兴城比白日看来更为凄清,风声穿过街头巷尾,如是在此时低声哭泣的女子,听得人心不安,如坐针毡。 当终于人影出现在清寂的长街上时,躲在暗处的萧玚探出半个脑袋仔细观察。他无法确定那是杨广,但他却首先认出了其中确实有兰陵的身影,即便多时不见,她清瘦了不少,可他仍能第一眼就认出她来。 萧玚激动地立刻冲了出来,不顾杨广是否在场,将日思夜想的兰陵拥入怀中,连声音都有些发颤道:;公主…… 原以为这一生都无法见到萧玚的兰陵却高兴得有些失神,她愣愣地任由萧玚抱着自己,直到听见他叫了她的名字——阿五——她空茫的双眼才渐渐有了神采,问他道:;你叫我什么? ;阿五。 过去萧玚总是称她为公主,是因为他们之间存在着身份上的差距,然而当她决定跟杨广离开皇宫的那一刻,她便是抛弃了自己的身为皇室娇女的身份——从今往后,世上再无兰陵公主,只有和萧玚一起浪迹天涯的杨阿五。 杨广命人将准备好的马车牵了出来,道:;孤已将城门的守卫都打典过了,趁着没人发现,你们赶紧出城,至于要去哪里,你们自己决定。 ;晋王哥哥,谢谢你。兰陵感激道。 杨广摇头道:;孤只是不希望你带着对母后的怨和恨过一生,她其实也是为你好。不过现在既然离开了皇宫,你得跟着萧玚好好生活,不可在刁蛮任性,他照顾你,你也得体谅他。 ;我自然是知道。兰陵道,;只是我们就这样走了,你跟萧姐姐不会有事吧? 杨广笑道:;这是孤的注意,阿柔不知情。母后就算要怪罪,也怪不到她的头上。她若要迁怒萧家…… 杨广见萧玚的神情瞬间紧张起来,他立即安抚道:;有孤一力承担,尽量不让母后他们有机会降罪。而且你们别忘了,有关兰陵婚讯的事至今还没有公布,你们算不得抗旨,真要追究,罪过不会如你们想的那样严重。 即便杨广这样安慰,可这毕竟是拐带公主出逃之罪,莫说是萧玚,兰陵也担心因为自己的坚持而牵连了萧家,那便是她对不起萧玚了。 见兰陵和萧玚迟疑,杨广却催他们上车,道:;孤都将你们送到这儿了,难道你们想现在临阵脱逃?若真不想走了,现在回头也还来得及。 兰陵抓住萧玚手臂,不由自主地往他身边靠了一些,目光坚定道:;我不回去! 杨广指着等候已久的马车道:;那还不快走? 兰陵和萧玚这才和杨广道别,一起登上了马车。 终于只剩下他们二人时,兰陵感慨道:;我们真的就这样走了么? 萧玚搂着兰陵,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肩头,道:;是,我们就这样走了,离开大兴,去天涯海角。 兰陵的眼眸虽仍悲伤,可在听见天涯海角四个字时,她的眼神陡然间清亮了不少,又充满期待,道:;天涯海角?真的么? ;没有了宫墙束缚,现在的我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萧玚低眼看着兰陵,竟有一种想要亲吻她的冲动,然而看着她瘦削的脸,看着她不如过去那般闪耀的眸光,一想到那样一个光彩照人的少女竟为自己成了现在这般枯瘦的模样,他便不敢轻薄了兰陵,柔声问她道,;你想去哪儿? 从绝望重新走入希望,这样的起落对兰陵而言已经幸运非常,此刻萧玚就在她身边,她便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只要能跟着萧玚,无论去哪里她都心甘情愿。 兰陵抱着身材精壮的少年,贴在萧玚胸口道:;不是说去天涯海角么? 那本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地方,就连萧玚都不知道真正的天涯海角是何种模样。可既然兰陵开了口,他便要一定要她去——去他们的天涯,到他们的海角,这天下风光已在他们眼前展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四章 请罪 翌日一早,萧夜心原本要去找萧玚,可府中的婢女说一整夜都没有见过萧玚,至今也未见他的人影。 萧夜心觉得奇怪,立即去萧玚房间查看,发现他的行李不见了。她又找来门房询问,可门房确定地告诉她,并没有见过萧玚出入。 此时,宫中有人前来,要萧夜心立即面见独孤。 萧夜心赶到独孤宫中时恰好遇上了杨广,两人才打照面,她便从杨广的眼神里明白了一切,然而此时她的一腔怒火却不能发作。 两人才入内,萧夜心只是见到独孤的一片衣角,便听那一国之母怒气冲冲道:;你们好大的胆子! 萧夜心立即跪在独孤面前,垂首道:;皇后息怒。 ;息怒?你们做出这样的事来,还让我息怒?独孤厉声质问道,;你们把兰陵藏哪去了! 萧夜心已经猜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见独孤盛怒如此,她只有伏地请罪道:;皇后息怒,我并不知道公主去了哪里。 ;那萧玚去了哪儿,你这个当姐姐的总应该知道吧。独孤道。 萧夜心不敢起身,仍伏在地上道:;从昨夜起,萧玚就不知所踪,我也是今早才知道的,还不及出去找人,便被召入宫中,面见皇后。 杨广上前道:;母后,这件事阿柔毫不知情,请母后不要责怪她。 独孤此时才将视线转移去杨广身上,道:;她不知情,你知道? 杨广垂首道:;是儿臣将兰陵带出宫的。 一记犹如惊雷的拍案声响起,莫说是萧夜心,纵是杨广都为之一震,只将头埋得更低了一些。 有侍者前来回报,杨勇和元氏求见,独孤脸色只更不好看,却让萧夜心起身道:;你先起来吧。 萧夜心暗舒一口气,先跟杨广一起退到了一旁。 稍后杨勇带着元氏入内,向独孤见礼之后便道:;听说兰陵近来胃口不好,吃得很少,儿臣特意让婉儿做了点开胃的小菜让她尝尝,她人呢?怎么这会儿还没见她? 一旦提及兰陵,独孤便有一腔怒火,她却只是看了杨广和萧夜心一眼,道:;东西放下吧,稍后我让人送过去。 侍者接过食盒后,杨勇又道:;这次二弟在江南平乱立了大功,母后是不是该给二弟一个恩典了? ;赏?独孤冷笑一声,道,;他的恩典,倒要你来讨? 若是平日被独孤这般针对,杨勇心底必定不悦,然而今日他似是来巧了,听着方才那一声拍案声,再瞧独孤余怒未消的模样,他便料定是杨广惹了独孤生气,他正应该火上浇油才是。于是,杨勇假笑道:;确实是儿臣平日里属于和兄弟们的走动,以至于让彼此都生分了。既然今日大家都在,儿臣便当回好人,替二弟向母后求个恩典。 独孤耐着性子道:;你要替阿摐求什么? 杨勇正色道:;二弟和萧小姐已然是天作之合,儿臣是想请母后别再为难他们了,早些将他们的婚事定了,也好他们名正言顺地在一起,否则莒国公府的人看着,还以为咱们欺负人呢。 独孤原本正要饮茶,听杨勇如此一说,她却是忽然将茶盏丢去了地上,怒道:;究竟是我们欺负人,还是有些人欺人太甚! 萧夜心又一次跪下道:;皇后恕罪。 ;今日我便告诉你,若是找不回来人,你这辈子就都别想再见阿摐,来人!独孤扬声道,;将萧夜心禁足于惠风轩,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能见。 杨广阻拦道:;母后,这件事当真和阿柔无关! ;萧家的人惹事,怎么能说跟萧夜心无关?独孤冲那两名侍者斥责道,;还不将人带下去! 萧夜心却不似方才那般顺服听话,她不顾侍者的拉扯,恳求独孤道:;萧玚虽是萧家人,但这件事,萧家的其他人全然不知,恳请皇后不要因此牵连旁人,我愿承担一切的罪责。 独孤颇为不屑地瞥了萧夜心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兰陵是我大隋的金枝玉叶,你认为你承担得起这份罪责么?莫说是你,便是整个萧家,都比不上我的阿五。 她也曾是皇室娇女,她也曾是一国公主,然而如今却遭到这样的羞辱,她恨这命运无常,也恨自己至今都只能卑躬屈膝。可她的身后是养育她至今的家族,还有关爱的母亲,所以即便为了求生要变得如此卑微,她还是只能咬牙,向如今一统天下的掌权之人俯首称臣,道:;我知道公主身份尊贵,哪怕赔上萧家所有人的性命都不足惜。可即便皇后真的杀了萧家人泄愤,公主一样不会回来。皇后素日诵经念佛,难道不知慈悲么?这整件事与旁人都没有关系,皇后若一定要牵连,我便要问皇后信奉的是什么佛,读的是什么经! 独孤未料萧夜心竟敢如此顶撞自己,一怒之下,她抬手便要掌掴下去,然而那一声脆响之下,挡在她面前的竟是杨广,那张一向俊美迷人的脸上登时便多了几道红印。 独孤指着杨广,惊道:;阿摐,你干什么! 杨广将萧夜心护在身后,垂首跪于独孤面前,道:;儿臣方才已经说过,整件事和阿柔没有关系,她确实不知内情。儿臣知道,母亲疼惜儿臣,不忍心责怪儿臣,所以才迁怒阿柔。但她的确是无辜的,萧家其他人也是无辜的。儿臣恳请母后,若有责罚都罚在儿臣一个人身上,放过阿柔。她为儿臣付出良多,儿臣不忍心再看她因儿臣而受苦了。 杨勇在一旁看了一整出好戏,暗叹杨广又使这一招以退为进,但眼下是个好时机,他纵然不能借此搬到杨广,趁机下下杨广的威风倒是可以的。杨勇便上前道:;二弟,你实在糊涂。无论如何,兰陵都是皇室公主,你怎可助她私逃,需知你这样做,一来伤了父皇和母后的心,二来,若是兰陵在外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 杨广暗道杨勇多事,更不想理会这一番虚情假意的;苦心规劝,只与独孤道:;事已至此,儿臣无辩驳之词,有任何责罚,儿臣都甘愿领受。只求母后放过阿柔,江南丧子之痛未消,萧玚又弃家而去,她内心自也苦楚,恳请母后体谅。 ;二弟,你这样说,便是以为母后不为兰陵出走而痛心,不为你们这胡意妄为而痛心?诘责之后,杨勇又安抚独孤道,;母后息怒,二弟只是一时糊涂才会做出这种事。您千万不要与他置气。现今兰陵出走应该时间不久,赶紧派人出去找回来才是。到时候该治罪的该罚的,才好一个一个来。万一迟了,兰陵当真发生了意外,就为时已晚了。 独孤此时已然气得浑身发抖,并听不进杨勇的劝慰,指着杨广道:;你到如今还是这般态度与我说话,我便知道你根本不是诚心悔过,你是不是觉得为了兰陵执着的所谓真情,自己尽到了当哥哥的责任和义务!那么对于疼爱了你二十多年的母亲我,你是否尽到了做儿子的职责! 独孤一步踉跄险些跌倒,好在杨勇眼疾手快将她扶住,道:;母后息怒,可别为这些是气坏了身子。 独孤推开杨勇,怒意尤甚方才,指着萧夜心道:;还不快将这蛊惑人心的妖女拉出去关起来!是不是要我亲自动手! 杨广仍想为萧夜心求情,却被她扯住了衣角。他回头时,只见萧夜心冲自己摇头,而她再也不做任何挣扎,任由侍者将她拉出了独孤宫中。 独孤仍不满意,对杨广道:;你不将兰陵找回来,我就一直幽禁萧夜心和萧家所有的人。最多三天,若是你找不回兰陵,我就要萧夜心和萧家的人全都人头落地! 一言才毕,独孤终是急怒攻心,再也支撑不住,当众昏死过去。 如此一番大动静闹得沸沸扬扬,也惊动了杨坚。杨坚为此怒斥杨广,甚至险些夺去杨广扬州总管之职。 然而独孤即便为此大怒,任然偏心杨广,在公职上依旧为他向杨坚求情道:;兰陵这是私事,陛下不应该因此抹灭了阿摐在江南的功劳。罚是得罚,可江南大局仍需要他回去主持,扬州总管之位交给阿摐,总比交给旁人来得放心。 有独孤的偏爱,杨勇虽然未能趁此机会重创杨广,但他知道在杨坚的心里,杨广的形象已然大打折扣。除非三日内杨广能够找回兰陵,否则杨广便会失去他最爱的女子;倘若找回的是兰陵的尸体,那么不论独孤曾经多么疼爱杨广,他们母子之间的心结便一辈子都不会再解开了。到那个时候杨广便失去了最坚实的后盾,他想要继续对付杨广,便比现在容易多了。 如此一想,杨勇的心情也好了许多,离开独孤宫时的脚步轻快了不少。 元氏不解道:;太子何以如此高兴? 杨勇得意却不愿与元氏分享此种喜悦,只昂头道:;孤高兴还用向你讲明理由? 元氏想起当初兰陵有口无心之言,内心伤感万分也悲愤异常,道:;那你下次就找云昭训跟你做戏吧。 言毕,元氏扬长而去,再不理会身后的杨勇。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五章 夜会 萧夜心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幽禁,可对她而言如今的心情比过去复杂得多,也愧疚得多。 秋凉入户,夜风从并未关严实的窗户缝中吹入房中,吹得台上的烛火扑朔跳动,只是几下,那烛光便被吹灭了。 萧夜心刚要重新去点燃蜡烛,却听见窗外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她朝窗口望去,却只有浅薄的月光如同方才那缕秋风一般从窗缝中照进来,恰好落在她的足间。 萧夜心觉得今夜的月色应该不错,或许可以令她的心境平和一些,不至于脑海中翻来覆去地总是想着那些令人烦心只是。她便走去窗下,推开了窗户,却没料到有个人影突然从窗台下蹿了出来,迅速捂住了她的嘴。 萧夜心眸光惊诧,睁大了双眼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杨广,在确定了身份之后,她立即让开,杨广便从窗口跳入,她又赶紧将窗户关上,两人便落入了房中的幽暗之境。 ;你怎么来了?萧夜心亟亟问道。 杨广一派从容,握住萧夜心的手道:;我有办法将兰陵从宫中偷出去,自然也能将自己送进来。 但凡提起兰陵和萧玚之事,萧夜心便愁上心头,她从杨广掌中抽回手道:;别提这件事了,我怕是真要不得安宁了。 ;我们坐下说话吧。杨广道。 ;我先去点灯。萧夜心才要去找火折子,却被杨广拉住,她不解道,;怎么了? ;我本就是偷偷来的,你若点了灯不更容易被人发现么?杨广先是扯了扯萧夜心的袖管,见她没有抗拒,便再度拉住了她的手,将她慢慢引去床边坐下,道,;如此只有幽光照着,我能将你的双眸看得更清楚,方知你心里当真有我。 萧夜心低笑一声,调侃杨广道:;我却看不见你眼里有我。 杨广将萧夜心的掌心贴去自己脸颊上,道:;你在这儿。 想起白日里独孤拿奋力的一掌实实在在地扇在杨广脸上,萧夜心便心疼起来,怕碰着他疼,她即刻将手挪开一些,问道:;还疼么? ;好在是打在我脸上,若你挨了这一下,也许三天都不敢照镜子了。杨广又将萧夜心的手贴去自己颊上,可见她总有闪躲之意,他笑道,;你怕是被母后那一掌吓傻了,她打的是右脸,你如今挨的是我做脸。 纵是被杨广取笑,萧夜心也没想反驳。她只想凑近去看看杨广的脸究竟是什么情况,可四下无灯,她又心急了一些,动作做得大了,鼻子便撞上了杨广的下巴,她疼地低呼了一声,却像是惊动了外头的侍女。 听侍女在外询问,萧夜心下意识地将杨广按去床上,自己也假装已经就寝躺了上去,道:;就是做了个噩梦,我没事,你去休息吧。 直到侍女退下,萧夜心才长长舒了口气,她又记起杨广的脸,便索性按着他道:;你别动,让我瞧瞧。 许是方才被杨广笑得她不甘心,如今她只记得要去看杨广的右脸,便是轻轻摸索着往那边靠,直到听见杨广低叫了一声,她心疼道:;是不是弄疼你了? ;是有点疼。杨广道,;你轻点摸。 以往萧夜心还算机敏聪慧,可有时在杨广面前她便将什么都忘了,杨广说什么,她就做什么,殊不知杨广已在心里将她当做了一只又傻又可爱的兔子,恨不能总抱在怀里逗她。 一天一夜没这样跟萧夜心相处,杨广感受着她指尖传递着的温柔,情不自禁地握住了她的手,道:;阿柔,你怕么? ;怕?萧夜心起初有些懵懂,细想之下明白了杨广的意思,她靠去他胸口,道,;我当然怕,不论这件事是什么样的结果,我都怕。 他说要让萧夜心快乐,然而时至今日,他给萧夜心带来的担忧和伤愁远比预期中的愉悦要多上许多。他如此愧疚,又如此庆幸,庆幸萧夜心为他做的一切,庆幸他们心意相通,庆幸此时此刻他仍能将他拥在怀中。 ;你今天晚上还要走么?萧夜心问道,下巴抵在杨广胸口,秋水凝眸地看着他。 他似在她的眼中发现了笑意,他有些惊讶,为何她还会在这种时候笑出来——幽夜寂寂,她不知她的璀璨眸光有多么令他心动。 被萧夜心的目光感染,杨广竟也露出了微笑,道:;难道你想明天他们进来的时候发现我们躺在一块儿? ;我倒是不怕,怕的是把她们吓坏了。 杨广以为新奇,问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 ;因为有你在。萧夜心向上挪了挪,伸手搂住杨广的脖子,靠在他肩头道,;我觉得我会变得越来越狠心,越来越不像过去的自己,我怕有一天我连自己都不认得自己了。 ;你认得我就好。杨广安慰道,;我知道你所有的决定和改变都是因为我,所以我了解你心里的犹豫和纠结。你如此待我,我不敢懈怠,唯恐有一丝辜负。你看,先有我钻了你的秀床,如今又夜探皇宫被你强推上床,有没有哪位王爷做成我这样的? ;要的就是独一无二,若人人都这么做了,谁还稀罕?再说,别人想钻我的秀床,我还不让呢。 见萧夜心;傲慢起来,杨广为讨她开心,连声附和道:;我要多谢萧小姐青睐,回头将你那张秀床搬去晋王府,将来成婚用作喜床,如何? 杨广孟浪的样子萧夜心已是见怪不怪,如今便不和他争辩,任由他高兴了在自己面前口没遮拦,她亦只当笑话听,权当二人温存,苦中作乐。 如此二人温言软语了一阵,杨广仍要离去。 然而萧夜心才将杨广送走未几,他又折了回来,道:;萧玚和兰陵回来了。 ;这么快?萧夜心拉住杨广道,;是不是出事了? 杨广点头道:;兰陵受了伤,这会儿已经去传太医了。 ;萧玚呢,他受伤了么? 杨广摇头道:;他们都在母后跟前,我没办法进去,只是听他们说萧玚和兰陵浑身是血,兰陵被送进宫的时候已经昏迷了。 ;我得去看看。情急之下,萧夜心甚至想翻窗出去,却遭到了杨广阻止,她亟亟道,;我要去看萧玚! ;你现在去,情况只可能更糟。这样吧,你在这里等我,我再回去打探打探,记住,千万不可以冲动,就当是为了萧玚,知道么? 杨广的神情不容置否,萧夜心只能答应。 因为萧玚和兰陵的突然回归,原本已经陷入夜间沉寂的独孤宫中忽然灯火通明,人员进出随之匆忙起来。 如今就算是独孤也弄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只跟杨坚一起守在昏迷的兰陵身边,提心吊胆地看着太医为浑身是伤的兰陵止血包扎,期盼着他们心爱的女儿安然无恙。 一直过了大半个时辰,直到太医说兰陵已经没事了,杨坚的神情才有所松动,然而独孤则问道:;确定了没事了么? ;好在公主受的都是皮外伤,伤口并不是很深,只是受伤的地方比较多,导致大量失血,所以看起来情况比较严重,现今性命无虞,皇后可以放心了。太医回道。 此时,独孤才不若方才那样紧绷着一双眉眼,只是她又想起那罪魁祸首便在宫外,随即道:;将萧玚带进来。 深秋夜凉,萧玚在外头跪了许久,此时双膝已经麻木,勉强撑着才终于走到了杨坚和孤独面前。昔日少年飞扬的眉目不知是被那一身血渍溅得看来落拓,还是因为更深露重而染了秋霜,不过隔了十多个时辰,他整个人看起来都仿佛变了样。 萧玚一见独孤便跪下道:;公主情况如何? 杨坚见萧玚同样浑身是血,伤势不轻的模样,一时动了恻隐想让他先下去歇息。然而他正要开口,却见独孤目光尖锐地盯着萧玚,他便不再说话了。 ;兰陵有上苍庇佑,已经转危为安,你可以放心了。独孤道。 萧玚如释重负,跪在地上沉默了许久,似是三魂七魄都离体了一半,神情有些飘忽。直到独孤叫他,他才回神,动作迟缓地向杨坚和独孤叩首道:;萧玚愿一力承担所有罪罚,请陛下和皇后降罪。 ;你自然罪不容逃,但现在你需将兰陵为何受伤一事原原本本地告诉陛下与我,但凡有一丝隐瞒,我要整个萧家都对这件事负责!独孤声色俱厉道。 萧玚惨淡的目光里瞬间充满焦急与紧张的情绪,他恳求道:;皆是萧玚一人之过,请皇后不要牵连我的家人。 独孤神色冷漠地看着这个精疲力竭的少年,道:;趁着我和陛下还有耐心听你解释,赶紧说吧,否则手起刀落不过是眨眼的功夫。 萧玚正要回话,内殿的侍女突然上前禀告道:;陛下,皇后,公主醒了。 独孤当即丢下萧玚便去看望兰陵,见兰陵虽然虚弱,但神智尚且清醒,她深感安慰,道:;我的阿五,你总算没事了。 兰陵的视线在周围了飘移片刻,气若游丝道:;萧玚呢? 独孤方才还热切的神情瞬间冷却下来,道:;这种时候你还要见他? ;我有些话还要同他说,说完了必定会给母后一个满意的答案。兰陵请求道。 独孤稍有迟疑,可听兰陵之言,她又确实心动,便让侍女去传唤萧玚。 然而侍女入内时却道:;萧公子晕倒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六章 交换 萧夜心见到萧玚时,过去那开朗活泼的弟弟正躺在床上出神,神情木讷空洞,若不是身体仍有起伏,便如同死了一般。 萧夜心听杨广说,萧玚原本在独孤宫中晕倒,经太医查看并无大碍,醒来后跟兰陵独处了不多时,他便离开了。没人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是萧玚自从回来之后就一直沉默。 因心中有愧,萧夜心并不敢在此时上前去和萧玚说话,然而他和兰陵突然满身是伤地回来,这大出她的意料,她无法从兰陵口中得知真相,只有询问萧玚。 ;萧玚?萧夜心坐去床边,看着萧玚脸上的纱布和伤口,心疼至极,道,;我来看你了。 萧玚不似过去那般见到萧夜心便笑脸相迎,他只是无力地看了她一眼,很快便将视线移开,喃喃道:;我和阿五就这样结束了。 ;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伤成这样? ;我不知道。萧玚依旧不去看萧夜心,气息虚弱道,;我们本来已经打算回来了,谁知道遇上那些刺客,一直追着我们,尤其是针对阿五。我们拼命地逃,他们拼命地追,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回来的。 萧夜心纵有千万声想对萧玚说的对不起,卡此时此刻她依旧没有勇气承认自己做过的事。 听见萧夜心抑制的抽泣声,萧玚终于将目光凝落在她身上。他忽然有些自责,觉得令萧夜心如此伤心实在不该,因此安慰她道:;姐,我只是皮外伤,休养一阵子就好。你跟母亲他们没事,我才能放心。 萧玚如今依旧满是关切的目光令萧夜心心头一阵抽痛,她羞于面对萧玚对自己的善意,因此转过身去,道:;我们都没事,都没事。 姐弟两如此气氛凝重地相处了片刻,萧夜心只觉得心潮涌动,并不敢出现在萧玚面前,便借口离开。 甫出房门,萧夜心与杨广相遇,杨广告诉她道:;父皇已经降旨,将兰陵许配给郧国公王谊之子王奉孝。 萧夜心看似平静地点头道:;郧国公平定司马消难之乱,功勋卓著,公主和王奉孝甚是般配。 杨广心知萧夜心是想起那日独孤重伤她的言辞,明白萧夜心内心的苦楚,走近她身边道:;那都是母后一时气话,你不用在乎那些门第之见。对了,母后召见,你得跟我进宫一趟。 萧夜心跟随杨广进宫面见独孤,如今两人之间却不似过去那般针锋相对,尤其独孤虽仍面色平淡,但对萧夜心的态度和善了不少,甚至颇为赞赏,道:;这次的事情虽出了意外,但至少解决了,两个孩子安分守己,让人放心多了。 ;能为皇后分忧……萧夜心只觉得心头堵着一口气,她需用力呼吸之后才能继续道,;是我的福气。 ;我的女儿连我自己都治不住,还需要你出谋划策,阿摐的眼光果真不错。独孤看着杨广,眼露笑意道,;你的这个晋王妃娶得好。 时至今日,终于等到了独孤松口,杨广一时高兴,便不再掩饰情绪,向独孤行礼谢恩道:;多谢母后成全。 萧夜心亦向独孤致谢道:;多谢皇后恩典。 ;只是有件事还要委屈你。独孤对萧夜心道,;你毕竟曾是睍地伐的侧妃人选,是满朝文武都亲眼看着的。这件事如今虽然平息,但若为你跟阿摐大设婚宴始终招人非议。一来睍地伐的面子上过不去,二来也于皇室的名声有损,所以我跟陛下商量之后,会将晋王妃的册印交给你,但是你跟阿摐的婚礼能简便简吧。 ;能得陛下和皇后宽恕,让我跟在晋王身边服侍,已是莫大的恩泽,我不敢有其他奢望,一切听凭皇后吩咐。萧夜心始终垂首道。 ;我知道这件事委屈了你和阿摐,虽然我和陛下不会为你们举办婚礼,公告天下,但该给的赏赐一样都不会少,你放心就是。 萧夜心只是垂首答应。 独孤对萧夜心的乖顺懂事非常满意,然而依旧不忘提醒她道:;原本我是要重罚萧玚的,但看在他尽心保护兰陵,兰陵也为他求情的份上,死罪可免,但所有与他有关的军务全都卸任,就让他留在大兴好好思过吧。 ;我代萧玚谢皇后。萧夜心叩首道。 杨广知萧夜心心里并不痛快,因此小坐之后,他便借口带萧夜心回了晋王府。然而他们才到王府,就有人奉独孤之命送来晋王妃的册封金印和诏书,真正为萧夜心正名。 萧夜心拿着金印与诏书回到房中,才问杨广道:;我现在可以哭了么? 杨广方将萧夜心手中的东西拿开,便听见她再也克制不住的哭声。他很想上前安慰,然而若不让她将已经压抑多时的情绪释放出来,他担心萧夜心真的会支持不住。 ;是我毁了萧玚和兰陵,是我的错。萧夜心跪坐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是我设计了所有的事,是我给了他们希望又打破了这一切,是我对不起他们。 ;阿柔,他们是因为被追杀才回来的。 ;不,在遇到刺客之前,他们就已经回来了。萧夜心泪眼盈盈地看着杨广道,;我们在扬州的时候就开始演戏,一路把萧玚骗回了大兴。什么远走高飞,什么私奔,都是设计好的,不就是为了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回来,再也不反抗么? 独孤要的不是一个要跟自己抗争的兰陵,而是能够听话,安安静静嫁给王奉孝的公主。可是只要萧玚在,兰陵必定不会屈从,哪怕是萧玚死了,依照兰陵的性格她也宁愿追随萧玚共赴黄泉。 为了保住萧玚,为了不至于让独孤牵连萧家,萧夜心献策,并且串通杨广,合演了这一出帮助萧玚和兰陵私奔的戏。否则凭借皇宫的森严戒备,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就让杨广将兰陵带出去,轻而易举地就让他们出了大兴城? 而在那之后,萧夜心还要继续和独孤演戏。她被独孤当众责骂,把萧家也牵连进来,再是独孤和杨坚架空杨广,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帮助萧玚和兰陵的人,然后再将这些消息散布出去,让他们听见,让他们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 ;你知道么,我多希望他们可以狠心一点,就当什么都没有听到,继续走,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了。 可她深切地了解自己的弟弟和单纯的兰陵,他们简单而善良,根本不会忍心见到她跟杨广因为他们而出事。因此一切就像早就设定好的那样,兰陵和萧玚回心甘情愿地回到宫中,接受他们被拆散的命运,而她萧夜心会因为这件事重新得到独孤的认可,还因此终于成为了晋王妃。 她和杨广两情相悦,早就该有的结果却因为阴差阳错而被拖延至今,她甚至为了得到这个本就应该属于自己的地位,牺牲了萧玚和兰陵的幸福——萧玚说得没错,她是那样自私的一个人,她已然变得面目全非了。 ;阿柔。杨广慢慢将满面泪痕的萧夜心搂进怀中,道,;我的心里跟你一样苦,但这就是我们现在必须面对的命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请你相信我,将来终有一日,没人可以再这样强迫我们,我们不会再像现在这样迫于无奈地去做任何事。 萧夜心在杨广肩头沉默了半晌,激动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眼底涌动的眼波变得平和甚至是淡漠,她抬头去看杨广,仿佛已经完全变了一种心情,看来镇定冰冷,道:;我记得我们的江山之约,从你告诉我的那一刻起,我们就一直在为他努力。如今我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你身边,就更有立场去赢自己想要的东西。 杨广从萧夜心的目光中感受到某种熟悉的情绪,正是那已经深埋于他内心多年的野心,是他并不甘心屈居于杨勇之下的夺嫡之心。他很高兴能有一位愿意和自己不止是在感情上风雨同舟的晋王妃,从今往后他们还是盟友,是战友,是彼此最忠诚的伙伴。 然而,看着他的阿柔一点一点地变得坚强尖锐,杨广的心里仍是心疼不舍。他抱住萧夜心道:;有我在的时候,你只是阿柔,可以收起你的刺,不用那么辛苦。 萧夜心回应着杨广的拥抱,她就如同妻子对待丈夫那般温柔地靠着他杨广,道:;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我才敢那样做。但凡有第三双眼睛在你我身边,我便只是晋王妃,是需要辅助我的晋王踢走一切绊脚石的晋王妃。 得妻如此,杨广倍感庆幸,他不由微笑道:;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你若还想哭便哭吧,不用忍着。 ;哭过了,已经没事了。萧夜心从杨广怀中退了出来,道,;我还得去看着萧玚,他的情况别人知道得越少越好。 ;你说到这儿,我有想起一件事来。杨广道。 萧夜心与杨广心照不宣,问道:;你怀疑追杀兰陵和萧玚的是太子? 杨广将萧夜心从地上扶起来,为她擦去脸上的泪痕,道:;当日闹成那样,只有太子夫妇在,不是太子看出了端倪,暗中做了手脚还有别人么?你别忘了,这种事他不是第一次做。 萧夜心神色冷峻道:;既如此所有的账就都先记着,以后连本带利地讨回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七章 夜雪 为了弥补内心对萧玚的亏欠,萧夜心尽心尽力地照顾萧玚,事无巨细都亲自料理。然而即便萧玚的身体逐渐恢复,他的性情却发生了很大变化。 曾经的萧玚不过是贪玩一些,面对萧夜心的督导,他多时愿意听从的。可自从伤病之后,萧玚整个人便放浪形骸起来,日日不是醉酒便是不知所踪,外出归来也是满身酒气,衣衫不整。 起初萧夜心还会耐心规劝,可萧玚从未听进过一个字,有时还极度抵触萧夜心的话,好几西险些动手。为此,张氏和萧琮也曾出面劝说,然而萧玚除了在张氏面前乖顺一些,其余时候依旧冥顽不灵,比外头那些纨绔子弟更令人头疼。 萧夜心于心不安又无计可施,杨广又回了江南督战,她忧心重重可无人能够诉说,只能去寺中参拜,将心事告知佛祖,乞求得到片刻的安宁。 稍后萧夜心在禅房歇息,因近来心事困顿,精神不济,她竟不知不觉入了梦。梦中不止是萧玚,还有萧家的其他人,都对她厉声责骂,说她为了一己私利陷害萧玚,不顾亲情,将她吓得惊醒,睁眼时又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哑口无言。 那个她本以为死在扬州的男子竟会出现在大兴的寺庙中,而且就在她身边,手里还拿着毯子,是要为她盖上的样子。 ;弘宣?萧夜心失语,她惊怔地从榻上站起,将房中的一切都观察一遭,确定自己不是在梦中,又问道,;你不是已经……你怎么会在这儿? ;晋王留我一命大约是要我看清一些事吧。弘宣将毯子放去榻上,道,;我看你心事重重,精神欠佳的样子,所以让他们准备了凝神静心的香为你焚上。 萧夜心曾经对杨广斩杀弘宣一事有些怨怪,但当初既要让杨广明白自己的心意,她便未在那件事上纠缠。今日忽然见到;死而复生的弘宣,她除了惊喜,还有多了对杨广的感谢——在和她有关的事上,杨广总是多一些温柔,即便他不会开口告诉她。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萧夜心如今已成为晋王妃,再加上她曾经和弘宣的关系,为了避嫌,一直和弘宣保持距离,明知他的好意,她也只是淡淡地说了声;多谢。 踏出禅房时,萧夜心又忍不住问弘宣道:;你还回皇后身边讲经么? 弘宣未曾作答,萧夜心不便追问,可因为他的出现,她心中的顾虑便又多了一个。 如此等到萧玚和兰陵的伤势痊愈,便近了兰陵和王奉孝的婚期,已是又一年隆冬时节,大兴城飘起了漫天的白雪,如是一场无声却盛大的告别。 萧夜心受兰陵钦点,陪伴她在出嫁前的一段时光,因此萧夜心直接搬进宫居住,可她知道,不光萧玚变了,兰陵也跟过去不一样了。 他们仿佛在一夜之间都长了,可这种沉稳和安静却让萧夜心倍感酸楚——用自己最单纯最炽烈的感情作为成长的祭祀品,放下了最简单的快乐和最美好的憧憬,将自己放置在看似平静的生活中,而走得越远便越会感受到绝望。 事已至此,没人可以改变这样的结局,萧夜心唯有希望,王奉孝能够好好对待兰陵,慢慢地淡化萧玚在兰陵心中的位置,重新培养属于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 至于萧玚…… 萧夜心没有透露给兰陵关于他的一个字,她知道,兰陵必定不忍心看见那样自暴自弃的萧玚。可是谁都叫不醒一个不愿意醒来的人,萧夜心甚至放弃地以为,只要萧玚不铸成大错,无论他做什么,她都会照顾他,毕竟是她亲手毁了萧玚的人生。 兰陵大婚的当夜,萧玚又失踪了。 萧夜心得到消息时,大婚典礼已经结束,她正准备回晋王府。听侍从这样禀告,她微怒道:;我不是让你们今天一定要看着他的么?人不见了为什么不早说? 侍从跟在萧夜心身边回道:;宫门的守卫说今日公主大婚,闲杂人等不许入内,奴婢出示了晋王府的令牌,他们也不让进,就连消息都不肯递进去,所以奴婢只能在宫门口等着,一见王妃出来即刻向您禀报。 ;现在呢?人找到没有? ;公子可能去的地方都已经找过了,就是找不到人影。 萧夜心正急切,忽有陌生小僧出现,请萧夜心随他走一趟。她第一刻便觉得是弘宣要找自己,虽然有所迟疑,可她觉得弘宣不会无缘无故找自己,犹豫之后她还是跟那小僧去了。 还未到见面的地点,又有一场飞雪降临。萧夜心坐在马车内,看着纷纷扬扬的夜雪,越发焦急起来。 ;王妃,到了。小僧道。 车夫为萧夜心挑开帘子,她刚抬眼便看见了开着门的酒肆内喝得醉醺醺的萧玚。她几乎是跳下车去,小跑着到了萧玚身边,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壶,扬声道:;喝够了没有! 萧玚醉眼朦胧地看着怒气冲冲的萧夜心,却笑道:;姐,你不是不管我喝酒的么?怎么现在瞪了这么大的眼睛看着我? 萧夜心此时才发现弘宣就站在一旁,她向他示意,弘宣便禀退了周围的所有人,只留他们姐弟说话。 来找萧玚的一路上,萧夜心的担忧胜过曾经所有,她说不清究竟是为什么,总之她怕会看见难以想象的画面,她怕萧玚会做傻事,因为今天是兰陵的大婚之日,而所幸,他只是又把自己灌醉了。 可她仍是忍不住地发了怒,想将这段时间以来因为萧玚的自我放弃而积累起来的怒气统统发泄出来,道:;兰陵已经嫁给王奉孝,你的自我折磨也应该结束了! 萧玚在瞬间停止了一切的动作,如是塑像那般一动不动。许久后,他才抬眼,双眸中不再有含混的酒气,目光清亮地看着萧夜心道:;我知道,她成了郧国公家的儿媳,可这只是我难过的开始,并不是结束。 萧玚从萧夜心手中抢过那壶酒,仰头喝了起来,不顾酒水弄湿了衣衫,他只一口气将酒都喝完了,顺手便将酒壶丢了,又去拿一壶。 酒肆中忽然想起一记清脆响亮的声音,如同当初独孤掌掴在杨广脸上那样,萧夜心毫不留情地给了萧玚一个耳光。然而她不似独孤那样怒不可遏,她的满腔怒火里还有对萧玚的歉意和痛惜,以及她恨自己的眼泪。 萧玚惨笑道:;姐,你哭什么?你现在是晋王妃,跟晋王幸福恩爱,你哭什么?最该哭的是我和阿五。你知道么,当时我们已经要彻底离开大兴了,可是我们听说你被皇后幽禁了,晋王还因此被剥夺了职权,萧家也岌岌可危。我和兰陵就想,你们是因为我们才遭受这些的,我们如果走了,你们会怎么办? ;我其实不是那么担心晋王,可我放不下你和母亲他们。我真的怕因为我一个人,连累到整个萧家,我不能做这种不孝不义的事。阿五为此在我面前哭得泣不成声,她一直哭,因为她自责,她比我还不忍心看见你们遭难。萧玚又想喝酒,可他忽然将手里的酒壶用力砸去了地上,还在盛怒和满腔愤慨之下嫌烦了整张桌子。 酒水四溅,酒壶碎裂的声响惊碎了雪夜的安宁,萧玚的脸上有酒水,也有不知何时落下的男儿泪,那一双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对这世道的指责,道:;就因为皇后的一句话,我跟阿五就注定要错过一生,这是为什么?我们分明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接受这样的结果?是不是就是你当初告诉我的君君臣臣的道理? 萧夜心试图安抚情绪激动的萧玚,道:;萧玚,够了。 ;不够!萧玚将脚边的半个酒壶残片踢了出去,道,;这酒我喝不够,否则我要是清醒了,我就会想起阿五,想起她那么伤心地在我怀里哭,哭着跟我说她不想回去,她要跟我去天涯海角。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爱的人哭得那么绝望,我却不能带她走出这样的境地,不喝得不省人事,我怎么能忘掉那么无望的画面? ;你知道被关在天牢里,不见天日的感受吗?你知道自己随时可能会死却依旧只能坐以待毙的煎熬么?你知道明明那么抗拒却依旧不得不去做,不得不去伤害别人是什么感受么?是,我知道你痛苦,我知道你绝望,但是如果你不能改变这种局面,你就只能一辈子受制于人!你以为你情深不悔,那不过是你为自己的懦弱找借口!萧夜心责备道,;不愿意重新站起来,你就只能一辈子趴着,头都抬不起来! 萧玚没料到萧夜心会这样严厉地指责自己,他有些意外,更多的是迷茫。如同一个不那么懂事却又似乎明白一些道理的孩子那样,他满腹疑惑地望着萧夜心,道:;懦弱? 萧夜心将他脸上的水渍统统擦去,放缓了语调,柔声告诉他:;哪怕不能跟兰陵白头到老,但你们都还活着。既然活着,便不能辜负了你们曾经的情义。你好好地活下去,完成你曾经答应过她的事,建功立业,功成名就,也能让她知道,她心仪之人不是个沉湎过去、不知进取的懦夫,你依旧值得她骄傲。 萧玚最初并没有给予萧夜心任何回应,只是在长久的沉默之后,他突然抱住了她,像是小时候受到家法那样,抱着她最信任的姐姐大声痛苦,宣泄心底最真实的感受。 萧夜心温柔地抱着萧玚,任由他毫无顾忌地放声大哭。而在这哭声中,她听见了脚步声。她转过视线,发现弘宣正站在酒肆门口将要离去。她感谢弘宣今夜的帮助,便向他微笑致谢,而那僧袍加身之人,只是悄然转了身去,走入了酒肆外那场还未停歇的飞雪之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八章 处境 萧夜心将带回晋王府,亲自照顾他休息后才算暂且了结了这桩事,但她并没有就寝,而是去了书房——忽然之间甚为想念杨广,她想写封信给他。 写完了称呼,萧夜心却觉得不大合适,她换了张纸将;殿下改成了;王爷,可仍觉得不合意,她便再改,如此换了好几回,最终她写下了;夫君二字。 或许事因为萧玚的话而有了感触,萧夜心觉得自己更应该主动一些,毕竟她和杨广能有如今的结果,这一路走来都不容易,她不想失去的,她想要争取的,都跟杨广息息相关,她是当真想念他,很希望能够有他陪伴在身边。 写完之后,萧夜心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发现根本不是她原本想要告诉杨广的那些关于大兴朝廷之事,而是自从分别之后,她一些零零散散的感受,都是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很是琐碎。她本想重写一封,可又确实很想和杨广分享这些事,她便将书信折起放好,又认真写了一封信,准备一起送去扬州给杨广。 萧夜心写完家书时,已至子夜,台上的烛火都快熄了,她想干脆就在书房过一夜,反正她现在毫无睡意。 便是这样一个人静坐了半宿,第二日天明,萧夜心去了弘宣所在的寺中,却得知他已经走了。她有些失望,只能回晋王府,却发现萧玚早早地起了身。 ;姐,这么大清早的你去哪儿了?今日酒气绕身,萧玚此时仍看来有些放荡不羁的模样,但已比之前清爽许多,尤是神采飞扬了不少。 萧夜心见状颇为惊喜,道:;去找个朋友。 ;朋友?萧玚低声问道,;弘宣? 萧夜心默认。 萧玚满腹困惑道:;他不是在扬州的时候已经死了么,怎么还会出现在大兴?我昨天看见他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见了鬼。 ;想来是殿下留了他一命,却不想我跟他有纠缠,便让我以为他死了。 ;那你更不应该再跟他有关系了,想他过去那样对你,如今你还成了晋王妃,你们就应该划清界限。 ;若不是他,昨夜你又要醉倒在外头,说不定还会被酒家丢出门外,直接就冻死了。萧夜心佯装责备的模样,道,;我找他还不是代你去致谢的?否则我何故要跟他扯上关系? 提及先前诸事,萧玚便歉意满满,尤其想起昨晚萧夜心那一番厉声斥责,哪怕当时他不甚清醒,也记忆犹新。他唯恐萧夜心余怒未消,只得涎笑着讨好她道:;姐,昨天你那一通痛骂算是将我骂醒了。我知道自己做了错事,让你跟母亲他们担心了,我这就向你请罪,你千万要原谅我。 萧玚能够迷途知返,萧夜心欣慰非常,道:;我又有什么资格怪你,只盼你好好的,日日高兴一些,我就心满意足了。 萧玚虽然愿意重新振作,却并不代表他已经忘记,他会永远记得兰陵曾在他的怀中失声痛哭,会记得他还没有完成的誓言,哪怕他已经无法参与到兰陵将来的人生中,可他仍能努力地往高处去,不断地靠近她。 隐瞒了心底真情,萧玚苦笑而过,同萧夜心道:;姐,我还能回江南去么? 萧夜心明白了萧玚的用意,思忖道:;怕是要过一阵子了,听说乐安那边的情况不大好,越公跟蔡道人已经僵持一段时间了。 萧玚激昂道:;那正好让我去,兴许就能戴罪立功了。 ;即便殿下是扬州总管,如今统领江南平叛之事,但你毕竟是被中朝削的职,真要复任也得陛下应允。现如今殿下不在大兴,你跟我都是被皇后忌惮之人,暂且安分一些吧,等有机会在放你出去。 见萧夜心说得认真,萧玚便不敢轻浮造次,道:;还是姐你想得周全,否则就算我有报销朝廷之心,只怕也投效无门,反而要遭上头顾忌,得不偿失。 萧夜心叮嘱他道:;昨日之事便于昨日一般,过去就过去了。我看经这一遭,你应该更懂得道理,将来不论做什么都不可再冲动了,否则前有我撞得头破血流,再是你痛不欲生,各种教训你可都记住了? 萧玚点头应道:;都记住了,记在这儿了。 外伤都可痊愈,唯独心头的伤是会一生相随的。 都不过是表面潇洒之人,萧夜心便不想多戳萧玚的痛脚,却不想独孤派人招她进宫,更没料到萧玚会拉着她道:;万事小心。 萧夜心含笑点头,跟着来人一块进宫去了。 萧夜心在独孤宫中不光见到了元氏,还见到了弘宣。她无法判断弘宣在那一场假死之后的立场,因此不得不小心提防起来,至独孤面前道:;不知皇后召见所为何事? ;只是一个人闷了,找你来说说话,没想到婉儿和弘宣师父也来了,我这儿忽然就热闹了。独孤示意萧夜心坐下后才继续道,;之前因为阿五和萧玚,有些事我没仔细问你,如今阿五已经出嫁,这桩心事算是了了,我就找你过来问一问。 萧夜心谨慎道:;不敢隐瞒皇后。 独孤看似随意,然而望想萧夜心的目光却充满着审视的意味,问道:;先前我听说阿摐在扬州的时候废了《五教》? 萧夜心心头一动,暗道果真没有逃过这天家责问,未免招致独孤不悦,她起身跪下道:;并非废止,只是当时群情激奋,对《五教》的抵触情绪太过高涨,未免被有心之人刻意闪动百姓,才不得已出此计,作为安抚之举,绝无违背圣意,藐视天威之意。 ;听说废除《五教》之后,扬州的情况确实稳定了许多,成了江南诸州县的榜样,对后来平定乱贼有着甚为关键的作用? 萧夜心伏地答道:;平乱之事,盖因我军将士英勇无畏,统将多才多谋,与暂停《五教》一事并无多大关系。而且晋王之意并非完全废止《五教》,只是想再寻一个合适的时机对江南的百姓进行教化,使之彻底臣服于大隋,而不存有异心。 ;当时你和阿摐一起了江南,难道平日就只是待在别院行馆足不出户么? 萧夜心不敢起身,作答时也一直在揣摩着独孤的用意,唯恐有一丝不慎便让独孤存了芥蒂,将来为难自己,也为难杨广,道:;殿下军务繁忙,我不敢多番打扰,只是有时和殿下一起用膳时,听他简单说过一些江南的情况,并不敢多置喙,多是安静听着。 ;只是听着,不多想想么?独孤饮茶之后问道。 ;只能想明白一部分。 ;哪些部分,说来我听听。 萧夜心快速在心底将当初在江南的情况都回想了一番,经过筛选之后,她才回答道:;收服民心不能光说不做,既要令江南百姓臣服,暂停《五教》一事便必须雷厉风行。因此晋王当时主张焚烧《五教》书稿,是为在百姓心中为我朝正名,所谓引玉之石。之后调拨当地储备粮饷赈济百姓,是为拉拢军民关系,进一步卸除他们对我朝的防范之心,稳固我朝在当地的声望。 独孤面无表情地听完了萧夜心的一番言论,终让她起来答话,又道:;阿摐在江南修书搜书一事,可有由头? ;正是为了重传《五教》而做准备。 ;此话何解? ;南朝风俗与北朝不同,当地的乡绅士族有极高的民望,而这些家族中又多出文士墨客,殿下请他们进行南朝文史书籍的修编正是想通过他们向百姓传达我朝的教化。所谓以夷制夷,同样的言辞,由当地备受推崇的雅客换种更能令他们信服的方式说出口,比我们强令推行要有用得多,也避免了冲突了。 独孤一旦沉默,四下的气氛便又紧张了不少,萧夜心已觉得自己的后背沁了一层细汗,手心也被冷汗濡湿了,可只要独孤不说话,便没人敢主动打破这个僵局。 ;你听懂了么?独孤忽然问元氏道。 元氏只觉莫名其妙,又不想承认自己无知,虽谦虚道:;我一介女流,往常只居深闺,不敢过问朝政。 独孤叹息道:;便是如你这般两耳不闻窗外之事,所以跟睍地伐之间总找不着可以说话的内容。 元氏委屈道:;纵是我有心问他,他也不乐意跟我说。上回从皇后这儿离开时,我见他高兴,便想问问他怎么了,他却直接就走了。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上回……元氏忽觉得自己说漏了嘴,即刻改口道,;不记得了,再说他的心思我也猜不透。 ;夫妻之间哪有犟来犟去的,睍地伐的脾气是暴躁了一些,你是他的太子妃,处处忍让一些,别动不动就跟他吵,一言不合就来找我,他不以为你来告状又能作何想?如此这般,岂能夫妻恩爱?独孤转向萧夜心时,神色和蔼了一些,道,;多学学阿柔,体贴阿摐,为其分忧,这样方是夫妻相处之道。 独孤的夸奖听在萧夜心耳中却似芒刺入背,像是警告一般,可表面上,她必须维持镇定,甚至做出谦逊的模样,感谢独孤的赞许,道:;皇后谬赞,我本愚钝,只是不敢辜负殿下恩宠,才倾力相伴。 ;我只是听弘宣师父说了一些他前阵子去江南的见闻,所以顺道问一问你,听你解释之后,我便放心了。独孤道。 独孤在场,萧夜心连眼神都不敢随意安置,更不敢在此时去偷窥弘宣,唯恐被独孤发现引起不必要的猜忌,她便只能垂眼,在独孤身边伺候。直到离开独孤宫中,她紧绷多时的身体才终于松弛下来,不由抓住了身边的门框,长长舒了口气。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九章 试探 原本杨广欲携萧夜心一起重回江南,但独孤因为兰陵一事,余怒未消,便借故将萧夜心留在大兴,致使他夫妻分离,久不得见,亦算是给萧夜心一个警惕,要她时刻记住自己的处境,不得任意妄为。 独孤深知萧夜心虽身在大兴,却时刻记挂远在江南的杨广,于是每每有消息从江南传来,独孤都会告知萧夜心,算作对这个儿媳的安慰,证明她并非绝情无义之人。 原本这一日,萧夜心正在孤独宫中伴驾,有从侍从自杨坚书房来,说是江南送了军报回来。独孤追问之下才知是杨广追击南朝余孽遇到了阻力,平乱之事进行得不甚顺利。 萧夜心眉间顿起担忧之色,向独孤请愿道:;皇后,我想去江南找晋王殿下。 独孤并未发言,反而是元氏劝阻道:;江南仍在乱中,你贸然过去,万一有了危险反而让人担心,不如安安定定地留在大兴陪伴皇后。晋王向来贤孝,过去时常陪在皇后身边,你如今只当时替他尽孝吧。 元氏一番话,说得萧夜心无言以对,她再去观察独孤,只得暗叹一声。 此时兰陵前来向独孤请安。虽说自和王奉孝成婚之后,兰陵性情大变,待人接物都淡薄许多,纵是面对独孤都疏远不少,如今给萧夜心见礼时更是敷衍,连做个虚礼都愿意,只不咸不淡地叫了一声;晋王妃。 萧夜心自觉留下无趣,想要请辞,兰陵却执意将她留下。她不便推辞,只能陪在一旁,然而兰陵却再不理会她,倒是和元氏谈话还要多一些,仿佛房中根本没有她的存在。 坐得时间久了,萧夜心有些不舒服,然而这些皇家女眷并没有要停止的意思,她又勉强支撑了一会儿,终是有些按捺不住,想要起身再次向独孤辞行,然而这次却是险些无法站起,还是元氏先发现了她的异样。 ;晋王妃怎么了?元氏走去萧夜心身边虚扶着萧夜心问道,;脸色不大好,是不是不舒服,找太医看看吧? ;只是近来总觉得身体疲惫,精神差了一些,不碍事。萧夜心向独孤走近了一些,道,;请皇后许我回府,府中还有事等我回去处理。 萧夜心毕竟是杨广的妻子,独孤虽对她始终有些芥蒂,却到底爱屋及乌,见她如此虚弱便不作强留,道:;那你便回去吧,保重身体要紧,否则阿摐回来,我倒是不好交代了。 ;皇后言重,是我自己疏于照料,还劳皇后关心,当真万死。萧夜心道。 ;什么死不死的,都是一家人,说这些话太生分了。兰陵上前扶住萧夜心,不似刚见面时的冷淡,看来殷勤了几分,道,;我送晋王妃出去,恰好有些悄悄话想跟王妃说,不让你们知道。 见兰陵恢复了一些往日的活泼,独孤宽心不少,笑意不由浮现在嘴角,道:;都是成了家的人了,还如此淘气。 ;那是我真有话要跟晋王妃说。兰陵笑道。 如此,得了独孤的恩准,兰陵便扶着萧夜心离开了暖阁。 不知为何,如今兰陵走在萧夜心身旁却令她隐有不安,仿佛是有无形的压迫向她逼来。她觉得这样的兰陵像极了独孤,却有又比独孤传达出更尖锐的感受。 ;晋王哥哥不在身边,萧姐姐一定很想念他吧?兰陵忽然开口问道,语调却古古怪怪的。 萧夜心默认。 ;虽然你们夫妻分隔两地,但晋王哥哥终有回来的一日,到时你们又能团聚了。兰陵的眸光似是有所触动,扶着萧夜心的手却松开了,与她并肩走着,道,;前些日子我在大兴遇见了一个人,挺眼熟的,起初没想起来在哪见过。后来多看了两眼才记起来当初我跟萧玚离开大兴的时候在客栈见过那个人,当时他正跟别人一起讨论宫闱密事。 萧夜心闻言色变,但很快恢复了平静,不由停下的脚步也继续向前走去,道:;是么?看来这些百姓对皇家之事甚是好奇。 ;你想听听他们都在谈什么么?兰陵只是稍等片刻,见萧夜心心虚沉默,她便继续道,;他们说皇后不知为何动怒,夺了晋王的公职,还软禁了莒国公府的人,甚至扬言要杀了莒国公府满门。萧姐姐,这么严重的事你怎么没有跟我踢过呢? 兰陵质问之意看看明显,萧夜心却避重就轻道:;既是过去的事便不要再追究了,如今大家安好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最好的结果?兰陵冷笑了一声,;是,对你来说确实是最好的结果,可是对别人就不一定了。 萧夜心意识到兰陵或许知道了什么,可当初设计兰陵和萧玚的事,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因此不得不对兰陵此时的针对而装聋作哑。她本要和兰陵分道扬镳,但突然一阵恶心之感让她险些吐了出来,好在只是一下,令她不至于在外人面前失态。 正因于此,萧夜心不欲与兰陵多做纠缠,匆匆离去。 兰陵看着萧夜心快步离开的身影,回味着她才的表现,目光渐渐冷了下去。 转身时,兰陵发现了不知何时出现的杨勇。她本就阴沉的面容又添了一丝不悦和抗拒,却仍是努力克制着,向杨勇虚虚地行了一礼,道:;太子哥哥是来接太子妃的么? 杨勇看来甚是闲暇散漫,笑道:;顺道给母后请个安。 然而杨勇一直停在兰陵身边,并没有要走开的意思。兰陵注意到他别有用意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自己身上,她问道:;太子哥哥有话要跟我说? 杨勇此时才将目光移向萧夜心离开的方向,道:;晋王妃的态度,阿五你都看见了。孤没有骗你吧。 兰陵混合着失望和痛恨的目光却没有如杨勇那般蔓延向萧夜心远去的方向,她只是垂眼似在沉思什么,稍后才回答杨勇道:;我得多谢太子哥哥提醒,否则这一辈子都被蒙在鼓里,被人当成了笑话。 杨勇走近兰陵一些,道:;咱们是亲兄妹,孤自然要帮自己的妹妹,可不像有些人为了一己私欲连骨肉亲情都不顾,还亏得你一直认他是最亲的哥哥。 兰陵却忽然瞪了杨勇一眼,令杨勇倍感意外也真正觉察到了她的怒意,他却依旧笑着向兰陵示好道:;旁的孤就不多说了,阿五聪慧,必然一点即通,孤先进去见母后了。 杨勇才与兰陵道别便见元氏已然从独孤宫中出来,他随即上前,有些急不可耐地问道:;怎么样? 元氏自然知道杨勇是想打探独孤对萧夜心的态度,她一面痛恨杨勇对自己无情,一面无奈地为他做着这样的事,心中叹息一声,道:;她毕竟是晋王的爱妻,皇后就算再看不惯她,也会体谅晋王三分。而且,皇后只是一时气不过,心里还是很喜欢她的。 杨勇低语道:;她是聪明能帮晋王,还总在母后面前演戏,不怪母后喜欢她。不过母后就算心里再喜欢,也会防着她。 ;为何? ;深情太过会成为对晋王的牵制,人太聪明了会成为别人的忌惮。如母后这般强势之人,向来都要将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她会容得下一个跟自己旗鼓相当的人?不过是处处压着萧夜心罢了。杨勇道。 元氏见杨勇满腹心机的模样便是一阵心烦,道:;晋王在外平叛立功,你堂堂太子却在这里想要对付一个女子,说出去我都觉得丢人。 杨勇不屑道:;妇人之见,孤就不应该跟你说这么多。 被杨勇鄙夷的元氏又是一通怒火,可她终究还是忍了,见杨勇大步离去,她小跑着跟上,道:;方才我看公主和晋王妃说话时,晋王妃的样子有些怪异。 杨勇不耐烦道:;有话直说,不用拐弯抹角。 元氏看杨勇对自己如此不耐,她直接停下脚步道:;你没时间,我就不说了。反正要对付她的人是你不是我,我何苦多操这个心,还吃力不讨好。 杨勇唯恐隔墙有耳,一把拽过元氏到身边,低吼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就敢这样放肆!若出了纰漏,你以为你还能当这个太子妃! 元氏此时才觉得自己意气用事,面露愧色,低下头去不敢吭声。 杨勇催促道:;什么事快说。 元氏凑近杨勇道:;晋王妃像是有身子的人了。 杨勇惊道:;当真? 元氏迟疑道:;只是听她说的,和方才我自己看见的,有了这个猜测。不知是她自己未曾察觉,还是刻意隐瞒。总之,我觉得像是有了。 杨勇沉吟片刻道:;若真有了,可就是一步好棋。 元氏狐疑道:;你又有什么主意? 杨勇开怀笑道:;容孤再去好好想想,若是走好了这步棋,或许可以扭转乾坤,有起死回生之效。 元氏不知杨勇究竟有何打算,见他竟有些疯疯癫癫起来,忙推他道:;这是在宫里,你自持身份一些,否则让旁人看见了多笑话。 ;孤可不像晋王那样,处处弄虚作假,扭扭捏捏的。孤身为太子,高兴痛快了笑一笑又何妨?杨勇随即自顾自离去,全然将元氏抛在了身后。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章 陷害 晋王府中,萧玚送走了为萧夜心看诊的大夫之后问道:;姐,这分明是件喜事,你怎么还要遮遮掩掩的? ;这只是晋王府内的喜事而已。萧夜心轻抚着自己的小腹,神情凝重道,;这件事瞒不了,但我们自己不用刻意声张。尤其现在江南的情况并不稳定,如果让殿下知道了,我怕他分心。 萧玚不知萧夜心为何会因为有了身孕而始终心事重重,那份从她眉间透出的担忧远胜过她每一次面对独孤时的小心翼翼。他越来越看不穿和自己相伴了二十多年的亲姐,仿佛便是在对弘宣死心之后,她身上发生的改变就快得令他叹为观止。 因为萧夜心的沉默,即便是面对莒国公府的人,萧玚也守口如瓶,然而他却没料到兰陵会在之后的某一日里登门造访。 听下人禀告时,萧玚才至晋王府,还未来得及和萧夜心坐下说话。但闻兰陵的名字,好不容易稍有平静的心情立即犹如翻江倒海起来,他近乎惶恐地躲了起来,就连萧夜心都未能将他劝住。 ;二嫂。来的不止是兰陵,还有她带来的礼物以及多时未曾在萧夜心面前展露的笑颜。她走去萧夜心身边,亲昵地拉起这位晋王妃的手,低声道:;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萧夜心起初觉得莫名其妙,可见兰陵一直盯着自己的肚子,她才恍然,拉着兰陵坐下道:;我想过段时间再说的,没想到竟被公主发现了。 ;你是藏得好,得亏我眼神还不错,先是那天发现你在母后面前的样子怪怪的。我原本是担心你身体不适,后来看了好几天,发现你总是有些恶心想吐的样子,我又不敢当面说,只能找别人询问,这才确定你是有喜了。兰陵虽然面带笑容,然而落在萧夜心独自上的目光却冷冰冰的,发出的那一声感慨也语调古怪,道,;真好,你跟晋王哥哥就快有孩子了。 联想起近来兰陵奇怪的言行,萧夜心从未停止过对她的疑惑和猜疑,或者说她有几分肯定,兰陵知道了当初的事。可依照兰陵过去的性格,若知道自己和萧玚是被有意设计,她决计不会这样忍气吞声,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告诉她要忍耐——如今的萧夜心正是在这种隐忍中蛰伏。 见萧夜心沉默,兰陵问道:;在想晋王哥哥? 萧夜心点头,道:;转眼又要开春了,还不知殿下究竟什么时候能回来。 ;你们夫妻感情真好,真让人羡慕。尾音中的一声叹息听来无望悲伤,兰陵转过视线望着外头那些花枝上新抽出的嫩芽,道,;真是又快开春了。 萧夜心实也关心兰陵的婚后生活,她希望兰陵能够顺遂安乐,然而萧玚在场,未免触动太多伤心事,她便岔开了这个话题,问道:;公主今天是特意过来看我的? ;自然,我还带了一些礼物,都是给你和我未来侄儿的。晋王哥哥不在你身边,就让我来照顾你,反正平日也没什么大事,我能常来晋王府么? 面对兰陵突来的殷勤,萧夜心深有顾虑之下又心怀愧疚,点头道:;当然可以,公主常来我也不至于那么闷了。 兰陵闻言欣喜,又和萧夜心说了一会儿话便起身告辞,走时她忽然停下脚步,朝萧夜心身后看了看——她总觉得那儿有一双眼睛注视着自己,充满怀恋和不舍,如同她当初和萧玚告别的那一夜,令她不愿就这样离去。 然而哪怕兰陵知道他心底那个灵动开朗的少年就在这间房里,离自己不过数步的距离,可事到如今一切都无法回头了。他们因为别人的设计而分开,这一生都不可能走上曾经约定的那条路,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自己身边这个浅笑盈盈的晋王妃。 有了萧夜心的准许,兰陵便时常去晋王府探望萧夜心,细心照料她的起居,亲自为她准备补身子的东西,仿佛她们不是姑嫂,而是感情深厚的亲姐妹。 因为杨广身在江南,萧夜心又和萧玚亲厚,因为萧玚在晋王府一度出入自由。然而自从兰陵时常到来,萧玚在晋王府进出时都格外小心,唯恐让兰陵发现自己。他每每躲在暗处看兰陵,都必须强力克制内心想要冲上前的欲望,看她的一颦一笑,看她身上不同过往的稳重,他知道她是他深爱的兰陵,可现在的她和他难以忘怀的兰陵又似乎不那么一样。 萧玚不知这种陌生的感觉从何而来,其实不止是兰陵,萧夜心不也如此么?他身边的人都在改变,就连他自己也一样。从少年洁白到放浪形骸再到如今不得不规行矩步,他们都以不同的惨烈和艰辛完成着这样的蜕变,最终掩盖了少年时期最真挚单纯的那一颗心。 萧玚正暗生感叹,忽然听到了有杯盏碎裂的声响和疑似萧夜心的呻吟。他当即从暗处现身,见萧夜心表情痛苦地半趴在身旁的茶几上,脚边是一只摔碎的碗,而兰陵则神色怔忡地站在一旁看着。 ;姐!萧玚箭步上前,一把将萧夜心打横抱起,扬声道,;快去找大夫! 兰陵只觉得萧玚这紧张大声的叫唤像是平地而起的惊雷一般,震得她有些失神,待她抬眼,见到的只是萧玚匆忙离去的背影。她低头看着那一晚被打翻的补品,又出神良久才终于想起了什么,惊慌地立刻跟去一看究竟。 兰陵赶到卧房时,房门紧闭,门外的侍从硬是将她拦在外头道:;萧公子吩咐除了大夫之外,谁都不许入内,请公主恕罪。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头狠狠扎了一下,兰陵觉得心痛的同时又恍惚得有些站不稳,她向后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这扇门就是阻隔在她和萧玚之间屏障,从分别的那一天起,他们就再也无法跨越这段距离,互相将彼此驱逐在自己的世界之外。 兰陵一直等到大夫为萧夜心诊治过之后才进入房中,当时萧夜心面色苍白地躺着,萧玚则是一脸悲痛,她甚至发现他的眼角隐隐有泪痕,而他缓缓转向自己的目光,竟让她慌张不安起来。 尽管心虚,可兰陵还是开口问道:;二嫂怎么样了? 萧玚猛然站起身,拽着兰陵就离开了卧房,这犹如当时他带着她逃命的情景,此刻却令她慌乱且害怕,而直到萧玚充满怒气的双眸盯着她,这种感觉变彻底真实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萧玚质问道,在兰陵的沉默之后,他怒不可遏地吼道,;你为什么要在给我姐的东西里做手脚害她!谁让你这么做的!你怎么狠得下心这样做! ;她能那么狠心地对我,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对她?内心对萧夜心的怨恨以及被萧玚这样怒吼的委屈令兰陵哽咽,她回应着萧玚怒气满满的眼神,反问道,;你知不知道当初就是一个局!一个让你和我主动放弃,接受现在这种命运的局!而你的姐姐,我的哥哥,他们两个联手策划了这一切!你知不知道! 萧玚错愕,却仍在反驳,道:;你胡说……不会的。 兰陵指着卧房的方向,道:;不信,你去问萧夜心,让她用自己的命和整个莒国公府对天起誓,不是她设计的这一切!她敢,我可以立刻自刎谢罪,她若不敢,那就是她罪有应得,她欠我的! 萧玚从未想过,在自己面前义正言辞的萧夜心竟然会是陷害自己和兰陵的罪魁祸首,他为之重新振作的人竟是将他推入那种不堪境地的人,而自己竟然还感激她对自己的救赎,这未免太可笑了。 兰陵知道这对于萧玚而言足够残忍,可她无法原谅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当杨勇将那几个乔装在他们身边监视并且故意透露消息的人带到她面前之后,她便再也无法说服自己接受现在的局面,尤其当她看着萧夜心和杨广夫妻恩爱时,她恨不能立刻杀了这个毁掉自己一生幸福的女人。 兰陵拉着失魂落魄的萧玚冲去萧夜心面前,盛气凌人道:;萧玚,你现在就问她,你和我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究竟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的结果! 萧玚难以置信地看着萧夜心,看着她苍白的脸,内心抗拒着兰陵说的所有内容——可他知道,兰陵不会骗他。 ;姐,究竟是怎么回事?萧玚期待着萧夜心给出一个和兰陵截然相反的结论,他宁可接受自己和兰陵的有缘无分,也不想知道自己亲爱的姐姐会是个满腹心机,不惜对自己亲人痛下狠手之人。 ;是我,策划了一切。萧夜心将一直以来的愧疚的掩盖在平静的眼波之下,对于既成的事实,她不想去做太多煽情的解释,那样只会带来大家更深的痛苦,但这并不代表她会坐以待毙地接受有心人对兰陵的引导,将所有的矛盾都集中到自己身上。 ;为什么?萧玚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天在酒肆里,我已经把所有的原因都告诉你了。我不能因为你,放着整个莒国公府不管,我必须让你们心甘情愿地回来接受这一切,但是我没想到你们会遭遇刺客追杀。萧夜心看向兰陵,道,;公主,我很抱歉当初那样对你,所以你要报复我,我心甘情愿地接受。可是你现在害得我差点保不住自己的孩子,这笔账我一定会算,这件事牵连到多少人,我都会一个一个地找出来。 ;只是为了莒国公府么?兰陵冷笑道,;你看看你现在成了晋王妃,还跟晋王哥哥有了孩子,你敢说你这样对我和萧玚不是为了换取你如今的身份和地位?萧姐姐,你敢指天发誓,这件事从头至尾你就没有一点私心吗? ;这是你用来杀死一个无辜生命的理由吗?萧夜心陡然间大声问道,她甚至因此赤足下了床,站在兰陵面前,声色俱厉道,;你和萧玚的经历我很同情,我也一直愧疚至今,但这不是你用来企图杀死我孩儿的借口!这件事如果被晋王知道了,你猜他会怎么样! 兰陵只是看了一眼萧玚,对萧夜心道:;你不用用晋王哥哥吓唬我,我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你变成这样,你可以不在乎,但是萧玚看了会心痛。他为之疯狂,为之自暴自弃的人如今成了这副样子,他会开心么?你的晋王哥哥如果知道,他疼爱的妹妹居然陷害他的妻子,杀了他的孩子,他会是什么心情?萧夜心的态度渐渐缓和下来,她开始恳求兰陵,道,;公主,事情是我做的,我会一生都为这件事内疚,我会尽可能地补偿你们,但是请你不要迁怒到别人,也请你还我未出世的孩子一个公道,到底是谁要害他?真的是你么? 兰陵确实恨萧夜心,可眼前这个看来脆弱无助的萧夜心又让她倍感歉疚,尤其是一想到那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她内心的善良便令她不敢再面对这令人窒息的一切——她并不想用这样残忍激烈的方式报复萧夜心,但早前那些被教唆而起的恨意让她枉顾了对弱小生命的善待和温柔。 看着兰陵痛苦地跑了出去,萧夜心重重地跌坐去床上,叮嘱萧玚道:;去劝劝公主吧,今天的事不要说出去,我想她也是有苦衷的。 萧玚确实不放心兰陵,可又有所顾忌才没有立即去追。此时听萧夜心这样说,他唯恐兰陵遭人利用,再没有任何迟疑,立即追了出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一章 说动 萧玚直到入夜之后才回到晋王府,他原本要去见萧夜心,却被侍女告知萧夜心已经休息。 萧玚要离去,却发现侍女神情古怪,他心中生疑,便追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侍女本就心慌意乱,又被萧玚威胁,惊惧之下,她跪在萧玚面前,缠着声道:;是王妃不让奴婢说的,萧公子就不要为难奴婢了。 情急之下,萧玚立即赶去卧房,见到的却是比白日更要虚弱,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萧夜心。 ;姐!萧玚大惊失色,箭步上前,问道,;怎么回事?我去追兰陵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么? 萧夜心本就通红的双眼在见到萧玚之际又一次热泪盈眶,她绝望地扑入萧玚怀中,哭道:;孩子……还是没能保住。 萧玚惊诧万分,听着萧夜心激动悲伤的哭声,他将她抱在怀里,由她放声大哭。 待萧夜心的情绪稍有平复,萧玚才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大夫不是说小心一些,孩子还是能保下来的么? 萧夜心靠着软枕,身体仍是不住地发颤,道:;是我跟这个孩子没有缘分,不怪任何人。 一旦想起是兰陵造成了萧夜心滑胎,萧玚难免痛恨,可他又切实难忘她在他怀里悔恨痛哭的模样,一时间心情五味杂陈,也不知究竟应该怪谁。 ;公主怎么样了?萧夜心问道。 ;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她已经好多了。那是萧玚至今依旧挚爱之人,无论她做了什么,但凡见到她落泪,有再多的责备和怨怪便在顷刻之间消散了。萧玚没想过在分开之后还能够拥抱她,即便那一刻的亲近里跟多的是安慰,可对现在的他而言,已然是意想不到的幸福。 ;这就好,我真怕她一时激动,做出傻事来。萧夜心沉默片刻,问萧玚道,;萧玚,公主说的都是真的,是我设了局才造成你们现在的结果,还用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教导你。你若真的恨我,不愿意原谅我,我也接受。 他如何能震惊于这样的现实,如何能不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怨恨如此狠心的亲人。可萧夜心说的话又确实有道理,他和兰陵之间从一开始就不只是简单的两情相悦,不过是当时当地的他们抱有那些天真的幻想而已——如萧夜心说的,小产的孩子跟萧夜心无缘,他和兰陵今生同样有缘无分。 平静并非因为当真释怀放下,而是无奈,现在的他没有能力反抗这一切,他的身后还有一整个家族,他和萧夜心都必须为了萧家活下去,再辛苦也得撑下去。更何况他的姐已经得到了惩罚,看着萧夜心病弱的样子,他又如何狠得下心再去责怪她? 萧玚苦笑,安慰萧夜心道:;都过去了,就不要再提了。倒是公主的情况,我有些担心。 ;她怎么了?萧夜心问道。 ;我听她的意思,这次的事她都是听了旁人教唆,她现在也十分后悔,说再也不敢面对你了。 ;旁人教唆?萧夜心为自己的正确的猜测而暗暗高兴,继续问道,;公主告诉你,谁是主谋了么? 答案已经在她心里呼之欲出,可她需要更确凿的证据。 ;太子。萧玚迟疑之后作答,然而萧夜心并未对此表态,他继续道,;公主说初闻她和王奉孝的婚讯,太子便向她示好,后来正是在太子帮助之下,她才得以离开大兴,去江南寻我。这次也是在太子帮助之下,她才知道是……是你设计的一切,所以这次的事,太子都知道,也帮公主做了一些准备。 萧夜心的一只手按着自己的小腹,目光逐渐冷冽下来,道:;我就知道公主不会主动做这些事,必定是有人教唆。萧玚,你怪我也好,只请你不要迁怒到晋王身上。当时那样的情况,如果我们不把公主交出去,不光是萧家,晋王也会因此受到牵连。一旦让太子得势,我们的处境都会变得危险。 早在萧玚感知之前,时局便已经复杂不可解。他虽仍有芥蒂,可萧夜心不会当真要害他,即便过程令人肝肠寸断,至少如今的他们都得到了保全,只是过得委屈一些,若是将来有可能,他们都能还施彼身。 ;我知道你有难处。萧玚深表理解,可看着萧夜心的病容,他不由担心起来,;这件事要不要告诉晋王?这种时候他不在你身边,你若觉得支持不住,就让我暂时陪着你。 ;既然走了这条路,不论所艰难,我都会扛下去。但现在,这件事还是暂时保密,就连晋王都不要告诉。 萧玚不解道:;为什么?他是孩子的父亲,难道他连自己曾经有过一个孩子的事都不能知道么?你这样做,会不会太狠心了? ;正是因为我知道丧子之痛,所以才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扰他。他不应该被这些事左右,而应该带着我们的目标和理想坚定不移地走下去。萧玚,不论是你还是晋王,或者是整个萧家,都是如今在支撑我的动力,我不想看见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出事,你懂么?萧夜心拉住萧玚的手,情真意切道,;孩子没了,可以再有,但你,晋王,还有母亲他们,若是没有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萧玚心中触动,点头道:;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从现在开始,我跟你一起为了萧家努力。今日无奈所迫,以后我们都会还回去。 ;有机会你再跟着晋王,好好去完成你的事业,为咱们萧家光耀门楣,余下的事,我来做。我若不行,还有晋王,如今我跟他一切共进退。这是她给萧玚提出的要求,也是让萧玚放心的理由,她并非一个人独自前行,她还有杨广,有愿意支持她的丈夫,如今受到的压迫和委屈以及将来可能赢得的荣耀都是他们共同分担的。 萧玚终于撇去了笑容中的苦涩,向萧夜心承诺道:;好,我答应你。 ;只是听你这样一说,我也难免担心起公主来。萧夜心垂眼,似在思考什么,道,;你跟公主还是不要见面了,等我身子好一些,我再去见她,探一探情况。若能得到她的原谅,你们之间也就不会有误会,这样也能免得太子再从中做文章。 萧玚心疼道:;这种时候你还在考虑我们,我想给你下猛药,让你一连睡上三天三夜,再也不要想这些烦心事了。 萧夜心忍俊不禁,道:;你有时间还是多回去看看母亲,我已是出嫁的女儿,比不得你这个还留在家里的儿子。 ;你这说什么话?嫁进了晋王府难道你就不是莒国公府的人了?若不是,为何还要为了家里忍受这样的委屈?谁若是不认你,我就跟谁拼命!萧玚反驳道,竟还在萧夜心面前亮出了拳头。 萧玚总是这样以诚待她,可她的这个傻弟弟却不知,她现在说的话,做的事,都不再跟当初一样简单纯粹,莫说是他这个弟弟,哪怕是独自里的孩子,都成了她的工具。 早在知道自己怀孕之初,萧夜心便从大夫那里得知,这个孩子或许会先天不足,而且因为萧夜心过去多次受伤,身体已经虚弱,孩子能够平安降生都是未知之数——换言之这个孩子能活下来,并且和普通孩子一样顺利长大的可能非常小。 这才是萧夜心一直没有将这件本该是喜讯的事公之于众的最大原因。她怕给杨广带来惊喜,更怕无法预料的结果令杨广悲痛。原本她以为,默默地调养着,或许能够保下孩子,可杨勇的陷害让她彻底放弃了这个孩子—— 当日萧玚追兰陵出去之后,萧夜心又将大夫找了回来,到:;你告诉我实话,这个孩子究竟有多大的可能安全地保下来? 大夫犹豫了许久,却始终没能给出答案。 萧夜心便知道希望有多渺茫,而她想到这是一个用来挽留萧玚和兰陵的机会,便下了狠心,对大夫道:;既然没有把握,就将孩子拿了吧。 她并非不爱这个孩子,她甚至一度对他的将来怀有莫大的期待,可无法安然生下孩子的威胁让她决定铤而走险,用一条小小的生命来扭转眼下对自己不利的局面——兰陵即便在政治上无法威胁到杨广,可她就像是弘宣那样,可以在独孤身边说话,只有确保她和自己同一阵营,才能减少旁人别有用心的陷害。 那些在萧玚面前落下的眼泪是真的,因为她确实失去了自己和杨广的孩子,可那些眼泪里又有说服萧玚时必要的虚假,就好像杨广曾在独孤面前落下的那些泪水,几分真,几分假,连他自己都说不清。 一个人在夜里枯坐的时候,萧夜心不自知地一直在叹气,她又一次陷入对杨广深切的思念之中,想念杨广温柔深情的声音,想念他宽厚温暖的怀抱,想念他缱绻深邃的眼神。 她就好像是在浩瀚大海中的一座孤岛,而杨广是那海面上的明月,将她笼罩在月光之下,才避免了她身陷幽暗与冰冷的海水之中。她需要这样的慰藉,需要一个让她可以放松自己的理由,需要杨广给她的宽容和感情来抚慰这些自作自受的悲恸。 看着天上跳动的烛火,萧夜心幽幽叹了一声——阿摐,我好想你。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二章 王妃 萧夜心怀孕的事并非保密得滴水不漏,只是没有人可以提起,而独孤对萧夜心的态度又令人捉摸不透,因此即便在知道萧夜心是因为小产而不得不在晋王府休养,也无人因此说起什么。 独孤更是只当萧夜心确实是因为疏于自我照料而大病了一场,才在晋王府幽居半个多月,期间她也只是派人送了些补品以及带了几句简单的问候。 然这些对萧夜心而言却是在病愈后,她需立即进宫谢恩的理由,也因此和元氏打了照面。 萧夜心一见元氏那满脸委屈的样子便知道她又在杨勇面前受了气,娘家人对这位太子无计可施,她便只有找独孤哭诉。 萧夜心感叹,可怜元氏从来不清楚自己的位置,独孤对杨勇虽有母子之情,但若不是因为有嫡长子太子身份作为基础,独孤未必会对杨勇有如今的好脸色。而独孤之所以容忍元氏每次的诉苦,不过是不想被旁人嫌弃她过于冷漠,以及她或许是当真觉得孤单了——儿子们各个封王开府,有了自己的封地,女儿们也一个接一个地出嫁,杨坚又总有政务要忙,若连元氏都不时常进宫陪伴,她当真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萧夜心进入时,元氏正在独孤面前哭哭啼啼,她暂且不过问,只依规矩见礼,稍后便坐下说了半天的话,也从独孤处得知了杨广的近况——史万岁平定蔡道人、王文进,杨素在温州击败了沈孝彻,江南的乱局得到了进一步的稳定,杨坚为此心情大悦,称赞杨广督导有功,要给予嘉奖。 先前因为平叛遭遇阻力,致使萧夜心日夜为杨广担心,如今有捷报传来,她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元氏见萧夜心如此高兴,想起自己与杨勇的情形,悲叹道:;晋王夫妇虽然分居两地,却依旧情比金坚,真让人羡慕。 独孤已习惯了元氏的闺怨之词,对此不作评说,倒是萧夜心记在了心里,稍后向独孤告辞,她第一次主动接近元氏:;太子妃且慢。 元氏往日长听杨勇在太子府中痛骂杨广,加之萧夜心和杨广夫妻和睦令她触景伤情,她本不欲与萧夜心来往,却不料如今被叫住了,她又不能当众拂了萧夜心的面子,只得停步问道:;晋王妃找我有何事? 萧夜心关切道:;这原本是太子府中的家事,我不方便多问,可我见太子妃方才哭得伤心,心想都是杨家的儿媳便是一家人,妯娌之间关心一下也是应该。 元氏过去接受的都是大家闺秀的礼仪教化,谨记为妻之道,应当忍让温柔,可杨勇与她时常争吵,她不过空有个太子妃的虚名罢了,每每想起都倍觉凄凉,一旦动情便有些控制不住,又在萧夜心面前垂泪道:;这些年都是这样过了,将来几十年也一样,习惯就好。 见元氏要走,萧夜心却拉住她道:;恕我冒犯,太子妃可曾想过如何令太子回心转意,夫妻和乐?否则未来几十年,想一想便都是煎熬。 元氏叹道:;我如何不想,可我有什么办法?他的心不在我这儿,如何都留不住。 ;其实我与晋王之间也并非一帆风顺,不过是后来彼此谦让,又投其所好,才慢慢转变了二人之间的关系。见元氏似来了兴趣,萧夜心继续道,;说实话,晋王也并非时时都有好脾气,我也被凶过。只是我知道他的喜好,拿准了他的偏爱之处,才得以夫妻和睦,相敬如宾。 元氏此时反将萧夜心拉住,道:;你跟我说说,应该怎么做? ;我听说太子宠爱云昭训,便猜测她必定深谙太子心头所好。太子妃可以去打听打听,云昭训平时都做些什么,用些什么,如何与太子相处,一点点学着做起来,兴许也能打动太子。萧夜心又拉近了元氏,低声道,;再者,你才是太子正妃,将来若是太子继任大统,你便是一国之后,哪里有被一个云昭训骑在头上的道理?说出去便都是笑话。 元氏已觉萧夜心所言在理,又听了最后那几句煽动之词,心中更加愤愤,道:;正是如此,我已受了这么多年的气,被人看了这么久笑话,当真是一点面子都没有了。 萧夜心拉过元氏的手,耐心引导道:;你我嫁入皇家便都是可怜人,所幸晋王与我尚且恩爱,我却心疼太子妃你,好端端的元配正室却只能日日进宫在皇后面前哭诉。需知道,皇后与陛下鹣鲽情深,她又果敢刚强,当她的儿媳妇若是软弱了,更入不了她的眼了。 元氏也担心再这样下去,独孤会受不住自己的哭诉而将她拒之门外,那样她便连条活路都没有了。当下她便下了决心,道:;我的好妹妹,多谢你今日提醒,我这就照你说的回去试试。若当真成了,你便是我的恩人。 萧夜心目送元氏离去,那挂在唇角的笑容却在暖阳日光之中凝固,她召来侍从道:;去公主府。 萧夜心的到访有些突然,兰陵出来迎接时并未来得及更衣,身上还沾着药味,这便引起了萧夜心的好奇。 ;公主病了,在服药?萧夜心问道。 兰陵摇头,将萧夜心拉着坐下,道:;不是我,是奉孝,他身体不好,总要吃药,所以这公主府里一天到晚就都是药味,就连身上都仿佛去不掉似的。 萧夜心本就对兰陵心怀愧疚,如今又知道王奉孝体弱,想来兰陵婚后的生活必不会和美顺遂。如此一想,她更觉得对不住兰陵,也理解了当初兰陵会听信杨勇的教唆对自己下手的原因,她竟有些不敢面对面前这愁容满面的昔日皇室娇女。 那一日在晋王府中,萧玚对兰陵说的那些话,令她深有触动,她也才终于明白萧夜心的不得已之处。回想过往,很多事竟都是他们的一厢情愿,自顾自地沉浸在年少美好的感情中,忽略了其他的人和事。她虽对萧夜心不复当初的信任和亲近,可一想到那个因为自己而小产的孩子,她又觉愧疚,想要向萧夜心说声对不起。 见萧夜心若有所思,兰陵问道:;二嫂怎么了? ;我只是想起那天萧玚跟我说的,无论如何都是我有错在先,所以身子恢复之后,我便想过来看看你,不求你能完全原谅我,只希望你能体谅晋王的难处。很多事,他也是身不由己,你千万不要怪他。萧夜心诚恳道。 ;我本想说一报还一报,可这事如何算才能算得清?眼下我已经不怪你们了,只能是我自己的命该如此,怪不得别人。兰陵沉默片刻,问道,;晋王哥哥知道这件事了么? ;没有特意告诉他,等他回来,这件事差不多就过去了。我想就算是皇后都不愿意再提起,就这样算了吧。萧夜心微笑道。 那不止是一个孩子的命,还是险些牵连到萧夜心的性命。兰陵无法想象,是怎么样的心情让萧夜心说出;算了吧这样的话。她听得出萧夜心言辞间的无奈,深感与萧夜心对她的宽容——倘若萧夜心当真要追究,这大兴城便不会再有安宁了。 ;但这话,只是我对你说的而已。萧夜心尚且柔和的眼波发生了变化,看向兰陵的目光随即严肃认真起来,道,;我知道公主心地善良,断不会主动做出这种残忍之事,必然是被旁人利用。现如今我并不知那人是谁,若是公主有朝一日想起来了,请务必告诉我,我需为我的孩儿报仇。 兰陵曾在萧玚面前提过杨勇的名字,她料想萧玚应是告诉过萧夜心的,可此刻萧夜心的这番话却令她有些摸不着头脑,而萧夜心的眼神又执着得令她有些不寒而栗。 ;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那便是关于你们当时遭遇刺客一事。萧夜心拿出一个被布包裹的东西交给兰陵,道,;公主遇刺之初,晋王便对此极为关注,也命人暗中查访,可事态发展并不如人意,一直到晋王回江南,事情也没能水落石出。不过前阵子,当时给萧玚治伤的大夫跟我说起萧玚身上的伤,这才有了头绪。 兰陵看着那个形状古怪的东西,百思不得其解道:;你是说,凶手用的是这个? 他们遭遇刺客时已经天黑,又在那样紧迫的情况下,兰陵从未习武,根本看不清对方究竟使用的是何种武器,因此面对这曾经险些要了她性命之物,她依旧有些难以置信。 萧夜心解释道:;那时大夫发现萧玚身上的伤口有些怪异,可因为萧玚伤重,大夫一直专注在他的身体上,一时间便忘了这件事。后来他跟我提了,我便请他根据伤口将可能致伤的凶器形状绘制下来。我再去询问了给公主疗伤的太医,他也说发现了古怪的伤口,并且给出了对凶器相同的描述。我又请工匠将这枚凶器打造出来,再一一询问过大兴城中的工匠,甚至连专门为皇室制作器具的师父,我也打探过了。皇天不负有心人,就在前几天,我终于找到了这东西的出处。 兰陵紧张道:;究竟是什么人要追杀我们? 萧夜心冷冷道:;太子府。 兰陵惊得失手将东西掉去了地上,睁大了双眼看着萧夜心道:;你再说一遍,哪里? 萧夜心目光郑重地盯着错愕的兰陵,一字一顿道:;这东西出自太子府,是太子命专人打造给他蓄养的一批死士用的。 ;不可能!太子哥哥怎么可能杀我?兰陵将那东西拾起,又跑到萧夜心面前道,;萧姐姐,你骗我的是不是!太子哥哥不会让人去杀我!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公主还记得当初晋王忽然失踪的事么?他那个时候便是被一群刺客追杀,险些丧命,可当时并没有找出刺客的下落。直到这一次发现了这个东西,我又传讯过去,晋王确认,那些刺客的确使用了这种武器。因此,太子不止追杀公主,也曾想要置晋王于死地,至于原因……大概只有太子自己知道了。萧夜心从兰陵手中拿过那个东西,道,;我只是想让公主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搞鬼,将本该安定的皇城国都弄得血雨腥风。 兰陵纵使对杨勇并无多大好感,却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亲哥哥会下如此毒手。那将他们牢牢牵系在一起的骨肉亲情莫非都是假的?杨勇曾经给过她的关爱和同情难道也是欺骗她的?如果连自己的亲人都无法信任,她还能相信谁? 心境的崩塌只在一瞬,兰陵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又经历过什么。一切仿佛都像是梦境一般,虚幻得不真实。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三章 转变 萧夜心无法忘记那一日在公主府中,兰陵崩溃大哭的情景。她亲眼看着自己曾经那样疼惜的少女放弃了自身应有的风度,在她怀里毫不克制地痛哭。 萧夜心想,兰陵内心的挣扎和绝望,那些纠缠在一起的歉疚和痛苦,必定不比她曾经经历的那些来得纠结。而将这一切揭露出来的,正是兰陵过去一心祝福能够获得幸福的她——为了获得更多的支持,为了不让杨勇有任何机会再利用兰陵,她真真正正地在这个无辜的女子心头狠狠扎了一刀。 从过去只是委曲求全,到如今为了更好地活下去而主动去伤害别人,甚至放弃了自己的孩子,萧夜心不止一次地问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再也无法祥和平静的内心令她唯有依托求神拜佛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她忽然开始理解独孤为什么总要诵念经文,那是只有这样做才觉得自己得到了宽恕。 慈恩寺的禅房里,萧夜心面无表情地落下了手中的棋子。她的对面,弘宣同样无声地坐着,观察着棋盘上的风云变幻,从棋盒里拈了一颗白子,顺势放去了棋盘上。 弘宣看了一旁快要烧尽的长香,道:;以前别说两炷香,就是一炷香的时间,你也未必坐得住。 萧夜心只是淡漠地又下了一颗子,道:;不要跟我提以前,过去的事情没有重提的必要。 弘宣暗叹,若还是执着于过去,他和萧夜心不可能这样心平气和地对弈。事实上,他们已经维持这样的棋友关系有一阵子了。萧夜心每次来寺中参拜,都会跟他下上一局,下棋的时间越来越长,可萧夜心落子的速度越来越快——今天的这盘棋,胜负已见分晓,很快就能开始下一盘了。 ;晋王什么时候回大兴? 提起杨广,萧夜心冰冷的神情才似有了解冻的迹象,她眼底闪过一丝温柔至极的笑意,就连说话的语调都温和了不少,道:;不知道呢,兴许再过一阵吧。 ;听说高智慧和杨素正在对峙,王国庆那边也似乎极快抵挡不住隋军的进攻了。 萧夜心抬眼恰要落子,听弘宣这样一说,她不免抬头去看他,目光中充满猜疑,问道:;太子告诉你的? 弘宣未答。 萧夜心将白子落下,胜负既定,她却不见任何笑容,道:;不提太子,我们还能是朋友。我不管你在皇后身边如何为太子说话,需知道,你跟我已经站在了不同的立场上,如今还能在这里下棋,不过是你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避开那些令人不高兴的事情而已。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在为你高兴。 ;为我高兴?萧夜心困惑地看着弘宣。 ;你的夫君才能出众,年纪轻轻已有卓越功勋加身,此次平定江南之乱又会荣耀而归,到时候大兴城中风头无两,身为晋王妃的你自然也会引来无数人的歆羡。弘宣道。 包括弘宣在内,所有人都只是看到她表面的风光,那些九死一生,那些在独孤面前俯首帖耳的屈从,那些为了她和杨广的江山之约的忍耐,都被掩藏在那些看似辉煌的表象之下。没人见到她在深夜痛哭,没人知道她独自一人时总是因为觉得心累而忍不住地叹气,就连如今最了解她的杨广,也远在千里之外,不能给她任何的安慰。 而弘宣这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却忽然触动了萧夜心敏感的内心。她甚至觉得他是在讽刺自己,毕竟她曾为了他不顾生死。 若是从前,萧夜心或许会当场翻脸,可现在,她将那忽然蹿上心头的怒意强行压制了下去,对弘宣道:;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你,帮我找到了那个铁匠。 萧夜心给兰陵看的那枚武器尖端的制造者,正是在弘宣的帮助下才找到的。她每每想起这件事便在猜测,如今的弘宣究竟是什么立场,他似乎依旧在为杨勇办事,往日没少在独孤面前为杨勇说话,可他又为什么要帮自己。 她觉得这其中必定有什么她还未曾察觉的阴谋,所以她并不抗拒如今和弘宣的接触。 ;我只是在试图弥补过去做的错事,你不用谢我。弘宣道。 萧夜心不解道:;做错的事?什么事? 从他爱上张丽华开始,便是错,之后所有的俗世之情更没有对的地方。他因此贪、痴、怨、恨,这些本不应该存在在出家人身上的感情他都有了,如何不是错?他甚至因此曾害得萧夜心陷入险境,那是他在意的阿柔,是跟对张丽华的感情完全不同的存在——她很重要,只是在张丽华之后。 正如萧夜心说的,旧事已经没有被提及的意义,因此他只是摇头,道:;时候不早了,晋王妃该回去了。 萧夜心没想到弘宣会如此直白地下逐客令,她也不再追问,准备离开慈恩寺。只是刚出精舍,就有人来向她禀告,说元氏在宫中大闹,独孤宫中已经乱作一乱,兰陵请她立刻进宫。 萧夜心赶到时,听说杨坚已至。她问侍女道:;公主在里头么? 侍女压低声音回道:;公主、太子、太子妃都在,只是陛下和皇后大怒,没人敢说话。 萧夜心正想继续询问,却听杨坚在内宣召自己,她皱了皱眉,在侍女打帘之后方才入内,向杨坚和独孤见礼。 ;看看你们闹的事,连阿柔都惊动了。独孤狠声道。 元氏仍在低泣,杨勇则抬眼看了看萧夜心,神情似是非常不满。 萧夜心回道:;我只是想皇后一人在宫中或许闲暇,我进宫稍作怕陪伴,稍后晚膳等陛下来了,我便回去,却没想到来得不巧。 杨坚素日并不太多过问后宫女眷之事,今日实在是因为元氏和杨勇在独孤面前闹得太大,消息方才传入他耳中,将他气得火冒三丈。如今萧夜心落落大方,可元氏身为太子妃却哭哭啼啼,有失风度,不禁令杨坚更是厌烦,道:;看看阿摐和阿柔,再看看你们,哪里有皇家风范,如何成为天下人的楷模! 元氏心底委屈至极,纵是面对杨坚的呵斥,她也要为自己辩驳一番,道:;我也想跟太子举案齐眉,甚至为此低声下气,可太子毫不领情,往日宠幸云昭训就算了,不光冷落我,还喜怒无常,总是无端责骂,更任由云昭训对我颐指气使。我是陛下与皇后亲许的太子妃,如何能容忍这种事发生? 杨勇不知萧夜心曾给元氏建议,原本不过是看元氏处处效仿云昭训而心中嫌弃,说是东施效颦,权当平日夫妻那般争吵。却没想到这一次,元氏居然大发雷霆,一怒之下拉着他进宫找独孤评理。他便觉得是元氏撒泼,加之近来因为杨广在江南节节胜利的消息令他烦躁至极,他一时按捺不住,虽和元氏在独孤面前争吵了起来,这才闹出了大动静。 独孤原以为这对夫妻吵架,闹腾一阵便结束了,谁想两人争得面红耳赤之下,元氏竟将杨勇素日在太子府中责难杨广等众兄弟的言辞都说了出来,这才令独孤登时上了心,还去把杨坚请了过来。 萧夜心不知有这样的巨细,只看杨坚和独孤面色尤其难看,她便站在兰陵身边,暂时不愿意涉足太深。 杨勇见元氏重提旧事,一时间血气上涌,顾不得杨坚和独孤在场,又与她争吵起来。 可二人翻来覆去说的都是那些事,反而让在场旁听之人倍感头疼。杨坚终于怒而拍案,这才喝止了二人有失礼教的行为。 杨坚不去理会太子府中的琐碎家务,只问杨勇关于大骂其余几位弟弟之事。 ;没有的事!杨勇矢口否认道,;我们都是手足兄弟,儿臣怎么会私下数落他们?便是他们当真功勋卓著,儿臣但凡知道了,只会为他们高兴,为大隋有如此栋梁之才而庆幸,怎么会反口相讥?这都是婉儿以妇人之见曲解儿臣,如此妒心深重,儿臣倒以为她不适太子妃之位。 元氏猛然起身,指着杨勇骂道:;好你个当朝太子,竟是出了这样的法子要废我太子妃之位!我早知道你一心要扶正云昭训,你今日既说了,这个遭人嫌弃的太子妃,我不当也罢! 平素小打小闹,众人只以为元氏不过一时气愤才说了这样的话,却没料到她当真冲着桌角撞去,眼见就要伤及性命。 萧夜心及时将元氏拉住,可元氏此时已经失去了理智,不分敌我地跟萧夜心纠缠起来,若不是有其他人拦着,只怕又有人要受伤。 杨坚对这混乱的局面大为恼怒,厉声斥责杨勇道:;你是当真不想再好好做这个太子了是不是! 杨勇一向对自己的太子之位不甚自信,现今被杨坚当场责骂,他唯恐当真被夺去储君之位,浑身颤抖着连连向杨坚叩首谢罪道:;儿臣知错,父皇息怒! 兰陵见机,想要上前说什么,却被萧夜心阻止。 正是一片混乱之际,有从江南传回的军报送来,道:;启禀陛下,晋王送回消息,说高智慧已被生擒,我军大胜。 当是时,元氏依旧哭声不止,杨坚和独孤闻讯转怒为喜,而杨勇本就惶恐的心情更是一落千丈,颓然坐在地上,惨笑了一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四章 归人 此次从江南传回的战报中写道,高智慧不敌隋军的连番进攻,不得不退守闽、越,而杨素率军由会稽走海道向泉州追击。同时王国庆逃跑,其众或入海岛,或守溪洞。杨素分遣诸将,从水、陆分进追捕,并派人秘密劝说王国庆送高智慧归随以赎罪。王国庆自知无法再与隋军抗衡,遂抓获高智慧,送交隋军。杨广和杨素皆认为杀之为快,遂当即斩首,余众全部归降,江南之乱彻底平定。 如此喜讯传回中朝,无疑令众人大喜,今年大兴的春季亦随之春意蓬勃起来。那些因为杨勇带来的不悦很快便被遗忘,杨坚和独孤准备已有些迫不急的地盼望着杨广和杨素的归来。 江南之乱终于平定,这意味着杨广的政绩更上一层楼,也代表着他日后在朝中的地位更加稳固,自然也就对杨勇更具威胁,其余如杨谅、杨秀等也都会将他视作眼中钉,将来的一切也将潜伏有更多的危险。 萧夜心虽对前途忧虑重重,可沉浸在喜悦的她同样有些急切地等待着杨广早日回到自己身边。她有太多话想跟久别的夫君说,这其中却不包括那个就算是死讯都被守口如瓶的孩子。 因为这令人振奋的消息,独孤近来的心情好了不少,面对萧夜心时亦显得和蔼可亲。因独孤信佛,萧夜心过去跟随弘宣看过不少经书,如今也时常出入慈恩寺,所以婆媳之间也会谈论佛学经典,比起元氏多是抱怨杨勇的言辞,独孤对萧夜心渐渐重新偏爱起来。 经过上次的一番闹剧,元氏如今在独孤面前已收敛许多,可要论猜测独孤的心思,她决计不是萧夜心的对手,故如今不光是杨勇在独孤和杨坚面前形象全无,哪怕是她也受到了冷落,心情更是郁结难解。 萧夜心觉察到了元氏越发颓靡的模样,她虽利用了元氏但也确实同情这太子妃的处境,偶尔会说些话开导元氏,也当是对她的一种补偿。 这一日萧夜心和元氏一同向独孤告辞后,两人并肩离去。 萧夜心好心询问道:;近来太子对你如何? 元氏愁眉不展,却也只是无可奈何的样子,连声叹息道:;还不是老样子,废不得我的太子妃之位就将我丢在一边,有时候真希望当时就一头撞死算了,活着也是笑话,倒不如死了干净。 萧夜心那日去救元氏乃真心实意,并非娇柔叫做地演戏,可如今见元氏如此凄凉的境况,她又有些同意元氏的话。然而她又转念一想,人生在世,谁都不会称心如意,既要活着还是能忍则忍吧。 萧夜心正想再劝元氏几句,却见杨勇过来,她便立即和元氏保持了距离。 杨勇如今对杨广恨之入骨,自然迁怒到了萧夜心。见元氏和萧夜心走在一起,他当即上前将元氏拉开,责怪道:;道那么宽,你非走这儿,是诚心要跟别人挨在一处么? 元氏对杨勇的冷嘲热讽已经无计可施,可他毕竟是当朝太子,还是自己的丈夫,无论她又多少怒气都必须忍耐,因此她只是恶狠狠地瞪了杨勇一眼,便快步离去。 杨勇却转头去瞧在一旁冷眼相看的萧夜心,道:;你还真跟晋王是一对,就喜欢暗暗地看别人的好戏。 萧夜心为杨勇只能在这里跟自己逞口舌之能而感到悲哀,她挑眉,慢慢走去杨勇面前,丝毫不因为自己面对的事大隋皇储而有半分退让之意,反驳道:;戏好不好要看演戏的人用不用心,我觉得太子就不错,所以看得还算过瘾。 萧夜心过去就在他面前桀骜不驯,如今成了晋王妃更不知身份,令杨勇怒火中烧,抬手就要教训她。 萧夜心反而抬起下巴,目光轻蔑地看着杨勇,挑衅道:;太子记不记得,我曾在梅林里说过的那句话? 一旦想起萧夜心曾经的威胁,杨勇的神情瞬间变得毒辣起来,死死盯着眼前这个神情自若的晋王妃,道:;孤始终是大隋的太子,还会怕一个晋王不成? 萧夜心对此不置一词,只留给杨勇一个用意不明的笑容便从他身旁经过,仿佛只是见了一个无足轻重的陌生人,吹过了一缕此时已转暖的风。 萧夜心离开皇宫时已是黄昏时分,天地万物被夕阳染尽,镀着一层温暖的橙色,如是就别重逢般的温柔。 马车外的街市依旧人头攒动,萧夜心原本想要在车内暂作歇息,可人声太吵太杂乱,她只能百无聊赖地挑开帘子看一看外头的街景,心想着快些回去晋王府,早早歇息,便能早一点等到明日到来,那样她就能早一些见到杨广。 分别数月,萧夜心和杨广之间的书信往来并不频繁,除了那一次当真太过想念才写了那一封内容零散的家书之外,其余的书信多只是嘱咐他保重自己等一些简短的内容。 视线在人群中随意地扫过,却有一道身影忽然映入眼帘,更惊起了萧夜心心底的波澜。 ;停车!萧夜心等不及侍从为自己打帘,她抢先挑开了车帘,目光越过人流停驻在不远处的那个人身上,;殿下! 本该坐在马车中的优雅身影忽然跳了下来,丝毫不顾及旁人眼光地跑向那道似是等待已久的身影——一身便衣的杨广看来轻松闲适,不像是从沙场浴血而归,仿佛只是出门逛了一圈,然后在这里特意等着萧夜心出现,接她一起回家。 那道奔跑而来的身影如是一只小鹿,快速地在人群中穿梭,洋溢着无比灿烂的笑容,在夕阳没去前的余光柔情里扑进了杨广的怀中,将他紧紧抱住,道:;殿下,你回来了? 杨广抱着在自己怀里轻蹭的萧夜心,感受到了她对自己比那一份家书更浓烈的思念,这令他激动万分,点头道:;阿柔,我回来了。 这一场分别里有过萧夜心从未料想过的悲痛,即便是现在,她仍旧会为那个被自己抛弃的孩子而感到愧疚和悲伤,可只要杨广回来了,所有的阴霾都会随之散去,这便是她心底最强大的支撑。 ;你瘦了。两人同时开口,再同时笑出了声,同样都没有松开拥抱着的彼此。 身边总有路人经过,可萧夜心的眼里只有杨广,她不在乎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抱着他是不是会招来非议,正如他们没有一个人了解她有多么想念他,如果不是独孤阻止,她早就飞奔去江南,陪伴在杨广身边了。 稍后杨广和萧夜心牵手而行,可怜的侍从和车夫只能驾车在后头跟着,还不能跟得太紧,以免打扰了晋王和晋王妃说话。 他们十指相扣地走在大兴春季的街市上,从日落走到月升——她多希望这一路不要有尽头,那么她和杨广间这份纯粹的欣喜便也不会终结。 ;你送去江南的信都是冷冰冰的几句话,没想到今日会是这样的反应。自从见面之后,杨广脸上的笑容从未消失过,;甚是惊喜,看来我快马加鞭回来是值得的。 明知杨广有意戏弄自己,萧夜心仍是不满地反驳道:;冷冰冰的几句话?那是我怕自己不克制一些就会长篇大论,可不敢耽误了你那些繁忙的军务。再说,我可真不止那几句冷冰冰的话。 见萧夜心似是生气,杨广立即赔礼讨好道:;是我失言,那都是阿柔你对我的一片真心,是我没能细细品味,辜负了你一番情义,我认罚。 杨广拉着萧夜心的手便往自己胸口捶,萧夜心娇嗔道:;后头还有人跟着你,你稳重一些。 杨广随即坏笑着凑趣萧夜心耳畔道:;我知道有个地方不会有旁人打扰,要不要跟我去? 萧夜心好奇杨广说的地方,便想同他一起去看看。谁知杨广忽然拉着她跑了起来,两人一起跑过了大兴城安澜宁谧的夜色,披着一身清淡的月光,跑回了晋王府,跑入了由萧夜心独守多时的卧房之中。 不等萧夜心喘气回神,杨广便关紧了门,她惊得贴着门扇站着,而杨广就站在她身前咫尺之地。 门外月光清清,却照不到房内正剧烈起伏的两道身影。 萧夜心感觉到杨广灼热的气息扑在自己脸上,哪怕没有点灯,她也知道杨广正以怎样热烈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她不由自主地抬手,原本是想稍稍阻止他的靠近,可不知为何她竟抓住了杨广胸口的衣衫,双手有些发颤。 萧夜心这样欲拒还迎的举动令杨广有些难以自持,长时间分别带来的思念让他不想辜负一刻属于这良宵的美好。他立即将萧夜心打横抱了起来,听见她在他耳边发出一声低呼,他却笑了,将她抱去床上,半边身子压着她,轻抚着她的脸颊,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道:;阿柔。 脸上贴来的掌心似是跟他一样因为重逢的喜悦而轻颤,在他那一声低沉的唤声之后,他听见她也叫起了他的名字——阿摐。 不知是谁在此刻点了一把火,将那些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相思付之一炬,烧出大兴城这一年春季里最旖旎的一场花事,那样热烈缠绵,不死不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惊六十五章 惊马 杨广提前几日回来,只为好好陪伴萧夜心,因此在杨素正式回到大兴之前,他都在晋王府中未曾出去过,结果必然是萧夜心也因此减少了去宫中陪伴独孤的时间。 为此,独孤问起了萧夜心近来疏于请安之罪,道:;这几日是有事么?来看我的时候都少了许多。 萧夜心自然不能告诉独孤实情,只得惶惶请罪道:;是我平日疏于对王府内务的管理,如今殿下将归,府中却乱作一团,杂务多了一些,所以才没能常伴皇后身侧,皇后恕罪。 萧夜心对杨广情深,这一点独孤已深有体会。她每每见到这对夫妻,便想起自己和杨坚,加之她本就偏爱杨广,得见他夫妻恩爱,心中更是安慰,顺道便作了赏赐。 萧夜心将这些事告诉杨广,杨广将她抱在怀里赞道:;如今母后对你改观,这是再好不过的事,否则总为当初的事拧着心结,对谁都没有好处。 萧夜心却低头道:;过去我还会为扯谎感到不安,如今谎话说得越来越得心应手,有时我自己都觉得是真的。 杨广捏着她的下巴笑道:;你我之前存真即可,难道你要跟母后如实以告,让他们知道我放着大军不顾,专程回来与你逍遥? 萧夜心只道杨广又不正经起来,便不和他多费唇舌,依旧瞒着所有人与他日日相对,算是过了几天安宁日子,重拾夫妻之乐。 杨素回朝时已至仲春末,杨广暂与萧夜心告别去和杨素会合。 明日一早,杨广便要率军进入大兴,正式为了此次平定江南之乱写下终章。 然而夜间的大营之中,杨素却与杨广另有合计,道:;殿下平乱之大功必定受旁人觊觎,自伐陈之后,殿下便一直备受瞩目,今次又添威名,臣担心太子或有异动。 杨勇曾为争夺此次功劳亲赴江南,虽然铩羽而归,但他必然不会任由杨广凭借战功继续扶摇直上,因此杨广的确应该早做防备。 帐中气氛沉重,杨广虽有心思却始终不忍心就这样放手,所以犹豫不决起来。他又看了看杨素,道:;越公有何高见? 杨素老谋深算,显然知道杨广并不愿意在春风得意之时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权势,道:;古来最忌功高盖主,此话虽不至于用在殿下与陛下身上,但太子在位,咱们不得不防。 杨广心思一转,深知杨素所言还包括杨勇身后的高颎。想来这段时间杨勇未曾发难,多时因为高颎蛰伏,加之他身在江南,高颎无法抓他的错漏,才相安无事。可如今他将归朝,最实际的用处已然过了,高颎必定不会对此坐视不理,说不准此时大兴城中,已有高颎和杨勇的合谋等待着他。 杨广不惧杨勇,但杨素所言自有道理。杨勇虽不得杨坚和独孤喜爱,但他毕竟是当朝太子,若将来真要继位,杨坚必定会为杨勇稳住那把龙椅,那么所有可能对杨勇造成威胁的存在便都会受到杨坚的压制,从如今的状况来开,他便是第一个会遭到打压的对象。 杨广纵有夺嫡之心,但如今局势还是偏向杨勇一方的,为求自保,杨广不能毫无节制地出风头,这才是杨素对他进行提醒的原因。 见杨广犹豫不决,杨素继续道:;臣有三策,献于殿下。 杨广亟亟问道:;如何?越公快说。 杨素答道:;其一,殿下居功不退,名震朝野,身负并州、扬州两大总管之务,成中流砥柱之势,与太子抗衡。其二,殿下卸任扬州总管,再成谦逊淡薄之美名,虽弃实职,但博人望,太子有心为难,却也找不到错处,如此养精蓄锐,伺机而动。其三,殿下暂弃中朝之职,直接留守江南,保守军功,护住南国之境,不教旁人坐享其成。 杨素深知杨广隐忍多年,如今终于有机会再添威名,内心更愿意采用第一策,借此正式确立自己在朝中的地位,真正和杨勇一决高下。然而他却意在让杨广于后二策中择其一,更想借此试探杨广的意图。 杨广并未立刻给出答案,禀退杨素之后,他独自在帐中思量权衡,如此竟就过了一整夜,等待他的便是一场万众瞩目的大军凯旋仪仗。 江南之乱持续日长,为了镇压各地叛乱,大隋将士出生入死,甚为英勇。值此三军归来之际,杨坚为旌其功,亲自于大兴城外迎接众将,一时间龙首原上旌旗招展,场面蔚为壮观。 萧夜心为睹杨广领军风采,于三军之外找了一座小山头,然而距离隔开太远,除了列阵的隋军队形,她根本无法看清任何一个人。 ;我早劝过你,根本不可能看见殿下,你还非要过来。萧玚跨坐在骏马上笑道。 萧夜心丝毫不理会萧玚的取笑,仍是抬首眺望道:;我只要知道殿下在三军阵前,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就好,你管我能不能看清。 萧玚曾感叹萧夜心变了,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发现纵使她的心思和顾虑比过去复杂也难测得多,可面对感情时,她依然炽热执着。不论是为了弘宣赴险,还是如今这般站在根本看不见杨广的地方翘首期待,但凡是她所爱,她便义无反顾,萧夜心未变,那个他一直爱着的亲姐始终都在。 ;你看那个!萧夜心指着大军前头的方向,道,;他们走开了,跟上。 萧夜心轻轻一夹马肚,便跟着开始移动的队伍向大兴城靠近。 仲春的风已带着暖意,徐徐吹来,吹动萧夜心的衣发,她却一直注视着浩浩荡荡的隋军,跟随着她满心喜欢着的那个人。 原本一切按部就班,只等回到皇宫,杨坚便会对此次平乱的将士们逐一论功行赏。但不知为何,杨坚的座驾忽然发狂,在瞬间将那九五之尊摔去了地上。 因为受到了惊吓,连同杨坚身边杨勇、杨广、杨素等人的座驾均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失控行为,杨广的坐骑作为夸张,竟忽然冲出了仪仗。 萧夜心见状立刻去追,龙首原本是明媚的春光中,就此出现了一前一后策马狂奔的两道身影。 杨广的坐骑本就矫健,发狂之下跑得极快,萧夜心跟在后头根本追不上,可她却发现了顺着杨广跑开的那一个方向上,留下了一串血迹——杨广受了伤。 情急之下,萧夜心只能奋力鞭打身下的骏马,希望能够快追得杨广近一些,再近一些。 扑面而来的风因萧夜心的急切而显得异常燥热,可吹过她已沁着汗珠的额,吹着她已被湿透的衣衫,她又觉得一阵一阵地发冷,握着缰绳的手已经都是冷汗。 没人知道杨广的那匹马会跑向何处,未知的危险让萧夜心心惊胆战,她深怕亲眼看着杨广出事,深怕自己没有能力救下心爱的丈夫,尤其在杨广已经受伤的情况下。 马蹄声被吹散在风中,焦急的萧夜心发现载着杨广的马似乎放慢了速度,她随即又狠狠抽了自己的坐骑一鞭。然而这一次,那匹马却突然停止了狂奔,猛然站定,扬起前蹄,似要将萧夜心甩下马背。 萧夜心用力抓着缰绳,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她感觉到身下的整匹马仿佛站立了起来。马的嘶鸣身,萧玚追随而来的叫喊声,还有杨广那匹坐骑远去的马蹄声,混杂在龙首原上忽然迅疾了的大风中,如是一种充满危险的预示。 险情当前,萧夜心却依旧望着杨广驾马离去的方向——那匹马突然前蹄一屈,马头冲地栽去,杨广顺势摔了出去,滚落在地。 萧夜心再顾不得其他,直接从马上跳下,在萧玚的惊呼中拼命冲向杨广。 ;殿下!萧夜心扑向昏迷的杨广,将他抱在怀里急切地叫了好几声,;殿下,你醒醒! 杨广的身上没什么外伤,可萧夜心方才亲眼看着他从马背上滚下来,她以为必定是伤筋动骨,即刻回头冲萧玚喊道:;快去找大夫! 萧玚闻言即刻调转马头离开,萧夜心这才又将视线落在杨广身上,道:;殿下,你醒一醒,看看我,我是阿柔!醒一醒,殿下! 萧夜心不敢推摇杨广的身体,便只是情急地催促着,可杨广始终闭着眼陷入昏迷,她越喊越急,全然没了以往的冷静自持,又多叫了几声,已成了哭腔:;殿下,你不能有事…… ;阿柔……杨广慢慢睁开眼道,;我没事,你别哭。 ;有没有哪里受了伤? 杨广的目光游移,似还未完全回神,他却向萧夜心伸出了手,意欲让萧夜心抱抱他。 萧夜心早已心慌意乱,见杨广如此,她毫无怀疑地将他抱在怀里,只盼他平安无事。殊不知,杨广在她未曾留意之处竟露出了一丝狡黠笑意,享受着此刻春风拂面,温香软玉在怀的惬意——他忽然怀疑自己是如何一人在江南待了那么长的时间,想他不过昨夜和萧夜心分别了一晚,竟会如此想念,还做出了扮可怜索抱这等无赖之举。 萧夜心不知杨广的心思,仍关心问道:;你若有受伤的地方就立刻告诉我。 杨广只是摇头,问萧夜心道:;你没事吧? 萧夜心亦是摇头,见杨广看来确实没有大碍,她才放了心。回头时,她发现杨广的坐骑已倒在地上,马脖子上插着一把短刀,一看便是血尽力竭而死。 萧夜心这才知道自己看见的血迹是这匹马留下的,她安心至于却忍不住轻捶了杨广,道:;吓死我了。 这并非萧夜心第一次这样与他说,可不论她说多少回,但凡听在杨广耳中便令他心头大喜——他的晋王妃,他深爱的妻子,会因为他的每一次意外而提心吊胆,会为他而六神无主,这所有的一切都证明着他在她心里的地位越来越重要。 阿柔,真正成为了他的阿柔,只属于他一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六章六 廷辩 杨广确实受了伤,但并不严重,可既然杨坚都因为这场意外有损龙体,他便不能太过平安——这次的事分明就是有人预谋,他需要小心应对。 杨坚出事时,杨勇就在当场,因此直到太医为杨坚查看过,确定杨坚身上有擦伤以及腿部受伤需要卧床静养一段时间之后,他时刻都陪伴左右,既扮忠孝之相,也是为了能够在第一时间接手调查整件事的职权。 事关天子生死,皇家威仪,有牵连到杨广的安危,独孤的态度异常强硬坚决,要杨勇无比查出失责之人,严厉惩处。 杨勇领命后便开始着手调查,将当日负责迎接仪仗的卫尉寺一干人等全部捉拿,雷厉风行之举与其以往的行事作风大相径庭。 同时,太常寺送交杨坚一道关于近日大兴天际星象的文书,其中写道紫微陪星星光暗淡,侧有散星夺目,乃群星近月,未归其位,才致使气冲泰斗,局面混乱。 杨坚看着这份言辞隐晦的文书多时未曾发言,独孤细读之后也有所感触,问杨坚道:;陛下可有圣裁? 杨坚回想起自己在那匹疯马之上,生死未卜的情景便一阵心悸,他又将文书看了一遭,随即下令,嘉奖杨广,却要他安心留居府中养伤,一应职务交接都由杨素代理,以示皇恩浩荡。 圣旨一出,所有人都看得出是杨坚有意在削弱杨广手中职权,却不知为何要在杨广风头最劲之时下诏。 圣旨传入晋王府的第二日,兰陵便来通风报信,道:;是太常寺的一道天相文书引的这道圣旨。 兰陵将打听来的文书内容说了出来,杨广方才了然,道:;孤便是那夺去青宫光华的散星,为此还招致紫微蒙难,当真是太高抬孤了。 杨广此言一出,萧夜心随即取出一道早就拟写好的奏折递给杨广,道:;看来我的准备没有错。 杨广将信将疑地接过奏折,打开看后,他忽而笑道:;得阿柔一人,当真救我于苦海。 兰陵不明白这对夫妻究竟卖的什么关子,她只听下人入内禀告道萧玚来了,未免相见尴尬,她当即走了,竟是连向萧夜心打招呼的时间都没有。 杨广短叹一声,却拉着萧夜心道:;萧玚来了正好一块商量商量,咱们如何接着往下走。 杨广猜测那份太常寺的文书必定是杨勇命人递上去的,如果再联系到龙首原上杨坚的座驾忽然失控和杨勇极力争取对这件事的处置权等诸事,事情的始末便可以顺理成章了起来——杨勇试图通过天象和龙首原的事证明杨广的回归会给中朝带来混乱,但矛头不能指向杨坚,而应该是一直以来备受诸王压制的太子,也算是给杨坚提醒,要他正视储君之位,以免出现诸子夺嫡的局面。 杨坚向来迷信天象玄学之说,还在北周为臣时,他便因自己天赋异禀的相貌而受到过北周皇帝的猜忌,却也因此相信了自己注定不凡的命运,最后更成就了惊天动地的伟业。所以杨坚不会对这些事置之不理,反而深信不疑,如今对杨广的明赏实贬就是最好的证明——大隋天子坚信着所谓上苍给予的指示,为保国祚绵长,他必须做些什么。 如今杨广等同于被削职,而杨勇以迅雷之势处理着龙首原一事,正是为了向杨坚证明他的能力,以及再一次提醒杨坚,大隋的储君之位究竟在谁的手中,他需要为谁铺平将来的道路,才可以保证朝政的稳固。 事态分析至此,杨广对先前杨素给出的选择也有了答案。 不日,杨广在伤势稍有恢复之后便带着萧夜心给他的奏折去面见杨坚,并且提出希望留守江南,继续他还未完成的江南营建计划。 萧夜心交给杨广的,是她根据过去在江南体察到的民情民风所撰写的适宜治理南朝百姓的方略,以及请杨广批示;南北分治的建议。在将这份奏折递交杨坚之前,杨广已经字斟句酌地修改过,并且配合他的营建计划书,构成一套相对完善的计划提议。 杨坚看后对此大为赞赏,认为杨广确实应该再回江南,为大隋彻底收服江南民心,也免得他久留大兴,再惹出祸端。 但在杨广递交给杨坚的奏折里,还有一条颇为引人注意的意见——杨坚在八年前为了解决关中漕运的问题,下令挖掘了广通渠,但问题依旧没有得到解决。秋收时,他仍要带宫眷去洛阳去就食,还因此被百姓称为;逐粮天子。 杨广这两年来奔波于大兴和江南之间,尝尽路途艰难之苦,他因此提出在南北交通之间兴修水利,以水运解决两处陆路的困难之处。 杨坚因自身之故,对杨广的这个提议颇为上心,但杨勇却立即反驳道:;兴修南北水利固然有利于往来交通,但如此一来,开山凿渠,势必耗费大量人力与财力。且水路或受季节影响,并不见得一兴漕运就能解决万难。如今反而应注意西北突厥进犯,加强边境防守,增强武备,牢牢巩固我大隋边防才是要紧。 ;路不通则百业不行。如今大隋一统天下,南北皆为隋地,百姓皆为隋民,若依旧因为道路阻隔致使南北交流淤塞,便不利于中朝统辖。再者,江南州县之间本就联结紧密,如今才平定叛乱,正是收归民心的重要时机。倘若不加强南北联系,依旧任由南北对峙,那么江南之乱或不日又起。杨广恳切道,;并非儿臣危言耸听,而是儿臣在江南多时有感,请父皇圣断。 ;南北并非彻底隔断,只是往来陆路需要的时间长一些罢了。大隋既已收服江南,自然对治下之地、之百姓一视同仁,断不会任由其恣意妄为,该治该教的自有中朝统一下达圣旨教令,迟早都得一统。再说,先前我大隋五十一万大军都到得江南,如何现今又要被道路所阻?孤听不懂晋王此言,是说南北交通之道塌了么?杨勇据理力争道。 ;兴修南北交通要道,将来不止用于政令传达。江南商业之繁华有目共睹,鱼米之丰硕也不必赘述,南国文史经典之风流同样值得宣扬传播,若得便利交通,以后这些江南风物便能更快速地输入北方,正有利于南北交融,也将便于中朝统辖,可谓深有百利。杨广辩驳道。 杨勇不以为意,直接上表杨坚道:;儿臣认为晋王所言并非势在必行之举,真要论收服民心,当重启《五教》,方可令江南百姓彻底臣服。至于晋王所言江南文史风流,恕儿臣不敢苟同,以往听闻南朝多亡国之音,儿臣以为还是免去这些糟粕流入我朝,遗害不浅。 杨勇咄咄逼人,便是有意针对杨广,朝会上其他臣工皆噤若寒蝉,是想看一看杨广再作何说辞。 久等之下,杨广似在措辞反击,可最终,他收敛了方才与杨勇廷辩时的锋芒,只是淡淡道:;太子所言亦有道理,是臣考虑不周。兴修南北水利之事,陛下可以暂不考虑,但若要重启《五教》,臣恐又要在江南横生枝节,请陛下三思。 见杨广示弱,杨勇随即得意道:;正是因为晋王仁义,江南百姓才以为趁机做大。儿臣以为,既平定了江南之乱,便没有了煽动百姓之人,此时重启《五教》,必定不会再有奸人敢挑衅我大隋国威。 ;臣的上疏中写明了针对治理江南的一系列举措,若是重启《五教》则一切皆废。杨广道。 ;《五教》乃陛下统治民心的经世篇目,晋王如此反对《五教》,是认为陛下驭民无道?是说陛下有错?杨勇逼问道。 ;臣不敢,也并非指摘《五教》无道,只是臣所奏都已经写在上疏之中,是臣亲历江南,体察民情之感,也是臣肺腑之言,请陛下明断。杨广再不理会杨勇的为难,发言之后便安静退下,看似不敌杨勇的尖锐之姿,实则根本未将他放在眼里,可谓在众目睽睽之下无视了这位当朝太子。 杨勇气极,却无法当场对杨广发作,只得忍下这口气,恨恨地退去一边。 朝会散后,杨广正要回晋王府,路上却被围拥着杨勇的人群挡了道。他心下一哂,却只是避让开,意料之中的则是杨勇又来他面前耀武扬威。 ;晋王精心准备的上疏以及那一番慷慨激昂,似乎没有什么大用,孤看陛下并不为所动。杨勇讥道。 杨广眉眼三分含笑,只是在这季春太过温暖的杨广中,他的笑容却仿佛令人感受到了秋意萧瑟,甚至有些寒凉。 杨勇心头一凛,不悦之意尽显,道:;缘何这样看着孤? ;虽与太子血骨至亲,但孤仿佛从未好好看过太子。太子既偏要站在孤的面前,孤又不知说什么,便只能多看看太子,方能将这份骨肉深情记得牢一些。杨广眼见杨勇怒意更深,他却只是抬头,望着层层蔓延的台阶,道,;孤还要去向母后请安,太子要同行? 杨勇对杨广的假孝虚伪深恶痛绝,然而满朝文武在场,杨广又看来谦卑和顺,反倒是他盛气凌人,不可一世。未免再招非议,又见高颎在一旁暗使眼色,杨勇只得忍着一腔怒气就此扬长而去。 臣工们纷纷离去,杨广却依旧站在大殿外,望着眼前开阔的广场,望着亮堂的日光,望着逐渐远去的在朝同僚,在那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之后,眉间又添愁云——即便他想回江南,也不知是否能够顺利回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七十七章 流言 杨广在朝会上的举动便是告诉了所有人,他准备放弃大兴中朝的职务,再去江南,并且常驻,远离那些是是非非,也让杨勇别再与他斤斤计较。 杨勇虽在朝会上受了杨广之气,可在知道杨广的意图之后他甚为满意,就连跟高颎、柳述在太子府会面时亦难掩兴奋之色,笑声连连,道:;高大人果真料事如神,晋王真要回江南去。 高颎不若杨勇心思外露,仍是稳如泰山地坐着,已经经历过数十年朝堂沉浮的双眸镇定阴沉,似有无尽思绪萦绕,一刻都未曾停止过算计,到:;晋王业已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依照他的性格,必定不会在此时依旧冒进,退居江南对他来说,一能保存实力,二能避开众多指向他的矛盾,诸如蜀王、汉王他们,眼下都盯着晋王,他便如芒刺在背,恨不能立刻消失,让他们转向他人。 ;孤的这个弟弟最为狡猾,可这一次他想不到,这正是咱们诱他进入的圈套。杨勇虽压低了声音,可从那双眼中透出的光彩却异常强烈,在短暂的等待之后,他再度放声大笑道,;孤就是要看看他是否有命回江南去实行他那什么‘南北分治’的馊主意。还有那位晋王妃,孤也想看看,她这次还能不能等到晋王回来。 见杨勇如此嚣张,高颎劝道:;大事未成之前,太子不可掉以轻心。此次虽是我们早有谋划,但晋王并非池中物,需等一切尘埃落定了,再高兴也不迟。 高颎谨慎是不错,可杨勇却认为他太过小心,有时便是如此打断了他的兴致。他因此稍有不悦地坐下,置气道:;高大人所言甚是。 柳述见状,随即安抚杨勇道:;消息已经放出去了,咱们只要盼着晋王在江南确实在江南人望够高,基本便成事了。 杨勇听了这番说辞才觉得舒心一些,眉头舒展之后,他又问柳述道:;弘宣近来都没有消息送来么? 柳述迟疑,道:;没有。 ;哼。杨勇不屑道,;当初让他去江南的事就没有办妥,如今回了大兴更是一事无成,看他镇日只在慈恩寺中坐禅,要他还有何用? ;太子可能不知,晋王妃时常去慈恩寺。柳述道。 杨勇狐疑道:;此话当真? 柳述肯定道:;不敢欺骗太子,当真。 杨勇似是想起了有趣之事,方才还满是怒意的眉眼间竟透出了笑意,道:;晋王回来之后,晋王妃还常去么? 柳述回想一番,摇头道:;似是没再去过了。 杨勇笑得奸猾,道:;看来咱们这位晋王妃也不省事儿。 ;弘宣和晋王妃过去本就有过一段暧昧不清的关系,太子当初将他引荐至皇后身边,不也是看中了……柳述见杨勇忽地瞪了自己一眼,便言多必失,当即低下头,附和杨勇道,;确实如此。 杨勇正若有所思,见高颎正看着自己。他深知高颎向来认为他不应该跟一介女流如此计较,可他本就心胸狭隘,又多次遭受萧夜心的嘲讽,加之她和杨广同进同出,他便更不能放过那牙尖嘴利的萧夜心,当下吩咐柳述道:;墙外的火还没烧过来,先将内院的火点了吧。看热闹嘛,不必嫌事大。 柳述自知高颎不便责备杨勇,稍后必定会严加教训自己,可既是杨勇的命令,他不得不遵从,只得硬着头皮应声,立即退去办了。 那日和杨勇廷辩之后,杨广曾提醒过杨坚,尽快让他回江南赴任,然而杨坚却迟迟没有做下决断,以至于萧夜心不得不去独孤面前为杨广谋事。 这一日萧夜心去拜见独孤,意外遇见了弘宣和兰陵,她本要入内,却被兰陵拉住,不由问道:;怎么了? 兰陵低声道:;你当真不知道么? 萧夜心想起方才兰陵看她和弘宣的神情有些古怪,却不知究竟为何,又问道:;跟他有关? 兰陵正要作答,却见独孤身边的内侍出来宣她二人入内。 ;你们倒是来得巧,都一块儿过来了。自萧夜心进入的第一刻,独孤便毫无掩饰地看着她,似是在等待萧夜心主动跟自己交代什么。 萧夜心将自己近来的言行回想一番,并未觉得有过令独孤不快之事,不知为独孤为何这样看着自己,便只有沉默相对。 ;弘宣最近是在钻研佛法么?入宫的时间都不必过去多了,我想听你讲讲经都找不见人了。独孤道。 ;皇后英明,贫僧确实多在坐禅清修。 ;清修?独孤的目光忽然瞟向了萧夜心,见萧夜心始终垂首静默地坐着,她又问弘宣道,;出家之人,不是日日都在清修么?怎么突然如此用功了?是被红尘俗世所扰,六根不若从前清静?言毕,独孤充满审视的视线又落在了萧夜心身上。 ;贫僧修行未满,又常在寺中听说了一些红尘烦扰,感觉众生皆苦而心生波澜,未免影响修行才又刻苦了一些。弘宣始终态度谦逊,看不出异样。 ;你呢?独孤问萧夜心道,;我曾听你说,你自幼便通读佛经,是家中教化。但我之前询问过你母亲,她并非信佛,你们家中子弟也只是偶尔听禅,想必另有旁人引导你,是么? 独孤的言辞加上兰陵方才的行为,令萧夜心惶惶不安起来,她并非因为自己和弘宣的过往而害怕,而是想到竟然有人要用这种手段来陷害自己,委实卑鄙。 萧夜心上前回道:;确实不是家人教引,而是曾经在江陵的一位僧人引渡,我便自幼开始读佛。 ;我看你的佛学造诣挺不错,看来是那位大师教导有方。他如今身在何处,可能请来大兴让我见见。而且弘宣善于辩经,我想设个法/会,让他们切磋一二。独孤道。 ;园空师父在五年前已经圆寂,如今正是弘宣师父继承了他的衣钵。萧夜心注意到独孤此刻的意外,而弘宣毫无所动地站在原处,她知道若不保持冷静,今天怕是无法安然离开这个地方了。定神之后,萧夜心继续道:;我五岁岁时,园空师父就已在我家中讲经,当时弘宣师父就跟在园空师父身边。我母亲见他和家中兄弟年纪相仿,便将他留了下来。谁知兄弟们对佛法不甚关注,倒是我还有些兴趣,因此我便时常和弘宣师父一起听园空师父说禅讲经,算来我与弘宣师父相识也有快二十年了。 ;你们既是老相识,为何当初见面时却扮陌路?独孤问道。 ;我们在一起只是谈佛论道,无所谓说不说我们之间的关系。再者,弘宣师父是出家人,本就少理俗务,他又只是给皇后讲经,便更不需要透露我跟他的关系了。那些曾经被看得比生死更重要的感情如今只是萧夜心口中的如水之交,她的心头有些异样的感受,可面对独孤,她始终谨慎谦逊,不敢有一丝纰漏。 ;出家人不打诳语,弘宣是么?独孤看向弘宣的神情比方才面对萧夜心时更为严苛。 任何事都仿佛无法惊动弘宣的情绪,他始终淡然镇定地站在那儿承受着独孤的注视,然而他并没有回应她的视线,一直低着头。 未等弘宣作答,杨广忽然到访。才给独孤见礼,他便走去萧夜心身边,拉起她的手,道:;我就知道又是母后留你。 杨广和萧夜心恩爱非常之事已人尽皆知,因此他送不吝于在外表达对萧夜心的关心爱护,尤其在独孤面前,更要让她知道,他和家宅不宁的杨勇不一样。 见到杨广后的独孤看来和善了不少,道:;分明是才来的人,怎么就说我留呢? 杨广只有在独孤面前才显得开朗一些,还会接着独孤的话略开玩笑,道:;那儿臣这便要接阿柔回去了,母后还留么? 独孤将眼前这几个年轻人都看了一遭,道:;你领回去吧,这里还有阿五在,我还有人说说话。 杨广听出独孤言语间小小的埋怨,他便走去独孤身边道:;原是儿臣疏忽了,既人来了,儿臣便跟母后说会儿话,想来也有多时未曾谈心了。 见杨广如此善解人意,独孤自然高兴,这便禀退了旁人,只留下杨广陪伴。 萧夜心退出之后,问兰陵道:;公主是不是听说了什么风言风语? 兰陵将萧夜心拉到一旁道:;可不止我一人听说,想来母后也知道了。你和弘宣,当真? 今时今日,兰陵才觉察到当初萧夜心会出现在建康的蹊跷之处。 萧夜心冷淡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如今是晋王妃,断不可能和他再有苟且之事。 见萧夜心如此坚定,兰陵放心了不少,然而一想起宫中已经传开的消息,她又担忧起来,道:;有传闻说你在晋王哥哥远去江南时,时常出入慈恩寺与弘宣见面,寺中有人看见了。若只是谣言便也罢了,偏偏这谣言还带上了人证,怕是说不清了。 ;这件事一定不会就这么简单。萧夜心不由回头看向杨广和独孤所在之处,愁眉深锁道,;他不会只对付我一个,必定还有后招,就是不知这一次他会下怎样的狠手。 萧夜心并未指名道姓,可兰陵已猜到了是谁。一旦想起自己曾经的遭遇,她心中的痛恨之意便有些难以忍耐,不由拉住萧夜心道:;二嫂,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帮你的。 兰陵笃定的模样并不能让萧夜心宽心,可她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回应兰陵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过那都是有人刻意抹黑诬陷,只要正其身,我可不怕影子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