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玉令》 第105章 一只赵驴咿呀咿呀哟 婧衣向来小心,可这次还是低估了阿拾在爷心里的地位。 她心里窒痛,不敢为妩衣求情,木头桩子似的直挺挺跪下,一声不吭。 妩衣见她如此,哭得更是伤心欲绝,抽抽泣泣地道:“爷,你要妩衣走,也该给妩衣一个道理,妩衣到底是哪里做错,惹了爷不喜了吗?分明是阿拾欺负了我,爷……” 婧衣头垂得更低了。 她觉得妩衣太傻。 都到这时,还问爷要道理。 在爷的眼里,道理是什么?无非他的喜好。 谢放去拉抚衣,在她的哀嚎里,内室冷得令人头皮发麻。 妩衣挣扎着,喉咙都哭喊得嘶哑起来,“爷!奴婢不想走,奴婢不想离开无乩馆,不想离开你。奴婢一辈子都是你的奴婢,要一辈子伺候你。爷,求求您,开恩啦,妩衣都伺候你这么多年了。” 赵胤摆手。 了解他的人,就知,他已懒得再听。 谢放暗自叹气,看着妩衣,想到了那日的杨斐。 “一个人最可怕的,是认不清自己。” 把妩衣从赵胤房里拖出去,这是谢放对她说的唯一一句,也是最后一句话。 ———— 时雍以为今日赵胤叫她来,是为他针灸。 毕竟好几日不见了,这位爷的腿疾想必也不好过。 没料到,赵胤竟然让她……练字。 这是个什么神仙大都督? 她不会写字,字写得丑碍着他了?莫名其妙。 看到案上的纸笔墨砚,时雍满脸不解,脑仁隐隐作痛。 “大人,我为何要练字?我一个小小女差役,不是书生,也不考科举,识得几个字,也能写几笔,已是很好。” 赵胤淡淡睨她一眼,拿起一本书,掀开衣袍下摆,端正地坐到她的面前,像一个严格的教书先生。 “写。” 看样子还得监视着她写? 时雍哭笑不得,“大人,到底为什么?” 赵胤抬眉,“等你学会,想吃什么就写下来。” 好像是个好主意。 可是,这也不是他叫她来练字的理由啊? 时雍看了一眼桌上的字帖和纸墨,伸手卷起,“也可。那我便带回去,我爹也能教我,写它个三五月,定有所成。” 赵胤不接这话,眉微微一沉,片刻后,突然冷冰冰地道:“三五月没有,只有三五个时辰了。” 三五个时辰了?干嘛? 时雍更听不懂了。 捉着笔,她看着赵胤,一脸古怪。 “民女愚钝,大人可否明言?” 赵胤淡淡道:“接到密报,和亲队伍刚入永平府便出事了。” 时雍:“何事?” 赵胤沉默一下,道:“死了十几个,怀宁公主失踪。” 怀宁公主失踪了?时雍这么淡定的人,也诧异起来。 那么多人的送亲队伍,怎会让公主失踪? 而且,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赵胤居然还有闲心来守着她写字? 时雍纳闷地看着他,“大人不用去吗?” 赵胤看她一眼,淡淡道:“宫里很快会接到消息。到时,你同我出京。” 敢情宫里目前还不知情? “那大人为何不即刻上报?” “不差这一会。”赵胤垂着眼皮,放下书卷,“不要闲话。写字。” 这哪里是闲话?死了十几个人,他的“老情人”怀宁公主也失踪了,还关系到两国邦交,分明是地震山摇的大事呀。赵胤也未必太淡定了。 时雍把笔搁在笔架上,走到他的面前坐下。 “大人是不愿陛下猜疑,这才不肯上报?怕皇帝发现,你的手伸得太长,消息先到你手上,才有人传入宫里?传闻陛下身子不好,如今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一连三个问题,将赵胤问得皱起了眉头。 似乎是嫌她聒噪,赵胤脸微微沉下,声音冰冷。 “你的话太多。” 时雍点点头,并不反驳他,“那我换一个问题,公主出事,大人为何要我一同出京?” 赵胤看她一眼,“针灸。” “……” 明白了。把她当成了人形针灸机,以及随身携带的止痛药。 “那我会针灸就好,为何要学写字?” “自是有用。”赵胤冷下脸,不多解释,表情凶了几分,“三个时辰。快去!” 行,练字。三个时辰。哼! 时雍万万没有想到,活了三辈子了居然还要像小学生似的临摹毛笔字,她有点后悔,早些年没好好学书法,不然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一室安静。 时雍在案头写字,赵胤在窗前看书。 有风吹过,静谧宁安。 两人互不干扰,幽静得有些反常。 写了半个时辰不到,时雍就开始鸡啄米, 眼皮撑了撑,揉了揉,她再也支持不住,打个呵欠,对赵胤说先休息一刻钟,然后便躺椅子上睡着了。 袖子沾了墨,手指上也墨色点点,连脸都花了。 赵胤看着案上的沙漏,一刻钟过去不见她醒,他皱眉走过去,抽出她指上的毛笔,来不及放下,就看到了她写的“字”。 白纸上统共也没写几个字,倒是有一幅画—— 一头驴。 为什么能看出它是一头驴,而不是马,也不是骡子?并非时雍画工精湛,出神入化。而是这个依稀长得像四脚动物的东西,脑袋上有一个“驴”字,还有一个“赵”字。 合在一起,便是“赵驴”。 赵胤指尖微缩,提起毛笔往时雍的脸上画去。 “呀~”时雍正在做梦,脸上发凉,痒麻麻的难受,她几乎立即被惊醒。猛地睁开眼,她先抹掉脸上的“水渍”,冷冷看着赵胤,目光警惕。 用了好片刻,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 她的面前,实实在在站了一个满带杀机的活阎王。 “有一刻钟了是吗?我继续写。” 时雍低头找毛笔,看到那张“赵驴”,瞄了赵胤一眼,火上浇油。 “实不相瞒,我写字是差点,画画还不错。” 哼!赵胤嘴唇微抿,看着她花猫似的小脸。时雍挑挑眉,一双眼睛像熊猫,见他脸颊抽搐,以为他终于要破功了,会愤而撵她,不料,他只是轻轻搁下手上书卷,把桌上的杂物顺开,然后捉了毛笔塞到她的手上。 “我教你。” 时雍脊背一麻,不敢接笔,也不敢拒绝,由着他把笔塞入手上,再轻轻包住她的手。上次写字的记忆太过深刻,他身子刚挨近些,时雍脑子便条件反射地浮出一些画面。 她尴尬地错开身子,刚想说不用,房门就被敲响。 朱九进来,一脸凝重。 “爷,陛下让你进宫议事。” 赵胤松开手,时雍终于有逃过一劫的感觉。 “大人慢走。” 她恭顺地送到门口。 赵胤回头看她,“继续写。” “……” 时雍从无乩馆离开的时候,赵胤还没有从宫里回来。 天已黑透,夜色深浓,这个点的京师城,安静得如同一只沉睡的夜鹰。 没有人知道它何时醒来,又会掀起多大的惊涛骇浪。 山雨欲来风满楼。 时雍心神不宁地想着出京的事情,带着大黑慢慢往家走,刚到宋家胡同,就看到了乌婵的马车。 时雍四下看看,不见有人,拍拍大黑的头,走过去,上车就看到乌婵和燕穆。 “青山镇的大老爷钱侦仲七十大寿,请乌家班去唱戏。” 乌婵是时雍的好友,也是乌家班的班主,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只是,很少有人知道,京城赫赫有名的乌家班其实也是雍人园的产业。 燕穆看了乌婵一眼,问时雍:“主子可要随我们一道离京?” 时雍沉默。 能走自然是好,她如今以什么身份走? 而且,赵胤入宫前才说过,要她同他一道离京,这…… 时雍想到这里,脑子突然一个激灵。 “青山镇是永平府地界?” 燕穆点头,嗯了一声,“怎了?” 时雍精神一振,不答反问:“公主和亲可要经过青山镇地界?” 燕穆想了想,再次点头:“若走官道,那必经青山。” 那么多的陪奁,车马、妆箱,不走官道还能翻山越岭不成? “巧了。” 时雍垂下眼帘,犹豫了片刻,把从赵胤那里得来的消息告诉了他们。 “此行务必谨慎。保命为要。”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4章 丫头的丫头(三) 时雍来得太早,无乩馆还没开饭,谢放在后院喂鹦鹉,婧衣、妩衣两个丫头在廊下绣花。 看到她来,谢放双眼通红,只瞄她一眼,点点头,便拿了喂鸟的食盅走了。 时雍觉得他很不对劲,但没有多问。婧衣却从背后走过来,声音里藏了几分叹息,“杨斐被爷撵出了无乩馆,连带谢大哥也受了冷落。这几次爷出门,没有带他。” 时雍哦一声,淡淡道:“不带便不带呗,在家喂鸟偷闲不好吗?” 婧衣被她呛住,过了片刻才重新笑开。 “爷走前有过交代,今儿个得未时方回。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时雍等的就是这句话,一口气点了好几个菜,将她的“需求”说得明明白白,完事还交代,“分量别太多。我食量小,吃不掉怪可惜。” 婧衣愣了愣,微笑道一声好。 妩衣却受不得了,跟惹急了的兔子似的,气冲冲上来就问:“你以为你是谁啊?当自己是无乩馆的女主人吗?一个签了卖身契的丫头而已,跟我们也没什么不同,我们凭什么要伺候你?” 她是个火暴脾气,婧衣递眼色不好使,赶紧去拉她。 然而时雍并不生气,愕然片刻,看看她,又转头看婧衣。 “这位姐姐好生没道理。不是婧衣说,让我有需求就提的吗?” 这是真傻还是装傻?听不懂话,还看不来人家脸色吗? 妩衣更气了几分,怎么看时雍就是一个粗鄙没见识的丫头,受不了她这般女子竟能近的了爷的身边,更是口不择言,“不就是会扎几支银针吗?有什么了不起,看把你给得意的。” 时雍憋着一口笑,认真说:“爷说,会扎银针,就真的很了不起。” “你——”妩衣恶狠狠地着看她,呼吸急促却反驳不了赵胤的话。 婧衣见状,拍拍她的后背,对时雍解释道:“妩衣年纪小,姑娘别跟她一般计较。” 时雍看着桌上精致的茶盘,“我有点渴,上一壶好茶,我就不计较。” 这是个什么疯女子? 妩衣对时雍与常人不同的脑子给弄得又气又急,偏偏拿她没有办法。 她脾气急,当即红着脸就要上去扇时雍。 “定住!”时雍指着她,“警告你,碰我一下,你要倒霉了。” 妩衣不信邪,一个冲动扇了过来。 巴掌还没有落下,掌心一阵刺痛,倏而整个手臂都麻了。 时雍慢慢收回那根被扎弯的银针,看了看,“良医堂的银针果然不一样,韧性好。” “你对我做了什么?”妩衣手抬不起来,大惊失色,小脸瞬间挂上了泪,“婧衣姐姐,我的手,我的手动不得了,她……扎我,我是不是中毒了?” 婧衣也变了脸,“姑娘,你对妩衣做了什么?” 时雍漫不经心地说:“去准备午饭吧,等我吃完。心情好了,便解了她的毒。” “你无耻之尤。”妩衣痛哭流涕,“婧衣姐姐,你快去叫谢侍卫,禀报爷……此女心肠歹毒,用毒害人……” 婧衣脸上显出几分悲色,小意道:“姑娘,你行行好,放过妩衣吧。我们这样的丫头,命贱。不比姑娘有本事,但也是人生父母所养,如今同在无乩馆当差,都是爷的人,何苦为点小事睚眦必报,取人性命?” 比起妩衣,婧衣毫无疑问聪明很多。 懂得以退为进,还懂得往时雍的头上叠加罪名。 时雍一笑,那笑意不达眼里,瘆得让婧衣血液寸寸发冷。 “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呢?自己打人没打着吃了亏,就有理了?好可惜,我就是睚眦必报。” 婧衣望着她:“姑娘如此冷血。” 时雍一下没有忍住笑:“你赶紧吩咐厨房弄点吃的来,我可能就不冷了。” 婧衣慢慢站起,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看着她。 “那就恕婧衣无礼,要把此事禀报给爷知晓了。” “正该,正该如此。” 时雍满不在乎。 她巴不得赵胤一个不爽就把她撵出无乩馆,从此天宽地阔,不比整天提着脑袋在阎王面前走钢丝强上许多? 婧衣笑了笑,转身出去。 时雍一声未吭,懒得理她。 她是真烦内宅女人这种勾心斗角。 刚才她同婧衣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 只要吃好了,她都懒得为难妩衣。 一个小丫头罢了,嘴臭,手贱,小小惩罚足矣,不会影响她心情。 时雍把银针慢慢收回去,自从那天用银针扎了王氏,她就发现这个东西挺方便,习得认穴施针,关键时候可以保命。因此,她准备回头找人打一个银针匣,缠在手腕上,方便取带。 她收拾妩衣的样子,落在了谢放眼里。 在谢放看来,这个阿拾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和所有的女子都不一样,感觉有些高深莫测,可看上去又是真的简单。她对所有事情都显得漫不经心,甚至在赵胤面前也能从容无惧,就连生死好像都不曾放在心上。 失忆,真的会让一个人连性格都改变吗? 谢放慢慢走近,“婧衣和妩衣都跟爷很多年了,比我来无乩馆的时日更长。” 时雍抬起眉梢看他,“此话怎讲?” “婧衣若真去告你的状,你也当心着点。” 时雍看着他的眼神,抿了抿唇,突然就笑了,“好。” 不在意。她的表情分明就不在意。谢放认识阿拾其实很久了,可如今的她,真的就是一个弄不懂的陌生人,除了那张脸,和以前的阿拾没有半天相似。 ———— 赵胤是未时回来的。 这个人循规蹈矩,时辰也准确无误。 他见到时雍之前,先听到了对时雍的指责。 妩衣哭得肝肠寸断,控制不住委屈,跪在赵胤面前不停磕头。 “爷,你要为奴婢做主呀。阿拾她欺人太甚,我的手……” 她的手已经恢复,摊开掌心,连针眼都看不清楚,反倒显得小题大做。 赵胤眼神一扫过来,她就不敢再看,只低头垂目哭啼道:“我的手差一点就废了。” 婧衣看她一眼,“阿拾姑娘这般没有规矩,往后是要吃亏的。妩衣再不是,也是爷的丫头,不是谁想罚就罚的,这要是传出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无乩馆多了个女主人呢。没得坏了爷的名声。” 她这话说得极是温婉,一心为赵胤,也为阿拾着想。 赵胤此刻坐在内室临窗的椅子上,闻言轻嗯一声。 “下去吧。” 婧衣一愣,看着他的表情,低下头,“是。” 妩衣却不服,往他身边爬了几步,就瘪嘴委屈。 “爷,你不为奴婢做主吗?” 赵胤盯着跪在地上的丫头,神情有几分倦怠,“谢放。” 一般情况下,他叫谢放,便是不想跟旁人说话, 而这一声也只是习惯,却让被他冷落了几天的谢放眼睛一亮,整个人精神了许多。 “爷。”谢放近前,拱手行礼。 “无乩馆当差委屈了妩衣,给她找个庄子,换份差事。” 谢放愣了片刻,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是,有了杨斐的前车之鉴,他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应一声,便默默退后,拉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妩衣。 “走吧。” “爷!”妩衣哭得肝胆俱裂,这才真正意识到了可怕。 “饶了我,爷,不要送走我。” 平常她们不怎么在赵胤跟前当差,无乩馆又没有女主人,几个小丫头少有人管束,吃喝用度堪比大户人家的小姐,把自个儿养得水灵灵的,很得人喜欢,日子过得可叫一个美。 日子长了,她们便生出了错觉,认为人生本该如此,这无乩馆就是她们的家,爷这辈子不娶妻纳妾,她们守着规矩不越雷池,那么,就等同于无乩馆半个主子。 婧衣怔在当场,脸色苍白。 爷这是杀鸡儆猴吧?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3章 宋家的喜事(二) 约摸等了一个多时辰,公主嫁辇才徐徐行来。 打头是两排执伞擎戈的锦衣卫仪卫,兀良汗使臣骑马紧随其后,围拥着一辆黑色马车。车驾上帷布紧闭,看不到里面的人,时雍凭直觉,认为是她见过的那个叫乌日苏的人, 他在兀良汗使臣中间,地位应当很高。 再然后是身着繁琐宫装的陪嫁宫女,罗衫褶裙,个顶个的纤细水嫩。 她们将公主嫁辇围在中间,大红的轿帘将里面的人儿遮了个严严实实。 围观的百姓看不到公主真颜,纷纷叹息皇家嫁仪的气派。 “真好。” 周明生感慨不已。 “我要能娶公主就好了。” 时雍扭头看他,“口水,擦擦。” 周明生回神,抹了抹嘴角,哪来的口水? 他又是嘻嘻一笑:“我这般胸无大志的人,只盼着能娶个媳妇就好,娶公主大抵是不能了。”说到这里,他眉头一皱,像是刚反应过来,“陛下没有别的女儿了吧?” 时雍揪住他胳膊,狠狠一掐,“仔细你的皮,什么浑话都敢说?不要命了?” “嘿嘿。阿拾,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儿?” 此话问得随意,时雍扭头看他一眼,“你抬起头。” 周明生抬高脑袋,嘴巴张着,“你想嫁给天老爷?” 时雍重重拍在他的后脑勺上,目光盯着从皇城那边一掠而过的飞鸟,“我要嫁,能让我自由自在的人。” 这回答让周明生有些意外,“但凡女子,不都想嫁家世优渥、样貌英俊有才有能的男儿吗?像怀宁公主这般风光大嫁,是天底下所有女子的念想吧?古往今来,有几个女子能得这般尊荣。这么一想,我觉着我得委屈我未来的媳妇了。” “你先有媳妇再说吧。” 时雍哼了声,眼睛微微眯起。 “世间婚配大多功利,你若有心,比给她风光更为紧要。” “不懂你在说什么。”周明生摸着下巴,不知想到什么,黝黑的脸颊有几分羞涩,“我若有个媳妇儿,就像我阿爹疼阿娘那样疼她就是。有一口吃的,紧着她先吃,有一身穿的,紧着她先穿。想一想,小日子倒也甚美。” 时雍扭头,“这便是有心。” 车声辘辘,马蹄嘚嘚。 两人说话的工夫,公主嫁辇已渐渐走远,再后面便是成箱成箱的嫁妆和着装齐整的兵丁。他们将护送怀宁公主出关,前往兀良汗。 时雍特地注意了一下,这次送嫁的是龙虎将军魏骁龙。 这可是赵胤的心腹。 时雍没有在人群中看到赵胤,抬了抬眉梢。 “走了。” 周明生跟上去,“去哪儿?” 时雍头也不回直往前走,“红袖招吃酒。” “我要去!” ———— 时雍有好两日没有见到赵胤,他不找她,她乐得清闲,更不会主动去帮他针灸。这两天,刘大娘倒是叫过她,有一个大户人家的媳妇儿要生了,刘大娘想让她一起去讨彩头,时雍拒绝了。 这点彩头,她提不起兴趣。 家里气氛太沉重,王氏和宋香母女俩彼此相看就戾气顿生,让人膈应得慌,时雍懒得在家。每日早早起来,带着大黑去良医堂,打杂一日,蹭吃蹭喝,漏夜方回。 又三日后,六姑再次上门。 这次是为宋香议亲的,王氏脸色难看,又不得不出来应付。 女儿被人抱了,摸了,这事经了六姑的嘴早已传扬开去,宋香不嫁刘清池也再找不着别的人家。她心里再大的埋怨,也是亲生闺女,该张罗的事,还得张罗。 时雍没眼看这尴尬,早早就溜出了门,不曾想,却遇到了谢再衡。 他就在宋家胡同口等她,就像撕鸳鸯绣帕那次一样。 时雍觉着晦气,本想绕道走,谢再衡却跟上来,拦住她。 “我有事问你。” 时雍抬头,发现做了侯府上门女婿的谢再衡憔悴了许多,白净的俊脸少了些隽秀,蜡黄苍白,斯文温润的书生气里也夹杂了几分冰冷的戾气。 人终是都变了。 他面前的人不再是宋阿拾。 谢再衡也不再是谢再衡。 想想他和宋阿拾青梅竹马的感情,时雍竟笑着感慨一下。 “谢公子当真是春风得意啊?说罢,何事?” 谢再衡皱起眉头,本不想让她看出尬态,奈何强作欢颜也是不成。 “张芸儿到底怎么死的?” 张芸儿的事都过去这么久了,他居然又来找她问。 时雍笑了,“看不出你还是个多情种子。” 谢再衡不理他的嘲弄,眼睛望向别处,“子虚粉,便是子乌虚有事。我打听过了,当日在宁济堂,根本就没有搜出什么子虚粉。你在撒谎,赵胤也在撒谎。” “谢公子消息滞后了。”时雍淡淡看他,“官府张榜,谢公子从来不看的吗?千面红罗石落梅为了复仇,杀害张捕快一家、于昌、徐晋原……此案已有定论,你若有什么想不过去,当去衙门为你的张小姐鸣冤,而不是背着新婚妻子,来找昔日青梅打探。哼!” 时雍说着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谢再衡看着她的背影。 “阿拾。” 时雍停下脚步。 “我母亲的仇,我也一定会报。” 啧!这才是他愤愤不平找上来门的理由吧。 毕竟他母亲自杀是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事情,他找不到宋家任何的错处告官定罪。 “报仇还要喊出来,愚蠢。” 时雍轻笑,走远。 ———— 日子再往后推两天,京师又出了桩大事。 皇帝下旨查抄了娄宝全的家,却厚葬了娄宝全,全了恩义。同时,又一道圣旨,敕封白马楫为了新任东厂厂督,即刻上任。 白马扶舟是长公主身边的人,这个圣旨再次让人掂出了长公主在陛下心里的地位。也掂出了白马扶舟在长公主心里的地位。 一时间,白马扶舟风头无两。 时雍听得传言的当日,宋家也出了桩大喜事。 经锦衣卫指使挥赵胤举荐,顺天府仵作宋长贵因断案有功,免试入仕,领顺天府衙门从八品知事一职,专司断狱。 官吏常被合成一词使用,可由“吏”到“官”的这个阶梯,大部分人终生也迈不上去。 任令书下达,喜事传遍顺天府衙门,宋长贵的惊人事迹再被人传诵了一遍。 无人不知宋知事断案如有神助。 但凡是时雍为断案做的事情,全都归功到了宋长贵名下。 而宋长贵晕晕乎乎的接了任令,吓得两股战战,回家还在哆嗦。 “我觉着我……配不上啊。” 时雍看他这样了,笑得眼都弯了。 “你当然配得上。你本事大着呢。一个从八品知事算什么,往后你还能做提刑按察使呢。” “不可不可,不能不能。”宋长贵长吁短叹,“往后为父要小心行事,以报大都督提携之恩。” 时雍笑而不语,王氏也一扫这几日的愁眉不展,惊喜得解了围裙就要上街去买菜打肉,请街坊和亲戚们吃一顿, 看她急躁成这样,时雍连忙阻止。 “不想为阿爹惹事,你就装聋作哑老实点。” 王氏这几日都没脸见时雍,平常跟她说话也不再像往常那样大声吆喝,正是因为心里有愧,如今被时雍一通数叨,脸红脖子粗,想骂,又骂不出口,生生把自己给憋住了。 宋长贵知道妇人浅薄无知,不怪王氏。 只是奇异阿拾这孩子,小小年纪能有这番思量,让他越发刮目相看。 “阿拾说得对。这世间之人,大多愿人穷不愿人富,哪有人真心盼着咱们好?少出声,别跟大都督惹事。” 宋长贵领顺天府衙的差事,却自觉地把自己纳入了赵胤麾下,把自己当他的人。 这日,时雍刚去良医堂,就接到了朱九传来的消息。 “爷让你未时后去无乩馆。” 时雍午时就去了。 在良医堂吃了几天饭,有点起腻,无乩馆的伙食好。 既然是去做事,为什么不能管一顿饭?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2章 山崩地裂(一) 王氏不肯退婚,除了舍不得刘家米行这门亲事,主要还怕刘家提出退那一千两银子。 时雍看穿了她那点小心思,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王氏见她没大没小,回头瞪了她一眼,越想越气,一巴掌就又拍了过来,生生锤在时雍的背上。 “野蹄子,这下好了,你是不是开心了?” “开心。”时雍一脸老实的回答。 王氏一口气上不来,拍着心窝差点背过气去。 且不说阿拾今年已经十八,过了议亲最好的年龄,单说她家从事的营生,曾经被谢再衡厌弃,如今又被刘清池退婚,女儿家的名声全毁了。脸面大过天,再想找刘家这么好的亲事,可就没机会了。 “不退。老娘就不退。看他老刘家是不是要逼死人。” 看着她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狠劲,六姑眼珠子望望天,眼神有些复杂。 “三嫂子,你也甭急,我话还没有说完呢。刘家说了,那一千两礼金,你们也不必归还。就当是他们家给阿拾赔礼道歉了。” 不用还? 赔礼道歉? 王氏脸上一喜,想想到底是退婚,又拉下来。 再想想,又有点欢喜。 白捡一千两,怎会不乐呢? 那瞬息万变的表情,让她的脸看上去极是扭曲。 “那老刘家有没有说,为何要退婚?我们家阿拾哪里不好?” 这也是时雍的疑问,她想知道赵胤是如何做到的。一个连“绿帽”、“不能生育”都吓不退的亲事,怎么就说退就退了? 王氏道:“他家刘二公子也到年纪了,这一连两桩婚事不成,刘家的脸也难看,他姑,你再回去说说,要不让这两个小的,凑合着过算了……” 六姑看她揪着眉头,噗嗤一脸,有些为难地道:“这个事儿吧,我不好说。三嫂子,刘家对你家阿拾还是满意的,就是,就是……唉。” 她一拍大腿,万般无奈地看着时雍。 “阿拾这姑娘还是差点运气。你说怎么就那么巧,刘二公子昨日下学回来,碰到个歹人抢人家姑娘,他上前相帮就帮出事了,人家姑娘的身子也抱了,摸了,还能不认账咋的?” “我呸!哪家杀千刀的小蹄子,定是撺掇好了歹人来设计……” 六姑打个哈哈,眼神儿突然一瞄,看向站在旁边绞着手绢子垂目低头的宋香。 “王嫂子当真不晓得?” 王氏觉得她这话说得蹊跷,“老娘昨儿整天在家腌菜,哪会知晓?我要晓得是谁坏事,揭了她的皮……” “娘。”宋香慢吞吞走过来,脑袋几乎垂到胸口了,“昨日我约了小姐妹去看胭脂,回来时遇上两个歹人,幸得刘二公子相救……” 宋香说得委屈,似乎想挤出几滴泪水,又没有成功,小脸便皱在一起,看上去极是可笑。 六姑心知肚明这家人是什么情况,刚才王氏破口大骂,她还以为是在阿拾面前装相,分明就是这母女俩合着伙的设套抢了阿拾的姻缘,然后在这儿哄这傻姑娘呢。 如今看来,王氏是当真不知情,那就说不清了,是真的巧合,还是宋香这丫头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机? 王氏愣在那里,说不出话。 六姑不便再留下来,讨了口茶喝,便急着出门去瞅公主大婚的热闹了。 王氏脚下一晃,愤愤地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 宋香从来没见过她娘这个样子。往常王氏泼辣嘴毒,说话做事风风火火,要是她哪里做得不对,要么破口大骂,要么直接就上手打人,从没有这样沉默过。 “娘。”宋香不在乎阿拾怎么想,对她娘却十分紧张。 “早上的鸡蛋,我还没吃,给你。” 她摸出于颗煮鸡蛋,塞到王氏手上。 以前家里煮鸡蛋,一般只煮一个给宋鸿,近来日子宽裕了许多,可王氏还是很节省,三个孩子一人一个,有时候老宋也能吃上一个,可她自己是从来舍不得吃的。 宋香咬着下唇,小意而讨好。 可是,王氏拒了。一把将宋香推开,转身回屋。 “娘。”宋香吓得脸都白了,紧追两步喊她,“咱们不是要去正阳街看送亲吗?时辰差不多了。娘……” 王氏没有回头,进屋,门砰一声从里头合上。 家里气氛空前阴冷, 时雍走过去拍了拍门,里头没有动静。 “我去正阳街了?”她又拍拍,“你不去吗?” 鸦雀无声,一点动静都没有。 时雍叹口气,背懒洋洋地靠在墙上,“我不在乎这个。既然你们喜欢刘家这桩亲事,如今也算两全。你还在气什么?快出来,我们去瞅公主出嫁了。” 宋香听她这么说,长长松了一口气,也扑过来拍门。 “娘。你听到了吗?阿拾说她不在乎。她本就不在乎,你就别再怪我了,我也是不小心呀……” 沉默片刻。 里面爆发出一阵山崩地裂般的哭声。 “滚!” 王氏是真生气了。 宋香双眼含泪,眼巴巴地看着时雍。 “阿拾,你快劝劝阿娘吧。可别把身子气出个好歹……” 时雍看她一眼,清幽的眼眸里划过一抹笑意,盯她看了片刻,慢慢扳过宋香的身子,伸手抽去她头上的发簪,将她打扮齐整的头发弄乱,又拿发簪在她脸上轻轻一划,然后丢在地上,走了。 这是要做什么? 宋香吓得跌坐在地,脸都白了。 ———— 公主出嫁的场面十分盛大,大街上挤满了围观的人群。一会儿轿辇要从这里经过,时雍一眼扫过去,能看到的只是黑压压的人群。 “阿拾,阿拾。” 周明生有些日子没见到阿拾了,在人群里挥着手,拼命挤过来,一脸兴奋。 “你也来了?我以为你不喜欢瞧这些热闹呢?” 时雍嘴一抿,笑笑,不说话。 周明生看她脸色,“谢再衡也是今日成婚。” “哦。” 这不咸不淡的回答,让周明生有些吃不准她的想法。 “听说你和刘家二公子订婚了?” “退了。” “啊?什么时候?” “刚才。” “啊?”周明生挠挠腮帮,跟不上她的话,“这么快?” 时雍懒洋洋地看着前面,不可置否地笑了笑,“公主嫁辇还没过来?” “没有。”周明生抬抬眼,踮起了脚尖。 他个子高,能比别人看得更远,说话嗓门也大。 “我寻思是不是前面出什么事了?按说不该等这么久呀。” “能出什么事?”时雍说着,没在意。 不论是赵焕、谢再衡、还是怀玉公主,他们成婚都与她没有干系。只是他们三个都选在今日成婚,又是阿拾被退婚的日子,让她觉得十分玄妙,就像冥冥中自有的天意。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1章 三桩喜事同一天 “谢放!哥,你救救我。” 挨了五十军棍的杨斐,被打得皮开肉绽,整个人趴在凳子上,几乎去了半条命,但是看到谢放过来,眼睛里还是燃起了希望。 “我不怕挨打。爷怎么罚我都行,就是别撵我走。我不离开无乩馆,我不离开锦衣卫,我要跟在爷身边,我愿意为爷做牛做马……” “哥,你去帮我向爷求求情。” “爷最信任你了,哥,我求你,最后求你一次。” 杨斐的目光委屈又可怜,堂堂七尺男儿,挨打从来没有哭过,这一次却痛哭流涕,满脸是泪。 谢放慢慢走到他的身边,没有说话。 杨斐哭得更狠了,“只要爷留我下来,我愿意再领受五十军棍……哥,你去啊。去帮我向爷求情!” 谢放低头看他,“痛吗?” 杨斐一怔,点头,“痛。” 谢放一个耳光扇过去,“痛为什么不长记性?” 杨斐被他打懵,摸了摸脸上,泪水疯狂往外涌,委屈极了。 “我哪知道白执会闯进来,我……” “你还有理了?”谢放失望地看着他,一脸的冷漠,“你输光自己银子,还来骗我?杨斐,你从没悔过。” “悔,我悔。我真的肠子都悔青了。早知如此,我斗什么蛐蛐啊我。” 杨斐伸手就去拉谢放的袖子,却被他狠狠甩开。 “哥!你别不管我。”杨斐眼泪一串串下来,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你不管我,我就真的完了。我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离开锦衣卫,我能去哪里……哥,我不想离开爷,不想离开你。” 谢放站在原地看他片刻。 怔忡间,突然扭头,干脆利索的走了。 背后是杨斐撕心裂肺的呐喊。 谢放脚步微顿,没有回头。 当天晚上,谢放在赵胤门外跪了整整一夜,赵胤没有见他,也没有改变心意。 天不亮,杨斐就被丢出去了。 谢放一夜未合眼,得到这个消息赶紧回去,将藏在柜子里的这些年攒下的银子全都翻了出来。可是等他追出去,已经见不着杨斐的人。 地上,有一滩爬行过的血迹。 从血迹的方向看,杨斐曾经爬回无乩馆大门。 门上还有几个血指印。 谢放在那几条血路子上来去走了几回,抱头蹲了下去,挺拔高瘦的身子生生蜷了起来。 嘎吱—— 大门开了,赵胤走了出来。 谢放抬头就看到他冷漠的脸,浑身一颤。 “爷!杨斐……去了哪里?” 赵胤看着他通红的眼,“想跟他一起离开?” 谢放喉头一紧,说不出一个字。 赵胤从他身侧走过去,朱九将马车驶过来,他面无表情地上了车,停留片刻,终是撩开了车帷子,看向失魂落魄的谢放。 “地上清洗干净。” 谢放嗫嚅一下嘴唇,“是。” ———— 今日是怀宁公主出嫁的日子。 寿宁宫,天还没亮便已忙碌起来。 赵青菀是前几日被皇帝派人从井庐接回来的。 她去井庐原是希望长公主能施以援手,哪料从圣旨下达那一日起,长公主就没有为她说过一句话,任由她要死要活,一概视而不见。 对赵青菀而言,这个皇姑母,比外人还要冷血。 自杀未遂,她对长公主死了心,回京就求到张皇后面前。 张皇后倒是比长公主会做人,吃的穿的用的、镯子首饰鞋子送了一堆到寿宁宫,但却以胎象不稳、需要保胎为由,不肯见她。 皇嗣大过天,赵青菀连求她都不敢喊得太大声。 而赵青菀亲生的母妃,在皇帝面前比她更不得脸,不仅不肯帮她去向皇帝求情,甚至为了讨皇帝的喜欢,主动来劝说她,让她以大局为重,以大晏江山为重,不要再抗拒和亲,不仅如此,还偷偷教她要怎么讨汗王的欢心…… 赵青菀在皇帝殿前也跪了一夜。 直到被太监宫女拉去梳妆那一刻,才真真看透这宫中凉寒。 公主之尊竟不如民间女子,对自己的婚事,也做不得半分主。 谢青菀哭红了眼,让负责妆容的嬷嬷很是为难,一遍一遍地劝说,可她泪珠子就是止不住,饭也不肯吃。 大宫女银盏看她如此,也跟着哭。 “公主,您好歹吃一口吧,从昨日起,您就没有吃过东西了,这样下去,哪里撑得住。” “我死了岂不更好?省了心了。”赵青菀声音沙哑,瞥一眼盘中精美的膳食,突然冷笑几声,“他今日会来观礼吧?” 他? 哪个他? 银盏愣了片刻,才从赵青菀的眼里看出端倪。 “这般盛大的日子,大都督自然会来。” “若非不得不来,他会来吗?” 这……银盏无法回答。 在银盏看来,怀宁公主为了大都督简直是疯魔了。一直的喜欢一直的追逐,丝毫不顾及皇室脸面和名声,在朝野上下和民间市井闹出了不少笑话,而这大概也是陛下厌弃她的原因之一。 “公主……”银盏拿起碗,“我喂你吃几口,可好?就几口。” 赵青菀冷冰冰地盯住她。 银盏有点怕,不敢看她的眼睛。 “公主若是不想吃……” 啪!她手上的碗飞了。 摔在地上发出迸裂的破碎声,溅起的汤水湿了她的裙脚,银盏不敢去擦,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看着赵青菀如同疯症般的赤红双眼。 “银盏。”赵青菀阴恻恻地看着她的眼睛。 “本宫待你如何?” “公主待银盏……”银盏咽一口唾沫,忍住想要逃离的恐惧,一字一顿道:“恩重如山。” “那就好。” 怀宁突然恶狠狠地抓住银盏的肩膀。 “你听我说,我喜欢赵胤,我真的喜欢他,只喜欢他。” 银盏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呆呆地僵硬着跪在地上,肩膀几乎要被她捏碎,一动也不敢动。 “就算是死。我也不会离开大晏,不会离开他。” 赵青菀牢牢盯着银盏,赤红的眼睛仿佛要燃烧起来,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有冷冽和纠缠不清的疯狂。 没有人疼她,没有人帮她。 她也没有退路。 只能靠自己,靠自己。 “银盏你要帮我。” ———— 吉时未到,宫门口便铺上了黄色帷帐。 帐前有几个供奉神位和祖先的桌案,摆着各式供品。 仪鸾司也隶属锦衣卫,一个个高大的仪卫着装齐整,在布置华丽的承天门前擎执而立,朱华盖、降引幡,在秋风中瑟瑟摆动,宫中妃嫔,公主驸马,内外命妇,戚贵之家的小姐无不到场。 两排身着华服的宫女,挽着系了红绸的竹篮,里面装着花瓣彩纸预备着,等待公主鸾轿经过。大红的喜垫铺过长长的街道,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观礼的百姓被重兵隔绝在长安街外,伸长了脖子,看着,笑着,讨论着,议论纷纷。 公主出嫁,盛世华礼。 而另外一边,与公主同日成婚的楚王府也是铺红挂彩。 对皇帝选在同一天嫁女儿,有人替楚王委屈,因为如此一来,勋贵重臣们去参加哪边的婚仪就是一桩头痛的事情。 可是,楚王似乎没有在意,还特地派人送了厚礼给皇侄女,因无法到场送嫁而致歉。 有百姓猜测,今上和楚王兄弟不睦,可天家之事,也只是图一个嘴乐,真假犹未可知。 至于广武侯府的纳婿之礼,就简单了许多。赘婿本就不受看重,相比公主出嫁和亲王大婚,一个侯爷纳婿,场面更是不值一提,各家各户虽也派人前来送贺礼,但重视程度显然不够。 广武侯陈淮心里也不是太满意,但没等赘婿进门,招待了来宾便匆匆赶到承天门。 帝后要莅临承天门,前去送公主是大事,女婿嘛,小门小户的人家,他也用不着在乎。 三桩婚事,三件喜事,闹得京师城热浪滔天,喜气洋洋。 王氏和宋香早早准备了新衣服,约了街坊邻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要去路边守着看公主婚礼。 时雍不想去,她准备在家好好睡上一觉,醒醒神。 不曾想,王氏和宋香还没出门,六姑就来了。 接着,时雍就听到王氏在外面大着嗓门哀嚎哭闹。 “退婚?刘家这是脸都不要了吗?” “当初是哪家差了媒人来,死活要与我们家结亲?这才过去几日啊就反悔?” “不行。这婚不能退。” “刘家想退婚,没门,逼急了,老娘就死到他们米行去,看他们家还做不做生意做不做人了。” 时雍激灵灵坐起来。 大人,您办事可真会选日子。 人家结婚,她却“惨”遭退婚。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0章 见到和见不到(三) 兀良汗使臣很年轻,也就十八九岁的年纪,似乎稚气未退,可是与时雍四目相对,他身上却透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时雍退后半步,“我们认识?” 使臣沉默片刻,倏地一笑。 “以前不认识,打今儿起就认识了。” 他大晏话说得很好,甚至是京师腔调。 而且,他长得好漂亮。 能让时雍用漂亮来形容的男子,不多。 这人的漂亮不同于赵胤,不同于白马扶舟,不同于赵焕,这个男子……有着极其精美的五官,一身黝黑的皮肤竟也未损他半分美貌,这种人似乎天生就具有优良的基因。 幸亏他还小,若是再长几岁那还了得? “看够了吗?”他笑道。 时雍挑了挑眉,“你在京师生活过?” “不曾。”他似乎知道时雍为何发出这个疑问,语气淡然带笑,十分温和斯文,若非这身异邦装扮和黝黑的皮肤,说他是大晏人也有人信。 “我祖上曾在大晏生活过。” 祖上?那是多远的关系。 时雍点点头,“那你为何找我?” “我叫乌日苏。”男子似笑非笑。 可这个回答毫无诚意,时雍看他一眼,“与我何干?” 乌日苏看着她,“你很像一个人。” “这搭讪……十分唐突。”时雍内心隐隐有些想法,可是面色不显,淡淡看他一眼,无趣地转动着手腕上的镯子,低下眼道:“你若没有别的话说,我走了。” 乌日苏微微地皱起眉,清澈的视线再次落在时雍的脸上。 “我叫阿木乌日苏。” “我管你怎么苏。” 也不是每个长得好看的男子都有吸引力,时雍对这种刚刚成年的男孩子更是没有兴趣。更何况,明儿怀宁公主出嫁,兀良汗使臣就要随她出京了,这个节骨眼上,使臣找到她面前,有什么意图? 不敢猜。 她也懒得猜。 见他不说话,时雍松开镯子,转身就走。 “你有一个傻娘?” 时雍手指捏起,想到两个线索。 燕穆说,傻娘被宋长贵带回家前,曾被盗匪劫持,而劫持前她曾跟着一个商队。这个商队来自漠北,更有人指出那批毛皮出自兀良汗。 朱九向赵胤汇报说,兀良汗来使频频与江湖帮派接触,还在民间多方打探一个女子下落。 时雍平静地看他,“是又如何?” 乌日苏淡淡笑:“可否告之,她去了哪里?” 这个问题问时雍,可没问对人。 “我也想知道。”时雍看他面色发凉,一脸失望,又掀了掀唇,“我娘失踪很多年了。我找不到他,你若有线索,我很愿意倾听。” 乌日苏看着她,目光深邃得近乎热络,让时雍消受不起。 “我明日就要回兀良汗了。你可以跟我说说,她的事吗?” 时雍头微微偏起,“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你为何要问我娘。抱歉,无可奉告。” 她脸上轻松,可防备和警惕并没有掩饰,乌日苏看她片刻,清澈的眼睛轻轻一眨,好像整个人都亮开了,竟有几丝调皮的样子,“你在怕我?” 奇怪的,时雍并不怕他,甚至也不是很排斥他。只是觉得在大街上与兀良汗使臣说话会为自己惹来麻烦。她怕麻烦,更怕赵胤找她的麻烦。 “若使者大人没有旁的话说,我就告辞了。” 乌日苏一脸失望地看着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旁边老者轻轻一咳,他又没有发出声音,瞅了时雍片刻,摆摆手。 “你去吧。后会有期。” 时雍拱拱手,走人。 那辆马车在原地停留了片刻,时雍躲在暗巷里,待马车走远,这才去找杨斐。巷里的房舍,层层叠叠,那个门院没有匾额,与京师大多数的房舍没有什么两样。时雍看不出异常。 沉默片刻,她正准备想法子进去一探究竟,门就开了。 里头走出两个男子,看到门外的时雍,双双愣住。 时雍拱手一笑,“好巧。” “好哇。原来是你跟踪我,向大都督告状。” 杨斐被一个身着粗布劲装的男子拎着后颈,一脸的丧气。那男子时雍有点面熟,但脑子里又没有印象,猜测是赵胤的侍卫中的一个。 隔得这么近,他去抓杨斐,就没看到和乌日苏说话的她吗? 时雍抿唇,不解释,看着杨斐扬扬眉,“你又做什么蠢事了?” 杨斐又气又急:“你还装,还装着不知道?若不是你,我怎会被白执逮住。” 原来叫白执? 时雍看了那人一眼,笑了笑不说话。 白执皱眉,垂着眼皮道:“杨斐装病出来斗蛐蛐,我这便要拿他回去执行家法。姑娘,再会。” 执行家法也犯不着跟她说啊? 时雍看了杨斐一眼,“活该。” “死丫头,你说什么?” 杨斐气得指着她就要过来,后领子再次被白执揪住。 “走了。有工夫骂人,不如想想怎么跟爷交代吧。” 杨斐苦着脸,整个人蔫儿了。 斗蛐蛐? 幼稚。 时雍回头看一眼被白执拎走的杨斐,摇头失笑。 ———— 无乩馆。 白执将杨斐丢在地上,恭顺地对赵胤道:“属下跟踪宋姑娘,藏在那个暗巷里,哪知她会突然过来,属下没地方躲,怕与她撞个正着,索性就翻了进去……刚好碰到杨斐在那儿,就把他拎出来了。” 杨斐刚爬起来,一听自己居然暴露得这么冤枉,当即啊了一声。 “爷,我第一次去,我就是今日闲着——” 赵胤:“跪下。” 杨斐扑嗵一声,跪得很干脆,脑袋垂在地上,一副等候发落的样子。 “爷你罚我吧,要不,我去自领二十军棍?不。三十……” 赵胤不看他,只问白执,“可有发现?” 白执皱眉,将今日看到时雍的事情说了,“马车里的人,是兀良汗王子乌日苏。” 乌日苏是兀良汗王巴图的大儿子,据闻十分不得巴图的喜爱,因此这次派人到大晏,巴图才会派来这个儿子。 一旦大晏要与兀良汗翻脸,乌日苏就必然成为质子。 若是巴图喜欢的儿子在大晏,自会投鼠忌器。 如此一看,传闻不假,乌日苏确实不得巴图的心意。 白执想到这里,冷不丁抬头看着赵胤,“爷,乌日苏近日寻找的那个女子,不会就是阿拾吧?” 赵胤目光幽冷,看着他没有说话。 白执被盯得汗毛都竖了起来,紧张片刻,想到另一件事。 “爷,还有一事十分蹊跷。” “何事?”赵胤问。 “属下等发现,定国公府也在找人,似乎也是找一个女子。” 白执是当真觉得纳闷的,最近为何到处都在寻找一个女子,这个女子,那个女子,到底是不是同一个女子? “不过,爷吩咐过,对定国公府不必盯得太紧,属下便没有往深了查。” 赵胤眉梢微抬,没有说话,摆摆手,示意他下去。 “是。”白执出去之前,同情地看了一眼杨斐,内心隐隐不安。 今日要不是迫于无奈,他不会进去。看到杨斐不带回来,不禀报大都督,也是失职。可是,若是杨斐被惩罚太重,他又不忍心。 毕竟是多年兄弟了。 出去的时候,他碰到谢放,脚步停了下。 “杨斐——这次怕是要遭殃了。” 谢放迟疑,“他怎么了?” 白执看一眼他的脸色,叹气摇头。 “他骗了你。斗蛐蛐输了呢。这次不知道又得挨多少军棍了——” 谢放抿了抿嘴,“嗯”一声,匆匆走了。 白执:…… 谢放没有来得及给杨斐求情。 因为这一次,赵胤根本就不见他,执行家法的人也不再是他,而是朱九。 这一次对杨斐的惩罚,也远远比以往更重。 五十军棍,革职查办,逐出无乩馆。 赵胤身边这些近卫全是从锦衣卫里挑出来的佼佼者,品级不高,但个顶个的强,没有一个是孬货,即使是最不着调的杨斐,也是武举人出身,有一身过硬而扎实的功夫。 他们军籍属京卫,投到赵胤门下算是他的私人侍卫。如今革职查办,也就意味着杨斐不再是京卫,也再不能在无乩馆当差。 从此以后,便是路人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9章 意料之外(二) 谢放左右看看,生怕他的话让人听去。 末了,又咬牙怒其不争地瞪他。 “你多琢磨琢磨自个儿的死法吧。” 杨斐瞪圆眼,“哥,我当你是亲哥,你却想要我的命?” 说罢他揉了揉臀,“你也真下得狠手,二十,二十军棍,说打就打,也不知道帮我求求情。” 求情只怕就不是二十了。 谢放嘴皮动了动,到底是没说,“去歇着,我替你当值。” 杨斐脸上的笑忍都忍不住,“爷知道了,会不会责罚?” 谢放看他一眼,“我知道禀告。快滚。” 杨斐拍了拍他的肩膀,伸出手来,“哥,借点银子。” 谢放侧头,“不是刚发俸禄?” “我昨日上街看到个讨饭的老爷子,手脚都没了,怪可怜的,便舍给了他。”杨斐摸了摸肚子,“饿了。想去吃碗馄饨。” 谢放闷不作声地把钱袋掏出来递给他,“省着花。” “知道了。” 杨斐拿了钱,转头贱贱一笑,眉飞色舞地走了。 今儿八月初六了,还有两日便是楚王大婚,定国公府门庭若市,花轿途径的两侧街上,茶肆酒肆早早被人定下位置,都是为了观礼瞧热闹的。 大晏皇室子嗣单薄,亲王大婚并不常见,都想瞧热闹。 定国公将门之家,对女儿的管束也与别家不同,陈红玉更是个闲不住的,婚期将近,内心本就忐忑,整日憋在家里不许外出,更是让她如坐针毡。 这日便叫了丫头,换了男装,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 她早就听说城门边的茶楼最是热闹,三教九流,闲言碎语什么都能听到。出了门,她就直奔那里,吓得丫头春俏白了脸,提着裙子小步跟上。 茶馆人满为患,陈红玉给了银子,小二为她选了个角落坐下。 她心满意足地喝着茶,听隔桌的人谈论她和楚王的大婚。 每个女儿家对婚事都充满了期许,可是,没听片刻,陈红玉就变了脸色,春俏更是紧张得恨不得把她拖走。 楚王的纨绔浪荡在京师城里不是秘密,他以亲王之尊宿花眠柳,甚至连遮掩都不愿意,也从不在意别人的恶评,活得极是恣意散漫。 对楚王的评价,向来是两极。有人羡他如此潇洒风流这才是人世快意,有人骂他不顾体面丢大晏的脸,将会遗臭万年。 陈红玉从别人嘴里听到,即将成婚的楚王,昨夜还在醉红楼出现,气得差点把茶杯捏碎。 “谁叫定国公府的小姐没本事,管不住男人?” “时雍活着时,楚王府有侍妾通房二十人,不全被遣散发卖了?时雍活着时,楚王又何时去过烟花之地?楚王以王爷之尊,被迫接旨,不得不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心里又怎会舒坦?如非那一道圣旨,如今的楚王妃怕早就是时雍了。” “那是,王爷身份尊贵,不必操心仕途前程,精力自然只能用到女子身上。我看这位陈大小姐,虽求了圣旨,做了正妻,也不过附庸尔。不得男人的心,又怎会把她放在心上?” “哈哈哈哈。喝茶,喝茶。” 陈红玉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正要发作,她旁边的椅子被拉开。 一男一女坐下来,一个身着道袍头戴大帽(道袍不是道士的袍子,是传统服饰),一个身着襦裙身材丰腴高挑,坐到她旁边,也不说话,男子只是看着她,女子则是毫不客气地端起她的茶壶倒水。 陈红玉大怒,“哪来的野物,这般不懂规矩?” 看她生气,女子笑了,双眼秋水盈盈,“陈小姐不必动怒。我等是来救你的。” “救我?”陈红玉冷笑,“我堂堂国公府千金,用得着谁来救?” 女子端茶水到嘴边,轻轻一泯,“陈小姐即将跳入火坑,不用人救吗?陈小姐一门忠烈,高贵毓秀,为何自甘堕落?” 火坑?陈红玉意识到她说的什么,脸色一变,双颊气得涨起一片绯红。 怕被人知道身份,她左右看看,压着嗓子低声道:“少来胡言乱语,挑拨我与王爷的关系。” 说罢,她铁青着脸,示意春俏掏银子结账,起身掀椅子就走人。 乌婵在她背后,摇了摇头,“自欺欺人。” 燕穆淡淡说:“可怜人。” 乌婵冷笑,“那便救她一救好了。” ———— 陈红玉气得浑身发抖,带着春俏冲出茶肆并没有回府,而是在大街上走到了天黑。她知道那些人说的是对的,可兴许是爱得太深,又痛,又苦,又无能为力,到最后,便成了无措。 街上灯火微弱,宵禁了,几无行人。 “什么时辰了?”陈红玉问。 丫头春俏随了她一路,早已是吓得六神无主。 “怕是快到亥时了。小姐,我们回府吧。” 陈红玉抿了抿嘴,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内心受到了强烈的震荡,不愿意回去看满府的大红喜字,更不想听到任何人对她说“恭喜”。 “再走走。” 春俏结结巴巴,“很晚了。再一会儿让夫人知道,该着急了。” 陈红玉一言不发,行尸走肉般往前走着,春俏心急火燎,一步一随,前方是个没有灯火的暗巷,春俏吓得拖住陈红玉的袖子,可陈红玉自恃艺高人胆大,抬步就走了进去。 ———— 离婚期不过两日,陈家小姐失踪了。 一同失踪的,还有她的丫头春俏。 定国公府伺候的下人们,谁也说不清小姐什么时候不见的,阖府找遍不见人,吓得魂飞魄散,却又不敢立马报官。 陈红玉随了她父亲,有些随性,以前偷偷溜出府几天不回来的事也曾有过,而且,这次不同,婚期在即,新娘子要是自己跑的,那定国公府的脸和楚王府的脸,就丢尽了。 更何况,这是御赐的婚配,事态闹大对谁都没好处。 定国公府只能在私下疯了般的寻找,明面上照常办着喜事,不动声色。 ———— 时雍这日照常去无乩馆,赵胤没有再让她针灸,而是让她用她的“正骨之法”为他捏腿。 这家伙学聪明了,反过来折腾她。 痛恨。 时雍暗自咬牙,又不能一刀把他宰了,磨蹭大半日才得脱身出来。 一人一狗走在街上,时雍望着张灯结彩的大街,突然有些茫然。 明日就是初八了? 王爷大婚,公主出嫁,侯府纳婿。 没有一桩事情和她相干,可每一桩事仿佛都与她相干。 时雍甩头笑笑,“大黑,我们走走。” 这些日子里,顺天府衙她不常去。 她是个没有编佥的女差役,平常干的活和稳婆无异,最近京师很平静,没怎么死人,女犯更少,她闲得长蘑菇,除了无乩馆,去得最多的便是良医堂。 走到未时,她想去闲云阁看看娴姐,不料,却在玉河桥看到了鬼鬼祟祟的杨斐。 这厮干嘛呢? 时雍发现杨斐极是小心,在钻入一个暗巷前频频回头,反侦察能力极强,在墙角站了许久,不见有人,这才开门进去。 有异必有妖。 时雍足够耐心,等风平浪静了才摸了摸大黑的头,示意他不要急躁不要出声,然后直起身,准备进巷子里去看个究竟。 “宋姑娘。” 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 时雍转头,看到对街驶过来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那个人是从马车上走过来的。青色直身,头发花白,大约五十来岁的模样,说话行事极为端正有礼。 “我家主子有请。” 大白天的当街“请人”? 时雍轻哼,露出一丝笑。 “你主子谁啊?” 那人行了个揖礼,面带微笑。 “姑娘上车就知道了。” 时雍抱臂,斜斜看他,“我若不上呢?” “那恐怕……”那人抬头,眼里平静,说话不见戾气,一句话却意味深长,“只能想别的办法了。姑娘在宋家胡同还有一家子人,我们请不动姑娘,还能请不动他们吗?” “威胁我。”时雍点点头,眯眼一笑,“实不相瞒,我也不太在意那一家子人的性命。” 那人实是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整个愣住。 随即,就见时雍笑了, “不过我对你主子倒是感兴趣,看看无妨。” 说着她径直领了大黑往马车走过去,干脆利索,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老者愣住,看着她的背影,露出一丝笑来。 时雍没有上车,而是直接走到马车旁边,拽住垂落的帷帘用力一拉,想看看里面那位“主子”到底是谁。 可是,当那张脸露出来的时候,她却意外。 请她的老者穿着大晏的衣袍,而这位却不是,那一身异邦服饰与大晏人完全不同。 再仔细辨认,分明是兀良汗使者。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8章 大都督承受力强(一) 婧衣进来,熏了香,又把赵胤被时雍撒了水的外袍拿下去了。 临走,她回头看一眼,刚好见到时雍撩起一张绒巾子搭在赵胤的身前,连肩膀带腰腹一齐盖住,只露出一条腿,懒懒搭在辅了软垫的杌子上。 “大人,最近疼痛可有好些?” “嗯。” “看来我针灸之术又精进了。” “近日没下雨。” “……扫兴。” 婧衣在门口看了片刻,暗叹口气,出去了,掩上门。 刚听谢放说爷叫她时的满满欢喜,全变成了失望。原本无乩馆的宁静,似乎也随着阿拾那个女子的转变,一点一点慢慢改变。 以前死寂一般,如同坟墓,如今坟前开了花,可她反倒怀念以前的死寂。 内室只剩时雍和赵胤二人。 时雍如今脾气很好。在针灸之事上,又刚好找到点新鲜感和乐趣,治疗里嘴角便一直带着淡淡的微笑,而赵胤坐的姿势依旧端正,背脊挺得笔直,脸色还是那般无喜无怒,如若死水,在时雍为她按压疼痛的关节时,他也没有反应。 “这是死肉吗?不会痛?” 时雍看不到他的痛苦就很痛苦。 “大人?” 赵胤撩撩眼皮。 时雍又问:“大人,不会痛吗?” 赵胤抿起嘴角,剜她一眼,不答。 “心情果然不好呀?”时雍又想到谢放的叮嘱,想了想,清冷的脸上突然绽放出桃花般动人的光晕,眼里满满的兴趣。 “怀宁公主要和亲了,你是不是很不开心?” 赵胤气息微沉。时雍感觉到了,认为自己说中了他的心事,将杌子搬近一些,坐得离他更近,声音也低了些。 “我记得大人是不主张以公主和亲来避免战事发生的。如今事以愿违,圣旨已下,怀宁公主必得远走漠北,大人,你是不是很痛苦?” 赵胤目光冷冷看来,“你很开心?” 那是自然。 时雍心里乐了,脸上却一脸严肃。 “我都心疼死了。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公主,远嫁异邦多可惜?还得我们大人这样丰神俊逸的神仙人儿才堪匹配嘛。” 赵胤弯腰,一把抓住她的手。 时雍手腕吃痛,惊讶地抬头看他。 赵胤一脸冷然,周围散发着冰冷的戾气。仿佛一个在冷水里浸过的人,不见半分热气。那惊人的冷漠从腕间传来,时雍抬抬眉,明知故问。 “大人,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赵胤目光颇凉,“扎错穴位。” “啊?哦。抱歉。” 他松了手,时雍微微一笑,“下次民女会注意的。” “收起你的小心思。” “我错了,大人别与我计较,气坏了身子不值当。来,我们重新扎一次,重新扎一次。” 对于针灸这个刚掌握的技能,时雍莫名喜欢。或许是宋阿拾本身留给她的记忆,一旦打开了那扇记忆之门,她很快便融会贯通,渐渐发现这个行当里居然有一个广阔的空间,从此便按捺不住想要各种尝试。 而赵胤,就是她的试验品。 “大人,这次扎对了吧?” 赵胤纹丝不动,眼皮微阖。 时雍:“大人,睡着了吗?” 赵胤睁眼看她,不说话。 时雍:“大人?你当真不痛?” “大人,我是不是又扎错了?” “大人恕罪,这一针好像有点偏。” “大人这腿,真是好腿,承受力极强。” “大人?” “大都督!” 时雍不是多话的人,阿拾更不是。可是,她对这个比她更少话的大人充满了好奇。一个人得多强大的内心才能在别人喋喋不休的时候视若无睹? 她就想知道,他要多久才能有反应。 也想看看,他究竟怎样才会崩溃失态…… 毕竟是一个让人看光大驴都毫不变脸的男子,时雍很想找出他的“爆破点”,看哪里才是他的逆鳞,会让他这张万年冰山脸彻底崩坏。 “聒噪。”赵胤终于皱了皱眉,收回那条搭在杌子上的腿。 “今日到此为止。” 时雍看他脸色,收了银针,“我再帮你按按?” 赵胤皱眉:“不必。” 时雍将他的裤腿放下去,又好奇地靠近了看他,“大人,你睫毛怎么又长又密?” “……” 赵胤冷眼看着近在咫尺观察她的女子。 “宋阿拾。” “嗯?” “死字怎么写,可知?” “不知道。”时雍摇头,“民女不会写字。” 赵胤严肃地指着门,“出去。” “哦。民女告辞。” 时雍嘴上老实,心里早已闷笑不止。 快了快了,看来用不了多久就能彻底触怒他了,到那时,这位爷再也不想看见她,恨不得让她离他远远的,再也不要出现才好。那样她就可以拿回卖身契,带着燕穆和乌婵他们远走高飞,岂不快哉? ———— 今儿时雍扎错了赵胤至少十针,道了无数次歉,可她没打算改。如今被撵出无乩馆,心里那叫一个美。 她认为赵胤应当许久都不会再叫她去扎针了。不料,此人真是个异类,伤疤没好就忘了痛,第二天,第三天,连续叫她前去,每次扎到一半他又把她撵走,时雍屡屡被警告小命不保,又屡屡毫法无损的走出无乩馆。 不过,时雍不敢大意。 狼来了的故事耳熟能详。 万一哪天他就说成真的了呢。 她得把握好度。 既要让赵胤难受,又确实能缓解他的病情,让他舍不得杀她。 两人的相处十分诡异,这让赵胤身边的人都直呼受不了。整日里冷汗涔涔,小心翼翼,生怕成了阿拾的替罪羊。 杨斐那日挨了二十军棍,虽是谢放执行,给他放了水,没有打出伤来,可他仍是心有余悸,但凡阿拾来就不近前伺候,看上去倒也学乖了。 不过,腿不贱了,还是免不了嘴贱。 这日时雍一走,他就凑上去问谢放。 “你说爷为什么还不宰了他?” 谢放扭头,一言难尽地看着。 杨斐眯起眼手肘他一下,“说话啊?你看不出爷不对劲吗?” 谢放松口气,觉得孺子也并非不开窍,总算看出点什么了。 哪料,杨斐神秘地“嘿”了一声,抬起胳膊理理袖子,就慢条斯理地分析道:“依我看,爷这心里定然是厌恶极了她,说宰又不宰,也是出于无奈。谁让她会这一套针灸之术呢?等爷的腿好了,或是孙老学会了,阿拾就无用了。到时候……嘿嘿,你说,阿拾会是个什么死法?”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7章 安生(上架活动,题外话) 宋家大院。 时雍还没有进门就听到六姑的大嗓门儿。 “这下好了,往后有了这个亲家,我们老宋家再也不愁没米下锅了。” 宋家胡同的人大多都姓宋,六姑和阿拾家只是远亲,却也姓宋。 今天六姑是来替刘家和宋家换“庚贴”的,嘴里说着一水儿的好话,就盼着多拿几个赏钱。 最近王氏手头也大方起来,她懂事看年庚的窍门,这次给六姑的银钱又多了几个,六姑笑得嘴都合不拢。 “郎才女貌,一看就是相配的,三嫂子你就放心吧。” 时雍听得纳闷。 昨日她特地通过孙国栋的嘴告诉刘清池,自己没有生育,刘家怎会不介意,还来互换庚帖呢? 奇怪! 王氏把六姑送到门口。 宋老太听到动静,也出门来看。 因为当初是一个院子,宋长贵几口是单独隔开的,其实两家大门就几步距离,宋老太这会子倒是有做祖母的派头了,走到六姑面前问东问西的。 以前她何曾关心过阿拾? 六姑都诧异起来。 宋老太笑得一脸褶子,“他六姑还不知道吧?我们合一起过啦,这丫头的亲事,我这个做祖母的,自然要看着些。刘家是个好人家,我家老三啊,孝顺,懂事,活该享这丈人福。” 这句话的潜台词,不孝顺就没这么好的亲家? 王氏双眼珠子一瞪,身子都僵硬了,偏生说不出话来,别看她泼辣,一个孝字能压死她,气得一肚子火,当着六姑的面,愣是说不出来。 时雍都被这婆媳两人给逗乐了。 “六姑慢走。”她走过去,客客气气行了礼。 六姑看她这般笑容,心里毛刺刺的。 明明这姑娘比以前爱笑大方,可她仍是觉得哪里不对,忙不迭地走了。 王氏一颗心像下油锅似的,被婆母欺负又不好说,六姑一走,黑着脸就指桑骂槐地说阿拾。 “一天天地往外跑,回头让人挑出错来,又说我的不是。我咋就这么倒霉,遇上你们这一家子,一个个没良心的东西……” 时雍不接这口黑锅,眼皮都懒得抬,叫了一声大黑往屋里走。 “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谁惹你找谁去。“ 宋老太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你这姑娘怎的没大没小的……” 说着她就跟上来,要训时雍,还没有到门口,就看到一双黑幽幽的眼睛,冷戾戾的,像人一样盯着她,怪吓人的。 宋老太不认识大黑,抬腿就踢过去。 “走开,哪来的死狗——” 大黑腰身柔软矫健,哪会让它踢中?宋老太这条腿就如同那肉包子一样,有去无回,大黑一口叼住她的裙摆就往外拖。 宋老太站立不稳,一只脚颠着,顺着大黑拉拽的力度踉跄了十来步,一边喊一边骂,终是站立不稳,扑嗵一声栽倒,摔入了路边的臭水沟里。 人下去了,裙子没下去。 大黑生生撕掉了宋老太的粗布裙…… 臭水沟很浅,淹不死人,但平常有个什么潲水残渣的,总有人往里倒,熏得宋老太差点昏厥过去。偏生裙子被大黑拉掉,这么不体面的样子,又不敢大声喊,只能憋着气叫王氏。 王氏瞪了时雍一眼,想过去拉她。 时雍抬了抬眉,将从良医堂带回的银针取出一只扣在手心,趁着赶过去看热闹的工夫,一针扎在王氏的胳膊上。 王氏胳膊一麻,没力气了。 宋老太见她不动,急眼了,“拉啊,你两个下作娼妇,还站着看什么?” 王氏手麻了,不明所以地看着手心,“阿娘,我这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没力气了……” 宋老太尝试着往上爬。 可是还没冒头,大黑又扑了上去。 汪汪几声,让吃过苦头的宋老太不敢动弹了。 时雍看半天热闹,大声喊:“不好啦。不好啦。大伯,四叔,街坊邻居,快来救命啊,我阿奶摔沟里去了,快来人啦。” “小贱人你闭嘴!” 宋老大骂着时雍,想要阻止。 可是来不及了,这边的动静惊动了邻里。 不过片刻工夫,就都围过来了。 街坊邻里的,最喜欢瞧的就是这种热闹了。 七嘴八舌,问长问短。 宋老太活了大半辈子,面子大过天,这么丢脸的事还是头一遭,待她衣冠不整的被人拉起来,不仅那只祸害她的黑狗不见踪迹,阿拾也已经扶着王氏走远了。 “我阿娘刚才受了惊吓,身子都麻了,我扶她回去休息。” 王氏并不知道是时雍搞的鬼,魂不守舍地回到家,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绝症,可担惊受怕一会,手又莫名好了起来。 “真是古怪,中邪了?” 时雍倚在门前,听隔壁宋老太的嚎哭和叫骂,笑得一脸灿烂。 “准是。” 王氏看她不加掩饰的笑意,再看趴在她脚边那条一动不动的狗,虽觉得出了口气,但隐隐还是觉得不妥。 “这下好了,你阿奶可算抓到我把柄了。说不定过两日就得撺掇你爹休了我。” “休就休呗,你怕什么?”时雍答得随意,把王氏气得差点没缓过气来。 “没良心的东西,你巴不得老娘被休是吧?” “不不不。”时雍一脸认真,“你若是被休了,谁给我做饭?这样好了,我爹要是休了你,我跟你走。” 王氏见鬼似的瞪着她。 宋香这时匆匆跑了进来,牵着宋鸿,一脸紧张。 “娘,阿奶让四叔去找榔头了,说这就要把矮墙敲了。要跟咱们合伙过日子。” 王氏一听,泪珠子都快落下来了。 这不是要逼死人吗? 在老婆婆屋檐下做媳妇,哪有在自个儿家做当家的舒坦啊。可是,这事宋长贵不出头,她一个做媳妇儿的能怎么办? “我这是什么命哦……” 扑嗵一声,她半软在椅子上,拼命地捶着扶手。 “天杀的宋老三,家里都翻天了也不知道回来管管,老娘伺候你们一家子……” 又来了! 时雍一听她哭就头大。 “起来。”时雍大力将王氏瘫软的身子扶正,从怀里掏出那张从赵胤那里拿回来的“一千两欠条”,塞到王氏手上。 “去,给宋老太,让她找个识字的人瞧瞧。合伙过日子?好的呀。那这债务也得一起偿还。银子是欠大都督的,赖不掉。哦,还有这条狗……” 时雍看了一眼大黑。 “你就说,是大都督赏的狗,大都督脾气不好,这狗脾气也不好。今儿个只是拽坏裙子,明儿个说不准就咬死人了。” “观音菩萨啊满天神佛,小蹄子你这是惹的什么事儿?怎会欠大都督一千两?”王氏的关注点不同,吓得脸都白了。 时雍唇角微扬,“我的事你别管。照我说去做。” 外面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 王氏出去,时雍径直回了屋。 果然,不到片刻,外头就安静了。 不仅墙不敲了,宋老太足有三天没到家里来,就连时雍教王氏炒回锅肉,那香味儿满院子飘,传到隔壁,宋老太也生生忍住了。 宋老太不来,日子总算安生了许多。 ———— 进入八月,京里更热闹了。 这个月有三桩让老百姓津津乐道的事情。 八月初八,是楚王赵焕与定国公府嫡小姐陈红玉的大婚之日,大抵这天确实是个顶好的黄道吉日,广武侯府纳女婿进门也选了这一日。 而同一天,当今皇帝将送女儿怀宁公主和兀良汗使臣出京和亲,奔赴漠北。 明明都是喜事,可敏锐些的人,开始察觉有些不同。 京里似乎更为忙乱,进出城门的时候,侍卫们盘查更为仔细小心,一个个杀气腾腾,稍有不妥就要被带走详细问讯。 时雍这几日也伤脑筋。 为什么刘清池宁愿带绿帽,也要娶她回去? 这似乎很不寻常? 时雍寻思要不要再找他说得透一点,乌婵找上门来了。 “知道八月初八是什么日子吗?” 那时,时雍刚从良医堂打杂出来,准备去无乩馆为大都督例行扎针。 闻言她揪着眉头,“什么日子?” 乌婵被她这反问搞愣了,一脸复杂地看着她。 “你不记得?还是不在意了?” 时雍淡然一笑,“不在意。” 乌婵一脸错愕地看着她。 迟疑片刻,她嘴角微抿,“别欺骗自己,你没忘。你也不是这样的人。谁让你不舒服,你就让他祖宗十八代都不舒服,这才是你,时雍。” “……” 她就不能做个好人吗? 时雍眼角微斜,正待说话,乌婵又打断了她。 “我知道,你是怕连累我们,连累燕先生。但这口气,你咽得下,我们咽不下。” “其实并不是……”时雍叹口气,很难去解释这心里的转变。 诚然一开始她是恨透了赵焕,可是,死了一次,重生成了别人,好像一切都变了,性情、经历、人生,所遇的人,都不再按以前的轨道发展,就连恨都变得不一样了。 不是宽容,是懒得理会。 对赵焕这个人,更是不想再去触碰…… 时雍揉了揉太阳穴,慢悠悠道:“属实是我现在有更棘手的事情,他那点破事,就变得不再重要了。” 乌婵:“何事?” 时雍生怕告诉了她,刘清池会被她找人修理一顿,再逼着人家退婚。 算了,既然大都督这么好用,何不再用一用? “我已经想到法子了。” 时雍看着乌婵狐疑不解的样子,拍拍她的胳膊。 “别为我操心。回去吧。” 乌婵不吭声。 她还是觉得时雍不对劲儿。 这样的态度,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让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其实这个宋阿拾,并不是时雍…… “我还得去趟无乩馆。你告诉云度,明日晌午后到良医堂来,我想办法让孙老爷子给他瞧瞧眼睛。” 乌婵皱眉,“你不怕被人发现了生出怀疑吗?” “寻常人一样来问诊。怕什么?” 时雍去到无乩馆的时候,赵胤端坐在内堂那张太师椅上,肩背挺直,面若寒霜,一袭黑袍缓带,沉稳如渊。他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那里,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让整个屋子如覆冰霜,这也算是了不得的本事。 “大人。” 她进门之前,谢放提醒她,爷今日心情不好,打早上起来就没有一句话,要她小心伺候。时雍进来一看,果然此人周身寒气森森。她进来了好半天,他都纹丝不动,她不得不轻咳一下,提醒他。 “咱们可以开始了吗?” 赵胤抬头,见她在挽袖子洗手,眉头蹙了蹙。 “今日迟了一刻钟。” “……” 时雍回扫一眼,淡淡哦声。 “遇上个小姐妹,多说了几句。” 赵胤声音极淡,“你真是三教九流,无所不交。” 时雍的手浸在温水里,身子却突然冰凉。 她扭头,注视着赵胤面无表情的俊脸,“你还在派人‘保护’我?” 赵胤沉默看她。 时雍没有擦手,走到他面前,唇角一扬。 冷不丁地手抬起,水便洒到了赵胤身上。 “大人,似乎对我的事,很感兴趣?” 赵胤目光深寒却冷静,时雍的咄咄逼人,在他无波的眼眸下如投入湖心的小石头,很快归于平静。 “我身上发生的事情,有什么是大人你不知道的吗?” 赵胤淡淡看她,“有。” 时雍好奇地挑挑眉梢,“什么?” “你不想说的。” 不想告诉他的那些是她的秘密。 不止是他,没有任何一个人真正知道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时雍淡淡看他,看了许久,突然嘴角一扬。 “行,既然我的事情,大人都知道。那我就不瞒你了。我眼下有桩十分棘手的事,想找大人帮忙。” 赵胤唇角弯起一分,嗓音格外低哑,“准了。” 说罢,他身子往后一仰,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 这一让,房间里的光线似乎都变亮了。 时雍诧异地看着他,以为自己耳朵有问题。 “我还没说是什么事情?” 内室静默了许久。 赵胤拿起案上的一卷书,示意她去拿银针。 “针灸了。” “……”时雍突然很想踢他一脚, 可是刚她撒他的水,他已经忍了,再踢一脚,脑袋会不会搬家? 见她站着不动,赵胤喟叹一声,又放下书卷,将玉带解开,脱下外袍丢给她,待她接住,又懒洋洋地将前襟散开,锁骨下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膛。 “不想嫁,便不嫁。你既求我,这点小事,自然帮你。” 时雍:……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 那么他可知道,她利用他来敲打刘清池,甚至说她跟他有一腿?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6章 斗智斗勇(二) 时雍看了孙正业一眼,老头子捋着白胡子,朝她挤眉弄眼。 原本她是准备等赵胤今儿来了,再告诉他这件事的,既然孙老已经说了,那就趁热打铁吧。 时雍微微一笑,掏出怀里的几张银票,眉目舒展地递上去。 “大人您点点数,是不是对着的?” 赵胤不接,不动。 站在他背后的杨斐看了看,走过来帮他接过,不知死活地调侃。 “阿拾有本事啊。还以为你还不上呢,这么快就凑够了?看来你那个未婚夫婿挺好的呀?有福分了!” 时雍尬笑,“哪里哪里……” 话没有说完,看赵胤突然沉眼,赶紧闭上嘴,就听到他说。 “二十军棍。” 杨斐听到“军棍”两个字屁丨股就疼痛,脑子嗡声一炸,他拿着银票看了看,大概知道是这银票惹的祸,可是爷为什么生气,他不懂。 往常别人递什么东西,都是他帮爷接过来的啊? 爷从来没有说过他的啊。 明明好好办差,怎么又挨打? “爷~”杨斐颓然地哀嚎一声,将银票全部塞回给时雍。 “……我错了。我没有拿钱,我没有出现,我不在这里。我,我去方便方便。” 不等赵胤再次发话,杨斐匆匆拱手退下去,走到门口就拽住谢放。 “哥!我死定了,二十,又二十……” 谢放看着他,眉皱着,发愁。 杨斐指了指里间,“我站这儿,你进去伺候爷。” 虽然时雍和杨斐向来不对付,三句话有两句话都是损对方的,但是对赵胤突然处罚杨斐,她还是有几分同情,觉得赵胤此人不可思议,不讲理,心狠手辣,冷酷无情。 “大人这是做什么?” 她望一眼杨斐的方向。 “这银票是我欠着大人的,自然要还给大人,杨大哥也没有做错什么。” 赵胤眉梢轻轻一挑,嘴角抿出一丝冷意,“一千两借出,不用利息吗?” 时雍脸上的笑容敛住,就听他喊:“谢放。” 谢放低垂眉目地走进来,“爷?” 赵胤面不改色,仍然是那一副不温不火的模样,“给她算算。” 同是跟在赵胤身边,谢放话不如杨斐多,脑子就比他好使多了,也比他了解赵胤的为人。这位爷明显是不愿意阿拾还钱,甚至还想把人绑在裤腰带上。 杨斐那个蠢货为什么就看不出来? 不仅看不出来,杨斐每次都不遗余力地帮爷赶人,骂人,凶人…… 有时候谢放甚至觉得,杨斐不冤。 照大都督的性子,杨斐如今还活着算是老天开恩。 谢放想也不想,一口气就算出了个巨额数目。 “等等!”时雍不看他,只看着浅泯清茶老神在在的赵胤,“几分利?” 谢放看赵胤头都不抬,赶紧接上,“利滚利。” 时雍唇角微扬,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冷眉冷眼地看着他,“大晏律明文规定,凡私放钱债及典当财物,每银一两,止许月息三分,不得多索及息上增息。违者笞四十,以余利计赃,重者坐赃论罪,止杖一百。哦,大人是要知法犯法吗?” 怼得好呀。 谢放愣住没答,孙正业头一个笑了起来。 他捋着胡子,对这个送上门来的徒儿突然就满意了。 昨日答应了她相帮做证,索性就做了这个人情。 “大都督,所谓国有国法,阿拾话虽不美,理却也是这个理了。” 赵胤一张清俊的脸凉凉无波,不见半分生气,淡淡道:“国有国法,可家也有家规。” 家规? 时雍偏偏头,一副耳背的样子。 “大人此话怎讲?民女愚钝,属实不懂。” 赵胤注视着她:“本座和你,不讲国法,只讲家规。” 哈? 时雍差点笑起来,眉梢一笑。 “我和大人,为何要讲家规?” 赵胤不答理她,侧目看着孙正业,稍稍拱手施礼,“孙老,此前无乩未曾言明,实在不该。阿拾是我的人。” 时雍心里一窒,汗毛都竖了起来。 “你胡说八道。” 她身形本就单薄,因为生气,小脸儿上染满了怒意和红润,揪紧的眉头居然有几分杀气。 谢放真怕她一个忍不住就拿刀捅了大都督,赶紧走上前两步,“阿拾!” 赵胤摆摆手,毫不在意她的愤怒,轻轻指向旁边的椅子。 “坐下说。” 坐个屁啊,气都气死了。 “我好端端一个黄花大闺女,就要许人家了,大人说这话未必太不负责任。若是传出去,让我未来夫家听到,我往后还怎么做人。” 听她一口一句夫家,赵胤慢慢蹙起眉头。 “你当真忘了?” 时雍心里一紧,这才想起自己其实是个冒牌货,真正的宋阿拾和赵胤之间有什么她还真是不知道。 难不成,真有一腿……? 激灵一下,时雍吓得够呛,她可不想和这种冷阎王有什么男女之情。 “早前民女就已经告诉过大人,水洗巷那次,被人打过头,晕过去后再醒来,很多事属实记不得了。但是,大人也不必因此来讹诈我,我若和大人真有什么苟且,大人也不会任由我一个人飘零在外,过得困苦不堪了。” 言词间,如果此事是假的,你是个渣男。 如果是真的,你还是个渣男。 她那气势硬生生把谢放和孙正业都吓住了。 敢在赵胤面前这么又吼又斥的女子,这怕是全天下第一人了吧? 赵胤动也不动一下,等她说完,慢条斯理地道:“我的人,不等同我的女人。” 说罢他懒洋洋伸手入袖,取出一张纸质文书,递给孙正业。 “你既请孙老作人证,便由孙老代为掌眼吧。” 什么东西?时雍梗着脖子看着孙正业接过那张纸。 老爷子白眉皱起,久久叹了一声。 “既如此,老朽也无话可说了。” 赵胤沉默,低头喝茶。 时雍望了他片刻,慢慢去拿过那张纸。 “卖身契?” 这张卖身契签下的时间有点久,远在时雍成为宋阿拾之前。 上面清楚地写着,宋阿拾自愿卖身为奴,一生一世忠于赵胤,不背初心。 “真的假的?” 时雍眯起眼,不敢信。 赵胤不答,给了她一个“自行领悟”的表情。 这王八蛋是早有后手啊? 怪不得以前的阿拾唯他马首是瞻,还为他在顺天府衙做探子。 果然是他的人,没错。 他对她使用家法,按时下规矩,更是没错。 时雍暗自咬牙,“既如此,大人为何早不拿出来? “本座怎知你忘得如此彻底?” “不对。” 时雍总觉是被算计了。 可是她看着那张纸左看右看,也看不出破绽。 再看看孙正业,他也只是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就一张破纸,我怎知你何时写出来的?” 她这回答,显然也在赵胤的意料之中。 “孙老可证。” 上面有宋阿拾亲自画的押,时雍上辈子就做过物证鉴定,从那红彤彤的指纹来看,稍稍对比确实没有出入。 完蛋! 宋阿拾啊宋阿拾。 害她不浅。 卖身之人只能随主,没有主子给的文书,在一个走到哪里都要通关文牒的封建王朝,她哪儿都去不了。 实在荒谬了。 时雍紧紧咬牙,恨得牙根儿痒痒。 赵胤安静地看着她,良久,叫了声谢放,把那张时雍欠钱的字条还给了她。 “你既为我所用,这一千两,爷便赏你了。” 什么?时雍以为自己听岔了,抬头看她。 赵胤慢吞吞地道:“拿回去,免得再生埋怨,说爷让你一人飘零在外。” 时雍心里头莫名地跳了一下。 分明是没有情绪的寻常话,可大抵是赵胤的声音太好听了,被让她产生出一种缠绵悱恻的暧昧感,他说得郑重如同承诺,就好像是告诉她,他以后再也不会不管她了一样。 很古怪的感觉,时雍描述不出。 可银子总是香的。 虽然她很想把银票砸在赵胤脸上,转身就走。 但她现在不是家财万贯的时雍,是贫困女孩儿宋阿拾。 接过钱,她无奈一叹,“谢大人赏。” 算计别人,又被赵胤算计。 时雍怒气散去,慢慢冷静下来。 在为赵胤针灸的时,她一直在思考未来。 这是个极度危险的男人,敏锐、能看人心。与其跟他斗智斗勇,不如保持距离,找到机会远离他,若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梁丘!” 赵胤温温盯着她,目有郁色。 “针扎到哪里去了?” 扎错了吗?不扎错还是女魔头吗? 时雍愕然抬头,装无辜。 “大人恕罪!民女刚近想起,还不熟练,新婚在即,又有些走神。偶尔扎错几针,大人得好好包容着呀?” 赵胤看着她,不发一言。 气氛异常诡异。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5章 孝道(一) 难得算计了别人,时雍心里美美的,吃过夜饭随便洗漱洗漱,倒头就睡。 神清气爽一夜好眠,天亮时听到王氏和宋长贵在房间里争吵许久,迷迷糊糊也没有听明白。 等她起来问起,宋长贵低着头不吭声,王氏默默垂泪。 时雍拿了个大白馒头,笑眯眯地啃起来。 “阿娘做的馒头越发好吃了。” 天天吃现成,尽管王氏嘴不好,时雍偶尔也嘴甜几句,反正说好话没损失。哪料王氏一听这话就炸了,抬起一张挂着泪水的眼,恶狠狠地瞪着她。 “吃吃吃,就知道吃,养了一窝白眼狼,没一个省心的,老娘天不见亮起床伺候你们一家老小吃喝涮洗累了半辈子,好不容易盼到孩子大些了,难不成还要让我再去伺候隔壁那一大家子,老娘这辈子还能不能有个出头日子了。” 越说越委屈,王氏抹起泪来。 “宋老三你摸摸你的良心,我春娘自从嫁给你得了些什么,刚成婚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大闺女,就帮你带着个半大不小的拖油瓶,吃喝拉撒哪一样不是我?你爹你娘嫌你做仵作晦气,嫌街坊邻里说话难听,砌一面矮墙,把咱一家老小分出来,这些年,有吃有喝的我也没忘了孝道,现在你娘这么说,分明是想逼死我……” 妇人的委屈很多。 一辈子吃的苦都在埋怨里。 宋长贵脑袋越垂越低,一句话都不说,脸色也难看。 时雍没听明白,“这是怎么了?哭什么,有事说事不行吗?” 王氏瞪着她,“说了有什么用,那是你祖父,你吃了她呀。” 时雍漠然,眉目浅淡带笑,“说不准,我真就吃了她。” 看她是站在自己这边的,王氏总算找到点慰籍,将宋老太后悔分家,想推倒院中间的矮墙,把他们一家五口合过去,一大家子生活的事情说了,越说越委屈。 隔壁那一窝都是懒惰的,宋老太的儿媳妇,嘴最臭是王氏,最勤劳利索也是王氏。她心知一大家子合在一起,她就没得好日子过,死都不同意,可宋长贵拒绝一回,隔壁宋老太今儿就撺掇着了老公公来闹自家儿子,要死要活。 孝道大过天,宋长贵两头受气,头都大了一圈。 “这有什么好哭的?”时雍把馒头吃光,洗了个手,朝王氏抬抬眉,“交给我。” 说着就要出门,王氏愣了愣,看到她就搓火。 “你又要上哪儿野去?老大个姑娘,整天不落屋,你当真是不要名声了吗?” 时雍打个呵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淡淡看她,“先办我的事,回头再办你的事。别惹我,不然我就怂恿我爹掀了矮墙。” 王氏的骂咧声,卡在喉间。 “哼!” 时雍淡淡轻笑,叫了声大黑,走人。 这种家长里短的事,她真没怎么放在心上,智慧是要用来对付大都督的,也就王氏在乎宋老太的死缠烂打。对时雍来说,毫无压力。 快到中秋了,天气渐短,太阳刚出来,就快到正午了。 时雍刚拐入良医堂的巷子,长街上就传来刺啦啦一阵嘶呜,马蹄“嘚嘚”有声,破空入耳,急促又紧张。 “让开!” “驾!让开!” 那两人不顾路边摊贩,一前一后催马急行,纵马打从街中经过。 时雍站在巷子口,看着那将校装扮的骑马人,眉头微皱。 这像是远道而来的传令兵。 急着入城,是为什么? 时雍心脏微缩,有种不祥的预感。 “汪汪汪!”大黑一身正气,看到有人纵马,吼叫两声,毫无预警地冲了出去,时雍眼皮一跳,赶紧叫住它。 “大黑!” 大黑听到她的喊声,停了下来,不悦地又汪汪两声,回来坐在时雍腿边。 这狗子什么都好,就是太爱抱不平—— 曾经,当时雍还不是宋阿拾的时候,黑煞就很爱陪着她招摇过市。看到打孩子的,欺负老人的,或是小偷小摸的,这狗子是绝对不会放过的,被他咬过大腿啃过屁股的大有人在。 要不然也不会落一个恶犬的骂名。 时雍听到大黑嘴里不服气地呜呜声,蹲下来摸摸它的头。 “我们要低调,要不就没命了。走啦。还有更恶的恶人要对付。” 时雍说的更恶的恶人,指的是赵胤。 她昨儿让孙正业答应她一件事,今儿就来讨要了。 孙老爷子想看他针灸,自然要找来那位需要针灸的大人,而时雍要孙正业帮的小忙确实很简单,只需要孙老做个证人,当面偿还银子,要回那张她亲自画过押的单子,免得赵胤赖账。 有孙老在,赵大都督多少得要点脸吧? 时雍走进大堂,就收到孙国栋的眼神示意。 “大都督来了。” 时雍对这个共同发财的“谋友”非常友善,拱了拱手,小声问:“人呢?” “内堂。”孙国栋看她一眼,又小声道:“脸色不太好,你仔细些。” 脸色不好?时雍差点笑了起来。 认识赵胤有些日子,从前到现在,他脸色有好过吗? “谢了。” 孙国栋的话给时雍提了个醒,而站在内堂门口腰直肩挺的谢放,却像一把重锤实实在在砸在了时雍的心里。 谢放的脸,是时雍从未见过的凝重。 看到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进去吧。爷在等你。” 见谢放如此紧张,时雍进门前特地整理了衣裳,将走路带风的飒然收敛了些,缩缩脖子,垂垂头,看上去老实巴交的掀了帘子。 “大都督好,师傅好。” 孙正业清清嗓子,“过来吧。” 赵胤面无表情地看过来,比时雍想象的样子好很多。 脸色并没有很差啊?根本就是一如既往的没有喜怒嘛。 时雍情绪松缓了一些。赵胤双腿搭了张绒巾子,搭在浴桶上做中药熏蒸,这是孙正业开的理疗方子,说是可以祛除寒气和湿气,赵胤每次过来,孙老都会帮他药蒸一回。 这样药蒸后再针灸,事半功倍。 “大人,有没有感觉好些?” 对于时雍近乎温柔的询问,赵胤没有什么反应,半阖眼瞄她一眼,没有生气也没有情绪。 “听说,你银子筹齐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4章 阿拾的小心机(两更合一) 时雍被吵得脑仁痛。 她披衣下床,推开窗看一眼外间薄薄的晨雾,太阳从雾中透过来,挺亮敞一个小院子,干干净净,舒舒服服,偏生这苍蝇让人烦躁。 她打了个呵欠走出去。 “说人坏话能不能小点声?不怕让邻里听到笑话?” 听到她语气不善,宋老太和王氏转过头来。王氏眼里有责备之意,而宋老太看到她,眉目间的凶色又重了几分。 “你来得正好,正有事和你说。听说你不想嫁宋家二郎?可有个什么说道?” “我和你说不着。”时雍白眼珠子看她,“你一个隔壁老太太,大清早跑我家来闹腾,管天管地,骂东骂西,手伸得这么长,能不能先把你自己家那点破事捋明白了?你小儿子说着媳妇儿了吗?大孙子摸王家的鸡蛋,钱赔了么?” 对这个祖母,时雍是没有半分好感的。 可往常的阿拾哪里敢像她这样顶嘴,甚至不顾脸面地骂人? 宋老太一听变了脸,啐一口唾沫就哎哟连天。 “我这是作的什么孽哦,老了老了,到儿子家遭孙女儿嫌弃哟,没得孝道的东西,就你这种货色,还这个瞧不上,那个瞧不上,我呸!狗肉包子上不得台面,刘家肯要你那是天大的福分……” “阿娘!” 时雍懒得听她发癫,别开眼看着王氏。 “这桩婚事我同意了,不过有个条件。” 王氏没想到她变得这么快,愣一愣,随即绽开了笑脸。 “你说,我让六姑去和他们谈,肯是不能委屈了你。” 时雍懒洋洋地捋一下头发,“先付一千两订金。三日内,我就要。” “……” 王氏和宋老太都不敢相信,阿拾会提出这种她们想都不敢想的条件。在她们看来,刘家肯要他们家阿拾,给一笔丰厚的彩礼就是老天庇佑,撞了大运了。 “一千两?” 王氏脸都白了,看着时雍满眼惊讶。 “你个小蹄子是失心疯了吗?想拒婚也别耍你老娘……” “一千两不能少。”时雍淡淡看着她:“你明儿就叫六姑去跟他们提。会同意的。” 会同意就有鬼了。 王氏打死都不相信刘家会同意这么荒唐的请求。 可是姑娘说得认真又笃定,王氏犹豫了。 她没什么见识,但脑子好使,这姑娘最近邪乎,连得月楼都敢砸,砸完了那位锦衣卫的大人还给她撑腰。能得那位大人的青睐,多少钱不值?平头百姓觉着一千两是大钱,在达官贵人看来,或许就是一百个铜板那么点儿吧? ———— 宋老太挨了时雍一通怼,还是厚着脸皮在宋长贵家里吃了饭。 不为别的,就因为他家吃得好。 最近王氏手上银子松活,不肯亏着几个孩子,不说顿顿有肉,但米饭管够,自己腌的小菜、咸鸭蛋,卤好的猪头肉切上一盘子,再煮个小青菜,面上飘着一层猪肉,一碗油渣她用糖蒸起来,往桌上一摆,有模有样,又好看又好吃。 这儿媳妇手巧,宋老太是知道的,当年他们怕做仵作的儿子把霉运带给自己一大家子,把他们一家子分了出来,但宋老太仍然和王氏保持着来往,便是图这一点。 没想到,自家三儿子越发出息了,就近来发生的几个案子,外面说法多得很,宋长贵又是开棺验尸,又是智擒女鬼,很得锦衣卫大都督看重,便是昨日为死囚验尸,大都督都派来了那个两匹马拉着的嵌了金边子的马车来接,那叫一个威风…… 再也没人说她儿子是仵作晦气、丢人,是下贱营生了。 婆娘们河边洗衣街边闲聊,说起来都是羡艳,最紧要的是,儿子家的日子看得见的好呀。这王氏尾巴都翘起来了,米行刘老板、肉铺朱老板、开绸缎庄的、卖胭脂水粉的,个个都想和宋家结亲。 宋老太越琢磨越不是滋味儿。 小儿子快三十了也没说着媳妇,大儿子懒惰,考了一辈子也没考上秀才,大孙子原本读书还行,结果为了摸人家几颗鸡蛋,坏了名声。如今年景不好,家景也不好,三个未婚配的孙女,眼看也到了说婆家的年龄…… “王氏。” 宋老太越想越糟心。 趁着吃饭的工夫,就把在心里琢磨了许久的想法说了出来。 “你看啊,你和老三分出来也这么些年了,凄风苦雨的拉扯孩子长大也不容易,我这当娘的,看得心里头也怪难受,外头人说法也多。按我说,回头请两个人,把院子中间那堵矮墙掀了,咱们啦,还过回一家子的日子——” 王氏瞪大眼睛,筷子上夹着猪头肉都送不进嘴里。 这叫什么话? “阿娘,这个事……” “就这么定了。等长贵回来,你跟他说。” 宋老太不给王氏说话的机会,把碗里米饭扒拉完,又吃了几片猪头肉,剔了剔牙又将肉沫放进嘴里嚼巴着,指着桌上的饭菜。 “做这么多,太浪费了,剩下的,我端回去给你爹打打牙祭……” 最近家里条件好,宋香和宋鸿吃得好了,嘴里有嚼的,吃东西也慢了些,学着时雍的细嚼慢咽讲规矩,这会儿还没有吃饱呢,就见他们阿奶直接端走了那大半盘卤肉—— …… 时雍没在家里吃饭,看到宋老太她就心烦。 她带着大黑在外头转悠了一下,原想去闲云阁蹭个饭,顺便问问娴娘和燕穆他们的情况,结果看到了孙家的马车打街上经过。 得,师父回来了。 时雍赶紧买了些糖果糕点拎去良医堂。 孙正业刚落屋,还没顾得上喝一口热茶呢,她就赶来了,迎头拱手做了一个长长的揖礼,腰弓下去半天都不抬起来,那虔诚恭顺的样子,瞧得孙老爷子花白的胡子一抖一抖的。 “师父在上,徒儿给您请安了。” 孙正业看半晌,在孙子端来的藤椅上坐下,捋着胡子问。 “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 “徒儿在您心里,就是这么不靠谱的人么?” 时雍抬头笑盈盈地看着他,佯做嗔怒,走到老爷子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师父,我记起来了。” 孙正业哼声,“何事?” “那事。” 孙正业不解地抬头,时雍冲他做了个“针灸”的口型。 “师父不是想看吗?” 孙正业下巴沉下去差点抬不起,愣愣看了时雍半晌,满是褶子的脸上一阵狂喜,“天怜我也,天怜我也。可算是记起来了……” “不过我有个条件。” 一听这话,孙正业就敛住了笑脸,哼一声。 “又来糊弄老儿,当真老儿这么好哄?” “不哄,不骗,是商量。”时雍笑着蹲身,与他眼对眼平视,认真地笑着道:“我教师父针灸之法,师父帮我一个小忙。” “何事?” 孙正业眼一斜,摆明了不信任她。 时雍也不在意他的态度,眨了眨眼,笑着说:“你先答应我。” 孙正业一大把年纪,什么样的人都见过,哪会不知道这姑娘一肚子的花花心肠。 他摇头,半眯着眼,“你不说,老儿怎能答应?” 时雍严肃脸,“我保证,是师父轻而易举就能办到的事。不伤人,不害人。” “哼!” …… 吃过午饭,时雍整个下午都待在良医堂里,孙正业没有教她什么,却让她出去给孙国栋帮忙。 良医堂地处偏僻,可慕名而来问诊看病的人不少。 时雍坐在大堂给孙国栋打下手,顺便学些东西。按孙正业的话讲,学一百个方子不如看一百个病人,中医要的是经验,除了天分和勤劳肯吃苦,最好的学习方法就是大量地问诊病人。 这也是为什么孙家儿孙资质不高,学不到他的精髓,但也比大多数的民间大夫好上许多,良医堂也才得以经营下去。 “我和我爹,我叔伯,侄子,全是被逼着学的。” 孙家人在孙正业的影响下,性情豁达,并没有因为老爷子收了个女徒弟不满,反而对她很是照顾,但凡遇到的病患,都会耐心为她讲解。 时雍在良医堂待得很自在,也不拿自己当外人。 “那大师侄,咱家这医馆,一年下来有多少进项?” 一声“师侄”,叫得比她大上两轮的孙国栋良久没有吭声。 可细想一下,此话也没什么毛病。人家年岁小,辈分高呀? 而且,这句“咱家”听上去倒也顺眼,他笑了笑。 “咱家不富贵,一家老小的吃喝是够的。” 时雍一听,趴在桌上,双眼笑盈盈地看着他。 “师侄,想不想赚点便宜银子?” “便宜银子?”孙国栋愣了愣,摇头失笑,“孙家没有别的营生,我也没有别的本事,除了辛苦替人看病问诊,赚点诊金,哪里有便宜银子赚?” “有。”时雍打个响指,“交给我。” 孙国栋吓住,“你要做什么,可别乱来……” 时雍竖起两根手指,“医者父母心,保证不乱来。” 不到半盏茶的工夫,良医堂来了位年轻的公子,穿了一身绸衫,外面披个裘皮褂子,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他苦着脸,捂着脸走进来,看了时雍一眼,愣了愣。 “宋姑娘?” 这便是米行刘家的二公子刘清池了。 他以前和张芸儿有婚约,阿拾和张芸儿又是小姐妹,算是见过的。 看到时雍,他稍稍有些不自在,侧了侧脸,“宋姑娘看病?” 时雍点点头,朝他微微一笑,“是的,看病。” 刘清池以为的看病和她表达的看病显然不是一回事,“姑娘是哪里不舒服?” 时雍低下头,一脸为难地红着脸,“有些妇人之症。” 妇人之症?一听这话,刘清池不好多问了,遂礼数周倒地向孙国栋拱手道:“大夫,你先给宋姑娘看,我在旁边坐着等一会儿。” 他刚要走,孙国栋便道:“她不用再看……” 刘清池转过头,就见孙国栋摇头叹息,将脉枕往前挪了挪,摊手示意他坐。 “小郎君,请。” 刘清池觉得大夫神情古怪,狐疑地坐下,将手腕放在脉枕上。 见状,时雍道:“大夫,我去抓药。” 孙国栋点点头,为刘清池号脉,一双眼半眯着,极为严肃。 刘清池看着时雍的背影,小声问:“大夫,这位宋姑娘是哪里不好?” “唉。”孙国栋没睁眼睛,漫不经心地说:“妇人之症。小郎君还是不要问了。” “这……”刘清池想了想,用另一只手从袖子里摸出一袋银子放到桌上,“大夫,你看能不能行个方便?” 孙国栋摇头,“姑娘家的私隐,不便与人言。” 刘清池暗自咬牙,又解下腰上的玉佩。 “大夫,在下是读书人,不会往外说起,更不会出卖大夫。” 孙国栋看看那银钱袋,眼皮跳了跳,重重咳嗽一声,将钱袋连玉佩一起塞入抽屉里。 “宋家姑娘,邪郁于里,宫寒气滞,阳气不足,怕是不好生养呀,可怜。” 刘清池手一缩,孙国栋眼皮抬了抬,“小郎君是哪里不舒服?” “牙疼。”刘清池捂了下嘴巴,“似是有些上火。” “不妨事,我给你写个方子,吃上几帖便好了。” “多谢大夫。” 刘清池从良医堂出来,整个人都是飘的。 家里想和宋家结亲的事,他当然知晓,像宋家那样的人家,原本刘家是看不上的,可最近宋家攀上了锦衣卫,他爹有两个做官的老友,悄悄透了风给他,别瞧宋长贵如今是个仵作,大都督很看得上,特地举荐了他,怕是要做官了。 大晏自永禄帝以来便有官员举荐制,主要是针对贤能之才,宋仵作在最近几个案子的表现上极为出彩,赵胤举荐属正常流程,不正常的是——举荐的人是赵胤。 大都督眼里,何时看得上旁人? 总而言之,宋长贵前途不可限量。 他家这才想抓住机会,在宋家还没飞黄腾达的时候攀上关系。 可这不代表宋清池愿意娶一个不会生养的女子回家…… 他头痛,越想脚步越沉,可是刚从良医堂出来,就被时雍堵在了路口上。 小娘子福了福身,一脸羞涩地看着他,一张脸儿俏了起来,“刘公子安好。” 刘清池一惊,低头还了一礼,“宋姑娘是在等在下?” 时雍慢慢走近,似笑非笑,“得闻刘公子对小女子情深意重,遣了媒婆来家里提亲,小女子欣喜若狂,有些话便想提前知会一下刘公子,以免将来埋怨……” 刘清池脑门上有些虚汗,觉得这小娘子说话的样子不同寻常,有些阴恻恻的,怪吓人,再想想她和她爹干的营生,刘清池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 “何事?你,你但说无妨。” “想必刘公子也知道,我家后娘是个歪缠烂打的妇人,向来把我当成家里的摇钱树。她得闻刘家有钱,明儿便会叫媒婆上门来讨要一千两订银。若是刘家不给,便不让我嫁了。” 这叫什么理? 刘清池瞪大眼,一时说不出话。 时雍“娇羞”地抬眼看他,“刘公子您别怕。小女子伺候大都督有些日子了。我和大都督……” 她故意停顿一下,刘清池能意会到她与赵胤“不正常的关系”,又低头娇媚地道。 “大都督自是不愿意我受委屈,他说这个银子由他来出,就当为我添嫁妆了。明日若是媒婆上门索要,你便给了她。” 说着,她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千两银票塞到刘清池手上。 “就是这些事情呢,大都督不想让人知道。他脾气不好,刘公子还得多担待一二,若有什么闲话传到旁人耳朵里,我怕他为了封口什么都做得出来。” 刘清池的冷汗顺着脊背下来。 锦衣卫杀人,何时讲过理? 时雍看他这么,送完了“绿帽”,又送上安慰。 “你且放心,等我嫁过来,定会尽心尽力地伺候你,孝敬公婆,生一堆孩儿,我们相亲相爱……大都督那边,想来也会经常看顾我们的。” “……” 王氏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差了六姑去问的。 六姑直道说不出口,王氏也觉得理亏,还给六姑塞了几个大钱,这才把人送出了门。 没想到,六姑出门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一脸惊喜地看着她,嘴乐得裂开就合不拢。 “成了。成了啊三嫂子。” “做了几十年媒,还是我头一遭遇上这么大方的亲家。恭喜三嫂子,恭喜阿拾,后福不浅啦。” 六姑说了一堆吉利话,又得了几个大钱走了。 王氏看着一千两银票愣在那里,说不出话。 倒是时雍很平静,不待她把钱捏热乎,顺手就抽了过去。 “我的卖身钱,拿来。” 王氏当即变了脸,叉着腰骂了几句就冲过来抢,“要死啦,小蹄子,置办嫁妆不要钱啦,你都拿走,我拿什么给你做嫁妆。” 时雍斜她一眼,看她急眼的样子,十分好笑。 她将银票塞入怀里,无论王氏怎么抢,都不让她够着。 “我要来的钱,凭什么给你?哼!” 王氏跑不过,又打不到,气得丢了扫帚,双手直拍膝盖。 “挨千刀的小蹄子,气死老娘了。” ……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5章 孝道(一) 难得算计了别人,时雍心里美美的,吃过夜饭随便洗漱洗漱,倒头就睡。 神清气爽一夜好眠,天亮时听到王氏和宋长贵在房间里争吵许久,迷迷糊糊也没有听明白。 等她起来问起,宋长贵低着头不吭声,王氏默默垂泪。 时雍拿了个大白馒头,笑眯眯地啃起来。 “阿娘做的馒头越发好吃了。” 天天吃现成,尽管王氏嘴不好,时雍偶尔也嘴甜几句,反正说好话没损失。哪料王氏一听这话就炸了,抬起一张挂着泪水的眼,恶狠狠地瞪着她。 “吃吃吃,就知道吃,养了一窝白眼狼,没一个省心的,老娘天不见亮起床伺候你们一家老小吃喝涮洗累了半辈子,好不容易盼到孩子大些了,难不成还要让我再去伺候隔壁那一大家子,老娘这辈子还能不能有个出头日子了。” 越说越委屈,王氏抹起泪来。 “宋老三你摸摸你的良心,我春娘自从嫁给你得了些什么,刚成婚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大闺女,就帮你带着个半大不小的拖油瓶,吃喝拉撒哪一样不是我?你爹你娘嫌你做仵作晦气,嫌街坊邻里说话难听,砌一面矮墙,把咱一家老小分出来,这些年,有吃有喝的我也没忘了孝道,现在你娘这么说,分明是想逼死我……” 妇人的委屈很多。 一辈子吃的苦都在埋怨里。 宋长贵脑袋越垂越低,一句话都不说,脸色也难看。 时雍没听明白,“这是怎么了?哭什么,有事说事不行吗?” 王氏瞪着她,“说了有什么用,那是你祖父,你吃了她呀。” 时雍漠然,眉目浅淡带笑,“说不准,我真就吃了她。” 看她是站在自己这边的,王氏总算找到点慰籍,将宋老太后悔分家,想推倒院中间的矮墙,把他们一家五口合过去,一大家子生活的事情说了,越说越委屈。 隔壁那一窝都是懒惰的,宋老太的儿媳妇,嘴最臭是王氏,最勤劳利索也是王氏。她心知一大家子合在一起,她就没得好日子过,死都不同意,可宋长贵拒绝一回,隔壁宋老太今儿就撺掇着了老公公来闹自家儿子,要死要活。 孝道大过天,宋长贵两头受气,头都大了一圈。 “这有什么好哭的?”时雍把馒头吃光,洗了个手,朝王氏抬抬眉,“交给我。” 说着就要出门,王氏愣了愣,看到她就搓火。 “你又要上哪儿野去?老大个姑娘,整天不落屋,你当真是不要名声了吗?” 时雍打个呵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淡淡看她,“先办我的事,回头再办你的事。别惹我,不然我就怂恿我爹掀了矮墙。” 王氏的骂咧声,卡在喉间。 “哼!” 时雍淡淡轻笑,叫了声大黑,走人。 这种家长里短的事,她真没怎么放在心上,智慧是要用来对付大都督的,也就王氏在乎宋老太的死缠烂打。对时雍来说,毫无压力。 快到中秋了,天气渐短,太阳刚出来,就快到正午了。 时雍刚拐入良医堂的巷子,长街上就传来刺啦啦一阵嘶呜,马蹄“嘚嘚”有声,破空入耳,急促又紧张。 “让开!” “驾!让开!” 那两人不顾路边摊贩,一前一后催马急行,纵马打从街中经过。 时雍站在巷子口,看着那将校装扮的骑马人,眉头微皱。 这像是远道而来的传令兵。 急着入城,是为什么? 时雍心脏微缩,有种不祥的预感。 “汪汪汪!”大黑一身正气,看到有人纵马,吼叫两声,毫无预警地冲了出去,时雍眼皮一跳,赶紧叫住它。 “大黑!” 大黑听到她的喊声,停了下来,不悦地又汪汪两声,回来坐在时雍腿边。 这狗子什么都好,就是太爱抱不平—— 曾经,当时雍还不是宋阿拾的时候,黑煞就很爱陪着她招摇过市。看到打孩子的,欺负老人的,或是小偷小摸的,这狗子是绝对不会放过的,被他咬过大腿啃过屁股的大有人在。 要不然也不会落一个恶犬的骂名。 时雍听到大黑嘴里不服气地呜呜声,蹲下来摸摸它的头。 “我们要低调,要不就没命了。走啦。还有更恶的恶人要对付。” 时雍说的更恶的恶人,指的是赵胤。 她昨儿让孙正业答应她一件事,今儿就来讨要了。 孙老爷子想看他针灸,自然要找来那位需要针灸的大人,而时雍要孙正业帮的小忙确实很简单,只需要孙老做个证人,当面偿还银子,要回那张她亲自画过押的单子,免得赵胤赖账。 有孙老在,赵大都督多少得要点脸吧? 时雍走进大堂,就收到孙国栋的眼神示意。 “大都督来了。” 时雍对这个共同发财的“谋友”非常友善,拱了拱手,小声问:“人呢?” “内堂。”孙国栋看她一眼,又小声道:“脸色不太好,你仔细些。” 脸色不好?时雍差点笑了起来。 认识赵胤有些日子,从前到现在,他脸色有好过吗? “谢了。” 孙国栋的话给时雍提了个醒,而站在内堂门口腰直肩挺的谢放,却像一把重锤实实在在砸在了时雍的心里。 谢放的脸,是时雍从未见过的凝重。 看到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进去吧。爷在等你。” 见谢放如此紧张,时雍进门前特地整理了衣裳,将走路带风的飒然收敛了些,缩缩脖子,垂垂头,看上去老实巴交的掀了帘子。 “大都督好,师傅好。” 孙正业清清嗓子,“过来吧。” 赵胤面无表情地看过来,比时雍想象的样子好很多。 脸色并没有很差啊?根本就是一如既往的没有喜怒嘛。 时雍情绪松缓了一些。赵胤双腿搭了张绒巾子,搭在浴桶上做中药熏蒸,这是孙正业开的理疗方子,说是可以祛除寒气和湿气,赵胤每次过来,孙老都会帮他药蒸一回。 这样药蒸后再针灸,事半功倍。 “大人,有没有感觉好些?” 对于时雍近乎温柔的询问,赵胤没有什么反应,半阖眼瞄她一眼,没有生气也没有情绪。 “听说,你银子筹齐了?”</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6章 斗智斗勇(二) 时雍看了孙正业一眼,老头子捋着白胡子,朝她挤眉弄眼。 原本她是准备等赵胤今儿来了,再告诉他这件事的,既然孙老已经说了,那就趁热打铁吧。 时雍微微一笑,掏出怀里的几张银票,眉目舒展地递上去。 “大人您点点数,是不是对着的?” 赵胤不接,不动。 站在他背后的杨斐看了看,走过来帮他接过,不知死活地调侃。 “阿拾有本事啊。还以为你还不上呢,这么快就凑够了?看来你那个未婚夫婿挺好的呀?有福分了!” 时雍尬笑,“哪里哪里……” 话没有说完,看赵胤突然沉眼,赶紧闭上嘴,就听到他说。 “二十军棍。” 杨斐听到“军棍”两个字屁丨股就疼痛,脑子嗡声一炸,他拿着银票看了看,大概知道是这银票惹的祸,可是爷为什么生气,他不懂。 往常别人递什么东西,都是他帮爷接过来的啊? 爷从来没有说过他的啊。 明明好好办差,怎么又挨打? “爷~”杨斐颓然地哀嚎一声,将银票全部塞回给时雍。 “……我错了。我没有拿钱,我没有出现,我不在这里。我,我去方便方便。” 不等赵胤再次发话,杨斐匆匆拱手退下去,走到门口就拽住谢放。 “哥!我死定了,二十,又二十……” 谢放看着他,眉皱着,发愁。 杨斐指了指里间,“我站这儿,你进去伺候爷。” 虽然时雍和杨斐向来不对付,三句话有两句话都是损对方的,但是对赵胤突然处罚杨斐,她还是有几分同情,觉得赵胤此人不可思议,不讲理,心狠手辣,冷酷无情。 “大人这是做什么?” 她望一眼杨斐的方向。 “这银票是我欠着大人的,自然要还给大人,杨大哥也没有做错什么。” 赵胤眉梢轻轻一挑,嘴角抿出一丝冷意,“一千两借出,不用利息吗?” 时雍脸上的笑容敛住,就听他喊:“谢放。” 谢放低垂眉目地走进来,“爷?” 赵胤面不改色,仍然是那一副不温不火的模样,“给她算算。” 同是跟在赵胤身边,谢放话不如杨斐多,脑子就比他好使多了,也比他了解赵胤的为人。这位爷明显是不愿意阿拾还钱,甚至还想把人绑在裤腰带上。 杨斐那个蠢货为什么就看不出来? 不仅看不出来,杨斐每次都不遗余力地帮爷赶人,骂人,凶人…… 有时候谢放甚至觉得,杨斐不冤。 照大都督的性子,杨斐如今还活着算是老天开恩。 谢放想也不想,一口气就算出了个巨额数目。 “等等!”时雍不看他,只看着浅泯清茶老神在在的赵胤,“几分利?” 谢放看赵胤头都不抬,赶紧接上,“利滚利。” 时雍唇角微扬,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冷眉冷眼地看着他,“大晏律明文规定,凡私放钱债及典当财物,每银一两,止许月息三分,不得多索及息上增息。违者笞四十,以余利计赃,重者坐赃论罪,止杖一百。哦,大人是要知法犯法吗?” 怼得好呀。 谢放愣住没答,孙正业头一个笑了起来。 他捋着胡子,对这个送上门来的徒儿突然就满意了。 昨日答应了她相帮做证,索性就做了这个人情。 “大都督,所谓国有国法,阿拾话虽不美,理却也是这个理了。” 赵胤一张清俊的脸凉凉无波,不见半分生气,淡淡道:“国有国法,可家也有家规。” 家规? 时雍偏偏头,一副耳背的样子。 “大人此话怎讲?民女愚钝,属实不懂。” 赵胤注视着她:“本座和你,不讲国法,只讲家规。” 哈? 时雍差点笑起来,眉梢一笑。 “我和大人,为何要讲家规?” 赵胤不答理她,侧目看着孙正业,稍稍拱手施礼,“孙老,此前无乩未曾言明,实在不该。阿拾是我的人。” 时雍心里一窒,汗毛都竖了起来。 “你胡说八道。” 她身形本就单薄,因为生气,小脸儿上染满了怒意和红润,揪紧的眉头居然有几分杀气。 谢放真怕她一个忍不住就拿刀捅了大都督,赶紧走上前两步,“阿拾!” 赵胤摆摆手,毫不在意她的愤怒,轻轻指向旁边的椅子。 “坐下说。” 坐个屁啊,气都气死了。 “我好端端一个黄花大闺女,就要许人家了,大人说这话未必太不负责任。若是传出去,让我未来夫家听到,我往后还怎么做人。” 听她一口一句夫家,赵胤慢慢蹙起眉头。 “你当真忘了?” 时雍心里一紧,这才想起自己其实是个冒牌货,真正的宋阿拾和赵胤之间有什么她还真是不知道。 难不成,真有一腿……? 激灵一下,时雍吓得够呛,她可不想和这种冷阎王有什么男女之情。 “早前民女就已经告诉过大人,水洗巷那次,被人打过头,晕过去后再醒来,很多事属实记不得了。但是,大人也不必因此来讹诈我,我若和大人真有什么苟且,大人也不会任由我一个人飘零在外,过得困苦不堪了。” 言词间,如果此事是假的,你是个渣男。 如果是真的,你还是个渣男。 她那气势硬生生把谢放和孙正业都吓住了。 敢在赵胤面前这么又吼又斥的女子,这怕是全天下第一人了吧? 赵胤动也不动一下,等她说完,慢条斯理地道:“我的人,不等同我的女人。” 说罢他懒洋洋伸手入袖,取出一张纸质文书,递给孙正业。 “你既请孙老作人证,便由孙老代为掌眼吧。” 什么东西?时雍梗着脖子看着孙正业接过那张纸。 老爷子白眉皱起,久久叹了一声。 “既如此,老朽也无话可说了。” 赵胤沉默,低头喝茶。 时雍望了他片刻,慢慢去拿过那张纸。 “卖身契?” 这张卖身契签下的时间有点久,远在时雍成为宋阿拾之前。 上面清楚地写着,宋阿拾自愿卖身为奴,一生一世忠于赵胤,不背初心。 “真的假的?” 时雍眯起眼,不敢信。 赵胤不答,给了她一个“自行领悟”的表情。 这王八蛋是早有后手啊? 怪不得以前的阿拾唯他马首是瞻,还为他在顺天府衙做探子。 果然是他的人,没错。 他对她使用家法,按时下规矩,更是没错。 时雍暗自咬牙,“既如此,大人为何早不拿出来? “本座怎知你忘得如此彻底?” “不对。” 时雍总觉是被算计了。 可是她看着那张纸左看右看,也看不出破绽。 再看看孙正业,他也只是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就一张破纸,我怎知你何时写出来的?” 她这回答,显然也在赵胤的意料之中。 “孙老可证。” 上面有宋阿拾亲自画的押,时雍上辈子就做过物证鉴定,从那红彤彤的指纹来看,稍稍对比确实没有出入。 完蛋! 宋阿拾啊宋阿拾。 害她不浅。 卖身之人只能随主,没有主子给的文书,在一个走到哪里都要通关文牒的封建王朝,她哪儿都去不了。 实在荒谬了。 时雍紧紧咬牙,恨得牙根儿痒痒。 赵胤安静地看着她,良久,叫了声谢放,把那张时雍欠钱的字条还给了她。 “你既为我所用,这一千两,爷便赏你了。” 什么?时雍以为自己听岔了,抬头看她。 赵胤慢吞吞地道:“拿回去,免得再生埋怨,说爷让你一人飘零在外。” 时雍心里头莫名地跳了一下。 分明是没有情绪的寻常话,可大抵是赵胤的声音太好听了,被让她产生出一种缠绵悱恻的暧昧感,他说得郑重如同承诺,就好像是告诉她,他以后再也不会不管她了一样。 很古怪的感觉,时雍描述不出。 可银子总是香的。 虽然她很想把银票砸在赵胤脸上,转身就走。 但她现在不是家财万贯的时雍,是贫困女孩儿宋阿拾。 接过钱,她无奈一叹,“谢大人赏。” 算计别人,又被赵胤算计。 时雍怒气散去,慢慢冷静下来。 在为赵胤针灸的时,她一直在思考未来。 这是个极度危险的男人,敏锐、能看人心。与其跟他斗智斗勇,不如保持距离,找到机会远离他,若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梁丘!” 赵胤温温盯着她,目有郁色。 “针扎到哪里去了?” 扎错了吗?不扎错还是女魔头吗? 时雍愕然抬头,装无辜。 “大人恕罪!民女刚近想起,还不熟练,新婚在即,又有些走神。偶尔扎错几针,大人得好好包容着呀?” 赵胤看着她,不发一言。 气氛异常诡异。 ------题外话------ 还有更,还有加更—— PS:姐妹们,《锦衣玉令》有活动,首页和推荐页面顶部锦衣玉令字样,进入可以抽奖,有实体书和各种周边礼品,再不济也有元宝可以看书哈。 然后在页面下方有应援活动,打卡、订阅,书评,互动,打赏,都会获得应援值,然后在页面上赠出“应援值”,可以为《锦衣玉令》解锁推荐位,麻烦姐妹们动动小手,最基础的打卡和订阅什么的就行,可以让本书得到应援推荐————爱你们,么么哒!</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7章 安生 宋家大院。 时雍还没有进门就听到六姑的大嗓门儿。 “这下好了,往后有了这个亲家,我们老宋家也愁没米下锅了。” 宋家胡同的人大多都姓宋,六姑和阿拾家只是远亲,却也姓宋。 今天六姑是来替刘家和宋家换“庚贴”的,嘴里说着一水儿的好话,就盼着多拿几个赏钱。 最近王氏手头也大方起来,她懂事看年庚的窍门,这次给六姑的银钱又多了几个,六姑合得眼都合不拢。 “郎才女貌,一看就是相配的,三嫂子你就放心吧。” 时雍听得纳闷。 昨日她特地通过孙国栋的嘴告诉刘清池,自己没有生育,刘家怎会不介意,还来互换庚帖呢? 奇怪! 王氏把六姑送到门口。 宋老太听到动静,也出门来看。 因为当初是一个院子,宋长贵几口是单独隔开的,其实两家大门就几步距离,宋老太这会子倒是有做祖母的派头了,走到六姑面前问东问西的。 以前她何曾关心过阿拾? 六姑都诧异起来。 宋老太笑得一脸褶子,“他六姑还不知道吧?我们合一起过啦,这丫头的亲事,我这个做祖母的,自然要看着些。刘家是个好人家,我家老三啊,孝顺,懂事,活该享这丈人福。” 这句话的潜台词,不孝顺就没这么好的亲家? 王氏双眼珠子一瞪,身子都僵硬了,偏生说不出话来,别看她泼辣,一个孝字能压死她,气得一肚子火,当着六姑的面,愣是说不出来。 时雍都被这婆媳两人给逗乐了。 “六姑慢走。”她走过去,客客气气行了礼。 六姑看她这般笑容,心里毛刺刺的。 明明这姑娘比以前爱笑大方,可她仍是觉得哪里不对,忙不迭地走了。 王氏一颗心像下油锅似的,被婆母欺负又不好说,六姑一走,黑着脸就指桑骂槐地说阿拾。 “一天天地往外跑,回头让人挑出错来,又说我的不是。我咋就这么倒霉,遇上你们这一家子,一个个没良心的东西……” 时雍不接这口黑锅,眼皮都懒得抬,叫了一声大黑往屋里走。 “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谁惹你找谁去。“ 宋老太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你这姑娘怎的没大没小的……” 说着她就跟上来,要训时雍,还没有到门口,就看到一双黑幽幽的眼睛,冷戾戾的,像人一样盯着她,怪吓人的。 宋老太不认识大黑,抬腿就踢过去。 “走开,哪来的死狗——” 大黑腰身柔软矫健,哪会让它踢中?宋老太这条腿就如同那肉包子一样,有去无回,大黑一口叼住她的裙摆就往外拖。 宋老太站立不稳,一只脚颠着,顺着大黑拉拽的力度踉跄了十来步,一边喊一边骂,终是站立不稳,扑嗵一声栽倒,摔入了路边的臭水沟里。 人下去了,裙子没下去。 大黑生生撕掉了宋老太的粗布裙…… 臭水沟很浅,淹不死人,但平常有个什么潲水残渣的,总有人往里倒,熏得宋老太差点昏厥过去。偏生裙子被大黑拉掉,这么不体面的样子,又不敢大声喊,只能憋着气叫王氏。 王氏瞪了时雍一眼,想过去拉她。 时雍抬了抬眉,将从良医堂带回的银针取出一只扣在手心,趁着赶过去看热闹的工夫,一针扎在王氏的胳膊上。 王氏胳膊一麻,没力气了。 宋老太见她不动,急眼了,“拉啊,你两个下作娼妇,还站着看什么?” 王氏手麻了,不明所以地看着手心,“阿娘,我这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没力气了……” 宋老太尝试着往上爬。 可是还没冒头,大黑又扑了上去。 汪汪几声,让吃过苦头的宋老太不敢动弹了。 时雍看半天热闹,大声喊:“不好啦。不好啦。大伯,四叔,街坊邻居,快来救命啊,我阿奶摔沟里去了,快来人啦。” “小贱人你闭嘴!” 宋老大骂着时雍,想要阻止。 可是来不及了,这边的动静惊动了邻里。 不过片刻工夫,就都围过来了。 街坊邻里的,最喜欢瞧的就是这种热闹了。 七嘴八舌,问长问短。 宋老太活了大半辈子,面子大过天,这么丢脸的事还是头一遭,待她衣冠不整的被人拉起来,不仅那只祸害她的黑狗不见踪迹,阿拾也已经扶着王氏走远了。 “我阿娘刚才受了惊吓,身子都麻了,我扶她回去休息。” 王氏并不知道是时雍搞的鬼,魂不守舍地回到家,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绝症,可担惊受怕一会,手又莫名好了起来。 “真是古怪,中邪了?” 时雍倚在门前,听隔壁宋老太的嚎哭和叫骂,笑得一脸灿烂。 “准是。” 王氏看她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再看趴在她脚边那条一动不动的狗,虽觉得出了口气,但隐隐还是觉得不妥。 “这下好了,你阿奶可算抓到我把柄了。说不定过两日就得撺掇你爹休了我。” “休就休呗,你怕什么?”时雍答得随意,把王氏气得差点没缓过气来。 “没良心的东西,你巴不得老娘被休是吧?” “不不不。”时雍一脸认真,“你若是被休了,谁给我做饭?这样好了,我爹要是休了你,我跟你走。” 王氏见鬼似的瞪着她。 宋香这时匆匆跑了进来,牵着宋鸿,一脸紧张。 “娘,阿奶让四叔去找榔头了,说这就要把矮墙敲了。要跟咱们合伙过日子。” 王氏一听,泪珠子都快落下来了。 这不是要逼死人吗? 在老婆婆屋檐下做媳妇,哪有在自个儿家做当家的舒坦啊。可是,这事宋长贵不出头,她一个做媳妇儿的能怎么办? “我这是什么命哦……” 扑嗵一声,她半软在椅子上,拼命地捶着扶手。 “天杀的宋老三,家里都翻天了也不知道回来管管,老娘伺候你们一家子……” 又来了! 时雍一听她哭就头大。 “起来。”时雍大力将王氏瘫软的身子扶正,从怀里掏出那张从赵胤那里拿回来的“一千两欠条”,塞到王氏手上。 “去,给宋老太,让她找个识字的人瞧瞧。合伙过日子?好的呀。那这债务也得一起偿还。银子是欠大都督的,赖不掉。哦,还有这条狗……” 时雍看了一眼大黑。 “你就说,是大都督赏的狗,大都督脾气不好,这狗脾气也不好。今儿个只是拽坏裙子,明儿个说不准就咬死人了。” “观音菩萨啊满天神佛,小蹄子你这是惹的什么事儿?怎会欠大都督一千两?”王氏的关注点不同,吓得脸都白了。 时雍唇角微扬,“我的事你别管。照我说去做。” 外面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 王氏出去,时雍径直回了屋。 果然,不到片刻,外头就安静了。 不仅墙不敲了,宋老太足有三天没到家里来,就连时雍教王氏炒回锅肉,那香味儿满院子飘,传到隔壁,宋老太也生生忍住了。 宋老太不来,日子总算安生了许多。 ———— 进入八月,京里更热闹了。 这个月有三桩让老百姓津津乐道的事情。 八月初八,是楚王赵焕与定国公府嫡小姐陈红玉的大婚之日,大抵这天确实是个顶好的黄道吉日,广武侯府纳女婿进门也选了这一日。 而同一天,当今皇帝将送女儿怀宁公主和兀良汗使臣出京和亲,奔赴漠北。 明明都是喜事,可敏锐些的人,开始察觉有些不同。 京里似乎更为忙乱,进出城门的时候,侍卫们盘查更为仔细小心,一个个杀气腾腾,稍有不妥就要被带走详细问讯。 时雍这几日也伤脑筋。 为什么刘清池宁愿带绿帽,也要娶她回去? 这似乎很不寻常? 时雍寻思要不要再找他说得透一点,乌婵找上门来了。 “知道八月初八是什么日子吗?” 那时,时雍刚从良医堂打杂出来,准备去无乩馆为大都督例行扎针。 闻言她揪着眉头,“什么日子?” 乌婵被她这反问搞愣了,一脸复杂地看着她。 “你不记得?还是不在意了?” 时雍淡然一笑,“不在意。” 乌婵一脸错愕地看着她。 迟疑片刻,她嘴角微抿,“别欺骗自己,你没忘。你也不是这样的人。谁让你不舒服,你就让他祖宗十八代都不舒服,这才是你,时雍。” “……” 她就不能做个好人吗? 时雍眼角微斜,正待说话,乌婵又打断了她。 “我知道,你是怕连累我们,连累燕先生。但这口气,你咽得下,我们咽不下。” “其实并不是……”时雍叹口气,很难去解释这心里的转变。 诚然一开始她是恨透了赵焕,可是,死了一次,重生成了别人,好像一切都变了,性情、经历、人生,所遇的人,都不再按以前的轨道发展,就连恨都变得不一样了。 不是宽容,是懒得理会。 对赵焕这个人,更是不想再去触碰…… 时雍揉了揉太阳穴,慢悠悠道:“属实是我现在有更棘手的事情,他那点破事,就变得不再重要了。” 乌婵:“何事?” 时雍生怕告诉了她,刘清池会被她找人修理一顿,再逼着人家退婚。 算了,既然大都督这么好用,何不再用一用? “我已经想到法子了。” 时雍看着乌婵狐疑不解的样子,拍拍她的胳膊。 “别为我操心。回去吧。” 乌婵不吭声。 她还是觉得时雍不对劲儿。 这样的态度,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让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其实这个宋阿拾,并不是时雍…… “我还得去趟无乩馆。你告诉云度,明日晌午后到良医堂来,我想办法让孙老爷子给他瞧瞧眼睛。” 乌婵皱眉,“你不怕被人发现了生出怀疑吗?” “寻常人一样来问诊。怕什么?” 时雍去到无乩馆的时候,赵胤端坐在内堂那张太师椅上,肩背挺直,面若寒霜,一袭黑袍缓带,沉稳如渊。他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那里,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让整个屋子如覆冰霜,这也算是了不得的本事。 “大人。” 她进门之前,谢放提醒她,爷今日心情不好,打早上起来就没有一句话,要她小心伺候。时雍进来一看,果然此人周身寒气森森。她进来了好半天,他都纹丝不动,她不得不轻咳一下,提醒他。 “咱们可以开始了吗?” 赵胤抬头,见她在挽袖子洗手,眉头蹙了蹙。 “今日迟了一刻钟。” “……” 时雍回扫一眼,淡淡哦声。 “遇上个小姐妹,多说了几句。” 赵胤声音极淡,“你真是三教九流,无所不交。” 时雍的手浸在温水里,身子却突然冰凉。 她扭头,注视着赵胤面无表情的俊脸,“你还在派人‘保护’我?” 赵胤沉默看她。 时雍没有擦手,走到他面前,唇角一扬。 冷不丁地手抬起,水便洒到了赵胤身上。 “大人,似乎对我的事,很感兴趣?” 赵胤目光深寒却冷静,时雍的咄咄逼人,在他无波的眼眸下如投入湖心的小石头,很快归于平静。 “我身上发生的事情,有什么是大人你不知道的吗?” 赵胤淡淡看她,“有。” 时雍好奇地挑挑眉梢,“什么?” “你不想说的。” 不想告诉他的那些是她的秘密。 不止是他,没有任何一个人真正知道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时雍淡淡看他,看了许久,突然嘴角一扬。 “行,既然我的事情,大人都知道。那我就不瞒你了。我眼下有桩十分棘手的事,想找大人帮忙。” 赵胤唇角弯起一分,嗓音格外低哑,“准了。” 说罢,他身子往后一仰,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 这一让,房间里的光线似乎都变亮了。 时雍诧异地看着他,以为自己耳朵有问题。 “我还没说是什么事情?” 内室静默了许久。 赵胤拿起案上的一卷书,示意她去拿银针。 “针灸了。” “……”时雍突然很想踢他一脚, 可是刚她撒他的水,他已经忍了,再踢一脚,脑袋会不会搬家? 见她站着不动,赵胤喟叹一声,又放下书卷,将玉带解开,脱下外袍丢给她,待她接住,又懒洋洋地将前襟散开,锁骨下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膛。 “不想嫁,便不嫁。你既求我,这点小事,自然帮你。” 时雍:……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 那么他可知道,她利用他来敲打刘清池,甚至说她跟他有一腿? ------题外话------ 这章也是双更合一,没分章的。 今天事情多得我头痛,更晚了,明天早些。 PS:《锦衣玉令》上架活动,感谢姐妹们支持。 1、活动抽奖。可以通过到访页面(APP画面或首页顶端字样进入页面)收藏、分享等获得抽奖机会,抽取礼品——实体书、手账本、购物袋等周边和元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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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胤目光颇凉,“扎错穴位。” “啊?哦。抱歉。” 他松了手,时雍微微一笑,“下次民女会注意的。” “收起你的小心思。” “我错了,大人别与我计较,气坏了身子不值当。来,我们重新扎一次,重新扎一次。” 对于针灸这个刚掌握的技能,时雍莫名喜欢。或许是宋阿拾本身留给她的记忆,一旦打开了那扇记忆之门,她很快便融会贯通,渐渐发现这个行当里居然有一个广阔的空间,从此便按捺不住想要各种尝试。 而赵胤,就是她的试验品。 “大人,这次扎对了吧?” 赵胤纹丝不动,眼皮微阖。 时雍:“大人,睡着了吗?” 赵胤睁眼看她,不说话。 时雍:“大人?你当真不痛?” “大人,我是不是又扎错了?” “大人恕罪,这一针好像有点偏。” “大人这腿,真是好腿,承受力极强。” “大人?” “大都督!” 时雍不是多话的人,阿拾更不是。可是,她对这个比她更少话的大人充满了好奇。一个人得多强大的内心才能在别人喋喋不休的时候视若无睹? 她就想知道,他要多久才能有反应。 也想看看,他究竟怎样才会崩溃失态…… 毕竟是一个让人看光大驴都毫不变脸的男子,时雍很想找出他的“爆破点”,看哪里才是他的逆鳞,会让他这张万年冰山脸彻底崩坏。 “聒噪。”赵胤终于皱了皱眉,收回那条搭在杌子上的腿。 “今日到此为止。” 赵胤看他脸色,收了银针,“我再帮你按按?” “不必。” 时雍将他的裤腿放下去,又好奇地靠近了看他,“大人,你睫毛怎么又长又密?” “……” 赵胤冷眼看着近在咫尺观察她的女子。 “宋阿拾。” “嗯?” “死字怎么写,可知?” “不知道。”时雍摇头,“民女不会写字。” 赵胤严肃地指着门,“出去。” “哦。民女告辞。” 时雍嘴上老实,心里早已闷笑不止。 快了快了,看来用不了多久就能彻底触怒他了,到那时,这位爷再也不想看见她,恨不得让她离他远远的,再也不要出现才好。那样她就可以拿回卖身契,带着燕穆和乌婵他们远走高飞,岂不快哉? ———— 今儿时雍扎错了赵胤至少十针,道了无数次歉,可她没打算改。如今被撵出无乩馆,心里那叫一个美。 她认为赵胤估计很久都不会再叫她去扎针了。不料,此人真是个异类,伤疤没好就忘了痛,第二天,第三天,连续叫她前去,每次扎到一半他又把她撵走,时雍屡屡被警告小命不保,又屡屡毫法无损的走出无乩馆。 不过,时雍不敢大意。 狼来了的故事耳熟能详。 万一哪天他就说成真的了呢。 她得把握好度。 既要让赵胤难受,又确实能缓解他的病情,让他舍不得杀她。 两人的相处十分诡异,这让赵胤身边的人都直呼受不了。整日里冷汗涔涔,小心翼翼,生怕成了阿拾的替罪羊。 杨斐那日挨了二十军棍,虽是谢放执行,给他放了水,没有打出伤来,可他仍是心有余悸,但凡阿拾来就不近前伺候,看上去倒也学乖了。 不过,腿不贱了,还是免不了嘴贱。 这日时雍一走,他就凑上去问谢放。 “你说爷为什么还不宰了他?” 谢放扭头,一言难尽地看着。 杨斐眯起眼手肘他一下,“说话啊?你看不出爷不对劲吗?” 谢放松口气,觉得孺子也并非不开窍,总算看出点什么了。 哪料,杨斐神秘地“嘿”了一声,抬起胳膊理理袖子,就慢条斯理地分析道:“依我看,爷这心里定然是厌恶极了她,说宰又不宰,也是出于无奈。谁让她会这一套针灸之术呢?等爷的腿好了,或是孙老学会了,阿拾就无用了。到时候……嘿嘿,你说,阿拾会是个什么死法?”</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9章 意料之外(二) 谢放左右看看,生怕他的话让人听去。 末了,又咬牙怒其不争地瞪他。 “你多琢磨琢磨自个儿的死法吧。” 杨斐瞪圆眼,“哥,我当你是亲哥,你却想要我的命?” 说罢他揉了揉臀,“你也真下得狠手,二十,二十军棍,说打就打,也不知道帮我求求情。” 求情只怕就不是二十了。 谢放嘴皮动了动,到底是没说,“去歇着,我替你当值。” 杨斐脸上的笑忍都忍不住,“爷知道了,会不会责罚?” 谢放看他一眼,“我知道禀告。快滚。” 杨斐拍了拍他的肩膀,伸出手来,“哥,借点银子。” 谢放侧头,“不是刚发俸禄?” “我昨日上街看到个讨饭的老爷子,手脚都没了,怪可怜的,便舍给了他。”杨斐摸了摸肚子,“饿了。想去吃碗馄饨。” 谢放闷不作声地把钱袋掏出来递给他,“省着花。” “知道了。” 杨斐拿了钱,转头贱贱一笑,眉飞色舞地走了。 今儿八月初六了,还有两日便是楚王大婚,定国公府门庭若市,花轿途径的两侧街上,茶肆酒肆早早被人定下位置,都是为了观礼瞧热闹的。 大晏皇室子嗣单薄,亲王大婚并不常见,都想瞧热闹。 定国公将门之家,对女儿的管束也与别家不同,陈红玉更是个闲不住的,婚期将近,内心本就忐忑,整日憋在家里不许外出,更是让她如坐针毡。 这日便叫了丫头,换了男装,偷偷从后门溜了出去。 她早就听说城门边的茶楼最是热闹,三教九流,闲言碎语什么都能听到。出了门,她就直奔那里,吓得丫头春俏白了脸,提着裙子小步跟上。 茶馆人满为患,陈红玉给了银子,小二为她选了个角落坐下。 她心满意足地喝着茶,听隔桌的人谈论她和楚王的大婚。 每个女儿家对婚事都充满了期许,可是,没听片刻,陈红玉就变了脸色,春俏更是紧张得恨不得把她拖走。 楚王的纨绔浪荡在京师城里不是秘密,他以亲王之尊宿花眠柳,甚至连遮掩都不愿意,也从不在意别人的恶评,活得极是恣意散漫。 对楚王的评价,向来是两极。有人羡他如此潇洒风流这才是人世快意,有人骂他不顾体面丢大晏的脸,将会遗臭万年。 陈红玉从别人嘴里听到,即将成婚的楚王,昨夜还在醉红楼出现,气得差点把茶杯捏碎。 “谁叫定国公府的小姐没本事,管不住男人?” “时雍活着时,楚王府有侍妾通房二十人,不全被遣散发卖了?时雍活着时,楚王又何时去过烟花之地?楚王以王爷之尊,被迫接旨,不得不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心里又怎会舒坦?如非那一道圣旨,如今的楚王妃怕早就是时雍了。” “那是,王爷身份尊贵,不必操心仕途前程,精力自然只能用到女子身上。我看这位陈大小姐,虽求了圣旨,做了正妻,也不过附庸尔。不得男人的心,又怎会把她放在心上?” “哈哈哈哈。喝茶,喝茶。” 陈红玉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正要发作,她旁边的椅子被拉开。 一男一女坐下来,一个身着道袍头戴大帽(道袍不是道士的袍子,是传统服饰),一个身着襦裙身材丰腴高挑,坐到她旁边,也不说话,男子只是看着她,女子则是毫不客气地端起她的茶壶倒水。 陈红玉大怒,“哪来的野物,这般不懂规矩?” 看她生气,女子笑了,双眼秋水盈盈,“陈小姐不必动怒。我等是来救你的。” “救我?”陈红玉冷笑,“我堂堂国公府千金,用得着谁来救?” 女子端茶水到嘴边,轻轻一泯,“陈小姐即将跳入火坑,不用人救吗?陈小姐一门忠烈,高贵毓秀,为何自甘堕落?” 火坑?陈红玉意识到她说的什么,脸色一变,双颊气得涨起一片绯红。 怕被人知道身份,她左右看看,压着嗓子低声道:“少来胡言乱语,挑拨我与王爷的关系。” 说罢,她铁青着脸,示意春俏掏银子结账,起身掀椅子就走人。 乌婵在她背后,摇了摇头,“自欺欺人。” 燕穆淡淡说:“可怜人。” 乌婵冷笑,“那便救她一救好了。” ———— 陈红玉气得浑身发抖,带着春俏冲出茶肆并没有回府,而是在大街上走到了天黑。她知道那些人说的是对的,可兴许是爱得太深,又痛,又不苦,又无能为力,到最后,便成了无措。 街上灯火微弱,宵禁了,几无行人。 “什么时辰了?”陈红玉问。 丫头春俏随了她一路,早已是吓得六神无主。 “怕是快到亥时了。小姐,我们回府吧。” 陈红玉抿了抿嘴,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内心受到了强烈的震荡,不愿意回去看满府的大红喜字,更不想听到任何人对她说“恭喜”。 “再走走。” 春俏结结巴巴,“很晚了。再一会儿让夫人知道,该着急了。” 陈红玉一言不发,行尸走肉般往前走着,春俏心急火燎,一步一随,前方是个没有灯火的暗巷,春俏吓得拖住陈红玉的袖子,可陈红玉自恃艺高人胆大,抬步就走了进去。 ———— 离婚期不过两日,陈家小姐失踪了。 一同失踪的,还有她的丫头春俏。 定国公府伺候的下人们,谁也说不清小姐什么时候不见的,阖府找遍不见人,吓得慌乱不已,却又不敢立马报官。 陈红玉随了她父亲,性子是有些随意的,以前偷偷溜出府几天不回来的事也曾有过,而且,这次不同,婚期在即,新娘子要是自己跑的,那定国公府的脸和楚王府的脸,就丢尽了。 更何况,这是御赐的婚配,事态更大。 定国公府只能在私下疯了般的寻找,明面上照常办着喜事,不动声色。 ———— 时雍这日常见去无乩馆,赵胤没有再让她针灸,而是让她用她的“正骨之法”为他捏腿。 这家伙学聪明了,反过来折腾她。 痛恨。 时雍暗自咬牙,又不能一刀把他宰了,磨蹭大半日才得脱身出来。 一人一狗走在街上,时雍望着张灯结彩的大街,突然有些茫然。 明日就是初八了? 王爷大婚,公主出嫁,侯府纳婿。 没有一桩事情和她相干,可每一桩事仿佛都与她相干。 时雍甩头笑笑,“大黑,我们走走。” 这些日子里,顺天府衙她不常去。 她是个没有编佥的女差役,平常干的活和稳婆无异,最近京师很平静,没怎么死人,女犯更少,她闲得长蘑菇,除了无乩馆,去得最多的便是良医堂。 刚到未时,她今日不想去良医堂,便想去闲云阁看看娴姐,不料,却在玉河桥看到了鬼鬼祟祟的杨斐。 这厮干嘛呢? 风卷过来,带着一股子香气。 时雍发现杨斐极是小心,在钻入一个暗巷里频频回头,反侦察能力还极强,在墙角站了许久,不见有人,这才开门进去。 有异必有妖。 时雍足够耐心,等风平浪静了才摸了摸大黑的头,示意他不要急躁不要出声,然后直起身,准备进巷子里去看个究竟。 “宋姑娘。” 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 时雍转头,看到对街驶过来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那个人便是从马车上走过来的。青袍直身,头发花白,大约五十来岁的模样,说话行事极为端正有礼。 “我们家主子有请。” 大白天的当街“请人”? 时雍轻哼,露出一丝笑。 “你主子谁啊?” 那个人行了个揖礼,面带微笑。 “姑娘上车就知道了。” 时雍抱臂,斜斜看他,“我若不上呢?” “那恐怕……”那人抬头,眼里平静,说话不见戾气,一句话却意味深长,“只能想别的办法。姑娘在宋家胡同还有一家子人,我们请不动姑娘,还能请不动他们吗?” “威胁我。”时雍点点头,眯眼一笑,“实不相瞒,我也不太在意那一家子人的性命。” 那人实是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整个愣住。 随即,就见时雍笑了, “不过我对你们主子倒是感兴趣,看看无妨。” 说着她径直领了大黑往马车走过去,干脆利索,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老者愣住,看着她的背影,露出一丝笑来。 时雍没有上车,而是直接走到马车旁边,拽住垂落的帷帘用力一拉,想看看里面那位“主子”到底是谁。 可是,当那张脸露出来的时候,她却意外了。 请她的老者穿着大晏的服装,而这位却不是,那一身异邦服饰与大晏人完全不同。 再仔细辨认,分明是兀良汗使者。 ------题外话------ 有加更有加更哈,小姐姐不必一直来刷,大概六点这样子,可好??(捂脸,我最怕定时,因为那样我会特别焦虑,哈哈哈。) PS:上架活动的热力值已经开启第二档了,小姐姐们太给力了。非常非常非常感动,所以我只有以加更来补偿—— 然后,还请你们再动动小手,首页打卡订阅点一点,送上热力值为二锦解锁推荐。 谢谢,原地360度大劈叉,感恩你们的馈赠。</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0章 见到和见不到(三) 使臣很年轻,也就十八九岁的年纪,似乎稚气未退,可是与时雍四目相对,他身上却透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时雍退后半步,“我们认识?” 兀良汗使臣沉默片刻,倏地一笑。 “以前不认识,打今儿起就认识了。” 他大晏话说得很好,甚至是一口典型的京师腔调。 而且,他长得好漂亮。 能让时雍用漂亮来形容的男子,不多。 这人的漂亮不同于赵胤,不同于白马扶舟,不同于赵焕,这个男子……有着极其精美的五官,略带黝黑的皮肤竟也未损他半分美貌,这种人似乎天生就具有优良的基因。 幸亏他还小,若是再长几岁那还了得? “看够了吗?”他笑道。 时雍挑了挑眉,“你在京师生活过?” “不曾。”他似乎知道时雍为何发出这个疑问,语气淡然带笑,十分温和斯文,若非这身异邦装扮和黝黑的皮肤,说他是大晏人也有人信。 “我祖上曾在大晏生活过。” 祖上?那是多远的关系。 时雍点点头,“那你为何找我?” “我叫乌日苏。”男子似笑非笑。 可这个回答毫无诚意,时雍看他一眼,“与我何干?” 乌日苏抬头看一眼,“你很像一个人。” “这搭讪方式……十分唐突。”时雍内心隐隐有些想法,可是面色不显,淡淡看他一眼,无趣地转头着手腕上的镯子,低下眼道:“你若没有别的话说,我走了。” 乌日苏微微地皱起眉,清澈的眼睛再次落在时雍的脸上。 “我叫阿木乌日苏。” “我管你怎么苏。” 也不是每个长得好看的男子都有吸引力的,时雍对这种刚刚成年的男孩子更是没有兴趣。更何况,明儿怀宁公主出嫁,兀良汗使臣就要随她出京了,这个节骨眼上,使臣找到她面前,有什么意图? 不敢猜。 她也懒得猜。 见他不说话,时雍松开镯子,转身就走。 “你有一个傻娘?” 时雍手指捏起,想到两个线索。 燕穆说,傻娘被宋长贵带回家前,曾被盗匪劫持,而劫持前她曾跟着一个商队。这个商队来自漠北,更有人指出那批毛皮出自兀良汗。 朱九向赵胤汇报说,兀良汗来使频频与江湖帮派接触,还在民间多方打探一个女子下落。 时雍平静地看他,“是又如何?” 乌日苏淡淡笑:“可否告之,她去了哪里?” 这个问题问时雍,可没问对人。 “我也想知道。”时雍看他面色发凉,一脸失望,又掀了掀唇,“我娘失踪很多年了。我找不到他,你若有线索,我很愿意倾听。” 乌日苏看着她,目光深邃得近乎热络,让时雍消受不起。 “我明日就要回兀良汗了。你可以跟我说说,她的事吗?” 时雍头微微偏起,“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你为何要问我娘。抱歉,无可奉告。” 她脸上轻松,可防备和警惕并没有掩饰,乌日苏看她片刻,清澈的眼睛轻轻一眨,好像整个人都亮开了,竟有几丝调皮的样子,“你在怕我?” 奇怪的,时雍并不怕他,甚至也不是很排斥他。只是觉得在大街上与兀良汗使臣说话会为自己惹来麻烦。她怕麻烦,更怕赵胤找她的麻烦。 “若使者大人没有旁的话说,我就告辞了。” 乌日苏一脸失望地看着她,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旁边老者轻轻一咳,他又没有发出声音,瞅了时雍片刻,摆摆手。 “你去吧。后会有期。” 时雍拱拱手,走人。 那辆马车在原地停留了片刻,时雍躲在暗巷里,待马车走远,这才去找杨斐。巷里的房舍,层层叠叠,那个门院没有匾额,与京师大多数的房舍没有什么两样。时雍看不出异常。 沉默片刻,她正准备想法子进去一探究竟,门就开了。 里头走出两个男子,看到门外的时雍,双双愣住。 时雍拱手一笑,“好巧。” “好哇。原来是你跟踪我,向大都督告状。” 杨斐被一个身着粗布劲装的男子拎着后颈,一脸的丧气。那男子时雍有点面熟,但脑子里又没有印象,猜测是赵胤的侍卫中的一个。 隔得这么近,他去抓杨斐,就没看到和乌日苏说话的她吗? 时雍抿唇,不解释,看着杨斐扬扬眉,“你又做什么蠢事了?” 杨斐又气又急:“你还装,还装着不知道?若不是你,我怎会被白执逮住。” 原来叫白执? 时雍看了那人一眼,笑了笑不说话。 白执皱眉,垂着眼皮道:“杨斐装病出来斗蛐蛐,我这便要拿他回去执行家法。姑娘,再会。” 执行家法也犯不着跟她说啊? 时雍看了杨斐一眼,“活该。” “死丫头,你说什么?” 杨斐气得指着她就要过来,后领子再次被白执揪住。 “走了。有工夫骂人,不如想想怎么跟爷交代吧。” 杨斐苦着脸,整个人蔫儿了。 斗蛐蛐? 幼稚。 时雍回头看一眼被白执拎走的杨斐,摇头失笑。 ———— 无乩馆。 白执将杨斐丢在地上,恭顺地对赵胤道:“属下跟踪宋姑娘,藏在那个暗巷里,哪知她会突然过来,属下没地方躲,怕与她撞个正着,索性就翻了进去……刚好碰到杨斐在那儿,就把他拎出来了。” 杨斐刚爬起来,一听自己居然暴露得这么冤枉,当即啊了一声。 “爷,我第一次去,我就是今日闲着——” 赵胤:“跪下。” 杨斐扑嗵一声,跪得很干脆,脑袋垂在地上,一副等候发落的样子。 “爷你罚我吧,要不,我去自领二十军棍?不。三十……” 赵胤不看他,只问白执,“可有发现?” 白执皱眉,将今日看到时雍的事情说了,“马车里的人,是兀良汗王子乌日苏。” 乌日苏是兀良汗王巴图的大儿子,据闻十分不得巴图的喜爱,因此这次派人到大晏,巴图才会派来这个儿子。 一旦大晏要与兀良汗翻脸,乌日苏就必然成为质子。 若是巴图喜欢的儿子在大晏,自会投鼠忌器。 如此一看,传闻不假,乌日苏确实不得巴图的心意。 白执想到这里,冷不丁抬头看着赵胤,“爷,乌日苏近日寻找的那个女子,不会就是阿拾吧?” 赵胤目光幽冷,看着他没有说话。 朱九被盯得汗毛都竖了起来,紧张片刻,想到另一件事。 “爷,还有一事十分蹊跷。” “何事?”赵胤问。 “属下等发现,定国公府也在找人,似乎也是找一个女子。” 朱九是当真觉得纳闷的,最近为何到处都在寻找一个女子,这个女子,那个女子,到底是不是同一个女子? “不过,爷吩咐过,对定国公府不必盯得太紧,属下便没有往深了查。” 赵胤眉梢微抬,没有说话,摆摆手,示意他下去。 “是。”白执出去前,同情地看了一眼杨斐,内心隐隐又有点不舒服, 今日要不是迫于无奈,他不会进去。看到杨斐不带回来,不禀报大都督,也是失职。可是,若是杨斐被惩罚太重,他也有点不忍心。 毕竟是多年兄弟了。 出去的时候,他碰到谢放,脚步停了下。 “杨斐——这次怕是要遭殃了。” 谢放迟疑,“他怎么了?” 白执看一眼他的脸色,叹气摇头。 “他骗了你。斗蛐蛐输了呢。这次不知道又得挨多少军棍了——” 谢放抿了抿嘴,“嗯”一声,匆匆走了。 白执:…… 谢放没有来得及给杨斐求情。 因为这一次,赵胤根本就不见他,执行家法的人也不再是他,而是朱九。 这一次对杨斐的惩罚,也远远比以往更重。 五十军棍,革职查办,逐出无乩馆。 赵胤身边这些近卫全是从锦衣卫里挑出来的佼佼者,品级不高,但个顶个的强,没有一个是孬货,即使是最不着调的杨斐,也是武举人出身,有一身过硬而扎实的功夫。 他们军籍属京卫,投到赵胤门下算是他的私人侍卫。如今革职查办,也就意味着杨斐不再是京卫,也再不能在无乩馆当差。 从此以后,便是路人了。 ------题外话------ 还有一章没写完,因为答应了六点,先发一章出来,若有错字,等下再改,欢迎姐妹捉虫。 另一章,大家可以晚点看。八点??可好??</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1章 三桩喜事同一天 “谢放!哥,你救救我。” 挨了五十军棍的杨斐,被打得皮开肉绽,整个人趴在凳子上,几乎去了半条命,但是看到谢放过来,眼睛里还是燃起了希望。 “我不怕挨打。爷怎么罚我都行,就是别撵我走。我不离开无乩馆,我不离开锦衣卫,我要跟在爷身边,我愿意为爷做牛做马……” “哥,你去帮我向爷求求情。” “爷最信任你了,哥,我求你,最后求你一次。” 杨斐的目光委屈又可怜,堂堂七尺男儿,挨打从来没有哭过,这一次却痛哭流涕,满脸是泪。 谢放慢慢走到他的身边,没有说话。 杨斐哭得更狠了,“只要爷留我下来,我愿意再领受五十军棍……哥,你去啊。去帮我向爷求情!” 谢放低头看他,“痛吗?” 杨斐一怔,点头,“痛。” 谢放一个耳光扇过去,“痛为什么不长记性?” 杨斐被他打懵,摸了摸脸上,泪水疯狂往外涌,委屈极了。 “我哪知道白执会闯进来,我……” “你还有理了?”谢放失望地看着他,一脸的冷漠,“你输光自己银子,还来骗我?杨斐,你从没悔过。” “悔,我悔。我真的肠子都悔青了。早知如此,我斗什么蛐蛐啊我。” 杨斐伸手就去拉谢放的袖子,却被他狠狠甩开。 “哥!你别不管我。”杨斐眼泪一串串下来,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你不管我,我就真的完了。我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离开锦衣卫,我能去哪里……哥,我不想离开爷,不想离开你。” 谢放站在原地看他片刻。 怔忡间,突然扭头,干脆利索的走了。 背后是杨斐撕心裂肺的呐喊。 谢放脚步微顿,没有回头。 当天晚上,谢放在赵胤门外跪了整整一夜,赵胤没有见他,也没有改变心意。 天不亮,杨斐就被丢出去了。 谢放一夜未合眼,得到这个消息赶紧回去,将藏在柜子里的这些年攒下的银子全都翻了出来。可是等他追出去,已经见不着杨斐的人。 地上,有一滩爬行过的血迹。 从血迹的方向看,杨斐曾经爬回无乩馆大门。 门上还有几个血指印。 谢放在那几条血路子上来去走了几回,抱头蹲了下去,挺拔高瘦的身子生生蜷了起来。 嘎吱—— 大门开了,赵胤走了出来。 谢放抬头就看到他冷漠的脸,浑身一颤。 “爷!杨斐……去了哪里?” 赵胤看着他通红的眼,“想跟他一起离开?” 谢放喉头一紧,说不出一个字。 赵胤从他身侧走过去,朱九将马车驶过来,他面无表情地上了车,停留片刻,终是撩开了车帷子,看向失魂落魄的谢放。 “地上清洗干净。” 谢放嗫嚅一下嘴唇,“是。” ———— 今日是怀宁公主出嫁的日子。 寿宁宫,天还没亮便已忙碌起来。 赵青菀是前几日被皇帝派人从井庐接回来的。 她去井庐原是希望长公主能施以援手,哪料从圣旨下达那一日起,长公主就没有为她说过一句话,任由她要死要活,一概视而不见。 对赵青菀而言,这个皇姑母,比外人还要冷血。 自杀未遂,她对长公主死了心,回京就求到张皇后面前。 张皇后倒是比长公主会做人,吃的穿的用的、镯子首饰鞋子送了一堆到寿宁宫,但却以胎象不稳、需要保胎为由,不肯见她。 皇嗣大过天,赵青菀连求她都不敢喊得太大声。 而赵青菀亲生的母妃,在皇帝面前比她更不得脸,不仅不肯帮她去向皇帝求情,甚至为了讨皇帝的喜欢,主动来劝说她,让她以大局为重,以大晏江山为重,不要再抗拒和亲,不仅如此,还偷偷教她要怎么讨汗王的欢心…… 赵青菀在皇帝殿前也跪了一夜。 直到被太监宫女拉去梳妆那一刻,才真真看透这宫中凉寒。 公主之尊竟不如民间女子,对自己的婚事,也做不得半分主。 谢青菀哭红了眼,让负责妆容的嬷嬷很是为难,一遍一遍地劝说,可她泪珠子就是止不住,饭也不肯吃。 大宫女银盏看她如此,也跟着哭。 “公主,您好歹吃一口吧,从昨日起,您就没有吃过东西了,这样下去,哪里撑得住。” “我死了岂不更好?省了心了。”赵青菀声音沙哑,瞥一眼盘中精美的膳食,突然冷笑几声,“他今日会来观礼吧?” 他? 哪个他? 银盏愣了片刻,才从赵青菀的眼里看出端倪。 “这般盛大的日子,大都督自然会来。” “若非不得不来,他会来吗?” 这……银盏无法回答。 在银盏看来,怀宁公主为了大都督简直是疯魔了。一直的喜欢一直的追逐,丝毫不顾及皇室脸面和名声,在朝野上下和民间市井闹出了不少笑话,而这大概也是陛下厌弃她的原因之一。 “公主……”银盏拿起碗,“我喂你吃几口,可好?就几口。” 赵青菀冷冰冰地盯住她。 银盏有点怕,不敢看她的眼睛。 “公主若是不想吃……” 啪!她手上的碗飞了。 摔在地上发出迸裂的破碎声,溅起的汤水湿了她的裙脚,银盏不敢去擦,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看着赵青菀如同疯症般的赤红双眼。 “银盏。”赵青菀阴恻恻地看着她的眼睛。 “本宫等你如何?” “公主待银盏……”银盏咽一口唾沫,忍住想要逃离的恐惧,一字一顿道:“恩重如山。” “那就好。” 怀宁突然恶狠狠地抓住银盏的肩膀。 “你听我说,我喜欢赵胤,我真的喜欢他,只喜欢他。” 银盏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呆呆地僵硬着跪在地上,肩膀几乎要被她捏碎,一动也不敢动。 “就算是死。我也不会离开大晏,不会离开他。” 赵青菀牢牢盯着银盏,赤红的眼睛仿佛要燃烧起来,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有冷冽和纠缠不清的疯狂。 没有人疼她,没有人帮她。 她也没有退路。 只能靠自己,靠自己。 “银盏你要帮我。” ———— 吉时未到,宫门口便铺上了黄色帷帐。 帐前有几个供奉神位和祖先的桌案,摆着各式供品。 仪鸾司也隶属锦衣卫,一个个高大的仪卫着装齐整,在布置华丽的承天门前擎执而立,朱华盖、降引幡,在秋风中瑟瑟摆动,宫中妃嫔,公主驸马,内外命妇,戚贵之家的小姐无不到场。 两排身着华服的宫女,挽着系了红绸的竹篮,里面穿着花瓣彩纸预备着,等待公主鸾轿经过。大红的喜垫铺过长长的街道,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观礼的百姓被重兵隔绝在长安街外,伸长了脖子,看着,笑着,讨论着,议论纷纷。 公主出嫁,盛世华礼。 而另外一边,与公主同日成婚的楚王府也是铺红挂彩。 对皇帝选在同一天嫁女儿,有人替楚王委屈,因为如此一来,勋贵重臣们去参加哪边的婚仪就是一桩头痛的事情。 可是,楚王似乎没有在意,还特地派人送了厚礼给皇侄女,因无法到场送嫁而致歉。 有百姓猜测,今上和楚王兄弟不睦,可天家之事,也只是图一个嘴乐,真假犹未可知。 至于广武侯府的纳婿之礼,就简单了许多。赘婿本就不受看重,相比公主出嫁和亲王大婚,一个侯爷纳婿,场面更是不值一提,各家各户虽也派人前来送贺礼,但重视程度显然不够。 广武侯陈淮心里也不是太满意,但没等赘婿进门,招待了来宾便匆匆赶到承天门。 帝后要莅临承天门,前去送公主是大事,女婿嘛,小门小户的人家,他也用不着在乎。 三桩婚事,三件喜事,闹得京师城热浪滔天,喜气洋洋。 王氏和宋香早早准备了新衣服,约了街坊邻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要去路边守着看公主婚礼。 时雍不想去,她准备在家好好睡上一觉,醒醒神。 不曾想,王氏和宋香还没出门,六姑就来了。 接着,时雍就听到王氏在外面大着嗓门哀嚎哭闹。 “退婚?刘家这是脸都不要了吗?” “当初是哪家差了媒人来,死活要与我们家结亲?这才过去几日啊就反悔?” “不行。这婚不能退。” “刘家想退婚,没门,逼急了,老娘就死到他们米行去,看他们家还做不做生意做不做人了。” 时雍激灵灵坐起来。 大人,您办事可真会选日子。 人家结婚,她却“惨”遭退婚。 ------题外话------ 加更来喽,第四更!再次再次厚着脸皮麻烦姐妹们,订阅后别忘去首页《锦衣玉令》活动页面,送出你手上的热力值!别锤我,(作者顶着锅盖逃走了——)</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2章 山崩地裂(一) 王氏不肯退婚,除了舍不得刘家米行这门亲事,主要还怕刘家提出退那一千两银子。 时雍看穿了她那点小心思,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王氏见她没大没小,回头瞪了她一眼,越想越气,一巴掌就又拍了过来,生生锤在时雍的背上。 “野蹄子,这下好了,你是不是开心了?” “开心。”时雍一脸老实的回答。 王氏一口气上不来,拍着心窝差点背过气去。 且不说阿拾今年已经十八,过了议亲最好的年龄,单说她家从事的营生,曾经被谢再衡厌弃,如今又被刘清池退婚,女儿家的名声全毁了。脸面大过天,再想找刘家这么好的亲事,可就没机会了。 “不退。老娘就不退。看他老刘家是不是要逼死人。” 看着她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狠劲,六姑眼珠子望望天,眼神有些复杂。 “三嫂子,你也甭急,我话还没有说完呢。刘家说了,那一千两礼金,你们也不必归还。就当是他们家给阿拾赔礼道歉了。” 不用还? 赔礼道歉? 王氏脸上一喜,想想到底是退婚,又拉下来。 再想想,又有点欢喜。 白捡一千两,怎会不乐呢? 那瞬息万变的表情,让她的脸看上去极是扭曲。 “那老刘家有没有说,为何要退婚?我们家阿拾哪里不好?” 这也是时雍的疑问,她想知道赵胤是如何做到的。一个连“绿帽”、“不能生育”都吓不退的亲事,怎么就说退就退了? 王氏道:“他家刘二公子也到年纪了,这一连两桩婚事不成,刘家的脸也难看,他姑,你再回去说说,要不让这两个小的,凑合着过算了……” 六姑看她揪着眉头,噗嗤一脸,有些为难地道:“这个事儿吧,我不好说。三嫂子,刘家对你家阿拾还是满意的,就是,就是……唉。” 她一拍大腿,万般无奈地看着时雍。 “阿拾这姑娘还是差点运气。你说怎么就那么巧,刘二公子昨日下学回来,碰到个歹人抢人家姑娘,他上前相帮就帮出事了,人家姑娘的身子也抱了,摸了,还能不认账咋的?” “我呸!哪家杀千刀的小蹄子,定是撺掇好了歹人来设计……” 六姑打个哈哈,眼神儿突然一瞄,看向站在旁边绞着手绢子垂目低头的宋香。 “王嫂子当真不晓得?” 王氏觉得她这话说得蹊跷,“老娘昨儿整天在家腌菜,哪会知晓?我要晓得是谁坏事,揭了她的皮……” “娘。”宋香慢吞吞走过来,脑袋几乎垂到胸口了,“昨日我约了小姐妹去看胭脂,回来时遇上两个歹人,幸得刘二公子相救……” 宋香说得委屈,似乎想挤出几滴泪水,又没有成功,小脸便皱在一起,看上去极是可笑。 六姑心知肚明这家人是什么情况,刚才王氏破口大骂,她还以为是在阿拾面前装相,分明就是这母女俩合着伙的设套抢了阿拾的姻缘,然后在这儿哄这傻姑娘呢。 如今看来,王氏是当真不知情,那就说不清了,是真的巧合,还是宋香这丫头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机? 王氏愣在那里,说不出话。 六姑不便再留下来,讨了口茶喝,便急着出门去瞅公主大婚的热闹了。 王氏脚下一晃,愤愤地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 宋香从来没见过她娘这个样子。往常王氏泼辣嘴毒,说话做事风风火火,要是她哪里做得不对,要么破口大骂,要么直接就上手打人,从没有这样沉默过。 “娘。”宋香不在乎阿拾怎么想,对她娘却十分紧张。 “早上的鸡蛋,我还没吃,给你。” 她摸出于颗煮鸡蛋,塞到王氏手上。 以前家里煮鸡蛋,一般只煮一个给宋鸿,近来日子宽裕了许多,可王氏还是很节省,三个孩子一人一个,有时候老宋也能吃上一个,可她自己是从来舍不得吃的。 宋香咬着下唇,小意而讨好。 可是,王氏拒了。一把将宋香推开,转身回屋。 “娘。”宋香吓得脸都白了,紧追两步喊她,“咱们不是要去正阳街看送亲吗?时辰差不多了。娘……” 王氏没有回头,进屋,门砰一声从里头合上。 家里气氛空前阴冷, 时雍走过去拍了拍门,里头没有动静。 “我去正阳街了?”她又拍拍,“你不去吗?” 鸦雀无声,一点动静都没有。 时雍叹口气,背懒洋洋地靠在墙上,“我不在乎这个。既然你们喜欢刘家这桩亲事,如今也算两全。你还在气什么?快出来,我们去瞅公主出嫁了。” 宋香听她这么说,长长松了一口气,也扑过来拍门。 “娘。你听到了吗?阿拾说她不在乎。她本就不在乎,你就别再怪我了,我也是不小心呀……” 沉默片刻。 里面爆发出一阵山崩地裂般的哭声。 “滚!” 王氏是真生气了。 宋香双眼含泪,眼巴巴地看着时雍。 “阿拾,你快劝劝阿娘吧。可别把身子气出个好歹……” 时雍看她一眼,清幽的眼眸里划过一抹笑意,盯她看了片刻,慢慢扳过宋香的身子,伸手抽去她头上的发簪,将她打扮齐整的头发弄乱,又拿发簪在她脸上轻轻一划,然后丢在地上,走了。 这是要做什么? 宋香吓得跌坐在地,脸都白了。 ———— 公主出嫁的场面十分盛大,大街上挤满了围观的人群。一会儿轿辇要从这里经过,时雍一眼扫过去,能看到的只是黑压压的人群。 “阿拾,阿拾。” 周明生有些日子没见到阿拾了,在人群里挥着手,拼命挤过来,一脸兴奋。 “你也来了?我以为你不喜欢瞧这些热闹呢?” 时雍嘴一抿,笑笑,不说话。 周明生看她脸色,“谢再衡也是今日成婚。” “哦。” 这不咸不淡的回答,让周明生有些吃不准她的想法。 “听说你和刘家二公子订婚了?” “退了。” “啊?什么时候?” “刚才。” “啊?”周明生挠挠腮帮,跟不上她的话,“这么快?” 时雍懒洋洋地看着前面,不可置否地笑了笑,“公主嫁辇还没过来?” “没有。”周明生抬抬眼,踮起了脚尖。 他个子高,能比别人看得更远,说话嗓门也大。 “我寻思是不是前面出什么事了?按说不该等这么久呀。” “能出什么事?”时雍说着,没在意。 不论是赵焕、谢再衡、还是怀玉公主,他们成婚都与她没有干系。只是他们三个都选在今日成婚,又是阿拾被退婚的日子,让她觉得十分玄妙,就像冥冥中自有的天意。</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3章 宋家的喜事(二) 约摸等了一个多时辰,公子嫁辇才徐徐行来。 打头是两排执伞擎戈的锦衣卫仪卫,兀良汗使臣骑马紧随其后,围拥着一辆黑色马车。车驾上帷布紧闭,看不到里面的人,时雍凭直觉,认为是她见过的那个叫乌日苏的人, 他在兀良汗使臣中间,地位应当很高。 再然后是身着繁琐宫装的陪嫁宫女,罗衫褶裙,个顶个的纤细水嫩。 她们将公主嫁辇围在中间,大红的轿帘将里面的人儿遮了个严严实实。 围观的百姓看不到公主真颜,纷纷叹息皇家嫁仪的气派。 “真好。” 周明生感慨不已。 “我要能娶公主就好了。” 时雍扭头看他,“口水,擦擦。” 周明生回神,抹了抹嘴角,哪来的口水? 他又是嘻嘻一笑:“我这般胸无大志的人,只盼着能娶个媳妇就好,娶公主大抵是不能了。”说到这里,他眉头一皱,像是刚反应过来,“陛下没有别的女儿了吧?” 时雍揪住他胳膊,狠狠一掐,“仔细你的皮,什么浑话都敢说?不要命了?” “嘿嘿。阿拾,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儿?” 此话问得随意,时雍扭头看他一眼,“你抬起头。” 周明生抬高脑袋,嘴巴张着,“你想嫁给天老爷?” 时雍重重拍在他的后脑勺上,目光盯着从皇城那边一掠而过的飞鸟,“我要嫁,能让我自由自在的人。” 这回答让周明生有些意外,“但凡女子,不都想嫁家世优渥、样貌英俊有才有能的男儿吗?像怀宁公主这般风光大嫁,是天底下所有女子的念想吧?古往今来,有几个女子能得这般尊荣。这么一想,我觉着我得委屈我未来的媳妇了。” “你先有媳妇再说吧。” 时雍哼了声,眼睛微微眯起。 “世间婚配大多功利,你若有心,比给她风光更为紧要。” “不懂你在说什么。”周明生摸着下巴,不知想到什么,黝黑的脸颊有几分羞涩,“我若有个媳妇儿,就像我阿爹疼阿娘那样疼她就是。有一口吃的,紧着她先吃,有一身穿的,紧着她先穿。想一想,小日子倒也甚美。” 时雍扭头,“这便是有心。” 车声辘辘,马蹄嘚嘚。 两人说话的工夫,公主嫁辇已渐渐走远,再后面便是成箱成箱的嫁妆和着装齐整的兵丁。他们将护送怀宁公主出关,前往兀良汗。 时雍特地注意了一下,这次送嫁的是龙虎将军魏骁龙。 这可是赵胤的心腹。 时雍没有在人群中看到赵胤,抬了抬眉梢。 “走了。” 周明生跟上去,“去哪儿?” 时雍头也不回直往前走,“红袖招吃酒。” “我要去!” ———— 时雍有好两日没有见到赵胤,他不找她,她乐得清闲,更不会主动去帮他针灸。这两天,刘大娘倒是叫过她,有一个大户人家的媳妇儿要生了,刘大娘想让她一起去讨彩头,时雍拒绝了。 这点彩头,她提不起兴趣。 家里气氛太沉重,王氏和宋香母女俩彼此相看就戾气顿生,让人膈应得慌,时雍懒得在家。每日早早起来,带着大黑去良医堂,打杂一日,蹭吃蹭喝,漏夜方回。 又三日后,六姑再次上门。 这次是为宋香议亲的,王氏脸色难看,又不得不出来应付。 女儿被人抱了,摸了,这事经了六姑的嘴早已传扬开去,宋香不嫁刘清池也再找不着别的人家。她心里再大的埋怨,也是亲生闺女,该张罗的事,还得张罗。 时雍没眼看这尴尬,早早就溜出了门,不曾想,却遇到了谢再衡。 他就在宋家胡同口等她,就像撕鸳鸯绣帕那次一样。 时雍觉着晦气,本想绕道走,谢再衡却跟上来,拦住她。 “我有事问你。” 时雍抬头,发现做了侯府上门女婿的谢再衡憔悴了许多,白净的俊脸少了些隽秀,蜡黄苍白,斯文温润的书生气里也夹杂了几分冰冷的戾气。 人终是都变了。 他面前的人不再是宋阿拾。 谢再衡也不再是谢再衡。 想想他和宋阿拾青梅竹马的感情,时雍竟笑着感慨一下。 “谢公子当真是春风得意啊?说罢,何事?” 谢再衡皱起眉头,本不想让她看出尬态,奈何强作欢颜也是不成。 “张芸儿到底怎么死的?” 张芸儿的事都过去这么久了,他居然又来找她问。 时雍笑了,“看不出你还是个多情种子。” 谢再衡不理他的嘲弄,眼睛望向别处,“子虚粉,便是子乌虚有事。我打听过了,当日在宁济堂,根本就没有搜出什么子虚粉。你在撒谎,赵胤也在撒谎。” “谢公子消息滞后了。”时雍淡淡看他,“官府张榜,谢公子从来不看的吗?千面红罗石落梅为了复仇,杀害张捕快一家、于昌、徐晋原……此案已有定论,你若有什么想不过去,当去衙门为你的张小姐鸣冤,而不是背着新婚妻子,来找昔日青梅打探。哼!” 时雍说着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谢再衡看着她的背影。 “阿拾。” 时雍停下脚步。 “我母亲的仇,我也一定会报。” 啧!这才是他愤愤不平找上来门的理由吧。 毕竟他母亲自杀是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事情,他找不到宋家任何的错处告官定罪。 “报仇还要喊出来,愚蠢。” 时雍轻笑,走远。 ———— 日子再往后推两天,京师又出了桩大事。 皇帝下旨查抄了娄宝全的家,却厚葬了娄宝全,全了恩义。同时,又一道圣旨,敕封白马楫为了新任东厂厂督,即刻上任。 白马扶舟是长公主身边的人,这个圣旨再次让人掂出了长公主在陛下心里的地位。也掂出了白马扶舟在长公主心里的地位。 一时间,白马扶舟风头无两。 时雍听得传言的当日,宋家也出了桩大喜事。 经锦衣卫指使挥赵胤举荐,顺天府仵作宋长贵因断案有功,免试入仕,领顺天府衙门从八品知事一职,专司断狱。 官吏常被合成一词使用,可由“吏”到“官”的这个阶梯,大部分人终生也迈不上去。 任令书下达,喜事传遍顺天府衙门,宋长贵的惊人事迹再被人传诵了一遍。 无人不知宋知事断案如有神助。 但凡是时雍为断案做的事情,全都归功到了宋长贵名下。 而宋长贵晕晕乎乎的接了任令,吓得两股战战,回家还在哆嗦。 “我觉着我……配不上啊。” 时雍看他这样了,笑得眼都弯了。 “你当然配得上。你本事大着呢。一个从八品知事算什么,往后你还能做提刑按察使呢。” “不可不可,不能不能。”宋长贵长吁短叹,“往后为父要小心行事,以报大都督提携之恩。” 时雍笑而不语,王氏也一扫这几日的愁眉不展,惊喜得解了围裙就要上街去买菜打肉,请街坊和亲戚们吃一顿, 看她急躁成这样,时雍连忙阻止。 “不想为阿爹惹事,你就装聋作哑老实点。” 王氏这几日都没脸见时雍,平常跟她说话也不再像往常那样大声吆喝,正是因为心里有愧,如今被时雍一通数叨,脸红脖子粗,想骂,又骂不出口,生生把自己给憋住了。 宋长贵知道妇人浅薄无知,不怪王氏。 只是奇异阿拾这孩子,小小年纪能有这番思量,让他越发刮目相看。 “阿拾说得对。这世间之人,大多愿人穷不愿人富,哪有人真心盼着咱们好?少出声,别跟大都督惹事。” 宋长贵领顺天府衙的差事,却自觉地把自己纳入了赵胤麾下,把自己当他的人。 这日,时雍刚去良医堂,就接到了朱九传来的消息。 “爷让你未时后去无乩馆。” 时雍午时就去了。 在良医堂吃了几天饭,有点起腻,无乩馆的伙食好。 既然是去做事,为什么不能管一顿饭? ------题外话------ 还有两更。六点左右,可好? 谢谢小姐姐们。</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4章 丫头的丫头(三) 时雍来得太早,无乩馆还没开饭,谢放在后院喂鹦鹉,婧衣、妩衣两个丫头在廊下绣花。 看到她来,谢放双眼通红,只瞄她一眼,点点头,便拿了食盅走了。 时雍觉得他很不对劲,但没有多问。婧衣却从背后走过来,声音里藏了几分叹息,“杨斐被爷撵出了无乩馆,连带谢大哥也受了冷落。这几次爷出门,没有带他。” 时雍哦一声,撩眼淡淡道:“不带便不带呗,在家喂鸟偷闲不好吗?” 婧衣被她呛住,过了片刻才重新笑开。 “爷走前有过交代,今儿得末时方回。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时雍等的就是这句话,一口气点了好几个菜,将她的“需求”说得明明白白,完事还交代,“分量别太多。我食量小,吃不掉怪可惜。” 婧衣愣了愣,微笑道一声好,妩衣却受不得了,跟惹急了的兔子似的,气冲冲上来就问:“你以为你是谁啊?当自己是无乩馆的女主人吗?一个签卖身契的丫头而已,跟我们也没什么不同,我们凭什么要伺候你?” 她是个火暴脾气,婧衣递眼色不好使,赶紧去拉她。 然而时雍并不生气,愕然片刻,看看她,又转头看婧衣。 “这位姐姐好生没道理。不是婧衣说,让我有需求就提的吗?” 这是真傻还是装傻?听不懂话,还看不来脸色吗? 妩衣更气了几分,怎么看时雍就是一个粗鄙丫头的模样,受不了她这般女子竟能近的了爷的身边,更是口不择言,“不就是会扎几支银针吗?有什么了不起,看把你给得意的。” 时雍憋着一口笑,认真说:“爷说,会扎银针,就真的很了不起。” “你——”妩衣恶狠狠地着看她,呼吸急促却反驳不了赵胤的话。 婧衣见状,拍拍她的后背,对时雍解释:“妩衣年纪小,姑娘别跟她一般计较。” 时雍摆摆手,看着桌上精致的茶盘,“我有点渴,上一壶好茶,我就不计较。” 这是个什么疯女子?妩衣对时雍与常人不同的脑子给弄得又气又急,偏偏拿她没有办法。她脾气急,当即红着脸就要上去扇时雍。 “定住!”时雍指着她,“警告你,碰我一下,你要倒霉了。” 妩衣不信邪,一个冲动扇了过来。 巴掌还没有落下,掌心一阵刺痛,倏而,整个手臂都麻了。 时雍慢慢收回那根被扎弯的银针,看了看,“良医堂的银针果然不一样,韧性好。” “你对我做了什么?”妩衣手抬不起来,大惊失色,小脸瞬间挂上了泪,“婧衣姐姐,我的手,我的手动不得了,她……扎我,我是不是中毒了?” 婧衣也变了脸,“姑娘,你对妩衣做了什么?” 时雍漫不经心地说:“去准备午饭吧,等我吃完。心情好了,便解了她的毒。” “你无耻之尤。”妩衣痛哭流涕,“婧衣姐姐,你快去叫谢侍卫,禀报爷……此女心肠歹毒……” 婧衣脸上显出几分悲色,小意道:“姑娘,你行行好,放过妩衣吧。我们这样的丫头,命贱。不比姑娘有本事,但也是人生父母所养,如今同在无乩馆当差,都是爷的人,何苦为点小事睚眦必报,取人性命?” 比起妩衣,婧衣毫无疑问聪明很多。 懂得以退为进,还懂得往时雍的头上叠加罪名。 时雍一笑,那笑意不达眼里,瘆得让婧衣血液寸寸发冷。 “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呢?自己打人没打着吃了亏,就有理了?好抱歉,我就是睚眦必报。” 婧衣望着她:“姑娘如此冷血。” 时雍一下没有忍住笑:“你赶紧吩咐厨房弄点吃的来,我可能就不冷了。” 婧衣慢慢站起,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看着她。 “那就恕婧衣无礼,要把此事禀报给爷知晓了。” “正该,正该。” 时雍满不在乎。 她巴不得赵胤一个不爽就把她撵出无战馆,从此天宽地阔,不比这般整天提着脑袋在阎王面前走钢丝强上许多? 婧衣笑了笑,转身出去。 时雍一声未吭,懒得理她。 她是真烦内宅女人这种勾心斗角的对话。 刚才她同婧衣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 只要吃好了,她都懒得为难妩衣。 一个小丫头,嘴臭,手贱,小小惩罚足矣,不会影响她心情。 时雍把银针慢慢收回去,自从那天用银针扎了王氏,她就发现这个东西挺方便,习得认穴施针,关键时候可以保命,因此,她准备,回头找人打一个银针匣,缠在手腕上,方便取带。 她收拾妩衣的样子,落在了谢放眼里。 刚才发生的事情,他都看着。 在谢放看来,这个阿拾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和所有的女子都不一样,感觉有些高深莫测,可看上去又是真的简单。她对所有事情都显得漫不经心,甚至在赵胤面前也能从容无惧,就连生死好像都不曾放在心上。 失忆,真的会让一个人连性格都改变吗? 谢放慢慢走近,“婧衣和妩衣都跟爷很多年了,比我来无乩馆的时日更长。” 时雍抬起眉梢看他,“此话怎讲,你想告诉我什么?” “婧衣若真去告你的状,你也当心着点。” 时雍看着他的目光,抿了抿唇,突然就笑了,“好。” 不在意。她的表情分明就不在意。谢放认识阿拾其实很久了,可如今的她,真的就是一个弄不懂的陌生人,除了那张脸,和以前的阿拾没有半天相似。 ———— 赵胤是末时回来的。 这个人循规蹈矩,时辰也准确无误。 他见到时雍之前,先听到了对时雍的指责。 妩衣哭得肝肠寸断,控制不住委屈,跪在赵胤面前不停磕头。 “爷,你要为奴婢做主呀。那个阿拾她欺人太甚,我的手……” 她的手已经恢复,摊开掌心,连针眼都看不清楚,反倒显得小题大做。 赵胤眼神一扫过来,她就不敢再看,只低头垂目哭啼道:“我的手差一点就废了。” 婧衣看她一眼,“阿拾姑娘这般没有规矩,往后是要吃亏的。妩衣再不是,也是爷的丫头,不是谁想罚就罚的,这要是传出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无乩馆多了个女主人呢。没得坏了爷的名声。” 她这话说得极是温婉,一心为赵胤,也为阿拾着想。 赵胤此刻坐在内室临窗的椅子上,等时雍过来,闻言轻嗯一声。 “下去吧。” 婧衣一愣,看着他的表情,低头,“是。” 妩衣却不服,往他身边爬了几步,就瘪嘴委屈。 “爷,你不为奴婢做主吗?” 赵胤盯着跪在地上的她,神情有几分倦怠,“谢放。” 一般情况下,他叫谢放,便是不想跟旁人说话, 而这一声也只是习惯,却让被他冷落了几天的谢放眼睛一亮,整个人精神了许多。 “爷。”谢放近前,拱手行礼。 “妩衣既觉得无乩馆当差委屈,给她找个庄子,换份差事。” 谢放愣了片刻,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是,有了杨斐的前车之鉴,他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应一声,便默默退后,拉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妩衣。 “走吧。” “爷!”妩衣哭得肝胆俱裂,这才真正意识到了可怕。 “饶了我,爷,不要送走我。” 平常她们不怎么在赵胤跟前当差,无乩馆又没有女主人,几个小丫头少有人管束,吃喝用度堪比大户人家的小姐,把自个儿养得水灵灵的,很得人喜欢,日子过得可叫一个美。 日子长了,她们便生出了错觉,认为人生本该如此,这无乩馆就是她们的家,爷这辈子不娶妻纳妾,她们守着规矩不越雷池,那么,就等同于无乩馆半个主子。 婧衣怔在当场,脸色苍白。 爷这是杀鸡儆猴吧?</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5章 一只赵驴咿呀咿呀哟 婧衣向来小心,可这次还是低估了阿拾在爷心里的地位。 她心里窒痛,不敢为妩衣求情,木头桩子似的直挺挺跪下,一声不吭。 妩衣见她如此,哭得更是伤心欲绝,抽抽泣泣地道:“爷,你要妩衣走,也该给妩衣一个理由,妩衣到底是哪里做错,惹了爷不喜了吗?分明是阿拾欺负了我,爷……” 婧衣头垂得更低了。 她觉得妩衣太傻。 都到这时,还问爷要理由。 在爷眼里,理由是什么?无非他的喜好。 谢放去拉抚衣,在她的哀嚎里,内室冷得令人头皮发麻。 妩衣挣扎着,喉咙都哭喊得嘶哑起来,“爷!奴婢不想走,奴婢不想离开无乩馆,不想离开你。奴婢一辈子都是你的奴婢,要一辈子伺候你。爷,求求您,开恩啦。” 赵胤摆手。 了解他的人,就知,他已懒得再听。 谢放暗自叹口气,看着妩衣,想到了那日的杨斐。 “一个人最可怕的,是认不清自己。” 把妩衣从赵胤房里拖出去,这是谢放对她说的唯一一句,也是最后一句话。 ———— 时雍以为今日赵胤叫她来,是为他针灸,毕竟好几日不见了,这位爷的腿疾想必也不好过。 没料到,赵胤叫了她来,竟然让她……练字。 这是个什么神仙大都督? 她不会写字,字写得丑碍着他了?莫名其妙不是。 看到纸笔墨砚,时雍满脸不解,脑仁儿隐隐作痛。 “爷,我为何要练字?我一个女差役,不是书生,也不考科举,识得几个字,也能写几笔,已是很好。” 赵胤淡淡睨她一眼,拿起一本书,掀开衣袍下摆,端正地坐到她的面前,像一个严格的教书先生。 “写。” 看样子还得监视着她写? 时雍哭笑不得,“大人,到底为什么?” 赵胤抬眉,“等你学会,想吃什么就写下来。” 好像是个好主意。 可是,这也不是他叫她来练字的理由啊? 时雍看了一眼桌上的字帖和纸墨,伸手卷起,“也可。那我便带回去,我爹也能教我,写它个三五月,定有所成。” 赵胤不接这话,眉微沉,片刻突然冷冰冰地道:“三五月没有,只有三五个时辰了。” 三五个时辰? 这话,时雍更听不懂了。 捉着笔,她看着赵胤,一脸古怪。 “民女愚钝,大人可否明言?” 赵胤淡淡道:“接到密报,和亲队伍刚入永平府便出事了。” 时雍:“何事?” 赵胤沉默一下,道:“死了十几人,怀宁公主失踪。” 怀宁公主失踪了?时雍这么淡定的人,也诧异起来。 那么大的一支送亲队伍,怎会让公主失踪了? 而且,出了这么大的事,赵胤居然还有闲心来守着她写字? 时雍纳闷地看着他,“大人不用去吗?” 赵胤看她一眼,淡淡道:“宫里很快会接到消息。到时,你同我出京。” 敢情宫里目前还不知情? “那大人为何不即刻上报?” “不差这一会。”赵胤垂着眼皮,放下书卷,“不要闲话。写。” 这哪里是闲话?死了十几个人,他的“老情人”也失踪了,还关系到两国邦交。赵胤也未必太淡定了。 时雍把笔搁在笔架上,走到他的面前坐下。 “大人是不愿陛下猜疑,这才不肯上报?怕皇帝发现,你的手伸得太长,消息先到你手上,才有人传入宫里?传闻陛下身子不好,如今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一连三个问题,将赵胤问得皱起了眉头。 似是嫌她聒噪,他脸微微沉下,声音冰冷。 “你的话太多。” 时雍点点头,并不反驳他,“那我换一个问题,公主出事,大人为何要我一同出京?” 赵胤看她一眼,“针灸。” “……” 明白了。把她当成了人形针灸机,以及随身携带的止痛药。 “那我会针灸就好,为何要学写字?” “自是有用。”赵胤冷下脸,不多解释,表情凶了几分,“三个时辰。快去!” 行,练字,三个时辰。哼! 时雍万万没有想到,活了三辈子了居然还要像小学生似的临摹毛笔字,她有点后悔,早些年没好好学书法,不然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一室安静。 时雍在案头写字,赵胤在窗前看书。 两人互不干扰,幽静得有些反常。 写了半个时辰不到,时雍就开始鸡啄米, 眼皮撑了撑,揉了揉,她再也支持不住,打个呵欠,对赵胤说休息一刻钟,然后便躺椅子上睡着了。 袖子沾了墨,手指上也墨色点点,连脸都花了。 赵胤看着案上的沙漏,一刻钟过去不见她醒来,他皱眉走过去,抽出她指上的毛笔,来不及放下,就看到了她写的“字”。 白纸上统共也没写几个字,倒是有一幅画—— 一头驴。 为什么能看出它是一头驴,而不是马,也不是骡子,并非时雍画工精湛,出神入化。而是这个依稀长得像四脚动物的东西,脑袋上有一个“驴”字,还有一个“赵”字。 合在一起,便是“赵驴”。 赵胤指尖微缩,提起毛笔往时雍的脸上画去。 “呀~”时雍正在做梦,脸上发凉,痒麻麻的难受,她几乎立即被惊醒。猛地睁开眼,她先抹掉脸上的“水渍”,冷冷看着赵胤,目光警惕。 用了好片刻,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 她的面前,实实在在站了一个满带杀机的活阎王。 “有一刻钟了是吗?我继续写。” 时雍低头找毛笔,看到那张“赵驴”,瞄了赵胤一眼,火上浇油。 “实不相瞒,我写字是差点,画画还不错。” 哼!赵胤嘴唇微抿,时雍以为他终于要破功了,要愤而撵她,不料他只是轻轻搁下手上书卷,把桌上的杂物顺开,然后捉了毛笔塞到她的手上。 “我教你。” 时雍脊背一麻,不敢接笔,也不敢拒绝,由着他把笔塞入手上,再轻轻包住她的手。上次写字的记忆太过深刻,他身子刚挨近些,时雍脑子便条件反射地浮出一些画面。 她尴尬地错开身子,刚想说不用,房门就被敲响。 朱九进来,一脸凝重。 “爷,陛下让你进宫议事。” 赵胤松开手,时雍终于有逃过一劫的感觉。 “大人慢走。” 她恭顺地送到门口。 赵胤回头看她,“继续写。” “……” 时雍从无乩馆离开的时候,赵胤还没有从宫里回来。 天已黑透,夜色深浓,这个点的京师城,安静得如同一只沉睡的夜鹰。 没有人知道它何时醒来,又会掀起多大的惊涛骇浪。 山雨欲来风满楼。 时雍心神不宁地想着出京的事情,带着大黑慢慢往家走,刚到宋家胡同,就看到了乌婵的马车。 时雍四下看看,不见有人,拍拍大黑的头,走过去,上车就看到燕穆。 “青山镇的大老爷钱侦仲七十大寿,请乌家班去唱戏。” 乌婵是时雍的好友,也是乌家班的班主,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只是,很少有人知道,京城赫赫有名的乌家班其实也雍人园的产业。 燕穆看了乌婵一眼,问时雍:“主子可要随我们一道离京?” 时雍沉默。 能走自然是好,可她如今以什么身份走? 而且,赵胤入宫前才说过,要她同他一道离京,这…… 时雍想到这里,脑子突然一个激灵。 “青山镇是永平府地界?” 燕穆点头,嗯了一声,“怎么?” 时雍精神一振,不答反问:“公主和亲可有经过青山镇地界?” 燕穆想了想,道:“若走官道,那必经青山。” 那么多的陪奁,马车、箱子,不走官道还能翻山越岭不成? “巧了。” 时雍垂下眼帘,犹豫了片刻,把从赵胤那里得来的消息告诉了他们。 “此行务必谨慎。保命为要。” ------题外话------ 800W热力值成就达成,感谢各位小仙女。 加更奉上,四更。 有错字马上改。么么哒~~~</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6章 大都督真是个好人呐(一) 外面传来大黑的叫声,“汪汪”的在暗夜里极是响亮。 时雍与乌婵对视,轻轻撩开车帘,看到了大黑冲着巷口的方向在狂吠。 “大黑不会无缘无故的叫。我先走了。”时雍说了一声,又回头看看她和燕穆,静了静,点点头:“兴许我们可以在青山镇见。” 乌婵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没有说出声。 燕穆却是很平静,只应一声“好”。 从前和如今,他从未变过,只要是时雍的决定,他都遵从,只要是时雍的话,他都听,时雍的一切他都不问为什么。 巷子里走过来的人是王氏,提着一盏油灯。 火光在风里被吹得摇摇摆摆,像鬼火。 她站在漆黑的巷子里,乍一看去,还有点瘆人。 时雍下了马车,大黑便不叫了,跳起来舔她的手。 时雍摸摸它的脑袋,走过去问王氏,“你在这里干什么?” 王氏听到她的声音,先是一喜,等提高油灯一看,脸色突变,惊叫一声,油灯啪一声就落到了地上。 “鬼啊!” 时雍:“……” 她捡起油灯,“漏油了。” 王氏最是节省,用油灯时也会把灯芯挑到最小,就为省油。 果然一句“漏油”马上把她从惊悚里拉回神,心疼地接过来看,拨了拨灯芯,让她正常燃起,这才仔细借着火花打量时雍,长松一口气,拍拍胸口。 “你这脸怎么回事?吓死老娘了。” 时雍拍了拍脸,“我的脸,怎么了?” 可惜没有一面镜子,王氏也跟她说不清,只是捏住她的脸颊,狠狠扯了扯,“一脸乌漆麻黑,眼圈子像鬼一样,一个比两个大,我以为你被人挖了眼睛,满脸是黑血……” 时雍:“……” 乌婵和燕穆是怎么做到与她淡然说话,甚至都没有提醒她的? 时雍揉了揉脸,“帮大都督画小像,染墨了。” 王氏吃惊,“你啥时候学会画小像了?” 时雍似笑非笑,不答,转移话题,“我在问你呢,为什么在这儿?” 王氏目光一闪,尴尬地笑笑,“刚听隔壁的三儿说,看到大黑在巷口……我就寻思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又干啥缺德事儿,被人捉走了。” 时雍眉梢挑挑,“不放心我?” 王氏呸声,“老娘才懒得管你。就是这狗,是很听话的,老娘怕它出事。” 她看了大黑一眼,伸手想摸。 大黑舔舔舌头,警告地看她,一脸“老子不乖”的凶狠,还龇了牙。 时雍不说话,一路随了王氏拎着油灯回家。 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在她心里被称为了“家”的小院,在暗夜里寂静空旷,墙边堆放的柴火,檐下的石磨,院子里王氏腌的一坛坛咸菜摆得整整齐齐… “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洗吧洗吧睡觉。”王氏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念叨埋怨,“你爹这两日做了个小芝麻官,可让他得意坏了,晚上又喝了二两,东南西北分不清……” 时雍看着她的背影,“我最近可能要出趟远门。” 她是个野丫头,王氏也不在意,回头瞪一眼。 “又要上哪儿去?” 时雍含糊着应两句,没说,只是问她。 “如果我有一天走了,不再回来,你会开心吗?” 院子里光线很暗,油灯的火苗更弱了。 王氏好久没有说话。 时雍摸了摸身上,掏出那辗转来去的一千两银子,走到王氏面前。 她比王氏高了半个头,这么比较才发现,凶悍泼辣的王氏其实是个单薄的小妇人。 “这些钱你拿着。” 王氏的手有些僵硬,时雍把她手指扳开,银票塞进去。 “这是做什么?”王氏愣了好半晌。 一千两银票对一个市井妇人来说,那无异于一笔巨款。王氏心跳得很快,拿着银票的手都在抖,可是,看着时雍一脸平静,再思量她的话,又隐隐有些害怕。 “阿拾,你不是借了大都督一千两吗?你不想还这银钱,想偷偷跑路,是不是?” “……” “这使不得。”王氏把银票往回塞,“你把钱拿去还给他。老娘告诉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歪点子。咱们也不图什么富贵日子,饿不着冻不着就行,这钱拿着……我害怕。” 时雍叹口气,“大都督不让我还了。欠条都给我了。” “啊?”王氏吃惊地看着她,继而又露出狂喜,“大都督真是个好人呐。” 好人?时雍愣愣,笑了。 大概很少有人对赵胤用类似的夸赞吧?谁不说他心狠手辣,无情无义?跟了他几年的侍卫杨斐,说打出去就打出去。跟了他几年的丫头妩衣,说撵去庄子就撵去庄子…… 赵胤此人,做事全凭喜好。 如今纵着她,无非因为她那一手针灸。 杨斐和妩衣两人的下场,也是她的下场。 这次的永平府之行,她应当打算起来了。 远离京师,兴许也能离锦衣卫的耳目远一点。 王氏看她沉默,又捏一把她的胳膊。 “不欠钱,你为何要走?走了不回来,又是个什么事情?” “随口一说。”时雍进屋倒了碗凉茶,入喉清凉,她舒服了些,回头望着王氏笑,“你不是最嫌弃我吗?我要是有一天走了就不回来了,你可不快活?再没人碍你的眼了。” 王氏没有吭声。 好半晌,时雍刚要转头回屋,她突然跳起脚过来,揪住时雍的耳朵压着嗓子就骂。 “你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啊?老娘把你拉扯大,少了你吃还是少了你穿,骂你几句怎么了?我是你娘还不能骂了?走啊,你想走哪去?还不回来了呢?说得真真儿是好咧,你不回来了,老娘就杀鸡宰羊,好好快活一下。” 王氏骂起人来语速极快,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似的,声音又脆又亮,把时雍听乐了。 “行了。”她拉开王氏的手,“我去睡。” 王氏不接话。 看着她进了门,又低骂一句。 “明早给你包混沌,汤用鸡仔熬起来,香喷喷的。” 时雍轻轻关上门,仿佛没有听到她说的话。 躺在床上,她望着天花板发呆。 这个家什么都不好,但王氏做饭是真的好吃呀。</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7章 离京(二) 离开京师的日子来得比时雍想象的快。 天没亮,朱九就派了马车来接。 宋长贵酒刚醒,听到动静,赶紧披衣出来,脸都吓白了。 “何事如此匆忙?” 朱九沉默片刻,看了时雍一眼。 “大都督有令,此事不得声张,恕在下不能明言。但宋大人也不必紧张,办完事情,大都督定会把令爱全须全尾地送回来。” 宋长贵张了张嘴,想问,又不敢问,一双混沌的眼巴巴地看着时雍。 “阿拾,你要当心点。别生反骨,好好听大都督吩咐,办好差事,早日回来。” 时雍点点头,平静地替宋长贵理了理衣领,“阿爹,你好好做官。” 说罢,她看一眼站在宋长贵旁边的王氏,莞尔一笑,“对你媳妇儿好点。少让她操心。” 天亮前的京师城,雨雾弥漫,浸润了树梢。 时雍看着这样阴冷的天气,觉得赵胤带上她,确实是英明。 到了无乩馆,她没有去见赵胤,却被朱九带到了婧衣面前。 婧衣身边,还有一个十八九岁的丫头,瓜子脸,丹凤眼,细眉纤长,看上去极是利索,却不怎么说话。婧衣介绍说,她叫娴衣。 “姑娘,先沐浴吧。” 时雍直到如今尚不知赵胤要怎么去破青山镇的案子, 来就让沐浴更衣?她有些奇怪。 今日婧衣和娴衣都不怎么说话,待时雍极是周倒,一言一行谨小慎微,看来昨日妩衣的事情,吓到她们了。 时雍没有睡得太清醒,半阖着眼由着她们收拾打扮。 等一切妥当,时雍睁开眼,坐到铜镜前看自己,不由愣住。 镜中女子身形曼妙,青绿绣金的窄袖上衣,外罩轻裘缦衫,一将裙儿高腰束起,一条青绦将她细腰衬得不盈一握,曲线动人。最紧要的是她们将她的头发盘起,梳成了一个妇人的三绺头。 她还是个大姑娘呀,怎能梳这样的头? 时雍吃惊地看着镜子里婧衣的脸。 “婧衣姐姐,这是做什么?” 婧衣一脸漠然,冷言冷语,“爷的吩咐。姑娘不必问我。” 今儿婧衣也有好生打扮过,脸上敷了胭脂,可是,脸色明显憔悴,眼下青黑。时雍知她与妩衣相处日久,定是为妩衣难过,对她生出了怨恨。 时雍皱眉道:“昨日之事,并非所愿。” 正是因为知道婧衣和妩衣等人在赵胤身边时间很长。 她才认为,会被赵胤处罚的人是她自己—— 刺妩衣手心那一针,其实也就刺了两个穴位,让她当时手麻而已,很快也就缓解了。 “你不必抱歉。”婧衣唇角微抿。 “我没有抱歉。”时雍轻笑。 非她所愿,不是说她很抱歉。妩衣骂人打人,自有她的不是,触怒的也是赵胤,不是她。 她只是预料错了结果而已。 “我这个头发。”时雍看着这三绺头,很是不习惯,“这头发也是大人吩咐的?” 婧衣眼皮垂下,嗯一声,脸上的情绪几乎快要掩饰不住。 爷让她为时雍梳妇人的头发,是什么意思? 时雍不懂,可婧衣却在这几个时辰猜测到结果,疼痛难当。 一个男人让女人梳妇人头,那不就是要告诉旁人,这是他的妇人? 而且,阿拾眼下这身衣服,全是赵胤吩咐他们从昨日开始赶制的,每一样都价值不菲。这不是丫头的服饰,分明就是当家主母啊。 婧衣不敢问,只能在猜测中痛苦煎熬。 时雍瞧她一眼,大概从她脸上猜出了什么。 笑了笑,她转过去,坐直身子。 “婧衣姐姐不要多想,我和大人并无私情。” 婧衣一呆,长长的指甲落在时雍的头上,许久没动。 “主子的事,婧衣一个丫头不敢多想。” 时雍浅笑,左右端倪着铜镜里自己那张变得美艳大方的脸,极不习惯,声音却十分平静。 “婧衣姐姐是个通透的人,我这么说,只想让宽心,我不是你的敌人。” 默了默,她又道:“我不会抢你的男人。对你家爷也没有什么兴趣。你大可放心。” 婧衣没有回答。 房里,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时雍看着镜子,忽然觉得不对。 猛地转头,钗环翠响间,脑袋微懵。 她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赵胤。 今儿的赵胤头戴凤翅盔,一身轻甲戎装,腰系长剑,既贵重俊朗,又冷峻风华,像个武将,换了一身打扮,与寻常那个锦衣卫大都督有些不一样,这模样儿看上去倒像时雍上辈子初次见他的样子——打马长街而过,英姿飒飒,引百姓欢呼,落少女春心。 时雍心脏怦地一跳。 只看了一眼,便垂目不再看他。 “大人。” 她起身行礼,婧衣和娴衣也赶紧福身,谦卑又小意。 “爷。” 赵胤站在那里没动,一张脸冷冷淡淡。 “好了?” 婧衣看一眼时雍,温婉浅笑。 “爷看看姑娘这身打扮,可还满意?” 赵胤没有说话,也似乎没有听到时雍和婧衣刚才的对话,面无表情地扫来一眼。 “去花厅候着。” 他转身就走,时雍这时才抬头,只一个背影,却被她看出了寒气森森。 这是要做什么去? ———— 花厅里除了侍立的谢放,还有一对男女。 男的看上去约摸三十左右的年纪,清瘦英俊,唇上和下巴蓄有黑色胡须,一身轻甲戎装,看上去精神奕奕。小妇人二十出头,小鸟依人般坐在男子的身边,一说话便弯起眼角,很是乖巧可爱,温良贤静。 时雍看了谢放一眼,“谢大哥,这是做甚?” 谢放小声说:“这位是昭毅将军裴赋,这位是裴夫人。你坐一下,等爷来再说。” 那位爷的用意,时雍不好随便揣测,与裴赋夫妻二人对视时,微笑示意,便不再说话。 这一等,就等了约摸两刻钟工夫。 赵胤进来时,唇上和下巴贴上了黑胡须,穿着与裴赋一模一样的衣服,配一模一样的剑,身形高矮都差不多,乍一看,竟有几个相似—— “大人?” 裴赋和裴夫人也惊了惊,从椅子上站起来,久久不动。 好一会儿,才惊叹地大声赞着“妙,妙,妙”,然后向赵胤行礼。 “裴将军请坐。” 赵胤拱手,看了时雍一眼,在她身侧坐下来。 “我离京后,还得委屈裴将军一些时日。” 裴赋赶紧摆手,“不委屈不委屈。能为大都督做事,卑职荣幸之至。” …… 和亲队伍死了人,怀宁公主失踪的消息,被封锁严密,京师城里一点风声都没有传出来。 倒是赵胤突染恶疾的事情,为人们津津乐道。 卯时初,城门边的茶楼里,人声鼎沸,好事者议论说,赵胤身染恶疾是恶事做得太多,他那病恐会传人,这才封了无乩馆,不敢见人。 彼时,日头刚刚升起,昭毅将军裴赋携夫人夏初叶,携兵丁若干,打茶楼前经过,从齐化门出,回乡省亲。 裴赋是永平府青山镇人士,其祖父随着永禄爷靖难大军打了金陵城,后永禄爷即帝位迁都顺天,又举家搬迁到顺天府来。祖父故去后,对故乡山水念念不忘,其父前些年解甲归田,便带妻妾回乡定居。 裴家世代军籍,但品级都不高,裴赋的祖父、父亲最高也只做到正六品千总 到了裴赋这一代,裴家子弟都没落了,但裴赋却很争气,得赵胤赏识,今上也赞赏有加,官拜正三品,封昭毅将军,娶了魏国公府的嫡小姐夏初叶。 这次省亲,也算是衣锦还乡了。 车声辘辘入耳,时雍斜坐在马车里的软垫上,怎么换姿势都不舒服。身上的衣服繁琐不堪,颜色也十分老气,让她年龄至少大了五岁,还有那浑身上下的首饰钗环,稍稍动一下叮叮当当。 “大人。” 她掀车帘子往外望。 赵胤没有同她一起坐马车,而是骑马而行。 听到她的唤声,赵胤马步稍缓,走到车边,看她一眼。 “叫官人。” “……” “夫君也可。” 时雍吸气,“将军,大人,顺口。” 赵胤淡淡看她一眼,没有再纠正她。 “出城了。你睡一会儿。” “这样我怎么睡得着……”时雍扯了扯身上的衣裙看着他,突然叹口气,仰着头把下巴挂在车椽上,看着他阳光下的脸。 “这便是你叫我练字的原因?” 传闻裴夫人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出嫁前曾是京师四大才女之首。 这……她跟人家哪有相似之处? 赵胤要找一个替代之人,也不该找她呀。 时雍想想有些好笑。 “我是不是要把琴棋书画统统都学会?” 赵胤看她一眼,“准了。” ------题外话------ 下午六点有加更……么么哒~感谢小姐姐们支持!!</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8章 平梁小夫妻(三) 青山镇隶属永平府,与顺天府属交界地段,带着女眷得有几日路程。可时雍觉得赵胤并没有把她当女眷,甚至女子看待,一路如急行军,快马加鞭,不到两日便已到了永平府地界。 这日,恰逢中秋。 再有一日,便可到青山镇。 按赵胤的作风,大家都觉得他会马不停辞,直杀青山。 不料,他竟下令留在这个名叫平梁镇的地方。 “找个地方吃饭打尖。” 在之前两天,因为日夜兼程地赶路,别说洗澡换衣服了,便是正常的生理行为都很是“随便”。所以,能住店休整,对时雍来说,松了口气。 人群里也爆发出阵阵笑声。 “将军有令,吃饭打尖喽。” 众人都很兴奋。 这次随行前往青山镇的人除了谢放朱九、白执许煜等几个贴身侍卫以外,赵胤还给时雍分配了一个丫头——便是无乩馆的娴衣。 娴衣不如妩衣那么骄矜气躁,不若婧衣闲静大方,倒有几分像她主子赵胤——沉默寡言,面无表情。 她对时雍亦步亦随,只要时雍不问,她便不会主动搭讪。 时雍从她举止动作来看,娴衣应当是个练家子, 因此,与其说娴衣是赵胤派来伺候她,假扮她丫头的,不如说是派来监视她的。 马车徐徐驶入小镇。 时雍对沿途小镇原本没有抱什么希望,打了帘子也就随便看看,结果入眼的景致,竟让她大为意外。 平梁镇在一个两山的夹缝中,官道从中穿过,小镇便在路边,地方不大,但看上去房舍齐整,街上人来人往,又恰逢中秋节气,很有些繁华热闹。只是,打眼一望,绵延的山麓上枯黄一片,少有绿意,颇有几分凉寒。 “夫人。到了。” 这是平梁镇上最大的客栈,名叫“有客来”,很随性的一个名字,但营生很好,一行人进去时,客堂坐了七八分满,这让时雍十分怀疑,他们人这么多,店家能不能腾出位置来招呼他们。 谢放身着轻甲,做参将打扮。 他上前询问,“小二哥,吃饭打尖。” 小二看他们一眼,笑吟吟地道:“诸位可是从顺天府远道而来的贵客?” 这都知道? 时雍坐在马车,看那小二也就是个普通的小二,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机灵。 谢放却平静地拱手,“正是。” “里面请。” 小二摊手迎客,笑吟吟地叫了伙计过来,帮客人牵马安置。 “客房都给你们留着呢,只是没想到,你们会早到一日。路上辛苦了吧?” 原来早有安排? 时雍这才在由娴衣搀扶着下了马车。 尽管她觉得自己没有那么虚弱,但在外面,装样子也得装一装。 小二带谢放上去安排的住处,一行人在掌柜的引领下,大堂就坐。 时雍陪赵胤坐到了有窗的位置。 客堂人多,时雍在马车上闷了两日,突然坐在这么喧哗的地方,略有些不适,她看一眼窗外,赵胤顺手便把窗户推开了。 她一怔,看他一眼。 有时候她当真觉得赵胤这人,会读心。 她自恃是一个能管理表情的人,可他总能看透她的心思? “多谢大人。” 赵胤皱眉,似乎又想纠正她的称呼。 “将军。”时雍抢在了他的前头改口,赵胤便没有再吭声。 两个人相对而坐,一句话都没有。 他们这群人十分打眼,小二刚把人迎进来,老板就亲自去灶上安排伙食了,这么一来,菜上得也快。 随从都坐在旁边,这一桌就他们两人。 这是时雍第一次与赵胤同桌吃饭,她怕这位爷毛病多,特地让小二多拿了一双筷子,做“公筷”使用,以免他有意见。 这小小的举动,落入了赵胤的眼里。 他看一眼,低眉,不动声色。 时雍看向他,拿起公筷,“大人喜欢吃什么?” 她知道这位爷是被人伺候惯的,认为他在等她布菜。 不料,赵胤比她速度更快,夹了一片脆笋片,便放在她碗里。 “夫人自便。” “……” 时雍耳朵尖烧了一下。 从来没有人这样称呼过她,上辈子没有,上上辈子她也没有做过别人的夫人。这感觉很是……无奈啊。 时雍清咳一下,找个话题。 “我们何时启程?” “明日一早。” “休息一夜就走?” “不然,留下过年?” “过年就不必了。”时雍无语地看着他,轻轻一笑,“能过好这个中秋节就行。” 赵胤面色不变,低头吃饭。 时雍不时抬眼看他,发现赵胤吃饭极是斯文,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的……赏心悦目。原来有人吃饭也能吃得这么好看呀? “我碗里的更好吃?” 赵胤突然冷眼看过来,把时雍骇了一跳。 “不都是一样的啊?” 赵胤:“专心吃饭。” 是让她不要一直看他吗?时雍暗暗啧声,为自己刚才的失礼行为找了个借口,“将军,既然我们要在镇上住一宿,那吃过饭,我能不能出去转转?” 赵胤抿唇看着她。 时雍道:“你看离天黑还早,回房也无事可做,不如看看小镇的风土人情?难得来一趟嘛。” 她说罢朝赵胤眨了个眼睛,这举动与她身上贵夫人的打扮格格不入。实际上,即使时雍穿着华丽,可这股子劲儿到底与裴夫人是不同的。裴夫人温良端庄,时雍却如塞上明珠,钟灵毓秀,再怎么装也是不像。只不过,同行随从都是赵胤的人,不可能有人揭穿她罢了。 赵胤看她一眼。 “带上娴衣。” 在马车里蜷缩了两天,能出来舒活筋骨,走动走动,时雍极是愉悦,哪怕娴衣像个冷面神将似的跟在她身后,也丝毫不影响她的兴致。 小镇街道只有一条,集市也在这里。 这会儿刚到申时,两旁有不少卖糕点果子的小贩,最热闹的摊位,要数一个卖螃蟹的商家,螃蟹用草绳拴了,装在几个大桶里,很多人在那里挑选观望。 引起时雍注意的,不是螃蟹,而是卖螃蟹的商家门口,跪着一个小姑娘。 乍一看去,不过七八岁的光景,衣衫褴褛,娇小瘦弱,手背上有伤,小脸上也有淤青,在中秋佳节的热闹里,她形单影只,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题外话------ 不好意思,晚了———— 么么哒!</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9章 合她心意的人 时雍表情微变,眼眸黯然。 不由就想起她刚穿到这个时代的那一年。 也不过就七八岁的年纪,和这个小姑娘差不多。瘦瘦小小,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在那个由土司掌政的大晏西南边陲的崇山峻岭间,她的日子过得比牲口都不如。 幸得她是穿越女,有上上辈子的生活锤炼。那时她以为穿越就必定是女主剧本,也确实靠着这股子信念,从那个女子比畜生还不堪的大山寨,一步步走到繁华京师,成为了雍人园的大当家,走上人生的巅峰,然后再跌下深渊…… “夫人。” 娴衣见她许久未见,走近。 “该走了。” 时雍看她一眼,“去看看那小姑娘怎么回事?” 娴衣似乎有些意外,目光落在她脸上有几分探究。 “怎么?”时雍问,随即轻笑,“你不去,那我去。” “我去。”娴衣转身走了过去。 她方才的迟疑是意外。 在婧衣和妩衣的叙述里,这位阿拾姑娘“刁蛮任性、为非作歹、毫无同情心、喜欢糟贱奴婢,心思极其歹毒,仗着爷的宠爱,撵走了妩衣”,娴衣不认为她会对一个小镇丫头的遭遇产生同情。 转瞬,娴衣回来了。 “卖身葬母。” 娴衣话很少,能少说一个字,绝不多说。 时雍看她一眼,又望向小姑娘。 这卖身葬母怎么与她想象的画面不一样啊? “怎么连字都没有写?” 她小声咕哝,娴衣听见了。 “她不会写字。” 时雍没有说话,手伸到怀里掏了掏,尴尬地望向娴衣。 从客栈出来的时候,为了不那么打眼,她卸了钗环首饰,换了一身轻便朴素的衣裳,身上也没有带银钱。 娴衣看着她,皱眉。 “有钱吗?”时雍问。 娴衣再皱皱眉,“没有。” “那我回客栈去取。” 时雍说着便要调转身,却被娴衣拉住,小声道:“夫人,我们此行的目的,想必你也知道。不宜节外生枝。” 时雍盯着她的眼睛,沉默。 两日相处下来,她和娴衣几乎很少说话聊天,更别说交心。但这一刻,时雍觉得娴衣大概是赵胤身边那群丫头里,唯一一个合她心意的人。 至少她说话从不拐弯抹角。 时雍道:“我就给点钱。” 娴衣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钱袋。 “谢了。”时雍拿着钱袋走过去。 这个时候,买螃蟹的人似乎更多了,他们对冰冷的地上跪着一个小姑娘似乎不以为然,大家都在热热闹闹过中秋,甚至在讨论螃蟹要怎么蒸才好吃。 只有两个妇人在一旁,低低说着什么。 时雍走过去,“大婶子,你们要买下这姑娘吗?” 那两个妇人转过头来,看了看时雍身上的衣物,笑着道:“是有这打算,这丫头长得挺俊的,条子也顺,带到永平府或是顺天府去,能卖个好价钱。” 好价钱? 时雍原本想着她们把小姑娘买回去当闺女养,便把银子给她们,也能待小姑娘好些。 哪料,是买来倒卖? 会卖到哪里?青楼,伎馆? 时雍目光凉了几分,“你们讲好价格了?” 妇人道:“嗐!讲好我就把人带走了。这不,小丫头她爹不肯呀。说好了五两银子,转头就要十两,也是狮子大开口了……” 她爹? 时雍轻声问:“她爹在,还卖身葬母?” 旁边一个瞧热闹的虬髯男子小声接过话,“这丫头的娘是他爹买来的,他爹有正妻,本想买个女人生个儿子。哪料,生了个丫头片子,这是非打即骂,丫头也跟着遭罪,她娘被活活打死,他爹也不管埋呀……” 懂了。 哪是卖身葬母? 分明是卖女儿换钱。 “她爹人呢?” 虬髯男子说:“那不是么?坐那儿看螃蟹呢?” 他努了努嘴示意时雍看,又好心道:“小娘子是外来的吧?可别撑头,这小丫头的爹是镇上有名的泼皮,杀人放火什么都敢,乡邻们都怕他……” 怪不得,除了两个人贩子,没有人理会小姑娘。 “没事,我专治地痞流氓。” 时雍走到小丫头面前,“你愿意跟我走吗?” 小姑娘一双眼睛木愣愣的,显然是被她爹打怕了,目光下意识转向人群,寻找她爹。 那泼皮看到又有人来买女儿,大咧咧走过来。 “你出多少钱啊?” 时雍皱眉:“我一毛不拔。” 这种小地方的地痞流氓,平常横行乡里欺负百姓已是早就习惯了,一个个骄横无赖,哪里听得这样的话? “他娘的,小娘们找事是吧?” 这泼皮脏话连天,张嘴一阵唾沫横飞。 “给老子有多远滚多远,碍着老子的事儿,老子一脚踹死你——” 听他满嘴哄粪,时雍也懒得再多说,“一脚就一脚。” 话音未落,时雍一脚踹出去,正中那泼皮的裆部,娴衣在旁也早有准备,手腕一抖,一柄锋利的匕首便朝那泼皮因疼痛张开的大嘴刺了过去。 “啊!” 杀猪般叫声响彻街市。 人群突然安静,又突然喧哗。 紧接着,全都围拢了过来。 那泼皮在地上痛苦地打滚,捂了嘴,捂不了裆,捂了裆,捂不了嘴。可偏偏娴生那一刀刺中了他的舌头,他呜咽痛呼,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人群大呼快哉。 时雍走到小姑娘的面前。 “我帮你安葬母亲。” 娴衣眉头微蹙,暗自叹口气,没有说话。 ———— 两个人出去,三个人回。 娴衣怕得面孔僵硬,生怕赵胤问罪。 时雍倒是坦然,不做已经做了,怕什么? “我堂堂将军夫人,买个小丫头都做不得主了么?” 她说得一本正经,娴衣怪戳戳看她一眼,不出声。 赵胤在楼上客房里,时雍进去之前,已经打好腹稿,就拿“将军夫人”这个名头来呛他,既然要她做他的“夫人”,买个丫头算什么? 娴衣也做好了准备,如果爷要怪罪,那她就说是自己看不下去,求夫人带回来的好了。 不料, 赵胤认真地听完了时雍的讲述,转头就叫谢放。 “去,找人安葬了。” 娴衣愣住,看时雍。 时雍也看了她一眼,连忙向赵胤道谢。 “等此事了去,这丫头的去处我会安排,不会劳大人费心的。还有,安葬她娘的银钱,我也会还给大人。” 赵胤:“我看上去差钱吗?” 时雍:“……” 小丫头名叫春秀,今年八岁,从街头卖身可怜无助到被贵人带回来,娘也有人帮忙安葬,这翻天覆地的变化,她还没有回过神来。直到这时,她才小心翼翼跪地上,朝赵胤和时雍,端端正正磕了个响头。 “多谢将军和夫人救命之恩。” 将军和夫人…… 时雍脑仁有点痛,扶小丫头起来,“走,我们先回房洗漱——” 话说完,她发现娴衣没动,突然想起来。 回房,回哪个房? 她如今是将军夫人,在外住店,可以和将军分房而居,或者跟侍女同住吗? 时雍轻声问:“我住哪儿?” 赵胤看她一眼,答得淡定自若,“这里。” “……” 气氛突然变得古怪。 假扮一下夫妻没有关系,可这同住一屋就演过了吧? 有春秀在旁,时雍不好直接反驳,正想让娴衣先把小丫头带下去再同他讲道理,一个不知打哪儿钻出来的赭衣男子就进来了。 他没有着兵丁打扮,也不是与赵胤一行从顺天府过来的人,但他身材健硕高大,孔武有力,腋下夹着一个挣扎的孩子,面不改色气不喘。 “爷,人带来了。” 赵胤看她一眼,朝娴衣递个眼色。 娴衣点头,把小丫头带下去了。 那男子这才把夹在腋下的小家伙放下来。 “阿胤叔……”一道压抑的抽泣声,听上去可怜巴巴。 待那孩子转头,时雍这才看清,这个穿着粗布衣衫,满脸脏污的小孩子,正是当今太子殿下赵云圳。 “太子殿下?” 赵云圳看到时雍,猛一把过来抱住她的腰。 “帮我一次,等我长大封你做太子妃。” 时雍:“……” 赵胤皱起眉头,朝那赭衣人摆了摆手,“下去吧。” 赭衣人拱手离去,走路一点声响都没有,时雍不动声色的瞄了一眼,内心却涌起了惊涛骇浪。 原来除了锦衣卫那些侍卫,赵胤身边还有其他人? 这些人是锦衣卫,还是他有别的势力? 赵胤朝赵云圳招了招手,“过来。” 赵云圳抱住时雍不放,“我不。你会打我。” 赵胤:“我不打你。” 赵云圳摇头,不信任他,“天高皇帝远,我孤身一人,你打了我,也没人为我做主。” 赵胤哼声,“这会儿到机灵。小丙呢?” 赵云圳瘪嘴,“我让他出去给我买粽粑去了,他刚走,我就被你的人发现了。”说罢他像是知道赵胤的想法似的,又扬了扬小眉头。 “阿胤叔,你别送我回去。我要跟你去玩。” “不行!” 赵胤想也不想就拒绝。 “你若送我回去,我就拆穿你。” 赵云圳可不好惹,脑子好使着呢,跟了一路,怎会不知道他们现在是乔装行事? 他目光里露出几分狡黠的笑。 “阿胤叔,你得把我带在身边,否则我可就要泄漏你的秘密了……” ------题外话------ 明天见!晚安~</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5章 夫人畏寒(一) 赵云圳偷偷跑出京师,横生枝节。 这时只能庆幸,是在平梁镇就揪到了他,而不是青山镇。 小太子很是固执,好说歹说都不肯走,而且一个九岁的娃,谁也不敢保证让他离开是不是真的会将事情抖出去。 赵胤无奈,只得写了个秘折,连夜递送京师。 接下来,对赵云圳的安置,又发生了争执。 赵胤告诉赵云圳,要留在身边就必须听从安排,赵云圳一开始频频点头。可是,当听赵胤说让他扮成小书童时就不乐意了。 “我宁愿做你儿子,也不要做书童。” 小屁孩儿觉得自己身份高贵,做书童是万万不行的。 赵胤看到他就头痛,“我可不敢做你爹。” 他是太子,他爹是皇帝。让他扮书童,大不了说他不敬太子,也可辩称让太子体验民间疾苦。可是让太子给他扮儿子,这事要是有一天抖出来,落入有心人的嘴里,说不得就有人参他一个觊觎帝位,要得大漏子的。 可赵云圳哪是听话的人?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为何做不得我爹了?” 小家伙又闹又叫,偏要做他儿子。 赵胤头痛,看时雍一眼,“我若是你爹,她就是你娘了。” 赵云圳一听,顿时像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兔子,小脸倏地拉了下来。 这是他将来的太子妃,怎么能做娘?不可不可。 赵云圳小脑袋摇得一晃一晃的,“那我做你弟弟?” “书童。” “那你总不能让我给你做孙子吧?” “……书童。” “欺人太甚。” 赵云圳执拗了许久,等小丙买回了粽粑,就又高兴起来。 第一次离京那么远,他看见什么都新鲜稀奇,心都玩野了,哪肯回去?只要不被送回京师,书童就书童吧,反正有小丙陪着他做书童。他很快就被说服了。 不多会儿,谢放来禀报说,平梁县的县老太和几位官员来了,候在外面要给裴将军请安,并在平梁县设了宴,请裴将军赏脸。 地方上的官吏对于从京师大员都十分看重和畏惧,尤其今日平梁镇闹的那点事,早已经传遍了。裴夫人出手惩治泼皮刁老三,救出可怜丫头刁春秀的事情,已成为一桩美谈。 在老百姓的嘴里,这救人于危的事情,如同话本子一样精彩。 可传入县老太耳朵里,顿觉头上的乌纱重了,脖子也凉了,赶紧慌不迭地赶来示好。 赵胤当然不会见这些人,也不肯收他们的礼。 “打发他们回去。就说天色已晚,本将与夫人要早些歇息。” 谢放头也不抬,应声“是”,出去了。 时雍注视着他平静的脸,分明这话是正常的推托之词,可她莫名觉得心慌意乱,心跳加速,再次看到了他没穿衣服的样子。 “大人。” 她指了指外间,“我去看看娴衣和小丫头。要是玩得晚了,我便在那边和她们挤一挤,您这两日赶路,车马劳累,早些歇了吧。” “站住。” 时雍转头,目光扫了扫。 “这只有一张床。” “又如何?” “难不成我当真要跟你一起睡?我还是个黄花——” 这话她不免说得大声了些,却被赵胤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大闺女”三个字愣是没说出来。 “你不是。” “……”不是闺女,她还是妇人不成? “你是裴夫人。” “……” 赵胤冷冷看着他,指了指他对面的椅子。 “坐下来。” 时雍觉得他这严肃的样子有些好笑。 这客栈到处都是他的人,暗地里还布了眼线,用得着这般谨慎吗? “好好好。我坐。”时雍坐他面前,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大人有何吩咐?说吧。” 赵胤看着她,冷冷说:“来之前,我是不是已经向你交代清楚了,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时雍:“没有。你只说让我配合你。” 赵胤反问:“你配合了吗?” 时雍摸着自己的三绺头,斜眼飞向他,“这不算配合?” “不算。” “那你要我怎么的?” 赵胤冷厉的目光在她脸上游走,像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破了肌肤,又是痒,又是不自在,时雍不悦:“有事你就说事,不要这么看我。” 不知道会把人看得心慌意乱吗? 真是。 她腹诽着,听得赵胤冷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时雍?宋阿拾?两个名字在脑子里条件反射地浮起,但她出口的时候在舌头一绕,还是说了他想听的,“夏初叶。” 赵胤:“你是我什么人?” 时雍:“夫人。” 赵胤:“我们哪一年成婚?” 时雍:“光启十八年。” 赵胤:“我府中都有哪些人?” 时雍瞪了她一眼,“你成婚后开府另住,父亲母亲回老家定居,便没有旁人了。一个姐姐远嫁蓟州,是蓟州总兵齐岱的妻室。还有一个哥哥在开平卫做参军,在当地娶了嫂子,已多年未曾回京。我和你成婚四年,至今没有诞下子嗣,但我娘家魏国公府是皇亲勋戚,当今陛下也要高看几分,你不敢纳妾。光启二十年,你青梅竹马的胡小姐找上门来,你有意纳她,我和你大吵一架,回了魏国公府——” “可以了。” 那日在无乩馆,因为时间紧迫,裴赋和裴夫人也只是简单的交代了一下两人的情况,以免他们出行穿帮。当时阿拾就坐在那儿喝茶,一脸漠然不关心的样子,赵胤原以为她没有听进去多少, 哪知,她不仅听进去了,记住了,还加上了自己的看法,把一些裴赋和裴夫人没有说出口的情绪和利害关系都说了出来。 赵胤揉了揉太阳穴。 “此行干系重大,要极为谨慎。我们既是夫妻,又岂有分室而居的道理?” “你说的都对。可是——” 同睡一张床还是不妥吧? 时雍瞄向他,没有说完下一句。 两个人认识这么久,也不需要说得太清楚,她相信赵胤知道她的意思。 好歹她是个黄花大闺女。 “我往后还要嫁人呢。” 时雍说着,又瞥了他一眼,“更何况,这里是平梁镇,不是青山镇,大人是不是太过小心了?还是你怀疑,有人监视咱们?” 赵胤没有回答,摸着膝盖起身,叫了谢放进来,让他备水洗漱,末了又吩咐,“夫人畏寒,让店家多拿两床被子来。” 谢放看了时雍一眼,“是。” 很快,两个小二模样的青衣小厮便抬了一个大木桶进来,点头哈腰地说着好话,谢放掏了两块小碎银赏给他们,便欢天喜地地走了,说一会儿用完水,他们再来收拾屋子。 时雍看着这木桶,皱眉:“干净吗?” 赵胤道:“出门在外,一切从简,夫人随便洗洗就好。” 时雍看着他不说话。 那眼神怨乎乎的,看得赵胤目光一闪别开脸,“我出去走走。” 他走到门口,又偏头,小声吩咐谢放,“让娴衣过来看着。” “是。” 时雍就在门后,听到两人的对话,鼻翼里轻哼一声,扶住门闩一推,关好门,走回木桶边,看着那袅袅热气,取出银针来,插丨入水中静待片刻,又慢慢收回。 匆匆洗漱,就小半会工夫。 可是等了好久,小二把房间清理干净,又抱来了两床被子,赵胤这才慢吞吞回来,额头有点湿,眼神锐利、冷漠,眼睫毛上好像都沾了水,像是褪下了一层皮,英俊依旧,也不显粗犷,深邃的五官却莫名添了几分野性,像一只食肉的猛兽突然踏入了猎场禁区。 时雍心里怦地一声,“你上哪去了,这么久?” 外面天都黑了。 她看着赵胤,赵胤也看她一眼。 “洗了把脸。” 说着他弯腰掀开床上的被子,“睡吧。” 一个睡字暴露了时雍的“本性”,她脑子不受控制地想起很多画面,导致她眼睛完全不敢往赵胤身上看,那种危险的、紧张的、暧昧的感觉让她简直想要夺路而逃。 “睡,睡哪儿?” 赵胤沉默看她。 时雍心跳得太快,思维慢了半拍。 这才看清他在抱被子。 时雍问:“你要睡地上?地上凉湿,对你腿疾没有益处。” “你睡。”赵胤说完,一把将两床被子丢给她,然后坐在床边,脱鞋,上床,拉下帐子,陷入了沉默,再不发一声。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6章 将军劳累(二) 让她陪“睡”就算了,还睡地上。 靠!欺人太甚—— 时雍很想拉开帐子闯进去,把他拖下床暴打一顿, 可是,脑子里有无数翻天覆地的想法,打人的画面都有了,手却很诚实地将被子默默铺在地上。 一个垫,一个盖,脱下的外衫用来枕脖子,可怜巴巴地想,明日她可以在马车上补眠,赵胤骑马又有腿疾,是比她要辛苦些。算了,她就做一回好人吧。 “大人。”时雍睡不着,翻了个身对着床的方向,“我们到了青山镇,这样的身份,如何查案呢?” 赵胤没有声音。 时雍不死心地又问:“大人,你睡着了吗?” 依旧无言。 “刚躺下就睡着,你是猪吗?” 时雍哼了声,又翻过来望着天花板。 “一个青山镇的案件,即使是死的是送亲的使者,丢了公主,直接锦衣亲军前往办案,不是很方便吗?还改头换面,乔装而行,你是不是也太小题大做了一点?” 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 “我知道你听得见。” 时雍又翻了个身,地上太硬,她睡得很不舒服,对赵胤的怨气又多了点,出口的话就不免有些冷嘲热讽。 “是不是事情一旦涉及怀宁公主,你就乱了心思?我不太懂。既然公主心悦于你,你也关心着她,为何你不阻止和亲一事呢?” 帐子突然一动,像是有人在里面扯了一下。 “再不睡,把你嘴缝起来。” 时雍扬了扬眉,扫他一眼。 动不动就放狠话,这人到底有没有同情心啦?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睡地上能好好睡吗?还不让人说话转移一下注意力,让她配合破案,却什么都不肯说清楚。 时雍看着那帐子已然归于平静,脑子里突然产生了一种微妙的想法。 “大人,天刚入夜,咱们这屋就再无声响,是不是不妥?” 她说得谨慎,赵胤沉默片刻,“你待如何?” “扮夫妻,自然得扮像一点。” 时雍掀开被子,从地上爬起来,慢腾腾走到床边。 “大人这般威风,总得有点声响才合适嘛。” 这是一张架子床,床身上架置有四柱、四杆,时雍没去撩帐子,就坐在脚踏板上,打个呵欠,懒洋洋地扶住床柱子,用力摇了起来。 客栈的床做工没有那么扎实,这么一摇,那床像要散架了一样,“嘎吱嘎吱”有节奏地晃动起来。 房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只一瞬,帐子突然被人拔开。 时雍抬头,看到一张冰霜般的冷脸。 “你在做什么?” 时雍手上没停,那架子床依旧晃动着,发出古怪的声音。 “你不是看到了吗?还问?” “不堪入耳!”赵胤手抬起,指着她,“停下。” 时雍从来没有看过赵胤盛怒的样子,可是这一瞬,她感觉他在隐隐咬牙。 “不可以停。”时雍懒洋洋看着他,“这才刚起头,我若停了,大人可就威风扫地了。” 赵胤冷冷看着她。 时雍绞尽脑汁才想出来对付他的办法,哪能因为他瞪两眼就妥协。 她老老实实地看着赵胤,一脸认真地解释,“若我此刻停了,大人手下那些人,会不会觉得大人……不太中用?” 赵胤:“懂得不少!” 时雍看他一眼,“市井女子,不比闺阁千金。什么事不知道?” 她的笑容里有一种轻松的揶揄,话说得轻飘飘的,听不出真假。 赵胤静默不语,冷冷注视着她的脸,似乎要把她脸上的画皮揭开。 时雍唇角微微一扬,叹口气,从冰冷的脚踏板上坐到了床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手摇酸了,又换另一只手,摇了片刻,还是觉得累,索性拿后背抵上去,身子摇来晃去。 “大人觉得,监视我们的人是谁?” 赵胤看她一眼,突然下床趿上鞋子。 “大人,您怎么下床了?您膝盖不好,睡地上小心着凉……” 时雍一边说一边笑,笑完,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头枕头脑袋,拿一只脚有一搭没一搭的蹬着床杆摇。 “我是善意提醒大人。你这计划,可以说是漏洞百出。” 赵胤正在整理被她折腾成了狗窝的被子,闻言回头,“何来漏洞?” 时雍坐起来盯住他,“举一个简单的例子,裴赋是回乡省亲没错吧?可他家人的人都死了吗?就算他从小在京师长大,家乡人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他的父亲呢,母亲呢,还有一家子仆役管家?都没见过他吗?” 赵胤沉默片刻,看时雍一直盯住自己,皱眉,“摇。” 时雍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认真思考问题忘记摇床了。 她唇角抽搐一下,差一点没忍住笑出声。 赵胤表情严肃又冷漠,“光启十六年,裴赋家遭了火灾,父母皆在火灾中丧身,当年裴赋外调西南镇压土司,未能回家奔丧,回乡办丧事的是他的哥哥裴政,而其余的管家仆役都是青山镇本地人,无人见过裴赋本人。” “是吗?”时雍想了想,“那我就没问题了。” 赵胤盯住她,“在无乩馆,这些事裴赋都有明言,你——” 刚才还想说她记忆尚好没有走神,转头这么大的事都不记得了。 赵胤顿了顿,“睡吧。” 时雍缓缓地舒一口气,问他:“这床,还摇吗?” 赵胤冷冷扫她一眼,规规矩矩地躺下,一动不动。 时雍好笑地抿了抿嘴,侧头看他睡姿,“大人,你这么睡不累吗?” 活人睡觉,竟能睡出棺材里死人才有的姿态,赵大人果然不是一般人。 而且,美人就在卧榻之侧,此人也能心静如水,看来他不是被高僧点拔过,而是可以成为高僧的人。 “唐僧……” 时雍轻轻哼了声。 赵胤睁眼,没有看她,手臂一扬,床头烛火熄灭。 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 次日启程时,天还没亮透。 时雍在赵胤面前偶尔装傻充愣,讨巧卖乖做憨态,可她实则是个警觉的人,一个晚上睡得都不太踏实,地上的人刚有动静,她就已经醒了。 不过,她没作声。 一直等到娴衣来掀帘子催她,这才打着呵欠懒洋洋地下床穿鞋,满脸不高兴地撅着嘴埋怨。 “房钱都给了,为何睡饱了再走?” 娴衣看她一眼,觉得她十分有状态。 经了昨日,真像是将军夫人了。 “将军说,平梁离青山还有一百五十里路,得紧赶慢赶才行。” 一百五十里,一天行程,那确实得加紧了。 出了客栈,一行人都已经到齐了,点了人马,上路。 今儿时雍的马车有点挤,不仅小书童赵云圳和小春秀坐了上来,就连前两日骑马的赵胤,也坐上了马车。 小太子没有睡饱,天不亮就起启,他小小年纪哪里受得了,上车打个呵欠就爬在时雍腿上睡着了。 车内安静片刻。 时雍忽然叫了赵胤一声:“娴衣呢?” 前两日,都是娴衣陪她坐车的。 赵胤眼皮也没抬,“骑马。” 时雍哦一声:“大人今儿怎么想起坐车了?” 赵胤睁眼看她,眸底光华流转,“昨夜累着了。” “……” ———— 到达青山镇,已是深夜。 可是,小镇街口竟是灯火通亮,青砖路面被清水洒扫过,显得纤尘不染。除了裴家的家眷亲属,青山镇所在地的卢龙县,县老太爷和县丞主薄等一干官吏,全数等在这里。 时雍突然明白赵胤为何要乔装。 就说一个三品武将回来就已经这样,五军大都督兼锦衣卫指挥使来了,会怎样? 只怕是上上下下全都闭了嘴,什么都查不出来。 “裴将军!裴将军到了——” “恭迎裴将军!” “这是衣锦还乡啦。” “……” 谢放过去打了马车帘子,赵胤下车,又转过身来,朝时雍伸出手。 时雍抿嘴,慢慢将手搭在他的掌心,由他牵着下了马车。 好一副夫妻恩爱的画面。 镇街口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从京城来的大官,对小镇百姓来说,还是极为好奇的。 赵胤一直没有松手,厚实的掌心有薄薄的茧,时雍与他相握的手,很快便渗出一层细细的汗来,滑腻腻的很不自在,可她偷偷瞄那男人,他却面不改色,一如既往冷漠淡然,在看她的时候,眼神却满是宠溺怜爱。 好一个影帝啊! 官员便迎上来客套寒喧。 嘘寒问暖完毕,又是请他们去吃酒席。 都这个点了,还宴请? 时雍觉得赵胤不会应承,没想到,他这次却应了。 “各位大人,一路上舟车劳累,内子很是吃不消。且先等我把他们送回去稍事休息,再来赴宴?” 说罢,她紧了紧时雍的手。 时雍立马“虚弱”地侧眸看她,娇娇一笑。 “不妨。将军不用顾念妾身……” 赵胤又不轻不重地捏了下她的手。 “听话。” ------题外话------ 有加更,预计18点,或者18点往后一点点……</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2章 面条下埋的什么?(三) 裴府在青山镇靠山的地方。 火把在前头照路,后面是无尽的漆黑,耳边有山风和水流的声音,温度好像也比外面更低,阴冷冷的感觉,冻得人手脚冰冷。 “就前面,转个弯到就了。” 前头有光线,依稀看到了房舍。 “大人,仔细脚下。” 谢放提着油灯在前面,不时回头为赵胤照路提醒。 时雍觉得冷,拢了下衣服,一滴夜露从树梢滴下来,冷不丁落到她的衣领里。 “嘶。”她条件反射哆嗦一下。 赵胤手一紧,“怎么了?” 时雍被冰冷的水滴激了激,再看前方黑暗中的裴府便有几分异样。 太静了。 这么大的府邸,长期没人居住,多可怕? “到了。到了。” 族人们喜气洋洋,拥簇着赵胤等人。 门口也等了些族里的亲戚,都是来看京中大官的。 在他们的背后,飞檐吊斗,“裴府”的匾额笔走龙蛇,一副大户人家的气派。再一看院墙的角落却似乎刚被人拆过,用木头搭起来,还没有来得及修好,在夜色下看不分明,也不知什么情况。 不等他们问,族中一个老人便开口了。 “大郎那年回乡办了你父母的丧事便匆匆走了,这几年,你们兄弟二人都没有回来。这么大的宅院,都是你老叔在打理。你们两家是隔壁,你老叔家人丁兴旺,今年又添了孙子,愈发住不开,老叔年纪也大了,来来去去多有不便,就准备开了院墙,两边住着,这样也好照看。” 时雍望向老人说的隔壁。 那一边是低矮的房舍。 贫富一眼便知。 砸开院墙,将两家围在一起,不就等于他老叔家的人,准备直接住到了裴府来么? 这个老叔与裴赋的父亲,爷爷辈是叔伯兄弟。 听了老者的话,那个老叔也站了出来,一脸尴尬地说:“二郎,前些日子,我差人送信到京师,说了这事,不知二郎你可有收到?” 赵胤:“不曾。” 老叔满脸通红,“无事无事,现说也是一样。眼下我们只砸了院墙,你若是不肯,我回头让人照常砌回去便是。” 赵胤又“嗯”一声, 也不知是肯,还是不肯。 气氛陷入了短暂的凝滞。 片刻,老叔走到前面,推开了大门。 “都别愣在外面了,进去说,进去说。” “二郎,得知你要回乡省亲,你婶儿早早就把房间洒扫出来了。快进去看看,可还缺什么,短什么,好让你婶儿赶紧去添置。” 赵胤一言不发,撩开袍角迈入门槛,走进了院子。 裴赋家人丁不旺,裴家的族人却真是不少。 院子里,跟进来一群穿着各类服饰的男女老少,二十来人,朝着他们大大咧咧地笑。 “好些年了,总算瞧到了二郎的样子。” “老裴家出美男,二郎比她大郎更俊几分呢。” “是啊。祖宗显灵,又俊又有本事,可算为老裴家长脸了。” “小桃子,快叫二叔。” “虎子,还不快去给二叔端茶。” 族人都知道,这个裴二是京中了不得的大官,一个个都向上前来混个眼熟,将来看有没有机会得个好差事。 可是,赵胤等人一进堂屋,谢放和朱九就像两个门神似的挡在左右,腰刀一横,不让人进。 “夜已深,我们夫人累了,诸位亲眷明日再来拜见。” 一群人热脸贴了冷屁股,脸色极是难看,可是裴赋带回来这么多兵丁,门口又有凶神恶煞的侍卫,他们再有怨言,又能如何? 老叔走过来打圆场。 又哄又劝,人终于走完了。 老叔和老婶告辞去了隔壁,赵胤也出了门,时雍总算清净了下来。 闹腾一日,她赶紧换身衣服,洗了把脸,开始安排几个孩子的住处。 赵云圳如今是个小书童模样儿,可里子装的仍然是个傲娇的太子爷。受身份所限,他个头又小,走到哪里都被人忽视,小家伙早已是有了怨气,从京师出来的新鲜感也没了,这会子整个人瘫坐在主位上,一脸怨怼。 “我要吃桂花糕。” 时雍看他一眼,“没有。” “绿豆酥。” “没有。” “豌豆黄。这个总该有了吧?” 赵云圳瞪大双眼,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 他已经没有按寻常在宫里的需求来要求吃食了,居然也没有?看时雍抿着嘴不说话,一脸冷漠地看着自己,他想想是自己赖皮跟上来的,又心虚地往后坐了坐,一脸不耐烦地摆摆手。 “行罢。看看有什么,给我弄点吃的来。” 已是深夜,冷锅冷灶的,哪有吃的? 时雍道:“要不,让你阿胤叔回来接你去吃席?” “好哇!” 赵云圳兴奋地直起身子,看时雍一动不动看着自己,那似笑非笑地表情分明就是笃定了阿胤叔不会回来,她也不是真心要让他去,顿时明白过来,她说的反话。 “哼!” 赵云圳不悦。 “不去。但我饿。我饿你总不能不管我吧?” 真是个麻烦的小人儿啊。 闹起脾气来,谁也惹不起。 “我去做饭吧?” 八岁的刁春秀洗干净的小脸上,有着寻常孩子没有的成熟,说话也是小心翼翼,生怕得罪了贵人。从平梁到青山的途中,赵云圳一直睡大觉,她却半刻未合眼,一直规规矩矩地坐着,不问,不开口,一点不敢娇气。 这忽然说话,整个人到有几分灵动。 时雍笑着问她,“你会做饭?” 春秀点点头,“会的。” 这么小的年纪,已然尝遍了人世冷暖。 时雍好奇地看着她,“那你会做什么?” 刁春秀眼睛一下亮开了,“我什么都会做。但看灶间有什么?” 想了想,又瘪瘪嘴巴,“这么夜了,夫人可能等不得。我给夫人做个面条吧?夫人尝尝好不好?” 时雍看一眼瘫在椅子上生闷气的赵云圳。 “好。那就去做碗面条。” 裴府以前的下人早就遣散了,赵胤带回来的这些人,除了兵丁,便只有娴衣一个丫头,娴衣舞刀弄剑是好把势,做饭却不行。如今春秀自告奋勇,时雍倒真想看看小丫头是不是真的会。 会点什么,在这个世道也好生存。 她在堂屋等着,只叫娴衣带了她去,便不再管。 刁春秀生火烧水,去隔壁老叔家拿了面条和鸡蛋,又顺便在院外地头上扯了一把小葱,煎好鸡蛋,放油炒熟,切成细末,等面条起锅,撒在上面。 闻一闻,还真香。 利用仅有的食材做出这些,对小小年纪的她来说,实在很不容易。 时雍将她大大地夸赞了一番,春秀腼腆的小脸越发有了笑意。 “夫人,我还会养鸡养鸭打猪草,拣柴下地挖野草,我识得菌菇,哪些是有毒的,哪些是没毒的,我看一眼就知晓。我也可以给夫人洗衣服烧水,我什么都可以做……” 拼命说自己的优势, 是怕被人放弃。 “好孩子。真了不起。” 时雍摸摸她的头,将面条端到赵云圳面前,没想到遭到了嫌弃。 小太子看一眼,就偏开了头。 “不吃。这什么破面,拿开。” 这臭脾气,真是了不得。他要是自己孩子,时雍非得好好收拾一顿不可。然而,他不仅不是她的孩子,还是这天底下最收拾不得的孩子。 “你再这样,我生气了。” 赵云圳扭过头来看他,眼珠子黑黝黝的。 “生气便生气,你生气又如何?” 厉害了。问住了她,生气也不能如何。 时雍重重哼声。 “行。你不吃是吧?我吃,等我吃光了,那可就没有了,你别后悔。” 赵云圳咽一口唾沫,哼声,扭开脸。 面条是用一个大海碗装着的,满满当当的一大碗,时雍拿起筷子,看了赵云圳一眼,慢吞吞挑开面条,作势要吃。 可是,筷子还没挑到底,她手便停下了。 “你埋了鸡蛋?” 她抬头问刁春秀。 春秀摇摇头,“没有呀。” 没有?时雍看着这碗除了鸡蛋沫和小葱就没有别样东西的清汤挂面,心下突然生出一丝异样。 低下头,她面色凝重地将面条挑开,将埋在里头的东西挑了出来。 “这是什么?” 时雍吃惊的声音,吸引了赵云圳。 小家伙凑过来看,“肉?” 娴衣也伸头看了一眼,突然惊声。 “舌头!” 是一条舌头,没有煮熟,也看不出血迹,时雍看着它,胃部突然一阵痉挛,一种来自感官的直觉迅速占领了她的意识, “这是人的舌头。”</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3章 凶宅(四) “人舌?”娴衣吃惊地看着她。 时雍没有说话,冷静下来,慢慢用筷子夹起舌头,放到灯下观察。 而旁边差点没忍住就吃了面条的赵云圳,突然捂住嘴巴。 哇一声,吐了。 娴衣看时雍还在观察那条舌头,强撑着胃部的不适,走近她 “确定吗?” 时雍点点头,半眯眼,“通知大人。” 娴衣深吸一口气,转身出去了。 时雍轻轻将舌头丢回碗里,拍了拍赵云圳的后背,等他那股子恶心感过去了,这才叫小丙将他带回房去休息。 然后,她转头看着愣愣发傻的春秀。 “你跟我过来。” 春秀吓得脸都白了,慌乱地摆手。 “夫人。我不知道这是怎的,舌头怎会跑到了碗里?不是我,不是我……” 时雍没有回答,带着她出了正堂。 背后,赵云圳忽然惊叫一声,“我不去睡。” 不等时雍回头,他已经甩脱小丙的手,飞快地跑过来,紧紧拉住时雍的袖子,仰起小脑袋,巴巴地望着她,在夜灯下,小脸白得像一张纸。 “我怕。你带着我。” 时雍看了小丙一眼,见他无语,无奈地点头。 “同去。” 一行四人往灶房走去。 裴府原也是大户人家,府中房舍格具很大,从正堂到厨房有一段距离。 几年前那一场大火,把裴府烧了大半,裴赋的大哥裴政回来奔丧,花银子托人重新修茸过,现在看到的,便是修茸后的样子,但这几年,裴家没人,老堂叔帮忙照看房子,之前也没敢在这边开火居住,所以,房子一直是空闲着的。 借着油灯的光线,时雍可以看到门楣上,满是灰尘,檐角还有挂了不许多久的蜘蛛网,显得阴气森森。 时雍刚才只去过正堂和卧室,那里面堂叔和堂婶已经打扫过,看上去也算干净归整,乍然出来看到这边的几间偏屋,她身子激灵一下,神色微变, 有一种走入了凶宅的感觉。 烧死过那么多人,又多年未住人, 可不就是凶宅么? “灶房就在这里?” 春秀做饭的时候,娴衣领她过来的,她很熟悉,在前头领路。 时雍没说话,慢慢跟上去。 厨房不太方正,可能因为紧挨堂叔家房子的问题,砌成一个狭长的形状,走进去,那长长的通道,便让人心生恐惧。 厨房外门堆放着柴火,不知有多少年月,不远处开了一道小门,可以直接通往堂叔家的院子,想来是平常堂叔帮着照管宅子所用,还有一些杂乱的东西堆在檐前,锄头、钉钯,风车,和一些别的农具。 时雍伸手去推门。 一只小手伸了过来,猛一下拽住她。 时雍低头,看到赵云圳的眼睛,黑漆漆的, 太子爷也会没有安全感,怕鬼? 时雍好笑,拉住他,换另一只手再去推门。 没推开。 她奇怪了地回头看了春秀一眼,“你刚用厨房,怎么进去的?” 春秀道:“娴姐姐就这么一推,就开了呀。” 时雍看她一眼,这次用了更大的力气,门还是推不开。 这时,娴衣回来了,带了两个侍卫,她小声告诉时雍,已经派人去通知赵胤,然后问了下这边的情况,又狐疑地看了一眼那门。 “夫人退后。” 时雍领着赵云圳往后退了两步。 娴衣抬腿一脚。 砰! 门开了,一股冷风灌了过来。 赵云圳被灶房里的味道一呛,猛地转头抱住时雍。 时雍拍拍他的背,问娴衣。 “刚才你们过来,可有发现异样?” 娴衣摇头,看春秀。 小小的春秀已经吓得说话不利索了。 “我去那边,那个隔壁,从那个小门出去的,问了叔爷要,要面条,又在外面扯了一把葱,回来便生火,下面,我没有……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 时雍道:“煮面条的时候,你出去过吗?” 春秀点点头,“我煎好鸡蛋,放那只碗里备着,又把面条捞到了碗里,这时,叔爷在外面叫我,问我鸡蛋够不够,还要不要。我就出去拿了——” 时雍问:“回来后,你检查过面碗吗?” 春秀快要哭出来了,拼命摇头。 “我把鸡蛋切碎,将细末撒在面条上,便端到堂屋……” 时雍深深看了一眼小姑娘,见她紧张得手足无措,又和娴衣交换了个眼神,“进去看看。” 久不使用的灶房里,有一种古怪的霉味。 “好臭。”赵云圳第一个受不了。 “那你出去。”时雍说。 “不要。” 潮湿的房子里,弥漫着压抑的紧张。 走在里面,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赵云圳紧紧拉住时雍不放,五个人在一盏油灯的照明下,安静地走在黑洞洞的灶房,一股子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拂在脸上,凉幽幽的,油灯的光将每个人的脸都照出了一种幽灵般的冷寂感,画面极是惊悚。 “停。” 时雍突然扬起手,阻止大家的步伐。 娴衣问:“怎么了?” 时雍没有马上回答,在寂静的空间里安静地站着,过了好一会儿,她长长吐了口气。 “血腥味儿。这里,有死人。” “啊!”赵云圳第一个跳起来,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又一次抱住时雍的腰。 “我们快出去,找阿胤叔来。” 时雍:“我以为你很胆大。” 敢带着小丙从京师跑到平梁,哪是胆小的人干的? 这位太子爷,是时候遭受一下社会的罪打了。 “谁说我胆小,我又不怕鬼。我就是……” 不愿意看到死人而已。 赵云圳不好意思地放开了她,双手负在背后。 “我男子汉大丈夫,忌会怕哉?走。” “你们站在这儿,不要乱动。”时雍怕他们进去破坏现场,摆了摆手,又叮嘱小丙把赵云圳带出去。 赵云圳看看她的脸色,慢慢退后。 “我就站在这里,我保证不动。” 娴衣走到时雍的身边,“你怎么知道有死人?” 这就是一间许久没有人使用的灶房,有点阴森冷清是自然的,她怎么就能断定有死人? 时雍慢慢抬步,往狭长的灶房最深处走去。 “我闻到了,死人的味道。” 她声音低低的,淡淡的,听得娴衣汗毛一竖。 死人的味道还能闻出来? 娴衣狐疑地跟上时雍,而时雍木然着脸,与平常懒洋洋的样子完全不同,就好像进入另外一种状态。 死人当然是有味道的。 只不过,要长期与尸体打交道的人才能感觉出来。 对时雍来说,谈不上神奇,只是职业敏感度。 但娴衣就觉得她神神叨叨的,极是可怕。 时雍不便对娴衣解释,慢慢地往里走去,蹲身,翻开了最里面那一堆存放的柴火。 “喵——” 一只野猫从柴堆里钻进来,急促地叫唤一声,迅速跑开。 时雍直起身子,挑开最后一根松枝,抬高油灯。 火光下, 一具男尸仰躺在柴堆里,几近赤丨裸,面部毁损,看不出长相,只依稀能分辨出是一个人,是个男人。 他不像被人杀害的, 好像是遭到了野兽的袭击。 脸被咬烂了,身上的衣服也全都咬成了碎布,散乱地堆放在地上,手、脚,身体到处都有被啃啮的伤痕,最可怕的是他的嘴。 或者说,他已经没有嘴了。这个人的嘴唇早已不知去向,嘴的位置像一个血窟窿般大张着,里面没有舌头。 “天……” 娴衣长长抽气一声。 “是什么东西咬的?” 时雍没有吭声,低头从柴堆里捡起一块腰牌, 脸色倏地一变。 “兀良汗使臣?” 发出这句话的人是娴衣。 她平常的冷静这一刻悉数不见,一张脸变成了紧绷的状态,声音都微微嘶哑。 “怎么会这样?” 时雍没有说话,再次在弯腰在柴堆里寻找。 “夫人。大人回来了。” 灶房外传来侍卫的声音。 刚才他们进来时,时雍让两个侍卫守在门口。 这会儿听到侍卫的声音,她呀一声,像是刚回过神似的,飞快地把令牌塞到娴衣的手上,搓了搓脸,惊慌失措地跑了出去。 “将军,不好了。” “柴堆里有死人。” “吓,吓死妾身了。” 娴衣:“……” 赵云圳:“……” 春秀:“???” ------题外话------ 不好意思,又在预计时间之后更的。 因为我想先吃了饭,再来修错别字,然后就耽误了…… 然后下午睡着了,做了个梦,梦里的六千字也没了。</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4章 血还是热的(一) 银白长裙、墨绿缎面小袄将时雍精致的小脸衬得分外白皙,在昏暗的夜灯和沉闷的气氛里,她睁大的眼、惊恐的表情极像一个受到惊吓的小妇人,让人很是生怜。 赵胤低头凝视这个奔到自己身前的女子,知道她是装的,表情是骗人的,这张嘴里也是没有几句真话。 “不怕。” 他微微眯眼,伸臂将她拢到身前,在她后背拍了拍, 若有似无,传来一声低哼。 时雍听到了,从他臂弯抬头,看他冷漠的脸,心里忖度,难道演得太过了?这不都是按他的要求来演的吗?一个国公府的小姐,将军府养尊处优的夫人,见到尸体不都是这样的表情? “将军,我是不是给你丢人了?”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般在他身前蹭了踏,表情娇羞地看一眼同赵胤一起过来的几位大人,咬了咬下唇,似乎刚从惊魂中醒过来,目光楚楚地看着赵胤。 “妾身失仪了。” “傻瓜,你只是吓到了。”赵胤看她一眼,眼神极是深邃,见她一脸惶惶不安的样子,眉尖微皱,突然低头,安抚一般在她鬓角吻了下,又轻轻抚摸她的头发,然后在她后背拍了拍,转过身来对同行众人说。 “让诸位见笑了,内子胆小,深宅妇人没见过世面。” 同来这几位都是卢龙县的官员,那位钱大人钱名贵更是永平府卢龙县的县太爷,除了忤作郑丛,剩下这几位刚才都与赵胤在一起吃酒,听说将军老宅死了人,连忙跟了过来。 一听这话,众人连忙拱手,笑称将军夫人是真性情。 “尊夫人初到青山就遇上这事,惊惧那是自然。将军和夫人伉俪情深,更是让我等看得羡艳不已。” “那里那里。” 赵胤谦虚地摆摆手,正色道:“钱大人,你不进去看看?” 进院子的时候,郑忤作已经和两个捕快进灶房去查验尸体去了,之前灶房里的人也都撤了出来。 县老太原本站这儿没动,闻言擦了擦额头的汗。 “正是,正是。下官自是应亲自去看看。” 县太老爷一去,其他几个县上官吏便都跟了进去。 赵胤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一只胳膊仍然揽着时雍,一身肃冷,寒袍生凉。 时雍身子动了下,稍稍拉开二人的距离。 “你不进去看看?” 赵胤:“没甚好看。” 时雍不解,“你都不看现场,不看尸体,准备如何断案?” 赵胤:“夫人看了就成。” 时雍:“……” 娴衣在门边侍立了许久,见状这才走近,把刚才时雍在尸体边上捡到的令牌呈上来。 “将军,这是我在尸体边捡到的。” 赵胤看一眼,没接,“交给郑仵作。” 娴衣嗯一声,瞄了时雍一眼。 这时,县太爷钱名贵掩着口鼻出来了,走到赵胤面前,深深吸了好几口新鲜空气,一阵摇头叹气,歉声道。 “将军才刚落脚青山镇,就发生这样的事,着实晦气,不如将军和夫人今夜随下官返回卢龙县,本县找个院子为将军安置?” 卢龙县城的条件自然比青山镇要好。 县太爷自己的辖区内发生凶案,还发生在刚刚回乡省亲的大将军家里,实是一桩不太体面的事,他想要弥补的心情就写在脸上。 可是,赵胤拒绝了。 “本将回乡是为省亲,又怎能贪图享乐再次离乡?钱大人不必介怀,死个人而已,还吓不倒本将。” 钱名贵顿时白了脸。 这位是真真儿打过仗的将军,哪会怕死人? 他尴尬地拱手作揖,道:“是下官思虑不周,有损将军威名。将军和夫人先回屋坐等,下官这便叫人把现场打整出来,不让夫人看了闹心。” “无妨。”赵胤一动不动。 钱名贵再次低头陪笑。 不一会儿,郑忤作出来了。 他清了清嗓子,喉头似乎有些干涩。 “裴将军,钱大人,从尸体遗留的衣物和令牌来看,身份可以确定,正是兀良汗的和亲使者,这命案与前两日发生的和亲队伍案子类似,死状也是一致。死者似为野兽袭击,且都被咬掉舌头,唯有一处不同,前头死去的人,案发现场都寻不见舌头,这位……” 他看了时雍一眼,怕污了夫人的耳朵,没有再说舌头埋在面碗里的事情,摇了摇头。 “目前,尚且瞧不出是什么野兽作怪。” 钱名贵捋着下巴上的胡须,“不该呀,和亲队伍都被本县安置到了卢龙,怎会又一个死在青山?” 郑忤作道:“死者可能是与怀宁公主一道失踪的那位。” 京师得来的消息,只知怀宁公主失踪,却不知同公主一起失踪的,还有一位使者和一个叫银盏的丫头。 钱名贵点点头,回头看赵胤时目光又亮了下来,满带讨好的笑意。 “真是不巧,裴将军这次回乡刚好碰上青山发生这等大案。唉,下官近日也是睡不宁安,焦灼不堪啦。公主失踪这么大的事,下官一介小小县令,能耐有限。可如今,朝廷没有派人下来,府台大人又责令下官七日内破案,七日,七日,也就剩三日了……” 钱名贵说着正了正脑袋上的帽子。 “不瞒将军,下官这顶乌纱怕是要保不住了。” 赵胤平静地看着他,“大人不必忧虑。既是野兽作案,照实上报便是。” 钱名贵摇头,“将军有所不知。下官已然出动了全县的壮丁捕快上山寻找,奈何这大青山山峦叠障,连绵不绝,豺狼虎豹莫不尽有。没有寻到公主,也没有找到尸首,捕快到是摔死了两人。没凭没据的,下官总也不能随便抓一只畜生去交差吧。” 说罢又是叹息。 “除非公主能全须全尾地找回来,不然,莫说乌纱,下官这颗脑袋指不定都保不住了。” 赵胤眉头微锁,看他一眼,话锋突然转开。 “得闻钱大人的父亲,不日将过七十大寿?” 钱名贵是卢龙县县令,但也是青山镇人士,听闻赵胤问起,他愣了愣,一脸尬态。 “劳烦将军挂念,确有此事。寿宴是青山镇案子发生之前就定下了。如今发生这等大案,本不该再办,可老父年事已高,身子也愈发不利索,身为人子,自当尽孝。再一想,横竖案子已是如此,今日有力为父亲祝寿不祝,来日……若下官受此案牵连,怕只能徒留遗憾了。” 赵胤嘴角微牵:“钱大人可谓至孝。” 这时,两名捕快把尸体抬了出来。 钱大人朝赵胤拱了拱手,和郑仵作过去安排。 时雍赶紧转头,脑袋低垂在赵胤肩上,用低得只有他听到的声音道:“他的血还是热的。”</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5章 现杀的(二) “嗯?”他低头看她一眼,胳膊揽在她腰上。 “为了给将军助兴,现杀的。”时雍声音低沉冰凉,身子似乎还瑟缩一下,打了个寒战。 赵胤拍拍她。 在外人眼里就是将军夫人害怕,将军在温柔体贴的安抚。 夜色清冷,天空似乎又飘起了小雨,一群人在院子里忙得热火朝天,却没有阻止这个山间小镇夜晚冰冷刺骨的寒风。 时雍叹了声,“那人死得真惨。” 赵胤再次低头。 她衣裳有些薄了,脸色青白,嘴唇都褪去了颜色。 “吓倒了?”他问。 “是呀,好吓人喽。” 这话一听就假,比刚才还要假上十分。 赵胤声色不动,却松开她的手,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来披在她身上,又低头为她系上带子,拍了拍,一个字都没有说。 时雍问他,“你不冷?” “不冷。” 男人的声音连同他的人,都是硬梆梆的。 时雍轻轻一哼,“把手拿来。” 赵胤皱眉,“做甚?” “手拿来。”时雍扬了扬眉梢,见他不动,索性自己拉过他冰冷的手,却不是为了戳破他的谎言,而是将他骨节分明的大手牢牢握住,使劲儿搓了搓,又呵气。 “这样暖和了没有。” “……” 赵胤淡淡扫她一眼,没有说话。 时雍嘴角牵起,似笑非笑。 “裴将军。”郑忤作走过来,声音哑哑的,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天快亮了,现下也查不出个究竟,不如将军和夫人先行休歇,待明日再说?” 钱名贵也跟过来,劝说赵胤先去休息。 赵胤问:“赵大人,那些人尸首都存放在何处?” 钱名贵道:“和亲队伍所有的尸首如今都存放在卢龙县的殓房,下官已上书朝廷和府台大人,等家眷前来认领。” 赵胤点点头,“明日我去看看,兴许有办法帮到钱大人。“ 钱名贵一听,愣了愣,赶紧低头拱手。 “多谢将军。” 尸体拖走了,灶房也打扫过了。 院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都在议论。 “喵!” 一只猫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几个纵身跳上房顶,往隔壁去了。 时雍问:“老叔,这是你家的猫?” 堂叔就站在围观的人群里,听到时雍的声音,赶紧道:“是我家的猫。这畜生逮耗子不行,偷吃是顶顶会的。大抵闻到二郎家灶上有香味儿就蹿过来了,等我回去好好收拾一顿。” 时雍微笑,“我是想说,这猫油光水滑,一看就养得很好,长得也好看。” 堂叔一听,腻起一脸的笑。 “侄媳妇儿要是喜欢,我给你送过来?” 时雍仰头看着赵胤,小声问:“可以吗?” 赵胤眸色深幽,“你既喜欢,有何不可?还不谢谢堂叔?” 时雍娇羞地扭头,朝堂叔微微一笑,“那便厚着脸皮夺人所爱了。” 人群终于散去。 裴府关上了院门,灶房旁边那一道小门,谢放也叫人用砖石抵了,再看看那一角被拆除的院墙,拧起了眉头。 “若真有野兽,单是几块木板怕是抵不住。今夜,你等要加强守卫,轮班值夜,不许偷懒。” 兵丁们齐齐应声,“是。” 赵云圳受到了惊吓,不敢一个人睡,闹了一阵要和赵胤同睡,赵胤不肯,最后,让小丙在他的房里陪他,又特地调了白执和许煜,暗地里保护太子爷,这才让他放了心,乖乖去睡了。 卧房里。 时雍还没有入睡,在等赵胤。 等他洗漱好推门进来,她直接就问:“你相信是野兽所为吗?” 赵胤默默看她,显然是不信。 “可不是野兽又是什么呢?”时雍想着那尸体的死状,还有那啃噬得乱七八糟的嘴巴,脊背绷了绷,身子不免发寒。 “不可能是人咬人,那就只能是人驱使兽了。” 时雍喃喃自语般,说着又摇了摇头,“大人,你说这世上真的有人能驱使野兽,为己所用吗?” “也许有。也许没有。” 这说了不等于没说? 时雍看他一眼,“今夜你去赴宴,就没有得出什么线索?” “这些人口风很紧。” “唔。”时雍了解地点点头。 青山镇发生这么大的案子,又事涉和亲公主,到最后肯定是有人要被问责的。对于京中来的大人,这些人肯定会有避讳,统一战线,能说的说,不能说的打死都不会开口。比起破案,降低自己的仕途风险,比什么都重要。 “那依大人之见,这个案子的突破口在哪里?” 赵胤没有回答,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高大的身形仿若一座高山,面孔凝重冷漠,这让时雍极是怀念刚才在人前扮演好丈夫的“裴将军”。 褪去温情,他又成了那个冷漠无情的赵胤。 “看着我做什么?” 时雍盘起双腿坐在床上,见他一动不动,又在自己身边拍了拍,毫不见外地说:“坐下来讨论讨论。” 赵胤看她一眼,背过身去。 房里有一张罗汉榻,上面早已铺好了被褥,赵胤躺到那张罗汉榻上,默默挥手熄了灯。 大大的个子,小小的榻。 躺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 原来刚才走到她面前,是想让她把床让出来? 那最后又是什么心理让这位心狠手辣的大人妥协,把床让给她了呢? 时雍原是没有委屈他的意思,只是想聊一会儿,就把床让给他。可是他既然这么自觉,她也就不必勉强了。 黑暗的房间,陷入长久的沉默。 时雍叹息,“大人怎么就没有探讨案件的兴致呢?” 案情探讨会,集思广益,还是很有用的啊。 “大人?你不想说话了吗?” “嗯。”赵胤声音平静。 有些困倦。 分明不愿多谈。 时雍叹气,也躺下去。 “今晚,不用摇床了吧?” 没有声音。 赵胤没有回答她。 时雍朝他的方向虚踢一脚,摸黑放下帐子。 算了,看在他自觉让床的分上,再做一回好人吧。 “行了,别闷着你。明晚你睡床。” 赵胤依旧没有声音。 时雍换了个方向,将枕头摆了个舒服的位置,平躺着看向黑暗的帐顶,眉头不自觉又揪了起来。 “大人,我有个想法。” “什么?” 这人终于有了反应? 时雍撩开帐子,只看到一片黑暗和寂静。 “大人明日去殓房,带上我。我再告诉你答案。” ------题外话------ 这两章写得太慢了,比我预计的时间长…… 写悬疑言情真的比单纯写言情更麻烦,很多东西都需要反复斟酌,抱歉,久等, 小姐姐们,原谅则个!</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6章 邀请(双更合一) 初到异地,又住了个凶宅,时雍睡得不熟。 仿佛刚刚入睡,便被瓦上嘀嘀嗒嗒的雨声催醒。 睡得晚,醒得早,她嘴里干苦,身子发软,睁开眼觉得眼皮很沉,十分艰涩,躺在床上又心里烦乱再睡不着,她找来水喝,双腿像踩在棉花上。 时雍晃了晃沉重的头,没有丫头伺候的日子,很是不惯。再看一眼,罗汉榻上不见人影,走近一摸,被子里尚有余温,人也刚起没有多久。 哪里去了? 院子里秋意浓浓,中秋刚过,雨后的竹林芭蕉很是凄寒。 时雍站在院子里,再看这个小院,比昨天夜里看到的样子,更显得破败孤寂,当年大火烧过,有一些外墙还没有来得及修葺,漆黑的墙片剥落,露出夯实的墙体,青砖地面到处坑洼,脚踏上去,便溅出水来。 这么大个宅子没有了人气,显得破败不堪,满是诡异苍凉。 “夫人!” 娴衣从里屋出来,看她穿得单薄,又为她披了件衣。 “你怎么起了?” 时雍打个呵欠,“将军呢?” 娴衣道:“刚出院子,去练剑了。” 裴赋有晨起练剑的习惯,没想到赵胤这么注意细节。 时雍牵牵唇角,“院子这么宽敞,干嘛去外面?” “怕吵着夫人。将军说,夫人这两日没睡好,让不要吵着你。” 娴衣说到这里,看她的眼神格外深邃。 前晚在平梁,他们房里的床摇了足有一个时辰,在并不隔音的客栈,许多人都有听到那古怪而暧昧的声音,只是谁也不敢开口询问。 哪怕娴衣这个一早跟着赵胤,又知晓他们关系的丫头,都开始心生怀疑,这到底是作真还是作假? “将军可有说几时出发?” “不曾。夫人,回屋梳妆吧,等将军回来开饭。” 时雍脚步一顿,“吃什么?” 那个恐惧的厨房和那碗面条,已经在大家心里埋下了阴影,大概一个月之内,谁也不想看到面条。 娴衣知晓她的想法,嘴角不经意扯了扯。 “镇上的早餐铺送过来的,谢放特地在镇上找了两个厨娘,晌午就会过来。然后,他一大清早就又带了人在那边砌了几个灶台。省亲这些日子,先凑合着吃。” 兵丁这么多人,那个小厨房是断然不便开火的。 时雍顺着娴衣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到谢放弓着个腰,在那里砌灶。 她哑然一下,“谢大哥还挺能干啊,这都会?” 娴衣脸色似有动容,“他是很能干的。” 时雍回头,“你咋知道他能干?” 娴衣看到她脸上的笑,狐疑地蹙眉,“夫人的意思是?” 时雍笑了笑,“娴衣今年多大了?” “十九。” “不想嫁人吗?” “……” 娴衣沉默。 进入无乩馆那一年,她才十三岁。 从那个时候开始,她便知道她和婧衣、妩衣、婉衣她们一样,都是属于赵胤的人,或者说,是属于他可要、也可不要的女人。不愿他要不要,她们都得为主子备着,等着。 她们四个人,从来没有想过嫁人。 只不过,娴衣和婧衣、妩衣不同。 她早已清醒地看到,主子不是她的男人。 是奴婢,终生就只是奴婢,不要想飞上枝头。 沉默着进了房间,时雍坐下来,由着娴衣为她梳头换衣服。 “你就没个喜欢的人吗?” 娴衣看着镜子里女子的脸蛋,垂下眸子不发一言。 “你喜欢赵胤?”时雍飞了一眼,盯着镜子看娴衣的脸色,“不是吧?一群人伺候一个男人,整天为了谁能睡到他勾心斗角,人生岂不凄凉?” “喜欢。”娴衣垂下眼皮,“爷是主子,不能不喜欢。” “唔。”时雍点头,“很有道理,可喜欢主子和喜欢男人是不一样的呀。” 娴衣不吭声了。 许久,她才轻轻道。 “我只要能一辈子伺候主子就好。别的,不曾想过。” “……” 真是执着。 时雍看她一眼,感慨。 也就是刚才一念起,觉得她和谢放朱九他们,都是成日里呆在赵胤身边的人。主子吃不到,英俊的侍卫也是不错的选择,为什么她们就没有退而求其次的想法?找个属于自己一人的男人,不好吗? 如今一听娴衣的心思,又掐断了鼓励她挣破束缚的想法。 人各有志,她自身难保,还是少管闲事为妙。 赵云圳睡到他们快起身时才起来,闭着眼睛让娴衣帮她洗脸,梳了头,换好衣服,又皱着眉头嫌弃地吃完了早餐,在赵胤冷冰冰的目光下,乖乖做回他的“小书童”。 春秀却十分勤快,早早就起来扫地,整理床铺,又去帮娴衣照顾赵云圳。 春秀不知道赵云圳身份,只觉得他是个娇气的小孩子,便说一些乡下的野趣给他听,还劝他要听主子的话,主子是良善的主子,若是当真惹主子生气了,把他们发卖了,就会很惨。 她举了许多例子。 赵云圳极是嫌弃她,又喜欢听她讲那些她小时候的事儿。 这都是深处禁宫的赵云圳不曾接触到的,闻所未闻。 ———— 裴府离青山镇的正街隔了一座桥,昨夜来时听到的流水声便是桥下发出来的。 马车刚驶过桥面,就看到裴赋的老叔从薄雾中匆匆走过来,手上抱着个什么东西,到了马车前面,一直点头说着什么。 “将军。裴三伯说有事找您。” 今日赵胤和时雍一道坐车,正端坐着,阖眼假寐。 闻言,撩开了车帘。 裴三伯走了过来,看到他,又张望着寻找时雍,将怀里的东西递上来。 “二郎呀,昨夜老叔答应了侄媳妇儿的事,怕是办不到了。我那死猫不知道在哪里吃到了老鼠药,就那么药死了……” 顿了顿,他又换上笑脸。 “我便去早市上又买了一只,乖巧的,和那只长得差不多,侄媳妇儿看看,喜不喜欢?” 小奶猫“喵”了两声,可怜巴巴。 赵胤侧目看时雍,“喜欢吗?” 堂叔的话,时雍都听见了。 闻言,她侧过身子,从车窗边往外望,看了看堂叔怀里那只小小的奶猫,微微一笑。 “多谢堂叔美意,可这养猫呢也讲究个缘分。既是那只猫不见了,便是我和它没有缘分了。这只猫太小,我怕养不活,平白作贱了性命。堂叔还是送回去,让猫娘再奶些日子吧。” 堂叔一脸失望,“那,这,这,成,我给送回去。” 时雍笑了笑坐回来,不再搭腔。 裴三伯还想寒暄几句,可赵胤不怎么说话,他便悻悻然抱着猫走了。 马车重新启程。 驶过青山桥,时雍道:“大人为何不问我,为什么要那猫?” 今日春秀留在了裴府,只有赵云圳死活要跟来,赵胤也怕他在青山镇出事,便带上了。这会儿,车上除了趴在时雍腿上睡觉的小屁孩儿,再没有旁人,时雍说话也便没有忌惮。 赵胤轻轻扬了扬眉。 “你要,便给你。为何要问?” “……” 这话就让人很难接了。 时雍想了想,也不再卖关子。 “裴三伯家的条件你也看到了,一家老小几十口人。便是裴赋和他大哥年年有银子来看护宅院,也是不够。但那只猫,我见毛色光亮,绸缎一般的光泽,眼睛清亮有神,一看便知得到了主人很好的照顾。” 赵胤看她:“有爱猫之人,自己不吃,用来养猫,也不无可能。” “当然,有这个可能。猫长得漂亮说明不了什么,我只是试他一试罢了。”时雍似笑非笑,“可是欣然答应送人,随即又直接弄死,就很有问题。” “嗯。” 突然就药死了,确实巧合。 “你有什么看法?” 时雍皱眉,“一、猫的出现是个意外。二、他心里有鬼。三、这只猫有蹊跷。” ———— 卢龙县衙的殓房在城西东阴村,一条官道直通,四周没有民宅,很是荒凉。 昨日在青山镇见过的县太爷钱名贵,仵作郑丛等人都在等候。除此,殓房门口的还有一张生面孔,做师爷打扮,跟在钱县令身边,满脸带笑,眼神极是锐利。 稍做寒暄,赵胤便要进殓房。 郑忤作拱了拱手,让殓房的主事去开门。 钱名贵看时雍紧跟赵胤进去,不免有些狐疑。 “裴夫人还是外间等候为妙。殓房秽气重,怕是……” “无妨。”赵胤抓住时雍的手,轻轻一捏,淡然道:“内子昨夜惊了魂,寸步都不敢离我。” “那真是为难夫人了。”钱名贵叹口气,“下官的过错,若早日把那吃人的野兽找出来打死,便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他还在那里说客套话。 赵胤已面无表情地走入殓房。 殓房里好似置了香料,还点了几盏香熏灯,一股子古怪的香味儿从阴冷冷的房间里扑面而来,时雍打了个喷嚏。 这, 殓房熏香? 大可不必吧。 不仅如此,时雍发现这个殓房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桌椅摆放整齐,摸上去一点灰尘都没有。而且,殓房里除了和亲使者的十几具棺木,居然看不到别的尸体。 这卢龙县不死人吗? 不知为何,时雍突然就想到上上辈子念书的时候,为了迎接上级检查,学生们早早洒扫,把藏的污、纳的垢都早早清理好的样子。 这简直就是脱胎换骨的古代版迎接检查啊。 就连那些死人,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这样子还能查出什么? 时雍看一眼县太爷眼角下的青黑,又看了看神情疲惫的郑仵作。 “二位真是辛苦了。” 钱县令尴尬地笑了笑,“不苦不苦。和亲使节不比普通的死尸,我们衙门早早就选了上好的棺木……” “早是多早?没事之前吗?” 看着时雍笑吟吟的脸,钱县令突然额头渗汗。 “夫人玩笑了。下官胆小,经不住吓啊。从案发到今日,下官就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 “这里真是没有半分像殓房的样子。”时雍皱眉对赵胤道:“将军,妾身一点都不怕呢?” 赵胤回头,看向钱县令。 “不知大人可否开棺一看?” 钱县令又抬袖子拭额头,“这尸首惨遭野兽啃噬,惨不忍睹。怕污了将军和夫人的眼睛。” 赵胤冷下脸,“开棺。” 冷冷的两个字,分明就是不容商量的意思。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是京官? 钱县令嘴里“诶诶”不止,又偏偏头,示意郑仵作。 很快,棺材板被掀开,即使殓房有浓浓香料香熏,那掩不住的尸臭味儿还是飘了出来…… 中秋后的卢龙,气温很低。 尸体还没有完全腐败,可是尸身受到啃噬,与昨夜在裴府灶房看到的死状相似,一具具惨不忍睹,乍一看去,面部已不成人形,嘴巴成了一个大大的血窟窿,看得人头皮发麻,很是惊悚。 “什么野兽喜欢吃人舌?” 钱县令答得吭吭哧哧。 “目前,目前下官还没有抓到那畜生,不知是个何等样的东西……” 赵胤和时雍对视一眼。 时雍故作紧张地捂着口鼻,“将军,我们快走吧,这里好瘆人。” “嗯。” 两人都知道, 殓房已不必再看了。 在他们到来之前,尸体已经被处理过,不会有除了仵作的勘验文书以外的线索了。 “这一切都太过完美。” 从殓房回去的路上,时雍如此对赵胤说。 “大人有没有发现,从我们到达青山开始,我们能看到的,能听到的,都是人家想让我们看,想让我们听的。” 赵胤眯了眯眼,“不。” 时雍看他,“难道不是?” 赵胤:“从平梁就已开始。” 时雍微微一惊,与他对视许久,没有说话。 这时,车外突然传来一道拔高的声音。 “兄台,请问车上可是从京师回乡省亲的裴将军?” 谢放:“正是。” 那人又道:“我家使君想邀大裴将军过府一叙。” 时雍撩开帘子,看到那人身上的异族装扮,惊了下放回帘子,对赵胤说:“兀良汗人。” ------题外话------ 一个大章,没有分章。 然后就是呢,这样的内容,实在是写不快。 关于更新时间,我每日会在评论区告之一下,也欢迎大家加群,36138976,和大家一起探讨剧情,并获取第一手更新时间。 比心!!</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7章 花令酒(一) 二人对视一眼。 赵胤不动声色地打了帘子,露出一张冷漠的侧脸。 “不知你家使君哪位?” 那人约摸只有十七八岁,黝黑的面孔带着年轻的涩意,似乎有些惧怕,朝马车抱拳拱手,再三作揖,“鄙下名叫雅各,是兀良汗使臣乌日苏的近侍。” 赵胤冷脸道:“抱歉,今日怕是不行,余昨日回乡仓促,还没来得及祭拜亡父亡母,原已定下今日上山祭拜。” 那人微微怔住,抬起眼来,“鄙下可否上前几步与将军说话?” 赵胤眼皮微垂:“可。” 那人拘着腰走近马车,从袖子里掏出一封火漆封缄的信件,双手呈上。 赵胤接过,拆开,里面只有一行字。 “与将军京师一别,甚为想念,诚邀一聚,乌日苏。” 赵胤让车夫调转个方向,往卢龙城县方向驶去。时雍咳嗽一声,看向他面无表情的脸,没有说话。赵胤接收到他的眼神,从车厢的暗格里掏出一把匕首,抽出刀刃试了试锋利,再收回鞘中,递给时雍。 “拿着。” 能让赵胤这么警惕,必不是小事。 “将军为何拒绝?又为何突然同意?” 赵胤平静地说:“拒绝是因我与兀良汗使臣打过照面。同意是因为——乌日苏不曾见过裴赋。” “啊?”时雍了然。 既不成见过,又何来“京师一别,甚为想念”的说法? 有妖必有异呀。 送亲的将校来自京中,是赵胤亲点,倒也无妨。最紧要的是兀良汗使臣,虽说赵胤现在的样子与在京中极大不同,但凡事小心些总是好的。 说罢,赵胤又从暗格里掏出一张面纱,递给时雍。 “乌日苏见过你,少说话。” 时雍对他的平静有点意外。 “你既然早就知道,为何不问我?” 赵胤将暗格合上,车厢又恢复了寻常的样子。 他的声音冷漠如初。 “为何要问?” “信任我?” 赵胤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你还翻不出天。” “……” 行吧。不是信任,是小瞧。 时雍想,哪天非得翻出个天给他看看。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去看那个暗格。 坐了几次马车,尚不知他马车里还有这么多机关。 时雍好奇,问他:“车上还有什么?有没有藏有好吃的?” 赵胤看她一眼,默默再打开另一个暗格,从里面拿出封好的一袋蜜枣和糕点,面无表情地递给她。 时雍唔了声,翘起唇角,“百宝箱啊!” 刚刚醒来的赵云圳躺在马车里面,更是睁大了眼。 为什么他要吃的时候,什么都没有? 轮到阿拾要吃了,阿胤叔就变戏法似的拿了出来? 太子爷的尊严受到了挑战,瘪了瘪小嘴,“我是不是多余的?你们看不见我,是吗?” 时雍忍俊不禁。 这种甜点她不是非吃不可,却能安抚小太子那一颗“受伤的心”。 她递过去,全都给了他,“刚你睡着的时候,你阿胤叔特地去给你买的。” 赵云圳委委屈屈地瞄了赵胤一眼,哼声,傲娇脸:“骗人。这是京里的东西。” “是吗?嗐,京中的东西,这里也有得卖。” 赵云圳似信非信,刚好有点饿,便拿了东西缩回角落,像只小老鼠似的啃了起来。那小小的个子,又着书童打扮,这两日还受了辛苦,看着怪可怜。 时雍没忍住,摸了摸他的头。 赵云圳身子一僵,不悦地瞪她一眼,那句“死女人,谁准你摸本宫的头”又生生压了下去,继续低头啃糕点。 时雍笑了起来。 赵胤不说话,示意她把匕首收起。 “到驿馆,小心应变。” 时雍嗯一声把玩着匕首,眼皮飞快抬起瞄他一眼,莞尔。 “不是还有你吗?在将军在,恐轮不到妾身出手。” 这半真半假的恭维,男人一般会比较受用,可赵胤冷着脸没有半分表情,时雍看他这样,又觉得没劲,别开脸,视线从微微荡开的车帘望出去,看着外面的景色。 “这便是卢龙了。” “嗯。” “当年卢龙一战,极是有名。” “嗯。” 时雍看了看这个无趣的男人,不再吭声了。 县令将兀良汗使臣和送亲的大晏将校,一并安置在卢龙县的驿馆。 卢龙驿馆在卢龙县城以西十里外,是一个节制南北的交通要冲,位于驿道旁边。因卢龙辖地内的卢龙塞为战略咽喉之地,因而这个驿馆承担着繁重的公务,整个建筑群也比寻常的驿馆更为庞大。 乌日苏等人便住在驿馆内。 “将军。到了。”接他的男子在马车前站立。 赵胤点点头,下车前又回头。 阿拾在戴面纱,她不是太熟练,挂了几次没有挂上。 赵胤皱了皱眉,返身蹲下,从她手上接过那面纱。 马车里空间狭窄,两人这般脸对脸,几乎没有回避的空间。 无人说话,外面的人也在安静的等待,空气寂静得出奇,时雍连他的呼吸都能感受到。赵胤那一双舞刀弄剑的手,并不比她灵活,可是,这般专注为她戴面纱的男子,竟让时雍有些晕眩。 大概是与他靠得太近,缺氧,待时雍戴好面纱起身时,时雍没有站稳,脑袋直接往他身上撞了过去,堪堪撞在他胸前,甲胄硬梆梆的,撞得她有一丝吃痛,还有一种压抑不住的纷乱。 怕他觉得她是故意,又觉得这般极是丢人。 赵胤伸手揽住她,没有说话,只有一个复杂的眼神。 时雍呼吸又是一紧。 她不是没有与男子近距离接触过,但从不会这般失魂落魄,只觉得这一刻呼吸都屏紧了,下车的时候,脚步也有点虚浮。 赵胤没有松开她的手,走进驿馆时,低头替她理了理衣裳,顺了顺浮起的头发,回头见一干人都注视着他的“宠妻模样”,轻松扬眉。 “让诸位见笑了。前头带路吧。” 说罢,他又望向谢放,厉色道:“你在外面等候本将。” 谢放跟在他身边多年,一个眼神便已领会。 马车上有太子爷。 那是大晏皇帝唯一的儿子。 他可以死,马车绝不能出事。 “末将明白。” ———— 驿站在驿丞署的左侧。 从大门开始,几乎三五步便有人值守。得知裴将军来,驿丞署官员也过来了,简单寒喧几句,一路陪着他们到了乌日苏的住处,这才告辞离去,态度极是恭顺,看不出异样。 时雍不疾不徐地跟在赵胤身边,目不斜视,余光却扫见了驿馆内的戒备森严。 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不知哪里不对劲。 等进了乌日苏的住处,终于看出古怪在哪里了。 外面守卫森严尚可理解,乌日苏在房里喝酒看书,居然也有十来个人陪侍在旁。 这些人全做兀良汗人打扮,按理说,是他的自己人才对。 既然有这般严密的防卫,乌日苏为何传信给“裴赋”,神神秘秘地约他相见? “大皇子,裴将军来了。” 盘腿坐在几边的乌日苏抬起头来,俊秀的面孔上有一双清澈的眼睛。 在看到赵胤和时雍的时候,乌日苏眼神亮了亮,随即又平和下来,微笑着起身按大晏的礼节拱手作揖。 “小王冒昧请将军前来,但愿没有打扰。” 转头,又吩咐左右,“雅各,还不为将军和夫人看座?” 木桌边加了两张椅子。 赵胤和时雍坐下,“不知王子叫本将来有何吩咐?” 乌日苏漂亮的眼里有刹那的戾气,浮起,转瞬便逝,只余一串爽朗的笑声。 “小王闲在卢龙驿数日,极是无趣。前几日无意得了几坛好酒,得闻裴将军好酒,特地请将军前来,给我品鉴品鉴。” 赵胤扬扬眉,“哦?” 乌日苏轻轻一笑,撩起袖子,将桌上玉质的酒壶拿过来,亲自斟了两杯到放到赵胤和时雍的面前,介绍道:“这酒名曰花令,据闻是用数十种鲜花与粮**酿而成,巷深十里也挡不住酒香扑面,可谓风雅之极。但酒性极烈,一饮罢,那便是秀眼谩生千媚,鸳帐梦长连晓,美哉妙哉,奇趣哉!” 一个兀良汗王子满嘴之乎者也,听得时雍很是不适。 赵胤却不多话。 执起那玉杯,看看那清澈艳丽的酒,嗅了嗅,一饮而尽。</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8章 卢龙驿的黑8暗(二) “好酒。” 赵胤点点头,赞道:“喉清目明,如坠清泉,甚妙。” 乌日苏笑道:“将军既是喜欢,那便带回去饮罢。” 赵胤摆手,“本将怎能夺人所好?” 乌日苏笑盈盈地道:“将军不必客气,小王这里还有几壶,同是爱酒之人,好酒当赠知音。” “那就敬谢了。” 两人在驿馆坐了两盏茶的功夫,从头到尾谈酒说风月,没有半分正事,临走的时候,赵胤才象征性地询问了公主失踪那一日发生的事情,问乌日苏王子可有受到惊吓。 乌日苏满不在乎地摇头,只叹息说,那一日他喝了几杯花令酒,人有些糊涂,待醒来方知出了大事。 问不出什么,赵胤带时雍出来。 那花令酒原是同行的朱九拿在手上的,可走出驿馆的时候,只见一人一马冲入驿馆,高声叫着“急报”,马蹄子尥起足有三尺,生生闯到朱九面前嘶声。 朱九始料不及,为了避祸,生生将手上的“花令”给摔了。 一地酒液,汩汩流淌。 驿丞署的人听到动静,飞快地跑了出来,大骂那个骑马的驿卒不长眼睛。 “请将军责罚。”那驿卒吓得屁滚尿流,匍匐到赵胤的脚下,脸色青白地磕头。 “罢了。”赵胤肃然而立,“去办正事吧。” 既然有急报,自然是公务,耽搁不得。 那驿卒连声道着谢恩,说完捡起地上的信函,站到了旁边。 赵胤带着时雍,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车行辘辘。 赵胤沉着一张脸,一丝表情都没有,颇有一种风雨欲来的紧张感。 赵云圳看着他的样子,瘪瘪小嘴,一声不吭。 时雍也很少见他这么凝重的样子。 “大人,可觉得蹊跷?” 酒刚拿出来,就有驿卒上来横冲直撞,不是太巧合了吗? “这一切,就像有人故意安排好的一般。我觉得很不对劲儿,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儿——” 赵胤看向她,嘴角往上提了提,又迅速沉下去。 “乌日苏约我晚上相见。” 约他晚上见? 时雍怎么不知? 两人相谈的时候,那个乌日苏除了谈酒说风月,压根儿就没有几句正经话。虽说他们到驿站后的事情,都有些古怪,但时雍不信自己的耳朵会走神至此,连这么重要的话都没有听见。 赵胤淡淡道:“花令酒。” 时雍问:“有何典故?” 赵胤看她一眼,“秀眼谩生千媚,鸳帐梦长连晓,出自前朝张先的词。” 说罢,看时雍眉头揪紧,一头雾水的样子,大概念及她是个“文盲”,他难得耐心地解释,“张先还有一首词叫《一丛花令》。” “花令?便是花令酒这个花令吗?” 她不耻下问,赵胤打量她片刻,垂了垂眼。 “传闻张先年轻时,曾与小尼姑相好,庵中老尼得知,便将小尼姑关在池塘中一小岛的阁楼上。为了相见,张先常于夜深人静时,偷偷划船过去,小尼姑则放下梯子,让张先上楼。” “后来呢?” “……” 花令酒和乌日苏的喻意已经说完。 她却想听故事。 赵胤沉吟片刻:“一丛花令,是二人分手时张先的赠词。” 深更半夜与小尼姑私会的大诗人,这么美好的故事,没想到是一个悲剧。 时雍抿嘴,“可惜。” 赵胤无声地阖上了眼睛。 马车的辘轳徐徐向前。 没有人说话。 气氛无端地紧张了起来。 一个皇子尚且需要小心翼翼地传话,想说的话,不敢明说, 卢龙驿到底发生了什么? 青山镇的案子里,又隐藏着什么真相? ———— 这一路,赵云圳都很乖巧,不吼不闹不耍脾气,可是回到青山就不得了,要吃这个,要吃那个,还把赵胤藏在暗格里的吃食都翻了出来,全部抱回了自己屋里。 在他们离开青山的时候,娴衣已然准备好了香烛纸钱,赵胤回府,便领了时雍上山祭祖。 回乡省亲不去祭祖是说不过去的。 裴家的坟地在背靠的大青山脚弯里,裴赋的父亲当年回乡修房造屋定居之时,把他爷爷的坟地都启了回来安葬。但裴赋还是第一次来,堂叔和几个族中长者以带路为名,一路相陪。 赵胤代替裴赋回乡,祭祖之事也没有敷衍,鞭炮放了好几挂,动天彻地地响了许久。 祭祖回来,赵胤辞谢了堂叔,领时雍上街赶场。 两人换了便装,带着赵云圳和小丙,又领了两三个侍卫,混迹在人群里,无须特别注意言行举止,倒是有几分难得的轻松。 青山镇是个朴实的古镇,依山靠水,风景秀丽。一眼望过去,古镇房屋低矮整齐,宁静优雅,一条小河静静地从镇边流过,微波不兴。这条河是滦水的分支,蜿蜒而深邃,有着古老的风韵。还有那些挑着货担沿街叫卖的小贩,令人目不暇接。 很美。 很淳朴。 很安宁。 “闲情小镇,在此居住,倒是极好的。” 时雍话音刚落,街口那边便喧闹起来,生生打了她的脸。 不知街口发生了什么,人群都往那边涌了过去。 赵云圳拉扯住她的袖口,“走,我们去看看。” 小孩子正是爱稀奇和热闹的时候,时雍与赵胤交换了个眼神,见他不反对,也就由着太子爷的意思了。 “让一让,让一让了啊!” “小心挂着您的新衣裳了啊!” “父老乡亲们,别急这一会子,咱们要在这儿唱七天堂会呢,有的可看的。” 热闹的街口,正是钱家大宅。钱县令要为钱老太爷贺七十大寿,专门从京里请了有名的乌家班,准备在镇上唱七天堂会。 钱家乐善好施,极是大方,戏台子就搭在街口,钱家大门外,小镇上的居民都可以免费观看。 一群人正在搭戏台。 戏台下的箱子里,戏服、锣鼓放了一地。 乌禅就坐在一只锣鼓上,眉开眼笑地和围观的人说话。 “名角啊?怎么没有?咱们这么大的排场,没几个角儿怎么使得开?” “您看看我,我便是京城最有名的角儿了。” 听她自吹自擂,围观的人一阵哄笑。 乌婵嘴里叼着一根不知道哪儿捡来的稻草,似笑非笑地回头张望。 “这位是我们戏班新来的名角儿,来,倾爷,给大伙儿打个招呼。” 那人坐在轮椅上,一袭柔软的白衣,披了个同色的裘袍,面容秀丽苍白如坠烟纱雨雾,不苟言笑的脸上,半分血色都没有,分明就是一个病态的样子,却因长得好看,在这个小镇人的衬托里,如神仙下凡。 “他是瘸子吗?” “瘸子怎么做角儿啊?” 人群里的质疑声、笑声,落入南倾耳朵里。 他没有说话,只是轮椅转了一个方向。 乌婵笑嘻嘻的,“怎么就不能是角儿了,我乌家班什么神仙人物都有——” 话音未落,乌婵的视线落到人群,目光不经意掠过时雍的脸,带着一丝笑意,又与大家调侃起来。 “可要上去招呼?” 赵胤的话让时雍猝不及防。 微微一怔,也就释然了。 在京师时她常去闲云阁,她与乌婵有接触,他不可能不知道,“时雍对她有恩”的事情,她也曾禀报过,如今也用不着刻意隐瞒她和乌婵的交情。 横竖他也不可能猜到她就是时雍。 “不必了。”时雍笑笑,“他们也在忙正事,大抵是没时间叙旧的。” 赵胤深深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回到裴府,谢放新砌的灶,已然燃起了炊烟。 堂叔堂婶过来送了一些自家地里种的菜,堂婶拉着时雍想唠家常,时雍怕穿帮,以昨夜没睡好为名,借故回了房间。 这一睡,就睡到天黑。 府里的将士早已吃过晚饭,歇了。 整个裴府沉浸在寂静里。 娴衣把给时雍留的饭菜热了热,端到了房间里来,全程没有一句多话。 这反常的安静,让时雍颇不自在。 她并不是那种喜欢太麻烦别人的人,可如今的身份是“将军夫人”,总也不能亲自动手,只能再三对娴衣道谢。 “夫人不必如此,这是娴衣分内之事。” 这话娴衣说得极是平淡,就像她确实是自家主母一样。 时雍望着她的面色,拿起筷子,“几时了?” “亥时。” 睡了这么久? 时雍惊了惊,问:“将军呢?” 娴衣:“书房。” 还在书房? 没去和乌日苏“夜下相会”吗? 时雍匆匆吃过饭,在那张罗汉榻上多铺了一层褥子,试了试,觉得尚可,躺了上去。可是左等右等,好久不见赵胤过来,心里有些奇怪。 该不会在书房里睡着了吧? 他那破身子,着了凉可不好,到时候又得麻烦她针灸—— 时雍披衣起来,想去告诉他,今夜那张床是属于他赵大都督的了,可是刚到书房外间,便被谢放挡住了。 “夫人请回去睡吧,将军还有要务处理。” 这么晚了,处理什么? 难道是乌日苏深夜来见? 时雍看一眼书房里的灯火。 “我就和将军说两句话。” 谢放皱了皱眉,回头望一眼紧闭的房门,还没有说话,里头就传来赵胤的声音,“让她进来。” 时雍朝谢放眨一下眼,推门进去,愣住。 书房里除了赵胤,还有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他身着一袭黑色劲装,用黑色头巾包住头,蒙面的黑巾被拉到了下颌下方,露出一张英挺端正的面容。 “魏将军?” 不是乌日苏。 而是负责送公主和亲的龙虎将军魏骁龙。 魏骁龙躬身朝她行礼,不发一言。 时雍古怪的视线从他脸上,挪到赵胤的脸上,眼睛里满是疑问。 赵胤打量着她,“你要说什么?” 时雍:“让你回去睡了。” 当着魏骁龙的面,她不好说“今天晚上你睡床”或者“我今晚把床让给你了”这样的话,毕竟堂堂大都督的颜面还是要维护的,若是让人知道他晚上打地铺,睡在罗汉榻上,把床让给了她,他那些属下会怎么想?大都督的脸还要不要了。 于是,她忽略了,这句话更显暧昧。 魏骁龙一听,那张黑俊的脸上就浮上了某种意味不明的笑意,嘿嘿两声。 “大都督,若不然我们改明儿……” 赵胤抬眼制止了他。 回过头,望着时雍,“今夜我有事,你先去睡。” 时雍好奇,“去见乌日苏?” 赵胤想了想,没有瞒她,“嗯”一声站起来,从桌上拿起一块今儿在镇上买来的绿豆糕,走到时雍面前,往她嘴里一塞,又拍拍她的头。 “我去了卢龙,若有人来见,你替我挡了。” 时雍嘴里含着糕点,望着他,眼睛慢慢瞪大。 她待大黑,便是如此。 ———— 驿站的建筑样式几乎一样,分驿、站、铺三个部分,排列整齐,只是卢龙驿南望京师,后有漠北,又毗邻战略要地卢龙塞,这个驿站便修建得更为雄伟威严。单是招待来宾使节的就是一个五进的院子,紧靠着沿山修凿的城墙。 垛墙上,有守卫的士兵巡逻,有人来去一眼可以望见,很难藏匿。 魏骁龙在远处望了片刻,回头与赵胤相视一眼,“驾”地一声,打马冲了过去。 “开门。” 垛墙上守卫厉呼,“来者何人?” 魏骁龙扯着粗嗓门骂了句脏话,“我乃龙虎将军魏骁龙是也,还不快给老子开门?” 驿馆大门,哐哐打开了。 “让你们驿丞来见,还有那谁,谁……全给老子叫来,老子要训话。” 沉寂的驿馆突然热闹起来。 深夜三更,龙虎将军不知打哪儿吃了酒回来,醉熏熏地喧哗、闹事,惊动了整个驿馆。 黑夜里,赵胤冷静地看着这一切。 机会稍纵即逝。 他身着夜行衣,修长的身子掩在夜色里,绕到城墙右侧靠近乌日苏居住的地方,借着三爪锚轻易翻过夯土墙,躲过夜巡守卫的视线,顺着墙根摸到乌日苏的窗边,轻轻一扣。 窗户无声的打开。 赵胤纵身跃入—— ------题外话------ 这章是二合一,么么哒, 今天更了三章哒,晚上七点左右再加更,喜欢这个故事的小姐姐,陪着二锦慢慢探究青山镇的秘密,然后也希望小姐姐能把手上的月票推荐票都给二锦呀,鼓励鼓励。谢谢!!</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 19章 夜会(三) 秋夜深浓,黑暗笼罩着两个人的影子,风从窗户渗入。透骨的凉寒。 赵胤站在窗户口,手上紧扣袖箭,高大的身影将从窗户透入的微光挡住,黑漆漆一个人影。 房里一丝光都不见。 黑暗中,乌日苏快速走近他。 有风动,他似在施礼,声音极低,“事急从权,小王不得已用此不入流的手段请大都督前来。待来日脱困,小王再行请罪。” 赵胤一动不动,“你认出我了?” 乌日苏道:“大都督风姿容貌与世无双,京师一眼,过目不忘,怎会认不出?” 两人在京师也就见过一次而已。 见赵胤不答,乌日苏怕他生疑又赶紧解释。 “小王今日原以为请来的人是裴将军,尚且忐忑不安。一见大都督,心里便踏实了。这才敢冒昧约了今夜的相见。” 赵胤皱眉:“大皇子长话短说。” 魏骁龙在外面闹事,暂时引去了驿馆众人的注意力,可是这里耽误的时间若是太长,还是很容易引起旁人的注意。 乌日苏是聪明人,不用点拔,自是知道厉害关系。 他肃然拱手:“不敢相瞒大都督。公主在青山镇失踪那日,死去的十几个兀良汗人,皆是小王的心腹。其中,还有看着我长大的图格鲁先生……余下诸人,包括你今日在我房中见到的那些侍卫,全是二皇子来桑派来的监视小王的。” 赵胤沉声道:“兀良汗权力之争,本座不便插手。” 乌日苏似是料到他会这么说,手指搭在窗椽上,侧身望着赵胤的脸,这样的角度,适应黑暗后,两人都能看清彼此脸上的轮廓。 以及,乌日苏眼睛里的真诚。 “大人若是不肯伸出援手,小王必定惨死在南晏,再回不去兀良汗。到时,兀良汗便会落入二皇子之手,来桑此人性情残暴,好战喜功,他若掌权,对南晏并非好事……” 赵胤垂下眼眸,声如冷波。 “这不是本座要操心的事。” 见他不为所动,乌日苏低低一叹,无奈地道。 “大都督可以不管兀良汗内政,不管小王的事,却不能不管南晏百姓,不管怀宁公主生死,不管青山镇这桩大案吧?若当真不管,大都督也不会出现在此。” 赵胤站在阴影里,有短暂的沉默。 “是人,是兽?” “人。” 乌日苏说得斩钉截铁。 “那夜若非图格鲁以死相助,小王恐已不在人间,或与公主一样消失在人前。图格鲁死前一定见过他们,我看到了他的眼睛,不甘、惊恐、绝望……还有愤怒和仇恨。” 赵胤无声。 乌日苏继续道:“那天夜里,和亲队伍到达青山镇,因公主身子不适,我们没有连夜赶路到卢龙驿,一群人在青山镇安顿下来。晚饭时,小王只饮了一杯酒便不醒人事。等我再醒过来,已然出事了,整个和亲队伍十几个人遭到了野兽的袭击,浑身啃噬得不成样子,还全部被野兽拔去了舌头,而小王只差一点点,就命丧黄泉了……” 他声音哽咽,沙哑。 微弱的光线从窗户间流泻出来,照见一脸青灰。 赵胤问:“那你为何没事?” “图格鲁死前,将小王死死压在门板下,护在怀里,而魏将军又恰好赶了回来。” 乌日苏说到这里,抬了抬头,“我怀疑他们故布疑阵引走魏将军,就是为了对我和我的人下手。野兽袭击,更是无稽之谈。” “他们是谁?” 赵胤的回答,乌日苏已经想了许久。 “小王不敢确定。但一定是想杀我的人……” “你希望本座如何帮你?” “我身边已无一可用之人,性命岌岌可危。” “雅各呢?”赵胤记得那个传信的年轻男子。 “死了。”乌日苏说得平静,语气已有掩饰不住的怒意和悲凉,“雅各是二皇子的人,只因受过我的恩惠,这才愿意帮我前去传信。他什么都不知情,那封信上也没有什么。但他们逼问他,他答不出来,就被杀害了……” 他说着,从桌上重新拿起一瓶“花令酒”,塞到赵胤手上。 “如今他们每日给我喝这个酒,却不敢让我赠予大人一瓶。今儿大人还没有走出驿馆,就被人打碎了酒壶,您就没有怀疑过,是为什么吗?” 房里十分安静。 赵胤没有声音,乌日苏轻声道。 “驿卒是南晏的驿卒,他们杀的是我的人。这个局有多大?布局之人是谁?小王已不敢乱猜,但以小王一人之力,已无力回天,不得不求助于大都督……今夜大都督一走,我能活过几日,不得而知。”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 顿了顿,又是轻轻一笑。 “和亲公主失踪,大晏和兀良汗的盟友关系已是濒临瓦解。我再一死,我那个早已囤兵关外的父汗便师出有名。战事一起,生灵涂炭,这真是大都督愿意看到的吗?” 话刚落,门板“咣当”一声,门从外面被人推了一下。 “大皇子殿下,你有事叫臣?” 这样直接推门,哪里是臣下该做的事情? 乌日苏刚才已经用桌子将房门从里面抵住,那人试了几下推不开,有些急躁了。 “殿下,殿下开门啦。”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乌日苏吓了一跳。 他又气又急,猛地挥袖,砰一声摔碎一个茶盏。 “滚。本王起个夜,也要向你等汇报不成?” 来人十分警惕,“殿下起夜为何不亮灯?” “巴克尔,你为免管得太宽?” “臣下也是为了大皇子殿下的安危着想。图格鲁等人已然丧身野兽之口。若是殿下再出了什么事,我等难以向大汗交代……今夜有些不宁安,还请殿下开门,让臣看看才好。” 乌日苏深深看了赵胤一眼,调转头。 “滚远些。” “殿下,臣听你声音似有不对,你是不是被人绑架了……” 那人开始猛烈地踢门。 赵胤望了一眼,拍拍乌日苏的肩膀。 “魏将军可信。” 说罢,他推开窗户。 夜风灌进来,乌日苏气息一紧,压着声音。 “小王欠你一个人情。若有来日,必当奉还。” 赵胤背影微顿,没有回答,身子一跃,再次掩入了黑暗。 门恰在这时被外面的人踢开了。 巴克尔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殿下,殿下!?” 灯笼的火光将房间照得如同白日,巴克尔四处看了看,不见有人。又发现乌日苏用桌子抵住了门,而他一个人站在窗边若有所思,不由紧张起来。 “可是有人进来过?” 乌日苏单手负在身后,冷冷转身。 “本王连开窗透气的权力也没有了?” “臣不敢。”巴克尔手抚在胸前,低下头,话说得极为中听,可是待乌日苏转过身,他回头就那两个看守的侍卫一人一脚,愤恨地骂。 “让你们好生保护殿下,你们竟敢喝酒睡着?这么喜欢睡,那就睡一辈子好了。” 那两个侍卫吓得连忙跪下,求饶命。 乌日苏冷眼看着他,眼神变得冷漠异常。 “在本王面前,想杀便杀,想打便打,巴克尔,在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皇子?” 巴克尔回头,一脸腻笑。 “臣也是为了殿下的安危着想……” 说罢,他阴阴一笑。 “来人啦,将大皇子殿下的窗户封死,以免再有野兽出入,伤了殿下。余下的人,跟我四处找找,有没有野兽深夜乱蹿,跑入驿站来伤人……” “他娘的,哪个王八糕子。” 一声厉吼,外面响起重重脚步声。 “深更半夜,大呼小叫。是不是不想让老子睡觉了?”</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0章人 厉害的夫人(四) 这大嗓门震天地响,来人正是魏骁龙。 和亲队伍虽然是一齐上路,可兀良汗使臣是来接亲的,魏骁龙带的人马却是送亲的,双方生活习性皆有不同,这一路上,不论是吃饭,还是行事,都是各自管束,互不干扰。 而大晏的将军自然也管不到兀良汗使者。 一听这话,巴克尔就恼了。 “魏将军有喝烂酒闹事的本领,不如上山去抓野兽,早日把你们的公主救回来。我们兀良汗的事情,你还是少插手为好。” 魏将军嘿嘿一笑,锋利的大刀扛在肩膀上,冲他乐。 “老子偏要管,如何?” 巴克尔看他借酒装疯,气得满脸通红。 “堂堂大晏龙虎将军,竟然耍起了无赖?” 魏骁龙抬抬下巴,挑衅地看他,“是又如何?来人啦,给老子把这儿围起来。谁敢在本将面前咂咂乎乎,给老子拉出去砍脑袋,别给兀良汗大汗留脸子。”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巴克尔气得浑身发抖,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魏骁龙。 “魏将军可有我国大汗手令,凭什么在我等的地方颐指气使?又有何权力软禁我兀良汗的皇子?” “凭什么?”魏骁龙大刀在半空中挥了挥,冰冷的刀刃发出雪亮的银光,往地上重重一杵。 铮—— 火光溅起。 “就凭你脚下站的是我大晏的土地,老子是大晏的龙虎将军。权力嘛,老子是没有,但备不住老子的人比你多,兵比你强。你他娘的打不过老子。这够不够?” “你,你……无耻之尤!我要上书大晏皇帝,治你的罪。” 魏骁龙哈哈大笑,一脸得意的看着他。 “给老子拽得真像那么回事。小老儿,听没听过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知不知道京师离这儿有多远,等你上书陛下,陛下再下旨问我罪,你他娘的坟头都长草了。” “匹夫,你敢——” 刀光一闪,魏骁龙手上刀锋直直掠过巴克尔的咽喉。 风声冰冷入骨。 巴克尔吓得瑟瑟发抖,堵在喉头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魏骁龙冷笑,“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的,把这个胡子长眼睛小嘴大如牛的恶心老儿给老子绑起来,还有兀良汗这些王八糕子。全给老子看好了,谁敢乱动,就赏他吃刀窝子。这个什么什么王子,好好锁里面,反省反省,怎么管教臣下的?” 巴克尔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 什么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总算见识到了。 这个有勇无谋的匹夫! 当真敢绑他? 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魏骁龙真敢借着酒意乱来,不怕大晏皇帝治他的罪吗?敢。他真敢。还真就这么干了。 巴克尔的咆哮声响彻夜空,他内心有许多疑问,但都无用。 魏骁龙理都不理他,留下两个人看守乌日苏,伸了个懒腰,走了。 “本将回去吃酒了。” 门再次关上。 乌日苏长长舒了一口气。 ———— 赵胤走后,时雍没有入睡。 卧房里点了一盏夜灯,豆大的光晕,将房间照得如同鬼屋。 时雍闲来无事又睡不着,盘腿坐在罗汉榻上,翻阅着从长公主那里拿来的几本针灸书籍,时不时喝口水,安静地等待…… 夜已经很深,整个裴宅都沉寂了。 山上的松木在冷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呼啸声。 狗叫声响起的时候,时雍放下书,竖起耳朵听动静。 “麻烦小将军通传一下,我等有急事求见将军。” 是县令钱名贵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急促。 谢放冷声拒绝,“钱大人,将军已经睡下,有事明日再说不迟。” “明,明日就,就晚了呀。”钱名贵大概是慌乱到了极点,说话都结巴了起来,“小将军,本县刚得到急报,他们在山上,大青山上找到了一个山洞,里面有,有吃人兽出没……得赶紧让将军派人去抓啊。赶明儿,就跑了。” 属实是紧要的事情。 谢放沉吟一下。 “这样,我派人跟你去。” “不是本县信不过小将军,而是,这么大的事情,恐怕还是要惊动一下将军大人才好。那吃人兽能伤这么多人,想来极是凶猛,若出了什么事,再伤了谁,不论是小将军你,还是本县,都担待不起呀。” 责任重大。 合情合理。 谢放本就不是一个嘴皮子利索的人,不论他找什么说辞,这钱县令就是有话可以堵他的嘴,横竖要见到赵胤,方才罢休。 三言两语下来,谢放实是找不到借口了。 而且,这么大的动静,赵胤如果都听不到,也会引人怀疑。 时雍想到赵胤临行前的叮嘱,披衣走了出来。 “谢参将,何事吵闹?” 谢放听到阿拾的声音,松了口气,“夫人,是钱县令要见将军。说是山上发现了吃人兽的踪影……” “呀!真的呀。”时雍尖着嗓子叫了一声,害怕地说:“那你们还不快派人去抓,都堵在这儿干什么呀?” 谢放为难地说:“钱县令说,要先禀报将军,让将军拿主意。” “那可真是不巧。将军昨夜多饮了几杯,早就睡熟了。一时半会怕是醒不过来。” 时雍说罢,又微笑着对钱县令道:“将军最是信任谢参将,府里的事,他都做得主,钱大人不必如此紧张,再厉害的野兽,也怕人多。实在不济,让谢参将多带些人马便是……” “夫人有所不知。我等先后已派了数拔人马前往,这野兽极是凶猛,凡是见到它的人,都死在它的嘴里了,我这是当真不敢再去冒险呀。还望夫人体谅,代下官通传一声,劳烦将军起床主持抓捕事宜……” 时雍眯起眼。 大半夜的找到了野兽? 非得要赵胤起来不可? 一桩桩的巧事,让她越发警惕。 青山镇这桩案子,可不是寻常案子呀。 可是赵胤这厮,单给了她一个夫人的名头和命令,没有给他这个夫人任何指点。 那就别怪她乱来了。 “钱大人有所不知。” 时雍轻飘飘地笑道:“我家将军有个坏毛病,酒后入睡是不能被人叫醒的,谁敢去叫他,那可就要倒大霉。莫说是旁人,便是我,他也不会轻饶……怪吓人,我可是不敢……” “夫人。” 钱县令抹了抹额头的汗,突然挺直了腰。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为了青山镇百姓的性命,为了早日救回公主,这个恶人,就让下官来当吧。” 钱名贵说着就要往里闯。 “我去叫醒将军,若是将军因此怪罪下来,要杀要剐,下官认了——” 好一个忠义之士。 实在太不寻常。 时雍冷笑一声,示意谢放拦住钱名贵。 “钱大人这是要硬闯裴府内宅吗?项上人头当真不想要了?” 她把话说得极为冷厉,一字字落地有声。 钱名贵一听,脚下微微一顿,却没有停下,硬生生闯了过来。 “夫人恕罪!” “啧。”时雍眼风一瞄,突然将外袍往肩后一拉,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子,挺直身子倚在门板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钱大人深夜擅闯裴府内宅,冒犯将军女眷,实属无礼之极。谢参将,还快把人拿下,法办。” 钱名贵看着那白晃晃的脖子和琐骨,愣是没回过神。 这夫人当真是厉害啊! 一威胁二定罪三抓人,一气呵气—— 谢放挥手,几名兵丁围上来,反剪了钱名贵的手。 钱名贵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了一群青壮年捕手和卢龙县的捕快。听到动静,纷纷吵闹着涌了进来。 “干什么?你们凭什么抓钱大人?” 事态升级,眼看一发不可收拾。 这时,内室的门突然被人从中推开。一个高大的人影慢悠悠从里面踱了出来。一身酒气,言词有醺态。 “夫人,发生何事?” ------题外话------ 啊吼,更新完毕,明日见! 小姐姐们看完别忘互动啊,我一个人会写得很寂寞的…………</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11章 烫手山芋(一) 时雍抬头注视赵胤,与他目光撞上,嘴角微微一弯,不满地扬扬下巴示意他看在谢放手里不停挣扎的钱大人,继而又拉了拉衣衫,低头轻伏在他的肩膀上。 “他们欺负人。” 少女的馨香扑面而来。 赵胤皱了皱眉,低头看着身前这张微微发白的小脸,咬着唇,颔着首,弯下的颈子修长白皙,泛着细腻的光泽,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敞开在人前…… 她看起来无助,美丽弱小,让人怜惜。 可低头那一瞬,眸子里分明带着笑,没有把这个当回事。 赵胤伸手扶住她的腰,时雍毫无预警地抬头,刚好撞到他下巴上。 她嘶声,没躲,蹭了蹭。 “将军,你要替妾身做主呀。” 赵胤动作忽然一僵,身子紧紧绷起。 “快不快扶夫人进去更衣?” 娴衣看时雍撒娇,已在旁边站了半天,如今听爷的语气有微微恼意,赶紧低头过来,将时雍扶住走向内室。 不料,刚走几步,赵胤突然跟上来,将时雍的衣衫往上拉了拉。 “……” “???” 时雍不解地看着他。 赵胤面不改色,调头出门。 时雍不愿错过热闹,换了件厚点的外套裹在身上,又出来了。 院子里,鸦雀无声。 从看到赵胤出现那一刻,钱名贵脑仁就大了, 那也叫嚣的人,也安静下来。 赵胤倨傲地审视着钱名贵,“钱大人闯入本将家宅,欺负内子,当真以为本将是死了不成?” 他目光里的阴霾,如同浓重的雾气扩散过来,每一个字都似催命无常。钱名贵刚才夸下海口要为了百姓“入地狱”,现在地狱来了总也不能躲。 他双臂挣扎几下,没摆脱掉钳制他的兵丁,声音便软了。 “裴将军恕罪,事急从权,下官也是迫不得己呀。吃人兽出没,若不禀报将军知晓,一旦让它跑了,下官也是死罪。横竖都是罪,下官,下官实在为难,还望将军体谅。” “体谅。”赵胤慢吞吞走出来,双目炯炯逼视钱名贵,“钱大人只要告诉本将,谁人派你深夜前来找本将,本将自当体谅你。” 钱名贵猛地抬头,表情有怯意,“将军何出此言?” 赵胤冷冷抿起唇角,微微抬了抬下巴,谢放拎住钱名贵一条反剪的胳膊,狠狠往上一抬,钱名贵嘴里便“啊啊啊”地抖落出一串杀猪似的嚎叫。 时雍看得认真,一脸正经地道:“钱大人这样,可不像敢下地狱的人。地狱的苦楚可比这强了千百倍不止。钱大人,你尚在人间呢,要是固执不说,将军说不准真就送你去地狱了。” “下官没有犯法,将军如何治我的罪?” “没有?闯将军内宅,意图冒犯夫人……” “你,你敢……”钱大人额头浮着虚汗,“本县乃是朝廷命官,岂是你一介女流可以随意诋毁的……” “谢放。”赵胤突然道:“让钱大人前头带路,抓食人兽。” 这就算了? 谢放一怔,“是。” 赵胤冷眼微眯,看着钱名贵突然变色的脸。 “不急。今晚之事,钱大人总归得给本将一个交代!” 谢放丢开钱名贵。他本就站得不直,脚下虚浮,踉跄几步摔在地上,灰头土脸地抬头,目光中满是惧怕。 ———— 方才赵胤没有回来,时雍心里像下油锅似的,生怕出点状态,没法交代。 她素来信守承诺,答应的事情若没有做到,就像欠了一屁丨股债似的,如今见他平安回来了,刚刚放下心,便见他又要穿衣服出门。 “大人?”时雍懒洋洋地问:“真要去抓食人兽?” “嗯。”赵胤转身,看她一眼,“你今夜做得很好。” 表扬她?时雍对上他深邃的眼睛,扬了扬眉梢,“你前脚去了卢龙,钱名贵后脚就过来说找到了食人兽,还要硬闯内宅找你,你不觉蹊跷吗?” “蹊跷。” 何止这一处蹊跷。 处处都透露出蹊跷。 赵胤将从卢龙驿带回来的花令酒放在桌上。 “你看看。” 时雍走过去,拔开塞子嗅了嗅,“好酒。给我的?” 看着她亮晶晶的眼,赵胤垂下眼皮,将今夜见到乌日苏的事情告诉了她,“他认为这酒有问题。” “你怎么想?” 赵胤皱眉,“不好说。” 时雍把酒壶挪开,拿了个杯子,倒出一点点酒液在杯子里,反复观看,“谁会这么大胆子,明目张胆地毒害皇子?这位乌日苏殿下或许是被吓破了胆,疑心生暗鬼。” 赵胤没有说话,这时,他已然穿戴整齐,拿起一旁的长剑。 时雍见状,跟着起身就拿外袍,“我也去。” “不行。” 看她冲过来,赵胤横臂一拦,时雍就撞入他的怀里。 正是太巧,搞得像投怀送抱似的。时雍一怔,抬头观察赵胤的脸色。他默不作声地看着她,那副冰冷的棺材脸没有丝毫动容,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俊朗。 “大人是想抱我一下?”时雍揶揄着勾起唇角,双手圈住他的腰,“那我就吃点亏,让你抱一下好了。” 赵胤身子僵硬,解开她的手,丢开,眉头皱紧,“去睡!” “睡不着。想去看看食人兽长什么样子。” 时雍轻松地说着,眨了眨眼睛。 外间众人已经准备好,在问谢放什么时候出发。 谢放频频走到卧室门口,听到里面的动静,手几次放到门上,又没有叩下去。 “大人,你就带我去吧?” 时雍紧紧拖住赵胤的胳膊,仰着头,眼圈红红的,似平极为紧张的样子,“我担惊受怕一夜了。再一个人呆在家里,会吓死的。” 赵胤不说话。 “我不拖后腿。我保证。” 她平常是不会这么主动的,今夜不知怎么回事,拖住赵胤就是不放。赵胤既觉得古怪,又被她歪缠得难以喘气,胸口一阵说不出的憋闷,情绪异常浮躁。 “松手。” 沉下脸,赵胤双臂一揽,索性将她拦腰抱起,直挺挺丢到床上。 “看好云圳。” 说罢他仓促转身,大步离去,那身软甲在行动间发出坚硬冰冷的摩擦声,渐渐消失在房门。 时雍措手不及,愣了片刻,低头看着自己衣衫散乱的样子,再想想赵胤绷着一张脸抱起她,又像烫手山芋一样丢出去的样子,不由哈哈大笑起来。</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2章 吹哨的人章(二) 赵胤骑马领兵,在钱名贵和他下属众人的带领下进入了大青山。 夜间在山间行走,草湿露重,路又不平,战马都走得战战兢兢,极是小心。 大青山连绵数百里,从青山镇上山,一路蜿蜒走了约摸十余里路,仍然不见钱名贵说的山洞。 赵胤勒紧马缰绳,扬起手臂:“停。” 队伍停下来。 “钱大人,食人兽在哪里?” 钱名贵走得脸歪帽斜,闻言扶了扶帽子,示意身边那人来说。 “裴将军,就,就在前面。”说话的是一个猎户打扮的壮年男子,钱名贵说他是大青山上的猎户,食人兽就是他率先发现报告官府的。 见赵胤发问,猎户手指着悬崖边的一个峭壁,“山洞就在那边。前面拐过弯就到了。” 这“拐个弯”,一拐又是两三里。 山林越发深幽宁静。 赵胤再次叫停队伍,猎户查看一下地形,这才确定位置。 “就在那个峭壁下方,那山洞很深,食人兽就躲在里面——” 夜色如墨,山林悠悠。 赵胤沉默片刻,道:“朱九,带人去看看。” “是。”朱九拔剑慢慢往前,一人举着火把走在他的身后。 他们离山洞越来越近。 “嗥——”山洞里突然传来一道愤怒的咆哮。 人群随即一阵骚动,随钱县令前来的青壮村民纷纷往后退,嘴里惊慌地大喊。 “食人兽。” “当真是食人兽在山洞里。” 朱九站立片刻,接过火把,手一挥,继续带人往前走。 火把在山林里游动,照得众人脸上的表情惊疑不定。 “嗥——嗥——” 又有两声类似于狼的嚎叫从山洞传出,一声盖过一声,直荡耳膜,送入群山。 接着,寂静的山林里传来窸窣游动的声响,像是大雨打在树叶上发出来的沙沙声。 “下雨了吗??”有人惊声问。 “不。有东西过来了。” “狼吗?” 一片片绿油油的眼,在黑暗的山间急速蹿动、纵跳。 赵胤猛地拔出腰间长剑,“朱九回来。弓箭手,准备!” 怔立的众人变色,一个个拔剑将赵胤和弓箭手围在中间,面向四周护卫。 沉默的山林,嗥嗥声更多了,一声接一声,像在呼应之前的头狼,狼群密集的嗥声令人头皮发麻,到底有多少狼,无法判断。最恐怖的是,这些狼来自四面八方,山腰上,密林里,山洞里,就像是懂得合围战术似的,将他们围在漆黑的山洞前。 四面狼嗥,悲凉得似在唱挽歌。 “将军,好多狼。” 朱九走在最前面,也最早看到那一群狼。 山洞门口,眼睛绿油油的,一大片冒出来,激得他一身鸡皮疙瘩。 “这里怕有一两百头。” “山上还有,说不定上千头!!” 而他们的人,统共也不到一百人。 钱名贵一张老脸在火把的光线里苍白一片,惊恐地看着黑暗的山林,不知是吓到了还是怎的,始终没有说话。 赵胤看他一眼:“想办法生火。” 面对野兽的时候,生火是最好的办法。 可是,这两日青山镇多雨,山林里都湿透了,柴火不好搜集,也不好点燃。 他们有的只有火把。 “将军,怎么办?” “人都不怕,还怕狼?将军,末将愿带人杀进去。” “杀进去,宰了头狼,看看山洞里有什么!” 众人七嘴八舌商量着对策。 赵胤冷笑一声。 “这是要给本将一个下马威呀。” 被狼合围了。 走不掉,除了杀出血路还能如何? 赵胤思索片刻,抬臂,挥剑,“杀。” 众人得到命令,喊杀不停,护着赵胤往洞口逼近,那群狼受到刺激,咆哮声越来越大,甚至有几头胆子大的已经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吼叫着对众人发出警告的威胁。 钱名贵方才不吭声,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往后退。 “钱大人哪去?”谢放脚下一拌,钱名贵冷不丁扑倒下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刚好滚到一匹狼的面前。 “啊!” 他惨叫。 幸亏谢放上前,一刀砍到了狼脖子上。 钱名贵大惊失色,又叫,又吼,“裴将军,我们赶紧下山吧,等明日天亮再来,这,这狼太多了,我们杀不过的。” 谢放冷声,“不是钱大人半夜来请将军出兵捉拿食人兽的?战斗还没有开始,你就打退堂鼓了?” “下官,下官上有老,下有小…………” 嗥—— 话没说完,在狼王的咆哮声里,潜藏在山林里和山洞里的狼群得到指令,开始潮水般往前涌,朝人群横冲直撞。 他们不怕利剑,不怕火光,甚至不怕死。 几十头, 上百头…… 山林里还有窸窣不停的呼应。 朱九被一匹狼撞了个踉跄,手臂被咬了一口,嘶声挥刀斩下狼头。 “保护将军!” 兵丁们边打边退,将赵胤团团围在中间,抡刀就砍。很快,地上便堆满了狼尸,而他们的圈子也被狼群逼得越来越小。 和一群无法对话毫不畏死的野兽对峙,不比两军对阵轻松。 这战斗,看上去惨烈之极。 更可怕的是,狼群越来越多, 越来越多。 漫山遍野, 谁也说不清楚,这大青山上,到底有多少狼…… “朱九。”谢放突然大声喊道:“咱们杀开一条血路,你先护送将军下山,叫人来接应,我负责断后。” “好!” “杀。” “当心——” “谢放!”赵胤突然微马俯冲过去,一剑将扑向谢放的一头野狼刺死,目光腥红地盯住他,小声说:“你带一队人马下山。” 谢放眼睛瞪大,“为什么?” “夫人还在裴府。还有——” 他没有说。谢放却明白 这是说,还有太子爷呢。 要是中了人家的调虎离山计,可怎么办?裴府里剩下的兵丁虽然比上山的人多,小丙、白执和许煜他们也都在。但到底毫无防备,要是这样数量的狼群突然冲入府中,该怎么办? 谢放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可是将军你——” “我没事。”赵胤眉头蹙起,“快去!” “将军不如你走,我来掩护……” “快去!” “是!” 谢放再不多话,翻身上马,转身就走。 赵胤冷声:“掩护谢放。” 众人:“是。” 吼声响彻云霄。 这群人是赵胤的心腹,即使是面临危险的处境,也没有人慌乱,在与狼群的厮杀中,几次被冲乱阵形,又迅速重新集结。而那些跟着钱县令来的捕快和捕兽青壮年就不同了。这么多的狼,密密麻麻的狼,满山遍野的狼,能把勇者吓破胆。 他们见状,跟在谢放背后就想下山。 “呜——” 这时,一声尖锐的呼哨声透过山林,直贯长空。 第一道被狼嗥声掩盖。 又是两道呼哨,一长一短,一紧一松。 暗夜似被震动,发出回音。 接着便传来狗叫—— 不是“汪汪汪”的吼叫,而是咆哮的、愤怒的嗷声嚎叫,听上去如同在警告群狼。 头狼高仰脖子,嗥声嘶叫着,吼了回去。你吼一句我吼一句,越来越大声,那声音在山间飘荡,似在比个高下,又像是野兽间的对话,听得人头皮发麻。 过了片刻,不知头狼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就冲出了山洞,几个纵跃便往树林里崩去。在它身后,一群狼仓皇地跟了上去。 头狼一走,潮水般的狼群散去了。 地上,只留一地狼尸。 谢放愣愣地停在原地,似是想到什么,突然回头看人群里的赵胤,只见他面色如冰,看着在呼哨声和狗叫声里渐渐退去群狼,一丝波动都没有。 “将军,狼退了。” “退了!” “退了!” 兵丁们吼声雷动。 这晚的经历了,离奇刺激,又实在惊险。 谢放松了一口气,拭了拭额头的汗,下马走回来。 “将军,好像是——大黑。” “嗯。”赵胤眼里闪过一抹异样的神采,“它来了。” 不仅大黑来了,时雍也来了。 穿着束腰的侍卫装,一张瓷白的小脸带着少女的娇憨与清丽,似笑非笑地带着十来个侍从,从山林里钻了出来。 在她的脚边,有一条尾巴高高翘起,威风凛凛的大黑狗。 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群狼围攻,众人都有点惊惧紧张,可是赵胤刚才面无表情,沉着无惧,如今狼群散了,眉头反倒紧紧蹙起,一眨不眨地看着时雍不惊不怕的笑脸。 “吹哨的人,是你?” ------题外话------ 今天如果有加更,在19点—— 请大家手上的票砸一下锅底,支持一波。吼吼~~~</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3章 故弄玄虚(三) 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好心没好报, 早知道就不救他了。 时雍捏了捏眉头,看着赵胤冷清清的眼,并不奇怪他会有这样的反应。 毕竟她出现得实在太让人疑惑了。 看了赵胤一眼,时雍老老实实地点头。 “是我。我不放心将军的安危,便上山来了。” 她后半句亲昵的话,并没能让赵胤放松警惕。 他继续问“哪里学的?” “呼哨吗?”时雍抿了抿嘴,低下头轻声答“我爹教的。” “……” 又是宋长贵? “我爹什么都会。” 赵胤逼视着她,目光凌厉如刀。 时雍知道这样的借口不容易取信于他,但是也没有更好的理由,阿拾的人生履历太过简单,阿拾与赵胤相交时间多久,对她了解多少时雍又是一无所知。 要让赵胤相信如今的她和以前的阿拾是一样的人,除非,赵胤傻了。 但不要紧。 人只要有本事,在哪里都能活命, 赵胤此人心狠手辣,但绝对是惜才的人,她会的越多,懂的越多,赵胤越舍不得杀她。 “将军。我是错了么?” 时雍小声问,目光里透出笑意。 “来。”赵胤看了那狗一眼,突然朝时雍伸手,低低一个字,压下了他喉间所有的疑惑。 时雍看着他深如潭渊的眼,把手放在他掌心。 赵胤宽大的掌心一合,“火把。” 朱九将火把递上来,赵胤一手举着火把,一手牵着时雍往那个峭壁下的山洞走了过去。 时雍松口气,跟上他的脚步。 大黑背毛竖了起来,亦步亦随。谢放和朱九等认识它的人,心里都满是疑惑,从京师到青山镇的路上,他们可是没有看到阿拾带这狗, 这么远的路程,这狗东西难不成是自己跑来的? 在场人多,不便相问,众人带着疑惑进了那个漆黑的山洞。 一股腥臭味扑面而来。 洞口不大,但狭长深幽,里面也很宽敞。地上除了几处坑洼,大多地方都很平整,临门的角落有山泉淌下,又从石缝里流出去,石头上长满青苔,阴暗、潮湿,地上依稀可见狼的脚印。 洞中堆放着干柴,还有一张破旧的桌子和几根木头搭起来的床,上面铺放的干草凌乱不堪,干草上有几块脏污的破衣服,看不出形状,像是猎户上山时用过的地方。 “张猎户。” 时雍问那个发现“食人兽”的猎户。 “这里是你的东西吗?” 张猎户愣了愣,一脸是笑,“回夫人,是,是我的。” 时雍笑了笑,“你有多久没上山打猎了?看这些东西都很旧了。” 张猎户道“大青山闹食人兽,我最近不敢上山了。” 时雍走过去看了一眼木床上的东西,又伸手在木桌上轻轻一抹,唔了声,看了张猎户一眼,没有说话。 “将军!有发现。” 在洞内搜索的兵丁突然大喊。 众人围上去,在最里面的角落里,有一个平整的石台,上面有血迹,还有女子的衣物。那面料、绣工、款式一看便知来自大晏内宫。 “是陪嫁宫女的衣物。” “衣衫鞋子都在这儿,人呢?” “会不会被狼吃了?” 赵胤望了望火光照不到的洞内更深处。 “找!” 众人徐徐往里面走。 不一会儿,前头的朱九叫了起来。 “在这儿。将军,快来看。” 一具尸体俯卧在地上,背部、臀部、大腿、小腿上满是啃噬的伤痕,凌乱的黑头散乱地垂落在地,身上挂着的几片破布,浸满了鲜血,依稀可辨是具女尸。 谢放借着剑柄把尸体翻转过来。 “啊!” “嘶!” 有人低叫,有人抽气。 在场的人除了时雍,可全是五大三粗的男儿,算是见多识广,可即便如此,还是被突如其来翻转的女尸那张脸吓住了。 更严格说,尸体已经没有脸了,她的脸被啃得不成样子,眉、眼、鼻子都没有了,连耳朵都被咬掉了一个,还有那嘴巴,和裴府灶房里出现的尸体一样,只剩一个嘀嗒淌血的窟窿,看着极是恐怖。 钱县令和他的人都被拦在外面,进山洞的都是赵胤的自己人,时雍也没再装,蹲身伸入女尸的腋下探了探,回头看他。 “死了不足两个时辰。” 她说着,又指了指地上的鲜血。 “颜色鲜红,看来又是为了将军,现杀的一个。” 为了将军现杀的? 众人琢磨着她的话,一脸不解。 谢放却突然道“我明白了,是不是为了把将军引出来,或者说,为了找理由闯入裴府内宅,看将军到底在不在裴府,故意杀的?” 时雍没有吭声。 “不对。”朱九反驳,“若是如此,那狼群怎么解释?” 时雍道“狼群只比大人早到一步而已。” 朱九惊愕,“你怎么知道?” 时雍微微一笑“狼告诉我的。” 刚才她和大黑一起出现,狼群很快就退走了。到底是大黑的嚎叫吓跑了狼,还是她的呼哨惊走了狼,大家心里都有疑惑。再听她如此说,众人更是惊疑不定,直拿双眼盯住她。 “当真?” “当然…是假的。” 时雍声音慢悠悠的,“如果这女子死于狼口,或说狼群早就在山洞里。试问,她如何才能留得全尸?” 朱九顺着她的话问“如何?” 时雍道“狼不吃肉了,改吃草。” 狼会改吃草吗?自然不会。 “那狼会拔人舌头吗?” 众人摇头。 时雍看着地上这具被拔掉了舌头,嘴巴只剩一个血窟窿的女尸,道“世上的活物千千万,却只有人,方有如此诡诈的心思。野兽吃人,只为果腹,是不会挑肥拣瘦,还专吃舌头的。” 朱九恍然大悟一般,“有人试图把青山镇的案子,嫁祸到野兽身上。” 野兽袭击是自然事件,既非人为,当然用不着有人来负责。 “会不会是钱县令,为免承担公主失踪、使臣死亡的责任,在故弄玄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4章 古怪的青山镇 时雍没有吭声,深深望了赵胤几眼。 自打进入这个山洞,他就没有说话,比任何时候都要沉默,幽深的眼猎人一样巡视山洞,偶尔也凝视她。被这样一个冷漠无情的人盯着,时雍骨子里都泛寒。 她知天知地,就是不知赵胤的心思。 “大人。” 时雍走到他身边。 “你怎么看?” 赵胤低头看她,“能确定身份吗?” 时雍转头看了看女尸,抬了抬唇角,“你是担心怀宁公主吗?目前虽说不能确定死者的身份,但从这具女尸身着的宫装看,应是怀宁公主身边的陪嫁丫头。” 说到这,她压低声音道“刚杀一个宫女,看来公主还活着。不过,得尽快。” 赵胤瞥她一眼,“死了还好,就怕要死不活。” 什么叫“死了还好”? 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恩恩爱爱过的人吗? 赵胤此人果然冷血。 时雍头皮炸了下,还来不及多说,脚边的大黑突然“呜”了两声,站了起来,蠢蠢欲动地朝洞口叫了两声。 “怎么了?” 时雍立即警觉起来。 这时,洞外值守的一个兵丁冲了进来。 “将军,不好了,狼群又回来了。” 众人大惊。 冲出洞口一听,山峦间传来尖锐凶猛的狼嗥。 “狼群回来了?” “这个山洞是不是狼的领地?” 众人发散思绪,议论间已开始戒备起来。时雍皱了皱眉,发现大黑极是狂躁,刚想弯腰摸摸它的头,大黑突然朝天嗷呜一声,身子蹿了出去,看方向正是狼嗥的方向。 “大黑!” 时雍没有想到大黑会跑,转头大喊。 “回来!” 大黑跑得极快,不过转瞬就不见了踪影。 时雍叫了它许久,只有远处“汪汪”几声回应。 大黑没有回来。 兵丁们殓了尸体,用树木抬下山去。 时雍心神不宁在原地等了许久,眼看天都亮了,大黑仍然没有回来,她有些焦虑。 “你们先走。”她对赵胤道“我去找它。” 赵胤一把扣住她的手腕,“不要命了?” “大黑没有回来。” “它能从京师追到青山镇,不会走丢。” 理是这么个理,但是谁家的狗子走丢了主人能放心? 在离开京师之前,时雍是把大黑托付给王氏的,它吃什么,一天吃多少,她都交代得仔细。同时,也向大黑交代好了,让它乖乖在家里等她,不要随便出去乱晃,小心被人打杀了吃狗肉…… 可狗子就是不听话, 算算时间,应当是她刚刚启程,大黑就跟上来了。 时雍一想到这个,心里就不宁安。 “狼群肯定没有走远,它会有危险的……” “不会。” “会。” “当初那么多人围杀它都活了下来。”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呀,你干什么?” 时雍大惊失色,谁能想到,赵胤会突然变脸将她掳到马上。 而且,一言不发。 时雍无名火起,下意识捻了捻手指,想要抽他。 赵胤没有给她这个机会,翻身上马,将她圈在怀里,双腿一夹马肚,“驾。” 山风拂脸,马行疾快。 时雍回望背后的山峦,紧紧揪住赵胤的胳膊。 ———— 众人陆续下山。 朱九跟着谢放身边,故意吊在后面。 “我总算知道,杨斐为什么会挨那么多打了。” 谢放看他一眼,眼神复杂地看着远去的一男一女,翻身上马,没有说话。 “诶兄弟。”朱九抖了抖马缰绳,跟上他,“若非亲眼所见,我都不敢相信,这世上居然有女子能让爷变脸,变色,变……变得不可思议?你看到了吗?爷居然亲自抱阿拾上马?” 谢放不疾不徐地跟着,不吭声。 “那夜客栈的响动,你也听到了吧?”朱九神神秘秘地笑,“你说爷对阿拾,这是当真看重,还是玩玩而已?” “不知。” “你跟在爷身边最久,说说呗。” 朱九换了个方向,从谢放的左侧换到他的右侧,“这个阿拾姑娘真是不可思议。以前,我等着实小瞧她了,以为她老实又傻气,好像也没什么本事,哪知是个深藏不露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一出手,就掳了个大的。” 谢放放慢马步,“好奇心太重,不是好事。” “怎么?” “你想步杨斐的后尘?” 说到杨斐,谢放声音重了,朱九也有点叹气。 “咱们几个跟在爷身边这么多年了,我以为爷不会动真格的。哪料……也怪这杨斐,属实是放肆了些。这人吧,在身边时着实招人烦,就这么没了,又怪难受的。” 谢放眼神微暗,朱九看他这样越发难受。 “杨斐在咱兄弟几个里,最是可怜,无父无母,也没个去处。离了无乩馆,你说他能去哪里呢?真怕有一天办差,就是替他收尸。” 谢放瞪他一眼,一巴掌用力拍在马背上。 “驾!” “诶我还没有说完……呢。” 马蹄嘚嘚,谢放走远。 ———— 晌午后,大黑仍然没有回来。 时雍站在裴府的院子里,望着背后的大青山,实在等不下去,进屋披了身衣服就往外走。 赵胤这时在书房,娴衣见状,赶紧拿了把伞跟上来。 “夫人。快下雨了,你这是要去哪里?” 时雍头也不回,“出去转转。” 娴衣压低声音道“爷有吩咐,不许你上山。” “不上山,我上街。” 时雍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娴衣愣了愣,朝门口的侍卫使个眼神,示意他去通知赵胤,然后跟紧时雍出了裴府。 钱名贵今晨回来就被赵胤放走了。 既没有要他给个交代,也没有再询问他半句闯入裴府的真正原因,甚至还安排了马车送他回卢龙。 他的淡然处理,不仅让时雍等人感到意外,就连钱名贵自己都害怕。 而赵胤给的理由是,念他一片孝心,不与计较,等他父亲大寿过后再说。 钱县令的老父寿辰在后日。 青山镇街口的戏台已经搭起来了,堂会从明晚就要开始唱。 时雍带着娴衣从钱宅的大门走过去,看到乌婵正在跟几个戏班的人说话。 她轻咳一声,抿了抿嘴,侧头对娴衣道。 “我们去对面坐坐,看戏。” “戏还没开始唱。”娴衣不解。 “前戏更好看。” “???” 娴衣一脸不解,但没反驳。 在钱宅斜对面,就有一个小茶肆,今儿坐满了,时雍进去就让小二安排了个角落的位置,茶上来,她耐着性子喝了几口,就借口方便,从茶肆后门走了出去。 那边临河,有两棵樟树。 乌婵就站在那里等她。 时雍笑着走近,拍她肩膀,“默契。” 乌婵左右看了看,“你这么出来,会不会不方便?” “不会。”时雍沉下眸子,“他都知道。” 乌婵吃惊地看着她,“知道什么,知道你是……” “知道我们有交情而已,不用怕。”时雍莞尔,与她寒暄几句,眸色沉了下来。 “到青山镇几日了?感受如何?” 乌婵看着她,表情捉摸不定。 “感受很奇怪。” 时雍一怔,“什么?” 乌婵道“五年前我曾来过青山,也是给钱老太爷祝寿。所以,这次他才又请了我们。这青山镇,我原本极是喜欢的,可这次再来,我却觉得处处不对劲儿。” 她的话,引起了时雍的兴趣。 “说说看,哪里不对劲儿。” 乌婵看着她,欲言又止。 好半晌,摇头。 “我说不上。就是一种感受,好像什么都变得不一样了。可非得找原因吧,时光易转五年,人都会变,一个小镇有变化倒也是自然。” 这种不对劲儿的感觉,时雍也有。 同样,她也说不上来。 她想了想,突然对乌婵道“那我们来举例子。” 乌婵又是不解,“举例子?” “嗯。”时雍点点头,半眯起眼道“我开头。比如,卢龙县殓房里除了使节的尸体,居然没有别的尸首。奇怪吧?” 乌婵微微怔住,“这很古怪吗?” 她不接触这个行当,不清楚内情,时雍却很明白。 “这么大个地方,没有正常死亡,不正常的。” “也许殓了?” “总会有存放,总会有案子发生,总会死人的。” 这是一个概率问题,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乌婵摇摇头,表示不太理解,然后说出了她的疑惑,“我发现青山镇的老人,好像很少。” “猎户许久不上山打猎。” “孩子很少上学堂。” “田地荒芜,农人不爱务农。” 两人对视,眼底突然生出恐惧。 ------题外话------ 明天见呀,小姐姐们,感谢你们投票打赏留言支持,比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5章 你被收买了一 时雍回去,娴衣还坐在那里。 “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你了。” 时雍笑着,将手上的果脯丢到桌子上,“给你买的,解解馋。” 娴衣眼里的冷光似乎融化了,“我不爱吃这个。” 嘴上说不爱,手却是伸了出来,将油纸包里的果脯捡起一颗,往嘴里塞。时雍难得从她脸上看到小姑娘似的神态,抿嘴乐。 娴衣平日表现太老成了,充其量也就是个不满二十的姑娘,哪会真的不爱漂亮衣裳不爱胭脂不爱零嘴的? 时雍问:“甜吗?” 娴衣点点头,“甜。” “那就吧。”时雍说着就站了起来,拉椅子要走。 娴衣看着小二刚上的一壶核桃茶,愣了愣,“你不喝了吗?” 时雍拉了拉她的手,“外面走走。” 娴衣嘴里含着果脯,瞅着她清丽的笑颜,唔声跟上她的脚步。时雍还抓住她的手腕,娴衣低头看了看,很不习惯跟人这么亲昵,可内心并不排斥,于是也没有挣脱,由她拉着出来了。 在无乩馆里,她不爱说话,和婧衣、妩衣、婉衣她们也总是有距离,当年婉衣爬爷的床被打出无乩馆,她没有求情没有表示,妩衣就说她是个冷血,可她只是不习惯跟人太过亲近。 以前娴衣也见过阿拾,她静悄悄地来,静悄悄地走,两人一句对话都没有,可如今的阿拾不一样了。就连亲近人的方式都不一样。 阿拾做什么都理所当然,比如莫名其妙地对她笑,会搂她肩膀,拍她后背,观察她的情绪,并且在意。 从来没有人在意过娴衣的情绪, 更没有人给她买过零嘴。 “我们买点瓜子回去磕吧?”时雍突然道:“裴府太冷清太无聊了,咱们买些回去,晚上嗑着瓜子说说话,也能打发时间。” 不待娴衣说话,时雍已经走到了对街的大榕树下。 旁边是商铺,树下有几个货郎在兜售药材、烧饼、果子等货。卖瓜子的是个姑娘,身材高大,穿了身百姓常见的粗布衣裳,头发用花布包了起来,浓眉大眼,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 看到时雍走近摊位,她将嘴里的瓜籽壳吐掉,咂了咂舌头。 “买瓜子吗?” 时雍低头在她的提篮里抓了一包。 “好吃吗?” 小姑娘嘴巴一扁,还没说话先笑了起来,“你尝尝,好吃的。” 时雍真的抓了一包,递了些给娴衣,自个儿闷头磕了起来,好半晌,在抬抬眼皮,见小姑娘盯住自己不动,又朝她一笑,“香。” 小姑娘拢了拢提篮里的瓜子,“买吗?” “怎么卖?” “一包,五文。” 她从下面拿出包好的瓜子,“你要几包?” “我不要那个。”时雍指了指提篮里的,“这个。” 姑娘愣了愣,“一样的。” “不一样,那个我没尝过。” “一样的瓜子。” “没尝过不知道。” 姑娘为难了,“那你尝尝这个?” 她说着就要去拆,时雍问她,“都是你自己称的吗?” 姑娘愣了愣,“不是。” “你不会称秤?不会算?” 姑娘抬头,看着她,眼神里有些畏惧,“我不会。” “谁帮你称好的?” “阿爹。” “真是幸福,一家人都住镇上吗?” “啊,是的。” “你几岁了?” “十五了。” “有人家了吗?” 小姑娘有点不好意思。 “没,没呢。” “生意好么?赚的钱能不能养家呀?” “可以的,青山镇很好呢。” “你们来青山镇几年了?” “……”姑娘愣住。 时雍笑着点点头,大方地掏了钱。 “不用尝了,给我两包吧。” 姑娘开心起来,将两包瓜子塞到她手上。 时雍问:“我吃得好了,再来,你也在这里卖吗?” 姑娘又想了想,“这几日应当是在的,钱家门口唱堂会。” “那你平常在哪里卖?” “我家有杂货铺。街口袁记就是。” “你家开几年铺子了?” “很多年了。” “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时雍眨了下眼,“袁记我常去,你这么好看的姑娘,我要见过肯定记得。” 小姑娘盯着她的笑容,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夫人以前来过青山镇吗?” 时雍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很朴实的一套,不会有明显的身份标识。 “你认得我?” “那日你和裴将军一起回来,我看到啦。” 小姑娘话音未落,旁边货担卖果子的汉子过来了,他长得五大三粗,看了小姑娘一眼,不高兴地说:“米雅,将军夫人要吃瓜子,你还要收她的钱吗?” 米雅看着手上的钱,有点不知所措。 那汉子又笑了,从自己摊上装了果子,连同篮子一起递了过来。 “夫人要是不嫌弃,带回去尝尝?” 时雍笑着将手上的瓜子递给娴衣,摇头。 “无功不受禄。” “裴将军英雄盖世,是我们青山镇的荣耀,几个果子算得了什么?” 时雍朝他无声地笑了笑,“有瓜子就够了,多谢大叔。” “这么客气的,夫人这么客气的。” 那汉子挠了挠头,一个劲儿地笑,目送时雍和娴衣走远。 ———— 娴衣一头雾水的回到裴府,照常将时雍的行为向赵胤汇报了。 “出了茶肆,她去见了戏班那个姑娘。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我站得远,听不见两个人说了什么,但看两人应是旧识,很是熟悉。回来后,夫人变得极是奇怪,她去买瓜子,和卖瓜子的小姑娘扯了好些闲话。” 一字一句,娴衣概无遗漏的汇报。 但对时雍的称呼,从最早的“阿拾”变成了“夫人”,自然得她自己都浑然不觉。 赵胤似乎也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妥。 他垂眸看着面前的一包瓜子,半晌抬头问娴衣。 “你看她存的是什么心思?” 娴衣愣住,看了主子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问她对阿拾的观感。她手指微微卷起,思考了片刻,低下头,不敢看赵胤注视的目光。 “夫人好似在怀疑什么,但奴婢认为,夫人对爷没有异心,很是看重。” “看重?”赵胤抿起嘴唇,轮廓越发清俊凌厉。 娴衣喉间微微一动,紧张地看向那包瓜子。 “一共买有两包,夫人就让奴婢拿来一包给爷呢。” 赵胤注视她片刻,嘴角微微扬起,不见阴霾,也没有笑容。 “你被收买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6章 人不如狗的一天二 娴衣一惊,扑嗵一声跪下。 “奴婢没有,望爷明察。” 她不敢抬头,只觉得头顶的目光像把刀子,要把她看透。 同时,心里又有些后悔,爷是多睿智敏锐的人物,她以前说什么事从不带主观判断和感情,而这次情不自禁为阿拾说话,爷肯定是有察觉的。 娴衣想到了婉衣和妩衣的下场,心里生出恐惧。 “起来。” 那平静清冷的声音,几乎没有起伏,娴衣抬头,不见他眼里有责罚的意思。 “出去吧。” “是。” 娴衣松口气,慢慢退出书房,却听赵胤突然又吩咐,“叫谢放来。” 赵胤的手上拿着一个用火漆封固的书信,娴衣没有多问,应声是走了。 谢放就在门外,一动不动,像樽门神。 这是娴衣眼里他最平常的样子。 只要不主动招呼,他便不会说话。 娴衣走到他的面前,“爷找你。” 谢放看她一眼,点点头,一声都没有,径直进了书房。 娴衣看着他的背影,不由想到了昨日阿拾说的那些话,静了静,出门。 书房里,赵胤将两封一模一样用火漆密封的书信摆在书案上。 “急送京师。” 谢放低头走近,双手拿起书信,姿势不变地看了一眼,见赵胤神色凝重,“爷,裴府侍卫、兵丁和杂役统共只得一百三十五人。要不,从永平卫调兵?” 赵胤沉眉,半晌不语。 谢放安静地等待着。 书房里沉寂许久。 “不要。” 赵胤的目光落在那包瓜子上,手指慢慢伸出去,拆开包装,从中揪出一颗,看了片刻,又放回去,拧了拧眉头。 “送信去吧。” “是。”谢放不再多话。 这位爷向来有他自己的想法,谢放从不认为自己的智慧可以和他一较高下,因此从不对他的决断产生疑惑。赵胤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只要把赵胤的命令落到实处,就一定不会有事。 “天黑前,黑煞要是没有回来。派人上山找。” 在谢放离开书房前,赵胤又吩咐了一句。 谢放有些意外,抬头看他,没有动弹。 “有事?”赵胤问。 谢放:“没有。” 这个时候人手本就不够,去找一条来无影去无踪的狗,肯定是不合适的。但是既然是主子的交代,谢放也无法违抗。 他数着时辰,等着天黑。 晚饭吃罢,黑煞果然还是没有回来。 时雍的焦灼已到了极点。 她回房换了身干净利索的衣裳,将长发挽起用头发包了起来,拿了架子上的长剑,准备上山。 出门时,她走到书房,看灯亮着,觉得还是有必要支会赵胤一声。 “将军!”时雍的手指刚叩上房门,那门就打开了。 门里是赵胤冷峻异常的脸。 两人对视片刻,时雍沉着嗓子。 “我必须去找大黑。请你不要拦我。” 赵胤目光一转,看到她手上提前的长剑,还没开口说话,外头正在整兵准备出发的谢放就急匆匆进来了,满脸兴奋,声音都拔高了许多。 “回来了。” “大黑回来了。” “在哪儿?”时雍按捺不住激动,心脏怦怦跳,话音未落,脚步已经朝外面奔了出去。 谢放看了赵胤一眼,转身跟上时雍。 “累坏了,瘫在院子里。” 怪不得没有进来找她,时雍兴冲冲地奔出去,在院子里看到黑漆漆的“一坨狗”,趴在地上,吐着舌头,几乎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大黑!”时雍冲过去想把它搂在怀里。 大黑挣扎一下,缩回爪子。 时雍这才发现它不仅是累坏了,是受伤了。 后腿上有一处在淌血,大概是拼着力气奔回裴府院子,就没有力气再走了。 时雍心疼不已,想把它抱起来,带回屋子里看伤,可这狗子实在太沉了,而且它似乎不愿意,爪子刨了刨时雍,舔了舔舌头,嗷嗷叫唤两声。 “怎么了?”时雍纳闷,将它挪开。 大黑的胸脯下压着一只大红的绣花鞋子。 刚才它往那儿一瘫,把鞋子压住了。 时雍将鞋子捡起,看一眼,“娴衣!” 她心跳很快。 听到脚步声回头,发现是赵胤站在背后。 “看看这个。”时雍说:“是不是怀宁公主的鞋子?” 公主是穿着嫁衣出的京师,鞋面上的绣花,宫中绣娘的绣品与市井人家是不一样的。 赵胤无声地看她一眼,“是。” 时雍摸了摸大黑的脑袋,从怀里摸出爪子塞它嘴里,又看着赵胤笑。 “公主的脚,将军还真是清楚。” 这话说得很是奇怪啊?瞧的是嫁鞋,怎么就扯上脚了? 谢放一脸疑问。 娴衣默不作声。 赵胤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低头问大黑,“还能走吗?” 大黑趴地上没有动,认真地嗑着瓜子,不抬脑袋,只有尾巴甩了甩,表示听见了。 大黑叼回了怀宁公主的鞋子。 只可惜,它不会说话。 公主是死是活,发生了什么,也说不清楚。 不过,它可以再带他们前往。 这简直就是一只狗祖宗了。 “先治伤吧。” ———— 时雍信不过镇上的郎中,亲自为大黑包扎了伤口,还用银针为它止了血。 她使用的银针,正是为赵胤做针灸的那一副,在她为大黑施针的过程中,谢放和娴衣死死盯着她,似乎有很多话欲言又止,到是赵胤没有什么表情。 “伤得如何?” 时雍只当看不到他们表情的异样,平静地道:“外伤。没有伤到筋骨。” 这也是万幸。 大黑的复原能力是很强的,生命力旺盛。 可若是伤了筋骨,便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是无用。 大黑若是瘸了,还怎么做让人惧怕的恶犬? 时雍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她为大黑治疗和扎针都十分小心,至少,她眼神和神态的专注和慎重,是在为赵胤扎针的时候看不见的。 谢放和娴衣的目光渐渐有些变味。 即使不想,也忍不住时不时看看主子的表情。 他们敢想不敢说,可——赵云圳不管。 赵云圳其实非常怕狗,但这并不妨碍他过来凑热闹。小小的身子蹲在时雍的背后,他看得十分认真。一时兴起,就口无遮拦了。 “你对大黑,比对阿胤叔好多了。我看你给阿胤叔扎针,都是这样……扎,扎,扎。你给大黑扎针,是这样子的,扎,扎,扎。” 赵云圳边说边比划。 那神态、动作,很是传神。 谢放和娴衣瞧着,心都缩紧了。 赵云圳也不看他们的表情,更不管赵胤怎么想。 只问时雍:“阿拾,你为什么对狗比对阿胤叔还好?” 赵胤身子有瞬间的僵硬,很快又恢复了平常的漠然。 时雍没有抬头,一本正经地回答赵云圳:“因为它是我的狗子呀。” 顿了顿,时雍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轻轻弯了起来。 “我对属于自己的东西,总是更为珍惜。” 言下之意,不是她自己的东西,就可以随意糟蹋了? 谢放和娴衣的目光又忍不住往赵胤身上瞄了一眼。 赵云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嘴撇了撇,很是羡慕地看着大黑,却不敢去摸,“我也想做你的狗子。” “……” 室内突然安静,气氛古怪得令人害怕。 等时雍为大黑包扎好了伤口,赵胤终于开口。 “它何时可以行走?” 时雍看一眼他没有表情的冷脸,忍不住哼声。 “恐怕得将息十天半个月的。” “不是没伤筋骨?” “可它伤了心呀?” 时雍懒洋洋抬抬眼睛,将大黑的腿慢慢放下去,懒洋洋地收纳银针,洗手,“大人只关心公主安危,不顾惜它的伤痛。狗子就不会伤心吗?” “……” 伤了心的狗子一直在嗑瓜子。 也不知吃到了瓜仁没有,在嘴里嚼几下又吐出壳来。 谢放道:“原来它不仅喜欢吃肉,还喜欢嗑瓜子。也真是奇也怪也。” 时雍摸摸大黑的脑袋,“它脾气可古怪了,不喜欢做的事,别人强迫不了。” 是说狗,还是说她? 谢放看一眼赵胤的脸色,觉得此刻不适合多嘴,于是闭口不言。 房间里再又安静下来。 赵胤沉默片刻,微微垂了垂眼帘。 “那就早些歇了吧。” 不找公主了? 众人皆怔。 谢放和娴衣都看着他。 赵胤摆手,“备水,伺候夫人沐浴。” ------题外话------ 若有加更,在19时许(许许许许)—— 拱手,长揖。敬谢各位读者老爷! 又是《锦衣玉令》拥有你们的一天。 我对自己拥有的东西,也格外珍惜,因此,我爱你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7章 半夜饭馆三 裴府静悄悄的。 时雍盥沐完毕,把赵云圳送回房,又去看了看春秀,再回来就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坐在房内的罗汉榻上,单手拿书,看得入神。 这个人时雍已看得很是熟悉了。 大红的飞鱼服赵胤能穿出一丝冷艳风华,黑色锦衣袍子他也能穿出神秘高贵,这松松垮垮的轻裘白袍,也能让他穿出精致优雅和与众不同的气质。 时雍看一眼,抬抬眉。 “大人,你睡床吧。” 赵胤头也不抬,“不必。” 这不冷不热的语气,与平素没什么不同。 可时雍觉得,这是她不愿意叫大黑去救他的公主,这位爷心里不舒服呢。 但没关系。 他不舒服,不影响她的睡眠。 既然他谦让,时雍便不客气了,她上床躺好,大黑就睡在她的床边,将脑袋枕在她的脚踏板上,时雍为了让狗子舒服,还特地抱了一床被子给它。 赵胤看了一眼 这被子正是他昨夜用过的。 他皱了皱眉,看向大黑。 大黑也在看他,脑袋没动,就眼睛斜过来了,一条黑尾巴像在扇蚊子似的,一晃,一晃,再一晃,软软的、很有节奏。 一人一狗对视片刻,赵胤收回视线,看书。 这天太累,时雍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完全不知。 入睡时,房里尚有灯火,半夜里醒来,房里黑漆漆的。 她是被饿醒的。 晚饭时太担心大黑,她不记得自己扒了几口饭,这半夜醒来饥饿就有些具体了。 安静的府邸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睡吧,算了。时雍安慰着自己,可肚子不争气,咕咕一声,唾液分泌也旺盛了许久。 嘶!饿太不是滋味了。时雍刚穿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饿过肚子,可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好久没尝过这感觉,愣是睡不着。 看着帐顶,她决定爬起来。 “大黑。” 一条狗尾巴闪过来,时雍伸手,就摸到了大黑的脑袋。 狗子是最警觉的,她刚醒来的时候,大黑就已然站在那里看她了。 时雍略感欣慰,“我饿了。” 房里有声音,很快,大黑拱她的手。 时雍慢慢摸上去,是那包瓜子。 “好儿子。” 时雍睡不着,怕吵着赵胤,起来也没有亮点,摸黑走了出去。 院子里有路灯,值夜的兵丁看到她怔了怔。 时雍摇摇头,径直去了灶房。 这个灶房是谢放叫人新打凿的,就在原本灶房外的廊下。 可惜时雍把这里翻遍了,也没有找到剩菜剩饭,冷锅冷灶的她又不喜欢动手做饭,想了想,颓然地回去,准备嗑那半包瓜子充饥。 还没到房间,在与净房相连的门口,就看到一个人擦着头发走了过来。他背后的净房亮着灯火,而这边是漆黑一片,他的脸便隐在了一片暗光里。 “谁?” 时雍警惕地问。 那人微微一顿,接着加快了脚步。 “站住!”时雍道:“这里是将军住处,你再过来,我就叫人了。” “是我。” 低低两个字,满带夜的沉寂。 时雍震惊地看着他慢慢走近,披着宽大的外袍,没有上衣,没有系带,一条宽脚的棉绸裤子松松挂在腰上,大概是他也饿了吧,裤腰比平常低,腰身窄劲有力,凹凸往下的腹肌,延伸的人鱼线……他也没有擦干净沐浴的水,头发湿透,那条薄薄的裤子也是半湿,紧贴在身上,腿部和那处的线条隐隐可见…… 时雍抚额遮眼,“大晚上的,大人这是做甚?” 赵胤原地站了片刻,将外袍向里拢了拢,“没有热水了,洗的冷水。” 说罢他推门进去,见时雍没动,转头看来,“拿两条干净的巾子进来,擦头发。” 这是把他当丫头使唤了。 哼! 大半夜的洗头洗澡,又来折磨一个饥肠辘辘的女子,不愧是心狠手辣的指挥使大人。 时雍手心很痒,想揍人。想想有可能揍不过,只得忍住,一声不吭地去拿了巾子进去为赵胤擦头发。 很不争气,肚子造反,咕噜咕噜叫个不停。 赵胤听见,抬头看她。 时雍同她对视片刻,轻咳,“饿了。” “嗯。”赵胤说着,阖上眼睛由她伺候。 “???” 时雍突然觉得这个人在报复她,大半夜不睡,就是为了折腾她来的。 “我不是不想救公主。”她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大黑的腿虽然没伤到筋骨,可不宜奔走,再怎么也得休息一日。你的公主重要,我的狗也很重要。大人体谅体谅。” “晚上没吃饱?”他答非所问,身子转了过来。 那件外袍在他转身的时候,便偏向了一侧。 时雍心跳微漏一拍,那不争气的热血又冲上了脑门,一股子热气直冲鼻端。想到上次流鼻血的糗事,她飞快地扑过去,迅速拉起赵胤的衣服,将他遮得严严实实,别开眼。 “是。没吃饱。” 赵胤对她的行为似有不解,冷冷看她。 “你激动什么?” “我没有激动。就是怕大人受凉。” 时雍脸上微笑,心里咒骂。 对赵胤来说,她只是个侍女,同婧衣、娴衣他们是没有区别的,他自然也不会在意在侍女面前衣衫不整。封建男人的意识里,奴婢等于奴隶,就不存在这个男女之防的意识。 怪只怪他身材太好,而她眼睛不争气。 赵胤垂目,“往后饭点吃饱,没人惯你脾气。” 时雍闷声闷气地嗯一声,随便在他脑袋上糊弄一会,丢下巾子。 “好了,大人早些睡吧。” 赵胤侧目看她,“没干透。” 这么长的头发怎么可能干透? 时雍瞥他一眼,没有说话,栽倒在床上,摸着肚子闭上眼。 好一会,房里没有声音,但依稀能察觉到光线。 他没有熄灯。 时雍有点奇怪,猛地睁开眼。 面前是赵胤冷漠的面孔,他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干什么?”时雍吓一跳,坐起来抱紧被子。 赵胤刚走过来,看她这样,皱起眉头,“镇口有家饭馆。” 他永远是在平静地表述一个问题,比较起来,时雍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太过激了。 “大人何意?”时雍看着他棺材饭似的脸,打个呵欠。 “想吃,就起来。”赵胤一动不动,连声线都没有变化。 既然是吃宵夜,饥饿如她,实在没有必要反对。时雍都来不及和自己的骨气做斗争,生怕他反悔,立刻披衣起床。 在离开房间的时候,大黑不满地吼了她两声。 “给你带骨头。”时雍摸摸它的脑袋,“不许乱跑。” 大黑呜呜两声,低头将下巴搁在地上,眼巴巴地看。 —— 镇口确实有家饭馆。 老板是个中年人,约摸四十来岁,身形微胖,眼皮耷拉着整个人看上去蔫蔫的,像是没什么精神。 赵胤带着时雍半夜登门,他也只是看一眼。 “只有面条、牛肉和酒。” 赵胤脸色不变,手指在膝盖上轻叩。 “那就两碗面条,一盘牛肉,一壶酒。” 时雍摇头,“我一个月内不想吃面。来点牛肉就好。” 赵胤:“两碗。” 老板看他一眼,转头去了厨房。 店里一盏孤灯,只他两人。时雍听到厨房切肉和烧水的声音,沉默片刻,“他店里就没个打杂的小二?” “嗯。” 赵胤坐着一动不动,面色冷漠得像一座雕像。 当然,时雍更喜欢把他形容成一具棺材。 “你和老板认识?” “不认识。” “那你怎知他家晚上会营业?” “不营业。” 不营业这是见鬼了吗? 时雍抱了抱双臂,觉得这饭馆阴气森林的,而赵胤的脸,更是布满冷意,她趴过去,隔着一张桌子瞅他的脸,“大人,你别吓我。我胆小。” “好奇?” “嗯。”时雍重重点头。 赵胤看她一眼,“你和大黑,是谁会驭狼?” “……” 这个男人还真是不肯吃亏。 好,又到了交换问题的时候了。 时雍抿抿嘴唇,思考片刻,给出了目前最合适的标准答案,“大黑。至于为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我猜,这狗子大概是狼王的后代?时雍的狗,属实是有点邪乎。” 赵胤深深看她一眼。 “你为何呼哨?” “我呼哨是为了让你听到我呀?” 时雍说得认真,话落,又朝他眨眨眼。 “换你了。” 赵胤木然着一张脸,抬抬下巴,“老板来了。” 时雍瞪他一眼,回头就见老板真的走了过来。 “面里要不要加肉沫?” 赵胤看着时雍,淡淡道:“不要。” 老板也沉着一张脸,退回厨间,很快,面条和牛肉都端上来了,时雍将两碗面一齐推到赵胤的面前,拿筷子挑起牛肉,看了看。 “没有毒吧?” 她笑盈盈地问赵胤。 老板就在旁边,面无表情地走过来,拿筷子夹起一块就放下嘴里。 见状,时雍笑了起来,“这样吃起来就放心了。” 她专心吃东西,赵胤却不动。 店里安静得有些古怪。 只有时雍一个人是在认真吃东西。 良久,还是老板沉不住气了。 “你不是裴赋,你是谁?” 赵胤面色不改,望着他冷声道:“我不是裴赋,但你是青山镇的老亭长,对吗?” “你——”老板喉间突然哽住。 ------题外话------ 今天有点卡,二人戏尺度和感情进度太难把握了。 就酱纸了,明天见啊啊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8章 灯下看美人一 饭馆里的烛光太暗,照不透赵胤的眼,那一片阴霾沉入人心,似钢刀扎入肉中,面馆老板忍不住捂住胸口,像是心脏吃痛一般,大口大口地吸气、吸气,离他远了两步,这才扶住方桌的边沿,勉强没有软倒下去。 “我不是,我不是。” 这否认,虚弱得不堪一击。 赵胤眉头微蹙,看着他发白的一张脸。 “这么多年,你那孩子若是还活着,怎会不让你见?” 老板发白的脸在烛光中悠悠转青。 就连坐在赵胤旁边的时雍,都惊住了。 原以为他只是随便选了个能填饱肚子的地方,哪知道他把人家老板的过往弄得一清二楚? 时雍也怀疑过青山镇有问题,但还没有和赵胤说起过她的怀疑。 她原本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如今再看赵胤冷厉的表情和那老板灰败的脸,一颗心渐渐下沉。 青山镇的情况,或许比想象中更为严重? “我不知,我什么都不知情。你不要逼我。” 老板的手指几乎将木桌扣出了长长的痕迹,下一瞬,脚突然一软,整个人倒了下去,身子抖动着,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般,眼神涣散,目光没有焦距,只有恐惧。 时雍看了赵胤一眼,走过去扶他。 “大人既然来了青山,便会为你做主,有什么事,你可向大人明言。” 老板嘴皮颤动,喃喃般道:“做不了主,没有人可以做得了主。青山镇,完了,青山镇,早就完了。” 他喉间哽咽,眼睛里如一滩死水。 赵胤坐在长凳上,一动不动,“我不是裴赋。但裴赋做不了的主,我可以。” 老板抬头看他。 许久许久,失神一笑。 “没有人可以。” 赵胤道:“数年前我从卢龙塞回京,途径青山镇。那是三月,饭馆门口有一颗樱桃树,枝条蔓到房顶,叶儿翠绿。树上坐着个小儿,用樱桃砸我,笑得很大声。” 他说话的语气向来是平淡无波的,可是老板听到这里,身体突然抖得更厉害了,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一双瞪大的眼睛里露出刹那的希翼。 很快,又归于恐惧。 “不,不可能。死了,他已经死了。” 他喉间发出呜哝般的声音,低哑得近乎空洞。 “邪君是掌控这世间的天神,三界生灵,无不攥于他手。就算我那孩子肉身已灭,灵魂也还在他手心里……公主千金之躯,也不可战胜邪君,你自也不能。” 老板抖了一下。 “你快些走吧,快些走。趁邪君还不想杀了你,快些走,离开青山镇。” 他挣扎着爬起来,用力去推赵胤,神情慌乱,语无伦次。 “他们还不知你不是裴赋,还不想杀你,你明日天一亮就走。” 赵胤看着他,“邪君在哪里?公主在哪里?” “我,不知。” 老板说完话,又颓丧地坐了下去。 “我一个行将就木的人,只盼邪君开恩,放了我妻儿老小的阴魂,到了阴间,我们能一家团聚。” 他嘴里叨叨,全是古怪的话。 赵胤和时雍对视一眼,将银子放在桌上,走出饭馆。 ———— 夜晚的青山镇寂静得没有一点人声。 凌晨时分大雾弥漫,如同一座早已死去的鬼镇。 走上通往裴府的石桥,一阵寒气夹裹水雾袭来,时雍打了个喷嚏,赵胤伸手将她外袍往里拢了拢,神态极是认真。 时雍侧目,望向他夜下的脸。 “这里只我二人,大人可以回答我了。” 赵胤手执一盏竹编灯笼,白袍在寒风中微微翻动。 “已经回答了。” 时雍微怔。 她问的是,“你怎知他家晚上不打烊?” 后来赵胤与老板谈话时,说起他多年前途经青山,还记得他家门口的樱桃树,也就是说,他早前曾来过饭馆,所以知道他家不打烊,也算是回答了。 “可是你说,你和老板不认识。” “当年卖面的的人,是他的儿子。” 这么说不认识,确实也没错。 时雍一听,笑了起来。 “大人说话,滴水不漏。小女子佩服之极。那么敢问,你和老板对话里的意思,是不是说明,这青山镇,已经被人控制?那个所谓邪君,通过控制老板的家人,甚至利用神鬼之说来控制他的心神?” 赵胤淡淡看过来,目光冰凉,“或许。” “一个曾经的老亭长尚且如此。那青山镇其他人呢?又当如何?” 时雍想到了卖瓜子的米雅,卖药材的大汉,神神叼叼的裴三伯和裴家那些七嘴八舌的族亲,还有请了乌家班来唱戏,贺七十大寿的钱老太爷…… “和亲使者被拔掉的舌头,吃人的野兽,这一切应当没这么简单。可是,是何人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控制这么多的人?甚至让人相信,他是邪君,是掌控三界的天神?” 赵胤沉吟,看他,“你有何见解?” 时雍望着小镇背后那个野兽一般蛰伏在暗夜里的大青山,严肃地道:“既然他想把命案归于野兽作恶。那又何须拔人舌头,多此一举,引人怀疑?我先前便觉得这不合理,有漏洞。今晚听了那老亭长的话,突然茅塞顿开。” 赵胤将灯笼抬高。 在饭馆,她就着牛肉吃了些酒,脸颊上蕴染上一丝薄红。 长桥微雾,冉冉波光,灯下看美人,煞是美艳。 “如何?” 赵胤瞧得认真,好半晌才问出这两个字。 时雍无语,弯了弯唇。 “我想,拔舌或许是一种仪式,又或是某种邪恶的祭祀。总归,是这个‘邪君’用来恐吓人的一种手段。舌是人说话的器官,也可引申为言语。拔舌,便是禁止人言。” 她突然眯起眼凑近他的脸,用一种低哑阴冷的声音,神秘地道。 “嘘,他不许人说话。要这青山镇,沉默下去。” 赵胤冷眼看着她。 时雍收回了目光,再次望向远处黑漆漆的大青山。 “我们入住裴府当晚,面碗里那条舌头,便是警告,也是他们想要探一探裴将军虚实。毕竟裴将军突然回乡省亲,又在公主失踪这个节骨眼儿上,很是巧合。裴将军的到来,引起了对方的注意,若是将军祭拜完父母就走,此事便作罢,若是将军不肯相信和亲使者惨死是野兽作祟,一意孤行调查此事,狼群群攻恐怕只是一个开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8章 灯下看美人一 饭馆里的烛光太暗,照不透赵胤的眼,那一片阴霾沉入人心,似钢刀扎入肉中,面馆老板忍不住捂住胸口,像是心脏吃痛一般,大口大口地吸气、吸气,离他远了两步,这才扶住方桌的边沿,勉强没有软倒下去。 “我不是,我不是。” 这否认,虚弱得不堪一击。 赵胤眉头微蹙,看着他发白的一张脸。 “这么多年,你那孩子若是还活着,怎会不让你见?” 老板发白的脸在烛光中悠悠转青。 就连坐在赵胤旁边的时雍,都惊住了。 原以为他只是随便选了个能填饱肚子的地方,哪知道他把人家老板的过往弄得一清二楚? 时雍也怀疑过青山镇有问题,但还没有和赵胤说起过她的怀疑。 她原本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如今再看赵胤冷厉的表情和那老板灰败的脸,一颗心渐渐下沉。 青山镇的情况,或许比想象中更为严重? “我不知,我什么都不知情。你不要逼我。” 老板的手指几乎将木桌扣出了长长的痕迹,下一瞬,脚突然一软,整个人倒了下去,身子抖动着,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般,眼神涣散,目光没有焦距,只有恐惧。 时雍看了赵胤一眼,走过去扶他。 “大人既然来了青山,便会为你做主,有什么事,你可向大人明言。” 老板嘴皮颤动,喃喃般道:“做不了主,没有人可以做得了主。青山镇,完了,青山镇,早就完了。” 他喉间哽咽,眼睛里如一滩死水。 赵胤坐在长凳上,一动不动,“我不是裴赋。但裴赋做不了的主,我可以。” 老板抬头看他。 许久许久,失神一笑。 “没有人可以。” 赵胤道:“数年前我从卢龙塞回京,途径青山镇。那是三月,饭馆门口有一颗樱桃树,枝条蔓到房顶,叶儿翠绿。树上坐着个小儿,用樱桃砸我,笑得很大声。” 他说话的语气向来是平淡无波的,可是老板听到这里,身体突然抖得更厉害了,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一双瞪大的眼睛里露出刹那的希翼。 很快,又归于恐惧。 “不,不可能。死了,他已经死了。” 他喉间发出呜哝般的声音,低哑得近乎空洞。 “邪君是掌控这世间的天神,三界生灵,无不攥于他手。就算我那孩子肉身已灭,灵魂也还在他手心里……公主千金之躯,也不可战胜邪君,你自也不能。” 老板抖了一下。 “你快些走吧,快些走。趁邪君还不想杀了你,快些走,离开青山镇。” 他挣扎着爬起来,用力去推赵胤,神情慌乱,语无伦次。 “他们还不知你不是裴赋,还不想杀你,你明日天一亮就走。” 赵胤看着他,“邪君在哪里?公主在哪里?” “我,不知。” 老板说完话,又颓丧地坐了下去。 “我一个行将就木的人,只盼邪君开恩,放了我妻儿老小的阴魂,到了阴间,我们能一家团聚。” 他嘴里叨叨,全是古怪的话。 赵胤和时雍对视一眼,将银子放在桌上,走出饭馆。 ———— 夜晚的青山镇寂静得没有一点人声。 凌晨时分大雾弥漫,如同一座早已死去的鬼镇。 走上通往裴府的石桥,一阵寒气夹裹水雾袭来,时雍打了个喷嚏,赵胤伸手将她外袍往里拢了拢,神态极是认真。 时雍侧目,望向他夜下的脸。 “这里只我二人,大人可以回答我了。” 赵胤手执一盏竹编灯笼,白袍在寒风中微微翻动。 “已经回答了。” 时雍微怔。 她问的是,“你怎知他家晚上不打烊?” 后来赵胤与老板谈话时,说起他多年前途经青山,还记得他家门口的樱桃树,也就是说,他早前曾来过饭馆,所以知道他家不打烊,也算是回答了。 “可是你说,你和老板不认识。” “当年卖面的的人,是他的儿子。” 这么说不认识,确实也没错。 时雍一听,笑了起来。 “大人说话,滴水不漏。小女子佩服之极。那么敢问,你和老板对话里的意思,是不是说明,这青山镇,已经被人控制?那个所谓邪君,通过控制老板的家人,甚至利用神鬼之说来控制他的心神?” 赵胤淡淡看过来,目光冰凉,“或许。” “一个曾经的老亭长尚且如此。那青山镇其他人呢?又当如何?” 时雍想到了卖瓜子的米雅,卖药材的大汉,神神叼叼的裴三伯和裴家那些七嘴八舌的族亲,还有请了乌家班来唱戏,贺七十大寿的钱老太爷…… “和亲使者被拔掉的舌头,吃人的野兽,这一切应当没这么简单。可是,是何人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控制这么多的人?甚至让人相信,他是邪君,是掌控三界的天神?” 赵胤沉吟,看他,“你有何见解?” 时雍望着小镇背后那个野兽一般蛰伏在暗夜里的大青山,严肃地道:“既然他想把命案归于野兽作恶。那又何须拔人舌头,多此一举,引人怀疑?我先前便觉得这不合理,有漏洞。今晚听了那老亭长的话,突然茅塞顿开。” 赵胤将灯笼抬高。 在饭馆,她就着牛肉吃了些酒,脸颊上蕴染上一丝薄红。 长桥微雾,冉冉波光,灯下看美人,煞是美艳。 “如何?” 赵胤瞧得认真,好半晌才问出这两个字。 时雍无语,弯了弯唇。 “我想,拔舌或许是一种仪式,又或是某种邪恶的祭祀。总归,是这个‘邪君’用来恐吓人的一种手段。舌是人说话的器官,也可引申为言语。拔舌,便是禁止人言。” 她突然眯起眼凑近他的脸,用一种低哑阴冷的声音,神秘地道。 “嘘,他不许人说话。要这青山镇,沉默下去。” 赵胤冷眼看着她。 时雍收回了目光,再次望向远处黑漆漆的大青山。 “我们入住裴府当晚,面碗里那条舌头,便是警告,也是他们想要探一探裴将军虚实。毕竟裴将军突然回乡省亲,又在公主失踪这个节骨眼儿上,很是巧合。裴将军的到来,引起了对方的注意,若是将军祭拜完父母就走,此事便作罢,若是将军不肯相信和亲使者惨死是野兽作祟,一意孤行调查此事,狼群群攻恐怕只是一个开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9章 山洞里的陶罐二 赵胤目光微冷,神情难以揣测。 时雍又道:“如此恶毒的行径,不可能一朝一夕可以完成。这必然是一个长久的过程,逐渐的控制。我怀疑,光启十六年裴将军父母死于大火,裴府大劫,也不是天灾。大人,这是一个极其凶狠的对手呀,对方谋划许久,埋藏极深。” 说到这里,她又仰着脸看赵胤。 “大人今夜暴露了身份,是否不妥?” 赵胤眯眼,“当年领兵路过青山的人是先帝,亭长记得的人,也是先帝,没人知我。先帝已于昨年驾崩。” 时雍怔了怔,突然明白过来,忍俊不禁。 “怪不得亭长不肯信任你。试想,你若对他直言,你是赵胤,会如何?” 赵胤微微眯眼,“拔舌的人,很快就来了。” ———— 晨曦起时,赵胤的人马便出发了。 这一百多号人,无法分散行事,为避免被人各个击破,趁机抄了他家“老窝”,赵胤只派了几个人留守裴府,其余人等包括赵云圳,全部一同出行。 离府时,裴三伯有来问起,赵胤以带夫人去门赏湖光山色为由搪塞了过去。 大黑腿伤未愈,但行走已经没有问题。 在时雍看不到的地方,它便行动自如,能蹦能跳,只要时雍看它,它便拖着后腿走路,一瘸一拐,一副疼痛难忍但很坚强的狗样。 这操作让队伍里的人叹为观止。 幸好,出了青山镇,便一直走官道,大黑坐在车头,只有在发现偏离了路段的时候,它才会跳下去为队伍带路。 有条狗的好处,大家都感受到了。 可是,当他们发现这条狗带着他们兜了一圈又一圈,从天明走到天黑,还没有到地方的时候,便难以淡定了。 “大黑,你到底能不能找到地方?” “该不会它也迷路了吧?” 听到别人的质疑,时雍皱了皱眉,将那只绣花鞋拿出来,放到大黑的鼻尖。 “乖孩子,你是从哪里叼回这只鞋的?” 大黑仰着脑袋看她,吐着舌头,神情也有些焦躁。 嘴里呜呜低吼着,大黑在原地打了几个转儿,突然跑远。 时雍一惊,“大黑!” 大黑跑去的地方,是一座大雾弥漫的山峦,此时已近黄昏,浓雾将整座山遮得瞧不分明,肉眼一看,此山高耸入云,巍然屹立,连绵甚远。 “我去看看。” 时雍话落,大黑又从雾气中跑了回来,拉拽时雍的衣袖。 “是这里?” “嗷嗷嗷!” 时雍惊喜地回头看赵胤,“大人。” 赵胤望着原地转圈焦躁不已的大黑,“白执带一队人留下接应,其余人跟我上山。”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赵云圳自告奋勇,不肯留在原地。 看了看昏暗的天气,赵胤皱了皱眉,没有反对。 赵云圳兴奋不已,走过去牵着时雍的手,“大黑会带我们去哪里呢?” 时雍面色凝重,“不知。” “大黑真是世上最聪明的狗。” 经过昨夜,赵云圳已经没有那么怕大黑了,但仍然是不肯靠近,时时刻刻抓住时雍,只要大黑回头,他就往时雍身后躲。 “好威风。”赵云圳朝时雍勾勾手指,待时雍低下头,他靠在她耳边,小声说:“怪不得你喜欢狗不喜欢阿胤叔,狗比阿胤叔可爱甚多。” 时雍眼斜向赵胤。 山风微拂,他衣袂猎猎,不知听到了没有。 时雍警告地刮了刮赵云圳的鼻子,“你也不怕被他收拾。” 赵云圳哼声,“我才不怕他。” 这崇山峻岭很是险恶,车马都走不通,众人在大黑的带领下劈荆斩棘,一路迎山而上,走了不到半个时辰,赵云圳就已精疲力竭,吵嚷着要人背他。 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赵胤丝毫不理会他的委屈,视若无睹。 谢放看不下去,刚弯腰去背,就被赵胤一记冷眼瞪了下去。 “自己走。” 谢放不敢违抗赵胤的话,看了看赵胤又悻悻退开。 赵云圳皱着小脸,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时雍的身上,拖住她的袖子像个小可怜。 “阿拾背我,等我长大,封你做太子妃。” 时雍哭笑不得,看他脚底都磨破了,终归是不忍心,看了赵胤一眼,把小家伙背了起来。 “叫你别嘴坏,你偏不听。” 赵云圳在她背上朝赵胤做了个鬼脸,“等我长大,再治他的罪。阿拾,我以后会对你很好的,比你的狗子还要好。” 赵胤一言不发,走得更快了。 时雍看着他的背影,拍拍赵云圳小屁屁。 “别动来动去!” 花了约摸一个时辰,在深山里发现了一个山洞。 天色已暗,火把的光线照不透山洞,也担心洞中有什么凶物,赵胤原想派人先行进去探路,不料,大黑猛一下就扑了进去。 洞中传来狗吠,回响阵阵。 “进!” 有危险,大黑不会招呼她进去。 时雍不再迟疑,冲上去,转眼便消失在洞口。 众人陆续进入山洞,借由火把的光,一看便怔住了。 石壁有人工凿开的痕迹,在石壁的上方,凿出了一排排的置物架子,上面是摆放整齐的陶罐,大小一样,每一排数量不同,每个陶罐上都贴有字样。越往里面走,陶罐的数量越多,就像摆放的一个个灵牌,煞是惊人。 “陶罐里是什么?” 这是每个人心里的疑问。 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里,是谁摆放了大量的陶罐? 上面贴着的字样,写的是什么? 时雍脊背泛着凉寒,看了赵胤一眼,没有说话。 “爷,我去取。” 石凿的置物槽足有两人多高,只见谢放足尖点地,一个飞跃,踩在一块凸石上,再次弹起,如鹞子般在空中掠过,伸手取下一个陶罐,身子便轻盈地落回地面。 陶罐在他手上,罐身有湿滑的水渍和绿苔,散发着陈旧的腐败味儿。 谢放在赵胤的示意下,用剑挑开陶罐上的塞子,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一滩恶臭的水渍里,是一条滑漉漉的人舌。 抽气声顿起。 “莫非这些陶罐里,全是人舌?” “娘的,我们的敌人到底是人是鬼是妖?” “这山洞中,为什么没人?” 既然是储物的地方,为什么会没人看守? 幽风从洞中拂来,重新陷入沉寂。 直到狗叫声再次响起。 “汪汪,汪汪汪!” 大黑摇着尾巴,跑到时雍的面前,等时雍注意到它,又往里面跑。 “注意戒备!” 众人小心翼翼地跟上大黑,一路往洞深处走去。 甬道深幽狭窄,走过一段便豁灰开朗,宽敞了许久,在这里,他们看到了无数废弃的桌椅、被褥和生活设施,有的倾倒在地上,有的被利剑从中劈开。 “这里不久前,有人生活过。” “是什么妖魔鬼怪,敢在这里生活?” “那舌头,存在罐里是做什么的?” “难不成是——食物?” “嘶,闭嘴。” 众人说着话,小心戒备着往里走。 声音在洞里荡过幽幽回响,空灵刺耳。 “快来看!”朱九突然叫了一声。 他在最前面探路,闻言,大家加快脚步朝他走去。 只看了一眼,时雍便飞快地伸出手蒙住赵云圳的眼睛—— 那地上是尸体,有新鲜的,有腐败的,其中一尸体身着大红宫装嫁衣,仰面躺在地上,已是面目全非,与之前他们看过的尸体遭到过一模一样的侵害,被人拔了舌,留下个血窟窿。五官模糊不清,在漆黑的山洞里,极是恐怖。 “呕!” 迟了。 在时雍蒙上赵云圳眼睛的时候,他已经看见了。 恶心感铺天盖地,他一吐,春秀又忍不住开始呕吐,两个孩子完全控制不住,几乎把苦胆都吐出来。 赵云圳好不容易缓过那口气,“那个人……是大姐姐吗?” 看嫁衣,十有八九是怀宁公主了。 若是她死,这亲和不成了,事情就会变得更加复杂。 时雍让娴衣过来照顾赵云圳,从一个兵丁手上拿过火把,走向那具女尸,慢慢地蹲身观看。 四周众人,都直勾勾地看着她,满脸惊愕。 ------题外话------ 啊,这个故事真的写得超级慢,我一个上午就写这些,大家别嫌弃。 下午我继续写,19点后后后后来看。 比心,支持的小姐姐别忘了你们手上的票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9章 山洞里的陶罐二 赵胤目光微冷,神情难以揣测。 时雍又道:“如此恶毒的行径,不可能一朝一夕可以完成。这必然是一个长久的过程,逐渐的控制。我怀疑,光启十六年裴将军父母死于大火,裴府大劫,也不是天灾。大人,这是一个极其凶狠的对手呀,对方谋划许久,埋藏极深。” 说到这里,她又仰着脸看赵胤。 “大人今夜暴露了身份,是否不妥?” 赵胤眯眼,“当年领兵路过青山的人是先帝,亭长记得的人,也是先帝,没人知我。先帝已于昨年驾崩。” 时雍怔了怔,突然明白过来,忍俊不禁。 “怪不得亭长不肯信任你。试想,你若对他直言,你是赵胤,会如何?” 赵胤微微眯眼,“拔舌的人,很快就来了。” ———— 晨曦起时,赵胤的人马便出发了。 这一百多号人,无法分散行事,为避免被人各个击破,趁机抄了他家“老窝”,赵胤只派了几个人留守裴府,其余人等包括赵云圳,全部一同出行。 离府时,裴三伯有来问起,赵胤以带夫人去门赏湖光山色为由搪塞了过去。 大黑腿伤未愈,但行走已经没有问题。 在时雍看不到的地方,它便行动自如,能蹦能跳,只要时雍看它,它便拖着后腿走路,一瘸一拐,一副疼痛难忍但很坚强的狗样。 这操作让队伍里的人叹为观止。 幸好,出了青山镇,便一直走官道,大黑坐在车头,只有在发现偏离了路段的时候,它才会跳下去为队伍带路。 有条狗的好处,大家都感受到了。 可是,当他们发现这条狗带着他们兜了一圈又一圈,从天明走到天黑,还没有到地方的时候,便难以淡定了。 “大黑,你到底能不能找到地方?” “该不会它也迷路了吧?” 听到别人的质疑,时雍皱了皱眉,将那只绣花鞋拿出来,放到大黑的鼻尖。 “乖孩子,你是从哪里叼回这只鞋的?” 大黑仰着脑袋看她,吐着舌头,神情也有些焦躁。 嘴里呜呜低吼着,大黑在原地打了几个转儿,突然跑远。 时雍一惊,“大黑!” 大黑跑去的地方,是一座大雾弥漫的山峦,此时已近黄昏,浓雾将整座山遮得瞧不分明,肉眼一看,此山高耸入云,巍然屹立,连绵甚远。 “我去看看。” 时雍话落,大黑又从雾气中跑了回来,拉拽时雍的衣袖。 “是这里?” “嗷嗷嗷!” 时雍惊喜地回头看赵胤,“大人。” 赵胤望着原地转圈焦躁不已的大黑,“白执带一队人留下接应,其余人跟我上山。”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赵云圳自告奋勇,不肯留在原地。 看了看昏暗的天气,赵胤皱了皱眉,没有反对。 赵云圳兴奋不已,走过去牵着时雍的手,“大黑会带我们去哪里呢?” 时雍面色凝重,“不知。” “大黑真是世上最聪明的狗。” 经过昨夜,赵云圳已经没有那么怕大黑了,但仍然是不肯靠近,时时刻刻抓住时雍,只要大黑回头,他就往时雍身后躲。 “好威风。”赵云圳朝时雍勾勾手指,待时雍低下头,他靠在她耳边,小声说:“怪不得你喜欢狗不喜欢阿胤叔,狗比阿胤叔可爱甚多。” 时雍眼斜向赵胤。 山风微拂,他衣袂猎猎,不知听到了没有。 时雍警告地刮了刮赵云圳的鼻子,“你也不怕被他收拾。” 赵云圳哼声,“我才不怕他。” 这崇山峻岭很是险恶,车马都走不通,众人在大黑的带领下劈荆斩棘,一路迎山而上,走了不到半个时辰,赵云圳就已精疲力竭,吵嚷着要人背他。 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赵胤丝毫不理会他的委屈,视若无睹。 谢放看不下去,刚弯腰去背,就被赵胤一记冷眼瞪了下去。 “自己走。” 谢放不敢违抗赵胤的话,看了看赵胤又悻悻退开。 赵云圳皱着小脸,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时雍的身上,拖住她的袖子像个小可怜。 “阿拾背我,等我长大,封你做太子妃。” 时雍哭笑不得,看他脚底都磨破了,终归是不忍心,看了赵胤一眼,把小家伙背了起来。 “叫你别嘴坏,你偏不听。” 赵云圳在她背上朝赵胤做了个鬼脸,“等我长大,再治他的罪。阿拾,我以后会对你很好的,比你的狗子还要好。” 赵胤一言不发,走得更快了。 时雍看着他的背影,拍拍赵云圳小屁屁。 “别动来动去!” 花了约摸一个时辰,在深山里发现了一个山洞。 天色已暗,火把的光线照不透山洞,也担心洞中有什么凶物,赵胤原想派人先行进去探路,不料,大黑猛一下就扑了进去。 洞中传来狗吠,回响阵阵。 “进!” 有危险,大黑不会招呼她进去。 时雍不再迟疑,冲上去,转眼便消失在洞口。 众人陆续进入山洞,借由火把的光,一看便怔住了。 石壁有人工凿开的痕迹,在石壁的上方,凿出了一排排的置物架子,上面是摆放整齐的陶罐,大小一样,每一排数量不同,每个陶罐上都贴有字样。越往里面走,陶罐的数量越多,就像摆放的一个个灵牌,煞是惊人。 “陶罐里是什么?” 这是每个人心里的疑问。 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里,是谁摆放了大量的陶罐? 上面贴着的字样,写的是什么? 时雍脊背泛着凉寒,看了赵胤一眼,没有说话。 “爷,我去取。” 石凿的置物槽足有两人多高,只见谢放足尖点地,一个飞跃,踩在一块凸石上,再次弹起,如鹞子般在空中掠过,伸手取下一个陶罐,身子便轻盈地落回地面。 陶罐在他手上,罐身有湿滑的水渍和绿苔,散发着陈旧的腐败味儿。 谢放在赵胤的示意下,用剑挑开陶罐上的塞子,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 一滩恶臭的水渍里,是一条滑漉漉的人舌。 抽气声顿起。 “莫非这些陶罐里,全是人舌?” “娘的,我们的敌人到底是人是鬼是妖?” “这山洞中,为什么没人?” 既然是储物的地方,为什么会没人看守? 幽风从洞中拂来,重新陷入沉寂。 直到狗叫声再次响起。 “汪汪,汪汪汪!” 大黑摇着尾巴,跑到时雍的面前,等时雍注意到它,又往里面跑。 “注意戒备!” 众人小心翼翼地跟上大黑,一路往洞深处走去。 甬道深幽狭窄,走过一段便豁灰开朗,宽敞了许久,在这里,他们看到了无数废弃的桌椅、被褥和生活设施,有的倾倒在地上,有的被利剑从中劈开。 “这里不久前,有人生活过。” “是什么妖魔鬼怪,敢在这里生活?” “那舌头,存在罐里是做什么的?” “难不成是——食物?” “嘶,闭嘴。” 众人说着话,小心戒备着往里走。 声音在洞里荡过幽幽回响,空灵刺耳。 “快来看!”朱九突然叫了一声。 他在最前面探路,闻言,大家加快脚步朝他走去。 只看了一眼,时雍便飞快地伸出手蒙住赵云圳的眼睛—— 那地上是尸体,有新鲜的,有腐败的,其中一尸体身着大红宫装嫁衣,仰面躺在地上,已是面目全非,与之前他们看过的尸体遭到过一模一样的侵害,被人拔了舌,留下个血窟窿。五官模糊不清,在漆黑的山洞里,极是恐怖。 “呕!” 迟了。 在时雍蒙上赵云圳眼睛的时候,他已经看见了。 恶心感铺天盖地,他一吐,春秀又忍不住开始呕吐,两个孩子完全控制不住,几乎把苦胆都吐出来。 赵云圳好不容易缓过那口气,“那个人……是大姐姐吗?” 看嫁衣,十有八九是怀宁公主了。 若是她死,这亲和不成了,事情就会变得更加复杂。 时雍让娴衣过来照顾赵云圳,从一个兵丁手上拿过火把,走向那具女尸,慢慢地蹲身观看。 四周众人,都直勾勾地看着她,满脸惊愕。 ------题外话------ 啊,这个故事真的写得超级慢,我一个上午就写这些,大家别嫌弃。 下午我继续写,19点后后后后来看。 比心,支持的小姐姐别忘了你们手上的票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0章 鬼道有常而人道无常 女子的身子遭到了极大的破坏,面部无法辨认,便是连躯干和手指都被啃噬过了,潮湿的地上不明液体发现腥臭的味道。 时雍屏息片刻,突然侧头望向她掉了一只鞋的脚。 脱去罗袜,她再次屏息,回头看赵胤。 泼墨一样的山洞中,两人借由火把的光线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可是旁边众人,身上的肌肤却是瞬间收紧,在他们传递的目光中像被针刺了头皮,阵阵发麻。 死者是怀宁公主吗? 众人都等着时雍的回答。 甚至有人等得脊背都冒出了冷汗。 却只听得,她一声叹。 轻微得几乎听不到的叹息,像在为这个惨死的女子哀叹。 “生而微贱,死也微贱。” 一片死寂中,众人琢磨着这句话,仍然望着她。 时雍的眼却再次望向赵胤。 “公主玉足,不会这般粗糙吧?” 女子的面部、手部、身子都几乎被毁损,可是两脚却是完好。上面有厚厚的茧,粗糙可见,脚跟还有一条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伤,愈合又没得到护理,留下了丑陋的痕迹、 公主身娇体贵,自是呵护得当,可时雍觉得还是应当让赵胤来确认。 赵胤看一眼,平静地道:“先带下山。” 没有找到真正的怀宁之前,生死不能下定论。 他是个谨慎的人。时雍默不作声地点点头,起身走向赵云圳。 小家伙脸已经吓白了,在火烛的映照下,眼里有掩饰不住的惊恐,却在强装镇定。 “阿胤叔,我们快快下山,此处不可久留。” 对陌生的环境,孩子会比大人更为惧怕。 赵胤示意谢放派人去殓尸,自己走到赵云圳的身边,把手伸向他。 “来。” 赵云圳怯怯地看着他,小手慢慢放上去,“阿胤叔?” “山洞这么深,里面还没看过。” 赵云圳小脸一变,看着他咬了咬下唇,显然有些不情愿。 “还要走吗?” 赵胤面色平静,不容置疑地拉着他往前走。 “这一次,臣牵着你走。下一次,殿下便要学会自己走。” 他用了“臣”和“殿下”这样的称呼,语气也比寻常更为严肃,赵云圳年岁不大,可也是打小在宫中跟着太傅学识知礼的人,心知阿胤叔要告诉他的是什么。 然而,小孩子在可以依靠的大人面前,仍是小孩子。 “阿胤叔,我是未来的天子,是受天之命而来,太傅说我当六邪不侵……可我,还是很怕。” 赵胤示意朱九举火把,前头照路,声音平静低沉,“怕什么?” 赵云圳咬咬下唇,不情不愿说得小声,“怕……鬼。” 赵胤问:“鬼有什么可怕?” 赵云圳答不上来,下意识地回头寻找时雍。 见她牵着春秀走在后头,不高兴地皱了皱小眉头。 “人人都怕鬼,鬼长得丑。” “还有呢?” “鬼没有影子,没有下巴。” “嗯。然后呢?” “鬼走路没有声音。宫里嬷嬷说,有些鬼没有脸,还会啃小孩儿的手指。” 赵胤沉吟许久,低头看说得头头是道的赵云圳。 “鬼道有常而人道无常。殿下记住,这世上最可怕的是人心。” “人心有什么可怕的?” “人心呐……” 一声叹息,跨过山洞,剩下的话,他终是没有出口。 小小的赵云圳还不懂得,比那山洞中尸体和传说中的鬼魂更可怕的是无常人心。 鬼有鬼道,而人,从来无道。 时雍听到了赵胤的叹息,心里随之一颤。 微妙的感觉掠过心间,莫名其妙就懂了他的意思。 在这一刻,他一定是既希望赵云圳懂,又希望他不要懂,不必跨越年轮挣扎,历沧海桑田去懂得这些寻常之理。 令众人没有想到的是,山洞的另一头,居然是一个巨大的乱葬窖。 里面白骨累累,横七竖八的尸骨交杂一起,令人毛骨悚然。 时雍大概看了下:“这些尸骨有几十年历史了,看样子是死于战争。” 战争死亡的尸骨与寻常死亡是不同的,尸骨上的伤痕,还有现场的遗留之物,很容易可以辨认出来。 赵胤点头:“这里近卢龙塞,滦水。应当是当年卢龙塞一役阵亡的将士。” 时雍问:“后来可有人来处理过尸首?” 她指了指那一堆尸骨,“这些尸体应当有被搬动的痕迹。” 没事搬尸做什么? 众人都惊恐地看着她。 赵胤想了想,“先出去再说。” 众人在乱葬窖左侧发现了一条石阶,顺着石阶蜿蜒上去,推开一方石板,就见到了天光。 这个出口设计得极是隐秘,藏在一块石碑下方,肉眼几不可察。 外面下着小雨,从地底到人间,清新的空气让众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时雍帮赵云圳正了正帽子,又拍了拍身上的土,侧过头,就见赵胤和谢放等人静静立在那里,看着石碑不动。 “这石碑可有古怪?” 时雍牵着赵云圳走到石碑正前方,月光和火把照着上面的碑面和挽联,她微微一怔。 只见石碑上写:“卢龙塞战役阵亡将士墓。” 挽联上书:“赴汤蹈火驰千里而卫家国,粉身碎骨遁万骑以砥社稷——洪泰二十五年,赵樽题。” 四周久久沉寂。 月光袅袅,滦水呜咽。 将士们注视着石碑,肃穆、安静,任由雨下。 好一会,赵胤朝赵云圳伸手。 “太子殿下,来。” 赵云圳走上去,“阿胤叔?” 赵胤扳过他的小身子,让他正对着石碑,“行礼!” 在他背后,一百来号将士,一声不吭,齐齐将刀剑提起,双手抱柄弯腰致礼。 雨水淋湿了时雍的头发,从她的额头滴下来,落在脸上痒痒麻麻,她看着这群男子,没有动,也没有去擦拭。 内心里的疑惑却又更甚。 是何人,胆敢利用先帝为阵亡将士所立的石碑来掩饰洞中的罪恶? 又为什么要丢下那些东西弃离? 脚下突然一痒,她低头,看到大黑在她脚边蹲了下来。 不期然,又看到了大黑的伤,若有所悟。 是大黑的闯入破败了他们的计划? 大黑叼走了鞋,他们想杀大黑,却让它跑了回来,迫不得已弃了老巢而去? 那接下来,这些人会善罢甘休吗?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凶杀案。 时雍隐隐觉得,这一切的恐怖、杀戮,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眼下的青山镇就像一口巨大的油锅,他们都在锅里,等着那一把大火将油烧开。 接下来,燕穆和乌婵还要在钱宅唱七天堂会。 时雍似乎能闻到空气里的血腥味儿。 她心头像压了一块大石,回去的路上始终没有说话。 翻山越岭,这般心不在焉极是容易擦刮,就在她走神的时候,一根不知从哪里斜弹出来的树丫径直拍向她的脸。 黑影一闪,时雍惊觉,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挡。 那树枝韧性极强,重重拍在她的手背,又弹了回去。 手背上的疼痛让她皱起了眉头,伸手就想把那树丫给折了。 一只手伸过来,抢在她前面,一声脆响。 啪!树丫断了,雨露滴落下来,在她的头顶,脖子激起阵阵寒湿。 时雍皱眉不悦,“你做什么?” 赵胤把树丫丢掉,一声不吭。 时雍抚了抚脑袋上的水渍,横他一眼,再抬步时那只手又伸过来。 横在她面前,挡住路上割人的藤条。 这一瞬,他眼睛十分严厉,时雍看一眼,“不用,我没事。” 赵胤眼睫动了动,“你不要祸害别人。” 在她身后,还有别的人,这种有刺的藤条能割破了衣服,割伤皮肤,若是她生生闯过去,带刺的藤条就会弹回来,打到身后的人身上,就像刚才她无辜挨枝丫打了一下似的。 而那枝丫,便是赵胤走过弹回来的。 刚才不提醒她,等她挨打了,却顾着别人。 时雍看一眼他几乎没有表情的脸,“知道了。” 她小心走过去,没有再分神。 背后,谢放看到赵胤待她走过,慢慢放开那藤条,却在往下踏步的时候,扶了一下膝盖。 夜露潮湿,从山间走过,膝盖几乎湿透,便是他这样康健的膝盖也能感觉到彻骨的寒意,那赵胤的膝盖又当如何? 谢放默默走近,想要扶他一把。 赵胤抬手,拒绝,平静地看他一眼,无波无澜地问:“递送的信函如何了?” 谢放沉吟一下,“按规矩,庚六今夜会来。” 庚六便是平津客栈那个赭衣人。 时雍回到裴府,推开门就见到站在黑暗里的高壮男子,吓了一跳。 “书房。”赵胤幽深的眼看她一眼,“早些睡。” 前一句是对庚六说的,后一句是对时雍说的。 时雍唔声,微笑着拉住他的手,“等你!” 赵胤脊背僵硬,回头望她。 “一个人睡,我怕。” 时雍低下头,回到裴府她就像换了人似的,十分敬业地扮演他的将军夫人,与山上那个沉着冷静看尸辨尸的冷漠女子截然不同。 赵胤看着她没有动,气氛莫名凝滞。 谢放挺直了腰背,脑袋一动不动,眼睛左斜一下,右斜一下,在庚六递来的目光询问中,装死。 赵胤缓缓攥了攥手指,“嗯”一声大步走向书房。 时雍抬抬眉,没有看到他脸上尴尬,稍稍遗憾。 手指上还有他的温度,冷。 ———— 锦衣卫的书信来往一向有自己的通道,可是,如今住在裴府这个人是昭毅将军裴赋。 “如大人所料,驿道那封公文,被截留启封了。” 赵胤眉宇冷漠,不见有半分意外,“如此甚好。可以发第二封了。” 书案上有备好的纸笔,谢放走到案边将砚台摆正,轻轻为他磨墨。 赵胤拂袖抬笔,略一思索,换成了左手下笔。 “大青山野物横行,极是凶险,冠予当竭尽全力驱兽。今在滦水河岸山中发现一具女尸,似为兽所侵,尚不确定是否为怀宁公主。” 信中悉数讲了青山、狼群和发现女尸的情况。 他在信末附言,“望朝廷尽快派熟知公主之人前来辨尸。” 左手执笔他也写得一手好字。 谢放看罢,脸上波澜不兴,轻轻抽走信纸,换上另一张。 赵胤摊开笔墨。 这一次,他换到了右手,用平素常用的字迹,又写了一张纸条。 “青山不青,滦水不澈。使者被杀,公主罹难,我大晏皇室之尊荣,岂可受辱于山贼匪患?青山之危急,见者揪心。而今冠予困于此,将少兵寡大为掣肘,望洪兴兄增调援兵,伺时而动,惩戒逆贼,以正宗社,造福百姓。事后冠予必上书朝廷为兄请功。光启二十二年八月十九,裴冠予敬上。” 写罢,他将第一封信交给谢放。 “走驿站,急送京师。” 第二封信,他亲自用火漆做了封口,轻轻交给庚六。 “你亲自送到永平卫,交给指挥使石洪兴。” 永平卫是永平府最大的驻地军卫,也是离青山镇最近得一个卫所。 庚六看他目光冷肃,颇有几分担心。 “事态如此严重,大人不如先行离开青山,再谋后计。” 赵胤摆手,“不入虎穴,蔫得虎子。我自有计较。唯恐——” 风拂来,烛火微闪。 赵胤皱了皱眉头,想到此刻已然酣睡的赵云圳,捏了捏太阳穴,沉思片刻,抬头沉声道。 “为万全策,传我令,十天干庚字旗下即刻前往青山,秘送太子返京。若有异动,凡我锦衣麾下,必当以太子性命为要。赵胤可以死,太子不可以。” 谢放和庚六对视一眼,抱拳行礼。 “是!属下得令。”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1章 风雨前一 时雍曾经也有过做“神医”的少年梦想,对医理药经也颇有几分专研兴趣。这趟出行,旁的行李没带,书却是带了几本,除了长公主给的,便是从孙正业那里来的。 打了热水为大黑擦身子,她把狗祖宗伺候好了,关好门窗,懒洋洋躺在床上,翻开了书。 房间太安静,大黑的呼吸声呼噜声很响,它大概也累坏了吧。 时雍打个呵欠,将书放在胸口闭上眼睛冥想起来。想了许多。青山镇,雍人园、裴府,还有赵胤,这纠缠不清的案子。或许是睡着了,脑海里的画面开始不由她控制。 仿晚的宋家大院里,落霞染红了半边天空,一个妇人坐在窗边,手上拿针刺绣,小女孩坐在她的身边,看她绷子上的图案,问:“阿娘,你为什么绣的是一个没穿衣服的人?这个人身上点点点是什么?这是字吗?我不会念。”妇人微笑,温温柔柔像斜阳夕下桃林花瓣被风吹到脸上,悠悠荡荡…… 时雍舒服极了。 似梦似醒间,掩好的门吱呀一声推开。 推门的人很慢很小心,声音缓慢而幽长,但仍是惊醒了时雍。 她直起身子看过去,“大人回来了?” 赵胤目光深幽,“搅醒你了?” 时雍摇头。梦里那微风夹落花拂到脸上的感觉又回来了。他是赵胤,在一个尊卑有别的时代,他本不必如此顾及她的感受。这里也没有旁人,他原本也不用伪装。时雍心里突然有些触动。有些人,曾用过无数华丽的词藻来包装对她的喜爱和迁就,却在利益攸关时,一声不响地放弃了她。有些人,什么也不说,细微处却润泽人心。 赵胤是哪一种人? 房内只有一盏灯,光线昏暗。 赵胤径直走到罗汉榻前,脱下外袍挂在衣架上,着中衣躺下。 “大人。” 时雍从床上起来,将灯芯挑亮一些,走近罗汉榻。 “你腿如何?” 她身上着装整齐,一看便知没有入睡的打算。 赵胤似乎意识到什么,“你在等我?” 时雍弯唇,“不是说好的?” 一句小声低语,缓慢带笑,灯火适时晃动一下,扰了赵胤的眼。 “往后不必如此。” 时雍将油灯放到罗汉榻前的几上,坐在榻沿,边去挽赵胤的裤脚,“之前看你裤腿都湿透了,膝盖肯定是好不了的。我看看。” 赵胤唇角紧抿,看着她认真地脸庞,平静地道:“我没有事。你早些睡。” 时雍抬头,“要不要备水泡一下脚,师父说,热水泡脚驱寒祛湿,对你的腿疾有好处。” 赵胤轻轻搭下眼皮,“夜深了,不用折腾。” 时雍杏眼乜斜,扫他一眼,“你可不是会怜惜下属的人。” 一句半真半假的话,她本没存什么心思,赵胤却沉默了片刻,严肃地回答她,“裴赋是。” 做戏做得这么认真周全也是不易。 时雍问:“那你现在是裴赋还是赵胤?” 赵胤一怔,时雍脸上笑开,眼睛落在他冰冷的脸上,“是裴赋,就听我的。等着!” 灯火渐渐炽亮。 灶间的顶锅里备有热水,时雍出门叫值夜的侍卫帮忙抬了热水进来,又把赵胤从罗汉榻上揪起,拉着他两条腿塞入木桶里,亲自为他熏蒸,再将早就备好的银针取出来。 赵胤看到那银针的时候,目光不期然瞄了一眼大黑。 大黑已经被吵醒了,不知何时挪到了罗汉榻的边上,下巴搁在他的鞋上,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见他看过来,大黑大尾巴一扫,眼珠子动了动。 时雍看到一人一狗的互动,忍俊不禁。 “银针,我消过毒了。” 再次将他裤腿卷高,时雍下针前,又小声补充一句。 “放心吧,大黑比你健康。” 赵胤脊背微微僵硬,没有说话,时雍想了想,又在他的后背塞了个枕头,被子也一并拉过去,将他坐得笔挺的身子按压下去,靠在叠好的枕被上。 “何必时时保持端正姿态?在家里舒适即可。” 说罢她低下头,认真瞧他屈起的膝盖,赵胤脸上没有半点表情,目光里却似乎有一抹灯火的倒影。 “上次我问你这膝盖怎么弄的,你不肯明言。如今你即是裴赋,那我便想再问一问,你这腿到底怎么弄的?按说你这么年轻,不该有这么严重的腿疾。” 时雍说到这里,又抬头扫他一眼。 “你把我当裴夫人也好,大夫也好,都应当向我直言。” 在没有现代医学的时代,骨头的疾病最难诊断。而确认病因又是很重要的一个环节。时雍上次就看出赵胤不愿意说,对这件事似有顾及,后来再没有问过,借着这个由头,她才又提了一嘴。 夜风悄然荡过,烛火闪烁。 没有人声,房内一片沉寂。 时雍暗叹一声,果然还是不肯说么? “我年幼时贪玩,曾将双腿浸入寒冬冰水,严重冻伤,几无知觉。那时这腿就险些废了。” 赵胤突然开口,平静地说着,顿了顿,眼皮垂下,“这些年,虽汤药针灸不断,也想了许多法子,但沉疴痼疾,一时好一时坏,实难治愈。如今走路多了,或遇阴雨天气,便又复发。” 时雍吃惊地看着他,不可置信。 贪玩?寒冬腊月把双腿浸入冰水? 熊孩子时雍见过,可熊孩子一般是熊别人,再熊也不会不知冷暖,不知疼痛,哪怕一开始是为好玩,在尝到苦处时,就没有求生本能吗?是多傻的人才会将自己的腿冻伤到毫无知觉的地步? 时雍注视着他略显苍白的脸,“大人轻描淡写揭过的病因里,好像还有别的故事。可是我从大人的脸上,看不到半分怨恨和不甘,大人总是很平静,对任何事情皆是如此。我有时会很好奇,大人冰冷的躯壳下,是否与普通人一样,有一颗火热的心,会随情绪而跳动?” 这句话是僭越的。 换往常,时雍不会这么直白问他。 可能赵胤主动坦陈过往,给了时雍勇气。 许久,不见赵胤说话,时雍笑了笑。 “大人不想说吗?” 赵胤静静看她,“嗯。” 等这么久,就等来这一个字。 时雍笑了笑,点头。这不是回答的回答,可能对赵胤来说已是不容易了吧?在他身边,怕也没有人会与他谈心,更不会有人胆敢这么问他。他不习惯不愿意回答也是应当。 不生气就好。 “大人身上似乎有许多故事,除了腿上的沉疴痼疾,心里头也有。腿上的痼疾大人愿意治,心里头的大人不愿意治。大人也没有朋友,孤单单一个人,从不与人交心……” 时雍说到这里,看赵胤脸色越发暗沉,眨了眨眼,打住。 “不说了,一会儿大人又要砍了我的脑袋。” 赵胤是一个平静的人。 也是一个敏锐而心狠手辣的人。 这样的人不会愿意将软弱暴露在别人面前,尤其是女人面前。 时雍没有忘记彼此的身份,不会真把自己当裴夫人,适时结束话题。 赵胤看她收起锋芒,又老实起来,微微挑了挑眉。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太过聪明,活不长久?” 时雍抬头,轻声问:“大人会杀我吗?” 赵胤不说话,一只手扶在腿上,下意识捻了捻裤腿,那细微的小动作让时雍想到他第一次将绣春刀落在她脖子上的样子,身体绷了绷,“我知道大人不会。外面的人都说大人杀人不眨眼,可阿拾觉得,你不是个坏人。你只杀,当杀的人。” 这话似乎让赵胤意外。 他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眼皮撩起。 看着半蹲身前的女子,许久,慢慢道:“我是。” 时雍望向他瘪了一下嘴巴,似乎不屑或是不信,赵胤唇角扬了扬,一只修长冰冷的手指划过来,做刀状落在她颈部脉络,低垂着眼,淡淡道:“你不听话,爷便宰了你。” 时雍看他一眼,垂下眼眸。 “我在长公主那里得了几本针灸的书,很有些意思,等我悟透了,说不准能治愈你的腿。” 她这么说,是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毕竟她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万一哪天触怒了赵胤,他也会念及此,留她一命。同时,也是为了给赵胤一些希望,不让他灰心。有时候,强大的心理意志对治疗是有辅助效果的。 赵胤看她一眼,神色淡淡。 “尽力便可,不必强求。” 头顶的目光凉涔涔的,就像看透了她的想法。 时雍没有抬头,暗暗想,往后在他面前还是少些算计好。 针灸完已是一刻钟后,时雍将她枕头扶正,又帮他放下裤腿。 “休息吧,良好的睡眠对治疗也有益处。” 她转身收拾东西,灯影中的影子纤细娉婷,赵胤坐在原处,许久未动,一身白袍玉带,精致俊朗的面孔上带着一抹浓重的凝重,愈发显得他容貌冷艳,目光幽邃。 “明日钱府堂会后,你随太子回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2章 风雨来二 时雍正在擦拭银针,一听这话差点扎到了手指。 “大人何意?”她不解地看过来,“我走了,你怎么办?裴夫人突然消失在青山镇,你不怕引来怀疑吗?” 青山镇风雨欲来,这一点时雍自然看得清楚。 可是,只要对方没有搞清楚裴将军的虚实,也断断不会贸然出手。太子在裴府是一个小书童,平常不打眼,悄悄送走他,不会引人注意,若是裴夫人在这个节骨眼上也消失不见,那就不一样了。 时雍觉得赵胤这么做有点冒险。 “会打草惊蛇的。大人。” 赵胤道:“我自有主张。” 时雍抿唇道:“我不会拖累大人,大人也不必担心我的安危。” 赵胤看了一眼她,平静地道:“有你看着云圳,我放心。” 原来如此。 她还以为是他担心她的安危,这才迫不及待送走她呢。 时雍沉默片刻,想到尚在青山镇的乌婵和燕穆等人,摇了摇头。 “我想与大人共进退。” 赵胤淡淡看她一眼,返身取出一个令牌,递到她的面前。 “带着,关键时候有用。” 时雍低头。 是锦衣卫指挥使的令牌,他们第一次合作对付东厂娄宝全抓“女鬼”的时候,她曾经用这个令牌狐假虎威打砸过得月楼,现下忽然觉得令牌烫手。 “大人既然执意如此——” 顿了顿,时雍合拢掌心,“好。” 赵胤的声音松缓下来,“我都安排好了,你不必忧心。去睡吧。” 说罢他躺下去,阖上了眼,睡得规规矩矩,大概是察觉到时雍眼神的注视,眼睑动了动,慢吞吞吩咐。 “记得熄灯。” ———— 同一个深夜。 崇山峻岭间的驿道上,一人一骑纵马疾驰,还未到达驿站,便高声呐喊。 “六百里加急。速速开门!” 驿站大门在寒风中打开。 战马嘶鸣,马蹄嘚嘚而入,刚进驿站,便软倒在地上,哀叫一声。 驿丞帽子歪戴,匆匆赶上来。 “小哥打哪里来?” 驿卒高举封筒,焦急地道:“紧急公文,急送五军都督府,天亮前必到,快些换马——” “天这么冷,小哥先进来喝一杯,暖暖肚子再走?” “马厩在哪个位置,快些,不得耽误。” “深夜赶路,极是辛苦。咱们当差的人,自个儿不顾念自个儿,谁来顾念?耽误不了,本驿有最快的马,都早早喂饱了。” —— 楚王府。 夜灯氤氲昏暗,如同鬼火。 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子青布包头,身着民间粗布衣裳,急匆匆上了台阶,环顾四周,叩响门环。 片刻,门拉开,她着急地与门童说了几句什么,很快,王府的侧门打开了,女子的身子闪入黑暗中。 而王府一角的灯亮开了。 “皇叔救我。” 女子入得楚王赵焕的殿内,便直直朝他跪了下去。 楚王衣襟微乱,急匆匆起得床来,只在肩膀上随意披了一件外袍,眉宇间尚有慵懒的睡意。 看到面前低垂着头的女子,他似笑非笑的目光里仿佛有一层说不出的凉寒,“怀宁,你这次捅大篓子了。” 赵青菀抬头,唇角青白,几乎快要哭出来了,“皇叔,青菀只是不想远嫁兀良汗,叫银盏替了我。她一个卑贱女子,能做巴图汗王的王妃,原是享用了福分,我哪知会……会发生这么大的事情。皇叔,如今青苑是没得出路了,父皇若知真相,定不会饶我。我无处可去,皇叔,救命,救青苑一命。” 赵焕冷笑一声,“你当真是昏了头,这么大的事情,也敢自作主张。和亲干系两国邦交,兹事体大,一个不慎将引发战事,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你堂堂大晏公主,不知民间疾苦不顾百姓安危,满脑子的儿女情长,实在不值得救。” 这话说得极重。 赵青苑脸色灰败,双腿瘫软下去。 “皇叔,你若不救我,侄女便要万劫不复了。” 赵焕忽然轻笑一声,没说话,却仿佛在说她活该。 “皇叔,你当真要侄女死在你面前,才肯出手相救吗?” 赵焕看她许久,摆手。 “我救不了你,进宫去面圣吧。” 赵青菀身子一抖,想到皇帝威严冷漠的面孔,身子绷紧,说得期期艾艾。 “父皇本就不喜欢我,若得知我闯下这等大祸,一定会打杀了我的。”赵青菀突然直起身子,膝行到赵焕身前,拖住他的袍角,“皇叔,求你给侄女指一条明路,我们是亲人,我只有你这个亲人了,皇叔,你要救我……” 赵焕星眸慵懒半垂,许久没有说话。 好一会儿,赵青菀的眼泪都淌湿了他的袍角,才听得他一声轻哼。 “去无乩馆。如今,只有赵胤救得了你。” 赵青苑吃惊地抬头,“可是无乩病了,无乩馆不许外人进入,我,我也进不得。” 赵焕一听,扯扯唇角,似乎有些好笑。 “一个无乩馆,你都进不去。你怎么在这世道活下去?想法子呀,孩子。” ———— 天色刚明。 一辆马车在无乩馆后门停稳,厨房里管事的婆子开门走出来,看了面前的女子一眼,“婧衣姑娘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去看胭脂吗?” 女子微微一笑,手绢掩了掩脸颊,甩手径直进了门。 管事婆子看一眼她挺拔高傲的背影,一个巴掌轻轻扇在自己的脸上。 “叫你嘴碎。” 婧衣是主子的大丫头,她一个婆子就不该嘴碎,多问什么。 在耀眼的阳光下,无乩馆沉寂一片,几乎听不到人声,只有后院的鹦鹉在咕咕地叫。 女子回头望了一眼,径直走进去。 无乩馆她来过很多次了,知道赵胤住在哪里。 走近了,她心跳得有些快,紧张,害怕,又烦躁地扯了扯衣衫。 事到如今,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门窗紧闭着,空气凝滞。 赵青菀心跳如雷,突然觉得有一丝不对。 这里不是安静,而是好像,里面根本就没有人。 —————— 雨后的大青山,云遮雾绕如蒙上了一层轻纱。 阳光从云层照射出来,霞光万丈,艳丽异常。 钱家出了个县太爷,在青山镇是有名的富户,不仅请的是京师的戏班子,戏台也搭得高大气派,比起县府里的大户人家来也毫不逊色。 大门外面支了棚子,门口设了香案,戏台下方置了桌椅,更远点的地方,摆放着一排排长凳,供人们便坐。 “汉寿亭侯, 青龙偃月神鬼皆愁; 白马坡前诛文丑, 在古城曾斩过老蔡阳的头。 他三弟翼德威风有, 丈八蛇矛惯取人咽喉; 鞭打督邮他气冲牛斗, 虎牢关前战温侯; 当阳桥前一声吼, 喝断了桥梁水倒流。” 戏台上,武生浓眉大眼,黑眸染星,花旦眉黛腮红,扮相妩媚,随口几句唱词,台下便传来阵阵喝彩。 “好功夫!” “扮相不错!” “有一把好嗓子。” 不管懂不懂戏,总归是得说几句表示自己懂得的话,赞叹几句。既然是钱家请来的戏班子,入得了贵人的眼,平民百姓有福分看到,自要喝个满堂彩,鼓掌越是大声越好,这样方才能助得了钱老太爷的兴。 “他四弟子龙常山将, 盖世英雄冠九州; 长坂坡救阿斗, 杀得曹兵个个愁。 这一班武将哪个有? 还有诸葛用计谋。 你杀刘备不要紧, 他弟兄闻知是怎肯罢休! 若是兴兵来争斗, 曹操坐把渔利收。” 今日县太爷请了不少人,回乡省亲的裴将军和夫人自然也在席位上。 时雍嗑着瓜子,看得似乎很专心。在她的面前,柿饼大枣、桃仁果子和茶水摆得满满当当,裴将军看她吃得爽快,时不时递上巾子伺候,她也是自然地接过,毫不在意旁人的目光。戏到酣处,她指尖轻轻捻一个柿饼,吃罢又将手伸给将军。将军脸上也不见嫌弃,仔细为她擦尽,目露宠爱。 “甜吗?” 时雍眼儿微斜,瞄他一眼,“甜。” “多吃些。”赵胤将果盘挪了挪,一双幽暗的眸子专注地看着她。 那一抹深邃惑乱人心,时雍心里一跳,很快又平静,似笑非笑地凑到他的耳边,“你想说甚?” 赵胤侧脸,嘴唇擦过她的耳朵,“半个时辰后,你借腹疼离开。” 二人对视片刻,时雍一笑,收回目光,捏起一块柿饼放到嘴里,轻轻一咬。 ------题外话------ e,多谢小姐姐不嫌弃,你若能看到这里,证明咱还有救。 然后,若有加更,下午19点后后后…………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3章 要夫君抱回去 阳光挣脱云层,洒在皇城上空。 碧蓝的天空下,重檐殿顶,金碧辉煌,琉璃瓦反弹着刺目的光。 久病的光启帝十分怕冷,今儿出了太阳,可铜盆里仍然烧着木炭,官员们进宫觐见时穿得不少,一个个热得汗流浃背却不敢吭声。 皇帝今年三十九,正当壮年,本当大展鸿图的时候,哪料自永禄爷过世染了疾,吃了这么久的汤药不仅不见好,身子越发虚弱,上朝都是能免则免。 今日难得皇帝精神好,臣公们看着他苍白的脸,都拣了开心的话儿来哄他开心。 能站在这个大殿的人,都是当今天下的人上人,各有各的消息渠道,尽管怀宁公主和青山镇发生的事情朝廷至今没有公布,可在臣公中间已然不是秘密。 朝中人心惶惶,在皇帝面前却都只字不提。 君臣说着趣事,正开心,一个人突然气喘吁吁地奔进来,跪伏地上。 “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跪在殿中的男子,中年发福略微肥胖,体态拘憨看着老实,头都不敢抬起。 光启帝漫不经心地道:“陈爱卿家中办喜事,朕不是免了你上朝觐见吗?怎么又来了?” 来人正是新近纳婿的广武侯陈淮,他似是跑得急了,两腿发软,好半晌没能站起来,抹着脑门上的汗道: “多谢陛下体恤。只是此事紧要,微臣须得即刻上奏。” 赵炔没有看他,咳嗽两声,侍立的太监立马端了茶水走近。 他喝一口,眉宇似有不耐,“说罢。” 陈淮弯着腰,一脸愤恨地道:“五军大都督、锦衣卫指挥使赵胤谎称有疾,避府不出,实是欺上瞒下之举,金蝉脱壳尔。其人早已不在府中,不在京中。赵胤目无纲纪,去向何方?有何意图?望陛下查实,严惩降罪。” 皇帝听着,一丝反应都没有。 等陈淮痛心疾首地说完,他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锦衣卫事务,何时轮到陈爱卿参议了?” 陈淮一怔,看到两侧的大臣都垂着头,没有要声张的意思,慌了慌,又趴下去磕了个头。 “陛下!臣身为朝廷命官,不能明知此等奸佞欺瞒陛下而闭嘴不谏啦。微臣得到消息,赵胤不仅离京,还私携太子殿下去了永平府,此乃重罪……” 赵炔垂下的眸忽地抬起,看着他。 皇帝不说话,殿内突然安静。 陈淮汗如雨下,“陛下圣明,赵胤此人素来无情寡义,诡计多端,此举不知有何企图……” “咳咳——咳咳——” 赵炔重重咳了起来。 皇帝一咳,打断了陈淮。 殿内的臣公们也都用同样的眼神关切地看着他,异口同声“保重龙体。” 陈淮说不下去了。 看着这些老狐狸,他气咻咻又唤一声。 “陛下!” 赵焕总算是咳过去了,擦了擦嘴角,说得云淡风轻。 “赵胤受朕指派,出京另有要务,太子尚在东宫,陈爱卿休得胡言乱语。” 说罢他似是无力再继续,摆了摆手,撑着扶手站了起来。 “诸位臣公都退下吧。” 群臣谢恩,纷纷往殿外退去。 陈淮左右看看,再看看被宦官搀扶离去的皇帝,脸色一变。 “陛下!” 赵炔没有回头,一声不吭地回到御书房,却是把茶盏砸了。 御书房内的小太监慌乱跪下,头都不敢抬起。 这边皇帝发了脾气,刚拿起书案上的折子准备看,就又有一个小太监匆匆来报。 “陛下,楚王殿下觐见。” 楚王是先帝的老幺儿,和当今皇帝差了足有十几岁的年纪,皇帝于他是亦父亦兄的存在,楚王在皇帝面前也素来比旁人更为放肆,皇帝常有规劝责罚,奈何楚王仍然我行我素,乖僻难驯,皇帝管多了,他索性就不在皇帝面前露面。 于是,兄弟俩近年便生分了许多。 赵焕大婚,赵炔赐下贺礼,赵焕也没有进宫谢恩,甚至都没有带新妇入宫觐见皇兄皇嫂。 做到这般无礼,他不怕皇帝责怪,赵炔也确实没有去挑他的错处。 没想到,楚王今日一进御书房就给皇帝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 “皇弟有罪,请皇兄责罚。” 赵炔为人素来清冷,不是那么热络的人,对这个皇弟,即使心中关爱,平常相处也是坚冰一块,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闻言,他往赵焕身上瞄了一眼,咳嗽着叹气。 “说吧,又闯什么祸了?” 赵焕抬头,脸上没有常见的笑容,而是一脸严肃。 “皇弟瞒了皇兄两件事,请皇兄宽恕。” 赵炔淡淡问:“何事?说来听听。” 赵焕道:“其罪一,怀宁昨夜求到皇弟面前,皇弟一时心软,指使他去无乩馆找赵胤。哪怕赵胤竟然不在无乩馆,怀宁这丫头也是不省心,不知怎么把这事闹了出去,导致广武侯在大殿上胡言乱语……” 皇帝蹙眉,沉默着看他了片刻。 “怀宁活着?” “活着。千真万确活着。” 赵焕见皇帝没什么表示,也不知是喜是怒,顿了顿,声音又沉下些许。 “其罪二,皇弟大婚那日,娶入府里的定国公小姐非陈红玉,臣弟却瞒了下来,没有告之皇兄。” 一席话说得很慢,却极是惊人。 皇帝脸色微微一变,咳得更厉害了,“此言何意?” 赵焕看他一眼,“皇弟索性都招了吧。反正在皇兄眼里,皇弟也是个不着调的人,只会惹是生非。那陈小姐也不知听了什么闲言碎语,临到出嫁前夜突然离家出走了。可这当儿,又恰逢公主和亲,外邦使臣来贺,京师耳目众多,无论是臣弟还是定国公府,都不敢把此事闹大。成婚当日,国公府当夜向臣弟请罪,臣弟建议先瞒着这事,私下寻找陈小姐……” 说到这里,他若有若无地瞄一眼赵炔。 哼!赵炔瞪着他,“现在是瞒不下去了吗?” “皇兄英明。”赵焕拱手道:“这陈小姐武艺高强,行事也是乖张。正如为此,国公府与臣弟才以为她只是赌气,可如今失踪多日寻不着人,臣弟又听说青山镇那边死了不少人,便有些坐不住了。” “好。好得很。” 赵炔指着他,眉头紧蹙着,似是气到了极点。 “你们一个个的,翅膀都硬了,都瞒着朕——” 怀宁公主逃婚,让宫女替嫁,惹下这等大事,收不了场。赵云圳偷跑出宫追随赵胤而去,再来个赵焕娶个王妃居然是个假的,真身不知去向。 “荒谬!实在荒谬之极。” 这一桩比一桩离谱的事情,让赵炔气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皇兄息怒。”赵焕上前替他顺着气,温温和和的笑,“皇兄龙体贵重,为了臣弟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笑?你还笑得出来?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赵炔气不打一处来,挥开他的手。 “滚出去。朕不想看到你。” “那怀宁,皇兄想怎么处置?再怎么说,也是皇兄的亲生骨肉。”赵焕笑了笑,“依臣弟之言,怀宁公主虽说大胆,但到底保得了一命,没有死在青山镇,对兀良汗也算是交代,将功补过……” 赵炔没有说话。 赵焕看着他的脸,猜不出他的心思。 片刻,方才听到他道:“把怀宁叫来。” ———— 咚! 咚! 咚! 鼓起渐急,青山镇钱家大宅门口的戏台上,柳眉腮红的花旦如同轻燕凌云,武生手执长枪,在鼓点里步履加急,随声而舞,劈、斩、撩、挑……激烈异常,迎来台下的阵阵叫好声。 时雍吃得差不多,突然低头捂住肚子,无力地将头靠在赵胤身上。 “将军,妾身肚子好痛。” 她声音不小,奈何四周喧闹不断,无人听见。 坐在不远处的钱县令,正用掌心拍着扶子,随着戏台上的声音打着节拍。 回头一看,将军已将夫人打横抱了起来。 他一愣,惊了惊,跟着起身走过去。 “裴将军,这是怎么了?” 赵胤脸色冷淡,“夫人腹痛,本将带她回府。” “唉呀这可怎么了得?”钱县令左右看看,慌忙叫了小厮过来,“还不快去请镇上的王大夫,随了将军去看看夫人这是不是吃坏了肚子。” “不必。”时雍将头伏在赵胤的肩膀上,手揪住他的胳膊,不拿脸看钱县令,声音有气无力,娇娇软软地道:“夫君,妾身不要看大夫,不要吃药。你抱我回去。” “嗯。” 赵胤不看钱县令,冷着脸抱了时雍,大步从人群中间走过去。 人群的视线纷纷落在二人身上。 裴将军宠妻如命,夫人娇气不肯看大夫不肯吃药,他也就依着她? 戏台幕布旁,乌婵看着远去的男女,唇角弯了弯,与燕穆对视一眼。 “准备。” 钱县令摸着下巴,看着赵胤离去的背影,勾勾手指叫小厮过来。 “去!告诉乌班主,加两场戏,唱下去,一直给老爷唱下去,不许停。” ------题外话------ 抱歉!这两天眼睛看电脑就难受,刺痛,畏光。情节写到这里,也需要大章来堆,写得极慢,你们会原谅我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4章 恩爱将军的宠一 青山镇一边临水一边靠山,官道就在正中间。钱家的宅子刚好在街口,如今支了这么大一个戏台子,镇上的热闹都在这里,而裴府恰好在街尾。 赵胤抱着时雍打街中间经过,相当于横穿整个青山镇。 将军气宇轩昂,高大挺拔,夫人婀娜柔婉,娇弱堪怜,背后紧跟几个威风凛凛的侍卫,打从街中经过,看上去简直就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双人,惹人眼球。 后脑勺被人盯得发热,时雍没敢抬头,脑袋一直搁在赵胤的肩膀上,恰好能听到他的心跳。 “好丢人。” 她懒洋洋叹一声,只有他听得见。 赵胤下巴板着不动声色,“闭上嘴会好些。” “为什么?张嘴会漏风吗?” “……” 赵胤低头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如今的裴将军是一副为夫人焦虑的状态,时雍怕再多说两句裴将军就焦虑不下去了,乖乖闭上嘴虚弱地蜷缩着靠近他。男人的身子很硬,胸膛肩膀都像铁铸的一样,硌人,这般紧贴对时雍来说,也不好受。 好不容易熬到裴府,时雍腰都酸了。 大黑今儿个没被允许去“听戏”,关在房间里,门一开,可把狗子高兴坏了,嘴里嗷嗷叫唤着,摇头摆尾地冲出来迎接主子。 一看时雍被赵胤抱着进来,身子软趴趴的,狗子歪头看了看,突然跳起来,抬起两只前爪去刨时雍,嘴里发出警告地低吼。 “我没死。”时雍扭过头,朝大黑眨了眨眼,“把门关上。” 狗子重新开心起来,哒哒哒地奔过去,前爪灵活得像人的手一样,直接扑上去把房门关好。 也把谢放和朱九关在了外面。 两人对视一眼。 朱九低声道:“我现在信了。这狗真听得懂人话。” 谢放看他一眼不说话。 朱九果然有下文:“真想把大黑偷走。” 谢放眼神一别,“小心它把你偷走。就我所知,这狗,什么都往家里叼。” 朱九问:“它公的母的?” “公的。” “那它对我,应当没有兴趣。” “……” 房间里,时雍眼看赵胤要把她放到罗汉榻上,手指头伸出去戳了戳他的肩膀,指向床。 “那边,那边。” 赵胤嘴角微抿,淡淡看她一眼,不为所动。 时雍又扯住他的胳膊,想要指挥方向。 “再乱动我就丢人了。”赵胤淡淡说着,时雍只觉得他胳膊紧绷,有点危险可怕,她刚准备缩回手,就被丢在了床上。 丢人?原来是这样丢人? 时雍看着他轻哼:“能不能轻一点?这个姑娘好歹也是眉清目秀的,舍得么?” 赵胤对她的“眉清目秀”似乎没有什么感觉,微微甩了甩胳膊,走到桌几边上,倒了杯凉茶一仰而尽,“人不大,挺沉。” “???” 嫌她重?那谁让他抱了? 只说让她假装腹痛走人,可没有说要抱啊,她吃了亏还没说话呢,他倒嫌弃上了。 话又说回来,她近来吃得好,睡得好,是沉了不少,可别长成个大胖子就不妙了。 时雍突然有点慌。 赵胤抬起眼,看她一眼,“长身子的年纪,也属正常。” 时雍脑袋上的问号又多了一个。 这么抱着个大活人走一路,胳膊肯定会受不住的,也亏赵胤能忍耐这么久,而且这句话说得深得她心,时雍决定不和他计较,慵懒地坐起来抱住膝盖问他。 “我们什么时候走,怎么走?” 赵胤淡然道:“等该来探病的都探过之后。” 谁会来探病?时雍心里一沉,觉得他话里有话,可是还没来得及问起,背后便传来一声“阿弥陀佛”,一高一矮两个小道士从床后走了出来,脸上画着八卦图,大的腰挂竹如意手拿竹拂尘,小的手拿招妖幡身负宝剑,时雍差点没认出来。 “阿弥陀佛,施主可要算姻缘啦?” 时雍笑了出来,“道士不说阿弥陀佛,二位道长,烦请再回道馆清修些日子,再出来行骗。” 这两人正是小丙和赵云圳。 赵云圳瞎闹着化了个“道士妆”,终于不再是可怜巴巴的小书童了,很是兴奋,被时雍认出,马上就从腰上抽了张符纸出来,往她脑门上一贴,“定!” “啊!” 时雍配合地定住,睁大眼睛,僵硬地张嘴看着他。 赵云圳开心极了,又抽出一张符号,弯腰往大黑脑门上一贴,“躺!” 大黑咚声倒下,脑袋僵硬着,除了眼珠子扫来扫去,身子一动不动。 “哈哈哈。”赵云圳获得了新的乐趣,再也不怕凶神恶煞的大黑了,伸手去摸摸它的背毛。 “是躺,不是死。黑子你为何是一副死状?再来。” 大黑对小孩子很友好,从地上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毛,在赵云圳又贴符叫“四脚朝天”的时候,再次咚声倒下。 “又死了。再来!四脚朝天,朝天。这样!” 一人一狗玩得兴起,小丙侍立在旁,也是看得龇牙咧嘴。这短暂的快乐冲淡了紧张感,若非赵胤那张面无表情的棺材板冷脸,时雍几乎要忘记他们的现状了。 “好玩吗?”赵胤忽然问。 赵云圳重重点头:“好玩。” 赵胤捡起掉在地上的“符纸”,面无表情交到赵云圳手上,“道家符文,不可随便亵玩。” “哦。” 宅子里紧张的气氛,赵云圳也感觉到了,赵胤一发话,马上变乖。 赵胤问:“交代你的事,记住了吗?” 赵云圳点头,做了个出家人手势:“贫道记住了。” 赵胤拍了拍他的肩膀:“大丈夫一言九鼎。” 说罢他转头,望向坐在床沿的时雍,“青山镇外五里地,有个飞仙观。这两日你且装病,我会借由祈福送你和太子去道观。” 时雍问:“道观里是你的人吗?” 赵胤漠然道:“很快会是。” 很快就证明如今还不是。时雍不知道他做的什么安排,思考片刻,认真道:“大人可做两手准备。我与那乌家班主乌婵同受时雍恩惠,有些交情,若有需要,我或可请她相助一二。” 赵胤目光深了深,“不必,叮嘱他们能自保即可。” 就时雍所知,乌家班到青山镇来的人,约摸三十来人,这些人个个训练有素,抵几个兵丁使唤是没有问题的。只是,这青山镇的局势到底会发展到哪一步? 时雍心中一动,“那我听大人安排。” 赵胤嗯一声,似乎想到什么,沉默一下又吩咐她。 “你不是锦衣卫,不必拼命,关键时刻,只管逃命。” 看他说得认真,时雍笑了起来,“这个你大可放心,我从不为别人拼命。” “那你躺下睡一会。今日之后,怕就不得好睡了。”赵胤淡淡地说着,随意地窗户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拔出长剑用布巾慢慢地擦拭。 那神态动作,看得时雍暗自心惊。 青山镇街口的戏,一出接一出地唱。 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常,几乎堵住了那条路。 而裴家也十分热闹。 得知裴夫人身子不适,裴家的族中亲眷们也没有闲着,从裴三伯开始,个个都往裴家跑,这家拎一篮鸡蛋,那家拎一篮水果,这个走了,那个又来,看望的人骆驿不绝,堂屋里根本就没有断过人,累得娴衣够呛。 这情形,别说偷偷离开,想要脱离旁人的视线都不可能。 幸好,赵胤都以夫人需要休息不愿见客为由,把这些人给挡在了门外。 时雍听着外面的动静,似梦非梦的睡了过去。 不到半个时辰,钱县令来了。 带着县令夫人,拎了补品来看望,还带了一个郎中。 “王大夫是我们镇上最好的大夫,祖上是做过御医的,府台大人的祖母昨年病重,药石不进,全靠王大夫一把好手艺,生生把人拉了回来。让他给夫人瞧瞧病,总归没有坏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5章 喜脉二 钱县令夫妻二人,点头哈腰,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头头是道,满是关切。尤其说到裴夫人是在钱家看戏吃了东西才腹泻难忍,更是愧疚不堪,恨不得自扇嘴巴请罪。 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诚意致歉又特地带了郎中过来,若是执意拒绝,那便很难不令人产生怀疑了。 赵胤淡淡道:“内子心性小,向来忌医,待本将前去问过她可好?” 钱名贵抱拳拱手,“应当,应当。将军请便。” 钱夫人扭头看了钱县令一眼,小声道:“将军待夫人真是情深义重,羡煞了旁人。” 赵胤拱手告辞,不动声色地进入内室,坐在那张椅子上继续拭剑,眼眸半垂,一声不吭,就像根本就没有答应钱县令的事情一般。 这一等,又是半个时辰。 时雍悠悠转醒,看到窗边那个清冷的影子,打个呵欠。 “几时了?” “午时。” “唔,该吃饭了。” 她伸个懒腰,看赵胤坐在那里冷气沉沉的样子,不免有些古怪。问了情由,这才晓得钱县令夫妇和那个郎中还等在外面,而将军大人,在房内“哄”夫人。 “这钱县令很是古怪,上次死活要闯内室请大人,又把大人带入狼群,而今——” 时雍说到这里,顿了顿,冷笑一声,“大人,我看这位县令大人分明就是怀疑我在装病,故意带郎中来查实呢。这分明就是不安好心。” 赵胤抬抬眼皮,看她一眼,“聪慧。” 简单浅淡的两个字,波澜不兴的一眼,让时雍心里一跳。 “大人准备怎么应对?” 赵胤手指轻放在膝盖上,叩了叩,“让他们等。” 总有等不下去的时候。裴夫人不肯看病,裴将军拿裴夫人也没有办法,总不能逼着人要看病吧? 理是这么个理,可时雍不想等。 她注视着窗边的男人,唇角勾起一丝浅淡的微笑。 “我有个法子。大人若信我,或可瞒天过海。” ———— 很快,王大夫被请入了内室。 只见将军夫人躺在床上,丫头焦急地站在旁边伺候她喝水。架子床没有挂帐子,一眼可见夫人嘴唇干裂,面色苍白,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比被将军抱回来时似乎更为严重了。 王大夫行了礼,“夫人是哪里感觉不好?” “哪里都好。”时雍声音微弱,却极是固执地摇头,“我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知晓,没有那么严重。”说着又看一眼坐在床边沉默不语的赵胤,“是将军看重,当成了大事,大夫随便瞧瞧就好。” 王大夫点头赔笑称是,小心翼翼坐在娴衣搬来的杌子上,撩袖子,抬起手。 娴衣在时雍的腕上搭了一条丝巾,王大夫二指搭在丝巾上,默然不语地切脉。 房里安静了许久。 王大夫表情古怪,一会挑眉一会抿唇。 气氛莫名有些诡异。 看他眉头越皱越紧,时雍有气无力地问:“大夫,我到底得的是什么病,你可不要吓我?” 王大夫踌躇再三,转头向赵胤,“将军,老儿可否问夫人几个问题?” 赵胤道:“但问无妨。” 王大夫点头谢过,问了时雍几个妇人家的私隐问题,葵水何时来,身子哪有不适,等时雍一一答过,他猛地站起来,差点把杌子拌倒。 “恭喜将军,恭喜夫人,这是喜脉呀。” 赵胤眼神幽深地望了时雍一眼,“当真?” 时雍心里“咯噔”一声,头皮略微发麻。 刚才为了制造出假病的脉象,她照搬针灸书上看来的法子,以豪针刺入穴位,让脉象弦滑,以体现出疟疾痛症的体征。在大夫询问时,她也只是胡乱敷衍。哪成想,这大夫竟给她诊出个喜脉来? “大夫,此事可不能开玩笑。你没有诊错吧?” 王大夫一脸严肃地看着时雍,摆了摆手。 “错不了错不了,老儿虽学艺不精,喜脉还是不会诊错的。”他摸着下巴又沉吟片刻,“不是夫人怀有身子,还是要少吃凉寒之物,我观夫人脉弦而滑,似有气血郁滞,故而脘腹疼痛,我给夫人开个方子,吃两帖应有缓解。” 时雍轻声叹息,“谢大夫。这可真是……意外惊喜。” 赵胤捏了捏太阳穴,低头轻笑一声。 “给王大夫看赏。” 娴衣拿了银子要塞给王大夫,这大夫似乎有些害怕赵胤,一直摆手称“使不得”、“当不起”,死活不肯要钱。 赵胤目光微闪,看了时雍一眼,眼神极为复杂。 “青山镇真是福地,我们夫妻二人渴盼多年未得子嗣,不成想这刚一回来,便有了好消息。这赏钱,王大夫当得起。” 王大夫尴尬地接过钱,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时雍顺势而上,轻笑一声,那张婉约清丽的脸上满是娇羞与感动,“定是菩萨显灵了。将军,妾身曾对菩萨许过愿,若是有朝一日能得麟儿,必去佛前吃斋念佛七日,回向功德。如今得偿所愿,妾身想去寺庙还愿。” 赵胤看她一眼,问王大夫,“这青山镇可有寺庙?” 王大夫没有想太多,随口就道:“以前青山镇是有座观音庙的,可前几年断了香火,如今是荒废了。不过,青山镇往平梁的飞仙山上有座道观,听说香火很旺。” 时雍一听,眼斜向赵胤,抿唇含笑。 赵胤微微思考,“等过两日你身子好些,我带你去,问问道长腹中胎儿是男是女。” 时雍哼声,撅起嘴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你就想要大儿子,若是个姑娘怎办?你难不成要休弃了我,讨几房小妾回来为你生儿子不成?” 这娇憨软糯的声音,听得王大夫头皮发麻,脑袋突突直喊受不住,连忙起身告辞。 娴衣送他出去。 二人一走,房里只剩时雍和赵胤两个人。 时雍看他片刻,觉得有些好笑。想笑,嘴皮动了动,看着赵胤又觉得尴尬,舔了舔嘴唇,终是没有笑出来,一本正经躺下去,拉被子一盖。 “总算打发走了。啊~好困。” 赵胤走近床边,神色渐渐冷了下来。 “宋阿拾,本座还真是看不出来你有这等本事。” 她有什么本事了? 时雍睁眼看着他,睫毛微微颤了下,这才反应过来他把王大夫的话当真了。 “大人以为我真有了身孕?” 赵胤冷着脸扫过她,又别开眼睛,“真不真倒也无妨。只是,你别误了本座的正事。” 一口一句本座,颇有几分要杀了她祭天的冷意。 时雍懒洋洋挑了下眉头,“我学艺不精,没掌握好针灸换脉的法子,闹了个笑话而已。大人不必当真。我成天与大人在一起,若当真有了身孕,孩子爹只可能是——”淡淡笑开,她嘴角窝荡起一丝戏谑,“是大人你。” 赵胤沉默地转过头,看她片刻,忽而淡淡道: “如此也好。省得我再找借口。” 说罢他转身出去,掩上门。 什么也好?有身子借故送她离开好吗? 时雍笑容敛了敛,摇头失笑,高冷美男的心思着实难测。 他该不会以为她是故意的吧? ———— 大青山绵延数百里,山中地势复杂,多是无人涉足的原始之地,山峦历经成千上万年挤压变化,形成了无数深浅不一的天然山洞,这些空洞再经人为开凿,交错在雾气缠绕暗无天日的深山老林里,即使是大白天,阳光也透不进来,显得神秘而阴冷。 常有误入深山的人死于非命,久而久之,再也人踏足。 一个身着黑袍、黑帽覆头、脸罩黑色鹰隼面具的修长男子,站在洞中间形若秃鹰的石台上,浑身冰冷如地狱无常,高大修长的黑影背对着洞口,身侧是两排燃烧的火把,左右两侧各置一口大铁锅,锅里燃烧着如同熔浆一般的金红色液体。 火把灼热,时不时爆开,劈啪一声。 “钱名贵。” 黑袍人声音嘶哑,一张嘴便觉阴森恐怖。 “知道本君为何叫你来吗?” 黑袍人冷幽的声音荡在山洞,回响声声。 钱名贵跪伏在地上,头微微抬起,那溅出的火星仿佛落入了他的眼底,满是恐惧。 “小,小人不知,还望邪君大人明示。” ------题外话------ 下午19点再约约约…… 小姐姐们,你们手上有票票,别忘了砸砸砸入二锦的锅里啊,一张两张都是爱,大铁锅已经准备好了。比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6章 将战危机四伏二合一 黑色身影猛地回头,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钱名贵,身着黑袍的手指微微一扬,宽大的袍袖中飞过一张白色的纸片,在空中一荡,弹到他的面前。 “自己看。” 钱名贵抖颤着略显肥胖的身子,往前爬行几步,捡起那张纸。 是盖了印戳的公文。 他心里有一丝不祥的预感,就着火光展开公文一看,手一啰嗦,公文就掉在地上,他不敢去看头顶那抹黑色的影子,惊恐地磕起头来。 “邪君明鉴,邪君明鉴,小的没有,没有背叛邪君。” 黑袍人冷笑一声,“你当本君是瞎了死了不成?那日你夜闯裴府,为何他们不罪不责,还派人送你回府?” 钱名贵僵住。 那天他闯裴府内宅就是邪君疑心裴赋私下有什么动作,当夜不在宅子里,哪料裴赋不仅在,裴夫人还让他丢了那么大的人。事后,钱名贵觉得裴赋不会放过他,却不成想,他云淡风轻地把事情揭过去,就送走了他。 如今想来,他突然觉得不妙,汗如雨下。 “小的,小的也不知情。” 黑影阴恻恻看着他,黑色的袍袖垂下,无风而荡,声音冰冷如钢针摩擦在铁锅上,沙哑难听。 “如非你指引,他们会怎找到卢龙塞的山洞,害得本君仓促离去,多年基业毁于一旦。如非你背叛,这封六百里加急直报京师的文书,又怎会说消息出自你口?为你请功?” 钱名贵脊背上布满了冷汗,心里咒骂了裴赋一百八十遍,在邪君面前又不敢放肆,只能不停叫屈求饶: “小的,小的,着实不知。小的从来没有,告,告诉过裴赋。是他,是他在胡言乱语,陷害于我……” 他说得有些心虚。 若说胡言乱语,裴赋确实找到了卢龙山洞,毁了邪君积攒的“上灵宝贝”,说不定还会影响邪君飞升。 若说陷害,那岂不是说裴赋早就知道这封公文会落入邪君手上? 难以自圆其说,他只能重重磕头,以表心意,请求邪君不要降罪。 山洞里大片大片的黑暗,邪君近前,走到高台的边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不是裴赋。” 不是裴赋?钱名贵一头雾水,抬起头去,一张脸被火光映得通红。 “邪君大人,那他是谁?” 黑袍人冷笑,袍袖带出一阵冷风。 “本君今日刚得到消息,他正是称病不出无乩馆的锦衣卫指挥使——赵、胤。” 啊? 钱名堂脸色唰白,怔怔看着黑袍人不知所措。 “怎,怎么可能呢?这,这赵胤怎会那么大的胆,冒充裴赋前来青山?邪君大人,此事当真与我无关,无关啦。” 黑袍人走到燃烧的铁锅旁边,从中抽出一根烧红的烙铁,走到钱名贵面前,指向他的脸。 “县太老爷,你让本君怎么信你?” 钱名贵眼中的火焰渐渐熄灭,变得冰冷。 他恐惧地看着面前的黑袍人,双手撑地慢慢往后退。 “邪君饶命,饶命……” 黑袍人步步紧逼,面具下幽深的双眼如若嗜血般通红。 “杀——” 那声音又幽幽地道: “留了他,就留不得你了。” ———— 这是个奇异的夜晚。 街口的戏唱到三更方罢。 青山镇五里外的飞仙道观,深夜突发大火,烧到天亮方休,观中道士道童居士多人罹难,消息传到青山镇,钱县令痛哭流涕,甚为哀恸,当即派了衙役前往飞仙观查实火情,收殓尸体。 可是,痛哭归痛哭,为他爹贺寿的戏还是照唱不误。 他家占据着街口,来往官道据口,但凡要往京师,必从这条路过。 得到消息,赵胤脸上没有表情,时雍内心的不安却越发扩大。 飞仙观的火烧了一夜,如赵胤所言,当天夜里得到消息,他们也没有睡好。 天未大亮时,几道黑影如闪电般从裴府后门掠入院子,进入书房,推窗轻巧地落在赵胤面前,站直一非,抱剑行礼。 “大人,庚字旗兄弟晚来一步。” 长夜不安,为护太子和主子安全,谢放、朱九、白执、许煜等人轮番值守,看到突然齐整整落到面前的几个年轻男子,除了常年跟在赵胤身上的谢放,其余几个侍卫都有点心惊。 “爷,这,这是……” 赵胤修长的指尖撩了撩衣袍,在首位坐下,目光打量着众人。 “你们自行介绍一下。” 几个年轻男子朝谢放朱九等人抱拳。 “在下十天干庚字卫庚一。” “在下十天干庚字卫庚二。” “在下十天干庚字卫庚五。” “在下十天干庚字卫庚六。” 朱九听得瞠目结舌。 “十天干”他不是第一次听说,前任指挥使也就是他们主子的父亲甲一,就是“十天干”之首。他们以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排序。这些人各领一卫,手底下分别有一支队伍。队长称为甲一,乙一,丙一,以至类推。 十天干人数不多,成员可以因各种原因被替代,但组织极为严密,一代代传下来,替换成员的规则却不为外人所知。 传闻,十天干来无影去无踪,个个身负绝技,精挑细选,曾在先帝爷起兵靖难时立下汗马功劳,是先帝爷心腹中的心腹。因此,先帝爷坐上龙椅,重置被洪泰帝废止的锦衣卫时,这会把大权交给甲一。 甲一真名叫什么,很少有人知道。 便是连他的儿子,也是随了先帝爷姓赵。 而眼下,除了为人熟知的甲一,剩下的乙一、丙一、丁一、戊一、己一、庚一、辛一、壬一、癸一和永禄爷时期的他们,还是不是同一人,外人不得而知。 因为这些名字,原本就只是一个代号。 如今,这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突然出现这么多在面前,着实让朱九等人目不暇接。他们知道爷有自己的秘探和暗卫,连他们这些贴身侍卫都不能完全知情,而最知情的谢放又是个锯嘴葫芦,是绝对不会往外吐口半句的。 朱九懵了,连忙还礼,不停的抱拳。 “庚一兄好,庚二兄好,庚三兄好,庚四兄……不,庚四兄没有来哈。庚五兄好,庚六兄好,庚……” “好了。”赵胤不耐烦地打断他,望向庚一。 “说说情况。” 庚一道:“我等接到庚六秘信,日夜兼程赶过来,准备前往飞仙观,可还是晚了一步。还在几里外,就看到冲天的大火。” 赵胤道:“全死了?” 庚一道:“全死了。死前醉酒。” 飞云道长好酒,可全观醉酒被烧死,自然不会是意外。 “我们得从长计议了。” 庚一道:“我等当誓死护佑太子殿下安全回京。” 赵胤低头喝了点水,淡淡地转头看庚六,“石洪兴怎么说?” 庚六恭敬地上前,道:“信已传达,石大人表示将全力助将军剿除祸患。” 赵胤眼波微动,“人马动了吗?” 庚六皱眉,摇摇头:“老家伙请我吃了一顿酒,说明日出发,只等大人一声令下。” 只等一声令下,怎会毫无动静? 庚六长得高大挺拔,孔武有力,办事极为妥帖,可到底是年轻,纵有千般本事江湖经验却尚显不足,对石洪兴这种人怎会看得透?庚一看他一眼,转而对赵胤道: “飞仙观被毁。属下认为,他们不想让大都督全身而退了——” 话说未落,外面传来侍卫秦洛的声音。 “夫人,爷在里面有正事。请留步。” 夫人叫得恭敬,可横在面前的刀也是冰冷。 这个风平浪静的夜晚,时雍是怎么都睡不着了,这才寻着灯火过来的。 她看了秦洛一眼,笑了笑,“将军,妾身可以进来吗?” “进!” 赵胤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因此时雍走进去前,没有想到书房里的气氛会如此凝滞,更没有想到书房里有这么多人。 其中好几个少年郎,相貌虽不是一等一的,可那身材却是一等一的,看精神看气质便知不是非凡人。她大为不解,询问的目光望向赵胤。 赵胤示意她坐,没有多说,只道:“这些人全是我的亲信。他们会护送你和太子回京。” 是吗?时雍连忙行礼,“有劳各位了。” 庚字卫几人抱拳朝时雍还礼,“我等当尽全力。” 时雍点头微笑,坐下去,看着赵胤道:“只是如今,飞仙观也烧了。我等要走,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了。” 朱九纳闷地问:“一个小小县令,还能一手遮天不成?难道他就是那个邪君?” “不是。”赵胤端正而坐,在清晨初升的曦光里,如一个凝固的黑点,“他充其量只是一个小喽罗。” 朱九打个寒噤。 一个七品县令尚且是小喽啰? 那青山镇岂非是藏龙卧虎? “爷,与其坐以待毙,我们不如先行离开青山镇,再做打算?飞仙观烧了,暗路走不通,索性咱们就走明路。也不必专程送太子离开,我们大家一起走。” 时雍看他一眼,觉得这侍卫真是单纯,“走不了啦。” 朱九微惊:“为何?” 时雍道:“飞仙观的大火,足以说明对方的态度了。不让我们再走。” 这与庚一方才说的一样。 为什么阿拾也知道? 朱九看看大家,有些不解:“我们要走,谁还能拦住不成?” 时雍看了赵胤一眼,淡淡地拨了拨指甲,“走出裴宅,每一个人都可能是眼线。这青山镇,有多少人是对方的人?你可知晓?” “那又如何?”朱九看到十天干庚字卫前来助阵,浑身都是战斗的热血,恨不能现在就冲出去跟人恶战一回,闻言道:“我们一百多号人,总不能走不出一个小小的青山镇?” 就算没有十天干,他们也是训练有素的锦衣卫,一个小镇还能困住他们? 朱九不信。 青山镇再怎么古怪,也就是一个数百人的镇子,钱县令手底下那些衙役捕快,在锦衣卫面前都不能看,遑论十天干了。 “我不信,裴将军要离开青山镇,他们敢拦?” 这次时雍没有开口,只是淡淡一笑。 而赵胤的眼里却浮上了一层冰凉。 “敢。” 朱九一怔,“爷,这些人难道是反了不成?” 赵胤眼皮轻轻搭下来,“若我们死在青山镇,谁又知,反的是谁呢?” 书房安静下来。 气氛幽凉。 良久,谢放问:“这青山镇背后,到底是什么人?” 没有人回答。 时雍想,或许目前也没有人知道吧? 若是知道幕后主使,赵胤又何苦乔装查探。 这一局,本就是他与那个幕后“邪君”的对阵。 “那我们要怎么走?如今的我们,就像一群被装在套子里的人,裴府之外,皆有可能是敌人。就连裴家那些亲戚,说不准都有异心,那裴三伯就借着关心的由头,整天来院子里转悠。” “是。我们这么多人要一起离开,绝无可能逃过他们的监视。而且,一旦有任何一个外来人口进入青山镇,都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这邪恶的小镇。” 众人七嘴八舌,赵胤轻袍缓带,坐在椅子上,维持着端正的姿态一直没动,直到他们的目光都望了过来。 “爷,下命令吧。” 朱九欲欲又试,抱剑请战。 “属下愿打前阵。” “诸位,青山镇危机四伏,恐有一场恶战。”赵胤稳稳站起,朝众人抱拳,平静地道:“一切当以太子殿下性命为要。” 时雍冷眼旁观,没有吭声。 不是所有人都明白他话中的深意。 但众人都听令地应是,各自下去准备。 ———— 天终于亮开了。 裴三伯的咳嗽声从院墙外传进来,一声接一声,令人烦躁不安。 时雍正躺在床上“保胎”,娴衣突然匆匆推门进来。 “夫人。乌家班的乌班主来探病。” 娴衣的神色有些怪异,眼神有些不宁安。 时雍以为她是忌惮乌婵,没有多想,只是微笑着让她把人请进来。 不料,随同乌婵一起来的人,居然是本该在京师楚王府做新婚娇妇的陈红玉。 ------题外话------ 加更二合一章节哈,别赚订阅的币多! s:感谢六六小姐姐的权仗,感谢诸位读者老爷订阅打赏投票。 二锦这厮有礼了! 征名活动的大侠名,都陆续上线了哈,上架活动的奖品也在陆续发出,双十一物流慢,等大家稍事等候。 错字另修,么哒~~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7章 陈红玉带来的消息一 刚在京师大婚的定国公府小姐居然出现在青山镇。 而乌婵既然把陈红玉带到面前,很显然,彼此的身份已然不用再掩饰。 四目相对,想想楚王妃那日的鸡飞狗跳,皆是无言。 想那日,陈红玉是高高在上国公府嫡小姐,即将大婚的楚王正妃,而时雍是一个送药的卑贱奴婢。可短短时日,如今陈红玉沦落到戏班,穿着戏班的杂工服,时雍却懒洋洋躺在床上,有丫头伺候着,俨然一副贵夫人的派头。 时雍淡淡地笑,“陈小姐,别来无恙?” 陈红玉目光轻飘飘落在时雍身上。 “我是无恙,不过听说你病重了?” 一句话说得冷硬无情,没什么温度,与时雍在楚王妃见到的那个温婉国公千金似有些不同。 “多谢挂念。” 时雍脸上带着笑,眼风掠过陈红玉,与乌婵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娴衣,还不快给乌班主可陈小姐看座。” 茶水糕点摆好,时雍懒洋洋起床,娴衣为她披了件衣裳,很是小意。她慢条斯理地坐到主位,陈红玉不适的蹙了蹙眉,时雍视而不见,只问乌婵。 “怎么回事?说说看。” 乌婵将陈红玉带来,原本也是为了向她坦白。 见时雍问起,她清了清嗓子。 “这事还得从楚王大婚说起。” 提到楚王二字,陈红玉清亮的目光便暗淡下来,眸底如若染了一层雾气。 乌婵只是注意着时雍,没从她脸上看到半分难受或伤心,遂放松下来。 “我敬佩定国公府满门忠义,陈小姐又是个直率豪爽的女子,不是那等俗艳的闺阁千金。只是为情所困,一时想不开,误入……” 她想说误入歧途,又觉得不合适,伤害陈红玉的感情。 “我想拯救陈小姐。” 乌婵点点头,说得郑重其事,为她的行为做了合理的解释。 时雍挑了挑眉,不说话,只是又是一笑。 两人太熟太了解,不用乌婵多说,她也知道,她想拯救陈红玉是假,想搅浑赵焕的婚事为时雍报仇是真。 乌婵手背凑到唇边,轻咳掩饰。 “我找到陈小姐,劝她不要嫁入楚王府那个大火坑,奈何陈小姐想不开,我苦劝无果,只能想了点法子,把陈小姐请到了乌家班。” 陈红玉眼风扫向她,刀子似的,“不是请,是绑。” 时雍并不意外,挑挑眉,低头喝一口水,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乌婵道:“我和陈小姐打了个赌。” “赌的是什么?” “赌楚王在不在意她。” 乌婵说得很委婉,可这么简单一句,却像最利的刀子刮过了陈红玉的脸,赤辣辣的疼痛,她尖俏的下巴别开,神色不悦,却没有说话。 时雍淡淡一笑,并不意外。 在今天之前,她都不知道陈红玉被乌婵“请”走了。原以为她嫁入了楚王府,和楚王过起了琴瑟和鸣的日子。这正是因为王府那边半点风声都没有透出来, 婚礼照常举行,新妇照样进门,乌婵和陈红玉打赌的结果,不言而喻。 “陈小姐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令我等佩服。” 时雍轻笑说完,陈红玉的脸便拉了下来。 “我知你厌恶我,也不必在这个时候说风凉话。” 这哪是风凉话?实在话呐。时雍懒懒地勾了勾嘴唇,笑容简单直接,并不掩饰,“敢和乌婵打这样的赌,就不是一般女子的胆量。陈小姐豁达爽快,女子楷模,我所言字字不虚。” 陈红玉哼声,斜她一眼。 “不用客气。我没那么豁达,我跟她赌,只是我非赌不可。” 人被乌婵胁持,性命都在人家手里攥着,赌也得赌,不赌也得赌,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可我看你如今的样子,不是愿赌服输了吗?”从陈红玉踏入房间那一刻起,时雍就觉得这女子神态虽黯然,但行事洒脱,比时下大多女子都大方豪迈,有那么几分武将后代的风骨。 陈红玉听罢,嘴角微动,好半晌才发出哼声。 “不服输又如何?他已经娶了别人。” 时雍微惊,望了望乌婵,轻声问:“娶了谁?” 陈红玉眼皮低垂,语气难掩那一丝若有似无的落寞和伤怀。 “我的庶妹,陈紫玉。” 她低头喝一口娴衣摆在面前的茶水,似是镇定了片刻,才又抬起头来,朝时雍一笑,眸子里带了几分嘲弄。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这是我心里的他,这世上,也再没有第二个他。” 楚王绝代风华,琴棋书画骑射礼乐,六礼精通,如青翠苍松,不论是能力、相貌还是地位,属实是能让女子一见倾心的神仙样人物。 时雍眉梢动了动,只是一笑。 乌婵看着她,闷头喝茶。 陈红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我知他素有风流名,可是,哪个男子不风流呢?至少,他曾那么激烈地爱过一个女子,为她做了那么多的荒唐事。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让人讲与我听。听来尤觉心酸,听罢却只是感动。” “人间难得是情痴,我见过他在她去后,衣不解带,夜不能眠,借酒消愁的样子……终归是一个爱而不得的忧伤男子罢了,他的孤独和深情,无一不打动我。我以为,他深爱的女子去了,这情痴经了这些磨炼,在成为我的夫君后,将是人世间最好的那个。” 陈红玉黯然垂头。 看得出来,她想忍, 可泪水仍是染湿了睫毛,红了眼圈。 “陛下赐婚,他欣然接旨,对我亦是小意温柔,凡事妥帖。我俩虽无海誓山盟,但已算是许了佳期。我是他的妻,御赐的妻。可我大婚前不见,他……国公府换了个小姐出嫁,他竟是什么都没有说,默默接受,与她拜堂、行大礼,入洞房……” 似是心疼到了极点,陈红玉终是掩面。 “是我,不是我,盖头下的女子究竟是谁,原来他根本不在乎。” 时雍幽冷的双眼凝视着她。 这是个令人悲伤的故事, 她听着,除了震惊,只剩一些说不清道不清的复杂情绪。 那日楚王大婚,她去看公主出嫁的仪仗了,对楚王府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如果不是今天乌婵带了陈红玉来,她根本就想不到有这么荒唐的事。 赵焕娶错了人,也能不动声色地笑纳? 不愧是他。 时雍唇角牵了牵,又望向乌婵。 乌婵向来是个胆大的,可时雍没有料到她的胆子会这么大。 胁持楚王妃,大婚前把人掳走。 如今是下不得台了吧? 毕竟陈红玉这样的女子,让乌婵昧着良心“撕票”怕也做不到。 “所以今日,二位来我府上,是为何事?” 在陈红玉面前,时雍刻意与乌婵划出了距离。 而她冷淡的话语,把陈红玉从悲伤中拉了回来。 她看时雍面色清冷,对她的遭遇没有兴趣,拭了拭眼睛,抚了抚额际的发,将悲伤隐藏了起来。 她是个骄傲的女子,不允许自己恣意。 “你来说罢。” 她扭头看乌婵,将尾巴抛给她。 乌婵摸了摸鼻头,浅笑吟吟地看着时雍,“钱老太爷的堂会上,陈小姐看到你了。” 时雍看她一眼,抬抬眼皮。 那么显目的裴大人和裴夫人,想不看见也难。 只是这乌婵不仅胆子大,对陈红玉也太过信任,竟然就这么把人给带来了。 时雍不吭声,乌婵语气却沉凝下来,“我们今日来找你,是不得已。” 她望了陈红玉一眼,“昨夜钱宅唱了一天的大戏,三更方罢,前头那是热闹非常,可后宅……却有些不同寻常。” 时雍挑了挑眉,“怎么说?” 乌婵道:“陈小姐发现,他们偷偷摸摸往内宅库房里搬东西。” 时雍的目光转向了陈红玉:“什么东西?” 陈红玉眯起眼,脑子有些乱,脸色也有些踌躇,“似是火器。” 火器? 时雍的眼睛凉了下来。 “陈小姐没有看错?” 陈红玉摇头,“我祖父、父亲和叔父皆是军校出身,我自小就常去军营,对火药的味道极为敏感。据我观察,这批火器数量庞大,不是小打小闹。此事非同小可,我认为有必要过来找你们商议。” 顿了顿,她皱起眉头,眼睛直视时雍: “还有便是,昨日钱太爷找乌家班加了两场戏,今日又如此,事情极不同寻常。这青山镇也很是古怪。” 她敏感地嗅到了气氛, 可要用更准确的词来表述又不行。 时雍目光冷了冷,“陈小姐和乌班主带来的消息,非常有用,我马让禀报给将军知晓。” 陈红玉默默看她片刻,突然道:“我能否亲自面见大都督?” 她直呼大都督,显然是认出了赵胤。 时雍目光看向乌婵,后者无奈地抿了抿嘴。 “陈小姐性情中人,侠义直爽,值得信任。” 她是告诉时雍自己的立场和看法,却换得陈红玉重重一哼。 “等回到京师,你的账,我自然会跟你清算。” 乌婵似笑非笑地道:“能救陈小姐于水火,乌婵死而无憾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8章 默契都是心软的人二 赵胤在书房。 从陈红玉和乌婵进门,他就得到了消息。 时雍让朱九去通传一声,陈红玉就如愿见到了他。 两个人是关在书房里谈的事情,说了什么时雍不知道,自赵胤的书房出来,陈红玉就沉着一张脸,同乌婵一道走了。 她们来的时候拎了礼品,走南闯北的戏班子吃着这碗饭,拜访镇上的大户人家也不是稀罕事,何况裴夫人病重,无数人都来探望过,她们来其实也不那么打眼。 出门的时候,裴三伯咳嗽了一声,扛着锄头走了过来。 “小娘子这就走了呀。” 乌婵回头看了看这老头子,笑着指了指裴府。 “老伯是将军家的管家?” 裴三伯拉下脸,似乎有点不高兴。 “裴二郎是我侄子。” 略去一个“堂”字,他又威风了许多,望着乌婵和陈红玉这两个戏班的低贱女子,鼻翼里有浓重的哼声。 “他们很快就要回京去了,不会请你们唱戏。套什么近乎呢?” 乌婵抿嘴轻笑,“那不是最好了?等回了京师再请我们去将军府唱戏不迟呀。” 裴三伯苍老的脸上露出几分不屑,“裴二郎理你了吗?” “理呀,怎么不理?裴夫人喜欢听我家的戏,裴将军又最疼夫人,还赏了我银子呢。” 乌婵说着掏出钱袋掂了掂,盈盈一笑。 “老伯。今儿的堂会再有一刻就要开唱了,你记得来听戏呀。” 裴三伯斜斜地睁一眼,放下锄头,在石头上利了利鞋底的泥,一声不吭地扭头回屋去了。 陈红玉默不作声,和乌婵走到通往街口的那座桥上,这才小声道: “这人似乎是想探你口风?” 乌婵看了陈红玉一眼。 “陈小姐心细如发。” 陈红玉神色黯然,脸上的阴沉之色并没有因为她的夸赞有所变化,“有个事,我替你应下了。” “何事?”乌婵怔怔看她,脸上满是疑惑。 “同赵胤的人一起离开青山镇。” 乌婵抿唇看着她,“你怎能替我做决定?” “我们得离开,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陈红玉偏头看她一眼,望一眼从桥下穿流而过的河水,“和赵胤的人一起走,会更安全。我不想死在这里,不想死得莫名其妙,你知道吗?” 陈红玉眼圈红了。 “至少,我得回京去,当面问一问他,揭下盖头看到新娘子不是我,心里有没有过一丝丝的抗拒?问问他们,在我失踪这些日子,有没有派人找过我?” 时下女子命如草芥,亲事做不得主,命运做不得主,上至高高在上的公主,下至平民百姓,无一不是如此。可定国公府对女子向来看重,尤其陈红玉是嫡小姐,从小到大都高人一等,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自己的亲人和未来夫婿放弃。 他们要的是联姻。 只要是定国公府的小姐都可以,而不是在乎那个女子是不是她陈红玉…… 固守了十几年的信念和信任崩塌了。 陈红玉神情凛冽,有些激动。 乌婵懂得她的情绪,不想再刺激她,压低了嗓子。 “堂会还没唱完,眼下怎么能走?” “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一定得走,马上走。”陈红玉双眼垂下,凝重的脸上已然平静下来,“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你还没有看出来吗?这个青山镇有问题。如果我们不同赵胤的人马一起离开,就走不了了。” 乌婵今日来见时雍, 其实,正有此意。 他们要走,不能丢下时雍走。 只是没想到,陈红玉轻易就把这个差事揽了下来。 而且,要把离开的时间提前。 ———— 乌婵二人走后,时雍用了点粥,不太吃得下东西,赵胤却非得让娴衣给她加了碗白米饭。 时雍不悦地瞪他,“妻室在家,还与红颜美人在书房里私会。事后不交代事实,不知心虚,反倒过来迫害妻室……” 她说得委屈,就是不想吃那碗饭。 赵胤身子微微后仰,靠在椅子上,神态闲适,语气淡然。 “吃饱点,好上路。” 时雍眉头挑了挑,懒洋洋发笑,“大人说得这么严肃,好像这是一碗断头饭似的。” 赵胤皱起眉头,“不得胡说!” “那你还要不要我吃了?” “吃完。” 他看也不看她的委屈,时雍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吃完。 胃里正撑,王大夫就又来请脉了。 时雍很是配合,虚弱地躺在床上抚着胃,“大夫,今日如何?” 王大夫仔细摸着脉,收回手,“夫人可有按我开的方子煎药?” “有呀。” “这脉息越发紊乱了。” “那大夫再给我换换药材?” 时雍庆幸在良医堂跟着孙正业和孙国栋学了些药理,若不然真不能成功忽悠这位小镇大夫。 拿了药方,她吩咐人去镇上拣药,然后打个呵欠道: “今日有些犯困,吃晚饭前,谁也不要来打扰我,知道了吗?” “知道了,夫人。” 将军夫人的娇气,王大夫之前就见识到了,看她又在那里数落丫头,王大夫头皮发麻,赶紧地告辞退了出去。 他一走,将军府的大门就重重合上了。 赵胤领了赵云圳进来,看着时雍,丢了身衣裳给她。 “换上。” 这是普通杂役丫头穿的衣服,粗糙但是便利。 她看了看赵胤,“你不跟我一起吗?” 赵胤抿唇不言语。赵云圳看她犹豫的样子,以为她是嫌弃那身衣服,指了指自己,拉着她的手宽慰: “你不要怕,长得好看的人,穿什么都不好看。你看我就知道了。你且忍耐忍耐,等回到京师,我让他们给你做最漂亮的衣裳,让你做最美的女子……” 时雍哭笑不得。 小小年纪就知道哄女孩子了。 她摸了摸赵云圳的头,似想起来什么。 “娴衣呢?不跟我们一起走。” “娴衣留下。” 赵胤说得简洁,却把赵云圳的好奇心勾了出来。 “阿胤叔,春秀呢?” 这几日他常和春秀玩耍,那小丫头虽不爱说话,可也算熟识。 赵胤看了时雍一眼,“春秀,走不了了。” 走不了了是什么意思?赵云圳睁着大大的眼睛,似是不解。 “阿胤叔,春秀可是有别的差事?” “嗯。”赵胤拍拍他的肩膀,“出去找小丙。” 赵云圳一走,赵胤就在罗汉榻上坐了下来,端起茶浅泯,“春秀我交给娴衣看着,你放心。” 时雍叹了口气,“大人考虑周全。” 赵胤低目,“换衣服吧。” 时雍看他没有要走的意思,转过头来脱了外衫。 打底中衣都穿在身上,换个外套而已。 时雍不在意地换着衣服,嘴里淡淡地道:“春秀那孩子本质不坏,来了这里也老实。小小的年纪,可能是被人吓的,你别太为难了她。” 赵胤淡淡说:“你何时知道的?” 时雍道:“那天晚上,灶房里只有春秀一个人。想要她看不见,除非对方真的来无影去无踪。那条舌头埋在面碗里,要让一个煮面的人看不到,怎么办到的?除非她知情,或是同伙。” 她笑了笑,感慨。 “而且事后这姑娘的反应也太淡定了。太子殿下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孩子,在京里什么没见过,尚且吓成那样,她一个小姑娘,却是半滴眼泪都没有。” 赵胤沉默。 两个人默契的没有说话,也没有深究。 到底只是一个孩子。 衣料窸窣,在静室里十分清晰。 赵胤安静地喝茶。 这一刻,时雍好像悟了些什么。 这心狠手辣的大都督,和她这个女魔头一样,也会心软。 ———— 天边最后一层霞光收入了云层,远处的大青山渐渐变成了一个黑压压的轮廓。 钱宅大门前的戏台上,灯火耀眼。《还魂记》已唱罢三遍,《木兰替父从军》、《女状元辞凰得凤》轮番地上去,台下的观众仍是看得津津有味。 “孤家,突厥王吐利大可汗是也。世世漠北为王,倒也逍遥自在,只是久慕那中原江山广阔,土地丰饶。今当秋高马肥,意欲乘此机会夺取中原,故此来到边界。” “哈、呼二将听令!” “在。” “命你等带领本部人马,攻打左路。” “得令!” “么、莫二将听令!” “在。” “命你等带领本部人马,攻打右路。” “得令!” “突厥来犯境,百姓不聊生。烧杀掳抢尽,残暴不忍闻。那贼兵势如何?那贼人马好不猖獗也!” 咚锵咚锵!咚锵咚锵! 这戏似乎要无休无休地唱下去。 “啊!!!” 一声凄厉的惊叫从钱宅后院传来, 连前面戏台开锣敲鼓的大戏声音都没法遮掩。 乌婵、燕穆和几个戏班里的兄弟,听到喊声冲了进去。 钱家少爷的房里,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足尖光着被拖在地上,衣衫不整,香肩白生生刺眼。钱名贵的儿子钱家大少爷光着膀子正将人往帐子里拉。 “混账!胆敢辱我乌家班女子?” 乌婵冲上去拖起女子,扬起巴掌扇下去。 打得钱大少爷懵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指着那少女道。 “是她,是她勾引我的。” “放你娘的屁。小茗香是我乌家班台柱子,京中名角儿,有的是达官贵人喜爱,她会瞧得上你这肥头大耳的丑八怪?” 乌婵双手叉腰,站在院子里喊。 “钱老爷呢,这戏,咱们乌家班是唱不下去了。戏子卖的是戏,不卖身。老娘走南闯北哪里没去过?这么腌脏的地方还是第一回见呢,今儿个真是长见识了。” 小茗香是乌家班的花旦,这会子云鬓凌乱,腮泛春红,眼起泪波,朱唇轻咬哭得伤心欲绝,任谁看了也是个苦主。 乌婵这头一闹,前头的戏就唱不下去了。 钱大少爷瞠目结舌,直呼冤枉。 钱夫人匆匆赶来大呼一声“我的儿”,指着小茗香骂她是妖精。 乌婵不跟她对骂,呼天抢地骂钱大少爷,把钱宅看戏的人都吸引了过来。 既然跟东家闹翻了,戏自然是唱不下去了。乌婵一脸嫌弃地看着钱家人,赏钱也不要了,直接叫人收拾箱子,临夜走人。 就在这当儿—— 一条黑影悄悄从人群里蹿出来,进了钱宅的库房。 守门的家丁伸长了脖子在看自家少爷的光腚,待回去发现门被打开了,不由纳闷。 “有人进去了?” “没瞧到啊。” “门怎么开了?” “我看看去!” 家丁刚推开门,一条黑影便从门缝里挤了出去,迅速隐入人群。 明明挺大一条狗,身子却软得仿佛可以缩起来,受伤的后腿也丝毫不影响它的行动,众目睽睽之下,叼了东西就跑。 家丁眼花,“那狗叼的是什么?” “好像是咱们库房里的东西?” 钱县令的师爷邹赛刚从房里出来,就看到两个家丁在追狗,连忙跟上去,一看,脸色瞬间变了。 “快!拦住那条狗。” “打死它!” 想要打死大黑的人,从以前到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可大黑如今还能活得好好的,足见他的机智和敏锐。 钱家出动了全府的家丁,撵得鸡飞狗跳。 而这头,乌家班的行头也差不多收拾妥当了。 乌婵将一口装戏服的大箱子重重合上盖,拍了拍箱面,“把东西都看好喽,行头要是少了一件,拿你们是问。” ------题外话------ 有个事和姐妹们说一下。二锦明日要去海口参加一个活动,预料返成都的时间是22号。在这个期间,打底两更,就不加更了。等我回到成都,再续—— 谢谢支持!《锦衣玉令》所走的每一步,都因有你而精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9章 青山镇没有百姓一 乌家班上上下下三十几人,十几辆没有车棚的马车,上面叠放着二十来口大箱子。 临夜离去,很是仓促,今夜本来还排了三场戏,好多人已经化好了妆。这会子,来不及卸妆的人,有些还穿着戏服,脸上的油彩和胭脂都没有洗净。 放眼一看,戏班子的人脸上花花绿绿,谁是谁也分不清。 小茗香还在抽抽答答的哭, 乌婵拍拍他的后背,望一眼戏班里的人。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别丢了人,掉了东西。” “班主放心。” 乌婵绕车队走一圈,走到一辆马车边上,一跃而上,坐在车辕上,看着身后的十几口箱子。 “出发。” 陈红玉跟在她的身边,有些失魂落魄。从裴府回来,她就这副模样,忽而望天、忽而叹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乌婵扭头望她一眼,似笑非笑,“到了京师,有仇报仇,有怨报仇,愁什么?” 陈红玉与她四目相对,哼声,不答。 乌婵笑了笑,将马鞭换到左手,轻揽一下陈红玉的肩膀,肘上去,一副玩笑的样子。 “要是国公府不肯为你做主,楚王府也不要你,你就跟着我乌家班好了。走南闯北,逍遥自在,可不比你做那笼中鸟快活?” 陈红玉寒着脸,嘴唇紧抿,好半晌突然抬头问她,“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儿?” 乌婵屏住呼吸,紧紧吸一口气,再一口,反复几下,“什么?” 陈红玉眼中浮起一片冷漠的异彩:“杀气。” 乌婵怔怔看着她,唇角勾出一丝笑意。 “哈哈,你太紧张。等出了这青山镇,天高任鸟飞——” “你看!”陈红玉忽然打断了她。 乌婵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脸色微微一冷,讥诮地冷笑:“等着,我上去瞧瞧。” 青山镇往京师就一条道。 乌家班刚走出钱宅外的街口,那些在钱宅看戏的百姓,还有不知打哪里来的农人、猎户、小摊小贩,全都朝他们围了过来,将出镇的路口围得水泄不通,放眼一望,黑压压全是人头。 乌婵笑了笑,转身将车猿上的一个褡裢取下,搭在肩膀,朝人群拱手道: “各位青山镇的父老乡亲。虽说唱堂会闹出这档子事,但我乌家班行走江湖,属来豁达,就爱结识各路英雄朋友,诸位将来若是来京师,还请到我乌家班来听戏。” 她说着,从褡裢里掏出些铜板碎银,手一扬。 那铜板像下雨似的撒到了路边。 乌婵以为这些人挡路,是为求财。毕竟没有人不爱钱,只要有人去捡钱,这路就让开了。万万没有想到,钱撒出去,落了一地,人群居然视若无睹。 她一愣,赚少? 再抓一把,丢出去。 铜板里还夹着一些小的碎银,极具诱惑。 然而,青山镇的男女老少,安安静静地看着她,没有一个人动弹。 他们的眼睛空洞荒凉又有几分狠戾,像是突然变了个样子,一言不发,一步不让,将戏班众人堵得严严实实。 乌婵转身,站到高高的车猿上,再次抱拳拱手道: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各位老少爷们让个路,我们后会有期。” 人群依旧不动。 赶车的小椿子挥鞭叫了一声。 “让一让啊,各位,借路费我们班长都给了,麻烦都让一让。” 四周安静得出奇。 夜幕已临,这么多人站在一起却不发出半点声音,一张张木然阴冷的脸看着他们,气氛古怪恐惧。 乌婵心里一动,眼神扫了扫人群。 “各位这是做什么?我乌家班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走,你们未必还想强行留客不成?” 这时,人群终于动了。 一个约摸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走到了黑压压的人群前方,他留着胡子,身形微胖,穿身皂青袍子,神态恹恹,眼里暗淡得几乎无光,可是望着乌婵说话时,却比那些人多了几分气势。 “戏没唱完,贵客怎么就要走了呢?” 乌婵神色一凛,转而又笑。 “哟,这不是古老板吗?我还在你家吃过面条和牛肉呢,这么快就不记得了?没错,七天堂会是没有唱完,可我也没拿钱府的酬金。我乌家班为何要走,诸位心知肚明。钱家欺负我们戏班的人,青山镇要是没有说理的地方,我找说理的地方去。” 乌婵口中的古老板,正是时雍和赵胤那夜去拜会过的中年人,青山镇的老亭长。 听了乌婵的话,他脸上没有半分动容。 “青山镇不要你走,你就走不掉。” 乌婵笑道:“今儿个真是大开眼界了。青山镇的百姓竟会强行留客,这是什么江湖规矩?” 老亭长眼皮抬抬:“青山镇没有百姓。” 乌婵内心微惊。 脸上挂出了一抹职业的笑。 “哟,这话怎么说的?敢情你们都不是我大晏子民,不是青山镇的百姓了么?” 她打个趣,老亭长眼皮翻动一下,肯定地回答了她。 “不是。” “什么不是?” “青山镇,没有百姓。”老亭长幽幽重复。 铮!铁器发出的嗡鸣尖锐刺耳。只见他背后那些着装不一,年纪不一的青山镇百姓,突然亮出了武器,有些刀,有些是剑,有些甚至只是一把锄头,老弱妇孺一言不发地避让到人群后面,秩序井然,如同受过训练的兵丁,一个个眼露凶光,蠢蠢欲动,目光古怪诡异—— 就好像他们不是人,而是盘中的食物。 大地静默。 云层渐低,夜渐渐袭来。 极目一望,远处群山层叠,面前的人,仿佛都变成了鬼。 乌婵戒备地后退一步:“为什么?你们是疯了吗?我们无冤无仇。” 老亭长:“这才是千秋功业!” 千秋功业?一个小小的青山镇谈什么千秋功业? “你们是图财,还是要命?” 老亭长:“旧的世界已是强弩之末,邪君携上古灵物拯救苍生,将成就万古不朽的功业,只容人亲近它,服从它,谁若是远离、反对、破坏、背叛,必将承受这燎原大火的炙烤,直至毁灭。” 乌婵看着这神神叨叨的人,有片刻的愕然。 “劳烦,说人话。” 老亭长张开双臂:“来者,来者,一个人都不许走。” 长风过街,刮过乌婵的脸颊。 她倒吸一口凉气,偏头示意乌家班众将马车和箱子守护起来。 “这是非打不可了?” 噼啪!乌婵手上长鞭猛地一甩。 “兄弟们,既然青山镇的百姓舍不得我们走,那我们就再留一留。” —— 箱子里黑漆漆的一片,留着通风透气的几个小孔。 袖子被人拉了拉,时雍回头,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赵云圳的脸正对小孔透出来的光,眼睛眯了眯,双手紧紧抓住时雍的手腕,小声问:“他们打起来了,怎么办?” 时雍抓着他的手,在掌心用力一捏,“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他俩是趁着钱宅大乱时被安排到箱子里的。乌家班的随从里面,也混入了庚字卫的人,此刻还未出青山,赵胤马上就会得到消息, 原以为这场大戏会等他们离开青山镇才开始, 如今一看,是要提前开锣了。 赵云圳许久不说话。 好一会儿,他又拉了拉时雍的衣衫,用更低的声音问她:“阿胤叔在哪里?他会来救我们的对不对?” 时雍低下去,头碰上他的额头,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对。” 赵云圳点点头,将眼睛凑上箱子留下的小孔,一眨不眨地往外望,小拳头捏得紧紧,时雍这才发现他除了害怕,还有兴奋。 青山镇的灯不亮,昏暗环境里的搏杀,惨烈而惊恐。你砍我一刀,我杀你一剑,我杀不过你,抱住你也要啃下一块肉。时不时传来一声惨叫、满地鲜血,有人缺了耳朵,有人少了胳膊,奔跑、嚎叫,声音不断传入耳朵。 可是,害怕鬼邪之物的赵云圳,好似一点都不怕搏斗厮杀。 “他们就快要输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0章 天雷之罚二 肉眼可见,青山镇的人虽然多,可是远不是混入了庚字卫的“乌家班”对手,黑压压的人群被死死压制着,慢慢往后退,朝左右散开。 但是这些人不很怕死,打退再涌上来,打退又涌上来,如同黑压压的潮水一般,打之不尽。 马车突然动了起来。 时雍紧紧抱住赵云圳的身子。 庚一的声音:“坐稳!我们闯过去。” 声音贴着箱子传入,是说给庚字卫的兄弟,也是说给时雍和赵云圳听。 赵云圳再次兴奋起来,眼里赤热,时雍不得不紧紧搂住他,唯恐他忍不住尖叫。 马车颠簸中徐徐往前推进,庚字卫神勇难拦,乌家班也是走南闯北的人,个个训练有素,若是普通百姓遇上这样的人,根本就不敢与之为敌。 可神奇的是这些人根本不惧不怕,他们癫狂呐喊、没有理智,对迎面砍来的钢刀也能不闪不避,悍勇非人,甚至迎上来以命搏命,即便有些人受了伤失去了战斗力,只留得一口气,也要跪在地上,张臂望天大喊。 “青山之火,不灭不尽,邪君伟业,千秋万代。” 激烈的兵戈声和呐喊声震破天际,冷风狂肆地灌入青山镇的长街。 乌家班的圈子越缩越小,前方道路上的人却越聚越多,这些人如同蚂蚁一般,密密麻麻,看得人皮发凉。 这么多不怕死的人,这样纠缠的打法,他们会很吃亏,庚一急欲突围。 “乌家班的兄弟们,撕开口子。” “领命!” “快!快!他们想出去。拦住他们。” “邪君之怒,天神之罚,一个也别想走。” 乌烟瘴气,吼声,杀声,叫唤声,乱成一团。 这时,长长的街道上铁蹄声奔腾而来,远远传来一道吼声。 “昭毅将军到!” 赵胤身着胄甲,一马当先冲在前面,后面跟了一群锦衣卫的将士,铁骑踏过长街,披风猎猎翻飞,人数不多,但军容肃穆整齐。 战马上前,发出凄厉的长嘶。 赵胤厉喝一声:“住手!” 他身长悍勇、冷峻逼人,可是,那群“青山百姓”根本就听不进任何的话,也不怕朝廷的军队,他们如同疯了般,飞蛾扑火般往前涌,在堆积的乌云下,如黑压压的兽群,朝乌家班扑过去。 赵胤宝剑出鞘,高举过头。 “谁再动手,以流匪论处,格杀勿论。” 他手上长剑闪烁着森冷的光,乌家班的班众在喊声里靠近箱笼,伺机而动,而青山镇那些人,仍不肯罢休,如同蝗虫一般继续往前拱动。 这形势,压根就收不住。 他们不怕将军,不怕军队,眼里没有惧意。 兵荒马乱间,麻木的人群里有一个人突然抬起了头。 正是那个青山镇的老亭长。 他回头看着赵胤,突然喊了一声,“他们只听县太爷的。” 赵胤抿紧嘴唇,眼神环视着涌动的人群,取下背上的弓箭,搭箭挽弓,一箭嗖地飞出去,射中檐下一个人的肩头。 那人是钱名贵的护院,就站在钱名贵旁观。 突然的惨叫和迸出的血光,把钱名贵吓得哆嗦一下。 “钱名堂,你是要造反吗?” 钱名贵看着赵胤,往后退两步,退入人群中这才阴阴一笑。 “将军息怒。乌家班不讲信诺,七天堂会没唱完就急着要走。青山镇的百姓容不得这样的事情,自发阻止他们,引发殴斗,下官也是没有法子。” 赵胤冷眸微眯,“煽动百姓作乱,你这个罪魁祸首,看来是饶不得了。” 钱名贵一声冷笑,沉声说道:“我乃是青山镇百姓的父母官,我不纵容百姓,难不成纵容这些低贱的戏匪不成?倒是裴将军你,带兵前来助匪,是想屠戮百姓,与朝廷为敌吗?” 振振有词。 颠倒黑白。 钱名贵很懂得这一套。 赵胤平静地看着他,声音沉凉,“钱县令,当真不肯住手?” 钱名贵道:“裴将军不分皂白维护戏匪,围剿我青山百姓,还想威胁本县?哼,本县是不会屈服于将军淫威,置青山百姓安危于不顾的,我已决意与青山镇共存亡。” 赵胤看着疯狂的人群,弓箭瞄准钱名贵。 “那本将成全你。” 钱名贵躲在人群后方,一声冷笑:“我谅你不敢。” 赵胤唇角一勾,马步飞扬,往前跑动几步,挽弓瞄准,羽箭飞了出去。 “啊!” 钱名贵惊叫一声,抱头蹲下去。 而他的顶戴乌纱已然被利箭穿透飞了出去,连箭一起射丨入檐柱。 “钱名贵,本将再问你,还不肯叫人住手吗?” “叫,叫叫不住的!”钱名贵躲在几个家丁背后,吓得屁滚尿流,声音还有颤意。 赵胤一看。 疯狂的人群并没有因为钱名贵而住手。 他们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众将士听令!” 赵胤沉声道:“卢龙县令钱名贵煽动百姓作乱,意图不轨,给本将拿下交由朝廷缉办。其余人等,若有违抗阻挠者,一律诛杀。” “得令!” 身后将士早已准备多时,得到命令,如猛虎出笼一般冲了上去。他们不是普通将士,而是经过严格挑选的锦衣卫,他们战刀锋利,武艺高强,像赶鸭子一般朝人群围过去,与乌家班众人一个里一个外,配合默契,很快就占据了上风,控制住了局面。 钱名贵看着节节败退的人群,瞪着赵胤,发出一声冷笑: “裴将军,都这个时候了,还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吗?” 赵胤面容冷肃,不言语。 钱名贵摸了摸没有戴帽子,凉飕飕的头顶,目光阴冷。 “哼!你就要大祸临头了,有这闲工夫救别人。” 赵胤马头一转。 嗖!又一箭从他手中飞出。 “啊!”惨叫声从钱名贵嘴里发出。 赵胤不仅武艺精湛,箭术更是出神入化。但是他显然还不想要钱名贵的命,这一箭只是射穿了钱名贵的肩膀,让他身子歪倒着滚下台阶,痛得大声高呼。 “师爷!邹赛……你狗娘养的还在等什么?还不赶快搬家伙出来。” 在钱宅库房内存放着一批“天雷之罚”,是邪君用来惩罚悖逆之徒的,钱名贵曾亲眼见过它的威力,引线一拉,砰地一声炸开,如若天雷临世,再厉害的人、再厉害的功夫在“天雷之罚”面前,都不是个玩意儿。 那是一种燃烧性的火器。 是人肉之躯不可抵抗的“神物”。 是钱名贵和邪君麾下信徒们都相信,邪君不可战胜的天降邪物。 “快去取天雷!” 受了伤的钱名贵变得暴躁无比。 混乱的人群,一听说“天雷”,一个个都兴奋地大声喊叫起来。 “天雷之火,烧尽世间悖逆。” “天雷之罚,炙烤他们,毁灭他们,还我朗朗青山……” 哐哐哐哐哐哐哐哐! 钱宅大门打开,一排排铁轮车将红布覆盖的“天雷之罚”推了出来,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轮子压过满是鲜血的地面,对准了赵胤和乌家班。 “天雷之火,烧尽他们。” “天雷之火,烧尽世间悖逆。” “天雷之罚,炙烤他们,毁灭他们,还我朗朗青山……” 红布一揭,一群丧失理智的凶徒疯狂地喊叫起来。 鲜血和死亡不能吓退他们,似乎也没有任何一种力量能唤醒他们。 “将军!”谢放和朱九对视一眼,“这是什么火器?” 大晏军中也有火铳、火枪、火蒺藜,甚至威力极大的火炮。但没有人见过眼前的“天雷之罚”,长得像个炸药桶,一个有三尺来长,看上去比大晏军中配备的火器更为骇人。 “哈哈哈哈,怕了吗?” 钱名贵大喊着,“说了你要大祸临头了,还不肯悔改。如今你还有一个机会,跪下来向邪君忏悔,效忠邪君,或可饶你一命。” “是吗?”赵胤声音不高,面色冷然无波,听完钱名贵的话,他坚冰般的脸上,没有半点动容:“私藏火器,罪加一等。给本将把钱名贵拿下,生死勿论!” 在他的命令声里,将士们清醒过来。 “杀!” “杀啊!” 肉身在强大的火器面前没有抵抗之力,但上官的命令不可违抗。将士们再次整合队形,朝这群疯狂的“青山百姓”冲了过去。他们是训练有素的帝王亲卫,是大晏最厉害的精锐将士,手上刀剑翻飞,毫不留情,很快杀出一条血路。 “还不点火!”钱名贵浑身浴血地站在檐下,挥舞着双手大叫。 ------题外话------ 二锦准备飞海口啦,今天更新完毕。姐妹们,别忘了给《锦衣玉令》投投票撑撑场子,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明天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1章 殉镇一 “天雷之罚,开火呀!” 长街的厉风轻轻的吹着,家丁手执的火把发出幽幽的光,在钱名贵声嘶力竭的吼声里,全镇的人瞪大的双眼,惊恐又兴奋,好像天神布下的恩泽就快降临了一下,没有畏惧,不知躲闪。 “不要!” 电光石火间,一个人群突然扑过去,紧紧抱住铁轮车上的“天雷之罚”大声喊叫。 “你们逃命去吧,别再来送死了。” 那人披头散发,身上沾满了鲜血,正是刚才告诉他们“青山镇没有百姓”的那个老亭长。 家丁拉扯着他的胳膊,他一动不动,胡子被冷风吹得颤抖着,随即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起来,沙哑的声音如同敲打的破锅,在人群中炸响。 “快逃呀!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双眼赤烈,回望着赵胤,一声高过一声,字字都像在喘息。 “我早就告诉过你,没有人可以为青山镇做主,没有人。你为什么还要来送死?” “青山镇没有了。早就没有了。” “我,青山镇的亭长,除了我,这里没有人,没有人。” “这里的人,全变成了那些舌头,那些舌头才是他们。” 老亭长的话高昂激烈却又语无伦次,趴在铁轮车上,看着黑压压的人群,他像一个大梦初醒的垂暮老者,颓然的眼睛里迸发出悲凉的光点。 “你们都疯了。没有新的世界,这只是一个疯子的骗术,没有天神,没有邪君,没有上古灵物,那些死去的人,不会飞升,灵魂也不会得到救赎。他们都死了,他们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了死去的人,他们是我们的亲人……而你们,有一天也会像他们一样,死去,只有舌头被储存在那个山洞里……” “点火!”钱名贵大喊,“这个胡说八道的家伙,让他受天雷的惩罚吧。” 两个家丁把他拉开,老亭长还在呐喊。 “我是青山镇的亭长,要罚就罚我一个吧。” 他高喊着,扑过去抱住火把。 扑! 一柄钢刀从他的后背贯入。 老亭长睁大双目,看着那把刀从胸前穿过。 他拧着头,大张的嘴怎么也合不拢,看着那个杀他的人。 人群突然安静,所有的嘈杂与呐喊同时停止,画面仿佛被定格,老亭长眼里巨大的悲伤,变成了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下来。 那人手执钢刀,目光坚定而冷漠,“叔父,你疯了,你的灵魂已经背逆了邪君,你的肉身也不再纯净,你必须被毁灭……” 老亭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他目光涣散,用尽全部地力气扭过头,看着赵胤,眼窝的泪空洞、绝望,就像这漫长秋夜里的小镇,凄风苦雨,满目疮痍,好似天永远不会亮,永远没有白天。 “我可以为你做主。”赵胤勒住马,目光扫过眼前这群疯狂的人,也看着以死阻止天雷试图唤醒他们的老亭长——他的泪和鲜血,正蜿蜒而下。 “那年在你家饭馆门前,你的小孙子爬树摘樱桃掉下来,是我接住了他。” 赵胤淡淡的声音随冷风传入老亭长的耳朵。 “你看。生死可以改变,这青山镇自然也有人能做得了主。” 长风自黑暗穿街而过,老亭长的眼亮了一下,仿佛升起了希翼的光,手终是慢慢垂了下去。 “以死殉镇,是为忠烈!” 赵胤剑身染血,高高举起,“杀!” 将士们怒气升腾,嘶吼着冲了上去。 “点火!快,快点火炸死他们,让天雷之罚惩罚他们!” 钱名贵的呼声被掩埋在了长风里。 火把点燃了引线,火花冒一下,熄灭了。 一个天雷没有用,再一个天雷还是不管用。 钱名贵疯了,爬过去从家丁手上接过火把,亲自去点。 “完了!” 几个用铁轮车推出来的天雷都像是哑了似的,冒一下火花就熄灭了。 朱九高声道:“看见了吗?天神不会眷顾恶魔,什么天神之罚,就是个骗局。” “不,不可能的。绝无可能。”钱名贵爬上铁轮车,打开天雷的盖子,轻轻一拉,那引线松松掉了出来。 哪里还能点燃?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他拿着引线大声喊叫,眼睛被恐惧占据,身子瑟瑟发抖着,几乎忘记了疼痛。 天雷不燃,邪君的惩罚会比现在的疼,难受一千倍,一万倍。 “是谁,是谁破坏了天雷……” 他想找个背锅的羊,眼神落在了师爷邹赛身上。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邹赛一把扳住他的肩膀,将他推开,又亲自查看一眼,再转头,双眼赤红而癫狂。 “钱名贵,你坏了邪君大计!你死定了。” “不,不是我,不可能是我。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钱名贵嘴里喃喃,翻来覆去只这几句话。 邹赛脑子里闪过一条狗的影子,从天雷搬进来,只有那条狗溜入过库房…… 可是,他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 一是他不信这世上有这么聪慧的狗,懂得破坏天雷。 二是他不敢把一切责任推到一条狗的身上,毕竟狗不可能背锅,但是钱名贵可以。 “一定是你。”邹赛揪住钱名贵的衣领,“邪君早就怀疑你背叛了他。通风报信的是你,破坏天雷的也是你。” “放你娘的狗屁。” 生死面前,斯文扫地,钱名贵面如死灰地看着邹赛,“是你在邪君面前告我的状,是你想接替我的位置,是你陷害我!我跟你拼啦!” 两个人扭打起来。 钱名贵肩膀中了一箭,可肥硕的身子极是灵活,邹赛被他揪住,竟挣扎不得。 白执一脚过去,踹翻两人,然后同丁煜一起将他们拎了起来,拖到赵胤的面前。 “爷。这两人怎么处置?” 赵胤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冷眼微眯。 “押下去,留活口。” 疯狂的青山镇人见证了邪君“天雷之罚”的失败,失去了钱名贵和邹赛的指挥,变得不堪一击。他们人数众多,可武力值属实不是锦衣卫的对手,少了天雷之罚,内心的壁垒被推倒,全部成了会喘气的人肉沙袋。 “我们胜利了。” 箱子里,赵云圳死死抓住时雍的袖子。 “我们胜利了,为什么还不出去?” 时雍在箱子里看了一出惊心动魄的厮杀,此时的心情比赵云圳平静不了多少。 但是她的脸上,没有露出半点激动。 “等等。” “等什么?” 赵云圳不懂。 他身上的血液仿佛在燃烧,被这场激烈的厮杀点着了,他想要去战斗,想像阿胤叔,像谢放,像朱九、像那些男人一样去战斗。 “我们出去吧,阿拾,我要出去。” 时雍摁下他的脖子,又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怀里的孩子身子僵硬着有点抗拒,时雍捞他过来抱在怀里,赵云圳终于老实了。 时雍的目光透过小孔看出去,寻找到了那个人影。 马上的赵胤全身胄甲,腰系革带,脚踏革靴,整个人修长挺拔,凤翅盔下的脸也十分俊逸好看,但是,他高倨人群却神色未展,一脸高冷孤寂,紧蹙的眉下,双眼蓄满了肃杀。 不对劲。 时雍心里微微一沉。 一丝不易察觉的异常爬上心间。 是从赵胤身上传递过来的。 “我们到底在等什么?”赵云圳不耐烦地问。 “等你阿胤叔。”时雍目不转睛地看着赵胤,说出这句话,又垂下眼皮,“等他招呼我们出去。” 赵云圳盯着身边的女子。 眼睛早已适应了黑暗,透过小孔的光,赵云圳能看清她的轮廓。 “你是不是想让我娶你?” 这小子冷不丁的话极是骇人,时雍怔了怔,差点笑出声。 “殿下何出此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2章 便宜行事二 赵云圳哼声,言语有点羞恼。 “你与我已经是……是这般亲近。再在箱子里关久一些,我不娶你,你便真的没人敢要了。你说你是不是想赖着我?” “。”时雍淡淡看他,一言不发地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战斗还没有结束,这些人虽然愚昧,但身份没有搞清楚之前也不能随便屠杀,兵丁们只能抓头目,驱赶人群,还有零星的一些人,在拼死顽抗。 哒哒哒哒哒—— 可能是箱子里面太过安静,马蹄声还在很远时,时雍就听到了。 由远及近,马蹄裹着尘浪滚滚,一听这声音,来的人不少。 “阿拾,有马队!” 时雍搂住赵云圳的胳膊一紧。 “嘘!” 马蹄声更近了。 人未到,声已至。 “永平卫指挥使石大人到!” 一听这话,赵云圳兴奋不已,抓住时雍的胳膊,大声喊叫。 “是我们的人,是我们的人!是阿胤叔请来帮我们的人。阿拾,我们可以出去了。” 这些人身着甲胄,手执弓弩刀枪,一看就是朝廷的队伍。 时雍松了口气,“是。” 赵胤突然回头,隔着人群看过来,那一眼极是微妙,时雍心弦一绷,凭着某种难以描述的直觉,很肯定赵胤是在看她。 或者说,提醒她。 时雍心中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一把抓住想要拍打盖子的赵云圳,“别动!” 转瞬,只见谢放策马过来。 “乌班主!” “在。”乌婵刚才参与了混战,这会子脸有点花,抬袖子抹了抹,轻松地问:“永平卫的大人都来了。没事了,是么?” 谢放看她一眼,“是的。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 说罢,看乌婵蹙眉,他不解释,转头对身侧的兵丁说:“跟这些唱戏的没关系。把路让开,让他们走。” 刚才混战,乌家班一直被那些疯狂的青山人围在中间打,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不少人,现下还有些也不打了,就是不肯散去,围在街口官道上,一个个像垂头丧气的僵尸。 谢放派人过去驱赶,这些人不情不愿地散开,让出了中间的路来。 乌婵回头看一眼街尾烟尘滚滚般涌入青山镇的永平卫兵马,皱了皱眉头,拱手,“多谢大人相助,来日必当报答。” 谢放抱拳还礼,望了一眼乌家班的箱子,眉头锁紧。 “一路安顺。早到京师。” 他话里的深意,几个人都明白。 他不放心箱子里的赵云圳,在叮嘱他们,也叮嘱庚字卫的兄弟,要保护太子平安达到京师。 乌婵点点头示意,马鞭高高甩起,“兄弟们,赶路了。” 马车动了起来。 时雍眼睛贴着小孔,远远地看着人群里的赵胤。 “阿拾。”赵云圳在唤。 时雍忙着看外面,随意地嗯了声。 “你心不在焉。”赵云圳严肃地望着她,“本宫在跟你说话。” 小屁孩最近总说“我”,一句本宫拉回了时雍。 “你想说什么,殿下?” “你为什么一直看阿胤叔?” 赵云圳气鼓鼓地,又提醒她:“在你面前是的本宫,会娶你的也是本宫。阿胤叔是不会娶你的。” 这话很伤自尊,时雍眼睛一眯,不加思索就问了。 “为什么?” “他不会娶任何人。我父皇说的。” 就因为道常大和尚的预言吗? 时雍哭笑不得,纤眉微挑,“他是个人。” “是人如何?” 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难不成他真会因为道常和尚的一席话,就终身不娶?一旦遇到喜欢的女子,说不准哪天就想娶了呢?那谁拦得住。 时雍腹诽的话,没有说出来。 一是和赵云圳这小屁孩儿说不明白,二是车队后面突然传来一声吆喝: “唱戏的,停下!” 乌家班的车队已经走出了街口,这声吆喝不是来自赵胤的人,而是永平卫新来的一队士兵。 他们骑着高大的战马,行动迅速,很快绕到了车队前面,再次拦住了离开的路。 “石大人有令,今夜任何人不得离开青山镇。” 乌婵高声道:“为什么不能离开?石大人让我们留下,是要管饭吗?” 士兵重重一哼,骑马绕着乌婵身边转,“箱子里是什么?” 乌婵道:“还能是什么?唱戏的行头,戏服,道具。” 说着,她又从褡裢里掏银子,“官爷,拿去吃个茶,听个曲儿。” 咚!银子落地。 那士兵挥开了乌婵的手,突然拔刀指着她。 “打开箱子。” 这气势汹汹的样子,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乌婵挑了挑眉:“裴将军已经允许我们走了,你们凭什么不让?” 士兵:“这里是永平府青山镇,裴将军说了算,还是我们石大人说了算?打开!” 大晏实行卫所制,在中丨央一级设前后左右中军都督府,简称五军都督府,地方设都指挥使司,都司下设若干卫所,卫所最高长官为指挥使,也是正三品。 论品级,石洪兴与裴赋同级,但裴赋是京官,石洪兴是地方官,一个是强龙一个是地头蛇,这些人有些仗势,似乎没有把裴赋看在眼里。 赵云圳在箱子里蠢蠢欲动,哼了声,“那是个什么狗官?本宫这就出去,让他们睁大狗眼好好看看,这里到底谁最大。” “不可!”时雍小声阻止。 今夜形势风云变幻,早已不可预料。 赵胤既然没有暴露赵云圳的身份,自然有他的打算。 “装在箱子里的太子,还是太子吗?” 时雍的话,让赵云圳愣了愣。 “你这话是何意?” 时雍目光炯炯有神,盯住他,“殿下,如今除了我们,没有任何人能证明你是太子,你可明白?” 赵云圳不懂,“那你们帮我证明便是。” 时雍深吸一口气,“如果我们都死了呢?” 赵云圳人虽小,却也不笨。从小在深宫中长大,多少知道一些算计。 “你是说,这个什么狗指挥使,敢不认我?” 时雍嘘了一下,示意他小声点:“别侮辱狗。” 那永平卫指挥使早不来,晚不来,当真是为赵胤解困来的? 时雍不敢冒这个险。 毕竟这天下,只有一个太子,皇帝只有一个儿子,若有人图谋不轨,太子便是很好的筹码。 这青山镇,这卢龙县,甚至永平府的水,都太深了。石洪兴的人越过赵胤上拦路乌家班,分心没安好心,这石洪兴的屁丨股说不准早就歪了,早就与他们沆瀣一气。 若不然,钱名贵这些人,又怎敢在肆无忌惮,毫无约束? “查就查吧。” 乌婵懒洋洋的哼了声,扭头。 “小北,开箱给各位兵爷看看。” 一口口箱子被打开了。 士兵一个个看过,走向了队伍的中间。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站在马车边上的庚一淡淡道:“一样,班子里的戏服。” “打开看看。” 庚一的手微微攥起,眼神示意庚二,“钥匙呢,开箱。” 庚二低着头,慢吞吞地将钥匙插丨入锁眼,那士兵看他这么慢的速度,不耐烦地催促了一声,庚二突然打了个喷嚏,喷了那人一脸。 盖子也在这时打开了。 那士兵飞快地掩面,擦拭着脸上的口水。 “我肏你老娘,找死是不是?” 庚二连忙低声道歉,他长得清俊,脸上画着戏班里的油彩,做花旦打扮,那士兵撩眼看他一下,斜眼看了看箱子里堆放的花花绿绿的戏服,视线又被他吸引了回来,笑得有些邪肆。 “你唱戏就穿这些个?” 庚二小声道:“唱什么戏,就穿什么衣。” 那士兵伸手要往他脸上捏,“看看这小脸,涂的是什么?” 庚二手攥成了拳,那人却转了身,因为背后的小茗香突然娇嘀嘀地唤了一声, “兵爷快来嘛,人家都打开等你好久了。” 那士兵嘿嘿乐着,走开了。 他发现娇软软的小茗香比硬邦邦的庚二更美。 ———— 车队检查完毕,一个校尉策马走到石洪兴面前,高声道:“大人,戏班的箱子没有异样!” 石洪兴年岁不小,是个四十来岁的老将了,骑在马上,他一双浑浊的老眼盯着赵胤,目光炯炯有神。 “裴将军,你传信让本将前来相助,本将如今带了人来,你得给我交个底吧?” 赵胤眉头一皱,“石大人想知道什么?” 石洪兴骑马绕着赵胤走了两圈,打量他,笑着说道: “不瞒裴将军,我来之前得了个京师来的密令。说五军都督赵胤勾结卢龙县令钱名贵,谋害和亲使臣,胁持怀宁公主,便私自携太子殿下出京,欲行不轨,让我协助捉拿……” 说到这里,他故意停顿一下,眼神再次在赵胤身上打量。 “不知裴将军可知情?” 赵胤眉目不动,“不知。” “是吗?”石洪兴冷声反问,“我以为裴将军无故派兵镇压青山百姓,致我青山镇血流成河,死伤无数,正是得了赵胤的指派呢?” 赵胤冷冷看着他,平静地道:“看来石大人不仅屁丨股歪了,脸也换了。” 石洪兴怔了怔,长笑出声,“你我皆是旁人局中的一颗棋罢了,多说无益。听闻裴将军好功夫,石某倒是真想见识见识——以裴将军一百多人的队伍,怎么来打我这五千人?” 五千人,这是把永平卫的兵都调过来了吗? 赵胤放眼一望,四处皆兵。 弓箭手早已拉好弓弦,只等石洪兴一声令下。 他突然冷哼,“石大人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石洪兴笑了笑,打马走近,用极低的声音道:“还请大都督原谅,我这也是迫于无奈呀。天子要杀你,谁人拦得住?再说了,你便死在青山,死的也是裴赋,你赵胤是病死的,病死在无乩馆。你说,这可气不可气?哈哈哈。” 赵胤冷冷看他,“挑拔离间,你还嫩了点。” 石洪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目光又放眼望向长街上的尸体与痛苦哀叫的伤者,冷声道: “大都督莫不是以为,这么多无辜百姓枉死,此事能得善了吧?即便他们有错,你也无权未审先杀。《大晏律》没有给你这个权力。” 哼了哼,石洪兴眼里闪出一抹幸灾乐祸的冷光。 “大都督说你做得了主。啧啧,这么多条人命啊,你要怎么向陛下交代?陛下又怎么向天下人交代。大都督,你说,到时候身首异处第一个被用来祭天的人会是谁?” 赵胤手伸到腰间,唰地抽出一张帕子,长剑铮声响过,他低垂眼,眼含坚冰,慢慢擦拭。 “石大人可看清楚了,本座手上的是御赐宝剑。陛下令我,可便宜行事。石大人可知,何为便宜?” 石洪兴脸色一变。 “尚方剑?” 尚方剑为大晏皇帝御用之剑,是至高无上的极权象征。持有此剑的人,可先斩后奏便宜行事。 何为便宜? 如今他石洪兴就是个便宜。 赵胤道:“我刚好就有宰杀你的权力。你说,这可气不可气?” ------题外话------ 时雍:太可气了。能不能先把我们从箱子里放出来。 赵胤:本座恰好想将你关一关,你说,这可气不可气? 时雍:我还真就不想出来了。你说,这可气不可气? 明天见。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3章 乱军之中一 爱去小说网 ,最快更新锦衣玉令! 石洪兴咳嗽一声,嘴角反复抽搐几次,脸色已变。 他们骗了他。 在赵胤着人传信请他出兵的时候,他是犹豫过的,但是那时局势不明朗,他还想坐山观虎斗,结果他们说赵胤私自出师,已触怒天颜,皇帝要暗中办了赵胤。他这才义无反顾顺势而为,出来露露脸。 哪知赵胤是拿着尚方剑出京的? 中了人家的计,兵已经派出来了,这锅也背定了。 事到如今,他也无路回头。 “裴将军可真会说笑。尚方剑长啥样儿,石某人也没见过。我只知听命行事,拿你问责。” 石洪兴说罢,握拳转头,大声命令道:“众将听令,裴赋勾结逆匪,无故屠杀青山镇百姓,致我青山血流成河,百姓不安……给我拿下,全军缴械。” 在石洪兴身后有一群亲兵,这些人也是营里的精锐,精挑细选,他这才敢打马上前同赵胤耍横斗狠。 哪料,就在他扭头这一瞬,赵胤突然提剑纵马,如鹞子掠梁,一个跃起,已跨于他的马上,将剑架上了他的脖子。 调转马头,在马儿的嘶鸣声中,厉色喝道: “石大人,让你的兵退下。” 石洪兴目露惊惧。 他身后一群亲兵也都愣住。 赵胤身上统共就一百来号人,而他们有数千之众,单是弓箭手就有上百人? 早已将青山镇长街围得水泄不通,哪知道,还未开打就被人擒了“王”? 再勇猛的人在死亡面前都会有犹豫。 脖子上的刺痛? 让石洪兴脑子有刹那的空白? 过了片刻? 他战战兢兢地摆摆手。 “退,退下!” 赖千总名叫赖安,是同石洪兴一起前来青山镇的卫所千户? 也算是石洪兴的心腹? 今日撺掇他领兵青山的时候,说得忠心耿耿,一副要为她肝脑涂地的样子? 可如今? 眼看石洪兴落入赵胤手中? 赖安却铮地一声拔刀在手? 一脸平静地看着他。 “石大人为全忠义? 临死不退? 我等见大人高义,悲痛欲绝,必为大人……复仇!” 说罢,他举刀大喝。 “得石大人令,捉拿叛将裴赋及其部众? 若有反抗者? 杀无赦!” 石洪兴不敢置信地盯着赖安? 再看看赖安身后那些他以为的“心腹”? 不顾他的性命齐声呐喊着扑上来,额头上青筋都鼓胀了起来。 “赖安,你反了不成?” 赖安脸上浮起一起奸笑? “反的是石大人。末将只是听令行事。杀啊!” “竖子诓我!”石洪兴大吼着,心中那根弦断了,脑子里的线索却连了起来。 这个赖安,给他献计献策献美人,让他放心把卫所的大事小事交由他去办,哪成想,他把赖安当兄弟,而赖安只是在算计他。 事情清清楚楚摆在那里,石洪兴也不傻。 这卢龙,这青山发生了什么,他并非一无所知。 只是他被蒙蔽得久了,相信了赖安的话,认为宫中和朝堂要变天了,将在外,守一方,得有两全准备…… 哪知会有这样的下场? 石洪兴高大的身子突然萎靡,急促地喘息着,虚弱又懊恼地道: “大都督,我看错了人。” “退兵!”赵胤面无表情,剑身往前一寸。 石洪兴脖子上滴出一串血珠。 他手腕一垂,刀身滑落,伴着一声苦笑。 “大都督莫非以为我在做戏吗?你都看到了。你杀了我,这逆贼也不会退兵。你我皆是套中之人罢了。” 他微微扭头,僵硬着脖子看赵胤:“非是石某看你笑话,时势所趋,大都督若想保命,还是早些交出太子投降了罢。否则,这大青山就是你的埋骨之地。” 赵胤手上长剑一紧,剑身入肉,石洪兴身子抖了起来。 “你杀了我,也是插翅难飞。不是我小瞧大都督,纵你锦衣卫个个武艺高强,又如何以一百之众敌五千?这不是以卵击石又是什么?” 赵胤冷声问:“陛下令你戍守永平,你就守成了这模样,石洪兴,你该死。” 石洪兴用一种悲伤的目光看着他,幽幽地叹:“这卢龙县,早已不是大人以为的那个卢龙县了。” 他眼一斜,望向远处的士兵和青山镇的百姓,长叹: “你赵胤有三头六臂,也改不了这局。” 石洪兴气若游丝,一脸无奈、恐惧,双眼里仍有挣扎的求生欲望。 “今夜,他们要诛杀太、子。” 天下皆知大晏皇帝仅有一个儿子,那就是九岁的赵云圳,若是太子死在青山镇,死在这乱军之中,身子本就不好的光启帝还能活几年? 肃杀的冷风自青山长街吹拂过来。 永平卫的兵丁们在赖安的指挥下潮水般涌了过来, 月夜风高杀人夜。 这一仗千古难遇,没有人会相信,也没有人敢相信,一个地方卫所会围攻远道而来的京军,而理由是他们“屠杀百姓”。 乌泱泱的人群像扑火而来的蛾子,圈子越打越小。 满地伤兵残尸,有些人累得筋疲力尽,有些人因为杀人太多,手臂都杀得脱了力。 “杀啊!” “杀!” 凄厉的吼叫声响彻了云霄。街口狭窄,乌家班被包围在里面寸步难行,刀剑砍杀,利箭离弦,声音一道比一道刺耳,嗜血的杀戮如同野兽在撕咬弱小的动物,彼此不留一丝余地。 赵云圳小手握成了拳头,“我想出去!” 今夜他已经说很多次这句话了。 之前,时雍没有允许,而如今这情形,躲在箱子里已是毫无意义。 一百多人怎么打五千人,结果可以预见。 不突围出去,早晚是一个死字。 “我陪你。” 箱子轰的一声掀开,时雍拔剑跃出, “保护少班主突围!” 她一手牵着小小的赵云圳,一手挥剑,面色冷厉。 庚一回头看她一眼,大吼一声。 “保护少班主突围!” 他们叫喊的少班主,众人皆知,那是当今太子。 长剑闪烁着刺眼的光。 星空不见,箭雨破空而来。 一群人将时雍和赵云圳围在中间,且打且走。呼啸而来的箭支,被将士们围拢的身体拦在了外面,有的人倒下了,鲜血喷溅到赵云圳的身上,鲜红刺目,有的人呐喊着又挡在他面前,在呐喊声中重重地跌倒在地,暴尸而亡。 赵云圳瞪大双眼,看着,看着, 他甚至看不清他们谁是谁。 “给我刀!” 赵云圳先是小声喊。 继而,大声叫,声音凄厉。 “给我刀!我会武。” 越发的大声, “给我刀,我要杀了他们!!” 年幼的孩子从未见过这等惨烈的场面,一双明亮的眼睛已经烧得通红。 他看到了, 很多人在为他拼命,为他去死。 而他,身为太子,人人都说尊贵聪慧,是天权授意的未来之主,可如今,他只能躲在他们的身后,像只灰溜溜逃命的老鼠。 他不要。 他是赵家人,是帝王骨血,不是个窝囊废。 “本宫要杀了你们这些逆贼!” 赵云圳大吼一声,趁时雍不备,捡起一把长刀,瞪着一双眼睛就要杀出去。 “你干什么?”时雍厉吼,一把抓住他,“回来!” 赵云圳手上的刀挥舞着,小小的身子有些畏惧的颤抖着,可紧咬的牙,愤怒的眼,气势看来却十分的凶悍勇敢,力气也颇大。 他从小习武,却从无实战经验,这是第一次。 鲜血烧红了他的大脑、眼睛,怎么挣脱时雍的手,他毫无察觉,只知道,当钢刀捅入敌军的腰腹时那种畅快淋漓的亢奋和复仇的快感,与平常练武砍沙袋竟是完全不同。 “父皇,我做到了。我做到了!” 孩子握紧钢刀,手在颤抖, 一个兵丁没有察觉人群里得孩子,被他一刀捅入腹中,到死才看到杀他的人。 “太子……杀了我?” 咚! 他倒下去,鲜血溅了赵云圳一脸。 “是你该死。是你该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4章 我在你身后二 赵云圳看着倒下的人,小声重复喃喃。 “是你该死!” 这位太子殿下在京师横行霸道,可从未杀过人,伤过命, 他眼里矛盾、惊恐,兴奋复杂的交错,只短暂的迟疑片刻,转身再次举刀欲冲—— “回来!”时雍一把抓过他,护在自己的身后,怒声道:“乌婵,燕穆,掩护我。” 乌婵和燕穆齐齐回头,看她一眼,什么也没有说,一左一右护在她的身侧。 时雍牵过马绳,翻身跨上马背,再一把捞起赵云圳死死护在自己身前。 “坐好了!” 人群里的陈红玉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厉声怒吼,“你不要命了?太子若有闪失,你九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时雍大吼:“掩护!” 合围青山镇的是永平卫赖安指挥下的五千人马,还有青山镇那些丧尸般被蛊惑的疯狂百姓,不走只有死路一条。他们要杀赵云圳,哪怕是拼尽最后一兵一卒,也一定要赵云圳的命。 时雍清醒地判断着局势,“冲出去,才有一线生机。” “掩护她!”赵胤被一群人围在中间,几次想要策马过来都被人拦住,那些人蜂蚊一般,用人肉、用身体、用尸体来阻拦他,用羽箭、用钢刀、用长枪来刺杀他。 高倨马上的他,是靶子,吸引了敌人。 也是悍将,刀都砍出了豁口。 “爷!”谢放靠在他马后,寸步不离,“属下掩护你杀出去。” 赵胤冷声,“保护太子。” 谢放一咬牙,“是!” 赵胤劈开飞来的一箭,突然紧紧勒住马缰绳,“驾”一声,那马儿踩过地上尸体,长声嘶叫着从几个兵丁头顶掠过,疾驰而至,将时雍身侧几个冲上来的永宁卫兵丁砍下马去。 时雍回头看他一眼,双臂拥住赵云圳,“你来护我!” “我来护你。”赵胤双脚一夹马腹,丢掉没有箭支的弓弦,一剑挥开飞来的箭矢,抢过一个兵丁手上的长枪,“跟我来!” 他在前头开路,时雍一言不发跟了上去。 两侧,谢放、朱九、白执,许煜和庚字卫、乌家班众人,紧紧相护。 他们如拧成的一把钢刀,杀得围堵的兵丁直直后退。 乱兵中,赖安疯了似的呐喊。 “杀啊!冲上去围死他们。” “不能让他们跑了。” “他们要是跑了,我们一个都活不成,统统都得死!” 兵丁们已经杀晕了头,杀红了眼,闻言一个个高声呐喊。 “杀——杀啊!” 天地暗沉一片,青山镇长街上的景物模糊在厮杀声里。 时雍的眼前,只得见赵胤身着甲胄的背影和他挥舞的长枪。 前方是黑压压的人群,地上是密密麻麻的尸体,赵云圳在她怀里僵硬地绷住身子,一张小脸也绷得紧紧。 “阿拾来!跟上我。” 赵胤突然回头,看向时雍。 时雍蹙了蹙眉头,将怀里的赵云圳抱紧,“人太多了。危险!” “别怕。”赵胤劈断迎面飞来的一支利箭,疾冲出去,一支长枪接连挑翻几人,谢放朱九等人适时跟上,活生生在人群撕开一条血路。 赵胤突然回头看时雍,“冲!” 时机稍纵即逝,时雍来不及多想,紧紧抱着赵云圳,两侧不时有人提着刀枪涌上来。 密集如蚁,杀声不断。 “不要怕!我在你后面。” 冷风送来赵胤的声音,激起时雍一身热血。 “驾”一声! 她一抖缰绳,策马冲出人群,两人一骑朝官道飞驰而去。 背后有马蹄声和喊杀声,她没有回头,知道赵胤就在她身后。 风声呼啸,战马嘶鸣。 马蹄带出了一路的鲜血。 若放太子离去,这些人……都得死。 赖安的嚎叫响彻云霄。 “不能让他们走!” “追上去!!” 青山镇街口围堵的人群冲了出来,被断后的锦衣卫拦在街口。 “阿拾!” 赵胤的声音在风中传来。 时雍一手抱住赵云圳,回头看他。 “走官道往蓟州,撑到半个时辰,有人接应。” 马蹄声中飞沙起,赵胤浑身浴血,时雍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刚毅英俊,直锉心窝。 时雍咬了咬牙,“好。” “护太子平安,你,活着。” 赵胤说完,调转马头,挥起长枪杀向扑上来的人群,姿态利落有力,带着无与伦比的慑人气势。 “保重!”时雍低喃一声,猛夹马肚,马儿引颈嘶鸣,冲了出去。 赵胤一枪斩杀冲上去的一个校尉。 “庚一,你们跟上。” “谢放,朱九,保护陈小姐和乌家班撤离!” ———— 轰隆隆。 天边响起惊雷。 一群浑身是血的人自官道而去。 两侧青山模糊不清,被天边那一轮暗淡的远月映成了一个起伏的轮廓。 “驾!” “驾!” 马儿也疲劳,但生物皆有灵,为了逃命,它们仍是撒开蹄子往前跑。 咀! 一个鸣镝直冲天际,在远空炸开。 赵云圳抱住时雍的胳膊,“你在做什么?” 时雍纵马狂奔,“鸣镝。” 赵云圳小眉头紧锁,“给谁传信?” “大黑。” 赵云圳沉默不语。 良久,在过耳的冷风中,传来他幼沉的声音。 “我们不管阿胤叔吗?” 时雍心里微沉,“闭上嘴巴,别吃风。” 赵云圳声音低低的,郁气极重,不是时雍记忆中的样子。 “我们不救阿胤叔,他会死。” 再往下,孩子的声音有了哽咽。 “我不想他死。” 他的眼泪被风吹到了时雍的手背上。 她沉默不语,孩子抽泣着,紧绷的情绪被撕裂。 “以前讨厌他管我,像父皇一样,老是管我,他们说大人的话,我不想听。我讨厌大人,嘴上说的是这个,做的却是那个,他们盼我长大,我却不想长大。我只想做太子,不想长大了做皇帝。” 顿了顿,抽泣。 “可我今日,想长大了,我要长大,我不要阿胤叔死。” 一句句低低的声音从孩子嘴里传出来, 随即成了呜呜的哭声,被官道上的冷风吹散。 人群静默无语。 时雍没有安慰,没有阻止,任由他哭。 背后的庚一等人默默跟随护卫,除了马蹄声,连呼吸都听不见。 ———— 长风远去,远月无声。 一行人不知走了多久,庚四突然大喊一声:“老大,前方有人过来。” 庚一凝眉:“多少人?” 庚四仔细听了听,“不知。但人数不少。” 时雍耳朵动了一下,勒住缰绳,回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官道。 “避让!” 他们已经离青山镇很远,追兵暂时也追不上来。 在未知前面的人是敌是友的情况下,不如先隐藏避开。 庚一迟疑片刻,道:“大都督说有人接应,这些应当是接应的人。” 时雍冷哼,“石洪兴方才也是来接应的。” 庚一看她一眼,眼眸深了深,挥手指挥庚字卫兄弟,“听夫人的。” 这声夫人让时雍头皮微紧,脑子里莫名想到赵胤挥舞长枪掩护他们突围的身影,随即甩头,“左侧。” 夜空高远、苍凉,风声灌耳。 从官道上传来的马蹄声越发地近了,为首一人,身上的银白盔甲反射着淡淡的月光,俊美的面容被暗夜笼在阴暗里,似明似暗,看不分明,但时雍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驭!” 白马扶舟放缓马步,队伍也就停了下来。 “督公,怎么了?” 随从不解地打马上前,见他盯着官道一旁的树林,沉声道:“属下去看看……” 白马扶舟抬手制止他,唇角勾出一抹笑,“出来吧。” “白马大哥!” 赵云圳稚气的声音带着几分惊喜,从山林里传来。 白马扶舟一扭头,就看到孩子飞奔而来。 在他的印象里,赵云圳从没有唤过“白马大哥”,更没有这般亲近他的时候。 这孩子变了。 他轻声一笑,目光越过赵云圳,看到了她背后的时雍等人。 “赵胤人呢?” 青山镇敌友难辨的遭遇太过深刻,在看到白马扶舟的那一刻,时雍仍然不敢确定他到底是敌是友,一听这话,心里的石头方才稍稍落下。 “在青山镇。”来不及叙旧,她几句话说了下情况。 “白马大哥——”赵云圳扯住白马扶舟的衣衫,小眉头紧紧锁着,仰头望他,“快!快去救人,阿胤叔还在青山镇。” 哼!怪不得叫得这么亲热。 白马扶舟看一眼赵云圳,目光扫向时雍,见她一脸平静,又是一笑懒洋洋转头叫身侧的人。 “慕漓,你带一队人马,护送太子殿下先去蓟州,余下的人跟我去青山镇。” ------题外话------ 时雍:作者回来!你把我丢官道上,就结束了? 赵胤:我生死未卜,就结束了? 作者:是的,这一段终于写完啦!本来应该一起的,因为人在外面,写得太慢了,姐妹们勿怪。明天见! s:看错了时间,俺回成都的票是23号(尬,糊涂人)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5章 见识一 一百多人打五千人怎么打,白马扶舟长了见识。 青山镇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暗夜里的风吹过来,似乎都带着血腥味儿。 赵胤率一群锦衣将士背靠大青山,占据了一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狭险之地,永宁卫五千军队合围居然杀不散他的阵形,攻不进去,直到白马扶舟带人来接应。 白马扶舟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惨烈的战事。 青山如铁,秋风萧索,地上的鲜血淌成了小溪。 赵胤一马当先挡在前面,脸上沾染了鲜血,眉目是凛冽杀气,一身黑青色的披风在冷风肆虐的谷口猎猎翻飞。他就像一堵防风御寒的墙,面孔冻结成冰,一声不吭如恶魔临世,将狭隘谷口变成了鬼门关,令人不寒而栗。 白马扶舟声音低低,眉间带笑。 “扶舟幸不辱命,来得及时。” 赵胤冷哼:“及时?厂公是来收尸的吧?” 白马扶舟似笑非笑:“来得早了,看不到大都督神勇。来得再晚一些,怕是人都被大都督杀光了。所以,刚刚好。” 二人面对面站着,头顶的夜空上繁星点点,有夜鹰在凄厉的哀啼。 白马扶舟半是玩笑半认真,赵胤看着他,眼里是戾气,也是刚杀过人饮过血才有的杀气。 “他们如何?” 他们? 白马扶舟知他指的是谁。 轻笑,唇角弯起,狭长的眼角似有一抹促狭。 “太子一行,此时应当已经到达蓟州镇。” 赵胤:“那就好。” 白马扶舟继续道:“怀宁公主已回宫,自言是从野兽嘴里侥幸逃脱……眼下,公主是不必再找了,兀良汗使者被杀一案,也随着青山镇被踏平,有了交代。大都督可以回京交差了。” 邪君不除,怎算是有了交代? 赵胤眯起眼,望着大青山。 “厂公倒是为我想得周倒。” “同为大晏臣公,自是应当。” 白马扶舟声音轻缓,说罢顿了顿,望向那遍地的尸体,眼角噙了笑意。 “大都督接下去有什么打算?” 声音刚落,远处,有马蹄声传来。 不过片刻工夫,一只四脚踏花的骏马冲入兵阵,停在赵胤前面一丈处。 “大人!” 马声嘶吼,一个人从马上滚落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谢放冲过去想要扶他,却不知从哪儿下手。 这人浑身是伤,衣裳破褴,背心插着一只箭矢,一张开嘴,鲜血就从嘴角溢出来。 “快……禀报大都督,兀良汗王巴,巴图……领兵,夜袭松亭关,占领宽城……直逼永平府而来。” ———— 奔波一夜,时雍等人到达蓟州镇时,天已经亮开了。 一行人衣衫不整,脸上挂着油彩去叫客栈的门,很是骇人。小二犹豫好久不敢领他们进屋,差点要报官。他们再三解释是戏班的人,在路上遭遇山匪抢劫,好不容易才说服小二,要了客房洗漱吃饭。 时雍这样的人,上辈子,上上辈子都没少遇上奇事怪事,可细思一下,昨夜的遭遇最为恐惧。 以前的对手不管多么厉害,到底是人,昨夜那些人,不像人。 她不知道青山镇的情形如何,只能顾得眼前。 见官是万万不敢见官的,带着一个小太子,就像带了一颗炸弹。钱名贵、石洪兴这些人的背叛,让时雍不敢再相信任何人,进了房门,又再三叮嘱赵云圳,不可暴露身份。 赵云圳很反常。 比任何时候都要听话,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一身骄横的嚣扬棱角仿佛都被磨平了,往椅子上端端正正一坐,看得时雍害怕。 这规矩板正的样子,倒是学得了赵胤七八分像。 娴衣不在身边,时雍不得不亲自照顾赵云圳。 “累了吧?” 赵云圳吸了吸鼻子,“不累。” 孩子面色苍白,嘴巴紧抿着,脸色很是糟糕。 “怎么了?”时雍弓下腰,眼神与他平视,摸他的肩膀和腰,“可是哪里伤到了,疼痛?” 赵云圳再次摇摇头,“不疼。你别碰我。” 时雍歪头,“那你是怎么了?” 赵云圳眼圈红,看她一眼,也不知想了些什么,突然抬起双手,“你抱抱我吧。” 时雍一愣,没有说话,将小小的孩子轻轻揽在怀里,又拿自己的额头贴了贴他的,没感觉到发烧,稍稍放松一点,试探地问:“你吓到了吗?” “才没有。” 嘴硬,逞强。 时雍挑了挑眉梢,“那是看到有人为了保护你而死,难过了?” “才不会。” 赵云圳依旧嘴犟,可是脑袋却垂了下去,嘴巴撇了起来。 小孩子的心思单纯直接,有时候却难以琢磨。 时雍挑了挑眉,坐下揽住他的肩膀,把他拧巴的身子扳过来,认真看着他的眼睛道:“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吧。” 赵云圳哭够了,红着眼好半晌,才问:“阿拾你说,什么样的大晏,才是最好的大晏,什么样的皇帝,才是最好的皇帝?” 时雍一愣,笑了。 “殿下,这是杀头的问题。” “本宫恕你无罪。” 时雍想了一下,“百姓有家可归,有衣御寒,有米吃饭、老有所依,幼有所养、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这就是最好的大晏。能做到上面这些事情的皇帝,就是好皇帝。” 赵云圳抬起头,眼巴巴看着她问: “那青山镇的百姓是无家可归,无衣御寒,无米吃饭,这才变成那样的吗?我的父皇,不是一个好皇帝吗?” 时雍意识到有什么东西刺中了孩子的心,脑子里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却又难以用言语去劝教。 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为太子传道授业解惑的太子太傅肩膀上的担子有多么重大了。 时雍觉得脖子很凉,“老亭长不是说了吗?青山镇没有百姓。那些都不是百姓。你父皇当然是好皇帝。天灾人祸,纵是盛世也不可避免。” 赵云圳双手攥成小拳头,坚定地看着他。 “我要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杀了那个邪君,为民除害。” 时雍斜他一眼,抬手敲在他的额头上,“早些歇息,就是你眼下要做的头等大事。” 赵云圳愣住,随即小脸涨红,怒视着她,隐隐的羞涩,隐隐的笑,看上去可爱又粉嫩。 “死女人,本宫的头岂是能随便敲的?若是被人瞧见,你十颗脑袋都不够砍!” 总有人说她十颗脑袋不够砍,可她还活得好好的。 时雍淡淡道:“我大概有二十颗脑袋吧。” 赵云圳一口气卡在喉咙里,翻个白眼,“等我回京,第一个要了你的命。” 听他发着狠话,时雍心里绷着的那根弦反倒是松开了。 “好孩子。总算是正常了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6章 来见二 时雍站起来在他后脑勺上摸了摸,朝门外喊小丙。 “我回房休息,你来照顾太子殿下。” 说完就走,腿还被有迈出去,就被赵云圳一把拖住了袖子。 “我想跟你一起睡。” 时雍哼声,甩袖,“我可不敢,怕你赖上我。回头又要砍我的头。小丙!” 赵云圳看着她走出去的背影,蹙眉问小丙:“她怎么突然就生气了?” 小丙看他一眼,眉头皱了起来。 他也还只是一个大孩子,费劲儿地想了片刻,面无表情地说:“可能因为她喜欢阿胤叔,不喜欢你。” “胡说八道!” 赵云圳怒斥一声,转头看到小丙无辜的样子,哼了声。 “她喜欢我。” “她拍你头了。” 小丙说了实话。 “那也是喜欢。不然她为何不拍你的头?” 问题难倒了小丙。 他挠挠头,“也是。” 赵云圳颓丧地倒到床上,不停地叹息,“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有阿胤叔那么高啊!” 天彻底亮开的时候,乌婵、燕穆和乌家班众以及陈红玉一行,都到达了蓟州镇的客栈。 时雍刚合上眼,得了消息又披衣起来。 劫后相逢,大家脸色都有些憔悴。 乌婵看到好端端站在面前的时雍,眼眶蕴满了泪,燕穆和南倾、云起也是眼巴巴地看着她。 她没有受伤,眼中有喜悦,但表情淡淡,那脸,那眉,那眼,没有一处与以前的时雍相似,可是此刻那平静微喜的表情,却依稀有时雍的影子。 “真好。” 乌婵搂住她的肩膀,紧紧地一抱。 燕穆也忍不住对她笑,“你没事就好。” 他是很少笑的,时雍喉头一紧,“辛苦你们了。” 想了想,她又道:“青山镇如何?” 燕穆嘴唇抿了抿,道:“我们走时,他们还在与追兵纠缠。不过,我们离开青山镇不久,就遇到了东厂厂公带了援兵过去,想来应是无碍。” 说到这里,燕穆叹了声。 “不成想有一日,能看到厂卫合作。” 时雍眉头轻轻蹙了一下,似乎没听到他后面这句,小声道: “也就是说,你们走的时候,战斗还没有结束。那等白马扶舟赶到,还得有多少伤亡?” 燕穆一怔,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却无法给她一颗定心丸,只能安抚几句,转身安排班众入住客栈。 等众人都进去了,见时雍和乌婵还站在门外叙话,燕穆沉默片刻走过去,问时雍。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时雍看了乌婵一眼。 乌婵道:“那日在茶馆见过,我回去便把你的想法告诉了燕穆。有些事情,还得他拿主意的。” 那日时雍同娴衣一起从裴府出去,娴衣亦步亦随,她为了见乌婵,还得偷偷跑到茶肆后的河边,只觉身不由己,做什么都受限制,很是不愉。那会儿她便决定,等此间事了,寻个好时机,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赵胤,脱离他的掌控和视线范围。 乌婵看她眉头微蹙,又道:“你若是下定了决心,这次便是个好机会。赵胤在青山镇一时半会脱不开手,他手底虽跟了些人过来,但……得顾着那位小祖宗,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盯住你。咱们要走,谁也拦不住。” 燕穆点头认同,“我会安排妥当。” 两人都关切地看着时雍,想得到她的回答。 时雍轻吸口气。 天刚亮开,晨雾浓重,她只觉鼻端有浓重的雾气,呼吸不畅,在二人的视线里,脑子不清楚。 “此事先容我再思量思量。” 她捋捋头发,转身四处观望,避开了燕穆的视线,仿佛刚想起什么似的, “你们怎知我在这个客栈?” 乌婵噗一声笑了,回头看,“还不快下来?” 马车的篷子下面钻出一颗狗头,看了时雍一眼,跃下来,甩了甩身上的毛,欢天喜地朝她身上蹭。 时雍以为的狗子感天动地千里寻主没有出现,他竟然是坐车来的,不由哭笑不得。 “你竟然懂得找马车来坐,可把你得意坏了吧?” 大黑摇尾巴,表示赞同。 乌婵笑道:“它累坏了,我们进去吧。” 时雍点点头,拍拍大黑的尾巴往里走。 “稍等。” 燕穆从背后叫住了她。 时雍回头,便见他漠然道:“你可是因为昨夜在青山镇,赵胤全力助我等突围心有触动,不忍离去,或抹不开脸面了?” 时雍摇头。 “青山镇一案,还未了却。” 邪君是谁,犹未可知,更何况兀良汗使者被杀,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顿了顿,她又道:“若是两国开战,这天底下哪里能有安生之处?我又能走到哪里?” 燕穆目光深了深,没有回答,乌婵看他一眼,轻揽时雍的肩膀,“走吧,我们进去再说。” “嗯。” 大黑摇头摆尾走在前面,把小二吓了一跳。 时雍紧跟上去,叫住它。 燕穆在门口站了片刻,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一叹,在冷空气中呵出一口白雾,转身安排行李去了。 ———— 暂时放弃离开的计划,时雍倒没有燕穆想的那么复杂,就是觉得还不是最合适的时机。 等乌婵他们填饱了肚子,时雍回房补眠。 这一觉睡得有些沉,等她恢复意识的时候,只觉得嘴里干涩发苦,好不难受。 迷迷糊糊睁开眼,屋子里黑沉沉一片,天都已经黑了。 她觉得渴,想起来倒盏凉茶喝,身子刚坐床上坐起来,还没有寻到鞋子下地,只觉床前有一道浓重的黑影,极为逼压—— “谁?”时雍条件反射地轻叫一声,伸手抽出枕头下的匕首,只听那人“嘘”一声。 “是我。” 哐当,匕首落地。 时雍心里悬着的大石头落了下去。 可转眼想到他的可恶,又恨不得捡起来捅他一刀。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会吓死人的知道吗?” “我刚来。”赵胤声音有些沙哑,一听便知是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时雍皱眉,“为何不点灯?” “不想被人察觉。” 这么说,庚一他们都不知道他到了蓟州? 时雍将床头一盏油灯点亮,再偏头,吓了一跳, 他身着甲胄,没戴头盔,黑发束了起来,那张俊朗的脸上肉眼可见的憔悴,似乎就瘦了许多,下颌上冒出了青葱的胡须,少了艳美的容色,更添英武和男子气概。 见他不动声色地站着,时雍皱眉,“你有受伤吗?” 赵胤摇头,垂下眼眸,一言不发。 时雍上下打量他,有些奇怪了,“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赵胤想了想,慢声道:“外头下雨了。” 时雍看他一眼,扶他在床边坐了,解下他肩上那件寒气逼人的披风,又低下看了看他身上坚硬的甲胄,“脱了吧。” “嗯。”赵胤起身。 甲胄沉重,穿脱不便,时雍自然地站起来帮他。 两人沉默不语, 只有衣服发出的声音。 客房里暖气不足,有些冰冷,没了那层厚重冰冷的将军甲胄,赵胤一身白色的里衣,褪去了凌利,整个人气质都变得温和了不少。 “我叫人传水,先给你泡个脚?” 赵胤皱眉,“不必掠扰旁人。” 不想让人看见? 时雍不解地看着他,“可你进出客栈,总会被人瞧到……” 说到这里,她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抬抬眉:“你是怎么进来的?” 赵胤望向窗户,一声未吭。 “……” 时雍立在他面前,默默看着他端正的坐姿,不知该说什么。 “去备针。”赵胤径直往那张她刚刚睡过的床上躺下去,被子里的温热熨帖,让他舒服地叹了口气,阖上眼,“我小睡片刻。” 时雍走到近前,低头看他片刻,弯腰帮他脱了革靴,把他的双腿抬上去,又替他盖上被子。 他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睡着。 ------题外话------ 明天见,姐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7章 老天眷顾一 时雍半蹲下来,手肘搭在床边,低头看他。 他睡得很沉,双手放在胸口,眉间写满了疲累,但神态极是放松,好像一个赶了千里路回家的旅人找到了舒适地。 听说双手放在胸口会做噩梦? 时雍轻轻将他的手拉开,动作很轻。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没有醒来。 睡着了还这么严肃? 时雍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扬起,手指从他饱满的额头慢慢滑上去,解开他束发的玉冠,想让他睡得更舒服点。 头发散开,铺了一枕头,越发衬得他鼻梁高挺,棱角分明,嘴唇十分性感…… 噔! 时雍心里一跳,迅速站起来,拉上帐子转身就走。 外面的雨似乎下得更大,敲在瓦上噼啪作响。 时雍想去找小二,拉开门走出去,一个人背对着她站在廊前的支摘窗边,修长的身影挡住了风,肩膀覆了一身冷寂。 “燕穆?” 时雍走过去。 “你怎么不去睡一会儿?” “睡不着。”燕穆调过头来,青襟长袍在风中摆动,“阿拾,跟我们走吧。” 时雍看了他一眼。 风从窗户的方向吹过来,刮得脸痛。 燕穆不着痕迹地挪了挪位置,时雍脸上的凉意没有了。 她沉默片刻,道:“再等等,此事须从长计议。要走,就不能拖泥带水,惹来麻烦。” 燕穆轻轻嗯一声,眼神里是难言的复杂,“你很像她。” 说完,他袖袍微摆,与时雍擦肩而过,走向他自己的房间。 房门阖上,廊上空荡荡。 时雍站了片刻,窗外的雨下得更密了。 ———— 赵胤醒来,房里生了个小炭炉,上面支了口热腾腾的锅,不知道里面煮了什么珍馐美味,氤氲间全是食物的香味,小几上还摆了一壶酒,两个杯子。 女子背对他而坐,低垂着头在做什么,一身衣裙素净而单薄,显得小腰窄瘦。 赵胤掀被子坐起来,“你在做什么?” 时雍在给她的银针消毒,听得声音,转头看到赵胤容光焕发的样子,不由佩服。 不过就睡了一个时辰不到,就恢复了过来。 “大人先吃点东西吧?我这里马上就好。” 说完,见他抿着嘴不说话,一脸严肃的样子,时雍想了想又说:“还是你的腿痛得厉害了,想要现在就行针止痛?” “不急。”赵胤看她一眼,坐到桌边的条凳上,犹豫片刻自己去把小炭炉上支的锅端到桌上,揭开锅壳,里面煮了五花肉、菌子、白菜,萝卜,都是寻常的东西。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香。 坐了片刻,拿起筷子,他扭头看时雍还在一根一根银针认真的消毒,皱了皱眉,“你也来吃。” 时雍愣了愣,回头看着他,“我吃过了。” 赵胤看她手上拎着银针,嗯一声低头吃起来。 “那酒也是你的。”时雍随意地瞄了他一眼,“不在饭点,店里的东西都凉的。天冷了,你这破身子最好吃点热乎的东西,我便找小二拿了肉和菜,又要了小炭炉,把锅子支在上面,又能取暖,又能煮东西。” 赵胤定定看她一眼,嘴里蹦出两个字,“多谢。” 这么客气有礼,时雍有点不习惯。 直接命令她才是大都督的风格不是吗? 看来青山镇一役,不仅小太子爷变了,大都督也被改变了。 时雍笑盈盈地放好消毒完的银针,“不客气,你得付账。” 赵胤一怔,看着她默默不语。 “看我做什么?”时雍眉梢扬了扬,说得理所当然,“我身上又没有银子,总不能我在房里开小灶,让乌家班付账吧?” 赵胤:“我付。” 说完,他低下头默默吃。 时雍不远不近地看着他,只觉得眼前男子令人赏心悦目。 战场上手起刀落都是人命,杀伐决断不皱眉头,可坐在那里吃东西的赵胤,姿态端正,吃相斯文,竟是芝兰玉树贵气逼人。 客栈的窗户不严密,明明合上了,还是有风从缝里漏进来,吹得桌上的油灯一晃一晃,两个人的脸也在灯火中明明暗暗。 赵胤是个沉默的人,吃饭一点声音都没有。 吃完,他便坐到床边准备行针。 时雍搬了张条凳到他面前,又要了些热水,先给他泡脚。 赵胤由着她折腾,一言不发。 时雍僵坐片刻,有些无聊,便问起他青山镇的事情。 “那些人可有招出邪君是谁?” 赵胤握筷子的手紧了紧,眉头微皱。 “不曾。” 白马扶舟赶到那夜,抓了数百人,连夜审讯,却无所获。 这些百姓是邪君麾下最低等尚未入流的“修炼人”,他们听从“执事者”——也就是钱名贵的命令。这些修炼人和执事者一样,他们见过的邪君,无一不是“黑袍黑发黑面罩”,没有人见过邪君的脸,邪君长什么样子更是无人知晓。 钱名贵被捕后,倒是把事情招得彻彻底底,只是等他带着赵胤进入大青山的山洞,那里早已人去楼空。 山洞低矮潮湿,如原始之初,哪有什么邪君? 时雍听罢,微微出神,“那永平卫呢?永平卫的人,大人准备怎么处理?” 那么多的人,虽说都是听上官的命令行事,但犯下这么大的罪行,必定得有处罚,可正因为人数众多,处理起来肯定棘手。 赵胤修长的指节绷得发白。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这个回答可以说相当于没有回答了。 时雍看他一眼,弯腰试了试水温,替他卷高裤腿,又加了点热水,“那这案子你还准备追查下去吗?” 赵胤没有告诉他兀良汗领兵南下的事情。 沉默片刻,他道:“查。” 时雍眉梢扬了扬,盯着他,“也是。怀宁公主还不知是生是死。” 赵胤避开她的目光注视:“她还活着。” “活着?找到了?” 时雍脸上的意外,都不能用惊讶来形容了。 “是怎么找到的?” “她在京中。” “那山洞中穿着嫁衣死去的女子是谁?” “宫女银盏。” 油灯昏暗的光晕里,时雍清楚地看到赵胤眼里浮上的一片阴霾,但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时雍看不透他那张冰冷的面孔下,对“宫女替嫁枉死”这事怎么看。 她想了想,笑道:“公主活着就好。” 赵胤面无表情嗯了一声。 时雍喉头一卡,觉得这个话题终结了。 她瞄了一眼赵胤,见他仍然一脸平静,没有心情再让他美美泡脚了。 “差不多了。我给大人施针,然后大人可以早些去办正事。” 时雍说着,便弯腰端开了脚盆,拉近条凳,坐好,低头帮他卷裤腿,赵胤不知是过意不去,还是觉得她脸色不好看想自己来,他也弯下腰来,拉扯裤腿时,他的手不经意抓到了她的。 时雍仰头望着他。 赵胤松手,低低说:“我来。” 矫情!时雍心里暗骂。 平常又不是没有帮他做过,提到他的公主便要为她守身啦? “好。”时雍没有多话,坐端正,等他把裤腿卷好,这才开始行针。 有过几次经验,如今的她,对这一套行针之法,已是熟练。 只是,今日赵胤的膝盖比上次时雍看到的更为肿丨胀,指头摁下去,能摁出一个小窝,好半晌弹不回来。 “大人这条腿还没有废掉,真是老天眷顾。” 时雍没有发现,自己的语气不太友善。 赵胤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 “这么严重,以后便不要逞能。” 时雍又说了一句。 这语气,活脱脱地感觉是在训赵云圳。 赵胤皱了皱眉头,垂下眼睑,却只能看到她饱满的额头。 “没事。”他淡淡道:“死不了。” 时雍冷声道:“死有什么可怕,就怕活受罪。” 这种疼痛她没有经历过,但是可以想象“如万千蚂蚁啃噬骨髓”是怎样的一种煎熬。 她的气恼,来得很莫名其妙,按说又不是她疼,关她何事? 时雍眉头皱了起来,将油灯拉近,又把他的腿抬起,想将他的膝盖拉近一些,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动作,却被赵胤拒绝了。 他那条腿僵硬如石头一般,固执的曲着,不肯张开。 “这样就可。”他的视线落在时雍不悦的脸上,“我还有急事,很快得走。” “有急事大人何苦走这一趟?” 时雍不动声色地瞄他一眼,突然起身按住他的腰,一把将他别别扭扭想要掩饰的裤腿拉高,拉得更高,刚好看到了大腿上延伸出来的一条伤痕…… 那是新伤,上面还有渗出的血迹,只是草草包扎过,没有仔细处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8章 不会疼吗二 “不痛?” 时雍低头,与他的视线对上。 赵胤看一眼她狠狠按在腰上的那只手,眼睛别开,“无妨。包扎过了。” 时雍莫名有点动气,“包扎过了就不会痛吗?” “不痛。”赵胤看她一眼,眉头拧拧,“你不必担心。” 时雍心窝蕴了一股子火,冷着脸笑:“大人以为我是在担心你吗?不是。我只是可怜我的时间。我一天一天为大人扎针,想早日把大人治好,可大人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这不是祸害我吗?我得何年何月才能治好大人,获得自由?” 赵胤:“……” 他从未被人这么训过。 好半晌,才轻轻拉开她的手。 “你给我治伤,好不好?” 时雍闷闷地看了他一眼。 明明就是吩咐她做事,可他的表情却像是他低了头,小意依从了她似的。 哼!时雍一脸苦大仇深地坐下来,“好。你要再这么折腾自己,我要管你,我就是狗。” “呜!”床底下探出一颗大黑的脑袋,两只眼睛无辜地望着她。 时雍低头:“没说你。” 大黑懒洋洋地走出来,伸了伸两条前腿,又展了展两条后腿,然后摇摇尾巴,慵懒地趴好,下巴搁在赵胤的另一只脚上,瞪着眼睛看他。 “唉!” 赵胤叹了一声。 不知在叹息什么,那只脚僵着没动。 时雍也没理他,径直出门了,就大黑看着他。 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 花了两刻钟的工夫,时雍才找来治伤的金创药和绷带。她知道赵胤不吭声是因为不想让人知道,便没有声张,只拿了东西回房,走到他面前。 “是我帮你脱,还是你自己脱?” 赵胤皱了皱眉头。 他从小习武,又在军营里长大,更随永禄爷多次出征,受伤已是家常便饭,根本没有把这些伤口当回事。实在是看她很不高兴了,这才答应了让她来治,如今时雍拉着个脸逼问,他锁眉半天,仍然只剩一叹。 “我来。” 时雍盯住他。 赵胤:“你背过身去。” “……” 有什么可看的,她还稀奇不成? 解剖课什么东西没见过? 时雍暗自哼了声,“还是我来伺候大人吧。” 赵胤:“……” 除了腿上那一处伤,他腰腹和后背其实还有多处,只是都不及要害,伤口也不深,还有一些陈旧的伤痕,他并不想让时雍看见,可是时雍根本就不在乎,见他一个大男人这么忸怩,弯腰就要自己动手。 “别动。”赵胤额头有一层浮汗。 时雍看到了,“疼吗?” “不是。”赵胤看她一眼,冷漠的眼睛微微阖着,终是将衣服褪去,只剩腰下一条半短的小衣,将那身新旧伤痕和那身健硕的肉都露了出来。 时雍呆呆看着他。 “怕吗?”赵胤浓眉紧锁,睫毛颤动很快。 “不。”时雍仔细看了片刻,“只是触目惊心。” 横七竖八的小伤不少,但不够吓人,唯有腰腹间那一处已经愈合的疤痕很长、很深。 “怎么弄的?” 她问完,忽而忆起怀宁公主曾问过这伤是不是为她留下的,又觉得自己的话不妥,于是换了话题。 “大人真是猫命。” 她不再问,他果然也没有回答刚才那个问题。 “猫命是什么?” “传说猫有九条命。” “唔!”赵胤哼了声,没有多话。 时雍将金创药洒在他的伤口上,自己身上肌肤麻了一层,觉得肉痛,可是再看赵胤,神色不变,竟像是没事人一般,哼了声,拿起一张布巾子,在他脑门上擦了擦。 “猫命也不经祸害,大人往后还是少逞英雄得好。” 赵胤看她一眼,嘴皮动了动。 半晌,蹦出的三个字,“知道了。” 时雍嘴硬心软,手脚很是小心,等把赵胤身上的伤收拾好,为他披上衣服,额头和鼻翼两端都渗出了热汗。 小炭炉里的火已熄了大半,她也想洗一洗。 “大人接下来是跟我们回京师,还是去青山镇?” 赵胤:“永平府。” 去永平府干什么? 时雍有些意外。 赵胤的目光移向了凳子上的银针,时雍从他眼里看出了不舍,可他什么也没有说,在身上掏了掏,没有找出半个铜板,又转头看向时雍。 “我让人带给你。” “什么?” “银子。” “……” 时雍深吸一口气。 “好。” 赵胤再看她一眼,拿起自己来时的甲胄,看着时雍。 时雍默不作声走过去,怎么帮他脱下来的,又怎么帮他一件一件穿回去,一边穿,一边在心里骂自己是个傻子,找了个大爷来伺候。 “那我,走了。” 黑发束成冠,甲胄再上身,赵胤身上的冷漠与棱角回来了,又成了那个冷气森森的锦衣卫指挥使,杀人如麻的活阎王。 时雍嗯一声,看着他走向窗户。 “走大门吧。” 赵胤转过头来看她。 时雍道:“庚一说不定知道了。” 不仅庚一,燕穆也知道他来了。 时雍看他皱起了眉头,双眼无辜地看着他,“怪我动静太大。” “不怪你。”赵胤返转回来,“此去京师路途遥远,你多保重。” 时雍嘴角抿了抿,终于问出了心里的疑问:“这次你为何不带我一同前去?” 难道她身上“移动针灸机”和“行走的止痛药”作用消失? 赵胤脚步刚迈出去,闻言停下来,看着时雍垂在裙摆的一截纤细手指,淡淡地道: “休整一日,你速速回京。” 说罢,他没有再说什么,调头走了。 时雍收回手慢慢交握在身前。 “不需要了,便不需要吧。” —————— “急报!” 宫墙深深,红漆木门重重拉开,传出声声回响。 小椿子还没走到御书房,就摔了一跤,爬起来扶了扶帽子,又跌跌撞撞地爬进了殿内,重重跪下。 “陛下!永平府急报!兀良汗王巴图南下。兀良汗王巴图南下了!” 赵炔翻书的手一顿,好半晌才从椅子上站起来。 “信使何在?” 小太监结结巴巴,回头指着外面,“在,在殿外候着。” 赵炔拉下脸,手上的书飞了出去,啪的一声打在小椿子的脸上。 “还不快传!” 大门吱呀一声。 一股冷风吹进来,带出来人一身的风尘仆仆。 小椿子下意识地爬到旁边,把这个挨打的位置让给了传令的信使。 赵炔一动不动,一身冷冽的威压之气。 “前方战事如何?” 传令信使脸上布满了汗水,肩膀紧绷,提起一口气。 “回禀陛下,兀良汗王巴图带兵五十万,已过松亭关,夜袭了宽城,直逼永平府而来。” 赵炔慢慢地坐回去,握拳到嘴边,剧烈地咳嗽几声,李公公赶紧为皇帝递上绢子。 绢子拿开,上面凝着一丝鲜血。 李公公大惊失色:“陛下?” 赵炔叹息一声。 “李泉,传朕旨意!” ———— 兀良汗与大晏渊源极深,但近几十年来,睦邻友好,来往频繁,老汗王也一直遵循承诺,不曾踏足大晏一步,但在漠北疯狂扩充版图,曾与北狄、孟拉等国多次交锋,未尝败绩,军力极为强盛。 几十年来,两国“将战、即战”的消息传谣过很多次,每次都无疾而终。这一次变故前,老汗王薨逝,新汗王巴图上位,民间也曾闹了一阵就要打仗了。 可是,随着兀良汗使团入京,光启帝赐嫁怀宁公主,这个谣言便不攻自破,很多人甚至认为大晏破天荒的第一次将公主和亲,必将换来两国更为长久的和平。 谁知世事难料,青山镇一案,兀良汗使者的死亡和怀宁公主的失踪,让兀良汗彻底撕毁盟约,起兵南下。 青山镇是毗邻卢龙塞的第一要镇,节制南北,临山倨水。 会拔人舌头且拥有火器的“邪君”还没有铲除,彼时的青山又迎来了战争的阴影。 烽火狼烟处,鬼魅闹人心。 蓟州镇毗邻青山镇,东起山海关,西经永平(卢龙)、迁安、遵化等州县境内的关口,青山镇发生这么大的争斗,死伤这么多人,又受到巴图南下的波及,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时雍和乌婵等人在蓟州休整了一日,返京途中便见到有流民从青山镇方向而来,扶妻携子,如同逃荒一般,有一些胆子大的,甚至当街抢夺。 沿途所见的景象,皆与来时不同。 时雍问乌婵,“你不觉得古怪吗?” 乌婵点头:“是很古怪。” 燕穆道:“我派人前去问问。” 大家一致赞同去找流民了解一下情况,不料庚一却出声阻止。 “此时不宜多生事端,我们要尽快护送太子返京才好。” 时雍淡淡扫他一眼,笑了笑,“行。听你的。” 这笑容,有些不同寻常。 庚一脊背瞬间浮出了冷汗。 ------题外话------ 小衣:古时可指亵裤。 抱歉抱歉,今天五点才灰回家,总算是更新了。 明天我们加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9章 归园田居 为免赵云圳身份暴露,众人没有选择入住条件更为便利的驿馆,而是继续以乌家班众的身份隐藏行踪。 这日午后,一行人到达了一个叫着宁义的小镇。 镇口有一个叫“归园田居”的客栈,单独的一幢,与镇街不相连,干净、整洁,客栈门外还支了一个大棚子,露天摆放着许多的桌椅板凳。 众人商议一下,决定在这里打个尖,吃点东西,顺便在镇上补充些干粮再出发。 一行人走近,就有小二出来安排座位。 时雍望了望四周,随意问:“小二哥,你们家店面这么大,为何还要在外面支一个露天棚子?” 小二瞥她一眼,将热茶端上来,一边倒茶水一边笑道: “客官有所不知,北边好像要打仗了,这几日往南边逃难的人多,我们老板便支了这个摊,每日里煮上三锅粥,有拖家带口没钱住店吃饭的逃难者,也可行行善。” 时雍低头吹了吹水面,“你们老板真是个大善人。” “唉!世道不太平,谁家的日子又能过得好?” 小二说着,那边有人吆喝,他歉意地笑笑,走了。 时雍琢磨这句话,觉得有道理。 布善施粥,损失的就是钱财,不布善施粥,说不定就会被抢被杀…… 宁做太平犬,不做乱离人。战争阴影下的人,为了生存,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 一路上走过来,可能见了太多,赵云圳越发沉默,听得小二的话,他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红了红,别开了头。 小小孩儿背负太多。 时雍有点心疼他。 明明他那么小,这一切与他更是没有关系, 时雍摸了摸他冰凉的小手,“少班主,想要吃些什么?” 赵云圳:“一碗面。” 时雍抬抬眉,“这样就够了吗?” 赵云圳:“我小,吃不了那么多。” 时雍与小丙对视一眼,小丙沉默。 以前的太子爷可不是这样子的,有什么新鲜的东西都要尝一下,最近竟是懂得节俭了。 时雍笑了笑,“要加牛肉吗?” 赵云圳摇了摇头,不吭声。 时雍冲乌婵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去安排。 乌婵本想切几斤牛肉给班子里这些兄弟们,去问了问,却都只吃素面,她也就作罢。 太子爷吃面,谁也不好意思吃肉。 时雍看赵云圳身子侧向外面,在看宁义的街道,不由又揽了揽他的肩膀,“在想什么?” 赵云圳扭过头问:“这个镇子为何这般热闹?” 时雍往外看了一眼,“今儿可能是赶集,所以人比寻常多一些。” 话落,被送面过来的小二听见,他马上接了话,“姑娘说得没错,宁义三日一小集,一月一次大集。今日恰逢大集,诸位客官远道而来,倒是可以去逛一逛,采买采买。” 吃过饭,乌婵带人出街去采买了。 回房间之前,时雍找店家买了些生肉喂大黑。 这家伙如今被她养得又膘肥体壮起来,走在路上常常会吓到路人,时雍本想将它留在客栈,可大黑很不情愿,身子拖在地上,嘴叼着她的裙摆就不肯放。 时雍无奈,敲敲它的脑门。 “赖皮狗,起来吧,带上你。” 大黑这才乖乖起来抖毛,耀武扬威地走在赵云圳前面。 时雍哭笑不得。 人人都认赵云圳是太子,畏他,惧他,大黑眼里却没有高低贵贱。 宁义的市集和大晏别处的市集没有什么区别,时雍陪着赵云圳和小丙走在前头,庚一等人默默跟在后面,小心翼翼。 一路走走停停,赵云圳小眉头深锁。 时雍不知道他在看什么,想什么,只是贴身跟着。 “想不想买点什么?” 赵云圳摇头。 “你看那里有人卖糖葫芦,你想不想尝尝?” 赵云圳再次摇头,突然停下脚步。 “回吧。” 时雍诧异地问:“不逛了?” “没有什么可逛。” 赵云圳垂下眼,莫名其妙说了一句,“为什么一定要打战呢。” 前方即将开战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入了宁义,在这座小镇,有太多道听途说的消息,以谣传谣的话更是多不可数,天高皇帝远的小镇百姓,对朝廷,对皇帝也颇有微词,不得好话。 庚一原本不想时雍和赵云圳知晓战事,如今要瞒也瞒不住。 于是,走这一趟,哪怕他不情愿,有的没的也听得不少。 时雍看着沉默的小太子,“回去也好,我买点小零嘴带回去。” 赵云圳看她一眼,“小孩子才吃零嘴。” 时雍:“???” 一行人回到客栈,就见官府的捕快腰挎大刀气势凶凶地进来了,看热闹的人群将客栈围得水泄不通。 时雍与庚一交换了个眼神,紧紧牵着赵云圳的手,带着大黑从人群中走过去。 捕头在问掌柜。 “客栈今日是几点开门的?” “与往常一样,杂役寅正起来洒扫,辰初开门。” “几时得知客人出事?” “今儿午后来了个戏班投宿,人多,客房不好安排,我便寻思去问问那一家五口今日还住不住。哪知敲门不应。门从里面反拴住了。小二说一天没见他们出门,我便破门进去……” 说到这里,掌柜的脸色白了白,差点呕出来。 “一地是血,吓坏了我。” 捕快问:“你说这一家是五口人,是昨日申时投店的?” “是。” “报案的人,是你吧?” “是。” “第一个见到死者的人,也是你?” “不不不,是本店的小二,黄四。” 客栈出了血案,住店的人都怕沾上晦气。 一时间,退房的退房,走人的走人。 乌婵刚刚采买回来,正在房里急得团团转,见到时雍进门,赶紧上前拉住她的手,“趁天还没黑,我们赶紧走吧,另外寻个地方住宿。” 时雍抬了抬眉,“你还怕死人?” 乌婵哼声:“我不怕死人,可若是我们不怕,别人就该怕我们了。” 是这个理儿。 时雍沉默一下,问她:“你可曾见过尸体?” 乌婵摇头,“据说死得挺惨。” 一家五口无一幸免,自然是惨。 时雍将赵云圳交到她手上,“我去看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50章 谁在作祟?(二) 店家生怕客栈死人的事情影响他的营生,主动给乌家班一行人减了住店费用,又偷偷往捕头手上塞银子,想让他们赶紧把尸体抬走,以便打扫和恢复。 时雍去的时候,仵作刚刚赶到,正在里头验尸。 一群捕快堵在死者的门外,闲杂人等不允许人进入。 隔着一群人,时雍远远地站在外面,依稀能看到地板上的血迹。 人群闹哄哄的,好半晌,传来仵作的一句话: “一家五口的舌头,都被人拔了去。” 时雍没有吭声。 又有人议论。 “听说青山镇前阵子出了一种会吃人舌头的野兽,该不会是这野兽跑到宁义来了吧?” “青山镇的事儿邪门得很,我听说那不是野兽,而是妖魔鬼怪作祟,永宁卫派兵五千都镇丨压不了,朝廷还特地派了东厂厂公带兵围剿,听说死去的人,尸体都堆成了山……” “唉!世道一乱,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 “这闲话说不得。” 捕快突然喝了一声,厉色制止了众人,又吩咐手下。 “赶紧把尸首殓了,抬回殓房。” 尸体一具具从房里抬出来,脸部和身子被殓尸布遮住,看不清长相。 时雍默默退到一旁,转头回房。 众人都集在赵云圳的房里。 庚一道:“今夜要加强防备,大家好好歇一宿,明日一早,马不停辞地回京,再耽误不得了。” 众人赞同,除了警戒之人,各自回房休息。 时雍将赵胤给她的匕首拿出来,看了看,放入枕头下,没有脱衣服,和衣躺在床上,默默思考着这个从青山到宁义都阴云不散的“拔舌邪君”,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没有做梦。 半夜里,她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有点头痛。 时雍晕晕乎乎地起身,拉开门,就看到乌婵苍白的脸。 “怎么了?” 走廊里没有灯,乌婵手上的油灯幽暗昏暗,一晃一晃,将她的脸照得如若纸片。 “小茗香不见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会不见了? 众人都被惊醒,帮着寻找。 可是,客栈里找遍,也没有寻到人。 乌家班入住的几间客房,防守严密,不可能有人进来。 不过,由于重点护卫都在太子赵云圳的房间,庚一和燕穆的人手,都没有太关注小茗香和乌家班的普通班众。 一是因为他们本就有些身手,几人又同住一间,出事的可能性不大。 二是因为他们不会成为目标。因此,睡得也踏实,即便是小茗香同屋的班众,也说不清小茗香是什么时候不在房里的。 时雍拿了小茗香使用过的东西出来,让大黑嗅。 然而,大黑在客栈团团转,就是找不到人。 月落星稀,天空黑沉沉一片,“归园田居”仿佛被夜幕掩埋。 燕穆提剑走到时雍房间,“我有话跟你说。” 时雍看他神色不对,皱了皱眉,“说呀。” 燕穆没有说话,从怀里掏出一张用油布包着的白纸,摊在时雍面前的桌子上。 时雍走近看一眼,吃惊不已,“有线索了?” 那张白纸上的图案,正是出自她自己之手。 当日她从小丙身上偷了玉令,用墨条拓印到白纸上,再交给燕穆和乌婵,让他们帮着查找线索的。 燕穆沉下嘴角,压低的声音有些紧绷,“我在庚一身上,发现有类似的玉令。只是,他十分谨慎,我看不分明。” 时雍:“……” 从小丙到庚一,全是赵胤身边的人,而且是赵胤的心腹。 那就不会再是凑巧了。 难道,在诏狱里杀她的人,果然是赵胤的身边人? 那…… 时雍脑子里一团乱麻。 这时,门外廊下传来脚步声,大黑叫了起来。 燕穆大袖一摆,将那张纸收入袖中,回头一看,是乌婵回来了。 她与乌家班众的感情最深,而小茗香更是如此。 那日小茗香为了让众人顺利从青山镇脱险,不顾名声去勾引钱名贵的儿子,又为护着时雍和赵云圳,几次三番涉险,他如今失踪,让乌婵极是难过。 “找不到他。大半夜的,他会去哪里?” 时雍扫了燕穆一眼,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就着洗脸架上的凉水洗了一把脸,清醒清醒头脑,突然提了一把剑。 “大黑没有出客栈,她一定还在店里。” 乌婵一脸焦灼,“可客栈我们已经找遍了,还有哪里能藏人吗?” 这话提醒了时雍。 她脸色一凛,“我去茅房看看。” 客栈为了方便客人的方便,一般都会在客房里放上便桶,不需要去茅房也可行方便之事。 茅房是附着在客栈左侧的一个偏僻小间,可以从客栈灶房边的小门过去,但三面透风且建造简陋,只为做处理污物处理,不那么方便冲洗。 时雍还没走近,就闻到一股子刺鼻的粪便味道,茅房四周黑漆漆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地上似乎有水渍,鞋子踩在上面,声音十分清晰。 时雍将手上油灯提高,推开门。 砰一声! 哗啦啦水响! 一股子冰冷的水流从头顶泼下来,将时雍手上的油灯浇灭。 时雍横剑在前,退后两步,“出来!” 没有人应声。 燕穆随后跟进来,借着他手上的火光,发现是头顶安放的一个蓄水木桶倒了下来,水虽泼了时雍一身,幸在没有砸到人。 那蓄水的木桶是为了冲便池使用,水是干净水,可是流淌到地上,就变成了一滩血水。 红艳艳的,小溪一样,在灯火里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 时雍视线慢慢移动。 她看到了角落里的衣服,裤子、还有一双鞋…… 水继续往前流动,淌入出水的粪坑。 时雍慢慢走近,脚步变慢,最终站在了坑边。 一张人脸卡在蹲坑的两根横干上,双眼大睁着,满是恐惧和绝望,浮肿的脸已然变了形状,嘴部只剩一个大大的血窟窿,但是下意识的熟悉感,还是让时雍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就是小茗香。 ———— 乌家班出了命案,暂时走不成了,得等衙门派人过来。 但太子赵云圳不能长久在宁义逗留,而且,戏班死了人,免不得要将随同的每一个班众都查验一番,赵云圳身上没有文牒,没有路引,更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总不能说是太子殿下到了宁义吧? 多方思量,众人决定兵分两路。 庚一和庚字卫的侍卫们带上小丙和陈红玉先行离开,乌婵又将班里功夫好的十来名班众分给了他们,她和时雍,燕穆、云度、南倾,还有几名亲近的班众留了下来。 庚一原本要带时雍一起离开,可时雍不肯,赵胤又不在这里,他拿时雍无奈,只得由得她,独自带人上路。 毕竟相比于时雍,于他而言,还是赵云圳更为紧要。 天还没有亮开,时雍就将他们送走了。 赵云圳还在熟睡中,对夜里发生的事情浑然不知,是庚一将他从床上抱起来放到马车上的。 睡着了的赵云圳眉头紧蹙着,似是睡得不踏实,时雍生怕把他吵醒,不肯乖乖离开,一再叮嘱庚一小心。 庚一等人刚走不久,官府就来人了。 乌婵舍不得小茗香在粪坑里受罪,早已经将人捞了上来,就停在客栈的大堂里。 掌柜的唉声叹气,乌婵也哭红了眼睛。 来的捕快还是昨日的捕快,看到这情形,问出的第一句话便是: “昨日客栈里就出了人命案,你们是不知情吗?” 时雍看了乌婵一眼,道:“知情。” 捕快道:“那你们为何不走?” 时雍看他一眼,大致明白了他的想法。 “因为掌柜。” 她看向掌柜,“掌柜为我们减了房费,我们也不想看到这么乐善好施的店家,因为一桩命案做不成生意,就留了下来。” 捕快眯起打量着他们一行人,示意仵作去验尸,又接着问: “你们打哪里来,准备去哪里?” 时雍如实说:“打青山镇而来,准备回京。” 捕快眼眸一凛,脸色严肃了几分。 “青山镇的事情,你们可知晓?” ------题外话------ 加更在19点后后后………… 感谢fans姐打赏的斗篷,也感谢正版订阅打赏投票的各位姐妹。 爱你们哟,比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51章 罪恶的黑手和浓浓的春意(加更二合一) 现场突然安静了下来。  时雍看到了他一眼,又在几个捕快脸上捕捉到了他们的好奇,于是淡淡道:  “我们是去唱堂会的。走的那日,未见异常。不知官爷指的是什么?”  这位捕头姓周,对青山镇的事情好奇已久,只是那边消息封锁得厉害,衙门里也打听不到。闻言,他眼里有明显的失望,可大庭广众下,他不可再多说什么,只得又将乌婵和燕穆等人都审问了一遍。  “你们谁是班主?”  乌婵道:“我是。”  周捕头:“你跟我去一趟。”  小茗香是个孤儿,流浪到京师跟了个师父学唱戏,受了很多打骂,前几年师父去了,辗转到乌家班,日子渐渐好了起来。  他没有亲眷,后事和官府的手续都得乌婵去办理。  仵作查验了尸体,和之前一家五口的尸体一样,没有给出具体的结论。  “入室作案,未留半分痕迹。作案手段异常诡异,凶手非人非兽,王某以为,莫非是妖魔作祟?”  时雍听他说了半晌,听到这里终是忍不住了。  “这位仵作大人,把凶手归为妖魔,便可以推卸查验不出凶手的责任了,是吗?”  仵作对她的顶撞很是不悦。  时下女子大多温婉闲静,这种场合也轮不到女子说话,闻言不屑地看她一眼,  “这位姑娘不信王某之言,是另有高见?”  “高见谈不上。只是没有听过如此荒谬的断词。”  仵作哼声,皱着眉头道:“若是人为,为何会有类同于兽的啃噬痕?若是兽为,客栈门窗关闭,那一家五口反拴在客房,野兽如何得进?纵是进了屋,又怎会没留下半点痕迹?非人非兽,岂不等同于妖魔,有何荒谬之处?”  时雍见众人朝她看过来,从容反问:“人就不能啃噬同类了吗?”  “……”  众人看傻子一样看她。  人是会啃噬同类,可谁会这么啃?  牙齿得多利,力气得多大,才能啃出这么一身的伤,还连根拔去人的舌头?  “哼!”王仵作嘲弄地看她一眼,甩袖,“妇人少见识,愚昧不堪!”  闻言乌婵拉下脸就要骂人,被时雍伸手拦住。  “小女子不才,但也生在仵作之家,承蒙家父教导过几日,得知一些常识。”  时雍淡定地说着,见众人朝她看过来,慢慢往前走了两步,坦然地掀开盖在小茗香身上的殓尸布,指着他身上的伤和脸部那个硕大的血窟窿道:  “劳烦仵作大人再仔细看看这些伤口的断面。”  仵作一脸不耐烦,眼里满是轻视之意。  “伤口形状皆不相同,断面不齐整,尸身口眼张开,有齿咬之伤,如同兽啮。但无爪痕损痕,无舌舐之迹,又不像兽物作怪。是以王某得出凶手非人非兽的结论。”  时雍轻轻一笑。  “非人非兽,也未必是妖。”  仵作恼了,怒视着她,“那你说是什么?”  时雍道:“是械,是器物。”  其实这个想法,时雍早就有了。  她第一次接触到这类尸体是在裴府,当时还没来得及细看,钱名贵就叫人抬走了,为了扮演“娇弱胆小”的裴夫人,她没有机会多看,再去卢龙殓房的时候,尸体又已经被处理过,什么都没得看了。  后来,在大青山的山洞和卢龙的山洞她才有机会反复查看尸身,就王仵作刚才的说法,她也曾因此产生过怀疑。  不像是人,又不能是兽,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伤的?  那只能是一种器物,人手持器物,在刺入人的身体时,类同于兽牙啃噬一般,这样的东西,自然可以轻易拔人舌头。  “一派胡言。”  王仵作冷哼,讥嘲地看着她。  “王某在仵作行十五年,从未见过这等器物。”  时雍一笑:“仵作没有见过,这世上就没有了吗?那你没有见过的东西,可就多了。”  王仵作被她一句话堵住,急眼了,脸红涨红地问:“那你且说说看,是什么样的器物,可致人身上有这般不齐整的伤口?”  不齐整的伤,除非是野兽,随意下口所致。  周捕头也皱着眉头看了过来。  “这位姑娘,你这话可有凭证?”  时雍:“没有。”  王仵作:“那你不懂就不要信口开河。”  若是在后世,要制造出类同于兽牙咬人的器物并不是一件稀罕的事情。可是,在当下的科技环境中属实不易,说出来也难以让人信服。  但这也不能代表,世上就没有人能做到。  至少那个邪君不是等闲之人。  时雍怀疑,那次她在天寿山遇到白衣女鬼,突然失控的情绪和青山镇那些失控的百姓有些类似,与这个邪君拥有的某种控制人心的东西有关。  这么可怕的人,还拥有火器,那么,他能做出这种变态的伤人器物,不是不可能。  时雍道:“我没有凭证,但我可以找到凭证。”  这话说得新鲜,众人大惊。  客栈掌柜和小二则是合起双手,一副求姑奶奶的表情看着她,只盼她少说几句,免得事情再拖延下去,影响店里的生意。  周捕头眼前一亮,“姑娘是说,你有办法找出凶手?”  时雍:“我没有这么说。”  周捕头:“……”  时雍撩了撩眼皮,淡淡道:“我只是说,我能证明此事是人为。而不是像王仵作说的一般,有妖魔作祟。”  周捕头叹息,“那姑娘准备如何证明?”  时雍道:“我需要一些香灰。”  周捕头有些意外,“多少?”  “越多越好。越快越好。”时雍说完,又看着众人补充一句:“此事须得保密,从现在开始,这个客栈里的人,包括掌柜的你,全都不能出去。否则,就不灵了。到时候,我可不负责任。”  遇上这个事情,本就够倒霉了,时雍再揽下这个活,众人心里都隐隐有些担心,毕竟人在异乡,就怕惹祸上身。  可她却坦然地坐了下来。  “既来之,则安之。”  衙门里的捕快又从“归园田居”抬出了一具尸体,这个地方无疑成了一座凶宅。因此,掌柜的大白天将大门紧闭,也没有引起人们的怀疑。  时下的人,多有避讳,即使有行人从门外经过,也远远地避着些,生怕沾上了晦气。  时雍安心在房里补了个觉。  不料,末时不到,就有人来敲客栈的门。  秋意深浓,客栈外的两株银杏早已落了满地黄叶。  白马扶舟就站在这一片萧瑟里,脸上含笑,眼容含情。  “有客房吗?”  有人不怕死的送上门来住店,又是这般英俊倜傥的神仙人物,掌柜都快感动得哭了。  他飞快地把白马扶舟一行人迎了进去,吆喝着叫小二安排客房。  时雍被吵醒,走出来一看,皱起了眉头。  “周捕头不是叫店家关门吗?”  掌柜的一脸无辜,“只说店里的人不能出去,也没说不让人进来呀?”  时雍看他一眼,有点头痛。  白马扶舟见状却是笑了,“姑姑就这般不欢迎我?”  时雍淡淡道:“如果是你,不会感到奇怪吗?有人不肯住开着门的客栈,偏偏来敲一个歇业的客栈大门?”  白马扶舟捏着下巴,撩她一眼,眼神渐渐染上春日冰雪融化般的浓浓春意,迷离带笑,“姑姑是想让我承认,特地为你而来?”  说罢,见时雍拉下脸,他轻笑,漫不经心地走上前来,低头凝视着她。  “姑姑猜对了。我正是为姑姑而来。”  空气里陡然升起了几分暧昧。  掌柜的看得一愣一愣的,恨不得抠瞎双眼。  又叫姑姑,又这般的亲密,这两人是什么关系?  时雍双手抱臂,与他隔开距离,懒洋洋地道:  “我不是自作多情的人。你别卖关子了。”  白马扶舟唇角上扬,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烦请姑姑准我入屋详谈?”  时雍与他目光撞上,心头一寒,忽而笑开,“有何不可?请。”  她将白马扶舟请到房间,倒了茶水放他面前,还特地返身关上了房门,这才坐下来,神色肃穆地问他。  “是不是赵胤的消息?”  看她肩膀绷紧,一脸严肃,白马扶舟阴凉凉地一笑。  “聪明。”  说话间,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到时雍的面前。  信上有火漆,是保密的级别。  时雍古怪地拆开,从里面掏出几张银票。  是顺天府大通钱庄的联号票证,足有几千两。  对一顿饭钱来说,是有点多了。  她没有吭声,也没有细数,放下银票,将信封口打开,在桌子上倒了倒。  没有信函,只字片语都没有。  白马扶舟瞄着她,轻笑出声,“姑姑在找什么?”  时雍缓缓坐下,“没什么。”  白马扶舟眼里暗色更深,“没看到赵胤的信,姑姑好像很失望?”  时雍看也他的讥弄,认真点了点头:“聪明。”  白马扶舟:“……”  时雍抬抬下巴,落落大方的笑,“感谢厂公传信。若是您没有别的吩咐,我要休息了。”  这是撵他?  白马扶舟眼里闪过兴味的光芒。  “你为何不找我打听打听?”  “打听什么?”  “赵胤的事情。”  时雍想了想,瞥他一眼,“我若想知道,自己会去找他。他若想告诉我什么,会自己来告诉我。倒也不必劳烦厂公。”  白马扶舟叹息,声音极为悦耳,可仔细辨别,却有一种森冷冷的。味道。  “兀良汗巴图南下,青山镇又闹出那么大的事,总得有个人出来背这过失。你就不怕皇上办了他?”  “与我何干?”  时雍一脸困惑地笑着反问。  看他不说话,她又掀开嘴角,神色淡然地笑。  “厂公真拿我当傻子了。兀良汗南下,皇上才舍不得办他。”  白马扶舟哦一声,泯茶而笑,“此话怎讲?”  时雍说得淡然,“大晏有领兵经验的将领,老的老,死的死,早已是青黄不接的尴尬境地。赵胤是五军大都督,又是永禄爷亲手培养出来的将领,皇上只要不傻,就不会临阵杀他,若来民心不稳,军心涣散。”  白马扶舟一怔。  很快,悠悠笑开。  “你可知,你这番话大逆不道?”  时雍笑着反问:“厂公要治我的罪吗?”  白马扶舟把那个冰冷的茶盏都握得温热了,这才慢慢放到桌上,朝时雍淡淡地一笑:“这世上八面玲珑的女子,扶舟见过不少。有印象的不过两人。”  时雍抬抬眉,不说话。  白马扶舟勾唇一笑,自顾自地道:  “一是死去的时雍,此女貌美心慧,芳姿玉润,又长袖善舞,有惊世之大才。如非早逝,恐能有一番作为,在她生前,开矿山,凿盐井,通商路,做成了许多大事……这胸襟气魄,便是男子都自叹弗如。可惜,可惜。”  见他摇头,时雍道:“还有一位呢?”  白马扶舟缓缓眯起眼,含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呵!”  时雍但笑不语,懒洋洋低头喝水。  白马扶舟很满意她的反应,轻笑道:“你不问我为何这么说?”  时雍眼皮都不抬,“拿我和女魔头相比,厂公居心叵测。”  她站起来,福身行礼,送客。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多有不便。请吧!”  白马扶舟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似笑非笑。  “你和赵胤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可是时日不短,我看姑姑没有不便?”  啧。  拿话呛她。  若如今的阿拾还是以前的阿拾,可能得因为名节不保而羞愤交加,恨不得在他面前以死谢罪了吧?  时雍嘴角微牵,平静地看着他。  “厂公说笑了。你和大都督,自是不同。”  白马扶舟挑起俊眉:“有何不同?”  时雍轻笑,低头抚了一下眉梢,再懒洋洋抬起眼时,凌乱的目光里有几分笑意。  “大都督是真男人,说不准也是能对我负责的。厂公您么……”  她上下打量白马扶舟。  “可开不得玩笑。”  ------题外话------  加更啦,虽然用时久了一点,但这是两更合一的哈。  请姐妹们食用。  另外,月底了,掏掏兜,有票的请砸我的锅里……诚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52章 夜惊!消受不起(一) 掌灯的时候,客栈飘出了饭菜香味。  白马扶舟这次轻装简从,随从也就五六个人,加上乌家班一起,也不足二十个。  大堂里热闹了一阵。  时雍没有下去,而是嘱咐小二把饭菜送到房里,不料,房间敲响,送膳来的人是白马扶舟。  “小二哥忙着招呼客人,腾不出手。姑姑先凑合着用用我。”  把饭菜在桌上摆好,他负手而立,见时雍抿唇看着他,又是一笑。  “还有什么吩咐?”  时雍淡淡道:“厂公亲自伺候膳食,这岂不是皇帝待遇………我若消受了,是不是大逆不道,要诛九族的啊?”  明里暗里嘲弄他是太监。  白马扶舟却不见动气,顺势就坐她面前。  “消受不起,我便陪你用膳。”  拿碗,摆筷,盛汤盛饭,他做得行云流水,优雅又熟稔,姿态十分好看。  “猪肉炖粉条,豆皮千子、白菜豆卷,还有个鱼汤……如此丰盛,姑姑吃得不错呀。”  时雍看着他:“你都看到了,我是有人养的人。”  赵胤给的那些银子确实足够她吃香喝辣,过一阵好日子。  白马扶舟笑了起来,“那我便不客气了。”  他蹭得理所当然。  一脸“谁让你是我姑姑”的表情。  时雍不多话,看他一眼,默默喝汤。  白马扶舟凑近些,低声问:“好喝吗?”  时雍道:“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白马扶舟望向她的碗,“姑姑碗里的想来更香。”  时雍挑起唇角,“厂公是来找不自在的,还是来找事的?”  白马扶舟低低一笑,声音压得更轻,“我是来保护姑姑的,你今夜不是有行动?”  呵!时雍抬起下巴看他,“知道得还不少。”  白马扶舟眸子阴凉凉带笑,“姑姑莫不是以为能缉拿人犯掌理情报的只有一个锦衣卫吧?”  “你是在自荐东厂为我所用吗?”  白马扶舟嗤笑一声,“姑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时雍又打量他,眼神怪戳戳有些损,等她看完了才展眉一笑。  “我若不用你呢?”  白马扶舟坐直身子,为自己盛了碗汤,慢悠悠喝起来。  “那就别怪我捣乱了。”  “???”  ——————  日落西山,天地间一片静寂。  小镇不比京城,人丁本就稀少,近来又有流民侵扰,刚入夜便家家户户关门闭窗,早早歇下了。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静悄悄一片。  客栈里也是如此。  时雍张望一眼阴沉沉的天空,便合上窗户,熄了灯。  夜渐深浓,宁义镇在天寒地冻的夜风中死寂沉沉,不见半盏灯火。  嘎吱——  门被风吹开。  一个人走了进来,轻轻的脚步声像招魂的无常。  时雍扭头望他一眼,微微眯起眼。  夜风带起那人身上的衣袍,带着浅淡而靡丽的香味。  “你确定那个人会来?”  时雍没有入睡,就坐在靠窗的椅子上。  “八成把握。”  白马扶舟慢慢走近,手撑在窗椽上,低头来看她。  “可有解释?”  时雍皱了皱鼻子。  这位厂公大人似乎刚刚沐浴过,一头半干的长发没有束起,自然如瀑布般垂落在身后,夜风一荡,带出混合着薄荷和皂角的清冽香味,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温润而多情。  呼!  时雍挪开椅子,放松了些,不被他蛊惑,声音平淡。  “杀人凶手有八成会再返回犯罪现场。”  白马扶舟站在她面前,仍然要低头才能在这暗淡的光线里看清她的脸。  “为何会有这样的结论?”  时雍眼皮动了动,没有说话。  这只是后世犯罪心理学基于大量案件的走访研究结论。更准确的表述是,罪犯会在案发后通过他们能够使用的各种渠道去了解侦破的进程,案发了没有?查到了什么?可有留下什么痕迹?甚至有人会十分在意旁观者对他的看法。若是没有被人发现,或庆幸或沾沾自喜,或者兴奋得恨不能再杀一个练练手。  那么换到这个时代,没有网络渠道,又是这么变态的凶手,他渴望回到犯罪现场的几率就更大了。  但这个数据时雍没有办法告诉白马扶舟。  她只是道:“我爹告诉我的。”  白马扶舟眼睛微眯,在夜色下有些迷离。  “你爹又为何知晓?”  时雍发觉这厂公比大都督更为难缠。  一般赵胤到这里就打住了,白马扶舟却穷追不舍。  时雍不得不继续编,悠悠地道:“我爹说,这叫经验之谈。他做了二十多年的仵作,什么没有见识过?”  说罢,她扭头望向桌几,打乱白马扶舟的谈话节奏。  “厂公不累?坐下喝点水,慢慢等。”  白马扶舟轻笑,撩袍坐下,慢吞吞端杯喝水。  时雍道:“打个比方,厂公你见的太监多了,哪怕那个人不穿内侍的制衣,你也定能一眼认出他,就是个太监。”  噗!  白马扶舟刚喝到嘴的水,喷了出来。  时雍微笑,一脸无辜。  “怎么了?水温不合适吗?”  咳!白马扶舟拿巾子拭拭嘴角,不着痕迹地翘了下唇角,慢慢侧身望向时雍,一双阴凉的眸子波光荡漾,在幽暗的房间里仿佛泛了一丝光。  “姑姑……”  他正要开口,时雍突然伸手捂住他的嘴。  “嘘!”  白马扶舟视线往下,看她俏丽的脸,一双狭长的眼渐渐弯起。  他没动,保持着那个姿势,任由时雍捂住他。  不料,时雍突然松手,提剑疾冲出去。  “汪!”大黑也跟着蹿向房门,把椅子带了出去。  白马扶舟前倾的身子不稳,往前栽去,若非急时抓住扶手,怕是要丢人了。  “呵。”  他回眸,轻笑一声,整理一下衣袍,跟上去。  ……  外面已然杀将起来。  一个黑衣衣袍面具人正与燕穆交手。  云度、南倾和乌家班几人正从各个埋伏的关口围上来。  大黑勇猛地冲上去,大声咆哮着。  等在楼下的周捕快听到动静,也领着几个捕快冲了上来,将楼板踩得噔噔作响。  只有时雍提剑站在不远处,一动没动,看燕穆和那人交手。  “快!抓住他。”  周捕头上来拔刀一挥,衙役们便扑上去,哪料黑衣人袍袖一摆,最前面的衙役连人家衣角都没有碰上,就倒了下去,口吐鲜血。  燕穆:“你们退开!”  云度眼睛蒙着白条,一袭白衣从房梁飘然而落,长剑直刺黑衣人。  南倾的轮椅在走廊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夜鹰般朝黑衣人俯冲过去。  黑衣人脸上狰狞的面具,遮住了他的表情,但他的双眼在面具下烁烁有光,动作矫健,对燕穆一人游刃有余,眼看云度和南倾杀来,黑袍大袖突然翻飞,一道疾风悄无声息地带出白色的粉末,漫天飘散。  “退后!”  燕穆大声叫着,身子却往前扑过去,披风和袖袍翻动着,用身子挡住粉末朝众人的飞溅。  时雍微微颦眉,提剑鬼魅般靠近,却没有出剑,而是将窗台上剩余的香灰劈头盖脸朝那人洒了过去。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黑袍人却没有想到她会有此举动,下意识地抬袖拂脸,被逼得脚步踉跄着倒退几步,剑身撑着窗台,破窗疾掠出去,落在窗外的大树上,几个起纵间,已掩于夜色。  白马扶舟勾出个耐人寻味的笑,吹了个忽哨。  “追!”  话音未落,他已从窗台掠了出去。  而燕穆刚被黑衣人的粉末洒中,面色苍白的将剑撑在地上,一只膝盖重重跪了下去,黑色的披风垂落在地,让他整个人摇摇欲坠。  “燕穆。”  乌婵和时雍同时冲了上去。  时雍的手就要掺到燕穆的腋下时,无意抬头,看到了乌婵焦急的脸色和眼里的痛切。  她也关心燕穆,可是,无论是她眼前的立场还是焦灼都比乌婵短了那么一些。  时雍缩回手,蹲在旁边,“你怎么样?”  燕穆没有说话,直挺挺地半跪在那里,握剑的手微微颤抖,额头青筋迸出,一张脸浮出汗意,却有种莫名的麻木和僵硬。  他试图站起来,可是身上的软麻和莫名兴奋让他难以自控。  燕穆是个冷静自持的人,这辈子都没有尝试过不能控制自己的时刻。这种可怕的驱使感,让他恨不得捅穿自己的胸口,挖出自己的心脏,任由鲜血横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53章 魔窖!用脑子看人(二) 乌婵将燕穆半搂在怀里,掐他人中,“怎么样?是哪里痛,哪里不舒服?”  扑嗵一声,燕穆瞪大双眼,大张着嘴巴,倒了下去。  乌婵大喊一声,“来人,把他抬到床上去。”  “别动他!”时雍制止了乌婵,飞快扯开燕穆的衣领,让他透气,再解开他的衣袍,取出银针,灸其水沟、百会二督脉穴,醒脑开窍,再灸其内关穴,醒神宁心。最后以毫针连刺通关、通山、通天穴,为他护心保脉。  一番操作下来,她额头也渗了汗。  脑子一片空茫却又空灵清净。  为救人的下意识动作,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众人惊诧地看着她,又快又熟练的动作。  直到燕穆幽幽醒转,时雍才松了口气。  “抬他进去,喝些生姜水,注意保暖。”  说着她提剑起身,燕穆嘴皮一动,望着她,“别去。”  时雍回头,“没事。我带大黑。”  燕穆眨了眨眼皮,眼神涣散但坚持,“此人武艺过人,善用毒物,奸邪诡诈……”  他不放心她。  时雍却很平静,“我有办法自保,你好好休息。”  ……  时雍刚才洒的香灰,伤到了黑衣人的眼,他不可能和白马扶舟缠斗,肯定急于逃窜,时雍带着大黑出去,顺着他们追踪的路线,很快赶上了周捕头一行。  “人呢?”时雍走近问。  周捕头手叉在腰上,喘着粗气,“前,前面。我老了,跑,跑不动了。”  时雍看他一眼,“官爷别追了,回去提取脚印吧。”  她的身影飞快地消失在眼前,周捕头看得暗自心惊。  昨日她说有办法证明凶手是人非兽的时候,大家都以为这姑娘在逞能,没想到那人今夜果然来了,而在这之前,整个客栈但凡可以下脚的地方都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香灰,只要有足印踏上去,就必然会显出形状。  小小女子有这等心计,很不简单。  更让周捕头感到可怕的是这个戏班。  虽说戏班的武生大多武艺不错,但从今晚交手来看,那不是不错,简直就是江湖豪侠中的高手,即使是这个小姑娘,身手也是了得。  周捕头犹豫,这事要不要报与县太爷知晓。  时雍在宁义镇的旷野上看到了白马扶舟。  夜风肆虐,他一人站在风中任由长发飞舞,似乎在判断该往哪个方向。  “厂公。”时雍大声喊他,“跟我走。”  白马扶舟看一眼她身边的大黑狗,眉梢扬了扬,略一点头跟上来。  ……  有大黑带路,二人在旷野上追了约摸两刻钟,找到了一个破旧的农家。  黑漆漆的房间里,有一个铁铸的大笼子,里面有铁链拴住的几个人,其中还有两个孩子。  笼子像一个大型的狗窝,里面放了一条破被子,几个人挤在里面冻得瑟瑟发抖,在他们的脚边,有打翻的破碗,里面光生生的,连一点残羹剩饭都没有。  看到突然闯入的陌生人,禁锢在笼子里的几个人睁大双眼,一动不动。  他们没有说话,呆呆地看着闯入者,不知所措。  时雍看了看手上的剑,背到身后,“关押你们的人呢?”  没有人回答。  她仿佛在和空气说话。  而这时,白马扶舟已经将破旧的三间屋子找了一遍,朝她摇了摇头。  时雍弯下腰,再次问:“那个人呢?我们知道他回来了。”  她的眼在几个人脸上巡视着。  片刻后,才有一个孩子细声细气地说:“他走了。”  时雍从兜里掏出一颗买来哄赵云圳的糖果,递给他,鼓励地问:“什么时候走的?往哪里走的?”  孩子接过糖,刚想张嘴,就被旁边的大人捂住了嘴巴。  那人戒备地看着时雍,那双干瘦的手死死搂住孩子,死死盯住她。  “我们不知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问我们了。”  时雍点点头,“那我可以问,你们是谁吗?”  那人嘴皮轻动,“我们是修炼人。”  “修炼人?”  这个名词时雍从赵胤嘴里听过。  那些信奉邪君的人,妄想飞升成仙,都称自己为修炼人,而带领修炼人的小头目被称为“执事者”。  时雍看着这个眼含戒备的干瘦女子,眼里流露出几分讥诮。  “这破碗破被子铁笼子,就能让你们修炼成仙?”  本就岌岌可危的信仰如泡沫般被无情戳破,那人恼羞成怒。  “先受万般苦,方享万般福,你懂什么?”  时雍淡淡道:“我是不懂,世上怎会有如此狠心的父母,甘愿将孩子幼小的身子和灵魂献祭给恶魔,自己身受万般苦尚且忍不得,却忍心让自己的孩儿受万般苦,将嫡亲的血脉置于魔窖,沦为恶魔控制人心的工具人。”  时雍的视线缓缓移动,落在被女子勒在怀里的孩子身上。  “你看看他,多瘦。多像一条可怜巴巴的小狗。不,它活得连我的狗都不如。”  大黑摇了摇尾巴,展示了一下他健硕的身体。  又“汪汪”了两声,威风凛凛。  一听拿她的孩子和狗来比,那女子原本麻木的双眼突然迸现了生机,原本就清瘦的脸,因为突然瞪大的双眼显得狰狞异常,套在身上的铁链在她的愤怒里铮铮作响。  “你闭嘴!你们这些高高在上吃人肉喝人血的贵人!你们压榨我们剥削我们,把我们当成畜生来奴役,来使唤,你们凭什么还要来羞辱我们?只有邪君可以拯救我们,待我们剥除腌脏的肉体,净化灵魂,就可以彻底脱离苦海,永受福寿。”  她愤怒的咆哮,满是不甘和激烈的抗争。  只可惜,用错了地方。  时雍不理她,看向那个孩子。  “你愿意吗?”  孩子不吭声,眼神畏惧。  时雍又道:“愿意被人关在笼子,像猪狗一样舔食腐败的食物,见不到天日,见不到伙伴,见不到春天的桃花绽放,见不到夏天的烈阳炙热,见不到秋天的黄叶飞舞,见不到冬天的雪花纷扬……你愿意你的身体永远在这暗无天日的冰冷笼子里,像一个被人豢养的家畜,等待死亡的到来。而那个天外飞仙的渴望,是假的,是骗局,永不会实现。”  “我不……”  孩子张嘴说了两个字,就被他的母亲捂住了嘴。  孩子瞪大一双无辜的眼,看着时雍,眼里充满了祈求。  时雍懂了。  只有大人才有那么多的欲望,想要福禄双全成仙成佛长生不老,而小孩子往往简单而直接,他的眼神澄澈干净,黑白分明,这是一个还没有被污染过的孩子。  这笼子里的生活,于他只是噩梦。  “不怕。姐姐救你。”  时雍站起来,挥剑砍开笼子的锁。  不料,里面的几个人却躁动了起来,他们不愿被解救,那个搂住孩子的干瘦母亲,在铁链就要被时雍拉开的时候,甚至疯了一般,死死掐住自己孩子的脖子,双眼濒临绝望般的大吼着,发出一种怪异而尖利的叫声。  “不——”  “邪君赐我永生。”  “我的孩子,不洁的孩子,愿死亡能拯救你腌脏的灵魂。”  “……”  在那个孩子眼神被母亲掐得涣散之前,时雍和白马扶舟终于制住了这几个疯狂的“修炼人”,将孩子从那个母亲手上抢了回来。  “哇!”  当时雍将孩子搂入怀里那一刹,惊恐颤抖的孩子,终于大哭出声。  时雍拍他后背,用这辈子用过的最温柔的语气告诉他。  “不怕。你得救了。”  她的眼瞄向白马扶舟,微微一笑。  “你看到没有,这个大哥哥是从京城里来的大公公。他能帮你解决一切困难。”  白马扶舟清冽绝艳的脸,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微微一凉,在看到孩子天真无邪的眼睛时,又不得不换上一副微笑温和的样子,朝他点头。  时雍瞄了白马扶舟一眼。  “你告诉我们,那个囚禁你的人,去了哪里?你们又是哪里的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青山。”孩子抽抽泣泣,“我们是青山镇人。那个坏蛋,方才回来一趟,不知拿了什么,又走了。就在你们进门前不久……”  回来拿了东西就走。  时雍望向这个冰冷的土夯房,似乎在空气里嗅到一股浓重的阴魅味道。  这里晦暗、阴森,自然不能将孩子留在这里。  白马扶舟发出鸣嫡,很快几个东厂番役赶了过来。  “把这里收拾了。”  笼子里的人,还在叫喊。  发出尖利而诡异的叫声,仿佛地狱来的恶鬼。  白马扶舟回望一眼,又看了看时雍怀里的那个孩子,轻描淡写地道:  “拿本座印信,通知官府。”  时雍带着大黑在这座郊外的民房转了好几圈,奇异的是,那个人身上的嗅源仿佛从这里消失了。大黑把他们带到这里,焦灼的走来走去,却再也找不出那个人的痕迹。  遇到高手了。  ————  归园田居客栈,已被官府的人围住了。  时雍兑现了承诺,确实向周捕头和王仵作证明了是人非兽。  周捕头亲眼看到了黑衣人,也从黑衣人夜袭时踩踏的香灰上提取到了鞋印。  “八寸的鞋,足有七尺的身高。身量颀长、健硕。”  听周捕头说完,时雍补充了一句。  “右手无名指曾受钝器所伤或断裂。”  周捕头一惊,狐疑地看着她。  “你怎么看到的?”  时雍:“用眼睛。”  周捕头:“……”  当然是用眼睛,不然用脑子吗?  “那人分明戴了个护手,手掌和指节都包裹了起来,你怎会看得见?”  时雍想了想,“用脑子。”  “……”  众人一言不发看着她。  时雍道:“他左手用剑,右手似有不便,在翻窗的时候,我曾见他试图用手去扶,手指卷曲时,单单无名指卷不起来——”  说到这里,她冷不丁看了乌婵一眼。  “或许,是被小茗香所伤。”  小茗香是个机灵的人,武艺不错,那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他,必然是使用了些手段,而小茗香但凡有一丝清醒,就不可能不自救不挣扎,那么在凶手身上留点什么印迹,也不是不可能。  乌婵点点头,眼瞳阴凉。  “他为何要杀小茗香?”  戏班这么多人,为何独独挑了小茗香来杀?  是碰巧撞上,还是故意为之?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天亮时,等衙门里的人都走了,时雍告诉乌婵。  “这一切的根源,还在青山镇。想要找出答案,我们还得返回青山。”  乌婵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你想回青山,是为了案子,还是为了……”  时雍沉默,等着她说下去。  乌婵却没有说。  而是白马扶舟接上了这句话。  “若是为了赵胤,我劝你不必去了。”  时雍莫名其妙,望了望周围看着她的人。  “我看不去不像是为了案子?”  众人不答。  白马扶舟轻笑,昏暗的天光里,他温和艳美的面容带了一丝浅浅的嘲笑,像是对时雍,又像是对自己,然后自言自语一般,悠悠地道:  “青山镇,值得一去。”  ------题外话------  今日有加更,19点左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54章 大都督,别来无恙 燕穆今年二十有九,与时雍结识多年。  时雍已经有些忘了第一次见他的情形,但两人是不打不相识。  当年,时雍为了救几个被山匪劫持上山的姑娘,单枪匹马闯到山寨,纵火烧了山寨的土楼,而燕穆与她目标一致,互相以为对方是山匪,就那么真刀真枪地打了起来。  后来,  那件事成了时雍的一宗大罪,为她“女魔头”的名号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纵火烧土楼,致山匪死伤二十余人。  而这些“靠山吃山”的山匪,大多来自山下的几个村子,常有些青壮男子为了逃避兵役或因为娶不上媳妇儿、甚至单单为了补贴家用而上山。  农忙务农,农闲为匪。  山上山下的人,亲戚的亲戚的亲戚,多少有些勾缠不清的关系。  事发后,那几个被山匪糟蹋的姑娘得救了,又不堪世俗的眼光和羞辱自尽了。  该死的死了,不该死的也死了。  孰是,孰非,对错难论,只有时雍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村名齐齐告官要治她的罪。  死了姑娘的人也要她承担责任……  那次,是楚王赵焕出面,力挽狂澜,平息了事端,也为此背上了一个“骄淫无状、色令智昏”的骂名。  英雄救美人,美人爱英雄,时雍与赵焕在这样一个背景下相恋,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一段良缘。  燕穆是事件的参与者,也是时雍与赵焕的见证者。  他陪了时雍很多年,看她起高楼,看她宴宾客,看她楼塌了,看她受万人唾骂,他从不多言语,也不曾离去。  即便是雍人园屠杀事件后,时雍身陷牢狱,他带着剩下的人默默潜藏下来,也是一心为她复仇。  这样的一个人,说是时雍的属下,不如说是兄弟,是朋友。  时雍推门进去的时候,看到燕穆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站了许久没有吭声。  以前雍人园事情多,燕穆繁忙,两人每次对话都是正事,或许是出于对彼此的保护,直到如今,他们互相都不曾问过对方,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可这样的兄弟,是可以托付性命的交情。  乌婵伏在床边,似乎睡着了,时雍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打扰。  也罢。  就这么辞别吧。  时雍转头,正要离去,燕穆睁开了眼睛。  “你来了?”  乌婵也闻声醒来,看了燕穆一眼,又回头看时雍,笑骂,“怎么不出声的,吓死个人。”  时雍道:“看你睡得香,不忍心打扰。”  说罢,她犹豫了一下,看向燕穆。  “我准备返回青山。你这身子不宜奔波,让乌婵陪你回京。”  燕穆一听,手肘撑床就要直起身来,却被乌婵按了下去,嗔他一眼。  “你还没有大好,逞什么能?”  “这就要走?”燕穆没有挣扎,头却僵硬地抬起,暗淡的天光下,他的脸苍白得没有血色,而目光更为黯然。  “嗯。”  时雍道:“我得去,这是一块心病。案子、玉令,都令我寢食难安。”  令她难安的仅仅只是案子和玉令吗?  燕穆沉默片刻,眉头皱了起来,“你真像她。”  只不过,以前的时雍是为了赵焕。而阿拾,是为了赵胤。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个话了。  时雍与乌婵对视一眼,心知她并没有对燕穆透露过她的真实身份,又笑盈盈地道:  “要不我怎么能和她做朋友呢?”  说罢,她在床边的杌子上坐下来。  “我再帮你把把脉吧。”  以前的时雍是不会这个的,更不会针灸。  燕穆看着她熟练的动作,再一想她今日为他施针急救的事情,双眼里的阴影越发浓郁,渐渐变成了一种无解的怅然。  再像她又如何?  终归不是了。  时雍静心把脉片刻,收回手,脸上的忧色松动了些。  “恢复得很好。回京再静养几日,也就大好了。”  燕穆踌躇了片刻,微蹙眉头,无奈地道:“我拖累你了。”  时雍笑开,“这是说的什么话?”  燕穆神色有些颓然,想说什么,喉头似是犯堵,“说好要认你为主,可眼下,你正是用人之际,我却不能陪伴护佑。”  时雍摇头,严肃道:“我们一行人目标太大。分开行事,说不准更为好些。”  燕穆嗯了一声,再抬头,眼神固执。  “我还是不放心。邪君此人,行事毒辣诡诈,你独身一人实难应付。”  “我还有大黑。”  “大黑再聪慧,也不能人言,到底只是一条狗。”  燕穆迟疑了一下,重新直起身坐起来,望向乌婵道:“我们去收拾收拾,一起走。”  乌婵惊讶地看着他,“你这样子怎么走?不要命了是吗?”  “我已经大好了。”  “躺下!”乌婵脾气也是个暴的,说罢直接上手把燕穆推回去。  换往常,这般她绝对得不了手,可今日燕穆身子不适,轻而易举被他推了下去。  乌婵哼声,撅了下嘴,“就这样子,你还想去保护旁人?你能保护好自己就不错了。乖乖跟我回京,莫要为阿拾添乱。”  燕穆喉咙一紧,眸底的固执渐渐软化。  帮不了她,也属实不能为她添麻烦。  “那你,好走。”  时雍微微一笑,手在乌婵的肩膀上捏了捏,又朝燕穆点头。  “你们保重。”  ————  去衙门办差的东厂番役回来了。  令时雍意外的是,死在“归园田居”的一家五口,竟然是从青山镇逃出来的钱名贵家人。  从青山镇到宁义镇,这是一个人都不放过么?  包括小茗香,还有她们这一行人。  时雍突然想到,若不是她昨夜率先设计了对方,设计一出请君入瓮计,对方是不是也准备来杀她,或者杀她们一行人?  宁义镇口,分道扬镳,时雍再三叮嘱乌婵,要小心行事。  而乌婵原本想派两个人跟她去,被时雍拒绝了。  她骑走一匹马,驮了个行囊,背了一壶水,带着大黑就上路了。  为了行事方便,她在宁义买了几套男装换上。  此时,着男儿打扮的她,骑马带狗,行在初升的朝阳下,颇有几分潇洒。  往青山镇的路时雍走过一次,可与上次不同,越临近青山,路上越发不太平,从北边逃出来的人越来越多,人员杂乱,路匪劫夺之事也就越多。  时雍不再像从前那般好管闲事,可是看着这些在兵荒马乱里逃难的人,还是免不得会施以援手。  离青山镇十里地,是一个叫江泊的小村。  近江靠水,又在官道边,便有人支了摊子卖些茶水,做来往路商的生意。  时雍下马给马儿喂草,顺便为自己和大黑要了碗茶水喝。  “小郎君生得真是俊俏。”卖茶水的大娘头上包了个花布巾子,笑眯眯看着时雍,夸赞他几句,又热络地问:“这年景,一个人是准备去哪儿啊?”  时雍言笑浅浅,“青山镇。”  大娘手一抖,手里的茶碗差点滑落。  隔桌的几个人也朝她看了过来,表情满是探究。  时雍笑问:“怎么了,莫非青山镇去不得么?”  大娘长纳一口气:“去不得,去不得了。”  顿了顿,她瞥了一眼那几个明显是从北边来的客人,压着嗓子说:“小郎君,你这一路走来,就没有听说点什么?”  “什么?”时雍顺势笑问。  “哎哟我的老天爷!”  大娘是个热心人,叉着腰瞪他一眼,在围裙上擦了擦,坐下来再次打量时雍的眉眼,在确认这当真是一个清俊不谙世事的少年郎后,用一种略带疼惜的眼神看着她道:  “青山镇,一个人也没有。那就是一座鬼镇啊!你去做甚?寻亲,还是访友?”  时雍一怔,装着不知的样子,“我有个友人在青山镇,原是约好今年中秋过后来探望的,怎会如此?”  “作孽哦!”  大娘说不清楚情绪,只道:“我劝小郎君还是莫去了,喝完这碗茶,就往回走吧。你有马,天黑前能赶到蓟州落脚……”  时雍皱眉,“那不成,我和友人约好,怎能失约,好歹也得去看看。”  那大娘怒其不争地瞪着他:“你是有几颗脑袋吃饭么?青山再往北便是卢龙塞了。你不知道,那兀良汗大军已经过了松亭关,眼看就要打到永平府,永平府若是不能据守,接下去的大仗指定又要在卢龙开打……”  一个“又”字,说得辛酸。  “我还记得当年卢龙塞打仗的时候,我还是个大闺女……”  “咳!老太婆,水开了!”  她当家的男人坐在摊子后面,闻言重重咳嗽一声,阻止她多话。  “还不快来,嚼什么舌根子?你又有几颗脑袋吃饭喽?”  “水开了你是没长手吗?来了来了。”大娘子对这个青涩的小郎君很是怜惜,去倒水前还再三叮嘱他赶紧回去。  哪料,等她倒好水过来,就见矮桌上放了一块碎银,那小郎君已经骑着马走远。  大娘拿起桌上的碎银,凑到嘴里咬了一下,放心地收入掌心,看着那一人一狗的背影,又不免叹息摇头。  “又一个找死去的。”  她把时雍给的小碎银放入银袋里,晃了晃。  里头,除了铜板,还有一块小银子。  也是一位长相俊美的郎君给的。  那天他骑马匆匆赶路,也在她的茶水摊前吃了碗水,大婶也劝他不要再去。  他比这个小郎君要长几岁,不说话,也不听劝,吃完茶,留了个小碎银子就走了。  一模一样的倔。  ——————  “驾!”  一个锦衣缇骑在夜色里飞奔,马蹄激起一路尘土。  他一路疾驰,闯入永平卫的晏军大营,远远地高扬手上的信筒。  “圣旨到!”  “五军大都督赵胤接旨。”  永平卫刚从石洪兴手上夺回来,军中将校是人是“鬼”,难以甄别。赵胤临时将驿馆里的魏骁龙调过来,扯了个大旗,将永平府附近屯卫的领兵将领召集起来,准备抵御外敌入侵。  已是子时,营中灯火大炽。  得闻圣旨到,营中将校纷纷整冠理甲,齐齐迎出来接旨。  前来永平传旨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锦衣卫千户魏州。  看到赵胤,他眼神激动,但还是四平八稳地慢声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皇考与兀良汗结盟,已三十九年有余。我大晏遵法度、守盟约,概无懈怠,与兀良汗睦邻而居,世代友好。为表永结秦晋的心意,朕日前忍痛将怀宁公主远嫁,许与兀良汗王巴图为妃。岂料,兀良汗狼子野心,犯我国境,进入松亭关,夜袭宽城,掠城扰民,现晓谕四海周知……着令五军大都督赵胤,原地集结开平中屯卫、兴州左屯卫、兴州右屯卫、兴州前屯卫、东胜左卫等部,代朕剿贼,为国戍边。卿等应同心同德,拒敌于卢龙塞外。”  “臣领旨!”  众将身着甲胄,不便下跪,齐刷刷行礼躬身。  魏州一手拿圣旨,一手将背上的朱漆宝盒取下来,高声喊道。  “校验虎符!”  赵胤上前,恭领虎符。  魏州大声喊道:“奉上谕:五军大都督赵胤坐镇永平府,敕封抚北大将军,龙虎将军魏骁龙着任抚北军总兵,以上各军政卫所,一应听从抚北大将军指挥调度,有违此令者,按贻误战机罪论处,杀无赦!”  “微臣领旨。”  众人山呼万岁,齐刷刷领旨。  魏州宣完皇帝旨意,热情地走近赵胤,解下行囊。  “大都督,别来无恙。”  赵胤看他脸色:“还走吗?”  “来了,就不走了。”  魏州按住腰刀,扫一眼众人。  “大都督,借一步说话。”  赵胤一言未发,将魏州领到内室。  “多日不见,大人清减了。”  魏州看着赵胤,叹一声,从行囊里掏出一封书信。  “圣上密函。”  赵胤沉眉拆开信件。  “无乩:见字如唔。此战,干系大晏国运。永平若失守,敌军将直入京师,一马平川。永平不可丢,卢龙塞更不可败。祖宗基业,皇考威仪,俱在卢龙。卿为五军之首,领虎狼之师,受皇考亲传,必定战无不胜,将敌师赶回松亭关外。朕在京师,盼无乩凯旋。”  书信出自赵炔之手,落款处的指印,是鲜血的颜色。  ------题外话------  啊!大家说想大都督了,他就来了~~~  帅不帅?  现在入冬了,码字冻手,手在没有暖气的成都,真是作孽啊!  不过,加更完毕,姐妹,雄起了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55章 沉默的青山镇(一) 到青山镇时,天色更晚了一些,夜雾弥漫,能见处不过一两丈。 时雍骑的那匹是乌家班的老马,也算是跟着乌家班走南闯北的功臣了,大概马儿走的地方多了,吃的草料杂了,也有了几分灵性,还在青山镇街口,它便不愿再往里走。 老马犟起来脾气大,比大黑还不好哄。 时雍扯了几次缰绳,拍不动它,只得下来牵它。 “马祖宗,走啊。” 马儿脖子固执地拧着,就是不肯。 时雍:…… 大黑汪汪两声,冲上去往马屁股上就是一口。 不轻不重,刚好能让马痛。 马儿长嘶一声,蹄子终是迈出去了。 时雍看了大黑一眼,“你倒厉害。” 大黑受了表扬,甩甩尾巴,跑到了老马的前面。 青山镇还是那日时雍离开时的模样,一侧是水,两岸夹山,早晚雾气重,多雨,长街风大。 街口的血迹似乎还没有冲刷干净,除了檐下那些凝固成了黑褐色的血,长风送来的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血腥的味道,令人呼吸不畅,恨不能把毛孔都紧闭起来。 街上空荡荡的,没有人。 如同鬼镇。 一个人走在长街,两侧是影影绰绰的房舍、有些门关着,有些开着,露出里面的桌椅,摆设。外墙、木柱上到处是弓箭刀枪的砍痕、洞孔,还有附着的血迹。这座历经数百年的古镇在一片死寂中,仿似一个巨大的鬼片拍摄场,一瞬间就将时雍拉回了那个浴血突围的夜晚。 恐怖的杀戮后,小镇比杀戮时更为可怕,每一个洞开的大门里,仿佛都有一双眼睛,都有一些枉死的冤魂,以致时雍听不清风里夹杂的是飞沙树木的呼啸还是惨死的人发出的凄厉呼喊。 她明白卖茶水的大娘,为何要她原路返回了。 这里实在不适合正常人来。 时雍不知不觉走到青山镇那座桥。 桥那一头,就是裴府。 桥上满是雾气,时雍牵着马,带着狗,点燃一个火把,听着桥下流淌的河水,慢慢走过去。 不过几日没有人,裴府就似荒芜了,大门口写着“裴府”两个字的匾额上,插着一只利箭,箭头破匾而入,匾额的一侧裂开,倾斜下来,看上去极是落败。 裴府旁的低矮房屋是裴三伯的家, 时雍还记得那夜前来,他们家人声鼎沸,很多人来接,还有几个小孩子,穿插在人群里吵吵嚷嚷,闹得人头痛。 如此这些人都不在了。 时雍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这一切,就像经历了一场幻术。 在这个幻术里,她和赵胤如同恩爱的夫妻。 她是裴赋,她是夏初叶。 幻术终,他是赵胤,他是时雍,而幻术里的所有人都被魔法收回,不见踪迹。 若非青山镇还在,她会有大梦一场的错觉。 门没有上锁,时雍一推就开了。 寂静里的吱呀声鼓噪耳膜。 “你回来啦。” 黑漆漆的门里,有一个声音在对她说话。 时雍吃惊,将火把举高,这才从余光里看到面色苍白的小女孩。 她好像一个鬼啊! 一动不动,站在角落里看她,火光根本照不到。 若非时雍胆大,能当场被她吓晕过去。 “春秀。你怎么在这里?” 春秀朝她笑,“我一直在这里。” 时雍往后望了一眼,背后是滔滔的河水,前方是巍峨的大青山,门里是春秀苍白瘦削的小脸。她举起火把走进,弯下腰来看春秀。 眼对眼,小姑娘瘦了些,两只眼睛更大更亮,虽然面带微笑,可是在这个寂静的深夜,在空无一人的青山镇,还是很挑战人的胆子。 时雍重复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刚才春秀的回答没在点子上,闻言愣了愣,又道:“我和婆婆留下来了。” “婆婆?” 春秀点点头,“你跟我来。” 春秀拎了盏油灯,带着时雍过了桥,走过长街,转过一个三岔路,指着前方偏暗角落的店面说,“婆婆就住那里。” 时雍在青山镇住了几天,完全不知道这里有一个店铺。 店面的门紧闭着,春秀过去敲门,叫了几声婆婆,里面响过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忽隐忽现,从远及近,门吱呀开了,时雍看到门后的老人。 头发花白,佝偻着背,看上去年岁不小了,但双眼极为有神。 她看着时雍不说话,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 春秀说:“婆婆,这是裴夫人。” 再次听到裴夫人,时雍微微有些尴尬。毕竟很多人都已经知道,裴赋是假的,那么她这个裴夫人自然也是假的。 可是,老婆婆没有什么表情,把门让开。 “进来坐。” 春秀走在前面,时雍跟着迈入门槛。 随着屋里的灯火大亮,她步子有片刻的凝滞。 店面不是很大,除了纸钱、香烛、挂在墙上的寿衣,还有一个个纸扎的人。他们有丫头,有小童,有美人,有俊郎,活灵活现的充斥在店里面,店铺有一扇通往里面的门,就掩在那些纸扎的纸人后面。 门开着,黑洞洞的,仿佛有一双眼看着外面的人。 时雍头皮发麻,看了春秀一眼。 小丫头面色平静,似乎已经习惯了。 “夫人,这是符婆婆。我的亲姑婆。” 时雍微微一笑,“婆婆一个人住?” 春秀点头:“嗯。我也会来陪婆婆。” 时雍眉心一蹙,朝老婆婆看过去,美艳双眼里的几分锐利在油灯下被放大,显得肃穆而冷漠。 符婆婆花白的眉微微沉下:“我有个外侄来青山镇看我,住了两日。” 春秀瞪大眼,“我怎么没有看到。” 符婆婆看她一眼,道:“说来跟你,还是本家呢。年轻人,不爱见人,你自是见不着。” 符婆婆是青山镇人,祖上世代都在镇上卖寿衣香烛纸钱等丧葬用品,大抵是干这个营生,和阴间用物和死人打交道多,反而没有被邪君那一套修炼升仙的说辞影响。 只是那时的青山镇已然疯魔,她一个老太婆人微言轻,只能随众,少言寡语保平安。 赵胤率众离去时,春秀便成了个大问题。 一个小女孩儿,他们不可能带在身边。这时符婆婆站了出来,说是春秀母亲娘家的亲姑婆,愿意带为照管春秀,赵胤便把裴府那座宅子和春秀托付给了她。 时雍听完,又问:“青山镇的人都哪里去了,为什么你们没有离开?” 春秀咬着下唇,看着符婆婆不说话。 老人颤歪歪地拔了拔灯芯,平静地告诉她。 “青山镇的人都死了。我们无处可去,留了下来。” “都死了?” 时雍大为不解。 都说赵胤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但是不至于把整个青山镇都杀光啊? “早就死了。”符婆婆双手似是闲不住,一边说话,又拿起纸人来扎,说话时也不抬眼皮,语气淡淡的:“你看到的青山镇人,要么不是青山人,要么已然不是人。 在你们没来以前,那些不听话的人,早就都被杀了,换成了他们的修炼人。剩下的人,除了我老婆子和老亭长假意归顺,其他都是当真入魔的修炼者,又哪里算得上人?” 想到老亭长,时雍内心黯然片刻。 “那这些人后来去了哪里?” “官府带走了。怎么处置老婆子就不知了。” 符婆婆摇头叹口气,突然扫了时雍一眼。 “你吃饭了吗?我让春秀给你下碗面?” “……” 不提面还好,一提,时雍就不饿了。 看她摇头,春秀懂事地说:“夫人不爱吃面,我给你拿糕点,是娴衣姐姐走的时候留给我的,我舍不得吃,都给夫人。” 晚上,时雍和春秀一起回裴府睡。 春秀怕她害怕,主动睡在罗汉榻上陪她。 时雍有些哭笑不得。 夜深了,时雍躺在熟悉的床上,听着屋外呼啸的风声从大青山吹过,难以入眠。 “春秀。” 春秀嗯一声,果然没有睡着。 时雍问:“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不怕吗?” “不怕。” “为什么?” “……” 春秀沉默。 好一会,黑暗里才传来她的声音。 “我喜欢这里。” 为什么喜欢,春秀没说,时雍也没问。 她更为好奇地是,赵胤为什么如此放心? “春秀,我们刚回裴府的那晚,面碗里压着的舌头,是你放进去的?” 春秀好半晌没有说话。 空寂的房间里,气氛仿似凝固了。 又了许久的时间,才传来春秀诡异的笑声。 “夫人,你猜到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56章 硝烟之下(二) ,最快更新锦衣玉令最新章节! 其实,这不难猜。 煮面的人是春秀,埋舌头的还会有谁呢? 屋外开始下雨,敲在瓦上动静不小。 房里静谧了片刻。 春秀起身,亮了油灯走到时雍的床前,“我可以到床上来和你一起吗?” 时雍撩开帐子,看着她,“可以。” 春秀慢吞吞地将油灯在柜子上放好,脱了鞋子摆放得整整齐齐靠在时雍身边的床头上,只拿被子搭着腿,不敢靠时雍太近, 借着微弱的光,时雍看到她的脸越发的白。 “他们杀了很多人,我爹娘和我弟弟都死了。” 顿了顿,她转头,平静地望着她:“山洞里那些舌头,其中有三条,就是他们的。” 时雍想到那日春秀呕吐的样子,伸手在她背上拍了拍。 “平梁那个不是我娘。” 春秀特意朝时雍笑了笑,表情有些抱歉。 “卖身葬母是假的,我骗了夫人。” 时雍点头,“我知道。” 赵胤也曾说过,针对他们的骗局,从平梁就已经开始了。 他们假扮裴赋到青山镇来,没想到,整个青山镇都是假的。 春秀主动握住时雍的手,仿佛是为了获得力气一般,握得紧紧的。她的手有些粗糙,完全不像一个小孩子稚嫩的肌肤。 “裴将军回乡省亲,他们很害怕。他们给了我一个身份,卖身葬母是为吸引夫人注意,让夫人怜惜我。他们想让我跟在夫人身边,探知将军心意。” 时雍问:“若是我那天没有把你带回来呢?” 春秀目光微微涣散:“他们还会有别的法子。不过,我想跟夫人走。” 时雍:“为什么?” 春秀呼吸略重,也是这时,时雍才从她的眼里看见了一丝属于小姑娘的恐惧。 “他们把我和其他孩子关在笼子里驯养,打,骂? 不给吃,听从训导。我不得不假意服从,我要比他们都乖? 我要活着。我娘死前对我说? 要活下去才有机会……我就活着? 等啊等,等来了这个任务,等来了夫人。跟着夫人走是我唯一的机会? 是我摆脱魔窟的唯一机会。” 那日在平梁? 小姑娘渴望的眼神,是驱使时雍带走她的动力。 “你成功了。” 时雍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像摸赵云圳一样。 “你把这些事情? 告诉将军了吗?” 下意识的? 时雍称赵胤为将军。 是为了让春秀理解? 却在无形中延续了某种关系。 春秀点点头? 俏皮地朝她眨了眨眼。 “我没有告诉过他们你和将军的事情。我知道? 将军不是将军? 夫人不是夫人。但我没说。” 时雍:…… 脸莫名有点臊。 ———— 官府准备在青山镇外,建个大坟场。 符婆婆每天都在扎纸人,她收了官府的银两,为青山镇的亡魂祭祀,需要大量的祭祀用品。她很认真在做? 好像不知疲惫。 时雍第二日又去探望了她? 却没能见到她嘴里那个外侄。 青山镇都没有人了? 符婆婆却坚信? 有一天青山镇会回到那个热闹的样子。 而她,似乎成了青山镇的守墓人。 临走之前,时雍留了封银子给春秀? 不料,春秀却背了个小包裹出来,扑嗵一声,跪在她面前。 “夫人,你能带我走吗?” 时雍静寂半晌,与她对视。 浓雾里,瘦瘦小小的春秀眼睛里充满了渴望,像冬日枝头的腊梅,倔强坚毅。 “我不知要去哪里?此行或许凶险。” “我不怕。”春秀轻轻抓住时雍的袖口,“我会做饭洗衣,我给夫人做丫头,我会照顾夫人。若是夫人不放心,我自愿签卖身契,做夫人的奴婢……” 这浓浓的无助,轻易勾起时雍的记忆。 不愿屈服于命运的人性,坚韧得让人不忍拒绝。 正是因为这样,以前时雍的雍人园才捡回了许多人。 燕穆、云度、南倾、甚至乌婵,还有许多许多人,都是时雍在机缘巧合下一个个“捡”回雍人园的。 时雍带走了春秀,符婆婆为他们装了些干粮,叮嘱春秀以后要回青山镇看她。 于是,时雍把原本给春秀的那封银子留给了符婆婆。 离开青山镇,时雍没有走回路,而是顺着官道继续往卢龙县。 春秀不问为什么,只是沉默地跟着她,不多话,但很机灵,喂马喂狗,端茶倒水,抢着做一切奴婢做的事情。 ———— 卢龙县是永平府的治所。 受战事影响,街道很是冷清,好多商家关门避祸,上次见到的车水马龙和商铺林立的景象不见了,家家户户紧闭大门,这座府城萧条得触目惊心。到是茶楼酒肆不打烊,成为了人群聚集地,热闹非常。 时雍带着春秀,牵着马,遛着狗,好不容易才找了个客栈住下。 为了行事方便,时雍也将春秀扮成了小书童。 填饱肚子,二人穿过清清冷冷的大街,钻入了卢龙最大的茶馆。 茶馆的空气里似乎都带着硝烟味。 时雍没费什么事,就灌了满耳朵消息。 赵胤如今就在永平卫,卫所离卢龙县城不过二十来里地。 不过,相对于赵胤到来给予百姓的信心,这些人对兀良汗的战力似乎更为惧怕。 有人说:“兀良汗人长得个个身高八尺,长得像野兽一般,凶猛彪悍。” 有人说:“他们不建房舍,形若野人,走到哪里宿到哪里,生啖肉,渴饮血。” 有人说:“他们剥了动物的皮,都是直接围在腰间,男男女女混杂乱媾。” 有人说:“若是女子被他们俘去,都是丢到大营里头,人人都可享用。” 甭管见没见过兀良汗人,有些人张口就来,描述得绘声绘色。 对平民百姓而言,这些话无异于增加了战争的恐慌,却又怕,又想听。 茶馆里的人越来越多,时雍和春秀挤在角落里,不太引人注意。 说是卖茶,茶馆也有些小吃,时雍给春秀要了点零嘴,想让她打发时间,可是小二把东西送上来,春秀却仔细地包了起来,放入口袋里。 时雍有些奇怪,“放起来干什么?” 春秀说:“少爷现在就要吃吗?” 看她慌乱去拿,时雍哭笑不得,“给你吃的。” 春秀哦声,摇头,“我不饿。” 零嘴不是饿才吃的呀。 时雍知道一时半会改变不了小丫头的观念,笑了笑,没有说话,就见茶肆又来人了。看衣着打扮,不像是普通人家,身着锦袍腰佩武器,与茶楼里的众人格格不及。 “老板,来两壶好茶!” 银子往桌子上一丢,财大气粗。 佩刀明晃晃的,更是吓人。 时雍看了春秀一眼,见她表情平静,赞许地笑了笑。 那桌人就坐在他们旁边,坐下来,就唉声叹气。 “这兵荒马乱的,上哪儿找人去?” “唉,眼看日子就要到了,可怎么向邪君交差才好?” 两个人的埋怨,换来另一人的低喝,“闭嘴!” 左右看了看,他压低嗓子,“喝完茶,赶紧走。” 这伙人来去匆匆,坐了半壶茶的工夫,就又匆匆离去了。 时雍看着他们的背影,凉凉一笑。 “春秀,我们走。” 出了茶馆,春秀见时雍往客栈去,难得问了一句。 “夫人,我们要去找将军吗?” 时雍低头看她,“不。” 春秀眉头皱了皱,似乎有些不解,却没有多话。 时雍眯了眯眼,“我先送你回客栈,你在客栈等我。” 春秀心惊,仰起头,“夫人你不带我吗?” 时雍:“带着你就危险了。” ———— 黄昏的天际,细雨绵绵。 永平卫大营里,商讨完军情,人都散去了,赵胤仍然坐在那里没有动。 谢放刚才就注意到了他的不适,关上房门,靠近过来。 “爷,可是腿疾又犯了?” 连下两天雨,对赵胤来说,就是煎熬。 闻言,赵胤没动,摆摆手表示无妨。 “魏将军那边可有消息?” 魏骁龙自请带人打头阵,前天夜里便领兵十万出了永平卫。 谢放看一眼他平静的脸,摇了摇头。 “此去孤山有些远,想来没有这么快。魏将军一到,定有捷报传来。” 顿了顿,他担忧看着赵胤的腿。 “倒是爷的腿……唉,当初就应当把阿拾带上。” 赵胤蹙了蹙眉头,“没有她,我还不能活了么?” 谢放连忙低头,不敢多话。 这位爷得脾气他多少是了解的,最不喜被人置疑他的决定,既然他把阿拾放回京师,就已然做好了打算,旁人再说什么也是多余。 好半晌,赵胤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去营里看看。” 谢放看一眼他的腿,“是。” 二人刚出门,朱九就匆匆从营外跑了进来,走到赵胤跟前,低声禀报道: “爷,乌日苏王子求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57章 乌日苏献计(一) 自打兀良汗向大晏宣战伊始,乌日苏就一直待在乌龙驿馆,足不出户。 赵胤从驿馆撤走了魏骁龙,又派了旁人去保护他,没有限制他的自由,也没有以他为人质去找巴图谈判,就好像他这个兀良汗大皇子不存在一样。 乌日苏低垂着头,从校场穿过,看到许多晏军身着单衣在场上练兵,喊杀声声,心里微微一震,没有多看,在侍卫的带领下匆匆走入营内。 赵胤安静地坐在案后的椅子上,从容悠然,微微眯起的眼睛看不出情绪,不当他是敌人,也不是友人。没有杀气,却冷漠得让人望一眼都生出寒意。 乌日苏眼圈当即一红,冲赵胤深深行了一个大礼。 “大都督恕罪,小王人微言轻,对兀良汗南下之事,实在是有心无力。在父汗眼里,小王只是个愚昧不堪的呆头鹅,即便上书奏对,也是无力回天。只如今,眼看两国争端再起,百姓数十年安宁不在,小王实在痛心,负疚不已……”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不成言。 赵胤望着他道:“大皇子不必忧心,也无须致歉,此事与你无关,你且安心在驿馆住下。” “唉,如何能安心!” 乌日苏长长一叹,又朝赵胤作了个揖,低着头道:“小王此次前来,有一事相请。” 赵胤抬抬袖,示意谢放为他看座。 “大皇子请说。” 乌日苏神色忧郁,眼里却满是坚定。 “小王自愿为质,望大都督成全。” 赵胤看着他,表情没有意外,“皇子大义。” 乌日苏摇头:“我父汗筹划多年,这一战势在必得。恕我直言,大晏仓促应战,援军未达,魏将军此去孤山顶多拖延些时日,恐不能阻止我父汗马步南下,打到卢龙早迟而已。” 看得出来,他对兀良汗的战力极为自信。 对他的父汗巴图,也有崇拜。 赵胤点点头,不动声色。 乌日苏说着,低头从袖中取出一柄用绸布包裹得匕首,看得出来,他极是爱惜,匕首光洁如新,上面雕琢着繁复而精美的云蟒兽纹,这不仅是大晏之物,应是出于大晏皇室之物。保护得极好。 “这匕首原是大晏之物。我父汗从祖父那里承继而来。我十四岁那年,猎得草原头狼,父汗将它赐予我。” 铮地一声,乌日苏拔出匕首。 刀刃轻薄,锋利异常。 他的手指游走锋刃,慢慢划过去,有血珠冒出来。 乌日苏眉目不动,从怀里掏出手书一封,将血迹滴上,摁了印,连同匕首一起呈给赵胤。 “大都督可将此物和书信一起,交由我父汗。勒令他退兵!” 赵胤看着他,一言不发,冰冷的身姿纹丝不动,俊朗的脸上不见表情,却给了乌日苏无端的压力。 乌日苏又道:“父汗若是还顾念我是他的儿子,必会领兵退回松亭关外。” “皇子心意,本座明白。” 赵胤许久方道:“可本座素来不喜以人为质。况且,汗王即亲自领兵,没有照会大皇子,想必是已然想明白了。” 巴图南下之时就知道乌日苏还在大晏,他义无反顾地起兵,又有几分可能会顾惜亲生儿子的安危呢? 乌日苏脸上的笑容苦涩而无奈。 “大都督说得极是。” 乌日苏慢慢坐下来,抬头看赵胤那一眼,目光极是锐利。 “但我,还是想试试。父汗不肯退兵,那乌日苏便以死谢罪。以我之血肉,祭奠枉死苍生。” 赵胤抿唇不语,全身气息冷淡之极。 乌日苏微微一笑,语气轻快起来:“我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可以为了野心,眼睁睁看到亲生儿子死在面前。” 乌日苏也是有备而来, 除了表面心迹,又向赵胤献上一计。 “即便我父汗不肯就范,小王在兀良汗也是有些追随者,眼看小王惨死,必会兔死狐悲。如此一来,难免动摇军心,我死前会向大都督提供这些人的名单,大都督离间他们内乱,坐收渔利,兵不血刃,岂不快哉?” 一个杀人不眨眼野心勃勃的枭雄。 一个看似软弱斯文却满是算计的儿子。 一个谋划大晏江山, 一个谋划父子亲情。 赵胤亲自送乌日苏出营,待他远去,召集心腹将领商议。 “大都督,末将以为此计甚妙,不论成败与否,对大晏而言,都无损失。” “事不宜迟,大都督应当马上派人知会巴图,令他不得轻举妄动。” “大都督,目前各路援军尚未到达,按俺们事先定计,孤山必失,决战在卢龙塞。既然乌日苏愿意配合,巴图又不顾亲生儿子死活,肏他娘的,俺们也不必讲什么仁义了!” 赵胤坐在案后,一声不吭地听着众人热烈讨论。 “此事没这么简单。” 他声音不大,将领们却安静下来,都拿眼看着他。 赵胤平静地道:“兀良汗骑兵悍勇,巴图又谋划多年,断不会为了乌日苏一人退兵。只怕适得其反,激起兀良汗人的血性。” “大都督,我等并非贪生怕死之辈,激起血性又如何?我大晏将士未必还怕他漠北蛮子不成?” “哀兵必胜,王将军可曾听过?”赵胤看了那人一眼,“如今兀良汗攻城掠地一鼓作气,如大堤泄洪,势不可挡。这是他们蜗居漠北凝集许久的一股气,与其面对面撞其锋芒,不如疏导……我且看他排山倒海,推宽城,过孤山。待他气泄,再围而奸之,不好?” 众人争论得不可开交。 白执匆匆进来,看了一眼营中众将,走到赵胤跟前,朝他耳语几句。 不消片刻,就看到一条黑狗,飞快地掠过,摇头摆尾,勇猛地扑向赵胤的脚边。 “大胆!” 一个参将离得近,见状拔刀就砍。 赵胤看他一眼,波澜不兴:“我的狗。” 刀都拔出来了,怎么办? 那参将一脸震惊,调转刀锋深深撞向地面,摩擦出耀眼的火花。 众将退下,白执朝赵胤行过礼,看了大黑一眼,低声道: “爷,这狗是自己跑来的。” 赵胤看了他一眼,平静的眼里有阴冷的光芒。 白执连忙低头,皱眉道:“经属下查实,是有一个小郎君带走了春秀,直奔卢龙而来。其人骑一匹老马,带一条黑狗……” 赵胤抬眼,“人去了哪里?” 白执低声道:“属下得知消息就马上派人去查了。二人落脚在卢龙‘和义客栈’,可现下只有春秀一人,那小郎君不知去向。倒是有人从大青山出来,发现那里的阴沟里,有一具女尸,疑似被野兽啃噬,还被,被拔去了舌头。” 赵胤蓦地拍案站起,“为何现在才来报?” 白执脊背一寒,立马单膝跪下。 “爷军务繁忙,属下未知全貌,不敢滋扰。” 赵胤冷冷扫他一眼,视线落在吐舌头的大黑身上。 “你来,是想告诉我什么?” 大黑歪歪头,嘴里嗷呜两声,在他面前转了几个圈,神情有些焦灼,但他又能说出什么来? 赵胤试探着去摸它的头。 大黑退了一步,“汪汪”吼他,又往前拖他裤腿。 赵胤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取过架上的头盔,握紧锈春刀,大步出营。 大黑见状,嗖一声跑在了前面。 “爷——”白执喊了一声,脸上迅速褪去血色。 对于他这种常年跟在赵胤身边的人来说,对他的言行有一定的了解。 这是一种极为危险的信号。 非死生,难以收场。 ———— 时雍后背倚在城门边的石墩上,看到那几个佩刀的壮汉走出来,直起身子,大声喊:“站住!” 那几个人瞳孔微微一缩,转头看来。 前方城门口就有守军,几人交换眼神,手扶腰刀盯住她,一动不动。 时雍不慌不忙地走过去,从怀里掏出银子,塞到领头那人手上。 “兄弟,行个方便。” 那人低头看看手上的银子,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你待做甚?” 时雍道:“兀良汗人打进来了,小弟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无处可去,想跟着几位大哥去落草为寇。”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58章 诡魅的邪君(二) 时雍从闲云阁回到家,已是晌午,王氏正在淘米做饭,宋香不情不愿地坐在灶膛前生火,宋鸿在房里折小棍摆图案。  宋香看到时雍就一肚子气,小声骂了一句:“尾巴翘天上了。饭也不做,衣也不洗,我倒成了她的使唤丫头了。”  王氏瞪过来,她扁嘴,哼声。  宋鸿却是眼睛一亮,打心眼里开心地冲过来,抱住时雍的双腿。  “大姐姐,你有没有给我带糖果呀,上次那个糖果好甜,我还想吃。”  “就知道吃。”时雍敲她脑门,“看你嘴都漏风了,还管不住。”  宋鸿正到换牙的年龄,也懂得了害羞,闻言连忙双手捂住嘴巴,可怜巴巴看着她。  换以前,阿拾要敢这么对宋鸿,王氏肯定要数落一通,宋香也不会客气。可今天,母女两个闷头做事,谁也没吱声。  时雍挑了挑眉,见王氏正准备将米下锅,拉着宋鸿的手道:“别做饭了。”  王氏一愣,抬头看她,“不做饭吃啥?”  “带你们下馆子去。玉河街新开张的得月楼,听说酒菜好得不得了,咱们去搓一顿。”  “你说什么?”  王氏尖声问,以为自己耳朵听岔了。  前阵子锅都揭不开的一家子,居然要去下馆子,还是有名的得月楼?  这小蹄子莫不是中邪了?  时雍看她一脸震惊的样子,给她一个“不缺钱”的眼神,从怀里掏出两封银子,足足有六十两放在灶台上。  这是从燕穆手上拿的。  雍人园暗里的产业都还在,燕穆来了,时雍自然不缺钱。  她淡淡看一眼王氏,挑眉失笑,“没见过银子?”  “我的天爷。”王氏含在嘴里那口气终于吐出来,震惊得瞪大眼睛。宋香也从灶膛前站了起来,一脸不可思议,就连淘气的宋鸿也吓得呆住了。  “哪里来的银子?小蹄子我告诉你,可千万别给老娘惹出什么官司来。”  时雍不咸不淡地看着王氏。  “大都督给的。”  扯虎皮做大旗这一招十分好使,大都督的名头也好用,时雍用了一次又一次,乐此不疲,看王氏直愣愣盯着自己,一脸不肯相信的样子,又是淡淡一哂。  “银子归你管。我往后还会得更多,现下只有两个要求。”  王氏咽了口唾沫,“甚么……”  时雍道:“一、我要养它。”  “大黑!”她一唤,大黑便从灶房的门边挤了出来,好像刚钻过灰,一头一脑灰扑扑的,摇尾歪头,看上去倒是憨态可掬,王氏和宋香也认不出这是时雍的狗,没那么害怕。  “还有呢?”宋香接嘴。  时雍懒得看她,淡淡一笑,目光幽深。  “陪我下馆子,花银子。”  ————  宋长贵刚落屋就被王氏拽住,桌上没饭,灶房没有烟火气,整个家里显得有些不同寻常,他刚想开口,王氏就结结巴巴地说了原委,然后推他进屋去换衣裳。  八成新的衣裳都有一身,平常是过年才拿出来穿的,冷不丁从箱底翻出来,上面全是折痕路子。  宋家一行五人欢天喜地地到了得月楼,点菜的时候,看时雍一口气点了十八个菜,王氏眼睛都直了。  “小蹄子你这是闹哪样?”  她心疼钱,那两封银子还没揣暖和呢,她舍不得拿出来。  时雍瞥她一眼,“我付账。”  王氏傻了。  她看向宋长贵,眼睛里满是疑惑。  他家阿拾是有几分姿色的,近日又总往锦衣卫跑,该不会是………  这没名没分的可千万别搞出事来?  王氏惶惶不安,见店小二盯着他一家子瞧,咽了咽唾沫,摆出几分讨好,一脸僵笑。  “那个,小二哥,吃不掉的可以……可以带走吧?”  店小二的眼神果然有几分鄙夷,扫了王氏一眼,目光突然落到时雍脚下的大黑身上。  大黑很乖,在桌子底下趴着没动,可是小二就像看到了什么怪兽似的,惊了一声。  “进得月楼怎么能带狗。出去!赶紧把这个畜生带出去。”  “骂谁畜生呢?”时雍眯起眼看小二,朝他勾手,“你过来,重新说一遍,我没听清。”  小二也是欺软怕硬,见时雍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身形一顿,语气已软了几分。  “我没有骂人,我是说狗。”  他再次指向桌下的大黑,“本店不许带狗进食。”  “人吃得,狗怎么就吃不得了。”时雍一笑,“我点的十八个菜,有八个菜都是喂狗的呢。”  小二脸色一变,正不知道说什么,掌柜的过来了,看了看时雍一行人的着装,脸上维持着僵硬的笑意,但已然有些不客气了。  “这位小娘子是诚心来找事的吧?”他冷哼一声,转头看到了宋长贵。  “哟,这不是衙门里的宋仵作吗?抱歉,小店来的都是贵客,概不接待做不干不净营生之人。麻烦诸位行个方便。”  说罢他重重咳嗽一声,拖长嗓子。  “小二,送客。以后别什么阿猫阿狗都往里迎,这些人坐了的凳,吃了的碗,贵客们还敢不敢用了?”  “请吧。”店小二找到了靠山,趾高气扬地哼声,鼻子快冲上了天。  “穷鬼装什么大老爷?一点十八个菜,摆什么阔,得月楼是你们吃得起的吗?”  宋长贵气得面红耳赤,王氏也是胸膛起伏,叉腰就要骂人,时雍却摆手制止了他们,微笑着回头。  “你们还有一次讨饶的机会。”  小二看一眼掌柜,笑了起来,“有病看大夫,没钱治呢去门口摆个碗,来得月楼的都是老爷少爷们,少不得会给你们几个铜板。”  时雍眼皮微微耷着,看上去懒洋洋的没什么攻击性,声音也低低的,不对人说,却对狗道。  “怎么办,他们不让你吃?去吧,自己去找,想吃什么吃什么。”  大黑嗷呜一声,吐着舌头从桌下慢慢出来,威风凛凛地看向小二和掌柜,  刚才它趴着,小二还不觉得害怕,这猛地扑过来,好大一条狗,吓得它惊叫连连,而掌柜的目光却是扫到大黑脖子上的铃铛。  “黑煞”两个字就像是神秘的诅咒,顿时吓白了他的脸。  “来人啦,给我打……打出去。”  掌柜哆嗦着大吼,可是不等酒楼里的帮佣们出来,黑煞已然开始了它的“寻食之举”。  这个时辰,酒楼食客众多,大堂里坐得满满当当,对突如其来的事情,食客们也是吓得够呛。  一听到“黑煞”,就想到时雍,一想到时雍,就联想到“女鬼”,不需要时雍动手,整个酒楼便混乱起来。  尖叫的,骂咧的,看到黑煞就掀桌子逃命的,将酒楼闹得一片狼藉,而大黑也不辱使命,酒菜碗筷,厨间灶头,悉数闹了个遍,它甚至欢快地撞开了茅厕,将一个正在方便的小厮拖了出来,裤子都没有来得及拉上……  酒楼里鸡飞狗跳。  宋家人也看愣了眼。  这姑娘为什么突然这般蛮横耍狠起来?好端端一个老实闺女,说不通啊!  “阿拾!”宋长贵想劝。  “爹,你别管。我自有分寸!”  时雍就坐着,看着,指节在膝上微微敲着,寻思赵胤耍威风的时候,是不是这个样子?  想想,她扬起眉头笑了笑,看大黑玩耍得快活,又由它闹腾,直到酒楼小厮仆役们终于组织起来,将大黑和他们一家人团团围住。  “抓去见官!”  “见官他们也赔不出银子来。”掌柜的气都喘不匀,脸色青白着吼,“打,先给我好好打一顿再说。”  “你敢!”时雍声音不大,气势却足,说罢缓缓站起来走到那掌柜的面前,抬手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给我的狗道歉,我便饶了你这次。”  掌柜摸着脸,双眼瞪得像铜铃,不可思议地看着时雍,歇斯底里的大吼。  “小娘皮!你打我?”  “是的。”时雍反手又是一个耳光。  掌柜啊一声,炸了。  “都给我打啊,还愣着干什么?”  小厮仆役们刚才都愣住了。  得月楼的背景多硬啊,这家人居然敢来闹事,还打了掌柜的,怕是不要命了。  回过神来,一群人蜂拥而上。  “好大狗胆。”时雍低哼一声,一个扭头,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们,手上拎着一个令牌。  “锦衣卫大都督的人,你们也敢动!?”  那不是锦衣卫普遍缇骑的身份令牌,上面赫然写着“锦衣卫指挥使赵胤”几个大字。  这是赵胤的私人令牌。  为何会在一个小姑娘的手上?  ……  ------题外话------  各位衣食父母们:明天入V,但因网站档期,上架活动11月6日才开始。到时会有各种精美礼品赠送,希望大家不要错过,11月6号。想第一时间了解详情,欢迎加群36138976。  总之呢,又到了需要大家慷慨解囊支持正版订阅的时候了,二锦心里其实很忐忑,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这本书,会不会继续支持下去?  然后,因为锦衣的公众期已经快18万字了,所以需要“倒V”,从46章开始收费(免费章节V了,不是bug)。条件允许的妹子,欢迎全订支持,免费看过的章节,不愿订阅也没有关系,别骂二锦贪财就行,毕竟要吃饭,千字三分五分的,就是阖家老小赖以生存的基础了。  在此先叩谢诸君,大善!  话长纸短,就说这么多了,咱们明天V章见!来日方长,咱们且行且看,一路陪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59章 大开杀戒 “当心!” 时雍厉喝一声,突然扯过白马扶舟的肩膀,往面前一带,恰好躲过了邪君的飞刃。 她刚才正好看到邪君出其不意的杀那个修炼人,这才有了提前预警。 若不然,纵是白马扶舟功夫了得,怕也是防不住这种阴冷诡诈。 时雍脊背一身湿冷,小声道: “厂公,退后包抄,别让他跑了。” 她身入虎穴,等的就是这个抓捕邪君的机会,若是让他跑掉,连人家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又上哪里再去找人? 一时间,洞内刀光剑影,呐喊阵阵,刀剑相击发出的“铮铮”声发出骇人的回响。 听她急喝,白马扶舟偏头看她一眼,一身袍服微微荡起,犹如飞花拂柳般掠过,身姿优雅而矫健。 “我来捉他。你退后。” “这人阴险奸炸,厂公小心……” 时雍话还没落,白马扶舟就与黑袍人缠斗在了一起。 两个人交手三五个回合,黑袍人便开始往后退,退至石台,她一个鱼跃飞身而上,白马扶舟举剑跟上去,石台突然升起浓烟,被风吹散迷了人眼,又响起刺拉刺拉的声音。 时雍抬袖掩鼻遮眼, 待她再睁开眼,石台空无一人,白烟渐散,白马扶舟和黑袍人齐齐消失在洞中。 ———— 天际大雨纷飞,日暮渐沉。 纷飞的雨点打在盔甲上,赵胤一骑当先,飞奔而来。 一阵马蹄从官道驶入大青山,谢放、朱九、白执、许煜紧随其后,再往后,是魏州和营中两位副将带领二百来号亲兵。 大黑像个探路的先锋,忽前忽后,带着众人在深山老林中绕了几圈,突然停了下来,冲着一个丛林后的山洞一丛狂叫。 赵胤勒住缰绳,“过来。” 大黑冲他摇了摇尾巴,一边往后退到赵胤身边,一边朝洞中咆哮。 赵胤绣春刀出鞘,在微雨暗光中发出冰冷的光芒,“上去看看!” 谢放跃下马,举起火把照向前方漆黑的洞口。 那是一个不规则的石洞,没有门,什么也看不到。 他朝赵胤摇了摇头。 大黑狂躁起来,不再听话,撒开蹄子就要往里面冲—— “呜~” 一道低沉的啸声响起。 像营中吹响的军号。 大黑一怔,退了回来,但叫得越发疯狂。 赵胤抬头,四周是遮天蔽日的密林,那啸声是从洞里传来的。 “保护大都督!” 侍卫们自动散开,将赵胤围在中间。 魏州则将带来的副将和亲兵们,扩散到四周,将此处团团围住。 那呜咽般的啸声越发低哑,敲在耳里,心上,毛孔都不适地紧闭起来。 “唉~” 一道幽冷的叹息后, 啸声戛然而止。 那个人仿佛就藏在洞门口,声音低哑怪异,不是正常人说话的语速和语调,每个音符发出来都让人难受。 “这女子有什么好,值得大都督以身犯险?” 洞中没有火光。 看不到说话的人在哪里。 赵胤问:“人呢?” 那人低低沉沉的一笑,随风吹来的声音刺破肌肤般幽凉。 “还活着。可大都督欺到头上来了,我也不能轻易将人交给你。英雄救美是要付出代价的。” 赵胤冷冷道:“你待如何?” “人生在世总得放肆一回,我本无意与大都督做对,可大都督步步紧逼,不容我好过。那我……便要大都督一颗项上人头如何?” “肏他娘的!” 许煜是个爆脾气,见状忍不得了。 “大都督,属下这就去逮了这装神弄鬼的烂人,拧下他的人头……” “呵~”那人又是冷冷一笑,慢条斯理地说:“大都督,你的人若是再往前一步,我不保证你的美人,还能不能活着等你来救。” 赵胤抬手制止。 许煜的脚步生生止在洞口。 里头又传来一声笑。 不是凉笑,而是放肆的,尖利的长笑。 “性情中人。这真是比发现了价值连城的宝藏还要让人快活啊。” 冷心冷性,心狠手辣,毫无人性、杀人如麻……这些全是世人眼中的赵胤,他不好财富不好女色没有嗜好无所诉求,几乎是没有破绽的一个男人。 这样的人是可怕的,无欲则刚,没有任何人可以打破他的壁垒,进入他的内心,左右他,打败他。 今日,他有了破绽。 这个发现让那人狂欢了许久, 等笑声落下时,声音变得阴森恐怖。 “要救你的美人,一个人进来。” 顿了顿,又是一声凉笑。 “绣春刀很锋利,我不喜欢。别带进来。” 一听这话,素来冷静的谢放都慌了。 “爷,不可!” 赵胤没有说话,黑色大氅被寒风卷起,绣春刀锋寒光闪闪,最初被他推入鞘中。 “一言为定。一人换一人。” 沉声说着,赵胤将绣春刀递给谢放。 “调兵合围,不放走一个。” “爷,我替你去——” 谢放的话卡在喉咙。 赵胤不待他说完,已经跃下马去,从一群侍卫中间穿过,步行向洞口。 长风肆虐而过,他面无表情,在纷扬飘落的雨中,双腿走得笔直,一身甲胄铁骨铮铮。 “爷!” 谢放的喊声有些悲愤。 连绵阴雨,他知赵胤的腿疾什么样子,更知道他要这般走得笔直,空手走入洞中多么不易。 这无异是去送死呀。 一只秃鹰阴鸷的叫着,在树顶的天空盘旋。 洞里传来那人疯狂尖锐的笑声。 “无情无欲一身轻,有情有义无好死。可惜了,大都督空有一身本事,没有马革裹尸死在战场,到头来竟会葬身大青山……唉,本君迫不及待了。怎么杀好呢?刨心剖肚,挖眼拔舌……怎生的死法才配得上大都督这一缕英魂遨游九天?” 赵胤一言不发。 黑色披风闪入洞中,消失在众人眼前。 可是, 洞里没有人。 赵胤就着火把的光,看到一排延伸往外的竹筒,还有几面镜子。 他微微皱眉。 这声音是从竹筒里传出来的? 赵胤慢慢往前,脚下突然一滑,地面像是涂了什么打滑的东西,鞋在上面根本就站不稳。 “汪!”偷偷跟进来的大黑,狗爪子抓不住地面,一个滑溜便整个儿往前滑了出去,转眼已去两丈开外。 赵胤眉色一沉,足尖点地,借着那滑动的力道往前急掠,一把抓住大黑的尾巴。 狗子没站稳,一个趔趄翻了个儿,肚皮往上,呜呜两声不悦地看他,赵胤顺势拍了拍它的头,将它捞起来,抱在怀里往前通过这个山洞,才将它放下。 “不愧是锦衣卫指挥使。” 那人声音泛冷,话锋突然一转。 “本君说让你一个人进来,没说狗可以进。” 赵胤低头看大黑,“你出去。” 大黑愤愤地看着他,冲着洞口狂叫,就像一个有许多话说,又被蒙住了嘴的人,委屈又无奈。 赵胤:“她人呢?” “果真是色令智昏。人啊,当然是不在这里了。”那人轻轻笑着,“哪成想大都督真会单枪匹马入洞来?既然你不怕死,那我就成全你。来人,把赵胤拿下。每人赏灵水一壶。” 山洞里响起激烈地吼声。 一群修炼人从中扑了出来。 赵胤冷声:“言而无信,别怪我大开杀戒了。” “哈哈哈哈哈!” 山风送来那人狂乱的笑声。 “大都督未免太过自信,就凭你一人?敢大言不惭开杀戒?” 赵胤一只手负在身后,掌心微握,“就凭我一人。” “真是不知死活。修炼人们,速速上前,生啖赵胤,增长灵寿,缩短飞升日子……” “杀啊!” “杀!” 一群人从四面八方扑过来,手上刀枪棍棒无所不有。 赵胤肃然而立,突然解下肩上大氅,泼墨般朝冲上来的人挥过去。 黑色的大氅被舞得虎虎生风,在风里猎猎作响,衬得他杀气冲天,手上分明没有尖利的武器,可是那种藐视、肃杀和睥睨天下的气势,让他笔直修长的身形如天神降临。 一批人冲来,一批人倒下去。 霎时间,洞中飞沙走石,惨叫阵阵。 “怎么回事?” 赵胤抢过一把刀,顺势送回对方的肚腹,冷眼环视周围如同蚂蚁一般上来送死的人。 没有见到邪君,他放缓动作,沉声道: “放人!饶你一命。” “笑话!”那人怒不可遏,“我就不信,单你赵胤一人,今日能活着走出去。” “再加一个我呢?” 娇俏悦耳的声音传来,如血的火光中,女子提着一把钢刀,单薄的身影从一群修炼人背后的侧洞中走出来。披头散发,面带寒光,眼神极是凌厉。 “你怎么出来的?” 那个声音尖厉质问,激烈又愤怒,在山洞的回响中格外惊悚。 “小小山洞竟想困住姑奶奶?”时雍缓缓扬起脸,看向赵胤冷漠的面孔,如同飞星箭矢一般急冲上去,将钢刀塞在赵胤手上,又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低声说: “跟我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60章 大黑是个天才 夜深人静。  乌家班后院,几株桂花树上米粒大的金桂吐着幽然的芬香,花辫儿夹裹着夜色传来几声咿咿呀呀的轻唱。  “他每有人爱为娼妓。有人爱作次妻。干家的落取些虚名利。买虚的看取些羊羔利。嫁人的见放着傍州例。他正是南头做了北头开。东行不见西行例。”  乌婵的娘原是京师最有名的优伶,曾因一出《救风尘》名动京师,后来被某个官家少爷看中,少爷买下她娘,许以婚配盟誓,在外面置了房屋养着,乌婵她娘真心爱慕少爷,没名没份便为他生下女儿。可是,她娘至死都没能了却心愿,莫说嫁与少爷做夫人,连少爷的名讳都是假的。斯人一去,黄鹤不见。  乌婵的娘死后,她便带着乌家班辗转唱戏,直到遇到时雍,去雍人园唱第一次戏——  “进来吧。”乌婵看到时雍,收了剑放在门边,推开门。  时雍以前来过乌家班,熟门熟路。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多话。  乌婵把她带到一个存放戏服道具的杂物间,径直走到最里面,拔开一层堆放的戏服,对着墙面轻拍几下。  “谁?”  里面的人问。  “故人来了。”乌婵沉声。  时雍眼皮一跳,很快便看到那墙壁从中分开,一条通往地下室的石阶露了出来。  “啪!”乌婵点燃油灯,拎在手上,朝时雍偏了偏头,“请进。”  时雍看着那条通往地下的路,沉默许久才迈开步子。  一个修长的人影站在石阶的中间,身穿玄衣,一头白发,看到时雍,他俊美的脸似乎凝固了,一动不动。  时雍也看着他,慢慢走近,眼睛幽幽冷冷。  “燕穆?你没死?”  她停下。  男子见她叫出自己的名字,心里的疑惑稍稍落下,一双利剑般的眸子转为柔和,微笑着看她。  “我没死。云度、南倾也还活着。就是……云度的眼睛瞎了,南倾腿伤了。而我,一夜白了头。”  时雍呼吸一窒。  乌婵看他眼神炽热,内心有些激动,“人多嘴杂,咱们下去再说吧。”  燕穆错开身子,靠着潮湿的墙壁长身而立,一张俊朗的面容因为长久不见光,在灯火下苍白清瘦。  “云度,南倾。还不快过来见过主子的义妹。”  两个俊美的少年郎,从地下室昏暗的灯火中出来。  一个坐在轮椅上,一个扶着轮椅。坐在轮椅上的是南倾,他在那日的厮杀中被砍断了一条腿筋,错过了治疗,那条脚便废了。扶轮椅的是云度,也是那日伤了眼,从此不见光明。  两个都是翩翩少年郎,个顶个的姿色过人。站在一处赏心悦目,宁那伤残与缺陷似乎都成了让人心疼的美。  “当真是主子的义妹?”云度眼睛上蒙着白色的纱布,一袭白衣翩然惹人,温柔的声音里带了些颤抖。  燕穆看着时雍,眼睛里有审视和不解,但嘴唇上扬,只是轻笑。  “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说来,可能你们不信——”时雍把诏狱里为自己殓尸的事情半真半假地说了,又把一些只有时雍和他们才会知晓的往事说了出来。  几个人均是怔怔地看着她,虽然觉得时雍在诏狱结拜姐妹,并叮嘱后事有些离奇,仍然是信了。  “你既是主子的义妹,那往后,也就是我们的主子了。”  “不必。”时雍抬手阻止他们的拜见,冷眼扫了扫这个见不到光的地下室,不解地问:  “你们怎会在此?”原本以为已经离世的人居然好好活着,她有些想不明白。  燕穆淡淡道:“那日雍人园血战,我和云度,南倾一起被锦衣卫捉拿入狱,逃过一劫,没有葬身大火。等我们出来,雍人园……尸横遍地,已是一片废墟。”  说到此,他微微哽咽,“说来,是锦衣卫救了我等一命。”  时雍呼吸微促:“你们是怎么从锦衣卫逃出来的?”  燕穆道:“说来好笑,那日夜审后,几个看守的锦衣卫吃醉了酒,牢门忘了上锁——后来我左思右想,都觉得此事有诈,怕是他们布的局,所以一直不敢来找你,直到听闻主子的死讯。”  燕穆眼里闪过一道暗芒。  “若非主子死在诏狱,我都要以为是赵胤故意放我等离去了。”  事情变化太快,时雍有点头痛。  她虽然是死在诏狱,目前尚不能确定是不是赵胤动手。  “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  “雍人园死去的兄弟我都想办法安葬了。就是至今没有找到主子的尸身。我想先找到她,让她入土为安。再往后……在乌家班里混着,再伺机为主子报仇。”  时雍心里一动,“你要怎么报仇?”  燕穆说:“主子身前留下的商号银楼,明里的都被官府抄了,暗里的都还好好经营着。咱们雍人园虽不敢说富可敌国,让他们做几场噩梦倒也足够。如今兀良汗和南晏大战在即,我等……”  “慢着。”时雍看他一眼,“不可冲动。此事,当从长计议。”  燕穆眼角弯了起来,“既然主子把身后事托付给了你,我们自然唯你马首是瞻。”  时雍掐了掐手心,头有点晕。  “容我想想。”  “下月初八便是楚王大婚。这是主子头一个容不得的事情。”  燕穆说到这里,手心紧紧一攥,“我等会在乌家班等你消息。”  时雍没看他的脸,胡乱点了点头。  出去的时候,是乌婵陪着她,燕穆没有送出来。  这里离宋家胡同有点远,乌婵执意为时雍叫马车,时雍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说什么都不肯,乌婵突然急了眼。  “时雍。你当真要和我生分了吗?”  时雍心下微惊,看着她。  乌婵脸上一片平静,慢慢走近。  “是你,对不对?是你回来了?”  时雍不说话。  乌婵突然张开双臂,狠狠抱紧她,又哭又笑:“傻子。这世上,知道我左胸有月牙痣,小腹有胎记的人,除了我娘,只有你。”  “乌大妞……”  时雍欲言又止,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这前尘往事太长,经历又太过离奇,说与谁能信呢?  “嘘!不用解释。”乌婵抿嘴轻笑:“你只须记得,无论你变成了什么样子,我和大黑一样,总能认得出你就是了。”  ……  ------题外话------  wx的征名用到一个南倾了,我是起名废,一直在等结果……捂脸。  然后请问一下大家,参加征名活动的名字,是不是都可随便用的,如有忌讳和要求,记得说明哦。  谢谢大家!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61章 洞中惊心 从宝音长公主那里得来的针灸书籍,时雍本来没有兴趣去看,可这日从无乩馆回去,她到是好生钻研了一番,  脑子有数,手上有书,心里有底,竟是让她咂摸出趣味,一直看到深夜方休。  次日,杨斐准时出现在宋家胡同,带时雍去复验徐晋原和于昌的尸体。  出门的时候,时雍特地四下看了看。  “瞅啥?”杨斐问。  “你老实说,大都督有没有跟踪我?”  嗤!杨斐笑了,“自作多情。”  时雍看着他,“那就是见鬼。我感觉有人跟着我,要杀我……”  杨斐身子往后一仰,怪异地看着她的表情,笑不出来了。  “你这样子,就鬼里鬼气的。”  时雍扯了扯嘴角,僵硬着身子往前走两步,猛一个回头,阴冷冷地笑。  “走快一点,有人急着投胎呢。”  杨斐:“……”  ————  于昌尸体已经入棺,准备下葬。听说要复验,于家人哭闹一回,死活不肯,后来谢放给了十两银子,这才重新启开棺材。  本是一桩小事,却出乎时雍意料。  赵胤手底下这帮人,不应当拔刀威胁人家才是吗?居然给银子息事宁人?难以置信。  这次复验,宋长贵也过来了。  时雍凡事都问他,得到他准确的回答才动手,就好像真的是宋长贵指导她一般。  宋长贵很是纳闷。  自家闺女这些稀奇古怪的法子,偏说是他酒后教的?这让宋长贵老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坏了,或是酒后被鬼怪附体。  复验结论一致,宋长贵的勘验很准确。  于昌和徐晋原的死因都是绳索压迫颈部引起的窒息性死亡,但问题是,他们脚下无凳,虚吊空中,怎么把脖子挂到绳子上去的?  这足以证明不是自杀。  “可此事大为蹊跷。”  宋长贵摸着下巴,摇了摇头。  “凶手若想伪造死者自杀来为自己脱罪,那多加一条凳子并非难事,为何偏偏留下这个破绽,引人怀疑?”  杨斐道:“是行事不慎?或是来不及?”  “不对。”时雍望他一眼,“凶手留下破绽,是为了让人们往白衣女鬼身上去想,造成闹鬼的恐慌。事实上,凶手从未想过要脱罪。”  杨斐瞥她一眼,哼声,“没想过脱罪是何意?难不成,凶手诚心想让我们捉住,好吃诏狱里的窝窝头?”  时雍懒洋洋看他,说得漫不经心。  “因为在凶手眼里,锦衣卫全是像你这样的蠢货。凶手根本就不信你们有本事找出他来,哪里会想要脱罪?”  这话就伤自尊了。  杨斐脸一黑,扬起眉毛要炸。  谢放拉他一把,岔开话题,“照阿拾的说法,凶手当真是自信呢?”  时雍摇头:“不仅自信,还狂妄。不仅你我,他连大都督都没有放在眼里。否则,也不会再一再二在锦衣卫眼皮子底下动手了。”  “你认为,时雍的死、于昌的死、徐晋原的死,都是一人所为?”  “还有张捕快一家的命案,想必也脱不了他的干系。”  杨斐倒抽一口气。  “谁有这么大的本事?敢藐视大都督?”  时雍道:“锦衣卫可能真有内鬼。据我推测,此人对锦衣卫相当熟悉,对你们的行事和安排,亦是了若指掌。”  谢放和杨斐脊背一凉,如同被人盯住后颈似的,激灵打个战,对视一眼,都想在对方的眼睛里寻找答案——  “等老子揪出人来,非得拧断他脑袋不可。”  杨斐咬牙发着狠,时雍低低一笑,冷不丁转头,眯眼走近他,“说不定,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呢。你想查他,他正冷眼看着你卖、蠢……”  “宋阿拾!”  杨斐头皮都气炸了。  “你别仗着爷宠你,就为所欲为!”  时雍似笑非笑地扫视他一眼,“爷宠我,就是可以为所欲为呀。”  “你别欺人太甚!”杨斐脑门上青筋突突乱跳,手扶在腰刀上,咬牙切齿,分明是气到了极点。  谢放皱眉拉他,正要圆场,就见时雍笑了。  “大黑?你怎么来了——”  她话音未落,杨斐突然蹦了起来,转头四处张望。  “那畜生在哪里?”  时雍哈哈大笑。  ————  徐晋原的死,因“女鬼”一事传得神乎其神,官府没有公告,但民间几乎已经有了定论。  说女鬼就是死在诏狱的时雍,说她坏事做得太多,黑白无常拘不走,阎王爷不敢收,说她魂魄便没有归处,投不了胎,到处害人。  甚至,有人硬抠了时雍、于昌、张捕快、徐晋原之间的恩怨情仇,编得比话本还要精彩。  本是多事之秋,再添女鬼的香艳事,京师上空如笼罩着一层拔不开的乌云,人心惶惶。  时雍听了传闻笑不可止,周明生却叹气。  “你是好了,有大都督撑腰,不用去衙门当班。你是不知道,我们这些捕快,最近抓鬼都快把自个儿抓成鬼了。我现在看谁都像鬼!阿拾转头,哥看看你是不是鬼?”  周明生说着将脸伸到时雍面前来,时雍一巴掌扣在他脑袋上,推开。  “沈头呢,他没说什么?”  “奇怪。”周明生直起身子,斜起眼睨她,“你猜沈头在干啥?他也跟你一样,打起了那些案宗卷录的主意,这两日吃喝都在衙门,日日夜夜地翻看。”  “是吗?”时雍眯起眼,思考着。  周明生没她那么复杂的脑子,歪着头又“喂”了一声。  “阿拾,你要不要带哥哥一把?”  “怎么带?”时雍没好气看他。  “嘿。”周明生站直身子,握拳摆了个威风的动作,“你说那飞鱼服穿在我身上,俊不俊?”  时雍懒洋洋叹气,拖住他的后领子,“走吧,孩子,别做梦了。”  “干嘛去?”周明生边走边后退。  “捉鬼。”  周明生一惊,“你有法子?”  时雍但笑不语。  ————  时雍和周明生在外面吃过饭,又去衙门里转了一圈。没有见到沈灏,到是得知了徐晋原案子的后续。  府丞马兴旺升胜顺天府尹的旨意到了,阖府上下都在准备为新任府尹祝贺,死去的徐晋原似乎被抛到了脑后,没有人再提及。  诏狱也有消息。  屠勇被收监了,娴娘无罪,也没有受到责罚。  时雍去接他的时候,她头发略显凌乱,衣衫却干净整洁,显然在里面没有受什么苦处。只是,整个人神情倦怠,两只眼睛红肿青黑,一脸涩意。  时雍知她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受人恩,就要报。她对屠勇未必有男女情爱,但若是屠勇因她而死,恐怕她此生都会不好受。  “娴姐,我送你回去。”  “等等。”娴娘在门口等了许久,一直等到魏州出现,匆匆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左右看看,偷摸摸地靠近,往他手里塞。  “千户大人……”  “这是做甚?”魏州吓一跳,被小娘子白嫩嫩的手抠住手掌,面红耳赤地后退两步,这才看清是银子。  “使不得,使不得。”他皱眉推开。  “千户大人。你帮帮我,帮帮屠大哥。”娴娘哽着嗓子,话没说完,泪水就已经下来了。  “屠大哥是个好人,他当晚确实在闲云阁,不可能去诏狱杀人……”  魏州叹口气,“实话告诉你吧,屠勇……怕是活不成了。大都督已然下了命令,要斩首示众。还有那个自称见到女鬼的更夫,也因妖言惑众被笞了二十。你能全须全尾地活着出去,已是万幸,别再想旁的事了。”  “妖言惑众?千户大人,不是说女鬼杀人吗?这事真和屠大哥没有关系呀!”  “没有女鬼。你别再妄言。”  魏州推开她的银子,朝一旁的时雍笑了笑,转身走远。  “阿拾……”  娴娘期盼的眼转向时雍。  “你和那位贵人是不是相熟?你能不能帮我去求个情……要多少银子都成,我把闲云阁卖了都成,屠大哥万万不能死啊!”  时雍一声未吭,扶着哭哭啼啼的娴娘回到闲云阁,意外发现乌婵也在。  她的身边,坐着一个黑色劲装,头戴斗笠的清瘦男子,鬓边几缕白发,目光却沉静清亮。  “燕穆?乌婵?你们怎么来了?”  燕穆原是雍人园大总管,时雍的头号心腹,这般公然出现极是敏感。  “坐下说。”  时雍先把娴娘送回房,返身关好门,坐下来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可是我上回拜托的事,有结果了?”  燕穆摇了摇头。  “只是,发现个很有意思的事情。”  ------题外话------  仙女们在看吗?别闷不作声啊,本座心里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62章 匪夷所思的遇见 耳边冷厉的风声响过,等时雍双脚踏实落在地上,鼻子痒得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一张洁白的绢子递过来,时雍看到赵胤修长的手指。 她没抬头,接过擦了擦。 “大黑……” 啪!话音未落,一条狗落在面前,往前惯性跑几步才停下,四蹄趴在地上直喘气。 时雍激动了,走上去揉了揉它的头,“英雄!” 大黑起身傲娇地抖了抖毛,丝毫不觉得其实它是摔下来的,伸出舌头舔了舔时雍,又摇着尾巴走到赵胤面前,去嗅他的腿。 他腿上有伤,血迹已凝固了。 赵胤望望时雍。 这一眼,让时雍捏了把汗。 狗子是她的命,落地第一反应就是大黑的安危,毕竟赵胤能带着他脱离那个蛇洞,足以证明他暂时没有危险,她也没有第一时间去考虑他的伤情。 眼看大黑去嗅,她才反应过来,这是一个被毒蛇咬伤的男子。 “大黑。”时雍低呵一声,“小心有毒!” 赵胤呼吸一紧。 谢放落地就听到这话,心疼主子了,赶紧冲过来,“爷,你的腿没事?” “我看看——”时雍把大黑挥开,看了看一身狼狈的谢放,示意他警戒四周,自己则扶了赵胤坐下,撩开他的袍角,脱下革靴,将裤腿往上卷高。 毒蛇咬伤与别的外伤不同,齿印清晰。伤口呈紫黑和青黯色,有紫黑色的血液溢出,呈青黑色的肿胀。 时雍喃喃:“奇怪!你怎么还活着?” 赵胤居高临时看她,“我该死?” “不不不不。” 时雍惊觉这话不妥当,赶紧摇头求生。 “这蛇极毒,换了旁人,肯定支撑不到现在。大都督神人。” 时雍不着痕迹地夸奖他一句,迅速从怀里掏出他给的那把匕首。 “忍着!” 她没有抬头,注意力集中在赵胤的伤口上,似乎也没有考虑过赵胤会有忍不住疼痛的可能,平静地用锋利的刀刃划破了他肿胀的伤口。 赵胤一动不动,垂目看她。 时雍划了个“十”字,开始为他挤毒。 她面色冷静,从用刀子划破他的肌肤到为他挤毒,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好似在她的眼里,他那条腿只是一块死肉,而他根本就不会疼痛一般。 片刻,时雍松口气,将自己的袍角撕下,将他的伤口两端扎紧。 “目前只能这样阻止毒性蔓延,我们得尽快出去。” 谢放探过头来看,只见赵胤卷高的小腿上,一片淤黑,看得人心惊肉跳。 “爷,可还撑得住?”他担心地看着赵胤。 赵胤点点头,面不改色,“这是何处?” 谢放举起火折子,四周观察一下,“好像也是石洞。” 从一个石洞中跳下来,到了更低处的一个石洞。 时雍想到了那个邪君所在的地下石窖。 “会不会是相连的?” “嗯。” 赵胤说着,绣春刀撑地站起来。 时雍看他一眼,“能走吗?” 赵胤道:“你想背我?” 时雍:“……” 见状,谢放自告奋勇,“我可以……” “走,痛麻木了。” 赵胤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留给他们一个挺拔的背影,那条腿站得笔直,谁敢相信被毒蛇咬过,还有腿疾? 服! 时雍跟了上去。 这是一个宽敞的山洞,与之前的山洞不同的是,这里没有那么多恐怖的东西,却有一些散落的锅台、陶罐、碗碟、还有桌椅,有石凿的通风口,可以透气,相对而言,舒适了很多。 “难道是修炼人的住处?” 三人在石洞里绕了一圈,发现一条平整的石凿甬道,不知通往何方。 大黑在门口嗅了嗅,急得团团转,却苦于说不出来话。 时雍看向赵胤,“走。应当没有危险。” 赵胤皱了皱眉头,“它说什么?” 时雍道:“我又不是狗,我哪会知道?” 赵胤沉默。 谢放问:“那你怎知没有危险。” 时雍道:“我嗅到胭脂味了。” 这几个山洞应该是邪君手底下那些执事者的生活区,他们属于修炼人中的上层阶级,看得出来邪君为了笼络,待他们不薄,里面不仅囤了古玩、字画和金银器具,竟然还养了些珍稀异兽……和女人。 这些女修炼人容色姣好,似乎精神有些不正常,外面出了事也不知道跑,一看到赵胤和谢放出来,就撞击栏杆,用一种如饥似渴的眼神看着他们。 洞里气息浑浊,满是难以容易的膻腥味。 谢放望了赵胤一眼,走近一个女子,“这里出路在何处?” 火折子的光线昏暗异样,灯下看郎,谢放英挺的身材俊朗的眉目很是惹眼,那女子嘴巴一张一合,狂乱地爬到他的面前,抱紧他的腿,喉头“啊啊”有声,却没有说出半个字。 谢放眉头一皱,捏住她的下巴,抬高头。 女子张开嘴,瞪大眼睛望他。 谢放看了一眼,震惊回头,“她的舌头被剪去了。” 时雍咬牙:“畜生。” 谢放唏嘘声:“她们似是神志不清。” 时雍道:“可能被喂药了。放了她们……” 谢放看赵胤没有说话,正要挥刀斩断那女子身上长长的链子,却见赵胤袍袖一抬,手上的火折子熄灭了。 “有人。” 三人迅速退到一个靠石壁的屏风后面。 漆黑的石洞中,脚步声清晰可闻。 很快,石壁上的油灯亮了,一个身影出现在了石洞里,他走路沉而重,似乎很是着急,没有注意到石洞里有外人存在,走进来点燃石壁上的油灯,将其中一个女子拎起来,丢到石榻上。 女子啊声尖叫。 那男子没有说话,女子说不出话, 只能听到一阵衣料窸窣的声音。 屏风外是一片通明火光,屏风里面是黑暗,于是,时雍三人藏在后面看屏风,就有了看皮影戏一样的效果,影影绰绰间,看到那男子揽住女子的腰…… “嗯~”女子细微的喘声,带着一种娇气难耐的压抑,缠绕在这如妖魔地府般的石洞之中,有阵阵回响,那古怪异常的香味再次在风中蔓延开。 时雍一口气憋在鼻腔,屏气凝神地听着,大念《心经》。 “死了,都死了……通通都要死……” 那男子喘息着,突然野兽般低吼,仿佛那个女子是他将要撕碎的猎物,他将所有的不甘与愤怒都化在了叫骂声,原始而野性。 “死又如何……” “我,灵魂不灭。” 那人边叫边说,浓重的呼吸里有一种变态的亢奋。 “…死亦不灭。灵魂永生,嗯~” 零零碎碎的喃喃声和着一种奇异的拍打声,春丨光隐秘在屏风后,又给人带来无限的遐想,很是诡异,以至时雍很难静下心来思考,这个人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这个人又是谁,为何会在邪君的“后宅”干这样的事情。 “啊!”女子突然妩媚的娇哦,引得时雍汗毛一竖,条件反射地绷起了身子, 纵是她见多识广,活了三世,也是第一次得见这样的现场。 何况,旁边还有两个男子。 谢放已是面红耳赤,而赵胤…… 时雍没胆去看他的表情,只是觉得这么藏在屏风后实在不合时宜。 那骂声、叫声、喘声容易让人破功。 不行, 不能等下去。 时雍低头看一眼毫无反应的大黑,悄悄拉一下赵胤的袖子, 是为请示他,要不要行动。 赵胤微微低头,因为身高的关系,时雍又刚好仰着头,他的呼吸就那么温热的落在时雍的脸上…… 时雍身子绷紧,看他毫无所动的样子,脸有点热,眼睛厉了厉。 意思是说“你不动手,我就动手了。” 赵胤好像没有理解,眉头皱了皱,头更低了一些,似乎想要了解她要说什么。 时雍脑门炸了,神经绷紧,瞪他一眼。 空气里那撩人的香味还在扩散,混合着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古怪膻腥味儿,令人不忍直视。 时雍再忍不得了。 她怀疑,这空气里的香味有问题,那些女子就是因为吸了这个东西才变成这样的…… 时雍平静一下,抬袖掩住鼻子,手握匕首就要冲出去。 没有想到,赵胤的动作比他更快…… 绣春刀泛着冰冷的寒光,从屏风后疾射出去,石榻上的人正到关键处,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只短促地“啊”了一声,便扑倒在女子身上。 稍顷,他动了动,恶狠狠掐住女子。 “你——”声音戛然而止,他终于发现石洞里有外人了。 看一眼身上滴落的血迹,在女子惊恐的眼神里,他一点一点转过头。 时雍走出屏风,看到的是一张戴着鹰隼面具的脸。 黑衣黑袍黑色面具! 邪君? 时雍望向赵胤,疑惑。 ------题外话------ 明儿见!比心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63章 她这样的女子 娴衣一惊,扑嗵一声跪下。  “奴婢没有,望爷明察。”  她不敢抬头,只觉得头顶的目光像把刀子,要把她看透。  同时,心里又有些后悔,爷是多睿智敏锐的人物,她以前说什么事从不带主观判断和感情,而这次情不自禁为阿拾说话,爷肯定是有察觉的。  娴衣想到了婉衣和妩衣的下场,心里生出恐惧。  “起来。”  那平静清冷的声音,几乎没有起伏,娴衣抬头,不见他眼里有责罚的意思。  “出去吧。”  “是。”  娴衣松口气,慢慢退出书房,却听赵胤突然又吩咐,“叫谢放来。”  赵胤的手上拿着一个用火漆封固的书信,娴衣没有多问,应声是走了。  谢放就在门外,一动不动,像樽门神。  这是娴衣眼里他最平常的样子。  只要不主动招呼,他便不会说话。  娴衣走到他的面前,“爷找你。”  谢放看她一眼,点点头,一声都没有,径直进了书房。  娴衣看着他的背影,不由想到了昨日阿拾说的那些话,静了静,出门。  书房里,赵胤将两封一模一样用火漆密封的书信摆在书案上。  “急送京师。”  谢放低头走近,双手拿起书信,姿势不变地看了一眼,见赵胤神色凝重,“爷,裴府侍卫、兵丁和杂役统共只得一百三十五人。要不,从永平卫调兵?”  赵胤沉眉,半晌不语。  谢放安静地等待着。  书房里沉寂许久。  “不要。”  赵胤的目光落在那包瓜子上,手指慢慢伸出去,拆开包装,从中揪出一颗,看了片刻,又放回去,拧了拧眉头。  “送信去吧。”  “是。”谢放不再多话。  这位爷向来有他自己的想法,谢放从不认为自己的智慧可以和他一较高下,因此从不对他的决断产生疑惑。赵胤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只要把赵胤的命令落到实处,就一定不会有事。  “天黑前,黑煞要是没有回来。派人上山找。”  在谢放离开书房前,赵胤又吩咐了一句。  谢放有些意外,抬头看他,没有动弹。  “有事?”赵胤问。  谢放:“没有。”  这个时候人手本就不够,去找一条来无影去无踪的狗,肯定是不合适的。但是既然是主子的交代,谢放也无法违抗。  他数着时辰,等着天黑。  晚饭吃罢,黑煞果然还是没有回来。  时雍的焦灼已到了极点。  她回房换了身干净利索的衣裳,将长发挽起用头发包了起来,拿了架子上的长剑,准备上山。  出门时,她走到书房,看灯亮着,觉得还是有必要支会赵胤一声。  “将军!”时雍的手指刚叩上房门,那门就打开了。  门里是赵胤冷峻异常的脸。  两人对视片刻,时雍沉着嗓子。  “我必须去找大黑。请你不要拦我。”  赵胤目光一转,看到她手上提前的长剑,还没开口说话,外头正在整兵准备出发的谢放就急匆匆进来了,满脸兴奋,声音都拔高了许多。  “回来了。”  “大黑回来了。”  “在哪儿?”时雍按捺不住激动,心脏怦怦跳,话音未落,脚步已经朝外面奔了出去。  谢放看了赵胤一眼,转身跟上时雍。  “累坏了,瘫在院子里。”  怪不得没有进来找她,时雍兴冲冲地奔出去,在院子里看到黑漆漆的“一坨狗”,趴在地上,吐着舌头,几乎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大黑!”时雍冲过去想把它搂在怀里。  大黑挣扎一下,缩回爪子。  时雍这才发现它不仅是累坏了,是受伤了。  后腿上有一处在淌血,大概是拼着力气奔回裴府院子,就没有力气再走了。  时雍心疼不已,想把它抱起来,带回屋子里看伤,可这狗子实在太沉了,而且它似乎不愿意,爪子刨了刨时雍,舔了舔舌头,嗷嗷叫唤两声。  “怎么了?”时雍纳闷,将它挪开。  大黑的胸脯下压着一只大红的绣花鞋子。  刚才它往那儿一瘫,把鞋子压住了。  时雍将鞋子捡起,看一眼,“娴衣!”  她心跳很快。  听到脚步声回头,发现是赵胤站在背后。  “看看这个。”时雍说:“是不是怀宁公主的鞋子?”  公主是穿着嫁衣出的京师,鞋面上的绣花,宫中绣娘的绣品与市井人家是不一样的。  赵胤无声地看她一眼,“是。”  时雍摸了摸大黑的脑袋,从怀里摸出爪子塞它嘴里,又看着赵胤笑。  “公主的脚,将军还真是清楚。”  这话说得很是奇怪啊?瞧的是嫁鞋,怎么就扯上脚了?  谢放一脸疑问。  娴衣默不作声。  赵胤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低头问大黑,“还能走吗?”  大黑趴地上没有动,认真地嗑着瓜子,不抬脑袋,只有尾巴甩了甩,表示听见了。  大黑叼回了怀宁公主的鞋子。  只可惜,它不会说话。  公主是死是活,发生了什么,也说不清楚。  不过,它可以再带他们前往。  这简直就是一只狗祖宗了。  “先治伤吧。”  ————  时雍信不过镇上的郎中,亲自为大黑包扎了伤口,还用银针为它止了血。  她使用的银针,正是为赵胤做针灸的那一副,在她为大黑施针的过程中,谢放和娴衣死死盯着她,似乎有很多话欲言又止,到是赵胤没有什么表情。  “伤得如何?”  时雍只当看不到他们表情的异样,平静地道:“外伤。没有伤到筋骨。”  这也是万幸。  大黑的复原能力是很强的,生命力旺盛。  可若是伤了筋骨,便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是无用。  大黑若是瘸了,还怎么做让人惧怕的恶犬?  时雍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她为大黑治疗和扎针都十分小心,至少,她眼神和神态的专注和慎重,是在为赵胤扎针的时候看不见的。  谢放和娴衣的目光渐渐有些变味。  即使不想,也忍不住时不时看看主子的表情。  他们敢想不敢说,可——赵云圳不管。  赵云圳其实非常怕狗,但这并不妨碍他过来凑热闹。小小的身子蹲在时雍的背后,他看得十分认真。一时兴起,就口无遮拦了。  “你对大黑,比对阿胤叔好多了。我看你给阿胤叔扎针,都是这样……扎,扎,扎。你给大黑扎针,是这样子的,扎,扎,扎。”  赵云圳边说边比划。  那神态、动作,很是传神。  谢放和娴衣瞧着,心都缩紧了。  赵云圳也不看他们的表情,更不管赵胤怎么想。  只问时雍:“阿拾,你为什么对狗比对阿胤叔还好?”  赵胤身子有瞬间的僵硬,很快又恢复了平常的漠然。  时雍没有抬头,一本正经地回答赵云圳:“因为它是我的狗子呀。”  顿了顿,时雍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轻轻弯了起来。  “我对属于自己的东西,总是更为珍惜。”  言下之意,不是她自己的东西,就可以随意糟蹋了?  谢放和娴衣的目光又忍不住往赵胤身上瞄了一眼。  赵云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嘴撇了撇,很是羡慕地看着大黑,却不敢去摸,“我也想做你的狗子。”  “……”  室内突然安静,气氛古怪得令人害怕。  等时雍为大黑包扎好了伤口,赵胤终于开口。  “它何时可以行走?”  时雍看一眼他没有表情的冷脸,忍不住哼声。  “恐怕得将息十天半个月的。”  “不是没伤筋骨?”  “可它伤了心呀?”  时雍懒洋洋抬抬眼睛,将大黑的腿慢慢放下去,懒洋洋地收纳银针,洗手,“大人只关心公主安危,不顾惜它的伤痛。狗子就不会伤心吗?”  “……”  伤了心的狗子一直在嗑瓜子。  也不知吃到了瓜仁没有,在嘴里嚼几下又吐出壳来。  谢放道:“原来它不仅喜欢吃肉,还喜欢嗑瓜子。也真是奇也怪也。”  时雍摸摸大黑的脑袋,“它脾气可古怪了,不喜欢做的事,别人强迫不了。”  是说狗,还是说她?  谢放看一眼赵胤的脸色,觉得此刻不适合多嘴,于是闭口不言。  房间里再又安静下来。  赵胤沉默片刻,微微垂了垂眼帘。  “那就早些歇了吧。”  不找公主了?  众人皆怔。  谢放和娴衣都看着他。  赵胤摆手,“备水,伺候夫人沐浴。”  ------题外话------  若有加更,在19时许(许许许许)——  拱手,长揖。敬谢各位读者老爷!  又是《锦衣玉令》拥有你们的一天。  我对自己拥有的东西,也格外珍惜,因此,我爱你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64章 大都督这样的男子 时雍第一次为自己的智商感到震惊。  “不公平。”她试图挽尊,不悦地看着赵胤,“换我问,也三个问题。”  “一个。”  “凭什么?”  赵胤突然低下头,盯住她的眼睛,“你答得那么快,是你有事隐瞒,心虚,非我逼你。”  “……”  这位爷真乃神人。  时雍对上他深幽的眼神,原想在心底骂他几句,突然就不敢骂了。她自忖并没有将心虚浮于表面,可赵胤愣是看得出来,一会儿他又瞧出她骂他怎么办?  “你想骂我?”赵胤嗯一声,不动声色地瞟她一眼,“问吧。”  时雍憋着一口气,尽量不表现出一丝情绪。  “还是那个问题。陛下要办娄宝全,为何要大费周章?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不是吗?”  赵胤道:“娄宝全救过陛下的命。这个恶人,我来做。”  他回答得很干脆,时雍也干脆。  “该你问了。我也回答你上一个问题。我为什么选择东厂呢?因为在凶手眼里,锦衣卫暗桩遍天下,而东厂是唯一不受锦衣卫节制的地方。要对我下手,东厂定能摆脱大都督你的视线。”  她脆声说完,赵胤一脸平静地看着她。  “本座并不想问这个。”  卧槽!  真是令人窒息的操作。  时雍脑子登时放空,只有一个恶毒的想法——搞死他。  赵胤无视她脸上的杀气,淡淡问:“白马楫为何唤你姑姑?”  时雍还在气头上,回答爽快,“亲的,失散多年。”  赵胤蹙了蹙眉,没有追问,看一眼趴在时雍脚边睡觉的大黑:“黑煞为何肯亲近你?”  呵呵!  好聪明,用白马扶舟那个不重要的问题,让她放松警惕,问出这个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可是,时雍这次不上当。  “又一个问题了。恕难奉告。”  说罢,她抬抬眉,“换我。东厂弄玉水榭的火,是不是你安排的?你是不是早知弄玉水榭下有娄宝全的秘密宝库?”  “一次问两个,毫无诚意。”  赵胤淡薄地起身,穿上他华贵的织锦袍子,抿了抿唇角。  “走了。”  时雍看着他颀长冷漠的背影,微卷的指节因为生气攥得有些泛白。她浑身的戾气都被这个混蛋激活了,感觉头发丝都在燃烧。  “大人不守信。你问的我都答了,我问的你却不答。”  赵胤侧了侧眼,淡薄地看着她,“问题总有休止,由你起,由我终,何来不守信之说?”  “……”时雍气得心尖滴血,想想他的话居然也很有道理。  两个人总不能无休无止地问下去吧?第一个问题是她问的,最后一个问题是赵胤问的。公平极了啊!可是为何听上去公平,她仍是觉得自己吃了大亏?  她闷着头,脸都气红了,摆明了不开心。赵胤正在整理发冠,见状手指顿了顿,长长叹息一声,仿若无奈地看了时雍一眼。  “不去?”  平淡简洁的两个字,却奇怪的有吸引力。  时雍好奇,“大人要去哪里?”  “诏狱。”赵胤道:“杀人。”  “杀谁?”  赵胤斜她一眼,似乎嫌弃她话多。不过,大概这位爷占了便宜心情好,难得耐心地告诉了她,“女鬼入狱,她的同伙,岂会善罢甘休?”  在水洗巷见到“女鬼”那夜,时雍曾和一个黑衣人交过手,那人功夫了得,定是女鬼的同伙,如今女鬼被捉,也只是揭开了冰山一角,她背后的人是谁,是不是锦衣卫的内鬼,这个恐怕才是赵胤真正想要知道的。  怪不得他不急着去审。  定是又下了饵,等着人咬钩呢。  和聪明人共事,虽然容易吃亏,但是爽啊。  时雍兴奋起来,摩拳擦掌地跟上去,“若是人来了,直接杀吗?”  赵胤脚步微微一顿,低头看她。  “要不,以德服人?”  “……”  时雍盯住他一本正经的眼睛,愣了愣,噗一声,喷了。  她不想笑得这么不矜持,可这笑话太冷,尤其出自赵胤之口,当真惊世骇俗又十分搞笑。  ————  锦衣卫极是忙碌。  在弄玉水榭发现的宝库,金银财宝实在太多,上百个人从昨夜搬到今日还没有处理完。这批脏钱被充了国库,今晨,魏州又带人去抄了娄宝全在宫外置的几处宅子,有了更惊人的发现。  娄宝全当真是贪得无厌。  除了每处宅子都有一个地窖存钱财外,宅子里还圈养了很多年轻貌美的女子。  这些女子凑到一块,比大晏后宫的妃嫔人数还要多上数十倍。一个阉人,钱财岂比国库,女人多过帝王,这已然是掉脑袋的大罪。  娄宝全是个省心的贪官,都不用锦衣卫怎么操心,桩桩件件的罪证都摆在那里,锦衣卫经历连同两个吏目,连夜起草了娄宝全罪行二十三条,要将此案办成铁案。  赵胤一到,经历文飞就将行文呈了上来。  “大都督请过目。”  赵胤看列罪文书,在他手指翻动时,时雍看到那一行行的钱财金额,突然又领悟到了一个隐秘的真相。  她以为她设计捉鬼,赵胤只是配合她的计划。  可实则上呢?  赵胤让魏将军勤加练兵,分明是在备战了。捉女鬼闯东厂,看上去是为了几桩案子和一个女子的顺势而为,东厂发生的事情,也只是娄宝全自个儿作死,  可仔细思量,分明就是赵胤一石二鸟,借机铲除娄宝全,缴获钱财充国库,筹集战备粮晌。打仗就是打钱啦,娄宝全这只“老硕鼠”贪墨的钱财,能养活多少士兵,多少家庭?  只可笑,娄宝全自以为皇帝会念及恩情救他,恐怕到掉脑袋那天也不会明白,得月楼惹上是非,弄玉水榭的突然着火,甚至时雍引女鬼的出现,都是阴谋。  是赵胤和宫里那位主子,下的一盘棋。  而时雍,原以为在这个局里下棋的人是她,  如今一想,她又何尝不是一颗棋子?  时雍心惊肉跳地想着,再看赵胤肃然冷漠的脸,越发凉寒。  心底也更加确定,此事一了,定要离这位远远的,她不想再为自己殓一回尸了。  “不错。”赵胤将文书递还经历,“不必急着递折子上去,再等等。”  这折子递上去,罪证确凿,娄宝全的人生就走到头了。  本就是一桩铁案,赵胤还在等什么?  难道娄宝全还有翻身的余地?  娄宝全显然也存在这样的侥幸。  时雍随赵胤去到诏狱大牢的时候,这老阉贼还在对狱卒唾骂不休,然后将自己这辈子的“功绩”翻来覆去的说给隔壁牢友听。从看顾年幼的太子到救护驾有功,一生兢兢业业,为大晏鞠躬尽瘁,他口沫横飞,感动了自己,也相信自己一定能从诏狱出去。  “等咱家出去。第一个要你们的脑袋,诛你们九族……”  娄宝全怒骂出声,只见狱卒低下了头,他以为是狱卒被他的话吓住,正洋洋得意,就看到一角袍服闯入眼帘。  “大都督。”狱卒们恭顺地问安。  娄宝全眼睛一瞪,看到是赵胤,破哑的嗓子骂得更起劲了。  “赵胤,你放咱家出去,咱家要面见陛下……”  话没有说完,他停下了,因为赵胤从他的大牢前走过去,不仅没有回应他,甚至一眼都没有看他,就好像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囚犯,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奇耻大辱!  娄宝全本是卑贱出身,这才会甘愿阉割入宫。位高权重后,他骨子里仍然没有洗刷出身带来的劣性。最恨别人不给他眼神,视他如无物。  赵胤高高在上的冷漠和天然的高贵出身,唤醒了这位东厂大太监卑微的灵魂,如切肤之痛,比杀了他更让他难受。  就好像,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连审问他的人都没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65章 既执吴钩,怎敢错付? 原来赵胤所谓的“可以帮她”,就是将她打晕。 待时雍醒过来想明白这事,再想想自己产生的误会,很想一针扎死他。 好在,赵胤也没有打晕她就直接抛尸,而是将她泡入热水,让春秀照料着,又将煎好的汤药灌入她喉中,再请来济世堂的大夫为她诊治。 至少她醒来时,躺在客栈温暖的被窝里,而不是某个荒山野岭的乱葬岗。 “春秀!” 时雍虚弱地喊一声,喉头干哑得不像她自己的声音。 一颗黑漆漆的狗脑袋抬起来,大黑双眼湿漉漉地看着她,吐着舌头,狗脸似乎在微笑。 “春秀呢?” 大黑冲她摇摇尾巴,歪了歪头,噔噔噔跑出去。 待它再撞门进来,后面跟了一个端着汤药的春秀。 “夫人,你醒了?” 春秀惊喜地看着她,走近放好了药碗,一把抓住时雍的手,激动得几乎要落泪,“我以为你死了……” 时雍:“……” 孩子,你太直接了。 时雍瞄她一眼,“扶我坐起来。” 春秀嗯声,点点头,挽住她的后颈就要扶她起来,可是时雍身上无力,春秀个子又小,扶了好几次都没能拉动她,吸吸鼻子,差点落泪。 “夫人,您躺着,我去叫人……” “别叫我夫人。”时雍眨了眨眼,“少爷。” “少爷。” 春秀话未落,大黑突然跃到床上,脑袋一下一下拱她的后背,春秀会意,赶紧搭一把手,时雍看着两个小东西,哭笑不得地撑住床,于是,在一人一狗费力地帮助下,时雍被扶了起来,大黑还趁机叼了个枕头放在她的后背。 “好儿子。”时雍摸摸大黑的头。 大黑吐着舌头微笑脸跳下床,把下巴搁在床沿,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想来是她昏迷时候的样子极是可怖了,看到两个孩子给吓成了这样,一个比一个乖顺,都怕她死。 时雍笑了笑,转头问春秀,“将军呢?” 春秀垂下眼眸,“少爷睡了一日,将军等不及,已带人回营了。不过,将军留下了白侍卫和许侍卫保护少爷,谢侍卫也还在客栈,将军说,若是少爷醒来方便,再帮他看看,有没有彻底祛毒。” 呵! 行的。 连一个被打得躺尸的女子都要利用。 时雍平静地问:“他没有治疗?” 春秀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为夫人煎好的药,谢侍卫喝了,将军自己也喝了。” “腿上的伤呢?” 春秀睁大眼睛,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春秀不知情。” 看来这小丫头是压根就不知道赵胤受伤。 也是,赵胤这样的男人,大战当前,又怎会让人知道他受伤? 大战在即,抚平大将军肩膀上担负的责任,不仅是作战指挥,还有军心的稳定。一旦赵胤受伤,哪怕只是轻伤,被人谣传出去再夸大其词,对大晏军来说都会起到反向作用。 时雍默默喝药。 屋子里安静一片。 春秀等她喝完,接过药碗放到桌上,方才回过头对她道: “将军走前交代,等少爷好起来,马上回京。” 顿了顿,春秀又压低声音,像掌握了什么天机大事一样,小声告诉时雍,“卢龙要打仗了,很是不宁。外面好多人都在往南边跑……” 时雍舔了舔嘴角苦涩的药味,凉凉地笑。 “怎能这样走?” 春秀不解,“少爷还有什么事要做吗?” 时雍注视着她不说话,春秀又自告奋勇,“将军走前都交代我了,要好好照顾少爷。少爷要做什么,只需吩咐春秀,春秀可以帮少爷做。春秀要是做不了,白侍卫可以……” 孩子,你的话多了好多! 吵! 时雍听到“将军”两个字就想到赵胤木然的那张冷脸。 所以,在她昏迷前,那些所谓温柔的安抚和担忧的眼神,全是她中了媚药后淫心入脑自个儿臆淫出来的吧? 时雍脑子隐隐作疼,记忆如同一只恶魔的手将她药物控制时对赵胤产生的那些幻想毫不留情地翻出来,一帧帧在脑子里回放,搅得她气血上浮,如同猫爪子在挠一样。 荒唐! 丢人! 赵胤过分! 时雍只要一想到赵胤无视她毒发的狼狈,无视她长得还不错的脸——可能还有点看不上甚至嘲笑,淡定地打晕她再走人这件事,就心浮气躁,情绪怎么都压不下去。 春秀看着她有点吓人。 “少爷,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叫白侍卫……” “不用。” 时雍冷脸阻止她。 “我大概是,余毒未清。” 时雍懒洋洋的说着,一种莫名的斗志被隐隐地激发了出来。她想:世上应当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能接受男人对自己毫无性趣还差点被他打死吧? 凭她三世阅历,竟不能拿下一个男人? 荒唐! 丢人! 一定要他心甘情愿叫爹! ———— 连绵数百里的大青山,曾经被当地人当成福山宝地。 不知从何时起,由于野兽吃人的传闻,人们开始避而远之,不再轻易进山,纵是那些狩猎为生的人也只是在外围行动,不敢进山冲撞了“兽灵”和“邪君”。 那一日,锦衣卫指挥使、抚北大将军赵胤带兵围剿了大青山,将作恶多端的邪君斩于绣春刀下,并从山中解救出被困的数百个修炼人,抓捕执事者和小头目数十人。 消息传到民间,引来百姓交口称赞。 强者为尊,邪君既然被大都督一刀毙命,再邪也都不邪了,他神话的光环被赵胤一刀打破,再没有人信他。而困惑永平府百姓许久的“野兽吃人拔舌”和“和亲使臣被杀”的案子,也终是水落石出。 没有半妖半仙的邪君,也没有专吃人舌的野兽,一切皆是人为。 邪君一事,很快被人们放下。 或许说,相比邪君拔舌,灵蛇害人,更让人害怕的是战争阴影已笼罩在永平府上空。 邪君害人,是个人,是小我。 战争是江山社稷,是家国安危,是大我。 在邪君被剿灭在大青山的次日,抚平军总兵魏骁龙领十万军队在孤山迎头痛击巴图大军。结果不出所料,匆忙于永平聚集的大晏军不敌筹谋数年野心勃勃的兀良汗骑兵。 首战告负。 魏骁龙一日连发三封急报,请求援兵支援。 可是,地方军屯卫所的老爷们数十年来拿着朝廷晌银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得令后往永平府聚集的速度极慢。 赵胤一怒之下,为正军法,于卢龙塞“大晏阵亡将士墓碑”前以人头祭旗,挥刀斩石洪兴、钱名贵等叛逆、以及两个无视军令拖延去孤山支援导致贻误战机的将领。 人头祭旗,威慑六军、以儆效尤。 事毕,赵胤再派人递送奏报到京师,告之皇帝。 先斩后奏,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一时间,提到赵胤,六军无不惊悚,尚在观望的附近几个军屯卫所连夜加速行军赶往卢龙—— 次日,乌日苏的手书和匕首送入兀良汗大营。 其上还附有一封赵胤致函。 “先汗王在世时,年年进贡、岁岁来朝,大晏亦是肝胆相照,每每谴使漠北,带入茶盐丝绸,金银制器,两国交好数十年,恪守兄弟之谊,从无越矩。如今,先汗王尸骨未寒,尔竟领兵南下,大行匪寇之事。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为正国本,特此正告:以三日之期为限,兀良汗若不退回松亭关外,贵国大皇子乌日苏的人头将悬于卢龙城楼,祭奠天下苍生。” 接到信,巴图在营中大发雷霆,当即拍了桌子。 “混账!” “赵胤小儿竟敢威胁于我?” 巴图自小跟着父汗阿木古郎习武学文,也从姑姑阿木尔的嘴里,熟知了大晏人文历史和风土人情,但他从未踏足大晏一步,年幼时,每有使节去大晏朝贺,他都心生向往,却被阿木古郎严厉制止制。 越是得不到的,便越是想要得到。 从记事时起,巴图就有一个梦,执吴钩,踏江南赏小桥流水;纵马蹄,醉秦淮闻旧曲新词。赏大晏江山,写豪情万丈。熬到三十有三,老汗王阿木古郎薨逝,终于再无人阻止他的野心,他也不用再凭栏相望,自是要纵马长歌,西问长安。 “逐鹿中原方显男儿本色。怎可因私情而断国运?” 巴图将赵胤来函在火烛上点燃,投入火盆。 再转身,看到那把匕首,终是慢慢拿起,拔出刀鞘,凝望片刻,重重推了回去。 “连你也来要挟你父!” 二皇子来桑观察了巴图许久,小意地端起酒壶递给巴图。 “父汗,若不退兵,他们当真杀了大王兄可生是好?” “那也是他的命!” 巴图低沉的哼了一声。 他说话向来冰冷严肃,这一刻不知想到什么,脸上却多了一些温情,喃喃般自语道: “我父汗和阿姑生在金陵,长在金陵,可至死,也没能再回去看一眼。阿姑离世前说,好想再看一眼金陵城,看一眼晋王府,看一眼……阿姑看不到的金陵,我要替他去看。” 说着说着,巴图眼睛一红,竟是小声地哼起了曲儿。 “越关山,是家乡,风流子弟曾少年,多少老死江湖前。” “越关山,是家乡,跋山涉水到金陵,惟愿他能得安康……” 这曲子来桑听过, 在姑奶奶过世那段日子,她总是反复哼唱。 来桑听人说,姑奶奶阿木尔才是父汗的亲娘,先汗王阿木古郎其实没有孩子,巴图是抱养自阿木古郎名下的,当然,这是兀良汗秘辛,无人证实。 来桑还听说,阿木尔自幼流落大晏金陵,被尚书家抚养长大,是大晏有名的才女,差一点嫁了当时的晋王——也就是后来的永禄大帝。此为她终生之憾,临死不肯瞑目。 有时候,来桑甚至认为,父汗一心南下,就是为了姑奶奶的临终遗愿。 巴图端起酒壶,一口仰下, 再哼时,声音越发低沉难辨,似乎神伤。 来桑不知父汗的伤心是为了姑奶奶,还是为了被他亲手放弃的大皇兄。 但他知道,父汗不会退兵,如此就够了。 来桑默默一笑,退下去,掩上营帐。 “越关山,是家乡……” 小曲在汗帐中久久回荡,不散。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66章 下棋之人不为赢棋,为赢什么? 卢龙驿馆位于崇山峻岭间的险峻官道边上。  夜沉星隐,月亮躲入了云层,山风很大,四周漆黑一片。  乌日苏王子的住处,一盏孤灯下,棋盘上杀得正酣。  自从兀良汗开战那天起,那群迎亲的兀良汗使者就被关到了卢龙县衙的大牢,驿站那几个被他们收卖的驿丞和小吏,也全被赵胤处置,该换的换,该杀的杀,  如今,乌日苏身边没有二皇子来桑的人监视,可他并不得自由。  身处异国,又在两国交战时期,身为外邦王子,他步履维艰。  “大都督来找小王,不是为了下棋这么简单吧?”  灯火影影绰绰,赵胤坐得极为端正,他似乎没有听清乌日苏的话,眼睛冷冷盯着棋局,淡淡道:“王子的大龙,在劫难逃了。”  赵胤执黑子,乌日苏执白子。  盘中局势,确实如他所说,在劫难逃。  乌日苏心不在焉,闻言苦笑,慢慢收回手。  “大都督好一招妙手,就下到这吧,小王认输。”  赵胤看他一眼,平静的面孔平添几分森冷。  “大龙气长,我若绞杀,也得费一番工夫,王子何不着眼于长远之处,徐徐图之?轻言放弃,非丈夫之举。”  乌日苏摇头道:“失了先招,处处受制。我已回天乏术,何必再苦苦挣扎?罢了。”  夜凉如水。  棋盘上尚有残局,谁也没有动。  灯火灼灼,轻爆一下,惊醒沉思人。  沉默许久后,乌日苏终是开口。  “小王事先应下的话,自当践约。大都督准备何时取我性命?”  他脸上冷冷淡淡,带一丝苦笑,无奈又徬徨。正如他下棋时放弃中盘挣扎直接投降一样,在得知他的父汗放弃他的性命后,他也向命运认了输。  其实,从父汗派他出使大晏开始,乌日苏就已经猜测到了今日。只是他一直不肯承认,自己是被亲生父亲放弃的棋子。  在乌日苏出使大晏前,巴图已在筹谋南下。  为麻痹大晏,他派出自己的大儿子,把儿子交到大晏手上,又假意要迎娶怀宁公主,逼大晏步步退让。直到青山镇使臣被杀,公主失踪,他刚好准备妥当,这个出兵借口再合适不过。  天赐良机,他领兵南下,夜袭松亭关,取宽城,逼向永平,打了大晏一个措手不及。  不知情的民间百姓会认为这场战争是巴图盛怒之下的举动,甚至有人会怪罪大晏对使臣和公主保护不周,这才引发了战争。  如此一来,巴图是情也占了,理也占了,可谓老谋深算。  但身为巴图的儿子,乌日苏清醒地看到了一切。  也清醒地知道,比起父汗的皇图霸业,他的性命不值一提。或说,在更为久远的过去,他就已经知道,父汗不喜欢他。  兀良汗人以勇猛为荣,以骑射功夫为强,巴图却以乌日苏体弱多病为由,不让人教他骑射武艺,只学一些诗词歌赋、风花雪月的东西。  二皇子来桑才是父汗属意的继承人。  来桑的母亲是兀良汗大妃,而他的母亲是一个来历不明、去向不明的女子。祖父阿木古郎尚在人世时,父汗怕被责骂,也为了避免落下一个薄情寡恩的骂声,对他还算不错。如今祖父去了,谁还管他?  乌日苏眼圈潮湿,慢慢起身走到赵胤面前,深深行礼。  “两国开战,乌日苏既为阶下囚,自当由大都督发落。大都督勿存善念,请按原先约定,取乌日苏首级挂于卢龙城楼,以慑兀良汗大军。”  赵胤抿着唇看他,看不懂他是什么想法。  好半晌,他从棋筒里捻起一颗黑子,皱眉沉思,轻轻落下。  “我可以饶你一步,助你脱困。”  乌日苏微惊,抬头,“大都督这是何意?”  赵胤道:“我下棋从来不为赢棋,只看盘中大局。”  乌日苏愣愣看他,“大都督……”  赵胤扭头,叫来朱九道:“去告诉霍副将,本座今夜要与乌日苏王子通宵手谈。营中诸事,可由他自行定夺,不必来告。”  这就是相当于告诉晏军诸位将领,明早的卢龙城楼,不会出现乌日苏王子的首级了。  朱九拱手:“是。”  ————  战时的晏军大营,分外紧张。  从大营门口到将军营帐,几道关口,几道口令。  朱九匆匆进去找到抚北军副将霍九剑,转达了赵胤的意思。  霍九剑身高足足九尺有余,满脸虬髯,是个火炮的性子,闻言,一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不杀了,俺刀都磨好了,就不杀了?”  朱九心里有点好笑。  一开始,他就知道大都督不会杀乌日苏。  大概也只有霍副将这样的莾将军真的相信大都督会把乌日苏的人头挂在卢龙城楼上吧?  朱九垂目道:“霍将军,大都督是这么吩咐的。”  霍九剑揪起眉头看看他,摆手,“晓得了晓得了。去吧去吧。不杀就不杀,哼!”  在朱九转身时,霍九剑又道:“谢放和白执回来了,在找什么人,问俺俺也不知,你快去看看。”  朱九一愣,拱手:“多谢霍将军。”  在晏军大营,锦衣卫有一处专门的营房,赵胤和一群亲卫就住在这里。  今日秦洛当值,朱九走过去,这厮就朝他挤眉弄眼。  朱九一脸不解地问:“何事?”  秦洛歪了歪嘴,小声道:“谢放和白执在里面。”  在里面很奇怪吗?  朱九看他挤眉弄眼的暧昧表情,皱起眉头,一拳砸过去,“你他娘的咋不变个娘们儿?是非精。”  朱九推门进去,当即就想退出来。  房里掌了灯,明晃晃的灯火下,谢放满脑门的冷汗,垂头丧气地站在白执面前,一副认打认罚的愧疚样子。  白执背对着他,看不清表情。  换往常,朱九并不会觉得这样有何怪异。  大概是那日在大青山看了个“亲热现场”,再看这两个爷们儿,他又觉得好笑又觉得臊,更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突然理解了秦洛。  站在这里不安,退出去又打脸。  朱九犹豫这一瞬,被谢放看到了。  “朱九。”  逃是不能逃了,朱九大大方方走过去。  “回来了?你俩在说什么?”  顺意一问,话落,看谢放涨红了脸,朱九恨不得扇自己嘴巴,嫌自己话多。  他换了话题:  “白执,你怎么也回来了?阿拾呢?”  白执转头瞪他一眼,朱九哑了。  他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得。你们聊,我出去,我不该进来行了吧?真是。”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大家就尴尬了。  谢放赶紧唤住他,叹了口气,“我在跟老白道歉。”  白执恨得牙根痒痒,却也只能吼,“老子哪里老?你他娘的几岁,我几岁,心里没数吗?”  谢放:“……”  就是那么一说,怎么就炸了?  “兄弟,玩笑话何必当真?”朱九钩住白执的肩膀,把他转过来,笑盈盈地为谢放打圆场。  “你要是不服气,亲回去。要是亲放哥还不解气,你连我一起亲得了。”  白执:“滚,谁要亲你,恶不恶心?”  朱九点了点自己的脸,“来啊,是兄弟,不说二话,甭客气。”  “去你娘的!”白执一巴掌推在他脸上,想把他推开,朱九拉下脸,嬉皮笑脸地箍紧他手臂,顺势曲膝顶他腰窝,把白执气得大为光火。  “站着说话不腰疼。”  众目睽睽之下被非礼的人是他。  像个娘们儿一样被人压住反抗不得的人,是他。  这脸丢大了,他往后怎么做人?  两个人你来我往打了起来。  谢放见状,沉声:“别闹了,再闹罚板子。”  朱九哼了声,老实了,白执愤愤地收了手,瞄谢放一眼,又觉得大家是兄弟,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必把事情做得太难看。  “行了。我大人不计小人过。谢放,你帮我洗半年的衣服,这事就揭过去了。”  谢放:“……”  朱九嘿声,“成啊,小子,赚大了。”  他腆着脸看谢放,歪着自己的脸凑上去,“放哥,我也要……你给我洗半年衣服,亲一口,我送一口。来来来!不亏。”  “滚蛋!”  谢放沉着眉头,一脸苍白又冰冷。  “阿拾可有寻到大营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67章 伤风败俗 一听这话,朱九怔住了,“没有啊,她不是跟你们在一起?”  说罢,他又转头看向白执,“爷临走前,不是交代你看住她?怎么了?”  白执懒洋洋将一张纸递给他。  “留了封信,消失了。我们猜她不会回京,寻思是不是找到大营来了。”  严格来说,那不是一封信。  因为朱九从没见过谁写信是用字配画的。  行首:画了一只驴,配上字:大驴。  内容:一个女子带着一个小女孩,一匹老马一条狗,正在走路。  朱九看得愣了愣,嘴里“啧啧”有声,然后塞给谢放,板着脸道:  “看不懂画的什么。你们说,这阿拾不会是和咱爷假扮了一回夫妻,就心生妄想,真把自己当夫人了吧?”  谢放和白执没理他。  朱九又摇了摇头:“入戏太深。若是她此生打定主意非爷不嫁,那可就惨了?爷不可能娶她,摊上这事可怎生是好?要不,我英勇一点,为爷排忧解难,把阿拾娶了?”  他一脸大义,说得摩拳擦掌。  “阿拾古怪是古怪了一点,长得还是不错。如此一来,她有了依靠,爷也去了心头大患。更何况,我娶了她后,她不得凡事听我的?为爷针灸,哪里还敢推三阻四?”  完美!  他跃跃欲试。  谢放和白执齐齐看他。  好像在看一个傻子。  谢放内敛,没有吭声,白执忍不了,鄙夷道:  “想死,你不妨试试。”  朱九哼声,笑着看白执:“收起你的眼神,我死不死你别费心,管好自己吧。爷让你看住阿拾,你让人跑了,你想好怎么交代了吗?杨斐一走,爷已经很久没罚过人了,说不准你还能开开荤。”  白执似乎也想到了这一层。  他叹口气,在椅子上坐下来。  “阿拾原本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好打发得很,近来也不知是中什么邪,狡猾得狐狸似的,我和许煜就在客栈,我俩压根不知她怎么走的,还把她的老马都牵走了。”  “说得是。如今的阿拾,确实不简单。”朱九也觉得邪门。  他说着,掀掀嘴唇去瞧谢放。  “放哥那日中了毒,在大青山耍威风,阿拾可是直接把你摁住,两三下解了盔甲,衣服一扒,裤腰一褪,啧……”  他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又望向白执,不怀好意地抬抬下巴。  “话又说回来,放哥那身子练得不错啊?满身腱子肉,孔武有力,爆发力强……是吧啊白执?”  “老子——”  眼看白执握着拳头又要揍他,谢放重重咳了声。  “这个责任,由我来担。”  谢放闷声说完,打水来洗了把脸,扬长而去。  朱九追出去,“喂,放哥,你身子不要了?爷都说让你歇着了。”  谢放头也不回,“我没事。”  唉!朱九叹息着,牵了马,跟着他出营往驿站去。  ————  驿站灯火通明。  一盘棋局厮杀许久未终。  乌日苏低着头,冥思苦想破局之策。  眼看茶盏里的水干了,他头也没抬,喊了一声。  “续水。”  不一会,房里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来的是个清瘦的小厮,他把茶壶放在桌上,把灯芯挑亮了些,这才慢慢走近,将桌上的茶盖揭开,缓缓注水——  水流声缓慢而富有节奏,续水之人极有耐心。  可是,茶盏里的水溢出来了,小厮也没有察觉。  哗啦啦!  水从茶盏漫出来,流到桌面,又流向了赵胤。  乌日苏还在看棋局,浑然不觉。  赵胤冷冷抬头,剜过去,皱眉看他。  “哎唷!”那小厮失声惊叫,似乎刚刚看到水溢出来了似的,连忙讨饶,“看二位爷下棋看得太入神,水溢出来了也没有注意。该死该死,小的这就给爷擦擦!”  他说着,掏出怀里的巾子往赵胤身上去擦。  赵胤扫他一眼,淡淡道:“不必。”  “这么冷的天,衣服湿了会冻着的,怎能不必呢。”小厮赔笑着,认认真真地拿起赵胤的袖子擦拭,然后又伸向他的胸腹,“这里也湿了呢。给爷擦擦。”  赵胤一把捏住他的手腕,突然看向乌日苏。  “大皇子,这局赵某认输。改日再下,先行告退。”  乌日苏皱了皱眉头。  他觉得这个小厮无礼,但罪不至死。  可小厮是大晏派来照顾他的,这个驿馆里全是大晏安排的人,他没有说话的立场,只能眼睁睁看着,弱弱地劝了一句。  “大都督宽宏大量,不必与小卒计较。”  小厮手腕吃痛,“呀”一声,回头朝乌日苏一笑。  “大皇子好脾气,当真是个大好人。大皇子救命呀……”  大好人又如何?  乌日苏长叹一声,拂袖入屋。  就着书案,提笔写字。  ————  赵胤冷着脸把小厮拽出来,正好碰到来驿馆负荆请罪的谢放和朱九,看到他满脸冰冷的怒气,谢放咯噔一声,心知这顿军棍可能免不了了。  “爷!发生何事了?”  他上前拱手,没有去注意赵胤身边的小厮。  “爷是不是都知道了?”  赵胤面无表情,“何事?”  谢放道:“阿拾走了。”  说着,谢放将那一张阿拾留下的书信双手呈上,一副认罚的样子。  “是属下办事不力,爷要罚,就罚我一个吧。此事与白执和许煜没有关系。”  赵胤甩了甩书信,待看清上面画的内容后,嘴角微微抽搐,面孔更冷了几分。  “不关你们的事,此女狡诈。”  谢放松了口气,觉得大都督终于认识到这一点太不容易了。  危险解除,他抬起头,这才发现赵胤身边这个小厮有点奇怪。  他一直垂着头,不声不响不看人,但也看不出对他们有几分恭敬,更奇怪的是,爷为何要与一个驿馆小厮拉拉扯扯。  谢放心有疑惑,不敢仔细盘问,只道:  “爷是准备回营,还是……”  “我出去一趟。”赵胤打断他:“你们不必跟来。”  说着他大步离去,又转头喝向那小厮。  “还不跟上?”  小厮双手缩在身前,肩膀也紧紧缩着,一副很害怕的样子,低垂着头,从谢放和朱九面前快步走过去,没有看他们一眼。  朱九感慨,“完了,这位仁兄不知哪里惹到爷了,小小年纪,可怜的。”  谢放一言不发。  看那人背影,他觉得有些熟悉。  他跟赵胤时间最久,  在他的印象里,能把赵胤气成这样的人,似乎不多。  ————  驿馆马厩的小卒正在给赵胤的乌骓马喂水,一声忽哨,那马儿突然嘶叫一声,水也不喝了,扬蹄就跑。  小卒吓了一跳,纳闷地跟上去。  马儿撕开蹄子跑得极快,赵胤看到乌骓马奔到面前,奖赏地摸了摸它的头,牵缰绳,翻身上马。  看那小厮还站在马下不动,他冷喝,“上马。”  小厮仰头问:“上前面,还是上后面?”  赵胤脸颊一抽,冷冷道:“随你。”  小厮打量高大的乌骓,“我上不去。”  赵胤冰冷的脸色,越发难看。  他将大氅往后一拔,袖袍微微一摆,朝他伸出手。  小厮脸上的愁容一扫而空,哼笑着将小手递到他的掌心,赵胤用力一握,想将他拉到前面打横坐起,不料小厮却就势一跃,坐到他的身后,双手圈住他的腰。  “走吧,大驴,驾。”  赵胤:……  马儿疾驰而去,追马出来的小卒看得瞪大了双眼,几乎不敢置信。  “老天爷!我看到了什么?”  大都督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带走了?  “伤风败俗,伤风败俗啊!”  ————  赵胤磅礴的怒意从翻飞的大氅传来,紧贴在他后背的时雍,能察觉到他绷得紧紧的身子,心知他在生气,可他没有说话,时雍也只是当做不知。  既然决定回来找回场子,她自然要占据主动,哪能由着他掌控节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68章 叫爹为止 “驾!”  赵胤一收马腹,纵马狂奔。  乌骓很有几分脚力,时雍没坐过这么快的马。  她偏过头,迎着风问:“大人,你带我去哪里呀?”  赵胤不发一言。  时雍故作惊愕,“大人上次没有把我打死,是不是心有不甘,准备杀人灭口,再抛尸荒野?”  还是没有声音。  耳边只有呼呼掠过的风。  时下季节,卢龙很冷。  不过,时雍聪明地躲在赵胤的背后,将头靠在他宽厚的后背,风刮不到脸,倒也惬意。  “欺负女子的男人,那可不叫男人。大人不要叫人唾弃才好。”  时雍话说得软软的。  她想好了,  世上男人都喜温柔小意那一套,她又不是不会?  撒个娇卖个傻就能搞掂的事情,何须浪费才华?  尤其赵胤这人,对她的才华和美貌显然都看不上,那她不妨换个思路,非得把他逼得叫爹不可!  卢龙驿站建在大青山的峻岭边,附近本就荒凉,适逢大战更是渺无人烟,一路策马行来,一个人都没有看到。  又走了一段,时雍看出来了,赵胤策马而去的方向是卢龙县城。很明显,他不会带她回营,而是准备再次把他丢到县城客栈去。  哼声,时雍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停!”  赵胤充耳不闻,马骑得更快。  时雍的血液又滚烫了起来,在客栈被他打晕的恼怒和羞愧,让那些不合时宜的画面又钻入脑子,激起了她的热血,难以顺从。  一阵激荡,她突然松开圈在他腰上的手。  “你再不停下,我跳马了。”  冷风呼呼刮过赵胤冷峻的面孔,他眉头紧锁,气得脑门青筋崩出,却怕她当真从马上跳下去。  “驭!”  一声低喝,赵胤猛地紧拉马缰绳,飞奔的乌骓得到命令,却没办法突然停下,蹄子撒开往前俯冲一小段路,嘶叫一声,不满地高高扬起前蹄。  “啊!”  时雍措手不及,差点滑下去,赵胤反手捞住她的腰,颠簸一下,时雍不得不再次束紧他的腰。  马儿停下了,打着响鼻,还有些不满。  时雍一副怕极的样子,埋怨道:  “大人,摔下去人就没了,你知不知道?”  赵胤侧头看她一眼,跳下马,“下来。”  时雍傲娇脸,皱眉装无辜,“一会叫我上,一会叫我下。大人是有意捉弄我吗?”  赵胤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安静地看着她,目光悠远。  “阿拾,你到底要做什么?”  时雍想了想,跳下马去,一脸老实地站在他的面前。  “我在驿馆当差,混几个晌银养狗吃饭而已,是大人活生生把我拖出来的,我没有问大人想干什么,大人倒是反过来问我?这是什么道理。”  狡辩!  哼!  赵胤冷声:“你如何在驿馆当差的?”  除了耍不光彩的手段,她能有什么办法?  时雍看出他话里的潜台词,也不解释,而是委屈咬住下唇,低下了头。  “这世道兵荒马乱,我一个女子想要生存,能做什么?无非赚点银子养我的狗,还有养春秀那丫头。驿馆不要女子,我不得不乔装成男子……我还花了五两银子给管事的才领了这个差事呢,现在被大人搞砸了,鸡飞蛋打,我靠什么营生?”  赵胤冷着脸,“谁让你做事了?”  时雍勾唇:“我不做事,你养我么?”  赵胤:“养!”  说罢,他惊讶。  气糊涂了,说的什么话?  赵胤冷冷道:“你是我的婢女,养家糊口不用你操心。回到京师,也自有你的差事可做。”  婢女?  时雍牙齿都快咬断了。  不过,看他显然已经忘记上次给了她几千两的事情,时雍斜他一眼,也不提醒,只是道:  “大人这么说,阿拾心里就踏实了。可大人远在卢龙,我回了京,谁来管我?遇到有人欺我,又有谁来为我做主?”  赵胤道:“回家不比在外面好?”  “大人!我不想回家。”  时雍低低说着,朝赵胤悠悠望一眼。  她不想顺从赵胤。  可这个人,还非得先顺着,才能徐徐图之。  说话前,时雍再三提醒自己,一定要说得小意,委屈,对这位大直男的态度,也要恭敬、坦诚一些,最好让他觉得,不靠着他,她就活不下去了才好。  “我家里的情况,大人你是知道的。后娘有了弟弟和妹妹,我在家里就是个多余的人,婚事没有着落,人嫌狗不爱。父亲纵然心有不忍,但家里凡事都听后娘安排,眼看我已十八,名声不好,又与大人多有纠缠……”  说到“多有纠缠”时,她咬着下唇,目光楚楚地抬头看赵胤。  赵胤偏开头。  时雍暗笑,说得越发委屈。  “我知大人看不上我。可我说句不恰当的话,我和大人扮过夫妻,与大人朝夕相处了那么久的日子,有谁会相信我还是清白之身?我名声本就不好,又得罪过广武侯家、楚王府、定国公府……若是大人不肯收留我,我除了死路一条,还有什么活路?”  她说得太恳切,太认真,  这与她平常满不在乎那一副淡漠慵懒的样子天差地别,仿佛换了一个人。  任谁看,这就是一个无辜委屈还坚强的女子。  赵胤眉头越皱越紧,许久才道:  “这个时候,你不该留下来。”  时雍再一次想原地去世。  他俩说的是一回事吗?  难道他不该忏悔自己言行不慎,害她毁了闺誉,再主动说愿意承担责任吗?  她想笑,  内心又隐隐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白的喜欢。  这么直的男人,古今罕见。  时雍低头,双手轻绞,给他一种紧张不安的样子。  “我不留下来又能去哪里?灰溜溜回京,旁人若问起,我如何说?照实说我是被大人抛弃了打发回来的么?那岂不是什么脏水都往我头上泼来了?那些看不起我的人,我得罪过的人,还有宋家胡口那些扒高踩低的亲眷,怕不是个个都要凑上来吐个口水,踩我几脚了。”  这话不算谎话。  赵胤这个人,从小到大跟谁都不亲近,但不代表他不懂人情世故,相比于时雍,他更懂得京里那些人的势利眼。  眼神凝聚在时雍脸上,他眉梢微动,将肩上氅解下,上前一步披在时雍身上,又默不作声为她系好,修长的身子挡住旷野的风,这才沉声道:  “卢龙一战,死生未定。你何苦涉险?”  时雍双手揪住他的大氅,低着头,委屈巴巴,久久没有说话。  赵胤看她老实了,平静地叹息一声,道:“女子名声哪里有命重要?回去吧。我让人护着你。”  女子名声哪里有命重要?  时雍眯起眼看他。  这话在后世人人认可,在时下却是惊世骇俗。  她从未想过,在这个以男子为尊的时代,大都督心里并不那么看重女子的名声。  时雍内心突然涌起的欢喜,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只是语气明显的轻快了几分。  “有大人这句话,阿拾就心满意足了。大人放心,我留在卢龙,不会拖累大人。我生我死,皆是我命,我也不会埋怨大人。”  赵胤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固执,他这一生很少与女子打交道,根本就没有对付女子的经验,尤其对待时雍这种狡猾的女人,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那你做何打算?”  时雍见热打铁:“我都想好了,与其回京被人说三道四,不如留在驿馆,做个杂役。”  留在驿站?赵胤皱眉:“不行。”  “为何?”  “驿馆人多嘴杂,你一个女子……”  “女子如何?”时雍抬眼看他,一双原本清淡的眼在夜下隐隐泛出几分自信的幽光,“大人认为,我比男子差吗?”  她是不差。  甚至比大多男子更强。  可,终究是女子。  赵胤瞧着时雍,良久,叹声:  “驿馆万万不可留,乌日苏王子住在那里,极不安全。”  时雍见缝插针,“那大人带我回营吧?我跟在大人身边,最是安全了。”  赵胤:……  时雍抿了抿嘴,“我做小卒打扮,没有人会知道我是女子。我既能为大人针灸治腿,又能帮大人做些杂事,最关键的是,我十分忠诚,不让大人为难。大人用我,保证不亏。”  “不行!”  营中多危险?  赵胤断然拒绝,  时雍听罢,低头拿袖子擦眼睛。  “大人若不肯带我去,就不用再管我,任我自生自灭好了……”  赵胤张了张嘴,被这女子说得有些词穷了,山风吹过来,他的头隐隐作痛,正不知如何是好,后面就传来放缓的马蹄声和人声。  “爷上哪里去了?”  “那小卒说是往这边来的。往卢龙县城,就这一条道。”  “爷去县城做甚?”  “不会真把那小厮宰了吧?”  是谢放和朱九的声音。  赵胤转身,正要出声,时雍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再一把抓住马缰绳,小声道:  “大人,我们还是避一避好,若是被他们看到,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偷偷出来,说不定会生出什么误会,影响大人的名誉……”  赵胤:……  她狡黠的说完,不等赵胤开口,也不给他犹豫的时间,顺势将他和马儿带入了路边的玉米地。  钻了玉米地,没事也有事了。  名誉不重要。  他不顾她名声,那都不要了罢!  叫爹为止。  ------题外话------  三更了!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姐妹有票别忘了投《锦衣玉令》,喜欢请多多鼓励!  比心!  PS:若是写作状态还好,晚上8点再加更一章,要是写着状态不好,就明天见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69章 果然余素未清(月末求票) ,最快更新锦衣玉令最新章节! 玉米地里黝黑一片,成熟的玉米棒子早已成熟被农人扒走,只剩一片高高的玉米杆立在地里,二人一马走进去,有些费力。 “头!”时雍埋怨地看着赵胤,嫌弃他个子高,顺手按了一下他的头。 赵胤眉头皱了起来。 这辈子他都没有躲藏过, 莫名其妙被她拉入玉米地,这时才反应过来, 他为什么要躲? 没有做亏心事,怕什么鬼敲门? 可是,官道上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如果他们不继续躲下去,这时再从玉米地里钻出去更不合适,跳到黄河都洗不清。 他侧眸看向时雍,有一种被坑了的感觉。 “阿……” “嘘!”时雍截断他的话,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那只手仍然死死按住他的肩膀。 “噤声。” 赵胤抿住嘴巴,拉着脸。 她靠得太近,他不得已身子往后退一步。 “呜——” 几只在玉米地里做窝的鸟雀被打扰,突然吓得扑腾着翅膀,冲天而起,嘴里发出惊惧的鸣叫,让官道上的谢放和朱九立马停下了马步。 “谁?” 谢放沉声。 “谁在里面?” 这一下,赵胤是真的不能动了。 总不能让两个下属呵斥着走出去? 赵胤冷峻的面孔沉了下来,半隐在黑暗里,极是难看。时雍偷偷打量他一眼,内心暗笑,嘴上却老实巴交,一副很紧张、很害怕、很无助的样子,一只小手死死掐住他的胳膊。 不是调情的掐。 是很重的掐。 “怎么办?会不会被发现?” 赵胤看她一眼,沉默。 这时,官道上的朱九说话了。 “哪里有人?” 谢放:“我听到玉米地里有动静。” 朱九嗤声:“可能有什么畜生在野地里干仗,或是捡玉米仔吃……走了走了。” 畜生? 时雍差点笑出声来。 她看赵胤一眼,见他脸黑得锅底一样,暗爽。 那几只被打扰的鸟雀在天空盘旋不走,玉米地鸟窝里的稚鸟听到亲娘呼吸,突然探出头来,叽叽地哀鸣了几声。 时雍仿佛吓住了,惊恐地呀一声,往后一退,调转头,脑袋重重撞在赵胤的肩膀上。 正中鼻子。 好痛。 时雍嘶一声,痛得眼泪都出来了。 这次不是装的? 赵胤怔了下,低头来看,“活该!” “……” 时雍摸着鼻子? 嗔他一眼? 做口型? “不要说话。” 赵胤看她嘴巴一张一合,轻哼。 这时,外面那个冥顽不灵的谢放又说话了。 “不对劲儿。” 他无视朱九地催促? 手执缰绳在原地打着转儿? 四处察看,“我分明听到有人的声音。” 朱九:“你中毒把耳朵烧坏了?” 谢放:“……” 一提中毒,根本无法做兄弟。 谢放瞪他一眼? 突然跃下马来。 一条白色的手巾掉落在官道边上? 极为显目? 暗沉的夜色下? 有几根玉米杆倒下去了? 分明有踩踏的痕迹。 谢放是个细心谨慎的人。 他下马? 拉过朱九,对他咬耳朵。 “玉米地有人。” 朱九轻轻啊一声。 “嘘~”谢放示意他噤声,目光炯炯地扫视着夜下的玉米地,低低道:“恐怕大都督遭到了不测。” 朱九吓死了,“什么?不可能。” 谢放瞪他? 示意他小声? 再看了看被乌骓踏过的玉米杆? 慢慢走近? 蹲下身,将一片玉米叶子捡起来,仔细观察。 “你看这是什么?” “蹄印!!” 朱九大惊失色。 乌骓是赵胤的坐骑? 赵胤没事不可能去钻玉米地,那乌骓从玉林地里进去,只有一种可能: 如谢放所说,大都督遭遇了不测。 二人对视一眼,不用多说,心下已有决定。 他们刚才咬耳朵的对话极为小声,除了他们彼此,玉林地里的赵胤和时雍,以那样的距离也听不见。 寂静中, 只有风声掠过。 朱九突然站了起来,若无其事地说:“走了走了,你哪这么麻烦?这里紧挨大青山,林子里什么畜生没有?看把你吓的。” 他奚落着谢放。 谢放这次没有反驳。 “走。” 二人再次翻身上马,蹄声嘚嘚远去,再也听不见了。天地里寂静一片,冷风送来一抹甜丝丝的幽香。 赵胤皱眉,侧过头,对上时雍的脸。 “走。” “好的,大人……” 时雍慢慢站起来,突然重重咬了咬下唇,用自己听了都有些受不得的声音轻唤一下“大人,我头晕”,然后脚下一晃,朝赵胤栽倒下去。 她刚才被撞了鼻子,痛得眼泪汪汪, 这会儿又咬了一口自己,更是吃痛,眼泪唰唰地掉下来。 赵胤伸手扶住她的腰,在时雍的算计下,这一搂简直是标准的偶像剧男神操作姿势,看得时雍脸热心跳,心神一荡,忘了装,就那么看着他。 明明是撩人,反被撩。 她有点呆。 于是,赵胤看到的就是一张迷蒙无助又楚楚可怜的泪眼。 他皱眉,把她拉直站立。 “头为何会痛?” 时雍双眼稳稳踩在地上,真想…… 跺一脚,再骂他个狗血淋头啊。 但她不能功亏一篑,毕竟让人叫爹并不容易。 她慢慢咬唇,一只手撑着太阳穴,“可能是我,余毒未清。” 眼看,身子又往下倒。 两人中间就半个身子的距离,赵胤见状眉头皱得更紧,胳膊一抬就圈住了她的腰。 “手伸出来。” “嗯?”时雍一怔,没明白。 赵胤冷着脸,一言不发地拉过她的手,手指抚向她的脉搏,静下心来,一动不动。 时雍:…… 有鬼么?赵胤居然会把脉? “大人,你会?” “简单会一点。” 赵胤沉声说着,丝毫没有怀疑是她在骗他。皱着眉头,片刻又松开她的手,“道行浅,看不出有何不妥。去县城,找济世堂的大夫。” 时雍看着男人绷得严肃的冷脸,忽然笑了起来。 “大人。你是装傻,还是真傻呢?” 赵胤不妨她有此一问,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脸上当真没有半点旖旎。 这叫时雍更是抓狂。 一男一女在黑暗狭窄的玉米地里,他当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吗?一点点暧昧的感觉都不会感受到吗? 这不是古板冰块,就是感官失调了。 时雍不信自己这么没有女人味儿,和男人单独相处,对方居然一点波澜都没有。 她急了。 踮起脚尖,眼对眼看他。 “大人,你再看看我。” 赵胤:…… 她贴得太近,赵胤的鼻子里不期然就钻入了一些带着甜香的味儿,他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味道,反正和营中的莾汉们洗澡用的皂荚味不用,清香馥郁,却不会令他不适。 “看出什么了吗?” 暗夜下的女子肌肤莹白如瓷,与夜色形成鲜明对冲,于是那笑容便有了一种姣好又狡黠的味道。 赵胤微微沉眸,头皮一阵发紧, 他探了探时雍的额头,然后双手扼住时雍的肩膀,“果然余素未清,不能再耽误,速走。” 时雍:??? 他把她的反应当成中毒了? 时雍有点后悔刚才说“余毒未清”了。 眼看赵胤牵了乌睢就要出去,时雍甩开他的手。 “站住!” 赵胤下意识回头,皱眉看着她。 “大人,我不绕弯子了,我直说了。” 赵胤平静地看她,“说!” 她道:“我在这世道无依无靠,我想跟你去。你要是不肯带我回营,我就自己找到大营,告诉所有人,我的清白被你毁了,你却不肯对我负责,让我很难做人。” 赵胤瞳孔微缩, 这细微的小表情,时雍看不见。 在这个时代,纵是男尊女卑,可一个男子若是毁了女子的清白,哪怕不娶为妻,纳个妾也是得负责的,不然,会被所有人诟病。 赵胤:…… 时雍笑盈盈的看他,丝毫不管他此刻是什么心情,一副慵懒漫不经心的样子,再问他: “你说,这样会不会动摇军心?” 赵胤:…… 二人相对,任山风吹过。 鸟雀在天上飞来飞去,稚鸟还在等它的父母归巢。 赵胤忽然竟觉得可笑, 他为何要受一个小女子要挟? “早就警告过你,别在本座面前耍花样,看来你是忘了?” 在时雍一系列的骚操作里,他方才有点失神,可他是赵胤,风浪见多,又怎会栽在一个女子手上,任人拿捏命脉? 他低头,看着时雍,目光定定而冰冷。 “你我清清白白,我何惧人言?” “清白吗?”时雍扬起一个笑脸,斜眼妖娆又姣美,“我能说出大人身上的所有特征,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你身上有几个疤,你……长什么样子我都一清二楚。你说,人家信不信?” “!” 赵胤推开她的手。 “你为我疗伤,知道这些又有何难?” 他冷冰冰看着时雍,眸底有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以及不愿意被女子束缚和左右的挣扎。 “我劝你老实点,外间传闻我心狠手辣,不只是传闻而已。” “大人的话,我听明白了。” 时雍望着他,点点头,露出一丝无奈的叹息,赵胤见状,以为她已经想通,正准备放缓语气,再安慰她几句,却见她突然露出微笑,一双胳膊蔓藤似的缠上来,直接抱住了他的脖子。 “照大人的意思,我们只要不再清白了,大人就怕了我,对不对?” 她玩笑一般,说得轻松,说完双眼眯起,像看猎物一般看着赵胤,莞尔一笑。 “大人,那我们今日就不要清白好了。” 赵胤没有想到这个女人会如此大胆,被她紧紧抱住,一时间神色不定。 “阿拾。” 他沉声呵止,却对上一张笑脸。 有些无措,喉头莫名一鲠,他反应慢了半拍,慢慢扼住她手腕,想将她拉开,“我不能——” 话音未落,时雍突然呀一声,娇娇地撞入他的怀里,声音慌乱得像做了什么错字被人撞见的样子。 “大人,你别这样,有人来了。” 赵胤目光一沉,转过头,就看到举着钢刀默默潜过来却不小心抓到大都督“现行”的谢放和朱九。 “……” “……” 四人对视,很是尴尬。 谢放慢慢把刀放下,“爷。属下告退。” 朱九想到自己说过的“畜生”,更是灰溜溜地跑了。 “站住!”赵胤喝一声,等他们站定,想要解释一句什么,可是看看怀里“无力”的女子,又觉得说什么都困难,忽然有些好笑。 “有你得。” 这话是对时雍说的。 可是,时雍只当没有听到。 反倒是朱九问了,“爷,什么有我的?” 赵胤沉声:“滚!” 朱九:“……” 谢放:“……” 两人飞快地离开了玉米地,带来一阵暧昧又尴尬的窸窣声。 时雍见状,舒了一口恶气。 目的达成一半。 她慢慢将双手从赵胤身上解下, 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大人,告辞!” 赵胤一口气提不上来。 “站住!” 时雍回头,眨眨眼,“你不是叫我滚?” 赵胤喉头卡住。 时雍又笑,“大人放心,我不是死缠烂打的女子,既然投怀送抱都遭到大人嫌弃,我就不打扰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下一朵一定会更好……啊!喂!” 她话未说完,身子就被赵胤一把托起来,重重丢到了乌睢马的身上。 不用再被玉米杆子刺挠,时雍是乐意的。 可是转头,看到赵胤黑沉冰冷的脸,如暴风雨般可怕,又不免有点心虚。 这一次,真的惹炸毛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70章 约法三章 官道上空无一人。 还是那片夜色,还是那个荒郊,却无端温柔起来,连风里似乎都荡着涟漪。 时雍被赵胤丢下去是侧坐马上的,上了官道,他翻身上马,自然而然坐在后面,将她半搂在怀里。 明知这是他不得已的将就,也没有别的选择,时雍还是故意害羞地“撩”他一眼,“大人,风好大。” 这个时节的夜晚是有些冷的,时雍坐在前面刚好是顶着风口,风吹入脖子,刀子刮一样难受。她还是想换到后面去坐,有劲腰可抱,又有人挡风,还能享受策马奔腾的快感,何乐不为? 这匹乌骓马脚程快,彪悍、强壮,她爱了。 可是,马的主人很可恨。 赵胤睨她一眼,执缰跨马,一身冷气,不为所动。 “大人,我冷。”时雍缩肩膀,做小可怜状。 赵胤目光凌厉,一言不发地将她身上那件大氅往上拎了拎,用力将她从头盖下去。 “……” 时雍想,若是此时有人看到她,一定会觉得——这人好像一具尸体啊。 马儿颠得够呛,赵胤想是气极了她,无论时雍说什么,他都不肯再理会。纵是她有三寸不烂之舌,遇上一个闷驴似的对手,也无处发挥才干。 时雍服了。 颠着颠着有点困, 她打个呵欠,干脆靠在赵胤胸前打瞌睡。 来日方长,急什么呢? 再生气,他总也不会当真宰了她? 时雍放松心情,闭着眼睛靠着他,还真就睡了过去。 等赵胤发现身前的女子没有反应的时候,拉开大氅看到一张熟睡的脸,脑门嗡一下,气得喉头发紧,眼眶赤烈。 他原以为这女子捉弄了他,坑害了他,再被他气汹汹抓上马多少会有些怕觉。 毕竟他恶名在外,杀人如麻,确非说说而已。 可她,竟是睡着了? 一颗脑袋慵懒地歪在他的胸口,青丝微垂,一只手环住他的腰,一只手揪着大氅,长长的睫毛在风中轻颤,嘴微微撅着,不知梦到什么,还有一丝微笑。这睡姿安稳平静,哪有半分害怕的样子? 不仅不怕,她分明胆大得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赵胤修炼二十几年的自制力,几乎瓦解。 此女狡诈,大胆,欠收拾! 他气得心潮起伏,可一身郁气又无处发泄。 只得……放缓马步,走得慢了些。 这么缓慢而行,到永平营地已是深夜。 径直将乌骓马骑入营房马厩,赵胤抬起手想要恶狠狠拍醒这个人, 可他手刚扬起,时雍就恰好睁开了眼睛。 一看高高扬起的巴掌,她震惊地问:“大人要打我?” 赵胤:…… 这巴掌是落下去,还是不落下去? 也罢。 正事要紧, 容后再收拾! 赵胤冷着脸,跳下马去。 “到了。” 时雍整个人是靠在他身上的,又刚从睡梦中醒来,他一声不响地跳下马去,她在马上就坐不稳了,大惊失色地看着这个钢铁直男,身子歪了几下抓不住马鬃,腾地往下倒。 “大人~” 惊叫声戛然而止。 赵胤一只手稳稳托住她,眼神有些嫌弃。 “你何时这般娇弱了?” 时雍嘴角微扯,心里忖道:大人,你可总算是发现疑点了么? “大人。”时雍站稳看看四周,打个呵欠,“你不生我的气啦?” 赵胤默默注视她片刻,杀了她的心都有, 可这小女人双眼无辜澄澈,一副没有睡醒的困样,想来骂她几句也是听不懂。 他把那口气憋了回去,冷冷道:“约法三章。” 时雍既来之则安之,乖顺地点头,“大人,你说。” 赵胤:“第一,不可暴露女子身份。” 时雍微笑,“不必大人叮嘱,我自会注意。” 赵胤看她这会儿老实巴交的样子,哼声。 “第二,不可胡说八道。” 时雍大为不解,“何谓胡说八道?” 赵胤皱眉盯着她,看她凝眉不语,冷冷道:“不许将你我之事,道与人知。” 时雍内心暗笑。 脸上却摆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咬了咬嘴唇,嗫嚅道: “你跟我,有什么事?” 赵胤安静地看着她,不再跟着她的节奏回答。 “第三,不可擅作主张,凡事从我、听我,令行禁止。” “哦。”时雍故作怯意地看他,“我知道了,就是不能让人知道我的女子,不许告诉别人我们之间有事,不能擅自主张离开大人,要时时刻刻跟着大人,我这么理解,对不对?” “……” 赵胤实在听不下去了。 只怕再说几句,又被她歪缠出什么有的没的。 他冷着脸,一本正经地吩咐。 “犯一条,我就送你回京。” 时雍问:“犯三条呢?” 赵胤回头看他,久久没动,那口气卡在喉咙的气几乎冲体而出。 “犯三条。我宰了你。” 看他冷冷说完,背转身就走,显然是气得不轻又拿她没有办法,时雍扬了扬眉梢,暗笑着,差点崩人设。 “大人。” 她站在马厩不动,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赵胤停步,仰头望天,长长一叹,头也不回地道: “跟上!” “是,大人。” 在进入锦衣卫营房前,时雍是得意的,自觉以这样的发展态势,让赵胤叫爹的日子不会太长久。 哪知,这人坏水都憋在肚子里,心眼子比她来多。 让朱九出来为她安排了他隔壁的小间住下,又叫来热水沐浴,泡脚,末了,叫来时雍。 “要跟着我,那爷便成全了你。” 时雍万万没想到,爹还没有当成,竟给自己找了个爹。 这爹毫无怜悯之心,丝毫不顾已是深夜,让她针灸治腿,按摩松骨,而他舒舒服服地阖着眼躺在那里,好不惬意。 这时,时雍恍悟过来。 她这笔买卖,到底是赚了,还是赔了? 为了一点不服气,自跳火坑,给人做奴婢? 时雍冷着脸,面色紧绷,看不出半丝得逞的喜色了。 带着懊恼卷起赵胤的裤腿,她皱眉惊讶。 毒蛇咬中的伤口已经结痂了,就在膝盖往下三寸处,靠近足三里穴,牙印变成了几个小黑疤,他的膝盖还是有些硬实红肿,可毒蛇的毒似乎没有对他造成丝毫的作用。 时雍说不出的惊疑。 要知道,张芸儿就被那种蛇咬死的呀。 这人百毒不侵吗? 赵胤半睁眼,“还愣着干什么?” 一阵针刺的疼感袭来,他猝不及防,差点没忍住出声。 “你——” 看他眉头紧皱,一脸愠怒,时雍嘶了一声,“痛吗?” 赵胤平静地看着她,又合上了眼,“不痛。” 时雍:“许久没扎了,有点手生,大人忍着些。” 赵胤面无表情,仿佛睡过去了。 等时雍针灸完回屋睡的时候,累得精疲力竭,回去倒头就想睡。 谢放一直冷眼旁观,虽说赵胤吩咐将阿拾当近卫看待,可他哪里真敢这般待她? 她一回房,谢放当即让朱九抬了热水进去供她洗沐。 若说朱九之前还没有开窍,从玉米地回来,对此是毫无异议了。 阿拾和爷两人,玉米地都滚了,关系哪还是单纯的主子和近卫? 朱九再不懂事,也明白谢放的一片苦心。 从玉米地回来,爷还没找他算账,可这一顿军棍说不准哪天就真的落下来了,他可不想继承杨斐的专用军棍。为了曲线救国,他决定把主子的女人伺候好,将功补过。 于是,时雍发现这些人变了。 以前她也常出入无乩馆,可这些人对他就是“兄弟情”,很自在从容,这天晚上开始,不仅朱九,就连白执、许煜、秦洛等人也是一样,对外说她是赵胤的侍卫,对内,处处照顾她,把她当半个主子。 赵胤把她带回营地,本就是小厮打扮,到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除了几个侍卫,旁人不知她是谁。 何况,大战在即,也没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注意到赵胤身边多了或是少一个侍卫。 整个晕军大营的注意力,全在孤山。 ------题外话------ 这本书的男女主间,没有大误会,也基本无虐,就是两位大神间你撩我,我撩你,你想搞我,我也想搞你,东风要压倒西风,西风也要压倒东风,最后相亲相爱一起互压互宠的故事。男主破冰化野狼,女主可攻可受可妖精,两位都很坦荡,小儿女的那些误会,基本不会有。要是听说哪个男人(女人)又勾引对方了,他们一般会打回来,抢回来。嗯……未尽交代,且看文。 PS:二更在四点,我再修修……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71章 甚为可疑 孤山一战,兀良汗正面迎战晏军大胜,巴图士气高涨,急欲一鼓作气南下,他烧了赵胤的信函,将来使痛打一顿送回,复信一封。  “天收吾子,为国尽忠,死得其所。”  十二个大字道尽了他对乌日苏的父子情分。  一个儿子性命,比起他的宏图大志,分量远远不足。  不仅如此,他不顾儿子乌日苏的安危也就罢了,甚至利用了乌日苏的事情,当夜在帅帐大醉一场,又唱又怒地吼叫一番,次日校场点名,大诉悲情,生生要将一只骄兵,打造成哀兵。  “兀良汗的勇士们!”  “我儿乌日苏身陷敌营,危在旦夕,仍却不顾性命,以死明志,盼兀良汗铁骑踏平卢龙,为他复仇……”  “赵胤以我儿乌日苏性命要挟我退兵,无耻之极,无耻之极。”  “阵前丧子,于我巴图,是奇耻大辱。”  “王子之血,不能白流,我巴图的儿子,不能白死。大晏逼我如斯,这一仗,不得不打。”  巴图突然手执佩刀,直指天际,大声喝道:  “兀良汗的勇士们,为了阿木古郎大汗的威严,为了兀良汗人屈居漠北数十载苦寒的屈辱,为了让大家赏尽大晏春天的百花夏天的果木,我,巴图,将承继父汗阿木古郎遗志,重振漠北草原,踏平大晏山河!”  校场校士手执弓弩刀枪,齐齐大呵。  “重振漠北草原,踏平大晏山河!”  “冲出孤山,剑指卢龙!”  “让我兀良汗的铁骑,踏平顺天府,活捉大晏皇帝!”  声势震天,  巴图看着校场上整齐的骑兵,雄心万丈,志在必得。骑马高倨人前的二皇子来桑,内心却满是疑惑。  三日已过,卢龙城楼,没有悬挂乌日苏的人头,也没有人知道乌日苏的近况。  赵胤,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  孤山晏军大营,魏骁龙在啃窝窝头。  两军胶着三日了。  首战告败后,魏骁龙屡要援兵不得,却收到一封赵胤的密令。  不得与兀良汗正面交锋。  得令后,魏骁龙率残部退至孤山以南十里,不安营扎寨,而是在通往卢龙的必经之路两侧,以百户为作战单位。分散、游走,机动作战,灵活利用小股作战的方式生生拖住巴图南下的脚步。  “敌停我打,敌战我退。”  这是赵胤下的命令,并称之为“游击作战”。  魏骁龙本是一员虎将,是个铁血汉子,最喜欢的就是大军对冲,在正面战场上真刀真枪地跟对手一决生死,并以饮血沙场,马革裹尸为最高荣耀。  起初,他对这个指令颇有些不屑。  游什么击?  是驴是马面对面干就是了。  难道大都督以为他怕死不成?  在他看来,这就跟女子打架扯头发一个道理,没得劲头,有点猥琐。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就是这种猥琐的打法,竟然十分好使,一天下来,把巴图惹得直跳脚,愣是过不了孤山。  如此一来,魏骁龙也得趣了。  他致函赵胤,“此计甚妙,大都督英明睿智,末将拜服。”  赵胤回信:“援军还要不要?”  魏骁龙复函:“要。”  赵胤:“没有。孤山险地,易守难攻,七座要你顶住七日。少一日,提头来见。”  魏骁龙:……  没有援军,那你问个卵蛋啊!  但他不敢这么对统帅说话,只能长叹一声,言词恳切地复函:  “末将必坚守孤山,纵使以我之血祭山河,也在所不惜。然则,望大都督明鉴,提头来见末将万万做不到,顶多变成厉鬼入梦,向大人辞别。”  赵胤:“准了。”  魏骁龙:……  孤山战事胶着,对一心速战战决的巴图来说,是沉重的打击,对大晏而言却有百利。  先前仓促应战导致的诸多问题,在这几日里,赵胤都得以腾手完善。武器、粮草等军需也全部到位,兴州、开平、建昌、东胜等地调来的援军也陆续抵达。  如此,再进行整兵应敌,就变得游刃有余了。  巴图以骑兵压境,突然袭击,在人数上和准备上,都力压晏军,可是,孤山数日,马蹄却始终破不了孤山,兀良汗士气渐渐低靡浮躁。  这几十年来,巴图随阿木古郎在草原上与各个游牧部落间多有交战,百战百胜,对行军打仗多有心德。但那些都是面对面地激战,拼的是悍勇,他虽也修习兵法,却从未见过这样的打法。  晏军不仅游而不战,那魏骁龙甚至越发来劲。  他带领的一干晏军,就像山中的兔子似的,一打就跑,就像头上虱子,怎么都抓不着,不仅如此,晏军每每还会留给他们一些字条。  譬如:  “漠北草原那么美,你却惦念我娇媚”  “寒风乍起,汝娘盼归”  “天下风光千千万,一生哪能看得尽”  “毡帐冷,无余被,回首漠北离人醉”  “大晏河山虽是好,不如家乡儿娘笑”  “北风切,情难绝,问君多少离别泪”  “古今战事,不论荣辱,入侵必亡”  “……”  一开始兀良汗兵看了字条,嘲笑晏军只会做娘们儿样子,只通风月,不会打仗。  可是,随着战事在孤王胶着,兀良汗没有了刚开始那种势如破竹的优势,再看这些小字条,许多人便生出了惆怅。  要入冬了。  入冬后的漠北草原极为寒冷。  毡帐够不够暖不暖?  被子够不够厚?  炭火够不够御寒?  老娘娇妻和孩子,有没有吃,会不会冻着?  孤王越是打不下,兀良汗军队里的丧气就越重。反之,晏军得到支援,士气高涨,好几次小股作战,也敢短兵相接的肉搏,还有赢面。  巴图大骇,不再像刚入松亭关那样一路推进,也不再强行进军孤山,他痛定思痛,反思复盘,发现中了晏军诡计。  一令下,兀良汗退后十里,驻扎在孤山以北,修整军队,以图后计。  这是一个野心勃勃的枭雄,有勇,且有谋,不会意气用事。  但是战事不妙,脾气本就暴躁的巴图,更是狠戾了几分。为了不让大军产生退意,他下令斩首了几个在营中鼓吹退回去过冬的将士。  二皇子来桑见此情形,临夜敲开帅帐。  “父汗,儿有一计。”  巴图正在气头上,闻言皱起眉头。  “说说看。”  来桑心知父汗看不上他那点军事才能,但不要紧,他会证明给他看。  来桑低头道:“兀良汗长于骑兵,但火器也是一绝,父汗何故不用?”  巴图一听变了脸色。  他看着来桑,神色莫辩。  “火器已被先汗王毁去大半,为父也在先汗王面前发过毒誓……”  来桑一笑,“父汗太重情义。毒誓若能应验,这世上还有人在?”  ————  烽火狼烟里,暂时的安静并不会让人彻底放松。  反之,突然的安静,反倒催生了紧张,让人们血脉贲张,亢奋又惊惧,激情又后怕。  炙热的战火席卷永平府,铺天盖地全是与战争有关的消息,巴图还没有打进来,卢龙这座城池却已被点燃,能远走避祸的百姓早已拖有带口离开,没处可去的人们纷纷关门闭户,就连前几日热闹的茶楼酒肆,都歇业了大半。  时雍入住大晏军营,赵胤对她管得极严,不许她去营中闲逛,除了为他端茶倒水,针灸推拿,根本无事可做,直到她旁听了几次战局,为赵胤献出“游击之战”和“攻心之策”,这种悲催的“奴隶生活”终于到头。  赵胤讶异于她的足智多谋。  更震惊于小小女子,竟有孙子之才……  来自于他的疑惑目光,时雍自是感受得到。  她其实受之有愧,但又不好告诉赵胤,这些东西只是“借用”,是她根据当前形势做出的一种基于后世来客“见多识广”的本能触发,并不是她真的会排兵布阵,不仅没有孙子之才,连老子的见识都没有。  当然,能让赵胤佩服自然是好。  孤山传来捷报的第二日,春秀和大黑就被朱九接入了营里。  这本是好事,可渐渐开始有人怀疑了。  春秀年纪还小,做小子打扮,分不出雌雄,大都督打仗带一条狗也无可非议,就是大都督营中新来的近侍,肤色太白了,个子太小了,声音太娇了,没一处像个能打仗杀敌的爷们儿,还日日跟在大都督身边,甚为可疑。  ……  ------题外话------  PS:求月票推荐票,姐妹,请投我!  PS2:晚上七点左右,还有加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72章 大都督不许我离开他 营中传言四起,没有人敢当面非议赵胤的私事,但私底下不乏怀疑的言词。 赵胤被道常批命的事情少有人知,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大都督不娶妻、不纳妾,身边连个暖床的女子都没有,侍卫倒是个顶个的英俊挺拔。 “大都督恐好男风。” 第一个说的人是猜测。 传来传去,“恐”字没了, 渐渐变成了“大都督好男风”。 战争的硝烟味,也吹不散这股子香艳的传言。 不过,时雍一无所知。 活了三世,这是她第一次亲历战争,在营中的新鲜感过去后,每一天都比想象的漫长。 尤其,在赵胤严令她不许外出之后,更是度日如年。 晌午时,朱九传消息来,让她收拾收拾了,说是明日大军要开拔,前往孤山,这次大都督会亲自领兵。 要上前线了。 吃过饭,大黑就趴在时雍的脚下,就像听懂了朱九的话一样,焦灼不安,稍有一点动静,它立马抬头去看,两只耳朵竖起来,一脸警觉。 “你别怕。”时雍慵懒地躺在赵胤营中的椅子上,百无聊赖地抚摸大黑光滑的背毛,漫不经心地叮嘱: “你得学聪明点,有危险就开溜。你是狗,没有人会注意你,开战了,你就找个地方躲起来,等结束再来找我,知道吗?可别再逞能了,狗祖宗。” 大黑摆了摆脑袋,抖抖被她揉乱的毛,却没有不悦,而是伸出爪子刨了刨时雍的鞋,又伸出舌头慢慢舔丨舐, 很温柔。 “我知道你不怕,你想陪我。但狗命要紧,你的安危对我来说,很重要,你知不知道?” 时雍其实从来不知道大黑是不是真能听懂她的话,只是常常觉得,大黑什么都懂。 懂她的心情,懂得照顾她,就像一个亲密的伙伴,有时候比伙伴更亲密,比儿子更可靠。因为大黑对她,绝对忠诚,就算全世界都背叛了她,大黑也不会。 “傻狗。” 时雍低笑一声,敲敲大黑的脑门,原本慵懒趴在地上的大黑突然警觉地抬起头,扭转身子往外看。 在时雍听到重重的脚步声前,大黑已经站了起来,守到了门口。 “大都督!” 霍九剑嗓门大得洪钟一般, 人在门外,就叫了起来。 大黑嘴里低呜,跃跃欲试。 时雍见状,制止:“大黑回来!” 大黑得到指令,摇了摇尾巴,舔着嘴巴回来又乖乖趴回到时雍的脚边。 霍九剑是抚北军副将,在这个营里是仅次于赵胤的存在。因此,对于外面那些不堪入耳的传言,他认为自己职责所在,有必要来提醒一下大都督。 哪料,走进来就看到时雍和狗。 一个瘫着,一个趴着,要多懒有多懒。 时雍坐的椅子,还是大都督的位置, 没上没下,没尊没卑。 霍九剑一看脑门就突突开了。 难道传言果然是真的? 赵胤身边的谢放、朱九等人,霍九剑都见过,一个比一个守规矩,哪有这个小侍卫那般,不仅受到赵胤亲卫的优待照顾,还能大摇大摆在赵胤营房里当大爷。 啐! 伤风败俗的东西,勾引大都督。 霍九剑很是不屑这种靠脸吃饭的小白脸,按剑上前,横眉冷对地看着时雍,喝道: “谁许你坐这里?” 这位壮硕的将军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充满了鄙视,时雍自然看见了。 霍九剑那身高,一个顶她俩,时雍可不敢轻敌。 “霍将军,大都督不在,您有事吗?” 见她不正面回答,霍九剑更气了。 此小儿竟不把他看在眼里? “你给俺站起来。站好!” 霍九剑面目刚毅,刀锋似的浓眉竖起来,像训小兵似的,那模样有点像时雍以前看过的张飞,极为扎眼。 她暗自好笑。 脸上却满满的怯意。 “小的看到霍将军威风凛凛的样子,脚软。站,站不起来了。” 霍九剑一怔。 小儿就是小儿。 唬一唬就吓成这样。 霍九剑重重哼声,“那你便坐着说。” 时雍差点笑出声来,这家伙能做将军,大概是全凭了他那高大的身板和武力? 时雍身子半坐不坐,“多谢霍将军体恤。” 霍九剑常年在军中摸爬滚打,对这种斯斯文文的小儿看不上,也很少打交道,人家若是跟他对骂,他能打得人满地找牙,可碰上一个客客气气,拳头打在棉花上,他反倒不好意思那么凶了。 “小儿,俺来问你。你可知你犯了何罪?” 这…… 都犯罪了? 时雍一脸吓得不轻的样子。 “霍将军,小的不知。” “哼!” 霍九剑哼声,一板一眼地教训: “大都督治军严谨,一向洁身自好,若非受你勾引,何至于做出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情?” 时雍讶异:“大都督做了何事?” 霍九剑看着这个唇红齿白的小儿,嘴里吭哧两声,不好意思把那些大老爷嘴里的污言秽语说出口,只厉色道: “你但凡还有廉耻之心,就赶紧地离开大都督,不要坏了他的名声。两军交战,阵前统帅的威名,不容玷污。” 他横眉怒目的样子极有气势。 换个别的小姑娘,恐怕会被这铁塔似的大汉吓死。 时雍却摇头,断然拒绝。 “大都督说了,不许我离开他。” 什么? 这种话大都督都说得出口? 不可能。 一定是受了这小儿蛊惑。 霍九剑看她不为所动,拉下脸来: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逼俺做出得罪大都督的事情来!” 看他手按腰刀,面有薄怒,时雍微怔,“霍将军要怎的?” 霍九剑手指着她。 “俺要亲自禀明大都督,把你逐出大营。” “好。”时雍有点好笑,嘴上却说得正经,“那我就要多谢霍将军成全了。刚好,这营里我也待烦了,无聊得很。” 霍九剑眼珠瞪起:“你说话算话?” “自然。大都督整日把我闷在营中,这个不许做,那个不许动,我还必须按他的要求每日写字帖,活像那笼中之鸟,不得自由,比坐牢也好不了多少,何趣之有?” 时雍说得缓慢而淡然, 待说完转头,这才发现门口多了两个人。 赵胤领着谢放,就站在那里。 他眸色深浓,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而他后面的谢放,低垂着头,却很紧张。 霍九剑看到赵胤来,微有尬色。 但他是个汉子,有什么话就直白地讲。 “大都督,末将前来,有一事相请。” 赵胤平静地看着他,“霍将军直言无妨。” 霍九剑二话不说地指着时雍。 “烦请大都督将这个小儿赶出大营,以免流言泛滥,影响大都督威风,动摇军心。” 赵胤凝视着时雍,一动不动。 倘若不是时雍对他有了些了解,非得被这冰冷的眼神杀死不可。 她直觉赵胤在生气,但她猜测,是因为霍九剑说的那些话——营中流言四起,让他很是恼怒。 闻言,她瞄赵胤一眼。 “我觉得霍将军说的极有道理。只要我一走,流言不攻自破——” “霍将军。”赵胤冷声打断。 突然转过脸,严肃地看着霍九剑。 “本座行事向来赏罚分明,岂会因区区留言,就撵走功臣?” 霍九剑懵了,“功臣?” 说那小儿吗? 就那弱鸡似的身板,除了伺候大都督那点事,哪来的功劳? 赵胤不看时雍,冷声道:“不瞒霍将军,孤山对敌之策,正是出自此子。” “啥?”霍九剑大脸僵住。 看他不像开玩笑,又望向时雍,啧了声。 “年纪小小,何处习得兵法?” 他眼里充满狐疑,根本不相信。 事实上,以时雍的年纪和阅历,确实没有人相信他有这等惊世骇俗的兵法谋略。 时雍无奈,叹息一声: “我爹教的。” 霍九剑只是一愣,随即哼声。 “俺不信。” 这是一个认死理的人,要让他心服口服并不容易。迫不得已,时雍厚着脸皮将后世之人熟知的一些军事谋略说与他听。 对时下的人来说,首次得闻很是新鲜,不由惊为天人。 霍九剑再对她说话,已是谦虚很多。 “宋小哥恕罪,俺是个粗人,莽撞了。等战事一了,俺一定要前去拜访令尊,结识结识这等隐世高人。嘿嘿,还望小哥不念俺今日之举,不要瞧不上俺这粗人。” 说罢,他又朝赵胤行礼。 “大都督,今日之事,得罪了。俺这脸这会子臊得很。英明一世,竟误听人言,对大都督惜才之举,心生猜疑。” 赵胤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霍九剑又嘿嘿笑道:“能得宋小哥这等谋士,莫说让他住在自家营帐里,便是每日为他脱鞋洗脚,俺也甘愿。” “洗脚就不必了。” 赵胤安静地看着他。 就好像这误会不曾存在一样。 “本座说过,赏罚分明。往后营中,凡有说三道四者,一律交由霍将军处置。” 霍九剑听得脊背冒汗。 嘴上说不罚他, 却把最难的差事给了他, 这要处置下去,得治多少人? “末将领命!” 霍九剑气势汹汹地来,又焉头焉脑地走了。 时雍听进去了那句“赏罚分明”,她还没有得过赏呢,转过头就准备开口要,突然发现赵胤脸色有些不对。 太平静了。 平静得莫名诡异。 ------题外话------ 明儿见,姐妹。 感谢你参与到《锦衣玉令》这个故事中来,有你更精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73章 养不熟的东西 三个人僵持在房里,除了大黑谁也没动。 赵胤脸上的凌厉,时雍许久没有见过了,她斜眼看过去,见谢放脑袋低得恨不能塞到肚子里去,于是,默默退后两步,看一眼大黑,转身就跑。 脚还没有迈出门,后脑勺一阵冷风袭来,赵胤身形快如鬼魅,抢步在前,时雍冲上去就撞到他坚硬的铠甲上。 这人个子太高了,她侧过身,想绕开,不料胳膊被赵胤抓住,一把拎起来拽回房里。 大黑见状,“汪”一声扑上来。 赵胤转身,大氅拂动,大黑刚好扑在里面。 “大黑!”时雍叫了一声,发现赵胤脸色阴沉,整个人冷硬得犹如一块石头做的棺材板,若大黑真的咬到他,他俩还能活命吗? “大黑快跑!你不要命了。” 时雍就势拖住赵胤,冷喝一声。 发现赵胤的脸更黑了几分,而大黑一击不中,并不肯退,不服气地咆哮。 “大人!” 时雍厉色制止了大黑,朝赵胤淡淡一笑,“大人何必动怒?若是不想赏我,便不赏罢了。我又不是多在意的人。” “你在意什么?” 赵胤冷着脸看她,抬手一摆。 谢放见到手势,看一眼他们,默默退下去。 门合上了。 二人相对而视。 “宋阿拾。”暗黄的灯火下,赵胤双眉微拢,英俊的容颜浮上一层逼人的冷色,轻易扼紧时雍的下巴,抬高,低头逼视她。 “本座对你太好了吗?” 嗯。 叫她全名,自称本座,恩情不在, 这是要往开虐的剧情走了吗? 上辈子死在诏狱后,时雍早就知道自己跟别的穿越女不一样,从一开始拿的就不是女主剧本,妥妥的恶毒女配。 她接受了人设,见状微微一笑,懒得挣扎,顺势靠上去双手环住赵胤的腰。 赵胤料不到她会如此,身子倏地僵硬。 时雍声音委屈慵懒:“凶巴巴的,你哪里对我好了?” 赵胤:…… 他太缺少对付女子的经验了,第一次就碰上这么个狡猾的女子,明明满腔怒气,被她身子软绵绵一靠,委委屈屈地质问,这画风一转就变得好像他错了一样。 赵胤半晌才将她身子拉开,定定看她。 “你胆子太大了,无事生非。” 时雍扬起一张笑脸问:“我何曾无事生非?” 赵胤冷声:“死活要跟来的是你,在霍将军面前编排我的,也是你。宋阿拾,你到底要我如何?” 叫爹! 时雍心里想着,微微撅起唇角,迎上他淡薄的眸子,他脸上依旧看不出情绪,但刚才拦下她时的戾气和怒火,明显散了许多。 没那么生气了? 时雍咬了咬下唇,说得可怜:“要不是大人惯着,阿拾哪敢如此大胆?不都是你惯的?再说了,我也是为了大人的声誉着想,我留下来坏了你名声,于心不忍……” 哼! 赵胤看她一眼,说得淡然,“那不是正如你愿?” 时雍猛地抬头。 呆头驴也不呆嘛,连这都能猜到? 她吸鼻子,更委屈了,“大人平白指责,枉我一番苦心……” 调转头,她揉了揉眼睛,“大黑我们走。” 她皮肤养白了,十八的年纪处处稚嫩,这一用力揉搓,眼圈瞬间一片通红,仿佛被人欺负了的样子。 大黑也是个狗精。 听半天,它大概懂得了什么。 趾高气扬的小脾气收起来,尾巴放下来,脑袋低下来,跟在时雍身边,夹着尾巴,垂头丧气的样子,再配上一双无辜可怜的眼睛,就好像……被人遗弃的路边犬。 赵胤怔立,忽然掀唇:“有你的。” 大黑斜过来一个委屈的眼神。 赵胤冷冷剜它:“还有你。” 说罢,他负着手大步走出去,“养不熟的东西。” 这是骂大黑,还是骂她?时雍看他被气走了,怔了片刻,弓下腰来抱着大黑笑得喘不过气。刚出门的赵胤闻声顿步,脊背僵硬片刻,甩袖,很快没影了。 对于大黑冲上去咬他一事,这位爷似乎耿耿于怀,尽管走的时候脸色没有那么难看了,但是吃夜饭的时候,时雍还是没有见到他的人。 往常,他都会过来,让时雍在旁边布菜,再陪他吃。 时雍倒也不是很在意,他不来,就叫了春秀陪她一起。 春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小孩子十分敏感,去门口张望一回,又回来问时雍:“少爷,将军是不是不来了?” 时雍拉着眼皮,“不来不是更好?你坐下来吃。” 春秀不敢,“少爷先吃,春秀等会再吃。” 时雍瞄她一眼,“坐。” ———— 抚北军议事厅里,灯火通明。 议事结束,众将校陆续退下去准备明日的行程,只留下赵胤几名近卫站在外面值守,谢放则是陪侍在侧,不时往他茶盏里续水。 赵胤是个性子内敛的人,谢放也是。 即便他看出主子为什么不高兴,也不发一言,只是默默陪着。 这正是谢放能做赵胤第一侍卫的原因。 主仆二人安静地待了许久,赵胤终于站起身。 “吃饭去。别让人久等。” 谢放低头,默默将他的披氅拿过来,赵胤接过自己动手系好,又回头拿过桌上的一封密函。 密函是京中递送来的。 ——太子赵云圳的手书。 “本宫已平安到达。” “阿胤叔好好打仗。” 就两句正事说完,接下去的内容,全是对阿拾的埋怨。怨她趁着他入睡偷偷将他送上马车,并愤怒地表示,阿拾已成功地惹怒了他,远在京中的太子爷恨不得剥她的皮,抽她的筋,待她回京,一定要好好收拾云云。 末了,语气一转。 “很想阿拾。阿胤叔要让她知,我很想她。” “阿胤叔,帮我照看好阿拾。少一根汗毛,我就烧了你的无乩馆。” 议事厅的事情,时雍浑然不觉,明日要赴孤山,她怕营中伙食不好,今夜就吃得有点饱,等赵胤赶到的时候,春秀连盘子都收走了,哪里还有饭菜? 谢放同赵胤一同走进来,看到这情形,再看看赵胤面无表情的脸,讶然:“你们都吃了?” 时雍打量他的神情,“吃了呀。怎么?” 谢放看一眼赵胤,默不作声。 时雍反应过来,“大人没吃吗?这可怎生是好?春秀,可还有剩饭?” 春秀看到赵胤那张冷脸,吓得腿都迈不动了,“没,没有了少爷。” 赵胤眉头微微皱起,“本座不饿。” 时雍哦一声,“刚想下厨给大人做两个菜,既然大人不饿,那便罢了。春秀,走了,早些睡,明日早起。” 大军开拔孤山,为免扰民,天不亮就得出发。 时雍回去把大黑喂饱,将东西收拾收拾,洗了把脸就躺下了。 次日寅时。 营中号角声起。 抚北大将军赵胤轻甲镫亮,靴履清爽,手执虎符站在点将台上,宣决战檄文,以示驱逐兀良汗的必胜之心。为鼓士气定军心,他歃血起誓:“不破骑寇,有如此碗。” 酒碗自点将台摔下,粉身碎骨。 士兵们受到鼓舞,喊杀声震天如雷,许久未歇。 时雍是被这声音吵醒的。 睁开眼一看,天还没有亮开。 此次前往孤山,兵分三路。 先行军已经在时雍出来前,开拔了。 时雍带着春秀走出营房,发现校场上有一辆马车。 行军在外,不能投宿客栈,风餐露宿的日子里有一辆马车,对女子而言实在是太友好了。 时雍感动地看了赵胤一眼,走近行礼:“多谢大人。” 赵胤不发一言,却在她叫上春秀准备上车时,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时雍不明就里地回头,赵胤面无表情地将乌骓的缰绳交到她的手上,“照看好本座的马。” 说罢,他慢条斯理地上了马车,帘子留一丝缝,“大黑!” 时雍抓着马缰绳,就那么眼睁睁看着自己那条不争气的狗子,一跃而上,坐在马车边上冲她吐舌头。 可以啊。 收买狗心! 时雍淡淡睨春秀一眼,“你上去照顾大人。” 春秀有点不敢,看赵胤没有反对,这才慢吞吞上了马车。 时雍哼声,跨上乌骓马,“驾”一声,走在前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74章 一计又一计 大军浩浩荡荡地走在路上,旆旗飘飞,如同一条移动的长龙,乍一眼看去,威风八面,令人热血激昂。马车边上,二十几名亲卫,分成几行,挎刀而行,将赵胤保护得密不透风。 时雍骑着马走在前,四平八稳。 不知何时,谢放骑马走到时雍的身侧。 “爷昨夜腿疾复发,一夜未眠。” 时雍转头看一眼,“坐马车正是合适。” 谢放看她说得坦然,并没有因为没坐上马车就不高兴的样子,莫名觉得自己错看她了。原以为阿拾有一颗七巧玲珑心,看得透,不成想比他家主子也好不了多少。 “你若是累了,去告诉爷一声,上去休息。” 只要她开口服软,赵胤哪有不让之理。 谢放委婉地想做个和事佬,不料,时雍颇为惊讶。 “别别别。” 说着她痛快地拍了拍乌骓的马脖子,得意地说:“不瞒你说,谢大哥,这乌骓马,我肖想许久了。刚得机会,我开心还来不及呢,岂会累?” 谢放:…… 正主都不着急,他急什么? 谢放一个旁观者,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他放慢马步,走到赵胤车边。 不料,却听到马车里的人淡淡说:“让阿拾上来。本座的马,受不得累。” 谢放:…… 等谢放再骑马走到前面去传达赵胤的命令时,时雍都快乐死了。 她也是个细皮嫩肉的大姑娘,行军这么累,谁爱骑马呀? 算计大都督的感觉真是愉快。 时雍抿着唇,假装不情愿的样子。 “谢大哥,你是不是对大人说什么了?” 谢放摇了摇头。 他已经快被憋疯了,能保持平静,已是不容易,能说什么? “那好。”时雍不情不愿地把马缰绳挂好,默默上了车。 大黑看到主子进来,摇头摆尾地凑近,趴在她脚边。 时雍:“去去去!势利狗。” 大黑委屈地呜呜有声,望着她,眼睛水汪汪的。 时雍又不忍心了。 威风凛凛的黑煞可不爱服软,时雍拍拍狗头,哼声,“看你认了错,我就原谅你了。” 她拍拍大腿,大黑就将脑袋挂了上去。 赵胤看着她若无其事地和大黑说话,皱了皱眉头,突然出声唤她:“阿拾。” 时雍慢慢转头,一脸委屈的皱眉,“干嘛?” 赵胤道:“坐过来。” 上车的时候,时雍坐到了春秀的身边,而春秀从开始到现在就挤在一个角落里,一声不敢吭。 时雍皱眉看着他,似乎在审读他话里的意思。 “大人不是讨厌我吗?我想坐车,偏让我去骑马吹冷风,我刚喜欢上骑马,又逼我来坐车。反正大人是不想让我舒服就是了。” 赵胤神色微凝,淡淡道:“给你个教训。” 时雍平静地问他,“那大人教训完了吗?气出完了吗?” 赵胤长身斜靠软垫,凉凉看她,“叫你坐过来。” 行啊!时雍不纠缠细节,慢吞吞坐到他的旁边,撩开车帘子往外望,就是不理会他。 赵胤道:“依你看,这仗还要打几天?” 几天? 时雍以为他是要对她发难,哪知道是说正事? 闻言她敛住表情,认真想了想,“大人会不会太乐观了?” 赵胤道:“说说看法。” 时雍道:“巴图一直野心勃勃,早已不甘于屈居漠北,这次是有备而来,即使在孤山受阻,也只会让他对晏军有所忌惮,准备下一波更猛烈的攻击。恕我直言,孤山困不住巴图。” 赵胤安静地看着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可一双冷眼此刻却深邃得可怕。 看他这一副要吃了自己的眼神,时雍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我们定的孤山之计,只可一时,不能长久。一开始巴图摸不清我们的路数,才会中了招,被魏将军耍得团团转。可几日过去,他必定能想出对付魏将军的办法,据说巴图骁勇能战,被漠北草原称为战神。依我看,此人能忍一时屈辱,有勇亦有谋,绝非池中物。而兀良汗军队,战马快,骑兵也悍勇,让他这么打下去,孤山要吃大亏。莫说几日,几个月能把巴图撵出去,算是幸运。” 说到这里,时雍抿了抿嘴。 “恕我直言,这仗要是打不好,几年也是可能的。” 赵胤淡淡地道:“说得极是。” 难得听他一本正经赞同,时雍注视他片刻,悠悠地道:“大人叫我坐过来,就是为了听我说这个?” 赵胤道:“嗯。” 时雍眨了眨眼睛,脸上忽地浮起一抹诡谲而俏皮的笑意:“没别的了?” 赵胤垂下眼眸:“我腿痛。” 腿痛就想起她了? 时雍低低哼了一声,眉梢儿一挑:“马车行走途中,我可无法为大人施针。” “施针不必。” 一听这话,时雍心里掠过一抹不祥的预感。 果然,转瞬听得赵胤道:“为本座捏拿即可。” 此时车上除了春秀没有旁人,时雍也不怕丢人,看他眼皮半阖似乎很疲惫,想了想,蹲下身撩开他的袍角,隔着裤子在他腿上轻揉起来。 “为了抚北军打胜仗,早日凯旋,我受点委屈没什么。” 赵胤低头,抿着嘴阖上眼不吭声。 时雍姿态慵懒,半靠着他,柔软的手指在他腿上有节奏的按压,轻松出声的话,带了些几不可察地谑笑,“听谢放说,你昨夜未睡?” 赵胤道:“嗯。” 时雍道:“你是准备学那邪君,要修炼成仙?” 赵胤垂着眼睫,看她一眼没说话。 提起邪君,时雍又想到山洞那日的春丨宫,还有客栈里的糗事,手上的力度不由重了起来,赵胤由着他捏揉,好半晌没有说话。 时雍以为他睡着了,刚好手酸,偷偷放下他袍角,正准备坐下来,就听到他说:“三月内,可班师回朝。” 嗯? 时雍以为自己幻听了。 “大人你说什么?” 赵胤又阖上眼,“我已向陛下立下军令状。三月不驱贼寇,以死谢罪。” 好家伙! 狂妄之极啊! 时雍坐在他的旁边,看着他沉静的冷静,寻思这位爷哪里来的自信,要在一个月内打赢巴图?是一心寻死,还是已有对策? 憋着这股子好奇,时雍百无聊赖地坐在马车上,等天渐渐亮开时,打了帘子往外一看,惊觉不对。 不是说大军开拔去孤山决战吗? 赵胤为何来了卢龙塞? 下了马车,时雍跟着赵胤走进去,更惊讶地发现,兀良汗王子乌日苏也在卢龙塞。 接他来这里的人,正是数日不见的东厂督主白马扶舟。 ———— 浓浓战火早已将孤山围得水泄不通,夜未尽时,巴图就收到了来自永平的密报,“赵胤大军开拔,即将赶赴孤山,与我军决一死战。” 巴图一脸喜色,重重锤在桌上,“来得好。” 情报上的时间差,让巴图无法得知同一时间晏军的动向,但在孤山绕了这些日子,他就等着与赵胤面对面冲锋的那一天。 魏骁龙那野人,他已经受够了。 情报的到来如同一颗投在水面的石子,沸腾了巴图的血液,很快将硝烟弥漫到兀良汗军中。 巴图早就想会会赵胤了,赵胤既然亲自披甲上阵,巴图自然也要“以礼相待”,他当即校场整兵, “孤承继先汗遗志,南下松亭关,平宽城,占孤山,进攻南晏,为天下大治是也。现赵胤小儿亲自披甲前来,孤痛失爱子之仇,必得相报。望诸位勇士与我一起,共创兀良汗不朽功勋,生擒赵胤,血祭罕旗!” “生擒赵胤,血祭罕旗!” “生擒赵胤,血祭罕旗!” …… 孤山晏军营地。 王参将急匆匆冲入帅帐,“魏将军,大事不妙。” 魏骁龙正在看赵胤密函,闻言从容地将信件支到火烛上烧毁,丢入火盆,这才转头虎着脸问:“慌什么慌?有话慢慢说。” 王参将抹了抹脑门上的汗水,“兀良汗大军突然朝我多个据点发起攻击,潮水一般锐不可当。我特来请示将军,当如何是好?” 魏骁龙目光一闪,“打。誓死不退。” 王参将一愣,拱手道:“巴图来势汹汹,兀良汗大军又是我数倍之多,末将以为,当撤出孤山,待大都督领兵前来会师,再图后计。” “人多势众怕什么?老子挡得住他七日,就挡得住他十日。” 魏骁龙哼了声,回身拿起令箭,突然咧嘴一笑,目光带点莽汉的狡黠。 “传令!集结队伍,连夜撤出孤山,锅碗瓢盆全他娘的不要带,轻装撤退,保命要紧,听到没有?” “啊!”王参将显然没有回过神。 魏骁龙冷哼一声,“老子去会会巴图这狗日的。传令千户雷宏,率部随我出征。凡有阵前退缩者,杀无赦!” ------题外话------ 老规矩,三更晚七点左右右右右………… 谢过大家! PS:起点书友看下评论区的粉丝活动,可领取粉丝称号,先到先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75章 夜深,请闭眼 卢龙塞道,循滦河河谷出塞,是一个重要的交通要道。卢龙塞的晏军营地依山而建,防御体系十分坚固,有天险为屏,如同一把斩断兀良汗骑兵南下的大砍刀。 此时赵胤的大军,已然将卢龙塞道变成了一个开着壳子的瓮,只等兀良汗那只大鳖进来,一收网,就可以炖了。 在国泰民安的这几十年,大晏民生极好,便是偏僻的卢龙塞道外,附近的农家种养殖业也极为丰富,大战在即,害怕的人都跑,无处可去的仍是留了下来,继续劳作,只是人烟凋零,车队行过,竟只有几人来围观。 晏军到达塞里营房,稍事休整,暴雨就下来了。 寒风过山峦,混合着雨声,发出沉闷的呼啸,天气十分恶劣,但暴雨一过,空气却十分清新,时雍推窗一看,空山新雨后,山麓连绵起伏,看上去如同一副精致的画,冷风吹面虽然冷,却极是怡人。 走了这一路,终于安静下来,时雍便带着春秀在营地里转。 赵胤和白马扶舟有事相商,早就走了。 临行前,他叮嘱了一句。 “你可自便。” 四个字挺简单的,时雍却知道,她对霍九剑说的那些埋怨话他听进去了,这才好心把她的禁锢解除。既然可以在营里“自便”,她也就有拒绝写字的“自便”? 时雍喜欢看写得漂亮的毛笔字,比如赵胤的书法就是一绝。 但是,让她自己用毛笔写字,不如杀了她。 前些日子,天天被逼练字都快疯了,这次重获自由,她极是惬意,对营里的一切都很好奇。一路走去,面积极大,极宽敞。辎重、粮草、马房,兵器库……一切井井有条,什么都不缺。 这卢龙塞好像一个隐于山中的小国,还易守难攻,真是天赐福地。 营里士兵看到她来,好奇心全都塞回了肚子里,一个比一个和气。 大家都叫他宋侍卫,具体名字没有人提及,也没有人问, 不论她与赵胤是什么关系,她都是赵胤身边的人,哪怕什么头衔都没有,只是一个平平无常的小侍卫,那也不是普通人能得罪的。 时雍带着春秀走到大伙房的院子,听到一阵猪的惨叫声。 “在杀猪吗?”时雍往里张望了一眼。 门口一个系着围裙的老兵抬头看到她,似是有些困惑,待旁边人提醒,他才知道这是大都督的新宠——不,新来的侍卫。 他立马换了一副尴尬又恭顺地微笑。 “安营扎寨,将军说今晚加餐,里面在宰猪呢,血腥味儿重,小哥还是别往里进了。” 时雍淡淡一笑,问春秀:“你见过杀猪吗?” 春秀点头:“以前在村里见过。” 时雍问:“怕吗?” 春秀摇头。 果然是个胆大的孩子。 时雍再次问那老兵,“我们可以见去看看吗?” 老兵看了春秀一眼,大概觉得小孩子不合适看杀猪的场面,有些犹豫。 时雍笑了笑,“她不怕的。我想进去挑两个猪蹄,亲手给大都督炖个汤。” 老兵哑然。 这个伙房是供将士们用的大伙房。 大都督和几个高级将领的伙食都由小厨房来做。 何苦劳驾他的近卫? 他们猜测,是这侍卫不知礼数,想来耀武扬威,以示荣宠。 时雍看他们不做声,微微一笑:“天气冷,喝个猪蹄汤,好入睡。” 这话若是大都督身边的女子说起,不会让人奇怪,时雍男子打扮,娇娇弱弱的样子,秀丽清俊,就难免让人产生暧昧的遐想。 几个伙头兵对视一眼,将她让了进去。 抚北军这么多人,大营要加餐吃肉,那可是个大数目,时雍进去就看到一群猪被圈在里面,四处乱拱,却不得其门而出。院里里一个石砌的土灶上烧着滚烫的热水,一头猪正放在石台上泼水刮毛,已经处理好的猪肉被分成一块一块放在地上的木桶里,一些猪下水和猪头则被单独放开,而案板下的一个木桶好像放了一些明显品级更好的猪肉。 时雍看一眼就明白了。 怪不得伙房的人不愿意她进来。 行军在外,伙食自然有水分,能将就一口就是一口,但是再苦再难,也难不倒伙头兵。 弄来这么多生猪,伙房的厨子们,再怎么也得留点油水给自己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么大的营地,自是不缺人情世故。 时雍只当没有看见,在厨房里看了看,找到了一些山药,又拿了一副猪蹄,指着伙房里面的柴锅问春秀。 “会吗?山药炖猪蹄。” 春秀犹豫一下,点点头,“会。” 时雍:“好,你来。” 伙房里个个惊诧。 都以为这个侍卫是为了讨好大都督才要“亲手做羹汤”,可转眼就把差事交给了一个几岁的孩子。 小白脸,恃宠而骄! 众人有些愤愤。 一个大厨模样的伙头兵笑着道: “这么点儿的孩子会什么?不就是山药炖猪蹄吗?一会儿我炖好了,让人端到大都督跟前去。你们去外面,这里乱……” 时雍笑了笑,“不劳烦了,大哥。我这小兄弟可会做饭了,他做出来的饭菜,格外的香。” 这是大实话。 营房里的饭都不好吃, 春秀偶尔开个小灶,是真有一双巧手。 闻言,春秀得到了鼓励,挺起胸膛说:“大叔,我会。我来做。” 众人再不好多说什么了。 有人帮春秀洗好了锅,就由着她小小的个子在那里折腾,再回头看时雍,找了个凳子坐下来,像个大老爷似的,一动不动。 众人打心眼儿里瞧不上她,又敢怒不敢言。 而时雍身为一个拿了“恶毒女配剧本”的女子,对这样的眼神浑不在意,坦然地由着人观看。 大黑就是这时闯进来的,众人一个不查,大黑就冲了进去,看到猪肉就像饿狼见到鸡似的,一双黑瞳亮得惊人,叼起一块猪肉躲入柴堆里,狼吞虎咽起来。 这些日子大黑过得艰难,许久不曾这么大口吃肉了, 时雍听到它唏里呼噜的咀嚼声,拍了拍脑门。 “完了完了,这狗!抱歉各位大哥,狗吃掉的,得多少银子?我赔。” 众人瞠目结舌。 这狗和人都是跟在大都督身边的,吃块肉,谁敢让她赔? 只是看她坦然的样子,众人心里极是不悦,少不得说道几句。 “小哥,这伙房里的东西都是有定数的,这狗吃了,人就不够了……” “吃都吃了,那可咋办?”时雍从怀里掏出银子,塞到他手上,“我不为难你,我赔双倍。” 那人看着银子,一脸无辜。 时雍等大黑吃完,这才起了身,叫上春秀,又对那大厨道:“猪蹄汤得炖得久一些才够入味。炖好了送到大都督营里就行。” 她带着一人一狗扬长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 晚上加餐,赵胤的桌上多了一道猪蹄汤。 他注视着时雍,“听说这是你的孝心?” 孝心?时雍觉得说反了。 她轻笑一下,顺口道:“这是宠爱。” 赵胤拿勺子的手僵住,蹙眉看她。 房里的气氛有些颇为微妙。 时雍本来想说的是“来自爹的宠爱”,说完才觉得不妥,而赵胤也显然不会这么认为。他向来洞悉人心,可是盯着时雍看了许久,也看不透这女子心思。 “大人,怎么了?喝呀。”时雍一脸是笑,“凉了就不好喝了。” 赵胤望着她黑白分明的双眼,眉尖一蹙,慢慢放下勺子,掐了掐自己眉心,无奈地道:“老实交代,又干了什么?” “大人这话不对,说得好似我是犯了事来讨好大人的一样。” 赵胤眉梢几不可察地扬了扬,仿佛在说“难道不是”? 时雍注视着他,考虑半晌,忽然笑开,“你不是对外说大黑是你的狗吗?可是你的狗如今连肉都吃不上了,我不得想办法呀?大黑食量大,吃得多,我又不好借你的威风去让伙房特供给狗吃肉,那多动摇军心啦?” 赵胤抿唇不语,看着她。 时雍睫毛微微一颤,无辜地道:“我不得已,只能把大黑偷肉吃的黑锅背了下来。不偷吃也偷吃了,是我犯的错,钱我也赔了,横竖辱不了大人的威名就是。” 说罢,飞起一眼,她哼声。 “我这是为了谁呀,还不是为了大人着想……” 赵胤喉结微滚,再次拿勺子盛了一碗汤,递到她面前,“拿着。” 时雍莞尔,接过低头慢慢地喝。 赵胤看着少女火光下的小脸这几日尖了不少,淡淡道:“本座的狗,岂能没有肉吃?我回头让伙房每日供些生肉给大黑。” 啊?这…… 时雍看着他眼睑下方那一抹淡淡的疲色,脸色微凝。 “不好?我们把大黑当兄弟,可在旁人眼里,它也只是一只狗,若是狗都能天天吃肉,士兵却没得吃,那容易造成不好的影响……” 时雍越说眉头皱得越紧。 “不可不可,今日给它开开荤就成,明日放它出去,自己上山打猎……” 在她拒绝的时候,赵胤的视线一直注视着她。 意外,又有一点淡淡的欣慰。 安静片刻,他隔着桌子伸过手,在时雍的嘴角上轻轻一拭,“好。” 时雍愕然抬头,尴尬地舔了舔嘴唇,“我嘴上有东西吗?” 赵胤眼底情绪复杂,但很快敛住,“没有。” 时雍笑笑,“我吃相没你那么斯文……” “没关系。” 这音调凉薄如常,时雍却听得额际微跳,心窝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她抬头,朝他莞尔一笑,又垂下眼皮安静喝汤。心里忖道:好像今晚什么都搞反了? 往常都是她盛汤布菜,为他准备洗漱水和擦嘴的。 今儿为何他心甘情愿帮她盛汤了呢? 时雍不时抬头瞄赵胤,他安静地吃着东西,一点声音都没有,他坐得挺拔又端正,若非亲眼看到,怕是任谁也想象不到,杀伐果断的锦衣卫指挥使,会这么斯文俊美? 此时已是深夜。 天又下雨了,窗外有呼啸的风声。 吃饱喝足的大黑趴在桌子底下,似乎睡着了。 火光摇曳间,碗筷偶尔碰撞,清脆,悦耳。 房里没有一丝大战前夕的烦闷和压抑,却像是某个寻常人家的小夫妻,围炉夜膳,岁月静好。 咚咚咚! 沉重的响门声,将静谧打破。 时雍从臆想中抬头,俏颊微红。 赵胤皱眉,扭头望向门外,“何事?” 外面传来魏州的声音,带点焦急,“大都督,伙房那边死了个人。” ———— 白日里时雍才来过营中的大伙房,熟门熟路,可是赵胤选择的住处是卢龙塞比较偏远的营房,从这边走过去,还是得费些工夫。 夜风很大,时雍撑着伞,还是抵不住飘过来的雨丝,打在脸上凉丝丝的。 “走这边。”赵胤拉了她一把。 时雍一怔,人已经被他拉到了右边。 雨是从左边飘过来的,湿了赵胤半副袖子,可时雍换了个方向跟着他,由于身高的缘故,冷风和细雨都吹不到脸上了。 伙房还是白日里的样子,杀过猪的血迹还没有处理干净,随处可见。 一走进去,时雍就皱起了眉头。 血腥味极重,分辨不出是猪的,还是人的。 赵胤沉下了眉头,“人呢?” “里间。” 大伙房很宽敞,里面还有一个小厨房,营中有些将校会来开小灶。时雍白日里就观察过,在那个厨房的旁边,还依傍着建了一个茅房,方便处理污水,也为营中将士方便。 走进去,地上湿洼洼的,有水渍,也有血迹。 灶台很宽,上面横躺着一具尸体。 乍一看,时雍还以为是个女子。 他一头长发披散落下,头对着门,身上穿着一件鲜艳的红肚兜,双手和双脚被粗绳捆绑着,下丨身没有一丝衣物遮体。 ------题外话------ 二合一加更,姐妹们可还满意? 满意的话举个爪子……写书寂寞,今晚又特别需要鼓励。 来,夸夸作者!我每天都在故事里等你。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76章 男死者的肚兜 大地已然沉睡,四周寂静无声,冷风从门口吹进来,灯芯晃晃悠悠。听到消息,又有几个将校匆匆赶来,小厨房里的人越来越多,全站在门口,没有一个人说话,像一具具人形木偶。 杀人现场阴森恐怖,触目惊心! “是谁杀了他?” 良久,一个人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时雍望过去,正是白日里不让她进伙房的那个老兵。 “你认识?他是谁?” 老兵看看赵胤的脸色,又看看时雍,一张苍白的老脸无措而惊恐,声音说得低低的。 “他是伙头兵马横。我晚上去睡那会儿,他还躺在我边上说荤话……” 伙头兵都是睡大通铺,挤一块暖和。这个老兵姓牛,大家都叫他老牛。马横刚到伙房当差就跟着他,两人较为熟悉。据老兵交代,他刚躺下不久,马横说伙房里什么东西没有收拾好,就掌了灯起来看。 晚上营中加餐,他们带了菜带了酒,偷偷喝了点,大家都有些犯困,没洗就倒头睡下了,谁也没有管他。 老牛睡了一觉起来方便发现马横没有回来睡,这才奇怪地过来查看,一眼就看到马横的尸体摆在灶台上,还穿着一件女子的红肚兜,衣裳也不知去向。 在魏州的示意下,两个士兵已经把马横的尸体从灶台抬了下来,平放在地上,还在他的身上盖了一件衣袍。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也没有结果。 魏州看一眼,叹了口气:“抬走。” “慢着!” “慢着!” 时雍和赵胤异口同声。 言罢,二人互望一眼。 赵胤目光深邃,时雍勾唇一笑。 “大人,我去看看。” 马横尸体是几近赤丨裸的,赵胤皱了皱眉,看向她一身的男装,没有拦她,在旁观众人不明就里的情况下,点了头。 时雍蹲身,低下头查看。 马横的伤口在后背,一刀致命。 时雍让人在伙房里外寻找,没有看到凶器。又让老马去点了一下信房的刀,果然少了一把剔骨刀。 “那把剔骨刀,应该就是凶器。” “这件肚兜是死后被人换上去的。” 时雍此刻的样子是个清俊的少年郎,在众人眼里绣花枕头不中用的小白脸,看她平静地翻看尸体又指挥老牛做事,一群汉子闷头不吭声,但目光已有异色,心头已有怀疑。 “你怎么知道?” 听到有人问,时雍没有抬头。 “当你在凝视尸体的时候,尸体也在凝视你。” 众人惊悚。 时雍却说得平静,“一、刀伤很符合剔骨刀的形状,如果不是,那剔骨刀哪里去了?二、仔细看肚兜上面沾染的血迹,看分布,看血点浸入的痕迹。若是不信,你可以做个尝试,” 穿在身上被人杀死,和死后再穿上去是不完全不同的。 时雍不多解释,继续在马横和小厨房里观察起来。 马横个子偏瘦,但个头不矮,大抵只比赵胤矮半个头的样子,这样的一个壮汉要被人在杀死后平放到灶台上,作案人肯定会留下大量的痕迹。然而,现场被人处理得很干净,除了尸首和地上的血迹,看不出任何有用的证物。 而尸体的脸上惊惧,意外,双眼大睁,除了死不瞑目,也看不出旁的。 “你们看这个?”时雍从灶台留下的血迹里捡起一个铜板。 是一个普通的铜板。 刚才它就压在马横的尸体下面,没有引起人的注意。 “是马横身上掉下来的吗?”魏州问。 时雍拿起铜板看了看,问老牛,“马横身上有钱吗?” “这个…我就不知了。”老牛想了想,摇头道:“这小子吝啬得很,发了饷,都攒着叫人捎回老家,平常兄弟们打个牙祭他都舍不得掏一个铜板……” “不是他的。”赵胤突然道。 时雍不解地看他。 赵胤声音喑哑,脸色极冷。 “这是洪泰朝时朝廷的制钱。自永禄朝始,军中发饷通用是永禄制钱。” 魏州不解地道:“这个钱在市面上仍有流通,马横为何就不会有?” 时雍道:“因为老牛刚才说了,马横平常发饷都捎回家里去,就算他口袋里尚有余钱,也只会是军中刚发的永禄制钱。” 魏州想了想,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又不解地问: “这铜板是凶手无心落下的吗?” 赵胤道:“不是。” 时雍赞许地看他一眼,迎上众人不解的目光,代他解释:“凶手杀人后把现场都布置过了,扒掉死者衣物,缚住死者手脚,甚至为他穿上了女子的肚兜,又怎会落下一个铜板?” 魏州惊道:“那他故意留下来,是为了什么?” 房里突然安静。 这个杀人现场有太多的为什么…… 好端端一个爷们儿,为什么死去被人穿上女子使用的肚兜?凶手又刻意留下一个铜板,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 静了片刻,时雍突然道:“金钱之俗,女子之弱,束缚之辱。” 众人好奇地看过来,惊讶地看着她。 “何解?” 时雍没有回答,在厨房里转来转去,好像在寻找什么,眉头揪得越来越紧,赵胤眼睛始终盯着时雍,一脸凝重。稍顷,时雍再回头仔细看了看马横的尸体,仿佛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抬头看向赵胤。 “营里恐怕不止一个死者。” 一阵紧张的吸气, 四周突然安静,鸦雀无声。 众人意外她的判断。 赵胤也用了很慢的语速问道: “此言何解?” 时雍慢慢站起身,朝他摊了摊手,赵胤示意谢放去打水给她洗手。时雍松一口气,然后回头看一眼马横的尸体。 “凶手明显不是针对马横,而是晏军。” 赵胤安静地看着她。 时雍淡淡分析: “一、给士兵穿肚兜赏铜板:侮辱。” “二、在伙房杀人:挑衅。” “三、最深层次的目的:动摇军心。” 赵胤注视着她白皙的小脸,沉吟片刻,“还有吗?” 时雍眉尖儿一蹙,“伙房里没有找到凶器,死者的衣物也不见踪迹。我猜,他可能不会满足杀一个就消停,带走凶器可能就是为了另寻目标……” 顿了顿,她盯住赵胤,目光变冷。 “凶手就在营里。” 众人更是不解,“为何这么说?” 时雍闻言,忽而笑了,转头看着他们道:“如今的抚北军守卫森严,风雨不透。若是陌生人能随便混进来杀人放火,那咱们就别打兀良汗了,赶紧回家种地去。” 大家看她刚才分析得头头是道,以为她能说出谁是凶手,没有想到竟会是这样的说法。细想是这个道理,大家都不吭声了。 房里突然阴沉下来,气氛压抑。 有凶手摸入营房杀人和凶手就在身边,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片刻,魏州开口:“那如何查出谁是凶手?抚北军单是这一个营地,就是数万之众。” 这么多人,要找出凶手,谈何容易? 时雍掀了掀眼皮,环视周围这一群晏军将校和士兵,摊了摊手:“那我就不知道了。” 刚才对她心生佩服的有些人,闻言脸上都露出了失望。 原来也只是一个夸夸其谈的小儿,说的这些话无非是信口胡诌罢了。 时雍看出这些人脸上的疑惑,就像是窥破了他们的心思似的,淡淡一笑,“我建议大都督赶紧派人去找。去得早,说不准还能多救几个人性命。去晚了,怕就只能收尸了。” 找? 营房这么大,没有确定目标,谈何容易? 况且,只因为她一个人的推测,大半夜去将入睡的大军吵醒,大肆搜查,影响何其之大?范围再扩大一些,几十万抚北军都有可能被惊动。 那才是真正的动摇了军心。 几个将领当即阻止。 “大都督,不可!” 赵胤微微蹙眉,看神色显然也不愿把事情闹大。 对一支临战的军队来说,死一个人不是大事,若是因为蹊跷的杀人手法闹得人心惶惶,军心难以安抚,那才是大事。 时雍看懂了他的犹豫,注视着他,用一种似是而非的语气道: “恶魔已经苏醒,不容大人平静了。” ------题外话------ 姐妹,案子不好写,二更三更七点后更,容我再斟酌斟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77章 猝不及防 时雍这话别人听不懂,但赵胤与她对视片刻,眼瞳却渐渐暗下。  “明白。”  大都督明白了什么?  旁人看看他俩,一头雾水。  魏州问:“大都督,你们说的是暗语吗?”  赵胤沉着脸仿佛在思索什么,没有回应,时雍转头看着众人道:“如果不想惊动更多的人引起恐慌,那我建议诸位,除了管住自己的嘴巴外,不如找个借口,就说是大都督的狗丢了,临夜派人寻找。”  深更半夜惊动大军找狗?会让人诟病赵胤品性吧?  魏州一惊,“这么做,恐会有损大都督声名。”  时雍轻轻一笑,望向赵胤,但笑不语。  那眼里的话,“大都督名声早就坏透了,不差这一桩。”  赵胤淡淡看她一眼,命令下去。  “管好嘴,搜查!”  众人面面相觑,困惑。  “查什么?咱们总得有个目标吧?”  时雍冷静地道:“神色有异者,说不清行踪者,身上有伤者,或者其他任何异常,一律清查、上报。”  这小儿还命令起他们来了?  大家神色微敛,都看着赵胤。  赵胤摆手:“听她的。”  众人拱手施礼,齐声应喝。  “领命!”  众人各自散去办差。  时雍的脸色却再一次沉了下来,迎上赵胤暗沉的黑眸,她走近,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道:“大人,你随我来。”  此时的夜雨下得更大,啪啪打在瓦上,天际沉沉压下如一块幽暗的幕布,将卢龙塞笼罩其间如同困兽。夜灯冷冷散落其间,星星点点,暗夜之光,照不透这黑幕,徒增惊悚。  赵胤将伞往时雍的头上挪了挪,目光冷冷地盯着她沉静的面容,若有所思。  时雍急匆匆走路,很急,鞋在青砖石的地面上踩出极大的声响。  时下女子不会这样走路,幸得她着男装,无人起疑。  时雍久久没有听到赵胤的声音,侧头看一眼,“大人为何不问我要带你去哪里?”  赵胤将她覆盖在自己的阴影里,也将风雨挡在外面,声音平静无波,“就看看你搞什么名堂好了。”  时雍眉梢儿一扬,绷紧的心弦松了些。  “大人不是已经看出异常了吗?”  赵胤面色冷肃如常,“那个人又出现了。”  在时雍说“在厨房杀人是为挑衅”时,看赵胤表情没有半分意外,她就猜到,他和她应当是想到了一处。  可是,刚才伙房人多嘴杂,若是把邪君和青山镇的案子扯进来,恐怕会引起恐慌,她便没有解释。  “大人英明。”  时雍望着夜雨狂风逼迫下的卢龙塞,语气有丝丝的不安,“上次你在山洞中杀死的那个邪君,我特地检查了他的尸体。右手确有伤痕,和我们在归园田居遇袭里看到的那个黑衣人,看上去是同一个人。”  顿了顿,她抬起眼看望赵胤。  “但是不是邪君,我想,没有人能够回答。”  赵胤道:“邪君或许不是一个人。”  时雍点头:“对,或许只是一个称谓,一个绰号,为了控制修炼人和执事者而存在。邪君可以是路人甲,也可以是路人乙,一个人穿上黑衣黑袍戴上黑色鹰隼面具,那他就是邪君。换言之,邪君是谁不重要,邪君执行的是谁的命令才是关键。”  说到此,她笑了笑,目光里闪出几分诡谲。  “大人早知真相,只是为了避免事态扩大影响战事,这才睁只眼,闭只眼,以假作真,安抚军心民意吧?”  赵胤沉默着,冷眸深如潭渊。  两军交战在即,他的心思全放到了与兀良汗的战事上,既然“邪君”愿意找个替死鬼来交代,他便顺势了结这个案子,不让人再猜忌恐慌,影响战事。二也可麻痹那个邪君或是他背后的人,让他大意。  但此事他不曾对任何人说过,更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女子竟会看穿这一切的,便一针见血地分析出来。  两人安静了片刻,谁也没有说话。  谢放、朱九两个侍卫,默默跟在后面。  “停!”时雍突然开口。  她说完,便朝那个方向跑了过去,走得匆忙,脚步踉跄一下,踢到一块路中的石头,身子前窜,差点摔倒。  赵胤面色一沉,身形极快地掠过去,伸手扶住她稳稳一托。  这一托,时雍毫无准备,直直撞了上去,前胸刚好撞在他坚硬的胳膊上,痛得她嘶了声,尴尬地回头。  赵胤眉梢一动,露出疑惑,在打量到她的神色时,这才反应过来,像烫了手似的,飞快缩回胳膊,左右四顾。  “为何带我来此?”  转移注意力?  时雍望他一眼,见他那只手已悄然缩回了袖袍中,脸上还是一副从容无波的样子,可是那双眼分明就无处可安放。  她唇角悄然弯起,一本正经地回答:“大人上去看看。”  这是卢龙塞地势较高的一个地方,主要是安置将领们的居所。  从一排整齐的石阶上去,有一个用高墙围着的院子,院里左右两侧是厢房,墙外有一左一右两个哨塔,再往哨塔下方的地方,就是悬崖峭壁了。  这两个哨塔居险而建,可以俯瞰卢龙塞,将整个大营尽收眼底。  院门口,有两把带刀的侍卫在值守。  看到赵胤领着几个人突然从台阶上冒雨而来,两个侍卫愣了片刻,连忙上前拱手:“参见大都督。”  赵胤不说话,摆摆手,默默往里走。  时雍紧跟在他的后面,进入院子。  里面各将领居住的厢房门口,还有侍卫在当差。  站在院子里,一抬头,就能看到站在哨塔上的哨兵。  赵胤回头望了时雍一眼,时雍见状,笑盈盈地上前,问几个侍卫,“今夜这儿还太平吧?”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显然不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仍是点头。  “太平。”  时雍问:“可曾听到什么动静?”  侍卫:“不曾。”  时雍眯了眯眼,扭头问赵胤,“若是为了找狗,把将军们吵醒了。会不会太过分?”  ------题外话------  还有一更,稍候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78章 姑姑是个绰号 赵胤看着时雍的眼睛。  二人相视着,时雍朝他,点点头。  让士兵们借着找狗的由头去翻查各个营房,纵使那些士兵心生不悦,但最多在私底下骂赵胤几句骄矜无道,不至于闹出什么大风浪。  可是居住在这里的不是普通人,全是抚北军高级将领,就连前来监军的东厂厂督白马扶舟也住在这里。  若是“找狗”的事情闹大,这些人是会上折子去皇帝面前参赵胤一本的。  将领居住的地方,算是个人私隐,为示尊重,一般不搜。  几个伫立的侍卫万万没想到,赵胤暴雨前来是为找狗,此话听入耳中着实可笑。再看时雍纤弱娇软的样子,他们对大都督身边这个小白脸的观感更差了几分。  一个侍卫上前拱手道:“回禀大都督,属下自亥初时分就守在门口,不曾见到有狗进来。”  时雍看赵胤不作声,稍稍有些焦急,“大都督的狗可不是普通的狗,最会钻空子,说不准趁人不备就溜进来了。各位,还是找找吧。”  这些侍卫都来自各营,是将领们的亲卫,闻言都有些羞辱之感,一言不发地看着赵胤,看他做什么反应。  不料,赵胤未加思索,就道:“找!”  整个抚北军,就他最大,他说要找狗,谁能不找?  将校大院里的侍卫们,不管是当值的,还是不当值的,全被叫了出来,帮着大都督找狗。不仅他们的住处,就连将领们的居室也需要打开检查。  手执火把的士兵将厢房照得灯火通明。  动静太大,一些入睡的将军匆匆起来,  一个姓王的将军可能睡得正懵,听到动静整装佩刀,呼呼喘着大气跑到赵胤身前,“兀良汗打过来了吗?大都督,末将愿领军出征。”  赵胤淡淡道:“王将军不必惊乱,本座是来找狗的。”  王将军虎眼一瞪,被噎得说不出话。  “本督的居所也要搜吗?”左侧厢房突然亮起火光。  白马扶舟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侍候的小太监。只见他轻袍缓带,长发披散,背后洞开的房门里亮着灯,一眼可以看到屋内升着袅袅轻烟,一个大浴桶放在那里,氤氲的水雾缭绕桶侧,似乎还有一阵幽香传出。  对于这个东厂厂督,将校们都不甚了解。但这么年轻能坐上这个位置,除了得皇帝信任外,很明显,他在长公主殿下的心目中,属实是顶顶重要的人,说心腹都太浅。  其中的利害关系,让抚平军将领对他颇有忌惮。  不过,白马扶秀脸上带笑,似乎没有生气。  “本督这屋子里,恐怕藏不了大都督的狗吧?”  赵胤一言不发,慢慢走近,站在他的面前。  “厂公在沐浴?”  白马扶舟轻笑一声,眼波微荡,却暗藏凉意,“为营救大都督,本督千里奔波,偶感风寒,正准备泡个热水澡睡觉。大都督不靠过了病气,就进去搜好了。”  赵胤道:“厂公难道不是在大青山感染的风寒?”  一提大青山,白马扶舟脸色微变,不好看了,压低声音。  “拆台来的?”  “不拆。”  赵胤径直走进去。  “只好奇厂公这身细皮嫩肉是用什么香胰子养起来的。”  “你——”白马扶舟眉目染上怒色,可是山洞里被人捆绑迷昏的事就是他的死穴,就像被赵胤揪住了小辫子似的,众目睽睽下,尽管他极为气愤赵胤把他当女子来比喻,还是压下了那口气。  转而,将目光看向时雍,以让赵胤生气的方式,温声细语地道:“姑姑要不要也进来看看?”  时雍并不想在这些将领面前耍娇横,给他们参奏赵胤的把柄,这会正像个小侍卫一般低着头,哪料会被白马扶舟挑出来。  一声“姑姑”,震惊四座。  众人都大惑不解地看着白马扶舟,不知他为何这么叫。  这个混蛋!  时雍眼睫轻颤,见赵胤转过头,眸色冷厉,暗自一咬牙,似笑非笑地道:“小的绰号,竟入了厂公的耳?实在是……汗颜。”  在说汗颜两个字的时候,她死死盯着白马扶舟。  那眼里的冰凉像利刃的光,活生生刺过来要把人捅死。白马扶舟挑了挑眉,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眼尾微微上挑,带出几分高深莫辨的笑意,懒散地点点头。  “姑姑这个绰号,如此喜感,怎会不记得?”  赵胤哼声,扫他一眼,从屋中迈出,“打扰!厂公洗洗,早些歇着。”  白马扶舟冷笑不语。  众人一看这阵势,还有什么可说?  就连厂公大人都被搜了屋子,他们有资格反抗?  不配!  各个厢房里的灯火逐次亮起。  这时,右侧厢房的角落里有人惊叫了一声。  “大都督,这里,这里……向,向参将叫不醒了。”  那是厢房在最右边的一个角落里,离哨塔最近,却是两个哨塔观测范围的一个死角。  卢龙塞营地里的修筑都有些年代了,这间厢房也颇为老旧,一桌一椅都还残留着永禄朝时的痕迹。  这里住的是一个叫向忠财的参将。  他约莫三十来岁的年纪,与入驻卢龙塞的将领们不同,他不是从别的军屯卫所调来的,而是多年来一直驻守卢龙塞,在赵胤率大军到来前,为了给将校们腾房屋,他主动搬到了最偏最小的一个厢房,把原来的房间让了出来。  火把围拢过去,照亮了厢房的门。  那个侍卫颤颤歪歪地说着情况。  他是为了去叫醒向忠财,发现他一直没有反应,这才推开门的。  门没有上闩,一推就开。  时雍跟在赵胤身边走进去。  火光忽闪,赵胤回头看她一眼。  “靠后。”  时雍会意,默默放慢脚步,一声不吭。  卧房的架子床上,一个人静静地侧卧着,面向墙壁,背对着门,身上盖着一床厚厚的被子,安静得仿佛睡着了一般。  铮!  赵胤突然拔刀。  众人见状,都警觉起来,拔出武器望向四周。  赵胤寒着脸,手握绣春刀默默上前,用刀尖挑开向忠财身上的厚被子——  嘶!  房里顿时传来一阵倒抽气。  虎背熊腰的向参将浑身不着一缕,手脚被绳子缚着,腰上和脖子上系了两条红布带,待把他身子翻过来一看,竟然是穿了一个红肚兜。  这画面太刺激眼球。  在场的人,大多愣愣,无法回神。  向参将居然这样死了?  大家住处这么近,为何没有听到半分动静?  赵胤在向忠财的脖颈上探了探,回头朝时雍摇头。  “死了?”时雍轻声问着,走近两步,弯下腰来,翻了翻向忠财的眼皮,又探了探他身体的温度,再抓过他的手,仔细观看。  “来晚一步。”  赵胤道:“怎讲?”  时雍小声道:“刚死。死亡时间在那个伙头兵之后。”  赵胤皱了皱眉,望着向忠财身上的染血的被子,淡淡道:“为何这个盖了被子?”  相对于伙房那个死者,向忠财显然得到了凶手更多的“尊重”,虽然这不值一提,但事出有异,就必有原因。  时雍想了想:“有两个可能。一是凶手和向参将早就认识,有渊源。如果是这样,那就可能是……杀人灭口。二是凶手不愿意向参将的死那么快被人发现。影响他去别处杀人。”  说到这里,时雍忽而一笑。  “大人,我说过了,恶魔不想让您平静。”  死一个伙头兵可以掩盖,死一个参将呢?  营中,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人死亡?  事情蹊跷得令人心生恐惧。  朱九左右看了看,“潜入将领们的居处杀人,那家伙也太过猖狂了吧?”  时雍道:“不一定是潜入。”  朱九一怔,“这是何意?”  说罢,他环视四周。  这会儿,向参将的房门口围满了人。  朱九皱眉猜测道:“难不成凶手就在这些人里?”  一听这话,众人脸色都变了。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个眼睛里充满了疑惑和恐慌。  只不知是害怕被杀,还是害怕被赵胤怀疑。  “宋侍卫,你说这话,可有凭证?”  听人语气不善的质问,时雍回头笑了一下,没有说话,而是专心在向参将的身上检查起来。  她神情太过专注,浑然忘我,注意力仿佛全被尸体吸引过去。  而众人的视线,则在她和赵胤身上来回巡视。  他们又惊,又疑,不明白大都督为何宠着这小子,由着他乱来。  色令智昏?这绝非赵胤为人。  难不成,这乳臭未干的小子当真有几分本事?  安静的时间格外漫长。  好半晌,时雍才直起身来,看着赵胤道:“不用找了,他就是凶手。为何无人听到动静?因为他是自尽的。”  ------题外话------  今天状态不好,可能案件细节上我回头会再修一修。  即时写作对于悬疑探案类题材,实在太不友好了(哭),望苍天赐我存稿一百万字。  PS:让大家等久了,抱歉!明天见!  PS2:上次潇.湘上架活动的《锦衣玉令》专属阅读页面,已经发放了,收到系.统通知的小伙伴,可以看提示操作领取。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79章 时雍查案的英姿 众人受到惊吓,齐齐抽气, 在卢龙塞的将校士兵没有人不认识向忠财。在士兵们的嘴里,这是一个温和的老好人,对部众极好,便是士兵犯了错,也只是责问几句,指点敲打一番就过去了。别说打人,训人都很少。 而将校们今夜刚与他把酒言欢,没从他脸上看出异样,怎会杀人,再自杀? 没有人相信这样的人,会是凶手。 因此,时雍的话顿时引来愤怒。 一个受人尊敬的参将刚刚逝去,凶手未知,还被人污蔑为凶手。况且,若是向忠财自尽,那他这身上这件碍眼的红肚兜,难道是他自己穿上去的吗? 众人难以接受,纷纷向时雍发难。 “宋侍卫红口白牙污损向参将名声,可有证据?” “小儿莫要信口雌黄!” “此事关系向参将荣辱,不可乱说。” “请宋侍卫拿出证据!” 向忠财房里挤满了将校,这些人对向忠财的印象都非常好。人这样去了,都为他不平,哪会忍心让人说他是个喜欢扮女子的变态,还是杀人凶手? 反对的声音如潮水一般涌来,若非碍于赵胤的颜面,这些人恐怕会当场把时雍撕了。 这一屋子的嘈杂声,没有乱去时雍的心神,反倒让她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平静,大脑也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明。 很多事情都想通了。 对于众人的愤怒、质问、不怀好意和窥探,她置若罔闻,只是仰着脸,目光盈盈地看着赵胤。 “大人信我吗?” 赵胤不经意地扫过在场众人愤怒的脸,声音平静而冷冽。 “说说理由。” 这分明已是维护之意? 众人的指责声弱了、停了。 无数双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时雍,想看她能说出什么花样。 时雍慢慢转过头,将勘验过的男尸往外翻转,以便众人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腰腹部的刀口。 这一扯动,被刀剖开的地方,又渗出大量的血水来,触目惊心。时雍却面无表情地捡起掉落地上的剔骨刀,用刀柄翻动伤口给大家看。 “尸体上除了致命伤外,没有任何明显的外伤。从伤口的切割和伤口断层面来看,不难看出锐器的力度和入口方向。” 她就着那把剔骨刀再比划一下,严丝合缝。 众人窃窃私语。 有人问:“这如何能证明是自杀,而非他杀?” 时雍淡淡道:“没有别的外伤和淤痕,说明死者生前没有与人发生过搏斗。那么,若当真有一个凶手,想一刀杀死向参将这样的高手,除非偷袭。可是,从伤口的方向看不难判定是正面入刀,而且刀伤上有明显不平整、不规则的切割痕迹,明显是死者几次试探后再用力刺入的,而非一刀致命。” 有人不解地问:“向参将若是自尽,死后如何自己盖被子?” 时雍将那条厚被子,猛地掀开,从里面翻出来面对众人,然后指着上面的血点道: “他是在被子里自尽的,而非死后再盖的被子。” “有何证据?” “诸位看看被子上的喷溅血迹。” “喷溅血迹?” 时雍指着被子上的几处血痕。 “这种就是喷溅血迹,这种则是流淌血迹。我的父亲告诉我,从血迹形成的动力角度为参照,可知死者死前的状态。类似这种呈圆滴状的喷溅血迹形成,说明凶者当时处于静止状态。”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 不明就里,但觉得她很厉害,很会编。 时雍不管别人的看法,直起身来,指了指架子床的四周。 “诸位再看看现场。若非蒙在被子里自尽,床边的其他物件上肯定也会有这种喷溅血迹形成,而非只有被子里才有。一般来说,现场遗留的血迹短时间很难清理干净,从向参将死亡的时间推断,凶手也不具备打扫现场的机会。” 她肌肤白皙干净,一身少年郎的打扮显得俊美如玉,脸比普通男子要小一圈,看着柔弱纤瘦,目光却暗藏锋芒,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 房里突然安静下来。 稍顷,一个将领模样的中年壮汉摸着下巴,极有兴趣地托着下巴问她: “捆绑双手如何自尽?如何用力?宋侍卫可有说道?” 时雍朝他略略一笑,唇角微挑,晶亮的眼里带着若有似无的讥嘲。 “这位将军问得好,你若感兴趣,等下小的可以帮你尝试一下怎么用力。” 说罢,她扫向人群,正色道:“诸位可以上前看看,捆绑向参将双手的绳子,看着牢实,其实是可以拉动的活结。再看这一截绳头,上面还有未干的唾沫和他咬过的痕迹。” 四周鸦雀无声。 这小儿看得也太仔细了。 她不提,别人不注意。 这一说,果然如此。 那个将军放下支手的下巴,也不调侃了。 时雍往后走两步,缓缓转头望向赵胤。 “大人以为,我说得可对?” 这一回眸,莞尔一笑,那风情,让看到的男人们目光一直,心里暗自惊叹。 妩媚感出现在男子身上居然也不违合,还平添了一些灼人的英姿。 怪不得赵胤会宠他入骨。 这般风情,是男是女重要么? 赵胤眉头皱了皱,没有回答时雍的话,而是转头望向在场那些质疑的人。 “诸位对宋侍卫的说法可还满意?” 这不是询问,是当头挥过来的大棒。 纵使还有疑惑,谁又敢问? “大都督,是末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会宋侍卫的用心了。” “标下有罪。” 一个比一个快地抢着道歉。 不等赵胤开口,时雍已是恢复了脸上的笑颜,朝众人一一拱手,然后双手一垂,低眉顺目地向赵胤行礼。 “多谢大人主持公道。若不然,这污损向参将的恶名,小的今日就洗不清了。” 赵胤眉梢一扬。 此女当然狡诈又滑头。 分明是她自己证明了她是对的,还要把功劳硬塞到他的头上,而她永远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赵胤低头:“又是你爹教的?” 时雍抬头莞尔,“大人英明。” 美人一笑,如雾破云开,极是好看。 “哼!” 赵胤负手向前,对众人道:“来人,搜查向参将的住处。” 既然证明向忠财是杀害伙头兵的凶手,那肯定得弄清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何要制造这么蹊跷恐慌的死法,又为何要自杀? 如果没有交代,哪怕这些将校当面不说,私底下肯定是不服气的。 “搜!” “搜!” 众人退到门外。 一群佩刀侍卫冲进去,四处翻找。 屋子里幽暗憋闷,时雍趁这个工夫慢慢走到门外的檐下。 雨声嘀嗒, 对面厢房门口,白马扶舟正好走出来。 隔着一个夜雨淋漓的院子,他扬眉浅笑,给了时雍一个清雅俊美的颀长剪影。 时雍看他一眼,走到屋檐角落。 这里灯光照不到,漆黑一片,可以望到哨塔。最主要的是不用与那些窃窃私语的将校们在一处,也不用再站在灯火中让白马扶舟恣意打量。 “在这做甚?”耳边传来赵胤的声音。 时雍看到他跟过来,眼睛微微眯起。 “这营中,真不安生。” 赵胤平静地道:“向忠财不是那个人。” 时雍蹙了蹙眉头,望向他冷峻的面孔,点头:“向忠财可能只是一个执行命令的人。可是我想不通,堂堂一个参将为何要受制于人?为何又在杀人后,甘心自尽,还死得这么难堪?” 赵胤慵懒地捏了捏眉心。 “等答案。” 时雍没有吭声,身子懒洋洋地倚在檐下的柱子上,把今晚发生的事情又理了一遍,“营中可能还有同伙。” “嗯?”赵胤偏头看她。 “营中还有向忠财的同伙。是别人吩咐向忠财执行邪君的命令,交代他如何杀人,制造恐慌。接下去,说不定还会有命案发生。” 他们在明处,人家在暗处, 一个大营几万人,整个晏军更是几十万之众。要抓出潜藏在暗处的人,谈何容易? 时雍低下头思考片刻,突地仰起脸,看着赵胤道:“我有个主意。” 赵胤眉梢微动,将黑眸里的惊讶压下去,“你说。” 时雍淡淡道:“大战在即,若是大人在营里大肆搜查凶手,反倒中了对方的奸计,造成不好的影响。我们不一定能马上抓住这个人,但为了防范对方再作恶,却可以采取一些非常手段。”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80章 大丈夫 何谓非常手段? 不待赵胤询问,时雍懒洋洋一笑。 “几十万大军,不论大人派谁去监视都很难做到具体、到位、深入。但是,防不胜防的时候,可以让他们互相监视,互相防备。” 赵胤打量着她,沉默不语。 时雍继续道:“大人的名声不坏已经坏了,那就再加一条吧。大人可以颁布一条命令,就说为免泄露军机,凡营中将士,每三人一组,任何人不得单独行动。行必有人跟随,言必道出同伴行踪,吃喝拉撒都必须结伴。若有违令者,按军法处置。” 赵胤道:“为何是三人一组?” 时雍诡谲一笑,眼底有淡淡的涟漪。 “二人行,容易勾搭成奸。三人行,必生猜忌。” 她眉目带笑,神色笃定自信,有一种飞扬爽朗的肆意。 赵胤深深看她一眼,绕过木柱,走到她的面前,衣摆一晃,负手而立。 “阿拾有大丈夫之才。” 这个角落里的光线太过暗淡,时雍看不清赵胤的微表情,只是被这一声“大丈夫”噎住了。 “大都督!” “大都督!” 朱九急吼吼地站在门口喊人。 他没有看到角落里的两人,直到赵胤和时雍一齐从阴暗处走出来,他才恍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打扰到了什么,再一转头,再看谢放木然的脸,心生懊悔。 “何事?”赵胤看他垂头丧气,皱眉问道。 朱九低头呈上一封书信:“在向参将房里找到的。” 那是一封书信。 可是抽出信纸一看,里面全是怪异的符号。 朱九刚看过了,瘪嘴道:“不知是什么东西,像字,又不是字,谁也识不得。” 时雍问:“这是什么文字?” 赵胤目光微凉:“谢放,去请乌日苏王子。” “是。”谢放连忙拱手,转头按刀走人。 时雍和赵胤返回室内,几个侍卫还在搜查。 向参将的居所布置得十分简单,除了桌、椅、衣架、脸盆架等物,墙角还有一个书架和一个箱子。 那封书信就是从箱底翻出来的。 箱子里已经空了,一堆衣物从里被翻出来,随意地丢在地上。时雍走近翻了翻,从中拎起一件蓝色镶黑边的直裰,看了赵胤一眼。 “这种蓝袍,是儒生常用?” 赵胤看了一眼,“向参将是个儒将。好文章,不喜舞刀弄枪。” “那为何参军?” “他是袭的父职。” 时雍点头,“难怪。” 不一会,乌日苏就被谢放请过来了。走得急,他头发和衣袍都沾上了雨雾,袖子半湿也浑然不觉,看到赵胤就长长作了一揖。 “大都督深夜召见小王,所谓何事?” 自打白马扶舟把他带到卢龙,他就一直被安置在半山腰的厢房里,周围有重兵把守,赵胤没有见过他,白马扶舟也没有向他透露此行目的,他整日困于屋中,神情憔悴,思虑过重,大半夜又被叫到此处,一眼可见脸上的慌乱。 赵胤瞥了朱九一眼,眼神深幽。 “这里有封书信,想请王子过目。” 朱九将书信呈上。 这封信宛若有千斤之重,乌日苏慎重地接过,打开的速度也极慢,可是只看一眼,他就抬起头来,神色有略微的变化。 “是来桑的笔迹?” 兀良汗有自己的语言和特殊文字,但是大多数人都不识得字,更别说会写这种奇怪的文字了。乌日苏身在高位,与来桑又是兄弟,自是认得他的字迹。 这封信的内容,主要是命令向忠财在军中杀人,制造恐慌,和兀良汗里应外合,助一臂之力。 乌日苏有些困惑,“向将军为何识得这种文字?他又是如何结识来桑的?” 赵胤淡淡看他一眼。 “这就要问贵国的二皇子殿下了。” 乌日苏的脸有微微的涨红,长叹一声,“如此不耻的手段,实是令人羞愧。” 说罢,他低头拱手,“大都督,小王人微言轻,阻止不了来桑作恶多端。但身为兀良汗王子,还是要代兀良汗向你致歉,忏悔。” 赵胤把信交给朱九,淡淡看向乌日苏。 “王子可有做好准备?” 乌日苏苦笑,“小王一个阶下囚,但凭大都督处置便是,还有何准备的?” 赵胤目光深幽,“准备面见你的父汗。” 乌日苏一怔,抬头看着他许久不语。 赵胤不多解释,神色冷淡。 “谢放,送乌日苏王子回去就寢。” 待乌日苏离开,旁听的朱九忍不住走近时雍,小声问道:“这封信上,来桑没有吩咐向忠财自杀,他为何自杀了?” 时雍看他一眼,“他们不是说向参将为人忠厚老实,对人极好吗?可能他不忍心杀更多的人,只能让自己变成了最后一具尸体。” 朱九满腹疑惑,这回答显然不能让他满意。 “那他又为何要做出他杀的样子?” “找不到凶手,才能引来恐慌。不算辱了使命。” 时雍看他一眼,笑道:“若我们不确定他是自杀,你说,此刻营中当是如何?” 朱九若有所悟,点点头。 “这么一说,我就有点明白了。可既然如此,他又为何要留下这封信?何不干脆毁去?” 时雍静默不语。 向忠财为什么懂得兀良汗的特殊文字,时雍倒是想通了。赵胤说他是一个儒将,好文章,喜舞文弄墨。那么,常年驻守卢龙,必会有大量的闲时,会接触学习并不奇怪。 但为什么留下信,她也没有想通。 “有可能是来不及,忘了,也或者是…心底存善,在不得不死之前,有意留下线索。皆有可能。就像……张捕快一样。” 朱九啊一声,懵然看她。 时雍微微蹙眉,转头将问题抛给赵胤。 “大人觉得,二皇子来桑是邪君吗?” 赵胤眉头挑了挑,淡淡道:“不好断言。” 从大晏和亲队伍到青山镇出事开始,“邪君”做出的一系列事情,确实很像是兀良汗那方指使。 “兀良汗和亲使者,死的全是乌日苏的人。” “亲和使者被杀,兀良汗刚好借口起兵南下。” “早早在卢龙县布局,收买县令钱名贵,永平卫指挥使石洪兴等人。若是不毁了他们的计划,一旦战事开始,这群人里应外合,大开卢龙塞,定能打大晏一个措手不及。” “借邪君之名,迷糊平民百姓,洗脑。” “裴将军突然回乡省亲,他们威吓不成,在青山镇大开杀戒。” “两军交战,在晏军营地制造恐怖,挑起事端,动摇军心。” 时雍一条一条地分析完,微微眯起了眼。 “这一切事件的背后,受益者正是兀良汗。而来桑与乌日苏早已不和,为了在巴图面前争宠,做这些事情,可能性极大。” 赵胤不语。 朱九抢着说:“那邪君肯定就是这个来桑……不,来桑就是真正的邪君了。” 赵胤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看了时雍一眼,缓缓迈步。 “回去歇了。” ———— 这夜,经历了整件事情的将领和士兵们全部被赵胤封了口,伙头兵和向参将的遗体被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抬出营房,送往卢龙殓房。 事后有人交代,昨日下午,向忠财曾去伙房询问伙食的问题,被马横顶撞了几句,而向忠财也曾到过辎重和粮库,和守卫聊了许久,离开时,又在门徘徊良久。 大概他死前犹豫不定吧。 他是怎么想的,已经没人知道,但士兵们把整个大营翻了个遍,没有再发现有别的死者,只是在一个茅坑里发现了马横被丢弃的衣物。 这说明向忠财在接到杀人指令后,除了杀死了与他有矛盾的马横,没有再杀旁人。 这样的人,不算是彻底的坏人。 怎会受制于兀良汗的来桑? 此事,悄无声息地压了下去。 没人知道马横和向参将的真正死因,倒是大晚上惊动大营为赵胤找狗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魏州照时雍的要求找出来的异常人,倒是不少。不过,连夜审讯发现,这些人除了小偷小摸或是干点损人不利己的坏事,与向忠财和马横都没有来往。 于是整件事下来,除了锦衣卫指挥使赵胤除了残暴不仁,心狠手辣,再添一桩骄矜无度的恶名外,在大晏军营没有掀起多大的风浪。 很显然,主使者的目的没有达到。 赵胤怕对方卷土重来,当即按时雍的建议颁布了“三人行”的命令,再收获了一桩骂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81章 玉令有何稀奇之处? 今天一大早起床赶灰机,中途折腾一下,到家可能得下午四五点,没来得及码字。因此今天的更新时间可能会在晚上。大家晚上晚点来看。抱歉!  姒锦   2020年11月23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82章 我惯着你! 时雍问完,见他皱眉,神色不变地抿着嘴巴,眼睛亮亮的微笑,等着他的回答,一副困惑期待又有点紧张的样子。 她从来不是小女人,却在赵胤面前,把前两辈子从来没有装过的嫩全都装了一遍,这模样儿若她此刻能照镜子,肯定能吓得半死。 不过,对赵胤来说似乎有效。 他看着时雍,沉默片刻,再次向她伸出手。 “你过来。” 时雍低头不语。 赵胤叹息,拍拍自己的膝盖,“痛。” “……” 虽然不是拍腿让她过去坐,但时雍知道对这头闷驴来说,这已经是给她的台阶了。 她迅速走过去,站在他的面前,蹲身,仰头,“不捏,等大人告诉我再说。” 赵胤唇角冷冷抿起,自上而下看着她。 良久,头顶传来他低沉温和的声音,“阿拾。” 时雍嗯一声。 赵胤温厚的大手在她头顶上拍了拍,“我来问你,你老实回答我。不许欺瞒。” 时雍突然被他当成了大黑,不由蹙了蹙眉头,“问。” 赵胤表情严肃,声音清雅而冷漠,“你若欺瞒,如何?” 时雍一怔,淡然笑道:“哪有还没有问问题就要人说结果的?” 赵胤:“回答。” 时雍想了想,道:“我若欺骗大人,天打五雷轰。” 赵胤脸色微变,“没让你发毒誓。” 时雍才不信什么毒誓,挤出一个明艳的笑容,“大人可以问了。” 赵胤皱眉,低下头盯住她,语气有点迟疑,“你为何对玉令如此在意?” 时雍刚想张嘴,突然觉得不对呀。 分明是她在问赵胤玉令的秘密,怎么反过来成了赵胤在问她? “又到了交换问题的时候了是吗?” 时雍双手无意识地在他腿上揉捏起来,“行,我惯着你,先回答你的问题。我有个好友,死在玉令的主人手里,却不知凶手是谁。我见小丙、庚一,都有玉令,这才想请教大人来的。” 半真半假,不算欺骗? 时雍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暗忖:天雷爷爷别劈我。 说罢,他抢在赵胤面前,道:“换我问了。这个玉令的主人是谁?玉令是做什么用的?哪些人手上有玉令?” 赵胤道:“这个玉令的主人不是我。” 时雍:……你妹的! 失策! 这个玉令的主人不是他?另外的玉令呢? 混蛋!回答了等于没有回答。 “你没说完。” “一个问题换一个。” “我那就是一个问题。” “三个。” 时雍斜眼看去,“那行,我惯着你。换你问我。” 赵胤冷哼:“我没有什么想问的了。” 时雍:“……”你大爷的! 等她回过神,发现自己的手长出了肌肉记忆,正在不知疲惫地给混蛋按摩膝盖,更是气得不行,手一撤,腾地站起来,“不公平。无赖!” 赵胤微抿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也跟着站了起来,慢悠悠地冷声道: “你这女子,心思狡诈,诡计多端,不得不妨。” 时雍看他说得认真,心里“咯噔”一声,脑子里飞快地转过千百个猜测。 可是与他对视间,却没有从他眼里看到发怒的迹象,又松了口气,这才明白他说的话,就是单纯的字面意思。也算是一种解释,解释他为什么不肯对她说实话,而是耍心眼。 时雍低低地吐一口气,“行。大人赢了。我再也不问了。” 丧丧的语气,听上去怪可怜。 赵胤看她片刻,手负身后,走在前面。 “跟上!陪本座出去走走。” 看着他的背影,时雍不情不愿地跟上去。 卢龙塞依山而建,巍峨险峻,主城墙如入云端。高五丈,宽三丈,长约一百丈,从里到外码堆而成。女墙、望楼、箭楼等交织成了一道密集的防御网,辅墙外靠山峦,往更远的山上延伸。 卢龙塞不仅占地险要,是兵家必争之地,对大晏而言,还有更为深刻的政治影响。自洪泰、建章、永禄三朝以来,国人始终深信一件事,卢龙是天险,能攻克卢龙,就能把京师收入囊中。几十年前,永禄爷更是在此立下过不世的战功,以卢龙一战改变了整个战场局面。因此,若卢龙这般坚固的要塞都失手,恐怕再没有人相信还有哪个城池能抵挡兀良汗人的马蹄。 两人自下而上,沿着石阶往上走,没有说话,猎猎山风吹得赵胤身上厚实的大氅哔哔有声。时雍是侍卫,在着装上不能逾越,一路上都是守卫,赵胤又不可能把衣服脱给她,冷得她心里直骂人。 赵胤脚下一停,突然回头看来。 时雍怔住。 不会又知道她在骂他? 赵胤看着她白皙清艳的脸,突然道:“你想为她报仇?” 她?哪个她? 时雍心底狂跳,嘴上却漫不经心。 “报仇倒也不必,总得知道她是为什么死的。” 赵胤:“她是时雍?” 时雍心里又是一跳,唔声,不承认,不否认,只觉得屋子里的气氛极是压抑。 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心狠手辣的老狐狸,在自己猜测他算计他的同时,也不得不承认来自他的探究,他绝不会全然相信一个人,因此,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改变他俩之间的关系。 时雍有点后悔,今天问得太多。 她很怕赵胤下一句就问:“你怎知她是被一个身系玉令的人杀死的?” 不料,赵胤却不深究,而是点到为止。 “你倒有情有义。” 时雍随口接上,“那是。” 赵胤沉默片刻,“若有一天,我死了,你会查找真相吗?” 时雍想也没有想,“不会。” 赵胤脸色暗下,目光有明显的不悦,却听时雍一本正经地道: “大人文成武德,千秋万代。哪里会死?” “呵!”赵胤目光里的柔软和变化,肉眼可见,俊脸却板了起来,“不许胡说。皇帝只得万岁,本座怎可千秋万代?” 时雍嘴角压抑不住的疯狂上扬。 交锋几手,终于赢了一局。 原来大都督也喜欢听人家说好听的话? 东方教主的文成武德,搬出来,谁听谁爽。 越往上越冷,不过,除了值守的士兵,明显没那么多人了。而且,一路爬上来,时雍一身的热汗,也就没有那么冷了。再站在女墙的高处往外望,山峦叠嶂绵延无尽,竟有一种饱览江山的豪迈感。 赵胤走到最高处,往外远眺。 时雍站在阶下看他片刻,慢慢上去。 山野的冷风铺天盖地扑过来,她抱紧双臂,走到赵胤身边。 他在沉默。 时雍顺着他的视线往外望,似笑非笑地叹息一声。 “登高望远,千里江山。大人心里头,真就没有想过千秋万代吗?” 赵胤没有回头。 “千锤百炼即为王,不如四海度余生。” 时雍深深望他,“大人想得开。江山万般皆好,却难得逍遥快活。” 说话,嘶了一声,抱着双臂润了润被冷风灌得干涩的嘴唇,玩笑道:“这个时季,若是能安安生生烤个火,煮个锅子,再喝点儿小酒,比千秋万代实在多了。” 赵胤听见她声音里的凉意,回头看了看,突然扬起手臂,“来。” 他身上披着一件宽大厚实的氅子,手臂一扬,腋下就出现了一个空旷挡风的温暖所在。 可是,时雍若站过去,那不就等于被他抱在怀里了吗? 她犹豫一瞬,僵硬地站到他的身边,赵胤低哼一声,手臂盖过来,将她挡在氅下,像护佑着受冻的小猫小狗小羊,动作自然,从容有礼,没有猥亵之意,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看那是什么?” 时雍定睛一看。 “大黑?” 早上狗子被放出去了,时雍不能总让它占将士们的口粮,更不能让士兵啃窝窝头,而狗子吃肉。这样不仅对赵胤名声有损,她自己确实也过不去。 大黑入了山,就像鸟儿投了林。 从垛墙上看去,一个黑漆漆的小点,在山林间奔跑。 八月底,草枯叶落,那个黑点,一会在这,一会在那,看上去很是快活。 ------题外话------ 看了昨天的题外话,有个妹子发出了灵魂拷问: 白马公公按不按刀? 白马扶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83章 怀抱万般皆好,就是怀抱会跑 ,最快更新锦衣玉令最新章节! 狗子快活,时雍也开心,一句玩笑话说得笑盈盈的, “说它是狼的后代,大人信吗?” 赵胤:“狼王也信。” 时雍一怔,看着他正经的样子,扬唇笑了起来。 “希望大黑吃饱点,过几日打仗,怕就没那么方便了。” “用不了几日。”赵胤突然道。 时雍惊讶地看着他,“巴图还没这么快到卢龙?” 赵胤嗯声,“今日得报,已到青山口。” 时雍道:“大人不想倨守卢龙?” 赵胤道:“巴图远道而来,本座总得去接一接。” “唔~”时雍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卢龙易守难攻,巴图肯定认为赵胤会据卢龙天险,将他拒于城下,肯定不会想到赵胤会半路伏击,这倒是好计。 “会不会太冒险?” “自古战争,哪个不险?” 倒也是。 时雍又发出灵魂三问。 “大人准备带多少人?” “何时启程?” “要我同去吗?” 赵胤低下头,看着她干净白皙的脸, “天黑就走。” “行军在外,女子多有不便,你在卢龙等我。” 对“女子多有不便”这话,时雍先前没有太大的感受,这阵子倒是深有体会,不论是洗漱,还是生理问题的解决,都很不方便,若不是赵胤和几个侍卫处处照顾她,除非她毫不在意与男子同睡同住同吃同拉,要不然,在营里是当真过不下去的。 即使有赵胤照顾,她这些日子也比在京里邋遢了许多。 “好。” 时雍想到这里,皱了皱眉。 “我这几日,也确实不太方便随大人同行。” 赵胤不解地看她,“怎么了?” 时雍抽了口气。 听不出潜台词吗? 时雍坦然地道:“我那个快来了。” 赵胤沉默。 时雍以为他听懂了,不料片刻后,又听他问:“哪个?” “……” 时雍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一咬牙,飞起眉梢瞪他一眼。 “女子私隐,大人要我怎么回答?” 她幽幽的叹息带着一股暖香扑面扑来,赵胤身子僵了僵,这下真的听懂了,思维刚从战争常态转移到“女子私隐”这个问题上,他眉头一蹙,失神片刻? 不知想到什么,莫名其妙地点点头。 “知道了。” 时雍错愕。 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这个问题不宜深入讨论,她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眼神转向外面。 “那我就在卢龙? 盼大人凯旋了。” 朱九急匆匆上来找人? 被一个当值的士兵拉住,“别上去!” “怎么了?”他不解地问。 那士兵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士兵身边的两个同伴? 也是挤眉弄眼? 若有所指地笑。 “别上去坏了大都督的好事。” 好事? 朱九很是奇怪,“什么好事?” 那三个士兵面面相觑,笑得暧昧。 稍顷? 其中一个憋不住了。 “大都督和那个新来的小侍卫? 正在……嘿嘿嘿嘿搂搂抱抱。” “嘁。”朱九不满地瞪他一眼? 伸手揽了揽他? 拍拍肩膀? “大惊小怪。” 说着? 他推开那人就往上头,心里忖道:阿拾说得不完 全对,三个人也可能勾搭成奸。 朱九脚步很快,刚踏上高处的垛墙,脚还没有站稳? 眼前一花? 差点被风卷下台阶。 老天爷? 他看到了什么? 大都督居然搂着阿拾?两个人亲亲我我在说话? 这…… 看着这相依偎的背影? 哪里是寻常男女或男男该有的样子,怪不得那三个家伙说得那般不正经。这属实很难不让人产生怀疑呀。 朱九后悔了。 就应该让谢放上来传信。 现在他的脚在这里,是上去? 还是下去? 其实朱九想多了。 不仅赵胤直,时雍其实也直,她看出赵胤没把她当女子,坦然地“借”了半副大氅给她御寒,也就坦荡荡地接受了,只觉得两人现在就像是兄弟,根本就没有朱九脑补的那些暧昧。 赵胤一转头,她也跟着转过去,看朱九涨红脸的样子,她还有点奇怪。 这个朱九是跑得太快了吗?热成这样。 朱九拱手行礼,头都不敢抬,“大都督,青山镇符婆婆求见。” 符婆婆?时雍一怔,看向赵胤。 赵胤眉头一蹙,“何事?” 朱九道:“符婆婆没有说,看样子有些着急。说一定要面见裴将军。” 离开青山镇的时候,赵胤把裴赋的旧宅托付给了符婆婆照顾,说是要去卢龙打仗了,符婆婆似乎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或者知道了,也只是把他当成青山镇的那个裴赋,因有旧识,也就不见外。 赵胤思考片刻,想起什么似的,慢腾腾收回护着时雍的那只手,平静地道: “下去看看。” 热乎乎的暖源一离开,冷风肆虐而至。时雍冷得打了个喷嚏,娇小的身子在寒风中瑟了瑟,一直不可置信地瞪着赵胤的背影,冷不丁想到一句话。 “不曾见过阳光,就不会惧怕黑暗。” 换到此处, “不曾感受过大氅的温暖,就不会惧怕寒冷。” 这个混蛋,抛下她离去,冻死人了。 ———— 符婆婆牵着一头驴,脸上被冷风吹得冻得起了皲皮,如鱼鳞一般。在大营的门口的校场上,她焦急地等待,谢放请她进屋暖和暖和,她坚决不肯,说自己身上邋遢,不能脏了将军的屋子。 谢放拿她无奈,陪在校场,直到赵胤过来。 “老人家,屋里坐。” 对待上了岁数的人,赵胤很客气。 可是,符婆婆朝赵胤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仍是不肯。 “大将军,老婆子是来求助的,哪里进得恩人的屋坐得恩人的凳,于礼不合,于礼不合。我就站着说,不耽误将军多少工夫。” 赵胤道:“老人家,你不得坐,我也不得坐。” 谢放见状,赶紧上前帮符婆婆拉驴,“婆婆屋里请,我把你的驴牵去喂点草料。你要和将军说的话,也不方便外人听不是?” 再三邀请,符婆婆同意了。 她从来没到过军营,一路走过去,东看看,西看看,很是好奇,等到了营中,喝一口春秀捧上来的热茶,符婆婆脸上的神色缓了些,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布包好的东西,让春秀递给赵胤。 “将军,这是我侄子的……” 那是一个铜质的带钩(古人束腰革带上的钩),蛇头形状,头部昂起,颈子狭窄,张口露齿,看上去很是凶猛,时下玉质、铜质、乃至金银铁等材质的带钩都很常见,这个带钩除了那个蛇头形状有些奇巧,别的看不出什么。 赵胤看了看,将带钩放在茶几上,示意春秀交还给符婆婆,淡然问: “老人家有话直说无妨。” 他为人素来冷淡,自带的气场高华疏远,看得出来符婆婆有些怕他。 听了这话,符婆婆紧张地压着嗓子,一句话说得阴森森的。 “不瞒将军,老婆子是做了两宿噩梦才决意来找将军的。那日我侄儿来看我,是全须全尾离开青山镇的。可那日老婆子在清理官府送来的杂物里,却看到他的东西……老婆子记得,他走那日,这带钩就系在腰上的。” 青山镇的大坟场已经动工了,符婆婆拿了官府的银子,除了备纸钱香烛祭祀外,也帮着官府处理一些杂物。这些杂物就包括那些无人认领的尸体上留下的遗物。 当然,值钱的东西早已被人搜走,轮不到她。 符婆婆却很仔细。人死了,只留下些物什,她想尽一分心,把这些人遗留的杂物都理顺。 哪知,她会从一堆杂物的东西里找出侄儿身上的带钩。 束腰的东西不会轻易遗弃,这让她很是不安。 “老婆子疑心,我那侄儿,是不是不在人世了?想托大人帮我问问。” 时雍那日在青山镇,到是听说符婆婆的侄子来看她了,却没有见过那侄子长什么样子。 得闻这事,时雍微微错愕。 “婆婆的侄子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 符婆婆愣了愣,“叫什么名字啊?他爹娘叫他符二,我娘家的村里都叫他符二郎,他大名叫啥,却是不知了。” 说着,符婆婆又从随身的褡链里取出一个纸质的卷筒。 “这是二郎儿时的画像。我与这侄子多年未见,那日他来看我,便是带了这个画像,我才认出他来咧。” 儿时的画像,如何能认得? 时雍心里忖度,符婆婆却已把画像展开,让春秀拿到赵胤面前。 “大将军帮老婆子问问,可有人见到我家二郎?” 画像破旧发黄,一看就有些年月了,尤其时下之人的画风并不写实,时雍探头看一眼,完 全看不出这人是谁,不料,赵胤目光一沉,脸色冷了下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84章 大都督连狗子都要哄 原来赵胤所谓的“可以帮她”,就是将她打晕。  待时雍醒过来想明白这事,再想想自己产生的误会,很想一针扎死他。  好在,赵胤也没有打晕她就直接抛尸,而是将她泡入热水,让春秀照料着,又将煎好的汤药灌入她喉中,再请来济世堂的大夫为她诊治。  至少她醒来时,躺在客栈温暖的被窝里,而不是某个荒山野岭的乱葬岗。  “春秀!”  时雍虚弱地喊一声,喉头干哑得不像她自己的声音。  一颗黑漆漆的狗脑袋抬起来,大黑双眼湿漉漉地看着她,吐着舌头,狗脸似乎在微笑。  “春秀呢?”  大黑冲她摇摇尾巴,歪了歪头,噔噔噔跑出去。  待它再撞门进来,后面跟了一个端着汤药的春秀。  “夫人,你醒了?”  春秀惊喜地看着她,走近放好了药碗,一把抓住时雍的手,激动得几乎要落泪,“我以为你死了……”  时雍:“……”  孩子,你太直接了。  时雍瞄她一眼,“扶我坐起来。”  春秀嗯声,点点头,挽住她的后颈就要扶她起来,可是时雍身上无力,春秀个子又小,扶了好几次都没能拉动她,吸吸鼻子,差点落泪。  “夫人,您躺着,我去叫人……”  “别叫我夫人。”时雍眨了眨眼,“少爷。”  “少爷。”  春秀话未落,大黑突然跃到床上,脑袋一下一下拱她的后背,春秀会意,赶紧搭一把手,时雍看着两个小东西,哭笑不得地撑住床,于是,在一人一狗费力地帮助下,时雍被扶了起来,大黑还趁机叼了个枕头放在她的后背。  “好儿子。”时雍摸摸大黑的头。  大黑吐着舌头微笑脸跳下床,把下巴搁在床沿,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想来是她昏迷时候的样子极是可怖了,看到两个孩子给吓成了这样,一个比一个乖顺,都怕她死。  时雍笑了笑,转头问春秀,“将军呢?”  春秀垂下眼眸,“少爷睡了一日,将军等不及,已带人回营了。不过,将军留下了白侍卫和许侍卫保护少爷,谢侍卫也还在客栈,将军说,若是少爷醒来方便,再帮他看看,有没有彻底祛毒。”  呵!  行的。  连一个被打得躺尸的女子都要利用。  时雍平静地问:“他没有治疗?”  春秀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为夫人煎好的药,谢侍卫喝了,将军自己也喝了。”  “腿上的伤呢?”  春秀睁大眼睛,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春秀不知情。”  看来这小丫头是压根就不知道赵胤受伤。  也是,赵胤这样的男人,大战当前,又怎会让人知道他受伤?  大战在即,抚平大将军肩膀上担负的责任,不仅是作战指挥,还有军心的稳定。一旦赵胤受伤,哪怕只是轻伤,被人谣传出去再夸大其词,对大晏军来说都会起到反向作用。  时雍默默喝药。  屋子里安静一片。  春秀等她喝完,接过药碗放到桌上,方才回过头对她道:  “将军走前交代,等少爷好起来,马上回京。”  顿了顿,春秀又压低声音,像掌握了什么天机大事一样,小声告诉时雍,“卢龙要打仗了,很是不宁。外面好多人都在往南边跑……”  时雍舔了舔嘴角苦涩的药味,凉凉地笑。  “怎能这样走?”  春秀不解,“少爷还有什么事要做吗?”  时雍注视着她不说话,春秀又自告奋勇,“将军走前都交代我了,要好好照顾少爷。少爷要做什么,只需吩咐春秀,春秀可以帮少爷做。春秀要是做不了,白侍卫可以……”  孩子,你的话多了好多!  吵!  时雍听到“将军”两个字就想到赵胤木然的那张冷脸。  所以,在她昏迷前,那些所谓温柔的安抚和担忧的眼神,全是她中了媚药后淫心入脑自个儿臆淫出来的吧?  时雍脑子隐隐作疼,记忆如同一只恶魔的手将她药物控制时对赵胤产生的那些幻想毫不留情地翻出来,一帧帧在脑子里回放,搅得她气血上浮,如同猫爪子在挠一样。  荒唐!  丢人!  赵胤过分!  时雍只要一想到赵胤无视她毒发的狼狈,无视她长得还不错的脸——可能还有点看不上甚至嘲笑,淡定地打晕她再走人这件事,就心浮气躁,情绪怎么都压不下去。  春秀看着她有点吓人。  “少爷,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叫白侍卫……”  “不用。”  时雍冷脸阻止她。  “我大概是,余毒未清。”  时雍懒洋洋的说着,一种莫名的斗志被隐隐地激发了出来。她想:世上应当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能接受男人对自己毫无性趣还差点被他打死吧?  凭她三世阅历,竟不能拿下一个男人?  荒唐!  丢人!  一定要他心甘情愿叫爹!  ————  连绵数百里的大青山,曾经被当地人当成福山宝地。  不知从何时起,由于野兽吃人的传闻,人们开始避而远之,不再轻易进山,纵是那些狩猎为生的人也只是在外围行动,不敢进山冲撞了“兽灵”和“邪君”。  那一日,锦衣卫指挥使、抚北大将军赵胤带兵围剿了大青山,将作恶多端的邪君斩于绣春刀下,并从山中解救出被困的数百个修炼人,抓捕执事者和小头目数十人。  消息传到民间,引来百姓交口称赞。  强者为尊,邪君既然被大都督一刀毙命,再邪也都不邪了,他神话的光环被赵胤一刀打破,再没有人信他。而困惑永平府百姓许久的“野兽吃人拔舌”和“和亲使臣被杀”的案子,也终是水落石出。  没有半妖半仙的邪君,也没有专吃人舌的野兽,一切皆是人为。  邪君一事,很快被人们放下。  或许说,相比邪君拔舌,灵蛇害人,更让人害怕的是战争阴影已笼罩在永平府上空。  邪君害人,是个人,是小我。  战争是江山社稷,是家国安危,是大我。  在邪君被剿灭在大青山的次日,抚平军总兵魏骁龙领十万军队在孤山迎头痛击巴图大军。结果不出所料,匆忙于永平聚集的大晏军不敌筹谋数年野心勃勃的兀良汗骑兵。  首战告负。  魏骁龙一日连发三封急报,请求援兵支援。  可是,地方军屯卫所的老爷们数十年来拿着朝廷晌银过惯了养尊处优的生活,得令后往永平府聚集的速度极慢。  赵胤一怒之下,为正军法,于卢龙塞“大晏阵亡将士墓碑”前以人头祭旗,挥刀斩石洪兴、钱名贵等叛逆、以及两个无视军令拖延去孤山支援导致贻误战机的将领。  人头祭旗,威慑六军、以儆效尤。  事毕,赵胤再派人递送奏报到京师,告之皇帝。  先斩后奏,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一时间,提到赵胤,六军无不惊悚,尚在观望的附近几个军屯卫所连夜加速行军赶往卢龙——  次日,乌日苏的手书和匕首送入兀良汗大营。  其上还附有一封赵胤致函。  “先汗王在世时,年年进贡、岁岁来朝,大晏亦是肝胆相照,每每谴使漠北,带入茶盐丝绸,金银制器,两国交好数十年,恪守兄弟之谊,从无越矩。如今,先汗王尸骨未寒,尔竟领兵南下,大行匪寇之事。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为正国本,特此正告:以三日之期为限,兀良汗若不退回松亭关外,贵国大皇子乌日苏的人头将悬于卢龙城楼,祭奠天下苍生。”  接到信,巴图在营中大发雷霆,当即拍了桌子。  “混账!”  “赵胤小儿竟敢威胁于我?”  巴图自小跟着父汗阿木古郎习武学文,也从姑姑阿木尔的嘴里,熟知了大晏人文历史和风土人情,但他从未踏足大晏一步,年幼时,每有使节去大晏朝贺,他都心生向往,却被阿木古郎严厉制止制。  越是得不到的,便越是想要得到。  从记事时起,巴图就有一个梦,执吴钩,踏江南赏小桥流水;纵马蹄,醉秦淮闻旧曲新词。赏大晏江山,写豪情万丈。熬到三十有三,老汗王阿木古郎薨逝,终于再无人阻止他的野心,他也不用再凭栏相望,自是要纵马长歌,西问长安。  “逐鹿中原方显男儿本色。怎可因私情而断国运?”  巴图将赵胤来函在火烛上点燃,投入火盆。  再转身,看到那把匕首,终是慢慢拿起,拔出刀鞘,凝望片刻,重重推了回去。  “连你也来要挟你父!”  二皇子来桑观察了巴图许久,小意地端起酒壶递给巴图。  “父汗,若不退兵,他们当真杀了大王兄可生是好?”  “那也是他的命!”  巴图低沉的哼了一声。  他说话向来冰冷严肃,这一刻不知想到什么,脸上却多了一些温情,喃喃般自语道:  “我父汗和阿姑生在金陵,长在金陵,可至死,也没能再回去看一眼。阿姑离世前说,好想再看一眼金陵城,看一眼晋王府,看一眼……阿姑看不到的金陵,我要替他去看。”  说着说着,巴图眼睛一红,竟是小声地哼起了曲儿。  “越关山,是家乡,风流子弟曾少年,多少老死江湖前。”  “越关山,是家乡,跋山涉水到金陵,惟愿他能得安康……”  这曲子来桑听过,  在姑奶奶过世那段日子,她总是反复哼唱。  来桑听人说,姑奶奶阿木尔才是父汗的亲娘,先汗王阿木古郎其实没有孩子,巴图是抱养自阿木古郎名下的,当然,这是兀良汗秘辛,无人证实。  来桑还听说,阿木尔自幼流落大晏金陵,被尚书家抚养长大,是大晏有名的才女,差一点嫁了当时的晋王——也就是后来的永禄大帝。此为她终生之憾,临死不肯瞑目。  有时候,来桑甚至认为,父汗一心南下,就是为了姑奶奶的临终遗愿。  巴图端起酒壶,一口仰下,  再哼时,声音越发低沉难辨,似乎神伤。  来桑不知父汗的伤心是为了姑奶奶,还是为了被他亲手放弃的大皇兄。  但他知道,父汗不会退兵,如此就够了。  来桑默默一笑,退下去,掩上营帐。  “越关山,是家乡……”  小曲在汗帐中久久回荡,不散。  ------题外话------  明天见,姐妹。29号了,这月就要过去,手上还有月票的书友,别忘一投。  敬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85章 李代桃僵 赵胤看她一眼,没有多说,“慢吃。” 他起身走了,时雍咬筷子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松口气。 “春秀,坐下来吃。” 春秀站边上,不敢动弹,“这是将军特地为夫人准备的……” “少爷!”时雍忍不住又纠正了一句。 春秀瘪了瘪嘴,“将军的心意,春秀不敢受用。” 好好,不敢受就不敢受。时雍独自吃了起来,只是桌下的大黑今儿意见似乎很大,脑袋不停在她腿边拱来拱去。 时雍叹息:“做熟的你又不爱吃。早知让春秀给你留半边好了。” 大黑嘴里呜呜有声,舔着舌头,眼睛水汪汪地看她,有点委屈。 时雍不知道这狗子怎么回事,拍拍它的脑袋,快速把饭吃完,回房把门带上,准备继续她《锦衣春灯》的故事。 斜躺榻上,她把手伸向枕头下方,掏出书来。 一看,不对。 怎么变成了《诗词集》? ———— 卢龙塞的书房摆设简单,一排大书架,上面有历代驻军指挥官没有带走的书,赵胤日常在此处理公务,案头上堆放的全是公文。 光线不好,大白天也掌了灯,火烛轻摇着,映着赵胤端正冷肃的脸。 面前的纸上,一行行字遒劲有力,如苍松挺拔,看着赏心悦目。 时雍走进去看到的就是这番情景。 “大人。” 她站在案头前,将《诗词集》轻轻放上。 “我的书呢?” 赵胤抬头,冷眉微紧:“什么书?” 时雍抿了抿唇,“《锦衣春灯》。” 赵胤不解地问她,“那是什么书?” “……” 赵胤:“怎来问我?” 好家伙,还挺会装蒜! 时雍看着他不动声色的冷峻面孔,哼声, “我的书塞在枕头底下,被人换成了这本。除了大人,旁人不敢去我房里拿书。” 赵胤看着《诗词集》,淡淡道:“阿拾如何证明你枕下的书,不是这本?” 这如何证明? 那种书当然是偷偷一个人看呀,又不能和人分享,找谁来证明? 时雍拉下脸,见赵胤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总觉得这厮今天有些不可理喻。 不就是小画册吗,为了抢看,无所不用其极。 “大人不肯承认,那罢了。大人留着看。” 时雍说着转头要出门,朱九进来了,脸色凝重,看她一眼,错身而过走到案前禀报。 “爷,带符婆婆去卢龙殓房的人回来了。” 赵胤的脸也暗淡下来,“怎么说?” 朱九招了招手,让那个侍卫进来。 那是个干瘦的男子,名叫蒋锟,也是锦衣卫的人,只是没有谢放和朱九这些亲卫和赵胤关系近。赵胤为人行事极为谨慎,这些人平常只能在外围值守,不得召唤,不能近前。 这个人走进来,时雍看一眼就开始怀疑赵胤挑选亲卫是看脸。 长得稍次的人,都做不了近卫, 是某人性取向与众不同吗? 时雍看赵胤的眼神深邃了些,脚步也停了下来,没走。 赵胤只当没有看到她,抬手让那个人讲。 蒋锟行了礼,低头禀报道:“死在大青山山洞里的邪君,确是符婆婆的侄子符二郎。符婆婆认了尸,差点晕过去,属下按九哥的吩咐,没敢说符二郎的死因,只说是被邪君所害……” 赵胤嗯一声,听蒋锟详细说了些卢龙殓房的事情,就摆手让他出去了。 “朱九。” 朱九侍立在侧,闻言走到他面前,拱手道:“属下在。” 赵胤道:“派人前往抚宁太平寨,调查符二郎。” 朱九:“是!” 朱九转身,赵胤抬起的眼神转向时雍,“此事,阿拾怎么看?” 时雍还在为《锦衣春灯》被盗一事生气,连带看他的眼神不太好,闻言,洋洋地哼了一声。 “大人自有决断,何须问我?” 赵胤神情不变,只是握在茶盏的手指微微一紧,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浅浅一叹。 “一个人想要掩埋真相,无非自欺,再欺人。” 时雍抬了抬眼,对这句话感兴趣了。 “还请大人明言。” 赵胤道:“比如兔子是大黑叼回来的,我让人做了来给你,抢了大黑的东西,我欺它不能说话。这是欺人,再混淆真相。” 时雍:…… 这是欺人吗?这是欺狗。 我可怜的狗子, 怪不得气得在地上打滚,还没法让麻麻知道。 赵胤袖袍微抬,将案头公文下的那本《锦衣春灯》抽出来,摆在案上,看着时雍又淡淡道:“再如这本书,你一个人看过,就算知晓内容真相如何?你没有办法证实你看的是它,而不是《诗词集》,又因书中内容难以启齿,你甚至连与我争执都开不了口。只能含恨离去。” 时雍有些惊讶。 她以为赵胤拿了狗子的东西,做这番姿势是为了取悦于她,至少是一种示好。 她还以为赵胤拿了她的《锦衣春灯》,又死不承认,除了不想让她一个女子观看那种邪书外,就是他想看又不好意思开口,是闷骚的体现。 结果都不是! 他只是为邪君一案做了个小实验。 无关情爱,更无关情绪,只是严肃得不能再严肃的讨论话题。 惊讶之后,时雍暗骂自己一句蠢货,再看赵胤虽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但话题也回到了案件上来。 “大人的意思是说,符二郎之死,是李代桃僵?” “不止。”赵胤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李代桃僵,符二郎怎肯心甘情愿赴死?” 时雍若有所悟地点头:“若能讲出真话,大黑怎肯让你拿走它的功劳。同样的道理,符二郎或者是有苦衷,或者是被控制意识。” 说到控制意识,时雍毛孔微缩,头皮发紧。 赵胤看着她眸底的诡谲之色,皱了皱眉,“正是。” “还有一点。”时雍也跟着分析,“为什么须得是符二郎不可?在邪君的麾下,想必有不少人曾与邪君有过接触。即使那些人看不到他的脸,单论声音,或动作,身形……要是换了人,必定会感受到差别。” 赵胤点头,“不错。” 时雍走到旁边椅子上坐下,手撑着额头,苦思片刻,抬头看他,“有没有这种可能?符二郎就是傀儡邪君,是为邪君替死而准备的一个傀儡。他可能与真正的邪君在说话、身高、姿态等方面都极为类似。还有一点,他为什么恰好在这时去青山镇看望符婆婆?会不会是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这一点,可能在他死前去找女人来佐证,这也是一种临死前的疯狂?” 赵胤再次肯定了她的看法,“没错。” 时雍与他相对,眼里突然升出一抹光芒。 “我明白大人的意思了。” 赵胤嗯一声,眸底有询问。 时雍笑道:“如此一来,比照符二郎的身高、胖瘦、行事和说话方式去找,不就能找到邪君了吗?” 赵胤道:“天下之大,相似之人何其多?” 时雍笑了一声:“相似之人虽多,可不是每个相似之人都会出来作恶呀。此人一计不成,定然还会有后手,只要他出现,就可以锁定他了。” 赵胤没有开口,而是将那本《锦衣春灯》翻开,“你来看。” 看什么? 难道真的要共同赏阅? 这和山洞里被迫观望可是完全不一样的状态。 时雍狐疑地走过去,绕过书案,看了一眼赵胤冷肃的侧脸, “大人有何发现?” “这里。”赵胤指着书上一副配图。 时雍有点没脸看。 一个人看邪书和两个人一起看,观感完全不同。 她心脏跳得很快,总觉得今日的大人特别不正经。 “可有发现?”赵胤侧过头,发现她脸颊通红,眼神游离,皱起眉头:“阿拾?” 时雍:“啊?” 脑子清明过来,她敛住心神,再顺着赵胤手指的方向仔细看了好半晌,摇了摇头。 “这有何异常?” 赵胤指着画上的环境。 “再看。” 时雍看书的细节好像和赵胤截然不同,她只看图中的男女主,没有注意到环境,更没有注意到这一幅画。在赵胤的引导下,时雍这才发现这副配图的位置,与发现“邪君”的那个山洞极为相似。 画中几个女子神色怪异,癫狂而淫丨靡,而男子衣袍不整,右手边的角落里有一个屏风,正是他们那日躲藏的位置。只是整幅画太抽象,不容易分辨清楚。 “是那个山洞!” 时雍真心佩服赵胤了。 怪不得先前可以一眼看出符二郎,这人的脑细胞和旁人长得不同? “大人观察仔细,心思缜密,我当真没有看出来。” 赵胤睨她一眼,“你看什么去了?” 时雍:…… 不敢接这句敏感的话,时雍把问题抛回给他。 “既是他们画来自娱的邪丨淫之物,为何画中男子多是锦衣卫?又为何给书命名为《锦衣春灯》?” ------题外话------ PS:先更一章,晚上8点左右再更两章……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86章 爷没那么闲 ,最快更新锦衣玉令最新章节! 时雍的问题,无人能够回答。 这些画册出自何人之手,画作有何意图?是为了给修炼之人解闷,无意使用了洞中的环境,再恶劣地取锦衣之名来羞辱赵胤,还是另有机缘? 除了书画者自己,谁人能知? 时雍又顺手翻了翻其他内容,没有发现异常,赵胤就把画册收起来了。一男一女看这个本就不便,再讨论下去就更奇怪了。 好在,二人都很淡定。 就如同,那只是寻常的书册一般。 赵胤很快叫来朱九,让他去把谢放、白执、许煜几个近卫和魏州一起叫了进来。 然而,令时雍没有想到的是,大都督竟然淡定地将几本小画册,一并发到了几个人手上,大有集思广益的意思。 这可苦了几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 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是大人发布的新案令,待拿到画册翻开一看…… 几个人面面相觑,脸色古怪。 时雍慢条斯理地坐在一侧,等了半晌,以为自己也能分到一本,哪料赵胤完 全忽略了她,而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没脸去要,只做旁观。 “爷……”朱九面红耳赤,“这个看了要做什么?” 赵胤斜倚在椅子上,闻言看他一眼,“邪君之物,你们都看看,可会有发现。” 这东西能发现什么? 朱九咽了咽唾沫,不怀好意地看谢放和白执。 “这个,大概放哥和白执能看出点啥?我嘛……” 他翻翻画册,嫌弃地说:“画中女子不合我心意。” 当着赵胤的面内涵谢放和白执,朱九很是胆大,可是那两个侍卫头都没有抬,更没有理会他,好似专注在画册里了。 再看许煜和魏州也是如此,朱九很纳闷。 “你们可有看出什么?” 众人摇头。 不理他。 安静的翻书声,很是诡异。 好半晌,几个人收起画册? 态度认真地道: “大都督,没有发现。” “爷,看这是要参悟什么?” 他们心知赵胤为人? 不会心血来潮就突然给他们每人发一个小画册。既然是赵胤让他们看这种男男女女的东西? 肯定有他的用意。 奈何? 赵胤不解释,见他们一脸困惑,淡定地摆了摆手。 “不用急着给出答案? 你们拿回去慢慢参详? 可以互相传阅。但不可外泄!” 就这样的东西,还传阅? 一群侍卫成日混在军中,都是光棍一条? 没机会沾染女子? 再看这种东西哪里能受得了?时雍怀疑赵胤是敌军派来动摇军心的。可是? 那几个侍卫没有一个反对? 更没有露出半点邪意? 一本正经地将那些小画册揣走了。 害得她……无、书、可、看。 . 出了书房? 几个侍卫回头看一眼,互相交换个眼神,走到檐下纷纷掏出自己怀里的画册。 “你们的是什么书?我来看看。” “《引箫记》?” “《玉宫屠龙》?” “《真身御女决》?” “《花事品鉴》?” 几个人面面相觑,好半晌,白执低眉。 “你们说? 爷会不会是……” 朱九哼声接过:“色令智昏?” 白执点头:“动了情。” 许煜翻着书? “我看情况不对。” 魏州道:“阿拾这女子? 当真不简单。” 然后众人看着闷不作声谢放? “你成日跟着爷,就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谢放蹙眉道:“爷既有交代,定有用意。你我只需仔细参详便是? 不可胡乱猜忌。” “玩笑罢了!” 朱九懒洋洋将书塞到怀里,打趣道:“兄弟们,这差事不好办呐。比杀人放火可难得太多了,我怕哥子们还没有参详出爷的用意,就把自己给参虚了,走不动路。” 白执一听便笑了,“你当我们是你?” 朱九瘪嘴:“我又不是没见识的人,比这更好的画册我都见过。京师览书阁的画本子,就比这个精致太多,就这?拙劣之作罢了……” 谢放抬眼,“当真?” 一看他就没有看过这种画册的样子,朱九得意起来,“那可不是真的么?就这画册的水平,哄哄你们这种初出茅庐的臭小子还成,像我这种览尽春色的壮汉,毫无观感……” 壮汉? 白执给了他一拳。 谢放低头认真翻阅,“如此说来,这书就不是书局采用刊印,而是邪君找人画写出来的……” 朱九看他严肃的样子,又左右看了看。 ……当真只有谢放一个人在研究。 “放哥,你别钻研,一钻研,你今晚就别睡了,惹火。” 许煜将画册卷起:“确实没看头。” 朱九点点头,突生奇想,“你们说,会不会是爷怕我们几个寂寞,发来解闷的?” 谢放道:“爷没那么闲。” 朱九被他认真的样子逗得笑了起来。 他肘了肘白执,挤眼睛,“放哥这么严肃,一个人恐怕参详不出来。晚上你可以去放哥那里,你二人单独参详秘决心法。” 谢放闷声装死。 白执握紧拳头就去揍他。 许煜在旁边叹气。 魏州抱臂摇头,“没见识的小屁孩子。” 许煜侧目,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还是魏哥见多识广,那京师的花街柳巷就没有魏哥不了解的?等回了京,有空带兄弟们去长长见识?” 魏州嗤笑,“谁耍那玩意儿?” 许煜来了兴致,“那魏哥耍什么?” 谢放也好奇地抬起了头, 却见魏州的脸,有一层几不可察的红。 “回了京,我就该成家了。我娘给我说了房媳妇……若不是离京打仗,怕此刻,你们已喝着我的喜酒了。” 说到底,还是被战事耽误了呀。 一听他叹息,白执也不打朱九了,走回来和众人一起,齐齐朝魏州道贺。 谢放他们这一群侍卫,常年跟在赵胤身边,因为赵胤素得可以做和尚,他们平常也近不到女色。无乩馆规矩多,管束严,不正经的女子更不准去碰,如此一来,这一群人也就嘴上过过干瘾,真没半点见识。 魏州是他们中间唯一有职务的,平常在北镇抚司办公,与外面的人接触更多,听他说娶媳妇就娶媳妇,几个人都艳羡不已。 “嫂子长啥样?” “你俩可有见过?” “亲个嘴吗?” “……” 诸如此类的问题,把魏州问得面红耳赤,无法回答,只能一人给一个刀柄,“回京吃喜酒,你们都来。” “闹洞房不?” “闹!” “那成,好兄弟!” ———— 赵胤断然不知,几本画册会让侍卫们引申出这么多的猜测。 为了不让时雍白走一趟,他将书架上的书籍整理出几本交给她,同时叮嘱她要多学习,多识字,多练字。 时雍万万没想到,他都要出征走人了,还给自己安排了这么多的任务。 大都督的侍卫不好当。 她强忍恼意,把书抱回去,丢到榻上。 也罢,营中寂寞,有几本书打发时间也好。 就是可惜《锦衣春灯》,她看到哪里了? . 春秀看不出时雍的心思,在房里收拾打扫。 她也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自从跟了时雍,只要睁开眼,她就得给自个儿找活干,生怕闲下来遭主子嫌弃,不敢吃白饭。 时雍看在眼里,知道小姑娘固执,便任由她去实现自身价值,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思考案情,直到睡着。 醒过来,时雍睁开眼,发现又一个夜幕降临了。 她腾地坐起,“春秀?” 大黑的脑袋抬起来看着她。 时雍拍了拍狗头,这才看到春秀推开门进来。 “少爷,你醒了?饿了吗?我去给你端饭……” 时雍皱眉,“几时了?” 春秀怔了怔,摇头。 时雍急忙下床套上靴子,“先不用端饭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87章 没有人的时候你再打开看 房间被王氏和宋香彻底翻过了,就连阿拾藏在枕头里的几十个铜板都没有放过,全被那娘俩洗了个干净。  放衣服的箱子被撬开了,里面空荡荡的,一件衣服也没有了。  时雍笑了笑,合上门,将床底下的一块青砖撬开,刨开上面的浮土,将藏在油纸里的那张描了玉令图案的白纸抽出来,塞在怀里。  有些事情,她得早做打算。  虽说赵胤信了她的话,甚至准许她以无罪之身回家,但时雍觉得这事不简单。  她是赵胤安插在顺天府衙门里的探子,但赵胤对她并不完全放心。  那家伙心里肯定憋着坏水呢!  刚把青砖恢复好原状,宋长贵就来敲门。  看到房间里的狼狈,他愣了愣,露出一脸歉意。  “阿拾,你娘就是小家子气,你别跟她计较。”  说着,他回望一眼,从怀里掏出几个大钱塞到时雍手上。  “你拿去买件衣裳。偷偷的,别让你娘看见。你短了什么,缺了什么,爹都给你补上。”  时雍看着他老实巴交的一张脸,突然明白阿拾这么聪慧伶俐一个人,为什么会经年累月在这个家里受气了。  为了她爹。忍的。  “不用。”时雍把钱塞还给宋长贵,“我出去一趟。”  好不容易缓和的父女关系,瞬间回到冰点,宋长贵满脸失望地看着她。  “还没吃饭呢,你去哪里?”  时雍头也不回,“良医堂。孙老收了我做徒弟。我要去跟他学医。”  良医堂?  在衙门里当差,宋长贵对京师城里的人和事多少有些了解,那良医堂虽然店面不大,又不喜张扬,但平常里常在达官贵人们去求医……而不得。  那医堂里的老神仙听说都快九十高龄了,还精神矍铄,走路稳稳当当。  是他要收阿拾做徒弟?  他不信,王氏就更不信了。  她躲在门外偷听半晌,见时雍背影出了门,走进来一把将宋长贵身上的钱收走了。  “你这大姑娘,是越发的难管了,那日打我,打阿香,现在又满口胡言乱语。就她,大字不识一个,屁本事没有,学什么医啊?怕是又要给你找事去……”  “你少说两句。”宋长贵对自家女人向来温和。  不论是阿拾她娘,还是王氏,他很少说重话。  可是,今天看到王氏嫌弃阿拾的样子,他说不出的窝火。  “阿拾长大了,你多少给她留点儿脸面,往后你再大句小句不分轻重,别怪我翻脸。”  宋长贵气咻咻地出去了。  王氏愣怔片刻,嗷一嗓子就冲出去,  “你说的什么混话,她傻子娘走得早,不是我把她拉扯大的?哦,长大了,不需要我了,就眉不是眉眼不是眼,挑我错处是吧?我这是为了谁,还不为了她能找个好人家?我要是恶毒后娘,早不知道把她丢哪儿淹死了,还轮得到她来打我……”  王氏那张嘴,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宋长贵抱着脑袋,坐在门槛上,望着乌沉沉的天空。  不知为什么,就想到了那个傻媳妇儿——  傻娘从不骂他,又俊,又俏,又会笑。  ……  时雍在良医堂换了手上的伤药,陪孙老说了会儿话,就去车行雇了一辆车,悄无声息地潜回了殓房。  可惜,她把殓房里外院落甚至田间地头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大黑。  天已经黑透了。  大黑会去哪里呢?  “大黑!”  时雍嗓子嘶哑,不敢喊得太大声,  回答她的也只有风声。  ……  时雍一个人漫无目的。  走到雍人园对面的廊桥时,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又来了这里。  雍人是指掌宰杀烹饪的人。  当初为这座大宅取名的时候,她是多么的意气风发?  身为一个穿越女,她那时真以为站在时代食物链的顶端,拥有无数可以碾压时人的金手指,大有可为,大可作为,翻云覆雨叱咤风云不在话下。就算不要江山,拥有爱情不是穿越定律吗?  然而,  起高楼,宴宾客,楼塌了——也不过短短数年。  一阵风吹来香烛纸钱的味道,还有小女孩儿娇滴滴的声音。  “娘亲,为什么我和哥哥不能再去对面园子里玩了?”  “那里有鬼。”  “可是我以前常去,从来没有见过鬼啊,那里的哥哥姐姐对我可好了,会给好多糖果子吃,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漂亮的糖果子。”  “嘘!”妇人张望着,又往火盆里添了几张冥纸,“往后不许再说这个事了,知道吗?”  “为什么?月儿不懂。”  “因为那些哥哥姐姐,都变成了鬼。”  “娘亲,你是在给鬼烧纸钱吗?”  风起得更大了。  冥纸飞到半空像黑色的蝴蝶。  时雍站在廊桥的昏暗角落,看着那母女烧完了纸,慢慢走远,远眺雍人园。  雍人园没有一丝火光,黑漆漆沉在星河下,安静如同鬼楼。  昔日歌舞欢笑,人声鼎沸的盛况,飘飘荡荡在耳边,恍若隔世。  黑暗埋葬了一切。  时雍在桥下站了许久,寻了小路过去。  大门上贴的官府封条已经斑驳变色,油漆脱落腐败,门环也已生锈,到处都是灰尘,显然许久没有人来过了。门前一片荒芜的杂草将昔日的繁华抹去,唯有几枝从墙角伸出的桂花还在黑夜里竞相吐蕊,散发着幽幽的暗香。  “大黑。”  时雍压着嗓子。  原没有抱希望,不料,角落里嗖地蹿出来一条黑影。  坐在一个褪色的破灯笼边上,它望着时雍。  “大黑,过来。”  时雍蹲下来朝它招招手,又把包里带来的吃食放在地上,“快来吃,看你都饿成什么样了。”  大黑一动不动,眼瞳在黑暗里极是锐利。  时雍也不动,蹲身与它对视。  片刻,大黑看她一眼,突然调头,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里。  “……大黑?”  时雍有点失望。  大黑终究认不得她了。  在它眼里,她只是一个陌生人罢了。  时雍在风里站了许久,将吃食放在门边,正准备乘着夜色离开,大黑又从墙角阴影里疾快地飞奔出来。  这次,大黑嘴上叼了个东西,放到时雍的面前,朝她摇尾巴,双眼亮得惊人。  时雍一怔,低头把那包东西拿起来,打开一看。  惊呆了!  一锭银子、两颗珠子、三件首饰!  还有半张鸳鸯绣帕——  正是时雍那日撕毁后丢弃,后来出现在张芸儿房里,被沈灏带回衙门,成为她犯罪证据的绣帕……  其中半张,目前应该在锦衣卫做案件证物……  那么,这一定是当时找不到的另外半张。  ------题外话------  讨论剧情了解作品相关,可关注二锦的W群书友会,Q群(322108785或36138976),适时发布更新动态,与小伙伴们火热交流!么么哒,欢迎你的到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88章 君子寡欲 未避免“漏红”尴尬,女子都会使用卫生带。但女子又甚为爱美,这件私密物件也会被做出不同的样式和花形,可大都督托朱九带回来的这几条卫生带,一如他那张老气横秋的冷脸,一眼看去的冷淡风。 时雍先前也备了带子和一些草纸,可卢龙恰逢战事,买卖不便,那如厕使用的草纸质量堪忧,拿起来会掉灰、掉毛,时雍其实有点嫌弃。而赵胤带来的不一样,是洁白而柔软的纸,捏一捏每张纸都十分有韧性。 这种纸不便宜,一般人家的女孩子用不上,买不到,也买不起,时雍不知赵胤是从哪里搞来的,又是好笑,又是惊讶。 除了月事带和纸,还有一大包红糖。 地处卢龙边塞之地,可不如京中那等便利,红糖也是一件稀奇物,大人能全部搞来便叮嘱朱九带给她,对一个直男而言,时雍觉得比让他上战场杀敌一百更为艰难。 不一会,朱九来敲门。 时雍把东西收拾好,拉开门,发现他手上抱了一个大熏笼,身边站着的春秀手上还拖着一大筐银炭。 “这是做甚?” 朱九不客气地挤进门来,将熏笼和炉子找个靠窗的位置放好,又从春秀手上把银炭筐拖进来。 “爷说他出门在外,这些都用不上,送到你这边来。阿拾啊,你这命那是真好,能得爷的宠幸,大福分还在后头呢……” 朱九说着又斜过来看时雍一眼,扬了扬眉梢,好奇地问: “爷让你没人时才看的东西,是什么?” 时雍有点意外,“你没看?” 朱九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爷不准我看,我怎能偷看?” 时雍嘴角往下弯,“那你就不要知道了罢。” 朱九嘁一声,有点不满,一边生炉子摆熏笼,一边埋怨般叨叨,“以前见你老老实实的,不多言语,明明长了一副好样貌,哥哥们逗你也不理会,还以为是生性木纳呢。不成想,你心眼子这么野,看上的是咱们的主子。” 时雍老远就闻到了酸味,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笑着看他。 “九哥样貌也不错。” “那是自然……” 朱九骄傲了只有一瞬,忽地转过头看她。 “这是何意?” 时雍扬了扬眉梢,似笑非笑,“你也可以看上主子呀。说不准就成了呢?咱主子爱好可能和旁人不同。” “我——”若阿拾是个男儿,依朱九的脾气是得挥拳头揍她的,可一个字刚出口,朱九突然意识到阿拾不是以前的阿拾了。 这次出京,她从爷的婢女变成了爷的女人,哪怕目前没有名分,爷也没什么说道,那她也是和爷同床共枕过的女子,跟他们不一样了。 朱九生生把啐她的话压下去,俊脸涨红起来。 “你这玩笑一点不好笑。哼!” 生好了火,朱九走了,春秀却兴奋起来。 以前屋子里也有炉子,但炭少,她有点舍不得用,毕竟天气没到最冷的时候,谁也不知要在卢龙塞待多长日子呢?军中补给是个大问题,她们都能省则省。 “这下好了,将军赏了这么多炭,还有这个熏笼……” 熏蒸罩在炉子上,很是精致,春秀摸了摸,暖乎乎的,整张小脸都暖和起来,开心地道: “往后少爷就可以在这里看书了,不冻手。若是衣服没干透,还能烤一烤,烤暖的衣裳穿在身上,一点也不冰。热乎乎的,可暖和。” 时雍正在翻书,把椅子拉过去,坐在熏笼边烤着火,突然发现一个问题。 以前没给她烤衣物熏蒸,人走了拔一个过来,分明就是给她烤内衣亵裤和月事带的? 噗! 时雍咯咯笑了起来。 春秀一脸莫名,“少爷,怎么笑了?春秀说错话了吗?” 时雍摸摸她的头,“没有没有,你说得很对,往后咱们衣物可以烤一烤,穿在身上就再也不会凉了。” 春秀嗯声,重重点头。 今日天寒地冻,快晌午时还飘了点细雨,时雍没出门,躺在房里看赵胤留给她的书。 大概就像书友推书一样,赵胤给她的都是他觉得好的书籍,他似乎忽略了以“阿拾的水平”能不能看懂的问题,这些书大多寓意较深,若非时雍上辈子是从孩子时代穿过来的,早已融入了这个时代,以她上上辈子的古文造诣,是断然看不懂的。 时雍打个呵欠,看累了,正准备把书放一放,从中间看到一张书笺,似乎是赵胤的读书心得。 “君子寡欲,则不役于物,可以直道而行。” 时雍抬了抬眉梢,将茶盏搁下,再次耐心翻了起来。 赵胤此人是君子吗? 人人说他心狠手辣,冷血无情,手上累累白骨,从来不会有人会认为他是君子,至少以前的时雍,也同众人一样这么看他,不觉得他是好人。 可与他相处日久,再细想他为人,严谨稳重,刻板严肃,毫不逾矩,生活细节上他也十分注意,任何时候见到他都衣着整齐,举止得当,哪怕是他膝盖痛得红肿起来,走路也是疾步如风,从不跛脚。 分明是一个很正的人,说品行高洁可能有点过,但确无一丝邪气。 时雍笑了摇了摇头,再看窗外绵绵阴雨,叹口气,觉得自己再这么困下去,要成深闺妇人了。 她将书放到桌上,净了净手,走出营房。 秋色伴雨,营中雾气很浓,时雍特地多加了一件衣裳,走在檐下也避免不了冷风吹来时的刺骨寒意,她有些怀念赵胤那件皮毛的氅子,披在身上是真的暖和,赵胤的身子也暖,像藏了一个大火炉似的。男子就是比女子体温高。 “姑姑。” 白马扶舟站在廊下喊她, 身侧跟了一个小公公,还有两个高大的侍卫。 白马扶舟是个极爱华丽的人,在营中走动也是蟒袍玉带,革靴绦环,骄姿艳色,极是尊贵。 大晏对内官衣着有明文要求,入侍者须得极为显贵才能得赐蟒衣。白马扶舟得长公主宠信,收为义子,虽非正统的皇子皇孙,可这身蟒衣他穿得起,上身也确实好看,整个人落在雨雾里,明**人。 时雍远远朝他行了个礼,“厂督大人。” 白马扶舟微微眯眼,看不出眼底情绪,扬起的嘴却带了一分笑。 “行礼为何不近前来?你这人,着实无礼。” 时雍与他相对而立,“下着雨呢。” 白马扶舟侧过头示意一眼,他旁边的小太监赶紧撑了伞过去。 见状,时雍无奈跟着小公公走到他的面前,再次拱手行礼:“不知厂督有何吩咐?” 白马扶舟看她头也不抬,眉梢一扬。 “我长得很可怕吗?” 时雍抬了抬眼,“厂督俊逸非凡。” “那你何故怕我?” 怕吗? 时雍不觉得。 不过若是承认便能满足他的虚荣心,那就怕。 “小人位卑胆怯,不敢直视厂督尊容。” 呵~ 白马扶舟声音很小很小,带一点幽幽地叹笑。 “姑姑还是这么会哄人开心。你我之间不必生分,旁人怕我,你不必怕我。” ……时雍抿唇,不吭声。 她可不敢真把这个人当成大侄子。 “厂督若是没有旁的吩咐,我回去了。外面冷。” 看她衣着,白马扶舟冷哼一声。 “赵胤也舍得。” 时雍皱皱眉,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就没有回答。 不料,白马扶舟板着脸说完赵胤,转而又换上一张艳色的笑脸。 “姑姑来得正好,陪我去伙房看看。” 伙房? 又出什么事了? 时雍抬头看他,疑惑不解。 白马扶舟唇角微抬,“晌午的饭食有毒,本督刚叫了医官过去查看,你既有识证断案之才,也跟过去看看。” 饭食有毒? 时雍微微吃惊,“是。” 小太监撑伞,她脚下没停,默默跟在白马扶舟后面。 时雍不知道赵胤离营时有没有和白马扶舟交代过,只是从他的反应来看,他似是知晓赵胤此刻不在军中,这才出面处理事情,尽他监军之责。 这一刻,她内心充满了莫名的惶惑。 大军在外,伙食是第一要务,就时雍所知,单就饭食安全的问题就有数个严苛条例来约束,最近赵胤又颁布了“三人行”的军令,没有一个士兵能单独行动,营中不仅互相监视,还采取连坐,一人犯事,全体遭殃,整个大营都极为紧张,以她的判断,即使营中还潜伏了敌对势力,大概不敢在这个时候贸然出手。 哪料,赵胤前脚出门,后脚就送了个大礼。 大晏自永禄朝以来,对士兵医疗极为看重,每千户所以上配备医官、医士,士兵有兵,按队总、旗总、百总、千总,逐极上报,为防时疫发生,各部门处理要求迅速,更不能借故拖延,违者,按军法惩治。 这次出征,抚北军大营单是医官医士都有一百多人,还设有“药料官员”、“军药局”等,专门管理药材和医用设备。配置极为完善。 时雍陪同白马扶舟走到医料所,那些中毒的兵卒被安置在一排简单的大通铺上,一个挨着一个平躺着,医官们已然进行了急救,院外的大锅上正熬着药剂,雾气腾腾,一群医士忙进忙出。 不过站了片刻,进来问诊的人越来越多,可能是心理原因,甭管有没有症状,一个个都想讨要一碗汤药来喝,求个放心。 时雍默不作声地看了一阵,发现医官们做的主要处理还是催吐,使用的是伙房留下的淘米水,这对轻微中毒的人来说有用,对重症效果不大。 有白马扶舟在,时雍只是安静地站着,没有什么存在感,可是白马扶舟对她的反应确是不太满意,看她一般老实状,唇角掀了掀。 “姑姑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时雍平淡地道:“任凭厂督吩咐。” 白马扶舟哼声,“我不吩咐你,便不准备主动救人了?” 时雍低头,拱手:“小人不敢。” 不敢,吃雷的胆子都用到了赵胤面前吗? 白马扶舟对她的谨慎似乎不悦,眉眼斜飞过去,见她不动声色,又叫了一个医官过来询问情况。 结果与时雍猜测的差不多,目前没有查不出患者所中何毒,除了催吐和灌喂解毒的汤剂,没有旁的办法。轻症者可能就是体虚腹泻,重症者有十来人,恐怕再拖下去,会性命不保。 白马扶舟忽然转头看时雍,淡淡道:“这位宋侍卫是大都督的近卫良医,可能会有些办法。你且问问她,能不能救人?” 近卫就近卫,还良医? 时雍扫了白马扶舟一眼,面对医官不太信任的眼神,赶紧道:“小人只是跟着师傅学了点皮毛,算不得良医。” 对于这个宋侍卫,医官有所耳闻,但营地太大,他第一次得见本人。 但看他只是纤纤弱弱的一个少年郎,除了脸蛋好看,能有几分真本事呢? 他内心不屑,但对于他们这些医者而言,不论是赵胤还是白马扶舟,都是惹不起的人,既然白马扶舟说她行,他哪怕装装样子也得奉承几句。 “小郎谦逊,还望不吝赐教……” 赐教二字他咬得重,分明是不太愿意。 时雍看着这医官花白的胡子,知晓是个有经验的医者,很是敬重,可不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只小声问道: “医官大人,可否带小人进去观望一番?” “当然。小郎这边请!” 医官赶紧摊手,陪在时雍和白马扶舟身边,一边走一边介绍病情,“这毒症来得莫名,我带药局的诸位同仁和医士将伙房和食料都检查了一遍,未见毒源……” 白马扶舟问:“是谁负责的膳食?” 医官望他一眼,指了指里间的几个重症士兵。 “几个伙夫都在这里了。其余准备食料的杂役和伙夫也都被魏千总抓起来审问了,没得头绪。” ------题外话------ 两章合一,没分章。 PS:晚上八点左右还有至少一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89章 宋侍卫真乃神医也 几个重症安排在最里面,面部青黑,嘴唇暗紫,还在昏迷中,没有半分苏醒的迹象。 稍微轻症的士兵躺在外面,身子弯曲起来像拱起的大虾,手捂小腹痛苦地呻丨吟着,在通铺上翻滚,声声喊痛不止。 铺底下放了几个木桶,时雍眉尖一蹙,低头去看。 医官道:“小郎,这是呕吐秽物——” 时雍面不改色:“我知道。” 几个桶里的秽物都呈现一种污秽的黄绿色,还伴有血丝和吐出来的胆汁黏液。 医官道:“我们在淘米水里加盐,用以催吐。肚子里的东西是吐出来了,可毒素入体,伤了根本,怕是不好恢复……” “郑医官,淘米水来了!” 又有士兵拎了水进来。 郑医官摆摆手,示意他拎下去,继续灌。 时雍调头,看刚进来的几个轻症,正被人捏着鼻子往肚子里猛地灌淘米水,房间里飘散着一股子难闻的气味儿。 白马扶舟掏出巾子按了按鼻子,脸色略为怪异。 “姑姑,我们去外面说。” 时雍看他这表情就知是受不了里面的秽味,淡淡道:“厂督先请。” 说罢,她走向那几个正在催吐的士兵。 白马扶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没有出去,而是扬了扬眉,负手跟上去。 时雍拍了拍那士兵的后背,问他:“你们晌午吃的什么?” “稀饭!一个窝头,还有小菜,没有肉。呕……” 时雍对这个答案不满意,“所有人的吃食,都是一样吗?” 那士兵摇头,“不,不知道。” 时雍抬头,迎上白马扶舟一双探究的狭长眼眸,淡淡地道:“当务之急,须得弄清楚是什么毒。劳驾厂督,派人将他们晌午的吃食,都一一记录下来,做个比较,方便筛查毒源。” 闻言,那医官道:“吃食我用银针试过,无毒。” 时雍笑了笑,没有反驳他。 银针试毒,主要是针对砒霜这类古人照用的毒药,而银针不能测出的毒药不知有多少。 她低头走过,就要离开。 白马扶舟见状,“你去哪里?” 时雍:“回去取针。” 白马扶舟挑唇一笑,“不劳烦姑姑。” 转头,他低呼,叫来一个高大的侍卫。 “慕漓,你去宋侍卫屋子里取来银针。找那个叫春秀的小子就成。” 时雍皱皱眉,神色不悦地看他,“厂督是怕我跑了吗?” 对她语气里的不善,白马扶舟毫不在意地一笑,然后又若无其事地为她树敌,对几个医官和医士冷声道: “你们好好给宋侍卫学着点。朝廷养着你们,不是让你们吃白饭的。” 这人嘴损,不给几个医官和医士留脸面,却把这一层最深的恶意扩散到时雍身上,几个医官嘴上不敢多说,对白马扶舟也不敢如何,但对时雍就有了戒备和不喜。 “厂督大人,恕下官直言,这几位中毒颇深,毒素已行入肺腑,气血衰败,回天乏术。郑某的医术或不敢称精,但在这抚北军中,我解不了的毒,恐怕旁人也无方可解。” “是吗?”时雍淡淡问,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郑医官眼皮抬了抬,落在时雍脸上的审视眼神,不太友好。 “医道一途,须得勤学苦练。便是有些天分,也得浸淫数年方有所成,宋侍卫年纪尚小,怕是不曾读过几个医案,诊过几个病例?须知,一旦医治不利,或是用些虎狼之法,怕是会让人提前送命……” 时雍低头抚了下眉梢,神色淡淡。 白马扶舟给她挖好了坑,她不跳也得跳了。 “多谢郑医官提点。” 几个医官还在身边游说白马扶舟,话说得委婉,大抵意思就一个,不能随便让人医治,尤其时雍这种黄毛小儿,这不是拿人命开玩笑又是什么?他们言词越发尖锐,就差说白马扶舟这是在草菅人命了。 白马扶舟笑而不答,不甚在意,直到慕漓带春秀过来。 春秀将银针夹双手抱在怀里,紧紧的,亲手交到时雍手里。 慕漓向白马扶舟禀报,春秀不肯让他拿走银针,只能把她带过来了。 春秀挨着时雍站着,看着那些痛苦难当的士兵,纤细的眉头蹙了蹙,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 时雍看她一眼,拿着银针走进去。 “春秀来帮我。” 看她如此,郑医官和几个医士脸都变了。 “厂督大人,此事也太过儿戏,宋侍卫年纪轻轻,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懂得多少医理?问过几个病例?怎可轻易让她医治重症者?” 一群人眼里都闪出慌乱和担心,就怕时雍当真把人治死。 到时候,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宋侍卫是大都督的人,白马扶舟更是一时兴起。当真出了人命,背过的人,还不是他们吗? 郑医官见劝诫不成,袍子一撩,给白马扶舟跪下,双手抱拳请求。 “厂督大人,三思呀。此事关乎人命,草率不得。” “无妨。让她试试。”白马扶舟还是那句话。 末了,他语气还带了一丝笑。 “死马当成活马医。不然,郑医官还有更好的办法?” 郑医官被堵得哑口无言。 祖上世世代代行医,他又自认为有几分造诣,对自己的诊断结果相当自信,根本就不相信时雍这个年轻的小儿能治得好那几个重症之人。 一群人又惊、又怒、又无奈。 白马扶舟轻飘飘看着,一脸寻常。 时雍对旁边的议论声毫无察觉,双眼盯着手上的银针,额头有细微的汗意。春秀也是个沉闷的小姑娘,帮她撩袖子,打下手,一张小脸没有表情。 房里光线不好,只有一扇小窗,暗淡的日光从窗户纸里透进来,落在时雍白皙的脸上,照得她和她手上的银针如同一个游动的光点,在众人眼里一晃一晃,心也跟着一颤一颤,仿佛下一秒,就会听到有人落气的声音。 “噗!” 那个刚接受时雍针灸的士兵,突然间吐了出来。 秽物顺着唇角流下,时雍皱眉走开,有医士过去处理。 而这个人,双眼突然悠悠睁开。 “醒了?” “郑医官,他醒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90章 这行针手法似曾相识 此人刚才已然陷入了昏迷,脉息微弱,郑医官断言他活不过三日,不料,时雍就那么拿针在他身上扎了片刻,他居然就醒了,还把胃中秽物都吐了个干净。 众人又惊又喜,长长松一了口气。 “太好了。” 更有人高声赞叹。 “宋侍卫真乃神医也。” 莫名得了个神医的称号,时雍心底受之有愧,毕竟她所学所用来自宋阿拾,她只是捡了个现成,得了别人苦学的成果而已。 可情况紧急,救人要紧,她来不及谦逊,接下去针灸下一个。 重症患者共有六个,在他们身上将要耗费大量的时间,而她自认为自己也不是真正的神医,针到毒除,几针下去就能把人救活。如今她所做的银针刺穴,只是护住心脉,暂时保住他们的性命罢了。 归根结底来说,还得找到毒源,弄清到底是中了什么毒,对症下药,方能救命。 时雍再次沉浸在治病救人的针灸中, 屋子里的气氛却尴尬起来。 以郑医官为首,一群医者亲眼看到那个被时雍针灸后醒过来的人,睁开了眼,吐干净后,竟在通铺上安安稳稳地躺了下来,不像那些轻症般捂腹呻丨吟,人也平静许多,没有再次昏迷过去。 郑医官甚至还去号了他的脉。 脉象平稳,分明就是有了好转, 至少,小命暂时保住了。 看他额头浮汗,一脸无颜见人的样子,白马扶舟轻笑一声,话说得有几分畅快,就好像时雍厉害,是他自己得了体面一样。 “本督就说宋侍卫医术无双,郑医官如今可信了?” 郑医官脸颊发热,低下头不敢看人,十分懊恼把话说得太满。 可他这把岁数,头发胡子都花白一片了,让他对着一个小儿道歉,也是万万说不出口。 “惭愧惭愧,是下官识人不清。” 他冲白马扶舟拱手作揖,话落,又装着不经意地问时雍。 “不知宋侍卫师从何人?” 他刚才听时雍说了,跟师父学了点皮毛。只是那时,他当真以为是“皮毛”,就没有太在意这个师父是谁。如今见时雍竟有“银针续命”的本事,开始好奇起来。 时雍专注在手上,没有抬头,却也不藏私,淡淡地道:“家师是良医堂的孙正业老先生。” 哐当! 刚端药进门的医士闻言在门楣上撞到了脑袋。 其余几个医士,也是怔怔而立,几乎不敢置信。 而郑医官一张老脸灰败,呈现出浓浓的惭愧之意。 “原来是孙老,原来是孙老的徒弟。果不其然,名师出高徒啊,怪不得宋侍卫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造诣,失敬,失敬呀……” 孙正业享誉京师,无人不知。 在大晏历任的太医院院判里,唯孙正业最有能为。 只是,传闻孙正业不授徒,谁也不会想到,他的小徒儿竟这么年轻。 如此一来,营中许多不堪的传闻就成了谣言,这些人也在心里自发为赵胤宠幸时雍的行为做出了解释。 把孙正业的徒儿带在身边做良医,不妥吗? 赵胤对他比对旁人好些,不对吗? 便是宠得他恃宠而骄,又有何错处? 有才能的人,恃才傲物,方显男子本色。 这一次,郑医官脸上的笑意,更是真诚了几分。 可是,看了时雍行针好一会儿,他眉头又皱了起来,捋着胡子说。 “老夫有幸在一次太医院考核中见过孙老施针,似乎与宋侍卫的手法略有不同……且老人借阅过孙老的几本医案,老人家似乎不喜用针……” 果然,骗外行容易,内行不好骗。 时雍见那郑医官是个实在人,心知他没有什么恶意,于是随便胡诌了一个理由,“师父医术绝伦。不喜用针,不是不会用针。我这套行针手法,是从师父给的几本医书上自学而来。” 自学而来? 郑医官微讶,再看她时,眼里充满崇拜。 “天下技艺,多数苦练即成,唯有学医一途,若无师父引进门,实在难以自学成才,宋小郎天赋异禀,实非常人也。老夫佩服万分,佩服万分。” 时雍觉得行针的时候有一个人在耳边说话,很是容易分神,笑了笑,就不再回答,而郑医官和几位医官医士们出乎好奇,纷纷围拢过来看她行针。 一边观看,一边讨论。 时雍半吊子出山,被这么多双内行的眼睛盯着,压力山大。 不料,那郑医官又开口了。 只不过,这次不是对时雍说话,而是对旁边的几个同僚。 “宋侍卫这行针手法,似曾相识。诸位可曾见过?” 几个人频频摇头,专注看时雍行针。 在这一群人里,郑医官年岁最大,见多识广。他皱起眉头,嘶了声,捋着胡子边看边摇头,“不对,我定然是在哪里见过类似手法,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时雍有点头疼。 这位医官太喜欢研究人了。 她缓缓地闭了闭眼,抬起头来,双眼清亮地看向他。 “能安静片刻吗?” “……” 郑医官尴尬地闭嘴,那几个议论的医士也不再吭声,专心看她。 没有耳边的嘈杂,时雍速度快了许多,等把六个人都从鬼门关上拉回来,她终于缓缓地吐出一口气,站起了身。 腰背酸痛。 她动了动胳膊,将银针递给春秀,让她收敛,转过头来问白马扶舟。 “大人,可查完了吗?” 白马扶舟朝身侧的小公公示意一下。 那小公公捧上一本册子,呈到时雍面前。 “宋侍卫请过目。” 时雍正要翻看,想起自己的人设来,手停在页面,尴尬地看着白马扶舟,“烦请厂督念念,我识不得这么多字。” 白马扶舟眼风微扫,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走近从她手上接过册子,将手下人统计的晌午饭菜念给她听。 时雍的眉头越皱越紧,听完回望一眼几个重症患者。 “我明白了。这几个人,都是偷吃了鳝鱼。” 几个轻症闻言,呻丨吟着道:“可是我们没有吃鳝鱼……” 时雍道:“你们没有吃鳝鱼,但你们的吃食,或许跟鳝鱼有关。” 说罢,他朝白马扶舟道:“厂督不妨同我一起去伙房看看?” 白马扶舟闻言侧到一边,朝他摊手一笑,“姑姑请!” 见白马扶舟尚且对他如此恭敬,其余人心里敲着小鼓,更是敬她。 时雍有点无奈,瞥他一眼,“厂督大人请。” 一行人来到伙房。 炊烟未燃,空气里却有烟火的味道。 据伙房的伙夫长交代,晌午吃的鳝鱼是那六个人自己凑钱买回来的,偷偷打个牙祭,不算是营里的开销,只是他们借用了营里的柴火油盐,因此鳝鱼买回来后,六个人分了大半,剩下的全孝敬了伙房里的兄弟,熬了一大锅粥,分给其他人吃,又有一些闻到香味的小子凑过来打了点秋风。 从统计的小册子来看,中毒的人要么吃了鳝鱼,要么吃了鳝鱼粥,没吃的那些人,什么事都没有。 “宋侍卫是怀疑鳝鱼有毒?” 时雍没见到鳝鱼之前,不敢这么说。 “还有剩下的吗?” 伙夫长摇头,“粥全都分吃没了。” 时雍道:“一点不剩?” 伙夫长:“一点不剩了。” 时雍想了想又问:“鳝鱼呢?” “鳝鱼也全都煮了。” 在伙夫长的指引下,时雍看到在伙房的一个水槽边上,有一滩剖洗鳝鱼时残留的血迹。 时雍走过去,在院子角落捡了根小棍,在那些残血上拨弄,一群人跟着围过来。 伙夫长道:“这种鳝鱼是无毒的,乡下水田池塘里都有,大家伙儿都抓过,吃过,想来不会是因为这个中毒……” 时雍抬头看他:“你没吃吗?” 伙夫长摇头:“我不吃鳝鱼,不吃蛇。” 时雍问:“为什么?” 伙夫长一愣,“不喜欢吃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时雍点点头,丢掉小棍站起来,“买鳝鱼的人是谁呢?劳烦把他请来一问。”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91章 你看我像坏人吗? 三个士兵很快被带到了时雍跟前。 伙房院子里气氛低压,厂督在此,三人余光瞄着大家的脸色,都很紧张,时雍清楚地看到,他们双腿都有细微的颤抖。 三个人穿着一模一样的棉甲,其中两人体形微胖,约摸二十五六的样子,时雍在心里按他们的体重分取取名为大胖、二胖。另外一个较为瘦小,年纪较长,约摸有四十,头都不敢抬起,一看就是老实人样子,时雍在心里称他为“老瘦”。 白马扶舟问:“你们三位是负责采买的?” “是。我们都是。” 三人令下达后,进出必须三人同行,这三个人几乎形影不离。据他们交代,在鳝鱼的购买过程中,三个人全程都在一起,互相监督。 鳝鱼是一个农人提到卢龙县城来卖的,他们三人都没有发现那一桶鳝鱼有什么问题。 大胖说:“我们帮黑蛋买的,买回来,收了黑蛋两个大钱,就把鳝鱼交给他了。因为收了钱,鳝鱼粥都没好意思去蹭喝一口。” “拿到鳝鱼后,剖、洗、下锅,都是黑蛋他们自己动手,我们没有参与。” “是呀,厂督大人,黑蛋几个想打牙祭才托了我们买,我们只是买个小忙而已。谁知道会出这事?” 时雍听他们七嘴八舌的辩解,眼睛一直低头看自己的鞋,全程没吭声。 等大家都说完了,她看了白马扶舟一眼。 “厂督,我可以请他们三个问题吗?” 白马扶舟目光淡淡扫过来,对她的客气十分不悦,眉头不知不觉皱了起来,可是扬起的唇却是带笑的,仔细看,还有几分讥诮。 “你是大都督的人,谁人敢不让你讲话?” “那好。我自便了。” 时雍点点头,目光带笑,用近乎冷漠的目光打量那三人。 “你们三人始终都在一起?没有分开?” 三人同时点头。 时雍又问:“你们三个都看过鳝鱼,没有问题?” 三个人又齐齐点头。 小胖道:“我打小在乡下长大,鳝鱼见多了。不能认错!” 时雍:“最后一个问题,你们认为鳝鱼有毒吗?” 说三个问题,就三个问题。 众人一愣,都摇头,“不会有毒。” 时雍听完这三个人的话,扭头看向白马扶舟,“麻烦厂督,叫人把那些残留的鳝鱼血收集起来。” 白马扶舟不明就里,“做什么?” 时雍淡淡一笑,望向那三个人。 “然后把这三个人,分别关起来审问。再每人赏一碗加了鳝鱼血的营养汤。” 三个人脸色一变,不可置信地看着时雍。 其中大胖和二胖齐齐喊叫起来。 “厂督饶命!厂督饶命!” “不关我们的事呀……” 白马扶舟皱眉,沉下脸来。 “来人啦,把嘴都给本督堵上。真吵!” 白马扶舟就像个天生的反派,懒洋洋坐在木椅子上,一身华服闪着艳绝的光芒,与营中众将士朴素的着装相比,显得华丽而高贵。而他分明就不是那种会顾及旁人感受的人,看着人把地上残留的鳝鱼血取出,一双眼睛含了笑,容色更为俊逸了几分。 “拿下去做点汤!一人赏一碗。” 时雍突然发现以前看走了眼。 以前他认为赵胤此人坏得彻底,心肝肺都是黑色的,不是好人。而白马扶舟初识时一袭白衣如翩翩公子,时雍从不认为这样的男子会是心狠手辣之人。 可此刻她发现,白马扶舟狠起来,真没她这个女魔头什么事。 那三个采买的士兵被押下去了。 白马扶舟叫时雍近前,扬了扬眉梢。 “说说你的想法。” 时雍看看左右没有外人,小声轻笑,“鳝鱼血倒不必真的给他们喝。” 白马扶舟有些意外,转头看她,“那你是何目的?” 时雍扬了扬眉,“讹诈呗。” “讹诈谁?” “凶手。” 白马扶舟半眯起眼,“你仍然怀疑鳝鱼有问题?” 时雍点头:“但那三个人肯定没有问题。” 她的回答再一次出乎白马扶舟的意料。 这女子行事作风,让他看不透,脸色不由就露出了几分讶然。紧盯时雍片刻,白马扶舟突然笑了起来。 “为何这么说?” 时雍道:“看起来不像坏人。” 白马扶舟轻笑一声,“你看我像坏人吗?” 时雍道:“像。” 顿了顿,她才又笑道:“鳝鱼要是有问题,买鳝鱼的人一定最容易被查出来。除非找死,不然怎会冒此风险?因此,我推断,那人应该会藏得更深。” 白马扶舟挽唇轻笑,“那你在给谁下套?” 时雍道:“稍候便知。” 三个采买被单独关在了囚室里,很快,一碗看不出什么颜色也不知加了什么东西的汤就端到了他们面前。 送汤的人就一句话。 “厂督说,若你坚称鳝鱼无毒,那就喝下它。” 第一间囚室的大胖看到“鳝鱼汤”,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喊着说鳝鱼确实无毒,可他就是不敢去碰那碗汤。 第二个人与他一样。 只有第三间囚室的“老瘦”,端着汤一口就喝了下去。 “我问心无愧,有何不敢?” 一碗鳝鱼汤喝下去,这个人闭目等待生死,什么都不肯再说,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而另外两个人被看押的时间越长,就越发不淡定了。 他们开始抱怨,诉说。 然后,互相指责。 他们说若不是伙夫长提及这个时节的鳝鱼肥美,黑蛋那几个家伙也不会想到托他们买鳝鱼打牙祭。若不是黑蛋托他们买鳝鱼,他们也不会遭受这无妄之灾。若不是同伴贪黑蛋的那一个钱,也不会帮这个忙,害自己身陷囚室。 在营房里等了足足两个时辰,时雍才从侍卫们嘴里得到每个囚室里传来的不同消息。 笑了笑,她望向同在等待的白马扶舟。 “这个伙夫长,厂督好好审讯,定有所获。” 最初时雍问他,他说从不吃鳝鱼, 如今却知哪个时季的鳝鱼肥美? 这不是前后矛盾么? 白马扶舟点点头,又有些纳闷:“折腾这么长的时间,就为了问这个?何不直接拷问?”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92章 灰鼠实验 时雍嗯一声,转过身看他。 她小脸白皙,额头饱满,下巴微尖,两条纤细的眉轻蹙一起,眼神锐利又冷漠,这表情好像是对他的质疑表达不满,又好像对他会发出这样的询问……十分不解,或者说不屑。 她看不起他? 还是觉得他不如赵胤? 这种被审视的感觉让白马扶舟很是不舒服。 可是,时雍只是扫他一眼,就淡淡笑开了。 “现官不如现管,这些人长期在伙夫长手底下干活,关系非浅。若不关押起来,不吓唬吓唬,怎会产生恐惧心理?又怎会说实话?不折腾,人到绝境,更容易看得清楚禀性。” “哦?”白马扶舟笑盈盈地看她一眼,又问:“为何分别看管?” 时雍蹙眉看他。 “为了证实他们说的话,是真是假。每个人说的不同,可以比对,从他们的话里提炼出有用的信息。” 白马扶舟点点头,“那喝了鳝鱼汤的人和没喝的人,又有何不同?” 时雍道:“喝了的人耿直,敢于承担责任。以后采买可以放心让他负责了。没喝的人,胆小怕事,明明心里生疑也不敢说出真相,出了事还互相推诿,怕是不能委以重任。” “那么……” 白马扶舟目光一闪,修长的指头略略拨弄一下垂落的鸾带,然后慢慢拿起茶盏喝了一口,不急不徐地问: “那姑姑以为,鳝鱼到底有没有毒?” 时雍道:“有。” 白马扶舟微讶,“你如何证实?” 时雍微微一笑,叫了声:“九哥。” 朱九从外面进来了,风尘仆仆,衣裳上沾满了泥土,手里拎了个竹笼子,里面装了三只活蹦乱跳的灰鼠。 “真正的鳝鱼血派上用场了。” 时雍笑着看向朱九不情不愿的脸,勾了勾唇。 “还得麻烦九哥,拿这个喂灰鼠。” 她指了指白马扶舟差人收集起来的鳝鱼汤。 “喂一只足够,剩余两只我还有用。” 朱九拉下脸来,大惑不解地看着她,满脸写着不高兴,“我堂堂一等侍卫,去山上帮你挖老鼠洞抓老鼠也就忍了,你竟然叫我喂老鼠?” 时雍道:“别人我不放心。” 一听这话,朱九哼了声,脸上好看了点,给了时雍一个“算你有眼光”的表情,蹲下来把沾了鳝鱼血的木板放进老鼠笼子。 鳝鱼血是用木板刮下来的,老鼠惊慌地从上面踩过去,吓得根本就不敢去碰。 朱九双臂看了半晌,皱起眉头,正要问时雍怎么办,就听到她说了一个字。 “九哥,灌吧。” 朱九猝不及防:…… 时雍笑道:“灌老鼠不是件容易事,可是一定难不倒九哥这样的高手。” 朱九恨得牙根痒。 大都督啊,瞧你给我安排的好差事。 算了,谁叫他是高手呢? 朱九把鳝鱼血灌入一只老鼠的嘴里,那只老鼠慌乱地叽叽叫唤几声,突然走路不稳,偏偏倒倒几步,栽下去,两脚一蹬,不动弹了。 “死了?” “好烈的毒!” 围观在场看结果的众人,都大惊失色。 “这是何毒,如此厉害?” 时雍道:“鳝鱼煮粥后,经过高温和稀释,毒性减弱,因此喝粥的那些人,中毒较轻。而煎炒就吃的人,更为严重。而这些蛇血,未经处理,毒性更强,小灰鼠肯定受不住,自然入口即亡。” 朱九双手合十。 “可怜!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死后别来找我。下辈子投胎好好做个人,别再做人人喊打的老鼠了……” 时雍笑着瞪他一眼。 “宋侍卫这双眼,好生厉害!” 众人纷纷称赞时雍,见多识广,睿智多思。 可是,问题又来了。 既然确实鳝鱼是有毒,但这些鳝鱼为什么有毒?为何这毒性经过高温蒸煮后还能祸害人? 这个问题时雍暂时没有答案。 伙夫长被白马扶舟控制起来,关押到了囚室,可是,不论怎么逼问,他都只有一句话,他本人从不吃鳝鱼是真的,说这个季节的鳝鱼肥美也是真的。没吃过不代表不知道,他只是无心闲侃,并无害人之心,而且,他也根本就不知鳝鱼会有毒。 最后,他甚至把问题反抛给时雍。 “我若是有心加害伙房的兄弟,为何不直接在饭菜里下毒,何苦大费周章?” 时雍笑道:“直接下毒,你就不能全身而退了。何况,如今营中严令‘三人行’,你腾不出手,也没有办法在不受人监视的情况下加害于人,不得不大费周章。” 伙夫长瞪视着她:“荒唐。你就是诚心赖我!” 时雍:“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赖你?” 伙夫长切齿痛恨,愤而辱骂:“你就是心肠坏了,找人背过。呸!不男不女的妖孽。祸害了大都督还不够,还来蛊惑厂督大人。厂督大人,你别信他的鬼话,此人心肠坏了……” 时雍冷笑,“你欺我没有证物是吧?” 伙夫长:“既有证物,你就呈上来给大家看。红口白牙指人有罪,是何居心?我不服!我不服……” 看白马扶舟不为所动,他又嚎叫起来。 “我要见大都督,求大都督出来主持公道。” 他的声音越吼越大,穿透囚室。 伙房里的伙头兵们和伙夫长关系都很亲厚,见他这样,也有些人为他愤愤不平,甚至求到营中将校那里,纷纷要求大都督出来主持公道。 见状,白马扶舟笑了。 “本督身为监军,竟是做不得主了是吧?” 众人不吭声。 可是个个眼里分明都有不服气。 营里人多,又在战事,最怕士兵们生出不好的情绪。届时一传十,十传百,影响军心。 然而,赵胤不在营中,如何出来主持公道? “要公道,就给你们公道。” 白马扶舟把那个喝了“鳝鱼汤”的伙夫放出来,让自己的几个亲卫带着他去找那个卖鳝鱼的老农。 黄昏时分,他们才回来。 老农没有带回,却拎回了一桶鳝鱼。 他们去了卢龙县城,辗转老远终于找到那个卖鳝鱼的老农家里,结果发现,人已经死在屋子里,水缸里还养了一些鳝鱼,他们就把鳝鱼给提溜回来了。 大家都围过来看。 水桶里有十来条鳝鱼,全部绞缠在一块儿,有人拿棍子去拨弄开,拎出两条细细观察。 确实就是普通的黄鳝无误。 可是,时雍再次让朱九用小灰鼠做实验,小灰鼠再次在尝到鳝鱼血后死亡。 鳝鱼确实有毒。 众人不解。 时雍思考片刻,对朱九道: “九哥,你陪我走一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93章 他未必是为了杀人 时雍在营中的身份尴尬又敏感,如非这几起案子下来,不知不觉中就把她牵扯进去,以她的性子未必会大力追查,吃力不讨好。 她带上了朱九和大黑,将春秀留在了营里。 从这里到卢龙县城,有一段不远的距离。时雍身子不便,骑马有点折腾,朱九却丝毫不懂得女子的苦楚,骑着马儿飞快地超过她,又停下来不解地看着她,不停蹙眉埋怨。 “阿拾,你太墨迹了。” “大小姐,能不能快一点,你这么走,到县城天该黑了。” “姑奶奶,求求你了,咱们还得天黑前赶回去。” 时雍懒洋洋看他,“你怕什么?” 朱九道:“你要是出什么事,爷会扒了我的皮。” 时雍安慰他:“你皮厚,经得住扒。” 朱九:…… 为了带路,时雍还带上了那个买鳝鱼的“老瘦”,此人很是沉默,不快不慢地跟着时雍。人上了岁数,既无朱九那么多话,也不像那么急躁。只看朱九在那里前后地奔波,他神情恹恹,好像不太提得起精神。 亲眼目睹了同伴中毒,又是自己买回的鳝鱼,时雍猜他可能不好受。 上点岁数的人,想法更多一些。 “老瘦……” 时雍喊出绰号,发现他没什么反应,清了清嗓子。 “大叔,如何称呼?” 被她称为大叔,“老瘦”有点吃惊,略略侧过眼来,恭敬地解释,“曾五。家里兄弟七个,行五。没有取名字,大家伙儿都叫我曾五,叫多了,就成了大名。” “曾五叔。”时雍漫不经心地与他聊天,“伙夫长平常跟你们相处,可有什么异样?” 曾五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说罢,见时雍皱眉,他又急着解释道:“我是这次被统入抚北军才认识伙夫长的。以前我在忠义中卫军中效力,做二十年伙头兵,一直做采买之事,买回来的东西,从未吃坏过人。” 怪不得他会这么郁闷。 时雍笑道:“那也不是你的过错,有人诚心加害,防不胜防。” 曾五望她一眼,不解道:“宋侍卫为何怀疑是伙夫长要加害黑蛋他们?大家同在营中,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与他们虽是不熟,却不曾见到他们有何矛盾,即使偶有几句嘴角,也不至于杀人……” 时雍理解他的想法,抿了抿唇道:“他未必是为了杀人。” 曾五问:“那为了甚么?” 为什么呢? 时雍半眯起眼,望向蜿蜒的官道。 以往,赵胤每日里都会去校场看将士们练兵,今日却称病不出,或许是引起了他的注意,为了看赵胤在不在营中? 又或者,命令向忠财杀人的就是他。可是,向忠财杀了一个马横后就自杀谢罪了,赵胤又迅速平息了风波,此事没在大营里闹起来,他任务失败,不好交差,这才想搞第二波? 时雍怔怔想半晌,道:“我们这就去寻找答案。” 曾五叹了口气。 走到半道,他像是突然想到个什么事似的,猛地转头。 “有个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时雍笑道:“没有外人,你但说无妨。” 曾五有点犹豫,“我不想做背后搧风点火的那种人。” 时人重义气,曾五身上也颇有些仪气风,时雍看 他满脸纠结,劝慰道:“那得看是为了什么事情?为行好事,做什么都是对的。不过,你若实在不想说,那就算了。” 曾经眉头紧皱几下,突然叹息一声。 “你说得对,我只说事情,怎么判断不归我管。” “嗯。”时雍看着他笑。 曾五恍神一下,看着姣好的少年郎,不好意思地也跟着笑了下,这才敛住目光,认真道: “那日我出营采买。伙夫长说想买些东西,就随了我出营,我们一起到了卢龙。” “他全程都跟你们在一块吗?中途有没有离开过。” 曾五点点头,“是在一块。可若说完全没有离开,也不是。他中途尿急,离开片刻就回来了。我寻思人有三急,又在营外无人看到,就没有放在心上。” “糊涂呀你。” 片刻工夫,可以做很多事情了。 “回去赶紧禀报厂督知晓,好好审他!争取将功抵过吧你!” ———— 卖鳝鱼的老者居住的是一处单独的农房,四周没有邻里,望眼望去,荒凉一片。听曾五介绍,他们刚才打听过,这老农家里人都往南边逃难去了,就他舍不得庄稼祖屋不肯走,这才留下来的。 在曾五几人发现老农的尸体后,已经通知了卢龙县衙。时雍还没有进门,就看到了官府的马车停在外面。 靠近民房,大黑的反应比他们都要敏感,凑到地上东嗅嗅,西嗅嗅,嘴里就发出一阵低低的呜呼声,似在警告。 时雍跃下马,将马绳拴在门口的槐树上,带着朱九和大黑走了进去。 卢龙县衙的正在殓尸。 时雍刚迈过院门,就撞见一张熟面孔。 卢龙县衙的郑仵作。 看到时雍,他也愣了下。 在青山镇的裴宅和上次的卢龙殓房,时雍是女子打扮,都曾与郑仵作打照面,有几面之缘。 乍然看到一个长得和“裴夫人”相似的男子,郑仵作满脸困惑,看看时雍,再看看朱九和大黑,没有吱声。 曾五却不知个中内情。 他前头刚来过,也是他陪着东厂侍卫去县衙报的案,赶紧上前介绍了一下。 “这位是县衙的郑仵作,那位是唐捕头!” 后面这句话,他是指着檐下正弯腰查看水缸的一个男子说的。 末了,他指着时雍和朱九。 “这二位,是大都督的亲卫,宋侍卫,朱侍卫。” 唐捕头是在钱名贵出事以后,由新上任的县令任命的捕头,他不认识朱九,郑仵作却是熟人,闻言尴尬地笑了笑。 “见过了见过了。” 他说着又瞄时雍一眼,眸有疑惑。 时雍在将军府那晚,是看到尸体就害怕的娇弱妇人,现在是气宇轩昂的少年侍卫,面对郑仵作怀疑的目光,她没有表现出半点心虚,而是坦然自若地道: “奉大都督之命,特来询问案情,麻烦二位配合一下。”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令牌。 “锦衣卫指挥使赵胤。” 朱九眸子里露出一抹讶异。 他没有想到,大都督的令牌还在她手上,这当真是宠到没有规矩了啊? 而时雍却不这么认为。这令牌本是赵胤在青山事变时交给她,让她拿着逃命用的。事后,他似乎遗忘了这件事,没有索回,时雍也就没有提及,眼下拿出来狐假虎威,极是好使。 一看令牌,郑仵作变了脸色。 唐头快和另外几个捕快,也停下了手里的活儿,赶紧过来拜见。 时雍收回令牌,淡淡道:“二位说说情况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94章 我得马上找到大人 唐捕头和郑仵作对视一眼,道:“死者名叫蔡老实,卢龙县东鱼村人。户薄登载年五十六,妻早亡。留下一儿一女。女儿远嫁外县,儿子做了上门女婿,入赘到邻村。 眼下,儿子孙子已跟随女家南下逃难去了,没有寻到人回来收殓老汉。 据我了解,蔡老实常年以养鳝为业,县城很多摊档都收过他的鳝鱼,从未发生过鳝鱼中毒的事情。而且,大战在即,东鱼村十室九空,郑老实也没有什么仇家……” 唐捕头说到这里,看了郑仵作一眼。 郑仵作行个礼,介绍尸检情况。 “骇检发现,死者身上无明显抵抗伤痕,屋内无搏斗痕迹,尸体被人发现时,悬于房梁,我和唐捕头一致认为,死者系自尽身亡。” 悬梁自尽? 时雍眯了眯眼。 好熟悉的死亡现场。 诏狱的时雍、顺天府尹徐晋原、张捕快的徒弟于昌…… 不知道为什么,时雍这一刻突然感觉到一股恐惧的力量。 这是一种来自本能的提醒,好像是身体的细胞在唤醒她的记忆,又或许是她长期培养出来的敏感和警觉。这是一种极为微妙的感受,很难用言语去描述,只是在看到这个熟悉的场面时,会本能地感到害怕。 这种害怕还来自于大黑的狂躁不安。 大黑的样子很像水洗巷那个夜晚,它紧紧跟在时雍的身边,寸步不离,就好像她的周围有一个恶魔,时雍看不到,而它可以看见。在大黑眼里,这个恶魔已经杀死了很多人,大黑惧怕恶魔,又想保护她,这才会如此狂躁不安。 风吹过来,时雍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了一身冰冷的寒意。 左右看看,她摸了摸大黑的头,示意它不要害怕,然后对唐捕头道: “可否带我看看现场?” 郑仵作看她一眼,目光微深,“请!” 唐捕头和郑仵作将时雍带到蔡老实悬梁的地方,堂屋的大梁,绳子已经解了,地上还有一张歪歪倒倒的椅子。 时雍看了曾五一眼。 曾五指了指道:“我先头来时,老汉就挂在这儿。” 时雍问:“绳子多高?可否再挂回去,我看看?” 众人:…… 人都殓了,仵作和捕头都有了结论,勘验文字都画好了押,他再来横插一脚算什么? 看得出来,唐捕头和郑仵作都十分不满。可是时雍冷着一张脸,压根不看他们的脸色。 “挂回去,等我看过水缸再来。” 院子里有好八九个大水缸,是用整块石头凿出来的,有圆形,有长方形,据说是蔡老实养鳝鱼使用。 缸里最后的一桶黄鳝已经被曾五拎回营房,如今水缸里空荡荡的,积满了厚厚的、乌黑的淤泥,上面飘浮着一层恶臭发绿的萍,水缸四周是厚厚的苔藓,分明是许久不曾使用的样子。 只有其中一口缸,里面的水较为清明。 曾五说,那些鳝鱼他们就是从这口缸里捞的。 养鳝为生? 时雍看了朱九一眼,微笑。 “九哥,有劳了。” 朱九看到她的笑,脸就绿了。 “干嘛?你不会又要我……” “没错。”时雍一本正经地指着那几口缸,“每一口缸中的浮液,你都用竹筒帮我采样一份。” 采样? 这词十分新鲜,听上去很是厉害, 可仔细想想,不就是让他做苦力吗? 朱九低低哼声,暗自咬牙,小声道: “我是爷的一等侍卫。” 时雍点头,“我有指挥使令牌。” 朱九脑仁疼痛,“阿拾,你不能这么对我。爷只是让我保护你,不是让我陪你瞎胡闹的,供你差遣的……” 时雍点头:“我有指挥使令牌。” 朱九深吸一口气,闻到那股子恶臭又掩住鼻子。 “你狠!” 朱九出去采竹子,削竹筒,用来采样了。 时雍又带着大黑起身回到屋子里。 绳子又重新悬到了梁上,尸体当然不方便取出来再挂,唐捕快只是象征性地挂了一床棉被在上头,示意给时雍看。 “当时,差不多就是这样。” “差不多是差多少?”时雍反问。 唐捕头微怔,还没有说话,时雍又转头望向郑仵作。 “蔡老实有多高?” 郑仵作怔了怔,期期艾艾地回答:“约摸五尺五……不到吧?” 约摸?不到? 时雍不悦地蹙起眉头,“郑仵作办差,很不仔细呀。” 说罢她亲自走回院子,拉开尸袋,拿了郑忤作的软尺过来测量,然后查看一番尸体重新走回屋子,让曾五帮她拉着绳子,测量了从绳子到椅子的距离,冷笑一声。 “蔡老实的身高,挂在绳子上,怕就踩不到椅子了吧?” 郑忤作的脸微微变色,唐捕头脸上也有些尴尬。 兵荒马乱的,一个孤寡老人,死了就死了。他怎么死的?谁杀的?不会有人在意,他们也不想多事,哪料到会遇上一个较真的人? 唐捕头道:“宋侍卫,这个……人要自尽,总是能想到法子。” 时雍转过去看着唐捕头,一本正经道:“你给我上想个法子试试,怎么把自己的脖子挂到超出身高这么多的地方,还能把椅子蹭翻掉的?” 唐捕头闭上嘴,不吭声了。 时雍转头看郑仵作,冷笑一声。 “唐捕头不懂,郑仵作不会看不出来吧?缢死者悬空时的体丨位不同,勒痕在脖子上体现出来的勒沟,也就是绳印就大不相同。 勒沟是鉴别缢死和勒死的重要证据。自缢而亡者,着力部位在颈前部,身子悬空,下垂的重量会使绳索深深嵌入舌骨与甲状软骨间,头颈会留下明显的八字痕,‘八字不交’,颈后几乎不可见勒痕。而蔡老实的脖子上,虽也可见八字,但勒痕不规则,毫不见绳索悬空勒痕现象,分明就是被人勒死再挂上去的。” 郑仵作脸色灰白,额际浮上虚汗。 “这个,这个……恕郑某眼花,再去复验一遍。” “哼!你们好大的胆子,这般不作为。” 时雍扫视他们一眼。 “分明是他杀,定为自尽。别以为要打仗了就没有人管束你们。好知为之吧。” 说罢,她转身走了出来,朱九正好砍竹子回来,见她这么大的威风,愣了愣,脑袋好痛。 一个主子就够难伺候了,怎么凭空多出个主子出来? 唐捕头和郑仵作吓住了,赶紧重新勘验做文书,时雍却不再与他们多话,教朱九取了样,跨上马就走。 该说的话,她说了。 不该她多的事,她不多。 曾五看时雍耍威风,将唐捕头和郑仵作骂得嘴都张不了,一直没敢出声。可是等到回了卢龙塞营房,禀报了白马扶舟与伙夫长相关的事情,他却是对人好一番吹嘘了时雍的厉害。 朱九拿着散发着恶臭的竹筒,回到大营就交给了时雍。 “我看你要做什么?” 时雍什么都没做,只是又要他去抓灰鼠。 朱九那个气啊。 幸好白日里他捅了个老鼠窝,找到了灰鼠的窝点,不然上哪里去找? 等他气咻咻地出去把灰鼠逮回来,时雍一字排开,一个一个让他灌了从蔡老实家里水缸采回来的淤泥,不到片刻功夫,其中两只小灰鼠就一命呜呼了。 时雍当场剖了几只小灰鼠,不仅发现其死状与鳝鱼中毒的灰鼠一样,还有一个惊人的发现。 “我知道是什么毒了!” 朱九忙活一阵,比谁都想知道结果。 “是什么?” 时雍看他一眼,眸色突然变暗。 脑子里一闪而过的念头,让她做了个惊人的决定。 “我得马上找到大人。” 朱九看她说着就去收拾东西,惊了惊,跟上去,不停地搓手,“阿拾,你这是作甚?你知道大人在哪里吗?你现在就要去找?你先告诉我就不行吗?一定要第一个告诉大人?” 朱九跟在时雍后面转悠。 时雍不理会他,一直在弓着身子在拿东西。 突地,她不知想到什么,挺直身,转头看着朱九,目光凌厉地道:“劳烦九哥先出去,我要换个衣服。再晚,我怕大人会有危险。” 朱九怔住,“为什么?” 时雍很难解释,也来不及向他解释。 “你去不去?” “去!” 朱九微顿,飞快地跑出去,帮她关上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95章 偷听 燕穆今年二十有九,与时雍结识多年。  时雍已经有些忘了第一次见他的情形,但两人是不打不相识。  当年,时雍为了救几个被山匪劫持上山的姑娘,单枪匹马闯到山寨,纵火烧了山寨的土楼,而燕穆与她目标一致,互相以为对方是山匪,就那么真刀真枪地打了起来。  后来,  那件事成了时雍的一宗大罪,为她“女魔头”的名号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纵火烧土楼,致山匪死伤二十余人。  而这些“靠山吃山”的山匪,大多来自山下的几个村子,常有些青壮男子为了逃避兵役或因为娶不上媳妇儿、甚至单单为了补贴家用而上山。  农忙务农,农闲为匪。  山上山下的人,亲戚的亲戚的亲戚,多少有些勾缠不清的关系。  事发后,那几个被山匪糟蹋的姑娘得救了,又不堪世俗的眼光和羞辱自尽了。  该死的死了,不该死的也死了。  孰是,孰非,对错难论,只有时雍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村名齐齐告官要治她的罪。  死了姑娘的人也要她承担责任……  那次,是楚王赵焕出面,力挽狂澜,平息了事端,也为此背上了一个“骄淫无状、色令智昏”的骂名。  英雄救美人,美人爱英雄,时雍与赵焕在这样一个背景下相恋,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一段良缘。  燕穆是事件的参与者,也是时雍与赵焕的见证者。  他陪了时雍很多年,看她起高楼,看她宴宾客,看她楼塌了,看她受万人唾骂,他从不多言语,也不曾离去。  即便是雍人园屠杀事件后,时雍身陷牢狱,他带着剩下的人默默潜藏下来,也是一心为她复仇。  这样的一个人,说是时雍的属下,不如说是兄弟,是朋友。  时雍推门进去的时候,看到燕穆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站了许久没有吭声。  以前雍人园事情多,燕穆繁忙,两人每次对话都是正事,或许是出于对彼此的保护,直到如今,他们互相都不曾问过对方,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可这样的兄弟,是可以托付性命的交情。  乌婵伏在床边,似乎睡着了,时雍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打扰。  也罢。  就这么辞别吧。  时雍转头,正要离去,燕穆睁开了眼睛。  “你来了?”  乌婵也闻声醒来,看了燕穆一眼,又回头看时雍,笑骂,“怎么不出声的,吓死个人。”  时雍道:“看你睡得香,不忍心打扰。”  说罢,她犹豫了一下,看向燕穆。  “我准备返回青山。你这身子不宜奔波,让乌婵陪你回京。”  燕穆一听,手肘撑床就要直起身来,却被乌婵按了下去,嗔他一眼。  “你还没有大好,逞什么能?”  “这就要走?”燕穆没有挣扎,头却僵硬地抬起,暗淡的天光下,他的脸苍白得没有血色,而目光更为黯然。  “嗯。”  时雍道:“我得去,这是一块心病。案子、玉令,都令我寢食难安。”  令她难安的仅仅只是案子和玉令吗?  燕穆沉默片刻,眉头皱了起来,“你真像她。”  只不过,以前的时雍是为了赵焕。而阿拾,是为了赵胤。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个话了。  时雍与乌婵对视一眼,心知她并没有对燕穆透露过她的真实身份,又笑盈盈地道:  “要不我怎么能和她做朋友呢?”  说罢,她在床边的杌子上坐下来。  “我再帮你把把脉吧。”  以前的时雍是不会这个的,更不会针灸。  燕穆看着她熟练的动作,再一想她今日为他施针急救的事情,双眼里的阴影越发浓郁,渐渐变成了一种无解的怅然。  再像她又如何?  终归不是了。  时雍静心把脉片刻,收回手,脸上的忧色松动了些。  “恢复得很好。回京再静养几日,也就大好了。”  燕穆踌躇了片刻,微蹙眉头,无奈地道:“我拖累你了。”  时雍笑开,“这是说的什么话?”  燕穆神色有些颓然,想说什么,喉头似是犯堵,“说好要认你为主,可眼下,你正是用人之际,我却不能陪伴护佑。”  时雍摇头,严肃道:“我们一行人目标太大。分开行事,说不准更为好些。”  燕穆嗯了一声,再抬头,眼神固执。  “我还是不放心。邪君此人,行事毒辣诡诈,你独身一人实难应付。”  “我还有大黑。”  “大黑再聪慧,也不能人言,到底只是一条狗。”  燕穆迟疑了一下,重新直起身坐起来,望向乌婵道:“我们去收拾收拾,一起走。”  乌婵惊讶地看着他,“你这样子怎么走?不要命了是吗?”  “我已经大好了。”  “躺下!”乌婵脾气也是个暴的,说罢直接上手把燕穆推回去。  换往常,这般她绝对得不了手,可今日燕穆身子不适,轻而易举被他推了下去。  乌婵哼声,撅了下嘴,“就这样子,你还想去保护旁人?你能保护好自己就不错了。乖乖跟我回京,莫要为阿拾添乱。”  燕穆喉咙一紧,眸底的固执渐渐软化。  帮不了她,也属实不能为她添麻烦。  “那你,好走。”  时雍微微一笑,手在乌婵的肩膀上捏了捏,又朝燕穆点头。  “你们保重。”  ————  去衙门办差的东厂番役回来了。  令时雍意外的是,死在“归园田居”的一家五口,竟然是从青山镇逃出来的钱名贵家人。  从青山镇到宁义镇,这是一个人都不放过么?  包括小茗香,还有她们这一行人。  时雍突然想到,若不是她昨夜率先设计了对方,设计一出请君入瓮计,对方是不是也准备来杀她,或者杀她们一行人?  宁义镇口,分道扬镳,时雍再三叮嘱乌婵,要小心行事。  而乌婵原本想派两个人跟她去,被时雍拒绝了。  她骑走一匹马,驮了个行囊,背了一壶水,带着大黑就上路了。  为了行事方便,她在宁义买了几套男装换上。  此时,着男儿打扮的她,骑马带狗,行在初升的朝阳下,颇有几分潇洒。  往青山镇的路时雍走过一次,可与上次不同,越临近青山,路上越发不太平,从北边逃出来的人越来越多,人员杂乱,路匪劫夺之事也就越多。  时雍不再像从前那般好管闲事,可是看着这些在兵荒马乱里逃难的人,还是免不得会施以援手。  离青山镇十里地,是一个叫江泊的小村。  近江靠水,又在官道边,便有人支了摊子卖些茶水,做来往路商的生意。  时雍下马给马儿喂草,顺便为自己和大黑要了碗茶水喝。  “小郎君生得真是俊俏。”卖茶水的大娘头上包了个花布巾子,笑眯眯看着时雍,夸赞他几句,又热络地问:“这年景,一个人是准备去哪儿啊?”  时雍言笑浅浅,“青山镇。”  大娘手一抖,手里的茶碗差点滑落。  隔桌的几个人也朝她看了过来,表情满是探究。  时雍笑问:“怎么了,莫非青山镇去不得么?”  大娘长纳一口气:“去不得,去不得了。”  顿了顿,她瞥了一眼那几个明显是从北边来的客人,压着嗓子说:“小郎君,你这一路走来,就没有听说点什么?”  “什么?”时雍顺势笑问。  “哎哟我的老天爷!”  大娘是个热心人,叉着腰瞪他一眼,在围裙上擦了擦,坐下来再次打量时雍的眉眼,在确认这当真是一个清俊不谙世事的少年郎后,用一种略带疼惜的眼神看着她道:  “青山镇,一个人也没有。那就是一座鬼镇啊!你去做甚?寻亲,还是访友?”  时雍一怔,装着不知的样子,“我有个友人在青山镇,原是约好今年中秋过后来探望的,怎会如此?”  “作孽哦!”  大娘说不清楚情绪,只道:“我劝小郎君还是莫去了,喝完这碗茶,就往回走吧。你有马,天黑前能赶到蓟州落脚……”  时雍皱眉,“那不成,我和友人约好,怎能失约,好歹也得去看看。”  那大娘怒其不争地瞪着他:“你是有几颗脑袋吃饭么?青山再往北便是卢龙塞了。你不知道,那兀良汗大军已经过了松亭关,眼看就要打到永平府,永平府若是不能据守,接下去的大仗指定又要在卢龙开打……”  一个“又”字,说得辛酸。  “我还记得当年卢龙塞打仗的时候,我还是个大闺女……”  “咳!老太婆,水开了!”  她当家的男人坐在摊子后面,闻言重重咳嗽一声,阻止她多话。  “还不快来,嚼什么舌根子?你又有几颗脑袋吃饭喽?”  “水开了你是没长手吗?来了来了。”大娘子对这个青涩的小郎君很是怜惜,去倒水前还再三叮嘱他赶紧回去。  哪料,等她倒好水过来,就见矮桌上放了一块碎银,那小郎君已经骑着马走远。  大娘拿起桌上的碎银,凑到嘴里咬了一下,放心地收入掌心,看着那一人一狗的背影,又不免叹息摇头。  “又一个找死去的。”  她把时雍给的小碎银放入银袋里,晃了晃。  里头,除了铜板,还有一块小银子。  也是一位长相俊美的郎君给的。  那天他骑马匆匆赶路,也在她的茶水摊前吃了碗水,大婶也劝他不要再去。  他比这个小郎君要长几岁,不说话,也不听劝,吃完茶,留了个小碎银子就走了。  一模一样的倔。  ——————  “驾!”  一个锦衣缇骑在夜色里飞奔,马蹄激起一路尘土。  他一路疾驰,闯入永平卫的晏军大营,远远地高扬手上的信筒。  “圣旨到!”  “五军大都督赵胤接旨。”  永平卫刚从石洪兴手上夺回来,军中将校是人是“鬼”,难以甄别。赵胤临时将驿馆里的魏骁龙调过来,扯了个大旗,将永平府附近屯卫的领兵将领召集起来,准备抵御外敌入侵。  已是子时,营中灯火大炽。  得闻圣旨到,营中将校纷纷整冠理甲,齐齐迎出来接旨。  前来永平传旨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锦衣卫千户魏州。  看到赵胤,他眼神激动,但还是四平八稳地慢声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皇考与兀良汗结盟,已三十九年有余。我大晏遵法度、守盟约,概无懈怠,与兀良汗睦邻而居,世代友好。为表永结秦晋的心意,朕日前忍痛将怀宁公主远嫁,许与兀良汗王巴图为妃。岂料,兀良汗狼子野心,犯我国境,进入松亭关,夜袭宽城,掠城扰民,现晓谕四海周知……着令五军大都督赵胤,原地集结开平中屯卫、兴州左屯卫、兴州右屯卫、兴州前屯卫、东胜左卫等部,代朕剿贼,为国戍边。卿等应同心同德,拒敌于卢龙塞外。”  “臣领旨!”  众将身着甲胄,不便下跪,齐刷刷行礼躬身。  魏州一手拿圣旨,一手将背上的朱漆宝盒取下来,高声喊道。  “校验虎符!”  赵胤上前,恭领虎符。  魏州大声喊道:“奉上谕:五军大都督赵胤坐镇永平府,敕封抚北大将军,龙虎将军魏骁龙着任抚北军总兵,以上各军政卫所,一应听从抚北大将军指挥调度,有违此令者,按贻误战机罪论处,杀无赦!”  “微臣领旨。”  众人山呼万岁,齐刷刷领旨。  魏州宣完皇帝旨意,热情地走近赵胤,解下行囊。  “大都督,别来无恙。”  赵胤看他脸色:“还走吗?”  “来了,就不走了。”  魏州按住腰刀,扫一眼众人。  “大都督,借一步说话。”  赵胤一言未发,将魏州领到内室。  “多日不见,大人清减了。”  魏州看着赵胤,叹一声,从行囊里掏出一封书信。  “圣上密函。”  赵胤沉眉拆开信件。  “无乩:见字如唔。此战,干系大晏国运。永平若失守,敌军将直入京师,一马平川。永平不可丢,卢龙塞更不可败。祖宗基业,皇考威仪,俱在卢龙。卿为五军之首,领虎狼之师,受皇考亲传,必定战无不胜,将敌师赶回松亭关外。朕在京师,盼无乩凯旋。”  书信出自赵炔之手,落款处的指印,是鲜血的颜色。  ------题外话------  啊!大家说想大都督了,他就来了~~~  帅不帅?  现在入冬了,码字冻手,手在没有暖气的成都,真是作孽啊!  不过,加更完毕,姐妹,雄起了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96章 夜袭 白台子。 山风将营帐上的篷布吹得扑扑作响。 漆黑的夜色下,兀良汗营中一点声音都没有,安静得有些可怕。 此处是兀良汗的军械库和粮草库,两处毗邻,是兀良汗守卫最为森严的地方,由二皇子来桑亲自看守负责。 山林里山雀惊起,营中挨着山边的一个角落里,摆着几个恭桶,士兵们方便都在这里。本是为了让大家方便,可是不守规矩的人多了,搞得四周一片狼籍,风里都带着五谷轮回物的污秽味儿。 时雍潜伏在熏天的臭味里,一动不动。 一个兀良汗兵挎着刀,吹着口哨走到恭桶前面,拔开裤子放水。 他正舒坦着,耳边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娇笑,未及反应,眼前一道鬼影晃过,他张开嘴还没有喊出声音,身子咚地一声,重重倒下去。 时雍嫌弃地掩了掩鼻子,将他拖到最里面的角落,扒了他身上的衣服,取下头盔,飞快地穿在自己身上,然后将那人直接从山边推了下去。 这是营里唯一的一个豁口,两三丈高,时雍就是从那里用三角锚爪爬上来的。 排兵布阵的事情时雍不懂,可在她被人称为“女魔头”的那个时候,为了行侠仗义和替人打抱不平,她“只身闯匪窝”、“夜袭总兵府抢新娘”,没少干这种铲奸险恶、杀人放火的事情。 轻车熟路。 她找回了些上辈子的热血。 按了按头上的铁盔,时雍环顾四周,离开了这个臭气熏天的地方。 时雍的想法很简单,巴图既然从探子那里得到消息,派兵前往青山口夜袭赵胤,准备合围,那就定然知晓大晏军主力还在卢龙塞,既如此,那注意力就全在赵胤身上,兵力都去青山口了,后方防御必定会松懈。 那么她就来找点事儿,至少能巴图的伏击计划,不会那么痛快。 夜色深浓。 营地安静而冷寂,四处都是巡逻的火把。 时雍换上这身兀良汗士兵的衣服,却不知道这身衣服是什么人穿的,更不知道那个冤大头在营里是什么职位。为了安全起见,她避开营里的巡逻,摸索着准备去找粮草库。 一路上,她试想过一旦被人发现该怎么办,却没有想到,偶遇的两队巡逻兵,都只是简单地朝她做了个行礼的动作,说了句她听不懂的话,直接就走了,根本就没有人盘查。 难不成,这小子是个官? 时雍看看身上的棉甲,松了口气。 能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干成大事,那自然最好。 军械库就在前面,看不到里面的东西,外面囤放了许多的战车、弓弩和箭矢,刀枪更是堆成了小山。一群身背马刀的兀良汗兵丁排成几列在外围看守,一个个看上去凶悍无比。 “干什么的?”一个士兵看到了时雍,喝道。 时雍手心沁出了一层冷汗,她含糊地说了一句自己也听不懂的话,然后不管对方听见没有,远远地朝他们点点头,转身就走。 那人低哝两句,没有跟过来。 侥幸! 没有人想到会有大晏人混进来。 更没有人敢相信,一个女子敢单独一个人闯进来偷袭。 夜下的大营,看上去守卫森严,可大多人的精神都处于放松的状态。 时雍眼风四顾。 军械库在这里,那粮草库又在哪里? 看守这么严,她要如何才能纵火,再顺利逃脱呢? 古代战争里动不动就“烧粮草”,看来并不容易。 . “戈顿将军带领的人马,此刻恐怕已到达了青山口。” “我和兄弟们早已摩拳擦掌,就等着和赵胤大杀一场呢。” “哼!早就想打赵胤了,父汗说什么也不肯让我领军出战。更不知他为何要多些一举,咱们人多势众,悍将烈马,直接推倒卢龙塞,一路杀到顺天府,还来得及在大晏京师过年呢。” “哈哈哈哈哈。” 一个毡帐里传出的笑声,吸引了时雍的注意。 她隐隐觉得这个声音有点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 时雍眉尖一蹙,顺着声音的方向摸过去,发现这是一座比别的营帐更大更华丽的兀良汗毡帐,哪怕她不懂兀良汗军队的建制,也能一眼看出,住在里面的人不简单。 时雍顿时想到一个好主意。 . 毡帐里,二皇子来桑盘腿坐在中间的毡毯上,面前的茶几摆着羊腿、牛肉和几壶酒。 他的面前,坐着一个身着甲胄的高大男子。 男子面对着来桑,背对着灯火,阴影下,只见他半边脸用铁制的面具掩了起来,而没有掩盖的那半脸上,有好几条横七竖八的疤痕,看上去极是丑陋。 在来桑的注视力,他坦然自若,一双黑黝黝的眼睛里,仿佛有火焰在跳动。话不多,却句句说得来桑满意。 “大汗既想对二殿下委以重任,又担心殿下安危,这才不舍得让二殿下出战,派殿下守军械粮草,那是信任呀。” 来叠不满地灌了一口酒。 “无为你有所不知。” 来桑摇头,冷笑,“没有人能琢磨明白我父汗的心思。所有人都认为他弃子不顾,对我大哥无情无义,可只有我知道,放弃乌日苏,他心里比谁都痛。” 来桑拍拍自己的胸脯。 “我亲眼看他痛哭,你敢信?哪个敢信?巴图大汗会哭?哈哈哈。” 伤痕男子看他神色激动,想了想道:“虎毒不食子,也是人之常情,这算不得什么。” 来桑仰头喝了一口马奶酒,狠狠摇头,绑好的发辫都垂落下来,“错!” 说罢,他发出一串诡谲的笑声,“他哪里是放弃,他是不得不放弃。你道赵胤送上信函当真是安了什么好心吗?错!此人狡诈多端,我父汗比谁都清楚。 两国交战,皇子落入人手,不管父汗同不同意赵胤的提议,乌日苏都九死一生了。即便父汗答应退兵,乌日苏也未必能活着回来,反倒给了大晏准备的时间……” 来桑打个酒嗝,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 “你看,反倒是父汗的不管不顾,让赵胤低估了乌日苏的价值,如今,这乌日苏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赵胤也没把他脑袋割下来挂城楼上啊!” 砰! 来桑似乎喝多了,气得摔了碗。 “赵胤老贼出尔反尔,说杀不杀,说挂不挂,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来桑的愤怒,好像更多来自于赵胤没有杀了乌日苏。 伤疤男看着他,哑声宽慰道:“二殿下年轻有为,骁勇善战,不必急于一时……” “谁?”来桑突然拔刀,打断了他的话。 伤疤男猛地调头,只见毡帐一脚突然冒出了烟雾和火光,他眨了眨眼,还没有反应过来,那火被风一吹,“扑”声扬起,一下子将毡帐点着了,越燃越快。 来桑见状,吓得大怒。 “谁在外面值守?着火了不知吗?还不提头来见!” 伤痕男脸上露出一丝惊讶,大步过去撩帐一看,门口值守的士兵倒在地上,一抹纤瘦的人影正飞快地远去。 他回头扶住醉酒的来桑,大声呼救。 “快来人啦!救火。” 毡帐被人泼了火油,遇上明火烧起来极快,噼里啪啦,火光冲天,很快引起了营里的注意。 二皇子的大帐着火,那还得了? 一群人赶紧冲过来救火,时雍趁着混乱,再次靠近了军械库。 没找到粮草,那就把兀良汗的军械库烧一烧,也是给这些好战分子一点教训? 她想着,突然将二手探入嘴口。 “咀——” . 军械库的守备名叫霍西顿,他忧心忡忡地看着远处二皇子毡帐燃起的大火,惶惶不安。 “巴尔,你去看看什么情况?带几个去救火。” “是。” 一群人跟着巴尔走了。 其实他们都知道,二皇子跟前不缺人手救火,这毡帐烧起来也烧不死二皇子,只是,来桑性子属来骄矜,若是他们不尽心去救火,不去他面前表演一番“英勇护主”,恐怕回头倒霉的就是他们了。 直接烧死,也是有可能的。 守备霍西顿把人调走一些,正准备转头去巡营,突然听到一声忽哨。 他心生警惕,拔出马刀,“谁在吹哨……” 话刚落下,一条黑影突然从营房中间飞奔过来,像是受到了惊呀一般,它乱跑乱窜,飞快地靠近了军械库。 ------题外话------ 还有一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97章 锦衣卫 霍西顿大惊,厉喝道: “哪里来的野狗?” 几个士兵也看到了,纷纷吆喝。 “宰了它!” “快,不能让它进军械库!” 一群兵丁得令,朝那条黑狗追了过去,可是黑狗极为狡猾,他们追近了,他却不往军械库来了,四处奔跑,速度又快,逮到人少就咬一口,人一多就溜。 军械库门外的几个守卫也被大黑吸引了注意力。 有人觉得好玩,突然笑了起来。 时雍见状,拂了拂身上整齐的甲胄,突然怒气冲冲地走近他们,黑着脸,朝他们摆了摆手。 几个人有点懵,不解地看着她。 “育嘿了介咩?” 时雍听不懂,凭感觉是他们在询问自己,她重重哼声,皱起眉头不悦地冷冷逼视着他们,然后,直接从他们中间走了进去。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一眼,还没有搞清楚状态,时雍已经出来了。 她朝他们严肃地点了点头,又赞赏地竖了竖大拇指,负着手转身走了。 侍卫看着她的背影:“这是哪个营的百夫长?” 另一个侍卫:“不知,面生得很……” 面生这两字入脑,几个兵丁突然大骇。 既然是一个面生的人,为什么要让他在军械库来去自如,就因为他穿着百夫长的衣服吗? 一开始兵丁们看打狗去了,都没有把事情往奸细身上想,毕竟没有哪个奸细会气定神闲地闯入军械库重地,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惊觉不对,众人变了脸色。 “去看看!” 一个人停下脚步。 “什么味儿?” 吸吸鼻子,他面色突然一变。 “不好!” 几个守卫吓得屁滚尿流,还没有来得及进入军械库,一股冲天的浓烟就从里面倒灌了出来,紧接着,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军械库里刚刚从兀良汗运抵的火器和火药,就那么炸了! 这一切荒唐的让人措手不及。 有些人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火器爆炸时带出的冲击波炸飞老远,几个兵丁全部炸飞,军械库里的木制战车也燃了起来,火药被点燃,“滋滋”冒着火花,在爆炸声里,飞入了附近的粮草库,不过片刻工夫,就引燃了背后的粮草库,马草都是干草,这么一燃就是成片的燃烧。 于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刚刚过,紧接着就是冲天的火光—— 火光将半边天空点燃,时雍混在人群里,寻找着大黑的身影,准备寻着之前那个豁口,乘乱逃离现场。 “是他!” “他就在那里!” “兄弟们,抓住他!” 那个叫霍西顿的守备带人抓狗,狗没抓住,回头就见军械库炸了,心知大事不妙。若是抓不出始作俑者,那么,死的人就是他。 他指着时雍,冲上来挥舞马刀大喊大叫。 “奸细,营中混入了奸细。” “抓住他,抓住他!” 喊声划破暗夜,与火光相映成恐。 自沉睡中醒来的士兵们,惊乱地蹿动,营房里的火把,如游走的火舌,将整个天地照得透亮。 时雍眼看四面八方的兀良汗士兵,如潮水一般朝自己涌过来,把心一横,不仅不往外跑,反而调转头往营房里面冲过去。 她得掩护大黑先逃走—— 时雍没有想到,转头就撞上了兀良汗的二皇子来桑—— 来桑被她那把火一吓,酒醒了大半,这会儿正在伤疤男的陪同下匆匆往军械库来查看情况。 时雍看到他高大魁梧的身材,完全不是乌日苏那般柔弱书生的体形,心登时凉了一半。 传闻来桑武艺高强,旁边还有这么多侍卫,她如何逃得? “你是何人?到我军械库捣乱?”来桑暴喝,咬牙切齿,“还不速速受死?” 时雍来不及多想,飞快掏出怀里朱九给的鸣镝,射向天空,做出一副正在召集人马的举动,嘴里大喊。 “我大晏军马上就到,速速受死的是你们。” 其实时雍心里清楚,此处离青山口很远,她的鸣镝朱九可能看不到,即便看到,赵胤此刻也分身乏术,没有办法来营救她。 她这么做只是让来桑分心。 鸣镝一响,时雍转身就朝火光处奔跑。 身为女子,宁死不能做俘虏,这是必须有的自觉。 来桑怒骂一句,“拿下此贼,本王有重赏!” 伤疤男低头拱手,“二殿下,我去看看。” 来桑愤而挥手:“去!务必给本王抓回来。” “是!” 时雍杀疯了。 她许久没有这么活动筋骨了。打群架比单打独斗累多了,一路上全是围追堵截的兵丁,她跑得脚底板都擦出火来了,一身汗流浃背。 “汪,汪汪汪!” 一条黑影朝她奔了过来。 “大黑!” 时雍话音未落,大黑身姿矫健地扑倒她身边一个举刀砍她的士兵,然后死死咬住那人的脖子,发出愤怒的吼叫。 时雍沉喝:“大黑,快跑!” 大黑抬起头来,发出一声高亢的嚎叫,双眼倒映着火光,看上去格外可怕。 时雍生怕它遭人暗算,挡在大黑面前,两刀砍翻一个。 “别管我。我让你快逃!” 话音刚落,大黑还没有走,时雍突然听到兀良汗兵丁们发出一阵惊恐的大喊。 “巧那!” “巧那!” 齐刷刷地“巧那”声,让时雍懵了懵,不知他们在叫什么,只是放眼望去,火光外面营房处,好像有一片绿油油的光点,如同萤火虫般闪闪烁烁。 “嗥——” “狼!” 狼来了! “嗷呜!” “嗥——” 大黑与狼一唱一和的嚎叫。 带着悲怆的嚎叫,悠长而冷戾,像是命令,又像是狼在召唤同伴作战,听上去极为瘆人。兀良汗军队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今夜会这么倒霉,军械库炸了,粮草被烧了,还招惹了山里的野狼? 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小子。 围向时雍的那些人,愈发愤怒。 他们怒视着时雍,嘴里喊叫着她听不懂的语言,一个个朝她扑上来,似乎要将她撕碎! 大黑“汪汪”大叫起来,声音很愤怒。 时雍转头,发现大黑正冲一个身系披风脸带半边面具的男子叫唤。 “大黑!走啊!” 时雍看到此人,再次愤怒地催促大黑。 “你再不走,我就不要你了。” 虽然狼来了,可兀良汗的军队有多少人?狼再多,还能多得过军队吗?若他们再不趁机离开,就没有机会了。 大黑听到时雍的怒气,委屈地嗷呜两声,瞪着那个伤疤男狂叫着,很快窜入人少的地方,逆着人群左奔右突,很快就跑不见了。 伤疤男怒气冲冲地走过来:“一群饭桶!一个人一条狗把你们搞得鸡飞狗跳。二殿下要你们何用?” 众兵丁被训,不敢吭声。 伤疤男拔出腰刀,直指时雍,嘴里怒喝一声。 “小子,受死。” 看到他要冲上去搏斗,霍西顿提醒。 “无为先生,此子狡黠——” 伤疤男厉喝:“你们还不快去杀狼,保护二殿下。” “无为先生!” “滚!” 伤疤男似乎在二皇子麾下极有威信,他一声冷喝,那一群人都纷纷转头去杀狼,保护来桑去了。 还有少部分人没有走,留在原地虎视眈眈地看着时雍,可是时雍却不想奉陪,她冷笑一声,往来时的路,边杀边退。 伤痕男追上来,对她步步紧逼,刀刀狠戾。 时雍却产生了一种很奇怪的错觉。 这个人不想杀她。 此人的武艺在她之上,比这群训练有素的兀良汗士兵更是不知高出多少倍。可是,他看着在对时雍不留余地的攻击,却一直只是将她逼向营房的后面,刀锋更是好几次险险避开了她的要害…… 二人你来我往,边打边退。 眼看,那群兀良汗士兵离得越来越远。 “你是谁?” 时雍看着他狰狞的面孔。 是半张陌生的脸,可是为何他的眼睛,有这般熟悉感? 伤疤男一言不发,招式更为凌厉。 时雍举刀格挡,又问:“我是不是见过你?” 伤疤男突然一刀恶狠狠地朝她劈下来,时雍用力架住他,二人短兵相接,刀身发出铮铮的鸣叫,火花四溅。 时雍提一口气,往后掠开数步。 伤痕男一脸厉色地追上来,直接将时雍推到了有恭桶的那个山坡边。 时雍回头看一眼,两眼放光,紧紧逼视着他。 “你想放我走?” “去死!”伤疤男大喝一声,咬牙切齿,用低哑的嗓音怒骂着,紧紧逼视着时雍,刀刀不留情面,狰狞的脸上更是杀气一片。 时雍疑惑地看着她,突然挥拳捣向他的脐下。 那人闪身避开,双臂往前,似乎要时雍从这里推下去。 时雍从这里爬起来,当然知晓这里的高度。 “再会!” 话落,她不待那人开口,突然一把拽住对方的胳膊,一刀掠过去,将他的胳膊划出一条长长的血口—— 鲜血溢出。 在男子的痛呼声里,时雍纵身跃下。 “无为先生!” 霍西顿带着两个守卫冲了上来。 “无为先生,你怎么样?” 伤疤男捂住受伤的胳膊,蹙紧眉头道:“被砍了一刀。” 霍西顿大惊:“她人呢?” “吃了我一刀,跳下去了。” 霍西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个山崖,“这里摔不死人?无为先生,不能让这个人跑了——” 一柄马刀从他的胸口灌穿,让他没有说完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霍西顿低头看着身前带血的刀尖,吃痛地转头看着伤痕男: “你,你是……” 旁边两个守卫看着伤疤男杀人,一脸懵,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伤痕男推开霍西顿,身姿乍然跃起,马刀一扫而过,两个人的脖子上一前一后飞出一抹腥浓的血线。 噗—— 倒在地上的霍西顿,瞪大双眼看着伤痕男用刀抹人脖子的手法,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刻,拼着力气说出三个字。 “锦、衣、卫……” ———— “呜——” “呜——” 冲锋号从远处传入耳朵。 时雍爬起来,摸了摸微微疼痛的臀,皱眉。 号声是从青山口方向传来的,会是赵胤来了吗? 时雍顺着山坡滑下去,找到她拴在小道边树上的马儿,翻身上去。 “驾。” 马儿冲出树林,时雍吹了声唿哨。 可是等了好一会儿,大黑没有出现。 “大黑?” …… 暗夜的掩护下,一队晏军从青山口战场上突围出来,直奔兀良汗后方的军械库和粮草库。 吼声、杀声、嘶叫声里,旌旗飘飘,战鼓阵阵,可只是气势足而已,来的人数并不多,突击主力都留在青山口,魏骁龙正带着人与戈顿厮杀。 他们是来救人的。 赵胤骑着乌骓马冲在最前面,紧随他身侧的是朱九。 “爷,鸣镝就在这个位置,阿拾应当在营里。” 朱九看着赵胤没有表情的脸,暗自懊丧。 阿拾发出鸣镝,必然是遇险。 落入来桑的手里,能有什么好下场? 猎猎的冷风将赵胤身上氅子吹得高高扬起,他双眼冰冷,没有回答朱九,而是看着远处的火光。 “未必!” ------题外话------ 双章奉上,感谢小姐姐们的支持。 明天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98章 一群饭桶 朱九扭头望去,见赵胤看着兀良汗大营冲天的火光,眼瞳微缩,意识到什么,惊喜地道:“是阿拾放的火?” 赵胤沉吟,默认。 朱九大喜过望,激动的心情无法表述,拳头重重砸在马鞍上,“此处是兀良汗的军械库和粮草库所在,若是起火,不等同把巴图的裤衩子扒了吗?哈哈,看巴图这厮露出个大屁丨股蛋子还怎么跟我们打。” 说到此,见赵胤脸色凝重,朱九嘿嘿笑两声。 “爷,那我们还打进去吗?” “阵势摆好,怎能不打?” 赵胤哼声,眼里悄然闪过一丝冷色:“传令下去!轻骑突进,活捉来桑!” 朱九一听精神大振:“领命!” 被时雍祸害的军械库营地一片狼藉,正在救火的士兵们突然听到晏军的冲锋号,如何还能安下心来救火?他们不知晏军来了多少人,却都看到刚才那小子放了鸣镝,便猜测是晏军设计火烧军械粮仓,以鸣镝为号,如今恐怕是大军来犯了。 “饭桶,一群饭桶。” 来桑气得暴跳如雷。 后方有席卷的火焰,若不抢救,整个兀良汗大军的补给都要受到影响,可是晏军突然来犯,又不得不腾出手来应付,如此一来,怎么救火? “报————” 一道长声传来,探子骑马飞奔而至。 到来桑面前,落下马,连跪带爬地大喊。 “二殿下,是赵胤,赵胤亲自领兵。” 来桑大惊。 早一日他们已得知赵胤的伏击计划,父汗特派戈顿将军领兵反伏击赵胤,即使不能把赵胤一举歼灭在青山口,也断断不可能让晏军主力突围,出现在白台子。 来桑指着他喝问:“多少人马?” 探子道:“奴才不敢靠得太近,但见那火把漫山遍野,旗幡飞扬,人数当是不少。” “赵胤老贼,如此狡诈!” 来桑气得咬牙切齿,此时已确认他们被哄了。 青山口伏击是假,偷袭他粮草军械大营才是真。 “这是调虎离山啊!” 原本戒备森严的大营已是一片火海,军械库炸成了废墟,粮草库余火未灭,借助山风的势头,又点燃了一些营帐,到处是火光,看情形是救不下来了。 探子小心翼翼看他脸色,小声道:“二殿下,奴才还听到他们在喊,喊……” 来桑暴喝:“喊什么?” 探子道:“喊:活捉来桑。” 来桑气得跳起脚大骂。 “赵胤老贼竟敢如此骑我,来人,牵我战马来,本王今日要与那老贼决一死战。” 他怒火滔天,骂得正凶,伤疤男子从后营匆匆而来,浑身是血,手捂着受伤的胳膊,走到来桑面前,扑嗵一声跪下。 “二殿下,属下无能!” 来桑瞪大双眼,气得眉头竖起,但对他还算客气。 “无为你起来说。人呢?抓到没有?” 伤疤男子没有起身,跪在那里,一脸凝重地摇了摇头。 “霍西顿是叛徒!” 来桑大惊失色:“什么?” 伤疤男子道:“霍西顿身为军械库守备,与赵胤里应外合,杀守兵,放奸细入军械库纵火,又掩护奸细逃脱……” 来桑啐了一口,“人呢?把这王八蛋给本王拎来,本王要亲自宰了他。” 伤疤男子看着自己受伤的胳膊,“霍西顿杀了随从,放走奸细,差点砍死属下。属下为求自报,不慎诛了他性命,望殿下恕罪!” 来桑吐口气,“你起来!杀了叛徒,何罪之有?这个霍西顿,死不足惜。” 皱皱眉,他又盯着伤疤男子问:“无为,此刻赵胤率大军来犯,本王欲与他决一死战,你来助我。” “殿下不可!”伤疤男子战战兢兢地起来,对来桑道:“赵胤既然买通了军械库守备,自然对营中之事了若指掌。如今大营被焚,再救已是来不及,赵胤要活捉二殿下,取得首功,二殿下却万万不能遂了他的意……” 来桑糊涂地看着他道: “大营虽是被焚,可我将士骁勇擅战,是晏军数倍之众,岂会怕那老贼?” 伤疤男子沉声道:“大营混入奸细,烧了粮草,此刻已是闹得人心惶惶,将士们对赵胤已有惧意,还没开打,对方已然占了上风。” 来桑有些犹豫。 伤疤男子道:“事到如今,二殿下安危要紧,不如留一小部分人守营,虚耗赵胤人马,二殿下则带上大军,前去与大汗汇合,等大军整合完毕,再来杀他一个回马枪?” 无为先生是巴图为来桑请来的先生,智谋超群,来桑仔细琢磨,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军械粮草库已经毁了,不能再把大军折在手上。 “吉恩将军留下,其余人等,跟我走!” ————— “杀啊!” “兄弟们,冲!” “活捉来桑!” “杀他狗日的!” 深浓的夜色里,鼓声、喊杀声震天动地。 一波袭击如排山倒海,吉恩被来桑留下守营,得知对方领军的是赵胤,当即集合将士,领兵出战。赵胤看着夜下的一个个蒙古包,看着潮水般涌出来的兀良汗士兵,扬高绣春刀。 “杀!” 号角声声,两军将士在营门碰上,汇集,杀到一处。 背后的营地里,却突然传来一道悲呛的狼嗥。 “嗥————” 袭营的狼群似乎得到某种指令,在叫声里突然撤退,像来时一样,不过转瞬它们就已然掩入山林,不知去向,只剩夜下的树林里传出一阵阵狼群的吼叫,气浪冲天。 狼群退了,双方士兵撞上,呼天喝地,展开了激烈地厮杀。 晏军声势骇人,吉恩酣战片刻,打眼一望,粗略估计对方人数最多不过五千,再回望自己身边的将士,来桑留给他守营的兵马,尚不足五千。 岂有此理! 被耍了! 吉恩怒气冲天,却回天乏术。 明知中了赵胤的圈套,又不得不拼死抵抗。 他高举腰刀,“速报二殿下,赵胤军队不足……” 嗖!一支利箭从敌军阵中射来,正中他的胸前。 吉恩话没说完,捂着胸口,从马上栽了下去,周围将士一看不好,拖住他往后退。 将军一倒,兀良汗大军摆开的阵势便是一片大乱。 晏军见状,迎头杀了上去。 兀良汗重骑面对突击的晏军轻骑,原本是略胜一筹的,但人心一散,就如同泄堤的水,再厚的铠甲都抵不住大水的冲击,反而显得笨重,晏军插丨入营地,势如利刃,赵胤一骑当先,给了后方将士们巨大的信心和力量,晏军声势浩大地冲入营房,将一群兀良汗人冲撞得四处奔散。 朱九大声吆喝:“爷,好箭法。” 赵胤居于马上,凝视潮水般厮杀大军,手臂用力一挥。 “杀!” 朱九见状,双腿一夹马腹,大喝一声冲了出去。 “杀啊————” 众将士紧跟而上。 一时间,马嘶声、刀枪声、惨叫声,尸体倒地声,不绝于耳。大晏军锐不可当,兀良汗势败如山倒,本以人数、武力、骑兵占优的骑兵节节败退,火光连营、厮杀震天,军械库营地宛如一个人间炼狱。 赵胤骑马在前,扫一眼战场,冷声沉喝: “众将士听令!缴械投降者不杀,俘虏不杀,缴获军械、粮草、敌军财务等,一律交由上官登记造册,统一处置。若有偷鸡摸狗违抗军令者,严惩不贷!” 赵胤治军素来严厉,战时尤其如此,人人都有一颗私心,若无规矩约束好部下,那就得乱套了。 “得令!” 众将士齐声应和。 “谨遵大将军令!” 赵胤带着朱九、许煜等人,满营里找时雍。 大火未退,营里人仰马翻,场面十分混乱,到处都是衣冠不整、棉甲撕裂的士兵,钢刀入地,箭矢在寒风中瑟瑟,尸体更是随处可见,走在营里,宛如走在一滩滩鲜血上面。 “大都督!” 一个骑兵纵马飞身过来。 “后营发现一具女尸。” 赵胤霍然转头,看着后营冒出的青烟,瞳孔微缩。 “驾!”他一夹马腹,策马而去。 低压的空气似乎突然裂开一个豁口,朱九脑袋如同被重捶一般,嗡了声,连忙快马跟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99章 不敢相信的事还是发生了 营房很大,赵胤策马狂奔,朱九在后面紧紧尾随,仿佛被什么巨大的力量牵引着一般,二人马速很快,像两支黑色的利箭,破空而去,宽敞的营房仿佛变成了一个赛马的马场,四周的嚣张声神奇的消失了,没有了瘆人的尖叫,没有了哀声嚎哭,脑子里那一道裂缝越来越大,似乎把头颅劈开,让人在这瞬间失去了思维和意识,什么都听不见了,地上腥膻的鲜血如同延伸到了心里,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朱九跟随赵胤三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 风停止了,呼吸停止了,一切声音都停止了。 不知过了多久,似一刹那,又似千年万年,赵胤的乌骓马终于停了下来。 后营那个大毡帐已经烧成了焦黑,地上有数具尸体,钢刀弩箭从不同的角度插丨入他们的身体,还有一匹断肢的骏马倒在地上,无助地呻丨吟、哀嚎,女尸身着白色中衣,头发凌乱地倒在马边,身子趴俯,看不到脸,纤瘦的后背上插着一把马刀。 马儿在痛苦地嘶鸣,女尸一动不动。 朱九喉头一紧。 看赵胤僵在原地,他飞快跃下马。 走过去的路不足两丈,他却走了许久。 “阿拾?” 朱九听到了自己声音的颤抖,却看不到背后马背上赵胤紧紧掐住的拳心。 朱九翻过女尸,看到了那张化着浓艳妆容的脸,愣了愣,随即一喜,回头看去,与赵胤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发现主子眼中有隐隐闪耀的暗光。 不是阿拾。 这个女尸是谁就不重要了。 朱九松开手,正要翻身上马,突然听到一声唿哨。 哨声清脆地划破夜空,划过嘈杂的营房,如一剂灵丹妙药,让他心神随之振奋。 “爷!是不是阿拾?” 夜色黯淡,星光稀微,时雍牵马站在营房后方山坡的一颗黑皮松树下,连吹了好几个唿哨, 没有吹来大黑,一声马嘶却传入耳中。 时雍站在树冠下的阴影里,有风吹过头顶,她看到一匹马驰骋而来。 时雍眯起双眼,想要看清马上的男子,却只能看见他高高扬起的披风。营房里燃烧的火光被他甩在身后,火色却蔓延到她的眼里。明明很远的距离,他却似眨眼就到,到她面前,跳下马,将凤翅盔取下来夹在腋下,手握绣春刀,一步一步朝她走过来。 近了,她终于能看清赵胤的脸, 凌厉的、冷漠的、甚至是咬牙切齿地看着她。 时雍展颜一笑,“你来了?” 赵胤怔住。她一笑,仿佛就有阳光洒落下来,那一抹阳光冲散了原有的怒气和责怪,营房里燃烧的大火嵌入她的眼里,如同两簇炽焰,让他瞬间哑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是应该拥抱一下的吗? 时雍这么想着,看着赵胤,“大人别动!” 她丢下马缰绳,朝赵胤跑过去,猛一把扑入他的怀里,双手紧紧束住他的腰,头贴在他的胸腔,听到他有力的心跳,一夜奔波而来的担心,在这瞬间落下。 没有说话。 四周安静得只有风声。 赵胤一动不动,由她抱着。 远处跟随赵胤而来的朱九,默默调转马头,走到远处戒备…… “没事吧?”赵胤慢慢抬起手,没有落在她腰上,而是在她头上拍了拍,然后低头去看她的脸。 时雍摇头,只是笑,并不说话,那微仰的脸庞荡漾着火光,眼里还有一抹意气风发的快活,或者说是得意。 “你太胆大了。” 赵胤冷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 “你可知,此事不成,会有什么后果?” 时雍眉开眼笑地摇头,“不会不成。” 赵胤皱眉看着她,眼里情绪有些复杂,时雍笑容却越发地大了。 “我不成,不是还有大人吗?” 赵胤严肃着脸:“战场不是后花园,战事也不是儿戏。一步行错,白骨成堆。” 时雍道:“我知道呀,所以我来帮你了。你没有看到吗?我烧了他们的军械库和粮草库。兀良汗若不能解决补给,必败无疑。” 赵胤望着她笑逐颜开的样子,眼中幽幽渐渐变凉。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么看着她。 时雍抬起头,迎上赵胤异常的目光,“大人,你这次准备给我什么奖励呀。” 二人目光相撞,时雍的笑脸不停在赵胤的眼前晃动,让他脑子里生出了无数的画面,无一不在提醒他,必须要坚定一些了。 “你该得的不是奖励,是教训。” —————— 青山口。 巴图率领的大军如一把利刃,顺利劈开了晏军设在青山口的防线,弩箭齐发,刀枪铮鸣,战马发出激烈的嘶鸣声,如入无人之境。 弩箭和马蹄下,大晏溃不成军,一路败退。 “如此不堪一击。” 巴图身着重甲,骑在马上,感受着以强凌弱的快意。 已然胜券在握,他不疾不途一路推进,就等着与赵胤真刀真枪地杀上一回,可是很快他就发现,领兵的将领不是赵胤,仍然是那个兔子一般的魏骁龙。 两人打了这么久,对彼此的打法都很清楚,当巴图意识到魏骁龙又一次想用孤山的打法跟他兜圈子的时候,突然发现不对劲儿。 “戈顿那边什么情况?” “大汗,戈顿将军还没有消息传来。” 巴图紧紧蹙眉,心下发凉。 戈顿深夜潜入敌后,准备包抄晏军,现下他这边已经发起了总攻,赵胤不见,魏骁龙也在节节败退,戈顿为何一点反应都没有? 巴图怒喝:“速探!” 不待他命令传出去,一个探子就飞奔来报。 “大汗!不,不好了。戈顿将军没到青山口就被晏军发现,被赵胤从中路截杀,戈顿将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原路溃逃,而赵胤带人趁势突围,往我后方军械库而去……” 巴图脑子嗡了下,很快镇静下来。 青山口的晏军人数不多,即使赵胤带了一小股人马前去突袭军械库和粮草库也无妨。 来桑数万人马驻扎在白台子,还能让赵胤翻了天不成?去了也好,各个击破,叫他有来无回。 “来人!” 巴图厉喝,声音宏亮威严。 “向晏军喊话,就说赵胤已惨死白台子,让魏骁龙速速缴械投降,孤念他是个英雄好汉,饶他一命。” 这种喊话一般是为攻心,真真假假不重要,能击垮敌方的心里防线最为重要。 传令兵得令,飞快地下去传话。 此时的魏骁龙,属实面临着巨大的压力。 巴图本就擅长突击作战,如今率大军压境,攻击频繁,兀良兵骑兵密密麻麻,遮天蔽日地朝他推过来,整个青山口已然在兀良汗的掌控之中,晏军即使拼死抵抗,也并非攻不破的铁板一块。 “娘的。老子又要吃败战了。” 魏骁龙有点气。 明明他打得很好, 可自从开战以来,就是一场不胜。 这一次,他领的又是“败退任务”,脸上挂不住,又不能不顾将士们的性命,跑到巴图跟前去逞强,耀武扬威找死。 兀良汗喊话用大晏话,魏骁龙专门找来一个通兀良汗话的通译,黑着脸道: “告诉巴图,老子在卢龙塞等他。” “还有,让他赶紧回去给他儿子收尸!” 说罢,他调转马头大喊:“兄弟们,分散撤离。不以逃跑为耻,要以活着为荣。” 不以逃跑为耻,要以活着为荣,这话是赵胤临走前交代的,是为了保全他一战不胜的颜面,可此时,再没有比这句更激励人心的话了。 魏骁龙败退时只有一个想法:大都督,何时给安排一个胜局啊?再这么演下去,他可能要青史留骂名了,一战不胜大将军魏骁龙是也。 “驾——” 巴图准备了这么久,自然不会让魏骁龙轻易逃脱,得闻戈顿的伏兵被赵胤打散,他已是恼恨之极,誓要剥了魏骁龙的披,当即挥鞭策马往前追去。 不料,大晏军的喊话还没有落下,后方就有快马来报。 “大汗,二殿下领兵来汇合了!” 领兵汇合?巴图好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好好的军械库和粮草库不守,他领什么兵,汇什么合? 巴图停下马步,令副将领兵去追,自己撤下来迎上来桑。 “父汗!” 来桑策马走在前面,后面是浩浩荡荡的数万大军,巴图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听完来桑的禀报后,他更不敢相信的是自己的耳朵了。 “你说什么?” 巴图咬牙切齿地看着来桑: “军械库、粮草库被烧?赵胤夜袭大营?而你,领着数万人……撤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00章 责罚,怀疑,搜索 来桑心知犯下大错,不敢抬头看巴图的脸。 “父汗,赵胤老贼老奸巨猾,策反了霍西顿,里应外合打了儿子一个措手不及……” “蠢货!” 一个巴图重重抽在来桑脸上,巴图又气又恨,斥骂道: “赵胤何来大军夜袭?军械和粮草何等重要,你不知道吗?” 来桑捂着迅速肿起来的半边脸,耳窝里嗡嗡作响,下意识闭了闭眼,身子感觉到一阵冰冷,却不敢争辩,爬起来跪直了身体。 “儿子一时失误,因小失大,请父汗责罚……” “责罚?”巴图抖了抖马鞭,狠狠砸在来桑身上,恶狠狠道:“你这条狗命都不够恕罪的。孤今日就要了你的狗命!” 啪! 一鞭下去,来桑纹丝不动。 巴图握紧马鞭,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 “脱甲!” 来桑不可置信地仰头看着巴图, “父汗,你是想打死我?” 巴图冷飕飕地道:“你无才无德,监守不利,贻误战机,陷兀良汗几十万大军于水火,打死你又何妨?” 来桑心里一沉,突然咬牙发狠,赌气似的站起来,飞快脱下盔甲,于冷风中穿着中衣,笔直地跪在地上。 “那你打死我好了!”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不管巴图真的气恼到要鞭杀来桑,还是为了平息众怒,来桑这一顿鞭子都免不了。 兀良汗大营被焚的损失,远远大于夜袭晏军这场胜仗带来的痛快。更为可怕的是,兀良汗自漠北草原而来,长途行军,粮草补给本就是最为薄弱的一环,接下去要是战事不顺,他们靠什么打仗? 恐惧如同瘟疫,处置不当,必会引来军心动荡。 巴图发了狠一般,狠狠地抽。 一鞭, 又一鞭, 再一鞭, 鞭鞭入肉! 马鞭击破空气传来的噼啪声,极是刺耳。 每打一下,来桑身子都抖一下,却不吭声。 无数双眼睛望着抽打来桑的巴图,表情各有不同。在众人的围观下,巴图下得狠心,打一下,骂一句,怒瞪的双眼里,不知是愤怒,还是悲壮。 几十鞭下去,来桑身上已伤痕累累,中衣早已破损,露出一条条纵横交错的鞭痕,鲜血淋漓,染湿了衣襟…… 来桑长得高大壮实,像极了他那个做兀良汗大妃的娘,可是现年也只得十七岁,巴图纵是恼他无脑,气他无用,也不能真就把他打死。 不仅因为巴图只有乌日苏和来桑两个儿子,还因为来桑背后有大妃在草原上的势力,关系错综复杂。 伤疤男子见状,知道差不多了。 他必须给巴图一个台阶,此刻的巴图,也需要一个台阶。 “大汗!臣有话讲。” 他重重跪在地上,挡在来桑面前,生生受了巴图一鞭,刚好打在他受了刀伤的胳膊上,痛得脸都白了,可他还是仰起脸来,一脸正色地对巴图道: “此事不怪二殿下,都怪臣误判敌情,误导了二殿下。” 来桑浑身浴血,还讲义气。 “不关你的事!” 他说罢,怨恨地看了巴图一眼,“你只是错估了我在父汗心里的地位,你以为我的性命对父汗来说,比军械,比粮草更紧要……你错了,我更是大错特错,我就该死在赵胤手底下,我死了,父汗就满意了!” 巴图被他气得脸都绿了。 又狠狠抽一鞭子。 “不争气的东西!” 这下正中来桑后背,他咬牙切齿,还想争辩,伤疤男子偷偷拉一下他的衣袖,来桑眼看巴图又扬起鞭子,头一歪,倒了下去。 “二殿下晕过去了。” 四周众人惊叫起来。 巴图就势收了手,“抬下去!” 众人手足无措地过来抬人,叫医士给二殿下治伤。 伤疤男子跪地原地没动,巴图挽起马鞭,突然冷冷看他一眼。 “你跟我来。” 巴图不是有勇无谋的蛮横之人,相反,他头脑十分清明睿智,在他鞭打来桑的时候,整件事情已经在他脑子里迅速地梳理了一遍。 从头到尾,事情并没有脱离他的掌控。原本赵胤会突围而去,甚至会潜入兀良汗后方,他也不是没有预计过可能,毕竟赵胤不是平庸鼠辈,岂会轻易入他的套。 整件事,最大的变数就是被人莫名其妙火烧了军械和粮草。 若非如此,即使赵胤去偷袭大营,哪怕来桑没有对敌的经验,但营中有几员老将,以数万之众,还会对付不了赵胤区区几千人? 可这件事情,偏偏在众目睽睽下发生了。 一个人潜入大营,大摇大摆地炸了他的军械库,烧了粮草,还全身而退,不知去向。 如果没有叛徒与他配合,一个人的能力绝对做不到。 巴图相信有叛徒。 但是,巴图同样不相信霍西顿是叛徒。 霍西顿是他亲点的军械库守备,土生土长的兀良汗勇士,一家老小都还在漠北草原,从来没有去过南晏,和晏人更是没有什么来往,他为何会甘愿冒着全家老小被杀头的风险,背叛兀良汗,帮助晏军火烧大晏? 巴图深知,叛徒另有其人。 玩鹰的被鹰啄了,巴图恼羞成怒,但他在打来桑的时候,火气已经泄了,此刻很是冷静,冷静地把伤疤男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又把事情分析了一遍,方才出声。 “伤得重不重?” 伤疤男子低着头,声音喑哑无力。 “这点伤不算什么。有负大汗所托,无为死不足惜。” 巴图负着手,自上而下看着他。 “无为,你师父把你托付给孤,孤又把你转送到二皇子跟前,你可知是为何?” 伤疤男子低声道:“大汗是想让无为协助二皇子处理杂物,并在必要的时候,护卫二皇子安危。” 巴图哼声。 “错了。” 伤疤男子抬头,却见巴图冷着脸看来。 “孤两个儿子。乌日苏软弱无能,但内心坚韧,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而来桑钢硬有余,韧性不足,被他母妃惯坏了,性情偏激,暴躁狂妄,很容易闯祸。孤,是要你看着他,管着他!” “臣有罪!” 伤疤男子深深跪拜下去,不再抬头。 “你不仅有罪。你罪该万死。” 巴图突然发怒,可是吼完,却没有别的动作。 过了许久,才听得他冷冷地道:“无为,把你面具取下,让孤看看。” 伤疤男子肩膀微微绷起,抬头望他。 “大汗怀疑我?” 巴图眼里锋芒锐利,“取下。” “是。” 伤疤男子微微鞠着身子,将右脸上那个铁制面具取下,露出一张比左脸更为坑洼不平的疤痕脸,平静地看着巴图,却不问他为何要自己取下面具。 巴图低下头,“右手伸出来。” 伤疤男子双手都戴着一个皮制的黑色手套,在巴图的冷眼注视下,他慢慢取下右手的皮制手套,将手掌平伸出去。 巴图低头,视线落在他的右手上。 他的尾指断掉一截,露出了丑陋的疤痕,而手套里的尾指是一个固定的假体。 伤疤男子任由巴图看着,一动不动,眸子低垂。 片刻,巴图松了气,摆摆手。 “孤误会你了,下去治伤吧。” —————— 兀良汗和大晏两支军队经此一夜,各有死亡。从明面上看,两场战事一胜一负,晏军偷袭了兀良汗大营,而兀良汗也如愿赢得了青山口战役的胜利,占据了要地,又往前推进一步,离卢龙塞仅数十里之遥。 可是,巴图心里知道,这一战兀良汗吃了大亏。 他们的损失比孤山跟魏骁龙耗时十天,损兵折将来得大。 因此,他决不能放赵胤回卢龙塞。 截住赵胤,扳回一局,他才能消心头恶气。 而且,军械粮草被焚烧,留给兀良汗的时间不多了。巴图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拿下卢龙塞,补给大军。那么,就再没有什么比截杀赵胤,更为有效的办法了。 在巴图的部署下,兀良汗士兵设下各种据点、卡哨,一路围追堵截,准备将赵胤截杀在半途。 巴图粗略估算,赵胤从兀良汗大营撤离时的人马,不会超过五千人。五千人行动,目标不小,绝不可能从他的天罗地网底下溜出去。 . 天快亮了,薄雾浅浅笼罩着山峦,空气里仿佛飘散着淡淡的血腥味,还有焚营后的烧焦味和火药味。 人行其间,如在烟雾中前进。 厮杀后的沉寂,触目惊心。 仿佛整个世界都已死去,瘆人不已。 连夜的激战和行军,赵胤带领的这支突击军,不论是精神还是体力都消耗过大,急需休整补给。然而,巴图不给他们机会,正在四处搜索他们的行踪,要安全返回卢龙塞,就必须一举撕破巴图布下的防御,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对时雍来说,就更为艰难。 男子翻山越岭累的是身子,可她一个女子,在特殊时期跟着他们长途跋涉,完全是受罪。 更让时雍不安的是,大黑一直没有回来。 她又不能让拖着大军行程,让众人跟她一样,原地等候。 “大人!” 时雍想了许久,下定决心走到赵胤跟前。 “你们先走,我留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01章 疼疼吹吹 赵胤骑在马上,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天已经快亮了,他们必须在天亮前翻过这个坡,再穿过山涧,躲开兀良汗的搜查。 山路狭窄难行,赵胤注意力很集中,突然听到时雍的话,他转过头来,神情一滞,目光添了几分厉色。 “有人殿后,用不着你。” 时雍知道他误会了,往后看了一眼。 谢放和朱九就在背后,见状转开头,假装听不到。 时雍清清嗓子,“一是我身子不舒服,跟着大部分影响你们行军。二是,我想留下来等大黑,我怕它回来找不到我,会走丢。” 赵胤皱眉,“大黑不会丢。” 只是这么久没有回来,确实让人担心。 赵胤道:“我让朱九留下来。”他又望向背后浩浩荡荡的队伍,“等翻过这座山,我们休整片刻。” 时雍知道他是好意,可不见大黑,她不踏实,而前方战事吃紧,兀良汗大军直逼卢龙塞,她又不可能因为大黑拖住赵胤的行程,影响整个战场局势,所以,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自己留下来是最合适的。 “大人不必受我影响,你们按计划行军,我没事。” 赵胤沉着眉,将手伸向她。时雍一怔,没有反应过来,条件反射将手搭上去。不料,赵胤一把将她拎向马背,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和气势,时雍收势不足,往前扑楞一下,抓住马鬃。赵胤稍稍用力就把她拎了上去,扣住她的腰身往人一抬,打横放在身前的马背。 “坐好。” 时雍:…… 太出乎意料之外了。 往常两人偶尔有肢体接触,那都限于人后,或是迫不得已。 人前,赵胤简直是个礼仪标兵,行事刻板守旧,绝不会对她做出半分越矩的行为,如今当着这么多将士的面,将她搂在马上算怎会回事? 四周鸦雀无声,一点声音都没有,大概全都被大都督的举动吓住了。 毕竟时雍此时是个男子打扮,营中知晓她是女儿身的也仅于几个近卫。 在无数双眼睛热辣辣地盯视中,时雍这种自认脸皮厚的人,也有些受不住。 “大人,有人看着。你这是做什么,我自己可以走。” 赵胤看她一眼,不动声色,“朱九留下。” 这是怕她不肯听话么?时雍无奈地看着朱九。 “属下领命。”朱九低下头拱手,勒住马缰绳站了旁边。等队伍通行,目送赵胤骑马带着时雍离开。 队伍在短暂的震惊和停顿后,默默跟上。 时雍越过赵胤的胳膊瞄向后面长长的队伍,一声唏嘘。 恐怕从此以后,大都督好男风的事情,再也洗不清了。流言的魔力就在于先入为主,时雍上辈子被世人骂成“女魔头”,深知这一点厉害和严重。 时雍偷偷打量赵胤。 他面色平静,嘴角抿得很紧,隐隐有一个上翘的弧度,一只手握住缰绳,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腰,很规矩,只是不让她被马颠下去,而没有趁机占她便宜。 当众将一个少年郎搂入怀里,做了这样出格的事,他却没有什么情绪,十分沉得住气,稳稳驭马,身姿端正,让时雍也不得不佩服他。 “大人。” 时雍对此人越发琢磨不透。 “你带上我,会有麻烦的。” 这一点,赵胤似乎很赞同,他低头看来,眉心微锁。 “你是个麻烦的人。” 时雍:…… 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人家顺势就把她推了下去。 时雍噎住,好半晌才道: “我是说,你这么做,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她分析透彻,可是赵胤压根就没有听到似的,突然勒住马绳,往后望了一眼,冷着脸镇定自若地吩咐: “前方路段崎岖狭窄,让将士们集中精神,快速通行。不得说话、打闹。通过这段,在前方山坳,休整一个时辰。” “领命!” 一个传一个,很快将命令传达下去。 山涧小路狭窄崎岖,时雍坐在赵胤的马上,还不由自己控马,稍稍偏头就可见下方黑洞洞的悬崖峭壁,这感觉让她十分紧张。 仿佛身家性命都交到了别人的手上,赵胤一个手滑,就可能断送她的性命。 时雍将脑袋缩在他的胸前,双手死死抱住他的腰,屏气凝神。 赵胤低头看她一眼,眼皮微抬,拉一下乌骓马,马儿速度更快了几分,敏捷得往前飞奔。 大爷的! 时雍紧紧闭眼,不敢再看外面,只觉得耳边的风声吹得她耳膜都鼓噪起来,身子一颠一颤,每每弹起又落回赵胤的怀里,除了将他抱得更紧,又做不了别的。 生命不由自己掌控的感觉真不好。 时雍心脏怦怦乱跳,“我要下来。” 赵胤稳稳钩住了她的腰,一声不吭。 好一会儿,在她屏气屏得心窝都抽紧了,方才听到头顶传来那人冷漠的声音,“摔不死你。” 时雍听得有点气,“敢情你想摔死我?” 赵胤蹙眉。 这分明就是胡搅蛮缠,不讲道理。 “哼!” 低低的冷哼声,随山风拂入耳朵,时雍听出了男人的不满。 她不再动,也不再吭声,双眼垂下,死死盯着从眼前晃过的树影。 不知过了多久,这一条狭窄的山涧小路终于走完,前面宽敞了许多。从这一段悬崖峭壁上通行,怀里还抱了个女子,赵胤并不轻松,后背上早已汗湿,直到乌骓跃入平坦树林那一刻,他才彻底松懈下来,连带圈住时雍那只胳膊也松开些许。 “好了。” 怀里的女子没有动静。 赵胤低下头,脑仁隐隐疼痛。 时雍紧紧抿着嘴,看上去有几分可怜。 赵胤道:“怎么了?” 时雍飞他一眼:“我要方便。” 赵胤:…… 这是山坳里的一处密林,背风,隐隐可以听到山间的鸟鸣和涧下的流水。 天已亮开,可是队伍通行时声音很小,马蹄包了棉布,五千人的队伍,竟然听不出什么动静。 “稍等。” 赵胤将时雍放下马,叫来谢放,安排全军休整。 再回来,见时雍在她的马儿上翻找,他原地站定。 “你带了吗?” 时雍手僵硬,古怪地回头瞅他。 赵胤的脸部有一闪而过的不自在,接下去又是冷漠的训斥。 “不听话,活该受罪。” 时雍嘴皮动了动,懒得跟他争论。 一个夜晚的奔波和厮杀,她淋了雨,身子一会冷,一会热,衣服润润地贴在身上,十分难受,这会儿她没有精神头,肚子里更是翻江倒海地疼痛。 时雍其实不是个娇弱的人,一般情况下的娇弱都是装的,可唯有来事的时候,是真娇弱,还会有莫名的情绪,想着想着就悲中从来,然后想打人。 她忍着,不理他。 赵胤也不说话,跟在她的后面,寂静无声。 时雍在找地方处理生理问题,回头见他一直跟着自己,不由瞪起眼睛。 “你跟着我干什么?” 赵胤看她一眼。 “将士们原地休整,说不定就会闯过来。” 这是说他要帮她望风的意思? 时雍默默看他一眼,转头走了。 这真是个荒凉的地方,晨间雾起,到处湿漉漉的,背后是高耸的崖壁,另一边是流水的深涧,有水流从山林穿过,直上而下,一条沿山的小径,窄得令人胆战心惊。 而他们刚才就是从那里走过来了。 巴图大概想不到,赵胤会从山涧中间横穿? 五千人横穿山涧,这太可怕了,稍一不慎就能要命,这些晏军居然全员通过,无一人一马伤亡。 “那里有个山洞。” 赵胤的声音提醒了时雍,将她注意力拉了回来。 其实那算不得是一个山洞,只是一个崖壁下方风化掉的凹陷角落,好在能挡住风雨和视线,里面也干爽。 时雍看他一眼,走过去。 赵胤:“我在外面等你。” 时雍不回答。 赵胤背转过身,望向外面的山林。 四下里静悄悄的,得到命令,将士们行动很仔细,没有半分嘈杂声,分明是五千人的队伍,却仿佛没有一个人。 寂静的山林里,只有风声和鸟鸣。 以至于时雍在处理身子时,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生怕赵胤听到了尴尬。 时雍脱下来的软甲,放在一块光滑的岩石上。 等她收拾好身子再去拿时,呼吸一滞, 岩石下的石缝里盘踞着一条蛇,黝黑的身子,皱皱巴巴的蛇皮,如癞蛤蟆一样的疙瘩,血红色的瘤状花纹,安安静静地缩在那里,却叫时雍汗毛倒竖。 “呀!” 她脑子一片空白,条件反射地拿刀,发出短促的叫声。 几乎在她拔刀的同一时刻,一个身影已然飞奔而至,动作快得如同疾风一般,不给时雍出手的机会,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后,那蛇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已经被他一刀剁了七寸。 毒蛇挣扎了几下,张大嘴巴发出咝咝的声音,时雍听得头皮麻了麻,似乎忘了自己是个可以单人杀人,拿刀剖尸的女子,手指紧紧抠住赵胤的腰带,躲在他高大的身后。 赵胤显然也忘了她上马能杀人下马能剖尸的事情,见她紧张,握牢她的手,“别怕!” 时雍探头看一眼,道:“这里为何也有这种蛇?” 赵胤道:“这里同处大青山山脉,可能是那次逃出来的漏网之鱼。” 时雍点点头,“大青山的毒蛇那么大的体量,肯定漏网的不止这一条。” 赵胤四处检查了一下,不见别的毒蛇,回头看她,“好了吗?” 时雍突然想到自己进来的是干什么的,尴尬地伸手拿过软甲套上,“好了。” 赵胤嗯一声,“回去休息。” 说是原地休整,可是这顺赵胤出征的五千轻骑在前往兀良汗军械库时,身上没有携带任何行军装备,既无营帐也无粮食,口袋里只有几块随身的干粮,什么也没有。 除了派出去的哨位,其余人全部坐在崖壁下休息。 这里背风背雨,地面没有被夜露浸湿,一群人去山涧取了水,就着干粮充饥,而更多的人早已累得乏了力,围成一团,背靠背地取暖,就地睡了过去。 不能生火,虽是在山坳里,仍然免不得寒冷。 时雍看到一片片躺在地上的将士,内心叹了口气,找了一个避风的地方,也靠着崖壁,席地而坐。 “冷吗?” 赵胤坐下,将一块干粮扮开,递给她。 时雍摇摇头,皱眉接过,啃了一口,硬得下不去嘴。 赵胤解下腰间的水囊,默不作声地递给她。 “你呢?”时雍问。 “我不饿。”赵胤默默将身上的轻麾取下,披在她的肩膀上,又皱眉看着她的手,“怎么弄的?” 时雍看了看手背上的擦伤,无所谓地笑了笑。 “不知道。没事。” 昨夜那么混乱,受点伤再正常不过,她确实没有在意,甚至完全忽略了这点小伤。而赵胤昨夜显然也没有看清她受了伤,如今天亮了,借着天光,顿时觉得女子细白的手背上那伤疤极是刺眼。 “伸出来。” 时雍正在和干粮较劲,闻言喔一声,斜眼看他。 赵胤抿着嘴,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金创药瓶,拔下塞子,倒在她的手背上。 药粉渗入伤口,一阵刺痛。 时雍嘶一声,皱起眉头瞅他。 赵胤低头,在她手背上轻轻吹了吹,“忍忍。” 时雍咬着干粮,见鬼般看着他,石化。 在她的印象里,这种害怕疼痛就用嘴吹吹的动作是哄小朋友的,而赵胤居然……也在她的伤口吹? 赵胤没有注意到她古怪的视线,严重地皱着眉头,轻轻地吹,一种酥麻的感觉从手背蔓延到头皮,时雍一动不动,浑身都僵硬了。 ------题外话------ 这章比较长,请食用………… 嗯,晚上七八点还有更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02章 下次再犯,把腿打断 痒痒的,时雍心里仿佛住了一只毛毛虫,下意识地抽回手。 赵胤以为是她疼了,皱眉道:“这点疼都不能忍?” 男人嗓子沙沙的,带点疲惫带点小性感,可是碾过时雍的耳膜时,却让她听出了十分的嫌弃,将她刚刚培养起来的那点涟漪全都冲散了。 手不痒了,心也不痒了,她拉下脸抱着双臂紧靠崖石,懒洋洋地睨赵胤一眼,不吭声,表情不太友善。 “那你睡一会。”赵胤哪知女子心思复杂?他只当阿拾是困了,拉高那件薄氅盖住她的肩膀,收起金疮伤就起身巡营去了。 时雍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无语。 此人思路当真清奇! 时雍轻轻哼了声,将带着他气息的氅子拉高遮住脸,闭上眼静静休息。 本以为是很困的,可想到大黑,身子又不太舒服,时雍根本就无法入睡。 一片树叶从崖上飘落下来,扫过时雍的眉梢,又落在肩膀上。时雍眼皮有点痒,睁开眼要看个究竟,却发现一只男子的手。 赵胤抬起手,想帮她拿走树叶。 见状,放下手。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坐在她身边,一点声息都没有。时雍对上他略带疲惫的双眼,慢慢拍掉那片树叶,打了个呵欠。 “没事戳人家眼睛,幼稚。” 赵胤:“……” 百口莫辩。 他看一眼掉落地上的树叶,没吱声。 “你没有睡吗?” 时雍揉着眼睛,侧着头,雾气将她的头发染得半染,又在崖石上蹭过,微微凌乱,初升的阳光从树叶间落下来,将她的脸颊照得晶莹亮透,细白如釉,纤眉弯弯带三分凌厉,睫毛长长掩住了心机,有疲惫的倦态,衬得她更为慵懒娇气。 任谁看,这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谁能想到这张脸的主人,敢一个人夜闯兀良汗大营,火烧军械粮草? 时雍皱眉:“看我做什么?” 赵胤垂下眼皮:“要出发了。” 时雍哦一声,解下肩膀上的氅子递还给他,“那走。” “你用。我不冷。”赵胤阻止了她的动作,眉心紧蹙,似乎在纠结什么。 时雍确实也舍不得这氅子,假模假样地递了,人家不要,她又顺手拿回来将自己裹住,慢悠悠地问:“你想说什么?” 赵胤打量着她微微泛红的脸,“你行吗?” 时雍一愣,“我什么行不行?” 赵胤道:“骑马。” 只有一个时辰的小憩,还是在冰冷的荒野里,对体力的补充和身体的休憩都是不够的。时雍并没有比刚才舒服很多,但却听出了赵胤的弦外之音。 他是在纠结,接下去的路是让她单独骑马,还是继续跟他共乘一骑。 时雍盯着他看了半晌,轻轻哼一声: “说了我会拖累你,你偏不听,如今到半路了,又想丢掉我不成?” 这完全就是耍赖的说法了,时雍自己也觉得这么说不厚道,对赵胤不公平,但是看他为了抱不抱她的事情愁得眉头都揪成了一团,她就是不太舒服,小日子里的脾气都上来了。 “你不必管我,我不行也得行。” 赵胤皱眉,微微叹了口气,“我就问了一句。” 只问了一句,她就嘴巴不停地说了无数句,好像他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一样。 “你为救我而来,我怎能不知感恩?走。” 说罢,他手臂撑地站起来,伸手去扶时雍。 时雍听着这句“感恩”总觉得怪别扭,但她是个懒散的人,不爱去刨根问底,这会子确实身子不舒服,也懒得矫情,由他扶到马边,将她托到马上, 赵胤沉默,也小心。 就好像她是个柔弱无骨连马鞍都跨不上的女子一般,动作看上去几近呵护。 “注意不要蹭到手。” 时雍淡淡看他。 “小伤……” 她本想说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可话到嘴后,她嗓子低了些,清咳一下,又换成了,“大人不必为我担心,我受得住。” 嗯,脆弱,但坚强。 时雍不知道自己演得好不好,但赵胤眼里流露出了一抹复杂的忧色。 “下次再犯,把腿打断。” 时雍:“???” 还在怪她偷跑出来吗? 都这时候了,她想听的是这句话吗?这人就不能说几句好听的?时雍幽幽怨怨,不吭声。 赵胤一眼没看她的表情,跨上马揽住她,像刚才横穿山涧那般将她横抱身前,踏着草木茂盛的密林,往卢龙塞方向出发。 过了山涧,就离开了青山口,再走出这片密林,翻过这座山,就能看到滦水,离卢龙塞更近了。 队伍短暂的休息后,没有了昨夜行军那么紧张,一路下去,偶尔也能聊上几句,气氛也热闹许多。 一群人仿佛刚才疲惫中清醒过来,开始品尝到昨夜那一场战事的胜利果实,从混沌到清明,那些惊心动魄的片段,再次在脑子里回想,感受就和昨夜不同了。 互相聊起来时,你杀了几个,我杀了几个,你遇到了谁,我遇到了谁,哪个敌人十分骁勇,哪个战友死得可惜,一会兴奋,一会唏嘘,这一群同上战场的将士,仿佛这时才真正感受到战争的种种。 时雍坐在赵胤马前,听着背后零星的议论。 实在是无聊,她忍不住开口。 “大人,你以前经常打仗吗?” 赵胤神情淡淡,边走边道:“不常。” 真是个话题终结者。 时雍瞥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我家阿香说,以前她去看过大人凯旋归朝。打马从正阳大街而过,好俊朗,好威风,好多大姑娘小媳妇都去看,好多人家都想把闺女许配给大人——” 赵胤低头,扫过她的眉眼,“你没去看?” 此人的关注点怎么就这么意外呢? 时雍的话题本意是想问他,二十好几的人了,为何没有娶妻纳妾,也没有女子在身旁伺候,她有些好奇这位大人内心真实的想法,哪料他一句话就把问题抛回给了她。 “没有。” 时雍哼声,半真半假地道。 “我去看有什么用?大人那时年轻英俊,我是一个小丫头……” 赵胤皱眉,“我现在很老?” 果然,果然思维不同常人。 时雍叹口气,斜眼扫他,“我是想说,大人什么门第,我家又是什么门第,我去看了又如何,还能奢望大人不成?” 赵胤沉默片刻,突然道:“那日你说想做都督夫人。” 时雍:…… 她说都督夫人不至于辱没了她,可没有说她想做都督夫人,这两句话完全是不同概念。怎么被赵胤这么说出来,就她好像她是一心想要嫁给他似的? 而且,她一心想嫁,人家还没同意。 时雍不服,淡淡地道:“我只是打个比方。宁为寒门妻,不做高门妾,大人没有听过吗?” 赵胤嗯声,“有道理。” 时雍提起一口气,差点骂人。 心里衬道:这个人当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吗?还是有意装傻?有道理是什么道理? 时雍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 “这次回去,大人的名声可能就算是毁了,有断袖之癖的大人,不知往后要遭受到多少流言蜚语,大人做好准备了吗?” 赵胤道:“你看我会怕吗?” 时雍懒懒地仰头看他,“不怕吗?” 赵胤道:“大丈夫坦然于世,何惧流言?” 时雍嗤地一笑,“那是大人你还没有真正见识过流言可惧——” 赵胤低头看她,黑眸幽幽,“你见过?” 时雍犹豫怎么回答,就听赵胤道:“这不会是你爹告诉你的?” 时雍哑然。 这是堵她的嘴啊。 有他的。 沉默半晌,时雍道:“我有个朋友……世人都称她作女魔头,说她手染鲜血,烧杀劫夺,无恶不作……得闻她惨死,还有人鸣炮谢天,仿佛当真是除掉了一个祸害似的。可是,又有几人了解她的为人呢?” 赵胤黑眸微微眯起。 “那你以为,她该死吗?” 时雍道:“她是我朋友,我自然认为不该死。不过,正因为她是我的朋友,我说的话算不得数。这话我就想问大人,大人觉得她该不该死?” 两人都知道对方说的是谁。 但两个人都没有吭声。 时雍死在诏狱,他俩也比谁都清楚。 赵胤迎上时雍清亮的眸子,沉默片刻,“你因她之死,在责怪于我?” 时雍摇头,“我不敢,只是疑惑,大人明明对她的死因存疑,为何不去彻查?难道是因为大人与世人的眼光一样,认为她该死吗?还是嫌麻烦,懒得追查?” 赵胤沉默不签,冷眸暗沉。 时雍说到诏狱的事情,神情就不免添了几分嘲弄,“哪怕我已经告诉大人,我那个朋友死在一个手上有玉令的人手中,大人也不曾多问一句。” 赵胤冷下眉目,“你当真要我多问一句?” 时雍正在发急,闻言嗯声,“问呀。” 赵胤望着她,“若我来彻查,首要问的就是你。阿拾,你如何知道,时雍死在执有玉令的人手上?无证无据,你如何证实?” 时雍噎住。 这便是让她为难的地方。 因为看到那个凶手的人,只有时雍自己。 而她本人早已死去,只留一抹余魂寄生于此—— 时雍叹口气,“我说是她托梦与我,大人可信?” 赵胤目光幽冷:“我信,旁人却不会信。” 时雍抿了抿唇,沉默下来。赵胤放缓马步,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语气低了许多,似乎是在安抚她,又像是在训诫她。 “往后,不得在旁人面前提及此事。” 时雍心里咯噔一下,侧过头看他,“为何?” 赵胤平静地道:“阿拾,做人要长教训。” 教训?时雍前两辈子的教训就是不该生了一颗侠义心肠,不该多管闲事,不该见义勇为,不该感情用事。这辈子原本她是想重新来过,好好做一条咸鱼的,不料,又卷入了这个是非漩涡。 非她所愿,又是本性难移。 每当看到不平不公,她还是忍不住出手。 可这辈子,她再不想落一个惨死的下场了。 “大人是说,那个玉令追查不得,对吗?” “非也。”赵胤看她一眼,似是在斟酌措辞,好一会才皱眉道:“不是追查不得,而是兹事体大,没有确切证据,不可对旁人言语,免得惹来祸事。” 时雍突然扭头看他,“那大人就不是旁人了吗?” 赵胤静默好一会,才道:“自然不是。” 时雍眨眨眼,“那大人是我什么人,我又是大人什么人?” 这次赵胤倒是没有犹豫,“你是我的人。我自要护着你。” 这句话的关系,听上去有些重,可是仔细想想,又十分的轻。 奴婢也是他的人,通房也是他的人,横竖都不是他的夫人。 时雍突然直起身子,深吸了几口林中的清新空气,认真地道:“能得大人庇护是阿拾的福分,可是,阿拾也有想护着的人和狗。等此间事情了去,还望大人能看在我为救大人千里奔波的分上,归还卖身契,从此两不相欠。” 都说到两不相欠了,当是一剂重药了? 时雍幽幽说完,巴巴看着赵胤的脸,期待大人的反应。 不料,赵胤眉头紧蹙,突然敛住表情,搂住她的腰道:“你深夜从卢龙来青山口找我,到底所为何事?” 时雍:…… 此人当真跟她不在一个思维境界? ------题外话------ 不好意思,有点急事更新晚了。今天的章节,都是大章,别嫌少哦~~ 么么!明天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03章 这天底下恨我的人,何其多? 时雍这话别人听不懂,但赵胤与她对视片刻,眼瞳却渐渐暗下。  “明白。”  大都督明白了什么?  旁人看看他俩,一头雾水。  魏州问:“大都督,你们说的是暗语吗?”  赵胤沉着脸仿佛在思索什么,没有回应,时雍转头看着众人道:“如果不想惊动更多的人引起恐慌,那我建议诸位,除了管住自己的嘴巴外,不如找个借口,就说是大都督的狗丢了,临夜派人寻找。”  深更半夜惊动大军找狗?会让人诟病赵胤品性吧?  魏州一惊,“这么做,恐会有损大都督声名。”  时雍轻轻一笑,望向赵胤,但笑不语。  那眼里的话,“大都督名声早就坏透了,不差这一桩。”  赵胤淡淡看她一眼,命令下去。  “管好嘴,搜查!”  众人面面相觑,困惑。  “查什么?咱们总得有个目标吧?”  时雍冷静地道:“神色有异者,说不清行踪者,身上有伤者,或者其他任何异常,一律清查、上报。”  这小儿还命令起他们来了?  大家神色微敛,都看着赵胤。  赵胤摆手:“听她的。”  众人拱手施礼,齐声应喝。  “领命!”  众人各自散去办差。  时雍的脸色却再一次沉了下来,迎上赵胤暗沉的黑眸,她走近,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道:“大人,你随我来。”  此时的夜雨下得更大,啪啪打在瓦上,天际沉沉压下如一块幽暗的幕布,将卢龙塞笼罩其间如同困兽。夜灯冷冷散落其间,星星点点,暗夜之光,照不透这黑幕,徒增惊悚。  赵胤将伞往时雍的头上挪了挪,目光冷冷地盯着她沉静的面容,若有所思。  时雍急匆匆走路,很急,鞋在青砖石的地面上踩出极大的声响。  时下女子不会这样走路,幸得她着男装,无人起疑。  时雍久久没有听到赵胤的声音,侧头看一眼,“大人为何不问我要带你去哪里?”  赵胤将她覆盖在自己的阴影里,也将风雨挡在外面,声音平静无波,“就看看你搞什么名堂好了。”  时雍眉梢儿一扬,绷紧的心弦松了些。  “大人不是已经看出异常了吗?”  赵胤面色冷肃如常,“那个人又出现了。”  在时雍说“在厨房杀人是为挑衅”时,看赵胤表情没有半分意外,她就猜到,他和她应当是想到了一处。  可是,刚才伙房人多嘴杂,若是把邪君和青山镇的案子扯进来,恐怕会引起恐慌,她便没有解释。  “大人英明。”  时雍望着夜雨狂风逼迫下的卢龙塞,语气有丝丝的不安,“上次你在山洞中杀死的那个邪君,我特地检查了他的尸体。右手确有伤痕,和我们在归园田居遇袭里看到的那个黑衣人,看上去是同一个人。”  顿了顿,她抬起眼看望赵胤。  “但是不是邪君,我想,没有人能够回答。”  赵胤道:“邪君或许不是一个人。”  时雍点头:“对,或许只是一个称谓,一个绰号,为了控制修炼人和执事者而存在。邪君可以是路人甲,也可以是路人乙,一个人穿上黑衣黑袍戴上黑色鹰隼面具,那他就是邪君。换言之,邪君是谁不重要,邪君执行的是谁的命令才是关键。”  说到此,她笑了笑,目光里闪出几分诡谲。  “大人早知真相,只是为了避免事态扩大影响战事,这才睁只眼,闭只眼,以假作真,安抚军心民意吧?”  赵胤沉默着,冷眸深如潭渊。  两军交战在即,他的心思全放到了与兀良汗的战事上,既然“邪君”愿意找个替死鬼来交代,他便顺势了结这个案子,不让人再猜忌恐慌,影响战事。二也可麻痹那个邪君或是他背后的人,让他大意。  但此事他不曾对任何人说过,更没有想到一个小小的女子竟会看穿这一切的,便一针见血地分析出来。  两人安静了片刻,谁也没有说话。  谢放、朱九两个侍卫,默默跟在后面。  “停!”时雍突然开口。  她说完,便朝那个方向跑了过去,走得匆忙,脚步踉跄一下,踢到一块路中的石头,身子前窜,差点摔倒。  赵胤面色一沉,身形极快地掠过去,伸手扶住她稳稳一托。  这一托,时雍毫无准备,直直撞了上去,前胸刚好撞在他坚硬的胳膊上,痛得她嘶了声,尴尬地回头。  赵胤眉梢一动,露出疑惑,在打量到她的神色时,这才反应过来,像烫了手似的,飞快缩回胳膊,左右四顾。  “为何带我来此?”  转移注意力?  时雍望他一眼,见他那只手已悄然缩回了袖袍中,脸上还是一副从容无波的样子,可是那双眼分明就无处可安放。  她唇角悄然弯起,一本正经地回答:“大人上去看看。”  这是卢龙塞地势较高的一个地方,主要是安置将领们的居所。  从一排整齐的石阶上去,有一个用高墙围着的院子,院里左右两侧是厢房,墙外有一左一右两个哨塔,再往哨塔下方的地方,就是悬崖峭壁了。  这两个哨塔居险而建,可以俯瞰卢龙塞,将整个大营尽收眼底。  院门口,有两把带刀的侍卫在值守。  看到赵胤领着几个人突然从台阶上冒雨而来,两个侍卫愣了片刻,连忙上前拱手:“参见大都督。”  赵胤不说话,摆摆手,默默往里走。  时雍紧跟在他的后面,进入院子。  里面各将领居住的厢房门口,还有侍卫在当差。  站在院子里,一抬头,就能看到站在哨塔上的哨兵。  赵胤回头望了时雍一眼,时雍见状,笑盈盈地上前,问几个侍卫,“今夜这儿还太平吧?”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显然不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仍是点头。  “太平。”  时雍问:“可曾听到什么动静?”  侍卫:“不曾。”  时雍眯了眯眼,扭头问赵胤,“若是为了找狗,把将军们吵醒了。会不会太过分?”  ------题外话------  还有一更,稍候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04章 我爱慕大人,是真的 ,最快更新锦衣玉令最新章节! 这叫什么话? 时雍没有说话,一直看着他。 又道:“大人,你是在害怕什么吗?” 赵胤冷冷看着前方,不去看时雍的脸。 时雍不疾不徐:“是害怕那个道常和尚为你批的命数?还是懊丧对一个门第卑下的婢女动了情?大人不会为了保全颜面,杀我灭口?” 赵胤看着时雍无辜的双眼,静默不言。 平静了一会,他的声音恢复了淡然,“方才的事,不必放在心上。”顿了顿,他又道:“回了京,你若当真想离去,我成全你。” “……” 时雍许久没有说话。 赵胤冷漠从容地打马,“驾”一声,带着她奔行于崇山峻岭,身姿挺拔,甲胄冰寒,可是纵有满身风华亦抵挡不住他眸底流露的寂寥。 时雍笑了。 “大人何苦。” 赵胤面无表情。 时雍看着他,“口是心非。为难我,也为难自己,作孽!” 赵胤平静地低头,“坐好。” 马蹄声撞破了林中骄阳, 他嘶哑的声音撞入了时雍的心里。 这孩子真是骄矜,要给他做爹,不容易。 每个人的内心大抵会有一些埋藏很深的心事,赵胤如果也有,一定全是黑色的。他不愿跟她分享,时雍也无从得知真相。她瞥一眼他的表情,有些懊丧,原本他已经向她敞开的一扇窗户,仿佛又关回去去,甚至比往常更为严密。 马儿奔跑在这个寒冷的山峦密林里, 时雍肩膀上的氅子在寒风里飘荡而起,马儿太颠,她横坐不太稳当,一只手悄然拖住她的腰,将她搂紧,时雍慢慢弯起唇,眼角含笑看着赵胤。 “说过了,大人何苦。” 赵胤:“闭嘴!” …… 从赵胤抱了时雍上马,几个亲卫都离他们稍稍远了些。 许煜看着前面两个人刚才还很亲密地在聊天,突然又陷入了沉默,赵胤的马儿都快了许久,不由奇怪地走到谢放身边。 “爷近来不对劲。” 谢放一直注意着赵胤,随时准备护卫,许煜能看出来的问题,他自然也能发现。闻言,他皱了下眉头,“主子的私事,你我不要随便猜测。” 许煜叹了口气,“无乩馆是不是要多个女主子了?” 谢放不吭声。 良久,他又道:“不好吗?爷孤单了这些年。” 许煜道:“好是好,可若这人是阿拾,你不觉得奇怪吗?” 谢放问:“有何奇怪?” 许煜皱着眉道:“爷不可能娶她,那她是个什么身份呢?” 谢放斜目横他一眼,“主子的事,你少操心。” 许煜无奈地摇了摇头,“放哥,你这脾气也当改改,再这么下去,这性子越发像爷了。兄弟几个就随口说几句,何必这么严肃?要是杨斐在就好了,跟他什么都有得说,才没你这么小气……” 谢放侧头瞪他,“我看是你想娶媳妇了?一天天的骚得慌。” 许煜一下子笑了起来,“冤枉啊!咱几个肯定得放哥你先娶媳妇,我们才敢娶不是?唉,你说说呗,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谢放没吭声,许煜又无聊了,与他并肩而行,一边纵马一边笑道:“放哥,听说你的老婆本,全被杨斐那小子给坑骗了?有这回事吗?” 谢放皱眉,平视前方,“没有的事。” 许煜哼一声道:“那就是朱九那家伙胡说八道了。我就说嘛,杨斐混账是混账了一点,断然不会糊弄咱们自己兄弟……” 谢放嗯一声,没有说话。 这时,远处的树林里,一骑快马飞奔过来。 “大都督!” 那是去前面探路的先头兵,他骑马奔到赵胤面前,面露喜气道:“大都督,翻过这个山坳,前面就是盘锦峰了。过了盘锦峰,便到卢龙界。我等沿途查探,不见兀良汗人的影子。” 安全! 这一路走走停停,已近午时,众人腹中饥饿,又累又疲,只盼到了卢龙塞,好好休整一番,闻言都有些兴奋。 “巴图怕不是还在营中睡大觉?哪知咱们已经过了青山口?” “哈哈哈!” 时雍观察,这条小路仍然是顺着深涧在蜿蜒,走在林子里面,也能听到流水的声音,这条溪绕过盘锦峰,汇入滦水,巴图想要围堵赵胤,那么,盘锦峰就是最后的机会。 如果她是巴图,找了一夜都没有找到赵胤大军的行迹,会在哪里围堵呢? 时雍心里的不安还没有说出来,就听赵胤吩咐道: “前方险要,小心兀良汗围堵。” “传令,全军备战。” 谢放点头,“领命。” 得到命令,队伍里的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这是一支五千人的轻骑队伍,为了最快速度奔赴兀良汗大营,队伍放弃了重装,更没有大型的战斗机器,赵胤将队伍散开警戒,按训练的阵形掩护前进,不消片刻,就出了山坳。 盘锦锋高耸入云,已然在望。 今儿有太阳,许是时雍太紧张,又被赵胤搂在怀里,觉得有些热,出了山坳一阵冷风吹来,她觉得十分舒爽。 拭了拭额头的汗,时雍正想转头问赵胤热不热,脸色突然一变。 “大人小心!” 惊叫声过,密林里突然飞出暴雨般的箭矢。 那些弓箭手全部用树枝荒草做了掩护,在地下挖了深坑掩体,将身体埋入掩体中,头上做了掩护,很难察觉,晏军几个前哨和探子来去几回都没有发现他们—— 这些人如此憋得住,明显就是等着劫杀赵胤。 面对兀良汗的袭击,晏军立马还击,箭雨在林中不停地穿梭,你来我往,收割着人命。两方都是轻骑出战,又是在密林里面,短兵相接不必耍花枪,招招见血。 兀良汗占了突然袭击的先机,可是一旦掩体被发现,优势就没有了,接下去双军交战,比的还是人数多寡,对阵勇气和杀敌能力。 谁输,谁死,如此而已。 “咀!” 一支响箭冲入天空。 远处传来低沉的号角声。 这是在兀良汗人在召唤同伴! 很显然,为了不让赵胤顺便返回卢龙塞,巴图布置的掩体和哨卡绝不止盘锦锋这一处。 不论赵胤从哪个方向绕回卢龙,都有可能撞上他的陷阱。 不得不说,此人极阴,极狠,又沉得住气。 号角声一响,用不了多久,必然会有大批的兀良汗士兵奔赴过来。 古代战场的血腥,时雍昨夜已经见识到了,内心震荡不已。 手上无盾,赵胤只能举刀护着时雍。 时雍怕他应敌不便,冒着被箭矢射中的危险,挣脱赵胤的胳膊,跃下马去。 “大人,你自顾突围,不必管我。” “阿拾!”赵胤大怒。 来不及多说什么,赵胤打马往前推进几步,生生将一个兀良汗士兵砍翻下马,在众人惊恐的目光里,马步冲到时雍身边,身子从马背滑下,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几近粗鲁地拖过来,又抱着她翻到马上,疾冲而去。 这一瞬间的变化,时雍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大人这是做什么?不要命了?” 赵胤就是靶子和目标,兀良汗人要杀的是他,这般脱离护卫保护冲上来,完全是把自己暴露在人前,简直是不要命。 “坐稳!”赵胤搂住时雍的腰,将头上的凤翅盔取下系在她的头上,一夹马背,在马儿嘶鸣声中,沉声厉喝。 “众将士,跟我突围!” 一群晏兵涌上来,将赵胤团团围住。 “保护大都督!” 谢放劈开一支利箭,打马冲上来。 “许煜,掩护大都督突围,我来断后!” 人群如同潮水一般涌了过来,箭矢在头顶飞落,喊杀声铺天盖地,死亡的人嘴里发出惨痛又绝望的叫声,远处的山峰上,兀良汗士兵的喊杀声,直入云霄,那阵势惊天动地。 “大汗有令,杀赵胤,赏黄金万两。” “杀赵胤,赏黄金万两。” 响应声,此起彼伏。 在这个战局中,再没有什么比杀了赵胤更能加官进爵立功受赏的了。赵胤在人群里,俨然是一个活着的靶子,所有的刀,所有的枪,所有的目光,都往他身上使,也成了双方争夺的目标。 晏军将他团团围住想要保护,兀良汗人却个个冲过来,想杀他抢功。 时雍看这形势,头皮隐隐发麻。 “大人。” 赵胤专心迎敌,沉稳有度,脸上不见半分慌乱,五官轮廓更为凌厉了几分,闻言,他没有看时雍,只是抬高胳膊将她的头往怀里压了压,在他厚重的甲胄和怀抱里,时雍觉得此刻的她像一只被袋鼠妈妈保护得密不透风的小袋鼠。 “别怕!”赵胤冷然而坚定:“我能带你出去。” 时雍嘴皮动了动,怔怔看着他笑。 “大人,你想保护我。可是阿拾,也想保护你呀。” 冷风呼呼刮过,伴着两军交战的呐喊和惨叫,赵胤沉默片刻,锐利的眉梢微沉,终于低下头来看她:“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保护大人。” 时雍紧紧搂住他精壮的腰,低低说了一句。 “我爱慕大人,是真的。” 说罢,她突然用力,毅然决然地将赵胤从马背掀推下去,然后一把勒住慌乱嘶鸣的乌骓,弯腰从一个阵亡士兵的身上抽出一把红缨长枪,再翻身上马,稳了稳头上的流金凤翅盔,系了系赵胤的氅子,“驾”一声,纵马冲入晏军人群,朝着冲锋的兀良汗士兵迎头冲上去,一枪洞穿一人胸脯。 “赵胤在此!谁敢来送死?” 晏军士兵互相对视,马上反应过来。 他们自动组成人墙,朝时雍围过去,爆发出一阵阵山呼海啸地呐喊。 “保护大都督!” “兄弟们,保护大都督!” 兀良汗人被时雍的嚣张惹得暴怒,上万人齐声喊着“杀赵胤”、“赏黄金万两”,愤怒的呐喊冲入云霄,雪亮的马刀将双方士兵卷入残酷战争的狞汪洋大海…… 人不辩人,敌我之间,只看战甲。 混乱的人群是极容易被带动的。 时雍骑着赵胤的马,披着赵胤的披风,戴着赵胤的凤翅头盔,有人有她大都督,她就是赵胤。这一身氅衣披在时雍身上有些大,她肩膀也不够宽,可是双军交战,战场上的士兵就是羊群,没有人面对面见过赵胤,有人一吼,时雍就像一个移动的“万两黄金”,在羊群效应下,一大群兀良汗人朝她追了上去。 “杀!”时雍举高长枪,突然回头望向赵胤的方向,灿然一笑。 目光穿越混乱的人群,她看不到赵胤,高呼一声后,战马拨蹄而去,消失在了潮水般的大军中…… 赵胤却看见了她。 看着她被一群兀良汗士兵围得水泄不通,他掌心微微颤抖, 喉头一口老血。 “阿拾!!” 赵胤看着她越去越远,周遭的声音在这一瞬间奇怪地停了下来,刀枪、杀戮就在近旁,他却仿佛失去了听力,眼里只有她一身黑氅在马上飞扬的样子。他看不见阿拾的脸,也看再不到她狡黠的笑,喉头一阵腥甜,胸中涌起浓浓的杀意。 一把扯过旁边的骏马,赵胤厉吼:“跟我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05章 鸿雁有信 夜凉如水。 汗水湿透了后背,在额头浮上了细密的一层。赵胤双眼紧闭躺在床上,睫毛在轻微地颤抖,火光映着他英俊而苍白的脸,紧扎着纱布的胳膊下,他的手指突然伸出,握紧,又张开,握紧,睡梦里的他,仿佛想要抓牢些什么。 黑漆漆的梦里,是刺骨的寒冷,他两条腿仿佛泡在冰水里,一把尖利的刀子扎入他的膝盖,仿佛要把他的膝盖骨剜开,疼痛伴着无边无际的恐惧压在记忆深处,狞笑着在撕扯他的骨血。 “放开他!不然,我要你们的命。” 少女手拎长剑,踏过满地鲜血朝他走过来。 “不要怕,我是来保护你的。” 梦里血铺天盖地,女子的眼睛亦是一片赤红,她冷冽地看着她,看了许久,渐渐有鲜红的液体自她眼中淌出。 一行,两行…… 女子整张脸被鲜血覆盖,他看不清楚…… 慢慢地,又变成了一张笑脸。 “阿拾也要保护大人呀!” 女子骑在马上,眼睛亮晶晶地,回头望他,莞尔一笑,凤翅盔下的脸庞,鲜活美好。 “阿拾过来!” “阿拾也要保护大人呀!” “回来!” 赵胤以为他喊得很大声,拼尽了全力,可是声音却堵在喉咙怎么都发不出来。那个画面、那个声音,仿佛要把他拉入无边的地狱,一次次撕扯着他,在这个梦里越沉越深。 “爷!” “爷!你醒醒!” 赵胤猛地睁开眼,目光渐渐有了焦点,看到谢放焦急的脸上。 “醒过来了。”谢放松了口气。 “这是被梦魇住了?”朱九也扬起一张笑脸。 “郑医官说都是皮外伤,很快就能好起来。” 赵胤猛地坐起,只觉喉头一股腥甜,他咽下那口浊气,声音低哑无比。 “找到人了吗?” 谢放眼神一暗,摇头。 盘锦峰一战,血流成河。因为阿拾冒充赵胤带走一部分兀良汗兵力,大晏军得以顺利脱险,与前来接应的魏骁龙部众汇合,可是阿拾和那一部分掩护她而去的晏军,却陷入了兀良汗包围,等赵胤带兵杀入盘锦峰时,正好与巴图撞上。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晏兀两军在盘锦峰爆发了开战以来投入人数最多,阵亡人数最多的首次火拼。酣战一日,眼看赵胤疯了一样,根本就没有休战的意思,巴图不再恋战,退走青山口,留下满地的尸首。 赵胤把战场上每一具尸体都看遍了,又将双方阵亡将士就地掩埋,然后把方圆几里地翻了个遍,直到气火攻心倒在盘锦锋下的小溪里,还是没有找到阿拾。 朱九也没有回来。 大黑不知去向。 春秀来了好几次,每次没敢张口,就又默默离开了。 大战后的卢龙塞大营,气氛阴沉。 “爷,天还没亮,你再休息一会。” 谢放双眼也熬得通红,但是他和许煜都没有睡,也不敢睡,始终守在赵胤的床前。 “我没事。”赵胤呼吸渐渐平稳,人也平静下来,谢放没有在他眼睛里看到昨日战场上那股子恨意和嗜血的光芒,稍稍缓口气,端来茶水让他喝下。 “刀呢?”赵胤放下茶盏,目光四顾,直到许煜呈上绣春刀,他握在手上,这才扶住膝盖,披上外袍,不声不响地走出营房。 谢放和许煜对视一眼,默默跟上。 校场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赵胤皱眉,刚想叫谢放去看看情况,就见秦洛欢天喜地地奔了过来,“爷,回来了,乌骓回来了。” 谢放亲眼看到赵胤在秦洛说第一句话时亮起的双眼,又慢慢暗沉下去。 他低低说了声:“我去喂马。想来乌骓累坏了。” 乌骓也是爷的宝贝。 可今日,乌骓似是失宠了。 “喂饱来书房叫我。” 赵胤抬了抬手,让他去,转身走了。 夜已经很深,一日激战后的卢龙塞大军,已经入睡。除了箭楼哨塔上值夜的人,只有山林间的寒鸦偶尔叫唤两声。 赵胤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面前摆的是地形舆图和沙盘。 他摆弄着两只小箭,似是在研究战场局势,可是许煜伺立在旁,却发现他许久没有动。好一会,谢放披着细雨走进来,手里拎着一只鸽子,在咕咕地叫,看了许煜一眼,他道:“你先出去。“ 许煜站在门口,看赵胤没有吭声,点头,“是。“ 门合上。 赵胤抬起头,皱眉看向谢放,“何事?“ 谢放从鸽子的足环上取出一个信管,从中抽出一张纸条,不敢去看,径直递给了赵胤。 “爷。有信。” 赵胤淡淡看他,放下小箭,波澜不惊地道:“去门外守着。” 谢放:“是。” 赵胤看着他身影离去,速度极快地展开纸条。 “卒无,满一,青是,山囚,营人。” 看完,赵胤脸庞绷紧,许久才将纸条投入火中烧掉。 若非紧急情况,“鸿雁”不会用这种冒险的方式给他传来书信,因为信鸽在两军阵前十分敏感,不论是晏军,还是兀良汗军队都有神箭手,他们时时注意着营中动向,便有飞鸽敢上天,立马就被射下来。别说传递情报了,分分钟会暴露行踪。 因此,这只鸽子是绑在乌骓马鞍上驮回来的。 字条上面的字,除了赵胤,旁人即使看到,也不知所言。 可是,重新排列组合后,却是拼成了一句话: “卒满青山营,无一是囚人。” 这句话传递给了赵胤一个消息——阿拾不在兀良汗大营,叫他不必冒险。 “谢放!” 谢放听到赵胤声音,开门进来,“爷。” 赵胤已提笔写好字条,亲自将其卷入信筒绑好,然后将鸽子交给谢放,“找个没人的地方,放了。” 谢放眉尖微抬,有些吃惊,“爷,确定要放吗?” 赵胤嗯一声,头也不抬。 谢放瓮声瓮气地答应一声,退下去了。 “鸿雁”是一个人。谢放只知有这个人潜入了兀良汗军中,却不知是谁。除了赵胤,也没有人知道他是谁,“鸿雁”和赵胤之间来往消息,往往十分隐蔽,哪怕是谢放这种亲信侍卫,也不得知。 赵胤绝不会轻易让“鸿雁”暴露。 可如今,他若将信鸽放回,会不会有暴露风险? 谢放不知道赵胤传了什么消息,这么紧要,也不敢去偷敢,骑马到距离卢龙塞五里外的山林,这才将信鸽放飞。 ………… 这个夜晚出奇的冷,靴子落在门外的声音,让赵胤再次抬起了头。 吱呀! 门外是白马扶舟清俊的脸,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不会打扰大都督?” 赵胤放下笔,“厂督深夜不睡,有何贵干?” 白马扶舟手上抱了个暖手炉,把一双光洁修长的手保护得极好,他看了看门口守卫的许煜,浅浅一笑,踏着北风走了进去。 “听闻有了姑姑的消息,我来问问。” 赵胤不悦地皱眉,“厂督消息这么灵通,也不知她在哪里,我如何能知?” 白马扶舟轻轻咳嗽一声,视线落在赵胤按膝那只手上,眉梢扬了扬,“传闻锦衣卫探子遍布天下,我不信大都督在卢龙就成了聋子,没有耳目了?” 赵胤面无表情,幽冷地看着他,“厂督是以何身份问我?监军,还是个人?” 白马扶舟眸子微转,“这二者有何区别吗?” 赵胤淡淡看他,“没有。本座都无可奉告。” 没有你说个卵啊?白马扶舟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胸中莫名有气,“那么敢问大都督,何时出兵攻打青山口?” 说罢,他似笑非笑地补充:“此话是以监军身份问的。” 赵胤淡淡摩挲膝盖,就像没有看到他的情绪那般,目光望向闪烁的火光。 “待时机成熟。” “时机何时成熟?” 赵胤道:“盘锦峰大战,厂督是瞎了眼不成?我的将士需要休整。” 白马扶舟冷笑,“所以,我姑姑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看赵胤沉默,白马扶舟淡淡掀唇,“还以为大都督重情重义,不料却是如此寡恩之人。姑姑为救大都督性命,深夜远赴青山口,竟是换来这般下场,可惜,可惜了!” 白马扶舟越是为时雍不平,赵胤的脸色越是难。 “听阿拾说,将伙夫长下毒一事交由厂督处置了。既然厂督睡不着,不如给本座说说讯问结果?” 一个叫姑姑,一个叫阿拾,也不知哪个称呼更亲密。 白马扶舟抬了抬眉,不以为意地说:“死了。” 赵胤脸一沉,“谁死了?” 白马扶舟笑道:“那伙夫长是个硬骨头,什么都不肯交代,我原是准备留他一条小命,等大都督回来的。还叫了医官为他治伤,哪料,这家伙竟趁守卫不备,在石棱上划破了手腕……” 看了赵胤一眼,他又遗憾地笑。 “浪费姑姑一番苦心,我甚是遗憾,原想等她回来亲自致歉,可看这情形,她怕是已落入敌营……回不来了。” 说“回不来了”时,为了配合情绪,白马扶舟还淡淡地摇了摇头,唏嘘一声,然后站起来,不冷不热地对赵胤道:“大都督不必像防贼一样防着我。审案子我虽不擅长,杀人还可。大都督出兵前,让人来叫一声。天天在营里睡大觉,困得很,我也想去活动活动筋骨。” 赵胤看着他的背影,冷冷道:“本座也听了个传言,厂督可有兴趣?” 白马扶舟哦一声,笑着转头道:“大都督不妨说说看?” 赵胤道:“有人说厂督精于用毒,惯使各种暗器诡谲之物,不知是否当真?” 白马扶舟目光幽暗,看着他久不作声。 赵胤冷笑:“想是传闻当不得真。若厂督当真精于用毒,又怎会在大青山的山洞里被邪君的毒烟所害?又怎会看不出鳝鱼有毒,是何种毒?” “哼!”白马扶舟不走了,索性坐到赵胤对面,懒洋洋地问:“赵胤,你是在怀疑我?” 赵胤眼皮微抬,“我纵使怀疑厂督,也不敢怀疑厂督对长公主的母子情分。我是提醒厂督,冷眼旁观,不一定能坐收渔利,说不定就被拉入水里,淹死了。” 白马扶舟深深看他许久,冷笑一声,起身拂袖而去。 赵胤眉头微敛,手指在舆图上轻抚片刻,突然起身披上外袍,又拿起绣春刀,走出营房。 “来人,牵马。” 许煜见状跟上去,眉头缓缓皱起,硬着头皮问:“爷,这么晚了是要去哪儿?” 赵胤道:“找阿拾。” 许煜心里一跳,咬牙拦在面前,“爷,大敌当前,草率不得。” 赵胤抬起一双黑沉沉的眼,慢慢看着他,一动不动,许煜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拳头紧紧攥着,头垂下去,不知过了多久,这才听得赵胤低低沉沉的声音: “我就附近走走。” 许煜松口气,发现脊背都湿透了。 卢龙塞的大山绵延数百里,夜幕下峰峦重叠,如一只只潜伏山野的巨兽,在这样的茫茫大山里走失一个人,要想找到谈何容易?阿拾不落不明,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 许煜是这么想的,可是大都督显然不这么想,他一个人拾阶而上,走到了卢龙塞山顶,站在那日他和阿拾一起看大黑在林间欢畅奔走的垛墙上,任冷风拂面,许久不动。 同一轮月色下,兀良汗位于大青山的营地里,时雍缓缓睁开了眼睛—— ------题外话------ 时雍:我是谁,我在哪里,这一觉睡得好沉,发生了什么?? 赵胤:大胆阿拾,让爷好一阵担心,你不会是睡着了? 时雍:……你见过在敌军大营安睡的人吗?好,让你见见。 大黑:我已经是一只被姐姐们遗忘的狗子了。我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06章 孤注一掷也罢 ,最快更新锦衣玉令最新章节! 毡帐里的烛火还亮着,帐外有鸟鸣传来,夜很深,天也完全没有亮开的迹象。 时雍知道,自己又活下来了,在又一次拼命后。 时雍记得曾经有一个耳熟能详的问题,“这一生,你为别人拼过命吗?” 如果时雍来回答这个问题,那就太多了。 从有记忆开始,她就叫时雍,时雍这名意思就是天下太平。 在重案穿警服的那些年,她几乎认为打击犯罪,为他人拼命是理所应当的和平使命。她为救轻生女子跳入过寒冬的冰水,为地铁上摸小姑娘大腿的肮脏事情与登徒子大打出手,为受到家暴的妇女狠揍过对方的丈夫,然后被两口子合起伙来打,也为救车祸老者被家属讹诈。她为了救人死在罪犯手上,死后却因她在救人时的举措,导致全网热议,一个人质的死亡,让她被网暴了整整七天,哪怕她当时也是一具尸体。 在变成游魂时,她希望自己死后能获得英雄的称号,可是没有,她死在了数万网民的唾骂中。 穿越到异世,在活成女魔头时雍的那一生,时雍还是叫时雍,她仍然保留了身为刑警的血性,常为时下的不平和女子的命性抱不平,为被土匪抢走的姑娘拼过命,为被卖到花楼的女童拼过命,为被卖入官家做小妾的少女拼过命,为很多很多人拼过命,然后成了很多很多人嘴里的“女魔头”。很多骂她的人,没有见过的她,很多唾弃她的人,更不曾认识她。 重活成阿拾这一生,时雍曾经想过,这辈子要做一条平平无奇的小咸鱼,不再为任何人拼命,老老实实,庸庸碌碌求个好死。 可卷入这一桩桩案子,命运捉弄,似乎并不肯让她如愿。当兀良汗的千军万马压过来的那一刻,她又为别人去拼了命。 时雍其实说不清那一刻是为了赵胤,还是形势所逼,又或是性格使然。时雍想,若活在武侠小说里,她就是一个天生的侠女。 “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这句话时雍在过去的两世,常当着笑话来说,别人也当玩笑。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不是笑话。 她真这么想,谁让父母为她取了“时雍”这个名字呢。 这一世,她当真不这么想了,却这么做了。 “醒了就睁开眼。” 一个兀良汗人打扮的老人站在她的面前,他穿着便服,上了些岁数,目光却十分锐利,肩厚背厚,嘴唇上和下巴上留着长长的胡子,说话沉稳有度。 时雍抬了抬头,脖子极酸,身上像被马蹄碾过一遍,无力又疼痛,她索性不动了。 “你救了我?” “不是救。”老人平静地看着她,用不太标准的大晏话与她交流,“老夫要拿你换人。” 换人? 时雍眼珠微动,“你是乌日苏的什么人?” 老人似乎没有想到她如此聪慧,捋了下胡子,道:“老夫是阿伯里,兀良汗太师。乌日苏的堂叔父。” 对兀良汗政权的内部结构,时雍不太了解,也没有兴趣了解,她点点头。 “太师没有把我交给巴图,而是偷偷藏了起来,就是为了拿我去换乌日苏?是怕巴图不肯换回儿子吗?” “哼!” 阿伯里冷声。 “怕不等赵胤换人,你就被人杀死了。” 时雍眨下眼,表示听懂了。 兀良汗和大晏是政敌,而在兀良汗内部,乌日苏和来桑两个皇子各有支持者,这位阿伯里太师,想来就是乌日苏的支持者了。 阿伯里希望能用她换回乌日苏,可是来桑的人,想必不会愿意乌日苏活着回来。 “太师好算计。我可以要杯水吗?” 时雍前后两句话,完全没有必然联系,阿伯里愣了愣,看她如此从容淡定,拿了个水囊递给她。 时雍吃力地拨开塞子喝了一口。 噗一声,喷了。 这哪里是水,分明是马奶酒。 时雍呛咳了几声,绝望地揪着眉看他,叹口气。 “太师凭什么认为,我和乌日苏皇子有同等价值?赵胤一定会换?” 阿伯里冷笑几声,上下打量她。 “你是赵胤心坎上的人?” 心坎上的?时雍咳得更厉害了。 “我大概不是他心坎上的人,而是他想砍的人。你赌得有点大!” 阿伯里道:“无本赌博,输赢无畏。” 时雍道:“不能这么讲。你这本下得可大了。我生我死虽是我的命,可你偷偷这么干,巴图要是晓得了,依他多疑的性格,太师必将失信于他,不划算。” 阿伯里听她这么说,心里短暂的划过一抹思考,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 “孤注一掷也罢。” 时雍摆摆手,坐起来,一本正经看他, “太师此言差矣。凡事当思虑周全,三思而后行,岂能轻易孤注一掷?” 见他疑惑地看过来,时雍又道:“不瞒太师,我在晏军营地曾与乌日苏皇子有个几次照面,大皇子敦厚温和,待人诚信,有足够的度量。比之来桑,乌日苏分明更有可为。太师押的筹码是对的。” 阿伯里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 “何解?” 时雍笑道:“以我这等浅薄之质都能看出的问题,太师以为巴图大汗看不出来吗?知子莫如父,巴图大汗比谁都清楚,乌日苏比来桑更适合做他的继承人。” 阿伯里面上一喜,随即皱起眉头, “不对。乌日苏自幼不得宠爱,大汗不让他学骑射武艺,不让他过问政事,反倒在最危险的时候,派他出使大晏,将他置于晏军中,也不愿去救,分明不是爱子之举。” “非也非也。”时雍摇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巴图大汗这么做,恰是为了保护乌日苏。” “何解?” “太师试想,乌日苏这般聪慧,若自幼尚文习武,才貌兼备,他能活到如今吗?” 太师抽口气,“乌日苏没有母亲,是大妃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 “可他一直活着,对不对?太师以为这中间当真没有巴图大汗的授意?大皇子虽不曾习武骑射,可他熟读经史,集智于心,岂是空有一身武艺,头脑简单的来桑可比的?” 时雍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忽悠的天才。 看阿伯里皱眉,似有所动,继续道: “巴图大汗刚到壮年,逐鹿之事自己可为,军中良将不知凡几,他不必要一个能帮他打天下的儿子,却需要在他大业得成时,为他治理盛世天下的继承人。太师以为,到那时,海内无战,四海皆平,是乌日苏合适,还是来桑合适?” 阿伯里憋在胸口那股子气突地舒展来开,一拍脑门,满脸大喜。 “对啊,我怎会就没有想到?” 时雍莞尔,但笑不语。 心里却忖道:你当我九年义务教育是白读的么? 阿伯里再看她时,目光诚挚了几分,苍老的脸上还带了几分羞愧,“老夫实在是浅薄之极,本以为赵胤疯了一样找你,是为私情,把小郎想成了赵胤禁娈,不曾想,小郎是有大智慧的人,当得起一声先生也。” 他朝时雍行了个礼。 时人重贤重才,尤是兀良汗为甚。 在巴图的父母阿木古郎执兀良汗大印时,兀良汗身处漠北草原,纵是骁勇善战,但空有蛮勇,识字通理的人不多,阿木古郎为改变这一现状,除了在草原上办学,还从南晏请了不少当世大儒前往漠北。数十年来,兀良汗人深受影响,对有智有才的贤能之人,极为尊崇。 阿伯里听了时雍一番分析,甚至朝他虚心求教起来。 “依先生所言,老夫该当如何?” 时雍淡淡地笑:“把我献给巴图大汗,并诚请巴图以为我人质,换乌日苏皇子性命。” 她的话,大出阿伯里意料。 阿伯里重重抽了口气。 “此乃下策。先生是在试探于我?” 时雍闻言莞尔,笑道:“当然,若是太师能护好我,我也许会有更好的办法,不仅能让乌日苏皇子平安归来,说不准还能助太师一臂之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07章 反间 阿伯里离去前,让人给时雍送来了吃的,喝的,用的,还有一套兀良汗士兵的衣服。 衣服是干净,时雍凑到鼻端嗅了嗅,没有臭味,显然没有人穿过。她很满意。 兀良汗人吃食单调,行军在外更是如此,在时雍看来,这里的伙食比晏军还差。 她却不知,因她那日烧了粮草,如今兀良汗存粮不足,巴图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急欲在短时间内打下卢龙塞,解决目前的军需问题。而赵胤之所以按兵不动,守而不攻,就是在等待兀良汗内耗。 时雍饱餐一顿,换了身衣服躺下,就再也睡不着了。毡帐太冷,她想念卢龙塞大营的火炉和熏笼。原来好日子果然是对比出来的,那几日觉得憋得慌,如今真想再回去憋一憋。 阿伯里派了侍卫守着她,外面营中有火把,时雍睁开眼,就能看到从毡帐外面透进来的人影,整夜在外间走来走去。 天亮时,时雍还没来得处理身上尴尬的状况,阿伯里就带来了一个消息,来桑伤重。 阿伯里请求时雍去为来桑医治。 时雍有些震惊,“我以为你会为此庆贺?” 阿伯里道:“我也是来桑的堂叔父。我受先汗王之托,看顾兀良汗,怎会看着来桑失去性命?” 时雍对这老头高看了一眼,“兀良汗营地没有医官吗?太师怎知我会治伤?” 阿伯里目光有几分复杂,“我自是知道。” 时雍了解地点点头,“晏军中有你的探子?” 阿伯里没有反驳,催着她走。时雍趁机又要了点好处,把自己身上收拾干净了,这才跟着阿伯里去来桑的毡帐。 从阿伯里的嘴里,时雍这才知晓,来桑的伤是被巴图鞭打出来的。伤势重,医治不力,估计伤口感染,如今还高烧不退,命在旦夕。 时雍作兀良汗士兵的打扮,从营中经过,没有引起注意,却发现有两名士兵,正在研究刚射下的信鸽。 “营中养鸽子呀?” 时雍随意地说,阿伯里闻言,叫住士兵。 “过来。你们手上拿的是什么?” 士兵走近行礼,“太师,是信鸽,被我们捉住了,正准备呈给大汗。” 阿伯里:“有信?” 士兵看着鸽子足环,不识字,却知道有东西。 “有的。像是南晏飞来的。” 阿伯里点头,“快去。” ………… 南晏的信鸽飞到兀良汗大营? 时雍心情有点沉重,在阿伯里带他去来桑帐里时,看了一眼躺在被子里满脸通红烧得迷迷糊糊的来桑,就下了定论。 “救不活了,赶紧禀报大汗,准备丧事。” 阿伯里:…… 来桑激灵灵睁眼,看着是他,愣了愣,显然是认出她来了。 “是你……” 时雍抬了抬眉。 来桑望着太师,下意识想去拿刀,却发现浑身虚弱无力,不由怒视阿伯里道: “叔父……好狠的心,竟要致我于,死,地……” 阿伯里重重哼声,“你无情,我却不能无义。这位宋先生是杏林圣手,是我请来为你治伤的。” 来桑哪里肯信? “让一个,纵火烧营的人,来为,本王治伤?” 阿伯里讶然。 这时他才知道这位少年郎就是火烧大营的人,骑虎难下,他看着时雍一时无语。 “当真是你?” 来桑闭眼冷笑。 “叔父杀了我也罢。” 来桑瘪了下嘴唇,心道,这人还蛮有骨气。 她坐下,沉眉道:“二皇子伸出手来。” ———— 信鸽到巴图手上,已经死亡。 那张由赵胤亲手书写的纸条,从信筒里抽出来,还完好无损。 “太师君子之行,慎以应物,不畏流俗,无乩幸与汝交……” 巴图见信大怒。 阿伯里是乌日苏的支持者,也是兀良汗反战一党中的德高望重之人。阿伯里的祖父和乌日苏的祖父是亲兄弟,阿伯里与巴图同辈,却比他大了二十来岁,是他为数不多的血亲,也是深得先汗阿木古郎信任的长者。 从巴图准备起兵开始,这个阿伯里就反对南下,千方百计阻止巴图,一直同他作对,甚至搬出了阿木古郎遗训,要他当庭发誓,决不兴兵。 巴图早就想宰了他,然而阿伯里是个贤明的人,在兀良汗朝中、军中和兀良汗人的心目里,极有威信。巴图动不得他,如今看到这封信,巴图顺水推舟,接下了赵胤递来的刀子。 “烧粮草,教唆来桑,定是少不了这老匹夫。来人,把阿伯里给孤绑了来。” 时雍还在来桑帐里,她万万没有料到,刚找了个靠山,靠山就倒了。 更没有想到,这靠山是赵胤亲手给她扳倒的。 看着兀良汗的士兵在阿伯里的怒骂声中,把人押下去,时雍一时没有反应。 阿伯里走时,深深看了她一眼,倒是没有说旁的话,但时雍留在来桑帐里,进退两难。 转头时,发现来桑也眉清目秀了。 “二皇子信我吗?” 来桑烧糊涂了,根本就没弄明白阿伯里怎么被抓了,也没有力气去理会,只是眼皮半睁半闭地看了一眼时雍模模糊糊的影子。 “不信。” 时雍叹息,“换我,我也不信。可是如今,二皇子无异于一匹死马。不信是死,信了,或许还能赌一把……” 来桑喉头一腥, 对时雍把他形象成“死马”极是恼恨,只可惜八尺男儿一旦倒下,只能任由一个纤弱小郎侮辱。 “来人……给本王……砍了他脑袋。” 两名侍卫微怔,“是。” 时雍轻笑,“二皇子当真不想活么?我是你唯一的救命稻草,下命令前,还是想清楚得好。” 她从容地站起来,一副任由宰割的样子,侍卫还没有把她拉下去,便听到两道异口同声的阻止。 “慢着!” “慢着!” 一个是躺着的二皇子,一个是匆匆按刀进来的无为先生。 再一次看到这个刀疤男子,时雍内心震荡了一下。 可是,此人却没有多看她一眼,仍是一张戴着铁制面具的麻木脸,倾身查看了来桑的伤情,皱眉道: “二殿下,不妨一试。” 没有人不怕死,来桑尤其怕。 找到了台阶,他双眼紧紧盯着伤疤男子道:“无为,你替本王……看,看着他,不许他使坏。” 伤疤男子垂下眼皮,“属下省得。” 时雍在伤疤男子的带领下去了兀良汗的军药库取药,发现这里的药材远不如晏军富足,普通士兵若是生病受伤,大多是自愈或等死,根本得不到有效的治疗。 时雍开好了药,递给伤疤男子。 “检查一下。” 伤疤男子接过,没有看药,却是看她,一言不发。 时雍笑笑,“你叫什么名字?” 伤疤男子道:“无为。” 时雍道:“真名。” 伤疤男子道:“无为。” 时雍哦声,淡淡道:“又是一个凄凉的故事,没有大名是不是?” 伤疤男子不看她的眼睛,转身就走。时雍如今身处狼窝,能信任的人不多,见状赶紧跟上,伤疤男子走得很快,但每每发现她慢了,他会放缓脚步。 时雍掀掀嘴角,走近他。 “你不是兀良汗人?” 伤疤男子并不理会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远处大大小小的蒙古包,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狠意。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也不想。”时雍道:“这大抵就是造化?让我来拯救兀良汗的?” 她当玩笑说的。 可伤疤男子显然不觉得好笑。 “你最好别使坏。” 时雍道:“我在救人,怎会使坏?” 伤疤男子道:“治好来桑,你或可活命。” 时雍似笑非笑:“医者父母心,在战场上,他是我的敌人,我杀他是应当。现下他是我的患者,我救他也是应当。” 这说法让伤疤男子皱起了眉头。 时雍看了他片刻,那种熟悉感又回来了。 四下无人,她压着嗓子道:“无为先生,我们可曾见过?” 伤疤男子面无表情,“不曾。” “是吗?”时雍表示怀疑,可是当真要她说出这个人是谁,她又想不出来,遂摇了摇头,笑着跟他一起进了二皇子毡帐。 ------题外话------ 姐妹,晚上八点左右再约约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08章 敌营三日 宋家大院。  时雍还没有进门就听到六姑的大嗓门儿。  “这下好了,往后有了这个亲家,我们老宋家也愁没米下锅了。”  宋家胡同的人大多都姓宋,六姑和阿拾家只是远亲,却也姓宋。  今天六姑是来替刘家和宋家换“庚贴”的,嘴里说着一水儿的好话,就盼着多拿几个赏钱。  最近王氏手头也大方起来,她懂事看年庚的窍门,这次给六姑的银钱又多了几个,六姑合得眼都合不拢。  “郎才女貌,一看就是相配的,三嫂子你就放心吧。”  时雍听得纳闷。  昨日她特地通过孙国栋的嘴告诉刘清池,自己没有生育,刘家怎会不介意,还来互换庚帖呢?  奇怪!  王氏把六姑送到门口。  宋老太听到动静,也出门来看。  因为当初是一个院子,宋长贵几口是单独隔开的,其实两家大门就几步距离,宋老太这会子倒是有做祖母的派头了,走到六姑面前问东问西的。  以前她何曾关心过阿拾?  六姑都诧异起来。  宋老太笑得一脸褶子,“他六姑还不知道吧?我们合一起过啦,这丫头的亲事,我这个做祖母的,自然要看着些。刘家是个好人家,我家老三啊,孝顺,懂事,活该享这丈人福。”  这句话的潜台词,不孝顺就没这么好的亲家?  王氏双眼珠子一瞪,身子都僵硬了,偏生说不出话来,别看她泼辣,一个孝字能压死她,气得一肚子火,当着六姑的面,愣是说不出来。  时雍都被这婆媳两人给逗乐了。  “六姑慢走。”她走过去,客客气气行了礼。  六姑看她这般笑容,心里毛刺刺的。  明明这姑娘比以前爱笑大方,可她仍是觉得哪里不对,忙不迭地走了。  王氏一颗心像下油锅似的,被婆母欺负又不好说,六姑一走,黑着脸就指桑骂槐地说阿拾。  “一天天地往外跑,回头让人挑出错来,又说我的不是。我咋就这么倒霉,遇上你们这一家子,一个个没良心的东西……”  时雍不接这口黑锅,眼皮都懒得抬,叫了一声大黑往屋里走。  “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谁惹你找谁去。“  宋老太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你这姑娘怎的没大没小的……”  说着她就跟上来,要训时雍,还没有到门口,就看到一双黑幽幽的眼睛,冷戾戾的,像人一样盯着她,怪吓人的。  宋老太不认识大黑,抬腿就踢过去。  “走开,哪来的死狗——”  大黑腰身柔软矫健,哪会让它踢中?宋老太这条腿就如同那肉包子一样,有去无回,大黑一口叼住她的裙摆就往外拖。  宋老太站立不稳,一只脚颠着,顺着大黑拉拽的力度踉跄了十来步,一边喊一边骂,终是站立不稳,扑嗵一声栽倒,摔入了路边的臭水沟里。  人下去了,裙子没下去。  大黑生生撕掉了宋老太的粗布裙……  臭水沟很浅,淹不死人,但平常有个什么潲水残渣的,总有人往里倒,熏得宋老太差点昏厥过去。偏生裙子被大黑拉掉,这么不体面的样子,又不敢大声喊,只能憋着气叫王氏。  王氏瞪了时雍一眼,想过去拉她。  时雍抬了抬眉,将从良医堂带回的银针取出一只扣在手心,趁着赶过去看热闹的工夫,一针扎在王氏的胳膊上。  王氏胳膊一麻,没力气了。  宋老太见她不动,急眼了,“拉啊,你两个下作娼妇,还站着看什么?”  王氏手麻了,不明所以地看着手心,“阿娘,我这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没力气了……”  宋老太尝试着往上爬。  可是还没冒头,大黑又扑了上去。  汪汪几声,让吃过苦头的宋老太不敢动弹了。  时雍看半天热闹,大声喊:“不好啦。不好啦。大伯,四叔,街坊邻居,快来救命啊,我阿奶摔沟里去了,快来人啦。”  “小贱人你闭嘴!”  宋老大骂着时雍,想要阻止。  可是来不及了,这边的动静惊动了邻里。  不过片刻工夫,就都围过来了。  街坊邻里的,最喜欢瞧的就是这种热闹了。  七嘴八舌,问长问短。  宋老太活了大半辈子,面子大过天,这么丢脸的事还是头一遭,待她衣冠不整的被人拉起来,不仅那只祸害她的黑狗不见踪迹,阿拾也已经扶着王氏走远了。  “我阿娘刚才受了惊吓,身子都麻了,我扶她回去休息。”  王氏并不知道是时雍搞的鬼,魂不守舍地回到家,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绝症,可担惊受怕一会,手又莫名好了起来。  “真是古怪,中邪了?”  时雍倚在门前,听隔壁宋老太的嚎哭和叫骂,笑得一脸灿烂。  “准是。”  王氏看她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再看趴在她脚边那条一动不动的狗,虽觉得出了口气,但隐隐还是觉得不妥。  “这下好了,你阿奶可算抓到我把柄了。说不定过两日就得撺掇你爹休了我。”  “休就休呗,你怕什么?”时雍答得随意,把王氏气得差点没缓过气来。  “没良心的东西,你巴不得老娘被休是吧?”  “不不不。”时雍一脸认真,“你若是被休了,谁给我做饭?这样好了,我爹要是休了你,我跟你走。”  王氏见鬼似的瞪着她。  宋香这时匆匆跑了进来,牵着宋鸿,一脸紧张。  “娘,阿奶让四叔去找榔头了,说这就要把矮墙敲了。要跟咱们合伙过日子。”  王氏一听,泪珠子都快落下来了。  这不是要逼死人吗?  在老婆婆屋檐下做媳妇,哪有在自个儿家做当家的舒坦啊。可是,这事宋长贵不出头,她一个做媳妇儿的能怎么办?  “我这是什么命哦……”  扑嗵一声,她半软在椅子上,拼命地捶着扶手。  “天杀的宋老三,家里都翻天了也不知道回来管管,老娘伺候你们一家子……”  又来了!  时雍一听她哭就头大。  “起来。”时雍大力将王氏瘫软的身子扶正,从怀里掏出那张从赵胤那里拿回来的“一千两欠条”,塞到王氏手上。  “去,给宋老太,让她找个识字的人瞧瞧。合伙过日子?好的呀。那这债务也得一起偿还。银子是欠大都督的,赖不掉。哦,还有这条狗……”  时雍看了一眼大黑。  “你就说,是大都督赏的狗,大都督脾气不好,这狗脾气也不好。今儿个只是拽坏裙子,明儿个说不准就咬死人了。”  “观音菩萨啊满天神佛,小蹄子你这是惹的什么事儿?怎会欠大都督一千两?”王氏的关注点不同,吓得脸都白了。  时雍唇角微扬,“我的事你别管。照我说去做。”  外面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  王氏出去,时雍径直回了屋。  果然,不到片刻,外头就安静了。  不仅墙不敲了,宋老太足有三天没到家里来,就连时雍教王氏炒回锅肉,那香味儿满院子飘,传到隔壁,宋老太也生生忍住了。  宋老太不来,日子总算安生了许多。  ————  进入八月,京里更热闹了。  这个月有三桩让老百姓津津乐道的事情。  八月初八,是楚王赵焕与定国公府嫡小姐陈红玉的大婚之日,大抵这天确实是个顶好的黄道吉日,广武侯府纳女婿进门也选了这一日。  而同一天,当今皇帝将送女儿怀宁公主和兀良汗使臣出京和亲,奔赴漠北。  明明都是喜事,可敏锐些的人,开始察觉有些不同。  京里似乎更为忙乱,进出城门的时候,侍卫们盘查更为仔细小心,一个个杀气腾腾,稍有不妥就要被带走详细问讯。  时雍这几日也伤脑筋。  为什么刘清池宁愿带绿帽,也要娶她回去?  这似乎很不寻常?  时雍寻思要不要再找他说得透一点,乌婵找上门来了。  “知道八月初八是什么日子吗?”  那时,时雍刚从良医堂打杂出来,准备去无乩馆为大都督例行扎针。  闻言她揪着眉头,“什么日子?”  乌婵被她这反问搞愣了,一脸复杂地看着她。  “你不记得?还是不在意了?”  时雍淡然一笑,“不在意。”  乌婵一脸错愕地看着她。  迟疑片刻,她嘴角微抿,“别欺骗自己,你没忘。你也不是这样的人。谁让你不舒服,你就让他祖宗十八代都不舒服,这才是你,时雍。”  “……”  她就不能做个好人吗?  时雍眼角微斜,正待说话,乌婵又打断了她。  “我知道,你是怕连累我们,连累燕先生。但这口气,你咽得下,我们咽不下。”  “其实并不是……”时雍叹口气,很难去解释这心里的转变。  诚然一开始她是恨透了赵焕,可是,死了一次,重生成了别人,好像一切都变了,性情、经历、人生,所遇的人,都不再按以前的轨道发展,就连恨都变得不一样了。  不是宽容,是懒得理会。  对赵焕这个人,更是不想再去触碰……  时雍揉了揉太阳穴,慢悠悠道:“属实是我现在有更棘手的事情,他那点破事,就变得不再重要了。”  乌婵:“何事?”  时雍生怕告诉了她,刘清池会被她找人修理一顿,再逼着人家退婚。  算了,既然大都督这么好用,何不再用一用?  “我已经想到法子了。”  时雍看着乌婵狐疑不解的样子,拍拍她的胳膊。  “别为我操心。回去吧。”  乌婵不吭声。  她还是觉得时雍不对劲儿。  这样的态度,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让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其实这个宋阿拾,并不是时雍……  “我还得去趟无乩馆。你告诉云度,明日晌午后到良医堂来,我想办法让孙老爷子给他瞧瞧眼睛。”  乌婵皱眉,“你不怕被人发现了生出怀疑吗?”  “寻常人一样来问诊。怕什么?”  时雍去到无乩馆的时候,赵胤端坐在内堂那张太师椅上,肩背挺直,面若寒霜,一袭黑袍缓带,沉稳如渊。他一个人安静地坐在那里,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让整个屋子如覆冰霜,这也算是了不得的本事。  “大人。”  她进门之前,谢放提醒她,爷今日心情不好,打早上起来就没有一句话,要她小心伺候。时雍进来一看,果然此人周身寒气森森。她进来了好半天,他都纹丝不动,她不得不轻咳一下,提醒他。  “咱们可以开始了吗?”  赵胤抬头,见她在挽袖子洗手,眉头蹙了蹙。  “今日迟了一刻钟。”  “……”  时雍回扫一眼,淡淡哦声。  “遇上个小姐妹,多说了几句。”  赵胤声音极淡,“你真是三教九流,无所不交。”  时雍的手浸在温水里,身子却突然冰凉。  她扭头,注视着赵胤面无表情的俊脸,“你还在派人‘保护’我?”  赵胤沉默看她。  时雍没有擦手,走到他面前,唇角一扬。  冷不丁地手抬起,水便洒到了赵胤身上。  “大人,似乎对我的事,很感兴趣?”  赵胤目光深寒却冷静,时雍的咄咄逼人,在他无波的眼眸下如投入湖心的小石头,很快归于平静。  “我身上发生的事情,有什么是大人你不知道的吗?”  赵胤淡淡看她,“有。”  时雍好奇地挑挑眉梢,“什么?”  “你不想说的。”  不想告诉他的那些是她的秘密。  不止是他,没有任何一个人真正知道她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时雍淡淡看他,看了许久,突然嘴角一扬。  “行,既然我的事情,大人都知道。那我就不瞒你了。我眼下有桩十分棘手的事,想找大人帮忙。”  赵胤唇角弯起一分,嗓音格外低哑,“准了。”  说罢,他身子往后一仰,懒洋洋地躺在椅子上。  这一让,房间里的光线似乎都变亮了。  时雍诧异地看着他,以为自己耳朵有问题。  “我还没说是什么事情?”  内室静默了许久。  赵胤拿起案上的一卷书,示意她去拿银针。  “针灸了。”  “……”时雍突然很想踢他一脚,  可是刚她撒他的水,他已经忍了,再踢一脚,脑袋会不会搬家?  见她站着不动,赵胤喟叹一声,又放下书卷,将玉带解开,脱下外袍丢给她,待她接住,又懒洋洋地将前襟散开,锁骨下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膛。  “不想嫁,便不嫁。你既求我,这点小事,自然帮你。”  时雍:……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  那么他可知道,她利用他来敲打刘清池,甚至说她跟他有一腿?  ------题外话------  这章也是双更合一,没分章的。  今天事情多得我头痛,更晚了,明天早些。  PS:《锦衣玉令》上架活动,感谢姐妹们支持。  1、活动抽奖。可以通过到访页面(APP画面或首页顶端字样进入页面)收藏、分享等获得抽奖机会,抽取礼品——实体书、手账本、购物袋等周边和元宝。  2、新书应援。订阅,打赏,留言互动等,为《锦衣玉令》增加热力值,并在页面“送出热力值”后,可以为本书增加热量,解锁推荐。应援前三有护肤品、口红等丰富礼品赠送哦。  3、热力值贡献满100点以上的用户,可获得《锦衣玉令》专属阅读背景,机不可失哦(该奖励年底前发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09章 你就说,你是我的人 时雍微微诧异。 在巴图面前隐瞒没有意义,她轻嗯一声。 “回大汗,小人是南晏人。不过,医术不分国界。我是一名医者。” 时雍声音很低,怎么看都是个胆小怕事的样子。 巴图许久没动声色。 他个子魁梧高大,给了时雍很大的压力。 “抬起头来。” 威严的声音有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那是上位者的力量,时雍慢慢抬起下巴,眼皮却耷拉着,只拿余光瞄这个盘踞漠北草原的枭雄。 出乎时雍意外的是,巴图并非她之前在脑子里刻画的兀良汗中年大叔的样子。他与很多兀良汗人的气质都不太相同。威武,严肃,肉眼可见的悍勇,一张冷厉板正的脸,比想象中年轻,比想象中俊挺,若非嘴上的胡须和脸上有风霜痕迹,想必会更为年轻几岁的。 时雍恍然想起,巴图也才三十多岁。 那以乌日苏的年纪,这位大汗初幸女子的年纪很小呀…… 时雍还记起来了。 兀良汗使者入京时,还向大晏皇帝讨要过时雍,说是大汗得闻晏朝有一奇女子,精灵俊秀、艳冠天下,明艳不可方物,要讨来予大汗为妃。 正因为时雍之死,兀良汗才退而求其次,求娶怀宁公主赵青菀的。 只不过,朝野上下都认为兀良汗使者当时的说法,纯属是为了恶心大晏朝廷,故意将人人憎恨的“女魔头”说成一个才情女子,明知时雍已死还求纳,明知皇帝交不出这个人,然后就好顺水推舟求娶公主,毕竟,大晏不能一再拒绝推诿…… 可如今时雍再想此事,突然觉得,这巴图大汗该不会是个种……马? 在时雍琢磨他的时候,巴图也在打量她。 “为何来青山大营?” 时雍发现在巴图的目光逼视下,很难去谎言。只能半真半假地道: “被阿伯里太师俘虏的。太师见我懂些岐黄之术,便差我来为二殿下诊治。” 巴图身子动了动,一只手负在背后,瞥了自己不争气的儿子一眼,又道:“你是赵胤的人。为何肯为敌军医治?” 时雍:“医者父母心。在我眼里,病人就是病人。” 她说得云淡风轻,自认这样的回答只套话,没有实际意义,但也滴水不漏。 哪料,巴图不久没有像她以为的那般被说服,怀疑的目光更是深邃几分,那眼里的锐利如同刺骨的尖刀般,从她脸上寸寸刮过,声音还有些不同寻常的低沉。 “再说一次。” 时雍心里一怔。 说什么? 她有点没理解到巴图的意图,也就忘了再伪装那种紧张无神的死人脸,眼皮一抬,朝巴图看了过去。 她第一次正视巴图的脸。 巴图也在看她。 眼神对个正着,时雍骇于他眼底乍起的光芒,激灵一闪,脑子嗡地一声。 完了! 这老匹夫不会看上她了? 不怪时雍多想,巴图在与她眼神对上时,那眼底瞬间浮上的光芒,炽烈得让人害怕,连来桑也感觉到了。父汗为战事操劳,寻常情况下,不会对一个俘虏这般耐心询问。 “父汗,儿子很累,想要歇下了。” 巴图仿佛没有听到来桑的声音,看时雍的双眼幽幽沉沉,良久,摇了摇头,仿佛刚将自己从什么记忆里拉出来似的,那只手扶住了腰间的马刀,眼神又冷厉了几分。 巴图:“家住何处?” 时雍垂下眼帘:“顺天府。” 巴图:“几岁从军?” 时雍:“十五……六。” 巴图:“师从何人?” 时雍:“顺天府的一个大夫。” 巴图:“姓甚名谁?” 这步步紧逼式的追问,在时雍心里仿佛敲起了鼓。这时,她已明显的感觉到巴图的询问不同寻常,似在怀疑什么,可她并不确实,什么样的答案,是他想听的,只能含糊其辞。 “家师姓孙,名讳小人不敢直呼,说来大汗恐也不识得。” 巴图眼波微动,“可与孙正业有渊源?” 时雍心里咚一声。 当孙正业的名字从巴图嘴里出来的时候,她对这个大汗的防备,变成了更深的畏惧与紧张。 对大晏做的功课也太足了。 连孙正业都知晓? 时雍头皮发麻。 “孙老名满京城,可我也只得耳闻。家师不是孙老。” 巴图点了点头,这绕着弯的问话终是结束了。深深看了来桑一眼,巴图又把他训了两句,离开营帐前,突然转身看时雍。 “可会施针?” 时雍身子微僵,“会一点。” 巴图:“孤近日常有头痛之疾,晚些时候,我派人传你。”说完他转身,带着侍从大步离去。 毡帐里安静了片刻, 来桑猛地抬脚,踹翻了营中的小几。 “我还是不是兀良汗的皇子了?抢人抢到我帐里来了!” 来桑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可偏生那个人是兀良汗至高无上的王,是他不可冒犯的父亲,他除了拿椅子和自己帐中人发脾气外,就是踹完椅子后发现,身子更痛了。 哆嗦着呻丨吟一声,来桑痛得截倒下去,朝时雍低吼: “你是死人吗?还不快为本王想想办法。” 时雍淡淡看他,“二殿下,伤势未愈,疼痛在所难免。” 来桑看他若无其事的样子,脸上写满了问号。 “你不怕?” 时雍问:“怕什么?” 来桑道:“你没听到吗?我父汗说晚些时候要传你去?你就不怕……不怕他砍了你的脑袋?” 时雍垂下眼皮,“身处狼窝,死生不由我说得算。”又幽幽一叹,“我在二殿下帐里都保不得命的话,何人又能救我?怕也无用。” 这低低的无奈感慨,像刀子似的捅在来桑身上。他对这个火烧大营的小子的死活倒没有那么在意,就是心里头有一股子邪气,气巴图不顾父子亲情把他揍个半死,气巴图不顾他的颜面,直接在他帐中要人。 就如同叛逆期的孩子,在父亲的严格管束下,越是不让做什么,就越想做什么,随时都想去捋一下虎须。 来桑思量片刻,突然抬起眼,嫌弃地看了时雍一眼,拉着个脸道: “父汗若要强迫于你,你就说,你是我看上的人。” 时雍:“???” 一脸不解地看着来桑,时雍没有吭声,那疑惑的眼神把来桑看急了。 他双眼一瞪。 “你听不明白是不是?父汗再不讲究,总不能抢儿子的人?” 时雍低头,再次确定自身上是男儿装束,这才小声道:“二殿下之意,小人不明白。” 来桑面色一寒,像看傻子一样看他。 “父汗说你是赵胤的人,你当他说的是赵胤什么人?你跟我装傻,还能跟父汗装傻?哼!一身细皮嫩肉,也怪不得让人……” 来桑没有说下去, 又或是说了,时雍没有听见。 她脑子嗡的一声,像放鞭炮般炸开了。 如此不分男女的吗? 还是行军在外,久不见女子,但凡是个眉清目秀的也能分泌荷尔蒙? 对于来桑的说法,时雍觉得不可思议。可是再看看旁边沉默不作声的伤疤男子,再想想巴图刚才看她的眼神,心里一沉,突然又觉得…… 不无可能。 整个下午时雍都心神不宁。 毡帐外面很是嘈杂,来桑叫人来问了,说是大汗在派兵出营,具体做什么,这些侍卫也不知道。 很明显,巴图在忙碌。 那么,赵胤又在做什么呢? 两军阵前,他怕是没有得空想起她? 夜幕渐渐降临, 这夜的风,似乎更大,更冷。 时雍想着即将到来的大汗召见,想到远在卢龙塞的赵胤,想到不知去向的狗儿子,心思略有几分浮躁。 毡帐里,来桑又睡着了。 为了减轻他伤口的痛苦,时雍给他开的方子里,有安睡的药材…… 她看着来桑,许久没动。 扑! 毡帐打开,冷风灌进来。 时雍侧目望去,见是伤疤男子,而不是巴图派来的人,松了口气。 伤疤男子似乎知道她所想,走到她的旁边。 “二殿下如何了?” 时雍蹙眉:“痊愈尚早。” 伤疤男子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熟睡的来桑,手按在腰刀上,低低道:“你随我来。” 说罢,他走出了出去。 时雍微惊,撩开毡帐走出去。 大营里四处是点燃的火把,来桑毡帐的周围却没有守卫,冷风拂面,有点反常的安静。 时雍意识到什么,讶然出声,“你想放我走?” ------题外话------ 感谢六六(柳沅铮)小姐姐的女王斗篷,给你比心哟~~~ PS:晚上八点后再约啊。姐妹,今天有点头痛,刚吃了两颗药,休息下再写。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10章 大帐里的故事 时雍回去,娴衣还坐在那里。  “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你了。”  时雍笑着,将手上的果脯丢到桌子上,“给你买的,解解馋。”  娴衣眼里的冷光似乎融化了,“我不爱吃这个。”  嘴上说不爱,手却是伸了出来,将油纸包里的果脯捡起一颗,往嘴里塞。时雍难得从她脸上看到小姑娘似的神态,抿嘴乐。  娴衣平日表现太老成了,充其量也就是个不满二十的姑娘,哪会真的不爱漂亮衣裳不爱胭脂不爱零嘴的?  时雍问:“甜吗?”  娴衣点点头,“甜。”  “那就吧。”时雍说着就站了起来,拉椅子要走。  娴衣看着小二刚上的一壶核桃茶,愣了愣,“你不喝了吗?”  时雍拉了拉她的手,“外面走走。”  娴衣嘴里含着果脯,瞅着她清丽的笑颜,唔声跟上她的脚步。时雍还抓住她的手腕,娴衣低头看了看,很不习惯跟人这么亲昵,可内心并不排斥,于是也没有挣脱,由她拉着出来了。  在无乩馆里,她不爱说话,和婧衣、妩衣、婉衣她们也总是有距离,当年婉衣爬爷的床被打出无乩馆,她没有求情没有表示,妩衣就说她是个冷血,可她只是不习惯跟人太过亲近。  以前娴衣也见过阿拾,她静悄悄地来,静悄悄地走,两人一句对话都没有,可如今的阿拾不一样了。就连亲近人的方式都不一样。  阿拾做什么都理所当然,比如莫名其妙地对她笑,会搂她肩膀,拍她后背,观察她的情绪,并且在意。  从来没有人在意过娴衣的情绪,  更没有人给她买过零嘴。  “我们买点瓜子回去磕吧?”时雍突然道:“裴府太冷清太无聊了,咱们买些回去,晚上嗑着瓜子说说话,也能打发时间。”  不待娴衣说话,时雍已经走到了对街的大榕树下。  旁边是商铺,树下有几个货郎在兜售药材、烧饼、果子等货。卖瓜子的是个姑娘,身材高大,穿了身百姓常见的粗布衣裳,头发用花布包了起来,浓眉大眼,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  看到时雍走近摊位,她将嘴里的瓜籽壳吐掉,咂了咂舌头。  “买瓜子吗?”  时雍低头在她的提篮里抓了一包。  “好吃吗?”  小姑娘嘴巴一扁,还没说话先笑了起来,“你尝尝,好吃的。”  时雍真的抓了一包,递了些给娴衣,自个儿闷头磕了起来,好半晌,在抬抬眼皮,见小姑娘盯住自己不动,又朝她一笑,“香。”  小姑娘拢了拢提篮里的瓜子,“买吗?”  “怎么卖?”  “一包,五文。”  她从下面拿出包好的瓜子,“你要几包?”  “我不要那个。”时雍指了指提篮里的,“这个。”  姑娘愣了愣,“一样的。”  “不一样,那个我没尝过。”  “一样的瓜子。”  “没尝过不知道。”  姑娘为难了,“那你尝尝这个?”  她说着就要去拆,时雍问她,“都是你自己称的吗?”  姑娘愣了愣,“不是。”  “你不会称秤?不会算?”  姑娘抬头,看着她,眼神里有些畏惧,“我不会。”  “谁帮你称好的?”  “阿爹。”  “真是幸福,一家人都住镇上吗?”  “啊,是的。”  “你几岁了?”  “十五了。”  “有人家了吗?”  小姑娘有点不好意思。  “没,没呢。”  “生意好么?赚的钱能不能养家呀?”  “可以的,青山镇很好呢。”  “你们来青山镇几年了?”  “……”姑娘愣住。  时雍笑着点点头,大方地掏了钱。  “不用尝了,给我两包吧。”  姑娘开心起来,将两包瓜子塞到她手上。  时雍问:“我吃得好了,再来,你也在这里卖吗?”  姑娘又想了想,“这几日应当是在的,钱家门口唱堂会。”  “那你平常在哪里卖?”  “我家有杂货铺。街口袁记就是。”  “你家开几年铺子了?”  “很多年了。”  “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时雍眨了下眼,“袁记我常去,你这么好看的姑娘,我要见过肯定记得。”  小姑娘盯着她的笑容,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夫人以前来过青山镇吗?”  时雍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很朴实的一套,不会有明显的身份标识。  “你认得我?”  “那日你和裴将军一起回来,我看到啦。”  小姑娘话音未落,旁边货担卖果子的汉子过来了,他长得五大三粗,看了小姑娘一眼,不高兴地说:“米雅,将军夫人要吃瓜子,你还要收她的钱吗?”  米雅看着手上的钱,有点不知所措。  那汉子又笑了,从自己摊上装了果子,连同篮子一起递了过来。  “夫人要是不嫌弃,带回去尝尝?”  时雍笑着将手上的瓜子递给娴衣,摇头。  “无功不受禄。”  “裴将军英雄盖世,是我们青山镇的荣耀,几个果子算得了什么?”  时雍朝他无声地笑了笑,“有瓜子就够了,多谢大叔。”  “这么客气的,夫人这么客气的。”  那汉子挠了挠头,一个劲儿地笑,目送时雍和娴衣走远。  ————  娴衣一头雾水的回到裴府,照常将时雍的行为向赵胤汇报了。  “出了茶肆,她去见了戏班那个姑娘。两人说了一会儿话,我站得远,听不见两个人说了什么,但看两人应是旧识,很是熟悉。回来后,夫人变得极是奇怪,她去买瓜子,和卖瓜子的小姑娘扯了好些闲话。”  一字一句,娴衣概无遗漏的汇报。  但对时雍的称呼,从最早的“阿拾”变成了“夫人”,自然得她自己都浑然不觉。  赵胤似乎也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妥。  他垂眸看着面前的一包瓜子,半晌抬头问娴衣。  “你看她存的是什么心思?”  娴衣愣住,看了主子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问她对阿拾的观感。她手指微微卷起,思考了片刻,低下头,不敢看赵胤注视的目光。  “夫人好似在怀疑什么,但奴婢认为,夫人对爷没有异心,很是看重。”  “看重?”赵胤抿起嘴唇,轮廓越发清俊凌厉。  娴衣喉间微微一动,紧张地看向那包瓜子。  “一共买有两包,夫人就让奴婢拿来一包给爷呢。”  赵胤注视她片刻,嘴角微微扬起,不见阴霾,也没有笑容。  “你被收买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11章 阿拾是个大忽悠 时雍站在巴图的背后,看不到他脸上的盛怒,只能从他抖动的几根鬓发和话里溢出的冷厉判断他的情绪。 “大汗息怒。” 时雍赶在巴图拽她前出口。 “头为诸阳之会,又为髓海所在,五脏六腑清阳之气皆上于头。头痛之症最为复杂,若不确定病情,小人实难为大汗诊治。” 巴图没有说话,幽深的眼神落在时雍的脸上。她平静地站在那里,低垂着头,唇红脸白,比一般的少年郎更为俊秀,看着温顺,眉目却隐隐透着凌人之气。 时雍看他盯着自己,微微一笑,手指摁在他的脑后, “此处头痛,属太阳头痛,又称枕骨头痛,《冷庐医话》说:头痛属太阳者,自脑后上至巅顶,其痛连项。这是膀胱功能失调发生病变的表症。那得用桂枝汤,若脉紧无汗,则用麻黄汤。” 手往前,时雍又按巴图的前额。 “此为阳明头痛。阳明病乃外感病程中,实火邪热炽盛。《伤寒论》阳明篇云:阳明之为病,胃家实是也。前额痛,眉棱骨痛,眼眶发胀等症,都是胃经头痛,可辅以葛根汤一类治胃病的药……” 手按两侧,又云:“两侧头痛为少阳头痛,若是左侧偏头痛,乃是肝血不足,若是右侧偏头痛,则与肺气不降有头,大汗可有眼睛发花,早起口苦?” “此外还有太阴脾湿头痛,少阴心肾头痛,厥阴肝头痛,血虚头痛,淤血头痛………” 巴图听着,许久未动。 眼前是一个绡纱女子素手执银针,盈盈的笑脸。 “此乃后溪穴,是统治一切颈、肩、腰椎病的神奇大穴…………” “如此行针,可缓解大汗疲劳之症、补精益气。” 女子在专心为巴图的父汗阿木古郎行针,嘴里说的话,巴图一知半解,极是有趣。十几岁的少年,眼瞳里满是好奇,像个狼崽子似的,盯着女子白皙纤细的手。 草原女子是养不出这等纤手的?少年巴图喉咙发干,视线随着女子行针的手指跳跃,心脏也跟着跳跃,加速,不受控制。 年少旧事,细思起来,最清晰的竟是那双手,女子窈窕的身影和清丽的面孔在多年后渐渐模糊不清,沉入记忆,与那团灰黑色的背景融为一体。 “大汗?” “大汗,这里可有疼痛?” 时雍轻唤两声,看着面前这位草原枭雄,心里有那么一刹的想法:若她此刻直接抽刀,或者给这位大汗脑袋上开个瓢,能不能全须全尾地逃出兀良汗大营。 答案是否定的。 她会死得很惨。 时雍觉得宋阿拾这个身份还行,实在不想再死。她双手在巴图肩膀上推了推,看着巴图皱眉摇头,盯着自己,双眼渐渐清明。 “这里。” 巴图按了按自己的头颅两侧。 “以前摔过马,撞到头了,后来就常会疼痛。你为孤针灸。” 时雍看他情绪平静,没再像刚才那样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也不再如同炸毛的猛兽一般,充满了对入侵者的攻击,而是像寻常的患者,对大夫诉说自己的病情。 摔马这种事,对巴图而言,想必是十分不愿让人知晓的? 时雍寻思着,淡淡道:“那还烦请大汗为小人备上银针一副。” 巴图没有看她,低喝一声。 “阿农。” 一个侍卫模样的男子进来,听了吩咐,转身出去,很快拿来银针和艾灸之物,放在一个小叶紫檀的托盘里,躬身呈上,又默默退了出去。 时雍为巴图重新摆了摆椅子,示意他躺下。 “大汗闭上眼睛。” 巴图虎目微眯,冷冷看了她一眼,闭上眼睛。 时雍在他头上摁了摁,“放松。” 在一个陌生人面前放松,对巴图而言,肯定很难,时雍说完心里就暗叹,大概是不能按普通患者的要求去要求这位大汗的。可是,巴图眉心紧紧蹙起,片刻后,竟是按她的说法,放松了身体。 还挺配合。 时雍勾唇,缓缓行针。 “父汗!” “父汗!” “让我进去,滚开!你们让我进去。” 外面传来来桑大喊大叫的声音,巴图的侍卫试图拦他,可这家伙长得人高马大,威武壮实,又是兀良汗的皇子,脾气素来暴躁,侍卫们也怕来桑秋后算账,不敢真把他怎样。 巴图听到了,眉头皱得更紧。 “孽子!” 他低低的声音,只有时雍听到。 而帐外的来桑听到的是巴图的怒斥。 “滚回去,面壁思过!” “父汗。你把我的人怎么样了?他有没有告诉你,他是我的人?父汗,虎毒不食子,你怎可鞭责儿子后,又抢儿的人……” 这家伙声音太大了。 巴图额头上青筋都涨了起来。 时雍手指微微一顿,“大汗让二殿下进来,不然,这么吵嚷,实在难听,有损大汗威名……” 巴图没有回应她,却是对着帐外厉呵。 “让他滚进来。” 来桑不是滚进来的,但是身上的鞭伤未愈,走路一瘸一拐,不那么利索,看着滑稽。无为跟他一起进来,想搀扶一把,被这家伙甩胳膊甩开了。 “我能走。” 话落,他看到大汗中的样子,愣了愣,一脸不解。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来桑十七岁的年纪,不仅没有针灸过,更是从来没有见过针灸,愣了愣,看着时雍,又看着巴图,大惑不解。 “父汗,你……” 他手指着,落不下去。 巴图却不理他,示意时雍继续,眼神越过来桑,看向他背后跪地的面具男子。 “无为,你太让孤失望了。孤让你陪伴二皇子,便是让你教他做人,好好教导,你却任他胡闹,丢人现眼。” 无为头低下去,“请大汗责罚。” 来桑闹事,影响不小,可来桑刚从死亡线上捡回一条命,巴图除了骂他几句,不能再暴打一顿,直接弄死他? 无为清楚,这个责任得他来承担。 纵着来桑来时,他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这一趟,他得来。这打,他得受。 “来人。”巴图没跟他客气,直接叫来侍卫,“拖下去,五十军棍。” 听到这话,无为眉头揪紧,双手作揖。 “多谢大汗宽恕。” 五十军棍有他好受,但不致死,彼此都知道这只是巴图的警告,是统治者的怒气。 来桑回头,看到侍卫把无为拖下去,瞪大眼睛,忍着痛给巴图跪下了。 “父汗,不关他的事,是我执意过来要人的。” “你还有理?”巴图重重拍在椅子上,“不知所谓的东西……” 听到他的怒气,时雍手顿了顿,看了来桑一眼,生怕巴图的怒火会烧到自己,无妄之灾不划算,可是来桑这种人,劝是劝不了的,只能劝巴图了。 “大汗,头疾最忌烦闷气盛,气逆则心脉不通。莫要动怒,莫要动怒。” 巴图气得胸膛起伏,闻言重重喘几口气,虎目灼灼瞪着来桑,一副快被这孽子气死又不得不忍耐的样子。 “滚下去!” “哼!”来桑撑地爬起来,听着外面的动静。无为没有喊叫,但杖打的声音一下下传入帐来,让他知道,求饶是没得用了。 他指着时雍,又重申刚才的话。 “父汗,这是儿子的人,你不能为所欲为……” 巴图看得一脸认真的样子,像在看一个傻子,根本就不把他的话当真。年轻的儿子,十七的年纪,比他当年更是混账几分,整日就知道跟当爹的作对。 “再不滚,你是要吃军棍吗?” 来桑吓了一跳。 可是看到时雍的眉眼,那种少年的意气之争又让他压不下那口气,“那父汗干脆打死我好了。” “阿农!” 巴图的耐心到了极点,可是在阿农入帐时,看了混账儿子一眼,又闭上了眼睛,没让火气宣泄出来。 “将二殿下送回去,没有孤命令,不得出帐。” 阿农拱手,“领命。” 来桑试图挣扎,可他本就是受伤,碰到哪儿就哪儿痛,那折腾就极是可笑。最后,这场闹剧以来桑被几个侍卫抓住手脚抬回营帐而告终。 ------题外话------ 注:作者非中医,关于中医部分,来自网络,且当看。 PS:晚上八点后再约,两章,立下flag!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12章 恶名累累 这大嗓门震天地响,来人正是魏骁龙。  和亲队伍虽然是一齐上路,可兀良汗使臣是来接亲的,魏骁龙带的人马却是送亲的,双方生活习性皆有不同,这一路上,不论是吃饭,还是行事,都是各自管束,互不干扰。  而大晏的将军自然也管不到兀良汗使者。  一听这话,巴克尔就恼了。  “魏将军有喝烂酒闹事的本领,不如上山去抓野兽,早日把你们的公主救回来。我们兀良汗的事情,你还是少插手为好。”  魏将军嘿嘿一笑,锋利的大刀扛在肩膀上,冲他乐。  “老子偏要管,如何?”  巴克尔看他借酒装疯,气得满脸通红。  “堂堂大晏龙虎将军,竟然耍起了无赖?”  魏骁龙抬抬下巴,挑衅地看他,“是又如何?来人啦,给老子把这儿围起来。谁敢在本将面前咂咂乎乎,给老子拉出去砍脑袋,别给兀良汗大汗留脸子。”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巴克尔气得浑身发抖,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魏骁龙。  “魏将军可有我国大汗手令,凭什么在我等的地方颐指气使?又有何权力软禁我兀良汗的皇子?”  “凭什么?”魏骁龙大刀在半空中挥了挥,冰冷的刀刃发出雪亮的银光,往地上重重一杵。  铮——  火光溅起。  “就凭你脚下站的是我大晏的土地,老子是大晏的龙虎将军。权力嘛,老子是没有,但备不住老子的人比你多,兵比你强。你他娘的打不过老子。这够不够?”  “你,你……无耻之尤!我要上书大晏皇帝,治你的罪。”  魏骁龙哈哈大笑,一脸得意的看着他。  “给老子拽得真像那么回事。小老儿,听没听过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知不知道京师离这儿有多远,等你上书陛下,陛下再下旨问我罪,你他娘的坟头都长草了。”  “匹夫,你敢——”  刀光一闪,魏骁龙手上刀锋直直掠过巴克尔的咽喉。  风声冰冷入骨。  巴克尔吓得瑟瑟发抖,堵在喉头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魏骁龙冷笑,“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的,把这个胡子长眼睛小嘴大如牛的恶心老儿给老子绑起来,还有兀良汗这些王八糕子。全给老子看好了,谁敢乱动,就赏他吃刀窝子。这个什么什么王子,好好锁里面,反省反省,怎么管教臣下的?”  巴克尔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  什么叫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总算见识到了。  这个有勇无谋的匹夫!  当真敢绑他?  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魏骁龙真敢借着酒意乱来,不怕大晏皇帝治他的罪吗?敢。他真敢。还真就这么干了。  巴克尔的咆哮声响彻夜空,他内心有许多疑问,但都无用。  魏骁龙理都不理他,留下两个人看守乌日苏,伸了个懒腰,走了。  “本将回去吃酒了。”  门再次关上。  乌日苏长长舒了一口气。  ————  赵胤走后,时雍没有入睡。  卧房里点了一盏夜灯,豆大的光晕,将房间照得如同鬼屋。  时雍闲来无事又睡不着,盘腿坐在罗汉榻上,翻阅着从长公主那里拿来的几本针灸书籍,时不时喝口水,安静地等待……  夜已经很深,整个裴宅都沉寂了。  山上的松木在冷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呼啸声。  狗叫声响起的时候,时雍放下书,竖起耳朵听动静。  “麻烦小将军通传一下,我等有急事求见将军。”  是县令钱名贵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急促。  谢放冷声拒绝,“钱大人,将军已经睡下,有事明日再说不迟。”  “明,明日就,就晚了呀。”钱名贵大概是慌乱到了极点,说话都结巴了起来,“小将军,本县刚得到急报,他们在山上,大青山上找到了一个山洞,里面有,有吃人兽出没……得赶紧让将军派人去抓啊。赶明儿,就跑了。”  属实是紧要的事情。  谢放沉吟一下。  “这样,我派人跟你去。”  “不是本县信不过小将军,而是,这么大的事情,恐怕还是要惊动一下将军大人才好。那吃人兽能伤这么多人,想来极是凶猛,若出了什么事,再伤了谁,不论是小将军你,还是本县,都担待不起呀。”  责任重大。  合情合理。  谢放本就不是一个嘴皮子利索的人,不论他找什么说辞,这钱县令就是有话可以堵他的嘴,横竖要见到赵胤,方才罢休。  三言两语下来,谢放实是找不到借口了。  而且,这么大的动静,赵胤如果都听不到,也会引人怀疑。  时雍想到赵胤临行前的叮嘱,披衣走了出来。  “谢参将,何事吵闹?”  谢放听到阿拾的声音,松了口气,“夫人,是钱县令要见将军。说是山上发现了吃人兽的踪影……”  “呀!真的呀。”时雍尖着嗓子叫了一声,害怕地说:“那你们还不快派人去抓,都堵在这儿干什么呀?”  谢放为难地说:“钱县令说,要先禀报将军,让将军拿主意。”  “那可真是不巧。将军昨夜多饮了几杯,早就睡熟了。一时半会怕是醒不过来。”  时雍说罢,又微笑着对钱县令道:“将军最是信任谢参将,府里的事,他都做得主,钱大人不必如此紧张,再厉害的野兽,也怕人多。实在不济,让谢参将多带些人马便是……”  “夫人有所不知。我等先后已派了数拔人马前往,这野兽极是凶猛,凡是见到它的人,都死在它的嘴里了,我这是当真不敢再去冒险呀。还望夫人体谅,代下官通传一声,劳烦将军起床主持抓捕事宜……”  时雍眯起眼。  大半夜的找到了野兽?  非得要赵胤起来不可?  一桩桩的巧事,让她越发警惕。  青山镇这桩案子,可不是寻常案子呀。  可是赵胤这厮,单给了她一个夫人的名头和命令,没有给他这个夫人任何指点。  那就别怪她乱来了。  “钱大人有所不知。”  时雍轻飘飘地笑道:“我家将军有个坏毛病,酒后入睡是不能被人叫醒的,谁敢去叫他,那可就要倒大霉。莫说是旁人,便是我,他也不会轻饶……怪吓人,我可是不敢……”  “夫人。”  钱县令抹了抹额头的汗,突然挺直了腰。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为了青山镇百姓的性命,为了早日救回公主,这个恶人,就让下官来当吧。”  钱名贵说着就要往里闯。  “我去叫醒将军,若是将军因此怪罪下来,要杀要剐,下官认了——”  好一个忠义之士。  实在太不寻常。  时雍冷笑一声,示意谢放拦住钱名贵。  “钱大人这是要硬闯裴府内宅吗?项上人头当真不想要了?”  她把话说得极为冷厉,一字字落地有声。  钱名贵一听,脚下微微一顿,却没有停下,硬生生闯了过来。  “夫人恕罪!”  “啧。”时雍眼风一瞄,突然将外袍往肩后一拉,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脖子,挺直身子倚在门板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钱大人深夜擅闯裴府内宅,冒犯将军女眷,实属无礼之极。谢参将,还快把人拿下,法办。”  钱名贵看着那白晃晃的脖子和琐骨,愣是没回过神。  这夫人当真是厉害啊!  一威胁二定罪三抓人,一气呵气——  谢放挥手,几名兵丁围上来,反剪了钱名贵的手。  钱名贵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了一群青壮年捕手和卢龙县的捕快。听到动静,纷纷吵闹着涌了进来。  “干什么?你们凭什么抓钱大人?”  事态升级,眼看一发不可收拾。  这时,内室的门突然被人从中推开。一个高大的人影慢悠悠从里面踱了出来。一身酒气,言词有醺态。  “夫人,发生何事?”  ------题外话------  啊吼,更新完毕,明日见!  小姐姐们看完别忘互动啊,我一个人会写得很寂寞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13章 攻城 这个原理其实非常简单,利用光反射来勘查脚印。  在后世的刑侦中,可以借助足迹强光灯,大晏朝却是没有的,时雍只能借助于火把和镜面来达成效果,让瓦片上的脚印呈现出来(注解见题外话)。  在火把和镜面的反光下,光线照射角度一变,瓦片上几个凌乱的脚印出现在众人眼前。只是在淅沥的雨水下,已然不太清晰。  “纸!”时雍又叫。  这一次,虽然不知道她要干嘛,杨斐却听话,很快去里长家里拿了几张白纸过来。  时雍把白纸覆盖在脚印上,雨水浸湿的脚印很快拓在了纸上。  鞋底纹路不清晰,但鞋的长短大小,却可以做初步判断。  “是个男人。”  杨斐第一次喊起来。  时雍不理会他,在房顶上拓了好几个脚印进行比对。  “是同样的鞋底。”  朱九举着火把,看她做这些很惊奇,“阿拾真能干,你怎会懂得这些?”  时雍看一眼默不作声的宋长贵,“我爹教我的。”  宋长贵眼皮跳了跳,与她盈盈带笑的眼神对视片刻,没有吭声。  朱九忍不住叹服,“宋仵作实在是屈才了呀。”  “这么说,就是同一个男人留下的脚钱。那女鬼呢?”杨斐的疑惑常与旁人不同,他摸着下巴问:“房顶上为什么没有女鬼的脚印?那女鬼……”  就是真的鬼了?  时雍看他一眼,将拓印的白纸交给宋长贵,“爹,你怎么看?”  宋长贵沉吟片刻:“永禄十三年,顺天府出过一桩案子,是大脚穿小鞋作案。这……乍然看去像是同样大小的脚印,但未必是同一人。只是,这雨下得不是时候,看不到更具体的了。”  这种事情,时雍不愿出风头,把功劳全推给宋长贵。  “爹说得有理。女儿受教了。”  朱九笑道:“宋仵作好记性,二十多年前的事情都记得?”  宋长贵被夸得不自在,赧然地笑,“那一年长公主出嫁,我刚到衙门办差,自是记忆深刻。”  几个人探讨着案情,到底有没有女鬼,仍然说不分明。但于昌不会无缘无故跑到水洗巷来上吊自杀,他离家前对他娘说的刚想起的重要事情是什么,如今也成了一个谜团。  “于昌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秘密,或者想起了凶手,因此被人灭口的?”  杨斐很喜欢提问,可是,没有人回答他。  因为这个问题,大家心底都清楚。  以他白日去无乩馆说的那些话来看,他的死与张捕快灭门案是有联系的。  黑暗笼罩着这所宅子。  附近几户人家都搬走了,此刻甚是寂寞。  时雍见赵胤站在檐角看池塘不作声,慢慢走过去,靠近他,故作亲近。  “大都督如今不会再怀疑我了吧?”  意料之中,赵樽面无表情地退后一步,与她拉开距离。  “你想听实话?”  时雍嗯一声,“是。”  “你仍有可疑。”  “……”  赵胤顿了顿,看时雍一脸委屈的模样,冷不丁换了话题:“针灸可有想起?”  时雍懒洋洋瞄他一眼,“这就是我问你为什么来,你说要下雨了的原因?”  赵胤眼睛微眯,没有否认,“不然?”  时雍哼笑,“我以为大人是得知快要下雨,心疼我身子不爽利,特地为我拿了伞来,没想到竟是这般凉薄,只为利用我……”  她语气轻松,调侃得十分自然,就好像她和赵胤本就可以这般自在的玩笑一般。  宋长贵却吓了个透心凉,差一点就要跪下请罪,杨斐也是恨得牙齿发痒,厌她没有自知之明……  偏偏,赵胤淡定地抬手,拿过侍卫撑在他头顶的伞,递给时雍。  在众人的惊愕中,他拂了拂披风,负手走在前面。  “回府!”  ……  从水洗巷回家,已是夜半。  时雍跟着宋长贵,一路都在寻找大黑的踪迹,刚才狗子自己跑走了,时雍担心它没个好去处。宋长贵见她心神不宁,便压住了心头的疑惑,一直到家门口收了伞,他才转过头,重重咳嗽两声。  “我没有教过你那些。”  时雍皱了皱眉头,一脸茫然,“没有吗?”  宋长贵说:“没有。”  “不可能。爹未教我,我怎会得知这等技巧?”  时雍歪了歪头,做出一副努力思考的样子,“一定是爹喝醉的时候说的话,不记得了。”  宋长贵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吃几杯小酒,尤其办差回来时,不论多晚,他一个人就几颗花生米也能闷头喝上几杯。  看女儿说得认真,宋长贵回忆片刻,也模糊起来,“可是,爹也不知道这些个,怎会告诉你?”  时雍推门进去,笑了起来,“爹,是祖宗托梦也说不定?这世上的怪事多着呢,横竖也不是坏事,以后人人都知道顺天府有个了不起的宋仵作,一双慧眼,断尽天下案,不好吗?”  宋长贵被她夸得失笑,又呼哧呼哧地咳嗽起来,“你这丫头,最近到是变了性子,如此甚好,甚好。”  时雍莞尔:“那爹快去叫你媳妇儿给你打洗脚水,洗洗早些睡。”  王氏在房门后偷听,眼皮一跳,刚气得想骂人,就听到宋长贵说:“阿拾,你怎不问我?”  时雍说:“问什么?”  宋长贵眉头打结,“那天谢氏说的话,你……没听见心去吗?”  听他这么说,再结合他这两日的反应,时雍大抵明白了,她可以真不是宋长贵的亲生女儿。  “听见了。你是我爹,就是我爹呀,想那么多干嘛。爹,你不困,我困了。我去睡了。”  看她笑眯眯的样子,好像当真没往心里去,宋长贵长长松口气,一颗心落了下去。  时雍掉头,王氏推门出来,白眼珠子瞪了宋长贵一眼,哼声去了灶房。  不仅给宋长贵打了热水,时雍也有幸得了一盆。  王氏敲门将热水桶放在门口,没好气地训,“那么大的姑娘了,不洗脚就上床,老娘是造的什么孽养了你这么个邋遢货。起来,洗了再睡。”  时雍只是换了双鞋子,她把踩了雨水的靴子拎出来,放在王氏面前。  “我这两日身子不爽利,多有不便。有劳了。”  王氏气得跳起来就去拿扫帚,时雍拎了水就进屋锁门。  “小蹄子这是疯了,使唤老娘一套一套的。”  ……  时雍不知赵胤那日灌她吃的“问心丹”是什么药丸,只觉得这次月事来势汹汹,腹痛不止。连续两日她都没有出门,在床上“躺尸”,听王氏骂人。  第三日,她实在忍不住,收拾收拾去了良药堂向孙正业请安,顺便让他把脉开方。  孙正业一探她脉象,惊了惊,“你可是吃了问心丹?”  时雍一听,“师父,你也知道?”  这声师父来得猝不及防,孙正业差点咬到舌头。  “谁是你师父?”  “你呀。”时雍面不改色,“不是说好你先教我学医,我再为你演示针灸?可不许抵赖。”  时雍本就是好学之人,曾经系统地学过现代医学和法医学和痕迹鉴定学,可是,到了没有高科技仪器的古代,就少了用武之力。如今有一个现成的师父,她自然要学起来。  孙正业狐疑,“你为何要学?”  “技多不压身嘛。”时雍不肯让他把话题扯远,“师父,问心丹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  孙正业目光变得怪异地一闪,忘了反驳时雍的称呼,捋着白胡子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这是一种极为珍贵的药物,又被称为忠诚药,真话药,听话药——”  ------题外话------  注:作者物理学得不好,大家可以自行参考在家中拖地的时候,光线角度不同,地上杂乱的鞋印有时见,有时候看不见,有时候明明拖过了,还是能看到脚印的问题。还有就是照镜子时,背光看得清脸,面光则看不清的原理……嗯,大概就这样。  勿考据,勿深究——杠就是你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14章 别出声 冷风将毡帐吹得吡吡作响,今夜似乎比往常更冷,厚实的帐顶仿佛要被大风掀翻,发出一阵尖锐的呼啸声。 在巴图那里吃了亏的来桑脾气更是不好,吃药的时候发了一回脾气,躺下的时候因为疼痛又发了一回脾气,吵着要让时雍帮他针灸止痛,娇气得真不像一个孔武有力的八尺男儿。 反倒是挨了五十军棍的无为,像没事人一样,默默地帮来桑抄经,心如止水。 毡帐里的炉火发出赤红的光。 时雍不知几时了,也不知这样的日子还要熬多久,心性渐渐浮躁。 她打开毡帐的小窗,想看看外面的天色,不料,刚拉出一条缝,冷风便扑面而来,灌得她睁不开眼,她赶紧伸手去关窗,却不小心却支窗的木条勾住了指头, 木条有裂开的尖利细椎,像针扎入指头般泛起细微的疼痛,她嘶声抬手,发现指头破了,鲜血冒了出来。 时雍回头拿药箱,找药棉。 托来桑的福,毡帐不缺这些东西。 她拿着药棉往指头一按,那腥红的颜色让来桑眼眸里的火光跳了一下,他放下撑着脑袋的手,朝时雍没好气地吼。 “怎么了?” 时雍淡淡说:“手出血了。” 来桑嫌弃:“你怎么这么笨?” 中二少年!时雍心里嗤之。 虽然她目前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可她到底活了三世,前两世都活到了二十七八的年纪。时下十七岁男子已是大人,但在时雍意识里,还是不成熟的少年。所以,对来桑这种口是心非的行径,就很是想笑。 “过来我看看。”来桑看她不理会自己,十分不满,又高着嗓子吼。 无为抄经的手微微一顿,没有抬头,继续抄,只是下笔的速度明显变快了。 时雍药棉按在出血的指头上,走到来桑面前。 “二殿下有何吩咐?” 话音刚落,来不及反应,手腕就被来桑抓了过去。 来桑对她从不客气,另一只胳膊从她侧腰掀过来,直接将她拉得跌坐下去。 高度适合,来桑方便观察她的手指了,也不管她痛不痛,掀开药棉看了一眼,嗤了声,很放心地松开手。 “娇气。就这,也叫受伤?” 时雍:…… 她哪有说受伤,只说出血了,是他自己的理解好不好? 她懒得理会来桑,侧身想要坐起。 “说你一句还生气了?”来桑看她脸色冷淡,按自己的理解取笑了两句,见她仍不开口,睨着她突发奇想。 “我说你,怎么像个小娘们儿?这身子弱不禁风的,手指也是……” 他想到了刚才抓住的那只白白净净的手,整齐的指甲壳是粉嫩的颜色,喉结突然咕地一滑。 “男人长成这样,你真丢人!” 找回惯常的嘲讽,来桑稳定了情绪,可看在时雍眼里,他分明就是一副窘急羞恼的样子。 她抬了抬眉梢,一言不发。 恰在这时,门帘掀动,有人进来了。 “二殿下,打听到了。” 来人是来桑的亲卫孟合,他看了时雍一眼,走到来桑身边,压着嗓子将巴图带人出征卢龙塞的事情禀报了。 闻言来桑眼睛一亮,拳手砸在榻上。 “太好了。父汗打了胜仗回来,一高兴,不就解了我的禁足?” 时雍低着头看无为写字,听着来桑放肆的笑声,没动声色,眼看孟合要离去,她倚在门边,面不改色地道: “孟合,我跟你去拿些药材。” 来桑不允许她单独行动,无论何时,都必须有人在身边监视,孟合不敢自作主张,拿眼去看来桑。 来桑不耐烦地摆手,“早些回来。” 巴图领兵打卢龙,那营里的侍卫相对平时,肯定更少。在等待了这几日后,时雍已经如同住了个“心魔”,对赵胤的营救不抱希望了。 靠人不如靠己。 她不可能永远在兀良汗大营里做巴图父子的俘虏医士,再不反抗,她怕往后没有更好的机会,这次出帐就是为了一探究竟。 来桑在兀良汗有一大批支持他的大臣,虽然他性子暴躁敏感,可他的下属对他一样忠心耿耿。 时雍不敢挑战孟合对来桑的忠诚,一路小心翼翼,生怕露出破绽。 药局所在的毡帐有几位医士还在值夜,兀良汗有着与大晏完全不同的诊治方式,这些医士对时雍不是那么喜欢。 看到时雍进去,他们没什么好眼神,但二殿下看重她,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时雍随便挑了些药材包上,出门的时候,发现毡帐边上拴了一匹高大的骏马,转动着耳朵,喷鼻声很大。 药局距离驻营地的大门不是很远,放眼放去,大门口的火把依稀映入眼帘。 时雍心脏一麻,突然怦怦乱跳。 抢马、夺刀、冲出大门……她脑子里反复演练着这几个动作需要的时间,以及她能从乱军中冲出去的几率,脚步就慢慢往马匹走了过去。 “孟合,这是谁的马,好俊!” 孟合道:“药局的。” “哦。”时雍顺口应着,摸了摸马鬃,马儿受惊,耳朵动了动,发出呼呼声。 此时夜色深沉,浓雾笼罩着营房,巡逻的火把弱得如同萤火。 机不可失,不能犹疑。 时雍暗自咬牙,转头对孟合一笑。 “我想骑骑它。” 不给孟合考虑的机会,她突然解开马绳,猛一个翻身就上了马,双腿一夹马腹,马儿撒开马蹄子就奔了出去—— 前方有的巡营的士兵,约摸十几个人。时雍冷冷看着,勒紧马缰绳,正准备疾冲出去,不料,斜刺里突然掠出一人,死死扣住马头,拉住绳子。 马儿长嘶一声。 那人眼眸暗沉地盯住她。 “谁让你轻举妄动的?不要命了!” 时雍冷冷盯住他不说话。 无为一把将她从马背上拖下来,用低到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道: “跟我回去!” 时雍不言不语地看着他,还没有说话,就见一片耀眼的火光从大门那边移了过来,连同巡夜士兵一起,将她和无为团团围住。 瓦杜的脸出现在火光下,目光里是阴凉凉地笑。 “来人啦,给我把这个夺马逃离的南晏人拿下!” 瓦杜负责营中巡防和守卫,他是阿伯里的人,也是乌日苏的支持者。那天的事情后,他对来桑的毡帐看得很紧,对无为和时雍更是充满了怀疑,一直没有放弃过对他们的监视。 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他岂肯放弃? 在他的指挥下,一群如狼似虎的守卫冲了上来,要拿下时雍。 无为见状,“瓦杜,你无凭无据,胆敢抓二殿下的人?” 瓦杜冷笑,“众目睽睽,这么多人看着她夺马出逃,还要何凭证?” 时雍对这个瓦杜有点印象,闻言冷冷一笑。 “无为先生,不必和一只疯狗论理,他就是诚心找茬。” 这本不是讲理的地方,瓦杜也同样不想和他们理论。 他要的就是抢在来桑到来之前,把人抓起来先办了。 瓦杜是有备而来,人数众多,加上巡夜的兵丁,一群人冲上来缠住无为,时雍又手无寸铁,极受掣肘,而此番景况,不论是时雍还是无为,都不合适大开杀戒。 时雍放弃抵抗,扭头对无为道: “无为先生,你去通知二殿下,不必管我。” 不论无为是谁的人,目前来说,不是想害她的人,时雍不愿意他在这时拼命来救她,因为,他们已然失去了全身而退的机会。 无为闻言,看她一眼,收了刀,大步离去。 瓦杜占了上风,哈哈大笑着,亲自上前,一把将时雍扛在肩膀上,大步回营,猛地丢到地上。 “小子,落到老子手里,算你倒霉。说吧,你和无为到底是如何勾结,哄骗二殿下的?” 时雍沉默,眼神都懒得给他一个。 “不说是吧?看你瘦得鸡仔似的,还想愣充硬骨头?哈哈哈!” 瓦杜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眼看从时雍嘴里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他大笑着,双手叉腰,招呼左右: “来人啊!把这小子衣服给老子扒了,丢到外面的囚笼去,冻他一夜,看他招是不招?” 几个士兵冲了上来,将时雍团团转住。 时雍心头一震,拳头猛地攥紧。 不扒衣服,怎么都好说,她有的是办法与他们周旋,可是碰上瓦杜这种不要脸的,什么计谋都不好使,还得上拳头。 时雍一脚踹向最前的士兵,正要夺人腰刀,突然传来嗖嗖两声。 营帐里的两盏油灯,一前一后熄灭了。 四周顿时陷入了黑暗。 “怎么回事?”瓦杜厉喝,“点灯!” 士兵们嘈杂起来,时雍借机后退两步,黑暗里便传来士兵们“哎哟”的惊叫。 时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正待时机夺门而逃,手臂突然被人抓住。 “我~”时雍刚想出声,嘴巴被人从后面捂住了,腰身也落入一个粗壮的臂膀间。 “别出声!”温热的声音传入耳朵,时雍瞪大眼睛,心神剧震。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15章 暴躁小王子的愤怒 【笔趣阁.】 漆黑的毡帐里,声音杂乱,可这声音清晰入耳,却让时雍一时忘了动弹。嘴被堵住,她只能点点头,示意对方自己知道了。 “不要怕,大都督……”谢放话没说完,突然松开她的胳膊。 这时,营外突然传来火光和怒吼。 “瓦杜你是要造反吗?本王的人也敢抓?” 来桑的火气和吼声隔着营帐传来,宛如洪钟般响亮。 “围起来。给本王打!” 来桑干的混账事儿多得很,瓦杜抓时雍虽然是占理的,可来桑不讲理,甚至也不跟瓦杜讲和,挥挥就领兵打上来。 瓦杜也是一员悍将,对来桑这个乳臭未干的二皇子看不惯,又不能把他怎样,只能借题发挥。 “二殿下受了无为迷惑,竟然是非不分,为了两个南晏人,要对末将大打出?” 来桑道:“你抢本王的人,本王打你又如何?” 瓦杜很生气,“要人可以,二殿下从末将的尸体上踏过去。” 来桑确实是非不分,闻言就笑了。 “这可是你说的。踏过去就踏过去,有本事,你把尸体摆出来,让本王来踩踏!” 瓦杜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各不相让,双方士兵打得死去活来。 无为是第一个冲入营帐里的人。 灯火一亮,时雍下意识望向四周,却不见谢放的身影。 她猜他是潜藏在这些兀良汗士兵间,神经紧紧地绷了起来,想他刚才那句没有说完的话。 无论如何,赵胤已然知晓她在这里了。 时雍心里踏实了很多,见无为冲上来,她淡淡道:“来得挺快。” 无为道:“没事吧?” 时雍摇摇头,发现在被瓦杜扛回来的过程,帽子掉了,头发也散落下来,她连忙用捋了捋。 “给把刀。” 无为看她一眼:“不要动武,跟着我。” “唔~”时雍轻声应了。 被瓦杜那老小子一抖,她肚子刚好不舒服,不动武就不动武。她跟在无为身边,准备伺而动。 无为并不伤人命,只是一边打一边将时雍往帐外带。 一个士兵举刀冲上来,那刀锋差点砍到时雍,无为一脚踢向他的腰腹,有点恼了,薄薄的刀刃突地扬起,划向那名士兵的脖子。 叮! 一柄马刀斜里探过,架在无为的刀柄上。 那是一个身高足有八尺的精壮男子。 无为看他举刀迎敌的动作,目光一闪,收刀再刺,那人转身应对,起刀落刀间利索从容,无为微微吃惊,目光从刀身抬起落到他的脸上,眼睛微微眯起,那张满是刀疤的脸略有动容,铁制面具下的肌肤也在微微颤栗。 “滚!”无为将腰刀往前一推。 那男子一声不吭,退后半步,双眼却紧紧盯在他的脸上,那些刀疤仿佛是一道道刺目的光,让他的眼睛灼热得仿佛瞬间升起的火焰,震惊、不解,复杂难明,深沉阴晦。 无为别开脸不再看他,拖住时雍的腕冲向门口,横刀身前,一把烟熏般的嗓子沙哑冷厉。 “都闪开,别逼我大开杀戒!” 那个险些被他抹了脖子的士兵,吓得脸都白了,举起刀不断后退,其余人等也不敢再贸然冲上前。 时雍没有看清无为的眼神,却认出了那个人——他就是谢放。 她心里一紧,亢奋又热血,很想夺一把刀,跟着他一起杀出去。但这念头一闪而过,很快恢复了冷静。 且不说瓦杜有多少人,便是前来“营救”她的来桑,也是绝计不会让他们活着离开兀良汗大营的。“来桑的救”和“赵胤的救”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兀良汗大营守卫森严,四周围得铁桶一般,若单靠他和谢放两个人,根本就不可能活着闯出去。 而现在,她还真得靠着来桑。 帐外,瓦杜已经被来桑打得没脾气了。 二皇子天生神力,打架有的是段,也幸亏他伤势未愈,不然他今儿可能得活活被来桑打死,而且来桑有很大可能真会打死他,再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 瓦杜见情况不对,嘶声吼叫。 “都停!自己人打什么打?” “让二殿下把人带走。” “不过,待大汗归来,二殿下只怕得给个说法不可。” 来桑啐他一口,收刀。 “要何说法?本王拼着再挨一顿鞭子,也要先宰了你这鳖孙!” 瓦杜气得满脸通红。 眼睁睁看着无为将时雍从帐里带出来,他不敢上前,只能咬牙切齿地吼。 “二殿下这是养虎为患。” 来桑:“我乐意。” 时雍看着气势汹汹把她扛来的瓦杜像个蔫掉的鹌鹑,冷哼一声,拍了拍衣袖,从人群走过去,走到来桑的面前。 来桑很高,嫌弃地看着她披头散发的样子。 “他们打你哪里了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 时雍摇头,“没有。” 来桑哼声,瞥向瓦杜,“算他识相。走!跟我回去。” 来桑转身走在前面,时雍默默低头跟在他的背后,眼角的余光却扫着人群…… 无为面无表情跟在她后面。 人群里,谢放目光死死盯住他,许久才慢慢垂下。 ———— 来桑将时雍带入毡帐,转头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两旁的亲兵个个持刀肃立,神情严肃。 帐里好半晌没有声音。 时雍心里敲着鼓。 来桑只是年纪尚小,行事莽撞,但他不是真正的傻子,她夺马离营的事,来桑在瓦杜面前虽然愿意为她遮掩,却不代表他当真不懂。 “想走啊?” 来桑拿起桌上的酒壶,仰天灌了一口,那酒液顺着他脖子淌下去,湿了一片,他也不管,袖子一抹,黑着脸看时雍。 “本王哪里待你不好?说说看。” 时雍这会儿头发散乱,衣服脏污,身子也不舒服,并不是很好受,但是面对这个暴躁的小王子,她不敢硬碰硬。 “二殿下伤还没好,不能喝酒。” 漠北苦寒,男儿大多好酒,十岁的来桑也不例外。 他酷爱饮酒,是时雍来后在他耳边天天念叨,他才不得不戒了的。 一口酒下肚,来桑胸腹间如有一团火在烧。看着眼前瘦瘦小小的人儿,他双目赤红,哼声站起来,负着走到时雍面前。 “说!为什么要逃?” 想岔开话也不行。暴躁小王子喝了酒,智商上线了?时雍垂着头,平静地道:“我是晏人。” “那又如何?”来桑很是生气,眼睛里仿佛有火苗在窜,说完看她不作声,那脸色淡淡的,也不见悔改和害怕,他更气了,一把撩开时雍的头发,逼她把脸抬起来。 “准备逃去哪里?赵胤的身边?” 时雍盯着他,不说话。 来桑极是讨厌她这副顽固不化的样子,气得怒火几乎要从眼睛里喷出来。 “赵胤有什么值得你惦记的?你看看你,被俘虏了这么多天,他可有来救你?你可知他在卢龙塞又是怎生逍遥快活的?” 时雍目光微动。 来桑看见了她的表情,嗤笑一声。 “卢龙塞日日笙歌,夜夜燕舞,好生热闹。我看赵胤早就把你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时雍侧目看他,“那我也是大晏人。” 来桑皇子的威严受到挑战,睨向时雍的目光,添了几分狼性。 “那本王就把你变成……兀良汗人。” 时雍不知他此话什么意思。 来桑却是斜他一眼,“你们晏人有句话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是不是?” 时雍身子微僵,看着他蹙起眉。 “二殿下开什么玩笑?我是个男子。” 来桑脸色更黑了,“那你还惦记赵胤什么?他能娶你吗?” 时雍:…… 这分明是两回事。 她是大晏人,自然是要想方设法回去的,这位暴躁小王子是理解不了吗? “我看你不像男子。” 来桑突如其来的话,吓了时雍一跳。 未及反应,来桑已顺开她垂落的长发,抬起她的下巴,上下审视着她。 “这模样,这身段,这腰臀……哪里像男子了?”来桑说罢突然转身,不再看她,而是摆头命令左右。 “都下去。” 时雍吃了一惊,“你想做什么?”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16章 这么痴吗? 【笔趣阁.】 来桑笑而不答,帐亲兵都知道来桑的混蛋之处,莫说宠幸一个男子,就算宠幸一只小母羊,他们也能见怪不怪。 众人陆续退下,只有无为没退。 “二殿下,大汗在前方与敌交战,此时不可肆意妄为……” 来桑猛地转头,攥紧的拳头传来骨节的喀嚓声,“退下!你是听不到本王的吩咐吗?” 无为沉默,却固执地没有离开,身子绷得僵直。 时雍看他一眼,深知他的为难,更知道他此时定然不想暴露自己,不由倏地一笑,抬将长发理了理,似笑非笑地看着来桑。 “没错,我是女子。二殿下好眼光,我这么费尽心也骗不了你。” 她说得坦然,来桑却震惊地仿佛听了个笑话般,死死盯住她,忘了生气。 “你在胡说什么?” 时雍平静地道:“正因为我是女子,我才要逃。我不是想要逃去谁的身边,我只是不想每日里担惊受怕。二殿下应当知晓,身为女子落入敌营是什么下场。你说我怎能安心留下来?” “当真是女子?”来桑像是被人一锤子砸醒了似的,绕着她左右走了一圈,目光审视着,一把扯住她头发往上抬了抬,痛得时雍龇牙咧嘴,他反倒乐了。 “早说嘛。” 来桑回头看着无为,扬眉看他。 “此事你知我知,不可外泄。听到没有?” 无为眉梢微动,低头道:“是。” 时雍看来桑突然又开心起来,就像捡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嘴都笑得合不拢,刚才那一副要打杀了她吃掉的凶狠也浑然不见。 时雍一时没弄清楚这暴躁小王子的想法,不由蹙紧了眉头。 “二殿下英雄盖世,肯定不会欺负一个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吧?” 亏她能说出无缚鸡之力来。 也亏得来桑竟然没有反驳。 “我不欺负你。”来桑目光盯在她的脸上,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神态轻松,笑容很自在,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 “我要娶你。” 咯噔!时雍差点石化。 无为也是瞠目结舌,对来桑冷不丁就决定了终身大事,始料不及。 “看着我做什么?”来桑掀开唇角,捏了一把时雍的脸,“高兴坏了吧?你以后就是兀良汗的二王妃了!” 时雍揉了揉脸,没有生气,居然笑出了声来。 “二殿下在说什么傻话?兀良汗的二王妃岂是一个大晏人可以做的?” 暴躁小王子真是异想天开。 莫说巴图和他那个做大妃的娘肯不肯,便是那些支持他的大臣们,要知道这事,估计也能吐升老血。 “我说娶就娶。等父汗回营,我就去负荆请旨!” 负荆请旨? 时雍眉头跳了跳,仿若被雷劈,一时说不出话,背后的无为也是一脸凝重,半声都无。 只有来桑一人沉浸在某种突然的心动和兴奋之,宛若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搓着在营里走来走去,躁动不安。 “无为,你快帮我想想,要如何请旨,父汗才能同意?” “还有我母妃,我要不要马上修书一封,告诉她我有心上人了?” 无为:“……” 时雍:“……” “不对!”来桑突然定住骚动的脚步,慢慢退回来站到时雍的面前,凝神半晌,仿佛刚想起来似的。 “你和赵胤……” 问出半句,他问不下去了,哼一声,又若有所思。 “为免你再逃跑,本王得先将你绑起来,关起来。待到父汗同意你与我大婚之后,再带你回兀良汗。” 从头到尾,来桑没有问过时雍同不同意,似乎他也根本就没有想过或者说不认为必须要她同意不可。 在得知时雍是女子后,他俨然已经沉入了初恋的喜悦之。 他要的,就必然要归他所有,在他十年的人生,所有的事情,都是如此。 一个女子当然也不会例外。 他亲自绑住时雍的双,将她留在自己的毡帐里,十分的慎重小心,好像真的怕他溜了一样,加强了守卫,寸步不离。 时雍完全不知自己是怎么吸引了暴躁小王子的,只是,想到谢放已然潜入大营,心里多少有了几分安心,也就由着他闹腾。 …… 来桑一遍遍派人去打探卢龙的战局,他热烈地盼望着巴图能打个胜仗,心里忖度:只要父汗拿下卢龙,必定会允许他之所求。 时雍坐在营,身上披着来桑给的毯子,看着来桑时而紧张,时而急切的情绪,内心对正在卢龙进行的两军激战也有担忧。 “你困了吗?” 来桑没有睡觉的想法,看时雍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想是无聊,又坐到她身边,想跟她说话。 时雍不理他。 来桑返身拿酒,看她,“要喝吗?” 时雍深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深呼吸,压住火气,“不喝。” “那我喝了。”来桑今夜已经喝了很多,他酒量很大,已有微醺之态。 帐内炉火噼啪轻爆,干燥的空气混合了酒意,让他双眼浮上了一层躁动的气息,说话也更为大胆,终于借着酒意问出了之前没有问完的话。 “你和赵胤睡过没有?” 时雍侧头扫他一眼。 来桑面孔微微发烫,将眼睛瞄向帐门。 无为在外面,他知道。 遂压低了声音。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草原人没你们那么多讲究,睡了也没什么,往后你跟了我,老实些就好。” 时雍哭笑不得。 “二殿下怎就不问,我肯不肯嫁?” “你怎会不肯?” 嫁给皇子都有人不肯?来桑没有想过。在他看来,草原上所有的女儿家,都愿意让他睡,甚至不需要名分,都愿意到他毡帐里来侍候。 时雍的话让他很是意外。 思索片刻,他道:“那你就是跟赵胤睡了。” 时雍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闭嘴不吭声。 来桑不屑地嗤道:“听闻晏人保守迂腐,女子信奉从一而终,果不其然。你是不是觉得和赵胤睡了,就是他的人,就不能再跟别的男人了?” 时雍淡淡看他一眼。 “二殿下早些睡吧。” 等明早醒来,被他爹暴打一顿,这位皇子大概就清醒了。 时雍是这么想的,可来桑显然不明白她的想法。 “你真是傻。”他试图说服时雍,将她的心从赵胤身上拉回来。 “赵胤老贼岂有我好?我比他年轻,比他壮,连草原上的母狮都知道选强壮有力的雄狮,你却愿跟着个老贼?” 老贼? 时雍以前听来桑说赵胤老贼,以为只是一个发狠的称呼,没想到在来桑眼里,赵胤是真的“老”。 她有点想笑。 就仿佛听到00后说90后是老阿姨一样。 “二殿下见过赵胤吗?” “没有。”来桑翻个白眼,心里十分不痛快,损起赵胤来,口无遮拦,“年近十的不惑之人,想来跟我父汗差不多吧。”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 时雍忍俊不禁。 来桑恼怒,“你笑什么?” 时雍瞥他一眼,“我在笑,二殿下这般少年英雄,为何看上我这样的女子?我不配。” “你不配谁配?”来桑有点不好意思,那蒲扇般的大抬起来,似乎是想抱一抱她,最后又落在了自己的脑袋上,顺便挠了挠头。 “你比谁都好。” “哪里好?”时雍疑惑。 这话难倒来桑了。 他看着时雍,想了许久。 “你比千秋万代四海八荒的所有女子都要好。我翻遍草原也再翻不出一个你这样好的女子了。” 时雍微怔。 暴躁小王子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少年的情爱与成年男子不一样,来桑看他的眼是炽烈的,却没有多少情丨欲的成分。他皮肤黝黑,壮得像头小牛犊子,双眼发亮,闪烁着明亮的光。 时雍道:“可我觉得你不好。” 她说得很慢,很严肃,很冷漠,然后亲眼看着暴躁小王子眼里的光暗淡下去。 “你比千秋万代四海八荒的男子都要愚蠢。我翻遍天下也再翻不出一个像你这样愚蠢的男子了。” 来桑仿佛被定住了一般。 他看着时雍,一双眼里愤怒涌动。 时雍有点不落忍。 可是,莫伤少男心,就得要狠心。 她知道,跟他表白的来桑只是年岁尚小,还未尝情爱。终有一天,他会成长为草原上的雄狮,会有无数追随他的母狮。他会像一个成年的雄狮那般,彪悍蛮勇,成为人人敬畏的王。那个时候,他不会再记得她这个“千秋万代,四海八荒都找不出来的好女子”。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17章 赵胤老贼真的来了 【笔趣阁.】 “二殿下这么看我做什么?” 时雍挑了挑眉梢,不解地看着来桑,慢声捅入最致命的一刀。 “莫非殿下把我绑起来,又囚于此处,就是为了侵犯我?” 说罢她垂下眼。 “二殿下若是当真有这样的心思,我也抵抗不了。那你想如何就如何吧,总归,我该恨你还是恨你,谁也左右不了。” 淡淡的月光从窗户透过。 外面有无为倚帐而立的剪影。 来桑的脸,一寸寸冷却,就像大冬天被人劈头盖脸泼了一瓢冷水,莫名窒闷、狂躁,又不知该怎么办。 小牛犊子终是攥紧了拳头。 “敬酒不吃吃罚酒,别怪本王狠心了。” 时雍不吭声,淡淡瞄他一眼。 来桑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无为。” 帐帘摆动,无为悄无声息地进来。 “属下在。” 来桑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看时雍。 “把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押下去,关入囚帐,清醒清醒。” 无为头也不抬,“是。” 时雍没有说话,任由无为把她从地上提起来,看了来桑一眼,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索性闭嘴转身。 “慢着!” 来桑目光掠过她,落在无为身上。 “看牢了。没本王命令,不许旁人接近她。” 无为抱拳称是。 时雍微笑,“谢二殿下。” “滚!”来桑恶狠狠地瞪她。 时雍离开了,帐子里恢复了宁静。 来桑一人站在那里,想想又觉得荒谬无比。 想他十载皇子生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便是乌日苏也不如他尊贵,如今他干了什么?为了她去父汗大帐要人,为了她和瓦杜大打出…… 实在可笑。 她到底为什么好,来桑说不清,就是觉得她看他的眼神,和任何人都不同。她为他伤口敷药,也比谁都要温柔。她的很软,也很暖,这般想起她为他擦药时掠过肌肤的感觉,来桑身子便是一阵战栗…… 他想起来了。 按大晏的规矩,这女子把他身子都看了,不嫁他,能嫁谁呢? 他又想,不对,她和赵胤说不准都睡过了,不是比跟他更近? 来桑越想越烦躁,终是打烂了酒坛,双目通红,满脸狰狞。 “不识好歹。” 总有一天,要让她后悔,让她心甘情愿俯首。来桑不信自己没有这个本事,短暂的纠结后又恢复了自信,幻想着明日时雍来求他高抬贵的样子,又好受了些。 不料,再得到消息,却是孟合来报。 “二殿下,不好了。赵胤领兵来犯,离我大营已不足十里……” 来桑猛地抬头,酒醒了大半。 赵胤此刻,不是应当在卢龙塞吗? “来得好!”来桑正当怒火烧,闻言拍桌子,“取本王战甲来!” 孟合一怔:“二殿下,你的伤……” “不妨事。”来桑想到身上的伤就想到阿拾,想到阿拾就对赵胤恨之入骨。上次他为了大局着想,被赵胤摆了一道,丢了大营,受父汗责罚。 这次,他定要给赵胤一点颜色瞧瞧。 ———— 赵胤举兵来犯,来桑吹响号角,点兵迎敌,整个兀良汗大营里仿若一锅沸腾的滚水,火把将天地照得通天亮,将校兵丁从各个营帐跑往校场,列队上马,气氛紧张而喧嚣。 这一刻,囚帐里却出奇安静。 谢放小心地解开时雍腕上的绳子。 “大都督派我来接你。号角一响,我们便焚帐出营。” 赵胤来了? 时雍迅速将双从绳子脱出。 “你怎么进来的?” 谢放低下眼,“昨日兀良汗有一批物资从宽城运抵大营,我途劫杀一人,混在其。” 时雍道:“辛苦你。” 这话很平淡,谢放却听出了一丝微妙的情绪,眉头微皱看向她。 “这些日子,爷一直在找你。” 时雍微微一怔,“他不知我被俘?” 谢放嗯声:“这边没有消息传出,我们是实在是找不到人了,这才决定入营寻找……” 所以,谢放其实是潜进来确定她在不在营里的? 时雍有些讶然,与谢放对视片刻,没有在他眼里看到撒谎的痕迹,默了默,又道:“那个无为先生,就是你之前看到的那个戴了半边铁制面具的男子,他,不是你们的人?” 谢放扣住腰刀,掌心紧了紧,面色凝固般冷了下来,“不是。” 看他脸色这么难看,时雍怪异地点了点头,心疑惑却更大。 无为既然不是赵胤的人,为何要一再帮她呢? “呜——” “呜——” “呜 亲,本章未完,还有下一页哦^0^ 【笔趣阁.】 ——” 幽长低闷的号角声,突然自帐外传入。 时雍深吸一口气,呼吸都凝固了。 谢放低声:“走。” 囚帐里的守卫刚才已被谢放放倒,二人借着暗淡的光线,钻出营帐,谢放在毡帐浇上桐油,划燃火折子,正要点火,背后突然传来一道疾风。 不好! 他身形一转,腰刀旋即出。 铮!钢刀相撞,擦出刺目的火光。谢放刀刀紧逼,来人左突右闪,一身黑色披风在夜风荡开,犹如黑鹤凌云,极是矫健,那张铁制面具在暗光更是诡谲,谢放盯着他的眼睛,稍稍一缓,对方的刀刃便直取要害而来。 谢放大骇,刚想避开,不料,那人又堪堪把刀划开,削下他一个袍角,便退了开。 行家一出,就知有没有。 谢放抱拳,“承让。” 无为袍袂翻飞,“跟我来。” 谢放抿嘴不语,时雍看他一眼,发现他神色有些不对。 刚才说不是他们的人,为何又如此信任? 她没有多问,跟着他们离开。 走得远了,只见无为在地上拾起一支火把,点燃,突然掷了出去。 火把掠过劲风,越燃越旺,扑一声落在囚帐上,燃烧起来。 人一路行来都默默无语,绕过几个岗哨,无为突然停下来,从怀里掏出一个腰牌,递到谢放上。 “带她走。” 那是二皇子来桑的腰牌。 谢放微愣,“你呢?” 无为看他一眼,转身离去,头也不回。 —————— 火光,依山而建的兀良汗大营亮如白昼。 号角声声,战鼓雷鸣,令旗在风猎猎扬起。 还有一道关卡,就可以出营了。 走出去,就能看到赵胤。在敌营的日子,一日如秋,短短几日,仿佛过了半个世纪。这一刻,时雍心跳纷乱,突然有些激动。 然而,这最后一道关卡,却是最难突破的关卡。 高高的木砦将营里营外分成了两个世界,营门的石台上,燃起雄雄的烽火,柴堆上的火架得很高,燃得很旺,老远都能得分明。 一行人举着火把走过来。 “什么人!” 时雍屏紧呼吸,心跳得很快, 那人用的兀良汗话,她听不懂,也不知如何应答。 谢放却很从容,走出去,用兀良汗话回复,“二殿下帐前校尉,奉命巡营。” 时雍没有料到谢放居然有这本事,看了他一眼,心对赵胤底下这些个侍卫更添了几分敬畏。 来人没有起疑,行个礼道:“晏军来犯,不可大意。” 谢放低头,“是。” 擦肩而过时,时雍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 号角阵阵,如催命的符咒。 囚帐着火时,来桑在校场的点将台上,正准备带兵出营,看一眼着火的方向,他疯狂叫人去救火,却又不能丢下整兵待发的士兵,只得暗压下喉头的腥膻气息。 “兀良汗的勇士们,赵胤老贼欺我若此,一再相犯,今夜我等必教他有来无回!” “杀!” “杀!” 低沉的号角,响彻天际。 战鼓擂动,一列列兵马在鼓声奋勇前行。 马下扬起的沙尘,弥漫在夜下的大营里,喊杀声震天动地。 厚重的营门木栅拉开了。 兀良汗士兵潮水般涌出去, 谢放带着时雍混在人群,趁乱出营。 冷冽的风扑面而来。 时雍一眼看到对面的晏军帅旗,那个熟悉的身影也冷不丁闯入眼帘。 乌骓上,赵胤按缰绳,黑盔铁甲,一袭浓墨般的大氅在夜风翻飞卷动,身后簇拥着数万大军,在震耳欲聋的高亢吼声里,他安静地俯视着战场,目光迎上闯出大营的来桑,面无表情。 兀良汗大军从大开的栅栏冲出去,最前面的是冲锋的重骑,旌旗招展,鼓声齐鸣,看上去骁勇又迅速。 来桑一马当先,冲在最前。 “赵胤老贼——” 话刚喊出半句,来桑突然闭嘴,眼睛刺了刺。 赵胤不老。 不仅不老,还俊朗无匹,比来桑在草原上见过的任何一个男儿都要英挺俊美,却不是他的大皇兄乌日苏那种清瘦羸弱的美,而是大丈夫的阳刚,是大丈夫的俊美,是立于五军阵前威不可动的盛气凌人,是一眼可见的神颜和千万人不可撼动的冷傲。 他就像草原上的夜鹰,傲视天地。 来桑突然有点难受。 像在大人面前舞刀弄枪的孩子,突然被人撕下了那一层遮羞布。 他要打败赵胤。 来桑一咬牙,高举马刀。 “兀良汗的勇士们,随我杀!”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笔趣阁.】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笔趣阁.】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笔趣阁.】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笔趣阁.】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笔趣阁.】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笔趣阁.】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 【笔趣阁.】 亲,本章已完,祝您愉快!^0^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18章 阿拾就在大都督房里 真正的战场厮杀,血腥而残酷。身处其中,身边是震耳欲聋的喊声和阵阵蹄声,溅起的尘土扑面而来,数万人同时而动掀起的风浪仿佛要把人吹翻。 时雍混在人群中,左突右闪,谢放扣紧刀柄,紧紧跟随保护着她,可是要穿过人群走向晏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混战、混乱,每一个动作都是在死亡边缘疯狂试探…… 军阵中尘土飞扬,刀枪闪若寒光,如同沸水滚滚。人如同蝼蚁一般奔涌向前,却踏得天地狂沙翻动。一眼望去,谁是谁根本分不清楚,只能凭着两军不同的战甲判断敌我。 赵胤胯下乌骓极是神勇,扬蹄长嘶,绣春刀直指天际,一人一马纵身人群,迎上策马而来的来桑。 铮!寒光迸发,二人战于一处。 时雍看得呼吸骤紧。 来桑的骁勇名不虚传,他的特色便是一个“勇”,力大不怕死,冲在潮水般的兀良汗兵阵之前,他不杀旁人,就盯住赵胤厮杀。 上来就是玩命,二人战圈周围的士兵纷纷避让,为他们留出一个圈子。 时雍和谢放被堵在兀良汗大军中,看得心急如焚,却近不了他们,更不敢在此时暴露。 乱军中,一旦身份被发现,随时死于非命。 来桑人壮马强,攻势很猛,看赵胤面色沉静,他冷笑一声,刀锋直指赵胤。 “你也不过如此!” 赵胤冷冷看他。 来桑的敌意喷薄而出,夹杂了太多的私人情绪。这不是战场上主将之间应有的情绪。 赵胤一语不发地看着他,一边应付他的进攻,一边观察战局。 “赵胤老贼。”来桑忽然笑了一声,阴冷冷地道:“我看上你的女人了。今日定要让她好好看看,我跟你比谁更强,她到底该依附于谁,谁才配做她的男人!” 赵胤扫他一眼,面不改色,手按缰绳,酣战几个回合后突然掉转马头,奔向晏军阵中。旌旗摇动,一队轻骑迅速补充他的位置。 来桑见状大怒,“想逃?” 他拍马跟上,马速极快,完全忽略了身后的骑兵能不能跟上他的节奏,一心只想砍杀赵胤。等来桑身后那一群铁骑冲上来想要保护他的时候,已然被大晏骑兵拦住去路。 “二殿下!”孟合惊呼一声。 在众人的呐喊中,无为转身时只看到来桑的一个马屁股。 他扯下肩膀上的披风,卷向扑上前的几个晏军,高扬马蹄,朝来桑追了上去。 “回来!” 来桑被他吼声惊醒,再回头只见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全是晏军,两翼冲入的两排轻骑像撕开铁甲的利刃,将兀良汗阵形完全打乱。 糟! 中了赵胤老贼的诡计! 来桑咬牙,杀红了眼,两刀劈开截路的晏军,索性不再回头了,纵马朝赵胤杀过去,赵胤左右两翼完全是自己人,而来桑已被团团围住,如同困兽。 赵胤勒马上前,冷声命令。 “要活的。” 一听这话,来桑气得头冒青烟,执缰扬蹄,举刀高喝: “不怕死的就上来试试!” 来桑悍勇,身陷敌阵,此刻已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刀刀致命,晏军兵阵竟被他杀得节节后退。赵胤见状,目光从兀良汗大军中收回,拍马迎上来桑。 二人在乱军中杀得沙尘滚滚,马嘶阵阵,大氅翻卷,整个天地间人吼马惊、嘶声不停,完全被他们的战力所震撼。外围的骑兵手执重盾,竟也近不了他二人的身。 “报——” 晏军中,一人手执传令旗策马而来。 “大都督!巴图领兵回防,已过青山口。” 赵胤:“知道了。” 话落,乌骓突然扬蹄跃出,绣春刀脱手而去,快如闪电般划破来桑刀阵,薄薄的刀刃削向他的腿部—— “啊!”来桑中刀惨叫。 赵胤高居马上,一眼都没有看他,勒紧马绳如一道漆黑的利剑般,人马合一,再次闯入兀良汗大军。 时雍还在往前冲,前后左右全是兀良汗人,她不能穿着兀良汗的衣服杀兀良汗人引来大军反击。又不敢直接冲往晏军兵阵,怕被乱军误伤…… “阿拾。” 一道厉呼掠过,时雍只觉耳朵炸开,刚刚转头,身着黑甲的赵胤已自马背斜滑而下,一把捞起她的腰身,放在马背,单臂将她束在怀里,两腿一夹马背。 “乌骓,走!” 赵胤突然闯入敌阵,如神兵天降,兀良汗人先是怔愣,接着就大喜暴喝,一声声“围住赵胤”的呐喊里,众人手执重盾,组成一道厚厚的铁墙,将赵胤围在中间,防他突围出去,而后方的兀良汗兵丁同时合围而上。 谢放见状再顾不得暴露身份,转身砍杀两个。 “大都督,速走!” “跟上!”赵胤冷声肃然,动作快如闪电,只见刀枪剑阵中,乌骓马突然暴起,长嘶一声,高高跃过一排排盾墙,踩过兀良汗的铁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盾,扬蹄狂奔而去。 太快了1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时雍脑中空白一片,余光里的世界是火光、刀枪、箭阵与惊马,这是个残酷的战场,硝烟扑面,可她只是心惊却不会感觉到害怕,后背贴在赵胤的前胸,察觉到他心脏砰砰地跳动,汗水透衣,却十分踏实。 “撤退!” 一道刀光耀过眼帘,赵胤沉喝着,胸前传出一阵激荡的气流。 时雍后背发麻,手心微微攥起,突然有些不能自控。 敌营里的几日,每天胆战心惊,一个不慎就可能粉身碎骨,突然就回到了赵胤的怀里,感觉所有的危险都解除了。这种信任感,让她既心喜,又不安。 “无为!”来桑被赵胤砍中右腿,又恨又怒,眼里燃起一片血光,大声咆哮道: “传令大军,截杀赵胤,不必管我死活。” 无为没有说话,而是杀到他身边,沉默着护在他身前。 来桑见他不听自己的话,气到了极点,他肤色本就黝黑,此刻看去更是如若黑面阎王。 “我的腿坏了,别管我了。你快走!” 无为没有离开,因了赵胤的命令,也没有人要来桑的性命,在大军撤退的时候,拼死上前要俘走来桑。 来桑受伤不便,战至力歇,看着黑压压的人群,再看一眼赵胤马前的女子,冷笑一声。 “士可杀,不可辱。” 话落,他马刀反转,抹向脖子。 “二殿下!”无为大惊。 叮!刀光闪过,来桑手腕吃痛发麻,马刀没有抹中他的脖子,而是铮声落地。 来桑大怒,他看着赵胤冷然的脸,手腕颤抖着,瞪大眼睛,跌落马下。兵丁们一拥而上,枪戟齐齐叉住来桑,让他动弹不得。 与来桑同时被俘虏的,还有无为。 ———— 硝烟散去,天大亮了。 晨光将卢龙塞的上空刷上了一层金漆,谁也没有想到,大战后的次日,竟然是个好天气。整个卢龙塞晏军大营里喜气洋洋,伙房里杀猪宰羊,准备庆功。 这是白马扶舟吩咐的,因为他昨夜成功抵挡了巴图的三波进攻,让卢龙塞固若金汤。他认为有必要加餐庆贺胜利,不料,赵胤却派人告诉他,费用得由他自掏腰包。成功抵挡住巴图马蹄的是卢龙塞风雨不透的防御体系,不是听曲骂仗的白马厂督。 白马扶舟听完,哼笑一声。 “本督不与他计较。” 他大方的沐浴更衣,把自己收拾好,领了人就去探望姑姑。 在赵胤的营房外,白马扶舟碰到了脸色惨白的乌日苏。他也是来找赵胤的,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了,谢放说,赵胤尚未起身,让他稍候。 这一“稍候”,就是小半个时辰。 乌日苏寄人篱下,可以“稍”,白马扶舟却不愿意“稍”。 他扬唇一笑,上前对谢放道:“大都督向来辰时即起,这是伤了,还是累了?本督放心不下,得看他一眼才好。谢侍卫,速去通传。” 谢放皱眉,拱手低头。 “厂督大人见谅,大都督吩咐了,未得命令,不得相扰。” 白马扶舟眉梢一扬,哦一声,清清淡淡地笑。 “那本督去姑姑房里坐坐,等大都督醒来便是。” 谢放慢慢抬头,眉头皱得更紧,目光有点古怪。他看看乌日苏,再看看白马扶舟,犹犹豫豫地道: “阿拾就在大都督房里。”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19章 调香弄琴 亥正,水洗巷。  时雍从张捕快家门口经过,绕了一圈。  大黑走在后面,时雍在前面。她绕,狗也跟着她绕。  半刻钟后,时雍从张捕快家后门的池塘边经过,又绕了一圈。  大黑走在前面,时雍在后面。  跟踪的杨斐快被她绕晕了。有大黑在,他又不敢跟得太近,只能远远观望着。几个来回下来,也没看懂她在干什么。  赵胤马车一到,杨斐吭哧吭哧好半晌,最后得出个结论。  “她好像……得了梦行症?”  “梦行症?”谢放看了看赵胤的脸上,沉喝,“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杨斐脑袋里全是时雍和黑煞漫无目的走来走去的样子,全是黑圈。  “如果不是梦行症。那她,就是一个傻子啊?那狗……好像也傻了。对,傻了。”  赵胤瞥他一眼,掀帘子要下来。谢放赶紧上前相扶,被他抬手拒绝。  谢放看着他的腿,“爷,我去把阿拾叫过来,您坐这里问话便是。”  “不用。”  时雍就立在池塘边,身材纤细,点点波光倒映在她的脸上,月光潋滟中衬出了几分英气,光华耀眼。  “在看什么?”  冷不丁入耳的声音磁沉悦耳。  时雍眉间蹙了蹙,对赵胤身上的杀气很敏感,但表情极是平静。  “在找记忆。”  “找记忆?”赵胤挑眉。  “嗯。我就是掉这水里,失忆的。”时雍指指池中那一处,又转头朝他一笑,将一双眼睛弯成月芽儿,声音缠在舌头,有几分妩媚的味道:“为了你……的腿。”  赵胤眉目不变,不吃这一套。  “你认识时雍?”  “认识啊。”时雍坦然地看着他,“她全身上下我都认识。你想认识哪一处?”  赵胤沉下脸,瞟她一眼,“黑煞为什么跟着你?”  “黑煞?”时雍微微眯起眼睛,左右看了看,哪里还有大黑的影子。  这狗子,碰上比他更狗的人就溜了?  时雍眼波流转,笑道:“大人是说时雍那条狗吗?它没有跟着我,我看它八成是在找吃的。刚好我在找记忆,便结了伴,免得被歹人跟踪。”  歹人?谢放眼皮猛跳。  “阿拾。”  赵胤叫她的名字,那声音像一股丝线系在心头,轻轻一拉便带出些奇怪的情绪。  时雍意味不明地笑,“大人,怎么了?”  她今夜很古怪!  眼神像黏了蜜糖,落赵胤身上,腻歪歪的。  “我不管你在玩什么把戏。”赵胤冷眼幽深,仿佛要将她的灵魂看穿,“你记住,会针灸是我不杀你的理由,但不是你保命的王牌。”  时雍眨眨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赵胤冷了冷脸,那只扶在绣春刀上的手,缓缓轻摩,像一只魔鬼的手扼住了心脏,语气却极是平静。  “超出我的容忍范围,我会杀你。”  “哦。”时雍很认真地点头,像是浑不在意,笑眯眯地看着他说:“大人,你明天来顺天府,我给你一个惊喜。”  赵胤:……  看他脸色难看,被冰封住了似的,时雍笑了笑,就着受伤包扎的粽子手,在他肩膀上拂了拂,掸掉灰尘一般,声音软而轻。  “我听见了。你要杀我。好了,我知道了,天色已晚,大人身子不好,早些回去休息吧,我也回去了。告辞。”  时雍施施礼,转身就走。  不远处的谢放吓傻了。  阿拾这姑娘往常也没这么大的胆子啊,现在不仅敢顶撞爷,还敢勾引爷了?  池塘风大。  赵胤原地站了许久。  谢放不敢上去,也不敢问,等他身子动了,这才跟上去,小心地低着头,“爷,回吧。”  赵胤还没开口,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啊!”  谢放一愣,立马拔刀:“何事?”  是杨斐的声音:“我,我踩到狗屎了。”  谢放的刀收了回去。  可刀刚入鞘,那家伙又啊了一声。  比刚才那一下更为尖细响亮,隐隐还能听到一声屁丨股着地的闷响。  “又怎么了?”  “……”杨斐许久才回答,“这狗还刨了坑,我崴到脚,坐狗屎上了。谢放,扶,扶我一下?”  谢放:……  一身狗屎的人,怎么扶?  他头都大了。  赵胤面无表情地拂下衣摆。  “二十军棍。”  “爷,上次打的还没好。可不可以先欠着?”杨斐死的心都有了,本来想戴罪立功,谁知被一泡狗屎给害了。  “好好想想,为什么挨打。”  一个人连狗都玩不过,确实该打。  谢放也觉得这位仁兄挨得不冤。上次是嘴贱,这次是因为腿贱。阿拾和黑煞都走了,他还能踩上去。  “时雍这魔女,人都死了,留条狗都能害死人。”  谢放看杨斐骂咧,摇了摇头,也低声喃喃:“是啊!黑煞到张捕快家来干什么呢?又为什么跟着阿拾?”  “我知道了。”  杨斐兴奋大叫,顾了屁l股就顾不到脸。  “爷,是不是阿拾在耍我们?”  “爷,阿拾一定是凶手对不对?”  赵胤看他一眼,上了马车。  “三十。”  “???”  ……  时雍回家时,又是五更天。  棉被换了干净的,有皂角的味道,衣服又放回箱子里了。  想到王氏气炸的脸,时雍笑笑,累得倒头就睡。  天亮后,宋长贵出了门,王氏就在外面大骂她懒死狗投胎,将门摔得砰砰响。  时雍犯困懒得理她,蒙头大睡,等睡饱了开门一看,院子里东西摔得一片狼藉,宋香坐泥土上哇哇地哭,王氏正拿了扫帚打人。  天降红雨?  王氏虽然最疼爱儿子宋鸿,对女儿这种赔钱货少有关爱,但她自己的亲闺女宋香也是很少下手痛揍的。这是怎么了?  时雍抱着双臂倚门上看热闹。  听半晌,明白了。  王氏藏在床底下的银子被偷了。  知道她银子藏处的,只有宋香和宋鸿。王氏每天起床都会摸一会儿,暖乎乎的喜人,谁知一会儿功夫,就不翼而飞了。  把两个小的叫过来一问,宋香说是宋鸿,宋鸿说是宋香,姐弟俩闹了一阵,王氏气不打一出来,抺着眼泪揍女儿。  “小蹄子你给老娘说清楚!把钱藏哪儿了?”  “娘,我真的没有拿啊。”  宋香抱头鼠窜,被王氏撵得满院跑,看到时雍在那儿笑,指着她吼,“娘,是阿拾,一定是阿拾拿的。”  这话王氏不信。  阿拾睡死了压根没起,赖不着她。  银子是大事,一家人的口粮,这灾荒年口粮断了,一家老小没个活头。  找回银子比赖阿拾打阿拾都重要。  她抹一把眼泪,揍宋香更狠了。  “小蹄子,撒谎精,都怪老娘太纵着你。哪里养来的臭德性,还没有嫁人呢,就和家里离了心,学着人家攒私房钱,还偷起你老娘来了……”  院子里乌烟瘴气。  时雍懒得看了,洗了把脸,出了院门。  王氏看她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又哭哭啼啼地骂了几句。  雨过天没晴,都晌午了,天仍是阴沉沉的。  时雍出了院门就看到缩在墙角的一条狗尾巴。  “出来!”  大黑调个头,吐着长舌头摇尾巴。  “钱呢?”时雍走到它面前。  大黑漆黑的眼瞳泛着晶亮的光泽,尾巴一扫,从墙缝里钻过去。  时雍从房子绕过去,见它两只爪子在一棵香樟树下拼命地刨。  “……”  这狗不仅会偷钱,  还有藏钱的习惯。  等它把钱袋刨出来,时雍数了数。  几块小碎银子,顶多十两,还有三十来个大钱和一些铜板。  “厉害了你!”  这大概是王氏的全部家当,  怪不得痛成那样,对宋香也下得手。  时雍摸了摸大黑的狗头。  “一会儿给你买肉吃。”  昨晚大黑从雍人园里拿给她的银子和首饰,时雍早上藏在了床下的青砖下面,这么想想,手头的东西合起是笔大钱了。  有钱好办事。  不管是要跑路,还是别的,都好。  时雍为了奖励大黑,特地去肉铺搞了点猪肉。  大黑吃生肉,时雍找个没人的地方丢给它,叼起来就跑没影了。  时雍怀疑,大黑给她钱,就是为了换点吃的。  它或许,并不认识她。  ……  ------题外话------  今天更得好多啊!  快叫我宇宙老可爱!!  收藏留言推荐票请留给大黑。  大黑:谢谢cctv.mtv.世界tv,我就是霸道总……狗本人了。  杨斐:给老子等着,落我手上,清蒸还是红烧你说了算。哎哟,我的屁股!谁踢我?  大鹅:大胆!狗肉炖汤它不香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20章 大人不娶妻,是为何故? 怀宁殿。  赵青菀听了小太监的耳语,将刚刚簪上的一支镶玉金步摇重重摔在了地上。  “废物!徐晋原这老东西真是个废物。”  她脸上怒气大炽,殿内的太监宫女“扑嗵扑嗵”下饺子似的全跪了。  “殿下息怒。”  四周鸦雀无声。  赵青菀死死攥着手绢,一张清丽的脸因那一抹阴云显得狰狞又狠毒。  “那贱婢果然被赵胤带回了无乩馆?”  小太监不敢抬头,“是的殿下,传信的人还说,锦衣卫在倚红楼里大肆搜查……拿了好几个狎.妓的官吏,还有楼里的妈妈,交不出解药,吓得直接从二楼跳下,当场毙命。这事闹得鸡飞狗跳,怕是顺天府都要传遍了。”  “什么?”赵青菀大吃一惊。  赵胤竟然为了一个小小的女差役,做到如此地步?  掀了京师最大的青楼,逼死了妈妈,砸了店,还拿了人……  赵青菀想不通,徐晋原这废物为什么会犯这么愚蠢的错误,下药的事也敢做。  这对赵无乩来说,是犯大忌。  徐晋原栽他手上便没有活路了,就怕那废物管不住嘴巴,把她供出来,事情就更麻烦。  更可气的是,徐晋原坏她的事不说,现在把一个下了药的贱婢送到赵无乩的府上……  赵青菀暗自咬牙,满是嫉恨。  “银盏,为本宫梳妆。本宫要面见父皇。”赵青菀抚了抚鬓角,神色不安地坐在铜镜前,梳了头发簪了花,又换上一件崭新的缎面宫装,让侍女捧去厨房盛了点熬好的汤,捧个小托盘便往乾清宫尽孝去了。  还没到地方,赵云圳的身影就鬼鬼祟祟地从甬道里闪了出来。  “云圳。”赵青菀笑盈盈地走过去,“你又要上哪里去?”  赵云圳嘴里含了个蜜枣儿,斜斜地看着她,冲她勾勾手指头,一双星眸狡黠如狐。  他要说什么?  赵青菀低头把耳朵凑过去,却听到嗤的一声。  “你管不着,哼。”  说完,赵云圳更领着个小太监大摇大摆地走了。  赵青菀气得绞紧了手帕,看着赵云圳小小的身影,有气又不敢发。  “太子殿下这个时辰怎么没去读书?”  “陛下病着,娘娘又总是娇惯,最近太子爷是纵得不像话了。奴婢听说,总往宫外跑。”  “是吗?”赵青菀心头一动,眼里闪过一抹光。  ……  清心露为何叫“清心”露,时雍是次日晌午才知道的。也是一觉醒来,她才知道,需要洗干净送赵胤房里的是披风不是人。  这一觉,睡得太久。  时雍做了一个谈不上清心的梦,漫长又煎熬。在那个拔不开的层层梦境里,她的身体着火一样燃烧,像一只无力又慵懒的猫儿。与她一同燃烧的,还有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  时雍有些羞耻,明知道自己是被人下了药,但又无力挣脱,只能凭着本能紧紧攀附着他,把他当成唯一的解药。一切都出自本能,荒唐又无解,如同真实一般,她甚至能忆起他嘴唇的凉薄,还有他没有半分温柔的粗鲁。  他冷,她却热得像锅里的油,被熬了一遍又一遍,熬得浑身都酥软发汗,方才从混沌中找回一点现实的声音。  “这贼女子怎么还不醒?”  “会不会是死了?”  “我摸一下还有没有气?”  “放肆!本宫的女人,你也敢摸?”  时雍脑子一阵阵抽痛,宿醉般的无力感,让她好半晌才听出这两个声音是谁。  “太子殿下……”时雍半睁开眼,看着盘腿坐在她床边的赵云圳,视线慢慢移动,发现了抱剑而立怒视着她的小丙。  是这两个冤家啊?  原来南柯一梦。  时雍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声音微哑。  “你俩一直在这儿?”  “哼!”赵云圳不高兴地斜着眼,“你哪来这么大的脸,认为本宫会一直守着你?”  小屁孩儿,她有这么说吗?  时雍忍不住逗他。  “殿下可曾听过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故事?难道,你真的关心我?”  “闭嘴!”赵云圳脸一黑,一把就掐住了时雍的脖子。  小屁孩儿看着不大点儿,力气却不小,时雍咳嗽两声,赶紧拖住他的腰,顺势将他小身子一并拉过来搂在怀里,死死扣住,又笑着在他粉嘟嘟的小脸上掐了一把。  “殿下饶命,民女再也不敢了。”  “你!”赵云圳看着她搂抱的动作,身子僵硬着,人都傻了。  “你竟然冒犯本宫?”  在时雍心里,他只是一个小孩儿。可是赵云圳当朝太子,从小见到的人,无一不对他恭敬有加,哪个敢这么失礼,对他又搂又抱又捏,还表现得这么亲昵?  “你松手,死丫头,本宫要治你的罪。”  “哦。”时雍一时手痒没忍住,看他小脸都红了,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赶紧敛住表情,装出可怜巴巴的样子,“太子殿下饶命,民女有罪。“  赵云圳哼声,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看你可怜,本宫这次便饶你不死。”  “那你先起来可好?这样趴着有损殿下的威风。”  赵云圳小脸又红了,“死丫头,你——”  “谢殿下不杀之恩。”时雍截住他的话,将他小身子挪开,这才慢条斯理地坐起来,望向怒气未消的小丙。  “小子,你对恩人就这态度?”  “恩人?你偷我的玉,我是来找你算账的。”小丙洗了脸换了衣服,看上去比时雍那日估算的样子要小两三岁,只是骨架高大,看上去比同龄孩子大些罢了。  如今看来,也不过十三四岁。  哄他,不难。  “大都督是你叔叔?”  “关你什么事?”小丙吼完,又瘜了瘪嘴,“他不是我叔叔,他是我叔叔的儿子。”  “哦。”时雍故作认真地点点头,又眨了眨眼,“你那块玉,是哪里来的,有什么古怪吗?”  小丙神色警惕地看着她。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时雍笑道:“你看,若不是为了帮你把玉交到无乩馆,找到你的亲人,我又怎会受这么多折磨……你看我的手?”  她的手已经上过药,缠上了纱布。  时雍对这个没有什么印象,也不知道是谁做的,看小丙瞪大眼睛,显然是不信,她又道:“我请你吃饭,给你安排住处,找漂亮姐姐来照顾你,还替你找到了亲人,你不仅不谢我,还一口一句贼女子,忘恩负义!”  小丙被她说得哑了口。  “那我也不能告诉你。这是秘密。”  秘密呀!  时雍看他一眼,虚脱般倒在床上,直挺挺的,一动不动。  小丙变了脸色,冲过来掐住她的人中,“你怎么了?”  赵云圳也趴过来看,“是不是要死了?快去叫阿胤叔,要是她被我们玩死了,阿胤叔会责怪的。”  什么叫玩死了?  小屁孩子!  时雍懒洋洋地躺着,听他两个你一句我一句如同惊谎的兔子一般又喊又叫,扬起了唇角。  赵云圳一喊,整个小院都热闹了起来。  两个丫头匆匆赶来,婧衣走在前面,与床上的时雍大眼瞪小眼,愣了愣,又看了看太子殿下。  “姑娘,你没事?”  “有事。”时雍扯了扯身上的衣服,眉头拧起,“我想洗个澡。一身汗。”  婧衣看向妩衣:“去准备。”  赵云圳这时回过味来,恼羞成怒地瞪着她。  “死丫头,你装死骗我?”  时雍朝他莞尔,眼窝里都是笑。赵云圳一张粉嘟嘟的脸绷得像个小大人,咬牙切齿又忍不住脸红。  “等你好了,本宫就赐死你。”  一言不合就要杀人,也不知哪里学的。时雍忍不住又逗他:“太子殿下,民女要更衣沐浴了。”  “你,你跟本宫等着。”  赵云圳逃也似的跑了,顺便拽走了一头雾水的小丙。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21章 气死赵胤了 来桑被关押的囚室,就在马圈旁边,下边是高垒的石块,上边由青砖砌成,简陋的瓦片上长满了青苔,隔壁的马儿不时打个喷鼻,来几次五谷轮回,粪便的气味都能传过来。 做了十七年皇子,来桑自然没有受过这罪,即使是南下行军途中,他也比别的将士能享受到更多的资源,如今蜷缩在这狭小空间里,还受了伤,情绪可想而知。 囚室外面有不少看守,很显然,赵胤把他看得很严。 同样是皇子,相比于乌日苏,来桑受到的待遇确是囚犯无疑。 时雍到的时候,里头已经没有声息。 守卫告诉她,来桑骂了好几个时辰,声音都哑了,这会子恐是睡了过去。 时雍让守卫打开了牢门,走进去就闻到一股子臭味和药味混杂的熏人气息。 她皱了皱眉。 小房间很暗,待适应了光线,她才看到蜷缩在石台上的来桑。 没有床,那就是个坚硬的台面,上面铺了些干草,来桑后背抵靠在石壁上,虽然腿脚受了伤,但他本人彪悍强健又有功夫在身,守卫仍然给他双手双脚都挂上了铁链和锁头。 来桑的头垂得很低,脑袋上的辫子早已散乱耷拉下来,不知是不是睡过去了,毫无声息。 他本就身得高大,这般蜷在一起,因为天冷,双臂环了起来像头大熊,看着竟让人不落忍。 时雍转头让守卫添了些灯油,将灯芯挑亮些,放到石台边上,低下头去看来桑的伤势。 那条腿肉眼可见的肿胀,纱布扎着的地方看不见,纱布外面淤青了起来,让那肿胀处更显可怖。郑医官处理过了,无非是些中药敷剂,若是跟腱被砍断,现下又无法手术,以后活动肯定是会受影响。 “滚!” 头顶突然传来冷喝, 让时雍抬起了头,看到小牛犊子满是怒气的双眼。 “你没睡着?” 短短一日,二人身份颠倒,来桑看到她,眼圈通红。 “你他娘的来试试,这里能睡着?” 时雍看他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火气大也能理解,她抬抬眉,不计较他言语的冲撞。 “我来瞧瞧你的腿。” “不用你瞧。”来桑撇开脸,从皇子变成阶下囚,他脾气却没有变,“腿筋断了,这腿废了。” 时雍微微沉眉,“那也得想法子处理,尽可能地恢复,至少不要影响走路。” 她温和的声音听上去软绵绵的,有几分关切,却让来桑突然暴怒。 “我好不好与你何干?” 时雍懒洋洋看他,“我是个医者。” 来桑瞪眼,“我不是你的病人。滚远点。” 时雍看他片刻,不说话,在来桑的身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来桑微怔,似乎没有想到她会如此,面色灰败,看着她怒火更甚。他羞愧、无助,无法接受自己如此狼狈不堪的样子出现在她的面前,尤其想到自己昨日说过的豪言壮语,一张脸更是烧得刺痛。 被打脸的羞辱和狼狈,让他暴躁不安,就想攻击人。 “我说的话你听不明白?叫你滚,懂不懂?” “还没发够脾气吗?”时雍淡淡看他,没有情绪。 来桑抬了抬胳膊,身上铁链叮当当地响,这让他更是狂躁,“你到底想干什么?看我落入囚牢,你乐坏了是不是?” 时雍抿了抿唇,“落入囚牢你也得先治伤。” “治好有什么用?”来桑怒视着她,冷笑一声,“治好了我就能走出这里了吗?你以为赵胤会放过我?” 他目光闪了闪,别开。 不好告诉时雍他昨夜在战场上挑衅赵胤的那些话,更不敢再提“他看上了赵胤的女人,要凭本事抢过来”,他像只斗败的公鸡,却不愿意认输,梗脖子犟着,羞恼难堪,拒绝时雍的医治。 “你走吧。告诉赵胤,要杀要剐随他的便,老子要是皱一下眉头,我就是他孙子。” “他怕是不敢要这么大的孙子。”时雍不急不躁,慢条斯理地说着,看来桑气得黑脸涨红,又抬了抬眉梢,淡淡地道: “我若是二殿下,定会好好治疗,以图后计。只要人活着,就会有希望,即使是腿坏了,你不还有脑子吗?” “你不是说我没脑子吗?”来桑厉声呛她,很是记仇,“你不是说过,千秋万代四海八荒都找不到我这么愚蠢的男人吗?” 他吼出来,又懊丧地道:“老子觉得你说得对。我就是愚蠢,不然也不会被赵胤囚在这里,猪狗不如……” 时雍:“堂堂兀良汗二皇子,怎会猪狗不如。我看了下这卢龙塞,就二殿下是住的单间,还有好些侍卫守着伺候着,别的俘虏可没有这么好的待遇……” 来桑瞪眼看她:“你是诚心来气死我的是吗?” 时雍:“我要能气死你,也省得你要死要活的烦恼,你是不是得感激我?” “老子——”来桑瞪着他,突然啊地一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声暴喝,就着挂着铁链的双臂朝时雍扑了过去,那气势汹汹的样子,仿佛是要掐死她。 “你这女人,你这女人!弄死你信不信?” 时雍没闪没避,听他拳头攥得咯咯作响,脸上没有流露出半丝表情,来桑情绪炸到了极点,将她推到墙壁上,双臂压住她的肩膀,原有的滔天怒火,在接触到她的眼神时,又突然地熄灭了。 她在可怜他。 来桑不要别人可怜。 尤其是她。 他宁愿去死,也不愿意她来可怜。 “你滚,我不想看到你!” 来桑收回胳膊,想坐回原位,奈何腿伤施不了力,身子一歪没能坐好,一只手慌忙地撑住墙壁,大半边身子朝时雍倒了下去。 从门口看来,时雍靠着墙,而来桑却是只手圈住她,低头亲热的样子。 “大都督……” 乌日苏话音未落,变了脸色,手卷到了一起。他原是想同赵胤前来劝降来桑,让他同自己一道致函巴图,缓和两国关系,化解这一场令生灵涂炭的战事。 哪料刚走过来,就看到他侵犯赵胤的女人? 乌日苏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赵胤已一个箭步冲了进去,来桑身子还没稳住,就被人揪住了后领口,狠狠一扯,身子被赵胤摔在墙上,再重重落下。 赵胤一个字都没有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也看着时雍。 时雍倒是没他那么大的反应。 刚才那是个意料,来桑就是没有坐稳,她心里很清楚。 可是,看到赵胤冰冷的一张脸,她不仅不准备解释,还要帮来桑说说话。 “大人,二殿下的伤势很重,最好换个地方静养,这个囚室不透光不透气,不利于康复。” 赵胤心头腾地升起一股火气。 静养?康复? “你当他是来游玩的吗?” 他语气冷淡,甚至可以称得上平静,听不出太多的喜怒,也没有流露出半点对他们关系的置疑或是不悦。 时雍看他一眼,若有所思地笑道:“我以为大人会为了化解两国战事,像优待大皇子那般优待二皇子。没想到,大人也会记私仇呀?” 她一句话说得轻飘飘的,却字字砸在赵胤的脸上。 两国交战,敌国皇子就算被俘,一般也会得到普通士兵没有的优待,至少衣食住行方面不至于弱待,时雍刚走进来看到来桑的待遇,就知道赵胤心里不舒服,故意把他丢在此处。 可是,这些隐秘的情绪被翻出来,就很是尴尬。 赵胤面色微变,看她一眼,眸色里隐隐有一场风暴,却被他生生压了下去。 他没有否认对来桑有私仇,而是淡淡道:“大皇子投我以木桃,我自报之以琼瑶。二皇子好战喜攻,杀我多少大晏将士,我为何要优待于他?” 时雍似笑非笑:“只是如此吗?” 来桑吼道:“赵胤老贼,你他娘的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不就是记恨我看上了你的女人吗?我就是看上了,没什么不敢承认。我喜欢她,我就是要抢,我抢不过你,我认栽,可你如此小人,公报私仇……” “啪!”来桑脸上挨了一个耳光。 这一巴掌乌日苏用尽了力气,响声惊人,不仅打得来桑怔愣当场,也让他自己苍白的脸上露出了刹那的惊讶。 “你打我?”来桑瞪住他,气得浑身发抖。 乌日苏看看自己发麻发颤的手掌,怒其不争地训斥。 “此时还敢胡言乱语。你还不向大都督道歉!” 来桑用肩膀搓了搓挨打的脸,看着他冷笑,“你以为我像你吗?贪生怕死。我来桑今日把话撂在这儿,纵是死,我也绝对不降,不会向他求饶。还有——” 他望一眼面色淡淡的时雍,咬牙切齿。 “这女人,爷就是看上了,这辈子要不到,老子下辈子再来。赵胤,有种你宰了我啊!你现在宰了我,她会记我一辈子。我是为她而死的,我不冤!” ------题外话------ 晚上八点后约,还有两章(时间不一定那么准确,因为我没有存稿的,没有办法掐准时间,啊啊啊,求姐妹原谅)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22章 大都督的气啊! 众人面面相觑,看着他俩,不明所以。  山洞里杀死邪君的过程,赵胤一句带过去,没有人知道他们看到了什么,更没有人知道那个尴尬又旖旎的瞬间三人各自的心理变化。  没有人问,时雍也没有多说,赵胤看她一眼,眼神微微飘开。  “下山。”  赵胤留下魏州善后,和几个侍卫抬了谢放,于浓浓雾气中穿过深山密林,骑马上了官道,径直返回卢龙县。  在这之前,时雍写了一个解毒的方子,让朱九先行快马回去,敲开了卢龙最大的药房“剂世堂”的门,抓了药,送到“来福客栈”。  战争阴影下,来福客栈旅客不多。  春秀在客栈里坐立不安地等着时雍,没有想到会等来一群人。  认出人群里的赵胤和白执,她瞪大眼,有些惊喜,“将军?”  说罢,再看时雍,“夫……少爷,你怎么了?”  春秀是个敏感的孩子,时雍身上的血腥味儿没有让她惧怕,反而是时雍眼睛里赤红的光芒和脸上阴霾,让她感觉到了一丝恐惧。  她飞快跑过来扶住时雍。  “我没事。”时雍下了马,提一口气,脊背挺直,“吩咐小二,送两桶热水到我房里。”  春秀连连点头。  时雍咬牙,“要热!要、快!”  赵胤望过去,看到她嘴唇已被咬得乌紫,脸色苍白一片,很难想象这一路她是怎么支撑着骑马回来的。  春秀握紧她的手,“少爷,我扶你,你靠着我……”  她小小的个子,如何靠得住。  时雍摇摇头,还没说话,人已被赵胤抱了起来。  “……”  春秀瞪大眼睛,发现手上的夫人不见了。  眼前只有赵胤高大的背影和匆匆而去的脚步,出口的声音已是冷戾异常。  “哪个房间?”  春秀赶紧跟上去。  “秋字一号。”  赵胤一言不发,抱住时雍上楼寻到房间,一脚踹开房门,将时雍安置在榻上,握紧她的手:  “如何?”  时雍吸气困难,“不好。”  赵胤:“能撑住吗?”  时雍看着他,“你别在我面前,应该能。”  赵胤脸色一变,低头,拭去她唇角自己咬出的血迹,“你能为自己行针吗?”  “不能。”  时雍沙哑的声音,如若轻喃,说罢,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朝他求助一般:“你出去……”  她神志不清的样子,春秀还是个孩子,赵胤怎肯放她一人?  赵胤不说话,控制住她胡乱动弹的手臂,回头喊春秀。  “去催热水!快一点。”  “哦哦,我马上去。”  春秀有些慌乱。  她从来没有见过时雍这样子。  在她的印象中,夫人总是笑吟吟的,对什么事都浑不在意,胸有成竹,气势不输男子,跟在她身边就能被保护。  这样的时雍,吓到她了。  春秀的脚步远去,时雍皱起眉头,看赵胤的目光越发的柔软。  “我中毒了。”  “我知。”  “我会乱来。”  “我知。”  “你不怕?”  “我是男人。”  “……是男人,还不快,走?”  中毒的她,可不像谢放那么不挑性别。  时雍眯起眼看她,挣扎不停。  赵胤面无表情,由她发怒,霸道地摁住她,不时探向她滚烫的额头,偶尔皱眉。  这种不讲理的侵略性是时雍很讨厌的,可是大概是他眼里的担忧太过明显,让她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意识混乱间,仿佛自己变成了山林里一只柔弱的鸟儿,而眼前这人是强大的雄兽,她须得依附于他,方能得到救赎。  胳膊在他的掌控中,肌肤滚荡而敏感。  时雍吸口气,不得不找些话说,以免二人的姿势太过暖昧,诱她毒发。  “那洞中的香,可催,催,情。”  她呼吸微重,说得不畅。  赵胤看他一眼,缓缓皱眉:“我知。”  时雍:“那你为什么没事?”  又来了。  她眼里的疑惑澄澈得让人生恨。  赵胤冷着脸,“我该有事?”  “我很是奇怪……”  时雍想了想,突然生出一种遗憾。  若毒发的人不是谢放,而是眼中这位大人,那当如何?  谢放能把持不住把白执压在身下,这位大人把持不住会做出什么举动,不会也上演这般桥段?  那以他的身手和武艺,若是发狂,谁能挡得住?  中招的是谢放、朱九、白执、还是许煜?  时雍脑子昏昏沉沉地想着,神思游离,竟比较起来。  这一想,她发现赵胤身边尽出美男,个个都长得不错,眉清目秀有白执、气宇轩昂有谢放、高大威猛有许煜、英气勃勃有朱九……  不能想。  时雍越想越躁动,  呼吸起伏,双眼赤红如愤怒的小兽。  赵胤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坚持将她制在身下,近距离的接触,让时雍变得难受异常,每一次呼吸好像都有他身上的气息,烧得她连嗓子都哑了起来。  “你松开我。”  赵胤沉眉:“水马上来。”  时雍呼吸不畅,双颊绯红,“你再压着我,我就着火了。不等水来,我都烧死了。”  看她六神无主地瘫在那里大口喘气,赵胤定定看她许久,方用沙哑的嗓音说出四个字。  “此毒甚烈。”  这人脑子长歪了吗?  时雍于混沌中恶狠狠地想着,很想撕碎他。  她已经暗示得这般明显,让他不要再接触自己。  没有男人在身边或许还好些,她不至于连春秀都不放过,如今一张英俊的脸就在她的面前晃动,彼此呼吸可闻,不是要人命又是什么?  “大人……”  时雍视线好不容易凝集在他的脸上,“我受不了了。你饶了我吧。”  赵胤皱眉,低头注视她的双眼,掌心再次探探她的额头,“不饶。”  他声音低哑。  在时雍万万没有料想到的情况下,突然将掌心缓缓挪下去,盖住她的眼睛。  “我留下来,可以帮你。”  时雍:“???”  他要怎么帮?  时雍本就发烫的脸,红得像滴血一般,可是眼睛被他蒙住,眼前一片黑暗,他的手十分冰冷,倒是让她舒服了些,无奈地听天由命。  “水,来了没……”  “快了。”赵胤再次望向门口。  “唔……”时雍脑子几近晕厥。  可或许是她有身为女子的矜持,明显比谢放的自持力更强,还能保持一丝清醒,  “大人~”  “嗯?”赵胤看她呼吸不过来,头低下,凑近她的脸,“你想说什么?”  脸上绒毛被他的呼吸拂过,时雍颤栗一下,  “大人没有毒发,或许是因为……被毒蛇咬过。”  赵胤想了想,低头睨视她,“蛇都杀死了,没办法再抓一只咬你。”  “……”  时雍很想当场去世。  重重喘口气,她瘫下去。  什么都看不见,身子着了火一般,她仿佛被人投入一口烧沸的油锅,烈焰灼烧般难受,浑身上下又动弹不得,如同被蛛丝缠住,很想挣扎,逃跑,恣意妄为……  “大人,我无法呼吸……”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意识渐渐涣散,  突然,嘴里伸入一根手指。  赵胤的声音低低传来,“咬。”  时雍一个激灵,神智又一次被他的惊人举动拉回。  是谁告诉他,咬人可以解毒的?  时雍喘息,模糊中咬他一口,当是泄愤。  然后,挣扎得更是厉害,如同搏命,赵胤不能伤她,有些无力,渐渐制不住她了。  “要我帮你吗?”  时雍没有反应。  “要我帮你吗?”赵胤低下头,靠近她的耳朵再问。  温热的呼吸痒痒地撩着时雍的发丝,从他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恶魔的召唤。  时雍四肢被压制无法动弹,但血液里的躁动因子却被点燃,在双眼被蒙住的黑暗里,她灵魂都似飘离了躯体,正冷冷浮在天际看着垂死挣扎的她。  算了!  散去最后一丝理智,时雍狠狠道:  “要!”  赵胤没有说话,一只手绕过她的脖子,掌心在她的头发上撩了撩,将她散乱的发丝拂开,冰凉的手指在她后颈上的大椎穴按了按,又缓缓移动,带着一种轻柔地安抚。  这细微的触感为时雍带来的是更多的情动。  看不见,感官几乎燃烧。  “你行不行……快些……”  这时,赵胤手臂突然用力,将时雍脖子歪过来,在后颈一击。  时雍的声音戛然而止,  脑袋一歪,晕过去。  ------题外话------  时雍:兄弟,原来……这就是你说的帮忙?  赵胤:不然呢?你想怎样?  大黑:汪汪汪!!  晚上八点左右再加更一章,谢谢喜欢《锦衣玉令》的书友,只要你看了我的书,就是我的人。  来吧!爱我你就投票给我。吼吼~~么哒,晚上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23章 撕裂他 ,最快更新锦衣玉令最新章节! 大黑失踪几天不见,时雍没有一日不把它挂在心头。 她对大黑有信心,昨夜也和赵胤聊过,知道赵胤曾派人去找,虽说至今没有下落,但没有坏消息,那就是好消息,只是这高山巍峨,山峦叠嶂间,大黑能来去自如,可怜她这个老母亲,完全不知能去哪里找它。 时雍没有目标,只是不能坐着不动,原本是想就在周围走一走找一找,如今被守卫挡了回来,发现令牌不见了,心里突生异想。 赵胤这是防着她呀? …… 两国交战之际,兀良汗军械粮草被焚,补给极慢,如今两个皇子又成了大晏的阶下囚,哪怕巴图再不情愿也得承认,兀良汗先机已失,处处受大晏掣肘,赢面已经小了很多。 但是,兀良汗几十万大军还囤在青山口,巴图昨夜一战虽未拿下卢龙塞,也没有吃大的亏,若大晏不肯和谈,坚持打下去,结果也是未知。 这一局,巴图完全是被亲生儿子来桑坑的,要不然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阿伯里本就对来桑有怨言,这次带着命令来跟赵胤谈判,也只愿意见乌日苏,不见来桑。 议事房里,除了赵胤还有副将霍九剑、总兵魏骁龙等大晏军将领,而兀方除了阿伯里和几名来使,大皇子乌日苏也陪坐在侧。 自古战事打一打,谈一谈,谈一谈,再打一打,都是不可避免。只是有敌方两个皇子在手,赵胤很是淡定,任由阿伯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只是面不改色地喝茶。 “兀良汗和南晏两国素来友好,老夫还记得先汗王还在那会儿,每年都会将我们草原上最好的牛马毛皮千里迢迢送到顺天府………… 有一年,先汗王猎了头貂儿,那皮毛极是水滑,看着就喜人。大妃想要做个貂皮云肩,先汗王没舍得给她,却转眼派人送到了南晏,还一并送了数十匹战马,其中有匹小红马长得极好,我记得是给了宝音长公主,貂皮送入宫,南晏皇后做了云肩,皇帝投桃报李,也差人送了上百匹丝绸和茶盐织物等到漠北……” 忆起往事,阿伯里直抹眼泪。 “眼看两国兴兵,劳民伤财,生灵涂炭,老夫就想,若是先汗王和南晏先皇在天有灵,看着如今这番情景,得有多伤感啊。数十年的邦交之谊,兄弟情分,说散就散了。此战才打一月,死伤已有数千人之众,何其忍心,何其忍心……” 赵胤低头喝茶,不言语。 霍九剑却是个爆脾气,哼了声。 “太师此话,可有说给巴图听听?” 阿伯里尴尬地拭了拭额头,“此事说来,是兀良汗理亏。但如今,汗王已有和谈之事,休战于两国都是善举,还望大都督高抬贵手……” “太师说得是甚么话?”魏骁龙突然打断他,冷声哼道:“大都督早就高抬贵手过了,本要把大皇子送还,你们只需退出松亭关则可。是巴图不肯善罢甘休,不顾亲生儿子性命,执意兴兵来犯,怎么?如今小儿子也被抓了,他怕断子绝孙,就不敢打了?” 一席话说得阿伯里惭愧。 几个使臣也不吭声,就连乌日苏脸色也有些难看。 魏骁龙看赵胤脸色平淡,不管那么多,继续奚落这老头。 “照我说,巴图才还年轻,死两个儿子不算什么。别跟咱们客气,更别讲什么兄弟情分,卢龙塞就坐在这儿,回头给儿子烧完纸钱,接着打就是了!” 阿伯里是先汗王看中的能臣,在朝堂上,也是能舌战群儒的人,便是巴图也忌惮他几分,可如今被一个武将讥讽,他自知理亏,却喘不出大气,等几个武将激烈的反对声落下,他才望向赵胤。 “若大都督肯归还我国两位皇子,老夫必说服汗王退出松亭关,不再来犯。” 说服? 赵胤淡淡抬了抬眼皮,不置可否地转头问谢放:“去问问伙房,晌午准备好了没有?” 谢放应了声“是”,离去了。 阿伯里一愣,“大都督这是何意?” 赵胤慢慢站起来,平静地道:“太师远道而来,尝尝我大晏的美食。吃罢,就请回。” 阿伯里吃了一惊,说话再不像刚才那么端着,脸上也有了几分急切,“我等诚心而来,是为求和,还望大都督多多思量,上书贵国皇帝,为天下苍生计,休战止戈。” 赵胤看他一眼,“太师且告诉巴图。战,大晏不怕。休战,兀良汗要拿出诚意。” 闻言,魏骁龙冷呵,“上来就要人,而不是退兵,这是哪里来的和谈?兀良汗数十万军队驻扎青山口,兵临城下,这分明就是要挟。” 阿伯里:…… 和谈之事是阿伯里极力主导的,也是趁了来桑被俘虏的这个机会。事实上,巴图没有反对他前来和赵胤谈判,但退兵意愿也不如他强烈。 在得知来桑被俘时,巴图气得都想亲自宰了这儿子,又哪会为他妥协?只不过,迫于朝中势力的复杂和多方权衡,巴图不得不走这一步棋。 阿伯里左右不是人,哪还有心情吃这顿鸿门宴? “叔父。”乌日苏不像来桑那么混账,对阿伯里极是尊重,看他为难,叹了口气。 “可要去看看二弟?” “不必。”阿伯里摇头,喃喃道:“我观赵胤心思,似不相和。若他和大汗一样非战不可,必会祸及你和来桑性命。这可如何是好?” 乌日苏想了想,“不会。” 见阿伯里看过来,乌日龙语气淡淡,“他若要杀我,早就杀了。之前没有杀,如今就更不会杀。” “那来桑呢?”阿伯里憎恨来桑不争气,却也不想他真的死在异国他乡。 乌日苏想了想,“难说。” 在囚房,赵胤对来桑的怒火显而易见,来桑还不怕死的挑衅他。 在乌日苏看来,赵胤没有当场宰杀来桑,全是因了时雍,或是来桑激他的那些话。 ————- 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落在卢龙塞的校场,从议事房去吃饭,刚好要穿过这里,于是,阿伯里有幸目睹大晏军步履整齐的练兵和就餐的情景。 训练有素,令行禁止,霞光下的大晏将士满头是汗,个个生龙活虎,膀大腰圆,这和兀良汗军中宣称的“晏人多萎”完全不同。 这分明就是一支骁勇善战的军队。 赵胤走在最前面,领阿伯里等使臣前去用膳,以尽地主之谊。 见阿伯里眼巴巴看着校场上的校士,他不动声色地瞄一眼,挪开了视线。 这一眼,就看到了时雍。 她正沿着那日他们上山巡视的路,一个人沿着台阶往上爬,没有带春秀,穿得也有些单薄,冷风中小小的一团,越去越远,绕过一个垛口,就看不见了。 “大都督请。”阿伯里学着南晏礼仪,招呼赵胤先行,却见他神思不在,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只看到卢龙塞依山而建的坚固防体。 “太师请。”赵胤收回视线。 刚刚迈步,只见春秀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 “将军。”春秀还是习惯当初的称呼,看到赵胤,她极是开心,飞快地跑到他面前,塞给他一封信,“给你的。” 会让春秀来传的信,肯定出自阿拾。 赵胤看了看身边的众位将军和使臣,脚步放慢,落在后面,慢慢拆开信。 信不像信,更像是一幅画。 大驴,黑狗。落款两个字,阿拾。 赵胤蹙眉看着信纸,望了望时雍消失的那个垛口,匆忙对霍九剑和魏骁龙道: “你二人陪太师用膳。” 霍九剑和魏骁龙齐齐行礼,“是。” …… 时雍站在垛墙上,远眺山峦。 她记得那日大黑就在那个林子里打滚撒欢,她和赵胤也在这里,安静地说话,可这短短几日,时移景迁…… 唉! 她重重一叹,眼角的余光瞄到从台阶上疾步而来的男子,一句话说得幽幽叹叹。 “大黑,你到底还在不在人世?如果你在,为什么这么些天都不回来……” 她低头捋了捋发丝,低低哽咽一下。 “若是你不在了,我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反正我如今也是无依无靠,还遭人嫌弃……你再不回来,这坚固的卢龙塞,怕就是我的葬身之地了。” 她悲从中来,说着双手撑住垛口就往上爬,双眼微眯着,迎风道:“他们不要我出去,我只能赌一赌了,我跳下去,若还活着,就来找你。若活不成,那咱们就下辈子见…” 时雍说得动情,一副要往下跳的样子。 可是,等好一会儿,那人没来阻止,也没有动静。 时雍犹豫了下,觉得不对,再回头,身后哪里有人? 赵胤!!? 人就这么走了? 时雍拍了拍脑门,气得上火了。猛地从垛口下来,气咻咻地往台阶下冲,决意找赵胤放行,然后离开卢龙塞,从此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台阶的下方是一队正在巡逻的士兵。时雍看了一眼,走得很快,哪料斜刺里伸出一只胳膊,猛地攥住她就拖了过去。 时雍惊叫。 赵胤犹豫了下抱住她,不让她乱动。 “是我。” 简单两个字,低低浅浅却换来时雍一阵心跳加速,早已忘了刚才诅咒发誓要恨他到一万年后的事情。 “你藏在这里做什么?” 时雍看了看下方来来去去的巡逻士兵,脸颊红扑扑地扭头,看着赵胤那张波澜不惊的脸,满是不解。 赵胤淡淡看他,“你都说是藏了。” 时雍是从那条石砌长阶上来的,也知道这个位置高,下方巡逻的士兵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很明显,赵胤是怕落入别人的眼里,这才躲在这里来的。 想到自己徒劳无功的表演,时雍斜眼看他。 “刚才为什么不过来?” 赵胤道:“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噗!时雍忍不住笑了,眉梢儿动动,“你不怕我真的跳下去,摔死了?” 赵胤目光微深,“你不会。” 时雍抬高下巴,“为什么不会?你偷走我的令牌,不让我出营,对我又不好,我的大黑也不见了,活着本就没有意思。” 他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时雍戳他,胸膛坚硬,她收回手指头,微撅起唇,“说啊!怎么不说了?” “那是我的令牌。”赵胤安静地看着她,那张高贵俊美的面孔此时有几分落寞,冷风拂来扬起他的袍服,那表情和神态简直绝了。 这让时雍突然怀疑,自己才是狠心的那个。 “我算看出来了,大人这心就是石头做的,跟了你这么久,你竟能眼睁睁看我去死。” 赵胤沉思了许久,“大黑没有回来,你不会一声不吭就丢下它走的。” “这跟大黑有什么关系?”时雍看他冷静的样子,就很想撕碎他这张无波无澜的脸,逗弄的话随口就来,“我是问你呢?你对我就不会担心?” 赵胤微微眯起了眼睛,阳光反射过来,刹那晶亮。 “我担心。” 这次很老实嘛。 时雍在心里默默地夸奖了他,脸上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那你对我,到底是怎么想的?一会说要我找个良人,一会又说会担心我……大人,你很矛盾,你不知道吗?” 赵胤的手颤了下。 “阿拾……” 他声音很轻,时雍从来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落寞的神态在脸上凝成了坚冰,却又有几分难言的眷恋。 时雍心里一跳,脸颊突然热了起来,却听到赵胤道: “有人来了。” 时雍:“……” 她微微仰头,“有人来怕什么?我们又没做什么坏事。” 是没有做坏事,可是两个人偷偷摸摸躲在这里,本身就足够让人起疑了。 时雍看到赵胤脸上浮起的迟疑,脑子一转,突然抓紧他的手腕,往垛口后方飞奔。 “快走!别让人发现我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24章 云薄天青的日子 赵胤的为人,时雍早已摸透。 这就是个食古不化的老顽固,人虽未老,那颗心起码已修炼了几千年几万年,要让他越雷池一步,恐怕比登天还难。 他的自制力早已令时雍刮目相看,所以,她不想再看。她要看的,是他自制力濒临瓦解的样子。时雍说到做到,不仅没有因为他的冷漠打退堂鼓,反而越战越勇。 他没有别的女人,那她不论做什么就不算犯规。 对付这种迂腐的家伙,就不能循序渐进,不能走常规路。 这么一想,她脚下生风,扣住赵胤的手腕跑得风快。 赵胤面色微沉,没有制止她的胡闹。 在这个四处都是巡守的卢龙塞大营,稍稍有点动静就容易被人看到、听到,他不知阿拾要做什么,便就由她去了。 时雍顺着那石头垒成的防御高墙,一路跑得气喘吁吁,直到穿过一个青砖的门,转入避风的草垛围场,这才停了下来。 “好了,这里不会被人瞧见了。” 这是个简陋的棚子,挨着高墙,里面堆放的全是喂马的干草,草垛子全部码得整整齐齐,有大有小,有高有低,像一座座小雕堡,人行走其间,突然变得渺小。 赵胤眉头皱了起来,“来此做甚?” 时雍看他严肃的样子,心里十分好笑。说来男子的思维真的与女子大不相同,难道跑了这一路,他还以为她是有什么正经事要做吗? 她就不是个正经人。女魔头转了生,不还是女魔头? 时雍道:“大人方才说有人来了,想来是有什么不方便在人前做的事情……我体恤大人,这才带大人来这里的呀。” 她一脸无辜,说罢故作讶异。 “难道这不是大人的心思?” 赵胤:…… 堂堂五军都督,抚北大将军,在自己的营房里东躲西藏,潜入粮草场,这简直荒谬。 “胡闹!” 赵胤看她一眼,转身就往外走。 “大人。”时雍拖住他的手腕,委屈地看着他。 “你看我的手……” 对这个男人,这种简单直接的法子,往往最为有效。 她伸出手,撩开袖口,让赵胤看她的手腕。 白皙的肌肤上有几个红红的指印,正是在墙垛处赵胤拉她的时候拽住的地方。 赵胤有些讶然。 他怎会用了这么大的力? 小姑娘的手腕都捏出了指印,这让他一个大男人极是不自在。他并不觉得其中有诈,只是觉得自己太不知轻重,阿拾再有本事,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细皮嫩肉的,哪能经得住这么捏? “抱歉……” “大人给揉揉。”时雍见他面露惭色,不等他收回视线,就把手腕往他眼前凑,那揪紧的小脸,蹙紧的眉,让赵大人很难拒绝。 赵胤叹了口气,拉过时雍的手腕,用掌心在那红印上轻轻地推揉起来。 “下次你别再做傻事。” 时雍抬头瞄她,“我做什么傻事了?” 赵胤抿了抿嘴角,半晌才淡淡道:“垛墙的高度,摔不死你。但掉下去,说不得就摔残了……” 一股无名火卡在时雍的喉头,她看着他,竟半晌说不出话来。 原来在她要死要活哭大黑的时候,此人脑子里却在计算高度,并且合理地推断出了她即使掉下去也不会摔死? 赵胤,算你狠! 等着,有你叫爹的一天。 时雍心里诅咒他单身一辈子,嘴上却甜甜地道:“若是能换得大人垂怜,便是傻了,痴了,残了,阿拾也不冤。” 赵胤掌心微顿,低头看她,片刻,再次揉了起来。 “那不是你。” 时雍道:“那大人说,哪样才是我?” 赵胤哼声,“你冤得很呐。凡事就数你最冤。” 时雍:??? 差一点,她就笑出了声。 赵胤话少,除了说正事,两人很少这么闲聊。冷不丁听他说出对自己的观感,却是一个又作又娇又装模作样的女子,时雍奇怪地发现,她居然不觉得生气,还蛮好玩的。 毕竟赵大人明知她是如此,仍没有责怪,她就当这是宠爱了。 “大人知道就好。我可冤了,好好一个女子,陪你行军在外,累受了,苦吃了,清白也快毁完了……连我的狗都不见了。” 说到最后一句,想到大黑,时雍真心有点难受,声音突然就低落下去。真情实感的情绪外露和装模作样是不一样的,赵胤眼波微动,收去对她那种淡淡的凝视,手底下动作放轻了,就连声音都柔和下来。 “朱九一定会把大黑带回来的。” 时雍抿了抿嘴。 “我信大人。” 安抚他,也是安抚自己不安的心。 草垛场并不是一个好的相处地,可是在这个戒备森严的卢龙塞大营里,这也是为数不多的幽静所在。时雍感受着赵胤专注地揉搓,时不时瞄一眼他平静而俊朗的脸,唇角不由自主弯了起来。 此刻的四周没有声音,静谧得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二人。简陋的草垛场也变成了天上瑶池,她面前这个衣袂微动的男子便是人间仙人,就连风也轻和起来,寒冬不在,眼前是落英缤纷,春意盎然。她心口鼓胀跳动,恍然间,竟如同十几岁的少女,为见到英俊的少年郎怦然心动,不含杂念的,仅仅只为他的清颜而沉迷…… “大人。” 时雍不自觉地伸出胳膊,揽在他的脖子上,踮起脚,盯住他,气息轻拂过他的下巴。 “大人,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做都督夫人不可。” 赵胤低头看着她,似在思考她的意思。 时雍不给他回复理智的时间,那只手自他的脖颈慢慢滑下。 “这世间女子无不以夫婿为重,可薄情男儿不知凡几,便是做了都督夫人又如何?君心不在,也无非是独守空房。” 她眼风微微撩起,看着赵胤阖下的眼,感受着她手指一路滑过时他比方才更为急促的气息,莞尔一笑。 “假意夫妻,还不如做一对狗男女呢。” 这话来得突兀,赵胤明显接不上。 也只有时雍才敢如此大胆了。狗男女这种骂人的话,在她齿间辗转,不仅不觉得粗俗难堪,反倒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缠绵味道,连干草的气息似乎都变成了迷魂的味道。 赵胤呼吸愈发急促。 “别闹了。” 他捉住时雍的手。 “兀良汗使臣尚在营中等我。”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时雍不知该笑还是该气,许是这个样子的他太容易激起女子的征服欲。时雍唇角微抿,不仅不打算放他走,还顺势将自己偎入他的怀里,紧紧环住他的腰。赵胤果然往后退,时雍就势将他推到草垛上,整个压住,一双美眸似笑非笑。 “那大人就许我个时间。待使臣走后,还是何时?” 赵胤:……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像被烫住了一般,迅速移开,似乎无处安放,用了点力,却没能将时雍推开。时雍看他如此,微微一笑,骤然倾身,轻轻道: “大人,你亲我一下,我就让你走。” 赵胤睁大眼,扼住她的腰,喘息着将她推开些许。 “阿拾……” “大人,我不做都督夫人了。只做你的女人。”时雍半真半假地说着,也不是真的去亲他,就是凑过去佯作要亲的样子,看他狼狈挣扎,看他想逃又使不出全力的样子…… 高高的草垛有几丝霞光映入,将他们笼罩其间。时雍望着他,望入他的眼里,心里渐渐生出些古怪的想法,就好像她与这个男人已羁绊了生生世世那般, 不是现在,而是很久很久以前…… 本意是逗弄人,恍惚间,她竟入了神。 耳边有笛声配合心境,悠悠扬扬,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赵胤猛地攥住她的手腕,躲入草垛后面。 时雍心里一跳,看着面前冷肃的脸,这才反应过来,那笛声不是她脑子里臆想出来的“配乐”,而是确实有人在吹奏。 那么,在卢龙塞大营里,有雅性抚琴弄笛的人,除了白马公公还能有谁? 时雍与赵胤相对而视,谁也没有说话。 笛声却越来越近。 赵胤不藏了,走出草垛抬头看去。 “厂督好性致。” 时雍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一角白衣翩然从青砖围墙缓步行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慢慢坐下,一条腿轻缓弓起,颇有些江湖游侠的恣意。 赵胤沉声,“下来。” 笛声戛然而止。 白马扶舟收笛回腕,笑盈盈看着他。 “大都督这才叫好性致。” 他坐在高处,环视这磊放整齐的草垛,一双眼缠缠绵绵颇有几分迷离的戏谑,嘴边勾起的弧度却略含嘲弄。 “云薄天青,草垛伴佳人,轻捻慢笑,妩媚足生春…………此番意境实在是妙。若无乐声,总是少了几分情致,扶舟一番好意,大都督不会怪我打扰吧?” ------题外话------ 这章写得太慢了,姐妹勿锤!锤我头上也有锅盖,打不着。 那么,晚上八点后再约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25章 给些颜色 时雍一惊,竟不知白马扶舟是何时来的。 这种事被人撞上,多少有些尴尬。可时雍认为,只要自己不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她看赵胤一眼,语声淡淡地笑。 “厂督来得真是不巧。” 白马扶舟神色莫辨,望着她道:“是你们来得不巧。” 倏尔一笑,他笛子轻轻敲着手心,指着那不远处的垛墙道:“今日风和日丽,本督在那赏景,二位就闯了进来……” 侧过眼,他又看着赵胤:“想是二位太过投入,竟然没有发现我。不得已,我只能出声给二位助性了。” 好一个助性。 时雍看到他白衣翩然的样子,不由就想到了天寿山初见那日,这人坐在房顶上慵懒肆意的样子,“白马公公很喜欢坐在房顶赏景呢?” 白马扶舟道:“我喜欢坐在高处。” 时雍抬了抬眉梢,不作声。 赵胤淡淡道:“厂督赏景吧。不打扰了。” 白马扶舟笑而不言,“大都督慢走。不要责怪才是。” 出门的时候,时雍没明白他此话怎解,走出去,看到齐刷刷跪了一地的将士就明白了。 这些人全是被白马扶舟的笛声引来的。 他们全然不知会在草垛场里逮住大都督和小侍卫…… 此情此景,众人不知该请罪,还是该恭喜,索性跪下了。 看着黑压压的人头,时雍刹那惊悚,望向赵胤,却见他面色不变,迟疑片刻,道:“都不用当值吗?堵这里做什么?” 时雍:…… 众人尴尬,陆续离去,都没人敢看看大都督是什么表情。时雍同他慢慢走回营房,回头看一眼,山风悠扬,却已不见白马扶舟的身影。 她道:“白马公公当真是个怪人。” 赵胤面色冰凉,“你离他远些。” 时雍眉梢微微一跳,“为何?” 赵胤道:“听话。” “……” 这回答是赵胤的风格。 其实不必他提醒,时雍心里也自有计较。她原是一个爱美之人,可是对生得十分好看的白马扶舟却始终保持着距离,便是来自于天生的警惕性。 以前她也曾怕过赵胤,对他也是敬而远之,可熟悉之后,她渐渐就不怕赵胤了,甚至偶尔会觉得他就是一只纸老虎。然而,白马扶舟不同,他温和有礼,是那种极容易接近的人,她却偏生不愿,或说不敢。 与他走得太近,如临深渊。 “可惜了!” 时雍感慨一叹。 赵胤看来,目露询问。 时雍道:“可惜了白马厂督一副好皮囊。” 她期待地看着赵胤,希望从他脸上看出哪怕一点点的不悦。 不料,赵胤抬抬眸,却道:“是不错。” 时雍哑口无言。 她怀疑赵胤也喜欢美男子,从他像搜集卡牌一样搜集貌美侍卫就可见一斑。这人不会也是个颜狗吧? 那往后,他俩是不是可以像好兄弟一样,共赏人间美色? ———— 赵胤去陪阿伯里议事,时雍同郑医官一起看来桑。 这位小王子的情绪平静了许多,看上去仍是有点狼狈,但可能确实太累,倚躺在靠墙的榻上,衣裳微敞,双手被铁链锁住,睡得很香。 看他所处的环境,衣着,几上摆放的吃食,赵胤没有再有意为难他,但是来桑和乌日苏不同,乌日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翩翩公子,来桑却是一个可以举起百斤大鼎的勇夫,该有的戒备一样不少。 “郑医官,要不我们等会再来。” 时雍不想把他吵醒,可是她话音未落,沉默的来桑就睁开了眼。 看到时雍,他眼里的惊讶与狂喜几乎同时冒出。 可是,只维持了一瞬,他又拉下脸,变成了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贱样。 “他没有为难你吧?” 时雍知道他问的是谁,摇摇头,瞥一眼懵然不知的郑医官,岔开话道:“我和郑医官来给你换药。” 来桑态度好了些,“他来就成,你何必来。” 真是个别扭的家伙。 时雍道:“那我走吧。” 来桑本就想要看见她,闻言一下子就慌了,动作比嘴还要诚意,身子站起来,手腕上的链条抖得铮铮作响。 “不准!” 吼完,他似乎又发现自己是个阶下囚的事实,秒变脸色,低头看了看自己肿胀的腿,“你走了我的腿怎么办?” “不是不愿治吗?”时雍笑话她。 “治。我怎么不治?”来桑不服输的性子,最怕别人激他,“等我伤好,还要找赵胤决斗呢。” 决斗? 时雍想到赵胤,摇头失笑。 他会为了一个女子和来桑决斗,那就有鬼了。 “阿拾。” 来桑难得正经叫时雍的名字,见她看来,眼神凝重地道:“你可否替我打听打听,无为的下落?” 无为是和他一起被俘虏进来的,可是被囚后,来桑一次都没有见过无为,问乌日苏他又不愿意,因了时雍在兀良汗大营和无为有几分交情,他宁愿把这事托付给时雍。 “不肖你说。我问过了。” 时雍刮开他腿上的敷料,看他分明吃痛却紧抿嘴唇,一声不吭的样子,扬了扬眉梢。 “无为很好,活着。” 关在囚室里的人,只要活着就是很好了。 时雍说罢,看来桑不放心的样子,又道:“兀良汗派了使臣来和谈,说不准过些日子,晏兀两国就不打仗了,等着吧,你们都能平安回去。” 没想到,一听这话,来桑整个愣住,身子突然瘫软。 “这就不打了?” 时雍抬抬眉,“你当真好战成瘾?” 来桑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询问,喃喃道:“那我父汗会如何处置我?” 这场战争会发生如此戏剧性的变化,除了时雍是一个变数,来桑也确实没少帮南晏的大忙,巴图此刻恐怕杀了儿子祭天的想法都有,时雍还真不敢想,来桑回去后,巴图会怎么收拾他。 上次的鞭伤触目惊心,尚未痊愈。 下次,怕是得活活打死。 ———— 阿伯里是午后走的,赵胤没有相送,回书房写了一份军情奏报,快马加急送回京师。 在南方闹瘟疫和匪患的时候,赵胤的奏报无异于雪中送炭。 光启帝和众臣在京中对永平战事多有商议,已预备了用一年或是更长的时间来打这场仗。宫中张皇后为彰显与百姓共克时艰之心,裁减宫中用度,带头捐献私房财物,连为腹中小皇子准备的衣帛花销也大大缩水。朝廷大员、皇亲国戚、内外命妇和女眷们也纷纷效仿张皇后,筹集军资,上上下下齐心协力…… 冷不丁得到捷报,光启帝兴奋地自病榻而起,亲自手书赵胤: “爱卿不负朕之所望,待凯旋时,朕定要好好嘉奖你和一众武将。兀良汗议和之事,朕准爱卿所言,是战,是和,且看兀良汗诚意。然,朕心所想:民生多艰,能不战是大幸,但巴图野心勃勃,兀良汗近年蚕食漠北草原诸个部落,与北狄分庭抗礼,早已生出狼子野心。此番在卢龙折戟,巴图纵是为了两位皇子不得不和,内心恐生怨怒,晏兀两国若想再复旧日之好,怕已不能。故朕旨令爱卿,不论是战是和,定要给他些颜色…… 先帝有言:制于人方能免受制于人。敬告巴图知晓,和平方是坦途,为两国百姓谋福祉,方是为君之上策。望其念及两国先辈之谊,收敛野心,否则,朕必效先帝北伐……兹事体大,非危言耸听矣。” 送往卢龙的旨意尚在驿站,光启帝便收到天寿山传来的消息。 ——宝音长公主于今日启程出游,北上卢龙。 宝音自陵前结庐为家,平常从不迈出天寿山一步。这个时季,天寒地冻的,她突然要出游,自然不是当走为了游玩。 光启帝得到消息,又附上一道手谕急传赵胤。 “长公主对兀良汗多有眷顾,爱卿行事需仔细思量,勿伤长公主的心,但也不必事事听之。” 宝音长公主出生那时,其祖父洪泰皇帝尚且在位。彼时,朝中党羽众多,诸皇子皇孙为夺诸位,手足相残。其母亲窖中产子,险象环生,幸得兀良汗先汗王阿木古郎相救,带她辗转漠北,客居数年,方才回到大晏。 先汗王在兀良汗落马身故,长公主得闻消息,曾披麻戴孝亲赴漠北,据说把阿木古郎的骨灰都抱回来了,就葬在天寿山帝陵后的衣冠冢里。 这等隐秘情感,知之者,皆是唏嘘。 可是,收到密函的赵胤,却只有为难。 不要伤长公主的心,又不能事事听之,听上去好像很是合理,可是到底要他如何行事才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26章 大黑回来啦 战局突然就僵持了下来。 晏兀两军在卢龙与青山口各执一方,互不相攻,亦不相让。 阿伯里回去后,也不知有没有说服巴图,几日里,兀良汗再无消息传来。 赵胤也不急,据守卢龙静待观望。相比坐镇在此的他,远道而来的巴图自然更为心急。 让赵胤在意的是长公主的到来,会引起怎样的风浪。 “大人,我要输了。” 烛火下,时雍推了推棋枰。 “总是输,我不想下了。” 赵胤方才想着事情,便忘了让她的事情,招招皆是杀着,满盘凌厉之势,闻言,抬了抬英挺的眉梢,他将棋盅摆正。 “我慢些。” 时雍满意了。 她脑子不笨,但下棋之道,也就是个入门的级别,偏偏还想赢他。这两日,她同赵胤下了好几盘,不论赵胤怎么相让,时雍愣是没有赢过一次。 她痛恨自己是个不服软的女人,也痛恨自己的堕落——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在赵胤的引导下,从想要征服他的人,变成了想要先征服他的棋,死活要在棋枰上赢他一局。 “第一百六十三手,阿拾,你又要输了。” “不算不算。这步棋不算。”时雍发现自己费尽心机布局的妙手,被他几下就屠掉了,很是郁闷,想也不想就开始悔棋。 好在赵胤脾气不错,由着她撤回重来。 时雍拿着白子,在棋枰上晃来晃去,拿不定主意,“大人,我该走哪里?” 赵胤道:“哪有如此下棋的?” 时雍抬头:“我就是这样下的呀。” 赵胤:“……” 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棋枰,时雍笑开了眼,马上落子,嚓一声。 “直捣黄龙!妙啊。大人,别挣扎了,我要生吞了你。” 赵胤执黑,棋风很稳,根本不与她胶着,眼看时雍占了先机,竟是游刃有余地与她周旋了几十手,然后寻得机会,从步步回防到步步紧逼,直到将她中盘绞杀,再次把她推入绝望。 时雍瞠目结舌:“大人,你耍赖!” 赵胤将棋盅压在棋枰之上,“技不如人,还反咬一口。” 时雍推开棋盅:“那我不下了。我本就不喜下棋,若不是怕大人长夜寂寞,哪会舍命陪君子,你不肯让我,见我输了,还取笑我。” “……” 赵胤无言看她片刻。 “下次我让你。” “没下次了,每次都是我输。” 赵胤喟叹:“你着实让我……让无可让。” “赢了棋还打脸。过分。”时雍哼声,拿起桌上的帽子和外袍套上,“我回去睡了,懒得理你。” 她总是如此,直接地表达情绪,赵胤有时并不知她是真的生气还是在与他玩笑。下棋赢了一个女子,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本意也没有嘲笑阿拾,如今看她这么走,赵胤张了张嘴,觉得有必要说清楚,可那话在舌尖,愣是变成了。 “叫谢放来扶我。” 扶?时雍回头,自上而下打量他。 “你怎么了?” 赵胤面色微微苍白,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捏了捏。 “坐得久了,膝盖受凉,痛。” 屋子里是生着炉子的,时雍坐得离炉火近,并不觉得有那么冷,可是看赵胤这副样子,不像是撒谎,且他腿疾一直未愈,这几日她忙着为来桑治伤,一次都没有为他针灸过,这时看到他那眼神,诡异地产生了歉疚感。 “我给你看看。” 医者父母心。 这大儿子还是得管一管的。 时雍这么想着,赶紧叫了谢放备水为他泡脚。 谢放和白执抬了水来,离开时,谢放落后几步,偷瞄了一眼赵胤,见他不苟言笑,一脸平静,微叹口气,退出去默默关上门, 四下里静悄悄的,呼吸可闻。 时雍数次因针灸保命,对针灸之事便添了敬畏心,给赵胤针灸时再不像从前那般敷衍,变得极有仪式感,必会净手净针,专注万分。 赵胤半躺在椅子上,时雍将火炉子拉近他,坐在一张小杌子上,低头为他揉捏片刻,这才开始针灸。 她很专心。 赵胤的目光在她脸上定住许久。 洁白的脸蛋如丝缎般光滑,昏暗的烛火打在她低垂的眼眸,两排睫毛长长翘翘,随着银针开合几下,少了几分俏皮,添了几分柔美。 赵胤自小随父宫中行走,见过的女子颜色乃天下之最,什么样的美人入得他的眼里,也如浮云一般,从不曾侧目多看一眼。 如今,单是他盯着时雍看这么久,已极为罕见。 更何况,如今的时雍若论美貌,不说比以前美貌逼人妖娆绝美的时雍,便是比寻常那些养尊处优的娇娇美人也有不足。她脸上稚气未退,身材虽是修长纤瘦,凹凸有致,可身段还未完全长开,不至于让男人一看便疯狂忘性。 时雍浑然不觉赵胤在看她,随口问: “最近有没有感觉好些?” 赵胤道:“老样子。” 不对呀,看他患部的状态分明就是好些了的?时雍抬头看去,刚好迎上他的眼睛。她瘪了瘪嘴,低下头。 “你这个人,不老实。” 赵胤没有反驳。 时雍本以为他会说几句病情,可等了许久,却等到他突然的叹气。 “阿拾。” 时雍没有抬头,“嗯?” 赵胤凝视着她的脑门儿,声音低沉。 “你当真愿意,一直跟着我?” 冷不丁听到他说这个,时雍有点意外。她以为他是不爱提这件事的,突然主动开口,是因为她为他针灸,又突然被她感动了吗? 时雍眉尖儿轻蹙,“那得看是怎样个跟法。” 赵胤道:“就这般。” “聊天、下棋、论战,闲话家常吗?”时雍不冷不热地望他一眼,淡淡道:“恕我直言,大人的需求若只是这般,你府上任何一个婢女都可以。说不准她们比我做得更好。毕竟,我脾气可没她们那么好,会骂人的呢。” 赵胤皱皱眉,目光暗淡下去。 时雍没有抬头,可是沉寂的气氛却让她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她不得不承认,在逗弄赵胤这件事情上,她是认真的,也认真地走得有点越来越远了。 赵胤这个人身上,有一种撼动女子的力量,尤其是她这种要强的女人。 不愿认输。 半真半假间,她偶尔也会怀疑自己的初衷。 “大人不必把我那些话放在心上,我只是说说而已。” 她看了赵胤一眼,迎上他的目光莞尔一笑。 “不要你负责的。” 赵胤微微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 最终,没有出口。 ———— 长公主的坐驾是凌晨时分到的。 那会儿时雍已经回去睡了,半夜被叫醒,她原有些起床气,可是听清了春秀的话,在大黑一头撞进来时,她整个人就清醒了,随即被一阵莫名的狂喜所占领。 朱九没能把大黑带回来。 实际上,是大黑把受伤的朱九带回来的。 不仅如此,大黑还蹭了长公主的坐驾…… 这简直让时雍始料不及,她看着吐着舌头摇头摆尾的狗儿子,感受着它一波波扑腿的热情,敲敲它那颗脑袋,穿上衣服,准备去向长公主道谢。临出门,看着大黑晶亮的双眼,它突然又蹲下身,将大黑重重搂在怀里,下巴贴在它的脑袋上,揉揉,拍拍,捏捏。 “下次再要乐不思蜀,清蒸还是红烧,你说了算。” 大黑出门这些日子经历了什么,它说不出来。朱九受伤昏迷过去了,还没有醒转,人瘦了一圈,为了找狗,他显然是费尽了全力。 长公主的侍女青红说,大黑被他们发现的时候,它牵了一匹马,出现在官道上,很是扎眼。 朱九就被马儿驮在背上。 一条狗叼着马缰绳,慢慢悠悠往前走,任谁看了都忍不住侧目,更何况,马背上的朱九还身着大晏军侍卫的衣服? 这事众人听来稀奇,时雍却只是唏嘘又欢喜,抱着大黑又揉又亲。 青红笑着道:“长公主殿下很喜欢大黑。让我来问问,姑娘可否割爱?” ------题外话------ 大黑:不愧是我。 ps:明儿见~~有票票的小姐姐,愿意留到月底双倍给我就留,若是怕忘记了,就投。哈哈哈哈,比心哟~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27章 错综复杂的关系 时雍闻言,搂住大黑的手微微一顿,随即眉梢展开,嘴角晕出笑容,“好呀。” 没料到她会答应得如此爽快,素玉愣住。 “姑娘舍得?” “舍不得,但长公主喜欢,是我的荣幸,自然要忍痛割爱。” 素玉欢喜起来,“姑娘真是好性情。来,你随我来吧,长公主在上面和大人们说话。” 卢龙塞依山而建,每个住宅都有层层往上之感。宝音长公主居住的地方,正好是软禁乌日苏和来桑的小院旁边,也是个独立的居所,得知宝音要来,白马扶舟早早派人收拾出来了。 大半夜前来,很明显长公主走得很急,路上都没有舍得歇息。这头赵胤和白马扶舟也是临夜起来接待,时雍过去的时候,一行人正在堂屋里说话。 素玉上前通传,宝音闻言就笑了。 “快叫她进来。” 上次在天寿山相见,时雍对宝音印象不错,如今再见,宝音仍然是一副素衣素色未施粉黛的样子,但雍容大气一丝未改,人也显得宽和,就是眉宇间隐隐有些忧色。 时雍着男装,便行了男子礼仪。 “拜见长公主殿下,感谢公主为小人找回大黑。” 宝音看着她,“不必客气,只是顺道。你这条黑子实在招人喜欢,聪慧得很呢。” 时雍笑着道:“多谢公主厚爱。” 宝音微微一笑,没有提让她把大黑转赠的事情,而是调头吩咐。 “何姑姑,赐坐。” 何姑姑连忙搬了凳子过来,让时雍坐在屋中的下首位置,然后规规矩矩地回到宝音旁边站立。 刚才进门不敢多看,时雍坐下这才开始打量屋子里的人。 除了赵胤、白马扶舟和宝音外,赵胤的父亲甲一也默默陪坐在侧。 很显然,他是陪宝音同来的,又或许是想来看一眼儿子。总归,看到赵胤的父亲,于时雍而言,比见到长公主更为紧张。 这心情很微妙。 而且,她知道,以她的身份是不配坐在这里的,原本想要道了谢就走,可长公主却赐了座,她隐隐觉得,或许长公主和甲一的消息很是灵通,她和赵胤这点事,他们已经知晓?这才故意让她留下来,敲打她? 时雍头皮绷紧,坐得十分端正,神色也平静规矩。 那模样让赵胤和白马扶舟几乎同时望了过来,目露审视。 那天草垛场上那个热辣多情的女汉子,与这个闲静优雅的女子,是同一个人吗? 宝音让时雍坐下,却没有跟她多话,而是闲话家常似的,询问起了白马扶舟和赵胤。 相较赵胤,白马扶舟跟宝音分明更为亲近,也少些虚礼, 而赵胤和甲一,对宝音则循规蹈矩,极有分寸。 亲疏可见,但宝音对此似乎不是太满意。 “阿胤,你父亲是个老古板,倒是把你也教成了小古板。” 宝音幽叹一口气,看了看众人,“这屋里也没有外人,就别在意那些繁文缛节了。咱们原本就是一家人,就像一家人那样随意说说话就好了?” 怎么就没有外人了?她不就是外人?时雍低下头去。 赵胤拱手,“微臣不敢。” 宝音很坚持,笑道:“叫大姑还是长姊,你随便挑一个人吧。” 赵胤:“……” 大姑和长姊?这辈分有点乱啊。时雍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到最小,耳朵却竖了起来。 游走在皇家秘辛的边沿,谁不好奇呢? 可是,没有人对长公主的话深究,就好像他们原就知道这复杂的关系一般—— 这事说来,还得从他们家的长辈论起。 甲一的亲生父亲是已故益德太子赵柘,宝音长公主的父亲是先帝永禄爷赵樽。赵柘是洪泰帝长子,赵胤是洪泰帝第十九子,二人年纪差距有点大,却是同父兄弟。因此,甲一和宝音长公主,原是堂兄妹的关系。 可是,在甲一有生之年,从未姓过赵。 甲一本名夏弈。他的母亲李氏是益德太子赵柘的旧相好,李氏与益德太子珠胎暗结后嫁给了魏国公夏廷赣,生下夏弈后,李氏又和夏廷赣生了个小女儿,名夏楚——此女便是永禄爷的元配懿初皇后,宝音长公主的亲娘。 因此,论母家这边的亲缘关系,甲一又是宝音长公主的嫡亲舅舅。 当年赵胤出生,被永禄爷赐姓赵,没有随其父亲甲一姓夏,宝音还曾为外祖父抱不平,跑到永禄爷跟前去埋怨过。可是,一向疼爱女儿的永禄爷,对此十分坚持,连甲一也没有反对,宝音一个女儿家,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这关系剪不断,理还乱,但不论怎么讲起,都是极为亲厚的亲戚。 但这些年,甲一恪守本分,从不出格。身为“十天干”之首,他从来不曾使用过本名,不以皇子皇孙自居,与魏国公府也保持距离。 宝音小时候不懂,长大了才知晓他的顾虑。 永禄爷的皇位是从益德太子的儿子、甲一的亲弟弟——建章帝赵绵泽手中夺下来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益德太子一脉是帝位争夺的失利者。成王败寇,即便永禄爷继位后,没有追究迫害,可夹在中间,甲一手握重权,却小心翼翼,生怕遭来猜疑…… 而赵胤,完全继承了甲一的行事做派。 对宝音敬重,但也疏离。 “殿下此番前来,不会当真为了赏景游玩吧?” 宝音喝着茶,看着他笑着摇头。 “不能只是来看看你和扶舟吗?” 赵胤没有吭声,白马扶舟却莞尔轻笑,“大都督是经不住玩笑的人,母亲有事就直说吧,你看他坐得多不自在。” 赵胤并没有不自在,闻言看了白马扶舟一眼,没有言语。而真正不自在的人是时雍,她脑子里闪回过好几次“请辞的话”,愣是没找到机会开口,只能继续装死。 “本宫打个趣儿,你也来催我。” 宝音嗔怪地看一眼白马扶舟,视线掠过沉默的甲一,突然长叹一口气。 “得闻巴图两个孩子都关押在卢龙,可有这回事?” 说到正事了。 赵胤抬起眉梢,“正是。” 宝音沉默片刻,不知想到什么,眉宇间有了疲惫和凄寒,“巴图……当真是一点也没学到他爹。阿木古郎怎就生了这么个败家玩意儿。” 众人沉默。 宝音脸上的忧色,克制,却无法完全掩饰。 “四十年了,阿木古郎在漠北草原苦心经营,无非想让草原人过上好日子,老有所养,幼有所依,不愁温饱,他哪曾有过一丝一亮侵吞大晏的野心……” 宝音眼底浮上感伤,目光却静静挪向赵胤。 “阿胤,我想见见巴图的儿子。” ------题外话------ 晚上八点后约…………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28章 面唔 长公主虽结庐帝陵之前,但她在大晏仍是极有威仪和权势,她要见谁,岂有不让之理? 赵胤面色不变,“今日已晚,明早为殿下安排。” 宝音点点头,微微一笑,又寒暄了几句家常和军中之事,赵胤都有问有答,不多说一句,也不少说一句,再有白马扶舟偶尔再插两句话调节气氛,倒也自在。 整个屋子里,只有甲一和时雍沉默。 时雍是没机会和身份开口,而甲一是不愿意开口,那一副沉默的表情让人琢磨不透,时雍眼角不时瞄他,想到自己对人家儿子做的事,其实有点狗……她心虚。 不多会,大黑进来了。 默默地走到时雍脚边,躺下,下巴搁在她的革靴上,睁着眼睛看众人,那懒洋洋的样子,仿佛它才是这屋中的老大,其余尔等都是凡人。 时雍一动不动,由它躺,宝音却在看到大黑的时候就笑眯了眼,话题也顺势就带到了大黑身上。 “本宫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机灵的狗。” 她朝大黑招手,“来,大黑,本宫身边来。” 时雍斜了大黑一眼,见它躺着懒得动弹,总算有了说话的机会,“多谢长公主垂爱,这狗子却不懂规矩,回去我定要好好罚它。” 宝音怔了怔,笑起来,“它哪里会懂什么规矩?” 时雍轻笑,“是呀。长公主喜欢它,是它的福分。可这狗却不知好歹……我本该将它赠给长公主,可是它未必懂事,万一冲撞了公主,那我就罪过了。” 听她说了这么多话,宝音似乎刚琢磨出意味,望了素玉一眼,沉下眼皮。 “素玉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时雍道:“素玉没说什么,长公主愿意收养我家狗子是我的荣幸……” 宝音道:“荒唐!狗是有灵之物,它视你为主,本宫岂能随意讨要,夺人所爱?素玉!” 素玉站在边上本没开口,闻言低头跪下,说得小小声声。 “奴婢看殿下很喜欢大黑,几次念叨,若这是您的狗就好了……” 宝音沉下脸,模样儿极是吓人,“本宫只是一说,你竟妄猜我意,胡嚼舌根。何姑姑,带素玉下去,掌嘴五十。好好管教,引以为戒。” 话说得这样重,已无回旋余地。 素玉磕头谢恩不敢求请,也不敢分辨半句。 何姑姑瞪素玉一眼,把她带了下去。 本是个小插曲,掌嘴五十也不算重罚,却教时雍见识到了皇权下的人命之贱。 她此刻虽是坐在这里,可归根结底她同素玉没有什么不同,也只是奴婢之身,要打要杀,全凭主子心意,哪怕素玉这般,本意是想讨好主子,为主子谋划,结果也是一样。 时雍望了一眼赵胤。 心里忖道:在赵胤心里面,她同这些奴婢是不是也一样低贱?而她对他的那些玩笑和引诱,在他眼里,是否只是一个想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女子耍弄的小心机? 赵胤低头喝茶,面色沉静,恍若未觉。 宝音处罚了素玉,看时雍不吭声,微笑道:“你别紧张,本宫有自知之明,这狗子,便是你舍得给,本宫也是养不熟的。” 说罢,她还看了大黑一眼。 “是不是呀,小机灵鬼?” 大黑尾巴抬起,像扇蚊子一样摆了几下,脑袋没有动,只是眼睛斜过去,看着长公主。 这漠视的小眼神对长公主之尊简直就是冒犯和大不敬,可谁让大黑是条狗呢?那懒散的小表情竟把宝音逗乐了。 “你们看,它可瞧不上我喽。” 时雍看得出来,长公主对大黑是真心喜爱,语气真诚地道歉道: “殿下勿怪,这狗十分懒,趴在这里,就不爱动了。其实啊,它心里可明白了,晓得殿下对它好,这才恃宠而骄呢。它若是不喜欢殿下,定是不肯坐殿下车驾回来的。” 宝音听了这话,脸上添了几分笑容,指着大黑道:“真是个狗精!” 再聊几句,长公主便有些乏了。 “深夜前来,倒是扰了你们休息。不早了,都回去睡吧,有什么话,咱们明儿再叙。” 时雍第一个站起来,“是。小人告退。” 赵胤和白马扶舟随着起身,也告辞离去。 最后一个离开的是甲一。 宝音叫住了他,眼里有笑,“你可瞧明白了?阿胤当真对这女子有情?” 甲一刚才不吭声,看了半天也没有瞧出什么名堂,闻言摇了摇头。 “这孩子心思深,瞧不出什么异样。但依我看,那不是个安分的女子。” 宝音道:“你也别想太多。天命、天数、天道……一切皆有定律。我父皇母后如此有能为之人,最终也掌握不了命数,何况你我?且行且看吧。” 说到此,她无声地笑了笑。 “此情此景倒是让我有些唏嘘。这日子过得可真是快啊。想当年,我也曾被人称着不安分的小魔女呢。” 那个为了嫁给阿木古郎,趴在父皇母后殿前痛哭一夜的女子,那个用尽万般手段最终却只能把他越推越远的女子,那个让他临死都不肯再踏足大晏的女子,又何曾安分过呢? 甲一看着她,欲言又止。 “阿胤与旁人不同……” 宝音轻笑,“你是说道常那秃驴……咳!那大法师的话吗?” 见甲一不语,宝音又慢慢地笑。 “道常都死去多少年了?他连自己怎么死都算不到,怎会算得到别人的命数?佛法之道,道在问心。万般皆是红尘呀!为人父母,若是无能为力,不如不为。能悟是他的命,不能悟也是他的命。来也空空,去也空空,数十载光阴,不过一瞬,若能轰轰烈烈爱上一场,便是应了因果又如何?虚无罢了。” 甲一道:“殿下有所不知……” “我不知,那你可告诉我知呀。”宝音本就有些愁绪,借了这话题,便有点不悦的情绪,“阿胤出生那年,我就觉得你和父皇遮遮掩掩,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么?” 甲一被问住,当即低头,“并无隐瞒。” 宝音笑道:“谅你们也不敢。便是父皇有意骗我,也不敢骗母后的。” 甲一头也没抬,“是。殿下早些歇着,微臣先行告退。” 宝音闻言拉下脸,不高兴地扫了他一眼。 平常在天寿山毗邻而居,她就很不愿意见甲一,因为他永远是这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从不交心,从不多说一句,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下去吧。” 甲一拱手退下。 走出小院,他望了望夜下的卢龙塞,径直走向赵胤的营房。 —————— 卢龙塞里的暗流和机锋,时雍不知情。 大黑回来了,长公主也没有强求索取她的狗,时雍已是圆满,旁的事情,想一想也就过去了,并不在意。 晚上回去,她让春秀做了个狗窝放在床下,看了狗子许久才闭上眼睡过去。 第二天起来,大黑却躺在她的脚边。 天太冷了,这家伙机灵着呢。 时雍脚趾头在它身上踩了又踩,“看把你脏得,脸皮可真厚啊!” 大黑抬头看她,不满地打个呵欠,又趴下去,看样子是累坏了。 时雍让春秀去灶上给大黑要了些吃的,便去看朱九。 朱九已经醒来了,在侍卫房里,一群人围在他身边,听他讲大青山历险记。 得了赵胤吩咐,朱九每天都在找狗,那地方离兀良汗驻营地不远,简直就是阎王殿前跳舞,凶险万分。朱九找了几日,没有找着大黑,倒让他摸掉了几个兀良汗的暗桩子,为赵胤领兵救时雍提供了便利。 除此,他还找到了一个山洞,与之前他们捣毁的邪君山洞有些类似,朱九怀疑是邪君的另一个窝点。不过山洞已然废弃,他进去没有发现人,也没有找到狗,而是中了里头残留的毒瘴,待他发现不对,仓皇逃出来准备骑马离开时,很快就晕过去了。 接下去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 醒过来发现自己在侍卫房里,他以为是死而投生,再三问自己死了没有。 得知是大黑把他带回来的,朱九又羞又愧,当场表示要从自己的伙食里抠出一半喂养大黑。 毕竟深山老林里晕过去,马儿不一定能把他带回来,若是遇上狼,野兽,或者兀良汗士兵,那他此刻就真的死透了。 侍卫们都在恭喜朱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时雍听了却在想,那个邪君弃在大青山的山洞,不会只有一个吧?最关键是,邪君到底死了没有,若是没死,又去了哪里? ———— 宝音长公主起床用过早膳,便宣了乌日苏来见。 屋子里备了炉火和吃食,长公主屏退左右,只留何姑姑在旁伺候。 “大皇子请坐。” 乌日苏出使大晏时,便一心想求见宝音长公主,可是他下了两次拜帖,都被宝音以身子不适为由拒绝了,他万万没有想到,长公主会来卢龙见他。 “殿下安好!” 乌日苏先以兀良汗皇子之名朝宝音行了个礼,却没有依言坐下,而是端端正正走到宝音面前,撩袍跪下,又朝她行了个全礼。 “小侄乌日苏拜见姑母。” 没想到他会这般称呼,宝音面色微变,放在腿上的手指微微收起, “谁让你这么叫本宫的?” 乌日龙头也不抬,“我的祖父,阿木古郎。” ------题外话------ 今天木有了,我要理一理大纲再写。 姐妹们早些睡,明天三点见~~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29章 盖棺之言 光启二十二年七月十六的夜晚,没有半点星光。  亥正时分,早已宵禁,承天门外灯火肃静,雨点纷纷扬扬铺天而落,将夜色衬得惨淡幽暗。  城门在吱呀声里一点一点拉开,一辆镶金嵌宝的黑漆马车缓慢驶出,窗牖隐在灯火里,看不出里面的人影,门前两排侍卫绷直了脊背,低头垂目,大气都不敢出。  “大都督。”  一人一马疾驰而来,到了马车跟前,翻身跃下,单膝跪地。  “无乩馆捉了个细作。”  “知道了。”赵胤手抚着疼痛的膝盖,揉捏着皱起眉头,“去把阿拾叫到无乩馆。”  ……  无乩馆的廊下,几盏孤灯昏黄孤冷,将这所暗巷里的宅子衬得如同一座死气沉沉的坟墓。  院子里,传来一个人痛苦的呻吟。  赵胤冷着脸,加快脚步。  大厅外的柱子上绑着个高大的男人,穿了顺天府衙役的衣服,嘴里塞着布巾出不了声,脑袋来回摆动着,一张脸肿得不见样貌。  “怎么回事?”  “爷,您看。”谢放匆匆上前,将一支羽箭呈上,顺便递上一张明显被扎穿的信纸。  “朱九发现那人偷偷往无乩馆内射箭,还把您养在园子里的鹦鹉射,射死了一只。”  冤枉啊!  那不是射箭,那是传递消息。  周明生看到赵胤黑漆漆的眼睛,脸都吓绿了,觉得!醋溜儿文学-最快发!阿拾坑他。  刚才他几个锦衣卫好一顿抽,已是去了半条命,现在这个传闻中心狠手辣的指挥使大人回来了,只怕这条小命今夜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呜呜。”  周明生嘴巴说不了话,两只眼瞪得像铜铃。  赵胤看他一眼,将信纸展开。  上面一个字都没有,画了一个烤架上面串着十只像鸭又像鸟的东西。  “这是什么?”谢放凑过去看了看,“烤熟的鸭子要飞了?”  “不,我看就是冲爷的鸟来的,画的一箭穿心。”  “爷那是鹦鹉。”谢放瞪了朱九一眼。  朱九摸了摸脖子,小声嘀咕,“反正这小子射死了爷的鸟,没得好活了。”  不不不不是故意的。周明生内心疯狂咆哮,嘴里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只得呜呜着将脑袋往柱子上撞得咚咚作响。  赵胤合上信纸:“松绑。”  谢放意外地看着他,“爷,这个人深夜射箭,定是不怀好意……”  赵胤面无表情,让人在院子里放了一张舒适的椅子,坐下来手抚膝盖,冷冷看着周明生。  “顺天府衙的?”  周明生被重重丢在地上,痛得直抽搐,但好歹嘴获得了自由。  他点头如捣葱。  “回大人话。是,是的。”  “谁派你来的?”  周明生张开嘴要说“阿拾”,看到赵胤冰冷的眼睛,又改了主意。  这人肯定会把他和阿拾一起宰了。  他想不通阿拾为什么要把这狗屁不通的“画”送到无乩馆,又是怨又是怕,连头带脖子一起缩了回去,目光惶恐,但态度坚定。  “我不是细作,也没人派我来。我,我就是仰慕大都督多时,想来认个门,改日好备足礼品来拜见。”  “仰慕?”谢放和杨斐对视一眼。  仰慕就把大都督的鹦鹉射死了?  这小子不是蠢就是坏。  依大都督的脾气,不用说,死定了。  他们看着赵胤,一副跃跃欲试要整死周明生的样子。不料赵胤将那信纸往掌心一合,摆摆手,阖上眸子。  “既然不肯说,滚吧。”  这是何意?  不肯说就滚,  说了,就能不滚吗?  周明生还没听懂,就被两名锦衣卫像丢沙袋似的丢出了无乩馆。  大牢里的时雍还没有入睡,看到他脸肿得像个刚下刀的猪头,很是诧异。  “你这是遭贼了?”  “我这是被打得,被他们打的。”  周明生摸着肿痛的脸,眼巴巴地看着她,嘴被布巾塞得红肿起来,像含了两根腊肠,一句话含糊不清,凄凄惨惨。  “我是来给你告别的。我得罪了锦衣卫就快要死无葬身之地了。可怜我上有老母,下有……下啥也没有。呜!”  时雍:“??你没把我的画送到无乩馆?”  “送了。”周明生说着抹了抹眼睛,“就是我那箭术太出神入化,一箭就射中了大都督的鸟。”  一箭就射中了大都督的鸟?  时雍古怪地看着他。  周明生哭丧着脸,“不过我没出卖你。你别怕。”  时雍挑眉,“你没说我让你传信?”  周明生坚定地摇头,“我宁死不招,才会被打成这样。”  时雍:“……”  周明生委屈地摸了摸红肿的脸,“事到如今,我已是想明白了。我死不要紧,就是我娘,你看在她为你做肉的份上,在我死后,多照顾她。”  时雍扫他一眼,“你死不了。”  要死的人,出不了无乩馆。  想来大都督的鸟伤得不重。  可是周明生不明白。  他还没有从箭神光环里挣脱出来,一直碎碎念。  “阿拾,我家门口的桂花树下,有我藏的五两银子,若我真有个三长两短,你记得把它挖出来,交给我娘。就说儿子不孝,不能再承欢膝下……”  嗡嗡嗡。  这人吵个不停。  时雍从来没有见过比周明生更啰嗦的男人。  还会哭。  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真让她长见识。  时雍都听乐了。  “你为何不自己挖出来给大娘?”  周明生摇头:“那我还没被锦衣卫暗杀,就被我娘打死了。”  暗杀?  就他锦衣卫还用暗杀呢?  时雍双头抱头倒下去,躺在干草上,“你死不了。你若真有个不测,桂花树下的银子也甭惦记,我会帮你讨个媳妇儿,请别人帮你生个娃,一年给你烧三炷香。”  “我都要死了,你还在幸灾乐祸?”  周明生想到在无乩馆的遭遇,瑟瑟发抖。  “他们不是人,不是人。不是人。”  “换点新鲜词儿。”  “他们不是男人,不是男人,不是男人。”  “回去睡吧。”时雍坐起来。  “嗯?”周明生看她无动于衷,怒了,“你这人怎的没心没肺?”  时雍瞥他一眼,“……”  ------题外话------  收藏追读评价和夸一夸要一条龙啊姐妹们。  爱你在心口难开,  所以,我还是劈个叉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0章 卢龙塞谈心 ,最快更新锦衣玉令最新章节! 石阶两边有很多整石凿成的粮仓,就凿在依山的那大石壁上,防火防鼠还防偷袭,时雍跟着赵胤上去,再看两侧的巡守,对卢龙塞防御体系风雨不透这个说法,有了重新的认知。 “就算巴图两个儿子没有被俘,军械粮草没有被烧,他要想短时间内攻入卢龙只怕也是做梦。” 时雍感慨着设计者的伟大,赵胤却在前方一言不发。 只有大黑冲她摇摇尾巴,赏了个脸。 时雍摸摸大黑的头,加快步伐,跟在赵胤背后道:“大人有心事何不说出来呢?” 赵胤安静沉寂,只有山风翻起他衣袂。 时雍挑了挑眉,“是因为长公主,还是因为你父亲?” 赵胤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像走得出了神,只顾着脚下,根本就没有听她。 时雍望他一眼,突然哎呀一声,弯腰捏着脚踝,委屈地看着大黑道:“你差点拌我一跤知不知道?摔下去,我就没了!” 大黑脑袋往右偏了偏,歪头看着她,一脸迷惑。 赵胤回头,很快走到她身边,蹙眉蹲身,“这么大的人,不会走路,还怨狗。” 大黑脑袋又往左偏了偏,歪头看着他们。 时雍道:“它突然窜过来,我哪里收得住嘛,又怕踩到它…………大人也只顾着往前面走,不管我的。我差一点就摔到山下去了。” 赵胤瞥她一眼,没有辩解,“能走吗?” 时雍本想点头,可是看了看无辜的大黑,愣是咬牙苦了脸,“怕是不能。大人别管我了,我在坐会儿就行。” 她就势坐在石头上,寻思赵胤这么问,是不是准备背她,哪料,赵胤看她一眼,也坐了下来,一只腿曲起,慵懒平静地望着远山,不言不语。 两人所在之处,是半山腰上,可以俯瞰卢龙营房,地势绝佳,但冷风吹过来也属实绝冷。 时雍并不想在这里谈情说爱。 “大人,你不下山?” 赵胤看着她,“你不是崴了脚?” 时雍真想翻个白眼,还是忍住了,慢条斯理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大人想说什么?” 赵胤看她片刻,又换到了她另一边,为她挡住风。 良久,见他不言语,时雍找了个话题,“大人觉得这场战,还要打多久?” 赵胤淡淡道:“结束了。” 对此,时雍始料未及。 她愣了片刻道:“我虽未上过战场,可是我爹没少给我讲古今的战事,就没这么轻易结束的。巴图筹谋这么久,还未过卢龙塞,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他能甘心吗?” 赵胤道:“不甘心。” 时雍看他说得平静,笑了下,“那不就是了。这战啊,还有得打。” 说完,她随手扯过脚边半枯的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双眼半眯着望向远方。 四周静悄悄的,她不说话,赵胤也是沉默。 好一会儿,时雍丢掉嘴里的草。 “凭我对巴图的了解,他是当真能狠下心放弃两个儿子性命的人。” 赵胤侧过脸,目光突然幽暗。 “你为她针灸时,他可有胁迫过你?” 在兀良汗大营里发生的事情,赵胤没有问过时雍,时雍也不曾主动说起,冷不丁听他发问,时雍微惊。 “你如何知道的?” 见他不答,时雍又追问:“无为是你的人,对不对?” 赵胤道:“他是我的俘虏。” 时雍目光沉下:“你对他用刑了吗?” 赵胤道:“也算不得用刑,本座自有让人招供的法子。” “哦。”时雍见他不看自己,唇角微微掀了掀,回答他道:“巴图没有胁迫过我。他这个人绝非君子,但也算不得小人。我看他重声誉,讲规则,怕是干不出胁迫女子的事情……” 赵胤突然冷笑了声。 “恰好相反。” “怎么?”时雍蹙了蹙眉,“难不成我说错了?” 赵胤冷冷看她,“你道乌日苏是怎么来的?” 当然是他娘亲生的。时雍脑子里刚冒出这句话,突然就想到乌日苏没有母亲受大妃欺辱这档子事来,讶异地道: “你是说,乌日苏的母亲是受巴图胁迫,这才有了乌日苏?哦天,那当年的巴图和来桑有得一拼,那会儿才多大点年纪,小牛犊子啊!” 听她提到来桑,赵胤眼神变厉了。 但是他显然不是那种愿意在背后说人私德的男子,眉头蹙了蹙,终归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总归你没事就好。” 时雍手腕肘在石台上,懒洋洋地又扯了根枯草咬动,悠闲地任由它在嘴里弹跳,眼神也活泼欢脱,出口就是戏谑。 “大人很在意嘛。我若当真在兀良汗大营里被人胁迫……侮辱,大人此刻是不是会离我八丈远,觉得我是个不干净的女子?” 赵胤看着她懒懒的眼神,没有作答。 时雍膝盖歪过去,碰了碰他,“说话呀。” 赵胤道:“你是高才之人,何须受世俗流言所累?” 时雍的眼角慢慢弯了起来。 这个人,话少,大多也不太中听,可偶尔那么一句两句的宽心话,总能说到她的心坎里,让人听了怪舒服。 时雍承认自己是个俗人,喜欢听好话,尤其喜欢听赵胤说的好话。 于是如于回报,她决定谈谈自己的看法,不负“高才”之赞。 “依我所见,这仗大晏占尽优势,即便巴图要求和,大人也不必相让。兀良汗号称五十万大军,我看满打满算顶多算他三十万,大人背靠卢龙要塞,身后是百万大晏雄师,就应当靠实力把巴图生生打出去……落水狗不痛打一次,它不长教训的,下次还敢……” 说罢,她摸了摸大黑的脑袋。 大黑就趴在她和赵胤的脚边,脑袋刚抬起来,又被时雍压了回去。 “虽说打仗劳民伤财,陛下不想打,臣公们不想打,大人可能也不想打,但是对待巴图这种雄心勃勃的野心家,以战止戈才是上策。退让换不来和平,战争才可以。” 赵胤深深看她一眼。 这话早在京师的时候,他就对皇帝和甲一说过。 不料,今日会从一个女子嘴里听来。 “不是我的决定。” 赵胤眉心微蹙,目光中似有难色。 “长公主到卢龙,战争就已宣告结束。” 对宝音和兀良汗的渊源,时雍一知半解,闻言嗤了声,“长公主再怎么说也是大晏的长公主,不是兀良汗的长公主。我就不信,她不为大晏着想,不想给兀良汗一点教训。” 赵胤道:“在她看来,教训已足够。” 两个皇子都俘虏了,双方各有损失,大晏已完全占据主动,长公主是绝计不愿再打下去的了。只是,她会怎么谈判,犹未可知。 时雍细细思索下,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突然笑了声。 “当初大人说,三个月内结束这场战争。这么说来,比预计的提前了呢,可以庆祝一下胜利了。” 赵胤没吭声。 时雍瘪了瘪嘴,重新叼了根枯草在嘴里,用草尖儿却撩他的腮帮,赵胤斜目看来,没有表情,目有冷色。 见状,时雍做个鬼脸,收回草。 “生气啦?大人今天是不对劲也。不会是挨你爹教训了?” 赵胤沉默。 闷驴子!时雍感慨一声,又用膝盖轻轻碰向他的膝盖。 “你娘呢?怎么从来没见过大人的娘?是陪你爹守皇陵去了吗?” 赵胤冷目微眯,突然拔下她手上的野草,丢出去。 “你话真多。” 时雍抬了抬眉梢,想了想,跟这头闷驴没什么可聊的了,“哦”一声,站起来就走。 赵胤看着她脚步轻盈又平稳,再看看她的脚踝,一时无言。 大黑爬起来抖了抖毛,给他个眼神,甩甩尾巴跟着时雍跑了。 “哼!” 赵胤轻哼声,待她走远,才慢慢回到营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1章 颠簸了在她心里的印象 娴衣一惊,扑嗵一声跪下。  “奴婢没有,望爷明察。”  她不敢抬头,只觉得头顶的目光像把刀子,要把她看透。  同时,心里又有些后悔,爷是多睿智敏锐的人物,她以前说什么事从不带主观判断和感情,而这次情不自禁为阿拾说话,爷肯定是有察觉的。  娴衣想到了婉衣和妩衣的下场,心里生出恐惧。  “起来。”  那平静清冷的声音,几乎没有起伏,娴衣抬头,不见他眼里有责罚的意思。  “出去吧。”  “是。”  娴衣松口气,慢慢退出书房,却听赵胤突然又吩咐,“叫谢放来。”  赵胤的手上拿着一个用火漆封固的书信,娴衣没有多问,应声是走了。  谢放就在门外,一动不动,像樽门神。  这是娴衣眼里他最平常的样子。  只要不主动招呼,他便不会说话。  娴衣走到他的面前,“爷找你。”  谢放看她一眼,点点头,一声都没有,径直进了书房。  娴衣看着他的背影,不由想到了昨日阿拾说的那些话,静了静,出门。  书房里,赵胤将两封一模一样用火漆密封的书信摆在书案上。  “急送京师。”  谢放低头走近,双手拿起书信,姿势不变地看了一眼,见赵胤神色凝重,“爷,裴府侍卫、兵丁和杂役统共只得一百三十五人。要不,从永平卫调兵?”  赵胤沉眉,半晌不语。  谢放安静地等待着。  书房里沉寂许久。  “不要。”  赵胤的目光落在那包瓜子上,手指慢慢伸出去,拆开包装,从中揪出一颗,看了片刻,又放回去,拧了拧眉头。  “送信去吧。”  “是。”谢放不再多话。  这位爷向来有他自己的想法,谢放从不认为自己的智慧可以和他一较高下,因此从不对他的决断产生疑惑。赵胤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只要把赵胤的命令落到实处,就一定不会有事。  “天黑前,黑煞要是没有回来。派人上山找。”  在谢放离开书房前,赵胤又吩咐了一句。  谢放有些意外,抬头看他,没有动弹。  “有事?”赵胤问。  谢放:“没有。”  这个时候人手本就不够,去找一条来无影去无踪的狗,肯定是不合适的。但是既然是主子的交代,谢放也无法违抗。  他数着时辰,等着天黑。  晚饭吃罢,黑煞果然还是没有回来。  时雍的焦灼已到了极点。  她回房换了身干净利索的衣裳,将长发挽起用头发包了起来,拿了架子上的长剑,准备上山。  出门时,她走到书房,看灯亮着,觉得还是有必要支会赵胤一声。  “将军!”时雍的手指刚叩上房门,那门就打开了。  门里是赵胤冷峻异常的脸。  两人对视片刻,时雍沉着嗓子。  “我必须去找大黑。请你不要拦我。”  赵胤目光一转,看到她手上提前的长剑,还没开口说话,外头正在整兵准备出发的谢放就急匆匆进来了,满脸兴奋,声音都拔高了许多。  “回来了。”  “大黑回来了。”  “在哪儿?”时雍按捺不住激动,心脏怦怦跳,话音未落,脚步已经朝外面奔了出去。  谢放看了赵胤一眼,转身跟上时雍。  “累坏了,瘫在院子里。”  怪不得没有进来找她,时雍兴冲冲地奔出去,在院子里看到黑漆漆的“一坨狗”,趴在地上,吐着舌头,几乎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大黑!”时雍冲过去想把它搂在怀里。  大黑挣扎一下,缩回爪子。  时雍这才发现它不仅是累坏了,是受伤了。  后腿上有一处在淌血,大概是拼着力气奔回裴府院子,就没有力气再走了。  时雍心疼不已,想把它抱起来,带回屋子里看伤,可这狗子实在太沉了,而且它似乎不愿意,爪子刨了刨时雍,舔了舔舌头,嗷嗷叫唤两声。  “怎么了?”时雍纳闷,将它挪开。  大黑的胸脯下压着一只大红的绣花鞋子。  刚才它往那儿一瘫,把鞋子压住了。  时雍将鞋子捡起,看一眼,“娴衣!”  她心跳很快。  听到脚步声回头,发现是赵胤站在背后。  “看看这个。”时雍说:“是不是怀宁公主的鞋子?”  公主是穿着嫁衣出的京师,鞋面上的绣花,宫中绣娘的绣品与市井人家是不一样的。  赵胤无声地看她一眼,“是。”  时雍摸了摸大黑的脑袋,从怀里摸出爪子塞它嘴里,又看着赵胤笑。  “公主的脚,将军还真是清楚。”  这话说得很是奇怪啊?瞧的是嫁鞋,怎么就扯上脚了?  谢放一脸疑问。  娴衣默不作声。  赵胤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低头问大黑,“还能走吗?”  大黑趴地上没有动,认真地嗑着瓜子,不抬脑袋,只有尾巴甩了甩,表示听见了。  大黑叼回了怀宁公主的鞋子。  只可惜,它不会说话。  公主是死是活,发生了什么,也说不清楚。  不过,它可以再带他们前往。  这简直就是一只狗祖宗了。  “先治伤吧。”  ————  时雍信不过镇上的郎中,亲自为大黑包扎了伤口,还用银针为它止了血。  她使用的银针,正是为赵胤做针灸的那一副,在她为大黑施针的过程中,谢放和娴衣死死盯着她,似乎有很多话欲言又止,到是赵胤没有什么表情。  “伤得如何?”  时雍只当看不到他们表情的异样,平静地道:“外伤。没有伤到筋骨。”  这也是万幸。  大黑的复原能力是很强的,生命力旺盛。  可若是伤了筋骨,便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是无用。  大黑若是瘸了,还怎么做让人惧怕的恶犬?  时雍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她为大黑治疗和扎针都十分小心,至少,她眼神和神态的专注和慎重,是在为赵胤扎针的时候看不见的。  谢放和娴衣的目光渐渐有些变味。  即使不想,也忍不住时不时看看主子的表情。  他们敢想不敢说,可——赵云圳不管。  赵云圳其实非常怕狗,但这并不妨碍他过来凑热闹。小小的身子蹲在时雍的背后,他看得十分认真。一时兴起,就口无遮拦了。  “你对大黑,比对阿胤叔好多了。我看你给阿胤叔扎针,都是这样……扎,扎,扎。你给大黑扎针,是这样子的,扎,扎,扎。”  赵云圳边说边比划。  那神态、动作,很是传神。  谢放和娴衣瞧着,心都缩紧了。  赵云圳也不看他们的表情,更不管赵胤怎么想。  只问时雍:“阿拾,你为什么对狗比对阿胤叔还好?”  赵胤身子有瞬间的僵硬,很快又恢复了平常的漠然。  时雍没有抬头,一本正经地回答赵云圳:“因为它是我的狗子呀。”  顿了顿,时雍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轻轻弯了起来。  “我对属于自己的东西,总是更为珍惜。”  言下之意,不是她自己的东西,就可以随意糟蹋了?  谢放和娴衣的目光又忍不住往赵胤身上瞄了一眼。  赵云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嘴撇了撇,很是羡慕地看着大黑,却不敢去摸,“我也想做你的狗子。”  “……”  室内突然安静,气氛古怪得令人害怕。  等时雍为大黑包扎好了伤口,赵胤终于开口。  “它何时可以行走?”  时雍看一眼他没有表情的冷脸,忍不住哼声。  “恐怕得将息十天半个月的。”  “不是没伤筋骨?”  “可它伤了心呀?”  时雍懒洋洋抬抬眼睛,将大黑的腿慢慢放下去,懒洋洋地收纳银针,洗手,“大人只关心公主安危,不顾惜它的伤痛。狗子就不会伤心吗?”  “……”  伤了心的狗子一直在嗑瓜子。  也不知吃到了瓜仁没有,在嘴里嚼几下又吐出壳来。  谢放道:“原来它不仅喜欢吃肉,还喜欢嗑瓜子。也真是奇也怪也。”  时雍摸摸大黑的脑袋,“它脾气可古怪了,不喜欢做的事,别人强迫不了。”  是说狗,还是说她?  谢放看一眼赵胤的脸色,觉得此刻不适合多嘴,于是闭口不言。  房间里再又安静下来。  赵胤沉默片刻,微微垂了垂眼帘。  “那就早些歇了吧。”  不找公主了?  众人皆怔。  谢放和娴衣都看着他。  赵胤摆手,“备水,伺候夫人沐浴。”  ------题外话------  若有加更,在19时许(许许许许)——  拱手,长揖。敬谢各位读者老爷!  又是《锦衣玉令》拥有你们的一天。  我对自己拥有的东西,也格外珍惜,因此,我爱你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3章 没有酒哪来的灵魂 时雍转头看到赵胤,愣了愣,倒也不为刚才那句话不自在,眼角弯起,她笑出了一脸的真情实意。 “二殿下年纪尚小,大人不必和他计较。” 赵胤看了看她稚气未褪的小脸,在高大的来桑面前,她分明才是一个小丫头,却说着这么老气横秋的话。 “不会。”赵胤容色冷然,“二殿下身子可有好些?” 来桑冷哼,没好气地瞪着他,并不肯示弱,少年人的固执和倔强全在脸上。 “小爷死不了。老贼,你不必假惺惺地问候,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心里可是得意极了?如今是想装大度可怜我吗?” 赵胤平静地看着他,“可怜你。” “???”来桑气得头发都快冒出青烟了。时雍有些同情地看着他,与赵胤这种人说话,言词犀利没用,耍勇斗狠更没用,他不吃这套路,软刀子比硬刀子更毒,四两拨千斤,能怼得你没脾气。 然后,来桑没长教训,在心爱的女子面前被情敌可怜,那是何等丢人的事情? 他攥紧拳头,恶狠狠地咬牙看着赵胤。 “那你可敢应战?等我伤好,咱俩真刀真枪比一场。谁赢了,谁才有资格拥有她,输的人,有多远滚多远——” 赵胤:“不比。” 来桑眼睛瞪大,冷笑道:“你不敢?怕输是不是?” 赵胤凝神看着他,“虎女安能嫁犬类?” 来桑的大晏话水平远不如乌日苏,可是,这句话还是能听懂的。赵胤不肯跟他比试,是打心眼里看不起他。他顿时暴怒,这种羞恼远比时雍说不喜欢他来得更锉心。 他拳头砸在炕上,铁链抖得铮铮作响,一双眼虎虎地瞪着赵胤,咬牙切齿的样子似乎恨不得把他吞下肚腹。 “赵胤,你除了会耍阴谋玩诡计,真刀真枪未必是小爷对手。有种的,你现在就解开我身上的锁链,跟我来单打独斗。你若不敢,我看不起你!” 这家伙就像个炸毛小炮仗,十分爱挑衅,还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挑衅,不找死不舒服,非得逼人宰了他似的。 时雍吸口气,看赵胤面色冷漠,不知他心里怎么想,赶紧打个圆场,对来桑道:“你是不是傻?连我家大黑都知道示弱,你是不懂这是何处?” 来桑挑高眉梢:“你也拿我跟狗比?” 时雍淡淡道:“怎会?你可比不过我家大黑。他比你机灵多了,该服软就服软,该示弱就示弱,从未吃过亏。就你这轴性子,早晚丢了小命!” 她并非有意打击来桑,而是为了平息赵胤心里的火气,毕竟她骂得狠了,赵胤就不会再火上浇油。实际上,赵胤在她心里还是极有威严的,锦衣卫指挥使杀人如麻的传说,不会只是传说。她生怕赵胤对来桑的冒犯起了杀心,这才故意刺他。 然而,遗憾的是来桑没有听懂她的潜台词,赵胤却听懂了。 来桑红着眼,气得手抖,“我就算丢掉性命,也绝不会向这老贼屈服。” 一口一句老贼,此子当真不可教也。 时雍叹息,却见赵胤朝她看了过来,目光阴阴凉凉,不辨喜怒。 “本座不杀废物。” 那意思是,教她不必暗戳戳地维护来桑了。 时雍有些无语,该听懂的人没懂,不该懂的人懂了。 她抱住双臂,袖手旁观,“行,要死要活,不关我的事。” 赵胤容色冷淡,看了看还在生气的来桑,“二殿下要是身子无碍,今夜可打点行装,准备明朝返程。” 说罢,他拂袖离去。 时雍眯起眼睛看了看他的背影,又斜目看着来桑。 “下次你再找死,别带上我。” 来桑还沉浸在赵胤那句话里,一知半解,“老贼这是何意?他要放了我?不应该啊?他如此恨我,不是应该宰了我吗?” 时雍懒得跟他解释,调头出了门。毕竟暴躁小王子马上要回兀良汗了,此生能见着的机会不多。等他回了草原,这事告一段落,来桑很快就能忘却这段不愉快。 而“老贼”不同,往后还要打很久的交流呢,关注“老贼”的心情才是一件刻不容缓的大事。 ———— 黄昏时分,赵胤给长公主请了安回来,时雍正在他的书房里写字。 纸笔墨砚全摆在屋中的一张矮几上,砚台压着纸,大黑站在旁边为她磨墨。人家是红袖添香,她是黑狗添香。 很是滑稽。 平常让她写字,无异于要命,今日这般自觉? 赵胤默不作声地坐下,谢放看了看那一人一狗,一声不吭地为赵胤端来茶水,顺便为时雍续了一杯。 时雍略略微笑,“谢了,放哥。” 谢放垂下眼皮没吭声。 时雍看赵胤端正地坐在椅子上,慵懒地吃着茶,垂着眼,并不准备搭理她的样子,放下毛笔,掏出帕子,为大黑擦了擦嘴巴。 “走,累了,回去休息。” 大黑甩甩尾巴。 他俩正往外走,白执进来了,带了两个伙夫,托盘里端的是吃食,有时雍爱吃的驴肉火烧,还有驴打滚,酱驴肉,两碟小糕点和肉脯果子。 时雍咽了口唾沫,错开身,等白执进去,准备出门。 她走得很犹豫,大黑却很直接,四条腿根本就迈不动,吐着的大舌头直接淌了口水,扭过身子,摇着尾巴就回去了。 不是只爱吃生肉吗? 时雍跟着大黑走过去,看着端上小几的驴肉火烧和酱驴肉,唾沫分泌出来,说话都酸。 “走啦大黑,人家又没请你吃,你别丢我的脸。” 大黑委屈地低头看着她,夹着尾巴,慢慢走向她。 不是?这么没默契。 时雍摸了摸大黑的头,一脸纠结。 时雍接了白执呈上的温热湿帕,擦了擦手,“过来吃。” 时雍略略扭头,“大人是在跟我说话?” 赵胤道:“大黑。” 呵!时雍信了他就有鬼了。 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过去,盘腿坐在赵胤的对面,与他隔着一个小几,眼对眼地看了半晌,“大人,可以吃了吗?” 赵胤低头看了看大黑,摸摸它的脑袋,夹起一片酱驴肉丢给它。 “吃。” 时雍撇了撇嘴,就见大黑捡起牛肉,叼在嘴上,朝她膝上蹭来。 大黑不吃,只是讨好地看着她,仿佛在说“麻麻你看,我给你要到驴肉了”。 时雍脑壳痛,“我不吃掉地上的,你吃。” 大黑低头,把那片肉放地上,委屈地坐着看她。 赵胤道:“好歹是它心意。” 这叫什么话,是让她吃的意思吗? 时雍笑着对大黑道:“大黑,咱们要先孝敬大人。” 大黑听懂了,捡起那片驴肉,又去蹭赵胤的腿,要把肉给他吃。 赵胤微微皱眉:“本座不吃同类。” 时雍正拿了筷子,准备偷吃,闻言手一抖,扭头看他,那一脸想笑又想憋笑的表情,一言难尽。 “这么说,这桌菜是大人为我准备的了?我最爱吃驴肉。” 时雍笑着眨了眨眼,转头叫谢放。 “放哥,麻烦把大人的酒来上一壶。这么好的菜,不能被辜负。” 时下的粮食酿酒度数都不高,对时雍来说,与喝饮料的感觉差不了多少。 哪料,她话音刚落,就被赵胤否决了。 “不许喝酒。” 时雍道:“仗打完了,大黑也回来了,咱们马上就可以凯旋回京了。不是很值庆祝的事情吗?没有酒,这些驴肉哪来的灵魂?” 赵胤将酱驴肉往她面前推了推,又将她喜欢吃的一盘糕点重新摆放到她的面前,可是对她喝酒的要求却是不应。 时雍看他这般,心情好,就撒娇。 “大人……” 她是最会使坏的,诚心要向人示好的时候,那叫一个娇软可怜,如赵胤这般的大男人哪里见得一个小姑娘在面前撒娇。时雍也不过就叫了两声,赵胤就别开了眼,不再看她眼里的星光和渴求,却对谢放道: “拿瓶小的。” 谢放望一眼时雍,“是。” 时雍乐得差点笑出声。 她发现自己也是贱,就喜欢看赵胤别别扭扭的宠着她。 “我最喜欢大人没有原则的样子。” 赵胤冷冷看她一眼,“不许喝多了胡闹。” “我何时胡闹过?呵呵,少看不起人。就凭我千杯不醉的酒量,别说一瓶酒,就是十瓶,也绝不可能喝多。” 半个时辰后,时雍喝趴在小几上,直接躺了。 谢放过来收拾桌子,看了赵胤一眼。 “爷,怎么办?” 赵胤:“丢出去喂狼!” 谢放愣了愣,正不知如何是好,就见赵胤俯身下来将时雍抱起,轻轻放在书房的软榻上,并为她盖上了被子。 ------题外话------ 晚上见哦,小姐姐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3章 教训 乌婵将燕穆半搂在怀里,掐他人中,“怎么样?是哪里痛,哪里不舒服?”  扑嗵一声,燕穆瞪大双眼,大张着嘴巴,倒了下去。  乌婵大喊一声,“来人,把他抬到床上去。”  “别动他!”时雍制止了乌婵,飞快扯开燕穆的衣领,让他透气,再解开他的衣袍,取出银针,灸其水沟、百会二督脉穴,醒脑开窍,再灸其内关穴,醒神宁心。最后以毫针连刺通关、通山、通天穴,为他护心保脉。  一番操作下来,她额头也渗了汗。  脑子一片空茫却又空灵清净。  为救人的下意识动作,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众人惊诧地看着她,又快又熟练的动作。  直到燕穆幽幽醒转,时雍才松了口气。  “抬他进去,喝些生姜水,注意保暖。”  说着她提剑起身,燕穆嘴皮一动,望着她,“别去。”  时雍回头,“没事。我带大黑。”  燕穆眨了眨眼皮,眼神涣散但坚持,“此人武艺过人,善用毒物,奸邪诡诈……”  他不放心她。  时雍却很平静,“我有办法自保,你好好休息。”  ……  时雍刚才洒的香灰,伤到了黑衣人的眼,他不可能和白马扶舟缠斗,肯定急于逃窜,时雍带着大黑出去,顺着他们追踪的路线,很快赶上了周捕头一行。  “人呢?”时雍走近问。  周捕头手叉在腰上,喘着粗气,“前,前面。我老了,跑,跑不动了。”  时雍看他一眼,“官爷别追了,回去提取脚印吧。”  她的身影飞快地消失在眼前,周捕头看得暗自心惊。  昨日她说有办法证明凶手是人非兽的时候,大家都以为这姑娘在逞能,没想到那人今夜果然来了,而在这之前,整个客栈但凡可以下脚的地方都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香灰,只要有足印踏上去,就必然会显出形状。  小小女子有这等心计,很不简单。  更让周捕头感到可怕的是这个戏班。  虽说戏班的武生大多武艺不错,但从今晚交手来看,那不是不错,简直就是江湖豪侠中的高手,即使是这个小姑娘,身手也是了得。  周捕头犹豫,这事要不要报与县太爷知晓。  时雍在宁义镇的旷野上看到了白马扶舟。  夜风肆虐,他一人站在风中任由长发飞舞,似乎在判断该往哪个方向。  “厂公。”时雍大声喊他,“跟我走。”  白马扶舟看一眼她身边的大黑狗,眉梢扬了扬,略一点头跟上来。  ……  有大黑带路,二人在旷野上追了约摸两刻钟,找到了一个破旧的农家。  黑漆漆的房间里,有一个铁铸的大笼子,里面有铁链拴住的几个人,其中还有两个孩子。  笼子像一个大型的狗窝,里面放了一条破被子,几个人挤在里面冻得瑟瑟发抖,在他们的脚边,有打翻的破碗,里面光生生的,连一点残羹剩饭都没有。  看到突然闯入的陌生人,禁锢在笼子里的几个人睁大双眼,一动不动。  他们没有说话,呆呆地看着闯入者,不知所措。  时雍看了看手上的剑,背到身后,“关押你们的人呢?”  没有人回答。  她仿佛在和空气说话。  而这时,白马扶舟已经将破旧的三间屋子找了一遍,朝她摇了摇头。  时雍弯下腰,再次问:“那个人呢?我们知道他回来了。”  她的眼在几个人脸上巡视着。  片刻后,才有一个孩子细声细气地说:“他走了。”  时雍从兜里掏出一颗买来哄赵云圳的糖果,递给他,鼓励地问:“什么时候走的?往哪里走的?”  孩子接过糖,刚想张嘴,就被旁边的大人捂住了嘴巴。  那人戒备地看着时雍,那双干瘦的手死死搂住孩子,死死盯住她。  “我们不知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问我们了。”  时雍点点头,“那我可以问,你们是谁吗?”  那人嘴皮轻动,“我们是修炼人。”  “修炼人?”  这个名词时雍从赵胤嘴里听过。  那些信奉邪君的人,妄想飞升成仙,都称自己为修炼人,而带领修炼人的小头目被称为“执事者”。  时雍看着这个眼含戒备的干瘦女子,眼里流露出几分讥诮。  “这破碗破被子铁笼子,就能让你们修炼成仙?”  本就岌岌可危的信仰如泡沫般被无情戳破,那人恼羞成怒。  “先受万般苦,方享万般福,你懂什么?”  时雍淡淡道:“我是不懂,世上怎会有如此狠心的父母,甘愿将孩子幼小的身子和灵魂献祭给恶魔,自己身受万般苦尚且忍不得,却忍心让自己的孩儿受万般苦,将嫡亲的血脉置于魔窖,沦为恶魔控制人心的工具人。”  时雍的视线缓缓移动,落在被女子勒在怀里的孩子身上。  “你看看他,多瘦。多像一条可怜巴巴的小狗。不,它活得连我的狗都不如。”  大黑摇了摇尾巴,展示了一下他健硕的身体。  又“汪汪”了两声,威风凛凛。  一听拿她的孩子和狗来比,那女子原本麻木的双眼突然迸现了生机,原本就清瘦的脸,因为突然瞪大的双眼显得狰狞异常,套在身上的铁链在她的愤怒里铮铮作响。  “你闭嘴!你们这些高高在上吃人肉喝人血的贵人!你们压榨我们剥削我们,把我们当成畜生来奴役,来使唤,你们凭什么还要来羞辱我们?只有邪君可以拯救我们,待我们剥除腌脏的肉体,净化灵魂,就可以彻底脱离苦海,永受福寿。”  她愤怒的咆哮,满是不甘和激烈的抗争。  只可惜,用错了地方。  时雍不理她,看向那个孩子。  “你愿意吗?”  孩子不吭声,眼神畏惧。  时雍又道:“愿意被人关在笼子,像猪狗一样舔食腐败的食物,见不到天日,见不到伙伴,见不到春天的桃花绽放,见不到夏天的烈阳炙热,见不到秋天的黄叶飞舞,见不到冬天的雪花纷扬……你愿意你的身体永远在这暗无天日的冰冷笼子里,像一个被人豢养的家畜,等待死亡的到来。而那个天外飞仙的渴望,是假的,是骗局,永不会实现。”  “我不……”  孩子张嘴说了两个字,就被他的母亲捂住了嘴。  孩子瞪大一双无辜的眼,看着时雍,眼里充满了祈求。  时雍懂了。  只有大人才有那么多的欲望,想要福禄双全成仙成佛长生不老,而小孩子往往简单而直接,他的眼神澄澈干净,黑白分明,这是一个还没有被污染过的孩子。  这笼子里的生活,于他只是噩梦。  “不怕。姐姐救你。”  时雍站起来,挥剑砍开笼子的锁。  不料,里面的几个人却躁动了起来,他们不愿被解救,那个搂住孩子的干瘦母亲,在铁链就要被时雍拉开的时候,甚至疯了一般,死死掐住自己孩子的脖子,双眼濒临绝望般的大吼着,发出一种怪异而尖利的叫声。  “不——”  “邪君赐我永生。”  “我的孩子,不洁的孩子,愿死亡能拯救你腌脏的灵魂。”  “……”  在那个孩子眼神被母亲掐得涣散之前,时雍和白马扶舟终于制住了这几个疯狂的“修炼人”,将孩子从那个母亲手上抢了回来。  “哇!”  当时雍将孩子搂入怀里那一刹,惊恐颤抖的孩子,终于大哭出声。  时雍拍他后背,用这辈子用过的最温柔的语气告诉他。  “不怕。你得救了。”  她的眼瞄向白马扶舟,微微一笑。  “你看到没有,这个大哥哥是从京城里来的大公公。他能帮你解决一切困难。”  白马扶舟清冽绝艳的脸,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微微一凉,在看到孩子天真无邪的眼睛时,又不得不换上一副微笑温和的样子,朝他点头。  时雍瞄了白马扶舟一眼。  “你告诉我们,那个囚禁你的人,去了哪里?你们又是哪里的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青山。”孩子抽抽泣泣,“我们是青山镇人。那个坏蛋,方才回来一趟,不知拿了什么,又走了。就在你们进门前不久……”  回来拿了东西就走。  时雍望向这个冰冷的土夯房,似乎在空气里嗅到一股浓重的阴魅味道。  这里晦暗、阴森,自然不能将孩子留在这里。  白马扶舟发出鸣嫡,很快几个东厂番役赶了过来。  “把这里收拾了。”  笼子里的人,还在叫喊。  发出尖利而诡异的叫声,仿佛地狱来的恶鬼。  白马扶舟回望一眼,又看了看时雍怀里的那个孩子,轻描淡写地道:  “拿本座印信,通知官府。”  时雍带着大黑在这座郊外的民房转了好几圈,奇异的是,那个人身上的嗅源仿佛从这里消失了。大黑把他们带到这里,焦灼的走来走去,却再也找不出那个人的痕迹。  遇到高手了。  ————  归园田居客栈,已被官府的人围住了。  时雍兑现了承诺,确实向周捕头和王仵作证明了是人非兽。  周捕头亲眼看到了黑衣人,也从黑衣人夜袭时踩踏的香灰上提取到了鞋印。  “八寸的鞋,足有七尺的身高。身量颀长、健硕。”  听周捕头说完,时雍补充了一句。  “右手无名指曾受钝器所伤或断裂。”  周捕头一惊,狐疑地看着她。  “你怎么看到的?”  时雍:“用眼睛。”  周捕头:“……”  当然是用眼睛,不然用脑子吗?  “那人分明戴了个护手,手掌和指节都包裹了起来,你怎会看得见?”  时雍想了想,“用脑子。”  “……”  众人一言不发看着她。  时雍道:“他左手用剑,右手似有不便,在翻窗的时候,我曾见他试图用手去扶,手指卷曲时,单单无名指卷不起来——”  说到这里,她冷不丁看了乌婵一眼。  “或许,是被小茗香所伤。”  小茗香是个机灵的人,武艺不错,那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他,必然是使用了些手段,而小茗香但凡有一丝清醒,就不可能不自救不挣扎,那么在凶手身上留点什么印迹,也不是不可能。  乌婵点点头,眼瞳阴凉。  “他为何要杀小茗香?”  戏班这么多人,为何独独挑了小茗香来杀?  是碰巧撞上,还是故意为之?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天亮时,等衙门里的人都走了,时雍告诉乌婵。  “这一切的根源,还在青山镇。想要找出答案,我们还得返回青山。”  乌婵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你想回青山,是为了案子,还是为了……”  时雍沉默,等着她说下去。  乌婵却没有说。  而是白马扶舟接上了这句话。  “若是为了赵胤,我劝你不必去了。”  时雍莫名其妙,望了望周围看着她的人。  “我看不去不像是为了案子?”  众人不答。  白马扶舟轻笑,昏暗的天光里,他温和艳美的面容带了一丝浅浅的嘲笑,像是对时雍,又像是对自己,然后自言自语一般,悠悠地道:  “青山镇,值得一去。”  ------题外话------  今日有加更,19点左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4章 争抢为质 从宝音长公主那里得来的针灸书籍,时雍本来没有兴趣去看,可这日从无乩馆回去,她到是好生钻研了一番,  脑子有数,手上有书,心里有底,竟是让她咂摸出趣味,一直看到深夜方休。  次日,杨斐准时出现在宋家胡同,带时雍去复验徐晋原和于昌的尸体。  出门的时候,时雍特地四下看了看。  “瞅啥?”杨斐问。  “你老实说,大都督有没有跟踪我?”  嗤!杨斐笑了,“自作多情。”  时雍看着他,“那就是见鬼。我感觉有人跟着我,要杀我……”  杨斐身子往后一仰,怪异地看着她的表情,笑不出来了。  “你这样子,就鬼里鬼气的。”  时雍扯了扯嘴角,僵硬着身子往前走两步,猛一个回头,阴冷冷地笑。  “走快一点,有人急着投胎呢。”  杨斐:“……”  ————  于昌尸体已经入棺,准备下葬。听说要复验,于家人哭闹一回,死活不肯,后来谢放给了十两银子,这才重新启开棺材。  本是一桩小事,却出乎时雍意料。  赵胤手底下这帮人,不应当拔刀威胁人家才是吗?居然给银子息事宁人?难以置信。  这次复验,宋长贵也过来了。  时雍凡事都问他,得到他准确的回答才动手,就好像真的是宋长贵指导她一般。  宋长贵很是纳闷。  自家闺女这些稀奇古怪的法子,偏说是他酒后教的?这让宋长贵老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坏了,或是酒后被鬼怪附体。  复验结论一致,宋长贵的勘验很准确。  于昌和徐晋原的死因都是绳索压迫颈部引起的窒息性死亡,但问题是,他们脚下无凳,虚吊空中,怎么把脖子挂到绳子上去的?  这足以证明不是自杀。  “可此事大为蹊跷。”  宋长贵摸着下巴,摇了摇头。  “凶手若想伪造死者自杀来为自己脱罪,那多加一条凳子并非难事,为何偏偏留下这个破绽,引人怀疑?”  杨斐道:“是行事不慎?或是来不及?”  “不对。”时雍望他一眼,“凶手留下破绽,是为了让人们往白衣女鬼身上去想,造成闹鬼的恐慌。事实上,凶手从未想过要脱罪。”  杨斐瞥她一眼,哼声,“没想过脱罪是何意?难不成,凶手诚心想让我们捉住,好吃诏狱里的窝窝头?”  时雍懒洋洋看他,说得漫不经心。  “因为在凶手眼里,锦衣卫全是像你这样的蠢货。凶手根本就不信你们有本事找出他来,哪里会想要脱罪?”  这话就伤自尊了。  杨斐脸一黑,扬起眉毛要炸。  谢放拉他一把,岔开话题,“照阿拾的说法,凶手当真是自信呢?”  时雍摇头:“不仅自信,还狂妄。不仅你我,他连大都督都没有放在眼里。否则,也不会再一再二在锦衣卫眼皮子底下动手了。”  “你认为,时雍的死、于昌的死、徐晋原的死,都是一人所为?”  “还有张捕快一家的命案,想必也脱不了他的干系。”  杨斐倒抽一口气。  “谁有这么大的本事?敢藐视大都督?”  时雍道:“锦衣卫可能真有内鬼。据我推测,此人对锦衣卫相当熟悉,对你们的行事和安排,亦是了若指掌。”  谢放和杨斐脊背一凉,如同被人盯住后颈似的,激灵打个战,对视一眼,都想在对方的眼睛里寻找答案——  “等老子揪出人来,非得拧断他脑袋不可。”  杨斐咬牙发着狠,时雍低低一笑,冷不丁转头,眯眼走近他,“说不定,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呢。你想查他,他正冷眼看着你卖、蠢……”  “宋阿拾!”  杨斐头皮都气炸了。  “你别仗着爷宠你,就为所欲为!”  时雍似笑非笑地扫视他一眼,“爷宠我,就是可以为所欲为呀。”  “你别欺人太甚!”杨斐脑门上青筋突突乱跳,手扶在腰刀上,咬牙切齿,分明是气到了极点。  谢放皱眉拉他,正要圆场,就见时雍笑了。  “大黑?你怎么来了——”  她话音未落,杨斐突然蹦了起来,转头四处张望。  “那畜生在哪里?”  时雍哈哈大笑。  ————  徐晋原的死,因“女鬼”一事传得神乎其神,官府没有公告,但民间几乎已经有了定论。  说女鬼就是死在诏狱的时雍,说她坏事做得太多,黑白无常拘不走,阎王爷不敢收,说她魂魄便没有归处,投不了胎,到处害人。  甚至,有人硬抠了时雍、于昌、张捕快、徐晋原之间的恩怨情仇,编得比话本还要精彩。  本是多事之秋,再添女鬼的香艳事,京师上空如笼罩着一层拔不开的乌云,人心惶惶。  时雍听了传闻笑不可止,周明生却叹气。  “你是好了,有大都督撑腰,不用去衙门当班。你是不知道,我们这些捕快,最近抓鬼都快把自个儿抓成鬼了。我现在看谁都像鬼!阿拾转头,哥看看你是不是鬼?”  周明生说着将脸伸到时雍面前来,时雍一巴掌扣在他脑袋上,推开。  “沈头呢,他没说什么?”  “奇怪。”周明生直起身子,斜起眼睨她,“你猜沈头在干啥?他也跟你一样,打起了那些案宗卷录的主意,这两日吃喝都在衙门,日日夜夜地翻看。”  “是吗?”时雍眯起眼,思考着。  周明生没她那么复杂的脑子,歪着头又“喂”了一声。  “阿拾,你要不要带哥哥一把?”  “怎么带?”时雍没好气看他。  “嘿。”周明生站直身子,握拳摆了个威风的动作,“你说那飞鱼服穿在我身上,俊不俊?”  时雍懒洋洋叹气,拖住他的后领子,“走吧,孩子,别做梦了。”  “干嘛去?”周明生边走边后退。  “捉鬼。”  周明生一惊,“你有法子?”  时雍但笑不语。  ————  时雍和周明生在外面吃过饭,又去衙门里转了一圈。没有见到沈灏,到是得知了徐晋原案子的后续。  府丞马兴旺升胜顺天府尹的旨意到了,阖府上下都在准备为新任府尹祝贺,死去的徐晋原似乎被抛到了脑后,没有人再提及。  诏狱也有消息。  屠勇被收监了,娴娘无罪,也没有受到责罚。  时雍去接他的时候,她头发略显凌乱,衣衫却干净整洁,显然在里面没有受什么苦处。只是,整个人神情倦怠,两只眼睛红肿青黑,一脸涩意。  时雍知她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受人恩,就要报。她对屠勇未必有男女情爱,但若是屠勇因她而死,恐怕她此生都会不好受。  “娴姐,我送你回去。”  “等等。”娴娘在门口等了许久,一直等到魏州出现,匆匆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左右看看,偷摸摸地靠近,往他手里塞。  “千户大人……”  “这是做甚?”魏州吓一跳,被小娘子白嫩嫩的手抠住手掌,面红耳赤地后退两步,这才看清是银子。  “使不得,使不得。”他皱眉推开。  “千户大人。你帮帮我,帮帮屠大哥。”娴娘哽着嗓子,话没说完,泪水就已经下来了。  “屠大哥是个好人,他当晚确实在闲云阁,不可能去诏狱杀人……”  魏州叹口气,“实话告诉你吧,屠勇……怕是活不成了。大都督已然下了命令,要斩首示众。还有那个自称见到女鬼的更夫,也因妖言惑众被笞了二十。你能全须全尾地活着出去,已是万幸,别再想旁的事了。”  “妖言惑众?千户大人,不是说女鬼杀人吗?这事真和屠大哥没有关系呀!”  “没有女鬼。你别再妄言。”  魏州推开她的银子,朝一旁的时雍笑了笑,转身走远。  “阿拾……”  娴娘期盼的眼转向时雍。  “你和那位贵人是不是相熟?你能不能帮我去求个情……要多少银子都成,我把闲云阁卖了都成,屠大哥万万不能死啊!”  时雍一声未吭,扶着哭哭啼啼的娴娘回到闲云阁,意外发现乌婵也在。  她的身边,坐着一个黑色劲装,头戴斗笠的清瘦男子,鬓边几缕白发,目光却沉静清亮。  “燕穆?乌婵?你们怎么来了?”  燕穆原是雍人园大总管,时雍的头号心腹,这般公然出现极是敏感。  “坐下说。”  时雍先把娴娘送回房,返身关好门,坐下来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可是我上回拜托的事,有结果了?”  燕穆摇了摇头。  “只是,发现个很有意思的事情。”  ------题外话------  仙女们在看吗?别闷不作声啊,本座心里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5章 终有一别(此卷终) 这日天气很好,晌午后正是阳光大炽之时,卢龙塞城门大开,巴图骑马在前,乌日苏马车在后,还有两辆架子车,上面堆放着长公主的赏赐,若拆开那些油纸包裹,就能看到,那是一摞摞的书籍。 赵胤和白马扶舟携卢龙塞将领几人,送至城外门二里。 时雍也跟着去了,许久没出城门,空气清新,阳光温暖,心底仿佛开出大朵大朵的花来。随着晏兀两国盟书一签,战事宣告结束,连天空的鸟儿盘旋都自在许多。 “驭——” 前方是个山口,层峦叠嶂几不见天。巴图停下马步,调头朝赵胤等人拱手示意。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孤与诸位就此拜别吧。” 赵胤止马停步,众人纷纷停下。 乌日苏也是打了帘子从马车跃下来,低头朝众人揖礼拜别。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诸位,后会有期。” 赵胤还礼道:“后会有期!” 巴图看他仍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微微一笑,“后会有期!” 他扶住缰绳,调头策马,“驾!” 乌日苏回头看一眼,朝众人道:“大都督再会!” 赵胤:“再会!” 乌日苏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站直身子,上了车,扬起鞭子在空气里发出噼啪的一声脆响,“驾!” 几匹马儿在官道上踏出蹄声阵阵,晌午阳光尚好,官道上的人、马,风,仿佛凝成了一幅静止的画面,渐渐模糊,被时光一点一点吞食,变成一幅斑驳的画。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 白马扶舟衣带飘飘,凝目许久笑道:“走远了,还舍不得回吗?” 赵胤道:“回吧。” 时雍轻轻抬头,看着站在人前的二人,再透过他们望向远处连绵不绝的大青山。 秋季已尽,快要入冬了,山峦翠色变黄,万物渐渐沉睡,连同那些埋藏的心事,悉数化在这片山峰里。 —————— 历史的车轮碾过这发黄的一页,重新翻开了崭新的篇章。 光启二十二年十月初三,寅时,兀良汗大军集结完毕,拔营起寨,浩浩荡荡离开青山大营,往北而去。途经各个关隘要地,纷纷加强戒备,民间百姓则是悬挂经幡,燃放鞭炮,祭祖谢天。 当年兀良汗王阿木古郎与大晏皇帝赵胤于京师议盟,两国和平了三十九年,如今巴图匆匆南下又匆匆而返,民间各有揣测,无一不说这场战匪夷所思,因不知退兵原委,就突发奇想地编造出了很多说法。 同一天,大晏京师举行了隆重的告天祭祀。 僧录司禅教觉远大和尚主持法祭,皇帝身体欠佳没有出席,由九岁的皇太子赵云圳代皇帝登坛敬献祭礼,并昭告天下,嘉奖三军,晋升抚北军将领,同时对深受战争影响的几个州府减免赋税。 宝音长公主一行人在卢龙塞停留七日,启程返回天寿山,东厂众番役和厂督白马扶舟随行护卫。 甲一带走了兀良汗二皇子来桑,直接解送京师。 三日后,圣旨到达卢龙塞,抚北军副将霍九剑领兵北上松亭关,沿途各地军屯布政司重新整肃,该下狱的下狱,该提拔的提拔,各有命数。 光启二十二年十月十五,朝廷钦差到达卢龙塞,交接军务后,赵胤、魏骁龙等一干将领回京述职,锦衣卫众人随行。 启程那日,卢龙塞下了今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银装素裹的卢龙塞,白茫茫一片,垛墙、箭楼,哨塔、烽火台,在褪去硝烟后,这里俨然变成了一个素净的世界。校场上,将士们持戟列阵,相送远道而来的京军,有些相处得好的甚至抱头痛哭。 离别的雪花,终是染上了浓重的悲伤。 卢龙塞城门外的官道边,纛旗在雪风中翻飞,一个刚刚修筑的碑亭,崭新地伫立着,亭子四角和柱身被红色的绸缎包裹,扎上了胜利的红花,但是碑石上还没有刻字。 “大都督,请您题字。” 卢龙塞守将熊丰双手捧上笔墨。 竖碑载事,一为歌功颂德,二为警示后人。 赵胤看着雪白的纸和铺天盖地的雪花,没有动笔。 “千秋功过,一点浮云。是非成败皆出自书生笔墨,我何须写。” 守将捧着纸笔,仰着头,一脸雪花和尴尬。 时雍看了他一眼,笑道:“大人写罢。千秋功过虽不值得提,但千百年后,说不准就是一个景点,可为百姓谋利呢。” 赵胤回头看她。 她今日戴了顶毡帽,小脸团在围巾里,笑盈盈地满眸飞雪,大黑在她腿边绕来绕去,似乎在追逐着雪花,黑色的皮毛和雪花竟似融入成画。 恰是美人美景! 赵胤抬头望着卢龙关塞,崇山峻岭城墙婉转,他抚袖提笔,一行文字遒劲有力,洋洋洒洒: 一夜风来见马蹄, 万千红翠碾做泥。 四海追逐慕名利, 入关须看卢龙低。 千思虑,万思虑,百年巨变成追忆。 年少常夸旌旗好, 不若天地人心齐。 琼枝猎猎冬风来, 江山不夜草萋萋。 风落帽,雪落帽,挥笔扫笺为谁题。 “好!” 卢龙塞守卫熊将军不通诗文,但出口叫好的声音极大,震得时雍耳膜一荡,差点没聋。 她怀疑地看了一眼,“大人,你写好了?” 赵胤嗯一声,交由熊丰,面无表情。 大军整肃待发,他踏鞍上马,执僵扬刀。 “启程!” 大军如长龙般浩荡而行,三日后,碑亭上记载了晏兀两军战事,以及卢龙议和之事,并抄录五军都督闯、锦衣卫指挥使、抚北大将军赵胤题诗。卢龙塞守将,永平府布政使等人纷纷具名于碑亭之上,以戒后人。 ———— 从卢龙塞出来,沿途可见南逃的百姓拖家带口地返归家园,战事结束的消息早已传遍三山五岳,为这个灾难之年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大军行至青山镇时,赵胤下令休整。 青山朗朗,人事已非。 今日的青山镇早已不是当日他们来时人来人往的热闹场景,镇外的大坟场在新任县令的主持下已经修筑完毕,衙门的官吏正在挨家挨户地清点人口,备案录卷。 长街上的鲜血随着时间被风雨洗剂得干干净净,只是门楣上那些刀枪箭矢留下的痕迹还忠实地记录着那一夜的疯狂和诡谲。 符婆婆的小店生意好了起来。 战事结束,十里八村的亲戚或是远嫁的女儿都回到青山,为家人祭奠送灵,大坟场的鞭炮声仿佛从来没有停歇,空气里都能闻出一股纸钱的味道。 时雍很想去裴宅看看。 那是一种极为微妙的心理,她不好提,不料春秀率先开了口。 “夫人,少爷……我想去看看。” 时雍看着赵胤,“那你得问将军。” 赵胤嘴皮动了动,没有说话。 裴府外的河水日复一日奔流向前,永不疲惫,三个人带着黑煞步行过桥,看着远处的裴府匾额已经重新挂好,刷了一层金漆,门外的石狮下方,插着没有燃尽的香烛。燃过的纸钱像黑色的蝴蝶在雪风中飞舞。 赵胤道:“裴赋回来了。” 前些日子他已收到裴赋传来的信函,出了这等事,他理所当然返回家乡处理后事。只是,赵胤没有告诉时雍这件事情。 裴府是裴赋的裴府,于他们而言,只是一场虚无的梦境。 时雍的视线穿过院门望向里面的院舍和屋顶,停下脚步,听着耳边的河水声音。 “那咱们就不进去了吧?” 赵胤道:“随你。” 他们没有进去,可是赵胤领兵返京这么大的事情,裴赋又怎会没有消息?他刚去镇上相迎,没有找到大都督,不料却在自家门口看到了他和时雍。 裴赋有些激动,上前行礼,热情相邀。 “来都来了,进去坐坐吧。” 府里没几个下人,温度比他们上次来时更低,可是如今的裴府,没有了之前那种阴冷冷的感觉,同时,也少了那种他们熟悉的熟悉感。 吃了三盏茶,夜幕吞噬掉天边最后的一丝光线,夜色将降,二人起身告辞。 前方,是青山镇的寥寥残灯,后面,是裴府袅袅升起的烟火。 时雍带着春秀走上马车,大黑一跃而上,她笑着放下帘子。 青山镇沉入夜色,被抛在大军的身后,时雍隔着帘子望向长风里打马而行的赵胤,脑子里有片刻的空白,天地也俱是无声。 此去京师,当是繁华盈目,她一介庶民,又当如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6章 回京第一天 ,最快更新锦衣玉令最新章节! 离开京师是八月,归来已入冬,整两个月的别离,时雍再回宋家胡同,有刹那恍惚,仿佛在这里居住已是上辈子的事情。 来时是朱九接她,回去还是朱九送她,可是不论是朱九还是时雍,两人的心情已完全不同。 到家时,宋长贵还没下值,只有王氏和宋香宋鸿在家。不过,从马车进入胡同,街坊四邻看热闹的就围上来了。 宋家大姑娘“失踪”了两个月,邻里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没少添油加醋地议论。朱九停下马车,站了片刻,特地等人都围过来了,这才从马车上取下一个沉甸甸的包袱,交给时雍,大着嗓门道: “爷赏的。这趟差你办得好,回头说不得还有别的赏赐,阿拾,发达了,别忘了兄弟几个啊。” 好一个兄弟。 赵胤回京就马不停蹄入宫觐见皇帝了,没有想到他还有这般细致的安排。 时雍微笑,“多谢九哥。” 朱九朝立在门口的王氏笑了笑,挥挥手。 “春秀,好好照顾你家姑娘。” 春秀规规矩矩地立着,“知道了,朱大人。” 小丫头很机灵,叫声朱大人,也是给她家姑娘撑脸面,朱九没有官职,可是赵胤的亲卫,可比一般的顺天府官员好使。 朱九一听乐了,摸摸她的头,又朝大黑吹了声口哨。 “兄弟,走了。” 大黑摇了一下尾巴,酷酷的样子,朱九笑笑,驾车调头。 时雍朝他道别,等马车走远,她不看那些围在院门口的好事者,将重重的包袱递给王氏。 “有吃的吗?饿了。” 王氏啐她一口,“出去俩月,该学的规矩没学到,臭毛病还是没改,回来就要吃。噫,这包袱里是什么?” 她拎了拎,有些好奇。 时雍也不知道,“你看看不就晓得了。” “哼!”王氏不满地拎高,“还挺沉。” 说罢,又炫耀地挎在肩膀上,对院外的围观者道:“她六姑四姨二舅母,今儿闺女刚回来,不便待客,改日请大家来吃酒啊。” 众人嘻嘻哈哈地说笑着,散了,私下里却诸多猜测。 宋家大姑娘跟着锦衣卫出去办差,回来还得了大都督的赏赐,小两个月时间,听说大都督是去北边打仗呢,她一个大姑娘,能办什么差? 无非是给男人暖被窝呗。 无媒苟合,非妻非妾,哪是什么差事? “这宋家大姑娘,想来是不愁嫁了!” “哪个正经人家敢娶呀。” 各家相视一笑,眼里俱是羡慕嫉妒恨混杂的不屑与耻笑。 王氏这阵子听了不少闲言碎语,满肚子的怨气,可她问宋长贵也问不出什么。 好了,时雍回来了,一落屋她就开始审。 时雍看她凶巴巴的样子,就想笑,“你不急着拆包袱,倒来管我?本末倒置。” 王氏没听懂什么本末倒置,但听懂了拆包袱。她瞪了时雍了一眼,一边训她,一边将包袱打开,有些瓶瓶罐罐的东西,她看不懂,没眼力劲地放到旁边,又翻出几包果脯和零嘴,看了看咽唾沫的宋鸿,王氏分了些给他,又给了些宋香,剩下地放回去留给阿拾。 时雍挑了挑眉。 果然是穷**计,富长良心么? 王氏手头宽裕,没以前那么贪心了。 “哎哟!”王氏突然抽口气,变了脸色,“这是什么?” 一个锦袋里抽出来两块沉甸甸的小金元宝,吓得王氏白了脸。 当然,她不是当真不知道这是金子,只是从来不曾见过,更别说金元宝了,拿在手心直哆嗦,根本就不敢相信。 “死丫头,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怎么会有这东西?” 时雍正在喝水,闻言差点呛住。 她也吃惊。 大都督的赏赐还真是别具一格。 没有风花雪月的浪漫,有的只是散发着金钱气息的简单粗暴。 时雍道:“朱九爷不是说了么?这是大都督的赏赐。我上哪儿伤天害理去?我连鸡都不敢杀呢!” 王氏哼了声,张开嘴咬住金元宝的一角。 “嘶!”她双眼晶亮,看着时雍,一脸不可思议,“是真的,是真的金子?” 时雍漫不经心道:“想来大都督不会作假。” 王氏激动得双手发抖,满脸通红。像宋家这样的市井百姓,一年到头也攒不下几个银子,莫说这么大的金元宝了,对王氏来说,这简直就是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你想吃什么?娘去做,娘去给你做!” 娘?时雍啧声看她,“你看看你市侩的样子。” 王氏呸声,“我看你就是皮痒,对你好些还不爱,就是欠骂。” 时雍笑着摇头,“行,用金钱买来的母女关系,凑合。” 王氏骂骂咧咧地下去了,她在院子左侧砌了个鸡笼,自家养了几只鸡,就是为了给宋鸿吃鸡蛋便利,时雍回来,她从鸡窝里摸出两个鸡蛋,又狠心宰了一只老母鸡,烧开水烫了烫,叫宋香出来拔毛。 宋香很是不愿,可阿拾给家里拿了银子回来,阿拾就是家里的香饽饽,她再不高兴也得忍着她、捧着她。明年开春宋香就要出嫁了,她还想从爹娘手里多得些嫁妆呢。 娘俩在院子里斗嘴,时雍懒洋洋听着,笑了笑,回自家小屋放东西。 春秀过意不去,“夫人,我出去帮忙。” 时雍听到她的称呼,发愁地扭过头,招招手,“春秀,你过来。” 春秀看她严肃地板着脸,悚悚地走近,“夫人……” 时雍看着孩子紧张的样子,又软了语气,一脸正经地给她解释,“当时我和将军去青山镇是为了公务,迫不得已假扮夫妻,如今回到京师,你不能再这么叫了,明白吗?” 春秀摇头。 时雍道:“我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呢,别人听了怎么想?我还要不要嫁人了?” 春秀有些迷惘,“你不嫁给将军吗?春秀以为,以为夫人定然是要嫁给将军的,你们都,都那么好了呢。” 小丫头太小,有些话不好意思说出口,只低下头去,胀红了脸。 时雍看得笑了起来,摸她的头,像摸大黑那般拍了拍,语重心长地道: “要不要嫁给他,得看他表现。他若是表现不好,我凭什么嫁给他,对不对?” 春秀轻喔一声,似懂非懂,“那我要怎么叫你?” 时雍想了想,“小姐?或是,阿拾姐?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春秀瘪着小嘴巴,“我还是喜欢叫夫人。” 时雍:“……” 看她沉下脸,春秀咬着下唇,“小姐。” “乖!”时雍绽开笑脸。 春秀愁眉不展地出了屋子,去院子里帮忙,宋香巴不得把家务都抛给她,立马让开位置,却被从灶房出来倒水的王氏看见。 她一把推开春秀,扯着宋香耳朵就骂。 “懒!懒死你算了。就你这德性,将来嫁到刘家看你要吃你婆婆多少排头。多给老娘学着点。” 宋香捂着吃痛的耳朵,尖叫,“我嫁到刘家是做少奶奶的,不是做丫头。” “你以为少奶奶好做啊,谁家稀罕一个吃白饭的少奶奶?多学点本事害不着你,看看你姐,学什么会什么……” 宋香气得喉咙都堵塞了。 果然有钱就是爷! 这王氏对她和阿拾的态度,完全是颠了个儿。 她双眼含泪低头拔毛,王氏却将春秀带到了灶房,给她塞了些零嘴,又小声向她打听阿拾的事情。 “孩子,你告诉大娘,阿拾都办的什么差啊?” 春秀戒备地看着她,“不能说。” 王氏斜了个眼,看这小丫头套不出话,又换了个话题,“那你识得大都督吗?” 春秀点点头,“大将军。” 大将军就大将军,王氏不在乎怎么称呼,她只在乎阿拾跟这个男人之间有没有什么不清不楚的事情。可是,面对春秀这么个小丫头,她又很难表达清楚自己的意图。 于是,春秀听了个稀里糊涂。 “将军对夫人很好的。” 王氏吃惊,“夫人?你管她叫夫人?” 春秀突然想到时雍的叮嘱,飞快地捂住嘴巴,摇头,“不能说的。” 时雍喝着鸡汤,啃着鸡翅,感慨着王氏的手艺又精进了,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王氏偷偷观察了她好半天,待宋长贵下值回来,不待他们父女叙话,就把自家男人拉回了屋。 “你好好问问你闺女。” 宋长贵一脸狐疑,“怎么了?” 王氏把自己的怀疑说了,做贼似的望了望门外,低低道: “若此事当真,你可得上点心。咱们家闺女不能让人白占便宜,这大都督到底存的什么心思?一会许官一会给钱却不肯说出个道道,不清不白的。你闺女十八了,她稀里糊涂不懂事,你当爹的也稀里糊涂?” 宋长贵陷入了沉思。 一个八品知事,能和一品大员皇亲国戚攀亲家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7章 疑惑、不安 年末岁尾,皇帝也忙。 光启帝身子不适,可很多当他处理的政务仍得亲自经手,他刚刚接见了几个大臣,赵胤便到殿外候召了。 “叫他进来。” 光启帝身着便服,在乾清宫暖阁里接见了赵胤,除了内侍李明昌,左右全部屏退出去。没了外人在场,便少了些规矩,赵炔不让他行那等虚礼,叫李明昌抬了张椅子到面前,与赵胤坐近了说话。 与兀良汗的战事在过往的军情奏报里便有交代,回京前,赵胤也曾传信入京,二人交流片刻,赵炔对赵胤在卢龙塞实施的“三人行”法令很感兴趣,问得十分细致。 赵胤道:“陛下,此计非出自于我,臣不敢居功。” 光启哦了一声,审视他,“这么说,爱卿营中还有高人?” 赵胤站起来,朝光启帝行了个礼,将宋阿拾如何助他肃清营内大患,想出“三人行”之策,保证了战时大营军心稳定,为获取最后胜利火烧敌营等事迹一一道来。 “微臣想给宋阿拾求个赏。” 光启帝笑道:“有此等能人异士,朕自当重赏,许官加禄,爱卿觉得如何?” 赵胤垂下眼皮,“宋阿拾是女子。” “女子?” 光启帝愣了愣,重重咳嗽起来。大战之时,赵胤公然将一女子带在身边,这本就不成体统,见皇帝咳嗽加剧,赵胤连忙低头请罪。 “你啊。” 光启叹气,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既是女子,要朕如何赏赐?公然下旨必会遭来口实,对你声名亦是有损。” 赵胤:“臣不在意声名。” 光启帝哼声,又咳嗽,“你不在意,朕却在意。且女子受封,多无善终,对她亦是棒杀。也罢,朕许她些金银财帛,她家庭若有男丁,爱卿亦可瞧着提拔。” 赵胤不再多言。 再聊下去,皇帝问起青山镇的邪君一案。 由于战事紧要,火烧大青山蛇洞后,赵胤将捉拿的修炼人与执事者全部交由卢龙县和永平府衙门主理,由于邪君和大小头目统统伏法,卢龙衙门便将此案了结了。 不过,死者符二郎是不是邪君本人,赵胤本就存疑,后来卢龙塞又发生向参将杀人和鳝鱼中毒之事,几乎可以肯定即使符二郎就是邪君,那邪君背后还有更邪之人。或者说,邪君本就只是一个代号,隐藏在那张鹰隼面具下的到底是谁,犹未可知。 光启帝听完他的讲述,眉心蹙起。 “此事,会不会与兀良汗有关?” 从使者被杀到兀良汗南下,从县令钱名贵叛变糊弄百姓和永平卫指挥使石洪兴被收买,再到两军交战时杀人闹事制造恐慌,得益一方正是兀良汗。 光启帝略略思考,又道:“巴图狼子野心,想南下非一朝一夕,可他为人孤高自负,要的是逐鹿之乐,铁蹄碾压之威,不见得会使这下三滥手段。若是死的使者全是乌日苏的人,那么来桑最为可疑。” 赵胤淡淡道:“微臣也曾怀疑过他。” 光启帝道:“如今不疑了?” 赵胤道:“他没那脑子。” 光启帝眯起眼看他,点了点头,“兀良汗朝内分为两派,扶持来桑之人甚众,也可能是有人明知此子不堪大用,不得不使些手段……” 赵胤摇摇头:“太巧了。” 光启帝道:“此话怎讲?” 赵胤看着皇帝苍白的面孔,淡淡道:“挑着乌日苏的人杀,如是做给我们看。太过刻意,就显虚假。” “甚是。” 光启帝赞许地看了看他,叫李公公端来茶水,喝了一口,“那此事,就没有线索了吗?” “有。” 赵胤慢腾腾将携带的棉布包打开,露出几本薄薄的画册,他看了光启帝一眼,低头呈上去。 “陛下请过目。” 光启帝接过书册,稍稍翻看,眉头微跳。 “《锦衣春灯》?《引箫记》?《玉宫屠龙》?《真身御女决》?《花事品鉴》?” 一句句读来,旁边的李公公都涨红了脖子。 光启帝眉梢微挑,笑了出来,“爱卿这是何意?得胜归来,给朕送的大礼?” 赵胤面无表情,没有半点调笑之意。 “这些书是从死去的邪君身边找到的。” 他将《锦衣春灯》其中几页翻开,将那个画着山洞的页面指给光启帝看,并将自己的疑惑告诉他。 “微臣查过,除了这本《锦衣春灯》,其余几本画册皆出自坊刻或私刻……” 他将《锦衣春灯》翻出来,将纸张迎着光,看了片刻,放在最上面,示意皇帝观看。 “从纸质到印刷,锦衣春灯都像极了官刻。” “官刻?”光启帝目光微冷,大为诧异。 大晏的书籍刻印共有三个途径:官刻、私刻、坊刻。 坊刻一般是民间书商为盈利而刻书印刷,多为市井书册画册,私刻是士人乡绅寺院道馆家族宗祠等个人刻书。只要有钱,坊刻和私刻人人可为,范围极大,牵涉的人很多,不容易查找。 而官刻却是不同。 内府、中丨央与地方官府刻书,统称为官刻,不论是哪一级官刻,多为蒙学经史子集等各类综合类书目,但无论如何,官刻绝对不会出现《锦衣春灯》这种淫丨秽书画册子。 二人聊了片刻,等小椿子端了汤药进来,赵胤看光启帝服药,便起身告辞。临走,他带走《锦衣春灯》和那几本画册。 光启帝看他如此,咳得笑出来。 “无乩,朕是不是要给你指个婚配了?” 赵胤拱手:“多谢陛下美意,臣尚无打算。” 光启帝叹息,看他的目光里有浓重的阴影,“道常师尊已圆寂多年,他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 赵胤沉默。 光启帝又道:“堂堂大都督,即便不能娶妻纳妾,随侍女子也当有几个。否则,这漫长光阴当如何打发?纵是朕能赐你荣华富贵,谁又与你共享富贵?” 看到皇帝眼里浮起的复杂光芒,赵胤抿了抿嘴,终是没有说什么,“陛下保重龙体,便是微臣之福,天下万民之福。” 光启帝长叹。 没有再劝。 他是天子,九五之尊,却有太多无能为力之事。对赵胤,他常觉亏欠,可禅师戒言、先帝叮嘱,又不能不遵。 赵胤走出殿门,还能听到皇帝的咳嗽声。 他皱了皱眉,迈过门槛儿,冷不丁一个人影就冲了上来,径直撞入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 “阿胤叔。我等了你许久。” 小家伙双手冷得像冰块一样,直往他怀里钻。赵胤握在掌心,不悦地问:“殿下为何在此?” “都说了是等你咯。”赵云圳抬起头看他,双眼仿佛闪烁着星星,小狗似的巴巴看着他,“东宫不好玩,我想跟你回府。” “不行!”赵胤想也不想就拒绝。 赵云圳嘟起了嘴巴,愁眉苦脸地嗔他。 “耍赖!不是讲好的吗?等你凯旋回京,我就跟你去无乩馆。”略低头,他说得委委屈屈,“我还没有见到我的小媳妇呢。” 赵胤黑了脸,“谁是你小媳妇?哪里学来的胡言乱语。” 赵云圳吐了吐舌头,不敢再玩笑了。 “我想去看阿拾。噫,阿胤叔,你怀里是什么书?我看看……” 赵胤脸色微僵,飞快地按住书册,冷脸看他。 “军机秘要,岂能随意观看。” “噢。”赵云圳不是完全没有规矩的孩子,一听这话,垂下手来,不再去抢他的书了,但还是固执。 “那我要跟你去。” 赵胤还没开口,背后就传来脚步声。 他回头,看到李明昌。 他恭顺地给太子请过安,笑吟吟地道:“陛下说,太子殿下惦记大都督许久,许他出宫自在些日子,但不可胡搅蛮缠,要听话,跟着大都督好好习武学文。” 赵云圳满脸喜色,对着殿门跪下,磕了个头。 “儿臣叩谢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内传来重重的咳嗽声。 赵云圳小眉头揪起,又有点忧心。 “李公公,父皇为什么还没有好起来?” 李公公叹气,“陛下久思成疾,难以根治。太医说近来有些起色了,殿下别怕,会好起来的。” 赵云圳想了想道:“那我不出宫了,留下来陪父皇。” 李公公笑了起来,“殿下当真是长大懂事了。不过,有殿下在跟前,陛下更易劳神……” 不就是说他添乱么? 赵云圳瘪瘪嘴,哼声不语。 李公公笑着抬头,在接触到赵胤的视线时,目光微闪,使了个眼色,与他一同走到殿门外边,小声道: “皇后娘娘即将临月,就这几日了。” 赵胤不动声色,看了远处的赵云圳一眼,没有开口,又听李公公道:“太医和营里的老人们都说,这胎是个小皇子。” 出宫的时候,赵云圳坐在赵胤的马车上,一脸不解地看着他,“李明昌那个老东西,又叽叽咕咕跟你说什么了?” 赵胤看他:“让我好生管教你。” 赵云圳哼声,“我是太子,你如何管?” 赵胤冷眼斜他。 赵云圳看他脸色,马上乖顺起来,双手搭在膝上,嘟起嘴巴小声道:“你们大人就喜欢遮遮掩掩。又不是多大的事情,别以为我不知道,不就是皇后娘娘要生儿子了吗?宫里原本只我一个皇子,现在要多一个皇子,大家眼神就变了。皇子又不是太子,便是皇后娘娘生了儿子又如何?她能让她的儿子做太子吗?” “云圳!” 赵胤喝止他,“不许胡说。” 小孩子最是敏感,大人往往装得辛苦,其实早已被他们一眼看破。 在这个宫里,若说谁最惯着赵云圳,非张皇后莫属。赵云圳向来称她为“母后”,这次却在赵胤面前直呼皇后娘娘,并分出了亲疏,将皇后的儿子和他放在了对立面。 很明显,小孩子什么都懂。 赵胤冷冷道:“祸从口出。我没教过你吗?” 赵云圳眼圈红了,看着他道:“我又不在旁人跟前说,我只在你的跟前说。阿胤叔,你会出卖我吗?” 不料他有此一问,赵胤沉眉看着他。 小孩却很认真,双眼黑幽幽地看着他道:“不论旁人许你什么高官厚禄绝世美人,你都不会出卖我,背叛我,是不是?” 赵胤盯着他的眼睛,久久,手放在他的脑袋上,“是。” 赵云圳闻言开心极了,猛地扑到赵胤的怀里,紧紧搂住他,小声道:“以后你不许收皇后娘娘的儿子做徒弟,不许教他习武骑射。你只有我一个徒弟。” 赵胤道:“好。” 赵云圳满意地在他怀里拱了拱,语气奶气了些,“我没有母亲,你和父亲就是我最亲近的人。阿胤叔,我答应你,待我长大,你要什么就给你什么。” 顿了顿,他又补充。 “除了阿拾,我都给你。” 赵胤身子微僵,一记重锤拍在他后背。 “她可以做你娘了。” “嘁。”赵云圳哪里肯听,“她只大我九岁而已。女大三,抱金砖,我一次抱三块金砖,岂不乐乎?” 赵胤按住他后脑勺,狠狠一捏。 “小屁孩子。” 赵云圳尖叫,大笑起来。 ------题外话------ 关于书里皇帝对女子赏赐的顾虑,希望大家结合书中社会环境来考虑,勿带入现代文明社会里的价值观…………不过,书里人物随便骂,只要不骂作者就好。骂我,我就ao你,吼吼! PS:这章很粗~长哈!晚见,还有两章~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8章 这个人有多挑战她 其实,这不难猜。  煮面的人是春秀,埋舌头的还会有谁呢?  屋外开始下雨,敲在瓦上动静不小。  房里静谧了片刻。  春秀起身,亮了油灯走到时雍的床前,“我可以到床上来和你一起吗?”  时雍撩开帐子,看着她,“可以。”  春秀慢吞吞地将油灯在柜子上放好,脱了鞋子摆放得整整齐齐靠在时雍身边的床头上,只拿被子搭着腿,不敢靠时雍太近,  借着微弱的光,时雍看到她的脸越发的白。  “他们杀了很多人,我爹娘和我弟弟都死了。”  顿了顿,她转头,平静地望着她:“山洞里那些舌头,其中有三条,就是他们的。”  时雍想到那日春秀呕吐的样子,伸手在她背上拍了拍。  “平梁那个不是我娘。”  春秀特意朝时雍笑了笑,表情有些抱歉。  “卖身葬母是假的,我骗了夫人。”  时雍点头,“我知道。”  赵胤也曾说过,针对他们的骗局,从平梁就已经开始了。  他们假扮裴赋到青山镇来,没想到,整个青山镇都是假的。  春秀主动握住时雍的手,仿佛是为了获得力气一般,握得紧紧的。她的手有些粗糙,完全不像一个小孩子稚嫩的肌肤。  “裴将军回乡省亲,他们很害怕。他们给了我一个身份,卖身葬母是为吸引夫人注意,让夫人怜惜我。他们想让我跟在夫人身边,探知将军心意。”  时雍问:“若是我那天没有把你带回来呢?”  春秀目光微微涣散:“他们还会有别的法子。不过,我想跟夫人走。”  时雍:“为什么?”  春秀呼吸略重,也是这时,时雍才从她的眼里看见了一丝属于小姑娘的恐惧。  “他们把我和其他孩子关在笼子里驯养,打,骂,不给吃,听从训导。我不得不假意服从,我要比他们都乖,我要活着。我娘死前对我说,要活下去才有机会……我就活着,等啊等,等来了这个任务,等来了夫人。跟着夫人走是我唯一的机会,是我摆脱魔窟的唯一机会。”  那日在平梁,小姑娘渴望的眼神,是驱使时雍带走她的动力。  “你成功了。”  时雍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像摸赵云圳一样。  “你把这些事情,告诉将军了吗?”  下意识的,时雍称赵胤为将军。  是为了让春秀理解,却在无形中延续了某种关系。  春秀点点头,俏皮地朝她眨了眨眼。  “我没有告诉过他们你和将军的事情。我知道,将军不是将军,夫人不是夫人。但我没说。”  时雍:……  脸莫名有点臊。  ————  官府准备在青山镇外,建个大坟场。  符婆婆每天都在扎纸人,她收了官府的银两,为青山镇的亡魂祭祀,需要大量的祭祀用品。她很认真在做,好像不知疲惫。  时雍第二日又去探望了她,却没能见到她嘴里那个外侄。  青山镇都没有人了,符婆婆却坚信,有一天青山镇会回到那个热闹的样子。  而她,似乎成了青山镇的守墓人。  临走之前,时雍留了封银子给春秀,不料,春秀却背了个小包裹出来,扑嗵一声,跪在她面前。  “夫人,你能带我走吗?”  时雍静寂半晌,与她对视。  浓雾里,瘦瘦小小的春秀眼睛里充满了渴望,像冬日枝头的腊梅,倔强坚毅。  “我不知要去哪里?此行或许凶险。”  “我不怕。”春秀轻轻抓住时雍的袖口,“我会做饭洗衣,我给夫人做丫头,我会照顾夫人。若是夫人不放心,我自愿签卖身契,做夫人的奴婢……”  这浓浓的无助,轻易勾起时雍的记忆。  不愿屈服于命运的人性,坚韧得让人不忍拒绝。  正是因为这样,以前时雍的雍人园才捡回了许多人。  燕穆、云度、南倾、甚至乌婵,还有许多许多人,都是时雍在机缘巧合下一个个“捡”回雍人园的。  时雍带走了春秀,符婆婆为他们装了些干粮,叮嘱春秀以后要回青山镇看她。  于是,时雍把原本给春秀的那封银子留给了符婆婆。  离开青山镇,时雍没有走回路,而是顺着官道继续往卢龙县。  春秀不问为什么,只是沉默地跟着她,不多话,但很机灵,喂马喂狗,端茶倒水,抢着做一切奴婢做的事情。  ————  卢龙县是永平府的治所。  受战事影响,街道很是冷清,好多商家关门避祸,上次见到的车水马龙和商铺林立的景象不见了,家家户户紧闭大门,这座府城萧条得触目惊心。到是茶楼酒肆不打烊,成为了人群聚集地,热闹非常。  时雍带着春秀,牵着马,遛着狗,好不容易才找了个客栈住下。  为了行事方便,时雍也将春秀扮成了小书童。  填饱肚子,二人穿过清清冷冷的大街,钻入了卢龙最大的茶馆。  茶馆的空气里似乎都带着硝烟味。  时雍没费什么事,就灌了满耳朵消息。  赵胤如今就在永平卫,卫所离卢龙县城不过二十来里地。  不过,相对于赵胤到来给予百姓的信心,这些人对兀良汗的战力似乎更为惧怕。  有人说:“兀良汗人长得个个身高八尺,长得像野兽一般,凶猛彪悍。”  有人说:“他们不建房舍,形若野人,走到哪里宿到哪里,生啖肉,渴饮血。”  有人说:“他们剥了动物的皮,都是直接围在腰间,男男女女混杂乱媾。”  有人说:“若是女子被他们俘去,都是丢到大营里头,人人都可享用。”  甭管见没见过兀良汗人,有些人张口就来,描述得绘声绘色。  对平民百姓而言,这些话无异于增加了战争的恐慌,却又怕,又想听。  茶馆里的人越来越多,时雍和春秀挤在角落里,不太引人注意。  说是卖茶,茶馆也有些小吃,时雍给春秀要了点零嘴,想让她打发时间,可是小二把东西送上来,春秀却仔细地包了起来,放入口袋里。  时雍有些奇怪,“放起来干什么?”  春秀说:“少爷现在就要吃吗?”  看她慌乱去拿,时雍哭笑不得,“给你吃的。”  春秀哦声,摇头,“我不饿。”  零嘴不是饿才吃的呀。  时雍知道一时半会改变不了小丫头的观念,笑了笑,没有说话,就见茶肆又来人了。看衣着打扮,不像是普通人家,身着锦袍腰佩武器,与茶楼里的众人格格不及。  “老板,来两壶好茶!”  银子往桌子上一丢,财大气粗。  佩刀明晃晃的,更是吓人。  时雍看了春秀一眼,见她表情平静,赞许地笑了笑。  那桌人就坐在他们旁边,坐下来,就唉声叹气。  “这兵荒马乱的,上哪儿找人去?”  “唉,眼看日子就要到了,可怎么向邪君交差才好?”  两个人的埋怨,换来另一人的低喝,“闭嘴!”  左右看了看,他压低嗓子,“喝完茶,赶紧走。”  这伙人来去匆匆,坐了半壶茶的工夫,就又匆匆离去了。  时雍看着他们的背影,凉凉一笑。  “春秀,我们走。”  出了茶馆,春秀见时雍往客栈去,难得问了一句。  “夫人,我们要去找将军吗?”  时雍低头看她,“不。”  春秀眉头皱了皱,似乎有些不解,却没有多话。  时雍眯了眯眼,“我先送你回客栈,你在客栈等我。”  春秀心惊,仰起头,“夫人你不带我吗?”  时雍:“带着你就危险了。”  ————  黄昏的天际,细雨绵绵。  永平卫大营里,商讨完军情,人都散去了,赵胤仍然坐在那里没有动。  谢放刚才就注意到了他的不适,关上房门,靠近过来。  “爷,可是腿疾又犯了?”  连下两天雨,对赵胤来说,就是煎熬。  闻言,赵胤没动,摆摆手表示无妨。  “魏将军那边可有消息?”  魏骁龙自请带人打头阵,前天夜里便领兵十万出了永平卫。  谢放看一眼他平静的脸,摇了摇头。  “此去孤山有些远,想来没有这么快。魏将军一到,定有捷报传来。”  顿了顿,他担忧看着赵胤的腿。  “倒是爷的腿……唉,当初就应当把阿拾带上。”  赵胤蹙了蹙眉头,“没有她,我还不能活了么?”  谢放连忙低头,不敢多话。  这位爷的脾气他多少是了解的,最不喜被人置疑他的决定,既然他把阿拾放回京师,就已然做好了打算,旁人再说什么也是多余。  好半晌,赵胤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去营里看看。”  谢放看一眼他的腿,“是。”  二人刚出门,朱九就匆匆从营外跑了进来,走到赵胤跟前,低声禀报道:  “爷,乌日苏王子求见。”  ------题外话------  今天状态不好,就不加更了哈,姐妹,明天见。  明天给大家补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9章 大人有何吩咐? 时雍在乌婵处待了半日,两人说了许多话,提到了燕穆和赵胤,也提到了陈红玉。 陈红玉被劫持的事情,是桩秘事,没无多少人知晓,不论是楚王府还是定国公府都三缄其口。在外人眼里,陈红玉就是楚王妃,而那个大婚当日偷偷代姐出嫁的陈紫玉,庶女之身,始终只是个替代品。 定国公陈宗昶是女儿大婚前才回京的,一直没有离开,就是为了寻找女儿陈红玉。没想到,最后女儿毫发无损地回来,对她离开这些日子的事情,却绝口不提。 陈红玉尽管对命运的捉弄极是怨慎,但她没有出卖,只说是当日想出去散散心,一不留神走失,好不容易才找回来。这个近乎拙劣的借口,自然无法取信于人。 定国公不信,陈红玉也不管他信不信,就是不肯开口多说。 于是,定国公为了女儿的名声,也不好大张旗鼓地打探,只能不了了之。 在陈红玉归京的第二日,赵焕就亲自备轿到定国公府,要接陈红玉回楚王府。然而,谁也没有料到,以前对赵焕如痴如醉,非卿不嫁的陈红玉,却不肯再跟他回去。 为了此事,两家都很尴尬。 然而,不论陈红玉肯是不肯,名义上,她都已经是嫁了人的女子,是楚王妃,这是圣旨赐婚,是谁也不能改变的事情,女子命运一旦到此,基本已无回旋余地,哪怕尊贵如定国公府,也不能对已成的婚事反悔。 楚王三请陈红玉不成,再后来,就不再去定国公府了。陈红玉就这么不尴不尬地住在了娘家。到是她的庶妹陈紫玉,心安理得的在楚王妃里做如夫人,出入形同楚王妃。 这些日子,陈红玉偶尔烦闷,便会溜出府来乌家班找乌婵。 对于这桩不能为外人道的秘事,当初绑架她的乌婵,反而成了她最好的倾诉对象。 这让乌婵又是心酸又是歉疚。 “你说我当初,是不是做错了?” “若我当日没有阻止她大婚,那她现在兴许还是满心欢喜的楚王妃,与赵焕恩恩爱爱……” 那时她只为报复赵焕,也不认识陈红玉,哪会想那么许多?不成想,到头来会变成这般结果。 时雍沉默。 她给不出答案。 谁也不是神,哪有对错?只在命运。 晌午,时雍没劝动乌婵去见燕穆,燕穆却过来了。只是,她是来找时雍的。 久不相见,寒暄几句,燕穆提到今日书局里的不寻常。 “锦衣卫有人来打听我们书局刻印书册的事情。” 刻印书册? 时雍皱了皱眉。 “来人确是锦衣卫?” 燕穆点头,“出示了令牌,严掌柜才上交了银台书局的书目和名录上去。他们带走了书目,顺便带了些书局的画册和刻本离开。” 严掌柜名叫严文泽,是个屡试不中的落第秀才,燕穆把他安排在书局已有多年,行事口风很是严谨。此番锦衣卫来找,定然不是针对银台书局,也不会是针对燕穆等人。 “我差人打听过了,铁马胡同的终南书局、西山书局,马庙街的万重书局,青衫馆等都交了书目和刻印册子。锦衣卫想是在查探什么……” 时雍嗑着瓜子,闻言点点头。 “朝廷要什么,配合就是。不过,你叮嘱南倾和云度,凡事还是小心为上……” 尽管时雍已经伏法,可是燕穆等人还是朝廷的通缉犯,时雍的案子一日不平反翻案,他们就永远没有办法过正常人的日子。 时雍重生之初想要做咸鱼的想法,再次受到了挑战。她换了个身份,可以重新来过,可是燕穆他们呢?难道要因为时雍的案子,永远见不得天光吗? 她不能如此薄情。 可是要翻案,又谈何容易? “玉令,有查出端倪吗?” 燕穆闻言,迟疑下,“自打发现庚一身上有玉令后,我后来特地循着这条线索查了查,发现个事情……” 说到此,他望向时雍的目光变得深邃了不少,语气也似有犹豫。 时雍看懂了。 “可与赵胤有关?” 燕穆点头。 “相传永禄爷还是十九皇子的时候,手底下曾网罗了不少能人异士。永禄爷把他们编在一起,以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排序,合称为十天干。赵胤的父亲做锦衣卫指挥使时,人称甲老板,他便是十天干之首。而这个玉令,很大可能就是十天干的信物。 永禄爷过世后,十天干仍由甲一统领,甲一前往天寿山守卫,赵胤子袭父职,十天干又自然而然交到了赵胤的手上。不过,由于十天干组织严密,一代代传下来,成员更替不为外人所知,因此很难查到,手持玉令的十天干,到底是谁?是十个人,还是有更多的人……” 乌婵听罢,插了句嘴。 “无论是谁,无论有多少人,反正都是听赵胤的指挥也就是了。” 很显然,她还没有放弃说服时雍远离赵胤,听了燕穆的话,乌婵更是紧张不已,不停朝燕穆使眼神,让他配合自己。 然而,燕穆没有看她。 他的目光全在时雍的脸上。 “十天干身手了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据传,他们极为忠诚,宁死不会背叛。” 宁死不会背叛。 这几个字燕穆说得极沉。 那十天干不背叛,那杀时雍自然就是赵胤的指使了。 时雍道:“为免引人注意,此事不必再查。” 燕穆看着她,眉头微蹙,似为不解。 时雍轻笑:“我自有主张。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燕穆张了张嘴,他很想说,不需要给他们任何的交代,只需给死去的时雍一个交代就行。可是看她这样的表情,他又不忍心给她压力。 “我们既认你为主,自当听你安排。只要能为主子翻案,复仇,我们不怕等。等多久都成。” ———— 良医堂。 时雍刚进药房的大门,堂倌就高高兴兴地冲进去报喜了。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老太爷,掌柜的,阿拾姑娘来了。” 孙正业躺在里屋的软榻上,满头银发稀疏干燥,看上去精神头不是太好,听了堂倌的话,他嘴皮微微颤动,看向榻边的赵胤,又示意侍立的孙儿孙国栋。 “徒弟来了,扶我起来。” 赵胤沉下眉梢,“孙老身子不便,躺着便是。” 孙正业咳嗽几声,喉头气紧,却固执地摇了摇头。 “老儿一时半会死不了。无碍无碍。” 孙国栋一脸忧色。 入了冬,老爷子毛病就犯了,成日里咳嗽不停,门都出不了。赵胤今儿来良医来看望他,也是顺便看诊,不成想短短两月不见,老爷子说倒就倒。 时雍也没想到。 离京时,孙正业身子骨还挺硬朗,回来就见他这副模样儿,更显老态了,憔悴了,整张脸都塌了,脸颊上几乎看不到肉,眼窝凹陷下去,深邃无神。 “师父!” 时雍看了一眼床前椅子上端坐的赵胤,心疼地走近扶起孙正业,“你老躺着便是,起来干什么?” 孙正业呵呵地笑,边笑又边咳,“躺够了,再躺下去,与死人何异?来来来,你既然回来了,就给老儿我试试针。” 时雍低头打量他,“师父是哪里不好?” 孙国栋道:“祖父年事高了,冬伤于寒,秋伤于湿,上逆而咳。这四时之气一至,就难免生疾……” “老毛病了。”孙正业咳嗽道:“年年如此,年年他们都怕老儿一命呜呼,去见阎王。可这么多年了,老儿还好好活着,倒是那些担心老儿的,一个个先去了……” 这老爷子说的话,真教人哭笑不得。 孙国栋无奈地看着时雍和赵胤,“我去备针。” 时雍没有空着手来,原是带了些吃食礼品,却没想到要为孙老做针灸,闻言便自去净手,准备针灸之物。 从头到尾,她和赵胤没有交流。 孙老爷子病体不安,灸到半途打瞌睡,躺着就睡了过去,时雍打量他半刻,为他盖好被子,对孙国栋道: “师父醒来,你帮我说一声,我明日再来看他。” 孙国栋低头施礼,“灶上已备好了午膳,吃过便饭再走吧。” 时雍轻咳了下,笑道:“昨日刚归家,我娘准备了好吃的,不便在外久留。” 孙国栋闻言,不再挽留,再看一眼大都督,见他也跟着站了起来,那句留他吃饭的话就咽了下去。 “二位慢走。” 时雍还礼,走在前面。 刚迈出良医堂大门,背后果然传来赵胤的声音。 “阿拾。” 时雍这么久不理会他,倒不是为了赌气,就是想看看若是她不主动,赵胤会不会招呼她。闻言,她负着手慢慢转身,扬了扬眉梢。 “大人,有何吩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0章 大都督的醋意 赵胤没有说话,慢慢走了过来。 时雍的视线从他的脸移到他的腿上。 很明显,赵胤有腿疾的那只脚落地的时候比另一只更轻。尽管他掩饰得很好,装得若无其事,但时雍对他太过熟悉,一眼看穿他云淡风轻的面容下的隐痛。 “瘸子。” 她低低喃了一声,见他厉目看来,又软绵绵一笑,不动声色地道: “大人是想让我给你针灸吗?这两日可能不得空呢。家里添了人口,住不开,又承蒙大人关爱赏了银钱,这两日我娘正在张罗房子,我得回去帮忙。” 赵胤看着她的脸,“正事。” 不是正事,就不找她了吗?时雍抬了抬眉,“与大人派人彻查书局有关吗?” 赵胤平静地看他,“消息很灵通。” 时雍道:“恰好有个朋友开书局的。” 对乌婵的事情,时雍以前没有隐瞒过赵胤,而燕穆与云度等人,时雍本不愿让他知晓,可是那日见过燕穆后,她改了主意,想找机会在赵胤这边讨个人情,得个赦令。不然,燕穆他们如何正常做人? 不料,赵胤竟然没问她是什么朋友,而是淡淡道: “既如此,那甚好。你今晚到无乩馆,我有事与你说。” 他面容平淡,公事公办的态度。那么,时雍做为他的下属自然没法反对。 “好。”时雍道:“大人还要找孙老吗?” 赵胤:“是。” 时雍点点头:“那大人若是没有旁的事,我就先走了。” 赵胤眉头微蹙,轻轻嗯了声。 “告辞!” 时雍习惯了行男子礼,即使身着女装,还是朝他拱手示意,然后转身就走。 “阿拾!”忽然传来一声轻唤,时雍转头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来桑。 他今日没有穿兀良汗皇子的服饰,却是穿了大晏男子常见的便服,满脸是笑,五官挺拔,身材高大,颇有几分英武之气。 他的背后站着无为和两个侍卫。 来桑到大晏做质子,那是巴图和宝音长公主签署的议盟协议里的一个条件,但质子在他国的待遇完全取决于两国关系。 光启帝没有为难来桑,责令按他国皇子来朝的礼节安置,因此,来桑不仅有专门的住宅,还有侍卫侍女,堪比皇子待遇。当然,来桑在大晏所需花费由兀良汗朝廷提供。 来桑是慕名而来求医的,很不巧的是,他的右腿有些跛,外伤好了,走路还不不稳当,被无为从马车里扶下来,他特地站直了些,还是难以掩饰。 冤家路窄。 来桑看赵胤没什么好气,赵胤却面不改色,礼数周全。 时雍看看来桑的腿,再看看赵胤的腿、平静地笑。 “请二殿下安。” 来桑抬手示意她免礼,落在她脸上的两只眼睛,闪着狼崽似的光芒,很是兴奋。 “阿拾你来。” 时雍低头走近。 来桑声音小了些,“我如今住在会同四夷馆,你可来找我。或是你住在何处,我来找你?” 时雍哭笑不得。 或许是草原人的率直,又或是来桑的性格使然,他没有丝毫年轻男子的含蓄和委婉,他眼神直白、火热,将对时雍的爱慕和思念全都化在眼里。 赵胤冷然旁观,一言不发。 时雍轻声道:“会同四夷馆不是谁人想去就能去的地方。二殿下,你是皇子,我是庶民,我们没有办法做朋友的。” 来桑脸上浮现一抹暗色。 时雍见状,望了望良医堂。 “不过,我师父病了,怕是不能亲自为你看诊。二殿下最好隔几日再来,等师父好起来,我可为你引荐。” 来桑闻言,不在意地摆了摆手,“今日见到你就是大幸,能不能看病倒不打紧。” 看病不打紧? 时雍皱眉看他的腿。 “近来可是好些了?” 来桑点头,“好多了。” 时雍道:“你走两步我看看?” 来桑想都没想,听话地在她面前走了两圈,时雍能看到他拼命想要让自己走得平衡,可那条腿就好像短了一截似的,动作看上去反倒有些滑稽。 “会好起来的。” 时雍安慰他,“你记得按我说的法子做复健。” 来桑点头,“我都记得的。” 两人还在寒暄,忽然听到赵胤冷冷的声音:“不是说家中事多,还不舍得走?” 时雍敛笑,看他道:“大人管得未必太宽了。” 来桑眉头更是揪了起来,他扫一眼这个让他瘸腿的罪魁祸首,神情不太愉悦:“大都督来这里做什么?莫非也是问诊?” 赵胤腿疾的事情,很少人知道。 来桑自是不晓。 赵胤闻声,将时雍说他的话原数奉上。 “二殿下未必管得太宽了。” 来桑生来尊贵,脾气也是不好,哪怕到了大晏也不曾受过冷眼,闻言他瞪住赵胤,刚想说话,忽又想过这话是阿拾骂赵胤的。于是他又开心起来,挑衅地竖了竖眉头,哼了声,扭过头去看时雍,不理会他。 “阿拾,走,陪我进去。” 时雍虽说很愿意看赵胤生气又不便发作的样子,但是她还不想死,就像乌婵说的,拎着脑袋睡一个男人,很危险,还是要有分寸,不能当真激怒他。 她也不想给来桑希望。 “二殿下,我家还有急事,不便相陪。我这就要走了。” 来桑见她要走,伸手就想拉她,可是手到半空,却被赵胤狠狠拽住。 来桑瞪视他,“你做什么?” 赵胤面色平静。 “二殿下自重。” 这是在大晏。 他衣食住行有皇子待遇,却不是真正的皇子,说到底还是一个高级的阶下囚罢了。 来桑很明白这一点,接受到赵胤警告的眼神,手腕慢慢收了回去,却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 “阿拾,你拿着。” 时雍回头就看到一个东西朝自己扔了过来,她随手接住,发现是一块令牌。 来桑道:“你来四夷馆找我。那些医官都不如你好,我想你来帮我治腿。” 时雍握住令牌,看赵胤冷脸站在旁边,突然想到被他不言不语收回的锦衣卫令牌,微微一笑,对来桑道: “若是看诊,我会来的。” 来桑极容易满足。 一看这话,脸上就浮上了灿烂的阳光。 “我等你。这京师无处赛马打猎,很是无聊,我快要憋疯了。” 时雍嗯声,将令牌收入怀里。 待她走出巷子,发现赵胤不知何时跟了上来。她没有坐车骑马,赵胤也步行,谢放和朱九远远地跟着后面。 时雍仰头看他,“大人这是何意?” 赵胤手扶腰刀静静与她同行。 “来桑身份特殊,你别拎不清。” 时雍眉尖儿微蹙。 赵胤身上冷气极浓,与他站得近也能被感染到,因此时雍稍稍离他远了几步。 “我是孙老的徒弟,是医者,医术无国界。在我眼里,他就是病人。” 哼! 赵胤冷声道:“轻薄少年,不知所谓。” 时雍道:“大人教训得是。我和来桑都还年少,最是单纯轻浮的年龄,不如大人这般经历沧桑,老诚持重。” 一句话绵里藏针,她说得随意带笑,却直戳赵胤心窝。 这不是嘲弄他年纪大,而她和来桑年岁相当,最是相配的意思吗? 赵胤肩膀绷紧。 垂眸看她,片刻,他突然停下。 见他不走了,时雍从他身边经过时,略缓两步,终是微微一笑,抬步走了过去。 时雍渐渐走远。 狭窄的街口仅赵胤一人,袍角微动。 谢放和朱九站在后面不远,相对而视,没有走过去。 “放哥。” “嗯。” “咱们爷好可怜。” 谢放冷冷瞪他一眼。 “你还是可怜可怜自己。” 朱九唔了声,“你看到来桑身边那个戴半张面具的人了吗?” 谢放眉头一跳,“嗯。” 朱九道:“我确定以前没见过他,可为什么他的眼神,有种熟悉的感觉?” 谢放垂眸,“别胡说八道。” 赵胤转过头,二人齐齐闭嘴,内心都有些紧张,然而,赵胤什么都没有说,面无表情地往回走。 当天晚上,时雍正躺在床上,寻思等下穿什么去无乩馆,春秀就慌慌张张地进来了。 “小姐,大娘买了好多符回来。说是咱们这个屋子也要贴。” 符? 时雍坐起来。 “什么符?” 春秀也一知半解,说不清。时雍带着她走出门来,看到王氏正在满屋子贴符,宋香拎了个油灯跟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问,而王氏的表情极是严肃。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妖魔鬼怪速速走开。” ------题外话------ 晚见~~姐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1章 神神叨叨的事 自打兀良汗向大晏宣战伊始,乌日苏就一直待在乌龙驿馆,足不出户。  赵胤从驿馆撤走了魏骁龙,又派了旁人去保护他,没有限制他的自由,也没有以他为人质去找巴图谈判,就好像他这个兀良汗大皇子不存在一样。  乌日苏低垂着头,从校场穿过,看到许多晏军身着单衣在场上练兵,喊杀声声,心里微微一震,没有多看,在侍卫的带领下匆匆走入营内。  赵胤安静地坐在案后的椅子上,从容悠然,微微眯起的眼睛看不出情绪,不当他是敌人,也不是友人。没有杀气,却冷漠得让人望一眼都生出寒意。  乌日苏眼圈当即一红,冲赵胤深深行了一个大礼。  “大都督恕罪,小王人微言轻,对兀良汗南下之事,实在是有心无力。在父汗眼里,小王只是个愚昧不堪的呆头鹅,即便上书奏对,也是无力回天。只如今,眼看两国争端再起,百姓数十年安宁不在,小王实在痛心,负疚不已……”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不成言。  赵胤望着他道:“大皇子不必忧心,也无须致歉,此事与你无关,你且安心在驿馆住下。”  “唉,如何能安心!”  乌日苏长长一叹,又朝赵胤作了个揖,低着头道:“小王此次前来,有一事相请。”  赵胤抬抬袖,示意谢放为他看座。  “大皇子请说。”  乌日苏神色忧郁,眼里却满是坚定。  “小王自愿为质,望大都督成全。”  赵胤看着他,表情没有意外,“皇子大义。”  乌日苏摇头:“我父汗筹划多年,这一战势在必得。恕我直言,大晏仓促应战,援军未达,魏将军此去孤山顶多拖延些时日,恐不能阻止我父汗马步南下,打到卢龙早迟而已。”  看得出来,他对兀良汗的战力极为自信。  对他的父汗巴图,也有崇拜。  赵胤点点头,不动声色。  乌日苏说着,低头从袖中取出一柄用绸布包裹得匕首,看得出来,他极是爱惜,匕首光洁如新,上面雕琢着繁复而精美的云蟒兽纹,这不仅是大晏之物,应是出于大晏皇室之物。保护得极好。  “这匕首原是大晏之物。我父汗从祖父那里承继而来。我十四岁那年,猎得草原头狼,父汗将它赐予我。”  铮地一声,乌日苏拔出匕首。  刀刃轻薄,锋利异常。  他的手指游走锋刃,慢慢划过去,有血珠冒出来。  乌日苏眉目不动,从怀里掏出手书一封,将血迹滴上,摁了印,连同匕首一起呈给赵胤。  “大都督可将此物和书信一起,交由我父汗。勒令他退兵!”  赵胤看着他,一言不发,冰冷的身姿纹丝不动,俊朗的脸上不见表情,却给了乌日苏无端的压力。  乌日苏又道:“父汗若是还顾念我是他的儿子,必会领兵退回松亭关外。”  “皇子心意,本座明白。”  赵胤许久方道:“可本座素来不喜以人为质。况且,汗王即亲自领兵,没有照会大皇子,想必是已然想明白了。”  巴图南下之时就知道乌日苏还在大晏,他义无反顾地起兵,又有几分可能会顾惜亲生儿子的安危呢?  乌日苏脸上的笑容苦涩而无奈。  “大都督说得极是。”  乌日苏慢慢坐下来,抬头看赵胤那一眼,目光极是锐利。  “但我,还是想试试。父汗不肯退兵,那乌日苏便以死谢罪。以我之血肉,祭奠枉死苍生。”  赵胤抿唇不语,全身气息冷淡之极。  乌日苏微微一笑,语气轻快起来:“我想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可以为了野心,眼睁睁看到亲生儿子死在面前。”  乌日苏也是有备而来,  除了表面心迹,又向赵胤献上一计。  “即便我父汗不肯就范,小王在兀良汗也是有些追随者,眼看小王惨死,必会兔死狐悲。如此一来,难免动摇军心,我死前会向大都督提供这些人的名单,大都督离间他们内乱,坐收渔利,兵不血刃,岂不快哉?”  一个杀人不眨眼野心勃勃的枭雄。  一个看似软弱斯文却满是算计的儿子。  一个谋划大晏江山,  一个谋划父子亲情。  赵胤亲自送乌日苏出营,待他远去,召集心腹将领商议。  “大都督,末将以为此计甚妙,不论成败与否,对大晏而言,都无损失。”  “事不宜迟,大都督应当马上派人知会巴图,令他不得轻举妄动。”  “大都督,目前各路援军尚未到达,按俺们事先定计,孤山必失,决战在卢龙塞。既然乌日苏愿意配合,巴图又不顾亲生儿子死活,肏他娘的,俺们也不必讲什么仁义了!”  赵胤坐在案后,一声不吭地听着众人热烈讨论。  “此事没这么简单。”  他声音不大,将领们却安静下来,都拿眼看着他。  赵胤平静地道:“兀良汗骑兵悍勇,巴图又谋划多年,断不会为了乌日苏一人退兵。只怕适得其反,激起兀良汗人的血性。”  “大都督,我等并非贪生怕死之辈,激起血性又如何?我大晏将士未必还怕他漠北蛮子不成?”  “哀兵必胜,王将军可曾听过?”赵胤看了那人一眼,“如今兀良汗攻城掠地一鼓作气,如大堤泄洪,势不可挡。这是他们蜗居漠北凝集许久的一股气,与其面对面撞其锋芒,不如疏导……我且看他排山倒海,推宽城,过孤山。待他气泄,再围而奸之,不好?”  众人争论得不可开交。  白执匆匆进来,看了一眼营中众将,走到赵胤跟前,朝他耳语几句。  不消片刻,就看到一条黑狗,飞快地掠过,摇头摆尾,勇猛地扑向赵胤的脚边。  “大胆!”  一个参将离得近,见状拔刀就砍。  赵胤看他一眼,波澜不兴:“我的狗。”  刀都拔出来了,怎么办?  那参将一脸震惊,调转刀锋深深撞向地面,摩擦出耀眼的火花。  众将退下,白执朝赵胤行过礼,看了大黑一眼,低声道:  “爷,这狗是自己跑来的。”  赵胤看了他一眼,平静的眼里有阴冷的光芒。  白执连忙低头,皱眉道:“经属下查实,是有一个小郎君带走了春秀,直奔卢龙而来。其人骑一匹老马,带一条黑狗……”  赵胤抬眼,“人去了哪里?”  白执低声道:“属下得知消息就马上派人去查了。二人落脚在卢龙‘和义客栈’,可现下只有春秀一人,那小郎君不知去向。倒是有人从大青山出来,发现那里的阴沟里,有一具女尸,疑似被野兽啃噬,还被,被拔去了舌头。”  赵胤蓦地拍案站起,“为何现在才来报?”  白执脊背一寒,立马单膝跪下。  “爷军务繁忙,属下未知全貌,不敢滋扰。”  赵胤冷冷扫他一眼,视线落在吐舌头的大黑身上。  “你来,是想告诉我什么?”  大黑歪歪头,嘴里嗷呜两声,在他面前转了几个圈,神情有些焦灼,但他又能说出什么来?  赵胤试探着去摸它的头。  大黑退了一步,“汪汪”吼他,又往前拖他裤腿。  赵胤站起身,一言不发地取过架上的头盔,握紧锈春刀,大步出营。  大黑见状,嗖一声跑在了前面。  “爷——”白执喊了一声,脸上迅速褪去血色。  对于他这种常年跟在赵胤身边的人来说,对他的言行有一定的了解。  这是一种极为危险的信号。  非死生,难以收场。  ————  时雍后背倚在城门边的石墩上,看到那几个佩刀的壮汉走出来,直起身子,大声喊:“站住!”  那几个人瞳孔微微一缩,转头看来。  前方城门口就有守军,几人交换眼神,手扶腰刀盯住她,一动不动。  时雍不慌不忙地走过去,从怀里掏出银子,塞到领头那人手上。  “兄弟,行个方便。”  那人低头看看手上的银子,一脸震惊地看着她。  “你待做甚?”  时雍道:“兀良汗人打进来了,小弟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无处可去,想跟着几位大哥去落草为寇。”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2章 一大一小老气横秋 这也叫赏?时雍差点笑出声。 “冻成这样,再摸一摸,该长冻疮了。”她看了一眼赵云圳身边的小丙,将孩子搂在怀里,“怎不给殿下穿厚些?戴个斗篷也好。” 不说赵云圳身子娇贵,便是寻常人家的孩童也当注意的。古代医疗条件有限,有时候感染个风寒也能要了小命。 小丙无辜地看她,“殿下是习武之人。” “习武之人就不是人?” “阿胤哥说……” “你听他?”时雍挑了挑眉,“他若当真如此了得,就不会把自己的腿搞成那副瘸样儿了。” 小丙还没接话,就看到廊下负手而立的赵胤。 他心里咯噔一下。 小丙记得他和殿下闹着要出来接阿拾的时候,阿胤哥在书房里纹丝不动,头也不抬,好像不太在意的样子,这怎么也出来了,是担心太子殿下吗? 一定是。 小丙有点怕赵胤,赶紧行礼。 赵胤面无表情,也不知听到时雍那句“瘸样”没有。他看了小丙一眼,冷冷说道:“下次出门,给殿下穿厚些。” 小丙:“知道了。” 赵胤不动声色,“带殿下去练功吧。” 什么? 赵云圳一听脸都绿了,阿拾刚刚辛苦等来,他就要去练功?这是什么道理? “我明日多练一个时辰。” 赵胤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你来我无乩馆,功课不可荒废。否则,我便送你回宫。” 赵云圳委屈极了,小脸垮下来,嘴巴也撅得高高,很是生气,却碍于规矩没有反驳,只是拿一双冷眼盯着他,不服气又不吭声。 一大一小都老气横秋。 这让时雍想到了自己以前那个不想做作业的小侄子和他亲爹。没想到,连太子爷对学习一事都如此不自由,不学就要被人抓丁。 “我去看殿下练功吧?” 时雍声音一落,赵云圳脸上就浮现了笑意,冲过来像普通孩子般拉住她的手。 “好哇好哇!走,我带你去。” 廊下赵胤,满身风霜,无人过问。 谢放远远看着,这一刻觉得他家大人是真的惨极了。 时雍原以为小孩子练功就是个假把势,应付应付就算了,没有想到,九岁的赵云圳,训练强度这么大,扎马踩桩,练拳舞剑,样样都是实打实地训练,并没有因为他是太子就放松丝毫。 而赵云圳平常脾气大,傲娇不讲理,可练功时也不偷懒,很是勤勉。 时雍对小屁孩儿刮目相看,许诺等天气再冷些,为他做冰棍吃。 等赵云圳练好功,已是一个时辰后,小丙带他去沐浴洗漱了,时雍也终是站到了赵胤的跟前。 “大人,你要沐浴吗?” 赵胤眼皮微跳,“为何?” 时雍道:“我帮你针灸。” 看她没有表情的样子,赵胤掌心在膝盖上揉了揉,“刚吃过孙老的药,好些了……” “好的。”时雍说得极快,没等赵胤话音落下就应下,似乎巴不得不为他针灸似的。 看赵胤目光微冷,时雍浅浅地笑,“说正事吧。” 赵胤道:“坐。” 一个字单调得时雍牙根痒。 她不动声色地坐下,脊背挺直,端端正正地看着他,一副静待指示的样子。 赵胤却屏退了谢放和朱九,从匣子里取出那本《锦衣春灯》,示意时雍来拿。 “这书你还熟悉吧?” 时雍心里一热,点头。 赵胤道:“我核实过,是官刻。” 见她似懂非懂地看着自己,赵胤垂眸,“书册出自哪个衙门,或是出门内府,正在调查。”他瞥一眼匣子,“另外几本,有两本是坊刻,其余是私刻。内容价值似乎不大。不过,锦衣卫也一并在查。” 他说,时雍就点头。 他说的字多,时雍就频频点头。 等他说完,时雍问:“大人跟我说这个,是为什么?” 她的正职是个女差役,稳婆,不是锦衣卫的人,又是一个女子,案子的事其实插不上手。 不料,赵胤看着她的眼睛,却道:“说说你的看法。” 原来是想听她的见解。 时雍想了想,“大人可否将此书借我,拿回去仔细参详?” 《锦衣春灯》的内容,二人都知道是什么。 时雍猜到赵胤会断然拒绝,却没有想到竟然答应了一半。 “这画册是重要物证,带走多有不便,你就在无乩馆观阅即可。” 在无乩馆看小黄册么? 时雍好笑地看着他,“那为了画册的安全,我是不是还得在大人眼皮底下观阅才行?” 赵胤:“准了。” 这简直就是个笑话吧? 时雍错愕地看着赵胤,没有料到,大都督说到做到,真的让人备了炉火香熏,瓜果吃食,捧到书房,还给时雍准备了一张软椅,由着她自由观阅。 而他,就坐在她对面的书案后处理公务。 厉害! 时雍看他面不改色的样子,并无半分邪思异想,由衷佩服。 他都这样了,若她再忸忸怩怩,倒显得她不够纯粹本分。 行! 看就看吧。 时雍吃着果点,随手翻开。 “故事不错。” 锦衣春灯虽是春丨宫画册,可配图和文字其实是有故事的,而且,似乎还是一个凄恻的爱情故事。 它的图册里是线描的插图,有点类似后世的连环画,或者说,它原本就是连环画的始祖。全本大幅白描,内容生动有趣,就是语言晦涩,不够通俗易懂。 很显然,做此书的人,不是普通人。 时雍从书中抬头,道:“大人如何得知是官刻本?” 赵胤慢慢放下笔,“纸张和刻字。” 时雍了解地点了点头,“也就是说,这看着是一条线索,其实,恰好是断了线索。官方统一的纸张和刻字,一模一样,根本无处可查。甚至不若坊刻本,各家有各家的不同。” 赵胤蹙眉:“正是。” 时雍合上本子:“我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大人,文字刻印查不出线索,那我们可不可以从这些画着手?” 赵胤微怔,若有所悟地看着她。 时雍莞尔一笑,知他已经听懂了,仍是解释了一句。 “你看,文字有刻印模版,但画没有。这些配画,既然出自画师之手,就能凭着画技画风,找出画作之人。” 赵胤与她对视一眼,慢慢从书案后绕出来,走到她的身边,低头看她一眼,慢条斯理地从她手中抽出画册,翻了翻。 “天下之大,要如何找出此人?” “我有个法子,可以一试。” 时雍笑容轻淡,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双眸清澄如水,但在赵胤投来询问的目光时,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望着他笑。 赵胤轻哼一声,言简意赅地道: “你有何求?说吧。” 啧! 时雍心里不由感慨,不知该说是赵胤睿智,能读出刀的心意,还是该说,他太了解自己。 “大人猜到了,不过,不是我有所求,而是与大人交换。” 时雍似笑非笑地看着赵胤,沉吟片刻,又道: “我帮大人找出画师,大人答应我一个条件。” 赵胤皱起眉头,目光深深。 此女,当真是狡诈! 在时雍的盯视里,他鬼使神差地应了,“你说。” 时雍不敢直接将燕穆等人的事情交代到他面前,因为这不仅涉及她自己,还涉及燕穆的性命,在玉令之事没有弄清楚的情况下,她对赵胤,还得有所保留。 “因为我帮大人找画师这件事,得借助朋友帮忙。到时候,少不得也要帮朋友解决些难题,因此,什么条件还没有想好……” 她微微一笑,朝赵胤眨个眼。 “总归大人应了我,我就尽心为大人办事。条件的内容,对大人而言,也绝非难办之事,顺水人情而已。” 哼! 如此狡诈的女子,不是难办之事,又为何要找他? 赵胤凝视着她,“成。” 时雍松口气,“一言为定。” 她抬起手,要与赵胤击掌为誓,可是手抬起半天,赵胤却没有与他击掌,而是轻轻地抓住她的手,握于掌心,久久不语。 时雍一愣。 “大人?” 赵胤面不改色地看着她,那目光深邃得时雍差点当场疯掉。 这是做什么? 她脑子里飞快地掠过许多片段,全是二人去青山镇和卢龙时经历的事情,在掌心相触的瞬间,好像许多往事就那么闪回到了脑子里,让她下意识地回握住他温热的大手,慢慢站起来,朝他走近。 啪! 锦衣春灯落地。 惊醒了二人。 时雍迎上他的目光,脸微红,正要弓腰去捡,谢放敲门。 “爷。魏千户有事禀报。” 赵胤将手负于身后,看了时雍一眼。 “传。” 魏州和谢放就在门外,闻言推门匆匆走进来,而时雍还没有来得及收拾好那本《锦衣春灯》,于是,翻开的页面上那辣眼的画面就落入了两个男子的眼里。 谢放眼皮一跳,只当未见。 魏州却是大吃一惊,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大都督居然会和一个女子关在房里看这种画册…… 赵胤正襟危坐,看着他变幻莫测的脸,冷咳。 “何事?” 魏州反应过来,上前拱手行礼。 “大都督,米市口有一户人家突生怪病,有人谣传说是修房造屋冲撞了厉鬼邪祟…” ------题外话------ 明儿见~~~ PS:握在手里的票,别忘了投给《锦衣春灯》哦~~</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3章 突然出现的怪病 顺天府,米市口。 戌时三刻,天黑如墨。 吕家院子外面,人群围得里三层的外三层,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周明生和郭大力两个衙役站在人群外面,嚷嚷着叫大家散开,也没有人搭理。 在吕家院子中间,一个道士将拂尘夹在腋下,手托一枚阴阳八卦铜镜,嘴里念着一串别人听不懂的话,神态时而平静,时而惊惧,突然一声“定”,手指落于镜面,整个身子颤抖起来,吓得围观的人,再不敢发声。 时雍挤入人群,碰了碰周明生。 周明生转头看到是她,惊喜地睁大眼,“阿……” 他刚想出声,被时雍眼神制止。 陆续有人围拢上来,没有人注意到时雍,而院子里的道士已经起了符,指点吕家人贴在房子的各个八卦方位上。 “这只嗜血鬼寄生在旧屋已有百年,你家买来地基,推了它的房,在原址上大肆动土,坏了它的清净,这才羞恼报复。贫道以此符镇之,大可降他几日,不过……” 道长卖个关子,人群便屏紧了呼吸。 吕家人一听,脸色都变了。 “道长,要如何才能降伏厉鬼,让他不再祸害我家人?” 道长捋着几寸长的胡须,微眯着眼,神态肃穆。 “这东西已在此上百年,吸收日月精华和屋舍灵气,孽力高强,以贫道一人之力,恐不能降伏,贫道得回观请掌门师叔出山。” 吕家人大喜,双手合十。 “那便拜托道长了。” 道长斜去眼神,暗含责备。 “贫道的师叔闭关多年,不是那么好请的。” 吕家一听,赶紧掏银子往道长怀里塞,“恳请道长救救我们一家老小的性命,事成还有重谢……” 道长身姿端正,慈眉善目,他将银子收入怀里,沉声道: “降妖除魔是贫道本分,哪里是银子的事情?贫道回观试试吧。这几日,你家人可服用我画好的符水,每日三次。不可多饮,符水有灵,你等凡胎之体,多饮恐承受不住……” “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吕家人千恩万谢送道士出院,可是不待他们走到门口,外面围观的人就纷纷往后退,似乎很害怕接触到他们。 借着火把的光线,时雍发现吕家几个人的脸上、脖子和手背均遍布皮疹样的出血点,仿佛是从毛孔渗出了鲜血,院子里的矮凳上还坐了个孩童,不停在擦拭鼻血。 在无乩馆,他听魏州形容过吕家人的怪病。 一开始是腹泻,牙龈肿胀出血,牙齿脱落,尿血、便血、鼻出血,眼球结膜和身上黏膜也同时出血,不几日便高热不退,直至休克死亡。 全家老小无一幸免,只是青壮年症状稍轻,老人和孩子更为严重。 吕家是个大家族,自打有人发病开始,吕家两位老人先后去世,剩下的人也全都发了病,有人卧床不起,有人刚刚出现症状,轻重不一,换了好多大夫吃了无数汤药也不见好,大夫也说不出症状。 于是,“厉鬼作祟”的消息便传开了。 锦衣卫是个情报机构,会专门搜罗三教九流各种怪事、异事,便整理汇报。而魏州将此事单独禀报给赵胤的原因是怀疑此症和南方的时疫有关,因为吕氏这一大家子是刚从外地搬到京师的游商人家,万一把时疫带入京城,那事情就大了。 赵胤让魏州去惠民药局请医官前往确认,而时雍则自告奋勇前来查看,不料碰到了周明生。 “这道士该不会是骗子吧?” 时雍自是不信什么符水可以救命,尤其想到王氏也因此被骗了五两银子,就更是嗤之以鼻。而周明生听完却恨不得捂她的嘴,赶紧拿眼神示意她小声点。 “这是太清观的凌霄道长,切莫乱说。” “太清观?”时雍挑了挑眉梢。 不就是王氏买符纸的那家吗? 在顺天府,香火常年不减的地方有两个,一是庆寿寺,二是太清观。 庆寿寺因为出了个道常禅师,是公认的神寺,道常禅师辅助先帝得位,又一手规划了现今的京师城格局,道常历任僧录司左善世,加太子少师,深受两代帝王敬重。 道常禅师“博古通今,连接阴阳”的传说,在他圆寂二十年后,仍存百姓心中。 而太清观虽无庆寿寺那么多神话传说,更不曾亲近朝廷,但因其掌门清虚道长“道骨仙风,法术精湛、神通广大”,他的道符和丹药,更得人心。 毕竟道常已然圆寂,而清虚道长还活着。 时雍听了周明生的话,“我去看看吕家这是生的什么怪病。” “别!”周明生拉住她,摇头道:“他们家现下是痛恨死了那些无良大夫了,断断不肯让人瞧病的,就信那个道长……” 时雍皱眉,“我不是无良大夫。” 周明生耸耸眉毛,“谁信?” “你啊!”时雍看着他一身的衙役打扮,“你上去说。他们未必敢不听。” “敢啊!”周明生嘿了声,“你没看我在这外边站半天了么?这家人已经被逼急眼了,哪怕你什么捕快?” 时雍冷眼:“那你干嘛来的?” 周明生瘪瘪嘴,看了一眼郭大力。 “沈头差我们来,看看情况,怕闹出大乱子。” 喔!形同于来维持一下治安。时雍点点头,正想走近些,看看吕家到底得的是什么病,魏州就带着惠民药局的人来了。 惠民药局是大晏的官方药局,里面的医官全由太医院指派,旨在救济贫民,及时了解时疫。然而,周明生的话显然是对的,吕家人根本不肯让医官接近,还没进院子,就尖叫嘶吼,说他们是要来害自己家的。 其中一个情绪激动,当场喷了鼻血,抹得满脸都是,看着极是吓人。 周明生一看情况不对,拉着时雍后退几步。 “别往前凑。他们都说,这病会传染。” 时雍讶异,“传染?” 在她的记忆里,不曾出现这样症状的传染病。 不过,既然有这种说法,还是小心为上。 魏州带了几名锦衣卫前来。在民间,锦衣卫声名不太好,看他们要硬闯,人群便哄闹起来,吕家人更是哭闹不休。 时雍发现,那个道士趁着人群嘈杂,偷偷钻入了米市口的巷子里。 哼! 时雍肘了肘周明生。 “走。” 周明生还在看里头的热闹,闻言愣了下,“干什么?我还在当值呢。” 时雍眯起眼,耳语道:“想不想得赏钱?” 周明生一听这话,眼睛就亮透了。 这女子在他心里已然是一个神话,短短几个月,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差役摇身一变,成了大都督跟前的红人,赏钱多得都可以造新屋了,哪能没几把刷子? 周明生感激呀。 “阿拾,就知道你会提携哥哥——” 他拍了拍郭大力,说是去上茅房,就跟着时雍溜了出来。 周明生和阿拾是混得极熟的,称兄道弟很是热络,而巷子里马车上的大都督看着他搂肩搭背的样子,脸色就不好看了。 若非阿拾来这,大都督自然不会管这种小事。可是,他不仅来了,还受气来了。 谢放看着大人脸上的冷意,脑壳隐隐作痛。 “爷,可要去瞧瞧?” 赵胤嗯声。 谢放刚弯腰打帘子,便见赵胤轻轻挽刀,利索地跃下,速度极快地隐入了夜色。 谢放和朱九对视一眼,紧跟上去。 凌霄道长走得很急,不时往后张望,一看就是心虚慌乱的样子。 时雍带着周明生小心翼翼跟在后面,根本不知道螳螂捕蝉,后面还有三只黄雀。 “阿拾!”周明生小声做口型,“咱们还要跟多久?我还得回去当值呢。” 时雍目不转睛地盯着凌霄。 “没人留你。” 周明生挠头,“别啊,有银子一起赚。我看咱们别跟了,直接上前拿人,要问什么,问他就是……” 时雍哼声,“闭嘴!” 周明生瘪了瘪嘴巴,无奈地跟在她左右。 凌霄一看就没有什么躲人的经验,反复几次没有发现有人跟踪,走路就不那么注意了,不再顾着后面,而是加快了脚步。 脚步声急,气氛突然紧张起来。 时雍跟着他走了好几条街,凌霄道长终于在一个胡同里的木门前停了下来。 左右看看,他上前拍门。 时雍和周明生迅速闪到胡同的一堆干柴背后,静静观望。 凌霄敲了好几下门。 不知谁家的狗,叫了,汪汪不停。 门没有开,凌霄似乎不耐烦了,声音大了些。 “是我。开门,快开门…………啊!” 一道短暂而沉闷的叫声后,凌霄头上猛地飞出一条血线,身子重重倒地,再也没有爬起来。 巷子里的狗,叫得更厉害了。 ------题外话------ 晚上见呀!!!</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4章 诡异之夜 “怎么回事?” 周明生心中怦怦直跳,探出头去看一眼,小声道:“不会是死了吧?” 他说着就要走出去,时雍猛地扯住他的胳膊,摇摇头。 “不要妄动。” 周明生汗毛倒竖,一颗心提起来,指了指门口,“不去看看吗?” “嘘!” 时雍厉色看他,慢慢摸出一块木头,朝凌霄道人倒下的木门掷过去。 咚! 木头掷在门口,没有动静。 时雍这才慢慢直起身,“去看看。” 周明生拔出腰刀,冲上去只看一眼,脸色猛地一变,扭头,“死了。” 时雍没有说话,看了看门楣,捡起木头按在门上,重重一推。 吱呀——! 犬吠声中,房门发出清脆的铮铮声,门闩用铁链拴着,可是这么推动,仍是露出一条窄缝。 时雍低头靠近那条门缝,里面漆黑一片,在细微的光线里,可见一双狰狞的眼睛直勾勾地对着门缝,望着她。 “啊!”周明生也看到了,吓得横刀身前,拉住时雍就往后退。 时雍道:“退后!” 说罢她猛地夺过周明生的腰刀,上前就要劈门。 “别动!”一道修长的身影突然靠近,将时雍拽住。 时雍没料到大都督会突然出现,愣了愣,发现他像个老父亲似的将她拖到身后,用他高大的身子挡在面前,整个人透出一种刚硬和强势,时雍感觉头皮有点炸,心又酥又麻,跳得欢快。 “怕什么?是个死人。” 那双眼还在门缝里,一动未动。 “死了?”为赏金而来的周明生可不想在大都督面前丢人。他整了整发冠,赶紧凑上来,拿眼睛往里瞅,不料,门突然大开,门楣上不知名的粉尘扑面而来,他猝不及防被洒了个正着,惊吓得咳嗽不已。 “啊啊啊这是什么东西?” 他闭着眼,又跳又叫。 “是不是有毒我是不是中毒了啊啊啊啊?” 时雍以袖掩面,拍了拍他身上,“死不了你。” 此时,谢放已劈开大门冲了进去,那粉尘正是因为大门洞开从门楣上落下来的,想是屋子的主人早就设计好的“机关”。 谢放上前一看,那双眼睛的主人,确实已经死了。 但是,他身子还僵硬地立在门里面,手上紧握着一张弓,双眼大睁,直到他们闯进去,那尸体还维持了那个瞪视的姿势片刻,这才重重倒地。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这是什么玩意儿?”周明生从未见过这么诡异的死法,一头一脸的灰尘还是往前凑。 没有人理他。 谢放和朱九已迅速进房里检查。 时雍眯起双眼,看着不动声色的赵胤。 周明生左看看右看看,轻咳一下,在赵胤带来的威压里,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个捕快,于是战战兢兢地跟上谢放,进屋里去查探。 一来就死俩,目前众人都摸不清这房子到底有什么古怪,不单单周明生害怕,谢放和朱九也极是小心,脚步轻轻落地,轻若蝉翼。 时雍和赵胤两人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也没有人出声。 “大都督,死人啦!” 周明生的尖叫声从房里传来。 时雍身形一闪,就要冲去,赵胤再次拉住她,责备地冷冷看一眼,拖着她,走在前面。 这次,他没有放手。 于是,大惊失色的周明生抬头就看到牵着时雍走进来的赵胤。 谢放和朱九已经习惯了,没有半点诧异,周明生却像是见到了什么鬼怪一般,张着嘴好半晌没有动,那一头一脸白灰,让他的样子看上去滑稽无比。 对周明生而言,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 阿拾和锦衣卫大都督,怎会如此的亲近? 这哪里是上官和下属的关系? 周明生被吓疯了。狠狠闭眼,再睁开,发现所有人都面色如常,就像没有看见那般,抹了抹眼睛,结果吃到了一口粉末,呸呸两声,仍是直愣愣地看时雍,见鬼了一般。 谢放把床板抽开,“爷,这里。” 除了凌霄道人和那个握弓的“守门鬼”,这个房间里还有三具尸体,他们像垃圾般被人堆在床底下,其中一名是女子,不知是怎么死的,床底下血迹不多。 时雍看了看赵胤冷峻的面孔,“我去看看。” 她试图抽回手,赵胤却不放开她。 “请宋仵作。” 如今的宋长贵是顺天府衙门的八品知事,可知的什么事呢?其实仍然主管刑案这一块。不过,府衙新来的仵作也姓宋,名辞,许是因为这个名字,他甫一上任就受到重视,宋长贵对他也多有关照,二人形如师徒。 宋长贵是同宋辞一同前来的,看到他家阿拾也在现场,宋长贵一愣,重重咳嗽了起来。 时雍见状皱眉,“怎么了?” 宋长贵拂了拂袍袖,看着四周。 “什么东西,怎生这样呛鼻?” 时雍平静地道:“骨灰粉。” 宋长贵只是蹙了下眉头,而周明生却吓得当即变了脸色。 “你,你说什么?哪,哪来的骨灰粉?” 时雍指了指他的脸,他的头,他的衣服。 “你身上。” 周明生一张大脸,渐渐变形,扭曲,然后啊的一声发出惨叫,不停地拍衣服和帽子。 宋长贵朝赵胤行了礼,严肃着脸让宋辞验尸。 宋辞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年纪轻,经验也不足,尤其面对几个锦衣卫和大都督,他更是束手束脚,很是紧张,翻看尸体的时候,一双手直哆嗦,好半天没把尸体的眼皮翻开。 宋长贵余光瞄了赵胤一眼,想到王氏的叮嘱,大着胆子道: “小辞不必紧张,大都督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 时隔多日,时雍又听到了虎狼之言。 大都督怎么就不是外人了? 她觉得这个便宜爹可能是当了个芝麻小官,就有点飘了,心里凉飕飕的,偷偷瞄赵胤,生怕触犯到他的逆鳞。毕竟他们小门小户的,怎可动不动就说“一家人”,说难听点,这叫“大不敬”,在古时是可以治罪的。 哪料,赵胤那张棺材板似的冷脸却无反应,还有几分松缓。 “宋大人所言极是,本座不吃人。” 时雍一惊:“阿嚏……” 赵胤见状皱眉,从怀里掏出一张干净的手绢递给她,“掩住鼻子。” 时雍眼睛斜视着他,慢慢接过来捂住鼻子,心里直唤娘。 他说不吃人,可这样随和的大都督比吃人的时候还要可怕好吗? 宋辞额头有汗,众人看他验尸,气氛凝滞了许久。 “大都督,宋大人。死,死者死亡时间在十二个时辰以上,身上没有锐器和钝器之伤,亦无搏斗痕迹。” 因此,可以排除被击打或是刀具等锐器杀死。 “女死者衣着完整,无抓扯撕咬的痕迹,没有受过侵犯。” 不是强丨暴。 “死者面部平静,无窒息死症。” 不是淹死或者勒死的。 宋辞将刚才探入死者喉头的一根银针拿出来,示意众人看。 “小人初初步查探,死者也无中毒迹象。” 听到这里,周明生已经没有耐性了。 “宋仵作,死者不是打死的,不是捅死的,也不是淹死的,不是勒死的,也没有中毒…………那你说他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就直说了吧,别卖关子了。” 宋辞抹了抹汗。 他哪里是卖关子呀,他这是紧张呀。 当着老师和大都督的面,他认为有必要把自己的判断解释清楚而已。 闻言,他垂下眼皮,小声道:“像是病,病死的。” 周明生道:“病死的?” 宋辞点了点头。 时雍看他紧张成这样,接过话来,“死者身无钝器锐器外伤,脸上无窒息死亡症状,现场也无中毒和搏斗痕迹,不过,死者有牙齿脱落,牙龈肿胀,眼球结膜出血等症状…………” 说到这里,她猛地转头看向赵胤。 “从死者的症状来看,和米市口吕家的怪病到有些相似。”</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5章 默默关怀 “一样吗?”周明生蹙眉看着尸体,“好像不一样啊。” 时雍瞥他一眼,“这三个人死亡时间太长,面部和身体表皮已有变化,乍一看不好辨认而已,外行看不出来。” “喔~”周明生似懂非懂。 时雍又道:“不过,就单凭这一点,不能断定死者就是病死的,还需进一步的查验。” 宋辞微微张嘴,想说话,终是没有出声,紧紧闭上了嘴。 宋长贵点头,赞许地看着女儿,又问赵胤。 “大都督,门口那人要查吗?” 赵胤道:“查。” 宋辞又提着箱子出去了。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时雍走向用白布覆盖的尸体,在赵胤厉色的目光注视下,慢慢转头朝他道:“我看一下,就看一眼。” 目前验尸提供给他们的线索太少,可此事分明就不同寻常,时雍凭直觉感受到了危险——毕竟王氏也买了那个符纸…… 她不甘心只得出这样的结论,一把翻开白布,看了片刻,再次解开尸体身上的衣袍,仔细查看起来。 由于她神色太过专注,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目光。 更没有发现,赵胤摆了摆手,让谢放将屋里的闲杂人等都支了出去。 时雍勘察片刻,突然“噫”了声,扭头道:“大人,你来看,这是什么?” 在其中一具尸体的锁骨下方,有一团模糊的黑点,看着像个黑色的胎记,仔细看却是刺青,不过,刺骨已然被人重新刺抹过,原样看不清楚,这般光线下看着像是一个黑色胎记而已。 可是,既然有人刻意抹去,那就代表这个刺青有问题。 周明生敲门闯进来,紧张兮兮地问: “阿拾,有什么发现吗?还有我身上这个……为什么是骨灰粉,哪来的骨灰粉?” 时雍看他瞪着个大眼睛,抿了抿嘴。 “吓你的。” 周明生啊地一声,糊涂了。 时雍不理他,对赵胤道:“若是能恢复这个刺青,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赵胤目光微微暗了暗,“此人像兀良汗人。” 时雍微愣,转过身又要去翻尸体,赵胤见状,冷冷地道:“过来!” 时雍不知他是何意,狐疑地直起身子走近,“怎么?” 赵胤皱眉看着她的手,突然一把捏住她的手腕,一言不发往外走。 周明生:“???” 看着两人离开,他心中狂跳,恨不得当场昏死过去。 不知道阿拾还记不记恨他以前骗她花钱给喜欢的小姑娘买头花?不知道大都督知不知道他曾经想过这辈子实在找不着媳妇儿就把阿拾娶回家暖被窝?不知道现在去拍阿拾的马屁还来不来及? …… 赵胤是将时雍带出去洗手的。 屋子里有清水,时雍认命地“享受”大都督关怀,在他的冷眼注视下洗了三遍手。 这时,魏州带着一群锦衣卫过来了,顺天府衙门的沈灏也带了几个捕快,众人相见,郭大力看到“尿遁”的周明生,哼了声,瞪他一眼,走开。 魏州告诉赵胤,米市口的吕家人不肯让医官查验,迫于无奈,他们动了些武力,最后把几个吕家人全部押到惠民药局去强行管制,因为怕此病当真传染,又叫了人去洒扫屋子。 可是,惠民药局的医官在查看了吕家人的病情后,还是说不清这到底是什么病。此前没有人见过,只能商议着开了几个方子,试探着医治。 宋长贵和宋辞那边也很快传来消息,经过查验,凌霄道人的致命伤在眉心,他是被人一箭射死的,杀死他的人,正是门内那个拿弓的“守卫鬼”,在杀死凌霄后,他当即服毒自杀,在赵胤等人劈开大门进来时,才落下最后一口气。 至于屋里床底下的三个人,如今身份不明,死因也暂时无法下定论。 在这个胡同深宅里,居然隐藏着这么可怕的事情。 夜深了,沈灏建议先把人拉到殓房,容后再查。 赵胤没有反对。 捕快们张罗着殓尸,锦衣卫更加仔细地在房里搜查。 一群人各司其职,忙碌起来。 时雍看赵胤站在那里,所有人都心惊胆战,紧张小心,放不开手脚,走到他身边道:“大人先回去休息吧,我等下跟我爹一起回去就好。” 赵胤道:“不安全。” 时雍笑了笑,“放心,有我在,我爹会很安全的。” 赵胤看她一眼,“别忘了约定。” 不就是帮他找出画师吗? 时雍眨个眼,“没问题,我明日再来和大人商议。大人身子金贵,请回吧。” 赵胤还没有开口,宋长贵擦着手走了过来,匆匆忙忙的样子,走到面前朝赵胤一揖。 “大人,下官有一事相托。” 赵胤面色稍缓,“宋大人请讲。” 宋长贵瞄了一眼自家女儿,回头看了看忙碌的现场,“下官是刑事主官,一时半会儿走不开,阿拾一个女儿家,独自回去我不放心,想麻烦大人……看顺不顺路?送她一程?” 时雍惊诧。 便宜爹什么时候这么不客气了? 她刚张嘴要拒绝,就听赵胤冷冰冰地道:“顺路。” ———— 这个胡同叫大帽胡同,从这里出发去宋家胡同和去无乩馆,分明是南辕北辙两个方向,亏得赵胤说顺路。 房子里人多,吵吵嚷嚷,时雍没有开口,默默跟着赵胤走出来,宋长贵在背后看着他俩的背影,咧了咧嘴,笑容还没落下,又敛住了。 唉! 他重重一叹。 此刻,只恨自己官不够大。 他家想攀上赵家让阿拾做个正妻,是断然不可能的。 木门外面的血迹未干,衙门的人也还没有来得及打扫。 时雍和赵胤,一前一后,冷着脸跨过那一瘫血,往胡同外走去。 谢放和朱九远远看着,默默跟上。 “谢爷,九爷!”周明生急慌慌走出来,瞥一眼远去的阿拾,小声笑着问他们:“今儿有没有赏钱啊?” 谢放木然看着他,没什么表情。 朱九倒是笑盈盈地一脸和气。 “有!” 周明生笑开了脸,摊手,“谢谢爷几个!” 朱九一巴掌拍在他的掌心里,敛住脸,“九爷我还没赏钱呢,哪里有得给你?” 谢放:“再会。” 周明生苦着脸,摸着自己一头一脸的粉末,心里忖道:今天晚上,他到底干嘛来了?见证死亡现场吗? …… 驾车的人是白执。 时雍出去的时候,那辆马车就停在胡同口,安安静静的,淹入黑暗,远近昏黄的灯火点缀其间,时显时灭,让这个夜晚平添了几分诡谲之色。 到了车门,赵胤默默为时雍打帘子。 时雍刚要迈腿上去,一颗狗脑袋便伸了出来。 时雍:…… 大黑懒洋洋地舔着嘴巴,伸了个懒腰,好像是刚睡了一觉,狗子还不太清醒,看到她,摇了两下尾巴,就又慵懒地趴了回去。 赵胤盖腿的毯子,被它叼出来团在地上,成了个狗窝。 时雍尴尬地问白执,“这家伙什么时候来的?” 白执回头看一眼,满眼都是笑。 “有一会儿了。来的时候,直往胡同里去,可转了一圈又回来,上车就睡大觉。可给它精明得不得了!” 原来大黑刚才来过! 可能是看了看没它什么事,就来这里等了。 时雍哭笑不得,上去摸摸它的皮毛,“你倒是会享受。” 大黑眼皮半睁不睁,懒洋洋看她一眼,眼睛又斜过去看赵胤,见他没有什么表情,又甩了甩尾巴,打蚊子似的,很快闭上眼。 “狗爷坐稳了,咱们启程了!” 白执在外面调侃地笑了一句,说完突觉不妥。 “爷,我不是骂你是狗……” 时雍噗一声,看赵胤眉梢动了动,没有作声,终是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暗夜,马车,一男一女,一条狗。 沉寂片刻,气氛莫名怪异。 时雍问:“为何不让我验尸?” “你是女子。”赵胤声音平静,说完见时雍沉下了脸,似乎不太高兴,略略抬了抬眉头,视线落在她的手上。 时雍的手指修长尖细,指甲剪得很是平静,因为她比以前的宋阿拾更为精心打理的缘故,这双手比以前白皙了很多,纵是车厢里光线昏暗,也能描出那美好的弧线。 赵胤喉头微动,“怕脏了你的手。” 这算是古板直男的求生欲吗? 时雍正视他,笑着抿了抿嘴,“今晚的事,你怎么看?” ------题外话------ 两章合一,没分章………… 明儿见啊姐妹们。 有没有人推荐好听的古风歌曲啊???我常听的,已经都听腻了呀呀呀</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6章 大都督的身家 赵胤目光落在时雍的脸上,车厢里太暗,他眼神幽幽如一口深不见底的深潭,分明平静,却仿若带了冰霜。 “明日一早,会会来桑。” 时雍目光微讶,“大人认为是来桑在搞事?” 赵胤侧过头深深看着她。 “他是兀良汗皇子。” 不一定是来桑,但今夜的死者极可能是兀良汗人,身为皇子自然有责怪出来就此情况给个说明。 时雍唔声,点头表示理解。 不料赵胤脸却冷了下来,“你很在意他?” 时雍道:“他帮过我。” 赵胤垂下眼皮,没有说话。 时雍斜眼看着他,“米市口那家人,我明日去看看吧。说不定,我能看出什么病症。” 惠民药局是太医院选派的医官,一群人会症尚且不知具体病症,她这说话有些大言不惭了。可是,赵胤想也没想就应了。 “明日一早,派朱九接你。” 时雍道:“不必,我自己去。” 说罢她又坐靠他更近,亮亮的双眼巴巴地带了笑:“大人只须把令牌借我一用。他们便不敢拦我了。” 赵胤沉默片刻,目光像有刀子。 “为何非要令牌不可?” 上次还叫大黑来偷。 时雍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就是想要”,坦然又无辜。 “大人身居高位,如何体会我的苦。” 她垂下眼,睫毛轻眨,说得无比可怜。 “我本是蝼蚁一样的小民,走到哪里,人家都低看一眼,虽说得了大人的几分抬爱,可毕竟…………” 她瞄他。 “许多人背地里说我闲话,我就只能老鼠似的,灰溜溜着躲着藏着,不敢反驳一句。若是有大人的令牌就不同了。” 她迎上赵胤的双眼,笑得十分得意。 “有了大人的令牌,走到哪里我都趾高气扬,可以仗势欺人。旁人就算心里讨厌我,也不敢瞧不起我。看不起我,不就是看不起大人吗?。有了令牌,我就是大人的人。” 有了令牌,我就是大人的人。 赵胤看她说完,突然冷哼一声。 “有了令牌,离开也便利。” 大晏制度森严,没有官府的路引,哪里都去不了,很是麻烦,可是有了锦衣卫令牌就不一样了。锦衣卫行的就是秘密任务,可以不向任何人交代,简直就是“尚方宝剑”,走哪里都畅通无阻。 时雍目前没想离开。 可也不是没有这个心思。 赵胤突然直白相问,让她心里咯噔一下,愣了愣,笑开了。 “大人多虑了。我如此市侩贪财又好勇多事的性子,若有令牌那才叫一个逍遥快话。离开京师离开大人,还上哪里找这么好的靠山,我又不傻?” 赵胤淡淡看她。 不知是信了,还是没有信,那双冷眼深如寒潭,将时雍看得一颗心怦怦直跳。 可是,他犹豫片刻,还是把令牌给了她。 “这是本座的全部身家。” 令牌在他怀里揣得有些暖和,捏在手心里热乎乎的。 时雍略略意外。 要令牌的举动,她其实设计了两步。 时雍猜测索要指挥使令牌,赵胤会拒绝,这样她就可以退而求其次,向他求一个普通锦衣卫的令牌,属于她自己的。她琢磨赵胤肯定不好意思拒绝她再次。 哪料,他就这么给她了。 这块令牌是他的全部身家没错了,时雍拿着这块令牌无论干什么,就代表了赵胤本人,若是她杀人放火,他就得跟着她背过。她犯下滔天大罪,他也会跟着她万劫不复。 “大人……” 时雍紧紧握了握令牌。 “要不你……拿回去吧。” 她突然觉得令牌烫手,飞快塞还给他。 赵胤没有推拒,而是握住她的手,将令牌包在里面,目光深邃得时雍不敢直视,内心忐忑不已——有种欺负老实人的惭愧。 “拿着吧。”赵胤轻声道:“不可滥用,关键时刻用以保命。” 时雍纠结了,“那你没有令牌……会不会不方便?” 赵胤没有回答,一只手轻抚绣春刀。 “本座从不用令牌说话。” 绣春刀发着幽幽的寒光,不用令牌说话,那就是习惯用刀说话了?御赐绣春刀加上他那张冰冷的棺材板面孔,确实比一块令牌好使。 时雍将令牌捏在手心。 “好。阿拾定不会辜负大人信任。” 赵胤没有说话,双眼微阖,十分安静,反倒是假寐的大黑抬起头来,看了时雍一眼,张大嘴巴,懒洋洋打个呵欠,又将长长的“嘴筒子”搭到时雍的腿上,一眨不眨地盯住赵胤。 狗的想法,没人知晓。 时雍摸了摸大黑的脑袋,打帘子看外面。 “大人,停这里吧,我自己走进去。” 已经在宋家胡同外面了,马车行进去再驶出来,很是绕路,时雍不愿赵胤耽误太多时间,可是赵胤平静看她一眼,却道: “送你进去。” 时雍莞尔,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道: “大人看着冷漠,其实很暖。若是将来娶了夫人,那夫人定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赵胤看她一眼。 时雍不知他这眼神是什么意思,路到终点,再没有多说什么,她跃下马车前,想到怀里的令牌,对赵胤更是和颜悦色。 “天冷,大人回去泡个热水,早些歇着。要是腿痛,可随时差人来唤我。随叫随到!” 王氏还没有入睡,因为门口堆放了木材和一堆造屋子的东西,院墙推倒后又没有关拦,她时不时就要出来巡视一下她的“江山”,怕被贼偷。 马车停下的时候,她就发现了。 再看阿拾站在车前慢吞吞的样子,一看就是马车里有人。当时就激灵了下。 朱九他们送阿拾,是不会坐在车里的,那么车里的人是谁? 王氏眼看马车要走,仿佛从睡梦中惊醒一般,突然从黑漆漆的院落里蹿了出来。 “大都督留步。” 白执看到人影的时候,已是条件反射的扶上腰刀,等看清是一个包着花布头巾的妇人,又是从阿拾家出来,大概猜到是她娘,手垂了下去。 赵胤掀开车帘,看着王氏灿烂的笑脸。 “宋夫人,深夜叨扰了。” 王氏没有想到传闻中的“冷血魔鬼”这么客气。 而且,王氏从来没有被人称着“宋夫人”,即使她的男人已经当了官。 第一个叫她“宋夫人”的居然是当朝一品大员,帝前红人。 王氏脑子嗡嗡的,双腿有点软,整个人都是飘的。 “大都督好不容易来一趟,进屋坐会儿吧?” 时雍一听这话,脸颊都烧起来了。 她冲过去拉住王氏,尴尬地笑。 “大人,夜深了,你赶紧回吧。” 王氏看她一眼,还要说话,时雍使劲儿掐她,又朝赵胤笑着挥手,“大人再会。” 赵胤眼眸暗沉,“宋夫人,告辞。” 马车落下了帘子。 “别,诶别啊。”王氏追着马车,边跑边喊。 “大都督进来坐会儿吃口茶再走啊!等等,自家鸡仔下的蛋,可新鲜了,我去装几个给您带回去……” 听她声音越来越大。 时雍糗得双手捂住脸。 幸好这不是亲娘! 王氏太可怕了,太热情了。 不知道赵大人有没有被吓住。 马车远去,成了一个黑影,王氏遗憾地走回来,狠狠拍打一下时雍的后背,又揉着自己刚才被她掐痛的胳膊。 “杀千刀的小蹄子,没大没小的,连我都敢掐了?老娘捏死你信不信……” 她说着就去捏时雍的脖子。 时雍躲开,看她一眼,打个呵欠。 “回去睡了。” 王氏哼声,骂骂咧咧地跟着她,一路教训。 “多么好的机会?你是不是傻?你以为那位是谁?谁家烧几炷高香就能请回来的吗?人都到家门口了,你也不请进来坐坐。” 时雍白眼,“请进来你拿什么招待?自家养的鸡仔刚拉出来的鸡屎……哦不,新鲜鸡蛋?” “小蹄子你是不是找抽!?老娘舔着脸是为了谁?也不瞅瞅自己都老姑娘了,还不着急?你把人请进来,即使当不成他的妻,抬个妾,这辈子也够光宗耀祖了……” 时雍:…… 这晚上王氏脚跟脚,说了很多。 直到时雍把头蒙到了被子里装睡,她才不情不愿地关上门出去了。 黑暗里,静悄悄的。 时雍松了口气,终于摆脱了老巫婆的魔咒。 不料,暗夜里突然传来春秀低低的声音。 “小姐,春秀觉得大娘说得对。” “啊!”时雍咆哮。 ------题外话------ 谢谢大家给我推荐的古风歌,好棒!!!! 晚上再见啦!</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7章 药局疑云 时雍拿到了赵胤的令牌,揣怀里睡觉做了一宿好梦。 次日,朱九还是来宋家胡同接她了。 不仅如此,朱九还带来了一辆崭新的马车,那匹拉车的马儿也长得彪悍健硕,一看就是好马。同时,还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马夫,名叫予安,长得瘦小腼腆,皮白又羞涩。 朱九将予安的卖身契一并交给时雍。 “爷说,这是陛下给你的赏。” 皇帝给她的赏? 时雍惊住。 她不知赵胤为了她向光启帝求赏的事情,朱九也不知内情,只是笑嘻嘻地道: “爷说有了马车,往后你和宋大人出行就方便了。” 王氏看着骏马、新车和低头不语的予安,围着转了一圈又一圈,想摸摸那马又有点怕,眼里发着热,话却说得谨慎,再想想是陛下的赏赐,又是欢喜又是害怕,紧张得嘴巴都打结。 “这么好的马,这么好的车,咱们这样的人家用不起吧?再说,养马养下人也得花银子……” 她想了想,望着朱九,笑眯了眼睛。 “九爷,你看能不能问问大都督,把赏赐换成现银?” 财不配位是一桩极为可怕的事情。 王氏虽没什么见识,却深谙很多市井的朴素道理,太过招摇的人家,必遭反噬。 银子还能藏起来,这马,这车,这车夫如何藏? 家里多一个春秀,她在外面也只说是阿拾捡来的孩子,无父无母,看她可怜这才凑和养着,不是买来的丫头。如今不仅多个丫头,还多个马夫,这是要上天不成? 王氏的担忧,时雍也有。 她赞同地点点头,将卖身契还回去。 “我娘说得对。小老百姓,这般太招摇了。再说了,咱们这样的家庭也不可以配马配下人吧?” 朱九被她俩的反应逗笑了。 “你们不配,谁配?” 王氏狐疑地皱眉,“九爷的意思是?” 朱九卖个关子,挤挤眉眼道。 “等着吧,很快就有好消息了。” 王氏眼睛一亮,“难道大都督……” 想娶她家阿拾? 这句话王氏说了一半,后半句问不出口了。 因为可能性极小,门第不同如何通婚? 不料,朱九却点点头,一脸了然地笑。 “没错,大都督都安排好了。宋夫人就等着好信儿吧。” 王氏瞪大眼睛,久久不会动弹。这朱九爷到底知不知道她问的是什么,这就应了? 大都督到底安排了什么? 时雍看了王氏一眼,“既然陛下赏的,那就先留着吧。” ………… 离开宋家胡同,时雍乘着马车同朱九一起去惠民药局。 这辆马车外观很朴实,但是内饰极好。 朱九说,这是京师最好的车行里配的,这让时雍心里又忐忑又古怪。 到了惠民药局,时雍跳下马,吓一跳。 药局外面围了不少老百姓,药局外的街道和大门上被人贴满了古黄的符纸,还有人请了两个一看就是半吊子的道士在门外作法,不时有人凑上来看热闹。 朱九在前面开路,二人挤开人群走进去,时雍又看到了当值的周明生。不过,这次顺天府衙来的人不少,捕头沈灏也在场,领了二十来个衙役,将一群喧闹的百姓隔在药局外面。 看到时雍,沈灏皱了皱眉头,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时雍朝他笑了笑,走近周明生,“怎么回事?” 周明生看了沈灏一眼,抱着腰刀走到边上,小声道:“昨晚给哥哥的赏钱呢?” 时雍道:“手呢?” 周明生喜滋滋地摊开手。 时雍重重打上去,“穷疯啦你,问我要钱?” “你咋知道我穷的?”周明生嘶声,抿着嘴巴瞪着她,半晌,见她不动,又软绵绵地抱起腰刀。 “不就是吕家人的怪病吗?那个死去的道士真是个祸害,到处散布厉鬼作祟的谣言,现在好了,这些人都跑到药局来闹,说吕家人全被厉鬼施了咒,他们身上的怪病会传染,谁沾到谁倒霉,要家破人亡的……” 时雍不解地问:“那这是要干嘛?” 周明生道:“他们要求把吕家人驱逐出京。现在说惠民药局也不干净了。喏,这不是带了道士来施法吗?我听说,米市口那些人家都吓疯了,今日好多道士和尚往那边去,说是家家户户都请了人捉鬼。” 时雍哼声,“那和尚跟道士不得为了抢鬼打起来?” 周明生一愣,嗤地笑出了声,朝她竖大拇指。 “你牛!” 时雍今儿起得早,但人很精神,朱九上去和惠民药局的大使衔接好,大使就亲自出来领了时雍进入内院。 惠民药局也怕吕家人患的是传染病,特地在内院里隔了两间用于安置他们一大家子。一个房间病情较重,一个较轻,处方和治疗方法亦是不同。 几个医官进去观测病人都用绢布蒙住口鼻,很是仔细小心。药局大使也让人给时雍和朱九拿来了绢布。 时人已然懂得在遇上传染性疾病时掩住口鼻了,这种绢布有一定的过滤性,大抵就是最早期的口罩了。 时雍净了手,戴上绢巾,先去看了重症。 医官介绍,这三人从昨夜送过来到现在,一度高热昏迷,他们瞧不出是什么病症,也不见中毒的迹象,于是试了各种法子,也不见起色,怕是熬不过两天了。 时雍又去看了轻症。 这些人还能动能说话,只是不太愿意配合检查。看到医官进来他们就像看到仇人一般,大吼大骂,满脸通红,露出来的皮肤可见丘疹。大使介绍说,这些人都有呕吐和腹泻的症状,排便见血…… “九哥。”时雍转头小声问朱九,“昨夜那几个人,都送殓房了?” 朱九迟疑一下,“是的。你父亲办的差,想是没错了。你想做什么?” 时雍道:“剖尸。” 朱九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时雍朝他笑笑,没有多说。 又在两个房间走了一遍,在吕家人的骂声中,时雍沉思片刻,眉头一蹙,“听说吕家人,是刚搬到京师来的?” 朱九嗯了一声,将自己的信息告诉她。 “吕家世代游商,以前做海产生意,是个大家族,一家子们常常出海捕鱼……前不久才搬到京师来,好像是准备转行,做大米生意……大抵也攒了不少银子,想在京师安居乐业,修大房子。哪料房子刚造好,就发生这事,家里接二连三死人,也是倒霉。” 时雍点头,若有所思。 从吕家人目前的症状来看,时雍有点怀疑是败血症,但是没有科学的检验设备,单从肉眼很难确诊。她认为很有必要解剖昨夜那三具有类似症状的尸体,以便得出准确的死因。 惠民药局几个医官看她走来走去,什么话也不说,都有些轻视。 看在大都督的面上,药局大使脸上没什么表现,内心早就开始骂娘了。 他们都很忙,哪有时间陪着一个女子胡闹? 没人相信时雍真能看出病症,又不得不应付“上官”的事务,于是,气氛便有些怪异。 终于,一个医官憋不住了。 “这位姑娘,可有什么说法?” 时下没有败血症的说法,对几个重症来说,即使确诊,没有相应的抗生素也很难治疗,轻症倒是可以慢慢地调养,可是他们不肯配合也是徒劳。 于是,时雍没有多说。 “瞧着像是一种败血之症。” 这个说法没有人听过,众人只当她是胡绉,皆是了然一笑,不作声。 那个发问的医官却不肯就此放过她。 “那请问姑娘,可有诊疗之法?” 时雍道:“没有。” 那医官冷笑一声,不悦地别开了眼,一脸不屑。 气氛突然就尴尬了。 药局大使见状,瞪那医官一眼,生怕得罪了锦衣卫的人,赶紧笑着圆场。 “今儿大清早就有人来药局闹事,大家伙儿都很是躁烦,姑娘见谅。” 顿了顿,他又一脸讨饶地看着时雍,委婉地说道:“现下我们要开始忙碌了,姑娘要是没有旁的吩咐,那我就先不奉陪了,药局人多事杂,你看……” 见他一脸为难的样子,时雍笑了笑。 “说完我就走。” 她回头看着那些病人,“我建议药局给这些轻症患者吃些蔬菜,橙子……另外,喝点鸡蛋清也成。” 大使一愣,“何意?” 在没有确诊前,时雍不愿多说什么,淡淡笑了下。 “补充体力,抵抗病毒。”</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8章 欺人太甚 药局大使尴尬地笑着应了,一脸敷衍,而其他医官看时雍全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若是吃些蔬菜和橙子就能治病,还需要他们干什么? 时雍想尽快去验尸,便不跟他们多说,也不耽误人家办事,赶紧告辞出来。 大使自然不留她。 而几个医官不待她走出门,就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此女我识得。宋家胡同宋仵作……不,宋大人家的大姑娘。以前是衙门里做稳婆的……” “是吗?那她来这里如何?” “听说得了锦衣卫那位的青睐,怎能不来耀武扬威一番?” “京师城尽出怪事,稳婆何时比医婆都厉害了?来惠民药局指指点点。” “……” 那些人声音刻意压低,但没能瞒过朱九的耳朵。 他一脸不悦,看了时雍一眼。 “这些混账东西,比市井妇人还嘴碎,我去撕了他们的嘴。” 时雍平静地看他,“不必。” 朱九气不过,骂阿拾就算了,居然含沙射影说他们家爷? 他不高兴地哼声:“你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吗?你就不生气?” 时雍道:“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说?” 她又扭头看着朱九笑,“你们不也没少在背后说我么?” 朱九哑然,一时尴尬得抠手。 出门的时候,外面还围了不少人。 朱九暗道一声:“这些人都疯了。阿拾,我们现在去哪里?” 时雍道:“找大人。” 须得有赵胤的帮忙才能去殓房确认,她一个人势单力孤,又是女子,不论说什么,都没有人肯相信。在这个时代,女子哪怕真心想做点事,也是比登天还难。 她上辈子已然体会过了,所以,这辈子能依仗赵胤的时候,她毫不客气,凡事更是不敢往自己身上揽功劳,就怕被人视着眼中钉。 周明生看她要走,又随上来。 “阿拾,你记得我的事啊?” 时雍愣住,“什么事?” 周明生瘪嘴,看了朱九一眼,小声道:“不是说,帮我向大都督举荐么…………衙役哪有锦衣卫体面?阿拾,我的后半辈子,我周家的后代……全都指望你了。” 朱九拉着脸看他。 周明生犹不自觉,拍了拍时雍的胳膊,一脸贱笑, “回见。哥哥办差去了。” 时雍闻言摇头,笑了笑走远。 ———— 二人赶到无乩馆的时候,赵胤还没有回来。赵云圳刚刚练完功,满头满脸的汗,看到阿拾,他来不及洗漱,唷了一声,像只小鸟儿似的,不管不顾地奔上前。 “你昨日上哪里去了?偷偷走的,不带我。” 时雍掏出绢子,弓腰擦了擦小孩额头上的汗。 “我有正事要做呀。” 赵云圳不满地哼声,“陪我不是正事吗?” 时雍哭笑不得,“我又不领东宫的俸禄。” 一听这话,赵云圳沉入了沉思,片刻,看着她严肃了小脸,“这个好办。明日我就让詹事府给你个差事。你旁的事都不用管,只管陪我便是,就像小丙一样……” 时雍敲他的脑门儿。 “想一出是一出。你是太子,不是村子里的财主少爷。” 赵云圳瞪大眼,摸着额头。 “你又打我,又打我?你知不知道我可以治你死罪的。” “知道呀。”时雍叉着腰看他,“那太子殿下要治奴婢死罪吗?” 赵云圳瞥她一眼,放下手来板着脸道:“我是太子,要个人有什么不可以?” 时雍想了想道:“可是我不想侍候你呀。” 赵云圳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太子爷你都不想侍候,那你想侍候谁?阿胤叔吗?” 时雍道:“我谁都不想侍候。” 她的拒绝,伤害到了赵云圳的脸面,而这句话入耳,他又稍稍挽回了一丝尊严,小脸上稍稍好看了一点。 “本宫决定的事,看谁敢拦。等阿胤叔回来,我就告诉他……” 说到这里,赵云圳突然抿住嘴,小脸微红,略带羞涩地道:“再说,阿胤叔又不是不知道,我喜欢你的。他肯空定会把你给我的……” “胡闹!”赵胤进门就进到这话,一张冷脸沉若寒冰, “小丙,太子殿下功课做完了吗?” 小丙看到他的脸色,有点紧张,“做,做完了。” 赵胤面无表情,“带他出去,再罚一个时辰。” 小丙微愣,而赵云圳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整个人垮掉了。 “凭什么?你不可以罚我,我是太子……” “我是你师父。”赵胤打断他,冷然摆手,“带下去。” 小丙紧张地去拉赵云圳,小家伙猛地冲上前,手足并用地在赵胤的胸膛上、腿上、腰上捶了好几拳,狠狠一跺脚,跑出去了。 “赵胤,算你狠!等我长大,我就废了你这个师父。” “不!等我长大,我要做你儿子的师父,我天天罚他。” “罚他一百遍,一百个时辰!哼!” 人去得老远,吼声还往耳朵里钻。 时雍轻笑一声,看着赵胤满身风霜的冷漠样子,走上前借过他身上的披风,挂在衣架上。 “大人,来桑怎么说?” 她问得太自然了。 赵胤微怔,谢放眼皮却是直跳。 从他进入无乩馆来,从来没有人随意过问大都督的公务。 依赵胤的性子,肯定是不乐意多说的。谢放看了时雍一眼,皱眉。时雍接受到他的眼神,也略觉不妥,正想说句什么挽救一下,就见赵胤坐下来了。 “他不承认。” 时雍哦声,点头。 “那来桑极有可能不知情。” 赵胤正喝茶,闻言抬头看她一眼,语气凉凉,“如此肯定?” 时雍道:“来桑这个人不惯于撒谎。若他说谎,大人肯定能从他脸上看出端倪。” 赵胤道:“你高看我。” “……” 这语气好像不太友善呢? 时雍看看谢放,又转头瞄他,恰好与赵胤视线对个正着。 赵胤面无表情地道:“约了来桑,午时去殓房,认尸。” 顺天府的殓房,时雍很熟悉了。 她把今日在惠民药局里的检查情况告诉赵胤,便自告奋勇去殓房解剖,帮他确认那三名死者的死因,赵胤没有反对。 “败血之症,不是中毒?” 时雍点头,想了想,又摇头。 “目前只能说,疑似败血之症,但不能排除中毒。等解剖后,大抵就可以确认了。” 赵胤有正事急着处理,问了几句就去忙了。 时雍见状,不便问他之前朱九在王氏面前说的那些话,安静地坐在他的书房里。 翻看了几页《锦衣春灯》,时雍内心突然跳过一丝古怪的想法—— 这京师城里突生怪病,把他们《锦衣春灯》画师的事情都耽误了呀。 时雍脑子生出了许多想法,乱麻般缠在一起,她正寻思好好理一理,婧衣就进来传午膳了。 将赵胤的膳食摆好,婧衣热情地招呼时雍。 “阿拾,也跟你备了好吃的。跟我去吧?娴衣也在,你们许久未见,恰好可以聚聚。” 时雍道:“好呀。” 她放下书刚站起身,就听到赵胤冷冷地道:“她就在这里用。” 婧衣心下大惊,脸上困惑,怔了片刻没反应。 赵胤从书案前抬头,“还不快去,添一副碗筷。” 婧头轻轻吸气,低头福身,“是。” 在婧衣的记忆里,赵胤为人清冷古怪,是从来不肯与人同桌进餐的,即使家里来了客人,也是一样。他遗世独立,孤独成了一种与众不同的绝艳姿势,一般来人也知道他的性子,从不勉强。 可他竟然让阿拾陪他用膳? 不是侍候,是加副碗筷? 婧衣心里沉甸甸的,可是回去告诉娴衣,她却一副见怪不见的样子,头都懒得抬,只懒洋洋地告诫她。 “咱们做奴婢的人,尽本分就可,主子的事,少插手。” 婧衣哑然。 ………… 赵胤在饭桌上很讲规矩,甚少说话,时雍知道他的行事为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偶尔帮他布个菜,并不多言,碗筷轻碰,声音悦耳,竟是意外的和谐。 两人刚吃完东西,赵云圳就练完功过来了。 小家伙又是一头一脸的汗水,看到时雍就欢快地跑过来叫苦。 “可给我累坏了,阿拾,你也用你那个银针给我扎扎吧。我这里痛,这里也痛……” 他指着自己酸痛的胳膊腿儿。 可是,话没说完,赵胤就站了起来。 “小丙,让人给殿下备膳。” 说罢侧目看了时雍一眼,“走了。” 赵云圳一脸狐疑:“???” “你们去哪?” 时雍捏了捏他软软的小脸。 “我们办正事去。太子殿下多吃点,快快长高。”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背后传来赵云圳撒泼般地吼叫。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气死本宫啦。我要回宫!” ------题外话------ 晚安~看书的仙女!</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9章 殓房:我懂,我都懂 低沉的天空笼罩着殓房,冷风潇潇,远远看去,殓房的院落便有几分阴森。 马车停下时,大黑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吐出舌头扑上来亲近时雍,又是扑腿又是舔手,很是亲近。 时雍摸摸它的头,“好了好了,乖,麻麻干正事。” 大黑安静下来,又转身去扑赵胤。 赵胤如此清冷一个人,从没碰上过这么热情的狗,衣袍上瞬间沾了几只狗蹄子的形状,谢放看他皱眉,脑壳又痛了,也不知当不当上去撵狗。 “大黑!”时雍哭笑不得,看着赵胤道:“可能想吃肉了。” 赵胤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了谢放一眼,又低头对大黑道:“一会去无乩馆。” 这么严肃和狗商量?众人无语。 大黑却像是听懂了,摇了摇尾巴,转头就走到了时雍跟前,不再扑他,也不再那么热情地亲近他了。就好像……大都督在它眼中,就是“一个买肉的人”。 赵胤看它一眼,“二皇子来了没有?” 朱九道:“我进去看看。” “来了!”一个声音从里头传来,低沉,幽冷,刻意变出一种恐怖的腔调。 不过,还是让人听出了他就是来桑。 紧接着就见一身黑袍的来桑在无为的陪同下从殓房里走出来。 两个人都是一身黑,表情又肃穆紧绷,看着很是不同寻常。 时雍问:“发生什么事了?” 来桑看她一眼,半眯起眼,阴恻恻地道:“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看出什么?时雍看看他,不解。 来桑道:“你看看我的脸,从我脸上,能看出什么吗?” 时雍看不出什么,正想问个究竟,就听到赵胤冷冷的声音,“难不成里面躺的是二殿下的家人?” “……” 来桑是第一次来殓房这种地方,故作恐怖样子想逗一逗阿拾,看她会不会害怕,哪知阿拾没有吓到,反被赵胤呛了。 “你什么意思?” 赵胤面不改色,“不是二殿下让我们猜?” 来桑气得心窝抽搐,可偏生赵胤一脸严肃,完全不像是故意诅咒他,愣是呛得他出不了气。 哼! 来桑定了定心神,负手走到时雍身前,恢复了笑脸,“我今日这般,好不好看?” 暴躁小王子自从到了大晏京师,很快就爱上了大晏的文化,除了正式场合外,他再不穿兀良汗的服饰,打扮与普通大晏王公公子们没有什么区别,看着还真是比在兀良汗大营时俊俏了几分。 尤其他身材高大,这身衣袍很合适他,看上去稳重了许多。 时雍就事论事,“不错。” 来桑一下子高兴起来,“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谢放!”来桑声音未落,就听到赵胤的声音,“带二殿下认尸。” 来桑看出来了,这赵胤就是不愿意他和阿拾过多接近,可是他现在完全不怕了。一到顺天府,他就打听过了。赵胤尚未娶妻,阿拾也不是赵胤的妾室通房,那他完全可以自由追逐,谁有本事就归谁。 他哼声,对阿拾道:“我们进去吧,你怕不怕?” 时雍看他眼神亮晶晶的,笑道:“怕死了。” 来桑闻声,当即表现出了男子汉的一面,“我保护你。” 赵胤冷眼看他们一眼,走在前面,时雍看着他背景,笑着跟上,来桑感觉自己今儿占了上风,也是一脸喜色,兴冲冲跟随时雍的脚步。 怪病的出现,在顺天府民众中间传出了无数的谣言,官府也极为重视。进入殓房的院落,只见殓尸房的外面,来了许多顺天府衙门的人,宋长贵、宋辞,还有一群捕快。 另外,便是一群锦衣卫。 赵胤进门,锦衣缇骑们齐齐拱手行礼。 “大都督!” 府衙的人和捕快们慢半拍,也齐声问安,反倒是来桑,锦衣卫没有向他问安,而衙门的人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只是瞄一眼,也视而不见。 来桑再次提了一口气,哼声。 在兀良汗,除了巴图就数他最尊贵,何曾受过这般冷遇? 赵胤看他一眼,对众人道:“问二殿下好。” 众人微怔,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这位大晏男子打扮的高大男子就是兀良汗的二殿下。 顿了顿,齐声问好。 来桑心里舒服了些,手负在身后,“尸首在何处?带本王去瞧瞧吧。” 一干人等徐徐进入殓尸房,锦衣卫和衙役们在外面守候。 时雍看到,殓尸房的墙壁和棺材上,也贴了不少那种黄古纸的符,和家里的一模一样。 赵胤也看到了,皱眉道:“符纸怎么回事?” 宋长贵一听这话,额头就开始渗虚汗。 “回大都督,是,是下官贴的。” 赵胤扭头看他,没有说话,那张冷脸却把在场的人都吓住了。 时雍皱眉道:“爹,这是公家的地方,你这……怎么这么糊涂啊。” 宋长贵垂着脑袋,低低道:“大都督,下官这……这也是迫于无奈。吕家怪病闹得满城风雨,内人得知下官收殓了几具类似尸首,死活要下官拿了符来,说是,说是不贴就要家破人亡……” 时雍哭笑不得,转过头,正想替家人请罪,就见赵胤道:“无妨。能让百姓安心,也非坏事。” 他环视众人,目光最终落在来桑身上。 “认尸吧。” 三具疑似兀良汗人的尸体摆在殓尸房的正中,虽是十月天了,可那棺材启开,味道仍然很考验人。 来桑一瞬窒息。 他捂着鼻子,后退两步,眼睛都睁不开,如何敢看? 时雍见状笑了笑,在宋长贵的工具箱里找出一个瓷罐,倒出几片生姜递给他。 “含着。” 来桑看看姜片,“含哪儿?” “嘴里。” “哦。”来桑乖乖听话,揪眉走上前的样子,看着怂怂的。 时雍哼声,将棺材板推开些,拍了拍,懒懒地道:“怕什么?死人比活人安全。” 来桑看她坦然自若,神色轻松,嘴里也没有含姜片,突然想到自己在外面信誓旦旦要保护他的样子,脸颊突然发烧。 “我其实不怕。就是这味儿……” “我懂。”时雍给了他一个眼神,转身走向赵胤。 来桑心里凉飕飕的。 其实时雍是真的理解他。一个人敢杀人,不一定敢面对腐败的尸体,可是来桑心里虚啊,越想越觉得她那个眼神意味深长—— 殓房安静了片刻,众人都看着来桑。 宋长贵看着棺材上翻着的符纸,走到赵胤面前,压低声音惭愧地道: “多谢大都督体恤,下官身为顺天府知事,自知这事荒唐,就是受不得内人在耳边的絮叨,实在是,实在是……” 宋长贵还没有找到合理的词来解释自己惧内,赵胤却平静地看他一眼。 “我懂。” 宋长贵一愣,又苦笑道:“此事沸沸扬扬,街头巷尾都已传遍。下官若不这么做,恐怕家都回不得了,也会被人当成染病的人,不让进胡同和家门了……” 符纸有什么效果,没人知道,但没有符纸,人们就是害怕。这事传开,更有百姓专门跑去太清观,要请清虚道长出面主持公道。 而那天被灭口的凌霄道长,在魏州叫太清观来辨认人时,观中人却表示,太清观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也就是说,凌霄分明就是假冒的太清观道长。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原本只是一个骗局,却往相反的方向发展了。官府越是辟谣说凌霄是个假道士,老百姓越是觉得个中有猫腻,怀疑官府在隐瞒瘟疫或是邪祟之事。 于是凌霄死了,他留下的符纸却走俏了,顺天府一符强求,人人都抢着要。 听了宋长贵长吁短叹的介绍情况,时雍道:“其实这事好办。” 赵胤问:“如何办?” 时雍看了宋长贵一眼,“爹,你不是告诉过我吗?民意是水,可疏不可堵。” 宋长贵懵然不解地看着她。 他什么时候说的? 时雍不管,反正就是他说的。 “与其堵百姓的嘴,让他们不要传谣闹事,不如疏导他们改变意识。” 赵胤看了看这父女俩,冷声道:“如何疏导?” 时雍道:“凌霄最初能取信于人,皆因假道士凌霄冒充自己是太清观清虚道长的师侄。大人,假道士都能取信于人,真的还不行吗?” 谢放闻声接口道:“清虚道长早已闭关,不问世事。” 时雍一笑,“没有清虚道长,不是还有僧录司禅教觉远法师吗?难道道常禅师亲传的掌门大弟子,居然比不上一个假道士有道行?” ------题外话------ 今晚八点左右,还有更新</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0章 大黑的敌人 三个人正小声说话,就听到来桑噫了一声,那张脸扭了过来,伴着一种面对腐败尸首的嫌弃,变得格外扭曲。 “来看!” 他朝时雍招手, 走过去的却是时雍、赵胤,宋长贵和宋辞。 几个人对着一具腐败的尸体,目光都落在来桑脸上。 一言不发。 来桑看着他们,再看看时雍,突然意识到这几个人里,只有他一个人如此不淡定。其他几个人的表情都平静得让他感觉他们可以在棺木边上嗑个瓜子吃个午膳…… 来桑放下了掩鼻的手臂。 “这几个人,本王都识不得。” 看他傲娇的样子,时雍眉梢扬了下。 “那你看这么久,是喜欢上这味道了?” 来桑皱鼻子,再次露出那种嫌弃的表情,不过,面对的人是阿拾,是他心尖上的姑娘,他嘴里包着姜片,说话不利索,也丝毫不影响他释放爱意。 “我是看到锁骨那个胎记有点奇怪……” 时雍道:“那不是胎记。” “我知道。”来桑看她一眼,“是好似胎记的那个刺青。” 刚才没有人提醒来桑这个东西,没有想到他会主动提及,时雍和赵胤对视一眼,没有说话,而来桑看到他俩的眼神交流,突然就感觉心肝被刺痛了。 “在这个位置刺青有点像我们兀良汗的一种惩罚。” “惩罚?二殿下可以说明白一点吗?” 来桑看了她半晌,语气轻柔了许多。 “在兀良汗有几大罪行,如不道、恶逆、通丨奸、不义等等,所犯者连同家眷要遭受锁骨刺青的刑罚,这样一来,便是死了再转世投胎,也得不到天神眷顾…………这个位置有点像,但刺骨被遮盖,我不敢确定。” 无须确定。 他能说出这点,想是与他本人无关了。 时雍道:“那二殿下能确定他们是兀良汗人吗?” 来桑再次摇头。 “他们脑门上又没刻字,如何认……” 时雍皱了皱眉,这小动作落入来桑眼里,他抿了抿嘴角,“看体格面相,还是有几分相似的。”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人。 不过,身为皇子,他自然不愿意承认这是自己国家的人,更不希望这桩案子与兀良汗扯上关系。 时雍勾了勾嘴唇,没再多问,转头叫宋长贵。 “借用一下你的刀具。” 以前阿拾就有过解剖的经历,宋长贵已经知道了这一点,没有多说什么,拿了工具箱过来就帮自家姑娘打下手,赵胤平静又淡然,其余人也没什么表示,最震惊的人,还是来桑。 不是说,她害怕死了吗? 来桑盯住时雍,好久忘了动。 “阿拾,你要做什么?” 时雍轻笑,“看看他们是怎么死的。” “???” 来桑微微一震,嗓子眼堵了。 他晓得他家阿拾有本事,和别的姑娘不一样,可是,如此淡定地拿刀划开尸体,还是让他有点震惊。 太邪乎了! 时雍没有理会旁人,专心地解剖,在检查胃内容物时,她甚至用勺子挑出来,放到宋长贵工具箱里的一个容器里,这动作看得来桑脸都白了,一阵反胃。 这其实不算高度腐败的尸首,但是对于初次接触的人而言,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来桑指了指门外,“无为,我去外面透透风。你看着。” 无为看他一眼,低头:“是。” 来桑出去了,无为站在角落,不吭声,不打眼。 众人的视线都专注在时雍的解剖上,只有谢放安安静静地站到了无为的身边。 他脚步极轻,几乎没有人注意到。 无为侧目看他一眼,没吭声。 现场十分安静,谢放也不说话,只是将视线静静投到他那半张脸和半张铁制面具上。 无为握在腰刀上的手越来越紧,手背上青筋暴露,指关节深深凸起,绷得极紧。 他没有看谢放,视线一直在时雍身上。 两个人僵硬地站着,一言不发,可彼此间流淌的气氛却格外诡异…… 大黑就是这时摸进来的。 方才它回马车上睡觉了,进了殓房还懒洋洋的,尾巴耷拉着,没什么精神,可是走过来看到无为,这狗子突然抖一下背毛,二话不说就朝他扑过去。 “呜……嗷!” 大黑进门,无为就警惕地看着它。 狗扑过来的时候,他条件反射地侧身要避。 不料,谢放挡在他的面前,一把抱住大黑,顺毛般抚摸它的后背,“安静。” 大黑跟谢放也熟,龇了龇牙齿,像是卖他面子似的,舔舔嘴巴,坐了下来,那双眼睛还是死死盯住无为。 谢放弓着腰,扭头看了无为一眼。 恰好看到他握紧拳手,作势要打大黑的样子,故意吓它。 “呜……” 大黑牙一龇,又生气了。 谢放皱眉,安抚了狗,走到无为面前。 “别挑战它。” 无为哼声,不说话。 谢放看他一眼,“它不随便咬人。” 无为慢慢侧过脸,视线终于与谢放相对而视,可是彼此看了许久,他仍然只是冷笑一声,扭开了脸,没有说话,只是瞪了大黑一眼。 大黑:“呜!” 谢放:…… —————— “大人。” 时雍突然直起腰来,刚想说话,就见赵胤一言不发地拿绢子为她擦了擦额头。 时雍看着他,眼睛微眯。 旁边的几个人全都怔住了。 赵胤收回手,冷冷道:“说。” 时雍定了定神,视线从他深邃的眼底挪开,又望向那具尸体,“可以检见死者是因多器官功能衰竭,导致死亡。基本符合败血之症的病理特征。” 赵胤道:“如此说来,皆是因为这个病症引发的死亡?” 若是生病,这三个人和吕家人有什么联系? 怎会在差不多相同的时间段时,得同样的疾病? 还是一家人同时得病? 宋长贵也觉得不可思议,“此症是否会传染?” 时雍道:“不会。败血之症是因病原体进入血液引发的感染。细菌侵入血液,在血液中大量繁殖,产生毒素引发。不过——” 她看了看那个盛了胃提取物的容器,淡淡地道: “尸检可见死者肝肾等脏器有病变损伤。看着不像中毒,可世上毒物千万种,什么种类都有。有些毒性也可引发多脏器功能衰竭死亡。大人可以派人查一下这三个死者和吕家病人有无相同的饮食习惯和生活经历,理清他们的社会关系,想必会有收获。” ------题外话------ 今天写情节太慢了。 姐妹们早点休息,明天再来看~~ 比心!!!</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1章 疑点重重终有解法 众人,都有些狐疑。 朱九更是直言不懂:“败血之症,听着就很是恐惧。阿拾,你是如何得知有这种病的?” 时雍刚想张嘴说“我爹”,就接触到宋长贵那双比朱九还疑惑的目光,轻咳了下。 “师父给的医书上看来的。” 孙正业可不是普通医官。 知晓一些疑难杂症,并不出奇。 闻言,朱九长长哦声,点头戏谑。 “阿拾真是聪慧,这么快就可以出师了。” 时雍两侧嘴角扯开,面部却僵硬,看似笑了,又似没笑。暴躁小王子恰好这时透完气进来,见她表情,眉头狠狠竖起,大步走近。 “哪个不长眼的又欺负你了?” 时雍莞尔,赵胤斜他一眼。 这屋子里最不长眼的就是他了。 时雍道:“二殿下,我们在商议如何破案。” 赵胤道:“若证实这三人被是兀良汗人,往后还得经常麻烦殿下。” 来桑皱着眉头,“死的又不是本王,麻烦我干什么?” 时雍:“……” 来桑又是一笑,那双眼看着时雍的时候,就像野狼看到了食物,不论是喜爱还是欲丨望,都写得明明白白,出口的话也直白坦然,从无遮掩。 “不过若是阿拾来麻烦我,我便喜欢。” 时雍真想敲他这颗榆木脑袋。 难不成整天就只有男欢女爱这点事? 来桑注视到她的审视,又低下来,小声问她,“阿拾,你可有靠谱的画师引荐给我?” 连“靠谱”都学会了。 再在京师住上一年半载,怕是要彻底变成大晏人。 时雍笑道:“殿下要找画师做甚?” “画师还能做甚?画像啊。”来桑回答得理所当然,“那日我看长公主那幅祖父的画像,当真是丰神俊逸…………你看看我,长得也不差,若是入画,定然比祖父更甚一筹。” 哪来的自信? 时雍哭笑不得。 来桑却是笑得开怀。 “改日找了画师,你也来,我俩一同入画。” 一同入画代表什么,他可知晓? 时雍正想说话,赵胤便走了过来,方才他在安排谢放查探死者身份的事情,闻言一脸严肃地道: “殿下若是不嫌弃,本座可代劳。” “你?”来桑不信任地看着他,嗤之以鼻,“大都督是准备用绣春刀作画吗?” 在他看来男人无非两种。 一种像他,喜骑射武术,文墨不通。 一种像他皇兄乌日苏,琴棋书画样样会,马刀都扛不起来。 那么赵胤武艺高强,就肯定同他一样是大老粗了。 于是,当着阿拾的面儿嘲弄赵胤一番,来桑心里十分的爽快。 赵胤淡淡看他,没有反驳。 时雍见来桑如此,越发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和赵云圳有得一拼,如同放大版的赵云圳,甚至不如赵云圳的脑子好使。 宋长贵和宋辞在善后。 他们将尸首重新装殓回去。 几个人看着,说着话,外面突然一阵喧闹。 很快,沈灏带着周明生等人进来了,身后还有两个衙役,抬着一具尸体——正是时雍之前在惠民药局见过的三个重症之一。 时雍道:“死了?” 周明生抬袖子擦汗。 “可不么?你离开没一会儿就死了。本来早就要抬过来,吕家人不让,又打又骂,还咬伤了两个医官。嘿!那叫一个气人。” 他捋了捋袖子,叫时雍看。 “瞧我胳膊,就是那吕家妹子给挠的……” 长长的一条口子,破皮渗血了。 时雍笑道:“吕家妹子指甲挺长,长得好看吗?” 周明生瞪她,“我哪管她好不好看?逮住一顿收拾,丢进屋锁起来便是。” 怪不得找不到媳妇。 时雍看他一眼,没有开口,弯腰去查验吕家那人的尸身。 “这是吕家大伯吧?” 她记得今天在惠民药局,药局大使介绍过。 周明生道:“我哪知是谁……” 时雍看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训人,就听捕头沈灏道:“吕家两老前两天已经过世,这位是吕家老大,是吕家目前年岁最大的。” 周明生道:“这么说,年岁越大越容易死?” 时雍道:“同样的病症,自是会有个体差异,但一般而言,年岁大,抵抗力差,更易病重。” 周明生蹲身,挤到她的身边,笑嘻嘻地道:“阿拾,你如今懂得可真多。若不是我打小就识得你,说是换了个人我也信。” 他是个没有心机的人,想什么就说什么,一副玩笑样子。 可这话听到时雍耳朵里,却慌得不行。 为免此地无银三百两,她偷偷瞪了周明生一眼,开始查验这具尸身。 殓房里安静下来。 好一会,没有人说话。 约摸过了一刻钟,时雍直起身,对赵胤道:“和大帽胡同那三位基本一致,属于同一种病症应该无疑了。大人,接下去怎么做?” 赵胤还有旁的事情,本意是回锦衣卫,让旁人去调查便是,看时雍目光闪烁,似乎对查案极有兴趣,他收回了刚欲出口的话。 “去吕家。” 谢放在背后怔住。 就在方才,大都督还交代他,让魏州带人去查,有情况再向他禀报。 转眼就变成他要亲自前往了? 深入现场。 当真是尽职尽责。 来桑见阿拾要跟他们走,眼睛微瞪。 “无为,我们也去。” 赵胤停下脚步,看了来桑一眼。 “近日怪病横行,烦请殿下返回四夷馆,静心以待。否则,殿下若出了什么事,本座不好向汗王交代。” 嗤! 待他们出去,来桑重重哼声。 “大晏人真是虚为。” 无为站在他身边,没有吭声。 来桑习惯了,继续骂咧:“说什么静心以待?不就是提醒我是质子,让我别出来招摇吗?说什么担心我的安危,不就是巴不得这里面躺的尸体是我吗?” 无为眼皮微颤。 “殿下,出去再说吧。” 这一提醒,来桑反应过来他们还在殓房,想到刚才看到的那腐败尸身,嫌恶地蹙着眉头走得飞快。 ———— 锦衣卫在京师秘密查探。 大帽胡同的几个死者以及吕家人,从哪里来,做了什么事,和哪些人打过交道?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全在查勘之中。 锦衣卫派了几拨人,分头行动。 时雍和赵胤去了米市口。 这是最先发现怪病的地方,吕家的院子刚刚建成不久,里面设施都是崭新的,房子里贴的符咒还在,人已经住进了惠民药局。 时雍率先去了灶房。 赵胤跟上去,淡淡道:“昨夜魏州带医官前来搜查,不曾找到能引人中毒的东西。” 时雍点头。 灶房的架子上摆着碗筷瓢盆等物,锅里还有已然霉变的食物,几个馒头早已冻硬,角落有一口巨丨大的土陶大缸,里面放养了一些鱼虾,有的已经死去浮在了水面上,有些还在里头垂死挣扎。 时雍走近,拿起缸边的一个漏网,将死鱼死虾捞起来,慢声问道: “九哥,你先头说,他们是做什么的?” 朱九在屋中搜索,闻声转头。 “游商。做海产生意,常出海捕鱼。” 时雍抿了抿嘴,道:“大人,我曾看过一桩医案。说是常年出海捕鱼的渔民,因很少食用果蔬之物,比常人更易得败血之症。” 赵胤注视着她,目光深邃。 时雍看到他的审视,不知道他是不是怀疑自己编的“一桩医案”,抬抬眉,若无其事地继续道:“因此我怀疑,吕家人的病症或许与这个习性有关。” 赵胤:“朱九也不爱食用果蔬。” 呃!朱九懵逼。 爷的意思是说他为什么没死吗? 时雍道:“少食不一定会得病,但是,若存在某种病毒诱发感染,致使细菌侵入血液呢?” 赵胤看她许久。 “什么是细菌?病毒是何毒?” 这问题有点棘手,时下没有细菌的说法,病毒尚可理解,让她怎么解释细菌? 时雍想了片刻,蹙眉道:“类似外邪入侵?” 说到“外邪入侵”,时雍身子突然打个冷颤,“大人,我突然有种想法。” 赵胤道:“讲。” 时雍抬头,眸底晶亮。 “还记得卢龙塞吧?” 灶房里光线很暗,一丝白光从房顶的亮瓦处落下,恰好映在时雍的脸上,像打了一层朦胧的光,如若滤镜,让她仰头这一幕极是美好。二人相视无言,卢龙往事却浮上脑海。 赵胤嗓音微低,“嗯。” 时雍道:“那家人养殖的鳝鱼有毒,卖到大晏军营,试图毒死人制造恐慌。这吕家人养殖的东西虽不同,毒性也不同,可我总觉得两者之间有种莫名的关联。” 赵胤沉默片刻,突然问:“你看的医书上,可有提及,在一个人身染毒疾后,旁人能否从他的体内提出这种毒素,用来害人?” 闻言,时雍头皮一紧。 在后世,这当然是可以轻易做到的事情,但时下没有仪器设备,怕是没人会有这样的本事。 令她佩服的是,大都督居然敢想,有如此超前的思维。 时雍将网兜里那几只死鱼虾递给朱九,示意他装好带走,然后道:“原则上可以。若当真如此,那此事,就太可怕了。” 没人回答。 她凛然的神色,让众人安静下来。 “蛇毒、鳝鱼毒,再加上这个未知的怪病,若也是毒素,又当真是同一人所为……那足以说明,这个人一直在做某种毒素的研究。虽不知他的目标,但足以颠覆我们目前的认知。” 那完全是制造生化危机了。时雍越想此事头皮越紧,尤其想到这人正在拿活人做实验,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忍不住搓了搓手,感觉浑身不舒服。 下一刻,那手就被一只温热的大手给握住。 “不要怕。”赵胤看着她略微苍白的小脸,低头深深注视:“有本座在,不会允许他得逞。” 时雍微微仰头。 那些猜测她可没有说出口。 而赵胤看她的样子,却似全以看透。 她肩膀一松,莞尔轻笑。 “不怕。疑点重重终有解法。” 在吕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众人撤离里,就朱九拎了几只死鱼死虾,他不知道时雍要干嘛,不由就多了句嘴。 “你不会又要我去抓老鼠吧?” 时雍停下脚步,“你会算命么?” 朱九闭眼,深深吸气。 “能换个人吗?” 时雍道:“九哥你有经验。” 朱九快要哭出来了,“爷……” 赵胤拍拍他肩膀,“去吧。” 朱九:“放哥!” 谢放走在前面,为赵胤打了车帘,装着没有听到他的求助。而白执更是拿起鞭子就准备驾车,好像他是多余的。 朱九心肝裂了。 “怀念我的兄弟杨斐。” ———— 北镇抚司。 锦衣卫抓了不少可疑之人回来,全关押在这里。 赵胤带了时雍进去,一起翻看这些人的审问记录。 不一会,魏州匆匆进来。 向赵胤请完了安,他转向时雍。 “阿拾,有个媒婆自称是你的六姑,想要见你。” 六姑? 时雍沉下眉,“她在哪里?” 魏州不知她和六姑的关系如何,小声道:“押在狱中。” 六姑和宋家确实是远亲,也熟识,因为六姑已经为阿拾张罗了好多年的亲事了,宋香和刘家米行二公子的亲事,也是六姑在办。 但是,时雍想去见她,不是因为这个。 而是因为,六姑正是撺掇王氏购买符纸的人。 当然,六姑被押入大狱,也是为此。 “大人,我去看看。” 赵胤轻轻颔首。 …… 外面天色大亮,可是诏狱里光线昏暗,如同黑夜一般,需要灯火照明。 时雍每次走到这里,都会泛起一种莫名的冰寒,好像那种冷已经刻在了骨子里。 大牢甬道,阴森森的。 六姑的喊声从甬道里传来,极是瘆人。 “救命啊!” “官爷,求求你放了我老婆子吧。” “阿拾!阿拾!我要见阿拾!” 时雍好久没有见过六姑了,那嘶哑的声音听入耳朵,像有人在敲破铜烂铁,耳朵受不了。 “她一直这么吼吗?” 时雍问魏州,声音未落,耳边砰的一声。 旁边的牢舍被重重地拍响。 时雍侧头。 牢里黑黝黝的,几乎见不到光。牢门的圆木上,一只手伸出来,又白又长,指甲已经长成了钩子,长长细细。时雍静静注视着,没有动弹。 慢慢的,牢门的缝里出现了一双眼睛。 她看着时雍,时雍也看着她。 片刻,时雍抬脚,一步一步走近。 “许久不见,你可好?” ------题外话------ 双更合一!可否求一求月票? 小姐姐们,月底了喔,票再留就过期清零啦!!爱锦衣玉令,爱阿拾大都督大黑暴躁小王子或者爱作者,都可投上你宝贵的一票,多谢~~</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2章 扮女鬼的千面红罗 石落梅坐在地上。牢舍里没有点灯,甬道的光线昏黄幽幽,落在她的脸上,让她苍白得像个女鬼。她本就生得白,数月不见光,比当初扮成女鬼吓人的时候更为可怕。 “你来了。” 她声音幽幽的,听不出喜怒。 一双深陷的眼眶里,闪烁着意味深长的光。 时雍问:“你在笑?” 石落梅有半边脸被牢门的圆木挡住,光线又暗,是绝计看不出笑容的。 魏州闻言,瞥了时雍一眼。 不料,石落梅却道:“是。” 时雍问:“笑什么?” 石落梅道:“笑天下可笑之事。” 时雍不吭声,看她片刻,慢慢蹲下身来,与她脸对脸,许久才道:“闻到死人的血腥味儿,你感到兴奋吗?” 石落梅手染鲜血,杀人无数,幸得怀宁公主大婚,光启帝大赦天下,这才免于一死,关在诏狱。 可这只是外人的看法,时雍很清楚,赵胤没有杀她,是因为她身上还有秘密。 石落梅显然也明白这一点。 她看着时雍,两只眼睛仿佛深嵌在眼眶里,锐利得近乎恐怖,微颤的声音低哑亢奋。 “是的。我很开心。” 时雍道:“是他吗?” 石落梅嘴角扯了扯,“谁?” 时雍手握圆木,慢慢低头盯住她。 “那个让你宁愿骑木驴也不肯交代的男人。” 石落梅微微一笑,摇摇头,“我不知道。” “他又制造了无数血案,杀了很多人。你知道那是什么毒吗?” “我只是个囚犯,我关在这里几个月了。” “是吗?那真是太遗憾了。” 时雍冷冷说罢,不再看石落梅,站起身来,从怀里掏出一张洁白干净的绢子,自上而下落到石落梅的头上,转身就走。 绢子带着淡淡的清香,有少女身上那种久违的味道,覆在石落梅的头顶,小半张落在她的脸上,挡住了光,让她陷入黑暗,于是这好闻的味道更加清晰地传入鼻端,让她心跳加速,深深吸了一口。 曾几何时,她也是有钱人家的小姐。 也喜熏香弄花,有小女儿情怀。 那时的她受父母疼爱、兄长关怀,家庭和睦得人人称羡,又师从飞天道人学了一身好本事,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她这一世必将美好、恣意,且快活。 怎会料到,她的漫漫余生将会在牢狱度过。 黑暗的牢狱,无人说话,无人关心。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比猪狗不如,比死更为难熬。 石落梅突然扯掉头上的绢子。 “你回来!” 时雍慢慢回头,看着她。 甬道墙壁上的油灯轻爆,发出倦怠的光。 石落梅双手抓紧圆木。 “你还没告诉我,遗憾什么?” 时雍面无表情,转身,走近她,慢慢弯腰,捡起那张绢子,慢慢擦拭着她脏污的脸,声音浅淡而平静。 “遗憾你在此关押数月,他也不曾设法救你。” 石落梅一动不动。 时雍手上动作微微停顿。 “你看你,花容月貌的石家小姐,江湖上人人敬畏的千面红罗,如今变成了什么样子?石落梅,只有最愚蠢的女子才会为不值得的男人放弃自己。” 石落梅喉头微动,时雍看到她吞咽的动作。 “横竖是要死的。人总有一死。” 时雍微微一笑,又为她整理头发。 “死不可怕,怕的是漫长的看不到头的漫长岁月里,生不如死。” 石落梅抬头看着她,眼睛里突然落下泪来,隔着牢门的栅栏,像一只无助的动物。 时雍不动,看着她。 “后悔吗?” “不。” “你想不想告诉我什么?” 石落梅摇头,“不。” “我再问你一次。你有没有什么想告诉我?” “没有。” 二人相对而视,寂静得有些异常。 甬道深处,六姑还在吼叫呐喊。 魏州走过来催促,“阿拾,走吧,那位一直在嚷嚷要见你。” 时雍冷漠地抬头。 “诏狱里还缺让人闭嘴的办法吗?” 魏州哑然。 停顿,他无奈地挠脸。 “那她不是你的六姑么,没人敢啦。” 时雍挑了挑眉梢,什么时候她在诏狱里还有这样的威仪了?因为是她的六姑,旁人就不敢用刑? 六姑吼声越来越大,令人生烦。 时雍嗯声,皱眉看着石落梅,见她呆滞的样子,慢慢握住她纤细得近乎一截干柴的手,慢慢将那张绢子塞到她掌心。 她的手里有汗,湿漉漉的。 时雍皱眉,“女子要学会自己爱自己。” 石落梅满脸是泪,嘴唇干裂,没有发出声音。 时雍看她无言,暗叹口气,扶着圆木起身继续往甬道里走。 六姑看到时雍出现,那花花绿绿的头饰衣着,再加脸上生动的表情,极是精彩。 “阿拾阿拾,你可算来了,快来看看你的六姑吧,我快要活不下去了,这个牢里会吃人,你再不救我,我就要死了……” 六姑痛哭流涕,坐在地上,拍腿哭嚷,就差原地打滚了。 媒婆嘴皮子利索,说话又快又溜,把旁边两个狱卒看得错愕又头痛,赶紧拱手道: “魏大人,我们没有对她动刑。” 没动刑就闹成这样,动刑还了得? 魏州摆摆手,示意他们退出来。 时雍慢慢走进去,看六姑那张涂满胭脂和细粉的脸被泪水冲刷后的精彩样子,唇角微掀。 “你和凌霄什么关系?” 六姑愣了愣,停止了哭啼。 “阿拾啊,你不是来救六姑的?” 时雍面无表情,“我在问你。” 六姑被她冷漠的表情瘆住。 尽管六姑知道如今的阿拾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可毕竟是打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她对阿拾的记忆大多停留在过去,愣半晌,待回过神来,又开始大吼大叫,痛哭数落。 “你个挨千刀的小蹄子哟,得了大都督关爱,现下是有个人样了,就忘了你家求着我给你说媒的时候啦,现下对长辈这般不知礼数……若你当真被抬入大都督府做了姨娘,那尾巴不得翘出什么新花样来呢……” “闭嘴!” 时雍慢慢转身,看着狱卒。 “从现在起,她再嚎叫就用刑。” 狱卒扭头看魏州。 魏州点点头,“听她的。” 狱卒看了看傻愣愣的媒婆六姑,齐齐拱手:“是。” 六姑老实了。 坐下来,与时雍面对面。 时雍冷声道:“你和凌霄什么关系?” 六姑吸吸鼻子,“没有关系。” “那你为什么帮他卖符?还讹我娘五两银子。” 六姑一听就急了眼,“那怎么能是讹呢?别家买符可不是那价格,我给你娘还算得便宜……” 时雍哼声:“回答我上一句。” 六姑瘪瘪嘴巴,不满地斜眼飞她。 时雍厉色:“说!” 六姑慌乱加快了语速,“是那个道士找到我家里来的,他说他在京师人生地不熟旁人也不信任他,他来找我帮忙,我就帮了嘛……” 时雍冷笑,“你会这般好心?” 六姑小声嘟囔,“道士说,每卖一张符,分我一成好处费。” “我怎么信你?” “你自然要信我,我是你六姑。” “重新说。” “我……”六姑触到她冷厉的眼睛,又低下头,“我怕他到时赖账,和他签了契约,那契约就在我的床褥底下,你们可以派人去找嘛。” 时雍道:“为什么早不交代?” “我交代了,他们不信,非说我和那道士是同伙,天地良心,我就是贪几个铜钱罢了,哪有什么害人之心啦!阿拾,你是最晓得六姑为人的,天老爷,我鸡都不敢杀,哪里敢杀人……” 时雍看了魏州一眼。 他点头。 时雍起身,转头走了。 六姑大惊失色,“阿拾,阿拾,你不放我出去吗?” 时雍头也不回。 六姑即便不是假道人的同伙,可她帮着假道士牵线搭桥讹诈银两,自当受律法制裁。 狱卒看老婆子哭成泪人,笑了起来。 “看来你这个姑,不亲啊。” “挨千万的小蹄子,没良心啊,我还帮她换个尿布呢……官爷,你们什么时候杀我脑袋?” 两个狱卒相视一眼,故意吓她。 “等大人下命令的时候。” 六姑啊一声,昏倒过去。 ———— 时雍出来的时候,石落梅的牢舍安安静静,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看了一眼,“怎么没动静了?” 魏州道:“她平常就这样,整日不发一言。” 时雍问:“后来提审过吗?” 魏州嗯了声,“不肯说。” 寂静无声。 时雍皱了皱眉,脚步迟疑片刻,叹口气走出去。 甬道口的大门开了,几名狱卒推着板车进来,上面放着几个木质大桶,桶上用白布罩着,路过就能闻到水煮萝卜的味道。 诏狱时的伙食只是保证囚犯饿不死,与猪食差不了多少。当然,有钱有人的囚犯,会稍稍好些。 时雍停下脚步,“差大哥。” 狱卒问了魏州好,又看着她。 时雍掏出银子,塞到他手上。 “寅字五号是我六姑,给点好吃的。还有……甲字一号的女犯,帮她带些女子用物,稍稍改善下伙食。多谢了。” 任何地方都有一套暗规则。只是狱卒当着魏州的面,还是有些迟疑,良久见他没什么反应,这才连声说好,收下银子。 ------题外话------ 双倍月票求月票助力啊姐妹!晚上见,还有更~~ PS:粉丝节活动【大神番外展】,潇湘投月票可解锁,提前观看《锦衣玉令》漫画哦。 PS2:粉丝节活动【bsp;SHOW】,麻烦大家给《且把年华赠天下》赵樽夏初七CP点个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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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雍想到刚才书里的话,笑盈盈地道:“日日焚香点蜡,为大人祈福。” 拿他的画像日日焚香点蜡? 赵胤沉下脸,“本座还没死。” 时雍笑得眉眼生俏,腰都弯了起来。 门口的谢放和朱九对视一眼,默默出去,合上门。 这什么意思? 时雍回看一眼,见赵胤面无表情,收敛了笑容。 “说正事吧。大人,我刚才见到石落梅了。” 赵胤嗯声。 时雍把刚才的情形告诉他,然后信心十足地道:“她绝非铁板一块。假以时日,完全可以撬开她的嘴。” 赵胤摇头,“男子都扛不住的刑讯,她都扛过来了,还有什么怕的?” 更何况,石落梅何其聪慧?她很清楚赵胤能留她一命的原因。一旦吐口,她就失去了价值,那在诏狱里还能活几天? “不然。”时雍不赞同他的看法,“女子为情,可以扛下所有的苦楚。可情爱是把双刃剑,既是她的盔甲,也是软肋。我以为,恰是突破口。” 赵胤看着她不吭声。 时雍笑得笃定。 “你等着看吧,我有法子。” 赵胤眯起眼,看她半晌,“你哪来那么多点子?” 时雍:“??不好吗?我可以帮到大人。” 赵胤慢慢眯眼,“画师你还没有帮我找出来。” 时雍笑了笑,“大人放心,我会在朋友的书局里举办一个绘本征集。设下重金奖赏,找出最好的画师,最好的绘本。如此一来,我们就能搜罗海量的图册,来寻找我们要的画师……” 赵胤目光微沉,“你朋友哪个书局?” 时雍:“银台书局。” 赵胤默默拿起时雍刚才看过的绘本,丢到她的面前。 “这本便出自银台书局。” 时雍心里一跳。 拿起画册再翻了翻,在书后果然发现有银台书局的戳印。 “我就说嘛,这个故事的女主意识如此……如此与众不同。” 状元相公一步登天,贵女拿钱来让她离开,她快活地说“好的,把人带走不谢”,这思想意识正是和雍人园一脉相传啊。 可是,再一想,不对啊。 时雍猛地调头看着赵胤。 “你是说,这个画师,就出在银台书局?” 赵胤面色如常,声音淡得听不出情绪,“不仅出自银台书局,还出自银台书局掌柜严文泽之手。” 说到此,他看着时雍脸上的惊讶,淡淡出声:“严文泽,是你朋友?” 这个转折太惊悚,时雍万万没想到。 她摇摇头,又想到不能出卖燕穆,于是点点头,“大人已确定,邪君那里拿来的画册,是出自严文泽之手?” 赵胤道:“是。” 时雍惊住,“全部是?” 赵胤:“全部。” 不对啊! 时雍微微诧异,“大人不是说《锦衣春灯》是官刻本,还有两部是坊刻本,还有私刻本吗?怎会出自一人之手?” 赵胤神色淡淡,“不是阿拾你教我的?” “嗯??”时雍不解。 “书籍刻印不好查找出处,但同一个画师的画技,却有迹可寻。” 是她说的没错。 可是,她哪会想到那些画会出自严文泽? 若是牵涉到严文泽,就必然会扯到燕穆、雍人园,甚至会牵涉出时雍自己…… 时雍皱了皱眉,“大人,画技此物,无形无色,还得多多商榷比对。” “甚是。” 时雍发现赵胤说话的时候,看她的目光格外的深邃,就好像看透了她的心虚一般,声音更是如此,看着慵懒,细听无情。 “阿拾说说看。银台书局的大掌柜,为何要画那些册子?” 时雍道:“许是各人爱好?” “唔。”赵胤淡淡点头,“锦衣春灯讲述了锦衣卫指挥使的风流韵事,这是什么爱好?” 啊这! 时雍头痛。 赵胤目光凝在她的脸上,不动声色地停顿片刻,慢慢将掌心放在膝盖上轻轻搓揉。 “严文泽只是银台书局掌柜,他有幕后老板。或许,把此人找出来,就有答案了。” 他的幕后老板,不就是雍人园。 是时雍自己吗? 时雍斜眼看他片刻,见他这表情突然觉得他十分欠收拾,于是低下头,默默蹲下丨身去,在他膝盖上轻揉的按捏起来。 “大人,你都知道了,是不是。” 赵胤平静地注视她。 “知道什么?” 时雍心脏怦怦乱跳,有点慌。 要说赵胤知晓他就是时雍本尊这个可能性,她仍然觉得很小。毕竟赵胤和乌婵不同,两人以前交集不多,印象不够深刻,是绝无可能猜出这种异事异状的。 唯一可能,就是他查到了燕穆。 同时,也知道了燕穆和乌婵的关系,然后再联系到了她的身上,或许有了些什么不好的推测。毕竟燕穆是通缉犯。 瞬息之间,时雍脑子里已经转了无数个念头,可是脸上却很平静,甚至有些乖巧,很是讨好地帮他捏腿。 “乌婵在青山镇帮过我们,大人忘了吗?” 赵胤淡淡看她,“嗯。” “那个燕穆又是乌婵的朋友,在青山镇,也帮过我。为了救我,差点没命。” “嗯。” 时雍闭了闭嘴,手上加了把劲儿。 这个人不动声色,真是太难让人猜透了。 “那大人你看啊,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燕穆帮过我,我是不是也得帮他?” 赵胤低头,目光落在她的眉间。 “你那天要的交换条件,就是为了他?” 时雍莞尔,“大人英明。” 赵胤一副了然的样子点了点头,然后冷冰冰地道:“可惜,你没有帮到我。” 没有帮到他。 自然没有了交换的条件。 狗男人! 时雍脸垮了下来,给他按捏的手也停顿下来,面色冰冷地看着他。 “大人把他们怎么样了?” ------题外话------ 姐妹们,明儿见~~~ PS:谢谢fans姐的至尊权杖,一下子多了132张众筹月票,好帅! 也谢谢各位小姐妹的月票和打赏,爱你们哟! 比心比心!</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4章 温柔小意又有点凶 时雍翻脸比翻书还快,赵胤一时不适,皱眉看她。 方才还温柔如水的女子,仿佛瞬间换了个人,那表情仿佛是他如果冒犯了她的朋友,她就能扑上来生吞活剥了他。赵胤不常与人论对错,更不喜争论,看着时雍的脸,只是习惯地想要呵斥。 “放肆!你是在质问本座?” 时雍干脆直起身来,脸上是一点笑容都没有了。 “大人说得对,我极其放肆,态度也不好,那大人找个温意小意的女子帮你针灸去吧。” 说着她转身就走。 赵胤错愕。 在他的心里是没有人生而平等,众生皆自由这种想法的,他和时雍的意识完全不同。自小到大,还从来没有一个女子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站住!” 赵胤站起身来,眼里有冰冷的恼意,时雍停下脚步,转头看去,他又撩袍坐回去,平静地道:“回来。” 时雍冷眼看着他,“大人当我是猫儿狗儿吗?唤一声,我就过来。” 赵胤目光冰冷,好半晌,唇角往上扬起。 “猫儿狗儿可没你这般难伺候。” 说罢,见时雍仍然不动,他无奈地走过来,站在她的面前。 “幸好此处没有旁人,否则,以下犯上是可以入刑之罪。你让本座如何护你?” 时雍脸上的怒气渐渐消去,看着他道:“大人总说护我,这叫什么护?高高在上,颐指气使。” 高高在上,颐指气使。 这两项指责时雍自己也说得没有底气, 毕竟身为指挥使的赵大人是可以对她如此的。 然而,赵胤看着她出神片刻,却只是叹气了一声。 “我没把他们如何。” 嗯?时雍眼里亮出一抹异彩,这让赵胤眉宇又生不悦。在她眼里,一个书局掌柜的安危,都比他来得重要,他还叫什么上官,还叫什么大人? 赵胤冷冷道:“不过,书局有问题,定是要查的。若他有罪,必须重处。” 见他前后态度千差万别,时雍哪里知晓短短时间赵大人心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若是有罪自然要罚,我又没说无缘由的护着他们。” 她说话的声音也小了些,赵胤有讲和的意图,她也不拿乔傲娇,男人的耐性有多久,她不知道,趁此机会,保住燕穆是真。 “他们眼下如何了?” 赵胤道:“没有如何。” 时雍不解地看他,赵胤负着一只手,望着窗外的院落,淡淡道:“我加派了人手,时刻监视。” 即使那些画册是严文泽所绘,他也绝非幕后之人,不论那个人是不是燕穆,暗中监视都比打草惊蛇来得有用。 时雍看着他,脊背凉了凉。 “大人何时布局的?” 赵胤侧头看过来,“昨夜。” 也就是说,昨天夜里他就已经查到了严文泽,但是一点都没有透出风来。这个人的心机当真是深沉。 时雍想想,又释然,赵胤能原原本本地把事情告诉自己,至少说明,他目前还是信任她的。 “燕穆之事,干系时雍一案。大人明知时雍之死有疑点不去追查,却何故非得抓着他们不放呢?” 赵胤眯起眼,“你为何如此在意他?” 时雍没有思考,迅速重复刚才的回答,“他是乌婵的朋友,帮过我。” 在审讯中有一个技巧,就是同样的问题会从不同角度再三讯问,以核实真假,时雍深知这一点,眉色不变地说完,淡定地看着他。 哼! 赵胤审视她良久,目光冰冷。 “你这张嘴,除了说谎还会什么?” 这是在讹她!? 归根结底,他还是怀疑她和燕穆的关系。 时雍与他对视,仿佛隔着漫长的时空距离,回到了上上辈子的审讯室。这是一场心理战,赢了,她能得到赵胤的信任,输了,将会恶性循环,因为她与乌婵燕穆等人不清不楚的关系,让他永远卸不下心防,处处防备于她。如果不输不赢,那更好,可以相爱相样一辈子。 时雍莞尔。 一瞬换了张柔顺的面孔,手臂伸出去的速度也极快,完全出乎赵胤意料地揽住了他的脖子,掂高脚尖看向他的眼神。 无辜、清澈,带一点羞涩。 “我这张嘴不止会说谎,还能亲亲呢。” 话音未落,她毫无预警地凑上去,在赵胤嘴上碰了碰,又站起身子,巧笑盈盈地看着他,还下意识咂摸下嘴,勾出一抹戏谑的坏笑。 “大人意下如何?” 荒唐! 赵胤脑子里下意识冒出这两个字。 他目光深深,看着面前这人儿一脸无辜的表情,那从窗户渗出的几缕天光仿佛都跃入她的眼中,亮晶晶的,而那张刚刚碰过她的嘴,软绵绵的,带着香气。 “谁准你……” 三个字刚出口,时雍又凑上来,堵住他的话。 赵胤训斥的话还没有说完,看着这大胆的女子,一时无言。 时雍这次停留的时间比刚才更长,能看到大人脸上的精彩表情也更久,一颗心砰砰乱跳着,原本想调戏他,自己也没讨着几分好,心有点乱,但她镇定地收回情绪,歪头浅笑。 “我自己准的。大人。” 赵胤吸气,俊目盯住她。 时雍双手负在背后,腰儿轻扭,弯起的嘴角又笑了开来, “好了。准不准都干了。大人,可以罚我了。” 赵胤冷眼仿佛跳跃着两团火焰,不知是气还是急,双手突然掌住她的肩膀,狠狠一收,手劲极大的将她往面前带了过来,时雍见状,忽然有些害怕,那贴在肩膀的双手烫得惊人,他的表情也充满了掠夺和惩罚的冷意,两人身子贴得极近,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怀疑赵胤要吃了她。 “痛痛痛。”时雍用力去扳他的手,呼吸都带了喘意,“您做什么?你要亲回来就亲,这么凶甚么?” 不得不说,时雍确实有惹赵胤生气的本事。 他原是想惩罚她一下,可是他还没怎么着她呢,她就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那娇里娇气的声音还不肯收敛,只怕是门外的谢放和朱九都听见了。 他分明什么都没做,已然被她数落成了凶她亲她的恶魔,背了一身的过…… 此女狡诈如斯! 赵胤喉头发紧,品尝到一种腥甜的气息,脑子莫名眩晕。 “若我有一天死了,定是被你气死的。” 他慢慢地收回手,站直身子,冷冷瞥着她,说出一句是实而非的话。时雍看不懂他到底是生气了,还是没有生气,歪了歪头,将衣裳理顺,语气又平静下来,仿佛刚才那个妖精般的女子根本就是旁人。 “话不能这么说,大人。那得看你是何时死。若是耄耋之年自然老死,旁人来了都得说一声恭喜。若是花甲古稀死去,也得赞一声高寿,若是……” “宋阿拾!”赵胤的声音隐隐已有怒气,可是待时雍睁大两只无辜的眼睛看他时,他又自我恢复了,居高临下俯视她片刻,突然拂袖转身。 “走了。” 时雍一怔,跟着他转了个方向。 “大人去哪里?” 赵胤头也不回,语气淡淡。 “查案。” “噢,等等我。我最喜欢帮大人查案了。” 哼! 时雍隐隐听到他的冷哼,在他背后偷偷笑了笑,拉开门,见谢放目不斜视看着外面,跟着赵胤走了,只有朱九好奇地看了她一眼,稍稍落后几步,等前面两人走远,这才将手挡在嘴边,小声笑。 “方才看出来阿拾胆量,可称古今少有,天下无双。” 他朝时雍竖了个大拇指,见谢放回头,又立马挺直肩背,一本正经。 待谢放不再看他,又凑过头去看着时雍,满脸钦佩。 “你是我第一个见到,亲了爷,还活着的女子。” 时雍一听,这话不对啊! 她站定,冷冷看着朱九问:“哪个不开眼的还亲过他,丢了小命吗?” 朱九动了动嘴角,看她严肃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只打这么个比方,看你这认真模样,莫非当真是看上咱们爷了?” 时雍放松下来,懒洋洋地笑。 “大都督如此俊美,谁人不爱?” “我也这么认为。”朱九还想再问几句,突然看到谢放停下脚步,走了回来,赶紧收拾起表情,迈开腿跟上去,帮赵胤放下马车杌子。 “爷,慢些上车。仔细您的腿。” 这马屁可算拍到马腿上了,赵胤有腿疾,并不喜旁人把他当有疾之人。 闻言,他慢慢撩开车帘,冷冷道:“大黑!” 大黑闻声跃出来,一下子扑在朱九身上,把朱九吓了一跳。 “老天!祖宗你怎么又在这儿?” 大黑自然不会咬朱九,只是跟他玩笑,看朱九脸都吓白了,它无趣地冲到时雍身边,摇着尾巴,像个引路官一般,将她往赵胤的马车边上引。 可是………… 一人一狗还没走近,那马车就动了。 然后,扬长而去。 时雍无语之极。 大都督如此记仇?当真是…… 噗!她觉得可笑,而旁边的朱九,一脸无辜。 …… ------题外话------ 那个潇湘粉丝节的漫画,有配音呦!我昨晚听了下。你们也可以感受感受,看看是不是你们心里的阿拾和赵大人(捂脸)。 PS:月票双倍还在继续,有票票的小姐姐别忘了我们大黑黑哦~</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5章 专门留他下来侍候 时雍很想去银台书局看看情况,可眼下,她其实也怕打草惊蛇。 对燕穆,她放心,对严文泽所知却远远不够。 看着远去的马车,她哼声,低头看了看吐着舌头的大黑。 “走了,我们买肉去。” 大黑欢喜地摇了摇尾巴,两蹄子往前一伸,做了个伸懒腰的动作,抖抖身子跟上她,朱九叹口气,也认命地跟了上去。 两人一狗走出北镇抚司不远,时雍就看到了自家马车。 予安从车上跳下来,上前向时雍请安。 时雍愣了下,“你怎会在这里?” 予安看上去就十五六岁的样子,有点怕生,跟时雍说话都低着头,细声细气地道:“方才送宋大人去办差,恰好碰到谢大人,让我来接你。” 说罢,他紧张地看了一眼朱九。 “这位是朱大人吧?谢大人说,朱大人不必赶去和大都督汇合,陪着我们家小姐就行。” 谢大人就是谢放。而谢放的吩咐自然就是大都督的意思。 朱九跟在赵胤身边那么久,对他行事是有些了解的,听完,双手抱臂看着时雍。 “得。我是爷专门留下来侍候你的。” 时雍也抱着双臂,与他相对而视。 “说侍候,不如说监视。” 怕她去银台书局通风报信。 朱九抬抬眉梢,“各占五成吧。” 时雍懒洋洋看他一眼,“大人去了何处?查什么案?” 朱九:“不知。” 时雍道:“怕我知道?准是没什么好事。” 朱九无辜地看她,“我只是个侍卫,你凶我干什么?” 时雍拍拍袖口,散慢地转身上了马车,叫一声大黑,大黑就矫健地跃了上去,坐在上面吐舌头。 时雍道:“九哥,你自便吧。我准备回去睡觉。” 看她要走,得了命令的朱九,赶紧跟上,扒着车辕。 “你家不是在造房子吗?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活?我干活可利索了,什么都会。” 时雍原是想去乌家班见见乌婵,从侧面了解下情况,可是这朱九跟着她就不走。这人看着一张笑脸好说话,其实执行赵胤的命令一点折扣都没有。 时雍支不走朱九,只能把他带回家。 宋家在造房子,宋老太抱了个竹编火炉,在院子里指指点点,一会儿说这个的活没干好,一会说那个做得不对,就好像她才是这屋子的主人家。 领头造屋的是王氏的娘家兄弟,听得心里火起,老大不乐意,可宋老太是长辈,他们又不好出声。 时雍还在门外就听宋老大的声音,皱了皱眉。 “九哥,你当真什么活都会干?” 朱九夸下了海口,硬着头皮笑道:“那是自然。” 时雍指着宋老太道:“你能不能把我把这个太婆赶走?” 朱九啊一声,错愕看她。 他经常过来接送时雍,知晓宋老太是阿拾的祖母。时人以孝为先,祖母再有不是,也没有哪个孙女会说把她赶走的。 朱九有种长了见识的错觉。 而时雍平静地看她一眼,已然下车。 “我想睡会,不想听到她的声音。九哥,交给你了。” 她走在前面,径直跨过满是木料瓦片的院子,往房间里走。 春秀正在门槛儿上坐着,陪王氏折菜。她年龄小,干不了重物,就把灶上能做的事都接手来做,比宋香勤快很多,王氏很是喜欢这有眼力劲儿的小姑娘。 两人正说话,春秀抬头看到时雍,脸上立马笑开。 “小姐回来了。” 从青山镇回来,变化最大的人就是春秀。 到底是个小丫头,习惯得快。刚到宋家时她还束手束脚,在王氏面前像老鼠见到猫儿似的。渐渐的,她发现王氏除了那张嘴厉害,旁的都还好,吃的用的也从不短她。她很快熟识了这里的一切,脸上也渐渐多了笑容,再不是青山镇那一副阴气沉沉的样子。 时雍摸了摸她的脑袋。 “晚上吃什么?” 她在家里,说得最多的话就是这个。 王氏一听站起来,在围裙上擦着手数落她。 “早上吃什么,晌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你就不能说点别的?” 时雍看着她,“还有别的?你买零嘴了?还是做了点心?” 王氏抽一口气,瞥了眼门边的扫帚。 换以前这么顶嘴是要挨打的,可如今的阿拾,王氏已经不敢打了,数落几句,看她没吭声,擦干净手就进屋拿了一包冬瓜糖。 “我做给阿鸿的,尝尝。” “你还会做这个?” 只要有吃的,时雍从不跟王氏计较,她拆开油纸拎起一条冬瓜糖就往嘴里塞。糖是稀罕物,王氏以前可舍不得做这些,冬瓜糖是第一次做,里面的糖搅拌不匀,这一条甜得发苦。 时雍尝一下受不了,忍不住发呕,吐掉,嫌弃地将纸包塞还王氏。 “不吃了,我去睡会儿。” 说着,她转身就进屋。 王氏皱眉看着她,“秀儿,你家小姐这是怎么了?” 春秀懵然,“不知道呀。” 王氏盯住时雍的背影。 她走进去的时候,一只手撑着腰身,打着呵欠,看着惫懒又没有精神。王氏眉头揪半天,像是突然悟了什么似的,将手上的菜一丢。 “秀儿,你过来,大娘有事问你。” 春秀瘪了瘪嘴,知道大娘的审问又要开始了。 王氏把她叫到里屋,神色比往常更严肃。 “事关你家小姐的名声,你得老老实实告诉大娘,听到没有?” 春秀点头,被她的样子吓住,又点点头。 王氏压低声音,“你们在那个裴府的时候,小姐都是跟将军睡一个屋的?” 春秀想了想,点头。 王氏问:“何时开始的?” 春秀道:“平梁镇,小姐救我时就是了。我那会儿以为小姐是将军夫人来的。大娘,你没见过小姐穿将军夫人的衣服,很是华丽呢,好好看,比现在还要好看。” 春秀说得兴奋,比划起来。 王氏都快愁死了,看她无知无觉的样子,拉下脸,拍了一下她比划的手。 “他们每日都睡一屋吗?” 春秀摸了摸被打痛的手背,再次点头。 “将军对夫人很好的。舍不得她吃苦呀,自然是要跟他睡一个屋。” 完了! 王氏打了个哆嗦,心里的小锣鼓敲起来了。 这男子和女子睡一个屋,还能干出啥好事儿来? 算算日子,从青山镇到如今有害喜反应不是刚刚好吗? 王氏又慌又乱,那双眼睛直盯盯看着春秀,把小丫头吓得缩起了肩膀。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宋老太的惊叫声。 然后院子里哗一声哄闹起来。 王氏来不及多问,指着春秀凶巴巴地叮嘱,不许她把这事往外说,就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院子中间落了一地火星,原来是宋老太的火笼子倒出来了,里头的炭火溅了她一身,人没有受伤,可是她刚上身穿了一水的新衣服全坏了,布料被炭火一烧,卷起了黑边,糟污污的。 这种火笼,外面是手工竹编,里面内置一个大小相当的瓦器,取暖的时候,会在外面盖上一层厚布,以延长炭火的使用时间,是普通人家常用的取暖工具。 王氏看一眼宋老太气急败器的脸,心里有些想笑,脸上还得装着关心的样子,冲过去给她拍衣服,哎唷连天。 “娘,您没事吧,有没有烧着哪里?” 宋老太想不通好好抱着火笼,怎么手一麻,火笼突然就翻了。 她觉得有人在整她,可是四周看看,王氏兄弟在干活,而锦衣卫那个朱大人在弓腰逗狗,眼皮都没抬。 是谁呢? 宋老太找不到罪魁祸首,就把气撒在王氏身上,骂咧不止,说她造屋坏了风水,说她贴符惹到神仙,反正在她嘴里,王氏就是个惹事生非的害人精。 王氏从不在外人面前掉婆婆的脸面,不吭声,可是王氏的娘家兄弟听着不乐意了,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哪个能忍这口气? 于是他们活儿也不干了,冲上来就和宋老太理论。 朱九看好半晌热闹,懒洋洋走过去,双手抱着腰刀,把锦衣卫的威风抖了出来。 “干什么干什么?有话好说,别动手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6章 与他有关联? 王氏低头抹眼泪,不吭声。 王家兄弟指着宋老太数落,宋老太尖声叫唤骂人。 “吼什么?”朱九拉下来看着宋老太,“这是你家吗?你跑到别人家撒泼,还有你的理了?” 宋老太一听就急眼了,指着王氏道:“这是我儿子家,我在我自个儿子家里,哪个管得着。我骂的是我儿媳妇,我是她老娘,别说骂她,便是打杀她也是应当的。怎么着官爷,你还能管到百姓的家务事了?” 朱九头都痛了。 若对面是个男子,他上去就撂倒。 可这是老太太,他实在无奈才出此生下策,打翻她的火笼,没了火笼老太太坐不住,肯定就回去了。 哪料,越闹越厉害。 这边的动静,隔壁的宋家人听到了。 宋家兄弟和子侄们,拎着扁担钉耙就冲了过来。 “你们谁啊你们?期负我娘是不是?” 宋家院子闹得天翻地覆,连衙门都惊动了,最先来的衙役是周明生,结果看到朱九在这儿,只得赔着笑脸两边劝劝,把事情抹过去。 等朱九从这桩倒霉的差事里回过神来,这才发现,院子里这么大的动静,阿拾都没有出来。 当真睡得这么熟? 他惊觉不对,让春秀进去看,屋里哪里还有人? —————— 时雍绕街穿城到乌家班的时候,身后只跟着一个大黑。 谁都骗得了,就这狗子,聪慧过人。 时雍看着大黑笑,“你真是我的小跟班。” 大黑舔舌头,时雍突然想起要给它买肉的事情,忍不住笑,看到乌婵第一眼就让她差人搞点肉来喂狗。 “哼,跟你主子一样馋嘴。”乌婵笑骂着摸了大黑一把,出去让人买肉,大黑就像听得懂人话似的,摇着尾巴就跟乌婵出去了。 时雍留在屋里喝茶,不一会,乌婵回来了。 “出什么事了吗?” 两个人太过熟稔,时雍表现得再平静,乌婵还是能从细枝末节里察觉出她的真实情绪。 姐妹大概就是如此了。 时雍不跟她客气,直入正题。 “银台书局被锦衣卫盯上了。” 乌婵一惊,下意识问:“燕穆没事吧?” 时雍看她放在桌上的手都蜷缩了起来,淡淡摇了摇头,“目前没事。” 乌婵的惊心显然比她更甚,语速又快又急,“目前没事是什么意思?” 说到此,她目光突然凝在时雍脸上,带着一种复杂又莫名的愤慨。 “臭男人果然信不得,是赵胤动的手,对不对?” 时雍垂眸,“此事不能怪他……” “不怪他怪谁?”乌婵抢过话头,很是急躁,“在青山镇的时候,燕穆为了帮锦衣卫,差点把命丢了。燕穆中毒是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赵胤……他如今过河拆桥,还是不是个人?” 时雍看她正在愤怒状态,没有打断。 等他把赵胤骂了个狗血淋头,这才慢声把严文泽和画册的事情告诉她。 “只要把事情搞清楚,赵胤必不会与他为难。” 乌婵冷笑。 “锦衣卫行事素来心狠手辣,没罪的人都能罗织出几桩罪状,何况是手上有严文泽的证物?” 她望着时雍,伸手就去拔墙上的剑。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无论如何,得把燕穆救出来……” “乌大妞!”时雍慌不迭按住她,乌婵固执地的挣扎,时雍紧紧搂住她,好半晌乌婵才冷静下来,喘着气,瞪着她。 “你还是我们的阿时吗?” “你说我是,我就是。” 乌婵眼圈一下子红透,“那你若是阿时,怎肯为了一个男人,连燕穆都不管了?” 时雍沉下脸来,“我没有要放弃。你清醒些,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她一把抽出乌婵手中的剑,丢到旁边,又将乌婵拉回椅子上坐好,又倒了杯茶水塞到她手上。 “你想过没有?若是严文泽有问题,早晚会连累燕穆,锦衣卫调查清楚是好事,不是坏事。难道你对燕穆没有信心吗?” 乌婵捧着水杯,闻言一怔,没有说话。 时雍道:“我们认识的燕穆,不会做这种事,更不可能成为邪君的走卒。因此,我们要做的不是跟锦衣卫对着干,让银台书局,甚至乌家班,像雍人园一样的命运。” 乌婵讷讷地问:“那我们能做什么?难道眼睁睁看着燕穆被捕,袖手旁观?阿时,我做不到。” “谁说什么都不做?” 时雍弯了弯唇角,背转过手,捡起那把长剑,目光凝滞片刻,手指慢慢划过剑柄,脸上露出一抹坚定的神色。 “我一定会查出真相的。” 乌婵问:“也许不等你查出真相,他们就把燕穆杀了!” 时雍转头看着她,对视好半晌才慢声道:“不会。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赵胤不会对他动手。” 乌婵摇了摇头,紧紧握住她的双手。 “阿时,你不要太相信男人的话。姓赵的骗你还不够吗?” 时雍沉默不语。 乌婵目光里更显担忧. “你还记得他对你说得最多的话是什么吗?” 时雍冷笑,“不记得了。” 乌婵紧了紧她的手,语气冷冰地道:“不,你记得。你怎么可能忘?那个男人,每次利用你都会说,有他在,你放心去做,他自会护你周全。可最后他是怎么做的?将你推入火炕,他却做了缩头乌龟。” 时雍身子僵硬。 乌婵见她脸色微暗,似有所动,接着道:“我那时是当真为你开心。你这性子最是容易闯出祸端。他是大晏的王爷,天底下再没几个比他更尊贵的男人。他有心护你,你也算有了依靠。结果呢?哼,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一个赵焕是如此,我看赵胤也不是好东西……” “不对!”时雍突然打断乌婵,双手反握住她的手腕,眼中若有暗光闪动。 “乌大妞,你知道我当初为何要开银台书局?” 话转得这么快,乌婵没反应过来。 “为何?” 时雍眼睛微微眯起。 往事穿过幽静的回忆再次映入她的脑海。 “赵焕喜好舞文弄墨,极爱书画,常道坊间书籍枯燥无趣。我便想,这也是一条生财之道。若是这些人都找不到好书可看,那我们何不开个书局?找人写录刻画,要什么有什么,又可娱乐,又可赚钱,岂不是好?” 乌婵认识她的时候就是个唱戏的,做的营生也一直是戏班,而雍人园名下各种生意遍布,乌婵不像时雍对赚钱那么感兴趣,这桩往事也知之不详。 闻言,她意识到什么,打了个啰嗦。 “难道你怀疑是他……” 时雍目光暗了下来。 “不不不!”乌婵连忙甩头,把自己内心浮出的想法排除。 “赵焕再是狠心绝情,那也只是在女色事情上。邪君那桩案子可不同寻常。堂堂大晏王爷,若是干出这种杂种之事,不是自毁长城吗?” 乌婵一边说,一边想,越想越觉得荒谬。 “这天下谁人不知,楚王爷好风月怡情,不喜江山社稷?从不上朝,从不议政,对朝政之事不感兴趣?阿时,有一说一,赵焕虽是绝情忘义,但若说他与邪君一案有关,我不信。” 乌婵说得笃定, 时雍对此也有疑惑。 在这一点上,她是认同乌婵的。 可这事,实在是太巧了。 因为她突然想起,银台书局虽是她让燕穆去办起来的,楚王从没有插过手,但是银台书局办好,楚王倒是经常去挑些书画,偶尔也会把他自己的书画之作,匿名拿到书局去展卖,再听听旁人的评价…… 这千头万绪,前尘往事。 时雍的头突然发晕,她死死掐住太阳穴。 ———— 楚王府。 跨院的花厅里,楚王赵焕坐在上首,含笑看着桌案上的文房四宝,修长的手指一一拂过,又拿起端详细品。 拿笔,他道:“笔锋如锥尖,齐如刀切,圆浑饱满,挺立有弹性,刚中济柔,柔中有刚,好一只狼毫。” 拿砚,他道:“石质坚韧,莹润细腻,摸之若孩儿面,抚之似美人肤,扣之玉德金声……这方歙砚,完美无绝,人间一绝。” 拿起纸笔,他又道:“这纸,细薄而棉韧,洁白且紧密,这墨,色泽黑润,香味浓郁。当真是拈来轻,嗅来馨,坚如玉、研无声,一点如漆。” 说到此,赵焕漫不经心地转头,似笑非笑地拿起那只湖笔,锋尖指向窗边静坐的男子。 “不知大都督将如此珍贵之物赠予本王,是为何故?”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7章 宠冠帝京的女子 楚王府的地形,时雍极是熟悉,大白天敢乔装闯入,也正因为对这里的了若指掌。 在今日之前,她从未想过还会再来这里,不知是没有勇气,还是已经说服了内心极力想要忘却这一段往事,重新做人。可她到底还是来了,扮成一个王府小厢的模样,低着头,端着托盘走得极快。 跨院幽静独隐于王府,沿路少有见人,但空气里香气袅袅。 赵焕十分喜好香熏之物,终日不可或缺。 在没有认识赵胤之前,时雍觉得这样的爱好是风雅,个人喜好,无可厚非。认识赵胤后,她再闻到这随时可以嗅到的香气,只觉得胃里不适。 进入内院有一排石阶,大门关着。 里面便是赵焕的私宅内院了,时雍怔怔看了片刻,慢慢走近。 连番变故后,同样的石阶再踩上去,如若隔世。 曾经这个男人为了她遣散后院,让她宠冠帝京,风光无人能及。也正是因为这份宠爱,时雍面临着数不清的指责与针对。 若非那一跤跌得太痛,可能她终身都无法明白这个道理。 让你光芒万丈,不一定是爱,也可能是让你做靶子。 身处黑暗不易被暗箭射中,万众瞩目却会人人喊打。 闯了一次阎王殿后,时雍不想再与天家搏命,可事与愿违,她还是走到了这里。 一路幽静无声,时雍刚准备跨过院子去赵焕书房,院子里突然传来声音,她迅速将身子掩入一侧的假山背后,屏紧呼吸。 脚步缓慢,逐渐靠拢,说话的是两个女子。 “如夫人为何不干脆打杀了她,留着做甚?” 说话的是个丫头模样的女子,语气里满是讨好和怂恿。 她嘴里的如夫人,便是定国公府庶女陈紫玉。 闻言陈紫玉哼一声,冷笑道:“打杀她有何用?若殿下心里有她,不是反让他惦记吗?” 丫头道:“难道就便宜了这小蹄子不成?如夫人,秋夕都要为你叫屈了。”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陈紫玉看她一眼,捋了下头发,“秋夕啊,杀人的事我可不敢看,不过嘛,她能讨好殿下,无非就那张脸,若她没那张脸了,还如何能得殿下心意?” 丫头道:“如夫人说得是,就靠着那张妩媚子的脸,勾得殿下神魂颠倒,夜夜去她屋里,殿下都好些日子没来看如夫人了。原以为大小姐不肯来府上,如夫人就能得殿下独宠,哪料添了个狐狸精……” “闭嘴!” 赵焕近来不知着了什么魔,弄了个叫阮娇娇的女子回府,没名没分,却被他疼到心窝子里去了,陈紫玉听不得这话,当即拉下脸训斥。 “再胡言乱语,我就把你的嘴缝起来……” “如夫人饶命,秋夕再也不敢了。” 陈紫玉和丫头秋夕越去越远。 时雍从假山背山走出来,想到陈红玉,再想到以前的自己,觉得十分可笑。 不过,她今日来,不是为了念及旧事的,正事要紧。 吱呀—— 门开了。 一个女子软倒在书房中间,头低垂着,青丝如瀑布般垂下,一副纤瘦玲珑的身子骨瑟瑟发抖着,听到有人进来,抬起头,一脸梨花带雨,猫儿般叫唤。 “救,救命……救我……” 书房昏暗,时雍看着那一双含泪的眼,突然呆立。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世上,竟有如此像她的女子。 不是像她宋阿拾,而是像以前的时雍。 泪眼蛊媚,青丝若云,仅有五分像她的长相,再有五分像她的打扮,比她媚,比她娇,比死前的她更为年幼,一眼望去,这女子不过才十六七岁,一身素衣显尽俏雅。 只可惜,那张酷似时雍的脸蛋,此时透着不正常的潮红,还有她的声音,哪怕拼尽了全力,也非好听的娇莺婉啭,而是嘶哑得仿佛被刀子从中破开,微弱得几乎听不清。 时雍想到陈紫玉和那个丫头的话,眉头皱了皱,走近蹲身,没有说话,只是探向她的额头。 “救,救我。” 女子呻吟着,那双盈媚的眼更显娇冶,仿佛失了魂。 时雍以前来楚王府时,赵焕没有旁的女人,内宅里也没有这些如影随形的攻讦厮杀。可是,探了探这女子的脉象,时雍还是看懂了。 宅院里的日常操作:为了抢男人,对同类下手。 “快……快去禀报殿下……” 阮娇娇声声啼哭着,声音十分微弱,她匍匐着往前爬了两步,双手抓住时雍的手腕,慢慢倒下去没有了意识。 “喂?” “你醒醒?” 时雍摇了摇她,发现她的脸更红了几分。 仔细看,那细腻的皮肤上仿佛长满了针尖大的疙瘩,一点点慢慢蔓延,整张脸都红肿起来…… 时雍起身看了看,在书案上看到一盏茶。 她二话不说,揭了盖子就往那女子脸上泼过去。 在冰冷的茶水刺激之下,女子幽幽醒转,朦胧中看着时雍。 “……叫爷来,快去……” 时雍仍是一言不发,将目光转向书房。 赵焕的书房里有各种书籍画册,摆放得十分齐整,时雍很快就找了两幅他本人的真迹画作,二话不说,卷起来塞入怀里。 她正要走,目光突然落在书案上那幅尚未完工的画上。 如果没有眼前的阮娇娇,时雍一定会认为,赵焕画中的女子是她。 可是,现如今,她倒是不敢自作多情了。 没有多想,时雍将那幅画一并卷了起来,没头没尾地塞好,又看了看阮娇娇,转头出去,将院子里浇花用的水桶拎进来,从阮娇娇的头顶泼下去。 阮娇娇低声叫唤。 “叫什么?闭嘴!” 阮娇娇微眯着眼看她。 时雍面无表情,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从中倒出一颗药丸,捏住阮娇娇的嘴。 “咽下去。” 阮娇娇双眼瞪大,说不出话,眼睛里有疑问。 “吃下去,不然你这张漂亮的小脸,就毁了。”时雍从容地解释着,看她吞咽时喉头一鼓一鼓的样子,心疼不已。 可怜她的药丸,就这样少了一粒。 这药丸正是赵胤那日让朱九给她的奖赏,一并放在包袱里,当时王氏看不上,丢了出来,时雍默默检查了一下,几个小瓷瓶的瓶底都盖着“墨家九号医药庐”的印章,有治风寒湿热的,有解毒消肿的常备药,也不知赵胤是从哪里得来的,全用的贵重药材炼制,一看便知是好东西。 “便宜你了。” 时雍看她躺在地上喘息,松开手,收好瓷瓶。 “我走了,你自求多福。” “等等!”阮娇娇一把抱住她的腿,仰头看着她,“你不是府中小厮,你是谁?” “贼。”时雍回答得言简意赅,微微勾起的笑容有几分戏谑和嘲弄,“穷得没钱吃饭了,我便到府里来偷点王爷的字画卖钱。你不会出卖我吧?我救了你。” 阮娇娇摇头,皓腕伸入湿漉漉的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和一块玉佩,递给她。 时雍微怔,“干什么?” 阮娇娇:“拿去换钱。” 时雍眯起眼看这熹微光线里的女子,不作声。 阮娇娇苦笑:“我用不着钱,没用。你拿去……” 时雍哼声,勾唇接过,“谢了!” 她走得很快,背影挺直矫健,阮娇娇看了许久,慢慢抬手拂了拂头发,撑着地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花厅而去…… —————— 花厅里,赵焕正在摆弄赵胤送来的文房四宝,眉目间皆是懒散的笑意。 长史庞淞伺候在侧,一边为赵胤添水,一边寒暄。 “还是大都督明白殿下的心意,晓得殿下喜好这些物什,就张罗了来,还亲自送上门。” 这位长史极会说话。 赵胤低头喝着茶,语气淡淡,神态亦是淡淡。 “应该的,好物当赠给懂它的人。” 庞淞点头称是,“不瞒大都督,殿下以前有只心爱的狼毫丢了,寻了许久,再没找到合意的,写字都不得心应手了。如今有了大都督这只湖笔,总算是遂了心愿。” 赵焕不悦地制止他。 “要你多嘴了吗?” 庞淞点头赔笑,“大都督是自己人,小人便多了几句嘴,殿下恕罪。” 赵焕哼声,不悦地看他一眼,又漫不经心地笑道:“既然大都督喜好本王笔墨,又费尽心思找来这些东西送给本王,本王也不会小气。庞淞!” 庞淞应道:“小人在。” 赵焕道:“去本王书房,取几幅本王的字画来,赠予大都督。” 庞淞弯腰拱手,“是。” 他声音未落,花厅外头就传来叫嚷。 “殿下,殿下不好了,阮娘子晕倒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8章 人仰马翻人找人 赵焕闻声站起来,一副急急忙忙的样子,与刚才的淡漠如若两人,显然很喜欢那个阮娘子。 “大都督,本王内宅有点私事,不便相陪,告辞。” 赵焕素有风流名,为了女子干过许多混帐事,尤以他宠爱时雍为最。为此,光启帝不知训斥过他多少次了,如今看来不仅没改,竟达到了巅峰。 ——因为这个阮娇娇,是个青楼女子。 他居然不顾皇室脸面,直接把人接到了家里。 赵胤半眯着眼,看他焦灼的神色,慢慢起身施礼。 “殿下请自便。” 赵焕回礼,匆匆离去。 庞淞见状上前,拱手道:“还望大都督稍等片刻,小人这便去取画。” 一刻钟后,赵胤从花厅出来。 同样是那一刻钟,时雍就藏在花厅外的回廊尽头,看着楚王府里因为阮娘子晕倒鸡飞狗跳,听到赵焕咆哮般叫着“医官”,也亲眼看着赵胤轻裘革带,清雅冷峻地从花厅走出来。 …… …… 朱九等在无乩馆门口,赵胤刚迈入府宅门槛,他就扑嗵一声跪下,苦着脸告罪。 “爷,你罚我吧。” 赵胤脸色沉了下来。 无须发问,看朱九一人回来就知发生了什么。 “怎么跟丢的?” 他语气平淡,但那冷厉的眼神比刀子还要尖锐,朱九受不得,紧张得脑子一乱,说话都绞舌头。 “我没跟。是,是睡丢的。” 睡丢的? 谢放一声,神色凛住。 赵胤却没有动,一张脸冷若冰霜。 “谢放。” 谢放道:“属下在。” 赵胤沉声:“五十军棍。” 朱九啊一声抬头,苦着脸看赵胤,“爷,你听我说,当时我们在阿拾家里,她要睡觉,我不能不让她睡觉,可是她睡觉就睡丢了,我总不能守着她睡觉吧。” 他觉得自己说得很有道理。 可赵胤就给他一个字。 “打。” 谢放默默看了朱九一眼,正要传军棍,洞开的大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弱弱的妇人声音。 “大都督,民妇,民妇有话说……” 王氏找不到阿拾,也觉得极不寻常,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丢就丢了呢?肯定是不想让人知道她去哪里。 可阿拾这小蹄子命贱得很,打都打不走,怎么可能突然离开? 王氏想半天,想出个由头来了。 一定是阿拾揣上了大人的种,大人不肯认下,不给她名分,这小蹄子就不想活了,怕她爹知道了担心,这才偷偷跑出去寻死。 换了常时,王氏再泼辣再不讲理,也不敢到无乩馆来闹事的。 可今儿不同,都要闹出人命了,实在没法子也就硬着头皮找来了。 赵胤看她一眼,“宋夫人?” 王氏没敢抬头看他的表情,如朱九一般,扑嗵一声,跪在赵胤面前。 “大都督救命啊!民妇把家附近的水塘池子都找遍了,阿拾能去的地方也都去问过了,还是找不见人…………” 她抹了抹眼睛,又低头道:“民妇寻思半晌,我家这闺女,怕是不想活了,去寻了死呀。” 寻死? 朱九惊得眼珠快掉下来。 不见了人打五十军棍,若是寻死那不得让他赔命啊? 朱九赶紧道:“不不不,宋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说,不能乱说,阿拾好端端的,怎会寻死?” 不止朱九不信,赵胤自然也不信。 他看了看瑟瑟发抖的王氏,皱了皱眉。 “宋夫人起来说话吧。” 王氏不敢起来,头也不敢抬。 “民妇就这样说话,这样说话自在。” 赵胤沉眉,叹气,“你自在,本座却不自在了。谢放,请宋夫人进去,看座砌茶。” 谢放道了一声是,朱九闻言双眼露出精光。 “爷,我去,我将功补过。”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赵胤看了他一眼,转身往里走去。 朱九见状,松了口大气,摸摸脖子,赶紧去扶王氏。 “宋夫人,您可千万别乱说话……我这条小命,就攥在你手上了。” 王氏看着他,连连点头称是。 赵胤向来独来独往,无乩馆很少待客,但是院里院外窗明几净,看着就让人舒坦。家里正在修房造屋的王氏,看着这几进的院落,再想想自己家的,心脏砰砰乱跳。 这房子才叫房子啊。 她家那个,大抵只能算狗窝了。 大厅里坐下,赵胤赐茶,王氏坐在下首,不敢去碰,说话也小心翼翼。 “大都督,民妇可否单独和你说几句?” 赵胤摆摆手,示意谢放和朱九下去。 门合上了。 赵胤慢慢端起茶盏,吹了吹水面。 “好了,宋夫人但讲无妨。” 王氏吭哧吭哧地犹豫了好半晌,眼一闭,心一横,讲了。 “大都督,民妇冒死一问,我家大姑娘有了身孕,你认是不认?” 赵胤那口茶刚喝到嘴里,闻言差一点喷出来。 有了身孕? 他手紧着茶盏,好不容易才将茶水咽下去,咳嗽两声,落下茶盏,说得云淡风轻。 “宋夫人,这中间,可能有些误会……” “民妇没有误会。”王氏用一种不太好的眼神看着他,“大都督是皇亲国戚,簪缨之家,民妇家只是篷门小户,虽说她爹做了个芝麻绿豆官儿,但民妇有自知之明,麻雀是飞不上枝头做凤凰的。” 停顿片刻,她见赵胤眉头蹙起,并没有生气的样子,又继续道: “但是民妇斗胆说一句,阿拾原本是个乖巧老实的孩子,若非大都督的缘故…………她也可以寻一户好人家,嫁一个如意郎君。现如今,她这肚子都揣上了,我家也没那么厚的脸皮,再找媒人给她说亲。” 赵胤平静地看着她。 “宋夫人,你容我说一句……” “请大都督让民妇说完,”王氏固执地看着他,将她的泼劲儿使出来了,“大都督身份尊贵,我们老宋家也不敢攀这门亲,但民妇今儿来,还是想得大都督一句实在话,对我家大姑娘,大都督到底是怎么个想头?始乱终弃这事儿,以大都督的身份,想也是做不出来。” 她一句句连珠炮似的,轰得赵胤哑口。 好半晌,才寻回他的声音。 “宋夫人,我和阿拾是清白的。” “清白的?”王氏哼了声,“大人这是在哄三岁细娃呢?两人滚一个被窝了,还能清白到哪里去?” 赵胤张了张嘴,他很想说没滚一个被窝, 可是,对着一个民妇,他堂堂指挥使说这些事不合适。 家里若有女性长辈,出来应付王氏最好不过,可他偏生没有,只独单单一个人,面对一个惹不起的泼辣妇人,愣是毫无招架之力。 于是,王氏坐在厅中硬生生数落了赵胤小半个时辰,这才在赵胤保证会好好处理此事的许诺下,满意地离去。 临走前,她也放低了姿态,说不求高攀,像大都督这样的人家,有个三妻四妾实属正常,但是请他看着阿拾怀里是他第一个崽子的份上,至少许她个良妾—— 良妾? 赵胤脑仁都被她吵痛了,只求把菩萨送走,连连称好。 待王氏一走,他虚脱一般坐在椅子上。 “谢放!” 谢放推门进来。 王氏的话,他听了个七七八八,不知大人意欲何为。 赵胤没有抬头,手指着门。 “去,把朱九给爷打一顿。” 在谢放“温柔的照顾下”,朱九最终还是以挨二十个军棍收了场,彻底继承了杨斐遗留下来的好传统。挨了打,爬起来,又是一条好汉,跑到赵胤面前将功折罪,请他去用膳。 结果,又得了赵胤的冷脸。 “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 赵胤甩袖转身就走,也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回过头。 “朱九。” 朱九捂住屁丨股,愁眉苦脸地看着他。 “爷,不能再打了,再打就坏了。” 赵胤冷冰冰地看着他,“今日阿拾可有不对之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9章 呼之欲出(祝新年快乐!) 一听不是挨打,朱九松口气。 想了想,他摇头,“很是正常,并无不妥。就是她好像很嗜睡,这不,一睡就睡没了……” 赵胤沉下眉,“可否寻死?” 看他神色严肃,朱九吓一跳:“不能吧?” 赵胤缓缓摇头。 “谁寻死,她都不可能。” 朱九连连点头。 开什么玩笑,敢一个人火烧兀良汗大营的女子,怎会为点小事就寻死觅活? 朱九不信。 也不信赵胤会这么猜…… 哪料,赵胤嘴上说是不信,转头就命令他带人去找,就像忘了他刚挨了二十军棍似的。 朱九那叫一个苦,带着一群人到处疯了似的找人,乌家班去了,良医堂去了,但凡阿拾有可能出现的地方都找遍了。 人仰马翻。 京师城都快被翻过来了! 赵胤没有出去找人,却在书房里如坐针毡,从楚王府拿回来的画都看不进去,一直到夜深人静,他回到房里,这才发现时雍好端端地躺在那张罗汉榻上。 这个时节,天黑得早,外面漆黑一团,屋子里没有掌灯,那抹娇软的人影用手支着头,躺出了一个玲珑起伏的弧度。 赵胤原地站了片刻,走过去的时候,不知不觉放轻了脚步,并顺手拿起一张毯子,盖在她的身上。 时雍只是打个盹,毯子落下就惊醒了。 冷不丁抬头,对上一双眼,她愣了愣,惊讶地看外头。 “怎么天都黑了?” 赵胤没有质问她为什么在这里,更没有说外面为了找她人仰马翻快闹出人命了,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要离开朱九的视线独自离去,又去了哪里。 他沉默片刻,只是淡淡地问: “吃夜饭了吗?” 时雍揉了揉脑门儿,也没有问他为什么要把朱九留下来监视她,更没有问他自北镇抚司离去后去了哪里,去楚王府是做什么,而是蹙起眉头,带几分撒娇地道: “没有吃呢。” “头痛?” “有一点。” 这个天气,不盖被子躺在这里,不头痛就怪了。 赵胤看她一眼,起身掌灯。莹莹的火光亮起,照在二人身上。时雍一副悠闲的样子,坐在罗汉榻上,还懒洋洋拉高了毯子,好像还没有从睡梦中彻底清醒过来,慵懒无神。赵胤一如往常,只是双眼里浮上了红血丝,神色也比往日更为森凉。 “要吃点什么?” 时雍蹙眉皱着,双手按在太阳穴上,抬眼看他。 “随便。” 赵胤:“无乩馆没有随便。” 看他双唇抿在一起,成了一道凌厉的线条,时雍放下手,平静地看着他,与他对视道:“开个玩笑嘛,何必这么认真?” 赵胤不吭声。 时雍瞥他一眼,“我今日可是为大人办事去了。” 赵胤:“办什么了?” 时雍莞尔,给他一个“等下你就知道了”的眼神,懒洋洋地道:“大人不是问我想吃什么吗?先吃了再说吧。” 赵胤看她眼神狡黠,心知她的要求必不简单。 可仍是顺着她,往下问:“想吃什么?“ “弄简单点,几个菜就够了。”时雍淡淡地笑,看似认真,可每个字眼都是陷阱和戏谑: “大人听好了,我要吃——棠花吐蕊戏龙门,凤眼秋波江上春。鸳衾被里成双对,白玉天仙落凡尘。寒江水景双鬓雪,湖光山色两边分。千壶百盏皆不醉,风流今宵断人魂。” 赵胤冷冷看她,眸有清辉。 “宋阿拾,你当真以为本座不敢治你?” 时雍见他生气的模样,眨了下眼。 “不是大人问我吃什么吗?大人问了,我也答了,大人不给就不给,这么凶做甚?” 这诗里,满是诨话,她却笑得一脸无辜。 赵胤眉头忍不住拧紧。 这女子向来如此,分明就是故意调戏他,刁难他,她却仿佛满身是嘴,怎么都是道理。说来说去,倒成了他的不是。 赵胤略一犹豫,伸手去拉她。 “你去灶上教教他们,这些菜要怎么做。” 他拉住时雍的手腕,原也没有怎么使力,可是时雍身子顺着站起来,脚一颤,仿佛站立不住,就势朝他扑了过去,那只手也没闲着,顺便就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男女授受不亲,大人这是做甚?” 她个头比他矮很多,这么巴巴地仰着头,双眼半眯着,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眸若蛊媚,身娇脸俏,只对视一眼,赵胤脸上的淡定便荡然无存。 赵胤认识宋阿拾已非一日。 以前的宋阿拾老实木讷,并无特别之处,赵胤也不曾注意。 短短几个月,同一张脸却千差万别,仿佛换了个人。 这一切都极不寻常。 赵胤不是圣人。 他比圣人更为自律,在女色上从未犯过毛病。 更何况,是一个形迹如此可疑的女子。 但是这一刻,那种熟悉的让他失控的情绪又涌上心头,那颗坚如石头的心脏仿佛裂开了一条口子,有一片羽毛从中探进来,轻轻搔动……他掌心几乎渗出汗来,好不容易才站起身子,松开手。 “走。” 他说罢转身,时雍却突然拉住他的胳膊,笑容灿烂地看着他,“大人要带我去哪里?我还有事情要禀报大人呢。” 赵胤心神不定,看着她如花的笑,眼神无处安放,冷冷落在支摘窗外鸟笼里咕咕叫唤的鹦鹉身上。 “你不饿?” “饿呀……” 时雍软绵绵地说完,仿若无心地擦着他的身子走近,又仿若无心地挽住他的胳膊,亲近,自然。 “大人陪我一起去吧。” 赵胤低头,视线落在挽住他胳膊的小手上,身子绷紧,心知应当把她不规矩的手甩开,可心里却仿佛生出了一根钩子,拉扯着他的心脏,让他连甩开一个女子的力气都没有。 荒唐。 又古怪。 赵胤沉声:“松开!” 时雍仰头轻笑,不仅不松开,还贴他更紧了。 “大人好生不讲道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么?为何你抓我的手可以,我抓你的手就不行。” 赵胤无言以对。 “走吧大人,愣着干什么?” 时雍拉了拉他,见他一动不动,脸色十分怪异地盯住自己,又扭身朝他看过去,恍然大悟般扬起眉梢,“大人,是不是想亲亲我?” 她语气带笑,好像问的不是什么暧昧之事,而是问寻常的问题,神色轻松自在,那懒洋洋的样子和俏生生的脸,霎时惹急了赵胤。 他浑身紧绷,喉咙发干,身子绷得发痛,某种禁锢许久的神秘力量忽然被唤醒,不受抑制地左右了他…… 突然的,他一把捞起时雍,不是寻常那般冷漠淡定,而是像男人对女人那般,将她抱起来又甩回了罗汉榻上,僵立着双手撑在她的上方,那双眼睛直盯盯地与她面对面相视,眼眶发红,额头青筋乍现,不知是气,还是急,那急促的呼吸将呼之欲出的欲丨望泄露得彻底。 “你……” “你……” 两人异口同声。 然后,同时闭嘴。 时雍歪头看着他的脸。 “大人说吧。” 赵胤胸膛起伏不停。 此女狡诈!又装无辜! 她分明野心勃勃,不肯安分。 看似顺着他,帮着他,其实若即若离,并不完全交心。她一直蓄意勾引,挑逗他,刺激他,一转头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照常与他有说有笑,哪是寻常女子所为? 赵胤看不明白她这张脸下面藏着什么样的心思,可一个女子处心积虑地勾引一个男人,怎会没有目的,没有野心? 他想过收了她,可她不要。 很明显,她志不在此。 他知道她要令牌,并非出自嘴上的那些理由。 他明知她同乌家班和银台书局关系匪浅,至少不是她说的朋友之谊…… 他早已看出,这女子几乎每行一步,都参杂了旁的目的,就连她处心积虑的勾引,也并不单纯,根本不是她那张看似乖巧的嘴上说的“我心悦大人”…… 王氏找上门来,问他要个良妾,以为是他不肯给她名分,可分明,是她不要。 实际上,她从不心悦于他。 只是一次次乐此不疲地耍弄他。 赵胤脑子快炸开了。 他从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更不会轻易遂了女人的愿。可这次,他不知如何对她。 赵胤保持着伏低身子压迫她的姿势,许久许久,那双冷漠的双眼几乎就要迸出火花来了,时雍那只手却突然地伸到面前,在他眼前一晃。 “大人中邪了?” “……” 赵胤看着她噙了笑意的杏眼儿,心下突生烦躁。 “好。如你的愿。”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0章 无乩馆菜趣(新年快乐!) 时雍看着赵胤那双冷冽的眼睛像着了火一般,突然灼得通红,脑子嗡声,乱糟糟的。她好希望现在有人能拎一桶冷水来浇醒他,别让他乱来。 什么如她的愿? 这分明就是要撕碎了她呀。 时雍经历了三辈子,见过无数的男人,从未见过这么恐怖的。 如果不是了解赵胤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她定会以为这一刻的大都督对自己是有几分情或几分欲的,可是在她屡次调戏不成后,内心对自己的魅力已经开始怀疑了。 尤其今日见到了阮娇娇。 那才是时下男人最爱的女子。 因此,她更多的想法是赵胤恨极了她。 “大人,有话好说……” 说字还没落下,赵胤袍袖突然扬起,在她的耳边带出一股幽冷的风,不待时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赵胤的手已从她的头顶掠过,冷不丁捧起她的脸。 时雍晕眩。 赵胤双手滚烫,带着一层薄薄的茧,在她脸上一动不动,她脑子却瞬间充丨血,像的什么奇怪的声音从耳膜碾过,嗡嗡作响,根本无法思考,无法呼吸,一颗心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他要亲她? 要亲她? 亲她? 脑子里盘旋着这几个字,时雍脊背全是汗,脸蛋不由自主地泛红,身子更是可怜兮兮地被他压迫在身下,几乎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等着!” 赵胤温热的呼吸落在脸上,磁沉好听。 待时雍抬头时,那双幽冷的眼睛里,又仿佛有一抹凌厉的光芒闪过。 “大人……”时雍轻唤他一声,唇角扬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抬手抚向他,试图掌握主动,然后就见赵胤突然眯了眯眼,掌心在她脸上拍了拍,拂袖而去。 时雍瞠目结舌。 看着大步离去的男人,嘴唇微张,好半晌没回神。 待确定他是真的就这么走了后,时雍瘫坐在罗汉榻上,狠狠灌了一口凉水,将一个靠枕抓起来用力地捶。 赵胤,你不是人。 总有你叫爹的一天! 等着就等着,谁怕谁!? 时雍倒在罗汉榻上,什么胃口都没有了,盖上毯子,闭上眼睛,听着窗外的鹦鹉在咕咕鸟语,烦得恨不能咬死赵胤—— 就这么等了一会,时雍没有想到,赵胤回来了。 跟他一起进来的还有婧衣、娴衣,带着一个灶上的厨娘。几个人端了几盘菜,端端正正地放在罗汉榻的炕桌上。 娴衣与她许久不见了,眼里有一丝喜色,但她为人性冷,只是福了福身,不再多言语,倒是婧衣和那个厨娘很是热络,一个菜一个菜的介绍。 “这是棠花吐蕊戏龙门,” “这是凤眼秋波江上春。” “这是鸳衾被里成双对,” “这是白玉天仙落凡尘。” “这是寒江水景双鬓雪,” “这是湖光山色两边分。” “这是千壶百盏皆不醉。” 时雍惊诧,侧目看着赵胤,一脸狐疑。 “大人这是?” 赵胤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偏了偏头,示意她仔细看。 时雍观察着赵胤清冷的脸,慢吞吞地看向桌子。 棠花吐芯戏龙门?这不是芙蓉虾配胡萝卜花吗? 凤眼秋波江上春?这不是鲫鱼汤吗?汤上放一截小葱也算是江上春? 鸳衾被里成双对?两只亲嘴的贵妃乳鸽,也成鸳鸯了? 白玉天仙落凡尘?燕窝炖银耳。好的,燕窝和银耳炖一起了,确实是白玉天仙落了凡尘。 寒江水景双鬓雪?绣球全鱼加两个糯米糕? 湖光山色两边分?竹笋拌黄瓜。绿油油的黄瓜雕成水波纹状,白嫩嫩的竹笋如山峦起伏。 千壶百盏皆不醉?这个就更是简单了。 人家给了她一盅热水!! 别说千壶百盏了,她就算喝一池子水也只能喝死,不会喝醉的。 厉害! 时雍闭了闭眼,笑了起来。 赵胤淡淡问:“还满意吧?” 时雍深深吸一口气,朝他莞尔:“满意。” 赵胤纹丝不动,抬了抬手,“请用。” 时雍轻笑,目色狡黠地望向他,“可是还差一道菜呀,大人。” 赵胤嗯一声,示意她说。 时雍慢悠悠地歪在这张描金柴檀木罗汉榻上,用筷子一个个指着桌上的菜,再次报完菜名,眉尖儿一蹙。 “诗八句,菜七个。大人,是不是少了个什么?” 赵胤平静地反问:“少什么?” 时雍眉眼含俏,笑盈盈道:“风流今宵断人魂?大人独独少了这个菜,是想不出来么?” 赵胤目光凝在她脸上,深邃、复杂,看得她神情都僵硬了,他才慢慢坐在炕桌对面,低声道: “那是宵夜,你吃完再说。” 还有? 时雍狐疑地猜着他能拿什么菜来匹配,轻哼一声,慢慢开动。不得不说,这桌菜虽是赵胤用来糊弄他的,但味道着实不错。 尤其看着婧衣那张精彩绝伦的脸,就更是舒坦了。 婧衣原以为爷费尽心机做这些,是为了他自己的口腹之欲,阿拾再得宠,大不了能分一杯羹。哪料,爷根本就是为她准备的。 有几个人站在身边看着,时雍不太习惯。她蹙了蹙眉梢,正要说话,赵胤就已抬起手,摆了摆。 “退下。” 众人福身。 “是!” 时雍对婧衣没什么特别的情感,但娴衣不同,她觉得赵胤这么做实在残忍,怎么能自己吃好的,让人家走呢? 她转头:“娴衣姐,回头找你说话。” 娴衣没有婧衣那么多的想法,对赵胤的情感也更多是主仆,并不觉得受到伤害,她性子冷,应了声,行了行礼便走了。 屋子里只剩二人,时雍自在多了。 “大人不来点?” 赵胤沉默着为她夹了个虾,不言不语,冷清的眸子里像氤氲了一层冰雾,在昏暗的烛火中,越发衬得丰神俊朗。 时雍呼吸微滞。 二人相对而坐吃东西,太像夫妻日常,尤其赵胤还对她这么好,让她有些内疚,觉得之前怀疑他,捉弄他,极是不应该。 清清嗓子,她随便找了个话题。 “大人提前透露一下好不好?最后一道菜是什么?” 赵胤嘴角微微上扬,幽深的眸子闪过一抹冷魅的光,让他明明只是重复诗句的话在落入时雍耳朵里时,竟是意味深长。 “今宵风流,断人魂。” 咯噔。 时雍心里一慌。 最后一道菜,该不会是他自己吧? ……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1章 瑶池宴 菜是好菜,时雍却吃得提心吊胆。 幸好,赵胤只是让谢放进来续了些热水,一边喝茶一边看书,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平常便是个安静的人,不说话就端端正正地坐着,身姿挺直规矩,从不像时雍,没有人时就一副惫懒的样子,能舒服躺着绝不为难自己坐着。 时雍边吃边想,这个男人活得太别扭。 得治! 房里安安静静,谢放在外面值守,也是一动不动像尊门神,直到朱九冲过来,气喘吁吁地问:“谢放,爷呢。” 谢放道:“里面。” 朱九抹了抹汗,“我死定了。找不着人,这阿拾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谢放眼波不动地道:“屋里。” 什么? 朱九擦汗的动作停住,看看谢放的表情,见他不像撒谎,又望望紧闭的房门,瞪大眼睛指了指,弱弱地道:“里面?” 谢放认真点头。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看他的眼神,有一丝丝同情。 朱九差点就炸了,“我他娘的……” 没说完,止住话,他又重重拍拍自己的嘴巴,熄了火,小声质问。 “人找到了,你为什么不通知我?” 谢放:“我不知你在哪里。” 很有道理。朱九频频点头,指着他的脸,咬牙切齿做了个凶狠的挥拳动作,又甩甩手,气得在原地转了两圈,再指着谢放。 “放哥,你变了。” 谢放:“……” “无情无义!薄情寡义!背信弃义!不仁不义!还有……”朱九斜着眼,“还有什么?” 谢放冷眼看他。 “去休息吧。二十军棍有得受的。” 他不提醒,朱九因为忙着找人,为了小命几乎把这事忘了,这一提起,他顿时觉得屁丨股痛,浑身都痛。 “好样的你,谢放,啊,我对你多好,大青山你对白执干的那事,我可是谁都没有说过,你看看你怎么对我……” 谢放看着他不作声。 朱九忽觉不对。 转头,发现背后站着白执,还有好几个巡夜的侍卫。 几个侍卫一头雾水,白执双眼带火,一副恨不得宰了他的样子。 朱九举起双手,“我不是有心的。你们别怕,反正他们也听不懂,他们肯定猜不到你俩做了什么。” 越描越黑。 谢放瞪着他。 “还不快滚!” 朱九:“那我滚了。你记得派人去通知王大娘,告诉她阿拾找着了。” 说罢他不看谢放表情,一溜烟儿跑了。 …… 好一顿瑶池宴。时雍饿得有点久,吃得也有点多。 吃多了,就会犯困、犯懒。 她打个饱嗝,对赵胤道:“大人,宵夜可能吃不下了。” 赵胤眯起眼看她,气定神闲地道:“你可以。” 时雍挑眉。 她觉得赵胤此话不同寻常,表情也极为古怪,刚想开口询问,一道阴影就朝她罩了过来。 赵胤身材高大,挡住了他背后的烛火,走到她面前就成了一股威压和阴影,时雍不明白她要做什么,条件反射地抬手要挡,却被赵胤猛地扣住手腕。 这次她总算见识到了他的力道。 男人真用劲起来,女子还是弱者。 赵胤眼也不转地看着她,漆黑的眸子十分危险,这让时雍突然产生了一个错觉。 今宵断人魂? 断人魂。 难不成,这顿好饭吃完,他是要送她上路? 时雍瞄他的脸,看看有没有杀气。 “大人……” 时雍想说的话,变成了一声惊呼,来不及反应,人已被他带入了坚硬冰冷的怀里,她脑子嗡了声,另一只手条件反射地推向他的腰,却被他就势捉住,顺手拉到腰后,让她环住他。 时雍怔忡。 这个人莫非疯了? 她震惊地抬头看赵胤的表情。 迎上的,却是一道冰冷的目光,赵胤的呼吸自上而下洒在鼻尖,嘴唇毫无预警地落下来。 “停!” 时雍头歪一边,温热的触感落在了脸颊上。她伸手抹了抹,试图找回神智。 “大人,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赵胤:“吃完宵夜再说。” 什么鬼? 时雍:“我今天去了……唔……拿到了……唔……” 她陡然睁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骤然放大的脸,心里唯一的想法是,这个大人大概真的疯了。 他抬高她的下巴,柔软的嘴覆上来,逮住她便是激烈的攻掠,时雍本就红扑扑的脸瞬间变得涨红一片,心脏狂跳不止。 “大人……” 出口的愤怒竟成嘤咛。 如若娇气的小猫。 赵胤眯眼,略略抬头,大拇指慢慢擦过她的唇片,将残留的沫液掠过,目光有火,表情却极是冷静。 “本座是在教你。” 教她? 时雍看怪物似的看他。 一张脸,忽而暴红。 赵胤:“你那不叫亲,这才是。” 算他狠!原来什么冷静自恃禁欲高冷都是装的,真正的大都督是个老手啊! “大人是厉害。也不知多少小姑娘折在你手上,才练就这一番本事。” 赵胤一言不发,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往上高高抬起,他慢慢低头,冷眼盯着她。 二人脸对脸,眼对眼,鼻对鼻,彼此呼吸清晰在耳,空气仿佛凝滞,整个空间沉浸在一种怪异的氛围里。 “大人是什么意思?” 听着她嘲弄的声音,赵胤眼中冷芒微闪,手臂一紧,便将她勒到身前,低头寻到她软软的唇…… “呕——” “呕——” 时雍实在吃得太撑了。 再这么被他反复折腾,胃部受压,秽气上涌,一把推开他,捂住胃干呕起来。 “呕!” 难受。 她扑过去喝了一口水,吸吸气,总算好受了些。 待转头,这才发现赵胤冷着一张脸,目光阴沉得可怕,如同阎王殿里黑面无常,就要拘了她下地狱。 “怎么了?” 赵胤:“为什么吐?” 时雍:“???” 老子吃撑了,再被你这么挤来压去,不想吐就怪了啊! 难道他以为,她嫌弃他? 时雍脑子飞快闪回刚才的吻…… 其实也还好。 她撩他在先,并不计较。 可是,赵胤的表情为什么是一副想宰了她祭天的样子? 赵胤走近,“本座在问你话。” “大人问得古怪。我不知怎么回答。”时雍淡淡说完,后退几步,朝他福了福身。 “承蒙大人盛情款待,小女子已是吃饱喝足。如若大人不想谈正事,也没有别的吩咐,我得归家了。” 她说话的时候,赵胤就看着她,一言不发,时雍猜不透此人心中在想什么,也顾及不得那么多。 为了小命,她转身就走。 赵胤冷冷道:“从今日起,你不必回去了。” 什么? 时雍怀疑自己的耳朵。 她转头看着赵胤,“何解?” 赵胤道:“今日你母亲来过。” 时雍:“然后呢?” 赵胤抬抬眼皮,冷冷道:“她把你许给我了。” “许?” 时雍冷不防他有此一说,陡然间脑子转不过来,反复琢磨着这个字眼。 “不对,许是什么意思?” 赵胤漆黑的双眸盯着她。 一言未发, 时雍突然就明白了。 若是男女嫁娶的“许”,那不可能从今往后就不用回去了,娶妻还得三媒六聘三书六礼走一过礼数,只有那种低贱的小妾姨娘通房丫头才是什么礼数都可以不要,男主人随时随地可以收用了发泄兽丨欲。 王氏啊王氏。 可算是把她卖了。 时雍哼声。 “大人恐怕不知,我昨日才和王氏断绝了母女关系,她的话做不得准。不过,王氏还有个女儿,你若需要,王氏应当很乐意。” “宋阿拾,你可真是敢说。”赵胤突然问。 时雍眼风扫过他,“我的心思早已告诉过大人。想让我给你做妾做小,行,把我尸体拿去。” 她的抗拒就写在脸上。 清清楚楚。 她并不愿跟着他。 既是不愿跟他,为何诱他? 赵胤的眼从她的眼,慢慢转到她的小腹,心窝有一处突然隐隐作痛。情绪来得十分迅速而突然,他大手一捞,就将时雍的手腕扯了过来,再一个旋转,就捞在怀里,扣紧她的腰,与他精壮高大的身躯紧紧贴在一块。 “在兀良汗大营,发生了什么?” “发生什么不都告诉过大人了吗?”时雍完全搞不清他到底怎么回事。 吩咐人为她准备八个菜的时候还很正常,即使是刚才胡乱亲她的时候,能感受到愤怒,但他身上没有这种令人害怕的恐惧感。 是。 恐惧。 此刻的赵胤太吓人。 时雍握紧拳头抵在身前,勒令自己冷静下来,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难道大人怀疑我是兀良汗的探子?”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2章 八道菜齐活了 赵胤微眯的眼带了一丝危险的光芒,目光交汇间,气氛诡异。 “你当真不知?” 时雍眉尖微蹙,她心知赵胤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种话,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大人有何疑惑,可以直言。” 赵胤看着她,沉默片刻。 “那几日,你可有离开无为的视线?” 无为?时雍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无为是他的人? 她记得曾经问过赵胤,当时他就否认了。哼!分明就是不信任她,现如今又来审问,定然是锦衣卫内又有情报泄露,他们找不出那个人来,就来怀疑她了。 时雍想了想,道:“有。” 赵胤道:“何时?” 时雍道:“在来桑屋里,无为一般没有走远。但是去汗帐的时候,巴图大汗身边的侍卫是不许无为先生接近的。” 说罢她微微眯起眸子。 “大人到底想知道什么?” 赵胤冷眸微垂,长指刮过她的脸颊,冰冷得如同刀片一般,“巴图……” 气息冷滞。 他却突然停下。 时雍奇怪到了极点。 “巴图怎么了?” 赵胤慢慢落下手指,审视般看她片刻,“你既是不知,我便不问了。” 他说得平静,可时雍却能从他的淡定里察觉几分古怪的愤怒,这句话从他齿间消失时,也分明带了一丝咬牙切齿的痛恨。 “大人,你怀疑我?” 赵胤平静地看她,“没有。” “那是为何?” “……” 沉默间,赵胤冷冽的眼睛越发复杂。 王氏说阿拾有了身孕,一开始赵胤不信,如今看来,却是做不得假。 阿拾装得若无其事,不肯告诉他,无非是害怕失去他…… 毕竟他还有利用价值。 若是一意追问结果,岂非撕开脸让她难堪?一个女子失去清白,还有了孩子,哪里还能活得下去?再问下去,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大人?!”时雍歪头看他,推了推。 赵胤回神,沉下脸,“嗯。” “为何?” “无事!” 怪人!心思真是难测。 时雍扬了扬眉,抵在二人中间的拳头轻轻捶了捶他,“那大人没事了,是不是可以松开我?” 赵胤一只胳膊还搂在她的腰间,两人还紧贴一处,时雍觉得再这样下去,她就要被他身上的热力烤成大虾了。 她以为说开了,赵胤会放她离去,不曾想,赵大人异于常人。问完话,不仅没有松开她,还直接抱住她放坐到罗汉榻上,然后去外屋找来一壶酒,拔开塞子,往嘴里猛灌了一口,再转头盯住她。 时雍看着他系列动作,满脑子都是问号。 这男人受什么刺激了吗? 她仰头:“大人你……” 赵胤低下头来,双眼盯住她,微微眯起眼的样子,带一点危险和轻佻,与往常大是不同。 “阿拾,本座对你可好?” 时雍凭良心点头。 “好。” “哪里好?” 孤独小孩需要家长夸奖? 时雍心里想笑,嘴上却老实。 “大人虽说不苟言笑,但给我好吃好喝,给我珍贵的药丸,给我银子花,给我马车还配车夫,贴身令牌也给了我……” 不细数不知道,一细数,时雍真心觉得赵胤是个相当不错的男人了,既赚钱养家,又貌美如花。他俩这关系,哪里是上官和下属,这分明就是包丨养她呀? 赵胤眸色深沉,“那你说,为何不肯跟我?”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啊? 这话怎么又转回去了? 时雍纳闷,上下打量他。 “大人很需要?” 赵胤喉头一紧。 被她问得哑然无语。 既能让她不生出任何怀疑和羞耻,又能让她顺理成章地怀上这个孩子不受外人非议,似乎只有这一个法子了。 救她一命,也罢! 赵胤沉下眼眸,“如果我说是?” 时雍:“那好呀。” 时雍目光狡黠地望着他,仿佛看到了大人在她面前连刀都握不稳,丢开盔甲,丢开防备,任由她呼风唤雨的日子。 当然,也是一个报仇的好时机! 时雍脸上浮起一抹娇艳的笑,身子不再别扭,而是软软地靠着他,“大人说什么,就是说什么了?” 赵胤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转了性子,犹豫地看着她,心里忖道:难道不成她的想法也是如此?利用他?怪不得总来勾他? 此女不仅狡诈,还歹毒得很! 时雍忽然伸手抱着他的腰,低低道:“大人不会想在这里吧?” 她瞄了瞄罗汉榻,一脸是甜蜜的笑。 赵胤没有察觉到她细微的心思,别扭地撇头。 又拿起酒壶,狠狠喝一口。 这是要借酒壮胆的意思?时雍看着他明暗不定的眼波,突然笑了起来,轻柔地拉他坐到罗汉榻上,然后自己站在他的面前,视线自上而下地看着他。 “大人脸都红了呢。” 赵胤赧然,没有说话。 时雍笑意更浓,低下头靠着他,一副恨不得腻在他身上的样子,还替他松了松领口,偷偷观察了一下大人的锁骨,这才微微翘嘴,在他耳边小声道: “大人需要我帮你吗?” 赵胤像被蜂蜜蜇了一下, 心突突地跳。 女子俏脸盈笑,衣衫轻游慢荡,声音像缠在心尖儿上的丝线,手指放肆地在他肩膀上轻轻揉捏,从被动到主动的她,仿佛有一种能将人燃烧的力量。 赵胤微微抿唇,喉头干哑,“要。” 时雍突然一笑,慢慢倾身下去,灯火里的翦水双瞳若映了两汪碧泉,妖娆非常,直叫人挪不开眼去—— 此刻的赵胤对她毫不设防,在时雍突生的诡异笑容里,眼前恍惚一下,不待反应,时雍凌厉的手刀就重击在他的颈部。 痛! 赵胤目光暗沉。 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时雍吃惊不已。 上次赵胤就是这样打晕她的。 怎么换到她,就不灵了? 一时间,对上赵胤冷冽的目光,时雍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掩饰地轻轻掸了掸他的肩膀,“大人,刚有只蚊子……” “这个季节有蚊子?” 都入冬了,确实不该有蚊子。 时雍皱着眉头看他,想想又莞尔。 “我承认吧,想与大人开个玩笑。” 赵胤沉着脸看他,轻轻摸了摸脖子,面色极是冷漠,“宋阿拾,你当本座是傻子?” 时雍抿了抿嘴,犹豫道:“大人这是生气了吗?我原本只是想……” “闭嘴!” 赵胤目光突然转冷。 其实坊间之人没有说错,他本就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因为不带情感,办任何事情都可冷静从容,这一生,向来只有他算计别人,从无别人算计他的时候。 “本座早知你诡计多端,心思不纯,却不曾想,你搞出这些事情……竟是为了暗算我?” 暗算? 时雍怔住。 无非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赵胤冷冷看她:“宋阿拾。杀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杀了他? 时雍被他气笑了,“大人的心比针尖还小。我当真只是开个玩笑。难道你忘了你那日也曾把我……” 她没有把话说完,赵胤显然也没有听她辩解的想法。时雍只觉身子一紧,来不及多说就被这横人拖下去,跌倒趴伏在他的身上,下一瞬,赵胤凌厉的唇便吻了上来。 浓烈的酒香, 炽烈又古怪地散在唇间。 “棠花吐蕊戏龙门。” 赵胤声音低哑磁沉,“这道菜如何?” 时雍头昏脑胀,听不见他什么意思。 “凤眼秋波江上春。”赵胤冷若冰山的脸,散发着阴沉的气息,“你这双眼,确无春意。教本座如何继续?” 继续? 鸳衾被里成双对,白玉天仙落凡尘。 时雍想到自己调戏他的诗,身子缩了一下,抽手就想推他。 “大人莫说诨话了,这才吃几口就醉成这样了么?” 赵胤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冷漠的视线几乎凝在了她的脸上,刚才被她痛击颈部时的狂戾已然收起,眉宇间又是那一副清冷若水的模样,可是动作却很是强势。 一把将她揽到怀里,张臂就固定住。 “看来你是当真不知好歹了。” 鼻尖充斥着他身上那种好闻的香胰子味道和淡淡的酒香,时雍头皮发胀,一种无力感蔓延心头。 “大人,你听我说,咱们之间可能有点误会……” “用罢宵夜,本座再听你说。” 赵胤阴冷冷的话刚说完,时雍就觉得自己整个人离地而起,他没容她挣扎,捞起她大步走到内室的卧榻之前,风卷残云般将她重重压下。 时雍看看摇晃不停的帐子,双眼睁大。 “赵胤!”她直呼其名,抬手就要扇他。 赵胤握紧她的手腕,牢牢压在她的脑后,目光冷冷盯住她。 体力相搏,男子总是占很大优势。在这种情况下,纵使时雍一身本事,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赵胤也完全不给她抗拒的机会,突然抓过拎来的酒壶,仰头灌了一嘴,再低头哺入她的嘴里。 时雍:…… 竟然没有忘了拿酒? 为了不被呛住,时雍大口大口地吞咽着赵胤喂给她的酒。可是这家伙不知是气到了什么程度,一口接一口,时雍完全喝不下,嘴包不住,酒液便顺着唇角淌到了颈项间,湿透衣领。 赵胤抬起身,静静看她片刻,时雍也睁着眼睛看她,两人呼吸都有些喘,就像两只挣扎搏斗的困兽般,你来我往,赵胤突然不耐烦了,冷不丁剥开她的衣领,伏身将她脖子和锁骨窝里的酒液吸入嘴里…… 时雍浑身僵硬。 像蒸笼里的大虾,脸颊滚烫,身子滚烫,感觉整个人都燃烧了起来,那灼人的气浪几乎冲晕了她的头…… 陌生的悸动从燃烧的血液蔓开,那种糅杂着紧张害怕兴奋羞耻和慌乱的情绪让她六神无主,打不过,骂没用,又不能奢求这位主子爷大发善心。 她正不知该怎么办,赵胤突然顿住。 接着,脑袋重重垂下,砸在她的肩膀。 时雍心脏怦怦乱跳,奇怪地僵硬着,急促的呼吸着,好久没有动弹,待发现赵胤不对劲,将他的脸扳开一看, 他居然晕过去了! 时雍愣住。 不知该笑还是该气。 看来猛击脖子上的穴位确实有效,只是有些人体质好,晕倒的时间会延长,有的人一击就倒。赵胤是前者,她是后者。当然,也有可能他是喝多了,把自己灌醉了。 时雍以前酒量很好,换了宋阿拾这个身子,有点不胜酒力,被赵胤灌了两口就没再往里咽,这会子感觉还好。她爬起来,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把赵胤扶好躺下。 可真沉! 时雍哼一声,盯住男人清俊的脸。 “八道菜齐活了。风流今宵,是你。断人魂的是我。” 她气喘吁吁甩了甩手臂,刚帮赵胤拉上被子,就传来敲门声。 “爷!宫中急报。” 时雍听出谢放声音里的急切,赶紧整理好衣服拉开门走出去,“怎么了,放哥?” 谢放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看一眼里面。 “爷呢?” 时雍踌躇片刻。 总不能说被她打晕了吧? “大人睡下了。” 看她说得镇定从容,谢放心里虽有存疑,但也不好硬闯进去,“阿拾快去叫爷起来。皇后娘娘生了个小皇子。” 他说得很急,时雍却听得一头雾水。 “皇后娘娘生了,不应该通知陛下吗?为何来找大人?” 谢放焦急,手抚在腰刀上,“快去,等爷起来再说。” “只怕是……叫不醒。” “叫不醒?”谢放哪里肯信? 看他目光生疑,时雍一言不发地将他让入房中。 谢放看她一眼,匆匆绕过屏风走入内室。 赵胤好端端地睡在床上,青丝覆枕,很沉。 满屋酒气,谢放当即就变了脸色。 时雍轻轻道:“大人多喝了几杯酒。兴许有点醉。” 谢放生气地瞪着她,“大人腿上有疾,孙老爷子早就叮嘱过他戒酒。他已多年不曾饮酒,怎会突然喝醉?” 时雍假装羞涩地低下头。 “今夜里,大人有些高兴。” 谢放抽了口气,“坏了。” 时雍闻声,连忙敛住脸,正色道:“何事慌乱,放哥可否明言?” 谢放看一眼沉睡不醒的赵胤,心知面前这个女子是他信任的人——若不然,他也不会在她面前睡过去。 “皇后娘娘难产,陛下许是忧心过急,当场呕血,晕了过去。还有太子殿下,因为硬闯娘娘的寢宫,被娘娘罚足东宫。探子来报,此刻东宫被层层羽林军把守……” 顿了顿,谢放又道: “羽林军指挥张华礼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 羽林军又叫羽林卫,与锦衣卫一样,同属皇帝亲军二十六卫之一,只是职能不同。锦衣卫掌侍卫、仪仗、缉捕、刑狱之事,羽林卫和金吾卫同掌守卫和巡警。太祖时只有十二卫,到永禄朝增设到二十六卫。 这二十六卫不隶属五军都督府,不受赵胤节制。 时雍心里惊了惊。 尽管谢放只是简要叙述了几桩事情,说得隐晦,可她已然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和担心。皇后娘娘有了皇子,太子就被禁足,皇帝还昏了过去,如此的巧…… 宫中无小事。 时雍略一思索,摇头。 “不。大都督此时不能进宫。” 她的话,谢放没能理解,“你是说,不能,还是不该?” “不该!”时雍看谢放一脸的慌乱和疑惑,心知他在担心什么。 时雍想了想,又道:“此事干系重大,大都督若此时入宫,是带兵,还是不带兵?若是带兵,一旦事情不是如我们猜测的一般,他该如何解释?擅自带兵动武,逼宫之罪,他担得起吗?若是不带兵,岂非羊入虎口?” 听她这么分析,谢放喉头突然绷紧。 “你说得对。动亦不是,不动亦不是……现如今还得把大都督叫醒,由他拿个主意。” 他说着用求助的眼光看着时雍。 “阿拾,你可有法子?” 时雍摇头,“有也不帮。大人若是此刻醒来,那就为难了。你让他如何做?” 谢放焦灼不安,在原地走来走去。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那可如何是好?” 时雍转头看着他。 “放哥,你信不信我?” 谢放愣了愣,不知她此言何意,没有开口。 时雍目光转过去,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男人,淡淡道:“你若信我,便把此事,交由我去办。” 谢放一惊:“你如何办?” 时雍解下系在腰间的锦衣卫指挥使令牌,从衣服里慢慢抽出来,握在掌心,朝谢放一晃。 “我去。不论成与不成,我一人之过,与大人无关。” 谢放闻言板着脸,“不可!” 时雍莞尔,“你还有更好的法子吗?既能行使权力,又能不让大人背过?” 谢放眼睛微红。 “我去。” “你不行。”时雍道:“你是锦衣卫的人,你行使任何权力都是大人的责任。我不同,我不是锦衣卫,我只是个冒充锦衣卫的女子。身份拆穿,最多不过是我媚惑主上,大人也不过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耽于女色,失察之责而已,到时候,由他们处罚我便是!” 谢放哑然。 这女子巧笑言兮,却句句分析透彻。 确实,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时雍笑着拍了拍谢放的胳膊,在房里找出自己存放的银针,检查一下,塞入怀里。 “照顾好大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3章 京师惊变! 申正。 夜色黯淡如许。 两匹快马在京师街头疾驰而过,直奔锦衣卫都指挥使司。 “大都督有令!速速开门!” “开门!” 哐哐! 大门洞开。 时雍带着白执,身着锦衣卫华服,一只握着马缰绳,一手高高扬起指挥使令牌,策马冲入大营,气都没有喘匀,便高声大喊道: “众将速速出营听令,不得有误!” 锦衣卫都指挥使司是锦衣卫的管理部门,里面的人就是锦衣卫头目,今夜值夜的是都指挥佥事易骁通。 听到喊声,他赶紧整衣出门接令。 一看来者是时雍,他愣了愣,有些犹豫。 “你是……哪个所的?” 有点面熟啊! 时雍此刻着男装,头戴乌纱,比着女装时更为英气,又是在灯火昏暗的夜下,颇有几分雄雌莫辨的感觉,易骁通没有马上认出来她来。 “大都督为何不亲自前来?” 时雍冷声道:“大都督若能亲自前来,又何须差我?” 白执道:“易大人,见令如大都督亲至。” 看时雍严肃的面孔,再看了看她身边执刀僵立马上的白执,都指挥佥事心知事态严重,怕是出了什么大事,他不敢再多问,连忙恭声道。 “锦衣卫都指挥佥事易骁通接令。” 都指挥佥事是都指挥使司里此刻的最高行政长官。 他一带头,其他人便纷纷缄口不言,拱手低头接令。 时雍看了白执一眼,清了清嗓子,沉声令道: “易骁通接令,立即通令各所,集结队伍,接管宫门守卫,务必在一个时辰内完成交接和换防。同时,封锁禁宫大门,不得命令,不许任何人进出。” 易骁通一听,吓住了。 接管? 封锁? 那是皇宫内院,是谁都可以接管和封锁的吗? 羽林军和锦衣卫各司其职,锦衣卫要接管羽林军的巡防和守卫任务,那是需要皇帝御笔朱批的呀? “你没有听错。”时雍沉着嗓子,目光里闪烁着几分逼人的杀气,“各位大人与大都督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毁皆毁。不必问为什么,听令就是。” 四下里沉默一片。 易骁通动了动脖子,讶然。 时雍脸上平静,心里却有点慌。 若是调不动锦衣卫,那就麻烦了。 锦衣卫同羽林卫一样,同属皇帝亲军,是可以在紧急情况下为护佑皇帝安全做出这个超常举动的。而赵胤身为五军大都督,虽然手握兵权,可以调动位于京畿之地的各大营京军,但是京军军务不同,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进城。 一旦进城,事态大了,那真就等同于谋反。 锦衣卫是帝王亲卫,职能是护卫帝王。 此刻,她能合理合规依靠的力量只有锦衣卫。 易骁通沉默片刻:“敢问大人,换防是为哪般?” 时雍目光淡淡看向众将:“换防只是第一步。控制宫门后,除去守卫,其余人等,一律随我一同入宫救驾。” 入宫救驾? 一个重锤敲上来,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事绝不简单, 一旦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啊。 易骁通脑门发热,脊背隐隐透着汗。 “再问大人,大都督此刻在何处?” 时雍看着阶下一众满带狐疑的锦衣卫大人们,知道必须有一个说法,才能让他们信服。 她抿了抿嘴,在火把的光线里,扫视众人,徐徐出声。 “诸位大人都是自己人,我也无须相瞒。大都督此刻人事不省,宫中有变,陛下安危不定,太子殿下遇险——身为天子近卫,我等岂能因顾及自身安危而置身事外?” 她的话说得隐晦,可众人差不多听懂了。 动与不动,恐怕今夜都难以善了。 “诸位大人还在犹豫什么?”时雍突然厉喝一声,高举令牌,“指挥使令牌在此,你等敢违令尔?” 众将一僵,面面相觑片刻,立马恭身而立,齐齐拱手。 “末将领命。” “末将领命。” 时雍道:“诸位行事当小心,若遇羽林卫和金吾卫为难,不必客气,出了事我一力承担。” 众人满脸厉色。 “得令!” “得令!” 锦衣卫下辖共有十三所,其中一所掌皇帝仪仗,相当于仪仗队,而羽林卫和金吾卫是巡防,锦衣卫除去仪仗外,是为缉拿和刑狱所用。这锦衣卫冷不丁闯入宫城,势必引起很大的动静。 待众将听令自去遣兵,时雍又转头对白执小声道:“还有个事,要麻烦白大哥。” 白执面色冷凝,对这女子有几分佩服。 “你说。” 时雍道:“此去宫中,不定会是什么后果,还得有个两手准备才好。我想请白大哥往京畿大营跑一趟。旁人不一定信得过,魏骁龙将军肯定是信得过的。” 白执脸色一变,目光望着她:“你待如何?” 时雍道:“你告诉魏将军,不可轻举妄动,先观望形势,若见皇城危急,他可自行领兵增援,不必等大都督令。” 白执蹙了蹙眉。 时雍看他一眼又道:“若是出了什么事,我一力承担。” 白执:“你可知,要担甚么责任?” 时雍莞尔,“无非是命。” 好一个无非是命。 一个小小女子竟把性命看得淡如水。 白执慢慢拱手,低头:“领命!” 他策马而去。 时雍挺了挺腰身,看见了领兵过来的魏州,笑了笑,“魏千户,跟我入宫吧。” 许多人认不得他,魏州和赵胤亲近,自是认得她的。 闻言,魏州左右看看,“你好大胆子……” “嘘!”时雍道:“君子也可行诡道,只要做的事情是正当的,用什么手段并不重要。你说呢,魏大人?” 魏州静静地看着她。 ———— 狂风卷着黑暗,街巷里的火光微弱黯淡。 马蹄声起,直扑皇城。 “急报!速速开城门!” “来者何人?” “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有紧急要务,急奏陛下!” 时雍大声吆喝,马蹄声重重踏过宫殿门前的石板,一声声清脆响亮,仿佛踩在人的心坎上。 皇城外的羽林卫,身着铁甲重盔,正在巡防,看到一群锦衣卫潮水般黑压压地扑上来,个个全副武装,急忙忙地拔刀堵住宫门。 “尔等好大胆子,知道这是何处吗?” 时雍打马上前,冷声道:“我等有事面见陛下。” “可有陛下手谕?” “没有。” “没有手谕,不得传召,竟敢私闯禁宫,我看你是嫌脑袋上吃饭的家伙碍事了……” 时雍扭头看着身后众将士。 “众将士听令,立即接管羽林军防务!” 锦衣卫众人来到这里,已然没有了退路。 闻言不再多话,齐声大喊。 “领命!” 羽林军今夜值守宫门的人是一个叫袁文义的千户,闻言气得脑门冲血,拔刀就横在宫门。 “尔等是要造反不成?” 时雍不理他,望着其他肃立的羽林军道: “羽林军听着,你们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乖乖缴械,一是血溅当场。” 袁文义大怒,“岂有此理。” 他狠狠拔出腰刀,高举过头顶。 “兄弟们,锦衣卫欺我们不是一日两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谁要入宫,就从老子的尸体上踏过去。” 时雍沉了口气,冷声大喝。 “那就别怪我了!杀!” ———— 东缉事厂。 惨淡的月光落在厂衙的屋檐上。 一个修长的人影半卧半坐,手抚竹笛,声声悠扬。 在他的身边,屋顶瑞兽旁放了一个翠绿的酒壶,月色、笛声、美酒,悠然融入仿若一幅画。 “厂督,宫里二次来信了。” 檐下,侍卫宋慕漓等了半天了,也没有等来厂督的消息,不由有些焦急,又催促了一遍。 白马扶舟懒洋洋依在檐上,笛声悠扬,宛若未闻。 宋慕漓叹了口气。 又过了片刻, 一个小太监匆匆来报。 望了望还在房顶上吹笛子的主子,他抬袖抹了抹热汗,对宋慕漓小声耳语几句。 宋慕漓脸色一变,立马拱手,又对房顶上那位道: “厂督,锦衣卫有动作了。” 白马扶舟手微微一顿,收音,拿下笛子,浅浅嘬了一口酒,似笑非笑地道: “赵胤竟这般沉不住气么?” 宋慕漓道:“不是赵胤。是那个叫宋阿拾的女子,传了他的命令,领兵入宫。” 白马扶舟似乎有些意外,安静片刻,轻笑出声。 “宋阿拾?” 宋慕漓道:“是,锦衣卫撕开羽林军防卫,接管了宫门防务,那个宋阿拾已然领兵闯入禁宫——” 白马扶舟沉思片刻,突然笑了出声。 “好大胆子。” 一袭白衣从屋檐落下,他笛身敲在掌心。 “侍候本督更衣。瞧瞧热闹去。” ------题外话------ 还有更,但是天色已晚,诸位仙人早些歇息,明日再来看罢。 ps:带着孩子出门就是耽搁,更得晚了,不好意思要月票了,只能低头抱歉,任由鞭打!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4章 一夜混乱 青山镇一边临水一边靠山,官道就在正中间。钱家的宅子刚好在街口,如今支了这么大一个戏台子,镇上的热闹都在这里,而裴府恰好在街尾。  赵胤抱着时雍打街中间经过,相当于横穿整个青山镇。  将军气宇轩昂,高大挺拔,夫人婀娜柔婉,娇弱堪怜,背后紧跟几个威风凛凛的侍卫,打从街中经过,看上去简直就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双人,惹人眼球。  后脑勺被人盯得发热,时雍没敢抬头,脑袋一直搁在赵胤的肩膀上,恰好能听到他的心跳。  “好丢人。”  她懒洋洋叹一声,只有他听得见。  赵胤下巴板着不动声色,“闭上嘴会好些。”  “为什么?张嘴会漏风吗?”  “……”  赵胤低头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如今的裴将军是一副为夫人焦虑的状态,时雍怕再多说两句裴将军就焦虑不下去了,乖乖闭上嘴虚弱地蜷缩着靠近他。男人的身子很硬,胸膛肩膀都像铁铸的一样,硌人,这般紧贴对时雍来说,也不好受。  好不容易熬到裴府,时雍腰都酸了。  大黑今儿个没被允许去“听戏”,关在房间里,门一开,可把狗子高兴坏了,嘴里嗷嗷叫唤着,摇头摆尾地冲出来迎接主子。  一看时雍被赵胤抱着进来,身子软趴趴的,狗子歪头看了看,突然跳起来,抬起两只前爪去刨时雍,嘴里发出警告地低吼。  “我没死。”时雍扭过头,朝大黑眨了眨眼,“把门关上。”  狗子重新开心起来,哒哒哒地奔过去,前爪灵活得像人的手一样,直接扑上去把房门关好。  也把谢放和朱九关在了外面。  两人对视一眼。  朱九低声道:“我现在信了。这狗真听得懂人话。”  谢放看他一眼不说话。  朱九果然有下文:“真想把大黑偷走。”  谢放眼神一别,“小心它把你偷走。就我所知,这狗,什么都往家里叼。”  朱九问:“它公的母的?”  “公的。”  “那它对我,应当没有兴趣。”  “……”  房间里,时雍眼看赵胤要把她放到罗汉榻上,手指头伸出去戳了戳他的肩膀,指向床。  “那边,那边。”  赵胤嘴角微抿,淡淡看她一眼,不为所动。  时雍又扯住他的胳膊,想要指挥方向。  “再乱动我就丢人了。”赵胤淡淡说着,时雍只觉得他胳膊紧绷,有点危险可怕,她刚准备缩回手,就被丢在了床上。  丢人?原来是这样丢人?  时雍看着他轻哼:“能不能轻一点?这个姑娘好歹也是眉清目秀的,舍得么?”  赵胤对她的“眉清目秀”似乎没有什么感觉,微微甩了甩胳膊,走到桌几边上,倒了杯凉茶一仰而尽,“人不大,挺沉。”  “???”  嫌她重?那谁让他抱了?  只说让她假装腹痛走人,可没有说要抱啊,她吃了亏还没说话呢,他倒嫌弃上了。  话又说回来,她近来吃得好,睡得好,是沉了不少,可别长成个大胖子就不妙了。  时雍突然有点慌。  赵胤抬起眼,看她一眼,“长身子的年纪,也属正常。”  时雍脑袋上的问号又多了一个。  这么抱着个大活人走一路,胳膊肯定会受不住的,也亏赵胤能忍耐这么久,而且这句话说得深得她心,时雍决定不和他计较,慵懒地坐起来抱住膝盖问他。  “我们什么时候走,怎么走?”  赵胤淡然道:“等该来探病的都探过之后。”  谁会来探病?时雍心里一沉,觉得他话里有话,可是还没来得及问起,背后便传来一声“阿弥陀佛”,一高一矮两个小道士从床后走了出来,脸上画着八卦图,大的腰挂竹如意手拿竹拂尘,小的手拿招妖幡身负宝剑,时雍差点没认出来。  “阿弥陀佛,施主可要算姻缘啦?”  时雍笑了出来,“道士不说阿弥陀佛,二位道长,烦请再回道馆清修些日子,再出来行骗。”  这两人正是小丙和赵云圳。  赵云圳瞎闹着化了个“道士妆”,终于不再是可怜巴巴的小书童了,很是兴奋,被时雍认出,马上就从腰上抽了张符纸出来,往她脑门上一贴,“定!”  “啊!”  时雍配合地定住,睁大眼睛,僵硬地张嘴看着他。  赵云圳开心极了,又抽出一张符号,弯腰往大黑脑门上一贴,“躺!”  大黑咚声倒下,脑袋僵硬着,除了眼珠子扫来扫去,身子一动不动。  “哈哈哈。”赵云圳获得了新的乐趣,再也不怕凶神恶煞的大黑了,伸手去摸摸它的背毛。  “是躺,不是死。黑子你为何是一副死状?再来。”  大黑对小孩子很友好,从地上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毛,在赵云圳又贴符叫“四脚朝天”的时候,再次咚声倒下。  “又死了。再来!四脚朝天,朝天。这样!”  一人一狗玩得兴起,小丙侍立在旁,也是看得龇牙咧嘴。这短暂的快乐冲淡了紧张感,若非赵胤那张面无表情的棺材板冷脸,时雍几乎要忘记他们的现状了。  “好玩吗?”赵胤忽然问。  赵云圳重重点头:“好玩。”  赵胤捡起掉在地上的“符纸”,面无表情交到赵云圳手上,“道家符文,不可随便亵玩。”  “哦。”  宅子里紧张的气氛,赵云圳也感觉到了,赵胤一发话,马上变乖。  赵胤问:“交代你的事,记住了吗?”  赵云圳点头,做了个出家人手势:“贫道记住了。”  赵胤拍了拍他的肩膀:“大丈夫一言九鼎。”  说罢他转头,望向坐在床沿的时雍,“青山镇外五里地,有个飞仙观。这两日你且装病,我会借由祈福送你和太子去道观。”  时雍问:“道观里是你的人吗?”  赵胤漠然道:“很快会是。”  很快就证明如今还不是。时雍不知道他做的什么安排,思考片刻,认真道:“大人可做两手准备。我与那乌家班主乌婵同受时雍恩惠,有些交情,若有需要,我或可请她相助一二。”  赵胤目光深了深,“不必,叮嘱他们能自保即可。”  就时雍所知,乌家班到青山镇来的人,约摸三十来人,这些人个个训练有素,抵几个兵丁使唤是没有问题的。只是,这青山镇的局势到底会发展到哪一步?  时雍心中一动,“那我听大人安排。”  赵胤嗯一声,似乎想到什么,沉默一下又吩咐她。  “你不是锦衣卫,不必拼命,关键时刻,只管逃命。”  看他说得认真,时雍笑了起来,“这个你大可放心,我从不为别人拼命。”  “那你躺下睡一会。今日之后,怕就不得好睡了。”赵胤淡淡地说着,随意地窗户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拔出长剑用布巾慢慢地擦拭。  那神态动作,看得时雍暗自心惊。  青山镇街口的戏,一出接一出地唱。  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常,几乎堵住了那条路。  而裴家也十分热闹。  得知裴夫人身子不适,裴家的族中亲眷们也没有闲着,从裴三伯开始,个个都往裴家跑,这家拎一篮鸡蛋,那家拎一篮水果,这个走了,那个又来,看望的人骆驿不绝,堂屋里根本就没有断过人,累得娴衣够呛。  这情形,别说偷偷离开,想要脱离旁人的视线都不可能。  幸好,赵胤都以夫人需要休息不愿见客为由,把这些人给挡在了门外。  时雍听着外面的动静,似梦非梦的睡了过去。  不到半个时辰,钱县令来了。  带着县令夫人,拎了补品来看望,还带了一个郎中。  “王大夫是我们镇上最好的大夫,祖上是做过御医的,府台大人的祖母昨年病重,药石不进,全靠王大夫一把好手艺,生生把人拉了回来。让他给夫人瞧瞧病,总归没有坏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5章 东宫寒鸦声起 天空传来寒鸦声,夜色浓稠如泼墨。 时雍踏着惨叫声步上台阶,两侧的羽林军,拿刀的拿刀,举弩的举弩,喊杀喊打着朝她冲过来。她横刀格档,一脚踹开大门。 轰!砰! 东宫大门重重打开。 锦衣卫顺着台阶往上冲,与羽林军混战一处。 “掩护我。” 时雍大声喊着,往东宫内殿冲去。 她听到了哭叫声。 太监的,宫女的,还有嬷嬷的,混杂在一起,有惊恐的大哭,也有惨烈的呻吟。 东宫实在太大。 时雍顺着哭叫声飞快地闯入重晖门,往端本门奔去…… 东宫太子寢殿。 青砖石上,横七竖八躺了许多尸体,鲜血流了一地,极是可怖。 一群羽林军围着一个浑身浴血的少年厮杀。少年浑身浴血,披头散发,身上衣裳裂开了无数的口子,翻开的皮肉和鲜血渗出来。他的眉上、脸颊上也溅抹着鲜血…… 太子寢殿门口,几个太监和宫女抱着一团,用身子挡在大门,一个嬷嬷模样的妇人跪伏在地上,身上满是鲜血,但她的双手紧紧抱着试图入殿的一个羽林军将军。 “不要伤害殿下!” “保护殿下!” 那将军满脸横肉,似是不耐烦,腰刀高高抬起,重重捅在那嬷嬷的后背,嬷嬷痛呼一声,软倒在地。 “嬷嬷!”宫女太监们大哭。 “嬷嬷!” 砰砰砰砰! 上了锁的寢殿大门被人从里面疯狂地摇动。 “让本宫出来。” “不要伤害嬷嬷,不要杀我嬷嬷!” “混蛋!我要杀了你们!” “杀了你们!” 赵云圳被反锁在寢殿里,愤怒吼叫。 嬷嬷虚弱地睁开眼,看着那晃动的寢殿门,两行泪水从眼眶落下,悄无声息…… 羽林将军一脚踹开嬷嬷的尸体,提着带着她身上鲜血的腰刀,走向寢殿门口那几个瑟瑟发抖的太监和宫女。 “让开!” 几个太监年岁都不大,有一个甚至就赵云圳那么大一点,宫女也都是年轻女子,个个身娇体弱,在这个满是鲜血和杀戮的修罗场,早已吓得花容失色。 看着一步步走近的羽林将军,她们吓得浑身发抖,但还是紧紧抱在一起,试图用血肉之躯抵抗…… “你们不能进去。不能进去!” “求求你们,不要伤害太子殿下。” “畜生!”被羽林军围在当中的小丙怒吼一声,劈杀两个,想要冲出重围,可是那个空挡迅速被人填上,小丙哀恸大吼。 “你们这些畜生!” “我要杀光你们!” 愤怒的少年杀声震天。 可是他势单力薄,分身乏术。 羽林军渐渐往寢殿门口聚拢,这个大晏储君居住的宫殿,此刻仿佛变成了一处人间炼狱场。 眼看锦衣卫带兵入宫,张华礼一不做二不休,便想干脆利落地除掉太子,直接赖在锦衣卫头上。 东宫忠仆想要阻止,但双拳难敌四手,侍卫死的死,伤的伤,除了小丙大多没了战斗力。 嬷嬷和宫女太监们为了保护赵云圳,只能将他反锁在寢殿里。这个寢殿门很是厚重,门上了锁,一时半会很难劈开。 能抵一刻是一刻。 他们已然拼尽了全力—— 时雍拎着剑冲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般场景。 小丙厮杀吼叫,羽林军砍杀了两个宫女,将那个年岁最小的太监拎起来,重重甩在青砖石上,响起沉闷的落地声和惨叫。 他再次举起钢刀, 这次没有落下,时雍便飞身扑了上来。 “狗贼!拿命来。” 那将军迅速收刀调头,架住时雍的长剑。看一眼她身上的飞鱼服,他心里一震,惊骇大叫。 “兄弟们,速战速决。” 锦衣卫冲进来了。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成败在此一举。 是名垂青史,封侯成爵,还是死无葬身之地,就在这一刻。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眼里的时雍便是他必须除之而后快的绊脚石。 此人武功了得,时雍一时半会拿不下他。 她狠狠咬牙,朝寢殿看了一眼。 “殿下别怕,我救你来了。” 寢殿里,赵云圳刚才听到时雍的声音,还以为是幻听,再次听到她的安慰,鼻子一酸,将门拍得更响。 “小媳妇,你开门,放我出去。” “你不能出来。”时雍厉喝,“好好在里头待着。” 赵云圳双手拍门。 “我有刀,我有刀。” “放我出去。” 没有人理会他。 “我有刀,我真的有刀啊。” “你们放我出去。” 呐喊到最后,赵云圳突然号啕大哭。 “嬷嬷!” “嬷嬷你别丢下我!” 赵云圳出不去,可是他从门缝里看到了那把捅向嬷嬷的刀,寒光闪闪,十分锋利,是从嬷嬷的后背捅下去的,刀子一下没入她的身子。他知道,那个把他从小带大的嬷嬷没有了。她死了,被他们杀死了。 赵云圳是吃她的奶长大的。 那就是他的半个娘啊。 孩子身子不停地颤抖,声音早已喊哑。 “本宫要杀光你们!” “杀光你们!” 厚重的殿门,大大的铁锁。 赵云圳怎么摇晃都摇不开,身子终是慢慢滑坐在地上,呜咽抽泣! 孩子的哭声,很分时雍的神。 “别哭了!” 她厉吼一声。 “把眼泪给我憋回去,好好记住今天晚上!” 赵云圳止住哭声,吸着鼻子抽泣着,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趴着门缝往外望,皮开肉绽的小丙,已经没了气息的嬷嬷,鲜血横流到脸上的太监和宫女…… 还有阿拾。 她背对着他, 和那些东宫忠仆一样,用后背挡着门,阻止别人进来杀他。 惨烈的画面染满了腥红的颜色,一点点蔓过赵云圳带泪的眼睛。 他紧紧捏住拳头。 ———— 从温柔乡到修罗场,赵胤仿佛跌入了一个冰冷的寒潭,无边无际的潭水淹没了他,正如那个差点死去的寒冬。刺骨的冷,噩梦一般,怎么都醒不过来。 寒潭下是万丈深渊。 “粉身碎骨,是天之罚。” 不知谁在耳边说了一句,他脑子激灵一下,身子微颤,猛地从床上坐起。 他看到的是谢放担忧的双眼。 该死! 赵胤揉着太阳穴,平复着噩梦带来的情绪波动。 “阿拾人呢?” 他的声音有几分恼意。 很显然,他又被那狡诈的女子算计了。 可他怎会晕过去的? 赵胤有些不解,眉头蹙了起来。谢放见他如此,不敢隐瞒,扑嗵一声跪在床前,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与他听。 “大都督,是属下无能。” 赵胤看着谢放半低的头顶,冷眼穿过万年寒潭回到眼前的现实。 这就是天罚吗? 昏昏沉沉间,赵胤如是想。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一动情欲,便九死一生,生不如死。 他们说他不可娶妻不可枉动情欲,否则必遭天罚,连累国运。他从不知道天罚是什么,也并不肯信以他一己之力可以撼动国运。 可如今…… 他莫名昏迷。 原本渐渐好转的皇帝也突然昏厥,生死不知。 形势也急转直下。 天罚! 赵胤双手抱住疼痛的头。 “给爷更衣!” ———— 如今的大晏,因永禄帝靖难夺位,朝中遗留下大把的靖难功臣遗老和皇亲国戚。功臣将领老去,他们的后人崭露头角,你不服我,我不服你,朝中充斥着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十分微妙。 光启帝身子骨不好也只是这一年的事情,是在先帝和先皇后故去后染的病。可是,纵使生着病,光启帝也是一个有能为的君主,非常懂得掣肘朝堂势力。 他活着,无人敢妄动。 一旦他倒下,这朝堂就如失去首领的兽院,什么凶魔野兽都会跑出来。各有各的算计,各有各的拥趸,人人都希望祖宗基业在自己手上能发扬光大,或是更上一层楼。 人欲无穷。 赵胤深知此时的皇宫有多么凶险。 沸水里捞钥匙,那女子也真敢! 他心急如焚,火速调了几千亲卫,策马入宫。在他发现宫门紧闭,且防守之人皆是锦衣卫时,心里的石头又稍稍落下。 此女狡诈亦多谋! 并非冲动就不管不顾的人。 他宫中策马,一路狂奔。 沿路碰到的锦衣卫,纷纷高声呐喊,极是振奋! “大都督!” “大都督!” “大都督来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6章 阉了 东宫的厮杀远没有结束。 寒庭骤冷,青阶染血,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细密的雨丝。 这是锦衣卫和羽林卫的战斗,也是大晏这座“大厦”下的最高政权之争。 功与过、是与非、腐朽或灿烂,丑陋与荣光,全在成败之间。 要么就此荣光万丈。 要么被这座皇城埋葬。躯体,抑或灵魂,都将下地狱,甚至祸及九族。 虽死不退。 血战到底。 张华礼调来大批的羽林军,他将所有的力量全部放在了东宫,目标就是那个依旧紧锁的太子寢殿。 他已然疯狂。 他别无退路。 今夜之后,要么身披蟒袍,封王拜相,要么挫骨扬灰,成为乱臣贼子。没有第三条路。 张华礼很清楚,杀掉太子,他姐姐的儿子就是唯一的皇子,张家就有绝境逢生的机会,哪怕他今日死,也必杀太子。 张华礼是拼死一搏。 时雍是死守不退。 太子寢殿,是最后的绝战场。 毫不留情的杀戮下,是出奇的安静。没有人说话,刀来剑往间是令人胆战心惊的冷漠和沉寂。埋伏的羽林军弓弩齐发,将密密麻麻的箭矢像雨点般扑向守在寢殿前的锦衣卫,射向太子寢殿的外墙。 一波波箭雨后, 锦衣卫仍将寢殿围得铁桶一般。 羽林军的箭矢用完了。 最终只剩肉搏。 偌大的东宫,如同坟墓。 时雍将所有的人肉盾一般堆在太子寢殿门口。要杀太子,就必须从他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羽林军倒下了一批又一批。 锦衣卫也死伤不少。 太子寢殿,成了最大的战场。 赵云圳趴在门上,小身子僵硬着,仿佛冻僵,许久许久都没有动弹一下, 也没有哭。 “小媳妇,你胳膊流血了。”赵云圳贴在门上,一个人小声喃喃,用只有他自己听到的声音。 “小丙,你伤得好重。本宫不想你死。以后我不欺负你了。等我长大,封你做大官,帮你找爹爹。” “嬷嬷,我不会让你白死的,你不会白疼我。我要做最好的太子,最厉害的皇帝。” 到底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 立完誓,发完狠,眼眶又包起了泪。 “父皇,你为什么还不醒来?” “阿胤叔,你在哪里,你为什么没有来?” 他的声音很小,低低的,被刀剑声掩盖着,没有人听见,除了他自己。 赵云圳很难过。 小丙伤得很重,还在拼死保护他。 小媳妇也受伤了,她一定很痛。 小媳妇对他总是很凶,可她不许别人对他凶,总会像老母鸡一般会将他护在羽翼下。 只有他被锁在这偌大的寢殿里,什么也做不了。 赵云圳握紧拳头,额头冒汗,受上了这煎熬,闭上了眼睛。 “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骄泰以失之。”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他闭着眼,语速越来越快,快得不知自己也听不清,只是反反复复背诵着那些师傅让他背的课目,泪流满面。 “大都督!” 惊喜的喊声,打破了东宫的寂静。 赵云圳噌地睁开眼,趴到门上。 时雍转头,看着沾了一身雨水的男子骑在乌骓马上。 狂风拂着他来不及束起的长发,如同修罗临世,冷气逼人。时雍记得,是她亲自为赵胤解开的束冠,将他乌黑的长发落下,为了让他睡得舒服。 入宫而不冠发,对于向来衣冠整齐的赵胤来说很是罕见,也足以证明他有多么着急。 可是,他不该来。 “大人。” 时雍的叹息化在了雪风里。 赵胤越来人群看到了她,也看到了她身上的伤痕和鲜血。 他缓缓拔出绣春刀。 “凡有抵抗者,格杀勿论。” 最后四个字他缓慢而坚定的出口,像战场上发起的决胜冲锋号,让早已疲惫不堪的锦衣缇骑们备受鼓舞。 “大都督有令,凡有抵抗者,格杀勿论!” “杀!” 张华礼混在人群里,看着赵胤前来,眼里是兴奋的光芒。危机,也是机会。今夜之战,只要羽林卫赢了。那么,东宫血案,制造者就是锦衣卫,下地狱的人也是赵胤。 他高举腰刀,冲上前去。 “杀!” 看着杀气腾腾的张华礼,赵胤双眼微眯,绣春刀摆出迎战的姿势,突然拍马冲上去,速度快得谁也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掌中绣春刀瞬间劈中了张华礼的胳膊。 当一声。 随着武器落地的是一条齐齐整整的小手臂。 血溅半空! “啊!”张华礼握住受伤的胳膊,蹬蹬退了几步,脸色苍白地左右四顾。 “赵胤,你好大的狗胆,领兵冲入禁宫,这是要谋反吗?” 时雍看出他的惊慌。 “大人,我来。” 有了赵胤带来的人马,锦衣卫势力大增,再加赵胤本尊带来的威慑力,羽林军节节败退,时雍二话不说,举刀就朝张华礼捅了过去。 她的剑早就断了。 手上的刀,也早就砍出了卷边。 张华礼捂住血流不止的胳膊踉跄着后退,嘴里发出绝望的嘶吼。 “放火!烧,烧殿!” “放火烧殿!” 时雍脊背一寒,匆忙间飞身过去想要阻止,可是她厮杀得实在太久,早就乏了,累了,腿脚突然抽筋般一麻,脚一软,往地上栽倒。 一个人影飞身而去,胳膊拦住她的腰。 时雍眼前黑了黑,抬头,“大人。” 赵胤将她托起,“没事?” 时雍摇头,在他浑身的杀气笼罩下,竟觉得十分的安心,手扶在他的铁甲上,“不能让他得逞。” 张华礼在地上捡了一支火把,发狂般往寢殿冲去。时雍猛地推开赵胤,骤然跃起,一刀劈下,刚好砍在张华礼拿火把的胳膊上。 “啊!” 火把落地。张华礼如同垂死的野兽般倒在地上,蜷曲着身子疼痛嘶叫。 时雍甩了甩发麻的胳膊,看向人群里如同杀神般面不改色的赵胤,微微一笑。 “我的手劲,不如大人。” 没有砍掉张华礼的左胳膊。 要不然,他就对称了。 时雍慢慢走近,觉得自己的强迫症犯了。 ——见不得这个人不对称。 她说着举刀要砍,门口却突然纷乱起来。 “东缉事厂白马大人到!” 一声嘹亮的响名,如同敲在众人耳朵里的钟声,震惊四处,东宫大门洞开,白马扶舟和一群东厂番役从染血的青砖路上徐徐走近。 “本督这是来晚了么?” 白马扶舟声音带笑,一身蟒衣在雨雾里仿佛燃烧的烈焰,雨雾淋湿了地面,而他黑色的革靴纤尘不染。 张华礼看到他,惊恐的脸上露出一抹惊喜。 “厂督救命,厂督救命,赵胤谋逆,带兵夜闯禁宫……” 像是溺水的人看到了浮木,张华礼一边喊一边拼尽全力站起来,往白马扶舟身边跑,然后重重倒在他的面前,一只胳膊紧紧抱住他的腿。 白马扶舟干净的衣袍染上了血。 他低头,皱眉看了一眼,突然抬脚重重踹过去。 张华礼眼前发黑,被踢得滚了两圈,仰躺在地上,看着白马扶舟带笑的脸,一颗心直直往深渊里坠落。 “你们,你们……是一伙的?” 没有人理会他。 赵胤冷冷看着白马扶舟。 “厂督是来晚了。” 白马扶舟嘴角上扬,看着眼前东宫这个杀戮场。 “那本督得表达一下歉意了。” 他慢慢调头,看了一眼死狗般倒在地上的张华礼,慢声道:“来人,把这个人给本督阉了。” 阉了? 时雍以为自己听错了。 赵胤却很淡然,瞄他一眼。 “不愧是厂督。” 时雍:“???” 这是说白马扶舟自己是太监,也见不得别人有鸟的意思?赵胤真会,打蛇打七寸。 而白马扶舟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 锦衣卫和羽林卫斗得鱼死网破,已然分出胜负,他才现身,表个姿态,永远站在胜利者一方。 若今晚赢的是羽林卫, 他会不会让人把赵胤拖下去阉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7章 良心和野心 城门边的茶肆向来是流言汇集之地。  天青阴雨,茶肆外的布告牌边围满了人,都挤在一起看官府贴的布告。  不识字的在问,识字的在念。  原来张家九口灭门案,是一桩人伦惨剧。  告示上说,张芸儿与人有私,珠胎暗结,私自寻了落胎方子,又怕去抓药时遭人闲话,便骗宋阿拾说得了疖疮,让宋阿拾去宁济堂为她抓药。  哪料,宁济堂的伙计受人指使,将掌柜私藏的毒药子乌粉混入药材,导致大祸。  这子乌粉来自外邦,非大晏产物,有剧毒,毒发后的症状与毒蛇咬伤类似。宁济堂掌柜私贩毒物,已被押入大狱问罪,一干涉事人犯也已缉拿归案,待审后裁决。  子乌粉是什么东西,许多人都是第一次听说。  若不是布告上盖着大大的官印,怕都没人敢信世上会有这么烈性的毒药,用了煎过药的锅都能毒死一家人。  “张捕快是个好人啦,养女如此,作孽了。”  “这个不肖女毒死全家,当下地狱。”  “听说和张小姐有私的男人是谢家公子?谢再衡?”  “顺天府都传遍了,还有人不知情?”  “……”  一部分人在骂张芸儿,一部分人在唾弃谢再衡,还有一部分人在幸灾乐祸——  广武侯府的嫡小姐陈香苋是个独女,很得侯爷喜爱,当初陈香苋要下嫁谢再衡惹来不少人眼红,如今这桩婚事成不成还两说,广武侯府没有动静,好事者也在观望。  时雍站在喧闹的人群后方,突然发觉后脑勺有一抹细微但恐怖的视线,如芒在背。  她条件反射地转头,人群拥挤,不见异样。  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孩拉了拉她的衣袖。  “姐姐,有人叫我给你的。”  说完,小孩跑开了。  时雍的袖子处,有一张字条。  “雍人园外廊桥下,要事相商。”  字体工整,没有具名。  ……  张家一夜灭门,宋阿拾这个死而复生的“幸存者”,是个变数,对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这是绣帕陷害她不成,准备亲自现身?  ……  廊桥下有条河,叫白澈河,不过时雍从不那么叫它。  自从她在河对岸修建了雍人园,从此便叫那条河叫雍河。  那时的她有多张狂,如今的她就有多小心。  她倒不担心那人知道宋阿拾就是时雍,这才约在这里见面。只是时雍一死,雍人园成了鬼屋,雍河和廊桥两岸都荒芜下来,方便行事罢了。  廊桥下,有一隐蔽处,时雍走近看见一个青襟大袖头戴方巾书生模样的男子在桥下徘徊,略略诧异。  难道她猜错了?  看到时雍,那男子愣了愣,似是对时雍的长相有些意外,但脸色变得快,速度也快。  “阿拾你可算来了!想坏我了。”  他热情地唤着,乘时雍不备,张开双臂就抱上来。  “砰!”时雍行动快如疾风,不等那只咸猪手碰到,便一脚踹在那男子的小腹上,然后一只手揪住他头上的方巾,又一拳砸在他脸上。  “啊!”男子吃痛怪叫,再抬头,眼睛已然淤青红肿。  “快!就在那边——”  廊桥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听上去人数不少。  “下贱小蹄子勾了我相公在此相会……”  只见一群人在一个粗蛮妇人的带领下,拿着棍棒冲了过来。但是他们显然没有想到桥下会是这等情形,全都愣在那里。  那粗蛮妇人怔愣片刻,惊叫起来,“宋阿拾,你个贱妇,你找不着男人嫁不出去偷汉子偷到我家来了?呸!大家给我打,打死这个不要脸的下流狐媚子……”  “砰!”时雍把那男子转个身,对着屁丨股就是一脚,把人踹到河里,又提起他的领子拎上来,摔到那妇人面前,露作惊讶地看着她。  “大嫂子,这个好色轻狂之徒,竟是你相公?你来得好,我正要抓他去见官呢。”  一群拿着棍棒的汉子看着这个彪悍的小姑娘,愣住没吭声。  粗蛮妇人一看男人吃了亏,脸都青了。  “你胡说八道,分明是你托人传信约我相公在此私会,大家看,我这有字条……”  她拿了一张字条,四处让人看。  时雍冷笑一声,“谁不知我宋阿拾不识字?大嫂子,演这出戏几个银子,大家一起赚啊,要怎么演你说?”  那妇人根本就不听,“你不识字,不会托人写吗?大家别听这贱妇耍嘴皮子,给我打。”  “打?”时雍冷淡地看着她,又瞥一眼呛了水还在呕吐的书生,勾勾手指,摆开架势,“来!”  “啪!”那群人还没有扑过来,空中突然响起一声短促的“嘁”声,接着一股劲风袭来,一个少年从天而降,飞身挡在时雍面前,几个拳脚的工夫,就把那几个乌合之众打得退了下去。  桥上,传来拍巴掌的声音。  “打得好看,打得好看。小丙,再打几个!快,再打几个。”  时雍抬眼,就看到趴在桥上的太子爷赵云圳,手上拿了一个大渔网,一晃一晃的好不自在。  赵云圳的背后是两个面无表情的侍卫。  而她的面前,小丙冷着脸,右手执剑指着那群拿着棍棒的壮汉,一言不发。  时雍笑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最初与小丙的相见,都是他又饿又伤的时候,时雍竟不知小丙功夫如此了得。这不算花哨的拳脚功夫,一看就知不少于十年以上的苦练。  时雍的目光,不知不觉转向小丙的腰间,  他没有佩戴那块玉令,但整个人已与那日大街上的狼狈不同,锦衣华服,面色红润,显然是个俊气的少年郎。  只是在无乩馆被传染了,本就瘦削的一张脸,冷下来像个打手,可怕得很。  “滚。”小丙终于开口,握剑的胳膊纹丝不动。  “你谁啊?你为何要帮这下贱胚子,她偷汉子,勾我相公,还想杀人灭口……”  粗蛮妇人刚开口,桥上的赵云圳就不耐烦地训话了。  “本……本少爷的女人岂会勾你那等破落户?小丙,给我好好打,把他们狗眼洗干净咯。”  小丙肩背纹丝不动,抬头看他,“太……”  “太什么太!给少爷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8章 见帝王 赵胤微眯的眼带了一丝危险的光芒,目光交汇间,气氛诡异。  “你当真不知?”  时雍眉尖微蹙,她心知赵胤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种话,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大人有何疑惑,可以直言。”  赵胤看着她,沉默片刻。  “那几日,你可有离开无为的视线?”  无为?时雍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无为是他的人?  她记得曾经问过赵胤,当时他就否认了。哼!分明就是不信任她,现如今又来审问,定然是锦衣卫内又有情报泄露,他们找不出那个人来,就来怀疑她了。  时雍想了想,道:“有。”  赵胤道:“何时?”  时雍道:“在来桑屋里,无为一般没有走远。但是去汗帐的时候,巴图大汗身边的侍卫是不许无为先生接近的。”  说罢她微微眯起眸子。  “大人到底想知道什么?”  赵胤冷眸微垂,长指刮过她的脸颊,冰冷得如同刀片一般,“巴图……”  气息冷滞。  他却突然停下。  时雍奇怪到了极点。  “巴图怎么了?”  赵胤慢慢落下手指,审视般看她片刻,“你既是不知,我便不问了。”  他说得平静,可时雍却能从他的淡定里察觉几分古怪的愤怒,这句话从他齿间消失时,也分明带了一丝咬牙切齿的痛恨。  “大人,你怀疑我?”  赵胤平静地看她,“没有。”  “那是为何?”  “……”  沉默间,赵胤冷冽的眼睛越发复杂。  王氏说阿拾有了,应当做不得假。  阿拾装得若无其事,心中定是不好受。  她不肯告诉他,无非是害怕失去他……毕竟他还有利用价值。  若是一意追问结果,岂非撕开脸让她难堪?一个女子失去清白,还有了孩子,哪里还能活得下去?再问下去,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大人?!”时雍歪头看他,推了推。  赵胤回神,沉下脸,“嗯。”  “为何?”  “无事!”  怪人!心思真是难测。  时雍扬了扬眉,抵在二人中间的拳头轻轻捶了捶他,“那大人没事了,是不是可以松开我?”  赵胤一只胳膊还搂在她的腰间,两人还紧贴一处,时雍觉得再这样下去,她就要被他身上的热力烤成大虾了。  她以为说开了,赵胤会放她离去,不曾想,赵大人异于常人。问完话,不仅没有松开她,还直接抱住她放坐到罗汉榻上,然后去外屋找来一壶酒,拔开塞子,往嘴里猛灌了一口,再转头盯住她。  时雍看着他系列动作,满脑子都是问号。  这男人受什么刺激了吗?  她仰头:“大人你……”  赵胤低下头来,双眼盯住她,微微眯起眼的样子,带一点危险和轻佻,与往常大是不同。  “阿拾,本座对你可好?”  时雍凭良心点头。  “好。”  “哪里好?”  孤独小孩需要家长夸奖?  时雍心里想笑,嘴上却老实。  “大人虽说不苟言笑,但给我好吃好喝,给我珍贵的药丸,给我银子花,给我马车还配车夫,贴身令牌也给了我……”  不细数不知道,一细数,时雍真心觉得赵胤是个相当不错的男人了,既赚钱养家,又貌美如花。他俩这关系,哪里是上官和下属,这分明就是包丨养她呀?  赵胤眸色深沉,“那你说,为何不肯跟我?”  啊?  这话怎么又转回去了?  时雍纳闷,上下打量他。  “大人很需要?”  赵胤喉头一紧。  被她问得哑然无语。  既能让她不生出任何怀疑和羞耻,又能让她顺理成章地怀上这个孩子不受外人非议,似乎只有这一个法子了。  救她一命,也罢!  赵胤沉下眼眸,“如果我说是?”  时雍:“那好呀。”  时雍目光狡黠地望着他,仿佛看到了大人在她面前连刀都握不稳,丢开盔甲,丢开防备,任由她呼风唤雨的日子。  当然,也是一个报仇的好时机!  时雍脸上浮起一抹娇艳的笑,身子不再别扭,而是软软地靠着她,“大人说什么,就是说什么了?”  赵胤不知道她为何突然转了性子,犹豫地看着她,心里忖道:难道不成她的想法也是如此?利用他?怪不得总来勾他?  此女不仅狡诈,还歹毒得很!  时雍忽然伸手抱着他的腰,低低道:“大人不会想在这里吧?”  她瞄了瞄罗汉榻,一脸是甜蜜的笑。  赵胤没有察觉到她细微的心思,别扭地撇头。  又拿起酒壶,狠狠喝一口。  这是要借酒壮胆的意思?时雍看着他明暗不定的眼波,突然笑了起来,轻柔地拉他坐到罗汉榻上,然后自己站在他的面前,视线自上而下地看着他。  “大人脸都红了呢。”  赵胤赫然,没有说话。  时雍笑意更浓,低下头靠着他,一副恨不得腻在他身上的样子,还替他松了松领口,偷偷观察了一下大人的锁骨,这才微微翘嘴,在他耳边小声道:  “大人需要我帮你吗?”  赵胤像被蜂蜜蜇了一下,  心突突地跳。  女子俏脸盈笑,衣衫轻游慢荡,声音像缠在人心尖儿上的丝线,手指放肆地在他肩膀上轻轻揉捏,从被动到主动的她,仿佛有一种能将人燃烧的力量。  赵胤微微抿唇,喉头干哑,“要。”  时雍突然一笑,慢慢倾身下去,灯火里的翦水双瞳若映了两汪碧泉,妖娆非常,直叫人挪不开眼去——  此刻的赵胤对她毫不设防,在时雍突生的诡异笑容里,眼前恍惚一下,不待反应,时雍凌厉的手刀就重击在他的颈部。  痛!  赵胤目光暗沉。  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时雍吃惊不已,睁大眼。  上次赵胤就是这样打晕她的。  怎么换到她,就不灵了?  一时间,对上赵胤冷冽的目光,时雍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掩饰地轻轻掸了掸他的肩膀,“大人,刚有只蚊子……”  “这个季节有蚊子?”  都入冬了,确实不该有蚊子。  时雍皱着眉头看他,想想又莞尔。  “我承认吧,想与大人开个玩笑。”  赵胤沉着脸看他,轻轻摸了摸脖子,面色极是冷漠,“宋阿拾,你当本座是傻子?”  时雍抿了抿嘴,犹豫道:“大人这是生气了吗?我原本只是想……”  “闭嘴!”  赵胤目光突然转冷。  其实坊间之人没有说错,他本就是一个冷血无情的人,因为不带情感,办任何事情都可冷静从容,这一生,向来只有他算计别人,从无别人算计他的时候。  “本座早知你诡计多端,心思不纯,却不曾想,你搞出这些事情……竟是为了暗算我?”  暗算?  时雍怔住。  无非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赵胤冷冷看她:宋阿拾。杀了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杀了他?  时雍被他气笑了,“大人的心比针尖还小。我当真只是开个玩笑。难道你忘了你那日也曾把我……”  她没有把话说完,赵胤显然也没有听她辩解的想法。时雍只觉身子一紧,来不及多说就被这横人拖下去,身子跌倒趴伏在他的身上,下一瞬,赵胤柔软的唇便吻了上来。  浓烈的酒香,  炽烈又古怪地散在唇间。  “棠花吐蕊戏龙门。”  赵胤声音低哑磁沉,“这道菜如何?”  时雍头昏脑胀,听不见他什么意思。  “凤眼秋波江上春。”赵胤冷若冰山的脸,散发着阴沉的气息,“你这双眼,确无春意。教本座如何继续?”  继续?  鸳衾被里成双对,白玉天仙落凡尘。  时雍想到自己调戏他的诗,身子缩了一下,抽手就想推他。  “大人莫说诨话了,这才吃几口就醉成这样了么?”  赵胤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冷漠的视线几乎凝在了她的脸上,刚才被她痛击颈部时的狂戾已然收起,眉宇间又是那一副清冷若水的模样,可是动作却很是强势。  一把将她揽到怀里,张臂就固定住。  “看来你是当真不知好歹了。”  鼻尖充斥着他身上那种好闻的香胰子味道和淡淡的酒香,时雍头皮发胀,一种无力感蔓延心头。  “大人,咱们之间可能有点误会……”  “用罢宵夜,本座再听你说。”  赵胤阴冷冷的话刚说完,时雍就觉得自己整个人离地而起,他没容她挣扎,捞起她大步走到内室的卧榻之前,风卷残云般将她重重压下。  时雍看看摇晃不停的帐子,双眼睁大。  “赵胤!”她直呼其名,抬手就要扇他。  赵胤握紧她的手腕,牢牢压在她的脑后,目光冷冷盯住她。  体力相搏,男子总是占很大优势。在这种情况下,纵使时雍一身本事,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赵胤也完全不给她抗拒的机会,突然抓过拎来的酒壶,仰头灌了一嘴,再低头哺入她的嘴里。  时雍:……  竟然没有忘了拿酒?  为了不被呛住,时雍大口大口地吞咽着赵胤喂给她的酒。可是这家伙不知是气到了什么程度,一口接一口,时雍完全喝不下,嘴包不住,酒液咽不下,便顺着唇角淌到了颈项间,湿透衣领……  赵胤抬起身,静静看她片刻,时雍也睁着眼睛看她,两人呼吸都有些喘,就像两只挣扎搏斗的困兽般,你来我往,赵胤突然不耐烦了,冷不丁剥开她的衣领,伏身将她脖子和锁骨窝里的酒液吸入嘴里……  时雍浑身僵硬。  像蒸笼里的大虾,脸颊滚烫,身子滚烫,感觉整个人都燃烧了起来,那灼人的气浪几乎冲晕了她的头……  陌生的悸动从燃烧的血液蔓开,那种糅杂着紧张害怕兴奋羞耻和慌乱的情绪让她六神无主,打不过,骂没用,又不能奢求这位主子爷大发善心。  她正不知该怎么办,赵胤突然顿住。  接着,脑袋重重垂下,砸在她的肩膀。  时雍心脏怦怦乱跳,奇怪地僵硬着,急促的呼吸,好久没有动弹,待发现赵胤不对劲,将他的脸扳开一看,  他居然晕过去了!  时雍愣住。  不知该笑还是该气。  看来猛击脖子上的穴位确实有效,只是有些人体质好,晕倒的时间会延长,有的人一击就倒。赵胤是前者,她是后者。当然,也有可能他是喝多了,把自己灌醉了。  还说他不是傻子?  呵!  时雍以前酒量很好,换了宋阿拾这个身子,有点不胜酒力,被赵胤灌了两口就没再往里咽,这会子感觉还好。她爬起来,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把赵胤扶好躺下。  可真沉!  时雍哼一声,盯住男人清俊的脸。  “八道菜齐活了。风流今宵,是你。断人魂的是我。”  她气喘吁吁甩了甩手臂,刚帮赵胤拉上被子,就传来敲门声。  “爷!宫中急报。”  时雍听出谢放声音里的急切,赶紧整理好衣服拉开门走出去,“怎么了,放哥?”  谢放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看一眼里面。  “爷呢?”  时雍踌躇片刻。  总不能说被她打晕了吧?  “大人睡下了。”  看她说得镇定从容,谢放心里虽有存疑,但也不好硬闯进去,“阿拾快去叫爷起来。皇后娘娘生了个小皇子。”  他说得很急,时雍却听得一头雾水。  “皇后娘娘生了,不应该通知陛下吗?为何来找大人?”  谢放焦急,手抚在腰刀上,“快去,等爷起来再说。”  “只怕是……叫不醒。”  “叫不醒?”谢放哪里肯信?  看他目光生疑,时雍一言不发地将他让入房中。  谢放看他一眼,匆匆绕过屏风走入内室。  赵胤好端端地睡在床上,青丝覆枕,很沉。  满屋酒气,谢放当即就变了脸色。  时雍轻轻道:“大人多喝了几杯酒。举许有点醉。”  谢放生气地瞪着她,“大人腿上有疾,孙老爷子早就叮嘱过他戒酒。他已多年不曾饮酒,怎会突然喝醉?”  时雍假装羞涩地低下头。  “今夜里,大人有,有些高兴。”  谢放抽了口气,“坏了。”  时雍闻声,连忙敛住脸,正色道:“何事慌乱,放哥可否明言?”  谢放看一眼沉睡不醒的赵胤,心知面前这个女子是他信任的人——若不然,他也不会在她面前睡过去。  “皇后娘娘难产,陛下许是忧心过急,当场呕血,晕了过去。还有太子殿下,因为硬闯娘娘的寢宫,被娘娘罚足东宫。探子来报,此刻东宫被层层羽林军把守……”  顿了顿,谢放又道:  “羽林军指挥张华礼是皇后娘娘的……亲弟弟。”  羽林军又叫羽林军,与锦衣卫一样,同属皇帝亲军二十六卫之一,只是职能不同。锦衣卫掌侍卫、仪仗、缉捕、刑狱之事,羽林卫和金吾卫同掌守卫和巡警。太祖时只有十二卫,到永禄朝增设到二十六卫。  这二十六卫不隶属五军都督府,不受赵胤节制。  时雍心里惊了惊。  尽管谢放只是简要叙述了几桩事情,说得隐晦,可她已然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和担心。皇后娘娘有了皇子,太子就被禁足,皇帝还昏了过去,如此的巧……  宫中无小事。  时雍略一思索,摇头。  “不。大都督此时不能进宫。”  她的话,谢放没能理解,“你是说,不能,还是不该?”  “不该!”时雍看谢放一脸的慌乱和疑惑,心知他在担心什么。  “此事干系重大,大都督若此时入宫,是带兵,还是不带兵?若是带兵,一旦事情不是如我们猜测的一般,他该如何解释?擅自带兵动武,逼宫之罪,他担得起吗?若是不带兵,岂非羊入虎口?”  听她这么分析,谢放喉头突然绷紧。  “你说得对。这步棋下得歹毒。动亦不是,不动亦不是……现如今还得把大都督叫醒,由他拿个主意。”  他说着用求助的眼光看着时雍。  “阿拾,你可有法子?”  时雍摇头,“有也不帮。大人若是此刻醒来,那就为难了。你让他如何做?”  谢放焦灼不安,在原地走来走去。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那可如何是好?”  时雍转头看着他。  “放哥,你信不信我?”  谢放愣了愣,不知她此言何意,没有开口。  时雍目光转过去,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男人,淡淡道:“你若信我,便把此事,交由我去办。”  谢放一惊:“你如何办?”  时雍解下系在腰间的锦衣卫指挥使令牌,从衣服里慢慢抽出来,握在掌心,朝谢放一晃。  “我去。不论成与不成,我一人之过,与大人无关。”  谢放闻言板着脸,“不可!”  时雍莞尔,“你还有更好的法子吗?既能行使权力,又能不让大人背过?”  谢放眼睛微红。  “我也可以去。”  “你不行。”时雍道:“你是锦衣卫的人,你行使任何权力都是大人的责任。我不同,我不是锦衣卫,我只是个冒充锦衣卫的女子。身份拆穿,最多不过是我媚惑主上,大人也不过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耽于女色,失察之责而已!”  谢放哑然。  这女子巧笑言兮,却句句分析透彻。  确实,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时雍笑着拍了拍谢放的胳膊,在房里找出自己存放的银针,检查一下,塞入怀里。  “照顾好大人。”  ------题外话------  这章算是两章合一,字非常多,所以订阅点数高。  然后,弱弱地问一句:姐妹,你的保底月票要不要给锦衣玉令呢?  PS(重点必看):因为二锦明天要带孩子去医院体检,可能要下午才能回家,所以,下一章将在明天晚上。谢谢理解!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9章 存疑 当今皇帝是个性情凉薄的人,执掌大晏二十二年,面色不显,待臣下也和气,可即便是太上皇永禄爷在世时,他也是个有主意的。  这一年多来,皇帝身子虽弱,眼睛可亮得紧。娄宝全是光启帝年幼时便跟在他身边的太监,跟了一辈子,平日里又在宫中当差,眼前的人所做之事,若说皇帝毫无察觉,白马扶舟不信。  可是,皇帝嘴上斥责几句,从没有当真处罚过他。帝王心思猜不透,除了制衡锦衣卫,平衡朝野权力,玩弄帝王心术外,娄宝全私底下为皇帝做了多少事,在皇帝心里有几分脸面,谁也不敢猜。  可赵胤明明知这些,还是动了娄宝全。  白马扶舟觉得此人当真是疯,可他眼下,不便阻止。  要疯,就由他疯去吧。  “赵胤,咱家要面见陛下。”  “等咱家见过陛下,必要你死无全尸……”  娄宝全瘫在雨里,双手被反剪着,除了痛骂,已没有别的办法。可是他的痛骂,渐渐地助长了东厂番役的戾气。  他们心思渐渐活络起来——  娄公公是陛下的心腹,不仅是看着陛下长大的大人,听说还对陛下有过救命的恩情。陛下若是肯护着他,东厂又何须怕赵胤?又凭什么任由锦衣卫来羞辱?  “老子不干了!”  正在列队验身的人群里,突然有人大吼起来。  “兄弟们,咱们缉事厂何时受过这等鸟气?”  “不脱,死也不脱。咱们跟他们拼了,老子就不信,他赵胤没得旨意,敢把咱们全部绞杀在此……”  有人起头,整肃的人群就如突然沸腾的水,炸了开来。场面混乱,番役们聚集一起,背抵着背,看着执戟横戈的锦衣卫,一个个咬牙切齿,一副要和他们拼命的样子。  时雍环视着愤怒的人群,嘴角轻轻一抿,笑了。  “大人,我找到人了。”  白马扶舟心思一动,目光里有几分疑惑,赵胤却仍是面无波澜,不待时雍指出那人是谁,便将目光投向人群。  “本座也看到了。”  纷乱的人群有刹那的安静。  众人纷纷愕然地看着赵胤和时雍,不知他俩在唱什么双簧。  “这是讹咱们呢,大家别听他的——”  人群中又有人低吼起来,粗声粗气,怎么听也不像一个女子。可是时雍一笑,斩钉截铁地说:“就是他。煽动闹事。”  赵胤冷声:“拿下!”  他毫不犹豫,场上的其他人却愣住了。  那是一个青衣番役,身材瘦小,面色苍白,可是粗犷的长相和中气十足的声音,还有一举手一投足,分明就是一个汉子啊?  谢放以为是要杀鸡儆猴,二话不说便朝那人走去。  哪料他尚未靠近,那瘦小男子突然往后退去。  “想跑!”  谢放反应迅速,追了出去。  “围住他,别让他跑了。”  锦衣卫行动迅速,不过短暂的停顿便围拢上来。那男子一看走不掉了,突然扭头朝赵胤邪佞一笑,双手扯过一个番役,让他挡住谢放,自己飞身退向墙边,拉出一个役长挡在身前。  “赵胤小儿,看你今日能奈姑奶奶何……”  声音一出,广场突寂。  那粗犷的男子竟然变了腔调,声音娇柔婉转,分明就是一个女子。这一下,连东厂的番役们都震惊了。  “见鬼了么?那不是掌厨事的富贵叔吗?”  “是富贵叔,他怎会……是一个女子?”  “不可能。她不是富贵叔。富贵叔我能不知道?我和他一起撒过尿……好个细尖的货,哪会是女子?”  在众人惊叹的声音里,那女子哈哈大笑,眼看被锦衣卫包围,明知大难临头,仍是不恐不躁。  “来啊!哪个上来,姑奶奶便赏它一颗红糖吃。”  她嘴上说着红糖,手里扣住一甩,一个红艳艳的东西就在地上炸裂开来,激起浓烟阵阵,而近前的两名锦衣缇骑始料不及,被炸得后退两步,喷出一口鲜血,身子“咚”一声栽倒在地。  “火霹雳?”  白马扶舟变了脸色,整个广场上的人都惊住了。  “火霹雳”是一种烈性火器,在场的人大多没有见过,只是从一些闲语传闻里得知,那是永禄爷的懿初皇后所制,威力极大,杀伤力惊人。  不过,自永禄爷得位开始,此等烈性火器便被严厉管制,除了军中有配置,民间绝无踪迹,亦不得制造之法。即使是军中,要调配火器也需一级军事长官亲令,不是谁都可以拿到的。  今日赵胤调来的神机营将士,也只携带了火铳。  而这个女子,手上居然有“火霹雳”?  一种莫名的恐惧在广场上蔓延开来,人群纷纷后退,将女子围成了一个半弧,神机营举起了火铳,墙上的伏兵也是拉满了弓箭。  见状,那个女子猖狂的笑声。  “姑奶奶原本不想要你们的命,既然你等非要把小命硬塞给我,那我便笑纳了。来啊,谁先上来送死?”  冷风肆虐,人影重重。  死亡的阴影下,气氛凝滞而恐惧。  时雍扭头看赵胤。  只一眼,便生生愣住。  他往前走了两步,飞鱼服像一抹移动的火光,衬着他冷冰的脸,在天光下极为骇人。他面无表情,甚至都没有拔刀,语气平静地说。  “要活的。”  这话极是平静,却让人无端发寒。  要活的是让人不要下杀手吗?  可是,那女子分明就要玉石俱焚,哪留得下活口?  “弓箭。”赵胤摊开手。  一旁侍立的将士连忙将弓箭递到他手上。  赵胤一言不发,试了试弓弦的弹力,挽弓,搭箭,一支,两支,身子猛地侧转,两只箭同时瞄向背抵墙壁的两个人。  “不要!”那个被女子拉在身前做挡箭牌的役长,见此情形,瞪大双眼,绝望地呐喊。  “大都督,救我,救救我啊。”  冷风传来他凄厉的叫声,那女子手上的“火霹雳”亦同时出手,但她胁持了人在身前,抛出的距离十分有限,身前几丈的人都已让开,这一炸,没有伤到人,只是卷起的浓烟挡住了众人的视线……  而赵胤手上的弓,拉满,嗖一声,  疾风响过,两支箭用一把弓射了出去。  “大都督!”  众人惊愕。  这般浓烟之下,如何能射中?  即便射中,又如何保证是活口?  扑!  扑!  两支箭同时末入烟雾,一道惨叫破雾而来。  赵胤放下弓,挥手,“上!”  谢放带人打头冲了上去,人群欢呼着,黑压压的一群涌上去,看样子极是振奋。  时雍有些好奇,也大着胆子走了过去。  刺鼻的烟雾慢慢散开,眼前的画面,震住了她,  也震住了广场上的所有人。  众人的视线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两支箭。  它们准确无误地射中了那女子和役长,一支箭左臂,一支箭右臂,两人像串葫芦般串在一起,而箭头直接末入了坚硬的墙壁,牢牢将人控住。  他们手臂废了,身子动弹不得,却活着。  很少人见过赵胤露技。  他平常出行大多时候坐马车,马都很少骑,冷不丁露这一手,实在令人震惊。  果然是在战场上嗜过血的人。  白马扶舟笑叹,“好箭法,在下佩服。”  赵胤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平静地看了白马扶舟片刻,唇角微微上扬。  “你才是赢家。”  白马扶舟笑了,“此话怎讲?”  赵胤慢悠悠地说:“等着陛下的圣旨吧。”  白马扶舟懒散地打量着他,知道他所指是什么,也不意外,“那得多谢大都督成全。”  “顺水推舟而已。”  赵胤淡淡说着,目光已然飘向了时雍。  他看她时,眼睛里有真切的赞赏,可是走到她身边,他却没有夸她,只道了一句:“大黑不错。”  时雍:“……”  劳碌这么久,又玩心机又耍手段又闯东厂,就得了这么一句?也太吝啬了吧?  “我呢?”时雍眨眼追问。  赵胤目光瞄向她,很深的一眼,“狡猾。”  “……”  “报——”  这时,一个身着铠甲的大高个走了过来,朝赵胤施了一礼,“大都督,这些人如何处置?”  他指的是东厂这些隶役和缉事。  赵胤看一眼,“先拿下,等陛下旨意。”  魏骁龙是神机营统领,敕封的龙武将军,是赵胤在军中的心腹,也是锦衣卫千户魏州的堂兄。领兵干活是一把好手,人却憨直简单。  闻言,他抬起浓眉看了看赵胤的表情,担心地压低了声音。  “此事,陛下不会责怪吧?”  赵胤:“有本座担着,你怕什么?”  “不怕,不怕,我怕啥?”说罢,他眼神又怪戳戳地望赵胤,意有所指地笑,“就是那个火器,你看,能不能给我们神机营也搞一些?”  赵胤眼睑微敛,“不急。”  不急,那就是有戏了?  魏骁龙眼前一亮,抱剑拱手,“多谢大都督。”  抬头,又问:“何时能到?可有一个准确的时日?”  赵胤扭头,视线微冷,“用不了多久,有你在战场发挥的时候。急什么?”  语气虽平静,说的话却如重锤,狠狠砸到魏骁龙的心头。  他面色一变,紧张地看了时雍一眼,见大都督都不避她,又放松下来,“是不是真的要打仗了?陛下那边可是有风声传出来?我前阵子刚听说,陛下不愿打仗,准备让公主和亲来着?”  赵胤脸上没有什么变化。  “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今日之事,你便明白了。”  “啥?”魏骁龙一头雾水。  看赵胤不动声色,又憨憨地笑,“我并没有想明白——”  赵胤眉头微微一皱,望向正被锦衣卫带走的娄宝全,淡淡说:“你当真以为是本座要清算娄宝全?”  魏骁龙一惊。  “难道是……”陛下?  后面两个字还没有出口,就被赵胤抬手打断,示意他不要多言。  “抓紧练兵。”  “是。”  魏骁龙挺直脊背。  再离开时,赵胤看他背影,很显然是压抑不住激动,脚步都飘了些。  赵胤搓搓膝盖,刚转过身,就对上时雍的目光。  “膝盖又痛了?”  赵胤抿嘴,“又下雨了。”  傲什么娇?痛还不肯承认。  时雍看着这一片狼藉的现场,释然一笑。  “回头我再为大人针灸。”  赵胤目光微沉,“你?”  往常从没有这么主动过的人,突然转变是太令人生疑了。可是,时雍又很难向他解释,一个人刚获得一种新技能时,那种跃跃欲试的兴奋。  “我也想早日为大人除去痛苦。”  赵胤唇角微扬,冷哼一声,“假。”  说罢他一撩披风,单手负在身后转过身,走在前面,又飘来一声。  “来。”  时雍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去哪?”  “针灸。”  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何苦大发善心啊。  时雍追上去,“不去审女鬼吗?”  “针灸!”  “……”  ————  一夜喧闹,归于寂静。  天光熹微时,雨停歇了,空气雾蒙蒙润湿非常。  今日应天府的茶楼酒肆里,比往常更为热闹。  缉事厂的大火,照亮了半边天,京城里好多人都看到了。好事者传出无数秘闻,这番变故让人心惊肉跳。  “女鬼”潜藏在东厂,被锦衣卫大都督带人当场捉住,牵出娄宝全的地下宝库,也让人不得不想,应天府那几桩悬案是否与娄宝全有关。  树倒猢狲散。  听说娄宝全被抓,人人拍手叫好。  只是,对于女鬼的身份,众说纷纭。  同一时间,时雍在无乩馆里,顶着困倦为赵胤灸腿、熏艾,脑子里也在想那个女鬼怎么样了。  审了吗?  说了吗?  伤治了吗?  会不会又自杀?  各种想法混乱地纠缠在一起,她微微出神。  “想什么?”  头顶的呼吸烫得时雍愣了下,抬头看着赵胤不时何时低下来的脸,毛孔倏地张开。  这人干嘛离她这么近?怪吓人。  “想昨夜的事。”时雍对上赵胤的眼,在他漆黑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尬了一下,寻了个话题。  “大人,我能问你几件事吗?”  赵胤垂眼,“交换。”  “嗯?”时雍一时没反应过来,“交换什么?”  赵胤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分明没有喜怒,却像在她心窝里养了一窝猫,毛绒绒的爪子挠来挠去,痒痒麻麻,让她很不自在。  时雍眼一瞄:“看我干什么?”  赵胤观察她片刻,抬手戳向她的额头。  “这脑子。”  “嘶,干嘛戳我?”  “你要问我事,还能交换什么?”  “……”  她要问事,当然是交换问题答案呗。  时雍意识到自己想得太复杂,再看赵胤的眼睛,明明平淡似水,却愣是让她看出几分戏谑来。  他在嘲笑她。  时雍拿着艾条的手一抖。  “成交。你先问还是我先问?”  “一人一个来。”赵胤膝盖曲了曲,离时雍手上艾条的火光稍远一些,“你先。”  时雍微顿,抬头道:“昨天你和魏将军说的那话什么意思?是不是陛下要办娄宝全?”  赵胤:“是。”  时雍问:“陛下要办他,为何要大费周章?”  赵胤撩起眼皮,“该我。”  时雍咬牙,“你问。”  赵胤沉默片刻,突然低下头,目光专注地端详她,“你从何处得知‘女鬼’曾在得月楼出没?”  时雍目光微暗。  这是那天燕穆和乌婵带来的消息,除了“香苋不晚”和得月楼都是广武侯府的产业外,他们在为时雍找寻傻娘和毒蛇的过程中,无意发现那“女鬼”消失在得月楼的后院,两日未出。  可是这事怎能告诉赵胤?  这是她最大的秘密。  “大黑。”  时雍很快调整了呼吸,平静地看着赵胤说:“那日在水洗巷见过‘女鬼’,我便试图让大黑找出她的踪迹,后来大黑带我到了得月楼,可我不敢冒失,这才找大人定计。”  “你怎知‘女鬼’一定会来?”  “从天寿山回来,我便断定,凶手肯定不会放过我这个幸存者。可是,明明有大把的机会,对方为什么没有动手呢?”  时雍停顿一下,视线似笑非笑地定在赵胤的脸上。  “若我没有猜错,大人一直有派人保护我,这才让凶手没法子下手对不对?所以,我得让自己落单,离开锦衣卫的视线。”  赵胤问:“为何选择东厂?”  “因为——”  时雍说到这里,突然发现不对。  赵胤一连问了她三个问题,而她连他没问的都答了。  ------题外话------  章节分得太多很麻烦,还容易发错,因此每一章都是二合一章节,四章一共近两万字。姐妹们,二锦尽力了,希望小姐姐挥挥你们的小手,多多订阅投票给我支持,给我点写作的动力,多回馈一些读后感!  新的一月,新的一本书上架,谢谢还在身边的你。  么么扎~~  PS:上架会有很多活动,11月6日开始,到时候提醒大家参加,来抽奖。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70章 伏法和赞赏 低沉的天空笼罩着殓房,冷风潇潇,远远看去,殓房的院落便有几分阴森。  马车停下时,大黑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吐出舌头扑上来亲近时雍,又是扑腿又是舔手,很是亲近。  时雍摸摸它的头,“好了好了,乖,麻麻干正事。”  大黑安静下来,又转身去扑赵胤。  赵胤如此清冷一个人,从没碰上过这么热情的狗,衣袍上瞬间沾了几只狗蹄子的形状,谢放看他皱眉,脑壳又痛了,也不知当不当上去撵狗。  “大黑!”时雍哭笑不得,看着赵胤道:“可能想吃肉了。”  赵胤脸上没什么表情,看了谢放一眼,又低头对大黑道:“一会去无乩馆。”  这么严肃和狗商量?众人无语。  大黑却像是听懂了,摇了摇尾巴,转头就走到了时雍跟前,不再扑他,也不再那么热情地亲近他了。就好像……大都督在它眼中,就是“一个买肉的人”。  赵胤看它一眼,“二皇子来了没有?”  朱九道:“我进去看看。”  “来了!”一个声音从里头传来,低沉,幽冷,刻意变出一种恐怖的腔调。  不过,还是让人听出了他就是来桑。  紧接着就见一身黑袍的来桑在无为的陪同下从殓房里走出来。  两个人都是一身黑,表情又肃穆紧绷,看着很是不同寻常。  时雍问:“发生什么事了?”  来桑看她一眼,半眯起眼,阴恻恻地道:“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看出什么?时雍看看他,不解。  来桑道:“你看看我的脸,从我脸上,能看出什么吗?”  时雍看不出什么,正想问个究竟,就听到赵胤冷冷的声音,“难不成里面躺的是二殿下的家人?”  “……”  来桑是第一次来殓房这种地方,故作恐怖样子想逗一逗阿拾,看她会不会害怕,哪知阿拾没有吓到,反被赵胤呛了。  “你什么意思?”  赵胤面不改色,“不是二殿下让我们猜?”  来桑气得心窝抽搐,可偏生赵胤一脸严肃,完全不像是故意诅咒他,愣是呛得他出不了气。  哼!  来桑定了定心神,负手走到时雍身前,恢复了笑脸,“我今日这般,好不好看?”  暴躁小王子自从到了大晏京师,很快就爱上了大晏的文化,除了正式场合外,他再不穿兀良汗的服饰,打扮与普通大晏王公公子们没有什么区别,看着还真是比在兀良汗大营时俊俏了几分。  尤其他身材高大,这身衣袍很合适他,看上去稳重了许多。  时雍就事论事,“不错。”  来桑一下子高兴起来,“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谢放!”来桑声音未落,就听到赵胤的声音,“带二殿下认尸。”  来桑看出来了,这赵胤就是不愿意他和阿拾过多接近,可是他现在完全不怕了。一到顺天府,他就打听过了。赵胤尚未娶妻,阿拾也不是赵胤的妾室通房,那他完全可以自由追逐,谁有本事就归谁。  他哼声,对阿拾道:“我们进去吧,你怕不怕?”  时雍看他眼神亮晶晶的,笑道:“怕死了。”  来桑闻声,当即表现出了男子汉的一面,“我保护你。”  赵胤冷眼看他们一眼,走在前面,时雍看着他背景,笑着跟上,来桑感觉自己今儿占了上风,也是一脸喜色,兴冲冲跟随时雍的脚步。  怪病的出现,在顺天府民众中间传出了无数的谣言,官府也极为重视。进入殓房的院落,只见殓尸房的外面,来了许多顺天府衙门的人,宋长贵、宋辞,还有一群捕快。  另外,便是一群锦衣卫。  赵胤进门,锦衣缇骑们齐齐拱手行礼。  “大都督!”  府衙的人和捕快们慢半拍,也齐声问安,反倒是来桑,锦衣卫没有向他问安,而衙门的人根本不知道他是谁,只是瞄一眼,也视而不见。  来桑再次提了一口气,哼声。  在兀良汗,除了巴图就数他最尊贵,何曾受过这般冷遇?  赵胤看他一眼,对众人道:“问二殿下好。”  众人微怔,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这位大晏男子打扮的高大男子就是兀良汗的二殿下。  顿了顿,齐声问好。  来桑心里舒服了些,手负在身后,“尸首在何处?带本王去瞧瞧吧。”  一干人等徐徐进入殓尸房,锦衣卫和衙役们在外面守候。  时雍看到,殓尸房的墙壁和棺材上,也贴了不少那种黄古纸的符,和家里的一模一样。  赵胤也看到了,皱眉道:“符纸怎么回事?”  宋长贵一听这话,额头就开始渗虚汗。  “回大都督,是,是下官贴的。”  赵胤扭头看他,没有说话,那张冷脸却把在场的人都吓住了。  时雍皱眉道:“爹,这是公家的地方,你这……怎么这么糊涂啊。”  宋长贵垂着脑袋,低低道:“大都督,下官这……这也是迫于无奈。吕家怪病闹得满城风雨,内人得知下官收殓了几具类似尸首,死活要下官拿了符来,说是,说是不贴就要家破人亡……”  时雍哭笑不得,转过头,正想替家人请罪,就见赵胤道:“无妨。能让百姓安心,也非坏事。”  他环视众人,目光最终落在来桑身上。  “认尸吧。”  三具疑似兀良汗人的尸体摆在殓尸房的正中,虽是十月天了,可那棺材启开,味道仍然很考验人。  来桑一瞬窒息。  他捂着鼻子,后退两步,眼睛都睁不开,如何敢看?  时雍见状笑了笑,在宋长贵的工具箱里找出一个瓷罐,倒出几片生姜递给他。  “含着。”  来桑看看姜片,“含哪儿?”  “嘴里。”  “哦。”来桑乖乖听话,揪眉走上前的样子,看着怂怂的。  时雍哼声,将棺材板推开些,拍了拍,懒懒地道:“怕什么?死人比活人安全。”  来桑看她坦然自若,神色轻松,嘴里也没有含姜片,突然想到自己在外面信誓旦旦要保护他的样子,脸颊突然发烧。  “我其实不怕。就是这味儿……”  “我懂。”时雍给了他一个眼神,转身走向赵胤。  来桑心里凉飕飕的。  其实时雍是真的理解他。一个人敢杀人,不一定敢面对腐败的尸体,可是来桑心里虚啊,越想越觉得她那个眼神意味深长——  殓房安静了片刻,众人都看着来桑。  宋长贵看着棺材上翻着的符纸,走到赵胤面前,压低声音惭愧地道:  “多谢大都督体恤,下官身为顺天府知事,自知这事荒唐,就是受不得内人在耳边的絮叨,实在是,实在是……”  宋长贵还没有找到合理的词来解释自己惧内,赵胤却平静地看他一眼。  “我懂。”  宋长贵一愣,又苦笑道:“此事沸沸扬扬,街头巷尾都已传遍。下官若不这么做,恐怕家都回不得了,也会被人当成染病的人,不让进胡同和家门了……”  符纸有什么效果,没人知道,但没有符纸,人们就是害怕。这事传开,更有百姓专门跑去太清观,要请清虚道长出面主持公道。  而那天被灭口的凌霄道长,在魏州叫太清观来辨认人时,观中人却表示,太清观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也就是说,凌霄分明就是假冒的太清观道长。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原本只是一个骗局,却往相反的方向发展了。官府越是辟谣说凌霄是个假道士,老百姓越是觉得个中有猫腻,怀疑官府在隐瞒瘟疫或是邪祟之事。  于是凌霄死了,他留下的符纸却走俏了,顺天府一符强求,人人都抢着要。  听了宋长贵长吁短叹的介绍情况,时雍道:“其实这事好办。”  赵胤问:“如何办?”  时雍看了宋长贵一眼,“爹,你不是告诉过我吗?民意是水,可疏不可堵。”  宋长贵懵然不解地看着她。  他什么时候说的?  时雍不管,反正就是他说的。  “与其堵百姓的嘴,让他们不要传谣闹事,不如疏导他们改变意识。”  赵胤看了看这父女俩,冷声道:“如何疏导?”  时雍道:“凌霄最初能取信于人,皆因假道士凌霄冒充自己是太清观清虚道长的师侄。大人,假道士都能取信于人,真的还不行吗?”  谢放闻声接口道:“清虚道长早已闭关,不问世事。”  时雍一笑,“没有清虚道长,不是还有僧录司禅教觉远法师吗?难道道常禅师亲传的掌门大弟子,居然比不上一个假道士有道行?”  ------题外话------  今晚八点左右,还有更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71章 只在他面前放肆 “驾!”  赵胤一收马腹,纵马狂奔。  乌骓很有几分脚力,时雍没坐过这么快的马。  她偏过头,迎着风问:“大人,你带我去哪里呀?”  赵胤不发一言。  时雍故作惊愕,“大人上次没有把我打死,是不是心有不甘,准备杀人灭口,再抛尸荒野?”  还是没有声音。  耳边只有呼呼掠过的风。  时下季节,卢龙很冷。  不过,时雍聪明地躲在赵胤的背后,将头靠在他宽厚的后背,风刮不到脸,倒也惬意。  “欺负女子的男人,那可不叫男人。大人不要叫人唾弃才好。”  时雍话说得软软的。  她想好了,  世上男人都喜温柔小意那一套,她又不是不会?  撒个娇卖个傻就能搞掂的事情,何须浪费才华?  尤其赵胤这人,对她的才华和美貌显然都看不上,那她不妨换个思路,非得把他逼得叫爹不可!  卢龙驿站建在大青山的峻岭边,附近本就荒凉,适逢大战更是渺无人烟,一路策马行来,一个人都没有看到。  又走了一段,时雍看出来了,赵胤策马而去的方向是卢龙县城。很明显,他不会带她回营,而是准备再次把他丢到县城客栈去。  哼声,时雍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停!”  赵胤充耳不闻,马骑得更快。  时雍的血液又滚烫了起来,在客栈被他打晕的恼怒和羞愧,让那些不合时宜的画面又钻入脑子,激起了她的热血,难以顺从。  一阵激荡,她突然松开圈在他腰上的手。  “你再不停下,我跳马了。”  冷风呼呼刮过赵胤冷峻的面孔,他眉头紧锁,气得脑门青筋崩出,却怕她当真从马上跳下去。  “驭!”  一声低喝,赵胤猛地紧拉马缰绳,飞奔的乌骓得到命令,却没办法突然停下,蹄子撒开往前俯冲一小段路,嘶叫一声,不满地高高扬起前蹄。  “啊!”  时雍措手不及,差点滑下去,赵胤反手捞住她的腰,颠簸一下,时雍不得不再次束紧他的腰。  马儿停下了,打着响鼻,还有些不满。  时雍一副怕极的样子,埋怨道:  “大人,摔下去人就没了,你知不知道?”  赵胤侧头看她一眼,跳下马,“下来。”  时雍傲娇脸,皱眉装无辜,“一会叫我上,一会叫我下。大人是有意捉弄我吗?”  赵胤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安静地看着她,目光悠远。  “阿拾,你到底要做什么?”  时雍想了想,跳下马去,一脸老实地站在他的面前。  “我在驿馆当差,混几个晌银养狗吃饭而已,是大人活生生把我拖出来的,我没有问大人想干什么,大人倒是反过来问我?这是什么道理。”  狡辩!  哼!  赵胤冷声:“你如何在驿馆当差的?”  除了耍不光彩的手段,她能有什么办法?  时雍看出他话里的潜台词,也不解释,而是委屈咬住下唇,低下了头。  “这世道兵荒马乱,我一个女子想要生存,能做什么?无非赚点银子养我的狗,还有养春秀那丫头。驿馆不要女子,我不得不乔装成男子……我还花了五两银子给管事的才领了这个差事呢,现在被大人搞砸了,鸡飞蛋打,我靠什么营生?”  赵胤冷着脸,“谁让你做事了?”  时雍勾唇:“我不做事,你养我么?”  赵胤:“养!”  说罢,他惊讶。  气糊涂了,说的什么话?  赵胤冷冷道:“你是我的婢女,养家糊口不用你操心。回到京师,也自有你的差事可做。”  婢女?  时雍牙齿都快咬断了。  不过,看他显然已经忘记上次给了她几千两的事情,时雍斜他一眼,也不提醒,只是道:  “大人这么说,阿拾心里就踏实了。可大人远在卢龙,我回了京,谁来管我?遇到有人欺我,又有谁来为我做主?”  赵胤道:“回家不比在外面好?”  “大人!我不想回家。”  时雍低低说着,朝赵胤悠悠望一眼。  她不想顺从赵胤。  可这个人,还非得先顺着,才能徐徐图之。  说话前,时雍再三提醒自己,一定要说得小意,委屈,对这位大直男的态度,也要恭敬、坦诚一些,最好让他觉得,不靠着他,她就活不下去了才好。  “我家里的情况,大人你是知道的。后娘有了弟弟和妹妹,我在家里就是个多余的人,婚事没有着落,人嫌狗不爱。父亲纵然心有不忍,但家里凡事都听后娘安排,眼看我已十八,名声不好,又与大人多有纠缠……”  说到“多有纠缠”时,她咬着下唇,目光楚楚地抬头看赵胤。  赵胤偏开头。  时雍暗笑,说得越发委屈。  “我知大人看不上我。可我说句不恰当的话,我和大人扮过夫妻,与大人朝夕相处了那么久的日子,有谁会相信我还是清白之身?我名声本就不好,又得罪过广武侯家、楚王府、定国公府……若是大人不肯收留我,我除了死路一条,还有什么活路?”  她说得太恳切,太认真,  这与她平常满不在乎那一副淡漠慵懒的样子天差地别,仿佛换了一个人。  任谁看,这就是一个无辜委屈还坚强的女子。  赵胤眉头越皱越紧,许久才道:  “这个时候,你不该留下来。”  时雍再一次想原地去世。  他俩说的是一回事吗?  难道他不该忏悔自己言行不慎,害她毁了闺誉,再主动说愿意承担责任吗?  她想笑,  内心又隐隐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白的喜欢。  这么直的男人,古今罕见。  时雍低头,双手轻绞,给他一种紧张不安的样子。  “我不留下来又能去哪里?灰溜溜回京,旁人若问起,我如何说?照实说我是被大人抛弃了打发回来的么?那岂不是什么脏水都往我头上泼来了?那些看不起我的人,我得罪过的人,还有宋家胡口那些扒高踩低的亲眷,怕不是个个都要凑上来吐个口水,踩我几脚了。”  这话不算谎话。  赵胤这个人,从小到大跟谁都不亲近,但不代表他不懂人情世故,相比于时雍,他更懂得京里那些人的势利眼。  眼神凝聚在时雍脸上,他眉梢微动,将肩上氅解下,上前一步披在时雍身上,又默不作声为她系好,修长的身子挡住旷野的风,这才沉声道:  “卢龙一战,死生未定。你何苦涉险?”  时雍双手揪住他的大氅,低着头,委屈巴巴,久久没有说话。  赵胤看她老实了,平静地叹息一声,道:“女子名声哪里有命重要?回去吧。我让人护着你。”  女子名声哪里有命重要?  时雍眯起眼看他。  这话在后世人人认可,在时下却是惊世骇俗。  她从未想过,在这个以男子为尊的时代,大都督心里并不那么看重女子的名声。  时雍内心突然涌起的欢喜,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只是语气明显的轻快了几分。  “有大人这句话,阿拾就心满意足了。大人放心,我留在卢龙,不会拖累大人。我生我死,皆是我命,我也不会埋怨大人。”  赵胤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固执,他这一生很少与女子打交道,根本就没有对付女子的经验,尤其对待时雍这种狡猾的女人,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那你做何打算?”  时雍见热打铁:“我都想好了,与其回京被人说三道四,不如留在驿馆,做个杂役。”  留在驿站?赵胤皱眉:“不行。”  “为何?”  “驿馆人多嘴杂,你一个女子……”  “女子如何?”时雍抬眼看他,一双原本清淡的眼在夜下隐隐泛出几分自信的幽光,“大人认为,我比男子差吗?”  她是不差。  甚至比大多男子更强。  可,终究是女子。  赵胤瞧着时雍,良久,叹声:  “驿馆万万不可留,乌日苏王子住在那里,极不安全。”  时雍见缝插针,“那大人带我回营吧?我跟在大人身边,最是安全了。”  赵胤:……  时雍抿了抿嘴,“我做小卒打扮,没有人会知道我是女子。我既能为大人针灸治腿,又能帮大人做些杂事,最关键的是,我十分忠诚,不让大人为难。大人用我,保证不亏。”  “不行!”  营中多危险?  赵胤断然拒绝,  时雍听罢,低头拿袖子擦眼睛。  “大人若不肯带我去,就不用再管我,任我自生自灭好了……”  赵胤张了张嘴,被这女子说得有些词穷了,山风吹过来,他的头隐隐作痛,正不知如何是好,后面就传来放缓的马蹄声和人声。  “爷上哪里去了?”  “那小卒说是往这边来的。往卢龙县城,就这一条道。”  “爷去县城做甚?”  “不会真把那小厮宰了吧?”  是谢放和朱九的声音。  赵胤转身,正要出声,时雍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再一把抓住马缰绳,小声道:  “大人,我们还是避一避好,若是被他们看到,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偷偷出来,说不定会生出什么误会,影响大人的名誉……”  赵胤:……  她狡黠的说完,不等赵胤开口,也不给他犹豫的时间,顺势将他和马儿带入了路边的玉米地。  钻了玉米地,没事也有事了。  名誉不重要。  他不顾她名声,那都不要了罢!  叫爹为止。  ------题外话------  三更了!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姐妹有票别忘了投《锦衣玉令》,喜欢请多多鼓励!  比心!  PS:若是写作状态还好,晚上8点再加更一章,要是写着状态不好,就明天见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72章 狗咬狗,一嘴毛 时雍看他脸色平静如常,心知他在自己的“谎言毒打之下”,已经修炼得处变不惊了,满意地笑了笑,将今日在乾清宫里不便告诉的病情,简单地说给了他。 然后,眉尖微微蹙了起来。 “我说不确定是毒,是因为不见毒源,短时间也无法判定。可是我有一种直觉。” 赵胤唇角微抿,与她对视。 望入对方的眼睛,时雍知道她看懂了自己的意思,朝他点点头。 “卢龙塞大营里,那些吃了鳝鱼的兵丁,症状与陛下倒有几分相似。只不过,陛下这个病程太过漫长,我猜即使是有人用毒,那毒性肯定也极其轻微,这才能神不知鬼不觉,连太医都查不出来……” 赵胤静立片刻,“那吕家的死鱼死虾?” “噢对了。”时雍仿佛刚想起来似的,叮嘱他道:“你叫九哥赶紧找老鼠,如何操作他都懂得。” 赵胤想到刚挨了军棍的朱九,轻轻嗯一声,“这些事情,你不必操心,倒是你现在的身子……” 他突然噤声。 时雍狐疑地看着他,歪了歪头,“我身子如何?大人怎么不说了?” 赵胤喉头微塞,视线从她平坦的小腹扫过,淡淡地道:“可还撑得住?” 会关心人了?时雍含笑望着他,“我没事。大人快些去忙。陛下留我在宫中侍疾,也没说不许我出宫。等我下值就回去了。” “好。” 赵胤手按腰刀,看了她片刻,突然上前揽住她的肩膀,陡然一紧。 “保重。” 只一搂,他迅速放开手,转身大步离去,革靴在雨后的青砖石上踏出清脆的响声,仿佛一下下踏在时雍的心坎上。 阳光从云层里探出了头,微风带来清爽的湿意,时雍抬头望着宫殿四角的屋檐,深深一嗅,耳朵微红。 抱一抱就走! 哼! 狗男人。 —————— 金晖徐徐斜照在皇城的青砖碧瓦上。 整个皇城洒扫一新,列阵巡视的禁军走过一个又一个宫殿,每个宫殿都寂静如常,仿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昨夜宫中大乱,在皇城门口候了一夜的王公大臣们,直到天亮时方才得到确切消息。 皇后娘娘昨夜生了个小皇子,产后血虚,身子受了大损,移驾景福宫休养,而咸熙宫那位杨淑妃娘娘,不显山不露水,突然晋位皇贵妃,代皇后摄六宫事,也代皇后抚养刚出生的小皇子。 为贺小皇子生辰,光启帝传旨罢朝三日,并责成礼部发文给钦天监,让其择吉日行吉礼,眼下就不必入宫恭贺了。同时,旨令翰林院查阅宗室名讳便为皇子择字呈上。 王公大臣们望着高大庄严的宫殿,重重跪下,山呼万岁。 ————- 天边晨光照在坤宁宫的红墙,朱漆大门上的铜钉泛着古朴的光。两侧身着甲胄的禁军头盔耀眼,兵器雪亮。 皇后寢殿门口。 小椿子等得不耐烦了,朝里探头观望。 “皇后娘娘,您可快些,时辰不早了。奴才把您送到景福宫,还要回去复命呢。” 一个茶盏砸过来,直直落在小椿子脚上,他吓得跳起,退了几步,摸了摸帽子,脸上有了几分恼意。 “叫你一声皇后娘娘,真当自己还是娘娘不成?若不是看在小皇子面上,三尺白绫一杯毒酒只怕就摆在你面前了……” 咚。 杌子倾倒。 张皇后披头散发从里面走出来,一步一步走向小椿子,那表情极是恐怖。 “我要见皇上。” 到底是做过皇后的人,有威仪,小椿子被她表情吓住,嘴巴动半晌,话软了些。 “陛下不会见娘娘您的。您就死了这条心。” 张皇后冷冷看他,“我要见皇上。去通传。” 小椿子嘶一声,“娘娘何苦为难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人?陛下今儿得了新人,不见客。” 张皇后愣怔,“新人?” 小椿子笑得腻歪,就像故意气她一般。 “说起这个新人可就有些渊源了。原是顺天府的女差役,有些本事,被大都督召至帐下,甚得喜爱,昨夜领兵入宫,救了太子殿下,又行得一手好针灸,救醒陛下。” 小椿子说到此,斜她一眼,有一丝蔫坏。 “你说,这般奇女子,还长了一副好样貌,活该她受宠呀。陛下视她为救命恩人,心里喜欢,留在宫里了,说不准啊,人家以后也能做娘娘呢。” “原来是她?” “可不么?十七八的年纪,长得花骨朵一样,水灵灵的,又会武又会医……” 半真半假的瞎扯,小椿子说得万分得意,张皇后面色渐渐发青,身子晃了晃,差点没有站稳,幸得嬷嬷上前扶住她。 “娘娘!” 嬷嬷看了眼小椿子,在皇后胳膊上捏了捏。 “为了小皇子,您可得保重身子呀。” 嬷嬷是老人了,见多识广,一句“小皇子”就把张皇后说醒了。 去冷宫怕什么?她还有儿子,她还有父亲,皇帝没有废了她,她就还是当今皇后。 “嬷嬷。”张皇后深吸口气,“为我更衣。” 搬去冷宫的张皇后穿着正装朝服,从坤宁宫出来,门口除了“护送”的兵丁,却不见半副辇轿。 “娘娘,陛下说,让您走着去。” 昨夜刚生产的妇人,本就虚弱不堪,这么远的路途,让她走着去。 何等狠心? 张皇后指甲快掐到肉里了,“走。” 她刚转身,甬道那头走出赵青菀。她带了两个丫头,轻摇慢走,面对面站到了张皇后跟前也不让路,而是昂起下巴冷冷笑望张皇后。 “母后这是要去哪啊?” 她声音极冷,张皇后看着这个昨日还在榻前软声细语说话的女子,也是一声冷笑。 “让开。” 赵青菀哼笑。 “我要去咸熙宫淑女娘娘……哦不,瞧我这记性。应该是皇贵妃娘娘那里看她刚出生的小皇子,很急的。麻烦娘娘让让!” 张皇后冷冷看着她。 笑了。 哈哈大笑。 “怀宁公主好一颗七巧玲珑心。昨夜东风吹,今儿西风至,你真是转得比谁都快。可惜,你怕是又要失望了。咸熙宫那位帮不了你的。你求到她面前,你还是要嫁到漠北去。” “你……”赵青菀怒视着她,咬牙切齿,“你还有脸说我?要不是你心思歹毒,谋杀太子陷害父皇,我怎会落到这步田地?” 昨夜去东宫,赵青苑原以为来的是赵胤,哪知来的是宋阿拾,心里头一个不舒服,她就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而已,她哪里是皇后的同谋? 可是,宋阿拾竟然借此向父皇告状,说她阻止锦衣卫救赵云圳,“恐有同伙之嫌”。 就这一句话,一句嫌疑,宋阿拾就把她钉在了“谋逆”的耻辱柱上。父皇虽没有打杀她,那是因为她如今是“巴图的人”,到时候要给兀良汗一个交代。原本和亲一事,赵青菀是打定主意要厚着脸皮赖在大晏的,即便光启帝不喜,但只要巴图不上门要人,想来也能求得父皇睁只眼闭只眼,毕竟赵胤不愿意她嫁。 哪料,宋阿拾不仅让人把她关在马厩里,和马儿共处了几个时辰,还借此事情倒打一耙,父皇也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面都不肯再见她。 赵青菀就知道,她完了,没有希望了。 “我恨透了你,知不知道?” 她怒视着张皇后,全然忘了求到她面前的时候。 “你说你要谋反于我何干,为何托我下水?” 张皇后看着她那一身剑拔弩张的火气,突然笑了。 “我没有谋反。我是大晏皇后。让开!” 赵青菀挺起胸口,冷冷看着她就是不让。 “皇后,冷宫皇后吗?” 张皇后突然抬手,一个巴掌扇在谢青菀脸上,然后盛气凌人的看着她。 “记住,这个巴掌是教你怎么做人的。我即便是冷宫皇后,也是皇后。我的父亲是兵部尚书张大人,我的儿子是陛下的亲生儿子,我的祖姑母是太祖爷的元配张皇后,而你……只是贱人的女儿。我即便死了,我也会有尊号有尊荣,而你,漠北草原放羊去,听说巴图大妃为人凶悍,母家势大,死在她手上的女子不计其数……” 看着赵青菀气得嘴皮哆嗦,张皇后又是一声冷笑。 “哦,我忘了说。你若是死在大妃手上,巴图或许让人到大晏报丧,也仅仅只是一句,身染恶疾,不治身亡。你这辈子都回不到大晏,见不到你朝思暮想的赵胤了。连你的尸体都不行,说不定,会被大妃塞到哪只野狼的肚子里。” “张、蕴——” 赵青菀连名带姓嘶吼一声,刚要说话,张皇后已伸手将她推开,在嬷嬷的挽扶下走远。 ------题外话------ 今天有点事,只有两更了,么么~ PS:不是有存稿不更,也不是作者不愿多更几章,是真的边写边更的,谢谢支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73章 闲话真话假话 时雍没有想到自己的人设会这么颠倒,从经商变成了靠行医吃饭。上辈子从西南边陲到皇都,创雍人园,靠做生意风生水起,还赢得王爷青睐时,她以为像大多数穿越剧本一样,她拿女主人设,这辈子注定不平凡。 后来,果然。 死得很不平凡。 这辈子想要平凡点,却从锦衣卫大都督帐前混到了皇帝面前,似乎比上辈子更进了一步。 只是,她再不敢幻想自己是女主命了。 每行一步,都极是小心。 她对光启帝的印象,以前很是刻板。 赵焕从前很少在她面前说起兄长,最多不过说“过余严肃,对他管束得紧”,别的,就再没什么。 真到了皇帝面前,时雍发现,这是个比较好伺候的老板,甚至比赵大驴好伺候多了。 他不会找事。 交代李明昌陪着她在宫里“四处走走”,皇帝便自去喝他的苦药,批他的奏折,再不理会她。 这是个勤政的皇帝。 时雍有点可惜,帮找毒源一事也就更用心了几分。不过,此事干系重大,她对赵胤说的那些怀疑,半句都不敢在皇帝面前提及。 “姑娘,您在找什么呀?”李明昌一个老太监,跟着她走前走后,腿肚子都酸了,完全看不懂这女子的行为。 她把这个东西拿起来看一看,摸一摸,放回去,那个东西拿起来闻一闻,摸一摸,又放回去,就像没见过世面一般,看什么都稀奇,这模样瞧得李明昌纳闷不已。 “你要找什么?公公来帮你找……” 时雍瞥他:“我知道我还找什么?” 李明昌愣愣着看她,“不知道那找什么?” 时雍:…… 背后跟着个老太监,就像多了一双监视眼睛,极不方便。可是,宫里她不熟,即使熟,皇帝恐怕也不放心由着她翻找,所以不得不让老太监跟着。 时雍想想自己立下的十日之期,叹口气。 “公公要是累了,就回去歇着。” 李明昌哭丧着脸,“公公不累。” 时雍看他累得都疲了,又不敢先行离开,笑了笑,与他攀谈起来。 “李公公,陛下生病多长时间了?” 李明昌想了想,“一年有余了。” “起初是什么症状?” “起初……陛下为先帝爷守灵,有两日未进水米,又染上风寒,打那时候起就落了病根,后来时好时坏……却也不是如今这般呕吐腹泻的……” 时雍问了李明昌很多细节。 李明昌不知道她为什么问,但陛下叫他配合,他就有问必答。 时雍就着李明昌的话来分析,一开始,光启帝确是因爹娘先后去世而伤心染病,但后来是好起来了。至于“落了病根”的说法,兴许是因为他后来时断时续的生病,可能太医找不到病根,就随便扯了个理由。 要查到毒是从何开始,很难,要知道毒是什么,这更让她头痛。 在宫中待了一日,毫无所获。 晌午后,时雍向光启帝辞行,说要出宫看爹娘。 离开家一声未吭,她还真有些怕王氏撕了她。当然,她也是想去看看朱九的小老鼠抓得如何了,想要确定毒种。 光启帝正在批阅奏折,听她说完,放下笔看过来。 “还有九日,你可有主意了?” 时雍皱眉,心里恼火。 “还没有。” 光启帝深深看她一眼,垂下眼皮,“你若不怕浪费时间,随意去。” 时雍看他宽和,松口气,赶紧福身谢恩。 光启帝没有回答,时雍刚准备退出去,又听他在背后说道:“替朕瞧瞧太子再走。” 时雍微怔:“是。陛下。” 昨日赵云圳不敢留在东宫,搬到乾清宫来住,今日时雍忙活的时候,他被揪去读书了,也没机会见着,如今听了皇帝莫名其妙的吩咐,时雍不得不专程过去看一看他了。 赵云圳刚同太傅走出来,看到时雍,孩子原本严肃的小脸,突然绽出兴奋的光芒,刚想要往这边跑,太傅重重咳嗽一声,他又敛住神色,放慢脚步,端起了太子的威仪。 “哪里去?” 时雍看她小孩子故作大人的样子,心里有些好笑,不过在太傅面前,她不能放肆。 “回殿下的话,陛下嘱咐奴婢来看看,您功课学得怎么样了?” 陛下嘱咐? 赵云圳不喜欢这句话。 揪着小眉头走近,离太傅远了些,他才道:“我是问你要去哪里?” 时雍诧异于他的观察力,小声笑道:“回家。殿下,告辞。” 皇帝让她来看,她已经看过了,自然得走。 可赵云圳嘴巴一瘪,不满意了。 “站住!” 时雍停下脚步,看着趾高气扬的小屁孩。 只见赵云圳突然摁住额头,愁眉苦脸地道:“太傅,我昨日受了惊吓,突然头痛难忍……” 太傅知他鬼点子多,显然不信:“臣为殿下传太医?” 赵云圳摆摆手,“不必不必,我背完功课,回去歇一歇就好。太傅,你考我……” 说罢,他飞快朝时雍挤眼睛,示意她去前面去等他。 时雍似懂非懂点点头。 径直走了…… 没有回头。 待赵云圳一口气背完刚才所学,摆脱了太傅的询问,赶过去找她的时候,这才发现,小媳妇早就走了。 ———— 时雍从宫门出来,已是申时。 回家前,她打从城门处的茶楼经过,放慢了脚步。 茶楼一如既往的热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人声鼎沸,说得好不快哉。 太阳底下没有秘密。 皇城里的事情,总归还是传到了民间。只不过,话传话,人传人,早已变了模样。 时雍从这些人嘴里了解到,楚王殿下为了照顾突发恶疾的新宠阮娇娇,对宫中的事情置若罔闻,连面儿都没有露,当真是个只爱风月不喜皇权的痴情种。 只可怜了那个如夫人陈紫玉,因为与阮娘子发生争端,被楚王殿下厌弃,差点发卖出府,早上都叫人伢子去领人了,最后还是定国公夫人出面,这事才算了了。 庶女之身,陈紫玉不知轻重,有人骂她活该,有人又说那阮娇娇是何等的天姿绝色,竟把楚王迷得神魂颠倒? “比当年的时雍如何?” 再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时雍竟是想笑。 她刚想转头看是哪个不开眼的在说她,就看到身着男装的陈红玉从茶桌上站起来。 “一介风尘女,怎堪与时雍比肩?” 说罢,陈红玉丢下银子摔桌上,转头就走。 那个被骂的男人,不服气地诶了一声,想要和她理论,陈红玉冷眼看他,露出一截剑柄。 那人咳嗽着,转开头说别的事去了。 陈红玉拉长着脸走出来,与时雍眼对眼。 气氛怪异而尴尬。 时雍低笑:“没想到你对时雍还有几分推崇之意?” 陈红玉面无表情,“没想到陛下跟前的红人,也喜欢在茶楼外面偷听壁角?” 时雍懒懒看她,“光明正大,也叫偷听?” 陈红玉斜她一眼,二话不说就走人。 时雍勾了勾唇,觉得这性子很有点意思,慢条斯理地走在她的后面,“我是真没想到,陈大小姐也喜欢到这种地方听人闲话呢。” 陈红玉头也不回,“这个茶楼有闲话,也有真话。” 她大婚前一夜,就是在这里听了那些闲言碎语,才对自己的感情产生了怀疑,然后被乌婵带走的。后来,她就爱上这里来,听那些或真或假的传闻。这是以前的她在国公府里听不到的角度,很是新鲜。 两人一前一后,许久没有说话。 陈红玉突然拧头,“你跟着我做什么?” 时雍指了指前方的路,莞尔。 “我回家。” 陈红玉看着她,哼了声,放慢脚步,压着嗓子道:“听说,阮娇娇是被一个入府偷画的小贼所救?那个人,是不是你?” 时雍心里咯噔一下,惊住。 这都能猜到? 她眯起眼睛看着陈红玉。 “楚王妃不在楚王府,对王府之事竟了如指掌啊?” 陈红玉听她用“楚王妃”称呼自己,突然有些羞恼,“是我那日恰好在楚王府的后巷,看到你鬼鬼祟祟地钻出来。” “恰好?” 时雍懒洋洋地抬眉,漫不经心地笑。 “楚王妃心里分明惦记楚王殿下,又死鸭子嘴硬。解不开心结,又舍不得这个男人,不肯屈服,又时不时想去他的府畔蹓跶。这当真是深情呢?” 她望向陈红玉的目光,有淡淡的笑意和戏谑,这让陈红玉脸颊烧红,既无地自容,又反驳不了,一时间气得面红耳赤。 “你就不怕我说出去,是你盗了楚王的画?” 时雍心里沉了沉,“你不会。” 陈红玉冷笑,“我为什么不会?” 时雍莞尔,“因为你是陈红玉,定国公府最尊贵最美丽最心善最心软的嫡小姐。告辞!” 她走得飞快。 陈红玉气得哑口无言。 …… ------题外话------ 晚上八点见~~~~ PS:求票碎碎念。双倍明天就结束了,有保底票和订阅票的小姐姐,麻烦抬抬你美丽的小手,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74章 大人有异 时雍刚到家门,大黑就迎了上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狗子眼巴巴地看着她,尾巴摇得兴奋又激动,嘴里嗷嗷有声。 “乖。” 时雍抱住它脑袋拍了拍,抬头就看到王氏,她手上拿着扫帚,不知是正在扫地,还是准备用扫帚迎接她。 “小蹄子,你舍得回来了。” 王氏的骂声如期而至,时雍不意外,听到耳朵里,还挺踏实的。 “我是回来接大黑的,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时雍看王氏愣住,拎着扫帚就朝她走过来,赶紧唤了一声大黑,拔腿就跑。 王氏在后头大骂,予安和春秀也追了出来,“小姐,你要去哪里,让予安送你。” 时雍想了想,停下脚步,远远站着。 “行,把马车驶出来。” 看她恨不得离自己八丈远,王氏又气又急,用扫帚指着她就教训。 “你刚回来又要野哪里去?” 时雍道:“办正事。” 王氏心里那个火啊急啊,很想问问她和赵胤的事情,还有她肚子里是不是有了种。可是在院子门口又不方便,只能哄她。 “不吃饭了?今儿舅妈过来了,我做了咸菜扣肉,还有你说的那个……麻婆豆腐,你赶紧回来尝尝,是不是那个味道。” 时雍笑盈盈地看着她。 “想哄我回来打我?没门。” 予安年纪不大,脑子却清楚。知道自己的主子是谁,应该要顺着谁,飞快将马车驶出来。时雍带着大黑跳上马车,看到王氏追出来,就吩咐。 “走快些,别让我娘追上。” 予安很听话,“是,小姐。” 马车去得飞快,走了老远还能听到王氏在愤怒地大吼。 “杀千刀的小蹄子,你最好别回来。” 时雍是真有正事。 那日从楚王府偷来的画,她离开无乩馆前,就藏在赵胤的书架上,不知道他发现了没有,陈红玉这一提醒,她认为得赶紧告诉赵胤,让他抓紧比对。 茶楼里的闲人说,赵焕无心政事,为了一个阮娇娇,连宫里差点换了皇帝都不关心,可正因为如此,时雍对他更加添了疑虑。 赵焕当年在她面前,从来没有流露出半分对政事感兴趣,到是对她的商业版图多有建议,时雍也欣赏他淡泊名利,是个头脑清醒的皇子。可事过景迁,再忆起很多往事,她都觉得十分巧合又不合常理。 如昨日那事,阮娇娇再是重要,也不该对皇兄的死活不管不顾?说起来是为避嫌,是风流,可仔细想想,又何尝不是冷血? …… 夕阳金晖落在无乩馆的门楣上,那黑色的匾额带着古朴雄浑的质感,时雍打帘子看出去,予安已经过去叫门了。 予安本是无乩馆派过去的小厮,门房是认得他的,两人说了两句,门就开了,马车驶进去,时雍刚下车,就看到娴衣等在那里,那张平静的面孔在阳光里柔和而温暖,不笑,却让人很是舒服。 时雍走过去,熟稔地拥抱她。 “你来接我呀?” 娴衣身子僵硬片刻,嘴角抿了抿,想笑又没有笑出来,表情就显得有点怪异。 “进去。” 娴衣是个习惯与人保持距离的女子,可时雍不是,她会表达情感,就像是一大片种着各式鲜花的花园,只要用心待她,就能得到她的盛开和绽放。天地山川,世间万象,她都有。仗义,豪情,她都会。 娴衣有些喜欢时雍。 但是她说不出口。 想半晌,只问出一句。 “你用过了吗?” 时雍笑道:“没有。” 娴衣木然着脸,“爷不知你会来,没有准备。你想吃什么?” 时雍想了想,“随便。” 娴衣:“没有随便。棠花吐蕊戏龙门,凤眼秋波江上春,还吃吗?” 时雍一脸尬:“……” 赵大人这是干什么?原本只是随便说来为难他一下,哪知道他会搞出那么大的动静。现在好了,无乩馆所有人怕都知道,她是一个多么刁钻的女子,连从不开玩笑的娴衣都来笑话她。 “娴衣姐,你别闹我。能吃饱的就成,我不挑。” 娴衣唔了声,“你不挑,爷挑呀。” 时雍愣:“他挑什么?” 娴衣:“爷对你好,什么都愿意给你吃。” 时雍嘿了声,嘴里说着谦虚的话,心里其实也很谦虚……比如她想吃他,他就不给吃呀。 娴衣说赵胤在书房,带着她过去。 书房门口,站着“门神”谢放。 时雍正准备开口,大黑已经不客气冲了过去,前脚抬起直接推开了虚掩的门。 谢放始料不及,转头要拦,大黑已经冲向了赵胤。 这狗是管不住了,要反! 时雍吸了口气:“大黑……” 书房里除了赵胤,还有两个中年男子,很是面生,时雍从来没有见过。一时间她有些抱歉,怕打扰了赵胤的正事。 大黑却压根没有自觉性,象征性地朝赵胤摇了摇尾巴,就大喇喇地跳到他背后的椅子上,盘腿趴好,就好像这本就是属于他的位置一样。 那两个儒雅的中年男子愣在那里,诧异地看着狗,再看看时雍。 谢放守在门口也发生了这乌龙,赶紧低头,拱手请罪。 “爷,大黑它……” 赵胤瞄时雍一眼,眼波微动,朝他摆手,“无妨。” 时雍松了口气。 很明显,大黑没有冒犯到他。 她福了福身,调头出去,顺便拉住门环。 赵胤蹙了蹙眉,“进来。” 跟她说话?时雍侧过脸,与他视线碰上。 “哦。” 她慢慢走进去,朝那两个儒雅的中年男子微微一笑,又看向大黑。 “下来。” 大黑坐的是赵胤的位置,刚才他站在书案前和那两位在说话,现在位置被大黑占据,他就没法坐了。 奈何, 人有时候不是人,但狗永远是狗。在大黑眼里,可能它才是主子,这些凡人全是它的走卒,盘在赵胤的椅子上,暖乎乎的,它十分舒服,哪里会离开? 只是,看在时雍伺养它的份上,大黑稍稍挪开,给她让了个位置,便用眼神看她,仿佛在说“来坐,你也来坐。” 时雍尴尬,伸手就要去拎它。 “罢了。”赵胤阻止了她,朝那两个陌生男子道:“本座还有点私事,你们先下去。” 那两个人对时雍似乎有些好奇,行礼退出去时,余光还不时瞄向她,视线里满是审视。 大都督从来没有儿女私情,时雍和大黑的突然到来,让他们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这女子和这狗,似乎对大都督很重要。 时雍看向赵胤,刚想表达一下惊忧他的歉意,视线就落在书案的字画上,脑子登时嗡的一声。 上面那幅画,真是她从楚王府偷回来的。 而且,还是那张像阮娇娇,也像死去时雍的画像。 画上女子白衣若雪,长发没有绾起,湿漉漉地披散在身上,背后是仙气一般的水雾。仿佛是刚从温泉池里上来,面白若瓷,玉腕纤细,唇瓣嫣红,艳丽逼人,若仙子坠尘,最俗又最雅。 很莫名的,时雍心底有点酸。 因为如今的她,不长这个样子。 而大黑撞开门的那一刻,她恰好看到赵胤低头看着书案,如今想来,他正是在看这个女子,而且,看得很认真很仔细,想来,他心里也是喜欢的? “抱歉。” 时雍眉梢不经意扬起。 “我和大黑似是打忧了大人赏美?” 赵胤看了大黑一眼,示意它下去,可是大黑“尾巴一摆,纵横四海”,懒得理他。 赵胤无奈,拉住时雍的手腕,将她拖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 “这画是你拿回来的?” 明知故问。 该回答的却不回答。 时雍道:“是。那夜本想告诉大人此事,可是……” 可是他不愿意听呀,几口小酒下肚就想对她为所欲为。 两人目光撞上,同时想到了那晚的事情,都沉默了。 片刻,赵胤看她脸色不好看,略带几分歉意地道:“那夜我失态了。” 谁想听这个? 时雍掀唇,“大人觉得这画上的人,美吗?” 赵胤稍感愕然。 ------题外话------ 还有一更,但是会晚些,姐妹明天看也可…… 然后,下个月可能会爆更,所以,二锦从明天起准备存稿…………不存是爆不出来的,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75章 姑娘和奴奴婢 赵胤的书房每日都会有人打扫。 书房是重地,一般是由近卫来做这件事情,今日本该轮到朱九,可是朱九出去抓老鼠了,于是谢放替他来做,恰好他是个心细的人,一下子就将时雍藏在书架上的画找到了。 画上有楚王的印戳,一看便知是他的手笔,那么到过书房的只有阿拾,这画自然也是阿拾带来的。 再稍加打听,赵胤就知道了楚王府失窃的事情,而且,还是在他拜访楚王的同一天。那日庞淞去书房拿画,出来却说阮娘子不小心毁了王爷的画,找不见了。当时赵胤无功而返,心底就有疑惑,却不想真相竟是如此。 时雍会跟他一样,猜到楚王身上,赵胤是有些惊讶的。因此,时雍问及画像的时候,他以为是会与讨论这个事情,哪料,女子一开口就是“画上女子美吗?” 赵胤想了想,就实说。 “美。” 时雍心里突然像塞了根刺似的,犯堵。可她不想大题大作,“那大人可以去找楚王,让他把阮娇娇让给你。” 赵胤再次吃惊,“此言何意?” 时雍淡淡道:“听说你们达官贵人间,互赠美妾是常有的事?” 确实如此。 但赵胤对此不上心。 他不想纠缠于此,看了一眼书案,“你怎会想到把楚王的画偷回来?” 时雍:“因为大人喜欢啊?” 赵胤略微惊讶地看着她,却见这女子望着自己,神情愠怒,就好似是哪里得罪了她似的。 “在宫中,可是受了气?” 时雍见他面色虽淡,可话里却是在关心自己,突然又觉得自己的脾气发得很没有道理,毕竟他观赏这画,也不一定就是看阮娇娇。 “没有。”她轻描淡写地想揭过去,可是赵胤蹙着眉,一脸不解地看着她,时雍清了清嗓子,又不得不找个理由,“我饿了。” 一听饿了,赵胤深口气,好笑地看她。 “怎是小孩子性子?饿了就发脾气。” 时雍怪戳戳看他,心里忖度,大都督是当真不懂女子的心呐,怎能在一个姑娘面前说另外的姑娘美呢? “我一饿,就脾气大。” 时雍说得煞有介事,赵胤看他一眼,叫了声谢放,打开门时,却见娴衣也在门口,他便吩咐她。 “去给阿拾弄些吃的。” 娴衣眼圈有些红,看了谢放一眼,“是。” 赵胤对她异样的表情并没有看在眼里,说完,重新合上门,走到时雍身边坐下。 “很快就来。” 时雍含糊地应了声,两根手指勾来勾去。 赵胤道:“你在宫中可有发现异常?” 说到正事,时雍神色敛了些,冲他摇摇头,“皇帝的吃食专人打理,还有人尝毒,并没有听说旁人有症状,想来是不会有问题。衣物,用品这些又实难辨别……” 赵胤道:“陛下的病拖了一年有余,即使有毒,用量也是极少,肉眼不可见的东西,确实难以查证。” 时雍没有告诉他自己只有十日之期,想了想道:“我有时会想,难道陛下真的只是生病而已?” 赵胤沉默不语。 时雍道:“你这边呢,可有进展?” 赵胤看她一眼:“刚才那两人是翰林院编修,对书画很有些独到之处。我等一致认为,邪君那些画册并非出自楚王之手。” 时雍并不意外。 去偷画的时候,原也只是存有侥幸心。 毕竟这事就算真与赵焕有关,他也不必自己动手。 时雍勾了勾唇,“大人叫翰林院的人来看画,不会给大人惹上麻烦吧?” 赵胤不动声色地道:“自己人。” 唔!时雍挑眉:“佩服。” 这才想起眼前之人是锦衣卫指挥使,传闻锦衣卫秘谍暗探遍布天下,从她本尊所在的顺天府到翰林院,着实也不该奇怪。 “看来这画,我白偷了。” 赵胤深深看她,“你怎会想到楚王?” 时雍回避着他的视线,深知一个小奴婢敢把怀疑的目光盯到楚王身上是极不寻常的,她必须得找一个说辞,不让精明的大都督起疑。 于是她想到了陈红玉。 “因为同情楚王妃,便觉得楚王这人不善。” 赵胤看了一眼她那只在膝盖上不停画圈的手指,眉头微微一皱,很快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下次不许如此。” 擅闯王府,那是要掉脑袋的。 这女子何其大胆,敢一个人独闯? 赵胤想着眼睛里又浮上凉意,再看她时添了几分厉色。 “再擅作主张,本座定不轻饶。” 又变成本座了?时雍哼声:“凶什么?” 她说得小声,眼皮垂下也不看他,仿佛是不太高兴的样子。这招对赵胤而言却最是好使不过,看她抿嘴的样子,他脸色松开了些。 “宫里伙食可还习惯?” 时雍很奇怪。 这人怎么会关心起她的伙食来? 以前从来没这样啊,难道他终于得知她是个吃货了? 时雍怪异地看着他,“还成。宫女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这话原没有什么问题,可是赵胤一听,脸就不好看了,“那怎么行?明日让娴衣给你送吃的。” 时雍震惊。 怎么就不行了? 也就几天的事情,吃什么不能吃呢? 她正想反驳,娴衣和婧衣带吃的来叫门了。 赵胤让他们把饭菜摆在书房的小几上,知道时雍不喜欢被人看着吃东西,他便摆手示意她们下去。 娴衣走得很快,婧衣却没那么爽利,顺手将赵胤搭在椅子上的外套收走,看样子是准备拿去洗,再把他的书案收捡了一下,那姿态动作很是熟练,宛若是这间屋子的女主人。 时雍喝着汤,无意抬头看了一眼。 刚好,婧衣的视线落在书案的画像上,神色有细微的惊愕,于是神色恍惚的她,从大黑身边走过时,膝盖不小心就撞到了大黑的腿。 大黑原是不会欺负人的,尤其是女人,可是也不知今日是怎么的,“起床气”极大,嗷一声突然跃起,朝婧衣凶狠地扑了过去。 这么一只大狗,发起横来极是唬人,婧衣当即白了脸,啊的一声尖叫,猛地奔向赵胤。 “爷,救命……” 她身子是往赵胤方向扑去的,可是没有想到,张开的双臂却没有抱到赵胤,而是抱到一个纤细的身子。 “别怕别怕,它不咬人,就是狗仗人势。”时雍比婧衣高出一点点,但身子比她瘦,一只胳膊半搂住婧衣丰满的身子,她像个男子般,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美人。 婧衣惊魂未定,发现搂住自己的人是宋阿拾,又错过她的肩膀望向依旧端坐的赵胤,脸上青白不均,一股心酸和委屈陡然升起。 爷眼睁睁看狗咬她,竟是没动…… 若她当真被咬到,爷可会为她难受一瞬? “怎么,吓傻了?”时雍看婧衣脸色难看,又拍了拍她,冷着脸叫大黑,“过来,给人赔罪。” 大黑舔着嘴巴,看她一眼,又跃上它的“宝座”,蜷着身子坐下,不予理会。 “大黑!” 这狗子也不知是被谁惯坏了,越发像个大爷。 时雍松开婧衣,正要假装数落大黑两句,就听到赵胤冷冷的声音。 “你训它做甚?它又不懂事。” 时雍回头看他,忽然发现,他像狗子的老父亲。 “不懂事可以教呀。不教好,以后真的咬到人了,那可怎么办?” “咬到了就咬到了。”赵胤说得云淡风轻,“大黑知道轻重。” 说罢,他淡淡看了婧衣一眼。 “你先下去,等姑娘吃完再来收拾。” 婧衣心在滴血。 在他眼里,阿拾是“姑娘”,不再是“奴婢”了,而她这个伺候了他多年的女子,甚至不如一条狗。 婧衣的背影很是落寞。 时雍瞧着,叹口气。 她其实比赵胤更为怜香惜玉。在她看来,这个时代的女子没有办法选择命运,大多比较可怜,而赵胤这般强势的男人,最是容易伤女子心意。 见她坐在那里,筷子翻来翻去,却不吃一口,赵胤蹙眉,“不是喊饿?怎么不吃了?” 时雍抬眉:“吃不下。” 赵胤:“哪里不适?可要叫医官?” 他的神色有点紧张,而且看她的表情极不正常,就好像她是个易碎的娃娃似的,有个风吹草动就会坏掉。 什么情况? 爱她爱到不能自恃? 还是邪君之毒入脑? 时雍寻思着,嘴角微微弯起。 “记得那晚大人喂我的酒,颇有滋味。若再拿些来,我能多吃些……” 她说得软绵绵的,粉润饱满的唇还舔了舔,说的是酒,却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赵胤喂她酒的方式,那种唇瓣紧贴的触感,很是清晰,轻而易举就让两人闪回了记忆。 视线相撞,赵胤清了清嗓子。 “你此时不宜饮酒,那夜是我……冲动了。” 冲动。 时雍太乐意听这两个字了。 失态,冲动,这可是不属于赵胤的字眼。 她内心像鹅一样叫唤,脸上却装得若无其事。 “我又不爱计较。反正我和大人,如今是扯平了。你砸晕我一次,我砸晕你一次,我亲你一次,你亲我一次,就算是……嗯,互不相欠了吧。” 互不相欠原是最好的结局, 可赵胤听入耳,却不那么愉快。 “快吃!” “不是大人问我吗?” “吃都堵不上嘴。” “……不讲理。” 时雍看他拉着脸,放下筷子就不吃了,哪料,赵胤竟然很不满意,像个老父亲似的,非说她吃得太少,对身子不好,冷着脸逼她,要她再吃几口。 大都督这是患的什么病? 时雍错愕不已。 “大人是准备养猪吗?” 她正为了自己的肚皮争执,书房传来敲门声。 谢放在门口道:“爷,楚王过府来了。” 楚王? 时雍心里突地一跳,下意识拿眼去看赵胤。 恰好,他也看了过来。 眼波不经意相撞,便碰出一抹复杂的暗芒来。 久久,赵胤沉声道:“请!” ------题外话------ 明日见~~</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76章 三个男人一台台戏 无乩馆从无宴请,很少待客,赵胤和楚王也少有交道,因此这无乩馆,赵焕统共没来过几次。 站在门口看着这清冷深宅,他能回忆的最深刻的印象竟然是年幼的时候。因为他和赵胤同年同月同日生,母亲很是希望他俩能多多往来,可惜,两人性子南辕北辙,根本就合不来,偶尔在宫里碰上,父母在前,就多说几句,父母不在前,也就算个点头之交。 今儿赵焕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还带来了他的小娇娘,阮娇娇。 门房毕恭毕敬把他迎进去,正准备回身关门,外面便传来一阵嘚嘚的马蹄声,转瞬间几个人已在门口下马,一阵风似的蹿上台阶。 “等等!” 门房探头一看,是个人高马大的年轻人。 “请问,您找?” 来人哈哈大笑,“我找赵胤。” 在无乩馆门口直接叫赵胤的人,其实不多,便是当今皇帝不还得称呼一句“爱卿”,怎么这人这般没礼貌? 门房皱着眉头,正要把人打发了,又一个戴半边面具的黑衣男子走过来,沉声道:“麻烦通报大都督,兀良汗二皇子求见。” 兀良汗二皇子。门房惊了惊。 “求什么见?”来桑摆了摆手,大步往里迈就要进去,“赵胤叫我来的,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去找他。” 来桑这人长得高大,一看就是孔武有力的人,门房被他一推,根本摁不住门板,见状,两名侍卫按刀走过来。 “干什么干什么?” 来桑看他们这样子,挑高眉头就要发作。 “你们家主子的贵客,你们还敢拦驾不成?” 看他耍横,无为刚想伸手拉他,就听到一声轻慢慢地笑。 “我道是谁,原来是兀良汗二皇子驾到。不用通传了,同我一道进去吧。” 无为和来桑的视线,同时落到了赵焕身上。 赵焕只手负在身后,面貌俊朗,颀长挺拔,衣着华贵,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而她身侧的女子,花容月貌,皮肤白皙,身段娇软,见到陌生男子,连忙垂下头,露出饱满的额头,羞赧不安,令人垂怜。 来桑不知赵焕是谁,看他说话温和有礼,很好相处的样子,随即朝他拱手行礼道: “敢问兄台哪位?” 赵焕回礼:“在下赵焕。” “赵焕。你也是姓赵的啊?”来桑眉头蹙起,还在念叨,“你跟赵胤什么关系?” 无为赶紧拿眼神制止他,带头行礼道:“向楚王殿下请安。” 来桑一怔,微微皱起眉头,大喇喇盯着赵焕瞧。 “你就是大晏那个不学无术的王爷?” 无为轻咳一声,来桑反应过来,哈哈大笑,向赵焕再次行了个礼,“王爷不要见怪。我并无恶意。实不相瞒,我在兀良汗也是个人人唾弃的王爷,咱们彼此彼此。” 赵焕微笑,“无妨。请吧,二殿下,” 来桑迈开大步,摊手道:“楚王殿下请。” 无为默默跟上,与赵焕的长随和阮娇娇一同走在他俩的身后,眸底不免有隐隐的焦灼。可惜,来桑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他的担心,一路与赵焕有说有笑,丝毫不拿人家当外人,将赵焕那些“口口相传”的风流韵事揭开来,还向赵焕求证。 气氛古怪异常。 除了来桑不尴尬,每个人都很尴尬。 无为一直处于要怎么去提醒来桑的头痛中,直到走到无乩堂前,看到赵胤和时雍,这才歇了心思,默默叹口气。 赵胤看着几人走近,礼数周倒地行礼。 “不知二位殿下光临,有失远迎。” 嘴上说“有失远迎”,可他站在这里等待,并没有想去迎接的意思。对赵焕来说,这是心照不宣的客套和疏远,可是来桑是听不出晏人的弯弯绕绕的,虎眼一瞪,便拉下了脸。 “大都督分明就没想来迎接我们吧?” “……” 四周静寂一瞬,尴尬。 赵胤淡淡看他一眼:“二位殿下里面请。” 这不是忽视他的存在吗?来桑哼了声,一脸不悦,可谁让这里是大晏京师,不是额尔古,他再不高兴也不能吱声,于是,趁着赵胤转身待客的时机,三两步蹿到时雍的身边,小声叫她。 “阿拾,可有想我?” 时雍斜他一眼,视线转到他的脚上。 “你一个瘸子有何可想?” 来桑听无为的话,最近常去良医药问诊,也听阿拾的话,每日忍痛做复健。可惜,伤口恢复了,可是被损的筋脉却是再难复原,无论他如何努力,那条腿似乎都短了些,走路始终有一点跛。 “可恶!” 来桑侧目瞪着她,用大晏话吼她。 “君子不揭人之短。” 时雍道:“我是女子。” “女子不是君子?” “女子便是女子。” “为什么你们大晏的女子不是君子?” 无为真想痛打他一顿,可来桑是殿下,再奇怪的言论他也只能听着,然后面无平静地轻咳一声。 “殿下,大都督有请。” 来桑这才转头,当他发现赵胤那表情就像是被人戳了脊梁骨似的生硬时,心里便又舒坦了很多。这人砍伤他的腿,来桑就是要让他不舒服。 “急什么?大都督和楚王爷有要事相商,我没什么事,就和阿拾说说话就行。” 无为:“……” 时雍:“……” 赵胤目光冷冷淡淡,“殿下来找我,就没要事?” 来桑瞧着他就不高兴,哼了声,“不是你说愿意为我画像的吗?那甚好,你先和楚王说话,等你们说好,就给我和阿拾画像吧。” 时雍再次对暴躁小王子无语。 怎就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呢? 她瞥他一眼,小声道:“进去吧殿下,你若是当真没事可做,大都督一会儿就能给你撵出去了。” 这好心提醒,来桑听入耳朵里了。 阿拾还是向着他的啊。 这么一想,他下巴抬了抬,大方地走进大堂,在左侧的客位入座。 阮娇娇非妻非妾,便是楚王爱宠也是难登大雅之堂的身从,她不敢坐,就像个丫头般陪站在赵焕的背后。 在时雍出现在无乩堂前那一刻,阮娇娇就注意到了她,感觉很是面熟,可是时雍一眼都不看她,就像从来不曾识得一般,又让她打消了疑惑。 毕竟那日救她的人,是个小厮。当时她双眼模糊,看得也不太清楚。 客人入座,婧衣领了两个小丫头进来送茶。 大概是阮娇娇的美貌太过招人眼睛,婧衣的视线几次落在她的脸上。 阮娇娇也注意到了婧衣的打量,朝她微微一笑。 “不要紧张。”赵焕对阮娇娇当真是怜惜,看她站在一旁局促不安,心疼地拉住她的手,拍了拍,发现赵胤目光冷冷地望来,他又浑不在意地朝赵胤笑笑。 “大都督,我这小妇人怯生得很,让你看笑话了。” 赵胤平静地点头,“是很可笑。” 这回答这表情简直太有赵胤的个人风格了,时雍差点没忍住笑,生生憋住了。 赵焕蹙紧眉头,有些不悦,可赵胤就是这样的为人,他也没法多说。 又是来桑。他左右看看,爆笑出声。 无为看了他很多眼,最后无力地低下头,木桩似的杵在他背后。 赵胤安静地看着赵焕,仿佛没有听到来桑的声音,也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冒犯或者可笑之处,而是面不改色地问: “楚王殿下突然来访,所为何事?” 赵焕道:“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这小妇人那日在府中受了点委屈,染上隐疾,听闻大都督府上有一位精通妇人之道的女医士,便想带她来求个诊。” 精通妇人之道的女医士? 这说的不就是阿拾么? 时雍刚才没有太注意赵焕。 或许是不想,或许是不愿,或许是潜意识回避,并不想看到他和他的娇娇娘子,可是听他提到自己,眼风还是不经意刮了过去。 赵焕和阮娇娇刚好也在看她。 阮娇娇温温弱弱地一笑,赵焕却是似笑非笑。 眼睛盯着她,话却是对赵胤说的。 “不知大都督,可否割爱,把人借我一时半会儿?” ------题外话------ 设置更新时间错了,啊! 晚上见,还有更,谢谢姐妹们,今天双倍月票最后一天了呀,手上还有票的,麻烦点一点投票,谢谢~</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77章 思念痛彻心心扉 时雍瞄了赵胤一眼。 赵胤面无表情,掌心放在常被时雍扎针的膝盖上,慢条斯理地摩挲着,脸色淡淡,语气却很是坚决。 “不借。” 赵焕唇角微微上扬,眼神意味深长,“都说大都督有一个心仪的女子,视若珍宝,如此一看,是果不其然啦。” 赵胤不辩解,端着茶盏慢慢吹了吹浮面,声音冷淡却不失礼数,“殿下别介怀。这几日阿拾要去宫中为陛下看诊,费心劳神,怎可再为不知所畏的人耗损心力?” 不知所畏。 这四个字让阮娇娇当即羞红了脸,那双美眸瞬间盈满雾气,贝齿轻咬下唇,娇艳欲滴也着实可怜,任是个男子看了也狠不下心肠。 可偏生赵胤没有说错。 皇帝龙体何等尊贵,怎可跟一个青楼女子同一个医士?时雍为皇帝看完病,再回来为阮娇娇看病,这不是羞辱皇帝吗? 时雍看着赵焕那一副被噎得变了颜色,偏又无力辨别的样子,简直想抱住赵大驴亲一口。 逻辑满分,滴水不漏,能把人活活气死,可他还平静如水,并无半点波澜。 “哼!” 久久,赵焕重重哼声。 “既如此,本王也就不便勉强了。” 赵胤:“好说。” 正好丫头们又端来果品招待客人,打了岔,这尴尬的气氛就算是揭过了。 按说赵焕说明了来意,又被赵胤拒绝,也就该告辞离去了,可他非但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约赵胤下棋。 赵胤没有拒绝。 棋枰摆在花厅里,宾主落座便没有在正厅时那么多规矩,赵胤和赵焕对弈,邀请来桑观战,可是来桑哪里会? 看了不到一刻钟,他就头痛,时时刻刻去找时雍说话。他是皇子,大庭广众之下,时雍也不好驳他的面子。更何况,来桑这个人在时雍心里也没有往常那么讨厌,敷衍也得回他几句。 后来,时雍索性找谢放要了棋子,到旁边的小几上,弓腰坐着教来桑下五子棋。 这个棋简单,来桑一学就会,很快就得乐趣,那下棋的劲比赵胤和赵焕还要来得大。 赵胤频频蹙眉。 赵焕看到他的表情,轻笑一声。 “大都督分心了。再这么下去,你要输了。” 赵胤平静地看着棋盘,“是殿下棋艺精湛。” 赵焕笑了笑,“论旁的,本王或可与大都督一决高下。这博弈嘛讲究对策谋略,本王就并非大都督的对手了。还是大都督厉害啊,算无遗策。” 赵胤手指夹棋,轻轻放下,“殿下过奖。” 赵焕眼皮微抬,棋夹在指间许久不若,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不远处笑眯眯地和来桑下五子棋的时雍,忽而浅笑。 “大都督真是得了个宝贝,此女看着很是可心呀。” 赵胤蹙了蹙眉头,冷冷抬头与他对视,慢声道:“棋局上,不谈女人。” 赵焕轻笑出声,“还有这讲究?” 赵胤手指离开棋盅,正襟危坐,那张淡然的脸上,有几丝掩饰不住的阴霾,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极是冷漠,嘴里说着客气的话,听着却极是无情。 “殿下,本座不喜旁人议论我的女人。在我面前,也不行。” 赵焕许久没动。 他是王爷,赵胤只是臣子,可是在这漫长得仿佛一场烽火狼烟的较量里,赵胤的眼里没有半分示软,甚至也没有把他这个王爷看在眼里。 这就是空有头衔的皇亲和手握重兵的权臣的区别。 赵焕目光微凉,哼声一笑,接着,啪一声,落子。 “大都督好生威风。” 慢慢悠悠的,他笑了声。 “不过,想来是大都督误会了。本王并没有对存半分轻贱之心。只是今日得闻,此女替大都督领兵入宫,又是东宫助太子,又是乾清宫救驾,巾帼不让须眉呀。故而好奇一叹,也是艳羡大都督。” 阮娇娇与时雍不同,她根本不管赵胤怎么想,就同来桑玩棋去了,而阮娇娇,寸步都不敢离赵焕左右,此刻就陪在赵焕的身边, 她刚准备将剥好的橘子喂到男人嘴里,就听到这句话,心坎一抽,手顿了顿,复而尴尬地一笑,重新递上去。 “王爷~” 她声如其名,娇娇软软的,即使入了王府,烟街柳巷养出来的那股子风尘味儿仍然褪不掉,举手投足都不免有讨好男人的献媚。 赵焕眉头微蹙,就听赵胤淡淡地道:“本座有本座的红颜知己,王爷自有王爷的艳福,不必羡慕。” 这话一说,赵焕的嘴张不开了。 那种由心底深处生出的戾气和烦躁涌入四肢百骸,几乎快要压抑不住。 好看的皮囊万万千千,斯人一去又哪里得寻? 时雍。 一个名字不期然地跳入脑海,就像一把尖刀钻了进来,在他心上疯狂地翻搅,撕开他的皮肉和骨血,猛地撕扯着他的心脏,将他所有伪装和笑意都变成了扭曲的愤怒。 “滚边些!” 他没有抬头,但不用说,这是对谁说的话了。 “爷们下棋,你在旁边掺合什么?” 阮娇娇吓得手一抖,橘子落地,小脸涨得通红,慌不迭地弯腰捡起来,低头退到旁边,泪水包在眼眶里,默默地流。 赵焕突然发火,也惊住了正在下棋的来桑和时雍。 两人齐齐看过去。 赵焕的失态落入时雍眼里。 而时雍探究的眼神,也被赵焕敏锐的捕捉到了。 他头突然很痛。 一种空落落的失意,抓扯般让他抑止不住的疼痛。 赵胤说“红颜知己”,可不是任何女子都可称为“红颜”的。 如阮娇娇,空有一副像极时雍的皮囊,论聪慧论灵气论气度不及时雍万分之一。 甚至,都不如眼前的宋阿拾。 就在刚才那一刻,他竟然发现自己嫉妒赵胤,仅仅只是他拥有一个像宋阿拾那样的女子。 那他为何,失去了雍儿。 雍人园出事前一夜,时雍那张含笑的面孔就像浮光掠影一般重重叠叠地出现在赵焕眼前,他呼吸气紧,脸色煞白,手微微发抖…… “殿下?”赵胤安静地看他半晌,语气冷淡地道:“殿下脸色不好,不如早些回去歇了吧?” 赵焕回神,惊觉脊背汗湿,而他的失态居然是在赵胤面前,为了一个容貌远不及阮娇娇的奴婢。 “抱歉。” 赵焕揉了揉太阳穴,余光瞄了阮娇娇一眼,轻和的道:“昨夜娇娇病着,我心疼得一夜不能成眠,恐是虚火过旺,突然糊涂了。” 赵胤平静地看他,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得十分端正。 “那便不下了吧。殿下早些回去,睡一觉,明日入宫看看陛下。” 赵焕轻笑,“棋还是要下的,今夜我还要在无乩馆蹭吃一餐呢。至于明日嘛,还是不必了,皇兄看到我,说不得就脾胃不和,疾症又复发了。” 赵胤皱眉,没有再多说,极有风度地指了指棋枰。 “该殿下了。” …… 赵焕和赵胤对弈一会,婧衣就来通知用膳,来桑来无乩馆,确实是没有什么正事,他厚着脸皮留下来蹭饭,原是以为可以和阿拾一起吃饭的。 然而,无乩馆待客分桌,一人一个小几,主在主位,客在客位,每个人面前的几上都有自己的饭菜,极是有规矩。 而阿拾…… 根本就没有出现在膳堂。 娴衣单独为她备了伙食,端到赵胤的屋子里,说这些是大都督吩咐灶上特地为她做的。 时雍大为震惊。 不是因为赵胤的贴心,而是因为……这些菜看着就很补人,看着就头痛。 难不成赵大驴是嫌她太瘦,身上没有几两肉,摸起来手感不行? 时雍胡思乱想,还是勉强吃了些。娴衣看她皱着眉头,一副受苦受难的样子,想笑,又生生憋住。 “好吃吗?” 时雍给娴衣面子,点头。 娴衣道:“姑娘还喜欢吃什么,就吩咐。” 时雍再点头,“够了够了。” 娴衣道“爷说,等姑娘用完餐,就去院里走走,然后回房沐浴,早些就寢。” 时雍又点了点头, 突然顿住,猛地抬起看娴衣。 “在这里走走,沐浴,就寢?” 娴衣抿嘴:“爷是这么吩咐的。” 时雍:“那怎么可以?我还得回家呢。” ------题外话------ 还有一章……会晚些。</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78章 当场当撞见 王氏还在灶间刷锅,予安就回来了,她以为阿拾也跟了回来,大声吆喝着叫来宋香。 “把给你姐留的菜热热。” 宋香气得跺脚,“凭什么呀?” 王氏没有搭理她,气咻咻地冲出去准备逮人说教。 予安停好马车,见她把车帘撩来撩去,困惑地转头。 “大娘,你在找什么?” 王氏看着空荡荡的马车,“人呢?” 予安本就是无乩馆派来的人,心是偏生,闻言,美滋滋地说:“小姐今夜留宿无乩馆,不回来了。” “留宿?”王氏眉头和鼻子皱成一团,阴恻恻地盯着予安,“是她厚着脸皮留的,还是大都督留的?” 予安笑道:“自是大都督。小姐说想念大娘,一天没挨您的打,皮痒,闹着要回来的呢,大都督不让,说来回奔波太过劳累,恐她辛苦,这才差我回来和宋大人说一声,不要挂念。” 王氏听得那叫一个酸酸甜甜啊, 滋味很是复杂。 阿拾想着她,她是不信的。 不过,大都督看来是准备认下阿拾肚子里的孩子了,她这个做后娘的,再怎么也得帮着操持操持。 王氏心神不宁地回屋,宋长贵正坐在床边泡脚,手上拿着一卷书,对着油灯眯起眼看得仔细。 “他爹。” 王氏拿了抹脚帕,走到他身边。 “嗯。”宋长贵眼没抬,眼睛还在书上。 王氏道:“你大姑娘又没回来。” 宋长贵还是没抬眼:“嗯。” 王氏拉下脸,将抹脚帕往他脑袋上一丢,一把将书夺了过去。 “看看看,你整天就琢磨你那点事,我说你大姑娘没回家你听到没有?” 宋长贵僵硬半晌。 他好歹也是个官了,吏部那边已经有风声传出来,大都督举荐了他,马上他就要升从六品推官了。 在他们老宋家,何时有这荣光?他生怕自己学识不够,这些日子是玩命地学着呢,还偷摸着塞银子找先生,也是为了不给大都督丢脸。 可这妇人,劈头盖脸一顿骂,抹脚帕都丢头上了,他心里有气,又不好发,怔半晌,自己拿开,看着王氏叹气。 “我都听见了。阿拾有分寸,大都督也有分寸,你别多想,把房子拾掇好,教好阿香和阿鸿就行了,阿拾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分寸?哼哼!” 王氏气咻咻地瞪着他。 “宋长贵,你真是眼瞎心也瞎啊,你要做外祖父了,你知不知道?” 抹脚帕落入了水桶里。 宋长贵脸都吓白了,“此言当真?” 王氏重重哼声,坐在床边,瞪着他道:“要指着你这个做爹的出主意,怕是孩子都生下来了,你还蒙在鼓里。不行,我和大人说好的,至少得抬个良妾。大人都应了,可是这抬良妾也得有个礼数吧?不能没名没分就住他家去了。” 宋长贵还在发愣,“那怎么办?” 王氏站起来,拉他胳膊。 “走,跟我去无乩馆要人!” 宋长贵倒抽口气,王氏力气大,他又没穿鞋,双脚踩在地上,冰凉凉的,慌不迭地找鞋。 “春娘,你别乱来,我这……我给你说,我这马上就要升迁了,实不可跟大都督……” “我呸!”王氏猛地调头打断他,手指一下下重重戳在他的肩膀上,“好你个宋长贵,你要升迁了,你就卖女儿是吧?” 宋长贵苦着脸,“我哪有……” “没有,你就跟老娘走。” ———— 时雍着实有些乏了,有松软舒适的床,她也不挑。 其实赵胤的行为是有些反常的,因为他居然让她住在他的院子里,虽说是在客房,可两人同住一个院子,外面的人哪知道有没有分床? 瓜田李下,哪里摘得清? 他就不怕被她赖上? 当然,时雍自己不介意。 因为她早就打定主意赖定他。 上辈子的男人不靠谱,这辈子打着灯笼也未必就能找出个靠谱的来。眼前这个男人至少府里没有姹紫嫣红的各式夫人和小妾,还整天挂着一张冰山脸,提防着她,生怕被她侵犯了的样子,想想就好笑。 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不会缺乐子。 时雍心安理得地由着娴衣和婧衣伺浴,然后跟大黑一起住入赵胤的院子。 赵胤很是有心,在院里为大黑搭建了个精致的窝棚,还亲自在门楣上题了字。 ——黑煞府。 奈何,大黑不领情,四处嗅了嗅,进去转一圈就出来了,照常在时雍的房间里卧着,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不一会,赵胤又差人送来精肉,给大黑加餐,大黑吃得美了,大抵心里舒服,伸个懒腰,冲他摇了几下尾巴。然后,躺到了时雍的床下。 时雍瞟了眼赵胤的脸色,看他英俊的脸有点垮,打了个呵欠。 “大人不必管它了。自去休息吧。狗子在哪里都能将就。” 赵胤道:“等你睡着,它又跳上床。” 时雍信口道:“跳就跳呗,大黑又不脏。刚才娴衣才洗过它,大人也不睡这张床,不必介意。” 赵胤严肃地看她一眼,视线扫过她的小腹,还是觉得不妥。 “大黑,走。” 大黑:…… 我理你就有鬼了。 狗子斜着眼睛看他一眼,趴着一动不动。 时雍哭笑不得,“大人不必跟它较劲,这两日你也累了,快去休息,有什么公务,明日再办。” 赵胤嗯了声,“那你歇了。” 说着,他突然弯腰,当着时雍的面,把那么大一条狗子抱起来,带走了。 时雍看得瞠目结舌。 又是修狗窝,又是关怀备至,赵大驴莫非想跟他抢狗? 不行! 时雍跟上去,“大人,你把我狗带哪儿去?” 赵胤:“炖了。” 大黑委屈地呜呜叫,时雍冲过去拖住他的胳膊,赵胤怕对她使大劲,手臂稍稍松了松,大黑趁机跳下去,冲赵胤不悦地叫。 “汪汪!” “大人不喜欢大黑,我们走便是了。干嘛要它狗命?” 时雍摸大黑的头,示意它别叫了,然后就要走,赵胤反手拖住她的手腕,冷冷地道:“你明知我是玩笑。” 时雍噗嗤一声。 明知他是玩笑,可她就是喜欢欺负他呀。看他情急之下的反应,她仰着头,眨眼,笑着逗他道。 “大人怕大黑半夜跳上我的床,是不是……大人心里其实也想?” 时雍跟他说话时,偶尔也会带点撒娇意味儿的娇憨,可是和阮娇娇那种献媚示好完全不同,她是那种很能拿捏分寸的人,就像捏住他心尖上的尾巴似的,只轻轻叫一声大人,便让赵胤心软下来。 “你这女子知不知羞?” 时雍歪头:“羞什么,这里又无旁人,我也不说给别人听。” 赵胤看她耍赖,偏生不知如何与她理论,索性扼住她手腕将她捞过来,径直搂在自己的怀里。 “你这般放肆,着实是欠些收拾。” 时雍察觉到大人呼吸里的热度,脸颊便有些奇怪的发烫,她轻轻诶一声,想要推开赵胤,可是,男人多大劲儿啊,她挣扎几下推不开,突然就发了狠,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腰,赌气般道。 “那大人就收拾我吧,让我瞧瞧大人的本事……” “你这泼辣的性子,何时学的?” 赵胤又好气又好笑。 时雍却不依,裹住他就不放,赵胤清心寡欲惯了,可再怎么自断情丨欲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年龄,哪里经得住女子在怀里作天作地的折腾? 他一时心浮气躁,将身上宽大的玄色大氅拉开,把女子软绵绵的身子一并裹住,低下头,寻得她的唇。 院门一盏孤灯,四下无人。 时雍被他抱在身前,在这个只有些许微光的地方,几乎看不清他的脸,在他的呼吸和心跳声里,脑子嗡声炸裂,一颗心疯狂跳动,完全忘了此是何处,只觉唇间馥郁清香,缠蜷非凡,一时竟有些情难自禁,于是更深更深地圈紧他的腰,踮高脚尖反吻回去。 赵胤气喘,“阿拾……” “大人,闭上眼。”时雍生怕某人突然后悔,双手缠在他的脖子上,狠狠一拉。于是,她这虎狼般的动作就在浑然不知的情况下,落入了刚刚走过来的几个人眼里。 “咳!” 甲一重重咳嗽一声,把时雍吓得魂飞魄散,待她转头看清楚来人时,更是恨不得找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不止甲一突然回了无乩馆,宋长贵和王氏竟然也被他带进来了,那夫妇俩正大惊失色地呆在当场,看着他们的女儿如狼似虎的生猛样子。 ------题外话------ 哈哈哈哈,可怜的阿拾,从此留下了“生猛”的印象。 PS:双倍月票最后一天,姐妹们有票的给锦衣玉令好不好? 么哒!明天见。</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79章 答应不应答应 几个人面面相觑片刻,赵胤目光才慢慢落到时雍的脸上,仿佛有一层碎光散落在他的眼里,这一刻,他那双清冷淡薄的眼,仿佛糅合了细腻的温柔。 “你先进去休息。” 被双方长辈逮个正着,这事怎么看怎么丢人,不过。时雍其实目前的感觉就……还好。 但是这个时候,端庄是没有了,适当保持一点女子的羞涩可能会好些。她深深低下头,一副无脸见人的样子,飞快地朝甲一和宋氏夫妇福了福身,掩着脸飞也似地跑入了屋子。 大黑屁颠颠跟着她进了屋,吐着舌头,歪着脑袋,两条前腿跃起去扒拉她,时雍心脏怦怦跳,从慌乱中回神,这才惊觉大黑刚才没有出声提醒。 院子里来了人,他和赵胤或许太过投入没注意,大黑多精啦,怎能瞒得过它? 时雍看着这双晶亮的狗眼,蹲身揪起它的两边脸,硬生生给它扯出一个微笑脸。 “大黑!” 时雍恶狠狠地道: “给你个辩解的机会。” 大黑狗脖子被卡着,脸被扯着,只剩眼睛能转。 时雍阴恻恻地笑:“好的,你没有辩解,那你就是默认了。看来你最近有点飘,欠收拾。” ———— 王氏很讲究礼数,虽是找上门来讨说法的,可她还是在马车上装了不少礼品,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看予安拎下来,也很是尽心。 不巧甲一在皇陵得闻宫中巨变,连夜策马归来,就在门口看到了宋氏夫妇。 在甲一和宋氏夫妇的眼里,阿拾的身份可不是赵胤的奴婢。她是顺天府女差役,地位低贱,可是良家女。 再是什么侯爵公卿,也不能霸占了良家女不给任何说法。更何况,宋长贵眼前大大小小也算个朝廷官员,这事儿说不出去就不好听。 王氏嘴巴利索,得知眼前这个严肃得不带半点笑容的老头子就是赵胤的父亲,当时就来了精神,径直走上去,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了他们家姑娘的不容易。 她告诉甲一,阿拾长得水灵,又能干,有本事,家里门坎都快被提亲的媒婆踏破了,可这孩子就是不肯点头。 她是个后娘,不能逼姑娘强嫁,只能眼睁睁看着,阿拾岁数渐大,还没出阁。开始不知是为何,后来看她和大都督走得近,又屡次同行办差,还同榻而眠,近日更是让她发现,她家姑娘肚子揣上了,这可怎么了得? 再是贫民,那也是良家女,没名没分不是要人家的命吗? 王氏说着说着就开哭,把个宋长贵看得头皮发麻,而甲一冷不丁听到这事,先是怔愣,觉得不可能,再后王氏不带半点虚假的脸,渐渐产生动摇。 无乩再是清心寡欲,那也是个成年男子,犯下这等错误也不是没有可能。 于是,甲一就准备几个人坐下来谈谈。若是去大堂里谈这个事,怕仆役们不小心听个墙角,传出去不好,而赵胤独居的小院很是安静,平常也不许外间杂扫仆役靠近,甲一就把人带到无乩院。 哪料,就这么撞上了。 宋氏夫妇觉得丢人的是,他们家姑娘不仅不知羞,还主动攀着男人脖子往上扑。 而甲一比他们更为震惊。 赵胤会在院子里做这种事,若非亲眼所见,便是天王老子告诉他,他也绝不肯信。 赵胤的为人他比谁都清楚。 固守规矩,绝不逾越,行事作风惯来保持着某种他内心执着的平衡,不会为任何人破例,又怎会抱着个姑娘在院子里…… 甲一更觉丢人。 他可不信阿拾主动,他的儿子无法抵抗。 若是赵无乩不肯,别说一个宋阿拾,便是十个宋阿拾扑上来,也近不了他的身。 “你过来!” 甲一黑着脸,怒气冲冲地负着手,率先走向无乩馆的正房。 那里有个小花厅,是平常赵胤看书养鹦鹉的所在,待客也行。 从赵胤出生到现在,都不曾见过甲一发这么大的火。因为赵胤原就很少像别的孩子那般挑战父亲的威仪,他总是沉默,即使反抗也是默默的。 宋氏夫妇看甲一发那么大的火,他本身又极有威仪,天生让人惧怕,吓得二人对视一眼,心里又慌又乱,身子都僵硬了,觉得今夜之事恐怕没那么容易解决。 在他们看来,这个亲家肯定是做不成的了。 赵胤反倒淡然。 他平静地看一眼父亲的背影,走上前向宋长贵和王氏行个子侄辈的礼。 “宋大人,宋夫人,里面请。” 小花厅就坐,甲一端坐主动上,双手落在扶手,满脸冷意,瞧得宋长贵夫妻束手束脚,大气都不敢出。 赵胤叫了谢放来上茶,等安置好了客人,淡淡看甲一。 “说吧。” 甲一瞪了眼赵胤,气得抓扶手的指头都痛了,“我说什么?你来说。你准备把人姑娘怎么办?” 赵胤沉默片刻,“我会负责。” 负责? 怎么负责? 甲一心里咯噔闷响,掀起的是滔天巨浪。 他和宋氏夫妇的担忧可完全不一样。他也不是不喜欢宋阿拾,而是根本就不允许赵胤娶妻,不论这个人是宋阿拾还是宋阿九。 而赵胤会生出“负责”的念头,更是让他惊惧,甚至联想到宫中突生的变故,而且还是这个宋阿拾领兵入宫,这般女子可不就符合了道常的预言吗? 千防万防,还是摆脱不了宿命吗? 甲一身子骤冷,仿佛又在冥冥中进入了一次轮回。 他死死盯住赵胤。 “你可知晓自己在说什么?” 赵胤:“我知道。我会对阿拾负责。” 甲一突然握紧拳心,直盯盯看定他。 “你是忘了自己的命数吗?” 赵胤默默垂眼,“人定胜天。” 父子二人的对话,宋长贵和王氏只听得懂字面意义——赵爹不愿意儿子娶他们家阿拾。 王氏看了闷葫芦般的宋长贵,视线从赵胤脸上扫过,来无乩馆前的担心反而少了些。 她是妇人,心里最清楚,什么身份都不如男人的看重来得紧要。只要大都督对阿拾好,往后生下儿子,还能少得了他们的好处么? “二位大人,民妇能不能插句嘴?” 别看王氏是个市井妇人,在这里的杀伤力,可比宋长贵强上许多,因为无论是甲一还是赵胤,都是身居高位的男人,不论她说了什么,也不会去计较。 甲一稍稍缓和神色。 “夫人请讲。” 王氏笑吟吟地道:“二位大人也不必为难。我们也不是不懂事的人家。民妇知道,像大都督这样的男儿,定是要世家小姐方可配为正妻的。” 甲一听她这么说,眉头再次蹙起。 “那依夫人之见?” 王氏叹道:“我们家阿拾命苦,哪里敢肖想都督夫人之位?我们要的,无非是给肚子里的孩子,一个清清白白的出身,大人也不愿意自家亲孙子被人叫野种吧?” 说到阿拾肚子里的孩子,甲一的脸更沉了几分,恶狠狠地瞪赵胤。 他想不明白,素来循规蹈矩的人,为什么会干这么荒唐的事? 不知是侥幸,还是求证,王氏话音刚落,他便冷声询问。 “那孩子,当真是你的?” 赵胤抬了抬头,目光悠悠从宋家夫妇二人身上掠过,望向黑漆漆的窗外,鹦鹉咕咕有声,更远处是看不清的空茫与夜色。 “是。” 甲一手上稍稍用力,茶盏差点捏碎。 “你怎能做出这种混账事?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你给毁了,眼下你可怎么交代?” 甲一脑仁胀痛。 他是绝对要遵从道常和先帝遗言的,可他又不是那种诨不讲理的人,若是赵胤当真把人家姑娘给糟蹋了,肚子里有了孩子,也不能不给个说法。 略略思考片刻,他把话抛给了王氏。 “宋夫人,依你之言,如何是好?” 王氏看那父子二人僵持,脸上始终摆着笑,一副低姿态的样子,可是话却是很硬。 “民妇上次和大都督恳谈过了。我家姑娘能做都督良妾,也是福分,就是孩子……盼大人怜惜,等孩子出生,能视若嫡子。” 良妾? 甲一想到宋阿拾大青山烧营和引兵入宫这些事情,脊背隐隐发麻。 如若宋阿拾当真就是赵胤命理注定的那个女子,那眼下乱局便是道常预言的序章了。再让他们好下去,赵胤怕就要引火烧身,遭天道之罚,乃至倾大厦,覆江山,让大晏社稷毁于一旦了。 甲一脑仁隐痛,看了赵胤一眼,暗自咬了咬牙。 “宋大人,宋夫人,你们也别怪我狠心。属实是这事有不得己的苦衷,你们看如此可好,阿拾腹中孩儿,我们赵家认下,可是阿拾这姑娘,我儿不能要。” ------题外话------ 晚见呀,小姐姐~</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80章 硬钉子软钉子都是钉子 啪! 王氏突然拍桌子,响动大得宋长贵都是一个哆嗦。 “大人这话实在侮辱人。既然如此,那民妇只能去顺天府敲锣鼓喊冤了,让京城的老百姓都来评评理好了。留儿去母,这天底下哪有如此作践人的?” 王氏拉着个脸,说完就扭头。 “当家的,我们走。” 宋长贵在她拍桌子的时候,就吓得白了脸,这妇人在家里凶他也就算了,到底知不知道这是哪里?大都督府也敢拍桌子? 他赶紧拱手告歉,“二位大人,贱内不晓事,不知礼数,得罪了。不过,她说的话倒也没错,这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皇城根下,肯定还是有说理的地方。告辞了。” 王氏是硬钉子,宋长贵就是个软钉子。 甲一是个面冷心热的人,说出那句话来自己也知道有些残忍不当,他只是不得不狠下心而已。 如今看宋氏夫妇要走,叹了口气,愧疚地道: “宋大人,宋夫人,我想二位是误会了,我儿虽不能娶令嫒,但定会有别的补偿……” “我呸!”王氏回头瞪了一眼,一副泼辣的劲头,却没有再多说,而是拽着宋长贵走得飞快。 “赶紧去叫你闺女,咱们回家!” 赵胤这时才慢慢站起来。 “宋大人留步。” 王氏不待见他那个狠心的父亲,但对赵胤还是欢喜的。 她心眼多,精明着呢。为什么敢在都督府上放肆,正是因为她掐准了赵胤喜欢他们家大姑娘,舍不得跟他们闹翻,这才大着胆子拍桌子耍泼,威胁他那个顽固爹。 听到赵胤的声音,王氏自然停下来。 “大都督还有何吩咐?” 她语气尖酸刻薄,极是刺人,赵胤眉心蹙了蹙,走到他们跟前,慢声道: “这件事,我定会处理好。二位不必把我父亲的话放在心上。” 顿了顿,他淡淡地道:“他做不得我的主。” 冷不防他会这么说,王氏愣了愣,看着他背后气得冷着脸的老父亲,笑了笑,语气又温和了很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规矩我们懂,父亲的话你还是要听的。” 王氏抿了抿嘴,给足了甲一的面子,又道:“我信大都督,那我和老宋就先回家等消息了。当家的,我们走。” 赵胤松口气:“我送送二位。” 这王氏的嘴他是见识过的,若是真让她无休无止的闹下去,恐怕得要人折寿。 待赵胤把人送了回来,甲一还在等他。 面对父亲的厉色,赵胤没有辩解,而是认真听完甲一的训示,然后淡声问:“道常法师圆寂时我还小,很多事情已经记不得了。先帝虽有叮嘱,更多的是教儿做人。懂理,守节,不可辜负。” 他默默垂下眼。 “我怎能违背先帝的话,辜负一个女子呢?” 甲一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差点被他给绕进去,想半晌,这才反应过来,“若非你不听劝阻,搞出这等事端,又怎会辜负于人?”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不做已经做了。”赵胤冷然的眼睛看着甲一,问得十分严肃,“敢问父亲,道常法师所言,天罚到底会如何?” 甲一怔住。 当年的很多事情,赵胤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的。这些年来,他也只是遵照执行,从来不问为何要如此。甲一看他天生性冷,以为这一生都会这般过去。 偶尔,甲一也会心疼他,甚至想过找几个漂亮女子来伺候他。道常只说不可动心动情,没说不可动欲,这天下男儿大多三妻四妾,甲一虽然洁身自好,但对旁人纳妾找女人并不排斥。 然而,他怜赵胤孤苦,怕他因此事心生不满,会有怨气。可他从未埋怨,二十几年都是无欲无求的样子,甚是让人省心。 谁知会有个宋阿拾冒出来? 甲一长长叹息,道:“所谓天罚,誓必会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了。” 赵胤看着他,“儿子不怕。” 甲一吓了一跳,见他如此坚持,更加确定,那个宋阿拾就是赵胤的劫数,大晏的劫数,若是让他和这个女子在一起,命运之轮定会往道常所说的方向发展,那必将一发不可受拾。 他咬牙,“天罚你可以不怕,连累国运,你也不怕吗?妄自陛下从小将你带在身边,言传身传……视若己出,你就这么回报他的?” 赵胤缓缓道:“儿子必竭尽所能报效大晏,辅佐陛下,若大晏有难,不论何时何地,儿子必定冲锋陷阵,常为士卒先,决不敢有半分懈怠。” 他慢慢抬头,面色凉凉地盯住甲一。 “儿以为,这,便是忠孝。” “你!” 甲一又是气又是慌,一张满是暴风雨的面容,看上去极是可怕,“冥顽不灵!” 赵胤低头拱手,“望父亲成全。” 甲一咬牙发着狠,怒斥道:“我成全你有什么用?你让先帝成全,去祖宗面前忏悔,求祖宗成全!” 赵胤嘴角紧紧抿起,那张本就锐利的脸,线条更是冷漠了几分。 “好。”他淡淡地道:“我这就去祖宗灵前请罪,求祖宗成全。” 说罢,他拂袖而去。 赵胤没有回去休息,而是径直去了无乩馆后面的祠堂,这里是专门供奉祖先牌位的地方。他大步走进去,二话不说,直挺挺地跪下去,就再没有起身。 这夜,甲一去看过他两次。 佛堂里点着一盏孤灯,他就跪在那里,背影挺直。 甲一抿了抿嘴,轻哼一声,离去。 天快亮时,他又去了一次,赵胤动作没变,还是那个挺直腰背的冷漠样子,倔强又平静,说是请罪,倒不见他有半分自责。甲一重重叹口气,也恨不得走上前跪一跪,让祖宗告诉他,到底该怎么做? 最终,甲一拂袖而去。 谢放守在门口,像尊门神般一动不动。 这个时节,天气很冷,他整夜都站在那里,满身披霜。 甲一斜脸看他一眼,冷哼道:“去把你主子扶起来,吃过早饭,去歇一歇。” 谢放道:“老爷不允主子的要求,他不会起。” 甲一怒了,“荒唐,连你也来劝我?” 谢放道:“属下不敢。属下也没有劝您,属下只是说实话。” 甲一此刻哪里想听什么实话? 他担心的是赵胤的身子。 “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他给我弄起来。他腿脚本就不便,你又不是不知?再这么跪下去,腿坏了如何是好?” 谢放沉默,没有说话。 甲一也是一宿没有合眼,不能成眠。 一闭上眼,就想到先帝和先皇后,想到他要守护的大晏江山。这次从皇陵回京,原是为了宫中之变而来,没成想,竟是如此。 让甲一感到可怕的是,他有一种隐隐的预感,命运之轮再一次转向了原本的天数。他尚且记得,当年先帝爷碰上先皇后的时候,也是这般,任何人的话都听不进去…… 最终发生的事情也都印证了,一切皆有命数。 甲一叹口气,走入暗淡的房间,望着墙上永禄爷亲赐的“福寿康宁”匾额,垂下了眼皮, “先帝啊,臣到底当如何是好?” “他终是长大了,有自家的主意了,不肯再听臣的话了呀。” 短暂地停顿片刻,甲一再次无声低叹。 “还是说,天道命数,终不可改?” …… 娴衣去叫阿拾吃早饭的时候,看到了站在门外踌躇的谢放。 他脸色冰冷而苍白,好像吹了一宿冷风似的,娴衣蹙了蹙眉,上前叫他,“谢大哥,你找姑娘有事?” 谢放转头看到她,垂下眼皮,不敢直视姑娘的脸。 “是。可是……” 他犹豫一下,把赵胤还跪在祠堂的事情告诉她。 “我是劝不动的。除了阿拾,怕是旁人的话爷都听不进去。” 娴衣点点头,“我明白了。我来叫门。” 谢放叹了一口气,行礼,“多谢。” 娴衣回礼,默默上前敲门。 这两日时雍实在太累了,昨夜躺上床,原本还想等一个结果,可是很快就睡了过去,连梦都没有,睁开眼便听到娴衣的敲门声。 她打着呵欠过来,拉开门看到她和谢放的表情,笑容僵住。 “发生什么事了?” 娴衣不知详情,拿眼看谢放,谢放虽知道事情的原委,可他不方便说,只低头垂目:“阿拾快去看看爷吧。在祠堂跪一夜了。” 跪一夜? 时雍心里吃惊不已。 不就是在自家院里亲了个嘴,至于罚这么严吗? 看来赵老爹真是个狠人。 “我去看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81章 美丽的误会 一人一狗出现在祠堂,守卫愣了愣,看到远远跟在后面的谢放,让开了路。 大黑又是第一个蹿进去的,它欢天喜地地奔到跪在祖宗牌位前的赵胤身边,大概以为赵胤是在玩什么把戏,很是快活地摇头摆尾,伸出舌头去舔他。 赵胤皱眉,避开它。 “快出去,谁许你进来的?” 时雍拎着食盒进去,笑盈盈道:“是我。大人。” 赵胤眉尖蹙得更狠了,回头看她一眼,“你今日不是要进宫?” “是呀。但我也得先把大人喂饱再走的呀。”时雍半是玩笑半认真,说完看赵胤呆一下,没有什么反应,心里不由叹息。 这个男人有时候是不是有点呆呀? “为这点小事就罚你,你爹也太狠了。你也是憨,他生气时你顺着他不就得了?肯定又是沉默不语,自甘领罚对不对?” 看赵胤没说话,时雍慢慢蹲下来,将食盒打开,从里面拿出饭碗和小菜,放在赵胤身边的团蒲上,又把筷子塞到他的手里。 “先吃饭。” 赵胤有些憔悴,眼里可见明显的红血丝,但是很平静,语气也淡然,“我不用。你赶紧进宫去吧,别误了正事。” “你才是我的正事。有什么比我家大人吃饭更紧要的事呢?”时雍莞尔,嘴角扬起甜甜的笑。 她是很会哄人的,甭管男女,只要她认真喜欢,就能让人觉得舒服。 “来听话。” 一只小手紧紧包住赵胤的大手,示意他握紧吃饭。 赵胤抬起眼看她,此刻的阿拾是低眉顺目的温柔女子,脸上有从晨曦里带出的淡淡柔光,少了娇憨却极有耐心,就好像是大人在哄孩子,和哄赵云圳似乎也差不多。 他眉尖皱皱,“我不饿。” 时雍拉下脸来,与他眼对眼看半晌,又笑开,神色古怪地朝他挤了挤眼,小声道:“我明白了,大人想要我喂你,对不对?” 赵胤:“……” 他叹息,有种拿她无可奈何的感觉。 “我在跪祠堂,即是受罚,怎可进餐?” 时雍:“处罚也得有时限吧,你总不能无休无止地跪下去呀?” 在赵胤看来,多罚一点,就减轻一些罪孽,他甘愿领受有违天道的惩罚,不觉得累,也不觉得惨。但在时雍看来,他的行为无疑就是一个铁憨憨了。 罚的人又不在,就不能偷个懒吗? “大人真是迂腐。” 时雍说完他,又把他手里的碗接过来,筷子也拿回来,眼对眼看着他笑。 “你考虑考虑,是自己吃,还是我喂?” 赵胤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时雍拉下脸,“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来大人是非得逼我动手不可了。实不相瞒,皇帝的嘴我都撬过,也不在乎撬你的嘴了……” 赵胤无奈:“罢了,我来。” 他慢慢接过碗筷,象征性吃了两口,可是那双腿没有离地,始终笔挺地跪在那里,吃饭也不肯松懈。 时雍看得眉头都揪成了一团,“大人准备跪多久?” 赵胤没答,抬眉示意她,“你快些进宫去吧,别耽误了。” 时雍看他片刻,突然重重哼声,“大人可真是会给我找事。你跪多久是没关系,可等你这条腿废了,不还得我来帮你治,帮你揉,我不累的么?你能不能惹我想想啊?” 这指责也并非出自真心,时雍只不过是想说服这根榆木头。 不料,赵胤听了,好半晌没吭声,再吭声,便是教人心酸的叹息。 “我对不住你。” 时雍愕然,歪头,“你是不是傻?” 赵胤放下碗筷,很快又跪得端正了,“你去吧。” 这么固执? 时雍突然觉得匪夷所思,就为那点事情,至于么? 不过,赵胤是个稳重冷静的性子,极有主见,若不是他自己想跪,谁也拿他没有办法的。时雍这么一想就明白了。 并非他爹罚的,是他自己要跪的。 “大人。”时雍慢慢转过头去,看着他英俊也憔悴的脸,“你是在自我惩罚吗?” 她见赵胤不开口,顿了顿,又小小地挑了下眉,“就因为亲了我?大人就如此自责,觉得对不起你们家的列祖列宗?” 这话把时雍自个儿说笑了。 “是你家有什么清规戒律,不得近女色?还是因为我长得可怕,亲了就有罪?” 赵胤:“与你无关。” “那与什么有关?”时雍瘪了瘪嘴,故意委屈地道:“大人心里就是看不上我,觉得跟我这般身份的女子有,有亲近之举,就是对祖宗不敬……” 赵胤脑仁痛。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这女子怎的就不讲理呢? 时雍委屈的表情,他看着心里有些不舒服,伸出胳膊在她肩膀上轻轻揽了揽,声音软下些,“爷自有主张,你不必管,自去吧。” “那可不成。”时雍身子往前微倾,双眼直盯盯看着他,“你一个人也犯不了清规戒律。这不是两个人的责任么?你要跪,我就陪你跪好了……” “阿拾……” 赵胤正想说什么,大黑突然狂叫起来。 时雍一惊,扭头看去,门口除了甲一,还有个长胡子老头,一脸威仪的样子,年岁不小,脾气也不小,看她跪在那里,身子贴着赵胤几乎快要蹭到他怀里去,那老头子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荒唐!祠堂重地,女子怎可入内?还,还……” 他指着靠在一起的两个人,恨恨地甩袖。 “白日天光,祖宗灵前。无乩,你太让人失望了。” 时雍不知道这个老头是谁,但是看甲一把他请来,又一副恭顺的样子,想必是他家族中辈分较高的老人了。她赶紧跪得端正,低头不语。 赵胤看了她一眼。 阿拾性子倔强又要强,是极不喜欢跪的。 她跪,是不想让他为难。 赵胤敛住神色,对时雍小声道:“你起来。” 时雍冲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可是,赵胤看看她这身子,神色凉了下来。 “陛下还在宫中等你诊治,延误不得。” 这话他说得大声,是给那两个人听的,时雍心里清楚,她看一眼气得快要背过气的老头子,想了想,坚决地摇头。 “我陪大人。” 看他两个浑然不顾有人在场,就这般姿态,老头子脸都气白了。 “赵无乩,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叔公了?” 赵胤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请荣王殿下安。不知殿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此人正是洪泰帝第十七子,荣王赵梣,甲一生父益德太子和永禄爷的亲兄弟,是如今赵氏一脉里辈分最高的老王爷。可是,甲一没有认祖归宗,赵胤这语气也显然不愿意承认皇嗣身份的意思,把荣王气得白胡子抖了又抖。 “赵无乩,你姓赵的。” 赵胤:“荣王殿下,这里不是宗人府。” 说罢他望向甲一,而甲一望向了祠堂的牌位。 荣王极力压着火气,苦口婆心地道:“无乩,你是个好孩子,叔公一直知道你的为人和品性,绝不可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的手又指向乖乖跪在一边的时雍,“一定是这个妖女勾引你,再拿身孕之事逼迫你娶她,是也不是?” 有孕? 时雍震惊地抬起头。 看着盛怒的老头,再看面色平静的赵胤,一时没反应过来。 而赵胤看她这般神色,猛地敛住表情,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被人当众揭开这等丑事,还被当众指责是何等羞辱?更何况,阿拾还没能“成功赖上他”,真相就这样揭开,她当如何自处? 赵胤双手微微用力捏紧,控制住想将她僵硬的身子搂入怀里的冲动,仰头直视荣王,冷冷淡淡地道: “荣王殿下既然了解我,就该知晓,我不是会被勾引被逼迫的人。我做了,那就一定是心甘情愿。” 荣王大怒,痛心疾首地大骂。 “我看你这是被妖精迷得昏了头。” 时雍听着这荒唐事儿,脸上那叫一个精彩。 她怀孕了,自己居然不知道? 这是什么笑话? 在荣王的愤怒和甲一的无奈里,她想半晌,突然明白了。 莫不是赵胤为了给她名分,谎称她有了身孕?这才觉得愧对祖宗,自愿到祠堂受罚,然后把族里的老神仙都逼出来了? 定是如此了。 这男人好大胆子! 时雍深吸一口气,想插句话。 “大人,我……” “闭嘴。”赵胤突然站起来,大概是跪得久了,他的腿踉跄了一下才站稳,然后俯身将时雍拉起来,双手掌着她的肩膀,重重一捏。 “你先入宫去。这里我会解决,好吗?” 时雍:“可是我……” “没有可是。”赵胤生怕她因为羞涩或自责在此时说出真相,眼神凉淡地阻止她,同时,也安慰她,给她定心丸。 “无论如何,爷都不会弃了你。” 时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82章 是老熟人来了吗? 在无乩馆有个不算秘密的秘密。 众人皆知,却无人敢提。 甲一鳏居几十年,无乩馆里从来没有过女主人。 那赵胤是谁生的?坊间之人,最喜议论猜测王侯公卿们的私隐,对此有许多说法。 最为人熟知的一种说法是,赵胤的生母是伺候甲一起居的大丫头,与甲一相依多年,没名没分却为男主人生下儿子,还没有等来应属于她的荣华富贵,却因产时血崩去世。 赵胤自打出生就不曾见过母亲,连生母的姓氏名讳都不知道,甲一只说她叫雪娘,别的连他都不知情。 一个这种身世这样长大的男人,对生母之事是有阴影的。 赵胤支走了时雍,将荣王请入上位坐好,当着甲一的面,便说了这段往事。 “荣王殿下,我怎能让阿拾步我母亲后尘?” 说这话的时候,他直盯盯看着甲一。 那冰冷的双眼仿佛在指控甲一,对他生母不厚道,如今还要让他也做这种不厚道的人。 甲一有点愣。 昨夜才唾骂孩子荒唐乱来,今日他就成了荒唐乱来的那个人。 辩无可辩,他一时面赤无力。 “无乩,此事另当别论?” “为何别论?”赵胤冷冷盯住他。 这二十多年来,甲一对赵胤生母之事,始终三缄其口,每每提及他就顾左右而言之,或是避而不谈。赵胤小的时候,时不时还会问起母亲,后来渐渐长大,他早已不再提及。二十年的时间,久得足够遗忘一个人一件事。 甲一以为他早就忘记,连自己都快忘了这个借口。 又哪会想到,孩子会用这件事来堵他的嘴? “父亲,其身不正,何以正人?” 赵胤冷冷扫过甲一的脸,淡淡看向荣王道:“殿下今日若是来主事的,就请回吧,这是无乩馆,是家事,我自会与父亲商量。若是来看笑话的,您已然看见。” 荣王看看甲一,再看看他。 久久,叹息一声,慢慢站起身。 “老了!管不了事了。” 甲一送荣王出府,回来一看,赵胤还跪在祠堂里。 他又气又急,走到赵胤面前,“你非得逼我答应你娶那个宋阿拾不可?” 赵胤徐徐抬头,“我是在忏悔。” 没想到他这么回答,甲一哼声,“你如此固执,又忏悔什么?” 赵胤道:“有违承诺。自是要忏悔。” 一听这话,甲一更是气得不轻,声色俱厉地斥责他:“你明知此事不可为,偏要为之。既为之,那你便心安理得也罢,偏生又想来恕罪。世上哪得双全之法?” 赵胤没有说话,望着灵牌许久未动。 在甲一气得离开祠堂时,方才听他慢慢道了一句。 “兴许,会有双全吧?” ————- 入宫的路上,时雍想着自己“被有孕”的事情,一时好笑一时好气,竟有些入神,走了许久发现还没有到目的地,恍惚回神,这才隐隐察觉异样。 “予安?” 她轻唤一声,没有听到予安的回答。 马车还在往前行驶,没有停下的意思。 时雍心里一凛。 从祠堂出来的时候,她有些心神不宁,看到自家那辆车等在门口,匆匆上车就让驶离入宫,并没有与予安交谈过。 因为要入宫,时雍没带大黑,也没有带武器,连那把赵胤赠送的随身匕首都没有携带。 她默默将马车里放茶水的小几扣在掌心,笑盈盈地道:“予安,叫你呢?你是睡着了不成?” 予安仍然没有回答,马车却走得越来越快。 “你可真是长本事了。看来车夫这差事委屈了你——”时雍漫不经心地说着,身子已然靠近前辕,不待话落,冷不丁撩开车帘,猛地出手。 这一下稳、准、狠,那个木质小几直接敲在驾车男子的脑后,砰地一声,那人重重栽倒在地上。 他不是予安! 时雍一把抓住马缰绳。 “驾——” 黑马抬高前蹄,长声嘶鸣,却没能前行。 马车早已偏离了去宫中的路,繁华热闹的街景不再,此刻置身于一个偏僻的小胡同,马车前方安静地伫立着十来个黑巾蒙面的彪形大汉。 时雍调头看向背后。 一群黑衣人无声无息地堵住了后路。 “有备而来啊。”时雍看着这个平静的胡同,两侧安静得没有半点声音,仿佛没有活人存在一般,只有一扇大门洞开着,幽深而诡异。 走不了,她就不走了。 一个脚抬起,搭在车辕上,时雍懒洋洋问: “你们的头儿呢?出来说话。” 黑衣人里走出一个人,同样的打扮,同样的面巾,个头相差不大,看不出长相,听声音却很是沉稳。 “宋姑娘,得罪了。请吧。” 时雍冷笑看了看那扇洞开的大门。 “我可不是那么好请的,这一点,你们主子知道吗?” 黑衣人声音平静。 “主子仰慕宋姑娘已久,自当好好招待。” 仰慕已久?时雍心里咯噔一下。 是老熟人来了吗? 她的脑海里飞快闪回—— 诏狱里持玉令的“神秘人”,水洗巷与她交手的黑衣人,石落梅宁死不招的男人,卢龙那个死去了又仿佛还活着的“邪君”…… 这是哪一个? 时雍跳下马车,一声不吭地走向那个敞开的木门。 她突如其来的举动,一群黑衣人始料不及,迅速围拢上来,拔了刀,时雍笃定他们不敢动手,回头冷冷一扫,嘲弄地笑。 “待客,要有待客的样子。看你们吓得!” 以一个女子之身,能让这么多壮汉视若劲敌,时雍突然觉得自己这辈子也算厉害了——只是,今日若是死在这里,想想还有好多遗憾。 指导王氏做的几个菜,还没有尝到味道,赵胤也还没有得到,她突然有点后悔,早知如此,先吃了再走的…… 时雍以为大门进去会是院落或者屋舍。不料,大门进去是一个很深的巷道。逼仄,窄小,七弯八拐,巷道的两侧是泥糊的墙壁,幽幽暗暗的光线,照在墙壁的挂画上。 每一副挂画上都是被妖魔化的神佛,太上老君、玉皇大帝、如来佛祖全部变了形象,眼里带了凶光,脸上满是煞气,看一眼,无端惊悚,冷汗遍体。 时雍微微握拳,走得很快。 对方要杀她不会在这里设局,她没有什么担心的,而是这种把神佛妖魔化的画作,让她打心眼里觉得害怕,凉气陡升。 时人信鬼神,便是穷凶极恶之人,也会求神拜佛,祈求佛祖保佑自己。心里有所畏惧,就会有底线。 此人连神佛都敢亵渎,可想而知,还有何事不敢为?还有何人能够约束他? 穿出长长的巷弄,豁然开朗。 里面是一个天井,天井对面站了几个黑衣蒙面男子,看到时雍进来,他们一动不动,虎视眈眈。 其中一个低低说了声。 “主子,人来了。” 时雍笑了笑,没有入内,而是站在天井里,朗声道:“不知尊驾请我来,有何要事?这般故弄玄虚,为何又不敢出来见人?” 她从容淡定,丝毫没有敌众我寡的畏惧。 片刻,里面传来一道极轻极轻的笑。 “传闻宋姑娘医术超群,请你来,只为求医罢了。在下也非故弄玄虚,而是身子多有不便,无法出门迎客,麻烦宋姑娘再小走几步。” 一个黑衣人摊开手,“请!” 这般严阵以待,竟是为了求医? 这个答案时雍倒是始料未及。 她慢慢从天井走过去,踏上台阶,迈过门槛,里面是一道厚厚的纱帘,光线昏暗,几盏烛火将垂低的纱帘照得薄透,里面依稀可见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 古怪! 见她停步,那男子又低低地笑。 “姑娘请进。我一个生病之人,你有何惧?” 呵!你是不是生病之人尚且未知,真当外面那一群全是死人吗?时雍手握成拳,慢慢撩开帘子,微微愣住。 这个人没有带面具,面巾也没有。 这是她的第一个意外。 在外面听声音,她以为这是个年轻男子,可如今一看,此人斜靠在榻上,身子修长,确实也是个年轻男子的形态,可是那张脸,却布满沧桑,添了皱纹,看着足有四十。 这是她的第二个意外。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二人对视对视,男子表情没变。 “我的样子是不是吓倒了宋姑娘?还是我长得太丑,让宋姑娘这般难为?” 时雍淡淡勾唇,不答反问:“敢问尊驾,是哪有不适?”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83章 心病 那人没有回答,眼睛直盯盯看着时雍,好半晌,发出一串莫名诡谲的笑。 “依姑娘看,我有哪里不适?” 这人的声音听入耳朵,有种古怪的违合,耳朵会生病那种,很不舒服。 更不舒服的是他理所当然的话。 时雍没好气地道:“我不是神仙,更不是算命先生。你哪处不适都不知道,却来问我?这分明就是不想活了呗。” 她说话不拐弯,直接得根本没有身在狼窝的惶恐,嫌弃的神色自然流露,那人看她片刻,抬眼看侍从。 “给宋姑娘看座。” 进来好半天才看座,所以刚才就是给她的下马威了? 时雍默不作声地在凳子上坐下来,看着这个古怪的男人。 很平常的一张脸,很平凡的一个人,到底是谁呢? “说吧。病在何处?” “宋姑娘帮我切个脉吧。”那人说完就把手腕伸出来,那样子好像当真只为求医,不带半点防备。 “近来我卧而难眠,时常整夜不瞑不寐,一日里睡不足两个时辰。唉,我命不久矣。” 这也可以? 时雍以指搭脉,眉头蹙了蹙,突然一叹,“恭喜你,所料不错。你已病入膏肓了。” “……” 房里突然沉寂下来。 那人阴恻恻地看着她。 “这是什么疾症?” 时雍道:“心病。” 那人道:“如何治?” 时雍一笑,“心病,自然要心药治。” 那人又道:“何来心药?” 时雍眼皮微掀:“心药就在你心里。” 那人半躺在榻上,有种看似无力的慵懒和憔悴,与时雍对视好一会儿,他突然笑了。 “宋姑娘真会开玩笑,我心里有药,我怎不知?” 时雍平静地道:“近来我诊了好几起怪病。有米市街的吕家满门发病的,有不清楚如何发病,叠罗汉一般死在大帽胡同的,还有呕吐腹泻导致昏迷不醒的……可能他们的病,都和你这个不寐症有关呢。” 她说得轻松,说罢又嗤笑般勾起唇角看着对方。 “这些怪病没有了。你这心病也就治好了。你的心病治好了,这些怪症也就没有了。” 旁边几个侍者面面相觑,眼里皆有异色。 那人斜躺榻上,看她片刻,忽而一笑。 “你在试探我?” 时雍摇头,“没有。” “哦?” “在你问出试探的时候,就不必试探了,你已经告诉了我答案。” 听她这般应对,男子眼里闪过一丝戾色,只道:“宋姑娘说话很有意思,可是我怎么听不明白?” 时雍冷笑:“你若非知情人,怎知我在说什么?真人面前不说假,还用装吗?” 那人面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盯着时雍的眼睛有一丝怪异的笑痕。 “和聪明人说话,着实松快。”他笑了笑,眼眸里流露出一抹浓重的阴凉:“那宋姑娘说说,我要如何取出这心药来?” 时雍轻笑,飞扬的眉眼轻蔑而嘲弄。 “我不知你是谁,也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是,若你能停止你那疯狂的计划,让神佛归位,小鬼退散,又何来不寐之扰?有书云:‘不寐证虽病有不一,然惟知邪正二字,则尽之矣’。故而,你之所以难以入眠,皆因邪气之扰,营气不足,心不安。只要元神安定,不损肝病,不受邪戾干扰,自当不药而愈。” 那人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似有几分趣味儿,神情却无改变,耐心地听她把话说完,笑道: “那宋姑娘便留下来,助我治疗心疾吧。” 时雍勾了勾唇,“要我治,只有一法。” 那人看着她脸上的冷笑,“如何?” 时雍漫不经心地道:“你由我剖腹取心,把那颗黑心取出来,净水中泡一泡,或可得药引?” 她说得正经,脸上不见半分玩笑,那人却发出一串尖利的笑声。 “把心给你也无不可。只是,我这颗心尚且有些用处,还得留些日子,待我把想做的事做完,你有本事,取去便是。” 时雍:“大方。” 她慢慢站起身,四处看了看。 “来者是客,你给安排个住处吧,我有点困,想睡一觉。” 四周寂静。 这女子着实胆大心细。 那人皱皱眉头,“你怎不求我?” “求你有用吗?”时雍淡淡道:“你们费尽心机捉我来,想是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我与其受累挣扎,不如安安静静地睡上一觉,再从长计议。” “说得好!”那人突然哈哈大笑,“今日我总算知道,赵胤为何识你如珠如宝了。不过,恐怕我不能如宋姑娘的愿,既是天罗地网,怎么着也得受几分罪的,你说,可是这个道理?” 时雍冷哼一声,冷冷地嘲弄道:“来吧,让姑奶奶看看你的本事。” 那人久久看着她,一动不动。 仿佛过去了一个漫长的世纪后,时雍这才看到他坐起身子,朝她露出一丝古怪阴冷的笑意。 “你和我,似乎是来自……同一个地方?” ———— 乾清宫。 赵云圳下了早学来请安,皇帝尚未起身,李明昌说,昨日吃了宋姑娘开的方子,陛下夜里好睡,便不让打扰,让他在外殿看书等待。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赵云圳以前来请安可没那么勤快,今儿早早就来,自然是为了见阿拾的。 他吃了些李明昌拿来的果点,小脸上隐隐有些不耐。 “李明昌,几时了?” 李明昌低头顺目,“回太子殿下,巳时三刻了。” 赵云圳两条浓密俊秀的小眉头微微蹙起,小声喃喃,“为何还不来呢?” 李明昌歪头,“殿下说什么?要什么来?” 赵云圳斜他一眼,“本宫说什么,为何要告诉你。哼!” 小孩从罗汉榻上跳下来,衣袍一摆,单手负在身后,大步走了出去。 “小赖子,跟少爷走。” 李明昌看着他的背影,重重叹息,摇头,叫小椿子过来收拾。 小赖子是东宫的小太监,是那夜东宫中大劫的幸存者。小丙重伤未愈,还躺在床上动弹不了,赵云圳出入就只是带了这个和他年岁相仿的小太监。 “殿下,这不是去进学的路……” “殿下,您是要去哪里呀?” 小赖子比小丙话多,比小丙守规矩,不像小丙总是以赵云圳马首是瞻,从不多问为什么。因此,赵云圳很有点烦他,回头就是一瞪。 “再问东问西,割你舌头。” 小赖子苦着脸,忧心忡忡地道:“太子殿下,奴才……” 赵云圳啧了声,恶狠狠瞪他,“你有几根舌头?” 小赖子捂住嘴,不敢吭声了。 赵云圳满意地扫他一眼,“记好了,出了宫,不许叫殿下,要叫少爷。” 宫里换了禁军守卫,以前那些得了太子爷好处私自放他出宫的人,早已不知去向。可是赵云圳从小在这个宫里长大,有的是法子混出去。 一刻钟后,一辆拉潲水的车徐徐出了宫门。小赖子掩着自己的鼻子,看着一脸嫌弃的主子,吓得瑟瑟发抖。 出了宫,板车一放,潲水桶打开,发现里面钻出两个小男孩,其中一个还是太子爷,几个禁军吓得脸都白了。 “太,太……” “太你大爷!” 赵云圳恶狠狠把他们的话瞪回去,又很识时务地从兜里掏出几片金叶子,塞领头的禁军手里。 “少爷守则第一条:嘴巴用来喝酒吃肉,会活得比较长久。记好了?” “……” 众人眼睁睁看着太子爷带着小赖子消失在眼前,大气都不敢出。 ———— 赵云圳是从无乩馆的后院墙头翻进去的,守卫看到了他的身影,肚子里叹息,装聋作哑,假装没看见。 就是小赖子太笨了,不像小丙那样,可以带着赵云圳跃上跃下,身轻如燕。看小赖子吭哧吭哧好半天爬不上来,赵云圳那个嫌弃啊,无奈,他自己跑了,找到谢放就问。 “小媳妇呢?在哪里?” 谢放看到这个神秘的客人就头痛。 “太子爷来得不巧,阿拾入宫了。” 入宫了? 赵云圳眉头一皱,“何时?” 谢放想了想,“一个多时辰了。” 一个时辰早就入宫了,即使小媳妇躲着他,也不可能不去乾清宫瞧父皇。赵云圳忽感大事不妙。 “坏了!” 有了几次历险经历,他已不再是那个单纯不知事的小太子,当即拉下脸,飞快地往外跑。 “快去通知阿胤叔,小媳妇没有入宫。” 谢放倒抽一口气。 “太子殿下,不是那边,爷在祠堂。” 赵云圳又飞也似的跑回来,往祠堂跑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84章 此处应是地狱 赵云圳跑过去的时候,赵胤还在祠堂自罚,闻言立马差人去寻。 朱九刚抓了两笼子老鼠回来,听说又要找阿拾,他当即叫苦不已:“这女子神出鬼没,谁知道她躲到哪里去了?这么大个活人,上哪里找?” 距离那日阿拾失踪不过短短三两日。上次失踪,他们为了找人大费周章,结果她却好端端地躺在大都督的房里睡着了。这让一部分人放松了警惕,打心眼里觉得阿拾不会出事,也许只是为了和甲一斗气。 他们漫不经心地去了宋家胡同、良医堂,乌家班,把时雍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个遍,甚至去了四夷馆问来桑。 如那日般一无所获。 宫里也派人去了消息。 光启帝睡一觉起来听说自己的医官不见了,当即派亲信给赵胤提供了线索。 皇帝说,那天他和宋阿拾有个十日之期的约定。他勒令这女子必须在十日内查出下毒之人。差事没办好的处罚嘛,就是赵爱卿你的脑袋。皇帝猜测,宋阿拾怕被杀头,偷偷跑了。 十日之期? 赵胤沉默不语。 他的旁边,赵云圳急得直跳脚。 “不可能。小媳妇不会跑的。她是守信之人,说了要给我做太子妃,怎舍得偷偷离开?阿胤叔,你快点派人去找!多派些人,把京城给本宫翻过来,也要把小媳妇找到。” “不会自己离开。” 赵胤双眼微微眯起。 “那便是身不由己。谢放!” 他冷声喊了谢放,突然又抬步往外走,“我自己去。” 赵云圳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屁颠颠地跟上,腰间还佩了把短剑,一看就是要去打架救人的架势,赵胤看他一眼,“你留下。” “不!”赵云圳大声反对,“我要去救小媳妇。” 赵胤不理会他,回了院子,在“黑煞府”里找到了还在睡觉的大黑。 时雍在房里的时候,它不肖在这个狗窝里睡,时雍不在,它倒是愉快地来了。 里面赵胤放了些可以玩耍的东西,有吃有喝有得玩,玩累了就睡,大黑不知道主子的危险,被吵醒,看到赵云圳,汪的一声就扑了上去,要和他亲热,吓得赵云圳退得老远。 “大黑!” 赵胤喊住狗子,将时雍的一条手绢凑到它的鼻子跟前。 这一招,赵胤上次见时雍在东厂用过,也拿来效法。 “你主子不见了,告诉我,她在哪里?” 大黑:“汪汪!” 声音未落,身子矫健地冲出了院子。 赵胤皱紧眉头,狗能不能找到人,他不知道,姑且一试,哪料大黑跑得飞快,径直钻到了赵胤的马车里,然后又钻出来,坐在车辕上,汪汪叫过不停,神情焦灼,似乎在催他。 “好狗。” 赵胤上车,吩咐谢放。 “走!” 赵云圳见状,一个飞跃双手拖住马车,赵胤不得不停下,由着他钻了进来。 看赵胤拉着脸,赵云圳拍了拍衣服和腰刀。 “自己的媳妇自己救!” “有出息!”赵胤皱了皱眉:“以后叫婶子。” 赵云圳瞪大眼睛,似解非解地看着他,好半晌,突然一声尖叫,扑到赵胤的身上,“决斗!” 不一会,被捆得严严实实的赵云圳被几个侍卫抬回了院子。 门重重合上。 【送红包】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 昔日在医学院,时雍喜欢泡在实验室,对医学也曾如痴如醉。她一度认为自己是有天赋和兴趣的。可是,一梦回到几百年前,再经一番死而复生,看着眼前这个巨大的“实验室”,她才总算知道,有人对研究一途,会痴迷到入魔的程度。 她是被蒙着双眼带到这里来的。 不知身在何处,只是约摸着天应该还没有黑,但是这里不见半点自然光,感觉是在地下。 简言之,这是一个地下实验场。 比起这里的设备,她叫朱九捉几只老鼠做实验无异于过家家。 在这个地下实验室里,除了各种各样的培养器皿,还有无数的活体。不同种类的蛇、鼠、猴、猫、狗、狼等等动物…… 当然,还有人。 各种各样的人,时雍上辈子生意遍布京师,与无数人打过交道,但都不如在这里看到的人那么齐全。有大晏人、兀良汗人、北狄人、乌那人、高丽人、暹罗人、安南人,还有吐蕃、哈密、渤泥甚至来自西洋的人。 男女老少,应有尽有。 这些人或许也称不上人,他们只是活体,和那些蛇、鼠、猴子,猫狗没有任何区别。所有人和动物都用大小不等的笼子装着,与时雍在蓟州镇看到的那种关押“修炼人”的笼子倒是有几分相似,每个笼子上面有编号,每个人也有他们自己的编号,唯独没有名字。 可能是被关押得久了,这些人脸上的惊恐被绝望代替。 四周安安静静。 惊恐的人,只有时雍一个。 “你是邪君?” 那人似乎意外她会这样问,愣了愣,轻轻一笑。 “一个代号。你愿意这么称呼,并无不可。” 时雍心里那块石头,又高悬起来。 如无意外,她曾经见过的所有奇怪又无解的毒源,全是出自此处。 “恶魔。” 她双眼如刃,像一只悍勇的豹子,可是,在这个看不到尽头的“地下实验室”里,她根本难以搏众,想要凭一己之力逃跑,几无可能。 “只有最无能的人,才会像低等动物一样尖利的辱骂、嘶叫。”那人平静地看着时雍,又指了指笼子里的那些人,脸上是凉凉的笑容。 “而这种人对我而言,是没有用的废人。他们的下场只有一个,你都看到了。” 下场? 一股幽冷的风拂入肌骨,遍体生寒。 眼前的画面极是可怕。破碎的衣衫,脏污的面孔,被喂得肥胖的人,被饿得面黄肌瘦的人,被剔掉了头发的人,被割掉了耳朵的人……什么奇形怪状的人都有。他们身上的伤,不在同一个地方,却同样的狰狞和恐怖,刀子切割的不仅是他们的肉丨体,还有他们的灵魂,不知是经了多长时间的无助和绝望,最后一抹尊严被撕扯着脱离了身体,他们只残存着生物的本能。 时雍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恐怖的地方,这不是刑场,却比刑场更为惊悚。 她想,此处,大概就是地狱了。 “我不希望你变成这样的人。”那人淡淡叹息一声,“我们是智者,生当是愚者的主人。你看看他们的眼睛,愚昧、混浊,肮脏,根本不配与我们同样为人。” 时雍冷笑:“常以为智,是愚者。与人为善,才是智者。” “你错了。”那人冷冷挑高眉毛,那表情看上去像个辩论赛的辩手,又像个失去同情心的精神病患者,尖刻、冷漠。 “未开化的头脑,并不像未经耕作的原野那样充满野花,它里面长的是恶劣的莠草。是莠草,就活该被铲除,只有铲除莠草,才能拯救地里的庄稼。” 前一句是英国谚语,侧面佐证了这个人极有可能是与时雍来自同一个,甚至来自她那个时代的未来——比她那个时代更为发达的时代。宇宙万物,生生不息,时雍能站在这里,以宋阿拾的模样站在这里,就不敢排除任何的可能。 方才此人对时代的试探,时雍没有应答,只当做不知蒙混了过去。 她深知,若是让这个人知晓她的灵魂和肉体不是一个人,她的下场,说不定会更惨。 “为狼子野心找出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人。” 那人冷笑道:“消灭愚昧,才是大善。” 时雍慢慢转头看着他,嘲弄地道:“你做这些,最终目的,竟是为了做一个大善人?” 那人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红晕,不知是激动还是终于找到一个“智慧足以与他对话”的人,他表情愈发的诡异而亢奋。 “脑子里满带着愚蠢因子的人类比行动上的恶意会更加可怖。他们的愚昧,是罪恶之花,是邪恶之果,生当被毁灭。” 他看着时雍,眼里有几分闪烁的光芒。 “你是一个美丽的意外。” 时雍冷哼:“荣幸。” “我捉了你来,原本只是不想让你破坏我的计较。我要把你带到这里,试一试我研发的所有新产品,这些美丽的毒药,各有各的漂亮,我认为,只有你这样的人,才配使用……” 他突然低头,微眯双眼阴恻恻看着时雍。 “我突然不想杀你了。” 时雍冷声:“多谢。” 那人又是一笑,“一个男人,即便取得天大的成就,无人共赏也是无趣。我想,我的身边,应当有一个这样的女人。” 神经病。时雍内心恶毒地诅咒,脸上却缓缓笑开,“承蒙邪君看得起。不过,我眼下,怕是没有你这样的高度。” 那人轻笑,“是,你是差点。” 被一个烂人这么评价,并不是很愉快,时雍冷笑着看他,没有开口为自己申辩。 不料,却听那人突然开口。 “曾经有一个女子,她本应是我最完美的搭配。可惜……”拖着声音,他轻笑,“她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85章 游戏规则 时雍对烂人喜欢的女子是谁并不感兴趣,她懒洋洋地道:“那真是可惜。” 邪君看出她的敷衍和抗拒,笑道:“对我没有好感?没关系,用不了多久,你会爱上我的。” 时雍:“自信。” 男人邪邪剜她,讲故事一般,慢声说道:“有一阵我喜欢上驯狼。那畜生狠啊,又狡猾,捉回来就用那仇视的眼神看着我。我也不管它,只将它关在笼子里,先饿它三天,再当着它的面,将它一家老小全部用来做实验了,剥皮的剥皮,抽筋的抽筋,你猜怎么着?它居然怕了,看到我就夹起尾巴,露出哀求的眼神,比狗还会献媚。这个游戏告诉我一个道理,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驯服的。” 一束冷冰的视线落在时雍的脸上,他突然抬手,袍角带出一丝幽凉的风,掠过她的脸颊。 “女人亦是如此。” 时雍脸一偏,后退半步,淡然看着他。 “后来那只狼怎么样了?” 邪君道:“驯服的狼,不如狗。刚好我研发出一种新毒,就赏了它。服了那毒,它疯了般冲入狮山,面对狮群毫不惧怕,即使被撕碎也不会退却。我就给这款药命名为勇士之殇。” 时雍点点头:“很有意思。那大晏皇帝所中之毒,又是什么毒?” 她两句话衔接极快,问得突兀,邪君诧异地看过来。 转瞬,他笑了。 “果然聪慧,竟这样套我的话。可惜,你想过没有,就算我告诉你,又有什么用?难道你以为你还能活着离开我么?” 时雍扬起眉梢,“好奇,可以吗?邪君的好奇心肯定不比我少。要不然,这地下实验场,也不会如此庞大。” “哈哈哈。” 邪君的目光阴阴地掠过时雍的面容,凝在她脸上片刻,眼神复杂又古怪地道:“跟我来。” 穿过黑暗的甬道,在另一间活动实验室里,时雍看到了用大网隔开的蛇,还有大缸里鳝鱼,与大青山那种蛇基本一致,密密麻麻,瞧得人皮肉发冷。 “为什么给我看这个?炫耀?” 邪君看她,目光居然泛起几丝温柔。 “让你了解我。” 时雍不置可否,邪君看着那群蛇和鳝笑了起来,“蛇是一种令人惧怕的生物,一旦出现就有可能被消灭。鳝鱼却不同,蠢货们不仅不怕它,还想吃它,那本君便培养一些蛇鳝满足那些蠢人的需求好了。” 时雍转头,冷不丁地道:“你真是个饱学之士。” 邪君似是意外,笑问:“是夸奖吗?” 时雍摇头,“还是好奇。你这么聪明,有大智慧的人,目标是消灭愚蠢的人类,为什么又要帮助另一些愚蠢的人类呢?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张捕快的案子指向不明,可是青山镇的案子却明显针对大晏。难不成在邪君眼里,兀良汗人就比大晏人聪明?大晏人该死,兀良汗人就应该活着? 这逻辑不通。 邪君看见她眼神里的嘲弄,嘴角勾了勾。 “你可以这么理解。我需要银子。这世界的运行法则,还是经济基础,没有钱,我纵有再多的本事也无处发挥。因此,有一些蠢人是可以加以利用的,那本君就暂且饶他不死。” 这么庞大的“研发帝国”,肯定需要庞大的资金做后盾,而且很多事情,若不是背后有人,一个江湖人很难独立完成。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时雍道:“兀良汗人给你钱?” 邪君没有回答,眼神阴凉凉地看着她,斟酌片刻,“你的聪明不该用在我身上。我现在什么都不会告诉你,除非……” 时雍笑道:“除非什么?” 邪君似笑非笑看着她,“除非你成为我的女人,与那些蠢人划出界限,那么,将来我会告诉你,我有一个怎样伟大的计划,将要完成怎样的使命……而你,只要听话,你将成为唯一一个可以和我并肩共享这份荣耀的女人。” 时雍瘪瘪嘴,平复一下恶心的情绪,淡淡道:“那不可能,你配不上我。” 这话果然成功激怒邪君,时雍在他面容转冷的刹那,又是一笑,“你长得太丑了。你看我如花似玉的一个小姑娘,若当真站在你身边,我们也不般配,对不对?” 这话一出,邪君竟然笑了。 “真是狡猾的女人。” 时雍对他的容貌没有兴趣,只是从他的身材和他的手看出了一些端倪,觉得与他那张脸不搭配。 一个人年纪不同,手上的肌肤和纹路自然也会不同。邪君的脸分明四十有余,样貌平平,是那种丢到人群里都找不出来的样子,手却显得很是年轻,这让时雍心生违合,觉得有猫腻。 可是,她从邪君脸上看不出破绽, 这才以丑和年纪大来试探他。 不料,被识破。 邪君并没有顺着她的话题,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我就当你是在说笑话好了。你应当知道,没有一个成就了伟大抱负的男人,靠的是容貌……” “那靠什么?”时雍笑了一声,突然捉住邪君的手臂,往后一拧,而另一只手迅速勒紧他的脖子,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拖住,后背抵靠在墙上。 “别乱动!” 男子身量比她高得多,时雍这么勒住他有些吃力,但是气势足够,“不只有你会用毒,我也会。邪君大人,是不是感觉脖子凉凉的?” 谁也没有想到,她会说动手就动手,事发突然,别说洞中的侍从反应不过来,便是邪君自己也始料未及。 脖子上清凉泛冷的感觉十分明显,邪君下意识握紧拳心,看着四周围拢过来的黑衣随从,冷声一笑。 “这是什么毒?” “笨!”时雍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邪君沉眉:“你要如何?” 时雍冷冷道:“我要活着。现在,让你的人全部退开。然后你带着我离开这里,只要我活下来,我就告诉你,这是什么毒,该怎么解。” 邪君摆了摆手,示意随从退下。 “好。” 答应得这么爽快? 时雍心里一凛,胳膊稍稍用力,声音带着凌厉的杀意:“警告你,别跟我耍花招。相信我,我要是死了,没有人能够救得了你。” 邪君:“这种毒不会致命,你别唬我。” 时雍冷笑:“确实不会致命,只会让你失声,变成哑巴而已。到时候,等你找到那个可以站在身边的女子却没有办法交流,你说多遗憾?” 邪君轻笑不答。 时雍看着面前退开的黑衣人,拖着他高大的身子往外走。 “门在哪里?从哪出去?” 邪君突然扭头,看着她怪笑一声,时雍心里一突,拖住他的胳膊闪到他的背后,手肘同时击向他的脖子,一条腿往他下盘扫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可惜,还是没有躲过此人的阴险—— 一片白茫茫的雾色,冷不丁朝面门扑来,根本无从躲避。 在一个用品的高手面前,时雍气得心里生恨,却无能为力。 “无耻!” 她不得不闭上眼睛,抬手掩面,可那白色的雾状粉末还是洒了她满头满脸,不过片刻工夫,那沁入大脑的香气便主宰了她的意识,身子扑嗵往前倒了下去。 ———— 赵胤站在那条无名的胡同的暗巷里,看着墙壁上那一幅幅被妖魔化的神佛像,一动不动。 谢放手执一盏油灯,静立在他的身侧。 四周安静,幽风乍冷。 大黑吐着舌头,在巷子里蹿来蹿去,速度飞快,焦灼得像一条疯狗。 胡同里外,全是默默拿着火把等候的侍卫。 这个地方在京师城东,是大黑带他们过来的。 可是,人去楼空,他们把屋子搜遍,都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而大黑说什么都不肯再走。 狗子说不了话,但至少传递着一个信息,这或许是它认为的时雍最后出现的地方,除了这里,它不知道能去哪里找它的主人。 “爷!”谢放看着那些神佛像,遍体生寒,“这些画像,可有异常?” 赵胤喉结微动,“取下来,带走。” 谢放侧头,吩咐两个侍卫过来取画,而赵胤已经从暗巷走了出去。 巷子里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夜风拂来,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一匹快马突然疾驰而至,停在赵胤的前面。 “下来!” 白执从马上跃下,顺便将一个双手反剪的人拖下来,丢到赵胤面前。 “跪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86章 失踪的人 “爷,饶命啊……”那人是予安,身子跌在地上,一下就软了,跪都跪不稳。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领现金红包! 他是被白执带人在宋家胡同外的竹林里找到的,身上没有伤痕,只是昏迷不清,被人扒得只剩一条裤衩,几瓢冷水下去,他醒过来看到面前的白执,吓得脸都白了。 “我早上吃了饭,就要来无乩馆接姑娘,刚走到半道,有个人来问路,我还没回答呢,就,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赵胤看着瑟瑟发抖的他。 “问什么?” 予安想了好半晌。 “问我黄泉湖怎么走。” 这大京师哪有什么黄泉湖?予安一脸苦样地看着赵胤,又是委屈,又是害怕,左右全是高大的锦衣卫和赵胤的扈从,姑娘失踪是大事,他很怕大都督一个不高兴,就拧断他的脖子。 赵胤慢慢走近。 一步,两步,予安看着他的鞋面,毛骨悚然。 “爷,饶命,小的给您磕头了。” 予安说着就当真磕起头来,脑门撞在地上咚咚作响。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那声音听着就格外惊人。 “本座派你去是做什么的?” “车夫……”予安话没说完,又赶紧改口,“保,保护姑娘。” 是。他不仅是一个车夫,还是一个训练有素的侍卫。赵胤选他,是因为他本性纯良,年纪尚小,不会像寻常男子那般在阿拾身边有什么不良企图。 可坏事,也坏在本性纯良上。 太简单的人面对阴谋诡计,往往不设防。 “五十军棍。” 赵胤平静地说:“长教训。” 予安一愣,潸然痛哭,“谢爷留小的一命。小的往后定会长教训,实心实意地保护姑娘,照顾姑娘。” 赵胤跨上马车,“大黑。” 大黑站在石阶上,原地转着圈,不肯上车,朝赵胤“汪汪”直叫。它找不到时雍,不肯走。 赵胤:“上车。” 大黑:“汪汪,汪汪汪!” 赵胤:“上来,我们去找阿拾。” 大黑停下狂吠,舌头舔了舔嘴筒,看着撩开的车帘,歪着头犹豫了片刻,撒开蹄子奔向赵胤,一跃上车,然后蹲坐在他的旁边,眼睛巴巴地看着他。 赵胤伸手想揉它的脑袋,大黑退了一步,歪歪头,舔着嘴筒,一脸不乐意。 夜已经深了。 冷风肆意地吹拂着京师城。 马车嘎吱嘎吱地驶离了胡同,车厢里,一人一狗极是安静。 …… 东缉事厂。 白马扶舟衣襟整齐地坐在房顶上,看着快速驰近的马车,唇角微微扬起,“祁林,去,开门。” 祁林和慕漓对视一眼。 “是。督主。” 赵胤刚到门口,大门就哐哐拉开了,两个侍卫站在门内,声音平和地道:“大都督,里面请。” 哼!赵胤慢慢下车,拍了拍大黑的背,大黑舔了舔他的手,自马车跃下,亦步亦随。 白马扶舟等在花厅里,茶已砌好,炭火将屋里熏得暖和如春。 两个人相对而视,赵胤的影子被灯火拉得很长,他踩着自己的影子慢慢走进去。 “厂督好雅性。” “无事不登三宝殿,大都督直说来意吧。”白马扶舟眼尾轻斜,看着他似笑非笑,“若是为了我姑姑而来,恕我直言,你锦衣卫找不到的人,我东厂也没这本事。” 锦衣卫大肆找人,自然瞒不过白马扶舟的眼线。赵胤也没有想瞒他,目光幽幽投在白马扶舟俊朗的脸上。 “本座来此,有一事相询。” 白马扶舟抿了抿嘴角,放下抚热的茶盏,挑眉道:“说说看。” 赵胤沉下眉头,摆了摆手,示意花厅里的侍卫全部退下。 “你连他们都信不过?”白马扶舟看着紧闭的大门,哼笑道:“大都督做事,真是谨慎。说吧,所为何事?” 赵胤道:“厂督素喜制毒,我所言非须吧?” 白马扶舟脸一沉,“此是何意?” 赵胤看着他,无声,却似有声。 白马扶舟与他眼神较量般相对良久,冷笑道:“大都督该不会以为陛下之毒是我下的吧?” 赵胤:“难道不是?” 白马扶舟笑了起来,懒洋洋地举起茶盏看着他,浅泯而笑。 “我一个太监,已是位高权重,显赫人前。即做不成皇帝,又不想做皇帝,我毒害陛下做什么?” 赵胤:“那你为何不救?” 白马扶舟勾起嘴角,默默看了他片刻,“大都督可真是看得起我。你以为我想救,就能救?” 看赵胤不答,白马扶舟站起来,亲自将茶盏移到赵胤面前,然后落座。 “在姑姑说出真相前,我并不知陛下是中毒。而之后……”他冷笑一声,“姑姑都不知是什么毒,毒从何来,本督又怎会知情?” 赵胤冷冷看着他,神色不变。 白马扶舟笑道:“早年闻得锦衣卫擅长罗织罪状,今日大都督之言,总算让我见识到了。这弑君之罪,红口白牙就要落我头上吗?” 赵胤看着他不说话。 白马扶舟回视,一动不动。 二人眼底机锋锐利,如同厮杀。 “大都督怀疑我做了手脚,怀疑我带走了宋阿拾?”好一会儿,白马扶舟挪开视线,眉头蹙了蹙,慢声道:“不是我。” 赵胤:“是谁?” 白马扶舟看着他,薄唇轻抿,神色已正经了几分。 “我在查,尚无发现。” 在这京师地界,能逃开锦衣卫和东厂的视线,并且让他们找不到人,还能是谁? 赵胤眼里的火焰,慢慢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潭水。 “我今日来,是向厂督求药的。” 白马扶舟有些意外:“哦?” 赵胤道:“有什么药,吃了就能让人招供?” 白马扶舟一愣,笑了起来。 “没有。这世上若真有这样的神药,那可真是能少很多麻烦了。” 看他沉默的面容冰冷若霜,白马扶舟笑着打个呵欠。 “天快亮了。大都督,动作要快。” 赵胤起身:“告辞!” 从昨天找人开始,京师城门便已封锁紧闭,如非执特殊手令,任何人都不能离开京师。 赵胤的判断和白马扶舟一样,带走宋阿拾的人,不可能把这么一个大活人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带离京师。 人,肯定还在城里。 夜幕初开,晨曦在天空洒下一抹微弱的斑白,往常这个时候,城市要开了。 城门外排着长长的入城队伍,有行商的有走亲访友的,城门里也排着长队,有出城办事的有婚丧嫁娶的,很是热闹。 守卫正要拉门,背后传来大声吆喝。 “且慢!” 来人身装盔甲,高居马上。 “大都督有令,昨夜城中劫匪行窃,正在搜捕,暂缓开门。” 守卫面面相觑。 等待许久的百姓喧闹起来。 守军问:“那这城门,何时开?” 来人:“等大都督令下。” 天亮开,大街上的人渐渐多了。一听说今日不能开门,纷纷议论是哪家被劫了,居然能让大都督如此兴师动众。而那些有事着急进去的人,则是埋怨不已,大骂锦衣无道。 诏狱里一如往常,外面天光大亮,里头仍是黑漆漆一片,靠着几盏残灯照亮。 这个时辰,囚犯们该进餐了,寅字五号的六姑,照常在骂骂咧咧,嫌弃守卫给的饭菜不好,然后隔着囚舍和几个女犯吹牛,说自己侄女如何如何厉害,又说等出去了,要给人家做媒,声音又大又响亮,生生把囚舍闹成了菜市场。 而甲字一号依旧是静悄悄的。 石落梅的脸,掩在黑暗里,房饭从门洞伸进来,她默默接过,看一眼,微微怔愣。 自打那日时雍进来给狱卒使了银子,她的伙食就改善了很多。没有人告诉她为什么,但石落梅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人,她心里明白,是那个人打了招呼。 可今日的早膳又变回了猪食。 她低下头,将发黑的馒头挪开,端起粥准备喝,耳边响起细碎的脚步。 那人停在她的面前,威压感让她难以无视,慢慢地仰起头。 来人冷冷看着她,居高临下。 对视间,石落梅落了下风。 “大都督找我有事?” 幽暗的光线,映着赵胤冷漠的脸。 “给你求情的人,失踪了。” 石落梅手一紧,怔忡片刻,双唇紧紧抿起。 “大都督想知道什么?” 赵胤:“他是谁,在哪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87章 自救 漆黑的四周,安静得没有半点声音,幽冷的风不知从哪个角落透过来,冷得人恨不能把身子缩起来。 时雍在感觉到冷意的时候,心里是欢喜的。 因为她又渡过了一劫,有寒冷的意识,也知道自己是谁,那么,她就还没有被那个烂人当成“愚人”而毁灭。 只是四周一丝光都没有,她什么都看不清,肚子饿得咽唾沫都难受,这要怎么才能逃出去?赵胤又如何才能找到她? 黑暗中,一只小手慢慢摸过来,隔着笼子轻轻捅了捅时雍的胳膊。 “姐姐,姐姐。” 女孩儿稚嫩的声音,如同天籁般敲在时雍的耳膜。 她下意识转头。 女孩的眼睛太亮了,也可能是时雍的眼睛适应了黑暗,竟隐隐瞧出了一个轮廓。 时雍喜道:“你……” “嘘!”女孩靠着笼子,凑近时雍,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满是恐惧感。 “我们都在笼子里,不要说话。” 时雍皱了皱眉,想到那个烂人说的“驯狼”的故事。她就是那匹狼,这个女孩儿可能是狼,也。可以是用来让她屈服的同类。 “姐姐,你有吃的吗?” 女孩儿在说到“吃”这个字的时候,咽了咽唾弃,时雍也感觉到了肚皮的呼吸和喉头的发痒。 “没。” 时雍话音刚落,屋内突然传来一丝光亮。 一个黑衣男子拎着油灯走近。 “你们在做什么?找死?” 借着火光,时雍看清了刚才拉她的小女孩儿,约摸比春秀大一两岁,眉清目秀,很是玲珑,和她享有“独立套笼”不同,小女孩是和一个老者关在一起的。 鲜血的气味弥漫在鼻端。 那老者靠在笼子里,双眼紧闭,一条铁链穿透了他的锁骨,与笼子上的吊环套在一起,浑身鲜血淋漓。 时雍下意识闭了闭眼…… 那烂人自负又傲气,对待他嘴里的“愚人”是不会花这么多心思的,就时雍昏迷前看到的那些人,全被一群一群关在笼子里,而这个老者和小女孩儿,跟她一样享受了单间待遇,想必都是烂人嘴里的“智者”——不肯被驯服的智者。 “哥哥!”小女孩声音清伶,可怜巴巴地叫着黑衣人,然后双手抓住铁笼,小脸几乎快要挤出铁笼,“你行行好,给我爷爷一些吃的。他快要死了。” 黑衣人哼声,一脚踹在铁笼上。 “老不死的东西,不识时务。好吃好喝供着他不要,非得找死怪得了谁?还想得到食物?愚蠢的人,他佩吗?” 小女孩儿跪在地上,磕头。 “哥哥,你行行好,行行好……” 黑衣人站在笼头,看着了无声息的老头,再看了看楚楚可怜的女孩儿,突然邪笑一声。 “要吃的?只要你乖点,也不是不可以……” 女孩儿眼里生出一抹亮色,频频点头,“哥哥,我乖,我乖的。” 黑衣人嘿了声,放下腰刀,双手去松裤带,“好啊,你让哥舒服舒服……” 女孩儿大惊失色地看着她,不明所以。 黑衣人尖笑,“嘴打开。” 砰! 时雍用力地撞动铁笼,“杂种!你还有人性吗?你敢做,老娘就敢阉了你——” 她盛怒之下的声音又尖又狠。 黑衣人转头看她一眼,冰冷的恨意从她眼中浮上来,极是瘆人。黑衣人知道这是君上看中的女人,对时雍不敢放肆,可是被她这么威胁,还是有点不服气。 他们是君上的亲信,这里的愚人随便砍杀,凌辱,何时受过这般的挑衅? 他蹲身,看向时雍道:“你触怒我了。” 时雍冷笑,“你也是。” 黑衣人看着她眼里的冷意,肩膀瑟缩下,一时无言。时雍凉凉地笑。 “大不了我答应你主子的要求,然后第一个收拾你。你说,在你主子眼里,我跟你相比,谁是智人,谁是愚人?” 黑衣人沉默。 慢慢站起身来,系上裤腰带,退了下去。 时雍:“油灯留下,把你主子叫来。” 这是个邪恶得没有人性的地下王国,在这里,智人和愚人有着完全不同的待遇,但有资格划分的人,只有君上。君上的权威不容置喙。时雍虽被关在铁笼里,可黑衣人知道那是君上想要驯服的女人,不是愚人,触犯了她,就是触犯了君上的权威,他会付出愚人的代价。 油灯留下了。 时雍看着苍白着脸的小姑娘。 “你爷爷是谁?” 小姑娘怯生生地看着她。 “我爷爷就是我爷爷。” 时雍想知道的是这个受到烂人特殊待遇的老者到底是谁,可不是想听这个答案。 可是,她来不及进一步询问,被一群部众簇拥着邪君就走了进来。 玄黑的披风,帽子从头上遮到脚,还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看上去却比之前更为邪佞。他穿过甬道走到时雍的铁笼跟前,脸上终是带了几分笑意。 “你找我?” 时雍看了看手上的铁链,静静地抬头,“是的。” “想好了。” 时雍苦笑。 “我没有别的选择。” 邪君安静地注意她片刻,从她脸上看不出异样的,忽而一笑,“这么快就改变了想法,我怎么信你?” 时雍缓缓笑道:“做邪君的女人,比饿死或是被虐待致死强很多。你说我是智者,这便是智者应有的觉悟。” 邪君眼睛落在她的脸上,似乎在审视她话中的真假。 好半晌,他忽然转头对身边的部众道。 “去!为夫人准备二十个愚人。” 时雍拧了拧眉,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很快,她被带到了另一个更大的房间。这里除她以外,还有二十个人,男男女女都有。 他们跪在地上,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她,一副绝望的样子。时雍不解地转头,邪君看着她,露出一丝阴沉的笑。 “等你亲手杀了他们,本君就相信,你是足以与我匹配的女子。这天下,唯你可与我共享。” 他声音幽冷,平静地诉述着,杀人如同宰鸡一般轻松。 时雍看他片刻,视线缓缓扫向笼子里的这些人。 他们也看着她,濒临死亡的绝望和无助,却没有一个人想要反抗。 “好。” 时雍半眯着眼,低低一笑,接过刀子,慢慢走向离她最近的两个年轻男子。他们大约十八九岁,正是身强力壮的年纪,手被反缚着,跪在地上,身子瑟瑟发抖。 时雍:“抬起头来。” 两个人齐齐抬头,唇色苍白,看着时雍手上的刀子,眼里满是惊恐和绝望。 时雍问:“怕死吗?” “怕。” “怕死就对了。”时雍慢慢道:“转过身去。我不想看到你们的眼睛。” 那两个人在颤抖中完成了转身的动作,头垂得越发低,连肩膀都抖动了起来。 “怕死,那就反抗啊!”时雍手起刀落,冷不丁砍断了他们缚手的绳子,然后接下去,一个个斩断那些人的绳索,冷声大喝。 “都给我站起来!” “横竖都是死,为什么不自救?” 四周安静,没有人回答。 她的声音荡出了回响。 没有了捆绑和绳索,那些人仍然跪在地上,没有一个人站起来,更没有一个人回应时雍的厉吼,只是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 时雍愣愣看着他们。 耳边是邪君低低地轻笑。 “傻子。” 他没有着恼,慢慢转到时雍的面前,看着她的眼睛道。 “现在相信我的话了吗?” 时雍怔立。 邪君看着这群人,唇角微微勾起,“他们是愚者。所谓愚者,就是本该被消灭的人。他们懦弱得如此不堪,宁愿死,也不敢搏命。你说,该不该死?” 时雍半眯着眼看他, 无言以对。 邪君微微扬眉:“你为了这样的愚人,差点害死自己,你知道吗?” 时雍仍是不答。 以前她从没有思考过智者和愚者的区别,只知生命皆平等,可是这一刻,在邪君阴凉的目光注视下,她脑子里竟是产生了一些纷乱而恐惧的想法。 邪君是对的。 这念头刚刚闪过,她脑海便是激灵一下,赶紧将这疯狂的想法压了下去。 “我若不从,你要如何?” 邪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又是一笑。 “你会从的,来人啦,把她送回去,上七级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88章 邪君娶妻 时雍很想去银台书局看看情况,可眼下,她其实也怕打草惊蛇。  对燕穆,她放心,对严文泽所知却远远不够。  看着远去的马车,她哼声,低头看了看吐着舌头的大黑。  “走了,我们买肉去。”  大黑欢喜地摇了摇尾巴,两蹄子往前一伸,做了个伸懒腰的动作,抖抖身子跟上她,朱九叹口气,也认命地跟了上去。  两人一狗走出北镇抚司不远,时雍就看到了自家马车。  予安从车上跳下来,上前向时雍请安。  时雍愣了下,“你怎会在这里?”  予安看上去就十五六岁的样子,有点怕生,跟时雍说话都低着头,细声细气地道:“方才送宋大人去办差,恰好碰到谢大人,让我来接你。”  说罢,他紧张地看了一眼朱九。  “这位是朱大人吧?谢大人说,朱大人不必赶去和大都督汇合,陪着我们家小姐就行。”  谢大人就是谢放。而谢放的吩咐自然就是大都督的意思。  朱九跟在赵胤身边那么久,对他行事是有些了解的,听完,双手抱臂看着时雍。  “得。我是爷专门留下来侍候你的。”  时雍也抱着双臂,与他相对而视。  “说侍候,不如说监视。”  怕她去银台书局通风报信。  朱九抬抬眉梢,“各占五成吧。”  时雍懒洋洋看他一眼,“大人去了何处?查什么案?”  朱九:“不知。”  时雍道:“怕我知道?准是没什么好事。”  朱九无辜地看她,“我只是个侍卫,你凶我干什么?”  时雍拍拍袖口,散慢地转身上了马车,叫一声大黑,大黑就矫健地跃了上去,坐在上面吐舌头。  时雍道:“九哥,你自便吧。我准备回去睡觉。”  看她要走,得了命令的朱九,赶紧跟上,扒着车辕。  “你家不是在造房子吗?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活?我干活可利索了,什么都会。”  时雍原是想去乌家班见见乌婵,从侧面了解下情况,可是这朱九跟着她就不走。这人看着一张笑脸好说话,其实执行赵胤的命令一点折扣都没有。  时雍支不走朱九,只能把他带回家。  宋家在造房子,宋老太抱了个竹编火炉,在院子里指指点点头,一会儿说这个的活没干好,一会说那个做得不对,就好像她才是这屋子的主人家。  领头造屋的是王氏的娘家兄弟,听得心里火起,老大不乐意,可宋老太是长辈,他们又不好出声。  时雍还在门外就听宋老大的声音,皱了皱眉。  “九哥,你当真什么活都会干?”  朱九夸下了海口,硬着头皮笑道:“那是自然。”  时雍指着宋老太道:“你能不能把我把这个太婆赶走?”  朱九啊一声,错愕看她。  他经常过来接送时雍,知晓宋老太是阿拾的祖母。时人以孝为先,祖母再有不是,也没有哪个孙女会说把她赶走的。  朱九有种长了见识的错觉。  而时雍平静地看她一眼,已然下车。  “我想睡会,不想听到她的声音。九哥,交给你了。”  她走在前面,径直跨过满是木料瓦片的院子,往房间里走。  春秀正在门槛儿上坐着,陪王氏折菜。她年龄小,干不了重物,就把灶上能做的事都接手来做,比宋香勤快很多,王氏很是喜欢这有眼力劲儿的小姑娘。  两人正说话,春秀抬头看到时雍,脸上立马笑开。  “小姐回来了。”  从青山镇回来,变化最大的人就是春秀。  到底是个小丫头,习惯得快。刚到宋家时她还束手束脚,在王氏面前像老鼠见到猫儿似的。渐渐的,她发现王氏除了那张嘴厉害,旁的都还好,吃的用的也从不短她。她很快熟识了这里的一切,脸上也渐渐多了笑容,再不是青山镇那一副阴气沉沉的样子。  时雍摸了摸她的脑袋。  “晚上吃什么?”  她在家里,说得最多的话就是这个。  王氏一听站起来,在围裙上擦着手数落她。  “早上吃什么,晌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你就不能说点别的?”  时雍看着她,“还有别的?你买零嘴了?还是做了点心?”  王氏抽一口气,瞥了眼门边的扫帚。  换以前这么顶嘴是要挨打的,可如今的阿拾,王氏已经不敢打了,数落几句,看她没吭声,擦干净手就进屋拿了一包冬瓜糖。  “我做给阿鸿的,尝尝。”  “你还会做这个?”  只要有吃的,时雍从不跟王氏计较,她拆开油纸拎起一条冬瓜糖就往嘴里塞。糖是稀罕物,王氏以前可舍不得做这些,冬瓜糖是第一次做,里面的糖搅拌不匀,这一条甜得发苦。  时雍尝一下受不了,忍不住发呕,吐掉,嫌弃地将纸包塞还王氏。  “不吃了,我去睡会儿。”  说着,她转身就进屋。  王氏皱眉看着她,“秀儿,你家小姐这是怎么了?”  春秀懵然,“不知道呀。”  王氏盯住时雍的背影。  她走进去的时候,一只手撑着腰身,打着呵欠,看着惫懒又没有精神。王氏眉头揪半天,像是突然悟了什么似的,将手上的菜一丢。  “秀儿,你过来,大娘有事问你。”  春秀瘪了瘪嘴,知道大娘的审问又要开始了。  王氏把她叫到里屋,神色比往常更严肃。  “事关你家小姐的名声,你得老老实实告诉大娘,听到没有?”  春秀点头,被她的样子吓住,又点点头。  王氏压低声音,“你们在那个裴府的时候,小姐都是跟将军睡一个屋的?”  春秀想了想,点头。  王氏问:“何时开始的?”  春秀道:“平梁镇,小姐救我时就是了。我那会儿以为小姐是将军夫人来的。大娘,你没见过小姐穿将军夫人的衣服,很是华丽呢,好好看,比现在还要好看。”  春秀说得兴奋,比划起来。  王氏都快愁死了,看她无知无觉的样子,拉下脸,拍了一下她比划的手。  “他们每日都睡一屋吗?”  春秀摸了摸被打痛的手背,再次点头。  “将军对夫人很好的。舍不得她吃苦呀,自然是要跟他睡一个屋。”  完了!  王氏打了个哆嗦,心里的小锣鼓敲起来了。  这男子和女子睡一个屋,还能干出啥好事儿来?  算算日子,从青山镇到如今有害喜反应不是刚刚好吗?  王氏又慌又乱,那双眼睛直盯盯看着春秀,把小丫头吓得缩起了肩膀。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宋老太的惊叫声。  然后院子里哗一声哄闹起来。  王氏来不及多问,指着春秀凶巴巴地叮嘱,不许她把这事往外说,就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院子中间落了一地火星,原来是宋老太的火笼子倒出来了,里头的炭火溅了她一身,人没有受伤,可是她刚上身穿了一水的新衣服全坏了,布料被炭火一烧,卷起了黑边,糟污污的。  这种火笼,外面是手工竹编,里面内置一个大小相当的瓦器,取暖的时候,会在外面盖上一层厚布,以延长炭火的使用时间,是普通人家常用的取暖工具。  王氏看一眼宋老太气急败器的脸,心里有些想笑,脸上还得装着关心的样子,冲过去给她拍衣服,哎唷连天。  “娘,您没事吧,有没有烧着哪里?”  宋老太想不通好好抱着火笼,怎么手一麻,火笼突然就翻了。  她觉得有人在整她,可是四周看看,王氏兄弟在干活,而锦衣卫那个朱大人在弓腰逗狗,眼皮都没抬。  是谁呢?  宋老太找不到罪魁祸首,就把气撒在王氏身上,骂咧不止,说她造屋坏了风水,说她贴符惹到神仙,反正在她嘴里,王氏就是个惹事生非的害人精。  王氏从不在外人面前掉婆婆的脸面,不吭声,可是王氏的娘家兄弟听着不乐意了,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哪个能忍这口气?  于是他们活儿也不干了,冲上来就和宋老太理论。  朱九看好半晌热闹,懒洋洋走过去,双手抱着腰刀,把锦衣卫的威风抖了出来。  “干什么干什么?有话好说,别动手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89章 替换 邪君大婚,声势浩大。部众们按编号排成队列,齐刷刷抱拳跪地。 “恭贺君上大婚之喜!” “恭贺君上大婚之喜!” 恭贺声未落,又都高抬手臂,呼喊口号。 “天神降临,度化世人!” “祛除苦厄,同修善业!” 为了营造大婚的气氛,大殿里到处都贴着喜字,挂上喜幔,部众们也象征性地缠上了红腰带,还有几个侍女在大殿中间跳舞。除了在各个当口警戒之人,其余人都被叫过来观礼了,一缸缸美酒抬了进来,齐齐整整地摆在殿侧,就连邪君自己也穿上了大红的喜服。 时雍说,婚嫁之日,忌血光。 于是,邪君给每个看押在笼子里的“愚人”,都派发了喜膳和喜糖,还有一些被允许出来观礼,获得了“特赦”,成为普通人。 在时雍的要求下,邪君同意将飞天道人的小孙女柔放出来做小花娘,给时雍做伴。 她说什么,邪君应什么。 只要时雍提的要求,他无不应允。 部众们都看到了,这个女子对君上的重要,齐齐改口叫“夫人”,无不恭顺。 时雍带着两个侍女,将喜糖送到飞天道人的面前,看一眼瑟缩在爷爷身前的小姑娘,回头叫侍女。 “你们外面等我。” 两个侍女看她一眼,低头退下,“是。” 时雍将铁笼的锁打开,朝小姑娘招了招手。 “出来,子柔。” 子柔看看她,又看爷爷。 飞天道人面色蜡黄,头发干枯,静静地靠在笼子上,不说话的时候,如同一个死人。他的身子是被锁在笼子里的,不敢随便乱动。因为那条穿透锁骨的铁链,会在每一次动弹时让他痛不欲生。 “子柔,把爷爷怀里的东西掏出来。” 子柔听话地将小手探入爷爷怀里,没有摸到什么,狐疑地看着他。 老人低了低头,示意她,“撕开里面的袄子,夹层。” 子柔听话地照做,从老人的衣服夹层里掏出一个布包。 “爷爷……” 她困惑地看着老人,然后转头,在他的示意下将布包递给时雍。 老人幽幽道:“老夫一生自负,不曾想,临老竟有这般下场……” 他说话极慢,好像说得快了,就会扯到伤口一样,语气也轻得几乎听不见。 “这些东西和这个丫头,就交给你了。” 时雍将布包塞入怀里。 “我竭尽全力。” 老人猛地睁眼,怒视着她:“竭尽全力不行,你向老夫保证,必须把子柔活着带出去!” 时雍:“我不想骗你。” 顿了顿,看飞天道人变了脸色,她低低叹息。 “我保证,只要我不死,她就能活。” 老人闭了闭眼,知晓在这般景况下,要求她也是无用。 他叹息一声,“我这把岁数,生死早已看淡。就是这孩子……” 老人看了看子柔的小脸,语气低落了几分。 “丫头,别怪爷爷。” 子柔摇摇头。 老人抬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可手伸到半空又无力地落下。子柔见状,乖顺地将头靠在他的身前,老人僵硬的脸浮上一丝苦笑,“乖孩子。” 他眼皮耷拉着看向时雍,嘴唇一张一合,泛着一种不正经的淤青色。 “去。跟她去。” 子柔踌躇着想抓他的袖子:“爷爷,我不离开你……” 老人拉下脸,厉色道:“走!你是想让爷爷死不瞑目吗?” 子柔想哭,瘪了瘪嘴巴,没有哭出声。 时雍将她搂在怀里,侧过头去,想对老人说点什么,终是没有开口,半搂半抱着将子柔带离了这里。 …… 婚房早已布置妥当,大红的颜色亮得刺眼。 时雍淡定地牵着子柔走进去,对几个侍女道:“三号留下来伺候我更衣,其他人都出去。” 她面色清冷,不笑的时候便有几分冷漠和严肃,甚至有她们常在邪君脸上才能看到的那种上位者的威仪,几个侍女在这里被压迫惯了,不敢违逆上位者,慢慢地退了下去,拉上帘子。 婚房里安静下来。 时雍调头看着低头缩肩的侍女。 “怕什么,挺起肩膀来。” 三号闻言抬头看她,满眼都是惊恐,“夫人,我,我不敢。邪君若是知道,会杀掉我的。” 时雍勾唇,“现在我就可以杀掉你。” 她猛地欺前两步,一把卡在侍女的脖子上,表情冷漠平静。 “你也可以试试,叫一声救命,或者叫来邪君……你猜,他会杀了我,还是杀了你?” 侍女吓得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我不想死,夫人,我真的不想死。” 时雍松开她的脖子,微笑道:“你只要按我说的做,你不仅不会死,你还能得到你想要的荣华富贵,得到邪君的恩宠,让所有人都羡慕你。” 侍女抿了抿嘴唇。 “真的可以吗?” 时雍莞尔:“那是自然。邪君看上我的,无非这张脸,一旦你拥有跟我一模一样的漂亮脸蛋儿,他自然也会看上你。尤其……” 她轻笑一声,意有所指地对三号道:“洞房花烛,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楚。你少讲话,等生米煮成熟饭,你已经是他的女人了,他还舍得对你生气吗?更何况,春宵一夜,你有的是办法让他心悦于你,不是吗?” 三号脸上露出几分羞涩。 时雍扭头:“子柔。” 子柔抿了抿嘴巴,朝她点点头,看得出来还是有点惊慌。时雍把侍女往床边摁坐下去,回头问子柔。 “看清楚了吗?” 子柔点头。 “你做得到吗?” 子柔再次点头。 “乖。别怕。我会保护你。”时雍摸了摸子柔的头,脱下身上的衣服,“快着些,我们时间不多了。” …… 新娘子换好衣服,化好了妆,凤冠霞帔上身,盖上一顶大红的喜帕,规规矩矩地坐在床边上。 容色平平的侍女整理好喜床,四下看了看,沉着嗓子对子柔道:“走了。” 子柔乖乖跟着她走出来,小声道:“你要学会变声。” 时雍皱眉,“来不及学了。” 子柔嗯了声,回头看一眼洞房的方向,“她也不会变声,露出破绽,她会死的。” 时雍沉默片刻,叹息一声。 “求仁得仁。” ………… 主办婚仪的大殿是最大的一个地下大殿,信徒们叫它“弑神殿”,而这个地下实验场,则被他们称作“天神宫”。 邪君就是他们的天神大人,是比那些如雷贯耳的神佛更为尊崇的天神。可想而知,君上的婚典当是何等热闹。 “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好了。” “时辰一到,就要接新婚了。” 打扮成侍女的时雍绕过那些扎着红缨的婚礼用品,带着子柔悄悄淡出人群的视线,往殿下走去。 她之前问过三号,要出天神宫怎么走。奈何,三号与她一样,进来后就再没有出去过,根本就不知道出口在哪里。 三号说,要君上的亲信们才可以随同他离开天神宫,而他们这些人,全是由“愚人”,“被度化”后遵从君上,才做了君上的随从侍女,成为了“普通人”。 剩下的人,无法被“度化”,全都只能用来做实验。 这个地下宫殿很大,时雍十分感慨其设计的精妙,虽说稍显简陋了一点,可里面五脏俱全,要什么有什么,当真像一个地下王国。 “姐姐。” 子柔紧张地拉着她,脚步有些迟疑。 “我爷爷……” 时雍低头看她一眼。 “你爷爷是智人,对他还有用,暂时不会有事。等姐姐出去搬来救兵,就能救爷爷出去了……” 子柔缓缓地点头,一脸惧色地看着四周,“可是我们要怎么才能出去?” 时雍皱眉。 这真是个大问题。 她们已经走了好一会儿,可是丝毫不见出路,连一个标志都没有,这些人平常出入天神殿是怎么找路的? “会有办法的。” 话音刚落,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要去哪里?” 时雍脊背一麻,将子柔拉到身后。 “谁?” 黑暗里闪过幽淡的光,一个身影从暗处慢慢走出来,一身大红喜服,头上戴着幞头,俨然一副新郎倌的样子,可是他那张平平无奇的清水脸,半丝表情都找不到,声音里的笑意,便显得古怪而不适。 “君上。” 时雍低头行礼,装傻。 邪君淡淡一笑,手负在背后慢慢朝她走近。 “主子大婚,你却带着这个小丫头东游西荡,是不要命了么?” ------题外话------ 还有一更,稍后。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90章 邪君是他?? 男子轻哑的嗓音分明带着笑意,却冰冷得如同地狱厉鬼,暗含杀气,令人遍体发寒。 时雍看着那一双越来越近的靴子,心脏渐渐下沉。她心知,此人已然对她起疑,再不跑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君上饶命!” 时雍嘴里讨着饶,不等话音落下,突然扬手,一阵白色粉雾便扑向了邪君的脸。 “子柔快跑!” 时雍拖紧子柔的胳膊,拼命往外奔跑。 在准备逃跑之前,她就有了被邪君发现的心理准备。可惜,只是普通的面粉,她拿不到邪君手上的药品。 不过,能挡一时,是一时。时雍脚下没停,可是子柔年纪太小,怎么跑得过那些追兵。 要完! 时雍见状,蹲身将后背对着她。 “上来!” 子柔沉吟一下,趴到她的背上。 时雍背着她正要往外跑,子柔的小手突然拉了拉她的肩膀,时雍抬头,只见前方的甬道,已然被人堵住。 那些人怎么会出现在前面? 难道说,这条甬道其实是圆形或者弧形的?她转来转去,只是在里面转圈而已? 这个发现,让时雍心里一凉。 看了一眼黑压压的人群,她背着子柔转身,背后不远的地方,邪君冷然着一张脸,正慢慢朝她走过来。 在邪君的背后,几个黑衣人押着声声哭饶的三号侍女,像拖死狗一般拖着她,越来越远。 邪君站在原地,静静看她。 时雍听着三号的哭声,慢慢将背上的子柔放到地上,一眨不眨地盯着邪君。 两个人都不说话。 四周安静得只有三号的哭啼。 那侍女身上还穿着喜袍,脸上化着精致的妆容,盖头早已不见,两条胳膊拧麻花似的摆动着,拼命想要下跪,向邪君求饶。 时雍心里叹息一声,默默将子柔拉到身后,朝邪君笑了笑。 “今日邪君大婚,我见大伙都很是高兴,便想逗个趣。” 邪君满脸冷意,扫时雍一眼,默默走到三号的面前,一双眼冷沉沉地盯着她,手指慢慢勾起她的下巴。 瞧一眼,又回头看看时雍。 “还挺像。” 三号听见他唇边逸出的笑声,心里微微一松,讨好地道:“君上饶命,不关奴婢的事呀。奴婢只是太喜欢你了,这才会受那贱人的蛊惑。” 邪君捏紧她的下巴,慢声一笑。 “你说谁是贱人?” 三号脸色煞白,摇头喃喃一声,结结巴巴。 “奴婢说错话了。夫人,是夫人。” 呵! 一声轻笑。 邪君突然抬脚,重重踹在三号的心窝上,那侍女退后几步,踉跄着坐在地上,当即哇一声,口吐鲜血。然而邪君并没有就此罢休,只见他一把抽出侍从的腰刀,哗拉一声,从三号的头顶劈下去。 惨叫声震耳欲聋! 侍女两条胳膊被砍去,身子坐不住,痛得昏倒下去,只留一滩血迹。 邪君摆摆手,“拖下去。” 等着她的将会是什么命运,可以想象,时雍头皮麻了麻,看了一眼缩在她身后瑟瑟发抖的子柔,张开双臂,护着她。 “我任由你处置,你别伤害她。” 邪君看着她镇定如常的脸,沉默片刻,忽而一笑。 “果然是与众不同的女人。这世上若是少了你,那得多么寂寞?” 他笑盈盈地说着,双眼又眯了起来,慢慢走近,端详着时雍这张脸,露出嫌弃。 “我不喜欢你这模样。来人啦,给夫人备水洗漱。” 时雍脸上的易容膏是用特殊材质做成,一般的水是洗不干净的,可是邪君似乎很懂如何使用,他在水里加了药末,再轻轻搅拌,然后拿着面巾扼住时雍的身子,重重地往她脸上擦。 “乖。洗干净。” “洗干净就漂亮了。” 时雍脑袋歪开,蹙起眉头。 那些易容药膏很快洗掉,露出她本来的面容。邪君冷笑一声,却不太满意,再次拘了水,拼命擦着她的脸。 “洗干净。再洗干净些,这样才好看。” 时雍一动不动,配合着仰起头,双眼浅浅眯起看他。他端详片刻,终是满意了,转身丢下面巾。 突然,时雍抢步上前,端起那盆水就朝他脸上泼了过去。 他猝不及防,被泼了一头一脸。 水流溅过,那张平平无奇的中年面孔慢慢褪去颜色。 咚! 铜盆落地。 时雍震惊得近乎惊恐。 “是你?” 邪君冷冷看着她,幞头上的水慢慢落下来,滴到他的眉头,嘴上,大红的喜服湿透了,他一动不动,脸上煞气弥漫。 四周安静一片,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邪君却突然笑了。 丢掉幞头,他甩了甩湿发,脸微微转向时雍,邪邪一笑。 “姑姑,意外吗?” 何止意外? 这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邪君居然是白马扶舟,是那个叫着她“姑姑”的东厂厂督大人? 若非亲眼所见,时雍绝不会相信这个事实。 “为什么会是你?” 邪君道:“为什么不会是我?” 他换了白马扶舟的声音,不再是邪君那阴恻恻的样子,再有这副令人见之难忘的面孔,不是白马扶舟,又能是何人? 时雍看着没了易容膏后这张艳美绝伦的面容,心里疑惑顿生,又不得不接受现实。 “怪不得……” 邪君道:“嗯?姑姑何意?” 时雍盯着他的脸,冷冷道:“大青山,锦衣卫围剿邪君,当日所有人都被围堵在洞内,没有一个漏网之鱼。死去的符二,不是真正的邪君。如非是你,那天谁又能逃得过锦衣卫的搜捕?” “姑姑当真聪慧。”邪君淡淡一笑:“我也是事如无奈,只能自己把自己捆绑在洞里,等你和赵胤来救。” 想到那日,时雍恨不得敲爆自己的脑袋,“当时就应该怀疑你的。” 可是,当时,谁能想到? 时雍眯起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我不懂。你到底要什么?你已贵为厂督,又是长公主的养子,堪比大晏王爷,人人敬你,尊贵非凡。尤其长公主对你,更有恩义,你怎可干出这等背信弃义之事?” 她恨不得用世上最难听的词语来骂他。 可是,他只是笑。 等时雍说完,眉梢扬了扬道。 “我说是为了你,信吗?” 信了就有鬼! 时雍目光森然,与他对视片刻,冷冷勾唇,“你想如何?” “和你洞房。” 淡笑的声音像无边的魔咒,而四下里系着红腰带的黑衣人安静得像一根根木桩,将时雍娇小的身体隐在其间。 她跑不掉。 “好。” 时雍眉头舒展,看着他。 “就凭你这张脸,我可。” …… 短暂的插曲并没有打搅邪君大婚的“雅兴”,时雍双手被双剪着被几个侍女拖入婚房,再次戴上了凤冠霞帔,正式的喜服不能用了,就为她换上了大红的袄袍裙子。 她坐在床上,双手被红绸捆在身后,双脚也束上了红绸,动弹不得,便面无表情地看着几个侍女忙活。 “子柔呢?” 侍女看着她,说得小心翼翼。 “被君上关在笼子里。君上说,大婚后,可任凭夫人处置。” 时雍松口气。 在这里,活着就好。 大红的喜烛高燃着,一顶红色的盖头压下来,沉甸甸的,时雍什么都瞧不见了,眼里只有一片刺目的红。 不知天亮,还是天黑,这个弑神殿,如同地狱。在安静的等待中,她心里百转千回,正寻思着逃脱的办法,耳朵里突然传入一阵兵戈相击的厮杀声。 距离这里很远,可她不会听错。 对这种声音,她太熟悉。 邪君在办喜宴,如非有人闯入,不可能打斗起来。 时雍的心一下活络了,一颗心怦然乱跳,是赵胤来了。 一定是赵胤来了! 她没有动弹,安静地坐着,垂目等候。 很快,随侍的两个侍女也听到了声音。她们惊讶地对视一眼。 “什么声音?” “不知。” “我去看看。你守着夫人。” 门吱呀一声推开,侍女短促的一声惨叫,倒了下去,而另一个还没来得及出声,也被来人一击倒地。 时雍:“谁?” 来人没有说话,走向她,时雍眼前忽然一暗,一种低沉的气压笼罩在她的面前,让她喉头微微一紧。 “大人。” 大红盖头被人轻轻挑开。 时雍抬头,对上赵胤深幽的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91章 好算计 “大人。” 时雍喉头微涩,声音都哑了。 眼前绣春刀一晃而过,她以为赵胤是要砍断束缚手脚的红绸,连忙眯起眼,不料,他只是放在一侧,双手绕过她伸到背后,低下头,拉动那条红绸的结。 双手一松,那股绷紧的劲得到缓解,时雍这才发现脊背早已湿透,整个人近乎虚脱。 她身子往前一倒,直接扑向赵胤。 一颗狗头冷不丁卡上来,搁在她的膝盖上,吐着舌头望着她,嘴里发出欢喜地嗷嗷声,这狗子来得不巧,正好隔在她和赵胤中间,承担了时雍想赖在赵胤身上那股力气。 “你也来了。” 时雍整个人松懈下来,紧紧搂住大黑的脖子。 “就知道你能找到麻麻。” 大黑身子拼命往她身上拱,恨不得把她扑倒在床上。赵胤看了一眼,皱眉将狗拎起来。 “出去再说!” 时雍这才从欢喜中回过神来,敛住神色起身,甩了甩胳膊,“大人,你碰到邪君了吗?” 赵胤沉眉,“不曾。”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看他淡然的脸色,时雍心里突然有些复杂。 她将之前发生的事情,简单地告诉赵胤,轻声道:“很是意外,那人竟是白马扶舟。” “是他?”赵胤话音刚落,突然伸出手拖住时雍的手腕,闪入洞房的门背后,给了她一个噤声的眼神。 时雍乖乖靠着他不动。 赵胤低头,胳膊绕过来,将她搂入怀里。 两个人静默而立,很快,一队人马脚步沉沉地走了进来。看到倒地的两个侍女,领头那人噫了声,嘶吼道。 “不好。快禀报君上,夫人跑了。” 听到夫人这个称呼,时雍飞扬眉头看向赵胤,他也正好低头,眼神深邃难测,不见表情,也不知做何想法。 时雍心里哼了声。 片刻,脚步声远去。 时雍道:“为何要避着他们?” 赵胤从门后走出来,绣春刀微微旋转纳入身后,一只手拖着时雍,沿着墙壁往外走。 “此处构建奇特,毒物极多。出去与谢放他们汇合,再做计较。” 换句话说,就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切莫猖狂。别看锦衣卫人多,可如今只在外围与邪君部众打斗,赵胤是带着大黑偷偷摸进来的。此处地理位置不明,说不准还会有机关毒物,他们二人在此时暴露,引来一群人厮杀,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时雍唔声,微笑。 “大人英明。” 这马屁拍得恰是时宜,赵胤扫她一眼,行动迅速,身子却不像刚才那般冷硬紧绷了。 时雍暗忖,大人是不是见她穿着喜服头盖喜帕,以为她是心甘情愿要嫁给邪君的,有点生气呀? 她偷瞄赵胤的脸。 没有动静。 男人聚精会神地辩着路。 时雍拖着他的胳膊,“大人,我今日曾经试图逃出去,可是绕来绕去,就是绕不出这条甬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赵胤道:“八卦阵。” 时雍:“???” 赵胤没有多做解释,低头看一眼大黑,“有它在,什么阵都不必怕。” 大黑得到夸奖,摇了摇尾巴,然后拼命地叫了起来,汪汪不停。 时雍正要阻止它,就见前面传来火把的光线,接着就听到有人大声喊道: “督主,前面有人。” “过去看看。” 那是白马扶舟的声音。 时雍咬牙切齿:“是他来了。” 赵胤眉头一蹙,用力将时雍拖到角落,二人隐在黑暗里,只见火光越来越近—— 来人正是白马扶舟。 可不是穿着喜袍的邪君,而是身着蟒衣,带着几个东厂番役的白马扶舟。 他从他们眼前过去,身量颀长,气度从容,一幅置身事外的样子,可是,纵然这里光线不太好,时雍还是能一眼认出来,就是他。 又想用这一招。 时雍侧头:“大青山那次,他便是这样逃跑的。大人,这次万不可让他逃了。” 她声音很轻,可是已经远去的白马扶舟却突然顿住步,一只手负在身后,慢慢转身看了过来。 “呵!” 他轻笑。 这声音惊起时雍一身鸡皮疙瘩。 白马扶舟:“姑姑,是你吗?” 时雍脊背微微一寒,噤声抿唇,看着赵胤。 赵胤搂了搂她的肩膀,迎着白马扶舟注视的目光,走了出去,目光凌厉无波,煞气却浓。 “厂督,好算计。” 白马扶舟微微一怔,笑着朝他们走过来。 “大都督这是什么话,论算计,谁及得上你?若非你找到此处,我便是想破脑袋也着实想不到,一个破庙底下竟然别有洞天。” 装! 还在装! 时雍咬紧牙齿,冷笑一声。 明明扒开了他的真面目,他还想演戏? “无耻!做恶人也就罢了,不曾想,你还是个小人。” 白马扶舟目光扫到她脸上,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的喜服,唇角勾起,带了些戏谑地笑。 “姑姑换了身衣服,就不识得我了?” 时雍冷笑。 “你化成灰,我也识得你。邪君大人,天神老爷!这就是你的地下王国,你的宫殿,你还在装什么装?有胆做,没胆认吗?” 白马扶舟慢慢敛住笑容,目色凝重地看看赵胤,见他默然不语,又转头来看着时雍。 “我接到消息,便赶来救你。没有恩,也有义吧?你怎可如此诬蔑于我?” 恩义?诬蔑? 这是时雍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 “你可真会装蒜。若非我亲眼目睹你的丑恶嘴脸,怕是又要被你骗过了。邪君大人,你不是要与我洞房吗?现在怎的,又不敢认了?” 白马扶舟冷哼一声。 “荒唐!” 他手臂一扬,指了指他身后的几个番役,冷声道:“本督今日一天都在外面寻你,他们皆可作证。岂能任你信口雌黄?” 时雍冷冷勾唇,“你的人,自然为你说话。” 白马扶舟:“你……” 他变了脸色,似乎气得不轻。 就在这时,外面的喊杀声越发的大了起来。 时雍转头,只见谢放、朱九、白执等人冲了进来,在他们身后,锦衣卫正与一群黑衣人混战。 黑衣人刚才频频败退,可是一看到白马扶舟,突然便精神起来,大声嘶吼道。 “保护君上!” “保护君上!” “锦衣卫来人众多,请君上速速撤离!” “杀啊!” 两方人马混战一起。 更可笑的是,在锦衣卫的后面,还有一群东厂的番役,他们站在锦衣卫和黑衣人的边上,手上握刀,却不知当杀哪一个。 “兄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自己人?” “能不能说清楚再打?” 这场面极度荒唐又极是可笑。 赵胤冷冷看向白马扶舟,神色平静。 “厂督大人,还有何话说?” 白马扶舟冷笑连连,一个飞跃纵身上前,手起刀落,将当先冲过来喊着要保护他的两个黑衣人砍倒在地,然后刀尖指着那一群震惊的黑衣人。 “说!是谁支使你们这般诬蔑本督的?” 眼看他又要抬刀杀人,赵胤冷声呵止。 “众目睽睽之下,厂督是想杀人灭口?” 白马扶舟无视他的阻止,杀红了眼一般,见到黑衣人就砍杀,而黑衣人看到他却不敢动手,如同木桩一般,任由他刀身入肉,发出沉闷又恐怖的惨叫声。 时雍大叫:“不好,他要杀人灭口。” 说时迟那时快,赵胤没有再给白马扶舟杀人的机会,一把将时雍推到旁边,绣春刀一挽,便架上了白马扶舟的刀身。 “厂督,这是恼羞成怒了?” “欲加之罪!”白马扶舟双眼赤红,手中腰刀如了龙蛇腾舞,化作一道冷光,刺向赵胤的肩膀。 赵胤侧身避过,身子猛然腾空而起,黑色披风翻飞如蝶,整个人在空中一个极速旋转,绣春刀激刺而出,化着一道刺目的光芒,与白马扶舟的刀刃碰撞出铮铮的声音,火光迸溅。 这场打斗别开生面,你来我往间,刀寒剑冷,两个人都长得好看,更是教人瞧得热血沸腾。 “要我命。没那么容易。” 赵胤速度极快,白马扶舟也不慢,在绣春刀刺来的瞬间,只见他身形一闪,人已让出一个空位,拼着手臂被赵胤刺破的危险,待赵胤补位过来,一个转身将锋利的尖刀狠狠刺向赵胤的后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92章 暴露之后 “小心!” 时雍厉叫一声,冲上去挡在赵胤面前。 利刃就在身前,那速度快得让人几乎感觉不到真实,武器带来的杀气瞬间即至,时雍脊背一寒,脑子有瞬间的迟钝。 白马扶舟手臂惯性向前,借俯冲之势刀尖上挑,赵胤一个旋身,捞过时雍的身子往左侧推出去,那股巨大的力量让她差点没能站稳。 待定神,遍体是汗。 赵胤和白马扶舟二人再次斗在一起。 险象环生。 这不是时雍第一次看到白马扶舟出手,却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搏命般的打法。 不论是天寿山遇到女鬼,还是大青山面对邪君,白马扶舟都似游刃有余,也就有所保留,这次面对赵胤,他显然是全力以赴。 眼看黑衣人越来越多,越斗越勇,而东厂番役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看到白马扶舟和赵胤开打,也加入了战局与锦衣卫交上了手。 据说君子之战,是要一对一比试的,可白马扶舟在时雍眼里,不是君子,是小人,她无须是他讲武德。 时雍看这状况,生怕赵胤和锦衣卫吃亏,在地上拾起一把长剑,飞身加入战局。 她身姿轻盈,持剑入场如猫儿般快捷灵巧,一剑扑空,很快就找好方位攻其破绽。白马扶舟迎战赵胤本就吃力,斜刺里再杀出一个时雍,他登时落了下风。 “当”的一声,刀身格住长剑,带着他凌厉的杀气和怒意,目龇欲裂地凝视时雍。 “你要杀我?” 时雍冷笑,侧身收剑,身子灵活地后退半步,一个转身剑尖猛地刺出。 “杀的就是你。” 白马扶舟面色微变,眼底忽然闪过一抹冷光,仿似突然手软一般,那把本能格当的腰刀突然垂下,身子直挺挺撞上时雍的剑尖。 呲! 剑身入肉,鲜血汩汩往外冒。 白马扶舟好像看不到伤口,也不会疼痛,就那么顶着锋利的剑芒看着时雍,一双眼幽凉深暗,又似滋滋冒着火光。 “姑姑~” 他喉头鲠动,声音喑哑。 “你看清楚,是我吗?” 一字一顿,冷若冰霜。 鲜血从剑身滑下来,时雍捏到了湿黏的液体,低头看一眼,抬头看着白马扶舟阴凉凉的眼,震惊无言。 她没有想到白马扶舟如此不堪一击,刚出手就刺中了他。毕竟是曾经并肩战斗过的人,看着他止不住的流血,脑子里突然空茫。 “是……” 那个“你”字,她没有说出来。 同样一双眼,同样一张脸,同样的声音,怎么可能不是一个人?时雍接触过飞天道人的易容之术,也曾和侍女通过易容交换身份,但那是一定能看出破绽的,尤其是这般近的距离。 “是吗?”白马扶舟又问。 凉凉的眼仿佛要穿透她的眼眸,直入心底。 “白马扶舟,你别装了。这么多人的鲜血和性命,还不能让你醒悟吗?伏法吧!” 时雍说得咬牙切齿,手却软得握剑都似无力,她慢慢松开剑柄,退后两步。失去支撑的白马扶舟捂住胸口,面色一白,身子收势不住往前倒去。 赵胤伸手揽住他,将绣春刀换到另一只手,冷声叫几个东厂侍卫。 “传医官。要快!” 白马扶舟不能死。 至少,现在不能死。 时雍看着赵胤和谢放忙活,看着失血过多面色煞白却一直死死盯着他的白马扶舟,身子突然冰冷一片,脊背都渗出了寒意。 “是他。大人,你相信我。我不会认错人的。”说着她又看向那些仍不肯缴械的黑衣人。 “就算我认错,他们怎会都认错?我拿药水泼在他脸上,他露出了本来面目……许多人都看到了!” 白马扶舟嘴唇颤抖着。 望着她笑,无力地嘲笑。 时雍看着他逼视的眼神,深吸一口气,试图还原场面与他对质。 “你说,你做这些是为了我。你要娶我做夫人,还说,除了我,没有人可以与你一同看这天下……” 白马扶舟闻言,一直笑,声音幽幽冷冷,“这话倒是不错。” 扑!那柄插在他胸口的长剑又往前送了半寸,握剑的人是赵胤。 “闭嘴!”他冷冷看着白马扶舟痛得几近晕厥的脸,一把将刺入他胸膛的剑抽了出来。 “止血!” 时雍看着他身上那血窟窿般的伤口,本能地想要为他止血。蹲身下去,她看了看伤情,从怀里掏出赵胤赠送的金创药,抖在伤口上。 赵胤眉头蹙了蹙。 “死不了。” 时雍检查了一下伤口,发现剑尖直接透胸。这哪是死不了?分明是很难活下来。 这群黑衣人武艺高强,最紧要的是下手毒辣,酷爱耍阴招,赵胤带来的锦衣卫虽是不少,可他们总想抓几个活口审问,如此一来,竟是缠斗了许久。 白马扶舟被医官抬出去后,东厂番役这才退出战斗。 谢放杀出人群,走近赵胤。 “爷,你怎样?” 赵胤:“无事。” 谢放松口气,看了看身穿大红衣裙的时雍,皱眉道:“东厂那些人,怎么处置?” 赵胤沉默片刻。 “缴械不死,反抗者,格杀勿论。” 顿了顿,他又沉声吩咐。 “白马扶舟之事,不可走漏风声。” 谢放拱手:“明白。” 这场厮杀持续了约摸一个时辰,等锦衣卫援兵赶来打扫战场的时候,发现天已然黑透。 天神殿身处之地,是城外的一个破庙,暗道入口就在菩萨宝座下方。 锦衣卫围剿了“天神宫”,除了那些研究毒药的设备,还在里面发现了囤积粮草和兵器的几个大仓库,以及一箱子龙袍、凤冠等物。 可是,等清点物资时,独独不见时雍之前见过的那些成品药物。 这天夜里发生了许多事情。 除了白马扶舟事发,“天神殿”暴露,一代大侠飞天道人也死在这个寒冷的晚上。 他身上的伤太重了,混战之时,他又被邪君的部众刺了一刀,等时雍带着子柔和石落梅去找到他的时候,老人已是奄奄一息。 “师父。” 石落梅重重跪在地上,痛哭出声。 “徒儿来迟了。徒儿有悔啊!” 在石落梅的哭声里,飞天道人吃力地把子柔的手放到时雍的掌心,请求地望着她,只见嘴唇翕动,未闻声息。 时雍无声地冲他点头。 老人欣然一笑,与世长辞。 “师父,师父,你睁开眼看看徒儿,师父,你原谅我,你原谅我好不好?”石落梅跪行到老人身边,抱住老人摇晃着,大声呼叫。 然而, 飞天道人至死没有看一眼他当女儿般疼惜过的石落梅。没有憎恨,也没有原谅,也没有半句遗言半声交代给她。 子柔咬着唇不停哽咽,就是哭不出声来。时雍将她搂在怀里,慢慢拍着她的后背,转身看着石落梅。 “石姑娘,当着你师父的面,有几个问题我想问你。” 石落梅苍白的面孔如同死灰一般,含泪的双眼直直望着飞天道人,空洞、绝望,还有无边无际的痛苦。 “你说。” 时雍垂下眼皮。 “你老实告诉我。那个人,那个你宁愿用性命相护的男人,是不是白马扶舟?” 石落梅慢慢转头看着她。 “白马扶舟是谁?” 时雍神色微动,“就是现任东厂厂督,那个被我一剑刺穿胸膛的男人。” 石落梅垂下眼皮,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才听她幽幽开口。 “是。” 时雍淡淡道:“你师父就在面前,望你所言,句句属实。” 石落梅突然跪直身子,面对着飞天道人,缓缓竖起两根指头。 “我千面红罗石落梅,当着恩师飞天道人之面起誓,所言句句属实。那个人正是白马扶舟。” 时雍望着她,眉梢紧拧,“指使你杀张捕快一家九口的人?” 石落梅:“是他。不过不是指使,是协助。杀徐晋原、杀张捕快,是为我报仇。” 时雍哼了声:“事情可没那么简单。我再问你,水洗巷那夜,你扮女鬼出现,与我交手的黑衣人是谁?” 石落梅:“是他。” 时雍:“天寿山你扮女鬼现身,他曾助我一臂之力……” 石落梅:“是他。当日他是想试迷魂之毒,你不是差点就没了神识么?” 不是差点,是确实如此。 时雍冷笑一声,“那他助我们东缉事厂围剿娄公公,又抓了你。这是为何?” 石落梅身子突然绷紧,吸了吸鼻子,慢慢扭头看着时雍,脖子发出嚓嚓的声音。 没钱看小说?送你现金or点币,限时1天领取!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免费领! “我亦不知。现在想来,兴许是我暴露太多,对他造成了威胁吧?他需要献出我,来保全他自己也未可知?” 说罢,石落梅苦笑。 “其实那时,我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甚至不知他的真实名字。” 时雍沉吟许久,“我再问你最后一件事。” 石落梅闭了闭眼睛,“你说。” 时雍冷声问:“诏狱杀时雍的人?” 石落梅轻声一叹:“是他。”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93章 终是错付 “当真是他?”时雍盯住石落梅的眼睛,搂着子柔肩膀那只手仿佛僵硬一般,冷得几乎动弹不得。 在诏狱里的死亡经历是她刻在她骨子里的恐惧。那种无助的,绝望的情绪,如潮水般漫过头顶时,无法呼吸,无处躲藏,一点点感受死亡到来的滋味,记忆深刻。 而那个为她带来恐惧记忆的人,居然是白马扶舟。 时雍内心有疑惑,可从石落梅嘴里得到肯定的答案,她更多的感觉是遍体生寒。差一点,这辈子又死在同一人手上。 无端的怒火由心中升起,时雍望着石落梅,冷笑出声。 “他当真是太监?阉了,还是没阉?” 石落梅微微一怔,苍白的脸蛋儿突然浮起一抹红韵。 “你怎会以为,我能得知?” 石落梅说着垂下眸子,小声道:“我认识他的时候,并不知他的真实身份。他救过我,帮过我,有恩于我。他有他的抱负,我便助他一臂之力,如此而已。” 时雍扫向她低垂的眼眸,勾勾唇,“你不喜欢他?” 石落梅抬头看来,嘴巴微微启开,想说什么,视线复又落在飞天道人的尸体上。 “喜欢又如何?终是错付。” ———— 长夜未眠。 天亮时,京师城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淋得人睁不开眼。 一场冬雨一场寒,天气似乎更冷了几分。 赵胤寅时传信到宫中,奏明皇帝,卯时便得到光启帝的口谕——抄家。天还没有亮开,白马扶舟的住处就被锦衣卫查抄了一遍。 白马楫是长公主义子,原就是个孤儿,无父无母,二十年过去,除了长公主自己,恐已无人知晓,长公主当初为何会收养一个小太监为义子,不过从白马楫府上的情况来看,这个厂督大人是当真富甲一方。 金银珠宝,古玩玉器,字画古董,数不胜数。可是,这些东西最多能说明白马楫得势,无法说清他和邪君一案是否相关,没有明显的证物。 细雨停下时,赵胤带着时雍到了白马扶舟的府邸。 占地比无乩馆更大,处在闹市,却不失清雅。只是,今日的厂督府不见昔日荣光,人还没走近,便能听到女子的哭声,与天空飞过的寒鸦声连成一片,极是凄恻。 时雍看着院子里穿着单衣下跪的几个女子,挑了挑眉。 “太监还有这么多女人?” 听出她话里的讽刺,赵胤抿了抿唇。 “侍女。” 时雍此刻对白马扶舟只有愤怒没有好感,闻声讽刺地嗤一声。 “衣着华丽,娇艳如花,岂是寻常侍女?” 赵胤面无表情,“寻常而已。” 时雍寻声看过去,北风刀子般刮着脸,可是赵大驴仔细琢磨却十分教人舒心。这么漂亮的女子,他说“寻常而已”,果然人设不倒。 “你府上的侍女,也美。” 她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又补了一句,声音很淡。 可是这一次,她没有听到“寻常而已”,而是看到赵胤淡淡的眉眼,“不如阿拾。” 时雍讶然:“???” 赵胤冷眉冷眼,目光淡淡。 “走,进去看看。” 看他一本正经的刻板面孔,时雍觉得此人要么是真憨,要么就是很懂得如何撩姑娘了。她挽唇一笑,随着赵胤迈过门槛儿。 锦衣卫还在搜查,可是翻遍府邸,也找不到证物,谢放过来请示,是不是撤了。赵胤没有说话,低头看了看脚边的大黑。 “黑煞,看你的了。” 大黑看了时雍,摇了摇尾巴,两条腿往前一伸,趴在了地上,耍赖。 赵胤皱眉,见状,时雍笑了起来,抬高下巴,表情有点骄傲,“我的狗。黑子,上!” 大黑打了个滚,舌头从嘴角斜出来。 “小混蛋!” 时雍弓腰撸它的头。 “知道你累了。你若是找到线索,大人杀鹦鹉给你吃,如何……” 大黑身子猛地翻过来,摆摆尾巴,抖擞下精神,飞一般跑走了。 狗的能力,比人可强多了。一群锦衣卫大半天搞不掂的事情,大黑出马不到一刻钟就完成了任务。 白马扶舟隐藏在书房里的一个暗室,被大黑发现,锦衣卫撬开暗室,从里面搜出了在“天神殿”遍寻不见的毒药,一排一排,整整齐齐,全部放在白马扶舟的陈列架上。 这个发现打破了时雍最后的侥幸和疑惑。 “果然是他。” 一瓶瓶毒药被小心翼翼地取出来。 整个府邸沉浸在一片死寂之中。 赵胤双目幽寒,嘴唇抿在一起,久久不语也不动。 时雍走近,“大人,在想什么?” 赵胤望入她漆黑的双眸,仿佛刚刚回神一般,淡淡道:“我在想,这些东西如何处置。” 毒药不同于金银财宝之物,清点造册,上缴国库就行。这些是要命的东西,人人看到都如避瘟疫,若是保存或处置不当,很容易闹出事端。 时雍想了想:“交给我处理。” 赵胤显然也不放心她,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侧目望向谢放。 “去!让太医院派吏目前来。” 谢放拱手领命,大步下去了。 时雍哼笑:“他们也未必明白。”说罢,她叹了口气,声音幽幽地道:“我和陛下有十日之约,若是找不出毒源,就要砍你的脑袋了。” 赵胤眉梢一挑,定定看她。 此女惯会以退为进,话里有话更是常事。 赵胤打量她片刻,声音温和了些,“你想要?” 好奇是真的,想要未必。谁会想要毒药啊?可是毒药那也是珍贵的资源,是邪君的庞大黑暗帝国里产出的最值钱的东西。时雍虽然对此生厌,却觉得自己是最适合拥有它的人。 “我想要。大人给吗?” 赵胤眼尾微挑,双瞳幽暗。 时雍一怔,对上他的眼神,突觉这句话有些歧义。赶紧握拳在嘴边,掩饰地轻咳了两声,可是咳声还没落下,她又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突然面浅了,失笑。 算了。 她在他心里本就不是良家女子,不必装了。 “大人明知我想要,还问这么多做甚?” 赵胤看了她一眼。 真的再没有问一个字。 不一会儿,太医院的吏目来了,那人对这些毒药没有兴趣,对时雍却充满了兴味。 他甩了甩袖子,给赵胤问了安,又望向时雍端正地行礼。 “这位是宋姑娘。” 时雍回礼道:“正是。大人有何指教?” “不敢不敢。”吏目道:“宋姑娘可还记得,吕家几口在惠民药局医治之事?” 时雍点头。 吏目道:“姑娘可知吕家人皆已好转,不日就可痊愈了?” 时雍摇头。 吏目笑叹道:“此事当真是凶险,生生捡回了几条命啊。上次姑娘到药局来,医官们有眼无珠,冒犯了姑娘,还望恕罪。” 时雍眉尖一蹙。 “先生何意?” 吏目垂下眼眸,吭哧吭哧地道:“正是姑娘当日说的治疗之法,救了吕家人一命啊。我主理此事,竟是误领了姑娘的功劳,心里着实有愧。” “哦?” 时雍十分意外。 那天她去惠民药局被一群医士嘲讽,后来在殓房尸检了当时死亡的几具尸体,认定吕家人和大帽胡同的三具尸体是同样的死亡原因,便没有再管惠民药局那个烂摊子。 如今毒源找到,他们却说,把人治好了? 当时她说的治法,是按坏血症一类的疾病来治的。若是中毒,岂能吃点蔬菜水果就好起来了? 她看赵胤一眼,“我糊涂了。” 赵胤道:“此中定有古怪。” 时雍想了想,“邪君用毒手法极其巧妙,可控人生死。兴许是吕家这几个人毒性较浅,被带到惠民药局后便切断了毒源,然后不药而愈了。这功劳,我也不敢领受。” 顿了顿,她回头看了看朱九。 “九哥,老鼠都捉好了?” 朱九闻音啊了声,点头。 时雍莞尔,看着赵胤,“是不是中毒,很快就可证明。大人随我来。” ------题外话------ 还有更~~ 稍晚些,吃个饭。 感谢支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94章 狗和鹦鹉 一行人回到无乩馆,从回廊经过时,听到鹦鹉的咕咕声,大黑吐着舌头,哈喇子流老长。 时雍瞄一眼大都督:“怎么就喜欢上吃鹦鹉了呢?” 赵胤面无表情,脚步很快。院子里有一口池塘,塘边的腊梅开了,泛着幽幽的香,赵胤突然转头看着大黑,“池塘里有鱼。” 大黑歪头,看看他,再看看时雍。 时雍:“大人叫你去吃鱼。” 大黑再歪歪头,不过眨眼之间突然朝池塘扑了过去。时雍吓一跳,以为它当真傻了会扑入寒冬的水塘,哪怕大黑跃上栏杆,几个起跃,借了力扑向挂在廊下的鹦鹉。 “大黑!” 没扑着。大黑落地,抖抖身上的毛,没事发生一样走在时雍的身侧,又成了一条温驯的狗。 鹦鹉是大人的心头宝,怎能捉了给大黑吃?可是大黑很没有自知之明,就像和鹦鹉耗上了似的,走一段又跑回去看看鹦鹉,跑几步又回去看看鹦鹉,那巴巴的眼神,就像是恨不得它能自个儿掉入嘴里。 赵胤看不下去了。 “谢放,带大黑去吃东西。” 谢放瞄一眼那狗,“是。” 时雍心下有些好笑,看大黑乖乖跟着谢放去了,突然觉得这狗子精得很。 以后是不是想吃好的了,就去逮大人的鹦鹉? “大人,你别惯着它。” “无妨。”赵胤目光平静望来,落在她身上,眉头不经意蹙了蹙,“你去换身衣服。” 时雍还穿着天神殿那套红裙,好看是好看,就是有些扎眼,走入无乩馆,已经引来了不少目光,可是,她在无乩馆又没有衣服,换什么呢? “无妨。”时雍借用他的话,“先去看老鼠。” 赵胤停下脚步,定定看她片刻,突然扼住她的手腕,一眼不发地走向后院,径直把她带入房里,这才叫来娴衣帮时雍更衣。 时雍哭笑不得。 这是有多不待见她这身衣服? 她没有反抗,在娴衣的伺候下换了衣服,还吃了点东西,这才去后面的杂物间看老鼠。 朱九上次喂过老鼠,有经验了。他按时雍的吩咐,将老鼠放在不同的笼子里,一个笼子里喂食的是从殓房里带回的胃内容物搅拌的食物,一个笼子里是吕家带回的鱼虾抖的粮食,还有一个笼子喂的是纯粮食。 他学聪明了,除了用来做实验的老鼠,还专门弄了个大铁笼,里面养了好几只老鼠。 看到时雍进来,他就开始邀功。 “这些老鼠,是我帮你养的。” 时雍看他一眼。 朱九得意道:“老鼠生老鼠,老鼠再生老鼠。子子孙孙无穷尽,从今往后,你要多少老鼠就有多少老鼠。” 时雍勾唇,“聪明。” 朱九受了表扬,一脸笑意,走过去拎了拎笼子,对时雍道:“这些老鼠都好好活着,我看不出来有何不同。” 时雍没有回答他的答,蹲下来,细心地观察。 在后世要判断是否中毒,中的是什么毒,只需要做一个毒化鉴定。方便、快捷,准确。可现下,只能比对,从侧面来佐证。 “喂多久了?” “带回来就喂上了。” 时雍点头,沉默地观察着老鼠。 杂物房有些凉意,她穿得不薄,可是风吹过来,她还是无意识地抱紧了双臂。赵胤进来,就看到她缩在那里,冷冷看了娴衣一眼,解下披风搭在她的肩膀。 娴衣被那一眼看得吸了口气。 “姑娘说不冷。” 时雍抬头看到赵胤严肃的脸。 “没事,我不冷。” 赵胤在时雍肩头摁了摁,将披风捂实,再看她这样蹲着,眉头蹙得更紧,“凳子。” 娴衣低下头,“是。” 时雍困惑地看着他,最近这些日子,他对她的照顾有点过了,就好像她是三岁小儿或是风都能吹走的纸片人一样。 奇奇怪怪。 她看了赵胤一眼,在凳子上坐下,拿个竹签子去逗老鼠。 “大人看出异样没有?” 赵胤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片刻,“嗯。” 朱九费解,“异样?什么异样?不都是老鼠吗?” 时雍失笑道:“是让你看老鼠的动态,不是皮毛。你看,这一笼喂食纯粮食的老鼠明显比另外两笼更为活跃。” 朱九也拿个竹签去捅。 好半晌,噫了声。 “是啊,有点不同。这两笼为什么不爱动了呢?” 时雍道:“因为它们身子不舒服。” 人生病了都懒得动弹,老鼠自然也是一样。 朱九试着抓了两把米丢进去,那一笼健康的老鼠看了片刻,抢着来吃,另一笼慢吞吞的,吃两口就不动弹了。 朱九道:“那如今怎么办?” 时雍:“杀了,剖开看看。” 朱九身子一僵,抬头看着这女子,觉得有点吓人。 一般的闺阁女子,莫说剖老鼠,就算是看到杀鸡也会尖叫,阿拾简直就是个女魔头,不见她有半分怯意。 其实时雍也怕。 老鼠和蛇,是她的死穴。这种生物带给她的恐惧比人的尸体冲击大多了。 只不过,硬着头皮来做罢了。 朱九杀了老鼠,准备好,将刀子递给她。 时雍点头,刚挽袖子,赵胤手臂就拦在她面前。 “我来。” 时雍诧异地看他,“大人?” “你是女子。”赵胤简洁地说完,解下绣春刀递给朱九,又从时雍脸上拿过轻薄的刀子,走到死老鼠的面前,看了片刻,蹙紧眉头。 “阿拾来。” 时雍走近看他的脸,“不是你来么?” 赵胤侧目,“告诉我怎么做。” “噢!”时雍看他认真地样子,抿了抿唇,将笑意掩了下去。 有个男人挡在面前护着自己的感觉,很不错。时雍懒洋洋站在他的身边,耐心地指导。这是赵胤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但是时雍发现他其实很适合做这种事情。 他仔细严谨,也有足够的冷静,与他相反的是朱九,张大嘴巴,看得一脸惊奇,时不时发出疑问,为何要这样,为何要那样。 有些理念和观点,时雍没有办法解答他,就选择了不答,只是等赵胤解剖后,拿起竹签翻动老鼠的肝器,示意给他们看。 “一般而言,中毒者肝脏会发黑。可是你们看,老鼠的脏器呈现的状态和之前的吕家、大帽胡同的死者基本一致。只有损伤,不见中毒状态。” 朱九问:“这就是说,他们没有中毒?” 时雍转头看他,“不是中毒,为什么你一同带回来的老鼠,会因为吃的食物不同,出现不同的变化?” 朱九摇头。 时雍轻轻放下竹签,面色平静地道:“下毒的人很狡猾,他严格控制着毒物的含量,破坏了人体组织,但是毒物量达不到致死的程度,一部分被人体吸收后,只会产生病变,但检验不出,甚至中毒之人,也察觉不到。” 赵胤道:“陛下所中之毒,可是同一种?” 时雍摇头,“目前难以断定。” 她在天神殿见了太多毒物,兴许是一种,兴许不同,非下毒者本人,又没有仪器测定,即便他们缴获了一批毒物,短时间内也不可能搞清楚每一种毒物的药理作用。 “这个问题,恐怕得问白马扶舟本人了。” 在时雍刺入那一剑后,白马扶舟被抬出天神殿就晕厥过去。 目前人在诏狱,赵胤请示光启帝,从太医院调派了两个专司外伤的太医前来主理他的伤情,暂时还没有苏醒。 再者说,即便白马扶舟醒了,就能老实交代吗? 时雍对此很是怀疑。 朱九掩着鼻子去处理老鼠的尸体了,时雍陪赵胤去沐浴更衣,走过廊下,她看到吃饱喝足的大黑又在逗鹦鹉。而鹦鹉似乎也被狗子惹急了,竟然扑腾着翅膀对着大黑骂。 “狗奴才!” “狗奴才!” 时雍:…… 赵胤:…… 两人对视,时雍轻笑一声。 “大人会这样骂人么?” 赵胤:“不曾。” 时雍笑道:“那你的鸟怎么学会的?” 赵胤皱了皱眉,纠正她:“鹦鹉。” 鹦鹉不是鸟?时雍唔了声,感觉接不下去了。 两人一同进入内室,赵胤示意她去休息,自己吩咐谢放备水。 时雍看着他披着大氅的挺拔背影,突然诶一声。 “你派人禀报长公主了吗?” 赵胤停下脚步,慢慢回头:“长公主久居皇陵,不宜操劳过多。” 就是说,没有告之她了? 时雍想着长公主,叹息一声。 ------题外话------ 明日见~~今天干了件蠢事,之前写的稿子被覆盖了,怎么都找不回来……这章就又重写了半章。啊!!!!地主家本就没有存粮!!!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95章 不得了的后娘 时雍离开无乩馆的时候,赵胤还没有沐浴出来。她请谢放代为辞行,同时带走了受伤的予安。 五十军棍执行得十分彻底,予安身子骨远不如当初的杨斐,趴在车厢里,动都动不了。朱九把他们送到宋家胡同,又好心把予安拎了下去。 宋家的房子已经开始架梁了,离竣工还有段时日,王氏之前让娘家兄弟在院里紧挨正房的地方搭了一个简单的草棚,予安便暂时住在这里。 今日早些时候,时雍又让人送来一个子柔,宋家一下就热闹起来。 王氏那叫一个愁啊。原本准备造两间的房子,已经改成三间了,又添人口,这叫怎么回事? 安顿好予安,王氏背着时雍对宋长贵抱怨。 “阿拾这小蹄子,什么都往家里领。以前是领狗,然后是领人,领一个不够,还领两个……再这么下去,这个家都得被她塞满不可。全是半大的孩子,张嘴就要吃饭,你知道一天咱家要吃掉多少粮食吗?再这么下去,非得叫他们吃穷不可。” 宋长贵瞪她一眼,赶紧制止。 “你小声点。” 王氏瞪回去,“怕什么,他们听不见。你说她领回春秀,那春秀好歹能干活,勤快,今儿领回来的那个,娇里娇气的模样,哪是能吃苦的人?也不知那小蹄子打哪儿领回来的。” 宋长贵叹了口气:“咱就当多养了个姑娘。一个小丫头,能吃得了多少,行了,别叨叨了,让人听见不好。” 王氏哼声,“你还不耐烦了。这天寒地冻的,我还给人撵出去不成?” 说着她打开箱子翻找起来。 宋长贵看她拘着个身子,侧头去看,“你找什么?” 王氏道:“阿香和阿拾小时候穿的衣裳,我放哪儿了呢?你看那小姑娘也没个换洗的,找出来改改,估摸能穿……” 宋长贵看她抱了一堆衣裳搭在架子上,一边絮叨灯油又快没了,一边挑亮油灯坐下来穿针引线,怔忡了好许久,慢慢拿起了枕头上的书。 “快别发愁了。今日我的任命下来了。” 王氏转头,掩不住地喜欢,“那俸禄能涨不少?” 宋长贵看她满眼精明的亮色,失笑点头。 “能涨不少。得亏了大都督提拔……” 说到此,他眉头蹙了蹙,“这一来,阿拾的事,倒教我不好开口了。” 王氏拉下脸,衣服掷在腿上,“有什么不好开口的?宋长贵,老娘警告你啊,你脑子别犯糊涂。他提拔你做官,是公事,他睡你闺女,是私德。两码事,别给老娘搅和一起!” 宋长贵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王氏想想不放心,抱着衣服就站起来。 “不行。我得去问问那小蹄子,到底做何想法。可不要吃了猪肉蒙了心,孩子生下来了,没名没分……” 时雍正和子柔春秀说话,王氏就进来了,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朝两个小姑娘努嘴,“你俩去阿香房里玩耍。我有事和小姐说。” 子柔是飞天道人的孙女,时雍是不许她叫“小姐”的,只说二人以姐妹相称。飞天道人刚刚故去,锦衣卫帮着殓了尸,子柔刚从惊恐状态中回神,伤心又局促,她原是想开导开导,看王氏这模样,只得叫了春秀。 “你带子柔和大黑出去玩。” 大黑是条成熟的狗子,正趴在时雍的鞋上假寐,闻言抬高脑袋看她。 时雍朝它使眼色,“带两个姐姐出去玩。” 春秀招手:“大黑,走。” 大黑不情不愿地爬起来,伸个懒腰,出去了。 “这狗,比人都精。”王氏看一眼大黑的背影,哼声。 时雍坐在床沿,淡淡看她:“你要说什么?” 王氏撇了撇嘴巴,看她这样子就来气,“大都督有没有说什么时候纳你过门?” “什么?” 时雍懵然,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忽地失笑。 “好端端的怎么说这个?嫌我吃你家大米啦?” 王氏拉个凳子坐在她面前,嫌弃地道:“瞧你这没心没肺的死样子,老娘要不替你操心,你怕是把孩儿造出来,还不知道张罗呢。” 越说越离谱。 时雍心知王氏这样的市井小妇人,除了柴米油盐,整天关心的就是婚丧嫁娶这些事,倒也不以为意,淡淡道:“我没想嫁,你少替我张罗这些。” “你说什么?”王氏震惊地看着她。 “不想嫁,更不做妾。” 王氏原本还准备好好地教导她,一听这话,火气就上来了,凳子一推,走到她面前就恶狠狠地数落。 “不想嫁,不想做妾,那你犯什么糊涂让人睡出个小人儿来?我看你是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大了肚子,脊梁骨都要教人戳烂。莫说是你,便是你老子,往后也做不得正经人,走出门去,谁瞧见都要唾他几口,丢不丢人……” “等等!”时雍整个人都蒙了,不等她把话说完,打断了问:“你在说什么?哪来的小人?谁大了肚子?” 王氏狠狠瞪她一眼,“除了你个不正经的东西还能有谁?” 她有了身子?大了肚子? 时雍傻眼了。 她一脸懵然地看着王氏的盛怒,再联系这几日赵胤奇奇怪怪的举动,突然间明白过来,“你认为我有了身子?然后告诉了大人?” 王氏:“爹是那么好当的吗?自然得告诉他!” 时雍喉头一紧,老血差点喷出来。 “你——” 她指着王氏。 王氏虎着脸看她,“怎么?你还想打你娘老子了?天杀刀的小蹄子,老娘也不知做的什么孽,为了你这事,都闯两回鬼门关了,你竟不知好歹。” “鬼门关?” “那大都督府,可不就是鬼门关?”王氏哼声,眼皮一翻,又道:“你都不晓得,老娘硬着头皮给你要个良妾,吓得心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时雍被王氏气乐了。 正要解释,就听到大黑在院子里“汪汪”大叫。 她看了王氏一眼,推开窗户,刚好看到宋老太被狗撵得飞也似的往外跑。 “这老太太,刚趴在窗边听墙角。” 时雍懒洋洋说完,看王氏。 “瞧你这张破嘴,我一个黄花大闺女,名声就这么坏了。我告诉你,我和大都督清清白白,我也没有身孕。宋老太那边,要是传出什么谣言,你自个儿看着办。” 其实时雍并不在乎这个。 她平常的名声也比这好不到那里去,只是用这事来告诫告诫王氏,免得她往后再张嘴乱说不过脑子。 可是,王氏听了,却不肯相信。 “你俩要是清清白白,为何我质问他时,他不反驳,而是认了下来?死丫头,你莫以为老娘这么好哄。这世上哪有男人会平白无故认下别人肚子里的孩子,他做没做过,心里没数?哼,当老娘三岁小儿!” 时雍被她说得脑仁发痛。 王氏千般不对,万般不对,有一点是对的。 赵胤没有做过,为什么要认呢? ———— 次日,时雍去良医堂探望了孙正业。 到了冬天,老爷子便不怎么出门了,缩在床上,烤着炉火,精神头不怎么好,说话都没有力气。 时雍原有些事情想请教他,可是看老爷子这景况,便没有开口,陪坐一会,同孙国栋一起伺候他服了药,看他睡下,就告辞出来。 路过惠民药局,她想到昨日吏目的话,特地进去瞧了一眼。吕家人还记得她,见她前来探望,一个个和颜悦色,恩人长恩人短地叫着,和那天破口大骂的样子截然不同。 时雍瞧着这几人的气色是好了许多,特地为他们切了脉。 脉象平和,痊愈之态。 时雍那天就是随口一说,没有开方子,也算不得是她治好的他们,对吕家人的致谢,颇为汗颜。可他们就是认定了时雍是神医,能治别人治不好的怪病,就连当日那些看不起她的医官们,也纷纷前来讨教,问她何为“败血之症”,如何对症治疗? 时雍一时半会与他们说不清楚,只告诫吕家人,回新屋居住之前,一定要差人来找她,吃食和居处更是要仔细检查,不能再因“饮食不合”而生怪病了。 吕家人更是感恩戴德。 时雍心里记挂着为光启帝找毒源和“身孕”之事,出了惠民药局,径直去锦衣卫衙门找赵胤。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96章 可怜,可恨 从白马扶舟府邸里搜出来的药物,赵胤差人搬到这里,专门找了一间库房安置,并由专人看管。 时雍进去时,赵胤刚带着谢放从诏狱里出来。 大厅宽敞,摆设简单,便显得有些冷寂。 赵胤看了一眼时雍的衣着,转头便吩咐谢放去生炉子。 他们是一群大男人,平常这个季节是不生炉子的。谢放老老实实地领命,离开时,还是忍不住拿眼斜视了一眼赵胤,那表情很是一言难尽。 时雍看在眼里,知晓了由头后,更是哭笑不得。 “我不冷。” 赵胤走近,捏了捏她冰冷的小手。 “不老实。” 时雍微微挑眉,凝视着赵胤清冷的俊脸,突然一笑。 “大人没有做过的事,为什么要认呢?” 赵胤蓦地看她,面色渐变,待看清时雍的表情和她眼里的质问后,明白她指的是孩子的事情,淡漠的面孔添了一丝落寞。 “我说过会护着你。” 原来认下她肚子里“莫须有的孩子”,就是他护着的方式。 时雍沉默许久,缓缓靠近,将脸贴在他的胸膛,双手环在他的腰上。 “大人,你对我真好。” 赵胤身子僵硬,女子柔软的身躯就这么毫无保留地靠近他,是她的信任,也是他的责任。他慢慢抬手,放在她的后背,拍了拍,幽幽一叹。 “若非为我,你也不会遭此劫难……说来也是本座愧对于你。好在,此事你知,我知,再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时雍听着他的心脏,头垂下来,抵着他的胸膛,闷声发笑。 赵胤只见她肩膀颤抖,以为她是伤心难过,喟叹一声,将她圈得更紧。 “别怕,你的孩子,便是我赵胤的孩子。我会待他,视如己出。” 娘啊!时雍听着他侠肝义胆的承诺,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原本她进来就想告诉他真相的,如今看赵胤这般,竟又忍不住多问几句。 “大人为何不教我拿掉孩儿?” “不可。”赵胤沉声道:“落胎伤身,一个不慎便丢了性命或不能再生养,万不可冒险。” 时雍眨了眨眼,“大人是说,还想让我给你生一个吗?” 这话问得合情合理,恰好接上他的话。可是赵胤显然没有料到她会有此一话,闻言冷峻的面孔微微凝滞,生涩得不像那个杀伐决断心狠手辣的锦衣卫大魔头。 “此事,以后再议。” 时雍一愣,哈哈大笑起来,实在忍不住,脑袋不停拱他肩膀,把赵胤瞧得变了脸,紧紧束着她的肩膀,四下望了望,小声道: “这是怎么了?站直了说话。” 时雍笑得根本站不直,脑袋栽在他的肩膀上,肚子都笑抽搐了。 赵胤皱眉看她。 时雍笑出了眼泪,“大人如此英明,怎会听风就是雨,王氏的话哪里信得?你就不核实一下真假吗?” 赵胤看着她轻松的笑脸,意识到什么,眉头蹙了起来。 “我怎可揭你伤疤?” 这真是一个铁憨憨。时雍笑够了,擦了擦眼泪,接着他的手道:“我没有想到大人如此英明,也会犯傻。你是忍辱负重了,可我好好一个姑娘家,平白就被人误会有了身子,何处说理去?” 赵胤眉心一皱,低头看着娇俏带笑的女子,表情几番变化,沉声问道:“当真没有?” 时雍心里暗骂他傻,面上不露声色,咬着下唇道:“大人不信我是清白之身?” 赵胤一懵,看她像个受气包一样委委屈屈地低着头,叹了口气,“不是不信……” “那大人要如何才信?” “本座……我哪有不信?” “你就是不信,你的脸,你的眉头,你的鼻子,哪里都不信。” “……” 赵胤面对千军万马可淡定从容,可是面对这个小女子常常束手无策。明明他什么都没有说,可她就是委屈得不行了,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指控,好像他做了天大的恶事一般。 “阿拾……” 赵胤刚想说点什么,时雍就幽幽看过来。 “你别说了。”她抿了抿嘴,“你不信我,那便亲自来验验我的清白好了。” 赵胤讶然望着她,不知要说什么才妥当。 “我并无此意……” “你有。”时雍压下那股子想笑的冲动,神情凄艳,“若是大人不给个交代,那我便是坐实了不干不净的罪过了,我一个姑娘家,还未成婚就被误会有孕,还活得下去吗……” 赵胤的头又痛了起来。 “是我不好。” 不管如何,先认错就是。 “是我没有弄清楚就妄下结论,污了你的名声。” 时雍:“大人,这不叫交代。” 赵胤神色一滞,“你要我如何?” 时雍望着他紧蹙的眉头,想了许久,仿佛下了决心一般,突然将双手背在身后,严肃地道: “我见大人诚心悔过,这次就算了。你带我去见白马扶舟。” “……” 话转得如此快。 赵胤看着她的笑脸,有刹那的恍惚。 此女狡诈多端,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他皱眉想了片刻,“他怕是不便见人。” 时雍问:“伤得很重?” 赵胤看她突然沉下的面孔,神色微暗,嗯了一声。 时雍出了会神,“那我更得见他了。” 万一死了,有些疑问不就再也解不开了吗? ———— 鲜血的味道弥散在空间里,从狭长的甬道走过去,离白马扶舟的牢舍越近,气息越浓。 时雍跟在赵胤的身边,谢放和朱九不远不近走在后面。 无人说话,空间幽静的有些异常。 “他要死了吗?”石落梅的声音从牢舍里传来,时雍停下脚步,看了赵胤一眼,走到她的面前。 “你希望他死,还是希望他活。” 石落梅后背靠在牢门,纹丝不动,声音仿佛在笑,又仿佛在哭。 “死了好。” 时雍低头看她片刻,余光扫到等候自己的赵胤,默然无语地转身走开。 石落梅问:“子柔还好吗?” 时雍:“好着的。” 石落梅:“她恨着我吗?” 时雍淡淡道:“不恨。她不知情。” 飞天道人应是疼级了这个孙女,哪怕身陷囹圄,也不曾告诉她这个世界的黑暗,更没有说过石落梅半点坏话,这让子柔完全不知爷爷的死,是因为石落梅引狼入室。就在昨夜,小姑娘还在询问时雍,石落梅要多久才能出狱,言词很是关切。 童真难得。 时雍也没有告诉子柔这个残酷的真相。 她同赵胤走了老远,听到石落梅压抑的哭声。 时雍没有说话,赵胤也没有,两个人默默走到看守最为严格的地字号牢舍。 幽冷的风从未知的角落吹过来,冷冷涔涔,淡去了一些药味和血腥味,厂督大人享受着比别的囚徒更好的待遇,墙壁上燃着两盏壁灯,至少八名狱卒不分昼夜地换班看守。 牢舍里没有床,地上铺着干草,为利于他的伤口复原,赵胤吩咐人加了一床褥子。此刻,白马扶舟就躺在上面,在这个混合着血腥和中药味的空间里,安静得一点声息都没有,如同死人。 狱卒看到赵胤过来,慌不迭地开了牢门。 赵胤没有动,看着时雍,时雍也没有动,她脑子里全是那夜在诏狱里被这个人掐住脖颈那种濒临死亡的绝望。 终于轮到他了。 若是他也死在此处,算天道轮回吗? 赵胤看向时雍变幻莫测的面孔,平静地道:“到了。” 时雍走到白马扶舟身边,低着头,瞥着他毫无生气的面孔,眉头蹙了起来。受了这么重的伤,没有人护理,没有人照顾,入了诏狱又身不由己,狱卒们会怎么待他,时雍很清楚。 时雍慢慢蹲身,“醒着吗?” 白马扶舟没有回答,只有赵胤的革靴踩在干草上的声音,“谢太医今日来换药时,醒的。” 时雍没有吭声,掌心探向白马扶舟的额头,有点烫。她又拉过他的手腕,将二指放在脉搏上,半眯起眼。 “脉在筋肉间,如雀啄米,似有似无……” 她慢慢仰头,看着赵胤,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样的脉象是生命垂危之症。 “大人有没有考虑过,把他挪出诏狱医治?” 在这样的环境下,不通风,不通气,药石不便,又无人护理,重疾病人是必死无疑的。就时雍对伤情的推断,太医对白马扶舟的治疗,恐怕也没有尽心。一个身陷诏狱的乱臣贼子,他们只怕是由着他自生自灭了? 人在高位时,处处是阿谀奉承。一旦下狱,即使是曾经风光无两的白马扶舟,也是猪狗不如。 看着杂草堆里死一般的男人,时雍本能地提出治疗建议。 不料,未等赵胤回答,地上躺着的“死人”竟幽幽睁开了眼皮。 “你在可怜我吗?” ------题外话------ 谢谢小姐姐们的打赏,感动,比心,明儿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97章 术室 从白马扶舟府邸里搜出来的药物,赵胤差人搬到这里,专门找了一间库房安置,并由专人看管。 时雍进去时,赵胤刚带着谢放从诏狱里出来。 大厅宽敞,摆设简单,便显得有些冷寂。 赵胤看了一眼时雍的衣着,转头便吩咐谢放去生炉子。 他们是一群大男人,平常这个季节是不生炉子的。谢放老老实实地领命,离开时,还是忍不住拿眼斜视了一眼赵胤,那表情很是一言难尽。 时雍看在眼里,知晓了由头后,更是哭笑不得。 “我不冷。” 赵胤走近,捏了捏她冰冷的小手。 “不老实。” 时雍微微挑眉,凝视着赵胤清冷的俊脸,突然一笑。 “大人没有做过的事,为什么要认呢?” 赵胤蓦地看她,面色渐变,待看清时雍的表情和她眼里的质问后,明白她指的是孩子的事情,淡漠的面孔添了一丝落寞。 “我说过会护着你。” 原来认下她肚子里“莫须有的孩子”,就是他护着的方式。 时雍沉默许久,缓缓靠近,将脸贴在他的胸膛,双手环在他的腰上。 “大人,你对我真好。” 赵胤身子僵硬,女子柔软的身躯就这么毫无保留地靠近他,是她的信任,也是他的责任。他慢慢抬手,放在她的后背,拍了拍,幽幽一叹。 “若非为我,你也不会遭此劫难……说来也是本座愧对于你。好在,此事你知,我知,再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时雍听着他的心脏,头垂下来,抵着他的胸膛,闷声发笑。 赵胤只见她肩膀颤抖,以为她是伤心难过,喟叹一声,将她圈得更紧。 “别怕,你的孩子,便是我赵胤的孩子。我会待他,视如己出。” 娘啊!时雍听着他侠肝义胆的承诺,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原本她进来就想告诉他真相的,如今看赵胤这般,竟又忍不住多问几句。 “大人为何不教我拿掉孩儿?” “不可。”赵胤沉声道:“落胎伤身,一个不慎便丢了性命或不能再生养,万不可冒险。” 时雍眨了眨眼,“大人是说,还想让我给你生一个吗?” 这话问得合情合理,恰好接上他的话。可是赵胤显然没有料到她会有此一问,闻言冷峻的面孔微微凝滞,生涩得不像那个杀伐决断心狠手辣的锦衣卫大魔头。 “此事,以后再议。” 时雍一愣,哈哈大笑起来,实在忍不住,脑袋不停拱他肩膀,把赵胤瞧得变了脸,紧紧束着她的肩膀,四下望了望,小声道: “这是怎么了?站直了说话。” 时雍笑得根本站不直,脑袋栽在他的肩膀上,肚子都笑抽搐了。 赵胤皱眉看她。 时雍笑出了眼泪,“大人如此英明,怎会听风就是雨,王氏的话哪里信得?你就不查实一下真假吗?” 赵胤看着她轻松的笑脸,意识到什么,眉头蹙了起来。 “我怎可揭你伤疤?” 这真是一个铁憨憨。时雍笑够了,擦了擦眼泪,接着他的手道:“我没有想到大人如此英明,也会犯傻。你是忍辱负重了,可我好好一个姑娘家,平白被人误会有了身子,何处说理去?” 赵胤眉心一皱,低头看着娇俏带笑的女子,表情几番变化,沉声问道:“没有?” “嗯。” “当真?” 还不信? 时雍心里暗骂他傻,面上不露声色,咬着下唇道:“大人不信我是清白之身?” 赵胤一懵,看她像个受气包一样委委屈屈地低着头,叹了口气,“不是不信……” “那大人要如何才信?” “本座……我哪有不信?” “你就是不信,你的脸,你的眉头,你的鼻子,哪里都不信。” “……” 赵胤面对千军万马可淡定从容,可是面对这个小女子常常束手无策。明明他什么都没有说,可她就是委屈得不行了,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指控,好像他做了天大的恶事一般。 “阿拾……” 赵胤刚想说点什么,时雍就幽幽看过来。 “你别说了。”她抿了抿嘴,“你不信我,那便亲自来验验我的清白好了。” 赵胤讶然望着她,不知要说什么才妥当。 “我并无此意……” “你有。”时雍压下那股子想笑的冲动,神情凄艳,“若是大人不给个交代,那我便是坐实了不干不净的罪过了,我一个姑娘家,还未成婚就被误会有孕,还活得下去吗……” 赵胤的头又痛了起来。 “是我不好。” 不管如何,先认错就是。 “是我没有弄清楚就妄下结论,污了你的名声。” 时雍:“大人,这不叫交代。” 赵胤神色一滞,“你要我如何?” 时雍望着他紧蹙的眉头,想了许久,仿佛下了决心一般,突然将双手背在身后,严肃地道: “我见大人诚心悔过,这次就算了。你带我去见白马扶舟。” “……” 话转得如此快。 赵胤看着她的笑脸,有刹那的恍惚。 此女狡诈多端,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他皱眉想了片刻,“他怕是不便见人。” 时雍问:“伤得很重?” 赵胤看她突然沉下的面孔,神色微暗,嗯了一声。 时雍出了会神,“那我更得见他了。” 万一死了,有些疑问不就再也解不开了吗? ———— 鲜血的味道弥散在空间里,从狭长的甬道走过去,离白马扶舟的牢舍越近,气息越浓。 时雍跟在赵胤的身边,谢放和朱九不远不近走在后面。 无人说话,空间幽静的有些异常。 “他要死了吗?”石落梅的声音从牢舍里传来,时雍停下脚步,看了赵胤一眼,走到她的面前。 “你希望他死,还是希望他活。” 石落梅后背靠在牢门,纹丝不动,声音仿佛在笑,又仿佛在哭。 “死了好。” 时雍低头看她片刻,余光扫到等候自己的赵胤,默然无语地转身走开。 石落梅问:“子柔还好吗?” 时雍:“好着的。” 石落梅:“她恨着我吗?” 时雍淡淡道:“不恨。她不知情。” 飞天道人应是疼级了这个孙女,哪怕身陷囹圄,也不曾告诉她这个世界的黑暗,更没有说过石落梅半点坏话,这让子柔完全不知爷爷的死,是因为石落梅引狼入室。就在昨夜,小姑娘还在询问时雍,石落梅要多久才能出狱,言词很是关切。 童真难得。 时雍也没有告诉子柔这个残酷的真相。 她同赵胤走了老远,听到石落梅压抑的哭声。 时雍没有说话,赵胤也没有,两个人默默走到看守最为严格的地字号牢舍。 幽冷的风从未知的角落吹过来,冷冷涔涔,淡去了一些药味和血腥味,厂督大人享受着比别的囚徒更好的待遇,墙壁上燃着两盏壁灯,至少八名狱卒不分昼夜地换班看守。 牢舍里没有床,地上铺着干草,为利于他的伤口复原,赵胤吩咐人加了一床褥子。此刻,白马扶舟就躺在上面,在这个混合着血腥和中药味的空间里,安静得一点声息都没有,如同死人。 狱卒看到赵胤过来,慌不迭地开了牢门。 赵胤没有动,看着时雍,时雍也没有动,她脑子里全是那夜在诏狱里被这个人掐住脖颈那种濒临死亡的绝望。 终于轮到他了。 若是他也死在此处,算天道轮回吗? 赵胤看向时雍变幻莫测的面孔,平静地道:“到了。” 时雍走到白马扶舟身边,低着头,瞥着他毫无生气的面孔,眉头蹙了起来。受了这么重的伤,没有人护理,没有人照顾,入了诏狱又身不由己,狱卒们会怎么待他,时雍很清楚。 时雍慢慢蹲身,“醒着吗?” 白马扶舟没有回答,只有赵胤的革靴踩在干草上的声音,“谢太医今日来换药时,醒的。” 时雍没有吭声,掌心探向白马扶舟的额头,有点烫。她又拉过他的手腕,将二指放在脉搏上,半眯起眼。 “脉在筋肉间,如雀啄米,似有似无……” 她慢慢仰头,看着赵胤,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样的脉象是生命垂危之症。 “大人有没有考虑过,把他挪出诏狱医治?” 在这样的环境下,不通风,不通气,药石不便,又无人护理,重疾病人是必死无疑的。就时雍对伤情的推断,太医对白马扶舟的治疗,恐怕也没有尽心。一个身陷诏狱的乱臣贼子,他们只怕是由着他自生自灭了? 人在高位时,处处是阿谀奉承。一旦下狱,即使是曾经风光无两的白马扶舟,也是猪狗不如。 看着杂草堆里死一般的男人,时雍本能地提出治疗建议。 不料,未等赵胤回答,地上躺着的“死人”竟幽幽睁开了眼皮。 “你在可怜我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98章 争执 这个意外的发现,让时雍对孙老爷子的敬仰再增不止一座山那么高。这可是跨时代的医疗意识啊。 在时雍心里这老爷子就是个宝,国宝。她看孙老爷子在净手消毒,要亲自为白马扶舟处理伤口,走到旁边道: “师父,您身子不好,徒儿怕您累着。你坐着指导,我来替你。” 孙正业斜眼看她,“你?你会?” 外伤处理是基本功,时雍不熟练,但并不困难。 她道:“我不会,不是有您老人家教我吗?” 小丫头嘴甜!孙正业看她片刻,想了想道:“也好。老儿眼花手抖,国栋又笨手笨脚……你学着些也好。” 说罢,他转头叫孙国栋,“拿草乌散来。” 时雍好奇地问:“草乌散是何物?” 孙正业咳嗽两声,“麻醉之用。没有麻醉剂,病人岂非要痛死?” 麻醉?时雍更觉得孙老神奇,怪不得能做太医院院判,确非常人也。 草乌散是良医堂的密方,以曼陀罗花为材料制成,这种麻痹制剂达不到彻底麻醉的作用,但是有胜于无,总比活活痛死强。 准备就绪,时雍看着白马扶舟的剑伤,想到那日刺伤他的情形,眉头微微蹙起。 当时刀光剑影,场面有些混乱,她如今再回想已经想不起细节。白马扶舟到底是躲不开,还是没有躲?为什么身子突然就撞了上来? 他既是邪君,又何必如此? 苦肉计? 若是苦肉计,那此人当真可怕,对自己都如此之狠。 在为白马扶舟处理伤口的时候,时雍心里几次三番地反复。一会产生疑问,一会又推翻自己的疑问,搞得脑子很是混乱,而白马扶舟也是在这时痛醒过来的。 他看着时雍手上用来清创的刀子和放置一旁准备缝合的针线,眉头紧紧皱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好狠毒的…女人。大丈夫可杀,不可辱,你竟如此,凌辱于我。” 凌辱他? 时雍看看手上的刀子,突然意识到白马扶舟似乎并不知道这是在为他清创,再缝合伤口。若他是邪君,是那个有可能“与她来自同一时代”的邪君,怎会有如此幼稚的指责? 故意为之,还是当真不知? 从苦肉计到反侦查意识? 时雍面无表情地刮下去,动作更狠。 “若论狠毒,比起你,这算得了什么?” 白马扶舟吃痛地嘶了声,面色煞白,嘴唇都抖动起来,一言不发地看着时雍,那眼中的愤怒、不屑、嘲弄,还有一丝淡淡的委屈透过双眼传过来,让时雍手下微微一顿。 “你不知我在做什么?” 白马扶舟冷笑,索性闭上了眼睛。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唔!硬气。”时雍点点头,下手没有半分客气,痛得白马扶舟额上冷汗直冒,猛地睁眼,目龇欲裂地盯着她,紧咬下唇。 看来是草乌散的药性过去了。 时雍只当看不到白马扶舟脸上的恼意,侧头对孙正业道。 “师父,不能让他死得这么轻松。还有别的麻醉药剂吗?” 孙正业双手衬在拐杖上,叹气摇头,“老儿想过许多法子提炼更好的麻醉药。然,所学有限,仅止于此了。” 时雍冷不丁转头,盯住白马扶舟问:“你府上有不少药物,其中可有那种能短暂麻痹肌体,让你减少疼痛的?” 白马扶舟抿紧双唇,阴冷冷地眯起眼。 时雍挑挑眉,“不必这样看着我。我不会让你这么容易死的。而你,想必也不想生不如死?你这个伤口处理起来要费些时间,刮去腐肉,再来缝合,若无麻醉药剂,恐怕……你会生生痛死。” 白马扶舟有气无力,“没有。” 时雍瞄着他苍白的面孔,低声冷笑。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隐瞒的?” 白马扶舟呼吸微急,鼻翼里传来一道哼声,“你在讹我?” 时雍:“我没那么闲。” 白马扶舟看她许久,视线又落在那些医疗器物上,大概看出来他们确实是在救他,干涩的嘴角微微牵开,无力地道:“我府上药物是多,可没有这般奇物。” 府上药物多? 承认了那些是他的? 时雍眼皮微跳,一边为他处理伤口,一边分散他注意力,随口闲话,“你那间密室里的药,全是有毒的?” 一听密室,白马扶舟的脸猛地沉下来。 “无耻之徒,织罪抄家,便是……” 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他说到这里呼吸突然急促,脸色都变了,孙正业见状,敲了敲拐杖。 “闭嘴!死到临头还犟什么?” 白马扶舟果然闭了嘴,不是不想说,是根本就说不出话来。那草乌散的药效消失太快,伤口的疼痛让他整个人都抽了起来,嘴唇乌紫、颤抖,只有一双眼睛怒视时雍。 等缓过那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他才歇下那股劲。 “你……故意的……” 时雍面无表情,不解释。 白马扶舟气若游丝,眼睛却越发锐利,手指都攥紧起来:“我,记下了。” 时雍冷笑:“等你有命讨债再记,不然到了黄泉路上,容易气得掉下奈何桥,投不了胎。” 白马扶舟胸膛起伏,再次被时雍气得晕了过去。 如此一来,省了时雍很多事。趁着他昏迷的工夫,她加快动作,为他清创缝合,手法比孙正业那些个子孙像样多了,根本不像新手。 孙正业瞧得眼眯了起来。 “丫头。” 时雍嗯了一声。 孙正业道:“你从前可有学过?” 时雍察觉到他眼里的疑惑,心知穿帮了。 “学过一点点。” 孙正业神色激动起来,“何处学得?” 时雍想了想,“我爹教的。” 孙正业轻“啊”一声,不敢置信,“仵作行出奇人啊!与令尊同在京师数十载,老朽竟是不知……” 时雍埋下头,不敢看孙正业,心里忖度,有一天宋老爹名满江湖了,会不会被求贤之人逼得痛哭流涕? ———— 赵胤进宫去了。 自从查到天神殿有大量毒药,光启帝便听从赵胤的建议,从乾清宫搬到了奉先殿暂居,严查饮食和居用之物。 赵胤是为了长公主之事赶来的,可是到了奉先殿外,却被李明昌挡在门口。 “大都督先在此静候片刻。”李明昌说着,四下一望,小声道:“陛下正和长公主在里头说话呢。” 内殿隐隐有争执声传来,赵胤听见了。 他拱手退后,“劳烦公公。” …… 整个奉先殿的人都听到了皇帝和长公主的争执,李明昌把人都叫得远了些,恨不得堵上耳朵。 在皇宫这地方,知道太多,并非好事。 一个个吓得噤若寒蝉,生怕天会塌下来。可实际上,光启帝自幼是宝音带着的,长姊就是半个娘,他对宝音极是敬重,也正因为此,宝音与他才没有隔阂尊卑,敢直言不讳。 “无论你们说什么,我都不会信他会下毒谋反。”宝音脸上满是疑虑,“他从不结党擅权,背后也没有倚仗,好好的荣华富贵不要,犯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还被赵胤抓个现行,他有这么蠢吗?” 光启帝静静听她说完。 “长姊,证据确凿,你教朕如何信他?”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忽而道:“再者,白马楫也并非无所倚仗。长姊不就匆匆从皇陵赶回,为他求情了吗?” 宝音一听,拉下了脸。 “皇帝此话何意?难不成怀疑我也是他的同伙?” 她声音有点高,说完,与赵炔眼对眼相看半晌,眼圈突然一红。 “你可以不信任何人,怎能不信我?” 光启帝幽幽道:“我信长姊,不信白马楫。”他负手于后,望着墙上的画像,“父皇的教导,长姊可是忘了?人欲无穷,人是会变的。义是天理,不义是人欲。有一种人,得之越多,越是贪得无厌。” 宝音怔住。 良久,她仍是摇头。 “不可能。就算扶舟非我义子,我仍是这三个字,不可能。皇帝你想过没有,谋反何等大事,他岂会轻易暴露于人前?再且,他下毒害你,能得到什么好处?说句难听的话,大晏便是没有你,他能做皇帝吗?手上无兵,朝中无人,又非皇室。他得多蠢,才会干出这等吃饭砸锅的事情?” 光启帝眉头紧皱。 不是没有疑惑,他有。 宝音的质问,每一条他都细思过。 “唉!” 光启帝叹息一声。 “此事,我定会着人仔细查实,长姊宽心。” 宝音闻言,眉心浮上焦灼:“等你查实就来不及了。诏狱是什么所在?我今日看那情形,想是不等案子明朗,人就没了。” 说着,她心急如焚地站了起来,“皇帝,你马上下旨,让赵胤先把人放出来医治,待案情查明,若当真是白马扶舟做的,你放心,我亲手宰了他,绝不徇私。” 光启帝看着宝音,慢慢蹙紧眉头。 “长公主是在命令朕吗?” 一声“朕”出口,隔的是千山万水,宝音怔怔看着皇帝,许久没有动弹,也没有出声。 赵焕轻轻弯腰,扶住她的肩膀,将她按坐下来。 “长姊,您是大晏长公主,是天下人的长公主。白马楫有没有罪,朕自会彻查,给你一个交代。但是,无故释放罪臣,此举不合礼法。你我二人,是要让天下人戳脊梁骨的啊,等来日九泉之下见到父皇母后,你让为弟如何交待?” 皇帝松缓了语气,宝音也不拧了。 事实上,她像今日这般蛮撞任性,赵炔已是多年不见。 她看着皇帝。 “我不放心赵胤。” 光启帝沉默。 宝音道:“如你刚才所言。人欲无穷,渴念丛生。他人有心,如何度之?有东厂一日,锦衣卫之权柄尚有掣肘,若是东厂不存,白马楫倒台,谁最有利?比起白马扶舟,你不认为赵胤更为可疑?” “长姊……” “你听我说完。”宝音道:“我方才说,白马扶舟手上无兵,朝中无人,又非皇室。而赵胤恰好相反。他手上有兵,朝中有人,更是皇室。” 看皇帝不吭声,宝音慢慢扶着茶盏,眼眸低垂。 “益德太子若未亡故,如今皇帝宝座上坐着的人,会是何人?赵胤可是益德太子嫡亲长孙。” 光启凝重地看了宝音片刻,连忙摇头。 “无乩是父皇亲手带大的孩子,他的品性,父皇自是清楚。长姊,若非父皇,无乩怎能如此年轻就执掌五军和锦衣卫?这全是父皇的临终授意呀。何况,甲叔还在,赵胤再不知轻重,甲叔怎会任他胡来?” “炔儿你错了,甲叔压不住赵胤。”宝音凝重地望着光启帝,叹息道:“无乩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希望是我多虑了。这样,咱们都不要妄下结论,且行且看。我今日来,也不是想你赦扶舟无罪,而是先保住他的性命。若他死在诏狱,我们可能就等不到真相了。” 她许久不曾叫皇帝的名讳了。 事实上,自从父母离世,这世上除了宝音,再也没有人敢称呼光启帝的名讳。这一声“炔儿”,让光启帝重重一叹。 “长姊,没有人要他的命,我把太医院最好的伤科大夫都派给他了。” 宝音掀唇,目光凉凉,“这朝中之人,大多趋炎附势。此事一出,这些人怎会全心治愈他?我看他那模样,满身是血……根本就不曾得到好的诊治。” “此言当真?这个顾顺,脑袋是不想要了。回头朕就查他。” 光启帝重重哼了一声,目光调转过来,看着宝音憔悴的面孔,踌躇一下,道:“长姊如此护着白马楫,到底是因为信任他的为人,还是因为……” 迟疑片刻,他看着宝音迅速褪去颜色的脸,狠了狠心,沉声道:“白马楫眉眼间虽有几分像阿木古郎,可长姊该明白,他和阿木古郎一点干系都没有。如若白马楫当真犯下这等弥天大罪,长姊不要感情用事才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99章 是幸是灾? 长久的沉默后,宝音长公主突然轻笑一声,苍白的脸上浮现出隐隐的哀伤,看向光启帝的双眼,无一丝光采。 “在你眼里,长姊竟是这般是非不分的人?” 光启帝看她容色憔悴,低下眉。 “长姊久居皇陵,不问世事已久,我怕你一叶障目,错付情义……” 宝音深深看他,微眯的眼角有一道浅浅的皱纹,尽管她面色平静,但颤动的眼皮却掩饰不住内心的情绪。 “不错。炔儿是个皇帝了。坐上这张龙椅,从此便是孤家寡人,不再信任任何人,包括你的长姊。皇帝本该如此,你做得极对。” 赵炔登基已二十余年,可是永禄爷禅位后仍是大晏的太上皇帝,朝中大事即便由赵炔处理,仍然脱离不了永禄爷的影子。在许多人眼里,自永禄爷过世,赵炔才算真正亲政。 可是,这话从宝音嘴里说出来,无异于否认赵炔二十多年为帝生涯的功劳与能力。 赵炔直盯盯看着宝音。 “长公主慎言。朝堂大事,岂能轻率为之?” 宝音看着皇帝严肃的面孔,有些恍惚。 “炔儿,你也有孩子。长姊问你一句,若今日犯事之人,是云圳,你会不会以国法处之?” 光启帝微怔,没有回答。 宝音道:“扶舟是我的儿子,他之于我,和云圳之于你,并无不同,与阿木古郎无关。” 许久,姐弟二人谁也没有说话。 墙上悬挂的是永禄爷和懿初皇后画像,画上的永禄爷冷漠凝重,懿初皇后笑意盈盈,仿佛在看着他们。 良久, 宝音突然抚上眉眼,将眼睛完全捂住,手指慢慢搓向眼尾的新皱,掌心一片冰凉湿润,头深深垂了下去。 “炔儿,长姊心乱了,胡言乱语。” “别提阿木古郎。别提。” 光启帝看她取下帷帽后微乱的鬓发里,不知何时,竟混入了几根白发,双眼微闭,叹息一声。 “是我不好,长姊勿怪。” 宝音苦恋阿木古郎几十载,可阿木古郎自从离开南晏前往大漠,自死不曾踏足南晏一步。 那时,年纪尚幼的宝音,也曾任性地期待过、祈求过、哭闹过,赌气过。她知道阿木古郎是在躲她,可她始终认为,他总有一日会回来,回来看她。 这一等,就等到了永禄十三年。她是个大姑娘了,年纪渐长,那颗心却渐渐死去。她得闻他娶大妃,生儿子,将兀良汗治理得热热闹闹。她知道,这等待终是无望。 永禄十三年,宝音长公主下嫁宣平候之子李阔,大婚前特地遣使前往漠北,请阿木古郎来观礼,私心里,也是想再见一面,断了情缘。 然则,兀良汗只是派人送来丰厚的贺礼,阿木古郎本人没有来,只言片语都没有。 宣平侯是永禄爷靖难时的参将,戍边多年,其子李阔也一直久居关塞,得封驸马都尉,平地飞升,原以为会是一桩良缘,哪料,驸马都尉从边塞初入京师,竟被乱花迷了眼,在迎娶宝音的前一天晚上,在藏花阁狎妓被人发现。 为了皇室颜面,此事被压了下来,知晓的人不多。宣平侯更是为了儿子特地回京请罪。懿初皇后大怒,当即要悔婚,是宝音以保全皇室颜面为由,坚持与李阔完婚。 婚后,宝音对李阔的风流睁只眼闭只眼,甚至把侍女赐给李阔做了妾室。世人都道长公主宽厚贤惠,可是成婚多年,李阔的妾室为他诞下了三个孩儿,宝音长公主却未有所出。 一直到光启二十年,光禄帝、懿初皇后和兀良汗王阿木古郎相继离世,宝音才以“多年未有子嗣,愧对夫婿”为由,与驸马都尉和离。 李阔没有二话,同意和离。 自此,这一段画上句号。 长公主婚内之事不为人知,但是在赵炔眼里,宝音这一生的情感,注定是一场悲剧。 而赵炔至今能追溯到的最为年幼的记忆,不是父皇,不是母后,而是每天睁开眼时,长姊的笑脸。在没有母亲的那几年,是长姊陪着他,赵炔甚至记得,有一次出城狩猎,遇到仇家行刺,长姊没有半分犹豫扑上来为他挡剑的情形。 相比年龄小他们许多的赵焕,姐弟二人的情感更为珍贵。 一路走来,赵炔深知宝音内心苦楚。 白马扶舟不仅是她的义子,也是她对她与阿木古郎情感的最后寄托,她是把白马扶舟当成了她与阿木古郎的孩子在养。 赵炔甚至记得宝音当年收养白马扶舟时说过的话,她说:“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这本该是我的孩儿。他是投奔我而来,我要救他,一定要救他。” 念及此,赵炔心里突然一酸。 “长姊。”他不由自主蹲在宝音的膝下,看着她憔悴凄怆的面孔,亲自端来茶水奉到她面前。 “为弟出言不逊,向长姊赔罪。” 宝音眼圈通红,接过茶水,“皇帝威仪,班纪朝纲,最是紧要,你没有错。是长姊不好,一时情急。” 赵炔:“那你笑一笑?” 宝音笑叹一声,放下茶盏,深深地注视着他。 “皇帝有皇帝的想法,我不干涉。只是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不管幕后主使是谁,真相未浮出水面,扶舟就不能死。” 赵炔看着她的眼睛,点点头。 不论是白马扶舟还是赵胤,都是大晏重臣,一方势力倒下,另一方必然崛起。朝堂一旦失去平衡,比有几个贪官可怕多了。 懂得平衡,尊重平衡,自古便是帝王之术。均衡朝堂权力,就不可能让某一个臣子有遮天之力。皇帝久居深宫,耳目最易闭塞,若任人坐大又失去掣肘能力,如何治国? 姐弟俩相视片刻,情绪慢慢冷静。 光启帝叹了口气,“不瞒长姊,说白马楫谋反,我也不信。可是,桩桩件件的事情就摆在眼前,又容不得我不信。” 宝音认可地点点头:“此中,必定有诈。兴许真相比我们的认知更为可怕。深宫之中居然敢谋害皇帝,当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光启帝道:“朕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宝音沉吟片刻:“皇帝,我想为舟儿求一个恩典。” 光启帝似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抿着嘴唇没有开口,宝音离座,走到他面前,深深拜下。 “皇帝,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如今只求你,万万保住舟儿一条小命……” 宝音慢慢抬头,目光微厉。 “若是有人诚心栽赃陷害,望皇帝还他个公道。若当真是他,我说到做到,必定亲手宰了他,向天下人谢罪。” 光启帝看着长姊许久,重重一叹。 “准。” …… 皇帝宣赵胤觐见的时候,长公主正好从内殿出来。 赵胤与她打了个照面,走上前,礼数周到地问安。 宝音看了他片刻,淡淡一笑,“无乩,今日本宫失礼了,你不要怪罪我。” 赵胤道:“长公主殿下关心爱子,情之所致,臣明白。” 宝音看他的目光深了些,“那便好。扶舟的案子,要你费心了。” 赵胤:“臣职责所在。” 宝音叹口气,语气轻柔:“去,皇帝在等你。” 赵胤侧过身子,为长公主让开路。 “恭送长公主殿下。” 宝音神色淡然,一步步走近,看着他清俊无波的面容,语声带叹:“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们本是亲人,不必如此客气。你可以叫我一声长姊……” “臣不敢。” 赵胤声音平淡,却滴水不漏,又在彼此间隔出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和别人隔成了千山万水。 这样的人,是没有人能走入他内心的。 宝音看着赵胤疏离的面孔,不由就想到他儿时的样子。那会儿,父皇极是喜爱他,常常带在身边教养,母后也疼爱他,说这孩子的脾性很像父皇。可以说,赵胤没有皇子之尊,却与皇子一般无二。可奇怪的是,他从不肯与皇室亲近,尤其是先帝故去之后,他掌五军和锦衣卫事,更是小心翼翼保持距离,从不出错。 母后曾说,从不出错的人是最可怕的。 他是恪守臣子本分? 还是根本不想为了恩情而束缚手脚? 宝音站在奉先殿门口,看着赵胤消失在殿门的背影,内心波澜起伏。 此人处变不惊,决断千里,得父皇真传,确实是济世之才。若他甘心为朝廷所用,必是肱股之臣,千古名将,乃社稷之幸。 若是不幸,他恰好身怀异心,那必将成为大晏的灾难。 道常法师当年预言,可是为此而存在? 可是,既然防他,父皇又何苦教导他这许多,还委以重任? 宝音重重叹息。 ------题外话------ 晚上八点见~ PS:求月票求正版订阅!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00章 对证 白马扶舟谋反之事,尽管赵胤下令封锁消息,不让外传。可事发当日涉及人员众多,纸终究包不住火,很快便传得朝野遍闻。 而长公主为了白马扶舟与皇帝发生争执,大闹奉先殿,与皇帝大吵一架的事,也不知怎的传了出来。 流言绘声绘色,甚至牵涉上赵胤。仿佛经此一事,大晏就岌岌可危,很快就要四分五裂了一般,唱衰不止。 如此一来,那些忠于国事的臣子们坐不住,一个个忧心忡忡,求见皇帝,有些人更是顺势而为,参白马扶舟一本。更多的人是与长公主一样,怀疑赵胤心有不存,扳倒一个东厂厂督娄宝全,不到数月,又板倒另一个白马扶舟,这针对的分明就是东厂。 光启帝极是头痛,表扬了臣子们的忠心,又训斥了一些夸大其事的言论。可是,此事并没有结束,每日里递上来的奏折,全是唯恐赵胤独断专权的谏劝。 光启帝气得在殿中砸了茶盏。 “这么多人参他,不正因他没有擅权吗?” 哪个擅权之人在朝中没几个党羽? 李明昌弱弱低头,捡起碎落的瓷片。 “陛下保重龙体,别气坏了身子。” “滚!”光启帝重重咳嗽起来。 为平息质疑,光启帝下了一道旨意,责成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共同协理此案。 这一闹,京师连续好几个阴天,不见晴。 良医堂外,两列锦衣卫守在门外,路过的瞧见这阵势都远远走开,问诊的民众也都怯生生不敢近前。 白马扶舟昏迷三日未醒,赵胤吩咐白执带了几个亲近每日里贴身照看,孙国栋照料伤口,药房小厮在屋子里生了火,将屋子烤得暖烘烘的。 太医院派来的两位太医,也每日轮流来照看,在孙正业的眼皮子底下,这两个人终于不敢再摸鱼,都尽心尽力。可是,白马扶舟状态有好转,却始终没有苏醒。 在这三日里,长公主来过一次,得知是孙老亲自诊治的,她一颗心放下了大半,差人送了不少珍贵药材过来,又给孙老送了补品和珠宝古董等物。 孙正业都照单全收了。 老爷子的口头禅,儿孙不争气,多攒点家业,经得住他们败家。 时雍和皇帝的十日之期还剩下五天,还没有找出毒源,中途又出这么多事,心里稍有不安。 这日晌午,时雍特地去了一趟奉先殿,拜见光启帝。 光启帝倒没有追问毒源之事,只是让她为自己切脉看看,身体里的毒素可有清除。 事实上,时雍至今并不能完全肯定光启帝是不是中毒。那日也是情急之下的话,而今毒源没有找到,下毒之人又狡猾,岂是脉象能辨别? 时雍切了脉,沉思片刻道:“陛下脉象浮而散乱,面有病气,还需好好调理。” 可能是病得久了,光启帝很是平和,看她片刻,让李明昌将自己的医案抱过来,对她道: “这是朕一年多来的脉案和医案,我让人抄录了一份,你瞧瞧。看看有没有旁的法子可扶正祛毒。” 时雍心里微惊。 脉案和医案必是太医院保管的东西,皇帝特地让人抄录下来交给她,无非两个目的,一是多条路子多个人想法,二是怀疑太医院不尽心,想让一个和太医院不沾边的人来看,以免那些人串通一气坑他。 做皇帝真不容易。 有些话,还不能明说。 时雍心里忖度,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平静地点头:“民女定当尽力。” 光启帝看她片刻,点点头,没有再多说。 他每日都会有处理不完的政务,哪怕是养病期间,书案上也是堆积如山的奏折,天下大事都需要一个决断,还有各种各样奇葩的党争派系,还要成天防着有人谋害。而且,整日在这个囚笼一样的皇宫里呆着,如笼中之鸟。 天下都属于皇帝,可皇帝可曾见过天下河山? 时雍当真觉得,皇帝这个职业不是人干的,而勤政的皇帝就更是生出来受罪的。 相比赵炔,同样是皇子的赵焕,那就简直是过得太舒坦了。荣华富贵享尽,却不用付出半分精力和责任…… 殿内很安静。 光启帝处理政务,时雍看医案,李明昌小心翼翼奉上水果茶点,两个小太监走路轻得几乎察觉不到。 时雍翻阅着,正入神,光启帝突然从御案抬头。 “白马扶舟是你刺伤的?” 时雍抬头,对上皇帝凝视的目光,看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想法,低头恭顺地道:“回陛下话,那时……事出紧急,民女有点慌乱,就……也不知怎回事就刺中了。” 光启帝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点点头,“朕看你是个老实孩子,不像会说谎的人。你老实回答,那日绑你的人,确实是白马楫?” 时雍想了想:“民女应当不会认错。” 光启帝眉心蹙起,“你再把当日情形仔仔细细给朕讲一遍,事无巨细,不可遗漏。” “是。” 奉先殿里的时间过得很快,时雍以为光启帝听完她的讲述,会有什么吩咐或者示意下来,可是他只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就专心处理他的事情去了。 时雍坐了约摸一个时辰,没从医案上看出什么,腰膝却有点酸。 她正准备借着出恭出去转转,就听到李明昌进来禀报,长公主来了。 光启帝看了时雍一眼。 “你先回去。” 时雍点点头,指了指那些医案,“这个……” “放那里。” 这便是说这些东西,只能观看,不能带走的意思。时雍懂事的点头,刚准备出去,长公主就进来了。 她看了光启帝一眼。 “皇帝,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宋姑娘说,借你地方一用。” 宝音长公主把时雍带到偏殿,还给她赐了座。 不过,时雍没坐。 刺杀了长公主的义子,现在白马扶舟命悬一线,这长公主即使不寻仇,肯定也不会给她脸色了。 “听说是你救了扶舟一命。” 时雍冷不丁听到长公主这话,吃了一惊,抬头看向长公主深邃的眼眸,嘴角微微抿了抿。 “算不得是我救的。刺伤厂督的人是我,救治的是我师父。” 宝音目光垂了垂,眼皮再抬时,语声柔和了许多,“若非你坚持将他从诏狱抬到良医堂,他已经没了。本宫,感谢你。” 这…… 时雍微愣。 当日诏狱里的事情可没有外人知晓,而赵胤的侍卫不可能告诉长公主这些话。 长公主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 “本宫刚从锦衣卫来,是无乩告诉我的。你是扶舟的救命恩人呐。” 怪不得。 时雍故作涩意地笑了笑,“殿下言重了。师父曾经教导民女,医者要有仁爱之心,这都是民女应当做的。” 宝音赞许地点点头,“你是个好孩子。难怪无乩疼你。” 疼她?时雍这次是真的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望着宝音长公主,只是涩涩地笑。 宝音嘴角弯了弯,“害什么羞?无乩这孩子性子冷,难得有人能入他的心。这是好事,你应当惜福。” 时雍低头,故意道:“民女不敢肖想大都督。” 宝音闻听此言,突然嗤了一声,“为何不敢?门不当,户不对?身份不搭?世人眼光?全是狗屁!” 时雍震惊,愕然抬头。 这句话能从当朝长公主嘴里听到,实在是让她始料不及。宝音看她表情,稍稍敛了些情绪,恢复了端庄的肃容。 她已经许久不曾如此放肆了。 开口骂了句,心里倒是舒坦了许多。 “两情相悦何惧世俗眼光?你放心,无乩的父亲迂腐,本宫自会说他。” 时雍突然有点哭笑不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而她知道,长公主单独找她,肯定不会是为了这事,只是微笑低头,不再作声。 宝音长公主发泄完了情绪,看着她“羞涩”的面孔,又叹了一口气。 “本宫找你,是为扶舟的事。” 时雍双手轻绞在一起,“长公主殿下明言即可。” 宝音皱起眉头,“据说当日,是你亲眼看到扶舟露出真颜?” 时雍嗯了声。 宝音追问:“你可是看清楚了?” 时雍:“看清了。” 宝音面色黯淡了一些,轻轻摇了摇头,自言自语般道:“不可能。借他十个胆子,也绝不敢谋反。顿了顿,她又抬头。 “一个人可以易容一次,就不能再易容二次吗?” 时雍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在没有确切证据前,一切的假设都没有意义,除非能找到确是二次易容的证据。不论邪君是不是白马扶舟,都需要更为完整的证据链,这个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从宫中出来,是予安来接她的。 时雍关心地问了下他的伤势,他腼腆地笑了笑,说闲不住,不能整日不干活吃白饭,怕大娘骂。 时雍笑着上了车,“那你这次好好干活,别又把我拉错了地方。” 一语成谶。 等马车停下来的时候,时雍发现竟然是在无乩馆的门口。 赵胤站在台阶上,一身飞鱼服潇洒倜傥,面孔冷漠凝重,肩上披了一件黑色的裘氅,远远望去,俊美贵气,便是赵焕当年与时雍在一起时,似乎也不及这般风度。 情人眼里出西施? 脑子里冒出这句话的时候,时雍就被自己搞懵了。怎能如此自然地想到“情人”? 夕阳落在她姣好的脸上,弓身下车时,存了这心思,她脸颊上还有一抹娇羞,恰被赵胤捕捉到。 赵胤眼眸微暗,走下台阶,朝她伸出手。 时雍四下望了望,门房安静,所有人都低着头,没有人看他们,或者说,没有人敢看。 她耳朵渐渐浮上臊意,像被火烧。 轻轻将手搭在赵胤掌心。 赵胤用力一握,将她拉到近前。 “你失踪那日,见到邪君,大概是什么时辰?” 时雍转过头去,望着赵胤淡然的脸,目光静静凝住。 牵她上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时雍思考一下,摇了摇头,“我不记得。” 赵胤提示她,“你从无乩馆离开,是辰时。” 时雍努力回忆着:“当时我看你在祠堂受罚,心里不太好受,上了马车,一直想着事情,路上耽误多久,不太记得。但是马车停下后,我进了那个胡同,被带入房间,就看到邪君了。” 赵胤眉梢微沉,“之后,便一直在一起?” 时雍点头,“后来,我是被人蒙上头套带到天神殿的,这个过程是在一起。” 蒙上头套? 赵胤深幽的视线凝在她脸上,“他中途可有离开?” 时雍眉梢微扬,“大人问这个做甚?” 赵胤沉声道:“那日,你辰时离开,而云圳约摸巳时赶到无乩馆,我随即派人寻你,又带大黑找到那个关押过你的胡同。一见人去楼空,随后,我就去了东厂见白马扶舟。” 时雍问:“见到了吗?” 赵胤点头。 “那这么说——”时雍想了想道:“同一个时间,不可能同时出现两个白马扶舟。若是能证明,你在东厂见到白马扶舟的时候,我恰好和邪君在一起,那么,他们就并非同一人了?” ------题外话------ 我晚了…… 但是,这章粗又长!么么哒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01章 闲话家常 太阳渐渐落山。 予安套好了马车,载着时雍和赵胤再次往皇城的方向行去。 车厢里一片寂静,大黑安静地趴在地上,仿佛睡着了。 时雍坐了片刻,撩开车帘,望着日头从屋檐落下,又回头看一眼赵胤手上的沙漏。 “那人劫持了我,会往皇城方向去吗?” 赵胤稳坐不动,面色淡然,“会。” 时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为免我发现路线不对,会先往正确的路上走一段,待到僻静之处再更改路线,即便我有所察觉,也来不及了。” 当时前后皆被截断,证明沿途有人跟踪。这个道理说得通。时雍分析完,看赵胤眼神沉静,从帘纱漏出的光线落在他侧脸颊上,鼻翼高挺,唇线凌厉,竟有种别样的清俊,龙章凤姿,词藻难描。 “大人。”时雍有点动了心思,但坐得还算端正,尤其看赵胤这认真办案的模样,也不得不保持严肃,“这法子,能还原时辰吗?” 赵胤眉头微蹙,“试试看。” “唔~”时雍点头。 白马扶舟是不是邪君,不论是对案件本身还是对朝政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就时雍观察来看,赵胤并没有受到朝堂那些墙头草的影响,也不受局势左右。他尊重事实真相,而非出于政治考量,更没有像旁人揣测的那般,索性就此扳倒东厂和白马扶舟,擅权独大。 时雍这么想着,再看这个男人,眼神便不由自主生出几分爱慕,连自己也没有察觉。 “大人是我见过的最正直的人。” 赵胤凝重地看过来。 时雍看他表情,噗声一笑。 “以前我对大人其实也有些误解……” 从大晏朝臣到长公主,包括以前的时雍,对赵胤的猜测全是基于客观因素的判断和考量。可只有接触到他的人,才知道他胸中自有千秋,绝非那些只看蝇头小利的思想可以理解。 是忠,是傻,也是大智慧。 “怎么误解的?” 时雍没料到他会问,莞尔一笑,四下看了看,挪过去坐得离他近些,手指抬起,轻点计时的沙漏,散漫地抿了抿唇。 “以为大人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监视百官,排除异己,看谁不顺眼就罗织罪状,轻则抄家,重则灭族。那时候,看到大人我就恨不得躲远些,生怕触到大人的逆麟……” 她是闲聊的态度,说的是仍是时雍那会儿的真实感受。雍人园产业遍布,时雍的商业帝国极其庞大,她背后有楚王赵焕撑腰,可心知树大招风的道理,一直避着东厂和锦衣卫的锋芒。 说看到赵胤就远离,倒也不假。 可赵胤眼里的她,不是时雍,而是宋阿拾。 那时的宋阿拾,确实是极怕他的。 他思忖片刻,问她:“为何突然不怕了?” 时雍抿唇轻笑,手指还在那沙漏上点来点去,眼神却斜飞向他,“因为我发现大人没有想象中可怕。而且,大人对我好。” 说到最后,她脑袋已经蹭到了赵胤的肩膀,小脸微仰,眉眼生花,好不娇俏。 赵胤目光沉静地落在她眼里,仿佛幽冷的河面突起涟漪。 “哼!” 他若有似无的哼声,听得时雍心里微微一荡。 “大人不信?还是对我的话有想法?” 赵胤淡淡道:“女子之言,真假难辨。” 时雍嘴唇勾起,玩笑道:“听大人这话,似乎曾经被许多女子欺骗过?” 赵胤:“不多。就一个。” 时雍哦了声,“谁啊,这么大的胆子,连我们大人都敢骗,怕是小命不想要了。我们大人可是心狠手辣,杀人如麻……” 赵胤冷冷看过来,时雍轻笑,改口,“大人把这个人说出来,我去帮你收拾她。” 见她装傻,赵胤也不说破,侧目撩开车帘看了下街景,青石的街面变窄,来往车马行人也都少了许多。 他沉声吩咐予安,“左转。” 为了还原时雍那日被邪君捆绑的路径和速度,赵胤没有坐自己的马车,而是叫予安驶了事发时的同一辆。可怜予安,第一次为大都督驾车,紧张得脊背生汗,心里发寒,冷不丁听到“左拐”,赶紧勒住缰绳,猛地转弯…… 这段路面本就不好,这急转太快,马儿和马车没能完美配合,车厢颤动,时雍就在惯性作用下朝赵胤倒过去。 赵胤伸胳膊扶住她,没吭声,但目光幽暗。 时雍觉得,他在怀疑她是故意投怀送抱。 冤枉! 这次她真没有,可是一个有前科的女人似乎很难让人相信。时雍看着近在咫尺的绝色姿容,抿了抿嘴,“大人,你以前可有心悦的女子?” 这问题莫名其妙,赵胤哪里跟得上她的思路,他沉眉微凝,似乎根本就没有明白她为何会问这样的问题。 “不说话。”时雍眯起眼,笑得有点邪乎,“看来就是有了。大人,那你以前亲过别人没有?” 越问越不像话。 赵胤脸沉下,“青天白日,你说这些……” 时雍差点没有笑出声来。 青天白日就不能讨论,那得在哪里讨论? “马车里又没有旁人。”时雍低低说完,借着马车的震荡,靠他更近了些,头仰起,凑近他的下巴,耳语般小声道:“予安听不见的。大人,你偷偷亲下我。” 她一脸小女儿的得意,看着狡黠刁滑得紧,赵胤却被她不合时宜的要求震住,身子都僵硬了。 “胡闹!”赵胤训斥着,板脸扶她,“坐直。” “坐不直。”时雍说着便靠到他怀里,趁着他没回神,在他下巴上轻轻吻了吻,低低发笑。 赵胤只觉下巴温热,怀里香风绕鼻,呼吸仿佛被人夺走一般,对怀里这个刁钻无赖的女子竟不知如何是好。 “我知道大人是正人君子。重仪态,尊礼数,做不出这种粗卑之事。”时雍眨了眨眼,娇软的身子往他怀里靠了靠,低下头去,委屈地道: “可我只是乡野女子,从没人教导过我什么。我的言行举止在大人眼里,定是粗俗不堪的了。知道大人嫌弃我,可我实在是仰慕大人……” 时雍说完这段话,肉麻得头皮都快炸掉了,不料,赵胤僵硬的身子却是软了些,双臂将她往怀里带了带,“我没有嫌你。只是,这于礼不合。” 好一个于礼不合。 时雍快被他给笑死了。 她发现再这么下去,为了对付赵胤,她可能会把白莲花精髓掌握齐全了。于是,美眸忽转,她抬起头来, “大人说得是。” 她弱弱的声音刚落下,不等他回答,双臂突然绞上他的脖子,灵活地送上软糯的唇,在他嘴上触了触,低声吃笑。 “大人不妨我就喜欢做于礼不合的事情?” 确实不妨,赵胤来不及做出反应,已经被这女子轻薄了。可恼的是,佳人在怀,柔软无力地靠着他,纵然所言所行与他过去二十多年来的礼仪教导相违背,他仍是抗拒不了,甚至没法真正去恼她,训她。 “你这女子——” 话说半句,再出口只剩幽叹。 “恁地使坏。” “这哪里是使坏?发乎于情罢了。”时雍懒洋洋地笑、 其实,时雍便不如外面那么淡定,心跳早已快得超出她的承受范围,几乎快从嗓子眼跳出来,只是她极爱挑战赵胤。 是,越不合礼仪,她越想挑战他,最爱看他仪容龟裂,理智褪去时的样子。 “快到了。”赵胤别开头去,又去撩帘,时雍瞧他这样,也不阻止,只是像个初尝恋情的姑娘,双手揽住他的胳膊,靠在他身上跟着往外望。 “那日途中,你可有察觉异常?” 这人是在顾左右而言他吗?时雍瞥他一眼,摇头,“不曾。快到那个胡同时,我叫予安,他不应我,我才察觉有变。” 赵胤闻言蹙眉,“你也是粗心。” 这次绑架,时雍能侥幸活命还算是幸运,若是邪君再狠一点,给她下点药,或是干脆要了她的小命,那可就后悔莫及了。 一念及此,赵胤没有再推开她。 直到予安将马车停在那日的胡同,时雍才坐直了身子,拂了拂衣衫,整理整理鬓发,叫声大黑,抢在赵胤面前跃下马车,直接将他抛弃。 赵胤:…… 谢放和朱九等人已经到了,这个胡同出事后就有锦衣卫的暗探在看守。 时雍走过那个幽长的甬道,想到那些被妖魔化的神佛像,脊背仍是发寒。赵胤随着她走入里间,在那日她看到邪君的地方,又和谢放等人一起,还原了当时二人的对话,以及时雍离开这里的大概时辰。 一番折腾,等他们再驱车从破庙进入天神殿的时候,天已然黑下。 ------题外话------ 晚上还有一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02章 线索矛盾 “大人估算出来了吗?大概什么时辰?” 赵胤沉声道:“算来,同我去东厂,差不多同一个时辰。” “那白马扶舟不就没有嫌疑了……”时雍带着大黑走在前面,回头望向赵胤说道。突然,一只老鼠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蹿出来,刚好从她的脚背爬过去。 时雍尖叫一声,跳起来就往赵胤扑。 她私心里是真怕老鼠,尤其在这样黑暗的地底下。可是,在朱九和谢放看来,一个敢解剖老鼠的女子怕成这样就不正常了。 二人对视一眼。 朱九做了个古怪的笑脸,谢放没有吭声。 赵胤顺手揽住她,在后背拍了拍。 “没事了。” 大黑很生气,吼叫着朝老鼠追了过去。时雍见状,怕老鼠有毒,赶紧喝住它,尴尬地看了看朱九一只手悄悄拉住赵胤的衣角。 “我那日被邪君蒙住头带到天神殿,再次视物,就在那个大殿中间。如果同一时辰,白马扶舟与你在东厂见过面,那两人属同一个人的可能性就不大。因为即使时辰有误差,但他来回这里,也需要相当差的时间。” 赵胤沉默,微微点头。 时雍看着他,想了想又道:“但正如大人所言,因为我被蒙住了头,我就无法证明,来的中途,邪君有没有离开过,或者中途其实邪君已经换了人?这些我没有办法说清,就极有可能是白马扶舟的反算计。” 朱九道:“那他也太邪了,这都算得到?” 时雍淡淡一笑:“在顺天府的刑狱案卷里,这种案例可不少。有些凶手为了混淆视听,蒙蔽办案人,故意出现在另一个地方让人看见,做不在场证明。” 赵胤眉心一皱,没有说放。 谢放等人看着时雍,目光也有疑惑。 照这样的说法,就是白来这一趟了。无法证明邪君有没有离开,时辰上冲突也只是估算,做不得呈堂证供,白马扶舟仍是洗不掉嫌疑。 朱九纳闷了,问得比较直接。 “那邪君到底是不是白马扶舟?我们要如何证实?” 时雍道:“有一个办法。” 朱九眼睛一亮,“你快说。” 时雍低头看了看在大殿里到处转圈的大黑,“在天神殿找一些邪君的私人物品,再与白马扶舟进行气味比对。不论两个人有多像,在大黑的鼻子里,气味肯定不同。” 办法到是好办法。 可是,朱九怀疑地看了看大黑。 “大黑怎么告诉咱们答案?” 时雍朝他一笑,没有回答,心里忖度道:那是你没有养过警犬,所以不知道。 “予安。” 听到时雍的叫声,予安赶紧将从马车上拎来的包袱递上来。 时雍拉开包袱,取出一件白马扶舟的衣物,凑到摇头摆尾的大黑面前。 “嗅嗅。” 大黑摇摇尾巴,眼睛圆溜溜地望着她。时雍摆了摆头,“去!找找看,有没有这个人的东西。” 大黑汪汪两声,往前跑。 时雍道:“跟上。” 对于大黑惊人的本事,谢放和朱九都见识过,可是,时下还没有让狗参与破案的先例,对大黑能辨别出来是不是同一个人,还是有些怀疑。 天神殿很大,里面的甬道用了类似八卦的原理,很绕,众人跟着大黑走了许久,居然被带到了仓库。 当日,那些龙袍凤冠一类可以直接定罪白马扶舟谋反的证物,都是在这里找出来的。 可,大黑带他们来这里,是什么意思呢? 时雍摸了摸狗子的头,看了看四周的环境,“这里好像是个粮仓?” “没错。”赵胤道:“这个天神殿,本就是由前朝的废旧粮仓改凿。” 前朝? 时雍有点吃惊。 赵胤道:“传闻前朝太祖的元昭皇后通机关,善巧术,周易五行八卦无一不通。大晏京师,恰是前朝的国都。据说元昭皇后曾亲自参与设计了多个粮库、兵器库、还有储物库。大晏建国前,前朝兵败撤离,曾起获几个宝库,但民间多有传闻,称尚有大批前朝宝藏掩藏地下。” 朱九道:“这个我知道。” 他兴致勃勃,“还记得年幼时,和几个小伙伴同去挖掘,家里都说,这京师地下,遍地是宝藏……” 时雍问他:“挖到了吗?” 朱九不好意思地笑,“挖到了我就不在这里做侍卫了。” 时雍看向赵胤:“大人,九哥嫌弃你。” 九哥嘶了声,顿时觉得屁丨股发凉。好在,赵胤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带着大黑在粮库里巡视起来。 这个大仓库凿得很是精致,库房大小均衡,可通风透气,防火防潮,中间留出通行的甬道,再加上外面极局迷惑性的道路,一般人别说来盗劫粮物钱财了,怕是把自己累死,也走不出这个“迷魂阵”。 “巧妙,太巧了!” 时雍赞叹着,大黑突然狂躁起来,赵胤神色一凛,跟着它走入甬道尽头,那里有一扇门,古朴木质,铜质的门环,看着像是粮库守卫的住处,可是被邪君改造后,这里已经成了部众们的居所,门上还贴着大大的两个“囍”字。 赵胤偏头。 谢放:“是。” 他拔出腰刀,慢慢上前,在大黑的狂吠中推开了那扇门,朱九举高灯笼,众人跟着火光慢慢走进去。 这是一个房间,里面还有燃了半截的蜡烛和一张床,书架、案桌,生活用物应有尽有。 大黑冲进去就仿佛疯了一般,东奔西突,叼着木架上的帕子拿给时雍,床上的毯子也被它扯下来交给时雍,放在脚踏的靴子它也叼过来,丢到时雍面前,邀功般摇头摆尾。 时雍再次拿出白马扶舟的衣物,让大黑来闻。 “找到他了吗?” 大黑:“汪汪。” 时雍:“是一个人吗?” 大黑叫得更大声,明显狂躁起来,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仿佛在控诉她的不信任。 时雍一颗心沉了下去,慢慢抬头,看着赵胤。 二人对视,许久没有说话。 谢放和朱九在房间里搜查起来,朱九道:“这个地方,那天我们都搜过了,因为不是部众指认的邪君住处,也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就放弃了。” 时雍困惑,“为什么白马扶舟的东西,会在这里?” 谢放道:“难不成为了掩人耳目?邪君所谓的住处,从来不去,也没有私人物品,真正的住处,在这里?” 时雍道:“部众指认的住处在哪里?” 谢放:“跟我来。” 谢放凭着记忆带着时雍和大黑去了邪君的住处…… 正是时雍被缚的婚房。 时雍记得,当时这个房间里摆放的东西很多,衣服用具极是齐全。 可是,众人再次前来却发现,没有了。除了大红的绸花,妆点一点的婚房,里面没有半点邪君使用过的衣物或随身用品,大黑在里头找了许久,也同样一无所获,证明也没有白马扶舟的东西。 时雍眉头蹙了起来。 “不对啊。我记得那日的摆设不是这样的?” 她又转头看谢放。 “东西全被你们收走了吗?” 谢放皱眉道:“天神殿太大,构造又极为复杂,搜查之事是分区域进行的,这边不是我安排搜查的。” 赵胤沉默了许久,闻言沉声道:“那是谁?” 谢放目光望向朱九。 朱九道:“是……我。不过,那日白马扶舟身受重伤,我们又和东厂起了冲突,我担心爷的安危,带人进来看了一眼,便拜托给魏千户善后了。” 时雍问:“那九哥你回忆回忆,你进来时,这房间可是当初样子?” 朱九摇头,惭愧地道:“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到处红汪汪的,艳得刺眼,和现在一般无二。” “不对。” 若是邪君的住处,不可能没有私人用品。可是,东西哪里去了呢? 天神殿里已经没有人了,入口的破庙也被官府贴了封条,寻常人不可能进来。 邪君房内的东西凭空消失,而那个房间,却有大量白马扶舟的气息。 时雍道:“这证据链几乎闭环了。白马扶舟洗不脱罪名。” ———— 白马扶舟是次日凌晨醒来的。 天刚破晓,时雍尚在被窝里和周公下棋,就被王氏的声音吵醒了。 原来是朱九来接她,王氏不让,朱九就挨了训。对于王氏嘴里“不顾念她身子”的责骂,朱九十分无辜,完全听不明白,可是时雍明白。 王氏仍然坚持认为她怀有身子,时雍都恨不得找个大夫来自证清白了,王氏却不肯,觉得丢人,天天逼她去给大都督做良妾。 时雍快被她气死了。 她穿衣起来,匆匆洗漱,跟着朱九离去,临走前,又叫上了子柔。 “你跟我去一趟。” 子柔不明就里,但失去爷爷后,她已经没有了亲人,像最初的春秀一样,对待生存小心翼翼,乖乖上了朱九的马车。 天还没完全亮开,时雍呵欠不止,只有大黑精神,围着她亲热过不停。 赵胤先时雍一步赶到良医堂。 内室,白马扶舟一脸病气,看着赵胤同谢放一道进来,气若游丝地冷笑。 “大都督…栽赃陷害,目的达到了吗?” 赵胤走近床边,居高临下观察他,“恢复得不错。” 白马扶舟苍白的脸满是怒容,就又听他道:“有力气说话,那劳烦厂督如实回答本座的问题。” ------题外话------ 明天见~~ 感谢书友支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03章 严丝合缝 “还问什么?”白马扶舟眼尾微挑,便勾出一抹邪气来,“大都督要定罪,必是早已布好了局,只等我钻的,有什么情况,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听他冷嘲热讽,赵胤不动声色地弯下腰去,低头盯住他的脸。 白马扶舟冷笑回视,毫不示意地道:“莫非大都督想用刑?逼供?” 赵胤沉默,上下打量他,掌心慢慢摁在他的胸口。 那里便是剑伤,只稍稍用力,白马扶舟就疼得抽搐起来。 他嘴里发出难耐的嘶声,眼眸全是愤恨。 “赵、胤。士可杀不可辱。” 赵胤眼对眼看着他,捏了捏他的下巴,抬高看了片刻:“精神尚好,复原能力极强。谢放,记录。” 谢放拱手:“领命。” 小书案就摆在桌前,笔墨纸砚齐备,这是要现场问案的意思。白马扶舟看一眼,嘴角溢出浓浓的冷笑,咬牙切齿地抬起手,一把拂开赵胤。 “想问什么?落在锦衣卫手上,本督没什么可说的。” 赵胤侧头,冷冷道:“记!负隅顽抗,拒不交代。” 白马扶舟恶狠狠咬牙看他,“随你如何去写,想让我亲口认罪?做梦!” 赵胤冷声道:“记!耍赖撒泼,挑衅刑审官盘问。” “赵胤——”白马扶舟指着他的脸,嘴唇颤动。 赵胤一动不动凝视他。 二人正僵持,朱九撩帘进来,看了一眼屋内的情形,摸不着头脑地看了看赵胤,小声道:“爷,我把阿拾带过来了。” 赵胤没有吭声,慢慢站直身子,而刚才还怒气冲冲同赵胤对峙的白马扶舟,挺直的肩膀突然软下去,头瘫痪般落在枕上,眼皮半阖不阖,有气无力地望着门口。 长得好看的人,优势突显,他那张白如纸片的脸这般看上去,更是憔悴又可怜。 果然,时雍进来看一眼他的脸色,走到赵胤面前就说:“他这精神状态,还不适合审讯?” 赵胤眉梢微动,“他死不了。” 时雍再看一眼白马扶舟,又绕过赵胤,低头检查一下他的伤势,淡淡道:“刚刚苏醒,最好再静养几日……” 白马扶舟眼角斜向赵胤,露出几分挑衅和得意,不料时雍话锋一转,严正道:“不过当下情况特殊,抓紧问也行。他这伤势,随时可能过去,万一熬不住,就没机会问了。” 赵胤扫一眼白马扶舟,嗯声。 “朱九,看座。” 他自己都没有坐,到要给阿拾看座? 朱九眼睛斜了一下,暗叹着将凳子搬到白马扶舟床前。 赵胤:“远些。” 朱九哦一声,又将凳子搬得远了些,赵胤这才没有说话。时雍觉得大都督今日莫名其妙,看了看他,坐在凳子上,沉默旁听。 赵胤不再和白马扶舟绕弯子。 “藏于你府邸密室的毒物,你做何解释?” 白马扶舟眼皮抬抬,似是无力,“我喜好弄毒,大都督又不是今日才知?” 赵胤不作声,偏了偏头。 白执恭身将一个托盘呈上来,上面是从锦衣卫带来的十几瓶药药,他将这些东西,一一放到白马扶舟床边的小几上。 赵胤道:“这些都是什么毒?辨认一下,在宫中用来谋害陛下的,又是哪一种?” 白马扶舟看到那些瓶子,脸色一变,撑着床就想坐起来,声调都变得高亢了几分。 “这不是我的。我也不曾在宫中下毒,赵胤你不要血口喷人!” 赵胤不意外地点点头。 “不承认就对了。” 哪个犯罪之人,会承认是自己干的? 他说得云淡风轻,白马扶舟却再次白了脸。 “你既是不信,又为何要问?” 赵胤散漫地看一眼谢放记录的文书,淡淡道:“总得给你一个认罪的机会。” “赵、胤。”白马扶舟咬牙切齿,冷笑道:“你既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不如把你想为我定的罪都写出来,让我画押便是,何苦这么麻烦?” 赵胤道:“本座奉公守法,自当照国纪法度办差。” 白马扶舟瞪着他,冷笑点头,再点点头,慢慢合上眼躺下,双手放在胸前,看样子是真的打算负隅顽抗到底。 赵胤却不理会他的反应,继续平静地说道:“青山镇那次,本座就怀疑你了。堂堂一个用毒高手,被邪君迷昏捆绑,毫无反抗之力,厂督不觉得滑稽?” 白马扶舟一声不吭,冷哼。 赵胤转头吩咐:“写!他认了。” 白马扶舟猛地睁眼瞪过来,赵胤淡淡道:“写!青山镇一案,此人两面三刀,阳奉阴违。一面假借救人光明正大出现青山镇,一面借由厂督身份从围捕中逃脱。” 平静地说完,他唇角微抿。 “神不知鬼不觉,好算计!” 白马扶舟牙齿咕咕作响,气得胸膛起伏,仍是一言不发。 赵胤道:“你以帮石落梅报仇为由,接近她,取得她的信任,骗得她将易容之术倾囊相授,再杀害张捕快全家,徐晋原等人,让石落梅心甘情愿为你卖命……” 白马扶舟冷笑。 赵胤道:“天寿山那日,你与假扮女鬼的石落梅里应外合,唱双簧……” “够了!”白马扶舟终于听不下去了,直盯盯看着赵胤,“天寿山若是我有意为之,我迷晕宋阿拾带走便是,又何必现身救她?还差点搭上我自己的性命?” 赵胤道:“与当初利用石落梅的法如出一辙,你想取得宋阿拾的信任,必先救她,帮她,再利用她……将知晓你太多秘密的白落梅献祭出来,再一箭双雕扳倒娄宝全,坐稳东厂厂督之位。” 白马扶舟剑眉紧蹙,脸上带着凉丝丝地笑。 “还有什么?” 赵胤面无表情,就像故意要气死他似的,将近来与邪君有关的几个案子,一件件说出来,全部安放到白马扶舟头上,不论是时间线还是事情线竟然严丝合缝,如同完全还原了真相一般,把白马扶舟都听愣了。 “你还有何话可说?这一桩桩案子,都与你脱不了干系……” “放屁!” 素来风度翩翩的白马厂督,终是忍不住爆了粗口。然后看着冷静如常的赵胤,白马扶舟冷笑道:“那你告诉我,我做这些究竟为了什么?谋反?听说你们还搜出了龙袍凤冠?当真可笑之极。” 他说得太快,一口气喘不过来,愤怒的视线几乎烙在赵胤的脸上。 “我谋反做什么?我能当皇帝吗?我手上无一兵一卒,我拿什么谋反?靠东厂那些人?笑话!我若谋反,你赵胤必是第一个不答应,第一个派兵灭了我。对我毫无助益之人,我何苦为之?” “是。” 赵胤冷冷走到白马扶舟跟前,低头盯住他的脸。 “所以,你背后那人是谁?” 白马扶舟抽气一声,似乎没有想到赵胤是这个逻辑,一脸愤怒。而赵胤不理会他的反应,淡淡道:“只要你招出指使之人,看在长公主殿下的面上,或可留下性命。” 白马扶舟闻声,突然眯起眼,咬牙切齿。 “好毒的诡计!赵胤,你是想借我之手陷害长公主?” 赵胤皱着眉头,沉吟着看他半晌,突然转身将谢放写的文书拿到白马扶舟面前,淡淡道:“厂督看一下,若无异义,签字画押便可。” 白马扶舟咬牙冷笑,一眼不看那文书。 “今日总算见识到了锦衣卫的冤假错案是怎么来的。赵胤,你好歹毒的心思!” 赵胤平静地看着他。 白马扶舟道:“要我签字画押?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赵胤将文书抖了抖,平静地道:“那你告诉我,你为何出现在天神殿?为何天神殿的部众都认为你是邪君?为何阿拾往你脸上泼化容水,你便会露出真容?” 白马扶舟冷笑,目龇欲裂:“那不是我。我还要说多少次,不是我?你说的这些,我如何知道?我他娘的也想知道是谁!你来告诉我,是谁要陷害我。是不是你赵胤?是不是你?” 他愤而龇目,似乎快要被气疯了。 赵胤安静地将文书收起,看了时雍一眼,交给谢放。 “一日不签,还有两日,三日。不急。” 白马扶舟脸色青白,几乎快要晕厥过去,时雍看他一眼,对赵胤道:“大人,我带了子柔过来,想让她来辨认一下。” 赵胤点头。 很快子柔被带了进来,刚才没进内室的时候,她坐在孙国栋给的小板凳上,已经困惑好久,不知时雍带自己来做什么,如今撩帘子,一看到白马扶舟的脸,当即吓得变了脸。 “是他。” 子柔咬着下唇,泪珠子在眼眶里滚。 “是他害死了爷爷……” ------题外话------ 晚点还有一更~~谢谢支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04章 眼睛会背叛自己吗 小姑娘悲愤填膺地怒视着白马扶舟,目光纯净清亮,有恨却无邪。白马扶舟百口莫辩,与她对视许久,好不容易才喘过那口浊气。 “小姑娘,我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看清楚再说话!” 子柔吓得退后一步,脸青唇白,不敢吭声。 时雍冷笑:“你凶她做什么?子柔别怕,他已经自身难保了,伤害不到你,你大胆说。” 白马扶舟捂住胸口,气都快喘不过来了,“我凶她做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这小姑娘,头一次见面,她就指认我是凶手,我还不能质问她么?” 听他语速加快,呼吸急促,时雍心知这是当真气得快不行了。而一个人无论怎么演,有些真实的情绪其实是藏不住的,骗不了人的。 时雍轻搂子柔的肩膀,把她带到白马扶舟的床前。 “别怕,你看仔细,可是这个人?” 子柔慢慢抬头,看着白马扶舟的眼睛时,又迅速躲开,“是他,那日我和姐姐在一起,看到的就是这个人。” 时雍愣了愣,“以前你不曾见过他吗?” 子柔道:“君上平常见人,不是这个样子。不过……” “不过什么?”时雍追问。 子柔怯怯地低下头,“有一次他来向爷爷讨教易容术,却是露出过真容。”说到这里,她又瞄一眼白马扶舟,低低说:“那一次,他就是长这副模样的。” 孩子的话不是很好懂,但众人听明白了。 邪君平常不是以白马扶舟这副面目示人的,而是时雍之前见到的那个——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 可是,邪君从石落梅那里学得易容术仍不满足,还抓来石落梅的师父飞天道人。不知是为了获得更高阶的易容术,还是为了让这手艺从此在江湖绝迹,唯他一人所有,他曾经在讨教飞天道人的过程中,露出过真容——正是白马扶舟的样子。 子柔不会说谎。 可是,白马扶舟那副错愕的样子,也不像作假。 时雍与赵胤交换了眼神,柔声对子柔道:“那你看看,他如今脸上,可还有易容?” 子柔有点不敢近前,将脑袋靠在时雍的身前。 时雍看了赵胤一眼,赵胤直接让谢放上前扼住了白马扶舟的身子。子柔这才敢慢慢爬到床上,对着白马扶舟的脸仔细观看起来。 “赵胤!我若不死,必与你誓不两立。”白马扶舟无助又虚弱地吼叫着,身上有伤,四肢又被谢放和朱九束缚,不得不接受一个小姑娘脸对脸的凝视和检查,翻眼皮,戳鼻子,捏下巴…… 他无能为力,满是屈辱。 好在,子柔很快结束,回头看时雍。 “他没有。” 时雍将子柔抱了下来,拍拍她的脑袋。 “辛苦你了。” 谢放这才松开白马扶舟,他气得抬手挥掉床头的药碗,在乒乓的碎裂声里,他恶狠狠盯着时雍和赵胤,眼底的怒火仿佛要燃烧起来。 “赵胤,原来你也就这点本事?” 赵胤低头,冷冷看他,“那厂督教教我,如何破案?” 白马扶舟怒声道:“那日你从东厂离开,我便派人去寻找宋阿拾。很快得到消息,说有不明车驾在城郊破庙出现,立马赶过来,看到锦衣卫在搜查,这才进去,期间那么多人看到,都可以为我作证……” 赵胤哦一声,“厂督身边全是心腹之人,他们的证言,如何信得?” 白马扶舟挑高眉梢,“是真是假,大都督当真不会判断?” “不会了。” 赵胤突然转身,从书案上取出一个册子,丢到白马扶舟的身上。 “慕漓招了。厂督看看他的供词。本座该信,还是不信?” 白马扶舟脸色一变。 在他的身边有两个贴身侍卫,一个宋慕漓,一个祁林。这两个人都是他的心腹,可以说和白马扶舟同进同出,几乎形影不离。 白马扶舟从赵胤的语气已经感觉到了危机,可是看到白纸黑字上桩桩件件的指控时,还是忍不住气血上涌。 “不可能……” 赵胤:“本座也没料到。” 当日宋慕漓同东厂一干人等同时被捕入狱,许多人因为惧怕诏狱的刑讯,没亲眼看到的事情,也敢指认白马扶舟,偏生这个宋慕漓一声不吭,刑讯不从。 昨夜,锦衣卫将他的父母妻儿带到狱中与他相见,宋慕漓终于全盘承认,从水洗巷的案子到大青山邪君案,再到皇帝所中之毒,桩桩件件直指白马扶舟。 “宋慕漓指认,先皇帝先皇后过世后,长公主曾托匠人打凿二位先人塑像,命你送入宫中呈与陛下,可有此事?” 白马扶舟点头。 赵胤道:“你早早买通匠人,将毒混于塑像泥坯之中。这毒藏于先皇圣像,无人敢亵渎触碰,除了陛下睹物思亲,宫人们平常不敢靠近,天长日久,中毒的也就陛下一人。从泥坯散发毒素十分缓慢,此事也不易败露。” 说到此,他顿了顿,眼波流转,凉凉地望着白马扶舟:“我已派人入宫,若供词属实,你白马楫是邪君无疑了。” 呵! 白马扶舟突然低笑。 扑一声,溢出一口鲜血。 时雍见状,赶紧拿帕子拭去他嘴角的血迹,大声叫朱九帮她拿银针。 白马扶舟呕了血,差一点背过气去,幸亏时雍抢救得快,将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这一折腾,又是小半个时辰, 等他能开口说话,再看赵胤时,眼周已然赤红一片。 “这个叛徒!我要和他对质。” 赵胤慢慢合上文书。 “他咬舌了。” 白马扶舟面色再次惨变。 “祁林呢?祁林怎么说?” 赵胤凉凉看着他,“他什么都没说,可他不说,不影响宋慕漓口供有效。” 什么都没有说…… 什么都没有说…… 白马扶舟突然闭了闭眼睛,幽幽地道:“祁林人呢?你们为难他了?” “祁林狱中杀人,不日即将处斩。” “杀谁了?”白马扶舟身子颤动一下,冷声质问。 “东厂番役五人,你的近卫。”赵胤斜视着他,语气凉薄得听不出情绪,“这五人口供一致地指认你,被祁林杀人灭口了。厂督,你看人的眼光不行。” 白马扶舟嘲弄地冷笑,难得没有反驳。 近卫五人,连同贴身侍卫长都背叛了他,岂止是看人的眼光不行?这分明就是眼瞎。 “放过祁林。”白马扶舟慢吞吞地说着,声音轻得如同耳语,“他与此事无关。” 赵胤沉声问:“你要认罪?” 白马扶舟突然转头,“我百口莫辩了,不是吗?” 顿了顿,他幽然冷笑,“有这般心智谋算我的人,放眼大晏,唯你赵无乩一个。你要我死,行。放过无辜的人。” 赵胤听着他的指责,一言不发地拿起另一份文书,展示在白马扶舟面前。 “这又是甚?”白马扶舟不屑地轻笑,“大都督果然准备周全。” 赵胤道:“当日在东厂,是厂督提醒我关闭城门,还记得吗?” 白马扶舟:“记得。” 赵胤眼皮微暗,沉声说道:“这是守城将士的证言。那日,我依言关闭城门,直到在天神殿找到人,中途除了我自己的人,只有厂督你出过城。” 白马扶舟一怔,随即冷笑。 “妙!真妙。” 赵胤:“没错。” 白马扶舟微微阖上眼,似是疲惫不堪了,“谋划千里,环环相扣。不论此人是谁,我白马扶舟认栽了。” 赵胤将文书丢给谢放。 “你素来喜欢置身事外,这次难得好心提醒一回。”赵胤淡淡说着,瞄白马扶舟一眼。 “这次好心,或可救你。” 白马扶舟面容微变,看着赵胤平静的面容,慢慢眯起眼,“你信我?” 赵胤:“我信证物。好好养伤。” 说罢他看了时雍一眼,对白执道:“安排太医进来诊治。” 白执抱剑拱手,“领命!” 白马扶舟看着他的背影,说得咬牙切齿:“放心吧,有人要我死,我偏不肯死。便是死,也要拉他一起下地狱。” 赵胤回头深深看他一眼,转身出去。 时雍牵着子柔,也跟着走了出来。 天刚大亮,孙家正在准备吃早饭,孙正业也在小厮的服侍下起了床,今日他精神头不错,留时雍和赵胤用饭。 赵胤不习惯与人共餐,拒绝了,时雍看他一眼,再看看子柔,也婉拒了师父的邀请。 出得良医堂,时雍将子柔交给予安带回家,自己上了赵胤的马车。 “大人,你信白马扶舟的话?” 赵胤迟疑片刻,“阿拾怎么看?” 时雍皱起了眉头,“我同大人一样,信证物。只是,这次的证据完整得令人匪夷所思。” 赵胤挑眉:“嗯?” 时雍道:“也不知为什么,越是没有破绽,越是让我怀疑,白马扶舟有可能是冤枉的。一个人装无辜怎么能装得那么像呢?” 赵胤斜眼看过来:“亲眼看到他的人,是你。” 时雍灿然一笑,“没错。可我的眼睛,也可能会背叛自己。” ------题外话------ 明天见,姐妹~~~</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05章 大胆的女子 白日里出了太阳,一入夜,皓月便升上了半天。巍峨的皇城里,奉先殿灯火辉煌,众人围着先皇帝后的塑像,不知如何办才好。 下毒人最厉害最高明之处,就在于把毒藏于先人塑像之中。 如今的大晏最大的人是皇帝,可先皇帝和皇后的塑像从某种意义上是高于皇帝的圣物。 不敢碰,不敢毁,如何验证有毒?太医束手无策。时雍同赵胤前来,瞧到这情形,不知当如何说才好。 谁能相信困扰这群人几个时辰的问题,是盲目和迂腐? “陛下。”时雍上前福身,“我有一个法子。” 光启帝正是头痛。 身为人子,他总不能说把塑像敲破,毁坏再来测毒,太医也不敢提这样的建议,就都僵持在此,想许久想不出好的方案。 闻言,他如释重负,“你说。” 时雍道:“二位圣人的圣像肯定不能毁,但是……圣人也要沐浴的呀。长久接受供奉,被尘土灰烬沾染,恐有不利。民女认为,为二圣浸浴,所得水渍,可用于试毒。” 光启帝看她愁眉苦脸,说得煞有介事,忍住笑意,一本正经地道:“准了。此事便交由你办。” 时雍福身:“是。” 其实不论是皇帝还是太医,私心里可能都未必真的把这两尊泥塑的先人像当成圣物圣像,但有趣的是,谁都不敢承这个头,开这个口。 时雍一脸肃穆认真,净了手,再拿一方软帕将圣像包起,放到一个盛水的铜盆里,并以沐浴乃私密之事为由,单独找了间屋子,然后偷偷用怀里的小刀从圣像背后刮下一层泥胚,看看怕不够,又用刀子直接在脚底下挖出一坨,这才满足地藏于绢帕里。 背后传来赵胤声音,“藏什么了?” 时雍吓一跳,猛地调头,见只有他一人,这才拍了拍心脏,一本正经地为圣像沐浴。 “下次走路有点声啊。” 赵胤走近,居高临下看她片刻,“洗圣像的水,会有毒吗?” “不一定。毒融入水里,有可能根本就查不出来了。”时雍侧仰头看着他笑,“不过,山人自有妙计。” 赵胤半眯眼,不知道她搞什么,出去前,淡淡催促一声。 “快些。” “快不了。” 浸泡了大半个时辰,沐浴的水终于端出来了,太医们又是拿银针,又是让人抱猫儿来试毒,叹了口气。 在眼下除了“肉测”,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所以,时雍更倾向于用老鼠,除了因为小鼠和人的基因序列更为雷同外,对猫狗这种可爱的生物,她下不得手。 这是一只幸运的猫。 喝了水,观察了许久,喵喵叫,一点事都没有。 太医看着皇帝,似乎松了口气,“圣像无毒,这是有人构陷栽脏呐。” 光启帝皱了皱眉头,没有吭声,目光却望向了时雍。 时雍当然没有把从圣像上刮的坯土拿出来,她低着头,“我不是很认同顾太医的看法。” 光启帝哦了一声,“说说看。” 时雍抬头看了看顾顺不悦的面孔,“虽说不能证明这水有毒,但目前也不能证明这水无毒。陛下,这圣像请入宫中已一年有余,可以肯定的是,毒性散发极慢,含量很轻,更何况,再融于水中,更是查验不出了。” 顾顺脸色有些难看,“那你说如何查验?” 时雍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将圣相请到僻静之处得好。” 哼!顾顺觉得她这话说了如同没说,冷冷扫一眼,认定她是溜须拍马之辈。 “此事陛下自有定夺,何须你多言?” 时雍淡淡看他一眼,闭上嘴。 光启帝沉声道:“眼下也找不出更好的法子,就按你说得办。夜深了,诸位爱卿,退下。” 时雍同赵胤回到无乩馆,当即去了后院的杂物房,让朱九单独拎出两只老鼠,分别放在笼子里,将从宫中带回的小块坯土放置在一只老鼠的笼子外面,又将刮下的粉末混入食物,放到另一只老鼠的笼子里。 朱九看着她,“这是做什么?” 时雍没有解释,只道:“这东西可能有毒,不许任何人触碰。” 朱九讶异地看着她,点头不止。 赵胤皱眉,“这东西你从哪里得来?” 时雍坦然回答,“从圣像上挖的。” 朱九大为震惊,赵胤亦是变了脸色,四下里看看,这才低声道:“胡闹!你这胆子也太大了。你可知,该当何罪?” 时雍淡淡道:“知道。” 赵胤:“那你还敢?” 时雍看他一眼,“这不是没人知道吗?你又不会出卖我。九哥和谢大哥也不会,对不对?” 三个男人看着她,一动不动。 时雍看了一眼活蹦乱跳的老鼠,叹口气直起身,若无其事地道:“此毒毒效极慢,可能得长期观察。” 说到这里,他又盯住赵胤。 “我和陛下的十日之约,若是来不及,不会真的杀头?” 赵胤:“会。” 时雍咂舌,正想开口,赵胤已拽了她的手走出后院,吩咐娴衣道:“备水。” 时雍严重怀疑此人有洁癖,监督她洗了几遍手,仍是不放心,亲自挽了袖子,用香腴子把她的双手搓了又搓,瞧得她又好气又好笑。 “再搓下去脱皮了。” 赵胤:“脱皮才好,免得沾上毒物。” “怎么会?都说了,陛下是接触了一年多才染上的……” “陛下发病,是一年前。” 时雍一怔,斜眼看着他,“也是哦。难道圣像确实无毒?宋慕漓的招供,当真只是为了栽赃白马扶舟?” 赵胤没有回答。 当夜,时雍回到宋家胡同,王氏正在等她,堂屋里放了一堆礼品,时雍看了看王氏严肃的脸,有些奇怪。 “怎么还不睡?这是谁送来的?” 王氏目光幽幽地看她,“吕家。” “吕家?”时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王氏又道:“米市口的吕家。” “哦。”时雍想起来了,就是那一家子中毒的吕家。 想是为感谢她来的。 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你看着处理,我去睡了。” “站住!”王氏厉色喝止,见她回望,拉着个脸审问:“小蹄子你到底是怎样想的?大都督这边还没弄明白,这怎么又扯上了吕家少爷?” 时雍错愕。 这叫什么话? 她还没有明白王氏的意思,王氏就挑明了态度,“老娘告诉你,大姑娘家别搞那些邪门歪道。” “???” 时雍一脸不解地看着她。 王氏站起来,手指猛戳她脑门,压低了嗓子。 “你以为你怀着肚子找个便宜爹能长久得了?这世上,有几个像你爹这样的傻子?” 时雍:…… 看她不说话,王氏眼神收了收,可能是察觉这话过分了,怕伤害到她,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去睡去睡,大都督这边,你一个大姑娘不好开口,还得老娘出马。” 一听这话,时雍就吓倒了。 大眼合十不停作揖。 “我求您了,别添乱了好吗?” 哼!王氏一扭腰,走了。 时雍无奈地看着她,不明白这人干嘛非得把她塞到无乩馆做良妾,是想撵走继女好过日子吗?时雍笑叹着摇了摇头,回房。 老鼠的反应,比时雍想象得更快。 中间只隔了一天,时雍正准备去良医堂看看白马扶舟,朱九便急匆匆从外面进来。 “阿拾,那只老鼠死了。” 死的是那一只吃下混入坯土食物的老鼠,而另一只笼子外面放着坯土的老鼠,目前还看不出异样。 时雍照常剖了这只为医学献身的老鼠,发现它的死因和上次那两只吃了吕家食物的老鼠如出一致。 不是中毒反应,但确确实实是吃了实验物后死亡。 朱九看得心惊胆战。 “这是怎么回事?下毒之人是如何办到的?” 时雍观察着死老鼠,眼眸暗下,缓缓说道:“只能证明,下毒者研制的毒物,超越时代认知。” 朱九对她这句话似懂非懂。 “那可如何是好?” 时雍微微一笑,“这是好事,可以向陛下交差了。十日之期不到,找出了毒源。” 朱九道:“那如此一来,下毒之人可不就是白马扶舟了吗?” 圣像有毒,证实宋慕漓没有撒谎。 那么,白马扶舟罪证难脱。 时雍看了看杂物房的烛灯,沉默片刻。 “大人呢?我先禀报他知晓。” 朱九皱眉道:“大人还未起身。” 这么晚了,还赖床? 时雍挑了挑眉,莞尔道:“我亲自去请。” ------题外话------ 晚点还有一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06章 偷偷的偷偷 晨光初起,微风轻拂,冬日的暖阳从树叶缝隙间洒落下来,好一个晴好的天气。 时雍和谢放打了个招呼,不料,谢放沉眉阻止了她:“大都督吩咐过,没有他的准许,不许任何人进入。” “是吗?”时雍思考一下,轻声笑道:“无妨,我不是任何人。” 谢放看她一眼,“昨夜爷睡得晚,让他多睡会。” 睡得晚?干嘛了? 时雍点点头,眉头一蹙,“不会是腿疾犯了?不行。我得去看看。” 她径直推门进去。 谢放来不及阻止,叹口气,顺手关上门。 时雍绕过屏风,进入里间,只见床幔低垂,房间昏暗无光,窗户紧闭,床上的人没有半点动静。 “大人,该起床了。” 时雍站在帐外不远处,似笑非笑地叫道。 没有人回答她。 睡得这么沉? 时雍又拔高声音,唤了几声“大人”,仍然没有得到回应。 她心里一凉,顿时觉得不妙了。 赵胤往常这个时辰早就醒了,有生物钟作祟,就算他不想起床,也绝对不会睡得这么沉。时雍来不及多想,冲上去撩开由帐子,登时愣住。 被子是散开的,可分明没有人睡过的样子。 人呢? 时雍怔了片刻,心中顿生担忧,放下帐子就匆匆出去,“谢大哥——” 声音戛然而止。 赵胤就站在门外的阳光里,一身黑衣黑袍黑披风,手扶腰刀,神色肃穆,谢放站在他面前,无奈地低下头,一言不发。 时雍噫了声,看看他俩。 “你们做什么?” 赵胤目光落在她脸上,慢慢走过来,“备膳。” 这话是对谢放说的,谢放看了一眼他的打扮,应了一声“是”,默默地下去了。而时雍无辜地抬头看着这个莫名消失又莫名出现的人,然后被他面无表情地拖回了屋。 “大人昨夜上哪里去了?” 时雍看着他宽衣,换鞋,又看看那张没有被宠幸过的床,眉尖儿蹙起,讶然出口。 “你是不是干什么坏事去了?” 赵胤侧目看了一眼,不吭声。 时雍围着他绕圈,一边绕,一边观察,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半眯眼道:“成年男子深夜不归,还不想被人知道。呵呵,莫非是逛窑子去了?” 赵胤身子僵硬,回头看着她,突然伸出手。 他可能是想拍一下时雍的脑袋或者肩膀,可是时雍没给机会,退后两步,以手做刀做出一副防御的姿态。 “想杀人灭口?你别太狠毒啊。” 赵胤冷冷扫她一眼,眉梢微挑,声音低缓地道:“办差。” 办什么差要背着旁人?连朱九和谢放都不让知道? 时雍收起比划的姿势,慢慢走近他的身边,像大黑似的在他身上嗅了嗅,面色突然一变。 “还真有脂粉味,大人不会当真……” 顿了顿,她拖着嗓子,小声道:“破戒了?” 赵胤侧目望来,没有理会她。 时雍心里就像住了只猫儿,一颗心挠得七上八下,很是慌乱,突然伸手缠住他的胳膊,质问般冷冷逼视,“说!哪里去了?” “傻子。” 清冷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赵胤缓缓拉下她的手,换了件袍子披在身上,然后看着她道: “你试想,若邪君不是白马扶舟,最有可能是谁?” 时雍冷静细思,突然冒出一丝凉意。 “你?” 当日城门紧闭,除了东厂的白马扶舟,只有赵胤带人出过城,而且,当真涉及谋反的话,确实如白马扶舟所言,有兵马有背景的赵胤更有可能。 赵胤沉默片刻。 “如非白马扶舟,那人恐怕就在锦衣卫。” 时雍闻言,返身把房门关闭,这才回过头来,小声道:“很早之前,我就有过类似的怀疑,还提醒过大人,你可还记得?” 赵胤浅浅眯眼,没答。 时雍道:“大人的看法可能和我不一样。在大人眼里,身边的人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很难去怀疑他们什么……” 说到这里,她停顿一下,又抿了抿嘴,压着嗓子道:“如今大人也开始怀疑了对不对?连朱九和谢放都瞒着。” 赵胤淡淡道:“我没有怀疑他们。只是少一个人知道,少一点风险。” “说得极是。”时雍说罢又轻轻挽起唇,笑着对他道:“如今大人身边,最值得信任的人,是我。” 赵胤望着她沉默不语。 时雍道:“我是受害人,也是大人的女人。我是唯一没有可能陷害大人的人。” 不知是哪句话取悦了大都督,他唇角忽而扬起,清冽的眉眼都柔和了不少。 “先去用饭。” “我吃过了的。”时雍说罢,继续看着他,“那大人昨夜是去了哪里,有没有收获,怎会满身的胭脂味?” 赵胤:“倚红楼。” 时雍大惊侧目,几乎刹那,她眼睛里便噼里啪啦冒出两串火花,那灼热的温度几乎把赵胤烤化。 “去做什么了?” 赵胤无奈地喟叹:“办差。” “呵呵呵!”时雍嘲弄地笑,“在青楼里能办什么差?是找几个身娇体软的姑娘办差吗?” 赵胤:……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他冷着个脸,看上去属实是不想说,原本也没有必要向一个女人交代行踪,可是,在时雍火冒三丈的逼视下,他别开眼睛,鬼使神差地叹了口气。 “倚红楼,房顶。” 时雍怔了怔。 轻笑一声,弯下了腰。 人家王侯公子们在楼里同姑娘寻欢作乐,大都督在房顶上听声响?不知道为什么,时雍想到那个画面就像被人戳了笑点一般,忍俊不禁。 “怪不得大人不肯说。” 见她笑得咯咯有声,赵胤眉头皱起。 “还记得丁四吗?” 时雍当然记得。 顺天府衙里对她下药,后来被赵胤阉了那个混蛋。 “他怎么了?” 赵胤道:“当初他对你用的药,招认是从倚红楼妈妈那里得来。” 这事时雍记得。 她点点头,“大人怎么突然想到追查这事?这案子不都结了吗?” 赵胤:“楚王的新欢阮娇娇,也是出自倚红楼。” 换言之,这倚红楼,醉红楼等地,都是楚王常常光临之处。赵胤虽然没有明说,可是很显然,他深夜瞒着所有人去倚红楼,想必是与楚王有关了。 “大人可有什么发现?” 赵胤眉头深深蹙起,摇头,垂下眼眸。 “没有。” 时雍觉得他这一眼极是深邃,仿佛藏了什么不想告诉她的秘密。而她刚才已经讲过,她是他完全可以信任的人,那他不想讲的事情,除非涉及锦衣卫,或是他身边熟悉或亲近的人? 他不想说,时雍便不再问,上前捏了捏他的手,“大人吹了一夜的冷风?一身冰冷,你要不要先泡个澡?” “不必。”赵胤道:“饿了。” 时雍难得听他叫饿,没有再强求,陪他去吃了饭,顺便在他吃饭的时候,无视他几次皱眉,将老鼠的解剖情况耐心又细致地告诉了他。 赵胤平静地吃着。 “你不必进宫,此事,我会告之陛下。” 时雍挑了挑眉梢,“哦。” 很显然,她偷偷在“圣像”身上抠土的行为,说不得就是一桩大事,赵胤怕她捅娄子,准备一力承担,再去将功折罪了。 “其实……不用那么怕。”时雍想了想,打量他道:“我看皇帝不是迂腐的人。” 赵胤抬头看来,目光幽深。 时雍认真道:“皇帝很是刻板、严肃,行事同大人有些相似。不过,他骨子里比大人更开明,更能接受新的事物,只是碍于皇帝的身份,不得不循规蹈矩而已。我敢保证,他不会为此事责罚我……” 赵胤不轻不重地哼声,放下筷子。 “不许去!” 时雍看着这人,觉得莫名其妙。 她又没说他不如皇帝好,只是说说自己的感受罢了,怎就生气了? …… 时雍的猜测不错,光启帝不仅没有怪罪,还有赏下来,在赵胤坦诚抠掉圣像一角时,他叹笑一声,表示早就看到了,还认为,非常之事就该用非常之法,并在赵胤面前再三赞叹宋阿拾,巾帼不让须眉。 时雍得了皇帝的赞扬,但是她并不知道,照常忙碌。 上午去看白马扶舟,他在昏睡,两位太医亲自照料,又有孙正业把关,孙国栋在旁料理,他的伤情渐渐有了好转。 晌午后,吕家来人了,说他们疾病已愈,要从惠民药局回家了,时雍曾经嘱咐过回家要告诉她,这才前来相请。 当然,又备了一份厚礼。 时雍本想推拒不要,谁知王氏的手比谁都快,连同上次的东西一并塞还给了吕家人,皮笑肉不笑地道:“多谢美意,我家姑娘已经有人家了。” 吕家人:??? 时雍一脸尴尬。 王氏却不以为然,转头去叫来予安,小声吩咐他道:“你回头记得告诉大都督,就说,好多人上门提亲,哎哟,门槛快踏破了,我是挡都挡不住。还有,就说小姐对吕家少爷,似是有意。” ------题外话------ 明儿见哦。 PS:弱弱的求一下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07章 宋阿拾你有没有心 吕家已经洒扫门楣,将里里外外的东西都清洁和收拾了一遍,与时雍上次来时大不相同,刚建的宅子,宽敞透亮,一看便知是个殷实的大家族。 陪同时雍的是吕家二爷吕建安,四十来岁的年纪,留着美须,说话行事与时雍上辈子打过交道的那些生意行人差不多,精明、世故,也有普通人的感恩心,对她很是恭敬。 “宋姑娘,可有瞧出异样?” 时雍摇头。 其实锦衣卫来过多次,她和赵胤也来过一次,里里外外早已搜查遍了,除了当时缸里的鱼虾,时雍发现了异常,别的瞧不出名堂。 若是有人处心积虑,像祸害皇帝那样,将毒塑于圣像中,那也查无可查,时雍想不明白的是,就整件事来说,吕家人是最无辜的,因为他们是局外人,与谁的皇图霸业都不相干。 邪君为何要害他们一家子? 最合理的解释,要么是碰了巧,要么就是为了利用这件事情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时雍目前还想不透。 她问吕建安:“你们可有仇家?” 仇家?吕建安细思片刻,摇了摇头道:“我们吕家做生意向来本分,不曾和谁结仇。” 说到此,他脸色一变,“宋姑娘的意思是……我们全家不是吃坏了东西,而是被人下毒?” 时雍笑了笑,“没有,我就是随口一问,吕老爷别往心里去。防人之心不可无嘛,若是有仇家,防着些也是好的。” 吕建安在她的宽慰声里轻松下来,“宋姑娘说得有理。不过,我家刚搬入京师不足一月,即便有得罪的人,也不可能专程跟到京师来灭我全族。” 时雍点头,笑道:“听说吕老爷是做海产生意的,怎么想到转行,又搬入京城了呢?” 吕建安叹道:“不瞒姑娘,我们这点家业当真是全族人舍了命拼出来的。上百年来,出海捕捞,再往外贩卖,为了这点营生,我吕家族人死伤无数……” 说着,他热泪湿了眼眶。 “世代积累下来,吕氏小有家业,奈何近些年,家里尊长年岁渐老,儿孙学业也要兼顾,为了后世子孙,我们便商量入京,投奔鄙人的旧友,转行做米粮生意。哪料入京不久,双亲和大哥,都……都故去了。唉!” 简简单单几句话,却是一个家族世代的辛酸拼搏史,时下人很看重家族宗嗣的前程,为儿孙学业入京投靠亲友,确实合理。 时雍没有从吕建安的话里听出什么破绽,他与整件事情也确实没什么相干,便随口笑道。 “从海产做到米粮,跨度不小,吕老爷这个赌注,下得很大。” 时雍是做过生意的人,很明白隔行如隔山的道理,同样是民生食品,海产和米粮差了十万八千里,贸然将本钱投入一个陌生的行业,赌的是全族资本,一旦失败,倾家荡产也是有可能的。 “宋姑娘所言极是。” 吕建安长叹一声,神色比方才凝重了许多。 “入京前,鄙人也是再三思量,下不得决心。幸得我那故友在京师经营米粮多年,我派家中老大先入京探路,勉勉强强铺开了摊子,这才敢做出这么大的决断。” “哦?”时雍思忖道:“可否冒昧打听一下,吕老爷的旧友是谁?” 看吕建安不答,时雍又笑道:“不瞒吕老爷,我也有不少旧友是从商之人,在京师有些人脉,说不定识得。” 换往日,听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娃娃说有不少从商的旧友,吕建安是断断不肯相信的。自从时雍救活了他们全家的性命,他便觉得这女娃娃了不得。 “是刘家米行的刘员外,姑娘可识得?” 时雍心道:巧了。 不仅识得刘员外,还识得他家二公子刘清池——她未来的妹婿,宋香好不容易勾搭回来的未婚夫婿。 “刘员外财大气粗,我听过他的名讳,不熟。” 时雍半真半假地说完,又叮嘱吕家人今后勿以鱼虾海产为主食,要多食用蔬菜果类等等,将话题岔开。 吕建安听着,特地叫小厮写在本子上,又对时雍恭维了一番。 冬天日短,眼看就黄昏,时雍正准备告辞出来,听到吕家内宅子里传来嘤嘤的哭声。 她转头瞧了一眼,吕建安便叹息解释道:“鄙人的内侄女。大哥因那怪病故去了,姑娘伤心,近日来每每思亲啼哭,唉……” 噢。 时雍想起来, 吕家大爷的尸体还是时雍亲手解剖的。 “吕老爷节哀!” 她告辞出来,不料却在吕家外面的米市街碰见巡逻的周明生。 这小子好久不见,清减了不少,没以前那么壮实,看着倒显出些俊良。 “哪去呀?”周明生身着捕快的差服,双手抱着腰刀杵在时雍的面前,下巴轻抬着,一脸不悦地瞅着她。 时雍笑盈盈拱手,“差大哥,忙着呢?您忙您忙,回见了您勒。” 说罢她绕过周明生就想走。 周明生长腿往左跨过来两步,仍然横在她面前。 “想走?有那么容易么?” 时雍蹙着眉头,斜眼看他,“怎么着,周捕快要当街拿人?请问我是犯了哪条大罪?” 周明生看她发凶,马上就怂了。 他低下头拽着时雍的衣袖把她扯到街边,“过来说,过来说。” 时雍甩袖子,“大街上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周明生我告诉你,我十八岁都没有嫁掉,就是赖你。” 周明生翻了翻眼皮,“赖我?宋阿拾你有没有心?” 时雍哼声。 周明生冷哼:“你是不是忘了你身陷大牢时,是何人冒死探监,给你送吃送喝,又是何人冒死去大都督府上,为了替你传信,差点被锤死?” 时雍:“施恩不图报。” 周明生看她软硬不吃,叹口气,双手拉住她的手臂,抖了又抖。 “姑奶奶,祖姑奶奶,你就帮帮我吧。就报答这一次,成不?” 唉! 时雍看着他,淡淡地道:“周大头,你是哪双眼睛看出我有这份能耐,能把你从顺天府小捕快,调到锦衣卫去办差的?” 说来捕快和锦衣卫都是抓捕凶犯的人,可身份区别可就太大了,锦衣卫是军事编佥,一个直属皇帝的特务机构,招编人员极为严格。而捕快是为衙门服役的差役,等级相差极大。 时雍又道:“你没看出来吗?我至今还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差役,我自个儿都没机会,怎么轮得到你?” “哄鬼!”周明生白眼一翻,冷笑两声:“谁不知你是大都督的……心腹。哼,不帮就不帮,说这么多推辞之词。宋阿拾,你没有心。” 时雍无语。 “为什么非得去锦衣卫呢?” 衙门里办差虽然琐碎繁杂,但至少没有性命之忧,也可横行乡里,而锦衣卫光鲜亮丽,背后却有太多的谋算和隐忧,时雍觉得以周明生这大大咧咧的性子,还是留在衙门里更合适。 可一听这话,周明生就急眼了。 “你说为什么?锦衣卫俸禄高,那一身差服也威风,走出来唬人也强上许多……” 说到这里,他声音弱了些,“我要是锦衣卫当差,早讨到媳妇了。哪至于一表人才光棍多年?” 时雍:“你可真会往自个脸上贴金。” 周明生嘿嘿笑着,一脸哀求的样子,“你就帮我这个忙吧。你都不知道,最近京师极不太平,我成日里忙得脚不沾地,回了衙门,还得整理案卷名册,就快累死在顺天府了。” 时雍道:“叫苦叫累,还敢去锦衣卫?” “锦衣卫再苦再累也比整理案卷好……” 周明生的话刚说到这里,眼神突然一转,变了脸色,冲出去大喊一声。 “诶你哪里去?” 时雍跟着扭头,只见一个姑娘从吕家的方向往这边飞奔过来。 米市街车水马龙,可那姑娘不管不顾,分开人群就掩面往前奔跑,径直跑出米市街,冲到街外的桥上,纵身跃下,“扑嗵”一声,就落入河水…… ------题外话------ 晚上还有一更。 先去开家长会了(捂脸,最怕的事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08章 救人,疑点重重 天寒地冻的时节,那姑娘二话不说直接投河,看来是下定了决心寻死的了。 时雍是跟在周明生背后过去的,她看着河水皱了皱眉头,正准备喊人,身边便传来当的一声。 周明生丢下腰刀,解开束腰,脱下厚重的外袍,扑嗵一声跳下去救人。 时雍错愕。 疯了? 周明生在时雍的印象里可不是这么英勇的人,刚才还在抱怨衙门里活多钱少,转身就见义勇为投了河,真是人不可貌相。 有人投河,很快就围满了好事者。 那姑娘身子单薄,年岁不大,周明生是个孔武有力的男人,潜入河里很快就扯着人头发给拉出了水面。小姑娘不乐意,在水里死命挣扎,还咬了周明生一口…… 时雍在岸上看得替周明生着急,听身边指点的人说那是吕家的姑娘,突然想到一件事。 那天解剖吕家人的尸体,周明生好像说过吕家姑娘很凶,还用指甲挠伤了他…… 难不成就是这姑娘? 她站了片刻,吕家人就来了。 还是吕二老爷吕建安,带了几个小厮丫头,站在河岸一边叫一边唉声叹气。 小姑娘一心求死,很是折腾,周明生花了好久的工夫才把人拖到河岸,累得直接就瘫躺在地上。 时雍赶紧把他衣服拿过去,在他身上拍了拍。 “怎么样?” 周明生摇头,胸膛起伏,上气不接下气,脑袋却偏过去,看着同样躺在岸边只剩一口气的姑娘,气得说不出话。 吕老师拎着袍子,低下头去,苦口婆心:“傻丫头,人死不能复生,你得想开啊。唉!” 姑娘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阴凉的天际,任由丫头擦拭她的头发和衣服,一动不动,人还有活气,可看着和死人差不多,没有半分求生欲。 时雍看了一眼,没过去和吕建安打招呼,而是问周明生。 “能走吗?” 周明生缓了一会气,慢慢爬起来穿好衣服,看了那姑娘一眼,对时雍道:“走了,回家。” 这时吕建安转头,仿佛这才看到时雍和周明生,换上一张笑脸,上前鞠躬又道谢,说了很多好话,看周明生没什么言语,他又朝随从使了个眼色。 随从赶紧掏出钱袋,给了周明生一大块银子。 吕建安千恩万谢:“差爷辛苦,今儿要不是你,内侄女可就没了小命。” 周明生没客气,将银子收入怀里,将腰刀扛在肩膀上,走在前头。 时雍宽慰了吕建安两句,跟着周明生回到米市街,他许久没有开口,时雍也没问,直到人群渐远,时雍这才“诶”了一声,碰碰他的胳膊。 “怎么闷起了?要不要去找个大夫瞧瞧?” 周明生道:“不用。” 时雍看了眼他湿漉漉的样子,眉梢挑了挑,“怎么了,看上人家姑娘了?” 周明生斜过来,眼睫毛上都是水,滑入眼里,他嗤一声,抹了抹,“瞎扯!那姑娘性子烈,我若不救,就真没了。” “是指甲划伤你的那个?” “嗯。”周明生嘴唇动了动,过了片刻又皱眉道:“上次那么大的事都没寻死,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身子也复原了,居然寻死。” 他甩了甩头,不知是甩头上的水珠,还是想不通。 时雍笑道:“看来是真对姑娘动心了,瞧把你操心的……” 周明生瞪她一眼,“我是衙门人,吃公家饭,职责所在。” “豁豁。”时雍的笑声,一听就是不信,“职责所在还收人家银子?” 周明生翻了个白眼,撇嘴道:“不拿白不拿。他那个二叔,心眼子可没那么正。” 时雍心里一突,“怎么说?” 周明生道:“你看在外面他对待吕姑娘挺好是?我瞧着就是装的。上次在惠民药局,小姑娘的亲爹刚过去,我们去收尸体,小姑娘哭得要死要活,吕二老爷可没给她好脸色。哼!” “是吗?” 时雍半眯起眼,思考起来。 今日与吕建安见面,感觉他就是个精明的商人而已,对她也算客气。可听周明生这意思,他对内侄女感情没那么真,那他对大哥的死,还有嘴里那些家族大义,就真的那么看重吗? 二人边走边聊,一路走去宋家胡同,路过周明生的家时,恰好看到周明生的娘从街上回来,挽了个篮子,上面搭着花布,也不知里面装了些什么。 同周大娘一起的人是稳婆刘大娘。 自打张捕快那个案子时,刘大娘对张芸儿有孕之事隐瞒不报,差点害了宋长贵,时雍与她就疏远了许多。 当然,时雍本人同她其实不熟,许多与稳婆刘大娘有关的事情,全是来自宋阿拾的记忆。 毕竟是她稳婆路上的领路人。 时雍自己对这个刘大娘观感不是很好,看到她右脸上那颗黑痣,就下意识觉得不舒服,不过尊师重道是大事,再不舒服,她还得摆正了姿态上去请安。 周大娘看到阿拾和自家儿子一起回来,很是亲热,她很早就有心想让阿拾做自家的儿媳妇,可是,碍于宋家是仵作行人,夫家不乐意,她不敢开口,后来,宋家发达了,她也就开不出口了。 “明生这是怎么了?一身湿透,掉河里了?” 周明生含糊地唔了声,看了时雍一眼,点点头,“我先进去换衣服。” 他掉头走了,留下时雍接受两个妇人的审视。 周大娘看了看儿子,原是想邀时雍进屋吃茶,顺便询问儿子怎么回事的,不料被刘大娘接过话去,一脸腻笑,言词间满是暗藏的锋芒。 “阿拾如今可是大忙人,周嫂子,你就别留她了。” 时雍笑了笑,不答话。 刘大娘看着她,那眉眼怎么瞧怎么亲热。 “真是个有本事的姑娘,大娘教了好几个徒弟,就没一个像阿拾这般出息的。” 时雍心里暗哼,脸上却只是一笑。 “大娘别取笑我了。你再这么夸下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骂我咧。” 刘大娘脸色微变,尴尬地笑了笑,同周大娘告辞离去,时雍与她顺道,在她的招呼下,不得不硬着头皮跟她出来。 “阿拾,大娘待你好不好?” 刘大娘这话说过很多次,在时雍印象里最为深刻,每当她这么问的时候,就是有事相求。 她笑了一下,淡淡地道:“有话就直说。” 刘大娘见状,打了个哈哈,又不吝词句地狠狠夸了她一通,然后低低道:“想不想赚银子?” 时雍纳闷地看着她,“怎么赚?” “嗐!”刘大娘见她这样,拍了拍她的胳膊,厚厚的嘴唇翻动着像某种奇怪的生物在蠕动,“干咱们稳婆这行的,还能怎么赚钱?除了官家找去验尸查人,得几个小钱,要吃要喝,还不得靠着自己?” 时雍蹙了蹙眉,没有回应。 刘大娘总是如何,说话绕老远的弯,就不说正题,时雍等她唠叨完生活的艰辛,又问了一遍,刘大娘终于说到了正事。 “有位老爷家的姑娘,有了身子,这不是还没嫁人嘛,想要落胎……” 时雍心里一惊。 上次张芸儿的死,这刘大娘还没长教训呢? 时下女子偷偷落胎是有罪的,风险也大,一旦被人发现便会声名扫地,因此有钱人家若是心疼姑娘,很舍得花钱来摆平此事。刘大娘这些年,靠着这个赚了不少昧心银子。 时雍眯了眯眼,“大娘的意思,我不明白。” “傻丫头。这还不明白?”刘大娘瞄她,伸出五根手指头,“老爷家愿出这个数。” “五两?” “五十两。”刘大娘得意地笑了笑,又愁眉不展地道:“自从出了张家的事,我这心里老不踏实,阿拾,不如这样,你同大娘一起干,大娘分你十两,你看如何?” 五十两分十两?时雍翘起唇角。 “这种事,我一个姑娘家,不合适。” “二十两。” “大娘你别为难我了。” “五五分。我们各得一半,阿拾,大娘好歹教过你稳婆的本事,算你半个师父?你不要再……” “大娘。”时雍合上她的手,“此事我就当没有听说,与我无关,我也不做。银子都是你的。” 她微微一笑,转身要走,刘大娘拉住她,尴尬地笑,“你同我一道,大娘才踏实。” 时雍挑挑眉梢,一脸不解地望着她。刘大娘吭哧吭哧笑得古怪,“你不是大都督的人么,有你撑腰,大娘还怕啥?” 原来如此。 时雍还击道:“锦衣卫的魏千户不是大娘的侄子么?有魏千户在,怕什么?” 一听这话,刘大娘的脸便垮了下来。 “别提了,远房侄子。指望不上。” 时雍不太明白,刚想询问,就见两个从街上过来的妇人,边走边聊,嘴里说的竟然就是米市街吕家姑娘投河的事,还说是周家小子跳下河去相救的,这男女授受不亲,周家怕是要出大福分了。小姐那般模样被人搂了抱了,清白都毁了。 破落人家要迎娶乡坤小姐,可不就是天大的福分,聘礼都省了…… 两人头挨头说得满脸怪笑。 刘大娘却突然变了脸,喃喃自语。 “吕家姑娘?” ------题外话------ 今天更太晚了,抱歉,小仙女们莫生气,看完早些睡美容觉,比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09章 爷替你做主 时雍察觉刘大娘不对劲,留了个心眼,耐着性子陪她走了老长一段路,可是这婆子十分精明,打个哈哈便绕开话题,再不肯多说。 这件事在时雍心里存了疑。 不料,那两个嘴碎妇人的话竟然成了真。次日她还没出门,就听到同样碎嘴的王氏和宋老大在院子里说话。 说的就是吕家姑娘和周明生的事情。 吕家姑娘小名雪凝,知书达理,温婉可人,事亲至亲,因为父亲亡故,一时想不开投了河,周家小子办差路过,当即脱衣下河,生生把姑娘拽上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抱也抱了,搂也搂了,该摸的该碰的一点都不少,姑娘还怎么嫁人? 吕家是富户,周家是穷户,若是没出这档子事,吕家自是不会嫁到周家,宋家胡同的人都在议论,说周明生这一跳撞大运了。 吕家亲自请媒婆上门提亲,还带了厚礼,还带了吕二老爷的话,挑明了说,这是过世的吕大爷唯一的姑娘,吕二老爷很疼这个内侄女,嫁妆肯定丰厚,对聘礼也没有要求,权当是感谢周明生的救命之恩。 这天大的好事落到头上,周家人自然是欣喜若狂,连忙应下,好茶好酒地塞给媒婆,把人送走了。 王氏笑道:“周家那小子是个实心眼,实诚,可靠,这也是吕家小姐的福分。” 宋老太嗤道:“可不么,说不得是谁占便宜呢。一个富贵人家的大小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讨回来还得像菩萨一样供着,哼!周家忍心吞声地应下来,还不是为了那几个嫁妆,我呸,不要脸……” 宋老太嘴上嫌弃,可那股子酸味都快要溢出来了。毕竟宋家还有两个孙子没有婚配呢。 王氏瞧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那是,有婆母操持,将来宋泰和宋恒兄弟俩讨的媳妇,指定比这个好。” 宋老太猛地拉下脸。 以前遇上这种事,王氏肯定是要跟她一起“讨伐”那些不要脸的东西,可近来王氏变了,不仅不顺着她,偶尔还拿话揶揄她,宋老太很不高兴,可王氏话里藏针,又没有说明白,她喘不出气,哼了声,将酸气怼回去。 “老三媳妇,你也别得意,这俗话啊说得好,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别看阿拾现在风光,再往后瞧着。呵!别说我这个做祖母的嘴碎,等翻过年,阿拾就十九了。” 王氏道:“不劳婆母费心。我们家阿拾有着落了。” 宋老太发出一串尖酸的冷笑。 “天知道肚子里的种,是谁的呢,即使是大都督的,生不生得出来还两说呢……” 王氏脸色一变,“婆母,这话可不能乱说的。” 这话宋老太憋好久了,前几日还顾着宋家的颜面没有张扬,但这会心里堵了一股子说不出的酸气,就没再管旁人听不听得见了。 “我乱说,这不是你这个当娘的亲口说的吗?还想逼大都督认孩子?想当大都督的岳母啊?……我看你有没有这福气了。哼。” 宋老太话里满是嘲弄。 没有人会相信,像大都督府那样的人家会娶宋家胡同的阿拾。王氏打一手好算盘,早晚是要闹出大笑话的,宋老太对此很是自信,说完冷笑着扫她一眼,扭着腰走了。 王氏的脸猛地拉了下来。 “大清早的,晦气。” “予安,予安啦!你过来我问你。” 时雍听到王氏在院子里咂咂乎乎地叫予安,不知发生什么事,但她听到王氏和宋老太的话,就知道这后娘火气上来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大黑!走喽。” 大黑凑上来朝她摆了摆尾巴。 春秀和子秀两个小丫头紧跟着站起来。 “小姐,你要去哪里,可要春秀伺候?” 时雍摇头,“你照顾好子柔便是。” 她往外走了几步,又突地回头,神神秘秘地道:“还有,我交给你们一个任务?” 两个小丫头眼睛亮开,“什么?” 时雍手指向门外,“去,帮我缠住大娘。” …… 冬日寒冷,书房里烧了炭火,谢放推门进去的时候,赵胤正在案头书写,俊眉微蹙,神情极是专注。 “爷,阿拾不在家里。” 赵胤提笔的手一顿,抬头,目光清冷无波,“哪去了?” 谢放低下头,“不知。王大娘也说不清,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赵胤的眉蹙得更深了,“予安不在?” 谢放道:“予安倒是在,可她也不知那姑娘什么时候走的。” 赵胤登时无心写字了,弃了毛笔,在紫檀木大椅上坐下来,双手抚膝,一言不发。 房间里光线昏暗,只有炉火红通通地闪耀着温暖的光芒。 谢放琢磨片刻,目光落在他膝上。 “爷的腿,痛得狠吗?我这就派人去找……” 赵胤看他转身,突然冷声道:“从今日起,恢复离京前的职守。” 谢放微顿,身子扭了过来, “爷是说……?” 没有听到主子爷的回答,谢放点点头,“属下明白了,这就去通知白执。” 在上次离京去青山镇前,白执有相当长一段时间,负责的就是暗查宋阿拾,跟踪,查探,随时报告行程。 返京后两人关系有变,时雍又是个潇洒古怪的性子,最厌烦被人监视,赵胤便以送马车和车夫的法子,将予安送到她身边。 可予安年纪尚小,性子单纯,在她面前根本就不够看,时常被忽悠得一套一套的。 谢放叹了声。 替爷头痛。 不料,他刚去传了话回来,就见赵胤已经着装整齐,披上了玄黑的裘氅,谢放吃了一惊。 “爷要出门?” 赵胤淡淡道:“嗯。” 谢放看出来了,他是去找阿拾的,可是,这女子自由散漫,行踪飘忽,爷要上哪里去找她? …… 时雍又去了吕家。 她借口为吕家人复查病情,要帮这一大家子把脉。 吕建安又是感恩戴德一番,把人都叫了出来,排着队让时雍诊脉。 时雍望了一眼人群。 连丫环小厮都叫过来了,唯独不见吕家小姐吕雪凝。 她不动声色,微垂着头,等把排队的人都瞧过了,还给其中两个体虚的人开了调养的方子,这才笑盈盈地抬起头。 “吕老爷,怎不见吕家小姐?” 吕建安叹了口气,“这姑娘昨日任性,闹出那么大的事,回来我训了她两句,这会子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跟我闹意气呢。” 时雍故作讶然,小声道:“吕小姐有轻生之念,吕老爷还是不要大意得好。这样,我去帮吕老爷劝劝,我和她都是姑娘家,好说话,我顺便帮她把把脉,昨日投河,这天寒地冻得,说不得就染了风寒……” 她说得真诚,吕建安脸上却有了明显不悦,但他仍是克制住了,笑着拒绝。 “不必劳烦姑娘,昨日带回家,已然找大夫看过。” “哦……” 时雍长声应道,然后点点头,不再多说,告辞出来,心里的疑惑更大了。 这吕建安分明不愿意让她见到吕雪凝。 到底是为何? 时雍这人讲义气,今儿跑这一趟,至少有一半原因是为了周明生。当初她入了顺天府大牢,周明生着实冒着风险帮过她。 雪中送炭的朋友,她不愿辜负。 虽没办法把他搞到锦衣卫去,但绝对不能让他不明不白吃亏…… 得想个法子,搞清楚,刘大娘嘴里那个需要落胎的女子是不是吕雪凝——在时雍看来,因为爹死去投河的概率,远小于未婚有孕。 时雍心里想着事情,在车水马龙的米市街游游荡荡,不知不觉走到了吕雪凝坠河的那座桥上。 这是一座石拱桥,桥面不宽,但离水面也有三丈左右,一个弱女子,得是心如死灰对这世界毫无眷恋,才会毫不犹豫地往下跳? 时雍脑子里再三复盘这件事情以及相关案件,冷不丁听到背后传来一道低喝。 “你在做什么?” 时雍吃惊,还来不及转头,便觉一股冷风从身后拂过,下一瞬腰身已被人从背后紧紧抱住,整个人落入一个宽厚的怀里。 “大人?” 时雍听着赵胤剧烈的心跳,纳闷于他冲上来的速度和激动程度,原想出声询问,不料,赵胤突然沉声说道: “何事想不开?爷替你做主。” ------题外话------ 仙女,还有一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10章 阿拾极慧,大人极爱 有那么一个瞬间,时雍是没明白他此话何意的。赵胤是个冷淡的男人,很少待人这么热情,这冷不丁紧紧抱住她,很是让她窒息。 大脑迟钝了片刻,时雍才反应过来。 赵胤以为她要投河自尽? 时雍差一点笑出声,压着怦怦的心跳,低头去解他紧束的手。 “你松开我。” 赵胤呼吸落在她的头顶。 “别胡闹。” 时雍无语之极。 “你再不松手,这座桥就要被载入史册了。” 赵胤偏头看她,清俊的脸上满是疑虑,时雍神色平静地瞧回去,还调皮地挑了挑眉梢。 “光天化日之下,大人强搂民女,成何体统?” 这话出口,赵胤束着她细腰的手臂明显松缓了些,但随即又紧紧圈住她。 “你不是要投河?” 时雍哭笑不得。 “我为何要投河?” “那你傻站这里做甚?” 站在桥边看着河水就是要投河吗?什么逻辑?时雍斜着眼扫视他,“我好端端的投什么河?大人好端端的,为何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赵胤目光闪了闪。 “昨日这里,有一个姑娘投河。” 这事,连他都知道? 锦衣卫的探子名不虚传,大事小事天下事,大都督当真是事事皆知。 “没错。”时雍抿了抿嘴道:“人家姑娘投河有姑娘投河的理由,可我没有理由呀?难道大人还是怀疑我……” 她目光错开赵胤的肩膀,远远望了一眼谢放,还有那些不时往这边探头的人群,小声道:“怀疑我身怀有孕,想不开?” 赵胤低头凝视着她,慢慢松开手。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看来这是对她的清白仍然存疑啊? 也是。一个女子在战时落入敌营数日,能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大人有这样的担心,也不为过。 时雍笑了笑,换了个问题。 “大人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赵胤冷冷道:“恰巧路过。” “哦?”时雍想了想又道:“大人是不是也怀疑吕家,有问题?” 赵胤没有回答。 这时,已陆续有人朝这边瞧了过来,白日天花里,一男一女在桥边纠缠,确实太扎眼,不知道的说不准真以为痴情女子负心郎,真是一个投河一个劝呢。 时雍看了看他的一身便服,低低道: “大人别回头,抱着我走过桥去,我们再细谈。” 走过去就走过去,干嘛要抱着? 赵胤扫她一眼,显然不明白。 时雍认真道:“我可以为大人遮挡视线。我丢不丢脸无所谓,大人的脸面最为紧要。你想,回头咱们成婚了,史册上写道:大人是因为在桥上救了一个投河的女子,这才不得不委身于她的,多丢人啦!” 她打趣得不动声色,一本正经。 可这话,也不知怎么就取悦了赵胤,他沉沉哼声,横过一只胳膊,将时雍半揽在怀里,往桥那头走。 谢放在后面很着急。 “爷,马车在那边。” “本座知道。”赵胤冷冷回他。 谢放哑然。 这话的意思是“本座知道,要你多嘴?” 谢放叹口气,明白了。人家就是要背着他说话,他是多余的。 日头初盛,光线大炽。 二人顺着河水的方向绕了个圈,终于等到了朱九驾过来的马车。 朱九不懂事,远远地大喊。 “爷,上车啦。” 赵胤回头看他一眼,对时雍道:“河边凉。车上说。” 寒风卷起他的袍角,披风猎猎,时雍仰起头,长发微拂,眼眸里渐渐就染上一层柔和的光。 “好。” 二人上车相对而坐。 还没开始说话,帘子动了动,大黑钻了上车,往中间一坐,懒洋洋地趴下,像个大爷似的打了个呵欠,闭上眼睛。 赵胤刚才没瞧到它,根本不知它是从哪里钻出来又准确找到马车来的,叹口气。 “你是越发大胆了,出门为何不带予安?” “我带个小子干什么?”时雍摸了摸大黑的脑袋,笑盈盈道:“我带大黑不就好了。” 赵胤沉下脸,“天神殿的事才过几日,你就不长记性了。” 时雍静静注视着他清俊的脸,从中捕捉到一丝担忧,这才绽开笑脸。 “邪君和其部众喽啰不都抓了吗?大白天的,皇城根下,不会有事的。” 赵胤沉默片刻,“你心知,白马扶舟未必是邪君。” 他会直接下这样的定论,时雍是有些讶异的。 思考片刻,她问:“这是你怀疑上吕家的原因?” 赵胤道:“吕家是我们发现毒物的开始。自是要多些关注。” 时雍微微点头。 “其实,有件事,不知大人注意到没有。” 赵胤:“讲。” 这人说话真是简短。 时雍哼了声,目光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声音放缓。 “大人听我分析。 一、白马扶舟一年前送入宫中的圣像有毒。 二、大青山山洞里,出了个假邪君符二,真邪君秘密潜逃,而白马扶舟被邪君抓住后,全身而退,没有受伤。 三、白马扶舟府上有藏毒药的密室,白马扶舟屡屡出现在案发现场。 四、邪君向飞天道人讨教易容之术,故意露出真容。” 说了这些桩桩件件的巧合之处,时雍突然扫了赵胤一脸,哼笑道: “若白马扶舟就是邪君,只能说明他愚蠢,做事不谨慎,留下这么多把柄和尾巴。可邪君愚蠢吗?他要愚蠢,世上恐怕没有聪明人了。” “如此一来,明显白马扶舟不是邪君的可能性更大。但这才是最令人恐怖的地方——邪君的布局在很早以前就开始了,至少是一年前。” “而且,此人不仅找了替身符二,还早就做好了嫁祸给白马扶舟的准备。可谓谋略千里,布局甚密。” 她条理清晰地娓娓道来,赵胤凝神听着,目光幽长深远,偶有一丝明亮的火光在瞬间闪烁。 “所言极是。” 时雍莞尔,“那大人发现没有?布局白马扶舟这一条线,邪君应当会耗费很大的心力。在白马扶舟身边安插自己人,再成为白马扶舟的心腹,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如非万不得已,或是已经达成目的,对方怎会轻易启用?” 赵胤再次点头,但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听着她说。 时雍微笑着,目光越发自信,眼里似有两汪流动的清泉,声音清脆而有力。 “当今陛下好端端活着,太子也逃过一劫,没有惨死东宫——也就是说,对方的目的并没有达成,那为何突然就抓了我去,露出白马扶舟真容,提前把这条线浮出水面来呢?” 赵胤微微一震,“有理。” 跟聪明人讲话,就是舒服。 见他能完整地领悟到自己的想法,时雍脸蛋上更添了几分笑意。 “若我所料不差,我认出白马扶舟再到大人到天神殿抓人这件事,本就是对方的计划,只是在邪君全盘的计划里提前启动了——而促使他不得不提前的原因,是大人你。” 赵胤道:“我?” 时雍点头,“没错。大人再回想一下,我失踪前,大人在查什么?” 赵胤眯眼:“书局,画师……” 时雍突然敛住笑脸,眯起眼盯着赵胤的眼睛,淡淡补充,“对。书局,画师,还有楚王。” 扑! 冷风陡然吹来,车帘被掀起,簌簌作响。 马车平静地行驶在京师的大街,赵胤宁静的眼神有刹那的变色,让时雍接下来的话仿佛一块沉重的大石压在心里。 “吕家中毒、道士卖符、大帽胡同惨死的兀良汗人……看似没有关系的几件事,是对方故意引导我们发现的,只是他布局的一部分,也是我认出白马扶舟这件事的开端,是一整条完整的线……” 赵胤眼神微凝,接上话:“东宫事发,太子脱困,是他布局里的变数。” “是的。”时雍轻笑:“大人真是英明。对方万万没有想到,有一个叫宋阿拾的姑娘,会夜入东宫,救下太子,破坏了他的计划。” 这是夸大人英明,还是夸她自己。 赵胤哼声,“那为何提前俘了你去,与我在查的事情有关?” 时雍眼皮微抬,声音悠然如水,却自然得完全不像一个十七八岁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这就更简单了。太子没有死,布局生变,而大人偏偏又查到书局,还去楚王府讨画……” 赵胤静静看着她,道:“对方慌了。” 时雍嗯了声,“迫不及待推出白马扶舟,转移视线,不仅是慌了,也是计划生变后的应急之法。大人想想,不论在这个过程中,你和白马扶舟谁输谁赢,无非都是两只鹬蚌而已。” “阿拾——” 赵胤雕塑似的端坐着,直盯盯看着时雍,幽深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千万年的光阴,复杂又温暖,“极慧。” 阿拾极慧? 时雍撇了撇嘴,心里揪揪的。 不是阿拾,是……一个你永远不会知道的女人。 她突然有点心酸。 时雍死了。 可她,还是时雍。 ------题外话------ 分析案子真是纠结,怕说多了,怕说少了…… 我一般写完,会再修正一下,姑娘们勿怪,我是爱你们的。 PS:求票求票,又到月底了,厚着脸皮求票。 明天见~~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11章 真实意图是什么? 马车顺着米市街的河边走过,上了北正街,赵胤撩开车帘,沉声吩咐道:“去锦衣卫。” 时雍看他片刻,没有吭声。 二人将案情梳理后,思路清晰了许多,大人这是要去办案,可她自己…… 时雍踌躇了许久,慢声道:“大人可否在前面街角放我下车?” 赵胤侧目看来,“干什么?” 吕雪凝是个姑娘家,时雍本意是不想把自己的猜测告诉赵胤的,就怕不小心坏了姑娘的名声。可是吕家涉及案件,她终是没有隐瞒,把与吕家打交道的前前后后说了出来。 赵胤思量片刻,“你想怎么查?” 时雍摇头,“还没有想好。” “那你下车做什么?” “找乌婵,说会子话,看看有没有法子。” 赵胤眉头蹙了蹙,淡淡扫她一眼,“如若证实,吕雪凝有孕,那吕家就在撒谎。” “是的。”时雍想了想道:“可这种事,吕家肯定是不能说出来的,现在又在谈与周明生的婚事,我瞧着很是急切的样子,更觉异常。” 赵胤道:“有两个法子。” 时雍眼前一亮,“大人且说。” 赵胤安静地看着她道:“第一,把稳婆抓起来审,便知道了。” 时雍连忙摇头:“那不就代表我出卖她了吗?不行不行,刘大娘再不济也传授过我本事,这种事,我不能做。” 赵胤:“第二、让吕家主动来找你。” 时雍吸口凉气:“怎么做?” 赵胤盯着她,突然勾了勾手指,示意她把头靠过去。时雍很少看见这个正经男人做出这么不正经的动作,眉梢动了动,歪过脸去,将耳朵凑近他。 温热的呼吸轻轻喷洒在耳侧,痒痒的。 时雍心猿意马,赵胤却说得平静。 他声音很低,只有时雍一人能够听清,时雍强忍着那种令人心律不齐的灼热,专注地听完,抬头看他,眼里划过一抹亮色。 “大人着实……很坏!” 一语双关,不知赵胤听懂没有,淡淡瞥她一眼,端坐着,没有动弹。 …… 时雍没有在街口下车,也没有去找乌婵,而是同赵胤一起去了锦衣卫。 她去那间密室查看邪君留下的毒药了,而赵胤则是召集了锦衣卫几名官员议事,指挥同知、指挥佥事等都被传了过来。 赵胤素来是个冷漠的人,端坐正中一言不发,这群衣着光鲜在外面耀武扬威的官员们,一个个都小心翼翼。 “诸位大人,对白马扶舟一案,你们怎么看?” 这个问题很大,看着他毫无情绪的一张脸,众人琢磨片刻仍是猜不透他的用意,便只能凭自己的认知来回答了。 指挥佥事易骁通说,白马扶舟犯法证据确凿,且为人倨傲,不尽臣子本分,陛下继续下旨让三法司协理办案,那便听从圣意,依言办差就是。 “东厂和锦衣卫向来不对付,属下早就看他们不惯,大都督何不趁此良机,拔去这颗钉子……只要陛下裁撤东厂,这大晏就再没有人能掣肘锦衣卫了。” 赵胤冷眼看他,“易大人认为,这是好事?” 易骁通微怔,被问住,嘿嘿地笑。 “是不是好事属下不知,但东厂这般番子横行无忌,视咱们为眼中钉,肉中刺,处处监视和阻挠锦衣卫办差,着实可恨。若是没有他们,咱们往后就不必再束手束脚了。” 赵胤没有吭声,示意下一个人继续说。 指挥同知叫陈寂,城府较深,在议事厅许久都没有吭声,见赵胤的目光锁定了自己,这才抱拳出列。 “大都督,易大人这是话糙理不糙啊。” 说完这句,他抬头看赵胤的脸色,可赵胤仍是那一副不愠不火的表情,瞧得他心里没底,索性放开了说。 “在座各位都是自家兄弟,荣辱与共,福祸相依,属下就不拐弯抹角了。东厂的设立本就是为了制衡锦衣卫,有东厂一日,锦衣卫背后就会有一双盯梢的眼睛。陛下亲政后的局势更是如此,若是我等不趁机扳倒东厂,恐怕往后再无机会……等白马楫喘过这口气,倒霉的就是我们了。” “同知大人的话,也是属下的意思。” “这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呀。” “更何况,这是白马楫他自己找死,也非我等凉薄,上天把机会送到面前,顺水推舟而已。” 议事厅突然热闹起来。 众人交头接耳,意见一致。 赵胤看了一眼魏州。 “魏千户怎么看?” 魏州拱手道:“属下听大都督安排。” 赵胤道:“本座想听听你的意见。” 魏州缓缓抬头,“属下的意见和诸位大人不一样。” 见赵胤传来鼓励的眼神,魏州声音大了些,“俗话说:唇亡齿寒。东厂与锦衣卫同为朝廷缉事,同为皇帝直管,东厂也确有监视掌控锦衣卫行踪之用,可属下认为,花开两朵的威胁,远远小于一枝独秀。” 花开两朵,尚有机会。 只剩一枝独秀时,锋芒毕露,就真的危险了。 “所以,属下认为,此事断不可落井下石,引来各方猜疑。” 魏州表述得很是清楚,众人也都听懂了。 可是,没有人吭声。 魏州是赵胤心腹,极得大都督看重。大青山一案之后,赵胤借机为他请功,如今他升任北镇抚司镇抚使的任命就只等皇帝盖的印戳了,而皇帝绝不会在这件事上,不给赵胤面子。 等任命一下,魏州就是锦衣卫里的人物了。 锦衣卫分南北镇抚司,听上去好像是一样,可文武百官真正惧怕的,其实只是北镇抚司,因为职能的不同,南镇抚司根本没有威慑力。 可想而知,许多人对魏州的晋升,多少还是艳羡和不悦的。 众人嘴上不说,可心里知道魏州的话也在理,大都督很有可能会听信他的理由。 岂料,魏州话音一落,赵胤的脸便沉了下来。 “身正不怕影子斜,为朝廷办差,只要行得直,走得端,怕什么一枝独秀?” 众人吃惊。 赵胤道:“官场上行事,确实要讲究圆滑有度,可在锦衣卫,诸位大人只需记住一句话:但问证据真假,莫讲人情得失。” 众人再次噤声。 大都督话里话外是在批评魏州圆滑世故啊! 又分明暗含有“查办东厂和白马扶舟”的意图? 魏州脸色微变,低下了头。 “属下失言。” 大都督这做法完全出乎众人的意料,看着挨了训的魏州,一个个战战兢兢,再不敢吭声。 却听赵胤又道:“同知大人和佥事大人的话,极是有理。白马扶舟谋反,证据确凿,而东厂沦为走卒,乃是大晏之耻,确无存在必要。此时不请旨废弃,更待何时?” 请旨废弃东厂? 众人暗里都吸了口冷气。 他们嘴上说得得劲,可废弃东厂多大的事?哪有那么容易?一个弄不好,说不定东厂没事,锦衣卫得遭殃。 众人不知道大都督打算怎么做,可是至少确定一点。 ——大都督已认定白马扶舟有罪,他是罪责难逃了。 而这,是此案发生以来,众人从赵胤嘴里听到的最准确的办案风向。 …… 魏州离开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衙门的时候,脸上有明显的失意,任命还没下达,若此时生出异端,他这镇抚使可就当不成了。 有人唏嘘,有人幸灾乐祸。 赵胤当夜在无乩馆见到了庚一。 从大青山回京,庚一的任务就只有一个——秘查锦衣卫。 庚一照常向赵胤汇报了这两日的进展,以及今日锦衣卫议事后,诸位大人离开后的反应。 然后,突然笑了一下,又拱手道:“还有一事,属下已遵照大都督的吩咐,在吕家布好了局。” 赵胤嗯了声,摆手。 “干得好,你先下去。” 庚一:“是。” “行事利索点。” “属下明白。” 待庚一的身影从窗户消失,时雍才从里屋推门出来,看着赵胤冷肃的面孔,她诚心地拍了个马屁。 “大人厉害。” 赵胤端起茶盏,看她一眼,没有答话。 时雍慢慢走到他面前,懒洋洋地叹了口气。 “锦衣卫的大人们,肯定猜不到螳螂捕蝉,背后还有黄雀?” 锦衣卫这些人平常干的就是缉拿盯梢等特务差事,哪会知道其实内部还有人专门盯梢他们? 时雍想想突然觉得脊背有些发凉,突然低下头,直盯盯看着赵胤的眼睛。 “大人,会不会也派人监视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12章 好看的,好吃的,留人的 时雍身子前倾,长长的睫毛仿佛盖下一层阴影,眼里光芒炽盛,腮边淡淡的笑意,看不出是真笑,还是嘲弄。 茶香弥漫,赵胤掌心的茶盏冒着热气,时雍看他不动,身子又往前倾了倾。 “说啊,大人?怎么了?说不出口?” 赵胤眉心微蹙,突然放下茶盏,表情怪异。 “怎么了?”时雍疑惑相问。 “没事!”赵胤嘴上说着没事,手却落到膝上,用一种甚为压抑的表情轻轻揉捏,那紧抿的嘴唇几乎绷成了一条直线。 时雍眼皮微跳,“腿又痛了?” 赵胤没有什么表示,面色稍稍松缓一些,语气已有叹息。 “阿拾许久不曾为本座针灸了。” 算算日子,确实有些久了。 时雍道:“你不是在吃孙老的药吗?” 赵胤:“是吃着。不见好。” “大人稍等。” 时雍转身出去,叫谢放为赵胤备水浴足,又去拿银针消毒,等做好这些事情,再次坐到赵胤的面前时,这位爷已经舒舒服服地躺在了铺着厚厚毯子的软椅上,双足放在一个热气腾腾的木桶里,膝上盖着雪白的绒巾子,眼皮半阖不阖,几乎快要睡着了。 好享受! 时雍突然生出一声叹息。 再没有比古代权贵子弟更能享受的了。 在心因差异下,他们使唤人也使唤得理所当然,毫无心里负担,就是高人一等。 啐!好生气。 时雍生出了不满,但还是乖乖等他浴足完毕,为他踩干净双脚,然后放入一个柔软的脚踏上,这才慢慢为他施针。 看着他膝盖部位的时候,时雍神情有些凝重。 尽管赵胤刚才是为了摆脱她的追问,可他没有说谎。 这条腿啊,确实没好。 “有时候,我很佩服大人。” 时雍扎入第一根银针时,如是说。 “为何?”赵胤语气淡淡。 时雍淡淡道:“腿都这样了,还能每日东奔西走,不知疲惫。” 赵胤原以为她会继续追问“监视”的事情,闻言似乎怔了一下,这才垂下眼帘。 “不东奔西走,留在府中养伤,那和残疾何异?” “话虽如此,你心里得有数,你是有病的人,要懂得节制。” “我很节制。” 时雍抬头看他,哼声,“稍稍好转,就不管不顾,好一点又复发,你这叫节制?” 赵胤沉默。 片刻,突然又道:“你对来桑不是这么说的。” “什么?”时雍没动。 “你教他复健,不是叮嘱要多走动?” 果然,大人什么都知道。 时雍突然咬牙,在他小腿上重重拍了一下,像个朝相公撒气的小媳妇,不留情面,打得“啪”一声脆响,惹得谢放都望了过来,见状,略略惊讶,见赵胤没有反应,他又收回目光,只当没有看见。 大都督愿意挨打,他一个侍卫能拔刀阻止么? 时雍道:“你和来桑的情况哪里一样?他要是不复健不走动,那条腿说不定就废了,再懒些,可能会萎缩,一步都走不了。即使如此,我也叮嘱他要循序渐进,可没说,多多益善。” “有何不同?”赵胤淡淡撩起眼皮,“我要是放弃,这条腿早就废了。” 时雍讶异。 赵胤以前伤成什么样子,她并不知情,这么说来,应是比她猜测得更为严重。 “那我懒得管你。腿是大人的,长在大人身上,你不心疼,还想让别人心疼不成?” 时雍低头施针,说得随意,赵胤听着,身子岿然不动,可那双眼睛却始终在她头顶盘旋,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位大人好像终于琢磨出味儿来。 “阿拾是在心疼我?” 时雍手指一顿,差点笑出声。 很难理解吗? 居然要想这么久。 “没有。”时雍抿着嘴唇,抬起下巴瞧他时,眼里是娇俏,也是傲骄。 “排着队心疼大人的人多得去了,大人哪需要我心疼?” 赵胤皱了下眉头,突然抬起手,在时雍鬓角轻轻撩了一下,将她垂落的发丝拂开,眯起眼盯着她的眼睛,“予安说,最近许多人去家里提亲?” 予安说? 时雍不用多想,也知是王氏的馊主意。 她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那可不是么?什么李家少爷,张家小子的,一个比一个抢着表现,又个顶个的优秀,呵,眼花缭乱,一时间倒是让人难以抉择。” 赵胤:“阿拾喜欢什么样的?” 废话!当然是他这样的? “长得好看的。”时雍心口不一地说道,朝他调皮地眨了下眼,“我就是这般肤浅的女子,大人失望没有?” “没有。” 赵胤淡淡扫她,面不改色道:“本座就是长得好看的。” “……” 时雍有一瞬脑子忘了转,这位大人是吃错药了吗? “大人是长得好看。” 时雍眯着眼看他片刻,点点头,然后埋头干活。 房间里好一会儿没有声音,整个世界仿佛突然沉寂下来。 一直到时雍针灸完,回头叫了一声谢放,然后挪开凳子站起来。 “剩下的事,谢大哥来做。大人,我回了。” “站住!” 时雍闻言看过去,只见赵胤已经起身,光脚踩在冰冷的地上,一袭华贵的长袍披风轻轻垂落,眉头紧皱,“厨房备了好吃的。” 有好看的,又有好吃的,这留人的方式……实在合时雍的胃口。 “再好吃,也不一定合我的胃口呢。大人,告辞了。”时雍心里快笑翻了,嘴上却说着反话,低头系了系悬在腰上的禁步,转身就走,心里默数着。 一、二…… “三”还没有开始数,背后便传来凳子拉动的声音,然后手腕就被赵胤拽住了。她抿着嘴唇,不满地回头看去,只见赵胤沉着脸,清俊的面孔上满是无奈。 “你这女子,属实狡诈!” 很快,他就像抓小鸡似的将时雍薅了起来,丢在椅子上坐好,然后自己穿好鞋子,沉声吩咐谢放道:“进膳。” 谢放看了时雍一眼,低头拱手,“是。” 时雍原本还想假装挣扎一下,可是闻到食物的香味就放弃了这个愚蠢的打算,乖乖地坐着。 “你在等什么?” 赵胤转头看她,那紧皱的眉头写满了对她的无奈。 “等我抱你去吃?” “这倒也不必。”时雍很快从椅子里爬起来,刚想起身,一张冰冷的俊脸便压下来,凉凉的双眼直视着他,一双有力的手臂重重撑在她左右两侧,将她的身子逼得不停后仰,话也说得清冷。 “想吃就直说,不必耍花招。” “……”时雍心跳得很快,被“椅咚”的她回不了嘴,只是巴巴地望着他。 赵胤哼声,一把将她抓起来,再次像拎那可怜的鸡仔般将她拎起来,双脚杵在地上,“自己走。” 本来时雍是要自己走的,一听这话,逆反心上来了,双脚猛地离地跃起,紧紧夹住他的腰,两只手臂灵活地圈住他的脖子,那姿态那速度那勇气,吓得刚进来请用膳的婧衣呀一声,猛地变脸,然后转身捂住了眼睛,心狂跳不已。 “走不动。”时雍形象已毁,懒得再挣扎,整个人趴在他身上,“要大人抱。” 说完,她蹙了蹙眉头,实在是被自己的话腻歪得不行,哪料,大人却很受用一般,喟叹着托住她,望一眼婧衣:“出去。” 婧衣整个人已经傻了。 她从小就开始学习伺候人的规矩,从没见过这么唐突的画面,更何况被唐突的男人还是赵胤…… 婧衣有种世界毁灭般的震惊,走出去的时候双脚都是软的,不知所措。 难道是她错了? 爷喜欢的从来不是循规蹈矩的闺阁千金,而是如宋阿拾一般的野蛮女子? …… 赵胤看了看房门,低头看埋在自己肩窝的女子。 “当真要爷抱你去?” 时雍挣扎如狗。 “要……” 声音有点弱,不确定。 赵胤眼风微撩,极淡的哼了声,没说话,大步往外走,没有停留。 时雍心跳得很快,偷偷抬头打量他。 一缕幽光打在他英俊的脸上,画面朦胧如若幻境,有点不真切。 …… 大都督所料不差,次日一大早,时雍还在被窝里做美梦,回忆昨夜赵胤送她回来时那模样,吕家就来人相请了。 而且,还是吕建安亲自出马。 “昨夜,家中老鼠被毒死了。”见到时雍,吕建安就像见到神仙一般,脸上那惊恐的表情,甚至比上次中毒更甚几分。 时雍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故作诧异:“怎么,吕老爷的老鼠是家养的?” “非也,非也。”吕建安四下看了看,凑近些对时雍道:“院里院外,二十几只老鼠,全死了。我怀疑,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不干净?嗯?” 他朝时雍抬下巴,使了个眼神,一副“不可说”的神秘。 时雍恍然大悟,点点头,“明白了。” 吕建安刚松口气,就听她道:“可惜,我家在造房子,没有时间。” 一听这话,吕建安就明白,赶紧吩咐小厮奉上两封银子,言词恳切地道:“求姑娘救救我们一家。” 呵! 赵胤这招果然好使。 锦衣卫的阴招就是多啊!比她损。 “娘!”时雍示意王氏收下银子,这才懒洋洋让予安驾了车出来,往米市街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13章 疑窦丛生 时雍在吕家没有见到吕小姐雪凝,却见到了她的母亲——大夫人兰氏。 这位夫人看上去温和怯懦,因为是新寡,身上还带着孝,看到时雍进来,大夫人客气地将她让入屋里,忙叫丫头备上果品茶水。 时雍看了一眼跟进门的吕建安,心里微沉。 寡嫂的屋子怎么能随便进呢?一般人家尚且懂得避嫌,这么大个老爷却不知礼数? “宋姑娘,有劳了。”兰氏规规矩矩地站立着,左右四顾,“屋子就这么大,不见什么可疑的东西,家里也没有老鼠药。一夜间添了那么多死鼠,怪瘆人的。” 时雍应和两声,回头看看吕建安,笑道:“吕二老爷,我要查找一下大夫人房里的私物,您看是不是回避一下?” 有她提醒,吕建安仿佛刚清醒过来一般,哦哦两块,连忙作揖告辞,出去了。 时雍注意到兰氏喜弄花草,房里好几盘畏寒的植物还放在炭盆边保暖,可谓细心备至,可时雍提起她刚投河被救起的女儿吕雪凝,兰氏神色却有些奇怪。 悲伤,无奈,言词却逃避。 时雍道:“夫人这里不见异样,不如去小姐房中瞧瞧?” 兰氏叹气,“她不肯出来见人。” 时雍眼皮微阖,懒洋洋的声音里有几分凉意,“这毒,说不定就来自小姐房里。大夫人是不顾及小姐的安危吗?” 兰氏微微错愕,“你是说,这孩子还会做傻事?” 时雍浅笑,没有回答。 在兰氏带时雍前往吕雪凝房里的时候,时雍从随意的闲聊中得知,兰氏曾经有个小儿子,三岁半时夭折,只剩吕雪凝一个女儿,她爹去世,孩子受了刺激,成日里闷在房里,连她都不愿意见。 “凝儿。凝儿。”兰氏在吕雪凝房外轻轻叩门,“你开开门,母亲来看看你。” 好半晌才传来吕雪凝的声音:“我没事,母亲。你回吧。” 唉!兰氏幽幽一叹,无奈地看着时雍。 “夫人。”时雍四下望望,“要不然你先回去,我单独劝劝雪凝小姐?我们姑娘家,或许能说说话。” 兰氏一怔,想了想:“那便劳烦宋姑娘了。” 等兰氏离去,时雍又敲了敲吕小姐的门,吕雪凝开始还客气地回拒,后来索性不吭声了。 好个拧性子的姑娘,时雍一边跟她说话,一边找这个房间的窗户——这一绕,就绕到了院落后方,她估算着吕雪凝房间的位置,正准备过去,突然看到一抹人影在院墙出没。 谁? 时雍飞快冲过去,攀着院墙一跃而上,并抢在那个人翻出去之前,一把抓住了他的小腿。 “啊!”那人低掉一声,连忙将另外一条腿勾在院墙上,以免倒栽下去。 时雍俯身一看,“周大头?” 周明生以“倒挂金钩”的姿态看着她,一条腿还在时雍的手里,“你,你小声点。” 时雍扯了扯他的腿,“你在干什么?” 周明生被她扯得胆战心惊,“你抓紧我!别丢手。” 说着又朝时雍伸过手臂,想让时雍拉他起来,时雍冷哼一声,低头看着他的眼睛,不仅不拉,手还作势要松开,“说,你鬼鬼祟祟干嘛?” 周明星抽气,“拉上来再说,拉我上来。” 时雍道:“不说是吧…………” 话音未落,她用力推向他另一条勾住墙的腿,周明生脸都白了,“我说我说,我来看吕小姐。” “看她干什么?” “她都要做我媳妇了,我不能来看看?” “有你这么鬼鬼祟祟看的?” “我这不是没法子吗?”周明生说到这里,见时雍又要去掀他的腿,命吓掉了半条,“姑奶奶,我求求你了。快拉我上来,我真没骗你,我就是想来看看那姑娘,怕她还是想不开,又轻生,我就没媳妇了……” 哼!时雍看周明生脸都白了,一把拽住他的手,这家伙手脚并用,狼狈地爬上了院墙,疼得直揉腿,“好狠心的女子……” “谁在那边?”一声低喝,吓得周明生当即噤声。 接着,就听到几个小厮走过来的脚步声。 若被逮个正着,丢丑事小,被当成贼就麻烦大了。 “完了!我先走一步——”周明生刚想转身跳往院外,只见吕小姐紧闭的窗户打开了。 姑娘支起窗子,露出半边苍白的小脸,朝他们招了招手。 周明生顿住,头就那样拧着,就像忘了呼吸一般,直盯盯地看着人家姑娘,动也不会动。 时雍见他这样,哭笑不得,狠狠扯了他一把,三两步走到窗户,径直跃了进去。 吕小姐慢条斯理地将窗户放下,脸色凉淡不见表情。 三个人谁也没有讲话,窗外,小厮找了两圈,不见人,咕哝着走了。 时雍贴着窗户,等外面安静下来,这才朝吕雪凝行了行礼。 “打扰吕姑娘了。我是……” “宋姑娘有礼。”吕雪凝朝她行了礼,又朝周明生福了福身,“周大哥万福。” 周明生一脸是笑,就像没有见过姑娘似的,那双眼睛都快落到人脸上了,时雍轻咳一下,朝吕雪凝道:“多谢吕小姐搭救,不敢我们就被当贼了。不过,我有一事不明。” 吕雪凝睫毛微垂,“宋姑娘请讲。” 时雍道:“吕小姐方才不愿见我,眼下又打开窗户,我甚为不解。” 吕雪凝迟疑片刻,呼吸微急,“方才有人看着,眼下没人。” 时雍一惊,“吕小姐的意思是有人监视你?” 吕雪凝那双略带轻愁的眼,慢慢转向她,微微点点头,“是。” 四目相对,时雍看着面前这张姣好的面容,平静地叹口气,“你二叔,吕二老爷?” 吕雪凝冷笑,“二叔?他不配。” 这是个单薄温软的女子,美玉般白皙的肤质,怎么看怎么都是软弱可欺的人,可她说出来的话却铿锵有力,倒让时雍刮目相看了。 “吕小姐看着不像想不开的人。” 听她这么说,吕雪凝眼眶突然泛红,幽幽看她一眼,“活着也是行尸走肉,不如去死重新投胎。” 时雍试探,“你还有娘,你去了,留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 吕雪凝闭上眼,没有接时雍的话,只是摇摇头,将脸转向周明生, “周大哥,惠民药局之事,是我唐突了,你别放在心上。” 周明生一脸憨态,摸了摸头,“无事无事,我皮厚,不怕挠。” 吕雪凝原本清冷的眼底,浮起一抹凄清,“你是个好人,是小妹没有福分,这辈子做不得你的妻了。” 一听她说“你是个好人”,时雍心里就悬了起来,就周明生还在乐,听到最终才终于发现不对,“吕姑娘,你不同意这桩婚事?” 吕雪凝目中含泪,“我配不上你。” 周明生抿了抿嘴巴,看着吕雪凝冷香般清雅的闺房,再看看她清丽的面容,口中泛苦,“你……瞧不上我吧?我是个粗人,家中贫寒,是,是配不上吕姑娘的。” 吕雪凝刚想说什么,周明生就阻止了她,苦笑道:“你若是不愿,我回头就告诉我娘,让她拒了这桩婚事,断不会让你为难。只是,以我拙见,人还是活着得好,活着才有奔头,你可再莫要做傻事了。” “不是你不好。”吕雪凝纤眉紧蹙,脸上泛起丝丝红意,很快又褪去颜色,“是我。我不干净了。自问不堪再做周大哥良配。” 不干净了?时雍心里咯噔一声。 她原是想找个理由为吕雪凝切脉,即使她不愿意,也能探探反应,可是没想到她居然自己承认。而且,她一心想维护周明生的“知情权”,可周明生分明已经被人家姑娘迷住了,别说不干净了,就算是从粪坑里捞出来的,他怕也是爱得紧。 果然,周明生意识到吕雪凝口中之言是什么意思时,脸色变了变,双眼突然锐利。 “是哪个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去帮你报仇,老子去宰了他。” 啧!时雍从没见周明生这么男人过,可他胸膛拍得咚咚响,吕雪凝却只是苦涩一笑, “你别问了,是我命不好。” 说着,她望向时雍,慢慢地道:“多谢宋姑娘一番苦心,雪凝怕是要辜负了。” 好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她竟然知道时雍为她而来? “你们快些走吧,一会被那老贼发现就不好了。” “那你呢?”周明生突发奇想,“难道欺负你的人,是……是那老东西?” 吕雪凝摇头苦笑,“你别追问了。快走。” 时雍心知她心里藏了事,在这个没有安全感的环境里是绝对不肯说的。 思虑一下,她点点头,“那我就告辞了,若是吕小姐今后有什么想说的,就来找我。” 她说完施礼,吕雪凝也低头蹲身,朝她回礼。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时雍突然抬手击中吕雪凝的后颈,用了十足的力气。 吕雪凝讶异地抬头,看着她,身子缓緩软下去。 周明生一把接住姑娘娇软的身躯,怒视时雍,“你干什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14章 撒狗粮没眼看 狗子快活,时雍也开心,一句玩笑话说得笑盈盈的,  “说它是狼的后代,大人信吗?”  赵胤:“狼王也信。”  时雍一怔,看着他正经的样子,扬唇笑了起来。  “希望大黑吃饱点,过几日打仗,怕就没那么方便了。”  “用不了几日。”赵胤突然道。  时雍惊讶地看着他,“巴图还没这么快到卢龙吧?”  赵胤嗯声,“今日得报,已到青山口。”  时雍道:“大人不想倨守卢龙?”  赵胤道:“巴图远道而来,本座总得去接一接。”  “唔~”时雍若有所悟地点点头。  卢龙易守难攻,巴图肯定认为赵胤会据卢龙天险,将他拒于城下,肯定不会想到赵胤会半路伏击,这倒是好计。  “会不会太冒险?”  “自古战争,哪个不险?”  倒也是。  时雍又发出灵魂三问。  “大人准备带多少人?”  “何时启程?”  “要我同去吗?”  赵胤低下头,看着她干净白皙的脸,  “天黑就走。”  “行军在外,女子多有不便,你在卢龙等我。”  对“女子多有不便”这话,时雍先前没有太大的感受,这阵子倒是深有体会,不论是洗漱,还是生理问题的解决,都很不方便,若不是赵胤和几个侍卫处处照顾她,除非她毫不在意与男子同睡同住同吃同拉,要不然,在营里是当真过不下去的。  即使有赵胤照顾,她这些日子也比在京里邋遢了许多。  “好。”  时雍想到这里,皱了皱眉。  “我这几日,也确实不太方便随大人同行。”  赵胤不解地看她,“怎么了?”  时雍抽了口气。  听不出潜台词吗?  时雍坦然地道:“我那个快来了。”  赵胤沉默。  时雍以为他听懂了,不料片刻后,又听他问:“哪个?”  “……”  时雍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一咬牙,飞起眉梢瞪他一眼。  “女子私隐,大人要我怎么回答?”  她幽幽的叹息带着一股暖香扑面扑来,赵胤身子僵了僵,这下真的听懂了,思维刚从战争常态转移到“女子私隐”这个问题上,他眉头一蹙,失神片刻,不知想到什么,莫名其妙地点点头。  “知道了。”  时雍错愕。  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这个问题不宜深入讨论,她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眼神转向外面。  “那我就在卢龙,盼大人凯旋了。”  朱九急匆匆上来找人,被一个当值的士兵拉住,“别上去!”  “怎么了?”他不解地问。  那士兵脸上露出尴尬的表情,士兵身边的两个同伴,也是挤眉弄眼,若有所指地笑。  “别上去坏了大都督的好事。”  好事?  朱九很是奇怪,“什么好事?”  那三个士兵面面相觑,笑得暧昧。  稍顷,其中一个憋不住了。  “大都督和那个新来的小侍卫,正在……嘿嘿嘿嘿搂搂抱抱。”  “嘁。”朱九不满地瞪他一眼,伸手揽了揽他,拍拍肩膀,“大惊小怪。”  说着,他推开那人就往上头,心里忖道:阿拾说得不完全对,三个人也可能勾搭成奸。  朱九脚步很快,刚踏上高处的垛墙,脚还没有站稳,眼前一花,差点被风卷下台阶。  老天爷,他看到了什么?  大都督居然搂着阿拾?两个人亲亲我我在说话?  这……  看着这相依偎的背影,哪里是寻常男女或男男该有的样子,怪不得那三个家伙说得那般不正经。这属实很难不让人产生怀疑呀。  朱九后悔了。  就应该让谢放上来传信。  现在他的脚在这里,是上去,还是下去?  其实朱九想多了。  不仅赵胤直,时雍其实也直,她看出赵胤没把她当女子,坦然地“借”了半副大氅给她御寒,也就坦荡荡地接受了,只觉得两人现在就像是兄弟,根本就没有朱九脑补的那些暧昧。  赵胤一转头,她也跟着转过去,看朱九涨红脸的样子,她还有点奇怪。  这个朱九是跑得太快了吗?热成这样。  朱九拱手行礼,头都不敢抬,“大都督,青山镇符婆婆求见。”  符婆婆?时雍一怔,看向赵胤。  赵胤眉头一蹙,“何事?”  朱九道:“符婆婆没有说,看样子有些着急。说一定要面见裴将军。”  离开青山镇的时候,赵胤把裴赋的旧宅托付给了符婆婆照顾,说是要去卢龙打仗了,符婆婆似乎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或者知道了,也只是把他当成青山镇的那个裴赋,因有旧识,也就不见外。  赵胤思考片刻,想起什么似的,慢腾腾收回护着时雍的那只手,平静地道:  “下去看看。”  热乎乎的暖源一离开,冷风肆虐而至。时雍冷得打了个喷嚏,娇小的身子在寒风中瑟了瑟,一直不可置信地瞪着赵胤的背影,冷不丁想到一句话。  “不曾见过阳光,就不会惧怕黑暗。”  换到此处,  “不曾感受过大氅的温暖,就不会惧怕寒冷。”  这个混蛋,抛下她离去,冻死人了。  ————  符婆婆牵着一头驴,脸上被冷风吹得冻得起了皲皮,如鱼鳞一般。在大营的门口的校场上,她焦急地等待,谢放请她进屋暖和暖和,她坚决不肯,说自己身上邋遢,不能脏了将军的屋子。  谢放拿她无奈,陪在校场,直到赵胤过来。  “老人家,屋里坐。”  对待上了岁数的人,赵胤很客气。  可是,符婆婆朝赵胤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仍是不肯。  “大将军,老婆子是来求助的,哪里进得恩人的屋坐得恩人的凳,于礼不合,于礼不合。我就站着说吧,不耽误将军多少工夫。”  赵胤道:“老人家,你不得坐,我也不得坐。”  谢放见状,赶紧上前帮符婆婆拉驴,“婆婆屋里请吧,我把你的驴牵去喂点草料。你要和将军说的话,也不方便外人听不是?”  再三邀请,符婆婆同意了。  她从来没到过军营,一路走过去,东看看,西看看,很是好奇,等到了营中,喝一口春秀捧上来的热茶,符婆婆脸上的神色缓了些,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布包好的东西,让春秀递给赵胤。  “将军,这是我侄子的……”  那是一个铜质的带钩(古人束腰革带上的钩),蛇头形状,头部昂起,颈子狭窄,张口露齿,看上去很是凶猛,时下玉质、铜质、乃至金银铁等材质的带钩都很常见,这个带钩除了那个蛇头形状有些奇巧,别的看不出什么。  赵胤看了看,将带钩放在茶几上,示意春秀交还给符婆婆,淡然问:  “老人家有话直说无妨。”  他为人素来冷淡,自带的气场高华疏远,看得出来符婆婆有些怕他。  听了这话,符婆婆紧张地压着嗓子,一句话说得阴森森的。  “不瞒将军,老婆子是做了两宿噩梦才决意来找将军的。那日我侄儿来看我,是全须全尾离开青山镇的。可那日老婆子在清理官府送来的杂物里,却看到他的东西……老婆子记得,他走那日,这带钩就系在腰上的。”  青山镇的大坟场已经动工了,符婆婆拿了官府的银子,除了备纸钱香烛祭祀外,也帮着官府处理一些杂物。这些杂物就包括那些无人认领的尸体上留下的遗物。  当然,值钱的东西早已被人搜走,轮不到她。  符婆婆却很仔细。人死了,只留下些物什,她想尽一分心,把这些人遗留的杂物都理顺。  哪知,她会从一堆杂物的东西里找出侄儿身上的带钩。  束腰的东西不会轻易遗弃,这让她很是不安。  “老婆子疑心,我那侄儿,是不是不在人世了?想托大人帮我问问。”  时雍那日在青山镇,到是听说符婆婆的侄子来看她了,却没有见过那侄子长什么样子。  得闻这事,时雍微微错愕。  “婆婆的侄子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  符婆婆愣了愣,“叫什么名字啊?他爹娘叫他符二,我娘家的村里都叫他符二郎,他大名叫啥,却是不知了。”  说着,符婆婆又从随身的褡链里取出一个纸质的卷筒。  “这是二郎儿时的画像。我与这侄子多年未见,那日他来看我,便是带了这个画像,我才认出他来咧。”  儿时的画像,如何能认得?  时雍心里忖度,符婆婆却已把画像展开,让春秀拿到赵胤面前。  “大将军帮老婆子问问,可有人见到我家二郎?”  画像破旧发黄,一看就有些年月了,尤其时下之人的画风并不写实,时雍探头看一眼,完全看不出这人是谁,不料,赵胤目光一沉,脸色冷了下来。  ------题外话------  昨日的题外话后,有小姐姐发出了灵魂拷问:“白马公公走路需不需要扶刀?”  作者:扶了舟,就不用扶刀了。  白马扶舟:谁在说我坏话,你们是在怀疑什么?  PS:灵魂喊话,求正版订阅求月票求推荐票求评论求爱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15章 顺藤摸瓜 吕姑娘在房里,赵胤是不便前去的,时雍让乌婵留在这里听他差使,便径直入了内室。 周明生仗着是“未婚夫婿”,厚着脸皮守在门口,但没敢进去。 时雍看他一眼,推开门就看到躺在床上的女子,面色苍白,被子盖到脖子,双手叠放胸前,睁着眼睛望着帐顶,不言不语,察觉时雍进去,也没有反应。 “吕姑娘。”时雍拉凳子坐到床边,看着她,“冒昧相请,还望姑娘不要生气。” 吕雪凝一动不动,声音低低无力,“你到底要做什么?” 时雍淡淡道:“为了救你。吕姑娘,错是别人的,命是自己的。” 吕雪凝脸色灰白,规矩规矩地躺着,对时雍的话似乎没有什么反应,“我的命,我做主。” “说得没错。”时雍慢慢低下头,瞧着她的脸,轻声道:“只可惜你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有来得及看看这世界……” 吕雪凝的头猛地掉转过来,身子都在细微的颤抖,看着时雍的双眼满是惊恐。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时雍轻轻为她掖了掖被子,觉得自己行为好像一个渣男,叹口气,语气柔和许多:“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吗?” 吕雪凝嘴皮吃力地张开,“为什么?” 时雍轻笑,“周明生是我朋友,他喜欢你。” 喜欢?吕雪凝苍白的面孔微微变化,双眼停留在时雍脸上。 “你既知我有孕………又怎么能够?” 时雍道:“能不能够,应当他来做决定。” 吕雪凝苦笑摇头,“你告诉他了?” “没有。”时雍低头看一眼她的手腕,“知你有喜脉的人,只有我。” 吕雪凝见她满脸真诚,怔忡许久,忽而冷笑。 “怎会只你一人?知道的人,多了。” “你家人?” “要不怎会急着将我打发去周家?” “吕姑娘。”时雍沉吟片刻,慢声相问:“那个人是谁?” 吕雪凝放在被子边上的手突然一缩,紧紧揪住被面,唇角青白,不肯说话,双眼满是哀求。 “说出来,我才能帮到你。”时雍轻轻握住她冰冷的手:“相信我。” 吕雪凝泪眼朦胧地看着她。 时雍有一双美丽的眼睛,此刻仿佛蕴含着某种令人心安的力量,在吕雪凝最无助无依的时刻,看上去柔软、温暖,尽管于她而言,还只是一个陌生人。 “谢谢你。”吕雪凝哽咽,“没有人帮得了我。我这一生,毁了。” 没了清白,有了孩子,对很多女子来说,属实走投无路,吕雪凝的选择符合大多数人的做法,可时雍不这样认为。 “女子不可自轻自贱,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够毁灭你。懂吗?”她轻轻拂了拂吕雪凝的头发,温柔地道:“你有别的选择,只要你愿意。” 有别的选择?吕雪凝想像不出。 时雍安静地看着她,不由想起自己无数次闯过艰难的关口,靠的就是这种“黎明前总有一段黑暗,只要挺过去就会有更好的未来”这种信念。事实也确实如此,坚持不放弃,信念就会变成现实。这也是她为什么死过一次再一次,仍然能轻装上阵,笑看人生的原因…… 她没有催促吕雪凝,长久地等待着。 吕雪凝的手突然一动,反过来抓紧时雍,漆黑的眼里带着微弱的希望。 “你说的话,是真的吗?” 时雍面色稍霁,看着她眼眶里滑落的眼泪,微笑着朝她点头。 “你信,就是真的。” …… 吕雪凝的故事并不复杂。 一向疼爱她的二叔,有一日骗了她出去,被一个陌生男子糟蹋了。吕家最疼爱吕雪凝的是父亲吕建成,他让吕雪凝念书习字,学经商之术,是将闺女当儿子教养的。 受辱后,吕雪凝把这事告诉了父亲,吕建成当即气得提刀要砍死吕老二。 吕老二矢口否认干了这缺德事,在吕建成的打骂下,吓得躲出家门,许久不归。 为了闺女声誉,吕建成没有声张,只等吕老二回来,哪料,就在这段时间里,吕家人陆续染上怪病,药石无用。尤其是吕雪凝的祖父祖母,一病不起,没多久就去了。而吕建成还没来得及帮女儿雪恨,就病重在床。 吕建安这时回来了,挑起养家的“重任”,并请回凌霄道人为吕家驱邪。 那时吕雪凝也病倒了,眼睁睁看着恶人得意,无能为力。 在惠民药局,她被发现有孕,吕建安买通了医士,并满口应诺母亲兰氏,说要妥善解决此事。兰氏是个乡坤家的小姐,一直被吕建成保护着,对世俗之事一无所知。 病好后,吕雪凝本想找二叔讨要父亲的那分家产,然后带着母亲别院而居,哪料却看到二叔深夜钻入母亲房里,天明方出。 投河那日,她已自杀过一次,没能得逞,这才趁着时雍来家里,看守她的人稍稍松懈奔出宅子,直扑米市街大桥,一跃而下。 叙述过程,吕雪凝声音发颤,好几次说不下去。 时雍一直抓住她的手,一直到她说完,这才平静地问。 “也就是说,那个凌辱你的男人,你并不认识?” 吕雪凝摇头,羞涩得难以出口,时雍掌心紧紧地握住她,目光坚定有力,让她知道,她是被保护的,是不会被伤害的,吕雪凝回视她片刻,这才哑着嗓子说:“若是再见到他,我定能认得。” “嗯。”时雍点头,“此事我家大人定会为你主持公道。你如今要做的就三件事。” “什么?”吕雪凝意外地看着她。 时雍道:“第一、想清楚,这个孩子要不要,三天内告诉我,不可拖延。第二、周明生这桩婚事,你想要不要。若不要,便拒绝他。若要,便告诉他真相,不要隐瞒,让他做出选择。第三、好好在这里养伤,暂时不要出现,把身子养好,等着看坏人伏法。” 她的声音温柔又有力量,仿佛一束光,将吕雪凝从绝望中拉了回来。 “我可以吗?” “当然。勇敢点。” 时雍最后望了她一眼,叫来暖香,笑了笑,“给小姐弄点吃的来,要软和一些,清淡一些。” 她起身,吕雪凝的手软绵绵地滑下来,落在棉被上,怔怔看了她许久。 “你真是个好人。” 领了好人卡出来,时雍见到赵胤。 二人稍做分析,时雍便下了个决定。 “大人在庆寿寺有没有相熟的和尚?若有,我有个顺藤摸瓜的想法。既然邪君最先抛出来吕家,那我们也可从吕家入手,将计就计……” …… 吕雪凝没有让她等太久,吃完饭就给出了她答案。 这个孩子,她不要。 时雍其实也有这种想法。一是治病时喝了不少汤药,二是这种男人的孩子,生下来也是祸患,不如趁现在月份小处理掉,对大人是救赎,对孩子,同样如此。 不过,周明生没有给出吕雪凝答案。 之前听说她被人欺负,周明生义愤填膺,在得知吕雪凝有了孩子后,他又犹豫了。 时雍觉得男人的心,也是海底针。 不料,一夜思量,周明生次日凌晨将她堵在院门口。 “我想好了。” 时雍惊讶地看着他。 双眼通红,脸色青白,憔悴得像十天半夜未合眼。 “想好什么了?” 周明生低下头,看不出脸上的表情是悲伤,还是松了口气。 “那孩子,我认。只是你要答应我,万万不许我娘知道。不,不许任何人知道。” 时雍:…… 吕雪凝没有告诉他,她不准备要孩子吗? …… 去锦衣卫衙门的路上,时雍专程叫予安在街边停车,走路去城门边的老茶楼。 这里每日有京师城的大事小事江湖事,三教九流的信息,都可以在这里听到消息。 最紧要的是,不久前,时雍已经让燕穆暗地里把茶楼高价买了下来。 经营茶楼的人是南倾和云度,他俩和吕雪凝乌婵燕穆春秀子柔等人一样,其实都是时雍在机缘巧合救下来的人,南倾和云度的伤已经好了,云度只有一只眼还能模糊视物,南倾那条腿废了,借着轮椅或拐杖行动,倒也无碍。只是,如今的南倾和云度,并不知道她是时雍罢了。 时雍在门边停留了片刻,没有见到二位老板,只等到众人在议论吕家的奇事。 小姐怎么丢的,吕家尚不知情,外面议论纷纷。而时雍那天的警告,吕建安不知当真信了,还是借驴下坡,不仅不派人找吕小姐,还对外宣称吕小姐被邪灵带走了,闹得人尽皆知。 这老狐狸! 时雍离开茶楼,上了马车,走了没多远,就见捕头沈灏带着一群捕快急匆匆过来了。一边走一边吆喝让路,周明生也在人群中,时雍撩着帘子,叫了他一声。 “出什么事了?” 周明生看了前头的沈灏一眼,压着嗓子:“刘老爷家死人了。沈头带我们去办差呢。” “刘老爷?” “刘家米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16章 事情密集出现 又是刘家米行? 时雍心里咚声一跳。 吕建安那日说,刘员外是他的旧友,吕家举家迁往京城,从海产改做米粮生意也是因为他。 而张捕快的女儿张芸儿,原本许配的人也是刘家,张芸儿死后,刘家这才到宋家提亲,原本是想娶阿拾…… 难道说,宋香这个未来婆家,并不简单? 有一种呼之欲出的情绪急欲破土而出,仔细去想却抓不牢实。 时雍静静望着周明生等人的背影离开街角,沉默片刻吩咐予安。 “我们也去瞧瞧。” 在予安心里,宋姑娘胆大妄为,绝非普通人家的柔弱女子,连大都督拿她都没有办法,他自然也不敢违逆她的命令。 他只是弱弱地道:“姑娘,咱们瞧瞧就瞧瞧,用眼瞧,千万莫动手啊。” 时雍放下帘子,“放心吧。” 无须动手的时候,时雍自然不会动手,这个世道,女子锋芒毕露不好,能隐忍的时候,她是肯定会隐忍的。 刘家米行是京师数一数二的米粮大商行,落座在米市口西,离吕家一街之隔。 只是,刘家在京师根基深厚,单是宅子就比吕家大了许多。时雍乘着马车一路跟上去,恰好在刘宅外面与沈灏等人碰头。 时雍掀开车帘,热络地招呼了沈灏,跳下车就跟上去, “听说这里出了命案,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相帮的?” 沈灏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爹是顺天府的推官,她也是顺天府的女差役,虽说近来跟了锦衣卫去做事,但宋长贵打过招呼,算是过了明路,大家心知肚明就不再多言。 刘家的死者,正是刘老爷自己。 死得十分蹊跷,整个人淹没在自家的大米仓中,米没了顶,整个人埋在里面,身上没有伤口,不见鲜血。 刘家有非常多的米仓,储了米,也储了粮。这种仓极大,设计巧妙。 伙计要取米的时候,打开米仓下方的漏口,米粮便直接从口子流出,而储放米粮的时候,需要搭梯子上到仓顶,揭开盖子,倾倒而入。 据发现尸体的伙计交代,他早上准备放些粮食出来舂米,可是明明满仓的粮,刚放了两箩筐就变得稀稀拉拉,他以为是出口堵住了,拿了根棍子爬上梯子往粮仓里怼了几下, 哪料,粮没有放出来,出口漏出了一颗人头。 人是倒栽在粮仓中的,出口就比脑袋大一点点,脑袋漏出来了,身子出不来,一双眼睛直盯盯倒望着人,把伙计吓得屁滚尿流。 几个人凑近一看,这不是他们家老爷吗?这才紧赶慢赶到衙门去报案。 沈灏四处走走,查看了现场,又仔细听了伙计的叙述,转头看向不停用绢子拭泪的刘夫人。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家老爷不见的?” 约莫四十来岁的刘夫人,打扮得很是贵气,只是此刻眼睛泛红,上了妆的脸也哭花了,看上去有些狼狈、憔悴,声音也嘶哑不清。 “回官爷的话,民妇亦不知。” 据刘夫人交代,昨夜入睡时沈老爷还在身边,同她说了会儿话,清晨醒来就不见人。她以为刘老爷去了铺子上,没有多想,哪知,一会丫头就来唤她,老爷死在了自家的粮仓里。 再然后,问什么都一无所知。 沈灏察看了现场,该问的都问了,转头吩咐周明生和郭大力等人。 “把尸体和相关人员都带回去,请宋推官。” 周明生抱着腰刀拱手,“是。” 刘夫人的脸色,瞬间变化。 “民妇也要去吗?” 沈灏看她一眼,“刘老爷死因不明,夫人自然要去。” 刘夫人哦声,低下头,侧目叫丫头拿自己的斗篷过来。 时雍一直旁观,见状不由抿了抿唇,“刘夫人颜色真好。” 颜色真好这话很是广泛,可以说是长得好看,也可以说是皮肤好,甚至妆容好。一般是对人的恭维,可刘夫人的笑容,僵硬了一瞬,这才给了时雍一个苦笑,然后转身去了。 宋家和刘家算是亲家了,可时雍从未见过刘夫人,这是第一次。 沈灏等捕快带人离开,时雍走在后面,出门的时候,恰好碰到得知家门噩耗匆匆从书院回来的刘清池。 讽刺的是,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人——广武侯的上门女婿,谢再衡。 两人同一个书院,同一个先生,没想到还成了好友。 当真滑稽。 时雍微微勾唇,只当未见。 刘清池却拦住了沈灏,拱手施礼,“沈捕头,不知家父……”哽咽一下,他吸口气稳住情绪,“何故身亡?” 沈灏还礼:“目前尚不知原委,一切等宋推官查实再说。烦请刘公子借步。” 刘清池怔了怔,默默让路走到旁边。 谢再衡安静而立,只言片语都无,直到时雍走过他的身边,他突然低声。 “阿拾。” 渣男贼心不死?时雍手心慢慢圈起,侧目抿唇而笑,“谢公子,哦不对,该怎么称呼?侯府的乘龙快婿?有何贵干?” 谢再衡眼眸垂下,控制住情绪,“好久不见,恭喜。” 时雍挑了挑眉头,尽量不让自己流露出厌恶,而是淡淡笑道:“恭喜你,新婚燕尔。” 说罢,她转身就走,谢再衡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终是咽了回去。反是刘清池拦了上来,“宋姑娘,刘某有一事相求。” 对这个未来的妹婿,时雍目前只是寻常观感,闻言笑了笑:“刘公子请讲。” “大姐。”刘清池走近时,换了个亲近的称呼唤比他年岁更小的时雍,又连连施礼,“我父亲之事,就拜托大姐和宋伯父了。” 时雍注意到谢再衡的眼睛一直在往自己这边看,故作亲近地对刘清池微微一笑,用截然不同的态度道:“放心吧,职责所在。” 日头刚刚升起,浅暖的阳光洒在时雍的身上,衬得她双眸似水,脸如凝脂,眉不描而黛,朱唇不点而红,巧语言笑,举手投足都散发着与往昔不同的疏淡气质。 谢再衡发现她变了。 不是往常那个喜欢他的她,却是往常那个喜欢他的她更为耀眼,仿若有光。 时雍没跟沈灏去顺天府衙门,而是叮嘱予安加快速度,直接去了锦衣卫。 见到赵胤的时候,他也行色匆匆,仿佛正要出门。 时雍笑着看他,“大人出门,莫名是为了刘家米行的命案?” 赵胤没有否认:“你从米市街来?” 时雍怔了怔,哼笑出声。 他猜中了她的行踪,正如她猜中他一样。 “大人,交换下情报。” 赵胤沉吟片刻,“银台书局的严文泽,昨夜从书局离开,去了刘家,凌晨方回。” 什么? 时雍的脸色以看得见的速度变化。 对刘家米行的案子,她可以冷眼旁观,而银台书局不行。因为燕穆一直在那里,而严文泽这个人,也是燕穆一手提拔的。 自从查到那几本画册是出自银台书局,且全部由严文泽经手之后,锦衣卫就一直在密切监视银台书局各人的动向。 可是这些日子,历经东宫突变,时雍失踪,围剿天神殿,白马扶舟入狱……种种变故,唯一没变的就是银台书局。 严文泽没有联系任何人,也没有任何可疑的人联系他。就在监视的锦衣卫都开始怀疑是不是他们找错了方向的时候,严文泽昨晚突然有了动静。 刘府家丁护院众多,为免打草惊蛇,锦衣卫没有进入刘府。 哪知突然就发生了刘家命案。 事情如此密集出现,不可能全是巧合。 时雍其实心存侥幸,希望此案与银台书局无关,免得查到燕穆头上,很是难办。可是现在,随着案件的深入,这渺茫的希冀像玻璃一般,哐当碎了。 赵胤平静地看着她,伸手带了带她的腰。 “去顺天府衙门。” 时雍默默跟上,心里不痛快。 赵胤低头看了看她,神情微动,突然道:“昨晚,吕建安临夜去了庆寿寺请高僧。” 时雍微愣。 “这老狐狸不可能轻易相信我的诓骗吧?” 赵胤“嗯”了声,冷冷道:“本座自有办法让他信。” “你做了什么?” “安排了个女鬼,半夜侍寝。” 天啦!大半夜女鬼扑上来,不把人的魂吓掉就奇怪了。 “大人属实阴损。” 但愿这些招不要用来对付她。 时雍深深望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庆寿寺那边安排好的?” 赵胤点头,率先上了马车,回头示意时雍跟他一起。另一头,予安坐在车辕上,呆呆地看着她,不知所措。 时雍朝予安挥了挥手,跟着赵胤同车前往顺天府衙门。再回顺天府,时雍也算“衣锦还乡”了,何况是跟着赵胤一起,颇有点狐假虎威的意思,昔日同僚看她,眼神都极有深意。 宋长贵正在断案, 看到自家姑娘和大都督同来,连忙起身离案,上前拱手行礼。 赵胤免礼,抬抬手,“宋推官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17章 断案 宋长贵得到赵胤提拔,如今在顺天府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干了一辈子仵作行,他在这个行当里也算如鱼得水,因此,又羡又嫉的人有,但很少有人觉得他才不配位。 让人给大都督在侧首看了座,宋长贵拭了拭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继续坐回去问案。 赵胤撩袍坐下,面无表情,时雍和谢放等人站在他身后,沉默不语。 刘家人刚入推官大堂来时,见问案的人是未来亲家,原本要放松一些,如今来个大官横插一脚,心里不痛快又得罪不起,于是,在宋长贵的询问里将之前告诉沈灏的话,再将情况说了一遍。 刘夫人入睡时见过他,那会约莫亥时。一个小厮半夜起床出恭看到老爷出了院子,那会是子时。之后,再无人见过他的踪迹,而昨夜在院外值守的护院们纷纷表示,不见可疑之人进入刘家院落。 在赵胤和时雍过来前,宋长贵已然验过刘员外的尸身,有了初步定论。 刘员外的死亡时辰在子时和丑时之间,死亡原因为窒息,身上无任何外伤,嘴里和鼻孔都有没舂的稻谷,稻谷粒外面本就有细小的绒刺,越想往外吐越吐不出来,反被吸入。 宋长贵推测是掉入粮仓后,无力爬出,无法呼救,导致窒息死亡。 时雍之前也看过刘员外的尸体,死亡原因基本没有异议,问题在于,刘员外为什么大半夜会去粮仓?又怎么会爬上一丈二的粮仓,把自己埋入稻谷里面去的?对此,刘家人谁也说不出所以然,刘员外死前也没有征兆。 刘夫人拭泪道:“听说吕家出了一桩邪事,吕家大姑娘白日天光不见了人。我们家老爷……莫非也是撞了邪?” 宋长贵沉吟,“大都督面前,夫人不可胡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刘夫人看赵胤身上的官服便知这不是个普通的人,被宋长贵一斥,更吓了几分,那眼泪决堤的河水般籁籁往下落。 “不见凶手,我家老爷总不能平白无故把自己埋粮仓里去?” 宋长贵坐得端正,纹丝未动地思考片刻,望向赵胤。 “下官也觉得此案离奇。” 赵胤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平静地望向刘夫人,突然出声:“银台书局严文泽,你可认识?” 刘夫人一听严文泽的名字,当即变了脸色,可头却摇摆起来。 “回大人话,不曾听过此人名讳。” 赵胤眉头沉下,似乎没有耐心跟这个妇人再多说话,直接对宋长贵道:“宋推官,这妇人不老实,直接下狱。” 一听这话,刘夫人当场吓白了脸,扑嗵一声跪下磕头,大呼冤枉,求完赵胤,又求宋长贵做主,甚至搬出宋刘两家的姻亲关系。 宋长贵满脸为难地看着她,又望向赵胤:“大都督,此是何意?” 赵胤没有说话,时雍笑着接了过去。 “宋推官,你看刘夫人今日可有不妥?穿红带绿,脸染胭脂,哪有半分为刘老爷戴孝的样子?” 宋长贵看了刘夫人一眼,皱眉道:“不妥是不妥,但刘夫人得知刘老爷死讯,已是卯时……” 时雍道:“刘夫人说,丫头进来通报时,她正在梳妆。” 这个细节宋长贵其实也注意到了,但单凭这一点就为刘夫人治罪,在他看来是极其武断的。可是大都督刚把话放出来了,他不好直接驳大人面子,于是思虑片刻,吭哧吭哧地道:“可否等下官再去现场查控一番,再下定论?” 时雍轻声道:“宋大人太仁厚了。既然凶手事先谋划周全,又怎会留下蛛丝马迹?对待这种刁妇,你不用极刑,她又怎会说实话?” 宋长贵的眉头蹙了起来。 他不明白女儿为什么也帮腔说要缉拿刘夫人。 这分明就不合情理又不合法度的呀? 赵胤似乎看出他的心思,“宋推官要是不便出手,本座倒可为你行个方便,把人带回诏狱审问。” 宋长贵愣了片刻,直到看见刘夫人脸色越发苍白,双眼再藏不住惶恐,他这才明白,原来自家姑娘和大都督是在一唱一合的唬人! “既然大人开了口,那……”宋长贵起身行礼,赞同道:“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不!宋大人,你救救我,我不去诏狱,不去锦衣卫。”刘夫人瞬间就慌了。“我说,我说,我认识严文泽,认识。他是我的同乡……” 时雍挑了挑眉梢:“只是同乡?” 刘夫人咬了咬下唇,“青梅竹马。” 时雍与赵胤交换一个眼神,只见赵胤不动声色地将掌心放在膝盖上,沉声说道:“来人,将严文泽带上来。” 在来顺天府前,严文泽已经被锦衣卫从银台书局捉走了,可是这个人嘴硬,不论锦衣卫如何审问他都不肯交代昨夜的行踪,对前往刘家一事更是矢口否认,更不承认认识刘家任何一个人。 哪料,刘夫人经不住盘问,二人轻轻一吓她就招认了。 严文泽被带进来时,头发蓬乱,衣衫褴褛,浑身是血,一看就知在锦衣卫被收拾过了,刘夫人一看到他这样,脚步情不自禁往前走,突觉地点不对,又生生停住,双眼无助地看着他。 “泽哥,你怎生……” 严文泽偏开头去,目光落在赵胤的脸上。 “我什么都不知道,要杀要剐随你便。” 赵胤低头喝茶,就当没有听到他的话,见状,宋长贵咳嗽一声,厉色道:“严文泽,你可认识眼前的妇人。” 严文泽:“不识。” 刘夫人瞬间变了脸。 时雍看了宋长贵一眼,给了他一个稍安毋躁的眼神,然后平静地从赵胤身后走出来,转头问严文泽,“那严先生昨夜为何潜入刘府?” 严文泽:“我不曾前往刘府。” 时雍:“我有人证。” 严文泽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东厂厂督都能栽到大都督手上,落下一个谋反大罪,何况我一个书局先生?既已如此,严某也没想过要活命,悉听尊便。” 看他说得大义凛然,时雍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其实她认识严文泽已经很多年了,虽不若燕穆他们那般熟稔,但这人来雍人园汇报过几次差事,时雍对他印象是不错的,一直觉得他做事认真,口风很紧,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忠诚、踏实,燕穆这才会对他委以重任。 谁知…… 时雍叹口气,漫不经心地道:“大人,既如此,只能把刘夫人带走,慢慢细问了。严先生夜入刘府,说不定刘夫人知道点什么?” 带去诏狱,一个男人都受不了,何况一个娇弱妇人,刘夫人的脸色瞬间刷白,严文泽明知道他们是在逼他,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露出怯意。 “有事冲我来便是,与刘夫人何干?” 一听这话,时雍就笑了。 “一个人如何通奸杀人?两个人的责任,那就两个人承担。” 原本心虚胆怯的刘夫人,刚才头都不敢抬起,哪料听了这话脸色突然一变,狠狠地盯住时雍,歇斯底里地怒吼:“我没有!我没有杀人。” 时雍轻笑,“没有杀人,那就是承认有通奸了?” 刘夫人脸上猛地褪去血色,眼眶也浮上了一层潮红和恼意,“我和泽哥自幼相识,青梅竹马,若非他巧取豪夺,我们岂会有今日……”冷冷一笑,刘夫人唇角扯了扯,突然笑了起来。 “通奸?何谓通奸?他不仁我不义而已。” 宋长贵皱眉,看她凶时雍,当即拍了桌子,“柴氏,你既为人妇,当守妇道,做出这般丑事,竟不知悔改…………你们两个老实交代,是如何通奸杀人的?” “我没有通奸杀人!” 刘夫人看着沉默的严文泽,赤红着双眼,又猛地掉头盯着时雍,重复一次,大声吼叫。 “我没有通奸杀人!我没有。” “你冲我吼没有用,真相自会水落石出。”时雍侧目看一眼赵胤,淡淡道:“大人,带走。” 两名锦衣卫作势去拿刘夫人,见状,双手被反剪的严文泽剧烈地挣扎起来,嘴里大吼:“你们别动她!人是我杀的,与刘夫人无关!人是我杀的!” 严文泽激动之下的厉喝震惊四座。 堂上突然安静。 刘夫人在两个锦衣卫的挟持下,慢慢地抬头。 “泽哥?” “是我。”严文泽不看她,咬牙切齿地道:“我早就想杀他了。从二十多年前他把你带走的时候就想。只是,这一日来得太迟,我等得太久。” 四周鸦雀无声。 严文泽望望宋长贵,又恶狠狠地盯住赵胤,脸上没有怕觉,声音比方才还要响亮,“你们这些狗官,只知道贪赃枉法、唯利是图,对待穷人像豺狼,对待贵人像恶狗。我呸!” 听他辱骂大都督,谢放腰刀哐当一声出了鞘,赵胤却抬手制止。 “继续!” 严文泽愣了愣,冷笑起来,“当年刘荣发强抢柴氏为妻,你们在哪里?如今刘荣发强占吕建成家刚满十五岁的小姑娘,你们又在哪里?现如今,恶人得诛,你们倒为他报起仇来?天理何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18章 将计就计 当天,时雍偷偷带吕雪凝去认尸。吕雪凝看到刘员外那一刹那,脸上便露出了痛苦的神色,声音也跟着轻颤起来。 “是他……就是他。” 时雍看了看她苍白的脸,眉眼露出浓浓的疑惑。 综合目前已有线索可以得知,吕建安从海产生意改做米粮生意,为了获得刘荣发的帮助,在京师商界站稳脚跟,亲手将侄女献给有此嗜好的刘荣发。不料,此事竟让严文泽知晓。 严文泽一气之下,生出除去刘荣发为民除害的计划。 严文泽和柴氏原是青梅竹马,后来被财大气粗的刘荣发生生拆散,将刘氏纳去做了续弦,严文泽一直对刘荣发怀恨在意,心生杀意无可厚非。可奇就奇在,严文泽根本就说不清楚他是怎么把刘荣发从梯子拖到粮仓再埋下去的。 刘荣发此人胖腰肥肚子圆,突然袭击还有机会,若是无伤无痕的情况下把一个大胖子抬到离地一丈多高的粮仓顶上,再埋入仓中,那得使多大的体力? 不仅严文泽一个人做不到,便是武艺高强的青壮男人也不可能。 这是此事的蹊跷之一。 其二,时雍和赵胤刚从吕家弄出吕姑娘,挖好了坑等吕建安钻进来,再着手调查真相的时候,祸害吕姑娘的刘荣发就横死家中。 此事太过巧合,就像刚准备出手就被对方提前掐断线索,感觉极为不爽。 时雍叫乌婵将吕雪凝带回乌家班,再找到赵胤,进门就是一顿质问:“大人,对付吕建安的计划,你是否泄露给了他人?若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为何对方会提前把刘荣发灭了口?” 赵胤皱眉看着书案上的一只青花瓷瓶,瓶里插着几株含苞欲放的腊梅,幽香阵阵,时雍隔老远都能闻到,随着他的眼神望上去,时雍心中豁然开朗。 不一定要亲手采摘腊梅,才能闻到花香。 时雍挑了挑眉梢:“难道是庆寿寺那边走漏了风声?” 赵胤沉默片刻,“目前难下定论。” 时雍观察着他的表情,显然他也想到了这桩案子的蹊跷之处。 “大人是不是怀疑严文泽并非真凶?” 赵胤转过头来,脸色淡淡,“这便是我抓他的原因。” 抓他,也是保护他,为免他像刘荣发一样被灭口? 时雍走近,坐在他的对面,用手拨了拨那几枝腊梅,想了片刻,沉声说道:“既然不是他,他为何要认呢?” “为了柴氏?”赵胤说罢,双手撑着太阳穴,似在思考般轻轻搓揉着,接着就听到时雍的声音淡淡传来,“不对。” 赵胤抬头。 时雍眼神变得极为严肃。 “锦衣卫看到严文泽进入刘府是事实。而刘家护院和锦衣卫都没有看到另外的人进入刘府也是事实。也就是说,当天晚上,只有严文泽一人去过刘宅。而且,严文泽虽然说不清他杀死刘荣发的细节,时间、地点、却是丝毫不差。至少可以证明一点,严文泽到过现场。” 到过现场,又不是凶手。 那凶手便另有其人。 怪就怪在,哪个凶手有那么大的力气? 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时雍脑子里满是疑点。 赵胤安静地注视她片刻,突然慵懒地拍了拍身侧的位置,袍袖微抬。 “坐过来。” 时雍淡淡一笑,双手抱起,“不来。你要使坏。” 赵胤微微眯起眼睛,在腊梅的清香里,他慢慢地站起身走到时雍身边,突然低下头靠近她。时雍身子微僵,满鼻的幽香突然灌入鼻翼,还有大人身上清润的暖香和他呼吸时的温热全都落在鬓角。 她汗毛都竖了起来,立马坐得端正。 “大人……” 刚喊出个呼吸,赵胤的声音便从耳边传来,凉淡得仿佛浸入骨子里。 “本想带你去看戏,你既不肯,那便算了。” 看戏? 莫非大人另有计划? 时雍以极快的速度扑过去,双手紧紧吊住赵胤的袖子,脑袋微微仰起,一改刚才的严肃,嘴一瘪,双眼无辜,“带我去。” “不带。你要使坏。” 啧!时雍笑吟吟地看着他,“得罪大人果然是要自食其果的,我知错了。” 赵胤认真地点头,“留在家反省。” 时雍苦着脸对上他漆黑的眼眸,没有情绪,但方才与她说话时的温情已然不见,一张清冷的俊面变得无情又冷漠,看不出真假。 “大人~”时雍拖住他的袖子,无视赵胤的权威和冷漠,将小脸贴在他的胳膊上,“阿拾方才那句话没有说对,我不是说大人坏,而是怕我自己使坏。” 她又抬起脸,巴巴望着他,眼波流转,说得满是真切。 “大人丰神俊朗,我怕我靠得太近,一个忍不住就会对大人为所欲为,没得坏了大人的清誉,我要克制……” 她说得煞有介事,一本正经,赵胤凝视她半晌,掌心突然盖下落在她的头上,轻柔地抚了抚,沉声说道:“乖。” 时雍见状笑开了脸,却听他道:“我只带大黑去。” 说罢,抽出袖子转身离去。 时雍的脸以看得见的速度龟裂,她见识过这位爷变脸,却从没见过这般变脸。 “大人,那是我的狗!” 时雍没想到赵胤会这么小气,不过没有所谓,谁让她自己宽宏大量呢,她叫上大黑跟在赵胤身后,在他冷眉冷眼看过来时,莞尔一笑。 “大黑跟你去,我跟大黑去。没毛病?” 赵胤懒洋洋坐上马车,撩帘子给大黑让位,时雍抢步上去,坐在他的身边。 见状,谢放和朱九对视一眼,脸上都有无奈。 “大黑跟你去,我跟大黑去”,这话听上去没毛病,可仔细一想,这两人不都是狗?谁也没占到谁的便宜。 马车里安静了许久,谁也没有说话,就连大黑也只是将嘴筒子放到时雍的嘴面上,懒洋洋睡觉。 狗子越来越懒了。时雍瞥它一眼,见赵胤正襟危坐,偷偷伸手过去,在他膝盖上轻轻按捏两下,“大人,腿疼吗?” 她一副为他心疼的样子,一张脸挂着迷人可爱的笑,赵胤顺势将她手背盖住,捏了捏。 “好好按。” 时雍瘪嘴,将他的袍子撩开,让他把腿摆好,刚要起身蹲下去,就被赵胤拉了回来,“坐好。” 这是舍不得她动手么?时雍暗自偷笑,又看他一眼。 “大人,吕建安这条线索,还要继续吗?” “局已布好,不要未免可惜。” 时雍点头,“我正有此意,况且,我们总不能一直被动。” 赵胤沉默不语, 时雍又问:“大人在庆寿寺安排的人是谁,可靠吗?” 赵胤皱了皱眉,沉吟片刻才道:“主持觉远,道常禅师的亲传弟子,当是可靠。” “可靠怎会走漏风声?”时雍笑了一下,“话传三人必有变。大人吩咐觉远,觉远还有徒弟。觉远可靠,他的徒弟就未必可靠了。就像锦衣卫,大人可靠,可大人敢说,麾下的将士,人人可靠吗?” 锦衣卫有内鬼非是一人, 赵胤也一直在让庚一暗查,自是知晓个人厉害。 “那本座就帮觉远揪出这个人来。” 时雍瞥他一眼,“那我们如今去看什么戏?” 赵胤回头,与她对视,“祭出邪君。” 邪君不是还没有找到吗?时雍惊了一下,再看赵胤眼底凉淡的光芒,这才恍然大悟一般,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将计就计。大人,厉害。” 邪君可以伪装成白马扶舟,那白马扶舟反过来不就是邪君了吗? 只是…… “大人想过没有,若白马扶舟就是邪君本人,可如何是好?” 赵胤微微眯眼,“是真是假,总得一试。” …… 吕建安去庆寿寺请大师做法,觉远派来的是他的大弟子慧明和尚。 慧明到了吕家,去了吕小姐的房间,四处走了走,对惶恐不安地吕建安道:“吕施主,宅中确有脏物。” 吕建安脸都吓白了,双手合十,直呼“阿弥陀佛”,一脸哀求地道:“还望大师作法,还我家宅安宁。” 慧明没有说话,将两个小徒弟留在屋外,带着吕建发进了房间,又示意他关好房门,这才抬了抬眼皮,慢声道:“你父母兄长死不瞑目,化成了厉鬼,整日缠着你,家宅自是不宁——” 吕建发紧张起来,“那我要如何是好?” 慧明低眉,“阿弥陀佛,一个化字可解。” ------题外话------ 明天见啊,小姐妹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19章 夜深人静时…… 良医堂。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屏风后的珠帘在风中微微飘动。 时雍同赵胤进去的时候,白马扶舟刚喝完药,一个太医坐在床前,正蹙着眉头为他把脉。看到赵胤,他懒洋洋挑了挑眉梢,没有说话。 赵胤也不吭声,示意谢放将门关上。 太医切完脉,上前向赵胤请安,“大都督。” 赵胤神色平静地问:“如何?” 太医紧张地回答:“大有起色。但要彻底痊愈,仍需时日。” 赵胤道:“折腾折腾死不了?” 这话说得白马扶舟瞬间变了脸色,太医似乎也不知当如何回答,沉吟着抬袖抹了抹额头,拘着身子道:“回大都督的话。死,死不了。” “出去。” “是。” 太医拎着医箱走得迅速,白马扶舟扔枕头的动作也很快,几乎眨眼间就朝赵胤的脸上掷了过来。 赵胤一把接住枕头,平静地放回白马扶舟的床上,沉声说道:“有力气。很好。” 白马扶舟阴冷冷地笑看着他,“赵胤,本督奉劝你,少打我的主意。不论你想做什么,本督都不会屈从。” 赵胤抬抬眉,“此话怎讲?” 白马扶舟冷笑,“从天神殿出事那日到现在,我想了许多,除了你赵胤有这个能力和动机陷害我之外,着实想不出旁人有这心机。” “多谢夸奖。” 赵胤淡定地朝他点点头,便转头吩咐谢放和朱九。 “为厂督更衣。” 白马扶舟脸色一变,捂住受伤的胸口,一双凉薄的眼带刺地审视着他,“你要做什么?” 赵胤面无表情,“良医堂是孙老一家养家糊口的地方,厂督再住下去,病人都不敢来了。” 白马扶舟看着他漆黑而深邃的双眼,意识到什么,声调微变。 “你要把我带去哪里?” “诏狱。” 赵胤说得平静,白马扶舟却当即变了脸色,那双从震惊中回神的双眼,狭长而冷漠地盯视着赵胤,如同看仇人一般,许久,又扬起的嘴角勾出一抹复杂的笑容。 “好狠。” 赵胤不理会他的愤怒,回头看时雍,“阿拾。” “是,大人!”时雍撸起袖子,摩拳擦掌地走向白马扶舟,那笑盈盈的表情瞧得白马扶舟莫名后背发冷,犹豫一下,往后缩了缩。 “你要做什么?” 时雍不答,从针袋里掏出几支寒光闪闪的银针,夹在指尖,抬了抬下巴,“趴好。” 白马扶舟倒吸一口凉气,看看她,再看看她背后的赵胤,一种不详的预感袭上心来,让他抱紧双臂,防备地看着她。 “你们别乱来。” 话刚落,胳膊上就被扎了一针,白马扶舟嘶声轻呼,双眼怒视时雍,作势要来拽她的手,可惜,他是一个伤者,刚刚动弹便白了脸,动作还没有做完,手臂便落了回去。 赵胤见他不肯配合,沉声道:“谢放,压住他。” “不必!”时雍冷笑一声,突然扣住白马扶舟的手臂往头顶一按,趁他不防直接揪住他的领口往下一拉,露出一个肌肤白皙的胸膛来,在场的几个男人震惊不已,白马扶舟更是惊得忘了动弹,瞪大双眼看着他。 时雍面无表情:“不想受罪,你就老实些!” 嗤他一声,时雍不再多话,就着银针为白马扶舟行针。 这套针法没有疗伤效果,却可以避免白马扶舟因动作过大而大出血,只不过,白马扶舟本人不知道,硬生生被时雍扣在那里,由一个女子为所欲为。 “你是不是女人?” 白马扶舟看着时雍一本正经的脸,气得胸膛起伏, 那双眼,写满了不可思议。 时雍视线自上而下:“我是不是女人不知道,但白马公公一定不是男人。怕什么?” 看她粗暴对付白马扶舟的时候,赵胤脸色还不太好看,男女授受不亲,阿拾对白马扶舟的动作还是太过亲近了,可是,听了这句话,赵胤的冷迅速恢复了平常。 阿拾对白马扶舟,根本不当男人看待。 他面若清风,白马扶舟却气得差点吐血,呼吸都急促起来。 “混账!你们到底要对我做什么?” “别动!”时雍压住他胳膊,声音极其冷漠,而赵胤更是索性不搭理他。 白马扶舟许多年不曾经历过这般屈辱,整个身子都绷了起来,在被时雍强行施针的过程中,双眼直盯盯看着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压住火没有同归于尽。 时雍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唇,轻飘飘扫他一眼。 病中的厂督大人面容清减了些,面色透着苍白,鼻梁高挺,眼窝深邃,莫名添了几分艳色,有一种妖娆病美人的感觉。 她经不得长得好看的男人这么委屈,语气放软了些。 “这就对了,乖乖配合,少受罪。” —————— 赵胤为白马扶舟准备了一顶软轿,换上一身雪白的囚服,就那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他抬入了诏狱。单间囚舍、数人看守,赵胤亲自把他丢入狱中,大门一合,咔嚓落锁,然后二话不说就带着时雍走了。 没有和白马扶舟多说一句话。 白马扶舟捂着受伤的胸膛,狠狠踢了一脚牢门,在狱卒看来时,又瞪了过去。 “看什么看?信不信本督挖了你的眼珠?” 狱卒慌忙低下头,白马扶舟仍不解气,顺手抓起一个牢里的破碗,就往外掷,落在地板上哐哐有声。他发了好一会脾气,没有人理会,倒是隔壁牢舍的严文泽看着他癫狂的模样,发了善心。 “厂督大人省省力气。再闹也没有用,进了诏狱,就如同到了阎王殿,他们没有人性的,别累着自己。” 白马扶舟听到声音,慢慢侧过头去,瞧着那人披头散发的模样,突然就动了气,挑眉看过去,没给一丝好脸色。 “你是什么东西?用你来教训本督?” 严文泽呵呵两声,冷嘲道:“我与厂督大人一样,同是待宰之人。” 一句待宰之人,不知触动了白马扶舟哪根弦,心中忽然一动,默默坐回去,无力地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 诏狱的灯火仿佛从来不灭。 夜深人静,几个黑衣人拾阶而上,摸了进去。 “口令!”哨卫话未落下,闷哼一声,倒在地下。 紧接着,几个人利索地放倒了几个守卫,很快从侧门摸了进去。而这一头,狱卒们像是突然中了邪一般,面色青白,呕吐几声,来不及反应,便一个个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 几个黑衣人轻而易举地摸到严文泽的门口。 牢门被打开的时候,严文泽瞪大双眼,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来人。 “你们是什么人?” 黑衣人看了他一眼,望了望同伴。 “邪君不在这里。找!” 牢门又再次合上了,严文泽拼命扑过去,双手死死撑住牢门,压着嗓子道:“救救我。救救我,我是和你们一伙的,一伙的。” 黑衣人没有理会他,径直从狱卒身上搜出钥匙,进入白马扶舟的牢舍,看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人,慢慢蹲下身,探了探他的鼻息。 白马扶舟猛地睁开眼睛,清冷的面孔微微一变,很快冷静下来。 “总算来了?” “邪君大人,请跟我走。”黑衣人拽住白马扶舟的胳膊,试图把他拽起来,疼得白马扶舟嘶一声,捂住胸口冷笑一声:“看不出来本君受伤了么?还敢使这么大的劲?” 黑衣人赶紧低头,拱手。 “属下有罪,请邪君责罚。” 白马扶舟喘了口气,慢慢撑着地坐起来,眼皮淡淡翻开,“你们怎么进来的?” 黑衣人看一眼外面靠墙的狱卒:“我们在狱卒的夜饭里下了软骨散,打死守卫,偷偷摸进来的。” 白马扶舟唇角掀起,冷笑两声,双眼浅浅眯起,一副慵懒邪气的模样,苍白的面容别有一番艳色,“聪明!” “邪君大人,再不走来不及了。” 白马扶舟轻笑一声,从容地抬起手,示意黑衣人把他扶起来,在走出牢舍的时候,他突然转头,看一眼双手紧紧抓着牢门的严文泽,眼神微斜,懒洋洋地道:“带上他。” “邪君……” “带上!” “是!” 严文泽大喜过望,“多谢厂督……不,多谢邪君大人。” 白马扶舟冷冰冰笑着,默不作声在两个黑衣人的搀扶下走在了前面,严文泽紧跟在他的身后,不解地问旁边的黑衣人:“我们是要去哪里?安全吗?会不会被锦衣卫发现……” “嘘!”黑衣人冷冷看着他,“出去你就知道了。” 严文泽因为交代不出作案的细节,在诏狱被收拾得够呛,早已恨不能脱离苦海,已经落到这步田地,再坏也不会有更坏的结果了。他没有多想,深深作揖。 “多谢壮士搭救,在下感激不尽。” “少啰嗦!快一点,再不走来不及了。” 一群人骂骂咧咧地经过倒地的锦衣卫狱卒,从诏狱走出去,悄悄融入了夜色之中…… ------题外话------ 还有一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20章 化被动为主动 米市街的吕家这两日很是热闹,十几个庆寿寺来的和尚在做法事,超度吕家亡人。法器响得叮叮作响,梵咒和佛经的声音半条街都听得见,大堂正中,主持法事的慧明和尚盘膝坐在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 吕家二老和吕家老大过世的时候,吕家人都染了怪病,收殓都是草草了事,如今腾出手来做祭,又请和尚做法事,众人都说吕建安孝顺,吕建安是有苦难言。 慧明和尚说,一个“化”字了结,可这个“化”字可花了他不少银子,面子是做足了,心肝却疼了。和尚做法事念经昼夜不停,可不是每个和尚都能坚持不睡觉。因此,和尚也要分批轮换,没有去法场和人,都在吕建安准备的厢房里休息。 这夜,京师下了小雨,天寒地冻的日子,做法事也是桩辛苦事,吕建安为示诚意,特地命人备了斋饭,亲自领着小厮带去客堂给大师们。 前堂念经的声音不绝于耳,吕建安的心安定了几分,可是刚踏入客堂,突然发现不对——这里是安置僧人们吃饭的地方,怎么突然变成了灵堂? 几盏油灯明明灭灭,光线昏暗,四周的黄纸和白布条在霜风的吹拂下带着一种瘆人的光芒,屋子里没有旁人,安静得一丝风也没有,仿佛能听到窗外夜雨嘀嗒落下的声音。 呼! 一阵风吹来,火光突然灭了。 吕建安回头一看,原本跟着背后的小厮突然消失。 他大吃一惊,手中食盒啪一声落地,发疯般往外奔去。 砰!门合上了。 没有人,仿佛是风。 吕建安瞪大眼睛,看着那两扇在冷风吹拂下开开合合的木门,惊恐地挪动身子,慢慢往后退去…… 突然背后有个黑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吕建安。”黑影喊了他的名字,冷冰冰道:“跪下!” 吕建安心里一慌,伸手去捞,没有捞到人,那黑影突然朝他伸出手,黑袍翻飞,只见他的掌心突然燃烧起来,绿幽幽的火光幽幽映着他的侧脸,而掌心的火,却怎么也烧不到他的手。 “鬼……鬼呀!” 吕建安想跑,那影子一飘,又到了他的面前。 “吕建安,你还不肯悔过吗?” 阴冷冷的声音,仿佛从阎王地狱传来,吕建安额头浮上虚汗,脊背早已湿透,扑嗵一声,便跪下去,重重磕头。 “大哥,大哥,你饶了我,饶了我……” 黑影面孔幽幽冷冷,声音如若鬼魅,“你凌辱侄女,杀害双亲和兄长,作恶多端,有何面目来求我饶恕?我今日便带走你,去阎罗地狱向双亲告罪吧。” 看着他掌心那团火朝面门扑过来,吕建安身子瑟瑟发抖,头重重磕在地上,再也抬不起来,“大哥,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有意的,我也,也是没有办法。” 哼!黑影重重冷哼,一步一步走近他,声音冷漠刺骨。 “还不肯说实话!?你以为设灵堂,做法事,就可以减轻罪孽吗?” “大哥,我说的全是实话,你相信我。雪凝的事,是我不对,我已经想办法弥补她了,我给她许了人家,周家小子是个捕快,人品极好,我为雪凝准备了厚厚的嫁妆,等她嫁过去就能过好日子,再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 “那双亲呢,双亲何辜?我又何辜?” 黑影弯下腰身,作势要掐死他,吕建安鼻涕眼泪都出来了。 “大哥,我并非有意毒害双亲,我只是,只是被骗了……” 黑影停顿,似乎在等候他说下去。吕建安已经被吓糊涂了,不等他问便竹筒倒豆子般交代,“刘荣发这老小子好色,就喜欢十四五六的小姑娘,他上次到秦州来入住我们家,恰好看到雪凝,便心生了歹意,假意哄我们到京师做生意,却在我到京师来考察时,设计陷害于我……” “他如何陷害你的?” “他,他……”吕建安说得惶惶不安,声音都变了调,“那夜他宴请于我,献给我一个美人。那美人叫阮娇娇……” 黑影沉默不语。 吕建安抬了抬头,小声道:“我哪里知道,那阮娇娇是楚王殿下的宠姬?这老小子不知怎么把这小美人弄了来……也怪我沉迷美色,事发之后却悔之晚矣。刘荣发以此事相挟,要我献上雪凝,由他玩弄……我迫不得已,一步一步进入他的圈套……” 黑影一脚踹过去,“畜生!” 吕建安跌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哭道:“事后雪凝找你告状。你知道了就要打杀我,我无奈逃出去,刘荣发便给我想了个法子,说只要让你闭嘴,这事就不会让人知晓……” “毒是刘荣发交给你的?” 吕建安连连点头,说罢又咬牙切齿。 “我没有料到这老小子如此恶毒,不仅要我毒害你,还经我之手毒害我们全家,陷于我不孝不义……大哥,你信我,我也是被那老小子算计了……” 黑影沉默片刻,阴丝丝地问:“刘荣发的死,是你做的?”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 吕建安拼命摇头,“没有,不是我,不是我。我虽然被这老小子算计,可我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不敢告官,也不敢告诉任何人真相。只能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咽,还差一点命丧黄泉……” “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咽?” 黑影突然扼住他的下巴,狠狠抬起来。 “你可知,是谁杀了刘荣发?” 吕建安惊恐地看着他,连连摇头,“不,不知。” 黑影突然狰狞一笑,掌心的火焰突然熄灭,眼前一片漆黑。 接着,一个拳头重重落在吕建安的面部,吕建安哇的一声张开嘴,吐出一口鲜血和两颗脱落的牙齿,然后晕了过去。 待他醒来,躺在自家的床上,床边坐着慧明和尚。 吕建安惊恐地看看四周,若非口腔和额头传来的痛感,他定会以为是从噩梦中苏醒,“大师,大师,你救救我。” 他连忙下床,伸手拖住慧明的僧袍,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 “我见到了,见到我大哥的鬼魂了。” 慧明说了一句“阿弥陀佛”,看着吕建安道:“哪里见到的?” “灵堂,客堂变出来的灵堂……” “吕施主,灵堂中昼夜有僧侣作法,如何能见到鬼魂?” 吕建安同他说不清了,慌忙起身要带他去看,可是客堂里就摆着简单的桌椅,哪里有灵堂的样子?吕建安四处走着,摸着没了门牙的嘴巴。 “就是这里,不可能记错的,大师,你看我的牙,牙齿便是被我大哥的鬼魂打落的……” 慧明双手合十,垂下眼皮:“吕施主,这恶鬼找你所为何事?” ………… 看了许久的戏,时雍有些累了,回到锦衣卫懒洋洋地坐到赵胤的面前。 大黑连忙冲过来舔她的手。 时雍摸摸大黑的脑袋,淡淡对赵胤道:“这个吕建安只是个小喽罗,设这么大个局,却没有挖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除了阮娇娇的事…… 时雍突然坏心眼地想:楚王殿下若知道阮娇娇居然被吕建安那样油腻的中年男子睡过,当做何想? 赵胤冷冷道:“可惜刘荣发死了。” 时雍回过神来,朝他点点头,“刘荣发应当是个关键人物,不然对方也不会率先灭口。唉,不过好歹算是弄清楚了吕家之事的原委,只是可怜了吕姑娘,强忍悲痛助我们惩凶除恶。还有子柔,这次也帮上大忙了,这姑娘年岁小,易容之术却颇得飞天道人真传。” 朱九摸着下巴,叹了口气,“也可怜了我装神弄鬼地劳累了大半夜,居然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 “有用。谁说没用?”时雍笑了笑,望着赵胤道:“慧明和尚,大人觉得如何?” 赵胤:“不如何。” 不如何是如何?时雍被他说懵了,蹙了蹙眉道:“我们推一推这个顺序:一、我们要在吕家布局的事情,庆寿寺的觉远法师知道。二、觉远法师交代给弟子慧明,应当不会说出原委,只让慧明配合行事。三、杀刘荣发的人提前知道我们的意图并痛下杀手,严文泽半夜去刘家,自认是凶手,却说不清作案细节。大人觉得,谁的嫌疑最大?” 赵胤没有说话,朱九却说了。 “慧明和尚很难摆脱嫌疑。” 只是,事发后他们观察慧明,不曾见到他有半分异样而已。 时雍叹了口气,“整件事情,十分奇怪,如今就看我们能不能化被动为主动了——” 朱九嘿了一声,“阿拾,你那招才真是奇了怪。” 他摊开自己的掌心,“我的手怎么能燃起来,怎么又烧不痛呢?我想不通。” 磷粉和面粉合作的江湖把戏罢了!时雍笑着朝他挤眼:“我会魔术,改日得空教你。” 朱九大喜过望,“真的?” 时雍:“要收费哟。” 笑着说罢,时雍转头问赵胤道:“大人,要不要通知顺天府衙门抓捕吕建安?这老混账该吃点苦头了。”她顿了顿,又好整以暇地道:“顺便再叫阮娇娇来指认一下‘凶手’,想来也是有趣?” 赵胤沉默片刻,落在她脸上的视线如若绵延无尽的暗夜,令人捉摸不透。 “再等等。” 时雍不知道赵胤在等什么,当夜在锦衣卫同众人吃了便饭,许煜突然从外面进来,拱手禀报: “爷,慧明和尚换上便服,偷偷离开了吕府。” 时雍精神一震,“有戏了!大人。” 赵胤平静地看她一眼,“更衣。” “……” 时雍突然想吐血。 这位爷哪来这么多讲究? 出个门就要更衣,真是富贵病。 —————— 长欲语,羞怯怯,烟寒水冷歌不休。临河的画舫上,一典幽然的歌声飘荡在水面,咿咿呀呀的软语轻笑参杂其间,画舫上的灯笼在风中轻摆,氤氲的光线映得水面波光旖旎。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 白马扶舟斜斜倚在一张软椅上,身侧跪坐着两个伺候的美人,可惜他有伤在身,能看不能动,一脸不悦的黑气地看着面前弹着琵琶犹自唱的貌美歌女。 舫内两侧,约摸二十来个黑衣人肃然而立,握刀在手,半分不像是来听曲的,倒像收租要债的样子。 正在这时,一个黑衣人匆匆走近,在白马扶舟身边耳语了几句。 白马扶舟眯起眼,“叫他进来。” 稍顷,一个头戴斗笠身形高大的劲装男子走入画舱,与那群黑衣人一样,他同画舫的旖旎风光格格不入,可是面色十分冷静。 他望一眼白马扶舟身侧的美人,低下头,双手合十。 “厂督大人深夜召贫僧前来,所谓何事?” 白马扶舟冷笑一声,“大师到了这里,还称什么‘贫僧’,做什么和尚?来人,看座、上酒。” 说罢他又斜着眼睛慵懒地睨着身侧两个美人,慢条斯理地吩咐。 “过去!伺候大师喝酒吃肉。” 来人变了脸色,“不可。厂督大人,贫僧乃出家之人,断不可破戒——” “出家之人?”白马扶舟凉笑着重复了他的话,眼尾突然往上一挑,正眼望着那人,“大师看看,我又是什么人?” ……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21章 无间道啊 白马扶舟手中握盏,里面装的不知是酒还是水,可他嘴角挂着笑意,那细微的表情仿佛是喝醉之人在胡言乱语,又像话里藏了深意,双眼浅眯着盯住慧明和尚,慵懒又冷漠,直叫慧明和尚好半晌没有动弹。 “厂督大人……?” 慧明声音有几分迟疑。 “贫僧不知你此言何意?” 白马扶舟懒洋洋抬手,将垂落的发丝轻轻一拂,脸上优雅的笑意在斜向慧明时突然一收,狭长的眼眸里露出一丝狠毒的戾气来。 “认不出本君?你这双眼留下也是无用。来人呐,给本君把这假和尚眼珠子挖下来,扔河里去。” 慧明错愕地看着他,左右一看,两个黑衣人已然走近,不由分说架起他就要动手,眼看那寒光闪闪的薄薄刀片直冲面门而来,慧明眼睛一闭,双腿软在地上。 “厂督大人饶命!!贫僧错了。” 白马扶舟抬手,示意黑衣人停手,张开嘴,让美人喂了颗甜枣,慢慢嚼动着,那双阴邪的眼浅浅淡淡地剜向慧明。 “说说看,哪里错了?” 慧明看着锋利的刀刃,额头浮上虚汗,说话结结巴巴。 “贫僧实是不知,哪里开罪了厂督,还请厂督明示,贫僧一定向厂督赔罪……” 白马扶舟脸色一冷,凉飕飕看他一眼,哼笑。 “看来不仅眼珠子没用,你这人也没什么用了。给本君剜了他的双眼,砍断他的双手双脚,再丢河里喂鱼。” “是。”两个黑衣人齐齐应声。 刀子劈头落下,慧明惨叫一声,当即晕了过去。 锋利的刀尖就停在他脸上半寸处,黑衣人望着白马扶舟。白马扶舟哼了一声,摆了摆手,“不经吓,怂货。” 说罢他换上一张风流的笑脸,望向身侧女子。 “都下去吧。” 姑娘们福身退下,两个黑衣人走上前来。 “此人如何处置?” 白马扶舟想了想,道:“把他和严文泽关在一起。” —————— 歌舞罢,画舫离岸而去,飘在烟波水雾的湖心,沉浸在一片寂静之中。 白马扶舟屏退众人,慢慢走入内室,无力地瘫在椅子上,冷哼一声。 “出来吧。” 一高一矮两个黑衣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高的那个黑衣人没有取下蒙面巾,径直坐在白马扶舟身侧的圈椅上,矮的那个黑衣人则是站在了他的身后,一动不动。 白马扶舟冷笑,“你都看到了。这人不像假和尚,也不认识我。” 顿了顿,他半眯起眼:“也许,他认识的邪君不长我这个样子,因此,我这么试探毫无用处。如此是不是足可证明,本督是清白的?” 黑衣人平静地道:“只能证明,厂督藏得很深。” 白马扶舟脸色一变,牙齿气得咬紧,那脸上伪装的亲近瞬间被撕裂,恶狠狠地盯住黑衣人,“赵胤,你别欺人太甚。” 黑衣人正是赵胤和时雍,看到白马扶舟愤怒的样子,赵胤面不改色地抬了抬眉,一言不发。 见状,白马扶舟更是气恨,捂着受伤的胸口,每一个字都似乎咬牙切齿。 “你不顾我身受重伤,将我丢到诏狱,又利用我一个重伤之人来布局诱敌。赵胤,你有没有良心?” “没有。”赵胤淡淡道:“你须得明白一点,你不是在帮我,而是帮你自己。” 若是白马扶舟洗不脱嫌疑,哪怕有天大的本事也难逃一劫。 赵胤说的是事实。 一句话,把白马扶舟的怨气堵了个严严实实。 他深吸口气,幽幽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做回自己?” 赵胤冷冷扫他一眼,“真正的邪君现身。或是,一切水落石出。” 白马扶舟气恨地咬牙:“到那时,我焉有命在?到那时,谁又来为我澄清,我并非邪君?若你有意陷我于不义,我可有回头路?” 赵胤不回复他的问题,侧目望了时雍一眼。 时雍则上前,将来时带的药包丢到白马扶舟面前,又打开银针袋,示意他躺好。 “卑鄙无耻!”白马扶舟躺下去让时雍诊脉时冷冷剜了赵胤一眼。 赵胤无视。 时雍没忍住嘲了一句,“厂督别忘了,你现在是心狠手辣的邪君大人。人人得而诛之的恶魔。你这么正义凛然指责别人卑劣,不合身份。” 白马扶舟静静地看着面前的女子,莫名觉得伤口更疼痛了几分。 可是,如今的他已然被赵胤架到了火刑架上,不被烤死,就得掉入火中烧死,横竖都得扒一层皮,没有更好的路可走。 室内安静了许久。 白马扶舟突然抬起眼,懒懒望着赵胤。 “这次我姑且信你。别让我失望。” 赵胤冷冷一挑眉,不紧不慢地理了理袖口,看着时雍在他身上麻利地施针,唇角若有似无地上扬,“你别无选择。” “赵胤,想必你心里很清楚。我肯配合你,我根本就不是邪君。行,为了洗刷罪名,我忍,我配合你。可你若敢玩我,哪怕做鬼,我也不会放过你。” 他一字一句说得狠毒异常。 不知不觉中,他已然进入了赵胤的布局之中。 若赵胤有意陷害他,经了“劫狱出逃”这事,他哪怕不是邪君,也是百口莫辩,再无翻身余地。 这信任,尽管也是为他自己洗刷罪名的无奈之举,可他也算是赌上了身家性命和前途声名。 哪料,听他说完,赵胤不仅没有半分触动,甚至没有一句他想听到的承诺和表示。 “严文泽如何?” 白马扶舟那个恨呀。 “我把他带出诏狱时,口口声声说是跟我们一伙的,可是出来后,一问三不知,他连邪君的名讳都没有听说过,遑论其他。我把人关起来了,看他老不老实。” 赵胤皱起眉头。 时雍转过去看他一眼。 “慧明一无所知,严文泽也是如此。难道我们找错了方向?” 赵胤淡淡看她一眼,目光再转向白马扶舟时,变得锐利异常。 “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 白马扶舟嘶一声,对上赵胤的眼神,无端觉得胸口怒气上涌,恨不得当场杀人泄愤,“你说狐狸,你盯着我干什么?难不成我还能露出一条尾巴来?” 赵胤皱眉:“多虑了。白马公公。” 白马扶舟神色刚刚一松,突然悟出,叫他“白马公公”,就是骂他是阉人呢。阉人,怎会有尾巴…… “赵胤,本督和你势不两立。” 赵胤看时雍已经收拾好,慢吞吞站起来,不看白马扶舟的惨状,只对时雍道。 “走了。” …… 从画舫出来,二人与守候在外面的谢放和朱九会合,等马车驶入街道,时雍这才不解地问赵胤。 “大人,我有个疑问。” 赵胤嗯声,眼中波光微荡,“讲。” 时雍轻咳一声,“你说那慧明和尚,若是当真与邪君没有关系,为何白马扶舟传信,他就马从吕家出来相见?若说有关系,为什么白马扶舟那样逼迫,他都不肯吐口?” 赵胤诧异地扬了扬眉梢,望向她,“阿拾如此聪慧,怎会猜不到?” 时雍抿了抿嘴,“我想听大人说嘛。” 赵胤沉吟道:“第一种可能。慧明原以为是邪君召见,在看到白马扶舟之时,却发现他不是邪君本人,故而宁死不招。” 时雍点头,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第二种可能,白马扶舟就是邪君本人。慧明接到消息匆匆赶到,可是,在与白马扶舟相见之时,白马扶舟用我们不知道的某种方法,向他传达了信息?” “阿拾以为,哪一个可能大?” “第一个。”时雍严肃地道:“刘荣发死的时候,白马扶舟还在良医堂,被锦衣卫严密看守,他绝无可能作恶。除非,他手下还有别的得力干将。” 说到此,她突然抱住头,揉了揉太阳穴,“这个案子已经把我搞糊涂了。有时候,我觉得白马扶舟就是邪君,毕竟我在天神殿和他打过照面,我忘不掉他的脸和眼神。有时候,我冷静下来分析,又觉得他不可能是邪君……” 说罢,她目光落在赵胤平静的面孔上,微微扁嘴。 “大人。我脑子乱了。” 赵胤喟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眼眸里平静无波。 “较量已现输赢,乱什么?傻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22章 突然的发现 “已现输赢?”时雍不解。 赵胤看她一眼,“阿拾不是说过,从你带人闯入东宫救下云圳那夜,邪君的布局就已被打破?现如今更是如此。杀刘荣发灭口,证明对方已然乱了阵脚。” 时雍眯起眼,思考片刻,若有所悟地点头。 “邪君算计过人,杀人灭口看似占尽了先机,实则是他无奈之举,自断手脚。暴露越多,留下的破绽就越多。而且,不论白马扶舟是不是邪君,我们都比对方占据主动。若他是邪君,那他在我们掌握中,若他不是,那真正的邪君得知邪君二世出来了,可如何是好?” 毕竟邪君从未以真面目示人。 而邪君把罪责推到白马扶舟身上,官方也认定白马扶舟有罪,那他就是邪君,又从诏狱逃脱—— 那么,对邪君那些部众而言,真假邪君就很难分清了。 “问题是,我们要如何利用白马扶舟深入邪君内部?” ………… 天边挂着一轮远月,夜已深沉。 赵胤亲自把时雍送到宋家院门外,这个时刻,院子里黑暗又安静,马车停在门口时,只看到大黑两只晶亮的眼,在淡淡的月光中散发着欢喜的神采,嘴里发出嗷嗷的轻唤,直扑马车而来。 “大人。我回了。” 时雍向赵胤告辞,跃下马车,刚想对赵胤挥手,背后突然传来一道重重的咳嗽。 王氏躲在阴影里,轻手轻脚地走出来,把时雍吓了一大跳。 她觉得王氏不去锦衣卫做探子,真是屈才。 “娘,你怎么在这里?” 在外人面前,时雍总是会给王氏几分脸面,叫娘叫得亲热,王氏知道这小蹄子是装的,冷冷看她一眼,深深行礼。 “敢问车上是大都督吗?” 时雍眼睛狠狠一闭,心知这后娘又要发作了,吸了口气,赶紧上前去拦住她。 “娘,夜深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走,我们回家去了。” “你也知道夜深了?大晚上的,孤男寡女……”王氏冷冷拨开她的身子,瞪她一眼,见赵胤撩开车窗看来,立马又换成一张笑脸,热情相邀。 “更深露重,大都督,进屋歇会再走吧?” 莫说时雍,赵胤看着这宋夫人脑仁都隐隐作痛。 对待长辈,打不得骂不得,除了逃跑,还能做什么? “刘夫人,本座还有要事,改口再来拜见。告辞了。” “别!别啊,大都督稍等片刻,民妇还有话说……” 朱九一鞭子抽在马身上,“驾”一声,没给赵胤说话的机会,马儿便带着马车驶了出去,智解了大人之围。 王氏气急败坏,跺了跺脚,拖住的胳膊就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小声数落。 “叫你没脸没皮,依老娘看,人家对你就没上心。往后不许去找他。” 时雍哭笑不得,“那是公务。” 王氏啐一声:“小蹄子少来诓我!你爹还是推官呢,怎生没有你那么多公务,要天天往锦衣卫跑?老娘警告你,这男人啦,个个都有坏心眼子,你若上赶着贴他,人家不拿你当回事。你得晾他一晾……” 时雍听得头皮一阵阵发麻,故意落后几步,趁她不备,就往房里跑。 “小蹄子,给老娘站住!”王氏憋了一肚子火还没有来得及发泄,哪里能让她溜掉? 见状,她抢步上前就去拉时雍。 时雍多机灵?轻笑一声,身子如兔子似的从她手上滑了过去。 反倒是王氏,黑灯瞎火的瞧不清,一个不慎,脚踢到了什么东西,扑棱一下就往前倒去。时雍听到她尖叫,赶紧转身相扶。 还是晚了一步。 王氏仓促间推倒了面前竖立的扫帚,扫帚倒下去,借着那力度,又推倒了堆放在地上的一排砖瓦。宋家的房子梁已架好,正在往房顶上瓦。因此,为了上瓦时传递方便,这一排瓦是按秩序摆放好的,这一推,便一片片倒了下去,如同多米骨诺骨牌…… 在这一排瓦的最后,是一根搭在青砖上木棍,木棍一头被倒下的砖瓦压住,另一头立马跷了起来,砰地一声,将木桌上忘记收拣的茶杯击翻,茶杯飞了起来,茶水撒落一地,茶盏则是直接飞向院角的鸡罩—— 竹编的鸡罩上方是一个中空的圆形,里面关着两只鸡,一只鸡刚好被茶盏砸中,痛得叫唤起来。 “我知道了!” 时雍兴奋地喃喃一声,突然松开手,往房间里奔去,王氏刚刚站稳就这么被她丢了手,脚步踉跄几下,差一点再次摔倒,气得咒骂不已。 “杀千刀的小蹄子,大半夜发什么癫狂?诶你上哪屋呢?你爹睡下了!真是作孽哟,哪个作孽的养出这么疯疯癫癫的丫头。” —————— 时雍把宋长贵叫了起来,又叫上予安套上马车去找了沈灏,叫上几个捕快,一路直奔刘家米行。 刘荣发的案子,还在顺天府衙门压着。 赵胤不愿意打草惊蛇,明面上没有插手。 刘荣发的尸首还没有从衙门领回,刘家还没有来得及办丧事,而那日刘夫人柴氏受了刺激,从衙门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里,吃斋念佛,不言不语,不问任何事情。 刘家大公子是刘荣发前妻所生,对柴氏没有感情,二公子刘清池便向先生告了假,留在家中陪伴母亲。 听到小厮来报有衙门的人上门,为首的人还是未来的岳丈宋长贵,刘清池脸色都变了,匆忙套上衣服迎了上去。 “小婿见过岳父大人。不知岳父大人深夜驾到,有何贵干?” 往常刘公子是瞧不上宋家的,娶宋香也是迫于无奈,可是这如今还没有成婚便叫上了岳父大人,足见他家门不顺,急着和宋家套近乎。 宋长贵眉头蹙了蹙,抬手免礼,看他一眼。 “我们想去看一下案发现场,不知方不方便?” 刘清池一愣,看了看他们一行人,连忙点头。 “方便,方便。岳父大人,里面请!” 作为刘府的亲家,宋长贵身份很是尴尬,在与刘清池去往粮仓的路上,寒暄般问了问柴氏的近况。刘清池摇头。 “我娘从衙门回来,整日掉眼泪,问她什么也都不肯说。岳父大人,那日在衙门,究竟发生了什么?” 宋长贵叹口气,没有多说,只是拍了拍刘清池的胳膊。 “好好照顾你娘。等这案子结了,还得你打起精神来,为你爹办丧事。” 刘清池连忙拱手,“多谢岳父大人提点。” 时雍沉默着走在人群最后,她的身边是神色肃穆的周明生。 闻言,周明生低头看她,小声问:“这小子最早是不是想娶你来着?” 时雍瞪他:“多嘴!” 周明生赶紧闭上嘴巴。 可是,不过转瞬他又控制不住了,努嘴望了望前面的人群,不解地道:“大半夜的把我们叫过来,是要做什么?” 时雍眯起眼,“很快你就知道了。” 那天在案发现场,时雍看到很多转运米粮的器物,但是因为不懂这个行当,看一眼就过去了,并没有察觉异常,但今晚上王氏的无心之举引发出多米诺骨牌效应,让她突然有一个灵感。 那些器物除了转运米粮,其实也可以形成多米诺骨牌效应。 只是她担心,现场后来被破坏,东西都挪了位置,恐怕不能还原到案发的样子。 粮仓数量不少,刘荣发死的那个刚好靠墙,在粮仓的上方,悬挂着几个铁皮吊斗,还有用来提升的绳子,攀爬的梯子,以及称重的大秤,墙壁上悬挂着几个沉甸甸的秤砣。 时雍四下里望了望,走向沈灏,指了指这遍地的东西。 “沈头儿,这些东西,原本是放在什么地方的,可还记得?” 沈灏摇了摇头,“可能得找伙计来。” 几个睡眼惺忪的伙计被叫了过来,在他们的讨论和争执中,将屋里的器物重新摆放了一下。 时雍皱眉看着,“可能不是最初的样子了,姑且一试吧。” 沈灏问她:“如何试?” 时雍朝他笑了笑,走近宋长贵,与他小声讨论片刻,掉头叫来周明生。 “周大头,现在,你假装你是严文泽,从那个院墙翻进来,潜入粮仓,不小心踩到放在门边的扁担……” 周明生一脸无解:“我?是严文泽?踩扁担干什么?” “假装。” “哦。” 第一次没有成功,因为复原的现场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时雍又根据自己的想象调整了好几次,还将一个同刘荣发差不多重的伙计放在了装粮的吊斗里做试验。 再三试验,当天边出现斑白日光时,终于成功了。一个多米诺骨牌效应在众人的惊愕中完美呈现。扁担,吊绳,吊伞,开启的粮仓,仓盖,以及在吊绳缠绕下被吊到粮仓顶端,再咚一声跌入粮仓中的伙计,让众人心里的疑惑终于得以解决。 大胖子刘荣发,在没有外人进来的情况下,也可以被埋入粮仓。 只是,众人同时雍不一般,他们更愿意称这个布局为:机关! 宋长贵看着自家姑娘,眼里是又惊又喜又忧虑。 沈灏却看着时雍,问出了疑虑。 “当夜刘府无人听到刘荣发的呼救,若他清醒,怎会不出声?况且,要布这个局也得费些时候,护院和锦衣卫都不见有人进入刘府,此人哪里来的?” 时雍笑了一下。 “一、出事时刘荣发清不清醒,我建议仵作尸检,重新确认死因。二、严文泽说不清作案细节,到过现场却不见凶手,不代表没有凶手。三、护院不见人闯入,布局机关又需要时间。那只能证明,这个布局机关的人就在刘府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23章 强大到令人发指 时雍和宋长贵父女二人回到家中,天已是大亮。 王氏起得早,昨夜他们走后,她几不成眠,眼圈黑着,脸有些浮肿,但仍是备了热腾腾的早饭。 豆沙汤圆、清粥、腌萝卜、小咸菜、白面馒头、还煮了一锅香喷喷的桂花果茶。 王氏嘴坏但手巧,寻常家常菜也能做出别样的味道。 她为盖房子的师傅和工人们准备了同样的早饭。而春秀、子柔两个小丫头长个子,予方又是个大小伙子,他们同宋香宋鸿姐妹一样,每人一颗水煮鸡蛋。 时雍发现了只有王氏没有鸡蛋。 “不爱吃鸡蛋。腻死了。”她把刚敲碎还没剥的鸡蛋丢给王氏,低头喝粥,吃馒头就咸菜。 王氏皱眉看着她,“就你嘴巴刁,鸡蛋都吃腻了,我看你是要龙肉。” 时雍懒洋洋笑,“好呀。龙肉肯定香。” 王氏瞪了她一眼,眉头仍然没有舒展开。 她瞧了瞧沉默的宋长贵,又愁眉不展地看着宋香,嘟哝埋怨:“看你选的好亲事!这刘家怕是从根子里坏了,刘二郎又能好到哪里去?” 宋香拉着个脸,默默剥鸡蛋。 宋长贵眉头蹙了蹙,瞥她一眼,“食不言。” 王氏啪一声放了筷子,“当了几天官你这是威风大了。老娘天不亮就起来伺候你们老老小小,说句话还碍着你啦?” 王氏一发威,宋长贵就只能认怂。 “刘荣发已经死了,柴氏………我看也不是什么坏心眼子的人。刘二郎嘛,我那日向同僚打听过,说是在书院里,功课是数一数二的。” “功课好人品不好有什么用?谢再衡不就是个例子……” 王氏话说一半,斜了时雍一眼,轻咳一下,不再提谢再衡这桩让人难堪的陈年旧事,改而严肃地给宋长贵下最后通牒。 “不行,这两日我这眼皮跳得厉害。宋老三,你赶紧给老娘想想办法,把这桩婚事退了。这刘家就是个火坑,不能嫁。” 一家人难有秘密,尽管王氏对刘家的案子知晓不全,但刘荣发死于非命后,关于他多次凌辱小姑娘的事情还是传了出来,而柴氏又跟银台书台的严先生有首尾,她便越想越不对劲。 饭桌上气氛不对。 春秀、子柔飞快吃完自己的那一份,乖乖放下筷子去院子里帮忙了。 王氏是个爆脾气,宋长贵不给话,她就一直瞪着他。 宋长贵无奈从碗里抬头,慢声道:“亲事都定下了,退亲不是让人笑话?更何况,刘家二郎也没什么过错,阿香跟他又……” 说到宋香当初为嫁刘二郎做的丑事,王氏心里便有些不痛快,嘴快得像放鞭炮似的。 “退亲怎么了?谁爱笑话谁就笑话去呗。咱们家让人笑话得还少吗?大姑娘十八岁还没人家都挺过来了,小姑娘退个亲算什么……” “娘,我不退婚。”宋香听了许久,终于插上嘴,眼皮都不抬,嘴咬着筷子思忖半晌,幽幽怨怨地道:“一女不事二夫,既是许了人家,哪有退亲的道理?” “你就是喜欢刘二郎那小白脸吧?”王氏噼里啪啦一顿数落,宋香闷声不言,等王氏的嘴巴好不容易停下,她才瘪了瘪嘴。 “刘家老爷去了,夫人不管事,二郎学问好,我过去就是做少奶奶享清福的。刘家再不济,总比给人家做妾要强吧。哼!” 说着她放下筷子,扭身子出门了。 王氏愣半晌这才反应过来这丫头话里有话,是在损阿拾呢。 “这死丫头,皮子又造痒了。说的是什么话?你给老娘回来!” 宋香把自己关在了房里,不出来,也不出声。王氏弱弱地瞄时雍,心思转得快,怕得罪她,时雍倒好,毫无反应地吃着早饭,就像没有听见。 王氏问:“你……就没什么说的?” 时雍脑子里全是案子,她的格局和宋香这种小女儿家本就不同,根本就不爱计较这种宅门小事,闻言抬了抬眼皮,想半晌,她皱眉用筷子敲敲咸菜碟子。 “腌菜缸子得加盐了。有点淡。” 王氏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 等饭桌上人都走光了,王氏揪住要回房的宋长贵,突然抹了眼睛,“宋老三,自打嫁给你,老娘就没过几天好日子!天老爷,我怎地如此命苦……” 一听她要发作,宋长贵赶紧抽回袖子。 “你先说服你闺女,她若同意退婚,我想办法。” “我闺女,不是你闺女!宋长贵,你个没良心的王八蛋……” 整整半日,王氏都不肯消停,时雍回房补了个,离开家的时候,还能听到王氏逮住宋香在破口大骂。 她失笑摇头,招呼大黑上了马车。 予安看她心情不错,笑吟吟道:“姑娘,我们去无乩馆,还是锦衣卫?” 时雍抬了抬眼皮,“顺天府衙门。” 予安意外,但没有多话,“哦。驾——” 宋长贵怕王氏唠叨,吃过早饭就过衙门来了,他亲自同宋辞一道去验了刘荣发的尸身,可是得出的结论与那日相同,窒息死亡。 时雍完全相信宋长贵这个老仵作的判断,她若不是太困,原是要同宋长贵一起来尸检的,可如今他们已然二次复验,她若再执意尸检,就显得不尊重甚至是瞧不起宋长贵和宋辞的本事了。 沈灏和周明生几个捕快都在胥吏房。 大家讨论案件,神色都有疑惑。 “难不成刘荣发掉入粮仓前,就已窒息死亡了?不对。若是如此,他嘴里和鼻孔的异物又如何而来?” 时雍笑了一下,侧头叫予安。 “我做了个有趣的测试,给大家演试一下。” 予安端上来几筒粮食,放在案几上。有稻谷、大豆、花生等,体积相当,几种粮食在筒子里处于同一水平位置。 时雍拎起一个秤砣,逐一丢进去。 在稻谷花生里,秤砣最多砸出一个坑,秤砣身沉下去大半,最深的是豆子,但也没能没过顶部。 “当然,这个深浅和我使的力度有关,刘荣发那么重的一个人,肯定效果是不能的。但是呢,可以确认一点。他掉入粮食后,是清醒的,因为挣扎才会导致他越陷越深,直到完全没入大粮仓的底部,窒息而亡。” 沈灏:“还是昨日的问题,若他当时是清醒的,为何会规规矩矩由着那个机关将自己推入粮仓?” 时雍睡醒一觉,容色清亮,言语也爽利,闻言并没有被质疑的不悦,反而笑盈盈地看着沈灏。 “这个很简单。我睡着时不清醒,我醒过来不就清醒了?” 沈灏是聪明人,一听这比喻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是说,有人用毒控制了刘荣发?在他走入粮仓,掉入机关后便晕倒过去,直到严文泽进去,触发机关,将他推入粮仓后,他就醒过来了?” 时雍:“没错。” 沈灏想了想,摇头,“毒物不是人,怎会那般听话?要人晕时就晕,要人醒时就醒。人为如何能控制,刚好掐准时辰,等严文泽赶到,触发机关,再让刘荣发赶巧醒来?” 这绝对是个大难题。若没有在天神殿看到邪君那些“毒物”,时雍也怀疑世上有人可以办到。 但是,时雍来自后世,与沈灏等人意识不同。在他们看来的“神话般的不可能”,在她看来,都是可以实现的。在后世,好的麻醉师都能根据人的体重、药物剂量等指标,综合控制麻醉时间,而且十分精准。 “没有什么不可能,这个凶手十分强大。”时雍不好说得太细,只是笑了笑,“这是目前唯一合理的解释。若不然,这个案子就没有凶手,只有鬼神了。” 众人沉默。 周明生倒吸了一口气。 “我倒宁愿是鬼神。” 是鬼神倒也罢了,不是鬼神,那这个凶手简直强大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当是多么令人可怕? 沈灏和宋长贵都接受了这个推论,根据尸检和现场探查,也确实找不出更有力的说法。 如今只留下一个问题,谁是那个布局机关之人? 沉默中,说话的仍是捕头沈灏。 “阿拾说那人就在刘府,可刘府上上下下我们全都排查了一遍,不见异状,当夜,管粮仓的几个伙计是收拾好才锁门离开的,临走还把钥匙交给了管家……” 时雍从他的嘴里捕捉到一个细节。 “锁门离开?钥匙给了管家?” ------题外话------ 纠错:之前写的稻谷,后来实验发现,稻谷储压后比较死板,是不可能轻易压下去的。只有豆子可以,陷入巨大的装满豆类的粮仓,就如同掉入了沼泽,越挣扎越往下沉。 故而,修改了一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24章 时雍的“魔法” 大军浩浩荡荡地走在路上,旆旗飘飞,如同一条移动的长龙,乍一眼看去,威风八面,令人热血激昂。马车边上,二十几名亲卫,分成几行,挎刀而行,将赵胤保护得密不透风。  时雍骑着马走在前,四平八稳。  不知何时,谢放骑马走到时雍的身侧。  “爷昨夜腿疾复发,一夜未眠。”  时雍转头看一眼,“坐马车正是合适。”  谢放看她说得坦然,并没有因为没坐上马车就不高兴的样子,莫名觉得自己错看她了。原以为阿拾有一颗七巧玲珑心,看得透,不成想比他家主子也好不了多少。  “你若是累了,去告诉爷一声,上去休息。”  只要她开口服软,赵胤哪有不让之理。  谢放委婉地想做个和事佬,不料,时雍颇为惊讶。  “别别别。”  说着她痛快地拍了拍乌骓的马脖子,得意地说:“不瞒你说,谢大哥,这乌骓马,我肖想许久了。刚得机会,我开心还来不及呢,岂会累?”  谢放:……  正主都不着急,他急什么?  谢放一个旁观者,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他放慢马步,走到赵胤车边。  不料,却听到马车里的人淡淡说:“让阿拾上来。本座的马,受不得累。”  谢放:……  等谢放再骑马走到前面去传达赵胤的命令时,时雍都快乐死了。  她也是个细皮嫩肉的大姑娘,行军这么累,谁爱骑马呀?  算计大都督的感觉真是愉快。  时雍抿着唇,假装不情愿的样子。  “谢大哥,你是不是对大人说什么了?”  谢放摇了摇头。  他已经快被憋疯了,能保持平静,已是不容易,能说什么?  “那好吧。”时雍不情不愿地把马缰绳挂好,默默上了车。  大黑看到主子进来,摇头摆尾地凑近,趴在她脚边。  时雍:“去去去!势利狗。”  大黑委屈地呜呜有声,望着她,眼睛水汪汪的。  时雍又不忍心了。  威风凛凛的黑煞可不爱服软,时雍拍拍狗头,哼声,“看你认了错,我就原谅你了。”  她拍拍大腿,大黑就将脑袋挂了上去。  赵胤看着她若无其事地和大黑说话,皱了皱眉头,突然出声唤她:“阿拾。”  时雍慢慢转头,一脸委屈的皱眉,“干嘛?”  赵胤道:“坐过来。”  上车的时候,时雍坐到了春秀的身边,而春秀从开始到现在就挤在一个角落里,一声不敢吭。  时雍皱眉看着他,似乎在审读他话里的意思。  “大人不是讨厌我吗?我想坐车,偏让我去骑马吹冷风,我刚喜欢上骑马,又逼我来坐车。反正大人是不想让我舒服就是了。”  赵胤神色微凝,淡淡道:“给你个教训。”  时雍平静地问他,“那大人教训完了吗?气出完了吗?”  赵胤长身斜靠软垫,凉凉看她,“叫你坐过来。”  行啊!时雍不纠缠细节,慢吞吞坐到他的旁边,撩开车帘子往外望,就是不理会他。  赵胤道:“依你看,这仗还要打几天?”  几天?  时雍以为他是要对她发难,哪知道是说正事?  闻言她敛住表情,认真想了想,“大人会不会太乐观了?”  赵胤道:“说说看法。”  时雍道:“巴图一直野心勃勃,早已不甘于屈居漠北,这次是有备而来,即使在孤山受阻,也只会让他对晏军有所忌惮,准备下一波更猛烈的攻击。恕我直言,孤山困不住巴图。”  赵胤安静地看着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可一双冷眼此刻却深邃得可怕。  看他这一副要吃了自己的眼神,时雍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我们定的孤山之计,只可一时,不能长久。一开始巴图摸不清我们的路数,才会中了招,被魏将军耍得团团转。可几日过去,他必定能想出对付魏将军的办法,据说巴图骁勇能战,被漠北草原称为战神。依我看,此人能忍一时屈辱,有勇亦有谋,绝非池中物。而兀良汗军队,战马快,骑兵也悍勇,让他这么打下去,孤山要吃大亏。莫说几日,几个月能把巴图撵出去,算是幸运。”  说到这里,时雍抿了抿嘴。  “恕我直言,这仗要是打不好,几年也是可能的。”  赵胤淡淡地道:“说得极是。”  难得听他一本正经赞同,时雍注视他片刻,悠悠地道:“大人叫我坐过来,就是为了听我说这个?”  赵胤道:“嗯。”  时雍眨了眨眼睛,脸上忽地浮起一抹诡谲而俏皮的笑意:“没别的了?”  赵胤垂下眼眸:“我腿痛。”  腿痛就想起她了?  时雍低低哼了一声,眉梢儿一挑:“马车行走途中,我可无法为大人施针。”  “施针不必。”  一听这话,时雍心里掠过一抹不祥的预感。  果然,转瞬听得赵胤道:“为本座捏拿即可。”  此时车上除了春秀没有旁人,时雍也不怕丢人,看他眼皮半阖似乎很疲惫,想了想,蹲下身撩开他的袍角,隔着裤子在他腿上轻揉起来。  “为了抚北军打胜仗,早日凯旋,我受点委屈没什么。”  赵胤低头,抿着嘴阖上眼不吭声。  时雍姿态慵懒,半靠着他,柔软的手指在他腿上有节奏的按压,轻松出声的话,带了些几不可察地谑笑,“听谢放说,你昨夜未睡?”  赵胤道:“嗯。”  时雍道:“你是准备学那邪君,要修炼成仙吧?”  赵胤垂着眼睫,看她一眼没说话。  提起邪君,时雍又想到山洞那日的春丨宫,还有客栈里的糗事,手上的力度不由重了起来,赵胤由着他捏揉,好半晌没有说话。  时雍以为他睡着了,刚好手酸,偷偷放下他袍角,正准备坐下来,就听到他说:“三月内,可班师回朝。”  嗯?  时雍以为自己幻听了。  “大人你说什么?”  赵胤又阖上眼,“我已向陛下立下军令状。三月不驱贼寇,以死谢罪。”  好家伙!  狂妄之极啊!  时雍坐在他的旁边,看着他沉静的冷静,寻思这位爷哪里来的自信,要在一个月内打赢巴图?是一心寻死,还是已有对策?  憋着这股子好奇,时雍百无聊赖地坐在马车上,等天渐渐亮开时,打了帘子往外一看,惊觉不对。  不是说大军开拔去孤山决战吗?  赵胤为何来了卢龙塞?  下了马车,时雍跟着赵胤走进去,更惊讶地发现,兀良汗王子乌日苏也在卢龙塞。  接他来这里的人,正是数日不见的东厂督主白马扶舟。  ————  浓浓战火早已将孤山围得水泄不通,夜未尽时,巴图就收到了来自永平的密报,“赵胤大军开拔,即将赶赴孤山,与我军决一死战。”  巴图一脸喜色,重重锤在桌上,“来得好。”  情报上的时间差,让巴图无法得知同一时间晏军的动向,但在孤山绕了这些日子,他就等着与赵胤面对面冲锋的那一天。  魏骁龙那野人,他已经受够了。  情报的到来如同一颗投在水面的石子,沸腾了巴图的血液,很快将硝烟弥漫到兀良汗军中。  巴图早就想会会赵胤了,赵胤既然亲自披甲上阵,巴图自然也要“以礼相待”,他当即校场整兵,  “孤承继先汗遗志,南下松亭关,平宽城,占孤山,进攻南晏,为天下大治是也。现赵胤小儿亲自披甲前来,孤痛失爱子之仇,必得相报。望诸位勇士与我一起,共创兀良汗不朽功勋,生擒赵胤,血祭罕旗!”  “生擒赵胤,血祭罕旗!”  “生擒赵胤,血祭罕旗!”  ……  孤山晏军营地。  王参将急匆匆冲入帅帐,“魏将军,大事不妙。”  魏骁龙正在看赵胤密函,闻言从容地将信件支到火烛上烧毁,丢入火盆,这才转头虎着脸问:“慌什么慌?有话慢慢说。”  王参将抹了抹脑门上的汗水,“兀良汗大军突然朝我多个据点发起攻击,潮水一般锐不可当。我特来请示将军,当如何是好?”  魏骁龙目光一闪,“打。誓死不退。”  王参将一愣,拱手道:“巴图来势汹汹,兀良汗大军又是我数倍之多,末将以为,当撤出孤山,待大都督领兵前来会师,再图后计。”  “人多势众怕什么?老子挡得住他七日,就挡得住他十日。”  魏骁龙哼了声,回身拿起令箭,突然咧嘴一笑,目光带点莽汉的狡黠。  “传令!集结队伍,连夜撤出孤山,锅碗瓢盆全他娘的不要带,轻装撤退,保命要紧,听到没有?”  “啊!”王参将显然没有回过神。  魏骁龙冷哼一声,“老子去会会巴图这狗日的。传令千户雷宏,率部随我出征。凡有阵前退缩者,杀无赦!”  ------题外话------  老规矩,三更晚七点左右右右右…………  谢过大家!  PS:起点书友看下评论区的粉丝活动,可领取粉丝称号,先到先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25章 亲密 “银台书局?” 几颗脑袋凑近齐齐看向纸上的字,同时确认上面写的是银台书局几个字。 这纸出自银台书局,严文泽又是刘荣发一案的利害关系人,很难说他与此事无关。 沈灏微微蹙眉:“难不成严文泽在说谎?” 时雍想了想,摇头道:“连杀人罪都承认了,为什么要撒这个谎,还连累柴氏?” 赵胤让人将严文泽在锦衣卫受审的卷录调了出来,时雍反复翻阅了几遍,还是那个观点不变。从逻辑上来说,严文泽没有说谎的必要,也寻不到说谎的痕迹。 案件疑点重重。 时雍同赵胤在锦衣卫盘点了一下,脉络基本理清了。 邪君最初的目的,是趁东宫之变,祸害太子,软禁皇帝,再拥立张皇后之子为太子,挟太子以令诸侯,做大晏的幕后主人。 而白马扶舟是邪君为自己留的后路,一旦事情败露,就把所有的恶事罪责全部推到白马扶舟的身上,为此,他早早留下把柄,东宫事变后,把白马扶舟推出来,让他百口莫辩。 接下去,白马扶舟背后的长公主,定然不会让他轻易认罪伏诛,而赵胤此人又素有铁腕无情的“美誉”,一旦查实白马扶舟的罪行,肯定要诛之而后快。 东厂和锦衣卫相斗,必有一伤,甚至会由此引来长公主与当今圣上的姐弟相争。 无论谁输谁赢,身为幕后的渔翁,邪君都有利可图,退可守,进可攻,十拿九稳。 邪君笃定了人性,看透了人的弱点。 唯一没料到的是,赵胤和白马扶舟并没有掉入他的布局和陷阱,宝音长公主和赵炔也没有因此翻脸—— 时雍摸着下巴,踌躇着问:“大人,这人老谋深算,定是自信之人。可如今总是棋差一着,输在大人手上,心里定然不愉……你说,若换成是你,会怎样做?” 赵胤淡淡道:“他不是我。” “打个比方嘛。” 赵胤情绪不明地瞥她。 “爷是别人可比的?” 时雍:…… 她错了,真正自信到极点的人,分明就是她眼前这位,而不是邪君。 “那麻烦大人替我想一想,这个十恶不赦的恶魔,处处受挫之后,会如何行事?” 赵胤面色淡淡。 沉吟片刻,他挑了下眉。 “恼羞成怒?” “不。”时雍抿了抿嘴,认真看着他道:“若他是这么容易恼羞成怒的人,就不会有如此缜密的布局了。我猜,他会很亢奋。” “亢奋?”赵胤脸上没有情绪,眼睛微微一眯,盯住她道:“何解?” 时雍道:“有一种人,自诩天下无敌,他要的不仅是权势地位金钱美人,或许还有……乐趣?这种人的乐趣是对手给的,能遇上大人这样的对手,他肯定兴奋不已,然后会很快调整过来,进行下一出布局,势必要和大人比个高低。” 赵胤看着她,哼了声。 “你倒是了解他。” 时雍似笑非笑,“区区在下恰好对这种人有点研究。” 赵胤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目光深邃了些。 过了许久,他道:“我可能要离京几日。今夜就走。” 时雍怔了怔:“今夜就走?” 赵胤凝视着她,视线一动不动,“陛下交代的差事。” 这也算是一种交代了吧? 时雍直盯盯看他片刻,笑了笑,“大人,把手伸出来。” 赵胤没有说话,将手伸给她。 时雍在他手背上重重一拍,拖着手腕翻转过来,放在几上,“为大人把个脉。” 这又打又拍的小动作又快又多,还很霸道自然,赵胤下意识地望了一眼左右,只见谢放和朱九都背过身去,似乎根本没有看到,他表情好看了些。 “怎样?” “别说话。”时雍神色肃穆,指头落在他的脉搏上,停顿片刻,一本正经地道:“还不错,脉象平稳。但是大人肾气略有不足,近日还是要多多保养自身,勿近女色为好。” 肾气不足? 赵胤的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胡说八道!” 时雍眼色一厉,见他看来,转而又抿了抿嘴,放下袖子,低下头委委屈屈地道: “大人不信算了,就当我胡说的吧,爱怎么亲近就怎么亲近去。” 赵胤:…… 算了,肾气不足就肾气不足吧。 他喟叹一声,去抓时雍的手,时雍别开头抽回手背到身后,不去看他,赵胤又用了把力,把她的手抓过来,放在掌心,用力握了握。 “别扭什么?再给爷瞧瞧,如何恢复是好?” 时雍斜着眼睛睨向他,“大人不是不信?” “信。”赵胤神色转而凝重,皱眉道:“阿拾给爷开个方子,务必让爷快些好起来。” 噗! 时雍笑了起来,突然张臂抱住他,紧紧的。 “大人早些回来。” 赵胤的手停顿片刻,慢慢落在她后背上,轻轻拍拍。 “嗯。” 皇帝交代赵胤去办什么事,时雍不能问,趁着这个空当,她去了一趟乌家班。 周明生同她一起去的,这家伙是个毛头小子,坐不住,眼神不停往内室瞄。 时雍看了乌婵一眼,对她道:“吕小姐可方便?让他瞧瞧去吧。要不心上该长出眼睛来了。” 乌婵失笑不已,调头叫身边的小丫头。 “彩云,去问问吕姑娘,要不要见他。” 彩云应了声,下去了。不一会儿,她笑盈盈地回来,瞄了周明生一眼,“吕小姐说,请周公子进去。” 话音未落,周明生噌地一下站起来,差点把桌上的茶盏给摔了。 时雍笑着摇了摇头,待彩云领他进去后,这才掉过头来问乌婵。 “这两日,吕姑娘身子可有好些?” 乌婵叹口气,“食宿不安,仍是有些虚弱。” 时雍点头:“我也不能整日陪在这里,你多陪她说说话,尽快把她身子调理好。体质太弱落胎有风险,肚里孩子大了,就更是危险,你得抓紧时间。” 乌婵嗯了声,“大家都是女子,我自会尽我所能。” 时雍握住她的手,“辛苦了,婵儿。” 乌婵许久没有听她这么称呼自己了,闻言一怔,笑了起来,嗔怪地看她,“每次叫我做什么事,你就这德性。” 时雍但笑不语。 乌婵转瞬,又道:“我也要问你了。” 时雍抬抬眉梢,“说呀?” “燕穆那事如何了?”乌婵语气有些迟疑,银台书局和燕穆自己,都是敏感的事情,银台书台自从被锦衣卫盯上,燕穆为免多生事端,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她们了。 乌婵心里存了疑问,欲言又止。 时雍何尝不知她所想? “你放心,我会盯着这事的,若非为了燕穆,我何至于这么辛苦,帮锦衣卫破案?” 她说得坦然,可是说完就被乌婵翻了白眼。 “单是为了燕穆吗?” 时雍撇嘴,丢了个颗蜜枣入嘴,笑眯眯地望着乌婵。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长短不一,极富节奏。 乌婵和时雍对视一眼,轻声问:“什么事?” 外面的人是乌家班的武师慕苍生,回禀道:“大小姐,燕公子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时雍美眸里流露出淡淡的欣喜,转而又变成了担忧,“快请。” 话音未落,她已经站了起来,亲自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口的男子身材魁梧,看上去有几分威风,正是武师慕苍生,在他背后,燕穆安静地站在天井里,黑袍白发,素净的面孔上带着淡淡的凉意,看到乌婵,抱着长剑施了一礼。 “打扰了。” 乌婵最不喜他的客套。 可燕穆待她,本就客套而疏远,尤其她向他表白情绪后,他更是如今,恨不得离她八丈远。乌婵心里有点不痛快,故意倚在门板上,淡淡抬头看她,不给好脸色。 “燕先生有事?” 燕穆淡淡道:“有事。” 乌婵:“什么事?” 燕穆的目光越过她,望向里面的时雍,“我找阿拾。” 尽管乌婵很不喜他“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疏远,可是,她没有理由拒绝燕穆见时雍,抿了抿唇,她让开门,侧了侧头,“进来吧。” “多谢!”燕穆依旧有礼地道谢,越过她的时候,突然定下脚步,朝她看了过来。 乌婵心里一跳,屏紧呼吸。 却听燕穆道:“我可否单独和阿拾说几句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26章 落胎 单独?就是不愿她留在这里。 连时雍都从未避讳过她,燕穆竟如此? 乌婵心里的不痛快被快速放大,她深深看向燕穆冷漠的面孔,唇角微微勾了起来,眼神变冷,变淡,自嘲般一笑。 “行。” 她走出去,砰一声关上门。 时雍是知晓乌婵性格的,刚才不开口就是为了维护她的自尊心。在感情上,她帮不上忙,说什么都可能把问题引向更为复杂的境地。 不过,看乌婵赌气离去,她还是没忍住,拉下了脸。 “你明知她喜欢你,何必这么待她?好歹你们也有几分情分,不是吗?” 燕穆淡淡道:“无法回应的喜欢,何必让她念念不忘?” 时雍微微皱眉,心知也无法责备他什么,收敛起对乌婵的心疼,示意燕穆坐下说话。 “你专程跑一趟,是为了严文泽的事?” 燕穆眸底深浓:“瞒不过你。” 时雍道:“你什么时候知晓严文泽和柴氏有染的?” 燕穆眼眸低垂,“锦衣卫来书局拿人之后。” 时雍眯眼,淡淡瞥他,“你做事不是这么草率的人,在对严文泽的任用上,有点不严谨了。” 燕穆眼神一暗,没有说话,投在时雍脸上的视线更是充满了探究。 这句话只有时雍有资格说他。 即使时雍把雍人园交给这个人,她身为后来者,也不当批评他办的事。 但是,燕穆没有觉得难堪或是不悦,反而有些激动。 期待隐隐从心头升起,明知不可能死而复生,仍是希望在她脸上多看到时雍的样子…… 时雍扬扬眉,看他沉默,也意识到自己这么说不合适,赶紧换了个话题,“严文泽此人,依你看来,究竟有没有问题?” 燕穆收回神思,蹙眉道:“没有。” “是吗?”时雍怀疑地看着他。 “此人书生意气,学问尚可,私底下对时政多有抨击,心里兴许有埋怨不满,可若说他会与邪君同流合污,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我是不信的。” 时雍看燕穆说得斩钉截铁,微微颔首,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 “我原本也想来找你。既然你来了,赶巧,看看吧。” 燕穆瞄一眼,“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那张纸上的布局图是时雍按柴氏留下的原图临摹的,原图被锦衣卫带走了,她便拿了这个过来。 “在银台书局,你可有看到这个东西?” 燕穆仔细看着纸上的布局图,摇头。 “你哪里来的?” 时雍把原委说了一遍,身子微微前倾,压着嗓子问:“你再想想,严文泽之前,可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燕穆轻声道:“锦衣卫监视银台书局有些时日了,我知道此事,但严文泽不一定知道。我看他整日仍是该做什么做什么,未见异常。就是……” “就是什么?燕穆,你想仔细。” 燕穆打量她好一会,目光有些深邃。 “他喜好烟花之地,每隔两三日,总是要去一次。” 烟花之地? 时雍愣了愣,“倚红楼?去吗?” 她还记得赵胤那日暗探倚红楼回来后的满身风霜和欲言又止,可是,燕穆并没有给她准确的答案。 “我素来不问私事,以前没有怀疑过他,也不曾问过。” 对时下文人而言,流连烟花之地,再劝妓从良、助其脱困几乎可以与他们好谈时政、指点江山的爱好相提并论。是雅好,是风流,并不是可耻的事情。 让时雍诧异的是,严文泽既然对柴氏有情,又怎会流连烟花之地? 燕穆坐了片刻就告辞离去了。 时雍把那张布局图交给了他,示意他回去查找究竟。 燕穆出门的时候,看了时雍一眼,说道:“你对今后可有打算了?决定长留京师,不走了吗?” 他嘴上问的是长留京师,可时雍知道,他的潜台词是——是不是要留在赵胤身边。 时雍应道:“如今尚未决定。等我为她报了仇再说。” 燕穆盯着她轻轻颔首,没说什么,走出门去,又向门外的乌婵端正行了一礼,大步离去。 乌婵在门外等了许久,最终只见到燕穆一个影子,再回来同时雍说话时,便有些郁郁寡欢,时雍本想安慰几句,周明生就出来了。 “她说,那孩子不要了。” 这憨大头,表情很是古怪,时雍看不出他是落寞还是遗憾,耷拉着脑袋坐半晌,这才抬头问她。 “阿拾,你有把握吗?” 时雍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周明生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听说,落胎是要死人的。” 他是顺天府的捕快,整日走街串巷,见过各种市井怪事,对女子落胎致死的案例并不陌生。 时雍看到他眼里的担忧,安静了片刻,转而问:“你想好了吗?” 这次换周明生不解,“想什么?” 时雍正色道:“明知她的情况,你也决意要娶她为妻,并愿意在长久的未来里,如今日那般始终如一?不因此而埋怨她,嫌弃她?” 这个问题周明生可能没有想过,在时雍的注视下,想了许久方才挠挠头,蹙着眉头道:“纵是不能相好到老,但我堂堂大丈夫,岂会是非不分?我绝不会因此埋怨她,嫌弃她。” 时雍松了口气,“周大头,你是个好男人。” “别,别夸我。”周明生不说吕雪凝的时候,就像换了个人,那在衙门里养成的衙役病又上来了,冲时雍就挑眉,“我去锦衣卫的事,你什么时候帮我跟大都督谈?” 一听这事,时雍就头痛,立马站了起来。 “我去看看吕小姐,看看她的身体情况……” 不知周明生和吕雪凝说了些什么,姑娘的情况比时雍想象中好。刘荣发的事情,对她造成的冲击,似乎被周明生为她带来的希望抹去了。时雍进去的时候,吕雪凝脸上的羞涩未退,眼神分明多了些神采,整个人精神了不少。 爱情的力量当真伟大,古今皆同。 时雍感慨着为她把了把脉,抬起头来,目光深邃地看着她。 “落胎的事,拖不得了。孩子越大,越是麻烦。” 吕雪凝微怔。 时雍道:“你可想好了?” 吕雪凝点点头,走到时雍面前去,深深拜下。 “雪凝感谢宋姑娘大恩大德,救我一命。” 时雍连忙托起她的身子,微笑道:“你不用谢我。周大头是我哥们儿,你们相亲相爱好好过日子,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当天晚上,时雍去找了刘大娘。 不论刘大娘为人如何,她做了几十年的稳婆,落胎的经验比时雍丰富,有些偏方和土办法,更是时雍闻所未闻的。时雍送上一份厚礼,诚心讨教,与刘大娘谈了约莫两个时辰,但是没有告诉她吕雪凝的事情。 刘大娘十分精明,也不相问,甚至提也不提上次她找时雍帮人落胎的事情。 时雍临走,又塞了一封银子给她,刘大娘登时眉飞色舞起来。 次日,时雍去了乌家班为吕雪凝落胎,她亲自煎熬了落胎的汤药,盯着吕雪凝喝下去,然后陪侍了整整两天。 整个人过程十分煎熬,吕雪凝腹痛了两三日,到第三日下午,她才排干净异物,时雍又为她开了清宫滋补的方子,这才撑着虚弱的身子回家。 头一次为女子落胎,她心里压力很大,这两天几乎没有休息好,本想回去倒头大睡,没有想到,家里却来了不速之客。 一辆看上去就贵气十足的马车停在宋家的大门口,来接她的人是宝音长公主身边的何姑姑,正在院里和王氏说话。 王氏为人热情,懂得察言观色,尽管何姑姑只说是主子想接宋姑娘过去瞧瞧妇人病,并未说真实的来历,但王氏一眼就看出这是富贵人家的佣人,很是小心地陪着。 何姑姑性子宽厚,也会说话,不停夸宋家的房子造得大气敞亮,一看就是发家的格局,王氏听了也是暗自开心。 时雍站在背后,看了她俩许久,这才慢慢走近。 “何姑姑,可否容我睡个觉再走?” 何姑姑有点愣。 这姑娘满脸疲惫,眼眶里全是红血丝,一看就是没有睡好的样子,她看了看王氏,微笑,“姑娘自便,我等你睡好了起来。” 时雍点点头,一言不发径直进屋,砰声关上门。 “诶?”王氏抬了抬手,见她不理会,低骂一声,又对何姑姑笑道:“这挨千刀的小蹄子,性子就跟那石头块子似的,又拧又硬,姑姑可千万别跟她一般计较。” 何姑姑莞尔:“不会。” 时雍这一觉睡了至少两个时辰,再睁开眼已是华灯初上,何姑姑已然有些不耐烦了,可是有王氏好言好语的相陪,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心里忖度,这小丫头胆子也真大。 胆敢叫长公主候着的人,这世上没几个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27章 找娃娃,找娃娃 时雍不知长公主叫她去做什么,但在这节骨眼上,她还是多留了个心眼,临上马车前,她特地吩咐予安。 “若我明早未归,你记得帮我把灶间的那坛阉萝卜给大都督带去。” 予安微微一怔,连忙拱手:“是。” 时雍笑着朝他点了点头,望向何姑姑。 “最近大都督胃口不好,让我带点我娘做的阉萝卜去无乩馆。你说这些贵人也真是的,山珍海味吃腻了么,偏爱吃萝卜咸菜。” 何姑姑看着她了然一笑,行礼道:“请吧,宋姑娘。” 自从白马扶舟出事,宝音便回了京师。她没有住回长公主府,而是住在一个僻静的别院里。不临街,宅子很安静,身边伺候的人也不多,除了护卫,只有几个亲近的宫女嬷嬷。 时雍去的时候,宝音长公主刚准备用晚膳,见她进来,宝音赶紧叫素玉添一副碗筷,不见外地笑着让时雍陪坐,一同用餐。 同长公主一起吃饭,这可是了不得的殊荣,一般人怕是紧张得拿筷子都吃力。 可时雍连推拒都没有,行礼道谢,便心安理得地坐了下来。 “长公主饭菜用得很清淡啊。” 宝音眉目清丽,但容色略显憔悴,闻言她淡淡一笑,“是不是不合口味?我让灶上再炒两个菜来?” 时雍连忙摇了摇头,“清淡些,对身体好。” 宝音亲自为她盛了汤,放到时雍的面前,慈祥地笑道:“这一道鲫鱼补血汤,还是用我娘留下的方子熬的呢,益气养颜,女子吃了极好。你快尝尝看。” 时雍没有推拒,浅浅喝了一口,抬头时眼睛一亮。 “好喝。” 得到夸奖,宝音眉眼更是慈善了许多,表情更是生动起来,“好喝就多喝点。走的时候,让何姑姑把方子给你。我娘只教了我一个人,旁人可不会这个。皇帝都喝不着呢,哼。” 这话有点小女儿的味道,好像被母亲宠爱的姑娘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娇态。 时雍想,宝音长公主定是万千宠爱中长大的姑娘。 吃人嘴短,时雍脸色也好看了起来,笑盈盈地同宝音讲了好多美食的话题。在吃的问题上,她发现宝音竟是难得的知音。当然,时雍也不会天真到以为宝音叫她来只是为讨论吃喝。 大菜定然是留在最后的。 撤去饭菜,上了茶点,二人相对而坐。 宝音终于谈到了正题。 “你可知阿胤把扶舟弄到哪里去了?” 住在京师这些日子,宝音没有惊动任何人,也没有让人知道长公主回京,但隔三差五总会去良医堂走一走,同孙正业说说话,顺便盯着白马扶舟。 可是,昨日她去良医堂,人没了,外间还有谣传说白马扶舟越狱逃跑了。 宝音是万万不肯相信此事的。 “本宫养他一场,深知他的为人。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他不会逃。” 时雍看着她不怒而威的眉目,仿佛吃惊一般,愕了愕,“殿下怎生会来问我?我只是个小差役,这种事情,既做不得主,更插不上手。” 宝音脸上没有不快,看了她片刻,慢条斯理地笑了起来,将倒好的茶盏推到她的面前。 “你这精明的小猴子!在本宫面前,还想装傻,蒙混过关。” 时雍看她态度随和,不是要撕破脸算账的样子,稍稍放心了些,但权贵者翻脸比翻书还快,她也不敢大意,只一脸老实地道: “殿下为何不亲自去问大都督?” 宝音迟疑,搓了搓太阳穴,叹口气,抬眼望她。 “本宫认为你比他好说话许多。” 这回答太真实了,连拐弯抹角都没有。 时雍轻笑,“殿下抬举。” “本宫认真的。”宝音道:“你是个好孩子。而阿胤嘛,唉!我若再插手,怕是连剩下的情分都留不住了,对扶舟也不是好事。” 时雍道:“那殿下怎会认为,我就会知道呢?” “你是阿胤喜欢的姑娘。” 宝音带笑说完,看时雍表情淡淡,叹了口气,“你别误会。我叫你来,并非让你帮我做什么事,更不会让你背叛阿胤。” “那殿下的目的是什么?” 时雍单刀直入,宝音闻言愣了愣,忽而笑了起来。 “果然是个直率的姑娘,那我也直说了吧。请姑娘体谅一下为人母亲的心情,告诉我,扶舟的案子,到底如何了?阿胤如今是何打算?” 当娘的人都有一颗柔软的心。 时雍其实理解宝音的感受。 纵是儿子再不堪,在娘心里也是宝。 她思忖一下,“我只能说,情况未必有殿下担心的那么糟糕。” 宝音仔细听着,以为她还有下文,没想到,等了许久只有这么简单的一句,于是,语气又急切了几分。 “让姑娘为难了。本宫不问他在何处。只问一句,他可还安好?” 时雍想了想,点头,“活着。” 活着和安好可不一样,尽管时雍知道长公主想听的答案是什么,但是,她仍然没有那么说。因为白马扶舟此刻,确实谈不上安好。 就在赵胤离开京师的那一日,白马扶舟伤口又复发了,他托了探子给赵胤传话,管赵胤要两个人。 一个宋慕漓,一个祁林。 赵胤答应了他的要求,当天深夜,就从诏狱里将这二人提出来交到白马扶舟的手上。 次日一早,白马扶舟就离开了那座画舫。 取而代之的是——从诏狱大牢逃走的邪君。 长公主听到的那些关于白马扶舟逃狱的传言,其实是锦衣卫有意放出来的风声,这不是秘密。只是个中内情,时雍不便告诉宝音。 “殿下既然亲手养大了他,对他就应当更有信心才对。” 这是她能说出来的,最好的安慰。 至少表明了一种态度,宝音脸色果然好看了许多。 “自是,自是。” 这时,内室里突然传来激烈的碰撞声,好像还有女子在嘤嘤哭闹。 时雍没有表现出诧异,淡淡扫了长公主一眼。 “若是殿下没什么吩咐,那我便告辞了。” “夜也深了。本宫让人送你。”宝音站起来要送客,那扇门砰地一声,突然被人重重推开。 屋子里的人惊了一下。 只见一个身着白色中衣,披头散发的女子站在门口,神色凄凉地盯住宝音,满脸未干的泪痕。 “我要找娃娃,找娃娃。你不要关着我,找娃娃,找娃娃……” 时雍是个心思敏锐的女子,很明白一个人知晓太多秘密不是好事,她只略略扫了那女子一眼,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就是天寿山那个唱歌的女子,她什么也不问,只是朝宝音福了福身。 “民女告辞。” “去吧。”宝音看了那女子一眼,似乎有些头痛。 时雍默默往后退开。 孰料,那披头散发的女子突然朝她冲了过来,双手张开重重地抱上她,嘴里便惴惴不安地叫着“娃娃,娃娃”。 时雍本是可以躲的。 可她不知女子身份,又是在长公主面前,怕伤到了她,只能一动不动,僵在那里,无奈地看向宝音。 宝音示意何姑姑一眼,走过来拉人。 “阿岚,阿岚……乖了,你松手。松开我们再说话好吗?” 听她软言细语,似是与这女子极为交好,时雍对这女子的身份有疑惑,但仍是没问,可是,在何姑姑和宝音的拉扯下,这个叫阿岚的女子不仅不松手,反而将时雍抱得越来越紧,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娃娃……娃娃……” 时雍没想到她的力气这么大,被她搂得快要窒息了。 “姑娘,姑娘,你先松开手,咱们有话好好说。” “带我走……我不要在这里,带我走……找娃娃。” 这女子的脑子分明不太好,说话语无伦次。 宝音见时雍蹙起眉头,拖着那女子的胳膊,喘气不止地解释。 “这是我做姑娘时玩得好的姐妹,前些年受了刺激,脑子不太清楚,让姑娘见笑了。” ------题外话------ 还有一章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28章 这个世界对女子的恶意太大了 “没事没事。” 时雍客套地说着,看了一眼身前的女子。 只见她头发凌乱,脸色苍白,但衣裳整洁,身上也很干净,甚至带着沐浴后的胰子香味,可见在长公主身边被伺候得很好,并不像受了虐待的样子。 那女子身子在不停地颤抖,时雍有点不落忍。 看长公主额头上的虚汗都急出来了,她不得不狠下心来,扼住女子的手腕,将她从身上拖离,交到何姑姑手上,然后又道: “殿下若是不嫌弃,我可以为这位……姑姑瞧瞧病?” 宝音摇了摇头,叹气道:“不必了,这些年找了为她不少大夫,越治越糟糕,如今她是闻到药味就吐……宋姑娘请回吧。何姑姑,替本宫送姑娘,一定要看着她稳稳当当到家。” 何姑姑福身,“是,殿下。” 时雍有心帮忙,可是长公主既然不愿意,她自是不便强求,笑了笑便转身离去了。 走出老远,她还能听到那女子在哭泣,声声催泪,叫着“娃娃”,大晚上的,听着如此凄厉的哭声,时雍心里不太舒服。 借着脸熟,她问何姑姑。 “那位姑姑怎么回事?” 何姑姑显然也不愿意多谈,言词闪烁避讳。 “唉!是个苦命人,前些年被奸人所害,受了大刺激,后来就疯疯癫癫了,连人都不识得了,唉。” 时雍点点头,不再多问。 这世道的女子,可怜之人多如天上繁星,贵如长公主尚且苦命,何况他人? …… …… 赵胤这一走,好几天都没有消息,时雍无处打听他的下落,除了去乌家班瞧吕雪凝,便是带着大黑去顺天府衙门。 那天白马扶舟离开画舫,把慧明和尚和严文泽留了下来。 锦衣卫赶到的时候,这二位背对背被捆绑得结结实实,嘴里塞着破袜子,很是狼狈。 按赵胤的吩咐,严文泽被解押到了顺天府衙门。因为刘荣发一案,尚由顺天府在查办,而严文泽是案犯,他本人已认罪,柴氏也自缢伏法,虽案件有疑惑未消,但此人该怎么处理,还得由顺天府衙门按程序来决断。 而慧明和尚,由于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与邪君有牵连,也不能证明刘荣发之死是由于他的通风报信,锦衣卫不能凭猜测就羁押。于是,锦衣卫只能放长线钓大鱼,在画舫上就把他当成“邪君的人质”解救了。 慧明和尚千恩万谢,当场痛斥白马扶舟罔顾国法,肆意妄为,并大赞锦衣卫为民除害,是百姓福音。 负责“解救”的人是锦衣卫指挥佥事易骁通,听这和尚说话,一个头两个大,赶紧把人打发了。 慧明前脚走,他后脚又派人盯梢去了。 …… 严文泽被送到顺天府衙门的同一天,沈灏前往米市街吕家,将吕建安缉拿到案,以勾结刘荣发杀害双亲和大哥吕建成为由,逮捕入狱,待审结问斩。 这老混蛋眼看大势已去,在狱中像疯子口无遮拦。 吕雪凝被刘荣发凌辱的事情,周明生是万万不想让人知晓的,可吕建安心知自己活不成,也不想让旁人好过,在狱中亲口招认了被刘荣发胁迫作案的全部细节。 那天在吕家说过的话,他在审问卷录时又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甚至比那夜说得更为详细。 除此,他还交代了如何在大哥死后,引诱胁迫大嫂兰氏就范。甚至以炫耀的口吻交代了他睡过楚王爱宠阮娇娇。 现任顺天府尹马兴旺是个精明人,深知案件复杂,牵连甚广,一嘴的“信任”,就把案子交给了推官宋长贵,置身事外。 因此,审问吕建安的时候,只有宋长贵、沈灏和周明生几个人在场。 周明生没有控制住激动的情绪,当场把吕建安暴打一顿,并狠狠抽打了二十多鞭。 宋长贵和沈灏没有阻止,只是默默看着。 出完了气,周明生掉头就给他们和几个同僚跪下了。 吕雪凝还是个未婚姑娘,若此事传扬开去,她这辈子就毁了。 看着跪在面前的周明生,众人默许,为他守口如瓶。 可是,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消息是从谁的嘴里传出去的没人知道。 不出两天,吕雪凝被刘荣发糟蹋过,还怀有身孕的事情,就传扬开去。 连同楚王的爱宠阮娇娇被侮辱的隐私,也没能保住秘密。 王氏得了消息,天天逼着宋长贵,要去刘家退婚。 宋长贵为人仁厚。如今刘家正在办丧事,刘清池突然间没了父母,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做不出来落井下石的退婚之事,天天躲着王氏,实在避不过,索性以有公务为由,住去了衙门。 这头,吕雪凝在吕建安伏法后,被时雍和乌婵送回了吕家。 为了吕姑娘的声誉,她们编了个故事。说是那天吕雪凝想不开出门寻死,恰好被路过的乌婵相救,昏迷了几日,乌婵不识得她,刚知道来历,这才送了回来。 在吕建安出事后,吕家还有两个男丁——吕建安的两个儿子。一个十六,一个才八岁。 由于吕建安在狱中交代,大哥唯一的儿子之所以夭折,其实是遭了他的毒手,目的就是为了霸占家业,不让大哥有儿子继承家产。 兰氏突闻噩耗,当即晕了过去,待醒来,也欲寻死。 一家子闹得乌烟瘴气。 反倒是死过一次的吕雪凝,镇定了许多。 她对兰氏道:“你要死我不拦你,可是再怎样,你要送我出嫁吧?没了父亲,我若没有母亲做主,如何成婚?” 兰氏愧对丈夫,儿子,女儿,早已生无可恋,可是女儿的话又句句在理,吕家已经没有人了,若她也去了,没有人做主,女儿可怎么办? 吕雪凝把吕家的担子挑了起来,可是,外面的传闻并没有因为她的坚强就饶过她,她越是如此淡定,人们嘴里的话越是难听。 “她怎么不去死?” “天天寻死觅活,如今倒不舍得死了?我呸!烂货……” “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 这样的话,屡屡传入耳朵,时雍都怕她受不了。 这时,她约了乌婵准备去米街市看望吕雪凝,可还没出胡同,就被周大娘截住了。 “阿拾,大娘有话对你说。” 时雍看周大娘的表情,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事情。 她停下脚步,沉默以对。 周大娘握住时雍的手,唉声叹气,满脸写满焦虑:“阿拾好姑娘,你帮大娘劝劝阿生,这孩子是个实心眼,就认准吕家那姑娘了,非娶不可,蛮得像头牛一样,我和他爹费尽口舌,愣是拉不回来。” “大娘。”时雍欲言又止,“我知道让你和大头接受这事很残忍,可是,犯错的人已经伏法,吕姑娘是受害者,她不仅没有错,还很勇敢、坚强、善良。” “我知道。大娘都知道。”周大娘抹了抹眼泪,“同是妇人,大娘又怎会不知她的委屈?可你看这事,街头巷尾都传遍了,话不好听啦,我不想阿生这辈子都让人戳脊梁骨,即便将来他们有了孩子,也得让人说闲话。孩子多无辜呀?” 周大娘说了许久。 时雍去见吕雪凝的时候,没有告诉她这些事情,只是为她诊脉,告诉她,身子恢复得不错。 吕雪凝的情绪比时雍想象中平静,微笑着道了谢,突然道:“宋姑娘,能否请你帮个忙?” 时雍嗯声,“你说。” 吕雪凝低下头,从腕上褪下一个木镯子。 那是个普通的镯子,雕花漂亮,但也不能逃脱平价的命格。 吕雪凝放在掌心摩挲许久,慢慢塞到时雍手心,并合上她的手。 “帮我还给周明生,再帮我带个话,就说,承蒙他的厚爱,是雪凝不配。这辈子有缘无分,若有来生,奈何桥上,我等着他。” 时雍:…… 掌心里木头镯子,还带着吕雪凝的体温,可是贴在肉上,却让时雍一阵阵发冷。 这个世界对女子的恶意太大了。 时雍紧紧抱了抱她,扶着她躺下去。 “你好好休息,先养好身子再说。话我会帮你带到,至于要怎么做……周明生会有他自己的选择,我们也得尊重他,你说是吗?” 吕雪凝沉默不语。 回去的路上,时雍和乌婵坐在马车上,相互靠在一起取暖,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阿时。” 乌婵突然开口。 “若有来世,你还做女子吗?” 时雍看她一眼,“做。” 乌婵闭上了眼睛,“女子太苦了,我想做男子。” 时雍抚着她的胳膊拍了拍,没有宽慰,太过熟悉的人,彼此都知道对方情绪,反倒不必说那些虚假的话。 她把乌婵送回去,叫予安将马车掉头就去了顺天府衙门,准备找周明生。 可是,刚走过东花厅门槛,就听到一阵恭维的说笑声。 时雍还没来得及反应,大黑已是嗖地一下蹿出去,对着花厅大门“汪汪”大叫。 四周突然寂静。 借着洞开的门扉,时雍看到了一张男人的脸。 楚王赵焕。 ------题外话------ PS:二月第一天,求大家的保底月票,可以么~~~ PS2:有些姐妹好像误以为作者是有稿子不愿多更,其实不是,地主家真的没有存粮。不过,这个月我会努力存稿,然后等20号全渠道的时候爆更……握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29章 荒诞不经的楚王 过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时雍不愿再想起,尤其看到赵焕那张脸便条件反射有情绪病,心里也不痛快。 她唤回大黑,加快了脚步,迅速从大门闪过去。 岂料,那扇门突然大开,楚王府的长史庞淞走了出来。 “宋姑娘留步。” 庞淞这个人,时雍以前同他交道不多,只知道是个精明能干的人,将楚王府里里外外的事务打理得很有条理——包括楚王的女人。 时雍略微低着头,不看庞淞的脸。 “长史大人有何吩咐?” 庞淞皮肤黝黑,个子清瘦修长,双眼里透露出精明的冷光,话未出口先有笑声。 “殿下唤你问话。” 这个时代是没有“人人平等”观念的,时雍没有耍个性的权力,尽管庞淞满脸堆笑,可是楚王传唤,去不去由不得她。 时雍蹲身揉了揉大黑的脑袋,小声吩咐它。 “外面等我。没我命令,不许进来。” …… 花厅里坐了好几个人,除了赵焕,还有府尹马兴旺和几个府吏陪坐在侧。 楚王的来意很简单,有人传出“谣言”,说他府上的阮娘子和死去的刘荣发有一腿,这让楚王很是不悦,听说这谣言是由顺天府传出去的,特地来问话。 府尹马兴旺以案子不是他经办为由,让人去传推官宋长贵来回话,把事情推诿得干干净净。 此时,宋长贵出去办案了,尚未回衙门,时雍被“揪”进来,老老实实地站在花厅中间,向这些大人们一一行过礼,然后安静地等着示下。 从她进门,楚王的视线就没有离开时雍的面容。 待她请完安,他懒洋洋地笑了笑。 “既然宋推官没有回来,那问宋姑娘也是一样。外面的谣言可是真事?” 府尹对此有避讳,时雍可不会。 她听到赵焕的声音,条件反射地翘起唇角,可她没有抬头,硬生生憋住那嘲弄之意,平静地回答。 “吕建安是有这么交代过,殿下若要核实可提他来审。民女也不曾躲到他家床下偷听,不知真假。” 这一出声,听上去恭顺,却浑身是刺。 她是习惯了,连赵胤都没怕过了,更不可能怕府尹等人。 只是府尹听她这么说,顿时觉得后脖子发冷,项上乌纱好像也重了几分。 “宋阿拾,殿下跟前由不得你放肆。” 马兴旺装腔作势地训她一声,未免得罪楚王,可是训的时候,又怕说她太重,得罪赵胤,于是,训完时雍,他语气就回了暖,又转头替时雍说话。 “小姑娘不懂礼数,殿下别跟她一般计较。” 赵焕一笑。 在众目睽睽下,站起身走到时雍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抬起头来。” 他是真的极爱香薰之物,一副权贵皇亲的富贵相,衣裳袍服总是带着淡淡的香味,这样近的距离,时雍很清楚地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香味,心里一阵扑扑乱跳。 “民女不敢。” “抬起。” 时雍听他加重了语气,心知这是发怒前的征兆,慢慢抬头,直视着他。 赵焕眯眼,视线落在时雍脸上,话却是对旁人说的。 “你们出去!” 几个府吏面面相觑片刻,终是没有开口,默默退了下去。 庞淞看一眼楚王,走出去顺手关上了房门。 光线突然变暗,赵焕白皙英俊的脸也在大门合上的瞬间黯淡下去。 时雍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殿下这是何意?” 赵焕没有说话,再往前走了一步,目光变幻莫测。 “你可知道为了此事,娇娇有多伤心,多难过?” 时雍心里冷笑,默默退后。 赵焕又慢慢往前几步,逼视着她,“你可知娇娇是本王最疼爱的女子?” 时雍再退了几步:“殿下有话直说。” 赵焕勾起嘴角,淡淡一笑,双眼里的光芒变得更为锐利,眼看时雍已被逼得退无可退,他好整以暇地伸出手臂,但她拦在角落里。 “本王心爱的阮娘子伤心难过了,自是不便再伺候我。你说,这传谣之人,本王是不是该把他碎尸万段?” 这种无赖纨绔的说法和做法,确实是赵焕的风格。可时雍知道,他骨子里不是这样的男人,为了一个阮娇娇,特地跑到顺天府来无理取闹,自然没有这么简单—— 她甚至觉得赵焕这么做,仅仅只是为了延续他荒诞不经的恶名罢了。 时雍皱了皱眉,说得真诚,“殿下最应该碎尸万段的人,不是吕建安吗?他若不轻薄阮姑娘,又怎会让阮姑娘伤心难过?阮姑娘不伤心难过,王爷又怎会没人伺候?” “错!”赵焕轻笑,“在本王看来,任由此事传扬出去的人,责任更大!” 时雍哼笑,不语。 赵焕挑了挑眉梢,突然笑问:“听说主理此案的宋推官,是你父亲?” 时雍面无表情:“是。” “那好。既是宋推官没有办好案子,让本王府上的私隐被传扬开去,此事自当由宋推官来负责。” 赵焕说着,不待时雍回答,突然伸出一只手指勾起她垂落的一缕头发。 “父债女还。娇娇不能伺候我,得由你来。” 他半是玩笑半认真的语气,低低的带点笑意,满是暧昧,那双仿佛盛满了桃花的眼眸,专注地盯住时雍,眼底深处仿若写满了深情。 时雍差点就笑了。 若是寻常女子,能得楚王殿下青睐,怕是要赶紧回去祖坟前叩拜,烧香烛纸钱感谢祖先眷顾了。 可她除了笑,连一分想骂他的兴趣都没有。 “殿下错爱。”时雍不着痕迹地拂开他的手,语气淡淡,明明个子比他矮上几分,眼神瞄过去却满是睥睨之色。 “民女是大都督的人,殿下难道不知?” “那又如何?”赵焕俯瞰般直盯着她的脸,突然低头吸了一口气,小声笑道:“你非他妻妾,本王既是看上了你,他焉有不给之理?” 时雍看着赵焕,目光如刀,脸上挂出几分冷笑。 “殿下好爱说笑。这话只怕阮姑娘听了,又得伤心了。” 赵焕闻言轻笑,“娇娇性子温驯,可不是这样小气的女子。” 时雍眼睛黑漆漆的,更为明亮了几分,盯住他的脸,她慢声道:“感谢殿下垂爱,可惜,殿下看上了我,我却没看上殿下。” 她本不想和赵焕当场翻脸,这话实在是忍无可忍。 岂料,赵焕听罢,却忽而笑开了。 “阿胤为人素来刻板冷漠,哪懂得这世间的风月之情?宋姑娘这般姣好姿容,跟着他,啧啧可惜了。” 不得不说,赵焕长相是有做“登徒子”的条件的,声音温柔好听,如琴弦轻拔,高大的身子笼罩下来时,带笑的双眼又仿佛探出了锋利的刀片,随着他那一只冰冷的手指滑过脖子,如同有一条冰冷的蛇从肌肤上爬过去,激起时雍一身的鸡皮疙瘩。 “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赵焕淡淡一笑。 他的手指就停在时雍的颈子上,仿佛一柄随时可以割开她喉咙的刀片,又好像……一只随时可以撕开她领口的恶魔之手。 温柔诱哄、霸道强势,加上良好的外形和尊贵的身份,这种男人无疑是女人的恶梦。 可惜,时雍对这些伎俩早已看透。 她动也没动,脸上表情不变,淡定地看着他。 “殿下,我家大人护短,最容不得旁人碰他的女人。” 赵焕双眼微眯。 时雍不信他对赵胤无半分忌惮。 她一声冷笑,将脖子露在他的面前,斜眼漠视。 “他若是发起疯来,可是谁都不认的。不知殿下怕不怕?” 赵焕身姿没动,脸色也没有变化,冷冷看了她许久。 “你拿赵胤来要挟本王?” 时雍莞尔,突然伸手拔出赵焕腰间的佩剑,在赵焕微微变色的惊诧里,笑着挽了个剑花,逼退他一步,却将剑身抵在自己的脖子上,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 “殿下饶了我吧。求求你了,我是大都督的女人,你不能这么对我……” 赵焕怔立,“你——” 砰!大门洞开。 白执就是这时冲进来的。 若非情况紧急,他不会现身,可是时雍这么喊,把他吓得心脏都快裂开了,猛地推开门,他冷冷看着赵焕,腰刀出鞘,寒光烁烁地直指着他。 “殿下自重!” ------题外话------ 还有一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30章 爱是利益给予 赵焕冷冷看着他手上的腰刀,转而看向时雍,挑眉。 “玩我?” “成全你。” 时雍眉眼不变,声音更为凄厉起来。 “民女生是大都督的人,死是大都督的鬼……宁死也不能背叛他。殿下,你若要辱我,不如一剑杀了我。” 她吼声很大。 就在隔壁候着的府尹府丞等人想装聋作哑都不行,纷纷走了过来做和事佬,而宋长贵也是这时赶到的。 一看花厅里的情形,他吓得脸都白了。 扑嗵一声,宋长贵跪在门口,磕头请罪。 “求求殿下开恩,饶了小女吧。” 赵焕冷笑起来, 剑在她手里,他根本就没有怎么对她…… 生生被她扣上了“在顺天府大发淫威”的荒唐帽子。 “你很好。” 赵焕拂袖而去,刚走出门,大黑就从斜刺里冲了过来,一口叼住他的腿。两个守在门边的侍卫吓坏了,冲上来就要打狗,可大黑不恋战,咬一口就跑远,冲他汪汪大叫。 庞淞看一眼大黑,“殿下,要不要宰了他?” 赵焕盯住大黑,捂了捂吃痛的小腿,冷冰冰沉声吼他。 “宰什么宰?走!” …… 众人重重松了一口气。 宋长贵爬起身来,顾不得拂拭袍角上的泥土,赶紧上前扶住时雍。 “快把剑放下。有没有伤到哪里?爹看看,爹看看……” 看这个便宜爹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盯着自己上上下下打量,时雍朝他眨了眨眼睛,摇摇头。 “没有伤到,就是吓坏我了。” 宋长贵愣住。 姑娘的样子可不像是吓坏了啊? 大黑从人群中间冲过来,围着时雍上蹿下跳,又献宝似的舔了舔时雍的手指。 时雍敲它脑袋,“你呀,要小心狗命。” 大黑嗷嗷撕着欢,冲她拼命摇动尾巴。 白执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时雍没有注意到,可是,知道了赵胤有派人跟在她身边,心里却有些复杂。 赵胤这个人,很难真正信任旁人吧? 周明生今天在帮书吏整理案卷录,得到消息跑过来,也是吓得够呛,在确认时雍没有受伤后,他才长长舒了口气。 “你别生气了。往后他肯定不敢这么对你了。” “我不气。”时雍淡淡说完,看一眼他身上的灰,“有气我当场就报了。” 周明生察觉到她的视线,在衣衫上轻轻拍打着,无奈地叹口气,“沈头也是够了,整天安排我去整理案卷,腰都坐酸了。” 时雍寻思着怎么告诉他吕雪凝的事情,随意地开口。 “还在整理?” “可不就是么?”周明生情绪也不太高,说话语气酸溜溜的,“我是没郭大力那几个小子机灵,会哄沈头开心就是。脏活,累活,就让我来干。” 时雍皱了皱眉。 她记得很早以前沈灏就在整理案卷,张捕快那个案子后,他便亲自查过卷录,没有想到,到今天他还在做这个事情。 真是个执着的人! 时雍想了想,安慰周明生,“那是信任。” “狗屁!”周明生嗤之以鼻,“现在的顺天府衙门,和那时可不同了,人人溜须拍马……” 后面那句他说得小声,可是说完,看到沈灏按着腰刀走过来,还是吓了一跳,赶紧换上笑脸。 “沈头!” 沈灏看了时雍一眼,面无表情。 “整理完了吗?” 周明生拉下脸开始叫苦。 “哪能呢?以前的书吏也不知怎么办差的,堆积如山的案卷,乱七八糟地堆放着,还不知要弄多久呢。” 沈灏嗯一声,没有多说,径直走了过去。 周明生拍拍胸口,松口气,又对时雍道:“你今儿下午没事做吗?” 看他眼睛发亮,时雍就知道他想什么好事。 她从怀里掏出吕雪凝交代的木手镯,塞到周明生的手里,顺便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吕姑娘叫我交还给你的。” 周明生愣了愣,脸色沉了下来。 “她怎么说?” 时雍把吕雪凝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周明生,又将周大娘对她说的话,也一并说清楚了。 “周大头,你得做过决断。” 周明生捏紧镯子,痛苦地蹲了下来,双手抱住头,死死搓着太阳穴。 “你教教我,该怎么办?” 时雍看他两眼发红,像斗败的公鸡一般,沉吟片刻,淡淡问他。 “这种事旁人是帮不上忙的,得看你自己怎么想。” 周明生讷讷道:“我想娶她。” “为什么?”时雍平静地问:“你爱她吗?” “爱?”周明生抬起头来,“爱是什么?” 时雍轻嗤,低低道:“爱就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她,无论做什么决定都是为了保护她,爱就是凡事以她为重,不因任何原因而转移。爱更是利益的给予,你愿意把最好的给她,不舍得她伤心难过。” 周明生似懂非懂。 “利益的给予?” “嗯。” 时雍没有马上解释。 这个说法,只是基于她自己的感受。 人的一辈子,会经历很多说喜欢说爱的人,可是一旦牵连到利益关系,所谓的“爱”便会被瞬间丢到垃圾堆里,一文不值。 如赵焕对她。 千喜万爱都曾说过,可是一旦涉及到他的利益,一旦要动摇他的根本,她便什么都不是。 “阿拾,你能不能整简单点?我听不懂。” 看着周明生苦恼的大脸,时雍挑了挑眉梢。 “吕姑娘肯定比你更懂爱。她退还你镯子,便是为了保护你,免受流言伤害,她选择一个人默默承受,首先提出解除婚约,也是为免得你为难。周大头,她是个好姑娘。” “我知道。”周明生痛苦地搓着额头,苦恼地道:“可我如今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我娘以死相逼,说若是我要娶吕家小姐,她就死给我看……” 时雍默默站了片刻。 “那你还是不要娶了吧。” 她转身就走,周明生在背后叫她。 “阿拾!” 时雍没有回头,越走越快,大黑跟在她的背后,还冲周明生“汪汪”了两声,似是在数落他。 ……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楚王在顺天府衙做的事情,很快被传得沸沸扬扬。当天夜里,消息就传到光启帝和宝音长公主耳朵里。 光启帝勃然大怒,连夜传赵焕进宫问话。 宝音对这种事情更是深恶痛绝,她愤而入宫,当着赵焕的面要求皇帝,褫夺他亲王尊号。 光启帝皱眉沉思片刻,道:“幸而没有对人造成伤害,罚他禁足府中便是。” 哐当一声,宝音直接拂落了茶盏,那碎瓷落地的声音震住了光启帝,也仿佛击在了赵焕的心上。 “荒唐!堂堂大晏亲王,在官府衙门里欺凌妇女,成何体统?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依我之意,即使不夺尊号,也应当押入宗人府关上几日,以儆效尤!” 宝音对两个弟弟面前极有威仪,她若是当真发起火来,光启帝也忌惮三分。 而她此时此刻的模样,一看便知是愤怒到了极点。 光启帝咳嗽两声,长长叹了口气,扶宝音坐下。 “长姊息怒。三弟虽是浑了些,可到底是我们的亲弟弟,你怎忍心……” “都是你们惯的。”宝音愤怒得脸都变色了,指着赵焕道:“你看看他,变成了什么样子?哪里还有皇子的模样?便是阿爹和阿娘在,也断不会惯他如此!” 光启帝脑仁又是隐隐作痛,恶狠狠地瞪住赵焕。 “畜生!还不快跪下给长姊道歉。看你把长姊气成什么样子?” 长兄如父,长姐如母,赵焕是最小的,父母不在了,他本是不该向长兄长姐耍威风的,可听完宝音和光启帝的话,他脸上不仅没有歉意,反而冷笑了两声。 “看来你们都相信那个小妖精的说辞,不信我的话了。我在你们眼里就是不成气的东西,丢了你们的脸,丢了大晏皇室的脸,从小到大,我在你们眼里都是这副模样,何时入过你们的贵眼?成,这亲王封号,我不要也罢。” 他站起身,拂袍一跪。 “恳请陛下褫夺我亲王称号,贬为庶民。” 宝音本在气头上,闻言一怔,冷静下来深深看了赵焕一眼,又看了看皇帝,哼声别开脸去。 “皇帝你看着办吧。” 光启帝瞪了赵焕一眼。 “朕罚你禁足府中,前往东定府就藩之前,非召不得外出。” …… 时雍回到家,一只扫帚就朝她飞了过来。 王氏正在骂宋香,文武齐上,宋香吓得东躲西藏,见到时雍,飞快地跑到她的背后,拖住她的衣裳。 “姐姐护我。” 时雍看一眼王氏气咻咻的脸。 “怎么了,又练武呢?” 王氏不悦地哼声,放下扫帚,恶狠狠问:“你爹呢?” 时雍笑:“在衙门里,说是家有狮吼,不敢回来。” “宋阿拾!你个杀千刀的小蹄子,谁惯你的毛病,数落起老娘来了……”王氏说着举起扫帚就要来揍她。 时雍把宋香推出去,退后两步。 “别,别打错对象,我只是个看戏的。告辞。” 王氏骂宋香是为了刘清池的事情。 这姑娘死心眼,一门心思要去刘家做少奶奶,过人上人的日子,可王氏认定了刘家是个大火炕,死活要退婚,这好言好语劝不动,就动了手。 眼看时雍要走,王氏大喊一声。 “回来!你上哪里去?今儿有人来找过你。你不在,就留了封信。” 时雍回头,“什么信?” “我哪知道,我又不识字。”王氏拉下脸,丢下扫帚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转身进屋去拿。 时雍困惑地跟上去。 那封信被王氏压在针线盒下面,抽出来拿给时雍,她也凑过来看,眼神不时担忧地瞄着时雍。 “是个长得怪怪的小伙子,阿拾啊,你是不是又招惹上哪家儿郎了?老娘警告你,吓吓人家可以,千万别乱来,无乩馆那位爷,弄不好是要砍人脑袋的……” 时雍哭笑不得,将信收在怀里。 “你说对了。无乩馆那位是会砍人脑袋的,所以你别惹我。” 看她什么都不说,就又要走,王氏急得直跺脚。 “老娘话还没有说完呢,你上哪去,回不回来吃饭?” 时雍朝她吐了个舌头,“我爹要回来的,你给他打一壶好酒备着吧。” “我呸!老娘给他备鞋垫子,回来就一顿抽!” …… 时雍去的是四夷馆。 拿着那封信,求见来桑。 四夷馆的官吏不识得她是谁,有印信,仍然对她好一阵盘问,正要叫人进去传话,背后就传来无为的声音。 “这是二皇子的客人。” 这小吏平常得了不少好处,看到无为顿时换上一副好脸色。 “无为先生回来了,既然是二皇子的客人,那进去吧。我们也是照章办事,勿怪勿怪。” 无为点点头,目光深邃地看着时雍。 “跟我来。” 时雍觉得他的表情有些怪异,没有多问,默默跟在他的背后往里走,看着那个背影,很莫名地又一次产生了一种熟悉感。 这感觉从哪里来的呢? 她前世今生见过太多太多的人,一时想不起来。 “无为先生。” 时雍上前几步,与无为并肩而行。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是。”无为头也不回,“兀良汗大营,我差点死你手上。” 时雍微微咳了一声,“那是误会,我是说在那之前……” “进去吧,二皇子在等你。” 无为的语气有些生硬,好像不是很待见她的样子。 难不成以前她得罪过他?仇人? 时雍默了默,没再多说,随着那扇门推开,她也来不及说话,手臂就被人拉住了。 “阿拾,你可算来看我了。” 来桑的惊喜和热情,扑面而来。 ------题外话------ 明天见,姐妹~~这章粗~长哈 PS:求一下月票~~么么哒!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31章 无情无义 时雍侧目望过去,来桑双眼亮晶晶的,眼瞳幽黑,一脸欢喜。她失笑,低头看了看他的腿,“恢复得不错?” “好了许多。你看看。”来桑说着就想在她面前转圈,时雍无语地阻止了他,把那封信掏出来。 “说正事吧,什么情况?哪里不舒服了?” 来桑轻咳,把眼瞥向别处,想想又把眼珠转回来瞅她。 那表情仿佛在说“你知道不会看吗?” 时雍可没有心情跟他玩笑,蹙了蹙眉。 “二殿下要是没事,我就告辞了。” “啊别!”来桑刚才还想装一装冷酷霸道拽,见她说着就要起身,立马厚着脸皮拉住了她的手。 “你这女子,无情无义!你看不出来吗?” 咳!时雍正色看一眼手腕,示意他放手。 来桑嘴巴动了动,很不情愿,可是看她一脸严肃,终于慢慢松开了手,不过高大的身子却堵在门口,抬高下巴,傲娇地看着她。 “你看我的脸。” 时雍凑近些,看了一眼。 “一如既往的……俊朗。” 来桑脸颊微红,似乎害臊了,可是转眼又正经起来,“都长疙瘩了你没有看到吗?还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出你这个大头鬼! 时雍好笑地瞥他一眼。 “轻微痤疮,不严重。” “什么疮?”来桑捂着脸,双眼惊恐,声音都拔高了许多。 时雍看他护住脸颊的样子极是好笑。在活了三世的她看来,十七岁的来桑就是个大孩子,而他脸上那些“疙瘩”其实就是后世之人常说的“青春痘”,对年轻的男人而言,很正常。 “回头给你开个方子,吃清淡些,少吃辛辣。” “会好吗?”来桑皮肤养白了些,眼睛又大又干净,黑白分明,一看就是没遭受过生活毒打的年轻人,与之前在兀良汗大营里那个混世魔王小皇子很是不同。 时雍看他紧张的样子不免好笑。 “会。” “哦。”来桑放心了些,可眉头还揪着,还顺便瞥了无为一眼,懒洋洋地道:“有人告诉我,这是想女人想的,我还信了呢。” 时雍:…… 无为垂下头去。 来桑毫不知羞的样子,嘴角弯了起来,突然低头盯住时雍,脸上的红痘痘离得近,看上去也清晰了许多。 “是真的,我想你。” 冷不丁温情脉脉的说话,音调还有着没有变声完成的少年粗嘎,时雍此刻的年纪虽然与他相当,可内心是个……老阿姨了。她又是好笑又是觉得他可爱,忍不住就瞪了他一眼。 “胡说八道。不许想!再想,满脸都要长满痘痘!” “真的?”来桑嘶了声,再次瞪大双眼,惊恐地看着她,见她似笑非笑,忽而嘿了声,提提袍角,大剌剌地坐下来,斜眼看她。 “为了我家阿拾,本王愿长满……什么疮?” “痤疮。”时雍觉得这个说法不是那么好听,还有点恐怖,于是换了种说法,“在我们大晏,还有种说法,青春痘。” “青什么豆?” “青春痘?” “明明是红色的,为什么要叫青痘?” “……” 时雍被他逗乐了,一个忍不住,笑出声来。 “青春痘,不是吃的青豆。长这个痘痘,证明二皇子年轻,正当好年华,惜福吧。” “不。”来桑很严肃,“我觉得你是在嘲笑。这绝对不是福气,难道是绝症?” 他绷着脸,样子就更是可笑,时雍实在忍俊不禁。 “对,你说得全对。绝症。告辞了!” “别啊,阿拾,你给治治。”来桑拖住她,厚颜无耻地挂着笑挽留,“你第一次来看我,就不能陪陪我吗?你知道我整天在这里有多无趣吗?” 时雍看着他不作声。 来桑的眼圈突然发红。 “我想草原了。” 时雍仍然没有说话。 来桑表情低落了下来,“你们大晏要过年了,这两日出街,见到好多人都在备年货,很是热闹。在我们兀良汗,也是要过年的……” 提到家乡兀良汗,提到额尔古,来桑一口气说了很多话,虽是尽量掩饰情绪,可是眉目间仍然染满了乡愁。 要过年了。 谁不想家乡,想父母呢? 独在异乡做质子,来桑看着笑逐颜开,内心定然是寂寞的。而且,时雍记得,他还是主动留在大晏的。 “傻孩子。” 时雍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道:“这样吧,我们也去办年货。然后过年的时候,你去我家里玩,怎么样?” 来桑瞪大眼睛,几乎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此言当真?” “当真啊,我何时说过谎?” 王氏骂得对,时雍确实有往家里“捡人”的习惯。燕穆、乌婵、云倾、南度,子柔、春秀……还有以前雍人园的许许多多人都是她捡回去的。有一些,甚至连名字都是她取的。 过年的时候,宋家人本就不少,多一个来桑也就是热闹些,免他孤独而已,于她而言不算什么大事,可来桑却开心坏了,感动得当场就让无为带上银子,高调出街办年货。 时雍同赵胤在一起,很少一起上街买东西,因为他是个严肃刻板的成熟男人,时雍想想觉得,同大人一道出街,大概也没什么趣味。可来桑不同,他对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有兴趣,时雍感觉就像是——带了个闺蜜? 一开始只是为了安慰小王子,可是逛着逛着,她自己逛出兴趣来了,反正后面有无为和予安拎东西,又有一个“行走的大钱包”,买买买的乐趣发挥到了极致。 她没有发现背后的无为和予安都黑了脸。 更不知道,暗处的白执脑袋都大了。 他在焦虑要怎么给大都督禀报? “阿拾来看。这个,这个好不好看?” 来桑身上拿的是一个面具,黑白红三色的鬼脸,很像丧葬和巫师跳驱邪舞使用的那种图腾,看着有些吓人。 “这有什么好看的?” 时雍嘲笑他幼稚,来桑却不服气地把面具盖在了脸上,朝她歪了歪头,变着声做出吓唬她的声音来。 “小娘子,从今往后你是我的人了,你逃不掉的。” 时雍心里好笑,刚想伸手去扯来桑的面具,就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从人群中走过去。 慧明和尚? 他没穿僧衣,而是穿了件布褂,脑袋上还有个斗笠,帽檐压得很低。 时雍速度极快地拿起另一个面具,套在脸上,再转头时,慧明的身影已去得远了,走入热闹的街道,很快就要走出视线。 “帮我个忙!” 时雍抬手示意来桑低头,“来。” 来桑狐疑地侧过脸,将耳朵凑上去。时雍低低同他说了几句话,转头朝无为和予安看了一眼,大步朝慧明离去的方向走去。 来桑偶尔不着调,可他不傻,听了时雍的话,立马严肃起来,将面具套好,让无为给了老板钱,紧赶慢赶跟了过去。 无为和予安对视一眼,一人挑了个面具套上。 四个人都戴着古怪的面具,走在街上却没有引人注目,因为这样的面具到处都有得卖。 街上人很多,慧明和尚走得很快。 这样挤来挤去,很是恼人。时雍眼看慧明越走越远,突然冷笑一声,加快脚步朝他跑了过去,直接扒开人群,愣生生撞在他的身上。 慧明似乎吃了一惊,刚要低头来看,来桑就飞快地追了上去,指着时雍大喊。 “小贼,你站住!” 时雍抚了抚脸上的面具,爬起来就跑。 来桑很配合,一直追。 “站住!” 慧明看着这二人越追越远,在原地站了片刻,压低头上的斗笠,换个方向,沉默地转身走向一个偏僻的巷弄。 时雍在前面的路口停了下来,待来桑赶到,笑盈盈地拎了拎掌心的钱袋,“不错。” 来桑大吃一惊,“我带足了银两的。你为何还要偷钱?” 时雍来不及解释,伸指入嘴,重重吹了个唿哨。 不过片刻,就看到大黑穿过拥挤的人群,朝她飞奔过来,摇头摆尾,很是欢快。 “乖孩子。”时雍撸撸狗子的背毛,将钱袋放到它的鼻子边上,“走,带我去!” 这种追踪人的方法,来桑不曾见过,看着大黑又是喜欢,又是诧异。 “它真的能找到那个人吗?” 时雍微微一笑,“试试。” “佩服!” 来桑双眼亮了亮,又道:“那个人是谁?” 时雍:“你不认识的人。” “为什么要找他?” 时雍看着前面光线昏暗的巷子:“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32章 荒废院落里的小秘密 这是一个荒废的院落。 枯草在冬日萎靡不振地趴在地上,门楣上布满灰尘,没有匾额、没有楹联,青灰色的漆掉落出一片斑驳,一看便知许久没有人打理过。 深巷中没有人声,昏暗的天空低压罩顶,空气里仿佛浮动着一层湿气,阴冷刺骨,长长的走廊深处是黑洞洞的暗光。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又无声合上。 没有灯,光很暗,破旧的帘子在残风中翻飞,一个娇小的人影远远奔过来,紧紧搂住慧明的腰。紧紧的,紧紧的,仿若怕他消失,慧明怔了片刻,双臂落在她纤软的后腰,低头吻住她嫣红的唇,呼吸急促而粗重。 他们没有说话,一声都无,从破损的窗户那一张密密麻麻的蜘蛛网往里望去,两个人的身影仿若被深深嵌合在一起,吻得忘我。 时雍屏紧呼吸。 来桑口干舌躁。 不知过了多久,似是被冷风吹醒,女子手推着慧明的肩膀,失神地呼吸着,酡红的小脸上满是羞色。 “别……” 慧明和尚吃斋念佛,可在这红尘美色中,终是分不明三界五行,刚吻得兴起,如何舍得放手? 女子轻弱的喘息如醉人的春酒,迷惑着他的心扉,他低唤一声“娇娇”,重重钩回她的纤腰,压入怀里,含糊的声音从她的面颊落下,滑过下巴,停留在她的脖颈上,一只手几乎是粗暴地剥开她的衣襟,带着浓重热气的嘴唇,啃啮般辗转在她雪白的脖子,留下一串粉色…… “彪哥……” 女子低低的声音,如琴弦拨动,清伶悦耳,熟悉地穿过时雍的耳膜—— 她看不清女子的脸,可是那锦缎似的黑发和修长白皙的脖子,微仰的侧脸,却给她强烈的熟悉感。 阮娇娇? 她想起来了。 这楚王头上的绿帽子,可真是一顶接一顶啊…… 那男人,真是该! “娇娇,你受苦了。” “只要你好好的,我再苦也不怕。” “是我委屈了你。” “彪哥……” “娇娇。” 时雍在心底嘲笑了一声,突然又有点失望。 慧明和尚来这里,她原是以为能发现案子的关键,哪知,居然是来偷情? 和尚偷情最多道德败坏,治不了他的罪呀。 不过,既然败坏道德,倒也可以借机行事…… 里头两个人气喘吁吁,纠缠得难解难分,时雍脑子里却在飞快地转动。 来桑轻轻肘她,指了指外面,无声地张嘴。 “还要看吗?” 时雍看不出来他说了什么,蹙眉看着里头的野鸳鸯,心生一计,突然笑了下,拍拍大黑,示意它出去,然后在来桑愣神间,忽然破窗而入,压着嗓子低喝。 “你们好大的贼胆!” “啊!”阮娇娇的惊呼声划破耳膜,揪住慧明的袖子躲到了他的身后,整张脸埋在他的背上,身子瑟瑟发抖。 慧明和尚心疼坏了,挡在她面前,怒目看着时雍和随同进来的来桑、无为和予安四个人。 “你们是何人?” 时雍冷笑,“我们是何人无关紧要。紧要的是你,慧明法师,庆寿寺觉远禅师的弟子,竟然和楚王的阮娘子卿卿我我,你猜,若此事觉远禅师和楚王知晓,会如何?” 慧明当即白了脸。 阮娇娇的肩膀都颤抖了起来,怯怯探出头,惊恐地看着面前几个“面具人”,声音娇软得可怜又无助。 “各位侠士,高抬贵手,饶,饶了我们吧。我们也是……苦命人。” “苦命人?” 时雍一副慵懒的模样。 “有何苦命之处啊?” 阮娇娇咬着下唇,目光楚楚泛红,看着可怜极了。时雍看着这张脸,有种说不出的膈应。 阮娇娇长得确实太像时雍本尊了。 她别开脸看着慧明,懒洋洋地冷笑。 “庆寿寺百年古刹,觉远禅师又是僧录司禅教,不做座下弟子犯下大戒,会如何处置啊?” 慧明呼吸不匀,咬牙切齿地看着她。 “你们到底是谁?要做什么?” 时雍啧了声,不说话。 旁边几个人如同木偶,一动不动。 四个人,四张鬼怪面具,在阴气森森的荒弃残院里看上去极是恐怖。 慧明握紧拳头,仍将阮娇娇护在身后。 “若是求财,你们开个数目。” 来桑怒了,“你看爷爷是缺钱之人?” 他本就是个陌生人,口音也与大晏人说话有些差异,人也长得高大蛮横,不用装,就是妥妥一副打家劫户的狠样。 慧明冷声,“那你们要什么?” 来桑:“爷爷什么也不要,就喜欢看你们这种男盗女猖之辈被扒下面具。” 时雍看他一眼。 来桑以为自己说错了,马上闭嘴。 可是,天生的狠人,说话愣是比她管用多了。 来桑发完了狠,慧明还没有反应,阮娇娇已是吓得脸白如纸,声音都颤动起来。 “各位侠士,我和彪哥不是,不是男盗女娼,我们本是两情相悦……” 时雍就想知道背后的故事,生怕来桑出来破坏了谈话节奏,轻笑一声,冷冷道:“两情相悦却劳燕纷飞,这种悲惨的故事,我最爱听了。说吧,说来听听,要是感动了我,饶了你们也未尝不可。” 慧明想要说话,时雍指住他。 “闭嘴。我不想听你说。” 慧明拳头咯咯作响,时雍见状笑了声,望向阮娇娇。 “姑娘,我是看你可怜,这才愿意听你说话,你这奸夫若是不识时务,就休怪我无情了。” “侠士勿怪,我说我说。” 阮娇娇看了慧明一眼,眼泪汪汪地道:“我自小被卖入青楼,彪哥那时也是楼里杂工,我俩情投意合,原想攒够了钱,赎了身,便远走高飞,可是……” 她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上仿佛也染了一层雾气。 “妈妈养育我,自是不肯轻易让我赎身的。我和彪哥的事情被人告密,妈妈知道,让人把彪哥打了一顿,撵出了倚红楼,我被关了起来,直到被人送到楚王殿下面前……” 有人把她送到楚王面前? 时雍轻笑:“楚王殿下不比你的彪哥好?” 阮娇娇偷偷瞄一眼慧明和尚,苦笑:“我一个青楼女子,能得殿下垂青,本是幸事,可殿下又哪会真心待我?我有自知之明……只想和良人了却残生,不想攀龙附凤。” 时雍似笑非笑,故意吓她。 “这也不是理由。既然跟了楚王,你这般就是不守妇道。一样该死!” 阮娇娇轻咬下唇,眼泪都急得掉了下来。 “不是这样,彪哥离开后去了庆寿寺,我原本早已断了念想……我知道,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再跟他一起了……” “哦?”时雍道:“那你俩现在是在做什么?” 阮娇娇双颊胀得通红,目光楚楚可怜。 “我们本已许久未见,后来是……彪哥为了,为了替我报仇。” 她声音很小,可“报仇”两字很是刺耳。 时雍目光一厉,眼睛刷地亮开。 “报什么仇?” 阮娇娇怯怯瞄一眼慧明,低下头,“你们既然知晓我的身份,想必也听说那个流言了,我被刘,刘荣发……送给吕建安……受尽凌辱……” “跟楚王前还是跟楚王后?” 阮娇娇深呼吸,声音无力。 “前。” 时雍挑了挑眉梢。 “那把你送到楚王面前的人是谁?刘荣发?” 阮娇娇低头默认。 时雍冷笑,“这么说,刘荣发之死,以及吕建安事发,全是你们二人设计的喽?” 阮娇娇咬着下唇,脸上有些扭曲,仿佛牙齿都在颤抖。慧明揽住她的肩膀,将她纳入怀里。 “一人做事一人担,与娇娇没有关系。故事你们听了,原委也知道了,要怎么做,我认!” 光线昏暗,天光更浅。 时雍看着慧明怀里的阮娇娇,她身影纤细,穿得也单薄,连声音都是那种弱得没有半分攻击性的女子。 那么周密的计划,怎么可能是她? 时雍眉头轻蹙,目光又落在慧明脸上。 “带走。” 这声命令很是沉重,可她身边只有予安一人是她的人,怎么带走慧明?来桑愣了下,转头看着无为。 “你还不动手?” 无为:…… 他慢慢拔出腰刀,冷声看着慧明,“我动手,一般断手断脚。” 阮娇娇惊恐地看着他,又看着时雍,“你不是说,我说了我们的事情,你就,就饶了我们吗?” 时雍轻笑:“我不告诉楚王,不算饶了你吗?” 顿了顿,她冷冷看着慧明。 “可是他,杀人偿命,总得弄个清楚,你说是吗?” 阮娇娇哑口无言。 慧明轻轻搂了搂她,双眼流露出深情。 “娇娇,你别怕,没事的。保护好自己,我跟他们走。”他又望着时雍,“你们放过娇娇,否则,我便自绝于前,你什么也别想知道!” “威胁我。” 时雍轻轻一笑。 “我有至少一百种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你不会想试的?来人,把他给我带走!” 她命令起人来,理所当然。 无为头痛地看她一眼,默默指着慧明。 “走!” 时雍让无为将慧明带去了锦衣卫,而她亲自将阮娇娇送回了楚王府。 不是当真同情她,而是内心有太多的疑惑。 突然发生的小插曲,引出一对野鸳鸯,突然浮出水面的证据,迅速由阮娇娇嘴里坦露出来的秘密,仿佛一下子就让案子豁然开朗…… 这,不奇怪吗? ------题外话------ 明天见,姐妹~~ PS:快过年了,你们开心吗?我真是太难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33章 异常 “去吧!” 时雍站在楚王府对面,看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冷冷淡淡地道。 “多谢!”阮娇娇柔柔地朝了她福了福身,待要侧身朝来桑行礼时,来桑却不耐烦地吼了一声,粗声粗气地道: “还不快滚!” 阮娇娇话卡在喉咙里,登时羞得脸都红了。 她从小在倚红楼里见惯了各种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人,深知女子的美貌就是降服男人的利器,便是尊贵如楚王,见到她也是一见钟情,还从来没有哪个男人如来桑一般,对她这般恶意恶语过,如此粗俗。 阮娇娇不适地咬着下唇,“奴家只是想感谢公子……” “公子?我是你老子。快滚快滚!” 来桑摆动衣袖,像赶苍蝇一般赶她,阮娇娇再厚的脸皮也待不下去了,又对时雍软软说了句“多谢二位不杀之恩”便提着裙摆,羞愤地小跑过街。 时雍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抱起双臂,眯起了眼。 “对待美人,怎这般粗鲁?” “有吗?”来桑脸上戴着面具,看不到表情,可是听声音有些困惑,“我们如今不是打家劫舍的悍匪么?难道我扮得不像?” 时雍一怔,乐了起来。 “像!你比悍匪还悍!” 驾!一阵车轱辘声音由远及近,停在了楚王府的门口,刚好碰上走过去的阮娇娇。 车嘎吱停下。 阮娇娇刚侧目看了一眼,车上就下来一个女子,二话不说揪住阮娇娇的头发就打。 阮娇娇大喊大叫着“救命”,不肖片刻,楚王府的门就打开了。 门房看了一眼,大声叫着侍卫。 “撤!”时雍叫上来桑,退回巷子,找个地方藏身,再往外观望。 来桑吃惊地看着楚王府门口发生的一切,嗤了声,“你们大晏的女子,真是麻烦。” 时雍掀了掀唇,不说话。 因为叫人打阮娇娇的不是别人,正是楚王赵焕的如夫人陈紫玉,上次因为私底下收拾阮娇娇被楚王撵回了国公府,没想通,叫上两个表哥堵这儿,直接就上了手。 陈紫玉是定国公府小姐,性子和陈红玉虽是不同,可定国公是武将,两位陈小姐都习武,性子也都泼辣,这阮娇娇落到陈紫玉的手里,简直没有还手之力。 侍卫来了也只能瞧着,都是楚王的女人,他们帮哪一个? 这闹剧时雍看得直皱眉,直到楚王出来。 两个女人都哇啦哇啦地哭,阮娇娇更是娇弱得气都喘不匀了,只会掉眼泪,而陈紫玉则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泣。 “殿下!你别再被这狐狸精迷惑了啊。妾身回去思量了许久,上次的事情,分明就是她有意激怒我,挑衅我,我气不过才对她动手的,她就是故意的!这女子蛇蝎心肠,故意陷害我,害我和殿下离心……” “闭嘴!”赵焕将阮娇娇揽在怀里,拿帕子为她拭了拭眼泪,又哄着拍着安慰了几句,才冷冰冰地看着陈紫玉。 “回去吧!别让本王再瞧到你。到时候,别说我不给国公府面子……” 他勾住阮娇娇纤细的腰,像是不知道怎么疼爱好了,宝贝心肝地哄着,径直转了身。 “殿下!”陈紫玉大吼一声,扑嗵一声,在青砖石上跪了下来。 “妾身有话要说。” 赵焕不耐烦地转头,“你还想说什么?” “殿下,阮娇娇私通庆寿寺慧明和尚,早就背叛了你。”陈紫玉挺直胸口,怒火朝天地看着阮娇娇。 赵焕愣了愣,沉声说道:“一派胡言!” 说罢,他又看了看阮娇娇被扯得凌乱的头发和划破的脸,眉头蹙得更狠了,“陈氏,你别以为你是定国公府的小姐,本王就不敢收拾你!你再胡说乱道,本王立马要你的命!” 陈紫玉颤了一下。 他真心爱慕的男人竟如此待她? 而阮娇娇,做出这等事来,殿下都不在乎? 还如此这般纵着,惯着? 陈紫玉狠狠咬牙,豁出去了。 “殿下,妾身有证据。自从阮娇娇害我被殿下逐出王府,妾身就找了人盯住她。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让妾身找到了她偷人的证据。她的奸夫,就是庆寿寺的慧明和尚……” 陈紫玉说得很大声,可是赵焕不仅不为所动,甚至拉长了脸,似乎厌恶极了她,心疼地哄着哭啼喊冤的阮娇娇,见她越哭越伤心,突然不耐烦地一甩袖袍。 “庞淞,把陈氏给我送回国公府去!” “殿下!”陈紫玉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往前跪行几步,脑袋重重磕在台阶上。 “殿下你相信我,这个阮娇娇她不是诚心待你,只有我,我才是……” “滚!” 阮娇娇扯了扯赵焕的袖子,“殿下,你别生陈姐姐的气了,都是娇娇不好,娇娇……就不该得到殿下喜爱,娇娇不配……” “你不配谁配?陈氏女……” 赵焕讽刺地挑高眉梢,哪料话没说完,斜刺里就走出来一个修长的人影,腰肩挺直,手执长剑,肤若凝脂,脸若冰霜,冷冷的眼一眨不眨地盯住他。 “陈氏女不配楚王。那烦请殿下写一纸休书吧。” 赵焕一僵,揽住阮娇娇的胳膊慢慢松开。 “王妃?你怎么来了?” 陈红玉抬头看了看楚王府的匾额,默默将目光投在娇弱可怜的阮娇娇身上,看了片刻,都快把赵焕看得尴尬了,陈红玉才慢慢说了几个字。 “皮囊有七八分像,灵魂差之千里。” 这话旁人听不懂,赵焕却很明白。 她说的是时雍。 赵焕清了清嗓子,没看陈红玉的眼睛,“王妃既然回府了,那敢情好。你这个妹妹啊,你得好好管教,好嫉骄蛮,恶毒之及。娇娇如此柔弱的女子她也容不得,一再陷害。” “我比她更骄蛮!”陈红玉陡然拔剑,慢慢走向台阶,剑尖指向阮娇娇,一言不发地走过去,面容不怒而威。 两侧的侍卫不敢阻拦,纷纷后退,阮娇娇吓得花容失色,刚被陈紫玉打一顿,可好歹陈紫玉用的是拳头指甲,没有动刀动枪啊,这陈红玉是要杀人。 她惊叫着躲到赵焕的身后,大叫“殿下救命。” 赵焕拍拍她的胳膊,看着陈红玉。 “王妃这是做甚?” 陈红玉冷冷地道:“王爷既然叫我一声王妃,那这王府后宅女子,我能不能管?” 赵焕僵住,看着她不言不语。 陈红玉再进一步,剑尖几乎快要指到赵焕的身上了。 “此**冶放荡,秽乱王府,我罚不罚得?” 陈紫玉方才闹腾半天,赵焕可以丝毫不理会她的嚎叫,只因她不仅是定国公府的庶女,还是代姊出嫁而来,本就是个替身,从来没有得到过尊重。可是陈红玉不同,这是御赐的王妃,陈宗昶的嫡女,是他名正言顺的楚王妃… “王妃,有话把剑放下再说。”赵焕伸出一根手指,试图去拂开陈红玉的剑身。 哪料,陈红玉剑身一转,突然朝赵焕刺了过来。 赵焕一惊,“大胆!” 他仰身避过,随即抽出侍卫的腰刀,就要格挡。 陈红玉见状冷笑一声,身子突然一转,手中寒光闪过,剑落下,不偏不倚恰好削下了楚王的一角衣袍。 陈红玉弯腰将残缺的袍角捡在手上,拎起来看着楚王。 “殿下误会了,我不杀人。既然殿下连淫贱之女都可宽容,那我也不必求什么休书了。从此你我,有如此袍,恩断义绝!” 话音未落,她剑身划破手指,任由鲜血滴落,黑漆漆的双眼看着赵焕一动不动。 好半晌,陈红玉突然就着手上鲜血,在楚王雪白的袍角上,重重写下一个“休”字,然后扬手甩了出去。 扑一声! 袍角飞起,落在楚王的脸上。 陈红玉冷声道:“你不休我。那我休你也是一样。” 说完,她还剑入鞘,大步走下台阶,站在陈紫玉的面前。 “还不舍得走?” “长姐……” “丢人现眼!” 陈红玉说着迈过她的身子,大步离去。 “殿下!”阮娇娇哭红了双眼,泪光楚楚地看着陈红玉的背影,“我又给殿下惹祸了这次我把王妃也得罪了,可怎生是好?” “无妨。”赵焕慢慢捡起那张写着“休”字的血布,在手中抖了抖,冷冷一笑,“没有圣旨,她这辈子都只能是楚王妃。” …… 京师城内,一入腊月,薄雪纷飞,天气格外地冷。 城边的茶楼里人声鼎沸,十分的热闹。 人一多,温度似乎也上升了。 时雍走进去就看到背对大门面向窗户而落的陈红玉,茶盏在手,她却许久未动,杯中的水早已冷却,也没能入得她的喉。 莫道不伤心,只是心伤了。 时雍哼笑,拉椅子坐到她旁边,取下她手上的茶盏,将凉水倒掉,重新续了两杯热水,淡淡笑着拿起一杯。 “我敬你。” ------题外话------ 还有一章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34章 金贵的 &lt;/p&gt; 喜欢锦衣玉令&lt;/p&gt;</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35章 巧合又荒谬 房间里有好一会没有人说话,二人对视着,眼眸深深浓浓,相顾间说不清是情愫还是忧怀。 “说啊!”到底还是时雍不如赵大人有耐性,她蹙紧眉头,低头看赵胤白如纸片的脸,“可是痛得厉害?你这个人!别动,我来给你看看伤……” “还记得符二吗?”赵胤突然道。 时雍手顿下,抬头瞥向他冷峻的面孔,点点头,“那个死去的‘邪君’?我记得在青山镇,你还曾经让九哥派人去符二的老家……叫什么府来着,去调查他的情况?” “抚宁府平安寨。” 赵胤的声音并无特别的情绪,时雍听了心里却是一惊,眼里闪过刹那光芒。 “是有消息了?” 赵胤黑眸深深看她,若有寒光闪动。 好一会,他才道:“这次出去,就是为了此事。” 当日符二死于大青山的山洞里,赵胤派人去了抚宁府,可是那边始终没有消息传回来,人也没有消息。 又等了些日子,赵胤再派第二拔人去找,结果如肉包子打狗一般,去找人的人也没了音讯。 恰在此时,跟踪调查慧明时有了新的发现——慧明和尚的老家,正是抚宁府平安寨。 他原是倚红楼的杂役,因与清倌阮娇娇有情,被倚红楼的妈妈痛打一顿,撵了出来,被庆寿寺的和尚相救,伤好后剃度出家在庆寿寺留了下来。 此人机灵性巧,很得觉远法师喜爱,收入座下,没两年便在寺里混成了人物。 慧明和尚俗家名叫曹彪。 锦衣卫在倚红楼妈妈手里拿到他的身契,再顺藤摸瓜找到了当年将曹彪卖到倚红楼的拐子曹老幺。 曹老幺也是抚宁府人士,干了一辈子拐卖妇儿的缺德营生,经过盘问,曹老幺承认,曹彪是他当年从抚宁府平安寨拐回来的孩子。在锦衣卫的逼问中,曹老幺表示记得很清楚,当日一户姓符的人家在办酒席,这孩子一个人在外面玩耍,他趁人不备,偷偷把人哄走,卖到京师来的。 时雍记得很清楚,当日符婆婆曾说,符二郎头上原本是有一个哥哥的,岁数不大点的时候就被拐子拐走了,从此杳无音讯。 “难道曹彪就是符二的哥哥,符大郎?” 时雍觉得这种猜测很是。 不料,赵胤点了头。 “曹彪正是符大,我已托人去青山,叫人带符婆婆入京。” 把符婆婆带过来? 时雍微微吃惊,“为何如此兴师动众?” 赵胤眉头蹙了蹙,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还记得青山镇外的飞仙观吗?” 时雍再次点头,眼里浮上阴云。 在青山镇恶战之前,赵胤原本就是要将她和太子赵云圳送去青山镇外的飞仙观避难的。 可惜,就在他们准备出发的前一天晚上,飞仙观起火,整个道观被一把火烧成灰烬,观内道士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 当时,他们只认为是邪君为了阻止他们离开,正因如此,才逼得他们不得不破釜沉舟,混入乌家班中离开,结果还是发生了那场血战…… 而当时的他们不知道的是,死去的观主飞云道长,正是庆寿寺觉远法师的多年好友。 在飞仙观被烧之前不久,觉远的弟子——也就是慧明和尚曾经奉命前去探望过飞云道长。 “也就是说,慧明当时去过大青山,甚至就在大青山?那他就极有嫌疑了。” 时雍越听心里越凉。 这局棋,处处是杀着。 飞仙观被烧,赵云圳困于大青山走不了,接下来,他们一行人被围青山镇,几乎就命丧黄泉。 每一次,他们都只是侥幸脱险而已。 好狠毒的用心! 时雍轻吸一口气,“你刚才说,慧明就是那个策划者。这是你派去抚宁府调查的人查到的吗?” 赵胤静静看她片刻,眼眸深黑得如同一个黑洞般,仿佛要将人吸入其中。 “我派往抚宁府查探的人,都死了。我这次去,把他们——都接了回来。” “啊?”时雍有点意外。 锦衣卫的探子不说个个精明强悍,但肯定也不弱,前后两批人家都被弄死,那对方得多厉害? “邪君干的?” 赵胤眯眼,脸若冰霜。 时雍稳了稳心神,“你认为,慧明就是邪君?” 赵胤还没有回答,时雍立马又反应过来,摇了摇头,“不可能。他不可能是邪君,顶多只是邪君的心腹。若他是邪君,怎会轻而易举让我们抓住……” “他跑了。” 赵胤的话猝不及防,时雍完全来不及消化,敛住神色问他。 “你是说,我让无为把人送到锦衣卫之后,他居然又跑了?” “是。跑了。” “怎么可能?”时雍怔忡片刻,“是锦衣卫那个内鬼干的?” “白马扶舟干的。”赵胤淡淡道。 时雍沉默片刻,忽而抬眉:“你们在放长线钓大鱼?”她怀疑的目光慢慢从赵胤的脸上,挪到他的下腹。 “你的伤,又是何人伤的?” “白马扶舟。”赵胤话音未落,时雍突然一声冷笑,手肘摁住他的脖颈,二话不说揭开被子往他下腹按去。 “阿拾!”赵胤讶异。 时雍转头,黑眸幽幽看他。 “你的伤是假的,迷惑敌人?” 赵胤嘶声,眉头痛得揪成一团:“真的。” “白马扶舟伤的?” “嗯。” “不错啊,做戏做全套。”时雍懒洋洋松开他,微微抬高下巴,望向赵胤苍白的俊脸。 “目前来看,慧明是我们目前接触到的邪君身边最为重要的人物。他不仅是符二的大哥,被拐的曹彪,他还熟悉大青山的一切,熟悉邪君的一切。说不定大青山一案他就是主要策划者。你想利用他,可是不得其门而入……” 赵胤目光微闪。 时雍又道:“恰在这个时候,阮娇娇出现了,她和曹彪有一段情,曹彪甚至当着我的面,自己承认是为了帮阮娇娇报仇,这才计杀刘荣发和设计吕建安……这一切听上去合情合理,原本我也以为刚好被我发现只是巧合。可是,从陈红玉嘴里知道陈紫玉一直在盯梢阮娇娇之后,我几乎可以肯定……” 时雍顿了片刻,凝神望着赵胤。 “慧明只是被放弃了。对手知道你查到了慧明头上,知道了他就是曹彪。那么这事就再压不住了,他索性把慧明推了出来。” 赵胤目光微暗。 没有否定,也没有确定。 时雍继续分析道:“慧明很清楚白马扶舟不是真正的邪君。要让他心甘情愿地为你所用,就必须让他相信,他只是一颗棋子,一颗被邪君抛弃的棋子。可是,单单让白马扶舟救他出狱,这点恩情根本就不够。他既然敢坦然承认杀刘荣发的人是自己,那就必然已经做好了为邪君牺牲的准备。” 赵胤冷冷道:“那是他不知道,符二的死。” 时雍惊了惊,看着他道:“你是说,他并不知道,符二是他的亲弟弟?” “我猜。是的。” 符二死亡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们二人长得相像。换句话说,符二是因他而死。 打小就失散的亲兄弟能有几分情义,时雍不知。 她看着胸有成竹的赵胤,忽而浅笑一声。 “那依你之见,阮娇娇在此事之中,充当的是什么角色?受害者?还是加害者?” 赵胤沉默了许久,忽而冷笑。 “那得看赵焕是什么角色。” ———— 冬风袭境,京城一夜入冬。 临近年末,大街小巷里甚是热闹。茶楼酒肆里,人们纷纷议论,都在说白马扶舟的恶名又添了两桩。 一是重伤锦衣卫指挥使赵胤。二是刚逃出诏狱又去劫诏狱,把刚送入狱中的一个和尚劫走了。 慧明和尚的身份外间尚不知情,可这事传得玄之又玄,而白马扶舟到底是不是逆贼,是“邪君”,却几乎已经没有了争议。 符婆婆是第三天入夜时分被庚六带到京师的,马车安安静静地停在一个僻静的小院门口,庚六压低帽檐,看了看四周,慢慢上前叩响了房门。 门吱呀开了。 马车驶了进去。 ------题外话------ 还有一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36章 为何要接近他 里屋烧着火红的炭炉,很是暖和,时雍侧目看了看躺在椅子上的赵胤,神色略有些担忧。 “你身子当真没问题?” 赵胤的脸被炭火烧得稍微有了些血色,闻言只是淡淡道:“撑得住。” 哼,不知好歹。 时雍目光扫过他的脸,不悦地挪开,用火钳子拔弄烧红的木炭。见她这副模样,赵胤心知她在气什么,不由喟叹一声。 “你一个女儿家,我是为你好。” 时雍听见这迂腐的话,牙都快酸掉了。不就是想看一下伤吗?就算伤在下腹又能怎的?给了看了能少块肉? 她不言不语,坐得离他远了些。 赵胤身子一僵,“过来。” 时雍一眼都不看他,挪动杌子坐得更远。 赵胤眉头微拢,突然起身伸手抓她,结果这一动,似是牵扯到伤口,他猛地抿紧唇,跌坐回去,额头上青筋都痛得迸了出来。 “你傻吗?”时雍转过头去,不忍心地坐近,压下心中的不满,拉着脸道:“你说话我又不是听不见,坐这么近干什么?” 赵胤横过手臂,慢慢握紧她的手,叹了声。 “待这案子结了,我便给你看。”说罢他停顿片刻,似乎怕她仍有误会,凝视着她清丽的眉眼又补充一句,“想看什么,给你看什么。” 时雍瞪大眼,看着他眼里认真的光芒在闪烁,一颗心突然跳了出来,想看什么就看什么的意思是什么…… 这时,谢放走了进来,“爷,人带到了。” 时雍心脏微微一跳,默默从赵胤掌心抽回手。谢放低下头,表情无辜又不自在。 赵胤倒没什么反应,嗯一声。 “带进来。” 符婆婆一进门,看到是赵胤和时雍二人,扑嗵一声,就跪了。 “将军,夫人。老婆子给你们请安了,你们可还安好?” 时雍笑着去扶她,“符婆婆,起来说话吧。” 符婆婆紧张地看了赵胤一眼,似乎有些惧怕,好半晌,见赵胤脸上没有什么反应,她才颤歪歪地站起来,在旁边坐下。 时雍与她寒暄,问起了青山镇的情况。 不过片刻,里间的一扇门开了,传出白马扶舟的声音。 “进来吧。” 时雍看了赵胤一眼,走过去扶他。 赵胤抬抬手,“不必。” 这里是白马扶舟的临时安置之处,而赵胤会带伤出现在这里,只因白马扶舟与他一样是“伤员”,而且白马扶舟自认背了一身黑锅,最近很是傲娇,非得让赵胤自己前来,绝不肯多挪动贵足一步。 夜雾深浓,寒风瑟瑟。 这间屋子的温度比外面冷一些,灯火微冷,照在白马扶舟那张冷笑的脸上,气氛格外古怪。 白马扶舟的身后,站着一脸冷漠的祁林,而慧明和尚被他塞住嘴,捆绑在屋中的一根梁柱上,瞪大双眼气恨地看着他们。 “人齐了。” 白马扶舟唇角弯起,脸上露出凉凉的笑。 “说吧,要说什么?” 赵胤在白马扶舟的身边坐下,示意谢放把慧明和尚的嘴巴松开。 “知道这婆婆是谁吗?” 慧明和尚显然并不认得符婆婆,冷哼一声。 “你们别再惺惺作态。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已为娇娇报了仇,死而无憾。” 时雍冷笑,“娇娇的仇你是报了,可你弟弟的仇,你自己的仇,你可没有报啊。” “弟弟?” 慧明分明被她的话说得愣住。 这时,符婆婆慢慢走近,惊讶地看了看光头的慧明,又转过来看看时雍:“这个,这就是……符大?” 时雍扶住符婆婆的胳膊,冷冷看着慧明道:“是。婆婆你看他,长得像谁?” 符婆婆嘴巴颤抖起来,突然将包袱里的画取了出来。 那是符二留下来的,符婆婆看看画,又看看慧明,“两个孩子都长得像我那个死鬼兄弟啊。符大比符二还要壮些,这眉这眼,像啊……” “符二?”慧明似是知道这个名字,一听,脸色便有了变化。 时雍瞥他一眼,将画展开在他面前。 “这个人你熟悉吧?” 慧明不作声,眉眼已有松动。 时雍侧目望向符婆婆。 “婆婆,你告诉他。” 在慧明的记忆里,最久远的画面来自倚红楼。他虽然记不得曹老幺是谁,但隐隐还有些印象,他不是京城人士,是从一个很远的地方来的,那个人把他卖入倚红楼之前,经常打骂他、羞辱他、折磨他。 当这些不堪的往事和符婆婆的故事,以及锦衣卫的调查联系起来,慧明脸上果然有了动容。 “符二,是我的亲弟弟?” “是。你亲手杀了他。” 时雍盯住他,眼眸冷漠里带了些嘲弄。 慧明脸色一变,猛地掉转头,恶狠狠看着时雍,声音厉如恶鬼,“不是我杀他,是他自己,贪图享乐,沉迷女色……” 时雍冷笑,“贪图享乐、沉迷女色是指你们给他看的《锦衣春灯》那种画册,还是你们让他服用的那些春丨药?” 慧明的脸刷地一白,看着时雍不作声。 “啪!”的一声。 谁也没有想到,时雍会突然动手,一巴掌抽在慧明脸上。 “这巴掌是替符二打的。畜生!杀了自己的亲弟弟,还恬不知耻地狡辩。若非是你,符二又怎会死?你父母要是泉下有知,定会后悔生了你!” “与我何干?是他们不要我的。”慧明瞪大眼珠子,恨恨地道:“若非他们,我又怎会被拐子带到京城,又怎会被卖入倚红楼……你们可知,我是如何长大,我在倚红楼受了多少屈辱?” “你没有一个好的人生,你就怀恨在心,憎恶这世间的一切,恨不得让所有人为你的悲惨陪葬。可是,符二何辜?”时雍盯住他,冷声质问。 她心知符二的死激起了慧明的歉疚心,尽管他不愿意承认。 因此,她反复用符二的死来刺激他。 可是慧明听完她的话,却哈哈大笑起来。 “他无辜,我就不无辜吗?你们不公平,这个世道不公平!我从小没有爹娘,受尽凌辱,好不容易有一个娇娇疼我,愿意好好待我,你们却容不得,生生拆散我们……既然是这世道不公,那我便改变这世道。” 说到这里,他目光转冷,动也不动地盯住时雍,慢声说道: “这腐朽的世界已是强弩之末,只有邪君才能拯救苍生,成就万古功业。谁若是背离、反对、破坏、必将承受邪君之火的炙烤,直至毁灭。” “邪君伟业,千秋万代。无人可以违抗!我不能,你们也不能——” 这熟悉的论调,时雍没有耐心听完。 又是啪的一声,再给了慧明一个巴掌。 “这巴掌是替你父母打的。畜生!你坏也就罢了,你还愚蠢。邪君能拯救苍生?他连自己都快要拯救不了了。若他真有这般本事,你又怎会落到这步田地?你不是他的得力干将吗?他怎么不来救你?” 慧明挨了两巴掌,目龇欲裂,恶狠狠地盯住她。 “你再打——” “啪!”一声脆响,时雍第三个巴掌打在慧明脸上,扇得他耳窝嗡嗡作响,眼冒金星,话都说不出来。 时雍道:“这巴掌是你让我打的。打你个是非不分,道义不明的混账。你没有亲生父母养,你可知道你父母为了寻你费了多少力气?你可知你父母为了寻你生了重病,你父早早去世,你母也哭瞎了双眼,没多久跟着去了,就留下一个弟弟……你还亲手把他害死了。” “你胡说八道!” 慧明的吼声还没有落下,时雍再一个巴掌搧了过去。 “这一个巴掌是替你师父觉远法师打的。可怜他诚心待你,为你授业解惑,传你佛法,度你残生。你却一再背叛他、利用他,你让他情何以堪?” 慧明被她左右开弓打了四个巴掌,嘴角鲜血溢了出来,最初的气焰也被打落下去。 人一挨打,脑子似乎就清醒了些,他瞪着时雍许久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反驳。 待符婆婆再伤伤心心告诉他,当年他的父母为了寻找他做的那些事,以及临死还叮嘱符二要寻找哥哥的时候,慧明已是泪水长流。 这时,沉默许久的赵胤突然开口。 “那幅画上的人,不是符二。” 他冷冷看着慧明挂满泪水的脸,淡淡道:“画上之人,是你。这幅画,是你父母当年为了寻你,专门托人绘的。只是你和符二长得像罢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片刻,慢慢眯起眼。 “在这之前,我跟你,应当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吧?” 慧明沉默。 他确实跟在师父身边见过赵胤,只是赵胤并不十分注意一个不起眼的和尚罢了。 “没错!”久久,慧明突然开口,“青山镇的邪君是我。一直是我。设计杀害刘荣发的人,也是我。报复吕建发的人,更是我。” 屋中突然安静,鸦雀无声。 慧明脸颊已然红肿,冷冷盯住赵胤。 “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赵胤慢慢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从你去庆寿寺的第一天,就没安好心,对不对?” 慧明别开头,不看他的眼睛。 赵胤目若冰刀,冷冷盯住他。 “为何要接近觉远法师?” “一个秘密。”慧明盯住他的眼睛,唇角扬起一丝冷笑,“为了一个二十多年前的皇室机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37章 邪君的标志 赵云圳看着倒下的人,小声重复喃喃。  “是你该死!”  这位太子殿下在京师横行霸道,可从未杀过人,伤过命,  他眼里矛盾、惊恐,兴奋复杂的交错,只短暂的迟疑片刻,转身再次举刀欲冲——  “回来!”时雍一把抓过他,护在自己的身后,怒声道:“乌婵,燕穆,掩护我。”  乌婵和燕穆齐齐回头,看她一眼,什么也没有说,一左一右护在她的身侧。  时雍牵过马绳,翻身跨上马背,再一把捞起赵云圳死死护在自己身前。  “坐好了!”  人群里的陈红玉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厉声怒吼,“你不要命了?太子若有闪失,你九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时雍大吼:“掩护!”  合围青山镇的是永平卫赖安指挥下的五千人马,还有青山镇那些丧尸般被蛊惑的疯狂百姓,不走只有死路一条。他们要杀赵云圳,哪怕是拼尽最后一兵一卒,也一定要赵云圳的命。  时雍清醒地判断着局势,“冲出去,才有一线生机。”  “掩护她!”赵胤被一群人围在中间,几次想要策马过来都被人拦住,那些人蜂蚊一般,用人肉、用身体、用尸体来阻拦他,用羽箭、用钢刀、用长枪来刺杀他。  高倨马上的他,是靶子,吸引了敌人。  也是悍将,刀都砍出了豁口。  “爷!”谢放靠在他马后,寸步不离,“属下掩护你杀出去。”  赵胤冷声,“保护太子。”  谢放一咬牙,“是!”  赵胤劈开飞来的一箭,突然紧紧勒住马缰绳,“驾”一声,那马儿踩过地上尸体,长声嘶叫着从几个兵丁头顶掠过,疾驰而至,将时雍身侧几个冲上来的永宁卫兵丁砍下马去。  时雍回头看他一眼,双臂拥住赵云圳,“你来护我!”  “我来护你。”赵胤双脚一夹马腹,丢掉没有箭支的弓弦,一剑挥开飞来的箭矢,抢过一个兵丁手上的长枪,“跟我来!”  他在前头开路,时雍一言不发跟了上去。  两侧,谢放、朱九、白执,许煜和庚字卫、乌家班众人,紧紧相护。  他们如拧成的一把钢刀,杀得围堵的兵丁直直后退。  乱兵中,赖安疯了似的呐喊。  “杀啊!冲上去围死他们。”  “不能让他们跑了。”  “他们要是跑了,我们一个都活不成,统统都得死!”  兵丁们已经杀晕了头,杀红了眼,闻言一个个高声呐喊。  “杀——杀啊!”  天地暗沉一片,青山镇长街上的景物模糊在厮杀声里。  时雍的眼前,只得见赵胤身着甲胄的背影和他挥舞的长枪。  前方是黑压压的人群,地上是密密麻麻的尸体,赵云圳在她怀里僵硬地绷住身子,一张小脸也绷得紧紧。  “阿拾来!跟上我。”  赵胤突然回头,看向时雍。  时雍蹙了蹙眉头,将怀里的赵云圳抱紧,“人太多了。危险!”  “别怕。”赵胤劈断迎面飞来的一支利箭,疾冲出去,一支长枪接连挑翻几人,谢放朱九等人适时跟上,活生生在人群撕开一条血路。  赵胤突然回头看时雍,“冲!”  时机稍纵即逝,时雍来不及多想,紧紧抱着赵云圳,两侧不时有人提着刀枪涌上来。  密集如蚁,杀声不断。  “不要怕!我在你后面。”  冷风送来赵胤的声音,激起时雍一身热血。  “驾”一声!  她一抖缰绳,策马冲出人群,两人一骑朝官道飞驰而去。  背后有马蹄声和喊杀声,她没有回头,知道赵胤就在她身后。  风声呼啸,战马嘶鸣。  马蹄带出了一路的鲜血。  若放太子离去,这些人……都得死。  赖安的嚎叫响彻云霄。  “不能让他们走!”  “追上去!!”  青山镇街口围堵的人群冲了出来,被断后的锦衣卫拦在街口。  “阿拾!”  赵胤的声音在风中传来。  时雍一手抱住赵云圳,回头看他。  “走官道往蓟州,撑到半个时辰,有人接应。”  马蹄声中飞沙起,赵胤浑身浴血,时雍看不清他的脸,只觉刚毅英俊,直锉心窝。  时雍咬了咬牙,“好。”  “护太子平安,你,活着。”  赵胤说完,调转马头,挥起长枪杀向扑上来的人群,姿态利落有力,带着无与伦比的慑人气势。  “保重!”时雍低喃一声,猛夹马肚,马儿引颈嘶鸣,冲了出去。  赵胤一枪斩杀冲上去的一个校尉。  “庚一,你们跟上。”  “谢放,朱九,保护陈小姐和乌家班撤离!”  ————  轰隆隆。  天边响起惊雷。  一群浑身是血的人自官道而去。  两侧青山模糊不清,被天边那一轮暗淡的远月映成了一个起伏的轮廓。  “驾!”  “驾!”  马儿也疲劳,但生物皆有灵,为了逃命,它们仍是撒开蹄子往前跑。  咀!  一个鸣镝直冲天际,在远空炸开。  赵云圳抱住时雍的胳膊,“你在做什么?”  时雍纵马狂奔,“鸣镝。”  赵云圳小眉头紧锁,“给谁传信?”  “大黑。”  赵云圳沉默不语。  良久,在过耳的冷风中,传来他幼沉的声音。  “我们不管阿胤叔吗?”  时雍心里微沉,“闭上嘴巴,别吃风。”  赵云圳声音低低的,郁气极重,不是时雍记忆中的样子。  “我们不救阿胤叔,他会死。”  再往下,孩子的声音有了哽咽。  “我不想他死。”  他的眼泪被风吹到了时雍的手背上。  她沉默不语,孩子抽泣着,紧绷的情绪被撕裂。  “以前讨厌他管我,像父皇一样,老是管我,他们说大人的话,我不想听。我讨厌大人,嘴上说的是这个,做的却是那个,他们盼我长大,我却不想长大。我只想做太子,不想长大了做皇帝。”  顿了顿,抽泣。  “可我今日,想长大了,我要长大,我不要阿胤叔死。”  一句句低低的声音从孩子嘴里传出来,  随即成了呜呜的哭声,被官道上的冷风吹散。  人群静默无语。  时雍没有安慰,没有阻止,任由他哭。  背后的庚一等人默默跟随护卫,除了马蹄声,连呼吸都听不见。  ————  长风远去,远月无声。  一行人不知走了多久,庚四突然大喊一声:“老大,前方有人过来。”  庚一凝眉:“多少人?”  庚四仔细听了听,“不知。但人数不少。”  时雍耳朵动了一下,勒住缰绳,回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官道。  “避让!”  他们已经离青山镇很远,追兵暂时也追不上来。  在未知前面的人是敌是友的情况下,不如先隐藏避开。  庚一迟疑片刻,道:“大都督说有人接应,这些应当是接应的人。”  时雍冷哼,“石洪兴方才也是来接应的。”  庚一看她一眼,眼眸深了深,挥手指挥庚字卫兄弟,“听夫人的。”  这声夫人让时雍头皮微紧,脑子里莫名想到赵胤挥舞长枪掩护他们突围的身影,随即甩头,“左侧。”  夜空高远、苍凉,风声灌耳。  从官道上传来的马蹄声越发地近了,为首一人,身上的银白盔甲反射着淡淡的月光,俊美的面容被暗夜笼在阴暗里,似明似暗,看不分明,但时雍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驭!”  白马扶舟放缓马步,队伍也就停了下来。  “督公,怎么了?”  随从不解地打马上前,见他盯着官道一旁的树林,沉声道:“属下去看看……”  白马扶舟抬手制止他,唇角勾出一抹笑,“出来吧。”  “白马大哥!”  赵云圳稚气的声音带着几分惊喜,从山林里传来。  白马扶舟一扭头,就看到孩子飞奔而来。  在他的印象里,赵云圳从没有唤过“白马大哥”,更没有这般亲近他的时候。  这孩子变了。  他轻声一笑,目光越过赵云圳,看到了她背后的时雍等人。  “赵胤人呢?”  青山镇敌友难辨的遭遇太过深刻,在看到白马扶舟的那一刻,时雍仍然不敢确定他到底是敌是友,一听这话,心里的石头方才稍稍落下。  “在青山镇。”来不及叙旧,她几句话说了下情况。  “白马大哥——”赵云圳扯住白马扶舟的衣衫,小眉头紧紧锁着,仰头望他,“快!快去救人,阿胤叔还在青山镇。”  哼!怪不得叫得这么亲热。  白马扶舟看一眼赵云圳,目光扫向时雍,见她一脸平静,又是一笑懒洋洋转头叫身侧的人。  “慕漓,你带一队人马,护送太子殿下先去蓟州,余下的人跟我去青山镇。”  ------题外话------  时雍:作者回来!你把我丢官道上,就结束了?  赵胤:我生死未卜,就结束了?  作者:是的,这一段终于写完啦!本来应该一起的,因为人在外面,写得太慢了,姐妹们勿怪。明天见!  PS:看错了时间,俺回成都的票是23号(尬,糊涂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38章 抢人 白马扶舟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掀开眼皮仿佛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一句话断断续续,说得气若游丝。  “你不是恨不得我……死?救我……做什么。”  时雍低着头,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你该死,但不是现在。”  “呵……”白马扶舟想要嘲弄,可是大概太痛了,嘴角抽搐一下,喉头生痰,那口气缓不过来,重重地咳嗽着,刚刚包扎的伤口,鲜血渗出来,红汪汪一片渗透了胸口,极是吓人。  时雍连忙按住他的胸膛,冷声,“你别动!”  白马扶舟瞥在她的脸,整个身子痛得蜷缩在狼藉的干草堆里,褥子被踢到一边,沾了鲜血的手指紧紧在褥子上划出几条长长的血痕,但是他没有哼声,只是重重地呼吸着,目光赤烈地盯住时雍,也盯住赵胤,冷笑。  “大人。”  时雍仰头看赵胤。  “再不想法子,他活不久了。”  赵胤冷声道:“自作孽,不可活。”  每个人都当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时雍知道赵胤说得没错,但她是个医者,白马扶舟也不能死得这么不明不白。  时雍摇摇头。  赵胤盯着她眸子里的焦灼。  “此事得奏明陛下。”  谋逆是何等重罪,光启帝亲自下的圣谕,岂是赵胤想把人放出去医治就可以的。时雍斜了白马扶舟一眼。  “要快。不然来不及了。”  “不必你们……假惺惺。”白马扶舟幽幽的声音里满是不屑和嘲弄,哪怕走到这一步,他似乎仍然没有半丝悔意,每一个字都尖利得像刀子刮骨似的,令人难受。  “锦衣卫假借铲除邪君之名,罗织本督罪状,无非…是为屠戮东厂,独揽大权……”  白马扶舟阴凉凉地说着,双眼满是怨毒。  “赵无乩,你…不会如愿的。我死了,下一个,就轮到你。”  他脸上的笑容仿佛渗了血,凉丝丝爬上人的脊背,而他说这番话仿佛也是用尽了力气,一口鲜血从嘴唇溢了出来,噗一声,染得胸前腥红一片。  “你是想找死吗?”时雍厉色说着,死死按住白马扶舟的伤口,生怕迸开引发大出血,到时候止不住,他这条小命可就完了。  白马扶舟目光幽凉,双眼直盯盯看着她和赵胤,冷冷笑着,直到晕厥过去。时雍察觉到他身子变软,无力地放下去,吁了一声。  “此人当真是个硬骨头。便是治好,怕也不肯交代什么。”  她探了探白马扶舟脉息,脸色突然一变。  “大人,可否先斩后奏?”  再不把白马扶舟抬出去急救,等禀明皇帝,此人小命就完了。  赵胤眉心轻蹙着,神色里是时雍琢磨不透的隐忧。  有些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这不是一个案子一条命的问题,白马扶舟方才说得对,一旦牵扯到朝堂各方权力,事情将会变得更为复杂。  可是,他只犹豫了一瞬。  “来人,把人抬出去。”  救命是十万火急的事情,谢放赶紧传令下去,很快就有人抬了门板过来,将白马扶舟放在门板上,将就那条染血的褥子盖在他的身上,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抬了人出去。  一个侍卫匆忙奔了过来。  “大都督,不好了,长公主殿下来了。”  赵胤眉头一皱,冷冷扫他一眼。  “掌嘴!”  谢放闻言沉喝,“长公主殿下驾到,怎是不好?”  那人惊觉自家失言,在脸上重重拍了两个巴掌,结结巴巴地道:“大都督,长公主殿下很是,很是不悦,不让通传,径直闯进来了……”  此人话音未落,就看到了宝音的身影。  她今日着装素净,头上还戴了一顶帷帽,随行就两个侍女,轻装简从,显然是不愿引起太多人的注意。看到她进来,沿途锦衣卫纷纷低头行礼,忐忑不安。  宝音长公主径直走到赵胤面前。  她看了一眼平躺在门板上脸色煞白的白马扶舟,秀丽的面容微生戾气,声音清冷泛冷。  “大都督这是准备把人带去哪里?”  赵胤面色从容地行礼,平静地说道:“回长公主殿下的话,罪囚白马楫伤势过重,臣正要带出去医治。”  医治?  宝音冷笑:“不是私下处决,杀人灭口?”  四周突然寂静。  杀人灭口这话就重了,而且是从长公主嘴里说出,那不是指责,是一不小心就会掉脑袋的大事情。可见,白马扶舟在宝音长公主心里的地位是何等重要。  若非关心则乱,堂堂长公主怎会口不择言?  赵胤拱手:“长公主殿下匆匆赶来,是为问罪,还是为救人?”  一听这话,宝音脸上的怒意稍稍敛了一些,“自是救人。大都督因何事抄家拿人,不曾有只字片语传来。看来本宫在大都督心里是外人了。如此,本宫不得不连夜赶到京师,找大都督要个说法。”  赵胤道:“若为救人,那还烦请长公主殿下让道。”  他侧开身子,让宝音看清白马扶舟几乎不见血色的脸,淡淡道:“天寒地冻,再拖延下去,怕是大罗金仙前来,也救不得他了。”  宝音看着那一床染满鲜血的被褥,双目发红。  “把人交给本宫。”  赵胤严正地道:“长公主殿下,白马楫乃朝廷重犯,臣奉命督办此案,未得圣上旨意,恕难从命。”  宝音看着他,冰冷的目光里满是愤怒,出口的话亦是掷地有声。  “有什么后果,由本宫一力承担。”  赵胤道:“白马楫意图谋反,此等大罪,长公主殿下怕是担当不起。”  “意图谋反?”宝音吃了一惊。  昨儿一个东厂番子赶到天寿山“井庐”,只求长公主速度前往诏狱救厂督性命,可此人说不清楚白马扶舟到底所犯何事,宝音不得不星夜赶赴京师,直奔诏狱而来。  诏狱恶名昭著,常有“烂用私刑”的传闻,宝音生怕白马扶舟等不及她赶到就命丧黄泉。因此,看到赵胤将人从诏狱里抬出去,便以为是要私下处决、掩埋真相,也来不及问清缘由。  “无乩。”宝音长公主放软了语气,“本宫问你,你与扶舟从小相识,你认为他会谋反?”  赵胤面无表情,“殿下,臣督办此案,只论证物,不以情分妄议真假。”  宝音脸上微微变色。  好一个赵胤,往常只觉他疏冷无情,做事板正,却不想如此顽固,不留半分情面。  宝音半眯起眼睛,冷冷道:“本宫再问你一次,当真不肯把人交给本宫?”  “殿下恕罪。”赵胤面色淡淡,依然拱手行礼:“兹事体大,臣不能决断。还请殿下入宫面见圣上,由陛下圣裁。”  “事急从权!”  “凡事从权,国纪何在?”  “便是皇帝在此,也断不会拒绝本宫。”  “臣是臣,君是君。君可独断,臣不可!”  “你——赵无乩,好。你好得很。”宝音终是被赵胤面无表情的模样惹急了眼。她看了看奄奄一息的白马扶舟,拂袖离去。临走,又猛地回头警告赵胤。  “若是我儿有半分闪失,本宫定要拿你是问。”  白马扶舟自小被宝音长公主收养,二人情如母子,可宝音很少在人前直呼“我儿”这么亲近的话,更多的是有母子情分,却无母子约束。她这么说的目的,只是为了给赵胤一个威慑,怕他私底下把白马扶舟给弄死。  赵胤静静而立,看着她离去,恭身行礼。  “恭送长公主殿下。”  ————  锦衣卫把白马扶舟抬到了良医堂。  若非事出紧急,他们不愿意劳烦孙正业。  老爷子还躺在病榻上有气无力地训重孙子,听到救命的大事,连忙让孙国栋扶了他披衣起床。  “把人抬到术房,老儿容后就到。”  术房!?时雍看到门楣上的匾额时,十分纳闷。  在她看来,孙正业不论是医术还是医学常识都是十分超前的,比起时下的大多医官都不在同等意识上,而良医堂能在京师成为“名医堂”,也是源自于此。  孙国栋虽未承继孙正业的精湛医术,但是治疗手法却是学得不少,许多疑难杂症到了良医堂,总有法子得到与众不同的治疗。久而久之,良医堂才成了京师百姓心里的最后一道生存希望。  良医堂看不好的病,别的地方,也治不了。  时雍对孙老爷子这个前太医院院判,是十分佩服的。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这间“术室”居然是一个手术室,能做一些简单的手术。不仅如此,孙正业竟然还有缝合外伤的基础医疗器物。  如此先进?  时雍叹为观止。  “师父,你老人家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题外话------  晚上八点见,姐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39章 你有他没有 正文 第339章 你有他没有 一场抢人风波以赵胤的胜利结束。</p> 可是,赵胤让人将吕建安和严文泽两个人犯押往锦衣卫,自己却没有同去,而是匆匆上了马车,让朱九回府。</p> 时雍瞧出他脸色不好,蹙着眉头跟他上了车。</p> “伤口难受了?”</p> “无妨。”赵胤坐直了身子。</p> 时雍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就生了恼意。</p> 一个人怎能如此克制自己压抑人性呢?她想起自己以前上过的心理课,人若是从小乖到大,严于律己到苛刻的程度,一般是不曾得到过爱,这种人便是长大了,哪怕世事洞明,身居高位,有很多金钱,仍然会活得很辛苦。</p> 大都督是这样的人吗?</p> 时雍看他一眼,又打帘子望了望夜色下寂静的长街,一种难言的情绪慢慢爬上心头,“夜深了。”</p> 赵胤嗯声,“我先送你。”</p> “这么晚回去,会被我娘骂。”</p> 时雍以为自己说得很明白,可是赵胤低头看她一眼,似乎并没有明白姑娘的心思,平静地道:“我帮你向宋夫人解释。”</p> “……”</p> 时雍认输了。</p> “我今晚去无乩馆。”</p> 赵胤一怔,看定她,微微皱眉,“我可能没法顾着你。”</p> 谁要他顾着了?时雍瞥一眼他的腰腹,“我不放心大人,得亲自看看你的伤才行。”</p> “阿拾……”</p> 赵胤话还没有说完,时雍猛地抱住他的胳膊,脑袋靠过去,软声道:“如今大人可是我的护身保命符,我不想你早死。”</p> 赵胤见她低垂着头,露出一截白瓷般纤细修长的脖子,柔顺的头发松松落下来搭在他的肩膀上,仿佛对他有无尽的依赖与眷恋……</p> 他伸出去推她的手凝固了,手指动了动,又缩回来。</p> 这女子惯会得寸进尺。赵胤知晓她在瞎说,可闻理似悟,遇境则迷,他那只手终是落在了她的肩膀上,将她整个人半揽在怀里。</p> “你啊!”</p> 一声无奈的叹息。</p> 时雍低垂的眉眼弯了起来。</p> 又赌对了。</p> 大人就吃这一套。</p> ……</p> 时雍猜得不错,赵胤没去锦衣卫夜审严文泽的原因,确实是身子不适。</p> 回到无乩馆,他走入卧房挑亮灯芯,那张脸已是白如纸片,可他仍是固执地拒绝了时雍看伤,反而让谢放差人备水,然后让娴衣带时雍去客房睡下。</p> 想把她支开?</p> 时雍自是不肯。</p> “大人是嫌弃我学艺不精?为何就不肯让我瞧你的伤?”</p> 赵胤眉头蹙得很紧,“我那伤处,多有不便。”</p> 大约是房里的火盆烧得太旺,时雍发现他的脸上有了一丝红润,她思忖片刻,似笑似恼地哼一声。</p> “我又不是没看过。我都不羞,大人堂堂男儿,有何顾虑?”</p> 赵胤道:“这不合礼数。”</p> 时雍白他一眼,“是礼数紧要,还是性命紧要?”</p> 唉!赵胤看她生气,只剩叹气,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低柔无奈。</p> “我已着人通知医官,马上就来,阿拾不必忧心。”</p> “哼!现成的大夫你不要,是不是傻?”时雍看他仍然站在那里,不再废话,直接抓住他的手,把他整个人按坐在那张铺了厚毯的椅子上。</p> “躺好!”</p> 她素来不好讲话,狡诈又固执,可是要让赵胤把不可示人的伤处对着一个女子仍是做不到。</p> “阿拾!”</p> 他看时雍转身去拿药箱,撑着椅座就要起身,恰好时雍回头,这一下,他的额头就撞到了时雍的下巴上。</p> “嘶!”</p> 时雍疼得眼泪都下来了,摸着下巴嗔怒。</p> “你干嘛呀?有这么难吗?”</p> 赵胤额头也痛,可时雍的反应抢在他前头,让他忘记了自己是个伤者,更不记得身上的疼痛,看到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泛了红,委委屈屈地直视着自己,心里深处突然被针蜇了似的,狠狠揪紧,下意识搂她过来,抬高她的下巴便低头看去。</p> “撞痛了?”</p> “你说呢?”时雍气咻咻地看着他,借势发威,两只美眸动也不动,很快就泛起了泪雾,一句话说得可怜巴巴,“我诚心为大人着想,想为大人治伤,大人却一再推托,好像让我瞧上一眼,就被我轻薄了似的。”</p> 赵胤的头隐隐作痛。</p> “我没有。”</p> 瞧到他眼中情绪软化,时雍委屈哼声,借题发挥。</p> “我是大夫,又不会逼大人对我负责!也罢,既是大人这般怕我,那我便不看了。九哥,你进来看好大人,我回去了。”</p> 她说风就是雨,情绪来得又快,赵胤整个人瞬间僵硬,毫无招架之力。</p> 最倒霉的还数朱九,他听到招呼刚迈过门槛就被赵胤冷眼瞪了回去,一脸无辜。</p> “爷?”</p> “滚!”</p> 朱九:……</p> 时雍吸了吸鼻子,扭头看朱九。</p> “九哥,大人是生我的气。”</p> 朱九从喉头“哦”一声,又被瞪了一眼,默默出去了。</p> 赵胤紧紧扣住时雍的肩膀,见她仍然拧着要走,呼吸突然加重,重重抱了抱她,像是无奈妥协,又像是无力支撑一般坐回去。</p> “看。给你看。”</p> 时雍见他浓眉紧蹙,漆黑的双眼泛起血丝,克制地抿紧嘴唇,一眼也不看自己,心里突觉好笑。</p> “大人身子金贵,我不配。”</p> “阿拾。”</p> 赵胤怎会看不出她的心思?</p> 只是无能为力罢了。</p> 见她仍然要走,赵胤扯住她的手腕将人带入怀里,牢牢按在腿上。</p> “朱九!”</p> 听到主子的唤声,朱九又紧张兮兮地走了进来。</p> “爷,您有什么吩咐?”</p> 赵胤朝他使了一个眼神,“去告诉医官,不必来了。”</p> “啊?”朱九愣住。</p> 看看赵胤,再看看时雍,“可是,爷的伤……”</p> “话多!”赵胤沉下声音,朱九立马怂了,“是。属下这就去办。”</p> 时雍没想到他会有这番举动,眯起眼仰头看去。</p> “说你傻,你还真傻了是么?”</p> 她面有薄怒,似娇似嗔,当真是吹皱了一池春水。</p> 赵胤轻叹:“我仍是没有做对么?”</p> 时雍道:“我不是不让你找医官,是想参与你的治疗。我怕你找的医官不尽心,或是对手派来的卧底,反误了你的性命。这般说你明白了么?”</p> 说来说去,总归还是担心他。</p> 赵胤眼皮盖下去,长长的睫毛让他的眼眸看上去深邃了许多,话说得一如既往地平静,可上扬的嘴角却掩饰不住内心。</p> “有阿拾在,别的医官都是废物,不要也罢。”</p> 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p> 时雍看着他奇怪的表情,突然意识到什么。</p> “你是不愿我在别的医官面前看你的伤口吧?”</p> 她声音轻柔缓慢,说完慢慢朝赵胤靠过去,小声诶了下,笑问。</p> “你要我单独为你疗伤,就你,跟我?两个人,偷偷的?”</p> 这女子!</p> 赵胤哭笑不得,想要说什么,突然皱起眉头,掌心捂住伤口,变了脸色。</p> “痛了?忍住!”时雍一看他这副模样,再没了调侃的心思,飞快敛住表情,找来药箱,在他面前蹲了下来。</p> “是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p> 赵胤呼吸微微一重,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热水还没来。”</p> 时雍:“要热水做什么?”</p> 赵胤沉吟片刻道:“小衣粘住伤口……”</p> 时雍当即变了脸色。</p> 衣服粘在伤口上用热水浸湿后再揭开,这不是作死么?</p> 她拉下脸,故意恶狠狠地道:“有酒就行。痛是痛了点,可比温水管用多了。”</p> 最后,赵胤的小衣不是脱下来的,而是被时雍用剪子生生剪开的。</p> 这男人真是狠。</p> 鲜血浸透了纱布,浸透了小衣,时雍剪开带血的纱布看去时,发现伤口早已浸得泛白,若不好好处理,说不得就要感染。更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伤口并不是他说的“无妨”。虽不致命,可伤在右下腹,离要害极近,绝非轻伤。</p> “伤成这般,你还敢到处走动?”</p> 时雍气恨不已。</p> “大人,我该说你是英雄呢,还是该说你是傻子?我从没见过这么不爱惜自己的人。”</p> 赵胤眉头皱了下,似乎不知道说什么,索性沉默。</p> 时雍看他一眼,不忍心再说什么,低头认真处理伤口。</p> 好半晌,她在脑子里还原了赵胤受伤的场面,突然停下手,重重哼声。</p> “哪有人往这里扎刀的?白马扶舟也太狠了!我看他要的不是你的命,而是要你断子绝孙。这个人,是在嫉妒你有他没有么?”</p> ?</p>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40章 阿拾疗伤 正文 第340章 阿拾疗伤 这话她说得自然,赵胤身子却忽地僵硬。</p> 他很难理解一个女子会说得如此坦然,好片刻才接上话。</p> “不论如何,他既是被冤枉,还我一刀也是应当。”</p> 时雍抬头:“可上次刺伤他的人,是我。”</p> 伤白马扶舟的人是她,误会他的人也是她,赵胤不是白白帮她挨了一刀么?</p> 赵胤淡淡看她一眼,脸上阴霾慢慢散开。</p> “你我,都一样。”</p>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是落入时雍的耳朵里,却无端涌起喜悦。</p> “大人是心甘情愿替我受他一刀么?”</p> 赵胤眉头微微一拧,“让他出口怨气,罢了。”</p> “大人真傻。”</p> 无论对错,赵胤自有他的一套行事准则,时雍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看赵胤的眼神越发地柔软,为他处理伤口的动作也更是轻柔,生怕弄痛了他。可是她却不知,越是这般小心,对赵胤而言越是煎熬。</p> 尽管受了伤,可他仍是个正常男子,他得多大的耐性才能克制冲动,不在她面前丢脸……</p> 沉默中,空气似乎都变得稀薄了。</p> 赵胤默念了许久的佛经,总是念到一半就头脑空白,然后从头再来。</p> 他实在熬不住,皱起眉头。</p> “阿拾快着些。”</p> “痛?”时雍放轻动作,指尖羽毛般刷过他。</p> 赵胤深吸口气,默默撇开脸。</p> “你快些就好。”</p> 时雍扬了扬眉梢,惊异地发现,大人居然脸有涩意,似在害羞?</p> 呵!她什么没有瞧见过?他也无非比旁人更为健硕些罢了,不至于这么尴尬。</p> “处理伤口的事,怎么能急?急不得。”时雍专注地盯着伤口,眉头拧着拧,又抬头撩他一眼,“你不必把我当成女子,就当我是寻常大夫好了。”</p> 说罢,她似乎害怕赵胤领会不到她的意思,说得更仔细了些。</p> “即使你有什么反应,也是正常,我不会笑话你。”</p> 她一脸坦然自若,赵胤表情却见鬼一般凝固了。</p> “怎么了?”时雍无奈地笑了笑,“我是大夫,大夫是不会冒犯你的,更不会有歪心思。”</p> 有个词叫越描越黑。</p> 她越想要证明这一点,越是重申这句话,对赵胤来说,这处境就越发尴尬。</p> “大人无须紧张,若是疼痛就喊出声,别憋着,这又不丢人。”</p> 时雍受过伤,知道伤口疼痛是什么感觉。</p> 她见赵胤沉默,一脸黑气,脸色似乎不太好,担心地蹙了蹙眉,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p> “不知该说是白马扶舟手下留情,还是该说大人运气好。这伤就差一点点,他若再往左偏上两三寸,大人可就真的废了!”</p> 赵胤听她描述,头皮阵阵发麻。</p> 他后悔同意她疗伤了。</p> 这女子不仅狡诈,还话多。</p> 该说的,不该说的,想出口便出口。</p> 当真没个女子的样子。</p> 更可气的是他堂堂男儿,在一个女子面前坦露此处的伤,比死都煎熬。</p> 时雍望着他冷气沉沉的一张俊脸,心里头都快笑岔了。</p> “大人,你不会当真害羞了吧?难道你不曾给人看过?”</p> “你能不能快些!”</p> 赵胤说到这里,瞥她一眼,脑子突然产生一种怀疑。</p> “阿拾轻车熟路,也为旁人治过伤?”</p> “那是……”时雍说完发现这话容易产生误会,转而一笑,“那是不可能的。今日若非伤的是大人,便是给我一百两,一千两,我都不肯的。”</p> 赵胤抬抬眉:“一万两呢?”</p> 时雍看他神色凝重,微微抿了抿嘴。</p> “若再加一倍,我就屈服了。”</p> 赵胤哼声,时雍忍不住笑出声来。</p> “大人真是个怪人。真话假话,听不出来。”</p> 赵胤低头看她,慢吞吞地问:“那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p> “自由心证。”时雍朝他眨了眨眼,姿态娇憨俏丽,睫毛微微颤了颤,仿佛照入了一室的阳光。</p> 赵胤心底一麻。</p> 方才念着佛经尚能克制,可这眨眼间,一股无法遏止的洪流便极尽速度地从血液冲向脑门,那只处理伤口的小手仿若移动的暖羽,也不知怎的,在他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沉寂的野兽渐渐苏醒……</p> 他猛地屏住呼吸,要拉毯子。</p> 时雍愕然地看着他。</p> 片刻,拽开毯子,笑得合不拢嘴。</p> “如今一看,我才算是放心了。大人这是没伤及要害,挺好。”</p> 时雍真把自己当大夫,说的每句话都是医德,可每句话落入她眼前的“伤者”耳朵里,都是重锤。</p> 赵胤再受不得她微笑着讨论这事了,伸手就去抓她,想把毯子抢回来。</p> “别动!”时雍嗔怪地瞪回去。</p> 不等赵胤反应,她用力扳开他的手,不经意就与探头的他擦身而过。赵胤脑子嗡的一声,只觉女子身上那若有似无的暖香,如若诱人的美味,未及细细思考,便浑身燥热,鼻端一股热流涌动……</p> 血腥味弥漫。</p> 赵胤飞快捂住鼻子。</p> 时雍错愕地看着他鼻间涌出的鼻血。</p> 哈!</p> 她不厚道地笑了。</p> 果然是一报还一报。</p> 上次流鼻血的人,好像是她?</p> 不过,大人这反应也太大了。</p> 就时雍的了解,时下富贵人家的男子,大多十几岁时便由通房丫头教习了房中之事,很少能守身到大婚的时候。可她在无乩馆这么久,并不曾瞧见赵胤身边的丫头近他的身。</p> 难不成真的未经人事?</p> 这种猜测,让时雍无端地雀跃起来。</p> 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这么开心,只是脸热心跳,出去传水来给赵胤擦身子的时候,嘴角仍然不自觉地上扬着,一脸挂着笑。</p> 然后,</p> 她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婧衣,满脸担心的样子。</p>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p> 说暖房的丫头,丫头就来了。</p> 时雍略微朝婧衣笑了下,转身要进屋。</p> “阿拾。”婧衣叫住她。</p> 时雍转头,“嗯”一声。</p> 婧衣手绞绢子,似乎难以启齿。</p> “爷伤得重么?”</p> 时雍思考一下,“说重不重,说不重也重。”</p> 这回答相当于没有回答。</p> 可是婧衣没有在意,她真正想说的是后面一句。</p> “我可否进去为大人侍疾?”</p> 侍疾?这话好熟悉。不久前,时雍才这么厚着脸皮对赵胤说过。</p> 她偶尔会觉得自己能接近赵胤的原因,全靠脸皮厚,因此她怎么能容许另外一个人获得这个特权呢?</p> “不用。”时雍直接帮赵胤拒绝了,“放哥和九哥都在,大人身边不缺人伺候。”</p> 婧衣抿住嘴,幽怨地站在树冠的阴影里,没有说话。</p> 看着就怪让人心疼。</p> 实际上,时雍从来没有仔细地看过婧衣,这会儿,院子里的光线有些黯淡,两个人距离也不算近,可是她却奇怪地将婧衣的脸看得清清楚楚。</p> 甚至她美艳的脸上那些倔强、不甘、无奈、还有嫉妒,一点微小的表情也没有遗漏。</p> 想了想,时雍突然笑开。</p> “要不这样吧,大人要擦洗身子,你进来帮忙?”</p> 婧衣微怔。</p> 她能感觉到时雍没安好心,可是能看到赵胤,能伺候赵胤的期待战胜了婧衣的警惕,她整个人兴奋起来,眉眼转瞬变亮,有了欢喜的神采。</p> 这些日子,婧衣已摸清了时雍对赵胤的路数。</p> 在婧衣看来,赵胤是拒绝时雍的,是她厚着脸皮缠上去,而赵胤恰好吃这一套。</p> 婧衣心里知道,赵胤不是旁人嘴里的冷血恶魔,心狠手辣是真,可他内心也有柔软,只是看哪个女子能抢占那个位置而已。</p> 要比跟赵胤的感情和时间,旁人哪里比得过她?只要她放下矜持,还能不如宋阿拾么?</p> 谢放指挥人抬了水进去,婧衣笑着过去帮了把手,然后跟在时雍的身后就走入了内室。</p> “大人。”时雍看到赵胤躺在那里,双眼微阖,没有什么表情,看上去情绪不太好,于是朝婧衣招了招手,然后道:“婧衣姐来了,她伺候大人擦身。”</p> 赵胤正在生气。</p> 不知是对她生气,还是对自己。</p> 闻言,身子僵了僵,睁开眼,看到时雍满不在乎的样子,冷脸瞬间拉下来。</p> “出去!”</p> 时雍看他这般,“哦。”</p> 说着她就往外走,赵胤见状,脸上的冷色更是浓郁,“回来。”</p> 时雍转身指着自己的鼻子,“大人叫我吗?”</p> 看她故意装天真无邪,赵胤差点把牙咬碎。</p> 这女子狡黠如狐。</p> 瞧光了他,竟把他推给旁人!</p> 赵胤平常是不对下人发脾气的。</p> 当然,前提是这些人离他远一些,不要招惹她。可这会子他被时雍挑起了恼意,又不能对时雍发作,那么倒霉的人就变成了婧衣。</p> ?</p>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41章 不知好歹 正文 第341章 不知好歹 他冷厉的眼神,默默转向婧衣。</p> 婧衣也看到了他。</p> 看到他在看自己。</p> 今日之前,二人同在无乩馆,可赵胤来去匆匆,除了摆饭收碗,婧衣很少有机会能像时雍那样天天陪在他身边,以至于每一次看到赵胤,婧衣就忍不住心跳加速,即使他的脸色不那么好看,她也不在意。</p> 他向来如此,她已习惯。</p> “爷!”</p> 婧衣在他冷漠的目光里,渐渐放松身子,款款而去。</p> “您受了重伤,阿拾一个人照顾不来。奴婢比她更懂得伺候人,让奴婢来照顾你……”</p> 赵胤平静地看过去。</p> “谁告诉你本座受了重伤?”</p> 婧衣愣了愣,看看阿拾,看看谢放,再看看朱九,内心突然涌起一股恐慌。</p> 她在无乩馆原是个柔顺温软的女子,谨小慎微,从不会违逆赵胤,知道他不喜女子接近就自动远离,可此刻,她打定了主意要像阿拾一样对爷主动些,哪怕看出赵胤脸上的冷漠和距离,还是义无反顾地继续走近。</p> “爷,婧衣自己看到的。看到爷受伤,婧衣担心得整夜都睡不着呢。”</p> 她声音妩媚轻软,娇若枝头红杏,抬眼间满是娇嗔的笑意。</p> 这样的小动作,时雍做出来娇嗔可爱,是因为年纪小,婧衣比她大上几岁,人也丰腴一些,做起来就不免显得轻浮。</p> 谢放和朱九认识婧衣多年,彼此比较熟悉,他们从未见过婧衣如此,见状都有点意外。</p> 朱九更是没忍住倒抽一口气。</p> “婧衣,这是中邪了吗?”</p> 婧衣露出一个娇美的笑容,慢慢弓下腰就去试了试水温,然后走向赵胤,“爷,奴婢伺候您宽衣……”</p> 在她说话试水的时候,赵胤只是平静地看着。</p> 婧衣内心雀跃,觉得离成功就只一步了,脸上的关切里不免带上了几分羞涩和紧张。</p> 哪料,她刚蹲下身,还没碰到赵胤,他竟一脚踹了过来。</p> “滚出去!”</p> 咚的一声,婧衣跌坐地上,满脸惊恐地看着他。</p> 时雍也是吓了一跳。</p> 老天爷,她刚处理过的伤口,这位爷这般不识好歹,是想让她再来一次么?</p>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p> “爷!”婧衣双眼浮泪,捂住心窝,“婧衣做错了什么,婧衣只是想伺候你……”</p> 赵胤从不肯让人亲近,大多时候很沉默,但他也很少发火,只要不触到他的逆鳞,其实在无乩馆做下人是很舒心的,主子少,没人乱发脾气,丫头小厮都很自由。</p> 这突如其来的一脚,不仅把婧衣吓得魂飞魄散,也震得朱九和谢放僵直了身子,而时雍一看这情形,感觉要糟,偷偷迈着小步就想往外溜。</p> 岂料,赵胤竟猛地掉头看她。</p> “上哪去?”</p> 这都看到她了?</p> 时雍弱弱地指了指水桶,又指了指浴巾。</p> “拿巾子,伺候大人擦身。”</p> 赵胤看她老实了,眼中的戾气慢慢收敛,面容恢复了平静,身子也懒洋洋地躺了回去,就像方才的愤怒不曾发生过一般。</p> “阿拾留下,你们都出去。”</p> “是。”朱九第一个出逃,溜得比兔子还快。</p> 谢放默默看一眼婧衣,按住腰刀转身往外走去。</p> 婧衣慢慢爬起来,腿脚有些发软,踉跄着几乎走不出那道门。</p> 背后,赵胤的目光如芒在背。</p> “无乩馆的规矩,你要是忘了,就去庄子上好好反省。”</p> 婧衣脊背僵硬,想起了为爷暖被窝的婉衣和得罪宋阿拾的妩衣,这两人无一例外被送去了庄子。</p> 这是爷的警告。</p> 也是最后的机会。</p> 至少,爷给了她机会,她还是不一样的……</p> “奴婢知错了。”</p> 婧衣深深一福,默默走了出去。</p> 在这短短的过程中,她想了许多,想起以前自己和婉衣几个说过的玩笑,还有那些憧憬过的未来,可以陪在爷的身边,长长久久度过此生的欣喜。</p> 这一切,全让这个叫宋阿拾的人毁了。</p> 娴衣站在门外,看到婧衣失魂落魄地走出来,暗自叹口气,走过去扶住她,默默往外走。</p> 婧衣甩开她的手,冷笑道:“你说中了,开心了?”</p> 娴衣皱眉:“你何苦?”</p> 这是个面冷心软的女子,她见不得婧衣这副模样,会心生同情。</p> 可婧衣和她不一样。</p> 婧衣面软,心却冰冷。</p> “娴衣,你从来不会难受吗?”</p> “难受什么?”</p> 婧衣默默转头盯住娴衣清丽的眉眼,“我们都是爷的女人,你忘了?可是你看如今,无乩馆哪里还有我们的地位?我们这么年轻,这么好看,还有被送走的婉衣,妩衣……我们哪一个比宋阿拾差?为何她可以,我们不可以?”</p> 娴衣看着她,欲言又止。</p> “感情之事如何能比?”</p> 感情?</p> 婧衣目光流露出几分凶相。</p> “一时之欢罢了,谈什么感情?”</p> 她摇了摇头,目光阴凉凉地盯住娴衣,“夫人派我们过来照顾大人时说的那些话,你可还记得?”</p> 娴衣嗯声。</p> 婧衣道:“夫人让我们相亲相爱,一同照顾大人起居,为他生儿育女,做他背后的女人,不嫉不妒……我们做到了,我从不嫉妒彼此,我们愿意一起照顾大人,从不敢奢求做他唯一的女人。可是这个宋阿拾,她骄横跋扈,独占爷的宠爱,不许我们靠近爷。就在刚才,她还陷害我,明知爷在气头上,让我进去挡刀……”</p> 娴衣眉头微沉,“婧衣,慎言。”</p> 在无乩馆,没有人不知道宋阿拾是爷的宝贝——除了阿拾自己和婧衣。</p> 丫头小厮甚至府上的厨娘早已不敢呼宋阿拾的名字,个个尊称一声姑娘,便是朱九和谢放几个爷身边的老人,也不会连名带姓地叫她。</p> 可是婧衣显然不肯承认,也不愿走出自我幻想,她似乎没有明白自己和宋阿拾的差别,仍然把宋阿拾当成得了主子垂青的奴婢。</p> 娴衣出于道义,觉得有必要提醒她。</p> “婧衣,咱们主子对阿拾,不是寻常情感,你万万不可记恨生仇,不然吃亏的人,是你。”</p> 她平常是个闷葫芦,不爱多话,也难得这么掏心掏肺,可是婧衣显然不愿顾及多年姐妹情分,闻言幽幽怨怨地嘲弄她。</p> “看来你已经被宋阿拾收买了,枉我把你当成姐妹,什么事都告诉你。”</p> 娴衣沉默。</p> 婧衣看她一眼,突然又抓住她的胳膊,低声质问:“你若当我是姐妹,你就告诉我,阿拾是怎么得到爷宠爱的?青山镇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宋阿拾,是不是给爷下药了?她肯定用了什么手段,对不对?娴衣,你一直和他们在一起,你都知道的,对不对?你告诉我。”</p> 娴衣被她摇得头晕,无奈地扼住她手腕,将她拖出院子,再重重丢开她的手腕。</p> “婧衣,别钻牛角尖了,爷不是你我的私有物,爷是主子,他自有喜爱的女子。不是你,不是我,是阿拾。你可以说阿拾幸运,但绝不可违逆爷,去做对阿拾不利的事。”</p> 婧衣身子一僵,冷冷看着她。</p> “你不帮我?”</p> “婧衣!”相处那么久,彼此还是有些了解,娴衣看着她眼底的寒光,突然有些心烦意乱,“你为什么就不明白?我们是奴婢,是下人,主子若宠幸我们,是福分,主子不要我们,是命!你能不能收敛点?做好本分。”</p> 婧衣冷嗖嗖地笑,看着天边冷月,看着无边荒凉,“你总叫我收敛。难道我不够收敛吗?我容忍她在府上作威作福,做人上人,我何时针对过她?我不是每时每刻都在想办法讨好她吗?可是她吃肉,可有想过给我们喝一口汤?”</p> “那不一样!”</p> “有什么不一样?她就是想独占。”</p> 娴衣叹息,拉住她的手。</p> “别傻了,婧衣。你若是想出府嫁人,爷会同意的。你若不好开口,我替你去说……”</p> “不!”婧衣突然恼了,双眼通红地盯住娴衣,“谁说我要嫁人?我不嫁人,我生是爷的人,死是爷的鬼。我是,你也是!”</p> “婧衣,你别执迷不悟了。”</p> “哼!你等着瞧吧,宋阿拾不会如愿的,我偏不信,爷会宠她一辈子。”</p> 婧衣咬牙切齿地说完,拂袖而去。</p> 娴衣双手垂下,看着她的背影,站了许久方才离开。</p> 院落树木的阴影里,谢放安静地站立着,一动不动,整个身子与树冠暗影融在一起,没有人看到他。</p> 谢放在外面守着,朱九和时雍在里面伺候赵胤擦身子。身上有伤,沐浴是不能够了,可是这位爷爱干净,身子是要仔仔细细擦的。</p> 平常他从不让人帮忙,今日是时雍怕他乱来,打湿伤口这才硬拉着要帮他的。</p> 朱九很困惑,主子不是个听话的主子,可在阿拾的面前,他莫名其妙就变成了个听话的主子。</p> 时雍不肯帮主子擦身子,只是在旁边指挥,动动嘴巴,受累的是朱九。难过的是,被叫回来帮主子擦身也就罢了,他还得承受来自他们二人中间的一股无形压力,炙烤一般火热火热的烫,朱九感觉自己快要被烤化了。</p> 无乩馆的夜色,安静得出奇。</p> 屋子里的水声终于停下。</p> 朱九出去叫人抬水,时雍将赵胤扶到床上躺好,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坐下来安安静静为他切了脉,松口气。</p> “大人好生安睡,有伤的人不宜劳累,定要注意休息。”</p> 赵胤平静地躺着床上,双眼深深地看着她,一言不发。</p> 时雍被他看得有些慌乱,为他掖了掖被子。</p> “那大人你休息,我退下了。”</p> 赵胤淡淡地道:“你不是大夫么?”</p> 时雍嗯声,“是呀。”</p> 赵胤道:“本座有疾,大夫要彻夜值守,不得离开。”</p> 唔?时雍看他片刻,终于明白他是在打击报复。这是说他睡觉的时候,她得在旁边守着他,照顾他老人家的病体呢。</p> 残忍!无情!冷血。</p> 时雍打个呵欠,“可是我困。”</p> 赵胤视线平静地看过来,许久,突然抬手拍了拍身侧。</p> “躺下。”</p> 在这里躺下?时雍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这话出自赵胤之口。看来“近朱者赤”这话一点不假,赵大人在她的熏陶下,终于要褪去守旧迂腐和老古板,踏上康庄大道了么?</p> 说来是好事。</p> 不过……</p> 虽然赵胤是个伤员,从他目前的伤势看来,即使躺在他身边也不会有危险,可是时雍觉得赵胤此时的眼神有点古怪,不纯粹。今晚她把他得罪狠了,一时半会还是远离为妙。</p> “大人。这不合礼数。”</p> 时雍说得低低弱弱,看上去极是娇羞。</p> 赵胤淡淡道:“是爷的性命紧要,还是礼数紧要?”</p> 这话有点耳熟……</p> 时雍有点掰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p> 她很快淡定下来,掀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赵胤,“大人当真要我在这里就寝?”</p> “不是就寝。是侍疾。”</p> “有何区别?”</p> “侍疾重在侍,就寝重在寝。”</p> 这么解释,区别还当真有点大。</p> 时雍轻轻一叹,“果然好心没好报。”</p> 赵胤面无表情地看了她许久,见时雍撇着嘴角,一脸不悦,不说话,也不动弹,他垂下眼皮,冷冷道:“怕了?”</p> 怕?</p> 时雍抱紧双臂,给他一个邪魅之笑。</p> 突然,她转头过去将房门闩好,复又走到榻前,翘起唇角意味深长地看着他。</p>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大人,你完了。”</p> ……</p> ?</p>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42章 有个话要说一说 正文 第342章 有个话要说一说 “说吧,大人要我怎么侍疾?”</p> 赵胤看着他,身子绷紧,感觉伤口有点痛。</p> “傻丫头,逗你的。去歇了吧,不早了。”</p> 时雍的脸被火光映得如有红霞晕染,眼波盈盈地笑,“逗啊?我可不经逗。”</p> 她边说边在榻沿坐下,侧过头端详赵胤的脸,“我是会当真的呢。”</p> 午夜的灯火柔和而温暖,时雍雪白的脸仿佛染上一层淡淡的粉泽,眼波轻荡,发丝轻垂,说话时扬起的唇角带了几分邪气,刺刺地划过赵胤的心口。</p> 赵胤被子下的手握成了拳。</p> 不过,时雍瞧不见。</p> 她眼里的赵胤,面无表情,眸中无波,平静得宛如一个没有情感的冷血机器。</p> “别闹了。退下吧。”</p> 时雍扬了扬眉。</p> 也许赵胤不知道,他越是如此,她对他越是有兴趣。时雍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小不要脸,就是喜欢撕裂他这张波澜不惊的脸。</p> 她抬抬眉梢,慢慢将双手圈着膝盖,后背靠在床柱上,懒洋洋地看着赵胤笑。</p> “有时候,我真怀念在青山镇的时候。那个时候,大人待我多好呀。大人从不在我面前摆架子,我和大人也没有身份的差别,旁人看了都说大人宠我,我嘴上不说,心里别提多欢喜。”</p> 半真半假是个技术活,时雍边说边注意赵胤的表情,看他眉心蹙了起来,她又故作伤感地叹口气,慢慢地垂下头。</p> “还有卢龙塞的垛墙,粮草库,山顶的阳光和落雪,历历在目。再回想都过去这么久了呢。也不知有生之年,我还有没有荣幸和大人一道再登卢龙塞,看崇山峻岭,塞上风光……”</p> 她音调轻缓,声音悦耳,这么徐徐说来,就像开启了一个时光隧道,将彼此的思绪拉回了大青山、卢龙塞。</p> 时过境迁,那些共同经历过的艰难时刻仿佛也被打上了高光,不再有半丝晦暗,全都变成了记忆里的风景,时雍甚至还能想起在卢龙塞的垛墙上,赵胤身着甲胄,玄黑色的披风被山风高高扬起时那俊脸上的表情。</p> “说这些做甚?”</p> “怕大人忘记,我娘说,男子最是健忘。”</p> 赵胤看了看摇曳的烛火。</p> “我歇了。”</p> 时雍抱着膝盖看过去,浅浅地笑,“好。”</p> 赵胤暗自松口气,默默闭上眼睛,耳朵传来窸窣的声音,轻柔,细微,他蹙了蹙眉头,仍然没有睁眼,原以为他不理会时雍就会离去。哪知,她就势躺在了他的身边,似乎还嫌不够暖,身子又往他靠了靠。</p> “大人身上真暖和。”</p> 赵胤整个人都僵硬了。</p> 女子清浅的呼吸就在耳边,仿佛只要横过一指就能触摸到,他头皮发麻,呼吸渐渐加重,沉默了片刻,突然侧头看过去,“阿拾……”</p> 对上的是一双漆黑的眼瞳。</p> 他的话卡在了喉咙里。</p> 时雍没有盖被子,交叠着腿,手肘着脑袋,斜身望着他,唇角弯出一抹灿烂的弧度,仿佛在嘲笑他的紧张。</p> “睡呀。”时雍抬抬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看着你睡。”</p> 赵胤沉默半晌,在时雍挑衅的目光中,淡淡道:“没有你这样侍疾的。”</p> 时雍唇角噙着一抹笑,“那大人教教我?”</p> 她手放到被面上方,指头轻攥着,仿佛随时会把它掀开一般。</p> “难不成,我得时时刻刻盯住伤口吗?”</p> “……”</p> “还是要帮大人方便?”</p> “……”</p> 越说越离谱。</p> 赵胤看她问得一脸老实的样子,突然叹息一声,无奈地将身上的被子拉过去半幅,盖在她的身上。</p> “睡吧。”</p> 说着他便阖了眼,被子给了她,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p> 时雍一怔。</p> 这是对她没有性别意识?</p> 她躺不住了,突然坐起身,将帐子放下。</p> 帐子一放,这小天地就成了一方私密的空间,彼此稍有动静就能感知,空气似乎也变得稀薄起来,赵胤察觉到她的举动,身子绷得比石头还要僵硬,一动也不动。</p> 装睡?时雍看他一眼,打个呵欠,懒洋洋在他身侧躺下来。</p> “真软。”</p> 赵胤不回答。</p> 时雍缓缓一笑,将手搭过去。</p> “真拧!”</p> 赵胤装不下去了,睁开眼盯住她。</p> 时雍一脸无辜,“大人睡啊。看着我干什么?你这么盯着我,我睡不着的。”</p> 赵胤:“你不看我,怎知我看你?”</p> 时雍想了想,“那大人转过去睡吧,这样我们就瞧不见彼此了。”</p> 赵胤:“我转不动。”</p> 身上有伤,翻转身子是极难的。时雍看他说得认真,想了想,撑着身子看过去,双眼盯住他上下打量。</p> “要我帮你吗?”</p> 赵胤眼皮一跳,“什么?”</p> 还能是帮他什么?时雍察觉赵大人眼睛有点烫,突然邪邪一笑,凑到他脸前,视线火辣辣盯他,奚落道:</p> “大人,你不对劲。”</p> 赵胤沉下脸:“躺回去!盖好。”</p> 时雍看着他冷漠的傲娇脸,脑子里忽然蹦出个想法——这人是不是快纠结死了?两个小人在脑子里打架。一个想要靠近她,一个想要推开她?</p> “大人。”时雍比他矮许多,默默往枕头上爬了爬,横过的那只手圈住赵胤的脖子,身子紧紧贴在他身上,感觉到他身上的温暖,舒服地叹息一声。</p> “我也是逗你的。放心吧,不会对你怎样。你睡,半夜要是有什么不舒服,你就唤我。”</p> 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和喃喃的低语,把赵胤吓了一跳。</p> 他低头看着她紧闭的眼。</p> “阿拾?”</p> 这是赵胤此生第一次和女子这么亲近地躺在同一张床上,薄薄的中衣,传递着彼此的温度,连心跳声都掩不住,又如何掩住那急欲破土的渴望?</p> “你可是想好了?”</p> “想好什么?”时雍半阖着眼,声音柔柔的,又打了个呵欠,还真有点犯困的样子。</p> “跟我。”</p> “这个呀?”时雍眉梢动了动,睁开眼直视他,“没想好。”</p> 赵胤心里一窒,拽住她的手就想转过身来,可躺了这么久身子都僵了,这一动伤口属实太痛,动作还没做完,他便嘶地一声闷哼。</p> “叫你别动!”时雍说着就要坐起身去看他的伤口,赵胤猛一把将她拉住,扣住她的后脑勺,紧紧的。</p> 时雍微怔,“做什么?”</p> 赵胤:“你,低头。”</p> 时雍狐疑地看着他,听话地低头。</p> 赵胤眼眸微闪,在她脸颊亲了一下。</p> 然后,</p> 再次痛得蹙眉。</p> 时雍错愕,抚了抚脸颊,本来好气,看他这副吃痛的表情,又变成了好笑。</p> “大人真是可笑。要亲么就大大方方地亲呀。”</p> 说罢不等赵胤回答,时雍再次低头,抚着他的脸,将嘴撅到他的面前,指了指自己。</p> “来。”</p> 赵胤:……</p> 时雍看他不动,双眼妩媚地笑。</p> “亲吧?”</p> 赵胤看她气定神闲,呼吸一紧,拍拍身侧。</p> “别闹了。有伤。”</p> 这个人真是!</p> 不就是有伤吗?没伤她还不闹他了呢。</p> “山不来就我!那我去就山。”时雍莞尔一笑,啵地一声就亲了上去,柔软的唇温暖地盖住他,盖章般轻轻一点,复又收回擦了擦,“大人,可还满意?”</p> 她脸颊微红,似笑非笑,是那种想要戏弄别人又有点小紧张的样子,坦然娇憨又可笑,她说得从容,却不知在赵胤内心掀起的是怎样的惊涛骇浪。</p> “你这女子,越发学坏了。”</p> “还有更坏的。”时雍小声笑,凑到他耳边,“大人怕不怕?”</p> 赵胤身子僵硬地看着她,一动不动。</p> 不知是在与自己博弈,还是在眷恋这难得的温存,他久久都没有动弹。</p> “大人?”时雍低下头,继续端详他,“你真的不打算亲我一下么?”</p> 她的问题是带着笑的,双眼湿漉漉如清澈的泉眼,长长的双排眼睫被灯火映得浓密而轻柔,忽闪忽闪间仿佛将人拉入了梦境,将他撩得心猿意马,又将她自己的紧张掩藏得很好。</p> “你不亲,那我可睡了?”</p> 时雍太了解这个人了,就是纸老虎。</p> 说完她轻轻一笑,像出来偷油钻到油罐里的小老鼠似的,叽地一声得意嘲笑,然后拉上被子就想缩回去。</p> 岂料,那只搭在她腰上的胳膊突然用力。</p> 时雍一怔,与赵胤眼对眼。</p> 赵胤看着她胳膊慢慢收紧,将她整个儿搂入怀里。</p> “要。”</p> 一个字简洁明了,行动也干脆利索,他用力地抱紧,让她贴在自己身上,声音轻哑而低沉。</p> “野丫头,瞧爷怎么教训你。”</p> 时雍一愣。</p> 来不及反应,他清晰的五官轮廓便在眼前模糊起来,温热的唇不费吹灰之力便治服了她,相贴的心脏怦怦狂跳,她身上毛孔都张了开来,他的呼吸也越发地急促。</p> ?</p>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43章 缠缠绵绵去寻死 正文 第343章 缠缠绵绵去寻死 同一片夜空下,在长街尽头那处气派的楚王府宅院里,庞淞唯唯诺诺地跪在楚王赵焕面前,低垂着头,说了许久的好话,可是楚王仍然没有让他起身。</p> 夜已深了。</p> 炉火红通通地燃烧着,</p> 赵焕没有入睡,也没有说话。</p> 庞淞离炉火较远,冷得抖抖索索。</p> “只恨小的人微言轻,在顺天府马府尹面前都说不上话,更别提大都督了。在大都督面前,小的就像一条狗,不,比狗都不如。”</p> 庞淞抬头看赵焕不动声色,又垂头丧气。</p> “小的说尽了好话,求也求了,跪也跪了,可人家全然不把小的当回事……”</p> 赵焕冷哼。</p> “打狗还得看主人。他们打的哪是你的脸?是本王!”</p> 庞淞吓一跳,整个人都快趴到地上了。</p> “小的受些委屈也就罢了,只可恨这些人,全然不顾殿下的脸面……可恨那顺天府,把阮娘子的事传扬出去,如今是全京师都知晓了,人人都在笑话殿下……”</p> “笑话本王什么?”</p> “小的说不出口,实是太过难听。”</p> 说什么,不用想也知道。</p> 赵焕冷笑一声,不以为意地扬了扬唇角,瞥庞淞一眼,正要抬手叫他起来,一个丫头就匆匆进来禀报。</p> “爷,阮娘子又,又割腕了。”</p> 阮娇娇先是刘荣发、吕建安,后又来了个庆寿寺的慧明和尚,入幕之宾多得让楚王头上长出一片草原,身为女子,她自是过意不去,自那日回来,就已哭闹寻死过好几次。</p> 看到赵焕进屋,阮娇娇眼泪就扑簌簌往下掉。</p> “殿下!奴家对不住你……”</p> 话未落音,她身子往下一栽,便软倒在地,哀哀地伏于赵焕的脚下。</p> “奴家再没面目活在这世上了,殿下,你让奴家去死吧。”</p> 她双肩抖动,哭得泣不成声。</p> 赵焕低头看了片刻,侧目叫丫头。</p> “你们出去。”</p> 两名丫头齐齐蹲膝福身,“是。”</p> 门合上了,窗帷无风而动。</p> 房间里十分寂静,只有阮娇娇的嘤嘤啼哭。</p> 赵焕站了许久没有动,阮娇娇哭得都快要晕过去了,方才听到头顶传来他的冷笑声。</p> “既是想死,就去死吧。”</p> 阮娇娇吃了一惊,猛地抬头看他。</p> 那挂着泪水的小脸儿,凄凄恻恻十分可怜。</p> 赵焕蹙眉,闭上眼将脸转向旁边。</p> “不要看我。”</p> 阮娇娇饮泣着,拽住他的袍角,泪珠滚滚。</p> “殿下,你是不是不再信任奴家了?奴家与那慧明只是旧识,当年在倚红楼,他帮过奴家,我与他并无私情,又多年未见……殿下是何等样的人物,奴家跟了殿下,怎会还有二心……殿下,你相信奴家呀…”</p> 阮娇娇越哭越厉害。</p> 赵焕低头看着被她摇晃不停的袍子,慢吞吞蹲身,抬起她的下巴。</p> “不想死了?”</p> 阮娇娇看着他冰冷的脸,身子禁不住打了个寒战,瑟缩一下。</p> “奴家无颜面对殿下。”</p> 赵焕勾唇,目光阴凉带笑,“那你为何不死?想让本王怜惜你?还是料准了本王舍不得你死?”</p> 阮娇娇哑口无音,眼睛痴痴望他。</p> “本王叫你不要看我!”</p> 赵焕突然发怒,吼声极冷。</p> 阮娇娇颤抖一下,可怜巴巴地闭上眼。</p> “这样可以吗?”</p> 女子的脸白皙如玉,修长的雪颈美好优雅,娇艳的容颜十分诱人……</p> “对。本王舍不得你死。”赵焕垂下眼帘,视线复杂地在她脸上巡逻,许久,拇指轻轻擦过她落泪的眼睛,一点一点,慢慢擦到脸颊、耳垂,视线仿佛凝固在她的脸上。</p> 是在看阮娇娇,</p> 又仿佛在透过她看别人。</p> 阮娇娇熟悉他这一副神情。</p> 第一次见面他就这般,看了她许久,许久。</p> 然后,他便将她带回了楚王府,当天晚上便宠幸了她……一次又一次,仿佛不知疲倦,陈紫玉便是从那日开始失宠的。</p> 自她到楚王府,赵焕便再没去过别的女人屋子。</p> 由此阮娇娇相信,他贪恋她。或者是美貌,或许是别的,他就是贪恋她,离不开她。</p> 果然,阮娇娇委屈的眼泪刚刷过嘴角,赵焕便猛地将她抱了起来,大步走向房中的床榻……</p> ——————</p> 楚王府鸡飞狗跳,无乩馆也不清净。</p> 半夜里,赵胤发起了烧。</p> 这个结果是时雍始料不及的。</p> 她留在无乩馆的初衷,确实是为了他的伤情。</p> 在这个时代,有时候小伤小病都会致命,她并不是那种特别有安全感的女子,还得自己看着才放下。</p> 哪里知道,原本是想留下来为他遮风挡雨,结果他所有的风雨都是她带给他的。</p> 这人带着伤也不知收敛,对她一半恼一半欲,生生折腾出一身热汗,伤口有异也不吭声,闷头闷脑地睡去,时雍靠在他身边,好不容易喘匀一口气,晕晕沉沉睡下去,旁边的人就有点不对劲了。</p> 一摸额头,滚烫。</p> “作孽!”</p> 时雍爬起身来,叫谢放备水,又拿了毛巾为他降温。这个时节的京师,夜里很是寒冷,可时雍愣是忙出了一身热汗。</p> 坐在榻边,她望着床上面色苍白的男子,挪了挪他额头的毛巾,转头对谢放道:“昨夜熬的药,再盛一碗来吧。”</p> 谢放应了是,又担心地看了一眼。</p> “爷这情况如何?要不要叫医官?”</p> 时雍摇了摇头,“叫医官来也是无用,总得折腾折腾才能好起来。”</p> 谢放点点头,出去了。</p> 再回来的时候,他看了时雍一眼。</p> “你去歇吧,我来守夜。”</p> 时雍目光落在赵胤脸上,没有抬起,语气淡淡地道:“不必,我看着放心些。”</p> 谢放垂手而立,不再说话,可是榻上的赵胤却像是睡了过来,没有睁眼,“阿拾来睡。”</p> 不是去睡,是来睡。</p> 谢放的头垂得更低。</p> 赵胤横过手臂,启了启眼皮,拍拍身侧,淡淡叹。</p> “来。”</p> 时雍尴尬地看了谢放一眼,“他烧糊涂了。”</p> 她其实不用向谢放解释,这样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呢。</p> 赵胤很快再次睡去,端汤药进来的人是娴衣。</p> 她默默呈上托盘,又默默退下去。</p> 谢放叫住她,“你留下来陪阿拾一起。”</p> 他一个男人在这里,多有不便,娴衣陪着时雍照顾赵胤是最合适的,两个女子还可以说说话,以免深夜难熬。</p> 谢放想得很周全,时雍也不反对,娴衣便留了下来。</p> 可是,在外面吹了大半夜冷风的婧衣却气恨极了。</p> “要我收敛,要我有自知之明,她却晓得讨好宋阿拾,偷偷摸摸靠近爷,我把她当姐妹,她却这般算计我……当真可恨!”</p> ……</p> 天快亮的时候,时雍才趴在赵胤的床边睡了过去。</p> 等醒过来,她睡在床上,而赵胤早已不知去向。</p> 时雍猛地坐起身,左右看看,气得咬牙。</p> “这个人当真不知死活!”</p> 她套上靴子,披上衣服就要去找赵胤,娴衣走了进来,看到时雍,她诧异一下,脸上又恢复了平静。</p> “姑娘醒了?不再睡会儿么?”</p> 时雍看着她手上的水盆,“大人呢?”</p> 娴衣道:“魏大人过来了,爷在书房和他说话。”</p> 时雍想到他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拉了下脸。</p> “大人身上有伤,怎可随意走动,当真是可气。”</p> 这是无乩馆里唯一一个敢生主子气的女子。娴衣垂着眼,低低道:“姑娘睡在屋里,主子不便在这里传魏大人,只得去书房。”</p> 也就是说,是为了她。</p> 时雍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抿了抿嘴。</p> “我瞧瞧去。”</p> ……</p> 魏州新任北镇抚司镇抚使,浑身都是干劲,昨夜审严文泽一宿未合眼,但整个人看上去仍是神采奕奕,颇有“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劲头。</p> 禀报完严文泽的事情,他拱了拱手,又换上一副略带羞涩的笑意。</p> “大都督,属下还有件事想说……”</p> 赵胤眯起眼看他,“说。”</p> 魏州笑裂了嘴,嘿嘿两声,“腊月十五是属下的婚期,不知大都督能否赏脸光临?”</p> 此事赵胤早就听说了,锦衣卫里与魏州交好的兄弟闹了许久要吃喜酒闹洞房,赵胤虽与他们有距离,可这不是秘密,多少也听说了一些。</p> 他素来不喜婚丧嫁娶的宴席。</p> 魏州也是深知这一点,很难开口才拖到了这时。</p> 请上官,不好请。可是如果不请,更是说不过去。</p> 赵胤看出他的为难,淡淡道:“恭喜。本座自当为你备份厚礼。”</p> ?</p>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44章 书房里的谈话 正文 第344章 书房里的谈话 书房外,谢放和朱九都在,看到时雍过来,他们并没有阻止。于是,时雍还没有开门就听到了魏州的喜事。</p> 她笑盈盈走进去。</p> “恭喜魏千户。不,魏镇抚,大婚之喜。”</p> 魏州听这话,连忙笑着拱了拱手。</p> “多谢宋姑娘。”</p> 他现在同时雍说话也客气了些,不像第一次时雍去诏狱验尸那会了。一声宋姑娘,叫得十分有礼貌。</p> “宋姑娘到时候来吃喜酒。”</p> 时雍还礼,玩笑道:“请柬都没有,我怎能厚着脸皮来。”</p> 魏州看了赵胤一眼,想要客气两句,似乎又不知怎么开口,只是尴尬地笑。时雍也不见外,朝赵胤走了过去,敛住神色收回笑意,一脸严肃。</p> “大人和魏镇抚的话,说完了吗?”</p> 赵胤默默向魏州:“你退下吧。”</p> 魏州肃然拱手,“是。”</p> 在魏州出去的时候,时雍已然绕过书案走到了赵胤的面前,那满脸的不高兴,像个逮到自家相公赌博的小媳妇儿,毫无身为下属的自觉。</p> 魏州站在门口往里看了片刻,一只手突然横了过来。</p> “魏镇抚,请吧。”</p> 魏州收回神思,看着谢放,又看了看那道门,压着嗓子道:“大都督跟宋姑娘,这是要过明路了吗……”</p> 谢放将书房的门掩上。</p> “主子的私事,我不便多说。”</p> 魏州笑看一眼,掌心落在谢放的肩膀上,拍了拍,“谢兄,你跟我还藏着掖着?我就是好奇,咱家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冷面冷心,不近女色,这怎么突然就看上宋姑娘了?”</p> 谢放斜眼看看肩膀上的手,淡淡垂目。</p> “镇抚见谅!”</p> 这是不便说或是不肯说的意思。</p> 魏州也不意外。</p> 大都督身边这些个侍卫,口风都紧,十分讲规矩。</p> 魏州叹口气,“行,我不问了。腊月十五,谢兄早些来喝喜酒。”</p> 谢放:“大都督不来,我也来不成。”</p> 顿了顿,他学了赵胤那句话,“不过,我也会为魏镇抚备一份贺礼的。”</p> “这么见外干什么?你我兄弟,能来就来,不来也不怪。贺礼嘛,就省了,来吃酒就行。”魏州笑着说完,又凑过头去,压低了嗓子:“你们这群人跟在大都督身边,多有不便,我都知道。可是你谢兄,也太过严肃了些。如今想来,也只有杨斐能多聊几句了……”</p> 听他提到杨斐,谢放的脸黑下来。</p> 魏州见状,失笑。</p> “我忘了,你跟杨斐感情最好,他出事,你最是不好过。”</p> 谢放仍然沉默。</p> 魏州又道:“话又说回来,这么久了,杨斐去了哪里?就没给你带个信回来?”</p> 谢放摇头:“不知。”</p>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p> “唉!”魏州拍拍他,“走了。办差去。”</p> ……</p> 桌上的茶水已经凉了,时雍伸手摸了摸,直接挪到边上,一动也不动地看着赵胤,满脸不高兴。</p> 赵胤与她对视,心知她在生什么气,无奈地叹息一声,牵着她的手,将她拉过来,时雍怕弄伤他,拒绝了他的靠近,一转身,直接跃上书案上坐好,面对着他。</p> “说吧。你怎么回事?”</p> 赵胤微愕。</p> 哪有女子这般张扬的?</p> 他伸出手,“你下来。”</p> 时雍抬了抬下巴,“居高临下说话,这样我比较有优势。”</p> 赵胤:“成何体统,下来!”</p> 时雍不动声色,淡淡道:“坐书桌上和坐大人身上,大人选一个吧。”</p> 赵胤:……</p> 算了,喜欢坐书桌上就坐书桌上吧。</p> 赵胤微微仰头,语气软了下来,“我起身时见你睡得极熟,不忍打扰,这才出来的。”</p> 时雍皱眉:“我说过让你静养,你不听医嘱也就算了,这么跟自己身子过不去,我很生气,你知道吗?”</p> 赵胤:“看出来了。”</p> 然后呢?</p> 就没了?</p> 时雍等半晌未听到下文,懒洋洋掀唇,促狭道:“还有你昨夜……就那样昏睡过去,真是让我很没脸面,下不来台了……”</p> 闻言,赵胤冷脸微有涩意,伸手拉她。</p> “是我不好。我受伤了,有点晕。”</p> “借口!”</p> 时雍想到昨夜的事情,又探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见他烧已经退下,遂放下心来。</p> “现在感觉可有好些?”</p> 赵胤点点头,“好多了。”</p> 时雍道:“早上起来,还有发热吗?”</p> “不曾。”赵胤平静又困惑:“我昨晚发热了?”</p> 昨夜他们几个都快累坏了,敢情他压根不知道啊?</p> 时雍被他气笑了,幽幽瞥了他一眼。</p> “跟女子亲热能把自己亲睡着亲发烧,大人你定是古今第一人。”</p> 赵胤噤声,说不出话。</p> 这真是个令人尴尬的意外。</p> 时雍突然想起,上一次赵胤这么热情地亲近她时,是因为她在他后颈重重击打了一下。他后来晕过去,也是好长时间昏睡不醒。</p> 而这一次,又因为受伤,不仅昏睡过去,还发起了烧……</p> “我突然有点好奇。”时雍似笑非笑地看着赵胤道:“大人莫非体质异于常人?跟女子亲热就会晕厥不成?”</p> 她轻松带笑,一脸调侃的样子,赵胤表情却满是不自在。在这事上,他属实青涩,并不知道该怎样跟她谈起。</p> 于是,他轻咳两声,佯作不在意,便换了话题。</p> “你怎么不问,魏州过来禀报什么?”</p> 时雍想了想,“严文泽的事情?”</p> 赵胤微微点头,“是。”</p> 时雍懒洋洋地笑,“魏州新任镇抚使,定然是有好消息给你了。”</p> 昨天夜里,严文泽和吕建安被带到诏狱,负责审讯的人正是新任北镇抚司的镇抚使魏州。</p> 说到这里不得不提,北镇抚司的地位,在大晏是极其特殊的存在。</p> 一是北镇抚司专理钦定案件,拥有独立的监狱——诏狱。可自行逮捕、刑讯、处决,不必经过司法机构。</p> 二是北镇抚司只向皇帝一人负责,也就是说,北镇抚司的镇抚使,官衔虽是从四品甚至五品,但可以直接向皇帝汇报工作,在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越过锦衣卫指挥使。</p> 也就是说,在锦衣卫这个机构里,不看谁的官职大,而是看谁掌握北镇抚司,能掌管北镇抚司的那个人,就是锦衣卫的真正领导者。</p> 魏州素来是赵胤亲信,他能坐上镇抚使一职,也皆因赵胤的提拔。可以说,他晋升这一级后,比指挥同知陈寂和指挥佥事易骁通这些官阶高于他的人,权力更大,是实权派人物。</p> 简而言之,在锦衣卫里,赵胤称第一,魏州便是第二。</p> 因此,从千户到镇抚使,说来只是一级之隔,实则相差了十万八千里。</p> 从普通校尉到千户,魏州用了三年。</p> 从千户到镇抚使,魏州用了五年。</p> 这一步,其实相当艰难。</p>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时雍认为魏州肯定会在这桩大案里表现自己的能力,把这事办得漂漂亮亮,以证明自己配得上这个位置。</p> 哪料——</p> 他说:严文泽在诏狱里被打了个半死,要么就什么也不招,要么就什么都招。</p> 时雍微微错愕,“此话怎讲?”</p> 赵胤道:“要么不说,要么什么都承认。”</p> “布局图承认了吗?”</p> “承认。”</p> “真是奇人!”</p> 严文泽这个人,时雍认识有些年了,但不算十分了解。</p> “是不是柴氏死后,这家伙就破罐子破摔了?”</p> “熬过重刑,生死不惧的人,自是刀枪不入。”</p> “大人。”时雍停顿片刻,低下头看着赵胤的脸,“我来给你捋捋这个案子。你看,吕家全家中毒,是刘荣发所害。刘荣发夫妇死了,柴氏的姘头严文泽也被牵连了出来。让刘吕两家生出嫌隙的阮娇娇之事,也水落石出了。慧明和尚更是交代了协助邪君作恶的全部过程——-现如今,连严文泽也承认了布局图是他所绘,案子不就结了么?”</p> ?</p>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45章 造访 正文 第345章 造访 “邪君未除,怎就结案了?”</p> “邪君不是找到了吗?白马扶舟。”</p> 时雍说得煞有介事,赵胤抬眼看她片刻,却只看到她一脸不怀好意的笑。</p> “在大人看来,案子仍有疑点,可旁人未必这么认为。这就是楚王憎恶你的原因了。明明案子清楚,人犯也已落网,可大人却故意悬而不决,引更多人猜测。如此一来,楚王就天天被人戳脊梁骨……他心里有气,大人不给他面子,还在顺天府衙门和他抢人。你就不怕把他逼到绝路,这位王爷会乱来么?”</p> 赵焕乱来的事,何止这一桩?</p> 赵胤慢条斯理地看她一眼,没有说话。</p> 时雍:“事到如今,其实严文泽认与不认罪,都无关紧要。你想,慧明这样的人都找不出邪君,我们又能从严文泽嘴里挖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呢?很难对不对?”</p> “那阿拾以为该如何?”</p> “反其道而行之,大人不是已经这样做了吗?活生生把厂督逼成了邪君。似假乱真,以假诱真!只看他表现如何了。”</p> 时雍坐得太高,赵胤不得不仰着头跟她说话,这对于向来习惯俯视别人的赵胤来说,很是不舒服。听完时雍的话,赵胤沉默片刻,突然拉她的手。</p> “下来说。”</p> “不要!”坐得高高地看他,时雍笑着拒绝,眉眼飞扬:“除非你抱我。”</p> 这女子!</p> 当真得寸进尺。</p> 赵胤平静地喟叹:“我身上痛得厉害。”</p> 有时候时雍也吃这一套,一听这话,语气立马软了下来。</p> “你把手放这儿。”</p> 她拍了拍桌面,示意赵胤伸手出来。</p> 赵胤不明白她要做什么,依言照做了。时雍将他的手翻转过来,手心朝上,然后二指扣住他的脉搏,沉默着蹙起了眉头。</p> 这次探脉的时间特别长。</p> 好一会,时雍都没有从他腕上收回手。</p> “奇怪!”</p> 赵胤问:“怎么了?”</p> 时雍思考着慢声道:“昨夜大人烧得那样厉害,按说今日脉象不当如此平和稳健才是。一般而言高烧总得反复几次才会慢慢转低,转无。你这睡一觉就像没事人一样,也恢复得太快了些。”</p> “怎会是无事人?”赵胤抚了抚自己的伤,“仍是疼痛。”</p> “外伤要彻底恢肯定要一些时日,你又没有服用太上老君的救命仙丹,哪能转眼就好?”时雍瞥他一眼,又让他伸出另外一只手,继续为他把脉。</p> “不对。”</p> 片刻,她再次摇了摇头,在赵胤狐疑的视线注视下,肯定地说:“你恢复得太快了。”</p> 赵胤淡淡抬眉,“阿拾不想我恢复太快?”</p> 时雍一怔。</p> 发现他眼底有异样,莫名想到为他包扎疗伤的那些糗事,不由哭笑不得。</p> “两回事。大人想什么呢?”</p> 赵胤眉眼淡淡无波,可眼风里带出一片傲娇,分明在说“你就是想看”。</p> 时雍错开眼神,又让他张嘴,看了看舌苔,心里仍然存疑。</p> “大人可还记得上次被毒蛇咬伤的事情?”</p> 赵胤点头。</p> 时雍道:“别人被毒蛇咬伤都死于非命,大人却很快愈合,没事人一样。还有,你我和放哥,我们三人同在大青山洞中吸入邪药,放哥和我都有不同程度的毒发,生出邪性……放哥那么冷静的人都非礼了白执……大人仍是无事。还有,大人跟我亲近却总是晕过去,我在想,是不是大人的体质异于常人的?”</p> 赵胤沉吟片刻,摇头。</p> “青山洞那一次,想是毒烟和毒蛇两种毒性相冲,以毒攻毒,克制住了。跟你亲近……”</p> 他没由来地心慌一下,清了清嗓子。</p> “第一次不是阿拾打晕我的么?”</p> “我打你时,你可没晕。许久后……才晕过去的。”</p> 确实是他亲她的时候晕过去的。</p> 时雍当时也曾意外,不过,有人体质不同,过一段时间再晕,也说得过去。</p> 至于这一次,赵胤身上有伤,如果太过激动,心率加快,热血冲脑,身体负荷不够,晕过去也不是不可能。</p> 时雍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转而笑着看他,半是试探半是认真地问:</p> “那大人以往有过这样的情况吗?”</p> “以往?”赵胤抿紧唇线,似是不解。</p> “以往跟女子亲近时,可有这般?”</p> “不曾。”赵胤眼皮垂下,不去看时雍的脸,好像很不情愿提及一般。</p> 对时下的男子而言,像赵胤这个年纪还没有过女人,其实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不仅不会有人觉得他守身如玉值得褒赞,反会受尽嘲笑,让人觉得他那个方面有毛病。</p> 时雍知晓他难以启齿的原因,心下觉得好笑,嘴上仍不饶他。</p> “是不曾晕过去,还是不曾有过?”</p> 赵胤猛地站起身来,仿佛被蜜蜂蜇了似的,速度极快。</p>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p> “你这女子,恁地问这些。用早膳去。”</p> “喂!”时雍转过身要去拉他,不料,赵胤却突然伸手揽住她的腰,就如强迫症一般,生生将她从书桌上抱了下来,放到地上了,这才别开脸去,伸出一只手牵她。</p> “走。”</p> 时雍又好笑又好气。</p> “你不是受伤么?不怕把撕扯到伤口?”</p> 赵胤不看她,声音平静。</p> “有阿拾。”</p> 时雍哈哈一声,笑完看他严肃脸,觉得不合时宜,又轻轻一咳,敛了些表情,拖住他的手,靠近撞了撞他胳膊,小声道:“大人害羞不肯说,可我听明白了,大人不曾跟别的女子亲近过,是不是?”</p> 赵胤身子僵硬。</p> 时雍轻笑,“只有我,对不对?”</p> 赵胤低下头来瞧她,眉眼有了恼意。</p> “宋阿拾!”</p> 时雍抬抬眉梢,似笑非笑仰起头。</p> “小的在。大人有何吩咐?”</p> “不肯消停了是吗?”</p> 赵胤冷着脸说完,看她拉下脸,又是无奈一叹,将她的手裹入掌中,捏了捏。</p> “不许再没大没小,让人找你的错处。”</p> 时雍歪了歪头:“我若非要呢?”</p> 赵胤哼声:“家法伺候!”</p> ————</p> 用膳的时间极是安静,赵胤不喜旁边有人伺候,把人都打发去了门外。</p> 两个人相对而坐,赵胤又奉行“食不言”,很少开口,时雍监视般看他用餐,不许用这个,要多用那个,她很霸道,将赵胤的“口腹之欲”安排得妥妥的。</p> 于是,饭后,婧衣发现,她精心为赵胤熬制的补品和膳食,他一口没动。</p> “她一定是故意的。一定。”</p> 婧衣在娴衣面前抱怨的样子极是狰狞,与她往常落落大方优雅贤静的模样大相径庭。娴衣看她许久,默默走近,“你收收心吧。”</p> 婧衣咬牙看她,“我收什么心?我关心爷,有错吗?这个宋阿拾,就是处处针对我。”</p> 娴衣叹口气,“你想多了。她也是为了爷好,可能恰好这些东西不适合爷……”</p> 婧衣冷笑:“这种鬼话,你以为我会信?”</p> 看出她目光里的戾气和锐利,娴衣沉默片刻,抿了抿嘴唇,“我也是为了你好。婧衣,你再这么下去,会毁了自己。”</p> 婧衣凉凉看她,脚步走近,与她脸对着脸,眼对着眼,“收起你的假好心吧,我不用你可怜。”</p> 娴衣沉默。</p> ————</p> 时雍以为楚王在顺天府衙吃了亏,会找机会报复赵胤。</p> 不料,当天下午,他就带着庞淞登门致歉了。</p> 时雍和赵胤正在房里,一个看兵书,一个看医书,闻言对视一眼,许久都没有说话。</p> “小看他了。”时雍放下书,“大人,你要去吗?”</p> 赵胤也放下书:“去。”</p> “你受伤。”时雍眉梢又抬了起来,给了他意味深长的一眼。</p> 赵胤沉眉想了想,叫来谢放。</p> “去。告诉殿下,本座伤势太重,不便起身相迎。”</p> 谢放微怔,“是。”</p> ……</p> 前厅里,婧衣已为楚王端上了茶水,轻声道:</p> “殿下请用茶,我家爷马上就出来了。”</p> 赵焕脸上没什么变化,但在婧衣纤纤玉衣抚着茶盏往前一推的时候,多注视了一眼,然后又慢慢抬起头来,仔细观察她的眉眼,和气地笑。</p> “阿胤真是艳福不浅。”</p> 婧衣愣了愣,不好意思地拿手指顺着腮边的发,低眉顺目。</p> “殿下说笑了。奴婢卑贱之躯,哪入得爷的眼睛。”</p> 赵焕低头一笑,端着茶盏用茶盖轻轻地拔弄着水面上的浮叶,好一会,不知想到什么,突然抬头看婧衣。</p> “你叫什么名字?”</p> “回殿下的话,奴婢婧衣。”</p> “哪个婧?”</p> “女子有青。”</p> “舒妙婧之纤腰兮,扬杂错之袿徽。好名字。”赵焕嘴唇轻轻啜向茶盏的边沿,狭长的眼尾撩了婧衣一眼,似笑非笑。</p> 婧衣一怔,满脸通红。</p> ?</p>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46章 意味不明的谈话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就传来脚步声,赵焕看了婧衣一眼,弹弹衣袖坐得正经了些,谢放走进来,瞄向婧衣红润的脸颊,面无表情地重复了赵胤的话,并将楚王致歉。 “无妨。他不便来见我,我去见他也是一样。” 谢放张了张嘴,刚想说话,赵焕已然起身。 “阿胤受伤,本王本该看望。走吧,前头带路。” 谢放不便再多说什么,摊了摊手,“殿下请。” 赵焕撩了撩袍子,双手负在身后大步出去,婧衣连忙侧到一边,赵焕走过她的面前时,脚步微顿,侧过眼望了她一眼,眼尾余光闪动,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一笑。 婧衣连忙低下头,耳朵烧红。 …… 无乩院。 谢放进屋通报,很快又出来把赵焕迎了进去。 赵胤气息不稳地斜靠在榻上,时雍正弓着身子往他后腰塞枕头,两个人交头接耳,小声说着什么,形态极是亲密,赵焕看了一眼,轻轻一笑。 “本王来得真是不巧。” 赵胤抬眸,示意时雍给赵焕看座,淡淡道:“下官有疾在身,不便向殿下请安,还望殿下见谅。” 他嘴上说得客气,可言语间并不见几分真情实感,赵焕摆摆手,笑着在椅子上端正地坐下,看了赵胤身侧的时雍一眼,关切地问: “是何人伤了阿胤?” 上次还生硬地叫大都督,这次便换了亲近的称呼。 时雍低垂着眸子,不去看赵焕,乍一看是恭敬,实则是冷淡。而人与人之间,情绪是能感应的,哪怕她一个字没有说,赵焕也很难忽略她的存在。 这女子似乎对他很不友善! 赵焕又看时雍一眼,就听到赵胤说:“白马扶舟。” “是他?”赵焕表现出了极度的震惊,整个面部的表情都有点夸张,顿了片刻,说话时还忍不住抽气,“前些日子听人说白马扶舟谋反,本王还不信。这么说,他果然有不臣之心?” 赵胤:“我也不信。” 赵焕眯起眼,“越狱出是真事?” 赵胤点头,“千真万确。” “真是反了他了!”赵焕低斥一声,眉目间尽是厌色,“我大晏待他不薄,皇姊更是待他如若己出,不是皇子,可比皇子还要矜贵,他不知感恩,竟然恩将仇报!” 白马扶舟会谋反,这事谁听了只怕都是如赵焕一般的反应。 赵胤淡淡看他一眼,面无表情,“或许也是受人挑唆。舒服日子过久了,便不知道何为舒坦了。” 赵焕想了想,“会否弄错人?” 赵胤眼皮微抬,直视着他,平静地道:“下官还是有眼力的。” “那是。你可从未办过冤假错案。” 他说得从容带笑。 可这话就像说“你是好人”一样,正说还是反说,还是两说。只是,赵胤并不想去猜测他的用意,淡淡一哂,便转向了时雍。 “阿拾,水。” 这是把她当丫头使唤了。 时雍福了福身,“是。” 她垂着眼皮,默默从赵焕身边走过去,赵焕目光一顿,不由自主随着她的身子转了一圈,直到她走远,这才回过头来,看着赵胤一笑。 “人抓到了吗?” 他问的是白马扶舟。 赵胤面无表情:“没有。” “狡兔三窟,要抓一个诚心要躲你的人,确实不容易。”赵焕叹口气,又蹙着眉头,心疼地看着赵胤,“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说一声。别委屈自个儿。我那儿还有些上好的人参,回头让人给你送过来……” 赵胤:“多谢殿下美意。” 这个时候,时雍已然端着水走过来,呈到他的面前,赵胤看她一眼,没有去接茶盏,而是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水,然后才平静地对赵焕道: “我家大夫说,这伤,不可盲目进补。” “你家大夫?”赵焕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时雍含着俏意嗔了赵胤一眼,“大人这是在埋怨我么?” 赵胤哼笑,“岂敢。” 赵焕看他二人眉目传情,这才意识到赵胤那句话的意思——他指的是这个宋阿拾。 一种无端的涩味突然涌上赵焕心头,他莫名地感觉到不悦、不喜,尽管面前这个女子,与他并无半点关系,甚至对他还有厌恶和距离,可他胸膛里却像被人塞了一团棉花,堵得慌。 “阿胤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以前是不近女色,如今是沉迷女色。就连口腹之欲,都被女子管住,这还是你么?哈哈!” 他玩笑地调侃赵胤,赵胤只是看时雍一眼,淡淡带笑,而时雍则是娇嗔地瞪他,将茶盏放在他床头的几上。 赵焕注意到她那只手,白皙纤瘦,指节漂亮修长,指甲干净圆润,剪得很齐整,不是阮娇娇那样精心打理的样子,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灵动俏皮,看得他心里一热。 “宋姑娘也不喜留长指甲?” 在赵胤面前询问他的女眷这样私密的话题,实在唐突。 可他不是赵焕么? 本就是个纨绔皇子,什么荒唐事都干得出来,这么一问,反而不让人觉得奇怪。 赵胤蹙了蹙眉,没有回答。 时雍直起腰,慢慢看过去,唇角莫名勾出一抹嘲弄。 “让殿下见笑了。我们做丫头的,手是用来做事的,又不是千金小姐,哪里敢留长指甲?” 赵焕没料到她会这么回答,打个哈哈,对赵胤戏谑道:“这是在谴责你呢,阿胤,美人儿不是用来做事,除了伺候你,哈哈哈。” 屋里只有他一个人的笑声。 时雍和赵胤都没有表情。 赵焕笑过了,也不觉得自己说的话不合时宜。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无所谓地抬了抬眉,又叹一声。 “说来也真是羡慕你。有这么好的女子相伴。” 不待赵胤回答,时雍便瞥了他一眼,似笑似嘲地道:“殿下后宅夫人众多,又有倾国倾城的阮娘子,还来笑话我们大人。” 赵焕被她说得一愣,随即尴尬地轻咳一下。 “不瞒你们说,最近真为这事犯愁呢。娇娇自小被卖到青楼,也是个可怜人。我替她赎身,救她出火海,也是行善积德不是?可因了你手头那个案子,民间那是传得沸沸扬扬,把我二人说得极是不堪。娇娇想不开,几次轻生……” 说到这里,他看了赵胤一眼,把顺天府庞淞抢人的事带了进去。 “我也是气得紧的,这才想去向马兴旺讨个说法,问他为何久不结案,还望阿胤谅解我的不易……” “殿下放心。” 赵胤淡淡看他,沉声说道:“我已着人整理卷录,这两日便要面呈陛下,请旨处决人犯。” 赵焕目光深了一些。 “结案了?” “嗯。” “不查了?” “案情清晰明了,人犯也已捉拿归案,还查什么?” 赵焕微微抿唇,看他一眼,“那白马扶舟?” “一案归一案。”赵胤说得严肃,“刘荣发之死,吕家毒发,与白马扶舟谋反,并非同案。” “原来如此。”赵焕点点头,叹口气,“你又要受累了。说来我这个皇子,整日吃喝玩乐,既未为大晏子民造福,又未能给皇兄分忧,委实汗颜之极。” “殿下多虑了。”赵胤淡淡道:“年后殿下去东定府就藩,有的是造福子民的机会。” 赵焕连忙摆手,“阿胤你快别说了,一听到东定府就藩,我就发愁。” “为何?” “听说那东定府是个鸟不拉屎的贫瘠之地,哪像京城这么好,要什么有什么。我舍不得走啊。” 赵胤给了他一个意味不明的表情,没有说话。 与他说话,极是被动、无聊。赵焕又随意地找话题说了几句,便起身告辞而去。 他前脚一步,时雍后脚就坐到了赵胤的床边。 “大人,你说这个楚王是来干什么的?探病?还是试探?” 说半天的话,也没有什么重点。 意图不明。 赵胤想了想,“不必管他。把手伸出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47章 听话 时雍纳闷地看着他,慢慢伸出手,翻转过来看了又看,困惑地问:“怎么了?” 赵胤握住她的手,嘴角紧抿,“以后不许再做脏活,累活。” “???”时雍一脸疑惑地看着这人正经的俊脸,突然想到刚才赵焕那些话,唇角一扬,笑了起来,“我方才只是随便一说,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赵胤打量着她,不说话。 时雍莞尔,“我本就不爱留长指甲。” 赵胤:“为何?” 时雍又笑了一声,“做事不方便呀。” “不用做事。” 时雍怪异地看着他,“难不成大人喜欢长指甲?” 赵胤被她反问,淡淡撩她一眼,“不是你在抱怨,做丫头不易?” “……” 时雍服了! 她将赵胤后背的枕头取下来,又扶他躺下去,“我若留长指甲,给大人扎针就有意思了。扎一针,相当于两针。到时候大人不得恨死我。” 赵胤没有开口,看了她许久,突然冒出一句。 “你喜欢便好。” ---- 时雍在无乩馆待了两日。因为赵胤身上有伤,这两日她几乎与他寸步不离,悉心照料,不得不说,赵胤体质极为古怪。 说他身体好嘛,单是一个腿疾,治到如今也没有痊愈。说他身子破吧,他外伤愈合得极快,时雍隔日再为他伤口换敷料消毒的时候,已然开始结痂了,也没有感染迹象。 而此时的京师城,大街小巷已经飘起了年味。 看赵胤转好,时雍告辞回家。 宋家的房子已经搭建完成了,昨日予安就来传达了王氏的话,叫她回去给新房子暖屋。 家里请了客,七大姑八大姨全来了,就连平常不怎么走动的亲戚,也因为宋家的“飞黄腾达”主动过来恭贺乔迁之喜。 最让时雍意外的是,刘清池也来了。 身为宋家的未来女婿,他送来的贺礼最是丰厚,两个小厮抬着入的院子,很惹亲戚邻里的眼睛。 宋香觉得很有面子,小脸红红,看着刘清池就不转眼。 可是,王氏忙里忙外,就当没有看到他似的,没给这个未来女婿半分好脸。宋香看亲娘这作派,气得直跺脚,刘清池也尴尬,坐了片刻,茶水都没有喝一口,便拱手告辞。 王氏看一眼,“阿香,让刘公子把东西都带回去吧,以后不用客气了,我们宋家受不起这礼。” “娘!”宋香满脸涨红,小声道:“这是我的夫婿,你能不能别这样?” 王氏正端一个水盆往外走,闻言,她将水盆往地上一放。 “我哪样?老娘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 宋香气恨,口不择言:“为了我,为了我你会这般对我夫婿?我看我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宋阿拾才是。你就是见不得我好,见不得我嫁好人家去享福。” 王氏:“你这小蹄子说的什么话………” “难道不是?”宋香这口气憋了许久,终于有机会发泄出来了,“家里什么脏活累活都我做,我的事,你这不满,那不满。可是宋阿拾呢?她都十八了,还没夫家,天天跟着一群男人厮混,也没有男人肯娶她。可是你说她了吗?骂她了吗?你管她了吗?” 王氏气得脸都红了,指着她鼻子。 “你说这么多,是当真要往火坑里跳吗?” “是!”宋香怒气冲冲,也是个泼辣性子,完全和王氏一模一样,吼回去声音比她娘还大,“不论你同不同意,我嫁定了刘家。” 说罢,她转头看向手足无措的刘清池。 “刘公子,你且回去准备聘礼,我宋香这辈子非你不嫁。” “反了你了!”王氏端起水朝她泼了过去。 一屋子人目瞪口呆,看着被泼成了落汤鸡的宋香和溅了一声水渍的刘清池。 时雍就是这时进屋的,“这是怎么了?” “要你管。”宋香突然羞愤地跑了过来,一把推开时雍,抹着脸上的水和泪,跑了出去。 亲朋邻里都在,这属实太难看了。 大家伙儿面面相觑,都有些尴尬。 王氏将水盆一丢,指着宋香的背影,骂骂咧咧地道:“让她滚,有本事就别再回来。死在外面才好。” 时雍知道她是个嘴硬心软的人,瞥一眼刘清池,对王氏道:“我去看看。” 王氏眼圈一红,没有吭声,转头又去招呼宾客了。 时雍带着大黑走出去的时候,刘家的小厮也刚套了车走出来。 刘清池撩开车帘,一脸歉意地道:“你可知阿香会去哪里?” 时雍看他一眼,“我若知道,又何须去找?” 这时宋香早已跑得没了影子,时雍知道她和前街的一个小姑娘要好,原是准备过去看看,但不愿意告诉刘清池。 对宋香的感情,时雍毫无兴趣,也绝不会承认怕宋香出事是因为王氏。 她对刘清池谈不上好恶,只是觉得一个男人短时间内经历了父母双亡这般惨事,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讲,这节骨眼上退婚,确实不太厚道。 她离开的时候,刘清池的马车还在那里停留了许久。 时雍径直去了宋香的小姐妹家,在门口碰上小姐妹的母亲,说宋香刚哭着进屋去了。 得了这个消息,时雍便告辞离开了。 当天晚上,宋香没有回来,眼看天色越晚,王氏越发不放心,一脸焦灼,可是又落不下脸面,无奈之下,宋长贵只得拎了一盏灯笼去接女儿。 哪料,得到的消息却是,天擦黑时,宋香就从小姐妹家里离开了,没吃晚饭。 这下王氏彻底慌了神。 她把春秀、子柔和宋鸿几个孩子留在家里,然后和宋长贵四处寻找…… 而此时,时雍并不在家。 她是晚饭后去无乩馆的,顺便去了一趟良医堂看孙正业,为赵胤抓了药。这头,药刚熬好端进来,那头谢放就匆匆进来禀报。 “宋夫人来了。” 时雍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响。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王氏进得屋来,扑嗵就跟赵胤跪了。 “大都督,我姑娘不见了,能找的地方我都找了,实在是找不着了,大都督,救命啊。” 闻言,谢放皱了皱眉,看向赵胤面无表情的冷脸。 家里有人失踪,报官是没问题的,可王氏应当报的是顺天府衙门,不是锦衣卫。 王氏显然也知道自己突兀,一脸焦灼地哭丧着脸。 “宋老三已经去衙门找人帮忙了。可我这心里头不踏实……便厚着脸皮求到大都督面前来了。我家这姑娘性子学我,又拧又硬,我怕她出事。” “宋夫人。”赵胤拉了拉披在身上的外套,“你先起来说话。” 王氏有点怕他,看着他那张没有表情的冷脸,心里瘆得慌。闻言,她小心翼翼地爬起来,双手拘束地垂在身前,偷偷拿眼神瞧时雍,满眼都是请求。 为母之心…… 唉! 时雍侧过脸去,刚要开口,就听到赵胤吩咐。 “谢放,派人去打探宋姑娘下落。” “朱九,带宋夫人去喝口热茶,休息片刻再走。” 他声音平静,无波无澜,却无端给人一种心安的踏实感觉,好像不论什么事情,交到了大都督手里,都会有好的结果。也正因为此,王氏这才厚着脸皮求上门来,仿佛有了大都督的帮忙,女儿就不会有事了一般。 谢放应声下去。 朱九摊手,“宋夫人,请。” 王氏千恩万谢地出去了,时雍悄悄扫了赵胤一眼。 “你若为难,可不必理会她的。” 赵胤淡淡道:“既是阿拾想帮她,我怎能推拒?” 时雍笑着斜他一眼,“大人又来赖我。我可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赵胤哼声,“你如何想,当我不知?” 好吧。时雍确实不忍心看王氏跪在那里流泪求人。她可以欺负王氏,但是看王氏哭泣,她心里确实不舒服。 只是,赵胤能懂她,让她意外。 “那我便多谢大人了。” 时雍将几上放凉的汤药凑到嘴边,吹了吹,又试了试温度,这才放轻手脚走到赵胤的面前。 “大人喝药。” 赵胤皱眉,慢吞吞地接过。 时雍在无乩馆侍疾几日,自是知道这位大人外表冷硬刚强,却不喜喝苦涩的汤药。看他低头眯眼,一仰头喝下去,喉结不停地滚动,眉头却皱成了一团,时雍微勾着唇角,在接过碗时,俏皮地朝他眨了眨眼。 “大人张开嘴。” 赵胤:“做甚?” 时雍微微撅嘴,“你听话便是。” ------题外话------ 话说过年真是不适合发奋。 家里人多,打牌的,聊天的,太热闹了,不得不戴着耳塞,把声音放到最大………… PS:明日就是除夕了,看文的小姐姐,平安顺遂,愿如时雍一般,在太平世事里享盛世欢欣~~~我爱你们,也感谢你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48章 除夕发糖(一) 听话为何物?赵胤字典里没这个字。可是,看着时雍水汪汪的大眼睛,黑亮亮地盯着自己,他情不自禁地张开了嘴。 一颗蜜糖塞入了嘴里,甜得钻舌头,整个口腔都甜化了。 “我娘做的。”时雍抿嘴轻笑,“就当是感激大人帮忙之情了。” 赵胤面色怪异地看着她,品尝着这不同的甜味。 “宋夫人好手艺。” 时雍没有告诉他,做这种蜜糖的法子是她告诉王氏的,而是谦虚地将功劳全给了王氏。 “大人喜欢的话,下次让她多做些。” “不必。”赵胤慢吞吞咽下。 时雍脸顿时拉了下来,小声地道:“也是,大人身居高位,什么糖果吃不着,又怎会稀罕我们小门小户的东西……” 赵胤抬起眉眼看她。 片刻,轻叹一声。 “我吃。” 时雍表情一变,唇角轻扬,眉梢飞舞,整个人欢快起来,双手推着他的肩膀。 “大人躺好,我要为你换药了。” 赵胤慢慢仰躺在椅子上,目光低垂,没有看她。 给伤口换药这事,对赵胤来说,极是难熬,身体几乎瞬间绷紧。 时雍打开医箱,瞄他一眼,见他面色平静但睫毛颤动,微微弯了弯唇,迅速蹲身为他褪去外袍。因为有伤在身,赵胤在家穿得十分宽松,柔软的中衣,质地轻薄,摸上去极是舒服。 时雍觉得自己有点手抖。 “痛吗?” 她在伤口边缘轻轻摁了摁。 “嗯。”赵胤浅浅眯眼,目光深邃得仿佛随时会让人陷入其中,他看着时雍,看她灵巧的手,看她微蹙的眉,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深吸一口气。 “阿拾。” 时雍没有抬头。 “大人忍忍,很快就好。” 一回生,二回熟,时雍已经能在很快时间里为他处理好伤口,以避免用时过长,彼此都很尴尬,毕竟大人是个害羞的大人,她多少得维护一下他的尊严,若是每日都那般,他怕他往后都不敢再见她了。 哪料,赵胤心中所想,根本与她不一样。 今日的他,很是“冷静”,没有什么反应。 “听予安说,很多人说你闲话?” 时雍微怔,抬头扫他一眼,唇角微掀,轻轻笑开,眉梢眼角皆是淡然。 “那又如何?我不在意。” 她说的是实话,可是,赵胤听了,却有些不是滋味。 寂静中,二人四目相对。 赵胤凝视时雍许久,突然问:“你为何不让爷娶你?” 时雍玩笑道:“有自知之明呗。” 赵胤眉心突然蹙了起来,目光深幽。 时雍突地抬头,“那你娶吗?” 赵胤:…… 时雍看他闷头驴子似的,只会望着自己的纠结,哼笑一声,用镊子夹起他伤口上的纱布,纱布沾着敷料黏在伤口上,撕开的时候会很痛。她稍稍用力,“痛就喊!” 那突如其来的痛仿佛剜心戳骨。 赵胤咬牙,“无妨。” 时雍淡淡收回目光,翻开纱布看了看伤口,“忍着点。” 她猛地用力将纱布扯了下来,赵胤痛得额头渗汗,咬牙切齿地看着她,凉凉说出一个字。 “娶!” 时雍手一顿,吓得镊子落了下去。 “你说什么?” “嘶!”镊子的尖钳直接戳到赵胤的伤口。 赵胤这一次没忍住闷哼出声,看她愣愣地看着自己装傻,他猛地伸手,将她往怀里一拽,胳膊扣住她,俊目泛冷。 “你这心是石头做的?” 时雍回神,发现他的伤口再次渗血,而且,还是被自己不小心用镊子戳的,又是内疚又是尴尬,“我没注意,大人痛吗?” 赵胤面色冷冷:“你说呢?” 时雍低头:“痛。” 赵胤:“我问你上一句。” 时雍心跳很快,在他突如其来要“娶”的回应里,神色有点游离,闻言脸颊微烫,瞄他一眼,“不是石头做的,是铁做的。” 赵胤抿着嘴唇,冷冷看着她。 时雍重新为他敷上药,为了不让他疼痛,她全神贯注在手上,直到将他的伤口处理完成,她才反应过来赵胤许久没有开口。 她抬头:“怎么了?” 赵胤浅浅眯眼,“为何不见你欢喜?” 时雍愣了愣,“我欢喜什么?为何要欢喜?” 赵胤脸色拉下来,苍白得有些可怕,额头浮汗未干,与她对视时,眼睛里仿佛伸出了一把刀子,恶狠狠地要把她的心剖开一般,这让时雍觉得十分好笑。 她收拾好面前的器物,低下头去,直盯盯看着赵胤的眼睛。 “大人当真想娶我?” 赵胤紧绷的冷脸,稍稍放松。 “爷何时说过假话?” 他轻飘飘看来一眼,仿佛在说她——总说假话。 时雍心虚地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轻笑,“上次罚跪祠堂的事情,大人都忘了?” “没忘。” 赵胤看她许久,突然叹气,慢慢拉住她的手。 “总不能白跪。” 意思是祠堂已经跪了,不娶就吃亏了? 时雍看他一本正经,又低头看了看那只紧握住她的修长大手,感受到他掌心里传来的温热,忽而一笑:“大人说得对。不能便宜了祖先。我赞成。你若敢娶,我便敢嫁。” 赵胤:…… 盯住她,他一字一句,“你这女子。” 方才她不吭声,他不高兴。 现在她回答得这么干脆,他好像也不高兴。 时雍纳闷了,“大人到底要我如何?” 赵胤朝他看了一眼,微微眯起眼,把刚才那句话补充完整,“你这女子没有心。” “胡说。”时雍莞尔,认真看着他,“我只是太意外,太紧张。毕竟我只是个寻常女子,从来不敢肖想大人……” “谁说你寻常?”赵胤看着她眉眼,一双漆黑的眼睛饱满情绪,看着她犹豫片刻,低低道:“柔弱以静,舒安以定,攻大靡坚,莫能与之争。哪是凡人?” 时雍心里一跳。 不仅在于赵胤给了她这么高的评价和盛赞,还在于这句话原本前面还有一句“因循变化,处后而不争先”,就仿佛在暗示她故意“藏技”,不露锋芒,不出风头,又并非真正的安于现状,只是在等待某种时机而已。 这句话让时雍突然清醒。 她不是时雍,她应该是宋阿拾。 至少,在赵胤的面前,宋阿拾会比时雍安全很多。 她甚至都不敢想象,若有一日赵胤知道,他面前的女子其实不是那个一心为他治疗腿疾的宋阿拾,而是恶名昭著、人人得而诛之的女魔头时雍,他还能不能云淡风轻地说出那个“娶”字。 他或许会娶宋阿拾。 但是他,绝不会娶时雍。 “大人说的是什么?” 她困惑地眨了眨眼,“我一句都听不懂。” 赵胤看她装傻,默然而言,灯火的清辉映在他的脸上,冷冽莫名。 空气里寂静了片刻,就连趴在赵胤脚下睡觉的大黑都察觉到了异常,抬起脖子来看个究竟。 时雍:“大人不会是改变心意了?” 赵胤暗叹一声,手拍在了大黑的头上,将它按回去继续睡。 “不会变。” 时雍心窝里抽了一下,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承诺要娶,她答应会嫁,终身大事就这么轻易决定了? 大黑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主子的情绪,挣脱赵胤的掌心,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被毛,走到时雍面前去亲近她,抬高前蹄拍拍她。 安静的气氛里,两个人都静止不动,只有欢快的狗子,不明所以地摇着尾巴。 房间似乎突然变得窄小。 时雍有点心慌,低头看大黑一眼。 “我要嫁人的话,要带狗的。” 赵胤瞄了大黑一眼,“本座养得起。” 时雍抬抬眉,“你说的是人,还是狗?” 赵胤低笑,“人和狗。一样。” 时雍猛地提一口气,“你才和狗一样。” 大黑:“汪汪汪!” 噗!时雍突然笑了起来,眉眼生花地看着赵胤,赵胤微微勾唇,朝她伸出手,时雍将手搭在他掌心,他稍稍用力,握紧她,这十足的力道不算温柔,情感也并不浓烈,却给了时雍一种十分心安的感觉。 像是在安抚她的紧张。 又像是“一言为定”的誓言。 时雍怔然而望,觉得此刻很不对劲。 赵胤不对劲,她亦然。 许是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她心如乱麻,许久说不出话。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过来,坚定地握住了她。 时雍抬头,目光里染上了赵胤的情绪。 “大人?” 赵胤起身站在她面前,静默看她。 他比她高出许多,常让时雍有种被俯视的感觉,可这一刻没有,他眉眼少了冷淡,仿佛不再是那位权倾朝野心狠手辣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只是一个男人,一个属于她的男人…… 这想法,令时雍心脏一窒。 “做什么?” 赵胤凝视她片刻,拉着她的手紧了紧。 “跟爷过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49章 除夕发糖(二) 时雍抬头望着他严肃的眉眼,不悦地拽住他。 “大人,你的伤……” 赵胤不答,取下大氅托在臂弯,拉着她的手越走越快。 推开院子的大门,风雪扑面而来,赵胤站在门口看一眼,将大氅披在时雍身上,胳膊弯搂住她,闯入风雪里。 时雍不觉得冷,一颗心火热,滚烫。 两个人相依着迎着风雪而去,后面跟着屁颠颠的大黑,绕着他们在转圈奔跑。 画面看上去极是温馨。 院落一角的廊檐下,婧衣背倚着柱子,默默咬紧颤抖的下唇,拳心紧攥,掉下眼泪。 …… 时雍看到面前的建筑,不免有些发愣。 祠堂? “大人!”时雍迟疑片刻,仰头望向大人棱角分明的脸,“来这里做什么?” 赵胤眉目仿佛有冰雪,冷冽异常,可是同她说话时却很暖。 “告祖先。” 告祖先? 时雍奇怪地红了耳根,心同擂鼓般跳动。 “你父亲说,女子不得进入祠堂。” 她本人是不信这一套的,别说祠堂,祭坛她都敢闯。可是,入乡随俗,她心知赵胤是个刻板守旧的男人,遵循旧式礼俗,时雍并不愿意他违背俗礼,从而产生不快。 她是个随性的人,但能理解并尊重别人的习俗。 赵胤眉眼淡淡地道:“上次罚跪,我已和祖宗说过。” 时雍:??? 这样也可以? 赵胤拉着她走入祠堂。 “悖逆之事,做一桩和一百桩,并无区别。” 好有道理,时雍无言以对,轻笑着抬头,一双清澈的眼睛,一直望着他,眸底盛满了他的影子。 …… 隆冬时节,夜晚有些冷,祠堂里的孤灯凄清幽暗,空气里似乎弥漫着香烛的气息,祖宗牌位放在正殿中间,庄重肃穆。 时雍上次来时,并没有仔细看里面都供奉的谁,这次看到这么多密密麻麻的牌位,不免有些好奇。 “阿拾来。”赵胤牵着她走到牌位前的蒲团,双膝跪地,然后侧目望她,“跪下。” 时雍:…… 犹豫片刻,她慢吞吞跪在赵胤身边,看着他不转眼。 赵胤牌位端端正正行了个跪拜礼,上了三炷香,再双手合十。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赵无乩特来祭告:我今日与宋氏女私定终身,结为姻盟,有违当日誓言,不遵先帝遗训,理应受到惩戒。” 私定终身? 结为姻盟? 时雍骇然望着他。 赵胤侧颜清冷肃穆,极是虔诚。 “一切皆因我行为不端,祸害宋氏女名声在先,不肖子孙一人之过,若有违誓之祸,当由我一人受罚,请祖宗明察。” 时雍震惊,几乎说不出话。 赵胤面色冷然,又继续淡声道:“入得我门,便是我妻,不肖子孙誓必护她到底,祖先若要怪罪,对我一人便罢,若是降罪于她,勿怪无乩不孝。” 时雍喉头一鲠,差点笑出声。 这是让“祖宗不要不识抬举”的意思吗? 赵胤的祭告总算说完,严肃地朝时雍看来。 “阿拾,磕头。” 时雍啊一声:“哦。” 她脑袋里乱糟糟的,全是赵胤说的这些话,咚咚咚磕了三个头,也不知道是给谁磕的,磕完又看着赵胤。 赵胤皱眉,有些不满:“说话。” 时雍脑子都快胀开了,“说什么?” 赵胤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不说也罢。” 话落,他起身拿了六根香,将其中三根递给时雍,“上香。” “哦。” 时雍老老实实地听话,学着他的样子,在烛火上点燃了三根清香,再次行礼,然后走到牌位前面,将香插丨入炉中。 正是这一眼,她看清了这些牌位。 脑子顿时就混乱了。 这里不仅供奉了赵氏祖先,还供奉了夏氏祖先。 赵胤仿佛看到她眼里的疑惑,淡淡道:“我父亲是益德太子赵柘私生长子,受养于魏国公府。一边是生父,一边是养父。” 对于身世,以前赵胤很少对时雍提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现在“私定终身”了,他说得从容很多,也不再避讳这桩皇室丑闻,让甲一的生父益德太子与李氏有私情,李氏怀胎嫁入魏国公府的事情说给了时雍。 时雍听完后,讶然不已。 原来皇朝秘闻不仅仅是野史乱编啊。 这个益德太子,原是大晏太祖洪泰爷的长子,做了几十年太子,结果死在其父皇之前,一辈子都只是太子,后来他的儿子虽然做了皇帝,却被他的亲兄弟——也就是先帝推翻了帝位,后来焚宫自尽,生死不明。 这段往事是大晏朝的秘闻之一,时雍以前听过一些野史边料,真假未知,也无知核实。如今看到这些史书上的人物出现面前,心情有点澎湃,几乎怀疑自己身在梦中。 “你们家这是有私定终身的传统啊?” 赵胤瞥她一眼,“我不会让我们的孩子步父亲后尘。” “……” 时雍惊了惊,想说话却唾沫呛到,咳嗽起来。 刚刚私定终身,转眼就孩子了?这个进度是不是太快了。 “别怕。”赵胤清冷的眼风扫过她,淡淡道:“未正式迎你过门之前,我不会伤害你。” “我并无此意……” 时雍说了半句,又觉得这么辩解不对。 ……这不是说让人家尽管放马过来伤害她的意思吗? “今天是我母亲祭日。” 赵胤突然低落的声音,让时雍有些意外。 她几乎不曾听赵胤提过母亲,乍然听来,竟有一种凄凉的感觉,尽管赵胤的表情很平静。 时雍想了想,扫向牌位,“我要给她上炷香吗?” “她不在这里。”赵胤淡淡地道,看不出情绪。 他的母亲没能入得家祠,对孩子来说肯定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时雍轻轻握住他的手,安慰般道:“大人,我们可以去外面祭拜。” “不必。”赵胤默默转身,“也许是假的。” 微凉的风从空旷的走廊吹来,烛火摇曳,空间里沉寂一片。 时雍思考着“也许是假的”这句话,轻声问他。 “大人,是不是怀疑自己的身世?” 赵胤沉默好一阵,缓缓嗯一声。 “走。” 时雍感觉得出来,他不愿意多谈,也知道以他的性子,今晚能对她说这么多话,是真的没有把她当外人。 “大人……”她想说点什么,可是心跳很快,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隐约觉得这样决定了终生大事有点奇怪,不太真实。 赵胤倒是一脸平静,“你我如何庆贺?” 还要庆贺?时雍想了一下,“等大人身子好了,再庆贺,你如今不能在外面吹冷风,早些回去歇了。” 赵胤紧紧拉住她的手,“喜欢看焰火吗?” 时雍望住他,笑容甜得泛腻,“喜欢和大人一起做任何事。” 呵!赵胤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他道:“当真?” 时雍莞尔扬眉:“不假。” 赵胤低头拍拍她的脑袋,轻轻喟叹。 “想我半生循规蹈矩,想不到竟会做出如此惊世骇俗之举。” 时雍斜他一眼,小雀跃,小兴奋,又有点小俏皮。 “怎么?大人后悔了?” “大丈夫言出必行,只是……”赵胤顿了顿,看时雍的目光深邃了几分,“从今往后,你便要与我荣辱与共了。怕是不怕?” “怕什么?”时雍歪头,眼里全是笑。 赵胤声音突然低沉,说得凝重之极。 “是皇家子,非皇家子。说不准未来福祸。” 时雍淡笑,缓缓道:“是福,我享得起,是祸,我受得起。这么说,大人可还满意?” 她一双眼睛湿漉漉的仿佛含丨了早春的雾气,灿若枝头桃花,笑盈盈开在面前。赵胤怔立良久,仿若融化般重重一叹,张臂环住她纤弱的身子,紧紧纳入怀中。 “你这女子。” 他话说半句,只剩叹气。 时雍轻轻一声,将头贴在他的胸膛。他心跳很快,连累得她的心也跟着颤动,在他的怀抱里,眼皮乱颤,脸颊泛出一片粉泽。 ………… 谢放方才听到他们说话,在外面等了许久没来打扰,直到里面平静下来,他才走过去敲了敲门。 “爷!” 他声音里略带焦急,时雍也瞧得心里一紧。 赵胤看她一眼,沉声道:“进来。” 谢放按着腰刀走进来,朝赵胤拱手行礼。 “宋香姑娘有消息了。” ------题外话------ 爆竹声中辞旧岁,锣鼓响动迎新春。姒锦在此新春佳节到来之际,感谢书友们的一路陪伴,祝大家新春快乐,阖家欢乐,平安顺遂! 这是姒锦写书的第九个年头了,《锦衣玉令》是第十本书,此刻内心有许多感慨,却不知从何说起。一句话总结:感恩有你,期许未来! 2020再见! 2021,我们继续前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50章 大人名声又要受累了 赵胤眼神一转,朝时雍看过来,看她不动声色,这才云淡风轻地“嗯”一声,示意谢放继续说。 他二人眼神交流不多,谢放却清楚地感觉到赵胤对时雍的在意,还有两人眉目间的情绪似与之前有些不同。 谢放沉吟片刻,话说得更为谨慎了一些。 “宋香姑娘从柳家出来,没有回宋家胡同,而是去了米市口,有人看到她往刘家米行去了。可是,刘家人矢口否认见过她,刘清池本人更是赌咒发誓没有见过宋姑娘……” 时雍和赵胤交换个眼神,问谢放:“他可有人证?” 谢放点头,“探子说,宋姑娘出现在米市口的时候,刘清池刚刚离开,也没人看到宋姑娘去刘家米行。” “也就是说,她是在米市街失踪的。” 锦衣卫有许多探子和眼线,分布在各行各业,只是,米市口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来往商贩极多,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很难查实去处。 时雍问:“谢大哥,还有别的线索吗?” 谢放看了赵胤一眼,沉声道:“有人看到宋姑娘进入米市口,但无人看到她出来,刘家又不见人,要么她藏在米市口的某个地方,要么就是被运粮车转移了出去。” 时雍:“若是藏在某个地方,那就是她自己躲起来,若是被人转移…………那就证明她出事了。” “后一种可能性极大。” 谢放沉下眉头,再次朝赵胤拱手,“爷,秦洛请示,要不要搜查米市街?” 一旦动用锦衣卫搜查,事情必定会闹大。 派去调查的秦洛做不了这个主,谢放也不能。 赵胤迟疑一下,目光淡淡看向时雍,征求她的意思。毕竟失踪的人是她的妹妹。一个大姑娘失踪,不论结果如何,都会引起一些不太好的流言和风波。 有损名声。 时雍沉吟片刻。 “大人,可以暗访和明察相结合。” 赵胤平静地看她:“如何结合?” 时雍突然弓下腰去,轻轻摸了摸大黑的脑袋。 “乖娃,又要你帮忙了。” 时雍说的让大黑帮忙,除了让大黑去帮忙找人外,还有故伎重施——对外声称锦衣卫大都督的爱犬走丢,派人去米市口寻找,然后暗地里再探查宋香下落。 “就是这样一来,大人的名声只怕又要受累。” 赵胤看见她眸中狡黠,淡淡道:“准了。” 时雍抿了抿嘴,脸上扬着清浅的笑容,朝他福身:“多谢大人。” 大黑:“汪汪汪!” 赵胤端坐着,直到谢放领命下去,他方才朝大黑招了招手。大黑舔了舔嘴巴朝他慢吞吞走过去,将脑袋挨着他的膝盖,赵胤低下头,目光温和地看着它,轻抚他的背毛,语重心长地一叹。 “你我两个,同病相怜。” 大黑低低出声:“嗷嗷……” 时雍挑眉,“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好像我欺负你似的。” 赵胤淡淡看她,“我在同大黑说话。” 大黑脑袋挨过去,在他袍子上蹭了蹭,看上去极是亲密和温驯,还真像是两个受了委屈的人凑在一起诉苦。 时雍按了下脑门,哭笑不得。 “这狗东西!你是谁的狗,搞清楚了吗?” 赵胤低下头,把大黑的脖子扳过去对着时雍,又推推它,“你娘生气了。去找你娘。” 娘?时雍嘴角一抿,瞪他。 大黑摇着尾巴,哒哒哒地走回来了,抬起前蹄要亲近时雍。时雍哼一声“已经生气啦”,故意不理狗子,走到赵胤的面前,狐疑地问:“大人伤口是不是又痛了?” 赵胤看她目光不善,摇头,“不痛。” “我看你状态不好,还是检查检查。” 时雍严肃地走过去,在他错愕的目光中,一本正经地扯他外袍和腰带。 “呜呜呜……”大黑在二人身边绕来绕去,嘴里呜呜有声,听不出是委屈,还是在看笑话。 ………… 时雍拿了宋香的随身之物让大黑去找人,结果大黑带她去了米市口,在里头转了几圈,神情便焦躁起来。 每次它出现这种状态,就是它找不到目标了。 不过,这也从侧面佐证了宋香最后出现的地方确实是米市口,锦衣卫的调查没有错。可是,他们在米市街搜查了一夜,一无所获。 宋香平常除了和几个小姐妹玩耍,很少外出,便有些尖酸刻薄,但也鲜少结仇,不至于引来杀身之祸,随着宋香失踪的时长增加,时雍心里的不确定性越来越大。 天亮时分,她才回到宋家胡同。 宋长贵和王氏一夜未眠,两个人都顶着一脸憔悴,双眼通红。 看到她,王氏就像看到了救星似的,上来抓住她的手,就紧张地问:“怎么样,有没有阿香的消息?” 时雍摇头,“还在找。” 王氏脸上的神采瞬间褪去,手也渐渐松开,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都怪我。都怪我这张破嘴。是我害了阿香。” 宋长贵叹气,“你也别说丧气话,兴许只是跟你赌气,找个地方藏起来了。” 王氏低头,默默掉眼泪,“不可能,我生的闺女我了解,她脾气是不好,但胆子也小,绝不敢一个人躲去外面。一夜不归家,她不敢的。” 宋长贵在屋子里焦灼地走来走去,“你也真是,明知她那性子,为何要逼她呀。唉!不愿让她嫁去刘家,咱们可以慢慢开导,给她台阶,让她慢慢地下来,而不是当着那么多亲朋的面斥责,不给刘清池面子,不也是下她的面子吗?” 王氏本就心烦意乱,听到丈夫责怪,憋在心里的委屈就炸了。 “出了事你就会埋怨我,不出事的时候,你在哪里?我为孩子操碎了心,你这个做爹的,可有管过半分?除了衙门里的事,这个家,你什么时候关心过?” 宋长贵:“我说话你肯听吗?你固执己见,岂会听我的话?我说也是无用,不如不说。” 王氏噌地站起来,“好哇我算是看出来了。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宋老三,你心里早就嫌弃我了?平常不说,藏心里头,借着这事就翻旧账……” 两个人你一嘴我一嘴,眼看就要吵起来。 大家都在气头上,又都担心女儿安危,情绪没处发泄,再说下去,便什么难听的都出来了。 时雍听不下去了。 “你们少说两句。” 宋长贵看她一眼,王氏将脸扭边上,哼了一声。 时雍安慰:“阿香不是没出什么事吗?你们就开始窝里斗,像什么样子?谁对谁错,等找到人再来理论,可好?” “阿拾说得极是。”宋长贵看了看默默垂泪的王氏,也知道她为这个家的付出,察觉自己语气不好,软下了声音。可是,王氏的火气却被他这句话彻底点炸了。 “宋长贵你有没有良心?阿香一夜未归,这还叫没什么事?谁生的闺女谁心疼,阿拾不关心也就罢了,你这个亲爹也成了别人的爹不成?” 她是一时气愤,口不择言。 宋长贵听了,瞄了时雍一眼,尴尬道:“你这张嘴怎就不把门?阿拾为找阿香忙碌一夜,怎叫不关心?我又怎成了别人的爹?” 王氏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合时宜,掉头看时雍。 不料,她却是朝宋长贵一笑。 “她说得没错,宋香死活,我本不关心。” 说完,她带着大黑出门了。 …… 宋阿拾和宋香的关系如何,时雍并不十分清楚。可是她一直以来和宋香关系就很淡,宋香没有给过她好脸色,她也懒得搭理宋香,两个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并没有寻常姐妹的亲近。 她操这份心,纯粹是为了王氏和宋长贵。 因此,王氏那么说,她并不很生气。 只是心里有一种怪异的不舒服。 在那一刻,她感觉自己是个外人,不属于那个家。 ………… 腊八那天,京师飘起了雪花。 街面上挂起了喜庆的灯笼,酒楼茶肆,行人穿梭。 时雍坐在城门边的茶馆临窗的地方,默默喝茶望着外面。 她的对面,是淡然而坐的陈红玉。 两个人坐了有一会儿了,谁也没有说话。 陈红玉是个沉默的人,适合做茶友,彼此在一起相当自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51章 不拘于世俗(拜年啦) “腊八不回家吗?”陈红玉突然扫来一眼,略带嘲意。 时雍微微眯眼,懒洋洋地看她,“你为什么不回?” 陈红玉道:“难得听念叨。” 她那日义愤之下把楚王“休了”,不仅震惊了楚王府,定国公府也炸开了锅。定国公夫人天天以泪洗面,定国公也是痛心疾首。不过,不论是国公府还是楚王府,没有人认可陈红玉单方面的休夫举动。 陈宗昶倒是表了态,要入宫请旨让皇帝做主。 可是,他进宫不过半日又回来了。 说是皇帝身子不爽利,卧病在床,先不拿这事叨扰他了。 自古女子婚嫁由不得自己做主,陈红玉也没有想过割袍休夫就当真能了结与楚王的孽缘,只是逃避事态,能躲一日是一日。 她看着时雍脸上淡淡的笑,轻皱眉头。 “你呢,又为什么?” “我?”时雍望向窗外,正要开口,突然听到一阵礼乐闹杂之声。 街上吹吹打打,一群人抬着红箱笼挑着红箩筐,扎着大红花,里面装着布匹、绸缎、猪肘子和鸡鸭等物,引来许多人瞧热闹,指指点点。 茶肆里也有人伸长脖子往外望。 时雍听到旁边有人说:“魏家过礼,要娶新媳妇儿了。” 陈红玉看她一眼,“这个魏州升得挺快。” 时雍随口道:“是吗?” 陈红玉从小在国公府长大,对京中朝野的大小事,自是比时雍了解得透彻。闻言,她淡淡喝了一口茶,“上一个年纪轻轻就升镇抚使的人,是你家赵大人。” 这话入耳,时雍侧过头去,深深看她一眼,笑了笑。 “陈小姐若非女儿身,出将入仕也是大有可为。” 呵!陈红玉毫不客气地受了她的奉赞,“愿我来世能做个男儿。” 顿了顿,她又看时雍,“我若是男儿,娶你为妻。” 陈红玉说罢,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放下,提起长剑走出门去,样子极是潇洒。 时雍失笑,摇了摇头。 她没有出茶楼,而是上楼去了内室。 南倾坐在轮椅上,与他对坐的是戴着毡帽的燕穆,两人没有说话,沉默喝茶,自从雍人园大劫,这二人就很少在外面走动,清俊的面孔看上去都显苍白。 燕穆起身为时雍倒茶,“你何时与陈家小姐这么亲近了?” 时雍懒洋洋地勾起嘴角,浅浅一笑,“不算亲近。这姑娘性子直率,讲义气。只是可惜,陷入情感漩涡里,走不出来。” 燕穆点点头,看她一眼,眼光深邃。 “你呢?” 南倾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抬眼望向燕穆。 时雍扬唇,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二人的细微表情,慵懒而笑。 “我自是不会。弃我者,我恒弃之。惜我者,我亦惜之。” 燕穆似是松口气,说了下银台书局的事情。 银台书局是雍人园的产业,是京师最大的书商。自从锦衣卫带走严文泽,生意受了些影响,燕穆自己又不便出面,于是从店里提拔了一个识文断字的账房先生代为处理。 燕穆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向时雍禀明此事。 时雍听罢,微笑:“你看人的眼光,我信得过。这种事,你决定便好。” 燕穆眼皮微垂,声音略带叹息,“我正是识人不准,才会错看了严文泽。” 这事发生得突然,目前严文泽在诏狱已然招认了罪行,魏州这边也已整理好了案册呈给赵胤。严文泽和吕建安,很快就要被处决了。 南倾突然问:“主子,你信严文泽是凶手吗?” 燕穆也望了过来。 时雍想了片刻,“我信证据。” 人心是看不见的,孰好孰坏都没有写在脑门,只是目前的证据链条里,严文泽确实罪责难逃,总不能凭感觉和人情去判断。 燕穆道:“我与他认识多年,实难相信。” 时雍望向燕穆,思考着问:“你上次说过,严文泽常常流连青楼,可有这回事?” “有。” “倚红楼常去吗?” “事后我查过,严文泽确是倚红楼的常客。” 这个倚红楼,出了阮娇娇,出了慧明,有刘荣发和严文泽这样的常客,还有楚王赵焕这样的大金主,还真不是一个寻常的青楼可比。 ———— 京师城郊的一座半山腰的破旧寺庙,飞雪覆下,雪松压顶。 山门外幽静异常,不见半个香客和人影。 寺庙没有香火,据说是供奉神坛的大殿被雷劈过,菩萨被劈下神坛,无人修葺,从此便荒废下来。 庙中禅房里,安放着约莫一丈高矮的炼丹炉,通红的火苗映着几张忙碌的面孔。 祁林正带着几个人按白马扶舟的秘方配炼丹药,炉边一张铺了软裘的靠背大椅上躺着白马扶舟。他眼神半阖半眯,看着丹炉下火红的烈焰,唇角挂着一丝笑。 这时,一个小厮模样的人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主君,那姑娘醒了,哭闹不停,把端过去的饭菜都砸了。” 白马扶舟看了一眼,眼眸微抬,“饿她两天就老实了。” 小厮微怔,“是。” 慧明盘腿坐在离白马扶舟不远处的一个蒲团上,仍然是和尚打扮,习惯性做了个佛手,垂目道:“不如让我去劝劝她。若当真饿死,厂督不好向赵胤交代。” 白马扶舟凉凉看她一眼,冷笑,“你何时生出了一个佛心?” 慧明抬头,“我只是不明白厂督这么做的缘由。” 白马扶舟懒洋洋抬起袖子,雪白的大袖道袍,让他穿出了一身道骨仙风,只是出口的话有一丝邪气,“本督总不能负了邪君名号。” 慧明:“赵胤的人马,快要找翻天了,若是让他知道,是厂督把人带走,这误会可就大了。他本就不完全信任厂督,如此又怎生解释?” 白马扶舟猛地掉头,直视着他。 “何时轮到你来置喙本督的决定了?” 慧明低头:“不敢。我只是怕厂督中了赵胤的圈套。” 白马扶舟眯起眼,“此话怎讲?” 慧明道:“我明白厂督为了洗清罪名,不得不配合赵胤,冒充邪君。可厂督有没有想过,这或许本就是赵胤的阴谋诡计?” 哐啷一声,白马扶舟踢到了脚凳,惊了慧明一下。 他笑:“继续说。” 慧明眉眼有些幽暗,试探一般说得小心翼翼,“再这般下去,厂督你就再也洗不清了。你说,如今大晏朝堂上下,除了长公主,还有谁相信厂督你无辜?” 白马扶舟冷笑,“无防。做厂督也不见得有多舒服,朝堂里人声鼎沸,暗中倾轧,勾心斗角,不得半分欢颜。倒是眼下这些日子,不拘于世俗,敞人性于自在。” 顿了顿,他直盯盯看着慧明,笑容邪性而阴魅,“我突然明白你了。做坏人比做好人舒坦多了呀。人一旦放下道义法则,随性而为,不再受公序良俗之束缚,这时才能称之为人。本督…………白活了二十多年,愧也。” 他椅子摇摇晃晃,颇为舒服自在的样子。 慧明看他片刻,慢吞吞地道:“所言极是。” 白马扶舟慢慢阖上眼,一张俊脸被丹炉里的火光映得红透。 “去!将你所知的头目都给本督召集起来,本督要亲自训话。” 慧明看他许久,“是。” ———— 时雍在无乩馆的门口,碰上魏州。 互相行个礼,魏州匆匆离去,时雍看着他的背景,进去找赵胤。 房里没有找到人,时雍去到书房,果然看到谢放守在门口,而赵胤坐在房中案后,沉眉思索。 门开着,谢放看时雍一眼,微微躬身,“爷刚过来的。” “谢大哥,你别帮他解释了,他就是不爱惜自己,也不听大夫的话。” “刚刚魏镇抚来……” “我知道。”时雍朝他一笑,走入书房,在案前朝赵胤福身,“参见大人。” 赵胤眼皮微微一动,看着案前笑意盈盈的女子,“阿拾怎么来了?” 时雍慢慢走近:“大人不高兴我来了么?” “胡说。”赵胤朝她伸出来,眉头微蹙,“我今日已是大好。出来走动走动对身子有益。” “你说的算,还是我说的算?”时雍挑眉望他。 赵胤沉吟片刻,无奈:“宋大夫说得算。” 哼!算他识相,时雍又批评了他两句,转头看向案上的卷录。 “魏镇抚来做什么?” “这个白马扶舟——”赵胤停顿片刻,没有多说,将卷宗拿过来递给她。 时雍刚刚接过,指头痒了痒,又轻轻放下,“我……不识得那么多字。” 赵胤淡淡剜她一眼,“宋姑娘在白马扶舟手上。” “啊!”时雍意外之极。 宋香完全是事外人,带走她有何意义? 这不是白马扶舟疯了,就是乱来了。 赵胤安静地看她片刻,又道:“他借慧明之嘴,招揽了大批邪君部众,自称‘天神殿主’。” ------题外话------ 大年初一迎吉祥!姒锦给大家拜年啦,愿看文的小姐姐幸福安康。 PS:感谢昨天除夕给二锦打赏绝代佳人的fans姐,送权杖的六六,还有送超人送钻送花送阅点的各位小姐妹!!比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52章 他是深渊 天神殿主?这是做厂督做腻了,演了邪君还意犹未尽,开始给自己加戏的意思?不过,这确实像白马扶舟所为。 时雍思考片刻,“大人,我仍有一事不明。” “何事?” “他做他的天神殿主便是。抓走宋香,又是为了什么?” 赵胤冷冷道:“坏就要彻底。更何况,宋香是你的妹妹。” 他声音很平静,没有透露更多信息,但时雍心里却隐隐生出了一些不安。 “大人想没想过,白马扶舟如此‘为非作歹’,甚至借慧明之手把他的人都挖走了。真邪君都不曾露面,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这是为何?” 赵胤搭下眼帘,没有动。 “静观其变。看谁沉得住气。” “唔!”时雍点点头。 房里安静许久,她没动,眉轻蹙,许久没有说话。 她面颊略显苍白,白皙得如细釉,瓷器般看得人心窝里起腻,就是身子单薄了些,好像风一吹就能把她吹走一样,眼下也有些暗淡的颜色,赵胤看她片刻,目光望过来,如同刀子一般,十分锐利。 “这几日为何不回家?” 时雍懒洋洋地笑,“陪你呐。今日腊八,大人不会赶我走?” 赵胤望她的目光有心疼,从桌上拿起一盒枣糕,他亲自从中夹了一片,喂到时雍嘴上,见她吃得眉开眼笑的模样,神色方才松缓了些。 “阿拾有没有想过,找你亲生爹娘。” 如往常讲话,他声音极是平静,听不出半分起伏,时雍明白这是他在有意维护她的心情,可她对这事其实并没那么在意,只淡淡一笑。 “大人对我家的事,了如指掌啊?” 赵胤没有否认,漆黑的眼眸一片幽暗。 “我的人,岂能不了解?” 喔!时雍笑了。这位大人总算为派人对她暗探跟踪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并且能够理所当然了。 赵胤看她只是笑,不怎么说话,叫了娴衣进来,让她去灶房吩咐腊八的饭菜,全捡了时雍喜欢的做,不仅如此,他还让娴衣帮忙准备了一份礼物,差予安赶紧送去宋家,说是阿拾的心意。 时雍看他一本正经地吩咐这些家常事由,但笑不语。 她来自后世,在礼数上没那么多讲究,也时常顾及不到。赵胤不会责怪,只会默默帮她把没想到的做好。尤其在这个节骨眼…… 那天时雍和王氏有了龃龉,就没有再回去。 期间王氏来了一趟无乩馆,借着打探宋香的情况,旁敲侧击地问起阿拾。时雍没去见她,王氏留下了一份糕点果脯,就走了。 王氏以为是那天说的话太重,时雍在同她置气,其实并非如此。 时雍只是单纯地不想面对她而已。 一开始是找不到宋香,如今是知道了宋香的下落,又没有办法解决。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王氏——一个母亲的眼睛。 不过,如今看来,赵胤也误会了。 他指了指桌上的食盒,淡淡道:“这些全是宋夫人做的。想是合你口味?” 时雍注意到他凝重的神色,动作滞了滞,唇角上扬,“大人这是想做和事佬吗?” 赵胤平静地道:“不。” 时雍歪歪头,浅笑:“那是什么意思?一会问我要不要找亲生父母,一会又把宋夫人做的小吃端上来。大人希望我怎么做?” 赵胤没有答话,看了她片刻。 “你大可遵从内心。” 时雍眨了眨眼,“那大人呢?” 赵胤:“我站你身边。” “……” 空间寂静一片。 时雍迎着他的目光,许久才笑开,洒脱地捋了捋头发。 “听天由命。” 身世这种东西,她远不如旁人想象的那样执着,只因她这个人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赵胤显然怕她在宋家受委屈,这才会将她的消瘦看着憔悴和落寞。 “如此甚好。别逼自己。” 赵胤看她如此“坚强有韧性”,越是心疼她的不易,轻轻握住她的手,往怀里一带,便将她搂入怀中,拍拍后背安慰道:“我差人给白马扶舟捎了消息,若是宋香有半分闪失,拿他是问。” “大人~”时雍很想说,她真的没那么在意。 “你跟了我。我必不会让你受苦。”赵胤拍拍她,叹一口气,“你不想回去,便住下来。想回去了,我再送你回去。” 时雍听着他匀速的心跳,想说的话卡在喉头,说不出来了。 有时候,再坚强的人内心也有柔弱之处。时雍自忖不是脆弱的人,她曾迎风站上过山巅,也曾排除万难攀上过悬崖,傲视云云大众,从未靠过任何男人,雍人园最巅峰的时代,她庞大的商业帝国几乎可以左右大晏的经济命脉,后来走到尽头,一夕间被朝廷封查的封查,抄没的抄没,如海啸狂风中轰然倒塌的万丈高楼—— 她上一世的经历如光芒耀眼,但后背一直空洞,无人可以挡风遮雨。 这一世,这一时,这一刻,当她投入一个男人怀里,任由那脉脉温情将她吞噬,她发现感觉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坏。女子本性如水,若有人可依,谁又愿意拎上长剑去披荆斩棘? 时雍默默闭上眼,将头钻在他的怀里。 “大人。” “嗯?” “就算前头是深渊,我也跳了。” 她指的深渊是他,赵胤想的却显然不同。 “不会。”赵胤抬手,轻轻揉她的脑袋,望着被风吹得扑扑作响的窗帷,声音严肃而低沉,“纵有深渊在前,我会接住你。” 时雍也不解释,唇角掀起淡淡的笑,脸颊在他胸膛轻轻磨蹭,细软着声音道: “天寒地冻,又逢腊八,吃过饭,大人准备做点什么?” 她说得娇软带俏,暗含旖旎,赵胤听完,低下头,捋了捋她腮边垂落的发,将她的脸抬起来,一本正经地道:“去庆寿寺,拜访觉远。” 时雍差点咬到舌头。 大人回馈情意的方式太……出乎意外。 “唉。大人真是个大深渊。” 赵胤蹙眉,一脸困惑,“此言何意???” 时雍只是笑,越笑越大,最后笑弯了腰,整张脸都明媚生动起来。 ———— 庆寿寺位于京师城南,紧临好几个寺庙道规,觉远和尚任主持后比他师父道常禅师更会经营,又将殿舍香房扩建了不少,如今更是显贵,殿宇气派、规模宏大,一看就和普通寺庙有极大的差别。 赵胤马车驶入禅门,一个年约十几岁的沙弥,就迎了上来行礼。 “大都督,这边请。” 赵胤跃下马车,看小沙弥一眼,回头朝时雍伸出手。 时雍刚准备跳下去,就看到这只手,微微一笑,将掌心搭上去。 “多谢大人!”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她朝赵胤吐个舌头,脑袋擦过他的肩膀,在他腰上挠了一下。 赵胤轻咳,收回手,“佛门重地。” 说罢,负手走在前面,一本正经的样子。 时雍嘴角上扬,暗笑一声,慢慢跟了上去。 小沙弥并没有看到他们的小动作,径直把二人带入禅院。 庆寿寺常年都很热闹,禅钟、梵烟、经语……远远传来,显得后院极是安静。 “主持就在里面。”小沙弥把赵胤带到禅院门口,里面就传来一句“阿弥陀佛”。 一个慈眉善目身着僧衣肩披袈裟的老和尚,手持禅杖迎了出来。 “大都督,别来无恙。” 这是时雍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觉远法师。 觉远不如他的师父道常有名望,但宝相端庄,长得极为福态,看上去和蔼可亲,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宾主互相行礼问好,再寒暄落座,小沙弥奉上茶水,出去了,谢放和朱九一如既往地守在门外。 只有时雍留下,陪在赵胤身边。 觉远目光扫过她的脸,微微一笑。 “大都督此次前来,还是为了劣徒之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53章 问姻缘 赵胤微微点头,坐姿端正雍容,态度却比往常随和。 “前两日就该来的,只是本座身体有恙,多有不便,这才拖到今日。” 觉远目光含笑,似乎没有因为寺中出了个慧明这样的叛逆之徒有半分为难。 得道高僧就是不一样,凡事看得穿。时雍正这么想,就听觉远道:“老衲也正想去城里向大都督请罪,奈何身子也是不便。” 赵胤哦一声,淡淡扫过觉远。 “大师身子可大好了?” 觉远徐徐点头,视线扫过时雍,复又落在赵胤脸上。 “慧明之事,给大都督添了麻烦,老衲也有愧陛下的信任,身为僧录司禅教,却没能约束好座下弟子,实在有愧。只不知,劣徒眼下如何了?” 赵胤把慧明的事情告诉了觉远。 觉远震惊之余,又是一句阿弥陀佛,重重叹息。 “入寺多年,没能洗尽他的仇恨之心,反生报复,实是庆寿寺之耻。” 赵胤平静地看着他,“慧明交代,入寺是为查一桩二十多年前的皇家秘闻。大师对此可有耳闻?” 觉远怔愣。 看赵胤许久,他微微阖眼摇头,“不曾。” “道常法师圆寂前,不曾对大师提起?” 觉远微笑,目光平和地道:“师父晚年潜心修炼,多年闭关,极少见人。老衲记忆中,并不曾听得什么皇室秘闻。”他说到此处,摇摇头,又微笑着对赵胤道:“无非一些民间流言,以讹传讹之言罢了,大都督切莫当真。” 赵胤低头饮一口茶,漫不经心地抬头。 “想来也是如此。” “此子走了歪路啊。”对慧明之事,觉远多有唏嘘。 赵胤道:“这些年,慧明在寺中多与谁打交道,平常可有接触异常之人?” 觉远回忆一下,摇了摇头,“实不相瞒,老衲身处僧录司之位,虽为主持,但寺中日常之事皆由监院觉尘师弟在负责。”慧明虽是觉远之徒,日常与师叔觉尘来往更为密切。说罢,觉远叫来小沙弥,让他前去唤觉尘师父,却回复说觉尘刚刚出山去做法事了。 在等待的空间,觉远突然提到“天神殿主”之事。 “有香客说起,这位天神殿主在派发延年益寿的金丹,老衲觉得事有蹊跷,便问香客讨来一颗。” 觉远起身,亲自将放于壁龛上的小盒子取下,打开盖子,放到赵胤面前。 此物名叫金丹,可这就是一颗黑漆漆的圆形丹药,闻着有一股怪味。 觉远道:“老衲用银针试过,无毒。” 赵胤瞥向时雍,示意她上前查看。 方才他和觉远说话,时雍就规矩坐着不吭声,见他有指示,这才低头走近,拿起金丹,凑到鼻端闻了闻,然后徐徐放下,据实道:“肉眼难以看出丹药成分。不过,与普通丹药从朱砂等物制成不同,这丹药似乎融入了中药材。” 炼丹服食在时人眼中是一储神秘、神圣的本事。能服食丹药的大多也是达官贵人,追求的一般是长生不老,普通人用不起,也得不到。而炼丹一般用朱砂、水银等永不腐朽的无机物,几乎不会有人用药材炼丹的。 得道高僧多半都会有些医术,觉远是道常最得意的弟子,见解自然高于旁人,因此,时雍一说到炼丹的渊源和这粒金丹的异处,觉远当即便亮了眼眸,再看时雍的表情,也多了欣赏。 “女施主见解不凡!而这,也是老衲以为神奇之处。” 时雍微笑:“多谢大师夸赞。这位天神殿主想取信于信徒,自然得有些真东西,丹药应是强健体魄,提醒醒脑之物,能在短时间让人感觉到好处,这才能一心追随……” 觉远抚着长长的胡子,点头不止。 “只不知这天神殿主是何方人物,能在短时间内掀起这么大的风浪。” 赵胤沉默。 觉远看他面无表情,目光微微一动,捋着胡子表情凝重地道:“老衲近日心绪不宁,彻夜难寐,于云台观星测象,但见荧惑趋近心宿,尾宿却异常明亮……非吉祥之象啊。” 荧惑趋近心宿,便是荧惑守心的另一种解读。 据传赵胤出生那年,就有“荧惑守心、星孛袭月”两个异象,道常大师批他命数,这才有了后来的故事———— 而尾宿是二十八星宿之一,也是组成东宫苍龙的七宿之一。 时雍对“四象”、“占星”一无所知,但看赵胤神色凝重,不像什么好话,不愿他再受这些奇怪的命数困扰,便笑盈盈地给了觉远一个软钉子。 “大师既能观测天象,卜吉凶之兆,不如帮我算一算,何时得遇良人呐?” 她原是玩笑,不愿意赵胤再受道常批命的影响,想让他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扯淡的。 可这话出口,赵胤脸色微沉,深深剜她一眼。 时雍微微一笑,不言语。 觉远看她的目光深了几分。 片刻,觉远道:“女施主神气清和,坐卧端静,乃十善之相,也是福气之相。若问姻缘,可否告之生辰八字,让老衲为你推算一番?” 时雍哪知道宋阿拾的生辰八字? 她略略低头,装出一副害羞的样子。 “父亲说,女子年庚,万万不可轻易予人。” 这不是为难人么? 不说生辰八字,让和尚空口算姻缘? 赵胤眼眸沉了沉,唇角微挑。 觉远却不恼,慈和地笑道:“是老衲唐突了。那烦请女施主伸出右手,让老衲看看姻缘线。” 时雍掌心微卷,往里缩了缩。 “大师见谅。女子手足,不敢示人。” 觉远一愣。 这次总算听明白了,这姑娘在诚心为难他。 他微微眯眼,审视时雍片刻,眼帘突然低垂。 “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老衲凡人之躯,自先师处习得皮毛,倒让女施主见笑了。” 时雍微笑,一脸恭顺老实,看不出内心起伏,声音细软:“大师过谦了,是小女子冒昧,大师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又岂能为区区女子测算姻缘?” 又将他一军。 此女言辞了得! 若是他说不出个道道来,怕是要让大都督取笑了。 觉远微微一笑,叫小沙弥拿来铜钱,对时雍和赵胤道:“那老衲献丑,今日便为女施主起一卦。” 起卦不要生辰八字,也不用看手相,更不需要什么肢体接触,时雍再也无话可说,倒也想看看这老和尚能有什么说道,于是端静而坐,拭目以待。 觉远和尚将三枚铜钱扣在手心里,低下头默念片刻,双手轻轻摇晃,将三枚铜钱丢于桌面。 “坎上乾下,水天需。” 时雍探头看了一眼,一头雾水。 不还是三枚铜钱么? 觉远排弄着铜钱,徐声断卦。 “主卦上坎为体,下卦为乾。坎为水,乾为天。此卦象表示……” 说到这里觉远目光怔忡,嘴唇颤了一下,看着时雍说不出话来。 时雍看他如此表情,更为好奇了。 “大师,怎么不说了?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觉远不说话,目光移向赵胤。 赵胤看见他眼里的询问,慢慢道:“但说无妨。” 觉远喉头传来一叹,似有一种看破天意的无奈,“水天需卦,本有良缘,喻意姻缘可成。奈何,主卦为坎,水居上。乾为天,却居于下卦,不详之兆啊。” 时雍问:“为何不详?” 觉远皱眉看着卦象:“乾即为尊。女施主所问姻缘直指天家……”他犹豫片刻,缓缓道:“坎上乾下,此卦象还表明女施主会是主动的一方。” 噗! 时雍突然有点信了。 于是,言语也慎重许久。 “即使是女追男,又有何不详?” 觉远静默片刻,说道:“在八卦中,每一卦形都代表一定的事物。女施主问的是姻缘,若卦象之姻缘可成,则暗合卦象喻意皆真。乾指代征天伐地之象,坎为雨,雨前乌云密布,遮天盖地……因此,坎是推动,也是阻碍。” 觉远说得迟疑不决,看不出那表情是凝重还是心惊。 再看赵胤,冷漠的面孔平静如水,仿佛没有听见这惊天之言。 时雍越听越糊涂了。 “大师能否说得浅显一点?” ------题外话------ 大年初二迎财神,祝姐妹们五谷丰登,财源广进,幸福美满。 PS:求票求票,明天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54章 不可再说 觉远低垂着眼帘,视线瞄向她。 时雍道:“小女子不通文墨,很难领会。” 听她说自己不通文墨,觉远吃了一惊,观她片刻,又掠过赵胤平静的面容,眼里的惊异之色更浓,只是被他小心地收敛起来。 “通俗来说,女施主的姻缘指向天家。你的良配是天家之人。乾为天,又为尊,却需要征天伐地才能成就。你既是他的推力、助力,也是他的阻碍……” 这么说,时雍有点懂了。 可这一听明白,心脏便凉嗖嗖发寒。 觉远停下来,余光注意着赵胤。 这番解释有点艰涩,却是他在克制住内心澎湃浪潮之后最为浅显的表达了。他能感觉到一种被命运推动的隐隐洪浪,只是,赵胤眼睛隐匿的幽芒,却有灼人之力,让他避无可避。 “剩下的话,老衲不可再说。” 他突然起身,朝赵胤深深揖礼。 “老衲学艺不精,胡言乱语,望大都督海涵。” 时雍浅笑不语。 问姻缘的人分明是她,老和尚却让赵胤海涵,这是早已瞧出他们关系非浅了? 这么说,这卦象里屈居于下位的乾卦,便指赵胤? 赵胤嘴唇紧抿,淡淡道:“无人能通神明。问象卜卦之事,你我权当一乐,大师不必介怀。” 觉远慈目微微一眯,额头有隐隐浮汗。 “大都督所言极是。” 赵胤看他一眼,缓缓道:“天生神物,圣人则之,天垂象见凶吉,圣人象之,天生变化,圣人效之。受命于天,行道于世。一切法象,无不有变。变,才是不变。” 他说了一长段话,时雍就听懂最后一句。 变化,才是这世间永恒不变的规律。 也就是说,他不认可觉远的话,也不赞同觉远的卜卦。 真是一个让人愉悦地决定。 时雍朝他投去一眼,目光带笑。 赵胤没有瞧见她的眼睛,也不解释什么,徐徐起身,抱拳拱手。 “大师,告辞!” 觉远连忙拱手相送。 一行人出得禅房,再不谈问卦之事。 赵胤带时雍上马车前,突然转头看着觉远,目光深幽。 “今日戏言,大师不必道于外人。” 觉远施礼,低头沉声道:“阿弥陀佛,老衲明白。大都督慢走。” 两人的对话并不难解,时雍知道那番话里的分量,天家最忌谁有天命,这和尚给她算姻缘,居然算出一个天家的良配,是她主动追求也就罢了,还把人压在身下…… 罪过罪过。 若让皇帝知晓,不得忌惮赵胤么? 尽管赵胤对那个九五至尊的宝座没有兴趣,可别人未必会这么想。 “阿弥陀佛。”时雍坐在赵胤旁边,见他久久不语,玩笑般叫了句佛号,悄悄去拉赵胤的袖子,“大人在想什么?” 赵胤静默片刻,“阿拾的姻缘。” 时雍挑了挑眉梢,似笑非笑:“大人如何看?” “无须当真。” “大人是说姻缘不用当真,还是说觉远大师的话?” 赵胤看着她,嘴角紧抿。 寂静的空间里,二人相对许久,时雍才听到他淡淡的声音,“是命,受着便是。” 时雍莞尔,慢慢去握他的手,将他十指打开,再将自己的十指穿插而过,与他紧紧交缠,双目带笑地看着他,慵懒地道:“大人此言,甚得我心。不过……” 她笑盈盈拖长嗓子,嘴角扬了起来,有几分俏皮。 “大人可别再板着脸呐,对我笑笑可好?” 赵胤眉头蹙了蹙,脸上依旧没有波澜。 “让阿拾见笑了。” “怎么说?” “不会。” 不会?时雍愕然看他片刻,扬了扬眉梢,两只手伸过去搂住他,再徐徐往上伸向他的胳膊窝儿,嘴里咯咯有声。 “我帮大人。” 她搔得有劲儿,自己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可赵胤分明没有反应,端正地坐着,动都没动,等她笑够了,这才捉了她的手来。 “阿拾还想去哪里?” 时雍闻言有些诧异,“不回府吗?大人需要静养。” 好端端的腊八,出城上门拜访和尚也就罢了,莫名测算了一个姻缘,如今听这位爷的意思,还想在外面浪一浪,时雍很是困惑不解。 岂料,赵胤想片刻,给了她一个是实而非的答案。 “今日家里有客,怕你不喜。” 无乩馆如同它的主人赵胤一样,平常没有迎来送往的客人,时雍这么久了都没见过几个外人,闻言反生好奇之心。 “大人不必顾及我。若是贵客,更是别怠慢了。” 两人墨迹到黄昏时分回府,家里确实有贵客在等候。 魏国公夫人。 大概是等待时间太长,她脸上有些淡淡的不悦,可赵胤素来如此,她虽是长辈,但也找不到话说。 时雍之前听赵胤说过,甲一本姓夏,名弈,是魏国公府养大的子嗣,记挂在过世的老魏国公夏廷赣名下而魏国公府是帝王姻亲,当今皇帝也得尊称现任的魏国公夏常一声“舅舅”,可想而知,这位魏国公夫人的地位,也就十分尊贵了。 婧衣和娴衣二人,在夏夫人旁边伺候着。 娴衣沉默不语,婧衣看到姗姗来迟的赵胤,眉尖儿蹙了好几下,才展颜一笑。 “爷,夫人等你好几个时辰了。” 赵胤朝国公夫人行了子侄礼,在一旁坐下。 “不知夫人过来,见谅!” 婧衣瞥一眼他冷淡的眉眼,抿住嘴没有说话。 虽说无乩馆和国公府不那么亲近,可魏国公向来都是把甲一和赵胤当成自家人看待。 夫人今天来送腊八粥,是婧衣使了个小心眼,悄悄去了一趟国公府,在夫人面前哭诉了一番。不过,此事夫人早早就派人来说过了,赵胤怎会不知? 只是没有放在心上吧? 魏国公夫人神情有些不悦,迟疑片刻才道:“你大伯卧病在床,时常念叨着你们父子,若是有空,你去瞧瞧他吧。” 夏常年岁渐长,这几年已不过问朝中之事,专心在家含饴弄孙,赵胤前些日子倒是听说他染了风寒,差人送了药材补品过去,就没再过问,如今国公夫人点到头上了,少不得也要关心几句。 可他这人,纵是关心,说出来也如同客气。 冷漠和距离,一眼可见。 魏国公夫人心里着实不喜,可甲一和赵胤本就分府另居,又非夏氏亲生,她说话也不硬气,不便责怪,便把话转到了赵胤的终身大事上。 “听人说,你新收了一个通房,怎也不叫出来叫婶娘瞧瞧?” 赵胤:“她不是通房。” 婧衣闻言心中暗喜,接着便听赵胤正色对夫人说:“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室。” 婧衣脸色一变,几乎站不住。 魏国公夫人也是始料不及,看了他片刻,轻声问:“阿胤,你可是认真的?” 赵胤淡淡道:“我从无戏言。” 魏国公夫人皱了皱眉头:“你可禀明了父亲?” 赵胤不答。 禀明了,但是没有得到同意,可是这些细节他并不愿意说得太多,而他还能耐着性子在这里说话,也是因为他出生时母亲过世,父亲对抚养孩子之事一窍不通,这位婶娘和魏国公没少帮衬。 沉默片刻,魏国公夫人突然瞄了一眼垂眼咬唇的婧衣,笑叹道:“这么说,我给你找的这些丫头,你竟是一个都瞧不上了?” 把几个年轻貌美的丫头放在赵胤身边伺候,魏国公夫人自然也是存了私心的。 赵胤收了自己送上来的人,才是真正的自己人。 而赵胤会收下这些丫头,也正是为了保全国公夫人的心意。 闻言,赵胤双手抚着膝盖,面不改色。 “夫人若是有更好的安排,就将她们带走吧。” 此言一出,婧衣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眶里满是盈盈的泪雾。 “爷……” 娴衣也有点吃惊。 但她没有婧衣那样的夸张,只是沉默地看着赵胤——这个可以决定她去留和未来的男人。 堂上安静片刻。 魏国公夫人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说道:“把人送过来了,就是你的人,要打要杀,还不是由着你使唤么?婶娘岂会再来指手画脚。” “夫人,婧衣不走。” 婧衣看向魏国公夫人,见她脸色凝重,但并不帮自己说话,心里一片冰凉。 丫头的命卑贱如斯,夫人再不高兴,又怎会为了她得罪赵胤? 婧衣扑嗵一声,朝赵胤跪下。 “爷。婧衣不走。求求爷,别赶婧衣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55章 荒唐人荒唐事 气氛一度凝滞。 魏国公夫人看赵胤满脸冰霜,心底有些泛凉。 对美人视而不见也就算了,一颗心竟是冷硬如铁。此子可比他父亲更不讲情面呀。 “婧衣你这是做什么?”魏国公夫人看婧衣哭哭啼啼,眉头皱了起来,斥责道:“你家爷又没说要撵你,随口一句话,你倒是当了真。” 婧衣擦着眼泪,嘴巴抽搐着,心乱如麻。 她扭头看着站成了木桩的娴衣,不停朝她使眼神。 “娴衣,你说句话啊,你也跪下求求爷。” 娴衣垂头站了片刻。 突然走到屋中,朝赵胤端端正正跪下。 “爷若要发卖我们,身为奴婢自是无话可说。” 她倔强地挺直了脊背,嘴上说“无话可说”,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但语气分明已有哽咽。 便是养的一条狗,相处日久,也会生出感情,一个人怎能说撵就撵?她们在无乩馆当差几年,早已把这里当成家,若今日赵胤真的要把她们撵走,便是心神淡定如娴衣,也同样会伤心。 气氛一时紧张。 门外当值的朱九看不下去了。 “放哥……” 他肘了肘谢放,小声朝他做口型。 “说说好话呗。” 谢放看到他在挤眉弄眼,只当未见。 朱九暗叹一口气,频频往里望,“唉可惜了,两个美人儿……” 谢放冷冷瞪过来,朱九赶紧闭嘴,站直了身子。 再是美人,也是爷的美人。 便是爷不要的美人,他们做侍卫的也只能尽本分,不能肖想半分。 “开个玩笑,放哥你太严肃了。” 朱九的声音刚刚落下,便听到里屋有了动静。 是娴衣。 她双手朝前趴下,朝赵胤跪了个重重的响头,突然道:“奴婢有一个请求,望爷成全。” 赵胤看她:“说。” 娴衣狠狠咬了咬下唇,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正色道:“若是爷一定要将奴婢打发出去,不如将奴婢赐给谢大哥为妻。” 堂上突然安静。 众人皆怔。 谢放更是僵化般站立,一动不动。 赵胤的视线徐徐扫了过来,“谢放!” 谢放硬着头皮走进去,单膝跪地,低下头,不待赵胤询问,先行开口:“爷,属下不愿。” 娴衣的脸顿时褪去了血色,身子晃了晃。 谢放没有去看她,沉声说道:“娴衣在府中多年,与我们早已亲如兄妹,她今日这般请愿,只是不愿离府。” 顿了顿,他抬头看着赵胤,拱手道:“属下也有一个请求。” 赵胤抬了抬手,“说。” 谢放侧过头,目光扫过娴衣冰冷的脸。 “望爷成全娴衣的心意,留她在府上伺候,再择良缘吧。” …… 谢放在赵胤身边多年,从未求过他什么,这个请求赵胤没有理由不答应。 对赵胤而言,两个丫头而已,留与不留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方才那席话,只是为了敲打夏夫人,让她明白他不是任人摆布的人,有恩有情,也不可越界,手不可伸得太长。 娴衣留下,婧衣自然也留下了。 只是这事闹得,府上皆知娴衣对谢放有情,还向爷求了婚配,却被谢放当众拒绝了。 对一个女子来说,这事太伤。 时雍同娴衣关系尚可,得知此事,找了个功夫旁敲侧击地安慰她。 哪料,娴衣仍是那一张万年不变的清水脸,一点喜怒都没有,表情冷淡得似乎根本不需要人的安慰。 “我知道他会拒绝。” 她如是说,然后看着时雍吃惊的样子。 “我只是想留下来。” 时雍皱了皱眉,“你不喜欢他?” 娴衣垂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接着道:“我知道谢放会拒绝,但是他这个人面冷心热,一旦拒绝了我,必会心生歉意。为了求个心安,他会为我求情。” 她淡淡看着时雍,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是在爷跟前说得上话的人,他的话,爷多少会给点脸面,如此一来,我也算是如愿了。不是吗?” 这是个聪慧的女子。 她料得不错,事实也确是如此。 可,时雍看她表情,总觉得她并不像嘴上说的那种满不在乎。而且,时雍觉得娴衣和谢放,外表其实也蛮相配的,若能在一起也十分地好。 唯一的问题就是,两人都不爱说话,都挺闷的,当真在一起,怕容易冷场。 …… 小院里。 谢放正在练剑,树叶飞花般晃动,虎虎生威,朱九抱臂站在他的背后,看了许久,突然拔出腰刀朝他刺去。 “看招!” 他力道十足,谢放稳稳架住他,厉色低吼。 “做什么?” 朱九挑挑眉梢,不悦地看着他满脸的热汗和冷厉的双眼。 “你今天过分了。” 谢放一言不发,冷冷格开他的刀,转身一个飞跃,剑身扬起再落下,极为凌厉。朱九后退两刀,接住他的杀招。 “你但凡点个头,爷就把娴衣配给你了。她有什么不好?你当众拒婚,让她往后有何颜面自处?” “放哥,我们所有人都敬你,重你,可今天这事,你干得不厚道,太伤娴衣姑娘的心了。” 刀来剑往间,朱九已喘起粗气,可嘴巴没停,谢放不耐烦了,突然收招退后,挽个剑法,还剑入鞘。 “你喜欢,你娶。” 说罢,他头也不回去走了。 朱九诶了一声,将刀愤愤地砸在地上,火花四溅。 想了想,他又追上去拉谢放。 “你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子了?” 谢放不理。 “我想不通。” 谢放仍然不理。 “如果没有喜欢的女子,你怎会不肯?娴衣那么好看,武艺也不错,跟你最是般配不过……” 谢放终于停下脚步, 缓缓回头看着他。 “我当值去。” …… 无乩馆清静了两日。 赵胤在府中养伤,没有外出。他将魏州呈上的案件卷录审阅后,又发还了北镇抚司,示意他自行决断。 自行决断便是最大的信任了。 在赵胤养伤期间,锦衣卫案件全由魏州在处理。他让锦衣卫经历文飞再次行文呈报光启帝,请旨处决人犯吕建安和严文泽。 光启帝很快有旨意下来:斩立决。 锦衣卫北镇抚司本就有自行逮捕、侦讯、行刑和处决之权,有了皇帝明令,魏州自是不必再等。 不过,腊月十五是他的婚期。 为了图个吉利,有人建议魏镇抚等大婚过后再行处决,以免犯冲。 人犯在押诏狱,并不急于一时。 魏州再次到无乩馆请示赵胤,可是赵胤听完,并没有别的指示。 受伤之后,他似乎有些“沉迷女色”,除日常必要的文书,他都不再过问,全权交于魏州做主,安心养伤。 至此,闹得沸沸扬扬的吕家怪病和刘荣发之死系列案件,就算是有了一个了结。 而白马扶舟谋反一事,干系长公主,朝臣们只知道锦衣卫还在秘查此案。 朝中之事风云变幻,刀光剑影,众人只管明哲保身,并不敢随便插手。 而民间听闻,更是扑朔迷离。 很多事情,市井民众往往就听个响声,事情真相如何,各有各的说法。 相比人犯伏诛和白马扶舟的谋反,更让市井民众感兴趣的事,便是享誉顺天府的大善人“天神殿主”,然后是赵焕的新娇娘阮娇娇。 自古闺房事、香艳事最得关注。 人们纷纷感慨,阮娇娇是一个何等倾国倾城的女子。方能得到楚王青睐,不顾体面地接回王府,甚至不管她曾委身他人…… “青楼名妓,艳压群芳。” 阮娇娇艳名更是传扬八方,无人不知。 而楚王赵焕的浪荡,更上一层楼。 腊月十一那日,就在民间对楚王殿下和阮娇娇的事情传得唾沫横飞的时候,赵焕径直入宫求见光启帝,请旨赐婚。 “臣弟要娶阮娇娇为楚王正妃,请皇兄成全。” 光启帝对赵焕在外面的荒唐事早有耳闻,贵为王爷青楼狎妓,本就不中听,可光启帝怜他年幼,已是睁只眼闭只眼,哪料他会得寸进尺? “混账!你是想气死朕?” 光启帝捂着胸口,呼吸起伏,气得脸都白了。 “你给朕记牢了。你的王妃是定国公府嫡女陈氏。家有妻室,你不知珍惜,整日不知所谓,是不是当真以为朕拿你没有办法?” “皇兄自然有办法,再把臣弟禁足便是。”赵焕懒洋洋地笑着整理袖口,一句话说得漫不经心,“皇兄不就喜欢臣弟这样吗?一个遭人唾弃诟病的皇子,不比一个励精图治,抱负不凡的皇子更让皇兄放心?” ------题外话------ 大年初三……恰逢情人节。 祝天下有情人终生眷属,也祝看书的姐妹,有人爱也有人爱,幸福安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56章 故事里的故事 赵焕说得极是轻巧,光启帝却当即变了脸色,冷冰冰地指着他的脸:“你给朕,再说一次?” 看他脸上盛怒,嘴唇都气得颤抖起来,赵焕手指搔了搔脸颊,不以为然地笑。 “开个玩笑,皇兄别气着自个儿。当我没说。” 光启帝拂袖冷哼,喉头一口痰气压不下去,重重咳嗽了几声,“旁的事我都由着你胡闹,这王妃岂能是想娶便娶,想休便休的?” 赵焕一听,冷笑低嗤。 “皇兄弄错了吧?不是臣弟想娶便娶,想休便休。要臣弟娶的人是皇兄,休了臣弟的人是陈红玉!她既然已经把臣弟休了,臣弟总不能终身不娶,断子绝孙吧?” 光启帝再次气得心绪起伏。 “你堂堂大晏王爷,闹出这些笑话,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他怒训几句,又喘了口气,直盯着赵焕。 “去!朕要你备上厚礼,去定国公府负荆请罪。请求王妃谅解,把人给朕接回去,好好过日子。” 呵! 赵焕低低一笑,见皇帝黑着脸看过来,他淡淡一笑,“臣弟从命便是。只是,定国公肯不肯谅解,陈小姐又愿不愿意跟臣弟走,那臣弟就做不得主了。” “你!” 赵焕低头拱手。 “臣弟所言句句属实,陈小姐对臣弟恨之入骨,是绝对不会跟臣弟回府的。皇兄总不能看着臣弟孤身一人就藩吧?” 他抬头,直盯盯看着光启帝。 “横竖开年臣弟就去东定府了。天高皇帝远,臣弟不管是带个国公府嫡女,还是带个青楼艳妓,旁人也不识得。不如就成全臣弟,让臣弟与娇娇有情人终成眷属吧?” 光启帝胸膛气血上涌,指着门口。 “滚!给朕滚出去!” 赵焕懒洋洋行个礼,转身走了出去。 外殿,一个侍卫模样的人低下头,拱手朝他行了个礼,让到一旁。 赵焕哼声,迈出门槛。 侍卫看着他的背影,匆匆进入内殿,在光启帝面前跪下。 “陛下,两个消息……” 光启帝气还没有喘匀,闻言抬头,“说吧。” 侍卫头都不敢抬起,声音也压得极低。 “天神殿主是白马厂督,他和那个慧明和尚厮混在一处,向信徒派发什么延年益寿的金丹,很得信赖,信徒甚至称他为活菩萨……” “大都督两日前去了庆寿寺,在觉远大师的禅房停留约莫一个时辰离开。” 光启帝眉心微蹙,“所为何事?” 侍卫不敢看皇帝的眼神,脑袋垂得更低。 “奴才不敢说。” 光启帝脸色一变,“有什么不敢说?朕赐你无罪,照实说!” 侍卫吭哧吭哧地道:“大都督向觉远大师打听二十多年前的……皇室秘闻。” 光启帝眉峰微拧,“就这个?” 侍卫低头:“还,还有,与大都督随行的女子,觉远大师为她卜了姻缘,暗指她的良配在天家,还说什么有征天伐地之象……” “什么?” 光启帝喉头微紧,一把抓住桌角,脸色极是难看。在旁侍候的大太监李明昌,一看皇帝面色青白,好像气都快要喘不上来了,赶紧上前替皇帝抚着后背,朝外面大喊。 “小椿子,传太医!” 听到殿内尖声的喊叫,刚下台阶的赵焕脚步微微一顿,站立片刻,步子倒转又走回殿里。 ———— 腊月的飞雪将京师城覆盖得白茫茫一片。 无乩馆暖阁上,炭火暖烘烘地燃着,温暖如春。 在府中养伤的赵胤,多日不上朝,不去锦衣卫主理事务,日子极是悠闲。此时的他身着一袭轻软的黑袍,坐在棋枰前,端详战局,窗外的鹦鹉在咕咕说着话。 几个侍卫站如雕像,一声不吭。 与他下棋的人,是来桑。 这位小皇子棋艺不精,尚在初学阶段,可是兴趣很大,得知时雍在无乩馆,便每日找上门来邀赵胤下棋,还美其名曰“探望大都督的伤,陪大都督打发闲暇时光”。 更令人称奇的是,赵胤不仅没有把他丢出去,反而是来者不拒。 来桑棋下得这么臭,脾气还那么大,他也能淡然相陪。 无乩馆上下都看不明白为什么。 不过,来桑来的次数多,还经常在下棋的时候大呼小叫,大家就见怪不怪了。 朱九在赵胤身边好几年,这光景也是没有瞧过的。 “放哥,咱们爷,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他指了指脑袋,“附身了?” 谢放瞪他一眼,“爷的军棍许久没尝肉味了。” 朱九嘴角微微抽搐,赶紧敛住脸上的好奇,一本正经地说:“主子自然有主子的想法,你我当好差便是,实在不必过分操心。” 谢放哼声,转头走了。 朱九:“诶,你去哪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里?” 谢放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到庭院的一角,迈过拱门,朝里面走去。 鹦鹉的咕咕声渐渐远了,此处庭院十分幽静。地上落叶覆了厚厚一层,没有人来打扫。无乩馆实在太大,居住的主子又少,好多屋子都是空置,没有人住,洒扫的人偶尔就会偷懒。 这是一个清静所在。 谢放走入院子,看到矮墙下立着一个人影,手上拿了一个纸扎的蜻蜓,用小竹签串起来,缠在指间欢快地打个转。 凄清的院落里面,唯有纸蜻蜓在动。 谢放原地站立片刻,慢慢朝那人走过去。 那人一动不动,听到脚步声走近,没有回头。 “无为先生。”谢放走到他的身侧,声音低压,“内宅庭院,你为何在此?” 那人正是来桑身边的无为。 他听罢,哼声:“你不善装傻。” 谢放抿紧嘴,望着他手上那只纸蜻蜓,突然大步过去,将矮墙下的一匹青砖揭开,从里面掏出一堆纸扎的蜻蜓、竹编的蜻蜓、还有木凿的蜻蜓,重重丢到无为的面前。 无为半张脸是铁制面具,可不影响另外半张脸流露出讶异的表情。 他盯住谢放,错愕了好一会,突然苦笑。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你都知道?” 谢放不看他,挺直身板看着那面矮墙,“幼稚。” 无为沉吟好一会,“来桑是我撺掇过来的。确实幼稚。” 谢放问:“为什么?” 无为道:“为什么。我就想过来看看。” 谢放:“看什么?” 无为沉默。 许久,他淡淡道:“蜻蜓。” 谢放一动不动。 两个人面对矮墙而立,许久没有说话。 无为慢慢弯腰,将那些奇奇怪怪的蜻蜓捡起来,连同他手上那只纸蜻蜓一起,全部封到矮墙的青砖洞里,又将青砖放回去,用掌心拍牢,直到一点也看不出痕迹了,这才直起身走向谢放。 “走了。” 他错身而过。 谢放身子没动,一只手伸出去扼住他的手腕。 片刻,又轻轻松开。 “你的脸,怎么回事?” 无为没有看他,目光看着某个空洞的角落,视线里的光芒炽盛而起,又慢慢暗淡下去。 “不小心弄的。” 谢放:“是爷吗?” 无为:“不是。” 谢放:“是谁?” 无为:“与你无关。” 谢放抚腰刀的手,突然握紧,“我宰了他。” 无为脊背微绷,慢慢看他,“是我。” 谢放猛地掉过头去,震惊地看着他,突然伸手就要去摘他的面具。无为微避,胳膊抬手格挡,两个人默契又激烈地拳来脚往,几个回合方才喘着息停下来。 无为看着谢放赤红的眼,突然叹了口气。 “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脑子太直,转不过弯来。” 谢放不言语,只是盯住他那半张满是疤痕的脸。 无为嘴角微微勾起:“以前你总说我蠢。谢放,其实最蠢的人是你。我比你更懂得生存之道,更懂得怎样才能做到极致。” 谢放笑容敛去,看他要走,再次抓住他。 无为低头看看手腕,又侧过脸去盯住谢放,轻声一叹。 “娴衣是个好姑娘,你别辜负了。” 说罢他重重抽手,谢放却扼住不放。 “松开。”无为冷冷剜向他,目光略带挑衅,“你越矩了。” 谢放盯住他,冷不丁卡住他的脖子,声音带着怒气,“越矩?你欠我钱,怎么说?” 无为面色一变,猛地推开他,往后退了两步,朝谢放的背后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行礼。 “参见大都督。” 谢放惊了惊,冷汗迅速从毛孔里渗出来。 他迅速地转身,袍角一撩,跪地抱拳,可是待他行完礼再抬头—— 哪里有赵胤? 他心知中计,再转脸时,只见到一个消失在廊角的影子。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57章 胡搅蛮缠 无乩馆的灶房里,药香阵阵。 趁着赵胤这几日休息,时雍准备好好调理下他的身子,就是怕他外伤治好了,腿疾又严重了。为此,她十分尽责,药材是自己亲自上手挑选,能煎熬之事也不假手他人。 上辈子忙碌惯了,她很少有这般悠闲的日常,偶尔尝试,不料竟十分舒坦。坐在小凳上,托着腮,看着药罐里的汤水沸腾,发出扑扑的沸响声,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内心竟也安宁一片。 这是她前生最鄙视的生活,觉得浪费光阴,如今换了个心境,舒服得不得了,整个人都仿佛被熨帖了。 昏昏欲睡。 娴衣进来的时候,脚步很轻,找了个凳子,坐在她身边,一言不发,只盯着那只药罐出神。 时雍半眯起眼,“怎么了?” 娴衣:“看你熬药。” 时雍看着她那眼神儿,凉飕飕的极是吓人,她眯起眼看了她片刻,见她始终不动不说,撑着膝盖站起来。 “好吧,帮我滤药。” 娴衣没有吭声,拿来瓦罐和汤碗。 时雍道:“还得熬两次呢。花厅那边如何?” “什么?” “下棋的二位爷。” “老样子。” 娴衣的话很少,多一个字都像会累着似的。 时雍唔一声,“来桑又要在无乩馆用晚饭吗?” 娴衣嗯声,一旁的厨娘却叹口气,“这兀良汗的皇子嘴可真刁,当真是比咱们主子还难伺候。”她摇了摇头,困惑地道:“也不知主子怎么回事。” 她没有把话说明白,可大家都知道,赵胤不是热情的人,不招待客人,更是很少留人吃饭,偏生来桑是一个例外。 有人甚至不解,兀良汗的二皇子常来府上,大都督不是应该避嫌吗? 瓜田李下,落个话柄多不好。 时雍也有疑惑,不过并不困扰。 自从来桑爱上了下棋,被赵胤虐得体无完肤后,被挑起了胜负欲,来无乩馆缠她的时间都少了。因为赵胤告诉他,棋局就是战场,他整天就琢磨着在“战场”上打破赵胤。 屡败屡战,屡战屡败。 下到如今,一局不胜。 这般耻辱的战局他居然还能坚持,更可笑的是赵大人,虐菜一样虐他,还有闲心作陪。 大概是真的太闲了吧。 时雍端了托盘过去的时候,还在门外,就听到一个稚气的声音在吼。 “哎呀!叫你不要深入你不听我,如今好了。你既无地又无势,半盘落入虎口,半盘垂死挣扎。输赢已成定局,还不投降做什么?” 时雍一怔。 赵云圳在教训来桑? 这小太子什么时候来的。 时雍听到赵云圳和来桑争论的声音,脑袋就隐隐作痛。 她端着托盘走近,谢放和朱九各站一边,面无表情,无为立在来桑身后不远,一言不发。 屋子里只有赵云圳闹得凶。 他手足并用,恨不得代来桑上去走棋,偏生来桑不信邪,偏要以身犯险,被赵胤杀得溃不成军。 “唉。死了!”赵云圳实在看不下去,气得拍桌子,“找个傻子来,怕都比你下得好吧?” 来桑气恼地瞪他,“骂谁是傻子?” 赵云圳白眼,“谁傻骂谁。” 来桑咬牙,“你来!你若能赢他一局,我拜你为师!” 赵云圳看一眼赵胤冷俊的面孔,眼眸里划过一抹狡黠的光芒,“此话当真?” 来桑虎着一张脸,急得瞪圆了眼睛。 “本王一言九鼎,岂有……” “咳!”时雍眼看来桑就要掉入赵云圳的陷阱,轻咳一声打断,瞥他一眼,将托盘端到赵胤面前,“大人,吃药了。” 不出意外,赵胤的眉头霎时皱了起来。 刚才还在棋枰上操纵乾坤呼风唤雨的赵大人,看到汤药就不喜。 “稍等片刻。” 时雍莞尔:“再等就凉了。” 她端起碗到唇边,轻轻吹了吹水面,试试温度,笑盈盈地道:“不冷不热,正好。” 赵胤颇为无奈地接过,仰头灌下去,时雍趁势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糖。 他垂眼裹入嘴里,不动声色。 旁边的赵云圳和来桑却看傻了眼。 吃糖? 赵云圳有点嫌弃,“阿胤叔,我三岁喝药就不吃糖了。” 赵胤:“那是没人许你吃。” 赵云圳撅起粉嘟嘟的嘴,“如今也不吃,不信你试试看。” 时雍看他模样可爱,笑着往他嘴巴塞过去,“张嘴。” 赵云圳二话不说,张嘴就咬了下去,朝时雍眉开眼笑,“甜。” 时雍一愣。 这小子,精明得很。 “你要少吃糖。牙还没有长好呢。” 赵云圳频频点头,又张开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嘴巴:“三颗以下皆为少,还可以再有。” 他骗糖的样子,将小孩子的单纯可爱展露无疑,而他吃糖的表情,让来桑极为羡慕。 来桑皱眉看着时雍,“我三岁喝药也不吃糖。” 时雍:“哦。二皇子英雄。” 来桑半眯着眼睛,“不信你试试。” 赵云圳飞快捂住时雍的口袋,看着他道:“我大晏礼仪之邦,断不会做强人所难之事。是吧,阿拾?” 来桑的脸瞬间拉了下来,伸手就来夺。 “我兀良汗……不讲理。” 这两人,怎么孩子一样? 时雍飞快拨开他们的手,拍拍口袋。 “没了。都是大人的。” 来桑和赵云圳对视彼此片刻,互相冷哼,看不惯对方。 时雍问赵云圳:“太子爷今儿怎么来了?” 赵云圳是个骄横的孩子,但只要时雍同他说话,他的态度瞬间就会软化下来,变成一个可爱的萌孩子。 “父皇得知阿胤叔受伤,特地让人送来三七膏看望。” 他有些得意地看着柜子上一个精致的檀木盒子,里头放着两罐膏药,包装颇有宫廷之风,一看就华贵。 赵云圳道:“这还是我皇祖母在世时做的呢,父皇说对外伤极为有效,能让阿胤叔的伤快点恢复。” 能让太子亲自来送,足见光启帝对赵胤的看重和诚意。 时雍拿了三七膏,揭开盖子闻了闻,“好东西。陛下真是体恤臣民。” 赵云圳道:“若非父皇身子抱恙,他还要亲自来探病呢。” 赵胤这时插了句话,“陛下是哪里不爽利?” 赵云圳蹙起眉头,似乎也不很明白,想了想才道:“顾太医说是老毛病,以前久病伤了身子,得好生调养。” 一个人长期被下毒,肯定对身体有损伤。一时半会,吃再多好东西也补不上来。 本是随口闲聊,可是,赵胤听完赵云圳叙述宫里的事情,脸色却愈发地幽凉,对赵云圳说话,也比刚才疏远了许多。 “那烦劳太子殿下回宫后,替我谢过陛下。” 赵云圳一听这话,脸就拉下来了。 “谁说我要回宫了?” 在宫里颐指气使习惯了,他脾气来得很快,可是发完狠,一看赵胤的脸,马上又嘟起嘴,软了下来,跑过去挽住他的胳膊,撒娇般道:“阿胤叔,我都被关在宫中这么久了,你就让我留下来玩几天,可好?” 赵胤慢慢把他的手挪开。 “不行。” “阿胤叔。” “殿下。”赵胤目光沉了沉,“你是太子,不可任性。” 赵云圳与他目光对视片刻,慢慢低下头去,坐回凳上,赌气般说:“那我吃完饭再走,总可以吧?” 自从东宫事变后,光启帝就加重了对太子的保护。于是,赵云圳的自由日子就更少了,根本就没有机会像往常那般偷溜出宫。赵胤对他同样看顾得严密,除了寸步不离的小丙,还另外安排了几个贴身侍卫,一天十二时辰轮番看守。 在赵云圳看来,无异于蹲大牢。 他放低要求,没想到赵胤连留他吃饭都不同意,马上叫了谢放进来,安排人送他回宫。 赵云圳出宫时跟着一群人,再加上无乩馆的一群人,他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动。 “阿拾救我。” 小太子急眼了,跑过去一把抱住时雍,不论小丙怎么拉他都不动,“我不走,至少要留下来吃个饭。” “不走,不走,说什么都不走。” 时雍看他都快要急哭了,不免有点心疼。贵为太子,却不得半分自由,他还那么小,天天跟着一群老古董学这个学那个,童年乐趣一丝都无。 “大人。”时雍看着可怜巴巴的赵云圳,朝赵胤投去一瞥,“太子也是憋坏了,吃过饭也不耽误多久。” 她认为吃饭是小事,赵胤不至于这么不近情理,岂料,不仅赵云圳胡搅蛮缠没有用,就连她的求情,赵胤也一律无视,表情冷漠得无一丝温情。 “来人!送太子殿下回宫。”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58章 不讲武德 时雍一愣,看他表情冷淡凝重,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既然他发了话,她没再坚持,转头让娴衣帮赵云圳装了些糕点吃食给太子装上,将生着闷气的小太子送到门口。 赵云圳眼泪汪汪,“小媳妇儿,你要等我。” 时雍哭笑不得,朝他挥挥手。 “太子殿下快回吧。” 赵云圳撇着嘴唇,满肚子的气又发不出来,只是撩着车帘一直看着时雍,那小眼神软软的,弱弱的,都不像平常骄横跋扈的太子爷了,时雍心疼孩子,又笑着哄他。 “等你书读得好了,大人就来接你玩。” 赵云圳哼声,“鬼话!我的书,一直读得很好。” 看来太子爷不好哄。 时雍走近马车边,看着他别扭的小脸,没忍住伸手捏了捏。赵云圳不情不愿地哼声,但是没有避开,由着她扯自己的脸,眼圈都红了。 “你们这些大人,全是骗子。” 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时雍并不能完全理解赵云圳在宫中过的什么日子,可是他相信赵胤这么“无情”定然有他的用意。 【送红包】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wei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殿下。”时雍凑近了些,声音低低的,“你阿胤叔是为了你的安全,你要快些长大,平平安安。” 赵云圳是个聪明孩子,他并非完全不懂。 可是,孩子就是孩子,哪怕道理全懂,仍不能控制自己。 赵云圳迟疑一下,憋着气:“他才不是。他送走我,连饭都不让我吃,就是怕我跟他抢人。” 时雍笑着翻个白眼,“你小孩子,整天胡思乱想。” “本来就是。”赵胤拉着脸,“阿胤叔不讲武德。等我长大,我就罚他……” “罚他什么?” “罚他娶十个夫人,不许抢我的太子妃。” “……” 赵云圳放了许多恨话,最后还是苦着脸被送走了。 看着马车远去,时雍慢步返回时已到饭点。 膳食房灯火通明,丫头小厮笑盈盈穿梭其间传菜,很是热闹。赵胤不习惯与人同餐,因此来桑在这里蹭饭,也是分餐。 来桑这人不见外,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师,也没有朋友,自从下定决心要在棋局上战胜赵胤,对赵胤也不如最开始那么膈应了,动不动就称兄道弟,要是再喝几口小酒,更是豪迈万分,恨不得与他同床共枕,手谈通宵。 时雍没有用饭,等来桑离开无乩馆,这才找到赵胤。 他刚刚回房,冷峻的面孔略泛一丝红润,漆黑的眼眸比平常更为深邃,如夜幕中起伏的远山,窥视不清轮廓,只是朦朦胧胧倒映出时雍纤细的影子,一眼望来,深幽得如一个漩涡,仿佛要把人吞下。 “大人喝酒了?”时雍走到他的面前,抬手去探他的额头,却被赵胤一把捉住。 时雍没有动弹,任由他捏紧手,默默看着端坐面前的男人,望着他的眼,慢慢低头,近得气息可闻了,这才皱眉道:“大人,你不该喝酒的。” 她声音细软,呼吸仿佛落在脸上。 “阿拾是否有许多疑问?” 时雍莞洋,“是。” 赵胤呼吸里全是女子身上的气息,她离他这般近,整个人几乎要靠到身上,他突然伸手环住她柔软的腰,慢慢一带,就将她抱了过来。 “问吧。” 时雍:…… 他抱她太紧,紧到她呼吸不畅,感觉都在脱离大脑,那滚烫的掌心烙铁般放在后背,阻止了她大脑的正常思绪。 “大人,我可否坐下说?” 赵胤嗯一声,一言不发地将她换了个方向——让她坐在他的腿上。 他的嘴唇就在耳侧,他的手在腰上,她整个人都落在他半环的臂弯里。这根本不是谈事该有的样子。 “能不能让我好好说……” “能。”赵胤说着了,唇低下靠近她的耳垂,温热的呼吸如触电般从耳侧传导,战栗感迅速传入四肢百骸,时雍整个人僵住。 “大人!” “问。” “……” 这让她怎么问? 时雍好不容易找到理智,呼吸吃紧地道:“大人这是美男计吗?” 赵胤黑眸浅眯,掌心微紧,将她柔软的身子束于怀中,“是你招惹本座。” 时雍气笑了,“大人是委屈了不成?” 赵胤抿紧嘴唇,不说话,只是像撒娇的大黑般与她亲近,没有十分过分的举动,但细微的情绪却敏感地让时雍感受到了。 “大人为何那样对太子殿下?” 赵胤不吭声。 时雍去扳他的肩膀。 “他只是想多跟你呆一会儿。吃过饭再走,你都不愿意,多伤孩子的心。” 赵胤仍然不答,时雍歪着身子,整个人仿佛挂在了他的身上,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声音无端低软起来。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宫里有异?还是怕引来误会?与庆寿寺觉远大师那些话有关吗?” 赵胤身子凝滞片刻。 时雍侧头观察他的脸,“大人怕皇帝介意?把锦衣卫的事情交给魏州,借着养伤,不出府门,不见任何人,更不与朝中大员来往,你以为太子送药是陛下的试探,不敢僭越,多留太子片刻都不肯,你明明那么喜欢云圳……” 在赵胤掌心的温度灼烤下,她的话有些顺序混乱,但赵胤显然听懂了。 迟疑片刻,他沙哑着嗓子道:“阿拾,真是聪慧。” 时雍摇摇头,软声道:“可是,阿拾不懂,大人既然避嫌,为何又偏偏不避来桑?” 赵胤眉头微蹙,“真真假假,不令人生疑。” 他没有解释更多。 时雍却有些不相信,既然要避嫌,何不彻底一些? “那大人这句又是真是假?” “唉!”赵胤突然安静下来,仰起头看满脸严肃的女子,突然将她拉近,脸靠过去,“爷头晕。” “……” 这还没亲热呢,就晕了? “大人是想回避我的话题吧。” 时雍笑盈盈地说着,身子完全靠在他的身上,双臂挂着他的脖子,亲了亲他的唇。 “既然爷不想聊正事,那我们疗伤吧。” 一听疗伤,赵胤身躯便是一僵。 “阿拾……” 时雍不客气,面对面看着他的眼睛,将他外袍往后褪去,手伸到他腰上,轻轻拉了拉带钩,就要解下。 赵胤连忙按住她的手,“你这女子。爷已然大好,不必再换药。” 时雍似笑非笑,仿佛很有兴味,执拗地拉扯他,还促狭地朝他眨了眨眼。 “让大夫来瞧瞧,大人惯会讳疾忌医……” “阿拾……” 时雍不等他的话出口,探头在他嘴上咬了一下,手上的力度突然偏移往下…… 赵胤身子突然僵硬,血液仿佛沸腾般咆哮着往大脑奔去,脑子嗡声作响,他几乎无力抓牢时雍的手。 “阿拾!” 时雍看出他的外强中干,哼笑一声,蹲下来,看着咬牙切齿的男人,然后拨开他防护的双臂,将自己的身子慢吞吞偎入他的怀里。 “大人与我这般见外,不怕伤我心么?” 女子的柔软入怀,赵胤无奈低叹。 “并非见外,只是你我尚未成婚……” “不是说这个。”时雍仰起头,黑亮的眼如两颗成熟的葡萄,水灵灵地盯住他,“有事瞒着我,还故意喝酒装醉……” “没装。”赵胤有些无奈,叹息着轻顺她的头发,“你才十八,该让你知的事,会让你知。不该你知的……” 时雍抬高下巴,娇憨地反问:“如何?” 赵胤沉默,半晌捏捏她的脸。 “爷自有安排。不劳阿拾费心。” “胡说八道!”时雍瞪他一眼,“我往后是要嫁给大人做妻室的。你的决策就不再只是关系你一个人。万一你有什么闪失,我可怎么办?你不告诉我,就是剥夺我的知情权,就是不信任,看轻我……” 哪来这么多道理? 赵胤沉下眉,唤了声阿拾,刚想解释,就被时雍轻哼着堵住了嘴。她不给他讲话的机会,身子轻轻地偎过去,双手缠住他,细软的声音带一丝笑,浅浅淡淡地落于他的唇边。 “大人抱我。”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59章 我要回娘家! 人都在怀里了,还要怎么抱? 赵胤显然没能理解她的意思,低头审视。 时雍看他这么傻,自己动手将他胳膊往腰上勒了勒,“抱紧些。” 赵胤哭笑不得,无奈地叹:“阿拾……” “快!”时雍不给他犹豫的机会,整个人缠上去,小脸泛红,妩媚中带了些颐指气使的憨态,怎么看都不招人讨厌。 赵胤叹息。 “你到底要如何?” 嘴里不情不愿,但他双臂仍然依言抱紧了她,紧得不透一丝风,没有半点缝隙,两人好像黏在一起般,如同一人。 时雍抿唇望着他,一动不动,就这般抱了许久,她才问:“大人什么感受?” 赵胤看着她。 这问题实在为难人。 不说赵胤从来没有过女人,便是有……时下有哪个女子如她这般大胆,抱了还要问感受? 赵胤不知她要问什么。 “你呀,别折磨我了。” 察觉到他说话时又开始收手,时雍瞪过去一眼,又把他拉回来,漫不经心地问:“难道大人感觉不到吗?我们如今是捆绑在一起的两只蚂蚱。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大人难道忘了在祠堂发过的誓言?” 赵胤安静地看着她。 一言不发。 时雍弯了弯唇,浅浅一笑,“大人既然决定要娶我,就必须完成角色转换。你从此不是一个人了。你是我的人。” 赵胤:…… 时雍看他脸色变幻,深知这些话对一个封建时代的男子来说冲击可能有点大,又贴到他的脸颊,软着声音道:“当然,我也是大人的人。” 赵胤声音软化了些,“自是如此。” 时雍很满意他的回答,笑盈盈飞起一眼撩他,“那大人就要明白,我们是同荣辱的两个人,是一体的,不能把对方当外人,明白吧?” 说了这么多,赵胤自是明白她的意思。 看着时雍,他沉默了许久。 在赵胤过往的人生中,一个人的决定便是最终的决定,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个女子会向他要求得到这些她说的“权利”,更荒唐的是他居然没有反感,甚至不忍心拒绝她的要求,几句话便让他屈服…… “阿拾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时雍趴在他身上,看了他片刻,“是我对不住你。” 赵胤一怔,“为何这么说?” 时雍道:“我要不让觉远给我算姻缘,便不会有这事。不过,皇帝也太小气了吧?这种事情,不信则无,居然这么在意?” 赵胤沉默片刻,朝她摇了摇头。 “这不是小事。” 若他只是一个寻常百姓,自是不会引来皇帝的注意,可他本就是五军都督,还掌锦衣卫事务,如今又把白马扶舟扳倒下去——至少在外人眼中是如此。白马扶舟真谋反假谋反无人知道,如今东厂换了人间,新上任的厂督不得皇帝宠幸,形同虚设,赵胤手上的权势无人能及,朝野上下,无不忌惮他。 惧他、怕他,也嫉他,恨他。 从古至今,权倾朝野不一定是好事。 往往接踵而来的,就是灾难。 木秀于林风必推之,没了白马扶舟掣肘,一枝独秀的赵胤自是高处不胜寒。 “大人是对的。”时雍盯他片刻,点了点头,“不如,大人随我归隐山林吧?” 归隐山林? 赵胤看着她,默不出声。 时雍靠近他一些,手指轻轻拨弄着他的衣襟。 “做寻常夫妻,挖一口池塘,养一些鸡鸭,种一些花草蔬菜,瓜果满林,牛羊遍地,日出而起,日落而歇……不想做事就不做,懒在小屋里,酿些小酒,摆半屋书籍,置一架古琴,再收养些猫猫狗狗……” 她说了许久对未来的设想,说得脸颊泛红,很是激动和陶醉。 赵胤安静地听完,突然将她拦腰抱起来,“再生两个孩子。” “大人……”时雍根本来不及反应,她的设想是浪漫满屋,可赵胤听完得到的结论就是生孩子? 整个人被赵胤丢到榻上,时雍才反应过来,挣扎而起。 “大人,我在说认真的呢。” 赵胤:“我也认真。” 时雍微愕:“现在?” 生孩子也不急于一时吧? 赵胤看她表情,眉梢微微一扬,突然拉开叠好的被子把她整个人盖住,再伸手将床帐放下来,淡淡瞥她,“不早了,早些歇着。先养好身子。” 说罢,他转身出去了。 时雍一口气卡在喉咙口,刚想喊他,这才发现这是她的房间。 小院里,赵胤专门为他准备了一个屋子。之前为了方便照顾他的伤,时雍常在赵胤的卧房里“将就”,和衣躺上一夜,几天就这么过来了。她没有想到,今天晚上,同赵胤说了那么多体己话,两人的关系没有更进一步,反而被他像拎小鸡一样拎回来,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直接塞入窝里。 “我要回娘家!” 低吼声传入赵胤的耳朵,他脚步一顿,叹气摇头,单手负于身后,加快了脚步。 赵胤从小被先帝带在身边长大,看到的见到的全是“清规戒律”,行事规则大过于天,不知不觉就养成了这么一副保守的性子。 过往的二十多年,不娶妻是他根深蒂固的意识,尽管从来没有谁约束过她找女人,但他一直主动禁欲,与女子保持距离。从国公府到光启帝,无数人都曾热心往他身边塞过女人,但赵胤从来不曾动心。 不是因为道常的推命,这仿佛本就成了他的命运。 清心寡欲能让他更为清醒地做出决断,女人只会影响他拔刀的速度,无牵无挂方得自在…… 他坚定地在原则里生存,从未失手,更没有过错误的判断。 可…… 生命终是有了变数。 于他而言,变数没有什么不好,他不惧怕任何改变,甚至贪恋那女子偎入怀抱时头脑空白耳窝轰鸣血液逆流身子不受控制到忘乎所以的感觉…… “大都督,你失神了。” 书房里,庚一站在赵胤的背后,突然幽幽一叹。 【看书福利】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每天看书抽现金/点币! 他认识赵胤许多年了,从来不曾见过他这副样子。这让庚一不免有些唏嘘。都说美人关是英雄冢,没有想到大都督都逃不过这道坎儿。 这让他内心又隐隐有了担忧…… 英雄冢,不会真的一念成冢吧? 赵胤转过头来,漫不经心地坐了下来。 “我很清醒。” 他看了庚一一眼,眼风锐利。 “查到是谁走漏风声了?” 庚一摇头:“这事很是奇怪。当时,除了觉远大师,房里只有你和宋姑娘两个人。即使是谢放和朱九,也不可能知道你们谈话的内容。这事怎会传到陛下的耳朵里?” 宫中、朝野,不论皇帝和朝臣,没有一个是简单的人物。他们是大晏朝的权力核心,又是一群精于倾轧、老谋深算的野心家。 光启帝的顾虑,任何一个人坐上那个位置,都会有。 赵胤能表的忠心已经表了,接下去,便看皇帝的想法了。 只是,密谈之事都能传到光启帝的耳朵里,也当真是奇怪。 庚一道:“觉远,会不会……” 赵胤细想片刻,摇头:“不会。” 庚一问:“为何如此肯定?” 赵胤淡淡地看他一眼,语气平静低沉:“觉远深知其中厉害,不会惹事上身。” “大都督……”庚一迟疑片刻,“有句话属下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胤平静看着他,“讲。” 庚一道:“属下知道大都督与觉远大师有深厚的交情,可这事与别的事不同,关系的是社稷安危。属下奉命调查这么久,隐隐有一种直觉,二十多年前的皇室秘闻,或与大都督有关。觉远是道常的徒弟,也是道常圆寂前夜单独召见的最后一个人。他承继的不仅是道常法师的衣钵,还是僧录司禅教之位,是大晏江山的守护人,若是觉远认为大都督对江山有碍,他能如何?” 夜深人静,冷风微拂,烛火在风中摇曳。 许久,赵胤才嗯了一声。 “再查。” “是。”庚一抱拳拱手,慢慢退出去。 离开前,他慢慢回头看去。 赵胤仍然坐在那张椅子上,夜灯里孤零零一个,安静得仿佛一个剪影。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60章 该死 宋香已失踪好几天了,宋家新建的院子里冷冷清清,烟火气都淡了许多。 市井人家,难免会说上几句别人的闲话,宋香失踪无异成了他们的谈资。看到王氏或宋家人过来,又纷纷噤声,用那种古怪地眼神看他们。宋老太气恨不已,呸了几声,又跑到王氏面前来抱怨,说宋香丢了老宋家的脸,让他们跟着没面子,影响她大孙子娶媳妇。 王氏是个手快嘴利的人,可女儿失踪,她的心气被磨没了,宋老太叨叨训人,她也不吭声,拿了张条凳坐在檐下,巴巴望着院门不出声。 宋鸿大气不敢出,乖乖靠在她的身边,而春秀和子柔,则是懂事的包揽了家务。 时雍还没进门,就听到宋老太粗声粗气的骂人。 她低头看了一眼脚边的狗子,懒洋洋地道:“大黑!” 大黑呜嗷一声,立马换了神色,速度极快地蹿了过去,宋老太还没有反应过来,这狗已到了身前,朝她一跃而起…… 宋老太原本是坐在凳子上的,大黑体形巨大,突然跃起朝她扑过去,如同一片阴影覆盖而下,杀气浓郁,吓得宋老太惊叫一声,登时苍白了脸,差点昏过去。 而大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从她的头顶跃过去,四蹄着地,在王氏面前摇着尾巴去亲热她。 就好像宋老太只是它的——路过。 宋老太缓过神来,气急败坏地骂:“这死狗,老三媳妇你也不管管……” 大黑呜地一声,咆嘟般突然转头,朝她张大嘴巴,“呜——” 宋老太的话戛然而止。 凶狠的狗她不是没见过,但是像这么凶的,她第一次见。 大黑看她回视,“汪汪”两声叫唤着,又要扑她。 宋老太拎起地上的火笼,骂骂咧咧地走了。 王氏看到摇头摆尾的大黑,惊喜地抬头,四处看了看,然后看到慢悠悠走入院子的继女,眼眶突然一红。 “阿拾回来了?吃没?我,我去做饭。” 她说着系了围裙就进了灶房,有点慌急,有点迫不及待。 时雍走过去赞许地摸了摸大黑的脑袋,慢吞吞进入灶间。 春秀在折菜,子柔在生火,两个小丫头看到她很是欢快,可是,瞄着大娘的脸色,又都不敢将笑容展现出来,只能怯怯地叫小姐。 “你们出去吧。我来做。”王氏摆手叫两个小丫头出去,然后出门将养在灶房门前水缸里的鱼捞了一条起来,剖净去鳞,又让予安进来,掏银子让他去街口买猪肉,火急火撩的准备饭菜。 在王氏眼里,时雍好吃懒做,所以难免有时候会念叨她,可这几日她不怎么回来,她整个人都空了,好像一下子失去了两个女儿,整个人精气神都没了。再看到时雍,她似乎重新活过来了一般,麻利地忙活起来。 时雍倚在房门看了她片刻,慵懒地坐到灶膛前,慢慢帮她添柴火。 “你怎么不问了?” 王氏脊背微微僵硬,没有抬头,手脚麻利地切菜。 “都是命,她不争气,非得往外跑……” 说着说着,眼泪下来了,王氏抬起手臂抹眼泪。 于是,菜切不下去了,呜呜地哭。 时雍看不下去,掏出绢子递到她眼前。 王氏看她一眼,哭得更凶,嘴扁着,哭得像个孩子似的。 时雍眉头皱了起来,她不曾见过一个妇人这般伤心的在面前痛哭,一边哭,一边还想控制和压抑,她受不了。 “别哭了。”时雍笨拙地帮她拭泪,“我去给你找人。” 王氏一怔。 “你上哪里找?” 时雍不告诉她,只是抿着嘴,“我自有我的办法。” 王氏一听傻眼,顾不得哭了,猛地拽住她的胳膊,低声说道:“宋阿拾,老娘警告你啊,你不要做傻事……”她眼泪又下来了,忍都忍不住,说得哽咽不止,“老娘已经没了一个阿香,不想,不想再失去你……” 时雍沉默,看她的眼泪是擦不完了,便轻手拍她。 “放心。我有分寸。” 王氏突然捂住脸,痛哭。 “你们两个都是我养大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一个老娘都舍不得啊……” 时雍叹气,抱了抱她。 “会没事的,相信我。” ———— 残破寺庙铺了锦绣,如同换了人间。 禅房扩成花厅,没了念经的和尚,换了抚丝弄竹的歌女,锦帘卷,水叮咚,佳人犹唱,弦弦乐乐如诉情侬,忽缓,忽顿,忽停,忽而一阵叫好,好不快活。 “主君!主君!有位姑娘来找——说是主君的姑姑!” 小厮欲要入厅,被祁林拔刀阻止。 祁林咬舌后失了言语,为人更为狠绝。 小厮看到刀芒吓得噤声,不安地望向厅中。 白马扶舟斜倚软椅,面前小几是酒杯茶盏,闻言懒洋洋抬头。 “让她进。” 小厮如释重负,望了祁林一眼。 祁林收回刀,立在门侧。 不过片刻,时雍就走了过来,着一身男装,青衣小帽,打得和如同普通小民模样,可慧黠的眼仿佛盛了七彩祥云,走到哪里便亮到哪里。 她越过祁林,径直入内,穿过歌女和乐声,走到白马扶舟面前。 “我来要人的。” 慧明和尚坐在白马扶舟下首,皱了皱眉头,“厂督……” 白马扶舟一笑,抬手摆摆。 “下去!” 时雍没动,丝竹声却戛然而止。 歌女们抱着乐器退下去了,时雍扫一眼慧明和尚,对白马扶舟重复刚才那句话。 “我来找我妹妹。” “唔。”白马扶舟扭着一杯酒盏,似笑非笑地道:“姑姑就这么单枪匹马地闯进来,我就由着你把人带走,岂非很没有面子?” 时雍漠然道:“你待如何?” 白马扶舟看了看矮几上的酒杯,“姑姑陪我喝一杯。如何?” 一杯?时雍弯腰,拿过酒壳和酒杯,一连倒了三杯,皆是一口饮尽,然后倒立酒杯,一动不动地看着白马扶舟,“可以了吗?” 白马扶舟半眯着眼看着她,忽而轻笑:“赵胤知道你来吗?” “我的私事,与他无关。”时雍在他面前坐下,“我来找我妹妹,把人交给我。” 白马扶舟双腿原本懒洋洋放在脚榻上,闻言静静看她片刻,慢条斯理地将脚放下来,轻轻扬起嘴角,“姑姑同我来。” …… 从花厅出去,是一个长廊,新漆的味道十分明显,来往可见的全是陌生的面孔,无一例外全是面容轻和带笑,看到白马扶舟无不恭敬地行礼。“天神殿主”的事情,时雍在无乩馆听说了一些,本以为这里会是一个邪祟窝子,不料竟是这般情形,如同世外桃源。 白马扶舟似是看出她的疑惑。 “姑姑不必怀疑走错了地方。这里都是一心向善的信徒,我与邪君不同,我倡导的是善、仁、义。呵~~本督可不是罪大恶极的人。” 时雍冷哼,“什么善仁义,哼!为你自己留下后路吧?” 她直言不讳。 角色扮演再逼真,白马扶舟也不会给自己留下被人诟病的把柄,在白马扶舟眼里,与赵胤的合作是不得已,他不会真正信任赵胤,更不会当真留下犯罪的证据,到时候百口莫辩,就说不清了。 白马扶舟一声冷笑。 “我在姑姑心中,就这般不是人?” 时雍转头看他,“你还是吗?” 这话问得十分平静,不带半点情绪。白马扶舟对上她的眼,突然莞尔笑开,眼里如有两束盈盈秋水,没有了花厅中那种邪气,反而像天寿山初遇时的白衣公子,雅俊清贵。 “姑姑真是偏心。” 时雍哼声,不说话。 白马扶舟又道:“我是被硬生生逼到这步田地的,姑姑可曾怜惜我半分?” 时雍笑看着他,“你贵为厂督,还缺人怜惜?” “缺!”白马扶舟视线幽远,慢悠悠地笑开,“本督处处慢了赵胤半步而已。” 处处?是指何处? 时雍皱眉地望着这个“天神殿”,嘲弄般笑。 “你自封天神殿主,将事情做得如此极端,就是为了走在他前头?” 白马扶舟眯起眼,看着时雍,突然低下头,面孔压近她,酒香伴着呼吸闯入鼻端,连同他的愤怒一起,被化成一道冷冷的笑,似帛画裂开,低哑莫名。 “我从一开始就被算计,受制于人,总不能坐以待毙吧?我也是个人,难道姑姑以为,我就该死?”</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61章 问心无愧? 时雍看着他锐利的目光,后退两步,望了望四周。 “这就是你平反昭雪的策略?绑架一个无辜的女子示威,就是你的高明战术?” 说着,她冷笑一声,“若是,我瞧不起你。” 白马扶舟面色微微一变,伸手扯过一枝越墙而过的枯枝,“咔嚓”一声折断。他双眼直盯盯望着时雍,呼出一口滚烫的酒气,“你教教我,被人指认为杀人谋反的邪丨教首领,证据确凿,无处辩白,我还能如何?” 时雍沉默。 白马扶舟突然伸出一只手,缓缓捏住她的肩膀,咬着牙齿,力气大得似是恨不得捏碎她,“指认我的人,正是你。姑姑。” 时雍斜一眼肩膀上青筋乍现的修长手指,半眯双眼。 “可你这样也没有洗清嫌疑。” “是吗?”白马扶舟目光利如刀子,放在她肩膀上的双眼突然往里一握,将她往自己带了带,死死扣住,低沉地笑,“我若是那个人,你还能活着走出去?” 时雍感受到他磅礴的怒气,一言不发地回视。 “你不敢。” “我不敢?”白马扶舟突然放开他,抚着自己的胸口,失声狂笑,“你是在欺负我啊。宋阿拾,你是在欺负我。” 他直呼其名,也不阴阳怪气地叫“姑姑”了,声音听上去很有些震撼。 时雍:“我怎么欺负你了?我在天神殿看到的人确实是你。我能说谎吗?” 白马扶舟猛地偏过脸,冷冷地笑:“那个人是不是我,你心中很清楚。你这个没心肝的女人,你今日敢只身闯上山来,你凭的是什么?你说,你凭什么?” 说罢,他狠狠喘一口气,不等时雍回答,便冷声笑开,那双俊目里的光芒仿佛带着痛苦的血线,转瞬即逝,等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成了一脸邪魅的笑,慢慢朝时雍走近,低头看她。 “你凭的是我……舍不得动你。” 时雍的脚踩上一块碎砖,发出嚓的一声。 “我是怀疑过你,指认过你,可即使现在,我也在为你申冤……” “有吗?”白马扶舟冷笑,“你在无乩馆和赵胤郎情妾意,双宿双飞,你没有因为冤枉我、刺伤我,有过半分愧疚……姑姑,可有尝过被人冤枉的滋味?” 时雍哑然。 被人冤枉的滋味呀,她尝过。 尝过不止一次, 女魔头时雍,被万千人唾骂,人人都恨不得她去死,而她,有冤不能伸,有苦无处诉…… “姑姑没有尝过,不知道那是怎样的锥心刺骨。”白马扶舟冷飕飕地笑,“你的指认,让我背上谋反之罪,你知道谋反是什么罪吗?十恶不赦、诛九族。” 他两眼通红,目光锐利。 “若非走投无路,我何至于此?姑姑,我何至于此?又是何人置我于此?” 何人? 何人? 时雍在他的目光逼视下居然有一种古怪的心虚。 尽管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可实话实说,白马扶舟这番情绪激动的说法让她有了感同身受。 她强自镇定下来。 “你若当真被冤枉,早晚会平冤昭雪。” “早晚?”白马扶舟微微勾唇,斜斜看着她,“你知道我多少次死里逃生吗?” “……” “死于你手,死于诏狱,死于陷害…………这么久以来,除了长公主,你们哪一个人,当真信任过我?又有谁肯认真听我辩白?” “……” “姑姑可知道,你指认我在天神殿逼婚的那个时候,我在做什么?” 白马扶舟目光冷冰冰地盯住她,见她不答,忽而一笑,“我在找你。” “赵胤来东厂说你失踪,我建议他下令关闭城门,然后就带着人四处寻你的下落……我怕你落到那变态的手上,怕你被人凌辱,怕你被人欺负,也怕你不堪其辱走上绝路……我他娘的都快因你而发疯了,你见到我……二话不说,上来就捅我一刀,几乎要了我的命。你指认我谋反大罪,眼睁睁看着赵胤将我押入诏狱……” 他抚着胸口,那是时雍刺过的地方。 “有无数人可以为我作证,我当时本就不在天神殿……只可惜,这无数人,全是别人的人。除了祁林,我手下的侍卫以慕漓为首全被策反,没有一个人为我说话………” 说到这里,他狠狠闭上眼,好一会,才睁开看她,缓缓吐出那口浊气。 “姑姑可知,众叛亲离是什么滋味?” 不知道。 时雍被人冤枉过,也被人背叛过。 但她的身边一直有朋友,有乌婵,有燕穆,有南倾云度,有许多义无反顾支持她的人,雍人园那一夜,甚至有无数人为她去死。 她还有大黑,不离不弃的大黑,哪怕全世界都背叛了她也永远不会离开她的大黑。 时雍看着白马扶舟猩红的双眼,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她竭力保持平静,“那你认为我该怎么做?” 白马扶舟道:“你知道我不是邪君,对不对?” 时雍眉头皱了起来,看了他许久,“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白马扶舟沉哼,“自是真话。” 时雍:“不敢确定。一边是眼见,一边是耳听。是实是虚,疑窦丛生,你让我如何肯定?” 白马扶舟锐利的眼死死盯住她,拳头慢慢握了起来,突然恶狠狠砸在柱子上。 “宋阿拾,我告诉你,我白马楫对得起你,问心无愧!” 檐上的灰尘扑簌簌往下落。 时雍沉默不语。 白马扶舟突然抽回手,甩袖转身,“以后对我,你还是说假话吧。” 时雍遮了遮眼,跟上去与他并肩而行,又回头望了望身后的长廊。 “慧明此人,你当真信得过?” “至少他信我。” “你不怕他是利用你?” “彼此彼此,我也利用他。” “你为何不信任赵胤?实不相瞒,赵胤是第一个提出疑义,认为你不会谋反之人。若非他,你说不定已经被治罪了。” 白马扶舟脚下一顿,“不要给我提他。” “为什么?”时雍看他语气软化,暗自松了口气,“他至今仍在寻找真正的邪君,一直没有放弃,不就是为了给你翻案吗?” “哼!”白马扶舟冷笑,“别再粉饰太平了。他不是为我,是为他自己。” “怎么讲?” “案子已经结了。可是真正谋反之人不见踪影,我被迫认下这桩十恶不赦之罪,你以为事情就完了?天真。” 如同快问快答一般,两个人语速都快。 时雍心知他所言极是,但为了缓解他的愤怒,故作不知。 “恕小女子不懂,还请厂督明言。” 白马扶舟低头看她一眼,桃花眼微微挑起,“装傻。哼!” 他傲娇地背着手往前,走了几步,又道:“那个人要对付的是我白马扶舟一人吗?自然不是。他的对手是大晏。先扳掉东厂,再端锦衣卫,我若不能善了,赵胤也得不到好。无非是唇亡齿寒而已。” “你心里是不是有人了?” 时雍突然问,白马扶舟一怔,怪怪地笑着看她。 时雍突然反应过来,这话问得有歧义。 “我是问你,心里是不是已有人选?那个真正想要谋反的人?” 白马扶舟眯起双眼,盯住她,“是。” 时雍微怔,盯着他不转眼,然后就听到他说:“我心里是有人了。” “……” 静默间,空气突然低压。 时雍突然不敢看他灼热逼人的眼,正不知说什么才好,突然传来一声女子惊叫。 宋香? 时雍推开白马扶舟,往前疾速奔跑而去。 白马扶舟抚着再次被她狠推的伤口,龇牙咧嘴。 僻静的柴房紧挨院墙,幽暗的光线里,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将宋香重重丢在干草上,淫丨笑着一边朝她走近,一边松开腰带。 “叫啊!叫得大声点,你越大声,爷就越得劲。” 宋香边爬边退,整个人缩到墙角,大声哭喊,“饶了我吧,大哥,求求你饶了我。来人啦……救命……” 侍卫弯下腰扼住她的脖子,猥亵地狞笑。 “小美人,歇歇吧!就算你把嗓子喊破,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啊!”宋香拼命挣扎,惊叫,想要推开他。 侍卫哈哈大笑,压住她的身子,一把扯向她的领口。 哗!衣领被扯开。 砰!柴房门也在这时被人一脚踹开。 “大姐!”宋香睁眼看到时雍,哭得撕心裂肺,“大姐救我!” 时雍冲上去拔开那侍卫,抄起一根木柴就朝他劈头盖脸地捅过去,气愤地大喊。 “白马扶舟,这就是你的问心无愧?” ------题外话------ 可能因为每天更新不多,显得进度较慢冗长,有些只愿意看感情戏的妹子,对案子也不感兴趣,还望谅解。不喜欢看的就跳过吧。 PS:明天见!</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62章 单枪匹马去救人 白马扶舟刚走到柴房门口,听到吼声,停下脚步。 柴房里光线幽暗,时雍是背对着他的,白马扶舟看不到她的表情,可是这愤怒到极点的声音,带着尖利透骨的痛恨,仿若一把刀子般扎入他的心中。 白马扶舟没有开口,静静地看着时雍将怒火发泄到那个侍卫身上,一根三指粗细的木柴在她手上如同幻化的利剑,戳、刺、敲、打,劈,熟稔又锋利,那侍卫捂住头,居然毫无招架之力。 宋香在角落里抱着身子低低哭泣,侍卫几次想要拔刀自卫都失败在时雍的木棍下,几个回合下来,他脸上已经挂了彩,而时雍不急着杀他,只是重重抽他的脸,一阵凌厉的姿态不像个青葱少女…… 白马扶舟想到了天寿山初见,乱军围攻中从容不迫的女子。 那时面对危险,时雍仍然很冷静,可此刻,她却像疯了般,是护犊子一般的愤恨。 白马扶舟看着哭泣的宋香,突然有点羡慕。 每一个被她护在羽翼下的人,她都会为他们拼尽全力…… 而他,不是。 时雍终于打得累了,一脚将侍卫踹倒在地上,双眼微眯,盯看门口的白马扶舟,气喘吁吁,“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白马扶舟没有说话,身姿笔挺地走进去,面色有些苍白,洁净的黑皁靴,慢慢站到了侍卫的面前、 “主君,主君饶命,属下喝多了……” 白马扶舟低头,轻声笑问:“醒了吗?” 侍卫张了张嘴巴,拼命磕头,“醒,醒,醒了。” 白马扶舟:“谁让你这么干的?” 侍卫吓得哭了起来:“没,没有人叫小的这么干。” 时雍哼了一声,对白马扶舟推卸责任的行径很是不屑,愤怒之下,甚至丝毫不顾及地戳他心窝,“你与邪君何异?” 白马扶舟没有说话,嘴角轻轻扬起,扭头看了一眼时雍脸上的嘲弄,再转头时,清俊的眉目隐在暗光里,突然抬起手,抚在侍卫的头顶。 “自作孽——” 喀的一声,侍卫的哭声戛然而止。 只见他狰狞而痛苦的脸,突地扭到一边,双眼恐怖地瞪大。 他的脖子,被白马扶舟生生拧断。 宋香听到声音,抬头看一眼,惊恐地大哭起来,号啕不止。 白马扶舟不声不响地走到时雍面前,神情莫变地笑,“满意了吗?” 时雍没有说话,低头扶住宋香颤抖的肩膀,将她紧紧圈在怀里,仰头看他,平静地道:“我要带她走。” 白马扶舟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片刻,忽地失笑。 “姑姑。” 他看着她拼死护着另一个人的样子,拳心慢慢松开,手掌向上抬起,面带微笑地端详了片刻,轻言细语。 “这只手刚拧断了他的脖子,你就不怕,我也拧断你们的脖子?” 时雍:“不是问心无愧吗?” 白马扶舟笑道:“我改变主意了。如果不论我做什么,结果都一样,我又何必做好人?做坏人,岂不快哉?岂不肆意?” 见状,时雍暗自吸了口气,环住宋香慢慢往墙边靠了靠,突然拔出侍卫落下的腰刀,刀尖直指白马扶舟,冷笑一声。 “那就试试,你留不留得住我。” 白马扶舟看着那锋利的刀口,摇头失笑。 “天真!” 话未落,时雍已然飞身上前,速度快得将白马扶舟逼退几步,等她再次持刀逼近时,他不得不退出柴房外面,而时雍抓住宋香的手,就往院墙的另一边跑去。 “阿香,能不能爬上去?” 柴房紧挨院墙,离地不是很高,可是宋香早已吓得腿软,别说爬墙了,走路都费劲。时雍看了一眼没有带武器的白马扶舟,“龟孙子。” 低骂一声,她丢下腰刀,突然将宋香抱了起来,往院墙上面举高,沉声厉喝:“爬上去!” 宋香浑身都在颤抖,双手怎么都抓不稳,再看一步一步逼近的白马扶舟,直打哆嗦,即使有时雍托住她,仍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爬上院墙,然后看着外面的高度,吓得惊叫。 “再会。”时雍看了白马扶舟一眼,捡起腰刀,撑在地上,借力一个飞跃,两三下攀上墙体,然后拖住宋香的身子,一跃而下,动作利索又干脆。 砰! 隔着一道墙,白马扶舟听到她身子重重落地的声音。 同一时刻,背后传来一阵阵吆喝, “主君——主君——” 慧明也奔了上来,看了看情况,大惊失色地道:“她把人救走了?” 白马扶舟抬起掌心。 一道血痕刺眼的露在众人眼前。 “跑了!” 他声音轻缓而散慢,不知是怒是恨,隐隐有逼人的杀气传来。 慧明拔刀:“我带人去追——” “不必。”白马扶舟声音未落,突然抡起一张废弃的凳子朝慧明砸了过去,力道极大,不留丝毫情面,嘴角带着一抹冷冽的笑。 “学会算计我了?” 慧明震惊,捂着吃痛的胳膊,沉声厉喝:“主君此言何意?我不懂。” 何意?白马扶舟一言不发,将一张条凳舞得虎虎生风,直到慧明避无可避,生生遭了他好几下痛打,这才冷冷地笑。 “当着宋阿拾的面,让人非礼她的妹妹。可是你的主意?” 慧明一惊,腿脚突然一软,就要跪下。 “我只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 “自作主张!”白马扶舟道:“我瞧着这不是给她的下马威,是给我的。你是怕我身上的罪名太轻了是吧?” 又是一下! 凳子一角重重砸在慧明的额头,他痛呼一声,摸了摸,满手是血,随即跪在地上。 “主君今日便是打死我,我也得冒死一说。赵胤这就是得寸进尺。一不为主君平冤,二不管主君死活,草草结案也就算了,如今又让他的女人上山要人,还砍伤主君……这,这分明就是要逼死你呀。” 白马扶舟静静看他。 手上那条残破的条凳,咚声落地,一声冷笑。 “想我死?哼!” …… 时雍带着宋香飞奔下山,走到官道,确认没有追兵之后,这才放缓脚步。 宋香看着她凌乱的头发,一脸的汗水,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紧紧抱住她,“大姐!谢谢你来救我,谢谢大姐……” 时雍张望一眼,拍拍她的后背,“还能走吗?” 方才为了逃命,二人狂奔下山,如今松懈下来,只觉得两股战战,脚都迈不起来,宋香低头看了一下,哭丧着脸,“我的脚……很痛。” 时雍挑了挑眉,“要我背你?” 宋香一惊,“不,不用——” 话音还未落下,前方突然传来马蹄声,一辆黑色马车突然出现在眼帘,从官道那头慢悠悠地驶了过来,彪悍的骏马,紧闭的车帷,看上去颇有几分神秘。 驾车的人是一个中年壮汉,长得慈眉善目。 宋香拉了拉时雍的袖子,“大姐,有马车……” 这马车来得太是时候。 也让人起疑了。 时雍不动声色地拍拍她,侧过身来,揽住她的肩膀,慢慢让到路边。 “驭——” 马车突然停下,安静地立在路边。 壮汉捏着鞭子喊时雍,“小公子,要雇车吗?” 时雍拱手,“多谢大爷。不必了……” 壮汉呵呵地笑:“这里离城尚远,山上又不太平,我捎你们一程吧,你看着给几个铜板便是。” 宋香累坏了,期待地看着时雍,“大姐……” 时雍低哼,淡淡看她一眼,“走。谁知是不是坏人。” 宋香难过地抹了抹额头,哦一声,艰难地迈动脚步,几乎被时雍拖着往前走。 背后的马车里,传来幽幽一声低叹。 黑色的车帷撩开,一个声音淡淡地道:“上来吧。” 宋香错愕地回头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时雍,一脸疑惑,时雍却是挑了挑眉,原地站定,待那辆马车再次驶到面前停下,这才对宋香道:“上去吧。” “大姐?” “上!” 时雍撩开车帘,将宋香扶上去,然后看到一只朝她伸来的手,瞥了一眼,她慢吞吞搭上去,任由那只手将她拽上车,慢条斯理地坐在那人身边。 “大人看戏可还看得开心?”</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63章 负荆请罪 赵胤手上拿了一卷书在看,样子极是悠闲,听了时雍的话,也不动声色,淡淡看她一眼,“累吗?” 马车上有个竖枕,他垫在后背,见时雍怒目看来,抽出枕头放在她背后,拍了拍,“靠一会。” 时雍看他跟踪自己,还这么沉得住气,真想拿枕头狠揍他一顿。 可是宋香在跟前,她得给大人一点面子。 “多谢大人。” 她刚准备靠下去,马车突然左右摇摆了一下,似是车轮碾到了石子,时雍没有来得及靠稳,身子猛地朝赵胤倒了下去,一只手紧紧抓住他胳膊才坐稳。 赵胤顺手扶住她。 时雍也仰头看着他。 四目相对,许久无声。 在宋香面前,两人不好明目张胆地“乱来”,纵是眸底风起云涌,脸上亦是淡淡的情绪。 时雍唇角微微一扬,“撞痛你没?” 赵胤纹丝不动:“没有。” 时雍哼声,坐稳,偏开头去。 赵胤瞥她一眼,继续拿起那卷书,看得认真。 从上车至今,宋香仍然在发愣。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赵胤。 上一次还是那年赵胤同先帝凯旋,打马从长街而过,她同柳家小姑娘一起,挤在人群里,踮着脚,扒着禁军拉出的人墙,看着他自分列的士兵中间缓缓而行,黑马亮甲,丰神俊朗,佩刀泛着逼人的寒光,仿佛伫立于千万人之上…… 过去几年,宋香还记得那天的热闹和躁动,挤在人群里的姑娘,无不心如乱麻,小脸通红……尽管那时宋香还小,仍然能感觉到那些姑娘眼里的倾心和爱慕…… 可如今,赵胤就坐在她的面前。 比几年前更俊,更冷,更是高不可攀。 这个传说中宠幸着她大姐的男子…… 宋香心脏怦怦乱跳,几乎不敢相信赵胤就坐在她的面前。 如同做梦一般,她许久不敢抬头直视。 三个人都静默着,车厢里的气氛很是怪异。 时雍半阖眼睛休息了片刻,见赵胤当真在凝神看书,不由生出几分佩服。 当真是稳如泰山! 她低低笑了一声,“大人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 赵胤扣住书册,漫不经心地抬头,“没有。” 哼!时雍突然抬手,猛地将他手上的书册抽出来,卷了卷放置在腿上,双眼盯着他,“大人何时知道我来这里的?” 赵胤沉吟片刻,“不久。” 不久是多久?时雍哭笑不得。 她不是今天才知道赵胤有派人在她身边,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大胆单枪匹马闯上山,将就他的骨头熬他的汤…… 可此刻看他什么都不问,她却有点闷。 “大人知道我以身犯险,还这么淡定。大人可知道,我差点就被白马扶舟砍死在山上了。” 赵胤看她一眼,沉默片刻。 “不会。是他放你走的。” 时雍噫一声,“你怎么知道?” 赵胤反问:“你们下山这一路,可有追兵?” 时雍翻个白眼:“自然。只是我没有让他们追上而已。” 赵胤知道她的性子,也知道她对白马扶舟有成见,没有多说,而是换了个话题,“山上什么情况?” 时雍:“大人不是比我更清楚?” 她话音未落,就听到宋香软软的声音,“姐夫,我知道一些……” 这一声脆生生的姐夫,差点把时雍呛住。 不至于…… 她看了宋香一眼,宋香紧张地咽了咽唾沫,紧张地道:“他们招了许多人,在山上种地,纺织,还教他们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时雍:“什么是听不懂的话?” 宋香想了想,道:“天神一出,万物复苏。天神殿主,万物之主。” 时雍:…… 白马扶舟也学会洗脑这一套了? 宋香又絮絮说了些她在山上的见闻,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不过,从她的话里可以感觉得出来。今日之前,她在山上还算过得不错,一日三餐都有人送到,也没有受什么折辱。 “难道我真的错怪他了?” 时雍小声喃喃一句,赵胤徐徐望来,她赶紧噤声。 “大人,白马扶舟真的翻不了案了吗?” 对这个被她亲手盖上“谋反之罪”的人,时雍此刻内心有些复杂。可是,赵胤没有给她想要的答案。 “眼下,翻不了。” 可怜的白马扶舟,时雍想到他那些愤怒的狠话,沉吟片刻道:“那长公主那边,你可怎么交代?” 赵胤垂下眼帘,似乎不想说得太多。 “长公主是个明白事理的人。” 时雍看一眼他冷漠的脸色,又瞄了瞄宋香好奇睁大的一双眼睛,点点头,止住了话题。 即使长公主再相信白马扶舟的为人,此情此景下,也绝对不会因他而乱了朝纲。 不过,长公主心里压着的火气,总得找个地方出一出。 腊月十二那天,赵焕刚从宫里回来,就被宝音押着去了定国公府——负荆请罪。 这段日子,宝音滞留京师,耳朵里灌满了与赵焕有关的传言。尽管赵焕这几日突然学乖了,每日入宫照顾光启帝,为兄长侍疾,可宝音认定他是为了娶阮娇娇,这才在皇帝面前服软,更是气得火冒三丈。 负荆请罪,就真的是负荆。 背上捆了几根手指粗的荆条,宝音直接把赵焕带到定国公府的正堂上,当着定国公陈宗昶的面,从他背上抽出一根荆条来,递到陈红玉的手上。 “红玉,你给我抽!狠狠抽他。” 宝音会有这举动,陈红玉和定国公都始料未及,陈红玉哪里敢抽王爷? 看了一眼赵焕,她同陈氏亲眷一起,拜倒在宝音长公主身前。 “宗昶。”宝音歉疚地对陈宗昶道:“是我这个做长姊的管教不严,才让他这般无法无天,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来。还望你看在我们多年情分,原谅他少不更事,闹出笑话。” 陈宗昶是光启伴读,从小一起长大,两人情谊深厚,是在光启称帝后,陈宗昶才自请出京戍守边地,多年未见,渐渐淡了。不过,再怎么说感情也比外人亲厚几分,彼此说话不必拘那么多的虚礼。 “要打要骂都可以,一定要叫红玉出了这口气才好。” 赵焕冷着脸,一言不发,也不看陈红玉。 长公主出面了,亲自带楚王负荆请罪,该给的面子里子都给足了,陈宗昶心里再不高兴,也不好说什么狠话和负气话。 于是,难题丢到了陈红玉面前。 她看一眼赵焕,默默颔首。 “多谢长公主殿下为红玉做主。可是,强扭的瓜不甜,红玉不想打,也不想骂,楚王殿下钟情别的女子,是殿下的心意……怪只怪红玉没有福分。” 宝音人虽不常在京中,可对京中之事了如指掌,陈红玉对楚王的情意,她知之甚详,看她盈盈泪眸,便觉得心疼。 兴许是自己的感情没有得到成全,她便很想成全眼前这个女子。 “红玉,你别怕他。本宫给你做主,看他敢如何?”她瞪了赵焕一眼,怕陈红玉心存芥蒂,又冷声道: “回头我就把他府上那个什么阮娇娇给发卖了,把她送得远远的……” “长姊!”赵焕变了脸色,当众拉下脸,咬牙切齿地道:“你们不要逼我。你要我负荆请罪,我来了,你要我向定国公、向陈红玉道歉,我也来了,我给他们下跪都成……可是,我不许任何人动娇娇一根汗毛。” “你——混账!” 宝音见他在定国公府还这么撒野,为了维护阮娇娇连脸都不要了,气得指着他的鼻子大骂。 这位长公主年轻时性子骄纵,可比赵焕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这些年收敛了而已。这一生起气来,训人极是可怕,整个定国公府齐齐噤声,大气不敢出。 岂料,赵焕吃了秤砣铁了心。 他冷哼一声,三两下将背上的荆条扯下,丢在堂上,当众违逆宝音长公主。 “我堂堂大晏亲王,连自己的女人都护不住,还算什么男人?” 说到此处,他冷冷扫一眼陈红玉苍白的脸,眉头微蹙,冷声冷气地道:“她可以是楚王妃,她要的名分我给。别的,恕我办不到。” ------题外话------ 姐妹们的评论我都看了,十分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鼓励,也感谢中肯的建议和批评。 谢谢,明天见啦~~比心。 PS:求票求票吼吼~</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64章 异状 阮娇娇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可是,宝音是个直性之人,嘴上虽是放了狠话,可要让她当真对一个女子做出有违德行的事情,仍是做不到。 她冷着脸去到楚王府,要阮娇娇出来说话。 哪料,阮娇娇素衣素颜地走到面前,整个人瘦了一圈,样子憔悴得几乎脱了形,浑身不见半点恃宠而骄的锋芒,还没站稳便拜倒殿中,一副任由她处罚的样子。 “长公主殿下恕罪!奴心知担不起楚王殿下的情分,楚王妃的位置……更是做梦都不敢肖想。” 宝音万万想不到是一个这般娇弱的女子。 还有这张梨花带雨的脸,也生得太美太娇太艳了。 我见犹怜,又何况男子? 宝音狠下心肠,训斥道:“阮娇娇,你可知罪。” “奴婢知罪。全是奴婢的错。” 阮娇娇朝长公主磕头,一磕再磕,磕得声声脆响,又跪行几步,朝楚王赵焕拜倒,哽咽出声。 “望请殿下收回成命,奴卑贱之身,能伺候殿下已是福分,再给尊位,当真是折杀奴了……” 白皙的小脸,青肿的额头,单薄的身段,那仿佛一掐就折的小腰,把赵焕看得心疼不已,三两步上前扶住她的肩膀。 “娇娇,你起来。起来说话!” 阮娇娇摇头,目露惶恐。 “殿下,你莫要再管奴了。求求你了,不可再惹长公主动气,长公主也是为了殿下好。奴家感念殿下的情义,可奴不配。陈小姐才貌俱佳,她才是殿下明媒正娶的楚王妃,殿下……” 她哀求的眼神,任谁看了都不落忍。 赵焕双目染上一片赤红,回头恨恨地看着宝音。 “长姊,你是要逼死我么?” 宝音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是看着这二人蹲在殿中相依相偎,尤其阮娇娇那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反衬得她像一个拆散姻缘的老虔婆。 “你好自为知!” 最终,宝音气得拂袖而去。 赵焕慢慢站起来,看着她的背影。 “恭送长公主殿下!” 宝音身形微顿,加快脚步,很快消失在眼前。阮娇娇的头重重磕在地上,肩膀瑟瑟发抖,许久不敢抬起。 “起来吧。”赵焕拍了拍衣袖,懒洋洋倚在躺椅上,看着阮娇娇皱起眉头,“又没吃饭?” 阮娇娇没有说话,只有哽咽声低低传来。 “殿下,是娇娇不好,娇娇又给你惹麻烦了。” “哼!”赵焕冷冷道:“是麻烦,惹不惹都会来。” ———— 长公主大闹楚王府的事情,时雍竟然是从乌婵嘴里得知的。 在雍人园,曾经也有一套信息收集渠道,不过多为商业之用,雍人园败落,便渐渐退出了舞台,不过,许多旧人仍在,打听点消息,仍有便利。 乌婵对楚王府和阮娇娇一直很是关注。 原因无他,一是阮娇娇长得实在太像时雍,二是楚王负了时雍,乌婵内心里从未放弃过对他“倒大霉”的美好祝福。 听说这事,乌婵气得火冒三丈。 “你说这赵焕是吃了猪油蒙了心不成?他若果真爱慕阮娇娇,又怎会选一张……这样的脸。若是不喜,又何必为了她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来?” 时雍半阖眼皮,慵懒地喝茶,唇角微扬。 乌婵已经把楚王府这一段虐心虐身的恩爱情分重复说了三遍。 兴许是换了身子换了身份,她已没有那种心痛的感觉。 就好像在听一个别人的故事。 相比楚王的风流韵事,她更在意的是楚王在前面的几个案子里,到底扮演的是什么角色,要不然,她大概都没有闲心听乌婵在这里咒骂那一对不要脸的狗男女…… “阿时!” 乌婵说半天,看她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瞪她。 “你就不想说点什么?” 时雍一愣:“说什么?” 对时雍来说,早日认清赵焕本质总比一辈子陷入泥潭要好得多,虽然代价太过惨重,甚至要了她的小命,但时雍如今一直觉得,这其实是老天的恩赐——若不然,她又如何能遇见赵胤? “你果然没有骗我。”乌婵突然叹息。 “什么?”时雍拿起茶盏。 “你忘了么?你曾经对我说过,治愈情伤的唯一法子,就是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火坑……” 噗!时雍差点被茶水呛住,“那是那是,我曾经说的话,句句是真。” “只可惜……”乌婵瞄她一眼,没有说下去。 “只可惜我懂得那么多道理,却仍是摔得那么惨痛。” 时雍笑盈盈地说完,突然拉起乌婵的手,“走吧,出去瞧热闹。” 乌婵诧异,“什么热闹?” 时雍道:“今日魏镇抚大婚,听说彩礼多得一眼望不到头。” 乌婵狐疑地皱眉:“你何时对这种事有兴趣了?” 她可不是爱凑热闹的人。 时雍一笑,没有回答。 ———— 腊月十五这天是个好日子。阴郁许久的天空放了晴,京中百姓都道魏镇抚的大婚日子选得极好,这是喜结连理、白头偕老之象。 赵胤伤势未愈,没有去参加魏州的喜宴,但备了厚礼,派了谢放送去魏府。 如今魏州势头正盛,算是朝中新贵,风头无两。适逢他的大婚,朝中大臣们,交好的,不交好的,官阶低的,官阶高的,无不前往恭贺。 谢放下马时看这门庭若市,再比较一下无乩馆的冷清,目中光芒微微敛了些许。 魏州亲自出来接待,让人收了礼单,称兄道弟地搭着谢放的肩膀往里走,笑呵呵地招呼他坐下,寒暄几句才又起身。 “谢兄稍坐,我先去招呼客人。你不必拘束,就当在自己家里。” 谢放拱手还礼:“魏镇抚自便。” 这种场合,谢放并不喜欢,但是既然代大都督前来送礼,他不能转身就走,再怎样也得稍坐片刻,吃几杯喜酒才算全了礼数。 桌上备有茶点,谢放与旁人不熟,听着他们叙话,只能独坐品茗,沉默不语。 旁边坐的是户部的两个官员,他们不认识谢放,说的全是户部那点子事情,谢放面无表情地听了片刻,突然腹痛如绞。 他身体一颤。 一阵阵绞痛感袭来,让他素来冷静的面孔瞬间变色,那种随时处于“崩溃边缘”的感觉,让他无暇他顾,匆匆起身找地方如厕。 走出花厅,一个小厮上前。 谢放连忙抓住他,“恭房在哪?” 小厮低眉顺眼地看着他,“大人且随我来。” 恭房离花厅很近,小厮把他带入庭院,走得有些慢。 谢放脸色都变了,不耐烦地催促他:“快些!” “是。大人,就是前面。” 小厮推开庭院的一个角落的小门。 谢放有些疑惑:“此是何处?” “大人着急,走这小门最快。” “嗯。” 在小厮的指引下,谢放终于看到恭房,腹中翻江倒海,如同刀绞,他来不及多想,猛地推门进了进去。 入目是一道屏风,谢放绕过去,眼前人影一晃,一个女子冷不丁地朝他撞过来,力量很大,速度很快,本就咫尺之距,不过转眼就到了身前,重重撞在谢放的腰刀上,然后一个趔趄,身子往前扑倒。 咚一声,栽倒在地! 谢放吓一跳,连忙后退避开。 “救,救救我……” 女子穿着大红的罗裙,鲜血几乎染红了她的脸,一双惊恐的双眼散发着诡异的光芒,身子颤歪歪地挣扎着,朝谢放高高伸出手。 尖尖的指甲上,涂着红红的丹蔻。 血红的脸宛若地狱来的厉鬼,恐怖、惊悚。 谢放按住肚腹,深深吸一口气,看着她身上大红的喜服。 “你是……?” 女子张开嘴。血红血红的嘴巴,一开一合,她试图说点什么,却仿佛哑了一般,只见嘴巴翕动,口角流涎,却说不出话。 ------题外话------ 我先整理整理章节,大概晚些会多更…… 大家早点休息。比心,爱你们哦,</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65章 离奇死亡的新娘 又是刘家米行?  时雍心里咚声一跳。  吕建安那日说,刘员外是他的旧友,吕家举家迁往京城,从海产改做米粮生意也是因为他。  而张捕快的女儿张芸儿,原本许配的人也是刘家,张芸儿死后,刘家这才到宋家提亲,原本是想娶阿拾……  难道说,宋香这个未来婆家,并不简单?  有一种呼之欲出的情绪急欲破土而出,仔细去想却抓不牢实。  时雍静静望着周明生等人的背影离开街角,沉默片刻吩咐予安。  “我们也去瞧瞧。”  在予安心里,宋姑娘胆大妄为,绝非普通人家的柔弱女子,连大都督拿她都没有办法,他自然也不敢违逆她的命令。  他只是弱弱地道:“姑娘,咱们瞧瞧就瞧瞧,用眼瞧,千万莫动手啊。”  时雍放下帘子,“放心吧。”  无须动手的时候,时雍自然不会动手,这个世道,女子锋芒毕露不好,能隐忍的时候,她是肯定会隐忍的。  刘家米行是京师数一数二的米粮大商行,落座在米市口西,离吕家一街之隔。  只是,刘家在京师根基深厚,单是宅子就比吕家大了许多。时雍乘着马车一路跟上去,恰好在刘宅外面与沈灏等人碰头。  时雍掀开车帘,热络地招呼了沈灏,跳下车就跟上去,  “听说这里出了命案,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相帮的?”  沈灏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爹是顺天府的推官,她也是顺天府的女差役,虽说近来跟了锦衣卫去做事,但宋长贵打过招呼,算是过了明路,大家心知肚明就不再多言。  刘家的死者,正是刘老爷自己。  死得十分蹊跷,整个人淹没在自家的大米仓中,米没了顶,整个人埋在里面,身上没有伤口,不见鲜血。  刘家有非常多的米仓,储了米,也储了粮。这种仓极大,设计巧妙。  伙计要取米的时候,打开米仓下方的漏口,米粮便直接从口子流出,而储放米粮的时候,需要搭梯子上到仓顶,揭开盖子,倾倒而入。  据发现尸体的伙计交代,他早上准备放些粮食出来舂米,可是明明满仓的粮,刚放了两箩筐就变得稀稀拉拉,他以为是出口堵住了,拿了根棍子爬上梯子往粮仓里怼了几下,  哪料,粮没有放出来,出口漏出了一颗人头。  人是倒栽在粮仓中的,出口就比脑袋大一点点,脑袋漏出来了,身子出不来,一双眼睛直盯盯倒望着人,把伙计吓得屁滚尿流。  几个人凑近一看,这不是他们家老爷吗?这才紧赶慢赶到衙门去报案。  沈灏四处走走,查看了现场,又仔细听了伙计的叙述,转头看向不停用绢子拭泪的刘夫人。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你家老爷不见的?”  约莫四十来岁的刘夫人,打扮得很是贵气,只是此刻眼睛泛红,上了妆的脸也哭花了,看上去有些狼狈、憔悴,声音也嘶哑不清。  “回官爷的话,民妇亦不知。”  据刘夫人交代,昨夜入睡时沈老爷还在身边,同她说了会儿话,清晨醒来就不见人。她以为刘老爷去了铺子上,没有多想,哪知,一会丫头就来唤她,老爷死在了自家的粮仓里。  再然后,问什么都一无所知。  沈灏察看了现场,该问的都问了,转头吩咐周明生和郭大力等人。  “把尸体和相关人员都带回去,请宋推官。”  周明生抱着腰刀拱手,“是。”  刘夫人的脸色,瞬间变化。  “民妇也要去吗?”  沈灏看她一眼,“刘老爷死因不明,夫人自然要去。”  刘夫人哦声,低下头,侧目叫丫头拿自己的斗篷过来。  时雍一直旁观,见状不由抿了抿唇,“刘夫人颜色真好。”  颜色真好这话很是广泛,可以说是长得好看,也可以说是皮肤好,甚至妆容好。一般是对人的恭维,可刘夫人的笑容,僵硬了一瞬,这才给了时雍一个苦笑,然后转身去了。  宋家和刘家算是亲家了,可时雍从未见过刘夫人,这是第一次。  沈灏等捕快带人离开,时雍走在后面,出门的时候,恰好碰到得知家门噩耗匆匆从书院回来的刘清池。  讽刺的是,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人——广武侯的上门女婿,谢再衡。  两人同一个书院,同一个先生,没想到还成了好友。  当真滑稽。  时雍微微勾唇,只当未见。  刘清池却拦住了沈灏,拱手施礼,“沈捕头,不知家父……”哽咽一下,他吸口气稳住情绪,“何故身亡?”  沈灏还礼:“目前尚不知原委,一切等宋推官查实再说。烦请刘公子借步。”  刘清池怔了怔,默默让路走到旁边。  谢再衡安静而立,只言片语都无,直到时雍走过他的身边,他突然低声。  “阿拾。”  渣男贼心不死?时雍手心慢慢圈起,侧目抿唇而笑,“谢公子,哦不对,该怎么称呼?侯府的乘龙快婿?有何贵干?”  谢再衡眼眸垂下,控制住情绪,“好久不见,恭喜。”  时雍挑了挑眉头,尽量不让自己流露出厌恶,而是淡淡笑道:“恭喜你,新婚燕尔。”  说罢,她转身就走,谢再衡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终是咽了回去。反是刘清池拦了上来,“宋姑娘,刘某有一事相求。”  对这个未来的妹婿,时雍目前只是寻常观感,闻言笑了笑:“刘公子请讲。”  “大姐。”刘清池走近时,换了个亲近的称呼唤比他年岁更小的时雍,又连连施礼,“我父亲之事,就拜托大姐和宋伯父了。”  时雍注意到谢再衡的眼睛一直在往自己这边看,故作亲近地对刘清池微微一笑,用截然不同的态度道:“放心吧,职责所在。”  日头刚刚升起,浅暖的阳光洒在时雍的身上,衬得她双眸似水,脸如凝脂,眉不描而黛,朱唇不点而红,巧语言笑,举手投足都散发着与往昔不同的疏淡气质。  谢再衡发现她变了。  不是往常那个喜欢他的她,却是往常那个喜欢他的她更为耀眼,仿若有光。  时雍没跟沈灏去顺天府衙门,而是叮嘱予安加快速度,直接去了锦衣卫。  见到赵胤的时候,他也行色匆匆,仿佛正要出门。  时雍笑着看他,“大人出门,莫名是为了刘家米行的命案?”  赵胤没有否认:“你从米市街来?”  时雍怔了怔,哼笑出声。  他猜中了她的行踪,正如她猜中他一样。  “大人,交换下情报。”  赵胤沉吟片刻,“银台书局的严文泽,昨夜从书局离开,去了刘家,凌晨方回。”  什么?  时雍的脸色以看得见的速度变化。  对刘家米行的案子,她可以冷眼旁观,而银台书局不行。因为燕穆一直在那里,而严文泽这个人,也是燕穆一手提拔的。  自从查到那几本画册是出自银台书局,且全部由严文泽经手之后,锦衣卫就一直在密切监视银台书局各人的动向。  可是这些日子,历经东宫突变,时雍失踪,围剿天神殿,白马扶舟入狱……种种变故,唯一没变的就是银台书局。  严文泽没有联系任何人,也没有任何可疑的人联系他。就在监视的锦衣卫都开始怀疑是不是他们找错了方向的时候,严文泽昨晚突然有了动静。  刘府家丁护院众多,为免打草惊蛇,锦衣卫没有进入刘府。  哪知突然就发生了刘家命案。  事情如此密集出现,不可能全是巧合。  时雍其实心存侥幸,希望此案与银台书局无关,免得查到燕穆头上,很是难办。可是现在,随着案件的深入,这渺茫的希冀像玻璃一般,哐当碎了。  赵胤平静地看着她,伸手带了带她的腰。  “去顺天府衙门。”  时雍默默跟上,心里不痛快。  赵胤低头看了看她,神情微动,突然道:“昨晚,吕建安临夜去了庆寿寺请高僧。”  时雍微愣。  “这老狐狸不可能轻易相信我的诓骗吧?”  赵胤“嗯”了声,冷冷道:“本座自有办法让他信。”  “你做了什么?”  “安排了个女鬼,半夜侍寝。”  天啦!大半夜女鬼扑上来,不把人的魂吓掉就奇怪了。  “大人属实阴损。”  但愿这些招不要用来对付她。  时雍深深望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庆寿寺那边安排好的?”  赵胤点头,率先上了马车,回头示意时雍跟他一起。另一头,予安坐在车辕上,呆呆地看着她,不知所措。  时雍朝予安挥了挥手,跟着赵胤同车前往顺天府衙门。再回顺天府,时雍也算“衣锦还乡”了,何况是跟着赵胤一起,颇有点狐假虎威的意思,昔日同僚看她,眼神都极有深意。  宋长贵正在断案,  看到自家姑娘和大都督同来,连忙起身离案,上前拱手行礼。  赵胤免礼,抬抬手,“宋推官继续。”  ------题外话------  明日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66章 打破僵局 沈灏点点头。  案发后时雍并没有参与细节调查,沈灏见她狐疑蹙眉,自然而然地告诉了她。  “粮仓重地,伙计全是刘荣发的亲信,管家更是刘家的老人,刘荣发父亲在世时,这个管家就在刘家帮佣,六七十岁的人了,不可能布下这样精妙的局。”  时雍眯眼浅笑,“这么说来,就只能是中邪了。”  捕快们冲入老管家房里的时候,把院子里的丫头小厮吓得鸡飞狗跳,得到消息赶来的刘清池,怒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放开潘叔。”  沈灏面无表情,“奉府尹大人之命,带潘成衙门问话,闲杂人等速速退下。”  他公事公办的语气,冷漠狠戾,刘清池不敢再上前,只拱手道:“敢问官爷,潘叔所犯何事?”  沈灏看他片刻,没有多说,“二公子准备准备,去衙门领你父亲的遗体吧。”  结案再领遗体,这是之前刘清池得到的答复。一听这话,他惊了惊,“杀害我父亲的凶手,可是找到了?”  沈灏看他一眼,没有多说,带着人离开了。  潘成从头到尾都很老实,但也很顽固,一开始怎么都不肯交代,直到被推入顺天府的刑具房,看到那些琳琅满目的刑具,这才哆哆嗦嗦地跪下,说了原委。  “大人饶了小的狗命吧,小的是收了严文泽的三百两银子,帮他布局粮仓,可小的事先不知这贼人是存了心要杀害老爷,小的只是以为,以为他只为和夫人私通……”  “一派胡言。”宋长贵斥责道:“这布局之法,难不成是他教你的?”  要知道,严文泽已承认杀人,却根本不知如何杀的人。一般而言,案子都认了,不可能不交代细节,而是他根本交代不出。  时雍看了宋长贵一眼,走到潘管家面前。  “潘管家今年几岁了?”  潘成肩膀颤动,“六,六十有五。”  “六十五岁。尚有力气挪动吊斗?”  粮仓里的好多东西都是重物,靠潘成一人确实做不到。  潘成自知难以自圆其说,讷讷道:“小的叫了几个伙计帮忙。”  时雍又问:“哪几个伙计?”  潘成说了几个名字,时雍望向沈灏,“这些人都是他的同伙了。”  沈灏会意,立马叫人去带人来对质。潘成一下白了老脸,肩膀抖过不停,时雍冷笑:“潘管家,你还是老实交代吧。免受皮肉之苦。”  潘成紧张不已,“我,我说的都是实话。”  时雍:“刘老爷为人精明,粮仓重地,用的是他自己的亲信之人,你做下这等丑事,岂会轻易让人知道,还叫他们几个来帮忙?你当谁傻?”  潘成脸色一变,看着面前女子含笑的冷脸,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深深的惧意。  就好像这不是一个娇俏的小姑娘,而是地狱里来索命的阎王,而她,早已看透了他的谎言。  “小的,小的……”  见他还在迟疑,周明生猛地抽出一条鞭子,啪的一声在空气里甩出响来。  “说!说不说?”  他身材高大,看着很是唬人,这黑着脸一吓,潘成吓得尖叫一声,整个人都软在地上,痛哭流涕。  “我说,我说,是夫,夫人……”  时雍一听,脸色突变,“沈头,快,去刘府。”  沈灏反应很快,在时雍话音未落时,就已经扶着腰刀大步走了出去。  “周明生、郭大力、杨义亮、卜贵财、你们几个跟我走。”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等沈灏等人赶到的时候,刘夫人柴氏已经自缢在自家卧房的横梁上,三尺白绫了却了一生。她没有给她的儿子刘清池留下一句遗言,却手写了一封认罪书。  “刘荣发是我杀的。杀人偿命,我把命赔给他便是,恳请官老爷不要连累无辜之人。”  据潘成交代,柴氏与严文泽早有来往。当天晚上,柴氏约了严文泽前来,并且事先在粮仓布局,并塞了三百两银票给管家,请他帮忙,行个方便。  这些年,柴氏人老珠黄,刘荣发早已腻了她。在外人和儿子面前尚且维持着夫妻和睦,在内宅里,刘荣发对柴氏非打即骂,比下人还不如,甚至当着柴氏的面,凌辱了柴氏的两个丫头。  但是潘成表示,他只是同情柴氏,又拿了她不少的银子,在柴氏表示绝对不会出卖他之后,这才帮她打掩护,事先并不知她会胆大到谋杀亲夫。  “这么说,当夜是柴氏故意偷偷摸摸地前往柴房,引刘荣发跟她前去的了?”  “小人实在不知啊!”管家磕头不止。  “事后,你有问过她吗?”  “小人问了呀。”潘成苍白着脸,叹了口气,说话都是颤音,“听说严文泽认了罪,我吓得胆都破了,夫人却又给了我一些钱,说不会连累我,让我守口如瓶便是。”  时雍亲自殓了柴氏的尸体,从侧面佐证了潘成的话。  柴氏脸上没有伤,可是衣服里看不见的地方,新伤、旧伤多不胜数,胸、臀、大腿及隐私部位都不放过,几乎看不到一块完整无伤的肌肤。  魔鬼!  时雍咬牙切齿地看着柴氏安详的面孔。  “你为什么要寻死?”  暗叹一口气,时雍为刘夫人盖上白布,走出房门时,刘清池疾风一般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宋姑娘,我,我娘,我娘她怎么……怎么样了?”  时雍看着他赤红的双眼,颤动的嘴唇,没有说话。  有时候,人的内心分明早就有了答案,却仍是心存侥幸想要听到不一样的回答,自欺欺人。此刻的刘清池便是如此。  看着时雍淡然的面色,他话音未落,已潸然泪下,当着她的面抽泣起来。  “刘公子,节哀。”  刘清池颓丧地跌坐下去,掩面痛哭。  时雍走向正在搜查房间的沈灏和周明生。  “沈头,怎样了?”  沈灏看着她皱了皱眉头。  其实,时雍身为女差役,只需验尸便可,本是不该参与到案子里来的。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家已习惯了她的参与。  沈灏将一张折叠的纸递给她。  “你看看。柴氏房里搜出来的。”  时雍疑惑地摊开纸面,只见上面是一个机关布局图,与刘府粮仓里致刘荣发死亡的布局一模一样,而画图所用的纸张,带着隐隐的香味。  她凑到鼻间,嗅了嗅。  “好香!”  沈灏嗯了一声,“可惜,柴氏死了。”  柴氏一个深宅妇人,自然想不出这么巧妙的杀人布局。在她的背后,定是有人指点。只可惜,人死了,也就断了线索。  时雍拿着这张纸,对光看了许久,突然道:“我有办法,让他现出原形。”  沈灏:“什么办法?”  时雍淡淡道:“回衙门,我试给你看。”  从刘府回到衙门,时雍发现宋长贵表情怪怪地等在门口,神情极是焦灼。  时雍讷闷:“爹,怎么了?”  刘长贵看到她,满脸喜色,“你快进去,大都督来了。”  时雍皱了皱眉头,奇怪地侧脸看看他。  “来了就来了呗。要怎的?”  宋长贵:……  沈灏:……  众人:……  整个衙门都安安静静。  时雍觉得赵胤是很寻常的一个人,除了长得好看了一些,没别的毛病。可是顺天府衙门的人却如同老鼠见了猫。这位大人一年到头也未必会有时间来一趟顺天府,如今算是沾了这位女差役的光了。  然而,大家并不觉得荣幸,只觉得害怕。  赵胤恶名在外,稍有风吹草动,便让人怀疑是不是项上人头长势又不好了。尤其以府尹府丞这些官吏为主,一个个紧张得身子紧绷,大气都不敢出。  时雍进去,就看到某人端坐在主位上,神色平静地喝茶,而四周的大人们个个如丧考妣,紧张得额头浮汗。  这画面不忍直视,也亏得大都督能把茶喝得这么安详。  “参见大都督!”  “参见大都督!”  众人纷纷赵胤向问好。  赵胤淡淡抬眸,目光掠过时雍的面容。  “查得如何?”  这是顺天府衙门的案子,对不知内情的人来说,大都督就是管得太宽,手伸得太长。  可是,众人是敢怒而不敢言。  不待时雍开口,沈灏立马将案件和去刘府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赵胤和府尹马兴旺。  说罢他眼神一斜,望向时雍。  “阿拾。”  时雍同他对视一眼,默契地点点头,“稍等我片刻,我去找书吏要点东西。”  沈灏道:“要什么?我去拿。”  时雍摇头笑道:“你累一天了,歇着,我去便是。”  两人小声说着说,赵胤目光淡淡扫过来,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茶,一言未发。最后,还是时雍去找书吏,要了墨条和一支毛笔。  这张纸上有刻印留下的压痕,看不清楚写的什么,时雍用毛笔在墨条上刷了刷,笔尖上沾一点点墨粉,再轻手轻脚地扫到压痕上,渐渐地,几个字的样子便显露了出来,但仍不是很清晰。  堂上鸦雀无声。  众人都吃惊地看着时雍怪异的举动,只有赵胤纹丝不动。  时雍看着手上的纸张,突然抬头,望着赵胤笑了笑,走近拿起他的茶盏。  “大人,借用。”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时雍端起赵胤的茶盏,揭开盖子毫不避嫌地喝了一口,然后,嘟着嘴唇“噗”地一声,从嘴里喷出水雾洒在墨条涂抹过的纸上。  那字迹被水雾一喷,当即清晰起来。  ------题外话------  纸上的刻印的压痕,用铅笔可以显形,比较轻的那种痕迹,再+水,可以做到,也是亲手试验了一下。  明天见,姐妹们。  PS:月底了,弱弱求下月票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67章 锦衣卫的刀 其实,这不难猜。  煮面的人是春秀,埋舌头的还会有谁呢?  屋外开始下雨,敲在瓦上动静不小。  房里静谧了片刻。  春秀起身,亮了油灯走到时雍的床前,“我可以到床上来和你一起吗?”  时雍撩开帐子,看着她,“可以。”  春秀慢吞吞地将油灯在柜子上放好,脱了鞋子摆放得整整齐齐靠在时雍身边的床头上,只拿被子搭着腿,不敢靠时雍太近,  借着微弱的光,时雍看到她的脸越发的白。  “他们杀了很多人,我爹娘和我弟弟都死了。”  顿了顿,她转头,平静地望着她:“山洞里那些舌头,其中有三条,就是他们的。”  时雍想到那日春秀呕吐的样子,伸手在她背上拍了拍。  “平梁那个不是我娘。”  春秀特意朝时雍笑了笑,表情有些抱歉。  “卖身葬母是假的,我骗了夫人。”  时雍点头,“我知道。”  赵胤也曾说过,针对他们的骗局,从平梁就已经开始了。  他们假扮裴赋到青山镇来,没想到,整个青山镇都是假的。  春秀主动握住时雍的手,仿佛是为了获得力气一般,握得紧紧的。她的手有些粗糙,完全不像一个小孩子稚嫩的肌肤。  “裴将军回乡省亲,他们很害怕。他们给了我一个身份,卖身葬母是为吸引夫人注意,让夫人怜惜我。他们想让我跟在夫人身边,探知将军心意。”  时雍问:“若是我那天没有把你带回来呢?”  春秀目光微微涣散:“他们还会有别的法子。不过,我想跟夫人走。”  时雍:“为什么?”  春秀呼吸略重,也是这时,时雍才从她的眼里看见了一丝属于小姑娘的恐惧。  “他们把我和其他孩子关在笼子里驯养,打,骂,不给吃,听从训导。我不得不假意服从,我要比他们都乖,我要活着。我娘死前对我说,要活下去才有机会……我就活着,等啊等,等来了这个任务,等来了夫人。跟着夫人走是我唯一的机会,是我摆脱魔窟的唯一机会。”  那日在平梁,小姑娘渴望的眼神,是驱使时雍带走她的动力。  “你成功了。”  时雍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像摸赵云圳一样。  “你把这些事情,告诉将军了吗?”  下意识的,时雍称赵胤为将军。  是为了让春秀理解,却在无形中延续了某种关系。  春秀点点头,俏皮地朝她眨了眨眼。  “我没有告诉过他们你和将军的事情。我知道,将军不是将军,夫人不是夫人。但我没说。”  时雍:……  脸莫名有点臊。  ————  官府准备在青山镇外,建个大坟场。  符婆婆每天都在扎纸人,她收了官府的银两,为青山镇的亡魂祭祀,需要大量的祭祀用品。她很认真在做,好像不知疲惫。  时雍第二日又去探望了她,却没能见到她嘴里那个外侄。  青山镇都没有人了,符婆婆却坚信,有一天青山镇会回到那个热闹的样子。  而她,似乎成了青山镇的守墓人。  临走之前,时雍留了封银子给春秀,不料,春秀却背了个小包裹出来,扑嗵一声,跪在她面前。  “夫人,你能带我走吗?”  时雍静寂半晌,与她对视。  浓雾里,瘦瘦小小的春秀眼睛里充满了渴望,像冬日枝头的腊梅,倔强坚毅。  “我不知要去哪里?此行或许凶险。”  “我不怕。”春秀轻轻抓住时雍的袖口,“我会做饭洗衣,我给夫人做丫头,我会照顾夫人。若是夫人不放心,我自愿签卖身契,做夫人的奴婢……”  这浓浓的无助,轻易勾起时雍的记忆。  不愿屈服于命运的人性,坚韧得让人不忍拒绝。  正是因为这样,以前时雍的雍人园才捡回了许多人。  燕穆、云度、南倾、甚至乌婵,还有许多许多人,都是时雍在机缘巧合下一个个“捡”回雍人园的。  时雍带走了春秀,符婆婆为他们装了些干粮,叮嘱春秀以后要回青山镇看她。  于是,时雍把原本给春秀的那封银子留给了符婆婆。  离开青山镇,时雍没有走回路,而是顺着官道继续往卢龙县。  春秀不问为什么,只是沉默地跟着她,不多话,但很机灵,喂马喂狗,端茶倒水,抢着做一切奴婢做的事情。  ————  卢龙县是永平府的治所。  受战事影响,街道很是冷清,好多商家关门避祸,上次见到的车水马龙和商铺林立的景象不见了,家家户户紧闭大门,这座府城萧条得触目惊心。到是茶楼酒肆不打烊,成为了人群聚集地,热闹非常。  时雍带着春秀,牵着马,遛着狗,好不容易才找了个客栈住下。  为了行事方便,时雍也将春秀扮成了小书童。  填饱肚子,二人穿过清清冷冷的大街,钻入了卢龙最大的茶馆。  茶馆的空气里似乎都带着硝烟味。  时雍没费什么事,就灌了满耳朵消息。  赵胤如今就在永平卫,卫所离卢龙县城不过二十来里地。  不过,相对于赵胤到来给予百姓的信心,这些人对兀良汗的战力似乎更为惧怕。  有人说:“兀良汗人长得个个身高八尺,长得像野兽一般,凶猛彪悍。”  有人说:“他们不建房舍,形若野人,走到哪里宿到哪里,生啖肉,渴饮血。”  有人说:“他们剥了动物的皮,都是直接围在腰间,男男女女混杂乱媾。”  有人说:“若是女子被他们俘去,都是丢到大营里头,人人都可享用。”  甭管见没见过兀良汗人,有些人张口就来,描述得绘声绘色。  对平民百姓而言,这些话无异于增加了战争的恐慌,却又怕,又想听。  茶馆里的人越来越多,时雍和春秀挤在角落里,不太引人注意。  说是卖茶,茶馆也有些小吃,时雍给春秀要了点零嘴,想让她打发时间,可是小二把东西送上来,春秀却仔细地包了起来,放入口袋里。  时雍有些奇怪,“放起来干什么?”  春秀说:“少爷现在就要吃吗?”  看她慌乱去拿,时雍哭笑不得,“给你吃的。”  春秀哦声,摇头,“我不饿。”  零嘴不是饿才吃的呀。  时雍知道一时半会改变不了小丫头的观念,笑了笑,没有说话,就见茶肆又来人了。看衣着打扮,不像是普通人家,身着锦袍腰佩武器,与茶楼里的众人格格不及。  “老板,来两壶好茶!”  银子往桌子上一丢,财大气粗。  佩刀明晃晃的,更是吓人。  时雍看了春秀一眼,见她表情平静,赞许地笑了笑。  那桌人就坐在他们旁边,坐下来,就唉声叹气。  “这兵荒马乱的,上哪儿找人去?”  “唉,眼看日子就要到了,可怎么向邪君交差才好?”  两个人的埋怨,换来另一人的低喝,“闭嘴!”  左右看了看,他压低嗓子,“喝完茶,赶紧走。”  这伙人来去匆匆,坐了半壶茶的工夫,就又匆匆离去了。  时雍看着他们的背影,凉凉一笑。  “春秀,我们走。”  出了茶馆,春秀见时雍往客栈去,难得问了一句。  “夫人,我们要去找将军吗?”  时雍低头看她,“不。”  春秀眉头皱了皱,似乎有些不解,却没有多话。  时雍眯了眯眼,“我先送你回客栈,你在客栈等我。”  春秀心惊,仰起头,“夫人你不带我吗?”  时雍:“带着你就危险了。”  ————  黄昏的天际,细雨绵绵。  永平卫大营里,商讨完军情,人都散去了,赵胤仍然坐在那里没有动。  谢放刚才就注意到了他的不适,关上房门,靠近过来。  “爷,可是腿疾又犯了?”  连下两天雨,对赵胤来说,就是煎熬。  闻言,赵胤没动,摆摆手表示无妨。  “魏将军那边可有消息?”  魏骁龙自请带人打头阵,前天夜里便领兵十万出了永平卫。  谢放看一眼他平静的脸,摇了摇头。  “此去孤山有些远,想来没有这么快。魏将军一到,定有捷报传来。”  顿了顿,他担忧看着赵胤的腿。  “倒是爷的腿……唉,当初就应当把阿拾带上。”  赵胤蹙了蹙眉头,“没有她,我还不能活了么?”  谢放连忙低头,不敢多话。  这位爷的脾气他多少是了解的,最不喜被人置疑他的决定,既然他把阿拾放回京师,就已然做好了打算,旁人再说什么也是多余。  好半晌,赵胤终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去营里看看。”  谢放看一眼他的腿,“是。”  二人刚出门,朱九就匆匆从营外跑了进来,走到赵胤跟前,低声禀报道:  “爷,乌日苏王子求见。”  ------题外话------  今天状态不好,就不加更了哈,姐妹,明天见。  明天给大家补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68章 这个局十分精妙 她还在翻查女尸,见宋长贵看过来,轻轻蹙眉道:“大婚之日,新娘子身着喜服喜鞋,浑身皆喜,可这内里的衣物,好像却不甚讲究?” 一身都是喜红,里面穿的小衣和肚兜却是寻常的素色,肚兜甚至是月牙白,绣了一朵分不出是杜鹃还是海棠的花朵,一点不像大婚之喜。 咚咚——咚! 两短一长,房门被叩响。 魏州在外面询问:“宋大人,我可以进来了吗?” 宋长贵揪着眉头看了时雍一眼,很是纠结的样子。 提拔他的人是赵胤,自家闺女又和赵胤有那样的关系,宋长贵的心自然也是向着赵胤的,在魏州面前,他便有了犹豫。 不料,时雍却似不急,淡定地告诉他。 “据实相告便可,无须隐瞒什么。” 宋仵作点头,长长一叹,“只得如此了。” 魏州推门进来,朝宋长贵行了个礼,苍白的面孔没有半点血色。 “宋大人。凤儿是怎么死的?” 宋长贵将刚才尸检的结果告诉了他,魏州脸色微微一变,看着仍旧躺在床上的尸体,隔了许久才走过去,轻轻抚着女尸的脸,泪水啪嗒啪啪地往下掉。 “凤儿,你死得……好惨!” 他将头低下,在袁凤冰冷的脸上贴了许久,再慢慢抬起,眼底已有冷光。 “这么说,杀人的,当真是谢放?” “这个……”宋长贵摇了摇头,“查明死因只是第一步,凶手是否是谢放,还有待进一步查探……” 魏州身子紧绷一下,重重垂头。 “也是。我了解谢兄,他断不是这样的人。” 说罢,他目光又停留在时雍的身上。 “宋姑娘,家中陡变,内人无辜惨死,我这两日实无心力处理别的事情。大都督那边,还烦请你代为转达。” 嗯? 时雍微微挑眉。 “这,不合适吧。” 镇抚使向指挥使禀报案情是份内的差事。 让她一个外人来说,像什么话? 魏州苦笑,“实不相瞒,将谢兄下狱,我当真无颜面见大都督,可事情已是这般,我又不能对凤儿的死视若无睹,放走谢兄,引来话柄……” 听着他唉声叹气的无奈,时雍淡淡道:“魏镇抚此言差矣!大人岂是公私不分的人。你的苦衷,大人自会体谅。现下,只盼早些找出真凶,替魏夫人申冤才是。” 魏州低低一叹,“宋姑娘说得是。” —————— 魏府发生的血案很快惊动了光启帝。堂堂锦衣卫镇抚大婚之日,新嫁娘竟死在府中恭房,此事传出有损锦衣威仪,光启帝下旨彻查此事,很是看重。 不仅如此,皇帝还给了魏州死去的夫人追封,并盛赞他对亡妻的情义。 自古皇帝的眼色就是风向,皇帝的看法又关系到仕途和命运。 有人说,魏州痛失爱妻,但赢得了皇帝的心,也搏得了大众的同情,是极大的好事。说不准,等她妻室下葬,皇帝给许配个公主也是有的。 外间众说纷纭。 敏感的人已然察觉朝堂上涌动的暗流。 明面上看,白马扶舟出事后,东厂失势,赵胤大权独揽,从上而下无不彰赵胤功德,说他从不背公议徇私情,是千古名臣。 然,物极必反。 魏府一案如切开这个“权势怪论”的一把刀子。 谢放是赵胤忠仆,第一侍卫,人尽皆知,要说赵胤能完全置身事外,绝无可能。 于是,便有人传言,魏州与赵胤,因袁凤之死已然面和心不和,反目只在早晚而已。而且,锦衣卫之重在北镇抚司,皇帝这般厚待魏州,便有从赵胤手上收回锦衣卫大权,架空赵胤的动向。 朝中之人,惯会见风使舵。 无乩馆也就越发冷清了,除了来桑,几无人拜访。 这些事情算在意料中,时雍并不意外,意外的事,赵胤对此似乎毫无反应,除了养伤,喂鹦鹉,和来桑下棋,似乎再无旁事。 就加谢放的案子,他也只是派朱九去象征性的询问了一下案情进展,并没有给任何一个人下任何一个命令。 时雍看不懂他。 旁人也同样。 这日,时雍带着大黑刚入无乩馆,并被娴衣堵住。 她神情哀惋,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姑娘,谢大哥已入狱三日,爷这边,有没有营救他的打算?” 时雍知晓案情复杂,不敢想娴衣保证什么。 “此案目前虽是我爹在主理,上头又有三法司压着,无数人看着,大人即使想要伸手,也多有不便,但是……” 她看着娴衣眼底的紧张,徐徐走近。 “我们对大人要有信心才是。” 娴衣目光一闪,微微垂头,绞着双手:“不瞒姑娘,我心慌乱无比,当真是没有法子了。想到那狱中情形,我心底便很害怕……” “我明白。” 哪个姑娘不衷情…… 喜欢的男人下了大狱,还不知要遭受什么非人的折磨,谁又能不担心呢? 时雍安抚娴衣道:“谢大哥目前是安全的,大人自会有他的打算。” 顿了顿,她看娴衣不答,神色游离,又拍了拍她的手背,“大人呢,我去找他,侧面打探打探?” 娴衣眼里生出希冀。 “在后院。” …… 后院很是僻静,赵胤养了好几只鹦鹉在这里,这些鹦鹉都是名品,很会学舌。有时看到人来,就会说些吉利话。 什么“贵客安好”更是张嘴就来。 时雍曾经怀疑过,赵胤养的鹦鹉,大概有着狗子的功能,一见人就招呼,里面的人就能听到响动。 可赵胤大概不知,这些鹦鹉自从被大黑垂涎,有两只甚至命丧在它的狗嘴之后,再看到大黑都会害怕,那些吉利话,更是不会对大黑说的。 时雍带大黑迈入跨院,几只鹦鹉出奇的安静,扑腾两下翅膀,一看大黑龇牙发狠,半点声音都没有。 安静的院子里,没有一个守卫。 时雍有些诧异,放轻了脚步,在听到无为低低的声音时,更是警觉地避开,顺着一棵大树跃上房檐,又迅速落地,将自己的身子隐于屋后,用手指蘸了唾沫捅开窗户纸,往里看去…… 她怀疑无为与人私会,却不曾想到,同无为躲在这里说话的人,会是赵胤。 屏风遮住了时雍的视线。 她只看到赵胤的半幅袖子,却看清了站在赵胤面前的无为,那一张戴着铁制面具的脸上满带的愤怒。 “这分明就是一个圈套,谢放是无辜的!他是杀向你的一把刀。此事你知我知,他知,说不定连皇帝都知情。可没有一个人要为谢放平冤昭雪,反而全都在装傻……” “这个局做得十分精妙,他们都等着看你的反应,或是等着你落入圈套。” “你眼下不动、不管,你有你的顾虑,我都明白。但事到如今,难道我们当真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放被下狱治罪,而不闻不问吗?” 无为说了很多话,赵胤始终沉默。 那一道影子浅浅淡淡,没人知道赵胤在想什么。 好一会儿,无为眼眶一红,眯了眯眼睛。 “爷,您的命令,不论是我,还是谢放,我们从无不从,我们心甘情愿为您做任何事情,哪怕交出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辞——可是今日,我想替谢放,替我,替朱九许煜他们问爷一句,我们在您的心里,是什么?” 屏风上人影微微晃动。 良久,传来赵胤平静的声音。 “我不会让谢放死。” “不死?”无为突然凉笑一声,声音满是艰涩,“你我都知道,去到里面的人,不死也得脱一层皮,或是像我这样……活着,也算吗?” 这话当真是凌厉之极,便是躲在窗外的时雍听了,身子也阵阵泛寒。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69章 这女子越发放肆了 这雨说下就下,顷刻便沥沥淅淅地飘下来,由小到大,来势汹汹。  赵胤一来,水洗巷就热闹开了。  锦衣卫将张捕快家的房子围了个水泄不通,院子里的火把将潮湿的阴宅照得通天亮。  有了官府的人,那些关门闭户的老百姓都涌了过来。  有了光,有了人,阴森恐怖的气氛被打破,时雍缓口气,仿佛这才重新活过来。只是,如同水里刚打捞起来的一般,浑身湿透。  院门口围满了水洗港澳的百姓,议论纷纷。  “又死一个,水洗巷是不是被诅咒了啊。”  “当真是吓死个人。”  “这几日夜里,你们可有听见一个女子的哭声?”  “怕不是张家姑娘回来索命了。”  “挂梁上那小子是老张的徒弟于昌吧?看着眼熟……”  周明生刚才差点被白衣女鬼吓尿了裤裆,这会子人多起来,他胆也大了,走到人群前面就挥手。  “锦衣卫大都督在此办案,不得喧哗。都散了散了,有什么好看的?”  周明生人高马大,腰挎大刀,典型的衙役形象,尤其这一副狐假虎威的模样更是吓人,人群一听是锦衣卫办案,还有大都督在场,短暂的紧张和安静后,爆发出一阵振动天地的跪地磕头声。  “大都督救命啊!”  “官老你,你一定要给水洗巷的百姓做主啊。”  “自从张捕快家出了事,这水洗巷整日不得安宁。”  “一到晚间就有厉鬼使坏,老张家附近这几户都搬走了。我们住得远,也是天不黑都不敢出门了……”  他们一人一句,有些是添油加醋杜撰出来的,有些是夸大其词,以求得到官府的重视。  谁也不愿意与一个闹鬼的凶宅毗邻,老百姓好不容易得见锦衣卫上官,自是竭尽全力地寻求解决的法子。  天下着雨,路面早已湿透,那些人却是浑然不觉,跪在地上,一片片的磕头。  “谁是里长?”  赵胤突然开口。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满身冷意。  人群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后面一个瘦干的老头身上。  老头子约摸六十来岁,在赵胤逼人的目光下走出人群,两条腿都在打颤,  “大,大人,老头子我,我是里长。”  “你来说。”  赵胤一动不动,什么也没做,冷冷三个字刚出口,里长就哆嗦一下跪了下去。  “大人饶命。”  朱九横刀低呵,“没人要你命,好好和大都督说话。”  “是,是是。”  老头子一连说了几个是,把水港巷闹鬼的事大体说了一下。  与百姓们七嘴八舌说的那些话差不多,只是更为具体,例如家里的狗无端狂叫,养的鸡也夜不安宁,婴孩夜夜啼哭,池塘里的鱼隔三差五的翻肚,不少人听到有女子夜间呜咽……  他们把一切都归咎于闹鬼,最后,里长甚至下了断言。  “那个女鬼不是张家的姑娘,而是,是时雍。”  时雍一听,扬了扬眉,“你认识时雍?”  里长摆了摆头,“小儿曾在楚,楚王府当差,见过时雍的模样,他不会认错——”  人群一听说是时雍,面面相觑半晌,更是吓得脸色青白,对赵胤叩拜不止。  “大都督,救命我们的命啊,女魔头又出来作恶了。”  “求大都督给老百姓一个安生吧。时雍不除,这日子没法过了。”  “张捕快一家死得蹊跷,我们早就怀疑,是时雍的鬼魅出来害人……”  赵胤听着,半晌没有说话。  时雍看着他肃冷的脸,面无表情。跪在地上的人群也是惶惶不安,都不知道这位传闻中的活阎王会怎么做,不敢动,不敢起,忐忑地等待着,在寂静中汗毛倒竖。  冷寂片刻,赵胤平静地说:“本座定会捉住这只恶鬼。”  人群又是千恩万谢。  “报——”  火光烁烁闪动,杨斐带着两个侍卫返回,抱剑拱手。  “爷,没有看到人。”  赵胤没有作声,看了时雍一眼,朝举火把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径直朝于昌的尸体走去。  有了他打头,一群人都跟过去想看个究竟。  时雍见状,“等一下。”  赵胤回头看来,她沉着眉,“保护好现场。若现场遭到破坏,很多痕迹便没有了。”  这个时代没有痕迹鉴定的工具,但是必要的保护措施还是有一定的作用。  赵胤抬手阻止了侍卫跟随,眼神定在时雍脸上。  “你跟我去。”  “嗯。”  时雍没有多说,跟在他的背后。  夜风吹过来,将于昌身上宽松的衣服吹得一摇一摆,空荡荡的,一个瘦小的人悬挂在那里,尸体似乎也在跟着晃荡。火光照着于昌的人,白惨惨的,舌头长长吐出来,很是恐怖。  时雍站在尸体前方,许久没动。  赵胤问:“可有看出什么?”  时雍转头,眼皮微眨,“吊死的。”  “……”  脖子就挂在麻绳上,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是吊死的,还用她说吗?  杨斐不服气的哼一声,“你能不能说点我们看不到的?”  时雍嘴角掀了掀,“他杀。”  “你怎么看出来的?”  “喏。”时雍抬头,努了努嘴,“尸体挂在梁上,脚底离地至少三尺,地上没有椅子凳子,他还能飞上去将脖子套绳子上自缢不成?”  时雍说完顿了顿,眼底有阴影闪过。  “当然,如果当真有鬼作恶,算我没说。”  赵胤目光微凉,看着她问:“你信鬼神之说?”  时雍没有马上回答。  当看到那张与以前的她一模一样的面孔后,她再想想自己如今这幅模样,已然不敢斩钉截铁地说出“没有”这样的话了。  赵胤扫过她苍白的脸,回头命令。  “叫仵作。”  ……  宋长贵大半夜被叫过来,验了尸,又陪着勘验了现场,说法与时雍一致。  于昌确实是吊死的,只是,张家门窗完好,门锁没有撬动的痕迹,那么,于昌是怎么进去房子里再把自己悬挂到梁上的?  如果找不出凶手,这一切,除了女鬼作恶,似乎解释不清了。  杨斐瞅着时雍,又看一眼缩在角落里那只恶犬,“爷,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胤冷声:“不知就闭嘴。”  “……”杨斐被噎住。  片刻,他轻咳一下,抱剑拱手,低下头,“黑衣人只有阿拾一人见过,她大可以撒谎。”  时雍皱眉,“你看不到打斗的痕迹吗?”  “痕迹可以伪装。”杨斐眼皮一翻,就是不信她,“你还是先向爷交代清楚,大晚上为何会来水洗巷吧?”  原本张捕快一家的死,就与她有牵绊。  不说杨斐,连时雍自己都怀疑自己。  “我说是狗带我来的,你信吗?”  杨斐冷哼一声:“你这嘴可有一句真话?”  时雍勾唇:“大黑只是说不出,但大黑一定是看见了什么,才会来叫我。”  “时雍的狗,为何与你亲近?”杨斐步步紧逼,见赵胤不说话,又挑眉啧了一声,“难不成你让爷去审问一只狗,谁是凶手不成?”  “不用。”时雍冷声说着,指了指房顶。  “黑衣人曾在房顶潜藏,‘女鬼’也出现在屋顶,肯定会留下痕迹。”  从一户人家借了梯子,时雍爬到刚才黑衣人躲藏和潜逃的房顶。  可是,放眼一望,湿漉漉光洁一片,哪来什么痕迹?  这雨下得不是时候,洗刷了现场,又没有后世的痕迹鉴定仪器,要如何证明?  杨斐在下面吼,“怎么愣住?痕迹呢?在哪里?”  没人相信她能找出痕迹,都觉得她只是说大话或者在遮掩什么,就连宋长贵也揪起了眉头。  “阿拾,你下来!”  时雍没有说话,慢慢从梯子上爬下来。  杨斐哼声,一脸怀疑地看着她。  “编不出来了吧?阿拾,你最好老实交代——”  时雍冷冷剜他一眼,转头看着赵胤。  “我要火把,镜子。”  ------题外话------  没有鬼没有鬼没有鬼。  么么哒~~~  新文求收藏推荐爱护,谢谢人美心善的小姐姐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70章 大人的礼物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 时雍挪了挪身子,往火盆靠近,慵懒地叹息。 “这天可真冷。” 顾左右而言他,是因为她心虚。 赵胤这人,眼睛就像开了外挂一样,无论她做什么,她都看得一清二楚。可是,时雍心脏咚咚乱跳片刻,却没有等来赵胤的质问,而是听到他幽幽的一叹。 “我为阿拾备了礼物。” “什么礼物?”时雍好奇地看他。 赵胤不答,叫了一声娴衣。 他吩咐下去,娴衣很快领命,转头入了内间,捧着一只红漆木匣出来,放在桌上,然后转身退了出去,关上房门。 那只木匣是用上好的木料做成,本身就很贵重精致,而里面盛放的东西,更是看得时雍眼前一亮。 那是一件红狐大裘,柔滑光洁的毛皮,比她猎来被楚王做给陈红玉的那一件更为华丽贵重,一看便知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 “送给我的?” 她的惊喜就在脸上。 赵胤略略沉眉,看她片刻,声音喑哑地嗯一声。 “当真?”时雍轻轻抚摸着那光滑的皮毛,突然觉得嘴唇干涩,因为赵胤看她的目光,实在太撩,令她难掩心动。 “大人为何突然要送我东西?难不成……” 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赵胤突然伸出手来,将她往怀里一带,然后双臂如铁钳似的扎紧了她的腰,拘了过去。 “你这女子,我之所想,你难道不知?” 知道什么?时雍在他灼热的目光盯视下,只觉得心跳快了不止一倍,仿佛呼吸稍稍重一点,就能汲取到他身上幽淡的清香气息,根本就无法静心思考,他为什么会送她一件红狐大裘。 跟赵胤斗法,实在艰难。 时雍红着脸看了他片刻,心里忖道:难道这人要留他同榻?或是定下婚期? 她咬了咬下唇,“大人的心思,阿拾不会猜,你就直说了吧。” 赵胤慢慢抬高她的下巴,视线低垂,直把她小脸盯得一片绯红,这才缓缓将嘴唇落下,覆向她的唇边,然后低低道了一句。 “明日小年。” “嗯?”时雍猛地侧过头,直盯盯瞧他。 “大人是说,这是给我的小年礼物?” 赵胤望着时雍,沉默片刻,一叹:“是。” 靠! 时雍的脸,以看得见的速度垮了下来。 “多谢大人。” …… 魏家在办丧事,痛失新妻,惨痛悲切,谢放也在蹲大狱,可是腊月二十四这一天,无乩馆却照常过小年,洒扫祭灶,好不热闹。 时雍平常打扮随意得很,梳妆衣饰皆以轻便为要,今日却也淡扫娥眉,戴上珠翠,穿了新衣。 大清早,赵胤就派人来传信,叫她晌午去无乩馆吃饭,说是大人为她准备了许多吃的。捎信的人还给宋家带了不少茶点酒水之物,最喜人的是一筐子肥美的蟹。 这个时候的螃蟹可不容易得来,宋姑娘在大都督面前的恩宠可见一斑,羡煞了旁人。 但不是所有人都见得别人的好。 宋老太不知从哪里听来赵胤快要倒台了的消息,满心欢喜,特地抱着火笼摇到隔壁,拐弯抹角地敲打奚落王氏。 “我们家老三好不容易做个官,到时候可别被人牵连,蹲大狱都是小事,一个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王氏正在灶房里忙碌。 家里日子好过了,小年也过得好,她买回来香蜡纸钱,还有一堆贵价的吃食,单是瓦盆里的猪肉都有十来斤,肥瘦相宜,很是喜人,她又专门砍了个刀头肉祭灶,这厨间满是香味,宋老太边说边瞄那些肉,喉头像伸出了爪子。 说这些话的时候,也就更损了几分。 王氏洗刷着赵胤叫人拎来的蟹,闻言头也不抬。 “娘,您就省省心吧。宋老三要真的蹲大牢,送牢饭的人也是我,碍不着您。” 她说话硬气了,宋老太就更不高兴。 “什么你啊我的,你我不是一家子么?他要有什么事,我这当娘的能落着好?” 王氏低低哼声,瞄她一眼,“在衙门办差,哪有不担事的道理?娘要是害怕呀,大可找了里长过来,与宋老三断绝母子关系,再往后啊,他宋老三即便有个三长两短,也万万祸害不到您的头上。” 这牙尖嘴利的模样。 老三家日子这么好过,宋老太哪舍得断绝关系,她巴不得靠着当推官的老三得些好处呢? 实际上,她也没真的相信赵胤那么大的官,会说倒就倒,说这些,只不过是为了让王氏不舒坦罢了。 “呸!说的是甚么话?老三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这是担心他……” 王氏看她一眼,不吭声,手上又加了一把子力,用刷子将那一筐子螃蟹洗刷干净,备了一些葱姜和酒,然后上了锅,热气腾腾地蒸了起来。 宋老太又咽口唾沫。 “你家大姑娘婚事有着落了没?” 王氏不冷不热:“不劳娘操心,大都督自有安排。” 宋老太不高兴地黑下脸,“阿香呢?阿香失踪这些日子,也不知道被哪个野山怪捉去了,眼下便是你愿意……怕是刘家也不肯答应了吧?” 这话恰好戳到王氏的痛处。 刘家倒是没有拒绝婚事,只是自从宋香回家,刘清池那边也没个表态,好像忘了这事似的。而王氏当日不应承婚事,如今她为了女儿,虽说默认了婚事,但也不会厚着脸皮去求到刘家门上。 “婆母。” 王氏心烦意躁,换了称呼。 “我正忙着,没工夫陪你唠话。你家也要祭灶洒扫吧?你有时间在这里管我家的事,不如回去给大嫂二嫂搭把手?” 宋老太最厌烦她说这话。 “你家我家,我告诉你老三媳妇,你我都是一家。过小年,也不知孝顺婆母,你可真是越发出息了,也不知哪里学来的规矩,哼!还想做官夫人呢,没点眼力。” 宋老太说着,实在没忍住诱惑,伸手将案板上的一块精肉捞了起来,转身就走。 “这肉算你家孝顺婆母的。” 她拿得坦然自若,王氏气得胸口起伏,却吱不出声。 讲理的就怕不要脸的,晚辈拿长辈,又能如何? 宋老太一手拿肉,一手拎火笼子,得意地出了灶房。 一团黑影突然跃起。 宋老太猝不及防,惊叫一声,手上的肉就不翼而飞。 大黑叼了肉就跑,趴在屋檐下,美美地吃了起来。 时雍抱着双臂,倚在门上,懒洋洋地笑。 “别逼我撵人。” 宋老太气得七窍生烟。 她本就是个泼妇,当即顾不得体面,撒起泼来,这下好了,隔壁院的老大和老二一家子都过来了。 他们家供着两个读书人,日子清贫,看到宋老三家的狗都在吃那么大一块肉,连声辱骂宋长贵和王氏不孝,弱待亲娘。 宋长贵还在屋里琢磨袁凤这个案子,外间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就被骂了一通。他是儿子,明知亲娘不对,仍是说不出什么来,连连赔罪,更是亲自去灶上,将王氏切剩的肉端出来,捧到了宋老太的面前。 宋老太却不知足,张口就要王氏没有蒸完的蟹。 这不是欺人太甚么? 宋长贵有些为难,耷拉着看一眼王氏,赔着笑道:“娘,那个不是咱家的。” 宋老太得理不饶人,“我不管。”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还可领现金! 时雍冷眼看着,走入灶间将蟹拎了出来,丢给他们,“拿着吧。” 宋老太这才满意地带着一大家子走了。王氏气得脸都白了,指着宋长贵。 “好你个宋长贵,你这胳膊肘到底是向着你娘的……” 时雍拉她,“算了,让他们吃吧。大都督赏的蟹,也不知他们有没有福分享用。” 自打时雍救回了宋香,王氏对她更是另眼相看,虽是对她刚才主动送蟹的举止不太理解,但还是没有对她说什么,只是一个人躲入灶间,默默垂泪。 唉。 宋长贵叹息一声,回了屋。 宋香坐在灶膛前,一声不吭地烧火。 时雍看着这一家子的气氛,笑着摇了摇头。 “我走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71章 新娘子的心上人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她没有去无乩馆,而是先去了乌家班。 今日家家户户都在祭灶,乌婵看到她过来,很是开心。 因为她来了,就意味着燕穆也会来。 果然,不过小半会儿工夫,燕穆和云度就一前一后地进了屋子。 大家有一阵没聚了,乌婵让丫头彩云赶紧去叫厨房多做些菜,然后几个人关起门来说话。 “我一会就走,晌午不在这吃。” 时雍说完,看乌婵嘟着嘴不高兴,随手捏了捏她的脸颊,见她笑了,这才松手,望向燕穆。 “打听得如何了?” 燕穆沉着脸,不见半分表情。 “魏州的新娘子,原本有个心上人。你猜是谁?” 既然叫猜,那这个人多少和他们有点关系。 时雍想了想,心里一惊,“不会是谢放吧?” 若是谢放,那这事就不仅狗血了,连杀人动机都有,这案子又如何说得清楚? 幸好,燕穆摇了头。 “此事少有人知。我亦是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打探到。” 乌婵笑盈盈给他续水,又推了推果盘。 “辛苦先生了。” 燕穆朝她示意一下,目光却没有过多停留在她的脸上,徐徐地道:“魏夫人曾三次去袁家提亲,袁家拒绝的原因,除了魏州是锦衣卫,袁家老爷子有点瞧不上之外,还因为袁姑娘不太情愿,大概是念着她的心上人。” “哦?”时雍挑了挑眉,静待下文。 “我曾说起,袁姑娘的父亲是有些学问的,他的私塾也曾引来无数达官贵人的子弟就读。定国公府的少将军陈萧便是其中一个。” 陈萧? 定国公府? 时雍抿了抿唇,半眯起眼,轻轻一笑。 “这就有意思了。” 陈萧是定国公陈宗昶之子,陈红玉的亲哥哥,也是定国公府的世子。此人少年英雄,武艺高强,曾随陈宗昶戍守边境多年,可惜却在一次追击贼寇的战役中摔断了一条腿,留下了残疾。 此事时雍之所以知道,还得追溯到上辈子。 事情有些久远,但她仍记得大街小巷都在说这事的光景。 一转眼,已是多年。 “这位少将军眼下如何?” 燕穆平静地道:“我打听到,他不仅摔坏了腿,还……” 他看了看时雍和乌婵两个女子,委婉地道:“据说是坏了身子,不能人道。在边地留了两年,深居简出,很少见人。” “如今何在?” “据说尚在边地。” 时雍想了想道:“是袁姑娘不肯嫁他了?” “这就不得而知了,总归是少将军出事后,两人就断了联系。” 燕穆说到这里,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补充了一句。 “据说这位少将军,原本是有一房亲事的,门当户对,只是他为了袁姑娘,一心想要毁婚,对方没有定国公府权势大,敢怒也不敢言,事情就拖了下来,没有想到……” 他叹息摇头。 乌婵皱着眉头道:“若是因此惨被抛弃,少将军怀恨在心,在新娘大婚之日,将其杀害。似乎也合情合理?” 一席话,说得人浑身冰凉。 血案说到最后,当真是为情生恨? 时雍沉吟,“那魏州,知道此事吗?” 燕穆道:“此事甚为隐秘,两家人为了声誉,都不会向外人道——不过,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我能打听到,保不准魏州也会知道。” 锦衣卫的情报来源和渠道,可比雍人园强上百倍。 时雍脑子里反复出现魏州对着袁凤尸体哀伤恸哭的模样,怎么看怎么都是有情有义的男人。 若是知情,那就太可怕了。 …… 燕穆和云度留在乌家班过小年,乌婵十分开心,也就没有再计较时雍晌午时离去。 等时雍慢悠悠到无乩馆,饭点都过了。 娴衣站在庭院里,看到她便猛地使眼色。 “爷在等姑娘用饭。” 时雍点点头,走了进去。 屋子里十分安静。 赵胤一个人坐在棋枰前,没有谢放在门口守卫,时雍竟觉得有点不习惯。 莫名地,有点想念那个一声不吭却从来不缺少存在感的男人了。 空气沉闷低压,一抹柔柔的天光从窗户落下来,照在棋枰上,赵胤穿得单薄,颀长而俊美,看上去瘦削了一些,乍一看,确实像久病之人。 他久久看着棋枰,似乎并没有察觉时雍的到来,冷峻的面孔上无一丝表情。 时雍抿了抿嘴,轻手轻脚走过去,拿起衣挂上的风氅,轻轻地披在他的肩膀上。 “大人不饿吗?” 赵胤紧紧抿唇,手指上黑子慢悠悠捻起,又慢悠悠落到棋盘上,声音淡淡浅浅,听不出情绪。 “不饿。” 时雍哦一声,双手趴在他的肩膀上,探头看他面前那风起云涌的棋局。 “可是我饿了。” 赵胤这才转头,沉声道:“那这时才来?” 呵!矫情。分明就是等她等得不耐烦心里不高兴了呗,还装成若无其事。 时雍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手指微微曲起落在他的两边太阳穴上,指尖轻转,慢声道:“我来得晚,但为大人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赵胤又捻了颗白子。 一动不动地看了棋盘片刻,慢条斯理地落下,“说说看。” 时雍将燕穆得来的消息告诉了赵胤。 “若当真干系到定国公府,这桩案子就更为复杂了。” 赵胤:“嗯。” 时雍侧过头去看他的脸,皱了皱眉,不悦地问:“大人,你脸上为何不见意外?” 赵胤不答,慢慢推开棋盅,端过几上的茶盏,轻抿一口,换了话题:“明日定国公府宴请,阿拾可想同去?” 定国公府宴请? 时雍一怔,“因何事宴请?” 赵胤道:“定国公寿辰。为了撮合楚王和陈小姐,陛下亲自赐下了厚礼,托楚王带去。” 时雍诧异地看他,哇地一声,“大人当真是了不得了。” 赵胤抬抬眉,看过来。 时雍拍马屁地腻笑,“人在病中,竟知天下事。” 赵胤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慢慢抓住她的手指,将人带过来,然后慢慢起身,“我还知道阿拾把本座赏的螃蟹送了旁人。” “……” 这就过分了。 时雍幽幽怨怨地看着他。 “大人你监视我,有违道义吧?”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赵胤目光幽凉,看了时雍许久,薄唇勾起一丝弧度,“是保护。” “哼!骗子。” 时雍皱着眉头,握紧拳头朝他砸了过去。她力度很大,没想到,受伤的赵胤身子会这么灵巧,轻轻带过她的身子,就将她整个儿圈入怀里。 四目相对。 时雍心脏砰砰地乱跳,声音又是娇憨又是无奈:“大人,你狠。” 四周寂静无声。 许久,赵胤才慢慢叹了口气。 “阿拾,我只想尽力保护好你。” …… 宋老太果然没有福分享受大都督赐下的螃蟹,这家人的恶报来得也很快。 当天下午,时雍刚落屋,就见王氏神色凝重地走过来,指了指隔壁院子的矮墙,又踮脚伸脖子望了望,小声道: “说是吃螃蟹中毒了。你爹刚落屋,那边就呼天抢地地把人喊了过去。你爹叫了大夫,刚过去。” “这么惨?”时雍瞪大眼睛,一脸意外的样子。 “啊!”王氏也瞪大眼睛。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时雍情绪不明地问:“没什么大问题吧?” 王氏抿了抿嘴巴,摇摇头,做了个好笑的动作,“争抢茅房,哥俩差点打起来。” 说到这里,王氏看她一眼,“螃蟹我们也吃了,怎么就隔壁院出问题了呢?” 感受到了她目光里的怀疑,时雍无辜地摊了摊手。 “兴许是他家做法不对?或是和别的食物同吃,产生了毒性?” 王氏盯住她,“是不是你……” “可不关我的事,我是嫌她太吵,又怕事情当真闹大了,对爹的名声不好,这才把螃蟹给他们的。毕竟爹在顺天府做官,传出去不好听。” 她说得一本正经,可王氏瞧她的眼神,还是有些怪异。 这闺女如今在她心里,是越发的邪门了,而那些螃蟹又刚巧是她拎出来的。 想不怀疑她都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72章 举手之劳整治人 自从宋香出事后,王氏那张脸,总算有了一抹笑意。 时雍对王氏没有什么情感,住在这个家感觉舒适,主要因为王氏做饭好吃,还有就是,王氏这个人活得很生动,喜怒哀乐都很直接,每天换着花样地骂人,绝对不会让人生静如死水…… 如此而已。 然而,看到王氏笑,她竟觉得十分窝心。 情不自禁也跟着笑起来。 “阿拾。” 王氏看到她的笑容,有些欲言又止地道:“有个事,我想跟你商量。” 跟她商量? 时雍笑了起来,不甚在意地笑:“咱家不是你最大么?商量啥?” 王氏重重拍她一下,啐声:“死丫头。” 骂咧完了,语气也轻松了些,没那么见外了。 “这些日子我算是看出来了,咱们跟隔壁院水火不容,他们就见不得我们好过,而你爹……” 王氏哼声,重重叹了口气,“又是个愚孝到是非不分的,你祖母再是过分,他也不敢忤逆,再这般下去,咱们娘几个非得被隔壁连皮带肉地吃掉不可……” 时雍狐疑:“那你如何打算的?” 王氏没有说话,看了看隔壁,把她拉入房里,将门合上,从床下的青砖里掏出一个布袋,将里面的银票、银子和铜钱全部倒在床上,让时雍看。 “你和你爹的俸禄,还有你拿回来的那些银钱,我都给你攒着,算一算,不老少了呢。我盘算着去街口盘个店面,最好带阁楼,房子宽敞的,咱们就可以搬出去住……” 时雍讶然,看着王氏许久没开口。 在这个家里,她一直当自己是过客,给王氏银子,只是因为吃喝洗补等生活全是她在照顾,算是给她的一点心意,不让自己白吃白住。 而宋长贵,成日琢磨的全是衙门里的案子,怎么做一个好官。 至于宋香和宋鸿,一个还小,一个整天盘算找个好亲事,把自己嫁出去。 真正每天在操心这一大家子人吃喝拉撒的人只有王氏。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满打满盘,加上春秀、子柔、予安,这个家里一共八口人吃饭,其实是个很麻烦的事情。 她志不在此,从不在意日常琐碎,也无人为王氏分担。 可是这个后娘,一直想带着一大家子过好日子,每日把他们安排得都很好。 而且,她头脑清醒地看清了形势,一定要脱离隔壁院。要不然,整天由着他们这样胡闹下去,他们就别想过好日子。 时雍对她的建议一万个支持。 “你说开店,可有想好,做什么?” 王氏踌躇了一下,“我也不会旁的,就是从父亲手上学了点做饭的手艺,就开个饭馆,如何?” 时雍看到了她眼里的亮光。 王氏的父亲是个专门下乡帮人办宴席的厨子,早就已经过世了。王氏喜欢捣鼓吃的,也是缘自于父亲的影响。 “难得你有这样的心思。”时雍道:“开吧。” 看她答应得这么爽快,王氏又开心起来,双手在围裙上搓了搓,脸色又微微沉下,有些犹豫地道:“我也没做过这个行当。若是赔了钱……” 她看一眼床上白花花的银子,心疼地咬了咬了牙:“要是赔了,我怎么面对你们父女俩?这个家的钱,全是你们赚回来的。” 时雍笑了起来,“我爹那人,有一口吃的就行,他可不会在意过的是什么日子。” 王氏紧张地看她,“你呢?” “我?” 时雍满不在意地笑:“财来财去,要是开饭馆赔了,我就想法子给你开个大酒楼,比得月楼那个还大还宽敞,如何?” “就会瞎贫!”王氏笑得眼角的皱纹都露了出来,她不懂得保养,也舍不得花银子买脂膏来擦脸,一天操劳家务又十分劳累,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上许多。 时雍抿了抿嘴,转身回屋拿了两盒雪花膏出来,丢给她。 “大都督赏的,芙蓉雪花蜜。我用不掉,你拿去擦脸。” 王氏摸了摸粗糙的脸,竟然有点女儿家才会有的腼腆,涩涩地笑:“我用?别浪费了,你们女孩子留着用……” 时雍知道她肯定会拿给宋香,白她一眼。 “阿香我会给她,你还是好好把脸养起来,都要做老板娘的人了,你总不希望食客一进店就被你吓跑吧?” “你个小蹄子,老娘有这么丑吗?” 王氏说着就开骂,又是一副厉害泼辣的样子。 时雍见状,嘴角勾了勾,慵懒地带着大黑回了房里。 隔壁院的事情闹腾了一个下午没有消停,时雍在屋里也能听到宋老太的呻吟和骂咧。 一家老小同时腹泻,呕吐,大夫来了也没有找到病因,只说可能是吃坏了东西,于是,宋老太把罪名全落在时雍头上了,怀疑是她在祸害他们一家。 可是,时雍有什么坏心眼呢? 她只是刚好在回来的时候,看到宋老太的大儿媳妇坐在院门口折芹菜,削南瓜皮。她就寻思着,既然宋老太抢了猪肉去,自是要炒芹菜,蒸个南瓜什么的。螃蟹性寒,和芹菜南瓜同食,会刺激肠胃,导致食物中毒…… 而宋老太的儿媳妇肯定不会像王氏那样仔细地洗刷螃蟹,蟹爪蟹脚和腮等若是处理不干净,会残留一部分细菌,而且宋老太还极喜欢喝浓茶…… 如此一来,几样东西加在一起,腹泻拉稀就是必然。 时雍想想这一家子争先恐后抢茅厕,就觉得万分精彩。 “螃蟹虽美,抢食伤身啦。” 晚饭后,宋长贵才从隔壁院回来,拉着个脸,很是难看,王氏瞧了时雍一眼,没有吭声,默默为他添饭。 宋长贵大概饿坏了,媳妇儿煮的饭菜又好吃,一口气干了两碗白米饭这才打住,打个饱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王氏嫌弃地道:“忙碌一天,你娘没叫你吃饭?” “吃什么?气都吃饱了。” 宋长贵并非不知道老母亲和大哥大嫂是什么德性,只是碍于孝道,张不开嘴拒绝罢了。 被数落了一下午,他也憋了一肚子气,王氏收拾完碗筷,将他拉入房里,又端去洗脚水,亲自伺候他洗了脚,又洗干净自己,擦了时雍给的芙蓉雪花膏,这才同他正式商谈开店和搬家的事…… 别说,芙蓉雪花膏还挺管用。 次日,时雍起床看到的王氏,眉开眼笑,还做了一桌子好吃的等着他们。 时雍似笑非笑。 看来是说通了老宋。 …… 家长里短,在时雍眼里都是小事,收拾宋老太也只是举手之劳,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吃过饭便让予安套了车,去无乩馆。 今儿个她要陪同赵胤去定国公府赴宴,还特地早起打扮了一番,不料,刚入院门,就被娴衣拉过去,上下打量了一番。 “爷说,要为姑娘好生梳洗一番。” 时雍看看自己身上的衣着,“我觉得很好啊。怎么,大人怕我给他丢人呀?” 这话娴衣可不敢回答。 她拉时雍进屋去,婧衣也在里面,还有两个小部头,婧衣沉默地熨烫着衣物,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好了吗?”娴衣看着婧衣,催促道:“快些,一会爷该要带姑娘出发了。” 婧衣嗯一声,看时雍。 “姑娘可要先沐浴?” 时雍想了想,“不必麻烦吧。” 即便她随赵胤同去,也只是个跟班罢了,又不是什么主要人物,犯不着这么郑重其事,她是这么寻思的。 可赵胤显然不这么想。 婧衣和娴衣为她准备的衣服,相当华贵精致。不像她居家所穿的襦袄。不论是布料、针线还是花样都很是讲究,她体态轻盈、修长,本也不是成熟女子的模样,既有美态,又有娇憨,十分得体,颇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再者,相由心生,她骨子里就是一个自主的灵魂,不论穿什么衣服,都不是婢女的卑微气质,怎么看都和婧衣这种服侍人的女子不同。 娴衣再为她描眉上妆,再瞧她焕然一新的模样,不由感慨。 “姑娘可真俊。” 她没有用美来形容,而是俊。 时雍噗嗤一声笑开。 “是以前俊,还是现在俊?” 娴衣道:“以前也俊,可人靠衣裳马靠鞍,这一水儿的衣饰上身,更是俏了几分,我看过的官家小姐,公主郡主也不过如此。” 时雍俏皮一笑,“你可别夸我了。再夸,会害羞。” 她抚着脸,假装羞涩地朝娴衣抛了个媚眼。 这时,一道声音从门口传来,“好了?” 时雍眼风一扫,一道修长的人影不知何时已经立在了门口,单手负于身后,一身玄色风氅华贵雍容,衣摆在寒风中飘飘荡荡,身姿端立不动,却自有一股凛然高华的气度。</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73章 肮脏和卑贱 时雍拉拉衣服,转头看向赵胤。 “大人看看,可还好?” 赵胤双眼本如此时冷寂的天色,幽幽淡淡,但在触及她含笑的眼神时,如星子绽放在夜空,光芒渐盛,“好。” 时雍俏脸微红。 赵胤瞧她半晌,目光如深海凝波,千回百转终剩一叹,“走了。” 二人相携离去,朱九和娴衣跟在身后。只剩婧衣失魂落魄地留在原地。 …… …… 重活一世,时雍一直谨小慎微,很少像今日这般盛装出现招人眼球。而且,还是定国公的寿宴,一个皇亲国戚和达官贵人云集的地方。 府门外停了不少马车,有定国公府上的人在引导招呼。 宝马香车,人头攒动,恭贺连连,很是热闹。 赵胤马车一到,原本喧嚷的四周就自动安静下来。 他就像一块天然寒冰,走到哪里,气氛便僵冷到哪里。无人上来搭讪,也无人敢多说一句话。 时雍看得出来,这些人怕他。 就像当初的她听到赵胤的名字,就会自然而然产生畏惧和远离的心理一样,这些纵是朝廷重臣,也不愿意招惹锦衣卫这个活阎王。 诡异的一片寂静里,马儿的喷鼻声都清晰可闻,直到赵胤在管家的引领下走入大门,整个空间鸦雀无声。 时雍很想知道赵胤是怎么凭着一己之力让所有人都惧怕他的。 不过,她羡慕这种姿态。 与人有了距离,便会少很多麻烦,不用和谁假意客套,不用跟不熟的人寒暄,更不用听人假模假样地嘘寒问暖。 再看不到赵胤的影子了,府门口又恢复了方才的热闹。 宾客和门生这才各自走动,互相寒暄和低低议论了起来。 “大都督此番前来,当真是给足了定国公脸面啊。” “这京城,有几个定国公?赵胤再是厉害,还敢扫定国公的兴吗?” “那可说不好。兄台是刚入京不久吧?这普天下能请得动大都督亲自上门贺寿的人,可没几个。别说定国公,便是荣王、楚王……大都督说不理会,也照常不肯理会的。” “……” “说是受了重伤,养伤许久,今日怎么出门了?” “他身旁边那女子,不知何许人也?怎就入了大都督法眼?” “宋氏女。顺天府衙推官宋长贵之女。” “小门小户,难登大雅之堂……” “兄台这话教人听去,是要闹笑话的,此女休得小瞧了去……” 时雍听不到外间的议论,可是一路行去,那无数围观的眼神却是看得懂。赵胤在府中养伤数日不见客,今日突然出现在定国公府,自是招眼。尤其,还带了她这个“拖油瓶”,就更是出格。 定国公府屋宇巍峨,墙院相邻,瑞雪刚收,晨光照在琉璃瓦上,明晃晃地耀眼,让整个府邸更显大气。 不过,定国公陈宗昶一门三代皆服役于军中,来往的人大多都是武将,因此,时雍进入府邸时,一路上所见到的人,大多膀大腰圆,即使不着兵甲,不配腰刀,也自有一股凛冽的慑人之势。 怪不得陈红玉会是那般刚直的性子。 在这个环境长大,自带武将气质。 “大都督到——” 花厅里原本的热闹,再次因为这一首唱名而停止。 堂上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朝赵胤看来。 古怪地安静了片刻,陈宗昶走了过来,满脸喜色地拱手行礼,哈哈大笑。 “贵客驾到,有失远迎。大都督,里面请。” 陈宗昶是个武将,行走如风,说话嗓门也大,笑声出口,整个花厅里的气氛便活络起来。 众人纷纷起身给大都督请安。 赵胤还礼,恭贺了定国公大寿,又转头看着众人。 “诸位大人不必客气。” 彼此说两句客套话,再次落座。 陈宗昶关切地看着赵胤,皱着眉头打量他道:“得闻无乩受了重伤,我便没来叨扰,如今瞧着,这是大好了?” 赵胤点头,“多谢国公爷挂念,已是大好。” 陈宗昶朗声大笑,“果然是年轻体健,好得也快。换了我可就不行喽!” “国公爷过奖。您也是宝刀不老,不减当年。” “老了,老了,比不了当年。” 陈宗昶的大笑声很是治愈,也很能活跃气氛,因赵胤带来的尴尬,缓解了不少。 时雍安静地坐着,扫了一圈不见陈红玉,恰好一个小丫头来奉茶,她便打听了一嘴。 “你家小姐何在?” 丫头问:“哪个小姐?” “嫡小姐。” “在。姑娘可要我去帮你通传?” 时雍笑着摇头,“不必吧。” 宴会上,女眷们为了避嫌,会单独聚在一处说话吃饭,不会和男子同席,可是时雍和那些达官贵人们的女眷都不熟,她便老老实实坐在赵胤身侧,有些扎眼。 因此,陈红玉进入花厅,一眼便瞧到了时雍。 陈红玉为给父亲贺寿,今日也好生打扮了一番,绯衣似火,腰上照常佩了长剑,看上去比前些日子精神了许多。 时雍望过去,与她遥遥对视,唇角掀了掀。 陈红玉面无表情地走过来,不顾众人异样的眼光,捞了张凳子就坐到时雍身侧,小声地问:“要不要同我去后院,说说话?” 时雍看了赵胤一眼,看他没什么表情,歉意地莞尔道:“今日是陪大人来的。” 言下之意,多有不便。 陈红玉原想带走她,也是怕她一人在这里尴尬,听她这么说,想是不在意这个了,她也就不再多话,点点头,起身便要离开。 “楚王殿下到——” 又一声唱名,让陈红玉停下了脚步。 花厅中数十双眼睛,也齐刷刷望向门口。 人们对赵胤是惧怕,对赵焕么……他虽是堂堂亲王,可大家似乎更在意他身上的香艳逸事。 尤其最近赵焕和陈红玉的恩恩怨怨,因为一个青楼艳妓阮娇娇,早已闹得沸沸扬扬。 楚王是京中有名的美男子,端的是长了一张好脸,清俊优雅,眼眸狭长精致,微微含笑,一双魅眼便似带了桃花,自有一股与众不同的纨绔风流气。 “恭贺定国公大寿……” 他上前行礼,很是周到。 可是四周一点声音都没有,便是好客的定国公陈宗昶也拉长了脸,双眼冷冰冰地看着他。 众人脸上满是讶异。 因为,赵焕不仅带来了光启帝的贺礼,还带来了千媚百娇的阮娇娇。 不仅如此,阮娇娇也穿了一身红色的衣裙。 只是,陈红玉穿在身上是美,是飒,而她看上去,是媚,是娇……是更惹男子垂怜的娇弱。 楚楚可怜地立在楚王身侧,她轻咬下唇,粉脸微白,慌乱得像只柔弱的小兔子。 陈宗昶那声卡在喉头的冷哼,终是出口。 “楚王殿下,这是何意?” 他的愤怒直指阮娇娇。 对时下的男子而言,娶了妻再纳妾抬通房喝花酒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不足为奇。可是,妻室地位尊崇,妾室再得宠也上不得台面,别说把妾室冠冕堂皇地带到老丈人的寿宴上了,便是带着妾室去寻常人家的宴席,也是要落人话柄,遭人笑话的。 这不仅是打定国公的脸,也是打光启帝的脸,打大晏皇室的脸。 众人不敢吭声,可心里都不得不说一声:楚王当真是好大的胆子,荒唐得令人诧异。 “国公勿恼。” 赵焕淡淡看了陈红玉一眼,手臂横过去揽住阮娇娇的肩膀,声音自动放柔。 “本王今日带娇娇前来,是为了给王妃赔罪的。” 赔罪? 这是赔罪还是挑衅? 堂上鸦雀无声。 陈宗昶气得脸庞涨红,可是当着众多宾客的面,又不好当堂对王爷发作,惹人笑话。 “我国公府担不起殿下的歉意,更容不得肮脏卑贱之人站在这儿碍老子的眼。殿下,请吧?” 肮脏卑贱,说的自然是阮娇娇。 赵焕脸色有点不好看,阮娇娇却拉了拉他,然后往前款款走了两步,朝陈宗昶盈盈拜下,垂泪欲滴。 “国公爷息怒。娇娇今日同殿下前来,确是为了向王妃请罪,并请王妃回府的。” 她声娇体软,目光殷切地望着陈宗昶和陈红玉,看上去仿佛她才是受人欺凌的那一个,有许多迫不得已的苦楚。 陈宗昶一个大男人,受不得女子这般,冷哼一声,转过身去。 “荒谬!我国公府何时成了旁人想来就来的地方?何淼,把人给我请出去。”</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74章 寿宴休妻 正文 第374章 寿宴休妻 何淼是陈宗昶的贴身侍卫。</p> 叫他把人请出去,这是要同楚王动武的意思?</p> 堂上一阵哗然。</p> 赵焕闻言微微生恼,桃花眼一点点撩开,冷声道:“本王和娇娇诚心致歉,定国公这是不讲情面,也不讲道理了么?”</p> “殿下!”</p> 阮娇娇小心地唤他,摇了摇头,然后再上前两步,扑嗵一声,朝陈红玉跪下了。</p> “王妃!你原谅殿下,原谅奴家吧。这一切都是奴家的错,只要王妃肯跟殿下回府,奴家心甘情愿为奴为婢,伺候王妃。若是王妃不喜,不愿见奴家的面,奴家便自请出府,从此再不碍着王妃的眼,只盼王妃和殿下举案齐眉便好……”</p> 陈红玉冷冷看她一眼,转头对陈宗昶行礼:“父亲。女儿告退。”</p> 不给阮娇娇一句话,也不理会她,陈红玉高傲的态度也是国公府嫡女的矜贵,她把眼前的阮娇娇视若无物,说罢,抬步就走。</p> “王妃!”</p> 阮娇娇突然跪行往前,速度极快地扑过去,双臂张开,一把抱住陈红玉的小腿。</p> “王妃,奴家求你了。求求你了,你若是不肯跟殿下回府,万岁爷就要责罚殿下了。王妃对殿下情深义重,当真舍得殿下因此被怪罪么……”</p> 阮娇娇眼眶通红,眼泪顺着腮边落下来,说不出的委屈和哀切,配上那一张艳光四射又凄楚可怜的脸,极是惹人同情。</p> 可是,陈红玉不会有半分垂怜。</p> “松开!”</p> 她抬了两次腿,没有抬起,有些烦了,猛地弯腰去推阮娇娇的肩膀,阮娇娇死死抱住她不放,在拉扯的瞬间,陈红玉的戾气被成功挑起,在抬脚的同时,猛地朝准阮娇娇的心窝踹了出去。</p> 啊!</p> 阮娇娇痛呼一声,身子急急往后倒去。</p> 楚王惊乱地奔过来,一把扶住她。</p> “娇娇!”</p> 阮娇娇咬着下唇,目光含泪,咬着下唇摇着头。</p> “殿下,奴……奴家没事。”</p> 楚王愤怒地抬头,直视着陈红玉,咬牙切齿地道:“陈红玉,娇娇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的命!”</p> 要她的命?</p> 陈红玉自忖那一脚有分寸,并不会当真踢坏人。可是,看到赵焕这一副不分青红皂白就指责她而维护阮娇娇的样子,并不屑于解释什么,只是缓缓拔出腰间的长剑。</p> “来!就现在。”</p> 赵焕一怔。</p> 似是没有想到她会这般刚硬。</p> “无耻之尤!”陈宗昶彻底怒了。</p> 堂堂国公府,又恰逢他的寿辰,竟出了这种辱人之事,武将的暴脾气被激起,他挥了挥手,四周迅速涌入一群浑身戎装的兵丁。</p> “滚!”</p> 陈宗昶指着厅门。</p> “再不滚,别怪我不客气!”</p> 剑拔弩张,势态紧张得一触即发。</p> 宾客们纷纷避让。</p> 不料,这时,软倒在地的阮娇娇突然拉住了赵焕的袍角,气若游丝地呻吟道:“殿下,我……肚子痛。我好痛。殿下……”</p> 她面色苍白,柔荑紧紧按住下腹,痛苦地看着赵焕——</p> “娇娇!”</p> 赵焕猛地捏住她的手,将她紧紧纳入怀里,心疼地皱紧了眉头。</p> “娇娇!你哪里痛?忍一忍,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p> 他撕心裂肺地叫喊起来。</p> 众人的目光也落在阮娇娇的身上,冷不防看到她红色的裙摆,被染了一层暗红的颜色。</p> 不是很显眼,可堂上人多,还是被人发现了。</p> “她流血了!”</p> 时雍看了许久的热闹,看阮娇娇这模样便像是装的。这种栽赃陷害的套路,时雍见过许多,轻哼一声,同赵胤对视一眼,慢慢走过去。</p> “我来看看。”</p> 她懂医理,赵焕自是知晓,闻声,他点点头,焦急地道:“快。瞧瞧娇娇这是怎么了?”</p> 时雍蹙眉,抬起头去,心情复杂地看了赵焕一眼。</p> 这一眼,深幽似海,很是难懂。赵焕在她眼中捕捉到一抹似嘲弄又似讽刺的笑。可是,等他仔细看去,又只是一双清清淡淡的眼,连半丝情绪都没有,甚至都没有多看他一眼。</p> 他微怔,觉得是自己的幻觉。</p> 在这一眼里,他看到一种熟悉的感觉……</p> “恭喜殿下。”</p> 时雍慢慢放开阮娇娇的手,朝赵焕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阮娘子有孕了。”</p> 堂上又是一阵哗然。</p>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p> 赵焕低头看向阮娇娇,目露惊疑,“有孕,那她为何流这么多血……”</p> “很不幸。”</p> 时雍微微一笑,不冷不热地道:“阮娘子体弱宫寒,这孩子怕是保不住了。”</p> 她说体弱宫寒,就是不想让阮娇娇流产之事被赖在陈红玉的头上。</p> 然而,因为陈红玉刚才那一脚,就算阮娇娇不是小产,只是腹痛,楚王只怕也是心疼坏了,把什么罪过都往陈红玉的身上扣去。</p> “你这个恶毒的妇人!”’</p> 果然,赵焕愤怒的双眼猛地调转,看向陈红玉,一脸恨意,“娇娇诚心向你道歉,你竟这般待她,还狠心夺去我们的孩儿……陈红玉。本王今日与你恩断义绝。”</p> 其实陈红玉早就看到了阮娇娇身上的那一滩血,但是她站在人群前面,一直没有说话。</p> 听到赵焕的愤怒,也不过冷笑一声。</p> “我以为我与殿下,早就恩断义绝了。”</p> “好。你好得很。”</p> 赵焕示意丫头过来扶住阮娇娇,身子慢慢站起,直盯盯看着陈红玉走过去。</p> 陈宗昶见状,伸出胳膊将女儿护在身后。</p> “楚王殿下,你今日到底要做什么?”</p> 赵焕没有向陈宗昶示弱,左右看了看,突然一道厉声。</p> “笔墨伺候!”</p> 陈红玉挑了挑眉:“要做什么?”</p> 赵焕冷笑,眼睛里闪过一抹恼恨。</p> “本王要写休书,与你这个毒妇划清界限。”</p> 当着这么多王公大臣的面,楚王将休妻说了出来,陈宗昶极是愤怒,也没有面子,可陈红玉却像是放松般,脸上露出一丝笑意。</p> “求之不得。”</p> 楚王冷笑咬牙。</p> “堂上诸位可作证。从今往后,陈红玉不再是楚王妃,只是我休弃之妇。”</p> 休弃之妇,四个字足够羞辱。</p> 陈宗昶听罢就要撸袖子上去揍人,陈红玉却不动声色地将父亲轻轻拉住,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情绪不明地叹息。</p> “好,我休你一次,你休我一次。这桩婚事,总算可以作罢了,从此你我,再无瓜葛。”</p> 笔墨很快奉了上来,赵焕冷冷挽起袍袖,当场草就休书一封,掷在陈红玉的身上,然后弯腰抱着几近晕厥的阮娇娇,愤而离去。</p> ……</p> 好好的寿宴搞成了闹剧,宾客们都很尴尬,时雍看陈红玉面不改色,心下更添了几分佩服。</p> 她凑到赵胤耳边,小声耳语几句,随了陈红玉走出花厅,一路到了庭院里,这才叫住她。</p> “陈小姐留步!”</p> 陈红玉没有回头,声音清淡。</p> “你若是也想道歉,大可不必。就算你没有当场说出阮娇娇小产,她也会让别的大夫来瞧。”</p> 时雍皱了皱眉,“你是说,她今日这般是故意的?”</p> 哼!</p> 陈红玉慢慢转过身来,看向她。</p> “是与不是,与我而言都不重要了。我反而很感谢阮娇娇有此一举,让我和赵焕彻底了断。”</p> 时雍抿了抿嘴,言辞还是不免有些歉意。</p> “你当真如此想,自然是好。”</p> 怕就怕,她只是嘴上这么洒脱而已。</p> 陈红玉对赵焕的感情,时雍很清楚地感觉得到。</p> 实际上,她也曾对赵焕动过心,自是知道赵焕在女人方面的优势——除了能看的俊脸之外,他若是诚心对一个女人好,确实可以做到极致,能让女人觉得自己就是他的整个世界。</p> 正如他方才为了阮娇娇不惜得罪定国公,甚至不惜忤逆皇帝一样,他曾经对时雍的好,有过之而无不及。</p> 兴许,赵焕对陈红玉,也曾这般好过。</p> 时雍如今仍然记得她当初去楚王府送药时,赵焕将那件她亲自猎来的红狐皮做成袄子送给陈红玉时的情形。</p> 那时的陈红玉也是幸福之极,一脸娇羞。</p> 一切的转折,说来竟是因为乌婵俘走了陈红玉,让她缺席了自己的大婚。</p> 乌婵这么做,是为了时雍,而赵焕会恋上阮娇娇,说不得也是因为那张酷似时雍的脸——至少一开始是如此。</p> “回去吧。我没事。”</p> 陈红玉朝时雍冷冷一笑,又补充道:“我就不陪你去了,无颜见人。”</p> 说罢,她拎着长剑转身走了。</p> 时雍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久久叹口气。</p> “但愿世上能有一个好男儿,能配得上你!”</p> ?</p>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75章 有所隐瞒 正文 第375章 有所隐瞒 定国公府的庭院很大,布局有些粗犷,但贵在大气,多以茂盛的芭蕉竹林高大树木为主,也有亭台楼阁掩在林间,仿佛藏了许多古朴神秘的故事,颇有些曲径通幽的意境。</p> 此处离寿宴的花厅不远,时雍慢悠悠往回走,并不着急,林中雾气很浓,走着走着,她后背突然有些发痒。</p> 这痒来势汹汹,钻心蚀骨,几乎无法克制,她再是现代灵魂颠倒异世,也不好当众挠痒痒,更不敢等到去了大厅里,再在众人面前控制不住的搔痒。</p> 【看书领红包】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书抽最高888现金红包!</p> 时雍左右看了看,往回走去。</p> 那是一处茂密的竹林,她记得陈红玉是从这里走过去的。</p> 竹林里有花圃小径,她想要找一处僻静的地方查看自己是什么情况,或是找个丫头带她去找陈红玉。</p> 可是,四周空无一人,只有幽冷的风,轻轻拂来,添了几分凉意。</p> 她没忍住抠了抠背,觉得那痒更是刺骨了几分,痒透了心扉一般,几乎让她暴走。</p> 前方有一座垂了轻纱的亭台,她匆匆走近,刚想出声询问,里面便传来一道男子浑厚的声音。</p> “你是何人?”</p> 时雍身子微僵。</p> 在如此尴尬的时候,可千万别碰到男人。</p> 她抿嘴不秴,飞快往后退去,想要躲开,那垂落的纱布便被人撩了开来,一个年轻男子双目赤红地看着她,目光似有燃烧的火焰。</p> 他有些古怪。</p> 大冬天的衣襟敞露,腰带松散,没有束冠,黑色的长发披在身上,看上去十分粗犷不羁,看着时雍时,他嘴里还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气息似乎也有一些凌乱,若非那一张端正俊朗的脸和两道浓密飞扬的剑眉,看上去颇有几分正气和威风,这冷不丁闯出来,简直能吓死个人。</p> 时雍看着他:“你没事吧?”</p> 年轻男子胸膛起伏,一片健壮的肌肤露在外面,双眼锐利得如同刀子。</p> “我在问你,你是何人?”</p> “我……”时雍想了想,“我是这府上的客人。”</p> 男子盯住她,原就赤色的双眼似乎更为野性了几分,他大步朝时雍走过来,慢慢逼近她,脸上呈现出不正常的潮红,说话的时候,一股浓重的酒气更是扑面而来。</p> “客人?哪来的客人?过来!”</p> 原来是个醉鬼。</p> 时雍不欲和酒鬼纠缠,转身想走。</p> 可是,这个怪人似乎着了疯魔一般,突然朝他冲了上来,二话不说,抓住她的手腕就往那个亭子里拖。</p> 时雍后背灼痒难忍,心知要坏事,下手也就没再客气,一记老拳朝他太阳穴招呼。</p> 不料,这年轻男子不仅长得高大壮实,身手竟也十分灵活,功夫远在时雍之上,便是喝了酒,也丝毫不影响他的行动,轻松避开时雍的拳头,反拧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轻松扣住了她的腰。</p> “不要逆着我。我不伤你……”</p> 他嘴上说着不伤,可是看她的眼睛仿佛要将她吃下去,那灼热的视线,任谁看了也知道他想要做什么。</p> 这是喝了多少?人事不省么?</p> 在定国公府里也敢乱来,还是青天白日之下!</p> 时雍暗抽一口冷气,明白此时赤手空拳的她,很难对付这个人了。她微微一下,赶紧放松下来,按住他的手背。</p> “公子,别急。”</p> 她将声音放软些,左右看看。</p> “我还不知公子尊姓大名,就如此这般,恐是不好,我可是好人家的姑娘……”</p> 一听这话,男子炙热的眼仿佛清明了一些,重重摇了摇头,捏着她的手,也微微一松。</p> “我……”</p> 他想说什么,可是,还没有来得及出口,竹林外便传来一阵阵急匆匆的脚步。</p> 紧接着,赵胤带着磅礴怒意的斥责,便随之而来。</p> “陈萧,你好大的胆子!”</p> 这个名字一出,时雍顿时惊住。</p> 陈萧不就是燕穆嘴里那个与袁凤有私情的定国公府世子,少将军陈萧么?</p> 可,不是说伤了身子么?怎会喝醉了酒在竹林里乱拉女子?</p> 果然身子一败,人就变了态!</p> 时雍深吸一口气,缓缓看着赵胤,再看看身边这个抓住她胳膊的酒鬼男子,脑子一时嗡嗡作声,匆匆扒开他的胳膊跑向赵胤。</p> “大人!他……吓死我了。”</p> 赵胤默默拉住她的手,往怀里带了带,没有说话。</p> 他不同一个人来的,在他的身后还有朱九,更往后,还有得到消息,匆匆从大厅走来的陈宗昶。</p> 女儿的事情还没过去,儿子又惹下这么大的祸事,陈宗昶气得脸都绿了,看儿子酡红着脸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他飞快地钻入竹林,将花圃边浇花的水桶拎过来,劈头盖脸朝陈萧泼去。</p> “混账东西!”</p> 陈萧从头到脚滴着水,像一只刚从水里打捞起来的落汤鸡,他如梦初醒一般,看着陈宗昶气得发黑的脸,昏昏沉沉地叫了一声:“父亲……”</p> “你还有脸叫老子?”</p> 陈萧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赵胤和时雍,抬手揉了揉吃痛的脑袋,将想要辩解的话,咽回了肚子里,然后脑袋重重垂下,半是懊恼半是愧疚地道:“我方才多饮了几杯,对这位姑娘失礼了。”</p> “失礼?”</p> 陈宗昶走过去,重重一巴掌扇在陈萧的脸上,顿时出现几道清晰的指痕,可见,这一巴掌,他用了十足的力道。</p> “还不快给宋姑娘,给大都督告罪!”</p> 陈宗昶恨铁不成钢地骂着,陈萧没有反抗,红着一张脸,慢慢走向赵胤,单膝跪地,抱拳拱手,“是惟杨鲁莽了,抱歉!”</p> 他这一走动,时雍这才观察到陈萧的腿,确实是有一些跛的,完全不像刚才朝她冲出来那一下那么利索。</p> 她不动声色,只假装害怕地靠近赵胤,静待他为自己做主。</p> “告罪?”赵胤冷笑一声,突然低下头去,单手卡住陈萧的脖子,幽暗的双眼冷冷扫过去,整个人佛笼罩在一阵冰霜之中,冷静、却又有着毁天灭地的杀气。</p> “定国公。这便是你的教子之法?”</p> 陈宗昶懊丧不已,再次拱手。</p> “犬子失德,大都督要打要骂,都成,我绝不阻挡。只是,这属实是个误会,好在姑娘也没受什么伤害,还请大都督宽宏大量,留他一条狗命,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p> 身居高位的父亲能做到这般,也算是豁出了脸面不要,为儿子犯的事恕罪了。时雍不忍看定国公寿辰之日还这般可怜,更何况自己确实也没有受到的伤害,就算是看在陈红玉的面子上,她也不想再和一个醉鬼计较——</p> 尤其此时,她不方便计较,身上的痒时刻提醒着他,想要离开这里。</p> “大人。”时雍走近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算了,“是我突兀地闯进来……打扰到了陈公子。”</p> 赵胤猛地一把将陈萧推倒在地,然后朝时雍看过来。</p> 时雍怕他不理解,拉了拉身上的衣裳。</p> “我方才身子有些不适。”</p> 赵胤目光一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时雍怕他再次误会自己是来了人癸水,实在按捺不住,顾不得有人在跟前了,她凑到赵胤的耳边,低低说了原委。</p> “我得找个地方去处理一下,要不然,失态的就是我了。”</p> 赵胤面色微微一变,朝陈宗昶看了一眼。</p> “烦请陈小姐出来说话。”</p> 陈宗昶似乎这时才意识到女儿与这位宋姑娘关系尚可,为了解决儿子惹下的麻烦,他哪里有不从的道理,赶紧叫人去找陈红玉。</p> 于是,在忍耐了近一刻钟后,时雍终是去了陈红玉的闺房,脱下了那一身衣裳。</p> 借着陈红玉房里的铜镜,她看到后背起了许多红色的丘疹疙瘩,有点像被毛毛虫爬过一般,一片连着一片,很是恐怖,可她找遍了衣裳里外,也没有发现半分异状,不知何物引起的搔痒。</p> 难道是这身新衣服过敏?</p> 是她没福气穿?就像宋老太没福气吃螃蟹一样?</p> ?</p>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76章 锦衣卫的探子有多少 正文 第376章 锦衣卫的探子有多少 “阿拾。”</p> 陈红玉在外面敲门。</p> “我为你传了水,你要不要洗洗。”</p> 时雍吸口气,迅速披上陈红玉为她准备的衣裳。</p> “好。多谢!”</p> 沐浴完,身子已是舒服多了,她又找陈红玉要来了膏药,托她的丫头帮忙擦上,那股子要命的搔痒,这才缓解了过来。</p> 今日之事,实在诡异。</p> 出门前,时雍拉住陈红玉的手,言辞恳切。</p> “陈小姐,大恩不言谢。来日若当倾力以报。”</p> 陈红玉哼声,斜她一眼,“不必。”</p>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丫头匆匆忙忙跑进来,对陈红玉道:“小姐,三小姐在府中抓到了贼。”</p> 三小姐便是陈红玉的庶妹,那个在楚王府成为了如夫人的陈紫玉。</p> 她住回定国公府,每日里被人奚落嘲笑,最近很少出门,这怎么就抓到贼了?</p> 陈红玉看了时雍一眼,神色有些诧异。</p> “走,瞧瞧去!”</p> 二人出去的时候,那贼正被押在跨院的客堂,是个小厮模样的年轻男子,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告饶,而陈紫玉正同定国公陈宗昶说起自己抓到贼的过程。</p>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p> 陈紫玉道,她带着丫头端着亲自为父亲做的寿桃,正从跨院出来,便看到这小厮偷偷摸摸地从大哥院子里跑出来,行事紧张、东张西望,很是诡异,她一看就知是偷东西,上前就将人揪住了。</p> “只可惜,寿桃掉在地上,再吃不得了。”</p> 陈宗昶看她一眼,“脏物何在?”</p> 陈紫玉垂了头,“我一个女子,也不好搜他的身,不过,他身上肯定藏了偷来的东西,父亲叫人一搜便知……”</p> 赵胤这时也坐在堂上饮茶,见时雍同陈红玉一起出来,朝她示意一下,没有出声。</p> 时雍大大方方地走到他的面前,朝他比了一个“已经没事”的口型,然后不动声色地立在一旁。</p> 定国公府抓到了贼,他们都是客人,不便多嘴,只能看。</p> 一个侍卫走上来,没费什么工夫,就从那个小贼的怀里掏出了一个包袱。</p> “爹!果然有东西!”陈紫玉大叫。</p> 陈宗昶冷声道:“打开看看。”</p> 小贼低下头,吓得瑟瑟发抖,除了重重磕头,一个字都说不出。</p>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包袱里抖落出来的东西,竟然不是金银细软,而是……女子的贴身之物。</p>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望过去,皆是古怪。</p> 陈红玉见状,大步上前,一脚将小贼踢翻。</p> “王八羔子,从哪个小姐房里偷来的?”</p> 这小贼是个男子,又无妻室,这种女子贴身之物在他的身上,自然不是使用清白手段得来,而且,看那布料也不是丫头婆子之物。这府中有三位小姐,无论是哪一个,也是陈红玉容不得的。</p> 她对这种行径厌恶之极,眼看小贼被踹得趴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仍然不肯罢休,上前一脚踩在他的脖子上。</p> “说!”</p> 小贼死咬着下唇,牙齿吓得咯咯作声,就是不肯吭声。</p> “哼,不说我要你的命!”</p> 陈红玉冷笑一声,脚下猛地用力,死死踩住他。</p> 她今日因为赵焕所受到的屈辱和愤怒全在这一脚上了,纵是个强壮男子,也受不了这疼痛。小贼哇地一声,咬破了嘴唇,痛得流出一抹混合了唾沫的血水……</p> “大小姐,饶,饶命,我,说。”</p> 陈红玉缓缓收了些力气。</p> 小贼两条腿狼狈地挣扎了几下,脑袋慢慢抬起,目光怯怯地望向坐在定国公陈宗昶身边的陈萧。</p> 而陈萧的脸上,清晰地浮现出一抹浓重的悲凉。</p> 陈宗昶端茶盏的手顿住,脸上的淡定顷刻间瓦解,随着小贼的视线望向自己的儿子,小贼嘴唇颤抖,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但他的目光已然出卖了一切。</p> “你们别逼他了,这些东西是我的。”陈萧跛着一只脚,慢慢走到陈宗昶的面前,撩袍跪下,脑袋深深垂下,一横心,说了七个字。</p> “思念所致,情难禁。”</p> 这七个字道尽了陈萧的情感,可是向来粗枝大叶的陈宗昶哪能理解这些东西?</p> “你混账!”</p> 陈萧也未娶妻,私藏女子的贴身之物,有违德性。但是,这种东西不让人知晓也就罢了,怎会落到一个小厮的手上?</p> 陈宗昶和陈红玉看着沉默不语的大哥,都有些不解。</p> 他俩不说话,陈紫玉却是直接问了出来,指着那小厮问陈萧。</p> “大哥,你的东西,为何会在这小厮的手里?”</p> 陈萧平常就不爱搭理陈紫玉,闻言也是不言不语,板着一张脸,仿若是旁人欠了他似的。</p> 陈紫玉哼声,瞪着小厮:“你来说!”</p> 那小贼弱弱地看了陈萧一眼,低声道:“少将军让我去把这些东西拿出去烧掉。”</p> 烧掉?</p> 都说是“思念所致,情难禁”了,又为何要烧掉?</p> 陈红玉知道一点陈萧和袁凤的事情,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人刚过世,就要烧掉她的东西,这分明说不通。</p> 不过,一看大哥垂头丧气的样子,她心里有疑惑,到底还是没有问得出口。陈宗昶与她的想法一样,又是气又是恨,可是再怎么也是自己的儿子,总不能当真打死他吧?</p> 在赵胤面前,陈家人都没有再多说。</p> 陈宗昶暗暗朝陈红玉使个眼神,沉声说道:“把人给我打发出去。至于这些东西,既然你哥不要了,你便帮他处理了吧。”</p> 陈红玉看着父亲的眼神,应了一声,就要带走这人和这些东西。</p> 喀!厅中突然发出一道清脆的响声,茶盖与茶盏轻轻碰撞,赵胤说话了。</p> “慢着!”</p> 几束视线齐齐落在赵胤的脸上。</p> 赵胤淡淡看着陈萧,“敢问少将军情之所至的女子,是何许人也?”</p> 陈萧与家人对视,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抿着嘴巴,沉默不语。</p> 赵胤道:“既是思念成狂,让少将军不惜在定国公大寿之日酗酒撒野的女子,何不娶到府上?少将军说出来,若是国公爷不许,本座替你做主。”</p> 此番话一说,宛若巨震。</p> 陈萧看着赵胤那幽深的双目,狠狠闭了闭眼,咬牙切齿地道:“大都督既然已知悉一切,还问我做甚?”</p> 赵胤冷冷看着他愤慨的面孔,陡然拂开袍用,慢慢起身走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腊月十五那日,镇抚使魏州大婚,敢问少将军在何处?”</p> 这是将杀人嫌疑直指陈萧身上了。</p> 陈宗昶闻言眉间有了慌乱,但拳心握紧,仍是按兵不动。陈红玉亦是有点紧张,蹙着眉头叮嘱陈萧:“大哥,你实话告诉大都督便是。”</p> “我在家中。”</p> 陈萧不看赵胤的眼睛,赵胤却冷冷盯住他。</p> “不曾出府?”</p> 陈萧迟疑:“不记得了。”</p> 赵胤双眼幽暗,微微眯起,不追究他话语的漏洞,而是接着问:“少将军在边地多年,为何突然回京?”</p> 很明显,赵胤对他家的事情了若指掌。陈萧嫌弃地瞥他一眼,梗着脖子转过头去,似是不愿看到他,粗声粗气地回答,“父亲大寿,我身为人子,自然要回京为父亲贺寿。大都督这话问得,未免也太过古怪。”</p> 呵!</p> 这家伙的脾气还真是倔强。</p> 死到临头了,还像个头牛似的跟赵胤对着干。</p> 时雍默默看着陈萧,在心里为他点了蜡。</p> 可是,赵胤似乎并不计较他的行为,面色平静如常。</p> “少将军何时回京?”</p> 陈萧两道浓眉顿时皱了起来,黑着脸反问赵胤。</p> “大都督是在盘问囚犯吗?”</p> “少将军!如实回答。”</p> 赵胤的声音平静,也冰冷,陈萧顿了顿,终是不情不愿地出口。</p> “腊月初。”</p> “初几?”</p> “初八。”</p> “初八定国公府设五味粥供佛饭,不见少将军身影。”</p> 此言一出,四周陡然安静下来。</p> 对别人府上的事情如数家珍,也只有赵胤能办得到了。这么一样,这世间还有什么事能瞒过锦衣卫探子?又或者说,定国公府上,定国公的军中,又有多少人是锦衣卫的探子?</p> 不敢想象。</p> ?</p>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77章 粗犷汉子的推理 正文 第377章 粗犷汉子的推理 锦衣卫的可怕,陈萧第一次感受到。</p> 他看着赵胤幽幽凉凉的眼眸,毛孔都似被汗水浸湿一般,冷入骨间。</p> “那我可能是记错了。许是初九?或是初十也未可知。”</p> 赵胤平静地看他片刻,也不知信了没有,什么也没有说,突然伸出一只脚,踢了踢地上那个灰褐色的包袱,低低唤了一声。</p> “阿拾。”</p> 这是示意时雍检查东西的意思。</p> 如赵胤这样的男子,是绝对不会触碰女子贴身私物的……</p> 时雍看一眼大都督俊脸冰寒的样子,心里有些好笑,低低应一声“是”,弯下腰来,从凌乱的包裹里拎出一件女子的大红肚兜,又检查了另外的几件物品,面色微微一变。</p> “大人,这东西应当是魏夫人的……”</p> 她顿了顿,默默看一眼陈萧胀红的面孔,目光眯了起来。</p> “衣物上所绣的花色与魏夫人喜服上的花色一致,应是大婚之物,而非少将军所言,是收藏的过往旧物。”</p> 既然撒了谎,就必然是有所隐瞒。</p> 时雍与赵胤对视一眼,将喜房那日验尸时发现的异状告诉了他,也说给了在场的陈家人听见。</p> “当时我便怀疑,魏夫人的衣着有异。不过,衣着是个人喜好,她或许就喜欢那般也说得过去,却没想那许多,与喜服配套的肚兜和小衣,竟然在少将军手上。”</p>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是带笑的,夹着一丝冰凉的寒意,落入陈家人耳朵里,仿佛已经为陈萧定罪了一般。</p> “大都督息怒!此事定是有误会。”</p> 陈宗昶眼看事情无法善了,将闲杂人等都屏退出去,又将厚重的木门紧紧关上,大步走回来,抬腿就给了陈萧一脚。</p> “混账东西。说!东西如何得来?”</p> 父子俩性格有些相似,都是孔武有力,一身粗犷气概的人。陈萧贵为国公府世子,平常也是养尊处优惯的,冷不丁当着外人的面挨了父亲的打,也是站直了身板,一动不动,虎目深深地盯住陈宗昶,一言不发。</p> 陈宗昶看他仍在发拧,上手又要打。</p> “国公爷!”赵胤抬手拦住他,“好生询问便是,别伤和气。”</p> 陈宗昶瞪了儿子一眼,清清嗓子。</p> “孽子!还不快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大都督?”</p> 陈萧黑着脸,不看他爹。</p> “大都督为何咄咄逼人,谁人没点不可示人的私隐,你就没有吗?”</p> 赵胤微微眯眼,神色微冷。</p> “少将军,这是不愿如实相告了?”</p> 陈萧哼声,“无话可说。”</p> “混账!”陈宗昶看不下去了,又训了儿子几句,这才朝走近赵胤深深揖了一礼,陪着笑,“此事说来话长,还请大都督入座,听我耐心道来。”</p> 赵胤看他一眼,没有说话,不过,转身坐回了位置上,算是给了定国公的面子。</p> 陈宗昶没有入座,而是站在他的面前,微微叹息。</p> “都怪我教子无方,生了这么个混账东西。”</p> 停顿片刻,陈宗昶看赵胤面无表情,这才慢慢走近,亲自为赵胤续了水,坐在旁侧,徐徐道:“犬子本有一房亲事,是户部徐侍郎家的小姐。可这个不肖子,从小就不爱读书,却偏偏看上了私塾先生家的姑娘……唉,孽缘啦。”</p> 这是承认了陈萧与袁凤的关系了。</p> 时雍看了赵胤一眼。</p> 只见他正襟危坐,面色并没有因为陈宗昶的示弱有丝毫变化。</p> “定国公所言,不是此案的重点。”</p> 陈宗昶微微一滞,“大都督……”</p> 赵胤道:“事发当日,少将军在何处?可与魏夫人见过面?有没有因为魏夫人另嫁而生出杀人之心?”</p> 字字如刀,锥心刺骨。</p> 陈萧突然被激得红了眼睛,“我怎会有杀她之心?大都督这是单凭猜测就要为了我定罪?”</p> “闭嘴!”陈宗昶猛地掉头瞪他。</p> 眼里,满是老父亲对儿子寄予厚望却又遇上儿子不争气的无奈和悲伤,等他再望向赵胤时,又换成满满的笑。</p> “子不教,父之过。我夫人去得早,我又早年行军在外,少有管束……犬子无状,行事属实乖张。可是,若说杀人报复,老子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p> 他抱拳拱手,说得真诚:“还望大都督明察。”</p> 赵胤没有看他,而是冷淡地端起了几上的茶盏,那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就像没有看出陈宗昶的“暗示”,面无表情地道:</p> “是与不是,一查便知。”</p> 他放下茶盏,冷冷叫了一声。</p> “朱九。将少将军请回锦衣卫。”</p> 陈萧当即白了脸,陈宗昶的表情也是以看得见的速度变化。</p> 之所以关上门来谈,他要的无非是赵胤手下留情,能息事宁人。一旦把人带到锦衣卫,下了诏狱,是不是犯了事不打紧,这定国公府的名声,可就彻彻底底地毁了。</p> 陈宗昶两只铁拳捏得咯咯作响,咬牙切齿地问。</p> “大都督当真如此不近人情?”</p> 赵胤淡淡看他,“本座依律办差。定国公也无须紧张,若查明少将军无罪,本座自会将他完完整整地送回来。若是魏夫人之死,确与少将军有关,那便怪不得本座了。”</p> 陈宗昶的手指渐渐收紧,但事到如今,他却比方才更加冷静了几分。</p> “大都督无凭无据就想抓人?哼!你当定国公府是软柿子,想捏就捏?”</p> 赵胤看着那些衣物,“这便是凭据。死者贴身之物,无端出现在少将军府上,少将军又说不清当日行踪。敢问定国公,本座当不当秉公而断?”</p> 身为朝廷命官,秉公办事自是应当。</p> 陈宗昶面色一变,被他问得哑口无言。</p> “你这是诬陷!”方才一言不发的陈萧突然大怒,一把将陈红玉腰间的佩剑抽了出来,指着赵胤。</p> “早就听闻锦衣卫擅长罗织罪状,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我算是瞧出来了,爹,大都督今儿来定国公府,就是没安好心。”</p> 赵胤从不串门,更不赴宴。</p> 今日到定国公府,原以为是面子,哪知他要端掉的是陈家人的里子。</p> “这分明就是他们的奸计。”</p> 陈萧的剑尖突然一转,指向时雍。</p> “你无缘无故闯入后宅,趁我酒醉识人不清,刻意靠近,是不是有所图谋?”</p> 时雍一怔,被这粗犷汉子的推理逗笑了。</p> “少将军,我可没拿剑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就范吧?”</p> “说!你们到底安的什么心?”陈萧盛怒之下,有些不管不顾,剑尖再往前送了两分。</p> 时雍原本立在赵胤身侧,见状,赵胤伸手将她往后一拨,冷冷看着陈萧。</p> “少将军想杀人灭口?”</p> 陈萧气得浑身颤抖,眼眶赤红,站在厅中,喘着粗气的样子,宛若一只被逼急的野兽。</p> “谁让你欺人太甚?”</p> “退下!”陈宗昶突然厉喝一声,抓住陈萧的胳膊往外一推,顺势夺过剑来,挡在他的面前,盯住赵胤。</p> “大都督要秉公执法,本将莫敢不从。可是单凭这两件衣物就定犬子的罪,本将不服。”</p> 赵胤默默站起身,走到陈萧面前,看着这位气得如若疯魔的少将军,再一次冷冷相问。</p> “袁凤死时,你在何处?”</p> 陈萧抬头,瞪着两只铜铃似的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咬牙切齿。</p> “我不知道。”</p> 赵胤冷哼:“这些衣物,你又从何处得来?”</p> “我不知道!别再逼我了!”陈萧歇斯底里地呐喊,那愤怒的双眼仿若毒蛇般死盯住赵胤。</p> “我没有杀她,我没有杀她,为什么你非得逼我认罪?为什么!”</p> 陈宗昶习武,陈红玉习惯,陈萧也习武,这一家子的武艺都不弱,看陈萧发疯,陈宗昶双眼通红,时雍暗自防备着,生怕他们打起来,会双拳难敌四手。</p> 不曾想,在短暂的迟疑后,陈宗昶突然丢下从儿子手上夺下来的剑。</p> 咚!剑身落地,陈宗昶声音低落。</p>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书友大本营】,看书领现金红包!</p> “惟杨,你跟他去。”</p> ?</p>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78章 无事有事无所事 正文 第378章 无事有事无所事 陈宗昶手搭在陈萧的肩膀上,重重捏了捏,发红的双眼却看着赵胤,冷冷地说道:</p> “去吧!倘若你当真有罪,那便是你应受的苦果。倘若你无罪,为父断不会让你白白受了委屈。”</p> “父亲……”陈萧愤怒地咆哮,看着赵胤笼罩在面前的阴影,忽然觉得自己堂堂定国公府世子,在锦衣卫的铁权之下竟如同一只蝼蚁。</p> 连父亲都保不住他。</p> “好。”陈萧颓然放下手,“我跟你去。”</p> 这样轻易就妥协了?</p>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p> 时雍有些意外,目光扫着赵胤。</p> 赵胤脸色平静如常,淡淡地看着陈萧,沉吟片刻,又道:“少将军尚有机会。你若肯直言不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本座也并非不讲情面之人。”</p> 哼!</p> 陈萧冷冷看着他,目光带恨。</p> 在熬过了最初因为诏狱带来的恐惧后,陈萧整个人已然平静下来,他紧闭双唇,整理一下身上的衣袍,慢慢走到定国公的面前跪下,朝他重重磕了三个响头。</p> “父亲,请恕孩儿不孝,自此去后,怕是不能再承欢膝下,侍候父亲早晚了。”</p> 陈宗昶别开脸不去看他的脸,只摆了摆手,重重一叹,“去吧。”</p> 陈萧又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站起身看向身侧一动不动的陈红玉,目光阴郁,但话一出口,却仿佛松了口气。</p> “妹妹,记得代兄长在父亲面前尽孝。家中之事,也都交给你了。”</p> 这话说得丧气,如同临终遗言。</p> 陈红玉喉头微紧,声音陡然沙哑。</p> “大哥,我等你回来。”</p> 他二人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生母死得早,小时候相依为命,感情甚好,只是陈萧在边地多年,受伤后又极为自闭,渐渐淡了些情分。可到底是一母同胞,眼看兄长出事,陈红玉心里自是不好受。</p> 于是,陈萧前脚一走,她后脚就把时雍拉到一边。</p> “我兄长不会杀人。”</p> 前世今生,时雍见过的,听过的案件多不胜数,对于当事者家眷而言,再坏的人也都是个好人。只可惜,他们的信任,在证据面前往往都会不堪一击。</p> 时雍对陈萧有没有杀害袁凤不敢肯定,但不论如何,她也不忍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打击陈红玉,听罢,认真地点了点头。</p> “大人自会给他公道。”</p> 陈红玉眼圈一红,“你相信我?”</p> “信。”</p> 陈红玉突然抓紧她的双手,“我兄长那般待你,你还肯信任他,多谢你……”</p> 这不是信任他,是信任你啊傻姑娘。</p> 时雍目光深深看着陈红玉,说道:“可是有一点,你兄长若是不肯自救,入了诏狱还像今日这般对着大都督又吼又叫,还一应事情都不肯交代,那是谁也帮不了他的。陈小姐要是有机会,大可以去劝劝他。”</p> 陈红玉道:“你有所不知。我兄长自打受伤,脾性就变了许多。他不再像小时候那般愿意同我讲心里话了,有什么事情也都放在心上……方才他离开前看我的样子,让我觉得他分明是自暴自弃,对自己认命了一般。”</p> 时雍微微一怔,“那依你之见,他何故不肯透露当日的事情,也不肯告诉大人,袁小姐之物为何会在他这里?”</p> “他很看重那个女子。”陈红玉抬抬眼皮,目光软绵绵地看着时雍,有些无奈,“能让我大哥宁下诏狱,也要守口如瓶的事情,想来是与那个女子有关。”</p> 情种啊?</p> 时雍看着陈红玉颦起的眉头,唏嘘一声。</p> “会没事的。”</p> ————</p> 定国公这个大寿想必会终生难忘了。</p> 爱女遭楚王休弃,当众难堪,爱子又涉及魏夫人被杀一案,被赵胤当场带走,那天宾客众多,即便赵胤给定国公留了面子,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拿人,而是从后门将陈萧领走,可此事还是难逃悠悠众口。</p> 寿宴不欢而散。</p> 很快,京中就有人对此事推波助澜,说是赵胤在灭掉东厂白马扶舟之后,开始对手握重兵的定国公陈宗昶下手了。</p> 这个传言不可谓不恶毒。</p> 分明是说赵胤以权谋私,借由陈萧和袁凤的私情,一石二鸟,既能救出狱中的谢放,又能在办案之余,顺便把定国公拖下水。</p> 还有传言说,陈宗昶当夜便进宫找光启帝告御状去了。</p> 山雨欲来风满楼。</p> 人人都认为,赵胤这次惹到了硬茬子,要么是他吃不了兜着走,要么他将会掀起一波更大的风浪——</p> 此事传到赵胤耳朵里,他只当不知,可魏州却有些坐不住了。</p> 他以带丧之身亲自前往无乩馆,向赵胤致歉。</p> “因贱内之事,引来这么多事端,让大都督为难,全是属下的不是。”</p> 赵胤请他入座,面色平静地道:“无妨,由他们说去。本座刚好赴宴遇上此事,岂能坐视不管?”</p> 魏州微微叹息:“定国公府势大,又是皇亲……我区区一个镇抚使,怕是惹不起的。”</p> 赵胤道:“你大可放心。只要他是真凶,本座必定严惩不贷,为你夫人申冤。”</p> 魏州抬头直视着他,艰难地道:“可是陛下那边,怕是不好交代……”</p> 赵胤沉声道:“陛下怪罪下来,自有本座承担。”</p> 说罢他看着魏州凄厉的面孔,皱了皱眉,“回吧,节哀顺变。”</p> “多谢大都督。”</p> ……</p> 楚王府西跨院。</p> 阮娇娇静静地躺在雕花大床上,一张脸白如纸片,看着帐顶,默默无声。</p> 丫头秋莲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侍立床边,低声细气地劝了许久,阮娇娇才慢吞吞地伸出一只纤细的手腕,软绵绵地道:“扶我起来。”</p> 秋莲见状,慌忙将药碗放下,将她扶起,又把药碗端过来。</p> “娘子喝了吧,温着的,一会又该凉了。”</p> 阮娇娇看着汤药,目光怔怔片刻,大滴大滴的泪水落下来,全掉在药碗里。</p> 秋莲呀的一声,慌乱拿绢子来要为她拭泪,阮娇娇却一仰头喝下,双眼紧闭着停顿了许久,方才睁开眼,懒声说道:</p> “出去吧。殿下问起,就说我一滴不剩地喝完了。”</p> 秋莲看着她,道:“殿下怕娘子不喜吃药,还特地为娘子备了蜜饯,依奴婢看,殿下对娘子当真是极好的,娘子落胎,殿下比谁人都难受……”</p> “是吗?”</p> “昨日夜里,奴婢见殿下一人坐在庭院看雪抚琴,还掉了许久眼泪,可不就是心疼娘子么?”</p> 心疼,为何不来瞧她,陪她?</p> 阮娇娇微微一笑,妩媚的容颜略沉下,柔唇轻启,指尖抚在被面上,渐渐收紧,抓出一道道纹路。</p> “是啊!谁说不是呢?”</p> ……</p> ……</p> 飞雪寂静无声地飘落而下,将漆黑的夜色裹成一片暗淡的银白,大地沉睡,无乩馆的灯火却通天地亮,一盏盏如同闪烁的眼睛,照耀着这府中众人即将到来的不同命运。</p> 快到大年了,隆冬降雪,天气极寒,这个时辰,户外早已没有了行人,但无乩馆的庭院中间却跪着几个丫头。</p> 婧衣、娴衣带头跪在前面,两个小丫头默默趴在她们身后,身子冻得瑟瑟发抖。</p> 时雍在定国公府遇上喝醉酒的少将军陈萧,还差一点被非礼,看上去好像是一场意外,可时雍却怀疑,世上真有那么巧的事?</p> 至少,那一种让她误入国公府后院的“难耐搔痒”,绝非偶然。</p> 听了她的想法,赵胤没有觉得她疑神疑鬼,回到府上,关起门来就要彻查。</p> 莫名其妙的身子刺痒,那一身新衣服自然最容易让人产生怀疑。可是,单从肉眼很难从衣服上发现端倪,时雍甚至叫来了大黑,也没有从中找出什么线索。她只好把衣服装好,放了起来,以备他用。</p> 无凭无据就不能胡乱定罪。可是,时雍这么想,赵胤显然并不如此。</p> 在赵胤的心里,有严格的等级尊卑制度,对丫头自然也不会有怜香惜玉之心。</p> 不论事情从何而起,发生了就是丫头的责任。</p> 赵胤冷面无情,直接罚跪。</p> 为时雍准备衣服的人是娴衣,原本赵胤也是把此事交由她来办的,她自知罪无可恕,端端正正在庭院跪下,项着飞雪,一言不发。</p> 只是,原本与此无关的婧衣和另外两个小丫头,也大冬天过来陪跪了。</p> 飞雪簌簌落下,娴衣看着婧衣雪白的小脸,有些不忍心。</p> “你进屋去吧,此事与你无关。”</p> “你我姐妹,这话生疏了。”婧衣摇头一叹,“说来也怪我。好心想帮你熨烫衣裳,却没有办好……”</p> 娴衣皱起眉头,“说了不关你事。”</p> 她语气有些凝重,是不愿意婧衣这般难受,同时也是因为自己不小心让时雍出了事,心里有些烦躁。</p> 婧衣听了,更是幽怨,“你还是怪我,对不对?”</p> “没有。别胡思乱想。”</p> 婧衣吸吸几乎冻僵的鼻子,神色凄凄地低下头。</p> “出了此事,爷只怕是更不待见你我了。”</p> 娴衣眉头微蹙,没有吭声。</p> 婧衣幽幽道:“既如此,不如当真把我们打发出去嫁人才好。”</p> 她会有这样的想法,娴衣极是诧异,掉头看过去,“你想开了?”</p> 婧衣微微点头,随即又是一声苦笑,“可是,有什么用呢?我们这样的人,哪里还能找得到好郎君?在爷身边伺候多年,谁会相信你我还是清白女子?”</p> 说罢微微一顿,她目光深幽地看着娴衣。</p> “便是相熟如谢放,不也拒婚了吗?他都如此,更别说外人了。”</p> 此言一出,无异于是在娴衣心头狠狠扎上了一刀。</p> 她默默跪在那里,任由飞雪覆盖,许久许久,都没有动弹。</p> 屋里的火盆烧得红旺旺的,温暖如春。</p> 时雍坐在支摘窗里,望着飞雪从屋檐落下,视线仿佛不经意般扫过那几个浑身落满雪花的丫头。</p> “大人……”</p> 赵胤慵懒地坐着看书,大黑蜷在他和火盘中间,盘着身子睡得正香,这寒冷冬夜里的温暖,极是宜人,这人啦,心里一暖,心肠也就更软。</p> 可时雍尚未开口,就被赵胤拒绝了。</p> “你不用为她们求情。”</p> “我不求情。”时雍并不想去猜测这无乩馆是不是也有几个“宅斗高手”,对这些勾心斗角也没有兴趣,她只是心疼娴衣罢了。</p> “衣裳的事,或许只是意外,这般罚跪也查不出个所以然,不如就放她们回去睡觉,假装事情过去了,等那人放松警惕,再揪她出来?”</p> 赵胤淡淡抬起眼皮,看她一眼,“娴衣习武,抗得住。”</p> 这……</p> 她心里想什么,赵胤好像都知道似的。</p> 时雍无奈了。</p> 她自忖不是好人,但一定要好好对待那些对她好的人。</p> “嘶,大人……”人一逼急,就能生智,几乎霎时,时雍就想出了一个解救娴衣的好办法。</p> 她将后背靠在椅子上,蹭了好几下,难过地蹙起眉头看着赵胤,一脸无辜羞涩。</p> “我身子又痒起来,想让娴衣进来帮我挠挠,再擦擦药。”</p> 赵胤眯起双眸看她片刻,慢慢放下书,起身向她走了过来。</p> “让爷看看。”</p> 他低下头,仔细瞧着时雍,那温热的呼吸仿佛就喷在她的脖子里,那凉薄的嘴唇也近得仿佛就要覆盖到她的脸上,这让时雍登时竖起了汗毛,尴尬地往后缩了缩,硬着头皮扯出了“男女授受不亲”的教条。</p> “大人,你我这般……多有不便,还是唤娴衣进来帮我一下吧。”</p> “不必。”赵胤滚烫的呼吸落在时雍的脖子里,声音沉稳又沙哑,仿佛呢喃般温柔。</p> “药呢,我来帮你擦。”</p> ?</p>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79章 大哥大爷大都督 正文 第379章 大哥大爷大都督 时雍心里叫苦不迭。</p> 与赵胤认识这么些日子,斗智斗勇次数也不少了。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她就知道赵胤看透了她的心思。</p> 唉!</p> 这位爷是绝对不肯轻易放过娴衣的了。</p> 以前,时雍在赵胤面前各种装傻充愣,再偶尔逗他勾他,除了被冷落的逆反心作祟,确实也存了利用心——想通过他了解“时雍之死”,查到那个手执玉令的人。</p> 但那时他眼前的赵胤是“杀人如麻冷血无情的锦衣卫指挥使赵胤”,而现在眼前这个沉着脸要为他擦药的男人,仅仅只是赵胤。</p> 短短时日,变化的又何止是他,其实也有她。</p> 赵胤就如同一把锋利冰冷的绝世名刃,千里杀人不沾血迹,但若被收藏在枕侧,凌厉变温柔,杀气成罡气,渐渐就离不开了。</p> 一个人走了心,就容易乱神,时雍对“杀人如麻的锦衣卫指挥使赵胤”有的是手段,对这个似乎一心为她的赵胤,却有些束手无策。</p> “好像又没那么痒了。”时雍两排睫毛胡乱地颤动着,避开赵胤冰冷的指尖,望着他幽深似海的眼,自知这么装,也不是办法,无奈地叹息一声,举起双手投降。</p> “我招!”</p> 赵胤平静地问:“招什么?”</p> 比她还会装傻了?</p> “坏!”时雍哼声,“大人明明知道我不忍娴衣罚跪,不仅不肯依我,还变着法儿的挤兑我。”</p> 这埋怨她说得很没道理,根本就是骗了人还反咬一口的耍无赖。</p> 时雍自己都觉得心虚,不料,赵胤却当了真。</p> 他双目微凉,感觉到时雍的僵硬,仿佛手被烫了般,迅速从时雍的领口收回,幽深的眼神迅速游走,“既是不痒,那便不用擦药了。”</p> 时雍与他眼神撞上,没由来的心慌,刚说不痒,突然就觉得脊背上有蚂蚁在爬一般,产生一种奇怪的痒。</p> 心里痒……</p> “大人。”</p> 两个字软绵绵出口,时雍觉得自己不对劲,双臂不容思考就条件反射地锁住了赵胤的腰,整个人缠了上去。</p> 第一个装痒的计划不成功,倒是可以“将计就计”。</p> 反正在赵胤眼里也已经没有什么形象了,那就干脆再胡搅蛮缠一点吧。</p> “你叫娴衣起来吧。”</p> 赵胤皱眉,“爷怎能朝令夕改?”</p> 威仪何在?一会叫罚,一会叫起,往后谁还听他?</p> “我懂。”时雍增了些力道,托住他的手臂,强势地把他拉坐起来,认真道:“这个坏人我来当,保证不影响大人的威风,好不好?”</p> 赵胤皱眉道:“你要做什么?”</p> “你先允了我就告诉你。”</p> “……”</p> “大人~”</p> “不行。”</p> “大都督……”</p> “……”</p> “大哥。”</p> “……”</p> “大爷!”</p> “宋阿拾,你……”</p> “爷!”时雍凑上去堵住他的唇,覆在上面,双眼瞪大看着赵胤震惊失神的俊脸,慢慢地松开她,似笑非笑地舔了舔唇,盈盈地道:“你若是不同意,我今晚就缠上你了,直到你同意为止。”</p> 这要挟人的法子也是新奇。</p> 赵胤平静的面孔有一丝丝龟裂,眼眸望她片刻,突然冷哼。</p> “宋阿拾,你是不是女子?”</p> 他的无奈全在这一声凉凉的质问里。时雍听得窝心,再被火盆的炭火一烤,浑身热乎乎的舒坦,再想一想跪在风雨里的娴衣,就更是加大了力道,一副不达目的势不罢休的样子。</p> “我就是如此,要不你也罚我出去跪吧。”</p> 说到此处,她似是察觉了新的法子,突然松开赵胤,站起身就走。</p> “既然帮不了娴衣,我就陪她一起吧。”</p> 一只手飞快伸过来,将她牢牢握住,强势地拖了回去,时雍身子一个旋转,便徐徐落入赵胤的怀里。</p> 哼!</p> 赵胤低低冷哼。</p>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p> 似乎根本就不相信她会去跪。</p> “松手。”时雍直接拿拳头砸他的肩膀,赵胤低头看她片刻,喟然一叹,似是无奈地搂紧她,低头覆上她的唇,轻轻吻起……</p> 时雍一惊,瞪大眼看近在咫尺的俊脸。</p> 一张脸火辣辣的热,可时雍心里想的是,这个人也学会她的招数了?干不过就上手?</p> 铁碰铁,强碰强,谁怂谁就是王八蛋!</p> 窗外的雪花堆积在窗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洁白,房里的时雍双眼带笑,一步步朝赵胤逼近,越过火盆,将他逼到屋中的那张千工拔步床边,邪邪一笑,慢条斯理地伸出一只手,搭在床柱上,抬高下巴。</p> “大人退什么?”</p> 赵胤眯起眼,冰冷的大手抚在她的脸颊,胸膛看得见起伏,出口的话也有难耐的躁动,</p> “夜了,回屋歇了吧。”</p> 这话时雍没听过十遍,也有八遍了。</p> 赵胤为她准备了屋子,她也常会在无乩馆住宿,但赵胤简直是古代君子楷模,不说唐突她了,便是亲热都极少,偶尔搂抱,也是高度克制,就像隔了十万八千里的鸿沟,愣是迈不过去了似的。</p> “我不回。”</p> 时雍不慌不乱。</p> “我方才说过,大人若不允我,我便要缠大人一晚上。”</p> 说着,她努了努嘴,望向他背后的千工床,嘴角轻轻扬起,“好久没在这睡了,还有点想念大人的……被子呢。”</p> 赵胤看她片刻,袖袍一垂,像是妥协了一般。</p> “你在这睡。我去客房。”</p> 时雍绝倒,不可思议地看着他。</p> “大人认真的?”</p> “阿拾喜欢,让你便可。”</p> 赵胤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奇怪,他解开时雍的手,就想走出去。</p> 可是时雍哪里甘心?</p> “赵胤!”</p> 她直呼赵胤的名字,他大为意外,猛地掉头看来,时雍趁他愣神的一瞬,整个人突然跃起,像一只猴子似的跳到他的身上。</p> “说了缠,就是缠。甭管客房主房。你在哪,我就在哪,我说到做到。做不到,我是狗!”</p> 大黑还在火盆边趴着,对“狗”这个字它十分敏感,闻言抬起头来,睁着睡眼惺忪的双眼,打个呵欠,懒洋洋看一眼主子,摆摆大脑袋,似乎看出来什么,突然爬起来,汪的一声,冲过去一口咬住赵胤的袍角,不分青红皂白地往外拖。</p> 一个在身上,一个在地上。</p> 大黑和时雍把赵胤缠得密不透风。</p> “大黑!”</p> 赵胤低头看了大黑一眼,挪了挪腿脚,想要驱赶它,可是毛孩子懂什么呢?</p> 大黑只知道主子被欺负了,要帮忙。毛孩子自然也不会有坏心思,只是生生把赵胤的袍角扯坏了而已。撕碎了袍角,它不甘心,又换个地方,直接用嘴去拽他的裤子。</p> 赵胤沉下脸色。</p> “没良心的东西,白喂你吃肉了。”</p> 时雍看他黑着脸,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脑袋靠在他的肩膀,赞许地看了大黑一眼。</p> “大人要是不喂他吃肉,撕碎的可能就不是袍子了。”</p> “宋阿拾!”</p> 时雍听到他暗自咬牙的声音,一本正经圈住他的脖子,望着他道:“事到如今,有些话,我觉得有必要说清楚了。”</p> 赵胤头痛。</p> “你说!”</p> “其一,大人不同意,我是不走的。其二,我为什么非得帮娴衣?自然有我的用意,而且,不管大人同不同意,我都一定会这么做。”</p> “……”</p> 他能不同意吗?</p> 再不同意,大黑都快要把他的裤子撕破了。</p> 赵胤不敢想那是一个何等恐怖的画面。</p> 一声长叹,他扣住时雍的肩膀,轻轻一捏。</p> “依你。”</p> 屋内突然安静。</p> 时雍愣了愣,飞快地从赵胤身上跳下来,转身就走了。而大黑,见主子走了,也松开了赵胤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裤子,安抚般舔舔他的脚,继续回火盆边上趴着。</p> 只剩赵胤站在原地,哭笑不得。</p> 这狗,惯坏了。</p> 这姑娘,更是惯得不成样子。</p> 人敢扒衣,狗敢撕裤……</p> 赵胤头皮一阵阵发麻。</p> 更可气的是,利用价值没了,那没良心的东西半个字都没跟他说,就为了一个丫头,走了,走了……</p> 时雍是真的急啊。</p> 隆冬时节,双膝跪在地上有多痛苦,早去片刻,娴衣也能少受点罪。</p> 不过,她说到做到,好人坏人都她来做,为了不让赵胤给人留下出尔反尔,朝令夕改的印象,她出去只说是后背又长了疹子,需要娴衣来协助,便拉长着脸将娴衣带走了。</p> 然后,把婧衣和两个丫头留在原地。</p> 这样一来,婧衣就尴尬了。</p> 不跪吧,那今晚干嘛来了?</p> 跪下去吧她又心里落不下那股子气。</p> ?</p> </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80章 问题出在哪里呢 娴衣很是沉默。 她不善言词,对时雍越是愧疚,就越是不知道能对她说什么,进屋便想伺候时雍,却不曾想,时雍叫朱九拎来一桶热腾腾的水,低头看看她温透的膝盖。 “泡一泡吧。” 娴衣怔住,冷得僵硬的身子微微一抖。 方才听了婧衣那些话,她心里并非完全不受影响的。来无乩馆的时候,夫人是让她伺候赵胤。 赵胤不要她,她想寻个好归宿,想让赵胤把自己许给谢放,结果谢放也不要他。 丫头命贱,在主子眼里根本就不是人,可娴衣在府上读过书,算是启了蒙智,意识复苏,就有些不甘心,不认命…… 跪在院子里的时候,她同婧衣一样,听到了赵胤房里传来的笑声——时雍的笑声。 同人不同命,若说毫无芥蒂也很难,可她不敢抱怨主子,也不怨时雍,只是开始怀疑自己生存的意义是什么。 漫天飞雪,刺骨寒冷,有那么一刻,她也想到了死。 眼前这一桶热腾腾的水和时雍脸上的关切,让她顷刻泪目,整个人仿佛又活了过来。 “姑娘……” “愣着干什么?” 时雍满不在乎地努了努嘴,“赶紧的,这可是我向大人求了许久才求来的恩典。” 娴衣愣了愣,“你是说,这是爷的意思?” 时雍笑了,“那是自然,大人不同意,我哪里敢擅作主张?” 为了不让娴衣疑惑,她又低低道:“不过大人的脾气你也知道,认死理,赏罚分明,他虽心疼你跪在雪夜,但又不能明目张胆地饶了你。你想想,若从你这儿开了这个头,往后无乩馆可就没有规矩了,对不对?” 娴衣频频点头。 吸了好几次鼻子,才拼命压住想哭出来的声音。 “我明白,我都明白。” “那赶紧去泡泡,我去把大黑叫回来。” 她走出去,关上房门走了。 不看娴衣的狼狈,给她独处的空间,也让她可以卸下心防,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 等时雍把大黑带回来时,娴衣双眼通红,但已经收拾好了情绪,仍是那张有些冷淡的脸,也开始理性思考问题了。 “姑娘,你说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那件衣服,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时雍撑着额头想了想,“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我不知道,不过,衣服我已经包起来了,准备拿去找我师父。” 娴衣诧异地问:“你都瞧不出来的,孙老会有法子?” 时雍道:“这你就不懂了。我师父乃是当世神医,以前在太医院做院判的时候,积累了很多的宫斗经验……” “宫斗?” 娴衣听得一头雾水。时雍这才意识到自己用了一个她不太理解的词,愣了愣,她朝娴衣莞尔一笑。 “就是宫里那些娘娘,为了争夺帝宠,常会互相算计。这种阴坏的暗招,都是宫里头用烂的,我师父他老人家有一种独到的鉴定之法。” 说到此处,她皱眉像是思索了一下。 “我记得师父说过,有一个宫里的娘娘,为了让另一个得宠的娘娘遭帝王嫌弃,便买通了对方的贴身丫头,在那位娘娘的衣服上喷洒了痒药,害得那个娘娘在夜宴上当着全臣和使节的面出了大丑……” “好阴险,后来如何了?” “后来么?”时雍勾了勾嘴,“那娘娘衣服上也瞧不出名堂,本也是有冤没处诉,可恰好碰到了我师父的师父,也就是我的师爷,他老人家想到一个法子,把娘娘的衣服往混合了另一种药物的水里一泡,衣服上就显现出了喷洒的药点,一片片的,显得清清楚楚……” 娴衣惊了一声,“这么神奇?” 时雍漫不经心地一笑,懒洋洋地道: “世上很多神奇之事,在懂行的人面前,都不值一提。” 当着娴衣的面儿,时雍把那件衣服叠放起来,用包裹装好,放在柜子上。 “我明早就拿去良医堂,娴衣你泡好了脚,早些回去歇了吧。我困了,不陪你。” 打着呵欠,她和衣躺在床上,仿佛困极,很快就合上了眼睛。 大黑乖乖地趴在她床边的火盆外,打着盹儿。 娴衣什么时候走的,时雍是当真不知道,一是娴衣动作太轻了,二是她假装犯困,结果合上眼,真就睡着了。 大黑也没有什么动静,这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 那个柜子上的包袱好端端地放在那里,没有人动过。 时雍皱了皱眉头想,娴衣干这个事情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了。 她编造孙正业那段话,当然是假的。 因此,她离开无乩馆的时候,并没有带走那个包裹,而是假装失忆般将它留在了原地。 …… 诏狱外面,一辆遮得密不透风的黑帷马车慢慢驶入大门。 锦衣卫,这三个字在大晏,是特权、神秘、特务……或许还带一点恐怖的代名词。锦衣卫党羽众多,锦衣卫的任务除了皇帝无人能干预,种种特权在让时人惧怕的同时,也成了无数人心里的疤结所在。 怕锦衣卫,惧锦衣卫,也恨锦衣卫。 从太祖洪泰帝开始,死在锦衣卫刀下的亡魂不知多少。 因此,马车里的陈宗昶和陈红玉此刻内心甚是忐忑不安,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哪怕陈宗昶已贵为国公,上可直达天听,但儿子在别人手里,仍有一种投鼠忌器的无奈。 今日是赵胤派人叫他们来的,目的是让他们来劝一劝咬死不松口的陈萧。 实际上,外面的谣传并不属实。陈宗昶并没有因为儿子的事情,去找光启帝,他只是在等待水落石出,静看事态发展。 自己的儿子自己明白,陈宗昶知道陈萧是个什么德性,人是杀过的,但那是在战场上,平常在家里,他连鸡都不会杀一只,更别说杀害他心爱的女子。 可是,儿子咬死不说真相,也同样让他心里产生了疑问,觉得此事有内情。 在陈宗昶和陈红玉的设想里,不肯老实交代的陈萧在狱中肯定会受尽折磨、打骂,毕竟这是诏狱。 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去见陈萧,不是在诏狱的牢里,而是在诏狱单独的一个单间中。据负责接待他们的千户盛章说,这是锦衣卫将校们的住处,大都督特地交代他们空出一间来,给少将军居住。 这些天魏州请假在家办丧,诏狱里的事情,全是盛章在打点,这是个神情有点严肃的年轻人,与大多数锦衣卫的将校一样,规规矩矩,腰悬佩刀,站在人前就有一股子阴冷的杀气。 “国公爷,少将军就在里面。” 人的心理落差有时很奇怪,如果从高处落到低处,哪怕低处不低,也会十分难受,若是从低到高,幸福感就会很强。 因此,虽然此刻的陈萧仍然是在锦衣卫的羁押之中,行动不自由,但没有像那些犯人似的蹲在阴冷潮湿的大狱里,不啃冷硬的窝头,还有热菜热饭热茶,简直就是天堂了。 陈宗昶看得老泪纵横,不停地对盛章表达谢意。 盛章面不改色,抱拳拱手道:“卑职受之有愧,这全是大都督的吩咐。” 陈红玉内心也有些激动,可她同父亲陈宗昶那种喜怒形于色的性子不同,内敛许多。 “盛千户,大都督为何会做此安排?” 盛章转头,看了一眼传闻中的定国公府嫡女陈小姐,眼皮立马垂下去。 “大都督说,少将军是英雄,在边疆苦寒之地戍守多年,为国戍边,不应同囚犯一样待遇。” 这话盛章说得寻常,可陈宗昶的眼眶一下就湿透了。 边疆苦寒之地只是一句话,在歌舞升平的京城里,有几个人能真实感受他们的处境,又有几人知道何谓苦,何谓寒? 他在边地二十多年,儿子也同他一起待了近十年,这小子性子倔强,但从未叫过苦。 哪知,竟在女人问题上栽了跟头? 陈宗昶悲从中来,抹一把脸,红着眼道:“替人我谢过大都督。不过,本将也不是不分是非的人,功是功,过是过,若吾儿当真杀了人,自当让国法办他,本将绝无怨言。” 敢说这样的话,那就是对儿子有十足的信心了。 “国公爷大义!” 盛章没有多说,拿着钥匙将打开了门上的锁链,然后立在门外,拱手。 “国公爷,进去吧,卑职在外面等。”</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81章 怀柔之策 里面没有人守卫,盛章不跟着进去,也是一种全然的信任了。 陈宗昶点头,推开门走了进去。 陈红玉侧身进去时,朝盛章福了福身。 “多谢大人。” 盛章挺直脊背,“陈小姐客气。” 陈红玉大名在顺天府不亚于楚王赵焕,敢当庭同王爷叫板,甚至割袍断义,血书休书的女子,这顺天府可找不出几个。 一般男子,还真是不敢招惹她。 盛章目不斜视,直到陈家父女进了屋,他才迈前两步,拉上门,复又站回原地。 …… 陈萧坐在一张木椅上,浓眉深锁,旁边的茶水都放凉了,也没有喝一口。 他身材高大健壮,木椅却有些窄小,画面看上去不太协调,也看得陈家父女俩眼热。 “惟杨!” “大哥,你吃苦了!” 陈萧正在出神,哪成想抬头看到的不是送饭的守卫,而是父母和妹妹? 他眼睛一热,愣了愣,径直走上前,朝着陈宗昶就要拜倒。 “父亲,孩儿不孝——” 陈宗昶慌忙托住他,不让他跪下去,陈红玉帮着父亲把大哥拉了起来,又将随身带来的食盒打开,将几个家里带的小菜和一壶好酒端出来。 “原以为兄长在牢里吃不好,便备了些酒水吃食,幸好,大都督没有为难你……” 陈宗昶皱眉,有些别扭。 “他这是故意施恩。” “荒唐!”陈宗昶看到儿子安好的感动,不到片刻就又被愤怒代替了。 典型的见不到儿子就想,见到了就想训骂的老父亲。 “他堂堂正一品大都督,为何要施恩于你?你有什么东西值得人施恩的?” “还不是为了……” 陈萧犟了一句嘴,就说不下去了。因为陈宗昶眼里的气愤根本就压不住,也由不得他狡辩。 哼! 陈宗昶冷声:“这里没有外人。你告诉为父,死都不肯说出真相,你是想保护何人?” 陈萧眸子垂下,“若父亲今日是来为赵胤当说客的,那父亲请回吧。” “你——”陈宗昶气不打一出来,“混账。为父的话不管用了是不是?你忍心丢下老父幼妹,背上个莫须有的罪名,含恨而终?” 陈萧微怔,五指渐渐收拢,低下头郁气地道: “不忍心又如何?横竖我也是个废人了。早晚都有一死,与其生不如死地活,不如就这样死。” 他满脸颓废,那丧气话说得陈宗昶火气愈胜,撸起袖子就想打人。陈红玉赶紧拉住他,又将筷子递到陈萧手上。 “吃点东西,再说话吧。大哥,父亲都是为了你。” 陈萧默不作声。 陈红玉为他倒满酒,又抬住袖口夹菜:“我活得这么不堪,都成世人眼中的笑话了,我不还活着吗?” 陈萧一仰头,饮尽杯中的酒。 “我跟你不同。” “有何不同?”陈红玉轻轻冷哼:“那么多人腿废了,不能走不能动了,还努力活着,你这点伤算得了什么?” 陈萧看她一眼,别开脸,“你不懂。” “我不懂。你就告诉我呀。” 自从陈萧受伤,陈红玉已是许久不曾与他这般坐下来谈心了。 大概是羁押在这里久了,打开了话匣子,陈萧说了许多,对他和袁凤的感情也没有隐瞒。 其实在他回京前,与袁凤已是许久不曾联系,年少时期的情感在边疆苦地的寂寞中,或许会被距离和思念放大,但自他口中听来,并非如外人所说那般情深似海。 “那大哥,你又为何要如此?为何又会保留她的东西,而且还是她大婚当日所穿的东西?” 陈萧停下,双手撸脸。 沉默。 一言不发。 对于腊月十五,魏州大婚那天发生的事情,无论陈宗昶和陈红玉如何套话,陈萧都绝口不提。 逼得急了,他便红着眼,只说一句:“我对不住父亲,对不住你,对不住陈家列祖列宗……” “怎么还对不住列祖列宗了?”时雍和陈红玉在茶肆小聚,从陈红玉口中听来这话,有点啼笑皆非。 “若是没有杀人,坦诚直言便可。你哥哥,到底在隐瞒什么事?” 陈红玉嘴巴动了动,语气迟疑。 “他太犟了。这些年就没有变过,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只要他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父亲打也打不出来……” “慢慢来。” 时雍鼓励地看她一眼。 “滴水穿石,总会有吐口的一天。” 得知诏狱的事情,时雍对赵胤的佩服又多了几分。这人能以武压人,也非常懂得怀柔之策。 很显然,他对陈萧的安排,不论真心和假意,都取得了应有的效果,至少他成功拉拢了定国公,没有因为缉捕陈萧,与定国公成仇,让定国公走向自己的对立面。 在这个节骨眼上,举朝上下都等着看赵胤的下场,陈宗昶的站队就显得十分关键和重要。 因为陈宗昶是一个连光启帝也得卖几分面子的人。 玩弄权术,时雍自叹弗如。 不过,越是和陈家人接触得多,她心中越是生出好感。 陈红玉是个骄矜的大小姐,陈宗昶也是个直性爽快的人,这一家子是不屑于玩阴谋诡计的。 都说虎父无犬子,难道陈萧是个例外? 时雍想到那日定国公府庭院里,少将军朝她冲来时的表情和动作…… 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 “陈小姐,我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红玉被她冷不丁看来的锐利眼风盯住,略略一怔,“什么?” 时雍详细地说了那日的事情,问陈红玉,“你大哥经常喝醉吗?” 陈红玉想了想,回答得有些含糊。 “他一直戍边在外,与我多年不聚,倒不常见,这些日子回府,倒是见他喝过,但我大哥酒量很好,不会醉得很离谱。” 时雍将那日与陈萧初次见面的情形描述了一遍,“这般没有分寸的事,你看,像你大哥所为吗?” 陈红玉沉默片刻。 “阿拾,我很想为我兄长辩解,可说实话,我并不很确定,他到底会不会如此……” 这个回答,时雍始料不及。 说得太实在了! 家人面前的陈萧未必是家人背后的陈萧。 “阿时,你是不是怀疑我兄长所饮的酒中……有毒?” 时雍见陈红玉自己把这句话问出来了,也不隐瞒,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当时我看你大哥的样子很是不对。只可惜,当时我自身难保,没有往这个方面去想,错失了良机。” “错失了什么良机?” 时雍深深看她一眼,嘴角勾起了起来,“若是当日就彻底检查,或许可从酒水、居处找到一丝蛛丝马迹。现在,肯定都找不到了。若有人诚心陷害,事后肯定会抹去痕迹,不让人轻易发现。” 陈红玉眯起眼想了想,突然站起身,“说不定来得及。我回去瞧个遍。” 这位大小姐真是个急性子,不等时雍回答,人已经风卷般走了出去。 ————- 除夕将至。 宋家胡同的市井人家也挂上了大红的灯笼,有了过年的气氛。 时雍从茶肆直接回头,在胡同口就碰到了刚从外面回来的王氏。 她穿了件新衣裳,头发也梳得光滑,做了推官太太,走路挺板硬朗了些,时雍老远就瞧到她正在路边跟一个妇人高谈阔论。 哼!这人…… 时雍摇头失笑。 恰好王氏转头望过来,时雍立马换了表情,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乖乖巧巧地换了一声。 “娘!” 在家里,时雍会“欺负”王氏,可是在外面,她和以前沉默寡言与王氏保持距离的宋阿拾不同,她嘴甜又温顺,会给足王氏的面子。 “娘你怎么在这里?还不回去吗?” 时雍走过去挽住王氏的胳膊,十分亲近。 王氏有点不自在,可是心里甜,看着别人羡慕的目光,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世间最好的后娘,就更是满意。 “这就回了回了,和你三婶就说话。走吧。” 母女俩手挽着手往回走。 旁人看到,都不免夸几句这家人。 时雍:“你刚才和三婶说什么呢?看你兴高采烈的样子。” “瞎说,我哪有甚么兴高采烈?” 王氏哼一声,马上又转成一副笑脸,神神秘秘地道: “我和你说,我看中一处好房子。”</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82章 黄鼠狼给鸡拜年 正文 第382章 黄鼠狼给鸡拜年 这么快? 还真是效率! 时雍诧异地问:“哪里的?” “刘大娘家里的。”王氏一说起这件事,就兴奋得不得了,满脸挂着笑,“哎哟你都不知道,这便宜可占大了。” 时雍皱眉,“怎么讲?” 王氏看看左右,压低了声音,“宋大娘也不知做了甚么缺德事,把人摔坏了,躺在床上要死不活,也说不出话,吃喝拉撒都靠人伺候。” 摔坏了? 上次刘大娘还想同她一起赚银子呢? 时雍喃喃一声,“是吗?” 王氏道:“可不是么?那人脑袋就歪着,动弹不了,活人死一般。”王氏描述起刘大娘的惨状,活灵活现,说着说着,又瞄了时雍一眼,发现她脸上没什么表情,这才清清嗓子,说到房子。 “刘大娘这些年没少赚昧心钱,可她男人好赌,孩子又不争气,家里开销大,一大家子要吃喝,她这一倒下去,她男人就琢磨着要卖房了。” 王氏双眼亮开,“我去瞧过了,店面临街,开间大,宽敞,眼下赁给一家人在做炒货,房是前后二进的,直通店面,做生意也方便。我合计了一下,银钱应当够着的,但我还想磨一磨,他家急着要钱,想来还能再少一些……” 时雍哼笑了声。 “这你就不怕风水不好啦?” “呸呸呸!” 王氏瞪大眼睛瞄她,嘴皮一张一合,自有一套狡辩理论,“她宋大娘住着风水不好,是因为她没少干缺德事,拿脏钱害人家肚子里的小娃娃,我们行得正坐得直又不害人,那就是好风水。” 这样也行? 时雍对王氏另眼相看。 想了想,她笑着问:“你上哪听来的?刘大娘拿人的脏钱,祸害人家肚里的小娃娃?” “嗐!”王氏露出一脸讽刺,斜她一眼,“这不明摆的么?你看你也跟她学这么久了,单靠明面赚钱,有几个?她凭啥买得起二进的房,还有那么大的铺面?” 时雍:…… 这不她也能卖得起了吗? “娘!”时雍眯起眼,“我怀疑你在骂我,拿的也是脏钱。” 王氏愣了愣,“也是哦……呸,不对,我闺女的手干净,拿的也是白花花的干净银子,哪个说脏?老娘撕了她的嘴!” “哈哈哈。” 时雍跟刘大娘学了稳婆的手艺,听说她出事,原也是想备点礼物去瞧个变她的。 哪知道,她还没来得及去,家里就先出事了。 她和王氏刚刚落屋,就看到宋长贵醉醺醺地回来,他是被一辆马车送回来的,下车的时候,那车夫还十分恭敬地扶住他,直接将他送入院门,离去前,又连连朝他点头哈腰,莫不恭敬。 时雍一看就绿了眼神。 “爹,你为何会坐楚王府的马车回来?” 宋长贵被闺女质问,酒顿时醒了三分,愣了愣,仵作的高度敏感就让他找出了时雍话里的疑点。 “你怎知,怎知那是楚王府的马车?” 时雍心里一窒。 许久不曾揭开的伤疤,就这样被亲爹不经意地拨动了一下。 于是,心火更甚。 “我见过。” 不仅见过,还坐过,就连这车夫她都看到过无数次,曾经,这车夫也像对宋长贵这般,对她点头哈腰,尊若主子。 只不过,时雍万万不会告诉宋长贵这些就是了。 她拉着脸将宋长贵扶回屋,端来凉茶就递到他面前。 大冬天的,宋长贵以为能喝上一口热茶,结果凉茶入嘴,冻得哆嗦了一下。 再看姑娘的脸色,他疑惑地眯起眼,不知道哪里惹她不高兴了。 “唉!”宋长贵放下茶盏,“楚王找为父说话,为父一个小小推官,还能不从?楚王要客气地送为父回家,为父除了感激,还能如何?” “楚王找你说话?”时雍眯起眼打量他,目光满是警惕,“楚王找你能说什么?问魏府的案子?” “没问案子。”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宋长贵摆摆手,酒气未散,脸上有宿醉的酡红,可是言辞间那隐隐的得意却有些隐藏不住。 “你猜怎么着,楚王竟让我随他前往东昌府就藩,直夸为父是难得一见的贤才。想不到吧,都说楚王纨绔败家,竟是重贤重才之人……” 时雍微怔。 看着宋长贵脸上的欢喜,拳心不知不觉卷了起来。 一个平民出生的小推官,被当朝亲王,皇帝的亲弟弟召见,推心置腹地谈话,还是一副求贤的低姿态,换了谁都很容易飘的吧。 赵焕很懂得利用人心呐? 去了东昌府,他是属地藩王,他就最大,若是贤才,必然会委以重作。许一个藩地的高官,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可比顺天府的推官权重。 时雍皮笑肉不笑地问他:“那你应了没应?” 宋长贵迟疑了一下,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拎了水壶进来续水的王氏,就劈头盖脸对他一顿骂。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堂堂一个王爷,求贤求到你宋老三脑袋上了?好不好笑?我看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说罢,王氏又狠狠瞪了宋长贵一眼,就差上去拎耳朵了。 “不许应,听到没有?你也不想想,你这芝麻官是谁提拔你的?咱们家的好日子又是谁给的?人家给你点三炷香,你就当自己是菩萨了?别给老娘装大尾巴狼,你有几斤几两,旁人不知,老娘还不知道吗……” 被媳妇骂得头皮发麻,晕头转向,宋长贵连还嘴的机会都没有,一个头两个大,连说三句“我没应”,终于堵住了王氏的嘴。 宋长贵也干脆倒在椅子上,装醉晕睡过去,省得听她唠叨。 时雍对王氏刮目相看。 帮着她将宋长贵扶回房里,竖了个大拇指,“厉害。把人骂昏过去。” 王氏哼声,“咱家又不愁吃不愁穿的,何苦趟人浑水?闲得慌吗?再说了,老娘的店面还没盘下来呢,去什么鬼的东昌府?哼!” “……” 时雍哭笑不得。 还想说宋夫人深明大义,头脑清楚呢,原来是为了开店。 …… 开店的事情,时雍由着王氏去张罗,她不感兴趣。在家里坐了一会,吃了些王氏端上来的糕点茶果,时雍合计着时间差不多,去灶房洗了个手,笑眯眯地叫上大黑,让予安套车,匆匆赶到无乩馆。 这个时节,天黑得早,未时刚过,天空便阴沉沉的像盖了一块乌布。 晚上又要下雨了。 时雍搓了搓脸颊,跳下马车就急匆匆地朝门房奔过去。 “咚——咚——咚!” 门房打开门洞,看到是她,看看天色,有些讶然。 “姑娘怎么来了?” 一般这个时辰,时雍是不会来无乩馆的,除非有什么急事,门房看她满脸着急的样子,赶紧为她开门。 “我有东西忘拿了。” 时雍没多和她寒暄,善意一笑,焦急地往里走。 大黑撒蹄子跟在她的后面,偶尔越过她跑在前面,又停下来等她。 时雍直奔房间而去,在院子里就撞见娴衣和婧衣端着托盘,正在往主屋传菜。 娴衣看到她,略略一怔。 “姑娘来了。我这就去加副碗筷!” “不用。我马上就要走,我来拿我的东西,去找师父。昨晚才和你说那事儿呢,一转头就忘了。” 时雍朝娴衣笑了笑,脚步却没有停留,飞快地回到自己的屋子,推开门一看,柜子上那个包裹还在,仍然放在原地,好像没有人动过。 她合上门,慢慢走近,眯起眼取下包裹来,仔细端详片刻,一点一点轻轻拉开…… 依旧是叠放的模样,乍一看,与时雍放置的样子并无不同。 时雍抓起衣服,凑到鼻尖轻轻一嗅,又慢慢展开衣服,将袖子抬起看向腋窝处,半眯的双眼里突然迸射出一道厉光。 她偷偷做的记号没有了! 衣服果然被人换过! “大黑!” 时雍低头,看着腿边摇尾巴的狗子。 “又该你干活了。” 大黑歪歪脑袋,吐长了舌头看着她,一张微笑的脸,然后在她面前绕了好几个圈,很是欢快。 “看把你乐得。哼!” 狗子也是个想认真干活的狗子,可是时雍并不着急,她将衣服叠放好,又将包裹原封原样地打好结,挎在胳膊上,径直去了赵胤的主屋。还在找&quot;锦衣玉令&quot;免费小说?</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83章 指认 一人一狗漫不经心地跨入膳堂,厅里气氛顿时一滞。 两侧站着几个侍女侍卫,赵胤独坐而食,安静得落针可闻。他吃饭很讲规矩,坐姿仪态风雅,咀嚼无声,让人觉得这不是一个吃饭的地方,而是斋戒之处。 相比而言,时雍还是更喜欢市井人家的饭桌,有亲近和人间烟火的气息,不像赵大人,不论坐在哪里,自动与周围隔离开来,一身冰冷,哪里还能下咽。 时雍到无乩馆时赵胤就得了消息,见到她来,他脸上不见意外,只是慢悠悠转头招呼娴衣。 “添碗筷。” “我不是来吃饭的。” 时雍走到厅中,站定,目光扫一圈旁边的几个人,直言不讳。 “大人,我的衣服被人换了。” 此言一出,几束目光齐刷刷朝她看过来,表情各异,目中多有惊讶。 而原本就寂静的空间里,落针可闻。 赵胤院里的人都知道时雍在定国公府的事情,但是,一个人身上突然发痒,什么可能都有,不是每个人都认为问题一定出在衣服上。 如果衣服被换了呢? 赵胤神情冷冽地放下筷子,一言未发, 四周众人便屏紧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赵胤问:“你手上拿的不是衣服?” 众目睽睽之下,没有证据肯定是不能服人的。 时雍明白赵胤的意思,将包裹掷到地上。 “不是这件。” 赵胤示意娴衣上去打开。 娴衣福了福身,紧张得额头生汗,脚步也是有些迟疑。 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她慢慢拉开包裹,从中拿出那件衣服,展示在众人面前。 “姑娘,没错呀,是这件。” 那天时雍出门,许多人都瞧到了她,这件衣服与寻常丫头的着装大为不同,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分明就是一模一样的衣服。 还说调换,不是找事么? 时雍淡淡道:“不是这件。我穿过的那件衣服腋下有一处崩了线,这件没有……” “怎么可能?”婧衣诧异地抽气一声。 时雍转头看向她,微微眯起眼,淡淡一笑:“怎么不可能?” 婧衣道:“姑娘要穿的衣服,都是仔细检查过的,怎会崩线的……” 她说着又望一眼赵胤,细心细气地道:“爷~姑娘一会怀疑无乩馆的丫头在衣服上做手脚,一会又说有人换了衣服,连针脚工夫都怀疑上了,奴婢们平白无故受这冤枉,也委屈得很啦。姑娘非得说调换了衣服,那可得拿出证据来。” 赵胤冷冷扫她一眼,目光平静地看着时雍。 “阿拾,你可有证据?” 时雍笑道:“不巧得很,我真的有呢?” 一个“呢”字她拖得长长的,学了婧衣那种带点嗲声的语调,说得婉转不已。 婧衣的脸色当即一变,臊得通红。 “姑娘是在怀疑我吗?” 时雍冷冷看着她,“我可没这么说,婧衣姐姐自己耐不住寂寞,要跳出来针对我,我也委屈得很呢。” 一听她说委屈,赵胤的眉头不经意皱了起来。 但他在私底下可以纵着惯着阿拾,在大庭广众下,也不是昏聩之人。 赵胤淡淡地看向时雍,“你还在等什么?” 时雍明白他的意思,这位大人已经不耐烦了,女子间里勾心斗角,他哪来兴趣奉陪? “不瞒大人,我确实怀疑被人做手脚,怀疑无乩馆里有人在陷害我。为了找出这个人来,我使了一点小手段。” 她神情平静,可听到她说手段时,赵胤的眉头又是一拧。 因为大概他也只是她利用的手段之一。 “我特地在衣服上做下记号,腋下的针线被我剪掉了两针,我又在衣服上熏了药物……这种药普通人的鼻子嗅不到,但大黑可以。然后,我故意告诉娴衣,我师父孙正业有办法让衣服上的药物显现。” 顿了顿,她转头看向娴衣,“抱歉!那个宫斗的故事是假的。其实编造的时候,我也有点心虚,因为众所周知,我师父做太医院院判是先帝时期,而先帝后宫根本不会出现两个娘娘宫斗……为了圆谎,我故意说成师父的师父。事实上,我师父的师父不是御医,坟头草都不知道多高了,但凡冷静一点思考,都不会相信这个故事,既然有人信了,那证明心虚了。” “你竟然怀疑娴衣?”因为时雍对着娴衣说话的,婧衣的话也自然而然让人将事情引到了娴衣身上。 娴衣脸刷地一白,“我没碰那件衣服。” 旁边的朱九也插了句嘴,“不可能是娴衣。” 时雍看着他们紧张的样子,“我不知道是谁,但是大黑知道。” 她直视赵胤,“麻烦大人,把人都叫到院里来。” 赵胤看她一眼,沉声命令:“朱九。” “是!”朱九按住腰刀大步出去。 不一会儿工夫,院子里齐刷刷站满了丫头小厮杂役侍卫。 朱九道:“这些全是能够在后院活动的人,前院守卫我都没叫。” “可以。”时雍点点头,弯下腰来摸了摸大黑的脑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在众人晃了晃,淡淡地道:“就是这个瓷瓶里的药粉。” 她拔出塞子,凑到大黑的鼻端,“来,大黑。告诉我,是谁碰了我的衣服?” 漫天的飞雪已经停了,但空气异常地冷冽。 朱九为赵胤搬了一张铺着软垫的太师椅,坐在檐下,冷冷审视。 庭院里的众人,看着时雍身边那条体形硕丨大的黑狗,大气都不敢出,个个神情紧张。 靠一条狗来辨认人?没几个人相信。 大黑朝时雍摇了摇尾巴,慢慢走向人群。 “爷!”有人紧张得声音都颤了,“这狗的鼻子,信得过吗?” 赵胤冷冷看着那小厮,“换你来?” “……” 小厮哑然。 四周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大黑走路没有声音,那生得高大彪悍的模样就有点吓人,在它接待人的时候,鼻子还没有凑上去,就有人吓得抽气,更有丫头婆子被它吓得尖叫。 “它不伤无辜。不用怕。”时雍淡淡说了一句。 大黑回头看她一眼,似乎为了安抚“无辜”,它狗爪子抬起来,朝面前的人轻轻拍了拍,那小厮以为是指认他,腿脚一软,扑嗵一声就跪在了地上,吓得痛哭流涕。 “不是我,不是我,我今日都没有进过爷的院子。” 大黑无辜地看看他,又回头看看时雍。 “汪!” 时雍哭笑不得,“找到那个人,你便咬她。没找到,你便不用理会了。” 这么大一条大狗去安慰人,怕不是要把人吓死。 大黑明显听懂了“咬”字,对主子的命令贯彻得十分彻底,又往前走了几步,它身子突然勇猛地蹿起,直接越过了她旁边的娴衣和另外一个丫头,生生扑到婧衣身上,一口咬了下去。 “啊!” 尖叫声响彻云霄。 婧衣还来不及反应,被大黑生生扑倒在地。 大黑嘴里发出凶狠的咆哮,撕扯般狠咬,脑袋还发狠地摆动。 电光火石间,没有人来得及阻止,人群发出恐慌的尖叫,四处躲避,时雍见状,低唤一声。 “大黑,住嘴!” 大黑呜了一声,慢慢放开婧衣,舔了舔嘴巴,摇着尾巴奔到时雍的身边。 它可不比普通的狗子,那时跟时雍在一起就是只“恶犬”,人见人怕,下口咬人也是毫不嘴软,上嘴就是往死里咬。 众人看到,不过短短工夫,婧衣身上已是伤痕累累,不知道被咬了几口,而她整个人又痛又怕,几乎快要晕厥过去。 “不是我,爷……不是我干的呀。” 她无力虚弱地趴在地上,望着高倨太师椅上的主子,发出绝望的嘶吼,眼神里的恐慌看着极是吓人。 赵胤皱眉,“你还狡辩?” 婧衣拼命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 “爷,你怎能如此偏心?宋阿拾教唆她的恶犬咬伤奴婢,分明就是有意为之。奴婢不服!”</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84章 求个恩典 四周一阵哗然。 婧衣是赵胤身边的丫头里最温柔敦厚的一个,像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当众顶撞赵胤,都是第一次见。 很显然,她豁出去了。 “哼!”时雍不待赵胤开口,抢过他的话头,走到婧衣面前,居高临下地盯住她,“婧衣姐姐,你是说我在诬蔑你?” 婧衣圆瞪着通红的双眼,话未出口,泪先落下,这表情倒有几分阮娇娇的路数,卖惨,卖可怜,再效忠,再趁机往时雍身上扣屎盆。 “是。你诬蔑我。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见不得爷身边有别人,你害走了妩衣,又想来害我和娴衣。你说你把孙老的事情告诉了娴衣,又让你的恶犬来指认我,根本就不是为了找出对你下毒的人。相反,这一切只是你的诡计而已!” “婧衣姐姐还会倒打一耙呢?” 时雍学着婧衣那娇柔可怜的语气,慢悠悠地说了一句,唇角又是往上一扬。 “好,那婧衣姐姐说说看,我有什么诡计?” 婧衣看不清赵胤脸上什么表情,咬了咬下唇。 “你的衣服,没有人下药,痒是你自己搞的,就为了引爷来惩罚娴衣。你的衣服,更没有人调换过,你的目的,就为了陷害我们,让爷把我们都撵出无乩馆。这样一来,你就可以一个人独占爷了。” 时雍眯起眼,缓缓一笑,“独占?” 她疑惑地反问一句,抱起双臂回头慵懒地看向赵胤,似笑非笑。 “听婧衣姐姐的这语气,大人难不成还有你的一分?不然,何来独占一说?” 这话引导性太强了!可是婧衣心中本就这么认为,那盘桓心头的郁气已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方,自是顾不得那许多,冲口就朝她吼。 “本来就是!我,娴衣、妩衣、婉衣,我们都是爷的人。就因为你,你霸占爷的恩宠,陷害我们,让爷疏远我们……” 时雍听乐了,只是含笑听着她,眼神若有似无地瞄向赵胤,并不说话。 “闭嘴!”赵胤终于听不下去了,打断婧衣,冷声对朱九道:“拖下去,五十大板,逐出无乩馆!” 五十大板? 一个弱女子如何受得起五十大板? 若是实打实的五十大板打下去,就不用再“逐”了,直接裹一床草席就可以埋了。 时雍皱了皱眉头,觉得此事不能就这么了结,婧衣也是垂死挣扎般大哭起来,“爷!奴婢的命也是命,你堂堂锦衣卫指挥使,怎可听信贱人一面之词就治奴婢的罪,奴婢哪句话说错了?” “宋阿拾,你个坏心肠的女人,你会遭报应的。” 她哭声凄厉,恐怖,那些平常与她共事的人,看着都有些不忍心,或是有兔死狐悲的感觉,就连朱九也没有上手来拉她,而是单膝跪地,为婧衣求情。 “爷,此事说不定有误会,大黑……毕竟不说人话,大黑的指证也不能完全当真。” 赵胤还没有说话,时雍先冷笑了一声。 “九哥说的有道理。单凭大黑的指认,确实屈了些。” 没有人理解她为什么会这么说,皆是诧异地看过来。 时雍不看他们,视线缓缓转向赵胤,“总得把赃物找出来才能定罪,是不是?大黑!” 大黑嗷嗷两声叫唤着,站到她面前望住她,一副听她吩咐的乖巧样了。 时雍道:“去,把那件丢失的衣服给我找出来。” 就这么点工夫,时雍相信那件衣服应该还没有被转移出去,除了藏起来也没有更好的处理办法。果不其然,大黑带着他们很快将藏在丫头房的衣服找了出来。 不过,不是在婧衣的房间,而是在娴衣房间的床底下。 娴衣大惊失色,下意识地跪了下去。 “怎会在我房里?不,我没拿过……” 没有拿过,但确实找出件一模一样的衣服, 而且,正如时雍所说,在那件衣服腋下不起眼的地方,有她用剪刀剪掉的针线。 众人寂静不言。 事实已经很清楚了,确实有人在陷害阿拾。 婧衣见状,爬到台阶下,在赵胤的面前大哭起来。 “爷,您都瞧到了,奴婢是冤枉的,冤枉的呀。阿拾说,衣服的事情,她告诉过娴衣,她可没告诉过奴婢,奴婢又如何得知?如今衣服也是在娴衣的床下找到,与奴婢何干啦?奴婢是冤枉的。” 娴衣不敢置信地看着婧衣。 昨日还是好姐妹,大难临头,第一个就将刀口对准了她。 “婧衣。”娴衣双眼泛着红,“刚才的话,你再说一次。” 如何她没有记错的话,时雍说拿衣服去找孙正业查证的事情,她告诉过婧衣,因为她认为此事也与婧衣有关,只要衣服的事情没有水落石出,她们就得背这口锅,她是比谁都希望能找出真相来的。 哪成想,婧衣竟矢口否认? “娴衣好妹妹,我对不住你。”婧衣抹了抹眼泪,脸上沾上了血痕,神情更是凄楚伤心,“可是,我更不能对不起爷。我知道,爷宠幸宋阿拾,你跟我一样心里有气,可是你怎么能犯傻,做出这种陷害下毒的事情来呢?” 娴衣百口莫辩,默默看她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目光望向赵胤。 “爷,你也认为是奴婢吗?” 赵胤没有说话。 负责此事的人是娴衣,她没有办好差事,本就有错,如今被调换的衣服又在她的床下找到…… 赵胤眯起眼:“本座说过,一旦查实,定会秉公处置。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娴衣微微抬着头,还是只有那句话,“不是奴婢。奴婢没有做过。” 赵胤冷冷看她,“那你告诉本座,是谁?” 其实娴衣心里已经有了怀疑。 可是此事非同小可,她没有凭证就不能像婧衣一样,胡乱咬人,她也不想做那种让自己瞧不起的事。 娴衣挺直脊梁,“回爷的话,奴婢也不知。” 婧衣眼巴巴地望着她,“娴衣,你别再犟嘴了!你老实招了吧,向爷求情,求爷从轻处罚你……” 娴衣冷笑一声,一眼也不想看她。 “奴婢相信,爷自有定论,会给奴婢一个公道的。” 她笃定却倔强的表情与婧衣泪流满面的柔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时雍眯起眼,淡淡地道:“大人,大黑会认人,衣服却不会认。大黑能指认出是谁碰了那件衣服,是因为那个人身上残留了它熟悉的气味。可能衣服却说不清楚是谁把它藏到娴衣床下的。”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婧衣陷害娴衣的意思了。 婧衣委屈的大哭,赵胤眉头皱了起来,抬了抬手。 “来人,一起拉下去,各打五十大板,逐出无乩馆——” 婧衣怔了怔,待发现赵胤满脸冰冷,不仅不会为她做主,甚至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的时候,绝望般呜咽一声,趴在地上痛哭起来。 “爷,你好狠的心……婧衣伺候你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 她磕头不止。 娴衣却是沉默了片刻,然后感激地看着时雍,“没有想到,会站出来为我说话的人,只有你。多谢!” 声音落下,她默默低头,朝赵胤行了三个大礼。 “奴婢娴衣拜别。愿爷身康体健,四时无忧。” 她的冷静让人动容,奴婢没有地位,但同样命运的下人会同情与自己一样的人,整个院子里没有人说话,一群人齐刷刷地跪了下来,朝赵胤磕头。 北风呼啸,树叶被风吹得呜咽如泣,寒冷的冬日下,赵胤冰冷的脸无一丝情绪。 “拉下去!” 这时,只听扑嗵一声响。 朱九解下腰刀,在赵胤面前重重跪了下来。 “爷!朱九从未求过您什么,今日可不可以……求个恩典?” 朱九同谢放许煜等人一样,全是赵胤的近卫,与赵胤更为亲近,可谓心腹,他们都是在赵胤面前能说得上话的人。 时雍冷静地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 赵胤也很平静,眼皮抬了抬。 “说!” 朱九抱拳拱手,仰头直视赵胤,一张脸涨得通红:“朱九今年二十有五,尚无婚配,想求爷,把娴衣许我为妻。” 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意外的看着他。 娴衣尤其惊讶,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最平静的人是时雍和赵胤。 两人没有说话,在空中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 朱九那张脸红得如同滴血一般,好半天没听到主子的声音,又抬头重复了一遍,还没听到赵胤说话,双手趴在地上,拔高声音,重重地磕头。 “爷!求您把娴衣许我为妻!” 赵胤嘴角微微扬起,看着时雍脸上的笑容,淡淡道:“准!” ------题外话------ 感谢小姐姐小妹妹们的打赏订阅和票票,比心~ PS:今天晚点应该还有更,大家不用等,明天来看,早点睡美容觉觉~~~么么哒~~~</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85章 你是爷看重的人 在时雍的前世,曾听人说起宝音长公主“陵前结庐、为爹娘守陵,不复外出”的传言,但她以为宝音以长公主之尊“结庐”,那“庐”即使不是金碧辉煌,也应当是高大华丽的宫殿房舍。  哪知道,“庐”是真的“庐”。  一座朴素简陋的院舍坐落在先帝皇陵的主峰山脚,地方虽大,但与普通民宅并无两样。  马车停在院门口,看到远近的菜畦桑柳,袅袅的炊烟,时雍对尚未见面的长公主便有了几分好感。  天生尊荣却甘愿扎根土壤,和山林鸟兽度日,一日复一日,如非看透世事命运,哪能做到。  孙正业年岁大了,来时马车虽慢,仍是不免颠簸,宝音长公主的贴身嬷嬷何姑姑亲自将他和随从引到客房。  “老祖仙先休息一晚,待明日再去请脉不迟。”  “那不成,不成。”孙正业急忙摆手,“不去拜见殿下,老儿哪里睡得着?”  何姑姑笑道:“长公主说,井庐没有尊卑,来的都是客人。老神仙,公主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用较这个真,让你歇着你便好好歇着,膳食自有准备,舒心住下便是。”  孙正业只得叹息点头。  井庐饭菜清淡,但做得十分精致,一看就知厨子是精心选派的。  时雍照顾孙正业用完晚膳,也是有点伤脑筋。  “师父,长公主……是要生孩子吗?”  孙正业正在喝茶,闻言噗一声喷了出来,胡子上都溅了茶水,气得一双眼睛瞪着时雍,咳嗽不止。  时雍赶紧拿巾子给他擦拭,“别急,别急,你老人家慢慢喝呀,又没人和你抢。”  孙正业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情,“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慎言。”  “我不是在师父您跟前说的吗?旁人又听不见。不懂就问,若非生孩子,师父为什么问我是不是稳婆?这里又没死人。”  “……”  孙正业后悔收这个徒弟了,生怕被气得早死。  “那日甲老板带我来为长公主瞧病,我开了方子,昨日井庐又托人来带信,说是殿下的病起色不大。我这就寻思干脆过来住上三五日,多请几次脉,以便调整药方,让你来煎药看火,也更为放心。”  煎药看火?  啊?  难道不是传授医术?  时雍歪着头看他,一脸无辜。  孙正业捋了捋胡子,见她不吭声,又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还有一个,我瞧着长公主恐有妇人病,你是我徒儿,殿下若肯让你检查,必定更能对症下药。”  再好的医术也须对症,单靠望闻问切,确实容易造成失误。时雍明白孙正业的意思,可是长公主万金之躯,肯让她检查妇科吗?这个时代的妇女大多封建保守,时雍觉得够呛。  饭后孙正业就要歇了,他叮嘱时雍不要乱跑,尤其不得去后山,说这话时老人家神情十分凝重,就好像那后山是什么封印禁地一般。  这更添了时雍的好奇。  长公主的“井庐”充满了神秘色彩,但时雍还不想死,并不想去挑战禁地。  她被安排在西厢房,这房舍庭前种植的不是花草,而是菜。  天没有黑透,时雍不想睡,就去菜园里走走,四处转悠转悠。  空气清新,四野安静,偶有虫鸣鸟语,时雍盘腿坐在菜园子中间,闭上眼睛,觉得整个人都沉寂下来,放松而满足。  一块泥土破空而来,截断了风,砸在时雍的裙摆。  时雍睁开眼,只见对面房顶上坐着一人。此刻夜幕渐临,而他白衣胜雪,腰系长剑,手拿酒壶,仰头喝一口,似笑非笑地看她。  时雍冷哼:“你是何人?为我掷我?”  一道带着酒气的笑声,低雅随性,从房顶传来。  “你扰我清净,我为何不能掷你?”  时雍拍了拍裙脚,从菜园中间慢慢走向他,“下来!”  “想打我?上来呀。”男子与她目光一碰,慢悠悠笑开,眼神深邃,姿态高贵极有风姿,时雍心里咯噔一下,发现自己很吃这种美男撩骚的一套,怪不得当初的赵焕能迷惑她。  到是赵胤那个冷漠的变态,可惜了一张好脸一副好身材,半点不解风情,跟谁都像是杀父仇人一样,很难让人爱得起来,即使想爱,也得摸摸脖子上的脑袋长得稳不稳,有几条命去爱。  “不下来是吧?”时雍闲得无聊,左右看了看,弯腰捡了几块泥土在手里,试了试力度,直接朝他砸了过去。  男子低叫一声,捂住胸口,“美人扎中了我的心,这是……意欲何为?”  调戏她?时雍呵声,二话不说便冷着脸继续砸。  一块,两块,三块,男子躲了几次,大概也怕惊动了井庐的主人,笑着啧一声,朝时雍挤了挤眼。  “美人盼我下来,我便下来陪你也罢。”  一袭白衣从房顶飞下,衣袂飘然而动,不过眨眼间,便长身玉立于时雍眼前,双眼带笑。  “长夜漫漫,陪我喝一杯?”  他将酒瓶递给时雍。  时雍问:“是不是刚才的泥巴块头太小?”  说罢,她低头捡起一块石头,作势要砸他。  男子一看就笑了,眼中波光荡漾,俊脸如花。  “这么凶,可就不美了。”  “等你含笑九泉,有的是美人。”  “???”男子愣了愣,敛住笑意,一本正经地说:“我叫白马扶舟,你叫什么名字?”  白马扶舟?这名字属实怪异。  不过这人一身白衣,长相俊美,确实也称得上白马王子。  时雍抬了抬眉梢,剜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白马扶舟诧异地看着少女窈窕的背影,心底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无声一笑。  ……  山中寂静,这一晚时雍睡得很踏实,次日被孙正业的随从钟鸣叫醒,这才知道得去向长公主请安了。  得见传说中的天颜,时雍有些期待。  师徒二人收拾妥当,时雍陪孙正业走出院子,看到昨日的菜园,想到了那个白衣男子,将这事告诉了孙正业,“我不会闯祸吧,师父?”  孙正业额头青筋轻跳,怪异地看着她,“你以为呢?”  时雍:“想是不会。”  孙正业咬牙,拿拐杖锤她,“那是长公主的养子,跟亲儿子没区别。”  “养子?”时雍有些奇怪,“长公主何时来的养子?”  “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告诉你。”孙正业摇了摇头,“我这一把老骨头,你可千万别给我折腾散了。”  长公主没有亲生儿子,却有个养子,时雍是没有想到的,更没有想到进了长公主的寢殿会看到宿敌赵青菀。  今日的怀宁公主罗裙珠钗,妆容精致,打扮得华贵又俏丽,可是站在一身素衣未施粉黛已经年过四十的宝音长公主身边,竟被衬比得如同一个端茶倒水的小丫头,气度全无,原本的美,都成了艳俗。  时雍怔住。  宝音长公主竟是如此绝色?  明珠雨润,龙漾浅舟,目有波光怡静如禅,虽有憔悴却不减半分颜色,这凤姿高华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亦是皇家女该有的雍容气度。  时雍为赵青菀可惜了,却心甘情愿地随着孙正业拜了宝音。  “起来吧。”宝音抬了抬手,“赐座。”  孙正业在宝音旁边的杌子上为她请脉,时雍不坐,安安静静地侍立旁边。  宝音微笑道:“若非何姑姑坚持,实在不必劳驾孙爷爷大老远跑这一趟。我这都是老毛病了,每到季节便要难受些日子的。”  “殿下。”  孙正业从宝音腕上收回手,嘴皮动了动。  “老儿有个不情之请。”  他说着,抬头看一眼站在边上的时雍,“这是老儿新收的小徒弟,叫宋阿拾,是个妥帖的人,老儿想让她先为殿下检查身子,再辨证论治……”  “皇姑不可!”谢青菀不待孙正业把话说完,就尖声打断,“一介贱民,怎配检查长公子的身子?孙老,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86章 把她的心思看穿 “天雷之罚,开火呀!”  长街的厉风轻轻的吹着,家丁手执的火把发出幽幽的光,在钱名贵声嘶力竭的吼声里,全镇的人瞪大的双眼,惊恐又兴奋,好像天神布下的恩泽就快降临了一下,没有畏惧,不知躲闪。  “不要!”  电光石火间,一个人群突然扑过去,紧紧抱住铁轮车上的“天雷之罚”大声喊叫。  “你们逃命去吧,别再来送死了。”  那人披头散发,身上沾满了鲜血,正是刚才告诉他们“青山镇没有百姓”的那个老亭长。  家丁拉扯着他的胳膊,他一动不动,胡子被冷风吹得颤抖着,随即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起来,沙哑的声音如同敲打的破锅,在人群中炸响。  “快逃呀!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双眼赤烈,回望着赵胤,一声高过一声,字字都像在喘息。  “我早就告诉过你,没有人可以为青山镇做主,没有人。你为什么还要来送死?”  “青山镇没有了。早就没有了。”  “我,青山镇的亭长,除了我,这里没有人,没有人。”  “这里的人,全变成了那些舌头,那些舌头才是他们。”  老亭长的话高昂激烈却又语无伦次,趴在铁轮车上,看着黑压压的人群,他像一个大梦初醒的垂暮老者,颓然的眼睛里迸发出悲凉的光点。  “你们都疯了。没有新的世界,这只是一个疯子的骗术,没有天神,没有邪君,没有上古灵物,那些死去的人,不会飞升,灵魂也不会得到救赎。他们都死了,他们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了死去的人,他们是我们的亲人……而你们,有一天也会像他们一样,死去,只有舌头被储存在那个山洞里……”  “点火!”钱名贵大喊,“这个胡说八道的家伙,让他受天雷的惩罚吧。”  两个家丁把他拉开,老亭长还在呐喊。  “我是青山镇的亭长,要罚就罚我一个吧。”  他高喊着,扑过去抱住火把。  扑!  一柄钢刀从他的后背贯入。  老亭长睁大双目,看着那把刀从胸前穿过。  他拧着头,大张的嘴怎么也合不拢,看着那个杀他的人。  人群突然安静,所有的嘈杂与呐喊同时停止,画面仿佛被定格,老亭长眼里巨大的悲伤,变成了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下来。  那人手执钢刀,目光坚定而冷漠,“叔父,你疯了,你的灵魂已经背逆了邪君,你的肉身也不再纯净,你必须被毁灭……”  老亭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他目光涣散,用尽全部地力气扭过头,看着赵胤,眼窝的泪空洞、绝望,就像这漫长秋夜里的小镇,凄风苦雨,满目疮痍,好似天永远不会亮,永远没有白天。  “我可以为你做主。”赵胤勒住马,目光扫过眼前这群疯狂的人,也看着以死阻止天雷试图唤醒他们的老亭长——他的泪和鲜血,正蜿蜒而下。  “那年在你家饭馆门前,你的小孙子爬树摘樱桃掉下来,是我接住了他。”  赵胤淡淡的声音随冷风传入老亭长的耳朵。  “你看。生死可以改变,这青山镇自然也有人能做得了主。”  长风自黑暗穿街而过,老亭长的眼亮了一下,仿佛升起了希翼的光,手终是慢慢垂了下去。  “以死殉镇,是为忠烈!”  赵胤剑身染血,高高举起,“杀!”  将士们怒气升腾,嘶吼着冲了上去。  “点火!快,快点火炸死他们,让天雷之罚惩罚他们!”  钱名贵的呼声被掩埋在了长风里。  火把点燃了引线,火花冒一下,熄灭了。  一个天雷没有用,再一个天雷还是不管用。  钱名贵疯了,爬过去从家丁手上接过火把,亲自去点。  “完了!”  几个用铁轮车推出来的天雷都像是哑了似的,冒一下火花就熄灭了。  朱九高声道:“看见了吗?天神不会眷顾恶魔,什么天神之罚,就是个骗局。”  “不,不可能的。绝无可能。”钱名贵爬上铁轮车,打开天雷的盖子,轻轻一拉,那引线松松掉了出来。  哪里还能点燃?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他拿着引线大声喊叫,眼睛被恐惧占据,身子瑟瑟发抖着,几乎忘记了疼痛。  天雷不燃,邪君的惩罚会比现在的疼,难受一千倍,一万倍。  “是谁,是谁破坏了天雷……”  他想找个背锅的羊,眼神落在了师爷邹赛身上。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邹赛一把扳住他的肩膀,将他推开,又亲自查看一眼,再转头,双眼赤红而癫狂。  “钱名贵,你坏了邪君大计!你死定了。”  “不,不是我,不可能是我。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  钱名贵嘴里喃喃,翻来覆去只这几句话。  邹赛脑子里闪过一条狗的影子,从天雷搬进来,只有那条狗溜入过库房……  可是,他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  一是他不信这世上有这么聪慧的狗,懂得破坏天雷。  二是他不敢把一切责任推到一条狗的身上,毕竟狗不可能背锅,但是钱名贵可以。  “一定是你。”邹赛揪住钱名贵的衣领,“邪君早就怀疑你背叛了他。通风报信的是你,破坏天雷的也是你。”  “放你娘的狗屁。”  生死面前,斯文扫地,钱名贵面如死灰地看着邹赛,“是你在邪君面前告我的状,是你想接替我的位置,是你陷害我!我跟你拼啦!”  两个人扭打起来。  钱名贵肩膀中了一箭,可肥硕的身子极是灵活,邹赛被他揪住,竟挣扎不得。  白执一脚过去,踹翻两人,然后同丁煜一起将他们拎了起来,拖到赵胤的面前。  “爷。这两人怎么处置?”  赵胤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冷眼微眯。  “押下去,留活口。”  疯狂的青山镇人见证了邪君“天雷之罚”的失败,失去了钱名贵和邹赛的指挥,变得不堪一击。他们人数众多,可武力值属实不是锦衣卫的对手,少了天雷之罚,内心的壁垒被推倒,全部成了会喘气的人肉沙袋。  “我们胜利了。”  箱子里,赵云圳死死抓住时雍的袖子。  “我们胜利了,为什么还不出去?”  时雍在箱子里看了一出惊心动魄的厮杀,此时的心情比赵云圳平静不了多少。  但是她的脸上,没有露出半点激动。  “等等。”  “等什么?”  赵云圳不懂。  他身上的血液仿佛在燃烧,被这场激烈的厮杀点着了,他想要去战斗,想像阿胤叔,像谢放,像朱九、像那些男人一样去战斗。  “我们出去吧,阿拾,我要出去。”  时雍摁下他的脖子,又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怀里的孩子身子僵硬着有点抗拒,时雍捞他过来抱在怀里,赵云圳终于老实了。  时雍的目光透过小孔看出去,寻找到了那个人影。  马上的赵胤全身胄甲,腰系革带,脚踏革靴,整个人修长挺拔,凤翅盔下的脸也十分俊逸好看,但是,他高倨人群却神色未展,一脸高冷孤寂,紧蹙的眉下,双眼蓄满了肃杀。  不对劲。  时雍心里微微一沉。  一丝不易察觉的异常爬上心间。  是从赵胤身上传递过来的。  “我们到底在等什么?”赵云圳不耐烦地问。  “等你阿胤叔。”时雍目不转睛地看着赵胤,说出这句话,又垂下眼皮,“等他招呼我们出去。”  赵云圳盯着身边的女子。  眼睛早已适应了黑暗,透过小孔的光,赵云圳能看清她的轮廓。  “你是不是想让我娶你?”  这小子冷不丁的话极是骇人,时雍怔了怔,差点笑出声。  “殿下何出此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87章 阿拾你几岁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天黑得早,行往皇城的路上,路边人家已传来点点的火光,临近年关的京城是热闹的,时雍侧身撩着车帘看了一会河边挂的红灯笼,叹息一声。 “真美!” 过年了。 这个年有些特别,与她往常过的每一个年都不同,以前有豪情、有开怀,而今年是从未有过的踏实。 时雍感慨了好一会,突然发现不对。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马车的机杼运动时发出的细微摩擦声,赵胤坐在她的对面像个布景,端正、平静,也冷漠,更是没有理会她冬夜看飞雪年景的感慨。 时雍慢慢放下帘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许久,他仍是不动。 噗!时雍笑了。 她坐到他的身边,手自然而然地挽住他的胳膊,“大人,为何不说话?” 赵胤比她高,视线看过来的时候,便有一种慵懒的距离感,“说甚么?” 时雍抿了抿嘴角,“此处又无外人,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呀。” 赵胤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很快恢复平静,“没什么可说。” 嘿! 时雍扬了扬眉梢,“你不担心太子殿下吗?” 赵胤平静地道:“担心又何用?” 再担心也得进宫去一探究竟,这话本无毛病,可是女子天性,受到冷落便会察觉出男人的反常。 “腿又痛了吗?” 时雍挪开她的手臂,将双手放在他的膝盖上,慢慢地捏拿,大半个身子都几乎贴在了赵胤身上,眼睛不住地瞄他。 “这里痛?还是哪里痛?” 赵胤的面孔有明显的松动,轻轻拿开她的手,“不痛。” “哦。”时雍顺手揪住他的胳膊,然后将掌心放在他的心脏位置,“那就是心痛了?” 嗯? 赵胤狐疑地朝她看来。 时雍神色淡淡地道:“打从婧衣被打出府,大人就这般郁郁寡欢,想来是喜欢极了这个姑娘吧?早知如此,大人又何必强装大公无私?干脆把人收房里,不就好了,她也不会因此记恨,闹出这许多事……” 马车微微摆动,时雍的声音也起起伏伏,就像受尽了委屈似的,说着说着,掌心往下一滑,轻轻揽住赵胤的腰,将头埋在他的怀里,吸了几下鼻子,双肩便抖动起来。 赵胤错愕。 腰身被束住,她手劲又大,赵胤一时动弹不得,手心在空中停顿片刻,终是慢慢落在她的后背,拍了拍。 “哭了?” 时雍拼命地吸鼻子,呜呜有声。 “没哭。” 这还叫没哭? 赵胤脑仁隐隐作痛,他刚才在气什么来着?想不起来,就是听不得这种委屈的声音。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赵胤哄孩子似的在她的后背轻拍,“我何时心疼她了?” 时雍借题发挥,“你就是心疼。” “……” 赵胤沉默了许久。 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时雍心里怦怦地乱跳,心里忖道:莫非发挥太过,把大都督得罪了? “那我把人找出来,再重新打一顿?”赵胤幽幽的声音,有些无奈,说的话更是满带叹息, 差一点让时雍破功。 “不哭了。”赵胤见她兔子似的往怀里钻,嘴里呜呜有声,往后仰了仰,用力抬她的头。 他余下的话卡在喉咙。 女子脸上哪有半点泪水? 赵胤一动不动,半晌,神色凝重地看着她。 “宋阿拾!” “都说了我没哭,是你不信。” 时雍委屈地瘪了瘪嘴,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脑袋乘势在他怀里蹭了蹭,继续刚才的话题, “那大人为何不理我?自从我上了车,你就拉长着脸,拒我于千里之外,就像我欠了你银子没还似的。” 赵胤:“……” 喟然一叹,他只道:“你这女子,惯会倒打一耙。” 时雍:“我如何了?” 赵胤没有吭声,有些话于他而言,是说不出口的。时雍方才其实已然敏感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稍等片刻,未听到他的声音,她小声道:“大人可是因为我请来桑去家里过年,不高兴了?” 赵胤冷哼,看着她的脑袋,顺势抬手敲打了一下,“你倒是知晓不妥?” 知晓不妥那就是明知故犯了。 时雍自是不肯认,她双手揪紧赵胤的衣袍,委屈地辩解,声音要哭不哭,“大人,我冤枉。” 赵胤低头看她,“你且说说看,哪里冤枉了?” 顿了顿,他严肃地命令:“抬起头来说。” 抬什么头? 抬头不就穿帮了吗? 时雍坚决趴在他的身上装死,说出来的话,更委屈了几分,“来桑独在异乡,父母都不在身边,还是个孩子,我是不忍看他独自一人过年,这才同意的。在我心里,就与春秀、子柔、予安他们没有区别……” “孩子?” 赵胤显然不会像时雍一样,认为十七岁的来桑是孩子。 “阿拾,你几岁?” “我……” 时雍恍惚一下,方才想起,如今的自己翻过年也才十九,比来桑大两岁而已,她认为来桑是未成年,和赵云圳差别不大,可是赵胤不会那么想。 察觉到大人当真是在吃醋,时雍不知该笑还是无奈,她盈盈地道。 “大人,你是嫌弃我年纪大吗?” 这强词夺理的本事,她都佩服自己,赵胤果然被她问得一愣。 时雍见势又是委屈地道:“我都十九岁的大姑娘了,跟在大人身边,帮大人做事,什么都没有得到,却被你的丫头挤兑、陷害、差点在国公府失仪……这都是谁害的?还不是大人你这该死的魅力?” 看她杏眼一瞪,赵胤以为她要说出什么,没想到竟是这样的话,一时只能抿嘴不言。 时雍看着他深幽的双眼,说得伤心。 “我被爱慕你的女人陷害,我都没有同大人生气,大人却在埋怨我的不是……我收留来桑,只是好心罢了,你却不快……” 赵胤越听越叹气。 “阿拾,你何时这么无赖了?” 时雍嘴一撇,捂着嘴压抑地假哭两声,哽咽着又抱着他,整个人赖在他的身上。 “不管我无不无赖,大人我说的,是不是实话吧?” 车厢光线不好,朦朦胧胧仿佛自带一层滤光,赵胤望着她干净白皙的脸,如羊脂美玉般细腻柔软,尤其这拼命想挤出泪水又挤不出来的模样,灵动又娇俏,小鹿似的撞入赵胤的心窝。 在她之时,赵胤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子。 “是。” 赵胤伸手轻抚她的脸,幽幽长叹,声音宠溺又无奈,“是爷不好。” 时雍正色:“哪里不好?” 迟疑片刻,赵胤皱眉道:“没把你教好。” “……” 时雍暗抽口气,这次是真的想痛哭一场了,赵大人的便宜果然不好占。 她趴上去,正准备重新哭得认真一些,下巴就被赵胤抬了上去。 “东华门到了。” “嗯?”时雍抬起头,半眯眼看他。 “叫人看见。” “我……” 时雍坐直身子,整个人语气和神态都变了,一本正经地将双手搭在膝上。 “奴婢明白,大人。” 赵胤似是想说点什么,最后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此女无赖!”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 时雍默不出声望着微微摆动的窗帷,装傻。 ……… 东华门靠近东宫,大门一开,小丙已在等候,他骑马走得快,赶在了他们前面,城门口还有两个赵云圳派来接他们的侍卫,神情焦灼。 时雍看到这几人的脸色,也有些紧张,反观赵胤,倒是面无表情,好像没有什么担心的情绪,时雍去往东宫的路上还觉得这男人未免太沉得住气,等见到赵云圳时她才明白,他只是太了解赵云圳了。 太子寝殿门窗紧闭,烧着地龙还放了两个烧得通红的大火盆,赵云圳裹着厚厚的被子盘在榻上,热得小脸通红,一身是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88章 太子爷的病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热气扑面而来,时雍看了赵胤一眼,没有说话,床上的赵云圳看到赵胤迈入内殿,搓了搓鼻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阿胤叔,你来了……” 随后看到时雍,小眼神更是亮开,但是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傲娇。 “哼!本宫不找你,你就不会进宫来请安,是吧?” 时雍看着他高傲倔强的小脸,又好笑又好气。 内殿还有别人,她微微福身。 “是,太子爷教训得对,奴婢知错了。” 赵胤一言不发地坐在榻前的凳子上,问小丙,“太医呢?” 赵云圳满不在乎:“教本宫给撵回去了。治了三天都治不好病,要他何用?” 这哪是生病啊? 精神头这么好,还能犯倔呢? 时雍看着太子这模样,倒是略略放心了些,“我来给太子爷请脉吧。” 赵云圳本想拒绝,可是赵胤冷脸拉下来,扫他一眼,他就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抿了抿热得发红的嘴唇。 “你可得好好地瞧,要是瞧不出名堂,本宫要治你的罪。” 小脾气一如往常! 时雍示意小丙支开窗户透气,然后弯腰将手背轻轻搭上赵云圳的额头,“好烫!” 赵云圳一听,松口气,“是吧,我烫得很了。我浑身都烫。” 时雍瞥他一眼,“房里烧得这样热,不烫就怪了。” 赵云圳狡辩:“我冷!” 时雍坐下来,凝重地搭上他的腕脉。 “头痛吗?” 赵云圳点点头,双眼半眯着瞅她。 “瞧出来了吗?本宫这是得的什么病?” 时雍眉头越蹙越紧,时不时抬眼瞄瞄他,轻轻嘶了声,“不好!” 旁边几人皆是紧张地望过来。 赵云圳倒是满不在意,“什么了不得的病?说来听听。” 时雍凝重地道:“麻烦太子殿下先屏退左右。” 赵云圳小眉头皱了皱,一副大人模样,老气横秋地道:“你们都下去吧,未得本宫命令,不许进来。” “是。” 左右宫女太监齐齐行礼,退了出去,只有小丙留了下来。 没了外人在场,时雍再不顾及其他,直接曲起手指,在赵云圳的脑门上叩了一下。 “哎哟!”赵云圳摸着脑袋,愤怒地看着她,“好你个宋阿拾,你竟然打本宫?本宫要……” 时雍又敲他一下。 “治罪是吗?” 赵云圳嘟起了嘴巴。 “阿胤叔,她欺负小孩儿。” 终于承认自己是小孩了?时雍笑着看他一眼,没忍住又在他肉嘟嘟的脸颊捏了一把,“你吃胖了,似乎又长了个子?” 赵云圳嫉妒地瞅着她,身子直往外退,嘴里叫着阿胤叔救命,等他发现赵胤不仅没有救他的打算,甚至眼睛隐隐还有怒火,说不定还要揍他的时候,他放弃了挣扎。 “你不是说我有病吗?” “是呀!”时雍看了赵胤一眼,又哼笑,“太子爷这是心病。药引都送到您殿前了,想必现在也该好了。” 赵云圳哼声,倔强地看着她和赵胤。 “谁让你们抛弃我,不肯让我出宫找你们,又不肯进宫来看我……” 说这话的时候,他幽怨的小眼神直往赵胤的脸上瞄去,嘴巴扁了起来。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阿胤叔最是狠心,我原是能想到办法偷偷出宫的,现下一个法子都不顶用了,都是你堵了我的路……” 孩子越说越委屈,声音都有几分哽咽了。 “不是说谁带大的孩子谁最疼吗?我不是你带大的孩子嘛,过年了也没个信儿,往年都会送我礼物,今年就像我这个人死了一样……” “不许胡说!”赵胤听到赵云圳大过年的把“死”字挂在嘴边,终于冷声开口。 从进殿到现在,他始终沉默,这会儿看孩子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瞧他半晌,沉声说道: “太子殿下,你不小了,当明白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 “我不明白。” 赵云圳赌气似地瞪着他,眼圈突然都红了。 “天底下所有的小孩子都盼着过年,过年时,便是百姓家的小孩子也能痛快玩耍,想同谁玩就同谁玩,我贵为太子,却不得自由。” 赵胤捏了捏眉心。 “你哪里不得自由?宫中不是有许多耍子,你大可以去……” “我不要在宫中同那些假人一起耍!”赵云圳撇着嘴巴,几乎快要哭出来了,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哭,他是太子,不得不硬生生憋着,那表情就更是委屈可怜了几分。 “我要阿胤叔一起过年。” “……” “……” 殿下寂静。 好一会没有声音。 赵云圳吸了吸鼻子,哽咽不已。 “以前皇爷爷在的时候,我们都是一起过年的,皇爷爷会带我们一起去祖殿朝拜,吃果子汤饼……阿胤叔还会带我放焰火,看花灯……小时候,我总喜欢偷偷藏在案下看父皇受异邦朝贡,嘲笑那些奇装异服的怪人,阿胤叔总会来拎走我……” 孩子的声音越来越小,鼻子有了呼哝的声音,“阿胤叔,我们不是一家人吗?皇爷爷说,过年时,一家人就是要在一起……皇爷爷不在了,往后我们就不是一家人了吗?” 这话问得人鼻子发酸。 时雍都有些忍不住了。 她能感受到在这禁宫中,赵云圳无比寂寞的太子生涯以及对亲情的强烈渴望。 “别难过,我们这不是来陪你了吗?”时雍拿着手绢,替赵云圳擦了擦额头的汗,“不过,以后再不能这样折腾自己的身子,万一不小心真的生病了,可怎么是好?” “真的生病才好呢。”赵云圳说着赌气的话,他贵为太子,但首先还是个孩子,“我若是一病不起,是不是就不用关在这个冷宫里了。” 东宫是一国之尊君临天下的起点,自这里开始,将会集天下权力于一身,是这个世间霸权的顶峰。 可是, 赵云圳称它为冷宫。 时雍看赵胤一言不发,神色严肃得近乎可怕,而赵云圳意犹未尽,似乎还没有闹够,一直气嘟嘟地盯住赵胤,非得要他表态不可。 轻轻一笑,时雍摸了摸孩子的头。 “你父皇呢?” “父皇忙。四夷来朝,百官进贺,祭祖祭庙,他太忙了,身子又变差,我每天向他请安,都听到他咳嗽,他还想瞒着我,不让我知晓,父皇如此辛苦……” 赵云圳说到这里顿了顿,目光又转向赵胤。 “所以做皇帝有什么好呢?人人都说天子得天下,可我说,天子分明不是得到了天下,而是把自己都给了天下,自己都不是自己的,哪来的天下……” 赵胤抬眉,看他的眼神幽深似海。 “云圳,你还小,等你长大了自会明白……” “长大了又如何?就算我像父皇一样做了这大晏的皇帝。我就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吗?我父皇都不可以,我自然也不行。” 赵云圳似是憋得久了,每一句都是怨气,把这些日子的愤怒全都发泄了出来。 时雍心疼孩子,偶尔还安慰几句,赵胤却只是听着,等赵云圳说得都累了,这才叫小丙给赵云圳倒了水来,让他喝下。 “受着。” 赵胤沉声说了两个字,又徐徐地道:“殿下生下来,就注定是大晏太子,这是命数,也是责任。是你选择了大晏,也是大晏选择了你。” 不知哪句话触到了赵云圳的情绪,憋了一晚上的泪珠子,突然就滚落下来。 “阿胤叔,你也想皇爷爷了吗?” 这句话确实是先帝说过的。 赵胤眉头沉了下去,许久,慢悠悠道了一句,“殿下再不要任性了。不论臣在不在身边,臣都一定会保护殿下,亲眼看着你长大。” “阿胤叔……” 赵云圳突然扑过来,紧紧抱住他。 “我不想做太子了,我想做个孩子。” 赵胤僵硬片刻,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重重一叹,“不要说傻话。这话要让人听去,可不得了。” 赵云圳吸鼻子,“我就在你面前说说还不行吗?” 赵胤皱眉,半晌,长长一叹:“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89章 试探 小姑娘悲愤填膺地怒视着白马扶舟,目光纯净清亮,有恨却无邪。白马扶舟百口莫辩,与她对视许久,好不容易才喘过那口浊气。  “小姑娘,我和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看清楚再说话!”  子柔吓得退后一步,脸青唇白,不敢吭声。  时雍冷笑:“你凶她做什么?子柔别怕,他已经自身难保了,伤害不到你,你大胆说。”  白马扶舟捂住胸口,气都快喘不过来了,“我凶她做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这小姑娘,头一次见面,她就指认我是凶手,我还不能质问她么?”  听他语速加快,呼吸急促,时雍心知这是当真气得快不行了。而一个人无论怎么演,有些真实的情绪其实是藏不住的,骗不了人的。  时雍轻搂子柔的肩膀,把她带到白马扶舟的床前。  “别怕,你看仔细,可是这个人?”  子柔慢慢抬头,看着白马扶舟的眼睛时,又迅速躲开,“是他,那日我和姐姐在一起,看到的就是这个人。”  时雍愣了愣,“以前你不曾见过他吗?”  子柔道:“君上平常见人,不是这个样子。不过……”  “不过什么?”时雍追问。  子柔怯怯地低下头,“有一次他来向爷爷讨教易容术,却是露出过真容。”说到这里,她又瞄一眼白马扶舟,低低说:“那一次,他就是长这副模样的。”  孩子的话不是很好懂,但众人听明白了。  邪君平常不是以白马扶舟这副面目示人的,而是时雍之前见到的那个——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  可是,邪君从石落梅那里学得易容术仍不满足,还抓来石落梅的师父飞天道人。不知是为了获得更高阶的易容术,还是为了让这手艺从此在江湖绝迹,唯他一人所有,他曾经在讨教飞天道人的过程中,露出过真容——正是白马扶舟的样子。  子柔不会说谎。  可是,白马扶舟那副错愕的样子,也不像作假。  时雍与赵胤交换了眼神,柔声对子柔道:“那你看看,他如今脸上,可还有易容?”  子柔有点不敢近前,将脑袋靠在时雍的身前。  时雍看了赵胤一眼,赵胤直接让谢放上前扼住了白马扶舟的身子。子柔这才敢慢慢爬到床上,对着白马扶舟的脸仔细观看起来。  “赵胤!我若不死,必与你誓不两立。”白马扶舟无助又虚弱地吼叫着,身上有伤,四肢又被谢放和朱九束缚,不得不接受一个小姑娘脸对脸的凝视和检查,翻眼皮,戳鼻子,捏下巴……  他无能为力,满是屈辱。  好在,子柔很快结束,回头看时雍。  “他没有。”  时雍将子柔抱了下来,拍拍她的脑袋。  “辛苦你了。”  谢放这才松开白马扶舟,他气得抬手挥掉床头的药碗,在乒乓的碎裂声里,他恶狠狠盯着时雍和赵胤,眼底的怒火仿佛要燃烧起来。  “赵胤,原来你也就这点本事?”  赵胤低头,冷冷看他,“那厂督教教我,如何破案?”  白马扶舟怒声道:“那日你从东厂离开,我便派人去寻找宋阿拾。很快得到消息,说有不明车驾在城郊破庙出现,立马赶过来,看到锦衣卫在搜查,这才进去,期间那么多人看到,都可以为我作证……”  赵胤哦一声,“厂督身边全是心腹之人,他们的证言,如何信得?”  白马扶舟挑高眉梢,“是真是假,大都督当真不会判断?”  “不会了。”  赵胤突然转身,从书案上取出一个册子,丢到白马扶舟的身上。  “慕漓招了。厂督看看他的供词。本座该信,还是不信?”  白马扶舟脸色一变。  在他的身边有两个贴身侍卫,一个宋慕漓,一个祁林。这两个人都是他的心腹,可以说和白马扶舟同进同出,几乎形影不离。  白马扶舟从赵胤的语气已经感觉到了危机,可是看到白纸黑字上桩桩件件的指控时,还是忍不住气血上涌。  “不可能……”  赵胤:“本座也没料到。”  当日宋慕漓同东厂一干人等同时被捕入狱,许多人因为惧怕诏狱的刑讯,没亲眼看到的事情,也敢指认白马扶舟,偏生这个宋慕漓一声不吭,刑讯不从。  昨夜,锦衣卫将他的父母妻儿带到狱中与他相见,宋慕漓终于全盘承认,从水洗巷的案子到大青山邪君案,再到皇帝所中之毒,桩桩件件直指白马扶舟。  “宋慕漓指认,先皇帝先皇后过世后,长公主曾托匠人打凿二位先人塑像,命你送入宫中呈与陛下,可有此事?”  白马扶舟点头。  赵胤道:“你早早买通匠人,将毒混于塑像泥坯之中。这毒藏于先皇圣像,无人敢亵渎触碰,除了陛下睹物思亲,宫人们平常不敢靠近,天长日久,中毒的也就陛下一人。从泥坯散发毒素十分缓慢,此事也不易败露。”  说到此,他顿了顿,眼波流转,凉凉地望着白马扶舟:“我已派人入宫,若供词属实,你白马楫是邪君无疑了。”  呵!  白马扶舟突然低笑。  扑一声,溢出一口鲜血。  时雍见状,赶紧拿帕子拭去他嘴角的血迹,大声叫朱九帮她拿银针。  白马扶舟呕了血,差一点背过气去,幸亏时雍抢救得快,将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这一折腾,又是小半个时辰,  等他能开口说话,再看赵胤时,眼周已然赤红一片。  “这个叛徒!我要和他对质。”  赵胤慢慢合上文书。  “他咬舌了。”  白马扶舟面色再次惨变。  “祁林呢?祁林怎么说?”  赵胤凉凉看着他,“他什么都没说,可他不说,不影响宋慕漓口供有效。”  什么都没有说……  什么都没有说……  白马扶舟突然闭了闭眼睛,幽幽地道:“祁林人呢?你们为难他了?”  “祁林狱中杀人,不日即将处斩。”  “杀谁了?”白马扶舟身子颤动一下,冷声质问。  “东厂番役五人,你的近卫。”赵胤斜视着他,语气凉薄得听不出情绪,“这五人口供一致地指认你,被祁林杀人灭口了。厂督,你看人的眼光不行。”  白马扶舟嘲弄地冷笑,难得没有反驳。  近卫五人,连同贴身侍卫长都背叛了他,岂止是看人的眼光不行?这分明就是眼瞎。  “放过祁林。”白马扶舟慢吞吞地说着,声音轻得如同耳语,“他与此事无关。”  赵胤沉声问:“你要认罪?”  白马扶舟突然转头,“我百口莫辩了,不是吗?”  顿了顿,他幽然冷笑,“有这般心智谋算我的人,放眼大晏,唯你赵无乩一个。你要我死,行。放过无辜的人。”  赵胤听着他的指责,一言不发地拿起另一份文书,展示在白马扶舟面前。  “这又是甚?”白马扶舟不屑地轻笑,“大都督果然准备周全。”  赵胤道:“当日在东厂,是厂督提醒我关闭城门,还记得吗?”  白马扶舟:“记得。”  赵胤眼皮微暗,沉声说道:“这是守城将士的证言。那日,我依言关闭城门,直到在天神殿找到人,中途除了我自己的人,只有厂督你出过城。”  白马扶舟一怔,随即冷笑。  “妙!真妙。”  赵胤:“没错。”  白马扶舟微微阖上眼,似是疲惫不堪了,“谋划千里,环环相扣。不论此人是谁,我白马扶舟认栽了。”  赵胤将文书丢给谢放。  “你素来喜欢置身事外,这次难得好心提醒一回。”赵胤淡淡说着,瞄白马扶舟一眼。  “这次好心,或可救你。”  白马扶舟面容微变,看着赵胤平静的面容,慢慢眯起眼,“你信我?”  赵胤:“我信证物。好好养伤。”  说罢他看了时雍一眼,对白执道:“安排太医进来诊治。”  白执抱剑拱手,“领命!”  白马扶舟看着他的背影,说得咬牙切齿:“放心吧,有人要我死,我偏不肯死。便是死,也要拉他一起下地狱。”  赵胤回头深深看他一眼,转身出去。  时雍牵着子柔,也跟着走了出来。  天刚大亮,孙家正在准备吃早饭,孙正业也在小厮的服侍下起了床,今日他精神头不错,留时雍和赵胤用饭。  赵胤不习惯与人共餐,拒绝了,时雍看他一眼,再看看子柔,也婉拒了师父的邀请。  出得良医堂,时雍将子柔交给予安带回家,自己上了赵胤的马车。  “大人,你信白马扶舟的话?”  赵胤迟疑片刻,“阿拾怎么看?”  时雍皱起了眉头,“我同大人一样,信证物。只是,这次的证据完整得令人匪夷所思。”  赵胤挑眉:“嗯?”  时雍道:“也不知为什么,越是没有破绽,越是让我怀疑,白马扶舟有可能是冤枉的。一个人装无辜怎么能装得那么像呢?”  赵胤斜眼看过来:“亲眼看到他的人,是你。”  时雍灿然一笑,“没错。可我的眼睛,也可能会背叛自己。”  ------题外话------  明天见,姐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90章 许下婚期 赵胤和光启帝相谈甚欢,君臣间仿佛没有从来隔阂那般,说了许久的话,二人一起追忆了先帝和先皇后在世时的过年景况,继而感慨。 一年不如一年热闹了。 小时候的年,总是兴奋又幸福。 其实彼此都知道,不是一年不如一年热闹了,还因为他们都长大了。 赵焕离开后,时雍在殿外等候,没有进去打扰,李明昌恭着身子奉上茶,端了果品,又去招呼两个小太监贴桃符去了。 时雍耐心地等着,约莫等了小半个时辰,茶水都快把她撑反胃,赵胤总算出来。 “走。” 时雍看了看内殿,“我要去给殿下请辞?” 赵胤抬抬袖,“不必了。” 听他说得轻松,时雍偷瞄一下他的面孔,许久没出声,快到东宫了,见左右无人,这才小声相问:“可还好?” 赵胤知晓她所问何事,嗯一声。 时雍不放心,“陛下没有为难你?” 赵胤脚步渐渐放缓,沉默了许久方道:“我和陛下本无矛盾。” “只是挑拨的人多了,就有了矛盾,对不对?” 时雍轻笑着接了一句,扬了扬眉,“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大人还是要小心些。” 赵胤看她的目光有些深邃。迟疑片刻,他没有接时雍的话,反而问她,“楚王与你说些什么?” 时雍微微眯眼,望着暗夜下的红墙甬道,只觉得手上的红灯笼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她与赵焕的恩怨情仇,没有办法完整地告诉赵胤,只把今夜发生在偏殿的事情说了个大概,然后故意激将。 “他说大人不会娶我。是吗?” 赵胤衣袍微动,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不会。” “是不会娶,还是不会不娶?” 这话有歧义,赵胤听她问得急,低叹一声,“明知故问。” 说罢,他睨着身边眉目飞扬的女子,深幽的目光里闪过一丝不同寻常的冷冽,“往后见到楚王,你离得远些。” “知道了。” 时雍不是很愿意提及赵焕这个人,尤其是大过年的晚上,她自动忽略了赵胤后面那句话,仰起头:“我听到大人叹气了,很不情愿娶我的样子。” 赵胤哼声:“你这女子,横竖你都有得说。”他掌心紧了紧,将时雍的小手重重捏住,一双冷眸望向飞雪的天空,突然幽声道: “过完年,挑个好日子,爷就找媒婆上门提亲。” 时雍心里一窒。 惊讶得望着他几乎说不出话。 过完年, 明天就除夕,马上就过完年了,这么快的吗? 在她的印象中,赵胤对此事是极为淡薄的,因了道常的批命,更是对婚姻大事避如蛇蝎,即使后来有所改观,也在祠堂里许下了誓言,可当真要他忤逆家人上门提亲,想来他是要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以及和家族宗亲的拉锯战之后,才会走到这一步。 没料到,他竟会这么快做出决定。 “阿拾不愿?”赵胤感觉到了她的迟疑,低头望了过来。 时雍愣了愣。 她确实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可是既然大人说出了口,她自然无不应允。 她朝赵胤莞尔一笑,“求之不得。” 哼! 赵胤淡淡剜她一眼,似乎不是太相信。 “口是心非。” “哪有啊,我好不容易才把大人弄……不对,骗……也不对,坑……算了,反正好不容易得把大人搞到手,早就我迫不及待了呢。” 时雍笑盈盈拖住他的手。 而赵胤听了她这一段似是而非的话,整个人都僵硬了。 “走。”时雍噗声一笑,“吓到大人了?” 赵胤哼声:“小女子当真敢说。” 此时夜已经很深了,宫中静悄悄的,除了前面打着灯笼福宝,四周一个人都没有,二人步行回东宫,走得慢,影成双,孤冷的宫墙甬道让道路仿佛永远到不了尽头。 时雍也希望永远没有尽头。 能留在东宫过年,是托了太子殿下的福。可是待时雍和赵胤回去,吵着闹着要他们陪伴的赵云圳,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只有小丙守在门口,挺肩直背,一动也不动。 “造作了两天,大概是累了。” “让他歇着。” 他们没有去打扰赵云圳,福宝带了个叫锦扇的小宫过来,让她带时雍去休息。 时雍走前,看了赵胤一眼,“大人呢?” 赵胤:“我便在偏殿将就一夜。” 时雍哦一声,内心有点遗憾。 天已经不早了,本就该睡了,可大概是今晚的天儿太冷,和赵胤走了那一路,又被许了婚期,她内心有许多话想同他说。 走时,时雍看他那一眼,便莫名有些依依不舍。 …… 翌日,宫中的年节算是正式拉开了序幕。 天还没亮,时雍觉得自己好像刚刚合上眼,宫女们便开始了洒扫,时雍虽然是“客”,可她住的地方离太子寝殿有些远,宫女们并不顾及许多,庭院里扫帚刷地的声音格外响亮。 睡不着了。 时雍穿好衣服走出来,碰上锦扇。 这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穿了一身新衣,笑盈盈地捧着个盒子,在她后面还有两三个小宫女,端水的端水,托毛巾的托毛巾,走得规规矩矩,一水儿地整齐。 看到时雍,锦扇愣了愣,又是笑开。 “姑娘醒了。奴婢正给姑娘拿衣服过来呢。” 锦扇对时雍的身份搞不清楚,但这是太子爷看重的人,她自动将时雍放在尊位,低下头,端端正正地奉上衣服。 “等姑娘漱洗完毕,奴婢为姑娘更衣。” 时雍:“为我准备的?” 锦扇笑道:“是。过年宫里都发了崭新的冬装,殿下说,姑娘不能没有新衣服,让绣娘连夜赶制的。” 连夜? 一个晚上? 时雍摸着那细腻光滑的布匹,竟莫名想到那句有名的诗名——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想要什么就马上就能要到,怪不得男人都想做皇帝。 “谢殿下恩典。” 时雍恭身奉过衣服,嘴上说着感谢,心里想的却是一会见到赵云圳,得好好收拾一下这破小孩。当真是娇生惯养的龙子龙孙,不知疾苦。 今日天子要在太庙祫祭,然后在奉天殿举行大朝会,晚上宫中还有赐宴。百官都会前往,赵云圳身为太子自然也要去,而赵胤身子既然大好,也没有避而不去的道理。 于是乎,重伤闭门谢客许久的赵胤,在赵云圳的“治疗”下,总算是康复了。 有消息灵通的王公大臣,早早就得知了赵胤昨夜进宫,和皇帝促膝谈心,最后还被留宿宫中的事情。 外臣与宫廷的距离,隔的从来不是那一道高高的红墙,而是君臣、尊卑之别。外臣竟能在宫中过夜,可想而知,帝王眷宠有多么深厚。 那些前阵子还以为赵胤会就此倒台的王公大臣们皆是意外,纷纷紧张起来。 赵云圳换上崭新的衣服,长了个子,整个人看着抽条了,小丙更是高瘦得像一条竹竿,两个人站在一起,就像两个毛孩子,而与他们同站一处的赵胤,也换了一身新衣——御赐飞鱼服、鸾带绣春刀,沉稳内敛,高大俊气,那一身高华雍容让时雍瞧一眼,就忍不住心脏怦怦乱跳。 这才是她爱慕的男人模样。 赵胤看到了她的新衣,瞥了赵云圳一眼,对她道:“你一人在东宫,恐会无聊。我等会派人送你回去。” 团年之日,谁不愿守在家里,同家人在一起? 赵胤是体贴时雍,赵云圳却不肯依,不等时雍说话,就猛一下冲了过来,抱住她的胳膊。 “阿拾不许走。” 赵云圳巴巴地抬头望着她,又回头看看赵胤,清清嗓子,松开时雍,一本正经地负着双手,像个小大人的样子。 “本宫身染风寒,待太庙祫祭之后,便要回宫歇了。” 赵胤不说话。 赵云圳负在身后的手,又慢慢放到身前,手指绞在一处,声音也弱了些。 “父皇赐宴百官,菜式大多油腻,不适合养病,我要回东宫来吃饭的。” 意思是自己去太庙拜一拜祖宗的牌位,就回来了,不让时雍离开。 他看赵胤面色冷漠,有点心虚,没有想到,赵胤看时雍一眼,竟没有反对。 “阿拾同意,我没有意见。” 赵云圳大喜。 他水灵灵的双眼看着时雍,眸底分明写着期待,嘴巴却不肯示弱。 “阿拾!本宫的命令,你敢不听?” 时雍有些好笑,看宫女太监都在身边,她福了福身。 “不敢。我在宫中等殿下回来便是。” 时雍是个女子,前朝的热闹与她没有关系,本来只能留在东宫等待。 太子宫中有许多书籍,她原是准备趁此机会翻翻太子藏书打发时间的,岂料,赵胤和赵云圳前脚一走,后脚就有太监来传话。 “皇贵妃娘娘请姑娘过去说话。” ------题外话------ 还有更,但是今天有点卡卡西,写得慢,可能会晚些,睡美容觉的妹子,早点睡,…………抱歉啦!么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91章 有求于她 时雍捏着书卷,内心微微激荡。 咸熙宫那位皇贵妃娘娘,原本只是淑妃,是借了皇后“产后血虚,去景福宫静养”的东风,代为抚养小皇子,摄六宫事,这才爬上后宫之主宝座的。 皇贵妃位同副后。众所周知,如今大晏后宫,皇后已是形成虚设,这位便是后宫之主了。 可是,时雍不是嫔妃,不是宫女,皇贵妃找她做什么? 时雍慢慢放下书卷,推开面前的瓜子盘,拍了拍手,“锦扇,你同我去。” 至少身边得有个自己人,有事还能出来报信。时雍是这么想,锦扇年纪不大,人却机灵,赶紧为时雍找来风氅披上。 “姑娘不要害怕,有太子殿下为你撑腰,皇贵妃娘娘不敢如何。” 听她语气有些不屑,时雍斜斜看过去,“皇贵妃娘娘对殿下好吗?” 锦扇小小哼了声。 “她敢不好。” 时雍沉吟,笑了笑,没说话。 今日皇帝大摆筵席,赐宴百官,王公大臣和命妇都会进宫来庆贺,臣子们陪同光启帝去祫祭,女子不可进太庙,便都去了咸福宫拜贺皇贵妃。 咸福宫里很是热闹,皇贵妃杨氏倚着一个福字靠枕坐在主位,面色温和地看着前来向她请安的命妇和县主郡主们,一脸微笑。 “娘娘,宋姑娘到!” 皇贵妃带着微笑,“快请。” 殿中挂着福神、鬼判、钟馗等画,福字窗花,喜气洋洋,一屋的女子说说笑笑,却在时雍进来时,齐刷刷停下,都拿好奇的目光打量她。 顺天府就这么大,同一片天空下没有什么新鲜事,赵胤本就是一个受人关注的人,那么赵胤所关注的女子,自然也会引起同为女子的人注意。 时雍感觉得到大家在好奇地看她,目不斜视,上前向皇贵妃请安。 “不知娘娘召见,有何事吩咐?” 她面色从容淡定,不卑不亢,并不像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家小户女子的模样,皇贵妃目光里流露出一抹淡淡的诧异,然后温和地笑道: “并无要事,只是得知宋姑娘独自一人在东宫,便唤了你来,同大家说说话。” 有个穿着命妇冠服的妇人,看了皇贵妃一眼,“是啊,皇贵妃娘娘怕宋姑娘一人寂寞,担心得很呢。” 杨氏温和地笑,“这位是户部徐侍郎的夫人。” 户部徐侍郎的夫人? 不就是和定国公府少将军陈萧有婚约的那一户人家吗? 时雍不由多注意了一眼那妇人。 户部侍郎是大晏正三品官员,户部的副职,也算是手握重权了。与身份相匹配的,这位徐夫人也穿得珠光宝气,十分尊贵的样子。 可下意识地,就是不太喜欢她。 这种不喜欢没有由头,只是视线相视,看外貌,看表情,内心就生出了反感。 这一刻她竟然觉得,少将军拒婚拒得好,这丈母娘一看就刻薄尖酸,娶了她家姑娘,只怕影响定国公府满门忠烈的正气。 徐夫人道:“怪不得大都督钟情宋姑娘,瞧瞧这身段,腰儿就一掐,脸儿那个娇媚哟,我要是男子,我也想要藏在府上呢。” 藏在府上? 是说赵胤金屋藏娇的意思么? 时雍只是笑笑,一言不发。 满堂都是女子,穿得姹紫嫣红,时雍无意结交,更无意与她们说话。可是,她能明显感觉到这些人,都有意无意地向她示好——包括皇贵妃。 莫名其妙! 她很搞不懂,听了半天这些妇人小姐说着虚与委蛇的话,还有她丝毫不感兴趣的衣服珠饰和胭脂水粉,昏昏欲睡。 幸好这时皇贵妃开始赐下茶点。 一群人转移到花厅,一边吃茶点一边说话。 有了东西吃,时雍稍稍舒服一点,不那么无趣了。 不料,东西还没有来得及吃,皇贵妃竟借故单独召了她去内殿。 “宋姑娘,本宫请你来,确是有事。” 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时雍垂眸,恭顺地道:“娘娘直言无妨。” 皇贵妃摸了摸自己的肚皮,目光有些落寞,偏头示意宫女去门口守着,这才小声对时雍道: “听闻宋姑娘是孙老的徒弟,给长公主看过病?” 时雍想了想,“确有此事。” 皇贵妃目光露出希冀,“那不知宋姑娘可否给本宫也瞧瞧……” 时雍见她一直摸着小腹,迟疑道:“娘娘可是为了子嗣?这个我可不擅长。” 能瞧病,可不代表能包生孩子啊,时雍最怕的就是卷入后宫皇嗣的纷争,这位皇贵妃娘娘有一个小公主,没有皇子,如今代为抚养张皇后的儿子,是不是也想自己生一个的? 她是这么想的,不料,皇贵妃却苦笑摇头。 “我都这个岁数了,早已绝了心思。有个小皇子傍身,已是极好。” “那娘娘又是为何?” “说来此事……有点难以启齿。”皇贵妃看着她,目光有些别扭,尖尖手指捏着帕子在唇边拭了好几次,方才小声道:“我身上最近不太好,又时常腹痛……” 时下女子对妇科病多有忌惮,杨氏身为皇贵妃也很难将自己的病情说出口,可是,时雍一听就大概知道了她的困扰。 宫中太医皆是男子,虽然本朝自懿初皇后开始,也设有医女,可是,皇贵妃对宫中医女似乎并不信任,宁愿相信一个与皇宫毫无瓜葛的时雍。 “娘娘若是方便,让民女给你瞧瞧可好?” 时雍看皇贵妃涨红了脸,莞尔一笑,“妇人之病,积冷,结气都会影响,并不羞耻,你我同为女子,我自是明白娘娘的忧思,娘娘不必紧张。” 杨氏长长松了口气。 “如此甚好。” 宫女备了水,皇贵妃匆匆洗罢,按时雍的要求躺在床上,身下垫了干净的巾子,身上盖着被子,一张脸涨得通红。 时雍却是一脸严肃。 不管她皇贵妃还是谁,此刻在她眼里,就只是病人而已。 她洗干净手,手执棉棒,很是慎重地查看了皇贵妃的病,内心微微有些诧异,反复查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看着又像淋病,又像梅毒? 宫中娘娘,怎会得这病? 时雍第一时间想到了光启帝。 若是皇贵妃有这样的病,那皇帝可就…… 她脑子里的疑惑在无形中扩大,思来想去,皇贵妃也不可能和旁的男子有那种关系,会得这样的病,多半与光启帝有关了。 “宋姑娘……” 皇贵妃声音有些怯怯的,听得出来她是真的很紧张,“是什么病,你直说便是,不用隐瞒。” 时雍将被子拉下来盖住皇贵妃的身子,神色凝重起来,“娘娘,民女有几个问题,希望你老实回答。” 皇贵妃见她这般,一颗心如同擂鼓。 “姑娘请说。” 时雍沉眉:“娘娘感觉不适,有多久了?” “约莫三两个月了。” “这么久?可曾用药?” 皇贵妃皱眉,脸有些红,“叫宫女去御药局拿过清热和洗浴的药,不曾专门用药。” 唉! 拖了这么久,都拖得严重了呀。 时雍没有直说,“恕民女唐突,还请问娘娘,您与陛下多久同房一次?” 皇贵妃通红的脸,慢慢转白,看了时雍片刻,缓缓摇头,“陛下操劳国事,少有来咸熙宫。” 时雍:“也不曾召见娘娘么?” 皇贵妃咬着下唇,有些难堪,但还是摇了头,“本宫年岁渐长,容色不在,难入陛下心头呀。” 这语气满是叹息,说尽了宫中女子的无奈。杨氏能坐上皇贵妃的宝座,代摄六宫,全是运气和资历。 光启帝不好女色,后宫嫔妃少,多为传宗接代而已。第一任皇后薨了,第二任皇后禁足了,如今宫中年岁最大,资历最老的嫔妃就是杨氏。而且,她多年来老实本分,不争不抢,皇帝指她为皇贵妃,无非为了让她好好抚养皇子。 这一点,杨氏心中很清楚。 可是,时雍就不清楚了。 这种事若非通过性的传染,又是怎么来的? “娘娘。我再冒昧一问。” 时雍想到疾病会有潜伏期,又问:“娘娘上一次与陛下同房,是何时?” 皇贵妃沉默了许久,许久,突然一叹。 “多年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92章 一定要保密 时雍怔住。 多年,是指的几年? 贵妃显然不愿说了,但对时雍的连番追问,她还是有了警觉。 “宋姑娘,本宫这病,可是不太好治?” “是有些棘手。”时雍看着她,沉吟片刻道:“我先给娘娘开个方子,抓两帖药来吃着。等我出宫问过师父,再想想别的法子。” 皇贵妃的脸,顿时褪去了血色。 “这么说,就是很严重了?” 她喃喃一声,脸色有一种罕见的空洞和可怕,但是,她出口的话却不是让时雍想方设法为她治病,而是一脸哀求地看着她。 “宋姑娘,可否为本宫保密?” 时雍点点头。 “娘娘放心。” 这位娘娘的身份,时雍以前就听说过,她的父亲是当今的户部尚书杨荣的女儿,也算是一个养尊处优长大的女子了,可是时雍今日得见,发现她为人很是和气温柔,即便穿了一身繁复隆重的贵妃冠服,仍然没有半点居高临下的凛然。 大概是为了堵时雍的嘴,离开内殿时,皇贵妃特地找出一套翡翠嵌金的头面送给时雍。 “谢娘娘恩典。” 时雍知道这种情况,她若不收杨氏的东西,这位贵妃娘娘恐怕会寝食难安。 于是,她笑了笑便收下了。 岂料,刚把东西放好,怀宁公主就来了。 咸熙宫的太监拦在殿门口,不让赵青菀进来,这位公主白他一眼,蹲身福下,“怀宁给皇贵妃娘娘请安。” 她说得很大声,可是门从里面打开,她抬头一看,面前的人竟是时雍。 赵青菀脸色顿时一黑,直起身来,“你这贱人怎会在此……” 怀宁对时雍的恨,人尽皆知。 时雍却仿若不知一般,小声道:“民女哪里惹到公主不悦了,公主直言便是,何必如此辱骂民女?” “哪里惹到本宫?”赵青菀没想到她会这般示弱,还一副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气得胸膛起伏不定,“宋阿拾,你要不要脸的?你勾引无乩,做出无媒苟合的下贱勾当,还不许人家说吗?” 时雍低下头,一言不发。 “公主误会民女了。” “误会?哈,你个贱人怎好意思说误会?” 赵青菀还没说完,这时,皇贵妃走了出来,沉下眉,不悦地看她,“怀宁,你都快出嫁的人了。说话怎的还这般没有分寸?” 赵青菀最近在宫中的日子并不好过,整日削尖了脑袋想让皇帝免她远嫁兀良汗,为此,一直在讨好皇贵妃。 可是,遇上时雍,她忍了许久的坏脾气就按不住了。 “娘娘,这贱人狡诈多端,心肠又歹毒,你可万万不要被她骗了呀。” “怀宁,宋姑娘是本宫请来的客人,不得胡说。” “娘娘!”赵青菀气得七窍生烟,感觉平常对皇贵妃的讨好都喂了狗,她气咻咻地指着时雍,“她就是个下贱的女子,怎配与娘娘同屋而处?娘娘,你赶紧把她打发走……” 看赵青菀发飙,时雍越发心平气和。 一转头,她朝皇贵妃安安静静地行了个礼。 “娘娘,怀宁公主不喜看到民女,那民女就不再叨扰了。大过年的,没得为娘娘惹来晦气。” 皇贵妃眼下心情不好,听不得晦气二字,也没有好脾气再应付赵青菀。 一听这话,脸拉了下来。 “除夕之日,怀宁公主口出恶言,不敬神灵。罚足宫中三日,抄经百遍。下去!” 皇贵妃是出了名的脾气好,不爱动气,赵青菀怎么都没有想到,刚来请安就惹她动了怒。 “娘娘!” “还不快去,你是要逼本宫重罚吗?” 赵青菀恶狠狠地看着时雍,时雍也恰好抬头看她,那眼中狡黠之色,便被赵青菀看了个明明白白。 “贱人,你又陷害我!” 时雍朝她淡淡一笑,眼色意味深长,声音却很弱:“公主何苦冤枉民女……” 皇贵妃脸上的郁气掩饰不住了。 “怀宁!” “有你的。”赵青菀狠狠咬牙,拂袖转身离去。 要知道,时下之人有许多忌讳。除夕之日,不可说脏话、怪话、不敬之语,无论大人小孩,都要说吉利话,时人认为,若是除夕当天骂人,来年会口舌不断,是非不少,家宅不宁,还会为来年带来霉运。 时雍一激,赵青菀就撞了枪口。 斜睨着她的背影,时雍压低了声音。 “多谢娘娘为民女做主。” 皇贵妃长长一叹,“你也怪不容易的,走,吃茶去。” ——————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宫中的夜宴时雍没有机会参与,在东宫苟了几个时辰,再次见到赵胤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分。 赵胤仍然是离开时的那身飞鱼服,龙章凤姿,风仪夺目。走近她时,衣袍飘动间,有一股子淡然的酒香。 “大人喝酒了?”时雍眉尖儿微蹙。 “一点。”赵胤看一眼她身边的赵云圳,一双略带酒意的眼,幽深得如同夜下深海,莫名有一种威压感。 “戌时三刻,太子殿下该歇了。” 赵云圳正在玩时雍为他做的飞镖,兴奋得很,闻言不悦地哼声。 “今夜不是要守岁么?我不睡。” 赵胤皱眉:“小孩子守什么岁?” 赵云圳手一顿,警觉地看着他,鼻子皱了皱,“阿胤叔,你是不是想等我睡熟,把阿拾偷走?” 时雍无言,有点想笑。 赵胤脸色不好看,可是他的表情,却仿佛是让赵云圳猜中了。 ………… 二人的除夕变成了三人的除夕。 午门外,有礼部组织燃放的焰火表演,街上各处都挂着样式繁复的花灯,在宫中时没有感受到的年味,出了宫,居然有了很强烈的感受。 三人身着便装,赵胤牵着一匹马,赵云圳坐在马上,时雍跟在赵胤的身边,边走走看,笑意盈盈,有一种放下牵挂,和爱人一起赏盛京年景的惬意。 在他们的前后左右,朱九、许煜、白执、小丙、秦洛……至少十几个侍卫,眼睛都不敢眨。 若非赵云圳死活要出宫赏灯看焰火,原是不用这么大阵仗的,可这孩子在宫中憋了太久,都快要哭着央求了,赵胤终是没能忍心。 赵云圳小的时候,赵胤会把他驮在脖子上看花灯,现在他长大了,便牵了马来驮他。 “阿胤叔,快看,那个焰火,哇……” “炸了!炸了!” “好漂亮的焰火!阿胤叔,比昨年我们看的还要大朵!”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看得目不转睛,还不时地招呼身边的人同赏。 赵胤没有心思欣赏焰火,为了满足太子的过年心愿,他必须时刻注意着身边的环境,便是连时雍,他都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看顾。 今夜,天子会登高城楼,与民同乐。 大街上人头攒动,人们纷纷往午门地方向涌过去,欢声笑语地作揖问好,人声鼎沸,一派喜气。 远处的焰火照亮了天边,巍峨皇城,禁宫皇权,全在焰火的背景里,漂亮得不得了。 赵胤突然按住马头,皱眉对赵云圳道:“前面人多,不往里挤了。” 赵云圳看了一眼,有些遗憾。 “可是,那边才好看呢。还能看到父皇。” 赵胤侧目望他,“你何时看不到他?” “不一样嘛。”赵云圳撅着嘴巴,又望城楼望了一眼,“那好,我们去人少的地方看。” “阿拾想去前面看吗?” “不必了。” 时雍知道赵胤是担心太子安全,随着众人的目光,望城楼望了一眼。 突然,耳边传来鞭炮炸裂的声音。 砰砰砰! 砰砰砰…… 一串鞭炮不知谁丢入人群里的,就在他们身边炸开,溅起硝烟阵阵,赵云圳赶紧掩上耳朵。 “嘶——”马儿的尾巴被鞭炮炸中,在这一串急促而密集的鞭炮声里,受了刺激的大黑马突然地尥了蹶子,然后又嘶鸣着,高高翘起前蹄,惊慌失措地往前跑。 “保护少爷!” 赵胤沉声命令着,猛地一把拽住马儿的缰绳,身子矫健地飞跃而起,一个翻身就跨坐到了马背上,将赵云圳紧紧束在怀里。 “驭——” 场面一时惊乱,侍卫们围了上来。 赵胤试图制止受惊的马儿,可是那马儿却像突然发了疯一般,不听招呼,疯狂地往前奔跑起来! ------题外话------ 晚安哟~~明儿见, PS:谢谢fans姐的打赏,比心~~也感觉各位小姐妹们,锦衣玉令因你们而精彩,么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93章 冷箭刺杀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节日的喜庆和欢愉被惊马冲散,两侧观灯赏焰火的百姓尖叫着四处奔散,手上的花灯丢弃了,冲天炮飞错了方面。 一时间,叫的,骂的,搅得场面混乱一片。 赵胤所骑的这匹大黑马不是他的战马,而是东宫专门驯养来给太子使用的,比他的战马要矮上一截,按说这马不难驯服,可今儿这匹温驯的矮脚马挨了一下炮仗却像是吃了疯药一般,赵胤几次制止都停不下来,嘶鸣着直往城门的方向冲过去。 天空中,焰火绽放。 乌云压顶,硝烟阵阵。 此时,光启帝刚刚登上城楼不过片刻工夫。 他的身边站着是皇贵妃谢氏,背后还有陪御驾一起登城的朝廷大员、皇亲国戚和嫔妃公主。 城楼上的妖风很大,将光启帝的明黄大裘高高鼓动而起,大臣和勋贵嫔妃们正在赏焰火,听到马嘶和吼叫,一时讶异,纷纷往远处那混乱的人群望过去。 “来人,去瞅瞅,发生何事。” 这时,一个人突然惊恐地大叫。 “陛下,那是太子殿下的马……” “太子爷也在马上!和大都督一起?” “太子爷!” “这是发生甚么事了?” “陛下,好像是炮仗惊了马。” 光启帝远眺片刻远处,淡淡道:“众卿不必惊慌。有赵胤在,不会有事。太子从小野惯了,让他受些教训也好。”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皇帝对赵胤是全然信任的,把太子殿下完全交给他也不管,哪里是有疑心的样子? 这话一出,便是前阵子惹得众臣在私底下议论不已的大都督和定国公陈宗昶的矛盾,也悉数化为无形。 赵胤有皇帝的恩典,又得太子爱戴,何愁来日不能权倾朝野? 众臣看着光启帝淡然的脸,满口是笑的附和着,又说了许多的吉利话。 突然,光启帝的面色一变,猛地跨前几步,双手撑在城楼边,往外望出去。 “不好!有人刺杀太子!” 皇帝声音尚未落下,只见一支支箭矢从暗处腾空而起,朝马背上的赵胤和赵云圳疾射过去,而那些隐在百姓中间的刺客也从人群里蹿了起来,拦在侍卫们的身前,抽出携带的刀剑就厮杀到一处。 凌乱的蹄声踏得人心慌意乱。 刺客们迅速朝赵胤和赵云圳逼近—— 瞧那些人身手,全是练家子,而且看情形分明是早有准备,密密麻麻地涌上来,人数之多,一时竟数之不尽,让人顿时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城外百姓全部成了刺杀的敌人。 人群里受惊的百姓四处逃窜,尖叫。 有人粗着嗓子在大喊。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壮志不惧死,敢教天下换王旗!” “杀了太子,大晏天下就是我们的。” 急促的脚步声越围越近,赵云圳仿佛想到东宫之变那个夜晚,那些为他而死的人。赵云圳额头浮上细汗,紧张地坐在赵胤的身前,抽出一把小短刀。 “阿胤叔,我不愿拖累你。我已长大,可以杀敌——” “闭嘴!”赵胤抽出绣春刀,将飞来的箭矢砍出身侧,朝抢步上前的朱九和许煜等人厉色道。 “注意冷箭!” “大都督,你带太子先撤,我们殿后!” 四周被人团团围住,连马儿都是疯的,往哪里逃?赵胤冷漠的视线望向了紧闭的城门。 电光石火间,刀剑相向带来的杀戮声早已冲破焰火带来的硝烟,传到了城楼之上。光启帝看到了几次险此丧命在对方冷箭下的赵云圳,也看到了生死之间挥刀护住杀子的赵胤。 他双眼一片赤红,在群臣惊恐地瞬间,果断下令。 “靳新,传朕口令,打开城门,救太子——” “陛下!” 侍立在旁的年轻侍卫官怔了怔,按住腰刀,没有做出反应,大臣们便已尖声阻止。 “陛下,不可……” 此时,城外全是黑压压的叛堂和百姓,谁知道这些百姓里隐藏了多少刺客,又会不会乘乱入城? 大开城门,那不是置陛下的生死于不顾吗? 皇帝的生命重于泰山。 户部尚书杨荣赶紧上前拱手:“形势危急,请陛下速速回宫避险,再派五城兵马司和羽林卫金吾卫去捉拿刺客便是。” “荒唐!” 光启帝满脸怒容,目光穿过人群落在赵云圳和赵胤的身上,手指下意识地握紧。 “天子跟前,皇城脚下,居然有人敢行刺太子?你竟还让朕坐视不管,回宫避险?那是朕的儿子!” 赵胤尚且可以为了护着云圳不顾生死,他这个亲爹却要回宫躲避?在几个大臣的轮番劝说下,光启帝勃然大怒,痛斥众人,直接从一个侍卫身上抽出腰刀。 “朕岂是贪生怕死之人?” 他重重咳嗽几声,不顾劝阻,大步走下城楼,走到城门,大声喝令。 “开城门!抓刺客,救太子!” 老臣们汗水都急出来了,如今外面形势不明,突然开城门无异于自乱阵脚,给刺客空子钻嘛。 可是不开……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皇帝亲口下了命令,何人又敢违背? 在这座皇城里,皇帝的贴身侍卫大概有一千余人,可今夜在这城门口的远远大约只有四十人左右。年节当前,今儿是除夕夜,宫中值守也是轮班,较平常更为松散,城门处此时的守卫也只有三十余人,加上城外的人,左不过百十来人。 众臣认为,当务之急,是调来别处的侍卫和京中兵马紧急援助,抓叛党刺客,而不是让皇帝孤身犯险。 然而,赵炔亲眼看到外面的形势,哪里能等? “朕的话,没有人听了吗?” 看皇帝举起了腰刀,仿佛要将不听命令的人斩于当场,侍卫官晏靳新便立马冲了上去,指着城门的守备将军。 “陛下有令,开城门!” 侍卫官是皇帝身边的侍卫长,一般由公、侯、伯、驸马都尉等勋戚担任,这位侍卫官晏靳新便是先帝的亲妹妹大长公主赵梓月的亲孙子。 晏靳新武功高强,是光启帝身边的心腹之人,他一道厉吼,守城兵士哪里敢等? “哐——啷——” 城门洞开,声音刺入耳朵。 赵炔隔着城墙也能听到外面的厮杀声,心急如焚,门一开,就提刀要冲出去,晏靳新带着十来名带刀侍卫紧紧跟了上去…… 而其他人则是张罗着叫来守卫增援。 城外的人群早已被冲散了,不知是鞭炮惹燃了店面,还是有人刻意纵火,一片火光冲天而去,混乱的人群攒动如蚁,四处逃命。 朱九等侍卫正将赵胤和赵云圳护在中间,城门一开,他们就发现了。 “大都督!快带太子入城躲避。” 赵胤侧目一望,单手握住绣春刀,另一手将赵云圳挟在腋下,披氅一裹,一个飞掠朝城门疾驰,“掩护!” “是!” “领命!” 疯马已经弃了,但是赵胤脚程极快,在人数中几个起落,凌厉异常,完全让人看不出他是一个腿脚不便的人。 此处离城门不过十余丈,若有人想刺杀太子,这便是最后的机会,赵胤十分小心地护住赵云圳,直到纵身入城,冲到赵炔的面前,看到那一队队刀剑出鞘的侍卫守在皇帝身边,这才稍稍放心。 “陛下!” 赵胤来不及请罪,也来不及多说,将赵云圳塞到光启帝的面前,一拱手,便急快地一个转身。 “臣去捉拿刺客。” 不仅捉拿刺客,他还顾及着时雍的安危。 因此,一出城门,赵胤便走得很快,根本没有去想背后的事情。 哪里会料到,他刚走出去不过七八丈远,耳边就传来一阵呼啸般的喊杀声和箭矢掠过空中的杀戮之声。 箭矢是往光启帝和太子赵云圳而去的,而箭矢飞来的方向,不是城外,而是城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94章 除夕之变 杨斐说完,一个纵步冲上去,一刀劈在了棺材上。  黑煞相当敏捷,快得像鬼影似的,几个纵跳间又换了一口棺材站立。  可是,它没有离开,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他们,仿佛一只潜伏在黑暗里的凶兽,随时都要攻击-  收尸房里阴风阵阵。  大黑不懂花俏的武功,没有漂亮的技巧,只会原始的搏斗。  以命搏命,激起浓重的杀气!  时雍冷冷看向赵胤。  他一动不动,目光深深浅浅,不下命令,也不阻止。  静寂中,大黑咆哮如雷。  “杨斐你去关门!”谢放沉声道:“我来干它。”  时雍舌尖轻轻舔过牙齿,突然骂了一句,就朝大黑冲了上去。  “你还不快走,人家要关门打狗了。”  “阿拾。”谢放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别去,这畜生极是凶狠——”  “松手!”时雍厉色!  “嗷呜!”黑狗喉头低低呜咽,突然盯着她退后两步,一个调头从洞开的窗户跃了出去。  杨斐正在关门,见状冲过去一看,黑影已蹿入了芭蕉林,不见踪影。  “跑了?”杨斐气得磨牙,“可惜没能宰了它。”  谢放看着他受伤的胳膊,“赶紧包扎一下吧。止血。”  “狗畜生,就盯着我咬。”杨斐越想越气不过。  时雍扬扬眉,“谁让你嘴欠。”  “你——”  “闭嘴!”赵胤终于出声。  他呵止了杨斐,朝时雍漫不经心地瞄了一眼,负手走在前面。  刚才他一直没有做声,但时雍很清楚,她维护大黑的心思太过明显。哪怕他不说,她也能清楚地察觉到赵胤的怀疑,尤其看过来的那一眼,光芒锐利,暗含杀气。  只不过,再怎么怀疑,也不敢想时雍就在他眼前吧?  ~  离开殓房的时候,雨停了。  时雍落在赵胤身后,边走边想着刚才的事情,突然听到背后传来熟悉的铃铛声。  她停下脚步,慢慢回头。  大黑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了。  刚才在殓房里瞧不清它的样子,现在一看,它削瘦而狼狈,见皮不见肉,一身漆黑的狗毛被雨水打湿,一缕一缕粘成了坨状,除了一双凌厉的眼瞳,看上去就像饿了许久的流浪狗一般。  “黑煞又来了!”杨斐吼道。  “怕什么?都快饿死了,还能咬死你?”时雍讽刺。  “这狗真不简单。都瘦成这样了,还能几次三番躲过杨斐的砍杀。”谢放说。  “有些人连狗都不如呗。”时雍嘲道。  “你说谁呢?”杨斐气得炸毛。  “够了!”赵胤突然冷斥,回望一眼站在雨地里的黑狗,“杨斐,回去自领二十军棍。”  “爷!我这刚被狗咬了……”  “三十。”  杨斐:……?  大家都是替爷办差的人。  他被恶狗咬了,为什么受罚的还是他?  ……  一行人越走越远。  时雍回头看了一眼,大黑也在看她。不知它还认不认得她,盯着她退后两步,腥红的舌头伸出来,舔了舔嘴巴,又将身子缩回了殓房门口的芭蕉林下。  它太瘦了,皮包着骨头,一点肉都没了。  时雍明明记得,大黑是非常健壮的,一顿可以吃下几斤牛肉,胃口极好。那日她被带入诏狱,大黑冲到门口,还曾咬伤过人,再后来被驱赶出去,时雍就再没有见过它。  没有想到,它会在殓房。  大黑是在找她……的遗体吗?  时雍别开眼,漫不经心地问:“时雍葬在哪里?”  杨斐哼声,“葬什么葬啊,女魔头都配不上一副棺材板,丢乱葬岗去了——”  说完,看大黑又冲他龀牙,他扬了扬刀,“再凶,把你也宰了,一起丢乱葬岗去。”  时雍扫他一眼,走向马车。  大黑尾巴动了动,往前走几步,远远地吊在后面。  时雍停下,大黑就停下,坐在远处看她。  见状,杨斐嗤一声,低声对谢放说:“没想到时雍的狗也是个狗奴才,见到凶狠的女人就怂。”  谢放瞪他:“你少说两句吧,没见爷的脸色不好?”  “不好吗?”杨斐挠了挠脑袋,望向赵胤冷漠的背影,啧了一声,放低声音。  “爷今儿是好生奇怪。被阿拾那小丫头糊弄得说什么都信。我跟你说谢放,阿拾这丫头,不简单。你看见哪家小丫头,见到死人眉头都不皱一下的?”  “她干的就是这行,她爹也干这行。”  “连时雍的狗都不咬她,这又怎么说?”  谢放摇摇头,给他个“自行领悟”的眼神,叹气走在前面。  杨斐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又看一眼时雍,哼了声,“早晚我要揪出她的小辫子来。”  ……  时雍是和宋长贵一起回家的。  路上,宋长贵几次想张口问点什么,都因时雍板着脸心不在焉而作罢。  算了吧!宋长贵想。  女儿不想说的,他就不问。  等她放下心结,对他没了芥蒂,自然会告诉他。  父女俩进了胡同,遇到的熟人看到时雍都露出吃惊的表情。  “宋仵作,阿拾这就回来了?”  “托您的福,回来了回来了。”宋长贵是个老好人,见人就拱手作揖,不停地解释。  “锦衣卫的老爷查清了,这案子跟我们家阿拾无关,只是带过去问了个话。”  “那就好,那就好。福大命大。”  宋长贵一路敷衍着到家,时雍一句话都没有说。  推开院门,一只鞋从里面飞了出来,正好砸中了宋长贵的脑袋。  鞋是阿拾的。  宋长贵一看,当即黑了脸。  “你们在干什么?”  王氏和宋香正在院子里清理杂物,在她的料想里,阿拾这次是回不来了,所以,王氏把阿拾的东西都清理了出来,好的留着给宋香,破的直接丢掉。  这只鞋是宋鸿和宋香闹着玩的时候,丢出来的。  看到时雍似笑非笑的脸,王氏大惊失色,“你怎么回来了?”  时雍瞥一眼宋长贵,懒懒地说:“爹,后娘好像不想我回来呢?”  王氏脸色一变。  这小畜生居然学会挑拨离间了?  “阿拾,你说的是什么话?”  王氏嗔怒地看她一眼,马上反应过来,笑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他爹,我和阿香正在帮阿拾整理东西呢。把她那屋的被子、衣服都抱出来晒洗了。这鞋子……破了就不要了,看着晦气。”  宋长贵是个老实人,不愿意家宅不和,看妻子留了面子和台阶,顺着就下了。  “阿拾,还不快谢谢你娘。”  王氏一副便秘不畅的样子。  阿香抬着下巴,摆明了笑话阿拾拿她没办法。  “好呀。”时雍眯起眼笑,“我那屋潮湿,褥子帐子全快发霉了。麻烦你们都拆洗一下吧?哦,门口还有两双鞋,淋了雨发霉了,都一并洗洗。”  宋香睁大眼要骂人,被王氏拉住,警告一眼,不敢再吭声。  时雍头也不回地进了房间,懒得多看一眼。  这对母女在她心里,就和地上的蚂蚁差不多,踩死都嫌浪费时间。  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题外话------  宝宝们别嫌更得少哈,因为是公众期,新书要排队上推荐的,没办法更太快……等入V了,努力多更一些,尽量维持早上的更新时间,不再让你们每天熬夜等更,毕竟眼霜面霜护肤品都老贵了,咱家宝宝的脸也老贵了!都需要睡美容觉。所以,我反思过了,为了你们的脸,我就不要脸了,我晚上熬夜也写完,让你们白天看!(′???')!  ……  PS:大黑可不可爱?  大黑:汪——请叫我大名,黑煞。  作者OS:为毛?  大黑:酷,冷,霸总即视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95章 宫里宫外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众目睽睽之下,炮仗惊马,还恰好惊了太子殿下的马,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在马儿发疯般往前狂奔的时候,时雍就有了警觉。不过,她同赵胤、朱九他们不同。他们去保护太子,她想的却是留下来,看一下鞭炮来源何处。 人群混乱,箭矢乱飞的时候,她离城门还非常远,她看不到城里的乱军叛变,也已经看不到赵胤和赵云圳远去的身影,却是混在人群里,听到了“天神一出,万物复苏,天神殿主,万物之主”的呐喊。 白马扶舟胆子这么肥?她有点怀疑。 无非是“以假乱真,再以真乱假”的较量而已。 选在除夕搞事,是个好时机,不论宫里宫外的人,一年到头来,这几天最为轻闲,守备肯定会松懈不少。 显然是有备而来。 最让她感到诧异的是——算无遗策的大都督。 赵胤连刘大娘摔成了瘫痪、大黑偷吃他的鹦鹉这种小事情都知情,却对除夕之变这样的大事没有半点察觉? 有妖必有异。 时雍今儿出来头上戴了个帷帽,为了遮风,也为了避人,这时倒是方便了许多,她以静为动,跟着惊慌的人群游走,默默观察着那些在人群里煽动的、放冷箭的到底是什么人—— 然后,她的胳膊就被人拉住了。 “宋姑娘?” 时雍一怔,转头看去。 “吕小姐?” 吕雪凝气喘吁吁,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有些慌乱地看着她,“快走吧。前面杀起来了,有人刺杀太子,别过去了!” 时雍看了看她凌乱的头发,疑惑地道:“你一个人?” 吕雪凝道:“我同丫头走散了。”她踮着脚尖又往人群里望了一眼,神色有些焦灼,“看不到燕儿了,阿弥陀佛,不要有事才好。” 人群不停往她们身边撞过来。 吕雪凝站不稳,被人撞得东倒西歪。 时雍看她这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好心伸手拉了她一下,想将她拉出人群。可是,从城门那边看焰火退下来避难的人,如同潮水一般涌过来,踩踏的力量十分强大。 时雍还没有把吕雪凝拽过来,她就被人撞倒在地上,整个人扑倒下去。 尖叫声四起! 人们仿佛看不到倒在地上的吕雪凝,有人跳过她的身子,有些避不开就倒在了她身上,有人又直接踢到踩了下去,叠罗汉一般…… “啊!” 时雍听到吕雪凝的尖叫,奋力拨开人群将她护住,再用力将她从混乱中解救出来。 “吕小姐,没事吧?” 吕雪凝头发凌乱,钗环散落,身上全是脚印和泥泞,昨天下雪,地上还是湿的,这一摔,她的样子已是不能看了。 “我没事。”吕雪凝摇了摇头,惊惧地道:“我找不到燕儿了,宋姑娘,我们先出去吧,这里太可怕了。” 时雍看看她身上,“你这样没事吗?” 吕雪凝母女两个在米市口已是人尽皆知的“烂货”,平常招来的口舌太多了,本能地有些畏惧,时雍一说,她便咬住下唇,但还是倔强地摇了摇头。 “我无事。宋姑娘,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我还要等一下。” 时雍看吕雪凝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有些不忍心,取下头上的帷帽戴在她凌乱的头上,又将身上的披氅取下来,系在吕雪凝的肩膀,将她一身的泥泞和狼狈掩住,拖住她的手走到宽敞之处,这才松开她。 “吕姑娘,你快回家去!” “我在这里等等燕儿。” “也行。”时雍想了想,“但你别再往里走了。如果许久仍不见她…………你立马回去,不要久留,明白吗?” 吕雪凝从她眼中看到凝重的警告,点了点头。 时雍不再多说,转身往城门处走去。 ———— 有了锦衣十三所和京畿军队的到来,城门处的动乱渐渐平息,锦衣卫抓了不少人,还在不停地追逃,以及甄别躲藏在百姓中间的叛党。 人人如临大敌。 时雍还没有走近,便听到一声呐喊。 “行人止步!” 时雍看过去,是一个京军模样的年轻男子,他手握腰刀,粗蛮地挥舞着手臂,指挥时雍往另一边排着长队的人群后面站。 “去!那边排队!” 这是在实行人员分流。 因她是个年轻女子,自然被当成了普通的弱小,比壮年男子待遇好一些,让她往那边排队离开的意思。 时雍小声道:“军爷,我找人……” 她没有看到赵胤以及同她一起来的侍卫,如今看到士兵背后那些或倒或躺分不清死活的人,以及满地的鲜血,心脏便悬了起来。 “不知大都督可在此处?” “大都督?”士兵凝眸看她,然后不耐烦地挥手,“这里没有大都督,小姑娘赶紧走,别耽误我们办差。” “放肆!”一道沉声传来,“这是自己人。” 士兵转头一看来人,气焰顿时蔫了。 “是,将军。” 微弱的火把光线里,时雍看到了魏骁龙熟悉的脸,顿时像看到亲人一般,面露惊喜,“魏将军,你可有看到大都督在哪里?” 这里太乱了。 魏骁龙闻言四处看了看,抹了把额头上的热汗,“本将刚到此处,正在协助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缉拿叛党,不见大都督……” “哦。我再找找。” 夜风中传是血腥的气息,时雍五手缓缓收拢,紧握,往旁边走去,魏骁龙看她这般,诶了一声,待她转头,他大着嗓门道: “宋姑娘,这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姑娘家,还是不要乱跑了。先在此处稍等,我派人去找。” 时雍不想耽误他的正事,正想拒绝,背后突然传来朱九的喊声,“阿拾!” 虚惊一场! 朱九看到时雍的身影,几乎感动得想哭。他和许煜、白执三人分头去找时雍,走出老远都没有看到人,都快急死了。如今一看,时雍身上的披氅不在,帷帽也不在了,还愣了愣。 “你没事吧?” 时雍摇头,“大人呢?” 朱九的面孔,随即冷了下来,“进城救驾了。” 救驾? 时雍这时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原本以为只是有人想趁着除夕混乱除去赵云圳,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么大的事情。 “城里情况如何?” 朱九道:“尚且不知,爷让我等来寻你。” “魏将军,城里有消息传来吗?”时雍淡淡开口,看了一眼城楼,问魏骁龙。 魏骁龙摇头:“本将接到的命令是抓捕叛党,刺客,稳定百姓。” 时雍想到东宫之变时的局面,心知敌人这次更是会孤注一掷。而且,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宫中还没有消息传来,怕是不妙。 “不行。我们得马上进去接应。” 我们是谁?自然不会是她和朱九两个人。 两个人进去送死么? 时雍看了魏骁龙一眼,“魏将军……” 魏骁龙为难地看着她道:“内城由禁军把守。我们不得皇命,是不能入城的。” 带兵入城,那等同于叛变,是很大的罪责。 可这不是形势逼人么? 时雍想了想,也不为难他,朝魏骁龙道了谢,看了朱九一眼。 “九哥,我们去!” 朱九早就想去找赵胤了,“走。” 大晏皇城的四周共有七十二个守卫处,每个守卫处由十名士兵组成,每处设有铜铃,互相之间,可以靠铜铃来传递消息,除此之外,也会有游动的巡逻队,这些人基本由锦衣卫、金吾卫、羽林卫等组成。 此时,城门早已紧闭,守城的羽林军,看到时雍和朱九走近,立即举剑阻止。 “来者何人?立即退后!不许靠近。” 朱九上前拱手,然后高高举起锦衣卫令牌。 “兄弟,我是锦衣卫——” “老子管你什么卫!一律不许靠近皇城。”朱九话没说完我,就被对方打断,甚至在听说他是锦衣卫后,四周的几个羽林军更是站拢过来,神情戒备地看着他。 时雍和朱九尚不知城内几大侍卫间互相厮杀互相不信任的局面,更不知道这些士兵已经完全不再相信别人了。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朱九一听就急眼了,拔刀质问。 “锦衣卫令牌都不好使了,是不是?” 那几个士兵有点怕他,闻言一震,但仍然没有退后的意思。 “我们马大人有令,不许任何人进入皇城!你就别为难我们了。” 不许人进去? 时雍听得心里一凛。 而他们身后不远处的魏骁龙听了这话,亦是愕然不已。 稍稍停顿片刻,他抬手招呼身侧的几个士兵,黑着脸走过来,大声道: “放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96章 参见大都督 浓浓夜色里,火把散发着桐油没有充分燃烧的味道。 双方士兵剑拔弩张地僵持片刻后,城门守军终于松了口气。 “魏将军,等卑职先行禀报!” “多谢!”魏骁龙拱手。 双方齐齐退到两侧,刀剑入鞘,剑拔弩张的气氛得到缓和,但仍是虎视眈眈地看着对方。 时雍看向魏骁龙,目光露出感激,“多谢魏将军仗义。” 魏骁龙摆手,“小事。”顿了顿,眼神交流间,他又流露出几分担忧,“宫中局势并不明朗,你二人眼下进去,怕是不妙…” 时雍道:“正因为此,非去不可。” 魏骁龙也不知宫中情形,与时雍对赵胤的担忧也并不相同,想了想,又是一哂。 “不过,宫中守卫众多,想来无事。” 时雍抿唇微笑,没有说更多。 这时,城门传来一阵整整齐齐的脚步声,紧跟着大门哐哐拉开。 时雍听到守城将士叫了一声“马大人”,转过头去,望向领头那个将校打扮的人,恰与他目光交接,发现此人眼神有些凶戾,背后那一排大红灯笼,衬得他黝黑的脸神色莫辨。 “马大人,他们要找大都督。” “哦,是嘛?” 那叫马大人的男子,神色幽冷地看了时雍和朱九一眼,“找大都督何事?” 他身着羽林军衣服,却问起锦衣卫的事,时雍虽不是锦衣卫的人,也知道部门不同,锦衣卫是不必向羽林卫交代的。 果然,朱九一听就有点着恼。 “马大人,我们进宫有急事,你无权过问。” 马大人哼声,抱起双臂,慢条斯理地道:“事出紧急!陛下派本将在此把守城门,本将便负有职守之责。闲杂人等,怎可轻易入宫?” “岂有此理!”朱九说着就要拔刀,时雍却按住他的胳膊,望着那位马大人,冷冰冰看了看他,和同他站在一起的士兵。 “马大人,你确定你眼下站好位置吗?” 马大人闻言,脸色一变。 “荒唐!你是何人?竟敢质问本将。” 时雍突然冷哼:“马大人不是在为了陛下守城门,是在为乱党争取时间。” 马大人脸色一变:“一派胡言,来人,把这人给本将抓起来,按乱党处置。” 两个守城兵士刚想站上前,便被朱九挡住。 朱九拔刀指向那几人的面孔,咬牙切齿:“别逼我杀人!” 锦衣卫的手段,这些人早有耳闻,看朱九那薄而锋利的刀刃,几个士兵略微一顿。 时雍冷笑一声,“宫闱巨变,你马大人竟有闲心和我们在城门口东拉西扯,脸上也不见半分着急,看来是对叛乱之事胸有成竹了?你以为你脚踏两只船能讨得好?马大人似乎忘了,这京畿还有驻军!” 说着,她猛地转头看着魏骁龙。 “魏将军,你若把此城拿下,人不进宫,算是有违皇令吗?” 魏骁龙怔了一下。 只说不得圣谕不得进皇城,在门口也不算进去吧? 魏骁龙按刀上前,“自然不算!” 他声音未落,刀已出鞘。 “兄弟们,接管此城,凡有违抗者,一律按乱党处置!” “领命!” 喊杀声突然响起,守军没有想到京军会突然发难,就人数而言,魏骁龙带来的是京畿神机营大军,还有配了火铳的队伍,他们来势汹汹,他们根本阻止不了,只得迅速往门里退。 时雍和朱九趁机冲了出去,夺下城门口的两匹马,扬长而去。马大人看他们跑得这么快,大声嘶吼。 “有刺客!” “刺客入城了。” 城门的刀枪交锋,渐渐远去,时雍相信以魏骁龙的人马,肯定能很快占领那道城门,他得赶在这个姓马的人去里面报信前赶到。 风声呼吸而过,冷风凄厉。 骑着马在皇城里奔跑,对朱九来说,这是第一次,有种拎着脑袋办差的感觉。 “阿拾可知道,皇城纵马是要掉脑袋的?” “人要变通!”时雍骑得飞快,“驾!” 朱九跟上,在风声中问她,“你怎知那马大人有问题?” “我不知道。”时雍回头望了一眼,眼睛迎着风眯起,“我只知道,不让我们进去的人,就是敌军。” 朱九:…… 这也可以? 一路走来,除了尸体,不见守卫,不见巡逻,整个皇城奇怪地冷清,只有那沿路的大红灯笼提醒着他们,今日是除夕之夜。 时雍抿了抿唇,“九哥?” 朱九嗯一声,望过来,“怎么?” 时雍眉头紧紧蹙了起来,“你有没有发现,皇城里的气氛很是古怪?” 朱九点了点头,稍稍缓下马步,走近一个倒在墙边的尸体跟前,探了探他的鼻息,又翻了翻他的伤口,神色一凛。 “这人是大都督杀的!” 这么说,赵胤果然在这里! 时雍心里莫名发慌,觉得这晚的情况很是诡异。 “我们快些找到大人!” 朱九翻身上马,驾地一声。 “走!” ———— 浓雾弥漫,乾清宫暖阁里一片哀恸之气。 赵云圳守在暖阁的龙榻边上,看着床上脸色惨白的光启帝,眼圈泛红,死死咬着下唇,没有哭,也没有说话。 李明昌急得团团转,额头都是冷汗,“顾太医,陛下到底如何了?” 顾顺手指不停地颤抖,“李公公,陛下伤及内脏,须得先止血……眼下乾清宫被围,无医无药,我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无医无药! 堂堂大晏天子,竟会无医无药? 李明昌悲愤不已,紧紧握住拳头。 “怒煞我也!陛下,陛下啊……你快睁开眼睛,看看啊!” 宫外的兵戈声一直未停,时不时传来几声惨叫,在漆黑的夜幕里平添几分寒意。 李明昌抹了把脸,去门边看了看,又走回来,双手来回地敲打。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啊。” 没有药物,单凭顾顺一双手,就算把皇帝伤口的血止住了,也是性命堪忧。 “父皇,儿臣杀出去,为您拿药。”赵云圳握了握光启帝的手,昏迷中的光启帝似有意识,手指动了动,想要抓住他,可是赵云圳速度很快,已然拎上单刀疾步奔出了殿门。 “太子爷!太子爷啊!您回来呀——” 李明昌急得追了几步,唉声叹气,最后,看一眼跪在殿内蒲团上流着眼泪念经求菩萨的皇贵妃谢氏,重重一叹,走回房里为光启帝擦汗。 “陛下,您快些好起来吧?您一定要好起来呀!” 浓重的夜色里,乾清宫外面杀得昏天暗地,死尸遍体,宛若人间炼狱。 横刀守在正门的人是陈宗昶,他人已到了中年,仍是英勇无比,如门神一般堵在那里,无人敢近。只可惜,他虽然上过战场,带领过千军万马,今夜却孤身一人入宫,身边并没有一兵一卒。 同他并肩作战的是光启帝的侍卫。 除夕之夜,在乾清宫值守的带刀侍卫也不过区区几十个人,而将乾清宫围得水泄不通的兵丁是他们的数十倍之众。 这些人有羽林军,有金卫军,也有锦衣卫和东厂番役,穿着不同的衣服,一群人混在一起,共同围攻乾清宫。最为可笑的是,有一些羽林军和金卫军或许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围攻乾清宫的目的,只是看到同伴在厮杀,就跟着厮杀起来。 赵胤是一路杀进来的。 走了一路,杀了一路,已然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他的绣春刀下,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快点赶到乾清宫,阻止这次暴乱和敌我不辨的宫廷巨变带来的可怕后果。 夜幕下的乾清宫,血腥味弥漫。 一群身着甲胄的禁军包围着这一座代表着皇权至尊的大殿,陈宗昶与侍卫们被迫守在里面,在他们背后的台阶上,几个被捆绑的大臣们正在引经据典,“大开骂戒”,痛斥着乱党的不忠不义,不仁不耻。 他们慷慨陈词,却对围攻乾清宫的人没有作用。 无人理会他们的辱骂,回答他们的只是兵戈与杀戮—— 走到这一步,谁还想过仁义?想过后路? 赵胤冷着一张脸,提着血淋淋的绣春刀走上台阶,染血的披风带着夜的寒气,仿佛一个突然闯入乱军之中的煞神。 他一言不发,上前就砍杀,不过转眼之间,便有几人倒在他的刀下。 一群人杀得正酣之时,背后突然杀入一个人,正在厮杀的兵丁猝不及防被砍倒,再回头看到来人是赵胤,皆是一愣。 “大都督!您来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97章 元凶竟是他自己?? 这人的声音带着惊恐,又有些疑惑…… 赵胤神色冷厉,身子如鬼魅般欺近,用刀光招呼了他。 “咚”的一声,这人重重倒在赵胤的面前,双眼圆瞪,面色愕然,似乎没有反应过来,直盯盯看着赵胤,便已殒命。 一股鲜血浓稠地缢了出来。 几个兵丁一看,倒抽一口气,纷纷掉头朝赵胤围拢上来,似乎要动手。 “住手!”这时,人群中间陡然走出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 他着一身锦衣卫将校的甲胄,喝止着那几个兵丁。 “大都督面前也敢放肆,你们是不要命了吗?” 几个兵丁飞快退后,纷纷朝赵胤行礼。 “参见大都督!” 赵胤面孔微冷,按刀在手,望着那个人:“你是何人?” 那络腮胡的壮汉一脸严肃地收刀上前,二话不说,朝赵胤单膝跪下,抱拳拱手,大声说道:“卑职锦衣卫百户聂武,参见大都督!” 赵胤双眼微眯,冷冷问:“谁叫你们来这里的?你们可知道,你们在做什么?” 谁叫的? 做什么? 这还用问吗? “大都督,不是您……” 聂武讶异地看着赵胤,话刚出半句,他似乎意识到什么似的,看着赵胤一双冷如寒冰的眼,“属下是奉大都督之命前来保护太子爷的呀!” 保护太子爷? 瞧这话说得冠冕堂皇! 乾清宫气氛一滞,乱军杀敌的陈宗昶更是大吃一惊,眼睛铜铃般瞪大,朝赵胤这边望了过去,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恼恨。 “赵胤?元凶竟然是你?!” 台阶上几个被紧缚双手的大臣怔了怔,恍然大悟般相视一眼,破口大骂起来。 “好你个赵胤!我道是哪个吃了天雷豹子胆,胆敢同时撺掇羽林、金吾、锦衣卫兵丁谋反,还能逃过你锦衣卫的耳目。不曾想,原来那个反贼就是你!” “无耻!无耻之尤啊!” “枉先帝待你恩重如山,陛下亦从未薄待你,太子殿下更是待你如师如父,你竟如此狼子野心,犯下这等滔天罪行。” “赵胤,你是要把我们都杀光吗?不杀光我们,如果堵得出悠悠众口,你这累累罪行,将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朗朗乾坤,天子脚下,赵胤贼子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赵胤,你体面何在?” 老臣们的痛斥声一句比一句激烈,赵胤脑袋突然隐痛,嗡嗡作响,再看眼前的乱军,不仅有锦衣卫的身影,还有几张甚至是他熟悉的面孔…… 赵胤胸口一阵剧痛,腿脚突然发软,以绣春刀撑地才堪堪站稳。 “住口!” 士兵们厮杀着,凄厉的喊叫声从满是血腥的空间里传出去,就在这转瞬工夫里,已有几个人在厮杀声中都捅成了筛子,血溅当场。 死了这么多人。 这么大的一个陷阱! 若他今日不来,又当如何? 赵胤心头气血上涌,缓过片刻,冷冷抬头。 “住手!全给本座住手。” 聂武看赵胤面色苍白,顿时觉得有点不对,抬手打了个暗号,“都住手!听大都督招呼……” 这人一看便是粗野汉子,功夫不错,脑子却不怎么好使。 在聂武的厉声喊叫里,四周的兵戈渐渐缓了下来,一群人面面相觑,慢慢停了下来。 陈宗昶一柄钢刀都已砍出了缺口,他喘着粗气,指着赵胤,咬牙切齿。 “赵胤,你还有何话可说?” 赵胤看他一眼,没有理会,而是走到聂武的面前,“我何时令你等来乾清宫的?” 聂武懵了,看了看他,脱口道,“大都督,您此言何意?” 赵胤冷冷地道:“字面之意。” 聂武皱着眉头看了看左右,挠挠脸:“当真要说吗?这……合适吗?” 赵胤上前一步,绣春刀指向他的面孔,“说!” “属下不敢。” 绣春刀再进一寸,聂武瞪大眼睛看着赵胤脸上的杀气,眼里猛地升起几分惧意, “大都督,我说,我说。谭千户传令卑职,说……他说……” 聂武欲言又止地望了望四周那些老臣,还有那个咬牙切齿的定国公陈宗昶,双眼一闭,沉声说道:“谭千户说大都督扳倒东厂白马扶舟,缉拿定国公世子陈萧,罪于陛下……”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 赵胤:“继续!” 聂武吓一跳,舌头都打结了,扑嗵一声,跪了下去,然后仰起头。 “陛下和大都督水火不容,一直在偷偷派探子查找大都督的罪证,在得知庆寿寺的觉远大师为大都督算过姻缘,并得知大都督有征战杀伐欲取江山之象后,陛下便有意将大都督除之而后快。” 呵! 赵胤双目一厉,盯住他,“继续说!” 聂武快哭出来了,“大都督得知此事,准备先下手为强……借除夕之夜宫中守备松懈,引发丨骚乱,再趁机刺杀陛下,接着嫁祸到天神殿,扶太子殿下登基。然后,然后……” 赵胤冷冰冰地问:“然后如何?” 聂武的头重重磕到地上。 “挟太子以令群臣!” 赵胤冷笑一声,看着那些愤恨不已的老臣:“我若有此野心,又为何要在灯市救太子,交到陛下的手里?” “为博得太子好感和信任……” 聂武结结巴巴地说了半句,又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苦着脸重重地朝赵胤磕头。 “大都督,卑职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但卑职等誓死效忠大都督。大都督指哪里,卑职就打哪里。事到如今,大都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要了这个江山也罢!” 此话振聋发聩,引来全臣激愤,对赵胤骂咧出声。 然而,在场的兵丁们却不管这么多。 事到如今,他们不反已经反了,再犹豫更是没有活路。聂武话音刚落,一群兵丁们如同下饺子一般,扑嗵扑嗵一片片往下跪,齐齐朝赵胤示忠。 “属下唯大都督马首是瞻!” “属下等鞍前马后,誓死效忠大都督!” 赵胤手臂微微抬头,绣春刀指着这遍地的兵丁。 “这些人,都是哪里找来的?” 聂武对他一句接一句的询问有些不知所措,隐隐感觉事情似乎有了变化,吓得整个人都紧绷起来,仰着头苦着脸地看着赵胤。 “这里的人除了锦衣卫的自己人,全是这些年我们暗布在羽林,金卫军中的兄弟呀……谭千户说,兹事体大,须得隐秘行事,务必一击击中,再无后路。为了不走漏风声,哪怕是自家老娘,都不可以说出去。 接到这个命令的人,全被封了口。我们不仅要为大都督卖命,也要为大都督的声誉着想,因此,任何人问起,只是我们看不下去狗皇帝如此薄待大都督,是我等私自行事,与大都督无关。谭千户还说,我们以后就是大都督的心腹了。一旦太子登基,便能得到晋升提拔,受大都督赏识……” 说到此处,聂武已然说不下去了。 “大都督,难不成此事……有诈?” 何止有诈? 赵胤掌心一紧,握住绣春刀,闭了闭眼。 找元凶、杀贼敌,好不容易浴血奋战冲到乾清宫,原来主使之人竟是他自己? 千户谭广是聂武的直属长官,若是谭广的命令,聂武自是不敢不从。可是,这么一个滔天谎言,到底是从何而起,从哪人之口编造出来,又是谁人吩咐谭广这么做的? 一张天罗大网,就这么朝他迎面砸来。 如此令人措手不及! 又如此地巧妙! 几乎不见漏洞。 若非事关本人,便是他得到这个消息,恐怕也会信以为真。 赵胤看着眼前这跪成一片的兵丁,然后抬头看着提刀站在殿门口的赵云圳,眼神微微一厉。 “太子殿下,没事吧?” 赵云圳不知站了多久,一双眼睛愣愣地看着他。 “阿胤叔,你为何要杀我父皇?” 喉头哽咽一声,赵云圳的泪水突然涌了出来,又被他迅速抹了去。 “你想让我做皇帝吗?可我不想做皇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98章 千钧一发,紧急救人 时雍能感觉到巴图对她有些不一样。  这是直觉。  巴图会长时间地看着她,目不转睛。是在看她,又仿佛是在透过她看别的什么人。  时雍弄不懂,但去巴图汗帐,她十分小心,不敢出半分纰漏。  也许巴图至今不知火烧大营的人就是她,从来没有问过此事,叫时雍过去,也没有那些让女子害怕的侵犯举动。  巴图只是很喜欢看她。  尤其喜欢看她针灸。  为此,他还特地问时雍,能不能为来桑针灸缓解疼痛。在得到时雍肯定的答复后,巴图大汗下令把来桑抬到汗帐,让时雍在他面前,为来桑针灸。  他一动不动,只是看时雍针灸的手法,目光近乎痴迷。那目光看得时雍汗毛倒竖,肌肤发紧,也看得来桑害怕。  来桑觉得自己仿佛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工具。父汗的视线根本就没有落在他的身上,也并不是真的关心他痛不痛,父汗仅仅只是在欣赏他被扎针的过程……  猝不及防得到父爱的来桑,被抬过去扎了两天针之后,痛定思痛,对时雍道:  “你说我父汗,是不是看上你了?”  时雍吓了一跳。  尽管她内心也有这种想法,可巴图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说,这让她心里又有旁的疑惑。  如今来桑提及,时雍皱了皱眉,“二殿下伤还没好,又管不住嘴了。”  来桑像在思考着什么,没听到时雍的奚落,自言自语地道:“不对,父汗从未临幸过男子。难道说是他……”  看了时雍一眼,来桑闭上嘴阴阴一笑,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事情,眼里燃起了小火花。  时雍见状,试探道:“二殿下若是可怜我,不如……偷偷放我离开?”  “做什么美梦?”来桑瞪他一眼,又捂着下巴道:“父汗出征未带侍女妃嫔,怕是看母猪都眉清目秀的了。”  时雍:……  这位皇子在想什么?  当天晚上,来桑就派人将两个不知道从哪里抓来的女子押入了巴图的汗帐。不到一刻钟,来桑就收获了“父汗的怒火”,不仅被罚禁足,欠上一百军棍,还被罚抄《金刚经》一百遍。  与兄长乌日苏会舞文弄墨不同,来桑就好骑射武术,抄一遍《金刚经》不如让他跑大营一百圈。  “我死了算了。”  “无为,你说我做错了吗?父汗都躁急得喜好男子了,我做儿子的岂能坐视不管?哼!千辛万苦为他弄来美貌女子,他竟然狠心罚我?”  无为默默坐在几前,抄《金刚经》。  时雍瞥了一眼,无为分明也不太擅长。虽说是故意模仿来桑歪歪扭扭的字迹,可他捉笔与行文的样子,不太像传说中的大儒高徒。  来桑还在帐里发脾气,外面就又传来阿农的声音。  “大汗传小先生去汗帐。”  始于阿伯里的这个称呼,成了众侍卫对时雍的称呼,因为巴图的看重和来桑的当众抢人,他在众侍卫面前也成了一个特殊的存在,多少有几分敬畏。  “不许去!”来桑黑着脸。  说完想到父汗的威仪,脸色一黯,来桑爬起来道:“父汗不就喜欢看我扎针吗?我跟你去。”  阿农道:“大汗没有召见二皇子。”  来桑瞪大眼,“不召见,我还不能去了?”  阿农为难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来桑还在禁足,如何能去?  时雍看了阿农一眼,淡淡道:“我跟你去。”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毡帐,来桑心中无端升起一股失落感和说不出的愤怒。  他攥紧拳头,声音微微急促,“无为。”  无为抬头:“二殿下。”  来桑问:“你说这小子是不是当真会妖法?”  无为眼波不动,有种见怪不怪的木然感,来桑也不期望能在他的嘴里得到答案,皱着眉头思考片刻,“父汗莫非真的看上他了?竟舍得在他身上花这么多心思。不过,这小子若是女子,倒也真是个好样貌……”  说着说着,他拍拍脸,耳朵通红。  “***也疯了不成,想什么呢……”  ————  巴图今日的状态极是不对,那张威严的脸上有时雍看不懂的眷恋,还有浓浓的戾气。  进入汗帐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了。  巴图看着她,目不转睛地看了许久,高大的身姿坐在椅子上,仿佛凝成了雕塑。  好一会,他突然冷冷吩咐。  “头发放下来。”  时雍站在帐中,闻言心里一怔,试图从巴图的眼里读懂一些什么。  “大汗,何出此言?”  巴图落在扶手上的掌心微微一卷,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一般,眼里的波光如同能融化冰山的火焰,热得烫人。  “孤的话,你听不见吗?”  这话比刚才那句语气更重。  不容抗拒。  时雍穿着兀良汗士兵的棉甲,头发束起挽成了发髻,还戴了一顶草原人的毡帽,看着就是个清俊的少年郎。  在巴图目光的逼视中,时雍笑了笑,伸手拿下帽子,抽掉束发的绦带,将一头“青丝”放了下来。  几天没洗头,她头发都油了,又长又打结,凌乱得不成样子。  巴图不满地蹙起眉头,眼光里流露出无奈与疑惑,还有一种复杂的渴望。  这个目光特别漫长,特别久。  久得时雍心里一阵阵敲鼓,开始想应对之策了,巴图的手又无力地抬起,冲她招了招。  “来,为孤按头。”  时雍心里的大石头落了下去。  这么说,就是危机解除了。  她其实不明白巴图在想什么,若当真缺女人,来桑为他找来的美貌女子他却不要,若是为了占有或是单纯的情丨欲,以他大汗的尊威,犯不着跟她玩这么多花样。  时雍是真不懂。  默默为巴图按着头。  巴图的气息静静平稳下去,语气也远不如时雍刚刚进来时那么凶戾。因此时雍猜测,刚才是来桑那个蠢货惹恼了他,把火撒在她身上。  汗帐里沉寂了许久。  突然,传来巴图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  他是闭着眼睛的,声音也低,听上去如同呓语,时雍回神,明白他是在问自己,想了想道:  “阿拾。”  巴图皱了皱眉头,又问他的家事。  时雍半真半假地道:“我父亲是顺天府的小仵作。”  巴图手指轻轻缩了缩,声音有点沉:“你娘呢?”  娘?时雍想到王氏。  她轻轻笑了起来,“我娘是个市井妇人,嘴坏,爱说人闲话,东家长西家短,就没她不知道的事情。她吝啬,小心眼,一毛不拔,会过日子会攒钱。她没什么本事,但烧的菜很好吃。家里穷,没什么吃的,她总能变出些花样。她洗衣服很干净,一人就两身换洗衣服,总是整整洁洁,她好面子,不愿意让人看笑话,她很是崇拜我爹,却总毒口骂他……”  巴图眉头越听越紧。  大晏民间小家庭的生活是他不曾涉足的领域,听着有些新鲜,他也就没有阻止时雍,直到她说完。  “针灸是谁教你的?”  冷不丁又回到了这个话题,时雍有些意外。  当初,孙正业也因为她的行针手法大为惊讶,为了看一眼她针灸,甚至不惜收她为徒。如今巴图又为此再三询问,到底是为何故?  “我师父。”  时雍答得很轻松,心里却满是疑惑。  “师父。”巴图嘴里念叨了下,“等孤领兵入京,带你师父来见。”  时雍不妨他有此一说,震愣好半晌没回答。  还真是自信呢?卢龙塞还没打下来呢,就领兵入京了?  ————  巴图对卢龙塞发起的进攻,是在当天晚上开始的,就在时雍从汗帐离开没有多久,巴图就亲自披甲上阵,领兵前往卢龙。  卢龙照常城门紧闭。  前来临军的东厂厂督白马扶舟甚至上到箭楼,拿了好酒,摆上好菜,叫上优伶,边听曲子边看兀良汗攻城。  白马扶舟从未上过战场,但大晏以往的战事在各种话本和戏曲里被编了无数个版本,赵樽、陈景、陈大牛、元祐、哈萨尔、阿木古郎等人的战场逸事更是听得不少。  他早知北狄和兀良汗人的粗犷和悍勇,亲眼见巴图领兵攻城,却是有些惊讶。  十几门大炮一字排开,对着卢龙塞大门,巴图一身重甲、单手提刀居于阵前,身材高大健硕,神情凌厉,一把腰刀似黑铁铸成,看着就锋利沉重,恐怕有好几十斤的重量,他却拿在手上如稚子的玩具一般,随手一划,地上砖石便飞起火花和残屑,当真是孔武有力。  号角声中,巴图厉喝。  “赵胤小儿,可敢出城与孤一战?”  白马扶舟嘴角微微上场,走到垛墙边,双手懒洋洋撑着垛口,对城楼下的巴图道:  “大都督昨儿夜里吃多了酒,醉了,还没醒呢。此刻怕是叫不醒他。大汗,不如我陪你较量较量?”  ------题外话------  明日再见啦~~小姐妹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99章 出宫! 浓雾笼罩着这座富丽堂皇的巍峨宫殿,呼啸的北风夹着飞雪飘然而至,御药局的火光烧红了半边天,乾清宫的灯笼在风中左右晃动,好像舞者在跳跃。 “站住!” 一声断喝突然从殿门传来。 朱九横刀在前,闻声回头一看,只见陈宗昶执刀而立,一脸凛然之气。 “赵胤,把人放下!” 赵胤气息一沉,缓缓将身前的皇帝揽紧。 “定国公,为陛下治伤要紧!” “放屁!”陈宗昶一看这情形,漆黑的脸拉了下来,拳头握得咯咯作响,似乎要把赵胤生啖活剥了。 “派兵刺杀陛下还不够,你这是要挟持天子以令诸侯吗?” 赵胤沉声道:“定国公让路。不然别怪本座不客气了。” “不客气又如何?老子怕你不成!” 陈宗昶气得胸膛起伏,话音未落,又见内殿里走出了李明昌和皇贵妃杨氏。 见状,他虎眼一瞪,紧握钢刀,恶恨恨地咬牙。 “好哇!真有你们的。竟敢假传皇帝口谕?”他冷笑一声,望着李明昌:“没有想到,你李明昌竟然也是赵胤安插在宫中的亲信之人。” 李明昌一听这话,慌乱地摆手。 “定国公,误会,误会了。老奴侍候陛下这么多年,从无二心,老奴怎会是大都督的人?老奴只想救陛下性命,定国公,事急从权……” “闭嘴!”陈宗昶气得面色发青,指着赵胤和李明昌,怒声道:“你们串通一气,残害忠良,谋权篡位,好大的狗胆!也不问问老子答不答应!” 一声暴喝,陈宗昶手起刀落,朝赵胤劈砍过来,“放开陛下。” 赵胤后退一步,缓缓托住皇帝的身体,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杀!” 惊变不过转瞬之间,朱九挡在陈宗昶面前,侧头看了赵胤一眼。 “大都督先走!” “狗贼!哪里走?!” 陈宗昶也是个骁勇善战的铁血将军,这突然发起狠来,刀风凛冽,招招毙命,而朱九其实并没有存有杀他的心思,保守地被动接招,打起来很是难受。 赵胤想走,可已然来不及,大殿内的打斗惊动了门外的御前侍卫,他们冲进来就看到陈宗昶赤红着双眼,咬牙切齿阻止赵胤离去的模样,而赵胤手上托着皇帝,面孔冷若阎王,一时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拿下赵胤!”陈宗昶厉声道:“此贼要挟持陛下离宫————” 侍卫一听,这还了得? 他们怒号一声,拔刀上阵。 这群人身材高大,围拢上来就如同吃人的野兽,赵胤等人疲于应付,根本就没有办法离开。 “住手。给本宫住手!”赵云圳在旁边急得大叫,“救父皇要紧。你们全给本宫停下来。” “太子殿下,你糊涂啊!别被歹人利用了。” 陈宗昶此时根本就听不见任何解释。此情此景,看在眼里,他只认为是赵胤笼络太子,发动宫变,杀皇帝而立太子登基。 陈宗昶与赵炔有从小长大的恩义,说得难听一些,赵云圳的命都不如赵炔的命在他心里来得紧要。他骂咧着,刀风紧随而来,非得逼赵胤放人。 朱九为了拦住他,衣袖被生生削去半幅,也是发了狠。 “定国公,你不听人言?欺人太甚!” 朱九不再忍耐,一柄腰刀似长虹贯月,杀将上去。 他的打法和陈宗昶的打法完全不同。陈宗昶在勇,在猛,而朱九的刀法与赵胤身边其他侍卫一样,在滑,在刁,在狠。 一旦存了杀心,那刀锋便如同鬼魅,只见朱九如幽灵一般突然闯入人群,一片惊呼乍起,站在陈宗昶身边的一个侍卫只是短促地尖叫一声,人便重重倒地。 “拿命来!” 陈宗昶暴怒,朱九却不再正面迎战他,而是游走间,杀向他身边的人。 “大都督,你带陛下先走!我殿后——” 很明显,朱九也杀得上了头。 时雍一看这形势,心知解释是没有作用了。陈宗昶先入为主,认定今夜的宫变与赵胤有关,更认为太子有了异心。这般情况下,对他说什么都没用。 而这一群密密麻麻的侍卫,杀起来,用不了多久就会引来乾清宫外那些“谋逆禁军”,他们如果不听赵胤招呼,真的乱起来,赵胤这一口黑锅就洗不清了。 千古骂名,遗臭万年。 时雍不在乎这个,可赵胤一定在乎。 “太子殿下。”时雍看着附到赵云圳耳边,小声说了两句。 小太子紧锁眉头看着她。 时雍朝他点头。 孩子眼里闪过一抹犹豫,很快平静。 “住手!”电光石火间,赵云圳突然拔出短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冷眼看着殿内的众人。 “谁再动手,本宫就自刎在你们面前。谁能担责?” 这些人全是为了保护他,保护皇帝,赵云圳看到他们互相残杀很是难受,双目早已赤红一片,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很是骇人。 大殿里打斗的人,对视一眼,架开对方的刀,慢慢停了下来。 情绪上头的时候劝不住,情绪缓和就能好好说话了。 时雍道:“定国公有疑虑,不肯让大人把陛下带出宫去情有可原。可事关陛下性命,宫里治不了,我们别无他法了。难道定国公不想陛下好吗?” 说罢,她突然拉了拉赵云圳。 “定国公怕的无非是大都督有不臣之心。这样好了,定国公不用相信谁,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好。我们带走陛下,但仍将太子留在乾清宫,交给定国公来保护。这样您可放心?” 赵云圳看她一眼,走到陈宗昶的面前。 “有本宫在,定国公怕什么?” 陈宗昶看了看光启帝刷白的面孔,心里一片悲凉。如果不想办法,恐怕治不了皇帝,哪怕死马当成活马医,也只能一试了。只要太子在他手上,赵胤就翻不出天。 “好!”陈宗昶收刀,“我且信你一次。” “不仅如此。定国公还得帮我们一个忙。” 时雍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背后那几个乾清宫的侍卫,突然走过去,一脚将内殿的门踢上。 吱呀一声! 门合拢,殿里安静下来。 时雍看着众人道:“目前局势并不明朗,乾清宫门外还有一众老臣,外面还有那一群不辨敌我的禁军。若我们就这样闯出去,遇上的人都像定国公这样解释一遍,怕等不到我们出宫,陛下就没了。” 陈宗昶眼眸一冷。 “你待如何?” 时雍道:“定国公带太子守在内殿,我们悄悄出宫。此事不得让任何人知晓。李公公和皇贵妃也照常行事,有人问起,就说陛下已然苏醒,正在养伤。还有你们——” 她的目光望着那群侍卫。 “我知道你们全是陛下最忠心的人,对眼下局面也是疑窦丛生,不敢完全相信大都督,但想必你们也明白,现在没得选择了!为了大晏江山,为了陛下安危,还烦请你们,将乾清宫牢牢守住,不让这里的事情,泄露出去。” 侍卫们面面相觑。 人群里走出侍卫官晏靳新,他抱着腰刀拱手。 “我同你们一起去。” 时雍一看这人就知是侍卫统领,没有犹豫,“行。我们从侧门出。就劳烦你带路了。” 这座皇城并不安全。 在陈宗昶的眼里,皇城是在赵胤的掌控中,那些禁军全是赵胤的人,可是在赵胤和时雍等人的眼里,危机并未解除,外面那些说要誓死效忠赵胤的家伙,是人是鬼都分不清楚。 时雍回去拿一个大床单,又将光启帝的头发打散,将他整个人裹了起来,然后从侧面鱼贯而出。 这是时雍偷摸进来的地方。 哪料,门一打开,呼啦一声冷风灌进来,就看到外面呼拉拉站了好几个人。 其中打头的,正是那个聂武。 “大都督——”看到赵胤抱着一个人,聂武愣了一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赵胤面不改色地看着他,“不是让你去传谭广了吗?” 聂武道:“属下找不到谭千户,正想回来向大都督复命,这是……” 他看着赵胤,再看看他身边的人,一脸懵懂。 赵胤道:“聂武,你效忠本座的时候到了。” 聂武一听,黑脸闪过几分兴奋。 做好多年锦衣卫百户了,他做梦都想得到指挥使大人的赏识。 他抱拳拱手,“请大都督吩咐,属下万死不辞。” 赵胤慢慢走出去,“聂武听令。” 聂武立马站直身子,沉声道:“属下在!” 赵胤看一眼他站立的位置,“在本座回来之前,你就站在这里,不许动,也不许任何人靠近这扇门。听明白了?” 聂武有点憨:“属下明白,只是……大都督,这是为何?” “知道你为什么是百户,而谭广是千户吗?”赵胤冷冷看着他,“谭广从不问为什么。而你,多嘴!” 聂武肃然脸:“属下明白了。” 赵胤道:“从现在开始,你只听命于本座一人。谁敢违抗命令,格杀勿论。” 一听这话,聂武整个人兴奋起来,感觉马上就要得到重用了。 “属下领命!” 赵胤不再多话,朝晏靳新看了一眼,“备马。” 众人离去。 聂武旁边的禁军看了一眼他们的背影,挠头。 “百户大人,那人好像是陛下?” 聂武横刀瞪他,一脸戒备。 “混账东西,你他娘的瞎眼了?知道你为什么是小旗吗?多嘴!” “……” “陛下在内殿呢,给老子站好了。大都督吩咐不许动,哪个敢动,老子要他的脑袋!” “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00章 太子的威严 众人面面相觑,看着他俩,不明所以。  山洞里杀死邪君的过程,赵胤一句带过去,没有人知道他们看到了什么,更没有人知道那个尴尬又旖旎的瞬间三人各自的心理变化。  没有人问,时雍也没有多说,赵胤看她一眼,眼神微微飘开。  “下山。”  赵胤留下魏州善后,和几个侍卫抬了谢放,于浓浓雾气中穿过深山密林,骑马上了官道,径直返回卢龙县。  在这之前,时雍写了一个解毒的方子,让朱九先行快马回去,敲开了卢龙最大的药房“剂世堂”的门,抓了药,送到“来福客栈”。  战争阴影下,来福客栈旅客不多。  春秀在客栈里坐立不安地等着时雍,没有想到会等来一群人。  认出人群里的赵胤和白执,她瞪大眼,有些惊喜,“将军?”  说罢,再看时雍,“夫……少爷,你怎么了?”  春秀是个敏感的孩子,时雍身上的血腥味儿没有让她惧怕,反而是时雍眼睛里赤红的光芒和脸上阴霾,让她感觉到了一丝恐惧。  她飞快跑过来扶住时雍。  “我没事。”时雍下了马,提一口气,脊背挺直,“吩咐小二,送两桶热水到我房里。”  春秀连连点头。  时雍咬牙,“要热!要、快!”  赵胤望过去,看到她嘴唇已被咬得乌紫,脸色苍白一片,很难想象这一路她是怎么支撑着骑马回来的。  春秀握紧她的手,“少爷,我扶你,你靠着我……”  她小小的个子,如何靠得住。  时雍摇摇头,还没说话,人已被赵胤抱了起来。  “……”  春秀瞪大眼睛,发现手上的夫人不见了。  眼前只有赵胤高大的背影和匆匆而去的脚步,出口的声音已是冷戾异常。  “哪个房间?”  春秀赶紧跟上去。  “秋字一号。”  赵胤一言不发,抱住时雍上楼寻到房间,一脚踹开房门,将时雍安置在榻上,握紧她的手:  “如何?”  时雍吸气困难,“不好。”  赵胤:“能撑住吗?”  时雍看着他,“你别在我面前,应该能。”  赵胤脸色一变,低头,拭去她唇角自己咬出的血迹,“你能为自己行针吗?”  “不能。”  时雍沙哑的声音,如若轻喃,说罢,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朝他求助一般:“你出去……”  她神志不清的样子,春秀还是个孩子,赵胤怎肯放她一人?  赵胤不说话,控制住她胡乱动弹的手臂,回头喊春秀。  “去催热水!快一点。”  “哦哦,我马上去。”  春秀有些慌乱。  她从来没有见过时雍这样子。  在她的印象中,夫人总是笑吟吟的,对什么事都浑不在意,胸有成竹,气势不输男子,跟在她身边就能被保护。  这样的时雍,吓到她了。  春秀的脚步远去,时雍皱起眉头,看赵胤的目光越发的柔软。  “我中毒了。”  “我知。”  “我会乱来。”  “我知。”  “你不怕?”  “我是男人。”  “……是男人,还不快,走?”  中毒的她,可不像谢放那么不挑性别。  时雍眯起眼看她,挣扎不停。  赵胤面无表情,由她发怒,霸道地摁住她,不时探向她滚烫的额头,偶尔皱眉。  这种不讲理的侵略性是时雍很讨厌的,可是大概是他眼里的担忧太过明显,让她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意识混乱间,仿佛自己变成了山林里一只柔弱的鸟儿,而眼前这人是强大的雄兽,她须得依附于他,方能得到救赎。  胳膊在他的掌控中,肌肤滚荡而敏感。  时雍吸口气,不得不找些话说,以免二人的姿势太过暖昧,诱她毒发。  “那洞中的香,可催,催,情。”  她呼吸微重,说得不畅。  赵胤看他一眼,缓缓皱眉:“我知。”  时雍:“那你为什么没事?”  又来了。  她眼里的疑惑澄澈得让人生恨。  赵胤冷着脸,“我该有事?”  “我很是奇怪……”  时雍想了想,突然生出一种遗憾。  若毒发的人不是谢放,而是眼中这位大人,那当如何?  谢放能把持不住把白执压在身下,这位大人把持不住会做出什么举动,不会也上演这般桥段?  那以他的身手和武艺,若是发狂,谁能挡得住?  中招的是谢放、朱九、白执、还是许煜?  时雍脑子昏昏沉沉地想着,神思游离,竟比较起来。  这一想,她发现赵胤身边尽出美男,个个都长得不错,眉清目秀有白执、气宇轩昂有谢放、高大威猛有许煜、英气勃勃有朱九……  不能想。  时雍越想越躁动,  呼吸起伏,双眼赤红如愤怒的小兽。  赵胤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坚持将她制在身下,近距离的接触,让时雍变得难受异常,每一次呼吸好像都有他身上的气息,烧得她连嗓子都哑了起来。  “你松开我。”  赵胤沉眉:“水马上来。”  时雍呼吸不畅,双颊绯红,“你再压着我,我就着火了。不等水来,我都烧死了。”  看她六神无主地瘫在那里大口喘气,赵胤定定看她许久,方用沙哑的嗓音说出四个字。  “此毒甚烈。”  这人脑子长歪了吗?  时雍于混沌中恶狠狠地想着,很想撕碎他。  她已经暗示得这般明显,让他不要再接触自己。  没有男人在身边或许还好些,她不至于连春秀都不放过,如今一张英俊的脸就在她的面前晃动,彼此呼吸可闻,不是要人命又是什么?  “大人……”  时雍视线好不容易凝集在他的脸上,“我受不了了。你饶了我吧。”  赵胤皱眉,低头注视她的双眼,掌心再次探探她的额头,“不饶。”  他声音低哑。  在时雍万万没有料想到的情况下,突然将掌心缓缓挪下去,盖住她的眼睛。  “我留下来,可以帮你。”  时雍:“???”  他要怎么帮?  时雍本就发烫的脸,红得像滴血一般,可是眼睛被他蒙住,眼前一片黑暗,他的手十分冰冷,倒是让她舒服了些,无奈地听天由命。  “水,来了没……”  “快了。”赵胤再次望向门口。  “唔……”时雍脑子几近晕厥。  可或许是她有身为女子的矜持,明显比谢放的自持力更强,还能保持一丝清醒,  “大人~”  “嗯?”赵胤看她呼吸不过来,头低下,凑近她的脸,“你想说什么?”  脸上绒毛被他的呼吸拂过,时雍颤栗一下,  “大人没有毒发,或许是因为……被毒蛇咬过。”  赵胤想了想,低头睨视她,“蛇都杀死了,没办法再抓一只咬你。”  “……”  时雍很想当场去世。  重重喘口气,她瘫下去。  什么都看不见,身子着了火一般,她仿佛被人投入一口烧沸的油锅,烈焰灼烧般难受,浑身上下又动弹不得,如同被蛛丝缠住,很想挣扎,逃跑,恣意妄为……  “大人,我无法呼吸……”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意识渐渐涣散,  突然,嘴里伸入一根手指。  赵胤的声音低低传来,“咬。”  时雍一个激灵,神智又一次被他的惊人举动拉回。  是谁告诉他,咬人可以解毒的?  时雍喘息,模糊中咬他一口,当是泄愤。  然后,挣扎得更是厉害,如同搏命,赵胤不能伤她,有些无力,渐渐制不住她了。  “要我帮你吗?”  时雍没有反应。  “要我帮你吗?”赵胤低下头,靠近她的耳朵再问。  温热的呼吸痒痒地撩着时雍的发丝,从他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恶魔的召唤。  时雍四肢被压制无法动弹,但血液里的躁动因子却被点燃,在双眼被蒙住的黑暗里,她灵魂都似飘离了躯体,正冷冷浮在天际看着垂死挣扎的她。  算了!  散去最后一丝理智,时雍狠狠道:  “要!”  赵胤没有说话,一只手绕过她的脖子,掌心在她的头发上撩了撩,将她散乱的发丝拂开,冰凉的手指在她后颈上的大椎穴按了按,又缓缓移动,带着一种轻柔地安抚。  这细微的触感为时雍带来的是更多的情动。  看不见,感官几乎燃烧。  “你行不行……快些……”  这时,赵胤手臂突然用力,将时雍脖子歪过来,在后颈一击。  时雍的声音戛然而止,  脑袋一歪,晕过去。  ------题外话------  时雍:兄弟,原来……这就是你说的帮忙?  赵胤:不然呢?你想怎样?  大黑:汪汪汪!!  晚上八点左右再加更一章,谢谢喜欢《锦衣玉令》的书友,只要你看了我的书,就是我的人。  来吧!爱我你就投票给我。吼吼~~么哒,晚上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01章 良医堂的夜晚 一夜如噩梦般地惊乱过去。 五更刚过,天没有亮透,良医堂的后院便传来一阵清脆的捣药声,从厅堂经过的脚步声反而放得极轻。 孙国栋从帘子后探出头来,看一眼捣药的时雍,“阿拾,药熬好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都很小心,给皇帝使用的药,不论外敷还是内服,都不敢假手他人。忙活到现在,光启帝尚未苏醒,刚血止住了,人还活着,就是希望。 孙国栋也是一夜未合眼,刚伺候老爷子睡下,同时雍说话时,一边呵欠,一边流泪, “你去歇歇吧,我来替你。” “我不困,马上就好了。”时雍转头朝他莞尔,“国栋,你去眯会吧,今儿还有得忙呢。” 这声“国栋”唤得年近四旬的孙国栋很是尴尬。 时雍是孙老爷子的徒弟,孙国栋是孙辈,这称呼完全没毛病,但是孙国栋宁愿她像以前那样称呼自己,也别这么亲热。让一个年轻姑娘这么叫,他脸红。 “我不能睡。祖父吩咐了,得让我亲眼瞧着,有事就须叫他。” “那辛苦你了,国栋。” 孙国栋:“……” 时雍起身将碓窝里的外敷药刮到盆里,“我去看看老爷。” 为免多生事端,良医堂里,除了孙正业祖孙和赵胤带来的人,其他人都不知道那个被大都督氅子和床单裹着带进来的人是当今天子。 时雍小心端着托盘走入内堂。 两个侍卫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看到时雍,朱九才侧声推开门。 “吱呀”一声,门一开,时雍就看到了赵胤的背影,他如老僧入定,一动不动,身上还穿着昨日那一身便装,棉靴上沾了些暗沉的颜色,不知是脏污,还是干透的血迹。绣春刀就放在他的右手边——皇帝的床头,时雍猜测,一旦有异动,只须眨个眼赵胤就能拿刀护驾。 这当真是大晏最忠心的臣子。 先帝培养他,也算是深谋远虑了—— 时雍暗叹一声,放轻脚步走到赵胤的背后,放下汤药和敷药,伸手探了探皇帝的额头。 “陛下醒过没有?” 赵胤眼里布满血丝,闻言,幽深的眼睛渐渐沉下,他看着时雍摇了摇头,又握住她冰冷的手指,在掌心捏了捏。 “冻坏了吧?” 对赵胤来说,这已经是极为亲密的举动了,时雍看着他憔悴的双眼,抿唇摇头,“忙起来就不冷了。” 赵胤好半晌没有说话,突然抬起时雍的手背,放到脸上贴了贴,又以唇吻之,“等陛下好起来,我便请陛下为我们赐婚。” 赐婚? 有救命之恩,应该会容易一些了吧? 时雍嘴角不经意地扬起,“好。” 看她松手去端汤药,赵胤眉头微皱:“你去休歇,我让朱九来。” 时雍摇头,“九哥粗手粗脚的,哪里会喂药?” 更何况,昏迷的人可不比醒着的人,喂药是更麻烦的事情,尤其这人是皇帝,他们做臣子的怕冒犯,喂药束手束脚。 她就不同了,撬开嘴巴就一顿灌。 躺在床上的皇帝如同死人般,任着她折腾,赵胤扶着人,看时雍毫不留情的样子,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叹口气。 大半碗药灌完,皇帝仍然没有醒。 他们也不知道他会不会醒。 更不知道如今宫中是何情形? 除夕风云,让原本错综复杂的案件变得更为棘手。此事已不再只是一事一案,而是已然触及到了朝堂根本。时雍隐隐有一种感觉,在大晏有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赵胤肯定是触及到了他们的利益,这才会不管不顾地出手报复。 只是这“利益”是什么?大晏江山? 风云突变,时雍确实没有睡意,找了条凳子,挪到赵胤身边正要坐下,却被赵胤托了起来,他将自己那张铺了软垫的椅子让给时雍,示意她坐下。 “大人你呢?” 赵胤:“我坐久了,活动活动。” “哦。好吧。” 时雍不客气地坐下,舒服地叹口气。 实在是累了,脚肚子都发酸,这坐下来就不想动弹。 赵胤弯腰拿起绣春刀,从怀里掏出绢布慢慢地擦拭着,一副珍而重之的模样,瞧得时雍都不免有点嫉妒了。 她正瞧得出神,那一抹寒光突然从眼前闪过,赵胤还刀入鞘,突然朝她低下头来。 “阿拾,你怎会懂那么多?” 这人说话向来简洁,但时雍听懂了,他是对昨晚自己在术室里那些紧急救治光启帝的言行产生了疑虑。 憋了这么久才问,也是不容易。 时雍这时开始装困了,重重打个呵欠,她扬着脸叹气,“还不是我爹么!早年间也算是个能人异士,杂七杂八的本事都会一点。” 赵胤看着她不说话。 时雍知道,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能看出来宋长贵除了老实本分,对仵作一行确实有点本事之外,其他的东西并不专精。 所以,她得为老爹编个故事。 时雍瘪了瘪嘴,垂下眼皮,一副心思敏感的小女子模样,声音也弱了下来,“自从那一年,我娘失踪,他开始酗酒,便渐渐忘事了。” 为了配合故事,她表情到位,伤感万分,”为了寻找我娘,我爹想尽办法,花光银两,仍是一无所获。想来是太过难受了吧,他便只能靠酗酒来麻痹自己,他曾说,那时候,没有一日不醉,不醉便不能入睡。可每醉一次,再醒来脑子便混沌一些……反而只能在喝醉的时候,才能想起来一些东西,想到了,他便教给我。说完了,他醒过来,自己又忘了。大人,你说奇不奇怪?” 若是不信,她也没有办法了。 好在,赵胤在她的悲伤情绪营造氛围里,没有再追问,而是沉默片刻,突然开口。 “我帮你娘。” 啊? 时雍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赵胤道:“锦衣卫找人,想来比你爹更为容易一些。” 时雍捋了捋头发,“大人公务繁忙,不必再为我这小事操心了。” 赵胤:“寻母侍亲,天地之性,何谓小也?此事,交于我办。” 大概自己本就不是宋阿拾的原因,和王氏相处也自在,时雍虽然托了燕穆去查她那个傻子娘的事情,但事情一多,便没把这事当成首要。 毕竟那么多年了,要找一个人谈何容易? 得赵胤如此慎重承诺,她突然有些感动。 “多谢大人。” 她刚想行礼,却见赵胤眼神微微暗沉。 “能寻便是好事。怕只怕,无处可寻。” 无处可寻,是说他自己么?亲娘早已故去,没感受过一天母亲的温暖,而且,无处可觅亲踪,这才是永生的痛。 “大人。” 时雍也学他刚才那般,将他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一时母爱泛滥,真想说“往后你就当我是你娘亲”好了,又觉得不妥。 “以后我会对大人好的。” 二人说了会儿话,天便亮开了。 外面隐隐传来说话的声音,良医堂的伙计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情,照常起来开门问诊,被孙国栋训了一顿。 “大年初一开什么门,歇业!” 伙计有点蒙。 年年正月初一都开馆问诊的啊! 老板这是怎么了? 伙计也不敢问,赶紧将卸下来的门板又放回去,正在这时,忽然听得一声急促的马蹄声传入耳朵,伙计探头一看,正是往良医堂而来。 一行二十余人全部身着甲胄,喝止着沿途的行人,脸上杀气腾腾。伙计吓得一个哆嗦,跌跌撞撞地跑入屋内,惊慌地喊。 “掌柜的。掌柜的,不好了,官兵来了……” “慌什么?”孙国栋不满地瞪他一眼,“去,把门给我抵住。我马上回来。” 伙计慌乱叫上人,过去抵门。 几乎就在同一时候,外面就传来拍门声。 “开门开门!” 孙国栋看了一眼,脚下没停,飞快地往里面跑去。 “大都督——” 外面的响动,赵胤已经听见了,他看了一眼匆匆忙忙冲进来的孙国栋,脸色平静地抓紧绣春刀。 ------题外话------ 碓窝,四川话又叫“对窝”,一种石制、木制或铁制的窝状工具,臼东西用的。 PS:还有更新,可能今天得晚些………… 明天要送神兽归笼了,今天要准备的东西多~~ 么么哒,感谢支持!</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02章 自杀谢罪 外面的官兵将良医堂的门拍得砰砰直响,坐馆行医的伙计从没见过这般阵仗,紧张得说话都打结。 “谁啊!” “开门!官兵缉拿乱党。” 查乱党查到大都督和皇帝头上了? 伙计大声道:“官爷,今儿个大年初一,东家都还没有起身,堂上也没有外人,哪里有的乱党来……” “他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外间的官兵不耐烦了,咚地踹了一脚那门板。 “砸!” 这哪里是官兵,分明是土匪。 门板被两个伙计用木棍撑着,一看情形不对,他俩赶紧去拉桌子要拦。可是,没等他们把桌子拉到门边,门板重重一声巨响,砰地一声从外往里倒下来。 伙计连忙后退。 一群人凶神恶煞地冲了进来,手持刀枪,齐齐指着伙计。 “把人都叫出来。” 为首那头目更是不客气地一挥手,“搜!” “是!” 这群人很是凶悍,上来就在堂上噼里啪啦地翻找,看不到人,直接将东西往地上丢,两个伙计看他们猖狂,敢怒不敢言,只是连声求情,生怕他们把东西砸坏了。 孙国栋撩帘出来,看了片刻,走近了赔着笑道:“在下是良医堂掌柜。敢问各位官爷,闯入家中搜查,是为哪般?” “哼!” 那头目高傲地看他一眼,刀尖往中药柜台上敲了敲,“昨夜有刺客在午门前刺杀太子殿下,现在全城缉拿乱党,你可知道?” 孙国栋喏喏道:“昨夜睡得早,不知此事。” 头目看他一眼,一副不讲理的张扬模样,“现在有人告官,说你们良医堂窝藏乱党。识相的,赶紧把人交出来!官爷或可饶你一命。” 说“饶”的时候,这头目眼睛四处乱瞄,似乎是看出良医堂是有钱人家,想借机讹点银子。 孙国栋哪会看不出来他的心思? 他朝伙计示意一下,准备拿钱息事宁人。 “住手!” 官兵头目侧过脸,看到赵胤和时雍一起出来,愣了愣,再上下打量赵胤一眼,问孙国栋:“是你家的少爷?这么不识趣呢。” 很明显,这人职务太低,根本不认识赵胤。 孙国栋干笑两声正要否认,赵胤便抬手制止了他。那头目看他如此,正要动气,赵胤竟慢慢往前走了两步,冷冷地负手而立。 “你哪一营的?” “嘿!”那官兵头目捏着下巴,一双小眼睛瞅着他,似乎觉着好玩,“小子,连爷爷是谁都敢问?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赵胤:“你长官是谁?” 那人斜睃他一眼,讪笑道:“说出来不怕吓着你,你爷爷是五军营邬大人麾下总旗鲁寿。”说罢,他看看赵胤身边的时雍,“得了,赶紧把人交出来,官爷好回去交差!” 赵胤一动不动,慢慢拔刀。 时雍轻轻按住他的胳膊,笑盈盈地道:“官爷,我们这里没有刺客,也没有乱党。” 她走过孙国栋的身边,从伙计手上取过银子,又将怀里的钱袋倒出来,把钱递了上去。 “官爷,这是孝敬您的辛苦钱,拿着吃酒。” 她看出来了,这些人只是奉命办事的小喽罗,也许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孙国栋是对的,如果能用钱解决,少点麻烦,不是坏事。 哪料,鲁寿看到她白嫩嫩的小手,不接银子,竟突然抓住她的胳膊,低低奸笑。 “官爷自己吃酒多无趣,得小娘子相陪才好……啊!” 啊! 一声惨叫划破厅堂,时雍尚未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一股血线冲天而起,那只抓她胳膊的手腕便被人齐齐斩断! “铮——” 绣春刀发出阴凉而沉闷的金属声,仿佛在呼应它的主人。在鲁寿痛苦的哀嚎里,一群官兵看着赵胤冷漠的面容下满带杀气的眼睛,居然没有吭声。 整个厅堂的人,就像傻了一般,看着赵胤,看着痛得在地上打滚的鲁百户,一动不动,许久不说话。 时雍慢慢将那只手腕从胳膊上解下,面无表情地拿在手里看了看,又嫌弃地丢回去。 “自找的。该!” 有银子不要,还想调戏女人,时雍同情不起来。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鲁寿咬牙切齿地痛呼着,额头青筋暴露,按住那只被斩断的胳膊,他大声嘶吼道:“这些人就是乱党!全部给我带回去——” 赵胤一动不动,冷魅的眼睛里掠过一抹恐怖的杀气,横刀在前,声音低沉幽冷。 “你不认识绣春刀,让邬霍来!” 绣春刀三个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鲁寿竟然忘了疼痛,迟疑地看着赵胤,再看着周围的人,然后在赵胤那一股子慑人的气氛里,再次定睛看着他身前那柄斩断他手腕的刀。 “你……你是谁……你怎会有绣,绣春刀?你是……大,大都督?” 赵胤不回答,脚步无声无息地迈开,靴子冷冷地落在鲁寿面前,“给你一个机会。” 鲁寿脸上升起希冀,却见赵胤眼中浮出一抹冷漠的光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自杀谢罪。” 厅堂里的温度突然降了下来,一片冷寂,仿佛整个空间都笼罩在了杀气里。 赵胤的面前是二十多个年轻力壮的兵丁,可是这群人在听到“大都督”三个字时,心里就已经有了惧意。五军营隶属五军都督府,大都督便是他们的最高统帅,他们虽然不曾近距离看过赵胤的容貌,但对于赵胤这个人并不陌生。 不知从何时开始,京师人就有了一种共识:有赵胤的地方,就有杀戮。绣春刀所过之处,便是鲜血和人命。赵胤办一个案子,杀伤无数,株连九族的大案就好几桩,从民间到军中,没有人不怕他。 鲁寿突然有点绝望。 他身后的兵丁们也紧紧握住了刀枪。 自杀是不可能自杀的,蝼蚁尚且偷生,他们怎能不搏一搏命? “大胆叛党竟然冒充大都督,给我……杀!杀了他。” 鲁寿用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出这句话,在说话的时候,他人已经撑着地爬了起来。 “兄弟们,杀啊!” 不杀他,就要被杀,对鲁寿来说,别无退路。 “呛啷”一声,兵器发出激烈的碰撞,鲁寿高声呐喊着,指挥人朝赵胤杀了过来。 孙国栋惊慌地跑过去,挥起袖袍叫时雍。 “阿拾快些退后……” 时雍看他一眼,“我不怕。国栋,你快躲起来。” 孙国栋看她毫无惧色,赶紧叫伙计去拿家伙要帮忙。 厅堂里乱作一团,阵阵刀枪声和喊杀声传入里间,朱九和许煜白执等人很是紧张,又想出去帮忙,又得守着皇帝,一时焦灼不已。 宫中情形不明,这边又来了官兵,仿佛一团乱麻。 朱九待不住了,咬牙拔出腰刀,“你们看好陛下,我出去看看……” 他话音未落,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更为激烈的打斗声。 “大都督!属下来迟。” 听到庚一的声音,朱九心里的大石头落了下去,还刀入鞘,这时才发现,一身的冷汗。 来的人只有庚一一个,可是,就鲁寿这样的普通士兵而言,一个赵胤他们都没有办法拿得下来,再多一个庚一,战斗力翻倍,不过小半会儿工夫,他们便已溃不成军。 “百户,跑吧!” “快跑啊,兄弟们!” 二十多个人打不过两个人,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鲁寿叫着握胳膊便要跑,庚一刚想去追,赵胤却将他叫住,然后矫健的身子在半空一个起跃,手起刀落,鲁寿发出绝望的惨叫,瞪大的双眼便再也合不上了。 咚! 重重倒地。 那些鲁寿带来的士兵一看,吓得白了脸,一哄而散。 时雍看他满脸杀气,走过去递上绢子。 “留下活口也好。” 赵胤冷声:“他不会知晓什么。” 也是。 时雍瞥他道:“大人好像很讨厌他?” 若非厌恶之极,赵胤不会对这种其实与整件事无关的人痛下杀手,砍了手腕还要人的命。 她觉得有些古怪。 哪料,赵胤看她一眼,冷冷地道:“他不该碰你。” 原来如此? 时雍微微一怔,笑了笑。 “你们说话,我进去看看老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03章 孰敌孰友 当时当下,赵胤对麾下之人已然到了无法全然信任的状态,包括“十天干”。 一个能阻挠他获得情报,利用部众讨好他对他效忠的私心,以及“造反之事”本身的隐秘性为所欲为,还能调动千户以上的人不多。 每一个,都是他的心腹。 那个人如鬼魅般横在了他的心头。 因此在良医堂这一夜,除了他身边的贴身侍卫,他一个人都没有惊动。 庚一突然到来,时雍猜到会有要事和赵胤说,退到了内堂。 孙国栋也带着伙计离开,将厅堂让给了赵胤和庚一。 庚一看了看鲁寿的尸体,“大都督,此处恐怕不太安全,这些人兴许只是前来探路。” 一旦知晓赵胤和皇帝就在良医堂,会不会趁机一网打尽? 庚一建议道:“趁着现在,我们换个地方吧?” “换不了。” 别的地方没有良医堂的设施,也没有孙正业,更何况,皇帝伤情刚刚稳定,若是再挪动一下,说不得就要命了。更何况,如今京中形势复杂,孰敌孰友不尽得知。 别的地方,就比良医堂更安全吗? 赵胤沉默了许久。 “庚一。本座能信你吗?” 庚一哑然,连忙拱手,“大都督此言何意?属下自当誓死效忠。” 赵胤看他一眼,目光幽冷:“那你告诉本座,让你查了数月的奸细,可有消息?” 庚一闻言面色一变,突然低头抱拳,压低了声音:“属下正是为此而来。确有眉目了!” ———— 天际浓云密布,乾清宫里光线幽暗。 皇贵妃杨氏第五次去挑灯芯了。 无穷无尽的等待,让这个黑夜极为漫长。 陈宗昶坐在门槛上,抱着腰刀入定,像个不动弹的雕塑。赵云圳蜷缩在椅子上,双眼紧闭着,也不知道睡着了还是没有睡着。 “几时了?”皇贵妃问李明昌,声音幽幽叹叹。 李明昌道:“娘娘,怕是快辰时了。” 皇贵妃叹口气,又坐到了蒲团上,双手合十,默默地祈祷———— 混乱一夜,庞淞的三百个嘴巴子早已打完,赵焕几次嚷嚷着要见皇帝,坐了大半夜,天亮时,他突然一声不响地离去。 众人以为终于可以安安稳稳地度过了。 岂料,不过片刻工夫,殿外再次传来喧嚣声。 这次来的人是魏州。 他没到正门,却与侧门的聂武发生了冲突。 魏州说是奉大都督之命,前来救驾的,要闯入乾清宫去,聂武说是奉大都督之命守在此处的,谁来都不能放进去。 聂武这人一根肠子捅到底,憨直不会转弯,说了要效忠赵胤,便记牢了他临行前吩咐的话,哪怕魏州是镇抚使,也并不买账。哪怕,魏州带来的人,是他的数十倍之众。 “聂武!” 魏州气得咬牙切齿,刀尖指着他。 “不听上官命令,你要造反不成?” 聂武咽了咽唾沫,心里点有犯怂,但是看着气势汹汹的魏州,总觉得只要扛过去了,说不定下一届镇抚使就他自己了。 一想到这个,他眼睛一红,激动不已。 “除了大都督的命令,谁的话老子都不听!” “岂有此理!” 魏州看了看身边的人。 “这个聂武,便是在午门刺杀陛下的奸细。我怀疑,陛下此时已遭到不测,说不定连大都督也————” 魏州眼里流露出几分焦灼,突然抬了抬手上的腰刀。 “不能再等,硬闯!” 众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一夜间风起云涌,乾清宫里神神秘秘,确实让人怀疑宫里出了事情,既然有了上官命令,众人立即挥刀而上。 聂武这边一共就五个人,魏州说了动武,他们根本就不是对手,很快就被拿下,这人也是个蛮汉,被人摁在地上,仍是梗着脖子大声吼叫。 “没有大都督的命令,不得进入!” “魏镇抚,擅闯乾清宫,你是要造反吗?” “来人啊!!有人要造反啦!” 这家伙喊得十分绝望,在外面吹了一宿的冷风,脑门上还全是冷汗。他明白,镇抚使做不成了,说不定今儿就要去阎王殿报到了。 不过,家里还有老娘,他吼大声些,就算是死了,也得让大都督知道自己是效忠于他,因他而死,也能优待一下他的家人。 魏州抽一口气,回头冷冷看他一眼。 “杀了。” 聂武白着脸,用足力气大声喊道:“魏州,我肏你娘——” 他做好了为大都督牺牲的准备,双眼一闭。 只听得“铮”的一声,刀光从面上掠过,聂武心道一声“完了”,不料,又是一阵呛啷声,那锋利的刀子只是削去了他的头盔和几缕头发,便被人弹飞。 一声咆哮,如同雷吼。 “何人如此大胆,擅闯乾清宫?” 魏骁龙许久没等到赵胤拿药回来,大着胆子率部进入内城,恰好看到锦衣卫内斗,这情形更是让他想起时雍离开前话里的暗示。 魏骁龙和聂武一样,也是个认死理的人。 他领了命,便一定要护住乾清宫,不管是谁,都不能进。 魏州不是从午门进来的,没有与魏骁龙碰面,现在看到这人领兵冲上来,眼睛微眯。 “魏将军,不得命令,你怎可进入皇城?” 魏骁龙梗着脖子,冷哼,“你怎知我不得命令?” 魏州:“得谁的命令?” 魏骁龙:“本将为何要告诉你?” 两人都是赵胤的属下,可是,一个是锦衣卫,一个是神机营,谁也管不着谁。那么,想要想说服对方,便只有用武力了。 魏州突然一笑:“魏将军可知,乾清宫发生何事?” 他指着聂武道:“这些叛党里应外合,刺杀陛下。如今陛下生死不明,大都督令我前来……”说到这里,他走近魏骁龙,低下头,一脸神秘地压低了声音。 “魏将军,有一事,你恐怕不知。” 魏骁龙狐疑地看着他,“何事?” 魏州朝他勾了勾手指头,小声道:“陛下搜罗了大都督的罪证,意欲除之,大都督同天神殿里应外合,纸定除夕之夜起事。刺杀陛下的人,正是大都督,兄弟我要做的便是………” 魏骁龙一脸错愕。 魏州轻轻抬了抬眼皮,阴凉地看着他,接着道:“我要做的便是……替大都督除去拦路之人!” 声音未落,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倏然出鞘,直直朝魏骁龙的胸膛捅了过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04章 大地悲呼 ,最快更新锦衣玉令最新章节! “魏州!” 魏骁龙大喝一声,双眼赤红地瞪住他,一只手牢牢地握住匕首,掌中鲜血直流,脸上却是不解和深深的意外。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你疯了!是不是患了癔症?” “阻挠大都督大计者,死!” 魏州捅刀的速度足够快,若非魏骁龙上过战场,临场反应够强,这刀必然致命。 好在,生存本能的驱使下,让他迅速握住了刺入胸膛的匕首,他身穿铠甲,衣服厚重,匕首刺入胸膛并没有很深,只是吃亏在让魏州占了先机。 二人相识多年,曾经并肩作战,一切情谊,终是镜花水月般,化为乌有。 “杀啊!” 喊杀声一片,响彻云霄。 双方士兵反应过来,二话不说便拎刀而上,直接杀成一团。 今夜的乾清宫已然失去原有的秩序,远处有人看到锦衣卫同京军杀起来,吓得飞快躲起,没有人敢走近。 传说中的锦衣缇骑个个武艺高强,取人头颅如探囊取物,但传说只是传说,魏骁龙与锦衣卫从来不是敌人,并没有真刀真枪地干过,这一战,他这才知道锦衣卫和他的神机营的武力区别在哪里。 锦衣卫杀人,狠、绝、辛辣,手不留情,以杀人为主。而神机营同是京师三大宫之一,但为了使军中配置的火器使用更为专业,神机营的士兵以操作火器为主。可惜,皇城里不能动火器,何况这是乾清宫,入城时火器队没有同来,而用冷兵器刀枪与锦衣卫相搏斗,魏骁龙的士兵明显不敌。 “魏州!你这个叛徒!”魏骁龙浑身都被鲜血染红,被魏州一脚踹翻在地,他撑地爬起来,破口大骂。 魏州冷冷看着他,手指轻轻在刀柄一滑:“叛徒如何?身负骂名又如何?魏州愿为大都督肝脑涂地。” 刀身一动,疾风般突然滑下,直奔魏骁龙命面而去。魏骁龙就地一滚,抓住一把掉落在地上的钢刀,朝魏州狠掷过去,厉色喝道: “只要本将还有一口气在,绝不会允许你闯入乾清宫。” 魏州冷寂无声地看着他,哼声:“你不怕死?” “死有何惧?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老子从军那日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魏骁龙眼如寒冰,倔强地用颤抖的手握紧钢刀,狠狠抹了抹嘴上的鲜血,高声呐喊。 “兄弟们,杀啊!” “哼!成全你!”魏州手上薄刀劈空而至,一刀没有得手,第二刀紧跟着杀了下来,每一刀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刀锋的影子,魏骁龙眼瞳睁大。 魏州在他眼里一直是个温和爱笑的人,怎会这般的狠? 其实,在赵胤提拔他做北镇抚使的时候,许多人心里并不看好他,所有人都认为魏州能坐上那个位置,无非是因为他与赵胤的私交而已。 这一晚,魏骁龙发现他眼里的魏州和往常的魏州根本就不像同一个人。他冷漠嗜杀,武功高得可怕,即使他一开始不偷袭,二人单挑肉搏,魏骁龙恐怕也得吃亏。 一个是排兵布阵的将军,一个本就是单刀独斗的王者,这般杀下来,胜负几乎没有悬念—— 天边刚露出鲤鱼斑白,光线昏黄。 内殿里,赵云圳看着那些个血淋淋的人,悲伤地吸了几次鼻子,双眼血红地站起来,将哭声压在喉头,悲戚地道: “我去!我要去阻止他们!” 他好几次想要冲出去,都被坐在门槛上的陈宗昶阻止。陈宗昶也不说话,只是盯住他,一动也不动。 看他面不改色,赵云圳愤怒地低吼,“他们杀起来了。你听不到吗?” 陈宗昶道:“听不到。” 赵云圳咬牙切齿:“他们全是我大晏士兵,已经死了那么多人,我们不阻止,任由他们杀下去吗?” 陈宗昶道:“叛党,死不足惜。” 赵云圳急得团团转,两只眼睛瞪得如同铜铃般大小,低低地吼道:“没有人是叛党!他们只是不知情由,产生了误会。只要看到本宫,他们就会退开——” “殿下不都听见了吗?镇抚使魏州,奉赵胤之命前来。” 赵云圳眼圈红了,“不!我不信。” 陈宗昶眼皮抬起,看着他沉默了许久。 “太子殿下身为储君,怎可如此天真?赵胤带走陛下,锦衣卫就杀过来,你还相信他是无辜的吗?太子殿下,你的父皇此刻说不定已经——” 陈宗昶不敢去想那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听着外面的厮杀声,吸一口气,缓缓说道:“若是陛下有什么不测,太子殿下切不可感情用事。你得记住赵胤今夜的所作所为,你必须知道,这大晏的江山是谁的,万不能被他左右。他即便扶你上位,也是见你年幼,便于掌控……” “阿胤叔不是叛党!我父皇也不会死。” 赵云圳悲鸣一般大声嘶吼,双眼通红地盯住陈宗昶,拿起自己的短刀。 “你让开!我出去叫他们停手。我偏不信,他们敢当众射杀太子。” 孩子急切之下,用尽了蛮力,陈宗昶阻止不了,索性将他拖回来,牢牢扣住手。可是赵云圳此刻脑子充血,整个人快被外面的厮杀声逼疯了。 “放开!放开我!” 他又踢又叫,惹得陈宗昶火气上头。 “太子殿下,臣得罪了。” 赵云圳功夫学得不错,可到底是个孩子,陈宗昶没几下便把他牢牢抱住,一把捞了起来,在孩子又踢又打的嚎叫中,撕下一条帷布将他捆在椅子上。 “定国公,你好大胆子!” 陈宗昶执刀在他面前,一言不发看他半晌, “殿下休息片刻,臣一定会护你周全。” 紧张的形势一触即发,兵戈声让这座皇城安静又凄惶,猎猎的风雪从屋顶掠过,像万马奔腾在浩瀚的草原,声势浩大。乾清宫的侍卫们将内殿围住,不敢离开,也不知道在这般情形下,除了护住太子还能做什么。 苍天泣血,大地悲呼。 风声肆虐着皇城内外,风雪飘摇,大晏的老臣们在九卿值房里安静地等待着,门口全是守卫的禁军。王侯、公卿,文臣,武将,一动不动,也没有人说话,眼神仿佛沉寂了一般。 还有那些因为京师全城搜查叛党而惴惴不安的百姓,关门闭户,一家老小聚在一起,屏住呼吸听外面士兵们噔噔的脚步声,大年初一的日子,不敢随意四处走动。过年的气氛一扫而空,唯有飞雪不辞辛苦地烈烈飘飞着,想将这一片被鲜血玷辱的土地重新覆盖,恢复一片洁白。 魏骁龙已经站不起来了,他和聂武躺在一起。聂武刚才胳膊被打伤了,又挨了几脚,正躺在地上装死。看魏骁龙倒下来,想挪一下又没能挪开,只能任由他重重倒在自己的胳膊上。 魏州看一眼满地的断戟残兵,回头看一眼寒风中的乾清宫门。 “不必再和他们纠缠!去!撞开殿门。” 剩下的人,已经没有能力再阻止他进入乾清宫了。 皇帝出宫生死不明,太子尚在殿中,若是皇帝救不过来,太子又落入魏州的手上,这天下将会变成何人的天下? 看着魏州带着一群锦衣卫破开乾清宫门,聂武打了个冷战,感觉自己离锦衣卫镇抚使的距离有点远了。 “你死了吗?”他侧过头,有气无力地碰魏骁龙。 魏骁龙虚弱地睁开眼,看到魏州的背影,手指微微蜷缩一下,一点一点爬起来,抓住一把刀,往乾清宫门爬…… “你做什么,回来?” 魏骁龙不理会,在地上爬出一条血线。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将军!”聂武瞪大眼,死死盯住魏骁龙。 他很难想象这是一种什么力量,能让一个伤痕累累的人剩下一口气还要去送死。 看在魏骁龙救过自己一命的份上,聂武觉得有必要阻止他。 “魏将军——”他用力伸出一只手,刚想拖住魏骁龙,耳边便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聂武机警地侧头看了一眼,突然生出勇气,冷不丁从地上爬起来,用染血的手指着魏州的后背,大义凛然地高喊。 “叛徒止步,想闯乾清宫,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魏州转过头来。 当然,不是因为聂武的嘶吼, 而是因为他也听到了远处的马蹄声。 就在他一只脚快要踏入乾清宫门的时候,赵胤赶到了,带着庚一,还有锦衣卫十三所的其他将校,直奔乾清宫而来—— “大都督!” 魏州一脸惊喜,单膝磕地。 “卑职参见大都督。幸不辱命,乾清宫叛徒余党已除,请大都督入殿,恭送太子殿下继位——” 马步声停在门口。 赵胤慢慢下马,走到魏州面前,一脚将他踹在门板上,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魏州抬头,眉头紧锁,“大都督?” 赵胤阴冷地审视着他的面孔,沉声道:“拿下锦衣卫叛徒魏州!”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05章 不解有解 时雍在吕家没有见到吕小姐雪凝,却见到了她的母亲——大夫人兰氏。  这位夫人看上去温和怯懦,因为是新寡,身上还带着孝,看到时雍进来,大夫人客气地将她让入屋里,忙叫丫头备上果品茶水。  时雍看了一眼跟进门的吕建安,心里微沉。  寡嫂的屋子怎么能随便进呢?一般人家尚且懂得避嫌,这么大个老爷却不知礼数?  “宋姑娘,有劳了。”兰氏规规矩矩地站立着,左右四顾,“屋子就这么大,不见什么可疑的东西,家里也没有老鼠药。一夜间添了那么多死鼠,怪瘆人的。”  时雍应和两声,回头看看吕建安,笑道:“吕二老爷,我要查找一下大夫人房里的私物,您看是不是回避一下?”  有她提醒,吕建安仿佛刚清醒过来一般,哦哦两块,连忙作揖告辞,出去了。  时雍注意到兰氏喜弄花草,房里好几盘畏寒的植物还放在炭盆边保暖,可谓细心备至,可时雍提起她刚投河被救起的女儿吕雪凝,兰氏神色却有些奇怪。  悲伤,无奈,言词却逃避。  时雍道:“夫人这里不见异样,不如去小姐房中瞧瞧?”  兰氏叹气,“她不肯出来见人。”  时雍眼皮微阖,懒洋洋的声音里有几分凉意,“这毒,说不定就来自小姐房里。大夫人是不顾及小姐的安危吗?”  兰氏微微错愕,“你是说,这孩子还会做傻事?”  时雍浅笑,没有回答。  在兰氏带时雍前往吕雪凝房里的时候,时雍从随意的闲聊中得知,兰氏曾经有个小儿子,三岁半时夭折,只剩吕雪凝一个女儿,她爹去世,孩子受了刺激,成日里闷在房里,连她都不愿意见。  “凝儿。凝儿。”兰氏在吕雪凝房外轻轻叩门,“你开开门,母亲来看看你。”  好半晌才传来吕雪凝的声音:“我没事,母亲。你回吧。”  唉!兰氏幽幽一叹,无奈地看着时雍。  “夫人。”时雍四下望望,“要不然你先回去,我单独劝劝雪凝小姐?我们姑娘家,或许能说说话。”  兰氏一怔,想了想:“那便劳烦宋姑娘了。”  等兰氏离去,时雍又敲了敲吕小姐的门,吕雪凝开始还客气地回拒,后来索性不吭声了。  好个拧性子的姑娘,时雍一边跟她说话,一边找这个房间的窗户——这一绕,就绕到了院落后方,她估算着吕雪凝房间的位置,正准备过去,突然看到一抹人影在院墙出没。  谁?  时雍飞快冲过去,攀着院墙一跃而上,并抢在那个人翻出去之前,一把抓住了他的小腿。  “啊!”那人低掉一声,连忙将另外一条腿勾在院墙上,以免倒栽下去。  时雍俯身一看,“周大头?”  周明生以“倒挂金钩”的姿态看着她,一条腿还在时雍的手里,“你,你小声点。”  时雍扯了扯他的腿,“你在干什么?”  周明生被她扯得胆战心惊,“你抓紧我!别丢手。”  说着又朝时雍伸过手臂,想让时雍拉他起来,时雍冷哼一声,低头看着他的眼睛,不仅不拉,手还作势要松开,“说,你鬼鬼祟祟干嘛?”  周明星抽气,“拉上来再说,拉我上来。”  时雍道:“不说是吧…………”  话音未落,她用力推向他另一条勾住墙的腿,周明生脸都白了,“我说我说,我来看吕小姐。”  “看她干什么?”  “她都要做我媳妇了,我不能来看看?”  “有你这么鬼鬼祟祟看的?”  “我这不是没法子吗?”周明生说到这里,见时雍又要去掀他的腿,命吓掉了半条,“姑奶奶,我求求你了。快拉我上来,我真没骗你,我就是想来看看那姑娘,怕她还是想不开,又轻生,我就没媳妇了……”  哼!时雍看周明生脸都白了,一把拽住他的手,这家伙手脚并用,狼狈地爬上了院墙,疼得直揉腿,“好狠心的女子……”  “谁在那边?”一声低喝,吓得周明生当即噤声。  接着,就听到几个小厮走过来的脚步声。  若被逮个正着,丢丑事小,被当成贼就麻烦大了。  “完了!我先走一步——”周明生刚想转身跳往院外,只见吕小姐紧闭的窗户打开了。  姑娘支起窗子,露出半边苍白的小脸,朝他们招了招手。  周明生顿住,头就那样拧着,就像忘了呼吸一般,直盯盯地看着人家姑娘,动也不会动。  时雍见他这样,哭笑不得,狠狠扯了他一把,三两步走到窗户,径直跃了进去。  吕小姐慢条斯理地将窗户放下,脸色凉淡不见表情。  三个人谁也没有讲话,窗外,小厮找了两圈,不见人,咕哝着走了。  时雍贴着窗户,等外面安静下来,这才朝吕雪凝行了行礼。  “打扰吕姑娘了。我是……”  “宋姑娘有礼。”吕雪凝朝她行了礼,又朝周明生福了福身,“周大哥万福。”  周明生一脸是笑,就像没有见过姑娘似的,那双眼睛都快落到人脸上了,时雍轻咳一下,朝吕雪凝道:“多谢吕小姐搭救,不敢我们就被当贼了。不过,我有一事不明。”  吕雪凝睫毛微垂,“宋姑娘请讲。”  时雍道:“吕小姐方才不愿见我,眼下又打开窗户,我甚为不解。”  吕雪凝迟疑片刻,呼吸微急,“方才有人看着,眼下没人。”  时雍一惊,“吕小姐的意思是有人监视你?”  吕雪凝那双略带轻愁的眼,慢慢转向她,微微点点头,“是。”  四目相对,时雍看着面前这张姣好的面容,平静地叹口气,“你二叔,吕二老爷?”  吕雪凝冷笑,“二叔?他不配。”  这是个单薄温软的女子,美玉般白皙的肤质,怎么看怎么都是软弱可欺的人,可她说出来的话却铿锵有力,倒让时雍刮目相看了。  “吕小姐看着不像想不开的人。”  听她这么说,吕雪凝眼眶突然泛红,幽幽看她一眼,“活着也是行尸走肉,不如去死重新投胎。”  时雍试探,“你还有娘,你去了,留下她一个人,孤苦伶仃……”  吕雪凝闭上眼,没有接时雍的话,只是摇摇头,将脸转向周明生,  “周大哥,惠民药局之事,是我唐突了,你别放在心上。”  周明生一脸憨态,摸了摸头,“无事无事,我皮厚,不怕挠。”  吕雪凝原本清冷的眼底,浮起一抹凄清,“你是个好人,是小妹没有福分,这辈子做不得你的妻了。”  一听她说“你是个好人”,时雍心里就悬了起来,就周明生还在乐,听到最终才终于发现不对,“吕姑娘,你不同意这桩婚事?”  吕雪凝目中含泪,“我配不上你。”  周明生抿了抿嘴巴,看着吕雪凝冷香般清雅的闺房,再看看她清丽的面容,口中泛苦,“你……瞧不上我吧?我是个粗人,家中贫寒,是,是配不上吕姑娘的。”  吕雪凝刚想说什么,周明生就阻止了她,苦笑道:“你若是不愿,我回头就告诉我娘,让她拒了这桩婚事,断不会让你为难。只是,以我拙见,人还是活着得好,活着才有奔头,你可再莫要做傻事了。”  “不是你不好。”吕雪凝纤眉紧蹙,脸上泛起丝丝红意,很快又褪去颜色,“是我。我不干净了。自问不堪再做周大哥良配。”  不干净了?时雍心里咯噔一声。  她原是想找个理由为吕雪凝切脉,即使她不愿意,也能探探反应,可是没想到她居然自己承认。而且,她一心想维护周明生的“知情权”,可周明生分明已经被人家姑娘迷住了,别说不干净了,就算是从粪坑里捞出来的,他怕也是爱得紧。  果然,周明生意识到吕雪凝口中之言是什么意思时,脸色变了变,双眼突然锐利。  “是哪个欺负你了?你告诉我,我去帮你报仇,老子去宰了他。”  啧!时雍从没见周明生这么男人过,可他胸膛拍得咚咚响,吕雪凝却只是苦涩一笑,  “你别问了,是我命不好。”  说着,她望向时雍,慢慢地道:“多谢宋姑娘一番苦心,雪凝怕是要辜负了。”  好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她竟然知道时雍为她而来?  “你们快些走吧,一会被那老贼发现就不好了。”  “那你呢?”周明生突发奇想,“难道欺负你的人,是……是那老东西?”  吕雪凝摇头苦笑,“你别追问了。快走。”  时雍心知她心里藏了事,在这个没有安全感的环境里是绝对不肯说的。  思虑一下,她点点头,“那我就告辞了,若是吕小姐今后有什么想说的,就来找我。”  她说完施礼,吕雪凝也低头蹲身,朝她回礼。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时雍突然抬手击中吕雪凝的后颈,用了十足的力气。  吕雪凝讶异地抬头,看着她,身子缓緩软下去。  周明生一把接住姑娘娇软的身躯,怒视时雍,“你干什么?”  ------题外话------  还有一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06章 人间好山河 二人返回内堂,一室静谧,只有淡淡的茶香和食物发出的诱人香味。时雍说的羊肉炸春卷静静地躺在桌子上,除此,还有百寿卷、白梨凤脯等物,摆了满满一桌,极是好看。 除夕之变闹得沸沸扬扬,王氏却是一知半解。市井妇人不管家国大事,眼里只有过大年的人间烟火气。她做了许多好吃的东西,让予安带到良医堂,替时雍孝敬师父,也顺便给她解解馋。 “大人,要不吃点再去?” 赵胤看她一眼:“你吃,我等你。” 一个人吃有什么意思? 时雍拿过披氅,门口就传来咳嗽声,一个药徒搀着孙正业进来了。老爷子满头银发,身子有些佝偻,眼神却厉害。 “要走啊?” 时雍说了原委,孙正业点点头,柱着拐杖坐到桌边,摆摆手,示意药徒出去,然后转头对赵胤道:“大都督,陪老朽吃点?” 这一个年节,赵胤几乎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 时雍借机笑道:“事情再忙,饭也要好好吃的。” 赵胤嗯了声,脱下风氅交到朱九手上,坐到孙正业的面前,却不动筷,“孙老想问什么,问吧?” 孙正业长眉微垂,衬得他双眼更是幽深。 叹息一声,老人家拿起百寿卷深深闻了一下,“香。” 说罢,又喝了一口茶,“好茶!” 室内寂静,赵胤看着他不说话,孙正业挑了挑眉,叹气撸一把长长的白胡子,叹息一声。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先帝是这么做的,你也是这么做的,本无错处。要怪,只能怪人心易变。去吧!不想吃就不勉强了,恰好老朽享一享这福。” 孙正业在先帝身边几十年,对“十天干”的事情,比旁人知晓更多,赵胤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即便全天下人都觉得赵胤反了,“刺杀皇帝、手握太子,暗掌江山”,他也是不信的。 “师父是明白人。众人皆醉我独醒,举世皆浊我独清。”时雍笑着上前为孙正业盛了个鸡丝汤,又瞥赵胤一眼,也替他盛一碗。 “大人还不喝一碗,以谢师父?” 赵胤默默无语,喝完放下碗。 “孙老慢用。” 孙正业看他面容冷静,微笑着点点头,知晓他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人,根本不用他操心了。只是,见赵胤转身离去,他还是忍不住感慨一声。 “先帝一手培养的人,与先帝竟是越来越像。” 良医堂已经加派了人手,目前由谢放负责。今儿一早,赵胤便将谢放从诏狱放了出来,原本他是要谢放回去休息两日的,但是谢放不肯。 在这个节骨眼上,谢放很明白赵胤需要用人,要自己人。良医堂的重要性毋庸置疑,若是让旁人来护驾,连谢放自己都无法放心。 赵胤默许了他的举动。 或许是杨斐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在赵胤心里扎了根。在谢放沐浴后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站到面前时,赵胤问了他一句话。 “谢放,你可怨我?” 谢放摸了摸还没来得及刮干净的胡子,眉头一皱,“怨什么?” 赵胤抬头,“明知你是清白的,没来救你。” 谢放眉头锁紧:“爷自有爷的打算,属下不会过问。属下只用安心等候便是,这有什么可怨?” 说到此处,他反而有些愧疚,脑袋垂了下去。 “都怪属下办事不力,给爷带来这么多麻烦。若非我闹的这事,魏镇抚恐怕也不会生出二心……” 赵胤摆手,“与你无关。” 谢放抿着嘴巴想了片刻,“那属下去安排防务了。有属下在此,爷放心自去。” 赵胤朝他点点头。 看着谢放离去的背影,他坐了许久,握住扶手的掌心也越发地紧。 魏州、谢放…… 哪一个不是出生入死的兄弟? 哪一个不是过命的交情? 赵胤尚且记得大青山遇事时,魏州带着圣旨来为他解围,甚至还记得多年前,魏州替他挡过的那一箭。 也许,在他当年看着魏州将箭头从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淋淋地拔出来那一刻,便已埋下了今日的伏笔。 …… 时雍扒了几口饭,便披上风氅走了出来。她发现,良医堂今日的气氛与往日大为不同。伙计们看到赵胤便会自觉地低下头,时雍从他们身边走过去时,甚至能看到他们紧张地抓裤筒、挠手心。 人言可畏。 对赵胤的畏惧已成了人心里的魔障。 一个杀人如麻的反贼头子,一张冷漠无情的脸。时雍瞥赵胤一眼,心里忖道:赵大人妥妥的大反派人设啊。 唉! 时雍跟在他后面,正准备上马车,“大反派”就朝她伸出手。 时雍看看赵胤的脸,再看看他修长厚实的掌心,慢慢将手放上去,俏生生一笑。 “多谢大人。” 赵胤将她拉上去,一动不动,时雍这才发现大黑不知何时睡在车上了。 它还是老样子,懒懒地趴在那里,将脑袋朝着她和赵胤,不爱动弹,偶尔睁一睁眼,看看他们,又闭上。 “一到冬天,这狗可懒了。”时雍笑盈盈地说着,挠了一下大黑的耳朵,看它耳朵动来动去,故意逗赵胤开心,可隔了片刻,她却听到赵胤沉沉的声音, “你同大黑过了几个冬?” 时雍手臂一僵。 “一个呀!”时雍笑开,飞眼瞄他,“别说狗了,连人都是,一到冬天就恨不得钻被窝。” 赵胤看她一眼,目光微深,没有再问。时雍心里却提高了警惕,这一小心说漏嘴的事故可不要再犯了。 吓人! 果然是恶魔,一句话把她吓个半死。 ———— 天空又开始飘雪,这个正月似乎与往年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锦衣卫自上而下的官员将校们,却无法像往年一般沉浸在新年的气氛里。 魏州出事,锦衣卫定然要大换血,如今私底下各种猜测和钻营多不胜数,人人都想借此机会得到重用。 可尴尬的是,赵胤最信任最亲近的那些人,无不折在了这次的“谋反一事”中。就连锦衣卫藏在羽林、金吾等其他卫所的探子都暴露了,形势极是难看。 风云际会,朝堂上下暗流涌动,锦衣卫里人人觊觎高位,各有各的小算盘,当真是一团乱麻。 诏狱的甬道很长,幽深,寒冷,灯火永远暗淡无光。时雍跟着赵胤往里走的时候,突然有一种走在阎罗大殿的感觉。 很明显,锦衣卫里的人对赵胤的惧怕不仅不比民间百姓少,甚至比民间更甚。 因为新一年到来的时候,诏狱里关押的人里,最多的便是锦衣卫。 从镇抚使魏州到千户谭广,再到五军营千户邬霍,但凡与除夕之事有关的人,全部都看押在此,而且,此事远远没有了结,除夕那夜到现在,锦衣卫在马不停蹄地自查、互相指认、缉拿刺客,甄别乱党…… 于是,不停有人被送进来,且全是自己人。 这个局势,时雍看得都头痛。 一个强大的组织,是敌人打不垮打不散的,从来都是内部先腐烂再被人蚕食。不得不说,先搞东厂,再乱锦衣卫,全是借力打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这局棋当真精巧! “大都督。”盛章从甬道那头大步走过来,朝赵胤拱手行礼,眼神极是紧张,“今日入狱者,全都编在甲字、丙字,丁字,庚字房。” 盛章是主管诏狱的千户,短短一日抓了这么多人进来,他忙得额头冒汗,走路都有点飘,更可怕的是,他也像其他锦衣卫一样,看到赵胤便有点害怕——怕被怀疑。 这种人人自危的情况,赵胤自然也察觉了。 “办得好。” 赵胤赞赏地看了盛章一眼,让盛章如释重负。 “大都督现在就要提审吗?” 赵胤嗯声:“魏州在何处?” 盛章回头看一眼,“大都督跟我来。” 这位大人走路很快,时雍不得不放小跑才能跟得上他的脚步,难得赵胤还能气定神闲,在一路的求情和嚎叫声中,走入了甲字房的甬道。 “打!打死这个叛徒。” “兄弟们,别客气,若非这王八蛋害得咱们,咱也不会大年初一还在狱中受苦。” “给老子打!” “重重打!” 拳脚相加的声音在大牢深处有一种令人紧张的畏惧感,在一阵砰砰的声音里,拳头如雨点般密集地招呼在中间那人的身上。 那人脸部浮肿,浑身是血,却没有听到他的呻丨吟,他默默地抱着头,蹲坐在地板上,承受着雨点般的殴打和辱骂,默不作声…… “娘的!骨头还挺硬。” “没吃饭啊!给老子用把子力——” 群情鼎沸,在尖利的辱骂和大笑声中,时雍看到了赵胤铁青的脸,还有他突然停下的脚步。 盛章察言观色,看一眼重重倒在血泊中的那人,脑袋嗡地一声,冲过去怒声大骂。 “干什么?谁让你们打人的?” 吼完,他回头看一眼。 赵胤仍然站在甬道中间,脸上散发着冷气,盛章又怒气冲冲地望向几个狱卒。 “你们都是死人吗?” 几个狱卒这时才看到赵胤从昏暗的光线中慢慢走过来,脸色顿时一变,齐刷刷地跪下。 “小的参见大都督!” 赵胤摆手,“让他们都下去。” 盛章应了一声,用眼色示意狱卒赶紧离开。不料,赵胤的眼神却落在了牢舍里。 “落井下石,小人所为。每人笞五十。” 盛章一惊,“是!” 因为今日关进来的人数众多,牢舍严重爆满,好多都是拥挤状态。盛章现在还没有理顺,得了命令赶紧去开了门,让人将那些打人者全部拉出去处罚。 牢舍中只剩一人了。 赵胤慢慢走了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人察觉到他的气息,放开抱头的胳膊,看到地上的皁靴,慢慢地抬起头来。 “大都督……” 这张脸完全变了样子,声音也沙哑不堪,但时雍还是认出来了,他是魏州。 一日之间,天翻地覆,昨日是高高在上的镇抚使,今日便在诏狱里被同僚暴打。 时雍突然有些唏嘘。 只见魏州抿着嘴唇颤抖了好几下,才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大都督,你是来为我送行的吗?” 赵胤眼神冷冽,“你真是不知死活。” 魏州苦笑道:“为大都督而死,卑职死而无憾。” 赵胤突然飞起一脚踹将过去,冷声质问:“魏州!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魏州被赵胤踢翻在地,愣愣地看他片刻,又慢慢地爬起来,然后朝赵胤重重跪下,磕了个头。 “卑职有罪,全是卑职一人之过。” 赵胤冷冷看着他,怒极一笑。 “这里没有外人,你不用为本座按头织罪。说!何人指使你?许了你什么好处?” “大都督……” 魏州抬头,一脸讶然地看了他许久,喃喃地道:“大都督,你是当真忘记了吗?” “魏州!” 赵胤眼睛冷冷眯起,一把揪住他的下巴,死死捏住。 “事到如今,你还想装傻?” 冷哼一声,赵胤手放开,魏州跌坐在地上。 他静默了许久,一张苍白的脸这才微微抬起,看着赵胤,沙哑的声音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 “卑职婚礼那天,大都督让谢放送来的贺礼,都不记得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07章 本座还能信谁 &lt;/p&gt; 喜欢锦衣玉令&lt;/p&gt;</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08章 意外契合 &lt;/p&gt; 喜欢锦衣玉令&lt;/p&gt;</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09章 古怪的失踪 &lt;/p&gt; 喜欢锦衣玉令&lt;/p&gt;</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10章 半夜寒风 夜凉如水。 漆黑的苍穹下,一行轻骑穿过风雪的夜幕,在北风中渐渐远去,远方山峦层叠,如一头头巨大的野兽在呼啸。 “驭——” 领头的人停下,马匹嘶鸣着停在了寒风中。 两个侍卫率先翻身下马,走到为首那黑袍男人的马前,抱拳拱手道:“大都督,到地方了。人犯如何处置?” 赵胤看一眼马上的魏州,面色不变地沉声道:“松绑!” 侍卫目露诧异,仰头看他一眼,这才将马上的魏州拖下来,一把扯下套在他脑袋上的黑色头套,又斩断了他身上的绳索。 魏州浑身是伤,站立不稳,侍卫刚一松开手,他便咚声跌坐在地,好半晌才无力地抬头,看了看这荒山野岭的所在,苦笑一声。 “多谢大都督亲自来送我一程。” 赵胤眯起眼睛看着远处山峦的黑影,语气轻淡得几乎被风声淹没。 “你走吧。” 走? 魏州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大都督深夜把我从诏狱带出来,不是要杀我灭口?” 赵胤坐在马上,眼神锐利地穿过夜雾望向魏州的脸,好半晌,将挂在马鞍上的一顶笠帽飞过去,丢到他的面前。 “多年前你曾救我一命,今日算是还你一命,你我两清。” 魏州没有去捡笠帽,嘴唇紧抿着,在寒风中沉默片刻才发出声音,“我救大都督一命,大都督许多千户之位,又提拔我做了镇抚使,早已两清。” 赵胤皱起眉头,静静地看着他,“不舍得走,是想找死?” 魏州道:“大都督不该放我走,除夕之变总得有一个人出来担责。大都督放走属下,陛下怪罪下来,如何是好?” “本座自有办法。”赵胤不看他,一双眼徐徐眯了起来,说到此,又冷哼一声,“何况,拜你所赐,本座如今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奈我何?” 魏州沉默好一会儿,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许是身上的伤实在太重,这个动作他做了很久,慢得仿佛八九十岁的耄耋之人。 终于,他拖着步子走到了赵胤马前。 “我走了,对大都督没有好处。” 赵胤沉默许久,缓缓道出一个字,“滚!” 魏州看着他冷漠的脸,佝着身子站了片刻,突然道:“大都督对手书一事,分明存有疑惑,为何却不查不问了?” 他似乎根本不相信赵胤会放他走,目光里满是疑惑。 赵胤却是淡淡望他:“何须多问?这很难猜吗?” 魏州脸色一变,惊恐地看着他。 “你竟知晓?” “普天之下,有几人可为?”赵胤看着魏州满是惊惧的眼睛,平静地道:“魏州,你也无非是一个傀儡而已。本座放你一条生路,你无须感恩,本座只是……” 他冷笑一声,“不杀蝼蚁!” 魏州身子微微一震,对着他冷漠的面孔端详了许久,慢慢地弯下腰去,跪在冰冷的雪地里,朝着赵胤深深叩拜。 反复三次,他艰难起身,看向侍卫。 “兄弟,借刀一用。” 侍卫不知他要做什么,看了赵胤一眼,见赵胤没有反对,将一把匕首丢到魏州面前。 魏州吃力地捡起来,突然将左手五指张开放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手起刀落,一截指头被他生生剁了下来。腰刀叮声落地,惊得深林中躲藏的鸟儿冲天而起,掠过风雪…… 荒野里的雪风呼啸拂过,仿佛有人在哭啼一般,呜咽凄厉。 “从此,魏州再不能陪伴大都督左右了。大都督,保重。” 鲜血落在银白的雪地上,一片刺目的红。 赵胤双眼慢慢眯了起来,声音在呼啸的风声中沉肃而冷漠。 “离开京师,走得越远越好。别再回来!” 顿了顿,他冷冷盯住魏州的眼睛,又补充一句。 “这是你唯一的活路。” 魏州低头看了看鲜血长流的左手,甩了甩胳膊,朝赵胤揖礼,然后慢慢转身,走入了风雪之中,背影单薄而萧瑟。 赵胤看他片刻,转头对身侧的侍卫道:“走。” 马儿扬起蹄子,破风飞奔。 几个人沿着来时的路疾驰而去,魏州回过头,看到留在原地的一匹马。马背上有个褡链,地上还有一顶笠帽。 他站了许久,慢慢走过去,捡起来。 ————- 噗! 一瓢冷水从头顶落下,周明生呻丨吟一声,吃力地睁开眼,看了看昏倒在他身侧的吕雪凝,咬紧牙齿,大眼珠子瞪着面前的两个壮汉,破口大骂。 “有种你们弄死爷爷,爷爷眼都不眨一下,欺负女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小子,嘴还挺硬。” 壮汉讪笑着走近,一个丢掉手上的水盆,骂咧着踹了周明生一脚,另一个捏住他的下巴,狠狠拍向他的脸。 “逞英雄是吧?想英雄救美?成全你。” 他说着看了看匍匐在地上的吕雪凝,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你不是想护着这妞吗?老子就糟蹋给你看。大平!来,把这小子给我扒干净,吊起来,老子要让他亲眼瞧着,他喜欢的妞是怎么被人糟蹋的!” 说罢,他哈哈大笑着,又拍周明生的脸。 “你要是瞧得心痒难耐,叫声爷爷,求个饶,老子高兴了也让你尝尝滋味……” 周明生的脸颊早已被打肿,被说不清汗水、泪水还是水的黏液糊住,一听这话,他牙齿咬得咕咕作响,可是在那人伸手来扒他衣服的时候,他还是颤抖着叫了一声。 “爷爷。祖宗!你们让我叫什么就叫什么,你们放过她吧。要玩,就来玩我,想怎样都可以。咱大老爷们儿,别欺负女子可好,爷爷?二位爷爷!” 两个壮汉一愣,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求饶服软,愣了愣,哈哈大笑着,上去就是两脚。 “怂蛋!你有什么好玩的?你既求饶,那便更不能放过她了,哈哈哈————” 在一阵疯狂的大笑声里,他们拨掉了周明生的衣衫,只留一条小衣,将他捆绑倒挂在房里的木头桩上,周明生个子高大,头发垂下来在地上一扫一扫,嘴里骂着含糊不清的话,但是没能阻止那两人的丧心疯狂。 他们将昏迷的吕雪凝拖了起来,生生用冷水泼醒,当着周明生的面扒她的衣服。幽暗的灯光下,吕雪凝冷得身子瑟瑟发抖,尖声大叫,下意识往角落里退去。 “想跑?落到老子的手上了,往哪里跑?”那壮汉伸手去抓她,拖过来又重重甩到地上。 “别怪爷们心狠手辣,谁叫你冒充那妞,害爷们抓错了人,挨了打?” “反正你横竖是要死的,不如做个好事,让爷们解解馋,等你再去投胎,阎王也感你恩德,哈哈哈……” “啊!不要啊!” 吕雪凝整个人已经快要癫狂了,她双手紧紧握拳,拼尽了力量踢、打,试图用牙齿撕碎,可是除了换来更为残暴的殴打和对待,根本无法脱离魔爪。 她满脸是泪,望着不远处的周明生。 周明生也看着他,咬牙切齿,泪流满面。 再没有比这个更残酷的画面了,吕雪凝此刻最大的奢望是,能让她一头撞死,或是给她个痛快,有人能一刀结果了她。 “吕姑娘,是我无用,是我无用,救不了你……” 周明生咆哮着,身子在木桩上荡来荡去,几乎把牙齿咬断,吕雪凝不叫不喊了,只是默默垂泪看着他,那可怜的小模样儿换来周明生撕心裂肺的疼痛。 “老子要宰了你们!宰了你们!要把你们碎尸万段……” “闭嘴!”一人转过头来,狠狠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掌。 周明生却仿佛找到了激怒他们的办法似的,想把他们引过来对付自己,挑着难听的骂,撕心裂肺地骂,然后在一次比一次更为疼痛地殴打里,鲜血直流,大声喊叫。 “痛快。来啊!有种打死我,打死我啊,来啊!” 吕雪凝看着他身上汩汩的鲜血,垂下眼帘,趁着那两人不注意,突然爬过去抓住了被人弃在地上的一只断箭。 那箭只有箭镞,她颤抖着握在掌心,看着周明生一仰头,刺向自己的脖子—— “当!”一块石头击中吕雪凝的胳膊,她手臂一麻,箭镞没有刺下去,刚一愣神,便听到一股疾风袭来。 ------题外话------ 这部分是高~~潮情节了,我写得有点慢,这个故事人物众多,情节也复杂,要思考的东西太多了。然后,我也是看不破,总想写得好一些。只是呢,拼尽全力,也只有这个本事了。摊手! PS:书没到大结局,一切皆有可能,读友们可以多一些耐心,能看下去的话,还是看了再行判断。 PS2:晚上还有更,但是会晚些,抱歉!</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11章 厂督的秘密 “谁在里面?” 壮汉沉声相喝,却听见“嗷”地一声,一条大黑狗低声咆哮着突然从杂草背后的木门后跃了过来,一口咬在那壮汉的胳膊上。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杀猪般响起。 另一个壮汉还来不及反应,便被紧随其后的朱九和白执痛击,无声无息地倒下。见他们轻松制服两人,时雍赞许地看了朱九和白执一眼,慢慢走出来,看了看舔嘴唇朝她邀功的大黑。 “你下次不许再擅自主张。惊动了他们的同伙,小心我们都走不了。” 吕雪凝和周明生看到她,脸上说不出是羞惭还是惊喜,愣了许久都没有说话。时雍没有吭声,默默将衣服披在吕雪凝的身上,“吕姑娘,还好吧?” 吕雪凝默默流泪,摇头,又点头。 “阿拾,你怎么来了?”周明生刚被朱九从木桩上解下来,揉了揉手腕,舔了舔嘴角的残血,急冲冲地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 “出去再说。”时雍看了看两具壮汉的尸体,皱了皱眉头,“九哥,我们原路返回。”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听上去人数还不少。 果然是惊动了同伙。 时雍叹息摸了摸大黑的头,“出门前不是让你吃饱的吗?冒失了崽崽。” 大黑哪里懂那么多? 听到又来了敌人,嘴里呜呜有声,低吼着就要往前冲。 时雍拖住它,看了看周明生,“还能走吗?” 周明生点点头,时雍左右望了望,吩咐道:“你背上吕姑娘,我们从秘道出去。” 这是在一座山上,到底是在京师的哪个位置,时雍目前也无法判断。他们是乘着夜色被大黑一路带过来的,而且,还是走的一个秘道,进入秘道之前,隐隐有看到山上道观的飞檐拱顶,于是判断这是在一个道观附近,同一座山。 进入秘道后,里面有不少守卫,全被朱九白执和他们带来的侍卫“摸”掉了。原是不想打草惊蛇,没有想到顺着秘道过来,就发现了周明生和吕雪凝。 “你俩小心些。” “我打头阵,白执,你殿后。” “阿拾,你走中间。” 朱九推开木门,顺着石阶往下,正想闯入秘道,就见一群人举着火把从秘道里走了出来。前有强敌,后有追兵,他们被团团围在中间,可如何是好? 场面古怪地安静了片刻,时雍笑开。 “真是不巧,这样就碰上了。本想留你们一条小命,谁知你们非要往阎王殿前闯?九哥,杀!” 朱九提口气,横刀身前,人如鹞子一般急窜出去,快如鸦影,刀光划出一条白线,如破开水面的浪花,不过转瞬便已将冲在前头的敌人斩杀,几个侍卫随即而上,将时雍围在中间,与来人杀成一团。 刀光剑影,金铁交鸣,气浪滔天,时雍看着周围厮杀的人影,提剑站在吕雪凝的身前,看人影落在身侧的石壁之上,发现这场景竟有几分似曾相识…… 两方人马正杀得你死我活,背后突然传来一丝轻笑。 “人生何处不相逢啦,我的姑姑。” 听到白马扶舟的声音,时雍整个人几乎僵住,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来。 “又是你?果然是你?” 又?果然? 白马扶舟目光轻微地闪动一下,又徐徐笑开,侧目望向旁边的慧明和尚,“让他们退下,不可伤了我姑姑。” 会在这里遇到白马扶舟,对时雍而言是十分意外的。 京中剧变,虽然外面都传午门前的刺客是“天神殿”的人,但是正如赵胤是被人冤枉的一样,时雍知道这只是一个局,那些刺客其实和天神殿并没有什么关系。 在心里,她已经把白马扶舟排除在敌人之外,不曾想,当她以为他没有问题的时候,居然把他抓了个现行。同时,也被白马扶舟抓了个正着。 白马扶舟温柔莞尔:“你就这么把我的人带走,不合适吧,姑姑?” “你的人?不知廉耻!”时雍冷哼一声,直盯盯地看着白马扶舟,已无法将眼前这个轻袍缓带,一脸邪气的男人与天寿山那个白衣公子认作一人了。 “白马扶舟,除了会欺负女子,你还会干什么?如此行径,你可对得起长公主?” 因先前与长公主相谈甚欢,时雍心里头替长公主不值,说话时的模样,似是恨不能咬碎一口银牙。 白马扶舟轻笑一声,优雅又慵懒地走到她的面前,那张俊美的面孔带着几分阴凉之气,声音压得低了些,“姑姑想知道?没问题。等一会,我会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说罢他转头,“来人,请姑姑入殿。好生安置。” “无耻!”时雍见他说得如此冠冕堂皇,攥紧剑柄,脸上露出一抹难掩的厌恶,“要留下你姑奶奶,也得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白马扶舟瞟一眼她白皙的脸上因为愤怒而浮起的一抹红晕,懒洋洋一笑,“上次让你侥幸得手,你以为还会有第二次刺伤我的机会?姑姑,你小瞧了我。” 时雍瞧他一眼,冷哼:“试试!” 白马扶舟勾起唇角,望向她身侧那几个浑身戾气,手执钢刀的侍卫,淡笑一声。 “束手就擒,别伤了和气,或可留你们一命,动起手来,刀枪可不长眼!” 时雍斥喝:“废话少说!” 落入这些人手中能有什么好下场?时雍哪敢轻易下这样的赌注?有机会拼命的时候,自然要全力一搏,她趁着白马扶舟分神说话,大喝一声,举剑便刺,几个侍卫反应也极为敏捷,兵戈掠起一阵寒光,欺身而上。 “找死!”白马扶舟冷笑一声,后退两步,刀柄重重击在时雍的肩膀。 时雍惊出一身冷汗,女子体力天生不如男子,她身材比白马扶舟娇小得多,本是想来个先下手为强,不料白马扶舟如此利索。 上次那一剑能刺伤他,属实是侥幸。他刚才这一下,若非是用刀柄,而是刀身,恐怕她肩膀都得被卸下来不可。 时雍咬牙,低声道:“九哥,你们找机会,带人走。” 朱九以刀架住一人,沉声:“你呢?” “不用管我。” 时雍说完,身子随着手上的剑直接朝白马扶舟送了出去,待白马扶舟举刀架迎时,她身子一矮,头一低,剑朝他身上飞去,人却突然张开双臂,死死抱住他往后扑身。 “姑奶奶就算是死也要拉你垫背!” 白马扶舟完全没有想到她会有如此无赖的打法,腰身突然被她紧紧箍住,他整个人僵了僵,在她的大力的推动下往后蹬蹬退出几步,后背贴上石壁,除非一刀劈了她,若不然根本动弹不得。 呵! 白马扶舟低头看一眼身前女子,气极反笑。 “你就不怕我一刀宰了你?” “那就同归于尽吧!”时雍冷笑一声,松开一只手,指尖一转,夹住薄薄的刀片就往他脐下的裆间刺去。 白马扶舟大骇,俊目微瞪,狠狠扣住她的手,吓得后背一身冷汗,“好狠毒的女人!” 差一点点,他就毁在这女人手上。 他吓掉了半条命,时雍也惊得魂飞魄散。 对太监阉割的事情,她其实是一知半解的,但是在她的理解中,不论怎么阉也不会有太监不该有的东西吧?莫非是取蛋留鸡?电光火石间她还能想到这个,时雍也着实佩服自己。 就在这短暂的迟疑中,她的手臂已经被白马扶舟制住了。 白马扶舟狠狠地拉开她,将她胳膊往后重重一拧。咔嚓一声,痛得时雍额头冒汗,为求自保,她条件反射地张开嘴,扑上去就在白马扶舟的胳膊上狠狠一咬。 白马扶舟痛得闷哼一声,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好半晌才咬着牙齿,扼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来。 “疯女人!牙给你拔了!” 看着时雍拼命的架势,白马扶舟再看一眼衣袍上渗出的鲜血,牢牢将她束在怀里,抬起手臂甩了甩,猛一下砸在时雍的脖子上。 “阿拾!” 时雍眼前一黑,喉头涌上一股腥甜,昏过去前只听到朱九的大喊。</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12章 代天行罚 冬夜漫长得仿佛天永远也不会亮。 山上妖风四起,呼啸般荡起帘帷,雪花白茫茫地压在窗外的枝头,将夜幕下的山峦压成一片银白。 白马扶舟懒洋洋地低头,看着静静躺在床上的女子,一双眼眸邪气又诡谲。此刻的时雍,老实、乖巧,再不是那一副母夜叉般恨不得把他嚼烂入腹的样子。 白马扶舟看了她许久,一双阴凉的眸子慢慢眯起,唇角扬了起来。 哼! 真狠。 狠得令人心窝抽痛。 白马扶舟掌心落在胸膛的那处伤口上。 剑伤已经愈合,伤疤还在,长长的一刀,肉色的蚯蚓般爬在上面,丑陋至极。 而这,正是拜这个女人所赐。 “咳!” 慧明轻咳一声,见白马扶舟转头,这才慢慢拖着脚步走进来。 “君上,事情有变。” 闻言,白马扶舟目光眯了起来,“什么?” 慧明低下头道:“四方使者本来已经答应今日就与君上详谈,共商大计。可是也不知怎么回事,他突然派人来说,不见了。” 四方使者是白马扶舟自任“天神殿主”后,借着慧明在邪君那处的人脉,好不容易搭上的线。按慧明的说法,这个四方使者便是为邪君发布任务的人,是那个神秘组织里唯一能接近邪君的头目。 只要得到了“四方使者”的认可,那白马扶舟就是真正的邪君了,不仅能领导所有的人,还能掌握邪君所有的秘密。 慧明以前也不曾见过这个四方使者,更不知道他是何人,身在何处。 自从白马扶舟成了“邪君”,这伙人就像消失了一般。 正月初一那天,白马扶舟突然带人到大玉山,找到那处秘道,直接带人将原本驻在此处的邪君旧部掀了,逼得四方使者不得不主动来谈。 当时,吕雪凝和周明生,便已经被关押在洞中了。 没有人知道白马扶舟是如何找到这个地方的,但是,对付这种暗黑势力,以暗制暗,以黑止黑,竟是最有效的办法。 当白马扶舟还是朝廷的厂督时,行事处处受制,如今成了无恶不作的天神殿主,行事却方便了许久。而且,对方看他如此急不可耐,反而更相信他,愿意一谈。 这突然发生的变故,白马扶舟一时琢磨不透。 慧明道:“君上,是不是赵胤那几个侍卫逃出去,惹出什么乱子来了?” 白马扶舟思忖片刻,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时雍,侧头对慧明道:“去问捎信的人,到底所为何事?” 慧明叹气:“问了,他说不知。” 哼!白马扶舟冷冷看着他,“他说不知,你就没有办法让他开口了吗?” 慧明看着他眼里的冷光,心里骇了骇,双手合十,叫声阿弥陀佛,点头出去。 白马扶舟站了息让,在床边的圈椅上慢慢坐下,看着仍未苏醒的时雍,静静不语。 好一会,慧明回来了,脸上有惊疑之色。 “君上,那人说,四方使者今晚见了一个特殊的客人,具体是谁,他一个传信的人也不会知道。不过……”慧明迟疑片刻,抬眸看着白马扶舟道:“君上,事态似乎不妙。” 白马扶舟双眼微眯,“你是说?” 慧明道:“是不是真正的邪君来了?四方使者识破了我们的计谋?” “哼!”白马扶舟俊脸猛地拉下,凉凉扫他一眼,“那本督是谁?” 慧明立即低头,“是。君上才是真正的邪君大人。” …… 天快要亮了,白雾缓缓从林中升起,远处有钟声传来,空山一片洁净。 古旧的道观中,山风刮过,一个身着道袍手执拂尘的老道士,安静地盘坐在殿中蒲团上,双眼紧闭,嘴里念念有词,眉心皱起一道深深的川字纹。 四周青烟袅袅,宁静异常。 魏州站在他面前,许久,突然一哼。 “道长竟然还能静心修行?” 老道士突然睁眼,平静地看着魏州笠帽下那张肿胀得几乎变形的面容,忽而缓缓道:“你不该来。” 魏州一步步走近他,“道长闭关这么久,也该出关了。我是来请你出关的。” 老道眉头再次皱起,将拂尘搭在臂弯,撸了撸雪白的胡子,慈祥的模样,一副道骨仙风的模样。 “你不来,我自会出山相救。你来了,说不定就带来了尾巴。你怎会糊涂至此?” 魏州静静地看着他,身子笔直地站着,面无表情地道:“赵胤没有怀疑我。” 老道眯起眼瞧了魏州良久,突然慈祥地笑开。 “他放你离开的?” “是。”魏州低下眉眼,脸上有一丝若有似无的伤感,“他是当真信任我。” 老道士看着他叹了一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的叹息,“糊涂啊。赵胤此人行事如何,你比我更清楚。他怎会轻易相信你,你又怎能轻易相信他?” “我不信他又如何?就死在诏狱吗?” 魏州突然抬头,目光里露出几分厉色,冷冷逼问: “我不是建章帝的遗腹子吗?既是天命所归,又有何惧?赵炔父子杀我父,夺我位,我们忍辱负重筹谋这么久,不就等这一日吗?虽说这次的事情功亏一篑,但眼下光启重伤,想是活不了多久了,而太子年幼,赵胤又遭众臣疑心,尤其定国公,不如我们趁此机会,直接举旗,振臂一呼——” 唉! 老道重重叹息一声,低头看着他受伤的手。 “你先吃点东西,休歇片刻。我们再谋大计吧。” 话落,他叫来一个道童,吩咐了几句,等道童送来饭菜,他又笑道:“把我房里的金波忘忧酒取一壶来,犒劳公子。” 道童依言下去,很快取来酒壶,老道亲自起身为魏州倒满一杯,微微叹息道:“此次事败,也怪不得你,怪只怪那赵胤老奸巨猾,实难琢磨……” 老道把酒端到魏州的面前,看魏州抬袖仰头喝下去,又微笑着一叹。 “命不可忽,天不可违。既然你失败了,或许也是天命吧。” 魏州看着他,皱起眉:“道长此言何意?” 老道慢慢放下酒壶,平静地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这么好的机会你都失败了。那么,老天要你的命来做什么用?你去死吧。你死了,这个秘密就再也没有人知晓了。” 最后四个字,他是微笑着出口的,一脸慈祥,眼睛里的光芒却极是冷冽。 “我也是代天行罚。你别怪我。” “代天?你们不是说我才是皇子吗?我是皇子我是天,你算什么东西……”魏州手臂缓缓抬起,撑在桌上就要起身,人却突然软了下去,眼里露出一抹惊惧之色,望向那壶酒。 “你……下毒?” 老道微笑着看他,香炉里的香焚出淡淡的幽香。 他微微眯眸,叹息一声,“罪过,罪过。你这没用的东西,早就该死了。是贫道太过仁慈了呀!有愧于天,罪过大喽。” “你————” 魏州猛地站起来,突然翻桌子,欺身夺下他的拂尘,脸上露出恨意,“你当真以为我那么傻,会喝你的毒酒?” 他扬高袖子,让老道士看袖子上那一团浸湿的酒液。 然而,老道脸上却越发淡定,甚至对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聪明!那你可有闻到贫道的熏香?香吗?” 魏州脸上突然变色。 只见他怒喝一声,身形乍起,如豹子般朝老道扑去,凶猛异样。人跃在半空又突然跌落在地,重重地喘息着,双眼赤红地瞪着老道,牙齿磨得咕咕作响。 “你一直在……骗我。” 老道但笑不语。 正在这时,一个道童突然闯了进来,一边惊慌地奔走一边大喊进门,看到瘫在地上的魏州,愣了愣,一脸不解地道:“师尊,不好了,清虚观被官兵包围了。” “慌什么?”清虚道长一声暴喝,道袍扬起,突然扬起右手,五指一扣,捏紧魏州的脖子,深吸一口气,沉声吩咐道: “传令下去,就说锦衣卫草菅人命,滥杀无辜,我清虚观今日恐要毁于一旦了。凡观内弟子,悉数散开,东南西北四门,各自逃命,能活一个是一个。能活一个,也一定要将锦衣卫赵胤的恶行,告知天下!” ------题外话------ 三更毕~~ 么!!</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13章 一个故事 ,最快更新锦衣玉令最新章节! 自从清虚道长闭关修道以来,他便很少出现在观中了,能接触到他的徒子徒孙们很少,也没人知道师尊整日在后山闭关到底都做些什么。 这道童约莫十一二岁,头上扎了个小髻,长得一副眉清目秀的单纯模样,似乎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看一眼被师尊摁在地上浑身是血的魏州,得了令便撒开脚丫往外跑。 “不是说赵胤信任你吗?哼!” 清虚道长死死掐住魏州的脖子,面目终于露出几分狰狞,“蠢货!就你这般猪脑也配和赵胤斗法?还妄想扯旗举事?你死了也别怪我,要怪就怪赵胤。” 他虎口越发用力,魏州双眼鼓胀起来,说不了话,气恨地盯住他,一只手慢慢地摸索,耐心地摸索,终于摸到那一把掉落地上的酒壶。 “啊!”魏州大叫一声,猛地抬起手臂,举着酒壶狠狠朝清虚道长的头上砸下去。 可惜,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酒壶碎了,没有砸死人,却惹怒了清虚道人。 “蠢笨如斯!”清虚道长突然拉动拂尘的长柄,眼前寒光倏地一闪,那拂尘里竟然抽出一把窄细的尖刀。 刀尖锋利,刺入身体那瞬间,魏州竟是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本能地抬手,想抓住清虚道长的胳膊——只可怜,他的手没有力,在熏香的作用下,神智渐渐地涣散,只能眼睁睁看着清虚道长摁下神座的机关,然后在房里泼上桐油,将燃烧的炭炉掀翻在地…… 清虚道长的脸映在冲天的火光中,带着狰狞的笑。 “一起去死。” 噗!烈火遇上桐油,见风便狂啸而起。 赵胤提刀入内,看到的便是冲天而起的火光,和满屋怪异的浓香—— “不好!”随同他前来的许煜大叫,伸手去拉赵胤。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爷,快出去避火。” 那火烧得极快,烧着了布幡与帘幕,字画、书籍,全是易于燃烧之物。 眼看火势冲天,赵胤却突然以袖掩鼻,冲了进去。 “大都督!”几个侍卫异口同声地惊叫。 赵胤步伐很快,一把拖住魏州的身子,单膝跪在地上,探了探他的鼻息,啪啪两巴掌扇下去,见魏州睁开眼,厉色逼问: “人呢?” “那……”魏州话未说完,噗的一声,鲜血从喉头了溢出,将他没有说完的话堵住,唯有他的一只手指,慢慢地抬起来,指着那火光冲天的内室。 赵胤抬头,望着熊熊燃烧的大火,双眼一凛。 “灭火!” 此时的清虚观里已是乱成一片。 道士们得了师尊命令,纷纷四处逃命,庭院外、厢房里尖叫声四起,后山火光一起,前院亦有人趁乱纵火,一时间,几乎整座道观都淹没在了烈焰之中。 清虚观也算是一座百年古刹,有些历史了,白雪覆盖的道观在峰峦环绕间古朴盎然,却又有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断崖残壁极为险峻,这给了长年生活在此的道士们很大的便利。趁着火势,他们如兔子一般四处散开,极其精滑,给了抓捕的官兵极大的阻力…… 不怕狠的,就怕对自己人都狠的。这种玉石俱焚的打法,无疑是最为恐怖的手段,纵火焚观,毁去线索,不给敌人机会,也不给自己人活命的机会。 赵胤将魏州拖出后山的内室,望着从屋檐滚滚而起的浓烟,眉宇紧锁。 “传令下去,让五军营、三千营聚兵于此,以此山为界,封路十里,不许任何人出入。” 侍卫:“是。” 赵胤站到屋前的凸石上,举目望向白茫茫的远山,“发信号。” 侍卫再次沉喝:“是。” 一声响箭冲向天际,发出尖利的咀声。 寒风夹着飞雪和浓烟在空中翻滚。 那响箭升起,又落下,归于沉寂。 没有人知道赵胤在给谁发送信号,却知这天又将迎来一场声势浩大的抓捕。 兴许用不了多久,锦衣卫赵大人带兵铲平清虚观,纵火焚烧,杀伤无数,又将成为人们口中的谈资,成为他的又一桩“罪证”。 风雪落在魏州的脸上,他躺在雪地上,身体几乎没有了知觉,但是双眼却睁开了,人也清醒了几分。 “大都督……你……何苦?” 赵胤回头,慢慢走到他的面前,蹲下丨身来,盯住他的眼睛,“醒了?” 魏州就像没有听到他的询问一般,眼睛直盯盯地望着天际,气若游丝般喃喃。 “没有人会知道这座道观里发生了什么……人们只会记得清虚道长广开恩路,舍粥救人,济贫扶弱……不会记得大都督你有过什么功绩……在他们眼里,你是杀人如麻的恶魔……数年后,百年后,数百年后,再有人走入这座道观,看到这里的遗迹,提起你时,只会记得你被写在史书上的模样,冷血、残酷、杀人如麻,曾经一夜烧死清虚观上百人……” 赵胤低头看了他许久,脱下身上的风氅,盖住他的身体。 “那又如何?” 说罢,赵胤转头叫来许煜,“去找一块门板,把他抬下去医治。” 许煜看了一眼几乎不成人样的魏州,低下眼帘,“是。” 魏州咳笑,“不用了。我就快死了。” 原来一个人临死之前,是有预感的,能感觉到死神的召唤,能感觉到空气的稀薄,能感觉到灵魂在逐渐抽离这个万恶的世界,肉体的痛苦变得麻木,呼吸也开始吃力,眼前的兵荒马乱就像只是一场梦境…… 魏州目光痴痴地从天际慢慢收回,落在赵胤平静的脸上,“想问什么……你问。我若是愿意,会说。” 愿意说,会说。 不愿意说,就不说? 哼! 赵胤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你从何时开始的?” 背叛他吗?魏州眼睛眯了起来,嘴唇居然露出一丝笑意,似乎觉得他这个问题极是可笑:“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是……你的人。从来不是。” 他是十天干的乙一,从成为乙一那天起,他就是属于“十天干”的人。而“十天干”的创建者是先帝,不是赵胤。乙一这个名头,亦不是赵胤给他的。 当年乙一听命于甲一,听命于先帝,是先帝去世前,这才当着甲一的面将“十天干”的首领印鉴交给赵胤,也将“十天干”交到赵胤手上。 在那之前,魏州已经是锦衣卫的千户,与赵胤相识几年了。 而赵胤那会儿,尚且不知他就是乙一。 魏州肿胀的眼睛看着他,似乎有许多欲言又止的话,“这天底下,几人可为?又有几人能命令我?许多事情,大都督心知肚明……” 赵胤沉眉,盯住他,一言不发。 魏州道:“你和我都一样,从出生开始,就只是一把刀,一把杀人的刀。一把刀只有够快,够狠,才能活命。” 说到这里,他缓了缓,突然浮上一丝怪异的笑。 “你不想问什么,我倒有个故事要告诉你。” 他看着赵胤平静的面孔,像是急欲倾诉一般,狠狠咬了咬牙,吐出一口血,吐字也更清楚了许多。 “那年,我为你挡了一箭,你提拔我为千户,你猜,我为何要替你挡箭?” 赵胤看着他不说话。 魏州道:“为了得到你的信任,射杀你那一箭,便是清虚道长安排的……他们告诉我,我是天家之子,建章帝赵绵泽的遗腹子,咳咳……” 他又咳出一口鲜血。 建章帝这三个字在大晏是忌讳。 建章朝在光启朝、永禄朝之前,建章帝是永禄帝的侄子,做了四年皇帝,被他的亲叔叔——也就是先帝推翻,最后惨死宫中。 但多年来,一直有传言称,建章帝其实没有死,而是被心腹之臣从秘道救出离宫,辗转江湖,甚至更有一些人深信不疑,建章帝流落民间,只为招兵买马,总有一天会打回来,夺回原本属于他的帝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14章 魏州下线(二合一) 风愈发地大了。 魏州的双眼肿得几乎睁不开,他看着赵胤,一字一顿说得极为缓慢,“若有一天,有人找上门来,告诉你,说你其实有一个非凡的身世,天家之子,皇室血脉,却又身负血海深仇,你会如何?” 永禄爷是推翻建章帝而继帝位的,若魏州当真是建章帝的遗腹子,自然是与当今皇帝有血海深仇。 可是…… 建章帝几岁,魏州几岁? 年纪根本就对不上。 赵胤冷眼阖下,淡淡看他,“拙劣之计!” 魏州幽幽道:“他能说出你身上的胎记,还有许多足以说服你的证据。而你娘也告诉你,你不是她和你爹亲生的,一切都巧合,也一切都吻合呢?” 赵胤沉默着看他。 魏州道:“你一开始或许不信,渐渐地,你就会相信了……因为人啦……总是如此自负,相信自己天生便与众不同,必定是天选之子……” “有时候,不是别人的谎言有多么高明,而是我们总是愿意相信那个想听的答案……” 从睁开眼看世界,从意识觉悟那一刻,便相信自己与众不同,才会明明那么平凡,又那么自信。 魏州的嗓子像是被火燎过一般,喑哑的声音听上去极为悲切。 “先帝为何会选我做‘十天干’培养?此番际遇,让我很早便相信,我定然不是平凡人。普通人怎能做十天干的统领呢,你说是不是?清虚的说法,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我不信他,还能信谁?” 火势还在蔓延,远处是嘈杂的人群,只有这一个角落里,山风异常的低沉,呼啸如泣。 魏州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会儿话,讲起他初到锦衣卫与赵胤相见,讲起他那个“天潢贵胄”的故事,讲他差一点就要登极而上,成为人上人的抱负,既虚无缥缈,又有那么几分真实。 赵胤安静地听着,陷入沉默。 他没有看魏州,锋利的眉头微皱着,漆黑的眸瞳深幽难测,猜不到他到底是相信了,还是没有相信。 过了好像一个世纪那么久…… 他的脸慢慢侧过来,沉下眼。 “为什么?” 魏州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对他莫名的询问似乎有些意外,缓缓扯了扯嘴角,“你问什么?” “魏州。”赵胤突然错开身子,让满天的雪光和火光映入魏州的眼睛。 他仍然低着头,却刚好可以看到魏州的脸色。 “你若当真想杀我,有很多机会。” “是吗?我回忆不起来了。”魏州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已经湿透,仿佛血已经流尽了,随时都会死过去。 可是,习惯忍受苦痛是他们的长处。在他成为十天干之前,有过无数个日夜比这更为艰苦的训练,他都熬过来了,才会成为佼佼者。 他随时会死,这一刻,又不想那么快死。他想,人就是这么奇怪,快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又想多看一眼,多说几句话,眷恋人世…… 魏州动了动嘴唇,看着赵胤,想了片刻,突然悠悠道:“或许那时,还不想让你死。你活着,对我们还有用。” 赵胤道:“你们?你们是何人?” 魏州眼皮微动,“自然是我……和清虚他们这一伙……反贼。” 赵胤盯住他红肿到散发着淤青的脸,眉头微微皱起,“你在撒谎。” 魏州面色微微一变,嘴唇龛动,看着他说不出话。 “你不是清虚道长的人。你是你,他们是他们。他们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自己人,而你也知道他们没有把你当成自己人。” 顿了顿,他抬高眉梢,目光冷厉地盯住他,“你如此精明,怎会信这般拙劣的把戏?任由他们所用?你当本座傻,还是你傻?” 魏州一时无言,双眼古怪又复杂。 “那你说,我是谁的人?” 赵胤平静地道:“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实话吗?” 魏州静默,长长的一个人躺在那里,像一具尸体般无声无息。 可是,他没有死去,而是在等待许久后,突然又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你猜对了,我并不会完全相信清虚道长的话,也不信他把我当成自己人,就好像…………我不信你会相信我的借口,送我离开京师一般。是。今日我是……特地引你来清虚观的。你送我出城时,我就知道……你会派人盯梢。” 魏州眼睛浑浊了些,目光似乎没有了焦距,声音也更为轻淡,“我跟你多年,听过你无数次命令……大都督……你说我会猜不到你之所想吗?” 赵胤看他一眼,沉默。 魏州脸上突然绽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相识多年,我与你还是有……默契的。” 赵胤面有愠怒。 两人的眼神在空间一触即分。 有惺惺相惜的兄弟情,但又如何? 还是走到了今日这般不堪的境地。 魏州缓缓张嘴,说得极为艰涩。 “多年来,清虚以保护我的安全为由,从不向我吐露更多的秘密。我知道他想利用我,自然也不会甘心入套。但是生而为人,又怎会没有私心?我自然也有天之骄子的抱负,谁愿意甘心做一把刀,一生一世都做刀?” 他声音尖利了一些,沙哑,无奈。 分明说的是他自己,仿佛又在暗示赵胤。 不能做一把刀, 一把由着人使用的刀! “这很荒谬。”魏州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为何在你面前,我才能说出心里话?大概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吧。” 赵胤看着他,“我和你,不一样。”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的味道。 魏州唇角有鲜血,牵起的笑容便有些可怕、 “是。我们不同,你比我更心甘情愿做人家的刀,做先帝的刀——所以,面对这样的赵胤,我怎能没有戒心呢?” 赵胤冷漠地看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魏州又道:“我不能把这些事情告诉你,也不能告诉任何人,怀揣着一个‘天大的秘密’,我游走各方,权衡利弊,想成为最终的渔翁,只可惜,棋差一着,去乾清宫晚了一步……” 赵胤放松膝盖,身体微微前倾。 “你还在撒谎。” 魏州摇头,望着他冷漠的眼,无声一笑,“我就是这么想的,我想坐收渔利,只是没成。” 赵胤道:“你不想杀我,也不想谋反。你是先帝一手培养的人,你怎会反大晏?除非你当真信了清虚的谎言。而你,分明不信。” 他说得斩钉截铁。 魏州望着他的眼睛,渐渐感觉到了一丝无助,手指卷了起来。 赵胤冷冷看着他,“你原本可以远离京师。我说过,离开是你唯一的活路,为什么不走?” 魏州怔了怔,“我若是当真离京……你会……饶了我吗?” 赵胤沉默许久,慢慢地吐出一个字:“会。” 一阵冷风掠过来,带着烧尽的纸屑,像黑色的蝴蝶般在空中翻飞起舞,不知是哪一幢屋子的大梁烧塌了,倒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震得整个大地仿佛都在颤抖。 “你不会。” 魏州喃喃着,似乎为了确定自己没有做错选择一般,满是希冀地看着赵胤。而赵胤没有回答,也不再解释。 寒风幽幽乍起,魏州嘴唇颤抖着,眼睛肿得几乎眯起来,声音更是轻得快要听不清了。 “你为什么不问我了?你继续————” 赵胤慢慢站起身,盯住他道:“我有两个问题。” 魏州眼睛又亮了起来,“你说。” 赵胤道:“袁凤——你的夫人是谁杀的?” 魏州嘴皮颤抖起来,喉头呜咽有声,看上去像在笑,听上去更像是在哭,一个“我”字已经不太清楚,但他的神色足以说明悲伤。 “她……该死……勾搭陈萧……该死……我真心待她……背叛我。” 赵胤哼声,“她勾搭陈萧,你杀了她陷害谢放,切断我的左手右臂,再为除夕之变铺路,端的是好计。” 说到此处,赵胤忽然凉凉地掀唇,视线斜了过去,“然而,你原本是可以不失败的。若你相信清虚的话,除夕夜只须早到一步,你就赢了。可你算计满满,怎会天亮时才去乾清宫?到底是棋差一着,还是妇人之仁?” 魏州看着他,轻轻发笑,笑着笑着就吐了血。 昨日哪知今日事?此情此景难为情! 魏州艰难地喘了一口气:“就当是……妇人之仁吧。你……继续问。” 飞雪入怀,沾染了赵胤的眉眼。 这一次,他沉默了好一会儿都没有说话,就那么冷冷地看着弥留之际的魏州。过了许久,他的声音才仿若从天际传来,悠然冷淡。 “最后一个问题,时雍是谁杀的?” 听他冷不丁问到这个,魏州似乎有些诧异,盯着赵胤的眉目,缓缓问:“你……为何在意……此事?” 赵胤垂眼,任由飞雪落在他的眼睫上,不看魏州的眼睛,“欠一个恩情。” 魏州的脸色在寒风中寸寸发白,“我。” 赵胤猛地抬头,“无冤无仇,为何杀她?” 魏州的脸微微转开,望向落雪的天空,不去正视赵胤的眼睛,“一个女子怎可积粟聚财、堆金砌玉,玩弄江山社稷?她非死不可。” 赵胤看着他黯淡的面色,慢慢眯起眼,突地走近一步。 “杀他的是当今……天子?” 魏州回视他,无声一笑,“大都督何其聪敏!你心中自有答案……不是吗?帝王的江山,白骨垒成,英雄热血,将军豪情,不过是他赵家的丰碑。” 说到此,魏州停顿片刻,轻声道:“就连你那封亲笔手书,也是皇帝御笔。” 赵胤脸色微变。 魏州仿佛看到他冷静面孔的龟裂。停顿片刻,他缓了一口气,无力地笑:“你说得对,普天之下,此事几人能为?能模仿你的笔迹……能复凿十天干首领印鉴……最紧要的是……世上有几人知道我……就是乙一?知道我能联络……十天干其他人?” 赵胤僵硬不动。 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够同时做到这些。 除去赵胤和甲一,只有一个人。 当今天子——光启帝赵炔。 先帝虽然将“十天干”这个秘密武器交给赵胤,当是对身为帝王的儿子赵炔,自然不会隐瞒。 “我,乙一,便是为……掣肘你而存在。大都督,哪一个帝王不多疑…………你和我,只是一把刀,一把没有感情的刀。” 风声在呜咽,雪似乎下得更大了,一片片落在燃烧的火光中,化成了水,又落在他们身上,湿透了赵胤的肩膀,头发。 “魏州。” 赵胤望着魏州灰败的脸。 “你说这些,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若除夕之变是皇帝为了算计赵胤而设的谋局,那封手书是光启帝的手笔,他总不至于为了铲除赵胤连他自己和太子的命都搭进去吧? 赵胤拳头攥了起来,“这不合情理。” “你心中已有答案……何必苦苦相逼,寻找一个假的真相?就为了劝自己……继续效忠吗?” 魏州看着他脸上的愤怒,压抑却又掩饰不住,这种情绪,只有说到两个女人的时候才会有。一个是宋阿拾,一个便是死去的时雍。只有这时,这个平静得仿佛无欲无求的男人,才会有情绪。 魏州忽然吃力地抬了抬头,眼眶通红地望着他。 “你过来,蹲下来,我告诉你……最后一句真话。” 赵胤看了他片刻,慢慢蹲身,盯着他的眼睛。 魏州也看着他,嘴唇一开一合,声音极其微弱。 “他怀疑你是真,想借机试探你,是真,为了平息众臣怒意,平衡朝堂局势,……也是真。我想……有一日,当你功高盖主,他无法再控制你,那么在太子继位前铲除你,也肯定会成真。所以我便……” 魏州说到此处,突然张开嘴,似乎想笑,但是笑声没有出来,便淌出一脸眼泪,胸膛起伏了片刻,他终于气喘吁吁地再次出了声。 “我便借机推你一把。” 赵胤猛地转头,盯住他的眼睛。 魏州喃喃着,已然句不成句,声不成声。 “皇帝想试探你,而我,将计就计,将此事告之清虚,他借机策划宫变,想一举除去皇帝和太子……我故意晚一步去乾清宫,等你来……我留下太子,只为助你一臂之力……我想看着你问鼎天下,不用再像我一样,一辈子……只能做刀,做帝王的刀……” 赵胤道:“一派胡言。” 魏州的眼角流下了泪,“我若不这么做……你永远迈不出这一步。”他缓缓地道:“我以为我,能等到那一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赵胤猛地站起身,绣春刀铮然出鞘,“你以为本座会信你的鬼话?” “魏州,你会走到今日,全是你咎由自取。” “你说得对,你确非凡人。被选为十天干统领,不是际遇,而是因为你的亲生父亲……” 赵胤说话很少这么快,这么急,然而,魏州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怔怔看着天际的飞雪,一个人自言自语般喃喃。 “刀可以无情,我不可以。” “刀无情,我不。” “我……不可以。” 魏州似乎笑了一声,那声音在风中轻轻一荡,异常凄凉。 赵胤看了他许久,收起刀,缓缓低头。 “魏州,我告诉你,你的父亲是谁。” 魏州没有回答。 赵胤拍拍魏州的脸,从轻到重,一下又一下,直到打得他啪啪作响,魏州也没有再回答。 地上,雪花的颜色变得鲜红一片。 赵胤盯住魏州,慢慢将覆上他的眼睛。 湿漉漉的水渍湿透了他的掌心,不知是泪水,还是雪水,一片温热。 那年相识,也是飞雪的季节,光阴里的他,那时还是一个少年。纵马御剑,豪情万丈,笑声披风破雪,万里江山仿佛一日踏尽。 晨昏轮转,恍若经年…… 赵胤沉默地看他许久,将那顶笠帽拿过来盖住他肿胀得不成人形的脸,一字一句地道。 “锦上花,雪中炭。赵胤不会忘,好走。” 起风了。 清虚观上空,火光越来越烈。 雪花纷纷而落,竟不敌那熊熊烈焰席卷苍天…… ------题外话------ 两章合在一起了~~没有分章,唉,这章写得实在太久,居然把我写难受了,如此感性,实在不好。 晚安,明天见,爱你们,很珍惜我们的书缘,漫漫书海,感恩遇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15章 你想做神 时雍醒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穹顶一轮金色的太阳照在茫茫雪地上,一阵干风乍起,将雪屑吹得满天翻冰,霞光刺眼,却又有一种莫名的美妙—— 她是在哪里? 仿佛从一个漫长的梦境中醒来,时雍脑子糊涂了片刻,突然清醒过来,猛地坐床上坐起,看一眼那个坐在床边懒洋洋注视着自己的男子时,又条件反射地低头,看身上的衣衫是否完整。 这一系列的动作,将一个女子的担心与慌乱表现无疑,惹来白马扶舟嗤地一笑,毫不客气地损她。 “姑姑,我不是赵胤,对你没有兴趣。你不必如此惊慌。” 时雍淡淡看他,一双通红的泪,布满了红血丝,凉得刀子般能戳人骨缝。 “落在你的手上,我便没有慌过。” “啧啧啧啧!”白马扶舟与时雍的疲惫和憔悴截然不同,他似乎心情很好,双眼明亮带笑,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子慵懒从容的气息。 “姑姑,你这就是欺负我啊。都落我手上了,还不慌,不是损我威风么?” 时雍哼一声,从床上坐起来,“少来这套。你要如何,直说了吧?” 白马扶舟看着她一双镇定如常的面孔,狭长的双眼浅浅眯起,看了她片刻,脸上再次露出笑意,“想把没有做完的事情做了。” 时雍狐疑地蹙起眉头,“没做完的事?何事?” 白马扶舟道:“姑姑上次不是说我在天神殿强迫你大婚,还要与你洞房吗?这锅我背了,事我不能不办,你说呢?” 也亏得这家伙长了一张英俊过人的面孔,即便说出这么讨人嫌的话,也不那么让人恶心。 时雍哼声,嘴角微微上翘,看着他道:“不是对我不感兴趣?” 白马扶舟低头,摸了摸高挺的鼻梁,眼梢懒懒地斜向她,“这人啦,就不能过得太舒服,偶尔委屈一下,未尝不可,就当体验也罢。” 委屈他? 时雍冷笑,“你不必在我面前卖惨,我们谁不了解谁啊?你做这么大一个局,也可谓下足血本,歹毒异常了,总不至于是为了个女人吧?白马扶舟,你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白马扶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时雍道:“你制造这么多起血案,以这么多人的性命为代价,将无数与你毫不相干的人拖入地狱,你不会没有动机吧?你的追求,你的信仰,是什么?你想做神?” 神? 白马扶舟道:“天神殿主,比神更神吧?” 时雍哼声奚落,“神是什么,神有一颗慈悲心,怜悯世人,你呢?你的胸膛里根本没有心。” 白马扶舟眼底掠过一丝暗芒,唇边仍然带笑。 “谁说我没有心?” 他慢吞吞站起,目光凝在时雍的脸上,眸若秋水,唇角噙笑,一步一步朝她走来,眉目间一抹淡淡的邪气,炫目又慑人心魄。 “姑姑,你摸摸看,我有没有心?” 时雍见他伸手来抓自己的手,铁青着脸往后一退,迅速摆开一个搏斗的架势,目光英气勃勃地看着他,“别碰我!” 轻风徐过,她身姿摆动间,头上青丝微微扬起,露出一截修长的脖子,衬得他面颊越显愤怒,侧面精致,耳垂圆巧粉泽。 “见了千花万柳,并不如伊。”白马扶舟脑子里突然想起这句话,脸上更是扬起一丝笑。 他的目光寸寸扫视着时雍,似乎对于逗弄这个女子更生出了几分兴趣,步步紧逼,头微垂着呼吸她身上旖旎的香气,陶醉般深深一嗅。 “姑姑,我若无心,你当初怎么刺得中我?” 孤男俊女,气氛暧昧,时雍皱起眉头,冷笑一声,“美男计?” 白马扶舟勾唇,微微眯起眼,与时雍戒备的目光对视。 “多谢夸赞。我是在回答姑姑的问题。” 白马扶舟微微一笑,幽幽地看时雍一眼,叹声道:“我不想做神,因为神的胸膛里才没有心。即使有,那心是泥塑的。而人的心,是肉做的。” 时雍反问:“所以呢?天神殿主?用肉做的心,搏一个神位,从而愚弄世人,伤天害理,到最后,你想得到什么?江山?美人?” 江山美人? 白马扶舟看着少女抿唇质问,用着与她年龄完全不相符的执拗,小脸却如玉般温软洁白,那般违和,又那般姝丽,如花似酒,一时醉入心窝。 他一时怔忡,竟笑道:“江山不如江湖闲,六宫粉黛不如你。姑姑不如跟我,江山美人我都不要,独你一个,如何?” “我呸!”时雍对他的风雅多情毫不入眼,眼儿一斜,再赏给他三个字:“死太监!” 白马扶舟脸一变,笑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冷漠的面容和深不可测的目光。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时雍发现了,一个人缺什么最怕人家说什么,显然,白马扶舟最怕人家说他是太监了,太监两个字就足够伤害到他,更别说加一个“死”字。 她微微挑眉,唇角平添一抹笑,“生气了?我道歉。我不该这么说你,这话实在太侮辱太监了,毕竟太监可没你这么令人作呕————” 一般情况下,时雍很少这样出口伤人,实在是白马扶舟做的这些事情,太让她反感。既然人在屋檐下,那生死由命,何必再低头? 她是怎么舒服怎么说,说了看白马扶舟变了脸色,脸上反而有了一丝笑容。 “想必你现在没有兴趣再同我大婚洞房了吧?”时雍打个呵欠,懒洋洋看着他盛怒的脸,“若是你打算杀我,现在可以动手了。若是不打算杀我,我准备再睡一会。没睡好,有点困。” 她说着,绕过白马扶舟的身侧,走向那张床…… 然后,不待白马扶舟回头,方向一改,撒开脚丫子就往外跑。 木质的门是关着的,白马扶舟本人就在房里,时雍赌这扇门没有上锁,径直跑过去重重一拉。 果然开了。 可是往外看一眼,她的心就碎了。 门口站了两排黑衣人,一个个直愣愣地盯住她,而她的背后,白马扶舟慢慢地走过来,一张俊脸冷沉沉的满带戾气。 “跑啊!你跑……” 白马扶舟双眼通红,显然被刺激得不轻,但是人还算平静,时雍看一眼他,慢慢举起手,平静地道:“你眼下有些狂躁,不要动怒,你我还可再坐下来好好说话……” 哼! 白马扶舟突然伸手捞起她,时雍反应很快,头一低就从他的腋下钻过去。背后传来齐刷刷的拔刀声,她心道:坏了,不料白马扶舟却冷喝一声。 “放下!” 部众面面相觑,收回刀。 只听得砰一声,门被白马扶舟踢了一脚,合上了。 时雍回头,笑得极是僵硬,“朱九肯定逃出去了对不对?赵胤很快就会来……” “哼。”白马扶舟冷冷看着他,“你不说赵胤,我或可不碰你。既然你对他如此心心念念,那我便饶不得你了——” 他冷鸷的眸子,死死盯着时雍,时不时慢慢抚一下手腕,甩了甩手指,两只脚慢慢地动起来,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一副要与他搏命的样子。 白马扶舟觉得此刻的她极是可笑。 “你不是我的对手……” “试过才知道。” “有骨气。”白马扶舟袖角微拂,招式蕴于掌风,修长的身子突然朝她掠起—— 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慧明急急忙忙地喊道:“君上,君上,起火了!” 白马扶舟的招式尚未发出,生生收住,转头厉色问道:“何处起火?” “邻近清虚观的柴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16章 火中取衣 ,最快更新锦衣玉令最新章节! 柴房便是之前关押周明生和吕雪凝的那个房子,而此处正好位于清虚观的后山。 这里本来就是一处通过暗道进来的隐秘石殿,若是里头烧着了还得了?白马扶舟大步出门去瞧了瞧情况,眉头一皱,吩咐慧明道:“撤离!” 时雍默默等着,寻找着机会逃跑。 可是,白马扶舟很快回来了,冷冷看着她道:“这里不安全。跟我走。” 时雍抬头,“去哪里?” 白马扶舟怕了她这性子,解释道:“柴房着火,而这里的石殿有暗道,暗道里有桐油,一旦火势起来,我们都活不成。” 时雍吃了一惊。 暗道里布上桐油,这是随时准备跟人同归于尽并且毁灭罪证的手段啊? “你可真狠!” 她看着白马扶舟,以为是他搞的把戏。白马扶舟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这里的设施并非出自他的手,一把拽住时雍就往外走。 时雍冷眼看着这些四处逃命的“天神殿”部众,看出白马扶舟这些日子没有白忙活,似乎聚了不少信徒,可这些人大多都是寻常百姓的模样,不像穷凶极恶之徒,昨天欺负吕雪凝的那种黑衣打手,确是少数。 白马扶舟此人怎的如此两面? 一面是佛,一面是魔?一边对百姓千好万好,一面养着打手伤害无辜,这事说得过去吗? 她疑惑地看着白马扶舟,还没有说话,就听到那头突然喧闹起来。 白马扶舟冷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慧明大喊,“这个人不走,还想回去送死。” 听到慧明的话,时雍回头,越过人群看过去,发现他们押着的人正是周明生和吕雪凝。 昨天事出紧急,周明生原本是可以逃的,但是他背着吕雪凝就必然走不远,于是他放弃了跑路,留了下来…… “放开我,我的衣服还在里面,我要回去拿我的衣服……” 周明生大声吼叫起来,神情很是急切。 “周大头!”时雍大喊一声,看着在人群中又喊又跳的周明生,“快走。着火了。” 这一点白马扶舟没有说错,若当真烧起来,谁也活不成。 时雍为了他涉险来这里,可不想他再去送死,可是周明生仿佛疯了一样,神情很是癫狂,双眼仿佛都烧红了,听到时雍的声音,回头看了她一眼,又急吼吼地道: “我的衣服,我的衣服,我要去拿衣服。” 这不同寻常。 时雍看向白马扶舟,问道:“这里离柴房多远?” 白马扶舟紧紧扼住她,冷笑,“他疯了,你不要跟着疯。为了一件衣服不要命?走!”说着,他又命令慧明,“把他拖出去!” 慧明应了一声,哪料,周明生趁着他说话这工夫,冷不丁挣脱了慧明的手,猛地朝火光处跑了过去。周明生是个捕快,力气极大,两个天神殿的部众想要过去拖住他,竟然没有拉住,一个眨眼间,就见他闯入了火光之中…… “周大头?”时雍大骇,顾不得那许多,飞快地回房,捞起一床棉被披在头上,就要往火光处冲。 “疯子。”白马扶舟咬牙切齿地拽住她,把她整个人往身后一拽,大声喊道:“走——” 时雍狠狠踹他一脚,喊叫道:“周明生还在里面。” 白马扶舟咆哮一般吼她,“他要找死,神仙也救不了。” 时雍道:“你松开,我有办法把他带出来。” 白马扶舟怒了,将他整个人扛了起来,直接搭在肩膀上,衣摆飘飘,行动速度极快,“你想死,我可不想奉陪。” “白马扶舟!”时雍挣扎着踢打他的后背。 在她的身后,是吕雪凝撕心裂肺的哭喊,她被两个黑衣人拖着,身子却死死向着火场的方向,大声叫着“阿生”的名字,泪如雨下,一次次地往里扑,两个高大的壮汉竟然有些拉不住她。 慧明恼了,“你再闹,信不信我把你丢进火里?” 吕雪凝疯了般摆头,看着那熊熊的火光,“你丢我进去,求求你,丢我进去” 吕雪凝不知道周明生为什么执意要进火场,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去拿他的衣服,不过,周明生是为了救她而来,若是周明生死了,她怎能独活? 女子的哭喊,闹得时雍头皮发麻,她大声喊着白马扶舟的名字。 “你停下!松开我。” 白马扶舟终于恼了,突然止住脚步,把她放了下来,手指她的鼻子。 “站好。” 时雍一怔。 “我去救他。”白马扶舟俊目生恼,一眨不眨地盯住她,“你若敢过来,我就把你们全都丢进火里,生生烧死。” 时雍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错愕莫名。 她骂他只是发泄心里燃烧的恼意,他怎会因为她骂几句就转身去救人—— “君上!” “君上!” “君上!不要啊!” 人群里响过一阵阵惊呼声,白马扶舟捡起时雍落在地上的棉被,披在身上,正要冲入火中,只见那柴房的门噼啪一声倒了下来,众人一阵惊叫。 “他出来了!” “快看!” 这时,一个人影冲了出来,浑身是火,满脸漆黑,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件衣服。 正是从火中冲出来的周明生,他似是体力不支,咚一声栽倒在地,人便站不起来了。 “找死!”白马扶舟愤怒地将棉被丢过去,将他整个人盖住,三两下扑灭了火,就去拽他怀里的衣服。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了不得的衣服……” 周明生将衣服紧紧压在身下,拼着力气抬头,大声喊叫道: “阿拾……” 时雍刚才就已经察觉到他的异常了。 她还记得沈灏说过,除夕那天周明生是在顺天府衙门里归整了半天案卷,中途突然急匆匆离开的,然后就出事了。周明生这个人脑子正常得很,若不是十分紧要的东西,他怎会执意返回火场? “白马扶舟!” 时雍喊叫一声,奔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惊恐地看着他背后的火光。 “快走,火烧起来了。” 这一眼,俨然是担心他安危的样子,白马扶舟微微沉眉,被她拉得踉跄两步,没有再去拽周明生的衣服,只是深深看她一眼,然后命令部众。 “把他带走!”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时雍狠狠拖住白马扶舟,回头看一眼周明生,大声地叫道:“快啊,都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 周明生看见了她的目光,什么也没有再说,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抹嘴角和满头的黑灰,重新将衣服披在身上,冲过去拖住吕雪凝,跟着大部队一起逃命。 吕雪凝低唤一声,“阿生?你……” 周明生拉住她,“快走!” …… 朱九从玉山出来便策马回京报信,走到半路碰到一群官兵守在路口,不让通行,上去一打听,这才知道大都督到了清虚观。 “太好了。”朱九看了看随同的侍卫,“你去同白执汇合,告诉他情况。我去清虚观找大都督。” 从白马扶舟手上逃出来,朱九和白执就分头行动了。白执带人守在玉山外,伺机而动,由朱九回去搬救兵。 这事说得来巧,清虚观就在玉山上。等朱九再次策马回玉山,还在山脚,便看到了清虚观的火光。他吓一跳,急匆匆上山找到赵胤。 “爷,你没事?” 看到朱九突然跑来,赵胤神色微凛:“阿拾呢?” 朱九把他们救周明生和吕雪凝,与白马扶舟产生冲突的事情,简要地告诉赵胤,然后望一眼道观的屋顶,“他们应当就在后山那个位置。” 清虚道长木制结构的观殿,现在房子已经烧得坍塌上来,火还没有被彻底扑灭,而火势明显已经往后山蔓延而去。 赵胤看着被烧得漆黑的石壁残瓦,眉头微沉。 “朱九,你留在这里,清理残余。清虚道长此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朱九一怔,“爷,你呢?” 赵胤头也不回,“我去寻阿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17章 护爱心切 皁靴在雪地上踩得咯咯有声,马蹄陷在积雪里艰难地跋涉。 时雍被白马扶舟用绳子捆绑在马背上,看着他这一群“最接近神”的部众,不免有些好笑。大白天光之下,少了神秘感,这群人就像舞台上的戏子一样没了遮掩,将一切袒露无疑。 一柄旗杆在风中猎猎,旗上画着怪异的符号,写着一个“神”字,扛着它的那个部众,满手老茧,毡帽下的脸老实巴交,看不出半点坏人的模样。时雍觉得这些人像极了白马扶舟花钱雇回来为他撑场面的群众演员。 而真正有杀伤力的黑衣打手,统计不足五十个,这些人骑着马,看着倒有几分凶狠的模样,于是,两拨人在一起,便产生了极大的违和感。唯有白马扶舟一人,一脸淡定,浑不在意地吩咐慧明。 “走快些!” 火光已经被抛在背后,他们已经出了秘道,正准备往山下走。周明生和吕雪凝没有马骑,两个人身上都有伤,在积雪中跋涉,相互扶携着,走得极是吃力。 周明生看着吕雪凝被雪风吹得通红的脸蛋儿,在她身前蹲下来,“我背你。” 吕雪凝看向他的脖子,那里的烫伤,水泡已经破了,流出了黄水,看着又心疼又难受,眼眶一下热了,“我能走。” 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商家小姐,何时吃过这般苦头,她不想给周明生添麻烦,可是刚迈开步子,便跌倒在地,引来旁边的黑衣人哈哈大笑。 有人调侃:“叫声爷,我来背你。” 有人附和:“不叫爷,叫相好的也成!” 周明生愤怒地大喊:“闭上你们的狗嘴——” 砰地一声,他话没说话,后背就被人踹了一脚,跟着就有两个人骂骂咧咧地扑上去揍他。 “不要!”吕雪凝回头一看,身子从雪地上爬过去,重重压在周明生的身上,生生替他抬了两拳,又倔强地抬头哀求:“他身上有伤,你们别打他,要打就打我。” “雪凝,你让开。让开!”周明生大声吼叫着,想要推开她,可吕雪凝不让,双臂紧紧抱住她,身子瑟瑟发抖,眼泪簌簌往下抖落,仍是不肯让开。 “啊!”周明生大吼起来,“我肏你娘……” 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事情,速度极快,待时雍转头去看时,周明生已经大吼着翻过身来将吕雪凝护在背后,抓起地上的积雪,乱无章法地向四周的人挥出去。 “住手!”时雍厉喝一声,看着冷眼旁观的白马扶舟,身子用力扭过去,“你就是这般约束部众的?你眼瞎了,你看不见他们在调戏姑娘?” 她气得浑身发抖。 白马扶舟双眼半开半合,看着她盛怒的小模样突然笑了。 “姑姑对恶人的要求,会不会太高了?” 时雍一愣。 “我既是恶人,自然得有恶人的样子。”白马扶舟懒洋洋地看着她,抬手在她的马儿身上猛地一拍,“姑姑若是想和他们同甘共苦,我成全你。” 马儿吃痛,抬高前蹄,嘶鸣一声,时雍手被缚着,握不了缰绳,也没有办法保持平衡,身子顺着马背便往下滑—— 白马扶舟等着她的惊叫声,或是像吕雪凝那般求情。 可是,时雍不仅没有叫喊求情,反而顺着马背滑下去,身子在雪地里打了个滚,抬脚便踢起一堆积雪,朝他身上飞了过来。 白马扶舟愣了半晌,看着她满头满脸的残雪和一双俏眼里不带掩饰的杀气,哼笑一声,走过去将她扶起来,端详片刻,缓缓拭去她脸上的雪沫,轻叹一声。 “你便如此恨我?” 这人看着清瘦温雅,其实极为有力,时雍挣扎一下,没有挣脱他的手臂,突然停下来,嘲弄地道:“一个恨字?怎配得上你的所作所为?” 两人挨得极近,白马扶舟几乎能听到她的呼吸,一低头便能看见她愤怒的面孔和修长洁白的颈项…… 不自由主地,他缓缓便将虎口卡在她的脖颈上,轻轻一束,将她下巴往上抬,然后看着她因为气紧瞪大了俏丽的杏眼,心里那口气总算缓了下去,嘴角露出了一丝笑。 “你很爱为人出头。” 时雍脖子在他的掌心里牢牢控制着,说不出话,一双手也被反剪,身子只能以一个怪异的姿势摇摇晃晃,然后为了获得那仅有的呼吸,不得不心力贴着他抬高头,才不至于倒下。 这是侮辱。 她双眼圆瞪着他。 白马扶舟又笑,“爱管闲事不是好事,姑姑。你看看你这性子,为你招来多少麻烦?” 时雍斜过眼去,眼里看不到一丝死亡的恐惧,一个字没有说,眼神却仿佛说尽了对他的嘲弄和讥诮。 “是不是每一个爱护你的人,你都会为人家拼命?赵胤如此,周明生也如此?” 白马扶舟只管问,而时雍答不了,他似乎也不想听答案。 四周一片寂静,时雍有些耳鸣。 她额头浮起冷汗,眼里仍有讽刺,直盯盯地看着白马扶舟,仿佛在笑他一无所有,没有朋友,没有值得托付性命的人。 “你看你,多傻!救不了别人,又害了自己。”白马扶舟又用另一只手缓缓擦拭她的脸,将她头上的汗水拭干,等她恢复洁白干净的模样,他才满意地笑着。 “我确实不舍得你死。像你这么有趣的人,我见的不多。荒谬吗?你如此恨我,几次三番要我的命,我却不舍得你死,单单只因你是个有趣的人。” 说罢,他自嘲般沉下眼皮,眼梢带出一丝笑。 “你说我这个人是多么无趣?” 无趣才会渴望有趣,日子灰白得不见色彩才会在看到灵动的她时产生一丝向往? 白马扶舟看着她的挣扎,轻喝一声,“你说我掐死你,埋雪里,赵胤能找到吗?” 时雍觉得他说这话时,表情极是怪异,而他掐在脖子上那只手越来越紧,紧得她呼吸都困难,更别说有力气思考了。 她眼里的血丝越来越重,除了厉色地看着他,什么也做不了。 眼前是满天的白,脑子里一片缺氧的空白…… 她听到周明生和吕雪凝的喊叫,却不知道他们喊的什么,在这一刻,她几乎再次感觉到了那种濒临死亡般的惧意。她并不想死,更不是有意去挑战白马扶舟的底线……而是无奈地发现前世今生,她不论怎么改,还是那个时雍。 如白马扶舟说的那样,好打不平,见不得肮脏污秽的事情,会为值得的人、为公理正义去拼命。 莫道女子无胆气,临渊拔剑斩寇敌! 只可惜,这个世道男子为尊,她这般女子总归是错付了,也来错了…… 时雍意识陷入混沌,许久脑子里都是白茫茫一片,不知是落雪还是那个让她生命轮回的时空。 罢了! 时雍是在一道狗吠声里清醒过来的。 大黑从山坡上俯冲下来,发出地动山摇般的咆哮,矫健强壮的身躯借着往下的惯性一跃而起,扑向白马扶舟。 劲爪利齿,勇猛异常。 大黑忠诚的信仰让它毫不犹豫地扑向敌人,不顾自身安危,也看不到四周那些密密麻麻的敌人,它咬住白马扶舟的手臂,蹦跳起来,整个身子吊在他的身上,不论白马扶舟如何打它,就是不肯松嘴,那愤怒凶狠的模样根本就不像一条狗,而是一匹狼…… 白马扶舟知道这是时雍的狗,知道它就是黑煞。 他也知道时雍死后,这条狗无缘无故地跟了宋阿拾,可是这一刻,他在大黑身上看到的是它当初维护时雍的样子。这性子随了它的主子,除了拼命,还是拼命……… 傻孩子! 白马扶舟冷笑着,看一眼满是鲜血的胳膊,手松开了时雍的脖子,大黑却仍是瞪着他,一双眼杀气腾腾,嘴里低呜咆哮,如同兽类。 时雍恢复一丝清明,转过头,“大黑……” 声音未落,她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白执、许煜,然后她看到了赵胤。 他们从雪地的另一头狂奔而来—— 赵胤骑马冲在最前面,马儿踩在雪地上没有声音,可是他冷肃的面孔却仿似有天崩地裂般的嘶吼。白马扶舟从来没有见过他惊慌的样子,这一刻,他看到了,赵胤从差不多一里开外的雪地朝他飞奔而至,面色冰冷,满带杀气,还没有走近,便一刀劈死了前面那个试图阻止他靠近的人。 “君上!” 白马扶舟莞尔,松开手,任由时雍软软地跌落在地上。 “都退下!” 赵胤的马蹄终于近了。 一阵风起,雪屑飞动! 时雍看到了他脸上的愤怒,她想笑一下,可是拼尽力气,笑容还是没能完成,就软软倒在地上。大黑围着她不停地叫,舔她的脸,舔她的手,慌乱而急切。 赵胤跃下马,一把抱起她揽入臂弯,绣春刀旋即出鞘,在风中划过一道寒光,指向白马扶舟。 “为什么?” 因为她有一个赵胤就够了,不需要另外一个对她好的人,让她再去为人拼命。 白马扶舟缓缓一笑,低下头,摊开右手看了看刚才掐过她细白脖子的食指和拇指,好半晌才抬起眼皮,目光轻轻掠过时雍紧闭的双眼和苍白面孔,懒洋洋地一笑。 “没有为什么。她冤枉我,我报复她。” ------题外话------ 三更毕,晚安,明儿见啦~~~ PS:有月票的小姐姐,记得投给《锦衣玉令》哦,比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18章 时雍的为什么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时雍再次恢复意识,率先传入耳朵的是鹦鹉的叫声。 大黑在廊下的鹦鹉架下,呜呜低吼着,跃起,落下,跑远,再飞快跑回,再一次跃起,惊得架上的鹦鹉扑腾翅膀,而大黑乐此不疲。 这声音熟悉得有一种做梦的感觉,时雍没有睁眼,察觉日头从支摘窗传入,眉头蹙了起来。 “醒了就睁眼,吃些东西再睡。” 听到赵胤的声音,时雍确认不是做梦,睁眼盯住他,不作声。 赵胤坐在她的床边,换了一身绵绸质地的黑色轻袍,黑玉束冠,面容冷峻略带苍白,坐得端正如凌霄青松,一双黑眸深不见底地注视着她,看不出情绪,时雍却被瞧得耳际发烧,身子发软。 “大人为何这么看我?”时雍莞尔,朝他眨眼。 赵胤是个情绪十分稳定的人,一般情况下时雍很难从他脸上看出愤怒或是别的什么负面状态。 她很喜欢这样的他,伸手想去抓他的手,赵胤却恰在这时抬手,去端几上的粥,于是,时雍的手抓了个空,尴尬地僵硬在他的面前,姿势极为怪异。 赵胤回头看一眼,面无表情地放下粥,又来拉她的手。 这小动作满是宠溺,时雍嘴一抿,忽然便乐了,抓住他的手紧了紧,“是大人把我带回来的吗?” 赵胤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大黑叼回来的。”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噗!时雍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 这是无乩馆,她睡在赵胤的床上,而赵胤这么说,显然是对她有气,他也不说,就这么闷着,像一根木头似的。 “大人,你在生我的气吗?” 赵胤道:“你走之前,我是怎么同你说的?” 时雍恍然地看着他,“大人有同我说话吗?我忘了。” 在赵胤面前耍赖,时雍已是炉火纯青,熟稔得眼都不眨,脸也不红。难得的是,赵胤瞥她一眼,没有再训她,而是扫一眼那一碗粥。 “娴衣为你熬的。我喂你,还是自己吃?” 时雍轻轻张嘴,啊一声,看着他,不说话,眼里泛着狡黠的笑意。 赵胤淡淡斜睨她一眼,将她从床上托起来,在她后背垫了个靠垫,又端端正正地坐回去,用勺子盛了粥,凑到嘴边试了试温度,慢慢喂给她。 时雍原本是为了玩笑,哪知他真的会喂她,反倒不好意思了,吃了一口,便伸手去接粥碗。 “我自己来吧,不能劳累大人。” 赵胤也不坚持,拿了绢子为她拭嘴,坐在旁边,一动不动,也不说话。 时雍慢慢地舀着粥,小口小口地喝着粥,有一搭没一搭地同赵胤说话,询问玉山上的事情。 此时此刻,她还不知道魏州故去,从赵胤嘴里听来,再看他的情绪,勺子叮一声落在碗里,一脸诧异。 “死了?” 怔怔看了片刻,她又有些惋惜。 “没有想到,那日离开,就是永别。” 赵胤没有告诉她,魏州临时前与他的对话,看她唉声叹气,默默垂下眼皮,淡淡地问:“还要吃点什么?” 时雍摇头,又问了些事发时的事情,狐疑地问:“那后来呢?清虚道长找到没有?” 赵胤眼神微冷,“一具尸体。” 此人极是狡猾,长年在后山闭关,少与清虚观前殿有联系。而且,他早早想好了退路,不仅在闭关之处布好暗道,与玉山的石殿相连,还在暗道里早早地烧好了桐油和引燃之物,一旦事态无可挽回,便玉石俱焚,不留一丝线索。 事发后,屋舍被烧成一片残砖碎瓦,在魏州手指的方向,找到了一具烧得焦黑的尸体,手上有烧焦的拂尘,拂尘有暗刃,锦衣卫将那把暗剑的伤口与魏州身上的刀伤进行核对,确认正是死在这把拂尘下,这把拂尘是清虚道长的随身之物。 在清虚观的众弟子眼前,清虚道长乐善好施,性情温和,如世间真有活菩萨,那他一定就是了。清虚道长纵火前对弟子说的那段话,让众弟子对锦衣卫和赵胤生出了仇恨心,因此盘问的过程极是艰难。 “大人你说,魏州是不是傻?” 时雍对整件事情,不如赵胤了解得那么清楚,便有许多不解。 “男儿谋事,无非为权为势为金钱为美人。他为的是什么?” 年纪轻轻已贵为北镇抚使,前途不可限量,虽说新婚妻子死了,但人生漫长,谁说未来就再没有红颜知己呢?时雍对他和清虚观的老道士勾结犯下这种谋反大案,完全想不通。 “他死前,就没有说什么吗?” 赵胤淡淡看她一眼,“说他的妻子,是被他所杀。” 啊?袁凤是魏州自己杀的? 时雍倒抽一口凉气,惊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为什么?” 赵胤道:“魏州声称他与陈萧有染。” 原来如此!怪不得陈萧打死都不肯说出来,丢人呐。古人对品行极为看重,陈萧隐瞒一时可以理解,连命都不要,也不肯说实话,在时雍看来,还是有些匪夷所思。 时雍摇了摇头,琢磨片刻,把喝完的粥碗自然而然地递给赵胤。 “他还说什么了吗?” 赵胤看她一眼,接过碗放好。 “没有。” “为什么谋反没说吗?” “说是心生妄想。” 一时鬼迷心窍,就敢干这样的大事? 时雍叹为观止。 “那手书的事情呢?” 对那封与赵胤笔迹一模一样,还盖有“十天干”首领印鉴的手书,时雍的好奇心大过魏州的私事,因为十天干的印鉴也干系到诏狱里杀她的那人。 可是,赵胤目光微微一闪,分明不愿意谈起。 “没有。” “若是说不清楚,那放哥岂不是就洗不清嫌疑了?”时雍眉头揪紧,思考片刻又道:“难道是魏州自己伪造的?” “不知。” “唔~”时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地抬眼,直盯盯地望着他,“十天干之事,这么隐秘,知情人想是不多。大人想查并非难事……” 赵胤弯腰拉了拉她的被子,“嗯。” 时雍嘴角扬起来,“大人是不是知道是谁?” 赵胤叹息一声,无奈地道:“你怎的这么多问题?” “聊天不是吗?”时雍眼风一扫,“要不然我两个在一处能做什么?不说话,就学你那般,大眼瞪小眼吗?”说着她身子往前倾过去,趴在床沿上,两只眼睛盯住赵胤,“这样不别扭么?” 赵胤低头看一眼她的笑脸,“你再睡会,我还有些事要去办。” 短短几天出了这么多事,想必他是极为忙碌,千头万绪都要他去办,他还能在这里守着她醒来,时雍已然知足了,掀开被子便坐了起来。 “不睡了。我也办事去。” 赵胤的眉头下意识地蹙起,“又做什么?” 这是怕了她了吗?时雍眉梢扬起,一脸是笑,“事情可多了。周明生之前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中途出了这事,我也没来得及问他。” 赵胤没有反驳,嗯一声,跟着站起来。 时雍笑着扑过去,揽住他的腰,顺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大人。” “怎么?”赵胤拉下她的手。 时雍看着他,沉默了片刻,“魏州有没有说,时雍是谁杀的?” 赵胤没有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面容微微沉凝,随意地拨了拨她的头发,“是他。” 这个答应完全出乎时雍的意料之外,下意识就惊声出口,“为什么?无冤无仇,魏州为何要杀她?” 赵胤眼皮垂下,有些为难。他不愿把魏州牵扯出的这些事情以及涉及光启帝的这部分猜测告诉时雍。一是这件事干系重大,于情于理,他都得保密。二是牵扯到这些事情里,对她并没有什么好处。 赵胤看着时雍的眼睛,摇了头,“他弥留之际,言语无状,说不清楚。” “哦。” 莫名地,时雍有些遗憾。 唯一一个接近真相的机会,就这样错过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19章 翻开华丽的一页(二合一) “大人!” 时雍看着赵胤披上风氅,笑吟吟跟在他的身边,一直注视着他的表情,在他即将迈出门槛的时候,冷不丁抢步到他的面前,伸手双臂拦住他。 赵胤沉眉,“嗯?” 时雍放下手臂,慢慢圈住他的腰,仰头看着他幽凉的声音,“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 以时雍的机敏和聪慧,不难感觉到这件事里的怪异之处,赵胤叹息一声,拍了拍她的头,像哄孩子那般哄道:“涉及公务之事,不便说与你。” 这样的吗? 时雍狡黠的一笑,突然问:“那大人这就要走了,也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吗?” 赵胤一怔:“说什么?” “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时雍觉得自己此刻像是被沾湿了翅膀的鸟儿,只要同赵胤在一起,就再也飞不动,也不想再飞,哪怕他说一些无意义的话,一遍又一遍,还是愿意听,哪怕他的话简短又冷硬,她还是愿意听。 她牵住赵胤的手,笑了一声:“好听的话,我都爱听。” 赵胤低头看来:“我不会说好听的。” 时雍差点笑出声来,“那你说句不好听的来?” 赵胤叹气,把她揽进怀里,“真是个磨人精。” 不该是磨人的小妖精吗?时雍闻言失笑,为他理了理领口,“好吧,暂且饶了你。去吧!” 赵胤确实不是一个懂得哄女人的男人。在他看来,时雍的要求与行为多少是有些怪异的,大多时候他琢磨不透,只是他并不排斥罢了。 “唉!”看她负着双手将身子摆来摆去,噙笑望着自己,赵胤喟叹一声,忽地勒紧她的腰,低头在她鬓角吻了吻,叫上朱九,走了。 时雍一怔,笑着在原地看了许久他的背影。 “不告诉我,我就没有办法知道了吗?” —————— 清虚观的大火,不仅烧毁了赫赫有名的百年道观,还将刚刚兴起的天神殿毁于一旦。 前后不过三天时间,赵胤便将光启朝以来最大的一次谋反事件扼杀在摇篮里。北镇抚使魏州野心勃勃,欺上瞒下,利用锦衣卫属下对赵胤的效忠和讨好心,精心策划的这一桩谋反大案,以魏州本人命丧清虚观而惨烈收场。 除夕之夜风起云涌,无数人都在等着看赵胤的后续,包括大晏那一众臣工。他们没有料到赵胤会如此雷厉风行,短短三天就控制住了局面。该抓的抓,该杀的杀,该抄家的抄家,手段辛辣铁血,不留半分情面,凡是涉及谋反一事的人,无人幸免。 据后世的档案记录,魏州谋反一案,死在锦衣卫手上的人,有上万之众。 随着清虚观的大火扩散的不仅有飞雪和尘屑,还有赵胤此人的狠毒、残暴。 也正因为此,骇惧于赵胤的冷酷残暴,对光启帝受伤、太子赵云圳代为监国一事,满朝文武竟没有一人提出异议,就连内阁首辅曹吉和皇后的父亲兵部尚书张大人都保持了沉默。 年仅九岁的赵云圳端坐文华殿,有模有样地行使起了储君之权。 赵云圳是幸运的。赵胤撑腰,长公主默许,甲一看护,他没有遇到任何阻碍,而曾经被某些人寄予重望的咸熙宫小皇子,至今连大名都还没有定下,更别说争夺储位了。 这一日是光启二十三年正月初四。 突如其来的变故,为喜庆的新年蒙上了一层阴霾,而谋反一案事了,还有接下来的的清算。朝堂上下人心惶惶,谁也不知道锦衣卫赵大人的绣春刀,下一次会斩断谁的头颅,砍下谁的手脚。 几乎就在一夜之间,赵胤便成了世人眼中权倾朝野、一手遮天的大奸臣。 历史就此翻开了华丽的一页。 伴随着权利巅峰而来的,是那些掩藏在人心深处的汹涌暗流。 惧怕赵胤,不敢招惹赵胤,但不代表没有人敢在暗地里兴风作浪。 老虎也会有打盹的时候,赵胤盯着所有人,一些人也死死盯着赵胤。 在赵胤的冷血镇压下,大晏朝政迎来了从未有过的紧张局面,而锦衣卫内部也开始了最为恐怖的一次大清洗。 在这个混乱的局面里,赵胤的绣春刀指向了别人,也将自己祭上了前台,成为了众矢之的的靶心。 清虚观那天,魏州对他说的那些话,赵胤没有告诉任何人。光启帝对他有没有猜测,不影响他默默地扶持赵云圳梳理朝政,也不影响他继续医治仍未苏醒的光启帝。 光启帝重伤未愈的消息,早已传了出去,而京师城,自除夕之夜起便开始了长达半个月的封城令。封城令是监国太子赵云圳亲自下达的,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赵胤的意思,目的是为缉拿叛党的残余部众。 在众人眼中,赵云圳显然已是赵胤掌中的傀儡,受他摆布的木偶。 然后,就在初四这天下午,却发生了一件让朝堂上下大为不解的事情。 就在赵胤入宫不到半个时辰之后,文华殿再次传出一道太子政令——为东缉事厂首领太监白马扶舟平反,恢复他厂督大权。 旨令称,白马扶舟为铲除叛众,甘愿以身犯险,深入虎穴,周旋在叛党部众之间,摸清了叛党部众一干头目所在之地,便联合朝廷一举将叛党捉拿归案,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 不仅没有降罪白马扶舟,还有赏赐下来。 众臣哗然。 这赵胤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锦衣卫一家独大不好,竟为自己树一个强敌? 一时间,朝中流言四起,有人说这是赵胤迫于长公主的压力,不得已为之。至于白马扶舟到底有没有犯事,究竟是不是为了朝廷以身涉险,赵胤说他是,他就是,太子说他是,他就是。 权柄移交,没有光启帝坐镇,大臣们心里都清清楚楚,如今的大晏谁说了算数。 全城禁严的京师,有种风声鹤唳的萧瑟,赵胤从文华殿出来,马车从魏府门口走过。 城中比往常多了许多巡逻的士兵,大年的气氛被一扫而净。 魏家的大门口挂上了白色的灯笼,一朵纸扎的大白花用竹竿撑起来,挂在门侧,一看便知是在办丧事,可是,门楣冷清,没有人来吊丧。不仅同僚不敢来,便是连亲眷都没有一个。 此时此刻,没有人愿意做“叛党同伙”,亲戚也怕被诛连。 其实,赵胤待魏家极是宽厚。 魏州犯下这么大的惨案,牵连这么多的人,但是赵胤没有抄没他的家,也没有牵连他一个亲属,这不禁让人遐想连篇。 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指使挥,会恩泽一个叛党头子?这成了继白马扶舟复职外,赵胤做出的令人不解的第二桩大事。 无数人猜测,魏州与赵胤之间有别的猫腻。而更多人认为,魏州其实只是赵胤的替罪羊。谋反一案真正的幕后主使是赵胤,只是魏州死无对证罢了。魏家为何得以保存,恰是因为赵胤欠了魏州一个人情,或是他二人的一种交易。 谣言传来传去,颇有一种“众所周知却秘而不宣”的意味。 因此,当赵胤勒令朱九将马车停在魏家大门的时候,朱九瞬间惊住。 “爷?你要做甚?” 赵胤打帘子看一眼魏府门口挂的白布,淡淡道:“吊唁。” 朱九不可思议地回头:“爷,这不妥吧——” 赵胤沉下脸,“你又来做我的主了?” 朱九立马垂下眼:“属下不敢。” ………… ………… 时雍原本想去找周明生,可是不待她走出无乩馆,周明生就自己找上门来了。 他被门房拦在门外,一直在门口徘徊,时雍出门的时候看到他,赶紧让人放他进来。 “阿拾!”周明生有些紧张,看了看时雍,目光又怪异地看一眼她身后不远处的娴衣,朝时雍招了招手,小声道:“我可以单独和你说话吗?” 在大都督的府邸里,同大都督的女人说话,怎能轻易单独?娴衣知道这样不妥,可是在接触到时雍望来的视线时,福了福身,便乖乖地下去了,顺便掩上了门。 时雍给周明生倒了一杯凉茶,“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 周明生突然拉开了外袍,把时雍吓了一大跳,这才看到他里面穿的还件从火场里抢救回来的衣服,这举止怪异得让时雍皱起了眉头。 “你家也着火了?” 周明生看她一眼,小心翼翼地从衣服里取出一个东西来。 “沈头叫我归整卷案,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时雍问:“什么?” 周明生道:“发现了一封张捕快夹在案卷里的书信。” “张捕快?”时雍惊讶地看着他。 下一瞬,就听周明生尖叫了一声,“坏了!” 那封书信原本被他偷偷夹在衣服里面,可是那天救吕雪凝的时候,衣服被那两个混蛋扒了,后来柴房里着火,烧到了衣服,连带这封书信,也被烧残了一部分。 看着缺失的书信,周明生瞪大眼睛,一脸懊恼。 “除夕那天,我原是不用当值的,为免在家听我娘唠叨,我就去了衙门,想把剩下的卷录整理好。哪知,一不小心将其中一本摔在地上,那本案卷有残破,我准备把它粘好,结果就发现了夹在里面的信纸……” “我看了一眼内容,吓得浑身发冷,不敢声张,就想赶紧将此事告诉大都督,看能不能……立个功劳,去锦衣卫当差。我刚出来寻你,就在灯市看到吕姑娘被人带走,我没想那么多,就追了上去,然后就……就是你来玉山时看到的那样了。” 时雍听着周明生说起那天的情形,却没有说话。 她在看那封残缺的书信。 有些字烧坏了,还有一截破损,但是大概意思能看得出来。 张捕快在调查一桩米粮盗劫案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米市口刘家米行售卖的米粮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来自军需粮。 军需粮草干系社稷安危,一般人不敢,也没有本事做这只硕鼠。张捕快很快发现,事情涉及到与刘荣发交好的仓储主事谢炀。他们将大量的军需米粮通过刘荣发的米行渠道转运出去,囤积在京师的一个地下仓库里,数量之大令人叹为观止…… 就在张捕快准备将此事禀报给府尹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件更为恐怖的事情—— 仓储主事谢炀根本不是最大的硕鼠。 在他和刘荣发的背后,还有一个真正的权贵之人…… 由于书信被损坏,看不到全部的内容,但是张捕快的害怕与恐惧,在字里行间表露无遗:他频频用“我命休矣”、“此事不能善了”、“便是捅上天,死的也是我”等等字眼…… 周明生挠了挠脑袋,弱弱地看一眼时雍,“张捕快为什么把这封信夹到案卷里?” 时雍沉思片刻,“因为他怕。” 她记得,在张捕快出事前,已然提出等张芸儿大婚后,就要卸任离京,回老家安度余生。 那个时候,张捕快应该就是想要脱离这个漩涡,远离是非之地了。对一个小小的捕快来说,牵扯上惹不起的达官贵人,很可能会死无葬身之地。张捕快想明哲保身。 可是,一个捕快的良知又让他不能一走了之。 张捕快前思后想后,将自己查到的内幕写到信纸上,封于盗窃案卷之中,若是后来者有缘在整理案卷时发现,将案件大白天下,那也算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了。 而彼时,他早已带着全家远走高飞,大抵就不用那么害怕了。 一个小人物用他仅有的办法,想要对抗权贵与不公,可最终,他还是没有能逃掉,一家九口都赔上了性命。 时雍隐隐感觉到,这个秘密就是让张捕快一家九口死于非命的真正原因。 她扬了扬信纸,“走。找大都督去!” ……………… ------题外话------ 这章二合一,交代的内容较多,可能会累眼睛,费脑子,辛苦啦,姑娘们么么~~~ PS:有人说,古代被狗咬了,没有疫苗怎么办。哈哈,不是被狗咬了,就一定会得狂犬病的啊。只有当狗携带狂犬病毒的时候,才会传染给人。 明儿见啦~么!</div>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20章 榫卯宝盒 魏府大门咯吱一声开启,门房看到赵胤冷漠的面孔,无异于看到鬼。 赵胤缓步迈入,“吊唁。” 魏府上下全身素服,灵堂里安静无声,就连哭声都压抑着,无人敢为反贼哭丧。 看到赵胤到来,府中众人的目光除了震惊,更多的是害怕和紧张,那种由心底里散发的恐惧感几乎弥漫到了空气中。 一口黑漆棺木,静静摆放在灵堂中间,香烛呛鼻。 没有人相信赵胤会真心来吊唁魏州,一个个眼睛复杂地盯住他。 赵胤缓缓上前,一言不发地在烛火上点燃三炷香,插入祭桌的香炉里,郑重拜祭。 “多谢大都督来送他最后一程。”魏父一身白色素袍,满脸凄丧,却比其他家眷更为冷静几分,等赵胤拜祭完,他上前行了礼,重重一叹,瞥一眼灵堂上的棺木。 “犬子不肖,食朝廷俸禄,竟生不臣之心,实在是罪孽深重。都怪草民教子无方……” 说着说着,他竟是哽咽起来,也不知当真是感恩赵胤没有让他全家连坐,还是恐惧到了极点,到最后竟是泣不成声,当场痛哭了起来。 “若大都督要定罪,都抓草民一个去吧。我阖家老小,均不知情,属实冤枉。” 他们痛不痛恨赵胤不得而知,但一定是害怕到了极点,才会说出这番话来。 赵胤平静地看着他,“魏伯,带我去魏州住处。” 魏父抬头,震惊,好半晌才缓过气来,“是。” 从半月前的喜事到今日的丧事,事态的剧变几乎压垮了魏州,他走路都有些佝偻了,带着赵胤和朱九往内院去时,望着廊下柱子和花窗上没来得及撕掉的大红“囍”字,又是忍不住老泪纵横。 儿子升任镇抚使,满门荣光,封妻荫子指日可待,短短半月竟是物是人非,这番变故太多了,换了谁都受不住。 “大都督,里面请。”魏父指着后院东厢房的门楣,“犬子就住这里。” 门上挂的红绸已经换成了白花,撕掉“囍”字的门留下了一层底色,厢房的旁边放了两个花盆,院子里还有一个兵器架,上面有大刀有枪戟,魏父以前是个乡坤,不通武艺,只有魏州一人习武,这些全是他留下的东西。 赵胤站了片刻,回头问魏父:“我可以单独进去看看吗?” 魏父一怔。 在袁凤死后,顺天府衙门的沈灏便带人来搜查过了,但后来锦衣卫把魏州的尸体送回来,却没有搜查过魏府。不过,魏父早已做好了被搜查,甚至抄家的心里准备,难得赵胤说得这么客气,又怎会不同意? “大都督请便。” 赵胤对他点头示意,让朱九留在门口,一个人迈上台阶,推开了门扉。 这是一间古怪的屋子。 窗棂上,千工床上,还贴有喜色的窗花,床上的被褥和房中用具,一应大婚之用。 一片大红的窗帷在冷风中轻拂,哗哗地响动着,仿佛有人在低低地说话。 赵胤在屋中站了片刻,抬手在桌面轻轻一擦,手指头沾上了一层尘土。 许久没有人居住过了。 赵胤走向那张千工床,红漆的床泛着紫黑的暗光。 他走到床头,掀开铺好的床褥,将千工床的床板翻开来,在千工床的下方,找到一个榫头,轻轻按下。 这是一个榫卯设计的机关宝盒,有着精湛的传动技术,内嵌的榫头,需独特的技巧方能打开,一般为主人藏匿重要物事所用。 赵胤还记得昨年魏州打造这张婚床时,向他讨要工匠师傅时的样子。他说,大婚之后这个宝盒便用来藏私房钱,便是媳妇想破脑袋也绝对想不到,相公的私房钱就藏在她的床下,每天由她枕着睡。 他还玩笑说:“若我有一天去办差无辜枉死,大都督一定要去翻我的床。我会把重要的东西都放在里面。” 干他们这一行,确实朝不保夕。 死亡是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魏州一语成谶,死在清虚观。可是,他去后,身上却找不到十天干乙字卫的统领玉令。 玉令是重要信物,他今日前来,便是为了寻回乙字玉令。 哗一声,榫卯松开,魏州的私房宝盒露了出来。 里面没有银子,也没有玉令,只有一个秀气的荷包,赵胤伸手拿起,捏了一下,外面就传来朱九的声音。 “爷,阿拾来寻你了。” 赵胤将荷包塞入怀里,迅速将千工床恢复原样,又在屋子里的案头抽屉迅翻查一下,未见异样。想来魏州也不会把玉令放在随处可见的地方,他皱眉打量着屋子,慢慢打开门走出来。 …… 时雍本来是准备去锦衣卫衙门寻找赵胤的,刚巧从鼓楼绕过来,看到赵胤的马车停在魏府大门外面,便找上门来了。 在魏家人一双双狐疑的眼睛注视下,她和周明生前往灵堂为魏州上了香,在等待赵胤的时候,同魏夫人聊了起来。 魏夫人憋了许多酸楚,这些日子也没有人来安慰她,时雍这么安慰,她眼泪便哗哗往下流,将委屈竹筒倒豆子一般向时雍吐露出来。 时雍被迫忆起魏州的种种。 有大青山和卢龙塞的并肩抗敌,同甘共苦,但印象最深还是诏狱初见那一天,引她去为自己殓尸时的魏千户,温和的笑。 还有他那句:“不用怕,北镇抚司不吃人。时雍已经自尽身亡,大胆进去勘验。” 那时候她就知道,“自尽身亡”是这位魏千户给她的提示,勘验文书上也写得明明白白,也就是告诉她,时雍这桩案子已然了结,不必再掀起风浪。 在魏州没有谋反前,时雍不曾仔细去想那一天的魏州,眼下再冷静下来回忆,她不禁想:若那时他就已经有了反心,对关入诏狱的时雍,会是什么样的看法?他和时雍的死,又有没有直接关系? “阿拾。” 赵胤站在门外喊她,时雍回神望去,看他一双眼如冰如雪,轻声应了,告别魏夫人,同赵胤一起走出魏府。 “没想到大人会来拜祭魏州。” 赵胤迈上马车,朝她伸手。时雍由她牵着上了车,坐在软垫上,莫名地一叹。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眼睛一闭,恩怨情仇就归了尘土。只可惜这魏州,身前荣华富贵,身后竟这般凄凉……” 赵胤抿唇不语,看她片刻,“找我做甚?” 时雍眉头微微一蹙,将那封烧残的信件递给赵胤。 “人人皆知是张芸儿怀上谢再衡的孩子,滥用堕胎之药,害得一家人误服宁济堂私贩的子乌粉而命丧黄泉。可你我都知道,世上没有子乌粉。” 所谓子乌粉,子虚乌有也。 私贩毒物的宁济堂掌柜已经伏法,承认为了替家人复仇而杀害张捕快一家的石落梅,如今也在诏狱,而那个幕后主使“邪君”却几易其主——从大青山的符二郎到白马扶舟,再到魏州和清虚道长。 一个是他们亲自在青山洞抓到的,一个是亲眼看到并且由石落梅指认的,最后一个更是亲口承认的。邪君显然已经不是单独指向某一个人,而是成为了一种符号。 不过,事到如今,死的已经死了,事情原本也了结了,可这一封书信,又将这些事情交织在一起,引发了时雍更深层的思考———— 偏偏线索缺失。 信件残破暂且不说,就算不残,也不能单凭一封死者的手书就给人定罪。 “来的路上,我想了许久,张捕快信中所指的地下囤粮仓库,应该就是上次我们捣毁的那个天神殿。”时雍看着赵胤,怕他听不清楚,又特地强调,“就是我第一次发现邪君原来是白马扶舟,还被他逼着成亲的那个石殿。” 赵胤的脸沉了下来。 一瞬间,又收敛起来,恢复了原本清冷的样子。 “一会让周明生来见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21章 功劳 夜凉如水。  汗水湿透了后背,在额头浮上了细密的一层。赵胤双眼紧闭躺在床上,睫毛在轻微地颤抖,火光映着他英俊而苍白的脸,紧扎着纱布的胳膊下,他的手指突然伸出,握紧,又张开,握紧,睡梦里的他,仿佛想要抓牢些什么。  黑漆漆的梦里,是刺骨的寒冷,他两条腿仿佛泡在冰水里,一把尖利的刀子扎入他的膝盖,仿佛要把他的膝盖骨剜开,疼痛伴着无边无际的恐惧压在记忆深处,狞笑着在撕扯他的骨血。  “放开他!不然,我要你们的命。”  少女手拎长剑,踏过满地鲜血朝他走过来。  “不要怕,我是来保护你的。”  梦里血铺天盖地,女子的眼睛亦是一片赤红,她冷冽地看着她,看了许久,渐渐有鲜红的液体自她眼中淌出。  一行,两行……  女子整张脸被鲜血覆盖,他看不清楚……  慢慢地,又变成了一张笑脸。  “阿拾也要保护大人呀!”  女子骑在马上,眼睛亮晶晶地,回头望他,莞尔一笑,凤翅盔下的脸庞,鲜活美好。  “阿拾过来!”  “阿拾也要保护大人呀!”  “回来!”  赵胤以为他喊得很大声,拼尽了全力,可是声音却堵在喉咙怎么都发不出来。那个画面、那个声音,仿佛要把他拉入无边的地狱,一次次撕扯着他,在这个梦里越沉越深。  “爷!”  “爷!你醒醒!”  赵胤猛地睁开眼,目光渐渐有了焦点,看到谢放焦急的脸上。  “醒过来了。”谢放松了口气。  “这是被梦魇住了吧?”朱九也扬起一张笑脸。  “郑医官说都是皮外伤,很快就能好起来。”  赵胤猛地坐起,只觉喉头一股腥甜,他咽下那口浊气,声音低哑无比。  “找到人了吗?”  谢放眼神一暗,摇头。  盘锦峰一战,血流成河。因为阿拾冒充赵胤带走一部分兀良汗兵力,大晏军得以顺利脱险,与前来接应的魏骁龙部众汇合,可是阿拾和那一部分掩护她而去的晏军,却陷入了兀良汗包围,等赵胤带兵杀入盘锦峰时,正好与巴图撞上。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晏兀两军在盘锦峰爆发了开战以来投入人数最多,阵亡人数最多的首次火拼。酣战一日,眼看赵胤疯了一样,根本就没有休战的意思,巴图不再恋战,退走青山口,留下满地的尸首。  赵胤把战场上每一具尸体都看遍了,又将双方阵亡将士就地掩埋,然后把方圆几里地翻了个遍,直到气火攻心倒在盘锦锋下的小溪里,还是没有找到阿拾。  朱九也没有回来。  大黑不知去向。  春秀来了好几次,每次没敢张口,就又默默离开了。  大战后的卢龙塞大营,气氛阴沉。  “爷,天还没亮,你再休息一会。”  谢放双眼也熬得通红,但是他和许煜都没有睡,也不敢睡,始终守在赵胤的床前。  “我没事。”赵胤呼吸渐渐平稳,人也平静下来,谢放没有在他眼睛里看到昨日战场上那股子恨意和嗜血的光芒,稍稍缓口气,端来茶水让他喝下。  “刀呢?”赵胤放下茶盏,目光四顾,直到许煜呈上绣春刀,他握在手上,这才扶住膝盖,披上外袍,不声不响地走出营房。  谢放和许煜对视一眼,默默跟上。  校场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赵胤皱眉,刚想叫谢放去看看情况,就见秦洛欢天喜地地奔了过来,“爷,回来了,乌骓回来了。”  谢放亲眼看到赵胤在秦洛说第一句话时亮起的双眼,又慢慢暗沉下去。  他低低说了声:“我去喂马。想来乌骓累坏了。”  乌骓也是爷的宝贝。  可今日,乌骓似是失宠了。  “喂饱来书房叫我。”  赵胤抬了抬手,让他去,转身走了。  夜已经很深,一日激战后的卢龙塞大军,已经入睡。除了箭楼哨塔上值夜的人,只有山林间的寒鸦偶尔叫唤两声。  赵胤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面前摆的是地形舆图和沙盘。  他摆弄着两只小箭,似是在研究战场局势,可是许煜伺立在旁,却发现他许久没有动。好一会,谢放披着细雨走进来,手里拎着一只鸽子,在咕咕地叫,看了许煜一眼,他道:“你先出去吧。“  许煜站在门口,看赵胤没有吭声,点头,“是。“  门合上。  赵胤抬起头,皱眉看向谢放,“何事?“  谢放从鸽子的足环上取出一个信管,从中抽出一张纸条,不敢去看,径直递给了赵胤。  “爷。有信。”  赵胤淡淡看他,放下小箭,波澜不惊地道:“去门外守着。”  谢放:“是。”  赵胤看着他身影离去,速度极快地展开纸条。  “卒无,满一,青是,山囚,营人。”  看完,赵胤脸庞绷紧,许久才将纸条投入火中烧掉。  若非紧急情况,“鸿雁”不会用这种冒险的方式给他传来书信,因为信鸽在两军阵前十分敏感,不论是晏军,还是兀良汗军队都有神箭手,他们时时注意着营中动向,便有飞鸽敢上天,立马就被射下来。别说传递情报了,分分钟会暴露行踪。  因此,这只鸽子是绑在乌骓马鞍上驮回来的。  字条上面的字,除了赵胤,旁人即使看到,也不知所言。  可是,重新排列组合后,却是拼成了一句话:  “卒满青山营,无一是囚人。”  这句话传递给了赵胤一个消息——阿拾不在兀良汗大营,叫他不必冒险。  “谢放!”  谢放听到赵胤声音,开门进来,“爷。”  赵胤已提笔写好字条,亲自将其卷入信筒绑好,然后将鸽子交给谢放,“找个没人的地方,放了。”  谢放眉尖微抬,有些吃惊,“爷,确定要放吗?”  赵胤嗯一声,头也不抬。  谢放瓮声瓮气地答应一声,退下去了。  “鸿雁”是一个人。谢放只知有这个人潜入了兀良汗军中,却不知是谁。除了赵胤,也没有人知道他是谁,“鸿雁”和赵胤之间来往消息,往往十分隐蔽,哪怕是谢放这种亲信侍卫,也不得知。  赵胤绝不会轻易让“鸿雁”暴露。  可如今,他若将信鸽放回,会不会有暴露风险?  谢放不知道赵胤传了什么消息,这么紧要,也不敢去偷敢,骑马到距离卢龙塞五里外的山林,这才将信鸽放飞。  …………  这个夜晚出奇的冷,靴子落在门外的声音,让赵胤再次抬起了头。  吱呀!  门外是白马扶舟清俊的脸,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不会打扰大都督吧?”  赵胤放下笔,“厂督深夜不睡,有何贵干?”  白马扶舟手上抱了个暖手炉,把一双光洁修长的手保护得极好,他看了看门口守卫的许煜,浅浅一笑,踏着北风走了进去。  “听闻有了姑姑的消息,我来问问。”  赵胤不悦地皱眉,“厂督消息这么灵通,也不知她在哪里,我如何能知?”  白马扶舟轻轻咳嗽一声,视线落在赵胤按膝那只手上,眉梢扬了扬,“传闻锦衣卫探子遍布天下,我不信大都督在卢龙就成了聋子,没有耳目了?”  赵胤面无表情,幽冷地看着他,“厂督是以何身份问我?监军,还是个人?”  白马扶舟眸子微转,“这二者有何区别吗?”  赵胤淡淡看他,“没有。本座都无可奉告。”  没有你说个卵啊?白马扶舟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胸中莫名有气,“那么敢问大都督,何时出兵攻打青山口?”  说罢,他似笑非笑地补充:“此话是以监军身份问的。”  赵胤淡淡摩挲膝盖,就像没有看到他的情绪那般,目光望向闪烁的火光。  “待时机成熟。”  “时机何时成熟?”  赵胤道:“盘锦峰大战,厂督是瞎了眼不成?我的将士需要休整。”  白马扶舟冷笑,“所以,我姑姑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看赵胤沉默,白马扶舟淡淡掀唇,“还以为大都督重情重义,不料却是如此寡恩之人。姑姑为救大都督性命,深夜远赴青山口,竟是换来这般下场,可惜,可惜了!”  白马扶舟越是为时雍不平,赵胤的脸色越是难。  “听阿拾说,将伙夫长下毒一事交由厂督处置了。既然厂督睡不着,不如给本座说说讯问结果?”  一个叫姑姑,一个叫阿拾,也不知哪个称呼更亲密。  白马扶舟抬了抬眉,不以为意地说:“死了。”  赵胤脸一沉,“谁死了?”  白马扶舟笑道:“那伙夫长是个硬骨头,什么都不肯交代,我原是准备留他一条小命,等大都督回来的。还叫了医官为他治伤,哪料,这家伙竟趁守卫不备,在石棱上划破了手腕……”  看了赵胤一眼,他又遗憾地笑。  “浪费姑姑一番苦心,我甚是遗憾,原想等她回来亲自致歉,可看这情形,她怕是已落入敌营……回不来了。”  说“回不来了”时,为了配合情绪,白马扶舟还淡淡地摇了摇头,唏嘘一声,然后站起来,不冷不热地对赵胤道:“大都督不必像防贼一样防着我。审案子我虽不擅长,杀人还可。大都督出兵前,让人来叫一声。天天在营里睡大觉,困得很,我也想去活动活动筋骨。”  赵胤看着他的背影,冷冷道:“本座也听了个传言,厂督可有兴趣?”  白马扶舟哦一声,笑着转头道:“大都督不妨说说看?”  赵胤道:“有人说厂督精于用毒,惯使各种暗器诡谲之物,不知是否当真?”  白马扶舟目光幽暗,看着他久不作声。  赵胤冷笑:“想是传闻当不得真。若厂督当真精于用毒,又怎会在大青山的山洞里被邪君的毒烟所害?又怎会看不出鳝鱼有毒,是何种毒?”  “哼!”白马扶舟不走了,索性坐到赵胤对面,懒洋洋地问:“赵胤,你是在怀疑我?”  赵胤眼皮微抬,“我纵使怀疑厂督,也不敢怀疑厂督对长公主的母子情分。我是提醒厂督,冷眼旁观,不一定能坐收渔利,说不定就被拉入水里,淹死了。”  白马扶舟深深看他许久,冷笑一声,起身拂袖而去。  赵胤眉头微敛,手指在舆图上轻抚片刻,突然起身披上外袍,又拿起绣春刀,走出营房。  “来人,牵马。”  许煜见状跟上去,眉头缓缓皱起,硬着头皮问:“爷,这么晚了是要去哪儿?”  赵胤道:“找阿拾。”  许煜心里一跳,咬牙拦在面前,“爷,大敌当前,草率不得。”  赵胤抬起一双黑沉沉的眼,慢慢看着他,一动不动,许煜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拳头紧紧攥着,头垂下去,不知过了多久,这才听得赵胤低低沉沉的声音:  “我就附近走走。”  许煜松口气,发现脊背都湿透了。  卢龙塞的大山绵延数百里,夜幕下峰峦重叠,如一只只潜伏山野的巨兽,在这样的茫茫大山里走失一个人,要想找到谈何容易?阿拾不落不明,没有消息,也是好消息。  许煜是这么想的,可是大都督显然不这么想,他一个人拾阶而上,走到了卢龙塞山顶,站在那日他和阿拾一起看大黑在林间欢畅奔走的垛墙上,任冷风拂面,许久不动。  同一轮月色下,兀良汗位于大青山的营地里,时雍缓缓睁开了眼睛——  ------题外话------  时雍:我是谁,我在哪里,这一觉睡得好沉,发生了什么??  赵胤:大胆阿拾,让爷好一阵担心,你不会是睡着了吧?  时雍:……你见过在敌军大营安睡的人吗?好吧,让你见见。  大黑:我已经是一只被姐姐们遗忘的狗子了。我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22章 怕媳妇儿 赵胤想不想时雍不知道,但是她很想就是了。 只是,收缴这些毒物后,她虽然也曾尝试着试验了几次,却一无所得。一是她来自后世,太过依赖后世的现代医学设备,在这个没有仪器的时代便有些束手无策,而且,毒物又狠绝,一不小心就要人命,她可不像邪君那个疯子,可以为了研发毒物奋不顾身,死都不怕。 时雍想了想,道:“大人,要不然,由我和厂督一起去验?” 她想的是这样赵胤就可以放心一些了。 孰不知,这样赵胤才不放心呢。 “不可!”赵胤断然拒绝,看了白马扶舟一眼,“收缴的证物不可带走。厂督若有兴趣,只须来锦衣卫便可。有什么需要开口,锦衣卫自会提供便利。” 来锦衣卫,就会处于锦衣卫的监视之中。 哼!好心思。 白马扶舟眉梢含笑,“莫敢不从。” …… 白马扶舟行事很快,当天下午便带了人来锦衣卫,要守卫开库房。 同他一起来的,还有慕漓和祁林以及一干侍卫。 宋慕漓背叛白马扶舟,在诏狱时亲口指认是他买通匠人,将毒物混于先皇圣像中毒害光启帝,后来白马扶舟带走了他,人人都以为此人早已死在他手下,哪知竟然还活着? 库房的大门一开,白马扶舟便将慕漓叫了进去,望着那些瓶瓶罐罐,冷冷地笑。 “现在可以说了吧。” 慕漓低垂着头,缩了缩满是伤疤的双手,“属下无话可说。” 属下?白马扶舟嘲弄一笑,在一张圈椅上懒洋洋坐下,好整以暇地望着那些毒瓶,“不说也行,我便一个一个让你试。为我试毒,想来你会感到荣幸?” 慕漓低头,“是属下的荣幸。属下愿意。” 白马扶舟突然怒了,“放屁!” 他狠狠将慕漓推倒在墙上,手肘死死压住他的脖子,“本督看错人,是本督眼瞎。只是你宋慕漓,为取博取本督信任,鞍前马后、刀山火海,多少次差点丢了小命?你不是怕死的人,更不会轻易服软。我不信一入诏狱,魏州严刑拷打,就能让你背叛我!” 宋慕漓沉默片刻,“确实是如此,属下怕死,怕痛,经不过诏狱的酷刑,就交代了。” “一派胡言。”白马扶舟掐着宋慕漓的脖子,发泄着怒火,可是无论他多狠,宋慕漓都不言不语,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就好像早就死去了一般,眼睛里无恨也无怨,更不见半分仇,只有认命的绝望。 他越是如此,白马扶舟越是发狂。 “那个让你誓死效忠的人,宁愿死都不愿吐露真相的人,到底是谁?说!” 宋慕漓被他摇得身子直晃,双眼绝望地闭起来,幽幽一叹。 “没有这个人,厂督,没有这个人。” 白马扶舟阴沉沉一笑,慢慢眯起眼睛,“魏州死了,清虚观也被一把火点了,就连那个清虚老儿也都死了。慕漓,没有人能够威胁你了,你还在忌惮什么?” 这样的逼问已非一日,自从白马扶舟管赵胤要走他,从诏狱将他带走,日复一日,慕漓都处于被逼供的状态,他身上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已是痛得麻木,痛到最后,他竟然有些心疼白马扶舟了。 “厂督别逼自己了,根本就没有别的答案。” 宋慕漓忍着疼痛,看着白马扶舟的脸,一字一句说得认真,“属下做这些事情,从一开始便只是为了效忠厂督。这些毒物是我放入府中秘室的没错,可是,吩咐我办这事的人,确实是……厂督你自己。” 说到这里,他看一眼旁边的祁林,“属下在诏狱没有经受住拷打,是属下没有骨气。厂督若是因为我的背叛感到羞辱,大可不必。至少,祁林从来没有背叛你。厂督,别再为我这样一个不值得的人浪费心思了。求你,杀了我吧。” 白马扶舟冷笑,“你想一死了之,一了百了?做梦!” 宋慕漓低头,“这一切,祁林都可以作证。我们除了听命于你,不曾见过任何人,我甚至都不知道谁是清虚道长——” 白马扶舟咬紧牙,冷飕飕地望向祁林。 祁林在诏狱咬舌后便说不出话来,但他会听,在白马扶舟的目光逼视下,他一如往常地垂下了眼皮。 默认。 白马扶舟哼声坐下,冷冷盯着宋慕漓和祁林。 良久,他苍白的面孔恢复了血色,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 “那个人同我,真有那么像吗?世上的易容术,当真有这么精妙?相像得让宋阿拾误会我也就罢了,连你们都分辨不出真假?” 突然的,他阴阴一笑,将掌心放在自己的胸膛上,抹着那里的伤疤。 “以后,不要再认错了!” 宋慕漓微微一惊,猛地抬头看着他。 “厂督?” 白马扶舟慢慢起身,理一下袍袖,漫不经心地道:“跟本督过来!” 他走向那排木架,也没有让宋慕漓来为他试毒,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这是原谅他了?还留他在身边? 宋慕漓呆若木鸡,祁林看他一眼,默默走向白马扶舟。 —————— 时雍已经有好几日没有回家了,这两天局势渐渐明朗,京城也平静了许多,至少目前不会有更坏的变化。 不会更坏,就是向好,就是稳定。 许是经了这些日子的动荡不安,时雍觉得安稳平静便是最好的日子。 初五这天,她带着大黑回家,随便买了些吃的,用的,还买了些胭脂水粉一并拎回去。王氏见她忽然回家,还带了这么多东西,开心得眉飞色舞,春秀、子柔和宋鸿也围着她绕来绕去,小麻雀一般叽叽喳喳地笑,便是宋香也别别扭扭地走过来,拖着她的手叫了声“大姐”。 一家子过年没有团聚,今儿才算是凑齐了,王氏像哄祖宗似的把她拉到堂屋坐下。 “阿香,给你大姐倒水。” “春秀啊,小姐回来了,你还愣着干什么?拿吃的啊。” “小姐爱吃的果脯,柿饼,都拿些来。” 几个小姑娘嘴上高兴地应着,忙得团团转,宋长贵刚好当值回来,看得直捋胡子。 以前王氏说起阿拾就恨得咬牙切齿,现在又稀罕得像宝贝一样,宋长贵嘴上不说,心里自然是欢喜的。 王氏安排完,就去了灶房。 时雍在心里默默数着,果然,还没有数到十,就传来她震耳欲聋的吼声。 “阿香,还不来烧火?老娘白养了你是不是,吃闲饭的小蹄子!” 宋香以前是要顶嘴的,可被绑架了一回学乖巧了,瘪瘪嘴,没吭声就去了灶房。春秀也比以前活泼了许多,拿了果脯和杮饼过来放在时雍面前的茶几上,就跑去灶房帮忙了,只有子柔留在身边,乖乖巧巧地为时雍倒水。 “我自己来。”时雍不习惯被人伺候,尤其子柔。 这可是飞天道人唯一的小孙女,她答应要好好照顾的,不是让人家来做丫头的。 子柔人如其名,小小年纪便有柔顺之姿,朝她抿唇一笑,“我愿意照顾小姐。” 时雍有点担不起,不过小丫头有自己的想法,什么都不要她做,她心里估计也不好受,便就由着她去了。 宋长贵在主位坐下来,瞥了时雍一眼,“买房开铺子的事,是你撺掇你娘的?” 时雍道:“撺掇什么呀,她喜欢就让她去做呗。” 宋长贵皱眉道:“一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引人闲话。此事不妥!一会你同爹一起,劝劝你娘。她是一根筋的人,你没回来,我看她一天天地张罗,也开不了口……” 时雍正在咬柿饼,闻声一愣,抬头看着宋长贵,“宋大人,你说认真的?” 一声宋大人,喊得宋长贵脸上有点发烧。 他瞪了时雍一眼,“你这丫头,好好说话。” 时雍放下吃的,擦了擦手,一本正经地道:“宋大人此言差矣。我很认真在说话。你说你一个在家吃闲饭的人,会不会管得太宽了?” 吃闲饭?宋长贵愣住。 虽说是王氏管家,可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家长,是一家之主,怎会就成了吃闲饭的了? 时雍淡淡地看他一眼,“你除了一个月交几个钱回来,在这个家做什么了?你身上穿的,嘴里嚼的,哪一样不是我娘帮你折腾的?你嫌她抛头露面开铺子不体面,你怎么不嫌她做的饭,不嫌她洗的衣,不嫌她给你端的洗脚水烫脚啊?” 这丫头的质问一句比一句厉害,宋长贵被问得哑口无言。 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可一时半会又反驳不了。 时雍知道以时下男子的观念,很难来理解她的话,只能浅显地告诉他。 “您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有一个妇人肯为你生儿育女,张罗家务,管你温饱,你就好好珍惜吧。别整天嫌东嫌西,你要当真那么在乎别人嘴里的闲话,那你就去跟别人过!” 哪有闺女这么训父亲的? 宋长贵沉下脸来,“你这丫头,没大没小……” “娘!你来了?” 时雍故意转头,惊讶地叫了一声,宋长贵连忙住嘴,恹恹地垂下眼皮,假意去喝茶,“我也没有说什么。” 噗! 时雍快被他给整乐了。 怕媳妇就怕媳妇呗,自己都不敢开口的话,竟然想让闺女去挡刀,想得美! —————— 周明生来宋家的时候,一家人正围在桌边吃饭,有说有笑。这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瞧得周明生有些眼热,王氏叫春秀去添碗筷,周明生看着桌子上的菜,咽了咽唾沫,没好意思应承,只是把时雍叫到门外院子里,小声问她。 “大都督同意了没有啊?” 时雍扬眉,“什么同意没有?” 周明生着急得很,“我说的那事啊?” 时雍假意不知,“什么事?” “你——”周明生气到了,微微低头,只用两只眼睛瞪着她,“阿拾,你不仗义。你不是冲我挤眉弄眼来着吗?我以为你能说服大都督。” 时雍道:“回去等着吧。” 周明生微微一怔,“等是何意?” 时雍望天,“等就是等的意思。周大头,你这么傻,你让吕姑娘如何能安心嫁你?真是的。” 一提吕雪凝,周明生表情便不好了。 他叹息道:“我娘本就不愿意我跟她在一起。出了这事,更是……”他又抬起眼,目光里露出希冀,“阿拾,你帮帮我,只要我去锦衣卫当差,事情肯定能解决了。” 时雍平静地看着他,“你当真觉得你成了锦衣卫,事情就能迎刃而解?” 周明生重重点头,“那是自然,谁敢惹锦衣卫?没有人嚼舌根,我娘就不会阻止我了。” 痴儿!时雍淡淡瞥他一眼,“周大头,你傻就傻在没想明白。你不能娶吕小姐的最大阻碍从来不在你娘,也与你在哪里当差无关,真正的阻碍是你自己的心。” “我?” “你不坚定。”时雍漫不经心地瞥他,“若非你意志不坚,如何会受你娘左右?若非你意志不坚,周大娘又怎会逼你?你还不明白吗?你娘能逼你,是因为你没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实际上,无论你是谁,都阻止不了别人说你的是非,你好好想想吧。” “啊?” 周明生一知半解,时雍却不想再说了,冲他摆摆手,转身就要回屋。 这时,院外传出一阵马蹄的声音,两人一齐望出去,只听得“驭”的一声,一个人影很快便冲了进来。 “阿拾。大都督叫你和宋大人过去。” 来人是朱九。 他脸上有些兴奋,看了周明生一眼,走到时雍身边,抱拳拱手行了个礼。屋里的宋长贵等人听到声音,也跟着出来,朱九又一一向他们行礼问安。 “宋大人,请吧,大都督在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23章 终身大事(二合一) 武林 rg,最快更新最新章节! 王氏看朱九的表情,不像什么坏事,轻笑一声,连忙拿眼神示意宋香。 “死丫头,还不快去给你爹拿衣裳。” 宋香诶声应着进屋去了,王氏却走近朱九,悄悄往他手里塞东西,小声道:“朱大人辛苦了,不知大都督找我们家老宋和阿拾,是什么事呀?” 朱九低头看到手心里的银子,哭笑不得,“宋大娘,你别折我的寿呐,这个我可不敢要,大都督会拧了我脖子的。” 王氏斜他一眼,笑盈盈地道:“哪有那么可怕。大娘请你吃茶还不成。” 朱九赶紧将银子塞回去,看着王氏的表情,笑着瞥了时雍一眼,“是案子的事,大娘您不必紧张。” 案子的事,不是说她家阿拾的终身大事? 王氏的脸上瞬间流露出一丝失望,一把抓回银子,拉下脸来,“去吧去吧。” 朱九掌心一空,不明所以地挠了挠脸,费解。 予安套了马车出来,时雍小心地扶宋长贵上了车,朱九骑马跟在马车边上,徐徐走出宋家胡同。 时雍打帘子同朱九讲话,问道:“九哥,大人有什么发现?” 朱九转过头来看她一眼,“是厂督大人。” 时雍挑高眉梢,“哦?” 马车在锦衣卫的大门前停下,赵胤似乎也刚刚赶到,上前朝刚下马车的宋长贵端端正正地行礼问好,这周全的礼数把宋长贵吓得手一哆嗦,双腿有点发抖,说话颇不自在,眼睛都不敢直视这个杀人魔王。 “大都督有礼,有礼。不知此时召见,有何要事?” 赵胤侧目看了时雍一眼,“本座想劳烦宋大人帮忙掌个眼。” 掌眼? 他能掌什么眼? 时雍和宋长贵对视一眼,跟了进去。 …… 不得不说,术业确实有专攻,时雍之前搞不清楚的那些毒物,白马扶舟只用了两个日夜便有眉目了。时雍在锦衣卫那个库房里,看到了白马扶舟的“培养皿”,一个个类似琉璃盏的小瓶,光怪陆离,奢侈万分。 【领现金红包】看书即可领现金!关注微信.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现金/点币等你拿! 白马扶舟在大部分瓷瓶上都贴了标签,时雍进去一看,叹为观止。 “大都督、宋大人,请看。”白马扶舟淡淡看一眼赵胤和宋长贵,眼神故意忽略时雍,淡定地向他们介绍道:“本督将毒物进行了区分,上面都贴有标识。” “若以毒性区分,可得四类。一曰剧毒、二曰极毒、三曰有毒、四曰轻毒。” “若以毒物对人的害处,可分五类。一曰元神之毒、二曰糜烂之毒、三曰全身中毒、四曰失能之毒。” “若以毒物之源来区分,可得三类。一曰草木之毒,二曰邪病之毒,三曰矿石之毒。” 白马扶舟眼中布满一层血丝,显然是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很是费了些精力,而时雍冷不防被一个古人科普了毒性、药理、毒物作用,对他不禁刮目相看。 在白马扶舟介绍那些毒物的时候,她便有一个疑惑,没有仪器,他是怎么在短短两日就把这些东西划分出来的? 白马扶舟没有看到时雍眼里的疑惑,或说,自打她进屋,他就没有看她一眼,介绍完了毒性,他拿起其中一个琉璃小瓶,指着里面的毒物,淡淡地道: “呈给陛下的圣像所用之毒,便是这个。” 他又拿起另外一个。 “吕家人所中之毒,应当是这个。大帽胡同死的那几个人,亦是如此。” 将琉璃瓶放回去,他再拿起另一个瓷瓶,双眼眯了起来,“这个密封在瓶里的,便是水洗巷张家所中的蛇毒了。此毒炼于毒蛇之中,却无须啮咬伤,便可入血液。中了此毒之人,死前极为痛苦,是为剧毒。” 听到这里,时雍眉头蹙了起来,突然问道:“那你我在天寿山遇险时,我中的那个毒,又是什么毒?” 白马扶舟淡淡看她一眼,背过身去从木架上取下一个青瓷瓶,上面标着“轻毒”、“元神”两个标签。他拿给时雍,一板一眼地道:“不致死,却致幻。” “唔!” 时雍拿起看了一下,又看着另外那些瓶瓶罐罐,突然发现经过白马扶舟梳理后的毒药,发现这些东西其实已然是一笔宝藏和财富了——得花费多少时间、精力和金钱,方才制出这么多毒物? 她不由问:“可有解药?” 白马扶舟不冷不热地道:“轻毒可解,剧毒不能。” 时雍点头,问出了心里的疑惑,“敢问厂督,是如何鉴别出这些毒物的?” 想她为了搞清楚毒物和药性,让朱九抓老鼠养老鼠可是好一阵忙活,在没有仪器的情况下,她是当真想不出有什么好办法来的,因此白马扶舟能做到这一点,确实让她又佩服,又心生好奇。 哪料,她说罢,却换来白马扶舟一声嗤笑。 “这便是要宋大人前来的原因了。” 看他没有想要回答的意思,时雍将不解的目光望向赵胤,“大人?” 赵胤面色平静地道:“大牢有数百个死囚。” 短短几个字,惊得时雍一身冷汗,毛孔都张了开。 怪不得白马扶舟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内搞清楚这些毒物药理,原来他根本就不是借助仪器或者小老鼠来做实验,而是直接用活人。而他们让宋长贵来的原因,正因为宋长贵是个老仵作,有二十多年的仵作经验,他们需要宋长贵再对那些死囚进行验尸,以便确认是否和之前案件中发生的人死因一致,同时确认毒物能不能一一对应。 兴许是心里有结,时雍几乎下意识想到了天神殿。 她一脸惊骇地看着白马扶舟,“你怎能如此?” 白马扶舟眯起眼看过来,眼里有一抹阴凉的笑意,“既犯死罪,那便是该死之人。既然该死,怎么死都是死。能死得其所,何尝不是他们的恕罪?” 时雍哑口无言。 她很想说白马扶舟的做法泯灭人性,太不人道。可是在这个时代,死囚本就毫无尊严可言,又何谈人道?她不能奢望这些贵人对死囚有怜悯之心。他们没有做错什么,做的是她,错位的观念。 这是一次很好的学习机会,宋长贵差人去叫来了宋辞,两个人换了衣服进入大牢,时雍想要去帮忙,被赵胤出声制止了。他在锦衣卫衙门里摆了一桌夜膳,招待白马扶舟,也为时雍备了一些甜品和汤水,可是时雍一口都吃不下。 她走到空旷的院中,仰天望着漆黑的天际,一言不发地站了许久。 大黑走出来,吐着舌头坐在她的身边,一人一狗静静而立,直到身上披了一层薄薄的飞雪,赵胤才撑了伞出来,走到她的身后,将伞支在她的头顶。 他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时雍眉尖微蹙,回头望着他轻轻一笑。 “大人怎地也出来了?” 赵胤眼波微动,在夜下荡开一层复杂的涟漪,“阿拾不开心?” 时雍轻轻笑了一下,有些勉强,“没有。” 她的笑好像浑不在意,可眉间眼底的暗影却出卖了她的心绪。 赵胤不是一个善人,做事自有规矩,更不会受女子左右。换言之,他对个人情绪的掌握能力很强,二十多年来,他始终一丝不苟,很少像今日这般,因女子轻颦的眉而失神。 他能察觉时雍的情绪,可他并不知道为什么。 想了许久,赵胤似乎仍无头绪,只是低头看着她,皱眉道:“下雪了,外面冷,进去吧。” 时雍拉了拉肩膀上的风氅,含笑摇头,“我再站一会儿,等我爹出来就回家。” 赵胤道:“宋大人没那么快。” 时雍道:“没关系,我能等。” 赵胤怔了下。 正月的京师夜晚极寒,这般站在风雪下面,哪里能好受?他看着女子坚毅又执拗的眉宇,喟叹一声,再往前走了两步,与她并排而立,将大半边伞撑在她的头顶,自己落了满身的飞雪也一动不动。 时雍知道他的腿疾情况,她可以这么吹着冷风站在雪里受冻,他却不可以,一旦引发旧疾,他又有罪受了。 不到片刻,她就站不住了,伸手去拿伞。 “走吧,进去。” 赵胤没有说话,默默握住她拿住伞柄的手。 两个人同撑着一把伞,在飞雪中相对而视,眼对眼,寂静无声。 “阿拾。” 赵胤伸手揽住她的腰,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低头看着她的眼睛。 “我的许诺,一直记得。你别失信。” 什么?时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狐疑地看了他片刻,这才想起他曾经说过,等这桩案子了去,他就请皇帝赐婚。可是,如今光启帝都那么躺着,怎么为他赐婚? 时雍问:“陛下醒了吗?” 赵胤面无表情,“人人都说我权倾朝野,阿拾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时雍愕然望着他,“你是说——让小太子下旨?” 太子既然代为监国,那么皇帝没法下的旨,赵云圳可以,皇帝没法赐的婚,赵云圳可以。 时雍怔了怔,轻笑出声,“你要去逼小太子?” 这位太子殿下可不是好搞的人,而时雍比谁都知道,赵胤和赵云圳的关系,根本就不像外间的人猜测的那样,赵云圳不仅不是傀儡,还十分能搞事,他怎会轻易屈服? “我很好奇,大人要如何说服太子殿下?” 赵胤轻轻捋她的头发,慢声道:“只要我想,天下事无不可为。” 如此冷漠又自负的话语,让时雍有些哭笑不得。真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大奸臣”呀。时雍想到赵云圳听到这话的表情,很是期待、也很是想笑。但此时此刻,她觉得应当矜持一下,于是略略低下头,羞涩地将头搁在赵胤的肩膀上。 “那我便等着好了。” 赵胤微微一叹,揽紧她。 夜下飞雪,赛银欺霜,静静地落在二人的伞上。 没有人说深爱不移,没有人说喜欢到骨子里,相识相知也没有许多年,但如此相拥,总是不腻。有些人,不必道万万千甜言千千万蜜语,只须安静地站在身畔,便觉得余生不负,结发如霜。 沉重的大门被拉开,声音被风雪掩盖,没有惊扰到月下相拥的二人。 白马扶舟停下脚步,站在落雪的屋檐下,脸上的笑容慢慢凝滞,看着飞雪看着狗看着她,一张俊朗的面孔满是冷意。 “厂督,伞——” 宋慕漓刚要撑伞就被白马扶舟胳膊拂开。 “滚!” 他声音喑哑,站了片刻,无声地呼出一口气,一点一点松开紧握的手,那双幽潭般摄人的眼皮慢慢噙了几分笑意,眼眉挑开,修长的手指摊了开,“拿来。” 宋慕漓把伞柄交到他的手上。 白马扶舟徐徐撑开,一个人走向夜下停放的马车。 天空一片银霜,染白了大地,白马扶舟独自上了马车,冷眼而笑。 “开门!” 锦衣卫大门徐徐洞开,赵胤侧过头看了一眼,眉头几不可见地微微一皱。 时雍察觉到赵胤的异样,仰头问:“大人,怎么了?” “没事。” “白马扶舟走了?” “嗯。” “外面太冷了,我们进去吧?” 赵胤轻轻揽住她的肩膀,返身回屋。 马车里,白马扶舟默默地望一眼他二人相依的背影,慢慢放下帘帷,阖上双眼。 车辘慢慢转动,车身驶出了大门,背后的铁门重重合上,撞出一道沉重的闷响,惊得寒鸦忽而惊起冲向天际,翅膀拍打间划出一道悲鸣。 “慕漓。”白马扶舟突然开口,“去告诉长公主。” 宋慕漓紧张地拉紧缰绳,骑马走在马车边上,闻言凑近了一些。 “厂督,说什么?” 白马扶舟迟疑片刻,淡淡道:“就说我回来了,明日再去拜见她老人家。” “是。” 宋慕漓猛地一夹马腹,越过马车往宝音长公主的别院方向飞奔而去。 寒风肆虐,夜沉如墨。 马蹄卷起千层雪。 光启二十二年如那一辆黑漆的马车,渐行渐远。飞雪不知终化水,银刀弯弓压山河。苍穹下,一柄绣春刀徐徐出鞘,翻开了光启二十年波澜壮阔的一页———— (本卷完,下卷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24章 请旨赐婚 ,最快更新锦衣玉令最新章节! 光启二十三年正月十四,寅命互禄、草木萌动。 寒风过境,京中动乱渐渐过去,局势归于平静,封锁半月之久的城门于卯时在寒风中徐徐开启,黎民百姓走出宅院,上了大街,恢复了热络,营生的营生,喝茶的喝茶,就连遭遇除夕之祸的灯市,又开始张罗起了花灯,喜迎明儿的上元节。 一切恢复如初。 晨曦里,在东宫监国的太子赵云圳打着呵欠被甲一带到殿上,看到案上堆积如山的厚厚折子,两排眉头几乎锁成一团,“不是过节吗?过节还得看折子。” 甲一面无表情地看着大门,一声不吭。 赵云圳憋屈地坐下来,随意地翻开一本折子,揉了揉眼睛,提笔批复,“往后没有洪水没有蝗灾没有战争没有大案没有要事就不必上折了。为了问个安,累坏马跑断腿,你不累本宫累。” 甲一瞥他一眼,目光扫过折子。 折子是一个地方大员上的,说是一切安子,问京中陛下安好。换了光启帝还能应付几句,赵云圳干脆利落地训完,又翻开第二本。 赵云圳揪着小眉头看了片刻,放到一边,夹上一张小字条,批复:“责内阁大学士曹吉处理。” 他懒洋洋再翻一本,他就看到了“赵爱卿”的字请旨。 “一道折:臣求娶顺天府推官宋长贵长女阿拾,恳请太子殿下赐婚。” 再翻一本。 “二道折:臣求娶顺天府推官宋长贵长女阿拾,恳请太子殿下赐婚。” 又翻开一本。 “三道折:臣求娶顺天府推官宋长贵长女阿拾,恳请太子殿下赐婚。” 同时上三道折子要求娶他的阿拾?赵云圳漆黑的大眼珠子盯着那简短的一排字看了好多遍,生气地拍桌子。 “岂有此理,他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我这个太子?” 甲一以为是哪个不开眼的大臣又说了什么太子不爱听的话,惹恼了这位小祖宗,结果他眼一斜,那张僵硬的脸当即就淡定不下去了,比赵云圳变脸还快。 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个赵无乩有没有把太子放在眼里他不知道,反正他是没有把这个爹放在眼里的。 甲一生气,拉长着脸。 赵云圳生气,蹙着个眉头。 两人对视片刻,赵云圳突然哼声,在折子上批复。 “已阅,不准。” “已阅,不准。” “已阅,还是不准。” 赵云圳气咻咻地写完,把三道折子叠放好,想了片刻仍不解气,叫来小丙。 “去,立马把这个给我送到无乩馆!” 小丙应了一声,“是。” 甲一眉头皱起,欲言又止。 “殿下……” 赵云圳抬手阻止他,“不必多说!哼!敢和本宫抢人?不会让他如愿的。” 说到此处,他仿佛想到什么似的,眉梢突然一抬,望向甲一,认真地道:“爱卿你说,本宫贵为太子,自己给自己下旨,讨个太子妃不为过?” 甲一:“……” 【看书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友大本营】即可领取! …… …… 时雍今儿起了个大早,同王氏一起,带着宋香、春秀、子柔几个小丫头出街采买,准备了明日元宵要用的东西,然后去了一趟良医堂看老爷子和皇帝,就转头去了乌家班。 每逢节气,她总会在前一日去看乌婵,因为节气当天是没法和她团聚的。 今日乌家班很是热闹,娴娘过来了,吕雪凝和陈红玉也在,几个女子全是乌婵请来玩耍的,再添一个时雍,算是凑齐了。 姑娘家在一起,总有许多说不完的话题,陈红玉和吕雪凝不爱多话,只有娴娘岁数大,嘴舌利索。她带了一个绣花绷子,一边说话,一边熟稔地穿针引线,时雍对刺绣不感兴趣,看了一眼,是一对喜庆的鸟儿。 “这年头转眼便过,你们几个小姑娘,眼看就都要嫁人了。再往后,咱们再像这般凑一块说话,怕就少了。” 听了娴娘的话,时雍笑盈盈地道:“娴娘你都没嫁,怎的就来催促我们了?” 娴娘瞥她们一眼,笑盈盈地道:“我和你们可不同。我命苦,哪有好人家的儿郎愿娶个私窠女子?” 时雍不知道她与屠勇后来如何了,有日子没有去叨扰她,此时也不便多问,只是笑笑:“就算我们都嫁了人,要在一起说话,还不容易么?你招呼一声,我就来了。” 娴娘笑话她,“成了婚,眼看就要做娘呐,日子紧着呢,哪像如今这般有闲。” 陈红玉冷淡地喝一口茶,“那嫁人做什么?有什么好?” 乌婵道:“属实没什么好。” 吕雪凝静默了许久,笑着挽起唇角,“我倒是想嫁,嫁不掉。” 时雍看着这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小姑娘,忽而有些感慨,时下的女子过得辛苦,除了嫁人好像再无别的大事了。 “来!我以茶代酒,敬各位不婚女子。” 这几个女子,陈红玉豪爽直率,乌婵乐观开朗,吕雪凝温婉可人,娴娘善解人意,各有各的美好,在婚姻大事上却又各有各的不如意。时雍虽不是男子,却是惜花之人,不忍看她们为男女情爱生出忧郁,笑盈盈地逗弄她们。 彩云又端来瓜子茶点,放在几上。 几人围在一处说说笑笑。 这么说着话,约莫大半个时辰,陈红玉率先起身告辞。 “晌午后我要同父亲去锦衣卫接兄长,不便相陪了,节后再来相会。” 乌婵亲自送她出去,时雍思考着她的话,默了默没有多问,趁着这会儿,转头同吕雪凝说话。 “周明生没来找你?” 吕雪凝暗叹一口气,面露无奈之色,“今儿早些时候来了,我没见他,我娘说,他坐了小半会儿工夫就走了。” 时雍问:“你们的婚事,怎么说起来的?” 吕雪凝脸上露出一抹涩意,“他母亲要退亲,阿生又不愿,便这么拖着了。” 娴娘哼一声,用嘴咬掉线头,抬头道:“这可真是缺大德了。要娶就娶,不娶便早日退了婚约,免得耽误你找下家。你瞧瞧你,生得是花容月貌,又有家财万贯,还愁找不到好郎君么?” 吕雪凝笑了笑,没有吭声。 她的那些糟糕事情,早就传遍了,像她这样的女子,还能上哪里去找好郎君? 在二人听娴娘为吕雪凝抱不平的工夫,乌婵就送陈红玉回来了。 吕雪凝轻咳一声,手指缠着绢子拭了拭嘴角的茶渍,抬眼看向她们道:“今儿来,其实我是刚好有个事,要和你们说。” 时雍看她面色凝重,眉头微皱,没有问,乌婵却是大咧咧坐下来,抓起一把瓜子,“什么事呀,这么严肃?” 吕雪凝给了她一个后脑勺,转头看着时雍道:“过了正月,我便要带着我娘离京归乡了。” 离京?时雍心里咯噔一声。 吕家本就是从外乡来京师置业的人,在京师没亲没眷,出了这么多事情,她娘俩再留下来也是招人闲话,归家而居不失为一种好的打算。 时雍想到周明生,眉头蹙了一下,“这是个大主意。你可有想好?” 吕雪凝这一次把后脑勺给了她,转头看向拉她衣袖的乌婵,温和地浅笑一叹,“想好了。就是还得张罗些时日才走得成了。铺面田产,还有刚开张的那个米行,也得费些心思。” 米行是以前吕建安张罗起来的,他出事后,吕雪凝把家里的生意捡起来做,其中就有这个令她头痛的米行。 说罢,吕雪凝顿了顿,叹气道:“原以为从海产改行做米粮会容易些,岂料,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米粮比海产还要艰难,店面开了这些日子,俱是亏损……” 米粮,米粮,时雍脑子里念叨了一下,忽而想到些什么,看了乌婵一眼,对吕雪凝道: “乌婵有个朋友,做生意是把好手,也有些门路,你一个姑娘家在外头处理大事多有不便,回头叫他来帮衬你一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25章 找上门来的亲爹 ,最快更新锦衣玉令最新章节! 乌婵知道时雍所指的“朋友”是燕穆。 她看时雍一眼,笑了笑,对吕雪凝说道:“吕姑娘,往后其别说在京师无亲无故了,我们就是你的亲故。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别不好意思开口。乌家班走南闯北,别的不多,就是朋友多,你招呼一声,我们就来。” 吕雪凝眼里生出几分感激的笑意,不再跟她们客气。 “如此自然是好,那便多谢了。” 乌婵笑着摆了摆手,看着她们道:“你几个晌午就在这里用饭。彩云,去吩咐灶上,多备几个小菜,再烫壶小酒来———” 彩云诶一声,话未落,门外突然喧闹起来。 这里全是姑娘家,时雍起身,一把抽出乌婵挂在墙上的长剑,正要出去看个究竟,乌家班的武师慕苍生就匆匆过来了。 “乌班主!” 今儿天气尚好,花厅的大门是敞开着了,慕苍生没好往里面张望,而是用后背对着一群姑娘道:“有一伙人来捣乱,说是找他家小姐的,我让人给请出去了。” 乌婵嗤一声,“找小姐,怎么不来找夫人呢?大过年的尽出幺蛾子。” “小姐!小姐!” 一道高亢的呐喊声从前院传来,那人嗓门粗,说话就像在吆喝一般。 “小姐呀,老奴是来接你回府的。小姐,你出来见上一见。”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接着,又响起一个婆子尖利的喊声。 “小姐,我是徐妈妈,从徐府来的呀。老爷叫我来寻你回去……” 他们一口一个“小姐”的叫着,乌婵本来没什么反应,可是听到那婆子说“徐府来的”,脸色突然一变。 时雍察觉到她的异样,“怎么了?” “没事!” 乌婵沉声说着,沉着脸拿起桌上的茶壶走出去,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庭院,将温热的茶水朝那两个人迎面泼了过去。 “滚!再到我乌家班撒野,别怪我不客气。” 时雍跟在她的后面,看着她盛怒之下苍白的面孔,静默不语。 时雍知道一些乌婵的身世,乌婵的外祖父家原本就是开戏班子的,乌婵的娘更是曾以一出《救风尘》名动京师,后来她娘同一个官家少爷相好,可是少爷家里不同意,二人便私相授受,没名没份地生下了乌婵。 与许多老套的故事一样,后来少爷变了心,不仅没有像承诺的那般将她母女接回府去,人也一走了之,杳无音讯,为此,乌婵的娘郁郁寡欢,几多辛苦,三十出头就含恨而终。 不过,那个辜负她母亲的少爷是不是姓徐,时雍就不得而知了。 “小姐——” 那婆子被泼了一脸的茶水,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抹掉脸上的水渍,一脸讨好地笑。 “老爷说,怕小姐不好相认,特地让我带来这个。”婆子掌心里拿着一个绣花的荷包,正是乌婵的娘亲手所绣,上面还有一个绢秀的“贞”字。 乌婵的娘,名叫乌雪贞,小名贞儿。 可是,乌婵有许久年,没看过这么熟悉的东西了。 她眼睛一红,“你们认错人了。” 老婆子察言观色,看出这个是性烈的,说话又软了几分,哄着她道:“小姐有所不知,老爷这些年,心中是一直记挂着小姐的……老爷托了许多人寻找你们,这好不容易才有了小姐的下落,便急巴巴差了我们过来……” 差了下人过来,而不是亲自来。 乌婵冷笑,一把夺过她手上的荷包,攥在掌心。 “想来你们已经打听清楚了,我乌婵不是那么好欺骗的人。说,找我做什么?” 那婆子看她如此,同老管家对视一眼,会心地一笑,表情有些神秘,“好事情。好事情呐。老爷寻了小姐多年,好不容易找着,能没有好事吗?” 好事情? 有什么好事情是迟来十几年的? 时雍直觉乌婵这个突然找上门来的父亲不简单,可是,乌婵的想法显然与置身事外的她不同。一个从小没有见过父亲,也不知父亲是谁的人,对父爱的渴望,非一般人能够想象。 尽管乌婵一直在努力地保持淡定,但焦躁的情绪仍是掩饰不住。 “他在哪里?哼,他为何不来?” 徐妈妈道:“小姐只管等着好了,我和老柴今儿来,只是替老爷来捎个话儿,和小姐见个面,让小姐有个准备。待明儿个老爷把事情办好,就会亲自来接小姐回府了。” 乌婵嘴皮子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没有开口,只是淡淡地道:“滚。回去告诉他,我不是谁想见就见,想接就接的。” “晓得,晓得。” 徐妈妈这个年纪早已活成了人精,看小姑娘那表情心里便有七八分确定,笑盈盈地说了好些个好话,又招手叫来两个小厮,端了些布匹首饰的东西进来,喜滋滋地道:“全是老爷叫婆子带来给小姐的,小姐瞧瞧,喜不喜欢?” 乌婵皱眉,“不喜欢。” 她穿戴素淡,确实很少用这么精致华贵的布匹首饰。 徐妈妈瞄她一眼,笑道:“老爷的心意,姑娘就只管收下好了。等回到府中,还会有更好的东西赏下来给姑娘呢。姑娘是有大福气的人,往后,有的是荣华富贵……” 时雍觉得这老婆子实在夸张,乌婵也不悦地皱了皱眉头。 “你说完了吗?” 徐妈妈瞧她脸色不好,讪讪一笑,又说了许多好话这才同那老管家一起带着小厮走了。 时雍看着留在院子里的布匹和首饰,哼笑一声:“看来你要发达了。这些可是好东西,一般人用不起,也不敢用。” 大晏朝一应穿戴用度都讲究等级,平民百姓哪怕有再多的银子,也不能逾越森严的等级规矩,使用与身份不匹配的好东西,时雍瞧着这些绫罗绸缎,能猜到乌婵的亲爹家境不俗,是达官贵人无疑了,可是她猜不到为什么这时候找上门来。 “难不成真是找了你多年,刚有了线索?” 乌婵看她一眼,“你信吗?” 时雍摇头,摇摇头,又点头,“信不信,在你。” 乌婵站在原地,慢慢蹲身抚过布匹,眉心微微锁紧。 “娘,他终于来找你了。你看到了吗?” …… 时雍在乌家班用了午饭,看着乌婵神思不属的样子,宽慰了几句,同吕雪凝一道出来,临上马车前,吕雪凝欲言又止地叮嘱她。 “我的事情,阿拾可否代为保密?” 时雍明白她说保密的意思,叹息一声,点了点头。 虽然周明生是她的朋友,可感情的事情,旁观者不可以掺和太多。他们能不能在一起,还得看他们自己的缘分。这些问题不解决,就算在一起,往后日子也会有许多麻烦。 回去的路上,时雍没有坐车,而是带着大黑走了许久,还绕路去了一趟废弃的雍人园。 她没有进园子里去,只在白澈河的桥上远远望了片刻对面满地的荒草和残砖断瓦,默默掉了头。 慢吞吞走到家,已是黄昏时分,宋鸿坐在门槛上拿了本《千字文》读得起劲,春秀和子柔两人在院子里画了格子,二人在“跳格子”玩,宋香一个人呆呆坐着看她们,独不见王氏。 时雍走近,问宋香,“娘呢?” 宋香抬头看她,嘴巴张了张,还没开口便落了泪。 “大姐,刘公子托人来下礼书了。” 时雍微微一愕。 随即,她轻轻笑开,“你不是盼了许久?这是好事呀,哭什么呀?” 宋香瘪了瘪嘴巴,脑袋低了下去,“娘……还是不同意。” 时雍有点意外,她本以为出了这件事情,王氏会同意宋香的婚事了,哪知还是那么固执。她拍了拍宋香的后背,在后院的地里找到了王氏。 这只有一小块地,是王氏用锄头开荒出来的,栽种一些小葱、萝卜,再埋几块老姜用来做菜。 王氏是个勤劳的妇人,时雍出去时,她正弓着腰在拔姜。时雍看了看她那只被寒风吹出的皲裂口子,暗叹一口气。 “你怎么就是闲不住?咱家又不缺这个钱!” 王氏头也不回:“谁说不缺的。买房子就要不少,不攒着点,将来你成婚,阿香成婚,咱家总不能太寒酸,嫁妆不用钱啊?” 时雍站在一边看着她,“嫁什么嫁,你不是又把阿香的婚事给拒了?” “哼!”王氏直起腰来看着她,“我看那刘家挺着急的,我就不着急了。阿香还小,慌什么?阿香刚出了这档子事,虽说那刘二郎没了父母,但家门亲戚可不少。赶上这个趟子嫁过去,有她好果子吃。” 王氏翻了个白眼,指着前院道:“那死丫头就是脑子不开窍。” “被你说服了。”时雍笑了一笑,眼风一斜,“可我就不明白了,阿香的事你不着急,脑子挺明白的一个人。怎么换我身上,你就急不可耐了呢?巴不得我早点嫁走?” “那哪能一样?”王氏将扒拉的老姜放在篮子里,挎在胳膊上就往里面走,进了厨房,拿盆子来搓手上的泥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那得看嫁的是好汉,还是孬汉。好汉子多少姑娘上赶着,咱们不急一些,被人抢走可就没了。孬汉,哪里没有?” 时雍看她熟练地翻着白眼,说得煞有介事,不禁有些好笑。 她怎么越发觉得王氏这个人,话里全是道理呢?奇女子。 王氏已经在舂米了,大声吆喝着让宋香去烧火,时雍看宋香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原想上去安慰几句,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人家宋香才十四,就急着嫁人了,刘家二郎也数次来提婚期了,可她这头…… 赵大人说要去请旨,就没了音讯,到底是娶呢,还是不娶了? …… 赵胤从良医堂回来,就收到了小丙带回来的折子,他展开看了看赵云圳批复的字样,淡定地放下,拿起茶盏轻轻一拂浮叶,“太子殿下还说什么了?” 小丙挠挠头,“殿下说,殿下说……我,我不好说。” 赵胤抬眼,平静地道:“但说无妨。” 小丙哦一声,弱弱地道:“我说了,阿胤哥,你可不许生气呀?” 赵胤嗯声,就见小丙从侧面走到他面前,拿过折子看一眼,啪声拍在桌上,叉着腰道:“岂有此理!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太子?不对——” 小丙酝酿一下情绪,拿起折子,再次,啪的一声拍在桌上,重复两次那个动作,然后冷冷道:“岂有此理,他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我这个太子?” “哼!敢和本宫抢人?不会让他如愿的。” 赵胤缓缓眯起眼,看着他道:“没了?” 小丙想了想,往赵胤的方向望了一眼,“有。太子殿下还说……他贵为太子,自个儿下个旨讨个太子妃,并不为过?” 赵胤一怔。 半晌,身子微微后仰,靠坐在椅子上,“笔墨伺候。” 朱九侍立在旁,闻声低头道:“是。”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26章 出主意 ,最快更新锦衣玉令最新章节! 小丙回宫时,拿着赵胤的折子走得很快,没有看到从那头过来的怀宁公主,便匆匆上了台阶。 赵青莞认出他的身影,沉声说道:“站住!” 小丙回头看到是公主,连忙施礼,赵青菀漫不经心地走近,上下打量他,笑盈盈地问:“从宫外回来的?” “回公主话,是的。”小丙不欲与她纠缠,低着头道:“小的还要去宫里向太子殿下复命,不便久留,公主殿下,告辞。” 赵青菀轻声一笑,瞥一眼宫女手上的食盒,说道:“听说太子殿下这两日情志不畅,我特地做了些糕点,正要给他送去,一道。” 小丙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太子殿下最近情绪不佳,不是什么秘密。自从除夕那夜起,赵云圳被迫监国,就没有一日舒坦过。宫里上上下下都哄着他,怕着他。赵青菀在这宫中没什么依仗,素日便是四处讨好。如今光启帝生死未卜,赵青菀能靠的便是这个太子爷了。 二人非一母同胞,本无多深厚的感情,但赵青菀想着赵云圳还是一个孩子,怎么也不会比大人更难哄就是了。 哪料,甫一迈入殿门,赵青菀就看到一本折子直直朝自己飞了过来,赵云圳一脸气愤,正在骂小丙。赵青菀一愣,弯腰将折子捡起,抬眼就看到上面那一句。 “臣赵胤求娶顺天府推官宋长贵长女阿拾,恳请太子殿下成全。” 赵青菀脸色一变,差点没站稳,再看赵云圳的表情和传信的小丙那一副紧张的样子,她使了个眼神,将食盒从丫头手上接过来,将折子放在赵云圳的案前,又将食盒里的糕点端出来。 “咱们的太子爷这是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来,吃点东西,消消气。” 赵云圳小脸气得通红,因为赵胤叫小丙带回来的折子上又是重复的同样的话,连语气都懒得改一下,这分明就是拿他的批复不当回事嘛。赵云圳气得很想冲出宫去找他打一架,可是这不表示他听了赵青菀的话就能觉得舒服。 “你来干什么?”赵云圳把折子换到另一边叠好,板着小脸儿,看上去极是严肃,小小年纪,已有储君的威风。 赵青菀看着他的小动作,微微一笑,“明儿上元佳节,我专程给殿下做了糕点……” 假好心! 赵云圳哼声,“父皇病体未愈,本宫也不会逼你嫁去兀良汗,你不必刻意来讨好我。” 小小的孩子打从娘胎开始就注定了高人一等,从来不用在意别人的脸色,因此孩子还没有学会太多的话术,也根本不顾及赵青菀的面子,直接把她的话打了回去。 “你回宫待着,不必再来问安。本宫好不好,也不劳你惦记。” 【收集好书】关注v.x【书友大本营】推荐你喜欢的小说,领现金红包! 换了别的姑娘,听了这话,可能会羞愧至死,赵青菀不同,由于亲生母亲的地位,在宫中这些主子面前,向来就低一等,就已习惯了捧高踩底,被人打脸更不是一次两次,丝毫不觉得羞耻,甚至当场便整理衣裙,端端正正向赵云圳行了个大礼。 “多谢太子殿下体恤。能让我留在京师,哪怕一天,一月,一年也是恩情。” 赵云圳以前被张皇后惯得骄横任性,但嘴巴坏,心不坏,看赵青菀要哭不哭的样子,到底是说不出更狠的话来,哼一声道: “我堂堂大晏公主,岂能随便嫁与外邦。起来,但凡本宫能做主,必不教你外嫁。” 现在光启帝昏迷不醒,赵青菀挂念父皇安危,留京不走也说得过去,而且,这么久了,巴图也没有遣使来议,想来也不太看中这桩婚事,赵云圳便懒得再去理会。 赵青菀站起身,看一眼赵云圳放在旁边的折子,突然一叹。 “太子殿下这么帮我,长姊也想还你这个人情。” 还他人情? 赵云圳回过头来,不屑地抬了抬眉梢。 “本宫贵为太子,何事用你的人情?” 这狂妄的样子!赵青菀内心暗恨,脸上却布满了笑意,“太子殿下虽是贵不可言,可对女子心思,男女之事,就未必有我知道得多了。让我来猜一猜可好?殿下喜欢宋家姑娘,不愿意把宋姑娘许配给赵胤,又不想开恩于他,这才烦恼,是也不是?” 赵云圳冷冷盯着她,“你好大胆子,竟敢偷看本宫的折子?” 他严肃的脸子,把赵青菀吓了一跳,连忙低头请罪,“我也是无心之举,实是因为担心太子殿下,这才大着胆子明言,想助殿下一臂之力。” 赵云圳看她脸色发白,一副被吓得不轻的样子,哼声坐回去,双手放在案几上,“说,你有什么法子。” 赵青菀内心还在犯怵,闻言松了一口气,抬头道:“父皇尚未苏醒,殿下年岁又小,这个节骨眼上册封太子妃定是不妥。不过,殿下可以把宋氏女召入宫中,常伴左右……” “召进宫来?”赵云圳看她一眼,琢磨着什么,小声道:“她可不会愿意。” 赵青菀道:“殿下恩典是她的福分,她有什么不乐意的?还有,殿下可以趁这个时间,提拔她的父亲。一是表明对她的恩宠,二是让她的家世可堪与殿下匹配。这般一来,等殿下到了娶亲的年岁,她的父亲位高权重,就再没有人敢说三道四地或是出声反对了。否则,到时候,朝臣们也不会同意殿下娶一个推官之女呀?殿下还有得烦呢。” 赵云圳想了想,“你说得似乎有几分道理。本宫提拔阿拾的父亲,想来她不会有意见的。只是——” 他愁眉不展地看着赵胤的折子。 “阿胤叔,我要如何回绝?” 赵青菀笑了起来,“我的太子殿下哟,你当真是太过仁厚了呀。这还不好办吗?你是储君,他是臣子,哪有臣子同储君抢人的道理?殿下若是不肯,他还能为难你么?” 赵云圳小眉头蹙了起来,“话不能这么说……” 赵青菀哪会不明白他对赵胤的感情? 依赵云圳的性子,他若当真不在意赵胤,也就不必大发雷霆,更不必自个儿生闷气,他直接就能把折子甩到赵胤的脸上去。 赵青菀笑道:“太子殿下还小,不明白男子的心思。阿胤也不是非宋氏女不可的。” 赵云圳狐疑地问:“此话何意?” 赵青菀笑了笑,为他出主意道:“你看自咱们的父皇起,还有朝廷的王公大臣们,哪一个不是妻妾成群,拥美无数?” 说到此,她看赵云圳的眉头皱成一团,给了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笑意。 “大不了殿下赏他几个美人,挑几个比宋氏女还要年轻貌美的也就是了。有了殿下这份心思,他还能怨你么?美人乡,英雄冢,有了新人,他哪来时间再想宋氏女?” “嗯?”赵云圳瞪大眼睛,脸上发急,“阿胤叔会扒了我的皮……” 赵青菀一听,哑然失笑,“殿下此言差矣,到了那时,他感激殿下还来不及呢,怎会怪罪?” 她眼睛一瞄,突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道:“长姊宫中有几个貌美女子,个个如花似玉,二八芳华,保管你阿胤叔瞧上一眼就掉了魂儿。只要你把宋氏女叫到宫中,将二人分开,这不就两全了么?殿下还何须烦恼?” 赵云圳慢慢抬头看她,神色变幻莫测。 …… …… 上元节这日,天还没亮,京师城便下起了大雪,鹅毛般的雪花扑簌簌落下,将屋檐房舍压出一层厚重的银白,湖面结了冰,小孩子们在上面欢快地玩耍。 无乩馆里,下人们正在扫雪,娴衣穿了一件昨年的旧袄,带着两个小丫头穿过庭院去给赵胤备膳。自从婧衣离开,她成了无乩馆四个丫头里硕果仅存的一人,行事越发小心,话也比以前更少。 娴衣刚绕过廊柱,一个修长的身影从背后闪出来,抱剑站在她的面前。 “娴衣。” 朱九一脸腼腆地笑,还未褪去羞涩。 娴衣怔了怔,旁边的两个小丫头便叽叽笑了起来,对视一眼,懂事地道:“娴衣姐姐,我们先去给爷送膳。” 说罢拎着食堂轻笑走了。 娴衣有点尴尬,低垂下头,问朱九:“有事吗?” 朱九四周看了看,见两个小丫头已经走远,从怀里掏出个镯子递给娴衣,小声道:“那天出街办差,看到这个……便买了下来,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27章 大人的台阶 ,最快更新锦衣玉令最新章节! 娴衣看一眼,那是一个金镯子,花样精细看上去很是贵重。 仿佛东西烫手似的,她飞快缩回手:“我不能要,你留着。” 朱九道:“我留着做什么?我一个大老爷们儿,还能自己戴着不成?给你,你就留下。” 看她紧张得头也不抬,朱九将金镯子裹在她的手心,又看了看她身上的袄子,“过年你也没给自己做身衣裳吗?” 娴衣从来没有这样与男子交谈过,还是说如此私密的话题,只觉得脸颊发热,头都抬不起来,一双绣花鞋不停往后面缩,脚又像生了根似的,挪不开。 “没有。我衣服很多,够穿。” 朱九看她这么般拘束,也有点难为情,他并不知道怎么哄姑娘,想了想从怀里把银钱袋子掏了出来,一股脑往姑娘手里塞。 “你拿去做两件好衣裳。女孩子就要穿得漂漂亮亮的才好。” 娴衣脸红得几乎快要滴血,不止被他碰过的手,浑身仿佛都在充丨血,连脑子都不灵光了。 朱九是个热情的人,娴衣认识他已非一日,可自从那天他求赵胤赐了婚,娴衣便会刻意躲着他,再同他说话时,就更是张不开嘴似的,本来嘴就笨,现在更笨了几分。 “不。我不能要。我如何能要你的银子……” “如何不能要我的银子?”朱九咧齿一笑,几颗牙白生生明晃晃地看着他,一脸得意,“你是我的媳妇儿,我的银子早晚也是你的,我在府上也没什么花销,把钱交给你管着最是合适不过。” 娴衣两只耳朵红得似火,还要推拒,竟被朱九一把捏住了手。 她愕然抬头,望着他。朱九脸颊也有点红,但男子胆大,他不仅没有放开她,反倒把她的小手捏在掌心,越握越紧,只是语气有些急促不安。 “我今晚不当值,我们一起去看灯?” 娴衣试着抽了两次手,奈何他一身蛮力,她怎么都收不回来,又羞又窘,“你松手。” 朱九低头盯住她通红的脸,觉得有趣,唇角轻轻扬了扬,目光狡黠地笑:“你不应我,我就不放。” 娴衣快气得哭出来了,“松手,一会儿被人瞧到……” 朱九抬抬眉梢,“瞧到怕什么,我又没拉别的姑娘。我自家的媳妇还拉不得了么?” 娴衣心脏怦怦乱跳,脑子快被他给气糊涂了,“你再不放开。我便叫人了。” 朱九道:“你应了,我就放。” 娴衣很奇怪以前为什么没有发现朱九这人如此不讲道理,还一度觉得他是个好人的,她双眼通红地看着他,心慌意乱,只想快点把手收回来,不让人瞧到这么丢人的一幕。 “我应,我应你,还不行吗?你松开。” 朱九看她慌乱点头的样子,眼皮乱扫,根本就不敢看自己,轻笑一声,低头盯住她的眼睛,在松开她的手前,又将她的手指扳开,牵出尾指来,与自己的尾指勾了一下。 “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娴衣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赵胤院里的,神思不属地走进去,小桃叫她也没有听见。 赵胤已经用过早饭了,就进了些粥,没吃几口就让人撤下,没什么胃口的样子,小桃在收拾桌子,叫娴衣没有反应,又困惑地走过去肘一下她的胳膊。 “娴衣姐姐,怎么了?” 娴衣恍惚回神,摇头,“没事。” 谢放察觉到她的失态,侧目看了一眼,没有吭声,走上前去为赵胤续了茶水,将他看过的书收拾起来,“爷,今日要出门吗?” 上元节不用上朝,也没有公务,本是阖家团圆的清闲日子,可是对赵胤而言,甲一在宫中陪太子,他便成了孤家寡人,过什么节都一样,无乩馆里冷冷清清,没有半分节日的喜气。 赵胤沉默片刻,端坐下来,用茶壶慢慢拂着水面的浮茶。 “朱九回来了吗?” 娴衣听到朱九的名字,收拾桌子的手微微一顿,谢放目光扫过她怪异的表情,刚想说话,就见朱九从外面进来,拂袖请安。 “爷,属下去四夷馆,没见着人。” 赵胤抬头,“去哪里了?” 朱九欲言又止地道:“他们说二皇子天不亮就出门了,属下寻思他也没有别的去处,回来的时候,顺便去了一趟宋家胡同……果然看到他的马车。” 来桑一人在大晏京师,也是个孤家寡人,过大年自然也是一个人。 赵胤让朱九去叫他过来下棋,朱九出门的时候还有些不解,现在看到自家主子那副表情,心下已经明白了几分。 “这小子当真是个厚脸皮,过年去阿拾家里,元宵又去……” 他原想安抚一下赵胤,可是话未说话,就被谢放冷冷的目光制止了。 直接把话说死了,让主子怎么去做“厚脸皮”? 谢放平静地道:“听说宋大人的棋艺也很了得。爷若是想找人下棋,不如去找他对弈一局?” 朱九闻言,心里啧啧两声。 好你个谢放,看不出来,精明着呢。 朱九看谢放一眼,也跟着笑,“放哥说得对。来桑那个臭手,跟他下棋浪费工夫。宋大人这种高手,才值得咱们爷去挑战。” 赵胤低头喝一口茶,好半晌没有开口。 朱九和谢放相对而视,正寻思要怎么为主子重新找一个台阶,突然便听到娴衣道:“爷,我记得上次姑娘说,宋大人也想养一只会说话的鹦鹉,还去市面上转悠了好多次,也没有寻到好的……” 赵胤眉头一皱,目光掠过檐下的鹦鹉架上的几只鹦鹉。 朱九看了看娴衣,心里忖度:这不是在割爷的心头肉么?他笑了一下,“回头属下去挑只好的,给宋大人送去便是。” 赵胤眉头紧锁,突然慢慢放下茶盏,走到窗边,点兵点将一般,仔仔细细看着他的鹦鹉,目光最后落在一只杏浅黄的鹦鹉身上,“把雨杏带上。” 朱九道:“带?带哪里去?” 赵胤道:“找宋大人下棋。” 朱九啊一声,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见谢放走了出去。 他怔了怔,赶紧跟上去,帮着谢放提鸟笼。 谢放看他一眼,沉声说道:“你今日不当值,早些忙去,我同爷去宋家就行。” 朱九大喜,一连道了几声谢,想想又道:“放哥,兄弟有句心里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谢放默不作声,朱九绕到他的另一侧,看着他将雨杏放入笼子里,这才道:“我向爷求娶娴衣,你这心里头,没犯别扭?” “我别扭什么?”谢放淡淡看他,“恭喜。” 他的表情太过严肃,朱九一时看不懂是真是假,颇不自在地道:“兄弟我当时也是一时冲动,本是想救娴衣一命……” 谢放眉头微动:“只为救命?” 一听这话,朱九脸上慌乱起来,看着谢放窘迫地笑,低头挠挠眉梢:“当然也是有几分喜欢的,谁不喜欢长得好看的姑娘。” “哼!”谢放转身拍拍他的肩膀,走了过去,“好好珍惜。” 朱九跟着转身,看着他的背影,长长松一口气。 …… 宋家今儿很是热闹。 王氏早早起床准备今儿的饭菜,杀了鸡、宰了鹅,还腌了一些精肉,按时雍的说法是要做什么“烧烤”。这姑娘就是鬼点子多,王氏以前觉得她就爱胡闹,试过几次后,发现这丫头虽然只动嘴不动手,但按她的说法做出来的东西,都甚是美味。王氏渐渐便喜欢与她探讨吃食,再配以她自己的想法,做出来的汤羹与菜品,每每让一家人赞不绝口。 一个妇人可能终生都必须做一个厨子,但是像王氏这种打心眼里喜欢做菜的人不多。 大家好,我们公众.号每天都会发现金、点币红包,只要关注就可以领取。年末最后一次福利,请大家抓住机会。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时雍还在床上便听到她唤阿香起来帮忙烧火,不一会儿就闻到了鲜美的饭菜香味,她今儿本想赖床,闻着闻着就没了睡意,打个呵欠磨蹭着起床一看,家里多了两个人。 ——来桑和无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28章 老丈人笑纳 时雍诧异:“你怎么又来了?” 来桑一脸委屈地看着她,“我没地方去,宋大娘叫我来吃饭的。” 啊?时雍看了看王氏,再看看来桑拎来的那一堆礼品,心下明白了几分。王氏本就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来桑嘴又甜,她就喜欢得不得了。更何况,来桑每次来都送礼? 只是—— 时雍看到王氏对来桑的热情,再看看在灶间默默烧火的宋香,突然有点明白王氏为什么看不上刘清池,对刘家的婚事一拖再拖,不肯应口了。 这后娘怕不是生了心思,想把宋香许给来桑吧? 天老爷!这玩笑可开不得。 来桑那天来过年的时候,为免生出麻烦,时雍只告诉王氏,这位是一个官家少爷,全家人都在外地,他一个人背井离乡在京求学,并没有告诉王氏,这位少爷是兀良汗的二皇子。 时雍闭了闭眼,有点头大,但好好的节气,她也没有说什么,暗叹口气,走了门外。 来桑对王氏的烹饪很有兴味,他也没有“君子远庖厨”的想法,跟着王氏去灶房里瞧了片刻,偷吃了几口,没见时雍跟上来,又走出去,站在她的身边。 “喂!” 时雍正在院里伸懒腰,活动手脚,闻言看他一眼。 “我有名字。” 来桑不满地哼声,“你不喜欢我来?” 时雍淡淡地道:“你身份贵重,我怕招待不周。” 来桑可听不出来她绕弯子的话,闻声轻哼,脸上恢复了爽朗的笑意,“那也不会,小王礼贤下士,随和可亲……到了你家,也视若我家。” 这些词,是这么用的吗? 二皇子在大晏都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时雍瞥他一眼,突然小声道:“我娘要是想让你给他做上门女婿,你也愿意?” 上门女婿? 来桑一听大喜,脸上乐开了花,拍着胸膛保证道:“愿意啊,我可太愿意了。” 时雍看他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回头看一眼灶房,“我说的是——” 话刚说一半,大门外响过车辘轳的声音。 时雍抬头看过去,只见一双干净的皁靴慢慢踏上泥泞的地面。 昨夜下雪,雪化后地上有点黏湿,那双靴子的主人一袭黑衣缎袍,雍容华贵,一脸冷峻矜骄,看上去与狭窄的宋家胡同格格不入。 “大人!” 时雍吃了一惊,看到赵胤和谢放一前一后地走进来,刚想上去同他说话,便见赵胤从她身侧走过,朝刚从堂屋出来的宋长贵施了一礼。 “宋大人,安好。” 宋长贵受宠若惊,看了看他,再看看来桑,心脏突然就麻了,心里忖度:老宋家的坟头是不是冒青烟了,怎的这么能招贵人?换以前,这二位哪一个的贵足会落在宋家小院里来? “下官失礼,未曾远迎。大都督里面请,里面请!” 赵胤欠身示意,目光掠过时雍的脸,平静地道:“得闻宋大人棋艺精湛,本座特来讨教。” 宋长贵愣了愣神,困惑地扭头看看时雍,尴尬地说道:“下官浅薄,对棋道一知半解,实在是,有愧,有愧啊!” 赵胤淡淡看一眼谢放,见他垂着眼皮,眉头微微一蹙,轻咳一声,示意他把雨杏递上来。 “听阿拾说宋大人喜爱学舌的鹦鹉,这只乖巧好驯,请宋大人笑纳。” 笑,笑纳?宋长贵内心一个哆嗦,他什么时候喜欢鹦鹉了? 他似懂非懂地望着时雍,还没有吭声,时雍便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是的,这句话我本人说过。” 一听这话,宋长贵连忙点头,接过鸟笼,“喜欢,喜欢。这鹦鹉漂亮,不知叫甚名儿?” 赵胤还没有说话,鹦鹉说话了。 “阿拾,阿拾!” 时雍震惊地看着它:…… 鹦鹉扑棱一下美丽的翅膀:“嫁我,嫁我!阿拾,嫁我!” 四周突然一片寂静。 谁也没有料到这只鹦鹉会突然开口,还一开口便是这么惊雷般的话。 时雍冷不防被鹦鹉求婚,不免有些好笑,看一眼面无表情的赵胤,心里怪异的甜。 没想到这根大木头还会这个! 宋长贵呆立片刻,若有所悟般露出一抹惊喜,朝赵胤拱手作揖,“大都督有心了,有心了。小女当不得如此。来来来,里面请,里面坐着说话。” 赵胤看一眼谢放,表情也有点古怪。 “宋大人不必客气。” 二人寒暄着入了堂屋,十分亲近。 于是,来桑发现自己就这么被冷落了。 “实在可气!”来桑重重哼声,走到时雍的身边,“你方才不是说,你娘想让我给你家做上门女婿吗?怎么我瞧着,你爹却是想让赵胤做上门女婿?” 时雍冲他翻个白眼,“我家可不止一个女儿。” 看她径直入屋,不理会自己,来桑琢磨片刻,一张脸突然就拉了下来,狠狠握紧拳头。 “岂有此理!赵胤老贼,有种单挑!” …… 屋子里摆好棋枰,沏了清茶,赵胤和来桑已经走了三局,无一例外,来桑都是惨败。宋长贵在旁边作陪,一知半解地看着棋局上的风起云涌,这二人下了个什么名堂他也没看懂,总归是脊背上汗涔涔的,度日如年。 与宋长贵的紧张小心不同,王氏一张脸都快要笑出花儿来了。 家里来了两个娇客,她在心里把人当成了自家姑爷,也不让宋香烧火了,不停地指派她过去送茶水、送果点。那股子殷勤劲儿,瞧得时雍那叫一个头痛。 每逢元宵、冬至这样的节气,官府要休沐,一个大家族里的人也会相互走动。宋长贵家的饭菜香味,早早地飘到隔壁院去了,没到晌午,宋老太便领了一家老小过来。 一听到老娘的声音,宋长贵赶紧去院子里接待,侄子侄女们叽叽喳喳向宋长贵请安,宋香宋鸿也不得不过去问宋老太和大伯二伯等一家子安。 就时雍坐着里屋不动,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谢放站在门口,像一尊门神。 宋老太的眼神不时飘向那扇大门,十分没有眼力劲。 “老三啦,不请你娘进屋坐,在这门口吹冷风呢?” 宋老太早就看到了宋家院子外面的马车,知道老三家里有贵客,还不停地指使着老二家两个尚未婚配的小姑娘往前凑,嘴上说进去同堂姐说说话,说说规矩,脸上那股子献媚劲儿,十分让人倒胃口。 宋长贵看得心惊胆颤,不停地请求他老娘。 “娘,你们先回去吧啊。家里今儿有客,多有不便。” 话说到这分上了,再不懂事也知道走人了。可宋老太自恃自己是长辈,偏生不肯给儿子这个面子,拉下脸便开始高声叫苦。 “老三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家我家,老娘还没死呢,你就成一家之主了?嫌弃老娘碍眼是不是?” 宋长贵唉声叹气,“娘……” 宋老太不理会他,趁机扯着嗓子对着堂屋的门,大声嚷嚷。 “大人您评评理,我生养的这是什么儿子?孝道都被他吃到狗肚里了。” 王氏听到动静刚从灶房过来,恰好被宋老太看到,一拍大腿,呜呼哀哉地嚷嚷上了。 “也不是儿子怠慢亲娘,怪只怪呀,他娶的这媳妇是个毒蝎心肠,听听对他吹耳边风,撺掇他分家,撺掇他搬出来,眼下听说又撺掇他去街上买房子,要离我这亲娘远远的……” 大晏以仁孝治天下,孝道大过天,做父母的纵有千般不是,儿女也别想弃之不顾。宋老太专门挑了这么个日子,趁着宋家有客人,当着赵胤的面,带着一家老小上门,便是听说了王氏找房子搬家的事。 她心里窝火啊。 三儿子一家住大宅子穿金戴银,过的体体面面,她还带着一家子守在小胡同里过苦日子,宋老太一想到这个,心肝子都像被人戳过似的疼痛。 她觉得自己浑身都是理,儿子儿媳这么做就是不孝,说破天去,理也在她的这边,哪怕赵胤官位再大,总不能不讲孝道吧? 宋老太声音大,惹来左邻右舍在院墙外观望。 宋长贵有苦说不出,只能不停地小声赔礼,王氏快要气疯了,可她是媳妇,男人不发话,这时也不便出口,几个小的更是一声都不敢吭。 泼妇骂街,确实让人头痛,尤其这个泼妇还是自带“金钟罩”的长辈。 时雍听了半晌,突然叹了一口气。 “吵死了。” 总得有人出来做坏人。 她懒洋洋地站起来,走出去站在屋檐下,看向宋老太这一家老小。 “说吧,多少钱买断?” 宋老太愣了愣神,“买什么?” 时雍冷冷看她,一字一顿,“你的亲情,我爹的孝心。”</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29章 你不管我管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 没有人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直接,都有些诡异地看着她。对他们而言,时雍这句话无疑是出格又冒犯的,亲情无价,孝心胜天,哪是金钱可以衡量?可她不仅问了,还问得理直气壮。 “说一千道一万,不就想要钱吗?不必兜弯子,开个价,好谈!” 宋老太愣神半晌,突然恼羞成怒,“你这杀千万的小蹄子,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她不是不想要宋长贵给钱,而是太想要钱了,突然被时雍这么一问,感觉面子过不去,又想伸手要钱又不肯这么低声下气地伸手要,心里矛盾之下,便愤怒地大骂出声。 “宋老三,瞧瞧你养的这野丫头,没老没少,没尊没卑,我看她是诚心要气死我……” 堂屋里头,来桑和赵胤还在下棋,来桑原本下得全神贯注,心思也不如旁人那么玲珑,看不出这些道道,听到院子里吵嚷,头都没抬,不当一回事,直到听到宋老太骂时雍,他才反应过来,看了赵胤一眼,手上棋子突然一掷,啪的一声掉桌子底下。 “你管不管?不管我管!” 赵胤眉头蹙了起来。 来桑不懂大晏的礼数,赵胤心里却很明白。 他们在宋家做客,对宋家的家事,其实不便多嘴,要不然,事后也会让宋长贵和阿拾落一个仗势欺人,不孝敬长辈的口舌。 小门小户的人家,根本说不通道理。 他们一走了之,但未来会带来长久的麻烦。毕竟,那是宋长贵的亲娘。他一个外人,如何出手?而且,赵胤原本就相信阿拾能够处理得很好,能用银子解决的事情,就不是事。 可是,来桑这暴脾气,棋子一丢就要出去揍人,这让赵胤很被动。 若是来桑抢在他的前面为阿拾出头,成何体统? 赵胤眉头一皱,缓缓靠在椅子上,喟叹一声,“谢放!” 谢放就立在门边上。 院子里的事情,他早就看不下去了,闻言大声应道:“爷!何事吩咐?” 赵胤沉着脸,一脸不悦地道:“本座下棋时,不喜吵闹。” 外面的宋老太和宋家一大家子人,只看到了赵胤停在外面的华贵马车,而堂屋大门一直是半掩着的,谢放又人高马大地立在门口,他们根本没有瞧到赵胤长得是什么样子。 然而,就这么不冷不热的一句话,却仿佛冰棱子砸在头顶,听得人激灵一下,莫名打个冷颤,浑身不寒而栗。 大都督威名在外,如今更是权倾天下,让无数朝臣噤若寒蝉,不敢妄言半句。但是,民间见过赵胤的人甚少,对大多数的民间百姓来说,与赵胤有关的事情都只存在于传说之中,赵胤两个字也离他们的小日子太远,没有亲自感受过,便不知厉害。 谢放冷声道:“大都督面前不得喧哗,还不速速退下!” 宋家人怔怔半晌,一个个面有惧色,安静下来。 突然,宋老太哇一声哭了。 “大都督,大都督给我老婆子做主啊,大都督,我要告宋老三和王氏不孝长辈……” 好家伙!这宋老太说哭就哭,扑嗵一声跪下,便趴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看到她这模样,时雍都替赵胤感到发愁,堂堂一个指挥使,总不能和一个老太婆过不去吧?这宋老太还真会掐人七寸。 赵胤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吩咐谢放道:“既然有冤屈,那本座自要做主。” 宋老太满脸喜色,刚要冲门里磕头,就听赵胤道:“谢放,让马兴旺来拿人。带到顺天府衙门去,好好地说理。” 院中众人的目光齐齐望过去。 谢放恭敬地应道:“属下领命!” 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宋老太突然觉得不妙。去了衙门,那还有什么活路?看到谢放扶着腰刀走来,她这时才感觉到后怕,看了看宋长贵,见他一声不吭,冷不丁就从地上爬了起来,面如土灰地连声道: “大都督,老婆子想明白了。宋老三虽是不孝,但家务事,也不该劳驾大都督………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一家子一窝蜂似地出去了。 时雍看着他们,朝王氏叹口气。 “早搬早好。” 王氏看一眼宋长贵,气咻咻地道:“还能搬到天涯海角不成。” 说罢,她头一拧,去灶上了。 气氛略有一些尴尬,时雍看宋长贵垂头丧气的样子,没有多话,径直坐回去看着来桑和赵胤,漫不经心地道:“下啊,二位。继续下棋。家长里短的事情,不必理会。” 来桑气咻咻地吼她,“你不是总跟我厉害吗?被人欺到头上了,你却怂了?” 时雍淡淡地瞥他一眼,“你不懂。” 来桑看着她和赵胤眉来眼去,就好像他们二人才懂得彼此的心思一样,他就十分来气,“你们大晏人真是虚伪。明明心里不喜,还得假装和气。” 时雍笑话他,“说得好像你就敢跟你爹吼一样。” 来桑虎眼猛地瞪大,“我为何不敢?我不仅敢吼,我还敢冲他比划。” 时雍斜他一眼,“了不起。” 哼!来桑把掉落的棋子找回来,“下棋下棋,好好的棋局被破坏了。这一局我原本是要赢的。” 赵胤眉梢微扬,没理他吹牛,而是问时雍,“不必与小人纠缠。回头我让人送些银子过来。” 时雍一听,眉开眼笑地道:“不用。我有办法解决。” 赵胤沉默地看她一眼,没有多话,来桑却听得不是滋味,“被人欺到脑袋上了,你们还倒要给人银子,是不是傻子?”他又扭头看赵胤,“你行不行?你不行,我去揍————” 揍字还没有说完,他就看到宋长贵走了进来,又是作揖又是赔礼。 “对不住,对不住了,下官的家事,让二位贵客看了笑话。” 来桑撇了撇嘴,似是明白了什么,摆摆袖子,继续下棋。 …… 晌午饭后,天气晴好,王氏收拾了屋子,备了些零嘴给几个姑娘小子,又让宋香给隔壁院送一些过去。宋香很快就回来了,说敲不开门,祖母不应声,不理会她。 “哼!不要算了。” 王氏拿过来往桌上一放,转身走了。 元宵是个喜庆的日子,无论达官贵人还是平民小户,都能同等的赏灯放灯,平常深闺院落的妇人小姐,也能在这个日子出来游玩,茶楼酒肆里更是喧哗热闹。 时雍今晚想去看灯,王氏便早早备了晚饭。 哪料,刚上桌还没有来得及享用,宫里就传了消息出来,说今儿元宵,太子殿下有赏赐下来给大都督,已经送往府上了。 赵胤眉头微蹙,对传旨的太监道:“多谢公公。麻烦回禀太子殿下,就说微臣谢主隆恩。” 太监不住地点头哈腰,直道大都督不必客气。 可是一转头,他又看着时雍道:“太子口谕,宋阿拾听诏。” 时雍有些怔愣。 赵云圳居然单独对她下了诏令? 她心生诡异,但不便多说,顺从地上前低下头道:“民女听令。” 那太监犹豫了一下,高声说道:“太子殿下说,多日不见宋姑娘,甚是想念,恰逢上元佳节,殿下在宫中备了夜宴花灯,请姑娘前去共赏。” “……” 时雍以为自己耳朵听岔了,抬起头来,困惑地问: “当真是殿下的吩咐?” 太监点头,恭顺地笑道:“是太子殿下的意思,小的已备好软轿,就在门外。宋姑娘,请吧?” “这小屁孩儿是吃错药了么?”时雍低低嘀咕了一声,望了赵胤一眼,对那太监笑盈盈地道:“公公,上元佳节,我想在家陪伴双亲,劳烦公公回去替我回太子殿下的话,就说民女改日再去看他,万请殿下恕罪。” 太监面色一变。 “宋姑娘,你就别叫小的为难了。” 说着,他抬头又扫了赵胤一眼,扯袖子拭了拭额头的虚汗。 “太子殿下说了,若是请不回宋姑娘,小的只能把脑袋拎回去了。”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蛮横了? 时雍看赵胤面无表情的模样,越发觉得事情不对,肯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她神色渐沉,慢吞吞地望向赵胤:“大人,怎么看?” 赵胤沉默片刻,“你不必理会他。我会处理。” 呃!太监看看赵胤,再看看时雍,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大都督,小的这头当真是为难的啊,求大都督体谅体谅——” “你回去复命。”赵胤面色不变,一只手慢慢牵住时雍的手腕,淡淡地道:“告诉太子殿下,就说本座同阿拾看完花灯,会亲自进宫觐见!” ------题外话------ 四更毕,明儿见~~ PS:有月票的小姐姐,别忘了放在二锦的碗里。感谢支持~~~么哒!</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30章 元宵夜 马蹄嘚嘚,二人共骑横穿长街。长风凛冽地拂过耳侧,激烈地卷起袍角与风氅,一种由心而来的畅快感,让时雍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只有猎猎的风,还有背后男人火热的胸膛,直入心扉—— 时雍心跳很快,仰着脸,眯起眼,乌黑的长发和披风一起翻飞。 她得承认,她就不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贤惠女子,更不可能拘于一室一屋的琐碎生活而忘却一整个荒原的恣意和豪迈。她喜欢的就是如今这般,与心爱的人一起策马狂奔,如雄鹰翱翔,看马儿在风中急掠而过,她也仿佛生出了一双翅膀来。 “大人!” 时雍笑着回头看赵胤的脸,雀跃的心情压抑不住。 “我们当真不用现在入宫去吗?” 赵胤胳膊微紧,将她裹得紧了些,不知是因为风声太大没有听清她的话,还是根本就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而是低头问她,“冷吗?” 时雍笑着摇摇头,弧度很大,“不冷!可畅快了。还不够快。大人,再快些呀。” 赵胤低头看她一眼,猛地一夹马匹,“驾!” 马儿发出一道凄厉的长啸,如离弦之箭疾驰而去。 时雍惊叫,哈哈大笑着抱紧赵胤的腰,闭起双眼,将脸蛋迎向扑面而来的寒风—— 眼前忽地一暗,赵胤突然拿斗篷把她脑袋按下去,“坐好!” 时雍:…… 这人当真是煞风景,不知浪漫啊! 天空是堆积的乌云,远处是璀璨夺目的花灯,再往前走,人渐渐就多了,沿路走出来的人群三三两两,有说有笑,街道两侧,家家户户都挂着大红的灯笼,墙头积雪未化,红与白交织的颜色,闪烁着晶亮的光芒,仿佛为了把旧年除夕的快活找补回来,空气里仿佛飘荡着一股欢乐的气息。 这热闹而轻松的氛围,瞧得时雍眉开眼笑。 谢放和许煜等人已经被他们远远抛开,来桑和无为更是不知道被甩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虽说同来灯市,赵胤分明就没想同他们一道赏灯。 前方街道不许马匹入内,街口还有成队的官兵巡逻,很是谨慎。 赵胤不是一个喜欢热闹的人,上次来是为了陪赵云圳,今日是为了时雍,他看着街面上的热闹景象,将马缰绳交到随即赶上来的许煜手上,低头为时雍整理一下斗篷的帽子,将她的两只耳朵捂住,面容淡淡,气息平稳,完全没有长街走马后的亢奋。 “大人,我们去红袖招吧?红袖招楼上看灯。” 赵胤看她一眼,嗯声。 红袖招这名字听上去很是风月,实际上,它确实很风月。 这个酒家有全京师最好的美酒,还有全京师最貌美的侑酒女。而且,红袖招占据着绝佳的位置,在楼上凭阑而观,恰好可以看尽长街灯市的美景。 一条灯市都在眼前,美不胜收。 不过,红袖招的酒好,位置好,侑酒女也好,自然不是普通人能够消费得起的。 隆冬时节,红袖招暗香阵阵,温柔泛暖,好一个销金窝。 时雍进门便往楼上走,小二跟了上来,“客官,楼上客满,您二位……” 赵胤淡淡掉头,小二被他冷眼一扫,话没说完就住了嘴。时雍眉梢轻轻一扬,笑着将一块银子塞到小二手上,小声道:“小二哥,我知道红袖招的规矩。元宵夜,拿去喝酒。” 小二握紧掌心的银子,脸上笑开了花,“姑娘,请随我来。” 元宵夜这种日子,红袖招这个赏灯的好去处,楼上的雅间自然不会随便给人。一般人家会给银子早早预定,但店家为了利益最大化,会预留一间两间,以备不时之需,小二也是门精,谁给银子谁就是大爷,再者赵胤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人,他拿了银子便殷勤得很,风风火火将人带上去。 “琉璃间。这是红袖招最好的观灯位置了。” 半晌,酒菜送上,随同进来的两个侑酒女,行若弱柳扶风,声若黄鹂出谷,看得时雍心里直乐,喜欢得很。 她正想叫姑娘坐自己身边,就被赵胤冷声阻止。 “出去。” 两个侑酒姑娘看他一眼,笑容僵在脸上。 谢放默默掏银子,放到桌上,“出去吧,这里用不着你们。” 侑酒女原本就是为了赚钱,有赏钱可拿,还不用受大爷们的折磨,自然喜欢得紧。 她们千恩万谢地拿着赏钱走了。 时雍笑话谢放,“一看放哥就是内行,没少陪大人来玩吧?” 这话里意思就有些暧昧不清了,谢放尴尬地咳嗽一下,走过来为他们斟酒,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到一旁,垂手不动。 为了观街上灯景,雅间里光线很暗,赵胤解下身上的大氅,只着一身素缎锦袍,修长的身影看上去多了几分慵懒,微光映照下,冷峻的面孔也较平常更为柔和,这模样瞧得时雍一阵心乱如麻,竟觉得今年的元宵,灯火格外迷人。 “大人。” 时雍趴在阑干上,望着楼下夜灯,懒洋洋地问:“你喜欢吗?” 赵胤盯住她,“嗯。” 时雍掉过头去看着他笑,俏脸生媚,“以前来过吗?” 赵胤目光从她的发髻慢慢回落她的脸,“是的。” 时雍来兴趣了,坐回来对着他上下打量,“不像一个人来的样子呀?同姑娘来的?” 赵胤淡淡看她一眼,“云圳。” 哦!一听说是赵云圳,时雍瞬间没有了打听的兴趣。 和小屁孩儿有什么可玩的。 她转过去看灯,看熙熙攘攘的人群,看这个光怪陆离的街景,难得放松下来。 赵胤坐得端端正正,她在看灯,赵胤在看她,这画面静止了许久,直到时雍回过神来,看着他僵硬的模样,愕然一笑。 “大人,咱们不是出来办案的。” 这么严肃,搞得她也好紧张。 赵胤望着她,琢磨一下,放松两条胳膊,腿挪了过来,看上去动作有些僵硬,而时雍太熟悉他这个小动作了。方才二人打马过来,她又不停叫“大人快些”,会不会是他两条腿受了寒风不舒服了。 “腿疼吗?” 赵胤面无表情,“无妨。” 无防,不是不疼,而是疼但可以忍受。时雍突然有些懊恼,她只图一时爽快,没有顾及到赵胤的身体。赵大人也是个铁头憨憨,她没有想到,他自个儿的身子还能不知情吗? “你是个傻子吗?”时雍弓腰就去撩他的裤腿,“我看看。” 赵胤皱眉,按住她的手背,轻轻捏了捏,“我没事,阿拾看灯去。” “灯又不会跑。”时雍强势地拉开他的手,将他的裤腿拉上来,看了一眼,二话不说搓热了双手,径直将红袖招那一壶价值不菲的名酒倒在掌心里,直接往他的膝盖上搓揉。 酒能去寒,等他冰冷的膝盖被搓热,自会好受许多。 赵胤无奈地看她,叹息:“不是要看灯?倒教你看我这破腿了。” 时雍抬头看他一眼,不满地道:“下次你再这么不听话,我就把你腿砍了,省得你再劳烦我!” 这话也太惊世骇俗了,敢在大都督面前说这话的女子,不是没分寸,就是恃宠而骄。 时雍显然是后者,谢放把她的话听入耳朵,心脏下意识地惊动一下,很快趋于平静,只当没有听到,木然地装死。 赵胤被训了,闷不作声地听着,等时雍将他的裤腿放下来,他才拍了拍她的头,顺手塞了一颗水晶蜜枣在她的嘴里。 “阿拾受累了。” 时雍喉头一甜,本想再说的那些话,就说不出口了。 她看了赵胤一眼,哼声,这家伙越发地狡猾。 “你这混账,你在做什么?” 一道尖利的声音传入耳朵,时雍当即愣住。 乌婵也在这里? 时雍看了赵胤一眼,连忙起身说道:“大人,我出去看一下。” ------题外话------ 还有更~ 今天脑袋痛。啊!</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31章 红袖招诡事 乌婵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在她的身边,还站着她的丫头彩云和武师慕苍生。 在乌婵的面前,一个穿着桃红缎衣的侑酒女跌坐在地上,嘤嘤地哭啼,一只手捏着胸前衣襟,肚兜半隐,脑袋低垂着长发披散,看不见面容,只觉得可怜万分。 而乌婵手指着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一身富贵裘袍,手上攥了个酒壶,仪表堂堂,面有酡红,一看便知有了几分醉意。 被乌婵指着鼻子,那男子也是一脸盛怒。 “你是何人,关你何事?” 乌婵看着那攥着衣领的侑酒女,一副要跟人拼命的架势,破口大骂。 “你管老娘是何人?你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你娘生你出来就为祸害女子的吗?” “岂有此理!”那男子猛地将酒壶一掷,在地上溅出一片狼籍的酒液,而他盛怒地上前两步,瞪着乌婵,气得额头青筋乍现。 “你他娘的再说一次!” “我说你有没娘生没娘教养——” 男子攥紧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听那声音也是咬牙切齿。 “你别以为我不打女子!” “老娘怕你不成?”乌婵双手叉腰,往后退一下,将位置让给高大的武师慕苍生,仰着下巴望着那个男子道:“苍生,抓他去见官!” 乌婵嘴快,慕苍生也不管那许多,横竖就听她的话,上去就要拿人。那男子显然也不是好招惹的人,直接就拔了腰刀,惊得走廊里的小厮丫头便惊声大叫。这红袖招本就是达官贵人聚集之所,走廊里动静一大,一个个紧闭的雅间便有人开了门来看,一时间便热闹起来。 时雍出去看到的就是这剑拔弩张的情形。 “乌婵!”时雍一惊,正想出声,走廊尽头便匆匆跑出两个侍卫打扮的男子。 一个叫“少将军!” 一个叫“世子!” 二话不说拔刀上前,将乌婵等人堵在中间。 乌婵本就胆大,再看到时雍出来,心里更有了底气,哪里会怕这些人? 她与那男子对视好一阵,气得胸闷气紧,恶狠狠地对时雍说道:“这个登徒子,仗着酒意欺辱女子。若我晚来片刻,这姑娘只怕就要被他给侮辱了。” 时雍已经认出来了,那高大的男人正是定国公府世子,少将军陈萧。 陈萧酒醉失态的样子,时雍是见识过的,因此她对乌婵的话倒也没有怀疑,只是大庭广众之下,而对方一看就是个侑酒女,若一定要说陈萧是登徒子,恐怕也有点为难。 “算了!”时雍小声对乌婵道:“陈红玉的兄长。” “啊!”乌婵瞪大眼,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陈萧,“陈小姐怎会有这般粗俗无礼禽兽不如的兄长?怪不得会去……蹲大牢。丧尽天良的东西!” 粗俗无礼,禽兽不如,丧尽天良,蹲大牢?! 乌婵字字句句都是往陈萧的心窝子上撒的盐。 陈萧咬紧牙槽,气得够呛,可看到时雍在这里,他即使怒火中烧也没法发火。 上次发生在国公府里的糗事,是他有愧在先,如今就算被乌婵冤枉,也是百口莫辩。 “住手!”陈萧大喝一声,制止了自己的下属,看着时雍道:“既然是宋姑娘的友人,本将就不计较了。” 说罢,陈萧怒冲冲瞪了乌婵一眼,咬牙切齿地道:“眼神不好使就罢了,嘴还这么歹毒。从未见过如此……的女子。” 那个词他说得含糊,乌婵没有听清,急眼了,冲上去就问他。 “你说什么?有本事你再说一次。” 陈萧哼声,轻蔑地看她一眼,“本人不与女子计较。闪开!” 乌婵闻声倒吸一口气,指着那个哭得泣不成声的侑酒女,又指着陈萧的鼻子,气红了脸,“有钱有势便横行霸道欺负人是不是?少将军是吧?行,老娘今儿非得抓你去见官不可——” 时雍头大,知道这事不会有结果,连袁凤那么大的案子,陈萧都能毫发无伤的出来,何况一个侑酒女?她怕乌婵牵扯进这些破事里会受连累,刚想劝她消气,楼板便被踩得噔噔作响。 一群人走了上来,打头的是一个中年男人。 他身后的随从,其中一个人正是时雍在乌家班见过的柴管家。 那这个中年男人是,乌婵的亲爹? 时雍一惊,来不及询问,那男人愣了愣神,三两步上得前来,当着乌婵的面朝陈萧深深地行了一礼,“下官见过少将军。” 他说罢,回头看了看挤眉弄眼的管家,再看看乌婵。 “婵儿,这是怎么回事?” 乌婵懒得再复述刚才的话了,对那中年男人道:“打抱不平。” 陈萧看她一眼,哼声,“徐大人,令爱红口白牙诬蔑本世子凌辱良家妇女,当众问候过世的亡母,当真好大的家教。” 徐通一听,头皮当即就麻了。 这姑娘真是会为他惹事! 他一个户部侍郎,听上去官位不小,可是在皇亲国戚面前就相形见绌了。这定国公府是他千方百计想要巴结的人家,她倒好,一通辱骂就把人给得罪了。 徐通看了看势同水火的二人,上前毕恭毕敬地施礼道:“少将军,这中间想来是有些误会。小女自幼缺少管束……” 陈萧看他一眼,还礼,“那是徐大人的家事。告辞!” 不给徐通说话的机会,陈萧打断他,带着侍卫扬长而去。 乌婵看着他那一副嚣张的模样,气得握紧拳头就想上去揍人,时雍好歹把她拦了下来,劝慰了几句,她总算消了气。 而徐通拉着一张脸,看她许久,终是重重一叹。 “你给我进来。” 好有为父的威仪?时雍看了乌婵一眼,没有作声。 这位徐通徐大人年约四旬,五官生得倒也周正,与乌婵眉目间依稀有几分相似,就是那气度当真不像乌婵的亲爹,在权贵面前,毫无风骨可言。 时雍不便多言,指了指琉璃间,“我在那处看灯,有事叫我。” 乌婵嗯一声,叫彩云给那侑酒女使了银子,便随徐通走向走廊那一头,大概是心里不安,她频频回头看时雍。 时雍朝她微微一笑,摆手。 直到看不见乌婵的影子了,时雍才低头,看向那个细皮白肉的侑酒女。 “起来吧。再哭下去,天就亮了。” 侑酒女与青楼女子不同,一般不做皮肉营生,只陪食客做侑酒之欢,陪酒劝酒斟酒说话逗乐子,或为宴饮助兴。但身处这种灰色地带,女子很难不牺牲色相,不被男子亵玩耍弄。踏入这个行当之前,不论本意如何,大抵也都是心知肚明的。 说委屈,也不委屈。 时雍见那女子仍是伏在地上,肩膀颤抖得厉害,那细微的抽泣声断断续续,但从头到尾,她都不曾抬头,也没有说上一句委屈,哪怕乌婵为了她同陈萧打架,她都没有发出半句声音。 时雍摇了摇头,“你这么不情愿,何苦出来做这个?是有什么苦衷?” 那侑酒女肩膀抖得更厉害了,但仍未抬头。 时雍猜她可能是不肯让她瞧到长相,觉得羞惭,轻咳一声道。 “那我走了。你自去吧。” …… 回到琉璃间,赵胤坐在那里仿佛没有动过,手上握了个酒盏,表情云淡风轻,星眸微阖,很是慵懒惬意的样子。 时雍抬抬眼皮,坐到他的身侧,“大人都听到了吧?” 赵胤朝她看了过来,“嗯。” “这个陈萧也当真是——”时雍想到那日定国公府的事情,抿了抿嘴,“喝了酒,就不是个东西。大人就不该放他出来。关几年诏狱,说不定就老实了。” 赵胤沉默地看她片刻,“他没有杀人。” 时雍笑了起来,狡黠地冲他眨眼,“人人都说大人惯会罗织罪状,大人说他杀了人,他还能活着走出诏狱么?反正大人的混账事也不止这一桩,就当为民除害了。” 赵胤哼声,“你才混账。” “……” 时雍懒洋洋地笑着,挨到赵胤的身边,双手揽住他的胳膊,小声笑道:“我只对大人混账。” 看他抿起嘴角,时雍又凑到他的耳廓微微一笑,“大人,信不信我还能更混账一点?” 这女子鬼主意之多,古今罕见,赵胤一听这话,双眼便眯了起来,冷眼看着她,一脸防备,“阿拾这是不看灯了吗?” 时雍看他这模样就极是好笑,刚想说话,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跑过去,渐行渐远。 “大人比灯好看——” “咚!”一道重物落地的声音几乎与她的声音同时响起。 紧接着,楼下传来一声惊呼,尖叫声此起彼伏。 “有人跳楼了!” 时雍一惊,连忙探出头去,只见楼下的街面上嘈杂和骚动起来,人群纷纷围了过去,频频抬头望向红袖招,指指点点,而人群中间,一个女子披头散发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出人命了。” “红袖招跳下来的……” “可怜啊!” 看着那身桃红色的衣裙,时雍心里划过一抹不祥的预感,她与赵胤对视一眼,莫名有些不安。 出了人命,观灯已是没有了兴致。 “走吧,我们进宫去。” 时雍同赵胤出了红袖招,谢放落在后面结账。 楼下围观的人,已是越来越多,这种热闹没什么可看,但人人都喜欢看。时雍看赵胤面无表情,并没有过去的样子,也是默默低头跟在他的身边,准备离开灯市。 哪料,人群里突然传来的一声惊呼。 “啊呀这姑娘,不是宋家胡同的阿月吗?” 坏了! 时雍对宋家胡同的人并不是个个都熟悉,但宋家胡同的阿月只有一个——她的堂妹宋月。 宋老太三个儿子,宋月是老二宋长富的女儿。 怪不得刚才在楼上,那姑娘一直低着头用袖子掩脸不敢看她…… 时雍在宋家胡同的时间并不长,但两家隔着一堵矮墙毗邻而居,平常也会偶尔见到。时雍对宋月不熟悉,二人也从来没有讲过话,可她记得今儿宋老太带人到家里“拜年”的时候,宋月也在场的。 怎么到晚上,她就出现在了红袖招,还被陈萧调戏,然后不堪屈辱自杀了? “大人。我得去看看。” 时雍把这个情况告诉赵胤,赵胤沉眉看她一眼,默默握住她的手,拉了她走向人群。 谢放走出红袖招,四处看了看,走到他们的身边,小声道:“这姑娘是红袖招的侑酒女。我结账的时候听人说,刚来没几天……” 赵胤拿眼神制止了他,紧了紧时雍的手,“我叫人来处理。” “不用。”时雍抬头看着他,“大人不要出面。由着他们报官就好。” 赵胤看不透她的心思,更不知道她同这个堂妹感情如何,但阿拾这人主意大得很,既然她冷静地拒绝了他的好意,赵胤就不再插手。 “走吧。” 不是每桩命案都用得着锦衣卫出手,眼看围拢的人群越来越多,红袖招门口也陆续走出来几张熟悉的面孔,赵胤淡淡扫一眼,拉着时雍离开现场。 ------题外话------ 二合一,粗~~章………… PS:明天见。</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32章 不肯服软 一年一度的上元节,整个京师都很热闹,但东宫里却冷冷清清,时雍迈入门槛感受到这气氛,便皱起了眉头。 不是说备了花灯和美食,请她入宫吗? 时雍和赵胤相视一眼,没有说话。 东宫的院落里很里安静。不是没有人,而是所有人都静静地立在太子寝殿的门外,一个个僵硬地站立着,无声无息,如同雕塑一般。 时雍有些奇怪,“这是怎么了?” 赵胤沉默,走到殿门,看到了那个白日里来传旨的小太监,他跪在地上,正挨罚呢。 “殿下呢?” 小太监看到他二人,脸苦得仿佛要哭出来了。可是,他摇摇头、不开口,苦着脸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指了指殿门,用眼神告诉赵胤——他不能说话,但太子殿下在寝殿里面。 赵胤看他一眼,抬步上前抱拳拱手。 “臣赵胤叩见太子殿下。” 里头好半晌没有动静。 赵胤皱眉,又端正地请了两遍安,上去敲门,只听得砰的一声,大门打开了,一只椅子腿从里面飞了出来。 好端端的椅子都能被肢解,可想而知,这孩子发了多大的脾气。 时雍望了赵胤一眼,对着殿里道:“太子殿下,民女来看你了。” 又是一阵沉默。 赵胤道:“既然殿下已经就寝,那臣先告退了。” “进来!都进来!”赵云圳的声音适时响起,冷冰冰的,气鼓鼓的,但他能出声,就证明气已经消了大半。 时雍和赵胤交换个眼神,一起迈入内殿。 这才发现,里面还有几个人。 除了赵云圳之外,还有小丙、小宫女,小太监,几个人全部像木头人一般站在殿中,与门外的人并无两样。 赵胤沉默地看着赵云圳,满脸严肃,一言不发,直到把赵云圳看得心虚,把脸别开,重重哼了声。 “你们舍得来瞧本宫了?” 时雍看着他倔强的小脸儿,笑盈盈地道:“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我还以为东宫招了鬼怪,所有人都变成哑巴了呢?” 赵云圳不高兴地看他,“反正也没有人愿意理我,我也不想听人讲话。” “怪不得,原来是殿下大过节地折腾人!”时雍道:“殿下是储君,您可以由着性子来,只要您高兴就好。” 说到这里,她看了看甲一和小丙,又规规矩矩地问赵云圳:“我和大人是不是也要闭上嘴?不许说话不许动?殿下看看,我站这里,还是站哪里合适?” 赵云圳整天待在东宫,除了憋屈之外,也是因为今日过节,他见不到想见的人,这才发了脾气,但他性子虽拧,却并非狠心的孩子。 听得时雍这句以退为进的谴责,他面有异色,哼声,“谁让你们不许说话不许动了?” 小孩子学会了掩饰情绪,看她一眼,吩咐小丙道:“去,让他们各自散去,禁令解除。” 小丙长长松口气,“是。” 东宫所有人都怕赵云圳,小丙其实是不怕的,他顺着赵云圳,由着他罚站,无非为了哄他开心而已。 阖家团圆的上元节,堂堂储君,却比谁都孤独。 小丙出去时,看了赵云圳一眼,小声对赵胤说道:“殿下还没用晚膳呢。” 赵云圳恼了:“谁让你多嘴?” 在这座宫殿里,权势最大的便是这个小孩子,没有人能管束他,可孩子就是孩子,哪怕贵为太子仍然是个孩子,行事多有幼稚。 时雍原本笑盈盈的脸,一听这话便拉了起来。 “生气了便折腾人,甚至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殿下当真是教人失望。” 她声音冷沉,面色难看,听得赵云圳一脸错愕,把旁边的宫女太监都露出了害怕和困惑。 这个宋阿拾是多大的胆子,敢对太子出言不逊? 赵云圳盯着她看,“你在教训我?” 时雍道:“民女不敢。民女只是心疼殿下。” 赵云圳原本还有点不开心,听她这话,小脸上的愠色瞬间收敛,负着手站起来,轻咳一声。 “本宫饿了,传膳。” 门口跪伏的嬷嬷长长松口气,“是。” 赵云圳看一眼赵胤,见他从进门开始就站在那里,不理他,不跟他讲话,甚至也不像往常那般训他。赵云圳的心虚感越发地扩大,眼神斜过去瞅他几回,自己找了一个台阶。 “赵爱卿。”赵云圳一本正经地道:“你陪本宫用膳。” 赵胤面无表情地道:“回殿下,臣用过了。” 赵云圳眉梢一抬,不满意地道:“用过了就不能再用?” 赵胤皱眉不语。赵云圳心里气鼓鼓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宁愿赵胤凶他,也不愿意赵胤这般冷漠地对他。因此,一个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的孩子,为了引来关注,只会再次去激怒他。 “若这是本宫的命令呢?” 赵胤淡淡看他一眼,拱手,“臣,莫敢不从。” 他几乎没有犹豫就应下了,行着君臣之礼,保持着君臣的距离,可赵云圳不仅没有因为赵胤的妥协而开心,内心的空缺越拉越大,仿佛快要伸出钩子来,把他的心钩出一个破洞。 怎么填都填不满。 赵云圳越发生气,不喜欢他这个样子,可他顺着他,宠着他,他又找不出半点不是去为难他。 “赵爱卿。”赵云圳想了想,又道:“本宫给你的赏赐,你可还满意?” 赵胤道:“满意。” 见他想也不想就说了这话,赵云圳又是意外又是吃惊,看看他,再看看时雍,不见他们脸上有半分异样的情绪,便有点搞不清楚了。 难道阿胤叔当真如怀宁所言,喜欢美人,喜欢多多的美人?阿拾也未见生气,或许她并不如他以为的那般喜欢阿胤叔? 孩子自个儿琢磨着,突然就眉开眼笑起来。 “坐吧,都坐下说话。” 宫女们将晚膳陆续传上来,很丰盛,赵云圳胃口大开,忍了这么久的饥饿,作也作够了,这会儿又有赵胤和时雍在旁陪坐,他一口气填饱了肚子,这才发现赵胤和时雍都没有动。 “你们不喜欢吃吗?” 赵胤沉眉,“臣不敢用。” 时雍看他一眼,“民女也不敢用。” 赵云圳好不容易缓和过来的情绪,瞬间跌落千丈。 在他的内心里,有一个小人儿,很想像往常那般扑过去,抱住赵胤撒娇,听他训他,听他无奈地叹气。可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左右着他,让他不愿意先在赵胤面前低头。 一旦低头,还有什么理由不允许他的要求,一旦服软,那不是得由着他的摆布,把阿拾许配给他吗?他们两个如今已是这样忽略他,一旦他俩成了婚,有了小孩子,哪里还会来理会他? 赵云圳眼圈一红,强忍鼻腔的酸涩,冷冰冰地道。 “不吃就撤下去吧。” 宫女过来收拾桌面,赵胤慢慢站直身子,平静地朝赵云圳行礼,“夜深了,殿下若没有吩咐,臣告辞了。” 赵云圳微怔,“还不到子时,急什么?” 赵胤道:“殿下早些安寝。” 赵云圳拉下脸看他二人,最后目光落在时雍的脸上,慢吞吞地道:“那赵爱卿退下吧。阿拾留下。” 时雍微怔,刚想说话,赵胤已拱手替她答了,“殿下,这不合礼数。” 赵云圳一急,咬牙发狠,一副不讲道理的蛮横样子:“怎么就不合礼数了?本宫要她留下来陪我,那她就得留下来陪我。” 赵胤抬头,“阿拾是臣的未婚妻室。殿下说为什么不能?” 这句反问不冷不热,不卑不亢,呛得赵云圳说不出话来。他不是不懂规矩,他也不愿意这样对待赵胤,可他就是生气,就是很生气。 “本宫尚未赐婚,如何就是你的未婚妻室了?” 赵胤面不改色,“臣身受皇恩,这才请旨让殿下赐婚。既然殿下不许,那臣便自行决断了。”说罢,他顿了顿,“今日臣已上宋家提亲,宋大人也已允诺。” 赵云圳听得急了眼,“你都说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可你上门去提亲,你父亲可有同意?又是何人与你为媒?” 赵胤平静地看他,“我已告祭亡母。请鹦鹉为媒。”</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33章 震惊! 赵云圳震惊地看着赵胤。 这样也可以? 不把甲一当爹也就算了,鹦鹉为媒是什么鬼?时雍觉得这事当真是好笑,可赵胤的脸实在严肃,半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再看看赵云圳快要被气哭的样子,内心不由一叹。 这不是欺负小孩儿吗? 看赵胤这般冷漠对待赵云圳,她悄悄朝他递了个眼神,赵胤却仿佛没有看见…… “你们走。”赵云圳突然发话,猛地背过身去,“你们赶紧走,出宫去,别在本宫面前碍眼。” 孩子的声音带了莫名的哭腔,时雍微愕。 “大人,要不然……” 她想说,要不然今日晚上她就留下来陪陪这小屁孩儿好了,哪料,赵胤不待她说完,便躬身行礼。 “臣告退。” 说罢,他朝时雍施了个眼神,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时雍看了看赵云圳倔强的背影,暗叹一声,“殿下,民女告退。” 赵云圳脊背挺了挺,没有回头,也没有出声,那单薄的小小身子孤伶伶一个,被灯火生生拉出长长的影子,瞧得时雍眼眶微微一热,默默叹气。 …… 庭院里,甲一负手而立。 赵胤走到他面前,行礼请安,“父亲。” 甲一冷冷看他,“你的婚姻大事,为父做不得主了是么?” 赵胤微微皱眉,盯着他道:“我第一个禀告了父亲。” 甲一哼声,“你当我老糊涂了吗?你那叫禀告?你那叫知会。” “儿子不敢。” 看他嘴上说着不敢,那面色却坚毅得仿佛是什么都敢。甲一打量他片刻,突然长叹一声,“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我老了,管不住你了——” 说到这里,他看到时雍出门,忽然住口,思忖片刻,方才对赵胤语重心长地道:“此女非池中物,恐生事端。你,好自为之吧,唉。” 甲一长长一叹,拂袖而去。 时雍见他父子说话,特地站得有些远,等甲一离去,她才慢慢走近赵胤。 “大人。” 她看着赵胤冷凝的面孔,没有询问,而是淡淡一笑。 “出宫了吗?” 赵胤侧目望她,“出。” 二人相携走出东宫,默默离去。 殿门口,赵云圳站在灯火的阴影里,盯着他们的背影,抹了抹眼睛,嘴巴扯了好几次,终究没有哭出声来。 时雍察觉到背后的视线,叹了一声。 “大人不该这样对太子殿下。他只是想你哄他,想得到你的认同和喜欢……一个孩子这般年岁就要受这些苦楚,也着实不易。” 赵胤头也不回,“他是太子,储君。” 未来的天子是天下之主,身居高处必是孤独之人,既如此,便要早早学会孤独。时雍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赵云圳不能依靠任何人,他必须靠自己坐上那个位置,否则,他靠得了赵胤一时,靠不了一世。 只是,她觉得难受。 “大人,你就不怕他怨你吗?” 孩子的心思最是敏感,赵云圳不一定能知道赵胤的苦心,说不得还会生出埋怨来的。 她以为赵胤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哪料,赵胤听了,只是淡淡地道:“怨我才好。” 时雍一怔:“怎么说?” 赵胤道:“不报以恩情,便不怕亏欠。” 彼时的时雍并没有完全理解赵胤这句话的意思,只从字面来想,他大抵是不愿意以恩情来让挟裹太子,左右太子的心思,让太子学会独立决断,独立行走。很久之后,等她终于明白这句话的真正所指,再恍然回忆东宫这一夜,这才明白赵胤对赵云圳的用心良苦。 …… 今日入宫,时雍事先没有告知家里,出了宫,赵胤先送她回宋家胡同。 夜色已深,浓雾渐起,宋家胡同的灯火比主街暗淡不少,但是今夜不同,时雍还没走近,就听到家门口传来哭啼和嘈杂的声音,宋家院子的隔壁灯火通明。 宋老太的声音尤其高亢尖利。 “阿月啊,阿月,你这死丫头,怎么就想不开去了啊。” 老太吼一声,二伯母又呜咽呜咽地哭,然后宋家人哭闹成了一团。 赵胤皱着眉头,看时雍一眼。 “同我去无乩馆。” 时雍知道,赵胤是不愿意她留下来看这些人的苦情戏,可是她避得了今日,也避不了明日,总归要见到的。 时雍不以为然,“我没事,大人早些回去歇了。” 她跳下马就要往里走。 “阿拾。” 赵胤叫住她,执了缰绳跟着走过来,时雍仰头望着他,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然后,赵胤默默地低下头来,替她理了理风氅,又轻轻抚了抚她的脸。 “今夜东宫之言,绝非儿戏。” 嗯?时雍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求婚之事,本来想笑,可是,目光望入他深幽宁静的眼底,那笑容就出不来了。 赵胤的模样实在是严肃。 行,鹦鹉为媒,就鹦鹉为媒吧。 时雍不拘这些小节,朝他莞尔一笑。 “我等着大人。” “嗯。”赵胤摆手,“进去吧。” 时雍应了声好,一步三回头,发现他同谢放一直站在那里,待她进了院子他还没有离去,大黑却跑了出来,好像是看到了他,去到马前,围着他亲热的跳跃几下,那马儿才扬蹄离去。 “大黑,回来。” 大黑跟着马匹追了老远,才吐着舌头跑到时雍跟前来亲热她。时雍哭笑不得的摸它狗头。 “反了你了,谁是你主子?哼。” 时雍正同大黑说话,王氏冷不丁站在她的背后,“回来了?” 王氏的声音冷涔涔的,从院墙那边蹑手蹑脚走过来,吓了时雍一跳。 “你做什么?”时雍直起身子,皱了皱眉头,“我爹呢?” “隔壁呢。”王氏以为她不知道宋月的事情,回头看了看,轻手轻脚走过来,压着声音啧啧地道: “阿月这孩子看着多老实文静?哪知道竟在红袖招侑酒……你是没瞧到,官差来家的时候,你祖母和你二伯母那脸色,可太好看了。” 由于阿拾和宋香的事情,让王氏没少在二伯母这些人的面前出丑,二伯母也没少说她们姐妹的闲话,王氏一边唏嘘宋月的死,一边还是忍不住看二伯母和婆婆的笑话。 时雍听完,看她一眼。 “早些睡吧,少去多嘴。” 看她说完就冷着脸进了屋,王氏诶了一声,叫不住人,又垂下手来,哼声,“这小蹄子,说都说不得了。” …… 宋月死在红袖招的事情,时雍原以为就是一个侑酒女不堪羞辱,悲愤自尽的惨剧。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这个死去的侑酒女,与她有些渊源,又恰好在死前见过一面罢了。 岂料,第二天起床,宋长贵就把她叫住。 “阿月的尸首在殓房。你同我前去。” 一般不涉及刑命案件,官府就会让家人前去领尸,办个简单的手续就完事了,既然把尸体留下来,还让她一同前去,肯定就不那么简单了。 时雍看了看身上的衣裙,转回房里换了一身更为利索的衣衫,才又重新走出来。 “爹,你是有什么发现吗?” 宋长贵道:“阿月的颈下,有一个奇怪的图案。我问你二伯母,都不知如何得来……” 图案?时雍没有细问,想要一会亲自去看。 予安把马车赶过来,时雍扶宋长贵上车,待大黑也跳上车来坐好,她才放下帘子,问道:“二伯母怎么说?阿月为何会去红袖招侑酒?” 宋长贵微愣,“你都知道了?” “我昨晚也在。” 时雍没有隐瞒宋长贵昨天晚上的事情,不仅因为他是顺天府推官,也因为他不会像王氏那么嘴碎,藏不住话。 宋长贵听罢,眉心蹙了起来,“你祖母和二伯,二伯母,都不知道阿月为何会去红袖招。” 时雍懒洋洋地道:“那可真是稀奇了。家里少个人,他们都不知道吗?” 宋长贵道:“阿月在织绣坊做绣娘,过年这阵子,说是坊里要赶制衣裳,活儿多,便常常晚归。唉,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祖母……” 宋老太这人极是市侩,只要能给家里拿银子回来,孙女的死活她才不会管。在她的眼里,只有孙子是人,孙女就是她家里的奴婢丫头。 母女二人沉默着,到了殓房。 沈灏已经在等待了,周明生也在现场,他神情瞧着有些颓废,看到时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时雍知道他是想问吕雪凝的事情,但是,正事要紧,在沈灏严肃的目光下,一群人入了殓房大院,没有来得及说私事。 宋月的尸体停放在殓房中间,身上盖了个白布,还没有收入棺材,看上去瘦瘦小小的一个,让时雍不由就想到昨晚在红袖招,她悲悲切切的哭声。 若当时,她多问几句,会不会救下宋月一命? “阿拾,去看看。” 宋长贵的声音打断了时雍的神思,她应了一声,将袖管撸高,慢慢上前揭开了宋月头上的白布。 死去的宋月脸色极是难看,像死了几天从地底下挖出来的人一般,眼睛虽说合上了,但表情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惊惧。 时雍面色凝重,弯腰翻开她的眼皮,视线慢慢往下,定格在她锁骨处那一个古怪的狼头图案上。 ------题外话------ 我这两天也有点颓啊~ PS:明天见,求抱抱!!</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34章 狼头刺 这个刺青图案呈青黑的颜色,宋月的脖子窝里溅了血,凝固的图案上,色彩形成冲突强烈,看着有些骇人。 时雍默不作声地掏出一张白色的绢子,将凝固的血液擦拭干净,以便让这个狼头图案显现出来。 “爹,你有没有熟悉感?” 听到时雍的询问,宋长贵皱起了眉头。 “图案不曾见过,这个位置嘛,与大帽胡同那个死者倒有些相识。” 时雍点头,“大帽胡同那个死者身上的图案被人刻意抹去,看上去就像一个黑色的胎记,而这个却很明显地看出来,是一个狼头的形状。” “狼头?”宋长贵还没有说话,旁边的宋辞就出声了。 他诧异地抬问一句,一脸困惑地看着宋长贵,又看着时雍,指着那图案道:“这……不是一个人头吗?” 人头两字,在阴森森的殓房,有点惊悚的凉意,顿时引来几个捕快地观望。 时雍掉头冷冷看着宋辞,“你说什么?这是个人头?” 宋辞将脑袋从左往右歪斜了好几次,换不同的角度看着那个图案,再次确定地点头,“不错。就是一个人的头。不仅是人,还是个姑娘。” 时雍眉梢微抬,又端详那图案片刻,“你如何看出来的?” 宋辞指着那个刺青,用手指转动描述道:“这是姑娘的头发,这是发钗,这是姑娘的侧脸,这是眼睛、鼻子。怎么看怎么都一个人呀,你怎会说是一个狼头?” 时雍随着他的手指辨别着,仍然觉得这是一个狼头的图案。 在二人的争辩声里,宋长贵、沈灏、周明生、郭大明等人都凑近过来。 众人惊讶地发现,每个人看到的图案居然都是不同的。时雍和宋长贵、沈灏都是一眼觉得是狼头刺青,剩下的人,都说是个姑娘的头像。 第一眼看出是狼头的人,很难再看出姑娘的头像,看出是个姑娘的人,经过人为指点,却可以看出狼头的图案。 如此神奇的构图,让几个人又是吃惊又是好奇,为了看出不同的图形,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时雍走出殓房吹了两次冷风,让自己忘掉第一眼产生的刻板印象,试了无数次之后,脑子里终于有了一个模糊的人像图案。 一看像个狼头,再看又像个人头。 这个刺骨实在古怪。来桑曾说,兀良汗有几大罪行,所犯者连同家眷要遭受锁骨刺青的刑罚,不知这个是与不是? 而宋月一个侑酒女,颈部为何会有这样的图案? 时雍又对宋月进行了详细地尸检。 从尸体的表象特征看,符合高坠伤的特点,在身体落地时的巨大冲击下,她身上有多处骨折,几乎当场毙命。其实红袖招的楼面离地不是太高,只可惜街上的青石路面极为坚硬,宋月又恰是头部落地,没有了生还的可能。 时雍特地观察了她的手、足和身体情况。 她发现,这只手与一般侑酒女为了保持手部的柔软嫩滑会刻意保养不同,宋月的掌心有着长年劳作而生的老茧,足部也极是粗糙,有深深的皲裂和豁口,还长有几个冻疮。 时雍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回过头问宋长贵。 “爹。确认阿月是自尽吗?” 宋长贵叹息点头,看了沈灏一眼,“沈头在现场没有见到搏斗和反抗的痕迹,盘问红裙招的食客和小二,也不曾听到异常。坠落处有一张小凳,阿月便是自己踩着那个凳子上的窗台,一跃然而下啊。” 时雍当时与宋月就一墙之隔,除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确实没有别的异常声响。一个姑娘好端端地不会爬到窗台上去,意外坠楼的可能性不大。再加上尸检的情况,排除意外和他杀,便只剩下自尽了。 对宋长贵的判断,时雍是信任的。 一个有二十多年经验的老仵作,死者又是他的亲侄女,作出自尽的判断,自然会万分谨慎。 时雍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招呼他们先行避让,再为宋月检查了那些衣服覆盖下不便示人的地方。 这一看,她有个惊人的发现。 “爹。阿月她……已非完璧。” 对后世而言,这不算什么大的发现,但在这个时代,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是清白身,那问题就大了,说不得就与她的死息息相关。 时雍欲言又止,“阿月死前,与定国公府世子的纠葛,爹都知道吧?” 若是普通的侑酒女自尽也就只是一时闲话了,若牵扯到定国公府……时雍想一想都替宋长贵感到头大。这个案子落到顺天府,便落到了身为推官的宋长贵身上,而陈萧和陈宗昶,没一个是好相与的。 宋长贵点点头,蹙紧眉头叹息,“此事难办。” 就算宋月是为了陈萧而死,只要不是陈萧亲手推他下楼,就赖不到他的头上。 沈灏站了半晌,看宋长贵苦恼的模样,说道:“宋大人,阿月姑娘自尽身亡看来是没有疑问的。” 言下之意,若无务要,不用牵扯到定国公世子的陈萧。 这也是大多数人会选择的办法。只是,死者是宋长贵的亲侄女,沈灏怕他心里过意不去,特地提醒他一下而已。 “我知道。”宋长贵看了沈灏一眼,“当务之急,不是阿月的死,而是这个狼头图案,如何而来?可有什么未知的含义?与阿月之死又有没有干系?” 弄清了这个,自然能弄明白宋月到底是不是自杀。 宋辞道:“师父,这到底是不是与大帽胡同那桩案子的刺青一样呢?” 宋长贵摇头,“那个刺青被涂抹,已无法辨识。” 时雍想了想道:“可以再麻烦一下二皇子。” 若是这个刺青与兀良汗有关,来桑必然识得。 离开前,时雍特地告诉宋长贵,“阿月的事情,爹还是不要和隔壁院说太多。” 宋老太那一家子人嘴巴大,说不得就会闹出什么事来,到时候惹出大麻烦,还得宋长贵去帮他们善后。 “我晓得。”宋长贵点点头,叹口气。 …… 时雍拓印出狼头刺青的图案,准备去四夷馆找来桑,不曾想乌婵却找上门来。 “阿时,有空陪我吃个茶吗?” 没有要紧的事,乌婵不会主动来邀她,时雍看她面色发白,情况有些不对,打消了去找来桑的念头,同她一起去了城门边的茶肆,让云度找了一个安静的角落落座。 “为什么不去乌家班?” 在外面说话肯定不如家里方便的,时雍有些奇怪乌婵的想法。乌婵闻声却苦笑摇头。 “乌家班都不如这个茶肆安静。” 时雍关切地看着她,“和你爹谈得不好?” 乌婵神情微滞,嘴角牵出一抹讽刺的笑,“你道他为何来找我?” 阔别多年,从未尽过一天父亲责任的户部侍郎,费尽心机找回遗忘在外多年的外室所生之女,会有什么好事,时雍是不信的。可是徐通堂堂一个朝廷命官,想来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干什么缺德事。 时雍一时想不出来,只能摇头。 “说说看。” 乌婵眼皮低垂,睫毛眨动很是厉害,看上去有些不安。 “他们为我找了一门好亲事,想把我找回去嫁人,高攀权贵。” 唔?这个时雍当真没想到,“这么奇怪?他们家是没有别的女儿吗?” 乌婵冷笑一声,“有两个嫡出女儿。” 时雍不解:“这般好事,为何不便宜了他的嫡女?” 乌婵看她一眼,唇角噙着嘲弄的笑,“那户人家的公子身有隐疾,不能人道。他们家高贵的嫡女,哪里肯嫁过去守活寡?这一家子不想失去攀附权贵的机会,又不舍得把女儿推向火坑,这不就想到我了吗?” 说到这里,乌婵仰头泄愤般喝了一口茶,然后啪地放在桌上,双眼通红地看着时雍。 “阿时你可知道?得知他来找我的时候,我是有几分快活的,嘴上不说,可我心里……当真以为他想明白了,终于肯承认我,承认我娘了……” 从小被亲爹放弃,再给一丝希望,再次被放弃,不如从来不要给她希望,徐通太损了。 时雍摸了摸乌婵的肩膀,安慰地捏捏,“是哪户人家,能让徐侍郎这么迫不及待地上赶着高攀?” 乌婵猛地抬头,双眼闪出凉笑,“你猜是哪家?” 时雍看着她凶巴巴的眼神,激灵一下,突然想起来了。之前在定国公府听陈宗昶说起过,陈萧原本有一门亲事,是徐侍郎家的,后来因为陈萧看上了私塾先生的女儿袁凤,不肯同意,这婚事才拖了下来。 “定国公府?” 听她几乎笃定的语气,乌婵凉凉一笑,默认。 ------题外话------ 有一种图案,就是不同的人,可以看出不同的画面来,大家有没有看过?</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35章 我就是厉鬼 ,最快更新锦衣玉令最新章节! 这档子事也真是巧合。 时雍看着乌婵青白不匀的脸,微微皱了皱眉,说道:“难不成陈家当初定亲,没有指定是哪位小姐么?说让你嫁就让你嫁了?” 乌婵冷笑,“据说这桩亲事是定国公夫人在世时定下的,那会子徐家的老爷子也是德高望重很受人敬重的贤能之人。两家定亲那会儿,陈萧还在他娘的肚子里呢,徐家小姐又怎会出生? 这些年,徐家每况愈下,定国公府又迟迟没有履行婚约的意思,若非陈萧受伤坏了身子,徐家原本早就断了高攀的心思。听说徐家的嫡小姐都在相看女婿了,哪料,定国公突然提起婚约之事。哼!” 乌婵懒洋洋地端起茶杯,又是冷叹。 “若非如此,我这个爹恐怕也想不起我这个女儿。” 乌婵越是说得若无其事,时雍越是能从她脸上看出悲伤。 听罢,她慢慢拍拍乌婵的后背,“你怎么打算的?” 乌婵哼声:“休想!” “你能这么想,那就是有主意了,还烦恼什么?”时雍微微一笑,“他姓徐的要和定国公府联姻,与你姓乌的何干?让他的女儿嫁去,你就当没有这个爹好了。” 乌婵嗯一声,点头。 时雍看她神色落寞,心知她的情绪并不会像她旁观者以为的那么轻松。乌婵这人外刚内柔,心软得很,她娘死得早,对父爱自是有所期盼的,一时半会,肯定难以释怀。 “那个被他祸害的姑娘跳楼死了,你可知晓此事?” 乌婵尚不知宋月的身份,提到陈萧,又忍不住问起此事。 瞧她那一副咬牙切齿的痛恨模样,自然是不会对陈萧生出好感的,时雍有些叹息,点点头,“是我堂妹。” “什么?”乌婵双眼瞪大,对陈萧之恨就更为深切了,“说他是衣冠禽兽都是便宜了他。此人就是禽兽不如。不能人道的男子,心思才会这么丑恶、歹毒!” 时雍看她一眼,琢磨着这话,突然生出一丝怀疑。 “你怎知他不能人道?徐侍郎也不会告诉你这个?” 乌婵道:“燕穆调查袁凤时,不是有提过么?他伤的不仅是腿,还有……那个什么。哼,活该!要我说,这样的败类还娶什么媳妇?直接去做个太监不是更合适?袁凤也是瞎了眼,与这样的人私通,反误了自家性命。” 时雍知道她心情不好,便不答话,由着她拿陈萧出气,用最恶毒的话辱骂他。 二人在茶肆坐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等乌婵情绪渐渐平稳,这才相伴走出来。 令人尴尬地是,陈红玉就坐在外间。 她身着男装打扮,一个人默默品茗,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俩。 时雍与乌婵对视一眼,上去招呼,陈红玉没有多说什么,似乎不知道乌婵与徐家的渊源,与她们寒暄几句,各自离去。 离了茶肆,乌婵长长松口气。 “可惜陈小姐,这么好一个姑娘,竟有一个牲口不如的兄长。” 时雍不置可否。 与乌婵分道扬镳后,她去了四夷馆。 来桑看到她来,很是兴奋,上蹿下跳得像一只兴奋的野兔子,让侍卫将他母亲从兀良汗捎来京师的吃食和皮毛之物都挑了好些出来,全部打包给时雍。 时雍哭笑不得,“我来找二皇子,是有事请教。” 来桑看她这表情,脸上的笑容一扫而光,气咻咻地摆摆手,坐下来发懒,“就知道你无事不会来献殷勤……” “这叫无事不登三宝殿。”时雍纠正他的说法,坐到他的对面,待来桑把左右屏退,这才将那张拓印的狼头图案拿出来,摊开在他的面前。 “二皇子看看,是不是兀良汗的刺青?” 来桑一惊,拿起那张纸来仔细看了片刻,摇头,“有些像,但又不是。” 时雍道:“如何说?” 来桑抬眼看她,微微皱眉,语气有些犹豫,“刺青所在的地方和形状与兀良汗的黥刑是有些相似的,但图案略有不同。” 时雍问他,“你看这是个什么图案?” 来桑道:“狼头。” 时雍抿了抿唇,“能看出小姑娘来吗?” “小姑娘,哪里有?”来桑对着光又看了两遍,摇摇头,放下拓纸,语调低低地道:“阿拾,你这是从何而来?难不成又有人死了?” 时雍没有明确地告诉他。 “就是突然看到有人身上有这种标记,有些好奇,忍不住来问你。” 来桑哦一声,抬起头,看着她道:“你一个小姑娘,还是少看这些东西。” “此话怎讲?” “这不是好东西。” “为何?”时雍仰着脸看他,反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来桑扫她一眼,“在我们兀良汗,此种黥纹是一种刑罚,也是对邪祟的镇压,向天神的求恕。大恶之人受此黥刑,死后也不会变为厉鬼,再出来为祸世间。你们大晏人最是信奉神鬼之物,你怎的就不怕?怎的敢碰这些邪魔外道的东西?” 邪魔外道? 时雍看一眼狼头图案,摸了摸下巴,冷冷地看着来桑。 “因为我就是厉鬼。” 她说得一本正经,来桑愣了愣神,却哈哈大笑起来。 “上元市刚过,你就要过中元市了吗?” 时雍看他一个人笑得起劲,微微勾了勾唇。 “我若是告诉你,我是死过两次再复生的鬼怪邪物,你可会信?” “信。我可太信了。”来桑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笑容十分夸张,说完话那余韵里仍是止不住的笑。 “那还有请鬼神大人高抬贵手,不要拘我去阎王殿。” 时雍瞪他,他还笑,“阿拾,你告诉我死而复生之法,本王活腻了,也想死一死再复生。” 时雍抓起桌上的茶盏,作势要打他。 “死你个头!” “哈哈哈哈哈哈!” 看来桑爆笑的模样,时雍也跟着笑,可是心里头那一处阴影却越发浓重了。 没有人会相信她说的话。她是时雍,又不再是时雍,是人是鬼,又非人非鬼,不是鬼怪妖邪又是什么? ———— 就在时雍为了宋月的死和狼头图案奔波的时候,无乩馆里一片阴沉。天上的乌云好像都厚重了几分,寒风推着窗户,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听得人毛骨悚然,又不敢去关。 太子殿下给赵胤赏赐了十二个美人儿。 昨夜送来时,管家把人一股脑地塞到了后院的漪兰院。 那院落毗邻无乩院,本是空闲的院落,如今突然添了十来个女子,再加上丫头,即使再有规矩也能闹出动静来。 赵胤倒没有说什么,也没有拒绝太子殿下的“好意”,只是令人把管家打了一顿,然后让人将那些美人迁往了更为偏僻的青黛轩。 所谓青黛,听着名儿很有诗意,其实就是一处光线不好,青砖黑瓦的残破之处,在无乩馆最北的一个角落,平常少有人去。 来桑比时雍更早到无乩馆,他原是来找赵胤下棋的,听说了“太子赐美”这个消息,笑得几乎合不拢嘴,对着赵胤就是长长的作揖。 “恭喜大都督,贺喜大都督,立功受赏,抱得美人归!” 赵胤坐在一张金丝楠木的椅子上,手上握了书卷,案上堆着公文,元宵休沐三日,他没上朝,也没有出门,正在安静地书,看来桑皮笑肉不笑的得意样子,奉送了他一记冷眼。 “滚!” 来桑不仅不滚,还笑盈盈地坐下。 “大都督拥美十二个,昨夜过得如何?” 赵胤把书卷一合,“二皇子似乎很感兴趣?” 来桑一听不好,连忙举手阻止,“别。本王年岁尚小,消受不起,消受不起。” 哼!赵胤眼皮垂下,正襟危坐:“谢放,送客。”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来桑愣神,看着他又哈哈大笑。 “恼羞成怒。恼羞成怒了,好玩,这个好玩。” 谢放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二皇子,请。大都督今日不下棋。” 对谢放来说,被人往无乩馆送女人,其实不是新鲜事,赵云圳不是第一个,可能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只是,赵云圳一次送十二个,肯定是送得最多的一个就是了。 往常总有给大都督送美,大都督不会在当时拒绝,只会在后来找些由头,或是送人,或是打发她们自去。若说这次与往常有什么不同,大抵就是管家以前从未挨过打,这次挨了板子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36章 不得心意 时雍还在门口就听到来桑的笑声。 她不解地皱了皱眉,觉得鸡皮疙瘩浮起来。 来桑与赵胤的关系,在时雍看来极是微妙和复杂,原本的敌对与敏感,因为来桑没心没肺没感觉,早已褪去当初的水火不容和两看相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来桑对赵胤的“渗透”,与她当初对赵胤所做的事情有异曲同工之妙。 赵胤这个人绝对不好亲近,一般人看到他就会吓得退避三舍,望而生畏,但只要你不存坏心,厚着脸皮去亲近他,时间长了,他懒得再理会你,但也不会真的厌烦你。 来桑就是典型占着这个便宜,有事没事来无乩馆走秀一波,还能在清净的无乩馆肆无忌惮的笑,可以说,绝对是赵胤纵着他才能这么为所欲为了。 时雍突然感觉有点不妙。 大都督身边多年没有女子,对她也是“敬而远之”、保持距离,从无出格的举动, 难道、莫非、未必然他对来桑…… 这弯到宇宙尽头的想法滑入脑海,等她再看到来桑的笑脸时,那张平静的面孔瞬间拉了下来。而她脚边的大黑,在看到与来桑同时出来的无为,猛地冲了过去,对着他就汪汪地叫。 “大黑!” 大黑与杨斐的“恩怨”,似乎仍未解开。大黑看到杨斐就要吼,但也不会当真伤了他,以前不知道无为就是杨斐时,时雍为此颇为费解,如今却不去管它,叫大黑一声,尽了狗主人的礼数,便问来桑。 “二皇子,何事笑得这么开怀?” 来桑丝毫没有察觉时雍的眼神有何异样,更没有听出她语气里的“酸味”,反而大张嘴巴,笑得露出一排洁白的牙,乐得嘴都合不拢。 “喜事,大喜事。阿拾快去看看吧,大都督为你备了大礼。” 为她备了大礼?你个暴躁小皇子笑得这么开怀做甚? 时雍看着他,说道:“他没给二皇子也备一份?” 来桑愣了愣神,随即又哈哈大笑,摆手道:“小王消受不起,消受不起。告辞了,明日再来。” 他挤眉弄眼地说罢,溜得飞快。 大黑追上去撵了一段路,又摇头摆尾地回来,舔着嘴巴朝时雍邀功,就好像在说那两人是它撵走的一般。 时雍好笑地摸摸它的头。 “你呀,就会欺负他。” 大黑尾巴高高翘起,伸个懒腰,汪一声,窜到前面,找赵胤去了。 时雍跟在大黑的后面,大步往赵胤的院子去。 积雪融化,点点洁白垂落屋檐,如若新妆。无乩院一如往常的安静,侍卫们如往常般端正而立,看不出什么异样,可是空气里却漂浮着一种古怪的气息,尤其是朱九瞄她的眼神,更是奇异。 时雍是为正事来的,没工夫与他们捉迷藏。 进屋,她朝赵胤礼节性地问了安,便单刀直入地问:“大人,来桑说你为我备了大礼?礼在何处?” 赵胤偏头看着笑盈盈走来的女子,眉头不经意轻轻一蹙。 “这个来桑……阿拾想要什么?” 一句话中间短暂的停顿,将大都督复杂的心情展露无疑。 时雍眼神瞄向朱九,见他飞快垂下眼皮,缩回去,一副作贼心虚的样子,远不如他家主子这么淡定。 时雍心知有异,也不多说,只道:“原来是二皇子玩笑呀?白白高兴一场。不过,大人没有礼物要给我,我却带来了一份大礼。” 赵胤闻声,侧目望了望屋中的几个侍卫,示意他们退下去,这才叫时雍坐下,问道:“是什么?” 时雍把拓纸上的图案交给赵胤,“大人可熟悉这个图案?” 赵胤皱眉看了片刻,摇头。 时雍追问:“那大人看看,这是一个什么图?” 赵胤看了片刻,“姑娘的脸。” 时雍:…… 她眯起眼看着赵胤,意有所指地道:“大人可知,这幅图有一个神奇之处?” “有何神奇?”赵胤抬眉看她。 时雍的手慢慢覆抚过图案,漫不经心地道:“有人看它是狼头,有人看它是姑娘的脸。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但这种视角的差异来自于人的心理。简而言之,这是一种心理的反应。” 赵胤眯起眼,“何解?” 时雍看他问得认真,嘴角扬起的弧度不知不觉扩大了几分,“心生邪念的男子,看着就像是姑娘的脸,像我这种一身正气的人,看到的就是一个狼头。” 赵胤哼声,“胡说。” 时雍勾起嘴唇,见他不信,又将图案从狼头的位置向他描述一番。狼的嘴、眼睛、耳朵、随着它的描述和指点,一颗狼头果然在赵胤的视线里渐渐浮现。 “神奇!” “何人设计了这么奇妙的图案?意欲何为?大人就不好奇吗?” 赵胤沉眉思考片刻,叫来谢放,将拓纸一并交给他,让他差人去查图案的来处。 这正是时雍此行的目的。 虽说宋月与她并不亲近,宋老太一家子也令人生厌,可时雍不愿意看到宋长贵为此事而烦恼,还是想为他分忧。可是,若单靠顺天府的捕快去查,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到线索,但锦衣卫不一样,赵胤有他的渠道,找他去查,绝对是事半功倍。 赵胤显然也明白她的想法,神情严肃地看着她,“家里可有困难?” 这冷不丁的询问,让时雍微微一愕,轻笑起来,“若有困难,大人是想一并接管了吗?” 赵胤闻言,面色不变地握过她的手,低头看她一眼,淡淡道:“我既许你一生,便是你的依靠。” 言下之意,无论她有什么事,皆可由他来承担。 女子在这个世道生存,远不如后世那般容易。所谓在家靠父,出嫁靠夫,能得大都督这句承诺,哪个女子不欢喜若狂? 时雍也十分感动,可她的反应却出人意料。 她紧紧握住赵胤的手,全然没有性别差异地告诉他,“大人放心,我也一样。既许你一生,我也能做你的依靠。” 赵胤微微错愕,只转眼,唇角便浮起一丝难得的笑痕。 “好。” “一言为定。” 时雍挑了挑眉,看他表情甚是愉快,突然笑道:“那大人可以告诉我了吧,府中发生何事?” 这女子何其敏锐?赵胤原本就没想到瞒她,更何况,府中突然多出十二个女子,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住一世。 他眉头皱起,看着时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垂下眼皮,“太子殿下的赏赐,你猜是什么?” 看他这一副为难的表情,时雍怔了片刻,立马就笑了出来,“不会是美人吧?” “是。”赵胤叹气,“小小年纪,也不知哪学来的臭毛病。” 时雍懒洋洋地斜过眼,问:“大人收下了?” 赵胤嗯一声,没有接话。 皇帝赐给臣子美人,达官贵人互赠美人,平是寻常之事,美人是资源也是一种交往和笼络的手段,受赠的人若是拒绝,反而不识时务,甚至会直接与人交恶。 时雍能明白赵胤留下这些女子的不得已,但看他表情平静,收得理所当然,心里却莫名有些不舒服,不想这么轻易放过他。这次收下十个,他能淡然处之,往后再收百个……保不准中间就有一个得他心意的人呢? “那就恭喜大人了。”时雍说得冷淡,听不出情绪,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异样,甚至还带了笑。 可赵胤越瞧越不是滋味。 “阿拾不生气?” “不生气。”时雍淡淡道:“有这么多美人伺候大人,那是大人的福气。阿拾替大人高兴呢。” 越说越不像话了! 赵胤眉头不由自主皱了起来,“过些日子,寻个由头,就都打发了。” 时雍挑眉,“打发了做甚?有了美人相伴,大人也不会孤灯伴寂酒,冷影只一人了。若是腿痛了,肩酸了,也有人在身边伺候着,免得来麻烦我,岂非好事。” 赵胤看着她,一脸冷肃。 “你当真这么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37章 杀人灭口 ,最快更新锦衣玉令最新章节! “自是当真。”时雍瞄他一眼,委屈藏心里,似露不露,语气不酸不躁,却偏偏听得人心尖尖上都有涩意,不知当把她如何是好。 这女子,对付起他来越发得心应手。 赵胤黑眸渐渐黯淡,冷不丁在她的脸颊重重一捏。 “你这女子,不识好。” “你掐我?”时雍摸着脸,翻个白眼瞪着他,语气够无辜,怨气够大,将方才没有发的火,都伴着这一声吼了出来。 “大人有了别的美人,我都没有发脾气,好言好语与你说话。大人竟然还来欺负我,掐我。既然我这么招人讨厌,走了便是。” 她摸着脸,起身就要走人。 “宋阿拾!” 听到他语气里的冷意,时雍觉得是不是玩笑开过了,捂着脸回头,委屈地看着他,“大人还想做甚?” 赵胤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拖了过来,他力气太大,时雍没站稳,尖叫一声,跌坐在他的怀里,赵胤顺势搂住她的腰,低头盯住她问:“还走不走?” 时雍咬住下唇,“走。” 赵胤气紧,猛地抬手,在她臀上一拍。 “再说一次。” 时雍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片刻,她突然生气,将额头狠狠撞向他,“大人你……竟然打我?” 轻轻拍一下,哪里就是打了? 赵胤看她耍无赖,直接将她像拎小鸡似的拦腰一抱,大步走向内室,顺便也把跃跃欲试的大黑关在了门外。 他是怕外面的侍卫听见了闹笑话,时雍却不依,双手用力掐他的肩膀。 “打也打了,训也训了,你还要做什么?杀人灭口不是?” 杀人灭口?赵胤快被她气笑了。 他一言不发地将折腾不已的女子拎入房内,直接丢到那张罗汉软榻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松了松领口,懒洋洋道:“想法不错。” 时雍看看四周,半趴在软垫上,斜着眼睛看他,突然捞起一个枕头朝他掷过去,“好你个赵胤,方才还说要许我一生,转头就要杀要剐……” 赵胤突然倾身而下,双臂压在她的身侧,目不转睛地盯住她,“闹够了吗?” 时雍抬抬眉,“没有。” 赵胤:“好玩吗?” 时雍点头,“还可以。” 赵胤突然环住她的后背,将她整个人往上一提,时雍胡乱地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刚想问他要做什么,身子就被赵胤侧翻过去,臀上再次挨了一巴掌。 刚才她是半真半假,这次是当真惊住了。 这一个巴掌用的力气够大,有点痛,又有点古怪的羞。 “赵胤!”时雍猛地回头,咬牙切齿地吼他,话未说完,脸颊已是火热,嘴巴也燥了起来,“你个混蛋!我跟你拼了。” 她手足并用,扑上去便出手。 这绝非小儿女的打情骂俏,而是货真价实的拳脚伤害,一时间,内室里砰砰作响,桌几摇动,吼声震天。 大黑狂吼不止,爪子不停地刨门,仿佛要把房子给拆了。 院外,谢放和朱九等侍卫听着里面的动静,面面相觑,恨不得堵住耳朵。 朱九越听越不对劲,“放哥,要不要进去看看?” 谢放面无表情,“想死就去。” 朱九琢磨道:“万一真打出个好歹来,可如何是好?” 谢放斜他一眼,“爷没有分寸吗?” 朱九咝了声,抿嘴闭眼想半晌,摇摇头,“爷有分寸没用。阿拾没有分寸呀……不行,我得进去看看。” 看他转身要去推门,谢放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将人拽了回来。 “给我站好!” 朱九刚想反抗,突然觉得不对,屋子里激烈的打斗声突然没有了,转瞬便归于平静,一点声响都没有。 他竖起耳朵听了半晌,问谢放,“不对啊,怎的突然又没有动静了?” 【书友福利】看书即可得现金or点币,还有iPhone12、Switch等你抽!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可领! 谢放收回手,白他一眼,懒得理会他。 朱九突然意识到什么,贱贱地笑着,两只手的食指互相点了点,压低声音问谢放。 “亲嘴?” 谢放抬腿踢他。 “离我远点!” 朱九笑得眉眼生花,“放哥是明白人。白执,放哥让你离他远点,小心他一个饿狼扑食……” “朱九!” …… 内室。 二人归于平静的原因,没有朱九想的那么旖旎。主要是时雍打累了,被赵胤压在身下,也挣扎不了,没得打了。方才她揍了赵胤,赵胤没有还手,可不代表这位爷就当真好欺负,这会儿压着她,他脸上的怒气大得如同乌云盖顶,黑眸森森扫过来,让人遍体生寒。 时雍怀疑他会生吃了她。 “大人。我错了。” 打完了人就认错,时雍识时务。 赵胤气极哼笑,“错哪了?” 时雍道:“大人是天,阿拾是地,阿拾不该因为大人收了几个美人就朝大人撒气,更不该骂大人是混蛋,还胆大包天地朝大人动手。大人找女人天经地义,别说收十几个美人,便是收几百个美人,只要大人身子过得去,谁敢有异义……” 这叫认错?这分明就是在指责他。 赵胤目光凝固在她的脸上,看她半晌,突然冷冷一笑,一把捏紧她的腰往自己一带。 “我就该收了你。免得你再这么胡作非为。” 时雍脑袋往后一缩,怯怯地看着他,“大人要如何收我?” 赵胤眼一凉,“你说呢?” 幽凉的眼神刮过来,时雍身子微微一瑟,明知他不会当真如何她,可还是被他话里带出的意图惹得身子紧绷,连带呼吸都吃紧了。 “大人,咱俩刚打过架,做那什么……是不是不合适?好歹也得酝酿一下情绪对不对?” 赵胤:…… 看赵胤面上变幻莫测,时雍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天才,能瞬间把男人的火灭了。 赵胤这人保守禁欲,时雍其实从不担心他在女色上栽跟头,就是想到他的院子里有十几个美人,天天在他跟前晃来晃去,妖娆绝艳,娇声燕语,换了她都受不了,何况赵胤是个男子? 她心里莫名不是滋味,这才借机闹他。 不过,她是绝对不肯相信,赵胤会在这种情况下要她的。 “本座以为,合适。”一道浅浅低低的声音掠过耳畔,惹得时雍汗毛倒竖,心乱如麻。她瞪大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来不及反应,赵胤碾上唇边的力气已无法抵挡。 这是时雍印象中最为急切粗暴的一次亲近,他不带半分怜惜地吻她,烙在后背的掌心汗涔涔地紧紧相覆,仿佛要把她压入身体,搓圆捏扁。 仿佛被电流击中,她情不自禁地低唤。 “大人!” 赵胤不答,只有呼吸。 时雍推不动他,冷不丁勒住他的脖子,在他颈边重重一咬。 赵胤闷哼一声,双眼狼气森森。 “阿拾当真欠教训。” 男子发起狠来力气是真大,时雍想抗拒,可是她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耳膜被急促的呼吸占据,血液如奔腾的河水般逆流而上,一次次冲刷着她的意识,无法停止的亲吻,如一剂致命的毒药,让她由初始的反抗渐渐变成配合。一个人的征伐变成两个人的救赎,诱人、又折磨,分明喜欢到极点,又不得不极力克制想要更多,然后,生生将情绪刹车,任由身子被高高抛起,再重重落下,意犹未尽。 四周鸦雀无声。 只有彼此的呼吸。 酣畅淋漓的博弈后是难耐的空虚,四目相对,眼底的火光几乎要炸裂开来。 “阿拾。” 赵胤看一眼她攀在肩膀的小手,低头吻吻她的脸,声音喑哑。 “我托了魏国公夫人,找媒婆上门提亲。” 时雍心脏跳得很慌,很快,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所以,现在就不……不做了吗?” 赵胤一怔,笑出声来。 他轻捏时雍的脸,“你这女子好生大胆。你就不怕……” “不怕。”时雍双眼坚毅又勇敢,“说了一生,就是一生。不差这一时半会。再有,大人不是说鹦鹉为媒么?既然有媒了,也不算不合礼数了。” 赵胤看着她潋滟的眼睛,身子有些发热,可他素来自律,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分得清楚,自制力也极强。 他将她的小手从肩膀拉下来,握在掌心。 “鹦鹉为媒,也太儿戏。我怎能如何委屈于你?” 时雍很想说鹦鹉比媒婆更好,她不觉得委屈,可是若这么说出口,好像显得她很想当场与他洞房一般,丢人。 “那好。” 时雍见他渐渐松开自己,哼一声,那手突然于他腰腹落下,调皮地捏他一把。 “只要大人受得了,一辈子不要我也是可以的。” “阿拾!” 赵胤脸色微变,吼她的声音都变了味。 “你再胡闹……” “如何?” 赵胤盯住她,终是一叹,心软了。 “你这没有心肝的女人!不识好歹。” 时雍哪知道他有多难忍受,多难压抑,抬手揉了揉他脖子上被她咬红的那一处,故作吃惊地道:“呀,红了呢,还有牙印。一会被人瞧到,如何是好?会不会有损大人威风?” 赵胤冷冷扫她一眼。 “你一肚子坏水,哪里学来的?” 这是知道她故意咬的哦?时雍忍不住笑出声来,眼睛里添了几分得意,“我这叫着宣示主权。旁人一看就知道大人是有主的,别不怕死的来碰我的男人。” 一个“主”字,在赵胤听来极是新鲜。 女子也敢称主?这天底下,唯阿拾一人耳。 他重重叹息,“你呀,被我惯坏了。这脾气不改,是要吃亏的。” 时雍抬头亲他一下,眼睛亮晶晶地笑。 “我只在大人面前才这般呀,我又不傻,在外面还这么作死,我嫌命长么?” 赵胤哼声,拍拍她的头。 “起来,有正事做了。” 时雍眉梢微微一扬,不满地扁嘴,“你还拍上瘾了是?” 赵胤不理会,直身而起,慢慢整理衣袍,待时雍看过去时,又是一个严肃正经不苟言笑的大都督了,谁能知道,他会在一个女子面前失魂迷离,低叹纠缠…… 时雍看着他这正经的样子,突然有点脸热。 罪过啊! 仿佛勾了神佛入魔。 她飞快地坐起来,“去做什么?” 赵胤淡淡看她一眼,“长公主叫我晌午时过府一叙。” 唔!时雍想了想说道:“要我同去吗?” 赵胤道:“随你。” 时雍坐起来,一眨不眨地盯住他,“那些美人,怎么办才好呢?” 赵胤一怔,没想到她还惦记着这事,看她片刻,黑眸微沉,“她们不敢到前面来。” 不敢?时雍表示怀疑。而且,对于赵云圳会突发奇想地为赵胤找来这么多女人,也让她极为诧异。 赵云圳这孩子脾气不好,小时候养得骄纵了些,但性子不坏,他不是不知道赵胤喜欢她,而她对赵胤也有意。孩子之所以在这件事上别扭,缺的不是女人,而是爱。这种爱很复杂,是缺失,是想要的弥补,但这样的情绪不至于让他对赵胤生出这样的报复心。 这中间定有猫腻。 说不准,就是受人怂恿。 孩子还是太小,又身居储君大位,若是被人教坏,就麻烦了。 时雍突然莞尔一笑,“那大人去见长公主,我入宫去看看太子殿下。有些不放心他。” 赵胤想到临别时赵云圳的表情,思考一下,没有阻止。 “让朱九随你去。” 时雍微微一笑,“好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38章 太子的心思 “驾!”  赵胤一收马腹,纵马狂奔。  乌骓很有几分脚力,时雍没坐过这么快的马。  她偏过头,迎着风问:“大人,你带我去哪里呀?”  赵胤不发一言。  时雍故作惊愕,“大人上次没有把我打死,是不是心有不甘,准备杀人灭口,再抛尸荒野?”  还是没有声音。  耳边只有呼呼掠过的风。  时下季节,卢龙很冷。  不过,时雍聪明地躲在赵胤的背后,将头靠在他宽厚的后背,风刮不到脸,倒也惬意。  “欺负女子的男人,那可不叫男人。大人不要叫人唾弃才好。”  时雍话说得软软的。  她想好了,  世上男人都喜温柔小意那一套,她又不是不会?  撒个娇卖个傻就能搞掂的事情,何须浪费才华?  尤其赵胤这人,对她的才华和美貌显然都看不上,那她不妨换个思路,非得把他逼得叫爹不可!  卢龙驿站建在大青山的峻岭边,附近本就荒凉,适逢大战更是渺无人烟,一路策马行来,一个人都没有看到。  又走了一段,时雍看出来了,赵胤策马而去的方向是卢龙县城。很明显,他不会带她回营,而是准备再次把他丢到县城客栈去。  哼声,时雍在他腰上掐了一把。  “停!”  赵胤充耳不闻,马骑得更快。  时雍的血液又滚烫了起来,在客栈被他打晕的恼怒和羞愧,让那些不合时宜的画面又钻入脑子,激起了她的热血,难以顺从。  一阵激荡,她突然松开圈在他腰上的手。  “你再不停下,我跳马了。”  冷风呼呼刮过赵胤冷峻的面孔,他眉头紧锁,气得脑门青筋崩出,却怕她当真从马上跳下去。  “驭!”  一声低喝,赵胤猛地紧拉马缰绳,飞奔的乌骓得到命令,却没办法突然停下,蹄子撒开往前俯冲一小段路,嘶叫一声,不满地高高扬起前蹄。  “啊!”  时雍措手不及,差点滑下去,赵胤反手捞住她的腰,颠簸一下,时雍不得不再次束紧他的腰。  马儿停下了,打着响鼻,还有些不满。  时雍一副怕极的样子,埋怨道:  “大人,摔下去人就没了,你知不知道?”  赵胤侧头看她一眼,跳下马,“下来。”  时雍傲娇脸,皱眉装无辜,“一会叫我上,一会叫我下。大人是有意捉弄我吗?”  赵胤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安静地看着她,目光悠远。  “阿拾,你到底要做什么?”  时雍想了想,跳下马去,一脸老实地站在他的面前。  “我在驿馆当差,混几个晌银养狗吃饭而已,是大人活生生把我拖出来的,我没有问大人想干什么,大人倒是反过来问我?这是什么道理。”  狡辩!  哼!  赵胤冷声:“你如何在驿馆当差的?”  除了耍不光彩的手段,她能有什么办法?  时雍看出他话里的潜台词,也不解释,而是委屈咬住下唇,低下了头。  “这世道兵荒马乱,我一个女子想要生存,能做什么?无非赚点银子养我的狗,还有养春秀那丫头。驿馆不要女子,我不得不乔装成男子……我还花了五两银子给管事的才领了这个差事呢,现在被大人搞砸了,鸡飞蛋打,我靠什么营生?”  赵胤冷着脸,“谁让你做事了?”  时雍勾唇:“我不做事,你养我么?”  赵胤:“养!”  说罢,他惊讶。  气糊涂了,说的什么话?  赵胤冷冷道:“你是我的婢女,养家糊口不用你操心。回到京师,也自有你的差事可做。”  婢女?  时雍牙齿都快咬断了。  不过,看他显然已经忘记上次给了她几千两的事情,时雍斜他一眼,也不提醒,只是道:  “大人这么说,阿拾心里就踏实了。可大人远在卢龙,我回了京,谁来管我?遇到有人欺我,又有谁来为我做主?”  赵胤道:“回家不比在外面好?”  “大人!我不想回家。”  时雍低低说着,朝赵胤悠悠望一眼。  她不想顺从赵胤。  可这个人,还非得先顺着,才能徐徐图之。  说话前,时雍再三提醒自己,一定要说得小意,委屈,对这位大直男的态度,也要恭敬、坦诚一些,最好让他觉得,不靠着他,她就活不下去了才好。  “我家里的情况,大人你是知道的。后娘有了弟弟和妹妹,我在家里就是个多余的人,婚事没有着落,人嫌狗不爱。父亲纵然心有不忍,但家里凡事都听后娘安排,眼看我已十八,名声不好,又与大人多有纠缠……”  说到“多有纠缠”时,她咬着下唇,目光楚楚地抬头看赵胤。  赵胤偏开头。  时雍暗笑,说得越发委屈。  “我知大人看不上我。可我说句不恰当的话,我和大人扮过夫妻,与大人朝夕相处了那么久的日子,有谁会相信我还是清白之身?我名声本就不好,又得罪过广武侯家、楚王府、定国公府……若是大人不肯收留我,我除了死路一条,还有什么活路?”  她说得太恳切,太认真,  这与她平常满不在乎那一副淡漠慵懒的样子天差地别,仿佛换了一个人。  任谁看,这就是一个无辜委屈还坚强的女子。  赵胤眉头越皱越紧,许久才道:  “这个时候,你不该留下来。”  时雍再一次想原地去世。  他俩说的是一回事吗?  难道他不该忏悔自己言行不慎,害她毁了闺誉,再主动说愿意承担责任吗?  她想笑,  内心又隐隐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白的喜欢。  这么直的男人,古今罕见。  时雍低头,双手轻绞,给他一种紧张不安的样子。  “我不留下来又能去哪里?灰溜溜回京,旁人若问起,我如何说?照实说我是被大人抛弃了打发回来的么?那岂不是什么脏水都往我头上泼来了?那些看不起我的人,我得罪过的人,还有宋家胡口那些扒高踩低的亲眷,怕不是个个都要凑上来吐个口水,踩我几脚了。”  这话不算谎话。  赵胤这个人,从小到大跟谁都不亲近,但不代表他不懂人情世故,相比于时雍,他更懂得京里那些人的势利眼。  眼神凝聚在时雍脸上,他眉梢微动,将肩上氅解下,上前一步披在时雍身上,又默不作声为她系好,修长的身子挡住旷野的风,这才沉声道:  “卢龙一战,死生未定。你何苦涉险?”  时雍双手揪住他的大氅,低着头,委屈巴巴,久久没有说话。  赵胤看她老实了,平静地叹息一声,道:“女子名声哪里有命重要?回去吧。我让人护着你。”  女子名声哪里有命重要?  时雍眯起眼看他。  这话在后世人人认可,在时下却是惊世骇俗。  她从未想过,在这个以男子为尊的时代,大都督心里并不那么看重女子的名声。  时雍内心突然涌起的欢喜,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只是语气明显的轻快了几分。  “有大人这句话,阿拾就心满意足了。大人放心,我留在卢龙,不会拖累大人。我生我死,皆是我命,我也不会埋怨大人。”  赵胤没有料到她会这么固执,他这一生很少与女子打交道,根本就没有对付女子的经验,尤其对待时雍这种狡猾的女人,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那你做何打算?”  时雍见热打铁:“我都想好了,与其回京被人说三道四,不如留在驿馆,做个杂役。”  留在驿站?赵胤皱眉:“不行。”  “为何?”  “驿馆人多嘴杂,你一个女子……”  “女子如何?”时雍抬眼看他,一双原本清淡的眼在夜下隐隐泛出几分自信的幽光,“大人认为,我比男子差吗?”  她是不差。  甚至比大多男子更强。  可,终究是女子。  赵胤瞧着时雍,良久,叹声:  “驿馆万万不可留,乌日苏王子住在那里,极不安全。”  时雍见缝插针,“那大人带我回营吧?我跟在大人身边,最是安全了。”  赵胤:……  时雍抿了抿嘴,“我做小卒打扮,没有人会知道我是女子。我既能为大人针灸治腿,又能帮大人做些杂事,最关键的是,我十分忠诚,不让大人为难。大人用我,保证不亏。”  “不行!”  营中多危险?  赵胤断然拒绝,  时雍听罢,低头拿袖子擦眼睛。  “大人若不肯带我去,就不用再管我,任我自生自灭好了……”  赵胤张了张嘴,被这女子说得有些词穷了,山风吹过来,他的头隐隐作痛,正不知如何是好,后面就传来放缓的马蹄声和人声。  “爷上哪里去了?”  “那小卒说是往这边来的。往卢龙县城,就这一条道。”  “爷去县城做甚?”  “不会真把那小厮宰了吧?”  是谢放和朱九的声音。  赵胤转身,正要出声,时雍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再一把抓住马缰绳,小声道:  “大人,我们还是避一避好,若是被他们看到,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偷偷出来,说不定会生出什么误会,影响大人的名誉……”  赵胤:……  她狡黠的说完,不等赵胤开口,也不给他犹豫的时间,顺势将他和马儿带入了路边的玉米地。  钻了玉米地,没事也有事了。  名誉不重要。  他不顾她名声,那都不要了罢!  叫爹为止。  ------题外话------  三更了!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姐妹有票别忘了投《锦衣玉令》,喜欢请多多鼓励!  比心!  PS:若是写作状态还好,晚上8点再加更一章,要是写着状态不好,就明天见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39章 时雍的还击 掌灯的时候,客栈飘出了饭菜香味。  白马扶舟这次轻装简从,随从也就五六个人,加上乌家班一起,也不足二十个。  大堂里热闹了一阵。  时雍没有下去,而是嘱咐小二把饭菜送到房里,不料,房间敲响,送膳来的人是白马扶舟。  “小二哥忙着招呼客人,腾不出手。姑姑先凑合着用用我。”  把饭菜在桌上摆好,他负手而立,见时雍抿唇看着他,又是一笑。  “还有什么吩咐?”  时雍淡淡道:“厂公亲自伺候膳食,这岂不是皇帝待遇………我若消受了,是不是大逆不道,要诛九族的啊?”  明里暗里嘲弄他是太监。  白马扶舟却不见动气,顺势就坐她面前。  “消受不起,我便陪你用膳。”  拿碗,摆筷,盛汤盛饭,他做得行云流水,优雅又熟稔,姿态十分好看。  “猪肉炖粉条,豆皮千子、白菜豆卷,还有个鱼汤……如此丰盛,姑姑吃得不错呀。”  时雍看着他:“你都看到了,我是有人养的人。”  赵胤给的那些银子确实足够她吃香喝辣,过一阵好日子。  白马扶舟笑了起来,“那我便不客气了。”  他蹭得理所当然。  一脸“谁让你是我姑姑”的表情。  时雍不多话,看他一眼,默默喝汤。  白马扶舟凑近些,低声问:“好喝吗?”  时雍道:“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白马扶舟望向她的碗,“姑姑碗里的想来更香。”  时雍挑起唇角,“厂公是来找不自在的,还是来找事的?”  白马扶舟低低一笑,声音压得更轻,“我是来保护姑姑的,你今夜不是有行动?”  呵!时雍抬起下巴看他,“知道得还不少。”  白马扶舟眸子阴凉凉带笑,“姑姑莫不是以为能缉拿人犯掌理情报的只有一个锦衣卫吧?”  “你是在自荐东厂为我所用吗?”  白马扶舟嗤笑一声,“姑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时雍又打量他,眼神怪戳戳有些损,等她看完了才展眉一笑。  “我若不用你呢?”  白马扶舟坐直身子,为自己盛了碗汤,慢悠悠喝起来。  “那就别怪我捣乱了。”  “???”  ——————  日落西山,天地间一片静寂。  小镇不比京城,人丁本就稀少,近来又有流民侵扰,刚入夜便家家户户关门闭窗,早早歇下了。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静悄悄一片。  客栈里也是如此。  时雍张望一眼阴沉沉的天空,便合上窗户,熄了灯。  夜渐深浓,宁义镇在天寒地冻的夜风中死寂沉沉,不见半盏灯火。  嘎吱——  门被风吹开。  一个人走了进来,轻轻的脚步声像招魂的无常。  时雍扭头望他一眼,微微眯起眼。  夜风带起那人身上的衣袍,带着浅淡而靡丽的香味。  “你确定那个人会来?”  时雍没有入睡,就坐在靠窗的椅子上。  “八成把握。”  白马扶舟慢慢走近,手撑在窗椽上,低头来看她。  “可有解释?”  时雍皱了皱鼻子。  这位厂公大人似乎刚刚沐浴过,一头半干的长发没有束起,自然如瀑布般垂落在身后,夜风一荡,带出混合着薄荷和皂角的清冽香味,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温润而多情。  呼!  时雍挪开椅子,放松了些,不被他蛊惑,声音平淡。  “杀人凶手有八成会再返回犯罪现场。”  白马扶舟站在她面前,仍然要低头才能在这暗淡的光线里看清她的脸。  “为何会有这样的结论?”  时雍眼皮动了动,没有说话。  这只是后世犯罪心理学基于大量案件的走访研究结论。更准确的表述是,罪犯会在案发后通过他们能够使用的各种渠道去了解侦破的进程,案发了没有?查到了什么?可有留下什么痕迹?甚至有人会十分在意旁观者对他的看法。若是没有被人发现,或庆幸或沾沾自喜,或者兴奋得恨不能再杀一个练练手。  那么换到这个时代,没有网络渠道,又是这么变态的凶手,他渴望回到犯罪现场的几率就更大了。  但这个数据时雍没有办法告诉白马扶舟。  她只是道:“我爹告诉我的。”  白马扶舟眼睛微眯,在夜色下有些迷离。  “你爹又为何知晓?”  时雍发觉这厂公比大都督更为难缠。  一般赵胤到这里就打住了,白马扶舟却穷追不舍。  时雍不得不继续编,悠悠地道:“我爹说,这叫经验之谈。他做了二十多年的仵作,什么没有见识过?”  说罢,她扭头望向桌几,打乱白马扶舟的谈话节奏。  “厂公不累?坐下喝点水,慢慢等。”  白马扶舟轻笑,撩袍坐下,慢吞吞端杯喝水。  时雍道:“打个比方,厂公你见的太监多了,哪怕那个人不穿内侍的制衣,你也定能一眼认出他,就是个太监。”  噗!  白马扶舟刚喝到嘴的水,喷了出来。  时雍微笑,一脸无辜。  “怎么了?水温不合适吗?”  咳!白马扶舟拿巾子拭拭嘴角,不着痕迹地翘了下唇角,慢慢侧身望向时雍,一双阴凉的眸子波光荡漾,在幽暗的房间里仿佛泛了一丝光。  “姑姑……”  他正要开口,时雍突然伸手捂住他的嘴。  “嘘!”  白马扶舟视线往下,看她俏丽的脸,一双狭长的眼渐渐弯起。  他没动,保持着那个姿势,任由时雍捂住他。  不料,时雍突然松手,提剑疾冲出去。  “汪!”大黑也跟着蹿向房门,把椅子带了出去。  白马扶舟前倾的身子不稳,往前栽去,若非急时抓住扶手,怕是要丢人了。  “呵。”  他回眸,轻笑一声,整理一下衣袍,跟上去。  ……  外面已然杀将起来。  一个黑衣衣袍面具人正与燕穆交手。  云度、南倾和乌家班几人正从各个埋伏的关口围上来。  大黑勇猛地冲上去,大声咆哮着。  等在楼下的周捕快听到动静,也领着几个捕快冲了上来,将楼板踩得噔噔作响。  只有时雍提剑站在不远处,一动没动,看燕穆和那人交手。  “快!抓住他。”  周捕头上来拔刀一挥,衙役们便扑上去,哪料黑衣人袍袖一摆,最前面的衙役连人家衣角都没有碰上,就倒了下去,口吐鲜血。  燕穆:“你们退开!”  云度眼睛蒙着白条,一袭白衣从房梁飘然而落,长剑直刺黑衣人。  南倾的轮椅在走廊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夜鹰般朝黑衣人俯冲过去。  黑衣人脸上狰狞的面具,遮住了他的表情,但他的双眼在面具下烁烁有光,动作矫健,对燕穆一人游刃有余,眼看云度和南倾杀来,黑袍大袖突然翻飞,一道疾风悄无声息地带出白色的粉末,漫天飘散。  “退后!”  燕穆大声叫着,身子却往前扑过去,披风和袖袍翻动着,用身子挡住粉末朝众人的飞溅。  时雍微微颦眉,提剑鬼魅般靠近,却没有出剑,而是将窗台上剩余的香灰劈头盖脸朝那人洒了过去。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黑袍人却没有想到她会有此举动,下意识地抬袖拂脸,被逼得脚步踉跄着倒退几步,剑身撑着窗台,破窗疾掠出去,落在窗外的大树上,几个起纵间,已掩于夜色。  白马扶舟勾出个耐人寻味的笑,吹了个忽哨。  “追!”  话音未落,他已从窗台掠了出去。  而燕穆刚被黑衣人的粉末洒中,面色苍白的将剑撑在地上,一只膝盖重重跪了下去,黑色的披风垂落在地,让他整个人摇摇欲坠。  “燕穆。”  乌婵和时雍同时冲了上去。  时雍的手就要掺到燕穆的腋下时,无意抬头,看到了乌婵焦急的脸色和眼里的痛切。  她也关心燕穆,可是,无论是她眼前的立场还是焦灼都比乌婵短了那么一些。  时雍缩回手,蹲在旁边,“你怎么样?”  燕穆没有说话,直挺挺地半跪在那里,握剑的手微微颤抖,额头青筋迸出,一张脸浮出汗意,却有种莫名的麻木和僵硬。  他试图站起来,可是身上的软麻和莫名兴奋让他难以自控。  燕穆是个冷静自持的人,这辈子都没有尝试过不能控制自己的时刻。这种可怕的驱使感,让他恨不得捅穿自己的胸口,挖出自己的心脏,任由鲜血横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40章 不对劲 乌婵强忍的怒意几乎喷薄而出,看陈萧的眼神满是鄙夷和痛恨,而陈萧看到她,稍稍震惊一瞬,脸也拉了下来,没有了好脾气。 “你还想做什么?” 乌婵不理他,径直走到时雍的面前,将马缰绳换了个方向,对时雍说道:“晌午我去宋家胡同找你,就看到这个人鬼鬼祟祟,藏在你们家附近……” 陈萧一听急眼,“大白天的藏什么?我从那里经过不成吗?” 乌婵掉头,冷声还击,“从那里经过,你为什么鬼鬼祟祟探头探脑?你要不心虚,为何偷偷摸摸张望?你已经害死了阿拾的堂妹,现在还想对她意图不轨?” “我……”陈萧想要反驳什么,可话未出口仿佛已经恼得不行,冲乌婵大声吼道:“行,好话歹话你也听不明白,我已经说过,我没有对她做什么,你偏不信……” 乌婵冷笑,“没有对她做什么,你去宋家胡同做什么?既然去了,为何又不敢进去?偷偷摸摸地做什么?” 从他二人的争论,时雍听出了端倪。 乌婵去找她,发现了同去宋家胡同的陈萧在他们家附近张望,怀疑他意图不轨,就跟上了他。 时雍道:“二位,可否容我说一句话?” 二人同时看向她,又同时瞪向对方,然后再异口同声。 “你说!” 时雍道:“这巷子狭小,我们在这里说话也不方便,还拦人的路,要不找个地方坐下,再慢慢说来?” 乌婵皱起眉头,看着孔武有力的少将军,多少有些不放心,但是有她和时雍同在一处,倒也不必太过怕他。 她没有吱声,陈萧拉着脸,倒也没有拒绝,于是在时雍的提议下,去了城门边的茶肆,要了二楼一个雅间。 三个人刚坐下,小二便进来泡茶倒水,时雍接过茶壶,示意他退下去,自己起身亲自为陈萧满上。 “少将军,你去宋家胡同有何贵干?” 陈萧嘴皮动了动,没有出口,时雍看了看乌婵那满脸的讽刺,缓了缓道:“你也别怪乌婵多想,这件事少将军确有瓜田李下的嫌疑,宋月坠楼前的情况,你我三人都明白。少将军突然出现在宋家胡同,怎会不令人生疑?” 陈萧看她片刻,重重一叹,端起茶盏,牛饮一口又被烫住了舌头,呸声不止,时雍连忙叫他小心一些,乌婵在旁幸灾乐祸。 好半晌,陈萧缓过劲,瞪了乌婵一眼,对时雍徐徐道:“宋家姑娘的死,我确有责任……” 乌婵哼声,“怎么不否认了?” 陈萧沉了沉眉头,不看她,只对时雍说话。 “元宵那夜,我带着顺才……就是我那小厮去了红袖招。我一个人吃酒,没叫姑娘相陪。这位宋姑娘进来了,歪缠我半日,我心里本就不悦,无意与她多话,便叫她滚出去……” 时雍沉眉听着,看他止住不说了,温和一笑,又道:“少将军你继续说,若有不便之处,不说也没有关系。” 陈萧道:“我的事情,你大抵也知道一些,愁烦度日,哪有兴致找姑娘?可这位宋姑娘……”他顿了顿,“人已故去,我也不便再指责她的不是。当夜确实是她缠得我烦躁,我才破口骂了几句,而后,我便拔腿出门,说要找管事的说道……” 时雍听着点点头,“然后呢?” 陈萧道:“我本是吓唬她,出来结了账便准备回去了。这姑娘却吓得面色苍白,追出来便抱住我,苦苦哀求……我本就有些醉意,哪里听得她的求饶,一怒之下,便推倒了她……” 说到这里,他眼一斜,看到乌婵。 “这位小姐斜刺里冲出来,二话不说便直指我的不是,称为我淫贼,我酒意冲脑,话也说不清楚,那宋姑娘也不为我辩解一句,也就造成了这般误会。” 乌婵道:“话说得这么好听,那你如何又在姑娘故去后,前往宋家胡同,是为了甚么?” 陈萧怒道:“你这泼妇,怎就不听人言?我说了,我当日吃了酒,没有去管那姑娘死活,但我酒醒后,听顺才说,那姑娘当时与我讲道,她是被迫无奈才出来侑酒,若是赚不到银子,家里人会打死她……也是个苦命人,我当时但凡清醒一点,使她点银子,便不会有这悲剧发生。得知她坠楼自尽,我回想那夜,心里有些愧疚,想去她家看看……” 一席话说得合情合理,若当真如他所言,这陈萧不仅不是禽兽,还是个有情有义的好男儿了。因为没有来得及挽救一个贫贱姑娘的性命,堂堂定国公世子会心生内疚,时雍半信半疑,乌婵是彻底不信。 不过,在时雍的眼神示意下,她没有再与陈萧为难,而陈萧似乎并不知道乌婵就是户部侍郎徐通要许给他为妻的女子,也没有兴趣与乌婵多说,将自己的解释说完,留下茶水钱,便告辞要走。 “少将军且慢!” 时雍叫住他,眼睛微眯,一脸带笑。 “还有个疑问,不知少将军方不方便告诉我?” 陈萧眉头皱起紧紧,“你问。” 时雍道:“方才我瞧到少将军来良医堂,也是一副迟疑不决的模样,这又是为何?” 陈萧看她一眼,面有暗红,语意微迟,“我去找孙老瞧个病,看到宋姑娘也在,便想回避一下。” 时雍微讶:“少将军哪里不适?” 陈萧眼皮微微耷拉,吭哧吭哧地道:“倒也没什么大问题,就是……上次在国公府与姑娘碰见,姑娘也看到了,我这毛病想来是可以治治了。” 这话说得极是含糊,时雍对他上次在国公府突然发作的事情,本就存疑。可再继续问下去吧势必牵扯隐私,男女授受不亲,再说下去便有些尴尬了。 而乌婵却认为他去瞧的是“不能人道”的那个病,看他说不出口,还“好心”地提醒了一下时雍,哼声道:“总有些隐疾不便示人,阿时你就别追问了。” 陈萧怒视着她,乌婵仰头望向别处。 时雍看他二人这般,无奈地朝陈萧微微一笑,“我师父这两日子身子骨还成,少将军若要找他切脉,这两日恰是时候。若是你不便开口,我替你说说也可……” 陈萧连忙拱手,“多谢宋姑娘,不必麻烦了。那我先行一步,您自便。告辞!” 时雍站起来还礼,“少将军慢走!” 临行,陈萧也没有同乌婵打招呼,当然,乌婵也不会理会他。 待陈萧离开,乌婵才对时雍说出了她的疑惑。 “阿时,你可还记得你托燕穆查找的那个玉令?” 冷不丁听她说起这个,时雍愣了愣神儿,“为何这么说起?” 乌婵左右看了看,又走过去把门关严,确认门外没有人了,这才小声道:“我今日与他拉扯时,无意发现他身上有一个玉牌,很像你拓印给燕穆的图案?” “拉扯?” 她居然还同陈萧拉扯过? 时雍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乌婵道:“就是今日去找你,看他在你家门外徘徊,我便上去质问。他不肯理我,转身就想走。我当即觉得他就是凶手,便想要拉住他。岂料,这厮武功了得,我不是他的对手,让他给溜了,我这才偷偷跟踪,看他想做甚,然后一路跟到良医堂……” 不对劲! 陈萧绝对不是十天干之一, 他的身上,怎会有十天干才有的玉令? 时雍思忖片刻,“你没有看错?” 乌婵想了想,说道:“我只看过你拓的那个玉令的图案,不曾见过实物。说实话,倒也不敢确认就是那个。但有那么七八分像,很叫我生疑……” 看时雍默不作声,她又道:“再有,这厮本就不是好人,在国公府轻薄你,在红袖招又害死了你家堂妹……阿时,这种人就当让大都督捉了去,关一辈子大牢,或是砍了他脑袋!” 时雍瞧她说得狠绝,突然牵起嘴角一笑。 “你怎生这么恨他?” 乌婵一怔,抿嘴道:“我生性厌恶薄待女子的人。袁凤因他而死,你堂妹亦然,这样的轻薄男子,可不就该挨千刀吗?” 时雍暗叹一声。 自小受母亲影响,又被父亲狠心抛弃,对乌婵来说,不仅人生不完整,整个性格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用一生去治愈童年这句话,放在她身上再适合不过。 “不要怕,只要你不愿意,没有人能强迫你嫁给他的。” “那是自然,老娘姓乌,谁也奈何不了我。”乌婵洒脱地捋了捋头发,可是,在她低头的一瞬间,时雍看到了她眉眼间隐藏的凄然。 ------题外话------ 还有更</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41章 卖姑娘 玉令再次浮出水面,让时雍很是心乱。 回去的时候,她特地让予安将马车停在玉河大街边上,特地去了一趟刘大娘家。 王氏要买刘大娘的铺子和房子,还在同他们家磨价钱,目前这一家子还住在这儿。刘大娘一摔不起,她的赌鬼男人把家里能变卖的东西都变卖了,这个家如今说一贫如洗也不为过。 来开门的是刘大娘的孙女,十一二岁的样子,个子小小,面黄肌瘦,瞧得人很是难过,时雍默默给她塞了几个银钱,才让小姑娘带自己去看她祖母。 刘大娘躺在床上,不能动不能说,伺候她的是儿媳妇刘张氏,小姑娘上前乖乖把姑娘给的银子交给了她娘,刘张氏看到银子,眼圈一红,话就多了起来。 从刘张氏嘴里,时雍了解到,在刘大娘介绍宋月去红袖招前的那一段时间,宋老太和宋月他娘常来家里找她婆婆。说些什么,这个媳妇也不了解情况,在时雍的追问下,刘张氏才回忆起来,她们有提到过红袖招,说什么达官贵人,还说给富人做妾也好过给穷人做妻。 刘张氏还说,宋老太她们走后,她婆婆还连呸了好几声,说这家子不是好东西。 刘大娘是个喜欢“与人方便”的能人,在街坊邻里中吃得开、路子广,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事没少干。当初宋阿拾给她做徒弟,是看在宋长贵的份上,如今宋老太找到她,又提起红袖招,还能是为什么? 回宋家胡同的路上,时雍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宋月的尸体已经领回来了,可是隔壁院的老宋家并没有准备大办丧事的意思,乌央乌央的哭声里,全是在商讨如何找人对姑娘的死负责,如何找红袖招赔银子。而姑娘的尸体被一床草席裹着放在地上,一口薄棺都没有。 王氏看时雍下了马车就往隔壁去,低声呵止她。 “你做什么去?” 时雍冷眉冷眼地看着她,不答反问:“我爹呢?” 王氏看她神情不好,叹息一声。 “半个时辰前去了棺材铺。三丫头也是苦命人,你爹不出面张罗,隔壁那一大家子都不打主意。你二伯母就知道哭,你祖母就想着钱……作孽哦。” 王氏就是嘴硬心软。 嘴上说他们家的不是,可宋长贵去张罗给侄女安葬,她也没有二话。 时雍看她一眼,说道:“我过去瞧瞧。” 看她要走,王氏不放心,解下围裙放好,跟在她的后面,“瞧什么瞧?我跟你去。” 老宋家乌烟瘴气,大的嚎,小的哭,家里那叫一个脏乱,也没个人打扫,当初把王氏和宋长贵分家出来的时候,这边的屋子可都是好屋子,结果被他们糟蹋成这模样。 看到时雍进来,宋老太哭得就更大声了,二伯母也是一口一个“阿月”的嚎丧,听得时雍汗毛倒竖,浑身发冷, “别哭了!” 时雍冷声一吼,堂上众人错愕不已,朝她看了过来。 时雍走到那具尸体的面前,看了看简陋的草纸,心头突然生出一股愤怒。 “若是我爹不去买棺材,你们是不是就准备将她这样丢出去,挖个坑埋了便是?” 宋老太抹了抹眼泪,指着她叫骂,“你这没老没少的死东西,这个家里何时轮到你来撒野了?呜呜,阿月啊,你在天有灵看看你这个姐啊!她可没有半分怜悯心啊,你尸骨未寒,她就到你灵前来辱骂啊!” 时雍猛地掉头,盯住她,“别再假惺惺地嚎叫了!你们是在哭阿月的死,还是哭你们的摇钱树没了,你们心里没数吗?” 宋老太一听这话,脸色微微一变,“小蹄子你在说什么鬼话,这里轮得到你插嘴吧?你给我滚出去。” 时雍逼视着她,阴冷冷地道:“当着阿月的面,你还在这里装腔作势,就不怕有损阴德吗?你们让刘大娘介绍阿月去红袖招,让她去陪达官贵人,恨不得哪个有权有势的男人把她收回去做妾,你们好一家子跟着飞黄腾达,鸡犬升天……这种卖儿卖女的事都做得出来,你们就不怕报应吗?” 她声音不高,却落地有声,字字如刀。 堂上突然安静下来。 宋家老太爷和二伯宋长富都不可思议地看着时雍,然后再看看宋老太。 “阿拾,你在说什么?怎可这般辱骂你的祖母?” 时雍转头看着宋长富,冷声道:“二伯,想要知道此事是真是假还不简单。我爹是顺天府推官,一会他回来了,你便让他着手去查,看看能不能查出你们这一窝子的龌龊来……” 她话音未落,刚才还在痛哭流涕的二婶娘突然直起身,披头散发地指着她骂将起来。 “我们想给月丫头找个好去处有什么错?红袖招怎么了?你以为你就清白干净了?若不是你出去抛头露面,做了达官贵人的小妾,哪来的银子供养你们一家,哪里来钱修房造屋,哪里来钱买地买房……宋阿拾,最不体面的人就是你,你爹的官怎么来,你娘的银子怎么来的?还不是你去卖,人尽可夫的臭东西,我若是你,早寻了短见,还恬不知耻来指责我的阿月……” 二婶这番话可能是憋在心里久了,冷不丁出口震惊一堂。 她和宋老太去找刘大娘的事情,老爷子和她男人是不知情的,原也不可能说出来,全是因为时雍这些话,说到了她的痛处。 宋家三兄弟,原本老三整天跟死人打堆,是最没出息的,结果就因为阿拾找了个好男人,便连带着一家子鸡犬升天了,她们沾不上光,便也动了心思。 宋阿拾长得好,宋月长得也不差,宋阿拾能叫达官贵人瞧上,宋月自然也行。哪里达官贵人最多?自然是酒比黄金贵的红袖招了。 从宋月去红袖招的第一天,这婆母两个就整日教她要如何从男人那里哄银子使,一遍遍耳提面命地告诉宋月,男人就是骡马,一发丨情便什么脑子都没了,只要哄得他高兴,莫说银钱都能往兜里来,便是抬回去做姨娘也是有可能的,跟着达官贵人,往后吃香喝辣,不比跟着个穷小子好么。 这个时代的女性就是男性的附属品,二婶娘一边说一边哭,委屈得什么一样,宋老太也是听得泪流满面,声声哭诉着自家命苦。这让原本有些生怒的宋老二和老太爷,半个字都吭不出来了。 谁叫他们没本事呢? 有本事的人家,哪个卖姑娘啊? 时雍本来还没想到他们这么不是东西,听了这些话,更是恶心之极。 怪不得宋月会缠着陈萧不放,对着他大诉苦情,被陈萧告诫后还不依不饶,毕竟红袖招的达官贵人虽然多,但有样有貌的达官贵人可就不多了。能找到一个恩主,确实改变命运。 没等时雍开口,王氏已经与二婶娘骂开了。 二婶娘也不客气,尽捡了难听的说。说王氏帮人养闺女,阿拾是傻子揣回来的杂种,说她和赵胤无媒苟合,说宋长贵卖女求官,说宋香被山匪掳去早被人糟蹋了,就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她说得又毒又损…… 王氏气得要上去与二婶娘撕扯,被时雍一把拽住了。 “母亲不必动气。”时雍看着这一家子,将王氏拉回身边,冷言冷语道:“我爹的官,是陛下恩准,吏部审批的,是凭他本事得来的,是他二十多年在顺天府兢兢业业当差的奖赏。至于我————” 她看着满脸愤怒的宋老太和二婶娘,脸上浮出一丝笑。 “我的银子,来得比你们的脸都干净。我也不会给人做妾,我会堂堂正正地嫁入都督府,做都督夫人。我生来或许不堪,但我的余生,会比你们每一个都尊贵。” 阿拾年岁不大,但时雍气度大,这番说出来,震得堂上的人许久没有吱声,直到二婶娘气急之下的一声“我呸”,才又打破了寂静。 “大白天做什么美梦呢?都督夫人?你要能让人八抬大轿抬入都督府,我便吃屎给你看。” 这么粗俗的话,令人震惊。 二婶娘话音未落,门外就传来一声“哟”的惊唤。 “我来得好像不是时候?” 众人回头一望,来人是六姑,带了个穿花绸袄的婆子,红裙玉簪,很是讲究的样子,走路的模样很是端庄。 六姑是个媒婆,与宋家有姻亲,宋月过世,她来拜祭一下也不为过,怎得带了个陌生人? 宋老太抹了抹眼泪,说道:“她六姑,快上坐,这位大娘很是面生,是作何而来?” 六姑看了那婆子一眼,笑盈盈地将眼波荡到了时雍身上,满是讨好的笑。 “这位是吴太太,魏国公府请来给阿拾说媒的,这不吴太太找不到地儿,我给她引个路……” 众人震惊。 六姑又顺势捧了王氏一把。 “恭喜三嫂子,贺喜三嫂子。教养出这么一个好女儿,往后你是出大福分喽。国公夫人这是要将阿拾说给大都督做正妻的呀!这婚事成了,我们阿拾,就是都督夫人了。” 这个消息太突然了。 除了时雍,每个人都震惊不已,像被石头震中般僵硬原地,没了反应,包括王氏和刚刚进门的宋长贵。 隔壁院里没有人,六姑听到动静才进来的,哪里晓得戳到了老宋家人的痛处。 一边是阿月的丧事,一边是阿拾的喜事,二婶娘看着裹在草席里死去的亲生女儿,突然哀嚎一声扑过去,抱住阿月失声痛哭,呼天抢地。 堂上乱作一团。 宋长贵默默叫人把棺材抬进来,一言不发。 时雍看他们一眼,碰了碰王氏的胳膊。 “娘,回去招呼客人吧。” 王氏恍惚回神,像突然被打通了奇经八脉似的,整个人容光焕发,嘴里应着,忙不迭地叫了六姑和那个吴婆子往隔壁家里去,好茶好水地奉上,又使劲儿塞了些银两,说了许多好话,这才开始商讨婚事。 为姑娘说媒,姑娘自己是不方便听的。 时雍带着大黑躲回屋里,引来春秀和子柔两个小姑娘不停地询问。 别看小姑娘年纪小,对婚配之事竟晓得很多,一会问时雍要几时嫁去都督府,一会问她大婚时要置办哪些嫁妆,一会儿小姑娘又合计上了,要亲手给时雍做喜帕喜服。 春秀不是好人家出生,针脚功夫很笨拙,同子柔在一起后才开始精进起来。子柔这姑娘手巧得很,不仅会易容之术,大户人家小姐那一套女红也习得很好,她俩凑到一起,那模样竟比正主儿还兴奋。 子柔甚至还教起了春秀规矩。 “大娘说了,等姑娘嫁去都督府,我两个便是陪嫁丫头,是要给姑娘争脸的,莫叫人给比了下去,知道吗?” 春秀有些紧张,“要是做得不好,会不会挨板子?” 子柔想了想,“会。我爹以前就喜欢打下人板子。姑爷不知道打不打的。” 春秀惆怅起来,“姑爷的样子瞧着是很可怕,他都不会笑的,在青山镇的时候我就怕他,如今好像更可怕了……” 时雍听那两个小丫头在房里小声叨叨,不免有些好笑。 她瘫在床上,翻了个身,将那个玉令的图案找出来瞧了许久,想到今天乌婵说的事情,心里七上八下。</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42章 被盯上(二合一) 大晏的婚事礼仪极是繁杂,不说大都督娶妻,便是寻常人家娶媳妇,该有的礼数也不能少。男方的礼数越周全越尽心,代表对女方和这婚事越是看重。 因此,大都督娶妻,三书六礼一个环节都不能少。 不过媒婆也说了,姑娘年岁也不小了,快着些对彼此都好,王氏正有此意,就像生怕大都督反悔似的,当天便把阿拾的生辰八字给媒婆带走,准备去占卜合婚。 走到这一步,这桩婚事八字好歹已经有一撇了,王氏走起路来,双脚都是飘的软的,要不是隔壁院刚死了姑娘,要办丧事,她能叉腰仰天长笑三百声。所以,她很看不得时雍那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觉得晦气,生生拉着时雍的脸,要她笑。 时雍被她逗得哭笑不得。 她不是不高兴,只是没有王氏那么夸张。 不说离大婚日子还早,便是嫁过去了,漫漫婚途也只是第一步,慌什么呢?时人总以为嫁了,就稳妥了,岂不知,嫁了才该小心呢。 时雍不是冲动无知的小姑娘,一步一个脚印定要走稳才行。 为了陈萧那个玉牌的事情,她想了一整夜,也没有头绪。她和陈萧不算熟悉,这么敏感的事情,不能直接去问,再三思虑,她决定去无乩馆找赵胤旁敲侧击一下。 万一陈萧就是十天干呢,不是白操心了么? 无乩馆没有女主人,魏国公夫人受赵胤之托为他操办婚事,很是上心,今儿早早就来向他提了提昨日上宋家提亲的事情,于是,阖府上下都知道大都督要娶妻了。 等时雍晌午去无乩馆的时候,没有找到赵胤,倒是被众人像看猴子一样观赏了许久。 从管家到侍卫,再到娴衣等丫头婆子,今日看时雍的眼神又有些不同了。 大都督看重她和大都督要娶她,这是两码事。 再往后,这位阿拾姑娘便是无乩馆的女主人了,稍稍有点眼力劲的人都知道要来巴结。 时雍待了不到一刻钟,就受不了这些人一趟又一趟地前来问安,既然赵胤不在府上,她便径直去找乌婵了。 过年这段日子,乌家班很是忙碌,元宵一过才又清净下来。 大多时候,乌婵这里是最为清净的,时雍想去躲个清闲,同乌婵说说话。这是唯一一个她可以畅所欲言的朋友,也是唯一一个知道她是时雍的人,很多话,只有同乌婵在一起,她才说得出口。 不料,徐通也来了。 院子里堆满了这位徐大人送来的礼品,慕苍生堵在门口不让他进去,徐大人垂头丧气不停叫乌婵的名字,旁边还有一个婆子在不停地劝乌婵。 时雍驻足听了片刻,徐通没有劝嫁,而是说要去拜祭乌婵的亡母,想让乌婵带路同去。 她皱了皱眉头,正准备往里进,乌婵拉开了门。 “你当真要去祭拜我母亲?” 她眼睛盯住徐通狼狈的模样,不知在想什么,突然扬唇笑了一下。 “好。走吧,我带你去。” 一转头,看到时雍,乌婵愣了愣神,眼睛有些红,显然,这个父亲为她带来的困扰,远远不是“认或不认”那么简单,她的内心在撕扯,纠缠。 生而为人,孝道为先,这些祖训对时人的影响是刻在骨子里的,乌婵对徐通,远远做不到时雍对待宋长贵和王氏那般坦然,就算徐通不仁,乌婵也不能完全不义,这便是她的纠结之处。一个孝字,就可以压得她喘不过气。 “阿时。” 乌婵走过来,稍稍敛了表情。 “找我可是有事?” 时雍摇头,微微一笑,“就是来看看你好不好。你既无事,我这便走了。” 乌婵欲言又止,回头看一眼,小声说道:“等我把这些人打发了,便来寻你。” 时雍嗯声,意有所指地道:“不必生那些闲气,你想如何便如何,你是乌婵,不是徐婵。” 乌婵微微低下头,“我明白。” 说罢,她执了时雍的手,又切切地问:“那玉令可有消息?” 时雍摇头,“暂无。不着急,来日方长。” 乌婵想了想说道:“我再想想办法。” 时雍一怔,“你不要乱来。此事须从长计议。” 乌婵微微眯眼,拍拍她的胳膊,“你别管了,我自有分寸。” 有什么分寸? 上次乌婵为了帮她出气能直接绑了定国公府的小姐,楚王府的王妃。这次说不定她真敢对陈萧下手。看着不远处的徐通,时雍不好说得太多,再三叮嘱她不许乱来,得了乌婵的保证,这才离开了乌家班。 马车徐徐行到街上,她摸了摸大黑的头。 “大人做什么去了呢?” 娴衣说他上午就走了,只带了谢放和朱九,穿了一身黑甲轻铠,自己骑马离开的。 没坐马车,那就是走得远,不是去锦衣卫了…… 时雍猜不到他会去哪里,想了想低头看着大黑。 “崽崽,我们去找大人好不好?” 大黑懒洋洋看她一眼,那眼神似乎对她有些鄙视。 时雍挑了挑眉梢,“大人那里有肉吃。” 大黑脖子一下支楞起来,舔舔嘴巴,尾巴有了摇摆的动作。 时雍好笑地抱住它的脖子,“好吃狗!” 两人的亲事有了眉目,提上了日程,时雍再想到赵胤的时候,内心里便有一种怪异又酥软的感觉,她说不清楚这是为何,只要闲下来便想呆在他的身边,哪怕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他也好…… 马车摇摇晃晃,予安为免时雍坐着不舒服,走得极慢。 时雍正对着大黑说话,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道尖呼,她来不及反应,马车突然往左侧一甩,像撞到石头般高高地跃起,她整个人也突然从座位上蹦了起来,脑袋磕在车棂上,生生作痛。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马蹄声。 予安将马车生生停在路边,回头紧张地问她。 “姑娘,你没事吧?” 时雍稳住身子,说一声没事,撩开车帘看出去,几匹马从车边疾驰而过,速度快得惊人,转瞬间便已去了老远。 她默默收回视线,眼风一扫,恰好对上一双黑亮幽深的眼睛。 然后,她看到了赵焕清俊的面容。 “不小心惊了姑娘的马。不知姑娘可否给我一个赔礼的机会?” 时雍冷冷看着他,“不必!” 赵焕骑马走近,眼神里有沉沉浮浮却又复杂莫名的情绪,似是欲言又止,声音清浅带笑。 “本王始终想不明白,你对我的恨意,由何而来?” 话音未落,他的视线落到了探出头恶狠狠瞧他的大黑身上,沉默着抿唇思考片刻,忽而幽幽一叹。 “雍儿,是你吗?” —————— 出了京城,天空高远湛蓝,比城里明亮了许多。就在时雍的马车在大街上徐徐而行的时候,赵胤骑着乌骓马正飞快地往南苑方向的神机营而去。 京畿有三大营,共计数十万之众,是大晏朝最为精锐的部队,这三大营的主力多次随太祖和先帝南征北伐,立下过赫赫功劳。 因而,京畿三大营的将校,军饷最高,装备最精良,待遇最好。 赵胤挂着五军大都督的职务,在军中是有实权的人物,只是光启帝是个务实的皇帝,对于军务大事尤为关注。相比之下,赵胤这个五军都督反倒显得有些懒政了。 校场上正在练兵,老远便能瞧到翻飞的旌纛,喊声震天,沉而有力。 辕门处的守卫一个个身着重甲,手持长戈,看到赵胤一行人策马奔来,随即出声阻止。 “何人闯营,报上名来!” 赵胤离辕门还差五六丈,闻声勒住马匹,稳稳立住。 朱九大声道:“五军大都督例行巡军,开闸!” 赵胤是如今大晏朝炙手可热的人物,但是下阶士兵并不都认识他,尤其他身边就带了两个侍卫,轻装简从,一看就不是大人物出来巡军的排场,几个守卫面面相觑片刻,而哨官不敢怠慢,却也不敢开辕门。 “在外面侯着!” 他说罢,差了士兵骑马进去禀报。 朱九见状,嗤了一声,“这家伙当真是讨打。” 赵胤默不作声地等待着,高倨马上,纹丝不动。 不一会,那士兵带了神机营的主将魏骁龙前来,一群人看到魏骁龙下马参拜,这才慌乱地叩地问安。 士兵们吓得白了脸,这位虎目黑脸的哨官表情也有些紧张。 “属下有眼不识泰山,万请大都督恕罪。” 魏骁龙瞪了他一眼,“你这招子是用来干甚么的?大都督都识不得!” 辕门大开,赵胤骑马徐徐而入,看一眼单膝跪在一旁的士兵,对魏骁龙道:“很好,可堪重用。” 魏骁龙一身黑甲,闻言嘿嘿一笑,眼神示意一下,让那家伙赶紧谢恩。而哨官这时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不认识大都督反倒是有功了,还能重用?该不会是反话,就要拿他杀头了吧? 赵胤看了看魏骁龙铁甲下汗涔涔的脑门,“魏将军亲自操练?” 魏骁龙打马徐徐跟在他的左侧,一边往里走,一边笑出两排大白牙,“末将干的就是这活儿,当差拿饷,大白天的不操练兵马吃闲饭么?” 赵胤没有说话,骑着兵走过校场,军中将士看到他,纷纷停了下来,全军肃穆,齐齐呐喊参拜大都督。 “继续操练!” 赵胤摆手示意,带兵的将校便各自安排队伍去了,赵胤单独叫了魏骁龙过去,走到营中的空旷处,望着校场上挥汗如雨的士兵,询问军中的情况。 “吃得饱么?” “是否按日子发饷。” “家眷可有安置妥当?” 魏骁龙一一应答,又将神机营里的军务情况都禀报了他,只说一概没有问题,朝廷优待神机营,将士们日子都过得很好。 他自忖回答得宜,没有什么不妥,可是说完看大都督仍然浓眉紧锁,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由奇怪地道: “大都督,末将说得不对么?” 赵胤慢慢转头过来,“就你所知,京畿其他几个大营,可有异常情况?将士有没有闹饷?粮草可有短缺?” 这个问题让魏骁龙陷入了沉思。 他是个憨直的汉子,但能做神机营主将,脑子自然也是好使,一句话便捕捉到了赵胤话里有话。 “大都督,可是查到了什么风吹草动?” 赵胤没有多说,只道前阵子查获一批军需用度的粮草,深以为忧虑,然后又叮嘱道:“我不常在军中行走,此事还想拜托魏将军,替我暗中查探,不限于京营。” 不限于京营的意思,是指京外么? 一般来说,即使有人打军需用度的主意,自然也不敢克扣三大营的用度,而京外行省,尤其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就不一样了。 魏骁龙年少从小,也是从省外军屯一步一步调入京中的,行伍多年,所识得的旧部友人不知凡几,由他去打探情况,和赵胤自上而下去了解实情会很不一样。底下人若有什么不便向大都督说的事情,都可以无所顾忌地告诉魏骁龙。 二人对视片刻,魏骁龙大抵便明白赵胤心中所想了。 他抱拳拱手,“末将愿为大都督效劳。” 赵胤看他一眼,“此事还需保密。” 魏骁龙道:“属下明白。” 赵胤沉吟片刻,眺望远处校场上的兵马,又道:“近日楚王将出京就藩,这些日子,魏骁龙多盯着些,若有什么风吹草动,即刻来报。” 魏骁龙怔了怔,再将低头拱手:“属下领命!” 昨年查抄天神殿时,除了龙袍凤冠,曾在里面找到一些存粮,当时白马扶舟背了这一口黑锅,却说不出粮食来源。得益于周明生从张捕快的遗书里翻出来的线索,于是赵胤再查军粮一事。 张捕快信中提到的刘荣发已死,而仓储主事谢炀是广武侯陈淮的亲家,赵胤没有去动谢炀,而是派人暗中打探着,这老小子最近规矩得很,不论是仓储的收支账薄还是来往人情都经得住查。 自上而下没有漏洞,赵胤只能自下而上去清查了。 二人正在说话,只见白执急匆匆入营而来,一声踹开挡在门前的辕木,大老远便开始叫嚷。 “大都督,大都督!属下有急事禀报!” 白执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在这种场合大呼小叫,只有一种可能——时雍出事了。 赵胤神情微变,大步过去,“慌什么?” 白执看到他走近,四下张望一下,这才小声凑到赵胤的身侧,轻声道:“阿拾她……” 赵胤神情一凛,白执看他一眼,重重吸了口气才道:“阿拾把楚王殿下给……打了。” ------题外话------ 两章合一章哈,其中一章算明天的,哈哈 PS: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求票求票求票票~~~么么~</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43章 心虚不心虚(二合一) 楚王是光启帝胞弟,先帝子嗣不兴,这楚王爷便尤其尊贵,从小娇养到大的人中龙凤,贵族尖尖上的人物,即使光启帝嘴上总是训斥,也从未动过他一根手指头,白执便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阿拾为什么要打他。 还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就算大都督有心帮她脱罪怕也难为。皇族地位尊崇,平民百姓别说殴打,便是动他一根手指头都是大罪。阿拾不仅打了,还打得那样狠,连同帮腔的大黑一起,生生把楚王打得胳膊都抬不起来。 白执头皮发麻,禀报给赵胤时整个身子都是僵硬的。 赵胤听罢,叫朱九去马厩牵马,冷声一笑,“好大的胆子。” 白执闻言,后颈阵阵发凉,小声道:“这次阿拾姑娘确实有些胆大包天了……” “我说楚王。”赵胤突然侧眼看过来,神色凛冽的白执身躯一凛,赶紧挺直了背脊,然后便听得赵胤道:“明知是本座的女人,还来招惹。” 白执本想说再怎样也不该殴打王爷,可是看大都督护短的模样,分明就是帮亲不帮理了,他只能悻悻地闭了嘴。 …… 出了这档子事,时雍没有再去找赵胤,而是原路返回躲入了无乩馆。 今日的事情,说来有些荒唐。 她原本是去找男人的,结果被前任当街拦住,那探究的目光几乎就要刺破她的伪装。 赵焕十分笃定她就是时雍,甚至试图带走她。时雍无奈之下,只能打破他的幻想,让他尝尝登徒子的下场。也好叫他知道,宋阿拾不是时雍。时雍是一个张弛有度,是个四平八稳的聪明人,而宋阿拾只是一个被赵胤宠坏了的小女人。 赵焕为什么认定她是时雍,与大黑有关。 以前二人相处时,大黑便是除了时雍谁也唤不住的狗。而且,时雍死后,大黑曾经长期自己在雍人园做流浪的野狗,后来竟然被她养了起来,加上她近日与乌婵来往密切,恐怕就让这他生了怀疑。 只是,怀疑归怀疑,他居然会直接上来相认,时雍有些始料不及,在拉扯的时候,忍不住就动了手。 而赵焕,整个过程没有还手。 无论大黑撕咬他,还是时雍打他,他都不曾还手,只是紧紧抱住时雍不放。大黑都快在他的腿上咬出血窟窿了,他仍然纹丝不动,一双眼死死盯住她。 “我一直在想,你这双眼睛为何会这样熟悉?雍儿,是你。除了你,没人会有这样的眼神。” 今日的赵焕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就像个疯子一般,眼神炽热,人也十分急切,时雍当时又气又急,若非实在挣扎不开,大黑也不至于动嘴,她更不至于动手。 好了,不打已经打了,在她走的时候,赵焕还捂着伤口跌坐在那里发呆。时雍当时看到了白执的身影,因此不怕赵焕没有人施救,怕的是要如何向赵胤交代这件事情。 时雍有点头痛。 在等赵胤回来的时候,她叫娴衣备了水,洗了个澡,擦干了头发,香喷喷地躺在床上安静地等着他回来。 美人计对赵胤不一定管用,但比什么都不做要好得多。 她不知道赵胤会如何处理此事。虽说赵胤平素和楚王关系不算亲密,甚至彼此还有猜疑,但光天化日之下打伤一个皇子,哪怕是这个皇子对她动手动脚在先,在尊卑有序等级森严的社会制度里,也全是她的不是。 时雍心里有点忐忑,对赵胤的态度没有十足的把握。 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她赶紧将被子往下拉了拉,让自己的样子看上去稍稍有那么几分可怜…… 然而,进来的人是娴衣。 “姑娘,爷在门口被人截走了?” “什么?”时雍一脸不可思议地坐起来,看着他,“何人敢在无乩馆门口劫人?” 娴衣心知她听岔了,解释道:“是楚王府的阮娘子找上门来,截住了爷……” 阮娇娇? 时雍想到阮娇娇那张我见犹怜的脸,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能成功迷倒赵焕的女人,自非普通尤物可比。尤其这女子青楼出身,惯会笼络男人,讨好男人,对付男人一招接一招,那就是专业的技能。 只是,她找赵胤做什么? …… 赵胤领了朱九几个人策马回府,一路疾驰,马儿刚到王府门前停下,不待赵胤翻身下马,巷口便传来一道弱弱的喊声。 “大都督留步。” 无乩馆下人男子居多,嫡衣等人说话也比较直接,很少听到这么娇滴滴的声音,软若无骨,仿佛带了一丝绵力淡淡地敲在人的心尖尖上。 朱九和白执等人反应最大,猛地掉头看去。 一辆马车徐徐驶近,等在不远处,一个身着翠绿袄裙的小丫头打了帘子,搀扶着一个体态婀娜的姑娘踩着杌子下车,款款朝赵胤走了过来。 正是楚王的爱妾阮娇娇。 这个时节天寒地冻,阮娇娇穿得却很是单薄,那窄细的腰肢仿佛只有一掐那么纤小,刚从病中好转的面孔略带苍白,这病弱的模样配上那一张艳丽娇羞的面孔,着实楚楚可怜。大概在楚王府养得久了,没有半分风尘气,反有些高洁不凡,媚骨天生。 “妾身见过大都督。” 她朝赵胤深深拜福,并保持着那个绵软蹲身的动作,眼皮半垂,樱唇微抿,并不去看赵胤,久久没有直起身来。 朱九和白执对视一眼,看得叹为观止。 他们常年跟在赵胤的身边,看过的美人自是如同过江之鲫,寻常女色早已入不得眼。可这阮娇娇当真是销金窝里养出来迷惑男人的姑娘,每走一步路,每动一根手指头,甚至每眨一下眼,都像是拿捏好,算计好的一样,赏心悦目。 赵胤视线扫过她那张脸,眉心微微一皱。 “何事?” 阮娇娇这才慢慢抬起头,头上步摇轻轻乱颤,而她身子不动,看上去尤其清丽端庄,只她神色看着有些犹豫,眼神扫了扫朱九和谢放等人,嘴角微抿。 “妾有要事相告,可否请大都督借一步说话?” 赵胤看了看四周,不见外人,“事无不可对人言,你但说无妨。” 阮娇娇轻轻咬了咬下唇,望着他道:“妾身多有不便,所言之事又极为紧要,还望大都督垂怜……” 赵胤停顿片刻,跃下马来,将缰绳交给朱九,径直上了台阶,然后吩咐门房道:“开角门。” 阮娇娇捏着手绢的指尖微微一收,脸色似乎比刚才更为苍白了几分。 一般家里迎客都从正门而入,而她面前的无乩馆大门洞开,赵胤却吩咐人带她走角门。虽然这男子脸上不见半分羞辱,但仅仅三个字就将她踩入了尘土。他将她看得极低,极轻,仿佛她浑身都是污秽,跨过他家的大门便会玷辱了他的门楣一般。 白执看她一眼,“阮娘子,请吧?” 阮娇娇看一眼无乩馆冷肃威仪的匾额,恢复了柔情绰态。 “多谢大哥,烦请引路了。” 白执脊背一僵,身子激灵灵一下,骨头都快酥了。 这要是成心勾引,哪个男人受得住啊? …… 朱九刚入内院就被斜刺里伸来的一只手拽了过去,他刚想出声,便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立马瞪大双眼,惊喜地叫了一声。 “娴衣?” 娴衣嘘一声,看了看他背后,“爷呢?” 朱九四周看看,发现这是在廊下的一个拐弯处,刚好可以藏匿身子,不由有些好笑,“爷在同阮娘子说话,怎么了?神神秘秘的,我还以为……” 他撇了撇嘴,低头小声逗她,“以为娴衣姐姐想我了呢。” 娴衣是比朱九大了有半岁左右,可平常他都直呼其名,这冷不丁来一句娴衣姐姐,直叫她消受不起,当即便红了脸,冷冷剜他一眼。 “我在与你说正事。” 朱九勾唇,伸手去环住她,“说什么事我都陪你,不正经也没关系……” “朱九!”娴衣拍打他的胳膊,又往外张望一眼,“那阮娘子找爷什么事?” 朱九愣了愣,“这我如何得知?” 娴衣一副看他不争气的样子,“你也不去盯着些?” 男女心思天差地别,朱九完全不知道娴衣在担心什么,低笑一声,乐了,“在无乩馆里,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难道还能把咱爷给吃了不成?我去盯什么?” 娴衣抓住了重点——娇滴滴的。 方才她受时雍之托去门房盯赵胤回来,看到阮娇娇出现心里便一阵发麻,赶紧回去告诉了时雍,时雍没什么反应,她却不放心得很,这才过来堵了朱九询问,哪晓得这个人根本不当回事。 “算了,用不着你。” 朱九噫了声,“我怎么了?你说让我盯什么,我就去盯。” 娴衣推他一把,语气生了狠,“看到长得水灵的女子,你就掉了魂,谁还指得上你。”她说罢便大步离去,朱九摸着被她掐过的胳膊,看半晌,挠了挠脸。 “吃错药了?” ———— 时雍是个冷静的人,自省之后,想到阮娇娇那一副丹唇皓齿,明眸善睐的模样,莫名有些牙痛。 娴衣来告诉她,赵胤将阮娇娇带到了小花厅,说了有一刻钟左右的话了,还没有要走的意思,娴衣又把阮娇娇那媚态很是描述了一翻,于是时雍不仅牙痛,浑身上下都痛得慌,尤其今日打了人的那只手腕,更是酸痛不堪。 这个赵焕当真会给她找事! 自个儿送上门来挨打不算,现在又把他的小妾塞过来,是几个意思? 时雍无法猜测阮娇娇会同赵胤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赵胤对她打人,以及今天在街上与赵焕相见发生冲突的事情会怎么想,只原本的耐心在左等右等不见赵胤回来之后,渐渐丧失。 房间里安安静静,娴衣为了给她定神点的熏香默默散发着醉人的香味。 大黑躺在床下,下巴搁在雕了莲花和金鱼的脚榻上,仿佛能感知主人心意似的,眼巴巴地看着她,眼睛一眨也不眨。 时雍心跳很快,莫名有一种焦躁和烦闷。 “大黑,他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大黑也不知听懂没有,尾巴动了动,探出爪子来刨她。 时雍与它“握了手”,眼皮微垂,“但愿我不要再看错人吧。” 她心里认可赵胤同赵焕不一样,不是那种轻易被女子勾去魂儿的男人,可自古有几个男人能受得住美人恩?尤其阮娇娇那张脸和她前身实在太像,这种女子天生便是开挂的存在。 并非她自作多情,在她还是时雍的时候,但凡见过他的男人,第一眼就没有不为她惊艳的。 再理智的男人也是动物,雄性动物都有兽属性。 时雍烦闷地在床上滚来滚去,已经脑补了赵胤和阮娇娇天雷勾地火的画面了,娴衣却来告诉她,“阮娘子早就走了,爷去了书房。” 书房? 时雍觉得不可思议。 怎会去书房了? 娴衣不解地皱眉,“姑娘,你为何不自己去找爷?自己去问他?” 在以往的许多日子里,时雍对赵胤都是主动又大方的,若往常像这种情况,不论那女子是阮娇娇还是硬娇娇,她早就杀过去了。 娴衣不明白她在想什么,时雍却知道,因为她心虚。 在赵焕叫出那一声“雍儿”的时候,她就开始心虚了。 赵焕会怀疑她的身份,那赵胤呢? 这是古代,时人都信奉鬼神妖魔,她身上这么多解释不清的事情,赵胤就当真从不怀疑吗? “罢了罢了。” 时雍脑子里一番天人交战,放松下来笑着冲娴衣道:“再怎样,饭也要吃的。我饿了。小娴娴,弄点饭菜来,顺便带一壶酒。” 唉!娴衣叹气。 …… 吃饱喝足,那种心如擂鼓的紧张果然缓解不少。 时雍平静了下来,洗漱完径直在赵胤的床上躺平闭眼,身子轻飘飘的,软绵绵的,身上似有暖流涌动,很是舒服,精神松懈下来,她渐渐睡了过去。 赵胤推门进来,绕过屏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女子睡得光润玉颜,榻下一条狗目光炯炯地盯住他,满眼防备。 房间里满是酒味。 赵胤看一眼门边的娴衣:“怎么回事?” 娴衣有点紧张,又有点说不出来的膈应。不知何时开始,她这颗心便有点偏了,渐渐站在了时雍的那一边,主子去见了别的姑娘,就像打了她的脸一样,令她很不高兴,但是又不敢表现出来,便只能替时雍撒谎了。 “姑娘哭了好一阵,实在难过得紧,便叫奴婢拿了酒来,伤心地小斟了片刻。” 哭了? 赵胤眉头紧锁。 娴衣怕他不肯相信,低着头说得更为认真了几分,“姑娘知道爷回来了,还带了阮娘子回来……心绪便不宁安。再有,今日姑娘在街上,被楚王殿下轻薄,姑娘就盼着爷回来给她撑腰,哪晓得,爷这腰都撑到阮娘子那里去了。” “胡说!”赵胤突然沉声喝断她的话,看娴衣身子微僵,似是有些害怕他,又侧了侧眸,吩咐道:“下去!” 娴衣看了一眼睡得人事不省的时雍,心里暗叹一声“自求多福”,低头应一声,转身下去了。 赵胤走到榻前。床上的女子双颊酡红,双眼紧阖着,眉心微微蹙起,仿佛睡得不是很舒心。她睡得不好,脑袋滑到了枕头下,身子都快斜到榻边来了。赵胤弯腰将她抱起,一阵酒香和熏香便幽幽地冲入鼻端,他眉头微微一蹙,正准备为她调换一个方向,大黑便朝他低低吼了一声,龇出了尖牙。 这养不熟的狗东西! 赵胤回头瞪了大黑一眼,神色突然一凛。 养不熟的狗东西,独独忠诚她一人。 赵胤盯着时雍的睡颜看了许久,默默帮她拉好被子,在榻边的软椅上坐了下来,修长的身姿一动不动,目光深幽难测。 在他抱她换位置的时候,时雍就有些醒了。 她没有那么醉,意识还在,知道是赵胤回来了,假意睡过去,由着他服侍。哪知这男人当真是个木头,把她摆好重新入睡便走开了,半点都不会趁机占便宜,多亲近一分都不会。 “大人~” 时雍没有睁眼,眉头蹙了起来,一副难受的样子,手臂拉出被窝,砰一声打在床沿上,嘴里喃喃唤他。 赵胤一惊,走过去倾身看她,将她的手放回去。 “哪里不舒服?” 时雍仍不睁眼,皱着个苦巴巴的包子脸,摸摸自己的胳膊,又摸摸头,又摸摸肚子,然后将他的手拉了过来,放在自己的心窝上。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哪里都痛,浑身都痛。” ------题外话------ 还是两章合一哈,没有分章了。 PS:谢谢小姐妹们支持,早些睡美容,明儿见~~</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44章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赵胤见她满脸通红的叫着痛,呼吸间喷薄而出的满是浓重的酒味,不知她到底喝了多少,喟叹一声,那心里挥之不去的戾气便生生按捺下来,拍拍她的手背,想去为她叫一碗醒酒汤。 哪料,他手一抽,姑娘就不肯了,身子灵蛇似的缠上来,拉住他不放,甚至还把脸儿贴过来靠在他的胳膊。 “大人,你不要走……” 酒意上头,确实壮人的胆子,还能让人变得厚脸皮,时雍微醺之下,整个人软绵绵的,呼吸都带着热气,也比往日更加黏他。许是赵焕今日的话对她造成了冲击,将她心中的不安放大,借着酒意,时雍肆无忌惮在他身上撒娇,变得都不像她自己了。 “我不许你去找别的姑娘。” 赵胤看她片刻,摸摸她的头。 “我不走。我叫人传热水……” “不要。”时雍翻转过身,整颗脑袋几乎都埋在了他的胳膊弯里,头上玉钗未退,赵胤看一眼,轻轻帮她卸下来放到一旁,又无奈地顺了顺她的头发。 “你就会这一招?” 冷不丁听他这么说,时雍心脏激灵一下紧紧绷起,却不抬头,继续装糊涂,“我若有别的办法对付大人,我就不喝酒了……我不是没办法了么。” “为何醉酒?”赵胤低头,想抬起她的脸来。 时雍不允,泥鳅似的滑入他的怀里,双手霸道地搂住他的劲腰,喃喃般小声道:“我怕大人反悔,不娶我了。” 哼! 赵胤低头看着怀里的脑袋,沉默片刻,掌心落下去试图勾起她的下巴。 “你的话,几句是真,几句是假。” 今夜的赵胤,声音格外冷静,哪怕时雍半醉不醉,仍然能从他的语调里分辨出他复杂的情绪。很显然,赵胤不仅在怀疑她,而且,他的怀疑说不定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和想象。 时雍半眯眼,慢慢抬起脑袋看着他,那软绵无力的样子比清醒时更为娇憨可人,语调也如同撒娇一般,“那个阮娘子是不是说了什么我的不是?你见她美貌,便被迷昏了头,就来数落我的不是了……” “阿拾。” 赵胤轻慢地唤她一声。 时雍好半晌才嗯声,眼睛雾朦朦地看他。 “大人,你想说什么?” 赵胤伸手慢慢抚上她的脸颊,粉嫩滑腻、略微烧烫,确实是喝了酒的状态。喝了酒的她比平常都要乖,眼神少了几分凌厉,长睫轻颤,星眸点漆,可人又妩媚。 可是,这个女子他看不穿,看不透。 沉吟半晌,他问时雍:“你清醒些了吗?我问你几个问题,望你如实回答。” 时雍小鸡啄米般朝他点头,不知是清醒还是不清醒。 赵胤眉头微皱,沉默良久突然开口,“你和赵焕,何时相识?” 唉!还是回到这个问题上来了。 时雍心里浮现出无数个念头,状若思考般歪了歪头,“好像是那次……帮大人去楚王府送药。” 赵胤盯住她的眼睛,仿佛受到什么蛊惑一般,淡淡看人,却仿佛揉碎了一抹柔情在眼波里,一只修长的大拇指不经意般抚过她嫣红的嘴唇,带出她浑身的颤意。 时雍看着他凉淡的面容,心跳得极快,“大人不信我?难不成你怀疑我与楚王有暗手?” 赵胤闭了闭眼睛,低声道:“信。” 这一个字,他说得低沉喑哑,仿佛用尽力气一般。 时雍看他不再说话,手臂又横过来,搂了搂他,借力爬起来,面对面盯住他的眼睛。 “不是有几个问题吗?大人问呀。” 赵胤看着她:“没有了。” 时雍很不愿意看他这副模样,相比而言,她更希望赵胤直接对她兴师问罪,或是发怒质问,而不是这样隐忍地一个人背负怀疑的情绪。 时雍想了想,又小声问他,“我打了楚王,也没有关系吗?” 赵胤道:“他言语无状,轻薄在先。” 言语无状?看来他是知道楚王和她冲突的原因了。可是,他为什么不问? 时雍抿了抿嘴唇,瞄着他说道:“他确实有些癫狂,居然对着我唤时雍的名字……”她又望了一眼大黑,“理由就是我养了大黑,又同乌婵交好。你说好笑不好笑?” 赵胤看着她,没有作声。 时雍道:“我同大人讲过的,我与乌婵一样,曾受过时雍的恩惠,我们早就识得。大黑原也是不肯跟我的,还不是饿得狠了吗?狗与人一样,你对它好,它也便对你好,这有什么奇怪的?” 这些解释其实有些牵强,但是如果不这么说,时雍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赵胤了。 时雍不敢揣测赵胤的想法,不料,赵胤却突然问道:“你还记得那天在诏狱,我问你的话吗?” “诏狱?” “你为时雍验尸那日。” 时雍心里咯噔一声,“大人指的是哪一句?” 赵胤盯住她,一字一顿说得很慢,“我问你,时雍可是处子?” 完了!时雍心脏猛地一缩,突然有一种自己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那日她随口一说,只是为了给这位大都督上眼药。想着他在意这件事,说不定就会去查实,那这桩冤案说不定就有眉目了。 哪会知道…… 剧情不按常理走? 时雍疑惑不解地问:“大人何故又提起这件事?” 赵胤道:“你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还能是谁?若时雍当真已非完璧,那么那个男人只能是赵焕,因为她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同赵焕在一起的,至少在旁人眼里她就是赵焕的女人。这个旁人也包括当时的赵胤。 这无可辩解。 时雍突然头痛不已,是烦躁的疼痛,也是酒意后的疼痛。 他看出了赵胤眼里深浓的尖刻,甚至有一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赵胤怀疑她和赵焕曾经有过那种亲密的关系。而且,他十分介意。尤为在意赵焕认出了她? 天老爷…… 这让她如何是好? 时雍已故,她是她,她非她,她又如何能为时雍解释?现在再说,赵胤会信?无非觉得她欲盖弥彰而已。 时雍庆幸自己喝了点酒,不仅思绪更为跳跃,还可以用不太清醒的状态去挑战清醒的他,事后不必负责任。她想了想,皱了皱鼻子,往他的脸上蹭,“大人今夜好生古怪,问我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大人是不是像楚王一样,因为我养了时雍的狗,也怀疑我,就是时雍?” 赵胤眼神锐利,轻轻吐出一个字。 “是。” 时雍一愣,突然低低笑了起来,脑袋一沉就往他怀里钻,“世上哪有这等奇事?我和大人都曾目睹时雍在诏狱的死状,难不成还能借尸还魂不成?” 赵胤眼角瞥着她的娇态,突然将她从怀里拖了起来,时雍刚要张口询问,他已低头朝她吻了上来。这突如其来的吻,快得让时雍心尖一麻,含糊地唤一声“大人”,还来不及多想,他已抬起头,用一双冷静深幽的眼看着她。 “不论你以前是谁,往后都只能是我赵胤的女人。” 时雍意外地怔怔不语,赵胤再次低头来寻她带着酒香的唇,时雍惊诧于他的热情,呼吸不过来便用力去捶打他的肩膀,赵胤捉了她的手,得寸进尺,将她反压在那张铺着软褥的榻上,时雍心乱如麻,瞪大双眼看着他,赵胤却没有再进一步,而是自上而下地俯视着她。 时雍被他压在榻上,动弹不得,咽了一口唾沫,看看旁边的枕头。 “大人,要在这里……睡吗?” “你睡。”赵胤说着话,双眼盯住她,慢慢松开扼住她的双手,拉下床边的帐钩,将锦帐放下来,时雍看着那帐子上的流苏一阵乱动,而眼前的男子已长身而起,将帐子往里一合,沉声道: “我就在外面,若有不适,就唤我。” 时雍快要被这个男人给弄疯了。 听着他步履坚定地远去,她双手捂住滚烫的脸。 “站住!你还没有告诉我,阮娇娇来找你,都说了什么呢?” 赵胤脚步一顿,迈开了步子。 “大人!” 时雍觉得自己应该生气,哪有把人亲了就走的道理?她喊了一声,不见赵胤回头,血液突然冲脑,借着酒意从床上弹了起来,光着脚丫子冲过去从背后一把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后背上。 “我没同意,不许走。” …… 阮娇娇回到楚王府的时候,夜幕已然笼罩在了那琉璃碧瓦上,呈出一片青黑之色。 她抬袖闻了闻身上,叫了丫头备水,沐浴熏香,将长发随意地披散,松松地搭在身后,没有绾起,也没有簪花,脸上未施脂粉,素净而柔软地对着铜镜转了一圈,这才踏着夜色去找赵焕。 她是倚红楼里精心培养出来的花魁,伺候这个男人有些日子了,对他的喜好自是了如指掌,赵焕爱香,爱静,爱一切风雅之物。 这样的打扮是他喜欢的,阮娇娇想象着他回头看到自己时惊艳的目光,却不料,看到的是一个落寞而孤单的背影。 赵焕坐在内宅那个破败的庭院前面,呆呆地发愣,身上的衣服浸透了血迹,肩膀破了,胳膊破了,裤腿也破了,赵焕却不管不顾,只是直愣愣看着那个院子,那失落的模样如同一条无家可归的狗。 庭院的门楣上有一块匾额,上头的两个字已经被涂抹过了。 阮娇娇心里却很清楚,那两个字是“时雍”。 看着赵焕的背影,阮娇娇原地站了片刻,终于慢慢走近,轻声软语道:“殿下,你流血了,为何不叫医官……” 赵焕没有抬头看她,目光一动不动,声音凉薄:“你上哪里去了?” 阮娇娇脸色微变,知道是瞒不过他的,她也就不瞒了。默默蹲在他身前,指尖小心翼翼触碰他的伤口,眉头紧蹙着,小声道:“我去了无乩馆。” 赵焕侧过头来,“去做什么?哼!你也瞧上赵胤了?” 这句话冷森森的,仿佛带着咬牙切齿的恨。阮娇娇心里一麻。她知道赵焕在生气,吃味,痛苦。可是让他这么难受的人,不是她阮娇娇。 阮娇娇沉默片刻,低下头去,望着赵焕的眼睛。 “娇娇早已在菩萨面前发过誓了,此生唯有殿下一人,殿下还不肯信我么?”她又瞄了赵焕一眼,委委屈屈地道:“娇娇去无乩馆,是为了殿下。” 赵焕冷笑一声,“为了我?” 他的目光冷冷地望过来,因了身上的伤口和鲜血,这模样极是骇人,眼神仿佛一柄会扎人心口的刀子,刺得阮娇娇身子微微一瑟。 “我知道殿下不愿意追究那个宋姑娘的过错,可此事,还是要叫大都督知道才好。若是那位宋姑娘心有不甘,在大都督那里吹上几句枕头风,说不得大都督就会以为殿下对他的女人有意,那可就不好了。殿下就是心软,该解释的时候不肯解释。那娇娇只能替殿下去说清楚了……” 赵焕呵声冷笑,黑眸直盯盯看着她。 “本王的事,何时轮到你出面了?” 阮娇娇委屈地咬了咬唇,身子朝他倚了过去,“殿下……” 赵焕身子往后一退,与她保持距离。 “阮娇娇,你是不是没弄清自己的身份?你就是本王花钱从窑子里买回来的一个玩意儿,是谁给你的胆子,跑去无乩馆说她的不是?又是谁给你的胆子,在本王面前说她的面前,你配吗?你配跟她比吗?” 阮娇娇如若雷击一般,在他的吼声里跌坐在地。 “殿下,娇娇……娇娇错了……殿下息怒!” 赵焕伸手掐住她的脸颊,狠狠用力,一滩鲜血便在他用力的时候从虎口处渗了出来,染上了阮娇娇白皙的小脸,那些伤触目惊心,那些血摄魂夺魄,阮娇娇在浓重的血腥味里几乎呼吸不上来。 “殿下,你的伤……你的伤口,在流血……” 赵焕冷冷看一眼他手背上的血痕,那是被狗爪子挠出来的长长伤痕,划破了皮,肉都翻了出来,这一用力更是鲜血汩汩,流了满手。 赵焕双眼渐渐被鲜血染红。 慢慢的,他丢开阮娇娇。 “滚下去!记住,守好你的本分,不要再痴心妄想。” 阮娇娇看他对自己的伤都无动于衷的样子,遑论在意她的情绪了。目光流转,她慢慢流露出一抹心疼的表情,似乎想哭,又没敢哭出来,最后只是哽咽着用哭腔问了一句。 “殿下去东定府就藩,可要带娇娇同去?” 赵焕徐徐侧目,阴凉凉地看她片刻,冷笑一声。 “谁告诉你,本王要去就藩?” ------题外话------ 二合一~ PS:姐妹们,求票求票求票哦~~~么~</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45章 荒唐的人儿 ,最快更新锦衣玉令最新章节! 晨曦的微光透过纱帐,落在时雍白净的脸上,她朦朦胧胧醒过来,发现自己头痛欲裂,仿若上了一个观音大士的紧箍咒,极是难受。 宿醉的感觉不好,宿醉后忆起昨夜的荒唐和出格,就更是惊乱。 赵胤已经不在房里了,不知他几时起得身,时雍看着他睡过的地方,整洁干净,再看看自己这一边凌乱的狗窝,默默回想了一下,突然搓了搓脸。 借酒装疯,强拉男人上榻,还非要人家躺好…… 她要真把赵胤给睡了也就罢了,不丢人。丢人的是她让赵胤躺好之后,干了一件她根本想不起来理由的事情——数他的眼睫毛。 一根一根地数,数一遍再一遍,最后到底多少根她也没数明白,数困了就倒在他身上睡了。 时雍不能原谅自己,干了这么幼稚的事情。 荒唐死了! 最奇葩的是赵胤竟然依了她,这叫什么事? “大黑,我不能见人了。” 她低叹一声,屏风后突然传来响动。 门开了,大黑一身晨露风尘扑扑从外面奔跑进来,吐着长长的舌头,喘着气,好像已经出去蹓哒一圈了。它兴奋地冲到时雍面前,前蹄往床沿一搭,就拿嘴来叼时雍的被子,想拖她起来。 睁开眼睛就能看到自己的狗子,对时雍来说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她伸出一只胳膊拍拍大黑的头,“哪里去了?” 大黑低头去舔了舔她的手,脑袋往后转。 “做什么?” 时雍笑着望过去,就见一个修长的人影从那紫檀雕花的屏风后走了进来。 “醒了?” 赵胤一身玄黑马装,腰束革带,脚踏黑皁靴,一柄绣春刀悬在腰间极是惹眼,看上去干净利索,仿佛是刚骑马练功回来的样子,浑身上下充斥一种贲张的力量,那一种冷漠又疏远的气质宛若天生,就这样的男子,当真是少有人敢去招惹的。 时雍庆幸自己胆大,不仅招惹了,还抢先把人拿下了。 她伸个懒腰,懒懒地问:“大人做什么去了?” 赵胤道:“带大黑出去跑了一圈。” 不就是练功吗?时雍摸摸大黑的头,打个呵欠,看了看外间尚未亮透的天色,视线不由自主扫向赵胤的膝盖,他进门时步伐矫健,身姿端正,看不出有腿疾的样子,可时雍瞄他一眼,眉尖仍是蹙了一下。 “不是说好,要养着腿吗?” 赵胤将身上披氅取下,看她一眼,“哪就有那般娇气了?” 说着,他将披氅搭在架子上,大步往与卧室相连的净房而去。他不是个磨人的主子,很少要人伺候,一般都是亲力亲为,时雍看他去净房,原以为是方便,等听到一阵水响,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去沐浴。 没有叫人传热水,那就是洗冷水了? 时雍一惊。 这人怕不是疯了! 时雍将被衾掀落在地,几乎没有考虑就往净房冲了过去。 在自家卧房,赵胤没有锁门,时雍也没有想太多,只怕他洗了冷水之后腿疾又发作,一时气血冲脑。门一推开,赵胤猛地转头,投向时雍的目光有短暂的惊愕,很快又归于平静,顺手将浴架上的大绒巾往腰间一围,迎着时雍的目光。 “何事?” 时雍尴尬地怔然片刻,忽略掉狂烈的心跳,沉声质问:“你洗冷水?” 她脸上的表情很有几分气恼,赵胤蹙了蹙眉头,唇角若有似无地抿了一抿。 “偶尔一次,不妨事。” “怎就不妨事了?你怎么不听大夫的话?你这破身子本就要好好养着的,你还洗冷水,你是想气死我么?” 她的质问字字铿锵,凶巴巴地像一只小兽。 赵胤目光幽暗地望过来,“不会让你守寡的。”说罢,见时雍拉着脸看自己不言不语,叹了口气,“去帮我拿身衣服。” 时雍看他这模样,没有多想,说一声“等着”便径直出去了。哪料,等她从衣橱里翻出赵胤的中衣裤子拿进去,这人已经速度极快地洗好了,一身湿漉漉的,腰上围了个松松垮垮的巾子,正在擦拭,听到动静也没有转头。 “放着。” 他背对着她,肩膀宽厚坚实,后背笔直结实,倒三角身型的线条轮廓分明,挺拔有力的腰,紧绷而上翘的…… 这男人实在太有看头了。 时雍鼻腔有些热,察觉到呼吸吃紧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他的面前,赵胤似是感觉到了她灼人的目光,突然回头看来,“嗯?” 时雍目光与他一触,像被烫着了一般,连忙收回心思。 “大人,要我帮你么?” 赵胤看她一眼,“不用。你先出去。” 这一转身,时雍看到的是一双强健有力又修长的腿,脑门登时像被鸡血浇过一般,比早上起来的时候更痛了几分。 时雍活了三世,见过许多好看男人……的图片,其中不乏基因优良身材好的,健身房里打磨出来的,摸爬滚打练出来的,但从来没有像看到赵胤这般震撼,好看到她很想上手去摸一把…… 唉! 这真的是她见过最好的了。 她甚至觉得,错过赵胤,她往后也遇不到这么好的。 只是赵胤太能克制了,克制到让她怀疑自己的魅力和他的生理,怀疑自己遇到了活体版的柳下惠…… 时雍坐在榻上发了一会儿呆,赵胤出来了,着装整齐,一脸平静,气质清冷高贵,时雍抬头看他一眼,想说点什么,又耷拉下脑袋,脚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大黑身上搓磨。 赵胤走过来坐在她的身边,目光幽深地看她一眼。 “想说什么,就说。” 时雍抬头看着他,“昨晚……我喝多了,抱歉啊!” 赵胤漫不经心地将双手搭在膝上,坐姿端正,四平八稳,那平静的面孔与时雍的表情形成了强烈的视觉反差。 “无妨。”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时雍完全无法从他的声音里捕捉到他对昨夜之事的真正观感。 犹豫一下,时雍故技重施地靠过去,双手缠住赵胤的胳膊。 “大人会生气吗?” “不会。”赵胤低头寻着她的眼睛,将胳膊收了回去,时雍手上一空,愣了愣正有些失落,赵胤的手臂便从背后绕了过来,将她整个人揽入臂弯里。 时雍察觉到他的掌心在她后背轻轻抚了抚,像拍孩子似的轻拍两下,然后又听他道:“但下不为例。你若再犯,我便……” 听他语气迟疑,时雍稍稍抬高下巴,盯住他的眼睛问:“你便如何?” “由得你去。” 他漆黑的双眼幽深一片,时雍在他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却听不懂他这句“由得你去”,是指随便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纵容,还是说由她去罢,他再也不会管她,不会再要她了。 时雍品着这话,觉得是后者。 “看来大人很是介意。” 她说得委屈,却不知道自己做的事到底有多么挑战赵胤的原则。赵胤一向是个循规蹈矩的人,行事作风从不出格,她简直就是出现在他生活中的异类,就像刚才闯入净房,盯着他的身子一眨不眨地看,脸上不见半点羞涩,换以前赵胤都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样的女子。 赵胤低头盯住她,时雍仰起小脸与他对视,一截瓷白的脖子精致修长,神态慵懒,容色清丽,双目犹如清水,粉颊如同芙蓉,乖顺又可人。 赵胤叹气。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此女惯在他面前做出一副作低服小的模样,可他明知是假,竟说不出她半点不是。 “国公夫人今日去卜吉,等合了八字,择个吉期我便娶你过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