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命》 第144章番外之今生独宠(这是最后一个番外了) 虽说顾瑜政独自流落在外,可顾锦沅这个当女儿的还是记挂着他,萧峥自然知道她的心思,暗地里自然命人时不时关注着,每每有了什么消息就会告诉她,所以顾锦沅一 直知道自己爹的情景。 当知道自己爹竟然安身在一个小小村落,并和山村里一个年轻姑娘在一起的时候,她也是意外。 她约莫知道福云公主是向她爹倾诉情思了,但显然她爹毫无犹豫地拒绝了。那福云公主回来后哭了两三日,险些病了,之后突然改了性子,说是愿意早点指婚,皇太后只以为女儿想明白终于松口气了,但顾锦沅却知道,她这是死心了,对自己爹 彻底死心了。 了了福云公主这一桩心事,不曾想,突然听说这山里姑娘的事,自然是意外。 意外之余,默默地坐在窗前发愣了好半响,最后终究叹了口气。 毕竟自己娘早就走了那么多年,爹不到四十岁,还年轻,膝下也没个儿子承袭爵位,再找也是理所应当的,再说他熬了这么年,也是不容易了。 他能拒了福云公主,却和一个山里姑娘在一起,想必那姑娘是个很不错的。 可谁知道过了几日,却收到了顾瑜政的信,信里竟然是让她亲自过去一趟,还要尽快过去。 她自是吃惊不小,须知她是皇后,皇后出燕京城,哪里是那么容易的,若是没有天大的缘由,自然是万万不可。 她拿着这信,便等着萧峥下了早朝回来,想着和他商量。 谁知道萧峥回来后,却是面色凝重:“你是要去一趟。” 啊? 顾锦沅有些意外,突然意识到,可能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发生了,而她不知道?毕竟他说这话,必应该有缘由的。 萧峥:“我会安排一下,不但你去,我也会带着阿宝儿,陪你一起过去。” 这下子,顾锦沅连惊讶都没有了,她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帝王出燕京城,这怕是多少年都不曾有的大事。 自己父亲那里,到底有了什么,以至于让他竟然贸然决定出京城? —— 萧峥用的理由却是,太上皇夜梦吉瑞于萧山,而萧山则是大昭先祖起源之地,是以萧峥受命于太上皇,前往祭祀先祖,修整祖宅。 这倒是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之前诸位大昭帝王在登基后,也颇有几个前往萧山告慰先祖的。 只不过萧峥若是去,那阵势就大了,光是前面筹备各样出行物什,就筹备了二十多天,更不要说司礼监要准备祭祀告慰所用之礼。 偏偏接下来又赶上年节,宫中自然不能无皇上无皇后,以至于待到一家子出行的时候,都已经是第二年开春时候了。 此时万物复苏,草长莺飞,柳芽抽枝,从那帝王车驾中往外看过去,好一派清新舒怡的春日风光。 顾锦沅倚靠在舒适的皇家辇车中,身边坐着的是阿宝儿。 阿宝儿还是头一次出来燕京城,好奇地趴在马车窗户那里往外看,一双有着浓密睫毛的眼睛忽闪忽闪的。 “母后,山山,母后,树树!”阿宝儿如今两岁了,会说话了,童言童语稚气清脆,略带一点孩儿气的含糊不清,但就是那点含糊不清,听得人心都化开了。 粉团一样的小人儿啊! 正看着间,阿宝儿眼睛突然亮了,他开心地挥舞着小手:“部皇,部皇,母后,泥看部皇!” 部皇,是说父皇——这个说话不清楚的小可怜。 顾锦沅顺着阿宝儿小手指头所知的方向,也看到了。 按理帝王出行,车次顺序自然有规矩,都是依礼而行,不过这里道路蜿蜒弯曲,那么一绕,恰好可以看到萧峥骑马在前。 常服出行的萧峥穿着紫色骑装,沉稳若定,挺拔威严,前后拥簇着不知道多少人马,帝王威仪尽现。 顾锦沅抱住了阿宝儿,笑道:“阿宝儿,等你大些,让你父皇教你骑马,可好?” 阿宝儿自然是猛点头,点头的时候,头上扎着的小小束发金冠都一晃一晃的,看得顾锦沅打心眼里喜欢,只恨不得搂着这小娃儿不撒开。阿宝儿自小可爱得紧,稍微大一些,也是聪颖机敏无双,待到会说话了,便开始背诗看书,有时候甚至用软糯糯的语气一本正经地给顾锦沅这当母后的讲,说今日看了什 么书,书上讲了什么。 如今阿宝儿听得顾锦沅这么说,歪着脑袋想了想,之后一本正经地道:“母后,阿宝儿不要骑那个马马,阿宝儿要鞋依!” 鞋依? 顾锦沅不懂,那是什么? 阿宝儿看母后不懂,那清澈的眼睛里便泛起了无奈,摇头说:“就是扒笼吃菌啊!” 扒笼吃菌? 顾锦沅疑惑地看着儿子,但是又不太敢打击儿子。 虽然这个儿子,她感觉是有些前世印象的,但是有时候吧……又实在幼稚得很,骄傲得很,不能打击人家。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说:“扒笼吃菌是什么啊……包子吗?” 难道是前两日用过的菌菇馅儿的包子? 阿宝儿皱着小眉头,很是鄙夷地看着这母后:“母后,扒笼吃菌啊!扒笼吃菌啊!” 顾锦沅:…… 还是不懂,好着急,儿子到底在说什么! 阿宝儿都着急得跺脚了,无奈摇头:“吃一鸡,有扒笼吃菌,绝地,梵语,笨小!” ? 顾锦沅眼前一亮,突然想到了:“你是说《拾遗记》,《拾遗记》里有王驭八龙之骏!” 而八龙之骏,其中第八龙为挟翼,身有肉翅,形似鹏鸟,能翱翔九州。 阿宝儿见自家母后终于懂了自己的意思,总算松了口气,之后板着一张小脸,开始一本正经地道:“王驭扒笼吃菌,其中唯鞋依,有肉吃,可翱翔九粥!” 顾锦沅看着自家儿子,明明软糯的小人儿,脸蛋都粉嘟嘟的,还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偏偏说出话来那叫一个一本正经,像一个小学究,一时险些噗嗤笑出声来。 不过考虑到小娃儿的心思,到底是忍住,忍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正说话间,辇车却是停了下来,之后就听外面说话声,却原来是萧峥派了侍卫过来接阿宝儿,说是要带他同乘。 一听这个,阿宝儿马上高兴得眉毛飞扬,也不念叨他的“挟翼”了,大声道:“母后,阿宝儿去,阿宝儿要去!” 看着儿子那么高兴,顾锦沅哪能不让他去,自然是命人将他送下辇车。 不多时,从窗子里看过去,远远地便见那紫袍男子怀中搂着玉娇粉嫩的软糯小娃儿,用自己胳膊护着,扬鞭纵马奔驰,风中隐隐传来小娃儿欢喜的尖叫声。 顾锦沅靠着那车窗雕栏,抿唇含笑,倒是看了好久,一直到他们的身影被隐在那成群的侍卫中再也看不到了才收回。 这父子俩啊…… —— 顾锦沅一行人等,先是取路顾瑜政所在那山村,前去看望了顾瑜政。 过去的时候,因萧峥身份和寻常人不同,自然不好轻易移步,顾锦沅便自己去的。 她本来想着当日看看就回,谁知道这一去,竟然停了三日才回。 回来后,等着她的是萧峥父子俩,当儿子的早就眼巴巴地看着了,见到她回来险些哭出来,委屈巴巴地说:“母后怎么才回来,母后不管阿宝儿了吗,阿宝儿好难过!” 顾锦沅少不得安慰了他一番,又哄又骗的,只说阿宝儿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娃儿,母后最最喜欢你,终于哄得小娃儿破涕而笑。 一直到晚上时候,阿宝儿这里困了,才被奶嬷嬷带下去。 房中只剩下顾锦沅和萧峥了,她唇角的笑便消失了。 “如何?”他这么问她。 顾锦沅抬起眼来,看他,过了好半响,她走过去,用手抱住他的腰,之后将脸埋在他胸膛里了。 她所看到的,自然是匪夷所思,不过如今这人世,本就是上辈子的重来,有一些稀奇匪夷之事,仿佛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了。 这几日,她在他们身边,暂时忘记了自己母仪天下的身份,也忘记了自己已经为人—妻,为人母,就那么像一个小孩子般留在他们身边,一家三口过日子。 青山绿水的世外桃源,这几日仿佛梦一般,弥补了她年幼时的种种伤痛。 此生此世,仿佛再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而另一桩,顾锦沅却是为父亲顾瑜政高兴。 父亲明显是心灰意冷,从前年还没出京城的时候就可以看得出,他除了牵挂着阿宝儿,除此之外对这世间再无留恋,如今竟然有这般离奇际遇,也算是圆满了。 “我见到他们的时候,实在惊叹。”顾锦沅埋首在他胸膛上,闷声这么道:“虽说年纪差了十九岁,但我却觉得,他们就该是这样的,天造地设的一双。”其实自己爹这个年纪正是一个男人风华最盛的年纪,岁月的沉淀让他成熟稳重,多年的朝堂沉浮让他自有一股年轻人没有的从容淡定,这样的一个他,放下一切,回归山 林,就那么牵着身边那个年轻母亲的手,把她宠得仿佛一个孩子。 两个人哪怕是无意中的一个对视,都是甜蜜而浓烈的眷恋,以至于顾锦沅会觉得,自己这个年纪比母亲还大的女儿有时候会显得多余。 —— 前往萧山的路上,顾锦沅心情自是极好,一路上也颇有兴致欣赏风景,她甚至觉得,这是自己走过最舒畅的一条路,这个世上再没有比这个更惬意的了。 一路上自是前后拥簇,处处都被仔细照料,再没什么可操心的。小阿宝儿如今喜欢上了骑马,白日里有时候在辇车中陪着她,有时候便过去找萧峥,让他“福皇”带着他骑马,小家伙在骑马上倒是很有天赋,人也胆子大得很,被他“福皇 ”抱着在马上骑了几次后,他越发喜欢,后来竟然开始单独骑在马上。 那么小的一个人儿,粉糯糯的,竟然自己骑马?顾锦沅听到这个自是无奈,晚上到了下处,待到没人的时候,倒是把萧峥好一顿说:“他小,你也小吗?别看他有上辈子的记忆,但他归根到底就是个小娃儿,什么事不懂 的小娃儿,不知道天高地厚,话都说不清,你怎么能让他一个人骑马?” 萧峥:“他要骑,我有什么办法?” 顾锦沅:“你是他父皇,你不能管着他吗?” 萧峥:“我管他,他就不高兴,我也没办法。” 顾锦沅:“……”她斜眼看着他,不由开始怀疑,这男人真是当初那个高傲冷漠的太子吗?他当年在他父皇面前说话多么率性嚣张,她可是记得,怎么如今当了爹,说话就这德性了,连自 己儿子都管不住了? 还是说他们老萧家当爹的都是这个德性? 这是他们皇家的传统吗? 萧峥看她这样,自然是知道她担心,眸中含笑,安慰她道:“放心好了,我心里有底,虽说让他自己骑,但我一直从旁护着,若是有个万一,我定能接住他。” 顾锦沅满腹怀疑地看他,但是到底是信了。 曾经桀骜不驯的人,在自己父皇面前都颇为张狂的,如今当了父亲,便收敛了一身的戾气,仿佛野生的豹子变成了家养的,对自己的儿子那是各种哄着护着。 阿宝儿那里若是磕到碰到,只怕他比自己还心疼。 不过他到底是怕顾锦沅担心,之后路上,便收敛了许多,多让阿宝儿陪着顾锦沅在辇车中,阿宝儿不依,他干脆也不骑马了,就陪着她们母子两人一起在辇车中。 幸亏这帝王家的车驾足够大,即使都上了辇车,也不会太过憋闷,一家子三口在辇车上倒是舒坦得很,还可以一起说说话。大多时候是阿宝儿说,夫妻两个听着,间或捧他几下,比如说阿宝儿说得真好,阿宝儿太聪明了,这个时候阿宝儿便会得意得眉毛飞起来,用他依然有些含糊的稚嫩小嗓 子开心地说:“福皇母后都说阿宝厉害呢!” 于是夫妻两个都忍不住笑起来。 就这么一路走着,抵达萧山的时候都是十几天后了,到了萧山,去昔日老宅中祭拜,又亲自打扫祖宗祠堂,倒是颇费了一些心思。 好不容易忙完了这些,这一趟萧山之行算是功德圆满了,萧峥也就带着她们母子俩四处看看。 毕竟即使尊贵如皇后者,也不是轻易能出来这么尽情玩耍的。 可谁知道,就在这一日,出了一个意外。 事情还是染丝过来给顾锦沅说的,说是当地官员迎接皇上,怕是好生做了一些安排。 从染丝说“安排”两个字时的那语气,顾锦沅明白了。 这是天子出行,当地进献美女也算是稀松平常的事,尽管听说这位帝王后宫独宠皇后,但试试总是可以的吧? 顾锦沅笑了,倒是没在意这些,随这些人去吧。 谁知道了晚间时候,萧峥来了,身后跟着一位妙龄女子,看那女子,确实是模样精致,定是千挑万选了送过来的吧。 旁边染丝以及其它宫娥嬷嬷见了这情景,顿时皱眉了,这是什么意思? 阿宝儿虽然年幼,但是人小鬼大,险些跳起来,伸出手指头,指着那女子道:“你是什么人!” 别看人家人小脸嫩,但是沉下小脸,竖起剑眉,低声这么斥一声,眉宇间竟隐隐有一股子摄人气息,那女子愣生生被吓得哆嗦了一下。 萧峥淡声解释道:“这是当地官员送过来的,说是誓死追随,不然情愿一死。” 那女子忙道:“是,民女甘愿伺候在皇上皇后和小太子身边,民女愿为皇上皇后和太子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阿宝儿挑起小眉毛,老大不乐意了,想当他小娘,也得看自己几斤几两重,门都没有! 谁知道这个时候,萧峥却淡声开口道:“既是誓死追随,若是朕真得把人赶走,倒是不近人情,不如这样,就让她服侍在阿宝儿身边伺候着,阿宝儿,你说如何?” 啊? 那女子脸上一白,服侍,服侍太子? 太子还是个小团子,她已经十八了,她若是服侍太子,什么时候才是头?! 她说的服侍,不是那个服侍啊…… 阿宝儿也是意外:“服侍我?”顾锦沅微蹙眉,正要说什么,谁知道阿宝儿却突然点头,背着手,一本正经地道:“既如此,本宫身边恰好缺一个倒夜壶的粗使宫娥,你以后就留在本宫身边,每日负责倒 夜壶吧。” 倒,倒夜壶? 这种粗活,一般是最为粗糙的下等丫头干的啊! 让她去倒夜壶? 阿宝儿虎眸圆睁:“喂,倒夜壶的,还不出去,在这里作甚?” 那女子此时脚底下都发软了,险些直接栽那里,一时自有人上前,将她拖出去了。 在被拖出去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太傻了。 她还以为这是寻常官员之家吗,这是帝王家,人家一句话下去要她命都是有的,她在那里说那些赖话,别人只是不愿意料理她罢了! 待到阿宝儿也出去睡了,房中只剩下顾锦沅和萧峥。 顾锦沅也是摇头,哭笑不得:“这是何必,左不过一句话的事,你何必故意耍弄他们。” 她说的他们,自然是指那些官员。 萧峥自然是不会收的,但故意收下,却把那女子交给阿宝儿。阿宝儿那性子,谁不知道,平时看着乖巧得很,是爹娘跟前的贴心宝贝,但是谁如果得罪了他,他可是要你好看,小孩子家,机灵古怪的,各种手段都使得出,还不知道 怎么整人! 萧峥听到这话的时候,修长的手握着一把剪刀,正要剪烛花。 被烛火映照的黑眸略带着浅淡的笑意,俊雅尊贵的面颊被映上了一层动人的柔光,于是那刚硬的面孔便有了几分别样的魅惑。 “不这样,那些人是不长记性的。” 说着这话,他随意地将剪刀扔到一旁,之后大步过来。 背着光的男人,身影修长挺拔,几步就走到了跟前,顾锦沅整个被笼罩其中。 “怎么——” 话还没说到一半,男人上前,已经打横抱起她往榻上走去。 “你这么急!”她攥着他的袖子,低声怪道。 “这一路上,我可曾得痛快?自从到了萧山,我可曾得痛快?” 一句话,他都盼了多少日子了! 总算今天可以消停了,可以尽兴了! 这话音落时,两个人已经滚到了锦帐里,锦帐中很快发出女子娇弱的闷声。再之后,一会儿有声,一会儿无声,只闹腾了大半夜。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3章番外之脱离剧情线的父母美好 那一日,顾瑜政来到了一处山下。 却见此处群山绵延逶迤,新奇秀丽,此时夕阳西落,西方一片红霞,映照着这湖光山色,仿佛给这一片山水蒙上了一层浅淡的红纱。 顾瑜政也是有些疲乏了,见前面有水有人家,便过去了湖边,这里溪水澄净,犹如一面泛着粉光的铜镜一般。 顾瑜政撩起水来洗了把脸,又喝了一些,只觉溪水甘甜清冽,自是觉得喜欢。 一时又有些饿了,摸了摸身上的行囊,之前小镇上打了酒,又买了一些白馍烧饼,倒是香美得很,只是路上已经吃光了,那袋子里只有一些白馍烧饼的碎屑。腹中饥饿的顾瑜政见前面有炊烟,有人家,便沿着那小溪信步前行,走了一会,便听得前面水声潺潺,蛙声阵阵,又有捶衣声,知道这里应是有人在洗衣服。他顺着那声 音看过去时,只见芦草细软密实,秋风一吹,芦花瑟瑟,有一缕粗布衣裳飘在芦花中若隐若现。 顾瑜政上前,拱手一拜,沉声道:“在下是过路人,经过此处,腹中饥饿,能否讨一口饭吃,或者请指点下路,看看哪里有旅社酒家。” 并不知道对方年龄,只好含糊了称呼。 谁知道他这话说出后,那捶衣声骤然停了下来,而那人并没搭腔。 顾瑜政见此,以为对方没听清楚,又说了一遍,这一次更为更为客气真诚。 但是谁也不曾想到的是,芦花后面发出一阵悉率声,紧接着,一个身影狼狈地从芦花后头跑出来。 她抱着一个木盆,拿着一个木锤子,微微弯着腰,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倒仿佛后面有一头狼在追她。 她跑得太急,甚至险些被绊倒,身上的粗布蓝花裙子在风中飘得像一朵蓝云。 顾瑜政看着这背影,微微皱眉。 他并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倒是让这女子这么害怕,又觉得那背影恍惚中有些眼熟。 略沉默了下,到底是摇摇头,想着自己怕是年纪大了,想多了。 这个世上,没有人可以像她。 便是自己的女儿,纵然模样像极了,但他也丝毫寻不到任何相似的气息。 当下他沿着那略有些潮湿的石头小路,朝着前面炊烟袅袅的方向往前走,很快就看到一处村庄。 村子并不大,多是土坯茅屋,茅屋旁有小块的菜地,扎着篱笆,村子旁种满了槐树柳树,到了这个季节正是落叶的时候,各色落叶缤纷地扑洒在这小小的村落中。 顾瑜政踩着落叶过去,这个时候村人正扛着锄头或者什么回来,见到顾瑜政这个陌生人,自然事稀罕。 顾瑜政恭敬地上前,和人家说了自己是四处游走的客人云云,这里村民倒是好客得很,和他说起村子叫绿水村,又有一家招待他过去一起用饭。农户人家用饭,其实就是在家门前树底下摆一个简陋的木头桌子,那家人看顾瑜政器宇不凡,知道他不是寻常人,便有些歉疚,只说慢待了客人,顾瑜政倒是不觉得,他 这两年四处游走,什么苦头没吃过,如今有饭有汤,还可以看着旁边的瓜田,听着远处的蛙声,人生最美不过如此。 谁知道说话间,便见前面林旁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领着一个年轻姑娘家经过,那姑娘—— 顾瑜政只看一眼便明白,那是之前他遇到的蓝衣姑娘。 当下不免多看了一眼,那姑娘约莫十七八岁,却被一个妇人仿佛领小孩一般领着,也是奇怪了。 招呼顾瑜政的那家男主人见了,叹了口气:“哎,可怜呐,这么大年纪了,还跟个孩子一样,你说老陈家以后这日子怎么过啊!” 顾瑜政一听,疑惑:“这姑娘怎么了?”说话的时候,恰好女主人端着一锅汤过来,听到这个便利索地道:“也没啥,就是这姑娘生下来后就是个傻的,从小不言不语,又胆小,见到什么都怕,前几年来了个算卦 的,说她这魂儿不全,怕是从此好不了了,只可怜老陈家两口子,就生了这么一个闺女,拉扯这么大还什么事都不懂,老了可怎么办啊!” “哎,说起来那姑娘长得真好看,天底下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可却是个傻子,这以后哪——” 顾瑜政听了,这才明白,怪不得那姑娘匆忙跑了,原来是个傻的。 当下也没多想,吃过饭后,就此歇在这户人家的偏房,那偏房简陋,放了一些用具家什,不过顾瑜政也不在乎。 睡到了半夜,也不知道是不习惯,还是被那鸡叫吵醒,竟然再也睡不着了,他只好起身,想着在山里散散步,看看风景。 谁知道走到了村口的时候,经过那姑娘家,就见那姑娘傻兮兮地蹲在草垛旁,痴痴地坐着,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深秋凌晨时候的山村笼罩着一层潮湿的雾气,让这一切都变得朦胧起来,恍惚中顾瑜政看着那姑娘背影,却是越看越觉得眼熟,越看越是心跳加快。 他攥紧了藏在袖下的拳,静默地看了好一会,终于还是转身打算离开。 这个世上,怎么可能有和她气息如此相似的人,这一定是错觉—— 谁知道就在他扭头的那一瞬间,那个姑娘转首看过来。 雾气朦胧,秋露湿重,睡在异乡偏僻村落的柴房里的他夜半醒来再不能眠,他是不是该疑心自己心神恍惚,以至于看到了自己心中所想? 眼前的女子,粗布衣衫,不是钗黛,但却分明像极了当年的陆青岫! “青岫,是你,你——”他喃喃地这么说,但是那个女子只是茫然地看了他一眼,之后便痴痴地做在那里,仿佛这个世上的人和事,她都不曾看在眼里。 —— 顾瑜政留了下来,留在了这个偏僻的山村。 他自己依傍着那村落建了一处茅屋,开始尝试着在这里生活,除了建茅屋,置办家什,他最常做的当然是去老陈家,陪着老陈家那闺女说话。 那闺女叫阿芒,从小生得绝色,却是一个傻子,眼睛里没人,也不会说话。 顾瑜政天天往老陈家跑,被有心人看在眼里,自然是难免议论,但是顾瑜政不在乎。 他下意识里总觉得,这个阿芒和她是有些关系的。 他算过日子,他的青岫没了的时候,正是阿芒出生的时候。 他并不信那些怪力乱神,但是这么相似的模样和气息,这么恰巧的时辰,却是不由得他多想。 他是足够有耐心的,阿芒不爱说话,他就会安静地陪着她,老陈家屋子漏水,他就帮着去修,老陈媳妇生病了,他就跑到镇子上去帮忙找大夫。 他虽然在外面流浪了两年,但是身上的银子却不会缺,找一处钱庄换了票子,拿出白花花的银子来,给老陈家媳妇治病,给老陈家修屋子,老陈家自然是感激得很。 村子里的人都觉得顾瑜政身份不一般,都觉得顾瑜政看上了阿芒,也都觉得老陈家有福气了。 至于顾瑜政比阿芒大了将近二十岁,大家倒是不在意了,毕竟顾瑜政虽然年纪大一些,但看上去依然仪表不凡相貌堂堂,并不显老。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顾瑜政在绿水村也停了两三个月,他和老陈家熟了,和绿水村的人都熟了,但唯独阿芒,依然不曾看他一眼。 大家都以为顾瑜政要娶阿芒,连老陈家两口子都觉得,将阿芒托付给顾瑜政,他们死也瞑目了。 不过顾瑜政知道,自己做不到。 燕京城里金枝玉叶的娇美公主,他不想要,偏僻山村像极了陆青岫的年轻姑娘,他也没法娶。 哪怕她像极了陆青岫,哪怕她真得是陆青岫的转世,但她不是陆青岫。 不是就是不是,转世也不是那个人了。 他只是想照顾她而已。 一直到那一日,初冬的溪水上方弥漫着一层浅淡的雾,阿芒在溪边洗衣服,顾瑜政则安静地守在一边,他正用已经枯了的芦叶编织一个小东西。 编着的时候,他看到一旁有鱼在吐泡泡,便想着去捉。 谁知道一个起身的时候,藏在怀里的荷包跌落了。 那荷包跌落在溪边,竟然往下滑去。 顾瑜政看到后,脸色微变,扔下手中一切过去拾。 谁知道那荷包恰好滚落在阿芒脚边,阿芒疑惑地拾起来。 她捏着那荷包,茫然地看着,怔怔地歪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瑜政不想吓到这个姑娘,但是他又不想让任何人碰到那荷包。 他看着阿芒,皱眉,抿着唇:“还给我。” 阿芒吓到了,手一松,那荷包就落下,荷包落下的时候,里面的那缕发就飘了出来。 乌发飘落在溪水中,一缕红绳散开,乌发也散开来。 顾瑜政脸色骤变,扑过去就要捡。 可偏偏这个时候,阿芒被他吓到,脚趔趄后退,后退的时候脚底下不稳,就此跌落溪水中。 顾瑜政一脚踩进水里,他要拾起那缕发,也要救人。 但就在阿芒落在水里的时候,那缕墨发竟然散发出淡淡的光芒,光芒笼罩住了阿芒。 顾瑜政骤然僵住,他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 这是陆青岫的那缕发,这到底怎么了? 就在他恍惚时,溪水中的阿芒终于挣扎着站起来了。 其实水并不深,只是猝不及防跌落,难免狼狈了。 挣扎着站起来的阿芒,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有些茫然地看向顾瑜政。 顾瑜政本要下水去捡那缕发的,但是那缕发呢,他找不到了。 他只看到了潺潺流淌的溪水,只看到了上面飘着的几片芦叶,他的那缕发呢? “你——”一个声音响起。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是午夜梦回时会让他痛彻心扉的声音。 顾瑜政恍惚抬起头,看过去。 他看到了那个刻在骨子里的人,正恍惚地站在那里,怔怔地凝着他。 是她,看一眼就知道,她回来了。她才是陆青岫。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2章番外之顾瑜政 最近的宁国公府老太太倒是舒心了。 想想之前,家里出了那么多腌臜事,两个孙子一个孙女竟然不是自家的血脉,老太太险些气死,瘫在床上几天下不来,一口气差点过去。 那段日子,哪里敢出门,便是过节都懒得应对,不过随意让底下两个媳妇支应一下罢了。 丢人,丢人丢到了这份上,老太太没脸见人,甚至跑到乡下的别苑住了一段。好在丢人现眼的事总算过去了,如今顾锦沅当上了皇后,还生下了小太子,小太子金尊玉贵人人喜欢,这一下子,过去的那些事都不怎么有人提了,便是偶尔说起来,也 都是同情安慰老太太。 “咱们这种人家,向来都是往好里想,哪里想到这家子竟然有这种龌龊,你们这是被人给害了,幸好发现得及时,赶了出去就好,也免得乱了血脉。” 周围人等自然一叠声地赞同,纷纷安慰老太太,又痛骂鄙薄一番昔日那胡大将军家的无耻。 老太太这才得了安慰,心里好受了,慢慢地也就觉得脸上有光了。 其实自己孙女当了皇后,自己儿子是国丈了,她自然是面上也有光,走在燕京城里,那是数一数二尊贵的老封君,哪个敢在笑话什么! 其实论起来,燕京城里这些百年大户,谁家没点龌龊事,大家心知肚明不捅到明面上罢了,如今自家正是烈火烹油一般,人人捧着,谁还再提,也就这么过去了。 而老太太另一桩顺心事则是,自家那万年板着脸的儿子,竟然也有了笑模样,仿佛有了人情味,通人性了,不再像之前那么不近人情。 前几日她家那儿子过来给她请安的时候,竟然突然和她说起来,说宫里头的小太子怎么招人喜欢,说小家伙笑得露出粉红的牙床,笑得多么喜人。 老太太真是喜出望外。 她自然也是喜欢宫里头的那个小太子,偶尔间也进宫去看看,不过每次都只是看一眼,连抱抱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听儿子说,自然多问了几嘴。顾瑜政那万年冰着的脸,此时竟然难得含笑,越发多说起来:“我去的时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在,本来阿宝儿是被太皇太后抱着,谁知道他看到我,竟然冲我咧嘴笑, 还对着我抬抬手,当时我就赶紧抱过来了!” 作为臣子,他不好说的是,那时候太上皇站在旁边那酸溜溜的表情呀! 顾瑜政想起这个就忍不住再次笑了,三十多岁的男人,多少年没笑了,笑起来温润如光,眸中更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老太太见他高兴,便想起一桩心事,本来平时都不敢和他提,生怕惹了他,但如今瞧他心情好,也就大着胆子说了,却是顾瑜政续弦的事。 他如今不过三十七岁,虽说当了外祖父的人,但其实风华正茂好时候,平日自己出去走动,倒是颇有几家有意,甚至言语中提及的都是燕京城里有名望的侯门姑娘。 老太太当然有些指望,趁着现在自家风头正盛,赶紧给儿子娶个年轻续弦,生养几个孩子,往日那些就可以彻底抹杀了。 谁知道顾瑜政听到这话,那笑就渐渐收敛了,淡声说:“母亲休要提这个。” 说完后,人家便告辞了。 屋里老太太愣了半响,从窗子里看着儿子走在院子里的背影,叹了口气。 儿子这脸变得真快啊! —— 其实如今燕京城里,颇有几家看准了顾瑜政,想要这个女婿。特别是那些家里有才貌双全庶女或者旁支的,那更是恨不得赶紧塞过去——毕竟自家亲女儿跑过去给三十多岁男人当续弦不舍得,庶出旁支过去,那就是高攀了,该偷着 乐了! 福云公主自然是看到了这情景,心里便开始难受起来。其实顾瑜政整整比她大了二十岁,身份上又差着辈分,她和那个人是绝无可能的,但就在她十四岁那年夏日,她过去二皇兄处玩耍,谁知道走到二皇兄宫门前的水亭,她 调皮,在那里凭着栏杆去够水里的荷花,却一个不小心栽进去了。 她是会水的,但架不住当时猝不及防,自是狼狈,几个丫鬟惊做一团,侍卫们束手束脚。 恰好当时这位宁国公经过,见这情景,倒是镇定得很,当即命侍卫救人,又命丫鬟取来了衣袍为她遮寒,又让人去请御医,可以说当时场面乱作一团,多亏他来了。 他就是几句话的功夫,好像所有的人都有了主心骨,她也很快被妥善照料,先送过去了就近的的侧殿。 福云公主永远记得,当时自己被那宽袍包拢住,在一片沁凉中抬起头,却见那人已经迈步离开。 那个朝堂沉浮数年的男子看起来沉稳淡定,一身紫袍衬得那风姿独特,走路间衣袂翻飞,好一个挺括端方的男人。 那一刻,福云公主心一下子漏跳了一拍。 当晚,福云公主得了风寒,烧得稀里糊涂的时候,她脑子里想着的都是那个背影,梦里恍惚,她落水了,那个人将自己的手伸过去给她。 那双手好生温暖宽厚。从那之后,福云公主便存了一桩心事,每每总是暗地里打听,并不敢明目张胆地问起来,旁敲侧击,比如故意问起来顾兰馥,问起来宁国公府老太太,或者问起别的什么 人,由此带出一些顾瑜政的话题。 只要那话语中稍微提到这位宁国公,她心里都想吃了蜜一样甜滋滋的。她慢慢地知道了许多关于这位宁国公的事,知道了当年他和陆青岫的那一段,也知道了如今他们夫妻不和睦,她总是遐想着,他并不是那种抛弃发妻的人,定是有什么不 得已的难处。 这段心事隐秘无人知,她也从来没想着有什么结果。 后来顾锦沅进了燕京城,她慢慢地和顾锦沅熟了,又知道了胡家的那些事,她的心自是疼得要死,原本虚无缈缥的一丝情愫,慢慢地放大,变得清晰起来。 她甚至想着,其实若是不考虑辈分之差,他如今身边无人,为什么她不可以争取一下吗? 他也许还记得她,毕竟在她最狼狈的时候,是他从天而降,指挥若定,解了她的狼狈。 这么想着的福云公主,在知道自己母后开始商量着为自己订亲后,终于坐不住了,她开始纠结难眠,而当她知道有人想将女儿嫁给顾瑜政后,更是受不了了。 终于在多少日子的辗转难眠后,在一个花好月圆的夜晚,她堵住了顾瑜政的去路,在那里等着他。 顾瑜政乍看到她也是意外,之后倒是慈和地笑了下,叮嘱她说时候不早了,便是过节,也不该太过在外流连,一时又要命人送她回去。 她当然不肯。 他说话的语气,分明是对一个晚辈的关切,这让她不喜,一时冲动,她命左右退下,上前说了自己的心事。 是一股脑说的,说之前没敢多想,说完了之后,她脸红耳赤,根本不敢抬头看他。 他显然是意外得很,即便是再沉稳若定的人,怕是也不曾想到这一出。 福云公主脸上火烫,心跳如鼓,她咬着唇,安静地等着,不远处灯火通明,她却躲在这里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过了很久,顾瑜政终于道:“天不早了,公主还是回去吧,公主说了什么,我只当没有。” 说完这个,他撩起袍子,转身就要走。 福云公主看到这个,急了,一步上前,直接扯住了他的袖子:“你,你当我是随便说说吗,我是说真的!” 顾瑜政皱眉,看了看那被扯住的袖子,淡声道:“公主,请自重。” 声音清冷平淡,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一句话几乎把福云公主的所有期望尽数打碎,她咬着唇,缓慢地抬起头来,看到那深邃的眼睛里,却在里面看到的是冷静和理智。 不带一丝丝感动的冷静,更没有丝毫的眷恋,仿佛早已经烧烬的灰,恍惚到没有任何的期望。福云公主眼泪落下来了,她望着他:“真的不可以吗?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太过突然,但是你要娶妻是不是?我不比他们好吗?我永远不会有什么别的心思,我只要守在 你身边就行了,我可以连孩子都不要,就守着你!” 顾瑜政定定地看着这个年轻姑娘,年轻到和自己女儿年纪相仿的姑娘。 当远处的灯火亮起来时,他看到有光照进她的眼睛里,那眼睛里泛着澄澈的泪光。 他轻叹了口气,抬起手来。他的大手温和地抚了下她的头发,像是抚着自己的女儿般:“你还太小,根本不懂,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时候不早了,虽带着侍卫,到底也不合适,早些回宫去吧 。” 说完这个,他转身走了,这次真得走了。 福云公主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他那背影最终消失在夜色中,薄薄的唇儿颤得发不出声。 过了很久,她终于蹲在那里,捂住嘴巴,压抑地哭起来。 自己话说到这份上,他依然把自己当成一个晚辈。 —— 顾瑜政说,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吧。 但是他自己却不想回家。 他的家早就没了,他也回不去了。 他摒弃了左右,背着手,就那么信步往前,也没什么目的,随意漫行,最后来到了护城河桥下,却见不远处几个年轻男女正放花灯,花灯璀璨耀人,几个男女说说笑笑。 他看着那些年轻人,倒是想起来刚才的福云公主。 自然是有些意外,没想到竟然听到一个年轻小姑娘这么对自己说。 他站在那桥下,看着护城河中倒影的粼粼灯影,不由轻叹:“我竟然还没老。” 当爷爷的人了,觉得自己老了,老了后,就差不多人生走到尽头了。 但竟然有小姑娘这么说,也许他还不够老。 他苦笑了一声,之后手伸进怀中,摸出来一个荷包,那荷包有些年月了,上面的绣线都快褪色了。他打开那荷包,一缕秀发便露了出来。 那缕秀发是陆青岫的。 “青岫,现在锦沅一切都好,我再也不用操心了,我算是做到了当初答应过你的。” 身上责任已了,不用操心了,他也可以离开了。 离开这燕京城,带着她的这缕秀发,四处走走看看,看尽天下山水,让她去看看她不曾有机会看的。等到他白发苍苍走不动的那一日,便是他们相见之时。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1章番外之岁月静好 第141章番外之岁月静好 谁也不曾想到,都已经是入春时候,竟突如其来下了一场雪。 顾锦沅自窗棂看过去,浅淡的雪就那么朦朦胧胧地覆盖在这重楼玉宇之上,高高勾起的斗拱上仿佛顶了莹白帽儿,衬得那赭红殿墙都变得鲜亮起来,这富丽堂皇的宫殿也平添了几分沁凉的柔软。 当下看着也是笑了,命人取了一些净雪来,呈到了自家阿宝儿面前。 他是生在初春时候,按理应该是周岁的时候才可能见到雪,不曾想如今竟然添了这么一场,便让人取了给他看。 那宫娥不但取来了柔软的雪,还将雪攥成了几个球团放在托盘中。 小阿宝儿见了,咿呀呀呀地伸出小胖手就要去够,但是顾锦沅哪里让他够得着,便捉住了他的小胖手:“阿宝儿还小,拿不动。” 阿宝儿口中越发咿呀呀的,好生委屈的样子。 旁边的染丝见了这个忍不住笑起来:“只让小太子看,不让摸,这未免也太欺负人了。” 顾锦沅自己想想也笑起来,便握着阿宝儿的手碰了碰那雪球,阿宝儿虽然还是不太甘愿,但到底是没了原本的小脾气。 低首间,望着这小皇子,心里自然是喜欢得很,甚至忍不住用自己的脸颊轻轻蹭了下他娇嫩的小脸。 这是一个有福气的孩子,自打生下来,太皇太后和太上皇那里都喜欢得紧,那么大年纪的人了,一个个眼巴巴要过来抱他,便是不想走动,也会让人把他抱过去。 便是今日下雪不好过来,还特意派人过来,说是下雪天冷,可别把孩子抱过去了,又说仔细着凉,叮嘱了好一番,生怕谁委屈了他们这千娇万贵的小皇孙。 他又是天子长子,这才出满月没多久,已经立为太子了。 顾锦沅这么抱着儿子,感受着那小娃儿特有的幼滑娇软,却是不由得想起来上辈子。 萧峥说,他对不起他们母子,说没能好好陪他们。 但是她又何尝对得起这儿子,又何尝好好地陪过他。 这辈子,她是怎么也要用自己全部的心血陪着他,看着他长大成人,登基为帝,看着他娶妻生子,看着他成为一代贤君。 正这么想着,寝殿外传来脚步声。 顾锦沅恰好就在窗棂边的软榻坐着,转首看过去,却是萧峥过来了。 他穿着墨色貂绒大氅,穿着鹿皮靴,在那清雪之中挺拔犹如青松,他身后跟着几个太监,微撩起大氅,踩着那浅雪踏上了台阶,再之后便没入了廊檐下。 顾锦沅看到这个的时候,恰好小阿宝儿两手攥成小拳头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 她笑了:“阿宝儿,你父皇过来了,怕是又给你带什么好玩的了。” 本来小阿宝儿已经困了,如今听到这个,两只眼睛顿时亮了。 好玩的,好玩的! 他兴奋地挥舞着小手,两只小脚开始踢腾起来:“咿呀呀呀!” 顾锦沅越发笑起来。 最初的时候,小阿宝儿好像还不喜欢那父皇,结果后来当爹的每日弄来一些新鲜小花样来逗小娃儿,结果把这小娃儿惹得,一听到“父皇”两个字眼睛就亮,比听到要“吃奶”还兴奋激动。 也不知道当帝王的爹,怎么有心思弄来这么多小玩意儿。 谁知道小娃儿的小拳头都挥舞了两三遭,依然不见那父皇进来,顾锦沅都有些疑惑了,这是怎么了? 正想着,萧峥进来了。 他进来的时候,已经褪去了外面那身貂绒大氅,只留身上明黄帝王便服,而脚底下的鞋子也已经换过了。 “不是早看你走进来了吗?”顾锦沅随口这么问道。 说话间,小阿宝儿已经像小蜜蜂忽闪翅膀一样抡着两只小胳膊儿要爹抱了。 萧峥墨眸中顿时泛起了笑意,不过他却没抱。 “我才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寒凉之气,等我先暖暖手再抱阿宝儿。” 说着间,从身边太监手中接过来通暖手炉,在那里暖着手。 顾锦沅见此,顿时明白了,不免觉得好笑又感动。 他这是怕那貂绒大氅上的寒气过给小娃儿,特意在垂花帘处就已经换过了,这才耽误了一些时间,但任凭如此,依然怕寒气冻到了阿宝儿。 这小阿宝儿,虽生在冬天,但一大家子把他当心肝宝贝宠着疼着,一身小嫩肉儿金娇玉贵,哪里受过什么寒气。 一时萧峥那里总算暖过了手,这才从顾锦沅怀里接过来阿宝儿。 虽然才出生没多久,但阿宝儿是一个有小脾气的宝宝,他并不喜欢时下几个月小娃儿会穿的那种厚重棉衣,一看到就会踢腾,明显是不爱那个,好在寝殿中地龙烧得暖和,只需要穿一层薄棉外袍就是了。 是以萧峥接过来阿宝儿的时候,隔着那单薄的棉衣,都能感觉到小娃儿肉嘟嘟的小身子。 他这一身皮肉白净软糯胖乎,抱在手里竟然有了沉甸甸的感觉。 “是不是长胖了?”萧峥忍不住问。 “这哪叫长胖了,小娃儿本来就是见风长,如今人家正长身体呢!”顾锦沅笑说了他两句,才道:“我抱着也是觉得沉了一些,不过太皇太后说了,小娃儿年岁太小,不能总是去称量,只能一月称一次,所以得等到下次满三个月的时候了。” 满三个月的时候也就差不多百天了,估计到时候等到百天一并称了。 萧峥听着,自然是点头,这些他又不懂,自然是听老人的,或者听顾锦沅的。 “百日宴已经在准备了?”他抱着阿宝儿,高高举起,看着小阿宝儿兴奋喜欢的样子,眸中也泛起温柔来。 这是自己的儿子,自己的血脉,性子好像也随了小时候的自己。 一个男人,往日再是冷情,朝堂上再是威严,但是回到寝殿中,见到自己的妻子和儿子,总是不自觉会温柔起来,会慈爱起来。 “是,准备着,母后说了,这件事由她来操持,让我好好养着身子。”顾锦沅笑着道:“我也就趁机偷懒,倒是劳烦母后了。” 她其实已经生完孩子两个月多些,按说应该开始操持后宫了,但是谁还没个犯懒的时候,她现在就犯懒了,就想着每日多陪陪自家阿宝儿,至于其它的,大不了交给底下人。 萧峥听着颔首,他自然是也是希望她多保养身体。 书上提过,说是女子产褥期,最好是多休养,这样才能恢复得更好。 不说别的,便是榻上之事,他如今还禁着,不就是怕累到她吗?至于那些后宫繁琐之事,更是不该烦扰了她。 因提起皇太后,便想起来福云公主。 “福云公主的婚事,母后和你提过吧?” “提过。” 说着这话的时候,顾锦沅正逗玩着自家儿子:“我瞧着那意思,母后不知道福云的心思,不过这样也好,福云自己也不好意思提吧,就这么尽快给她安排一桩好婚事,到时候自然就忘记了前面那桩心思,再过几年,谁还记得当时犯傻的事!” 萧峥听她说话,抬头看时,却见她秀发柔亮乌黑,肌肤犹如上等粉玉一般散发着淡粉的光,莹润剔透,偏生她眉眼间含着笑,那抹笑温润柔和,隽永恬淡,看着这么一个含笑的女子,会恍惚中让人觉得,恨不得光阴停了下来,他可以就这么看着她一辈子。 “若是万一忘不了呢?”萧峥随口这么问。 其实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他就是喜欢和她慢悠悠商量事情的感觉。 甚至觉得,也许再过十年二十年,他们依然会在一个雪夜里围炉坐在一起,在那恬淡的馨香中商量着儿女的婚事,商量着后宫的琐碎点滴。 “怎么会呢!” 这个时候阿宝儿却想找娘了,人家打个哈欠困了,困了就想找娘。 顾锦沅抱过来阿宝在怀里,才道:“找一个年轻儿郎,俊一些的,性情温和体贴的,她嫁过去后,看着那年轻郎君,哪还能想起那些有的没的,没多久就忘记了!” 萧峥看她,却是坚持问道:“那如果就是忘不了呢?” 顾锦沅疑惑了:“为什么忘不了啊?” 萧峥突然不说话了。 顾锦沅纳闷地看过去,却见他那刚硬俊美的侧影透着一丝丝固执,薄薄的唇儿也抿起来。 她突然懂了。 这是……想多了哈。 顾锦沅想笑,但又怕这位真恼了,只好拼命忍住。 “这种事情嘛,也得分人的,有人容易忘,有人就不会。”她只好找补一番。 她给他说过上辈子的许多事,夫妻两个也都摊开了讲,但是唯独一桩,她没说。 她没说在生下阿宝儿后,她是怎么过的。 她想,这位小心眼的男人心里一定在猜想,并且越想越酸溜溜吧,以至于今日说起福云,无意中就勾起了人家的心事。 啧啧啧。 “那你呢?”男子侧首,墨眸定定地凝视着她:“你会忘吗?” “我不会。” 她笑着望向他,眸中却是有了一丝惆怅的满足。 “上辈子,我便是到死的那一刻,都还记得你,你信吗?” 她只是轻柔随意地这么说,语气都是轻淡的,但是萧峥却心神为之一振。 他静默地望着她很久,最后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 “我当然信。” 如果不信,又怎么会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 而就在萧峥握着顾锦沅的手腕,久久不舍得松开的时候,旁边打着哈欠几乎沉入梦乡的小娃儿阿宝儿终于受不了了。 他困顿地睁开眼,慢吞吞地看了一眼他爹。 给他争取来多一次的机会,可不是为了让他和自己抢娘。 不行! 他眼巴巴地看着他爹就要凑过去亲在他娘耳边的时候,他攥紧了小拳头,卯足了劲—— “哇——” 清脆响亮的哭声响彻寝殿。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0章番外之上辈子2 第140章番外之上辈子2 就顾锦沅的记忆中,那一天的日头极好。 尽管繁茂的枝叶几乎将上面的一方天地遮成了一片翠绿,但依然有些许阳光自缝隙中漏出,留在这积年的枯草和落叶上,形成上面跳跃的亮点,清晰明快。 那些跳跃的亮点也落在那个男人线条刚硬的脊背上。 他的衣衫凌乱,露出充满力量感的背部,背部肌理光滑,上面隐隐有汗珠渗出,在那跳跃的阳光下犹如细碎的珍珠。背部线条犹如山脉一般利索流畅地起伏,而在那结实遒劲的腰部之下,他是深深地凹进去,凹得张狂肆意,凹得彰显着男性在某个特定姿势时的力道,这也让顾锦沅面上为之一烫。 她慌忙垂下了眼睛,不敢再去看。 只是那滴自高处缓慢滑落的汗珠,却印在她眼睛里,怎么也挥之不去。 她忍不住去想那滴汗珠是怎么积存在他腰下深深陷进去的凹处,更忍不住去想,就在刚刚那么狂猛的姿态下,那汗珠是不是会被摔落在一旁的落叶上。 “你——”就在这个时候,沙哑到粗嘎的声音响起,他火烫的眸光落在她身上:“很疼吗?” 猝不及防间,他竟然这么问。 顾锦沅和他不熟,甚至不曾搭话过,如果说曾经巧合遇到过那么几次,也不过是隔着老远的点头之交。他们两个人,谁都不曾多看谁一眼,谁都不曾把对方看在眼里。 但是现在,命运将他们堆到了一处,还有了刚刚那么激烈的行事。 顾锦沅心几乎漏掉了一拍,身子一晃,两只手有些虚弱地撑在地上。 萧峥也不曾想,自己只是张口一问而已,声音竟是那般粗嘎,粗嘎低哑到仿佛夜里和最亲近的人说着话。 一时眸光收敛,微微抿唇,看向她。 她自是极美的一个姑娘。 其实自从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他就不由多看了一眼,这个世上美人虽多,但是一个女人美得仿佛一缕烟云一般,却是少见。 但他也只是看了一眼而已。 他很快就敏锐地发现,自己的二皇兄仿佛对那个姑娘有意,而那个姑娘也对二皇兄有意——至少她看着二皇兄背影的那个目光,让他会觉得,他们其实是有些什么的。 于是他便再也不会多看她一眼了,他是孤高骄傲的,也是目无下尘的,既是皇兄看中的,他也不会和他争。 所以当日晚上,当他在低首泼墨时,看着那挥就的墨迹,想起来白日那姑娘身影的时候,他很快便让自己忘记了。 在那之后,果然,他再也没想起那个姑娘。 即便后来偶尔间遇到,也只是远远地一个颔首,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会给她。 如果不出意外,他和这个姑娘一辈子都是远远地——连多看一眼都不会的距离。 但是现在意外出现了,他和这个姑娘有了肌肤之亲。 此时看过去,却见此时的她犹如一株晨间的牡丹般,带着刚刚被润泽过的娇弱,纤细的身子微伏在杂草丛生间,鸦青的发丝散了一地。落叶缤纷芳草连天,周围的一切葱茏荒芜,唯独那截隐隐显在发丝中的雪白莹润细颈让人心动到屏住呼吸。这样的她,妩媚娇弱,让人有一种想狠狠抓在怀中揉碎了的冲动。 不过他到底忍下,刚刚已经两次了,到了后来她已经哭得声音变了调,再这么下去,也怕她受不住,当下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胳膊。 在他这么握住她的时候,她那纤弱的身子明显微微僵了下,仿佛有些惧怕。 他顿时意识到了,想起之前自己的孟浪,忙低声道:“我是扶你起来。” 并不是要再来一次。 她这才微微抿唇,随着他的力道坐起来,只是那么一坐起来,原本因为伏在那里而遮掩住的地方,却是遮掩不住了。 此时正是晚夏时候,衣衫自然单薄,哪里经得住男子大掌那么几个撕扯。 顾锦沅意识到了,咬唇,含水的眸子瞪他。 他这般行事,要她怎么办? 萧峥当时也是一愣,之后意识到了,如玉面容也泛起红来,略沉吟了下,他看到了一旁已经散落在草丛中的自己外袍,拿过来,拭去了上面沾着的杂草,之后为她披上。 姑娘家孱弱纤细的肩膀被那绣着真龙祥云的袍子包裹住,如丝墨发垂下,显得愈发楚楚可怜。 萧峥喉咙有些发痒,他怔怔地看着这样的她,过了半响,终于是扶着她道:“走。” 顾锦沅其实不想理他。 尽管当时是她自己也同意了,但是那么陌生高冷的一个男人,此时突然和自己有了世间最亲密的关系,自然是尴尬得很,不知道多少不自在,只恨不得此生永不相见。 不过她现在别无选择,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去。 萧峥开始是扶着她,之后见她脚底下不稳,便让她略靠在自己肩膀上。 再之后,当她一个趔趄险些跌倒的时候,他直接要背着她了。 这次她没挣扎,她知道自己体力不支,若是走不出去,也许就死在这里了。 虽然如今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她希望的,但至少保住了命不是吗? 只要保住了命,什么贞洁,什么骨气,她都可以暂且放下。 没有代步的工具,这里的山势又实在险峻难行,萧峥背着她走了好久。 她就那么趴伏在男人结实有力的背上,两手紧紧扒着他的肩膀。 当他越过一处山涧的时候,她更是紧张得浑身僵硬。 他自是感觉到了,略停下:“你别怕。我不会把你扔下。” 被窥破心思的顾锦沅面红耳赤。 现在天逐渐暗了下来,风开始掺了冷的气息,远处甚至传来不知道什么野兽的叫声,她确实是害怕,如今她全指望着他了。如果他扔下她,必是能走得更快,便不会被她拖累了。 她趴伏在他背上,小声说:“对不起,是我想多了。” 萧峥:“前面山势陡峭,需要翻过这座山,你——” 他略停顿了下,还是低声道:“你抱紧了。” 抱紧了…… 这几个字由他低沉沙哑的声音说起,暧昧至极,她甚至感觉到了他说话时轻轻喷出的灼烫气息。 不过她到底是抱紧了。 纤细修长的胳膊紧紧将那个陌生男人的肩膀抱住,又将自己的身子越发贴近了他。 当贴近的时候,她可以感觉到他血脉喷张时的张力,也能感觉到他迈出去一步时的力道,这自然让人胡思乱想了,想得人心酥腿软。 这么走了一段,他仿佛也感觉到了,觉察她的不对劲,以及他自己的不对劲。 他停下脚步,喉结滑动间,到底是哑声问道:“这到底是什么?我们好像中了同一种毒。” 顾锦沅伏在他肩头,搂着他的肩膀:“这是媚蝶,一种妇人取悦夫君的蝶,不过这个媚蝶好像被人动过手脚,和寻常媚蝶又不同。” 他只是随便问问而已,不能想她竟然真得知道,且解释得这么详细,竟是妇人取悦夫君的蝶。 萧峥深吸口气,感觉着背上那绵软生香的女体,越发觉得胸口那股激荡着的感觉强烈起来。 他略犹豫了下,到底是说:“这药性,如今可解了?” 顾锦沅猛地听得这话,几乎是瞬间心跳加速。 他竟然这么问,问自己药性可曾解了。 他是什么意思,是觉得还想再来吗? 他那么折腾自己,难道还没够吗? 顾锦沅轻轻攥着他的肩膀,那肩膀好生硬实,硬实得仿佛石头。 她咬着唇,一句话不说。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安静下来,天越发暗了,曾经苍郁的绿色变成了暗黑,回荡在山中的兽鸣声仿佛也遥远模糊起来。 天地之间,好像只有他和她。 心一下下地跳着,不快不慢,呼吸是微微屏着的,彼此都在听着对方的动静,彼此也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说话。 过了好久好久,久到顾锦沅以为自己要被淹没在那一片安静中时,她终于听到自己的声音。 她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丝丝的哑意。 她说:“好像不能……” 只是低到仿佛呢喃的话而已,听在那个已经血脉贲张的男人耳中,却是仿佛天籁,仿佛毒药,仿佛蜜糖。 他甚至都没有将她放下,反手将她从身后换到了身前。 之后便是天雷地火,一发不可收拾。 —— 或许比起最开始纯然的陌生,待到第二次时,顾锦沅心里已经接受了这件事。 这个男人虽然陌生,虽然实在也不是良配,但这个时候,若是他丢弃了自己不管,他完全可以走得更快的,可他没有。至少他愿意背着自己,不会把自己丢弃。 因了一丝感激,再一次的时候,两个人之间仿佛便多了一丝之前不曾有过的。 说不上是期盼还是温情,亦或者是男女间更为纯然的吸引。 这一次持续了很久,并不疼,顾锦沅甚至感觉到了一丝喜欢。 经过这次后,他不再背着她,而是抱着,就那么打横抱着。 她将脸埋在他胸膛里,低声问:“这样不累吗?” 他低首,用下巴轻轻碰了下她的额头:“不累。” 两个字低沉到像山里的风,温柔沙哑。 这两个字,一直印在了顾锦沅心里。 以至于他再是孤冷高傲,都让她觉得,或许他心底藏着一丝柔软。 到了后来,当他万箭穿心而死,午夜梦回,他的那声“不累”就那么一直响在她耳边。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9章番外之上辈子1 第139章番外之上辈子1 那一年,顾锦沅进了燕京城。 那一世的顾锦沅和这一世一样,同样的一个人,同样的境遇,同样的心思,唯一不同的是她最初入燕京城的时候,并没有遇到一个高冷孤傲的太子,更没有太子的属下为她挪去那棵树。 她慢慢地在燕京城站稳脚跟,慢慢地熟悉了这些侯门千金,慢慢地吸引了不知道多少王孙公子为她折腰。 但是她喜欢哪个吗,她不。 人说她不笑的时候清灵犹如浣雪,笑起来的时候璀璨犹如春华,这世上再没有像她这般女子,仿佛花为肌肤玉为骨,仿佛胭脂愤而搓就生来一股灵气。 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存着怎么样的心思。 她厌倦地看着这鲜衣怒马的儿郎,这花团锦簇的燕京城,她的心思遥远而冰冷,她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属于这里。 和太子遭遇是那一日端午节,她巧遇了二皇子。 二皇子是一个性情温和的人,她倒是喜欢,只是不愿意深交罢了。 她会觉得,像自己这样心里存着恶念的人,并不适合和那样的二皇子太过熟稔,特别是二皇子看着她时眼里瞬间绽放出的光彩,更让她下意识想躲避。 并不喜欢,也永远无法回报,又怎么会去招惹。 可是二皇子却颇有些不舍离去,陪着她说话,又给她介绍这端午节的习俗,给她讲燕京城的历史,将这护城河曾经发生过的事。 他很会讲故事,将那些大昭国建国时的慷慨激昂说得生动,以至于她竟然不由得听入迷了。 后来还是龙舟赛开始了,有人寻他,他才匆忙离去。 顾锦沅看着远去的二皇子,看着那月白长袍翩飞,不免多看了几眼。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恰好那位太子从旁经过。 经过的时候,他略看了一眼她这个方向。 顾锦沅当时微怔了下。 其实她看那二皇子,不过是因着感叹宫廷之中还有这等清风朗月一般的人物,只是心里感慨而已,并没其它想法,但是当时这位太子爷恰好看到自己那般模样,怕是必然误会了去。 误会自己痴痴地望着二皇子的背影不舍得挪开眼。 而当她望向那位太子爷的时候,显然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顾锦沅微微抿唇,略有些窘迫,但到底没说什么。 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人,也与她无关,便是误会了去,她也不必解释什么。 再之后,偶尔间也曾经见过这位太子爷几次,每次遇到都不曾说什么话,他看上去也孤冷矜贵,但是每次他都会远远地对她颔首示意。 这让顾锦沅暗暗惊讶,因为她曾听人提起过,说这位太子爷孤高自赏,眸中无人,燕京城里多少贵女在他眼里都是视若无物,他竟然能这么和自己打招呼。 而就在这种惊讶中,顾锦沅体会到一件事,他看来是真误会了。 他误会自己和他家二皇兄有什么,所以偶尔间遇到,那些许的颔首示意,其实是因为他家二皇兄。 顾锦沅觉得好笑,又觉得这事颇为微妙,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毕竟她距离那位二皇子实在遥远得紧。 她家那位妹妹顾兰馥,是一心想将自己和二皇子拉扯在一起的,越是这样,她便知道,自己绝对和二皇子不会有什么——谁愿意让那么一个妹子如意呢。 当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她会认为,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和只不过是擦肩而过的路人罢了。 一个路人,她怎么会在意对方的想法呢? 而这一切都因为那次的意外打破了。 她应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也是因为心中所求太多,以至于着了别人的道,竟然中了那媚蝶。 中了媚蝶的那一日,她是仓皇着想逃的,那种狼狈的样子,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便是要死,那也情愿自己躲在一处僻静无人的角落去死。 人人都知道她是陆青岫的女儿,陆青岫的女儿回来,不是这样被人羞辱的。 所以她死死地攥着那马鬃,任凭那马狂奔,便是整个人早就被颠得五脏六腑不能位,也丝毫不曾在意,她要逃,要逃得远远的,不能让任何人看到。 她就这么到了一处深山老树下,被那匹马重重地摔在厚重到泛着土腥味的落叶中。 躺在那里,望着阳光自参天大树的缝隙中射进的一点点白芒,听着耳边仿佛没有尽头的蝉鸣声,她想,这就是她临死前看到的最后一点声响,临死前听到的最后一点声音。 顾兰馥养了不知道几只媚蝶,这只媚蝶却仿佛是掺了毒,她浑身如被火烧,躺在那里,发出无力而绝望的低嘤声。 这里没外人,只有她自己一个,这个时候,再也不必顾忌了,她可以尽情地叫,来释放自己郁结在心里的痛苦。 而太子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参天大树枝繁叶茂,鸣蝉声听到最后竟是仿若无声,顾锦沅将发烫的身体挤在那落叶和杂草中,闭着眼睛,手指头都在发颤。 偏偏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响起。 她倏然睁开眼,便看到了太子。 他身穿玄色长袍,背着箭筒,手中提着长剑,就那么孤冷地立在那里,漠然地盯着地上的顾锦沅。 顾锦沅处时只觉得这个人突然闯入,但是勉强忍下身上火烧一般的渴望,细看时,却发现他是不对劲的。 原本高高挽起的长发此时垂了下来,犹如墨云一般披散在肩头,便是那剑眉依然飞扬,神色间依然冷厉,但就是少了平日的凛冽高贵之势,反而有了一丝狼狈。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太子突然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厉害,眸中是冰冷的防备。 顾锦沅其实想问,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但是她没有问,她盯着眼前的太子,开始意识到,他的情况也很不对劲。 男人剑眉沉下,眉梢处隐隐有着几分晕红,玉白的脸颊也泛起桃花,呼吸甚至压抑到了急促,而一缕墨发凌乱地垂在眉眼间,更是让人觉得,他没有了昔日遥远孤冷的高傲,反而多了几分魅惑的气息。 “你怎么了,你为什么来这里?”顾锦沅自是难受,忍得难受,她轻呼了口气,却觉得呼出的气烧得自己面颊灼红,但是她强自压下,扬眉这么问。 然而她这么一问,男人墨眸却越发冷沉地盯着她,他以剑撑地,沉声问道:“你又怎么了?你——” 他的声音嘶哑粗嘎到暧昧,他盯着她面颊上那仿若胭脂搓就的柔腻红晕,突然间再也无法开口了。 眼前的情景是如此明了,她竟然和自己一样着了别人的道。 她往日不是那么聪明的样子吗,如今竟这般狼狈。 而在他那么盯着自己的时候,顾锦沅自然知道自己的境况落入了这个男人眼中,这让她恨得不能自已,咬着唇别过脸去。 就在这个时候,他用剑拄着地,迈前几步,走近了她。 铁靴踩踏在经年的落叶上,发出细碎的簌簌声,每一片叶子的声音仿佛都轻挠在她心上。 她知道自己怎么了,她也知道他怎么了。 她甚至能感觉到,随着他的走近,两个人会发生什么事。 不敢去想,也无法去想,媚蝶的药性已经传遍了她全身,让她身体颤抖起来,让她无法自抑地发出低嘤声。 而就在此时,他终于走到了她面前,蹲了下来。 在他蹲下的那一刻,强烈到让她呼吸都为之停止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那是陌生的也是强悍的,是让她无法克制无法拒绝的。 她死死地咬着唇,眼睛里几乎落下泪来。 若是自己安静地躺在那里,便是再痛苦她也认了,谁知道却遇到这么一个。 她并无法接受让这么一个陌生高冷到男人看到自己最不堪的一面。 抬首间,她看到他已经在自己面前,就那么蹲了下来,几乎俯在她上方。 在略显凌乱的墨黑发丝间,她看到了那张让人跳神眩的英俊面容,也看到了那双深邃墨黑的眼睛——眼底深处仿佛压抑着一头肆狂的野兽。 细密的汗珠从他俊逸刚硬的脸庞流淌,她看到他咬紧了牙,看到他下颌的弧线绷得仿佛拉满的弓。 她望着他,嘴唇竟然不由得动了动,她不知道是渴望,还是胆怯,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他进,还是退。 而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他的声音。 那声音带着烫人的气息和几乎将人淹没的渴望。 “可以吗。” 连句话都不是,他用艰难到几乎崩溃的声音说出这三个字。 可以吗…… 这三个字在意识模糊的顾锦沅心里回荡。 她并没有说话,只是颤抖着伸出了手。 纤细柔弱的手握住了他的衣襟。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8章番外之二皇子 第138章番外之二皇子 这一日,康王过来的时候萧峥正在抱着自家阿宝儿逗乐,他如今买了一些小玩意儿,多是毛绒线做的,有小老虎小鱼儿小元宝当然也有小猫儿什么的,将那些毛绒小玩意儿用绳子吊在在帷帐内,每一个小毛绒玩意儿便在阿宝儿上方荡来荡去,这样他只需要推动那些玩意儿,让那些猫儿虎儿的荡来荡去,阿宝儿就会看得手舞足蹈兴奋不已。 此时的阿宝儿已经满月了,满月的小娃儿,小模样长开了,乌黑的小头发也舒展开,眉眼齐整精致可爱,人人都说这小皇子长大后必是相貌不俗。 萧峥看着,自是越发喜欢,每每看着这小人儿的眉眼,看半响都舍不得挪眼。 而就在萧峥逗弄着小娃儿的时候,他那二皇兄康王过来了。 其实前两日阿宝儿满月酒,就曾经请他过来,但是因为他身子欠安,便不曾来,如今身子好一些,说过来看看这侄子,又说给阿宝儿准备了满月礼。 萧峥听说康王过来,其实心里多少有些复杂。 他看了一眼怀里的小奶娃儿,上辈子这个小奶娃儿是以二皇兄儿子的身份出世的。 康王过来的时候,显然也是有些不自在,坐在那里,倒是看了阿宝儿半响,没怎么说话。 萧峥见此,也就没说什么。 兄弟两个颇为沉默了一番,最后到底是萧峥先说话,问起来如今他家小郡主的情景。 康王听到萧峥提小郡主,神情竟然有些茫然,过了好一会,才道:“这就不知了。” 他竟然是连自己女儿如今长得如何都不知道。 萧峥听了,心中倒是了然。 二皇兄自从这次病好了后,性子仿佛变了一个人般,孤冷得很,别说昔日的慧心,他自己的亲生母亲韩太嫔都不太亲近了,至于那个才出生的小郡主,更是不怎么放在眼里。 甚至听说,他如今开始修佛吃斋,不问俗世,连往日的一些书画收藏都尽皆送人了。 萧峥不再说话,康王也就不再说话了,兄弟二人站在那里,一起看着榻上的小奶娃儿阿宝儿。 阿宝儿躺在那里,攥着小拳头,盯着上方的绒布小老虎,两只小腿儿一踢一踢的,正专注地对付着那摇来摆去的小老虎,口里发出咿呀呀的声音,小拳头还有力地挥舞着,看上去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多了一个大人。 康王盯着那小娃儿,脸上并没什么表情,不过藏在袖下的拳头却微微攥紧了。 过了好一会,他深吸口气,问道:“我听说,他的名字是父皇给取的?” 萧峥颔首:“父皇早就想好了名字,留给长孙的。” 所以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的阿宝儿都叫了同样一个名字吧。 康王听到这话,有所触动,越发凝着那小娃儿,看着那小手那脚。 萧峥见此,只当不知,反而很随意地说起父皇说自己的那些话:“二皇兄,你可记得,我们年幼时,父皇总是夸我,可从没那么嫌弃过我。” 康王想起小时候,眸中略带了几分笑意,感慨:“是,从小父皇就夸你才思敏捷,说你性情沉稳,还说你文治武功无人能及,说这才是帝王风范。” 他的父皇从小就认定了储君之位是三皇弟的。 心里会羡慕吗,会泛酸失落吗,小时候不懂事会有一些,不过再稍微懂事,也就不会了,他知道人和人不同,他的性子本来也就不喜欢那些朝堂政事,三皇弟才是最适合那个位置的。 萧峥看自己皇兄笑,也跟着笑了。 恰这个时候,小奶娃儿阿宝儿的小脚丫竟然真得够到了那绒球小老虎,就那么踢了一脚。 萧峥见此,将那调皮的小脚丫握住,放在锦被中,之后又笑着把那绒球小老虎握在手里,对康王道:“二皇兄,你看,阿宝儿很喜欢这个。” 康王听到这句话,却是有些恍惚:“他,他小名叫阿宝儿?” 萧峥颔首:“皇兄,是。” 康王身形微震,看过去,却见自己皇弟正望着自己,眸光坦然平静。 他略怔了下,突然觉得,皇弟什么都知道,他看透了自己的想法。 过了好半响,康王才轻叹了口气,别过脸去。 他依然叫阿宝儿,这一世,恍惚中仿佛和上辈子并没有不同,只是于他来说,却是物是人非。 萧峥自然是看出来康王的心思,他的眸光缓慢地落在那榻上的小娃儿身上。 “皇兄,有一句话,我若说了,你可信?” “你说就是。” “皇位,固然我心悦之,但若皇兄真想和我争这位置,我也不是非要不可。” 康王倒是不曾想他竟这么说,微愣了下,看他,顿时明白了。 他苦笑一声,叹:“信,我当然信。” 上辈子的那个三皇弟,其实是在绝望之中,心甘情愿将这个位置让给他吧。 那个时候,他如果要活,其实还是能活下去的。 他就是自己想死了。 他抬起手来,握住了他的,就像很小的时候,他会牵着他的手偷偷跑过去御花园玩耍一样。 兄弟就是兄弟,一辈子是兄弟,这辈子还是兄弟。 …… 其实都已经长大了,哪怕是再世为人,哪怕是彼此心里都有一些疑问,但是许多事,却是不好问,也不好说。 更何况两个人都是沉默寡言的人。 最后守着那奶娃儿看了一番,康王这里也就告辞了。 临走前,他仿佛才想起来似的说:“我是想离开燕京城,四处走走,想着带发修行了。” 这倒是萧峥早就隐隐感觉到的,他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也不好劝,不能劝。 康王却又道:“我母妃性子素来这样,如今我走了,她也就没指望了。” 萧峥:“我明白,你放心便是,我这里必不至于让她受了什么委屈,只不过——” 只不过一个人,儿子走了,彻底没了指望,那对她来说,只怕是最大的打击。 便是他这个做帝王的可以容忍她,只怕是她自己都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了。 康王自是明白萧峥未曾说出的话,叹了声:“我已经违了自己的心意,给她留下一个孩子,虽只是一个小郡主,但左右是个念想,这也是我当儿子的能为她做的了。” 他尽了自己所能,至于以后,他也没办法了。 当康王走出寝殿的时候,是低着头的,只是走到了那寝殿外的游廊旁,却看到了那两棵柏树。 红墙黄瓦,镶金嵌银,两旁的白玉栏杆在阳光下闪着剔透的光彩,而就在那白玉栏杆尽头,两棵柏树生得奇特,连枝相生,枝叶相抱。 不由得停下脚步,看了一会那柏树,终究心头隐隐一丝失落涌上来。 不该是自己的,依然不是自己的,只是人心是肉长的,便是说自己看破红尘,但终究还是难过的吧。 康王犹豫了半响,终于忍不住回过头,看向刚刚那寝殿的方向。 他知道,其中有一道窗,便是她的,她就在那里面。 但终究只是那么瞬间扫过的一眼,这是这辈子他和那个人尽有的缘分了。 连多看一眼都不能。 —— 康王竟然离开了,他说他看破红尘,说他带发修行,说他可能再也不会回来。 慧心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愣了好久好久。 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几乎是要绝望了。 费尽心思,她最后还不是这样。 依然不能嫁给那个登上帝位的人,依然在这里守着活寡,依然有一个并不待见自己的婆婆。 如果说唯一得到的,也许是眼前的小郡主了。 但她只是一个小郡主而已,又能给她带来什么希望? 就在这几乎窒息的痛苦中,慧心突然想到一件事,她是不是可以告诉皇上,告诉皇上说顾锦沅上辈子曾经嫁给过康王? 如果豁出去了,会怎么样,皇上就算不信,是不是也会生疑? 那样的话,大家干脆谁也不要好过好了! 反正她也不会更好了! 这么想着,她就像着了魔一样,起身就要走,她要想办法进宫,她要面圣,她要说出一切。 但是就在她要起身的时候,身后的小郡主突然哇地一声啼哭起来。 她愣了下。 回过头,看到自己的女儿哭得声嘶力竭,泪水流了一脸,小鼻子都泛起红来了。 这一刻,她突然想起来,若是自己真得想拼一个鱼死网破,那自己的女儿呢,她怎么办? 她虽然只是一个小郡主,并不能带给她更多指望,但也是自己的女儿啊,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 慧心坐在那里,呆呆地想着,挣扎了很久后,突然跑回去,抱起来那个大哭着的孩子。 之后,她看着啼哭的女儿,突然间发声大哭起来。 她重活了一辈子,挣扎了一辈子,几乎一无所获。 就是这么一瞬间,万念皆成空,多少斗志都化作乌有。 这是她的女儿,康王的怜悯和恩赐,也是她最后的念想了,也是她唯一所得到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7章番外之一家和睦 第137章番外之一家和睦 当萧峥决定向这个刚出生的小奶娃儿子好好道歉的时候,他想起来他小时候。 小时候,他那父皇总是事事依从他。 在他父皇眼里,他这个皇子从来都是他的骄傲,从来都是最好的那一个。 反而是他自己,对他那位父皇没什么太好的脸色,孤傲得很,都是他父皇哄着他。 如今,他看着自己这刚出生的儿子,才深刻地意识到,儿女都是债,眼前这位小奶娃儿,那就是自己的债主。 “你就原谅父皇吧,好不好?”萧峥不知道对着这么一个才出生的奶娃儿说话应该用什么语气,但他觉得应该尽量放低身段,说点好听的,哄一哄。 然而小奶娃儿眼睛朝天,看都没看萧峥一眼,小嘴儿只发出一声哼唧。 很不屑很不屑的样子呢。 萧峥深吸口气:“那是一个误会,你不愿意原谅父皇吗?” 小奶娃儿这次小腿儿踢腾了下,鼻子里发出一声“哼”。 萧峥感觉到了,他还是不满意,于是想了想,默了好久,才沉声道:“我不知道你上辈子你活到多少岁,又拥有多少记忆,知道多少,如果你对上辈子的父皇有什么怨言,那父皇给你说一声对不起,上辈子父皇确实犯了很多错,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母亲,这辈子我会好好地补偿你们,会尽我所能来照顾你们。” 小奶娃儿两条小腿儿又踢了一下下,身上盖着的小被子都滑落了,露出了奶致的小脚丫丫。 他扭过小脸去,这次他哼哼了两声。 哼哼着的时候,奶白小脸上泛起了一层犹如春桃般的红晕。 萧峥盯着这小娃儿,小小的一个,肌肤稚嫩得让人几乎不敢去碰,但就是这么一个小东西,小心眼不少,小脑袋机灵,小脾气还挺大。 他看着他别扭的小样子,不知怎么,有些想笑,但更多的是喜欢。 他甚至想,小时候对着父皇闹脾气的自己,是不是就是这个模样? 他黑眸中泛起温柔慈爱的光来,几乎有一种冲动,想上去将他抱住。 不过他到底是忍住了,低声问道:“父皇还有哪里做得不对的,你尽管说就是了。” 然而人家小奶娃儿会说话吗,人家不会说,人家皱了皱小鼻子,再次发出长长的“哼——”声。 看上去气鼓鼓的,愤愤不平。 所以后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萧峥凝神细想,想了半响,终于了然。 他想到了!终于明白阿宝儿为什么生他气了! 他弯腰下去,凝着这个小东西,笑着说:“你母亲生你的时候,父皇竟然没有陪着,这是父皇的不对,父皇向你道歉。不过父皇也没想到,整整两日不曾合眼,就这么一合眼,你就突然要生了。” 他低声解释道:“并不是父皇不喜欢你,也不是父皇不想等着你出生。” 果然,这话说出后,小奶娃儿眨眨眼睛,有些小委屈,又有些小倨傲,不过看上去明显气性小多了。 他眼珠转了转,继续撅着小嘴儿,鼓着腮帮子。 看样子,仿佛不生气了,但还是不太想搭理他。 萧峥看着他这样,一时有些犯愁,这小东西还挺讲究面子的,那他怎么办,怎么哄这小东西? 他是不是爱吃奶,但是他可没奶给他吃。 正想着,突然,他看到了旁边案上的几个小玩意儿,那都是之前顾锦沅搜罗来打算给他们的小皇子玩的,不过自从小皇子出生后,屎尿屁仿佛占据了一切,根本还没来及用上。 他心中一动,从旁拿起来那拨浪鼓,之后道:“阿宝儿,你看,这是拨浪鼓,你喜欢吗?父皇摇给你听。” 奶娃儿阿宝儿看到,顿时眼睛一亮,小拳头都激动地攥起来了。 萧峥越发肯定了,当下笑着轻轻摇晃那拨浪鼓。 “叮咚,叮咚”。 奶娃儿阿宝儿兴奋了,嘴巴里发出“咿呀呀呀”的声音,小拳头兴奋地挥舞着,两只小腿儿也开始再空中踢腾。 “咿呀呀呀呀呀!” 萧峥见此,几乎笑出声来。 奶娃儿阿宝儿意识到了,脸上红了红,愤愤地瞪他。 萧峥忙道:“父皇这就摇给你看,父皇不笑了。” 哼,这还差不多。 “叮咚,叮咚”。 还要,还要,小拳头挥舞,小腿儿踢踢踢踢! “叮咚,叮咚”。 啊啊啊好玩好玩!还要还要! “叮咚,叮咚”。 咿呀呀呀呀给我给我!小拳头挥舞,小腿儿踢踢踢踢! —— 自从萧峥终于和自己的奶娃儿子和解,并用拨浪鼓来取得了小奶娃的欢心后,他在奶娃儿面前的地位明显不一样了。 太皇太后年纪大了倒是没察觉,太上皇却发现了,就很有些泛酸:“你父皇才抱了你几次,你这小子,怎么见到你父亲那么高兴?” 萧峥当然永远不会说,阿宝儿不是看到他高兴,人家是见到拨浪鼓高兴。 事实上现在不光是拨浪鼓,还有一些其它的小玩意儿,他暗中命人购置了来,带到了宫里头,每天拿出来一样,挑着没人的时候逗阿宝儿玩耍。 以至于现在每次阿宝儿看到他眼睛都发亮,都放光,会兴奋地攥着小拳头,踢腾着小腿儿,发出咿呀呀呀的声音。 对于萧峥在阿宝儿那里的受待见,顾锦沅开始是颇为怀疑的,后来有一次终于忍不住问了。 “到底怎么回事?”顾锦沅挑眉,疑惑地看着他。 “朕自有办法。”萧峥负手淡声道,看上去颇为莫测高深。 顾锦沅见他这么说,越发狐疑地看了他一番,本要细问,谁知道恰好这个时候底下人送上来一幅画。 那副画却是萧峥特意请了当代名家画的,却是帝后冬日雪景图,原来正是那一日萧峥带着顾锦沅过去郊外赏雪时画的。 顾锦沅看过去,却见那画笔墨浓重润泽,皴擦渲染间层次分明,枯木锐枝浑然一体,有大雪之后高山的磅礴气势,也有板桥寒泉的细腻哀婉,而在那亭台之上,铺设有毡帷,毡帷旁立着一对男女,男者挺拔俊朗,女者娇弱纤细,只是那么随手几笔而已,但是两个人间的缱绻之情却跃然纸上,一时不由看了又看。 当时过去赏雪,也是一时兴趣使然,并没想到他竟然还命人将这一切画下,更不知道,当自己赏着那万里飘雪的景象时,自己其实已经成为别人眼中的景,并成就了这么一幅画。 “不曾想你还存着这个心思。”她抿唇,看了他一眼。 萧峥挑眉,并没多说什么。 顾锦沅欣赏着那副画,心里却是喜欢得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看过之后,命人直接挂在了那边的墙上。 挂上后,她也有些困乏了,便要躺下歇息。 萧峥亲自上去,扶着她帮她躺在那里,又为她掖好了被角。 本来几个宫娥要上去服侍的,见此情景,也都知趣地退下了。 当所有的人都退下后,寝殿里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只有悬挂在帷帐前的宫灯偶尔间轻轻一个摇曳。 屋子里暖炉中燃着熏香,那是太医特意为顾锦沅调养身体配的,闻起来轻软舒服,让人骨子里散发出暖意来。 萧峥坐在榻边,凝视着自己的皇后。 因还没出月子,如今的她长发犹如泼墨一般垂下,落在肩头,流溢在纤瘦的臂膀间,也如云一般堆彻在枕头边。 才生过孩子的她,或许是因为补养得当的缘故,那肌肤明艳娇嫩白里透红,竟透着一股犹如三月春桃一般的鲜嫩,让人看到忍不住想啃上一口。 又因是在自己寝殿,周围也没旁人,她身上穿得随意,不过是洒金刺绣中衣,雪白的中衣在前面微微并拢鼓起,隐隐可见下面如雪的团隆。 便是不曾喂养孩儿,那里也实在是圆满得惊人,并不是以前不曾生养过的姑娘可比的。 那是萧峥两辈子不曾见过的。 他看得喉咙有些发痒,到底是忍下了那声轻咳,勉强道:“这两日身上可好一些了?” 顾锦沅自然意识到了。 生产过后,她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变化,她自己也知道,当即不着痕迹地收拢了锦被,淡声道:“好一些了……不过还没全好。” 他可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谁还能在这个时候满足他呢! 萧峥顿时感觉到她误会了,忙道:“我没有那个意思,就是担心你身体,这几日饮食虽按太医安排得来,但还是要看恶露情况而定。” 说着间,他竟然开始苦心婆口地劝她一番饮食禁忌,最后道:“这些都是太医说的,总是要听着。” 顾锦沅听得蹙眉,开始还疑惑,后来才想起来他那些书。 他还真看了,而且还记得挺熟的……还来劝她…… 她心中暗叹:“也难为你,竟然这么用心。” 毕竟他不是寻常王侯将相,他是当皇上的,可谓日理万机,批改奏折就已经颇费心思了,还要腾出时间来看那些医书……那么多医书都看透了,他也可以去当妇科圣手了。 萧峥听此,却是百感交集。 这是他的女人,两辈子的女人,为他承受分娩之苦生下皇子,其中不知道承受了多少辛苦。 他默了一会,抬起手来,握住她的,将那细软纤长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仔细地包拢住,之后才道:“沅沅,辛苦你了。” 顾锦沅听着,却是一怔。 “也没什么。” “你知道我的意思。”他却这么道。 顾锦沅自然是明白。 他不光是在说这辈子,还在说上辈子。 在抱着那个刚刚出生的小奶娃儿时,她记起了上辈子那些事。 以前许多事,她并不懂,但是记起上辈子的事情后,她懂了。 她明白为什么他最初对自己讥诮冷漠充满讽刺,也明白为什么他后来对自己小心翼翼仿佛自己是易碎的瓷器一般仔细供着。 其实知道上辈子的许多事后,她是有些怨气的。 比如她对于他竟然娶过顾兰馥就有些耿耿于怀。 顾兰馥,他竟然娶过!之前他都没告诉自己! 不过这几天,太忙了,自己才生过孩子,身边总是围绕着一群人,而他也忙,中间又隔着一个小奶娃儿,以至于两个人都没时间静下来好生聊聊。 如今倒是一个机会。 她扬眉,看向他:“你应该知道,我已经恢复了上辈子的记忆。” 萧峥:“是。” 顾锦沅:“你是不是觉得,最后,上辈子的那个我,是想让你死的?” 所以,他才会在最后毫无反抗心甘情愿地去死,所以,她梦里才会有那个转首望她最后一眼之后被万箭穿心的他。 萧峥呼吸微窒。 他知道她恢复了记忆。 她的记忆里,一定是有许多自己所不知道的。 但是他并不能开口去问,甚至有些不敢。 毕竟上辈子两个人之间那么多误会和不堪,她最后对他怀着怎么样的心思,他并不知道。 顾锦沅看到他略显不自在的样子,轻叹了口气,抱住脑袋。 “其实这两天,许多记忆都是陆陆续续地回到我脑子里,我刚开始也有点懵,现在慢慢地理清了,我终于明白上辈子到底怎么回事了。” 萧峥眸光微沉:“嗯?你全都知道了?” 顾锦沅看过去,男人刚硬俊美的面容没什么表情,薄唇抿得犹如一道红丝线。 可以看得出,他有些逃避。 她看着这样的他,突然就想起来,自己最初因为面相便对他不喜,其实如今看来,大错特错也。 她抿唇,凝着他:“你要听吗?” 萧峥略一沉默:“可以听,可以不听。” 顾锦沅瞥了他一眼,微忍住笑,故意道:“看样子你并不想听,那我偏就说给你听。” 说着这话的时候,心里却在想着,她拥有了上辈子的记忆。 这辈子,什么三宫六院,什么开枝散叶,他全都别想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6章番外之小皇子的小脾气 第136章番外之小皇子的小脾气 萧峥真得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几个奶嬷嬷和奶娘看他的眼神畏惧又胆怯,仿佛他是谋杀亲子的暴君。 他没法,只好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自己刚刚在做什么,要说也只能慢慢地解释给自己的皇后听,她们还是算了吧。 于是那几个奶嬷嬷奶娘屁滚尿流地退下了——萧峥不知道的是,在若干年后,宫外依然流传着一个故事,关于某个帝王想谋杀自己太子未遂的故事。 而此时的萧峥自然是不知道自己以后的名声,便是知道,他也不会在意这个。 他在意的只有眼前的母子两人。 他上前,坐在顾锦沅榻边,低头凝着顾锦沅怀里的小皇子,就准备和她解释刚才的误会。 谁知道他刚一坐下,就听到小皇子“哇”的一声又哭起来了。 这下子可是心疼坏了顾锦沅,忙就要哄,旁边的宫娥也都过来伺候。 萧峥见此,自然是不舍顾锦沅累到,她毕竟才生孩子还在坐月子,怎么舍得让她辛苦?当下就牙好帮着哄小阿宝儿。 谁知道阿宝儿一看到他走近了,更加哭起来,哭得踢腾小腿儿,舞动两只小嫩拳头,那个样子,真是看得要气坏了人家小娃娃! 到了这个时候,顾锦沅也看出来了,自家阿宝儿不喜欢这个当爹的。 顾锦沅马上道:“你先出去吧,别吓到我儿子。” 我儿子? 萧峥是极喜欢自己这个皇子的,对他充满期待,但是此时听到这个家常到充满亲昵的称呼,顿时酸了。 她赶他走,她一口一个她儿子。 她心里只有她这儿子没自己了。 顾锦沅看他就那么沉着脸不动,当下扬眉:“你还不出去!” 这话一出,就颇有一些命令的意思了,周围宫娥听到皇后这语气,多吓傻眼了。 虽,虽然皇后是备受宠爱,虽然皇上对皇后是百般呵护,但是,作为皇后,真得可以用这种语气和皇上说话吗?这样真得行吗?被朝臣们听到会不会狠狠地上奏一本? 可是谁知道皇上竟然丝毫没有意见,他只是皱眉,看了她一眼,之后不太甘愿地退出去了。 众宫娥心中暗暗倒抽一口气。 皇上可真是……在皇后面前颜面扫地哪! 就在萧峥终于退出去后,也是巧了,顾锦沅怀里的小奶娃儿终于停止了啼哭,停止啼哭的小东西抽抽着小鼻子,眼睫毛上挂着稀拉拉的泪珠儿,嫣红水润的小嘴儿就那么委屈地嘟嘟着。 好可怜,好可怜。 顾锦沅看得心痛不已,恨不得抱着这孩子狠狠地搂在怀里,藏在心里。 这是她的儿子,两辈子的儿子啊! 顾锦沅抱着他,轻轻哄着:“乖乖阿宝儿,母后已经把你父皇赶出去了,他坏,他欺负阿宝儿,阿宝儿不哭。” 阿宝儿眨眨眼睛,抽了一下下,仿佛在赞同她说的话。 顾锦沅见此,心疼之余,越发咬牙。 她心想,这萧峥到底怎么回事,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以前她不记得上辈子的那些是是非非也就罢了,现在她记起来了,那她就要问明白了,上辈子你就对不起你儿子,这辈子,你竟然还要欺负他吓唬他吗? 真真是可恨了! —— 于是接下来几日,萧峥的日子就不好受了。 如果是这辈子的顾锦沅,没有经历上辈子那些事,也不知道昔日的是是非非,自然是温存得很,只把他当天底下独无一二的温柔体贴夫君,但是上辈子的嘛…… 上辈子的顾锦沅,就从来对萧峥没有过好脸色,也没怎么服气过,便是最后,怕也是心里多少存着恨。 虽说这辈子,知道了许多事,也明白那些不过是误会,最初知道上辈子真相,自然是满心喜欢,感念两个人能够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但是最初那阵感动过去后,自然就开始惦记上辈子的那点不平衡了。 哪怕如今知道是误会,也依然是不平衡。 特别是他竟然欺负自己儿子! 他竟然敢! 因为这个,后来萧峥自然是赔着小心,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仔细地给顾锦沅解释清楚了。 解释清楚后,他那双黑眸安静地看着她,很无辜很无辜地说:“我只是比一比。” 这下子她应该明白了,应该原谅自己了吧? 然而——显然是他想多了。 顾锦沅低哼一声:“那你没事干嘛要去量人家的脑袋?而且是用拳头量?” 萧峥:“我就是量量……” 这需要什么理由吗? 顾锦沅:“你当然不知道,他那么小,自然是经不得吓,人家突然醒来看你一只大拳头,被吓坏了怎么办?” 萧峥好委屈,他觉得现在被吓坏了的是自己。 顾锦沅又道:“你觉得你像一个当人家父亲的吗?你为他做过什么?现在人家刚刚出生,你不说抱抱他哄哄他,竟然把他吓哭?” 萧峥还能说什么,他什么都不能说,他只能低着头挨训。 顾锦沅心里依然有气,又恨声道:“那么乖那么惹人喜欢的小奶娃儿,你怎么忍心?” 已经被教训了半响的萧峥,深吸口气,终于忍不住辩解道:“其实我觉得他没有你以为的那么乖。” 什么? 顾锦沅一听这话,抬头望着萧峥,眸中都是疑惑。 萧峥确定地点头,之后试探着道:“你不觉得吗?” 顾锦沅声音都带着异样:“你觉得他不乖?这是什么意思?” 萧峥说出了自己心里的怀疑:“他故意针对我。” 这是故意利用沅沅来针对自己啊! 已经好几次了,每次都是,他靠近了他就哭,他离开了他就不哭了,就是罗盘都没有这么灵验,他能不是故意的吗? 萧峥见顾锦沅抿着唇,歪着脑袋,一脸沉思地望着自己,他想着她应是听进去了,便道:“他虽然才出生,但是他的小心思——” 然而这话也就说到这里吧。 因为顾锦沅顿时大怒,直接将身后的一个锦枕扔过来了。 她扔过来后,还不解气,又将手边的夜明珠等,统统扔过去。 萧峥:“……” 顾锦沅气得手都颤,她指着他道:“你竟然给一个刚出世的奶娃儿栽赃,萧峥,我没想到你重活一辈子,竟然成了这种人!” 还不如上辈子那个! —— 萧峥心里自是憋闷得很,以至于连着两三日,他的脸色都并不好看。 几个奶嬷嬷奶娘见皇上这般脸色,自然更是想多了,一个个心惊胆战,夜不能寐。 又暗地里觉得,小皇子实在是有灵性,怕是知道这位当父皇的不存好心,才生来惧怕这位父皇,以至于只要这位父皇靠近了他就哭吧。 阿弥陀佛,这世间怎么会有这种当爹的呢!真真是深宫之中什么阴私都有。 还有太皇太后、太上皇和皇太后几个老人家,都叹息连连,说你这是怎么当爹的,为什么阿宝儿不怕别人就怕你,你是不是吓到他了? 甚至一向对他慈爱有加的太上皇还指着他道:“你啊,从小就这德性,就爱冷着脸,别人自然怕你,也怪我,这些年都没好好管教过你,你如今还是赶紧改了吧!” 萧峥:“?” 他怎么记得,他父皇素来是夸他沉稳若定有帝王风范,可从来没说他冷着脸不好啊? 太上皇:“别看我,难道不是吗?你从小性子就硬,不见一个笑模样!我只是不愿意说你!” 萧峥深吸口气,忍下。 然而太上皇不说了,太皇太后却开始了,她摇头:“锦沅这是在月子里,你说你,这是什么事?虎毒不食子,你儿子为什么这么怕你,你得好好想想!” 到了这里,萧峥已经完全没脾气了。 他发现了,在金銮殿上当帝王是一回事,在这后宫里当爹当儿子当孙子当人家丈夫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能混在一起,不然,这家务事说不清了。 其实萧峥倒是不在乎这些老人家还有什么奶嬷嬷的想法,但是他在乎顾锦沅。 她才生过孩子,正坐月子,是万万不能让她受气着恼,以至于便是多少委屈,他也只能硬吞下了,冤枉不冤枉什么的,他都可以认,但是她以为自己对阿宝儿不好,以至于生自己的气,这却不可以。 根据上辈子的经验,两个人性子若是都那么尖锐刚硬,最后怕是误会一层又一层,所以萧峥认为,自己应该让步,自己应该求和。 哪怕是南面天下的帝王之尊,对着给自己刚刚生过孩子的女人屈尊,也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事。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怎么求和。 关键当然还是那位小祖宗。 想明白这些后,萧峥终于想到了解决问题之道,于是这一日,他刚刚哄着顾锦沅睡下,又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把满脸顾虑提防的奶嬷嬷轰出去,之后,过来了阿宝儿的榻旁。 此时的阿宝儿正睁着一双乌黑清澈的大眼睛,贪婪地吮吸着手指头,吸得吱吱作响,看上去美滋滋的。 萧峥过去。 当小小的阿宝儿见到自己上方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时,立即扁了扁小嘴儿,之后抽噎了下鼻子,就要开始—— 萧峥一见,忙低声道:“不要哭!” 然而阿宝儿哪里听这个,小嘴儿已经准备张开,一声响亮高亢的“哇”就要出来了。 萧峥却抢先一步,沉声道:“别哭,我们商量一下好不好?” 阿宝儿已经张成圈圈的小嘴巴不动了,即将出口的“哇”要喊没喊,一双澄澈黑亮的眼睛斜瞅着他。 那小模样,骄傲又不屑。 萧峥心中暗叹,想着自己果然没猜错,他是故意的,故意折腾自己的。 这都是债,上辈子的债。 萧峥:“之前用拳头对着你,是我不对。” 阿宝儿瞥他一眼,哼哼了声,嘟嘟起了小嘴巴。 萧峥:“……” 看来这个办法是对的。 萧峥深吸口气,绝对好好地向这个儿子赔礼道歉。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5章番外之小皇子受委屈了 第135章番外之小皇子受委屈了 两夜不曾安眠的皇上,就这么打一个盹的功夫,竟然错过了自家小皇子的出生。 当他匆忙赶过来的时候,太皇太后太上皇还有皇太后竟然都已经到了。 太皇太后抱着自家的小重孙,笑得合不拢嘴,一抬眼看到自己的皇帝孙子来了,便不由得摇摇头:“皇上啊,你也真是的,皇后今日为你生下了小皇子,你竟然不在?我怎么听说你竟然过去寝殿睡觉了?” 啧啧啧,这也太过分了。 旁边,太上皇也是一脸不敢苟同,皱眉:“你啊,不像话!这么大的事,你竟然能去睡觉?” 皇太后不好直接这么说皇上,不过到底是摇了摇头,跟着叹息了一声。 此时的皇上,因为两日不曾安眠,已经是脑壳泛疼,好不容易闭了闭眼,谁知道猛地醒后,就听说皇后已经生了,小皇子已经出来了,自是惊得不轻,当即连头冠都不曾正好,便匆忙提着袍角赶过来。 谁知道赶过来后,面对的竟然是这番阵仗。 不过好在,他并不会在意这个。 他只是盯着太皇太后怀里那小小的襁褓:“这是——” 这是他的小皇子吧,他的小皇子! 他这一问,太皇太后笑呵呵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小重孙子,笑得合不拢嘴,旁边太上皇和皇太后也都眼巴巴地看着那小奶团儿。 所有的人一起发出惊叹声:这小娃儿可真招人喜欢! 皇上紧盯着那小奶娃儿的面容,恍惚中一下子想起来上辈子,上辈子他孤零零地飘在皇宫之上时听到的那啼哭声,这就是他。 他的孩子,穿过了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终于回来了。 他有些激动地伸出手,就要从太皇太后手中抱过来自己的孩子。 然而,当他伸出手后,那个素来疼他的太皇太后根本没有搭理他的意思。 至于那个慈祥有加的他爹太上皇,也是彻底忽略了他,不但忽略了,还一步上前,直接挡在了他面前。 另有一个皇太后,紧随他爹的步子,围在太皇太后跟前。 两个人一起赞叹:“这孩子生得可真好!” 皇上正要出口表示自己想抱抱孩子,却见他那当太上皇的爹眼巴巴地来了一句:“母后,让儿子抱抱。” 这里面是浓浓的渴望。 皇上:…… 他抬眼看过去,突然明白了。 排第一个的是太皇太后,然后是太上皇,再然后是皇太后,至于他这个当爹的,且在后面排着吧…… 他微抿唇,透过那被太皇太后太上皇和皇太后围得密不透风的人墙,看了一眼自己上辈子未曾谋面的儿子,之后迈步快跑,过去看自己的皇后了。 他跑过去的时候,他家皇后正合着眸子,显然是睡着了,听到他的脚步声,眼睫毛轻动了下。 他顿时意识到了,忙握住她的手,温声道:“没事,你睡吧,是不是累了?” 顾锦沅确实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也听到了他的声音。 她睁开眼来,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仿佛隔着一层轮回的迷雾,她看到他修长清隽的眉眼,看到了他略散下来的墨发,看到他浓眉的睫毛低低垂下,一双幽深的眸子温和而充满怜惜。 那双眼睛里倒映着虚弱疲惫却满足的女人,是自己。 恍惚中,她想起来很多他,那个最初相见时高傲冷漠到看她一眼都不曾的他,那个因缘巧合之下和她有了露水姻缘沉迷其中的他,那个难舍难分却不得不领兵离开的他,那个死而复生归来后怒得锦袍都在翻飞的他,还有最后,那个回首看她一眼,深沉绝望慨然赴死的他。 这辈子的他和上辈子交织在一起,许多以前茫然不懂的,现在一下子就明了。 她仰起脸,笑着看他:“萧峥……” 那声“萧峥”极为轻软,但是传入了他的耳中,他的身体瞬间定在那里,就连呼吸都仿佛停止了。 过了很久后,他才缓缓地抬起头,看向她。 她扬眉笑,疲惫却灵动地笑,正如同上辈子的那一日,她戏耍过他后,站在花树下拂袖而笑。 是,他叫萧峥。 萧峥是他的名字,但是这个世上却没有人这么叫他,也只有上辈子的她,会叫他萧峥。 如今,那个直呼他姓名的人,回来了。 —— 小皇子的名字是太上皇亲自取的,取名叫臻,至于乳名,则是由顾锦沅自己取的,就叫阿宝儿。 在几位老人家围着小皇子好一番稀罕喜欢后,萧峥终于觉得,轮到自己抱一抱的时候,谁知道人家阿宝儿张开红润的小嘴儿,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那哈欠大到几乎占据了半张脸。 太皇太后看到这样子,乐了,笑呵呵地说:“我们阿宝儿打哈欠都比别的娃娃强!” 太上皇也笑着道:“母后说的是,阿宝儿这哈欠打得气壮山河,这一看就是真龙天子!” 萧峥还能说什么,他只好表示,皇祖母和父皇说得没错,好了,现在可以让我这当爹的抱抱了吗? 太皇太后听了,虽然不舍,到底是把这小乳娃儿递去孙子手中,谁知道这手更伸出去,人家小阿宝儿就哇哇哇地哭起来。 才出生没多久的小宝宝,哭起来哇儿哇儿的,稚嫩清脆,听得人心都化了。 “哎呀,他这是饿了,瞧,这小嘴儿,这是饿坏了!” 太皇太后这一说,太上皇那里忙道:“奶娘呢?” 他这么一问,自然就有奶娘嬷嬷拥了上来。 于是萧峥这位当爹的就这么被无情地忽视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奶娘抱起了自己的盼了不知道多久的小皇子,之后进屋去了。 等到终于,几位老人家该回的也回了,小皇子该吃的也吃饱了,萧峥以为总算轮到自己抱一抱了,但是一问,奶嬷嬷却是恭敬地道:“皇上,小皇子睡着了,是要给皇上抱过来吗?” 人家奶嬷嬷这话嘴上说得客气,其实那意思就是,没事就别打扰了,虽然你是皇上,但人家是刚出生的小娃儿啊,不能这么折腾人家。 萧峥想想也是,只好作罢。 好在旁边的顾锦沅,多少看出自己这夫君是多么盼着小皇子,便道:“不必抱过来,皇上,你过去看看就是了。” 萧峥感激地望向榻上躺着的自家皇后:“可以吗?” 顾锦沅看着他那样子,虽然面上没多少表情,依然是一派的帝王威仪,但从那语气,她怎么听怎么觉得可怜兮兮的。 她点头:“当然可以,你记得轻一些,别惊醒他。” 萧峥颔首,当即过去了隔壁,蹑手蹑脚。 隔壁厢房安静得很,旁边两个奶嬷嬷并一个奶娘见到萧峥过来,待要跪拜,被萧峥抬手阻止,便都不敢动了,只恭敬地立在那里低着头。 萧峥无声地过去,撩起那帷帐看,却见小娃儿果然睡着。 他睡得安详甜美,小鼻子因为呼吸而一耸一耸的,看着格外可人。 虽说才出生的小娃儿,但小小的脑袋上便隐隐有了一些头发,眉毛也能看出,眼睫毛更是有那么几根长长地自眼缝中冒出,看得出是一个身子强健的小东西。 不过此时他当然很小,小鼻子小眼儿小嘴巴,一切都小得出奇,小得稚嫩脆弱,以至于萧峥回忆起那划破长空的啼哭声,几乎不敢想象,这就是他。 他甚至忍不住伸出手来,用自己修长的手略悬在他那小脸上来丈量,果然,比自己的手还要小上许多,那是一个拳头的大小罢了。 他正这么想着,突然间,小娃儿那双眼睛睁开了。 那双清亮澄澈的眼睛此时看上去有些刚睡醒的茫然,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大拳头,好像在皱着小眉头琢磨这是什么。 萧峥不曾想他突然醒来,一时怔在那里,比划着的拳头竟不知道是收回还是不收回。 然而小阿宝儿却在这个时候,“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哭得奶红小嘴儿占据了小半张脸,哭得声嘶力竭,哭得几个奶嬷嬷脸色苍白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当几个奶嬷嬷看到萧峥那悬在小皇子脸上的拳头时,也是惊到了,面面相觑不敢置信,差点一跟头栽下去。 萧峥倏然收回了拳头,冰着脸道:“还不哄?” ! 几个奶嬷嬷并奶娘赶紧扑过去,奶娘颤着手抱起来小皇子,赶紧哄起来,可是不知道是太着急太害怕,还是怎么着,她怎么哄都不行,便是要喂奶,人家小皇子也根本不吃。 顾锦沅正在隔壁寝殿,听到这个,自然是心疼,当即命染丝过去问问这到底是怎么了,又让人把阿宝儿抱过去。 染丝过去后,几个奶嬷嬷胆怯地瞅瞅旁边的萧峥,根本不敢出声说话。 她们怎么敢说,是皇上把一个大拳头过去要打人家小皇子,小皇子才吓成这样。 天哪,这是才出生的小皇子啊,虎毒不食子,这,这到底怎么了? 这是怎么样的皇家阴私! 染丝问不出所以然,那边奶娘哄了半天小皇子依然是哭,没办法,就只好抱过去给顾锦沅。 一群人忙忙乎乎的,倒是把一个当皇上的萧峥给晾到了一边,他沉默地背着手,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才快步跟过去。 过去时,却见顾锦沅斜躺在那里,乌发垂肩,纤细羸弱,犹如开在三月的雪白梨花。 她就那么抱着小皇子阿宝儿。 阿宝儿已经不再大哭了,却在委屈地打着哭嗝,一抽一抽的,小鼻子都透着粉红,泪痕更是沾了一脸,看着好生可怜好生可怜。 顾锦沅蹙眉,很是无奈地看着萧峥。 “你到底做了什么,怎么你一过去,他就哭了?” 而此时,三个奶嬷嬷一个奶娘都战战兢兢地低着头,看都不敢看自己的方向。 萧峥突然意识到,这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4章番外之小皇子来了 第134章番外之小皇子来了 其实顾锦沅自己也承认,自她怀了身子后,便多了许多矫情想法,今日想吃这个,明日想吃那个,有些想法甚至是稀奇古怪的,偶尔间还会专门和他对着干。 他并不是什么好性子,一代帝王之尊,朝堂之上他从来不是像太上皇一般能忍的性子,是足以让群臣畏惧的,但卸下龙袍,面对她,竟是如同一个宠着怀孕妻子的寻常男人般,对她处处忍让赔着小心,生怕她哪里不快了。 这名声不知道怎么传出去,人人都知,你可以得罪当今圣上,但万万不可得罪那位千尊万贵的皇后娘娘,要不然必然吃不了兜着走。 顾锦沅并不想有这种名声,她想要贤名哪! 不过皇上知道后,却是碰了碰她的鼻子笑:“等你顺利生下我们的皇子,要多少贤名,为夫自为你挣来。” 顾锦沅想想也是,不由得吸了吸鼻子,抱紧了自己怀里的铜暖手炉,还是先舒坦当下的,贤名什么的,等生了皇子后再说吧。 这么想着间,外面却下起了第一场雪。 今年的雪来得有些早,薄淡晶莹的雪扑簌着落下,如棉如织,为这宏伟壮丽的宫殿蒙上了一层白纱,竟有了仙界一般的缥缈。 本来说好了他腾出时间来陪她赏雪的,但是临到赏雪时,顾锦沅却又变了主意。 “这宫中虽华丽雄伟,但到底是城墙挡着,并没什么意趣。” 她既说没意趣,他自是想法,最后商量了一番,便要带着她去郊外行宫看雪。 顾锦沅听着郊外行宫,顿时兴趣大增,连连点头。 皇上低首间,看着她那净白的脸颊泛起晕红,清润的眸子也染上了兴奋,便忍不住笑了,其实他最近忙得很,毕竟临近冬日了,各地的奏报便多了起来,多少国计民生的大事都需要他过目,不过她既喜欢,他自然是陪着。 既是皇后出行,那自然是非同一般,早有人匆忙过去,在郊外搭设了高台,又铺陈了那毡帷,并在毡帷内舍了暖炉等,毡帷外也燃着炭火,只为了皇后取暖,不至于在这雪天冻到了。 一切准备妥当,大着肚子的顾锦沅由皇上陪着,上了辇车,辇车前后拥簇着,一路前往郊外。 到了那郊外,便是辇车上烧着炭火,不觉也有一股冷风扑面而来。 顾锦沅便是穿着白貂大氅又围着昭君套,依然觉得那风中夹着一股沁凉。 皇上见此,忙用袖帮她挡住,又拉着她的手拢在自己袖中,帮她暖手疏血,这么揉捏着时,不由叹道:“早和你说了,外面冷得很。” 旁边的宫娥也慌忙将梅花香饼儿放在那多余的铜暖手炉中,又塞了几块无烟碳,烧好了放在顾锦沅身边帮着她添暖。 其实顾锦沅并不觉得冷,她怀着身子,双身子的人都怕热不怕冷,奈何她这帝王夫君就是觉得她冷,也实在是没法。 就看着这从帝王到宫娥围着她忙活了半响,总算到了底下人早就铺设好的毡帷帐篷中,却见四周围侍卫林立,几乎成一堵人墙,只留了朝南的方向,可以远眺雪景。 顾锦沅看着,自然觉得无奈,但是想着自己如今的身份,肚子里尚有一个小皇子,也只好随便他们去了。 一时进了毡帷棚中,果然是暖和得紧,又偎依着皇上坐在那里,抱着暖手炉,看着远处的雪景。 只见不远处山峰雄伟峻险,隐隐可见楼阁藏于山石之中,冬雪飘逸而下,衬着那挺拔苍松,犹如仙境一般,而山峰之下,河岸早已经结冰,积雪霭霭,平远旷阔,河岸的枯枝树石气象萧疏,偶有旅客商人或拉着车马或步行跋涉其间,多少添了几分意趣。 顾锦沅远远地看着那行人,却是想起来昔年在陇西的许多事。 这等大雪缥缈,于富贵人家来说,自然是围炉赏雪的好时候,有地龙有暖炉更有毡帷和貂绒大氅,哪里就怕冷了,但是于那贫苦人家来说,怕是就难捱了。 正所谓自己眼中的风光,别人挨在身上的冰霜。 这么想着间,她不由问身边的皇上:“今年这雪来得早,天也仿佛比往年更冷,怕是炭价要飞涨了。” 她这一说,倒是让皇上想起来今日看的奏折:“是,炭火供不应求,不过还好,钦天监早已经预料今年天寒,倒是储备了一些炭火,可以应急。” 顾锦沅听着,却是道:“便是官家炭火供给百姓,但只怕价格昂贵,不是贫寒百姓能承担得起的,最后还是流入富户之家,但其实那些富户,本来也不至于挨饿受冻,一切还是锦上添花罢了。” 皇上神色微顿:“你说得,确实有理。” 官家的炭火也是得来不易,如今救济民间,自然价格也是遵照市价,便是有些地方会救济贫寒百姓,但焉知那些炭火会不会流入寻常百姓家? 顾锦沅侧首看着自己这帝王夫君,挑眉笑了:“我倒是有个主意,你要不要听?” 皇上见她眸中灵动,颇有些自得的样子:“说来,要不要听,还看这主意如何。” 顾锦沅轻叹:“依我之见,不如这样,将那些炭火中掺入杂石,按照户头,以低价卖给各家各户。” 杂石? 皇上扬眉:“官家炭火都是上乘炭火,岂能这么糟蹋?” 顾锦沅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心想他自小学得是帝王之术,自是睿智善察精明果断,但却有个问题,生在皇家,长在富贵之中,哪里知道下等老百姓的疾苦。 “若是不糟蹋,怎能流入寻常百姓家?” 她这么轻轻淡淡的一句,他却瞬间皱眉,片刻后,恍然。 恍然之后,却是低头喃道:“沅沅说的是,不破不立,唯有如此,方为破解之道。” 当即命人取来笔墨,御笔写下,又命人传令,将官家炭火中掺入砂石杂物,之后以低廉价格卖给寻常百姓,以后凡遇大寒之年,皆仿效今年之法。 顾锦沅见他照着行事,这才放心,当下也是有些累了,便将脑袋微靠在身边的男人肩上,就这么看着远处的雪景。 那雪依然在下,犹如扯下的棉絮扑簌迷离,此时的她并不知道,因这么一个偶然的机缘,一句这么不经意的话,天下多少贫寒之士因此多了一份御寒的炭火,又由此救下了多少性命。 此时的她,有些疲乏,就那么沉沉睡去了。 身边的男人感觉到了,抬手示意,众人尽皆噤声,周围变得越发安静下来,只有大雪轻盈落于地面的声音,偶尔间会有寒鸦掠过大地发出的扑棱声。 顾锦沅睡着了,在那一片沁凉中,她做了一个梦。 梦到她怀着身子,一个人坐在马车上,大雪纷飞,她望着远处的山,望着那枯枝白雪,在巴巴地等着一个不曾回来的人。 这样的她,心里是无比焦灼,又觉愁绪满怀的。 身形一晃间,她醒来,醒来后,映入眼中的却是一双深沉温柔的黑眸,略有些担心地看着她。 “怎么了?做噩梦了?”他好看的眉微微蹙起。 “没……”她依然偎依在他胸膛上,那胸膛宽厚温暖结实,为她挡去风雪,蔽去烦忧,这个世上也没有什么需要她焦灼地孤身站在风雪中等待的人。 她略眨了眨眼睛,微微起身,给他说起自己的梦。 “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做这么一个梦,我从来没有一个人怀着身子在雪地里站着呀。”顾锦沅略有些纳闷:“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站在那里,也不知道我要等谁,只觉得心中焦灼,仿佛很难过,恨不得那个人马上出现,但那个人却怎么也不来。” 她不知道,他却是知道。 这就是上辈子的情景,上辈子她等着他归来的情景。 他曾经想象过当年她怀了身子,期盼着他回来却等来他死讯时的境况,但是万没想到,却在这不经意间,被她这样道出。 一时胸口泛疼,他抱住了她。 周围的气息沁凉冰冷,但是她的发丝间却萦绕着馨香温软。 他回忆着自从怀孕以来她的种种要求,甚至想着,那些看似稀奇古怪的要求,其实就是上辈子她没能得到的吧,所以潜意识里要用这辈子来还。 这是他欠她的。 这一世,他为帝王之尊,愿倾城倾国宠她一人,来弥补上辈子她孤独地候在风雪中的所有憾恨。 —— 顾锦沅马上就要生了,太医说,左不过这几日。 顾锦沅自己也感觉,腹中胎儿的位置仿佛已经下沉,看上去入盆了,应是要生了。 皇上那里自然做了周密的安排,几个接生稳婆都是经验最丰富的,还有几位太医院老大夫随时待命,更有数个事先挑好的奶娘候着,至于其它一应物事再没有不齐全的。 太皇太后那里,也亲自过来两趟,老人家操心,等着看她的重孙子。 提起这个,自然难免说起来康王那里。康王的小妾慧心倒是也生了一个,是个女孩儿,小郡主,老人家倒也喜欢,命人抱过来几次,本来这是好事,但后来不知道怎么,康王竟然闹着要出家,说是再不想红尘事,这就让人头疼了,韩太嫔那里没法,左哄右劝的,闹得不安生。 再说了,她本就不喜那慧心,可偏偏每次让人抱进来孩子,慧心总是跟着,老人家说不出让重孙女远离母亲的话,也就不怎么让孩子过来了。 因为这个,老人家自然更加期望顾锦沅肚子里的这一胎。 而太上皇并皇太后那里,自然也都是翘首盼着,盼着顾锦沅能生出一个小太子来。 被一群人这么盯着,顾锦沅倒是淡定得很,不知为何,冥冥之中,她笃定得很,她知道自己会生下一个小皇子,那个小皇子会成为太子,将来会继承大宝,甚至会开创一代盛世。 这让她不急不缓起来,等孩子生下来,那就是太子,是属于大昭国的储君,而如今,还没生出来,却是独属于她的,在她的肚子里,和她一起呼吸存亡,这是她们母子此生中最亲密的时候。 她甚至开始留恋起来,盼着他能在自己肚子里多长几日,长得更壮实一些。 可她这帝王夫君却是有些等不及了,每次早朝回来总是问她,可是有什么感觉,可是有什么动静,可觉得下面疼痛,胎动可有什么变化——他如今也是饱读妇科医书,说出的话竟然很有些接生婆的味道。 每每这个时候,顾锦沅总是瞥他一眼,淡声道:“你儿子都不急,你急什么?” 皇上被反问得无话可说。 他倒不是急,他就是担心。 他隐约记得,上辈子,她好像生了很久很久,当时宫里都在悬着心。 作为一只飘在皇宫上方的魂魄,他便是不曾觉得时光长久,却也知道,仿佛日头落了又升起来,她一直都在生。 他想让她避开上辈子那样的痛苦,让她顺利一些,所以一直在操心。 让她补身子,又不敢太补,让她多走动,又不敢让她累着。 如今她马上要生了,他几乎夜不能寐。 以至于今日早朝上,都有朝臣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皇上怎么这么精神不济。 下了早朝后,他那岳父大人还偷偷地跑过来,含蓄地对他说,说皇后马上要生了,皇上要保重身体云云。 呵呵,依他看,那岳父大人怕不是担心他身体不好到时候让他女儿当寡妇? 偏偏这一日傍晚时候,御医过来诊脉,又仔细询问了一番,最后捻着胡子说:“皇后娘娘应是要生了,左不过今晚或者明日了。” 皇上一听,自然是大喜,又颇觉担心,于是当晚连奏折都不看了,第二日早朝也命人通告群臣免了,他要等着他家皇后生孩子了。 当晚,顾锦沅稍微用了一些,便不怎么吃得下去了。 结果刚放下箸子,一抬头,就见她家皇上正用殷切地目光看着她:“你再用一些吧,这样生的时候才有力气。” 看那个样子,仿佛他恨不得代她吃。 顾锦沅摇头:“不想吃。” 她倒不是特意任性,就是吃不下。 皇上忙过来劝:“沅沅,也许你虽然不饿,但是腹中的小皇子饿了?若是生的时候,你没力气了怎么办?” 顾锦沅摇头。 皇上又道:“你看,这清撺鹌子,是前几日我特意命人山里捉来的,新鲜开胃,你若是尝一口,定然喜欢。” 语气好假。 顾锦沅看了一眼,兴趣缺缺。 皇上又舀了一勺羹,自己尝了口:“这个肉糜羹味道极佳,便是我从小生在宫廷,都不曾尝过这么好的肉糜羹,你不尝尝看吗?” 他那张脸依然是威严沉静一本正经,但是说出的话却仿佛江湖骗子。 顾锦沅低哼了声,摇头。 旁边的宫娥低着头,都不敢说话了。 她们的皇上如今哄着皇后,简直仿佛哄小孩一般,可问题是哄得语气好生笨拙啊…… 忍着,忍着,绝对不能笑。 …… 哄了好久后,顾锦沅总算用了一些稀羹,由皇上亲自喂着喝了的。 反正他喂一口,她就喝一口,就这么用了小半碗。 用过膳,又在寝殿中走动了一番,如今寝殿格外暖和,夜明珠的光照得人心里柔软,而顾锦沅腹中偶尔的踢腾,更是让她心怀期待。 因为这个,晚间躺下的时候,她竟有些睡不着。 至于她身边这位,更是不能安眠,躺在那里,时不时问一声。 “可有什么感觉?” “没。” “可觉得腹中发紧?” “不曾。” “若是难受,定要告诉我。” “知道啦!” 顾锦沅有些烦他了,心想以前也是清冷尊贵谪仙一眼的人物,怎么如今倒是这么话多,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不知道的还当是他要生孩子呢! 皇上见她侧躺背对着自己,挑挑眉,也就不说什么了。 不过他到底是想着,今晚不能睡,怎么也要等着,大夫都说了,就在今晚或者明日,万一她有个什么,他必须醒着。 …… 一夜无事,她的肚子很安静,没有任何动静。 皇上的早朝自然是没有上,已经两三日没有合眼的他,硬撑着陪她用了早膳,又仔细地问过她并没有任何要生的征兆,到底是回去小憩一会去了。 顾锦沅看他终于睡去了,也是松了口气。 被这位皇上大人亦步亦趋地跟着,也是够累。 有他在,她便是迈步子稍微大一些,他都要赶紧上前扶着。 谁知道刚松了口气,突然间,肚子一阵紧缩的剧痛。 ……她要生了。 —— 她生得非常快,用稳婆的话说,比寻常头胎都要快许多,没见过这么顺利的,说皇后这是有福气,有天神保佑,才能生这么快,根本不曾受罪。 就她自己的记忆,先是腹中剧痛,一阵阵发硬,之后身子虚弱,腰部发酸,再之后剧痛一阵强似一阵。 后来她被人抬到了榻上,躺着,才躺下没多久,便觉下面有什么往外坠,又有稳婆让她用力,她用了几下力气,就听到了哇哇啼哭之声,以及稳婆的贺喜之声,说是一个小皇子,说这面相一看就有福气云云。 一时有人匆忙过去太皇太后和太上皇宫中,也有人赶紧过去请皇上过来,更有人脚步匆忙地准备这个那个。 顾锦沅听着,有些茫然,更多的是喜欢,喜欢到不知道怎么办。 那稳婆将小娃儿清理包裹后,抱到了她面前:“娘娘,这是小皇子。” 尽管生得快,她还是有些疲乏,两眼困顿,勉强睁开眼看过去。 小娃儿还有些母胎中留着的泛红和皱感,但是可以看得出,这小娃儿生得极为好看,眼缝狭长,小嘴儿嫣红,小鼻子挺翘,假以时日,定是一个俊俏的奶娃娃。 正凝着细看时,突然间小娃儿因为湿润而黏在一起的乌黑睫毛动了动,细长的眼缝睁开了,于是顾锦沅便看到了一双澄澈晶亮的眼睛,犹如宝石一般,安静地望着她,稚嫩乌黑。 这一刻,浑身血液仿佛都停止了流动,所有的声音都离她冤屈,周围的一切都变得空茫起来。 她听到了花开,听到了雪落,听到了风吼,也听到了夜幕降临时的虫鸣声。 万物有灵,她在这一刻得窥天机。 她望着这双熟悉到让她心痛的眼睛,过了很久后,伸出颤抖的手,虚弱地把他抱紧了。 小身子软糯,眼神干净剔透,让人恨不得就这么狠狠地抱着,抱一辈子不松开。 这是她的儿子,两辈子的儿子。 这一辈子,终于一切得以圆满。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3章番外之御书房里静悄悄 第133章番外之御书房里静悄悄 顾锦沅的肚子越发大起来了,人都说她这肚子这么大,怕不是一个双胎,不过顾锦沅心里明白,这是单胎,里面只有一个小皇子,独一无二的小皇子,就是那个她曾经听到他说话的小皇子。 她肚子里这个小皇子,比寻常小娃儿要更早让人察觉到腹中的胎动。 最开始的时候,只有她自己能感觉到,皇上他并不能摸到。 每每她在那里低声惊呼:“他又动了,又动了,游来游去。” 他从旁就赶紧用手去贴着她的肚子,然而并没有什么,他并不能感觉到。 这男人自然遗憾得很,不过好在过了一段,他终于也能有所感了,那柔白如玉的肚皮竟然会一鼓一鼓的,他将手放在那里,能感觉到他的脉动。 这让他惊喜,也让他震撼,让他想起来他徘徊在皇宫之上时,那划破夜空的婴儿啼哭声。 这也让他越发上心,看着顾锦沅以及顾锦沅这肚子,简直是仿佛看着举世罕见的珍宝一般,甚至有时候顾锦沅在那里歇着,醒来后,就会发现,这位帝王正从旁安静地凝视着自己,竟是看了好久。 也有时候,她以为他在看奏章,结果一抬头,发现他又在凝着自己看。 顾锦沅无奈至极,却也是没法。 而跟着他过去御书房,仿佛成了家常便饭,就连前来御书房的朝臣也习惯了,知道去了后要小心些,说不得就碰到皇后了。 这一日,顾锦沅在软榻上歇着,她如今越发容易困倦,虽自己懂医术,知道有身孕者反而更需要走动,但是架不住自己犯困,况且此时正好是深秋时候,外面风吹起,金黄树叶簌簌而下,飘飞过那飞檐斗拱,更让人添了几分困意。 顾锦沅斜靠在那里,在宫娥的伺候下吃了一些茶点,略漱了漱口后,便躺在厢房的龙榻上睡着了。 旁边的宫娥见此,忙屏声敛气,唯恐惊扰了皇后歇息。 恰在这个时候,门开了,却是皇上从御书房推门进来了。 他进来后,本欲往里走,一眼看到躺在软榻上睡着的顾锦沅,步子便停在那里,着实过了好一会,他才蹑手蹑脚地过去。 旁边颇有几个宫娥伺候着的,虽然是早知道皇上对皇后的谨慎小心,可是看到这帝王竟如此慎重,当下也不由提了一口气,生怕自己喘气重了惊醒皇后。 皇上他终于蹑手蹑脚走到了皇后跟前,低头凝了她半响,看着她那肚子。 虽挺着那么大的肚子,但她依然是身段纤细,如今穿着白娟绣粉的中衣,外面披着描金绣彩的绛色长衫,白软的白软,红润的红润,衬着颈下那雪白柔腻的肌肤,仿佛一朵迎春绽放的牡丹花儿般,娇艳尊贵,香美红滟。 他的眸光下移,落在了那肚子上。 如今肚子已经尖尖地鼓起,将那宽松的红软长衫顶起来,只是如此仿佛更显得她身段玲珑纤弱。 他每每看着这样的她,总是会心中暗惊,这样纤弱的她是何等辛苦,才能撑起这么大的肚子。 甚至想着,若是孕育之苦能够代劳,他是宁愿替她的。 这么想着间,他忍不住抬起手来,隔着那薄软的衣料,轻抚着她的肚子。 并不敢太贴,也不敢太用力,生怕惊醒了她,只是那么虚虚地抚过而已。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那肚子里的小东西仿佛感觉到了他的存在,竟然开始动起来,一鼓一鼓的,将那松软红色外衫顶得轻轻抖动。 他顿时惊喜莫名,却又不敢出声,只是屏住呼吸看着。 看着间,不觉便伸出手来,大掌轻轻拢在肚皮处,于是隔着肚皮,那小东西便凸凸地碰着他的手心。 手心里发痒,更多的却是喜欢和期待。 这是她为自己辛苦孕育的子嗣,就在她的肚子里。 过了好一会,肚子里的小东西仿佛累了,终于消停了,不再动了,他却有些恋恋不舍,俯首过去,用自己的鼻尖轻拂过那处肚皮,低哑地道:“好好睡吧,小东西。” 声音太低了,低沉模糊,模糊到除了他自己,并不会有人听见。 一时他起身了,起身的时候,恰此时门被推开了,却是一个嬷嬷进来,那是特意为顾锦沅熬制的燕窝羹,那燕窝还是外朝进贡的血燕窝,据说是从海外而来,比外面勋贵之家能见到的那种血燕窝更为珍稀。 本来皇上他并不是信这个的人,只是那次偶尔给顾锦沅尝了,她却说味道不错,竟吃了小半碗,为了这个,皇上自是下令,每日御膳房都要精心熬制这么一小碗给她享用。 皇上见了,自是明白,不过回首看看此时睡着的顾锦沅。 她乌发如云,挺翘的鼻子微微耸动,修长的睫毛垂下,睡得恬静香美。 当下不由微微蹙眉。 那嬷嬷本是捧着燕窝羹进来的,是要伺候皇后服用的,如今猛地见到皇上在那里,且厢房中如此安静,竟一时不敢出声,也不知道自己是该进还是该出。 进的话,怕惊扰了皇后,惹了皇上不快,退的话,又想着这燕窝羹还是要趁热用才好。 皇上何等人也,在朝堂中面对群臣,自是明察秋毫敏锐善辨,如今一看这嬷嬷便知她的心思。 不过…… 他眸光扫过那嬷嬷手中的燕窝,又看了看睡得香美顾锦沅。 这一刻,杀伐果断的他,竟然有些犹豫了。 是应该让她睡,还是应该叫醒来用燕窝? 这是一个问题。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嬷嬷宫娥全都屏住呼吸,眼巴巴地看着他,等着他发号施令。 皇上剑眉轻动,到底是抬起优雅的手来,比了一个手势。 嬷嬷:“?” 宫娥:“?” 皇上再次抬手,比划。 嬷嬷和宫娥大眼瞪小眼。 皇上压低声音说了一句。 嬷嬷和宫娥茫然了,那么低的声音,根本听不清楚啊…… 最后皇上招手,示意她近前。 于是嬷嬷踮着脚尖,提着心,走上了前。 这一次,皇上的声音依然很低很低,不过总算听清了,说的是“御膳房再重做一份”。 嬷嬷还是不敢出声,就连点头都只敢轻微点那么一下,至于跪下,她犹豫了下,正想着跪下,就见皇上无声地摆手,用眼神示意:出去。 那眼神平淡冰冷却颇为迫人,仿佛自己稍微一个出声便可命丧九泉,这位嬷嬷顿时吓得心中安静,当下哪里再敢出半点声响,赶紧转过身,踮着脚尖,僵硬缓慢地出去了。 而这嬷嬷蹑手蹑脚出了厢房后,又踮着脚尖来到了御书房外,谁知御书房外,王太监正对着两个小太监吩咐事情,嬷嬷一听到这个,立即头发根都竖起来了。 这还了得,这里虽然声音未必传到厢房,但万一那边开窗子呢? 万一惊扰了厢房里面的皇后娘娘呢? 于是她赶紧竖起手指头,“嘘”了一声。 这一声之后,王太监一愣,疑惑地看着她,就要开口说话。 她赶紧摆手摇头,挤眉弄眼,又拼命指着那边厢房方向。 王太监瞪眼,之后了然,恍悟,赶紧住嘴,之后冲着小太监摆手:都离远点,远点,别惊扰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正睡着呢! 那小太监吓得赶紧噤声,之后跑出去,跑出去后,看到旁边几个太监正在打扫廊檐,听着那扫帚沙沙声,赶紧摇头摆手挤眉弄眼示意他们停下。 于是很快,整个御书房内外开始:摇头摆手,挤眉弄眼,恍悟,之后对另一个摇头摆手,挤眉弄眼…… 顾瑜政和当朝礼部尚书王大人并刑部尚书孙大人进来御书房的时候,是脚步轻快的。 顾瑜政原本就是朝中重臣,如今女儿荣登凤位,又怀了身子,一向看不顺眼的什么太辅洪大人又被革职查办了,正所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他现在已经别无所求,只盼着自己女儿能早早生下皇孙,而自己身子骨硬朗,再好生栽培几个侄子,能让女儿有个娘家人撑腰使力,不至于被人小觑了。 如今这孙王两位大人也是顾瑜政的至交好友,一起约好了过来御书房讨论政事的,说话间,甚至还提起来等讨论完政事,几个人去哪里喝茶等等,也是有说有笑。 谁知道正走着,一个小太监见到了他们,那小太监竟然不是向前见礼,而是嘴巴里发出唔唔唔的声音,挤眉弄眼,摇头摆手。 顾瑜政看着这古怪模样,皱眉:“这是何意——” 他话说到一半,那小太监顿时急了,赶紧拼命地摆手,努力地使眼色,把眼睛都要挤抽了。 顾瑜政:“……” 孙王两位大人;“……” 大家对视一眼,抬头看过去,这才发现,御书房外一片寂静,周围连个鸟叫声都不曾有,就连风到了这里仿佛都停滞了。 这,这是怎么了? 王大人正要开口:“这到底——” 小太监顿时急了,赶紧冲着他示意,之后比划一番。 顾瑜政和几位大人面面相觑。 小太监又比划一番,总算几位大人明白了:要安静,不能说话。 至于为什么安静不能说话,不知道。 但是此时此刻,几位大人都感觉后背仿佛有冷汗流过,御书房里发生了什么事?皇上今天性子不好?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能说话? 一时也有些犹豫,要不要离开?但是这个时候离开会不会反而招惹了什么嫌疑? 大家都看向顾瑜政,这是皇后的亲爹,大家都知道皇上对皇后宠爱至极,对他这位老丈人也是敬重有加,所以你最大,既然你最大,你说怎么办吧? 顾瑜政收到了两位大人的眼神,其实他自己也是大惑不解,但是此时作为国丈大人,他至少比别人是多一些底气的,当即略一沉吟,到底是颔首,示意大家进去看看。 另外两位大人见此,也跟着点头,当即三位大人到底是过去了御书房。 而进了御书房外,早有几位太监守着,见到他们,也都拼命示意噤声,之后便是一套摆手摇头挤眉弄眼。 顾瑜政几个哪里敢说话,纷纷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大家一脸的心照不宣模样。 几位太监这才松了口气,又用手语示意,进去回禀皇上。 此时的孙王两位大人,心里都沉重起来,今日到底是怎么了,是有什么大事? 而顾瑜政甚至皱眉想起来康王那里,难道是那里有什么动静,还是太上皇那里?不不不,太上皇颐养天年,从来不过问政事,所以还是康王那里? 就在这时,王太监出来了,竟是亲自带他们进去。 几位大人越发提心,一个个面色凝重,随着鱼贯而入。 进了御书房后,却见皇上正在那里低首提着朱笔批阅奏章,见到他们进来,到底是天子,一套动作果然和外面太监大不同,他是这样的:摆手示意他们噤声,之后又以手势示意他们坐下。 而旁边几个小太监,此时搬过来紫檀木杌子,一个个都是蹑手蹑脚。 几位大人越发提心,浑身僵硬,当下大气都不敢喘,提心吊胆地坐下。 坐下后,暗暗打量过去,却见年轻的帝王微微低着头,长睫下覆间,看不清表情,薄薄的唇抿着,利索的下颌绷紧了,剑眉轻轻蹙起,一双黑眸却是高深莫测。 这……看起来真有大事发生?! 是什么,竟让一介帝王都如此谨慎小心不敢高声语? 顾瑜政更是坐立难安,眼前不光是他效忠的帝王,还是他的女婿啊,如果大昭国本不稳,那他的女儿怎么办? 问题是最近外面无战事,朝中无奸佞,各地也没有什么灾荒祸事,实在不懂今日诡异局面从何而来。 接下来,皇上便将自己批过的几份来自地方的紧要奏章给这几位大人看,几位大人接过来脸色凝重地挨个传阅了,不过这奏章都是关于地方税赋或者某地政绩的,看起来并不算什么太要紧的大事。 于是几位大人越发莫名了,都拼命地回忆着刚才的挤眉弄眼摇头摆手,这到底是什么古怪? 就在这个时候,旁边一个小太监匆忙赶来了,之后附耳在王太监面前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王太监听了,露出笑来,之后又过去皇上身边,俯首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皇上点头,低声吩咐了几句,王太监连连点头,之后听令,匆忙跑出去了。 旁边的顾瑜政并孙王两位大人,看得心头疑窦丛生,总觉得自这位小太监进来回禀了事,仿佛皇上原本紧绷的样子一下子放松了,看上去好像原本的难题顿时消弭了? 可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众人心里越发提心。 就在这个时候,突听到皇上开口了:“几位大人过来,可是有事?” 声音平淡随意,眼神平静如常,仿佛真得只是随口那么一说。 但是这声音对于顾瑜政几人而言,简直是犹如天籁如蒙大赦。 终于,终于可以说话了吗? 可以说话了吗? 几个人一同盯着皇上齐刷刷地看,没有皇上恩准他们不敢点头。 皇上倒是看出他们的意思,咳了声,道:“列为爱卿但讲无妨。” 顾瑜政等几个顿时大大地松了口气,可以说话了! 当下忙上前回话,皇上微微颔首,仔细听着,又问起他们一些细节,于是一切都仿佛恢复了往常模样,御书房中,君臣四人有条不紊地探讨着朝中政事,没有任何异常的样子,就连御书房外的鸟叫声仿佛都响起来了。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但是几位重臣,心中依然存着一个疑惑:刚刚,到底怎么了?是什么事竟然让皇上都神色如此凝重行事如此谨慎? 因为心里存着事,以至于在御书房的时候,几位大臣看似轻松,心却都提到了嗓子眼。 一直到顾瑜政几个终于离开了御书房,走过御书房前的那小小花园,见王太监恰好带着两个小太监从那边过来。 王太监见了顾瑜政几个,自然敬重得很——特别是对顾瑜政,那更是恭敬有加。 孙王两位大人赶紧给顾瑜政使眼色,问啊,赶紧问问。 顾瑜政轻咳一声,面有难色。 该问的,还是不该问的?万一涉及了皇室隐秘怎么办? 王太监看顾大人一脸踌躇,当即道:“顾大人,可是有什么事?” 顾瑜政见此,轻咳一声,只好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王太监听闻,呵呵笑了:“这个啊,皇后如今便歇在御书房后面的厢房里,刚刚皇后小憩,因最近皇后总是多梦易醒,皇上唯恐惊扰了她,是以命大家务必轻声细语,不要出声。” 这话一出…… 顾瑜政并孙王两位大人顿时僵在当场。 只是因为皇后睡着了…… 皇后睡着了…… —— 皇上知道皇后已经醒了,顿时对眼前几位重臣有些不耐,不过作为一国之君,到底忍着,待到好不容易讲完了,自然早早地打发了他们——便是连自己那位老国丈,也尽快打发出去了。 打发出去后,他便忙撩袍起身,过去后面厢房,进去后,便见顾锦沅坐起来,正在那里由宫娥伺候着正在品尝燕窝羹,一时之间,心平气和,只觉满室生香。 顾锦沅恰好这个时候用完了那燕窝羹,抬眸看到他,也是笑了:“不曾想我又睡着了。” 她自己也觉得,最近肚子大了,实在精神倦怠,动辄就睡着了。 皇上走过去,陪着她一起坐下:“你即将临盆,身子懈怠也是正常,适才吃的燕窝可冷了?” 顾锦沅听到这个,却是无奈摇头:“正好啊,左右我一会就醒了,那燕窝温着,我醒了吃不是正好,你又何必命人再另外熬炖一份?” 身为帝后,身份尊贵衣食是天下一等一的讲究,哪怕是金贵的海上带回的血燕窝,也不必吝啬了,但顾锦沅的性子,到底并不是挥霍浪费的,觉得没必要的犯不着这么浪费。 皇上听着,却是道:“这有什么,便是浪费一些又怎么了,若是耽误了你今日吃用呢?” 顾锦沅觉得好笑:“少吃一顿又怎么了?” 她自己可没觉得自己那么金贵。 皇上挑眉,却是抬起手,摸了摸顾锦沅的肚子:“你便是不觉得饿,说不得我们的皇子觉得饿。” 说着这话的时候,恰好那肚皮轻轻鼓了一下,仿佛里面的小娃儿伸展了胳膊腿儿。 他见此,挑眉笑了,抬眸看着她:“看到没,他自是赞同他父皇的话。” 那言语间,倒是颇有些得意。 顾锦沅见此,噗地笑出声来,一旁的宫娥见了,也都抿唇低头忍笑,之后悄无声息地退下去了。 皇上见此,干脆也上了榻,陪着她斜靠在那里,抚着她的肚子,趴在那里好生一番说话,倒是惹得顾锦沅越发想笑。 如此闹了一会,他也该重新开始批阅奏折了,但却有些不舍,便道:“左右也都看得差不多了,我命人取过来,在这里陪着你。” 顾锦沅素来知道他的性子,也就懒得劝,由他去吧。 不过她如今醒了,却是精神大好,自己也不想出去走动,便干脆过去旁边的书架,随手去挑本书来看。 那书架并不大,不过有些年代了,显然是历代帝王一直用着的,古色古香的书架上如今陈列着一些书,顾锦沅一看便知,这是他往日翻惯了的。 这御书房后的厢房她倒是常来,偶尔也会取书来看,但并没有仔细地打量过他都有什么书,如今倒是有了好奇心,便四处翻着看了看,多是史书兵法帝王之道,看着让人乏味,偶尔有个政事百家,倒是可以翻翻。 翻着间,恰看到书架最底层那里放着几本,都是正面向里的蓝皮线装书,看着倒是很新。 她不免疑惑,这是什么,怎么这么放? 当下微蹲,就要拿过来。 谁知道就在这时,皇上却走了进来,一看到这个,忙道:“你小心些!” 说着,几步上前,就扶起了她:“你怎可这么蹲下?” 顾锦沅眨眨眼睛,有些委屈地看着他,他出现得突然,走过来得急,说话语气也觉得带着御书房里帝王的威沉感,让她不太舒服。 皇上显然也是意识到了,看着她那湿润的眼睛,默了一会,无奈地低叹:“你如今大着肚子,不能这样蹲下,若是伤到了怎么办。” 说着间,看了一眼旁边的书架:“便是你要取什么,可以让底下人帮你。” 顾锦沅微微抿唇,心里还是不太痛快,又莫名有些疑惑,不过到底没说什么。 皇上见此,忙哄着她道:“好了,我陪你出去走走,回来后你歇着,我再批改奏章,可好?” 顾锦沅听他语气软了下来,分明是低声下气哄着自己的,这才勉强点头:“好吧……” 那声音里,依然是老大不痛快。 因为这点不痛快,顾锦沅自然是没给他好脸色,倒是惹得这位帝王从旁赔着小心,甚至搜肠刮肚说了一个笑话,这才让顾锦沅脸色稍缓。 “这个笑话一点不好听。”顾锦沅低声抱怨:“你怎么连一个笑话都讲不好?” “……”这个坐拥天下的男人听着,扬眉,轻叹,在她耳边道:“那我找本《笑林广记》来看,明日再给你讲?” “那还不如我自己看呢!” 顾锦沅就是故意的,谁让他刚才对自己凶,还故意不让自己看那书架。 她虽然大着肚子,但是并没有变傻,他肯定在那书架下藏了一些不想让人看到的书。 哼。 皇上见此,越发无奈了,看看前后太监宫娥距离都远,便压低了声音道:“那你要我如何?” 顾锦沅嘟嘟着嘴,故意道:“不如何……” 皇上:“……” 他好像得罪他家皇后了,这是一个问题。 而更大的问题是,他不知道他怎么得罪他家皇后了。 一直到散步过后,已经回去批改奏折了,他依然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抬头看向她,还是后来看到一份地方关于贪腐的奏报,不好轻忽,才专心看起奏折来。 至于顾锦沅,她这里心眼一直活动着。 她见他那里不再时不时“往自己这边看”,便若无其事地过去了书架前。 极好,那几本可疑的书还在那里放着,没人动。 她不动声色地微微侧着弯身,之后手指头一勾,就把那几本书拿在手中。 拿在手中的时候,颇有种做贼的冲动,心跳加速,就连肚子里的皇子都跟着踢腾了几下。 她抿唇暗笑,眸间都泛着得意的笑,走路也轻快起来,提着那几本书,坦然地回去了矮榻边。 回到矮榻边的时候,他还抬头看了自己一眼,自己淡定地冲他点头,他显然是没发现异样。 极好。 顾锦沅侧身,面朝窗棂,略有些期待地去看那几本书。 这可是某位帝王的秘密,不知道他到底在御书房后的书架里偷藏了什么。 但是低头看过去,看到那几本书的封皮时,她顿时愣住了。 一共有四本,分别是《经效产宝》,《妇人大全良方》,《脉经》,《妇科心法要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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