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巡天》 第一章 他惊人的毅力并无观众 太阳悬在高天,将它的光和热,不偏不倚洒落人间。不分老幼,不辨贵贱。大爱如无情。 幼鹿涉溪时,飞鸟穿于林。 起先只能看到天边亮起一个暗红光点,眨眼迫近。 焰尾连成一道火线,如神人挥笔,划破长空。 庄国数千里山河几乎被这道火线一燎而过,忽地一道黑光冲霄而起,拦路于前。 天地间有一种冷酷的联系建立起来,元气汹涌。东南西北,绝煞乍起相连! 庄国东北方向的这一角天空,被乌云笼罩。 晴日忽暗。 一声闷哼响在空中:“九煞玄阴!” 那光点只与煞云纠缠了片刻,便从天而坠。 光点愈坠愈快,愈见愈大,到最后…… 呼啸如星陨! …… 枫林城外的郊野难见人烟。唯有一座小小道观,也早已破败废弃。 “轰!” 那火点坠地,砸出偌大一个深坑,但似被某种力量收束,余波并未扩大。待滚滚烟尘散去,便现出一位焰袍男子。 此人剑眉入鬓,英朗俊姿,赤色焰袍花纹繁复古雅,端的是卓尔不凡。只是这时鬓发散乱,衣袍亦有裂纹,才显出几分窘迫来。 “想不到我左光烈,竟会死在这种穷乡僻壤……”焰袍男子眸光一转,已了然四周,带着一种莫名的怅然问道:“这地方叫什么名字?” 又是白日忽暗,又是陨星坠落。寄居破观中的几个乞儿早已吓得六神无主,正在观门前叩头不已,这会听见问话,才有一人战战兢兢出声道:“仙……仙人老爷,这里是枫林城郊,这道观……我……我们都不知道名字。” 焰袍男子手指微动,就准备将这些乞儿抹去。 当今大争之世,列国征伐不休。但近几年来,没有哪一场战争,有秦楚此次大合战的烈度大。双方投入修者近十万,交战中心的河谷平原,寸草不存,地陷百里。 作为失败一方的核心人物,尤其他只身打穿函谷关,险些逆转战局,被上天入地的追杀也无须怨尤。 只是,这些乞丐,也是庄国的乞丐。庄国竟胆敢暗助暴秦,任其在境内设阵伏杀……这些人就都该死。 但他又翻手将指尖冒出的火星握灭。 “左光烈啊左光烈,这就是你的器量吗?迁怒于这些根本就没人在乎的可怜人?” 左光烈喃喃语罢,叹息一声,“你们走吧。” 他负手转头,已经把目光投向了如墨染的天空。他的敌人在那里,那些隐在暗处、如群狼迫近的强者,才是他左光烈要杀的人! 乞丐们如蒙大赦,起身就跑。唯有最先回话的那个乞丐对着破观内犹疑了片刻,但旁边的同伴狠狠把他拉个趔趄:“你想死吗?” 乞丐们拔腿狂奔,大约一生都不曾为自己这样奔跑过。 左光烈没有转移视线,但眉头微皱,“不带走你们的同伴?” 在他灵识洞察的范围里,没有秘密。 道观中木塑神像早已不见,或者是被乞丐们作为柴火烧了。但供桌下此刻还躺着一个生机微弱的乞儿,一动不动,大概已是数着日子等死这就是先前那乞丐犹疑的原因。 神秘仙人的话语,乞丐们不敢拒绝,他们甚至是一窝蜂地又往回跑。 拼尽全力,气喘吁吁。 但在某些投入此地的目光看来,他们不比一只蚂蚁顽强,也不比一只蜗牛稍快。 实在是……太慢了。 嗖!嗖!嗖! 那天边倏忽而近的,密集的尖啸声。 是无数半透明水箭如蝗群飞来,被某种力量聚拢着往左光烈身边攒射。 水行元气在这片天地疯狂涌动。 半透明箭雨呈巨大漏斗状,遮蔽了半边天空! 这是大秦军部极具代表性的大范围杀伤性道术,万流箭雨。 “来了!” 左光烈抬头望天,劲风激荡他的焰袍与长发,他将右手高举。赤色焰袍宽大的袍袖滑落,露出如玉石雕刻般的手臂来。 白皙而有力。 一个红色的光团在他的手心诞生,就在下一刻光明大放。剧烈的强光辐冲四面八方。 就像左光烈他,单手举起了一只太阳! 这是其人独创的道术,十五岁时以此术在黄河之会一举成名。 炽阳! 无数半透明水箭将自天而落的阳光折射成五光十色,又在下个瞬间被红色染透。 那是无比狂暴、无比炽烈的火红色。 以左光烈右手为圆心,方圆百丈的天空,都被红色所笼罩,万流箭雨为之一空。 这一幕画卷如此壮丽,以至于很难有人注意到画卷边角的散淡墨痕。 在炽阳扩散开之前,难以计数的箭雨就已经逸开飙落。那群奔跑的乞丐接连倒地。尸体上密密麻麻,都是贯穿的窟窿。 他们甚至都没有机会发出一声惨叫来,就已经死去。 生命如此脆弱。 “滥杀,也是你的道?”左光烈嘴角勾起一抹讥讽,话不知是向谁说。但一双灿如星辰的眸子,已逐渐被一种冷冽的情绪所覆盖。 “谁敢在杀左光烈的时候留手,谁就是彻头彻尾的蠢货。”伴着冰冷声音,一行身穿玄色制式长袍的修士降临,封住四方。 为首修者面容削瘦,肤色苍白。身上玄袍在袍角绣有霜纹。 他有一双狭长的眼睛,他就用那双眼睛紧紧盯着左光烈:“区区蝼蚁,也在你眼中?” 在他说话的同时,随他而至的玄袍修者已经掐诀。他们动作惊人的一致,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 一连十八条半透明水蛇倏忽成型,在空中尖啸纵横,噬向左光烈。 从出现到动手,没有浪费一息时间。 坎蛇之缚这种低阶道术在他们高妙的操纵下格外凌厉凶狠。 左光烈面不改色,双手一拉,一柄火焰之刀便在掌中成型。 “公羊白。” 他随手握持火焰刀,踏空数转,便将侵近的水蛇一齐斩为两截。 似火焰刀这种级别的道术,他已根本无需掐决。 “既然连九煞玄阴阵都搬来了,为何还用这种无聊道术浪费你我的生命!” “无聊?你还以为……”公羊白将合在身前的双手摊开,猛然往上一抬,“这是你的游戏吗!?” 那坠地的水蛇之躯,不仅没有化去,反而在下一刻纷纷跃起,断尾生头,半头续尾。 一分为二,二又分四……在九煞玄阴阵的影响下,这些水蛇愈见凶狠。 这是坎蛇之缚全新的变化,前所未见。可以说赋予了坎蛇之缚全新的生命,让这门道术有了更广阔的应用空间。它必然是秦部苦心钻研的结果。 它的名字,是乱水蛇窟。 嘶~嘶~嘶~ 声音刺耳挠心。 密密麻麻的狰狞水蛇将左光烈围住,目之所及,没有一处空隙。 顷刻间他似已在绝境。 但他的声音仍在响起,清晰,坚定。 “赢武连九煞玄阴阵都舍得调用,我理当一死。但这破道观,连个名字都没有……此无名之地,怎么有资格埋葬我左光烈!?” 火焰从他的体表蓦然腾起。 熊熊燃烧,张牙舞爪。 这火遇物即燃,以点成线,瞬间就漫延开。 火行道术燎原。 十七岁时以此术,焚杀阴魔数千,威震边荒! 整个乱水蛇窟都燃烧起来,数不清的水蛇在火焰中挣扎嘶鸣,化为水汽。 在蒸腾啸叫的水汽中,左光烈冲天而起,长发张扬,气势暴烈。 就在此刻,乍起一声鹰鸣! 一只黑色巨鹰自高空扑落,它直面左光烈,双翅骤挥。 数百铁羽挟刀光呼啸而至,每一道刀光都是不同刀式,或凶猛或阴毒,却融为一炉。 刀光如骤雨,倾盆而下,将左光烈又生生斩落蛇窟之中。 机关兽·刀羽飞鹰。 飞鹰背上,脸覆面具背悬铜箱的赤足男子凌风而立,默然不语。或者说,他的话语,已在刀光中。 在九煞玄阴阵的支持下,万蛇疯长,不断新生。燎原之术失之持久,慢慢竟被消解。 久守必失,不停有水蛇在左光烈身上凿出伤口,带出血花。左光烈最多闷哼一声,单手挥动焰刀,只将袭向要害的水蛇斩退。 万蛇噬身,玄阴剐魂。 从青筋暴起的额头可见他所受何等痛苦,但他的目光坚定,他的另一只手,仍在掐诀。 他一刻也不曾放弃! 公羊白看了一眼飞鹰背上男子,不再犹豫。十指交握,举于身前,长发无风自动,“现在束手,你还能有全尸送回故土!因为……接下来这门道术的威能,连我也无法控制!” 气温骤降,一抹白霜凝于他眉上。整个乱水蛇窟都停滞了,被一层坚冰覆盖。 这是至阴至冷、坚不可摧的极寒玄冰。 而这门道术,是秦国名门公羊家以血脉之力催动的不传秘术,玄冰地牢。 入此地牢者,一息呼气凝霜,二息血流冻结,三息肉身僵死。 水蛇冻成冰蛇,左光烈也被白霜覆身。 公羊白沉默的注视着这一切,下一息,便是血流冻结。 但! 在场所有人突然听到河流奔涌的声音,那汹涌激荡如狂涛怒卷的,那是左光烈的血液在奔腾! “沸!血!燃!魂!” 焰袍在燃烧,长发在燃烧,眉眼在燃烧,血肉在燃烧,灵魂……在燃烧! 身与意,命与魂,一切的一切都在燃烧。 坚冰化水,流水化汽,无论乱水蛇窟还是玄冰地牢,都在一瞬间崩解。白茫茫的水汽中,左光烈已经成为一个火人。 他低头看着自己烈焰熊熊的手,喃喃道:“不愧是皇朝禁术。在这样的力量里,我仿佛看到了……火的真谛。” 而后猛然看向天空的刀羽飞鹰,“太弱。” 话音方落,人已现于半空。 那赤足面具男子足尖一点,整个人以倒跃姿势下坠,任由那只珍贵的刀羽飞鹰被熊熊烈焰摧为飞灰! “太弱了,墨惊羽!”左光烈双手交错,瞬间道术已成。 一朵朵焰花似凭空而生,却生生不息。整片天空都被烈焰侵占,天空、大地,交战空间里的一切,都烈焰熊熊。 就连九煞玄阴阵凝聚在高空中的煞云,也好像成了烈火的柴薪! 焰花焚城! 这门道术可以说是左光烈最具天才的创造,十九岁以此术,一战破城! 焰之花,极致美丽,也是极致的威能。 名为墨惊羽的面具男子在倒飞中双手大张,十指摊开,每一根手指都连接着半透明丝线,丝线的另一端连入铜箱之中,猛然抽出! 傀儡飞鸦! 他十指如穿花,密密麻麻的傀儡乌鸦从箱中飞出,向那些焰花冲去。每一只乌鸦都会扑灭一团焰花,但焰花好似无穷,乌鸦飞出来的数量却愈来愈少。 公羊白顾不得玄冰地牢被破的反噬,掐诀以食指抵住下颔,骤然张嘴!白茫茫的寒雾自他嘴里喷涌而出,涌到哪里,焰花就湮灭在哪里。 血脉秘术,呵气成霜! 他带来的那群道者亦不迟疑,一起掐诀。 空中焰花与白霜对撞出来的水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集高空,白茫茫水汽聚拢成云。而后白云转阴,云引云,云叠云。 忽而倾盆骤雨,尖啸破空。 聚气、积云、阴云叠,三门道术组合而成,从而有了这暴雨连珠! “太弱……”全身燃焰的左光烈大喝:“太弱!” 他的气势爆炸般节节腾升,威压势如山崩。 火海之中他仰天长啸:“极炎之力,焚天煮海,祝融真祖,入我身来!” 在他体内,一点迥异于其它的温吞火光,骤然膨胀起来。 仅仅是这一点膨胀的变化,天空飞鸦自燃!阴云骤散! 围攻左光烈的修者人人吐血。 就连公羊白脸色也发惨:“怎么可能!他哪来的祝融之种!又怎么可能催得动祝融真身?” “这就是左光烈……”墨惊羽及时切断与傀儡飞鸦的联系,此刻背展一对机关铁翅,悬于公羊白身侧,声音也凝重得化不开,“几乎以一己之力,杀穿函谷关的人物!” 在这巨大的、无限膨胀的火道力量之中,左光烈咆哮起来:“谁有资格杀我!” “来啊!墨惊羽!” “公羊白!” 他随手一挥,便是火蛟撕空,逼得公羊白墨惊羽等人连连避退。 “什么名门!世家!天才!在我面前,还敢妄称吗?你们这群弱者、懦夫,无能之辈!” 他似乎被祝融之种灼得癫狂,失去理智。 “家耻国恨,倾河海难洗!” 他大笑,大笑得流出眼泪,可泪水却在瞬间被灼干。 “大好头颅在此,谁人能割?” “杀我身者唯有我,燃我魂者唯祝融!” 他身后隐隐有一尊威严无上、手握火龙的神灵虚影,强大的威压叫人窒息。 “谁能杀我?!” 墨惊羽反手于后,想要将背负的铜箱掀开,使出最后的保命手段。但他的手不断颤抖,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掀开箱盖。 在他的灵识感知里,没有郊野,没有破观,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人。只有火,只有无边的焰浪。暴涨的温度几乎扭曲空间,也几乎焚化了他的思维。 在这样强大的力量之前,他与之前那些死去的乞丐,又有什么不同? …… 天边,有寒光一道,自西而来。 公羊白只是余光扫到这一幕,就有眼睛被割伤的错觉!他来不及探究,因为只在他看见的这一瞬间,那寒光已遁至左光烈身前,一绕而过! 左光烈的咆哮戛然而止。 “吵死人了。” 身着白衣的年轻男子骤然现身。 他有一张冷冽至极的脸,侧身而立,仿佛永远与世人保持着距离。 他缓缓收剑入鞘,声音也平淡得没有丝毫波动。 左光烈头颅猛然坠落,在地上骨碌碌转了两转,但因为施展过沸血燃魂的缘故,没有一滴鲜血可以喷射。 直到此时,刺耳如雷鸣般的尖啸才在空中响起! 那是白衣男子一剑西来,划破长空的声音! …… 公羊白与墨惊羽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巨大的惊骇。 “李一,我受赢武殿下之令……” 但公羊白只是刚说到这里就闭嘴,根本来不及把话说完,就在下一刻拎起左光烈的头颅,转身飞遁。 因为那白衣男子已经把目光转向了他。 他的发、他的眉、他的眼,甚至他的唇角,都有剑一般的锐利。他的眼神却平淡得近乎温吞。 可这温吞中却带着令人战栗的冷漠。 无论是传承自古老圣殿百家的天才人物,又或是天下有数的名门血脉。 没有人敢问为什么,没有人敢多说一个字。 只有一道道仓皇远去的背影。 …… 左光烈死去了,他体内的祝融火种却并未消散,仍在缓缓膨胀。 这力量根本不是油尽灯枯的左光烈所能控制,他只是一个引子,一个媒介,用他的天才与决绝,让祝融真身的伟大力量,在这个世界能有一丝的、片刻宣泄。 白衣男子抖出一枚黑色令牌,沉默注视。 那黑色令牌沉寂良久,才有一个霸气的声音响起,“两清。” 话音刚落,材质非凡的令牌,竟似无法承受这个声音般,瞬间崩碎成无数黑屑,滑过李一的指间,簌簌而落。 直到所有的道者都离开了,手中令牌也崩碎,李一才微微歪头看向那枚膨胀中的祝融火种。 他伸出一只瘦长白皙的手,五指拢成口袋状。 直到此刻,在没有任何人能注意到的时候,他才在一贯的温吞和冷漠之中,显出一丝孩童般的天真来。 轻轻喊道:“嘭!” 五指张开的同时,恰好是祝融之种爆开的时间。 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着这场爆炸,令它无法扩散,只将左光烈的尸体炸成无数碎肉。 赤红焰花在小小天地里尽情绽放,极璀璨于一瞬,纳绚烂于一方。 这极致的美丽,只为他一人独赏。 李一的嘴角微微翘起,但只一瞬便收敛。 烟花已尽了。 他也不看左光烈的尸体都留下了些什么,更没有丝毫留恋,身纵剑光,瞬息远去。 …… 从始至终,发生在这个无名破观外的战斗里,无人向破观里投去一丝注意。 于强大的修者而言,对弱小的庄国难有一顾。对于庄国的三千里之地来说,枫林城也渺小如尘。而即使对于小小的枫林城本身,郊野的这处破观也早已被人遗忘。 但这个残破道观里,却并不是没有人。 那是一个奄奄一息,已经只等死亡的乞儿。 他已经做好了死去的准备并且也正在等待中,但是他还没死,并且从头到尾“听”到了这场精彩绝伦的战斗。 当战斗结束,一切都归于安静。 他还活着。 他或者是幸运的,但幸运这个词与他又如此不协。他褴褛的衣衫、枯瘦的病容,甚至是几近游离的呼吸,都在阐述着不幸的定义。 但他毕竟还活着。 他想了想,努力一个翻身,从供桌底下滚了出来。 他咬着牙,用尽所有的力量,努力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毕竟站起来了。 从供桌前挪到道观外,一共有一百三十七步。 从道观门口挪到左光烈的尸体前,一共三百二十四步。 乞丐默默数着他挪动的步子,不停地告诉自己,就快到了。 就快了。 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在抗议,都在颤抖。 谁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让他前行。 他惊人的毅力并无观众。 现在他站在左光烈的尸体前,这场跋涉终于到了尽头如果那一堆碎肉还能叫做尸体的话。 他缓慢地、缓慢地蹲了下来,蹲着太费力,所以他索性坐下。 他真的病得很厉害,从那些令他面容难辨的污迹中,依然能看到虚弱的惨白色, 他的手甚至也在颤抖。 颤抖着在那一堆碎肉里摸索,摸索。 碎肉,碎肉,骨茬,断裂的某种金属,碎肉,指骨,认不出来的半块木骸…… 一个瓶子! 翻开那团无法认出原貌的血肉,发现了这一个半截的玉质瓶子! 瓶口部分全被炸去,只余半截瓶肚。 乞丐压抑着自己略显粗重的喘息,将这个玉瓶拿到面前来。 他小心翼翼取下塞住瓶身的一块碎肉,往瓶底看去。 他看到了瓶中仅剩的、一颗乌溜溜、圆滚滚的丹药,呼吸停滞了。 他认出来,那是他朝思暮想,曾经得到最后又失去了的,开脉丹! 专注写作已经好几年了,我的坚强、柔软、爱恨、迷茫、困惑,都与它息息相关。我知道很多人离开,很多人忘记,很多人忙于工作,很多人疲于生活。希望这部,会让你重新爱上我。我希望它能给你直面生活的勇气,在困顿中给你力量,在迷茫时给你方向。最少最少,在孤独的时候,能给到你陪伴。 更新安排如下:每天两更,更新时间分别是中午十二点和晚上八点,每章保底两千字以上。周末单更,时间是晚上八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章 洞真墟之主 道脉是修行的基础。 这个“道”,不是道门的道,而是大道的道。无论释道儒、兵法墨又或其他什么流派的修者,都必以显现道脉为修行第一途。 在远古时代,所谓的修行种子,便是天生道脉自显之辈。但人族并不以天赋定终生,开脉丹便是解决修行资质的方法之一。 借用丹药力量,显化人体道脉。亦可发天地生机,滋养肉身。气血反馈,从而孕育道元,踏上修行之路。 说起来,相较于左光烈那些被爆炸毁掉的器具,开脉丹应该不能算珍贵。 但对于这个身陷穷途的乞丐来说,这便是打开人体宝藏的唯一钥匙。 千古艰难惟一死,命到绝途乞天恩! 现在,乞丐抓住了他的希望之匙。 他是如此虔诚。 他用颤抖的双手捧着玉瓶,用哆哆嗦嗦的嘴唇对准瓶口,仰头倒下! 旁边是缄默的破观,远处是群丐的尸体,身侧是碎裂的骨肉。 此刻夕阳残照,天边云散。尸横于野,而病丐吞丹。 开脉丹滚落舌尖,化作一道暖流顺喉而下,又散入四肢百骸中。 乞丐微闭双眸,这一刻千百个画面在脑海中流转。 寒暑用功,春秋练剑。 追缉大盗,搏杀悍匪。 到最后他单人独剑从盗匪群聚的西山走下来,身成血人。 这才换得了一颗开脉丹。 他用了多少年来接近超凡的世界? 他奋尽全力,他无时不刻的挣扎求进,他是怎样走到这一步的? 母亲早亡,后来病逝的父亲几乎耗尽家里最后一点余财。 他孤身一人,自己是自己的支撑。 从千里拔一的竞争中考进道院,在竞争激烈的外院中独占鳌头,才终于第一次抓住了超凡的钥匙。 但紧随其后…… 就是下毒,围杀。 他拼死杀出一条生路,为了避开搜寻,混入乞丐堆中。 本想等待时机,但身体已无法坚持。 他越来越虚弱,终于只能无望地躺在稻草堆上,静候死亡。 他拖着病体挣扎着出来搜寻战场,只是因着一颗绝不肯放弃的心,但没想到,竟能捡到一颗开脉丹! 强如左光烈这等存在,身上为何会带着一颗开脉丹,这原因已经随着他的传奇落幕,再也无人知晓。 但乞丐的故事,却因此续了新篇。 命运难测,莫过于此。 乞丐回转心神,感受着身体里难以名状的变化。 他感觉到从身体各个角落散发的温暖力量,以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游”过身体,最终向脊柱汇聚。 这个过程缓慢又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有微弱力量自尾椎而起,顺着脊线向上、向上。这感觉就像是有一条蚯蚓,在河道中逆流而上。 这个过程很艰难,但从身体各个部分传来的温暖力量不断依托着它……“小蚯蚓”终于游过这漫长的旅途,贯通脊线,直冲天灵! 奇迹发生了。 他仿佛在身体里看到光。 从四肢百骸、肉身的每一个角落迸发温暖。 他不再察觉冷,不再觉得虚弱,不再感受痛苦。 道脉既现,生机滋养。 乞丐睁开双眼,眸光炯炯有神。 他感觉到身上充满了力量,他终于再一次把控了命运! 他的道脉已经显现,尽管道脉真灵只是一条最低等的小小土蚯,但也意味着他可以正式踏入超凡之途。 飞天遁地,出入青冥,再非遥不可及的梦想! 有朝一日,公羊白、墨惊羽,乃至于左光烈、李一……这些如雷贯耳的大人物,他们可以做到的事情,他也可以! …… 乞丐站起来,注视着脚下的这堆碎肉。 生凝望死,开场连接落幕。 他在破观外埋葬了左光烈和那些乞丐。饶是他道脉初显精力充沛,也一直到月上中天才忙完。 这是一件或许无用的小事,却是他践行的道理。 那群乞丐虽然在危险来临时选择放弃他,但在他之前垂死的日子里,也没有将他弃于荒野。虽然不能为他延医问药,但也至少给了他几口水喝。 就凭这些,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也该叫他们入土为安。不至于这辈子受苦,下辈子仍旧无依。 人们相信,入土才能为安。在广袤无垠又厚重慈悲的大地怀抱里,死去的魂灵才能够安息。 最后乞丐站在左光烈的坟前。 “葬你者并非无名之辈,庄国清河郡枫林城……”月光下乞丐站在小坟前,身上脏腻,手上污泥,却挺直脊背无比坦然地说出自己的名字:“姜望。” 虎未成文,而有食牛之气。 “你也不是死在无名之地,这里名为还真观。虽然残匾已字迹难辨,也名不见经传,但必将因你而为世人知!” 说完这些话,姜望弯下腰,认认真真地鞠了一躬:“愿你在天有灵,能得安息。” 这一躬,不仅是因为左光烈留下的开脉丹,更是因为他表现出来的恻隐、坦荡和勇武。 左光烈这等人物,值得任何的尊重。 今夜恰是满月,皎洁月光照于新坟。 冥冥中仿佛有一缕微风拂动。 姜望看到,从左光烈的坟墓里飘出点点银光,在月光中缓缓升起,汇聚成一枚小小的、银色的弯月。它漂浮在新坟上空,在姜望触手可及的地方,显得神秘而高贵。 “这是……” 姜望福至心灵。 他伸出手,抓住了这枚银色弯月。 眼前一黑。 在几乎茫茫无尽的黑暗中,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这声音似乎蕴含天地至理、大道奥妙,闻之便令人心清神明。 “恭迎洞真墟福地之主!” 在下一个刹那,一点亮光出现,无数光点出现。 无数的光遮蔽了视野,待姜望再次恢复视觉时,他看到,在眼前茫茫的黑暗里,涌动着一条璀璨星河! 而在星河之前,悬立着一个少年。 此人双眸清亮,鼻高且直,表情温和得仿佛没有任何攻击性,唯有微抿的唇才显出一丝倔强来。身上除了一件看不出材质的道袍外,没有任何其他装饰。 姜望愣住了。 因为这个少年,正是他自己。虽然衣着不同,也比他本人现状干净清爽得多,但他怎会认错自己? 而他正以某种他暂时还无法理解的角度,在非视觉的意义上,“看着”他自己。 “道元反馈不足,演道台十九层封印。” 那个温和的声音再次于浩瀚星空中响起。 “演道台十八层封印。” …… “演道台二层封印。” 这句话每出现一次,眼前的星河就黯淡一分。 姜望试图理解所观察到的这一切,接着又听到: “三品论剑台封印。” “四品论剑台封印。” 如之前般一直延续到“八品论剑台封印。”才停下。 这其中的意义姜望并不明白,但想来与他的实力低微有关系。所谓的“洞真墟福地之主”,应当是左光烈而非是他。 与此同时,他观察到视线范围内还漂浮着一行他从未见过的文字。 这文字完全不同于他所学习的庄国文字,于他而言极为陌生,可他却清楚的感知到这些文字的意义。 “功:一千八百五十点。” 姜望正琢磨间,他所“看到”的那个自己,忽然向前一步,与他合二为一。 这个过程短到几乎可以省略,姜望活动了一下手脚,无不如意。在这个神秘的世界里,他终于有了某种意义上的实体。 而就在下一刻,那浩瀚虚空中的星辰骤然翻腾,一整条璀璨星河,都向他涌来! 他被淹没在星河中。 时间似乎失去了流逝的意义,当姜望回过神来时,已经出现在一处仙气氤氲的空间中,脑海里同时流过许多讯息。 这里是太虚幻境的世界,他所处的洞真墟福地,正在这个世界的包裹中。 他抓住的那枚银色弯月名为虚钥,是进入这里的钥匙。它借助太阴星力将宿主的灵识拉入太虚幻境。 在这里一切拟真,除了不会对宿主现实肉身造成损害外,一切与真实情况无异。 演道台是推演功法道术之地,推演所需的消耗,便是“功”。 论剑台则专用于穿梭太虚幻境,与其他修者切磋较技。 “功”的产生,多从战斗中来,同阶战斗,胜则加功,败则扣功。越阶挑战有相应加成。 除此之外也有一些其它的方式。比如,相对应的洞天福地就定期会有“功”产出。 七十二福地中,排名最低的东海山福地,每月产功一百。而下三十六福地每升一级,产功加十。上三十六福地每升一级,产功加一百。 左光烈占据的洞真墟福地排名二十三,每月可产出一千八百五十点功。 这便是姜望如今的资粮。 虽然还不清楚具体效用,但姜望已经听到了自己激烈的心跳声。 这个地方……这个地方! 这灿烂星河的世界,似乎潜藏着巨大秘密。 仅仅是它展现的演道台与论剑台,就展开了一个浩瀚激荡的世界。 于福地演道,于星河论剑,何其雄阔! 而在今天之前,姜望甚至连它的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心绪一时激荡难平,直到他把目光投到一个日晷虚影上,看到这样一行文字: 福地主人,将在十五天后,接受福地二十四青玉坛之主的挑战。 失败将降级。 五个字玄黑如墨,字字似千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章 此恨难偿! 还真观外,新坟前,姜望睁开眼睛。 那枚小小银月就落入他右手掌心,化作银月印记烙于其上,而后消失不见。 但姜望仍可以清晰的感知到它的存在,它并没有任何的威能,只是会在姜望念动时重新出现,勾连太阴星,将他的灵识带入那个玄妙莫测的太虚幻境中。 没有在太虚幻境中探索太久,他所处的郊野,也并非能安心探索的地方。 且不说强大修者于此交战的余波散去后,枫林城那边是否会有修者赶过来查探。对于姜望本人而言,他也有更紧要的事情。 如果没有记错时间的话,三日之后,就是枫林道院内院选生的时间。 一旦错过这个时间点,他就再难以找到机会复仇的机会。 因为内院的院生才是真正被庄国承认的道院弟子,而道院弟子,不可轻辱,更遑论杀伤! 最后回望了这个强撑病体盘桓多日的残破道观一眼,姜望便踏着月光,大步远去。 破观门前杂草丛生,有一阵风吹过,使月光得以洒落那躺在地上多年的旧匾。其上字迹模糊,但“还真”二字,隐约可以勾勒出来。 月照破观新坟,风穿树叶沙沙。 仿佛谁的一声叹息。 …… 枫林城其实也不算小,对于很多世代居此的人来说,甚至这就是世界全部。 除开代表庄国意志的城主之外,张、方、王三姓,就是这方地界的主人。 夜色深重,倚翠楼的后门被推开。在一个丰腴姐儿的娇笑声中,穿一领双侧开衩长衫的男子摇摇晃晃走出来,满身的酒气倒愈衬得志得意满。 他叫方得财。 这个“方”字并不容易,自他爷爷辈起,已在方家伺候了三代,方才得赐这个姓。也正是给方家人倚为心腹,他手头才能这样宽裕,每月都能进一次倚翠楼这样的窟。 又猛地捏了一把相好的姐儿,他才哈哈大笑着离去。 那身段丰腴的姐儿羞恼地瞧着他,嘴里不依不饶的嗲了几句。直到他的背影在巷中远了,才啐了一口:“狗仗人势的东西。”将小门重重带上。 她也因此就没有注意到,一个褴褛衣衫的男人,已经贴近了方得财身后。 方得财有些武艺在身,感受到不对的时候,他骤然提拳回身,但对方只随手一巴掌,就打散了他的拳架。 紧接着他的喉咙就给扼住,整个人腾空而起,又被重重地按在了墙上。 相较于脸上迅速肿起的疼痛,逐渐艰难的呼吸,更让他恐惧的,是那一张脸。 温和的、宁定的,姜望的脸。 “姜……姜……”方得财用被扼住的咽喉这样惊恐而挣扎的嘶着。 “是谁指使的你,方家,还是方鹏举?这件事还有谁参与?酒里下的是什么毒?你又是怎么联系上的西山残匪?” 姜望慢吞吞地问完这些,掐在方得财窒息过去的前一刻,才施施然松了手:“现在,慢慢跟我说。” 他抬头看了一眼月色,“我们时间很多。” 晚风轻轻地推着云走,稍稍掩了掩月光,这条巷子里的小声对话,轻细得如同恶鬼私语。 这一夜,明月在天夜鼓风,未死之人已回城。 …… 天光大亮的时候,姜望站在了枫林城道院门口。 庄国以道门为国教,最强盛的超凡力量自然也来源于道门,遍布全国三郡各城的道院就是明证。 道院不仅仅是庄国年轻人首选的修行之地,甚至各级官吏,也都得有在道院进修的履历才能服众。 也因而就整个枫林城而言,最贵要的地方或许并非城主府,也不是什么三大姓的宅门,而是枫林城道院。 庄国传承的道门属于玉京山这一系,最重仪轨。因而整个道院亦是修建得富丽堂皇。别的不说,仅仅蹲在大门两侧的那一对玉狮子,就极富威严与贵气。 姜望的衣衫仍然破旧,细闻甚至还有一股酸臭味。他只是简单地洗了一把脸,把乱发随意束到脑后。 他站在道院洞开的大门前,整个人昂首挺胸,拔如青松。 值守的外门弟子把眼睛揉了又揉,才不敢相信地喊道:“姜……姜师兄!?” 姜望点头示意,“吴师弟好。” 作为枫林城道院里最肯搏命的外门弟子,他参与过的道院任务数不胜数,只要是入门一年以上的外门弟子,基本上没有不认识他的。 吴师弟转身跑进道院,激动得大喊:“姜望师兄回来啦!姜望师兄回来啦!” 不多时间,就有诸多外门弟子蜂拥而至,将道院大门挤得满满当当,师兄师弟七嘴八舌的叫个不停。可见姜望平日在外门弟子中的人望。 数十个外门弟子中,有几个人格外惹眼。就连在拥挤中,人群也下意识地为他们让出路来。 “姓姜的王八犊子!这些天躲到哪里去了?我他娘的以为你死啦!” 那个老远就开始大喊大叫的,是杜野虎。他跑动的时候身上的肌肉块仿佛随时要炸开练功服。他的面容也与众不同,满脸的络腮大胡。往那一站,光看脸要比周围的外门弟子大上两三轮,说是哪里来的山大王也有人信,就是不像一个十八岁的少年。 因为发育太过着急,人称英年早胡。 他像一头从人群中挤出来的熊,一把环抱住姜望,混不顾他身上隐隐的酸臭味,嘴里一个劲的道:“真他娘的!真他娘的!” “回来就好!” 说着回来就好,眼睛却泛着血丝,嘴唇却在颤抖的,是凌河。 他的面容端正,天庭饱满,瞧来便是个沉稳有静气的人。此时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练功服站在杜野虎身后,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姜望。 唯独一个俊秀的少年,凑过来先上下打量了一番姜望,才指着他的破衣烂衫笑嘻嘻道:“怎么混成了这个鬼样子?” 他叫赵汝成。他的容貌最为出色,脸上的笑容似乎略显轻佻。但只有真正熟悉他的人,才能从他迷人的笑眼中,看出那抹隐隐的泪光来。 这几个人外貌性格各不相同,但与姜望都是过命的交情, 在外门的许多试炼任务中,他们同心协力,度过无数困难危险,早已结下深重情谊。 但姜望的目光却越过他们,只投向了人群中那个双眸似乎泛红的俊朗少年。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动作,但只是站在那里,便隐隐是人群的中心。 “鹏举,五十七天了。”姜望几乎是一字一顿,“我每天都在想你。” “只想鹏举,难道就不想二哥吗?”杜野虎抓住姜望的肩膀摇动,哇哇乱叫。 凌河与赵汝成,却都沉默了。 五十七天是一个非常具体而敏感的时间,距离姜望失踪,刚好五十七天。 一身富贵锦服的方鹏举笑着上前:“回来就好,这些天大家都很担心你。” “是啊。”姜望同样笑了起来,“见不到尸体,你怎么会不担心?” 方鹏举脸色一变:“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出事后,我心急如焚!派人到处找你!” 姜望幽幽道:“所以我直到今天才敢露面。” “姜望!袭击你的是西山匪贼余孽,此事人尽皆知!难道你竟然怀疑我吗?”方鹏举面色涨红,显得惊怒不已,“我们枫林五侠亲如兄弟!你是不是误听了什么谣言?” 凌河、杜野虎、姜望、方鹏举、赵汝成,这五人都是枫林城道院外院弟子中最杰出的人物,因为意气相投,常结伴扫寇,同进同出,被称为枫林五侠。 感受到瞬间凝重起来的气氛,前来迎接姜望的外院弟子都开始有些不安。 “难道是方鹏举害了姜望?” “别胡说,方鹏举向来仗义,怎么会做这种事?一定是误会!” “我看不像……姜师兄可不是任人愚弄的傻子。” 人群窃窃私语。 “都是自家兄弟,你别乱说话!”杜野虎盯着姜望,脸色很是焦躁。他的直觉很不好,但却又没什么办法阻止接下来的事情。 凌河想了想,出声劝道:“老三,这段时间想必你也经历了很多事情,吃了不少苦。不如先安顿下来,过几日就是内院选生了,这是关系一生的大事,需得慎重对待。西山那伙残匪已经被我们联手剿杀,此中若还有什么隐情,也可慢慢梳理。你若有冤,有恨,咱们兄弟一定帮你,哪怕是闹到郡道院、国道院,也在所不惜! 可鹏举是咱们一起歃血盟誓的兄弟,我相信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兴许是有人从中挑拨……” “大哥。”姜望打断了他,“我什么时候口不择言过?对于这段兄弟感情,我的珍视不比你少。所以今天我既然这么说,那就说明事情的确就是这样。” “方鹏举!”姜望转头看向那锦衣少年,伸手一指,“我希望你在打开这口箱子之后,还能够如此理直气壮!” 众人这才注意到,在姜望的身后,还放着一口大箱子。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方鹏举永远不会伤害朋友!”方鹏举只愣了一瞬,便慨然说道:“我便亲自看看,是什么污证,能让三哥怀疑自家兄弟!” 他大步走到院外,从腰侧拔出长剑,一剑挑开箱盖! 箱子里面一个五花大绑的人露出来,嘴里塞了破布,见到方鹏举后表情焦急无比,拼命呜呜个不停。 杜野虎与凌河也都沉默了,他们都认出来,这是方鹏举亲近的家仆方得财。 “那天你这家奴送来帖子,说你约我去望月楼饮酒。我去的时候你还没到,他劝我先饮几杯,试试你特意送来的美酒。那酒中的毒……是两隔阴阳散。 毒性刚发作,就有山匪破门袭来……我亲手剿了西山贼匪,没想到竟在这枫林城中,险些被一群余孽杀死!” 姜望的声音幽幽响起:“所以我恢复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方得财。” 方鹏举只沉默了一刹,下一刻就长剑急送! “畜生!我方家待你不薄。你竟敢勾结山匪,伪造书信,害我三哥!” 这一剑既快且准,鲜血溅射。方得财猛地抽搐起来,喉中呜咽几声,终如死狗般一动不动。从头到尾,他甚至来不及说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 “方鹏举!”在场没人是傻子,杜野虎虽然粗豪,但不代表他愚蠢,这会虎目圆睁,怒气上涌。 “二哥。”方鹏举垂着滴血的长剑,满脸羞愧,“我……一时怒火攻心,只想着杀了这个畜生为三哥出气!” “没关系。”姜望看着方鹏举表演完,才从怀里抖出一张纸来,上面有密密的字迹,“这里有方得财的供词和画押,鹏举要看看么?” “咣当!” 方鹏举随手将长剑弃置,猛地跪倒,“我不看也知道这上面大概写了什么,只能说西山贼匪亡我之心不死,不知花了什么价钱,令得财这畜生如此死心塌地!可是三哥你相信我,我向来为人坦荡,何曾有过小人之举?无论此事前因如何,我方家必定给你一个交代,我将悬赏万钱,势必肃清方圆百里之匪贼,以洗三哥心头之恨!” 人群中也有外院弟子出声道:“是啊姜师兄,你们枫林五侠个个好汉,乃是我枫林城道院外院的骄傲,千万不要受小人挑拨啊!” “我曾经老母病重,是方师兄慷慨解囊。我相信他不是这种人。” 还有对着方得财尸体吐痰的,“此等恶仆死不足惜,竟还污方师兄的名声,坏枫林五侠的兄弟之情。若还活着,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诸位同门不必多言!”方鹏举一挥手阻住众人议论,膝行几步诚恳看着姜望:“三哥失踪后,我带人四处搜寻,几次泣不成声!我对三哥的情义人尽皆知,天地可鉴!可纵然我问心无愧,但若不是我信任得财,三哥又信任我,又怎会有这畜生可趁之机?一切罪责在我,我愿一力承当!” “我愿付尽私库财物,以偿三哥之痛;我愿身受鞭刑,以弥错信之谬;我愿只身荡寇,誓灭西山余孽,余孽不绝,我定不回城!” “我愿意这样做,不是为了补偿,三哥险些身死,此恨难偿!只是咱们兄弟一场,我无法原谅自己!” “如果……”方鹏举最后几乎声泪俱下,咬牙道:“如果三哥仍然恨意难消,那便拿起这柄长剑,一剑杀了我!鹏举绝无怨言!”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到那柄掷地的染血长剑上。 “方师兄不可如此啊!” “我相信不是你的错,大丈夫怎可轻易言死?” 此情此景,观者无不动容,纷纷出声劝阻。 就连凌河也在沉默一阵后再次开口:“老三老四,这件事……” 姜望一挥破袖,直脊而前:“鹏举,我曾为你身负数创,你也曾为我挺身而出。咱们五兄弟一起,也是同生共死过。” 无论凌河、杜野虎还是赵汝成,全都深受触动。他们一起经历的那些血与泪,那些一起拼搏的日子,一起度过的欢乐……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同生共死的情义,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尽? “三哥……”方鹏举低下头,一时间更是涕泪横流,泣不成声:“千错万错,都是弟弟的错,我不该错信恶仆,险些酿成大祸啊!” “但既然鹏举你这么说了……”只听见姜望缓缓说道:“那三哥就,恭敬不如从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章 请决死 姜望话音方落,毫不犹豫拔剑便斩。 “什、什么!?” 寒光乍现,方鹏举连滚带爬避开这一剑,惊怒之极,也狼狈之极。 除此之外,在场竟无一人反应过来。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下一幕会是兄弟和解,情义深重,甚至传为一时佳话。 谁也没有想到,有众人瞩目,兄弟之情裹挟,姜望竟还真的会出剑! “鹏举。”姜望嘴角含笑地看着他,但那笑容却格外冰冷,“说好的引颈待戮,你怎么躲了?” 方鹏举俊脸阵青阵白,索性从地上站起来,咬牙与他对视:“三哥,你果真不顾一点兄弟之情吗?” “无耻的混账王八蛋!”到了这个时候,杜野虎已经怒不可遏,“老子瞎了眼才跟你做兄弟!” 他说着,提步便要冲过来,但被姜望伸手拦住。 “二哥,这事让我自己处理。” 方鹏举怒目而视:“杜野虎!这有你什么事!?” “方鹏举,你太令我失望了!”向来宽厚的凌河也按不住怒色,他踏前一步,拔出腰侧配剑,将一角衣袍割下,重重扔在地上,“自今而后,你我割袍断义!” “大哥!”方鹏举惨笑一声:“二哥为人冲动也就罢了,连你也不能理解我吗?为证清白我甘愿一死,可我父母就我这一个儿子,我是他们唯一的香火,死都放不下的希望!我的命不是自己的,怎么能死在这里?姜望妄信奸人,不听解释,一心置我于死地!他心中可有兄弟之情义在?” “四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四哥,”枫林五侠中年龄最小的赵汝成终于出声。他面容稍有稚色但已极为俊美,此刻说话,竟如金玉,落地有声:“方得财姓方!世代服侍你方家!一群败匪能拿出什么条件收买他?你是在侮辱你方家的财势,还是在侮辱我们大家的智慧?西山一群败家之犬,又是怎么混进的枫林城并且还能在望月楼堂然设下陷阱?最后,既然你没有以死明志的决心,方才这一番惺惺作态,又是演给谁看?我赵汝成耻与你为伍!” 五人中凌河与姜望家贫,杜野虎家境不好不坏,而方鹏举和赵汝成都是富贵公子。方家自不必说,赵家虽然近十年才迁来枫林城,但家底深不可测。 “小五,你向来与老三交好,平日偏向他也就罢了,可我难道就不是你四哥?你毫无证据,只凭推断就说这些诛心之语,难道就良心能安吗?” 方鹏举痛心疾首,显得煎熬受伤已极。 “鹏举你仍然辩才无碍。”姜望止住赵汝成等人,“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之前我即使重伤逃遁,也没有暗中联系大哥二哥小五,而是选择直到今天才来找你?” 他眼皮微垂:“因为我从来就不愿意让他们做什么选择,不想让他们猜疑,不想让他们为难!你和我之间的事情,就你和我自己来解决。我若死了,那便死了。既然我还活着,那么该还的,你得还给我。” 方鹏举冷眼看着他:“你是不是有被迫害的臆想?我并不欠你什么,你又叫我怎么还?你为什么执迷不悟?” 但姜望已不再与他对话,而是转身对着道院中那尊高大的道尊雕像遥遥拜倒:“弟子姜望,遭奸人方鹏举所害,险些身故。此仇无可解,此恨无可消。请与之决死!” 场下哗然。 道证死斗!!! 同门相杀是罪,但若真有生死大恨、血仇难消,道门也不忌讳决斗这种事。 而在诸多种决斗中,请道尊见证的决斗也是最无可挽回的一种。 道门普遍认为,道尊髙卧九天,洞察宇宙。诵念其名,即为所知。拜服其形,即为所感。所有誓言一旦涉及道尊,则便无可挽回。 道证死斗,不死不休。 姜望话音刚落,便有一黑袍中年道士出现在道尊雕像前。 他面容沉毅,留有短须。黑色道袍右胸绣有一条小小青龙,望之竟栩栩如生。这是只有中三品强者才能穿的腾龙道袍。 世俗修者,境界大致分为九品。各流派或者名称不同,也有不同的超凡体现,但大致品阶都能从九品制上对应。九至七品为初阶,六至四品为中阶,三至一品为高阶。有趣的是,这同时也对应了各国的官品。 当然,如庄国这样的小国,即使是一品丞相,也未必真有一品的实力了。 这黑袍短须道人甫一现身,在场所有弟子全都躬身行礼,“院长!” 整个枫林城也没有几个能穿腾龙黑袍的道人,这其中就包括了枫林道院的院长董阿。相传他曾在庄国国都新安城修行过,因为方正秉公的性格,得罪权贵,才被外放到清河郡枫林城来。 凌河面带哀色,但却不发一言。他深知姜望的剑术,可以说在正式开始修行道术之前,外院中无人是其对手,方鹏举也不例外。 但姜望既然提出道证决斗,表示冤屈无解。此时院长亲至,方鹏举要么拼死一搏,要么只能束手等枫林道院介入调查姜望被暗算之事。 然而方鹏举哪里经得起道院调查? 因而事实上他并没有选择。 在无数或猜疑或讥嘲或气愤的目光中,方鹏举面上仍不见慌乱,“三哥,你我真要拔剑面对彼此?” 姜望淡淡道:“让我们走到如今之境地的,是你,不是我。” “你要怎样才肯信我?” “我已经为这份信任付出过一次生命,现在,多说无益,我印象中的方鹏举,不是不敢应战的懦夫。” 方鹏举不为所动:“你就那么自信能够杀了我?” 姜望平静地看着他:“不妨一试。” 方鹏举注视了他半晌,忽然哈哈一笑:“可惜你杀不了我,我们的决斗无法成立。因为就在前日,我已道脉初显,可以说已经是内院弟子!你我层次不同,如何决斗?” 他说着站直身躯,全力激发道脉,在场的人都可以感知到,有一股气势自他脊柱大龙升起,令他精神蓬勃而起。这说明他已显现道脉,肉身可以反馈道脉诞生道元,正式拥有超凡力量。 道院对决斗早有相应规定,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是,对于不同层级间的决斗邀请,任何人都可以无条件拒绝。这是为了保护低品修者,使其避免高品修者借此欺辱。但在此时,变成了方鹏举逃避决斗的理由。 他虽然显现了道脉,但时日未久,更没有开始修习道术,因此力量并没有本质的提升,故而仍没有与姜望交战的把握。 姜望沉默了。 他沉默地看着方鹏举,情绪复杂。 而后缓缓说道:“为了这颗开脉丹,我单剑闯入西山,浴血奋战,方才击破贼巢。此战,我身中十三创,有两处致命伤。” “为了开脉能达到最好的效果,我准备等身体恢复到巅峰状态再用此丹。怀璧其罪的道理我懂,因而我不曾对任何人透露口风。所有人都以为我当天就会吞服丹药,除了你,除了我们这五个出生入死的兄弟。因为我没有任何事情,需要对你们隐瞒。” “从五岁那年我接触了修行的世界开始,我就在追逐这颗开脉丹。我没有天生道脉外显,要想超凡只能依靠丹药。它是我的修行路,是我的希望,是我唯一的光。你是知道我的家庭情况的,你是知道我有多努力的。我每日天没亮就起来练剑,月上中天才去休息。我从来不去青楼妓馆,也从不以任何方式放纵自己。整个枫林道院,我敢说没有任何一个外门弟子比我更努力。为了这颗开脉丹,我努力了整整十一年!” 姜望说着,也死死地盯着方鹏举,“和着我的汗我的血我的泪,我的这样的开脉丹,好用么?” 场内一时寂静。 凌河嘴唇抿紧,赵汝成咬牙不语,甚至于杜野虎这样的汉子竟也红了眼睛。 是啊,他们谁不知道姜望的痴、姜望的累、姜望的苦? 而方鹏举,竟然狠得下这种心来! “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方鹏举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很快被他强压下去,“我伯父上旬带商队经行云国,恰巧从一位手头拮据的修者那里买回了一颗开脉丹,我因此得以道脉外显,与你又有什么相干?不要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出身低贫,为求奋进不择手段!我方家家财万贯,难道就买不起一颗开脉丹吗?” 赵汝成已是恨极,说话不再收敛词锋:“是啊,方家的确家财万贯。可惜你父母早逝,你又不是方家嫡脉独苗,分配给你的家族资源更是有限。不然,怎么这么长的时间,你都没能拥有开脉丹,却又这么巧,在我三哥遇袭之后就有了呢?” “那还真是巧合。我只能说,太巧了!”方鹏举眸现寒光:“没有证据的事情不要再说,看在我们兄弟一场的份上,我不与你们计较。再有下次,成为内院弟子的我,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尊卑有序!” “你!”赵汝成怒极。 杜野虎更是咬碎钢牙,要不是院长在场,他恨不得一拳捣烂方鹏举那张俊脸。 唯独姜望,反倒显得平静:“方鹏举,我告诉过你的。你太傲慢,太自以为是,也常常因此忽略真相。我教过你的,为什么你就是教不会呢?” “你为什么不想想,如果道证决斗不能够成立,那么董院长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上前一步,同样激发道脉,脊柱大龙中的那条蚯蚓激烈游动起来,整个人像剑一样锐利,像剑一样挺直! “那是因为,我也已经显现道脉,正式拥有了超凡可能啊!” “我们层次相同,你又不敢让院长调查。因而,决斗成立!” 方鹏举大惊失色的同时,院长董阿已经挥开大袖。 就在道院门口,就在姜望方鹏举两人脚下,忽然一颗树苗破土而出,在几息内就疯狂生长起来,长成一个巨大木桩,将两人托起,而将其他外院弟子都隔在外面。 木桩顶部似被利器削过一般平整,十步见方。远远看去,便是一个木质圆形高台。只是在“高台”四周,有枝丫摇曳。 方鹏举毫不怀疑,一旦自己转身逃跑,这些看似人畜无害的枝丫便会化成噬人恶兽。 而姜望的手已经按在剑柄上,蓄势待发。 董阿随手一招,一根枝条扭动着将方鹏举之前丢在地上的剑卷起,甩上高台。 方鹏举伸手接住。 在永远无法看清面容的道尊雕像前,五品内府境强者董阿,漠声宣布:“道证死斗,开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章 你如果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一切 董阿宣布决斗开始的话音方落,木台上两柄长剑已铿然交鸣! 决斗之前,方鹏举百般推脱。但决斗一旦真正开始,他便无一分犹疑。出剑极稳极准极狠,没有半点余地。他能够在整个枫林道院的外门弟子中脱颖而出,能在之前的时间里赢得姜望等人的尊重,自然绝非浪得虚名。 但姜望比他更快更稳更决绝! 因为他已经等了五十七天,因为这五十七个日夜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想象着这一幕。 哪怕重伤在身,哪怕病体难熬,哪怕数次濒死。 为敌时刀剑相杀,或伤或死他都认。可是被最信任的人背叛,内心所受的痛苦煎熬更远甚于躯体。 支撑着他熬过那段时日的,除了对生的无限渴望,还有刻骨铭心的恨! 一剑,破入方鹏举剑势。 剑入人亦进,他径直以小腹撞上方鹏举的长剑,血液飞溅时,姜望却漠然挥剑横过,将方鹏举手筋割开! 两道创口几乎是同时出现,可一个主动一个被动,就已经决定了结局。 姜望再进,以肘带身,猛然前砸。狠狠撞到方鹏举的胸膛之上。 方鹏举刚刚在剧痛之下失去对剑的控制,下一瞬便听到自己骨裂的声音清晰响起。 整个人被轰成虾状,撞到高台之外,又被那些摇曳的枝丫弹了回来,坠落高台。 只一个回合,方鹏举便被击败! “怎么可能?差距……竟如此之大?!” 高台下一片哗然。 一切发生得太快,糅杂了姜望血与泪的开脉丹,让方鹏举道脉初显,气势昂扬。 掺揉姜望恨与痛的剑,也让方鹏举坠落尘埃。 “他是输给了自己,输给了畏惧。”赵汝成沉声道:“如果不是因为畏惧,他不会选择谋害三哥,以卑鄙手段夺取开脉丹。他知道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办法超越三哥,差距一旦拉开,他就再也无法赶上。” 凌河忍不住叹道:“老三初来道院时,实力尚居末流,远不如鹏举。几年过去,他的剑术已是外门公认第一,鹏举又向来是骄傲的性子……” 杜野虎怒道:“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无能无耻!?” 咣~当! 姜望将贯通腹部的那柄长剑缓缓拔出,随手扔到一边。 带血长剑啷当坠地,一如口吐鲜血的方鹏举那样无助,那样仓皇。 长剑垂于身侧,姜望缓步前行。 “救命!院长救命!我是方家子弟,方家是本城三大姓!” 方鹏举惶恐大喊,哪还有半分富贵公子的气质? 董阿面无表情:“既然是道证死斗,自然不死不休。决定你生死的,只能是你的对手。” “三哥,三哥!”方鹏举手撑着地,不断后退,“你饶了我,饶了我!饶我一次!” “方家是百年家族!但已经二十年没有出过推开天地门的修者了!一步慢,步步慢!我还有多少时间可以等?我不能停下来,我背负着亡父殷切的希望,我不能停下!” 他泪眼婆娑地看着姜望:“你的开脉丹,我跟你说,你会让给我吗?” 姜望不语。 “我伯父去了云国,可根本买不到开脉丹。就算买到了,也未必会给我。开脉丹的管制越来越严格,只奖励给最有希望的外门弟子,整个枫林道院只有你获得了那样的功勋,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啊!”方鹏举痛哭失声。 姜望眯起眼睛:“我其实理解你。理解你的焦虑、不安、恐惧。方家是一个大家族,给了你优越的环境,可是竞争也很激烈。我早知道人的是无穷的。我也知道你多渴望证明自己,多想替你英年早逝的父亲争取光荣,你都说过,我都记得。你急于求成,鬼迷心窍,其实我能够理解。” 在方鹏举眼中骤然闪过的希冀之光中,他接道:“可是理解不代表原谅。” 说完这句话,姜望刚好走到了方鹏举身前。 长剑在空中划过一道清晰的弧线,精准而没有一丝迟疑地贯入他胸膛。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所以啊,我曾经死过一次,你便需要用命来还。” 姜望缓缓说道。 方鹏举用完好的左手抓住剑身,任由剑刃割开他的手掌,让这柄剑停留在他的身体里,让死亡能够稍迟一步。 他艰难地,发出嗬嗬的声音。 “夺了……你的丹后,我每晚都睡不着。我很后悔……我很抱歉。可,可你安然无恙,不是吗?我们是兄弟。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原谅我……一次。” 高台下许多人情绪复杂,不忍再看,不忍再听。 但姜望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你知道被背叛的感觉吗?你知道那种烧灼内心的痛苦与愤怒吗?你让我的信任,显得愚蠢,你让我的经历,像一个笑话。你让我的痛苦,毫无意义。” 记忆如流水,却再无温度,难起波澜。 “你有躺在稻草堆上,虚弱无力,只能眼睁睁等待死亡到来的经历吗?” “我仿佛看到两个影子在我面前晃悠,我知道那是黑白无常。我仿佛听到他们的呼吸,缓慢的、缓慢的,响在我耳边。我曾发誓要战胜命运!可我知道我就快要死了,可我没有一丁点办法。” “你如果经历过我所经历的,就明白有些痛苦无法弥补。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我如果原谅你,就没有资格面对我自己。” 姜望就说到这里,缓慢并坚决地抽出了长剑。 高台缓缓降落,枝丫收缩,最后整个道术延伸的决斗场地,又化成一颗小小树苗,钻进地底。 而方鹏举就静静地躺在地面上,右手垂地,左手仍然虚握在身前,仿佛牢牢抓着那柄夺走他生命的长剑。他的眼睛睁得很大,依稀残有痛苦、不甘,情绪种种。 但他已经死了。 凌河一声轻叹,走上前来,将外衣解下,覆在方鹏举脸上。 杜野虎张了张嘴,似乎想要骂些什么,可终于说不出话。人已经死了。 赵汝成一动不动,沉默不语。 姜望静静站在原地,眼睛没有看向场内任何人,而是看着无尽悠远的天空。仿佛与另一个时空的自己对视。 “安息吧。”他在心里这样说。 脑海中一片空明。脊柱里那条土蚯忽然变得灵动,自尾椎一跃而起,顺利地游过一段旅途,吐出一颗圆润、饱满、美丽的道元来。 姜望心里忽然想起一句话世事洞明皆修业,念头通达即资粮。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章 信任非错 枫林城位属清河郡,以规模论在本郡十三城里居于尾列,仅在茂城之前。 这样一座城池的道院院长,一般匹配中阶的六品道人。董阿以五品修为坐镇枫林道院,也难免传言说他在庄都得罪了人。 但对于枫林道院的弟子来说,这无疑是一件好事情。 “所以说,除了方得财的证言外,在这次决斗之前,方鹏举亲手安排袭击,意图杀你夺丹之事,你并不能拿出足以公诸于众的确凿证据?”董阿一袭黑色道袍,端坐静室蒲团。 他身后墙壁上挂着一卷人像,绘着一个身穿尊贵紫色道袍的道者,笔触细腻,图像栩栩如生,道者面容却如隐云雾之中,看不真切。 姜望垂首恭立于院长身前,听到问话,才以尽量平缓的语气陈述道:“我清楚知道是他,这便够了。至于铁证,他身死之前自然会给大家的。而他也的确没有令我失望。” 董阿知道,他指的是方鹏举服下的那颗开脉丹。 “是否太过急切鲁莽?” “本应徐徐图之,罗列证据,以待道院裁决。可两日之后便是内院选生的时间,方鹏举既已显现道脉,那便定能成为院长的弟子。时间紧促,只能行险。姜望敢杀外院弟子,但不敢杀院长的弟子。” 外门只是预备,内院弟子,才是真正的道院弟子! 说话的时候姜望始终垂首,表现出弟子应有的谦卑与本分。 但此时划过脑海的,却是还真观外,那自西而来的剑啸声! 那个名为李一的男人,一剑便将强如左光烈这等天骄枭首。哪用得着百转千回? 相较于发生在还真观外的那场战斗,他是何等弱小!他引以为豪的剑术,又是何等孱弱! 哪里有时间去磨磨唧唧,为求一个万全的方式,在道院与方鹏举慢慢周旋呢? 再者说,若非今日这样单剑直入,悍然发起道证决斗,以其他方式交锋,他又哪里有背靠枫林方家的方鹏举优势大! “如果说方鹏举所用的开脉丹是夺自于你。那么,你的开脉丹从何而来?” 来了。 姜望心中稍紧,但面上不露分毫。发生在还真观外的那场战斗,即使由于当事强者的威势一时无人敢近,但事后也必然会引发查探。况且,公羊白等人设阵于庄国境内,不可能不提前与庄国强者通气。庄国再小,也有一个国家的尊严! 作为整个枫林城域明面上的最强者,董阿对于那场战斗,不可能没有了解。 好在整件事情中姜望并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在这个拥有超凡力量的世界,他留下来的痕迹也不可能瞒得过去。 当下,他便尽量用最客观的角度、不掺杂任何主观态度的,描述了当时所听闻的一切。包括他的身体状态,他的想法决断,以及他如何从模糊血肉中摸出开脉丹,包括最后将那些尸体掩埋。 唯独只略过了虚钥的事情。 在讲述的过程中,除了眸中一闪而逝、喷薄欲发的愤怒,董阿始终保持沉默。 姜望当然知道这愤怒源自哪里。 枫林城郊野,还真观外,这是庄国国土!而来自秦楚的强大修者,在此悍然交战,毫无顾忌。整个枫林城甚至清河郡,也没有人敢于干涉这场战斗。于庄国修者而言,这本身就是莫大的耻辱。 董阿之所以压抑这种愤怒,无非是不想裸露庄国孱弱的事实,避免影响弟子修行的信心。 他应该是一位好院长。 姜望在心里默默观察着这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将主导他修行之路的中阶强者在今天之前他不曾有过这样的机会。 一边观察总结一边叙述完了早已打好腹稿的经历。 “你的开脉丹来历清楚,我调阅过你在外门时的历次任务履历,有分寸,也有决断,算是难得。” 董阿淡淡地扫了姜望一眼,才道:“以后在我面前,可以自称弟子。” 姜望心弦顿松,心知这关已经过去。并且他已经得到了枫林道院院长的承认,直接选入内院。 他两拇指交叉,左手在外,右手在内,负阴抱阳握拳举至胸前,微微颔首,礼道:“谢恩师。” 儒门讲求天地君亲师,而对道门而言,师更在君亲之前,因为师者传道,是阐述大道之人。 于所有的枫林道院内院弟子来说,董阿便是他们的恩师。 董阿双眸微闭,不再多说,“去吧。” …… 从院长打坐静室出来,与一直守在外面的凌河、赵汝成并肩而行。 三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气氛低沉。 姜望归来,方鹏举却死去了,所谓“枫林五侠”仍是名存实亡。 杜野虎既然没有出现在这里,那就一定是躲在哪个犄角喝酒去了。这些人里,他看起来最大大咧咧,但遇到这种事情,他大概也是最无法面对。无论骂得多狠心里多恨,也无法抹去曾视方鹏举如亲兄弟的事实。 作为老大哥,凌河最先打破沉默:“你们先回舍里,我还得把鹏举的尸体送回方府。” 枫林道院外门弟子是六人一舍,枫林五侠因为意气相投,索性便搬到了同一舍里。其他人也进不了这个圈子,所以他们一直是五人住一舍。 姜望没有说话。 凌河就是这样的性格。无论方鹏举有多少不是,他也不可能不管他的尸体。 “还在恨老四吗?”凌河问。 “不要再老四老四的叫了。”赵汝成俊美的脸上露出一丝厌弃,“我耻于谈论这种谋害兄弟、卑鄙歹毒的人。” 相较年龄,凌河的面容过于老成了些,大概这也是他更容易得到信重的原因。在五人中,他一直处于老大哥的角色,对几个弟弟多有照顾。 也因其稳重成熟的一面,让人常常忽视了,他其实也才十九岁,只比姜望大两岁,比赵汝成大三岁罢了。 只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看着凌河,姜望摇了摇头,出声道:“恨他犯不上。我只恨自己愚蠢,恨自己错信罢了。” 尽管他表现得如此平静,凌河还是听出了那一丝无法释怀的怨气。他足能够理解。 “信任是这个世界上最光亮的事情之一。信任不是错,姜望。”凌河这样说道:“错的是那个辜负你信任的人。”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是他殷殷的眼神又这样告诉姜望: 我们之间的兄弟感情也没有错,更不掺假。错的、假的,只是那个背弃这一切的人。只是方鹏举。 所以他才要把方鹏举的尸体送回去,让他不至于死后没有着落。这并非是出于对方鹏举的认可或者同情,而仅仅是,对几人之间曾经拥有、以后也不应当改变的、兄弟之情的尊重,和维护。 这就是凌河。 不管暴躁如杜野虎,又或傲慢如方鹏举,都心甘情愿叫他老大哥,又岂止是因为年龄? “你去吧。人死如灯灭,恩怨皆消。”姜望停下步子:“不过我可做不到陪你去。” “我更做不到。”赵汝成也冷不丁道。 凌河拍了拍赵汝成的肩,又深深地看了姜望一眼,便转身离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章 旧事如忆 赵汝成家境优越,在道院附近买了一套宅子自住,有十来个仆从伺候起居,不常在宿舍。杜野虎则一旦沾酒就不是一时半刻功夫能打发的。 因而姜望回到宿舍后,才恍觉平日里吵吵嚷嚷的宿舍里,竟只剩他自己。 关上门后,他下意识地看了宿舍靠左最里的那张床铺一眼。 床铺上是叠得异常齐整的洁净被褥,材质与宿舍里其他人的被褥并无差异。此刻床铺上并没有人,以后也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这是方鹏举的床铺。他家境富裕,但从不扭捏琐碎,与众人同饮共食,从无挑剔。 方鹏举对面的床铺是空的,上面堆了许多行李。 两侧床铺便以此为终分别排开,一侧三张。 左侧紧靠着方鹏举床铺的第二张床铺,是宿舍里最乱的一张。被褥随意堆作一团,散落的衣物只是点缀,若是细嗅,还能闻到酒香。如果低头往床底看,就能看到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酒坛。相较于床铺主人所居住的环境,这些酒坛显然被照顾得十分周到。 左侧第一张床铺正在门边,因此这是凌河的床他总是负责给大家开门关门。被褥上还有几个不太显眼的补丁,但是浆洗得非常干净。 右手边第一张床铺是姜望的,他的被褥与凌河在伯仲之间。尽管很久没有回来了,床铺还是很整洁,显然经常有人清理。或许是凌河,或许是赵汝成……也说不定是方鹏举, 挨着姜望的右侧第二张床铺属于赵汝成,他的床铺在整个宿舍里独树一帜,被褥被单全是云想斋的高级货色,小小的宿舍床铺上,还搭有绣有金线的帐子。与对面的杜野虎简直是天壤之别。 不熟的人大概会觉得赵汝成很难相处,但事实上只是他的生活标准太高。即使只是偶尔来宿舍住,也要尽可能的华丽舒适。他甚至曾豪掷千金要把整间宿舍改造成天字号顶级客房如果不是姜望揍了他一顿的话。 从十四岁考进道院外门一直到如今,姜望在这间宿舍里已经度过了三年的时光。房间里的每一处细节都令他异常熟悉。 物是人非事事休。 姜望沉默了一会儿,便脱下鞋袜,解下外衫,径自躺到了自己的床铺上。 他很累,很疲惫,但直到此时此刻,才终于能够安心的睡一觉。 一醒浮于事,一梦待天高。 整座枫林城四四方方,规划齐整。城主府正在中心,辐射四方。东城是道院的地盘,豪门贵室在城西。南城住的多是平民,而商人富贾基本聚集在城北。 见到姜望安然走出院长静室,凌河才独自抱着方鹏举的尸体离开道院。 方鹏举活着的时候一呼百应,朋友众多,死的时候人人厌弃。 他行事卑鄙歹毒,理当被人厌弃。 凌河不为他感到委屈,只是,仍有些心痛。 他用他的外衫裹着方鹏举的身体,外衫很旧但洗得很干净。 对他的脚程来说,从城东走到城西并不算远,去方家大宅的路也很熟悉。但凌河走得很慢,脚步很重。 他舍不得。 他年龄最大,他应该照顾好四个义弟,但是他没有做到。 他还记得在绿柳河畔五人结义的那一幕,记得兄弟五人每一个的灿烂笑容。 绿柳河是清河的支流,绕着牛头山而过,河里的水很清澈。可以映照年轻的脸,和年轻的心。那一年他们仗剑走马,那一年他们举杯共话,数不清的时候切磋武艺,无数个夜晚秉烛相谈。 他们约定好一起升入内院,一起御剑青冥,一起超凡入圣。那些记忆,那些……约定。 凌河从未想过,那样意气相投、情深义重的五个人,竟会有兄弟反目,生死相向的一天。 这怎么可能呢? 他想。 他想不明白,但他抱着方鹏举冰冷的尸体,终于走到了方府门前。 “干什么的?”门房拦住他问道。 方宅的府邸很高,高高在上的高。 “哦。”凌河抱着方鹏举的尸体,微微低头表示问好,“方鹏举过世了,我送他的尸首回来,给贵府安葬。” 若是无人收殓,尸体就会被官府拉到乱葬岗统一处理。那是左道妖人最喜欢光顾的地方,死后也很难安宁。 但这话凌河以为不必说,他不是个喜欢表功的人,也不以为这是什么功劳。 门房脸色一变,砰地关紧了大门。声音从门后传来:“你带走吧!老爷说不许他进门!” “小哥。”凌河诚恳说道:“烦请再跟你家主人通禀一声,鹏举再怎么说,也是方家血脉。他们或者只是一时气话,不会不管的。” 门房似是迟疑了一下,“我再去问问……你别趁机闯进来啊!” “小哥请放心。” 凌河抱着方鹏举的尸体,定定站在方府门前,听着那脚步匆匆地远了。 他低头对着方鹏举早已冰冷的脸说:“鹏举,你看你做的什么混账事情?死了都不会再有人记你的好了,神憎鬼厌啊。”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门房的声音才再次在门后响起。 “老爷说。”他酝酿了一下,复述方宅主人的语气道:“死都死了,还抬回来做什么?” 凌河愣了一下,才讷讷道:“方家是体面的人家,应该给鹏举一个体面。” “老爷说了,方鹏举的死因他老人家已经清楚。这种不仁不义的人,不是方家的种!” “可他,就是方家的种啊。”凌河说。 “你走吧!”门房从门缝里扔出一把刀币,“再纠缠我们就报官了!” 那些刀币叮叮当当掉了一地,很是吸引人的眼球。若是用于简单安葬一具尸体,便也绰绰有余了。多的钱,便是小费。 这就是方家的态度。 凌河沉默了。 他不再试图说些什么。 他很穷,从小就穷。他很缺钱,他唯一完好的外衫裹在方鹏举的尸体上,他的中衣打了很多补丁。他站在富丽堂皇的方府门前,像一个吃了闭门羹的穷亲戚。 他抱着方鹏举的尸体,转身离开了。 从头到尾,没有看那些刀币一眼。 这就是凌河的态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章 摇断头 自浴血逃出望月楼,姜望就没有完整地睡过一个觉,所以这一觉他睡得格外绵长。 他做了很多梦,他梦到他在论剑台上大杀四方,梦到他修行一日千里,乘风破云,他梦到长空万里,五道流光快捷绝伦,五道…… 他醒了。 他沉默地坐起,靠在床头,分不清那突来的是心悸感还是哀伤。 他摇摇头,将心神收敛。 此时窗外天色已入夜,而宿舍里还是只有他自己。 姜望皱起眉头。 杜野虎喝酒喝个几天几夜都很正常,但凌河从来都是循规蹈矩,不可能夜不归宿。 枫林道院外门宿舍是几排连着的平房,他披衣出门,对面宿舍房门紧闭,隔壁左右都很安静,过道里莫名的有些阴冷。 姜望随便叫住一个走过的身影,“这位师弟,见到凌河师兄了吗?” “凌河?没见过。”那人用极为呆板的声音回道。 一边回话,一边摇了摇头。 砰! 他的头竟然就这样断掉,摔到地上,骨碌碌滚了几滚。 他摇断了头! 看着那个刚刚还在说话的无头身体,姜望只觉一股凉气从尾椎升起,直冲天灵。 但他毕竟久经战阵,下意识便倒退一步,准备先撤回宿舍,至少取出兵器。 可是宿舍门忽然关紧,推不开!仿佛在房间里正有一个人抵住房门,不让他进去。 而此时那个无头的身体转了过来,张开双手迈开大步,向他跑来!那颗掉在地上的头颅更是在滚了几滚后蓦地弹射而起,更先身体一步撞向姜望!它长发披散,面目扭曲狰狞,鼻子塌陷着,两只眼珠子高高鼓起。 午夜之恶鬼,夺命之凶魂。 “装神弄鬼!”姜望暴喝一声,希望能够惊动其他宿舍里外门弟子,同时纵身暴退。 这里是枫林道院,有五品修为的董阿坐镇。一察异动,必然镇杀!无论什么诡异邪物,也都必然不敢闹出太大动静。若能直接逃走,自然是上上之策。 但那颗头颅的弹射速度太快,姜望根本来不及逃开。 所以他退了几步,忽然腾空而起,将道脉里仅有的两颗道元之一灌入右腿,而后拧身一脚,空中反抽! 道元催动爆发之下,他这一腿拥有远胜过往的巨力。 神鬼妖魔的形象从来不止是传说,姜望虽未完全超凡,但早已见识过超凡的世界。他杀过人,见过血,早已砺出胆色。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那是颗球,那不是脑袋,那只是一颗球! 砰! 靴面与头颅决然相撞,头颅已比刚才更快的速度爆射而回,撞到那具前奔的无头身体上,将它撞了一个趔趄。 蹴鞠射门! 与此同时,姜望也感觉到脚背一阵剧痛,原来是在抽击的同时被那颗脑袋张开血口生生咬破鞋面撕下一条肉去了! 伤口隐约泛青。 姜望心知不妙,恐怕是尸毒之类的作用。 但他以攻阻敌的目标已经达成,当下更不犹豫,转身就跑。 几步奔至过道尽头,却被一层透明的元气隔膜所阻。 那股力量并不强大,却十分坚韧,牢牢阻住前路。这是围杀之局! 姜望心念急转,道脉里最后一颗道元决然爆开,凝聚于右肩上。 他疯狂发力,合肩一撞! “给我开!!!” 姜望只觉身体一轻,已经脱出了这两排宿舍间隔的过道。 然后他听到了风声、虫鸣,归来外门弟子们的说话声……夜晚的声音。 那个静谧的环境被打破了。 “姜望师兄,你在做什么?” “师兄你怎么受伤了?” 有看到姜望的外门弟子过来招呼。 姜望听到熟悉同门的问候,明白自己已经脱险。他返身冲回那条过道,那里果然已空空如也。 那具无头的身体和那颗头颅,也已经消失不见。 而两边宿舍有人推开门不解道:“怎么回事,刚刚门怎么打不开?” 更有一个惊恐的声音喊道:“死……死人了!” 姜望率先冲进传来叫声的宿舍,这才发现了失踪的断头尸体。他和他的头颅,此刻就静静地躺在地上,面目依然狰狞。 在墙角战栗不已的,应该就是他惊慌失措的舍友。 对手展现出来的手段,至少有偏于左道的驭尸术,和正统的水行道术。或者说,对手不止一人。 姜望心念急转,果断出声:“有妖人夜闯外门行凶,习有道术,已经超凡!实力应当在九品范围。诸师弟务必照看好自己,以五人一组行动,相互呼应!现在开始,封锁宿舍区域,不许任何人出入。我立刻去请示内院师兄!” 惶惶不安的外门弟子们顿时有了主心骨,依言为之。 姜望即刻转身,径往内院方向奔去。 整个城东都是枫林道院和道院的附属产业,但较真来说,只有东城区正中那一圈以高墙围起来的院落,才算是真正的枫林道院。如姜望这样的外门弟子,都散住在道院四周。 相较于外院门前的高大牌楼,富贵玉狮,内院的门倒是小得多,堪堪只能容四人并行的样子。只是仅从那在夜色里隐放光晕的、雕龙游凤的匾额,就可窥出精巧心思来。 内院门前有一小亭,亭前唯有流云灯笼两挂,亭中唯有冰草蒲团一只。一个清俊的麻衣道士便盘坐于蒲团之上,闭目修行。这便是今日值守的内院弟子黎剑秋了。 姜望奔行至此,匆匆一拜,“黎师兄,有左道妖人在外院行凶,已有一名师弟遇害了!请您去主持大局!” 对于外门弟子来说,每一个踏上修行途的内院弟子都是明星一般的人物,在道院里这么久,姜望自然对他们都不陌生。而对于黎剑秋来说,悍然发起道证决斗,引出院长亲自公证的姜望,自然也非无名之辈,况且作为值守他责无旁贷。 因此他只听了一句,便按剑起身。 “不必了。”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叫黎剑秋立刻又收剑躬身为礼。 院长董阿出现在内院门口,表情冷硬,甚至已经可以说是难看:“这事我亲自处理。” “尸气。”他看向姜望脚背给飞头撕咬出的伤口,伸出食指,不见其他动作,一根碧色尖刺便已凝成。 姜望这时才注意到,自己脚面那处伤口此时已经化脓,开始流黑血,不由心中生怖。 “丙等中品道术吞毒刺。这门道术很实用,可以用到中阶。” 董阿一边随口解说,一边食指微点。 超阶道术之外,一般道术分为四等十二品。浩瀚无边的道术海洋,穷尽一生也无法探索完全。每个踏上超凡之路的道门修者,一定要清楚自己最适合什么样的道术,并在不断的战斗摸索中,形成自己的战斗体系。 那根尖刺投入姜望脚面伤口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几息工夫,碧刺就已经变得通体漆黑,而那处伤口已经不再见青黑之色,而是流出鲜红的血液来。 姜望赶紧扯下衣角,将伤口包扎。 黎剑秋不做声地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这时董阿才问道:“发生什么事?” 姜望以最简短的语言把事情复述了一遍,便不再发表意见。他相信,也只能相信,枫林城道院的院长,会就他在道院被刺杀之事,给他一个公道。 董阿的嘴角微微翘起,因为他严肃的表情,使得这个微笑格外森寒。 “旁门左道,敢来枫林城道院作妖,这是不把道院放在眼里,不把我董阿放在眼里啊!” 他道袍一展,五指张开,俯身按向大地! “碧玉笼!” 以他的五指为中心,属于木道的无形力量向四面八方延展。 整座道院所有的大门,轰然关上!并且蔓出枝丫,疯狂暴涨。 院墙上的爬山虎如长蛇弹射而起,在半空中彼此交织。 整座道院里的一切木制品,都发生异变。 木椅生枝,木窗张爪,巨树破土,荆棘乱舞! 整座枫林道院在瞬息之间,就在夜幕下变成了一座碧色的囚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章 态度! 这一切说起来慢,但从姜望直奔内院,再到董阿悍然出手,一切也只不过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 就在藤蛇于半空彻底合围之前,一个苍白身影窥得间隙,以极快速度腾空而起,眼看便要逃出生天。 咻!咻!咻! 数不清的木刺暴射而出,一瞬间将他穿身而过! 他的身躯在空中一顿一顿,直到那些暴烈的木刺停下,才颓然从空中坠落。从头颅到小腿,全是密密麻麻的血洞,死得不能再死。 整座道院缄默无声,无论外门弟子还是内院弟子,全都被这一幕深深震撼。 姜望看得眼皮一跳,“那个诡异的左道妖人,就这么死了?” 董阿却看都不看一眼,淡淡道:“剩下的那个,还躲着?” “可笑!”他闲庭胜步,一步一步往空中走去,“碧玉笼里的一切都在我掌控之中,一切都生机勃勃,唯有你的味道,令人作呕!” 他探出右手,轻轻一握! 一扇房门长出大手,将附近一个外门弟子打扮的人一把抓住。木手五指拉开,瞬间游遍全身,将它牢牢锁死。 与此同时,木臂迅速伸长,一直将此人举到空中的董阿面前。 “说吧,是谁派你来的?竟敢在道院行凶?”董阿背对星空,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个胆大妄为的刺客。 风也仿佛静了,安静地等待着此人的回答。 面容普通的刺客忽然咧嘴一笑,整个头颅骤然爆开! 董阿拳头一紧,一层水膜将那些红白之物瞬间包裹,形成一只满胀的水球。 他又看了先前那具尸体一眼,一颗种子破土而出,飞速生长,花苞开放,变成一张大嘴,将尸体一口包住,董阿顺手将水球也丢了进去。那花的大嘴合拢,又收缩回土里。 两具尸体就这样被处理干净,董阿脸上的怒意却愈发明显。 “我庄国的修行种子,竟在道院里被害!左道妖人大胆如此!此事必要彻查到底!城主府必须给本院一个交代,无论背后主使者是谁,必诛之!” 五品强者修为尽展,声如滚雷,震动全城。 整个枫林城许多人闻之色变。 随后有一个洪亮的声音同样传遍全城,那是枫林城城主魏去疾,“董院放心,此事本府定有交代!无论涉及何人、何事,一旦揪出,定杀不饶!” 姜望注视着这一幕的发生,隐约感觉自己触及了某种海面之下的激烈漩涡。 道院是国家培养人才的地方,是国运所在。在道院行凶,已是触犯了董阿的底线。 强秦借境伏敌,早已把庄国的脸面撕下狠狠一层。如今左道行凶于道院,虽然不知目的何在,但很难说没有试探官方反应的想法。 而在今天之前,众所周知,董阿与魏去疾并不相合。前者属于国相杜如海一系,后者是大将军皇甫端明的旧部。 以董阿的实力要揪出妖人本不必如此大张声势,他使用道术覆盖全院之举,更在之后与魏去疾遥相对话,看起来更像是为了展示强大,明确态度,以震慑那些阴影里蠢蠢欲动的家伙。 庄国,并不太平。 “都散了吧。”董阿面无表情,转身走下高空。 门板跳回原位,藤蛇游回墙面……整个道院瞬间恢复成原状。 夜晚好像从来都如此安静。 一切仿佛是一场梦。 但还未痊愈的伤口告诉姜望,这是真的。 这就是五品强者的实力。 也是他将要攀登的风景! 赵汝成闻讯赶至道院时,一切事态都已平复,唯有外院弟子们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为院长的威势激动不已。 他在宿舍中见到了姜望,彼时这家伙正用一张描着金线的手帕细细擦拭佩剑。 手帕自然是赵汝成的,整间宿舍里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用这玩意儿。 赵汝成首先注意到他重新认真包扎过的脚背,耻笑道:“哟,怎么又负伤了?你这外门剑术第一,是不是有水分啊?” “还行。”姜望自顾自擦拭着剑刃:“挤干净水分,也就还能教训教训你。” 说到这里,他才抬头笑眯眯地看着赵汝成:“弟弟。” “不就比我大一岁,多练了一年剑么。”赵汝成撇撇嘴。 “大一天那也是大啊。弟弟。” 赵汝成撮了撮牙花子,恼道:“别擦了行吗?你知不知道我这条手帕能买多少柄你手里的破剑?” 姜望很是嚣张的笑了:“那你知不知道,我姜望用过的佩剑,将来能值多少条你的手帕?” 但这句话出口,他和赵汝成就同时沉默了。 因为这种话,一贯是方鹏举的风格。用赵汝成的绣金手帕擦剑,也是他带起来的“不良风气”。用他的话说,‘咱们兄弟的佩剑,将来都是要传承千古的,不好好保养怎么行?这么好的手帕,擦脸多浪费啊!汝成虽然长得好看,但他那张脸能传千古吗?’ 有的人已经消失了,但是他留下的痕迹,却还要存在很久…… 还是赵汝成先开口,转过话题道:“三哥。你说这次妖人冲击道院,图的什么?波及到你会不会……不是意外?” “方家应该没有这个胆子。”姜望摇了摇头,“但是也说不好。对了,你见到老大了吗?” 凌河中午的时候去方家送还尸体,却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这不能不令他担忧。 赵汝成剑眉微挑,“听说他被方府赶出门,接下来去哪里我就不清楚了。” 姜望沉默一阵,“走吧,咱们找找去。” “要找你找,我可不去陪着烂好人做烂好事。”赵汝成撇撇嘴。 “喂,又不是我请他吃了闭门羹,你这个样子看着我做什么?” 姜望只是盯着他不说话。 他只得投降,“好吧好吧。不过这么晚了,咱们去哪里找?” “首先。”姜望分析道:“他肯定不会把他丢到乱葬岗。” “但是他又没有钱。”赵汝成接道。 “然后呢,他又是个重感情的人……”姜望起身往外走:“我知道他去哪儿了。” “我还知道他在干什么呢!”赵汝成跟在后面,皱了皱俊秀的鼻子,“准在哭鼻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章 一坯黄土,红颜白骨 从枫林城西门出去,沿着官道一直往前走大约七八里地,然后左转走入小径,不出半柱香工夫,就能看到垂柳绕岸的绿柳河。 此时晚风拂面,明月倒映在波光中,一片粼粼。 姜望从小径穿出来的时候,正看到凌河削瘦的背影,杵在河边像一颗沉默的树。 “哎我看看我看看。”赵汝成窜到他面前,吊着脖子道:“一准躲着哭鼻子是不是?” 凌河有些无奈,“你们怎么来了?” “你声音都有点哑了。肯定哭过!” 这时一个粗犷的声音从河边草丛里钻出来,“姓赵的,你有时候很欠收拾你知道吗?” “虎哥,你也在啊?”赵汝成缩了缩脖子,杜野虎这蛮汉,那是真的一言不合就动手,并且还不会顾及他的俊脸。 “我本来就在这里喝酒。”杜野虎悻悻说着,满身的酒气在晚风中游荡,“没想到他把那家伙也扛过来了,晦气。” “就是!还埋他干什么啊?”赵汝成接道:“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就该直接丢到河里,让他顺流而下,喂鱼喂虾。” 姜望往杜野虎出来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就埋在那里?” “老三。”顾及到姜望的心情,凌河解释道:“鹏举的坏我没有忘记,但他的好我也还记得。我家境不好,常常吃不饱饭。鹏举总借口让我指点武艺,拉着我不让走,一直拖到开饭的时候。他死了是罪有应得,但我不能看着他曝尸荒野……当然你对我也很好,那年剿青牛寨,你为了救我……” “说这些做什么?”姜望打断他道:“我爹活着的时候跟我说,成年人跟小孩子不同。成年人第一要学会的,是求同存异。那种我不跟他玩,所以你也不能跟他玩的,是小孩子。你跟方鹏举跟我,咱们各论各的。我不会影响你对他情深义重,你也不会影响我跟他恩断义绝。” “是这个道理。”凌河说。 他左右看了看夜色下的绿柳河畔,“总有一种恍如昨日的错觉。这里的变化不大,但我们都已经不同了。” “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这世上唯一的不变,就是永远都在改变。”赵汝成意味深长的说完这句话,又没皮没脸地凑到凌河身前:“埋个人不至于埋到这么晚,你们俩抱头痛哭了是不是?” 话音方落,他便拔地而起,极利落地闪过杜野虎飞来的毛腿。 “啧啧啧,恼羞成怒……”他挑衅的话刚说到一半,又赶紧拱手鞠躬道:“错了错了虎哥。” 杜野虎已经摩拳擦掌的追了上去,“你没错,我正要跟你抱头痛哭一下。” 看着打闹的两人,凌河悠悠道:“但我相信总有一些东西是不会被改变的。” “你的话,我同意一半。”姜望说。 杜野虎和赵汝成之间的“切磋”,不知怎么后面就变成了四人混战。拳脚并出,各下绊子。打到最后人人气喘吁吁,又一齐放声大笑,又抱头痛哭。 倘若这晚有人路过绿柳河附近,只怕又要传出什么水鬼之类的怪谈了。 兄弟四人最后并肩离开绿柳河,离开这个记录了青春与友谊的地方。 谁也没有再说话。 只是赵汝成最后回头嘟囔了一句: “到了那边,别再害朋友了。死鬼。” …… 月光流淌在波光粼粼的绿柳河中,也自还真观残破的屋顶倾泻而下。 不知是不是因为月色的缘故,在这破观里说话的两个人面容都显得极为惨白。 其中一位是个动人的女子,她穿着一身大红的衣裳,身量极妙,凹凸有致。尤其领口微开处那一抹耀眼的白腻,晃得人移不开眼睛。 她的脸容也太苍白了些,按理说会稍显柔弱病态,可她却偏偏给人一种惊人的艳丽之感。大约是因为,她那太过鲜艳的红唇吧? 她就那样毫不介意地坐在那张布满灰尘的香案上,如此美丽却如此坦然。 她用尾指轻轻抹着红唇说道:“这观里的乞儿们都死绝了,真真叫人苦恼,咱们拿什么请神旨?” 声音似乎先到檐角的蛛网转了一圈,才送到它该到的地方,显得有些空落。 “一个修者的命魂就足矣。” 说话的人站在门口的位置,与红裳女不同,他似乎连半只脚都不愿沾进这肮脏的破观,还用一张绣有梅花的手帕捂住口鼻。 “呀呀,说起来轻松呢。”红裳女道,“咱们杀几个凡人都得偷偷摸摸,杀一个修者?怕庄国道院找不上门来么?” “这城里有一个算一个,早晚都是要死的。”男人说着说着,皱起眉头:“咱们一定要选在这种地方说话么?” 红裳女吃吃笑了:“名传天下的左光烈,就陨落于此。庄国的人里里外外把这里翻了不下十遍,附近再没有哪儿比这更干净啦。” 说到左光烈,她竟微微闭上眼睛,露出一副迷醉的神情,就连那苍白的脸上也迅速泛起了红晕,“我似乎还能嗅到他雄壮的气息呢~” “说回正事。”男人不动声色地打断她的遐思,“魏去疾可不是好惹的,现在又来了个董阿,咱们必须尽快找到道子。那些秦楚蛮子在这里乱斗,搅得还真观的献祭没法子进行了,要我说,与其陆续偷摸地抓一些凡人来,倒不如直接献祭一个修者,还简单干脆些。” “找死的法子并不是只有一种,你何必拘泥于此呢?拔剑割喉不好么?或者引雷噬身?” 许是被打断了遐思的不愉,红裳女睁开美目,也收敛了笑意,“在道子现世之前,你最好知道什么叫低调!” 男人似也有些气恼,掩着鼻子道:“妙玉!好像袭击枫林道院不是你的意思似的!现在搅得满城风雨,一个不好,咱们的大事就要功败垂成!” “你懂什么?这世界太大了,意外太多了!谁能想到左光烈就这样死掉了?还刚好破坏了咱们的献祭计划。忘川河底,白骨已沉寂太久!不能再有意外了!现在的枫林城,董阿至关重要,咱们必须明确他的实力和底线!一定的牺牲在所难免。再者说……” 名为妙玉的红裳女舔了舔嘴唇:“你可知道,这破观里的乞丐并没有死绝?我在枫林城道院里,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这脏兮兮的环境令男人愈发不耐:“区区一个乞丐的死活,也值得我关心?” 妙玉这回只漫不经心地伸了一个懒腰,美好身段尽显无疑,“蠢货。” 男人眯起了眼睛,也掩盖住眼底一闪而逝的,“不要以为你名义上是道子的女人,就这样放肆。教门几千年来圣女多了去了,等道子现世,他要不要你,认不认你,还得再看呢。” “红颜白骨,空兮幻兮。你看不透么?” “呵呵呵呵。”男人转身往观外走,“我看不看得透,又有什么关系?也就这样了。” 过了许久,这幽静而残破的旧观里,充满诱惑的喃声才轻轻响起,如月色般漾了开去。 “他怎会不爱我?怎会不要我?我守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一章 曾记否,仙人问道 在那流水潺潺的小河边,男孩握紧了手里的小木剑,牢牢盯着那御剑而来的白发男人。 “你的根性很好,要不要跟我走?”白发男人这样说。 他虽然年纪小,又如何看不到呼啸青冥的风景呢?正要开口答应,却先听到旁边响起一个固执的声音,“带我走!” 声音的主人是他的玩伴,也是刚刚与他“斗剑”的手下败将。 男孩是深知伙伴的固执的,比如今天这场“斗剑”,他已数不清是第多少场。但这伙伴只因之前输了一次,就一定执拗得要赢回来才肯止。 男孩想着,那我们可以一起去修行。 许多细节他都已经记不清了,但他还记得白发男人的那双眼睛。像溪水一般的透彻,又像天空一般的高远。 白发男人用那双眼睛看着他们,看着两个自小形影不离的幼童,嘴角泛起意义难明的微笑。 “我只收一个徒弟。”白发男人这样说。 他重复道:“你们两个都不错,但我只会带走一个。” 怎么办呢?男孩当时想。 但他只来得及想了那一瞬,下一个瞬间,他就被推入了小河中。 嘭! 水花炸开的声音。 他的朋友,跟他光着屁股就玩到一起的朋友,也还只是一个孩子的朋友,竟然毫不犹豫地推他下水! 隔着荡漾的水波,他看到“朋友”面无表情的脸,以及那白发男人始终宁定的眼神。 再然后,便是一道霜白的剑光冲霄而起。 他的小伙伴和那白发男人便裹在那华丽而耀眼的剑光中,如一道晴天霹雳,突兀的来,也突兀的去了。 如无数仙人问道的传说那样,与可悲而平庸的凡人们擦肩。 只留下,无法释怀,无法相信,无数次午夜梦回的惊醒! …… 姜望睁开了眼睛,漆黑的夜包裹着四周,也包裹着他。宿舍内分外安静,凌河与杜野虎的呼吸悠长,带着特殊的节奏。 姜望知道,他们是在修习基础吐纳法。虽然浅显基础,却也只有内门弟子才能得授。是庄国道院百年不易的奠基之术。 枫林城道院的内院选生没有太多悬念,凌河、杜野虎、赵汝成都成了新的内门弟子,将名字录入了供奉于祀殿的道士玉牒上。 只不过在显现道脉之前,还不能算正式的麻衣道士罢了。 开脉丹千金难求,即使枫林城道院受国家供奉,也不可能给每个弟子都免费发放。他们作为外门弟子里最优秀的那一批被选进内门,一般也至少要熬过一年时光,积攒足够功劳,才有资格获取开脉丹。 每年的外门贡献第一,才能够以贡献换取一颗开脉丹。这是道院特别对外门弟子的激励。所以这一届既然出了姜望,便没其他人能复制他的路。 即便如此,姜望也是搏命式的浴血厮杀,才累积到换取开脉丹的贡献。而如今整个枫林城方圆百里,也没有另一个西山盗可供剿灭了。 拜入道院外门努力修行,击败无数竞争者进入内门。在进入内门后,继续努力修炼,同时积累任务贡献,最后获赐开脉丹,踏入超凡。这才是庄国正常修者的路子。也算是一条看得见的康庄坦途。 可相较于那些天生道脉外显,直接入内门开始修行道法的人,这些走外门晋级路线的少年,确实也得虚耗太多的时光。 修行之路,一步慢,步步慢。这是姜望在外门时之所以搏命完成任务的原因,同时也是方鹏举无法遏制贪欲的原因。没人愿意多等那么多年! 所以说姜望理解方鹏举的渴求,但无法原谅他的手段。 像他们这样卓异于人的武者,无论凌河还是杜野虎,对超凡的渴望谁会比方鹏举少呢?可他们都没有做出那样下作的事情来。 姜望的父亲曾经说过一句话:人是由他的选择所决定的。姜望深以为然。 而他之前也正陷入一个艰难的选择中。 众所周知,修者九品,以一品为尊,九品被视为超凡之始。而成就九品的标志,即成就道旋,道元自生。 修行者已经度过漫长得难以计数的历史,于这超凡第一步自然有非常细致深入的研究。 脊柱被视为人体大龙,而道脉便藏于脊柱之中。道脉显现之后,修者便可以气血之力反馈道脉,从而生成道元。道元是一切道法的根本,也是超凡的基础。 以姜望的土蚯脉为例,每一次调动“土蚯”都需要调动相当的气血之力,贯彻整条脊柱大龙之后,才能生成一颗道元。而姜望这个层级的修行者,每日最多做两次冲脉修行,积累两颗道元。不是他不努力,而是身体不允许。气血消耗太大,损源伤神,完全是得不偿失。 积累道元之后,下一步即是神驭道元,完全依照奠基阵图罗列出相应阵点,阵成,则道旋生。 作为已经开脉的修行者,枫林城道院自然传授了奠基阵图。正是庄国通用的归元阵,一共有八十一个阵点。也就是说,在罗列奠基阵图不出丝毫差错的情况下,他至少也需要四十一天,几近一个半月的时间,才能真正意义上成为九品修者。(姜望此前积攒的两颗道元,已在战斗中耗尽。) 在此之前姜望当然没有什么可为难的,但如今他意外进入太虚幻境,更是继承了左光烈的“洞真墟福地”,解锁相应的论剑台与演道台,因而也就有了新的烦恼。 昨日他得到归元阵图后,为了试验演道台的效果,将所有的1850点功,全部投入奠基阵图的推演。最终他得到了繁复无比的周天星斗阵图。整个奠基阵图有三百六十五个阵点! 先不说周天星斗阵图的罗列难度,便即是他能完美复刻奠基阵图,也需要至少半年的时间,才能够生成第一个道旋。 而此后九品升八品,需要建立三个道旋,八品升七品需要建立九个道旋。 以此计算的话,时间太漫长了! 周天星斗阵毫无疑问强过归元阵,但其奠基所需的漫长时间,正是姜望犹豫的地方。他需要尽快的提升修为,才能够追上那些天生道脉外显的修者,然而时间不等人。 但在今夜的梦醒之后,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姜望闭上眼睛,催动昨日冲脉生成的唯一一颗道元,在脊柱之中缓慢挪动。在驾驭道元的、模糊的感知世界中,这是一片无垠广阔、无边浩瀚的空间。 因为大龙栖于此地,所以这里又被称为脊柱海。 但在修行者的口耳相传中,它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字通天宫! 贯穿通天宫,打开天地门,就是初阶修者到中阶修者的转变。 在无垠的通天宫里,一颗道元渺小得像一粒尘埃。但并不随波,反而坚定的、倔强的贯彻着姜望的意志。挪动着、挪动着,终于悬停到了理想之地。 那是周天星斗阵图中,太阳星的位置。 当这颗道元悬停之时,姜望仿佛又看到了年幼时那位白发修者的眼睛。 他永远忘不了,他被推入水中时。 那双眼睛仿佛在对他说 “修行之路,就是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二章 用之有弗盈 “道冲,而用之有弗盈也。渊呵!似万物之宗。锉其兑,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湛呵!似或存。吾不知其谁之子,象帝之先。” 讲经的老道士声音极轻,但却清楚映入经院每一个听讲的人耳中。当他讲完最后一个字,眉眼忽然耷拉了下来,仿佛下一刻就要睡去,整一个风烛残年的样子。 姜望不敢怠慢,跟着师兄们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才起身离座。 别看这位老人不起眼的样子,其人却是枫林城道院副院长,宋其方。更准确的说,在董阿来之前,他才是枫林城道院的正院长,在枫林城扎根已有数十年。只是已逾八十之龄,修为却始终在七品境踏步,迟迟无法打开天地门。因而早已失了进取的心思,转而埋首经籍,一心扑在传道授业上。故而颇得爱戴。 董阿来了之后,他也不争不抢,全力配合,让董阿得以顺利掌控枫林城道院。作为回报,董阿也给予了他极高的尊重。 在整个枫林城,以德高望重而论,也无人能超过宋其方了。 …… 一直到走出经院大门,姜望的心都没能平静,而是沉浸在一种巨大的感慨中。 道是什么?看不见摸不着,却无所不在,无穷无尽。要怎么认识它,了解它,追求它?越是追求、越是了解,越是认识,就越觉得自己无知,觉得自己渺小。 只能叹一声“渊呵!”,深远啊! 凌河且行且诵,恨不得反复咀嚼。赵汝成虽然向来不是很重视课业,却也若有所思。唯有杜野虎哈欠连天,倒像是刚补了个觉。 每期内院选生十人,仅以基础吐纳法而论,杜野虎的进度仅在已经提前道脉外显的姜望之后,不得不说天赋异禀。可那些所谓的大道经典,他是实在听不进去。与之相反,一到术法之类的课,他立刻就生龙活虎了。 内门才算是真正的道院,这话一点不假。当初在外门,只有一些简单的武技传授,隔一段时间才会有内门师兄过来统一做一番指点。而拜入内门之后,五天便有一次经课,旬日便有一次法课。前者学经,后者习术。都是由资深道者授课。而平日里若是有什么修行疑难,也可随时向师长们请教。那些在外门时需以贡献换取的武技,也都无限制对内门弟子开放。 只是对于道院内门弟子来说,并无太大吸引力罢了。倒不是说武道就不强,而是整个庄国修行界,都是以道门修行法为主。枫林城道院纵是收集了一些武技,却只是作为外门弟子时期的一个过渡补充,自然强不到哪里去,更是远远不如道术的威能了,是以也没什么人会舍近求远。 …… “姜师兄留步!”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姜望回过头去,认出来是同期入选内门的方鹤翎其人出身枫林城三大姓,方鹏举正是他的堂兄。 说起来他本没有资格入选城道院内门,但是每期的内院选生,三大姓必要占据一个名额。这几乎已是默认的规则。方鹏举入选自然是名正言顺,方鹤翎的话,就不知方家暗地里付出什么代价了。 这很现实,修行虽然是一条超凡之路,但这个世上,只要是人走的路,就永远少不了错综复杂的关系,永远没有那么纯粹。即使是枫林城道院,也不能例外。 “有事?”姜望淡淡发问。 “哎,也没什么事。”方鹤翎一身月白长袍,拱了拱手,倒显得有几分翩翩风度,“就是为方鹏举的狼子野心给你道个歉,他已经被革出家谱,我方家没有这样不仁不义的人。” “他是他,你是你。你没有必要替他道歉,他做的事情也与你无关。” 姜望说完便走,他实在没心情陪这种公子哥作秀。 但方鹤翎显然觉得他被侮辱了,想他堂堂枫林城三大姓的出身,亲自给姜望这么一个破落户出身的人道歉,姜望不说感激涕零,至少也得执手相看,惺惺相惜吧?怎么却是这样一副冷淡的样子呢? “姜师兄着什么急啊?”方鹤翎紧赶几步,绕到姜望一行人前面,带着笑道:“忘了跟姜师兄说,不才昨日刚服下开脉丹,已然道脉外显。” 他尽量克制,但那种得意仍然呼之欲出。 “然后呢?”姜望问。 方鹤翎愣了一下,才道:“本期内院选生,唯有我们二人提前道脉外显,正应该多多亲近才是。” 到底是年龄小,尽管自小受到的教导令他保持着礼仪,但话里话外,已经是目无余子了。所谓天下英雄,唯你我二人也。 他倒是真不为方鹏举的死记恨姜望,方鹏举不死,他还没有如今的机会呢!若不是为了不堕堂堂三大姓的声威,保住枫林城道院内院选生的名额,即使他父亲隐隐已经是方家下任族长,也很难说服家族花偌大代价买来开脉丹。 那样他进入内门就要等到明年了,或者明年也不一定能进。毕竟一年就十个名额,整个枫林城多少双眼睛盯着?若是家族有比他优秀的其他子弟,他父亲也不能做得太过明显,之前方鹏举提前预定了那个位置就是明证。 “哦。” 姜望哦了一声,便绕开方鹤翎,自顾自往前走了。 他当然知道方鹤翎是方家下任族长的嫡子,三大姓的嫡脉。他也知道方鹤翎至少目前无意与他起什么矛盾,甚至是为了维持方家的名声,其人大概还会与他称兄道弟,一团和气。 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方鹏举那样优秀的人物,却苦求一颗开脉丹而不得,以至于越来越偏激躁进。而在他死后短短几天,这方鹤翎就拥有了?这方鹤翎什么底细别人不清楚,他们几兄弟还能不清楚吗? 但凡他有那么几分出息,当初方家哪里轮得到方鹏举出头! 就算方鹏举辜恩负义一夕身死,可是仅凭眼前这个不知所谓的公子哥,就有资格践踏他吗? 姜望没有当场发作,已是相当克制。 凌河杜野虎等人,更是从头到尾没有看他一眼。 一行人走开了,只留下方鹤翎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慢慢僵硬。 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被无视了。 在他吞下开脉丹,一朝外显道脉,直入内门之后,竟仍被无视了! 他想起当初刚进外门时,在道院外遇到这几位外门的头面人物,他兴致勃勃地上前想跟自己堂哥的朋友们打声招呼,认识一下。 他的堂哥却甚至都没有看到他,跟这几个人勾肩搭背地远去了。 那时候的失落他一刻也不曾忘记,所以在开脉巩固后的第一时间,就来到姜望等人面前。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想要证明什么,但至少,你们这些人,必须要看我一眼。 然而什么都没有。 明明一切都改变了,却还像什么都不曾改变。 “姜望!” 方鹤翎在心里大喊。 他竭力想要控制好表情,但脸色,已经难看非常。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三章 晨接紫气,暮引丹霞 日头终于沉没在西方,整个大地在一声叹息中进入夜晚。 通天宫内那条小小的土蚯也终于游过漫长的旅途,吐出一粒圆润饱满的道元来。 朝日初起时,与夕阳将落时,是一天之中最好的修行时间。太阳温而不烈,暖而不伤,尤其对于初级修行者来说,可以很好的保护道脉。曾经也不乏有在正午修行,结果被太阳真火挑动心火、焚身毁脉的例子。 这便是所谓晨接紫气,暮引丹霞。 即便姜望自小练武的体魄,也感受到气血之力被压榨到了某个临界点,再往下便会损伤元气。通天宫内的那条土蚯,也有些萎靡的样子了。 当然,在这个临界点上,身体也并不会有虚弱感。蕴养在通天宫里的道元,仿佛一颗颗小小的心脏,无时无刻都在泵动着力量。 这一切使姜望深刻的体会到上课时所受的教诲,从气血之力到诞生道元,这是一种力量的升华,人之所以超凡的前提。 听说真正的武道修者并不蕴养道元,而是纯粹打磨体魄,锤炼气血,那又是另外一条路子了。 当今之世,诸侯并起,宗门林立,百家争鸣,大道无穷。可以说是修行的盛世,当然对于身在庄国的姜望来说,他并没有其他选择。 姜望小心翼翼地操纵着道元在通天宫内挪动,去填补早已烂熟于心的周天星斗阵图。这个过程并不轻松。盖因人的精神之力也同气血之力一般,都在某个阶段有其限度在。 如姜望这样刚踏上超凡路的修行者,每日挪移两次道元也是极限了,再多便会导致精神萎靡,严重时甚至有可能损伤神智。 姜望深知自己所选用的奠基阵图耗时良久,所以他尤其不敢耽误工夫,如履薄冰。只要稍有差错,便要重来。 而他并没有给自己重来的时间。 一天只有两次罗列阵点的机会,他一次也不能错过!哪怕周天星斗阵图比归元阵繁复艰难得多。 假设现在有人与姜望同时修行,他选择的是归元阵图奠基,那么在罗列阵点都完美的基础上,他注定比姜望快上许多。 姜望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对不对,但既然做出了选择,便没有再回头的道理。只能向前,只能竭尽全力做到最好。 所幸他做得还不错,当今日的最后一次冲脉修行结束后,已经有数十颗道元悬停在通天宫内,颗颗饱满,像秋日稻田里成熟的稻子,散发着丰收的味道。这些,都将是他“通天”的资粮。 不过对于姜望来说,他还有一件要紧的事。 此时宿舍里空空荡荡。凌河与杜野虎都出任务去了,已经拜入内门的他们,对开脉丹当然更为渴望。 而姜望心神一沉,已进入太虚幻境中。 今日是七月十五,一个月中的挑战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日他将迎来青玉坛主人的挑战。他将顺利的降级。 依然是熟悉的场景,伟大的星空。 姜望盘膝而坐,默默地注视着日晷虚影,等待挑战来临的那一刻。 他想见识见识,这世上真正强者的实力。尽管他在还真观里“听”过那样激烈的交锋,但毕竟不曾亲眼所见。董阿那次出手,对手又毫无抵抗之力。 在这片星空中盘坐,他感觉到自己的心也空阔起来。 人类第一次仰望星空,历史便开始了冲锋。相较于浩瀚星河,人世间的一切多么渺小虚幻。 也不知过了多久,日晷虚影上浮现出五个墨字挑战者弃权。 姜望心头一松,又有些莫名的遗憾。 他保住了洞真墟福地本月产出的功,但那或者仅仅是因为前任福地主人的强大威慑。那个名为左光烈的炙热身影! 进入太虚幻境的人基本都会掩饰现世身份,除了他们自己,没人知道他们在太虚幻境里有怎样的威名。所以也很少有人知道,太虚幻境里的洞真墟之主,便是现世里的大楚天骄左光烈。如今就更不会有人知道了。哪怕以前有人从战斗风格做出了准确推测,如今也要一概推翻。 因为一般来说,现世的人死去,太虚幻境里的身份也会消失。但左光烈强催祝融真身的力量,几乎灼穿时空,又因为一股强大的执念纠缠,种种原因搅在一起,从而产生了意外。使得太虚幻境没能及时回收虚钥,而被姜望所烙印。他也因此继承了左光烈在太虚幻境里的一切。 福地二十三,洞真墟!本月产功1850点。 …… “演道台。”姜望在心中默念。 一张青竹案就那么凭空出现在身前,却丝毫不显突兀。仿佛庄稼从地里长出来那样自然,尽管过程被忽略。 竹案之上别无他物,唯有一本摊开的玉书,此刻空白一片。 姜望早有过一次经验,他只要观想自己想要推演的功法,再投入相应的功,最终推演的功法便会在玉书上呈现。此前的奠基阵图周天星斗阵,便是通过推演归元阵得到。 如今奠基阵图未成,道旋未生,道元用一颗少一颗。推演道术自然是不现实。便是姜望自己,也只在心里模拟,还从未真正练习过道术呢。毕竟在修行初期,道元太过珍贵了。 但也不能说将功闲置,留待以后。须知修行之路,不进则退,明天和意外,也不知哪个先来,所以在每个阶段都极尽强大自己,才是正理。 姜望想了想,在自己最擅长的几门剑术中,选择了一部风格凌厉的剑术进行推演。 而选择消耗的功是,1850点! 整个庄国的氛围,都是重道术轻武功。但姜望在现阶段没有选择,奠基未成,再强的道术他也不敢用。 而既然选择了强化剑术,那便竭尽全力,不遗余力。 青竹案上的玉书瞬间涌现出了许多文字,那是姜望从枫林城道院外门习来的普通剑术,除了凌厉之外毫无优异。但此刻日晷虚影上功的数字在不断的减少,青竹案上那本玉书上文字也开始疯狂变幻。 姜望凝神看着,那些文字竟像是演化一个个人影,在拔剑而舞。越舞越快,最后仿佛混成一团。 姜望忍不住眯起眼睛,竟有被锋芒刺痛的错觉! 当他眨眼再看时,玉书上的文字已经安静下来,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部此前他所未见,甚至从未能想象到的玄奥剑诀! 在外门之时,姜望被公认为剑术第一。但此刻翻阅这部剑术,他突然觉得自己以前练的都是庄稼把式,只适合种田用! 日晷虚影上功的数字已经清零,姜望却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一切都值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四章 此乃剑中天子 赵汝成那占地近十亩的豪宅中,两个身影在剑光中倏忽分合。 锵!! 赵汝成手中一震,长剑脱手而飞。而姜望的长剑已停在他的脖颈旁,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好厉害!”赵汝成惊叹不已,“这是什么剑术?” 他与姜望的剑术自是有些差距的,但也没有太大。往日切磋斗剑,十场里他总能赢回三五场,而今日连斗二十场,竟一场未胜! 姜望笑笑收剑,这门剑术不愧是以武入道的玄妙法门。共有练法九式,杀法五式。他如今甚至只掌握了四式练法,一式杀法,对剑术的理解便已远胜之前。 他自忖战力已堪入品,若再遇到那晚袭击的妖人,定有一战之力。 “这门剑术是我机缘所得,并没有什么名目。汝成你文武皆通,你说叫什么好?” 赵汝成略一沉吟,“此乃剑中天子,当名……紫气东来。” “紫气东来……”姜望目中有异彩一闪而过,“好名字!” 刚才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赵汝成身上某种此前未见的雄阔气度。 但大概是错觉,因为赵汝成下一刻便捡起跌落的长剑,跳到姜望面前,仍是那副混不吝的样子,嬉皮笑脸道:“三哥教我!” “好。”姜望灿烂一笑。 两人都是凡俗中的剑术高手,不会不懂紫气东来剑诀的珍贵。它完全不同于那些流传于俗世的技击之术,而是足以以武入道的超凡剑典。 那些强大的剑修们,可丝毫不输给道术高手。 这样一部剑典,在江湖上足以引起腥风血雨。但这两人一个坦然要学,一个随性便教。倒显得这剑典无足轻重了。 …… 姜望回到道院时,天色已晚。 除了有课业的时候,赵汝成一般是不待在道院里的,十足纨绔性子。 脑海里揣摩着紫气东来剑诀的奥妙,以至于走到内院宿舍门口的时候,才看到抱剑而立的黎剑秋。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黎剑秋似笑非笑。 “一些剑术上的问题。”姜望坦然以对,问道:“黎师兄所为何来?” “难怪姜师弟剑术惊人。”黎剑秋随口赞叹了一句,才道:“董师让你明日晨课后去他那里一趟,我见你不在宿舍,便等了阵。” “啊,我整个下午都在汝成的府里。”姜望有些不好意思,“怎敢劳黎师兄等候?您留句话给侍者便行了。” 内门弟子是有专人服侍的,包办衣食,以让这些道门种子专心修行。 “董师既是令我通知你,便不可假手于人。我也不是什么名门贵胄,高贵到等个人都不行。” 姜望微微低头,“小弟忐忑。” 他的确忐忑,要知道黎剑秋比他高上两届,在那一届里也是秀出群伦的几个人之一。板上钉钉将来会去清河郡院进修,是整个城院里数得着的英才。 而这样一个人物,却在宿舍门前站着等他,毫无急躁之气。 黎剑秋拍了拍姜望的肩,“我看姜师弟前途不可限量,不要如此生分才是。”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 …… 一夜无话。第二日早课刚毕,姜望便去了董阿的住处。 小院中除了黎剑秋外,还有两人,其中一个也是师兄,名为张临川。出身枫林城三大姓里的张家,其人隐隐是城院弟子中最强的几个人之一,声名颇著。 他外貌倒不算十分英俊,但也长身玉立,自有风度。衣衫垂饰,无不精致妥帖。 此刻他站在院中,正听旁边的人说着什么。 而院中剩下的另一人,竟是方鹤翎。 瞥得姜望进来,他故意放大了声音,“张世兄!昨日里我庄里的猎户送来一对好熊掌,明天我请望月楼的大厨好生整治一番,到时候咱们一块儿尝尝。” 张临川微笑着点头。 方鹤翎又转头邀道:“黎师兄也同去!” 黎剑秋也不拂他的面子,只笑了笑,“有空便去。” 不等方鹤翎继续奉承,黎剑秋便往院门方向走了几步,“姜师弟来了?” 竟是特意迎了一迎。 姜望慌忙赶了几步,招呼道:“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他走到黎剑秋身边,又对张临川拱手为礼:“张师兄好。” 也唯独对方鹤翎视如不见。 “你也好。”张临川淡笑点头,似乎对姜方二人之间的暗涌毫无察觉。 但有的人便是一定要凸显存在的。 “哼。”方鹤翎极为突兀地哼了一声,才阴阳怪气道:“董师有了吩咐,连张师兄黎师兄都早早赶来,我更是早课都来不及去,一起床便赶来了。也不知某些人何德何能,竟敢让董师和两位师兄等着他?” 姜望仍不理他,只对黎剑秋和张临川抱了抱拳,“小弟刚结束早课便赶来了,绝非怠慢师命。只是早课晚课,诵经吐纳。晨钟暮鼓,须臾不敢懈怠。” 黎剑秋再次拍了拍姜望的肩膀,以示亲近:“无妨,是我们来得早了,而不是你来得晚。修行之路的确容不得懈怠,我与张师兄虽然不用去经院与师弟们一起诵经,可早课也是在房里便做了的。” 方鹤翎心中更恼,但有黎剑秋表态,他倒不敢再煽风。 这时只听吱呀一声,却是董阿推门而出。 “都来了?”他环视一周,不怒自威。 四人俱行道礼,“董师!” 董阿摆摆手,他是一个干脆果决的性子,不喜拖拉,当即便道:“今天唤你们来,是有一件任务交付你们。之前妖人袭击外院,残杀一名外门弟子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缉刑司查了这么久也没个结果。咱们城道院的事情倒也不用非得等着人家处理,便着你们去查这件事,以八品任务标准计勋。” 与外门任务不同,内门任务便开始定品,通常品级随任务中所接触的最强战力定品。并且奖励计量单位也不再是贡献度,而是道勋。 难度是天壤之别,奖励自然也有如云泥。以开脉丹为例。外门贡献度要到天量才能换取,道勋却只需一百点。 当然,一百点道勋也并不容易得到便是了。 单以这次左道妖人袭击外院来说,妖人表现出来的实力只在九品范围内。董阿将其定为八品,显然有些鼓励性质。 “姜望方鹤翎是这届目前唯二道脉外显的弟子,须得好生磨砺。临川、剑秋你们修行时日更长,可带着两个师弟分头去查。任务奖励一九分成,哪边先查到,哪边得九成。” 张临川与黎剑秋都躬身,“谨遵师命。” 董阿大袖一摆便自顾回门了,显然不打算对接下来的事情插手。 张临川显然有备而来,略一沉吟,便道:“我在缉刑司有朋友,这次妖人袭击事件有两条线索最有用。一个是妖人袭击之前,曾在福来客栈住了三天,应有些线索留下。另一个,便是唐舍镇里有一户人家被灭门,现场留有尸气,与袭击咱们外院的妖人有些相似。黎师弟你选哪一路?” 黎剑秋道:“这是张师兄的情报,自然听凭张师兄分配。” 张临川毫不意外,黎剑秋但凡有些脑子,也不会在这时便与他争抢。他说这些,也只是走个过场罢了。当下便点点头,“如此,我去唐舍镇,黎师弟去福来客栈。” 站在张临川旁边的方鹤翎眼睛都亮了,“有张师兄出马,区区左道妖人,何所遁形?” 语罢还瞥了一眼姜望,颇为得意。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唐舍镇更符合妖人潜伏的条件,线索也更明朗。在方鹤翎看来,这初出茅庐的第一次八品任务,他便要占得大头了。 这时张临川又对黎剑秋道:“黎师弟,我来带姜望如何?” 黎剑秋不动声色,“也好。” 其实之前众人的站位,便是已经默认了分路的。姜望与黎剑秋熟悉一些,而张临川和方鹤翎同为三大姓出身。 虽然不明白张临川为什么不选择家世更近也更熟悉的方鹤翎,但姜望也没有选择的权利,当下便礼道:“那便麻烦张师兄了。” 张临川与黎剑秋都经验丰富,很快就做好任务分配,以及一些出任务有可能用到的补给。姜望也自觉忙前忙后的帮忙准备。 唯有方鹤翎杵在那里,脸色阵青阵白。 他倒是很有些意见想表达,但一句也说不出口。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五章 一整个春天 唐舍镇在枫林城北面,是魏去疾治下七镇之一,也是最小最偏远的一个镇子。它背靠绵延数十里的祁昌山脉,镇民亦是靠山吃山,多以猎户为主。 走在唐舍镇里,所见屋宇老旧,行人稀少。偶有路过也都行色匆匆,眉蕴郁结。不说和枫林城比,便是比之于姜望出生的凤溪镇,这里也是远远不如。 “唐舍镇附近的村子都沿着祁昌山脉散落,这里的人以打猎为生,一般只有初一、十五才会聚集到镇子里来。现在不是赶集的时候,所以行人稀少。” 来之前做过不少功课,姜望因此能对张临川做些解释。 即便这趟是院长安排的师兄关照师弟,但姜望深知没有事事叫人提点的道理,并不敢懈怠。 这一路过来张临川始终笑容淡淡,既不疏远也不熟络,看不出太多情绪。 闻言也只是点点头,自顾往发生灭门案的人家走去。 他们这一趟来虽是代表道院的独立意志,但也不好不知会当地官府。唐舍镇的捕快唐敦便在这户人家门口等他们。 “唐大牛夫妇都是俺们唐舍镇本地人,俺跟大牛小时候还老打架……”看得出来这个皮肤黝黑、面貌鲁直的糙汉很有些难过,那双牛铃般的眼睛里还泛着血丝,站在那里就不停絮叨,反复说着:“狗卵妖人太可恨了!干恁娘!干恁娘!” 张临川瞥了一眼他身上的捕快服,“怎么就你在这里,你们捕头呢?” “俺们捕头忙别的事去了。”唐敦浑然没有察觉到张临川的不满,自顾自道:“你们以后都是要做大官的,可一定要给俺们做主啊!” “有趣,一个小小的唐舍镇,还有比这桩灭门大案更重要的事?”张临川轻蔑地笑了笑,但也不继续追究,只一摆手打断唐敦的话头,“说重点,你们调查出来什么线索?缉刑司的人过来又是怎么说的?” 董阿单独派人来查探,摆明了信不过魏去疾。相对应的,缉刑司的人避而不见,唐舍镇本地官府也只派一个不入流的捕快来接待,这也是可以想象得到的事情。 唐敦挠了挠头,“俺们……没什么线索。缉刑司的那些大人查到了什么也没告诉俺们啊……” 张临川差点被他气笑了,什么线索都没有那你在这里叨叨半天说什么呢! 但他毕竟涵养不俗,压着不愉道:“行了,那就进去看看吧。” 唐敦动作麻溜地将大门封条撕下,又取出钥匙,打开那把大将军锁。这才把那扇木门推开。 姜望注意到这封条并不简单,上面绘着镇邪符咒。显然缉刑司的修行者是着意保护了现场的。 而随着封条揭下,门户洞开,一股融合了腐朽、污秽、恶臭的味道便一涌而出。 姜望强忍着不适打量这座小院,都是一些猎户常用的东西,猎刀、夹子、弓箭之类,也有些兽皮、熏肉,都乱七八糟地散在院中。 一条猎犬只剩骨架,散在正门口。从姿势来看,大约它是最先发现了入侵者,但在瞬息之间就被处理掉。 姜望回过头去,张临川已经用一方绣着兰草的手帕捂住口鼻,眉头都皱在了一起。 见到姜望探询的眼神,张临川微微往前抬了抬下巴,从手帕底下发出声音,“无妨,进去吧。” 这时唐敦侧立在门口,有些嗫嚅:“俺就……不进去了吧。这里,邪门……” 他毕竟只是凡人,姜望当然不会强迫他,便点点头,“也好。” 而后便一马当先,踏进院中。 浓郁而强烈的尸气在瞬间包围过来,铺满嗅觉器官。这种程度的尸气绝非杀几个人,召几个活尸就能产生的,更像是沟通了某种邪恶存在。 张临川在身后瞥了一眼姜望按剑的手,那修长白皙的指骨,看起来干净而有力。 “姜师弟以剑术见长?”他问道。 姜望四下观察着环境,并不回头,嘴里道:“叫张师兄见笑了,小弟道旋未成,还未能修习道术,也只能依靠剑术防身罢了。” “外门遇袭时,听说姜师弟也是被袭击的人之一,却能够从容逃生,可见不凡。” “其实也很惊险,那妖人实力远强于我。我是惊动了同门才得脱身。” 院旁有一个木板搭建的狗屋,此刻当然也空空荡荡。姜望的目光扫过,整个院子中也看不到什么血迹。 “这里情况有些不妙,师弟小心些。”张临川说。 “小弟明白。” 这处小院有三间屋子,正对着院门的是大堂,门敞着。一具尸骨就趴在门槛上,亦是不见血肉,只剩骷髅。从身上的衣物来看,应当便是此间的男主人,猎户唐大牛了。 姜望小心地跨过这具尸骨,走进大堂中。 大堂四壁空荡荡的并无什么装饰,倒是中间摆着一张八仙桌,四张条凳,桌上还有一些吃剩的饭菜,用一张竹编的罩子盖着。 在左边的条凳底下,便躺着这户人家的女主人,那团粗布衣裙可为佐证。 然而……饭菜都未变质,尸体却只剩白骨了。 莫名的寒意刺着尾椎,隐隐的恐惧也不知何来,姜望几欲拔剑。但毕竟也经历过不少生死搏杀,他按捺住本能,避免了在张临川面前丢丑。 “这些血肉绝非被啃噬的,而是某种邪法的作用。”张临川一手捂着手帕,随意观察四周,看得出来只有厌恶而无恐惧,“这两个人身死的时间并不长,但血肉全没了,便也丢失了许多线索。你与袭击外院的妖人交过手,可有什么熟悉之处?” 姜望摇摇头,“我现在只看到两具尸骨,无法判断。只是这弥漫四周的尸气……” “怎么?” “我当时被对方操纵尸体攻击,中过尸毒,是董师出手解的。” 张临川点点头,始终没有放松捂着嘴的手帕,径自往大堂右边的房间走去,“我们分头看看,有情况第一时间通知我。” “好的。” 张临川乃入品修士,通天宫里道旋轮转,道元自生。姜望自不会担心他,当下便按剑走向左侧房间。 …… 这处房间…… 很小。 进门就能看到一只木马,静默地立在地上。这木马格外的精致、光滑,显然倾注了制作者不少的心血。 木马不远处是一张矮桌,其上散落着弹弓、拨浪鼓之类的小玩意。 而在矮桌一侧的墙壁上,姜望看到了走进这处院落以来唯一的装饰。 那是一张小小的画布,上面用稚拙的笔触,画着三个小人。 两个稍大的,牵着一个小的,跑在一片花海之中。 在小人身后,还跟着一只摇头晃脑的小狗。 这本是一个完整的家,一整个春天,都曾经盛开在这里。 姜望勉强着继续往里走,直到在那矮小的床榻前,看到了散碎的花布衣服。 目光往上,他于是理所当然地看到了这个家庭里的最后一副白骨。 小小的、纤细的、脆弱的,孤独无助的骨架。 那是一个曾被父母视若珍宝的小女孩,在这世上唯一的留存。 他感到愤怒。 无法抑制、无比暴烈的,愤怒。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六章 每一刹光阴 就在姜望看到那副幼小尸骨,情绪激动的瞬间。 咻! 尖锐的破风声倏忽而来。 姜望手腕一转,于不可能之机已连剑带鞘竖于身后,恰恰挡住那激射而来的尖锐事物,发出金铁交击之声。 姜望顺势回身抽剑,一气呵成,已然瞥见袭来事物是一枚惨白指骨。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本能地再次回转。 而床榻上那副小女孩的白骨已腾空而起,骷髅头裂开嘴巴,向姜望撕咬而来! 姜望没有丝毫犹疑,当头一脚,将这副白骨又踹回原处。而后长剑数转,在这瞬间,犹如一道紫电游于暗室,那具小小尸骨已被斩断各处关节,又原样落于床榻上,仿佛从未动弹过一般。 “桀桀桀桀,小道士,我杀了这个小女孩,你好像很愤怒的样子,可她最后的存留,却是被你亲手所毁。” 声音尖锐刺耳,又飘飘渺渺,不知从何处传来。 这种能遮掩行迹的障眼法不算简单,说明潜藏在暗中的敌人早有布置。 姜望奠基未成,五感未开,暂时还没有办法破开这种障眼法。但他并不慌乱。按照在道院里学到的知识,他现在有两点判断,一是敌人的层次并不会太高,原因很简单,若真是那种高层次的强者,对方根本无需依靠障眼法,甚至第一时间就能杀死他。 而由此反推的第二点判断是,受限于对手的实力,这个障眼法的级别也不会太高,对手一旦发动攻击或者被攻击,甚至只要是移动,就会自动破除。能佐证于此的线索是,之前敌人的第一次袭击只是操纵尸骨,而非亲自动手。 “杀她的人是你,毁掉她尸骨的人也是你。旁门左道,动摇不了我的心!” 姜望人随剑走,须臾间已游遍整个小小房间,剑光几乎将房间照亮! 紫气东来剑,杀法第一式! 在满室生光的那一瞬,所有的剑光又被聚集到一起,姜望伸手仿佛将这团剑光攥住,一剑直斩! 那不知何时关拢的房门轰然破开。 张临川立在门外,手中雷光隐隐。 “刚才外面两具尸骨受到操纵诈尸,已被我轰灭。你这边是什么情况?”他问道。 “我也被袭击了。我破不开他的障眼法。但我的剑仍然伤到了他!”姜望一抖手里的长剑,一滴鲜红血珠自剑尖滴落。 张临川探手将这滴鲜血接住,血珠悬于他掌中,“有了这个,就不难追索妖人踪迹了。” 他脸上露出一丝赞许,“姜师弟,此行你立了大功。” 姜望目光四寻,却再看不到其他血迹,“张师兄,妖人或许还未遁走。” 张临川翻掌将血珠收起,闭目感受片刻,摇头道:“已无踪迹。” 几乎他话音刚落,那充斥整个院落的尸气,便在这瞬间散去。 “走吧。”张临川收起血珠,“这里已经没有什么有用线索了。把这滴血交给副院长,他精通六爻,一定能揪出那个妖人来。” 此行带给姜望的心理冲击前所未有,那些山贼劫匪虽然也算恶行累累,但与这些动辄虐杀满门、甚至还要在死后亵渎操纵尸骨的妖人相比,无疑小巫见大巫。 他见识到修行界残忍冷酷的一面。超凡的力量,也有可能会带来超凡的残忍。 姜望想要回头看一眼那个小女孩的尸骨,但竟不敢。 这时张临川又说道:“缉刑司的人已经查过一趟,毫无进展。而咱们一来,就遇到妖人袭击。这其中大有蹊跷啊。” “师兄的意思是……” “哼哼。”张临川冷笑两声。 拜进内门,姜望只求修行,丝毫不愿意卷入董阿与魏去疾的斗争中。但张临川却点到了这种可能性。 不幸的是,他依然没有拒绝的权利。 “姜师弟的剑法非凡,绝不是道院里收集的那些粗浅伎俩。”张临川状似无意地感慨了一句。 姜望回道:“于咱们道门中人而言,剑术毕竟小道。师兄的雷法才是惊人。” 此时先前大堂里和院中的两具尸骨已经不见,只在原地洒着一层焦灰。姜望几乎可以想象得到那副场景,那两具尸骨刚刚被操纵,还没来得及动作,便已被雷法轰灭。 “姜师弟太谦虚。其实我道门法剑不输于人,可惜咱们枫林城道院没有这方面的法门。整个庄国,大概也只有国道院才有。”张临川不无感慨。 道门亦有以道入剑的法门,凌厉非常,不输等闲剑修。但毕竟不是主流,枫林城道院并没有足以指导这方面修行的高手。 此时的姜望其实半点说话的情绪也无,但又不能不理会张临川,便随口恭维道:“以师兄的天资,进国道院也是早晚的事情。” “是啊,早晚的事情。”张临川忽然叹了口气,站在院中,眺望远处,那是祁昌山脉的方向。“可早和晚,毕竟是不同的事。时常觉得有一把刀子在身后戳着我,每一刹光阴都紧迫。” 这样一个实力天赋皆强、好洁喜净的贵公子,声音里的焦虑忧愁,竟也真实不虚。 姜望默然。他又何尝不想更快的变强,更快的,去他早就应该去的地方。 每一刹光阴都紧迫。 “翻过那座山脉,便是雍国。”张临川说,“妖人如果遁入雍国境内,我们就不可能再抓到他。” 姜望当然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庄国立国至今已三百余年,当年开国太祖庄承乾,本是雍国大将,带兵打下千里之地,趁着雍国三王夺位的机会,自行裂土立国。其后合纵连横,立道门为国教,顺势抱上同属道脉天下强国景国的大腿,这才站稳了脚跟,传承至今。 但也因为这段历史,庄雍两国历来不和。 庄国之寇仇,或许在雍国会被夹道欢迎。 姜望没有就此说些什么,只是沉默地跟着张临川走出院落。 守在门外的唐敦立刻迎上来,满眼期待:“怎么样?妖人被消灭了吗?” 他刚刚在院外听到动静,知晓里面发生了战斗。 “线索已经有了。”姜望说,他转头看向张临川,“师兄能否借我一些钱?” 张临川也不问因由,随手丢过去一个钱袋。 姜望略一掂量,从中取出最小的碎银他本想取一些刀钱,但张临川的钱袋里竟只有金银。 姜望把碎银递给小镇捕快唐敦:“里面有一具小女孩的尸骨,麻烦你用这银子买口棺木,将她葬了。院里有两团骨灰,是她的父母,便葬在一处吧,” 唐敦粗糙的脸上很是黯然,但很坚决地把姜望的手推开,“俺会给他们处理后事的,俺不能收你的钱。” “拿着吧。”姜望强行把碎银放在他手里,“就当我求个心安。” 唐敦身上的捕快服都有缝补痕迹,可见家境不是太好,被指派来接待他和张临川这不被待见的一行,说明其人在官府里也是边缘化人物。 他挣脱不开,只得牢牢抓住姜望的手,“俺替妞儿谢谢你!” 原来她叫妞儿。 墙壁上挂的那张画布似乎又出现在眼前。她曾稚嫩的想留住一个春天。可她的人生,却没有再开花。 妞儿,妞儿。 姜望在心里把这名字默念了几遍,也好像把某种责任,系在了道心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七章 谁有不平事 “对了。”在离开之前,张临川忽然看着唐敦,“你是叫唐敦?” “俺是叫这个名字。” 张临川笑了笑,“敦者,厚道,诚恳。这名字不错。” 唐敦挠挠头,“小时候俺们教书先生给起的。” “哦?”张临川问。 “俺们唐舍镇穷,出不起束脩,猎户人家也没几个在乎识不识字的。是先生游学至此,才留下来教了俺们三年。只是三年后又负笈远行了。他当年最喜欢俺呢,说俺是什么什么玉。” 如此一来,便也说得通了。 负笈游学的风气为时人所推崇,各家弟子都有。 如儒门弟子信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多有周游列国者。但有的是为了增广见闻,有的则为到处兜售自己。 再如墨门弟子行遍天下,事事亲历。不过若换他们遇到唐敦,可能更多会教一些武艺,甚至传授一些粗浅的机关术,而非读书识字了。 庄国虽以道门为国教,但也不会太排斥其他流派的门徒。唐敦的经历自是没什么问题的。 姜望便道:“你既然还读过书,在这里一直做个小捕快便有些蹉跎了。处理完妞儿的后事后,你若是没什么牵累,可以考一考城道院的外门。” 这是见其人质朴,有了几分爱才之念,但终归还是看唐敦自己的选择。 …… 出来唐舍镇,沿着官道往南直行,便是回枫林城的路。 因为相应阵纹刻印的关系,官道上野兽绝迹。 马蹄并不急,马背上张临川的声音也不急不缓:“你知道要维持整个庄国境内的官道,朝廷每年得投入多少资源吗?” 姜望摇头,他对这些事情的确没有了解。 “那是一个天文数字。”张临川道:“而且,这些阵纹只能驱退低级妖兽,那些强大的妖兽凶兽,还是需要强者来清扫。朝廷每年投入巨大的人力物力,来维持各地通畅。更是不计成本地将资源投入道院中,而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的成长,以承担相应的责任。” “受教了。” “那我再问你,大城里有大阵保护,朝廷为什么不让所有人都聚集到大城里生活?” “想来有两个原因。”姜望思忖一番,道:“第一,大城也有其极限,无法满足所有人的生存需求。第二,每一座城池的辐射范围有限,朝廷需要这些官道往四处延伸,以城镇作为节点,因为这代表着事实上的疆域。而土地,就是资源。” “你看得很清楚。各镇各村的阵法,不可能有大城里那么安全,但村镇也有其不可替代的地方。就像唐舍镇,只要它还存在,枫林城就可以收获源源不断的祁昌山脉里的资源。一旦有一天唐舍镇不在了,祁昌山脉也就与我们庄国无关了。” “唐舍镇民敢在祁昌山脉狩猎,他们当然也有高手。那妖人在缉刑司去的时候潜伏,在我们未去的时候也没有其他动静。却偏偏在我们赶到的时候发起袭击……” 说到这里,张临川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姜望:“姜师弟,你身上,可有什么吸引他们的东西?” 姜望无法回答。 他身上当然有秘密,但仅止于继承自左光烈的虚钥。一切的改变都发生在太虚幻境中,现实里应该并未被发现过才是。可若不涉及于此,他第一次受到妖人袭击,好像也是在他进入太虚幻境后。 他正斟酌着怎么措辞蒙混过去,张临川忽然抬手一指,中指无名指屈起,其余三指伸指,直对姜望。 而电弧便从竖起的三指尖跃起,汇成一道惊雷,正向姜望而来! 姜望甚至根本来不及反应,那道雷电便自他耳边滑过,正正撞上一支染成墨绿的毒箭,将之击毁坠落。 直到这时,姜望耳中才听到那毒箭先前骤然加速的尖啸声,鼻端才嗅到被那雷电擦过的发丝的焦糊味。 “等你们多时了!”张临川从马上一跃而起,空余的右手以一个极为怪异的掐诀姿势往上一抬,一道雷电之鞭凭空凝聚。 “与我死来!” 他驾驭着雷电之鞭,人如雄鹰扑击,向那隐于官道左侧林中的袭击者冲去。 原来他竟早有准备,并且一心二用,暗中掐诀,提前准备好了两门道术,这才能在袭击发生的第一时间进行反击。 姜望与这等久经战斗考验的师兄,差距还很远。 这时右侧林中响起一个声音,“点子扎手,分头撤!” 正要追上张临川的姜望蓦地回头! 他怎么会听不出这个声音?在唐舍镇那个小女孩的房间里,虽然只短短几句对话,便足以令他刻骨铭心! 通天宫内一颗道元无声炸开,姜望如一只疯狂的野兽,以最决然的姿态,撞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生活在庄国,几乎所有平民在出门前要记住的第一件事勿离官道。 因为除开人类城镇的辐射范围,官道之外,皆属野地。那是野兽、妖兽,乃至于凶兽活跃的地盘。 张临川够强,所以他不顾。 姜望要杀人,所以他也不顾。 他从来、从来,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方鹏举对他的背叛虽然可恨,但终归有迹可循。但那个小女孩,她还那么小,她何其无辜? 姜望的剑,在剑鞘中颤抖。似乎它已经开始兴奋,似乎它也知道,它将爆发一生中最璀璨的光辉。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锵锵锵锵锵。 长剑跃出的瞬间,竟与剑鞘碰撞了五次之多。而后才脱鞘而出! 剑如流星,人似蛟龙。 一颗大树哀鸣着倒地,藏于树上的左道妖人纵身急退。 仓促之下看不清面容,只看得到他在乱发遮掩下的、堪称惨白的脸色。 通天宫内的道元,一颗接一颗的爆开。 姜望从未如此挥霍过,他感到全身充满了力量。 在凝聚道旋之前,每一颗道元的挥霍都是修行上的倒退。 什么长生久视,什么未来可期,他全不顾了。 他要斩了这妖人,如此那些郁积的愤怒才有出口,如此才能获得心灵的安宁。 紫气东来剑,杀法第二式,带起霜光一片。 白面妖人后退之中来不及掐诀,右臂迅速膨胀,肌肉外凸,血管暴起,猛然一记直拳,轰向霜光。 剑与这条妖魔般的右臂瞬间交击十余次。 姜望这时才猛然醒觉,判断错了!这个对手很强!至少强过他很多!绝非他之前以为的,只是倚仗布置,只是在修为上强过一截。 换句话说,如果这白面妖人在唐舍镇袭击的时候就爆发全力,姜望很难保证自己当时能够存活。 但姜望毫无退缩,长剑再震,锐啸声起。 紫气东来剑决,杀法第三式! 那条妖魔化的右臂竟被整个斩断飞开! “该死!!” 白面妖人嘶吼起来,他没想到自己稍不注意,便被这搏命的少年逼到绝路。 他的后脚猛然顿在倒飞途中的一颗大树上,他知道不能再退,再退便是死。生机自搏杀中来。 以他后脚接触的点为中心,整颗大树瞬间枯萎。 而后从他嘶吼的嘴中,灰色的雾气喷涌而出,带着极其强烈的腐味、刺鼻的腥臭。 操纵生与死的力量,这是属于幽冥的道术! 剑光暴涨。 道元催动剑光,剑光斩开灰雾,姜望自那灰雾之中,一跃而出! 紫气东来剑决,杀法第四式! 唐舍镇里让这妖人跑了,他措手不及,无计可施。 至少在此时,在此刻,他一定要给那个名为妞儿的小女孩,一个交代! 这是作为一个修者,对平民的责任。 这是一个成人,对孩子的责任! 姜望跃空而至的身影,破开灰雾,出现在白面妖人的眼中。 而在他愈睁愈大的、被惊骇所填充的眼睛里,一道璀璨的剑光,自上而下。 那是他在永恒的黑暗之前,所见到的,最后的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八章 又见高山,又向高山去 白面妖人整个尸体从中分为两截,但是因为右臂早就被斩飞的原因,这两截尸体显得并不够对称。 姜望落于尸前,手上一松,那柄长剑便裂开成难以计数的碎片,纷纷坠地。 它的使命已经完成。 这柄材质只是普通的长剑,无法承受这么长时间的道元灌注。 而姜望也再一次清晰的感受到,通天宫内空空如也。那些活泼可爱的小东西们,已经是一颗都不剩了。 在那些无主灰雾蔓延开之前,姜望回到了官道上。他注意到有一部分灰雾逸散到官道旁,但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阻,缓慢消弭了。 姜望心知,那应当便是刻印于官道上的,某种阵纹的力量。 又等了一会儿,轰鸣的雷声自远而近,张临川几个纵跃,便落于姜望身边。 “姜师弟没有离开这里吧?”他问。 尽管经过一番战斗,他的衣冠依然整洁,甚至连发髻都保护得很精致。举手投足,风范自显。 “我遇到了……先前在唐舍镇里的那个妖人。” “你斩落他的鲜血,他是肯定要来取的,否则便只能逃离庄国。” “我杀了他。” 张临川眉毛一跳:“什么?” 姜望指了指白面妖人伏诛的方向:“就是不知道尸体有没有用,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张临川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这些人魂魄有缺,生前搜魂都无用,更别说死后。我刚刚杀了几个,都是如此。” “这样啊。”姜望并没有什么失落,对他来说,杀死那个白面妖人,便已经够了。 他没有埋怨张临川选择第一时间追击敌人,而不是留在原地保护他。他又不是什么需要保护的娇弱之人,张临川更不是他的保姆。 而且,如果不是张临川的压力,这白面妖人绝不会心无战意,第一时间就选择逃走。而他的同伙,也绝不会给姜望单挑的机会。 张临川看了一眼那处灰雾消散的地方,颇有些唏嘘:“这处官道的阵纹已被腐蚀,须得报备官府,令他们派人迅速修复。” 那两匹马倒是没有惊走,姜望一抖缰绳,马就活泼地跑了起来。 这时他感觉到,通天宫内,某个莫测之处,忽然滚落一颗道元,一颗接一颗,一连有五颗之多。而且更饱满,更圆润。 虽没有完全补充之前的消耗,但也已经是意外之喜。 这时他才更深刻的理解了那些资深道者讲的课。 所谓道元,大道之初。道元的诞生,并不是简单的气血升华,而是意与力的完美融合,是万物之灵对天地本源的最真实反馈。 …… 回到道院的时候天色尚早,两人便直接去了董阿院中复命。 门开着,但院中空荡,只有方鹤翎一人踱步,百无聊赖的样子。 瞥见两人两手空空的进来,他眼睛便一亮。 方鹤翎先是老老实实跟张临川打了个招呼,才状似安慰道:“看来张世兄这趟没有什么收获……即使是以张世兄这般的天才,带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也实在是太为难了些。” 他当然不认为自己是新人,方家百年家族,出过不少修者,他耳濡目染,对修者之间的战斗并不陌生。而这姓姜的不过是小镇出身,能有什么见识? 姜望懒得理他。 张临川倒有闲心逗趣:“哦?看来鹤翎这次收获不小。” “还算顺利吧。”方鹤翎勉强谦虚了一句,便迫不及待地炫耀了起来。 原来他们去福来客栈查探线索的时候,也有人在暗中窥探。不过黎剑秋悍然出手,将那人生擒。本来一趟希望不大的探查,因为这个活口,一下子就有了方向! 当然这其中方鹤翎起了几分作用,那还真是难说得很。 “那黎师弟哪去了?”张临川问。 方鹤翎有些尴尬的愣了愣,才道:“在房间里呢,董师正以秘法搜魂。” 董阿搜魂,黎剑秋随侍,而方鹤翎连旁观的资格都没有……此行他的贡献,可见一斑。 张临川姜望不方便进去打扰,便只好同方鹤翎一起在院中等着。 姜望一声不吭,闭目将通天宫里的道元送到它应该悬停的位置,而张临川跟方鹤翎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方鹤翎自然是得意的,毕竟董阿之前就说过,任务道勋会一九分。姜望明显没有什么收获了,他们却带着一个活口回来。这就是差距拉开的第一步。 等不多久,一袭黑色道袍的董阿便带着黎剑秋大步走出。 迎着方鹤翎期待的目光,黎剑秋摇了摇头。 董阿道:“这人魂魄有缺,本座也只搜到一些零散片段,无关紧要。” 方鹤翎抢着表现道:“防备如此周全,这些人背后,一定有一个严密的组织!此事绝不简单!” 董阿不置可否,只是看向张临川。 张临川于是把去唐舍镇之后发生的事情描述了一遍,没有丝毫添油加醋。至于姜望与白面妖人两次战斗的细节,董阿不会问,姜望也不必说。 他是正儿八经的道院弟子,又不是犯人,无须受审。 董阿闻声,只是点头道:“姜望不错。” 这话听起来冷淡,但在熟知董阿性格的人耳中,已是难得的褒扬。 此次任务,张临川和黎剑秋带队的双方都提交了新线索,但也都没有后续,任务自然不能算是功成。但董阿给他们每人分配了五点道勋,权为激励。 对于张临川和黎剑秋来说,他们本来也只是带带新接触入品任务的师弟,能有收获更好,没有也没关系。当初他们的师兄,也是这样带过来。 而对姜望和方鹤翎来说,五点道勋并不算少,这相当于半完成了一件最低级别的九品任务。 九品任务得勋在十点至一百点之间,八品任务得勋在一百点至五百点间,视任务难度浮动。 董阿行事干脆,判定此次任务已暂时结束后,便令弟子们散去。 事毕,方鹤翎撺掇着张临川与黎剑秋去喝几杯。姜望想了想,决定去道勋殿看看。 …… 道勋殿的位置正与祀殿相对,可见其重要。 整座殿堂空空荡荡别无他物,只有一张泛着濛濛清光的道勋榜悬于供桌上。 这里没有看守,因为道勋榜有自保之力。它本身就是灵宝,或者更准确地说,供奉于枫林城道院道勋殿中的此榜,乃是本体于国道院中受全国香火之道勋榜的子榜。 姜望特意过来一趟,也只是见见世面罢了。 道勋榜前站着一个身量中等的麻衣道士,双手拢在身前,正对着榜单出神。 从背后看不到他的脸,不过,内院中但凡姜望不熟悉的人,修为都要比他高。 因为都是他的师兄。 姜望也不去打扰,自顾走向道勋榜,收束精神,凝视着榜单,清光微微一漾,诸多信息便在心头流过。 这只是一张子榜单,也只能看到枫林城道院的相关信息。据说道勋榜本体包罗万象,无所不有。但那对姜望而言,还很有些遥远。 这张枫林城道院子榜上的兑换选择并不少,足以让姜望看花了眼睛。只是那些可兑换条目的价格,令他想扭头就走。 最便宜的开脉丹一百道勋一颗,其价值当然不止如此,只是他们作为道院弟子,道门有一定的扶持。兑换第二颗开脉丹,便需一千五百点道勋了。这才应该是开脉丹的真正价格。 除此之外,一柄最便宜的制式法剑,也要五百道勋起步! 姜望看了看自己的五点道勋……嗯,他此行只是为了开拓眼界。 所谓道勋榜,既然是榜单,那自然便有排名。姜望这时才发现,在他看来深不可测的张临川,在这份枫林城的道勋子榜单上只排到第三。 排第二的名为魏俨,其人并非道院弟子,而是城卫军里的武官。从他的名字来看,说不定与魏去疾有什么关系。 而以一千三百点道勋排名第一的祝唯我,也是整个枫林城道院公认的大师兄,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姜望一向也是只听其名,不见其人。 要知道排名第二的魏俨道勋仅止七百点,和张临川相差仿佛,却都被祝唯我远远甩开。 姜望再往下翻了翻,在第十七名的位置看到了黎剑秋,便切断与道勋榜的连接。 “新入门的师弟?” 先前那位师兄似乎特意在等他。 姜望闻声转头,于是看到一张笑容温煦的脸。 “问师兄好,在下姜望,新入内门不久。” “你也好,我叫王长祥。”王长祥容貌并不出众,但脸上的笑容令他十分有亲和力,“那么,下次再见了。” “再会。”姜望心中一动,在刚刚查过的道勋榜中,此人排名第七,远在黎剑秋之上。 当然道勋榜统计的只是道勋,而非个人实力。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的确也能反应一些东西。 之前在外门,他们义兄弟几个可谓秀出群伦,所向无敌。进了内门方知天高地厚。 就目前所接触的,黎剑秋、张临川、王长祥,气质各异,但无一不是杰出之辈,姜望自忖远远不是对手。 单一个枫林城道院便如此人才辈出,放眼整个清河郡,甚至整个庄国呢? 而那些名扬天下,令列国豪杰仰首以望的天骄,又该是何等风采! 想到这些,并不使姜望气馁,反而他有无穷的斗志在燃烧。 至少如今,他已经踏在了超凡的路上,已经与那些耀眼之人处在了同一个赛场上。那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九章 小珠落玉盘 若问枫林城中哪处风月场最,此道老饕都只会告诉你一个答案三分香气楼。 不是只有三分颜色的脂粉场,而是天下香气,它独占三分的三分香气楼。 尽管只是一座分楼。 但自它落成之日起,便摧枯拉朽般席卷了枫林城那平庸的花柳市场。 如今枫林城的公子哥儿们能得享风流,都得感谢三分香气楼对整个枫林城域莺莺燕燕们业务水平的拔高。 相当于五品大高手董阿对枫林城道院教育水平的提升。当然,这话只能是赵汝成私下里偷偷说的。 三分香气楼里如今的当家头牌,乃是名为妙玉的女子。 多少人对她的闺房朝思暮想,恨不得匍匐在地,爬入她的裙下。但能有幸一亲芳泽的,毕竟寥寥。 装饰华美的步摇床上,一个中年的男人表情狂热,欢喜起伏,可他的身下,却分明只有一团被褥。 仅仅一道珠帘相隔,一张软塌正与步摇床相对。妙玉便以手支颔,慵懒半倚着,曲线玲珑已极。她的眼神迷离,也不知那中年男子的“自娱自乐”,是否在她眼中。 一个黑衣人便跪伏在软塌之前,恭声汇报着什么。 “也就是说,那个叫姜望的,懂得一套相当高妙的剑诀,但在此之前,从未展露过人前?” 她的声音慵懒,得像刚睡醒的猫咪,若有似无地撩拨人心。 黑衣人跪伏着,始终不曾抬头:“确是如此。属下无能,实在查不出他从何处习得。” 妙玉若有所思,抬了抬手指:“下去吧。” 黑衣人闻声,额抵地板,无名指尾指收拢,大拇指食指中指成三角状罩在心口,轻诵道;“忘川之底,黄泉之渊。尊神归世,烛照人间。” 整个人就那么往地板下渗透而去。 “整个枫林城道院里不曾出现过的剑诀么?传自哪个试剑天下的大武夫?又或者……”妙玉的目光迷离起来。 “道子……” 她想得更多,更远,更飘渺。 “忘川之底,黄泉之渊。尊神归世,烛照人间。” 她也做出同样的手势,同样地轻诵。 而步摇床上那个男子还在自己与自己蠕动着,在美妙的幻想里,似乎能够永久沉沦。 …… …… 此时,远在雍国某村落,一个面容凶悍的光头男子正抓着什么在大口啃吃,鲜血流了满嘴满手。 而从他身侧那倒地村民胸口那个空空荡荡的破洞来看……分明啃食的是人心。 他啃得正欢,忽然一道流光划落,直直向他撞来。 可惜这不是什么天降正义,除恶的飞剑。 光头男子伸手猛地一抓,便将那道流光抓在手中,化作一柄古朴长剑。 “该死!早晚吞了你的心!”被打扰了进食,光头男子显然十分不忿。 “老东西,都什么年代了,还飞剑传书!”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用满是鲜血的手,打开飞剑上的信。 如今墨门的千里传声匣早已推行多年,销量极佳。但总有些势力不肯使用,因为谁也无法确定墨门那些搞机关的人有没有在传声匣中留什么暗手。 哪怕墨门中人指天画地的发誓再严谨的心魔誓约也早都被研究出了几十种解法,发誓有什么用? “庄国,清河郡,三山城?”他一字一顿,忍不住呸了一口:“什么犄角旮旯!” 那柄长剑在空中摇了摇,似乎在催促着什么。 光头男子愈发烦躁了,但显然来信的主人是他目前还无法抗拒的存在。 他用染血的手指,在信纸上歪歪扭扭画了五笔,是一匹马的简笔画,意即:马上去。 随手将这封信固定回剑身,那柄剑便如来时一般,倏忽而去了。 待那飞剑远去,这光头男子才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老大不会看不懂吧?” 他想了一会,便将这小小的烦恼甩开。 “这都看不懂,还当什么老大!” …… …… 走到宿舍门口,姜望便听到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 晋入内门之后,他与凌河杜野虎仍是住在一起,方便随时切磋求道。赵汝成隔三差五过来住一晚,不过也不会多呆。虽然房间较之前好了许多,但对赵汝成来说……区别不大。 听到姜望的脚步声,凌河快步走了出来,“你可算回来了,你家里人等你半天了!” 家里人…… 姜望心头一跳,忙忙转进房间,便在靠窗那套黄花梨的桌椅上,看到了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那套桌椅,自然也是赵汝成死活叫人搬来的东西。 杜野虎则束手束脚地坐在旁边,一副老实本分的样子在回话妇人问一句,他答一句。活脱脱一个在朋友家长面前收束野性的熊孩子。 只是这个“孩子”,胡子未免太茂密,长相未免太着急。对比起来,竟似比那保养得当的妇人还要年长一些。 看到姜望进来,那妇人已忙不迭站起,眼睛里露出惊喜之色,“小望,好久不见!你长高了,也壮了!” 姜望点头问好,“宋姨娘好。” 他生母很早就去了,这妇人是他父亲的继室。他也改不了口,向来只称姨娘。 这姨娘不是什么坏人,也不曾虐待过他。只不过姜望在父亲续弦后没几年,便已考进了道院外门。修行辛苦,除了逢年过节,几乎不会回家。他们不曾有过矛盾,但感情上也说不上有多深。 宋姨娘一边打着招呼,一边把躲在身后的小女孩拉到面前来,“快叫人呀!” 这是一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得了母亲催促,才张张小嘴,小声道:“哥。” 这宋姨娘身上绸织的衣裳,光鲜亮丽,平添三分颜色。小姑娘穿戴也不差,不过她精致的五官天然亮眼,引人赞叹。 只可惜刚喊了一声,她就又马上绕到母亲背后去了,只探出半个小脑袋,打量着她这个许久未见的兄长。 他对妹妹当然是喜爱的,血浓于水,这一点谁也无法改变。只是一心修行,每次归家也只匆匆来去。暌违这声“哥”已经许久。 这一声虽轻虽小,但如珍珠滚落玉盘上,说不出的清脆悦耳。 久经杀伐,常见血腥阴暗,姜望那颗自觉已经冷硬的心,忽然有融化的感觉。 自唐舍镇归来后,姜望难得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安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章 一生姜安安 瞥了一眼桌上没怎么动的茶水,姜望招呼道:“姨娘你们可用过饭了?待会我去酒楼订一桌。” “哎我去订!”杜野虎如蒙大赦,“枫林城里的酒楼我都熟!” 宋姨娘坐了下来,摆摆手,“不着急,姨娘这次来是有事找你。” 瞧着偷偷观察他的姜安安,姜望回以温柔一笑,嘴里则道:“有什么事您说。” 宋姨娘摸了摸姜安安的小脑袋:“你跟这两个大哥哥出去转转好么?看看你哥生活修行的地方。” 杜野虎立刻对小安安张开双臂,大脸笑得像朵老菊花般皱在一起,“来,虎哥带你去买好吃的!” 凌河也自觉地道:“您放心,我们跟姜望都是过命的交情,一定把安安照顾好。” 小安安很懂事,虽然怯生生的胆子很小,但宋姨娘发了话,她还是怯生生的往凌河那边走了几步。 无论怎么看,面貌端正笑容温和的凌河都要比满脸络腮胡笑得夸张可怕的杜野虎可靠许多。 凌河老怀大慰地牵着姜安安出去了,倒是杜野虎临走之前狠狠瞪了姜望一样,那眼神分明是说你妹妹几个意思? 等到几人被支走,姜望才收敛了笑意,看着宋姨娘道:“凤溪镇近来可还平静?家里的铺子还好么?” “倒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宋姨娘有些扭捏。 姜望耐着性子,“有什么事您尽管说。” “自从你爹走了之后,铺子里的生意便一日不如一日,眼看着我们娘俩的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说着说着,宋姨娘忽然拿出手帕抹起了眼泪。 家里仅剩的铺子,做的是药材生意,虽然规模不大,但都是多年的渠道,在整个凤溪镇,也是有口皆碑的。当年家道中落,几乎卖了所有的产业,却独独留下这间药材铺,正是因为其长久。有这间铺子在手,虽不说能大富大贵,但也绝不可能说艰于维生。 到底是何等样的人才,才能在短短数年间把一个细水长流的药材铺经营得一日不如一日呢? 姜望不是傻子,早些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也着意跟他讲过一些生意上的事情,便是想让他如果修行不成,还能回去过个踏实日子。 他知道这其中必有问题,但姜望只是道:“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吗,姨娘?” 他想着,若是要些金银,他大可以凑一些出来。无论怎么说,毕竟姜安安是他唯一的妹妹。哪怕只是看在姜安安的份上,他也希望她们生活得更好一些。 “我知道小望惯来努力,以后肯定有个好前程。但姨娘……”宋姨娘抹了抹眼泪,“姨娘一个妇道人家,又无一技之长,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她抬着泪眼看着姜望:“安安以后交给你带可以么?” 姜望眼睛里最后一丝温情也散去了。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妇人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想要了。 姜望缓缓点了点头,才道:“看来姨娘许了好人家?” 宋姨娘微微垂眸。直到此时,在亡夫的长子面前,她才忽然有了一丝羞愧。从心底最深的地方,慢悠悠地钻了出来。 “婚嫁丧娶,都是人之常情。”姜望始终没有说什么重话,“那么安安知道她以后跟我过么?” “她倒还不知道。姨娘想着,先来问问你的意见。你也知道,她向来胆子小,怕生人。我就算带着她,她也过不好……”宋姨娘虽然在解释,但声音愈发低了。 “我知道了。”姜望打断她,“那是我跟她说,还是你跟她说?” “你跟她说吧……”宋姨娘道,“我……这便要走了,马车还在城外等我。” 姜望沉默一阵,“也好。那我就不送了。” “我每个月,会寄银两给你。” “不用。安安我还养得起。姨娘你……顾好自己才是。” “欸。你跟安安好好的。”宋姨娘说罢便起身。 往外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来,回头噙着泪对姜望道:“安安不爱吃冬瓜,喜欢吃茄子,最喜欢甜食……但不能给她多吃。” “她睡觉经常蹬被子……她……她年纪小不懂事,你做哥哥的多担待。” “姨娘。”姜望本不欲再说什么,但见得宋姨娘这般作态,便忍不住道:“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我父亲本可以再撑两年,但他不肯治了,要把家产留给你。让你好好照顾我这年纪还小的妹妹……” 宋姨娘无言以对,掩面而去。 姜望怔怔坐着,过了许久,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这些年来他在外求道,再苦再难,从来没有向家里伸手要过一两银子。就是因为想到父亲卧病在床,宋姨娘和安安生活不易。就是因为想到父亲宁可早点死,也不愿拖累她们。他又怎么能拿家里的钱? 尽管他才是那笔不菲家产最无可争议的继承人。 耳边仿佛又响起当年的那段对话: “小望,你已经长大了,你能够照顾好自己,对吗?” “是的,父亲。” 那稚嫩的身影仿佛与此刻重合,穿过这些年的时光交汇在一起。 “并且我还能照顾好安安。”姜望轻声说。 …… 凌河与杜野虎带着姜安安稍微转了转便回来。 “咦,伯母呢?”杜野虎不过脑子地问道。 凌河下意识地要拉紧安安,但那只小手已经执拗地抽了出去。 姜望看过去,那个五岁不到的小女孩就那么沉默地站定,轻轻咬着嘴唇,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 她站在凌河与杜野虎两人之间,但好像孤立于茫茫世界的某个角落。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 姜望大步走过去,半蹲下来,将这小小身影拥入怀中。也将她从那份世界角落的孤独里拉回来。拉回鲜活的人世间。 “安安,以后你就跟着哥哥生活了。哥哥会经常陪你玩,就像咱们以前那样。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那时候多小啊……” “对对对,虎哥以后也会经常陪你玩的!”杜野虎也连忙补救道。 小安安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转回视线,而后轻轻把小脑袋埋在了姜望肩膀上。 “好了。”姜望抱着安安站起来,“安安以后跟我过,住在宿舍不太方便,我得先找个住处。回头咱们再一块吃饭。” “是该先定好住处。”凌河从怀里掏出两块碎银,不由分说地塞进姜望手里:“这点银子你拿着。” 进入内门之后,凌河的生活就没那么拮据了,道院每个月都会发例钱。但这两块碎银,也已是他的全部家当。 “啊对对。”杜野虎受到启发,立刻也开始全身上下掏摸,但最后也只凑出了四个刀币,讪讪地放进姜望手中,“这个月例钱已经被我喝光了。” 旋即又信誓旦旦地表态:“下个月,下个月我不喝酒,攒钱给安安买新衣裳!” 姜望并不客套,随手将这些钱揣进兜里,便抱着姜安安出了门。 他们都已经走远,杜野虎仍倚门而望,“小安安也太可爱了!哎老凌,你说我怎么就没有个妹妹呢?” “老凌?”杜野虎回过头,凌河已经在自己的床上打起坐来。 满脸络腮胡的妹妹,那得有多可怕啊。凌河心想。 “跟老三一样,都是修炼狂!”杜野虎嘟囔一句,走到窗边,拿起姜望之前倒好的那杯茶,猛地一口灌下。 “呸呸呸!”杜野虎连呸几口,“这茶怎么这么苦?” “苦死你算了!”凌河没好气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一章 眼底星辰 作为方圆百里内唯一的一座大城,枫林城里的宅子当然不会便宜。 凌河的资助是杯水车薪,姜望自己也没什么积蓄。但好在还有个不差钱的主儿。 姜望抱着姜安安径直找到了赵汝成。 “给我些银子。”姜望开门见山。 赵汝成正与姜安安大眼瞪小眼,闻声随意道:“要多少?” “在道院附近买个小院需要多少银两?我跟我妹妹两个人住。” “还买什么院子啊,你们就住我这不就行了么?我这里好多房间都空着。”赵汝成一会对着姜安安眨左眼,一会儿又眨巴右眼,时不时还露出个自以为帅气的笑容。当然,他的容貌的确也堪称俊美。 姜望看了姜安安一眼,才道:“我们得有个自己的家。” 他自己住在哪里都无所谓,但小安安不同。小姑娘刚刚被送过来,无论表现得多么坚强,内心也难免脆弱敏感。 “哦。”赵汝成摸着下巴想了想,“我家好像在道院附近有几处宅子,你等我问问。” 他扭头喊道:“邓叔!” 不一会儿,一个气质温吞的中年男人便走了进来,一丝不苟地躬身,“公子。” “咱们在道院附近有合适的宅子吗?腾一处出来,将房契地契都交给我三哥。” 被唤作邓叔的管家回道:“倒不需要特意去腾,如今还空着的便有三处。不知您要哪处?” 赵汝成又看向姜望,“三哥,你觉得呢?” 姜望对着管家温和笑笑,“麻烦邓叔了,宅子不需要太大,就我跟安安两个人住就可以。最重要是离道院近,方便我随时回家陪她。” 管家还以微笑,“道院后面的飞马巷里就有一进小院,只是不知布置合不合您心意。” “走!咱们瞧瞧去!”赵汝成立即道,“你把钥匙给我便是。” 姜安安虽然不爱说话,也不怎么搭理人。但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天然就招人喜欢。 一路上赵汝成不停地撩拨她。 “安安,你觉得汝成哥和你望哥谁更英俊?唉,我提了一个不成立的问题,哪有可比性?” “安安,安安,那边的糖葫芦看到没?到我怀里来,咱们把一整捆都买过来!好不好?” “安安啊,你知不知道你很重?看你胖的!你哥的手都快要给压断了!还不换着让你汝成哥哥抱抱?” 小安安一直无声对千声,直听到这句,才歪头看了姜望一眼。 “你累不累?”她小声问。 姜望温声笑了,“一点都不累。我可以抱到明年都不松手。” 飞马巷里的小院相当不错,有正房一间,南房一间,并东西两间厢房。虽然并没有人住,但一应设施俱全,只需再购置一些生活用品便可及时入住, 房间的装修也很是淡雅舒适。 姜望牵着小安安每个房间都转了转,确定她没有表现出抗拒。 “好,就这里了。”姜望对围着小安安喋喋不休的赵汝成灿烂一笑,“钥匙给我,你可以回去了。” “好嘞!”赵汝成相当有觉悟的转身就走,跨过门口时忽然又回头对安安挥手,“你汝成哥走啦,不要太想我哦~” 小安安颠颠地跑了过去,在赵汝成灿烂的笑容中使劲关上了院门。 夜晚,喧嚣了一天的枫林城安静下来。 通天宫内的小土蚯完成最后一次奋跃,将一颗浑圆的道元吐于星斗阵中。 姜望睁开眼睛,结束了今天的冲脉修行。一颗颗道元的累积,日夜相继,点滴之功,所有的努力都不会白费,它们终将化为奠基之阵,开启超凡。 正是有这无数日夜的枯燥修行,才有以后纵横青冥的精彩。 房间里很安静,姜安安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小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被子外面,一动不动。 因为安安年纪太小的缘故,姜望特意请人定制了一张小床,让她跟自己睡一个房间。一大一小两张床,分别在房间的两侧,相对而置。 静静听着小安安的呼吸声,姜望柔声道:“安安,还没睡着呢?” 房间里立刻响起小女孩有些慌乱的声音:“睡……睡着了。” 姜安安的紧张令姜望心中一痛,这么小的孩子,就已经学会了看人脸色。只是因为姜望在冲脉修行前叮嘱了一句,要她早些睡着,这会没能睡着便惶惑不安。 一个不到五岁的小女孩,突然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突然就离开母亲,没有嚎啕大哭就已经很是坚强。她心中是怎样的惊惶呢? 但这些事情当然不该再提。 “唔,哥哥睡不着呢。”姜望的声音愈发轻柔了,“你想不想看星星?” 过了会,房间里响起一声细如蚊讷的“嗯。” “那就起床。”姜望起身将油灯点燃,然后走到小床前帮安安穿外衣。 那双挥剑灵动的手,照顾起孩子来却格外笨拙。 “不是这样穿的,哥哥你套反了……” 姜望讪讪地收回手,“那安安你自己穿。” 两个人忙碌了一阵才走出房门。 其时明月在天,星辉点点。空旷的小院被干净的月光所填塞,让这个本该有些孤独的夜晚,变得温软起来。 “就在院子里看星星吗?”姜安安仰着小脑袋问。 “当然不是。”姜望忽然一把将她抱住,拔地而起,跃于屋顶之上。 姜安安尖叫一声,落在屋顶上时已小脸通红。 姜望低头看着她,有些愧疚道:“吓到了么安安?” 姜安安眨巴着大眼睛,竟隐隐有些兴奋,“哥哥你会飞呀?” 虽然她似乎跃跃欲试,但姜望可不想像个大马猴一样在屋顶上跳来跳去,惹人发笑,“现在还不会,等哥哥以后道术有成,肯定就会了。到时候安安想去那里,咱们就飞着去,好不好?” “好。” 姜望把外衣解下,铺在屋顶上,然后自己在旁边仰躺下来,单手枕在脑后,招呼道:“来,跟哥哥一样,躺着看星星。” 小安安听话地在姜望的外衣上躺下,小手也一丝不苟地枕着脑袋。睁大了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直视星空。 辽阔夜幕上繁星点点,竟相闪烁。无尽黑暗中诞生无数的光,星河浩瀚,容纳无数的梦与回想。 “那个是紫微星,那一个叫玉衡……南斗在那边,喏,那儿……” “它们一闪一闪的,好像在眨眼睛呢。” “只有咱们这么可爱的安安眨眼睛,才像星星,像你野虎哥,就你白天看到的那个大胡子,他眨眼睛就只像个牛铃。” 姜安安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你知道么安安,这些星辰,都在数以亿万里计算的远方……” “亿万里是多远啊?比凤溪镇到这里还要远吗?” “比这要远得多,远无数倍。如果有一条路可以通往星辰,一个普通人从生到死走一辈子,在这条路上可能只算是刚刚出发。” “啊?”安安有些吃惊,“这么远呐?” “对啊,那么远。它们在无尽的黑暗中,跨越这样遥远的距离。把光送到你眼前。把它或许早已经熄灭数万年的美丽,奉献于你。” “它们真好。” “父亲就是那样一颗星星,他或许已经离开了很久很久,但他还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努力地发着光,并以这光芒陪伴我们,所以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要害怕,好吗?哥哥永远陪着你,星星也是。” “哥哥。”姜安安的声音很小:“我娘不要我了,对吗?” 姜望一时沉默。 他要实话实说,告诉小安安她是一个拖油瓶,影响到了她母亲的生活么? 他要痛斥宋姨娘的自私,让小安安从此恨着她的生母吗? 他该怎么回答? 他没有时间思虑太久,因为沉默也是一种伤害。 最后他只是侧过身,认真而温柔地握住了安安的小手。 “安安这么可爱,怎么会有人不要你呢?是哥哥很想很想要跟你在一起生活。才非要姨娘把你送过来的。姨娘走的时候,哭得可伤心了,她也舍不得你呀。” “真的吗?” 星光月光都在姜安安的小脸上,抚摸着未淡去的泪痕,她美得像星与月的精灵。 脸上虽然还带着未散去的惶惑,但那双大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二章 紧急征调 小安安就这样开始了在枫林城的生活,宋姨娘之后倒是来过一次信,说是已经嫁去了望江城。作为一个素以商业繁荣闻名的城市,望江城在整个清河郡也仅次于首府清河城。尤其夫家姓林,算是当地望族。如此说来,她倒是有了个好归宿。 也难怪她不能带着女儿。 至于凤溪镇姜家剩下的产业,姜望并没有再过问。不管怎么说,宋姨娘与他父亲夫妻一场,在他患病后也悉心照料,送她些嫁妆在情理之中。 不过双方大概就言尽于此了,没有再联系的必要。 四五岁正是开蒙的年纪,姜望给妹妹安排了一家私塾。是除开三大姓族学外最好的私塾,等闲人家不收。姜望在城道院外门独领风骚那么久,这点面子还是有。尤其他现在晋入内门,道脉外显,已是板上钉钉的庄国未来栋梁,等闲也没谁会轻易得罪他。 每天在道院听过经课,一番修炼之后再掐着时间去私塾接安安下学。接任务也是尽量选择时间不超过一天的,一般当天去当天回,不耽误照顾安安。若有实在错不开时间的任务,便让凌河赵汝成等人轮流帮着照看一阵。 日子就这么充实的流淌着,通天宫里的奠基阵图日趋繁复,已初显雏形。只是越到后面,奠基阵图的布设越是困难,尤其奠基之前挪移道元,只要出一点差错,道元就会散去,白费冲脉之功。因为选用周天星斗阵的缘故,他奠基本就比其他人慢,所以奠基过程中的每一次阵点挪移,姜望都不允许自己失败。 战力上因为奠基未成,无法修炼道术。姜望只能在紫气东来剑决上多下苦工。这门剑诀共有练法九式,杀法五式。顾名思义,练法即修炼之法,杀法即杀伐之法。以练法打磨体魄、体悟剑道,以杀法攻伐斗阵、却凶破敌。 好在九式练法纯熟后,其对肉身气血的蕴养效果惊人。姜望甚至能明显感知到肉身给予道脉真灵更多的反馈,加快道元的凝聚。 一段时间下来,他居然增加了一次冲脉修行的机会,每天可以凝聚道元三颗,这无疑大大缩短了奠基成功的时间。 生活充实而满足,在这样的生活中,姜望迎来了进枫林城道院以来的第一次大型任务。 …… “紧急征调任务,所有人不得离开!” 经院中,今日的早课刚结束,一名玄袍将领便撞进门来。 “谁啊这人?” “干什么的?” 一众弟子交头接耳,但很快就有人指出真相,“小声点,那是魏俨!” 整个经院瞬间安静下来。 道勋榜第二,城卫军实权将领,无论哪个身份,都足以镇住众人。尤其这位武官向以强硬冷酷的风格闻名。 魏俨好像对众人的态度并不在意,或者说,他只需要表明自己的态度。 “自上周开始算起,小林镇方面已经整整五天没有消息传出来。” 姜望与凌河对视一眼。小林镇作为枫林城治下大镇,虽不说事无巨细,隔三岔五还是免不了汇报的。 整整五天没有消息,几乎等同于枫林城对其失去了控制。一个人口数千的镇子忽然隔绝内外,这事情可不小。 魏俨继续道:“我持城主令印,征调城道院至少三十名内门弟子,出发前往小林镇调查此事。” “这不是缉刑司的职责吗?”有弟子不满问道。 这样大的任务,一次征调三十名城道院内门弟子,危险性绝不会低。因而许多人并不愿意。 “吞心人魔熊问现身三山城,现如今缉刑司在整个清河郡的大部分力量都调去三山城了。” 魏俨并不回应,他的副官赵朗在一旁解释道。 庄国官制沿袭雍国,一般案件衙门处理,涉及超凡则由缉刑司接手。缉刑司负责全国各地的超凡事件,理论上受当地官府节制,但因其直属国都的特殊性,各地官府往往并不能如臂指使。 就好像这一次,调集人手追击熊问,就是缉刑司上面的意思。即便是枫林城主魏去疾,也没法插手再把他们调回来。 “那城卫军呢?”先前那弟子又问道。 城卫军才是城主手里的直属武力,镇压一切邪祟反叛。小林镇这样整个镇子失联的大事件,已经足以引发城卫军镇压了。 “城卫军另有要务。”魏俨不耐烦地截断话头,“此次任务道勋奖励上浮三成,原则上采取自愿,但若内门弟子报名人数不满三十,我持城主之令,将进行强行征调!” “需要提醒大家的是,在这次任务之前,城主府已有两名前往调查的九品游脉境修士失陷小林镇中。希望各位自度风险,量力而行。” 道院体系是庄国最重要的超凡晋升体系,由各地城道院吸纳当地修行种子,修行数年后,再通过考核晋入各地郡道院,此后再从郡道院晋入国道院,一层一层拔选。 最后将整个庄国的天才都聚集到国都,进则与天下列国豪杰争雄,退则下放各地,牧守一方。 枫林城道院虽然每届只招收十名内门弟子,但由于晋入郡道院的难度之高,许多修行者在城道院蹉跎几年甚至十几年。整个枫林城道院多年积累下来,除去远游未归的,闭关不出的,内门弟子约有三百之数。 站在魏俨的角度,他可能巴不得报名人数不够。按他的本意,直接通过强行征调律令调集整个枫林城道院最强的三十人,此行把握更大。但道院与城主府毕竟不是统属关系,闹起来无法周圆。 “老大你去吗?”姜望小声问凌河,他其实有些担忧,因为此行任务必然涉及超凡力量,而凌河杜野虎都还没能开脉,可以说危险极大。 “当然要去。”凌河毫不迟疑。修行路上已经慢了一步,道勋奖励上浮三成这样的机会他当然不能错过。至于危险?怕危险当初就应该在村子里种地。 “我报名!”杜野虎已经嚷嚷了起来,“我们四个都报名!” 赵汝成不满地撞了他一下:“干嘛啊,我还想回去补个觉呢。” 几人里也就他最无斗志,每日就是混吃等死。生活除了放松之外还是放松。 魏俨淡淡扫过来一眼,见都还未奠基成功,便不怎么在意,只随口吩咐副官:“记录下来。” 那副官朗声道:“报名时间限于一炷香内,还剩二十六个名额。” “我等修士,受国家供养,当为家国出力。这次行动我报名。”黎剑秋人随声至,从院门外飘然走进。 如他这种实力的弟子,已经有很大的自由。不仅不需要每日来经院应卯,甚至这种级别的强行征调他也可以拒绝。除非国难之时,他们都只向修行高处攀登。这时一出现,便引起一片低呼。 “怎敢让剑秋专美于前?算我王长祥一个。”与按剑而行的黎剑秋不同,王长祥的气质要平和得多。他仍是一身姜望之前在道勋殿见过的麻衣道袍,步履缓慢从容。 “有王兄黎兄的加入,此行就更有把握了!”魏俨冷硬的脸上也难得挤出一丝笑容。 面对道勋榜第七的王长祥,即使是他也不好拿大。 有王长祥和黎剑秋的加入,众人报名的热情陡然提高,很快就已满额。 三十个内门弟子,除开姜望四兄弟,几乎人人九品修为打底,个个超凡。这样一支超凡力量,几乎可以横扫枫林城境内。 魏俨随手接过名单扫了一眼,点点头道:“你们这些人倒还有些血勇。没有读经读掉了人性。” 或许对他来说这已是赞许,但语气中的居高临下还是颇令人不快。 兵部和道院是两个不同的晋升体系,相互间既有合作也有竞争。彼此瞧不顺眼也是常有的事。 当下便有弟子不满道:“若是祝师兄在此,不知某些人还敢不敢指指点点!?” 此人说的当然是枫林城道勋榜第一祝唯我。 魏俨也不动怒,只将长袍一扬,顾自往道院外走去,“出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三章 百鬼昼行 小林镇在枫林城东北方向,与枫林城之间还隔着一个青山镇。以直线距离而论是枫林城域中离主城最远的镇子。 一行人在魏俨的带领下马不停蹄,过青山镇而不留,仅半日工夫便赶到了小林镇外。 青山镇外并无青山,这地名也不知多少年前流传下来,或是曾经有过,后来沧海桑田。 不过小林镇外确有一处月柏树林,只是规模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头。月柏有安神之用,月柏木制作的家具很受追捧。 据说当年这林子规模极大,但因为月柏树价值极高,镇民多有盗伐,这月柏林也就越来越小。若不是枫林城方面专门传令,禁止盗伐,只怕这片小林数年前就已消亡。 从青山镇调来的捕快便驻于林中,或坐或卧,颇为散漫。听得马蹄声阵阵,才聚拢在一起过来迎接。 这些捕快只是凡俗武力,当然不敢在如今这种情况下进镇调查,只起一个观察警示作用。 魏俨驻马于林外,随意扫了这些人一眼,便问道:“小林镇情况如何?” 青山镇带队的捕头是一个四十余岁的阔脸汉子,闻声答道:“从五天前开始,小林镇外就起了雾。当时我们并没有太在意,只以为是天气变化。那时还能看到小林镇的轮廓,以及隐隐约约的人影,咱们青山镇还有人去访亲。昨天开始我们接到命令,来这里设卡观察,倒没有看到任何人出来,只是雾越来越重,现在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 姜望在一众道院弟子中翘首而望小林镇,枫林城域是生他养他的家乡,他虽然在凤溪镇长大,但是对小林镇也并不陌生。 他曾单人独剑击破的西山盗匪,就盘踞在小林镇北去十里地的西山里。 往日从月柏林这里便可以看到小林镇,镇子不富裕,但安乐祥和。如今望去,只有一片迷雾。 这时魏俨的声音响起:“令你们在这里观察小林镇,你们却散漫无纪。更有甚者,借机盗伐月柏树。你们这是来公干,还是来谋私?” 青山镇众捕快已经脸色苍白,为首捕头更是连连作揖想要解释什么。 但魏俨的处置已经出口:“已经砍伐的月柏树送往城卫军营地。此外所有人扣俸一年,捕头有领导之责,去职!” 那阔脸汉子面如死灰,但竟连抗议也不敢,只黯然退下。 听到魏俨的处置,姜望才注意到那几株被伐倒的月柏树。 而魏俨在到场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把一切收于眼底。 姜望一面叹于魏俨的敏锐,一面又觉得,这人真是严厉。 小林镇失陷,这片月柏林暂时无主。这些只是捕快冒着生命危险在小林镇外设卡观察,顺手砍几棵树回去补贴自己,虽有失职,但其实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 青山镇并不富裕,罚俸一年意味着这些捕快生活都会一下子拮据起来。尤其是对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来说,捕头可能已经是他一生奋斗的。而魏俨一句话,他就回到原点。 不过此行几近于行军,魏俨带队,便如统帅。他的命令便是军令,无人可以违抗。 魏俨处置完毕,一拉缰绳,便带头纵马往小林镇方向疾驰。 马都是军营里的战马,骑士都是道院的修士,虽只三十余人,但令行禁止、动若疾电,直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马蹄如惊雷卷地,但戛然而止! 那些久经战阵的战马,在那团笼罩整个小林镇的迷雾面前扬蹄长嘶,无论骑士怎么催促,都不肯再进一步。 三十余匹战马惊惧不已,齐声长嘶。仿佛小林镇里有什么让它们至为恐惧的事物存在。这场景,令人惊惧。 即便因为骑士们的实力,没有闹出阵前坠马的笑话,但也已士气大跌,不复刚出城时的意气风发。 就连一贯平和冲淡的王长祥,眼神也变得凝重。 唯有魏俨面色不改。 其人身上战甲,多有斑驳。腰间佩刀,狭长而直。胯下战马,高大雄骏。 时人皆知,此魏俨三爱物。 但他忽然拔刀! 好似凭空一道惊电闪过,刀光已隐。而他胯下那匹宝马,嘶声顿止,硕大马首离体而落,又被脖颈那激涌而出的血柱喷出一段距离。 马尸轰然倒地。 魏俨按刀,目视迷雾中的小镇,但声音冷酷:“临阵怯战,留你何用?” “好!”最先响应的却是杜野虎,他生性刚猛,喜欢直来直去,当下便一拳砸下,将马首轰碎。“姓魏的,咱们接下来怎么冲?” 魏俨右手微竖,“听我号令,下马备战,结锋矢阵,以我为箭头,直入小林镇!” 魏俨杀马,已让所有人都意识到退无可退。此时更无犹疑余地,齐齐下马。 魏俨又道:“举兵!” 齐刷刷一声利刃出鞘声! 这时魏俨那位面貌平凡的副官站了出来,他右掌向上托起,左手掐诀,嘴中念念有词,最后道:“锋锐!” 姜望只觉手中长剑锐气顿发,这柄只能说得上是精良的长剑,此时几有无物不破的错觉。 “附焰!” 所有兵刃之上,燎起烈焰!修士们举着刀剑,就像举着一只只火炬,要照破眼前这迷雾中的小镇。 “固体!” 凌河感觉到身体变得坚韧,有一种想要以拳头与人对轰的饱胀感。但他只是看了一眼旁边须发怒张的杜野虎,就悄然抹去了这丝错觉。 赵汝成想的却是,群体增益道术至少也是丙等上品级别道术。而魏俨这其貌不扬的副官,居然连发三道面不改色,兵部果然藏龙卧虎。 不管众人如何想法,行军时只能有一个意志。在道术加持下,魏俨提刀当前,率先踏进了小林镇中。 众人且行且察,这小镇寂静得只有他们的脚步声。 行得一阵,雾,好像越发浓了。 这雾厚重得几如实质,三步之外便已看不清人影,只能看到那兵器上的火光,在彷如无尽的浓雾中倔强挺立。 不得已再一次收缩阵列,众人间距由五步变为三步。再近便会影响战斗。 姜望几兄弟在队伍中间靠后位置,他们境界最低,得到了默认的保护,这倒无须避讳,也是道院优良传统。 杜野虎把拳头捏得作响,他倒不是紧张,而是兴奋,跃跃欲试。 姜望毫不怀疑,哪怕是如今凶名遍传天下的九大人魔在前,他也敢二话不说挥拳便打。当然打不打得过,则是两说。 就在这时,阵型外围忽然传来一声惊呼,“那是什么?!” 另一个声音不满道:“鬼魂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但很快就惊变:“这么多?!” 闻声的魏俨猛然转头,一刀横斩! 巨大的刀芒横空而出,将周围那厚重浓雾都斩开了刹那! 而在这个刹那间,众人已经看到了,整个街道上,那跌跌撞撞又张牙舞爪的、密密麻麻的游魂! 青天白日,百鬼昼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四章 吹息龙卷 巨大刀芒划过,浓雾一开复合。 可就在这短短间隙里看到的景象,已足以令人惊惧。 这层浓雾到底是什么底细?青天白日之下,为什么游魂横行? 这么多的鬼魂从何而来?哪怕整个小林镇的人都化作厉鬼,也不可能有这么多的数量,几乎充塞视野! 当然所有人此时也已经知道,如此密集的鬼魂游荡,只怕整个小林镇……已再无生人! 枫林城域下辖的七座大镇,已去其一。 在这样的时候,仍然是魏俨冷静的声音最先响起,压制混乱:“擅火行道术的,以队伍五十步外为警戒线,划出火线。其余人等,在最短时间里灭杀警戒线内游魂!” 五行道术是最基本的道术,擅长火行的修者并不少。随着魏俨的命令,一蓬蓬火焰在队伍五十步外燃起。而后在魏俨那位副官的引导下,这些火焰瞬间连成一片,划出一道圆周火线来, 火圈之外,鬼魂暂退。而被划入火圈之内的游魂,也瞬间狂暴起来。 黎剑秋在此时忽然将附着烈焰的长剑归鞘,双手掐诀于下颔前,而后决然往身侧斜落。两柄熊熊燃烧的火焰之剑,就这样出现在他的手中。 双剑如游龙,带着他瞬间贯入鬼魂群中。一剑销鬼,双剑破魂。 与此同时,一道剑光须臾转过一周,难以计数的鬼魂渐次湮灭。剑光敛去,方显出姜望矫健的身影来。 紫气东来剑诀,杀法第一式! 众人皆是一惊,没想到这还未凝聚道旋的修士,竟纯以剑术灭魂,甚至效率还高出他们不少。 姜望方动,赵汝成亦起,长剑如电转,斩破鬼魂一路。 平日也不看他怎么用功,但这紫气东来剑的使用上,竟也不比姜望差太多。 场内众人,唯有杜野虎与凌河面面相觑。他们所擅长的凡俗武力,对于鬼魂这种超凡层面的敌对目标,确然很难有作用。若是纯粹激发血气,倒是能震杀几个鬼魂,但面对这么多的游魂,他们有多少血气可以激发? 其实紫气东来剑决姜望也并未对他们藏私,只是杜野虎笃信自己的拳头,不假外物,对剑术不敢兴趣。而凌河……大概的确是天资原因,进展缓慢,至今未能掌握杀法,无法用于实战。 当初,作为几人中唯一努力程度不比姜望差的老大哥,他没有掉队的战力都是汗水所堆积。 场上形势看似大好,但明眼人心知已是危急。 目前出现的都是普通游魂,如今小林镇不知什么原因聚集这么多鬼魂,其中必然有恶鬼厉鬼,甚至鬼将也说不定! 这已经不是这个小队所能应付的情况了,当今之计,迅速脱离战斗才是上策。 可众人一路行进,在这浓雾之中早已辨不清方向。火线圈外层层鬼魂包围,要突破谈何容易? 魏俨一步踏出火圈,任由鬼魂一拥而上撕咬。他那身瞧来斑驳损旧的战甲,轻轻一震,那些几乎挂到他身上的鬼魂便已散消。 但他脸上却不见喜色,反而又一步退回火圈之内,沉声道:“有谁擅长风行道术?试着驱散这片雾气!” 虽然是在问众人,但他的目光却落在王长祥身上。 与金木水火土五行道术相较,风行道术相对冷门,但王长祥正是此道高手。 王长祥也不犹豫,当即并指划过身前,以风刃将周边鬼魂清空。而后双手如穿花蝴蝶,变幻印决。最后合手于唇前,食指中指相接,大拇指无名指尾指各自相并。在中指与无名指构成的三角区域中,张嘴吐息。 那轻轻的吐息穿过指区,猛然间剧烈起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旋转壮大,并直直撞进了浓雾之中。像一条暴烈的神龙,在如此浓重的迷雾中怒吼。 风行道术,吹息龙卷! 此风非凡风,乃是八风之一的东方明庶风。 明庶风者,明众物尽出也。用在此处,正当其时。 这等威能的道术,即使在六品修士中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掌握。而王长祥竟在打开天地门之前就能驾驭此术,不可谓不强悍。 道术完成的王长祥脸色发白,显然这道术于他而言亦是不小的负担,他勉强站定,“接下来便拜托各位了。” 咆哮的龙卷风所过之处,浓雾纷纷被驱散。众人在进入小林镇以来,第一次得以看清这里。 靠着墙边的冰糖葫芦串,米铺连着酱油坊,酒楼的旗幡仍在风中飘扬。 一切仿佛从未改变如果不是多了那些游魂的话。 火线圈内的游魂此时已被扫荡一空,但圈外的游魂仍蚁聚徘徊,它们本能地畏惧火焰,但也同样出于本能舍不得这些元气充沛的生人。 “糟了!” 这声惊呼敲响了警钟,众人只看到,那咆哮的龙卷将将过去,那远处的浓雾又再一次聚拢而来。这样的雾,竟连吹息龙卷也驱不净。 “趁这个机会,我们先撤出去吧。”黎剑秋双持烈焰之剑,沉声建议道。 在吹息龙卷制造的间隔里,众人已经能够判断来路。以这行人的实力,在没有鬼将出现的情况下,且战且退,有很大把握能够安然退出。 魏俨提刀注视着那又迫近的浓雾,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副官也焦急起来,“大人,如今小林镇的情况,已经不是我们能够处理的了!非得调动大军不可。而且小林镇里的人都死光了,我们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啊。不如……” 魏俨打断他:“目前所见鬼魂,都是普通游魂,连一个神智清楚的都没有。要知道,这里有这么多鬼魂,这不合常理。” 王长祥皱眉道:“整个枫林城域都没有专修驭鬼之术的修士,这里的事情还是应该交给城卫军处理。大军一到,煞气一冲,这些游魂也就不攻自散了。” “清江水族异动,城卫军前去镇压。等他们回来……或许来不及。”魏俨不得已透露出一个极具分量的消息。 清江是贯通整个清河郡的大江,枫林城外的绿柳河就是它的支流之一。但清江水族早已与庄庭订立盟约,又为何会忽然异动? 姜望心中忖度。只是“异动”,说明清江水族有所克制。但涉及整个清河郡水脉的大事,官方绝不能轻忽,所以各地城卫军调动都是应有之义。 吞心人魔现身……清江水族异动……小林镇百鬼昼行。这些事情看似各不关联,但隐隐又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将它们捏合在一起。 “不对劲。”魏俨摇摇头,已是有了决断:“所有人跟着我向前冲锋,我不停下,任何人不能停!掉队的各安天命!” 也不待旁人劝阻,话音刚落,他便提刀踏出火圈外,带头向着小林镇深处冲锋。 作为他的副官,赵朗自然毫不犹豫跟上。然后是黎剑秋、王长祥。他们都是久经历练,虽然不认可魏俨的决定,但更知道这等时候力量不能分散。 最后一整只队伍都迅速调动起来,以魏俨为箭头,狠狠往小林镇深处扎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五章 气血狼烟 魏俨此刻真正展露枫林城道勋榜第二的实力,带头向着小林镇深处冲锋,几乎是一头撞进游魂群中。 但所有的游魂,都被一击即破,挡者皆散。 他的身上如笼着一层寒光,那是金行元气极度聚集的表现。他的脚步没有一丝停留,仿佛没有任何事物能阻拦他的脚步。 他长刀劈斩,尖啸连连,仿佛连空气都要割破。 众人跟在他身后,只需阻止两侧鬼魂靠拢就行,风险大减。 姜望与赵汝成一左一右,有意无意将凌河与杜野虎护持在中间。凌河倒还好,杜野虎却涨得大脸通红,但也知这会不是意气用事之时,只得闷头往前。 不知过了多久,在缓缓聚拢的浓雾之中难辨方位,就连时间仿佛也模糊了。目前所遇的游魂并不强大,属于九品超凡修士可以应对的范畴,但这些品的修士,通天宫内道元并不充裕,熬不住长久战斗,只怕再撑一段时间,就无法再施展道术了,否则就会损坏道旋、伤及根基。 魏俨就在这时停了下来。 按照大略位置推算,很快就要到小林镇正中心了。姜望记得那里是一处集市,每逢赶集之日,附近村落的人都会聚集于此,端的热闹。 魏俨停在此前,并非他不想继续前行,而是一道雾气之墙拦路于前,将他的刀锋生生阻住。 与沿途弥漫的浓雾不同,这道雾墙已有实质性的存在感,并且坚韧非常。以魏俨刀锋之利,纵是铜墙铁壁也该被斩破了,但这雾墙却岿然不动。 无论多少攻击落下,都如石沉大海。 魏俨急切不已,他敏锐的感觉到,就在这雾墙之后,有什么不妥的事情正在发生。那并非简单的恶行,甚至有可能会影响他的一生。 可此时长刀所向,却进退两难! “诸位谁有破解之法?但试无妨!”魏俨沉声道:“情况紧急容不得拖延,一切责任在我。” 当下便有一名弟子径行至雾墙前,二话不说开始解腰带。 “欸你干什么?”旁边有人拉住他。 “你别拦我!”此人信誓旦旦道:“此地鬼魂众多,阴气深重。童子尿可以驱邪镇鬼,我至今元阳未失,自然当仁不让!” 此人名叫黄阿湛,是上一届入选的内门弟子。与杜野虎是酒友,性格不错,就是脑子不太好使。 魏俨皱着眉头,等他一泡尿滋完,雾墙纹丝不动。唯有那浓烈一时的骚味,提醒着众人发生了什么。 “不对啊,是不是分量不够?”此人憋了一阵,才回头号召道:“诸位还有没有童子身的?一起来啊!当然赵汝成就不用来了,你阴气重。杜野虎快来!别拘着啊,凭你的尊荣注定童子到老,阳气一定足!” 一句话嘲讽两个人,要不是形势紧急,杜野虎早就一拳打爆他的狗脑袋。 赵汝成呲牙道:“阿湛你再想想,是不是童子尿不够,需要的是童子血呢?” 黄阿湛闻言,摸着下巴点点头,竟似真的考虑起了可行性。 自使出吹息龙卷后就一直有些虚弱的王长祥道:“刚才龙卷吹开雾气的时候,我观察了一下,小林镇里的游魂,形成了一个简单的九宫阵。当时不敢确定,直到现在,在这中宫位受到阻碍,才笃定了这点。” “怎么破解?”魏俨直截了当。 “布阵者并没有太用心,而且这么多的鬼魂,是很难如臂指使的。所以破解方法也简单。”王长祥苦笑道:“破除其余八宫的阵眼,中宫这里不攻自破。” 魏俨立即道:“王长祥留在这里观察形势,另外留四个人听他指挥,随时支援各路。我自去坎宫,其余人分成七组,各破一宫。最后咱们再汇集于此中宫前。” 天数大分,以阳出,以阴入。阳起于子,阴起于午,是以太一下九宫,从坎宫始。 坎宫位于正北方,五行属水,对于魏俨来说不是最容易解决的一宫,但他实力强大,倒也不用考虑这些了。 “我需要提醒各位的是。”王长祥又道:“咱们一路所清鬼魂都是寻常,但阵眼处必有怨鬼或者厉鬼,诸君务必量力而行。” 赵朗唯魏俨马首是瞻,此时第一个接道:“如此,我去坤宫。” 黎剑秋更是干脆利落,已按剑向西而去,“震宫交给我,其余你们自己分配吧。” 实力强者挺身而出,自担责任,这是修行者的脊梁。 姜望与凌河等人对了对眼神,出声道:“我们兄弟四人负责巽宫。” 他这话并不是托大,一路行来众人战力也可看出几分。他虽然未能奠基,但仗着紫气东来剑决,实力隐隐在一般九品修士之上。 而巽宫五行属木,以金伐木,正当其时。剩下一个属于木行的震宫已由黎剑秋负责,去其它宫他和赵汝成反而更难发挥。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小林镇出现这样的情况,事件影响必不会小。他们此行出力多少都有记录,凌河杜野虎赵汝成都在积攒道勋兑换开脉丹的关键时刻,他们这次如能解决一宫,必然就能推动他们往前大踏一步。 众人的选择严格按照九宫顺序,九宫者,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从一到九,分别是坎、坤、震、巽、中、乾、兑、艮、离。 这一路且行且战,姜望和赵汝成的超凡剑术早已得到众人认可,因此也没人多说什么。剩余的二十位道院弟子,则刚好五人一组,选择了剩下的四宫。 不得不说先前王长祥的吹息龙卷贡献巨大,使众人在如此浓重的雾气里重新找到了方向,这是破解整个鬼阵的前提。 巽宫位在东南,姜望在浓雾之中提剑前行,待隐约看见前面的酒楼之后,心中一定。小林镇唯一的酒楼正在东南方向,他们没有走错路。 “小心。”凌河忽然道,“我感觉前面有非常危险的事物存在。” 凌河的直觉一向很准,几人不敢轻忽。 姜望点点头:“那应当便是王师兄所说的怨鬼了,它也代表巽宫的阵眼。汝成,紫气东来剑杀法你掌握了几式?” “都已纯熟。”赵汝成道。 对于这家伙的天赋,姜望没什么好说的,当下指挥道:“等会我先动手,你接上,第一时间就爆发最强攻击,务必以最短的时间斩灭目标。老大和老二看住四周,不要让其他游魂冲过来,必要时爆发血气也再所不惜。” 在奠基之前,若没能掌握紫气东来剑这等超凡手段,唯一能对鬼魂产生伤害的也就只有爆发血气一途了。但气血乃人之根本,爆发血气对身体的负担极大,因而一路来凌河与杜野虎都十分克制。 但对于姜望的指挥,他们半点也不犹豫。那是无数次并肩战斗中养成的默契。 虽在雾中看不清太远,兄弟几人还是迅速划出了目标范围,并且散开围近。 就在这时,忽然一声尖啸响起,如在耳边。姜望身前,一道剑光骤然亮起! 锵! 紫气东来剑,杀法第一式! 一只猩红的爪子刚好被长剑架住,巽宫位的怨鬼便显现在几人面前。 一路来的那些游魂其实与人类生前没有太大区别,只是身形虚淡,颜色惨白。而这怨鬼则完全不同,已经看起来是另一种生物。 它青面獠牙,身高足足近丈二,高大强壮。身上筋肉暴起,一对爪子却是猩红的,其中一只爪尖还在滴着血珠。 姜望早知,在浓雾之中,怨鬼的感知必然强过他们。所以他早就严阵以待,剑势引而待发。这才能在第一时间抵住怨鬼的袭击。 但他还是低估了这怨鬼的强大。 那吹息龙卷所创造的短暂间隙中,他们所见游魂何止上千?却只出了这么坐镇九宫的八只厉鬼。无论是人为培养,还是自然厮杀,这其中所诞生的怨鬼必然不凡。 姜望虽然挡住了第一下袭击,却仍被另一只爪尖擦过,将他左臂撕下一条肉去。 那怨鬼爪尖的滴血,便来自他的伤口。好在伤口并不算大。 就在姜望遇袭反击的同时,赵汝成的剑也动了! 紫气东来剑的杀法第一式首重在快,这才能攻如雷,守如电。天子动雷霆之怒,发之须臾,却震惊天下! 那怨鬼还未来得及品尝撕下的肉条,赵汝成的剑已贯入它腹中。 赵汝成连人带剑就那么扎在怨鬼身上,因为体型的差距,像一只挂在人身上的猴子。 怨鬼痛嚎一声,猛然低头。 不好! 赵汝成心中一惊,一脚蹬在怨鬼挥来的爪子上,凌空一个后翻,弃剑脱身。怨鬼还待追击,姜望的身影已如惊雷在它眼前掠过。 紫气东来剑杀法第二式,其决在准。 姜望人已远,那道剑光却已恰恰横过怨鬼的眼珠。 那一瞬间青黑色的液体如爆浆般炸开,怨鬼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这本来神智混沌的生物,这一刻却用仅剩的右眼狠狠盯着姜望,恨意滔滔。 它索性不去捂眼,任由那青黑液体流淌,身上还插着赵汝成那柄摇摇晃晃的剑,就那么大步冲向姜望! 正在战圈范围外驱赶游魂的凌河,百忙之中将佩剑射向赵汝成,“接着!” 赵汝成纵身而起,于空中抓住凌河的剑,整个人如流星赶月,再一次暴射于怨鬼背后。这一剑从它后颈贯入,剑尖从怨鬼的下巴贯出,抵在胸膛之上! 怨鬼嘶吼回爪,因为角度关系,这一爪必然比之前慢。所以赵汝成双脚抵住它后背,想要借力拔剑而退。但不曾想那剑身竟被怨鬼的肌肉牢牢夹住,他一下未能拔出,便缓了一刹。 就是这一刹,怨鬼巨大的爪子狠狠扫到他身上,将赵汝成击飞足有四五米,跌入浓雾之中,生死未知! 要知道此时浓雾中还有数不清的游魂在游荡! 此时姜望人在对面,凌河送剑后还在与游魂纠缠,只有同样守在战圈杜野虎距离最近,他也早已按捺不住。他此行是为诛除邪恶、涤荡乾坤而来的,绝不是为了被庇护着混道勋,甚至成为拖累! 只听得一声怒吼,声如雷霆震响。杜野虎整个人气血全力爆发,他身上的血气有如实质冲天灵而去,那一瞬竟如狼烟! 气血狼烟! 只有气血强大到某种程度的武者,才能激发气血狼烟。就连姜望也做不到这点。 而杜野虎这一下全力爆发,足证不输于人。 他裹着有如实质的气血之力,身上像披上一层血色战袍,以比平时快数倍的速度,几步便冲到了赵汝成身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六章 舍生 浓雾无法遮挡这样灿烂的赤光,彼时赵汝成将将从地上爬起,那蜂拥而至的游魂几乎要淹没他。 而杜野虎到了! 他甚至都不用动作,被那浓烈的气血之力一冲,所近游魂纷纷溃散。 杜野虎干脆至极,直接一把揪住赵汝成的衣领,拎着他往凌河身边而去。 吃了怨鬼凶狠一爪,几个当哥哥的都心忧如焚,唯有赵汝成自己一点也不像受伤的样子,气恼地嚷嚷道:“喂喂喂,我自己能走!” 杜野虎不管不顾,奔至半途,才将聒噪不停的赵汝成丢向凌河,同时转身,裹着浓郁气血之力的拳头狠狠砸向怨鬼。 先不说凌河腾空将赵汝成接住,单说杜野虎的拳头。 相较于紫气东来剑,他所修拳法不够高明,即使在道院外门都颇受冷落。但经他使来,便格外暴烈。 这一拳非寻隙而进,乃是迎着怨鬼巨大的爪子,以强碰强,以攻对攻。端的是刚猛无俦! 有如实质的气血之力包裹着铁拳,与那青黑色巨爪轰然对撞,竟一时相持。 正当这时,姜望又已纵身掠过,剑光骤闪,已割破了怨鬼的另一只眼睛。 “撤!” 姜望得手便远,杜野虎也纵身急退。 而原地失明的怨鬼愈发狂暴起来,一对巨爪疯狂乱抓,搅得四周劲风激荡。 待它攻势稍疲,姜望便再次折身而上,长剑自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轻飘飘如落叶般飘至怨鬼右爪之上,几乎无声。却又在与青黑色利爪接触的同时,爆发出无与伦比的锐啸来! 紫气东来剑诀杀法第三式,其要在利! 只一剑,怨鬼右爪便被斩断。 姜望毫不恋战,甚至在出剑的同时便已开始撤退。 怨鬼失去视觉,只能拼命对着身前的空气发泄,而此时燃烧着熊熊气血的杜野虎已转至它背后高高跃起,他以左手抱右手,双手如抡锤,狠狠轰在怨鬼那狰狞的脑袋上。 轰! 气血狼烟本就克制鬼物,更别说杜野虎这一击何等凶猛。那被层层气血之力包裹着的拳头,一下子便将怨鬼的整个脑袋爆开! 杜野虎躲避不及,被青黑色秽血溅了一身,但又迅速被气血之力焚尽。 一直到怨鬼无头的残躯倒下,杜野虎身上红光才顿敛,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姜望跃至杜野虎身边,身手将他搀住,“虎哥,这……” 气血,人之根本。姜望如今凝聚道元,也要从气血供输开始。杜野虎前刻的强大,每一刹都是在燃烧自我。他又不是专修武道的武夫,根本锁不住如此磅礴的气血。这一战,他至少要养五年,才能够恢复。 修行之始的五年时光,何其漫长!更别说到了一定年纪后气血开始衰败的问题。一步慢,步步慢,这可能意味着他从此就与超凡绝缘。 但杜野虎先前仍是毫不犹豫,毫无迟疑。生死关头根本想不了那么多,而越是这种下意识的选择,越是能验证本心。 “小事情。”杜野虎暗暗调整了一下气息,恢复少许力气,便一把将姜望推开,“老子还没到走不动路的时候。走吧,中宫那里的情况肯定更凶险。” 凌河固然是满心担忧,但这种时候也不便多说。把赵汝成转为背负,然后上前从怨鬼残躯上捡起自己的佩剑,默默护持在了杜野虎身侧。 他先前也有燃烧气血,但只是少量,并不影响根基。因而倒还有搏命之力。 姜望作为现在四人中唯一完好的最强战力,当然要保持灵活,以便随时出手。所以他只是提剑走在前面,并没有搭一把手的意思。 倒只有赵汝成还在嘀咕着抱怨个不停:“还是老大贴心。老虎笨手笨脚的,真是的,拎着我像拎小鸡一般,像什么样子?要是被妙玉姑娘知道了,我英武形象岂不毁于一旦?” 妙玉是如今三分香气楼的头牌,也是整个枫林城风月场里最当红的姑娘。赵汝成为了一亲芳泽,已经在三分香气楼砸了上千两银子,至今未能得逞。 杜野虎一声不吭,倒不是不想暴揍他,或者至少骂他一顿,但实在没有气力。 “得了得了。”姜望不耐烦道:“这里除了没神智的游魂,就是神智混乱的怨鬼,你要形象给谁看?” “那谁说得准?”赵汝成反倒来劲了,他趴在凌河背上,指手画脚:“万一哪里躲着个漂亮女鬼在偷窥我呢?本来好好一桩艳遇,就这么泡汤了,这损失老虎担得起吗?” 杜野虎几乎要垂死病中惊坐起,暴起一丝余力打爆这个嘴欠的家伙。 凌河已在他爆发之前,反手用剑柄往上一戳。 “嘶……”赵汝成倒吸一口冷气,顿时气焰全消。 …… …… 却说在那绵重雾墙之后,小林镇的中心位置,也就是这九宫阵的中宫里。 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在缓缓转动。这里原本是什么地方已看不出面貌了,一切都消解在这个沉默的漩涡里。除了这个漩涡之外,什么也没有。漩涡中心是一种纯粹的黑,仿佛能将人的视线都吸引进去,谁都不能摆脱。 漩涡旁边站着四名气息悠长的修者,个个道元充沛。全都黑袍加身,目不斜视。 而就在漩涡前方不远,有一间已被砸得稀烂的房子,什么也没有剩下,只剩下一堵砖墙。 红裳的女人就斜斜依靠在这堵墙上,神情慵懒。 她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却偏偏给人以无尽的诱惑。她手里拿着一个椭圆的小镜子,镜中映照的却不是自己的美艳容颜,而是九宫阵里那些与怨鬼战斗的身影, “枫林城道院这一届的弟子也不怎么样嘛。就那几招剑术还不错。”红裳女人嘟囔着,翻手将镜子收起。 “好了,时辰已到。早知道这么顺利,我就多睡会儿午觉了。”红裳女人边打着哈欠边娉婷走向漩涡之前,“好困……” 走到这神秘的漩涡前面,她的表情才稍稍认真起来,侧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恭请长老。” 那四名黑袍修士也都随着她躬身行礼。 于是从那浓雾之中,走出来一个白发老者。此老面容皱得如老树皮一般,眸子也浑浊得很,驼着背,甚至步履蹒跚。 但他一步步走来,背就一寸寸直起,整个人的气势不断暴涨。 他也不理会红裳女等人,只是盯着那个漩涡,仿佛盯着自己的永生挚爱,目光无比虔诚。 待他走到漩涡之前,气势已经如渊似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红裳女头更低了。 白发老人收拢无名指尾指,大拇指食指中指成三角状罩在心口,轻诵;“忘川之底,黄泉之渊。尊神归世,烛照人间。” 然后掏出一柄白骨匕,干脆利落地插在了自己的天灵盖上,整个人直挺挺地坠落那漩涡之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七章 清河水府 要说这清河郡里最富贵之处,许多人都会想到清江水府,而不是什么崔氏、林氏,或者郡守府。盖因整个清江七百里水域的珍宝财富,尽聚于水府之中,其豪奢华贵处,世人常有所闻。 坐落于清江之底的水府,镇压七百里水域。建筑群落绵延起伏,可以说珍奇满目,宝光珠华。 一处偏殿,身披华袍的俊朗男人高坐上位,低头品茗。 而在下首,戴着白骨面具的使者正声音激愤:“少君,咱们之前的约定可不是如此!我们付出了那么多,清江水族为何只是在江面游弋?” 华袍男人啧啧有声,“唔,这翡翠茗的确不错,滋养精神。使者,当真不饮么?” 使者大概是说得累了,举过旁边的香茗一饮而尽,又道:“清江水府向来重信,人所共知。当年府君为庄承乾一诺,倾族而战,令澜河染赤,至今为人称颂啊。何以少君出尔反尔?不怕有损尊上声名么?” 澜河是雍境大河,使者说的正是庄国当年立国之战。雍国水陆并进,要一举灭庄,正是清河水府府君倾族而战,将雍国水师一举击破于澜河之上,其时鲜血染红了澜河,舟橹为之不泊。这才为庄国太祖庄承乾解决了后顾之忧,令他得以放手一搏,最终成功立国。 而清江水府与庄国的盟约,也从此延续,一直到了如今。 华袍男人把茶杯轻轻往案上一放,脸上虽然挂着微笑,但气氛已经截然不同。 “使者这倒是提醒我了。我父与庄帝早有盟约,我这边答应帮你们,岂不是违背了我父亲的信义?这是大不孝啊。” “来人。”这华袍男人屈指叩案,传来一名侍卫,“传令下去,令余勇部撤军三里,不可惊扰了岸上生灵。” “少君!”白骨面具使者怒然起身。 “别演了。”华袍男子伸出一根手指竖在面前,表情淡然,“现今整个清河郡的军队都在戒备我们,不敢轻离。你们想做什么事情都可以从容去做。目的已经达到了,就别再那么……贪婪。” “咱们事先都说好了,你们只是随便上岸袭扰一番便可……” 华袍男子打断他:“要我们上岸,你觉得可能么?水族离了水,就像你们人族离了地,都失去了根基。除非你们真能让我下定决心与庄庭一战,可是你们,拿得出来那样的本钱么?” 使者的面容隐藏在白骨面具下,因而看不清表情,但声音已近似从牙缝中挤出来,“我给你的,那可是一整颗龙珠!” “的确是贵重的礼物。”清江水府的少君笑了,笑得很是满意,“不过也只值得我做到这一步了。” 见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带着白骨面具的使者拂袖而去。 偏殿之中只剩下自己,华袍男子这才冷笑了一声:“藏头露尾之辈,也配跟我讲什么信誉?” 这时有一道威严声音响在耳边,声音的主人却并未现身,“清约,说说你的想法。” 清江水府少君宋清约收敛了眸中高傲,坐姿也变得端正起来,“庄庭与我清江水府盟约数百年,日趋自大。如今这庄高羡更是不知所谓,真把我们当他的臣子了。先前竟传话过来,替他的儿子求娶清芷,名义上说什么尊为太子妃、永结世谊……” “此事我万万不能同意,当年姑姑嫁给那庄承乾,呕心沥血不说,还被人算计,死在冰冷深宫!我怎会让我妹子重蹈覆辙?正要找机会动一动,让那庄姓小儿知道这七百里水域是谁做主。但这其中的分寸也要拿捏好,毕竟如今人族势大,纵然掀翻了这庄庭,别国君主也未必就好了。三万水军游弋清江,正是恰到好处。倒是这白骨道的人找上门来,奉送龙珠,却真是意外之喜。” 那威严声音叹了口气,“你姑姑当年与庄承乾,也是两情相悦。并非为父想要联姻……罢了,不说这事。清芷你怎么安排?” 宋清约沉吟道:“如今与清河郡守闹得难看,那庄高羡又是个不要脸的,清河城是不好待了。但清芷又是开蒙的时候,儿子的意思是,把她送到枫林城去,念一段时间的书再说。” 那声音又问道:“为什么是枫林城?” “瞒不过父亲。”宋清约道,“白骨道这次连龙珠都舍得送来,在枫林城必然有巨大动作,足以震动庄境。不过这样一来,反而以后的枫林城就最安宁了,正适合读书。其次嘛,也是一点儿子的小心思,清芷去了枫林城,咱们就可以正大光明的派人去保护她,枫林城小,没什么高人,也干扰不到咱们。我就顺便找一找白骨道的蛛丝马迹,探探他们的底。白骨道这次死灰复燃,我总感觉有什么大秘密。再者说,白骨道毕竟历史久远,好东西一定不少。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一颗龙珠可满足不了我。” 对于宋清约一步三算的玲珑心思,那威严声音不予置评,只是道:“水府事务早已全权与你,你便看着办吧。” “是。”宋清约点头道:“对了,那颗龙珠我已经着人送到您闭关室外,您记得炼化。” “龙珠我看过了,里面有些手段,已被我抹去。你放心化用,可免千年之功。至于我,我早已是朽病之身,无望成龙。你姑姑已经死了两百一十七年又三个月,庄承乾也死了快两百年。当年故旧,所剩无几。我还活着,也仅仅只是活着罢了,如今只是护着你再走一段路,龙珠虽好,已对我无用啊。” 那声音愈来愈低,终于化为一个叹息,消失在偏殿里。 而宋清约轻轻靠在了高椅上,忽然觉得意兴索然。 …… 白骨面具使者出了水府,径上了一条小船。那船似是白骨所制,却是无底的,但在水中穿行极快,若遇上那躲闪不及的鱼蟹,也只是一碾而过,连一丝血沫也无。 白骨无底船很快穿出水面,使者上了岸,它便回头钻进水中离去,也不知去了哪里。 使者默默疾行,步子虽快,却足不沾尘。他似乎对清河郡军队的驻防路线了如指掌,在驻防间隙穿梭自如,很快便离开这里,上得一座山中。 这山远看形似牛头,近看也算秀丽。使者走到一处石壁前,也不停步,直直撞了进去。 里面却别有洞天。 各种血腥可怖的壁画铺满两侧,长长的甬道还铺了青砖。 使者一进来,便有人迎上问道:“怎么样?” 白骨面具人恨恨道:“宋清约这混蛋吞了饵,却只在钩子上轻轻擦过!” 那人道:“宋横江那老东西还没死,他不会让宋清约乱来的。咱们本来也没指望他们真能与庄庭撕破脸开打。” “话虽如此,还是觉得可恶。那可是龙珠!中古以来就绝迹于世,一颗比一颗稀有。”白骨面具人叹了口气。 “小林镇事情一成,咱们目的就已达到。这些闲枝末节不必在意。再者说,咱们的龙珠,恐怕那小畜生吃了会不太适应……” “他以为能戏弄我白骨道,却不知……”白骨面具人说到这里,发起狠来:“等道子现世,首先就要屠了清江水府!让整个七百里清江,尽成白骨!” 签约站短已经收到了,而且除了《黎明》这部因为审核原因没能出版的大长篇,我没有任何挖坑不填的记录,所以请大家放心追更啊。收藏啊推荐啊什么的,都使劲丢给我。这个故事一定会写完的。另外,听说阅读超过十分钟就可以投资本书,而投资人超过一百会有小范围推广……你们还在等什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八章 从那九幽深处 小林镇。赵汝成杜野虎失去战力,凌河正背着赵汝成,所以回返中宫位的路上只有姜望能够出手。好在此时他对付那些游魂已经颇有心得,紫气东来剑在这种不间断的战斗中愈发纯熟。 体力问题倒也不用担心,自唐舍镇归来后,冲脉修行至今,他攒下的道元已有七十余颗。虽则在道旋生成之前用一颗少一颗,但真到了紧要关头,每一颗道元都能给他足够的反馈,支撑这种烈度的战斗压力不大。其实这些道元才是他决意四人来破巽宫位的底牌,只没料到赵汝成突然遇险,而杜野虎又果决若斯。 “我说,你们一个个的别总哭丧着脸啊。”行了一阵,赵汝成又忍不住开腔了:“不就是气血损耗过度嘛,又不是没有办法补救。” “什么办法?”杜野虎还没吭声,凌河倒是先激动了,反托着赵汝成的手一个劲的摇晃他:“你快说啊。” 姜望清理游魂之余,忍不住瞥了他一眼,真想给他两剑。这小子,有办法不早说,一直憋着坏呢。 “哎哎哎,你把我英俊的头都晃晕了。”赵汝成好不容易才安抚住‘临时座骑’,继续道:“我恰好知道,前些日子有人从云国高价买到了一颗固元丹,正要转卖。此丹在蕴养气血、稳定根基方面有奇效。有些贵族子弟在开脉之前都特地先服用一颗固元丹,这样开脉之后的道脉真灵都会更为灵动呢!更不用说杜老虎这区区气血过损的情况了。” “就是不知道……”他甚至翘起了嘴角,“某些人愿不愿意买。” 杜野虎顿了一下,才瓮声道:“老子没有钱。” “你可以找我借贷嘛。业内规矩,九出十三归。”赵汝成笑眯眯道。 “高利贷可以,虎哥喜欢高利贷。”杜野虎貌似憨厚的笑了。 “行了行了。”姜望一脑门黑线,整个枫林城做高利贷生意的,谁不知道杜野虎是出了名的借贷不还?用杜老虎的话来说就是,反正这些做高利贷生意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能坑一点酒钱是一点。要不是他出身道院,早就被人丢进了护城河。 “小五,那个人是谁?多少银子才肯卖?” 姜望已经暗暗决定,无论那个人开价多少,他都要想办法凑够钱。 “这个买到固元丹的人,居然姓赵。你说巧不巧?”赵汝成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更巧的是,他居然是我府里的人。这也太巧了!” 姜望做了一个深呼吸,告诫自己,老五身受重伤,很容易被打死。这才控制住打人的冲动。 这小子七弯八绕绕了半天,合着就是说他家里有一颗固元丹,可以弥补杜野虎的损耗。就这一句话,吊了几个哥哥半柱香的胃口。 就连宽厚如凌河,也觉得牙花子疼。 不过有了这个保障,众人也都踏实了许多。正说着,便已回到了中宫位。 黎剑秋、赵朗早已等在这里,正与王长祥讨论着什么。在场还有一些其他的师兄弟,状态都不是很好。而魏俨则去兑宫位置支援了,那是唯一还没有被击破的阵点。 “姜师弟表现不错。”黎剑秋随口招呼了一声。 王长祥也对他点点头。 “惭愧,都是靠我野虎哥和汝成的爆发。”姜望苦笑道。 在几个主力面前,他果断让功。现阶段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让他们开脉成功。而之所以没有提凌河,则是因为杜野虎和赵汝成的状态更有说服力。 凌河也毫不计较。 黎剑秋等人都身经百战,一看就知道杜野虎是什么状态,也为他气血之强大暗暗心惊。 “等魏俨回来,我们就直入中宫。”王长祥道,“这次大家奋勇诛邪,表现可圈可点。枫林城不会忘了你们的贡献,道院不会忘了你们的功劳。” “正是!”说话间魏俨已从浓雾中走出,身后跟着三个道院弟子,还有两个弟子没有出现,看样子已经不幸。 惨烈的战斗非止于巽宫位置,除了魏俨和黎剑秋几乎是无损解决镇位怨鬼外,其余分队各有死伤,死者十一位,战死率近半!活着的人也几乎人人带伤。就连赵朗也险些被开肠破肚,腹部留下了一个狰狞伤口。 若非坐镇中宫前的王长祥及时调度,这一次分队行动都未必能够功成。 魏俨郑重道:“此战若能回去,我第一个为大家请功。” “这一战的凶险是我没有想到的。但如今枫林城战力空虚,也只有诸位能堪一战了。”说到这里,他竟弯下腰来,鞠了一躬,“我替小林镇枉死的亡魂,替咱们枫林城的老百姓们,感谢诸位浴血!” “魏兄言重了。”黎剑秋道。 众人都纷纷侧身,不肯受此礼。 “魏将军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是枫林城的人,难道我们就不是生长于斯了吗?”倒是杜野虎不满道,“别在这里讲虚礼了,事不宜迟!” 在如此虚弱的状态下,这家伙仍不掩豪烈。 魏俨深深看了他一眼,提刀转身,“这位师弟说的是。诸位随我冲锋!咱们便看一看,在这里荼毒我们乡亲的,是何方妖人!” 八宫既破,中宫位置的雾墙也失去根基,无声崩解,不再拦路。只是浓雾仍未散去,始终遮掩着视野。 魏俨一马当先,黎剑秋与王长祥护持左右,赵朗虽伤,但大体战力完好,坐镇队尾。一行人全神戒备地往中宫位探索。 事到如今,小林镇的危险已经无须多说。经历过其余八宫位斩杀怨鬼的艰险,所有人都对中宫位置的凶恶有所想象。 那些在小林镇作恶的妖人,若有所图,也必在这中心之处。 这一行人可以说代表着枫林城年轻一代的希望,如果全部战死在这里,可以说整个枫林城道院都从此青黄不接。 但没有一个人说要退缩的话。前路诚然危险可怖,可这里是他们的桑梓家乡! 他们生于斯,长于斯,学于斯,也愿死于斯。 除了赵汝成和杜野虎之外,还有三名道院弟子也失去战力,小林镇如此险恶,当然不可能把他们留在原地。因此凌河仍背着赵汝成在队伍中前行,黄阿湛作为杜野虎的老酒友,也在一旁护着他。 与几乎虚脱的杜野虎不同,黄阿湛倒生龙活虎。在先前的战斗中,他也是为数不多的完好无损者,可见还是有几分实力的,并不全然只有骚气。 队伍正前进着,黄阿湛忽然停下了脚步。他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我闻到了香味。” 队伍随之暂停, 他又道:“是女人的胭脂……不,是体香。” 众人纷纷侧目。 他补充道:“是美女。” 杜野虎没好气道:“你那是狗鼻子吗?” “啊!美艳女鬼!”赵汝成一下子激动起来,“我就说有的吧?杜老虎,你赔我艳遇!” 没人理会这两个活宝,因为他们已经走到了小林镇的正中心处,也看到了那个巨大的、运动着的漩涡。 除此之外,整个中宫位再无它物。 那红裳女,白发老人,黑袍修者,仿佛从未出现过。 不仅仅是他们不存在。没有人,没有牲口,甚至没有一砖一瓦,除了那绵绵无尽的浓雾,就只有这古怪的、孤独的大漩涡。 “这里的官衙怎么不见了?这个漩涡是什么鬼东西?” 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只有王长祥瞪大了双眼,惊骇莫名! “王兄你认识?”魏俨持刀戒备着,沉声问道。 但他的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因为自漩涡中心那深刻的黑暗中,一个漆黑的事物慢慢探出。 从黑暗之中看到漆黑,这本是一个很别扭的描述。但事情就是如此。 那漆黑的事物于黑暗之中,却仿佛黑暗的中心,竟能让所有人看清它的样子。随着它在漩涡中一点一点升起,它的全貌也逐渐展现在每个人面前。 那是一座石质的牌楼,制式也并不宏大,只是三间四柱七楼的格局。如果忽略那漆黑的质地,忽略它出现的场景,那么它与人们日常所见的那些牌楼没有什么区别。 可牌楼正中间的那块匾额,却已经道尽了不凡。 那上面写着三个字,在场没有人认识那字体,但每一个人第一眼看过去就明白它的意思。 鬼!门!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九章 幽冥青天两不见 存在于九幽深处,某种程度上代表生死交界的鬼门关,竟出现在阳世中! 如此以来,那始终无法散去的浓雾也就有了解释。那雾并非人为,而是天地法理自然的凝聚。 因为幽冥与青天,两不相见。鬼门关出现在阳世,必然要有遮掩。 那些聚集于此,远多于小林镇曾有的生者数量的游魂,也一下子有了出现的原因。游魂向鬼门关靠拢,这是一种无关神智的本能。整个枫林城域的游魂,大概都聚集在这里了。而且可以预见的是,只要这鬼门关还存在,聚集的游魂只会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强! 可是,鬼门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魏俨几乎是毫不犹豫,在明了鬼门关那三个字的意思之后,从怀中抽出一支颜色鲜红、样式古拙的信香,往赵朗面前一递,“快!” 他当然随身是带着火石的,甚至自己也对火行道术并不陌生。但毕竟不如赵朗来得快。 与魏俨搭档多年,默契自不用说。在那鲜红信香递过来的同时,赵朗已经双指一搓,一簇火焰蹿上信香,并在极短的时间内将这支并不算细小的信香燃烧一空。 直到这时,他才脸色有些难看地道:“你身上可只有这么一支红信了。” 庄中信香分为黑红黄三种,都只有到一定地位的人物才能拥有,是不可多得的战略性物品。黑信一燃,举国死战,整个庄国有资格燃黑信的人也没几个。 黄信焚尽,代表燃信者身陷绝境。 而在这两者之间的红信,则代表着灭城失地之危! 红信一燃,整个枫林城都会震动,甚至必定会惊动魏去疾。 如今枫林城境内城卫军与缉刑司都被牵制,魏去疾坐镇城主府,已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目前为止没有任何游魂之外敌人出现的小林镇,值不值得魏去疾亲自来一趟?或者说,一旦魏俨判断失误,因为魏去疾的出动而导致枫林城出现什么问题,这个责任,他担不担得起? 但这些问题都没有必要去想了,在那三个字面前。 因为……那是鬼门关。 出现在无数传说中,隐隐是神话时代的缩影。 事实上,当面前突兀燃起红信虚影时,堂堂一城之主,魏去疾已毫不犹豫拔地而起! 他冲上高空,整个人裹在一团飓风之中,狂啸着往小林镇而去。 几乎与此同时,正在静修的董阿也蓦然睁开双眼。无论什么时候,枫林城内都必须有一个这种级别的强者坐镇,魏去疾既然去了,他就不能再离开。 他人未动,但威严的声音已经传出室外,“传令所有能通知到的弟子,无论在执行什么任务、又或者做什么修行,第一时间中止,回返枫林城!” 诚然道院培养的是庄国的希望,在此之前有漫长的成长过程。但国土有危之时,每个人都必须为此而战。 而同在道院中的现任副院长宋其方,正盘膝坐在一只炼丹炉前,手里轻摇蒲扇,照顾着火候。一声很低很低的叹息,“老咯。” …… 小林镇中,魏俨点燃红信之后并未停顿,反而是立刻长刀横斩,锐利刀芒几乎划破空气,而后消散在那牌楼上。 是的,就那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没有一丝波澜。 接下来的攻击亦是如此,无论是烈火还是狂风,任何道术砸去,都石沉大海。凌河甚至把自己的佩剑丢了过去,可也同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好像它不存在,不仅是它不存在,所有接触它的事物,也并不存在。 黄阿湛站在鬼门关前犹豫徘徊了许久,他对自己的童子尿有着非常执着的自信,但看到凌河那柄剑也消失了之后,非常遗憾地选择放弃。 “这个漩涡……应该是连接了幽冥。借助这里这么多的枉死之人……我们的攻击,全落在幽冥里,而不在现世。”王长祥拧着眉,分析道:“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这个,这应该是鬼门关的倒影,甚至倒影也并未凝聚出来。” 并未凝聚出来? 那匾额上的字体,姜望在太虚幻境中见过,知道那是道文,是阐述天地法理的文字。他一直在思考出现在小林镇的鬼门关代表着什么,直到此刻听到王长祥的分析,他才悚然一惊。 那么,真正的鬼门关倒影,什么时候才会凝聚出来,又以什么方式?而最终将给这里,带来什么? 人们很快有了答案。 是那弥漫在小林镇中难以计数的游魂,一路来杀之不尽,除之不绝。却在此时蜂拥而来,齐聚中心。 一行人再顾不得其它。只能故技重施,退出一段距离后,以火行道术划出一个圈子,众人圈地自守。 若有人能洞穿迷雾从天空俯瞰,当能看见无数游魂在某种力量的吸引下冲刺过来,那浩浩荡荡的游魂之河,百川入海般地奔流! 而来自枫林城道院的弟子们,以及魏俨赵朗,就像是被河水冲刷的、苦涩的礁石。 不能移动,无法反抗,也不知尽头! “整个枫林城域的游魂都被吸引过来了。或许,要死在这里了吧?”王长祥苦笑。 这些游魂本不算强大,他们之前在阵中也算来去自如。可前提是那些游魂只在无神智的游荡,在生人靠近时才本能地攻击。如今这些游魂往一个地方聚拢,他们却正好挡在路上。 太多了,几无止境! 至少在王长祥勉强吹散的视野中,他们没有看到游魂的尽头。 他们不知道的是,如果说先前这里只是聚集了小林镇历年死者的游魂,同时零零散散地吸引更远处魂魄。如今便是整个枫林城域未散的游魂都往此处汇集而来。以远超它们本身能够达到的速度。 那密密麻麻划破长空的游魂之线。在整个枫林城域连成灵视中蛛网般的、令无数强者动容的景象。 “不会。”魏俨声音有些冷,他的心也是,“城主很快会赶来。”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么不想点燃那根红信,不想让那个人看到他软弱求助的样子。但是他不能。面对鬼门关这种传说中的存在,他无法为了自己的自尊,赌上整个枫林城的安危。 姜望同样注视着那些绕过“礁石”呼啸着冲向鬼门关,又在瞬间被吸收消化的游魂们。他的心情复杂,无法形容。 这些游魂大约都没有神智。所以也没有挣扎,没有嚎叫,好像也没有遗憾,没有痛苦。 但它们,都曾是活生生的人。都是一个个本应安息的、生者的魂! 那其中,或者有谁曾与他擦肩而过,或者有他曾认识的人,或者有他的邻居,他的祖父母,或者,他的父亲。 他瞪大了眼睛在这些密密麻麻的游魂中,寻找他那病死床榻的父亲。那个并不高大却一直支撑起他的天空的男人。 那些游魂都一闪而逝,电光火石般掠过,四面八方都有。他只盯着凤溪镇过来的方向,他眼睛都瞪红了可根本看不过来。 一直以来独自生活,他不想表露脆弱。后来带着安安生活,他更要有作为一个哥哥的坚强。他几乎不曾说过,但真的,好想他! 姜望好想再看他一眼,可又好害怕看到他。 好害怕那份在鬼门关面前的无能为力。 忽然之间,似乎到了某个临界点,浩浩荡荡的游魂之河在某种力量中一瞬清空。而那漩涡之上的鬼门关的虚影,无比清晰而具体。 就在下一刹,枫林城主魏去疾已身缠飓风从天而降。但那鬼门关虚影,也同时一闪而逝! 隐约中姜望似乎感觉到一缕微风拂过他的脸颊,但一晃神之后,眼前的一切都变了。 那个巨大的漩涡不见了,聚拢在小林镇的迷雾也立即散开。 一切都消散了,幽冥青天两不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章 废物、废人 “好狗贼!” 魏去疾面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几乎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那不知名的敌人以小林镇生灵为祭品,再消耗整个枫林城域历代本应安息的未散魂灵,一举凝聚鬼门关虚影。最后更是在他面前从容脱身。 而他魏去疾堂堂五品大高手,奋尽全力赶来,却连个屁也吃不到! 作为城主,他失责。作为强者,他被打脸。 他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 所以…… “废物!” 魏去疾反手一巴掌,将魏俨整个人扇飞数米! 在场数十人,无一人敢做声。尽管他们几乎每一个人都心有不忿。 就连魏俨自己,也只是默默爬起来,一声不吭。 他当然有足够的理由辩解,有足够的理由愤怒。在迷雾之前,他勇往直前。面对九宫阵,他身先破之。看到鬼门关他甘冒风险第一时间燃掉身上唯一的红信。 可以说从任何角度来说他已经做到了现阶段最好,无可指摘。 但成就是成,败就是败。军队不讲那些有的没的。 魏去疾给他开放权限,让他去道院组织人手来调查小林镇,却没能阻止事情的发生,这就是失职。 魏去疾甚至可以当场杀了他。 但是,又有什么意义呢? 魏去疾气势汹汹地来,又怒气冲冲地走了。 年轻人们有的背负着伤员,有的互相搀扶着,有的,背着尸体。就这样散去了。 这些道院的年轻弟子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死伤惨重的艰苦战斗, 一场非常艰难最终却被证明毫无作用的战斗。 从始至终他们甚至不知道对手是谁,但对手已经完成了目标扬长而去。 他们被称为废物。 …… “真他娘的……不服气啊。” 杜野虎四仰八叉地躺在宿舍床上,像一座铁塔倒卧。 他身上倒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势,损耗的根基也已经被赵汝成送来的固元丹弥补,只是需要一段时间的静养罢了。 固元丹诚然是珍贵的东西,但也没有什么不好接受的。正好杜野虎需要,正好赵汝成有,所以就这样了。他们是连性命都能相互托付的存在,更遑论其他。 但小林镇一战,实事求是的说,对参与的每一个道院弟子都是种打击。对任何一个志在超凡、渴望强大的人来说,无能为力大概就是最糟糕的事情。 或者只有赵汝成是例外吧。他已经去三分香气楼“养伤”了,据说想以险死还生的勇士状态,一举夺得美人芳心。 杜野虎不是个躺得住的人,但此刻只能躺着。想要喝酒也没人肯纵容他。因而罕见的,有些忧郁了。 凌河没有说话,他闭目在修炼。 至于姜望……此刻他在吃饭,和姜安安一起。 蔡记羊肉铺,百年老字号。 两碗香气浓郁的羊肉汤,十斤片得利落的白切羊肉。 姜安安左手抓着一个馍,右手抓着筷子……筷子抓着羊肉。之所以用抓这个词,是因为她拿筷子的姿势的确不同大概是以前没谁纠正的原因就那么五指包圆了,把筷子抓着。 与姜望一起生活久了,倒也没起初那样内向羞怯。 她左咬一口,右咬一口。吃着吃着,时不时就低头往面前一凑,美美嘬一口肉汤。脸上两个梨涡浅浅印着,满足极了。 蔡记羊肉铺可并不便宜,换成姜望自己,未必舍得来这里吃。 小林镇任务里,魏俨虽然自己吃了挂落,但还是履约为他们每个人争取到了二十点道勋的奖励,当然也有一些银两补助。对于修行者来说,这倒是最不重要的了。但对姜安安来说,可以吃好吃的,很重要。 “喜欢吗?”姜望笑吟吟地问。 “唔……嗯!”小安安使劲点头。 “以后咱们每月……”姜望默默盘算了一下积蓄,“不,每旬都可以来吃一次,好吗?” 姜安安继续点头。 她有一搭没一搭跟哥哥说着话大部分是只用点头或摇头代替回答,小手可没闲着,在点头的同时,又抓着一块羊肉,在蘸料里仔仔细细地滚了一圈,然后才满满地一口包住。 “安安啊,最近功课怎么样?”大概跟小孩聊天时,所有的大人最后都会把话题落实在这个点上,姜望自觉是一个大人了,所以也说得很自然。虽然他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姜安安吃肉的动作都顿了一下,小嘴鼓囊囊的,好容易才挤出一句,“还,还可以。” 姜望满意地点点头。 他看着妹妹,内心有一种缓缓流淌的、幸福的平静。那些战斗的艰辛,见到师兄弟死伤的难过,未能阻止事情发生的无力感……好像都淡去了。 有些事情当然很让人难过,但是眼前,眼前的生活,多幸福呀。 让人想要永远留住它。 …… 行走于王氏族地,不时地与打招呼的族人致意,王长祥从容、宁和,与往常任何时候一样。哪怕是最挑剔的族人,也没法说出一句他的不好来。 枫林城张、方、王三大姓宗族实力各方面都差不多,很难分出个高下来,但因为如今张临川高踞道勋榜第三,张氏便隐隐超出其余。王氏王长祥道勋榜第七,倒也不落多少下风。 唯独是方氏,上届天才在一次试炼中战死,本届最优秀的方鹏举被杀,如今只剩一个方鹤翎,凭重金得来的开脉丹勉强跻身内门。但在明眼人心中,方氏已经被另外两家甩开了。 这些事情不提,王长祥向来也不愿沾染俗务。虽然以他的智慧足以看穿那些热情洋溢背后的肮脏贪婪,但他始终云淡风轻。 路,越走越偏。 他终于在一座半旧的小院前停下,这里是王氏族地偏僻的一角,附近几乎都没有住什么人,院子主人便如离群索居的孤鸟。 王长祥伸手推门,木门发出吱呀的刺耳一声,惊扰了院中宁静。 与外墙的斑驳半旧不同,院子里意外的整洁精致。左方搭了一架葡萄藤,高高架起,藤架上是一张已给摩挲得光滑的躺椅。躺椅上并没有人,但躺着一只肥胖的橘猫。 人来它也不惊,只半睁着惺忪的睡眼,有气无力地瞥了一眼。 “小橘。”王长祥闻声打了个招呼。 肥橘猫扭头过去,重新眯起眼睛,竟然不屑一顾。 王长祥也不恼,继续往前走,右前方摆着一口大水缸,水缸里飘着荷叶。不时还能看到泡泡,应该养着鱼。 这时他的脚步停下了,因为他嗅到了饭香。 几乎与此同时,躺椅上的小橘也迅然起身回眸,动作一气呵成。 大堂正门前,屋檐下,摆着一方矮桌。而此时一个年轻人正从门后走出,香气来自于他手上举着的食盘。 他的面容谈不上英俊,更不能说丑陋,只是莫名的会给人一种“遥远”的感觉。大约是因为那双太过平淡的眼睛吧。 气质疏离的年轻男人半蹲下来,将食盘里的饭菜一一摆好在矮桌上。那是两碗雪白而饱满的米饭,两碟碧滴的青菜,两碟炖得糯软的猪蹄。 男人就在门槛上坐下来,抽出筷子,用筷尾顿了顿桌面,说:“吃饭。” 王长祥没有动,因为他知道那不是叫他,尽管他非常地想要走过去,一起吃这顿饭。 “嗖”地一声,那只橘猫以绝不符合体型的速度窜到了矮桌前,先是低头在那碟猪蹄前嗅了嗅,然后才似乎有些满意了,前爪搭着矮桌,开始吃饭。 王长祥张了张嘴:“哥。” 大概只有少数人才记得了。王氏如今的骄傲王长祥,还有一个亲哥哥。 其实他才是王氏嫡脉的嫡长子,宗法上最合情理的族长继承人。 但偏偏,他也是平白浪费了一颗珍贵开脉丹都没能够显化道脉的废人。令王氏饱受耻笑,平白低了另外两姓一头。 王氏一族的耻辱,王长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一章 甘于平凡 嫡亲的两兄弟,一个是道院的天之骄子,一个在家族的角落离群索居。 天地云泥的差距大概能叫人发狂,但王长吉脸上完全看不到愤郁之色。从头到尾,他都很平静地在吃饭。 好像吃饭就是这世间最重要的事。 他吃饭的速度很匀称,吃得也很细致。 属于他的猪蹄和青菜都吃干净了,最后一口米饭也咽了下去。他才看着自己的弟弟,声音很温和:“长祥,有什么事情?” “没什么大事,就是刚刚做了一趟任务,想着来跟兄长聊聊天。” “乖,把青菜吃了,只吃肉可不行。”王长吉抚摸着正在啃猪蹄的橘猫,温声劝诱,然后又转向王长祥:“说吧,你好像心事重重。” “我们去调查小林镇失联的问题,结果去了后才发现,那里都被浓雾遮掩,就连吹息龙卷也吹不开。整个小林镇到处是游魂,被以九宫为基础,布成了九宫游魂阵……小橘!”讲到这里,王长祥忽然怒斥一声。 却原来那只肥胖橘猫不耐烦王长吉总用青菜逗弄它,反爪就给了他一下,在王长吉手背上挠出三道血痕。 “你好凶啊。”王长吉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放弃了让小橘吃点青菜的努力,他用左手轻轻盖住右手手背的伤口,然后才对王长祥说:“你跟我说这些道术阵法什么的,我也听不明白。” 王长祥低了头,声音也低了下来,“但不知怎么,就是想跟兄长说一说。” 王长吉伸指揉了揉额头,“说吧,说吧。” “你知道么,兄长。有人用整个小林镇的生灵,汇聚枫林城域历年游魂,在魏城主到来之前,凝聚了鬼门关虚影离开!”这一刻的王长祥,像一个邀功的小孩子。 “鬼门关虚影?很厉害么?” “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当然不凡!有鬼门关虚影在手,就可以随时随地沟通幽冥。幽冥道术威能至少能提升一半!诸如驱鬼类的道术,完全可以跨越阶品。”说到这里,王长祥又低了眉:“不知那背后的妖人,又要仗此为祸何方。” “这事自有缉刑司处理,魏去疾不行还有郡守,城道院撑不住还有郡道院,郡道院后面还有国道院。你就别忧心了。”王长吉宽慰道。 这时小橘已经将猪蹄啃得干干净净,看也不看那碟青菜一眼,舔了舔爪子,便趾高气扬地走了。 王长吉于是起身收拾碗筷。 “我不留你了啊。”在进门之前,他这样说。 王长祥静静地看着兄长的背影转入房内,而后才回身往外走,只是在经过小橘趴卧的躺椅边时,忽然尾指一弹。 一道微不可察的风刃迅疾划过。 小橘猛地一下窜起来,惊疑不定地左右观察,它长长的胡须,这时有一半随风飘落。 “再敢挠我哥……哼。”王长祥嘴角挂笑地离开了这里。 只是他想起来,在他们还小的时候,兄长是多么的憧憬道术,多么热爱那个超凡世界。而如今无论在他面前说起什么,都再看不到那种波澜了。 他仿佛已经,甘于这样的一生。 王长祥的步子,终究没法子轻快起来。 …… 今日师长讲的是丁等中品道术火焰刀,算是丁等下品道术附焰的进阶,也是火行道术的基础之一。 乃是聚火焰成刀,直接以炙热的火行元力杀伤对手,对于阴鬼之类的秽物也有不小作用。 其实道术到了这里,就已经强过一般的凡铁所铸武器。 关于这么道术的印决与注意事项姜望都已熟记,这时却忽然想起魏俨的长刀来,那柄刀锋锐绝伦,绝不是一般的武器。因为以魏俨的实力而论,凡铁于他只是累赘。 他又想到黎剑秋常年悬于腰侧的佩剑,心想那必定不凡。 想着便有些眼热,他的剑上次砍完怨鬼便已半废,回来掏钱换了一把,仍是普通的镔铁剑。真正厉害的剑器,他买不起,也没门路。 只是不知道那些以武入道的大武夫,手中武器又是何等威能? 他想得入神,以至于没有注意到课上的气氛。直至凌河悄悄推了推他,这才反应过来。 授课的讲师是个快六十岁的老头儿,很有些古板严厉,姓萧。学员私下里都叫他萧铁面。 此时的情况是萧铁面讲授完技巧,随机抽了几个学子演练。抽到方鹤翎的时候,他竟磕磕绊绊地完成了这个道术,虽然那火焰刀的火焰摇摇晃晃,但毕竟是完成了。 就连萧铁面也有些满意,但这厮忽然说道:“姜望师兄还在我前面开的脉,不如也来试试这门道术,若有什么不顺遂的,正好向咱们师长请教。” 于是萧铁面的目光就落到了走神的姜望身上。 惨了。姜望想。他从蒲团上起身,老老实实道:“我还没奠基呢。” 同期进入内门的方鹤翎都已经能够施展道术了,他却还没有奠基成功,其他学员看来的眼神便有些怪异。 “还没奠基就不用听讲么?”萧铁面瞪着眼睛道。他最讨厌的就是偷奸耍滑的学子。明明踏上了超凡之路,却不懂得珍惜,只把它当做在凡夫俗子前炫耀的资本。 “我知错了。”姜望很光棍的低头认错。 萧铁面冷声道:“回去把《紫虚经》抄录一百遍,抄完之前我的课你不用来了。” “是。”姜望低头应了,心里暗暗叫苦。紫虚经的全称是《紫虚高妙太上经》,乃是玉京山一脉的根本道典,每个玉京山一脉的道士都可以说是滚瓜烂熟。实在已没有抄录的必要,萧铁面这纯粹就是惩罚了。 最重要的是,这道典全篇近三万字……这得抄到什么时候去? 但他知道不能不应,不然以萧铁面的脾气,直接撸袖子揍他都有可能。 接下来的课业姜望努力打起精神,丝毫不敢懈怠,好容易捱到萧铁面负手离去,方鹤翎又嘚嘚瑟瑟地晃了过来。 “哎呀姜师弟,实在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居然还没奠基呢!”修道无岁月,向以修为论序,方鹤翎也非常自然的把师兄改成了师弟,语气很是惋惜的样子:“开脉之后,我耗时五十三天才奠基成功,自觉已是太慢,心中惭愧。想着以姜师弟往日的威风,应该早就奠基了才是……唉,你说这事闹的。” 庄国道院通用的奠基阵图归元阵一共有八十一个阵点,以每日两次冲脉修行共计两颗道元的收获来看,五十三天奠基怎么也不能说慢了。因为这当中还有许多挪移阵点出现差错而导致的进度停滞。 目前整个城道院奠基最快记录是祝唯我,他九天便奠基成功,超越历届所有记录。从这个匪夷所思的速度来看,他的道脉真灵绝不可能只是姜望这种土蚯真灵的级别。但具体是什么级别的真灵,涉及个人,无从探知。 话说回来,以枫林城道院弟子的一般情况来说,六十到九十天才是正常情况。 也就无怪乎方鹤翎自鸣得意了。 他并不掩饰目光中的挑衅,也很想看到眼前这个骄傲的家伙恼羞成怒。甚至已经在脑海中模拟接下来的战斗如何以道术精彩绝伦地解决这个只可倚仗剑术的土包子。 但姜望只是笑了笑,转身离去。 毫无愤怒,满不在乎。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二章 逢于星河 如之前的每一天一样,顺利完成了冲脉修行,再催动新生道元在通天宫里排准位置,让自己距离奠基更近一步。 结束了冲脉修行之后,姜望并没有休息,而是在书桌前就着油灯,开始抄录起《紫虚高妙太上经》来。 因为只有兄妹二人住着,他们住在正房,所以直接把南房充作了书房。 师兄们早就提醒过萧铁面的不近人情,所以姜望抄录的态度很端正,一丝不苟。传授道术技巧的课程重要性不必多说,每少去一堂都是巨大损失。所以姜望尽量抄得又快又好。 直到…… “哥哥,你在干什么呀?” 姜安安不知什么时候摸进了书房,正睁着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满是好奇。 “……”姜望说,“练字。” “怎么突然要练字呀?” 姜望正色道:“常言道,字如其人。以字观人,可以知诚伪。这些先生都教过的吧?练字是很重要的,安安也要记得多练。” “那还要练多久呀……” “……挺久的。”姜望道:“今天你先睡吧。” “哦……” “怎么啦,有什么事吗?” “没,没……” 转身离开书房,姜安安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 臭老头,罚我抄那么多字。现在书房也被占了,我去哪儿抄呀。 倒不是书房容不下她和姜望两个人,只是,她不想哥哥知道她被罚抄了。 姜安安想了想,搬了一个小凳子到卧室里,拿出纸笔铺好,自个儿就蹲在凳子前开始抄了起来。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她扭头看了一眼书房,灯还亮着,嗯,继续抄…… …… 月在中天,姜望揉了揉手腕,将墨迹吹干,灭了油灯,起身回到卧房。即使是以他的体力和速度,这时也还远远没有抄到一百遍,但此刻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因为今夜是九月十五,太虚幻境里福地挑战日。 回到卧房的时候安安已经睡下了,姜望给她掖了掖被角,然后躺回自己床上。 手心银月印记显现,开始发热。姜望闭上双眸,神识已入太虚幻境。 日晷上的墨字已变更:【青玉坛之主已确定挑战,一刻之后,挑战开始。】 青玉坛主人终于决定挑战了! 看到这行字,姜望心中既有时不稍待的紧迫感,却也有一丝靴子终于落地的轻松。 在已经过去的八月十五,青玉坛主人同样选择了弃权,看来在过去的日子里左光烈给其人留下的阴影太重。但这也同样说明,在弃权多次后的这轮挑战,对手势在必得。 姜望没有做多余的事情,只清空心思,默默地等待时间到来。 当日晷终于发生变化的时候,姜望身下一块圆形玉色石台同时凸起,而后托举着姜望离开洞真墟福地,飞入灿烂星河中。 这方石台形制简单,更无什么装饰,但自然有一种古老的气息流转。台面上痕迹斑驳,刀痕、剑痕、灼痕、焦痕……难以计数,又有着强烈的肃杀气质。 姜望明白,这就是自己的论剑台了。自从得到虚钥,进入太虚幻境后,他还从未使用过论剑台。一则是因为他清楚以自己的实力恐怕在太虚幻境中除了被虐杀根本没有锻炼效果,二则……是因为每次驭动论剑台,都需要耗功十点。 除了福地的自然产出,姜望并不能在论剑台上获得收益,因此更舍不得消耗。尤其是在体验过紫气东来剑诀的强大之后,就更知道功的珍贵。 不多时,姜望便已可看见星河深处迎面飞来的同样形制的论剑台,论剑台上立着一个黑衣飞扬的身影。两座论剑台在星河中瞬间加速,对撞在一起。 两座小台,合成一座大台。姜望和对手就分立在论剑台两侧。这合并扩张后的论剑台与之前并无差异,只是大小不同。目测方圆足有百米,姜望心知,这才是真正的斗场。 因为太虚幻境的特殊规则,姜望并不能看清对手的样子。但他听到了对手的声音。 “自上次惨败阁下之手,为这一战,我已经准备了整整半年!”青玉坛主人说,“终于修成远古之时君子九剑的残招,请君一试!” 远古之时的君子九剑?听起来就很强的样子……儒门弟子? 姜望这样想着,已经暗运真元,准备应对。在太虚幻境中消耗的真元并不真实,所以他敢于倾全力一战。紫气东来剑诀本就是超凡剑典,在充沛真元的灌注下,才能够真正发挥威能。 因而接下来他将展现,从未现于人前的、最强的状态。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然后,姜望听到青玉坛主人这样轻诵了一句。 于是他看到了一柄剑,一柄看起来普普通通、毫无特异的剑,它只是向前、向前,前面有山,它刺破山,前面有河,它切断河。前面是高阔无垠的天空,它也直刺天空! 它百折不挠,它一往无前。 破石,伐林,斩妖,诛邪……这一剑刺向所有阻挠它的事物,无论那是什么! 姜望还握着他的剑,通天宫里积攒的道元正在奔涌,紫气东来剑诀的杀法几乎已融入本能。但那柄剑,已经刺入他的心脏。 他已战死。 青玉坛主人看着忽然空荡的论剑台,一下子愣住了。他对失散在历史长河中的君子九剑有相当的信心,但他也记得对手有多么强大。 可这一战,完全是碾压,横扫。 他胜了。 青玉坛之主,不对,现在已经是洞真墟之主。福地二十三的新主人,愣在论剑台上,心潮澎湃。 而降至青玉坛的姜望,此时也已经接受了战败的事实。 按照上三十六福地的产功规则,每一级一百点功的递增。这个月他将只能收获一千七百五十点功,少了整整一百点。 太虚幻境中的福地只是一个名目,倒与现世真正的福地无关。因此从洞真墟到青玉坛,环境并没有变化,仍是一个仙气氤氲的梦幻空间,就连那日晷也是相同。唯一变化的,就是产功而已。 姜望想了想,默唤出演道台。 他八月的一千八百五十点功未动,再加上九月产出的一千七百五十点功,共累积有三千六百点功。姜望将这些功全部投入紫气东来剑决,开启推演。 那远古君子九剑带给他的震撼太大了,那是他根本没办法反抗的剑术。连一丝一毫的机会都没有,所以他需求更强的剑典。哪怕倾尽目前所有。 青竹案上的玉书稍作变幻,便忽然停了下来。然后一行墨字出现在玉书上,【当前剑诀已到一层演道台极限,无法推演。剩余功:三千五百九十点。】 姜望眼皮跳了跳,这破演道台,没有推演完成,却还是扣了十点功! 原来演道台对功法道术的推演,并不能无限拔高,而是有其固有基础和极限。并且不同等级的演道台,所能探索的极限也不同。 而紫气东来剑决本就是在世俗武学的基础上进行的推演,它已经到顶了。除非演道台升级,否则无法再进步。 姜望身上再无更强大的招数,他也没有再上论剑台找虐的想法,因此稍稍整理心情,退出了太虚幻境。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月已平白少了一百一十点功。 想到这里,姜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哥,你干嘛呢?”房间里响起姜安安的声音,很是关心的样子。也不知是半夜醒了,还是先前根本就没睡着。 姜望没好气道:“我在熬夜,熟了叫你。” 黑暗中姜安安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好吃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三章 气冲斗牛 修行这种事,并不是闭门苦修日夜不辍就能一日千里,事实上入世的经历和各种战斗也同样重要。这也是庄帝设道勋榜激励修行者去完成各种任务的原因之一,并不是朝廷没办法处理那些事情,而是这种历练能够提高修行效率。也非独是庄国如此,天下各国各流派都有类似的制度。 以小林镇一战为例,斩杀怨鬼之后,姜望的通天宫中足足生出了十余颗新道元,那并非通过冲脉修行完成,而是在激烈的战斗之后,在余韵里自然孕育。 道元是意与力的完美融合,是万物之灵对天地本源的真实反馈,也是一切强大的基础、超凡的根本。 这就是赵汝成请大家喝花酒的理由大家作为修行者,需要完满自己的人生经历。 凌河这种端方性格自不肯同流合污,所以他负责这一天接姜安安下学堂,然后带她去玩。 杜野虎求之不得,姜望半推半就,他本来以要照顾小安安为由虚伪的拒绝,但在赵汝成很快“安排”了凌河之后,一切皆大欢喜。 还有一个黄阿湛,他当时正在跟杜野虎喝酒,听说这等好事,几乎是抱着杜野虎的大腿一路被拖过来。好在赵大少财大气粗,并不在乎多几个闲杂人等。 整个枫林城最好的青楼,三分香气楼。最豪华的包间,最贵的姑娘。 自从搬出来跟安安一起住,大家除了在道院里上课,私下聚在一起的时间就很少了。酒过三巡,姜望便请姑娘们先离去。 “哎哎哎,别走啊。” “姐姐,好姐姐,我跟你回家!” 面红耳赤痛哭流涕的,自然是黄阿湛,他刚刚缠着每个姑娘喝了不下七八个来回,这会很有些上头。简直要十里相送,情深难舍,很想把自己的童子之身交代在这里。但姑娘们都笑嘻嘻地拒绝,鱼贯而出。 他们都是修行之士,当然不太可能真的胡天胡地。对于修行者来说,在打开天地门之前,保持元阳之身很有必要。 所以姜望始终保持清醒。 而杜野虎其实只是要喝酒,在哪里喝、跟谁喝都是其次。 全场也只有黄阿湛恋恋不舍,他求助般地看向赵汝成,在他看来,他俩才是同道中人。但赵汝成只是摇了摇头,他特地请的姑娘没来,难掩失望,“庸脂俗粉,真是无趣。” “这还庸脂俗粉,这还!”黄阿湛几乎跳起脚来,“那杯子多大!不,那衣服多圆。不对,那钗子多白……” 他最后放弃了,痛哭失声:“呜呜呜,哪里庸俗了?” 姜望:“……” 赵汝成:“……” 杜野虎一巴掌盖他头上,“喝多了就睡觉吧你,梦里啥都有。” 不理顺势就趴在桌上鼾声如雷的黄阿湛,姜望盘算了一下,说道:“这段时间我零零散散做了些任务,拿了15点道勋。加上之前攒下的25点,有40点了。道勋我暂时用不着,先转给你们,你们谁的道勋够了,就先换一颗开脉丹。” 他说的你们,自然是指赵汝成和杜野虎,当然还包括不在场的凌河。都是自家兄弟,若定要论个次序,没来得生疏了。因此最好就是谁的道勋最多,就先给谁。 道脉外显是大事,是超凡的第一步,当然越快越好。 “我可不要。”赵汝成懒洋洋地,半靠着椅子。对于修行,他好像也确实一直无所谓,全凭天赋混着。 “我也不需要。”杜野虎闷了一杯酒,忽然说:“我要走了。” “走,去哪里?”姜望问。 “之前魏俨问我要不要去军中,我想了几天,已经决定了,明天就走。” 这话实在突然,赵汝成一下子坐直了,“虎哥,你可得想好了。” “想好了。”杜野虎咧嘴笑了笑,“魏俨说我更适合兵家的路子,我也这么觉得。” 话是这么说没错,姜望和赵汝成也都知道,杜野虎体魄异于常人,气血雄浑,的的确确是兵家种子。但整个庄国都是以道修为主,庄国的兵家强者实在不多。 就连如今庄国名义上的军事最高统帅,大将军皇甫端明其实也是道修强者。整个庄国缺乏其他流派修士的土壤,当然也包括兵家。甚至魏俨本人,也是修的道术。 杜野虎若选择这条路,就意味着他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成体系的修行空间,而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兵家修行法。 并不是说兵家不够强大,究其原因,庄国之所以能在雍国的虎视眈眈下和平这么久,道门的支持是很重要的因素,庄庭腰杆不够硬,不可能像秦庭楚庭那样兼容并包。庄国以道修为主,也只能以道修为主。 可姜望偏偏说不出阻拦的话。因为他太知道杜野虎的性格,这汉子心中腾着一股火,炙烈且狂野,不服输,不肯输,当然也不愿意被姜望越拉越开。可那些道典他看着就头疼,实在相性不合。而他的体魄、血气,也的的确确天赋卓然。如果是在陌国,或者其他兵修盛行的地方,他必然也是备受瞩目的天才。 “魏俨是替谁招的你?”姜望问。 “九江玄甲那边出现不少缺额,分到咱们枫林城也有几个名额。魏俨觉得我合适,就推荐了我。” 大概杜野虎的勇猛直率很对军人胃口,小林镇任务之后,魏俨倒是与他建立起了友谊。 至于九江玄甲……那几乎是庄国之勋,是整个庄国杀力最强的军队,声名更在拱卫庄都新安的白羽军之上。 事实上正因为九江玄甲的存在,九江城以一城之地,也常常被人称为庄国第四郡。它名义上划归岱山郡治下,实则高度自主。九江城城主同时也是九江玄甲的首领,这个传统从立国延续至今,可见其特殊。 “即使是去了九江玄甲,也还是需要道勋的。”因为杜野虎即将参军,姜望心里已经决定先把自己的道勋转给他了。 “不需要。”杜野虎仍是摇头,他并非矫情,他也不是矫情的人,他大大咧咧地道:“既然走兵家的路子,我就不打算服开脉丹了。当然要走兵家最传统也是最古老的路子!” 所谓的兵家传统,指的是修行者并不依靠丹药,而是选择以气血冲开道脉。之所以已经可以被称之为“古老”,是因为在这条路上能成功的人千中无一。失败者最好的结局也都是沦为废人,更多的身死当场。 须知每日两次冲脉修行,升华气血,凝聚道元,便已是一般人修行极限。而汇聚磅礴气血,直接冲开通天宫,外显道脉,这又是何等凶险? 但也正因为其凶险,反而被兵家那群疯子奉为正统,推崇备至。 一旦功成,好处也是极大。以此法开脉成功的兵家修士,成就往往超出常人。 姜望和赵汝成都沉默了,他们感受到了这头老虎的决心。 “所以,道勋先转给老大吧。我的也给他。”杜野虎轻描淡写地截断自己后路,直接拎过酒壶,灌下了半壶酒。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四章 四灵炼体 杜野虎是屠户的儿子,因为油水足,从小就膘肥体壮,经常一个人追着七八个同龄孩子打,号称杜家镇小霸王。也因此被老杜三天两头一顿暴揍,越揍越结实。 他的名字是老杜用了整整两斤下水,跟一个老和尚换来的。 庄国以道门为国教,佛门的境遇自然不会很好,老和尚守着方圆百里唯一一间破庙,饥一顿饱一顿。见了猪下水好像猫见了鱼,那眼睛都冒金光,跟佛祖显灵似的。 杜野虎当时死活抱着那两斤下水不松手,他也馋啊。虽然身为屠夫的儿子,没少沾荤腥,但那些边角料根本不够他吃。 他哭着喊着说不要什么大名,只要吃猪下水,自己叫柱子就好,叫猪下水也行。 老杜面子上挂不住,拎起来就是一顿暴打,打得最后老杜都累了,小杜还抱着那两斤下水呢。 老和尚当场表示可以跟小杜二一添作五,一人吃一半,并表示这小子性格刚强、桀骜难驯,叫野虎正好。 杜野虎有了正式的名字,却还是整天不干正事。自从认识了老和尚,就天天跟着他屁股后面跑。老和尚什么业务都有,算命啦求雨啦驱邪啦,各种坑蒙拐骗。但杜野虎只跟他学会了喝酒。 老杜担心儿子一不小心出了家,时不时就拎着杀猪刀到破庙里看看。好在没过多久,老和尚就离开了。离开得悄无声息,连一句告别也没有。 后来这个破庙就被拆了,改成了土地庙。 再后来没多久,老杜就出事了。 起因只是一件很小的事,镇里一个捕快觉得自己买的肉分量不够,责骂老杜缺斤少两。按说赔个二两肉这事便结了,偏偏老杜也是个犟的,抄起杀猪刀便钉在案板上,表示随便去哪里过称,要占便宜,没门。 那捕快颜面上过不去,一时冲动就捅了他一刀,结果当场死了。 杜夫人跑到衙门里去告状,这案子倒也简单,人证物证俱全,但偏偏,那捕快的姐夫,正是杜家镇那小小官衙里的老爷。 案情稍一折腾,于是就变成了屠夫老杜持刀行凶,捕快无奈反击,失手杀人。最后罚俸半年。 可怜的老杜虽然杀了一辈子猪,可哪里有杀人的胆子?杜夫人一口气咽不下去,撞死在衙门里。 杜野虎那天领着一帮孩子跑到了隔壁镇的河里捉鱼,回家的时候家没了。 他于是拎起了老杜杀猪的那把刀,大白天的冲进衙门里,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个捕快和他的姐夫,一起砍死在堂上。 那年,他才十三岁。 这案子后来惊动了城主府,老城主在调查之后特赦杜野虎无罪,还破格将他招进了道院。 这就是杜野虎的故事,他从小就是个犟脾气,决定了的事情,谁也无法改变。没办法,他爹,他妈,都是这么犟。 …… “功法……应该已经给你了吧?”姜望想了想,问道。 杜野虎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册子,就那么随意地丢在姜望面前的桌上,“喏,一部白虎炼体决,还是残本。说是军里的通用版本。” 这种功法当然不能外传,但杜野虎绝不相信姜望会害他。 姜望将这部兵家功法拿起来,随手翻了翻,也不多说,起身道:“我有点事出去一下,你们等会儿我。” 留下赵汝成跟杜野虎叙话,姜望起身出门,随意找了个没人的房间,进去反锁。然后催动虚钥,进入太虚幻境中。 召出演道台,将这部残典放上去开始推演,日晷上的功不断减少,一直到190才停下。 这部功法的推演,足足耗去了3400点功,几乎是紫气东来剑诀的两倍!也到了目前演道台的极限。 当然这也是因为,这部功法虽是残本,但怎么也是兵家修行法,真正的超凡功法,比紫气东来剑诀的底子要好很多,上限自然也高得多。 待到推演完成,姜望接过全新的功法看了看,发现它不仅仅是补完了白虎炼体决的残篇,还进行了开拓与进化,如今分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篇,最后四灵合一,威能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姜望退出太虚幻境,拿起功法离开。刚刚推开门,就看到一个俏生生的红裳佳人立在门口。其人眉眼如黛,秋波涟涟,只是一个匆促的眼神瞥来,便是无尽的风情隐约。 她眸中含情,红唇微动,似乎要说些什么。 “借过。”姜望从她身边走过。 倒不是姜望真有这么不解风情,而是他刚刚从太虚幻境出来,有一种险些被人撞破隐秘的惊慌感,再美的佳人他也无法欣赏了。 饮酒真的误事,姜望暗暗警惕。他竟然直接在三分香气楼这等鱼龙混杂的风月场所进入太虚幻境,这完完全全是有些忘乎所以。 姜望匆匆走回赵汝成的包间,静待了一会儿,确定没人跟上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坐回原位。 将白虎炼体决还给杜野虎,新推演成的四灵炼体决只存在于太虚幻境中,还需另外抄录。 “你什么时候走?”姜望问。 “明天一早。”杜野虎说。 “明天我们送你……” “笃笃笃~”敲门声不合时宜的响起。 “进。”赵汝成随口道。 进来的是三分香气楼的老鸨,一个脂浓粉厚的艳装妇人。 “哎哟喂~咱们赵公子真是越来越英俊了。”那妇人调笑着,还伸手作势往赵汝成脸上摸,显得十分熟稔。 赵汝成往后一让,故意瞥过她胸前裸露半截的雪腻,“别靠太近,我晕胸。” 老鸨做作的娇笑了一声,“讨厌~之前你可没这个病~” “之前你们三分香气楼也没这么端着啊!” 老鸨眉头一皱:“可是小店有什么服侍不周到的地方?是不是刚才那些贱婢怠慢贵客?” 赵汝成也就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说呢?我今天砸了这么多银子,你都不肯让妙玉出来见我一面?三分香气楼名满天下,难道只有这等吊着恩客的手段?” 三分香气楼是真正名满天下的风月场,在列国都有分楼。楼主神龙见首不见尾,但艳名传遍天下豪杰之耳,号称艳绝天下。 但凡见过她的男人,无不甘为裙下之臣。这其中不乏实权大将,名门贵胄,甚至传说中更有一国之主、一派之尊,都对她痴心不改。 三分香气楼的底蕴,无疑是可怕的。开在枫林城的这处小小分楼,虽然没有什么高人坐镇,但仅凭三分香气楼这个名头,便足为本城最具格调的风月场所。 正因为三分香气楼的背景,老鸨才底气十足。但也同样因为这个背景,她绝不敢让三分香气楼的名气受损。因而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有没有可能……”这时候一个令人酥软的声音接下话题,身着大红衣裙的女人婀娜步入。红色是不容易穿得好看的颜色,容易陷入艳俗。但她却恰好合适,或者说她本身就是“艳”这个字最好的诠释,不会被遮掩。 她走进房间来,用那双秋眸绕了房里众人一周,最后含羞带笑地落在赵汝成身上,“会不会不是妈妈拦着不让我见你,而是我不想见你呢?” 她自然便是妙玉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五章 你只是太无聊 相较于那些名扬于大国名城里的三分香气楼,开在枫林城的这处分楼大概不值一提。但只要见过妙玉的人,都不会这样说。 方家如今的主事人之一方泽厚,也就是方鹤翎的生父,方鹏举的伯父。其人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更是独立拓通了云国商路,能力与名望兼具,隐隐便是方家下任族长。这样的人物,便对妙玉姑娘痴缠不已。每趟行商归来,第一件事必是来三分香气楼消遣。 如此之事,不胜枚举。方泽厚不是第一个拜倒在妙玉裙下的大人物,也不是最后一个。 而贪花恋草的赵汝成,也正在其间。自从他听说妙玉的艳名之后,便一掷千金,几乎把三分香气楼当成家来住,大有不得手誓不罢休的气势。 “不会有这种可能。”赵汝成很是平静地说,“抗拒见我的女人,迄今还没有出生呢。” 他同时在心里补充,姜安安当然不算女人,她还只是个小屁孩。 妙玉微微颔首,似是表示同意:“的确,赵公子长相是一等一的俊俏,出手更是一等一的阔绰。实力不俗,家世又好,前程远大,一颗心玲珑剔透,一张嘴蜜里调油,又有哪个女人能够抗拒你呢?” “但是。”她说但是,眉间忽起一丝哀怨,叫人迫切地想要帮她抹去,“但是你不够喜欢我啊……” 好像赵汝成不够真切的喜欢,令她哀愁。 “嘿嘿嘿……” 一阵十分猥琐、十分突兀的笑声,打破了场间气氛。 却是黄阿湛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但醉意又未完全散去。这刻正拄着下巴,一脸痴笑地看着妙玉姑娘,“嘿嘿嘿……” 不用说,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姜望掩面不语,他倒是认出来了妙玉就是他先前撞上的红裳女,但这种环境里他是没什么发言权的。 杜野虎顺手就想把黄阿湛拖出去宰了,以免再这样一起丢人。正在考虑值不值得在从军前背一桩命案。 “怎么叫不够喜欢呢?”唯有赵汝成丢人不丢阵,一脸镇定,仿佛完全不认识黄阿湛,尽显花丛老手的道行,“我从来没有追逐一个女人这么久,自从见到妙玉姑娘之后,我在三分香气楼待的时间,比在城道院都要多。我的喜欢都要溢出来,都快淹没这里了。” 他起身离席,翩翩地向妙玉走近。 “这里。”他按着自己的心。 不得不说,此情此景,此等俊俏样人。饶是老鸨一生经得无数风浪,此刻也目泛迷晕,竟有些摁不住心动。 但妙玉只用一句话就拦住了他 “你不是真的喜欢我,你只是太无聊了。” 赵汝成挂在脸上的迷人笑容散去了,他止住脚步,不再往前。 “我现在的确不喜欢你了。”他说:“我讨厌太聪明的女人。” 姜望一直知道,赵汝成是个很怕麻烦、也很无所谓的人。他好像没有什么在乎的事情,得过且过就是他的人生格言。 他挥金如土,荒废光阴。像浪费金钱一样,也浪费天赋。但这都是他自己的事,谁也没资格干涉他。 所以他能够理解,赵汝成嘴里过于轻浮的喜欢和不喜欢。 然而话又说回来,在青楼妓馆里聊喜欢不喜欢,本身就是一件幽默的事儿。 “走了走了回家了,我还得给安安做饭去呢。”姜望起身说道。 “三哥。”赵汝成一脸诚恳地看着他,“咱打包点菜回去行么?别自己做。” 那边杜野虎也凝重点头,一脸的心有余悸:“安安还是个孩子。” “……”姜望面色难看,“还走不走?” “走走走。” 杜野虎一把架起黄阿湛,不理会他的挣扎痴笑,一行人一哄而散。 妙玉就那么笑吟吟地看着他们离去,什么话也没说。 但她的手指轻轻一绕,在众人不知情的状态下,一颗准备多时的白色粒状物,就悄然落在姜望的后背上。 并且渗透了进去。 …… 杜野虎送他烂醉的酒友去了,赵大少自然是回府休息,姜望独自去了道院的宿舍接安安。 接到姜安安的时候她情绪明显不是很高,小嘴鼓鼓的,也不知在生什么闷气。 “怎么啦我的小安安?”姜望笑眯眯的,十分和蔼可亲。 “没事。”姜安安噘着嘴说。 “那就好。”姜望招了招手,“回家吧。” “……”姜安安都惊呆了。难道真的不打算多问一下,再关心几句吗? 那边凌河也不做挽留,只挥挥手,“安安再见。” 姜望明白,恐怕这位大哥早就想着修炼了,只是碍于要照看姜安安而无法投入。他的天赋不算顶好,但勤奋确是一等一。 “凌河哥哥再见。”姜安安虽然不太开心,但基本礼貌还是有。 “对了。”临走之前,姜望顺嘴般地说:“我们几个的道勋都转给你了,凑一凑应该距离开脉丹不远了。你加把劲,早点去换。” 凌河沉默了一会,才说:“应该先给汝成的,他年纪最小,天赋也最好,不该浪费。” “他没有兴趣。”姜望索性一并解释了,“然后虎哥打算去九江玄甲,走气血冲脉的古兵家路子。” 凌河没有再推让,只是说道:“好。” 他知道,赵汝成的没兴趣是真没兴趣,杜野虎的决定也是真的没人可以挽回。他能做的并不多,现阶段想做的事就是,最好能不浪费这些道勋、这些情谊。 “回家咯。”姜望一把举起姜安安,让她坐在自己的右肩上,脚步稳健地往家里走。 姜安安忽然就高兴起来,“驾”了一声,小腿在姜望身前乱晃。 离开道院的一路上,她还兴致勃勃地代表姜望发言。每当有人打招呼“姜师兄好”的时候,她就脆生生地回:“你也好呀。” 姜望也随着她,便只点头示意。 “凌河哥哥是不是很无聊啊?”回家路上,姜望随口问道。 “还没下学,他就在门口等着啦。人家下学后还有事情要忙,他也不让,一直跟着我。”姜安安咬着手指头说。 凌河是宽厚可靠的性子,让他帮忙照看姜安安,最是稳妥不过。形影不离也只是基础操作。 “你能有什么事情忙。”姜望一边说,一边把她的手指头扯下来,“别咬指甲。” “嚯!”姜安安气得当场就要跳下来,想想离家还有一段路,便算了。“我忙得很咧,懒得跟你说。” 姜望也不甚在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凌河哥哥人很好的,安安对他要有礼貌。” “不可以甩脸色。” “别咬指甲了。” 声音就这么渐渐远了。 “知!道!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六章 秋将尽 照例做过晨功、吐纳道元之后,姜望就把姜安安送去了学堂,然后转去城外,送行杜野虎。 这年头出远门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而是充满生离死别的辛酸。 人类之所以聚村而居,聚镇而落,聚城而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那些杀之不尽的野兽,乃至藏于山野间的凶兽、妖兽。 城镇是安全的,除此之外就是那些官道了。倒不是说烙刻于官道上的阵纹有多么万无一失,庄庭不可能也没办法有那样巨大的付出,事实上那些阵纹的效果多为震慑。 更有用的手段是,庄庭会调集强大修士定期清扫这些道路官方称之为“犁地”以确保那些没有灵智但直觉敏锐的凶兽记住危险,不敢轻易靠近。 以杜野虎的实力,只要走官道,倒也没有太大危险。 姜望赶到城郊的时候,赵汝成凌河都在,除此之外再无他人。兄弟几人中,杜野虎性情豪迈,朋友最多,但他不喜扭扭捏捏的儿女情态,所以并未把入伍的事情告知其他人,而是托凌河事后代为传达。 野地上摆了一桌酒席,毫无疑问是赵汝成的手笔。 姜望从怀中掏出连夜抄录好的《四灵炼体决》,递给杜野虎。 杜野虎只翻了两页便虎目放光,“老三,好东西啊!” “我看看,我看看。”赵汝成特别好奇地凑过来。 但只看了几行就扭头,“炼体啊,那得多累。” “这么好的功法!”杜野虎恨铁不成钢,“你再看几眼就不舍得放了。” 虽然一眼就看出这部功法是白虎炼体决的完整升华版,但他没有问姜望的来源。姜望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甚至姜安安都有自己不愿告人的小心事,没有穷根究底的必要。 他也没有独占的想法,这部功法他一眼就爱上了,更希望其他几个兄弟能不错过。 赵汝成摆摆手,“太长不看。” 杜野虎转向凌河,凌河摇了摇头,“我现在以开脉稳定通天宫为主,别的功法暂不能分心。” 他是稳重的性子,一步一个脚印。几兄弟的道勋凑在一起,便只差二十余点道勋了。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做任务,但入品的任务他的实力应付艰难,更多是跟在师兄们后面做一些边角工作,因此获得的道勋也极少,通常一点两点的加,有时候甚至一无所获。可不管怎么说,他终究是距离超凡越来越近了。 姜望则笑吟吟的:“我也会用这部功法炼体,等咱们再见面的时候,便看看谁修得更深。” “剑术天赋我不如你,这兵家修行法……嘿嘿,你等着瞧吧。”杜野虎信心十足。 “那就,新安见!” “新安见。” 姜望等人去新安城,自然是晋入国道院之日。而杜野虎去新安城,也至少得做到九江玄甲里的实权将军,才能去庄都演武。 对未来多么恢弘的想象,都在少年人的闲语中。 几兄弟随意吃了几口,聊了几句。除了从不饮酒的凌河外,剩下三人都连饮三大碗,权为饯别,倒也没谁泪沾衣襟。 然后,杜野虎对着西南方向也举了一碗酒,但什么都没说,只是倾洒。 众人都知道,他是在跟谁告别。 杜野虎这次去九江,是自南门出,走官道。而通往绿柳河边的小径,正在西南方向。 九江玄甲的招募,从兵部至道院都大开方便之门,毕竟这支军队说是庄国的颜面也不为过。所以他离开城道院倒也不需太多程序。 该说的话早已说完,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走啦!” 最后,杜野虎只这样说了一声,便背了包袱,赤手空拳的上路了。 其时,无风无雨,云层渐开。 而秋日将尽了。 …… 林正伦作为望江城林氏的旁支子弟,最近出尽了风头。 先是娶了一个寡妇,被人嘲笑,但他却不以为意,婚后夫妻恩爱和睦。过不得几天,他便撬开了枫林城的药材市场,这在极重商业的望江城,无疑为他赢得了相当的认可,更借此开始掌控林氏内部的药材生意。 说不得便要旁支变嫡脉,麻雀成凤凰了。 这时人们才知道,他娶的那个寡妇可不简单。人家带着嫁妆呢!整个凤溪镇上商誉最好的药材店。 谁不知道枫林城的药材生意全看凤溪镇的收成?而在凤溪镇里,姜氏药铺那是远近闻名,隐执牛耳。当然,如今也改姓林了。 当初林氏的药材想方设法往枫林城挤,却进展艰难,谁也没有想到这林正伦另辟蹊径,靠一桩婚事破局。倒令不少后知后觉的人懊悔,毕竟那寡妇本身姿色不俗,更遑论有如此收益呢? 望江城上望江楼,坐在望江楼里眺望远处,浩荡清江如蛟龙般的身躯便腾挪在眼底。 林正伦坐在主位上,与近来新结识的好友推杯换盏,听着在座众人的如潮马屁,好不得意。 蹬~蹬~蹬! 上楼的声音如此清晰,林正伦转过头去,正要看看是谁这么没眼色,他林大官人明明已经包下了这一层啊。 这一看,与他同坐的众人便已纷纷起身。 “林少爷。” “林少爷!” 姓林的少爷有很多,但能让在座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点头哈腰的,便只有一个。那就是林氏族长的嫡子,林氏已经确定的未来族长,林正礼。 林正伦下意识的便要起身,但强行按捺住了,便坐在原位,含笑道:“正礼弟,今日怎么得空来望江楼?我已包下了这层,你们随意玩耍便是,开销都记在我账上。” 是啊,论起来,他还是这位林少爷的兄长呢。以前位低人轻没什么好说,如今凭借好大功劳跻身嫡脉,论一论辈分,排一排座次,也是应有之义。 纵然他不可能跟林正礼争这林氏族长的继承之位,但他眼看就要掌握整个家族的药材生意,自然是有坐着说话的底气。 此言一出,跟着林正礼身后的公子哥儿们便都笑了。他们都是各个权贵之子,纵然笑得莫名其妙,林正伦也不好说什么。 倒是林正礼本人平和得很,他还对拱手林正伦行了一礼,“正伦哥客气了。” 在林正伦的殷勤相邀下落了座,林正礼便笑道:“一直以来也没甚么机会,今日既然得巧遇上了,小弟正有些话要与兄长说。” 林正伦颇为自得地顾盼了一番,意思是你们瞧瞧,林氏未来的族长多么尊重我? 嘴里却着意谦虚道:“正礼弟客气了,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为兄痴长几岁,也总有些人生经验能说与你听。” “那就好。”林正礼笑了笑,“枫林城那边的药材生意,可已经巩固下来了?” 这问题搔到痒处,林正伦哈哈大笑,“为兄出马,岂有拿不下来的道理。正礼弟你且看着,用不了三两年,整个枫林城域的药材,都要跟咱们林氏姓!” “那就好,那就好。”林正礼连连点头,“既然如此,兄长也可以安心去秋园休养了。” “那是!”林正伦先是下意识地附和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什……什么??!” 秋园名字好听,却只是族里孤寡老人养老的地方,他林正伦什么年纪,怎么就该去养老了? “正礼弟别开这种玩笑了。”林正伦强笑道。 林正礼却收敛了笑容,“我从不开玩笑。药材这块,我亲自来接手。” 跟他一起上楼来的公子哥们又笑了,那笑声很轻,听起来又很重。 秋日的风吹拂过清江水面,又穿入望江楼中,吹到林正伦身上。 他意识到他无法抗拒。 他这时才觉得冷。 原来已经是深秋了。他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七章 三城论道 四灵炼体,青龙在东,属木。 姜望体味着生机,感受气血的生长。不知是否错觉,通天宫内新诞生的道元,似乎也更灵动了一些,倒是让排列阵点的难度缩小了不少。 在未开天地门之前,就能直接以木行元气蓬勃肉身,这无疑是兵家修行法的优势之一。 四灵炼体决,以金行元气伐骨,以火行元气淬躯,以水行元气温养血肉,再加上增长气血的木行元气,端的是完备非常,不失大道。 对姜望来说,他并没有转修兵家的想法,更不打算尝试以气血冲脉。但壮大的气血之力同样能够反哺道元,以加快他凝聚道旋的速度。 原本,他每天也只能做两到三次冲脉修行,除此之外的时间只能用于锤炼剑术和钻研道典。但如今紫气东来剑决也已到了一个瓶颈,至少对现在的他来说,分心于炼体并不会耽误修行工夫。 周天星斗奠基阵图的前景看起来似乎非常美好,但它的确太艰难缓慢了些。 不过姜望并不焦虑。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告诉过他,一株九十九年的人参可以卖一百两银子,而如果肯再等一年,百年人参的价格是以黄金来计价。 等待并不徒劳,有些未来值得等待。 所以哪怕道院里都传了不少风言风语,什么方鹤翎都快凝聚第二个道旋了啊,什么谁谁已经开脉,很快就要后来居上。 姜望依旧按部就班,不慌不忙。晨钟暮鼓,日夜不辍。 …… 十月又别称露月,秋去冬来,露水多生,故得此名。 对枫林城的居民来说,这个十月最重要的事情无疑是三城论道。 所谓三城论道,顾名思义,乃是临近三城道院的一次联合演道竞技,旨在互相切磋、彼此磨砺,实际也是为每年十一月的郡道院试做准备。庄国各地城道院都有类似活动,只是名目不同罢了。 譬如岱山郡域以青岚城和白鹿城为首组织的“北风演雪”,取自“孟冬十月,北风徘徊”,就文雅有趣得多,甚至成了岱山郡远近闻名的盛事,每年吸引不少游客。究其实际,也只不过是周围五座城市联合起来的演道竞技。 相形之下,“三城论道”就简单朴实得多。没办法,这临近的三城分别是望江城、枫林城、三山城。 枫林城自不必说,朴实就是它的风格。枫林城郊红枫似火,倒也不乏美景,但唯一一首有些名气的诗,还是一个青岚城修士路过的时候写的。 望江城骨子里就逐利,根本不在乎雅致不雅致。三山城就更简单了,那里的人至今被蔑称为山蛮呢。 三城根底便是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随着这些年的发展下来,它渐渐不止于学员之间的切磋了,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反映了三城的强弱,影响到庄廷的资源分配,也就有了激烈意味。 今年正好轮到枫林城,整个枫林城上至城主,下至寻常百姓,都十分关注。各大酒楼早已张灯结彩,官府加强治安,小偷一时绝迹。 枫林城道院中,自然也有一番拔选。 …… “事情就是这样。”魏去疾难得与董阿同时出现,只是都不肯落座,便都立在台上。 “按照惯例,咱们城道院分别选一年生、三年生、五年生各两名,参与这次演道。”魏去疾皮肤黝黑,眼神严厉,不笑的时候真的挺吓人,“我就直说了,许胜不许败。输了的人,别怨我魏某人给你穿小鞋。” 所谓一年生,是在道院修行一年左右的,其实主力都是在上届的弟子中去选,修行时间都一年多了。三年生五年生亦是同理。之所以没有五年以上的学子论道,是因为一般超过五年还没能晋入郡道院的,也都基本放弃修行的指望,转去世俗享受富贵了。 一城之主把话说得这么直接,台下站着的道院生都难免紧张起来。有些计划在这次三城论道上出风头的学员,当下就开始犹豫了。 “一年生胜一场,奖励十点道勋。三年生一场二十点,五年生一场五十点。”嘴里补充着暖场的话,董阿的表情却依然十分冷肃。 两人一个黑脸、一个冷脸,倒也相得益彰。只是枫林城两个最大的人物,都不约而同表现出了对这次演道的重视。 这不仅涉及到资源的分配,同时也是他们治政的体现,是颜面所在。 尤其是在一整个小林镇沦为荒地之后,枫林城迫切要发出有力的声音。 “下面我直接报名字,有自觉实力不足,想要退出的,现在就说。”既然这场论道如此重要,董阿也就不搞自主报名那一套,而是直接点名:“这次论道由张临川带队……” 台下,张临川很无奈地按了按额头,嘟囔道:“我压力很大啊。” “你压力很大?”台上董阿的目光已经落下来,以五品强者的修为,别说是嘟囔声了,哪怕只是放个屁,他都能第一时间找到屁的主人。 “但我信心很足!”张临川立即道。 董阿这才放过他,继续去念其他人的名字。 “张师兄不愧是张师兄,连院长都认可你是咱们道院第一人!”黄阿湛很狗腿地在旁边小声拍马。 张临川今天来院里的时候已经很迟,索性没有去到前排,而是跟姜望等人站到了一起。或许就是为了被院长忽视吧,可还是第一时间就被揪出来了。 “要是祝唯我和魏俨都能上,还能轮得到我辛苦?”张临川很清醒地瞪了黄阿湛一眼,他可不想明天就被魏俨提刀找上门来砍。 但他旋即就用手帕捂住鼻子:“你多久没沐浴了?”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把时间浪费在沐浴上?”黄阿湛大义凛然,旋即又低头闻了几闻,“没味儿啊……” 张临川很是嫌弃地往前挪了两步。 魏俨是兵部的人,不能参加道院间的论道很正常。但祝唯我为什么又不在?这等头面人物,不正应该出现在这种时候么? 姜望想到就问了:“祝师兄为什么不能上?” “哦,好像追杀吞心人魔去了。”张临川随口道。 “!!!” “!!!” 姜望凌河黄阿湛,齐刷刷式的目瞪口呆。 追杀? 九大人魔是何等凶名!肆虐列国,行恶无数,说是天下凶徒也不为过。哪怕熊问是以残忍手段才位列其中,是九大人魔里最弱的那一位,那也是打开了天地门的六品强者,有资格被称为腾龙修士的存在! 九品修者以道元布列阵点、建立道旋完成奠基。道脉真灵游跃道旋中,是为游脉境。 八品修者建立三个道旋并在通天宫内构筑小周天循环。是为周天境。 七品修者建立天地人三个小周天循环、完成大周天循环,而后贯通肉身、涤荡通天宫,道脉大龙就此苏醒,才能得见天地门!是为通天境。 封闭通天宫的天地门,又称修行第一关。只有打通了天地门,才能明心见性,道脉腾龙。 在六品之前,任何一个道院弟子的制式道袍,都只能是麻衣。以示不畏艰苦,披荆斩棘之心。 而到了六品之后,中三品的强者,便可着腾龙道袍。腾龙、内府、外楼三境,只在细节上稍作区分。 这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是荣誉的具象。 任何一个有资格披上腾龙道袍的修士,都可称强者。 更何况熊问这等凶名赫赫的存在,更是腾龙境修士中的高手。 而如今,祝唯我,区区一个城道院的学子,竟然在追杀他?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八章 我能伤人吗?(怒求推荐票) “大师兄就是大师兄啊。”凌河感叹,只觉高山仰止。 “那祝师兄现在是什么修为?”姜望又问。 “我也有一阵没见他了。”张临川莫名叹了一口气,“应该已经打通天地门了吧……” “那跟师兄你也差不了多少啊,尚在伯仲之间!城道院第一,我还是看好张师兄你!”黄阿湛非常执着地捧臭脚。 众人都知道,张临川已见天地门许久,距离六品腾龙境就是临门一脚的工夫。所以说是差不了多少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张临川非常奇怪地看了黄阿湛一眼,又外撤了两步。 人祝唯我虽然只是初入六品,但他可是满世界在追杀吞心人魔啊!那能是一般的初入六品吗? 赵汝成与姜望对视一眼,非常默契地也往别处挪了挪。 “诶诶诶,你们什么意思?”黄阿湛嚷嚷道。 赵汝成叹息道:“总算知道杜老虎怎么越来越蠢了。” 姜望也抬头看天:“或许蠢会被传染吧……” 这时董阿已经念到了一年生的最后一个名额:“按照惯例,一年生的论道中,每个道院都要有一个名额,给到最新一期的道院弟子,以示江山代有才人出……” 看台下,方鹤翎蓦的攥紧了拳头! 与他同期的道院弟子中,只有他与姜望最先开脉。如今几个月过去,也有其他学子完成了开脉,但已经完成奠基了的,只有他方鹤翎。 可算独领风骚! 如果说要代表枫林城道院新生的水平,舍他其谁? 这是一种荣耀!足以冲刷掉他父亲之前力排众议为他买下一枚开脉丹的质疑。 他,方鹤翎,一定要…… “姜望。”董阿说。 台下一片骚动,作为外门第一晋入内门,又在大庭广众之下于道证死斗中利落取胜,姜望的名字在整个城道院并不叫人陌生。对于他在奠基之前徘徊许久的事,也在某些人的推波助澜下传得很广。 什么江郎才尽、后继乏力,来来回回说的都是这么一桩事。 而在院长董阿的眼中,他竟然代表新生最强水平? “院长!”方鹤翎愤然站出,迎着董阿冷肃的目光,他如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忐忑已极,但很快又梗着脖子:“我……我不服!” “哈。”魏去疾笑了,他很高兴看到董阿被质疑,尽管他相信董阿的眼光绝不至于出错。 “很简单。”魏去疾道:“上台来,打一场,谁赢谁去。” 话出口才知道自己多么愚蠢,无论如何,他都不能、也不该在这种场合质疑董阿,质疑一个可以轻松决定他未来的大人物。 方鹤翎只觉后脚跟在发颤,但他仍硬撑着、看着董阿。他已经骑虎难下。 好在董阿似乎并没有难为他的想法,也没有拂魏去疾的颜面。 “可以。”他这样说。 方鹤翎松了一口气,他尽量挺直脊背,在人群的注视中向高台走去。 他要以熟稔的道术操作,摧枯拉朽地战胜对手。他要证明,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整个枫林城道院的名声。堂堂三城演武,怎能派一个没能奠基的家伙出战? 他感受着人群的注视,那里面有惊有羡,有嫉恨也有凝重。 走在人群让开的道路上,他忽然想,当年堂兄方鹏举风光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 而方鹏举已死在进入内门前,他却已经是堂堂的内门弟子了! 然后他听到了姜望的声音。 整个事情从发生到演变的过程中,姜望都十分平静,平静得仿佛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只是在董阿同意了以战斗决定名额的方式之后,他抬起眼睛,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我可以伤人吗?” 我可以伤人吗?问的是规则允不允许,而不是他能不能够。 方鹤翎肺都要气炸了! 董阿面无表情,只是道:“不可致残,不可致死。” 意即除此之外,都可以。 高台上站着魏去疾、董阿,以及他们身后的几个枫林城官员、道院教习。此时俱都往后退了几步,站到高台边上,让出空间来战斗。 姜望点点头,一手扶着剑鞘,从容走向高台。 而已经站在高台上的方鹤翎,目光如钉子般钉在他身上。 “放心,同门一场,我不会打残你的。”方鹤翎咬牙说。 人们期待着姜望会回以怎样的狠话,然而姜望沉默。 两个人在高台上站定,相对。 这一幕让许多人想起来几个月前的道证死斗,其中一个还是姜望,另一个,还姓方。 魏去疾本来兴致勃勃,但在注意到方鹤翎的激动、急切之后,再看看姜望自始至终的从容平静,他忽然意兴索然起来。 一个明显是从未生死搏杀过的嫩雏,一个是不知经历了多少战斗的修者。纵然修为上有些许差距,又哪里有悬念可言? “开始吧。”他无趣地挥了一下手。 锵~! 是长剑出鞘的啸叫! 在战斗开始之前,方鹤翎设想过许多战斗方式,衡量过用何种道术开局最为有利。他并不愚蠢,他知道他相较于姜望最大的优势,就在于道术上。他可以使用道术,而姜望不行,这就是胜机。 然而,那剑太快了。 方鹤翎最后选定的道术是火焰刀,在五行基础道术中,此术最为暴烈,他也掌握得最为娴熟。 为了保持领先地位,为了洗刷族里的质疑声,他也没有松懈过,他一直在努力。 如今,他甚至只需三息就可以完成掐决! 但,那剑太快了。 是两息,或者一息?总之他的掐决才刚开始,那柄剑已经横在了脖间。那剑刃的锋芒隐隐在刺痛着颈间皮肤、血管。 结束了? 这是什么样的剑术! 姜望侧转剑锋,用剑身轻轻拍了一下方鹤翎的脸颊,让他从呆滞中回过神来。 “你输了。”姜望说。 方鹤翎感到茫然,觉得无措。怎么会,怎么会呢?他甚至还没来得及使出一个道术! 如果,如果,如果再过一段时间,等他完成了小周天循环,将火焰刀道术烙印在通天宫里,他就可以完成瞬发。就绝不会再出不了手! 如果…… 他猛地抬头,咬牙道:“你肯定用道元催动剑术了,你连奠基都未成,道元用一颗少一颗,居然为了这么个比试,就舍得拖延奠基时间。你还真是舍得!” 姜望收剑归鞘,转身下了高台。一如之前每次遇到方鹤翎的挑衅时一样,懒得回应,不屑一顾。 一只蚂蚁拦在路中央挑衅,而人类根本听不到它的声音。 “你一辈子都奠不了基!”方鹤翎冲着他的背影大喊。 “滚下去!丢人现眼的东西!”董阿袍袖一挥,方鹤翎便真的整个人滚下了高台。 他起身环顾四周,看到的都是同情或鄙夷的眼神。 他愣怔了一下,忽然大吼一声,踉跄逃离了这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九章 控元决 参与三城论道的另一位一年生,其实已是上一期内院学子了,算是堪堪踩在一年期的尾巴上。而三年生的两个代表都是姜望的熟人,黎剑秋和王长祥。 五年生张临川之外的另一个人,则是一个姜望并不认识的师兄。 因为道勋是消耗品,道勋榜上的排名并不完全反映实力,至少在董阿这边,有他自己的判断标准。 当然,这次论道还是以张临川为首,他也寄予了魏去疾和董阿夺魁的期望。要是祝唯我在,他们或者不必如此,但现在祝唯我找不到人,董阿也只能牢牢盯着张临川了。 对此,张临川表示,压力很大。 三城论道开始的时间是十月初十,在此之前,包括张临川、姜望,所有人都要经过“特训”。 并不是用什么法子短期内极限压榨学子战力,那并非正途。即使赢得眼前的比赛,输的也是学子的未来。而是董阿本人亲自针对参赛的每个人做出指点,这就是极大的福利了,也可见董阿的重视。 董阿每旬会亲自讲一次课,那一堂课必然座无虚席,许多常年在外做任务的师兄们都会特意在那天赶回道院。姜望也一次都不曾落下。 但董阿讲课,是面向整个道院,当然不可能特意照顾姜望的进度,所以他听得很吃力,收获并不多。 与董阿也已经见过许多次了,姜望在他面前仍不敢孟浪,不说蹑手蹑脚,但也恭恭敬敬。这位强者毕竟向以性情刚直闻名,新安城里的大官,也是说顶撞就顶撞。就连魏去疾在有董阿的场合里都不太自在,更何况姜望这一小小学子。 “你开脉也有一段时间了,怎么还未能奠基?”甫一坐下,董阿便直接问道。 姜望硬着头皮道:“许是弟子资质鲁钝……” 那边董阿已经直接探手过来,“算了,我自己看。” 姜望不敢抗拒,只能寄希望于董阿发现不了他的秘密。当然,如果发现了,问题也不大。道院学子与院长有师徒之谊,在以后的庄国官场上,也会被视为一体。本质上来说,他们一荣俱荣。只要没什么原则上的问题,董阿就不会拿他怎么样。 况且,天地门既是壁垒、也是遮掩,在天地门未开之前,深藏于通天宫内的情况,并不是那么容易探查的。除非董阿亲自出手,自外而内冲开姜望的天地门,但那样一来,姜望也就毁了。董阿不会那么做。 董阿的手刚刚接触到姜望的脊柱,便皱起眉头:“你奠基已是极慢,怎么还兼修了炼体法门?” 像道法儒这等显宗,自有泱泱气度,并不忌讳弟子兼习其它流派功法。让董阿在意的,是姜望会不会因此分心,反而忽略了修为才是根本。 姜望答道:“弟子早晚冲脉,从未懈怠。只是气血所限,一天只能冲脉两次,所以兼修了炼体功法,以期壮大气血,多做冲脉修行,多聚道元,以求早日奠基。” “每次两次冲脉已是足够,道元并非越多越好,掌控才是正途。”终归这些只是小节,所以董阿也只本着负责的态度点了一句,他用秘法在脊柱外感受着姜望通天宫里的情况。 “你所用奠基阵图并非归元阵?”董阿忽然问道。 还是被发现了!姜望心中竟有一种莫名的松懈。在董阿这等经验丰富的强者面前,要想隐瞒什么,实在是难如登天。 “是。”姜望老老实实承认,“弟子所用奠基阵图比归元阵复杂得多,这也是弟子迟迟未能奠基的原因。” “胡闹。”董阿斥责了一句,“这世上比归元阵优异的奠基阵图多得是,你可知为什么咱们玉京山一脉还是普遍以此奠基?因为它稳定、安全、高效,能够安稳用于任何规模的通天宫中,是适用性最广的奠基阵图!奠基这等大事,你怎能不问过师长,就自己想当然?” 姜望脸上燥热,心生羞愧。还不是因为在方鹏举的背叛之后,他成了惊弓之鸟?虽不至于说时时有被迫害的臆想,但也再不敢坦露自己的奇遇。 说到底,他对董阿还没有完全建立起一个弟子对师长的信任。 那天董阿见到他的伤势,第一时间出手封住道院,那一次的确令他感动。但,在过往与方鹏举相处的时间里,他所经历的感动还少了吗? 他正要跟董阿说自己用的是什么奠基阵图,董阿已经摆摆手:“罢了,事到如今,光阴已经耗去,多说无益。” 他想了想,从腰间解下一枚青色玉珏,递给姜望:“这枚玉珏里记录有一门秘术,可以帮助你提高对道元的控制,让你能够早点完成奠基。常年佩戴,还有清心明性之用,你拿去吧。” “弟子惶恐。”姜望见是这等随身之物,连连拒绝:“这是董师爱物,弟子怎能夺爱?” 董阿摩挲着玉珏,一贯冷肃的脸上竟有了些许缅怀,“故人所赠,故人已成黄土。” 他迅速恢复常态,不容置疑地将玉珏放进姜望手里:“此物于我已经无用,你拿去吧。庄国的未来,是你们的。” 手握玉珏,心神稍一沉入,便有一门秘术流过心头,名为《控元决》。 姜望将玉珏握紧,大礼拜倒在地,“弟子谢过恩师!” 董阿不是喜欢表演师徒情深的性子,很是干脆地把姜望拉起来,又说了些修行时须注意的地方,便挥挥手让他离去。 …… 今天因为要跟着董阿修行,姜望仍拜托了凌河去接姜安安。所以此时他倒不必特意再去一趟私塾,而是直接转去宿舍便好。 新得的秘术对姜望来说意义重大,他如今炼体有成,气血充沛,每日可做四次冲脉修行,吞吐道元四颗。唯独周天星斗阵图越到后面越复杂,以他如今对道元的掌控能力,每一次布列阵点都几乎要耗尽心神,事实上这才是后来制约他迅速奠基的问题所在。 而控元决,就能够帮助姜望以最少的心力掌控道元,使他在布列阵点时游刃有余,不必虚耗苦工。 董阿一眼就看出了问题,并给出了解决办法。师父一句话,胜过十年苦功。 将控元玉珏小心翼翼系在腰间,姜望打算这辈子也不摘下来了。 董阿把他视作将来的得意门生,舍得以随身爱物相送。他此时,又何尝不是已把董阿视为依靠了呢? “有你的请柬。” 去凌河那里接姜安安的时候,凌河忽然说。 姜望一手抱着姜安安,一手接过请柬看了看,才明白凌河的脸色为何那般凝重。 请柬的主人是方泽厚。 方家下任家主最有力的竞争者,方鹏举的伯父,方鹤翎的父亲。 而设宴的地方,是望月楼。 几个月前,方鹏举设局毒害他的地方。 …… (感谢书友乌列123的掌门赏、感谢书友锦者四十九、书友shura唐三、书友20180727093006600、书友人生败犬阿湛、书友黄阿湛、书友闫二狗的打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章 他不配 “有意思。”姜望笑了。 “你去么?”凌河问。 “为什么不去?”姜望转头对安安道:“哥带你胡吃海喝去,怎么样?” 姜安安很认真地点点小脑袋。 凌河于是整理自己的衣着,顺手把剑带上了。 “哎!”姜望拦住他:“你不用跟着,又不是去打架。” 迎着凌河的眼神,姜望又补充道:“放心吧,方家没那么蠢。” 凌河想了想,也觉有理,便又把剑放着,盘腿坐下了。对他来说,如果没有别的事情,他可以整日整日的修炼。 修炼别有乾坤,修炼乐在其中。 …… 走在去望月楼的路上,安安忽然仰头问:“方家是不是坏人啊?” “哦?”姜望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为什么这么说?” “我看连凌河哥哥都想打他们呢。”姜安安说。 姜望笑了起来。 凌河那样的性格,确实很难得对谁表现敌意。 “那我们不去吃饭了。”姜安安又道。 “那不行,必须去吃,还要吃出风格,吃出水平。”姜望故意道:“把坏人吃穷,咱们就是做好事了,明白吗?” 姜安安咬着大拇指,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 “啪!” “不许咬手指!” 望江城有一个望江楼,格局甚高,远近闻名。枫林城里名字相近的望月楼,却相形见绌。 此楼并不高,只得三层。却冠以望月之名,难免名实不符,徒惹人笑。 但这楼里的菜肴却是少见的好。因而在这枫林城里,也一向生意兴隆。 姜望抱着姜安安走进望月楼,便直接被方家的下人引至包间内。 一个气质沉凝、面容算得上儒雅的中年男子起身相迎:“贤侄!” 目光落到安安身上,他的笑容更加亲切:“这就是令妹?真可爱啊。” 姜望是见过方泽厚的,早在他和方鹏举关系亲密时,方泽厚便不止一次请他们吃过饭。彼时方泽厚对自己的侄儿还是一副爱护有加、深寄厚望的样子。在方鹏举死后,因为死得不光彩,方家竟没人肯出面葬他。 他的贤侄,姜望可不愿当,招呼道:“方族长好。” “还不是,还不是呢。”方泽厚笑了笑,接着便招了招手,从下人那里拿过一串金珠,递向姜安安:“第一次见面,伯伯送你一个礼物!” 姜安安别过头去,把小脸埋在姜望怀里。她小小的脑瓜子里,早就认定了这是一个坏人,连话也不肯跟他说呢。 姜望一边把姜安安放到席前坐好,一边道:“小丫头认生,别见怪。礼物就算了吧,方员外不妨直说,这次邀我见面,是有什么事情?” 方泽厚是捐了一个员外郎的,正经的有官位在身。这声员外并不突兀。 “不忙,不忙。”方泽厚脸上不见丝毫尴尬,挥手让下人把那串金珠收起,然后道:“先尝尝这里的招牌菜,荷叶鸡。” 姜安安早就打定主意吃穷坏蛋,当下便准备开动,却被姜望一把按住。姜望伸出筷子,挨个把桌上的每道菜都尝了一口,回味一阵儿,才挑了几碟菜,摆到安安面前。 “哥哥给你尝过了,这几个菜味道最好。” 姜安安本想抱怨几句,但那荷叶鸡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这下可没空抱怨了,伸手便撕了一个鸡腿啃起来。 方泽厚始终笑容亲切,仿佛一点也注意不到姜望的提防。 “兄妹感情真好。”他赞叹。 “凑合养吧。”姜望随意的敷衍了一句。 姜安安怒视他一眼,但嘴里忙不开,只恨恨地又咬了一口鸡翅。 姜望不以为意,接着问道:“不知员外这次找我,是……” 方泽厚忽然长叹一声,脸色也变得沉重起来:“鹏举的事,我们方家欠你一个道歉。” 涉及到方鹏举,姜望便不能不严肃起来。无论事情经过如何,方鹏举已经死了,便恩怨两消,他不想,也没有必要对着方鹏举死后的灵位穷追猛打。 “都过去了。”姜望说。 “贤侄虽然这样说,但我方家却不能没有表示。”方泽厚于桌上推过来一只小箱子:“这里是赤金百两,权表歉意。” “方鹏举的事情,他自己负过责了。”姜望没有心情再打太极了,他看都不看那箱金子一眼,“你有什么事情直说吧。” 方泽厚点点头,“鹏举曾是我们方家的希望,前途不可限量。他于死斗中被你杀死,虽说是咎由自取,但我方家没有因此找过你一点麻烦,对吗?” “对。”这是事实,姜望无须否认。 “现在,伯父有一件事要求你。” 姜望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方泽厚道:“鹏举死后,我们方家下一代的年轻人,便只有鹤翎还算可堪造就。我也只能收拾悲痛,把对鹏举的关怀,都放到鹤翎身上。他也很争气,修炼很努力,修为甚至还超过了你。但……” 姜望眉毛一挑,知道戏肉来了。 “之前和你一战,他被击溃了信心,整个人都垮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日借酒浇愁。长此以往,我担心他……就此成了废人。”说到这里,即使是方泽厚这样的老狐狸,声音也有些颤抖。 那毕竟是他唯一的嫡子。 “所以呢?”姜望问。 “这话有些难以启齿。”方泽厚道:“但伯父还是厚颜希望,你能够去给鹤翎认个错,说你在决斗中用了……用了不光彩的手段,帮他重拾信心。” 姜望简直想笑了,“我没做过的事情,要我怎么认?” “不白认,不白认!”方泽厚连连道:“事成之后,除了这箱赤金,我还有赤金百两送上!你只是,假装低一次头而已……” 姜望屈指敲了敲这箱金子,的确笑了出来:“方家也是出过修行者的,方老爷子我记得是八品周天境修士?这些所谓金银,对于修行者来说,有什么意义吗?” 手指按在小箱上,轻轻将它推了回去。 方泽厚立即又从怀中掏出一只小锦盒,小心打开,放在了姜望面前。 锦盒中的道元波动,几乎瞬间就吸引了姜望的目光。 “这里是一颗道元石。对修行者来说,我想是有意义的。”方泽厚表现得很诚恳,“只要稍微低一下头,它就是你的。” 这颗道元石,当然有意义!相较于凡俗的金银珠宝,道元石才是修行者的硬通货,既可以辅助修行,也能够随时用以补充消耗。而且眼前这枚道元石,未被使用过,分量完足,蕴有满满的一百颗道元。 对于姜望来说,只要吸收了这颗道元石,他几乎立刻就达到奠基标准! 他也终于知道,方鹤翎为什么能那么快奠基了,更甚至已经接近完成小周天循环。 但,姜望只是轻轻盖上了盒子,“或许真如你所说,我的低头不值一钱。” 他把锦盒也推了回去,“但方鹤翎他,配不上。” 一直被挑衅的是他,被迫迎战的也是他。哪里来的他要道歉的道理?输了,崩溃了,怪得谁来?难道弱者就天然正义,你弱你就有理吗? 道元石很重要,但是道理,更重要。 “不为你自己,也为你妹妹考虑一下。”方泽厚缓缓道:“她还在私塾念书吧?” 此时的姜安安,还在左右开弓,埋头大吃,啃得满嘴流油。浑不知大人们在聊些什么。 姜望的目光一下子收紧,第一次有了如此清晰且毫不保留的杀意。 方泽厚勉强直视着他,竟有一种跳窗而逃的冲动。他这时才意识到,眼前的这少年,与他儿子完全不同,绝非养在温室里的纤弱幼苗。而是已经经历风雨,挣扎求活过的年轻野兽! “哈哈哈哈。”姜望忽然大笑几声,起身一把抱起姜安安:“不吃了,咱们回家。” 无论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不会在姜安安面前与人逞勇斗狠,不会置姜安安于危险之中。 “呜…呜…”姜安安艰难地咽下嘴里的肉,人已经在姜望身上,眼睛却还盯着桌上的菜肴。 “算我……求你!”身后,方泽厚这样说。 但姜望已经抱着妹妹推门而出,没有停留。 …… …… 【感谢书友20170527084735469(话说给自己起个昵称吧!)、感谢书友沈阿曜、书友小朋友爱吃瓜、书友七把刀刀、书友悲雨叹风的打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一章 每个人都有他的软弱 姜望走后,方泽厚身后的墙壁忽然滑开一道暗门,方鹤翎整个人给捆缚在椅子上,被以一种极为屈辱的姿态推了出来。 望月楼本就是方家经营的产业,所以当初方鹏举才会选择在这里谋害姜望。 方泽厚抬抬手,推着方鹤翎的方家供奉这才将他口舌的禁令解开,同时解下了绳索。 但方鹤翎没有动,整个人如一滩烂泥般,就那么瘫软在椅上。 原来之前他就一直在供奉的监视下旁听包间里的这场对话,但既不能出声,也不能行动。 “如你所见。”方泽厚说:“他击败你靠的是真实实力,没有任何诡计花巧。你和姜望之间,就是存在裸的、你没有注意到的差距。” 方鹤翎没有说话,但他看着他父亲的眼神,几乎带了一丝哀求那是在说,求求你,别说了! “如你所见,你的父亲,因为你,丢尽了老脸。”方泽厚继续道。 方鹤翎的眼睛垂了下去,神光涣散。 方泽厚走到他面前,伸手捏住他的脸,让他与自己对视。 “如你所见,咱们方家,因为你,被人瞧不起了!”方泽厚说。 方鹤翎的眼泪滚落出来,他伸手想阻止,甚至想将眼泪塞回去,但这种抗拒如此无力。他根本没办法阻止自己像一条狗一样的软弱。 而方泽厚的声音还在继续:“我为了你,压制你堂兄的资源。我为了你,出让诸多利益,只为给你争取一个进入道院内门的机会。我为了你,什么委屈都可以忍。而你呢?!你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了整个枫林城的笑柄,如今更是自暴自弃,废物一般。也让我方泽厚,成了一个笑话!” “我也不想,我也不想……”方鹤翎一边摇头、一边嗫嚅、一边流泪,而后终于大喊起来:“我也不想这样的!” “那就证明给我看!”方泽厚大吼! 这个中年的男人,这个已经掌握了方家大权的男人,手上的力度松了下来。 他改为以双手捧住方鹤翎的脸,缓声道:“那就证明给我看……我的儿子。” …… 离开望月楼,姜望的脚步并不沉重。 坦白说,在进入内门之后,他就已经不担心方家会对他做什么了。所谓枫林城方家,虽然财雄势大。但相对于道院来说,又算个什么? 他姜望只要修行上勇猛精进,将来迟早会在庄国有个一官半职,说不定还会在庄都新安城高就。这枫林城里的乡绅望族,根本不必太在意。 唯独今天方泽厚提到姜安安,真的令姜望动了杀机。哪怕方家不做别的什么,只是指使一些族人子女在学堂里欺负安安,这都是姜望无法忍受的。 有些委屈,他可以受,但是安安不能受。父亲已经死去,姨娘已经改嫁,姜安安只有他了。 “你吃饱了吗……喂!还在我衣服上擦!”姜望伸手,一把拉开姜安安的小脑袋。 彼时她被抱在怀里,正偷偷把满嘴的油蹭在姜望肩膀上。 姜安安眨巴着大眼睛,小嘴已经干干净净,但却非常无辜地瘪了起来:“你都不给我擦手手……” 姜望一下子就投降了,声音很是无奈:“你看看我身上还有哪处干净的……随意吧。” 这是自暴自弃了。 姜安安忙碌的小手擦呀擦,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你刚说什么?” “我问你……唉!”姜望叹了一气,直接道:“蔡记羊肉铺?” “嗯嗯。”姜安安狂点头,她伸出小手,捧住哥哥的脸,往左边一掰:“走这边!” 姜望嫌弃地头往后一让,“我知道路!” 姜安安已经雀跃起来,“驾~!” 姜望便抱着姜安安,转战羊肉馆方向。 “对了,先生让你明天去私塾一趟。”姜安安这回是真想起来了事儿。 姜望皱眉:“你们先生说没说什么事?” 小安安想了一会儿,把头埋到姜望胸膛里,闷声道:“我不知道呀。” 姜望顿时忧心忡忡。 …… 与此同时,在城主府中,一场只存在于董阿和魏去疾之间的对话也正在进行中。 “……如果真是我想的那样,有了这个诱饵,不愁他们不上钩。待那些妖人跳将出来,我们就一举收网,将他们杀个干干净净!”魏去疾握拳一挥,“这就是整个计划。” “计划很严密。”董阿点点头,表情依然没什么波动:“但我觉得意义不大。” “为什么?” “你觉得……”董阿目带讥诮地看着他:“制造小林镇惨案的那伙人,还有必要出现在枫林城吗?” “你什么意思?” “我对你说的什么白骨道并不了解,也不清楚你辛苦弄来的那个东西有什么吸引力。但三城论道这样的大事,枫林城里戒备森严,那东西真值得他们冒这么大风险吗?傻子是不可能把我们耍得团团转,在你我眼皮子底下献祭小林镇的!况且,你并不确定他们是不是白骨道,不是么?” “那也只能这样一试了,董阿!小林镇事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本府不能不有所交代!” “可你有多少把握?你要拿整个枫林城百姓的安危,去赌你的把握吗?” “枫林城是本府的,本府心意已决!” 董阿拍案而起:“枫林城是庄国的枫林城!” “董阿,你想想。”魏去疾不得已态度稍缓:“在秦国,在景国,甚至在我们隔壁的雍国!他们可以做到这样的事吗?献祭了一整个镇子!数以千计的人口,多少代本应安息的魂灵! 清河水府稍微一动,整个清河郡的军队都要调防。一个吞心人魔出现,整个清河郡的缉刑司蜂拥而上。对方对我们了如指掌,我们却对他们一无所知! 这样的事情,你难道还想看到吗?是时候了,我们必须要探个底出来!” 魏去疾颓然坐下:“是,我们都有责任。那些枉死的人,他们临死前记恨诅咒的名字里,应该有你,也应该有我。” 他的声音疲惫:“就按你的计划办吧,道院这边会配合。如果那些妖人真的会再出现,也让我看看……是不是善恶有报!” “如果那些人真是白骨道的人,冥烛对他们来说应该很重要。毕竟,是从那里……取出来的东西。” “无论如何,这次我会全力配合你。希望不要让这次的三城论道,成为清河郡的笑话。” “他们或许会来,也或许不会。但本府,也只能一试。”魏去疾喃喃语罢,转问道:“那个祝唯我,当真赶不回来吗?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他的战场不在这里。”董阿侧转过头,似乎透过窗子,看到了遥远天空外的某处,“他是注定会在国道院里发光的人,要名额只是浪费。三城论道的那个名额,我希望能让张临川赢到手。” “这样一来,枫林城就有两个国道院的人才了。你倒是设想得完美。” “我会全力指导他们。就算是我一点,微不足道的救赎吧。” 暗室之中,不知是谁的一声叹息。 座椅空空。 …… …… (感谢书友沈阿曜、卤蛋一米九、黄阿湛的打赏!另外说句,打赏这种事,请大家量力而行,千万不要勉强。推荐票全给我就行!有空的话,帮忙安利一下这本书。谢谢大家了!让我们一起努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二章 安安,安安! “什么?考试作弊?还逃课?还不服管教?” 在这所名为明德堂的私塾里,姜望又惊又怒。 本来昨日听安安说她的先生要见他这个家长,他就心中忐忑。因为很容易就联系到方泽厚的威胁。 如果方家使一些小手段,比如动用关系让安安被就读的那家私塾退学,他还真没什么好办法。 他甚至做好了自己掏钱给安安请个西席的准备。 但他想破了头也没想到,姜安安的先生要见他,竟真的只是因为姜安安表现不好。 姜望感到一种巨大的荒谬。 先生授课,打手板、罚站、罚抄书,都是常有的事。从来没有说哪个先生拿学生没办法的。君不见他姜望都拜入道院内门了,还被萧铁面盯着抄道经吗? 得多差、多不听话的学生,才会被先生要求跟家长沟通啊。 “你看看。”明德堂的老先生扔过来一摞本子,“我罚她抄千字文,你看她抄的什么?” 姜望双手接过,看了看,正想说没问题啊,内容的确是千字文啊。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内容的确是没错,但笔迹竟有七八种之多。 也就是说,姜安安就连先生罚的抄写,都是作弊完成的。 姜望只想捂住自己的眼睛,他没眼看。他被萧铁面罚抄道典一百遍,都没有想到请人帮忙,而是自己老老实实,一个字一个字的抄录过去的,熬了多少夜啊! 怎么这个姜安安,思路就这么活泼呢? “她考试也作弊?”姜望颤抖着问。 “小考的时候帮别人写题,被我逮个正着。”老先生说到这里,声音一下子提了起来:“她自己考试都不及格呢!凭什么啊!” 姜安安就在旁边,垂着小脑袋,一副认打认骂的可怜样儿,但那双大眼睛却偷偷瞟着姜望的表情。每当姜望看过来,她就立马转回视线。 房间里还有一个小女孩,此时正大大咧咧地瘫在一张靠椅上玩手指。大约就是那位请姜安安帮忙作弊的同学了……这个态度也太嚣张了点! 她的模样倒是生得好,肤如凝脂、眉眼精致,虽未长开,已可见是美人坯子。唯独那只小鼻子翘得老高,显得太过骄傲了些。身上穿的戴的,都价值不菲,活脱脱一个混世小魔女的样子。 也是……能指望考试不及格的姜安安帮她作弊,能是什么爱学习的好孩子么? 姜望告诉自己要冷静,他的妹妹,内向文静乖巧可爱,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误会个鬼啊!铁证如山了已经! 姜望一把抓住姜安安,扭头就往外走,“跟我回家去!” 所谓长兄如父,而子不教、父之过。他决定今天是时候展现一下家长的威严了。怎么当初那个怯生生的小女孩,短短几个月就变成这样了呢?他决定要好好揍她一顿,起码也得打十下手板,在学堂里挨揍太丢面子了,所以要带回家去揍。 嗯……打三下吧,三下也挺狠了,够疼好久的。 这时那个混世小魔女还跳起来招了招手,脆生生道:“安安再见!” 姜安安一只手给姜望牵着往外走,她早就意识到不妙,低眉顺眼半天了。这时听到朋友的招呼,另一只手便便怂怂地抬起来准备回应…… 姜望手上用力一扯,打断了这段友情的告别。 从明德堂出来没几步,沿着玄武街往南走,就会经过蔡记羊肉铺。 嗅到羊肉的香气时,姜安安故意咳了一声。往日只要她一个眼神,甚至只要吸吸鼻子,姜望便会停下来,领她进去。 但今日姜望拉着她,目不斜视地走过了。 姜安安于是明白,哥哥真的生气了。 往前左转,走入青木大道,青木大道往东,走到尽头,便是飞马巷了。飞马巷里,有他们的家。 “哥……”姜安安喊道。 但姜望不出声。 “哥……”姜安安轻轻摇了摇姜望的手。 姜望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以表示自己冷酷的态度。 此时正好走到了家门口,姜安安巴巴地道:“哥,我来开门吧,我带了钥匙!” 姜望径自开了锁,推开院子,松开了一直牵着安安的手,声音也刻意的有些冷:“进去。” 他不能让姜安安以为这事可以轻易蒙混过去,四五岁的小孩子,正是慢慢形成性格的时候,必须得给她一个教训。 姜安安的小手在姜望手上挨了挨,见姜望确实没有再牵着她的想法,才颓然垂下。 但她旋即又想起什么似的,精神起来,一下子跑到前面去了。 姜望跟在后面进了卧室,只见姜安安直奔她的小床。 姜望正想喝止她。 往常姜安安只要有什么不想做的事情,就会往床上一赖,喊着什么“哎呀我好困,我睡着啦。”就能轻松蒙混过关。 但姜安安蓦的矮身,小小的身子一下就钻进了床底下。 躲到床底我就打不到你吗?姜望差点给气笑了,随手拿过门边的笤帚,便堵在了姜安安的小床前。 但安安很快就钻了出来,她抱着一只小木盒,在床底蹭了一阵,小脸已是灰扑扑的。 她双手将这个旧旧的小木盒高高举起,雀跃地道:“这个给你!” 姜望将笤帚靠在旁边柜子上,将信将疑地接过小木盒,“什么东西?” 他打开这只小木盒,于是看到了那堆摞在一起的白银、赤金、珍珠等等,满目珠光。 姜望的心一下子给什么攥紧,他单手举着木盒,声音已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哪来的?” 姜安安从未看过哥哥这样的表情,一下子就慌了起来,她瘪着嘴,呜呜道:“我……我挣的!” “挣的?”姜望的手颤抖起来,“哪里挣的怎么挣的!” 他一把将这只木盒摔到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说!” 金光、银光、珠光,散了一地。 姜安安吓坏了,哇的一声哭起来:“帮同学考试……” “帮同学考试能有这么多钱?” 姜安安抽噎着:“清芷……清芷很有钱。我帮她考试,她就给我钱。” 姜望只觉得自己一颗高高悬起的心,又缓缓地放下了。 他开始后悔,刚才的样子太凶了些。 他蹲下来,双手扶住姜安安的小肩膀,她像一只太精致的瓷器,好像只要稍不注意保护,就会碎掉。 “家里什么时候需要你挣钱了啊?”姜望看着她,伸手去抹她的眼泪:“哥哥有钱,很有钱,你懂吗?” 姜安安呜呜呜地道:“你不是借了那个小白脸的钱买房子吗?借钱要还的……” 姜望忽然想起来,那天去问赵汝成要银子要院子,他是抱着安安一起去的。 可怜的小安安,她的小箱子,她小心翼翼捧出来的心,被摔在地上的那一刻,她有多难过啊? 姜望看着她,泪水在她灰扑扑的小脸上流淌,冲刷出雪一样的底色。 姜望的鼻子一酸。 他的心忽然无比的柔软,又碎得无比的稀烂。 …… …… (感谢书友席子楚的舵主。感谢书友沈阿曜,书友人生败犬阿湛、书友闫二狗的打赏。以及……快给姜安安推荐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三章 哥哥……是第一次做哥哥啊 “安安,安安!” 姜望就那么蹲在地上,就那么把安安拥入怀中。 他抱着她的小脑袋,一遍遍地摩挲,“你不要这么乖,我不用你这么乖。” 他声音有些莫名的哑:“你尽可以任性,尽可以天真。你可以喜欢什么就做什么,只是不必要……这么的懂事。” 他很后悔去问赵汝成要钱的时候没有避开姜安安,他一直告诉自己,妹妹很内向很敏感,但还是忽略了。 他的确跟赵汝成亲如兄弟,连上等功法都可以随意分享,更别说金银这等身外物。可是他忘了,安安并不知道。 安安只会以为,自己是哥哥的累赘。哥哥为了给她一个家,去问别人要钱。 自父亲病逝后,姜望几乎从未流泪,却在这一刻,藏在姜安安的小脑袋后面,泪如雨下。 “哥……你怎么了?”过了好一会儿,姜安安问道。 “啊,没,没什么。”姜望控制住情绪,依然环抱着姜安安,道:“以后不要叫赵汝成小白脸,他会不开心的。” “可是他真的很白。” “小白脸不是脸很白的意思……算了,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不用管他开不开心。” “嗯!” 确定不再有眼泪淌下,并且也看不出哭过后,姜望才把姜安安从怀里拉开,很认真地注视着她:“哥哥要跟你道歉,哥哥不该跟你发脾气。哥哥……是第一次做哥哥啊,做得很不好。” 姜安安绞着衣角,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是第一次做妹妹,我也做得不好。我不该作弊,不该气先生……” “是吗?”姜望用双手的大拇指抹着姜安安的小脸,轻轻擦去她的泪珠,“你原来是第一次做妹妹吗?” 姜安安点点头。 姜望把大拇指移到姜安安面前,竖起来,“那你真的很有天赋!我没见过比你更好的妹妹。” “嘿嘿……” 安安不好意思的笑了。 岁已入冬,她的小脸上泪痕犹在,但这一笑,所有的春天都盛开。 …… …… 世上人们都有他的命数,而每个人的命数都不同。这话里有一半是狗屁。 孙笑颜觉得自己真傻,真的,他怎么会相信那什么所谓的姐弟之情,怎么会相信那个女魔头的话? “外面有很多好吃的,都是三山城吃不到的!” “我保证不欺负他,一定会做个好榜样的。请让我带队吧!” “就当我和老弟去旅游了,我们会很快乐的!” 音犹在耳,音犹在耳啊! 今年十三岁的孙笑颜,叫了一个相当眉清目秀的名字,长得却是非常的……圆滚滚。 呼!呼! 他呼吸艰难地往前跑着,整个腹腔都是火辣辣的,汗如雨下。身上鲜艳美丽的衣服早已看不清本来面目,皱巴巴、脏兮兮。 他感觉自己可以立即瘫软下来,整个人瘫成一团泥,一只猪,或者无论什么只要是可以瘫下来的东西。但是他不敢。 他好想哭,当时就应该抱着老妈的大腿不松手啊。怎么就猪油蒙了心,错信一生之敌呢? 他跑啊跑。 远远看去,几乎看不到腿,好像一只五颜六色的球在滚。 他不想滚啊! 除非能够滚回去。 想他孙笑颜,堂堂三山城主之子,老孙家这代独一份的男丁,在三山城域那是何等风光?堪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是为什么想不开,跟那个“一人”单独出了远门呢?在三山城里作威作福不好吗?欺负别的小朋友不开心吗?老虎走了,他称一下霸王不可以吗? 孙笑颜停了下来。 倒并不是说他怒从心中起,恶从那什么胆边生了。他并没有胆那个东西…… 而是他确实感觉自己到了极限。 他实在不是不想跑,他是真的跑不动了啊。 这时他听到那无比熟悉的声音,以一个惊人的速度向他迫近。 “孙!小!胖!” 孙笑颜根本来不及反应,就有一只晶莹白嫩、堪称美丽的脚丫,以一种并不那么美丽的方式,印在了他的屁股上。 这回他真的滚了起来。 在官道上呼啸而过,纵情狂滚。 当他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已经被磕得鼻青脸肿了。 他就那么摇摇晃晃地坐在地上,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首先出现在他眯缝的眼睛里的,是一双如美玉雕成的赤足,往上一直裸露到小腿,而后是一条非常方便战斗的六分裙裤。赤足的主人穿着一件斜襟短衫,有一张娇俏可爱的小脸,与她娇小的身形相得益彰。 与之相比,肥胖的孙笑颜几乎是一个庞然大物,但他嘴一瘪,就好像马上要哭出声来,“姐,我跑不动了,我感觉我真的不行了!” “不要你感觉,要我感觉。”孙小蛮半蹲下来,笑容可掬地看着他,“我感觉你行的。” 孙小蛮这一副打算沟通的样子,给了孙笑颜勇气。 他索性就那么往地上一趟,哼哼唧唧的嚎了起来,“哎哟喂,要死了啊,动不了……” 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有本事你就打死我。 他站着也是一团,躺着也是一团,身材非常的平均。 “要你减个肥,有这么难吗?”孙小蛮问。 为了让他减肥,孙小蛮强制他一路单以身体力量跑到现在。其他人可都神行符什么的随便用,想走就走,想休息就休息呢。 孙笑颜悲愤莫名:“我的胖是天生的!” “没有天生的胖子,只有懒惰的胖子!” 莫名的有些励志了…… 但孙笑颜不为所动,甚至闭上了本就不大的眼睛,一副我不听我不听我就不听的样子。 “你胖得像个球一样,到时候上场,不是丢我们三山城的脸吗?” “别人都叫我们山蛮子,三山城哪有什么脸!” 孙小蛮抿抿嘴,不说话了。 孙笑颜心中一惊,立刻又睁开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姐姐:“你可是我亲姐姐,哪有姐姐对弟弟这么残忍的?而且我还这么小,我还是个孩子啊! 再者说,所谓长姐如母,母慈子孝,你对我好,以后我也对你好,大家其乐融融,难道不是很快乐吗?” 他一套一套的,逻辑非常清晰。 “别人都说教育孩子要打一棍给个枣,我在你这儿净看到棍了,连个枣核都没有!” 孙笑颜越说越委屈,最后竟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唉。”孙小蛮很是无奈地看着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胸膛,很是温柔的样子,“姐姐是第一次做姐姐,做得不好……” 她就那么抓住孙笑颜的衣襟,将他整个人从倒地的姿势举了起来,“你就起来打我啊!!!” 她猛地一拳将孙笑颜砸飞,怒吼:“像个男人一样行不行?哭哭啼啼!” 三山城随行的其他人都只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缩了缩脖子,没一个敢出头。 孙笑颜在空中一个旋转翻滚,落地之后二话不说,又开始狂奔起来虽然打不死,可是打得疼啊! 没辙,跑吧。 前面……前面就是枫林城了吧?还要多久……还要多久! 呜呜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四章 隐藏的魔王 三山城位于清河郡东南部,算得上偏远。整个城域山峦叠嶂,又以三座山峰最为有名,故名为三山城。 这三座山峰,曰竖笔、曰玉衡、曰飞来。 这个城域的人因为贫穷、闭塞,常被蔑称为山蛮。很多人甚至连鞋子都买不起,他们赤足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只要三山城的人赶到,今年的三城论道就可以正式开始了,因为望江城的人提前一天便已入城。 从地理位置上来说,直线距离上三山城稍远一些,但也没有远太多。不过自望江城至枫林城,水路极为方便。乘船从清江顺流而下,再折入支流绿柳河,若是风向正好,甚至可以朝发夕至。 而从三山城走到枫林城,以平民的脚程,大概要走个三四天……这还是因为有官道的缘故。 不是说不参与论道的学子便可以休息了,在整个三城论道举办期间,他们还需要协助官府维持秩序。像凌河、赵汝成这样的新晋弟子,更是没有偷懒可能。 在这样的形势下,城卫军都分了一部出来入驻城内,他们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三山城队伍肯定是从南门进,所以在得到通知后,他们就早早守在南门入口迎接。 “还得等多久啊?”赵汝成哈欠连天:“早知道最后还是脱不开身,我就自己参赛了,把名额让给三哥干嘛啊。” 此时的姜望正以准备比赛的名义,名正言顺地在家休养。而他们这些不必参赛的人,却已经做了三天的巡逻小兵。待遇差距,一至于斯。 “唉。”黄阿湛也在摇头:“我也是看张师兄年纪大了,一时心软。不然我应该去领队才是。何至于跟你们这些小朋友一起虚耗光阴!” 他作为三年期内的学员,再怎么吹嘘,也应该到黎剑秋为止。而他一步就跳到了五年期,直指领队位置。只能说吹牛之道,永无止境。 赵汝成和凌河都转头看着他,向他投来赞许的眼神。 “是吗?” 黄阿湛正疑惑间,身后一个幽幽的声音继续响起:“我年纪很大吗?” 黄阿湛整个人都几乎要跳起来:“我想表达的是……张师兄德高望重!” 张临川就在他身后,保持了大概两步的距离,似笑非笑:“为了整个枫林城的大局,你怎么能心软呢?不如别让了,你把领队位置拿回去……” “哎!呀!”黄阿湛抑扬顿挫,“怎么肚子这么痛?” “各位师兄师弟担待一下,我去去就回。”他表情痛苦地捂住肚子,弓腰缩背,一溜烟跑了。 回,自然是不会再回了。宁可被道院责罚,宁可扣道勋。 赵汝成撇撇嘴。自己只是一时嘴嗨爽爽,这个黄阿湛是不作不会死啊。看来还是杜老虎走了,酒喝得太少。 “张师兄。”凌河是端正的性子,先给师兄行了一礼,再道:“你怎么来了?” 张临川点头回礼:“论道在即,我得观察观察敌情啊。” 看来董阿确实给了他不少压力,让好洁喜净的他,甚至都愿意挤在人堆里观察‘敌情’了。 事实上,挤在南门的老百姓也不少。相对于望江城的那些有钱佬,他们对所谓的山蛮更感兴趣。 “来了!” 前面传来骚动,却是来自三山城道院的学员们终于到了。 与带了一堆仆役如出门游玩般的望江城修者不同,三山城只来了六个人。各城参与论道的名额,刚好六个。 他们以一三二的队形自南门走入。 人们几乎第一时间就看向他们的脚下,据说山蛮子每个家庭只有一双鞋,只给要出远门的人穿。 而也没有令他们失望,三山城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女孩,就是赤着双脚。 这种带着歧视意味的审视目光,无疑会让人不快。因此凌河立刻就迎了上去。 “三山城的道友们!枫林城道院凌河等候多时,请跟我来,咱们先去道院歇脚、用饭,稍晚一些我再带你们熟悉论道场地。” 本来按理说,这些人里三年期的黄阿湛应该作为负责人迎接三山城来客才是。但调度的师长以形象欠佳为由指定了凌河,而凌河的真诚也的确使他很适合这份工作。 三山城的人甚至还没来得及不快,就已经跟在凌河身后走了, 出乎赵汝成意料的是,挤在城门附近的老百姓们,目光更多的聚集在三山城队伍中间,那个体型圆润胖大的身影上。 与其他人简单利落的劲装不同,他披着一件连帽黑袍,整个面容都隐在兜帽里,反而显得格外的怪异和引人注目。 赵汝成甚至可以听到一些人的议论。 “那就是他们的最强者吧?” “那还用说,站在众星捧月的位置,你看看那气势!” “看起来很可怕。” “咱们枫林城要警惕了!” “怕什么,张家的张临川可不是吃素的!” “他好像吃素……上次来俺们酒楼,那对熊掌他尝都不尝,只吃了几筷子青菜。俺给他们布的菜!” 话题渐渐跑偏…… 至于走在三山城队伍最前面的那个小女孩,实在是太人畜无害了些。哪怕她确实美丽、娇小,可爱。但毕竟修者的世界,是一个残酷的世界,只有真正的强者,才会被人重视。 作为迎宾的一份子,赵汝成当然也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三山城修者说着话,但这些人话都比较少,而且他们非常注意队形,牢牢将那个黑袍的家伙护在中心,好像生怕被谁研究了他们的秘密法器似的。 赵大少装作无意地挤了几次都没挤进去,也就作罢。 只是他注意到,随着路边老百姓们的议论,这些三山城修者的脸色……都有些奇怪。 张临川没有与他们在一起,只是挤在人群中看了几眼就离去。 在凌河热情的介绍,和那个赤足女孩惜字如金的回应中,一行人向右偏转,往道院方向而去。 赤足女孩忽然停步,目光转向街边一座酒楼里。 酒楼二层,一个面容儒雅的青年临窗而立,他一手负后,一手举着杯子,对着赤足女孩遥遥虚应。露出令人无可挑剔的笑容。 赤足女孩目不斜视,径自往前。 而凌河认出来。 那是望江城此次论道的领队,也是望江城道院道勋榜第一,林正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五章 杀手锏 目送着三山城众人走远,林正仁还没有说什么,他的亲弟弟林正礼便已颇为不忿:“山蛮无礼!” 此次望江城领队的是林正仁,而林正礼作为望江城道院一年期生的代表出战。 林正仁闻声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在座的望江城修士各个佩珠戴玉,他们的出身在望江城都非富即贵,因而难免带了些纨绔习气。即使在枫林城的地界上,也是开口无忌,想骂谁骂谁。 “待论道开始,非得给他们一个教训!” “枫林城的人也不怎么样啊,我说要去三分香气楼逛逛,他们居然不理我!抠门至此!” “哈哈哈,他们穷啊。你看招待咱们住的那院子,是人住的吗?连地龙都没铺。那褥子竟只是寻常丝绵!” “唉,这些穷酸破落户,有什么法子?我已着下人去置办了。就这么凑合两天吧。” 众人骂着骂着,忽有一个声音道:“傅抱松那家伙呢?又没来?” “你管他呢!”林正礼嗤笑道:“也不知院长怎么叫他混进来的,又酸又臭。” 林正仁轻轻把酒杯往桌上一放,林正礼立即闭嘴。 林正仁抬了抬筷子:“用菜。” 气氛顿时又热烈起来。 …… 在姜望的督促下,姜安安把赚自同学的那箱财宝都还了回去,并表示她不再帮同学考试作弊,以后自己会好好考,考出风格,考出成绩,为老姜家争光。 条件是,她每次晚餐后都要加一份桂香斋的糕点。 也不怕掉牙齿! 在凌河等人招待远道而来的三山城朋友之时,姜望也在结束当天的修行之后,来到明德堂,接妹妹下学。 不得不说有了控元决的帮助,他对道元的掌控力以一个非常可观的速度进步着,最直观的表现就是,他如今每次罗列阵点都轻松自如,已经很久没有失误过。 再加上四灵炼体决给肉身的强化,极大增加了冲脉修行的次数。若非他有所节制,只怕已经可以奠基成功。但即使没有最大限度地压榨身体潜能,他离奠基也已不远。 接到姜安安,正准备去吃顿好的,忽然一个扎了满头小辫子的女孩跳到他面前。 一手指着姜望,十分的无礼:“就是你不让安安跟我玩儿的?” 姜望认出来,这就是那天在明德堂老先生那里见到的混世小魔女,是一个一看就娇生惯养的小丫头。 单单她那些小辫子上挂着的一颗颗小小的珍珠、玉珠、翠珠,就足见富气。 姜望跟这小孩子没什么好计较的:“这位小朋友,我只是让安安不跟你一起作弊,没有让她不跟你玩。” 小辫女孩哼了一声:“那为什么把那些财宝退给我?那可都是我们友谊的见证!” “友谊是不能够用金钱来见证的。”姜望对别人家的小孩没有太多耐心,随口教育了一句便道:“好了,我要跟安安回家了。” “不行!不说清楚不许走!”小辫女孩展开双手,拦在路前。 姜望无奈,只得使出杀手锏:“我告你们先生了哦。” “你敢?”小辫女孩气呼呼地撸袖子:“信不信我揍你?” 姜望还未说话,姜安安已经开口了:“清芷,你要是打我哥哥,我就真不跟你玩了!” “哎别。那我不打他了。”名为清芷的小女孩又连连把袖子撸回去。 姜望在一旁听得无语,你打得过我吗你就?小丫头片子! “我再说一遍哦,小朋友。你们只要不一起做坏事,比如作弊、逃学之类。我是不会反对安安跟你玩的。听明白了吗?明白了你就在这等你家里人来接你,我跟安安现在要去喝水汆丸子汤了!” 姜安安本来还想跟好朋友说两句话,一听要去喝汤,立刻就没了谈兴,连连摆手道:“清芷再见!明天见!” 小辫女孩一边摆手一边让开路,姜望就抱着姜安安大步而去, 看着姜望大步流星的背影,她又哼了一声,嘟囔道:“有什么了不起。” …… 三山城修士们终于来到枫林城道院为他们准备的小院。 门刚关上,被枫林城百姓视为隐藏大魔王的黑衣人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声音悲愤莫名:“可以散开了吧?都到枫林城里了,我还能跑到哪里去?” 一路上他尝试了上百种逃回三山城的办法,但每回都被抓了回来。最后临近枫林城时,更是把他围起来进的城。 三山城众修士闻声都有些尴尬,各个看天的看天,望地的望地,还有两个在互相瞧手指。就是没有一个挪步子的。 真正的大魔王蹦蹦跳跳地往房间里面钻,六个房间转了个遍后,才跳回院子。伸手一指最西边的房间,她的两边手腕上都有一条银链,链尾悬着一只银色小锤,随着她的动作摇摇晃晃。 “好啦,你们去选房间吧!那个房间是我的。” 众人这才一哄而散。 “孙小胖!”孙小蛮叫住一骨碌爬起来的孙笑颜,“你住我旁边的房间!” “我不要!”孙笑颜咆哮一声,但对上孙小蛮的眼神,声音立刻就低了下来:“不要可不可以?” “不可以喔。”孙小蛮眨了一下眼睛。 她有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眨眼的时候,好像溪水反映明月光。 但孙笑颜只想发抖。 孙小蛮背着小手一蹦一跳地往前去,那一对银色的小锤饰品就左右摇晃,时不时敲击一下,放出清脆的声音。“小胖,跟姐姐过来~” 孙笑颜不情不愿地跟在她身后,走进房间,一边委屈巴巴道:“不要叫我孙小胖行不行?我有大名的!” “好的孙小胖。”孙小蛮转过身,不以为意地招招手,“来,坐在这儿。” 孙笑颜乖乖地坐下了,堆叠的肥肉将靠椅挤得满满当当。 孙小蛮伸手将他的兜帽揭下,露出那张胖乎乎的脸来。 “哎哟,这肿得。”孙小蛮不凶人的时候,声音竟还十分软萌。 我的天啊被关心了。孙笑颜心里莫名暖暖的。 但他立刻就反应过来,呸! 狠狠地在心里呸了一下。 孙小蛮拿出一个小玉瓶,揭开木塞,便有一缕清香飘出。 她用尾指指甲挑了一点半透明的膏药出来,轻轻按在孙笑颜的脸上,用指腹缓缓晕开。 孙笑颜不敢犟,一动不动地迎接。脸上先是一凉,继而感觉到舒服。那些疼痛的地方,好像都在瞬间舒缓了。 “好咯!”孙小蛮擦完药后,拍了拍孙笑颜的大脸:“敷一晚上,明天就可以消肿了。” 孙笑颜一声谢谢几乎下意识就要出口,但被他自己一口咬回去了。 孙小蛮收好小玉瓶,笑眯眯道:“以后记得别再那么冲动。破相了多难看呀,多丢三山城的脸。” 我这是谁打的啊?!? 孙笑颜心中悲愤,脸上却愣是挤出了一个笑容,乖巧道:“好的解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六章 贴身短打 十月初十,在或明或暗的目光注视下,今年的三城论道正式开始。 一年、三年、五年生自然是分开论道。比如枫林城的两名一年生,就要分别对战三山城和望江城的一年生。 一轮战罢,剩下的三名胜者则采取轮战模式。即甲战乙,乙战丙,丙战甲。胜积三分,平积一分,负零分。积分最高者,便是三城论道一年生魁首。 如此一来,既要看个人实力,也要看道院整体实力。毕竟如果在最后的轮战中,有两人都出身同一道院,他们便可从容地保存实力,去针对另一个人。 一年生的论道最先开始,三个城池,六名修者,三场战斗同时开始。 比赛场地安排在城主府前的广场上,因为这里常常作为城卫军开拔前誓师的场地,所以也被老百姓们称为演武场。 一年生的城道院修者,基本都是奠基没多久的状态,战斗以道术为主,但也少不了武功配合。是老百姓们最能看懂的比赛,所以反而更受百姓欢迎。 一大早这里就被围了了水泄不通,枫林城老百姓拖家带口,赶集般聚在演武场周边。出动了城卫军才堪堪维持好秩序。 这一天姜安安的学堂也不上课,自然由凌河带着来看比赛。 因为人数太多,姜安安坐在了凌河肩膀上,此刻她正拍着小手,大声给哥哥鼓劲。 赵汝成、黄阿湛自然也是首先围观姜望的比赛。只不过财大气粗如赵某人,自然不会做出亲自大吼大叫这种有损风度的事情,就在不远处,他雇来的十余条昂藏大汉,正放开了嗓子吼呢。 “姜望,必胜!姜望,必胜!” 还有两杆大旗迎风招展 左书“拳打三山,目中更无敌手。” 右书“脚踏望江,座下谁称英雄。” 虽然姜望肯定不会领情就是了。 一时间姜望的呼声盖压全场,这场论道仿佛成了姜望个人的表演活动。不时有人交头接耳,问这个姜望是谁。得知乃枫林城选手后,淳朴的枫林城老百姓也发出一声声欢呼。 姜望站在比赛场上,感觉……很尴尬。 三场比赛都挨在一起,六名修士都在场。从那些人有意无意扫来的视线,姜望发现自己成了公敌。若非规则限制,只怕现在就是一打五。这其中也包括同在枫林城道院的那位师兄。 “骚包一个,招摇什么!”来自望江城的林正礼最为不满,他没有注视自己的对手,反而对着姜望的方向啐了一口。 声音不轻不重。姜望置若罔闻。 整个演武场被划出三个战斗场地,线与线之间留了大段缓冲的地方。 来自郡院的修者作为主裁判,枫林城道院的两名教员作为副裁判,战斗这种事情很简单,倒下的那个就是输,因而也不用担心裁判有什么偏袒。事实上裁判主要的作用,乃是避免年轻修士控制不足,出现死伤。 姜望的对手,来自三山城。 此人身形短小,但敦实,穿着贴身武服,肌肉厚重得如石块一般。 双方行过道礼,分别站定。 裁判一声令下,姜望拔剑而出! 人如龙起,剑贯流星。 几乎在那名三山城修者掐诀到一半的同时,姜望纵剑已近。 果决,快速。 紫气东来剑诀在超凡之前的战斗手段中,几乎是占据压倒性的优势。 在之前枫林城道院内部的选拔上,他就是以这样的招数击败方鹤翎,如今似乎也要重演旧事。 但令姜望、也令观众意外的是,这名三山城修者,没有避开! 他甚至一动不动,眼睛直视着姜望袭来的剑,而他的手如此平稳,他的道决就在这样的注视中成型。 在这种情况下,他要么弃决躲避,要么直接认输。但以姜望展现出来的速度,他避开之后的下一门道术,将更没有机会出手。 而他做出了与方鹤翎截然不同的选择! 土行元气疯狂聚拢,姜望感觉到有一股从地底往上喷涌的力量,他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他有足够的把握在地刺到来之前一剑捅穿对手的心脏,但他的双脚也必将被紧接而起的地刺洞穿。 以伤换死,他还是胜了。但他不想这么胜。 姜望长剑一转,与脚下暴突而出的地刺一触即分,而整个人便借势回翻而去,回到了原位。 此时那密密麻麻的尖锐地刺,才铺满了那名三山城修者的周围。 来自于三山城的这位修者,被蔑称为山蛮的家伙,他刚刚以性命赢得了转机。 他立即连出数脚,踢断面前的地刺,将之踢飞。地刺如投枪一般,接次呼啸着袭向姜望。 而这名三山城修者便跟在呼啸的地刺之后,向姜望发起了冲锋。 在姜安安紧张的目光中,姜望如风而转,轻飘飘地在袭来的地刺群中挪移,毫发无损。 而三山城修者已近。 他矮小敦实的身躯高高跃起,他的拳头逐渐凝为石质,膨胀为一只小山般的巨拳。 覆石之拳! 攻守逆转! 不能硬接。姜望横剑于前,以剑面接触石拳,想要借势飘远,再觅战机。 无论如何,奠基修者道元有限,根本无法施展太多的道术。只要拖延下去,以他的剑术便是必胜之局。 但那只石拳忽然翻转,一把抓住了姜望手中的剑,将之捏碎! 覆石之拳本身只是丁等上品道术,姜望虽然没有掌握,但也很是熟悉。不曾想过这门道术有如此灵动的变化! 紧急之下,姜望弃掉剑柄,双手抱住那只捏碎长剑的石拳,用力一旋。 四灵炼体决带来的强大肉身力量毫无保留贯入,随着旋劲,碎石纷飞。 姜望足尖点地,整个人以后仰的姿势急退。同时也避过了那只石拳的猛然炸开! 三山城修士在姜望破坏石拳的同时,索性直接将之引爆,作为另外一种攻击手段。但不曾想姜望反应如此敏锐,依然在第一时间避开。 石拳炸开对他并不是没有影响,尽管着意控制了,他的整条右臂上仍是伤口密布,鲜血淋漓。 但他仿佛感受不到痛苦似的,只是一言不发,径直追上了姜望。 他没有再掐道决,也来不及运用道术。或者说他认识到以他现在掌握的道术,无法击败对手。 那么,就试试他翻山越岭的体魄,试试他搏杀狮虎的拳脚。 肘击、膝顶、头撞! 姜望也根本没办法再拉开距离,他剑都没了,一身剑术也无从发挥。 拳打、脚踢、肩合! 两个人展开了贴身短打! 在方寸之间,最激烈,最直接,最狂野! 观众里有不少会几手把式的凡俗武者,见此都起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七章 杨兴勇 武者之间,贴身短打无疑最考验基本反应、最印证技击功底。 三山城修者从小跃群山如平地,搏狮杀虎,自然不俗。贴身短打虽然是他的行险一击,但也有几分把握。 然而姜望所修四灵炼体决,乃兵家独传功法、经太虚幻境演道台补完而成。在目前阶段,是一等一的炼体法门。 姜望一身筋肉,虽不说胜逾钢铁,但也所差不远。磅礴的气血在每一块肌肉中蛰伏,平日不太见规模,但到了今日这样的场合,就爆发出前所未见的刚猛来! 砰砰砰砰砰! 拳來脚往,膝来肘撞。 两人拳头对着拳头,发出擂鼓般的声响。 此等纯粹拳脚的激烈,也是姜望之前所未有。在这样的战斗中,他感觉到四灵炼体决渐渐融入他的身体。他此前虽然苦修不辍,但毕竟出身道院,并不理解什么是真正的炼体。 在这样直接的碰撞中,他感觉气血更饱满,感觉肉身更强横,感觉道元更活泼,也感觉……对手的力量渐渐弱了。 轰! 在最后一次以额相撞中,来此三山城的修者颓然后仰。 并不是他不想再继续,而是他真的,已经再压榨不出一丝一毫的力气。 他有多么努力,有多么拼命,可能只有与他对战的姜望才清楚。 好几次,姜望都以为战局已定,但紧接着又是对手的拳头。 他清楚的感受到了这位三山城修士钢铁般的意志。 他竭尽全力想赢。 他们不想被称为蛮子! 然而悲哀的是,他们越是这样拼命,越是有人说,看啊,蛮子就是这样,不把命当命。 …… 裁判举旗,胜负已分。 围观百姓静了一下,欢呼骤起。 这里毕竟是枫林城,是姜望的主场。更别说还有赵汝成雇的几个大汉卖力嘶吼,为了丰厚的赏钱,他们可以说声竭力嘶。看起来竟比姜安安对她哥的感情还要深。 在的欢呼声中,姜望伸手将对手抓住,没有让他倒地。 “敢问阁下大名?”姜望看着这个可敬的对手,也表示着自己的尊重。 事实上在比赛开始之前,裁判是宣读过双方姓名的,然而姜望竟没有去记。 像许许多多庸俗的人一样,虽然他并未表现出来,但从小耳濡目染,内心的确轻视了这些所谓的“山蛮子”。 三山城的这位修士摇摇欲坠地站着,几乎全身的重量都撑在姜望手上。他的眼睛高高肿起,眯得只剩一条缝。 “杨兴勇!”他高兴地道:“我叫杨兴勇!” …… 场外,姜安安正在为自己的哥哥鼓掌,忽然听到好朋友的声音,“安安!” 清芷小丫头远远地在人群中跳起来,兴高采烈地往姜安安这边挤。 她身边跟着一个老人,身形干瘦,驼背还很严重。但在如此拥挤的人群中,他们一路走来,竟然没有一丝滞涩,似乎也没有影响到其他人。 对于姜安安的朋友,众人都很好奇,尤其是好奇那个想要揍姜望的小丫头。 黄阿湛的视角向来与众不同,他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驼背老人。 老人的面相……很别扭。虽然表情严肃,但就是天然给人一种,猥琐的感觉。 黄阿湛用胳膊撞了撞赵汝成:“欸,你看,那老头。” “怎么了?”赵汝成问。 黄阿湛压低了声音:“你觉不觉得他的头……长得很像……很像……” “很像什么?” 黄阿湛不说话,只往他裆下看了看。 赵汝成先是警惕,“你看什么!” 继而反应过来,也往那边打量了两眼,摸着下巴道:“欸!是有点像……” 他们这边聊得小声,冷不防那驼背老人忽然抬头,冲他们怒目而视。显然把他们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别聊了别聊了,看比赛。”黄阿湛心虚地转过头去,尽量若无其事地看向场中。 “咳咳。”赵汝成咳嗽两声,伸手把姜安安从凌河肩上接了过来,放在自己肩上,“安安啊,你凌河哥累了,在我肩上坐会儿。” 心想这老头这么大年纪了,总不会殴打抱着孩子的自己吧? 姜安安现在跟赵汝成已经很熟了,也就不甚在意坐在谁肩膀上,很是快乐地跟清芷闲聊起来。 “我哥刚才赢了哟,他好厉害的!” …… 杨兴勇最后是被人抬下去的。 另外两场战斗已早早的结束,三山城的另一位修者以压倒性优势击倒了望江城的对手,而望江城的林正礼轻松战胜枫林城的另一位一年生。 但观众的注意力显然都被姜望和杨兴勇的战斗吸引过去,毕竟那是拳拳到肉的激烈。 “不过是弱鸡互啄,枫林城真是,连百姓都这么没眼光。”林正礼对着另一位胜利者嗤道,大概是想寻求些认同。 但那位来自三山城的胜者显然并不买账。 他冷冷道:“请你尊重你的对手。” 在他看来,林正礼这不仅仅是不尊重姜望,更是不尊重他三山城的修士杨兴勇。 林正礼热脸贴了冷屁股,心中更是不快:“呵,蛮子。” 三山城修者顿时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但是不再说话。 第一轮战罢了,三城各剩一名胜者,算是平分秋色。接下来便是轮战环节,以抽签决定顺序,这一轮运气很重要。 来自郡院的裁判负责抽签,无疑在最大程度体现了公正。 从签筒中取出一只签,他看罢,念到:“姜望!” 场下凌河赵汝成都松了口气,这就意味着第一场是由林正礼和三山城修士先战,而后姜望再分别与两人对战。无疑是上上之签。 姜望退到场边,把中心位置让出给即将战斗的双方。 在错身而过的瞬间,林正礼轻笑一声:“你运气真好,可以多待一场。” 言下之意即是等轮战第二场开始,就会把姜望打得无法继续战斗,语气满是轻蔑。 姜望笑了笑:“希望你运气也可以好一点,等会还能遇到我。” 他的意思,就是林正礼可能根本都打不到第二场,在第一场就会被打废。 论嘴炮,他怎么说也饱经赵汝成熏陶,倒不是完全没有还击之力。 只不过他不太能够理解林正礼对他的敌意从何而来,难道就因为赵汝成让人做的标语太高调了些? 瞧这人也不像心直口快的性子,一个受过正统道院教育的修士,并且还是被派出来代表望江城道院出战的精英弟子,会这么的沉不住气么? 姜望其实对这背后的答案很感兴趣。 至于战斗,他真的毫无畏惧。 与林正礼表现出来的轻佻燥怒相比,三山城的那位修者却始终一言不发,只是注视着自己的对手。 对于这场战斗,他表现出来的态度,无疑要端正得多。 也说明他对战斗的结果,有更强烈的渴求。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八章 山蛮! “对阵者,望江城林正礼,三山城赵铁河。开始!” 裁判一声令下,双方便以眼花缭乱的速度开始结印。 唯一不同的是,林正礼立在原地,神情淡定。而赵铁河一边结印,一边前冲。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碰撞,在碰撞之前,谁也不知道结果。 土行元气聚拢,尖锐的石刺破土而出。 同样是地刺起手,杨兴勇是用于防守,而赵铁河用于进攻。 一道波浪仿佛凭空生成,托着林正礼腾空而起,恰恰避过地刺的攻击。 这是丁等上品道术波涛纵,是一门以水行元气移动的道术。 赵铁河印决已经完成,双手一抬,那些地刺纷纷拔地而起,朝着空中的林正礼攒射! 与先前杨兴勇以武力推动地刺进行第二段攻击不同,赵铁河这完完全全是操纵道术本身进行的二段变化,是真正意义上革新了这门道术! 林正礼人在空中,波涛纵已经用过,似乎已无计可施。但他一直未停的手指猛然一挑,那承载着他的波涛忽然激烈,又一道波涛自此涛中生,载着林正礼于间不容发之际脱离地刺的攒射。 他也同样,展现了波涛纵这门道术的二段变化! 可以说赵铁河与林正礼此时的战斗,才真正展现了道术力量的对决。 而这两种道术的进阶变化,也体现了三山城道院和望江城道院的底蕴,须知这种基础道术的变革,才能真正在本质上提升道院整体实力。 林正礼一避再避,赵铁河却仍攻势未断。足尖一踏,整个人拔地而起。 他自下而上,就是一记上勾拳。只是那拳头,早已被一层又一层的石质所覆盖,覆石之拳! 他几乎复刻了杨兴勇的道术,以回应先前林正礼所说“弱鸡互啄”之语。 林正礼此时仍未落地,几乎避无可避,但他的手指再次一挑。 波涛之中,又生波涛,再次推动着他脱离攻击。 波涛三叠! 区区一个波涛纵,寻常的挪移道术,却在今天展现了三段变化。 如果说先前地刺的二段变化是将地刺这门道术提升到了丁等上品道术的极限,而此时的波涛三叠,却已经生生将丁等道术拔高到了丙等道术之列。这是质的提升! 赵铁河覆石之拳再失手,他来不及震惊,因为林正礼的反击已至。 他仗着波涛三叠这张底牌,出人意料地一避再避,终于在此时,完成了他的道术。 场上所有的水行元气忽然暴动,水流四起,波涛汹涌。汹涌波涛从四面八方涌来,赵铁河避之不及,被一道波涛当场撞上。他整个人如被一记重拳轰中,失控倒飞。 而人在空中,又一道波涛撞上,撞得他吐血飞开。 波涛来去对撞,赵铁河像一只破沙袋被来回击打,发出沉闷的声音。 这是裸的丙等道术,怒涛! 林正礼的表情依然淡然,再不见开战前的丝毫轻佻,反而有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从容。他双手迅速掐诀,在怒涛结束的瞬间,拉出一条极长的藤鞭来,呼啸抽去。 赵铁河在怒涛之中几乎毫无还手之力,但他只是抱头缩身,整个人蜷成一团,最大限度地减少攻击范围。 在怒涛结束的瞬间,他的身体也舒展过来,猛然伸手,将那条藤鞭抓住。 他的嘴角还在溢血,他的衣物已破败不堪,露出青肿处处的身体来。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痛,好像来自三山城的修者都有这股狠劲,他抓住藤鞭用力,就要把林正礼拉到身前来! 但林正礼手上一松,那条藤鞭忽然回转,如灵蛇般游过赵铁河全身,将他牢牢缚住。 原来,林正礼刚刚所用的道术,并非丁等中品的青藤鞭,而是丁等上品的缠藤术! 他用出缠藤术却不先用它束缚敌人,而是将它伪装成青藤鞭,就是诱导赵铁河抓住藤鞭,从而将他完美缠住。 可以说从开战到现在,赵铁河的每一步,都落入算计中。甚至由此推及,他开战前对赵铁河说的话,也未必不是伏笔。 到了此刻,林正礼已经可以收割他的胜利果实了。 他从容掐完道决,这会是真正抽出青藤之鞭,狠狠抽向被束缚住的对手。 但是赵铁河身上的缠藤忽然炸开,赵铁河就地一滚,躲过了这毫不留力的一鞭。 这时人们才注意到,赵铁河身上蜿蜒而下的鲜血,以及密密麻麻的血口。地面上,密密麻麻的碎石与那些残藤混在一起。 原来赵铁河在怒涛结束的同时就为自己覆上了一层石甲,林正礼或许没有注意到,或许注意到了但并不在乎。 因为石甲术本身只是增加防御的道术,并无助于摆脱缠藤术。 但是石甲炸开了。 瞬间将赵铁河炸得皮开肉绽,也将缠在他身上的藤蔓炸开。 这一幕惨烈无比,很多人都不忍再看,凌河更是伸手捂住了姜安安的眼睛。 而赵铁河就拖着那一身的血迹斑斑,再一次向林正礼发起了冲锋。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还不放弃,没有知道他为什么还要坚持。 不就是一场论道战斗吗? 又不是十一月的郡院大考,根本不涉及前途! 这是一年生的战斗,其余参赛修者都在场外观看。 孙小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场上。 而林正仁转头看向她:“到了这个地步,还要打下去吗,小蛮姑娘?会死人的。” “要生命还是要荣誉,我没有办法替他决定。”这个看起来小小一只的赤足少女,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啪!” 这一次的鞭子,赵铁河没能避开。 一条深深的鞭痕出现,皮开肉绽。 但好像他也并没有避的意思,而是趁着鞭子抽身的时机,一手捏住了鞭梢!连身数转,将这条青藤鞭缠在了身上。 他就拉着这条鞭子,向林正礼走近,他的拳头上,石质缓缓凝聚,速度比先前慢了许多,但仍然是那记,覆石之拳。 林正礼只得松手,放弃这条道术凝结的鞭子。他纵身后退,边退边道:“投降吧!再这样下去,你真的会死!” “投降?”赵铁河看着林正礼,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开,“咱们三山城的人,可不能,被你们看得这么扁啊!” 他猛然前冲几步,覆石之拳砸落! 轰! 林正礼跃离原地,石拳砸至地面,砸出一个深坑来。 “找死!”林正礼人在空中,双手已经飞速掐诀,他不想承认在这场战斗中他已经心生惊惧,但他已经决意使用更为凶狠的道术,哪怕控制不住,哪怕……会杀死对手。 道术隐隐成型的时候,他刚巧落地。时机掌握得如此完美,他几乎要为自己赞叹。 但,地上不知为什么会有、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陷坑。 那是赵铁河早就设好的陷井,土行元力引导,土地凹陷,一个再低级不过的道术,丁等下品,名字就是“陷坑”。 但如此恰到好处。 林正礼脚下一崴,整个人架势垮掉,准备的道术也消散。尽管他已经第一时间扭转身形,没有让自己跌地。 但赵铁河已如野兽般扑了过来,将他扑倒!将他牢牢地按在了地上。 两个人如此贴近,瞬发之外的道术都失去意义。 砰! 那是拳头砸到脸上的声音。 “老子不是山蛮!” 砰!砰! “老子是……庄国清河郡!三山城修士!赵、铁、河!” 砰!砰!砰! 赵铁河一拳接一拳。 场外的林正仁眼皮连跳,仿佛那一拳拳都砸在自己脸上。 “认输!”他喊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九章 坤皮鼓 “胜者,三山城赵铁河!” 裁判的宣告终于落地,几乎是同时,赵铁河奋力挥拳的身影轰然倒地。 他的伤势其实比林正礼要重得多,体力也早已到了极限,最后完全是凭着意志力挥拳。 此时他瘫软下来,仰躺在地。 旁边的林正礼,几乎被他用拳头砸进了坑里,早已昏迷。 场上碎石、断藤、大坑、水花、血迹……满目疮痍。 而场外的掌声,才在这时候响起。 起先只是稀稀落落,因为交战双方都不是他们的乡人,但很快就轰然炸响。 这场战斗太精彩,也让所有人认识到三山城修士的顽强。 敬佩赵铁河,继而对他身后的城域改观。或许,这就是他们以死相搏,最想要证明的东西。 他们生于贫瘠之地,在凶兽纵横的山区,但他们并不是什么蛮子,他们有自己的爱恨,有自己的追求,有自己的……荣誉。 “太不容易了。”凌河鼓掌鼓得双手发红,他或许是所有人里,唯一一个从未以山蛮蔑称过三山城修士的人。 因为理解被轻贱的感觉,所以他从不轻贱别人。 赵汝成却只关注另一个问题:“这两个打成这样,三哥要不战而胜了啊!” 旁边黄阿湛已经计算开了:“胜一场十点道勋,这两场不用打也赢了。三城论道一年生魁首,双倍道勋奖励。加起来……五十点道勋。半颗开脉丹!必须请客!” 要不是顾忌姜安安在场,恐怕三分香气楼已经说出了口。 “道勋是什么?很值钱吗?”姜安安好奇问道。 “是啊。”赵汝成已经知道姜安安赚钱“还债”的故事,调侃她道:“一点道勋,就比你赚到的那一箱子财宝还多呢!” 姜安安扳着手指头,很认真地算了一阵,然后把手张得很开,画了一个大圈圈,“真的好多哇!” …… 轮战第一场结束之后,只有很短的恢复时间。对于刚经历一场苦战的赵铁河来说不太公平,但规则就是如此。 裁判再三询问之后,赵铁河还是摇摇晃晃地站定,他还要战斗。 姜望站在他的对面,以手按剑,目光沉凝。 “下来吧。”孙小蛮说。 她长得就是一个小女孩的样子,声音也是一个小女孩的样子,但她说出来的话,赵铁河不能无视。 他转过头,看着孙小蛮道:“我还有一条命可以拼。” 他的态度并不激烈,反而很平缓,因为他在描述事实。 姜望绝非弱者,是硬碰硬地击败了杨兴勇,而且此时状态饱满。 此时此刻,他的确也没有什么可以拼的了,除了命。 “你的命很重要,三山城很需要你。”孙小蛮很认真地说道:“之前允许你拼命,是因为你还有机会。现在不允许,因为机会已经没有了。你身上堆积了很多资源,你的命不能白白浪费。” 也不知是哪一句话说服了他。赵铁河转过身,蹒跚地下了场。 不知是否错觉,在他转身的那一瞬,姜望似乎看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泪光。 这样的男人竟然会流泪? 姜望无法理解这些三山城修士对胜负近乎偏执的在乎。 他已经尽力了,为什么会为自己不能死战而悲伤? 带着这样的疑问,姜望迎来了轮战第三场此时林正礼甚至还没能苏醒,林正仁再次代替他认输。 姜望就这样成了这次三城论道的一年生魁首,因为对手两败俱伤的关系,好像不是很有说服力,但是…… “管他呢!道勋到手就是真的。”赵汝成如是说。 此时姜望已经退到了场外,跟凌河等人一起成了观战者。 对于给他们争光的修者,枫林城老百姓还是很宽容的,愣是给下场休息的姜望腾出一块位置。 姜安安和那个嚣张的小女孩这会就挨着坐在最前面,姜望等人则坐在后面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唯一令姜望意外的是,地上垫坐的云毯,并非出于赵汝成手笔,而是护着小丫头清芷过来的那位老人所带。 这云毯重量极轻、质感极柔软,是等闲人家无法享受的爱物。而清芷的家人却拿出这么大一块垫地上。 姜望只能感慨,有钱人的世界,真是一山还有一山高。 想他自小出身,家里有地有铺,那也是吃喝不愁的。自从认识了赵汝成,便时常感觉自己像个乞丐。 驼背老人打量了姜望几眼,忽然出声道:“没想到那箱财宝你们会送回来,姜小友教妹妹教得很好。” 老人的声音很慈祥,但搭配他猥琐的面相就很没有说服力。 姜望毕竟不是个以貌取人的,回话并未有怠慢:“应该的。本来就是小孩子间的戏言,怎么能当真?” “子曰: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姜小友此言,颇有儒家风骨。” 在庄国跟一个道门弟子讨论儒家风骨,这驼背老者大概掉书袋掉得脑子坏掉了。 姜望随便打了个哈哈,便道:“比赛开始了。” …… 三城论道有一年生、三年生、五年生的分级,但比赛规则一般无二。 黎剑秋和王长祥同时出场,三场比赛同时进行。 姜望全神贯注,坐观全局。 黎剑秋的对手来自三山城,这场对决依然非常精彩,双方展现了极为精妙的道术操纵,你来我往,缠战良久,最后黎剑秋以火行道术击败对手。 而王长祥对战望江城修士的战斗就比较简单了。战斗开始后,他就先以道术召出迷雾,遮掩对手视野。然后从容掐诀,一记吹息龙卷,就将对手卷上天。 像吹息龙卷这种甲等道术,在这个层面的战斗中几乎无解。姜望记得在小林镇时,一记吹息龙卷就能够将王长祥吸干的,还好奇他是不是放弃了后面的战斗。 但战斗结束后,王长祥立刻就掏出一块道元石开始吸收…… 可见王家这次是下了血本,势要夺得三年生魁首位置。 但是最为枫林城老百姓关注的,还是三山城那位神秘黑衣人的比赛。 当黑袍解开,露出一个极具喜感的小胖子时,围观的枫林城百姓们齐齐发出一声遗憾的叹息。 在他们的想象中,黑袍里面应该是一个满脸刀疤的大魔王,再不济,长得凶恶一点也行。就是不应该是一个看起来就很好欺负的软胖子。 但没有让他们失望到底的是,这个小胖子,很强! 对决开始,不知是不是因为前面队友接连失利的缘由,来自望江城的三年期修士战力全开。 以五发水锥打头阵,还阴险地在水锥之间埋伏了风刃。 然后是地刺,最后掐诀准备的是怒涛。 风水土三行道术混用,一系列衔接令人眼花缭乱。 而三山城小胖子从头到尾只做了一个举动冲。 他没头没脑地往前冲,几乎是顶着铺天盖地的道术往前冲。 冲到对手面前。 然后提拳,轰落。 战斗结束。 小胖子身上的衣服被摧残得到处是破洞,裸露出来的肥肉却依然白里透红。 而对手,已经倒下。 惊呆了一圈人。 “他的肉身防御太强了!”凌河惊叹。 “是纯粹的武夫吗?” “不,最后那一拳,是覆石之拳。他使用了道术。” “也没有石肤术之类的表现,为什么防御可以这么强?” 这几人毕竟年轻,见识不广,讨论许久也没有头绪。 “是坤皮鼓,永久固化的道术。”冷不丁,旁边听了许久的驼背老头幽幽道。 但关于这门道术的具体信息,他却不肯再说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章 王一吹 就在孙笑颜赢得全场震惊的同时,从昏迷中醒来的林正礼正在亲哥哥身后小声抱怨。 “为什么帮我认输?当时把我弄醒,我未必不能一战!” “然后呢?”林正仁头也不回。 “如果不是大意,那蛮子哪有机会?更别说枫林城的这个家伙,连奠基都没做到!让他夺魁,我不甘心!” “就算你打赢他,以积分论,他也是一年生魁首。这毫无意义。再说……”林正仁嘴角微微扯起,“如果你又输了呢?” “怎么可能!”林正礼左右看了看,又压低声音,不甘地道:“你不相信我?我会输给他?” “谁知道呢?”林正仁轻描淡写的笑了笑。 林正礼感受到一种被蔑视的愤怒,尤其是他之前的的确确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摁倒暴捶。 他正要说些什么,林正仁忽然回头,一把揪住他的衣襟。 “记住!你已经用你的愚蠢树了敌。” 他压低了声音道:“如果没有十全的把握,就不要给机会成全你的敌人。他没有击败你们任何一个人,他的魁首,远远不够完满。” 他松开手,放开自己的弟弟,又转过头去看比赛,儒雅的脸上看不到一丝阴郁。 “别成全他。” …… 轮战环节,枫林城的签运不错,第一轮没有发生内战。 黎剑秋轮空,王长祥与孙笑颜先战第一场。 双方都没有改变战斗方式的想法。 孙笑颜仍是没头没脑地往前冲,王长祥仍是先以迷雾开局。 “搞什么!又是雾!” “对啊!什么也看不清!” 看不清比赛,围观的老百姓也不给王家面子了。 但观众看法显然不在王长祥的考虑之中。 孙笑颜在雾中撞来撞去,全都扑了空。而在道决完成之后,风起雾散。 那轻轻的吐息穿过指区,瞬间暴烈,化为龙卷。咆哮着撞开浓雾,直撞孙笑颜! “啊!”小胖子怒吼一声,像奶猪哼哼般没什么威慑力。 但他的实力不容置疑。他在咆哮的龙卷中仍试图前冲! 衣衫都被风力撕碎,脸涨得通红。 他双脚牢牢抓地,但地砖一块块碎裂,他一步步后退。 退出线外,就是输。 孙笑颜开始掐诀,在这样的龙卷中他掐诀极为艰难,但好歹仍是成功了。 一堵石墙出现在他面前,但一息就被吹碎。 碎石撞在孙笑颜的身上,这一下彻底失控。整个人被卷上半空,丢出场外。 坤皮鼓这门道术的确防御强悍,在这样强势的龙卷中他身上依然看不到伤口,那些碎石撞到身上,连块淤青都没有。 但他仍是输了。 孙笑颜的防御在现阶段几乎无解,若是真正的战斗,王长祥或许也拿他没有办法。但这是比赛,吹出场外,就算赢。 姜望轻叹了口气,因为他突然发现,无论是面对王长祥还是面对孙笑颜,他好像都没有什么好办法。四灵炼体的防御明显比不上坤皮鼓,紫气东来剑诀固然凌厉,但大概率破不了防。如果有一把好武器,说不定还有机会。目前他是打不过这个小胖子的。 至于王长祥,只要吹息龙卷一出来,他就只有逃跑的份。 那可是甲等道术啊!整个枫林城道院,把教习都加上,有几个人用得出来? 变态! “风雀。”依然是驼背老人出声了:“他的道脉真灵应该是风雀,天生亲和风行元力。所以才能越阶使用甲等道术。” 姜望还是第一次听说有风雀这种道脉真灵,在道院关于道脉知识的授课中,教习们也只描述过土蚯真灵。姜望一度以为,所有的道脉真灵都是土蚯呢。 见识往往说明实力。 姜望几人对了个眼神,对这位长相猥琐的老人家,态度端正了许多。 “还未请教,老先生贵姓?”黄阿湛咳嗽一声,态度恭敬,彬彬有礼。 大概是记恨他先前的嘴欠,驼背老人对黄阿湛的态度很恶劣。冷哼一声,不做回应。 “对啊,老爷爷你姓什么呀?”姜安安忽然回过头来,大眼睛里装着好奇:“我总能看到您,但都不知道怎么称呼呢。” “桂!”旁边的小丫头清芷刚刚张嘴,驼背老人就已经笑容灿烂地接住了:“爷爷姓桂,叫桂爷爷就行。” “这个贵姓太有气质了。”黄阿湛摇头晃脑地开始品味。 他接下来的马屁将会连绵不绝。 就连姜安安和清芷都赶紧转头,把视线放回场上。 第二轮战斗已经开始。 王长祥对决黎剑秋。 无论是道勋榜上一直以来的排名,又或是两个人目前表现出来的战斗力,王长祥都是占据压倒性优势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姜望总觉得黎剑秋不止如此。 “王师兄,咱们能不能不用吹息龙卷这么无赖的道术?”黎剑秋开战之前先打商量。 王长祥这时已经恢复好道元储备,精气完足,闻声只是笑笑:“师弟说笑了。” 一贯的温和。 手上道决已成,迷雾散开。 黎剑秋也恰在此时双手大张,狂风顿起。 丙等下品道术,呼风! 这并非小林镇里的冥雾,普通的风即可吹散。 说到底,迷雾并非什么无解的道术,真正无解的,只是吹息龙卷罢了。先前两场战斗,对手不是没有破解迷雾的手段,而是先选择了自身的防御,只是都没想到会被一击摧破。 在迷雾散去的场地中,王长祥手上掐诀不停,声音和缓:“黎师弟以前可对风行道术不感兴趣。” 道术的世界浩瀚无垠,杂不如专,博不如精。 黎剑秋道决已毕,双手抖出两柄火焰之剑,足尖一点,人如鹰击长空。 “为师兄学的!” 这一刻,他人在空中,气势如虹。 王长祥面色不变,合手于唇前。食指中指相接,大拇指无名指尾指各自相并。在中指与无名指构成的三角区域中,张嘴吐息。 吹息龙卷! 那一缕吐息转瞬成龙卷,黎剑秋人已扑近,在毫无借力的情况下,忽而于空中连续几个倒翻。 “好!”黄阿湛猛地拍手叫好! 除极少数的情况,在打开天地门之前,人类几乎不可能肉身飞行。黎剑秋这一下表现出来的浮空能力,已堪称惊人。 但周围的人都以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黄阿湛,黄阿湛拍了几下,悻悻缩头。 因为黎剑秋的浮空倒翻虽然惊艳,但翻出了场外,几乎等同认输。 黎剑秋落地,散去双持的火焰之剑,面带惊色:“你的吹息龙卷已经可以完成得这么快?” 不由得他不惊讶。在场稍有眼光的修者都可以看出来。击败黎剑秋的契机只在于他完成吹息龙卷前,但谁也不知道他不仅掌控一门甲等道术,还掌控得如此纯熟、如此快速,甚至已经做到可以缩短掐诀时间! 这也意味着,在之前的战斗中,他根本不需要那么长的准备时间,迷雾只是一层微不足道的障眼法,障的是如黎剑秋这般对手的眼。 “慢一点我感觉要出事。”王长祥温和笑道。 黎剑秋沉默一会,忽而释然一笑。 “我输了。” 三城论道三年生的魁首就此决出,王长祥两战皆胜,载誉而归。 经此一役,王长祥得了个新外号,王一吹…… 意即无论遇到什么对手,他都可以一吹了事。当然,也表达了他只有一吹之力。 用黄阿湛的话说就是,虽短但猛。 接下来黎剑秋与孙笑颜的战斗已经影响不了结果,他们的战斗也很敷衍。 虽然在围观百姓看来仍然激烈,黎剑秋几乎完美地展示了火行道术之猛烈,掐诀如飞。孙笑颜也再次仗着坤皮鼓横冲直撞。在短兵相接前,黎剑秋飘然退出线外,再次认输。 但在姜望看来,黎剑秋未尽全力。因为从始至终,他腰间的那柄古朴长剑,未曾出鞘过。 众人下场,为道院五年期生的战斗腾场。 作为相熟的师弟,姜望自然要上去宽慰黎剑秋几句。 但黎剑秋先开了口:“本来准备了惊喜,没想到没有表演机会。” 姜望知道他说的是王长祥那道吹息龙卷惊人的完成速度。 “刚才对阵三山城,师兄为什么不试试?” 刚才虽然打得眼花缭乱,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黎剑秋根本没有争胜的想法。 黎剑秋涩然一笑:“一则,他的那门防御道术我未必能破。二则,第二第三没有意义。” 他转身往外走。 “比赛马上开始了!”姜望提醒道。 黎剑秋已经按剑远去:“不看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一章 山陵崩 五年生战斗开始之前,日理万机的魏去疾和董阿都来到了现场。 对他们来说,城道院学子间的战斗根本缺乏可看性。但五年生之间的战斗,对三个城域来说都很重要。 一来,五年生基本就代表了城道院的上限战力。二来,三城论道有一个名额,可以直通国道院!不必参加下个月的大考,不必去郡府,直接去庄都! 这个名额,当然只能给三城论道五年生的魁首。 随着魏去疾和董阿在看台上坐定,现场明显安静了许多。 不得不说,像董阿这样的强者,对道院整体实力的提升,效果是巨大的。 这次三城论道,一年生的魁首是枫林城道院姜望,三年生几乎成了枫林城道院的内战。 董阿以五品内府境强者的修为坐镇枫林城道院,无疑是整个枫林城道院的福气。 现在只要拿下五年生魁首,枫林城就毋庸置疑地堪称横扫其余两城,在今年庄庭的资源调度上将独得大头。 所以,张临川几乎要把额头揉出一个洞来。 “压力大啊……”他低声喃喃。 场上三场战斗,最吸引人视线的,当然是林正仁对决……孙小蛮。 一个是气质从容的望江城道勋榜第一,一个是娇小可爱、瞧来弱不禁风的小姑娘。 “这小丫头……有十岁吗?”赵汝成啧啧称奇。 三山城修士与他们所坐的地方不远,不知何时又已披上连帽黑袍的孙笑颜愤愤转头,喊道:“窝都似三碎了!辣似窝解!” 赵汝成没太听清楚,便往那边凑了凑,猛然一个缩头,倒吸一口凉气。 因为他看清了兜帽下那张鼻青脸肿的胖脸,这个防御强悍的小胖子,不知下场之后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整个脸都肿了起来,看不见眼睛,说话也不利索了。 难道是那什么坤皮鼓的后遗症?赵汝成心想。 那边孙笑颜见自己的脸都能吓到人了,也十分委屈地缩了回去,胖手把兜帽用力往下拉了拉。老姐比赛之前还要找个角落先把他打一顿,他上哪说理去? 姜望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了一些焦虑。 这个小胖子只有十三岁,而他已经十七。场上那个小姑娘是胖子的姐姐,能代表三山城五年生出战,只会更强。 在修行路的开始阶段,是不是已经落后太多了? …… 赤足少女就那么轻巧地跳到场上,手腕上悬着的小锤银饰摇摇晃晃。她长了一张太人畜无害的可爱小脸,相较之下,林正仁堪称英俊的外貌反而没有为他赢到多少支持。 场下几乎有一大半的观众是希望孙小蛮赢的,剩下的一小半,希望她赢得不要那么累。 “听说楚平死在了熊问手里,心脏被剜去。我为他感到遗憾。”战斗开始之前,林正仁悠悠说道。 “生死有命。”孙小蛮面无表情。 姜望清楚感觉到,一旁的三山城修士们,气氛明显冷了一大截。 之前熊问现身三山城,被三山城道院的学员围剿,但他不但成功脱身,更是杀死包括三山城道院大师兄楚平在内的十名修者,个个剜心下酒,震惊全郡。 这才引动了缉刑司调集整个清河郡内力量搜捕。 林正仁此时提起此事,当然不会是因为遗憾。 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女孩,林正仁笑了笑:“去年他输了我一招,不知道今年,你能不能赢回来?” 楚平已死,自然不能再赢回来。 但活着的人,有没有这样的机会呢? 孙小蛮赤足踏前,踏前,那一双莹润白皙的玉足,交错往前。 战斗就此开始。 林正仁右手拉开,从左手袖中拉出一条碧色长鞭来。 那鞭子,如水一般流动,但鞭梢倏忽延展,破风点向孙小蛮。如毒蛇般刁钻! 他左手一推,平地起波澜,瞬间波涛怒卷,合围孙小蛮。这一记怒涛,快捷绝伦。 于此同时,目光敏锐的人可以注意到,林正仁身前的空地上,有什么正在冒头,顶破地砖钻出。 对战这样一个小女孩,还要先进行一番心理攻势。或许会引起许多人的不耻。但也更让人见识到了林正仁的稳。 不放过一丁点优势,不给对手一丝机会的稳。 此时在战斗之中,这种稳更是体现淋漓。 林正礼的战斗风格或许是模仿他,但实力上差得太远。 孙小蛮拔地而起,她足尖一踏,轻松避过突至的鞭梢,而后竟踩在袭来的波涛上,踏浪而行。 赵汝成剑眉一挑,目露讶色。 那可是颇具伤害的道术力量,她玉足上却看不到一丝伤痕。尤其是,感受不到释放道术的痕迹。 要么她身上也像孙笑颜一样有永久固化的坤皮鼓,要么,她炼体已经到了一定的强度。 现阶段来说,似乎只有那些不要命的武夫,能做到以纯粹的肉身隔绝道术力量伤害。 赤足少女踏浪而行,踩着林正仁的道术力量几步便腾至前空。 林正仁手上一松,那条碧色长鞭猛然一甩尾,发出击破空气的声音。而后,竟在空中化作一条巨蟒,张开獠牙咬向孙小蛮。 这条长鞭本就是以一条妖兽活蟒制成,乃是望江城林家世传之宝,名为碧蟒。 与此同时,林正仁身前的空地猛然炸开,数不清的藤蔓如蛇群窜出!这门道术是瞬发!是林正仁第一次完成小周天循环后,刻印在通天宫内的道术。 这种道术,一般轻易不会展露。因为低品修者每个人只能在通天宫内刻印两门瞬发道术,分别在第一次完成小周天循环,和第一次完成天地人大周天循环后。这属于每个修者杀手锏般的存在,等闲不予人知。 有些时候修者战斗,明明是瞬发道术,偏偏还装模作样地掐诀一番,为的就是遮掩。 而林正仁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压力,毫不迟疑地翻出底牌。 这些蛇藤在空中交错相织,在极短的时间内绞成一面坚不可摧的藤墙,拦在林正仁身前。 木行道术,藤蛇缠壁! 而孙小蛮腾身在林正仁之前,面对身后追来的巨蟒,身前拦路的藤墙,她只是小手高举。 那小小的、悬在腕间的银饰,迎风而涨。 所有人都看到,那娇小的赤足女孩腾在空中,而她双手已经抓住两柄银色的、堪与她等身的巨锤,旋身一锤! 巨锤呼啸着转过一圈,狠狠砸在身后那条碧蟒上,并挂着这条巨蟒继续旋转。 孙小蛮整个人在空中转过一圈,那柄巨锤也挂着碧色蟒蛇,呼啸着、以一种毋庸置疑的气势,砸落藤蛇缠壁上。 只在接触的瞬间,整个乙等中品级别道术凝聚的藤蛇缠壁,便已崩散。 一锤,山陵崩! 龙套楼龙套楚平出场!……楚平死掉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二章 贯通天地 “没想到三山城的镇城之宝,震山锤,竟然传给了这个小丫头。”看台之上,魏去疾眯缝着眼睛。 林正仁的战斗体系,以水木两行道术为主,水木相生,一加一发挥出远大于二的效果。 但在孙小蛮的两只巨锤下,一触即溃。 藤蛇缠壁崩散,那条名为碧蟒的长鞭被打回法器原型,远远甩开。 林正仁脚下波涛涌起,带着他避过孙小蛮的锤击。 这是第二道瞬发法术,林正仁刻印的是波涛三叠。 眼看底牌翻尽,连家传法器都被打得脱手,林正仁却不惊不乱。 “这不是三城论道么?怎么三山城道院的孙姑娘,却像是一个武夫呢?”他轻笑:“难道楚平死了,三山城便道统已失?” 云淡风轻间,攻击孙小蛮的参赛资格。 看台上,董阿淡淡道:“庄国崇道,但不贬他宗。斗场之上,但凭本事吧。” 这时忽然一声爆响,平地起惊雷。 却是张临川以雷法轻松将三山城对手击倒,如对董阿的声音,落下注解。 旁边,望江城与枫林城的另一对五年生还在缠战,战斗已进行得十分激烈。 战斗一旦开始,唯胜负而已。 林正仁当然不以为凭武修身份就能让孙小蛮不战而败,否则这场战斗都不必开始。 他只是试试看,这小丫头的精神,是否真有那么坚韧不可动摇。 三山城道院的大师兄之死,难道不令人悲伤吗? 孙小蛮的巨锤来了。 她挥舞着与己等身的巨锤,却轻巧灵便如舞灯花。 楚平之死,毕竟对她有影响。 她的锤势,过重了。 这一点细节微乎其微,但林正仁不可能注意不到。 波涛送足,令他轻松跃起。 波涛三叠,一送再送,林正仁已跃于震山锤之上。 他足尖轻轻一点,点在锤上。 这一点力量对于孙小蛮本来微不足道,她可是以巨锤为兵器的武道高手,双手有千斤之力。 但就在这个瞬间,以林正仁为中心,所有的元气在一瞬间暴乱。 他身后的虚空之中,似乎凝聚了一扇门户,那是肉身的倒影。 天地之间有一扇门,人是天地门。 仿佛发出了一声巨响,又彷若悄无声息。 门户洞开! 于是元气归顺,于是天地贯通。 他早就可以选择开启天地门,但竟自信到选在这个时候开启。 说明他完全地掌控着战局,天地门对他来说也早已不是阻碍。他大概只是已经习惯了,扮猪吃老虎。 他贯通了天地,联系了世界。力量无须外求,他本身已具伟力。 他已经是六品腾龙境的修为,中三品的强者! 一脚点下,震山锤无可挽回地砸落地面,砸碎地砖,陷入土地中。 孙小蛮仍未撒手,尽管她已被砸入地里的那只锤子带得整个人倾斜下去,但她只是借力翻身,另一锤反手跟上,呼啸着撞向林正仁,试图将他逼退。 然而中阶强者与初阶修者之间的差距是巨大的。 林正仁手指稍做变幻,便陡然弹开。 自他手心,一条水行元气凝聚的小龙咆哮而出。 吼! 水龙一路吸收元气变大,直直撞在巨锤上,继而压着巨锤,撞上孙小蛮,连人带锤将她轰飞。 甲等下品道术,水龙波。 两只震山锤,一只脱手,陷在地里。一只压在孙小蛮身上,撞得她生死不知。 就在下一刻,赤足少女身上的巨锤摇晃,她深吸一口气,将这只巨锤挪开,猛然站起。 姜望隐约能够理解,杨兴勇和赵铁河为什么那么拼命了。 他们的三年生和五年生都不算强,甚至可以说弱。那个小胖子倒是几乎同阶内防御无敌,可惜年龄太小了,积累远远不够。 一年生那一场,可能是他们唯一的夺魁机会。唯一一个展现三山城未来潜力的机会。三山城道院连同大师兄楚平战死十名,都是学员中的高手,人才已可说是青黄不接。所以孙小蛮这一个专修武道的女孩,才需要出头带队。所以孙笑颜这一个十三岁的小胖子,才在他母亲的默许下被软磨硬泡地带出来。 无他,此时的三山城,太需要资源!涉及庄庭资源调度的三城论道,对他们意义重大。 而此时三山城另一个五年生也已经被张临川击败,所有的压力,都在这个赤足少女的身上。 所以她站起来了。 在胸骨很明显已经塌陷的情况下,在对手已经展现六品实力的情况下。 她那娇小的身影,摇晃,但不屈。 林正仁伸手一招,接战便被击飞的碧蟒鞭飞回手中。 这条鞭子,能增幅他木行道术的威能。 他没有一丝犹豫,更谈不上什么动摇。 几乎是按部就班的、以极快的速度再次完成掐诀。 一条青色巨蟒破土而出,将孙小蛮团团缠住。 只一圈,那赤足少女的身影便已看不见。连人同锤,被包裹于青色巨蟒缠绕的身躯间。 甲等下品道术,青蟒绞。 他这么强! 他已经这么强,他还这么稳。几乎是无所不用其极的稳。 林正仁这样的修者,可以说是最可怕的那种对手。永远不会给敌人机会。 “姐!” 场外,孙笑颜几乎已经哭出声来。 一只手,掐住了青色巨蟒的脖颈。相对于巨蟒的体型,那一只手显得很小。 但很有力。 那是董阿的手。 他随手一抖,整条青色巨蟒便无声崩散,露出被缠绕着的孙小蛮。 她颓然倒下。 意识早已昏迷,但她的手,仍紧紧攥住那只仅剩的震山锤。 “你赢了。”董阿对林正仁道。 林正仁欠身,礼仪无可挑剔:“董院辛苦。” 直到此时,裁判才过来,将孙小蛮移到场外。这位来自郡府的裁判,本身也只是堪堪推开天地门,刚才的战斗,他来不及插手。 董阿摆摆手,示意可以开始下一轮比赛。 看着飘身回到看台坐下的董阿,魏去疾嘴上不动,但声音已起:“震山都已认主,这丫头将来可不得了。为什么不就让林正仁杀了她?” “丈夫死了没几年,又死女儿。三山城的那位会发疯的。” “母老虎虽凶,结仇的也是望江城,跟我枫林城有什么关系?这小丫头活下来,同龄谁是对手?以后只会堵住我枫林城子弟的路。” 董阿没有看他,只是幽幽的声音传回他耳中:“三山城子弟、枫林城子弟,都是我庄国的子弟。” 魏去疾不再言语,不置可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三章 冥烛 城北武库。 准确的说,武库的方向,在枫林城西北角。 大量的军械封存在这里,只等大军开拨的时候启用。 这里防守严密,无论什么时候,都始终有一只百人队轮驻于此。这只百人队会分为十小队,每队必有一名修士为首。 当然这并不是说枫林城城卫军里的修士占比如此之高,而是因为武库的意义太过重大,以至于调防的将领特意提高了精英比重。 相较之下,城主府本身反倒没多少修士守卫,因为城主魏去疾本人就是枫林城最具威慑的战力。 与此同时,轮驻武库也是道院弟子的日常任务之一。每天都有两名道院弟子守在这里,道勋很少,但胜在稳定,而且也基本没什么事情,不影响打坐修行。这任务其实许多人争抢,算得上手快有、手慢无。 武库分为内外,如此高级别的防卫,当然不仅是为了保护外库里那些堆积如山的常见兵甲。 从空间上来看,内库极小,在整个武库中也只占据中间一个小房间。 但从墙壁到屋顶乃至地面,都专门刻印有法阵,防止被人暴力突入。若有这些法阵无法抵御的攻击,内库里自毁的阵法就会启动。 种种措施限制,任何人只能用专门的令印从正门进入内库。 而道院的两名弟子,和百人队中最强的那只十人小队,就守在内库之前。除了轮防之外,不会移动一步。 这样的防守,几乎是万无一失的。尤其今日是三城论道的大日子,大批的城卫军驻进城内,更不会有不开眼的来找死。 所以当两名穿着城卫军兵服的人走来,并且令印验证无误后,值守的小队长也没有多想,便掐诀打开了内库大门。 “等等。”盘膝于门前右侧蒲团上打坐的城道院弟子忽然道。 他本意也不是怀疑这两人,而是觉得令印他也需要看一看,这样才算合乎职守。 但那两个已经跨入内库的人猛然回头。 一个长发暴涨,如黑色尖针排空。一个张开血盆大口,吐出一条秽血之蛇! 那名叫停的城道院弟子几乎第一时间就被黑发扎了满脸,气绝倒地。而城卫军那名小队长修士被秽血一卷,瞬间只剩白骨! 只一个回合,内库门外就只剩一名修士战力,其余九名城卫军虽然精锐,却只是凡俗武力。 “我只是想偷个懒……”这名仅剩的城道院弟子一抚额头,下一刻便腾身而起,屈指一点,金色光箭破风趋敌。 丁等上品道术,金光箭。 是瞬发,说明此人至少完成了小周天循环,修为在八品以上。 他一边攻击一边指挥道:“分散开去报信,这里我来拖住!” 诚然他并无把握战胜这两个敢于袭击枫林城武库的家伙,但此刻枫林城里,官方力量毫无疑问占据绝对优势。只要把消息传出去,无论对手来多少,都只会落到被剿杀的结局。 军人听从命令是习惯,当然不会拖延,九名士卒即刻就分散逃离。 就在这个时候,整座枫林城里,除开演武场等强者云集之处,几乎都有乱起。 或纵火,或暴起杀人,一时喧嘈。 武库之内,那两名袭击者也不犹豫,以黑发为武器的袭击者留下来战斗,而口吐秽血的袭击者径直冲进了内库中。 他们有非常明确的目标!在场仅剩的城道院弟子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屈指连点,锋锐连连,金光箭被他施展出了箭雨横空的效果! 金光箭与黑发箭争锋相对,一者锋锐,一者诡谲。 正相持间,忽然一柄长刀划过,黑发袭击者轰然倒地,尸首分离。 魏俨握住长刀,径转入内库中。 迎面扑来一条秽血之蛇,他不闪不避,长刀竖斩,将秽血之蛇分开两半。他就在这分开的血蛇之间前突,几乎与那口吐秽血的袭击者贴面而对,一刀贯入此人的心口! 但这袭击者却诡异地笑了,他哑着嗓子,用最后的力气欢喜道:“冥烛已经被我送走了!!” 在魏俨的身后,那分为两截的秽血蛇忽然一阵扭动,一半扑向瞬发金光箭的道院弟子,阻住他的行动,另一半真如蛇般,扭动着窜离这里! 毫无疑问,那名为冥烛的宝物,便在这一半血蛇中。 “冥烛给你们可以。”魏俨将长刀从此人的心口拔出,声音冷漠如霜:“但是今天你们来的人,我要杀干净!” 与此同时,枫林城内各处,都有埋伏已久的高手出现, 一名袭击者刚刚纵完火,下一刻便被射成刺猬,火焰也被瞬间扑灭。 另一边,血腥道术才扑向路人,就见波涛翻转,滚木轰隆……一连串的道术将袭击者轰成碎渣。 枫林城方早有准备,几乎所有的高手都已出动,一场祸事立刻就被镇压。 …… “发生什么事?”闻听远处传来的几声惨呼,姜望第一时间抱起姜安安。 那姓桂的驼背老人也瞬间牵住清芷的手。 “不必惊乱。”看台上魏去疾伸手一压,“比赛继续!” 演武场外,除开维持秩序的士卒,一队一队的城卫军四散开去。 围观比赛的老百姓们倒并不惊惧,如果魏去疾和董阿在场他们都能出事,那待在哪里也都不安全。 况且这些城卫军明显在执行军务,他们也不敢离开打扰。 …… 武库内,魏俨大步走出,几乎是在怒吼:“沈南七,刚才为什么不拦住那段血蛇?别说你做不到!” 血蛇带着冥烛逃窜,只需几次传递,那样精巧的小物件,便足可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也意味着,魏去疾拿出来的“饵”,已被吃了。他们必须要杀掉所有的“鱼”。 名为沈南七的城道院弟子以同样大的声音怒吼回来:“我知道冥烛是个什么东西?谁告诉过我?既然你早有计划,早有准备,为什么不跟我们透露一声?我的同门师弟死了,死在我面前!” 他手上金光隐隐,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时刻,几乎要忍不住要把金光箭往魏俨脸上扔。 “我们城卫军的兄弟死得更多。”魏俨面沉如水。 他或许并不想解释,但是在转身离开这里之前,还是补充了一句:“我们不知道那些人的潜伏情况,如果不保密,他们不会出现。” 哪些人?沈南七还想问,但并未出口。他知道不会得到答案。 此时他甚至想明白了,自己今日能轮到这里来偷懒,或许也是魏俨的安排。在没上场比赛而又恰好“有空”、并且还能拖住这种等级对手的道院弟子里,也没有谁比他沈南七更合适了。 枫林城道勋榜第五,沈南七。 最喜欢的人没有,最讨厌的人是魏俨。 遗憾的是,同样擅长金行道术,但他不是魏俨的对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四章 我不 发生在枫林城内的追击与捕杀,陷阱与疯狂,似乎与演武场无关。 这里战斗如常。 进入轮战的三名胜者,分别是张临川、林正仁,以及来自望江城的傅抱松。 这是一个瘦高身形、面容清岸的男子,他艰难击败了枫林城的五年生弟子,赢得了最后一个名额。 望江城的两个五年生都进入了轮战环节,形势一片大优。 事实上五年生之间的战斗,才是最重要的环节,也只有三城论道的五年生魁首,才有直入国道院的资格。 类似的论道赛事都有一些这样的名额,只是或多或少罢了。比如“北风演雪”就有两个名额,虽是五城论道,但实际上只需十中取二,几率大过“三城论道”。 这些名额也是一种资源的分配,往往取决于各地城道院的实力。而体现道院实力的,无非是它所培养的修者。所以一旦哪个修士成长起来,他所出身的城道院也会跟着崛起。 更多的国道院名额,修者更快的成长,就形成良性循环。 而像三山城这样,精英断层,赢不了论道,资源减少,弟子修行条件更艰难……这就是恶性循环。 只有理解了庄国的道院体系,才能够理解三山城修士为什么那样搏命。 回到比赛当中,三城论道五年生的第一场,就是内战。 林正仁对战傅抱松。 这场战斗几乎没有看点,众人都知道,如今的局面已是枫林城对决望江城,整场轮战看点,在于张临川是否能接连击败同属望江城的对手如今看来,已没什么希望。 至于内战,不过是过场而已。 显然林正仁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看到走到他面前的傅抱松,只是随口道:“你直接认输吧。我等会下重手打伤张临川,然后你再击败他,拿个第二。” 他俨然已经安排好了名次。 “喂!”张临川用手帕捂着鼻子,一副十分嫌弃的样子:“别当我不存在啊!” 林正仁转头看着候场的张临川,笑了笑:“要么你现在就退出,可以少受皮肉之苦。” 在暴露六品修为之后,他似乎整个气质都解放了许多,已经不太在乎表面工夫。 这时…… “我不。” 他听到一个声音这样说。 林正仁蓦然回头,看向声音的来处。那个瘦高的、缄默了一整天的傅抱松,说出了他今天的第一句话。 “你不?不怎样?”林正仁感到不可思议。 林正礼更是在场外骂了起来:“傅抱松你脑子坏了吧?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傅抱松置若罔闻,他只是看着林正仁,目光很坦然、很平等,与看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他说:“我会全力以赴,无论对手是谁。这是论道的意义。” 林正仁怒极反笑:“好,那你就试试。” 峰回路转。 围观的枫林城百姓精神一震,望江城的两名修者来真的,岂不是说他们枫林城的张临川有机会了? 林正仁虽然是六品修为,但傅抱松若是能在战败前击伤他……张临川并不是毫无希望! “好样的傅抱松!” “刚直不阿,坚强不屈,修者典范!” “对啊!凭什么认输?林正仁又不多你一个脑袋,把他干趴下,你就是魁首!” 场外观众纷纷发声,瞧那群情激奋的样子,仿佛真的多么喜爱傅抱松似的。 尤其姜望隐隐觉得,最后那个声音十分耳熟。 他循声看去,正看到黄阿湛在人群中鬼鬼祟祟地钻来钻去。 姜望回过头,一脸木然。 他真不知道因为杜野虎而走进这个小圈子的家伙,还有什么“特长”。拍须溜马,贪杯好色,现在还会煽动舆论。 但是很奇怪,这家伙看哪哪都是缺点,但竟让人讨厌不起来。 …… 场上,林正仁俨然已是动了真怒,起手便是青蟒绞。 巨蟒破土翻天,绞成一团。 砰! 青蟒绞上了藤壁。 交织的蛇藤团成一个圆,将傅抱松护在中心。却是林正仁之前施展过的藤蛇缠壁。 但乙等中品的藤蛇缠壁,是无论如何也防不住甲等下品的青蟒绞的。 不到三息的工夫,藤蛇缠壁便已崩碎。 青色巨蟒用力收缩,但却在下个瞬间,忽然萎靡下来。 一只碧色的带着干枯感觉的手,按在蟒身。青蟒巨大的身躯上,朽坏的灰白与碧色纠缠。 乙等上品道术,朽木决! 虽没有如董阿般只手崩解青蟒,却也让这条青蟒萎靡下来。 傅抱松便在这间隙跃身而出。 但林正仁怎会给他机会?伸手前探,早已准备好的水龙波呼啸而出! 只是在水龙半透明的身躯后,他的一张俊脸已是阴沉至极。 有一些道术是需要天赋的,有一些道术需要契合度。不是说修为到了,相对应品级的道术便能够修到手。 就如这个朽木决,虽只是乙等上品,却是望江城道院院长的独门秘术,他林正仁都不曾得传!理由竟是不够契合? 难道这个穷酸小子,茅坑里的臭石头,就足够契合吗? 自负如林正仁,早已受够那些冠冕堂皇的虚伪借口。比如契合度不够,比如,所谓论道的意义! 面对那几乎是守株待兔的水龙波。傅抱松脚下波涛一卷,便要闪过。出身望江城道院,波涛三叠他当然也不陌生。 但林正仁只是左手往下一按,便有浪涛汹涌,与傅抱松脚下的波涛交混,让这一闪,成为空想。 一记简单的道术怒涛,只是妙到毫巅的时机、恰到好处的位置,便破解了有三次挪移效果的波涛三叠。 水龙波毫不留情地轰到傅抱松身上,将他高高轰起,令他狠狠坠落。 林正仁脚下波涛连纵,一脚踩在傅抱松头上。 他略略低头,用一种十分刻意的、轻蔑的语气道:“凭你,能赢我吗?” 傅抱松在林正仁的脚底下艰难转头,他看着林正仁,目中竟没有愤怒,而是一种令人费解的执拗:“我战不过你。但我不能……不战而负!” 这人真是……又臭又硬。 臭得令人皱眉,硬得令人尊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五章 消失的冥烛 内库前的战斗开始后,整个武库守备就行动起来,从各个方位向内库聚集,人似潮涌。 而魏俨提着刀往外冲,如在逆流。 为了不泄露风声,这次行动所有武库的守备都不知情,并且也只有魏俨一人埋伏在此。 他一人就够了。 更多的高手其实分散在全城,魏去疾作为一城之主,虽然拿出冥烛做饵,但也绝不可能置整个枫林城的百姓于危险中。 好在三城论道吸引了很大一部分的百姓围观,而演武场那里的安全是万无一失。这极大减轻了防备压力。 与魏俨照面的城卫军二话不说就转身跟在他后面,魏俨只随口道:“就守在这里,不要擅离。” 冥烛虽然被拿走了,武库仍是重中之重。 两名城卫军士卒还守在武库大门口,他们当然听到了武库内的骚动,但在得到命令之前,门口才是他们的岗位。 他们已经全神戒备,但当一道血光贴墙游出之时,他们仍浑然不知。 此时一位衣着华贵的公子哥,摇着折扇路过。他大袖一卷,似在甩去风尘。那血蛇就此消失。 公子哥往前走,走至这条街的尽头,经过一家成衣店,在拐角与一位挑担的货郎擦肩而过。 走在玄武街上,他神态轻松,甚至哼起了小曲儿。 两名城卫军的高手从他身边掠过,就在他的身后,把一名暴露的邪道修士乱刀砍死。 公子哥似乎浑然不觉,渐行渐远。 “站住!”其中一名城卫军高手喝道。 这名公子哥太过平静,引起了他的怀疑。 公子哥背对着两名戒备起来的城卫军高手,嘴角慢慢拉起,变成一个狞笑。 他正要当街发狂,忽然一声长刀破空的啸叫。 “快雪!”他瞪大了眼睛,低头看着那狭长而直的刀身,慢慢从他的胸膛消失,被抽离。 刀名快雪,人名魏俨。 或许已经明白死亡的不可避免,他没有问自己是怎么被发现,怎么被追上。 眼中的惊惧褪去,逐渐染上一种狂热,他得意的笑了:“东西……不在我这里!” 魏俨收刀而走。 此时挑担的货郎已经走在青木大道上,他装着零散杂货的两只竹筐,都用一块麻布盖着,在他的肩上晃晃悠悠。 其中一只竹筐里,杂货之中多了一件奇怪的东西。那是一截小小的、色泽漆黑的蜡烛。 …… 看台上董阿和魏去疾都注视着场内战斗,但没人知道,他们的注意力并不在此。 于魏去疾而言,他更在乎的是今日自己在城内布下的局。非常简单的引诱陷阱,但因为完美的执行而效果突出。 对董阿来说,一方面相较三城论道的结果,他更关心整个枫林城的安危,另一方面,他对张临川有一定的信心。在林正仁已经展现六品修士的实力后,仍未动摇。 两位站在枫林城顶端的大人物,声音都只在彼此耳边来去。 魏去疾在冷笑:“看到冥烛就像狗看到骨头,那些家伙,果然是白骨道的妖人!” 冥烛乃是幽冥宝物,而且正是当年白骨道遗留的东西。魏去疾特意拿出冥烛,就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 董阿皱眉:“白骨道道统都覆灭两百年了,当年高祖清洗九年,早已杀得干干净净。居然还有余孽残留至今?”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 林正仁击败傅抱松,看样子并不费力。而下一战,则是他与张临川的对决。 张临川没有放下捂嘴的手,皱着眉道:“能不能收拾一下这里再打?” 先前他击败对手属于碾压,速战速决倒也还好。此时对战林正仁,必然无法顾及其他。 道院内倒是有专用的切磋场地,但枫林城道院本身容纳不了现场这么多观众。而城主府外的这片广场,根本没有阵纹刻印。 他们战斗的场地早被打得不成样子了,地砖碎裂,泥与水混在一起,许多的坑坑洼洼,再加上一些人挥洒的鲜血,可以说满目疮痍。 张临川眉头皱得很厉害:“这个战斗环境真的很脏。” 董阿眼皮都不抬一下:“你再多废话一句,我就把你扔到粪坑里泡三天。” 张临川立刻将手帕收好,对着裁判非常礼貌、也非常模式化地微笑:“可以开始了。” 裁判一声令下,林正仁大步往前。 于是惊雷爆响。 轰! 轰!轰! 林正仁身如浪卷,波涛三叠。 而在他的身后,已经留下三个焦黑深坑。 张临川有很多毛病。你可以说他有洁癖,臭讲究,怕麻烦,我行我素。 但不能否认他的强。 都知道雷法凌厉,可真能掌控自如的,又有几个? 林正仁刻印于通天宫内的两个瞬发道术,是波涛三叠与藤蛇缠壁,他第一时间没有选择防御,而是选择了移动,自然是为了……进攻! 一颗种子破土而出,花苞开放,利齿如钩。一口咬下! 乙等下品道术,食之花。 张临川轻飘飘掠过,反手一颗雷球丢进花口,纵身而起,在食之花的焦尸上空掐诀指天。 阴云阵阵,雷霆隐隐。 吼! 一道水龙波咆哮而出,但并未攻击张临川,而是一摆尾,直接将阴云炸散。 天空中炸开水雾,电闪连闪,俄而散去。 这画面极具美感,引来观者惊叹。 但张临川精心准备的道术就此散去。 如果说打开天地门的强者,与七品以下修者最显著的差别在于,能够开始掌握甲等道术。 而有一些天赋卓异者,在六品之前就提前掌握了某种甲等道术,如王长祥,如张临川。那么差距就可以抹平了吗?他们与打开天地门的强者,差别在哪里? 林正仁给出了答案。 打开天地门的强者,几与天地交融,能够洞彻天地元气的流转,第一时间洞悉道术漏洞。 体现在战斗中,就是击溃了张临川还在准备中的强力道术。 但还不仅如此。 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林正仁便出现在张临川身前。 众人这时才注意到,他脚下还踩着一道水龙波。他竟然,踏着这道攻击道术,完成了近身! 打开天地门之后,他对所有的道术,都有了全新的理解,大大缩短了掐诀时间,也能迅速开拓其它变化。 张临川人尚在空中,林正仁的手已经贴在他身上。 胜负似乎将要定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六章 终焉 轰! 在林正仁贴着张临川,正要催发道术之时。 张临川,炸了。 这不是一个夸张形容,而是一种客观描述。 不知阴蕴了多久的雷电,在他身上炸开。 他的头发根根竖起,身上焦黑处处,还有电花一闪一闪。 而与此对应的,几乎与他贴身的林正仁,也在第一时间被波及,整个人被炸飞。倒地之后还一抽一搐。 这是林正仁自上场战斗以来,第一次如此狼狈。 而造成这种效果的,是一道乙等上品的道术,雷殛。 只是出乎人们想象的是,张临川这一记道术的攻击目标,是他自己,而非林正仁。 他在林正仁打断他的甲等道术之时,根本没有尝试维持道术,而是第一时间就引动了刻印于通天宫内的瞬发道术,并且直接攻击自己。 这无疑是非常冒险甚至可以说疯狂的举动,如果林正仁没有第一时间选择贴近攻击,甚至只要速度稍慢一点,张临川就很可能成为本次三城论道里唯一一个败在自己道术下的修士。 沦为全场笑柄。 幸运的是,他赌赢了,为自己赢得了那近乎微渺的胜机。 雷殛一动两伤,而林正仁毕竟初入六品,各方面未到此境巅峰。久于雷法的张临川,竟提前恢复了那么几息。 张临川掐诀如飞,就要抓紧这一闪将逝的时机,彻底解决对手。 但他忽然脸色一僵。 他发现通天宫里,空空如也! 这一记道术,无法完成。 他这时才注意到,不知何时,在身前大约五步的地方,长着一株半透明的小草,随风摇曳。 他认出来,那是引元草,丙等下品道术。 效果是:引元草影响范围内,加大道元消耗。 缺点是:不分敌我。 然而林正仁已经打开天地门,时刻都能受到天地元气的补充。张临川却还在天地门前,仅能凭借自己通天宫里的道元储备战斗。 一、二、三……张临川越数脸色越难看,在他毫不知情的状况下,林正仁在战斗场地里种下了整整九颗引元草。可以说若不是雷殛的打断,他还会布下更多。 明明占据巨大优势,明明眼看胜利唾手可得,林正仁却还埋下了这样的手段。 这是何等稳妥,何等谨慎的家伙啊? 在整整九株引元草的引导下,张临川的道元已经消耗一空。 胜机一闪,而逝。 林正仁恢复过来,腾身而起。 “我输了。”张临川哑着嗓子道。 他已无胜理,当然不会给林正仁虐待自己的机会。 枫林城错失三连魁的机会,错失了最重要的、进入国道院的名额。 但在场没有任何人责怪张临川。 把雷殛往自己身上扔,这是何等凶残的行为。 况且还是这么一个极其在乎形象风度的家伙,再看看他此时浑身焦黑的样子,谁能够说他不拼呢? 就连董阿也没有说什么。他不能说这弟子没有尽力。 其实对于张临川来说,他刚才并不是毫无机会。只要他舍得崩解一个道旋,就能临时获得大量道元,从而抓住那个空隙,击败林正仁。 只是那样一来,即使战斗胜利了,他也会退回八品修为,并且一生都停滞于此。 那样就算真进了国道院,又有什么意义? 枫林城道院的荣誉虽然重要,但他不可能拿自己的未来去拼。 裁判宣布了结果。 三城论道五年生魁首乃是望江城道院六品腾龙境修士林正仁。 明年,他就是国道院的新生了,前途一片光明。 枫林城收获两个次等的魁首,也算声势不堕。 唯独在本次论道中,三山城道院颗粒无收。 姜望看到,赵铁河杨兴勇等人,眼睛都红了。 但这就是竞争。 …… 三分香气楼。 妙玉姑娘对着镜子,正用尾指,轻轻地涂抹胭脂。 在他身后,一个黑衣老者正跪伏哀求:“圣女大人,求您出手!否则,咱们的人就要死光了!” “我早说不要贪心,你们一听到冥烛就像失了魂。现在求我出手,又有什么用?鬼门关虚影送去了云国,我拿什么跟魏去疾斗?” “是我们老糊涂了,但白骨使者他也同意……” “呵。”妙玉笑了笑:“那你请他出手呀。” 黑衣老者一时无言,只是不断地磕头。 “我一现身,魏去疾立刻就会出手镇杀我。更别说还有董阿虎视眈眈。我们没有机会的。”她的声音似嗔似怨:“当初谁让你们不肯把鬼门关虚影留给我呢?” 黑衣老者咬牙道:“咱们白骨道积蓄力量不易。这么多道友,就这么白白死了么?” “好了好了,别在我这里吵。我已经布好了后手,算算时间,冥烛应该已经安全送出去了。至于那些道友……” 妙玉顿了顿,将胭脂盒关上。 “死便死了吧。” …… 因为布防严密,调度得当,整个枫林城里的骚乱骤起而平。 说到底,冥烛出现的消息太突然,白骨道根本来不及做出更稳妥的准备,就已经面临选择。 冥烛对于白骨道的意义,令他们根本无法拒绝。而魏去疾与董阿联手,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结局其实在开始之前就已经注定,白骨道这次派出来的人一个都活不了。 但这并不是说胜负已决,因为白骨道事实上根本就有全军覆没的准备。只要成功夺得冥烛,对于白骨道而言,就不算输。 …… 青木大道上,挑担的货郎还在慢悠悠前行。 他对这座城市已经很熟悉,仿佛生来就长于此。魏去疾设有埋伏是他预想过的,只是没有想到攻势这么凌厉、准备这么充分罢了。 他清楚,这次来的道友应该都凶多吉少了。但是他不会死。 尽管事发突然,但他很清楚这座城市,清楚城卫军如果全力布防,重点主力会在哪里。 他可以从容避开。 前方左转有一条小路,这条小路经过一家澡堂。 他打算去泡个澡,洗洗尘气。货担可以寄存在搓澡师傅那里,宋师傅很老实,不会动他的东西。 谁能想到这么珍贵的冥烛,会随随便便寄放在一个普通的搓澡师傅那里呢? 他甚至还可以在澡堂里睡一觉,等到风平浪静,再大摇大摆出城。 总之,他不会死。 但是他看到了一个光头,就在踏进这条小路里的时候。 或许是佛宗的吧?但是这个光头面相太凶狠,又完全与佛门中人的形象搭不上边。 “我嗅到了奇怪的味道。”这个光头说。并且还舔了舔嘴唇。 货郎忽然感到一种强烈的恐惧,他聚集道元准备战斗。 这时发现他的心脏,已经不见了。 整个世界,陷入永恒的黑暗中。 “圣女啊,那就是忘川河底的风景吗?”他最后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七章 长亭送别 无论各方抱着什么样的期待,三城论道终归是结束了。 围观的枫林城百姓各自散去,犹在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今次枫林城道院的成绩,实在不能算差,他们与有荣焉。 生活在这座城市里大部分普通人,都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 那些发生在暗室里的血战,在街角巷尾的搏杀,那些生与死的纠缠,都无声无息的过去了。像空气湮灭在空气里。 白骨道掀起的波澜被平静消弭,大街上连血迹都看不到一点。少数意外目睹战斗的百姓,也都被下了封口令。 对于大部分人而言,今天枫林城内就是开办了一个节目很精彩的盛会罢了。 超凡并不能免于痛苦,而无知未必不是幸福。 而对魏去疾来说,堆积在他面前足足十七颗白骨道修士的头颅,以及那些更多的、没有资格被收集的尸体,洗刷了他的耻辱。 魏去疾对董阿说道:“今日大恨得报,不如组织道院弟子,一起诵几遍《太上救苦经》,为小林镇那些枉死者超度。” 作为一方城域之主,他总算可以对他治下的小林镇稍做祭奠。 这当然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太上救苦经》作为常用的超度经文,几乎每个道门修士都背得烂熟。 但董阿的态度很冷淡:“魂飞魄散,超度何用?” 魏去疾只觉得这家伙简直不可理喻,刚合作完,连个好脸都没有。这种性格,也难怪当初会被人赶出庄都。 …… 三山城修士离开的时候,姜望特意去送行。 他对杨兴勇有切实的敬佩,也非常尊重三山城修士在这次论道中表现出的意志。 与望江城浩浩荡荡的大队伍相较,三山城的修士们愈发显得形单影只。 要不是董阿亲自出手做了救治,他们甚至都无法满员回城这些人战斗都太拼了。 姜望能来相送,杨兴勇还是很高兴的:“我输得服气,你很厉害,明年我会再来挑战你!” 两人聊了几句,姜望有些迟疑,但还是问了:“三城论道又不是郡院大考,为什么你们都那么拼?” 杨兴勇沉默了。 “不好意思,如果不合适的话,当我没问。”姜望诚恳道。 “因为我们……因为三山城,很难啊。”旁边,一直神情低落、默不作声的孙小蛮道。 “三山城嘛,山多,野兽多,凶兽也多。野兽还好,等同于食物,凶兽就很麻烦……” 随着孙小蛮的讲述,姜望大概明白了三山城的困境。 人族在上古时代崛起,可崛起之前,日子其实不太好过。 虽然现在说人族是万物之灵,但事实上人族出生后普遍道脉闭塞,只有极少数的天才能够道脉外显,天生可以修行。 而妖兽却个个天生道脉外显。 后来有一位人族的绝顶强者发明了一张丹方,并将之公开,这才揭开了人族崛起的序幕。 这位强者的姓名已失落于历史长河中,但他的丹方,却永远地流传下来。 这张丹方,就是最初的开脉丹,其主材料,是妖兽的道脉。 从此人族再不必为天资所限,有开脉丹即可修行!这也意味着,一个疯狂猎杀妖兽的时代,开始了。 在修行之前,姜望一直很疑惑一个问题。 在这样一个洪流滚滚的修行时代,为什么以人族的实力,至今也没能够扫清荒野?为什么天下列国都只是维持着官道畅通,而在更多的地域里任由野兽来去、妖兽横行? 因为这些妖兽,是资源!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些妖兽是被放养的粮食。而野兽乃至荒野的环境,只是维持放养的生态所需。 毕竟受天地所钟、天生道脉外显的妖兽,是无法被圈养的。 而凶兽,则是另外一种存在。普遍战力极强,却灵性缺失,甚至它们的肉也都不能入口。简单的来说,凶兽的破坏力不比妖兽差多少,本身却毫无价值。 猎杀凶兽是一件只有损耗没有收益的事情,然而三山城不得不去做。这就造成了三山城事实上的长期亏损。 所有的强者都需要资源堆砌,三山城却始终出项大于进项。更可怕的是,三山城域的凶兽太多,根本杀之不尽。 它们破坏官道,袭击村镇,啃食人类。 三山城的环境决定粮食大部分从外地运输,本地根本做不到自给自足。然而官道不畅又在事实上抬高了运输风险。 尤其前阵子三山城道院在吞心人魔手里死伤惨重,三山城更是人手紧张。 官道的维护是三山城域的事情,要想请庄庭调拨高手来扫荡,就需要付出等价资源。而三山城,已经根本拿不出什么多余的资源了。 所以在三山城道院大师兄楚平战死的情况下,三山城道院仍将这次三城论道视为救命稻草。他们在演武场上拼死搏斗,不是为了自己的荣誉,而是为了他们身后,三山城那些艰难度日的父老乡亲们。 “你知道吗?我们每胜一场,三山城就至少能多活十个人。”杨兴勇的眼睛明显红了,他低下头:“只要我们表现好……” 他为他的战败而感到愧疚,尽管他已竭尽全力。 姜望一时默然。 他拍了拍杨兴勇的肩膀:“这次三城论道的一年生魁首,我捡了个便宜,占之有愧。奖励的五十点道勋,等会我回道院了,就去道勋殿转给你。” 五十点道勋不是一个小数目,虽然并不能解决三山城的问题,但也算稍缓燃眉之急。 退一步说,对于名字录入道牒的道院弟子而言,五十点道勋就是半颗开脉丹,相当于半个超凡修士。 这正是如今三山城最需要补充的力量。 “这怎么合适?”杨兴勇惊愕抬头。 孙小蛮已经一拳砸到姜望的肚子上,“你这个朋友,我们交定了!” 她本来想豪迈地砸姜望的胸膛,可惜身高不允许。 跳起来硬砸又太破坏气氛,便只好捶了捶姜望的肚子。 姜望只觉一口老血堵在喉咙,若不是四灵炼体决强横非常,他这一下就要交代了。 这小女孩,拳力如此可怕。 当然,姜望知道,并不是这小姑娘多么好意思,他甚至看得出她藏在豪迈笑容下的拮据与不自然。 她只是,不舍得因为自己的羞怯,而放弃三山城百姓能够得到的帮助。 “那么,再会。” “再会!”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姜望止步城门外,目送着新交的朋友们离去。 …… “姐,给我买件新衣服吧。”小胖子孙笑颜裹着那件带兜帽大黑袍,走得遮遮掩掩。 他本来的衣服在战斗中被毁得支离破碎。 “没钱。” “我不能就这么回家吧?这么远的路,多少人看到啊!走光了怎么办?” “看到又怎么样?你还是个孩子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八章 今天是姜安安的生日 对于姜望转赠三城论道所得道勋一事,除了凌河以外,几乎没人能够理解。 但也没人会干涉。 姜望不欠任何人,除了姜安安之外,也不需要对谁负责。 不过,在与赵汝成闲聊的时候,姜望还是表达了歉意:“汝成,本来三哥是应该先帮你凑出一颗开脉丹的,但……” 赵汝成反倒笑出声来:“天底下难的人和事多了去了,你帮得过来吗?” “我并没有什么兼济天下、拯救苍生的大志向。但有些事既然撞上了,也没办法视如不见。你没看到他们红着眼睛的样子。那些人,可是流血搏命时眉都不皱一下的……”姜望叹道:“让我想起咱们从小林镇回来后,那些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偷偷哭的师兄们。” “我的三哥!我倒宁愿你是有什么大志向啊。”赵汝成笑着,语气半真半假:“像老大这样的老好人,有一个就够了。” 姜望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只想要你知道,三哥不是不在意你的前途。的确是当时心软。咱们几兄弟一起做任务,积攒道勋很快。三山城那些老百姓,可能没有那么多时间等。” 赵汝成看了看他:“我也只想告诉你。我真的不需要。” “你的天赋很好,不该浪费。” “谁叫快活的事情,总跟‘浪费’有关啊。”赵汝成笑嘻嘻的:“千金买一笑是浪费吗?但是我快活。虚度光阴是浪费吗?但是我快活。我有钱,我有天赋,但是怎么样呢?偏偏浪费它们,才令我快活!” “……”姜望道:“这是老大没听见,不然准得苦口婆心说教你半天。” “哈哈哈哈。”赵汝成大笑道:“所以他每次一说教,我马上就跟他说,我回家去努力!说完就跑。” 两个人说笑着,从道院大门前走过。 这才发现在大门左边的那只玉狮子上方,悬空吊着一个赤膊的男子。 他双手被吊缚在一根横生的枝丫上,枝丫属于一株长在院墙上的怪树毫无疑问是道术所凝。 此人低垂着头,长发披散。裸露的皮肤倒是白皙,就是干瘦了些,显得没什么筋肉。 脖子上挂了一块木板,上书“欺师灭祖,罪不容恕。风干三日,以儆效尤。” 姜望越看越觉熟悉,定睛一瞧,终于确定此人是黄阿湛。 “这是怎么了啊?”他问赵汝成。 赵汝成憋着笑道:“他昨天晚上蒙面去砸了萧铁面的门,结果被逮个正着。这不,亲身演示欺师灭祖的下场呢。” “他为什么啊?”姜望摸不着头脑:“惹谁不好去惹萧铁面?” 枫林城道院三不惹,术院萧铁面,饭堂掌勺人,以及清晨的董院长。 据说董阿起床气特别大,每天早上是他最容易发火的时候,这个时间段,众人都是能避则避。 城道院的饭堂其实菜色丰富,不输一般酒楼。唯一的问题就是,吃什么不能挑,都得看掌勺人的心情。所以他的不可惹也就理所当然了。 排第一的就是术院萧铁面,可见其人给道院弟子造成的阴影之深…… 而黄阿湛,竟敢摸老虎屁股。不能不说一句狗胆包天。 “哈哈哈哈。”赵汝成笑出声来:“之前我们不是负责迎接三山城修士吗?有教习说他形象欠佳,所以不让他领队,让凌老大去做了领队。那个教习就是萧铁面。三城论道结束后,黄阿湛越想越气,昨晚喝了点酒,就决定给萧铁面一点颜色看看。” 姜望:“……” 卿本活人,奈何寻死啊。 黄阿湛本来低头垂发,就是想要竭力掩饰自己的身份。但架不住赵汝成在这里卖力解说,并且他的笑声还如此快活。 黄阿湛听在耳里,一口气闹在心中。 “汝成哥。”他被吊着不太好发挥,但还是一甩长发,露出极具亲和的笑容:“帮兄弟一把。” “欸!”赵汝成美滋滋应了,忽然转身,“哎呀,我有件要紧的事情忘了!” 他急冲冲大步而去。 黄阿湛呲了呲牙,又缓缓看向姜望。 姜望伸手指了指赵汝成的方向,“我去看看他有什么事。” 也一溜烟跑了。 不用想也知道黄阿湛打什么鬼主意。但借他们一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把萧铁面吊的人放下来。 要知道黄阿湛狐朋狗友也算多,但这会哪有一个人影?他们甚至压根都不从大门过,这几天都打算走后门。 …… 说到要紧的事,赵汝成还真没有撒谎。 今天是十月十二日,三城论道之后的第二天,也是姜安安的生日。 姜望为这一天早有准备。 蔡记羊肉铺的白切羊肉和羊肉汤、桂香斋的糕点、杜德旺的炭锅……姜望都早早订好了,到时会直接送到家里。 他还一大早去菜市买了许多新鲜食材,准备为自己亲爱的妹妹大显身手因为还在保密阶段,所以没有被赵汝成拼死拦下。 凌河昨晚就神神秘秘地出了城,说是为姜安安准备惊喜。 而赵汝成托人代买了云想斋的新衣裳,这会正要回去取。 其他人姜望没有知会,以免有要他们费心准备礼物的嫌疑。 黄阿湛倒是可以叫过来一起聚聚,安安与他也很熟了……但他本身被吊在树上就是一个很有趣的节目。 可以说万事已具备,只欠安安下学堂。 姜望算算时间,与赵汝成暂时分开,独自往明德堂而去。他去接姜安安回家,顺便如果安安有其他玩得来的好友,比如那个叫清芷的小姑娘,他也准备一并邀回家玩。 今天是姜安安的生日,是姜安安第一个没有母亲陪伴的生日。也可以说是这段时间他与安安生活的总结。 他要让安安过一个开心快乐,没有一丁点忧愁的生日。 这是最近这段时间里,姜望最重要的安排。 …… 赵汝成左手提着一箱云想斋定做的全套衣裳,右手捧着一只装饰华贵的锦盒。那里面有一枚烟玉,乃是上好的法器材料,佩在身上,有温养气血的功效。 云想斋的衣裳已是贵重,烟玉更是有价无市。但对赵大少来说,钱都不算钱。 来到位于飞马巷的姜家时,大门紧闭。 赵汝成不以为意,直接纵身跃进,把礼物放下,自顾自在院中找了张躺椅,美滋滋地靠上了。 再过一段时间,凌河气喘吁吁地跑到院外,衣衫上的泥泞都没来得及清理。 他手上提着一只硕大的乌龟,看样子起码有三百年光景。 这大乌龟在绿柳河中横行多时了,凌河早就发现,但这回才费了大力气把它捉回来。打算送给安安养着,能保长寿。 若不信这个,煲了汤也是大补呢。 他就老实得多,见门锁着,便打算侯在门外。 赵汝成听到动静,从里面将锁震碎了,让他进来。 接着,送羊肉的也来了,送炭锅的也来了,送糕点的也来了。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 终于,姜安安回到了家,发现锁坏掉了。 她推开院门,看到了院中满桌的美食,和带着礼物的凌河与赵汝成。 “你哥呢?”凌河问。 “我哥呢?”姜安安问。 异口同声。 …… 今天是姜安安的生日。 凌河、赵汝成都带着礼物到了。 姜安安自己回到了家。 姜望却没有回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九章 去你家住几天 时间回到姜望与赵汝成分开的那一刻。 去明德堂的路,姜望已经走过无数次。尤其这条路上的所有吃食,好坏他都烂熟于心。 这里是枫林城,是他生活数年、也修道数年的地方,他行走在这座城市里,有一种在别地难寻的坦然与心安。 因为太过放松,以至于当那个人影撞上来时,他竟闪避未及。 不,或许他已经尽力闪避了,但还是被撞上。 这一次对撞给人的感受非常怪异,因为他们不是正常情况下互相被冲击力推开,然后因为个人的底桩不同,或被撞倒,或纹丝不动。 而是,贴在了一起。 也就是说,这次对撞产生的竟似是吸力,而非斥力。 这太古怪了! 姜望看着这个与自己近乎贴身而立的黑袍男人,莫名的汗毛直竖。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家伙极其可怕,他绝不是对手。 实力差距大到,倘若他此时想凭借枫林城道院弟子身份逃开并示警的话,对方绝对可以击杀他后再从容离开。 “看样子是那家伙的师弟啊……”黑袍男子贴近姜望的耳朵,这样说道:“去你家住几天,行么?” 姜望身体僵硬地点了点头。 “很好。”黑袍男子拉开距离,让姜望得以看到他兜帽遮掩下的脸,那张脸粗犷、蛮横,有一种天生的凶狠感,“你是一个聪明人,应该知道不做愚蠢的事。” 姜望这时才注意到,这家伙身上穿的连帽黑袍,跟三山城那个小胖子的黑袍很像。同时,这是一个光头。 没有太多考虑时间,光头男人的眼神很危险。 首先姜望确定,绝不能带这个危险的家伙回家。无论赵汝成还是凌河,都帮不了自己,只会被自己连累。更别说家里还有安安。 “但是……我住在道院宿舍。”姜望咽了一下口水,毫不掩饰自己的恐惧:“我是内门弟子。” “唔,开脉了,但是还没奠基。实话实说是良好合作的开始。”光头男子貌似满意地转过身,搭上姜望的肩膀,与他并行:“但是我相信你有办法的,对吗?” 大街之上,人来人往,但是没人发现他们有什么异样。 或者说,姜望要更努力的表现出毫无异样,以免被第一时间痛下杀手。 姜望心电急转。 首先,“那家伙的师弟。”,光头嘴里的“那家伙”是谁? 结合这光头身上与三山城那个小胖子相同款式的黑袍。 姜望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会不会是祝唯我? 那么这光头男子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吞心人魔,熊问! 这段时间,祝唯我是一直在追杀熊问的,为此还错过了三城论道。没想到这熊问胆大包天,竟潜进了枫林城,要玩一手灯下黑。 这是打开了天地门的六品腾龙境修者。 即使他身怀四灵炼体决与紫气东来剑诀两大秘法,想要跃三个品阶战胜此人,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办法……应该有,但是我得想想……我可以想想吗?”姜望不是那种一步七算的天才智者,他试图拖延一点时间。 “可以。但不要太久。因为我耐心不是很好。”光头男子表现得很是包容,还拍了拍姜望的肩膀。 两个人就这么搂着往前走,像一对亲密好友。 姜望继续分析。 前日就是三城论道大会,那隐于大会之后的冲突他有所察觉。与他无关的事情他没有深究,倒是赵汝成随口说过,好像是魏去疾针对那次小林镇惨案的报复。 此时想起来,唯一能够肯定的是,那两天城内戒备必然十分严密,而这个光头男子却丝毫没漏风声,可见他隐匿行迹有一手。 那么又是什么原因,让他出现在大街上,并且随便找了一个人,要寻找一个新的藏匿地点呢?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之前藏匿的地方已经暴露。或者说,祝唯我已经察觉他躲进枫林城了! 生机或许就在于此…… 但显然,如果这个光头男子真是熊问的话,他也会注意到这一点。 所以他反而,绝不能留下什么提醒祝唯我的东西。在一位腾龙境修士的眼皮底下玩手段,无疑是找死。 姜望继续思考,接下来要去哪里。 他不敢往城主府的方向走,也不敢往道院里去。毫无疑问,那两个地方都是救命之处。但这光头绝非傻子。 到底有什么办法? 他绝不能以自己的实力,去揣度腾龙境修士的实力。先前的三城论道,他已经见识到林正仁的战力,这位熊问绝对只强不弱。 一个个想法出现,一个个被否定。 一头乱麻,他几乎绝望,但他不能绝望。 他忽然想到,他今天没有去接安安。安安会自己回家吗?她会不会害怕? 继而他又想到那个叫清芷的小姑娘,想到那个深不可测的姓桂的老人。 或许…… 他很快又把这些想法抛弃,他绝不可能把危险带给姜安安。 但是想到了安安,他就生出了力量。 “我有一个朋友……”姜望艰难说道:“但是我不能直接带你去他现在住的地方。我不能害他。” 光头男子饶有兴致的样子:“然后呢?” “他在族地里有一套院子,很久没去住,很安静。不会有人打扰。”姜望小心翼翼地补充道:“但问题是,他的家族比较强。如果我们不小心的话,或许会有点麻烦。” “哦?有多强?”光头男子的声音里,有一丝不必遮掩的轻蔑。枫林城域当地的家族,的确不可能放在他眼中。 “是本地三大姓之一的方家。可能有一些,超凡力量。具体情况我不是很清楚。” 姜望说的那个朋友,自然是方鹏举。纵观整个枫林城,在姜望的已知范围内,除城主府和道院之外,唯一有可能对吞心人魔造成麻烦的,便只有三大姓。 这其中他与张家王家无冤无仇,而方鹏举与他有杀身之恨,方鹤翎也一直跟他纠缠不休。上次他还跟方泽厚翻了脸…… 最重要的一点是,三大姓里他的确只熟悉方家,也只去过方家的族地。 在他所描述的那个方家族地里的小院中,方鹏举曾与他把酒言欢,也曾秉烛夜谈。 现在,就看光头男人,同不同意这个选择。 涉及自身的安全,光头男子凝神想了一会儿,才道:“带路。” 姜望心下一松。 第一关,过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章 你可听见,鹤鸣? 方家族地位于城西。 或者说,整个枫林城的豪门贵室,都聚集在西城区。 而这其中,张家族地偏东,靠近城主府。王家族地靠北,与武库位置较近。方家族地则最靠南,倒是三大姓里最靠近三分香气楼、大通赌坊等销金窟的地方。 其他一些家族,则零散居于三大姓之间,算是缓冲。 从现在姜望所处的位置去方家族地,自然是直接从城主府前穿行最近。但光头男子显然不可能同意这条路线,姜望更是提都不会提出来。 他建议两人从南门走,穿过平民聚居的区域,走到大通赌坊,然后从三分香气楼附近穿过,直接去到方氏族地。 这条路线绕了很大一圈,但对光头男子来说无疑非常稳妥。 一路很是顺利,路上遇到巡逻的城卫军,姜望甚至主动帮光头男子遮掩。 现在,他们终于来到了方氏族地前。 此时的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 …… 飞马巷姜家。 凌河猛然站起:“不能再等了!” 他们都很清楚,姜安安生日这样的重要时刻,姜望不可能不出现。 起先他们觉得姜望是不是去准备什么别的惊喜去了,但此时都已经快入夜。再怎么准备惊喜,也不可能错过时间。姜望必定是出了什么事。 赵汝成一把按住凌河:“老大你在这里陪着安安,我家里人多,我去看看。” 赵家豪富,人手自然不少,真要出去找人,比凌河有用得多。而安安是一定要有人陪着的,不然即便姜望找回来了,若安安出了什么事,姜望也不会原谅他们。 凌河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便也只好默认。 美食的香气已经氤氲很久,安安很饿了,但是安安没有胃口。 “哥哥去哪里了?”她问。 赵汝成对凌河使了个眼色,然后才道:“应该是给你去凤溪镇买糖人去了,你不是总说想吃以前凤溪镇里那什么谁家的糖人来着?” “张爷爷家!”姜安安脆生生地补充。 “对!”赵汝成说道:“但是天快黑了,怕你哥看不清路。我拿个灯笼去接他。” …… 所谓“方氏族地”,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界线,也没什么围墙藩篱隔绝内外。只是一大片约定成俗的区域,方氏族人历代都聚居于此,也就渐渐成了族地。 “我们最好潜进去,不要惊动其他人。”姜望建议道:“不然他们问起你来,我不好解释。” 去朋友的家里,没有带着外人的道理。姜望的建议很合理。 “你说的小院,在哪个方位?” 姜望非常熟稔地指了个方向。 心里却在反复琢磨。 他最大的劣势在于他还没有奠基,而这光头是六品腾龙境强者。境界差距有如鸿沟。 但他最大的优势也在于他没有奠基。他没有奠基,却倚仗超凡剑典和兵家炼体术,有着超越一般游脉境修士的实力。这是光头男子无法提前预知的,也必定在他意料之外。 姜望有一次惊喜,有一个令其意外的机会给到他。 有且只有一次。 一路走来,光头男人都保持搂着姜望肩膀的姿势,此时只是轻轻一拉。两人便化作一道阴影,投入到前方一个行人的影子中。 跟着此人走了一段路,光头男人才将姜望扯出,“然后呢?往哪边走?” 姜望没有掩饰对这门秘术的惊讶,看了看路之后,又指了一个方向。 光头男人轻声一笑:“这门匿影术并不难学,只要听我的吩咐,我可以教你。” 随即又拉着姜望投入阴影中。 连续几次之后,夜色彻底笼罩天空,两人也飘进了方鹏举曾带姜望来过的小院中。 这几乎无声的纵身之法,又令姜望心中的警惕提高几分。 值得庆幸的是,这里果然没有安排给别人居住,而是就那么荒置着。 这个小院是方鹏举那死去的父亲留给他的,因为位置特殊的关系,基本不会有人来。 当然,就算这套院子被方家分配出去了,姜望也有话说。他的朋友几乎从不回来住,让给族人住了也很正常,而他也很久没来这里,不知情合乎情理。 嗅着院子里久无人气的尘味,光头男子满意地点点头。 按他的习惯,自然是立刻就杀人挖心。 但姜望已经很自然地给他介绍起来:“这套院子往前三间,是一个大饭堂,你可以去那里偷东西吃。” 姜望背对着光头男子,往饭堂的方向指了指。 “我朋友嫌族里约束多,基本不会回来住。” 然后又转了个方向道:“方氏护卫的巡逻时间是……” 剑光暴闪! 姜望毫无犹豫,毫无迟疑,忽然拔剑! 紫气东来剑杀法第一式,五式杀法中最快的一式。 但这一剑,并不是为了袭击光头男子,而是带着姜望他,一举越过高墙,翻入旁边的院落中! 光头男子绝非拖拉之辈,但姜望正讲到方氏族地护卫的巡逻时间,这对他藏身于此非常重要。只是没想到,此人话到一半便暴起。 光头男子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个还未奠基的小子,竟有如此快绝的一剑。远远超出他对这个实力层次的判断,让他一抓之下,落了空! “何人敢擅闯方氏宗祠?” 姜望刚刚跃入旁边的院落,就听到一声暴喝,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跃出房间。 是的,方鹏举曾经居住的这处小院,就挨着方氏宗祠。这就是姜望拖延的倚仗! 方鹏举的父亲,在修行无望之后,便被安排到这里,作为方家的守祠者。当然,真正的守祠人并不是他,他只是负责打扫院落、清洗牌位,其实是一种欺辱。他默默忍受,却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 方鹏举就在这个院子里长大,而天赋渐渐展现之后,竟也不愿再搬去其他院落。 姜望早有定计,与白发老人打个照面便折身而逃,同时催发道元大喊一声:“吞心人魔!今日便要你交代于此!” 紧接着追入方氏宗祠的熊问,与白发老人同时一惊。 前者震惊于自己竟被察觉了身份,后者震惊于吞心人魔的凶名。 但念头只是一闪,两人此时正面相对,没有不试过一手的道理。 尤其白发老人坐镇方氏宗祠,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咋咋呼呼的名头就弃责而走? 他跃出房间的时候就开始在准备道术,本打算针对那个持剑小贼,但此刻双手一搓,一支支尾缀飘羽的箭支排空而去。 方家族传道术,千羽箭。 说实话,这道术并不比道院所传道术高妙,甚至还粗陋不少。印决繁琐、飘羽华而不实。道院里日新月异的道术变革,也是家族式修行逐渐没落的原因。 不过老人毕竟浸淫此术多年,熟极生变,又兼以八品周天境修为,威能亦不可小觑。 但,熊问只是一声怒吼,强横的道元催动声波,便将飘羽箭震散不少。 他随手打碎几支扑向要害的箭支,整个人便撞到了白发老人的身上,只手掏心! 有姜望那一声大喊,他此刻行踪已漏,须得尽快脱身,速战速决才是。所以他动则雷霆手段,宁可受点轻伤,也要瞬杀对手。 熊问看了看手中那颗干瘪的心脏,随手往地上一扔:“倒胃口。” 白发老人没想到自己连一招都撑不过,但他决意也送对手一个没想到。 他看着自己远去的苍老心脏,用尽最后的气力,催动通天宫内的所有道元,一股脑冲进了手中的那枚令印。 光华大放。 整个方氏宗祠被一层清光所笼罩,清光之顶,停留着一只仙鹤虚影。 它长身卓立,眸光冰冷。 白发老人用最后的生命,引动了方氏宗祠的护祠阵法。 他隐约听到了鹤鸣。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一章 薪尽枪 方氏宗祠自有阵法保护,但等闲舍不得动用。毕竟消耗的是道元石,这等珍物方家是没多少库存的,用一颗少一颗。 然而此时,面对凶名赫赫的吞心人魔,白发老人死亡之后也不敢闭眼。 他无法想象自己都被瞬杀,方家其余的人,又能撑得住多久。方家奉养的那几个供奉,真的会为方家搏命吗? 这座宗祠里,供着的是方家的列祖列宗,代表方家的根。 所以他即使是死了,也要在死透之前做点什么。 他寄希望于守护方氏宗祠多年的鹤灵阵,能够困住熊问。 最好,可以等到道元石耗尽能量。 那时消息必然传至城主府了。 他相信魏去疾虽然严厉近苛,但在这种大是大非的时候不会留手。 方家会被保住的! 心脏被挖去的白发老者,死去了,仍直直瞪着夜空,未有瞑目。 熊问大怒,却也心神摇动。 身负凶名,不知经历多少追杀。随机转移藏身地是他的习惯,因为倘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躲在哪里,追杀他的人更无逻辑可依。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一次再寻常不过的随机转移藏身地的行为,竟然接连出现意外。 他记下了那个持剑小子的面容,却终于在此时,决定先行离开了。 身在枫林城中,他只能先行按捺杀意。 然而鹤灵阵,却不会管他的想法。整个阵法笼罩范围内,也只有熊问如此气势汹汹。那清光顶上的鹤灵虚影,双翅一振,便尖啸着直撞熊问。 熊问的身躯,瞬间被一层血雾所笼罩。 他拔地而起,拳头之上,燃起了血焰。 血雾所触之处,地面衰黑,落叶腐。血焰燃烧之时,仿佛空气也被消解。 他就以那裹在血焰中的拳头,猛烈而的、与鹤灵尖喙对轰! 鹤灵虚影在一瞬间就崩解,整个笼罩方氏宗祠的清光也就此消散。 宗祠里战斗的动静惊动了不少人。 最先赶到的是方家的两名供奉,俱是九品游脉境修士,而后是附近的方家护卫。 但他们都远远地站定,被那个半空中击溃鹤灵的身影所震慑,不敢挪步。 那个身笼血雾,拳缠血焰的强者,只低头看了他们一眼,那眼神压抑,却凶狠残暴。 依熊问本来的性子,势必要杀光眼前所见的所有人。但他分得清缓急,因而忽然血焰散、血雾消,整个人如石坠地,砸入阴影中,就这样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整个方家宗祠附近,一片缄默。甚至连虚张声势的叫喊,也都不敢有。 方泽厚父子自然也赶到了现场,但他们也都静默得如同雕塑。 方家是枫林城三大姓,有自己的颜面和威风。但对于熊问这样的强者来说,却脆弱得不堪一击。 熊问闯入他们的族地宗祠,杀死他们的守祠人,打破他们的守祠大阵,他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这个夜晚如此耻辱,大段大段的墨色浸染天空,所有的人安静如幕景。 一点火光出现。 那火光很微渺,就像围炉烤火时,忽然有一根柴发出噼啪的响声,而后炸出来的一点火星。 但它让这个夜晚有了亮色。 而后才是震耳欲聋的呼啸。 众人这时才看清,那火星根本不是火星,而是一杆长枪的枪尖。 整条长枪从夜色中穿透出来,枪尾握在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上,带出一个黑发如墨色飘散、面容锐利得令人不敢直视的男人。 说不清是长枪带着他,还是他掼着长枪,连人带枪以刺破夜色的姿态贯落地面! 阴影,被打破了。 吞心人魔熊问从碎裂的阴影中一跃而起,身上血雾骤生,声音却咬牙切齿:“祝唯我!” 他就是祝唯我! 这杆枪,就是名震清河郡的薪尽枪。 熊问发出一声怪异的啸叫,双眼之中,忽然滴下血泪。 从三山城到枫林城,这中间他与祝唯我交手已不下十次。从一开始的睥睨不屑,到后来的重视警惕,再到如今,甚至有了一丝他自己绝不肯承认的惊惧。 这家伙实力提升太快,几乎一战一个台阶。 要不然他堂堂吞心人魔熊问,又何至于东躲西藏? 此时祝唯我一枪将他逼出,他也在第一时间选择搏命。 血泪滴下,原本只覆盖着拳头的血焰,骤然暴涨,笼罩全身。 但祝唯我,只回以张扬一笑:“抓到你了!” 他人半倾,右手轻轻一抖,扎入地面的枪尖便往上挑起。 地面以他的枪尖为,碎裂的地砖泥土混杂着腾起一条直线,有如地龙翻身。 熊问就那么在血焰的笼罩中踏空而行,置那条翻腾着向他撞来的地龙于不顾。所有的碎砖泥土,都在接触血焰的瞬间被腐蚀殆尽。 血河宗的噬魂血焰,就是如此邪异霸道。当然它最恐怖之处,在于噬魂。而熊问此时加持了搏命秘术杜鹃泣血,平添七分威能! 面对熊问如此全力的爆发,祝唯我不闪,不避。 他手上一抖,枪尖指着熊问,人直面。 “好好的杜鹃泣血,被你叫得这般难听!” 他反而冲锋! 刹那间火焰以枪尖为中心爆开,夜空下生出一片火海。 祝唯我就带着火海前冲。 血焰与火海相撞,枪尖与拳头对轰。 祝唯我与熊问,全力相争! 熊问背东向西,祝唯我背西向东。 熊问自上而下俯冲,祝唯我自下而上挑突。 争锋相对,一并决前! 胜负只在一瞬间。 血焰被火海“浇灭”,整片火海也在一触之下被腐蚀大半。 但毕竟胜负已定。 这场交锋,从当初熊问第一次选择逃窜开始,就已经预设了结局。 火海迅速翻卷往前,熊问暴退。 被火焰燎过,他身上的黑袍被烧掉大半,露出那颗耀眼的光头来。 他眼耳鼻嘴,七窍都在流血,这让他那张本就凶狠的脸,变得更为狰狞可怖。 他用尽全身的力量暴退,却直视着祝唯我的眼睛。 此时他绝不敢背过身去。 当初他大闹三山城,甩掉缉刑司,已是受伤不轻。却被这单人独枪的家伙缀上。 交手数合才觉不妥,便决意先脱身养伤。可祝唯我如跗骨之蛆,怎么也甩不干净。 从三山城开始,他就一直逃窜,一直逃窜,根本没有养伤的时间。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最终伤重如此。 他决意如果这次能够脱身,就再不顾及脸皮,也不想什么自由,一定求老大出手救命。他要血洗枫林城,杀尽祝唯我祖宗十八代,还有那个拿剑的狡猾小贼,必要屠遍满门! 脑子里翻江倒海,心中大恨难解,熊问直视着祝唯我的眼睛。 他在那双亮如枪芒的眼睛里,看到了一抹紫色。 紫气东来! 天子拔剑起,而有紫气东来,诸侯西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二章 紫气东来,诸侯西望 映入祝唯我眼中的,是紫气东来剑决杀法第五式,紫气东来! 紫气奔涌,纵剑如长虹。 姜望连人带剑,以一种最决绝的姿态,自东向西,从背后撞上了熊问的心口。 而后弃剑翻身跃开,以避过熊问有可能的临死反击。 但熊问油尽灯枯的身体,已经没有余力。 他那可怕的、狰狞的身体,无助而又干脆地坠落。 砸落地面,再化不入阴影中。 只是他圆瞪的双眼,还在诠释着他的不敢置信。 他不敢相信,他就这么死了! 他也压根无法理解,那个卑劣弱小的小贼,竟然并没有趁机逃远。 而是一直就藏身于此,那样的沉默、那样的隐忍,那样的悄无声息。 并于此时,刺出这绝杀的一击。 这是如此突然、如此意外,又是如此惊艳、如此恰到好处的一剑! 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姜望缓缓站起。 姜望今晚一直在赌,赌祝唯我既然可以追得熊问东奔西窜,就必然有法子可以追上他们,无论他们怎么掩饰行迹,只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他更在赌,他没能及时回去,凌河与赵汝成一定会想办法找他。他作为三城论道一年生的魁首,道院也绝不会忽视他的失踪。这会带给祝唯我绝妙的线索,而无须他做任何事情。 所以他反而主动帮熊问遮掩行迹,以赢取短暂的信任。 事实上他要做的,就只是拖住熊问而已。 所以特意带着熊问绕一大圈路,所以偷偷摸摸躲进方家,所以翻入方家宗祠,引动方家守祠力量。 但又不能仅仅如此。 这个熊问暴戾、强大,又胆大包天。不是做不出来杀个回马枪的事情。 祝唯我可以扛得住,他却不行。 他自己或者可以躲得远远的,甚至从此不现于人前,一直等到这熊问死去为止。可姜安安怎么躲? 所以他今晚一定要熊问死才行。 他绝不能让熊问逃掉。 今日一整天他都命悬于人手,此时他亲手了结悬命之人。 这种极端的、强烈的心理感受,令他通天宫内的道元奔腾不休。 那条土蚯般的小小道脉真灵,窜动不已,吞吐不止。 但姜望只是转身,向外面走去。 “等等。”是祝唯我的声音。 姜望回头,看到祝唯我冲着熊问尸体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的战利品。” 熊问这种等级的强者,身上的好东西绝不会少。祝唯我的意思,就是任他自取。 但姜望不敢贪婪,留得一条性命已是万幸。他很清楚今夜谁是主角。可以说若没有祝唯我,熊问大可以从容杀死他再退走。 而纵使他不出那一剑,熊问也未必能再逃走了。 他只是把那种微小的可能斩断,绝不认为杀死熊问真是自己的功劳。 所以他只是疲惫地笑了笑:“都是师兄的功劳,师弟不敢居功。” 说罢,再不回头,走进了夜色中。 祝唯我笑了笑,只对着默立旁观的方家众人说道:“把尸体完整地送去道院,麻烦你们。” 说罢,将长枪倒转,扛在肩上,就那么走了。 丝毫不担心方家人会贪墨熊问身上的东西。 他看得很清楚。如果方家人有那个胆子,刚才就不会只死一个守祠的老人。 …… 一直到走出很远了,姜望才听到身后方家族地里骤然响起的哭声。 守祠的老人就是方家那位唯一的八品周天境修士,本身既是方家上一辈所剩不多的老人,又是方家支柱一般的存在。 尽管与方家早有恩怨,但对于这位老人,实话说,姜望心有愧疚。 但他也没有办法。这世道如此残酷,他也只是挣扎着活命罢了。 还有一件事他刚刚没有表露。 在他从背后杀死熊问的瞬间,熊问身上有什么东西飞了出来,撞在他身上。 起先他以为是熊问临死反击的手段,后来发现不是。 因为他反而有一种通透的舒服感,一个白色幻影在他眼中一闪而逝,像有什么束缚被解开了。 此时那东西出现在通天宫。 那是一截短短的、黑色的蜡烛。未燃。 土蚯真灵正围着它转悠。 姜望来不及做更多的体会。因为他看到赵汝成提着灯笼,守在前方路口,正在等他。 赵汝成没有问姜望今晚发生了什么事,姜望也没有问赵汝成今晚都做了哪些努力。 他们聊的是,更重要的事情。 “安安呢?” “老大照顾着呢!小孩子很好哄,我说你去凤溪镇给她买糖人去了,她就信了。” 姜望面色一苦:“我这会上哪去变一个糖人出来?” “哈哈哈。”赵汝成得意的笑了,掏出五个惟妙惟肖的糖人,在姜望面前晃了晃,“我真让人去凤溪镇买了!” …… 三分香气楼中。 妙玉正与戴着白骨面具的人说着什么,忽然脸色一变。 “怎么了?” 妙玉呢喃道:“我种下的白骨之种,消失了。” 白骨面具人背负双手:“你种下的白骨之种?什么时候?种给了谁?” 妙玉回过神来,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做好你自己的事情,我的事你少管。” 白骨面具人也不争辩,就此融入地下。 待此人离去,妙玉才恢复沉思的神态:“难道……” 她猛然站起,又坐下。 “不行,还不能确定。我要小心,再小心……” …… 飞马巷姜家。 从天光大好,等到日落西山,再到夜凉如水。 姜安安的神情,越来越萎靡。 凌河在旁边陪着她,一直尽其所能的在哄,但一则没什么哄人的天赋,二则心不在焉,因此效果全无。 姜安安倒不是讨厌凌河这位大哥哥,但说心底话,凌哥哥不如汝成哥哥那么有趣。 至于杜野虎哥哥……长得也太凶了啊! 当然这几个哥哥都是很好的,可所有的哥哥加起来,也都比不上自己的亲哥哥。 她不太快乐。 用先生讲的话来说,大约就是“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唉。 姜安安垂头丧气。 “何以解忧,唯有糖糖。” 一个活灵活现的糖人出现在她眼前,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 五个糖人一排展开。 糖人的身后,是姜望那张堆满笑容的脸。 “姜安安!生日快乐!从今天起,你五岁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三章 山阙万间都做土 姜安安生日的这一夜,除了姜望为自己没时间一展厨艺而遗憾外,大家都玩得很开心。 热闹散场,赵汝成回到家中。 在自己的书房里静坐了一会儿,才听到推门的声音。 “今天的事辛苦你了,邓叔。”赵汝成坐姿虽然散漫随意,但语气里是毫不虚假的尊重与亲近。 被称为邓叔的赵府管家,很规矩地站着,温声笑了笑:“那杆薪尽枪很好,江山代有才人出,我感觉自己好像老了。” “哪里会?走在街上,别人还以为你是我哥呢。” 邓叔表情不变,只是道:“尊卑有序。” 赵汝成张了张嘴,大概是想要说些什么,但知道说了也无用,便只好沉默。 倒是邓叔开口道:“没想到我这么一大把年纪,再次出手,竟只是为了去买一个小女孩爱吃的糖人。” 赵汝成嬉皮笑脸:“辛苦邓叔,感谢邓叔。” “那个小女孩很可爱。” 赵汝成得意非常:“那当然!那可是我妹子!” 邓叔看着他,重复道:“她很可爱。” 赵汝成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 在那张俊美的、几乎从来都是无所谓的脸上,甚至带了一丝哀戚。 他沉默了半晌,道:“我明白。” …… 姜安安生日的第二天,宋姨娘请人捎来了一条翡翠手链,是给安安的生日礼物。因为路途遥远的关系,迟到了一天。 一并寄到的,还有一枚玉佩,是送给姜望的。其中的讨好心思,大约是怕姜望中间拦着,不让她联系女儿。 看到礼物后,安安没有说什么,但是看得出来很喜欢,宝贝地收到了自己的小箱子里。 对于姜望来说,与熊问的遭遇,瞬间浇灭了他赢得三城论道一年生魁首之后的些许膨胀。 但这一战的收获也很可观。 首先是绝杀熊问之后,通天宫内道元数量暴涨,距离奠基完成之日,已经不远了。 其次是祝唯我在兑现了斩杀吞心人魔的任务之后,很公道地大手一挥,分了五百点道勋给他。据说祝唯我本人在这次任务中,道勋收获超过六千点,不过他在道勋榜上的道勋数不增反减,甚至只剩一千点道勋了,也不知兑换了什么宝贝。 相比于姜望等人一百点道勋还要抠抠搜搜的凑,只能说真正的强者根本不难拿道勋。 至于最后的一个收获,则是不知怎么出现在通天宫里的黑色蜡烛。 这大约是个宝贝,但无论姜望怎么研究,也都不得其法。目前最重要的修行还是奠基,只能留待以后再探索。 五百点道勋的意外之喜,姜望自然要给赵汝成和姜安安一人准备一颗开脉丹。赵汝成作为道院弟子,可以直接以一百点道勋兑换开脉丹。而姜望自己的兑换份额还没用过,正好留给安安。 对于姜望的道勋,赵汝成很干脆地就接受了,甚至还笑嘻嘻地问:“三哥,我看上了一柄价值五百道勋的法剑,自己攒了一点,还差一些,您给凑凑?” 姜望此时财大气粗,非常阔绰:“还差多少?” “四百九十九。” 真的是一点! “……”姜望踹了他一脚,“滚!” 但是想了想之后,他还是叹了口气:“我还要留一百点道勋给安安换一颗开脉丹,剩下的三百点都给你好了。” “别!”赵汝成拦道。 “怎么?” “道勋还是可以给我。不过给安安开脉的事情,你再想想。” 姜望不太理解:“开脉这种事情,不应该越早越好吗?如果你是担心超凡层次的危险,那也不必,我是不打算让安安进道院的。” 在道院修行,其实都受很大一部分朝廷的贴补,从而在义务上,道院弟子也没法拒绝一些强制的征调任务。比如清洗官道环境,比如追杀左道妖人,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危险不可避免。 姜望有演道台在手,不必考虑功法的问题,并且他自己也可以做安安的老师。说到底他并不指望安安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强者,只是希望她能健健康康,并且有一些自保之力罢了。 赵汝成苦笑一声:“不是说早点开脉不好。”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如果你想要给安安开脉,那就不要用道院的开脉丹。” 姜望眉头皱得更紧了:“道院的开脉丹有问题?” “这倒不是。”赵汝成索性说道:“城道院可以兑换的开脉丹,是最低级的开脉丹。老大年纪已经到这了,不能再拖。安安还小,可以再等等。如果你想要给安安开脉,就得尽量给她更好的,这样她将来在修行路上,就可以走得更顺畅些。 我不是说服用最低级的开脉丹就走不通大道了,很多强者也是在最恶劣的条件下崛起的,但毕竟艰苦一些。 如果是在此之前,我不会跟你说这些。毕竟在枫林城这样的环境里,开脉丹这种东西,多少人抢破头,有得用就已难得。但是之前你杀了熊问后,我一个长辈说你有机会的。你有这样的机会,可以成长起来。以后能够获得更好的开脉丹给安安。 安安也是我的妹妹,我希望她未来可以少一些辛苦。” 姜望默默的消化了一会儿,他一直知道自己最小的这个义弟是有秘密的,但他从未追问过。正如他得到了进入太虚幻境的钥匙,这些兄弟也没谁追问过他。 只是如今看来,赵汝成潜藏的秘密,只怕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毕竟别的不说,单这份对修行世界的见识,就不是一般的人家能够培养出来的。 要知道方鹏举出身枫林城三大姓,却还为一颗开脉丹负恩绝义。但在赵汝成的口中,这颗开脉丹如此不值一提。 他甚至清楚,如果不是他说到要给安安开脉,只怕赵汝成并不会说出这些话。 “开脉丹还分等级?”姜望问。 “那是当然。你知道,开脉丹的主材料是抽取自妖兽身上的道脉,然而妖兽有强有弱,道脉自然也有优有劣。你说,不同级别的道脉,炼制出来的开脉丹能一样吗?” “你得自左光烈的开脉丹,绝不简单。我家里的那个长辈说,你的开脉是完美的,完美开发了你的潜能。” 姜望沉默了。 他默默观察了一阵自己通天宫内那只小小的土蚯真灵,实在看不出来,它跟“完美开脉”怎么搭得上边。 这不就是最低等的土蚯脉吗? …… …… (赤心巡天读者群879927532。欢迎大家前来灌水,讨论剧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四章 山雨欲来 洞窟壁上,散发着森森白光,仿佛进入了某种骸骨巨兽的体内。 走过长长的甬道,便看到内里别有乾坤。 在最中心的洞窟里,一条猩红地毯铺开,戴着面具的白骨使者,和红裳风流的妙玉,都立在两侧。 他们身后各自簇拥着几个黑袍人,隐隐分成两拨。 猩红地毯一直延伸到尽头。 尽头白骨为阶,血肉为台,又在高台之上,铸有一张骨刺狰狞的座椅。 座椅之上,有一个骷髅。纤弱、干瘪,仿佛只要一阵风吹来,便会散架。 但声音竟从骷髅那空洞的口中响起:“谁能告诉本座,那根冥烛,去哪儿了?” 一个黑袍老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属下无能!” 这声音始终是空洞的,似乎没有情感存在:“那谁又能告诉我,这次损失惨重的行动,是谁负责?” 黑袍老者用余光看了看白骨使者,但见其人纹丝不动,根本没有要帮他说话的意思。便只得狠狠一个头磕了下去:“属下……该死。” 话音未落,他又骤然抬头,惊骇欲绝:“大长老!求……” 似有阴风吹过。 一条黑袍颓然落地,黑袍之下,只余一滩骨粉。 他便这么死了。 “的确该死。”那骷髅继续道:“白骨道艰难传承至今,功法多有残缺。冥烛乃我教宝物,传承隐秘,能助我一臂之力,补完失落功法。可你们却这样无能,平白错过!” 这时,白骨使者出声了:“我记得,圣女可是布了后手的。” 妙玉妩媚一笑:“有使者的先手,才有人家的后手呢。不过呢,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我的人也都没有消息,也不知道是被魏去疾杀了呢,还是被什么野猫野狗吃了。” 白骨使者笑道:“什么先手,我怎么不知?” “好了。”白骨座椅上,骷髅说道:“魏去疾既然拿冥烛做饵,说明他已经知道是我们白骨道踩了他的脸。但他并不清楚,冥烛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杀够了人,对冥烛就不会那么上心,我要你们掘地三尺,找出来冥烛落在谁手。” “是。”众皆低头。 “还有,最近我在云上之国会有大动作,你们行事都低调一些。”大长老说完这句,那骷髅瞬间散架,白骨零落,散在骨座上。 妙玉挥一挥手,洞中众人就此散去,只剩白骨使者与她二人。 白骨使者先哼道:“三长老以身为引,凝聚鬼门关虚影。难道是给他去云国耍威风的吗?” “谁说不是呢?”妙玉娥眉微蹙:“大长老现在,好像对寻找道子并不上心。” “哈哈哈哈。”白骨使者负手而去:“道子不在,他代行圣主职权。道子现世,他就真的只是大长老了。你说他会怎么选?” …… 每次来术院的时候,姜望都有些心不在焉。 无他,他还未奠基。无论教习讲得多么天花乱坠,他也只能在心里演练,止不得渴,也根本无法有深刻的理解。 与其他学子相比,姜望倒还更愿意上经课,听老先生们解释大道之理,圣人典籍,反而令他乐在其中。 但术院的这些课他也不敢不来,尤其这堂课又是萧铁面的课。 萧铁面的本名已经没人记得,虽然只是七品通天境修为,但对各种基础道术的掌控,当真造诣颇深、纯熟老辣。 课还未开始,姜望坐在蒲团上,就有些恍神。 他还在回忆昨晚的福地挑战,但怎么也分析不出更多的细节了。 因为战斗一开始,他连剑都没来得及拔,就被一支羽箭终结了动作。 他从青玉坛掉到排名二十五的光天坛,每月产功再次减少一百,只有1650点了。再加上之前推演四灵炼体决剩下的190点,共计1840点功。 太虚幻境之外,他在道勋榜里还剩下四百点道勋。这些,就是姜望跟修行有关的全部身家。 赵汝成虽然不会用道院的开脉丹开脉,但也还是兑换了一颗,大概是为了隐藏什么,他不愿细说,姜望便也没问。 据这小子吹嘘说,他将用超级无敌最完美的开脉丹开脉,但可惜他也只有一颗,没法子分给姜安安。 姜望于是问他,这种“超级无敌最完美”的开脉丹,大概需要多少点道勋兑换。 赵汝成没有说具体的数额,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要努力。 总之,富养妹妹,任重而道远。 神思恍惚间,萧铁面已经走上了讲台。 姜望迅速收敛精神,做出一副认真听讲的勤奋模样。 “有些人啊,不要觉得自己有点小成绩,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修行路长得很,年轻人,眼光要放长远。”萧铁面咳嗽一声,“好,下面我们来讲一讲石肤术在战斗中的具体应用……” 姜望心里咯噔一下,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又被针对了。但面上不敢表现,反而变得更加认真。 课罢,萧铁面刚一走,黄阿湛就从角落里凑过来。 “啊啊啊这个死人脸!他这么针对你,你能忍?晚上跟我去砸他的窗户,怎么样,干不干?” 看到黄阿湛,姜望一下子就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针对了。大约这就是城门失火,殃及鱼池。 平日里跟黄阿湛走得近,被萧铁面一并记挂上了。 “要去你自己去。”姜望当然不会陪他犯傻。 “我跟你说,这一次我有周密的计划……” “停!”姜望止住他的长篇大论,转移话题道:“我们约了黎剑秋师兄吃饭,你要一起去吗?” “哼,你就是不相信我。我跟你说,上次那是我喝醉了,不然就凭他萧……”黄阿湛见姜望转身就走,连忙追上:“我去!” 赵汝成吊儿郎当地扔了一句:“饭钱大家平摊啊。” 黄阿湛只做没听到,搂着凌河的肩膀又开始聊起他的反击计划。 凌河性子宽厚,虽然肯定不会跟他同流合污,但也不会故意鄙视他。 赵公子还真拿这位上届的师兄没什么办法,脸皮奇厚,钻之不透。 这次饭局的组织者是黎剑秋,他约请了姜望,并告知可以带一些朋友去。 地点是在素怀斋,这家店格调倒比望月楼要高些,不过是以素食为主,姜望这几个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家伙,自然没怎么来过。 进得包间,只有黎剑秋一人独坐。 众人都已相熟,倒也没有太多客套,直接便用起佳肴来。 杜野虎是最不待见素食的,尤其是对那些用素菜做出烧鸡味、牛肉味之类的所谓神技嗤之以鼻,他的理由是,费这么多工夫,为什么不直接去吃烧鸡、吃牛肉呢?赵汝成用格调二字做总结,却也与他争论无益。 好在杜野虎如今不在场,其他人都没他的毛病。 席间黄阿湛讲了件逸闻。 据说林正仁回到望江城之后志得意满,在洗尘宴上当众宣扬自己在三城论道上顾盼无敌,三山城、枫林城无人矣。祝唯我刚回道院没多久,听说此事之后,拎枪就走,孤舟直下绿柳河,顺着清江就去望江城了。 这会应该已经交上了手。 姜望怀疑道:“从林正仁在三城论道上的表现来看,他不是这种性格的人,应该不会说那些话吧?” 倒是黎剑秋哈哈一笑:“祝师兄只是随便找个借口去揍他罢了,管他说没说这话呢!既然传出来了,那就当他说了。” 他与祝唯我接触得多一些,自然对其人更为了解。 姜望虽然与之只缘一面,但也觉得黎剑秋所说,很符合祝唯我的风格。 “霸气!” “厉害!” “大师兄威武!” “行了,人又不在这里,你拍烂马屁他也听不到。”黎剑秋摆摆手,非常直接地切入了正题:“三山城最近兽灾闹得厉害,昨天他们城主发起了悬赏,遍请高手,帮他们清剿凶兽。这是三山城近几年来规模最大的一场行动,我准备组一个队伍过去,怎么样,你们愿意跟我一起去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五章 竖笔、玉衡、飞来 三山城的悬赏任务姜望也有所耳闻,不过这任务不知为什么没有挂上道勋榜,而是由三山城单方面发布,面向所有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没有庄庭的背书。 当然,任务的奖励也不由庄庭支出。据说三山城主为此掏空了府库,因而奖励比道勋榜上的同级任务要丰厚得多。 “都是实打实的实物奖励,比如法器、秘术、道元石。”黎剑秋补充道。 实物奖励虽不比道勋来得方便,但也正因为不便计算,反而往往价值都要高出道勋奖励不少。 “恕我直言,黎师兄。”姜望想了想,道:“这种需要小团队配合的任务,你怎么不带自己的队伍去呢?尤其它的奖励很好。” 大凡经常出任务的道院弟子,都有固定的队伍组合。如张临川、王长祥都是如此,都是各自队伍中的核心人物。 等凌河赵汝成等人全部奠基之后,他们也会聚集在一起去完成各种任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大多数时候都分散开来,跟在其它队伍后面混。 唯独黎剑秋,好像总是独来独往。 黎剑秋抿了抿唇,道:“他们都死了。只剩下我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虽说修行之辈,生离死别都应看淡。可人非草木,谁能无动于衷? 黄阿湛干笑两声,试图缓和气氛:“那,师兄你的队伍,可不太吉利……” 凌河拉了他一下,主动道:“黎师兄,这任务不在道勋榜上,因此也没有级别判定。但从奖励来看,难度绝不会低于七品。实在地说,我们的实力都不太跟得上,恐怕会拖你的后腿。” “其实这次清剿凶兽任务,总体难度应该在六品。”黎剑秋表情不见异样,继续道:“但你们要知道,三山城是因城域中的三座山峰而得名,竖笔、玉衡、飞来,这三座山,或雄奇或险峻,皆是名山。三山城因它们而得名,但同时,这三座山峰也是三山城域凶兽肆虐的源头。” “凶兽老巢?”姜望问。 黎剑秋点头:“这其中,竖笔峰在两年前就被清剿干净,两年之后,想必三山城已经积蓄了足够的力量,这一次他们清剿的目标是玉衡峰。但我们不去玉衡峰,我们去竖笔峰。” “竖笔峰不是已经……” “虽然竖笔峰已被清剿过。但两年过去,又有了新的凶兽游荡,只是零散不成规模。我们的目标是它们。所以任务难度相对会简单很多。”黎剑秋说到这里,拿起筷子:“事情就是这样,你们自己决定去不去,不去也不会影响我们的交情。” 姜望自知与黎剑秋虽然相熟,但也仅止于熟悉,双方对彼此印象都不错,但说到交情,还真不深。 如果这次拒绝,应该就会生分了。 但姜望也不会仅仅因为想结交黎剑秋就贸然答应,他本身对这次任务的确意动。一则任务报酬丰厚,二则他也想为三山城域如今的困境出点力,三则,他奠基就在近几日将成,正需要这样一趟任务来熟悉道术。 想到这里,姜望直接道:“以黎师兄的实力,愿意带上我们,是我们的幸运。” 黎剑秋饶有深意地看着姜望:“仅凭你杀死熊问的那一剑,就已经有足够的资格。而且你们这群人里,凌河稳重周全,杜野虎战斗才情极高又勇猛无畏,赵汝成聪明有天赋。” 他连不在场的杜野虎都夸到了,自然也不会漏过黄阿湛:“小黄……也很机灵。” “黎师兄慧眼如炬!”黄阿湛立即捧场。 “我就不参与了。”凌河道:“我开脉没多久,还在积累道元以求奠基的阶段。我就留在道院吧,顺便照顾安安。” 开脉之后,奠基之前,的确是修士一个非常尴尬的阶段。一方面他们需要积累道元奠基,另一方面,若不借助道元,他们又发挥不出超凡战力。如姜望这种习有超凡剑典的,是例外情况。 说是提携也好,照顾也罢,凌河都不想跟着去“混”,他更愿意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地前行。 “行,那就老大留下。”几人的关系无须扭捏,姜望拍板应下。 最后确定去三山城的队伍便是,黎剑秋、姜望、赵汝成、黄阿湛,他们约定三日后自南门出发。 …… …… 王氏族地。 依然是那个偏僻小院,王长祥兴高采烈地走进院中,“哥!” 彼时王长吉正靠在躺椅上,手中一卷泛黄旧书,脚下趴着肥胖橘猫,一起享受着初冬的阳光。 听到王长祥的声音,他也没动身子,只是懒洋洋道:“怎么了?” 倒是橘猫看见王长祥,十分不爽地转了个身,只以屁股对着他。 “你看!”王长祥快走几步,跑到王长祥近前,微弯着腰,将一只玉瓶在哥哥面前绕了绕,“这是什么?” 王长吉当然认识这只瓶子,他甚至很清楚地记得玉瓶里那颗丹药的具体模样,每一点细节。 只是,最初他怀有多么大的期望,后来就有多么大的失望。 这一瞬间没人知道他心里转过多少种情绪,但他最终只是抬了抬眼皮:“你的名额已经用掉。一千五百点道勋,很难凑吧?” “不难。”王长祥摇摇头,笑得很灿烂:“你弟弟我,三城论道,三年生魁首!” 王长祥惯来给人的形象是温和、沉稳,唯有在这处小院里,才偶尔显出些跳脱来。 王长吉翻过一页书:“你有心了,但是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试试吧,再试试吧。” 王长吉瞥了一眼脚下慵懒的橘猫,“喂我,还不如喂小橘。这样它能活得长久一些,也能对你亲近些。” “那可不行,爹会打死我的。” “给我吃他就不打你?” “爹他……心里也是疼惜你的。” “你能拿到魁首,族里也是付出资源了的,必要有收获才行。把开脉丹拿回去吧。”王长吉把书覆在脸上:“我的午睡时间到了。” 王长祥急了:“哥!” “如果你把丹药留下来,我就喂给小橘。”王长吉的声音在书下传出,依旧淡然。 但王长祥已意识到了那种坚决。 他只得收好玉瓶,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了。 他看到兄长覆在脸上的那本旧书,那是一部道典,名为《度人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六章 天不渡人人自渡 夜已深,安安早已被哄入睡了,此时或在美梦中,时不时吧唧一下嘴。 姜望盘腿而坐,五心朝天。 心神沉入通天宫内,道元所列成的星图繁复,照耀于顶。 不知名的黑色蜡烛悬于中心,道脉真灵所化的土蚯,绕着蜡烛缓缓游动。 姜望不急不躁,静待时机。 本来他选择周天星斗阵作为奠基阵图,预计奠基时间须得半年。 但他开脉以来收获实在不少。 先是有紫气东来剑诀九式练法调蕴气血,让身体可以承受更多次冲脉。接着又修了兵家修行法四灵炼体决,大幅增加冲脉次数。 虽然只是土蚯真灵,但次数多了,吞吐道元的数量也不在少数。而后又有董阿所传的控元决搬运道元,令他排列阵图几无疏漏…… 终于在与熊问一战,道心大进,道元暴涨之后,临近了质变。 时间走到子时。 子时为一日之始,是。 姜望默运控元决,将最后一颗圆润的道元,挪移到星图之中,正好是太阴星的位置。 自太阳星起,至太阴终。而后三垣齐震、二十八宿共明。一整个周天星斗阵图,光华大放,照彻通天宫! 在这个瞬间,姜望的心神竟都有刹那失明的错觉。 当他恢复洞察,通天宫内出现了一个神秘而梦幻的漩涡,缓缓转动,点点星光沉浮。 与其说那是气旋,倒不如说更像是一条旋转着的星河。在诞生的这一瞬间,竟有九颗道元跃出星河道旋。 道旋建成,道元自生。 姜望心知,奠基已成。自此时起,他才真正是身入超凡,踏进了九品游脉境! 六月十五日于还真观前开脉,十月十六日于飞马巷家中奠基,用时四个月。 周天星斗阵图与普通归元阵图奠基的效果,他目前还没法洞察完整。 但他注意到,这时候,那条毫不起眼的土蚯,竟舍去了黑烛,开始往星旋攀游。待游到星旋前,忽而奋力一跃! 它穿过星璇,身体上似也蒙上了一点星光,隐隐灵动了一些。 道脉真灵穿越道旋,是能够获得强化的。这也是人们向来并不以天生根骨判定修士未来的原因之一。 但那是一个日积月累的漫长过程,很显然不会有如此清晰可见的变化。 或许,这就是周天星斗阵图的卓异之一? 姜望不得而知,但他期待更多的变化,期待非常。 土蚯穿越星旋之后,又慢悠悠地游回黑烛身边,似乎有些疲惫了,便缠在了黑烛上,再不动弹。 今夜通天宫内的美丽奇观,令姜望迷醉。 他醒过神来,发觉房间里吧唧嘴的声音已经停了。 他听到小安安迷迷糊糊的嘟囔声:“哥哥,我好像看到了星星。好多星星。” 姜望静默了一会儿,知道安安并没有醒。 于是轻轻起身,动作柔缓地帮她掖了掖被子,然后悄无声息地走到院中。 他要尝试道术的修习,以回应之前那段时间在术院纸上谈兵的积累。 星光不问赶路人。 姜望向来是能多做一分努力便不肯少一分。天不渡人,人自渡。 …… 道院通行的道术体系中,道术计有四等十二品。 丁等道术是道术体系中的基础。而丁等下品道术,主要体现在增益状态上。 以五行道术为例,分别为:附焰、锋锐、固体、清明、活力。 附焰是以火行元力附着于器物、锋锐是以金行元力强化兵器、固体是以土行元力强化肉身防御、清明是以水行元力清心明目、活力则是以木行元力驱赶疲惫活泼生机。 各道院在具体道术上或有细微差异,但大体不变。三大道门圣地传下来的道统都是如此。 理论上九品游脉境能够运用所有丁等品阶道术,但具体到个人又有不同。有的人可能连丁等中品道术也迟迟难以掌握,有的人擅长金行道术,有的人擅长水行道术,不一而足。 道院教习经常强调的一点就是:每一个修行者一定要认清楚自己擅长什么,扬长避短也好,弥补短板也好,要尽快形成自己的战斗体系。 姜望首先尝试附焰,基础印决他早已烂熟,此时也有足足九颗道元供他挥霍。 预演过无数遍的印决在两息内便已完成,他左手握剑,右手并指,在剑身上一划而过。 火焰燃起! 长剑横在夜色里,火焰燃于月光下。 没有借助任何器具。 这是超凡的力量,这就是道术! 姜望忽然有一种流泪的冲动,他很想回到过去,告诉那个年幼的自己,你可以,你能够。 也想要告诉那个缠绵病榻的父亲,我可以,我能够。 姜望一展长剑,以紫气东来剑决的运劲法门,将火焰震灭。 而后是锋锐、固体……姜望几乎想把自己会的基础道术挨个尝试一遍,一直到道元耗尽才止。 姜望发现,他对于不同属性基础道术的掌握速度竟都相同,没有差异。用比较膨胀的话来说就是,都很擅长。 无论是水行、火行,都是如此。 但人力有穷时,他当然不可能什么道术都修。 院长董阿不止一次地说过,修为才是大道之本,道法只是卫道之术。就算有那自觉精力无穷的天才,也应该把更多的心力放到大道根本上。 姜望打算等道元积攒了些,再去试试其它道术,比如风行道术,比如雷法。只不过最基础的雷法也是乙等道术,如果没有什么特异的话,他要等到七品通天境才有机会掌握了。 虽然五行道术目前表现出来的天赋相同,但就姜望本心来说,他更倾向于火行道术与木行道术。 后者是因为恩师董阿便以木行道术见长,前者当然是因为……在还真观外那一场精彩绝伦的战斗,因为那一个暴烈耀眼如骄阳的男人。 虽然左光烈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但他在左光烈身上学到很多,得到很多。也因此对火行有强烈的好感。 可以预见的是,无论选择哪几种道术方向,他的战斗选择都会多出无数的变化,对于战力的增强,又何止倍增? 对于即将开始的清剿凶兽任务,这无疑是一个大好消息。 姜望初步定下道术方向,天已微光。 迎着晨光,姜望在院中完成了今天的第一次冲脉修行。他感觉真灵土蚯在吞吐道元之时,似乎轻松了许多。 一连冲脉两次后,他如今的体魄才感觉微乏。于是暂歇。 洗漱,叠床,出门为姜安安买早餐。 早起的商贩推着小车叫卖,豆花闷在锅里,油糕热气袅袅。 人间烟火气,天上青云梯。 …… …… (天不渡人人自渡,就是我想说的话,我在做的事。很感谢一路陪我走下来的书友,是你们让我在写作路上,不惧孤独。谢谢你们陪我一起努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七章 人间烟火,天上青云 祝唯我人还未归,声已先传。 整个枫林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老少爷们与有荣焉,大姑娘小媳妇心向神往。 据说祝唯我这次单人独枪,亲赴望江城,但林正仁避而不战。 祝唯我索性打上望江城道院,将整个望江城道院道勋榜上排的上名号的高手都教训了一遍。 除了拼死一搏的傅抱松得了个“勉强能看”的评价外,他对其他人的评价都是“土鸡瓦狗”。 最后望江城道院院长看不下去,甚至亲自出手。 其人乃是资深六品腾龙境修士,堪称腾龙境巅峰。 祝唯我悍然迎战,愈战愈勇,大战良久之后,竟将体力逐渐不济的望江城道院院长击败! 还在城道院求学阶段就击败城道院院长级高手,这是清河郡近百年来都无人完成过的壮举。 据说彼时祝唯我横枪大笑,声震全城,大笑望江城无人,竟求一败而不可得。 望江城主大怒出手,交手一合后,祝唯我飘然而退。 就此名动庄国! 如果说此前追击斩杀吞心人魔还有取巧嫌疑,那么这次正面击败六品腾龙境巅峰强者,在五品内府境强者手下全身而退,已经毋庸置疑地说明了祝唯我的实力。 国道院副院长已经亲自签发入院函,皇甫大将军都特令邀他入兵部,起步便是一个实权将军。 薪尽枪名传天下,祝唯我一步青云。 祝唯我的选择且不去说,出了这么一个威风人物,对于枫林城道院而言也不仅仅是名声上的助益。 先前三城论道,望江城夺得最重要的五年生魁首,压过枫林城一头。但祝唯我这一次出手之后,甚至在整个清河郡里,枫林城都是一时无两。今年年底的资源分配上,也理所应当的将独占鳌头。这意味着更多的开脉丹、更优秀的教习…… 枫林城道院每年只招收十个内门弟子,并不是整个枫林城域每年只有十人可堪造就,而是资源有限,实在没办法培养更多的人。明年的情况或许将大不一样。 至于此次事件中的另一位主角林正仁,也并没有就此偃旗息鼓。 据说彼时他正在外面执行一个要紧任务,不得脱身。才有了后来祝唯我打上门来的纵横无忌。 回城之后,听说此番事态,林正仁当众焚鞭立誓,自陈如今战力不及,但必衔恨奋苦,扬言他日必为望江城雪此大耻。倒也赢得了一些人的敬重。 …… 姜望好奇发问:“碧蟒被烧了?” 赵汝成哈哈大笑:“不是,他那天压根没把碧蟒鞭带出来。烧的那条鞭子是他弟弟的。可见现身之前,特意换过!” 这下就连凌河也忍不住笑了。 兄弟三人闲聊过后,姜望分享了自己用于奠基的周天星斗阵图。先前不说,是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效果如何,唯恐有害无益。 但如今奠基功成,他已感受到周天星斗阵图的优胜之处,自觉是磨刀不误砍柴工,相比于归元阵图所多耗费的时间,也都不算什么了。 别的不说,归元阵图所成道旋,每日自生道元只有三颗。周天星斗阵图所成星云道旋,每日自生道元足有九颗。 随着道旋的增多,这种对比差距会更大,到后面,足以抹平前期多耗的时间。 但凌河只是苦笑:“通天宫内,如何放得下那样繁复的阵图?” 赵汝成在一旁解释道:“这就是为什么,我那位长辈说你开脉完美了。” 姜望这才知道,自己通天宫的特殊之处在哪里。 他的道脉真灵虽只是普通土蚯,但他的通天宫规模,远远超出普通修士! 一般的修士,都是在建立三个道旋、完成第一个小周天循环之后,才能在这种周天循环中,缓缓扩张通天宫。 以凌河的通天宫为例,他顶多只能放下一张周天星斗阵的奠基阵图,在通天宫扩大之前,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第二张了。这就意味着,他若选择了周天星斗阵图,便只能卡在第一个道旋之后、第二个道旋之前,进退两难。 而姜望甫一开脉,通天宫便广大雄阔。 他终于深刻理解了,为什么董阿说归元阵是适用性最广的奠基阵图。难怪三大道统都以归元阵为通用奠基阵图。 至于赵汝成,他的通天宫规模自然是没问题的。但他对比之后发现,周天星斗阵图与他昨晚才得传的奠基阵图只在伯仲之间,便没有更换的想法。 就修行上来说,为了避免整个道旋体系的冲突消耗乃至崩溃,除非推倒重来,否则一般是不会更换奠基阵图的。 …… 时间过得很快。 到了出发这日,约定好的队伍便在南门集合。 一见到姜望,黎剑秋便眼睛一亮:“恭喜师弟奠基成功!” 姜望汗颜:“奠基有什么值得恭喜的,黎师兄莫羞我了。” 一旁的黄阿湛也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赵汝成的肩膀,表示我很好看你:“恭喜赵师弟开脉成功!” “……滚!” 三山城的环境绝不能说好,官道蜿蜒在丘陵山壑之间,曲折而漫长。 维护这样一条官道的成本可想而知,即使庄庭在各地官道上的支出占大头,剩下的那部分对三山城来说也不是很容易承受。尤其三山城本就资源贫瘠,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特产,不够富饶。 饶是姜望等人都是超凡修士,赶到三山城后,也略感疲惫。 之前结交了几个三山城的朋友,但姜望并没有提前联系他们。 千里传声匣他是买不起的,飞剑传书他修为不够,写信寄信还未必有他自己赶过来快。索性便等撞见了再招呼。 清剿凶兽这种事,杨兴勇、孙小蛮他们作为本城修士,自然不会错过。 三山城就建立在群山环绕之间,城池结构与枫林城大有不同。 整座城池只有一个城门,面向唯一一条延伸而来的官道。 而进得城门之后,遇到的第一栋建筑就是风格粗犷的城主府,也就是说,进三山城的所有人,都要从城主府两侧绕行。 从这个构局上来看,这座城市好像不太欢迎外人。 但往来的三山城百姓,又都个个热情洋溢,笑声豪迈。 从他们的穿戴来看,三山城百姓生活条件普遍不如枫林城百姓,但他们的精神面貌都很饱满,在他们的眼神里,看得到对生活的信心。 尽管兽灾令这座城市饱受苦难,但那些叫卖声、欢笑声好像从未中止过。 人来人往,人留人去。是所谓,人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八章 偏此心,执何念 两个肌肉虬结的赤膊壮汉就守在城主府门口,令人望而生畏。 一行人跟着黎剑秋往右侧折转。 忽然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姜望!” 姜望循声回头,发现是那个外表娇小可爱的孙小蛮,在人群中蹦得老高,正冲他招手。 她旁边跟着一个圆滚滚的胖子,不是孙笑颜又是谁。 “孙姑娘!”姜望笑着招呼。 “干嘛那么文绉绉的,叫我小蛮就行。”孙小蛮大摇大摆地走过来,给了他肚子一捶。 姜望倒吸一口冷气,为了不太丢脸,尽量保持着脸上的灿烂笑容:“好、好的,小蛮。笑颜你也好啊!” 看样子孙小蛮这群人是刚从城外回来,身上还有战斗的痕迹。杨兴勇、赵铁河他们倒没有跟着,可能平时并不一起出任务。 孙小蛮摆摆手让身后的人先走,转回头来问道:“你这次来,是来看我们的,还是……” 姜望笑着介绍了黎剑秋赵汝成等人:“我们是接了剿杀凶兽的任务来的。” “好!够意思!”孙小蛮异常豪迈:“还没定下住处吧?你们都来,住我家!” “姐。”孙笑颜在身后悄悄扯了扯她,“你可是女孩子,带人回家住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咱家那么大,你安排一下不就完了?” “我的床那么小,还不够我自己一个人睡的呢!” “我什么时候说要他们跟你睡一张床了???” “那跟你睡更不行了吧?” “我说你这一脑门肥肉天天在想什么啊?” 两姐弟险些上演全武行之时,黎剑秋及时出声了:“孙姑娘,我们早就订好房间了。况且马上就要出发剿杀凶兽,住在贵府不太方便。” 姜望也道:“我们这一次都是跟着黎剑秋师兄出来的,一应事务都是他安排。小蛮、笑颜你们就别麻烦了,等完成剿杀任务,咱们再一起喝酒!” “啊,行,行。”孙小蛮瞬间收敛凶相,回身笑道:“等回头我约上铁河他们。” 两拨人就此告别。 姜望等人刚一走远,孙小蛮就沉了脸:“死胖子跟我拆台是吧?小气抠搜的,让枫林城的朋友怎么想咱们?” 但以孙笑颜对她的了解,当然不会留下挨揍。早已一溜烟跑进了城主府中。 孙小蛮一路狂追,一路鸡飞狗跳,府中侍卫早已司空见惯,个个目不斜视。 姐弟两人一前一后撞进了书房。 书桌后坐着一个中年美妇,正伏案批阅着什么。 此人就是三山城现任城主窦月眉,也是孙小蛮姐弟的母亲。 孙笑颜一头钻进了她怀里,胖手一指:“你看姐姐!” 窦月眉放下笔墨,环抱着胖胖的孙笑颜,也不顾这一幕多么不协调。凤眸一转,便盯上了张牙舞爪而来的孙小蛮。 “孙小蛮!你又干嘛呢?” 她有一个如此婉约的名字,气势却可以称得上豪迈。 孙小蛮停在书房门口,颇不服气:“长姐为母,我教育一下他怎么啦?” “他已经有一个母了,不需要那么多母!” 孙小蛮一时语塞,只得狠狠跺了一下脚,赤足踩在地砖,发出砰的一声,“娘!你也太偏心了!” 窦月眉宠溺地抱着孙笑颜,理所当然地道:“那可不。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我还没嫁呢!” “那不是早晚的事么?” 孙笑颜躲在老妈怀里,倍有安全感,帮腔道:“就是,她今天还和一个姓姜的眉来眼去呢!” “死胖子你皮痒!”孙小蛮大怒,拎起拳头就往前冲。 窦月眉抬起一只手,一股柔和的气劲托住孙小蛮,令她不得寸进。 “女孩子家家的,不要这么粗鲁。”她挑起娥眉,很是好奇地道:“那个姓姜的怎么回事?” “你听他放屁!”孙小蛮冲不过去,怒火腾腾地往上蹭:“姜望就是上次无条件转送咱们五十点道勋的那个人,这次又来帮咱们清剿凶兽。我招呼一下怎么啦?就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儿子,抠抠搜搜的,生怕人家挤着他了!” “哦,那是应该招待一下。”窦月眉点点头,又问道:“他长得好不好看?” 孙小蛮觉得这天没法聊了,“娘!” 孙笑颜特显存在感地道:“长得还行吧,但是没那个姓赵的好看。”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的傻儿子。男人长得太精致没用,要有点肉才行。”窦月眉伸手揪了揪孙笑颜的肥脸:“你看你肉嘟嘟的,多可爱。” 孙笑颜表情扭捏,顿时有些害羞。 孙小蛮深深地呼吸,调整自己的情绪,压抑自己的火气,心平气和道:“娘,你是不是有点重男轻女了?” 窦月眉特理直气壮地点点头:“是啊,怎么啦?” 孙小蛮咆哮道:“姓窦的!你也是女的啊!” “对啊!你看我不就是典型的例子吗?一颗心扑在你那死鬼老爹身上,何时顾过娘家?我爹临死的时候,肯定后悔没有多关爱他的宝贝儿子。 你老爹活着的时候我服侍他,他死了,我还得扶持老孙家,拉扯你们俩。从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变成现在这个腰粗嗓门粗的破城主!你说,疼女儿有什么用?” 孙小蛮:…… 无言以对。 她一脚踹倒书房门,气呼呼地离去了。 …… 却说姜望等人别过孙小蛮。径自去寻住处。 黄阿湛笑得很是猥琐:“姜望可以啊,三山城主的闺女欸。” 姜望无奈:“真是普通朋友。” “嘿嘿嘿,我懂,我懂。” 赵汝成在一旁幽幽道:“黄阿湛,你要是不怕被震山锤锤成肉泥,就继续发出你那猥琐的笑声。” 黄阿湛瞬间回想起三城论道上呼啸横扫的震山锤,一个哆嗦闭上了嘴。 黎剑秋似乎对这里很熟悉,轻车熟路地就带几人来到一家客栈。 客栈很小,但不破。 大堂里摆着几对桌椅,都擦得干干净净的。 掌柜是一个眼神已不太好的老人,眯着眼睛瞧了黎剑秋好一会儿,才咧嘴笑道:“来了啊,小黎?” 黎剑秋熟稔地跟他打招呼:“是啊,张大爷。麻烦安排四间房。” “两间吧,有钱也别这么糟践啊。四个大老爷们,还不能挤一下了?” “行,依您。” “还好吗,最近?” “挺好的。大爷您呢?” “都挺好。” 姜望默默地看着这一幕,感觉黎剑秋跟这里的一切都如此融洽,好像在这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 “他的儿子、儿媳,在回城的路上,就在官道上,被凶兽吃掉了。”上楼的时候,黎剑秋说道:“巡逻的城卫军赶到时,连骨头都找不到一根。” 姜望沉默。枫林城域的凶兽数量一般,很少发生凶兽冲进官道的事情。 他有些难以想象,若连官道都不安全,普通的三山城百姓,要顶着多大的压力生活? 而又是什么,还让他们保有那样倔强的希望呢? “他总觉得他的儿子还没死,总有一天会回来。所以他每天都守在客栈门口。” 黎剑秋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九章 向山顶去 竖笔峰名副其实,如一支竖立的笔,笔直向天,陡峭非常。 上山的路径,只有一条简陋山道。众人站在山脚下,完全可以想象三山城的修者是怎样艰难开辟出这条道路。 尤其那时候还凶兽满山。 必定步步以血,阶阶落魂。 而那些死者的血肉垒成台阶,亡者的魂魄庇护生人。活着的人奋进,才终于踏上此山,将凶兽清剿干净。 时隔两年之后,这里游荡而至新的凶兽,这里也出现新的清理者。 对于凶兽,姜望并不陌生,但毕竟也是第一次来这种传说中的凶兽巢穴。 因为奖励丰厚的缘故,来三山城的修士很多,但绝大部分都选择随着三山城的大部队清剿玉衡峰。 选择竖笔峰的只有寥寥几支队伍。 而黎剑秋一大早就带人出发,是以路上竟无同行者。 一行人在黎剑秋的带领下,往山顶攀登。前半截路是安稳的,除了偶尔散落的兽骨,不见其它。 山道绕着山峰盘旋而上,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悬崖。偶有怪异的啸叫回荡在山谷间,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小心!”黎剑秋忽然出声提醒,但并未行动。 从崖边忽然窜出一条蛇状凶兽,说是蛇,它又披着与岩石同色的鳞甲。这层庇护使得它在静止之时很难被人察觉。 姜望长剑最先出鞘,紫气东来剑诀第一式杀法,恰恰在那条蛇状凶兽张开巨嘴时,一剑划过,斩落蛇信。 另一只掐诀的手也未闲着,反手将一颗焰弹塞入蛇口。身随剑转,在蛇状凶兽跌落悬崖的同时,飘身回到山道上。 这一系列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多余,令观者有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在将道术融入战斗体系之后,姜望战力何止倍增。 “这种凶兽名为岩蛇,鳞甲防御极强,口腹正是弱点。”黎剑秋边往前走边解说道:“姜师弟应对得很漂亮,如果如今竖笔峰上的凶兽就只是这种强度和密度的话,看来我们今天就能登顶。” “黎师兄好像对这里很熟悉?”赵汝成问道。 “来过。”前面传来黎剑秋的回应。 他刚才故意不动手,就是想观察几人的成色。结果令他满意。 赵汝成反应极快,迅速调整了站位。如果黎剑秋没有看错的话,他按剑的起手式与姜望同出一辙,看样子都修了那已经被传得沸沸扬扬的超凡剑典姜望仗之夺得三城论道一年生魁首,想不被人注意也难。 黄阿湛平时嘻嘻哈哈,但也在很短时间内就完成了道术准备。 当然带给黎剑秋最大惊喜的还是姜望。他早知道姜望奠基必然有一个质的提升,但也没想到提升如此之多。姜望如今的实力,已经远胜三城论道之时。 这样的一支队伍,不说有多么强大,但起码没人会拖他后腿了。 往前走正好是一个转角,黎剑秋的身影刚离开视线,那边就传来剧烈的道元波动。 姜望紧赶几步转过去,便只看到一条蜈蚣状凶兽的尸体,被斩成好几截,散在那里。而黎剑秋双手上,两柄火焰之剑熊熊燃烧。 “风蜈,会飞的。”黎剑秋解释一句,又淡淡道:“如果数量多的话,就不太好办。” 在这狭窄的山道上,若遭遇飞行凶兽围攻,的确很难应对。好在目前只出现了一只风蜈。 凶兽接连出现,说明现在已经进入凶兽出没的区域了,众人都提高了警惕。 黄阿湛则小心翼翼地给自己叠加状态,什么石肤术、固体,甩了一堆道术给自己。不仅给自己加,还顺手给姜望赵汝成都加上了。 最后是黎剑秋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道元够用吗?” 他这才悻悻停手。 半山腰。 女子之腰婀娜,男子之腰雄壮。竖笔峰的山腰……险恶。 山道于此而止,前方无路,只有顽石嶙峋,怪树横枝。 而在那树上、石间,或蹲或伏,穿插着不下二十只凶兽。狼状、蛇状、鸟状,不一而足,但都同样的模样可怖、外观狰狞。 凶兽是没有神智的,所以这当然不是一种埋伏。准确的说,应该是姜望等人,闯进了它们的休憩地。 而它们当然在第一时间爆发。 靠近的四团鲜嫩血肉,令他们馋得发狂。 黎剑秋倒持双焰剑,撞入凶兽群中。焰剑翻飞,血肉模糊。 赵汝成纵剑而出,切向一侧,他不像黎剑秋那样横冲直撞,而是让自己同时面对的凶兽保持在三只以下。一柄剑倏忽左右,每每切过要害。 黄阿湛掐诀如飞,早在他给自己上状态的时候,姜望就发现他掐诀极快。此时只见焰弹如连珠,几乎是呼啸奔涌。 将一门丁等上品的单体道术,操作出了范围道术效果。 姜望自然不甘人后,他完成掐诀的左手一拉,一条藤蔓恰到好处地缠住前方狼状凶兽,而后长剑划过,狼首离身。 一脚将狼尸踢飞,撞上另一头虎状凶兽。 而人已经借力向后,他整个人在空中后仰倒下,成一条直线与地面平行。 他像一柄长剑,而本身的剑便是剑尖。 紫气东来剑诀的劲力震荡凡铁,使这柄剑切破蛇状凶兽,如利刃切纸。 蛇尸破开两半,姜望连人带剑自飞溅的鲜血中穿出,险之又险,没有沾上一滴蛇血。 一头鹰状凶兽扑击而来,将将撞上空中飞溅的蛇血,被腐蚀得发出一声尖利惨叫。 姜望回身,长剑脱手疾射,贯入鹰兽那纤细的脖颈,一剑斩首。 这柄普通的长剑,再也无法承担这种级别的战斗,于半空炸开。 姜望早有准备,掐诀多时,手中一抖,已凝出一柄火焰之剑。 直到此时,那蛇血才坠落地面,将山石腐蚀出一个个凹痕。 姜望斜提焰剑,迈步前冲,又与之前那头被撞开的虎状凶兽撞在一起。 焰剑刺心而过,姜望左手掐住虎状凶兽的脖颈,将它甩到一边。 这一系列战斗巧妙圆润,若非控元决使得他对自身道元掌控如意,也做不到这种地步。 而此刻,黎剑秋已在凶兽群中杀了两个来回,近二十头凶兽,活着的只剩两只。两只风蜈。 它们似乎不知畏惧,当然更没有逃跑的概念,仍然一左一右,凶狠俯冲。 黎剑秋拔地而起,两柄焰剑空中交错,两只风蜈断成四截,与他一起落地。 赵汝成早已收剑,看样子并无压力。 黄阿湛…… “黎师兄威武!” 还能积极地拍马屁,应该也是状态完好。 姜望顺手抖灭了焰剑,他比不上黎剑秋的道元充足,能省则省。 如今他的星河道旋每日自生道元九颗,再加上他自己的冲脉修行,道元累积速度很快。但在这种高烈度的战斗中,也支持不了太久。 黎剑秋踏过凶兽尸体往前走。 没有了那些凶兽遮掩,姜望才注意到前面有一块巨石,石面上刻着什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章 何以铭刻 黎剑秋立在巨石下,一动不动。唯有焰剑之火,在山风中摇曳。 姜望走到他身侧,看清了石上的刻字。 “永泰十二年,血战百阵,负手无敌,留字以待后辈瞻仰!” 落款是吴。 应该没有写完,因为旁边还有一竖,明显只是起笔。 永泰是庄国当今国主的年号,如今已是庄历永泰十四年、也即道历三九一七年。 也就是说,这石刻上的留字,是在两年之前。正是当初竖笔峰第一次被清剿干净的时间。 黎剑秋斩杀凶兽之后,既不夸功,也无总结,更不继续向前,而是停在了这明显有故事的石刻之前,缄默不语。 这种气氛,令向来跳脱的黄阿湛也闭上了嘴。 黎剑秋静默一阵,将双手的焰剑散去,终于第一次在姜望等人的面前,缓缓拔出腰侧之剑。 这是姜望第一次看到这柄剑出鞘。 明媚、灿烂,第一眼想到的形容词,本与剑器绝不相衬,但在这柄剑上,又如此合适。 黎剑秋单手举着这柄剑,在那副石刻上加了几笔。 吴山。 这名字倒是普通,但应该就是那位看起来有无敌之资的前辈了。 黎剑秋剑锋移动,在石刻上另起一行,刻道:后辈前来瞻仰! 而后再起一行,写下落款:败家之犬黎剑秋。 石粉簌簌而落,也像把什么情绪,掩进尘埃里。 “走吧。”黎剑秋转身道:“我们去山顶。” 从这块巨石旁绕过,众人踏着败枝腐叶,在嶙峋山石间前行。 这里以前或许有路,但两年的时光过去,已经回复了它的本来模样。 山间无道,但道在脚下。 “方才我看你的剑坏了。咱们单独完成竖笔峰的清扫工作,可以兑换一柄法器长剑。就给你吧。”黎剑秋随口道。 “这怎么行?”姜望摆手道:“任务又不是我一个人出力,而且师兄你才是主力……” 作为一个惯于用剑的修士,姜望对一柄好剑的渴望自不必说。若是此行只有他和赵汝成,那他不会不好意思。但毕竟与黎剑秋,甚至黄阿湛,交情都没到那份上。 黎剑秋拍拍腰侧长剑:“我有桃枝。不需要别的剑器。” 原来这柄剑名为桃枝,真是恰当的名字,那样的明媚灿烂。姜望心想。 黎剑秋又道:“这种级别的法剑,价值应该在六百道勋左右。你一人分一百点道勋给我们就可以。” 这样一算,姜望还是赚大了。但对剩下的人来说其实也不算亏,毕竟道勋是硬通货,而任务兑换的实物他们不一定适用。 “行。”姜望不再扭捏。 剩下两人也自无异议。 黎剑秋又转向黄阿湛道:“从你的道术来看,你应该跟沈南七走的一个路子。只不过一个金行,一个火行。” 黄阿湛挠了挠头,笑道:“自己瞎琢磨,不成体系。” “火行道术暴烈,你要更注重对道术本身的掌控才行。就比如焰弹这门道术。”黎剑秋随手掐诀,形成一枚焰弹。 “它何时爆、怎么爆,什么规模,什么速度。你都要做到自如。”那颗焰弹就在黎剑秋的操纵下忽前忽后、膨胀又缩小,而后骤然加速,轰碎一块山石。 “受教了。”黄阿湛规规矩矩地躬身,表示谢意。 黎剑秋摆摆手,又对着赵汝成道:“你很聪明。先前我说你们几个人里杜野虎的战斗才情最高,没想到忽略了你。你的战斗才情不输于他,只不过他依靠天生的战斗直觉。” 他屈指点了点脑袋:“你靠的是这里。” 赵汝成打了哈哈:“是嘛,你不说我都不知道。” 黄阿湛咂摸了一会儿:“不对啊,黎师兄。合着这三个人里,就我需要指点?” 黎剑秋笑而不语。 在方才那样激烈的战斗中,他竟然对每一个人的战斗细节都了如指掌,足以说明他的游刃有余。 只是不知为什么,当时在三城论道上,却并没有足以匹配他实力的表现。 一支狼毫,笔杆竖而直,笔头浑圆饱满,笔锋尖如细锥。 将它倒转过来,便是竖笔峰的大致形状。 越过山腰之后,再往上一段,便是笔头的位置。也是整个竖笔峰横切面最广的地方。 这里,也是竖笔峰凶兽的大本营。 众人隔得尚远,便已可听到群兽嘶吼。待他们稍稍靠近,就已有按捺不住的凶兽冲出。 这像是某个信号,随即便如马蜂窝炸开般,各种奇形怪状的凶兽蜂拥而来。 风蜈、岩蛇、虎豺、山蛛…… 在这种情况下,黎剑秋仍有闲心大概点了下数:“还行,不到一百只,远远没有形成规模。” 他往前一步,桃枝出鞘! 剑光璀璨,剑气浩荡。 整个人在一种瑰丽的嫣红之中,挤进了兽潮。 有如春日至,桃花开。 桃花是血色,绽放的,是命魂。 黎剑秋身如红潮,席卷兽潮。 姜望等人甚至完全没有出手的机会,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红潮退去,所有嘶吼、啸叫,全都静止。 只剩黎剑秋削瘦的身影直立。 一个人,一柄剑,一地的凶兽尸体。 那样的一副画面,好一幅大写意! “黎、黎师兄。”黄阿湛震惊莫名,连马屁也忘了拍:“你这么强,还要带上我们做什么?” 黎剑秋桃枝在手,人望山腰,在这满地的凶兽尸体间,忽然放声长啸! 声震高崖,传荡远山。 有如一朝郁结尽去,说不出的畅快豪越! 他长啸已毕,才收剑入鞘,说道:“留字在石刻上的那个人,最爱人前显圣,喜欢吹嘘夸功。我带你们来,就是为了满足一下他,被后辈学子瞻仰的遗愿。” 姜望迟疑道:“那位吴山师兄他……也是我们枫林城道院的学子?” “算起来应该跟祝师兄同期,不过实力就差远了。他当年的实力,可远不及现在的我。”黎剑秋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怀缅更多一些,还是哀苦更多一些。 “我跟你们说过吧?我的队友全死了。” 黎剑秋顿了一下,继续道:“就是在他的带领下死的。” 他转身望向竖笔峰山巅的方向,也或者只是为了在姜望等人面前背转过身。 他的声音响在山峰里:“他弱极了。但是当兽潮一下子爆发,冲破防线的时候。他挡在了兽潮前。说咱们枫林城道院的人,不能让三山城的人看扁了。” “他们所有人都挡在兽潮前,我跑了。” 姜望等人看着他的背影,在山风鼓荡下显得格外孤独的背影。一下子就理解了,他刻下的那个落款,败家之犬黎剑秋。 这一行字,恐怕已经在他的心里刻了两年,七百多个日日夜夜。 而在他真正把这行字刻在石壁,并且杀尽竖笔峰凶兽之后,才终于能够与自己和解。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一章 孙横镇竖笔峰于此 那七百多个日日夜夜里,是怎样的努力,才能够让一个当初不战而逃的弱者,蜕变为如今荡尽凶兽的强者? 旁人无法知晓。 姜望等人只是下意识地跟着他的脚步,往上走,往上走。 终于站到了竖笔峰顶。 山巅之上,空空荡荡。只有一座孤坟矗立。 坟很小,也很简陋。只在坟前立了一块墓碑。 姜望走过去细看,但见上面刻着 孙横镇竖笔峰于此。 字迹娟秀,但入石极深,很见功力。 “孙横是两年前的三山城之主,立这块碑的,是他的妻子。” 黎剑秋说道:“凶兽肆虐,是三山城立城以来就必须面对的问题。 孙横就任城主之后,励精图治,积极培养人才。终于在两年前拉起一支队伍,发起了清剿凶兽的行动。 他选择的第一个目标,就是竖笔峰。 尽管已经极大限度的高估,但是在清剿行动真正开始前,谁也想象不到,就这么一座山上,会聚集着那么多的凶兽,竟然数以万计! 它们的食物从哪里来?这些凶兽足够把整个三山城域吃得干干净净。 当它们一起发狂,什么防线也挡不住。 我当时跑了。但是听说,只有孙横立在前线,一步不退。他不但不退,反而前进。” 黎剑秋继续讲道:“他独自一个人,从山脚杀到山顶,就在这里,在我们脚下这块地方,亲手斩杀了那波凶兽的首领,阴阳双头鹰。当持续了一个月的鹰鸣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开始疯狂反攻。 竖笔峰被清剿干净了,但孙横也力竭而死。据说他死的时候,作为一个内府境强者,竟然五府枯竭,整个通天宫都崩溃了。” 何其雄壮! 虽然未见其人,只听其名,但已令人荡气回肠。 姜望不由得想到,也只有这种男人,才能够生得出孙小蛮那样的女儿吧? 众人站在峰巅之上,举目四望,四下茫茫。 此时的安宁,都是无数鲜血浇筑而成。 修行,修行,难道修的仅仅是己身吗? 有没有对家国的责任,有没有对弱者的承担? 三山城故城主孙横,用自己的名字,写下了一个答案。 几人对着孤坟拜了几拜,便转身下山。 下山路上,姜望想到一事,便问道:“黎师兄,当初在三城论道上,你是不是因为孙城主,才对孙笑颜手下留情?” 黎剑秋反问道:“你知道坤皮鼓么?” “只知道一个名字,还是听一位长者说的。” “坤皮鼓这门道术,是永久固化的防御道术。他的原理,是施术者在清醒状态下,剥下自己的人皮,施以道纹,而后覆在受术者身上。正因为其施术条件如此苛刻,坤皮鼓的防御才如此惊人。” 黄阿湛惊骇莫名:“所以那个小胖子身上?” “就是已故孙城主的人皮。”黎剑秋叹了口气:“无论是作为城主,还是作为父亲,他都付出了一切。” “要想击败孙笑颜,要么是在擂台环境,如王一吹那般将其打出场外。要么,就得倾尽全力,击破坤皮鼓。我不敢试。” 姜望当然知道,黎剑秋说的不敢,绝不是不敢面对失败。而是害怕,一旦坤皮鼓真的被击破了,全力以赴的他,也没办法留手。他不敢面对的,是那种结果。 “师兄高义。” 黎剑秋摇摇头:“说起来,我这条命都是孙城主救的,如今英雄已矣,我怎么有脸伤他的儿子。” 众人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姜望忽然停下,走到那块巨石之前。凝出火焰之剑,在黎剑秋的刻字后面龙飞凤舞,写了一行字。 而后黄阿湛、赵汝成依样为之。 但见石刻之上,败家之犬黎剑秋的下面,另起一行,写道: 后辈学子姜望,前来瞻仰前辈雄风。 后辈学子黄阿湛,前来瞻仰前辈雄风。 赵汝成,同上。 想必那位最爱人前显圣的吴山,若见此一幕,必然会猖狂大笑吧? 毕竟他在那样的绝境之中,最后想到的,竟是刻字吹嘘自己。思路异于常人。 倒是一直走到山脚下,黎剑秋似乎忍了又忍,才目光怪异地看向赵汝成:“赵师弟,你因为偷懒挨过打吗?” 姜望哈哈大笑,一把勾住赵汝成的肩膀,对黎剑秋道:“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我野虎哥。他一定跟你很有共同话题!” “去去去!”赵汝成把姜望推开。 “接下来咱们怎么办?”黄阿湛问道:“咱们出发前定下的任务已经完成,黎师兄心愿已了。现在直接领了悬赏回枫林城吗?” 黎剑秋按剑于腰侧,正容道:“不瞒各位师弟,我决意去玉衡峰。那边毕竟战况激烈,你们可以先回去。” 姜望不假思索道:“我仅代表我个人。我既然是跟师兄一起来的,自然也跟师兄一起走。” 赵汝成翻了个白眼:“你都上战场了,我还能溜了?” “哎。”黄阿湛摇头晃脑,叹息连连:“就知道不能跟你们年轻人一起,太冲动!我这要是不去,以后可没脸跟杜老虎喝酒了。” 赵汝成难得多看了他几眼,心里其实有些诧异。 赵大少虽然平时看起来浑浑噩噩,但其实心气很高,等闲之辈不能入眼。对于黄阿湛,他其实一直是不太看得上的,只是拿他逗趣解闷。最多就是看在杜野虎的面子上,让他占点小便宜罢了。 今天他终于明白。杜野虎为什么会愿意跟这个家伙做酒友。 这时候的玉衡峰,正在进行第二次大规模清剿活动。 孙横的坟墓还在那里,吴山的刻字还未忘记,谁都知道玉衡峰有多危险。全军覆没也不是不可能。 黎剑秋或是为了赎罪,或是为了证明什么,选择去玉衡峰不意外。姜望那家伙,他就当其头脑发热。只是姜望去了,他再不愿意,也没法不去。 单单黄阿湛的选择,是他没有想到的。也绝不符合其一贯拍须溜马、偷奸耍滑的表现。 “好!”黎剑秋感到很满意,独行两年之久,他似乎又找到了当年呼朋引伴之时的乐趣。 呼君一杯酒,万里赴恩仇。 “咱们去玉衡峰!” …… …… (裸奔一周之后好不容易混到了一个推荐位,请大家把推荐全都给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二章 北斗有七星,玉衡居其五 北斗有七星,玉衡居其五。 修者在洞彻五府之后,于外楼境将要锚定四方星域。修者对星空的探索从未停止,但也好像从未找到过尽头。 据说三山城这处的玉衡峰,正对应着星空里北斗七星中的玉衡星。在天机到来之时,会发生不可思议的变化。 当然,这只是传说。谁也不曾确认过。 三山城修士唯一能够确认的是,这座山峰就是几十年来三山城兽灾的源头之一。几乎源源不断的凶兽从这座山峰涌下来,闯进三山城域,破坏官道、粮田,吞食人畜。 而今,终到了结一切的时候。 在孙横之前,当然没人敢这么想过。但在竖笔峰被剿清之后,玉衡峰已自然的成为第二个目标。 为这一天,三山城已经蓄力两年。 战死的修士需要补充,新生的修士需要成长,那些法器、伤药……种种资源,都需要补充。 两年已是极限。 当然,若没有吞心人魔那一番闹腾,三山城的准备会更充分一些。 但也无法再积蓄下去了。凶兽肆虐之下,三山城域已经进入恶性循环之中。而竖笔峰又出现了新的凶兽游荡…… 时间,不站在三山城这边。 所以,尽管庄庭迟迟不批准,也不调拨资源。现任城主窦月眉还是倾尽府库,发起了第二次清剿。 此次三山城方来了许多外援,除了临近城域的修士外,甚至还有境外高手。 比如一个以白色轻纱覆面的女人,听说是来自云上之国神秘宗门的高手。她独自据守一条防线,方圆一里之内都无人靠近。 玉衡峰最大的屏障并非其险峻山势,而是在玉衡峰脚,生活着一群杀人岩蜂。 这种凶兽个体小、数量多,杀之不绝,偏偏又攻击力极强,几乎无孔不入。它们生活在玉衡峰脚散布的岩穴中,聚群来去。 三山城方面试过大范围道术的覆盖,但这些杀人岩蜂天生对道元波动无比敏感,往往在道术形成的过程中就已经飞远。便纵算被消灭了一些,也只会引爆杀人岩蜂的狂乱。 数以千万计的杀人岩蜂群聚而至,几乎铺天盖地,无物可挡。 两年前孙横没有选择玉衡峰作为突破口,也正是因为如此。 窦月眉在两年之后选择了玉衡峰而不是飞来峰,自然不会对此没有准备。 三山城的修士队伍散开一个缺口,孙笑颜哭丧着脸被推了出来。 “娘!”他大哭:“你真要儿子去送死吗?” 窦月眉牵着孙小蛮的手,笑眯眯地看着儿子:“我帮你抓着你姐,等你功成回来,让她给你老老实实道歉!乖啊,不怕,不会死的。你爹罩着你呢!” 我爹早死了啊。 想到这里,孙笑颜更恐惧了,眼泪几乎决堤,糊满了那张胖脸。 然而在他老娘的注视下,他不敢不动。 虽然自孙横战死后,窦月眉对这个儿子的宠溺人尽皆知,几乎是百依百顺。 但孙笑颜自己清楚,若是窦月眉真正下定决心的事情,他怎么样也无法改变。 就像上次去枫林城参加那个三城论道,他明知道路上会挨揍,但窦月眉默许了,他也只能含着泪跟姐姐出门。 在众人或好奇或好笑的眼神中,孙笑颜几乎半步一挪,肉球一样的身躯,一寸寸地往前移。 姜望等人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来到玉衡峰前。 他们倒是遇到了不少熟人,枫林城域距离最近,当然不仅仅只有黎剑秋这一支队伍过来。 姜望甚至还看到了方鹤翎,只是一段时间不见,也不知怎的,他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但也多了一股子狠劲儿。 不知是通过什么途径,混进了枫林城道勋榜第五沈南七的队伍。 赵汝成看到他,悄声对姜望笑道:“方家现在到处在找证据呢,据说要到城主那里去告你,说你蓄意引导熊问去方氏族地,造成死伤无数。” 这当然是笑谈。无论中间涉及了姜望多少,熊问潜进枫林城的本质,都是因为祝唯我的追杀。熊问这一路造的杀孽,真要找一个人负责,那也只有祝唯我有资格。 那么方家敢找祝唯我的麻烦吗?答案显而易见。 不过,虽然没什么大问题,小麻烦难免。 此时姜望已经拿到了三山城方面承诺的法器长剑,这柄剑器刻印了一门金光箭,对姜望来说并不是最理想的配置。但仅仅剑器本身的坚固,就足以令姜望爱不释手了。 他正细细把玩着长剑,闻言只是耸耸肩:“不然我为什么要出来避一避?没想到还是避不过。” 赵汝成哈哈直乐。 令姜望意外的是,方鹤翎这次面对他却没有任何表现,就连视线都只是一扫而过,好像已经完全不认识了似的。 …… 却说孙笑颜半步一挪,终于叫窦月眉等得不耐烦了。 这女人年轻时候一定极美,如今也姿容犹在,但柳眉稍竖,便显出一丝凶悍味道来。 “小胖,别磨蹭。” 孙笑颜耷拉着眉眼,终于明白事情无法更改。 于是心一横,眼一闭,整个人横冲直撞,向着那个最大的岩穴冲去。 手举覆石之拳,一拳砸落地面! 嗡嗡嗡…… 一大群杀人岩蜂冲将出来。 数不清的尾针向这个入侵者激射。 孙小蛮感觉母亲的手一下捏紧,几乎要将她的指骨捏断,又在恍然惊觉的下个瞬间松开。 但孙小蛮也来不及呼痛,因为她也注视着弟弟的情况。 杀人岩蜂并不叮死物,对于没有威胁的生物也绝不会轻易射出尾针,所以诱饵只能是修士。 然而除了身披坤皮鼓的孙笑颜,谁又能扛得过杀人岩峰的一轮攒射? 那是自内府境强者孙横身上活剐下来的人皮,加以阵纹刻印,配合坤皮鼓这门道术的效果,防御更胜孙横生前。 密密麻麻的尾针坠地,然后坠落的,是大片大片的杀人岩蜂。 那一刻尾针坠落如雨,而孙笑颜肥胖的身形就立在雨前。 坤皮鼓扛住了! 但他大声地哭喊起来:“好疼!好疼啊!我不行了!” 他转身就往回跑,想要回到安全的地方,逃离这种他无法忍受的疼痛。 却被窦月眉一声喝止:“孙笑颜你不许动!” 孙笑颜已经泪流满面,但还是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他嚎哭道:“娘!真的好疼!我真的受不了了,快疼死了,让我回去吧!” “你不许动!” 早已做好准备的三山城修士,运用各种道术或地动、或风卷,将坠地的杀人岩峰拉到近前来,统一杀死。 这就是三山城的计划,用三山城主之子作为诱饵,吸引杀人岩峰的攻击。 杀人岩蜂射出尾针之后,会有一阵萎靡期,所以才纷纷坠地。一般这个时候都有族群的保护,然而它们的攻击目标就在身前嚎啕着发出噪音,它们又怎能容忍? 于是又是一轮尾针攒射。 孙笑颜疼得大哭不止,疼的肥肉乱颤,可他却的的确确是个听娘亲话的孩子,脚下硬是一动不动。 窦月眉强忍着眸中泪光,冷静地发出一个个指令。 孙小蛮虽然平时总欺负弟弟,但却也见不得自家弟弟受苦,身形一动便要冲出,却被窦月眉一把拽了回来。 “娘!小胖得多疼啊!”孙小蛮叫道。 “不然你以为你爹为什么不把坤皮鼓给你?他那么疼你!”窦月眉失控的情绪一刹即收,她尽量平静地道:“这就是你那个死鬼老爹的计划,他临死之前,就已经想好了怎么对付杀人岩蜂。” 孙小蛮忽然怔住,豆大的泪珠再也忍不住,扑簌扑簌地落下来。 她不是没有怨怪过,怨怪父亲偏心。口口声声说最爱他,却在临死之前,选择为弟弟披上永远固化的防御。 她曾想,父亲把身上的皮都揭下来给弟弟,那是得有多爱弟弟、多偏心他啊。 却没想到。她才是父亲偏心对待的那个孩子。 这是父亲对她最后的疼爱。 他舍不得他的女儿受苦。 三山城没人愿意来,他孤身至此。 治下百姓被人蔑称为山蛮,孙横从此就以孙蛮子自称。 这样的男人,给自己的女儿取名小蛮,又是寄托着怎样的盼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三章 往前冲! 三山城故城主孙横,发动了第一次清剿凶兽行动。 在身死竖笔峰之时,最后想到的,是第二次清剿凶兽。 他揭下自己的人皮,给儿子覆上坤皮鼓,就是为了今日这一幕。 而他的妻子窦月眉,承继了他的遗愿,接过他的城主之位,也接过了他肩头的万钧重担。 竖笔峰巅,他可能闭眼? 玉衡峰脚令多少代修士束手无策的杀人岩蜂,就将在今日成为历史。 而此时玉衡峰前的所有人,都是见证者。 孙小蛮已经哭得不成样子,她向来对弟弟是恨铁不成钢,只觉得父亲去世后,母亲对他太过溺爱,把他惯得不像样子。 但也正因为如此,她知道弟弟有多怕疼,有多胆小。 可是他好听话。 杀人岩蜂的尾针,又毒又凶,蜇一下都是剧痛。如此密集的尾针攒射,会是怎样的一种痛苦? “你爹太偏心你,我不得不多一些疼爱给笑颜。”窦月眉说着,顿了顿,似乎也难以抑制情绪,声音里带了一丝哽咽:“你总说娘偏心,娘又何尝愿意?” “娘!你让我回去吧!让我回去……呜呜呜……我要痛死了!” 一波一波的杀人岩蜂被消灭,一波一波的尾针攻击。 孙笑颜哭得声音都哑了,他毕竟也才是个十三岁的孩子。 “娘!姐姐!”他哭喊。 窦月眉忽然大声喊道:“孙笑颜,你给我转过去,往前冲!” “别忘了你披着谁的皮!” “你爹可从来没有后退过!” 她似乎用尽全力,以至于喊完之后,身形都有些摇晃。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 而孙笑颜,也就真的转过身去。 他大哭着,哭着往前。 他坚强着,也惧怕着。 他疼着哭着,也喊着跑着。 所有人都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幕。 注视着这个小胖子独自向杀人岩蜂的冲锋。 在此之前,尽管见识到了三山城修士的搏命之勇。但姜望真的很难能够理解,凶兽的泛滥,对这座城市来说,意味着什么。 现在他隐约明白了。 “我想搞明白,这些凶兽从何而来?” 只有知道凶兽从何而来,如何繁衍,源头在哪里,才有可能彻底消灭干净。 “谁知道呢?”黎剑秋说。 一个个的岩穴扫过去,孙笑颜跌跌撞撞,承受了整整五个时辰,从白天到日暮,清理杀人岩蜂的修士都换了十几波。 曾经密集得令人恐惧的杀人岩蜂,终于变得稀稀落落。 而孙笑颜已经哭不出声,肥胖的身体如一滩烂泥般软顿下来。 窦月眉第一时间冲过去,将儿子抱回。 感受他的体温,触摸他的心跳。 吻着他的额头,抚去他的泪痕。 “给我往前冲!扫荡玉衡峰!” 她咬牙施令。 整个三山城道院,从教习到学子,从院长到新生,所有修士都参与了此次行动,共有两百八十七人。 再加上三山城卫军里的近百修士。 他们都是自愿行动,拒绝悬赏的。 而受高额悬赏吸引而来的各地修士,也足有一百多人。 合计五百余修士,在统一的指挥下,分批次往玉衡峰上推进。 各类道术轰发五颜六色的光焰,所过之处,山石崩碎,树木摧折,凶兽伏尸,山道成型。 而孙笑颜已经在窦月眉的怀里,沉沉睡去。 他太累了。 …… 姜望正在冲锋的修士阵中,他们的小队已经被打散,各自为战。 十余盏放着强光的墨家所制悬明灯浮在空中,将整个玉衡峰映照得如同白昼。 此时窦月眉已经接手指挥,她以三山城道院修士为主体,将所有的修士分为五队。而后五队依次轮换施展道术,阵线一直稳定地向上推进。 当然也有一些高手被赋予自主的权利。如剑卷红潮的黎剑秋,如抡一对震山锤、所过之处只余肉泥的孙小蛮。 如云上之国那位神秘女子,她随手一招,竟似从天上扯落黑云,化为种种云兽,与凶兽搏杀。此等玄奇手段姜望见所未见,她一个人就相当于一只队伍。 清剿的进度看起来十分喜人,进展顺利。但姜望始终抹不去心中不安。 如果兽巢仅仅是这种程度,孙横怎么会战死?当年吴山带领的小队,又怎么会全军覆没只剩黎剑秋? 只论险峻,玉衡峰是不如竖笔峰的。但玉衡峰山体更大,相对应的,所容纳的凶兽也就更多。 快推进到山腰时,窦月眉明显也变得慎重了。 “乙队后退休息,丙队丁队顶上,戊队甲队掐诀准备!” 这是第一次,同时调动两队顶在前面,而且主动缩短了另外两队的休息时间。 很快众人就知道了原因。 “咦咦咦!” “咕咕咕……” 一者尖锐,一者低沉,两种完全不同的叫声,在同一时间响彻夜空。 一只双头怪鹰,如迅电般啸叫而来。一双足有丈余的羽翅展开,便好像一整片夜幕在一动。 阴阳双头鹰! 几乎是在它出现的同时,整个玉衡峰半山腰附近的凶兽,就都暴动起来。 它们赤红着双眸,被激起了最狂烈的凶性。 丙队、丁队的两百名修士几乎是甫一顶上,便感受到巨大的压力。 阴阳双头鹰的啸叫一旦开始,便会一直持续到战斗结束。 当初的孙横,杀穿兽潮,杀上竖笔峰巅后,所斩杀的就是一头这样的凶兽,但他也在杀死阴阳双头鹰后油尽灯枯。 如今在玉衡峰,却仅到半山腰,就出现了这样的凶兽。 窦月眉的一颗心,直往下沉。 但在众人之前,她绝不能表现出来。 于是双手一起,一道高耸石墙绵延而起,几乎绕玉衡峰一周!这就是腾龙境巅峰强者所展现的道术威能。 高大石墙将凶兽群牢牢拦住,为措手不及的修士队伍争取调整时机。 但那些凶兽已经发了疯。 一头独角牛状凶兽,踏地狂奔,狠狠一头撞在石墙之上。那枚独角都撞断了。它也头破血流,但它竟不管不顾,反而用断裂的角再一次撞击! 疯狂如此! 当初在竖笔峰,就是凶兽群这样突然疯狂的爆发,才导致防线崩溃。 如今这一幕会重演吗? “叶仙子,我需要更多的云兽制造缓冲!”窦月眉大喊。 那位云国修士的云兽秘术,此时最为恰当。否则便只能以人命去填了。 薄纱掩面的神秘修士十指穿飞,虎、豹、熊、牛……这一波爆发足有百只,一头头云兽从天空奔落,与凶兽们绞杀到一起。 然而,凶兽太多了! 持续密集而疯狂的冲撞恰在此时到了一个临界点,那绵延玉衡峰整整一圈的石墙,就在此刻轰然崩溃! 凶兽如潮,狂涌而至。 那云国修士虽然强大,但明显缺乏经验,又或是太过信任石墙的防御,错估它所能扛住的时间。在刚才那一波倾尽全力,却在此刻,气力不济!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四章 叶青雨 来自云国的神秘高手指挥云兽独据一角,也因此在兽潮破墙的时候竟然无人掩护。 在石墙骤然崩溃的这个瞬间,顶在前线的修者几乎没人还能有精力兼顾左右。仅仅一个照面,就有近一半的修者倒下,消失在凶兽群中,连根白骨也不剩。 而那些云兽虽然不惧死伤,却只有战斗本能,没有灵智。复杂的行动全靠施术者操纵。 它们根本不可能有牺牲救主之类的选择,当然在这种状况下也没有那样的机会。 百余只云兽看起来多,但在兽潮卷来时,却瞬间就被淹没。 事实上在那些狰狞凶兽迎面扑来的时候,叶青雨大脑完全一片空白。 她出身高门,服用最好的开脉丹,选修最契合的功法,每一步修行都做到完美。这一次出来接任务,只是一时兴起,特意避开长辈,想要验证自己的实力。 而在此之前,她从未经历过真正的生死搏杀。也没有那种需要。 所以她也从未想到过,真正的生死危机来临时,那种感觉,竟然如此令人战栗! 她几乎可以嗅到那只凶兽巨嘴里的恶臭,几乎看到獠牙后的猩红。 然后她看到一道涌动着的、席卷浩荡紫气的剑光。 紫气东来,诸侯西望! 汹涌的紫气将面前这头凶兽分解,姜望身随剑至,一脚将那个傻站着的女人踹开:“愣着干什么!” 他反手丢出一道焰弹炸开,连身几纵,又赶至另一处战场中。 在兽潮破墙时,他是为数不多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并完成反击的人,但第一道防线崩溃已成定局,凭他根本无法挽回。 所以他果断抽身撤离,而后朝着记忆中赵汝成的方向奔行。至于救下这个神神秘秘的云国修士,只是顺手为之罢了。 他真正担心的是赵汝成,尽管这小子身上有诸多秘密,但毕竟开脉未久,未必能够周全。 …… 叶青雨在空中倒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第一个念头,我得救了! 第二个念头,我被……踹了一脚? 她翻身站稳,随手聚出两只云兽,这才惊魂未定地左右环顾,发现并没有人有精力注意她,而那个救了她的的家伙,也已经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她站在一只云兽身上后撤,举目四望,尽是浴血奋战的身影。 她这个时候才觉得脸上发烫,以她的修为,加上她所掌握的功法,再加上随身秘宝,断不应表现得如此无措。只要发挥得当,虽然不可能杀穿兽潮,但自保是毫无问题的。 而刚才她,险些就身死道消! 念及此,她从袖中掏出两枚金灿灿的豆子,往前一丢。 那豆子在金光之中迅速膨胀、变化,化为两尊金甲战兵,持战刀撞入兽潮中。 凶兽撕咬,竟崩得牙落。而金甲战兵一刀一只凶兽,如砍瓜切菜,横行无忌。 撒豆成兵! 除了豆种难得、价值昂贵之外,没有任何缺点。 尤其是这种级别的金豆,饶是叶青雨也觉肉痛。可以说这两枚金豆一撒,这次任务哪怕完成了也是亏损。 …… 却说姜望纵剑狂奔,一路顺手杀兽救人,但路线也在往山下偏移。 因为兽潮正急速向下。 这说明第二道防线也岌岌可危。 姜望心中焦急,忽然眼睛一亮, 前方那且战且退、看起来悠然自得的身影,不是赵汝成又是谁? 他虽然也在后退,但绝不像其他人一样慌不择路又或掉头狂奔,而是选择了一条非常怪异的路线。 忽左忽右,甚至偶尔前突。 但所经之处,不是有山石庇护,就是有陷坑隔绝。总之任何时候正面迎击的凶兽都不超过三只。 他表现出来的战力并不算强,却看来比姜望还要轻松得多。简直闲庭胜步。 赵汝成看到姜望奔来,连连道:“哎哎,别过来!” 但姜望已纵身跃至,几剑将他面前的凶兽斩杀,还顺手秀了一记缠藤术,“看三哥的吧!” 按理说两人并剑,战斗应该更为轻松才是,但不知怎么的,好像要面对的凶兽更多了,反而压力骤增。 赵汝成脚步一转,没好气道:“跟着我走。” 姜望略一琢磨,便跟上了赵汝成后撤的节奏,果然战况又变得轻松起来。 “三哥你以前也是挺爱动脑子的啊,怎么现在越来越像杜老虎了?” “哈哈,我以前……”姜望抽空给了他脑袋一巴掌:“说谁没脑子呢,没大没小!” “对了,你看到黄阿湛了吗?”姜望又问。 赵汝成撇撇嘴:“在我面前一晃而过,拉都拉不住。跑得比谁都快!” 那就好。 至于黎剑秋,那就更不用他担心。如果黎剑秋都会出事,他也于事无补。 姜望回身眺望,那是三山城主窦月眉的方向。 如果有后手,应该是时候了。 …… 阴阳两头鹰出现之时,是乙队丙队在第一道防线,丁队戊队候补,作为第二道防线。 而此时,就连撤下不久的甲队,也已经再一次顶上了。 所有的修士都已顶上,而窦月眉那边,仿佛还没有动静。 不对,为什么突然这么安静? 姜望忽然反应过来,那持续许久的鹰唳,消失了。 这意味着,那只阴阳双头鹰,已被斩杀! 三山城道院院长,此时立于鹰尸之侧,忍不住松了口气。 这场景一如两年之前,孙横孤身杀上竖笔峰巅,斩杀阴阳双头鹰,奠定胜局。 兽潮似乎也在这个瞬间顿住了,而后修士群中,乍起欢呼之声。 但就在下一个瞬间。 “咦咦咦咦咦!” “咕咕咕咕咕……” 此起彼伏的鹰唳再一次响起,将修士们的欢呼压下。 悬明灯清晰照出,自那玉衡峰顶方位,一群阴阳两头鹰遮云蔽月而来。 “咦咦咦咦咦!” “咕咕咕咕咕……” 这叫声邪戾而疯狂。 在玉衡峰,竟然生活着一群阴阳两头鹰! 三山城道院的院长未及防备,一个照面之下就被撕碎! 群兽狂吼。 山石轰隆,巨木摇折。 一道炙热暴烈的赤红光柱迎面冲击,姜望与赵汝成分开两侧避过。 只有极少数、极少数的凶兽,才有施展天赋法术的能力。而但凡拥有天赋法术的凶兽,都必然是凶兽中的强者。 这道光柱从姜望与赵汝成中间冲过,把地面都犁出一个深坑。 而姜望和赵汝成,就此便再也没能汇合。 因为汹涌而至的兽潮,已经席卷了一切!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五章 拔山! 长剑有如电转,几乎只剩寒光。 在汹涌的兽潮之中,姜望根本来不及施展道术,只能凭借一身剑术,在凶兽群中腾挪辗转。 剑器上刻印的金光箭,早已射进一头狮状凶兽的眼中。下一击,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恢复。 若非四灵炼体决的强横,姜望几乎不可能存活。 事实上这一波凶兽冲击,战死修士已经超过百人!甚至连尸体都没能留下。 姜望紧贴着一只体型巨大的牛状凶兽,绕着它忽左忽右,既使这只凶兽暴跳如雷,又使得别的凶兽难以攻击。 但他非常清楚,此时远远没有到安全的时候。因为他此时仍是在刀尖上跳舞,稍有失误,便会尸骨无存。 他甚至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之前发出那道冲击光柱的凶兽在哪儿、是什么样子。 而且他与赵汝成失散了。 他都已经应付得如此艰难,赵汝成又如何? 姜望不敢想象。 他已经爆发了全部实力,在辗转战斗的同时,极力寻找着赵汝成的身影,同时观察着那道冲击光柱的方向。 随着牛状凶兽的奔突,姜望首先看到了那只有天赋法术的凶兽。 即使凶兽群如此狂暴,依然在本能的影响下,为它让出一片空地来。 那是一只状如黑猫的凶兽,体型出乎意料的小巧。但它在狂暴的兽潮中安静矗立,竟如奔流中的礁石一般。唯有一双赤红如血的眼睛,才看得出凶兽本性来。 彼时它好像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但那张嘴越张越大,越张越大,顷刻已硕如木盆。而在它张开的巨嘴中心,一团赤红的光球缓缓成型。 姜望循着它对准的方向看去,瞬间睚眦欲裂,那里赵汝成正被七八只凶兽围住撕咬,险象环生。 姜望翻身上了牛状凶兽的后背,随手一剑激得它凶性大发,而后足尖连踏,激射而出! 他在凶兽的头顶上腾挪! 避开一路来无数的撕咬和袭击,他蓦地腾身而起。 紫气东来剑诀,杀法第四式,剑光暴射而出。 姜望缠裹着极其璀璨的剑光,撞开凶兽群,以极限的速度冲到赵汝成面前,拉住他的肩膀往后一甩! 在赵汝成被甩开的同时,姜望在空中连续三次旋转。而黑猫状凶兽轰击的赤红色光柱这时才呼啸而过,险险与他擦身。 这紧张到极致,也巧妙到极致。 但他竟忽略了,那头被他“戏弄”半天的牛状凶兽。 那是鹿牛,形如牛与鹿混杂,却皮糙肉厚、力大无穷。在被姜望当了半天挡箭牌之后,它竟忽视了所有,而一意盯着姜望,一路横冲直撞。 赤红光柱再次轰开一条通道的同时,姜望旋身落于一头山蛛之上,并且单剑一横,将这只巨大山蛛复眼割破。 可就在此时,那头鹿牛腾空而起,一头撞上了姜望! 姜望仓促之下只来得及提剑挡在身前,整个人就被撞得高高飞起,而他的身后,已是悬崖! 玉衡峰有多高?至少在半山腰的位置往下看,已经被云雾所遮掩。 “三哥!” 赵汝成几乎疯了一样往前,但迎接他的,却是疯狂扑来的凶兽群。 …… 他们所处的战场,在北侧崖边。 叶青雨一路且行且战,她寻姜望至此。 在凶兽潮第二轮更可怖的爆发前,心高气傲如她,想到的却是,一定也要救回姜望一次才行。 这一路来耗去了多少保命的秘宝且不去说,在愈来愈汹涌的兽潮面前,她心中暗忖,还剩两件秘宝,若前面再找不到人,就必须要撤离此地了。 然后她看到了……一地的残尸碎肉。 那是她一路过来,见到的所有战场中,凶兽尸体被切割得最碎的战场。 整个山地也到处凹凸不平,有三道最明显的、被某种力量轰出来的沟壑。 在其中一道沟壑中,坐着一个男人。 仅仅只看得到一个侧脸,便已十分俊美。 身边鲜血横流,碎尸满地,那个男人却只是坐在地上,微垂着头,长发披散。 “……喂?”叶青雨试探着发问。 那个男人慢慢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那是何等冷漠而凶厉的眼神! 但他随即就一个摇晃,倒在了血泊中。 …… 而此时,就整个玉衡峰战局而言。 三山城道院院长战死,此次组织起来的五百余修士战死大半。 凶兽群已经攻破了所有防线,最远的几乎冲到了山脚下的后勤基地中,大肆杀戮。 眼看,便是败了。 或许,在阴阳双头鹰群出现之时,就已经注定了败局。 在一片绝望之中,三山城主窦月眉再一次站了出来。 但已经没人相信她能创造奇迹。 当年孙横乃是内府境修为,只身逆推兽潮,杀死凶兽头领,才扭转了战局。但也落得个身死道消。 而谁都知道,窦月眉只是六品腾龙境巅峰修为。当年庄庭是看在孙横的牺牲上,再加上三山城修士集体请愿,才让她继任城主。 不然,城主之位虽然可以家族承继,却必得要有五品内府境修为才行。 当年的枫林城老城主,正是因为无后,才在年老力衰之后去位,搬去了新安城荣养。 然而窦月眉站在兽潮之前。 她是一个女子,却比所有的男儿都要昂扬。 她只是腾龙境巅峰,却蓦然爆发出一股强横无匹的气势。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炸开,她身体内部发出一声声爆响。 她的气势节节攀升! 众所周知,道脉腾龙之后的下一关,便是叩开内府。 那么在腾龙与内府之间,间隔着什么呢? 那是对身体极限的探索,是苏醒的道脉之龙对躯干之海洋的遨游! 一般来说,这个过程极为漫长、细致。 只有修者在洞察了大部分躯干之海后,才会尝试去叩开内府。 而人体有五府,五府皆有秘藏。 五府境最大的修行,就是开发五府秘藏。随着探索的程度不同、个人的天赋差异、每个修士的经历不同……最后的收获也有差别。 很多时候,它就决定了强弱之分。 而在所有的人身秘藏之中,最难得也最宝贵的,无疑是……神通! 准确的说,是神通种子,或者说,是真正神通的残缺版。但只要有了神通种子,便迟早有一天能开发完全,叱咤风云。 而现在窦月眉在做什么事情? 她在躯干之海洋还未探索完全之时,便选择提前轰开了内府。 而且是连破五府! 这几乎是完全放弃了未来,断绝道途。 她在每一府都只是浮光掠影而过,根本不考虑仔细探索。却终于在第五府的时候,觅得了神通! 她是如此自信,自信在未完全掌控躯干海时就能叩开内府,更自信一定能收获神通! 她做到了! “孙小蛮!震山!”她大喊。 正在搏杀中的赤足少女,闻言二话不说,两条马尾辫一甩,双手高举震山锤,决然轰击地面! 山石轰碎,地面以震山锤为中心,裂开一条极深的缝隙来。 而窦月眉只是半蹲下来,用她那一双柔弱无骨的手,按在了地面上。 她连破五府,觅得的神通。 名为:搬山!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六章 山河易改,人心难平 当窦月眉双手按在地上的那一刻,整个嘶吼狂暴着的凶兽之潮,如海浪倒卷于崖前,戛然而止。 所有在空中飞行的凶兽,包括那一群啸叫的阴阳双头鹰,都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撞,或者干脆仓皇远逃。 所有不能够飞行的凶兽,全都匍匐于地,战栗不已。 那是来自生命最本能的恐惧,即使凶兽根本不存在灵智这种东西,也根本无法抗拒。 因为……地动山摇! 整座玉衡峰,高耸入云。虽不是天下雄山,但也足够庞大。 而这样一座高山,在此时,从半山腰起,更准确地说,是从窦月眉双手接触山体的位置起……开始摇动! 山石滚落,凶兽哀嚎。 “呀……啊!” 窦月眉柳眉倒竖,雄浑至极的道元爆发。 咔、咔!轰隆隆! 她从半蹲的状态缓缓起身,将这座玉衡峰,从半山腰的位置拔起,分为两截! 相较于玉衡峰,她比蚂蚁还要渺小。 但一个柔弱女子,力拔雄山,有如天神。 这般震撼人心的一幕,必将在很多人的心里,成为永恒! …… “唉。” 忽然有一个苍老的叹息声响起,他一声轻叹,仿佛叹进了所有人的心里。 “到此为止吧。” 这个声音这样说。 轰! 窦月眉双手弹开,地面巨震,山峰合拢! 她满脸惊骇地看向玉衡峰顶,那是声音传来的方向。 高耸入云,凶兽盘踞的玉衡峰顶,竟然有人! 还是一个如此深不可测、如此恐怖的强者! “没想到你们能靠自己,做到这个地步。” 那个声音重复道:“但是,就此为止吧。” 这无疑是可怕的强者,还未现身便已阻止窦月眉拔山,更是说明了他的不可战胜。 但是。 “你在,说什么狗屁话啊!”窦月眉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双拳紧握,第五府内的神通种子疯狂转动:“你他娘的,以为你是谁?让我们走就走,让我们停就停?” 孙小蛮提着震山锤,走到了窦月眉身后。 黎剑秋倒提桃枝,走到了窦月眉身后。 赵铁河一瘸一拐,走到了窦月眉身后。 杨兴勇、沈南七、黄阿湛、三山城道院修士、三山城卫军修士、甚至是只被悬赏吸引来的修士…… 还活着的人,还有战斗力的人,都沉默地,聚集到了窦月眉身后。 尽管此刻在玉衡峰顶的那个神秘人表现得如此强大、如此的不可战胜。 这是缄默无声的……态度! “唉!” 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叹气:“有些人穷尽一生,也触摸不到神通的皮毛。” 他叹道:“你躯干海只游到一半,就对你的神通种子有所预感。你比孙横,更有潜力。可惜了……” 言语之中,这玉衡峰上修士虽多,但唯一能入他眼的,就只窦月眉一个。 根本看不到他的人,也不知他做了什么。但窦月眉第五内府中那颗滴溜溜旋转的神通种子,竟就那么,悄无声息地静了下来。 窦月眉鼓荡全部的力量,去与那无形的压力抗争:“你这种躲在山顶,与凶兽为伍,坐视它们为祸一方、甚至庇护它们的人,懂什么? 你根本不懂他的强大! 就算你再强,我也只当你是弱者。你这……老匹夫!” 山风猎猎,远远吹散回声。 那声音沉默了片刻再响起。 “有些事情你不懂,老夫不怪你。就此退去吧,纠缠无益。” “我不想纠缠!”窦月眉怒喊:“可我三山城无数战死的修士,无数被吞吃的百姓……他们不答应!” “事关隐秘,你暂时还没有知晓的资格。” “我没有资格?”窦月眉怒急而笑:“我是三山城域之主!国主亲笔勾下的玉书,庄庭御制的令印,此间山河的主人,所有三山城域百姓的家长! 你现在跟我说,这三山城域里,有我没资格知晓的隐秘?” “庄国有三大郡,清河郡有十三城。你只是这十三城之一的……临时管家,不是家长,更非主人!庄国三千里山河,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国君陛下!毋须多言,你接令就是!” 这番话里,透露出了太多信息。最紧要的一点,就是这玉衡峰上的凶兽存在,是为庄国国君所默许的。 或者不仅仅是默许。 “哈哈哈哈哈!” 窦月眉笑出声来,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我丈夫死在这里,我兄长死在这里。 我的弟子,我的朋友,我爱的人,爱我的人,都死在这里。 我女儿才十五岁,我儿子才十三岁,他们统统上了战场,为三山城而战! 现在你跟我说,三山城不属于我,属于那个根本不顾这里死活的、隐在深宫不见人影、高高在上不知道在干什么的……狗屁国君?” “你大胆!”那个苍老声音的主人似乎动了真怒,一股极其可怕的威压自山巅笼下,当场就有几十只凶兽全身溢血而死。 他保留了克制,威压到了窦月眉身前,就停止。 但整个玉衡峰也随着这一声怒斥,陷入极端的安静中。 在这令人心慌的安静中,只有窦月眉格外凄凉的声音:“从我男人死的那一天起,我就再没有胆小的权利。” 曾几何时,她也是一个胆小怯弱的女子啊。 她也会在遇到强敌的时候害怕,也会在遇到困难的时候退缩,甚至有时候看到一只老鼠,都会尖叫着躲到丈夫的怀里。 可那个男人战死之后,她就再也不能够。 她要拉扯着一双儿女,还要扛着一整座三山城。 她难道愿意抡起拳头站在前线,她难道愿意声渐哑、腰渐粗? 谁他妈不想岁月静好,莳花弄草? 可是她能吗? 窦月眉握紧双拳,咬碎银牙,不断地向桎梏自己的力量冲击。不曾停止一息。 这一次,那个苍老声音沉默了很长时间。才道:“你上来吧。” 在幸存修士们的目送中,窦月眉只身往山巅走去。 凶兽群在某种力量的压制下无声分开一条道路,她一路行前。 天边的重云不知何时被挑开,露出了弯月一角。但很快,又再次被掩上。 夜晚总是黑暗的。 在等待之中,时间好像格外漫长。 当窦月眉的身形出现在视线中,所有的目光都投在她身上。 人们期待着、盼望着,也惶恐着、不安着。 一直走到半山腰,走到她之前拔山之处,窦月眉似乎才注意到等待答案的众人。 她抬眸看了大家一眼,就径自往山下走了。 “散了吧。”她说。 孙小蛮忽然很想流泪,因为她突然发现,她那美丽泼辣、好像永远不会老去的娘亲,这一次。好像真的老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七章 白骨莲花 身上……好痛! 姜望从昏迷中醒来,醒来的第一时间,是下意识地往旁边摸索,去抓自己的剑。 好在,剑就在身边。 手中握剑,他才睁开眼睛。 最先看到的,是倒悬的钟乳石。 这是在某个山洞中。 之前的战斗过程全部刻印在脑海里,应该没有遗漏。 对那头鹿牛的忽略,毫无疑问是他致命的错误。 这令他懊恼。但在那头鹿牛腾空撞来的当时,他的确已经到了极限,没办法避开。 在推开天地门之前,人身无法蹈虚踏空,姜望借助四灵炼体决的优势,也顶多只是能增加一点滞空时间罢了。决计无法自那样的高崖坠下后逃生。 更别说那头鹿牛倾尽全力的一撞,已经将他瞬间催动的道元都震散。 他还记得那种身体极速下坠的落差,那种心脏无限上提、仿佛要跃出嗓子眼、带着全部生命力逃离的……可怕感觉。 但已经不记得,是怎么昏迷的了。 所以,是谁救了我? “当然是人家,用秘术救了你。” 这个异常妩媚的声音,好像洞察了姜望的心理活动,由远而近,飘落姜望耳中。 姜望坐起身来,感受到身体的某种异样,但并未来得及细察,因为那个穿着黑色长裙、以黑纱掩面的女人,已经走到面前。 她很强! 这是姜望的第一个判断。 “救命之恩,铭记五内。”姜望郑重道了谢,才问道:“未请教?” “闺名,我就不说了。反正男人都是一个样,太轻易得到的,记不住。”黑纱女人声音轻飘飘的,好像怎么也挠不到痒处,落不到实际中。 她伸出霜白胜雪的手,用手指、轻轻抹过姜望的鼻尖:“你只要记得,是我救了你……” 姜望又不是赵汝成,哪里经过这等阵仗。又是刚刚死里逃生的状态,忍不住心中一慌。 好在他手里抓着长剑,那种冰冷的触感令他稍稍冷静几分。 他勉强扯动嘴角:“我既不知道姑娘的名字……” 他看了一眼女人的面纱,僵笑道:“又不知姑娘的样子。这……” 怎么记啊?他想。 “嘻~”黑纱女人扶额而笑:“你呀,真可爱。” “呃……”姜望下意识地紧了紧长剑,倒不是感受到了威胁,而是确实紧张。 黑纱女人在姜望身前半蹲下来,长裙及地,她用膝盖撑着肘尖,以手支颔,直视着姜望的眼睛:“不要紧,我以后会来找你。那时候,只要你见到我,就会认出我。除非你……装作不认识。” 她那动人心魄的眼眸,忽然绕了一丝哀怨:“你……会这样做么?” “不……不会。”姜望在心中默念度人经文,严肃地道:“救命之恩,不敢或忘。” “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孩子? 这或许是位修行有成的老前辈…… 姜望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 但女人好像又读懂了他的心声,娇嗔道:“想什么呢,我跟你一般大!” 困窘的情绪就像一个连环陷坑,总是一脚又踩进一脚中。 姜望忍不住问道:“玉衡峰上,现在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无功而返呗。”黑纱女人轻描淡写地接了一句,旋即又补充道:“放心吧,你的小情人没事。” “什么小情人!”姜望几乎要跳起来:“我跟汝成是好兄弟!” “我说的是云上之国的那位美人呀,你激动个什么?”黑纱女人故意瞪大了眼睛,表现得很惊讶的样子,但眼神深处的促狭还是出卖了她。 “什么美人啊,她也蒙着面呢,谁知道她美不美。”一直被捉弄,姜望忍不住刺了一句,然后道:“我跟她压根不认识,你还是不要说这种话……” “噢,美人你都不关心呢……”女人眨了眨眼睛:“那放心吧,你的兄弟……也没事。” 她故意在“兄弟”这个词上,落了重音。 姜望是真的招架不住,若这是比斗,他早已弃剑认输。 索性抱拳道:“感谢前辈搭救,日后必当竭力相还。现在我得回去了,我的朋友们这会应该很着急。” “谁是你前辈?兴许我年纪比你还小呢?” “那……” 女人眸中带笑:“叫姐姐。” “……” “好啦不难为你。不过,你身体有什么变化,你自己没感觉么?” 说到身体的变化,的确是有。尤其后脊部位,有一种微凉的感觉。但他刚刚醒来,这女人便凑近了,根本没时间查探。 “你指的是?”姜望问。 “你是不知道,你都摔成了什么样子。那可怜样儿……”黑纱女人摇摇头,不忍回忆似的:“姐姐能救活你,让你这么活蹦乱跳。一来呢,是姐姐修为高,二来,是秘法厉害。三来嘛……是你跟这门秘术,特别契合呢!” 通过这女人的语气,姜望感觉有些不妙。“不知道姑娘用的,是什么秘术?” 黑纱女人避而不谈,只道:“你好像与太阴星,有一种隐约的联系?道门正统里,接触太阴星力的法门可不多。尤其是在你这个层次。” 接引星力那是外楼境才做的事情,如果说姜望与太阴星力有什么联系,那只能是因为太虚幻境。但这是他最大的秘密。 如今他已经正式超凡,对修行界的知识有了更多了解。但仍然从未听谁提过太虚幻境,想来它还远远没有公诸于前。或者说以姜望目前的层次,还远远没有资格触碰。 他自然不愿暴露。 “你的秘术……涉及太阴星?我听姑娘的意思……”姜望故意道:“你们并非道门正统?” “叫姐姐。”黑纱女人不轻不重地打了姜望一下,那更像是打情骂俏,而非生气。 之后才道:“我们呀,就是那不多的正统之一。” “敢问……”姜望含糊着略过称呼:“传自大罗山、玉京山、蓬莱岛哪一脉?” “保密!”黑纱女人的眼睛里都是笑意:“你不想看看么?” “看……什么?” 黑纱女人一只柔弱无骨的玉手,轻轻抬到姜望面前,然后食指,往下一划。 姜望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上衣就此裂开,裸露出极具肌肉线条的半身来。 他下意识想要双手抱胸,但又觉得这样太露怯。便只好僵硬着不动。 殊不知这个样子,倒更显出局促了。 黑纱女人不知从哪儿取出一支小镜子,缓缓地靠近姜望,把铜镜放在他背后。 “看着我。”她说。 “啊?”姜望发愣。 “看着我的眼睛~” 女人凑得如此之近,带着香气的吐息,仿佛隔着那一层黑纱,吹到了脸上。 “别多想……你呀,从我的眼睛里,看镜子里反映的、你的脊背。” 锵! 姜望拔剑出鞘。 黑纱女人似乎毫无讶色,半点不为所动。仍是那么看着,仍是那么近。 姜望微微往后仰,将剑身横在面前,用剑刃反映着那支镜子。 “这样看得比较清楚。”他说。 然后他就看到了,在他颈椎与脊柱相连的地方,不知何时,绽开了一朵莲花。 那是一朵邪异的、白骨为瓣的莲。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八章 大道如青天 “这……是什么?”姜望看着黑纱女人,心往下沉。 这朵白骨莲花,绝不像什么正统的东西。 “哎哟,你自己身上出现的东西,你问谁呀?”黑纱女人眼睛里都是笑意。 “我身上以前没有这个,我也从未见过这种莲花……跟你的秘法有关?” “我只能说,我救你的那道秘法,好像只起了引导作用。”她凑近姜望的耳边,气息如幽兰,微颤着他的发鬓,又往他脖颈里钻。“好好想想,你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呢?” “我……藏着什么秘密?”姜望用力地回忆,但根本想不起来什么跟白骨莲花有关的事情。 黑纱女人收回镜子,缓缓地站起来,倒退。 “姐姐救你一命,倒也不需要你铭记五内,只需要你帮姐姐做三件事。至于什么事情……”她魅声柔道:“接下来晚上睡觉都老实一点,等姐姐来找你。” 姜望有意识地将她若有似无的魅惑跳过,正色道:“只要不违背姜望所践行的道理,莫说三件事,三十件事也是应该。” “三件便足够。”女人边退边轻笑道:“你该回去了。” “你,认识这朵莲花吗?它是什么东西?”姜望追问。 “它啊……”黑纱女人拖长了音调,像是在思考,而后才道:“好像是白骨道莲?白骨道的标志呢……” 她转身走出山洞。 姜望仍坐在原地,单手握剑,上身。 他感觉到,她的气息消失了。 …… 姜望检查了一番身体,并未发现其它异常。索性做了两次冲脉修行,把昏迷时漏下的修行补上,然后才往山洞外走去。 洞口处叠放着一套道袍,应是那黑纱蒙面女人准备的。 姜望正为的上身而苦恼,立即换上,发现尺寸合度,非常贴身。 这女人妖娆多变,说话也半真半假,整个人正邪难辨。但救他一命确是事实。 姜望摇摇头,暂时不去想。那女人说过会再来找他,反正也分析不出什么来,便到时候再看。 略略察看了一下山势,对自己所处的位置有了大概了解后,姜望折身向三山城的方向走去。 赵汝成等人安全无恙的话,那么此时应当是在三山城等他的消息。无论如何,赵汝成也不会丢下生死未卜的他,先回枫林城。 “姜望!” “姜望!” “姜望!” 远远的,姜望就听到这样的喊声。 声音在山岭间回荡,此起彼伏。 姜望心知,那一定是赵汝成他们在找自己。 经之前一战,玉衡峰上的凶兽似乎收敛许多,不然这会早就冲下来了。 姜望提身急纵,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 “我在这儿!”他大喊。 喊声顿止又起:“三哥!三哥!” 老远的,就有一个身影疾射而来,嘴里大喊大叫,不是赵汝成又是谁? 姜望迎了上去。 兄弟两人在玉衡峰附近的山岭重逢。 死里逃生,恍如隔世。 但两人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激动的样子。 赵汝成抬头看了一会天:“啊,天气还不错。” “是啊。”姜望说。 赵汝成过了一阵,才把视线拉回来,放到姜望身上。 他表情夸张:“哇,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惨嘛。还换了新衣裳!” 姜望笑眯眯的:“你得知道谁是哥。” 这时候,黎剑秋、黄阿湛找了过来,以及赵铁河、杨兴勇等人,还有一些陌生面孔,都是三山城道院的外门弟子。 “姜望!” “姜师弟!” “姜兄弟!” 姜望也一一拱手回应:“赵兄,杨兄,诸位兄弟!还有黎师兄,黄师兄。姜望学艺不精,实在惭愧,还辛苦你们来找我。” “姜兄弟说的哪里话!你还不是为了咱们三山城出力吗?” “姜兄弟没事真是太好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原来赵汝成苏醒之后,在黎剑秋黄阿湛的陪同下,第一时间就回到玉衡峰,在记忆中姜望坠崖的地方寻找。 本意也只是想找到姜望的尸体带回去。但在山崖下面寻了很久,不但没有发现姜望的尸体,就连衣衫碎片之类的遗物都没有。 赵汝成这才意识到,姜望或许还活着! 但他没有漫无目的地搜索,而是第一时间回去三山城找人。将玉衡峰附近的山区划为几个区域,分批分区地展开搜寻。 孙小蛮因为要陪着窦月眉没能亲来,但正是她出面组织了这么多人。 姜望心想,那黑纱女人突然离去,或许正是因为赵汝成等人找过来了。 “三哥,想什么呢?”赵汝成冲他招招手:“这位是云国的叶仙子,这次找你,她也帮忙出了很多力。” 姜望转过视线,便看到那白纱遮面的神秘修士冲他微微一礼:“还未谢过姜道友的援手之恩。” 也不知这年头的女修士都怎么了,个个喜欢遮面出门。 “不用客气,随手为之罢了。”姜望道。 “姜道友有施恩不图报的高义,青雨却不能做知恩不报的小人。”那云国女修士取出一块形制极美的小令,递给姜望道:“姜道友以后但凡有事,持此云中令来凌霄阁,无有不报。” 还无有不报?凌霄阁是什么无所不能的地方吗? 姜望心中微讶,面上倒是不显,只是认真道:“真的不用。我们在同一个战场上,便是战友。战友之间援手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这位……叶仙子,真的不必客气。” 因为面纱的缘故,只看得到这云国修士的眼睛,这双眼睛明亮而且纯澈。 她就用这双眼睛,非常真诚地看着姜望,双手将那枚小令捧起:“请道友务必收下,也好让青雨心安。” 赵汝成忽然在身后撞了撞姜望,“叶仙子都这么说了,三哥你便收下吧。” 姜望只好收下。 这枚小令形如云朵,并无刻字。但细看令身,才会发现隐有云雾缭绕,端的是美丽非常。 别的意义不说,单这枚云中令本身,便是一件奇物。 救命恩人无恙,云中令也送了出去,叶青雨自觉已经心安。便对姜望道:“如此,青雨便先走一步。大道如青天,愿道友青云直上。告辞。” 说罢,她凝出一只鹤状云兽,踩在它背上,乘风而去。 其时天澄云闲,云鹤仙逸,其人来时乘兴,去时心安。 别的不说,这份清澈道心,却是值得赞叹。 乍逢生死,姜望也无心寒暄。当下,也对赵铁河等人礼道:“诸位三山城的兄弟,我这就要动身回枫林城了。家有幼妹,实在不能在外久待。” 赵铁河、杨兴勇纷纷表示理解,其他三山城外门弟子都是他们带来帮忙的,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两边相约再聚,便在这里分开了。一路回转三山城,一路直接往枫林城去。 走在路上,赵汝成才得了空隙问姜望:“刚才没来得及问,三哥你坠崖后发生了什么?” “对啊。”黄阿湛也道:“我们发现你不见了,找了一通也不见人,还以为……后来只得先把昏迷的汝成带回三山城。黎师兄还一直自责,说不该带你去玉衡峰。” “这事跟你们没关系,都是我自己大意了。”姜望宽慰道:“我也是运气好,坠崖后被一位神秘高人救了,养伤花了点时间,所以今天才出来。” 赵汝成抹着下巴分析:“还给你准备新衣裳那么贴心,我猜那位高人,也是位美人!” “对对对!”黄阿湛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我看那位叶仙子,就是位极美的美人儿!” 他跟赵汝成聊的完全不是一个人,也不知在搭什么腔。 “什么啊。”黑纱女人关乎白骨莲花,姜望不欲多说,便道:“人家叶仙子遮着脸呢,你怎么知道她美不美?” “你不懂。”黄阿湛摇头叹息,一脸迷醉:“真正的美人,不需要露脸。只需要一个眼神,甚至是一缕香风,她的美好就能被感知。区区一张薄纱,哪能遮得住美人?” 赵汝成微微点头,矜持的表示同意。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叶青雨出门要蒙着脸了。” “为什么?” “因为像你们俩这种猥琐的家伙太多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九章 宋如意 林家是望江城一等一的家族,不同于枫林城王、方、张三家并称,在望江城,林家一枝独秀,傲笑群伦。 尤其是在林正仁一举夺得三城论道五年生魁首位置后,这种声势达到了巅峰。 虽然后来有祝唯我孤枪压城之事,但那次丢面子的又不仅仅是林家,而是整个望江城。因此对林家的威势并无多少折损。 有人风光,就有人低落。 当那些人越风光,他就越低落。 唾手可得的林氏药材生意线丢了,林正伦一夜之间从云端跌到了尘埃里。 作为林家人,衣食自是不愁的。但往日他呼朋引伴在望江楼,如今却只能街头沽酒、野窑求梦。 他深恨,但无能为力。 林正礼是林氏嫡脉嫡子,是望江城道院里的精英,其父是林氏之主,其兄是林正仁! 他拿什么跟人家争? 有些事情是生来注定的,他以前不信,现在不得不信了。 …… “打满!”林正伦行尸走肉般荡进酒肆,将一只胖大葫芦丢到垆上。 酒肆老板接过酒葫芦,面露难色:“林……公子,您前两回打的酒,还没……” “怎么?”林正伦猛地站直,直愣愣地盯着老板:“怕老子,给不起酒钱?月底一起算!” “欸,行行行。”毕竟是林氏子弟,再破落酒肆老板也惹不起,只得低头打酒。 忽的一个声音穿进酒肆来,“这不是正伦兄弟吗?” 林正伦回过头去,看到林正礼在一群人的簇拥中,看样子是办什么事,从这里路过,然后听到了林正伦与酒肆老板的纠缠。 “正礼……林少爷。”林正伦艰难地道,当前这一幕太过难堪,尤其是在被林正礼撞见时。 林正礼抬头看了看天色,再看了看垂眉耷眼的林正伦,笑道:“这大白天的,好酒兴啊。” “让您见笑了。”林正伦勉强笑了笑,拿起酒葫芦就走。 他几乎是夺路而逃,像个丧家之犬。 “我突然想起来……药行里最近好像走了一个管事,缺人呐!”林正礼在他身后,似乎是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林正伦的脚步顿住了。 他转过身,脸上硬挤出了一丝不太自然的笑容:“林少爷觉得……我行么?” “正伦兄弟的能力,自然是没问题。”林正礼带着笑,往着意佝偻的林正伦身前凑了凑,低声道:“我听说,你娶的那个寡妇,挺漂亮的……对吗?” “如意?”林正伦猛地往后退了两步,“不,不行!” 他使劲摇头,仿佛不如此不足以抗拒内心那种可怕的挣扎:“这不行!” 林正礼站直身子,依然保持着从容的微笑:“不勉强。” 他转头,看着旁边酒肆里正赔笑的老板,指着面前的林正伦,高声道:“这是我林家的人!你不可小瞧了!往后他要什么酒,你尽管上。月底一并来我林家结钱便是。” 酒肆老板高声应道:“欸!林少爷都开口了,小人岂敢怠慢!” 林正伦强笑道:“谢林少爷。” “客气。”林正礼摆摆手,径自往前。 那一群人又簇拥着他远去了。 不时传来吹捧的声音。 “林少爷高义!” “叫什么林少爷,没眼力劲儿!得叫少族长!” …… 林正伦拎着酒葫芦,跌跌撞撞回到了家。 今天的酒好像特别烈,路上才饮了两口,但好像已经醉了。 这是一套两进的院子,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尤其前院还养着一些花草,被照料得很是妥当,格外赏心悦目。 林正伦脚下不稳,撞过去碰倒了一只花盆,他不耐烦起来,索性一脚将它踢碎! 哗啦! 宋如意从里屋急匆匆转出,忍不住斥道:“林正伦!你又发什么神经?” “管得着嘛你!”林正伦乜了她一眼,脚步摇晃着往屋里走。 宋如意横移一步,挡在他身前,强忍着委屈道:“你一天到晚的泡在酒坛子里,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想过了?” “哈!有意思。”林正伦提溜着酒葫芦,笑了:“怎么着,你还想与我和离啊?” “和离就和离!” “哈,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宋如意紧紧地闭上眼睛,将眼泪逼回去,再睁开时已经冷漠:“我说,我们和离吧。” “哈!哈!” 林正伦笑了两声,忽然把手里的酒葫芦往地上一砸! 酒葫芦在地上弹了两弹,便滚下台阶去。葫芦本身倒未砸碎,只是葫芦栓子被撞飞了,酒水泊泊流出。整个院子瞬间满是酒气。 “你也不看看你自己!”林正伦怒吼起来:“一个寡妇,现在又甘为弃妇!你以为你还能嫁到什么好人家吗?” 宋如意咬牙恨道:“那也比跟着一个废物强!”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林正伦大步上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将她直抵在墙上,双眸充血:“你再说一次!” 宋如意脸涨得通红,挣扎着道:“你……掐死我吧!反正这日子,生……不如死!” 林正伦松开手,往后跌了两步。 “你还委屈了?你还委屈是不是?”林正伦指着她道:“你往枫林城寄银子!寄玉!对不对?你拿我的钱,贴补你前夫的孩子!你知道我们现在什么家境吗?老子快连酒都喝不起了!” 宋如意弯腰咳嗽了好一阵,才将气息喘匀,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觉得这一切实在太陌生。 “且不说我给安安寄东西应不应该。单我那些嫁妆,够我给她寄十年不重样!” “你那些嫁妆?”林正伦拖长了声调,忽然大吼:“在哪儿呢?” 他大喊大叫:“我他娘的,怎么一无所有!?” “你自己没本事被人抢了,难道怪我吗?” “我没本事?我没本事!”林正伦脸红脖子粗,再不复半点风度:“我只是没有一个好爹!那个短命鬼,除了‘林’这个姓,什么也没留给我!” 他看着宋如意,恶狠狠道:“不然我能娶你?能让人家笑话我?笑我娶一个寡妇?” “现在嫌弃我是寡妇了?” 宋如意声音都在发颤:“你说你是林氏子弟,高门出身。怕人家瞧不起你,看你笑话。我就连安安都扔下了,跟你到望江城来! 我让她哥哥照顾她,他哥也才十七岁!还未加冠啊!我还把他的家产都带走了! 我心已经狠成这样,给她寄点银子,也不应该吗?啊?我的林氏子弟!” 她走近了,直视着林正伦,愤怒地质问:“要吃没吃,要穿没穿,住二进院子的林氏子弟?!” 啪! 林正伦一巴掌将她扇倒在地。 “荒谬!可笑!” 林正伦转身往外走,一脚踩在那滩酒水中,整个人滑倒在地。 他又迅速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太荒谬了!可笑至极!” “林正伦!”宋如意伏在地上,用手捂着脸,流着泪,咬着牙:“事到如今,我只问你一句,你当初说爱我,是真的吗?” “啊哈,啊哈!爱?” 林正伦又一脚踹飞一个花盆。 “去他娘的!这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逃也般地撞出了院子。 他也不知道他想去哪里,能去哪里。但是好像,没有颜面再待下去了。 他必须要离开,必须要逃跑。 丧家之犬,真正的丧了家。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章 爱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宋如意的人生,轨迹很清晰。 十六岁之前,她只是一个采药人的女儿。 因为野地的危险性,采药人其实收入颇丰。有些老采药人,摸清了山里野兽、凶兽乃至妖兽的行动轨迹,更是像逛自家菜园一般。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父亲为了躲避一头突然越界的凶兽,从山上滚下,摔断了双腿。 宋如意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去父亲常去卖货的那家药材铺,请求老板借些银两,为父亲求医。 因为父亲常说,姜家药材铺最厚道。她也便抱了这样万一的希望。 但没想到姜老爷竟然真的应允了。 为了还债,她就去姜家药材铺做活。 姜长山不仅不压她的工钱,反而隔三岔五,给她残疾的老父亲捎点东西。 一来二去,她也便知道了姜长山的心意。 对于姜长山,她是满怀感激的,但是说到爱,又好像远远不是。 不过无所谓了,她并不知道什么是爱。 她决定嫁给姜长山。 必须实在的说,这门亲事仍算高攀。 姜长山正在壮年,名下产业又多,乃是凤溪镇首屈一指的人物。虽然还带着一个亡妻留下的儿子,但想要嫁进姜家的姑娘并不少。 而她只是一个采药人的女儿。 姜长山很高兴,但他们并不能立即便成婚,因为他的儿子不同意。 从没有听说老子结婚需要儿子同意的,但姜家的确是个例外。 宋如意明白,姜长山是一个很懂得尊重人的男人。他尊重他儿子的想法,就像他尊重自己的想法一样。 在之前相处的那些时间里,他虽然对她动了心,但从未有难为过她。 宋如意是见过姜长山儿子的。那小孩长得周正,也机灵,就是性子有点倔。 起先老往药材铺跑,还跟她说过话。后来听说他们俩的事后,便再也不来了。 婚事受阻,宋如意也说不清心里是庆幸还是失落。 或者兼而有之吧! 事情转机出现在一次意外。 有一天她路过凤溪镇外的那条小河,正看到那孩子在水里扑腾。她吓坏了,拼命地喊人。惊动了路过的镇民,将那孩子救了起来。 自那以后,那孩子就不反对他们了。 她便成了姜长山的续弦妻子,成了姜望的继母。 这桩婚事似乎很美满,姜长山待她极好,也亲自奉养她的老父。甚至她父亲后来的丧事,都是姜长山一手操办,没有让她费一点神。 姜望虽然与她不算亲近,但也不敌视。尤其他后来痴迷修行,在家的日子并不多。 生了姜安安之后,她觉得人生或许就这样了,这样也很好。 但天有不测风云,姜长山生了重病。他卖了一辈子药材,但得了药石无医的病。只能拖着时间,捱过一天是一天。 她衣不解带地照顾他,仿佛在偿还以前受过的所有呵护。 后来,姜长山说不治了。家里的钱不多了,要留给她和姜安安。 那会儿宋如意哭着问他,姜望怎么办。 姜长山很得意的说,他的儿子有本事,不需要他留一丁点东西,也能生活得很好。 后来姜长山就死了。 姜望考进了枫林城道院,几乎不再回来。 她曾以为她余生就会这么下去,守着药材铺,照顾着姜安安,等她长大、成人。 直到她遇到了林正伦,一个风度翩翩、出身极好的年轻人。 他谈吐不俗,又极有本事,把手下的人管得服服帖帖。 宋如意沦陷了。 她毫无疑问地爱上了他,她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了爱的炙热、爱的疯狂、爱的不顾一切。 她抛下一切跟他走。 不止。 她抛下了一切有可能会“干扰”他们爱情的事物,包括姜安安。 而带走了一切对他们爱情有帮助的东西,包括姜家的产业。 她嫁到了望江城。 她奋不顾身地嫁到望江城,难道是为了今时今日,此情此景吗? 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在冰凉彻骨的地上,宋如意感觉到自己的那一颗心,熄灭了。 …… …… 在回枫林城的路上,姜望才得知整个玉衡峰清剿行动的详细经过。 “所以说,玉衡峰上的那个神秘强者是谁?山上的凶兽真与庄庭有关吗?” 赵汝成冷声道:“前一个答案我不知道。后一个答案很明显不是么?” “好了。”黎剑秋说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讨论。” 作为师兄,他必须要阻止这个话题,这是对在场几人的负责。 若是之后传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这些人前途都算告终。 姜望有些难以接受。 庄国是他的祖国,不出意外国君庄高羡就是他将来的效忠对象。然而三山城域,难道不是庄国之土吗?三山城的百姓,难道不是庄国的子民吗? 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才让三山城域牺牲这么多年?两任城主,夫死妻继,几乎耗尽一切,却在最后关头被生生逼退? 到底是什么样的大秘密,让受害者连知晓的资格都没有,让那些牺牲的人不知道为何而牺牲? 这件事讨论到这里,就此沉默。 这些道院的天之骄子们,慢慢开始感知到现实的重量。 进到枫林城,几人便各自散去。 倒是赵汝成临走前好生叮嘱了一番,要姜望好生收藏好那枚云中令。 因为叶青雨来头大得吓人。 其人乃是凌霄阁主叶凌霄爱女,明珠般的存在。 而凌霄阁。 那是所谓的云上之国,之所以存在的基础。 凌霄阁是一个非常神秘的宗门,根据地就在云城。 起先只是一群凡人聚集到一起,因为凌霄阁的庇护而生存下来。随着岁月累积,竟也逐渐壮大,成为一个国度。 以云城为都城,几个大势力的首领联合在一起执政,采取联席决议制。 在诸侯争霸的国际形势上,云国始终保持中立,也孕育了极度繁荣的商业活动。 如当初方泽厚之所以能够确立方氏族长地位,就是因为他打通了一条通往云国的新商路。 回到凌霄阁本身来说。 凌霄阁并不统治云国,也不管云国百姓信仰什么、从事什么。但这个强大宗门,是云国之所以能保持中立的根本倚仗。 从事实层面来讲,凌霄阁完全可以代表云国。代表一个国家的力量。 如此,这枚云中令的珍贵就可想而知。 当然,在赵汝成嘴里,这枚云中令最珍贵的地方,在于它是从叶青雨怀里取出来的。 “凌霄阁叶青雨,传言中那可是一等一的美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一章 天堂来信 见字如我: 安安,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娘已经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因为太远了,总之这辈子没办法再回来。 我……不是一个好母亲。 我很小的时候,你姥姥就走了。没有人教我,一个母亲应该是什么样子。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推脱。而是悔恨。 悔恨我经历了那样孤独的童年,却还狠心让你也经历一遍。 悔恨我在自己的母亲身上一无所得,当我成为一个母亲,对于自己的女儿也一无所予。 悔恨我作为一个母亲,也同样没有教会你什么。 没有教你一个女孩要怎样保护自己,没有教你是非对错,没有教你如何去爱一个人……当然我也没有这样的资格和能力。 我想,你哥哥都会教你。 但愿,你的哥哥都能教你。 他是一个很有出息的孩子,你跟着他生活,比跟着我这个无用的母亲,会好很多。 这是我唯一能安慰自己的地方。 安安,你是一个好孩子。 还记得吗? 那次年边,伙计们都休假回家了。药材铺里又要换货,我一个人来回搬着那些药材,搬了几十趟,搬到自己哭了起来。 等我哭好了回过头,看到你跌跌撞撞一把一把地把药材送回库房。 好些药材都放混了,可是娘心里好暖。 那一刻娘觉得无比的安慰,但又无比的孤独。 寂寞是一个魔鬼,它吞噬着人类的理智、道德,甚至人性。吞噬一切。 娘被这个魔鬼吞噬,以至于忘记了自己拥有多么美好的一切。以至于,将一切都弄丢了。 对不起。 娘不该跟你说这些。 天气已经很凉,你有没有穿多一点? 娘给你缝了一件冬袄,随信寄给你。本来还有一顶小帽,但是只做到一半……罢了。 对不起。 以后不能再给你寄礼物。 对不起。 我又一次丢下你…… 我是一个可耻的母亲。但是我没有办法。 我所追求的东西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里,我只能跟着它走,去很远的地方。 再也回不来。 我本想悄悄的离去,但又觉得,不能不跟你说点什么。无论是一个母亲最后的叮咛也好,又或是一个不负责任的女人,最后的自我宽慰也好。 我总得说点什么。 安安。 这是娘专门给你写的第一封信,也是最后一封。 真不知要说些什么,才最妥当。 安安。 你要照顾好自己。 你要用功读书,长大了跟哥哥一样,也考进道院,也可以做大官,当神仙。 不,娘不应该要求你。 娘没有这样的资格。 修行太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甜食还是要少吃,牙齿坏了,不漂亮。 我的安安,长大了一定是个大美人。那会是怎样动人心魄的美丽呢? 想一想,就觉得可以闭上眼睛。 安安,你要乖呀。 你要听哥哥的话。 你要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长大。 废话很无用。 但娘除了这些无用的废话,已再没有什么可以给你。 对不起。 不知道你现在功课怎样,这些字能不能认识完全。 留待以后再读,也可以。 或者你不愿意读,也可以。 …… 写到这里,娘突然想起来,以前你爹教我写字的日子。 对不起。 想你。 …… 永泰十四年,冬月初一,宋如意。 …… …… 收到望江城的来信时,姜望正处于非常焦虑的状态。而且信上写着安安亲启,鉴于是宋姨娘寄来的信,他也就没有越俎代庖,而是直接把信转给了姜安安。 安安雀跃地蹦进书房读信了。 姜望则在思考自己的问题。 出现在身上的白骨莲花非常不对劲,那邪异的图案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统道门产物。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但他没人可以商量。 他没有一个完全可以信赖的、在任何时候都一定会支持他,而且见识广博的长辈。 董阿或许可以信任,但以他刚直的性格,若得知姜望与旁门左道沾上了关系,说不定会当场一掌劈死他。大义灭徒。 至于凌河与赵汝成,这两人自然可以完全信赖,但他们也都刚开始修行,实在不必抱有期望。赵汝成或许背景神秘一些,但涉及白骨道这种单听名字就邪异的左道,姜望怎么也不愿意把他们牵扯进来。 他查了一些道典、秘闻,包括一些事件记录,但是关于白骨道的信息只字不见。或者它不曾出现在庄国,或者它被抹去了信息。 姜望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在他的印象中,没有任何跟白骨道有关的人或事。 与太阴星的隐性联系,也是因为太虚幻境而非其它。 那个黑纱女人想要知道的“秘密”,是太虚幻境吗?那女人,跟白骨道有什么关系? 如果她是白骨道中人,那她的目的是什么?如果不是,如果真如她所说,她也出自某个道门正统,那她又为什么会提起白骨道? 他突然想到通天宫内的那支黑烛,那是自吞心人魔身上所得的东西。周天星斗阵图传自太虚幻境,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若说身体里有什么特异,也就是这支黑烛了。 它到底是什么来历?到底有什么秘密? 姜望正思考间,姜安安哭着跑了出来。 “怎么了?怎么啦安安?”姜望蹲下来抱住她。 “很远的地方是哪里?”安安举着手里的信纸,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滚落:“我娘是不是跟爹一样,去天上了?” 姜望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一把抱起安安,哄着她道:“没事没事,安安不哭,哥哥在,哥哥在。哥哥陪着你在。” 他一边哄着姜安安,一边接过信,快速读了一遍。 信纸很薄,但好像突然变得很沉重。 这封信走的是正常传递的路子,以望江城与枫林城之间通信往来的时间看,事情必然已无法挽回。 姜望对宋姨娘说不上有多深的感情,但一则她是自己父亲的妻子,二则她是安安的母亲。 她于姜安安有不可替代的意义,是她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而她现在永远离去了。 姜安安虽然年纪还小,但小孩子不是什么事情都不懂。 姜望自己也是从那个年龄过来的,他明白小孩子的敏感,小孩子的脆弱。明白小家伙心里有多难受。 平日里小安安跌个跤,姜望就已经心疼得不行。 更别说这会看着她已经哭肿了的眼睛,他的心都要碎了。 “安安乖,安安不哭。有哥哥呢,有哥哥呢。” “呜呜呜,我娘她,她……” “安安,安安,哥哥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姜望抱着她的小脑袋,温柔又坚决地说道。 无论涉及到谁,无论是什么原因。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二章 一剑横门 “也就是说,我好不容易获知的消息,并且花费代价让沈南七带上你,使你得以同叶青雨一起参与行动。而你却从头到尾,没有跟她说上一句话?” 方泽厚靠坐在椅上,面无表情。 方鹤翎就那么直挺挺站着:“叶青雨出身高贵,目无余子,从头到尾根本就把自己独立于其他人之外。儿子想,与其故意上去惹她厌弃,还不如保持缄默。这样虽然不会给她留下印象,但至少也保留了曾一起并肩战斗过的情分。” “你知不知道只要叶青雨一句话,咱们在云国的生意就能百倍扩张?”方泽厚问。 “所以她也只要一句话,就能令父亲你在云国好不容易打通的商路,彻底断绝。” 方泽厚不置可否:“李供奉已经做好准备了,你跟他去修行吧。” 方鹤翎转身离去。 一直到儿子明显削瘦许多的身形远去,方泽厚脸上才露出一抹笑容来。 “我儿……长大了!” …… 三分香气楼。 祝唯我包下了整整一层,独自在这里喝酒。 身在青楼,但他怀中没有一个姑娘。 身披薄纱的姑娘们在高台歌舞,名传庄国的薪尽枪就靠在桌边。 他目光微醺,不知在想些什么。 自斟自饮,自得其乐。 姜望就在这种时候走上楼来,很明显的愣了一下。 他本以为像祝唯我这种极致张扬的人,上了三分香气楼,必然左拥右抱,放荡形骸。没想到却只是单纯的饮酒、赏舞。 见到不请自来的姜望,祝唯我剑眉一挑,不说话,但气势已凌人。 “祝师兄。”姜望开门见山:“冒昧前来,实有一事相求。” 祝唯我饮下一杯酒,表情玩味:“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帮你?” 他既不问什么事,也不问姜望为何找他。因为他真的不关心。 这清河郡里,值得他在意的事情并没有几件。 姜望道:“因为你是枫林城道院的大师兄,而我,是枫林城道院的姜望。” 姜望并没有说他们在杀死熊问那一战里的交情,因为他们彼此都很清楚。那一次捡便宜的是他姜望,祝唯我并不欠他什么。 祝唯我笑了:“你想说你很值得下注?你觉得,我需要投注你这种新入内门的弟子?” 姜望丝毫没有被轻视的羞辱感,因为现在的祝唯我,的的确确有这样的资格。 他只是道:“第二个理由是,林正仁行事很讨厌。祝师兄你贵人事忙,懒得再去理会。但让师弟我去恶心他一下,也未尝不可。” 祝唯我不置可否,伸手拍了拍长枪:“认识这柄枪吗?” “薪尽枪的光芒,师弟这辈子也难忘了。” “前三十年,它只是一根寂寂无闻的烂木头,倒在山林间。被樵夫捡回家作为柴薪,但它烧了三十年,竟仍未燃尽。后有名匠听说此事,以万金买下,加以天外之铁,制为长枪。这便是薪尽枪的来历。”祝唯我问道:“听说这个故事,你有什么想法?” “我在想那个得了万金的樵夫,他的下场必然不幸。”姜望叹道:“他突然有了万金的财富,但是他没有守住万金的实力。” 祝唯我笑了笑:“过来喝酒。” …… 冬月初三。 一条轻舟自绿柳河而下,行入清江,自水门进了望江城。 自从祝唯我单枪压城之后,城卫军对枫林城方向的来船就格外警惕。 这条轻舟之上,有三个人。姜望,凌河,赵汝成。 他这次出来是真要打架,两个生死兄弟自然得跟上。若不是杜野虎远在九江城,不得音讯,这会也不可能错过。 安安请托了黄阿湛照顾,算是后顾无忧。 三人之中,姜望已经奠基,正在星河道旋的帮助下以极为恐怖的速度构筑第二个道旋。当然,这个速度恐怖只是相对于第一个道旋的构筑时间而言。 如今姜望在不影响身体的情况下,每日最多可以完成四次冲脉,而星河道旋每日自动生成道元九颗。以这样的速度,他构筑第二个道旋,耗时不会超过一个月。 另外除赵汝成还处在开脉阶段外,凌河也已奠基成功。 他开脉的时间是在九月十九日,奠基在冬月初二,正好在出发的前一天。普通级别道脉真灵的修士,用归元阵图奠基,极限速度是用四十一天完成。 而凌河就是这样的、普通天赋下的极限奠基速度。 这意味着他的修行没有一天懈怠,并且道元挪移一次都没有失败! 这种扎实到恐怖的基础,反映到战力上,他虽然刚刚奠基,但已不输一般奠基修士。 兄弟三人进了城,便径往林正伦、宋如意所住的小院而去。 这个地方的信息并不难查,当然也如姜望所料,院中空空如也,并无半个人影。 宋如意的死,在望江城官府的记录里,被定性为自杀。但关于她所带来的嫁妆归属,她自杀的原因,全都没有记录。 这些信息姜望作为道院弟子,都可以查阅。 凌河、姜望分别询问了左邻右舍,宋如意与林正伦平日的感情状况,但这些人都三缄其口这反倒说明了问题。 尽管事有蹊跷,但林氏是望江城第一家族,倘若没人追究,这事便也就这样了。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赵汝成出门转了一圈,回来就什么消息都有了。 林正伦是怎么当上的林家药材生意管事,又怎么变得一文不名,搬到这处两进的小院。在宋如意自杀当天,两人爆发过激烈的争吵…… 事情已经很明显,宋如意之死,林正伦绝对脱离不了责任。 林正伦不在家里,自然就在林氏族地。 …… 望江城东,好大一片区域,都被划归林氏所有。 一个高大的牌楼守住门户,俨然是城中之城。 此时,姜望三人,就站在了这城中之城前。 “站住!”两名林家护卫守在牌楼前,怒目以视。 “我找林正伦。”姜望说。 “他不在!” “是嘛?那我进去找找看。” 护卫大怒:“林氏族地,是你说进就进的吗?” 赵汝成冷笑道:“腿长在爷爷身上,是你说拦就拦的吗?” 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姜望,你可想清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族地内往外走,脸上挂着有恃无恐的冷笑:“擅闯林氏族地,视同对林家开战,不死不休!道院都不会保你!” 不是林正礼,又是何人? “原来林氏族地,是不能够擅闯的吗?既然如此……”姜望莫名其妙地笑了两下。 “那你们……” 他扬眉,拔剑! 暴射而出的璀璨剑芒在他身前划过,在地面划出一道极细、极深的裂缝来。 “就谁都不要出去!” 望江城第一大家族,林家。 被人一剑横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三章 能得一魁否 “在林正伦出现之前,你们林家任何一个人,都不得出这个门,过这条线。不然,就视为对我的挑战!我必废其人!” 姜望横剑于林氏族地之前,面容冷峻,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林正礼震惊莫名。倒没有恐惧的成分,只是纯粹的惊讶,甚至感觉有些荒谬。 区区三个人,就敢堵林氏的门。 这小子哪来的勇气?何来的底气! 林正礼正准备动手,已经先有一个声音响起。 声音的主人尚在远处,但声已震颤入耳。 “姓姜的,你好大的口气!以为我不会杀人吗?” 那是林氏如今的最强战力,林正仁的声音! 饶是其人气度深具,城府极深,此时也掩不住声音里的怒气。 真的是光天化日,小丑跳梁。难道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林氏撒野吗? 姜望的背上,负着一个长条木盒。从枫林城到望江城,他一路背着。 听到林正仁的声音,他不惊不惧。 只是将背上的长盒取下,打开,取出那一杆古拙的长枪来。 薪尽枪外观并不如何惊艳,枪头寒芒如敛,枪身甚至并不平滑,那是三十年在炉灶中燃烧留下的印痕。 然而它如今已是清河郡声名最盛的兵器。 姜望倒转薪尽枪,将它插在脚边,入地数寸。 “祝师兄说了,我只是一个游脉境修士,我来望江城,事出有因。望江城任何一个游脉境修士都可以出来与我一战,哪怕杀死我,他也不管。但若有哪个游脉境以上的修士出手,以高压低,不管出手的人是谁。等进了国道院之后,他就盯着你林正仁打。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姜望这番话,运足了道元,声震林氏族地。 而林正仁的声音,甚至没有再响起。也更没有现身的意思。 仿佛之前的那声怒斥,只是众人的幻听。 薪尽枪在这里,它就代表了祝唯我。 在枪压望江城之前,祝唯我绝对没有这样的威慑力。但是如今,他只是一个名头在,就足以震慑一方。 沉默每多持续一息,林家的脸就多肿一分。 所以这份沉默很快就被打破。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拄着木杖,在下人的搀扶下缓缓走出。 “既然如此。正礼你就出去一试。”老人声音不大,但自有杀伐气度:“看他是不是真的,游脉境内全无敌!” “好的,爷爷。”林正礼恭恭敬敬给老爷子行了礼,长袖一甩,大步踏出牌门! 剑光乍起如电! 姜望已纵剑而至。 波涛卷起,林正礼空中一转。他当然不是莽撞无脑之辈,在踏出牌门前就已掐诀。 起手就是在三城论道上声名大噪的道术波涛三叠,先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但姜望人在空中,竟能凭空一转,这是四灵炼体决修到如今带来的强大反馈,令他拥有远超同级修士的滞空能力。 剑指咽喉! 林正礼面色不变,一边掐诀,一边从容催动波涛三叠的第二叠。 姜望还做不到如黎剑秋那般在空中毫无借力的三次翻转,但他也无须如此。人往地上落去的同时,长剑稍转,一道金光箭透剑而出,疾射刚刚转移的林正礼。 这是他手上那柄制式法器长剑所自带的道术,刚好衔接作为第三次攻击! 林正礼波涛再纵,走完了波涛三叠的最后一个变化。同时他掐诀的道术也已完成,正要攻击对手,忽然脸色大变,将这一记怒涛轰向身前! 将攻击道术转为防守用,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 但在那汹涌奔腾的紫气面前,道术所凝聚的怒涛是如此不堪一击! 紫气东来,诸侯西望! 姜望足尖刚刚点地,便使出了如今最强的杀招。整个人催动着咆哮的紫气,瞬间破开波涛。 明晃晃的剑尖停在林正礼眉心。 滴~答! 那是水滴自剑身滑落,滴在林正礼鼻尖上的声音。 而他一动也不敢动。 三城论道之后,他有无数次愤懑。既愤懑于姜望捡了个便宜,夺走本该属于他的一年生魁首之名。也愤懑于自己的大意。倘若不是大意,他怎么会输给那个山蛮?甚至都不会受伤! 但木已成舟,事成定局。多么愤懑也无济于事。 好在姜望来了望江城,让他有证明自己的机会。 事实上姜望三人刚进望江城,他就得到了消息。林正伦娶的那个寡妇的确是自杀,当然也不是完全与他无关。他追查那女人临死前寄出的信,发现寄到了姜望手上时,这才理清了姜望与那个寡妇的关系。 每一个道院弟子,都是庄国未来栋梁,当然不存在忍气吞声。 而他拿走林正伦生意的手段并不光彩。那其中有一部分是那个女人带来的嫁妆当然也有符合庄律的手续,但经不起有心人推敲。 所以他第一时间让林正伦躲回族地,只要守住族地大门,不让姜望进去,便可大事化小,小事无。 他本以为一切尽在掌中。 但姜望嚣张至此,单剑横门,是他没想到的第一件事。 而他更没想到的是,他全力一战,居然惨败! 他没有证明自己的强大,反而成了别人强大的注脚。 此时他突然想起,在三城论道上,兄长林正仁跟他说过的话“如果没有十全的把握,就不要给机会成全你的敌人。” “回去吧。”姜望握剑的手没有一丝颤动。 他并没有真的如言废掉林正礼,借助祝唯我的名头震慑,也有限度。无论如何祝唯我也不可能无故杀死林正仁,顶多就是如他所说,见一次打一次,让林正仁在国道院里待不下去罢了。 这种后果足以让林正仁有超乎寻常的容忍度,但废掉林正礼绝不在他的容忍限度中。 林正礼直视着明晃晃的剑尖,缓缓后退,一直退到牌楼后。 直到此时才惊觉,后脊已全被冷汗浸透。 “你们可以找望江城里任何一个游脉境的修士过来,我一人一剑,全部接下。假如我不幸战死,那也是咎由自取。今天陪我过来的两个生死兄弟,会为我收尸。” 姜望垂剑而立,看着林老爷子道:“而我只有一个非常合理的要求,我妹妹的生母,死在了望江城,我需要有人出来负责任。” “她是自杀的。”林正礼硬着头皮道。 “也罢。”姜望直视着牌楼后面,越聚越多的林氏族人。 冷然一笑,剑器长吟。 “今日便看一看,这望江城域,游脉境中,我当不当得一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四章 一旦山崩 “传令下去,遍请望江城中游脉境强者。有能杀此獠者,我林氏奖道元石两颗!”人群之中,一中年男子排众而出,怒声喝道。 此人正是林正仁、林正礼兄弟俩的父亲林端行,在林氏家族里分量自然是高的。 但是从林氏下任族长的位置直接越过他,交到林正礼头上,就足够说明他过于单薄的能力。 所以当他开口便拿出两颗道元石,闭口就是遍请全城游脉境高手时,所有人都先把目光投向了林老爷子。 无他,其人并没有这样的权力。 “够了。”林老爷子淡声道:“去把林正伦带过来。” “爹,你糊涂啊!”林端行急道:“林正伦虽然不值一提,但代表的却是我林家的脸面!怎能交给外人处置?” 先不说其他,仅就此人的说话,就是不合格的。当众顶撞林老爷子,说他糊涂,往轻了说是不知分寸,往重了说就是挑战族长权威。再一个,林正伦值不值得一提,这也是合适在大庭广众之下宣之于口的?真不怕寒了人心。 林老爷子木杖敲地,抬高了声音:“你非要把此事闹得满城风雨,林家才不丢脸?” 林端行悚然一惊,闭嘴不言。 他终归是不懂修行的事情。林正礼能代表望江城道院出战三城论道,自然已是城道院里游脉境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或者城卫军中有那么一两个比他强的,但也有限。 再者说,请城卫军里的修士出手,林家就不丢脸了吗? 尽快果决处理此事,才是正理。 不多时,林正伦便被带到了牌楼处。 看着这个乱发披散、形容憔悴、整个人如行尸走肉般的男子,姜望实在无法想象,宋姨娘是怎么会看上他的。 “林正伦带过来了。”林老爷子用那双略显浑浊的老眼看向姜望,淡声道:“你想要什么交代?” “现在,我问,你答。”姜望走近林正伦身前,注视着他木然的眼睛:“我妹妹的生母宋如意,是怎么死的?” 林正礼在旁边道:“她跳井自杀,我说得不够清楚吗?” 林老爷子淡淡瞥了他一眼,他便闭嘴收声。 林正伦一直是浑浑噩噩的状态,直到听到宋如意这三个字,眼睛里才慢慢回复了一点神采。 他抬起眼睛,看了看姜望,又环视周边左右,再回过头,死死地盯着姜望:“你刚说什么?” 他声音颤抖:“你……是如意那个在道院修行的继子?姜安安的哥哥?” “好,好!”他激动起来,甚至有些癫狂:“敢堵林家的门,有出息!” 姜望冷漠地重复道:“我问你,宋如意是,怎么死的。” 但林正伦似乎浑然不觉他的不耐和厌弃,或者说,如今的林正伦,早已感受不到别人的看法。他活得只剩自己的情绪。 他张开双手,忽然放声大哭:“我聚敛财富有何用啊!!” 林正伦跪倒在地,捂面嚎啕:“悔不登修行路!一旦山崩,成穷途!” 对于这个人,姜望没有半点多余的耐心。 所以他的剑慢慢移转,指着林正伦道:“我最后问你一遍,宋如意,怎么死的!” “如意……”林正伦止住嚎啕,抬起头来,满脸涕泪:“是我,是我害死她的。是我害得她自杀!” “不!”他又猛地站起,伸手指着牌楼后聚集的林氏族人:“是他们!他们林家的每一个人,都有责任!尤其是林正礼!” 林正礼破口大骂:“林正伦你疯了?” “正伦。”林老爷子出声道:“你妻子死了,心情不好,我理解你。但你可不能信口雌黄。” “老爷子?”林正伦哭着道:“当初是您同意把我收回嫡脉,还让我叫您爷爷。怎么林正礼这小畜生霸占我的生意,把我赶走的时候,您就视如不见了呢?” 林老爷子皱眉不语。林正礼跟林正伦之间的事他自然是知道的。不过一方面林正伦当初确实有些得志骄狂,另一方面,林正礼才是他的亲孙子。就算做得再不对,他做爷爷的也得帮他周圆了。 “生意上的事情,我确实久不过问。或许真的委屈你了,等我回头查证,另有交代。”林老爷子道:“但你妻子的死,确是自杀,这都是可查的,甚至开棺验尸也没问题,你怎么能怨怪他人呢?” 林正伦抹了一把泪,咬牙切齿:“我跟如意,本来恩恩爱爱。我辛苦做成的生意,几乎整合两座城域的药材市场!要不是林正礼眼热,仗着家主继承人的身份,夺我的权、霸占我的生意,我怎会沦落至此!” “要不是林正礼他!”他转身戟指林正礼,满眼怨恨癫狂! 轰! 一只突兀出现的手掌,按住林正伦的天灵,道元一吐,便将他轰成肉泥! 也将他未尽的言语、满腔的怨恨,碾碎成尘。 从天而降的林正仁收回手,看着姜望道:“宋如意是自杀的,你也听清楚了。我赔你一个林正伦!够不够?” 林正仁突然现身杀人,凌河赵汝成都毫不犹豫地往前一步,站到姜望身边。道元暗涌,随时准备开战。 一个活生生的人在眼前被轰成肉泥,尤其他上一刻还在愤慨陈词。 这种威慑大概能让很多人闭嘴。 但姜望面色不变。 他也确实没有别的要求可以提了,宋如意自杀是事实。顶多就是林正伦婚后待她不好,这在庄律中算不得大罪。这其中或者还有别的什么纠葛,但林正伦已死。依照姜望道院弟子的身份,也最多就到这一步了。 林家杀死林正伦作为交代,放在哪里都已经说得过去。倘若换一个人来,什么交代都不会有。 姜望道:“把宋如意带来的嫁妆,凤溪镇的药材生意,都还给我。那些都是我姜家的产业,当初是给宋如意的,现在她死了,理应物归原主。” 宋如意的嫁妆已算丰厚。但尤其凤溪镇的药材生意,是撬开枫林城域药材市场的支点,也是统合两大城域药材生意的重要部分。 这么大一块肉被挖走,林正礼自然不舍。 他正要说些什么,但林正仁已经直接做主:“可以。” “那姜某便先告辞。”姜望收剑入鞘,对着林氏族人们点了点头:“叨扰了。” “姜师弟,林某有一个忠告给你。”林正仁在他身后道:“修行路很长,要慢慢地走,不要越走越窄了。” “祝唯我再强,能护得住你一辈子吗?” 姜望抽出薪尽枪,将它小心包好,盖上盒子,负在背后。 这才回头,冲林正仁道:“受教了。” 兄弟三人,扬长而去。 …… …… ps:“悔不登修行路,一旦山崩,成穷途。”关于林正伦,我想表现的,是一个没有选择修行的普通人,在这个超凡世界的挣扎和努力。就像那个因为薪尽枪得到万金的樵夫一样,他们或者有机会凭借能力或运气得到财富,但是能不能守得住财富?以及由此而衍生的,对这个超凡世界社会和制度的思考。我不知道这个人物塑造得怎么样,留待读者评价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五章 相约星河中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牌楼附近的林氏族人都噤若寒蝉,无人出声,也无人挪动。 气氛低沉得可怕。 “难道就这么让他走了?”林正礼出声道:“就让这么一个九品游脉境的家伙,在林家耍威风?” “所有人。”林正仁回过身,淡淡道:“散了。” 众人纷纷离开,就连林正仁的父亲林端行也未迟疑,足见林正仁在族中的威望。 林老爷子看了一眼林正礼,道:“正礼,来,扶爷爷回屋。” 林正礼挤出一个笑脸:“爷爷,您让下人扶您回去吧。我还有点事要跟我哥说。” 林老爷子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摇摇头,在下人的搀扶下离开。 很快,牌楼附近的人就走得干干净净,只有几片冬日的凋叶,还在风中打转。 “哥!”林正礼愤郁难平:“我们难道就这么算了?” 林正仁瞥了他一眼:“不然呢?你追上去杀了他?” “咱们林家又不是没有周天境的高手!” “那是林家的,还不是你的。” “我又不是为了我自己!我还不是为咱们林家的声名考量吗?” “为了咱们林家?”林正仁异常冷淡地看着他:“你都干了些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 “你抢了林正伦的摊子,但却经营不当。爷爷让你去把他请回来,你却羞辱他,还想借机子!你就那么缺女人,那么管不住裤裆?” “我只是想让他认清楚本分,让他明白他是个什么东西!”林正礼急道:“这种人捧着有用吗?你看今天,爷爷都跟他说好话了,他什么态度?还不是张口就咬?他喂得熟吗?林家的生意,就算黄了,也不能用他!” 林正仁手点着林正礼,一时没有说话。 “哥,你听我的,派人去半道杀了他们!”林正礼又道:“姜望不死,咱们林家的脸面往哪里放?” 啪! 林正仁反手一巴掌,将林正礼扇倒在地。 “林家的脸面不重要。我林正仁的脸面,才重要!” 林正仁指着地上对他怒目而视的林正礼:“但是因为你,让我丢脸了。” 林正礼躺在地上,先是不敢置信,继而是愤怒,他几乎是跳了起来:“你打不过祝唯我,难道怨我吗?行啊!你把我绑到枫林城去,去给祝唯我赔礼道歉,让姓姜的杀了我!我不连累你丢脸!” 他冲到林正仁面前,梗着脖子吼:“你送我去啊!” “我警告你!”林正仁一把掐住他的脖子,将他举起来:“我只警告你这一次,我亲爱的弟弟。” 他看着林正礼因为呼吸困难而逐渐涨红的脸,慢慢说道:“你不用假装得这么肤浅、短视、暴躁。不用在我面前表演你的幼稚无能。 林氏家族我既然让给你,就不会再拿回来。在你眼中大到没边的产业,在我眼里,根本什么都不是。你也根本不必刻意藏拙,担心我忌惮你!” 他手上一提,等到林正礼开始翻白眼了,才道:“听明白了吗?” 说完,也不等他回应,便径直松了手,转身离去。 只留下林正礼跌在地上,半跪着,咳个不止。 …… 回到枫林城的时候,已是深夜。 黄阿湛正在城门口等他们,怀里抱着睡去的安安。 “你们可算回来了!”黄阿湛压低声音道:“小祖宗哭了一整天,我嘴皮子都磨破了,怎么都哄不好!非得等你,到了后半夜,实在是哭累了才睡着。” 姜望小心翼翼地接过安安,对几人道:“你们先回去吧,其他事情明天再说。” 众人散去,姜望抱着小安安,回到了位于飞马巷的家中。 他没有直接进屋,而是腾身上了屋顶,双脚垂下屋檐,就那么坐了下来。 夜凉如水,安安裹着小棉袄,在怀里睡得正沉。眼睛肿肿的,就连在睡梦里,小嘴也难过地抿着。 五岁的孩子,并不是什么都不懂。虽然她们的世界相对简单,但那些难过有时候更纯粹。 今夜姜望难得的没有修行,看着凤溪镇的方向,发起了呆。 莫名的,脑海里有许许多多的画面。 他不是第一次感受孤独,但这一刻真正意识到:这个世界,只剩下他和姜安安相依为命。 他们都没有父亲了,也都没有母亲了。 “哥……”安安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她睁着微肿的眼睛,看着姜望的下巴道:“你去找我娘了么?” 姜望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记得我跟你说过星星么?爹在那里,宋姨娘,也去了那里。” 安安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害怕把什么东西揉碎似的:“好远呐。” 姜望忽然有落泪的冲动。“是啊,好远。” “哥,你以后有可能摘到星星吗?”姜安安眼睛里,仿佛溢着光,“娘说,你以后有可能做神仙。” 神仙啊…… 看着姜安安的小脸,姜望不忍心告诉她。他到神仙之间的距离,比他们现在到星星之间的距离还要远。 她或许觉得,可以摘到星星的那一天,她就能够再见到她的爹娘了。她还并不知道,有些离别,真的是永远。 无论飞得多高,无论变得多强,也都永远无法再相见的,那个“永远”。 “在远古时代,人类第一次抬头,看到星星的时候,就开始向它靠近。”姜望最后这样说:“穿过最深的河,登上最高的山,在彻底没有路之后,就自己造梯子……这就是修行。” “哥哥也不知道修行路走到最后是什么,但我想,摘星拿月一定不是终点。” “那我……”姜安安咬着唇,小心问道:“也可以修行吗?” “当然了!”姜望揉揉她的小脑袋。 “我也可以飞咯?” “当然!” “我也可以摘星星咯?” “嗯嗯!” “我可以去接爹娘咯?” “……嗯!” 这是一个美丽的谎言。就连姜望自己,也想被它所欺骗。 “那么,从明天开始,你除了读书识字之外,还需要背诵道典……” “没问题!”安安干劲十足。 “还需要抽出半个时辰练武打基础,会很累哦……” “安安不怕累!” “那好,那咱们约定,等到你可以摘星拿月的那一天。咱们一起,去追逐星辰。” 姜安安一捏小拳头:“追逐星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六章 你像谁(为盟主乌列第一更) 晨功过后,姜望照例出门去买早餐。 青木大道旁的油饼,杜德旺对面的豆腐花,是姜安安这段时间的最爱。 推开院门,却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此人面容憨厚,身体壮实,背着一个大包袱,见到姜望便开始作揖:“姜先生!” 正是当初在唐舍镇见过的捕快唐敦,彼时他的朴实敦厚,给姜望留下了不浅的印象。 只是这揖作得不伦不类,称呼也很别扭。 姜望想起来,唐敦小时候曾被一名游学的儒门弟子教导过,大概对他来说,“先生”就是表达尊敬的最高称谓了。 “唐捕快,你来枫林城,是为了道院外门考核?”姜望疑惑道:“现在过来,也太早了吧。” 每年三月是道院外门考核的日子,现如今才是冬月,还得过一个年去。 “已经不是捕快了,俺不干了。”唐敦憨笑道:“不早哩。考道院那么难,不得提前准备嘛?俺想过了,俺这次要用破斧子砸船,一定得成!” “……破釜沉舟?” “对对对!就是这个!要不怎么说姜先生境界高呢!”唐敦很欢喜地拍了个马屁,便搓着手生硬地转进道:“俺认识的人里,只有姜先生本事高。俺就想,求姜先生指点俺一阵子……” “不白教,不白教!”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里三层外三层地剥开,便是一只明晃晃的银锭,约有十两。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姜望:“先生……” 可能是想表现出诚恳,但那样子倒更像捕快盯着什么江洋大盗。 “距离道院考核还有几个月,你找好住处了吗?”姜望问。 这种事情,要么直接答应,要么果断拒绝,迟疑反而最伤人颜面。 “还没,还没。俺一进城,就先到处问着人找您,您在城里可有名哩!”唐敦竖起大拇指,欢喜地说了几句,才道:“俺马上去找,马上!” 他把银子往姜望面前递了递:“您先收下吧。” 姜望耐心帮他把几层布又盖回去:“自己留着吧,枫林城租房可不便宜。正好从今天开始我也要教妹妹练武了,你一起来听便是。又不多费力气。” 他随手带上院门,“我现在去买早餐,一起吧?顺便也问问附近街坊,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住处。” “好嘞!”唐敦背上大包裹,兴冲冲地跟上。 这人敦厚踏实,也有一些属于老实人特有的狡黠,但并不令人生厌。姜望对他的观感不坏。当然,或者也有几分,是因为那个他只见到尸骨和画作的小女孩。 其实院子里空房也有,倒不是住不下唐敦。但一来他们关系没有好到那个地步,二来这个家不是属于他姜望一个人的,安安的感受也很重要。他不可能在没问过安安感受的情况下,就随便让另一个人住进来。 这跟其人的道德人品全都无关,只关乎于姜望小心翼翼维护的、“家”的感觉。 …… 望月楼。 最好的酒菜都布上了,甚至方泽厚重金养的几个歌姬都在前方歌舞。 方鹤翎今日宴请沈南七,是怎么有排场怎么来。 方鹤翎笑容灿烂,频频祝酒,沈南七倒始终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来,沈师兄!我敬你这杯酒,祝你步步高升,修为猛进,早日成为本城三甲!” “不喝了。”沈南七伸手按住方鹤翎的酒杯,似笑非笑道:“快了。” 方鹤翎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沈南七指的是什么,转笑道:“那是自然!以沈师兄的天赋,岂有不快之理?” “祝唯我马上就要去国道院,魏俨这阵子杀了那么多旁门左道,应该也要升官了。”沈南七转了转自己的酒杯,眯着眼睛道:“我可不就快了么?” 这话不好接。 “要我说,便就是现在,师兄你也有道院三甲的实力啊!” 方鹤翎表情诚恳:“旁人没见过你在三山城域斩杀凶兽的威风,我可是亲眼所见。要我说,沈师兄你就是太低调了,不然当初三城论道的五年生里,除了张临川师兄,就应该是你了! 你没有上场,结果呢?人家林正仁都没有出手,那位上场的师兄就被那个傅抱松击败了,你说说,这叫什么事!” “鹤翎师弟啊,你有什么事情你就直说。”沈南七含着笑,看着方鹤翎:“总这么吹捧下去,师兄我可受不住了。” “真没有什么事情求师兄。”方鹤翎往近坐了坐,认真道:“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今日请师兄过来,也只是单纯的敬仰师兄,感激师兄在三山城域对我的照顾。” “三山城那次,我是收了好处的,没什么好谢。”沈南七眼皮微抬:“你突然这么殷勤,又无求于我。难道,是想跟我交朋友?” “如果师兄看得上,那是鹤翎的荣幸啊!”方鹤翎很惊喜的样子:“鹤翎虽然不才,不过方家怎么说也是枫林城三大姓之一,总归是有能力支持一下沈师兄修行的!” 沈南七笑了:“鹤翎,你话说得直接,我也就直说。” 他靠回椅子上:“以前的你,我肯定不屑跟你交朋友。” 方鹤翎点头陪笑:“以前确实不懂事。” “但是现在的你呢……”沈南七道:“我不敢跟你交朋友。” 方鹤翎的笑容僵住了, 沈南七问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像一个人?” “谁?” “准确的说,你只是在竭力模仿一些外在的东西。”沈南七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方鹏举。” 说完,他径自往外走。“朋友就算了。交易还可以找我。” 当初在外门,沈南七就是比较看好方鹏举的师兄之一。这也是方家能与他搭上线的原因。 “沈师兄慢走!”方鹤翎对着他的背影,仍然挤出了笑容。 咚咚咚。 下楼的声音远了。 歌舞不知在何时也停下。 方鹤翎脸上的表情慢慢消失,他猛然站起,将整桌席面掀翻! 有些笼罩在头顶的阴影,他以为早就撕掉。 他付出无数的努力,撕了一层又一层。 最后才发现,原来那是一整片夜色。 是撕不掉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七章 世难两全(为盟主乌列第二更) 三山城。 孙小蛮匆匆走进母亲的房间。 自玉衡峰一战结束后,窦月眉便把自己关到房间里不出来,城里的事务都交由孙小蛮处理,就连三山城道院上任新的院长,她也没有出面。 这还是这么些天以来,第一次愿意见人。 “……娘。”看到窦月眉的第一眼,孙小蛮心里就颤了一下。 那样憔悴而疲惫的、那还是是她的母亲吗? “小蛮啊。”窦月眉看着女儿,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城里怎么样?” “都还好,差不多。”孙小蛮没敢说,自玉衡峰一战无功而返后,好几个天赋不错的道院弟子,都转去了其它城域,说是在这里看不到希望。 这种人虽然不多,但对人才凋敝的三山城来说,也算得上雪上加霜。 “那就好。”窦月眉似乎对这个答案也不是很在意了,转问道:“笑颜怎么样?” “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呢,说再也不想理你。” 窦月眉叹了口气,有些怅惘道:“看来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没事,再过一阵子就忘了。” 孙小蛮眼中有些疲惫,她尽量不让母亲看出来。 处理城主府事务本不是她所擅长,但孙笑颜是个没法主事的,母亲又低落成这样,整日郁郁。她也只能勉为其难。 对她来说,她宁肯拎着大锤跟几百个高手对轰,也不愿埋首案牍。 “这些天过来,我也想明白了。”窦月眉略略振作精神,叹道:“三山城还是要撑下去,你弟弟的修行也不能荒废。最重要的是,娘不能再耽误你。” 孙小蛮抬眸看着她:“娘……” “去找你师父吧!”窦月眉感慨着:“这个世界不是你父亲所认为的那样,他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这个世界不是道理的世界,而是强者的世界。” 实在令人难以想象。作为一个以丈夫为精神支柱,对他有着绝对信心的女人。要有多么绝望,才会说出这种话。才会,否定她丈夫所做出的努力。 孙小蛮觉得母亲说的并不正确,但她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你师父很强,但娘当年仍坚持把你留在身边,是因为娘自负总有一天,不会输于他。你跟着娘生活,不会影响修行。” 窦月眉有些低落:“现在……娘已经永远不可能超过他了。” 彼时窦月眉坐在她常坐的那张梳妆镜前,只是背对镜子而坐。阳光透过窗格,打在她憔悴的脸上,愈发显得苍白。 孙小蛮索性盘地而坐,银色小锤在腕上摇晃着,以手为枕,侧头靠在了母亲的膝上。 窦月眉抚摸着她的鬓角,继续道:“纯粹的武修,现在还没有趟出一条完整的路来。所以武夫的路,很难走。你师父也只是探索者之一。很多时候你只能靠自己,要多思考。” “嗯。”孙小蛮声音轻轻。 “你是有天赋的,十二重天之前对你来说一马平川,所以内府境之前的修行娘就不说了。” 窦月眉取出一个小册子,薄得约莫只有几页纸:“这是娘探索神通种子的一点心得,你拿去。大道殊途同归,一通百通,或许对你有点帮助。” 见孙小蛮收了,她才继续叹道:“武者踏三十三重天,至今也只是一种想象,未曾有谁圆满过。真不知,我的女儿会走到哪里呢?” 孙小蛮一只手高举,小银锤摇晃:“走到最高处!” 窦月眉笑了,她伸指刮了刮女儿的鼻子:“去吧,去吧。” 孙小蛮站起来,赤足踏地:“娘,那我走啦?” 窦月眉笑中带泪:“走吧。” 孙小蛮忽然狡黠一笑:“走之前,我帮你教育教育孙笑颜去!” 见得窦月眉张嘴欲阻,她抢道:“娘啊,你听我的。没事打打孩子,有益身心。别舍不得。爹已经走了,过去停在过去。但未来还很长呢!” 她跳了两步,忽又回头,眨眨眼睛:“我看我师父他,就对你很有意思哟!” “去去去!你懂什么!” 女儿走了,去打儿子去了。 窦月眉莫名有一种欣慰的感觉,她把这奇怪的念头丢出脑外。 回身,看着梳妆镜。 镜中,是一张未施粉黛,虽然憔悴,但仍看得出美好轮廓的脸。 她伸手,自脸上轻轻抚过,幽幽的叹息:“死鬼,你死得那么早,有没有觉得不值?真真可惜了,我这张花容月貌的脸……” …… 对于副院宋其方,姜望当然不陌生,也绝不乏尊重。董阿被贬来枫林城,不过是这几年的事情,在此之前枫林城道院可一直是宋其方执掌。 当然,囿于本身实力和眼界,在他的执掌下枫林城道院一向势弱。 如今董阿执掌正院,宋其方作为副院长,在教学之外,潜心炼丹及推演之术。也算分工明确,各得其用。 由于其人不争不抢,和蔼可亲,向来很得弟子尊敬。 只是姜望确实想不到,宋其方为什么突然找他。 “宋院长。”姜望走进丹房,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您有事找我?” 白发苍苍的宋其方从丹炉前回头,看着姜望,笑容和蔼:“姜望啊,最近修行怎么样?有什么问题没有?” “劳宋院费心。”姜望受宠若惊:“教习都很负责,而且弟子现在修为还很浅薄,问题都很初级,有时候师兄们就帮着解决了。暂时还没有特别的难题。” 宋其方满意地点点头:“你是城道院里最优秀的弟子之一,老夫对你是放心的。” “道院里高手如云,弟子愧不敢当。” “你在望江城的事情,老夫都听说了,”宋其方扭头看了一下丹炉里的火候,才继续道:“你表现很突出。不过呢,有些事情,还是要注意方式方法。咱们与望江城一衣带水,实在也不必闹得那么僵硬。” 不论事情经过,不说是非对错,张嘴就扣帽子的行为实在令姜望不快。 但他脸上不动声色,只是道:“宋院教诲得是。” “当然,涉及家事,年轻人冲动一些也是可以理解。”宋其方笑了笑,扇了扇火,状似无意道:“我听说你有一门超凡剑术,在三山城、望江城都大放异彩?” “弟子确实机缘巧合,得了一门剑术。”姜望皱了皱眉,道:“不过这剑术也没有旁人传的那么神乎其神。” “得志而不骄狂,很好。”宋其方顿了顿,才转过来,看着姜望的眼睛道:“不知你可愿把这门道术,贡献于道院啊?也让咱们道院的其他弟子,都能有所进益。你放心,道勋绝对多算,老夫给你做主。” 庄国道院的确有拿物资兑换道勋的传统,这样可以让那些身家丰厚的弟子贡献物力,于道院、于修者本身,都是好事。功法当然也在其中。 但那纯粹是自愿原则。 换句话说,如果姜望愿意,他早就换了,还用等到你宋其方开口? 分享给赵汝成、凌河、杜野虎,那是心甘情愿。但这并不意味着姜望就有多么的博爱天下,兼顾苍生。那也不是博爱,是愚蠢。 所以,姜望直接问道:“此事是董院的意思吗?” 宋其方脸色有些微沉:“想来在枫林城道院,老夫说的话,还是有些分量的。便是董院,也不会不尊重老夫的意见。” 难怪以前枫林城道院在他手上那般平庸,这满腔的陈腐味道! 姜望心里想着,躬身行了一礼:“如此,恕姜望不愿。” 礼罢,他径自转身离去。 他的剑就悬在腰侧。 此时,他自有剑一般的锋芒。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八章 第一次见面,就见过你的裸身(为盟主乌列第三更) 宋其方讨要紫气东来剑典一事,姜望与董阿做了汇报。 倒不是为了告状,而是他违逆副院长的意思,这事必须得让董阿知情才行。不然若是宋其方背后使什么手段,那就够姜望受的了。 当然宋其方也未必会做那种事,他在枫林城道院多年,一向口碑极好。便向姜望讨要剑典,也可看做是为道院着想。 但两方实力、地位都相差悬殊,姜望不得不多做准备,防患于未然。 董阿听了,只是挑挑眉头:“垂垂老朽,不必理他。” 姜望暗暗咋舌,院长真是直接…… 不过这话他可没资格接。 董阿又道:“你近来修行如何?” “下月月中之前,就能够完成第二个道旋的构筑。” “还算不错。道旋构筑越到后面越快,见天地门之前,修行多是水磨工夫。从游脉境到周天境,唯一的关隘就是小周天的构建。对你来说不是难事。所以到达周天境时,通天宫内刻印的道术,现在就要开始考量了。你要明白,周天境刻印的第一道瞬发道术,对每个修者来说至关重要。并不是威能越强越好,要找到最合适你的那门道术。” “弟子明白。” 董阿想了想,还是补充了一句:“以后再有望江城那种事,可以提前汇报于我。只要你有理有据,枫林城道院就绝不会不管自己的弟子。记住,你祝师兄未必护得住你。但本院可以。” 姜望心头一热,他在董阿这里,的确感受到了亦师亦父的情谊。 但董阿并不给他表达感动的机会,说完便摆摆手:“你去吧。” …… 深夜,姜望从睡梦中惊醒。 他披衣带剑而起,行至院中。 黑纱蒙面的女人就那么笑看着他,在寒冷冬夜依然穿得纤薄,仿佛一不经意,就会随风而去。 “记得你答应我的三件事么?”她问。 声音婉转在夜色里,也是轻飘飘的。 姜望愕然:“现在?今天?” 这会子时已过,已经是冬月十一。这是郡院大选的日子。 三大郡院是国道院最直接的修士储备库。 如林正仁这种通过三城论道获得国道院名额的,属于保送。而祝唯我这种国道院直接发函的,属于特招。都只占少数。 三大郡院五年一次的联比,才是晋入国道院的最广途径,每期录入一百名修者。 枫林城道院修行五年以上的学子都报名参加此次大选,当然也包括黎剑秋。经三山城一行,他们的关系变得更密切了,今天姜望本准备去给他送行。 黑纱女人柔声道:“第一件事,就在今天。” 姜望想了想,返身回屋,“稍等。” 他给安安留了一张字条,告诉她自己临时有事出门,如果今天没能回来接她,便让她去找凌河。 其实现在安安已不太令人担心,在姜望脱不开身时,唐敦很多时候已经担负起来接送安安去学堂的重任,用他的话说就是,总得帮先生做点什么才安心。而且两人都在接受姜望的武学指导,勉强算得上同门“师兄妹”,关系倒也熟络。 姜望再次带上房门出来,蒙着黑纱的女人已经飘身上了屋顶,在月色下远去。 姜望提身追上。前面那背影袅袅娜娜,好像触手可及,又总是隔着一层距离。 “姑娘,我该怎么称呼你?”姜望在大约四个身位的距离,一边疾行,一边问道。 “不是说了么?叫姐姐。”前面的声音飘来,动听得不太真切。 “‘姐姐’毕竟太笼统,指代不出一个这么特别而又具体的你。”姜望回得特别诚恳,也特别有底气, 他早先特意问过赵汝成这样的问题,赵汝成教他这样回答。 “哟。”黑纱蒙面的女人特意停了停,等到姜望追至身侧,才扭头似嗔似喜地瞥了他一眼,“谁教你说的?” “没,没。”姜望往旁边看了看:“我自己瞎说的。” “男人说谎的时候,通常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我不敢看你?姜望想着,特意侧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坚毅。 “为了掩盖心虚,有时候反而会变得格外强硬。” 我还是闭嘴吧。姜望想。 “嘻嘻。”女人话锋一转:“既然咱们第一次见面,我就见过你的裸身……” 在姜望竟然微红的脸色中,她转道:“裸身背后的莲花,那么,就叫我白莲吧。” “好的,白莲姑娘。”姜望如释重负,下定决心,能不聊天就不聊天了。 但他很快又问道:“我们是要去做什么事?” “到了你就知道了。”随口起了一个名字敷衍的白莲姑娘道。 “那,我们这是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 “……” 一路无话。 白莲似乎有意试探姜望的速度极限,出了枫林城之后不断加速,一直到姜望表现出明显的吃力时,才稍缓下来。 天色渐变,路边不断后退的景物也渐变。 姜望忍不住道:“我们这是去三山城?” “到了你就知道了。”白莲似乎是有意调戏,话说完,自己乐了。 姜望只得憋住一肚子疑惑,蒙头跟着赶路。 等到白莲终于停下时,已日头高起。 看着眼前的高峰,耳听隐隐兽吼,姜望顿感不妙道:“你要在玉衡峰做什么事?” 白莲看着他,眼睛里似乎在笑:“放心,既不做违背你原则的事情,也不做让你送死的事情。”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情?” “先跟我上来。” “等等?我们要上玉衡峰?那么多凶兽,就我们两个人?” 白莲似乎早有准备,躬身钻进一个岩穴里,一会儿工夫,拿着两张兽皮出来。 她自己披上其中一张,将另一张丢给姜望。 “披上它。” 那大约是一张虎皮。手感很好,但似乎并没有经过太细致的处理,有一股腥味。 “披着它做什么?假扮成凶兽吗?”姜望觉得今天的一切好像有点荒谬。 “你不是问我,怎么上玉衡峰吗?”白莲整个人裹在巨大的兽皮里那好像是狐皮或者什么,花纹很漂亮走过姜望身边。“这就是答案。” “不是。”姜望有些头疼,“难道披着兽皮,凶兽就会把你当做同类吗?” “凶兽没有神智的。你不知道吗?” “话是这么说,但是……” “太荒谬了对么?想不到在这么难对付的凶兽群面前,可以用这么这么简单的方法混进来?有些时候难倒我们的,不是现实的困境,而是思想的困境。” 白莲拿出一瓶药膏,在手上抹了抹,又挑出一点,示意姜望伸出手来,在他手背上也抹了一点。 她边抹边解释道:“再加上这种掩盖味道的药膏,只需要一丁点,就不虞被凶兽发现。” 她的手指很凉,又有着很微妙的温软,在手背上轻轻地旋了几圈,便离开了。 “简单来说,就是困难有解,傻子无医。”她最后总结道。 “总感觉你是在骂我啊……”姜望嘟囔着,一边把虎皮披在了身上。 就在这时,他的眼神凝固了。 凝固在远处一个岩穴前,他看到,影影绰绰的,有几只杀人岩蜂在进出。 但他分明记得,就在不久前,三山城主窦月眉,是如何将这种凶兽杀干净的。 “这些杀人岩蜂……不是被杀绝了么?”姜望问道。 他的声音里,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慌乱。 “你说呢?” 白莲的声音,似笑非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九章 再见玉衡 白莲带头往山上走,姜望硬着头皮跟在身后。 一头模样狰狞的巨大山蛛,就在他们面前爬过,竟对他们无动于衷。 “除了极度饥饿的时候,一般这些凶兽彼此之间都不会攻击。”白莲顺便讲了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大概是因为它们都知道,自己的肉实在太难吃了。” 由于已经进入凶兽环伺的地方,白莲的声音低了一些,但也没有到非常注意的地步,大概是并不需要。 姜望没有出声,他谨慎观察一路上所遇到的凶兽,发现竟果真没有一只主动攻击他们。 “你可以说话,这些凶兽又听不懂。还以为你在叫唤呢。”白莲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为什么这么简单的办法,却没有人想过呢?世上的聪明人那么多。尤其前后两任三山城主,都是一时之杰。” “只有一个原因。”白莲的笑声在旁边响起:“因为有更多的聪明人,在阻止人们思考这些事情啊。孙横、窦月眉当然都很不错,但他们并不了解凶兽是个什么东西,也没有机会真正了解。” “你说的那些聪明人,是谁?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我无法给你答案。因为真正的答案,在你自己心中。”白莲语气一转,又轻松起来:“好啦,往这边走。” 她似乎对玉衡峰很熟悉,选的这条小道,凶兽数量明显要稀少得多。 这时,前方一块山石上,传来低沉的兽吼。那是一只猫状的凶兽,个头不大,甚至模样也不凶狠。 “这个可怜的小家伙,大概新占了这里作为地盘。”白莲跟姜望解释道:“不过,我们绕路就太不方便了。” 她说着,忽然身形一动。 姜望还看到她的残影留在身前,但她已经将一把匕首插在了那只猫状凶兽的脑门上。 鲜血静静流出,兽吼戛然而止。 “在这种地方,最好不要使用道术,因为凶兽普遍对道术很敏感。尤其有些会使用道术的凶兽,会把你当做抢地盘的竞争者。动静闹大了,也是会很麻烦的。” 白莲一边解说,一边随手将这只凶兽远远丢开。“像这样,其它凶兽并不会感觉是异类入侵,反而只视为凶兽间的普通厮杀。尸体丢在这里,饿疯了的凶兽还是会选择吃掉它的。” “你好像……很了解凶兽。”姜望道。 “唔,如果你,这么高的时候。”她手在腹部位置比了比,想了想,又往下移了一点:“大概这么高的时候,就被丢在凶兽堆里,你也会很了解它们的。” “怎么啦?”她突然凑近沉默的姜望:“吓坏你啦,小弟弟?” 姜望没有说话。 “啧啧啧。”她摇头说道:“不要用这种同情的眼神看着姐姐。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谁更可怜,还真说不定。” “怜惜之类的情绪,并没有贬低一个人的意思。恻隐之心是每个正常人都会有的,它是正面的情绪,会让人和人之间,多一些宽容与理解。”姜望顿了顿:“小时候我爹说的。” “不错嘛,懂得怜香惜玉。”白莲轻哼了一声:“不过,如果你看到姐姐面纱下是一张面目可憎的脸,还会有怜惜吗?” “我怜惜的是那个在凶兽堆里惊慌失措的小女孩。跟她长成什么样子没有关系。” “我才没有惊慌失措呢。”白莲小声嘟囔了一句,拔高音调道:“走快点!” 姜望被她呵斥得莫名其妙,但也只能跟着加快了速度。 平心而论,玉衡峰风景秀丽,无论树石花草,都有可观之处。倘若不是随处可见的凶兽,这里应当是游客如织之地。 上一次玉衡峰清剿战,三山城几乎倾整个城域之力,还请来不少外援,却只在玉衡峰山腰止步。 而现在姜望跟着白莲,只两个人,便轻而易举地超过山腰,往山顶行去。 前方有一块巨石,横出山峰,形成一处天然高台。 白莲就在此止步。 姜望跟着她走到“高台”之下,才发现巨石下方有一个山洞,似是天然生成。洞内极深,幽幽看不到尽头。 白莲走进山洞,就在洞口的位置止步,将兽皮解下,铺在地下,然后坐在兽皮上。 “坐啊,看着我干嘛?” 姜望依样为之,刚坐下便忍不住问道:“我们在这里做什么?” “等。” 姜望发现,每当他真心有问题求教的时候,白莲就变得惜字如金。反倒他没什么话想说的时候,白莲却一直撩拨。 姜望不吭声了。从这个角度看出去,可以看到缭绕的云雾。此时太阳悬空,照破万里山河,而目之所及,群山隐在云雾中,美不胜收。 姜望收回视线,正上下打量着身处的这个洞穴。 白莲便解说道:“这是山蛛的巢穴。” 姜望忍不住往洞里看了看:“那山蛛呢?” “在里面睡觉呢。” “那它醒了怎么办?” 白莲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当然是杀掉它。” 或许是觉得跟这种智商的姜望说话太无趣,白莲从怀里拿出一个阵盘模样的东西,平放在身前。 “从现在开始,不要说话,也不要动。” 这个阵盘大概刻印着匿迹消音一类的阵法。 姜望心里琢磨着,便也真的就不动不说话,盘膝闭目,做起冲脉修行来。 这段时间的修行中,脊柱上的白骨莲花并未带给他什么不好的影响。若不是这次白莲突然找上门来,恐怕他已经慢慢忽略了这件事。 如果一定要说变化的话,通天宫内最大的变化并不是那即将成型的第二团星河道旋。 而是他的道脉真灵。 众所周知,道脉真灵穿梭道旋,会获得一定的成长强化。但在完成大周天循环之前,几乎不会有肉眼可见的变化。在打开天地门之前,也罕见本质的提升。 但姜望的道脉真灵,那条土蚯,身上已经缀上了星光点点,而且体型明显长大了一圈。虽然在吞吐道元的数量上没有变化,但冲脉修行明显容易了许多。 另外,姜望还有一种隐约的感觉,道脉真灵好像与那根黑烛更贴近了些,但他不太能够确定。 姜望向来是修行狂,一旦进入修行状态便很容易沉浸下去。也因此没有注意到,在他开始做冲脉修行的时候,白莲看向他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那是一种迷幻的、痴痴的眼神。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章 我所见者 因场地所限,加上有白莲在场,不方便修四灵炼体决决。 在冲脉修行结束之后,姜望便开始控元决的修炼。于通天宫内挪移道元,一会排成“安”字,一会排成“望”字,乐此不疲。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有人声传入耳中。 姜望从修行状态中退出来,扭头看向白莲。 白莲给了他一个安静的眼神。 人声愈近。 “真他娘的!天天干这种无聊的事。老子来缉刑司,可不是为了当猎户。”一个声音说。 另一个声音劝道:“少说两句吧。” 前面那个声音道:“他又不在,怕什么?” 话是这样说,但他的声音明显小了。 姜望心中一动。猎户是什么意思?他们在此猎杀凶兽吗?但好像没有听到战斗的动静啊。之前听赵汝成说过,玉衡峰上有人阻止了窦月眉拔山。那个人现在不在?缉刑司……玉衡峰上的人,果然属于庄庭。肆虐三山城域的凶兽,果然与庄庭有关! 脑海中思绪翻涌,说话的那两个声音越来越近,或者应该是往山顶上去。 姜望很听指挥的一动不动,一言不发,揣摩着白莲的用意。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要做什么。但涉及玉衡峰的秘密,涉及庄庭,不由得他不多想一些 脚步声停在山洞外,两个神情疲惫的修士出现在视野里。 一个身量奇高,一个满脸大胡子。 他们手上都提着一个鸟笼状的东西,他们都看着姜望两人。 他们愣住了,姜望也愣住了。 “他们看到我们了!”姜望道。 “这不是很明显吗?”白莲道。 “咱们不是布了阵盘吗?” “哦。这个阵盘啊。我就是揣在怀里太重了,随手在那里放放。” “……” 姜望忍住情绪,刚刚拔剑而起,白莲已飘身出洞。 此刻她离开兽皮的包裹,玲珑身段便无法遮掩。人在空中,自是风景。 她探出双手,轻轻按在那两名修士的眉间。 事实上这两名修士在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反应,但道术还未成型便崩解。 他们好像喊了些什么,然而声音被某种力量所湮灭。 两名修士软软倒地,白莲弯腰,捡起那两只笼子。 “你杀了他们?”姜望问。 如果没有听错的话,这两名修士来自缉刑司。在某种意义上,他们是维护庄国稳定的超凡力量之一。杀死他们,绝不是姜望愿意看到的事情。 “只是晕过去罢了。我怎么会那么傻?”白莲嬉笑道:“万一让你讨厌我怎么办?” 姜望实在无法应对这些若有似无的撩拨,只是道:“咱们接下来怎么做?” 白莲双手提着笼子,轻巧地往回走。 她将一只笼子往姜望面前递了递:“瞧瞧这是什么?” 那只笼子里面,有难以计数的袖珍型野兽。细看去,竟每一只都在动,并非死物。 “这是?”姜望毫不掩饰一个小镇少年见识的狭窄。 并不是他不努力,只是他不像那些生来优渥的人一样,本就生活在风景中罢了。 而这也没什么可惜可怜的,他已走在看风景的路上。 “兽笼呀!”白莲晃了晃笼子,笼中的野兽便慌乱起来,窜来窜去。 “就像储物匣一样,只不过这里面装的都是活的野兽?” 储物匣这等极为罕有的事物,如传说一般,姜望虽不曾拥有过,却已听说过无数次。纳万物于一匣的神奇,也曾令他心向神往。 白莲点点头,抬手道:“拎着。” 姜望接过两只兽笼,放在眼前细瞧。嘴里问道:“缉刑司的人,怎么会在这里?他们抓这么多野兽做什么?” 白莲却不答话,迈步往山洞内部走去。 “等等,不是山蛛在里面睡觉么?”姜望问。 白莲回过身,歪头瞧着姜望:“为什么山蛛会在里面睡觉?” “你不是说……这里是山蛛的巢穴吗?”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呀?”白莲轻哼着转身,“这么好骗,小心以后被什么妖女连皮带骨头吞下去。” 姜望:“……” 他并不愚蠢,只是白莲是他的救命恩人,也一直表现善意,他没有理由怀疑她。尤其是在这么一件小事上。 以至于他亲眼瞧着缉刑司的两名修士往这个山洞来,也没去想其它。 往里走着,白莲取出一盏悬明灯,稍作操纵,令其一直跟着两人漂浮。 这极为空阔的山洞内部,就呈现在姜望眼前。 此处并无太多人工痕迹,只是诸多洞窟错杂,通往不知深浅的远处,如迷宫一般。 白莲倒是轻车熟路,毫不犹豫选了一个洞窟,径往里走。 两人曲折往复,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片巨大的山谷,一眼望不到尽头。谷里有树有石。有花有草,但并不给人美丽幽静的感觉,反而看得人心情郁郁,有一种烦躁感。 在两侧山壁上同样悬着许多洞窟,姜望他们就在其中一个窟里。 姜望心想,或许刚才那些洞窟里,很多都能通到此处山谷。 “打开兽笼,倒下去。”白莲道。 “哦。” 姜望早已研究过,当下便将右手的兽笼放下,先将左手上的兽笼拎起来,笼口对准下面的山谷,拉开笼门。 “吼!嘶!唳!吱!” 无数兽吼交响在耳边,野兽如潮,从兽笼涌出。在冲出的一瞬间便回到正常体型,而后纷纷落下,坠进山谷中。 这些都是普通野兽,有狮虎熊豹,也有鸟雀狐兔。它们之间有的性情温和,有的性情残暴,但都在正常范畴。 当它们坠进山谷时,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首先是眼睛,这些野兽的眼睛几乎在瞬间变得赤红。 兔子獠牙暴起,小雀利爪如刀……有的体型暴涨,有的突生尖角。 姜望亲眼所见证。 这些野兽……向凶兽转变! 那些毫无理智的凶兽,那些残暴的、凶狠的、噩梦般的东西。 那些几乎拖垮三山城域,也肆虐着庄国各郡的凶兽。 它们……竟然是普通的野兽转变而成! 由缉刑司的人捕捉,而在这个山谷里完成演变。 这是一个巨大的隐秘,更是一个残酷的真相。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一章 第一事 缉刑司的两名修士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带着兽笼,抓来这么多野兽。他们的目的,似乎已无需再揣测。 姜望看着另一只未被打开的兽笼,心中生出将之斩碎的冲动。 玉衡峰那一战,死了多少修士,有多少牺牲,他历历在目。 原来凶兽的出现,不是天灾,而是! 那么,那些奋斗,那些牺牲,那位死前刻字自夸的师兄,那位身镇竖笔峰顶、剥皮对付杀人岩蜂的城主,那个自绝道途、连破五府的女人……这一切,有什么意义? “不要动。”白莲轻轻搭住姜望的肩膀,感觉到他身体难以抑制的微颤,柔声道:“这回我是真的施了障眼法。” 山谷里,野兽到凶兽的演变终于完成。因为残暴本性,许多凶兽当场就厮杀起来,一时兽吼不断,血肉横飞。 “这波野兽数量这么少?” 随着这个不满的声音,一个身穿缉刑司制袍的修士踏空而来。 姜望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蹈虚踏空,至少是腾龙境修为! 此人嘴里不满,倒也并未追究什么。他停在山谷空中,双手掐诀,有一块山壁就轰隆隆移开,露出一条宽阔峡谷来。 从姜望的角度,看不到峡谷背后连接的地方。 这时缉刑司修士印决再变,姜望注意到,在他视线所及的山谷地面,都有隐约赤红阵纹一闪而逝。但阵纹、阵法相关,城道院只有一些基础知识传授。他认不出来这些阵纹代表什么。 但那些新“诞生”的凶兽,就此停下了厮杀。仿佛受到某种操控般,一起奔进峡谷。 这些凶兽会奔向哪里?哪处村子,哪一座小镇?又要糟蹋多少粮食,吞吃多少无辜百姓? 一念至此,姜望禁不住心生杀意。 这是他第一次,对缉刑司的人,对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庄庭的修士,产生杀意。 要知道,对于道院学子而言。兵部、缉刑司……这些地方,都是他们将来的归宿之一。 诚然修行有成之后直入庄庭,拜官授爵是最高追求。但修行中发现更适合自己道路的也不在少数,而还有许多人,自小以缉刑司为梦想。 那是缉凶刑恶、维护庄国安定的重要超凡力量。 而这座玉衡峰上的缉刑司修士,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他可不能杀。”白莲察觉到什么,立即说道:“这里任何一个人死了,庄庭那边就会马上得到消息。之所以这里布置并不严密,是因为这些人性命本身,就是最好的示警手段。而负责这件事的强者,可是有咫尺天涯的神通。一旦惊动他,瞬间就会出现在这里。到时候,连我也逃不掉。” 姜望忍不住苦涩一笑。他又哪里有本事,杀一个起码有腾龙境修为的强者呢? 不过,他倒是想明白了。白莲之前在洞外没有杀死那两名缉刑司修士,又哪里是顾及他的想法?分明是不敢。 此时,缉刑司的强者已经离开,那道峡谷正轰隆隆合拢。 “峡谷背后是什么地方?”姜望问。 “我可没办法带你过去。”白莲摇摇头:“那处不比这里,布有真正的大阵,连我也不敢深入。我顶多只能告诉你,我的猜测。” “什么猜测?” “你应该知道,开脉丹的主材料,就是妖兽的道脉。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诸侯列国,人族何止亿万?对开脉丹的需求何等之大?那么些妖兽,杀也杀绝了,繁衍得过来吗?我猜,之所以妖兽能够绵延不绝,跟这些凶兽有很大的关系。” 这个猜测有很大可能成立,尤其是那些凶兽就在眼前,由野兽转变而成。再经过某种未知手段,转变成天生道脉的妖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本来就有些特殊的凶兽能够使用法术,除了缺乏神智之外,已经与妖兽没有区别。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玉衡峰就是庄庭的资源基地之一。也是庄国之所以能够发展的保障。更是如姜望凌河他们这种道门弟子,修行所需的开脉丹来源。 只是…… 那些死在凶兽面前的普通百姓们。 那些至死都站在百姓身前,面向凶兽而战的人们。 那些被蒙在鼓里,包括他姜望在内的那些人们。 到底算什么? “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要瞒着大家?为什么眼睁睁看着各城域修士,不断地填人命进去?”姜望声音沉哑,他的人生观受到巨大冲击。 “你得知道,所有圈养的妖兽,下一代都会失去天生道脉。”看样子白莲也不是很确定,她目露思索地道:“我想,野性是妖兽必须的要素,杀戮是某种必经的过程。这其中有某种我不得而知的隐秘,但它决定了这种结果。所以这种事情一定不可以广为人知,反而只能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因为没有人会愿意无意义地送死。” 她的眼神转为揶揄:“或者,等你成了新安城里的大官。当面去问问庄高羡?” 等你当了大官,去问庄国君主。 这句话只是很平常的调侃。 但却是尤其令姜望恐惧的一句话。 他不是没有展开过想象,想象知道这种事情后,他将来要怎么做。他坚信无论这些凶兽培养背后的原因是什么,他都会站在那些无辜死去的百姓身前,废止这样的事情。 但白莲的这个问题让他想到: 新安城里的那些大人物们,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自各大城域一步步修行上去的。他们一定也经历过或者感受过,被凶兽肆虐过的痛苦。他们当中必然也有某些人,是从小怀揣着保境安民的理想,有着救济苍生的抱负。 然而,什么都没有。 庄国立国三百余年,关于凶兽的一切信息,仍然是将绝大部分人蒙在鼓里。 所有曾经矢志改变世界的少年,最后都被世界改变了! 而且不仅仅是庄国如此。雍国如此,天下都如此! 这难道不可怕吗? 这多么令人恐惧! …… “怎么样,想要毁掉这里吗?” 白莲故意凑到他耳边,呵气如兰地说道:“一边是你将来要效忠的庄庭,是数都数不清的开脉丹。一边是三山城域那些可怜的老百姓们,唔,好像也没有太大价值……” 姜望已经打断她:“我想。” 这一刻他没有让大脑思考,而是将决定交给本能。交给人性深处,最无可回避的善意与怜悯。 白莲看了他一会儿,道:“这就是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二章 玉衡峰倾 “我要怎么做?”姜望问。 “先离开这里。”白莲说道:“兽笼留在这里,这里的任何东西都不能带走。” 姜望放下兽笼,白莲一脚踏上,将两只兽笼踩成齑粉。两件堪称宝物的器具,就这样烟消云散。 “但是可以毁掉。”她说。 两人又原路返回,如故披上兽皮,从那两名仍昏迷着的缉刑司修士身边走过。如上山时一般,轻轻松松穿越凶兽群,往山脚下走。 “山顶上,是什么样子?”姜望问。 白莲脚步不停:“你不会想要知道的。当你见识了玉衡峰的壮阔,或者你就再舍不得毁掉它。” “那,算了。” 如果没有什么危险的话,姜望其实很想去玉衡峰顶看一看。 古人逢高必登,登高必赋。他很想知道那些到过玉衡峰顶的人,心里想着什么。想看看玉衡峰顶上,是否留下什么心绪。 但又想,不看也罢。 一路无惊无险地走到了山脚,姜望又问:“现在可以告诉我怎么做了吗?” “还不够,要再远一点。” 两人将兽皮解下,随手以道术焚化。离开玉衡峰,白莲立刻便加快了速度。 姜望以极限速度疾驰约一刻的时间之后,白莲停了下来。此时只能远远看到玉衡峰的轮廓。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阵盘,放到姜望手上,又传授了他一道印决。才道:“记得我丢在山洞里那个阵盘吗?那是地龙翻天阵,你手上是子盘。想清楚了,你这边掐完决,那边大阵就会发动。然后……” 她张开红唇:“轰!山崩地裂。” 原来那只姜望以为是匿息的阵盘,其实就是摧毁玉衡峰的手段。 姜望毫不犹豫开始掐诀。 这件事类似于投名状,白莲完全可以自己做,却交给他做。 抛开事情本身,姜望本身很排斥这种性质的行为,但又不可能寄希望于白莲对三山城域的怜悯。他虽然跟白莲接触并不多,但他本能的感觉到,白莲并不会在乎那些人。 并且,他答应过白莲要为救命之恩做三件事。 这件事并不违背他的原则。 随着姜望掐诀完成,通天宫内大量道元涌出,贯入阵盘中。这只阵盘竟如烟飘散。 而与此同时,远处玉衡峰上,黑烟骤起! 咒骂声响,嚎哭声动。无数黑烟上升,最后凝成五个巨大的身影,将玉衡峰围住。 “这是地龙翻天阵?”姜望运足目力,看着远处那巨大的、形容狰狞的身影,油然而生一种被愚弄的愤怒。 他虽然没有经手过阵盘,也不知地龙翻天阵真正的威能如何,但从字面上理解,也绝不可能出现这种鬼东西吧! “可能我记错了,这是五鬼摧山阵啦。”白莲嘻嘻一笑,摆摆手道:“不过差别不大。” “我信任你,也一直很配合你,想要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但是你一直在愚弄我?”姜望几乎无法克制怒火。 “愚弄你?我愚弄你有什么好处。”白莲看着他,眼神变得异常冷漠:“收起你那可怜的伪善,你无非是觉得操纵亡魂,让你良心不安。但是你知不知道,玉衡峰上有一种凶兽,叫做食魂鸟?那些战死在玉衡峰的亡魂,和那些缠绕于凶兽身上的怨灵,即使我们不利用,也很快会被吃掉。” 她冷笑道:“你口口声声要毁掉玉衡峰,想要保护三山城域的普通百姓。所付出的努力,也不过是在这里掐掐道决罢了。而我,我手上只有一个五鬼摧山阵的阵盘,能怎么办?给你变一个地龙翻天阵出来?” 姜望默然。他的确视操纵亡魂为亵渎,若提前知道是这种阵盘,他未必能那么果断选择。 但他的本心并未被白莲的话语影响,他只是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陷入对方营造的某种漩涡中,正在不断下沉。 而他甚至不知道如何挣扎。 其实这才是他愤怒的根由。 …… 玉衡峰上,一瞬间足有七道身影冲出。但有阵盘作用,五鬼摧山阵发动极快。那五只巨大鬼物,几乎瞬息便凝成,而后在下一刹,齐力摧山! 轰隆隆! 山崩地裂。 那七个高手还未想好如何对付巨鬼,他们的道术轰在巨鬼身上,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玉衡峰已倾倒! 如果说玉衡峰像一只沉默巨兽,那么它身上的那些凶兽,便如虱子一般。巨兽倾倒,虱子纷纷落下。 那五只巨鬼并未就此止步,而是齐力扛起半截玉衡峰,转向东方。 每一步踏下,地动山摇。 那里是飞来峰的方向!是三山城域最后一座名山,也是最后的凶兽巢穴。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突兀出现在天边。 相较于五只巨鬼,他渺小得只有一个黑点。 但他凌空而立,如在太阳前! 甚至看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五只巨鬼便烟消云散。 他没有发出声音,但他的气势已经铺天盖地。 树折石碎,鸟坠兽伏……就连天空的云,都仿佛为他的气势所驱逐,一时澄澈万里。 但玉衡峰,已经永远地倒下了。 山上的那些凶兽、那些妖兽、那些隐秘……全部如烟。 …… 姜望只是远远看到那个黑点,便感受到一种自心底生出的恐惧。那是生命本能的畏惧感。 “别看。”白莲伸手捂住他的眼睛:“一旦他察觉你的视线,我们都要死。” 她的手柔弱无骨,稍显冰凉。 姜望后撤一步,离开她的手。当然也把投向玉衡峰的视线收了回来。 “往枫林城方向走吧,边走边说。”白莲说道。 姜望一言不发地跟上。 “以后三山城域的凶兽,要再少掉一半,你是三山城的大救星啦!娶个孙小蛮很有希望。娶窦月眉也不是没机会啊。还是娶窦月眉划算,到手就有一儿一女,多赚!” 姜望不吭声。 “本来还想顺手端掉飞来峰的。但是那老东西来得太快了。真是的!郡院大选不用盯着吗?不过我已经很满意啦!” 姜望继续沉默。 白莲倒也不介意,接着道:“其实区区一个五鬼摧山阵,就算有之前那一战的亡魂加持,也不足以达到这样的效果。最重要还是窦月眉厉害,她的拔山神通已经断了玉衡峰的山根,没有一百年以上的时间,根本无法愈合。所以五鬼一摧就倒……” 白莲絮絮叨叨个不停,仿佛自己一个人也能聊到天荒地老。 姜望闷声道:“你的话总是半真半假,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 白莲很是快乐地道:“当然是绝世美人的样子啦,一等一的漂亮!” “……”姜望很想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他放弃了。 他意识到谁也不可能真正了解白莲这个女人,除非她主动袒露心声。 可话又说回来,谁能说得准,她的“心声”,到底是不是“心声”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三章 云中谁寄锦书来 玉衡峰倾,三山城域震动。 距离玉衡峰不远的地方,一身戎装的窦月眉忽然转身,疾飞回城主府中。 落地,解甲,舒颜。 “去把笑颜接回来。他不用跑那么远了。” 她这样吩咐着,脚步轻快地走进了书房。 一直就守在城主府里的城卫军统领表情由惊转喜,最后竟然泪流满面。 “属下马上去!” 窦城主她……本来是准备今天独自去了结玉衡峰啊。 闭门许久,她最后还是做出这样的决定。 在相继送走女儿和儿子之后,她擦去红妆,披上戎装。 独自一人,决意向那座山峰再次挑战。 她所挑的山,不是城外山,而是心头山。 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她已不必再去了。 从今往后,竖笔峰清,玉衡峰倒,三山城域内,凶兽源头只剩下一个飞来峰。 只剩三分之一的凶兽数量,对于整个三山城来说,已经不再是无法承担的压力。 …… …… 回枫林城的路上。 “好啦!”白莲背着双手,小女孩似的蹦了两下:“我是什么样子,就看你怎么想咯!” “我不愿想了。”姜望拱手道:“先告辞。” “哎。”白莲张开双手,拦在他身前:“生气啦?” “没有。” “那你笑一个。” “……” “你看,果然生气了!” 姜望不欲纠缠,无奈道:“我赶着回去照顾妹妹。” “只知道照顾妹妹,姐姐你就不管啦?” “……白莲姑娘,你还有什么事吗?” 白莲看着他,似乎十分欣赏他无可奈何的样子,眼睛里噙着笑意。 “姐姐……”她话锋忽然一转:“没事,你走吧。” 姜望只觉莫名其妙,但他这时心乱得很,能脱身当然是好事。因而纵身便走,毫不迟疑。 “真是一个狠心的男人呢。”白莲瞧着他远去的背影,轻声笑了笑。 这时她的声音还柔媚温软。 但只是一个转身,气质骤变。 整个人拔地而起,身周燃起白色的火。那火燃烧着,却给人森寒的感觉。 直直此时,自玉衡峰方向,才有一道轰隆隆的乌光席卷而来。 白莲身如白焰流星,与之决然相撞! 乌光化开,现出一个身披白袍的老人。他皱纹横生的面容似与其他老者没什么区别,但长发乌黑,竟见不到一根白发。 他停在高空,只手探出,几乎无穷无尽的乌光自他手中涌出,凝聚成一只巨手,一掌压下。 但白莲在相撞之前,便已折转。化身森白流光,自指缝中穿去,直往东方而去。 “哼。” 乌发老人只轻哼一声,也不见如何动作,身已在流光前。 森白流光也好像早有预备,一折再转。 乌发老人显然并没有猫戏老鼠的耐心,而是再次一步踏到森白流光之前,单手握合。 乌光飞射如光带,瞬间就将这团白光缚住。 白光于是逸开,显化出一个体态妙曼的女人来。 但乌发老人反而眉头一皱,脚步一抬,踏虚远去。 那女人也同时如烟而散,竟非真人。 …… 几乎在白莲身绕白焰腾空的同时,一颗白色莲子落在地上。 在森白流光逃窜的时候,种子瞬间发芽,开出一朵急速壮大的莲花来。 白莲就从那莲花中站起,随手将现场抚平,贴着地面疾驰远去。 就在她走后不久,乌发老人落于此地,提眸四望,又哪里还看得到人影? 他手下有一名专精追踪的高手,在玉衡峰上抓到了一缕气息,并指给他方向。所以他动身赶来,但被那狡猾的女人以假身稍阻,便已丢失了行迹。 此时再等那名追踪高手过来,也已经晚了。 他倒也不恼,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 …… 姜望心情复杂地回到家中,也不做其它,径直躺在了床上。 他的时间一向安排得很满,除了陪伴姜安安之外,少有空隙。 无论控元决、四灵炼体,又或是紫气东来剑,都需要大量时间的修炼,道元的蕴养更是日积月累的工夫。 但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做。 脑海里一会儿是庄国。因为左光烈之死,庄国使者在不久之前受辱于楚,道院对弟子的资源扶持,院长董阿语重心长地要他好生修行、将来为国效力…… 一会儿也是庄国。是他穿过大街小巷所闻所见的烟火气,是那些勤劳的庄稼汉,是那些冒着生命危险的猎户、采药人,是数不清的、在凶兽面前无法自保的人们。 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他在玉衡峰的选择是错是对。 姜望从小就是一个很有主意的人。说要考道院,便不辞辛苦,少小离家。想要见识飞天遁地的风景,便一路走到了如今。 他一直都有坚定的目标和步伐,唯独此时,他感到迷茫。 庄国是生他养他的家国,他当然热爱这个国家。 可是他所做的选择,对这个国家而言,是爱吗? 他没有答案。 ……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鹤鸣,于是看向窗外。 但见一团白云飘落,凝成一只小鹤,在院中绕了几圈,瞧来并无什么攻击性。 姜望有些疑惑地推门而出,那只小云鹤便扑扇翅膀,飞到他面前,化为一只信封飘落。 拆开柔软细腻的信封,里面是一张设计精美的请柬,和一张同样材质的纸。 上面写着 姜道友: 自玉衡一别,已近月矣。 久候道友不至,料是青雨不诚。 腊月十六,云河商集。请君一晤,以报大恩。 若见云鹤,请寄回音。 落款是:云上青雨。 姜望看完,信纸上生出一缕云气,缭绕成一支笔状,悬在面前。仿佛在催促着姜望的回答。而云笺上的那些字已经消去。 想来叶青雨这等天之骄女,从未亏欠过人情。当初送出云中令,便是希望能够尽量两清。换做一个知晓凌霄阁名头的人,只怕早已规划好如何利用此令,或绝世功法、或修行宝物。偏偏姜望根本没在意这件事,甚至那枚云中令,因为其美丽的外观,他也送给了姜安安。跟她收到的各种礼物,一起锁在她的小箱子里。 姜望并不知晓云河商集是什么规模的盛会,但猜也能猜到,必定珍奇云集。叶青雨的意思,大概是要帮姜望在云河商集上选一件什么宝物,如此方可坦然。 但姜望确实不觉得自己于叶青雨有多么大的恩情,他后来听说过叶青雨的手段与宝物,想来即使他当时没有插手,其人也能全身而退。 别的不说,凌霄阁主,会不给自己的独女配上保命手段吗? 姜望本人,也更不愿做挟恩图报的事情。 所以他立即拿起云笔写道: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家有幼妹,不便远行。山高水长,江湖再会。 本来到这里就结束了,云鹤自会飞回它应该去的地方。 但鬼使神差地,姜望又提笔加了一句。 这句就简朴也随意得多: 我有一个疑问。为了正确的目的,而去做错误的事情。这是对的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四章 云笺闲事 发生在玉衡峰上的事情,姜望无人可说。 关乎内心的煎熬抉择,好像越是亲近的人,越无法开口。 写下这个问题,姜望舒服了许多。倒不是说他已经解决了内心矛盾,而是有些事情一旦倾诉过,好像便会减轻些重量。 姜望搁笔,信封自动合上,又化作一只小小云鹤,在院中三绕,而后排空直去。 这种秘术,姜望倒真的是有些羡慕。如果他也掌握,便能随时与杜野虎联系了,也不知那头老虎在九江玄甲里过得怎么样,军中不便通信,这一去音讯全无。 …… “持剑要稳,脚步要正。” 院中,姜望正教唐敦和姜安安练剑。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持着一大一小两柄剑,规规矩矩地站着。 当然,为免伤到自己,姜安安的那柄是木剑。 “剑走偏锋,反而尤其须势正。先学堂皇之剑,而后才能通百式。” 姜望说的,都是他自己总结的一些经验。至少在剑术上,他完全具备超凡的实力。指点起凡俗剑术来,有如高屋建瓴。 “剑有两刃,既能伤人,亦能伤己。所以要先克己,再克敌。前一个克是归束,后一个克是击破。” 在传授的同时,姜望也是在总结自己。磨砺剑心,圆润道心。 有个说法叫字如其人,倒并不是说从字上可以看到一个人的美丑善恶,而是从这个字的书写上,可以看到这个人是否有静气,是否沉下了心,持什么架构。 放在剑术上亦是如此。 小安安天赋不错,一套基础剑式,如今已使得有模有样。 倒是唐敦给了姜望意外之喜,这汉子基础扎实,只是早年无人指教,走了一些偏路,招法上有一些不好的习惯。姜望稍作修正之后,他立刻便显出不俗来。 半个时辰后,姜望便宣布休息。 安安年纪还小,不能揠苗助长。偏偏这小丫头倔得很,唐敦不停她也不肯停。所以姜望只能一视同仁地安排两个人,当然唐敦自己回去之后是一定要加练的。 冬寒的时节,安安额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姜望早已烧好热水,备着浴桶。便取来换洗衣裳,让安安拿着自己去房里沐浴。 而唐敦则直接钻进了厨房里。 这点修炼量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姜望给他单独安排的加练项目才叫辛苦。 作为一个大龄单身汉,做饭是必备技能。当然他的技艺也并不怎么高明,比一般的苍蝇小馆稍强,就是汤还熬得不错。 来枫林城已经有段日子了,如今他负责姜望兄妹的伙食,在不去下馆子的时间里,都是他来做饭。 姜望晃荡了一会儿,走进厨房,视察般地左右看了看。 然后对正在切肉的唐敦说道:“今天我来露一手吧,给安安一个惊喜。” “姜先生……”唐敦面露难色。 姜望上一次给“惊喜”的时候,愣是把姜安安吃哭了。厚道如唐敦,既不敢得罪先生,又不忍委屈安安。一时两难。 “怎么了?”姜望很不满意道:“你看你,刀法都不过关的。” 他看了看,将唐敦买来的那条两斤重桂花鱼挑起,随手取过一只瓷盘,而后抄起另一把菜刀,在空中刷刷几刀。 刀光闪烁。鱼肉成片飘落。从鱼头到鱼尾,每一片鱼都厚薄相近,几无偏差。端的是好刀法。 姜望收刀,颇为自得地看了唐敦一眼。 唐敦毕竟老实:“这条桂花鱼我是准备做蒸鱼吃的……” “咳。”姜望道:“切片后更容易入味。” 唐敦瞧了瞧那盘鱼片,为难地道:“你还把鱼胆切破了。胆破了,鱼就不能吃了,会很苦。” “你又不早说?”姜望有点生气。 唐敦讷讷无言。 “我去看看安安洗完澡没有。” 欺负老实人真的没什么乐趣,姜望拍拍屁股走掉了。 …… 晚饭的时候,姜安安穿得整整齐齐,坐在饭桌旁。 姜望和唐敦都坐下了,姜安安还频频转头往厨房看。 “你看什么呢?”姜望用筷子敲敲碗沿。 “是不是还有一条鱼呀。”姜安安问。 她对于吃,有着异常的执着。 唐敦正要说话,姜望提前堵道:“鱼跑了。” 姜安安很惊讶:“鱼怎么跑的?” “你问鱼去啊。” “但鱼不是跑了吗?” “对啊,鱼跑了。”姜望伸手把姜安安的脸扳回来,“吃饭。” 姜安安愣了半晌,脑子乱得很。 …… 吃过晚饭,唐敦收拾碗筷,姜望拉着安安去书房做功课。 因为白天的时间给了练武,晚上就得把学业补上。 修行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修行者更多的时候是在与自己斗争,与漫漫长途里的那份孤独抗衡。没有足够强大的内心,无法支撑远行。而广博的知识,能够丰满内心。 小安安其实学得很好,在不用帮人代考挣钱之后,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 叶青雨的回信就在这时飞至。 安安瞪大了眼睛,看着小云鹤在窗外绕了几圈,落在姜望手上。 “小鸟好漂亮呀!” “这种鸟啊,叫云鹤。”姜望一边解说,一边展开云鹤化成的信笺 回姜道友问: 既知是错误之事,又何来正确可言? 落款依然是云上青雨。 姜望只觉豁然开朗。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时候很简单的一件事,当事者纠缠其中,不可自拔。旁人轻轻点一句,便如醍醐灌顶。 他心中矛盾全消。 语气也轻松几分,趁机教育姜安安道:“你看这只小云鹤变成信,等哥哥写完回信,它又会变成小云鹤飞走。这就是道法的神奇啊,你要抓紧修行才是。” 那只小云鹤实在可爱,戳中了姜安安的心。她使劲点头。 姜望拿起云笔,回道: 此良言也!令我豁然开朗,道友堪为一句之师。 姜望就欲搁笔,姜安安在旁边道:“哥哥,你给谁写信呀?” “一个姐姐。” “帮我也写一句吧,问她好。” 姜望瞥了她一眼,知道她是看上了人家的云鹤。 但凌霄阁的秘术怎么可能轻传? 姜望也不揭穿,续写道: 另,舍妹见信,请我代为问候,祝安。 安安又推推姜望:“人家有落款哩。” 姜望想了想,便提上落款道:枫下小姜。 云笺叠上,又化为小鹤。 姜安安揪住它好生把玩了一番,才一个不留神松了手。小云鹤穿出窗外,美丽的身影钻进夜空中。 在这个晚上,它也一定会钻进安安的梦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五章 缠星灵蛇 修行先修心。 修为是修行根本,道法是护道手段,心性却是支撑修者前行的力量。 心中郁结散去,今夜的修行格外顺利。 念头通透,道心清明。那条缠星土蚯在星河道旋间连续几个穿越,竟褪下蚯皮,探出一条灵动小蛇来。 这也标志着,从土蚯脉到灵蛇脉的进化。 同其它道脉真灵的变化一样,吞吐道元的数量,从一颗增长为三颗。 唯一不同的是,姜望通天宫内盘旋的这条灵蛇真灵,依然身披星光,而且更为灵动。 本来按部就班,第二个道旋建立的时间,应该是在十一月十三日。 但现在就已经到了临界点,提前了两天。而且可以预见的是,有了缠星灵蛇脉的加持,这个速度还会进一步加快。 第一个道旋的建立,标志着奠基,它也代表着,修士体内的道元就此可以自生。而从第二个道旋开始,修士就必须为构建小周天循环做准备。 唯有三个道旋互相呼应,交为一体,道元才能够真正生生不息。小周天循环稳固之后,才能够支撑通天宫的扩张。 所以八品修士,是为周天境。 构建小周天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并非随意建立起三个道旋就能周转。道旋本身若不能相洽,甚至会彼此冲突,从而毁掉修行路。 这三个道旋,又被称为小三才。最佳的小周天循环,不仅逻辑可依,还需意境相合。 根据各流派乃至各人心性所擅不同,小三才也有不同。如江河海、风雅颂、木林森、甚至金银铜…… 对于姜望来说,他早已有过深切的考量。 他的第一个道旋,是为日。 周天星斗阵自太阳星起。日出而天下明。 从日旋出发,也有许多非常强大的意境构建,比如日月年,纵贯时光长河。 姜望根本无需犹疑,第二个道旋理所当然的是月。太阴星几乎关联着他现今的一切。唯明月可照本心。 同样是以周天星斗阵图凝聚的道旋,月旋与日旋并无外观上的差异,同样悬于通天宫上方。 两团星河道旋并行,将通天宫映照得更加清晰。 缠星灵蛇在两团道旋间欢快游动,一颗颗道元如珠玉滚落。两团星河道旋,每日诞生道元十八颗。缠星灵蛇的道元吞吐量是缠星土蚯的三倍,每日四次冲脉修行,也就是十二颗道元。 以这样的速度,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第三团星河道旋在十三天后就能建立。届时只要小周天循环不出问题,姜望便稳稳地踏入周天境。 …… 牵动人心的郡院大考结束了,姜望所熟悉的黎剑秋、王长祥,都顺利考进郡道院。张临川没有选择去考郡院,而是打算通过明年的三城论道,拿到直通国道院的名额。 毫无疑问,这要比黎剑秋等人通过三郡联比晋级来得快。也只有战力最强的张临川,才有资格拿一年的时间做赌注。 黎剑秋走的时候,姜望等人去城外相送。 这些考去郡院的弟子,基本上是城道院最优秀的那批弟子,送行的人很多。 尤其是王长祥,几乎被簇拥在人群中。王氏族人以他为傲,几位族里的老人不停跟他嘱咐着什么。 “几位师弟准备什么时候去郡院?还是说,直接国道院见?”黎剑秋最后一问,却是看着姜望。 自竖笔峰一行,了断旧事后,黎剑秋整个人明显放开了许多。也回复了一点年轻人应有的朝气。 在他看来,这几个人里最有希望直入国道院的,便是姜望了。 赵汝成嬉皮笑脸道:“争取早点追上师兄。如果不能的话,就请师兄慢一点,等等我们。” 黎剑秋对他也有些了解了,当下便笑道:“那你得稍微努力一下啊,不然师兄年纪大了,可等不了几年。” “我现在很努力了啊黎师兄!”赵汝成愤愤不平:“每天都抽两个时辰修炼!” “却至少有四个时辰泡在三分香气楼里。”黄阿湛的语气与其说是鄙视,倒不如说是嫉妒,酸溜溜道:“还不带师兄!” “那你倒是带银子啊师兄!” “师兄跟你逛青楼是给你面子,你看别人请师兄去,师兄去吗?师兄是看都不看一眼啊!” “那是因为除了我,就再也没有人请你!” 姜望不理会他们的日常拌嘴,笑看着黎剑秋道:“看样子师兄在郡院也不会待太久。将来准备去兵部发展,还是牧守一方?” “等我以后从国道院出来,大概会去三山城吧。”黎剑秋说道:“总觉得应该去做点事情。” 嬉笑着的赵汝成和黄阿湛都沉默了,他们经历过三山城的清剿凶兽行动,也更能够理解黎剑秋的心情。 三山城有一种奇怪的魅力。不是地域本身带来的,而是由生活在那里的人们所赋予。 这些人里,心情最复杂的大概是姜望。除了拱拱手,也没什么别的话可以说。 凌河礼道:“那么,请师兄青云直上。莫要回头。” 黎剑秋按剑远去,也真的没有再回头。 回城的时候,姜望在城门一角,看到一个怀抱着橘黄肥猫的人。大概是为了给谁送行,但不知为什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身影很是孤独。 见到姜望移来的视线,他也只是微微点头,温和的目光中没有更多情绪。 姜望也点了一下头,便被赵汝成推搡着远去了。 …… 十一月十五日,夜。 一月一次的福地挑战如期开始,姜望每次都会空出这一天的时间,专为福地挑战准备。他可不想因为没有及时应战而被判负当然他即使迎战也无法避免失败的结局就是了。 今夜依然没有例外。 姜望手握两大星河道旋,紫气东来剑决已入化境,四灵炼体决结束了青龙篇,一身道法也是相当纯熟。 但还是被秒杀。 这次更离谱,他没发现杀死他的是什么手段。 姜望觉得他如果给太虚幻境的经历做个记录,标题应该是“姜望的一千种死法”。 他光荣地掉到了福地二十六的洞灵源,每月产功只剩1550点。再加上之前剩下的功,共计3390点。 如今攻杀手段已经够用,而且道院里诸多道术向他敞开,这些功他不舍得再浪费。毕竟福地是意外所得,以目前的趋势来看,他迟早有一天会被人赶出去。又或者……在那之前能够成长起来。 在太虚幻境中犹豫半晌,他把目光转向了论剑台。 这是九品论剑台。太虚幻境中,驭此台与对手战斗。 他突然想起在望江城中一剑横门的时候,林家老爷子说的那句话 “看他是不是真的,游脉境内全无敌!” 如今他的战斗力,自负在枫林、三山、望江这三城,已经做到这一点。 那放眼整个天下呢? 在这神秘莫测的太虚幻境里。 又如何? …… …… (ps:我迅速展示的是道法,是相应的道法等级划分与代表道术,乃至神通。通过各种战斗设计,具体地表现给读者看。 缓慢展开的是修为。也是修行上最根本的东西。为了世界的真实,它最好是跟着主角的视角前进,而不是粗暴地通过旁白甩给大家。 但我不想让主角无脑变强,所以控制着节奏。也导致前面很多读者对修行境界印象不深。 随着世界的铺开,它必然有一个具体的面貌出现在大家眼前。 我希望它至少是逻辑自洽的,在这个基础上,我希望它奇妙、恢弘。 修为是超凡的根本。唯有根本稳固,赤心巡天这个世界,才能够承载一些更真实的东西。 我在做这样一件不太讨好的事情,并不确定读者是否能够喜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六章 又如何 姜望一步踏上那痕迹斑驳的论剑台。 在扣除十点功之后,论剑台倏忽而起,直入星河! 这是姜望第一次在福地挑战之外踏上论剑台,是严格意义上在这太虚幻境里第一次寻找对手。 那个久违的温和声音响起:【开启论剑台征程,请写下你的名字,开启论剑排名。】 一张白纸凭空出现,悬在身前,同时出现的还有一支毛笔。 那纸张轻薄,轻叩时却纹丝不动。 以太虚幻境的神秘,要知道自己的名字再容易不过。但这个声音却并没有直接使用名字,而是要求姜望自己写下名字。 再联系到左光烈已死,之前青玉坛之主却还慑于其人,拖延许久才挑战。 说明在太虚幻境中,左光烈是有另一重身份的。 一念至此,姜望提笔写下独孤无敌。 这当然不是他的风格,换成黄阿湛或者杜野虎倒是都有这种可能,前者是一贯的喜欢吹嘘,后者是天生暴烈好战。 只不过姜望想到,这样一个名字更能激发对手的战斗欲。他耗功使用论剑台,不就是为了求战么? 【独孤无敌当前未进入游脉前百,不显示排名。是否遮掩外貌?】 姜望想都不想就选择了是。取个假名字不就是为了遮掩吗? 然后他发现又被扣了十点功……好在这应该不是一次性的。 【九品论剑台匹配中……】 【匹配成功!】 姜望回过神来,已经处在一个四四方方的房间里,头上有顶,四面有壁,无门无窗。地面平整,视野开阔,一览无余。 而在他的对面,一个脸型身形都圆滚滚的道人正缓缓睁开眼睛。 “独孤无敌?”他皱眉的时候,整张肥脸的上半部分都仿佛在凹陷,“名字这么嚣张,长得却平平无奇,看来是一个高手。” 经过太虚幻境的遮掩处理,姜望的脸明明已被调整得非常英俊,几乎可以媲美赵汝成。却只得到了一个平平无奇的评价。 姜望也看见了他在太虚幻境第一场匹配战斗的对手名字甄无敌! 这名字令他的眼皮一阵跳动。有一种被针对的感觉。什么意思,难道我独孤无敌是假无敌吗? 姜望的法器长剑投影在手中,但是并不具备现实中释放金光箭的能力。外物的完全具象需要耗功来实现,对姜望目前来说得不偿失。 “那么来吧!” 甄无敌还在那里讲台词,姜望剑光一动,人已暴射而出。 他的剑术,最初就是从厮杀中磨砺出来。向来便是抢先机,占中线,当然不会浪费时间。 从外门剑术第一,到三城论道的一年生魁首,望江城里一剑横门,这些都给了他极大的自信。属于他的气势已经慢慢养成。 这一剑似游龙惊天,夭矫如电。 “好狗贼!”甄无敌百忙之中还来得及呵斥一句,单手身前一按,一道水波旋转的圆盾便横在身前,正正抵住剑尖! “偷袭我!”他又喊。 胖手斜斩,一道火刃凌厉切出。 与此同时,藤蔓自底下窜出,直缠姜望。 游脉境修士根本无法刻印瞬发道术,能在几乎同一时间展开这么多攻击,说明这胖子早已掐诀准备。却在这里狂喷姜望偷袭。 但平心而论,他的道术把握堪称精准巧妙。 姜望感觉到兴奋。他在枫林城道院,根本遇不到这样的对手。要么太强,跨越几阶,要么太弱,不堪一击。根本难以感受战斗乐趣。 他的心在澎湃,他的手却平稳如铁铸,以超强的控制力,令剑在水波盾上一点即收,没有深入水波盾中,被旋转的水波缠住。 纵身高跃,避开那道火刃。同时回剑,要将袭来的缠藤割断。 但他迅速意识到不对。 他的剑,太重! 剑尖之上只沾了一滴水,但那滴水仿佛有千斤重,拽着他直往下坠。 那胖子哈哈大笑:“你以为这是水波盾吗?这是重水盾啊小贼!” 那道缠藤已经接触到姜望,他还甩出两道火刃,于身前交叉轰出,既要置姜望于死地,又不给他反击机会。 那十根肥胖的手指掐诀如飞,仿佛是对无敌之名绝佳的讽刺。 姜望运劲一震,剑尖断裂,带着那滴重水飞离。他人在下坠中,忽的身卷紫气,呼啸奔涌。一瞬间席卷了那两道火刃,直扑上甄无敌! 这是紫气东来剑诀最强的杀法。 轰! 紫气散去,原地却只有姜望握剑的身影。 他带着紫气东来戳破的,只是一道幻影! 而足足九条藤蛇已经交缠而至,组成一个临时牢笼将姜望困住。 姜望伸手,将堪堪完成的焰弹按在藤笼上,炸出一个口子。因为身在笼中,无可回避的原因,他的左手也被炸得鲜血淋漓。 但姜望面不改色,只是一展长剑,便欲从这个口子中钻出。 然而…… 从这个口子刚好可以看清楚牢笼之外,悬空浮着的、密密麻麻的风刃。 甄无敌站在牢笼外,与姜望保持着足够的距离,抹着汗道:“好险,差点就被你翻盘。” 嘴上这样说,手却一挥。 无数风刃将姜望切碎当场。 …… 输了! 姜望回到福地,尚有些发懵。 对手太强了! 重水盾、火刃、缠藤、幻影术、藤蛇、风刃。九条藤蛇还组合成了一个牢笼,其中幻影术已是少见,重水盾更是姜望不曾听说过的道术。 他掌握了如此多种的道术,而且运用精准绝妙。 与孙笑颜的单纯憨厚不同,甄无敌这胖子看似傻里傻气,却其实始终控制着战斗节奏,刚才这一战,姜望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计中。 此时姜望复盘全程,竟也找不到半个胜点。 日晷上,代表着功的数字已是3360点。启动论剑台耗十点,遮掩外貌耗十点,战败输十点。 一场战斗,就去了三十点功。要知道排名最末的东海山福地,每月产功也才一百点。以姜望现在的实力,恐怕是打不下东海山福地的。 正在这时,一只肥胖的纸鹤不知从哪里穿来,摇摇晃晃飞到姜望面前。 姜望下意识接住,那纸鹤便在他手中自行摊开,成为一张信纸: “独孤兄见信如唔:方才一战,弟念念不忘。兄之实力,弟高山仰止,侥幸得胜一场,不胜惶恐,伏乞再战,以正兄威。” 什么乱七八糟的?姜望扫到落款,果然看到甄无敌三个大字。 此人就连纸鹤都比别人肥。 只是这套话术,怎么看怎么像是要拿姜望“刷功”。 论剑台的功耗是由负者承担的,所以刚才那一战,姜望亏损严重,甄无敌却是赚了十点功。 姜望只恨自己不是黄阿湛,骂人的技巧缺乏,骂得很不过瘾。 这时,又一只肥胖纸鹤摇摇晃晃飞来。 姜望接过一看,果然还是那个甄无敌,只是又换了一种说话方式 “坦白说,独孤兄。我很少遇到这么势均力敌的对手,获益匪浅,获益匪浅啊!今天没空,下次打也行啊。来,随便回一下我的飞鹤,方便下次联系!” 一般“坦白说”这三个字后面接的话,都不太坦白…… 姜望脸抽了抽,拿起纸笔回道:“再联系。” 而后便感受手心的银月印记,离开太虚幻境。 死胖子。你等着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七章 剑有三尺,剑芒七指! 甄无敌激起了姜望的好胜心,但在有一定的把握之前,他决计不肯再回太虚幻境找虐。 要知道,那个甄无敌根本不在太虚幻境游脉境前百排名内。而以他赢了姜望一场便“穷追不舍”的架势来看,只怕他很少遇到这么轻松的战斗…… 这种推断并不使姜望绝望,反而令他斗志昂扬。 在枫林城同境修士里称雄算什么? 姜望近距离感知过发生在还真观外的那场大战,眼界当然不会如此之浅。 公羊白、墨惊羽借境杀敌,左光烈勇烈无双,李一一剑枭首。整个庄国都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方面是慑于这些人背后势力的威压,另一方面,他们真的太强了! 强到庄国如要对付他们,就几乎等同于发起一场战争。而放眼天下,能与秦楚开战的,又有几家? 先不说建立小周天循环之后的事情,仅在游脉境,仅他本身所拥有的资源,他就远未达到尽善尽美。 四灵炼体决只完成了青龙篇,四灵交汇远远未及。道术的运用更是浅薄,他至今也没有对哪门道术有革新式的运用,更谈不上升华创举。 单就紫气东来剑决来说,又真的已修至圆满了吗? 在游脉境中,仅他目光所及的范围里,进步的空间就已经非常大。 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能正确面对失败。 …… 要对付甄无敌,首先要熟悉他那种层出不穷的道术组合。 虽然道院教习一直强调博不如精、杂不如专,姜望也认为是金玉良言。但若真有这种天资横溢,全面发展的修者,真实战力是极为恐怖的。 而这种类型的修者,在姜望印象中就有一位。魏俨的副将,赵朗。 姜安安这会还在明德堂,姜望便带着唐敦去城卫军驻地见见世面。 对于唐敦来说,能近距离观摩姜望的战斗,当然是求之不得。 城卫军驻地在南郊,相较于枫林城,倒是与凤溪镇更近一些。 前段时间姜家的产业已经陆续被归还过来,姜望也无心经营,全部以姜安安的名义捐给了镇子。每年将会把药材铺的毛利拿出来,资助凤溪镇贫困孩子读书。 倒也不用担心镇里什么人中饱私囊,他能把产业从望江城林家手里抠回来,不至于在凤溪镇被人灭了威风。 之所以这件事用姜安安的名义做。因为对于善恶福报这些东西,姜望虽然不是很笃信。但如果有的话,他希望能庇佑到安安。 路上,姜望随口道:“当初我是跟张临川师兄一起去的唐舍镇,你怎么没想到去找他帮忙?他可比我强多了。” 唐敦老老实实道:“张师兄虽然很客气,但是不亲近人哩。” 说完又连连摆手:“我不是说他坏话啊,就是,就是一种感觉。” 他现在倒不一口一个俺俺俺了,但其憨厚质朴的本性还是没变。 姜望也不以为意:“张师兄骨子里是很高傲的。”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城卫军营地外。 守门士卒通传之后,赵朗不多时便赶到。 “姜老弟这是有何贵干啊?” 他们在小林镇一战有过交集,再加上杜野虎现在进了九江玄甲,姜望本身也算名声鹊起,赵朗还是很客气的。 当然毕竟不相熟,也没太亲近。 “赵大哥是这样。”姜望解释道:“我现在修行到了一个瓶颈,一直在思考,如果遇到精通各类道术的对手,应该怎么应付。想来想去也没有太多头绪,就想着不如直接真刀真枪的试试。我认识的人里,也只有赵大哥有这么丰富的道术手段。” “原来是找陪练来了!”军中汉子行事普遍直接,赵朗毫不扭捏,带头便往营地中的演武场走去:“我正好对姜老弟的剑术也很好奇。” 军中好战,听说他们的赵副将要和道院弟子比斗,一路上的军营都了。 等到了演武场,士卒们已经将这里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 唐敦很是紧张,小声问姜望道:“他打输了不会群殴咱们吧?” 姜望翻了翻白眼。唐敦对他也太有信心了点。 作为城卫军副将,赵朗最少也是八品周天境修士,说不定已经是七品通天境。 而且他军伍出身,身经百战,绝不是有些只懂闭门苦修的道院弟子可比。 走上演武场,姜望干笑道:“赵大哥你就指点指点我,用不着这么多人看吧?” 赵朗哈哈大笑:“没事,正好让这些家伙跟道院的优秀弟子学学,免得他们一个个的不知天高地厚!” 这赵朗看起来浓眉大眼的,也不是个好东西。姜望还想着他怎么如此好说话呢,却原来是顺手拉他当靶子。既能激起手下士卒的斗志,又能做一个现场教学。 “是啊!让我们学学吧!” 场外士卒大喊大叫。 “叫兄弟们看看道院弟子的威风!” 还有比较跳脱的。“打倒赵朗!把他干趴下!” 道院、兵部、缉刑司,这是修者最集中的三个地方。彼此之间都有些不服气的因素在。 这其中道院以培养修士为主,最难考进,资源也最丰富。 道院弟子想进兵部或者缉刑司都很容易,而这两个地方的修士想回道院学习却相对艰难。 这些大头兵看到姜望进军营,哪有不盼着他出丑的道理。 看到这种情况,姜望也知没有办法逃避了。好在顶多是被嘲讽一通,又没什么实际损失。总比在太虚幻境里平白耗功好。 “那赵大哥请了!” 拔剑出鞘,姜望整个人气势已然不同。 如果说姜望拔剑之前,嘻嘻哈哈,清秀温和,在场外士卒眼中,如同待宰羔羊。 那么拔剑之后,他已是噬人凶虎! 剑有三尺,剑芒七指! 一指剑芒便是凡俗武者的极限,超过一指,即是超凡。 七指剑芒,已如匹练。 识货的一见,便知凶险。 赵朗甩手两道水锥,脚下一移,藤蛇自身前起。 剑芒斜至,剖开水锥。姜望身却已在剑前,反手将剑拉回,割断藤蛇。旋身避过一发焰弹,正要前突,忽而扼住剑势,拔地而起。 原地出现一道石墙。 赵朗于周天境刻印的瞬发道术是石墙术,这门道术并不高明,他却使用得极为巧妙。是以姜望为中心构建石墙,将一门纯粹的防御道术,使出了困敌和伤害的效果。 姜望闪身得快,于空中呼啸而落。 又一道石墙斜在身前,拦住去路。 姜望以剑带人,直接蛮横地将石墙轰碎。但赵朗已脱身在一侧,石墙横出,再次拦在他与姜望间。 姜望索性将凝聚到一半的道术散去,人随剑转,剑芒将这道石墙切开,伸脚一踹,石墙轰然倒地。 但赵朗的身影已经不见。 石墙之后,是另一道石墙。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八章 我非天才 陪着赵朗玩迷宫并不是一个好选择,尤其是这迷宫还在对手的操纵中即时变幻。 姜望索性腾身而起,跃于石墙之上。 迎接他的,是呼啸而至的焰弹。 姜望于空中翻身,脚步在石墙上轻轻一点,便仗剑直驱。 而不知何时爬在石墙上的藤蔓忽然暴起,缠向姜望脚踝。 剑光一绕,割断藤蔓的同时姜望也只能往一旁挪移,自己拉开与赵朗的距离。 蓄势已久的风刃一道接一道,破开风声飒飒。 两人的这一番战斗,你来我往,精彩纷呈。看得场外的士卒惊叹不已。 一方面他们放下了对道院弟子的轻视,另一方面对赵朗也更加敬重。 姜望此时已弃用道术,在道术上的理解使用他与赵朗还差得太远,基本上没有太多发挥空间,多次被强行打断。 索性便专注锤炼剑术。 这时他不再拘泥于五式杀法,而是将紫气东来剑决揉碎,渐渐融入每一剑中。到后来,每一剑都可以化成杀法,每式杀法又随意翻转。 每一剑,都是紫气东来剑。 这个过程是艰难而漫长的,好在赵朗有意成全。虽然道术运用十分巧妙,但始终没有下决胜手,而只是一直逼迫着姜望进步。 姜望的剑术每圆润一分,他就相应地提升道术威能。比起赵朗目前表现出来的战力,这一点控制力尤为恐怖。 终于,姜望翻身跃出场外,对着赵朗深深一礼。 “感谢赵兄成全!” 此时他握剑在手,剑已圆满。 随时能够出剑,每一剑都是杀法。 “谢什么。”赵朗笑笑:“以后说不定是同袍。” 他不愧是辅助魏俨管理军营的人才,打一场架,既送出了人情,又教育了部下。这时候还不忘拉一下人。 胜负自然不必再论。 场下的大头兵们都欢乐地怂恿:“是啊,兄弟身手这么好,别考郡院了,来咱们军营吧!都是雄赳赳的汉子!” 这话说的。雄赳赳的汉子豪迈是豪迈,但是有什么吸引力吗?虽然城道院里没什么有名的师姐,但据说郡院里可多得是好看的女修士。 心里已经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些人,面上却热切地敷衍着:“考郡院还早着呢,到时候再做决定。” 今天来城卫军营地,可以说收获满满。与赵朗约定好等他有空的时候再来求教,姜望便带着唐敦离去了。 …… 士卒们纷纷散去,赵朗停了一会儿,才看到魏俨按刀走来。 “华而不实。”他嗤道。 赵朗苦笑:“我要是像你那样破境容易,也不至于把时间用在这些上。我在小周天上费了那么多工夫,却还是搭建得不完满。好不容易完成了大周天循环,却进展缓慢,迟迟见不了天地门。军队又是这么需要战力的一个地方,不多琢磨一下道术,能怎么办?” 他话说得简单,表情也很平淡。 然而要达到他这样精通几乎所有通用低阶道术的程度,当中要花费多少汗水? 如今他可以坦然担任枫林城城卫军副将,与魏俨站在一起,风轻云淡地接受部下崇敬。 跨越的,不仅仅是一个普通人与天才之间的距离。 付出的,也不是一般人能想象得到的艰辛。 整个枫林城城卫军,一正将,两偏将,五副将。这八人就是军中高层,魏俨和赵朗都在其间。 “你就是为别人想得太多,为自己想得太少。” “别说我了。”赵朗岔开话题道:“你呢,已经打开了天地门,什么时候去九江?” 魏俨的脸色沉了下来:“调令没有通过。” 赵朗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原因,所以没有追问为什么,而是拍拍他的肩膀:“你已经无须去那种地方证明自己。其实去白羽军仕途更宽广,而且就在京畿。你不输祝唯我,说不定哪天就被皇甫大将军注意到了。” “呵。只要我一天不能舒翅亮羽,一天不能脱离被钳制的局面,就一天不可能超越祝唯我。” 赵朗注意到魏俨握刀的指骨有些发白,那是太过用力的原因。 “他永远以为他是对的,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要不是我母亲……”魏俨说到这里就止住。 赵朗静默了一会,等他自己调整情绪,然后才道:“或者他也很关心你,只是不会表达。” “哈。”魏俨冷笑:“你根本不了解他。你也不了解我。” 赵朗沉默。 “你以为他在赎罪吗?你以为他会内疚?你太天真了!”魏俨按刀离去。 赵朗看着他的背影,没有跟上去。 …… 云鹤翩翩飞来时,嘴里还衔着一块白色圆形玉石。 姜安安一把抓住它,云鹤化作一张信纸,玉石躺在手心。 “给!”姜安安用握着玉石的小手半遮着眼睛,另一只手把信纸递给姜望:“安安没有偷看喔。” 姜望伸指刮了刮她的鼻子:“古灵精怪。” 展开信纸。 姜道友: 谁能无惑?一句之师不敢当。道途漫长,青雨亦是惑中人。 请代我向令妹问好,云鹤衔留影石一枚,愿得童音。 另,不知枫下是何地? 云上青雨。 “这块玉石是写信的姐姐给你说话用的哟。”姜望看过信,拿过白色的留影石,灌入一颗道元,再还给安安。 “现在你对着它说话,样子和声音就能留下来,被云鹤的主人看到。” “真的吗?”姜安安瞪大了眼睛。 留影石忽然弹出一块白色光幕,光幕上一个漂亮的小女孩瞪大眼睛:“真的吗?” 完完全全复刻了姜安安的样子。 “也太神奇了吧?” 过了一会儿“也太神奇了吧?” “开始留影了啊,安安你好好说话。”姜望在一旁提醒道。 “开始留影了啊,安安你好好说话。” 留影石传来一模一样的声音,逗得姜安安咯咯直笑。 笑过之后,她抬起下巴,认真地想了想,对着留影石说道:“姐姐,你能用这块石头跟我说话吗?安安想看看你的样子!” 说完之后,她把留影石递给姜望。 一直到姜望关闭留影石,那块白色光幕消失之后。她才小声道:“我~说~完~啦~” 姜望笑容忽然一收:“说完了就去写功课。就知道趁机偷懒!” 赶走安安,他想了想,提笔在云笺上写回信: 叶道友: 枫林城是在下故土,城外枫树林美丽非常。 每逢秋日,枫红胜火。词难尽达,意难尽述。 道友居云上之国,在下住枫下之城。 枫下即此意。 随信寄还留影石。舍妹年幼笨稚,勿怪。 枫下小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九章 第二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姜望几乎每天都去城卫军驻地找赵朗切磋,有时候也充当城卫军里其他修者的陪练。 在这种高强度、高频率的战斗磨砺中,他对道术的运用愈发纯熟,也慢慢适应了赵朗复杂多变的战斗体系。 直到,白莲再一次找上门来。 时间依然是夜晚,白莲也同样没有直接进到卧室。 或许是清楚姜安安在姜望心中的分量,她把带着危险的自己留在院中。 “第二件事?”给安安写下留言,出来之后,姜望直接问。 白莲一言不发,飘身而走。 自玉衡峰回来之后,姜望其实一直在斟酌他与白莲之间的距离。考虑他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白莲。 毋庸置疑的一点是,白莲,或者说她背后的某个组织,对庄庭并不友好。 倾倒玉衡峰这件事,姜望选择了三山城百姓,实质上站在了庄庭的对立面。但他内心对庄庭的情感是很复杂的。 他从小生长于这个国度,在自幼所受的教育下,对庄庭充满信任,对于国君有着孺慕之情。 所以他一度十分矛盾。后来虽然经过叶青雨的来信开解,认定自己的选择并没有错。但也没有就此觉得要与庄庭背道而驰。 他尤其不明白,玉衡峰之事白莲完全可以独立完成,为什么却要把他带过去,让他做选择。 他察觉这其中有某种他不得而知的隐秘,令他充满审慎和警惕。 对于白莲,他打算持以保持距离的态度。 但没想到不必他保持了,白莲直接一句话也不多说,变得冷淡无比。 一肚子疏远的措辞应对都堵在肚子里,姜望有三事之约在先,也只能先跟上再说。 两人从西门出,往绿柳河方向而去。 到了绿柳河,白莲没有上船,而是沿着河岸往前走。 当已经能听到浩荡清江的潮水声时,白莲终于说话了。 “小林镇之所以会发生那件事,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清江水府牵制了城卫军。魏俨和赵朗只能去城道院调人,平白浪费了许多宝贵时间。” 白莲转过头来,注视着姜望的表情:“所以,你觉得清江水府可恨吗?” “可恨。”姜望道。 这本就不是什么需要迟疑的事情。参与过小林镇行动的人,哪个不对清江水府心有怨怼?就像他们也同样仇视吞心人魔一样。只不过目前没有到达与清江水府对话的层面罢了。 白莲的眼睛里溢出冷意:“去杀几个水族解解气。” “牵制城卫军,是水府之主的责任,跟普通水族有什么关系?”姜望摇头:“我不做迁怒无辜的事情。” 堂堂大楚天骄左光烈,在身死还真观之前,也不肯对一群敌国的乞丐出手。 他姜望虽然实力远远不如,但也同样不愿做一个暴戾之人。 “上行下效,哪有无辜之辈。普通水族难道就不可恨?” “水族与人族千万年相约,我们平等互助。就像我们每个人都想杀死吞心人魔,但没有谁会想着去杀熊问家乡的人。” “你怎么知道没有?”白莲嘲讽道:“熊问老家,一整个镇子,都被人杀绝了。你以为你看到的,就是世界的真相吗?” 姜望沉默了一下:“那个杀绝熊问老家全镇的人,无非只是另一个熊问。” “你以为这个世界上姜望更多吗?或许熊问更多也说不定。” 月光洒在水面,两人一路前行,绿柳河这条清江的支流终于至此汇入清江。 “说起来,什么水族人族平等互助。”白莲笑着,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现在还有人相信古老的盟约吗?” “为什么不信?自古以来,人族居陆,水族居水,从来相安。” “自古以来?你又知道什么历史?” 今夜的白莲,似乎每一句都带着刺,非贬即损。 姜望恼道:“如果你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历史,就请直说。” “啧啧啧。不想杀水族,就不杀。这么生气做什么?” “我没生气。” 白莲往姜望那边凑了一步,姜望又默默挪开。 白莲笑了:“杀或不杀,都是你自己的决定。我又不曾强迫你,所以你在害怕什么?” “是不是害怕……” 她如鬼魅般一步贴到姜望身前,用手指轻轻点在他的心口,软声道:“内心深处的你自己?” 姜望皱眉:“不要再拐弯抹角了。我欠你三件事,你想让我做什么就直说。” “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吗?” 姜望被噎了一下,只好道:“我不会去杀害无辜,无论人族还是水族。” “所以啊。”白莲扭身又往前走:“现在说让你做什么,没必要。你还是观察之后,再做决定。反正我也不会强迫你,不是么?” 即使身披黑袍,又在夜色中,她妙曼的身形还是无法遮掩完全。在偶尔的扭动之中,带来触及人心的风景。 “就在这儿了。”白莲一把拉住姜望的手,把他拉进岸边的草丛中,半蹲下来。 她放下一个阵盘,催动道元,才笑道:“这会儿是真的布下了匿迹阵法。” 姜望心知她是揶揄上次在玉衡峰的事情,也不吭声,只注视着清江水面。 他很好奇接下来会看到什么,又有一种自己也说不分明的惶惑。 他会看到什么呢? …… 时间慢慢过去,彷如一直会持续下去的平静被打破。 清河水岸开阔,浪花而远,银光洒洒。 有一个身影分开水面,往岸上走来。身穿黑衣,黑巾蒙面。其人的肩膀上,还扛着一只黑色的大布袋,几与夜色融为一体。 布袋隐约勾勒出人形。但结合此时此地,姜望认为那布袋里应该装的是一个水族。 水族与人族,在外观上相近。这也是千万年来,两族互相认可的原因。 不多的区别在于水族身上特有的特征,如鱼鳞、鱼须、龟甲等等。每个水族身上,都有或多或少的水族特征,那些是他们的天赋所显,永远不会消失。 那个身影越来越近,近到姜望已经可以看得十分清楚。他可以确定这是一个人族。 一个人族,大半夜的在清江里,偷偷摸摸用布袋装了一个水族出来。他想做什么?这意味着什么? “他为什么这么做?”姜望发觉自己的声音微颤,他不知道不安从何而来。 “水族也天生道脉外显。而且比妖兽高级、纯粹得多。”白莲在他耳边说道。 她的声音动听,但所说的内容堪称残酷:“换而言之,抽取水族道脉所制成的开脉丹,是更好、更完美的开脉丹。” 姜望握剑的手变得极紧。 人族和水族平等共存,根本是扎根于心底的常识。也是这片土地数不清岁月以来的共识。 庄国当年立国,靠的就是清河水府的死战。 庄国太祖庄承乾盟下永约,约词至今还在课堂上让孺子背诵!常有失足落水的人族被水族救起,每逢佳节,人族也常沿江河洒落瓜果礼物。 人族水族如此相近,如此亲近。又一个在陆地,一个在水中,并无生存空间的争夺。 在他看来,抽取水族的道脉,与抽取人族的道脉,没有什么不同。 而抽取人族道脉能够炼制开脉丹吗? 不说能不能,仅仅只是想一想,便觉得是不可饶恕的事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章 正义谁来写 “这就是我要你做的第二件事情。”白莲幽幽说道:“救下那名无辜的水族。” 她的声音好像在姜望耳边,又好像钻在他心里,拷问他的灵魂:“所以你现在要怎么做?是拒绝,还是履约?” 姜望拔剑。 他冲出藏身之地,人和剑连成一道竖线,钻破空气,瞬息便冲到黑衣人身前。 黑衣人在清江做这种事情,自然时刻保持着警惕,掐诀以待。 一道水波盾拦在身前。 姜望一剑挑破,再进,紫气冲霄。 黑衣人为求自保,只得将肩上扛着的布袋砸向姜望。 换做以前,这样凶猛的一剑出去,姜望没可能再留手。 但经过这段时间与赵朗的切磋,他紫气东来杀法早已自如。 剑势立即散去,姜望伸手接过布袋,连身数转,卸去劲力的同时也在防备对手。 但那黑衣人已经趁着这个机会远窜。 他在清江里做这等事情,若被清河水军抓住了,直接便是一个死,谁来也救不了他。因此丝毫不敢恋战。 姜望也不去追赶,一剑割开布袋,看到里面是一个昏迷的、几乎的贝女。 外貌完全就是一个人族美人,只是在胸前有两扇贝壳包裹。 姜望立即解下外裳,将她盖住。而后探了探她的鼻息,确认还活着。便单手掐诀,凝出一团水汽,覆在贝女脸上。 贝女幽幽醒转,见到姜望,不由一惊。再摸到身上盖着的衣物,才有几分安心。 “姑娘莫慌。”姜望温声道:“掳你的人已被我赶跑,你现在可以回清江了。” 这贝女用手捂着衣服,一双眸子似惊似愁,声音糯软:“奴家名为小霜,敢问恩公高姓大名?” “我的名字不重要。我只是想请姑娘知晓,人族之中,不尽是坏人。有人会害你,也有人会救你。夜深露重,姑娘快请回吧,免得家人担心。” 水族都是天生道脉,绝非任人宰割的弱者。 贝女小霜细细看了姜望一眼,便用衣裳捂着自己,化成一道水流,跃进浩荡清江中。 “好啦,美人已远!”白莲这时才出现在姜望身前,还故意伸手在他眼前绕了绕。也不管他到底在想什么。 姜望回过神来,注意到白莲手上还提着一个黑衣人。 “这是?”姜望皱眉。 白莲那双美丽的眼睛就直直与姜望对视,眼睛里笑意盈盈:“我得告诉你,掳掠水族的生意,可不是一般势力能做的。你今晚已经露了脸,让他跑掉,他背后的势力不用一天时间就能将你的底细摸干净。到时候不仅你要任杀任剐,你的兄弟,你的朋友,你的妹妹……” 她笑着,将手里的黑衣人丢在地上:“所以,你现在面临一个选择。” 几乎她的话刚说完,姜望的剑已经在黑衣人的要害处划过。 “我没得选。” 姜望收剑入鞘,表情生硬:“你想告诉我的,不就是这吗?” “不。”白莲笑道:“我想告诉你的是,这人的背后,是缉刑司,是庄庭,是你向往着的地方!” 她大概是太快活了,以至于话语里的欢快都无法掩饰。 而姜望面沉如水。 “我不信。”他说。 “那你解释解释,数百年盟友,庄庭为什么那么害怕清江水族暴动?为什么清河水族军队稍稍一动,整个清河郡内,城卫军几乎倾巢而动去应对?以至于留下了那么大一个空当,令小林镇惨案成为现实?” 白莲说道:“因为他们太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太知道一旦被抓住证据,清河水府真的不顾一切发起大战也极有可能!” 姜望沉默。 “庄庭,在你心中是什么样子?光明?伟岸?一个父亲般的角色?” “你真以为小林镇事发前,缉刑司的人倾巢而动,都是为了追杀吞心人魔啊?” “区区一个吞心人魔,值得动用那么多人?真正的主力,都在‘保护’那些凶兽呢……” 姜望再不能沉默下去,声音艰涩:“你好像一个魔鬼。我在被你一步步往深渊里拉。” “别冤枉我,我可没有拉你。从玉衡峰到这里,都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不是么?” “你很了解我。你看似给了我选择,但知道我没有选择。”姜望看着她:“你到底是谁?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是……”白莲沉声说话,似乎要给出一个回答,但忽而轻佻地笑了起来:“你的救命恩人啊。” “我很感谢你救了我。但说实在的,我现在宁愿你没有救过我。”姜望的声音里有一些痛苦。那是信仰崩塌的疼痛。他在摧毁他过去所建立的价值体系,从中孕生新的价值取向。 这个过程,很煎熬。 “那谁来照顾你妹妹呢?” “我的兄弟们一定会把她照顾得很好。” “你太天真了!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一定可以照顾好谁。即使是你也未必做得到,更别说你那些结义兄弟。方鹏举怎么死的,你忘了吗?” 姜望沉声道:“你太阴暗了!” “呵。”白莲轻嗤一声:“我只是不天真。” “事情做完,我先走了。”姜望不想再说,语言上他从未在白莲这里讨到过便宜。 “在走之前,你不妨再想想一个问题。”白莲在他背后说道:“如果献祭小林镇的那些人,是为了解救更多生活于这种环境中的百姓。解救他们被作为凶兽‘粮食’的可悲处境。那么他们还是邪恶的吗?” 白莲看着他的背影,也等待着他的情绪,期待他会不会改变。“又或者是,另一种正义?” 姜望停住脚步,猛地回身!他用力按着剑,长发飞扬! “那些该死的杂种!无论冠以什么理由,无论扯上什么借口,都跟正义这两个字,沾不上边!白莲我欠你一条命,但如果你跟他们是一伙的,这条命你拿回去!” 风声和月色,都沉默了一霎。 白莲愣了愣,忽而娇声笑道:“说什么呢。人家跟你是一伙的。” “有些事情不能开玩笑,白莲。”姜望很认真地说。 “知道啦知道啦。”白莲敷衍地点点头,正要说些什么,忽然一掌拍向姜望,柔和的气劲将姜望推得在空中转了个身,推出足有十丈之远。 “别回头。走!” 姜望人在空中,没敢回头。 因为他已经感知到那恐怖的威压降临,如高山折、洪水倾。 但即使他背向而奔,也能看到自身后那处瞬间爆发开的、辉映的白色光芒。 那光无比暴烈、无比刺眼。 在那个瞬间,几乎湮灭了一切听觉,又覆盖了一切视觉。 即使是背向,即使只看到余光。 也已经灼得人眼睛刺痛,泪流不止。 …… …… 不知不觉,已经一百章。又是裸奔的一周。虽然收藏很少,但是读者都很用心。当然我的用心也能通过每一个字被你们感受到。希望咱们能靠口碑崛起吧!努力!奋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一章 八百里清江 白光散尽,原地出现一个至少十丈的深坑。 深坑之中,白莲缓缓站起。 “咳咳咳!” 她咳嗽着,抬头看向空中:“要不是这件袍子,老娘就栽了。” 她身上的黑袍显然是一件难得法器,庇护她抵御了刚才那样的攻击。但这会也已经残破多处,偶尔露出雪腻的白色来。 在白莲的视线中,一个身披缉刑司标志性红黑袍的身影,自夜空缓缓走下。 他面容清癯,瘦须三寸,就连声音也是干瘦的,但他整体却给人有如实质的力量感。 “能在本座的炽光爆前反应过来,你真不简单。本座倒是好奇……刚刚被你送走的那个是谁。” 他话锋一转,忽然折身加速,朝姜望离开的方向冲去! 白焰骤燃,白莲拔地而起,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拦在了这名缉刑司高手之前。一朵朵森冷白焰如花绽放,灼开夜色。 但! 这名缉刑司高手身形一晃,便已穿越白焰之花,贴在白莲身前。 两人在空中几乎是贴在一起,有半个身位重叠。 他探手,将一团炽光爆按在了白莲的腹部。 将她整个人往地上按去! 他早有准备!或者说,他突然转去追击姜望,本就是战术的一环。 轰! 炽烈光团压着白莲柔软的身躯下坠,再次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咳,咳!” 烟尘散尽,白莲再一次从坑中站起。 从嘴里咳出的鲜血,已经浸透蒙面黑巾。 “狗娘养的季玄,就知道耍诈。活该一辈子做狗!” 她腹部有一团明显的伤口,在白焰的燃烧中缓缓愈合。 原来出现在空中的这个人,就是整个缉刑司排名第三的人物,清河郡的缉刑司司首,内府境巅峰强者季玄! 被一通唾骂,季玄倒也不恼。“明知是本座,还敢顽抗?” 白莲忽的娇笑起来:“季司首实力虽强,却不懂女儿心呢。你这一上来就撕人家的衣服,哪个姑娘不反抗?” 她的声音如梦似幻,仿佛在喃喃私语中编织了一个美丽梦境,悄然笼向季玄。 而几乎与此同时,以白莲为中心,一道道炙烈白光纵横交错,直接覆盖了方圆三丈之内的所有位置! 幻音入梦,烈光镇杀。 白莲以对话做引子,季玄以对话做准备。两门甲等上品道术几乎是同时爆发。 白莲虽然在第一时间便冲出烈光镇杀的范围,但她身上的白焰明显变得稀薄,已经再不能覆盖全身。 实力的差距很明显,更何况白莲负伤在先。 但她冲的方向……是季玄! 幻音入梦当然无法抹杀季玄这等强者的精神,但她只需要一个契机。只要沉沦季玄三息的时间,她今晚就有机会逆转战局! 一朵白焰之花开在如玉的手掌之前,按向季玄的腹部。 她当然是记仇的女人。 砰! 白莲猛地撞上了什么,撞得七荤八素。而后才看见,一根根白光如线,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块四四方方的囚笼,就在季玄身前,将白莲困在其中! 白光似壁,白光如笼。 显然对于白莲的幻音入梦,季玄也早有准备。他眩晕的时间,可能都不到一息,却等到白莲迫近,才骤然爆发。 碾压。 完完全全的碾压。 从头到尾,季玄掌控着整个战局。 他本来就没打算杀死白莲,他的目的是生擒。 在囚光笼中,白莲再次凝出一朵白焰之花,却没有尝试打破白光障壁,而是毫不犹豫地按向自己天灵。 她在身陷囚光笼的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季玄的目的。 所以她也在第一时间,给出自己的回答! 这一手毫无疑问出乎季玄的意料,他对白莲和白莲身后整个组织都很感兴趣,不然以他统御整个清河郡缉刑司的身份,又何至于今夜亲自出手。 白莲一死,对他来说当然没什么损失。但也意味着,他必然失去这之后的所有收获。 果断如季玄,第一时间便将囚光笼散开。贴身靠近白莲,手绕白光,探手去抓那朵白色焰花。 白色焰花转头,轰向季玄头颅。 白莲攻击自己的天灵自杀,当然是真实无虚的举动,不然也不可能骗到季玄。但在季玄试图阻止她自杀的时候,她就立刻反转为攻击。 她不怕死,但不想死。 季玄缠着白光的手横在额前,恰恰挡住白色焰花。另一只手握成拳,狠狠轰在白莲腹部! 如季玄这样的人,即便是想要生擒对手,也绝不会因此给对手机会。生擒是目的,但也仅仅只是一个目的。尽量达成,但不是一定要达成。 他已是生怒,这一拳毫不留手。 白莲在空中蜷成了虾状,整个人被轰飞!身上白焰骤熄,一如她的生命之火,摇摇欲坠。 季玄正欲踏空追上。 忽然,轰! 轰隆隆! 巨浪排空,如战鼓隆隆。 整个雄阔江面都似奔涌起来。 清江震动! 一道滔天巨浪,涌上高空,巨浪之顶,站着一个身披华丽冠服的老人。 “负责整个清河郡超凡案件的缉刑司季司首,怎么有空来清江晃荡?” 他几乎是奄奄一息地说着话,声音却压过排空巨浪、压过潮涌呼啸,清晰地传入季玄耳中。 站在浪巅的这位老人,身形已显佝偻。 面上皱纹横生,老年斑无法掩饰。 他看起来已经很老了。 但是谁敢忽视他呢? 谁能够忽视这八百里清江之主,宋横江! …… 季玄几乎是立刻就收敛了气势,停在空中,微微垂眸:“府君大人,季玄夜巡清河郡,无意发现有妖人遁迹至此。季某身为缉刑司司首,国君授任,生民系命,不敢轻忽! 为免此妖人伤害府君子民,故而情急出手。情况紧迫,未能提前征得府君同意,还请见谅。” 他这一番话,说得水泄不通。 既表达了谦卑,又点出倚仗。还给了宋横江一个台阶。 身为缉刑司排名第三的大人物,统领整个清河郡缉刑司,他的地位不比清河郡守低。 但此时也不得不低头。 他清楚。宋横江今夜既然亲自现身,那就必然要有一个交代才行。 他也觉得,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以人族水族如今的形势。他这个台阶,便已足够。 但宋横江只是用那双浑浊的眼睛,轻轻的、轻轻地乜了他一眼。 而后这位老人的嘴角微微扯开,露出一个笑容。 就这一笑。 暮气尽去,嚣狂顿生! “庄承乾的后人,真是越来越没分寸。在孤的眼皮底下打生打死!” 他负手于后:“看在庄承乾的份上,你掌掴自己十下,便可离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二章 水纹如碎雪 季玄蓦地睁眼。 他不敢相信,在今时今日,在垂垂老朽的暮年,宋横江还敢说出这样的话,提出这样的要求! 宋横江的霸道他当然知道。 宋横江的强大他亦曾翻捡传闻。 但又何至于此? 竟敢折辱他季玄? 即便是国相,大将军,也不曾对他有过如此态度。 有那么一瞬间,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但看着宋横江的眼睛。 那双之前浑浊、昏昏,这时却精芒暴涨的眼睛。 他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 这就是宋横江的条件。 因为他是宋横江! …… 庄国境内,庄承乾掌陆,宋横江掌水。这是庄国立国之约! 理论上来说,清江水君,与庄国国君平级。 整个八百里清江,都是宋横江治所。清江两岸,都属宋横江所辖。 宋横江抓住这个逾矩之错,要杀他也是名正言顺。 季玄明白,清河郡守不会出面,附近的望江城主和枫林城主都不会出面,甚至庄庭那边也不会有人出面。 因为他们一旦出面,事情的性质就变了。现在可以说是季玄个人逾矩,届时便是庄庭仗势压人。庄国境内人族与水族的大战就不可避免。 庄国决计无法承受这样的代价,并不仅仅是内耗将会造成的巨大损失,而是由此而蔓延、或者会引爆开的,现世所有水族与人族的矛盾。 庄国担不起这个责任。 宋横江愿不愿意杀他? 显然是不愿意,不然他根本无需废话,直接便可以动手。季玄再怎么样也是庄庭高层官员,他一旦被杀,就代表着清江水族与庄庭的矛盾已经无可挽回。 清江水府尤其不愿做挑起战争的那一个,因为清江水府还属于弱势的一方。 但宋横江敢不敢杀他? 这个问题也根本无需想象。 不必权衡利弊,无需考虑因果。 澜河的赤色至今未消,那是宋横江给所有对手的答案。 那么,宋横江,还能不能杀他? 他季玄五府圆满,正值巅峰,与四品外楼境也只一步之遥。 在数百年前,宋横江的强大毋庸置疑。但数百年后,所有人都知道他寿元将近的如今。他还有几分战力? 一阵难捱的沉默过后。 “啪!” “啪!”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整整十声,一声不少。 季玄没有留力,既然已经决定接受这样耻辱的事情,他就不会再扭扭捏捏,徒劳惹人发笑。 打了自己的脸,还让人不满意。他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随着巴掌声结束,季玄那张清癯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高肿起。 他就那么沉默地看着宋横江,等待他的回应。 宋横江耷拉着眼皮。仿佛又回复了风烛残年的老态。 他似乎说话都有些吃力,只是抬抬手。 “去吧。” 而后便转身。 他宋横江不是个缠磨的性子,季玄既然服软认罚,他也不会再三折辱。 有今夜一行,他的态度已经足够明确。接下来,就看那位高坐深宫的庄国之主,会如何反应了。 浪头将他送回清江里,水面相合。 于是惊涛平,巨浪消,整个清江都恢复了平静。 月光洒落水面,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晚风吹过,水纹如碎雪。 …… 从头到尾,季玄不敢提那名被姜望刺死的缉刑司修士,宋横江也未说那名被掳去又逃回的贝女。 尽管季玄就是因那名部下而来,宋横江就是为那位治下的贝女而至。 但在这八百里清江波涛汹涌之时,他们都默契地在水面之下,维持着某种平衡。 那是数百年来庄庭与清江水府之间,心照不宣的红线。 当风波散去,季玄停在原地。 没有任何人出现在现场,因为没有任何人愿意直面季玄的怒火。但季玄知道,他今日所受的屈辱,已必然传入了某些目光中。 在那些与他同列的大人物里,他出丑如在光天化日下。根本没办法隐瞒。 但他并没有表现得多么难堪,而是辨别了方向,继续向之前白莲被轰飞的方向而去。 事情已经发生,颜面无可挽回。他要做的,就是不让自己的收获跑掉。那诡异的白色火焰,那个实力不俗的女人,一旦生擒,必然有足够令他满意的收获。 而他笃定在今晚这样的形势下,他代表的庄庭与宋横江代表的清江水族之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那个女人背后无论潜藏着什么样的势力,都决计不敢露头。 所以他还有希望,去找到那个奄奄一息的女人。 而他来回飞腾百里,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 却说白莲被一拳轰飞,整个人在空中倒飞,绕身的白焰被打灭,所有护身的道术都崩解。 她明白自己再无机会,正欲用最后一丝气力自尽。 但突然感受到一种温暖。 她倒飞的身体,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所包围。 有人接住了她。 但这个人实在太弱,竟连季玄轰在她身上的余力也无法承受。不仅在接住她的瞬间,就被她整个人带着一起倒飞,还当即一口鲜血喷进她的脖颈里。 那血,滚烫。 模糊中白莲感觉到两个人坠落地面,又连续翻滚了许多圈。但那个人始终在下方,她始终有个肉垫。 不然老娘就真的散架了,她想。 这个人真的很弱。 白莲感觉到自己很快又被抱起,然后这个人大概是在奔跑。从他喘息的频率,和身体接触到的、胸腔里激烈的心跳,可以知道他已经尽力。 但那呼啸的风声告诉白莲,速度好慢。 这样下去会死吧?根本不可能逃掉啊? 无非是多一个人送死…… 这个人是谁? 我怎么会有这么蠢的部下? 不,不对。不会有任何一个部下出现在这里。 他们,那些人,都很聪明。很理智。 所以这个人是谁? 眼皮仿佛有千斤之重,白莲发现原来睁开眼睛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情。 但她顶着一口心气,她必须做到她要做到的事情。 所以,睁开眼睛。 白莲勉强睁开眼睛,视野模糊地晃动着。 那是因为奔跑而产生的颠簸。 她勉强集中精神,将视线收束。从下颔的角度,终于看清了这个人的脸。 下巴微圆,不尖。溢着鲜血的嘴唇紧抿,鼻梁倒挺,一双清亮的眸子,直视前方。 是姜望啊。她想。 而后陷入彻底的昏迷之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三章 此中少年 姜望还是回头了。 他当然知道危险,也清楚回头是九死一生。 但无论如何,白莲救过他一命,他不能就此转身。 没办法假装不知道她的处境,没办法听若未闻。 他小心翼翼地潜伏,不敢露出一丝战意以被察觉。 但白莲与季玄的大战,威势惊人。 他连余波也难以承受,便一退再退,一绕再绕。 他一直在寻找机会,但这种程度的大战,的确不是他所能够参与。 转移了无数个位置,找了无数个角度,也根本无法切入。 他按剑许久,剑竟不能出鞘! 他在等待,等待石破天惊的一剑,等待最辉煌的那一刻可能。 但季玄不是熊问,他也没有被白莲压着打,内府境巅峰更非腾龙境可比。 推开天地门之后,一境一世界。此话不是白说。 在这样的一场战斗中按剑,进益不必多说。 危机炼心,道心砺剑。 今夜他若能出一剑,世界从此不同。 …… 一阵眼花缭乱的战斗之后,突然,白莲整个被轰飞。 而且正好从他匍匐的草地上方飞过。 来不及思考,身体比想法更快。 他第一时间冲出,将白莲接住。 剑未出鞘,但他已出了这一剑! 在内府强者的战斗中,少年郎挺身而出。 噗! 接触白莲身体的瞬间,季玄拳头的余力就已汹涌而至,摧枯拉朽般撕破他的道元防御。 一口鲜血喷出。 撞飞、坠地、翻滚。 他一骨碌爬起来,抱着白莲狂奔。 四灵炼体决全力运转,补充体能,他从未奔跑得如此之快。 只听到风声,风声,呼啸风声。 他心知未必能逃,但他必须一试。 直到身后传来巨浪咆哮,他才知道身后情况有变,但也甚至不敢停下来回头看一眼。 所以根本不清楚身后发生了什么。 他没有直接往枫林城的方向跑,而是先跑向望江城方向,而后折转向东,再折再转,最后才向北去。 如今两个星河道旋建立,他道元充足,倒是可以一口气跑回枫林城。 但他没有这样做,而是在清理了痕迹之后,随意窜进了一处山林。 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令季玄没有第一时间追过来,为他争取到了宝贵时间。但他非常清楚,自己的速度远不如季玄,一旦暴露行踪,很轻松便会被追上。 而今夜狂奔在路上的人,无疑是最明显的靶子。 所以他选择找个地方躲起来。 找到一处山洞,将这里的主人一头普通的黑熊暴揍一顿之后,姜望抱着白莲躲进了山洞里面。 但他并未杀死黑熊,而是继续把它按在山洞里,作为掩护。 直到这时,他才有时间察看白莲的伤势。 …… 山洞里很干燥,这头黑熊对自己的居住环境挺有要求。 小心翼翼将白莲平放在地上,姜望随手凝出一团火球,悬在空中照明。 那头黑熊明显有些惊惧,但被姜望一瞪,便又老老实实地坐在原地。 白莲已经完全昏迷过去,那对勾魂夺魄的眸子,这时候也已闭上。 身上黑衣有许多破碎处,露出白皙动人的风景。那蒙面的黑纱倒完好无损,应该不是凡物。 姜望屏心静气。 最严重的伤口应该是在腹部,整个一圈位置血肉模糊,衣袍碎片与血肉搅在一起,竟看不到一块完好的地方。 丙等中品的培元术,是姜望唯一掌握的治疗道术。 究其原理,也只是聚拢木行元气,帮助伤者焕发生机,促进自愈。 对于白莲这样的伤势,聊胜于无。 但姜望也只能试试。 掐诀过后,一团青色元气缓缓靠近白莲的腹部,与她的伤口发生反应。 但见白光一闪,这团青色元气便无声消散。 以姜望培元术的等级,根本无法治疗季玄留下的伤口。 但就在青色元气与白莲接触的同时,某种奇妙的变化发生了。 姜望四灵炼体决青龙篇圆满,本就对木行元气十分敏感。他清楚的感知到培元术的散去,也没有忽略那一瞬间,通天宫内那支黑烛的变化。 那支黑烛,被点燃了。 在通天宫内,无火自燃。 很奇妙的,姜望下意识地明了,这支黑烛可以燃烧一刻钟的时间,而后便会消失。 但他不知道它是如何被点燃,又应该怎样点燃。甚至也不知道怎么在燃尽之前熄灭它。 总之一切都是懵懵懂懂的。 唯一清楚的是,它大概与白莲有某种联系。 黑烛熄灭了,短去一截。 它在姜望的通天宫里寄居多时,除了被道脉真灵缠着之外看不出任何特异。却在此时自燃、自熄。 而随着这一瞬间的光火,一门道术出现在姜望的脑海里。 就这么一瞬间绝不应该短去那么多分量,应该就是这门道术的原因。 “肉生白骨,魂回腐身……” 姜望下意识地呢喃着,右手无意识地掐诀,到最后被一层白光所笼罩。 那光应该是惨白色而非炽白,本应是阴森的,但却莫名有一种圣洁的感觉。 将这团白光覆于白莲腹部,她腹部的血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蠕动起来,开始复原。 到最后,白莲的呼吸竟都平缓下来。 而姜望甚至都不知道这团白光从何而来,它的原理是什么,它动用了什么力量。 他只知道脑海里这门道术的名字肉生魂回术。 突兀出现在通天宫里的那支黑烛……好像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姜望专注于治疗,也就没有注意到。 在他身后,那头黑熊已经彻底地缩成一团,战战发抖。 …… 白莲幽幽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 阳光甚至探进山洞来,让白莲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只黑熊。 它靠在洞壁,坐姿非常老实,两只熊掌也安分地搭在身前,一动不动。 紧接着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白莲的视线移转,然后看到了姜望。 他端着一只或许可以被称之为“碗”的东西,慢慢向白莲走来。 阳光打在他的脸上,白莲莫名的觉得有些好看。 “醒啦?”姜望温声道。 “嗯。”或许是因为重伤初愈,白莲声音意外的绵软。 “你昏睡的时候,总是喊什么稻子。”姜望端着手里的东西,解释道:“我想你大概是饿了。但现在弄吃的不方便。我就寻了些野菜,给你熬了一碗汤。” “稻……”白莲愣了一下:“为我……熬的?” “啊。”姜望有些不太好意思:“我小时候家里是卖药材的,分得清草药野菜。放心,都没有毒。碗是我掏空了一块石头临时做的,用道术控火……” “端过来。”白莲打断他。 “哦。”姜望走近,将手里这碗野菜汤递到白莲面前。 白莲勉强抬起上半身,看了一眼之后,立刻就想躺回去。 那个“碗”就已经掏得很粗糙,充其量就是一块带坑的石头。而那汤……如果那花花绿绿的粘稠液体能算是汤的话。 凑近了之后,那股奇怪的味道更可怕了…… “喝吧。”姜望又伸了伸,很期待,很诚恳。 “从来没有人为我熬过汤。”白莲说道。 她狠了狠心,把这个“碗”接了过来。 “你现在算是病人,应该得到照顾的。”姜望说。 白莲无法不承认,略过难看的外表和难闻的气味,这碗汤带给她几乎从未感受过的温情。 被照顾…… 她从未被照顾过。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四章 一切有尽时 白莲捧着这碗汤,问道:“你妹妹生病的时候,你也是这么照顾她的么?” 提到姜安安,姜望脸上很自然地露出笑容。 “她是一个很乖的孩子,生病了也不闹脾气。而且只要给她买点好吃的,就会很开心。我就给她买啊,蔡记的羊肉、杜德旺的汤锅、桂香斋的糕点……” 姜望一样一样数着姜安安偏爱的食物,白莲越听越不是滋味。 手里的汤,它突然就……它本来就不香。 你妹妹病了你就这啊那的,山珍海味。老娘为了保你一命,九死一生,你就给我喝这种东西? 内心咆哮,脸上干笑。 “好了,谢谢你。” 白莲止住姜望的话头。 她发现这个人算是话少,但是只要提到他妹妹,就会突然很有表达欲。 “嗯,你身子虚,要少说话。”姜望抬了抬手:“你喝,你喝,锅里还有,喝完再给你添。” 白莲自动过滤了后面那句话,几番犹豫,把汤凑到面前。 她忽然停住,又看着姜望,那双美丽的眼睛眨了眨:“你想看着我喝么?想知道……我长什么样?” “抱歉,抱歉。我忘了,不好意思。”姜望转身往洞外走。 “欸!”白莲叫住他,待他又转回来,才噙着笑意道:“帮我揭下面纱……” 这声音婉转、柔媚,撩人心弦。 姜望觉得嘴唇有些发干,要说对白莲的样子不好奇,那是不可能的。虽然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每一次都令人印象深刻。 这女人身材、声音,还有仅露出来的眼睛,无一不是绝品。姜望无法否认,他对那张面纱之下的好奇,甚至是隐约的期望。 而现在,白莲让他揭下面纱。 无需犹豫。 姜望大步走进,伸手拉住那张面纱,轻轻揭下…… 面纱之下…… 是一张美丽的…… 面具。 那是一张制作精美、构图漂亮的莲花纹面具。奇妙地兼具圣洁与诡异两种风格。 “哈哈哈哈!”白莲笑得整个人都在发颤。 姜望的手僵在空中,又干巴巴地收了回去。 我早该知道的……他想。 “你喝汤吧。”冷冷地丢下一句,再一次被戏弄的姜望愤愤走出山洞。 身后白莲的笑声经久不歇。 姜望站在山洞外,看向天空,表情惆怅。 山洞里黑熊看着他的背影,表情也惆怅。 待笑声终歇…… “咕噜~” “噗!!” 白莲的咆哮响起来:“姜望!你是不是想置老娘于死地?它的难喝程度甚至超过它的难看程度!” …… “来,这是我亲自弄的果酱。选用最甜的野果,用水行道术凝聚最干净的水,用最纯正的木行元气滋养,然后细致控火,用心调和。”姜望一脸诚恳:“你再试试?” 白莲看了看那花里胡哨的一坨,也用诚恳的眼神看着姜望道:“姜望,求你了,野果什么的,直接摘给我就好。我喜欢生吃,真的。” 看着白莲恳切的眼神,姜望神清气爽。 这是姜望印象中,白莲第一次对他服软。只因为他那出神入化的厨艺。 技多不压身,古人诚不欺我! 又跑出去一趟,摘了一大堆野果回来后。白莲在山洞里吃果子,姜望继续守在山洞外。 他看着自己的两只“锅”,有些犯难。 真的有那么难喝吗? 所谓的锅,就是大一点的石头,中间挖了个坑。 一锅野菜汤,一锅野果酱。 一锅花花绿绿,一锅五花十色。争奇斗艳,交相辉映。 他凑近自己的烹饪作品,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没敢下口。毕竟白莲表现得太惨了。昨夜她被季玄暴捶的时候,都不曾那样惨叫过。 但若说就这样倒掉,姜望倒也不忍心。毕竟他很认真的劳动过,付出了心血和努力。 “太浪费了啊……” 姜望念叨着,视线漫无目的地移转,落在了那只老老实实坐着的黑熊身上。 “你,过来。”姜望冲它招了招手。 …… …… 姜望已经走了很久了。 他是道院弟子,有天赋,也肯努力,前途光明。有自己的生活,有交好的朋友,有可爱的妹妹。 他的生活,本来平静而光明。 白莲静静坐在山洞里,眼神怅然若失。 事实上她身体恢复得很好,肉生魂回术的效果无比契合。 那是她也只听闻、而不曾掌握的秘术,是来自于黄泉之渊的力量。 这无疑更坚定了她的判断。 然而她却难得的,产生了一丝犹豫。 是因为那碗难喝的野菜汤吗? 还是她已经准备好迎接死亡时,那个突然而至的温暖怀抱? 白莲无法分辨。 她本不是柔软的性子,却令自己都意外地扮演了半天虚弱。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但一切都有尽时,就如昨夜已经过去。 …… 当白骨使者出现的时候,白莲已经重新笼上黑纱,看样子气息悠长,并不像受了重伤。 山洞外面,还有一只口吐白沫、瘫软在地的黑熊。 “一只野兽,杀了便是,折磨它做什么?”白骨使者站在山洞外道。 “你倒是意外的仁慈呢。”白莲款款走出山洞。 “看来传闻有误,你并未受伤。”白骨使者当然不会关心一头口吐白沫的黑熊,他只是随便找了一个话头,继续道:“我得到消息心急如焚,还好只是白担心一场。” 白莲自动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软声道:“也不知是谁那么想要我的命,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不说,还连季玄都勾搭上了。真不怕我被生擒活捉……暴露组织里的全部秘密呀?” “总之不会是我。如果是我,这会就不会独自前来。” “当然。我现在死了,对你可没有半点好处。以后嘛,就说不定咯。” “瞧你说的,无论你什么时候死,我都会很伤心的。”白骨使者转身往外走,还细心地抹去了拦路的横枝。 两人穿梭于山林间,脚踩落叶沙沙。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微妙,看似亲近,又彼此提防。 他们当然可以是并肩作战的队友,可以是为了同一个理想奋斗的同门。但也一不留神,就会成为彼此吞噬的对象。 不得不说,这种同行于刀尖上的感觉,才是白莲最熟悉的状态。 她的脚步越来越轻松,走着走着,突然问道:“使者,有人为你拼过命吗?” “有啊!”白骨使者头也不回:“那些想杀我的人,经常拼命。” “也是。”白莲低声笑笑:“像我们这种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五章 行于刀尖 董阿小院中。 第三个道旋眼看就要建立,姜望并未担忧能否成就第一个小周天循环。那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他如今已有这样的自信。 但对于踏入周天境之后所刻印的瞬发道术,他还是有所疑虑。 这是修者刻印的第一门瞬发道术,而瞬发道术对战斗的影响,几乎是决定性的。 在完全能够拆解道术本身之前,一门道术再纯熟、再迅速,也得有个几息时间。而在激烈的搏杀中,一息的间隙就足够致命。 姜望的那柄法器长剑之所以珍贵,就是因为其本身刻印了一门金光箭。金光箭并不强大,但剑器阵纹使得它达成近乎瞬发的效果,它便在战斗中有了应用意义。 不过冷却时间太长,也是它无法忽略的缺点。 在完成小周天循环之后,通天宫便能够支持他刻印一门瞬发道术。 而就他目前在道院所学到的低阶道术里,确实没有足够令人满意的,缺乏像望江城道院波涛三叠那种极具应用性的道术。 董阿不可能有精力投入到低阶道术的研发和革新,这种事情往往都是道院本身厚积薄发的成果,而枫林城道院崛起的时间不长,底蕴并不足够。 “火行与木行道术,你倾向于哪一个。”董阿问。 作为师长,他对姜望兼修的方向自然是清楚。 木行道术往往束缚力更强,而火行道术攻击更暴烈。 姜望早有想法:“第一门瞬发道术,我希望是火行。更暴烈的攻击,能够更好融入我目前的战斗体系中。” 董阿点点头:“正好国道院最近破解出了一门丙等上品道术。” 他伸出一根手指,一点火星跃起。 那火星灵动活泼,稍稍扭动,便化作一朵火焰之花,在他的指尖绽开。 董阿本人虽然最擅木行道术,但一门低阶的火行道术,对他来说也不存在难度。 姜望能够感知到这朵火焰之花的炙烈,尽管它看起来如此静美温顺。 “焰花。”董阿解说道:“自左光烈创造出‘焰花焚城’这门道术以后,各国都有人在尝试破解,国道院也是在不久之前才有了结果。这朵焰花,就是出自焰花焚城。是丙等道术中的最上品。” 姜望非常满意,无法更满意了。撇开天赋异禀的存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丙等道术就是八品周天境修士的上限。 这门道术已是丙等上品,尤其它还是焰花,是道术焰花焚城的基础。 “董师,就这门道术了。”姜望立即道。 董阿取出一个小册子,丢给姜望:“这里面是印决,嗯,还有一些我对这门道术的思考,你自己拿回去看吧。扣光你剩下的道勋。” 扣除道勋是应有之义,道院免费教习一些常规道术。但如焰花这等品阶的道术,自然不在常规之列。多少人打破脑袋想去换,道勋榜上根本没有。 国道院刚刚破解出来,目前还只在董阿这种级别的强者中流转。肯将这门道术传给姜望,足见看重。 自三山城之后,姜望的道勋本就已经所剩无几,这下是占了大便宜。 董阿虽然为人刚直,常常显得不近人情,但对弟子的爱护也并不掺假。 姜望恭恭敬敬地接过小册,放置入怀。 按理说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他这便应该告辞离去。 但鬼使神差地,他又盘膝坐了下来:“董师……” “有事直说。” “您知道……有人族掳掠水族,抽取道脉的事情吗?”姜望小心翼翼地关注着董阿的表情。 以他的谨慎,本不会问这样的问题。但这段时间以来,董阿已经在他心里建立了信任。 “然后呢?”董阿眉也不抬。 “这种事情,您难道不觉得可恨吗?” “谁可恨?”董阿看着他:“水族也有吞噬人族的事情,你又知道吗?要不要让我给你看一看缉刑司的卷宗?” 给董阿的目光逼视,姜望心中紧张,一时讷讷。 “唉。”注意到姜望的忐忑,董阿缓和了目光,“我们都知道,这些只是少数情况。就像人族本身,也有食人恶魔,这难道就能说明人族全部以族人为食吗?” 他的语气也平和下来:“但任何事情一旦涉及到两个族群,问题就没那么简单。这种事情不好说。人族水族再怎么亲如一家,毕竟不是一家。” 姜望硬着头皮道:“问题是现在,已经不是少数情况了。我发现缉刑司的人……” “放肆!”董阿厉声喝道:“这话是你能说的吗?” 他表情严肃:“姜望你记住。你现在最紧要的事情就是好好修行,完美搭建小周天。然后考郡院,考国院。我不管你是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这些事情,不是你一个城道院弟子该操心的!” “是。”姜望低头认错:“弟子明白。” …… 仍然是那处白骨铺道的山洞中。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很久,白骨宝座上的骷髅,却还没有现身。 “还要等多久?”妙玉依然是一身红裳,但是表情有些不太耐烦。 “散了吧。”白骨使者道:“大长老肯定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今天不会出现了。” “桀桀桀桀……”今天山洞里多了一个干瘦的老人,地位显然不比使者和圣女低,他面向白骨宝座的方向,搭着双手道:“他带着鬼门关虚影,能有什么事情,绊得住他?” “大长老不是在云国有个大动作吗?”白骨使者声音里带着笑意:“云上之国有什么,你说呢,二长老?” 一位圣女,一名使者,三大长老,十二骨面。代表着白骨道现今的高层力量。 就地位来说,圣女最为超然。但就实力而言,白骨道目前做主的是大长老。 三长老献祭自身,成就鬼门关虚影。如今若说教内谁还能与大长老抗衡一二,也就是二长老了。 “桀桀桀桀……”二长老森森笑道:“莫非是叶凌霄出关了?我倒是有些年未见他出手,也不知他现在骨头是否生锈。” “那二长老不妨去看看。”妙玉笑着抵了一句,而后一拂长袖:“既然大长老来不了,我便先走一步。” “急什么,圣女大人?”二长老转过头来,嘴角含笑。一双眼睛中,竟只有眼白。 妙玉笑靥如花:“人家急着回去审内鬼呢。” “噢?”二长老挥挥手,桀桀怪笑,“去吧去吧。” …… 白骨使者紧赶几步,追上妙玉,很是亲近地道:“还问叶凌霄骨头锈没锈,叶凌霄可比他年轻多了!这老不死的,说得好像他们交过手一般!谁不知道叶凌霄行走天下的时候,他师父师兄都被打死,他靠装死才逃过一劫啊?” 他话锋一转:“不过你也是,他吹嘘就让他吹嘘去。一把老骨头,跟他计较什么?” 妙玉瞥了他一眼:“你怎么像那些三姑六婆一样,嘴碎嘴碎的?还有,别靠我这么近,不熟。” “哎哟,妙玉。你可变了啊。以前你对我可不是这个态度。有了新欢才忘旧爱……”白骨使者凑得更近了,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找到道子了?” 妙玉猛然回头! 白骨使者一下子跳到老远,做出戒备状。 但见妙玉千娇百媚地笑了起来。 “我倒是想对你态度好一点,怎么好都行。可你,敢接受吗?” 媚眼勾魂,软声如酥。 “哎!”白骨使者双手一拍,“这下子味道才对!” “藏好你的小情人,不要被人发现了……” 他笑着说完,顺势往后一倒,便消失在山洞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次发单章,说一些心里话。 今天后台突然收到站短,通知我赤心巡天明天上架。 我立刻就去找了编辑,说了很长一通废话,关于努力用心梦想什么的,才调整到了下周。 对。下周就要上架了。 字数到了,不得不上。 我实在是想象不到,629的收藏,能有个什么订阅成绩。 签约到现在,只有两个冷门到结冰的推荐。 我问编辑,你为什么不看好我的书啊? 论架构论设定,我做了几万字的设定、剧情线,后期绝不会崩。 论文笔,我不输给任何人。 论内容,许多读者都有切实的感动。 论勤奋,我没有断更过一天。 哪怕只论数据,我六百多个收藏,就有快三千推荐票。我挺知足了。 我还有四十几个货真价实的打赏呢,盟主舵主啥的。 这全是真实数据,我刷了一块钱一张票都天打雷劈。 不比那些刷子强吗? 编辑说,你上推荐的时候追读数据太差了。仙侠的推荐现在又确实紧张。 好的。我明白。我理解。 我没有怨怪任何人的意思,编辑没有必须要为作者做什么的义务。 但真的意难平啊。 我不够用心吗? 不够诚恳吗? 每天四千字写完,我整个精神都被掏空了。 节奏偏慢,我慢慢写行不行?我多写一点免费章节给读者看。没有推荐,靠口碑一点一点累积读者行不行? 好像不行。必须上架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 有读者说我写网文是为了恰烂钱。 我接点软文,脑子都不用动,点点发布就行,不比写这个来钱快? 网文和实体对我来说唯一的区别就是平台不同,仅此而已。 我怀着同样的赤心和真诚写。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 打击太多了。太多人打击我了。太多事情打击我了。 我终究不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我身上没有坤皮鼓。 我真的失落,沮丧,产生自我怀疑了。 是不是我真的不适合写网文? 我力求构筑一个真实的世界,把大量的笔触放到小人物身上,是不是真的不合时宜? 我写每一个人、每一个城市乃至每一个国家,都有自己的风格气质,都不相同。是不是白费心血? 我为每一个人设计不同的战斗体系,力求符合人物气质,是不是画蛇添足? 我追求逻辑的自洽,剧情的完整,不肯无脑爽,是不是做错了? 我没有答案。 但眼前的一切,都似乎要把答案塞给我。 …… 我又翻了翻自己的。 我有一个“赤心巡天剧情花”的文档,里面是各种剧情片段。一万多字。写了的,划掉。弃写的,往后挪。正要写的,放到前面来。 不断增补删减。 我有一个“赤心巡天资粮库”的文档,里面是各种设定架构。 仅仅只复制一个目录,就应该足能看得出我倾注的心血: 太虚幻境详解,道脉体系详述修,行境界统述,道术等级与代表道术,阵法、阵纹,神通,道勋体系,水族、妖兽、凶兽、野兽统述,功法录,神兵录,宝物录,奇物录,货币体系,地图篇(附势力大概),国,宗。 还有从远古时代、上古时代、中古时代到近古时代的时间线,剧情背景,重要历史节点,时代变迁过程。 一直延续到现世,赤心巡天的故事开始。 我像是写论文一样完成的这些设定,没有意义吗? 它们搭建的这个完整世界,不壮阔吗? 我为这个世界投注的感情,不能够打动读者吗? 我不信。 我不相信。 …… 没有什么推荐,就看看加更能不能在上架前涨点收藏吧。 从现在开始,到下周上架之前。 每涨一百收藏,加一章更新。加到存稿耗尽为止。 我至少有十章存稿可以加。 …… 或许也没有什么用吧。 我只是尽力做好我自己。 就说到这里。 我一定一定,会写完这个故事。 不会辜负任何一个追看这本的读者。 让赤心巡天这个故事,自赤心始,以赤心终。 情何以甚,于2019-12-05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六章 谁肯轻负少年心 妙玉脸带媚笑,摇曳着离开。 白骨使者是一个很复杂的人,虽然相处很久,但她并不能够看透他。 今天这般作态,有可能是试探她是否发现了道子。也有可能是提醒她,让她注意状态,别暴露发现道子的事实。 所有人都是为一个共同的理想聚集在白骨道,但在那最终的目标之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盘算。 至于二长老,他的表现就明确得多。他根本不在乎妙玉能够审讯出什么结果。也许他与季玄事件无关,但也或许,他清楚妙玉什么也审不出来。 这种老奸巨猾的老东西,她根本不去猜测他的想法。只会被误导,根本猜不透。 针对掳掠水族这条线,负责盯着的人手并不多。 妙玉本身没有告知任何人她会现身清江水岸,能猜到这一点的人,必然对她十分熟悉。 她不知道那个藏在暗中传递消息的人是谁,挨个的审问也毫无意义,因为他们真的可能一无所知。 她很担心道子的事情暴露,在死里逃生之后,甚至这种焦虑无法抑制地表现出来了。 但现在白骨使者很明显有所猜测了,二长老也不是蠢货。 道子降生现世之后,并不是立刻就能觉醒。相反会被出生后经历的一切所束缚,而后才是漫长的挣脱、觉醒过程。在这之前,道子并不强大,决定他战力的,只是出生之后的修行。 这也意味着,道子很有可能在觉醒之前就被摧毁……或者替代。 这是妙玉之所以秘密行动的原因,尤其是在大长老对寻找道子明显不够上心之后。 作为圣女,作为道子注定的现世道侣,她想做的,就是加快道子觉醒的过程。 于是,在认定姜望便是道子现世之后,她安排了三件事。 三件事,是三个选择。 她要动摇乃至摧毁姜望既有的道德观念,而后帮助他寻回自我。 第一件事让他思考国家、朝廷,第二件事让他思考人族和水族的关系,思考人族本身。 最后第三件事……只能暂缓。 大长老在云国不知出了什么事,暂时失联。二长老和白骨使者都态度未明。如今或许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毕竟现在太危险了。她想。 她心神不定地走回房间。 以至于她竟忘了,她从来不是会顾忌危险的人。 …… …… 很小的时候父亲跟姜望说,水族,就是生活在水里的人。 他们和人族一样,有自己的思想和情感,有自己的亲人朋友,爱恨纠葛。 事实上这也是人们的共识。 这种共识不是平白得来的,而是千万年来,人族与水族的相处磨合,两族之中无数才智之士的努力。 而现在,有人在偷偷摸摸地掳掠水族,抽取他们的道脉炼制开脉丹。就好像为了获取完美的开脉丹,人类可以不惜抽取修行者的道脉似的。 这让姜望感觉到这个世界的错乱、荒谬。 “你以为这种事情没有吗?”赵汝成喝得俊脸通红,说话也愈发随意。 已是深夜,姜安安早已睡去。姜望结束修行之后仍然睡不着,便半夜出来找凌河与赵汝成。 三兄弟聚在赵汝成家里喝酒,喝得醉眼朦胧。 谈及心中纠结的事情,年纪最小的赵汝成反倒最不屑一顾。 “吃人的人有很多,熊问只是其中一个!”他喷着酒气在笑:“你以为啊?只不过很多人不那么直接的吃,他们换个方式吃,你们就觉得吃人的很少。三哥,你太天真了!” “你三哥不是天真。”凌河也喝了很多,但他这个人即便是醉了,也不会让自己放浪形骸,他半靠在椅子上,缓了一口气,说道:“他啊,有他相信的东西。” “那你呢,我的大哥,你相信什么?”赵汝成拍拍他的膝盖,咧着嘴道:“这么年轻,整天就像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子一样。你为什么啊?” “我相信人性本善。我相信没有人真的想要吃人,很多时候是逼不得已,如果有选择的机会,他们不会那样做的。我相信每个人都想干干净净地站在阳光底下。” “三哥是有点天真……你是傻啊!”赵汝成有点坐不稳了,索性搭在他的扶手上,用力一甩手,“不要给那种人机会!” 姜望趴在桌上,又灌了一杯酒,酒气上脸,眯缝着眼睛道:“老大是那种对别人没有坏心的人,很多事情他永远不可能去做,然后就觉得,好像别人也不会那样做。” “人心都是肉长的嘛。”也许确实是喝多了,凌河今晚显得有些倔强。或者说他其实本来就是内心执拗的人,只不过清醒的时候不愿争辩。 “有的肉生了疮,是烂的!” “在生疮之前是好的啊。” “不不不,有的人,心不是肉长的,就是烂疮长的!” “胡说,小五。烂疮长不成一颗人心。” 凌河是真的喝醉了。他们这些人在一起,已经很久没有提过小五这个称呼。 赵汝成嘿嘿嘿的笑了起来:“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人的,我的傻哥哥。” “那也不是所有的人都不是人啊。”观战的姜望准确抓住了漏洞,非常自信地道:“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大部分人都是人。不然为什么咱们不叫鬼呢?” 他醉醺醺地高举右手:“所以,我宣布!老大说得对!” 凌河咧开嘴笑了,笑得十分天真满足, “去他的呢!”赵汝成一个翻身,仰躺在靠椅上:“这个破地方,谁生谁死我都不在乎。除了你们,还有老虎……” 他突然哭了起来:“呜呜呜。还有方鹏举。狗日的方鹏举!” 平日里,对方鹏举表现得最不屑的就是他。也只有这种放开一切,饮得烂醉的时候,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 姜望摇摇晃晃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晃了晃:“敬狗日的方鹏举。” 然后一饮而尽。 赵汝成哭了几下,又不哭了,转而气呼呼道:“老虎去九江那么久了,也不给我们来个信,他也是狗日的!” “对,又一个狗日的!” 凌河半醉半醒着,冷不丁出声纠正他们:“是虎日的。” …… 邓叔不知何时倚在门外,双手拢在袖子里,听着房间里的声音,长长叹了口气,声音唏嘘:“都还是孩子啊……” 夜风卷过他的袖子,一滴血珠无声坠落。 但在落地之前就被某种力量赶上,散至无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七章 心无灵犀,身无羽翼 姜望几人喝了顿大酒,刻意控制道元,让自己喝得大醉。一顿乱七八糟的聊天之后,也没有解决什么实际问题。 甚至第二天都不太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只隐隐约约好像一起痛骂杜野虎来着。但每个人的心里都好受了许多。 巧的是,前晚刚骂完杜野虎,第二天给他送信的人便赶到了枫林城。 有那么点心有灵犀的意思。 送信的是一个呆头呆脑的小卒,先去道院找到的凌河。 本来凌河见人未见信,心里一凉,险些当场哭出来,后来才知道这小兵带的是口信。并非是什么抚恤慰问之类的事情。 不过对方表示,这份口信一定要三个人都在场才能说。 凌河无奈带着送信小卒跑了一趟,把两个宿醉的家伙都拉起来,最后在姜望家里会合。 “行了吧?念吧!什么口信啊?弄得花里胡哨的!”赵汝成打着哈欠,连珠炮般极不耐烦地问道。 他向来起床气大,此刻对杜野虎的怨气已经溢满。 姜安安由唐敦送去学堂了,姜望正慢吞吞地引导着一条细细水流,刷洗牙齿。 那小卒看了看他,小声道:“杜爷说了,要让你们三个人规规矩矩地听。” “多大的脸啊,小爷不听了!”赵汝成勃然大怒,转身就要走。 凌河一把抓住他,做和事佬:“听听狗嘴里吐什么象牙,再走不迟。” “噗,咳咳咳!”姜望一口水呛到喉咙里, 连凌河这样的朴实人都忍不住出声损一下,可见杜野虎的行为多么欠收拾。 他倒是起了好奇心,索性牙也不刷了,随手招来三把椅子,放在院中,居中坐下了。 凌河拉了一把赵汝成,也一起坐下。 “行,我们很规矩了。说吧。” 赵汝成犹自不忿:“他有什么话不能写个信啊,还非得专门派个人跑一趟?升官了?喉咙痒啊?” 那小卒畏畏缩缩道:“杜爷说写信不过瘾,有些感情文字不足以表达。一定要小的跑一趟,说务必要把他的语气传达到位。” “不识字就不识字!吹什……” “行行行,你传达吧。”姜望赶紧打断赵汝成,让这小卒继续。 小卒清了两下嗓子,然后模仿杜野虎的嗓门,粗声道:“都给虎哥听好了!虎哥走通了气血冲脉的路子,现在已经小周天圆满!九江玄甲有二十年没有出现我这样的天才了!虎哥已经是校尉职,职位上只比赵朗那小子差半级。但九江玄甲,比枫林城城卫军,要强个两三四等,你们自己算算!” 说到这里,小卒伸手,试探性地在赵汝成头上摸了一下。 不待赵汝成发作,他连忙解释道:“虎爷让我说到这里的时候,就拍一下你的头。” 当然,他没敢说杜野虎的原话是:“给那个小白脸的脑袋盖一巴掌。” “汝成啊,那两个我都不担心,就你这么个懒货,跟你虎哥的差距越来越大了,可怎么办啊?” 小卒继续模仿道:“好了,说太多你也记不住。就这些吧。对了,我安安妹子肯定很想我了,你告诉她不要太思念,除夕的时候虎哥会回家一趟的!给她带礼物!就这样!” 小卒背诵完毕,长舒一口大气,如释重负。一副“我一个字都没漏,你们快来表扬我”的表情。 姜望等人对视几眼,均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憨憨”两个字。 赵汝成轻咳一声,对这小卒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卒洪声回道:“我叫赵二听!是杜爷帐下的小卒!正好回家省亲,杜爷就叫我带个口信!” “那你们杜爷帐下,有几个小卒啊?” “三……”赵二听打了个激灵:“杜爷不让说!” “看来只有三个。”赵汝成摸了摸下巴:“行,你表现得很好。是个合格的狗腿子。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凌河宽厚,还准备留他吃个饭。但赵二听自觉说漏嘴,已经一溜烟地跑了。 不管怎么说,看样子杜老虎在九江混得不错,尽管“来信”的方式有些气人。终归还是叫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凌河起身回道院修行,他的奠基已经完成,如今正在尝试架构自己的小周天, 而赵汝成打着哈欠往卧室里走:“三哥,我去你床上睡个回笼觉。” …… …… 幽暗山洞里,情状惨烈。 尸体横七竖八的交叠,血腥味道浓得刺鼻。 那味道一下一下地往心底钻,让人汗毛竖起,头皮发麻。 方鹤翎跪倒在地,大声求饶:“饶我一命,我对你们有用,有大用!” 这次他本是跟道院里的师兄弟们一起追杀两名为祸镇民的左道妖人,起初一切都很顺利,但追击至此后,才发现这是一个陷阱。 他们已入重围。 同行的师兄弟们几乎是一个照面就被杀死,他见机得快,立即跪倒求饶,才苟延残喘了这么一会儿。 影影绰绰的人围在四周,没有人说话,都冷冷地看着他。 方鹤翎身如抖筛,不停丢着筹码:“无论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做什么,我都有帮助!我是枫林城方家的嫡脉嫡子,整个方家都是我父亲说了算!” “哦?” 随着这个声音,方鹤翎才看到,前方一块石头上,背对他坐着一个人影。 他转过身来,脸上戴着的骷髅状白骨面具,隐隐发出惨白的光。在幽暗的山洞里,显得那双只露精芒的眼睛格外可怖。 “你还有什么用?”戴着白骨面具的人问。 “我、我,我跟道院里很多天才都交好!张临川!张临川是我世兄!他也是三大姓的人,我们交情很好!”方鹤翎搜肠刮肚,飞快地找着自己的筹码。 他似乎听到了面具人的笑声,但也不太确定。 “还有呢?” “还有沈南七!枫林城道勋榜第五,他一直带我做任务!” “祝唯我你熟吗?” “见过,见过!”方鹤翎并不愚蠢,他知道在这种时候说容易被拆穿的假话,结果一定是丧失最后一点求生机会。 所以他说道:“只是见过,但祝师兄那样的人,不可能被掌控。我听话,我合作!而且他已经去新安了!” 戴着白骨面具的人不置可否,而后突然问道:“方家你能做主吗?” 方鹤翎只愣了一息时间,立刻道:“能!能!完全可以!我爹只有我一个儿子!” “很好。”面具人说。 然后有一个人走上来,往方鹤翎嘴里塞了一颗白色的东西。 方鹤翎没敢犹疑,直接吞了下去。 “有事我会联系你。”白骨面具人说着,站起身来,往山洞里走去。 一直到身边的那些人都消失干净,方鹤翎才终于确定,他活下来了! 安静了很久很久,他才独自一人,走出这幽暗的山洞,重见天日。 他撑着腿软的膝盖,用力地呼吸了两下。 然后才往枫林城的方向走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八章 钱货两讫 赵汝成一直睡到下午才醒,他不太舒服地扭了扭,正打算继续睡。但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被自己忽略了。 昨晚,是不是嗅到了隐约的甜腥味? 他腾身起来,随手搭上衣服,急匆匆便往外赶。 经过院中,看到正在练剑的姜望,百忙之中他还丢了一句:“三哥你被褥该换了啊,怪硌人的。” 不等姜望回答,便已不见踪影。 “哎!” 姜望叫了一句叫不住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上旬刚换的新被褥啊。” 他收了剑往卧室去,在床上翻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发现。最后把整个被褥都掀起来,才看到在床板上,有一块小小的木屑。 “……” “隔着两床褥子,他还被这块木屑硌到了?” “或许这就是大户人家吧……” …… 凌霄阁的云鹤并不是像信鸽那样直接在空中飞来飞去,事实上它一直在云中,与云海混为一体。道术力量夹裹信息在白云间穿行,一直到临近目标时,才有一团云被临时“扯出”,化作云鹤飞落。 在此之前即使捕捉到这股力量,也很难破解其间的信息,只会得到一团逸散的能量。 所以云鹤传信是安全性非常高的手段。 叶青雨来信的时间通常是在晚上,天黑不久,还未黑透的时候。这一封信来得晚了些时日,也不知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 云鹤从窗中飞来,姜望伸手去接,那只云鹤却一绕,飞到了姜安安面前。 “信是给我的!”姜安安咯咯地笑,放下正在临的字帖,将云鹤化成的云笺和一颗留影石抓在小手上。 “是,是给你的。”姜望宠溺地笑了笑,凑过去准备一起看。 姜安安忽然抓着信扭头往外跑:“不给你看!” “……” 姜安安猫在卧室里很有一段时间,才回到书房来。 “云鹤呢?” “我写了回信,飞回去啦!” 正在看道经的姜望扭过头来:“哥哥还没写呢。” 姜安安很得意地瞪了他一眼:“这封信就是写给我的呀,跟你没有关系!” 想当初,她只是蹭着在信上带了一句问候。这才多久,就已经谋鹤篡信,成功取代了姜望的笔友位置。 姜安安又掏出一只可爱的小云鹤炫耀道:“青雨姐姐还送了我一只小云鹤呢。我以后想她,就可以直接给她写信!” 传信的云鹤并不是简单的云兽,它能够寻找到收信人,还能保证所携信件的安全。实在是一件不错的奇物。 君不见堂堂杜野虎杜大爷,吹得牛皮哄哄,却也只能指挥一个憨憨的小卒来回奔波口述?云鹤这等奇物,他见都没见过,更别说拥有了。 当然,姜望也没有…… “行。”姜望酸溜溜道:“你要是信里有不认识的字,或者回信有不会写的字,可别来找我。” “哼。”姜安安骄傲地指了指小书桌上的字帖:“这几张字帖上面的字,我都认全了!” “了不起,了不起。”姜望有气无力地敷衍了两句,便继续读他的道经。 “明天给你买新的。买二十帖!”他心里默默喊道。 安安也拿起小毛笔,规规矩矩地临字帖。 姜望翻过一页,忽然想起白天杜野虎的口信,便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安安啊,你有时候会不会想起一个人啊?跟哥哥差不多大的一个人,走了有一阵了。” “谁呀?” “嗯,没谁。” 安安妹子肯定很想你?嗯?杜老虎? …… 三分香气楼。 妙玉的房间之中,方家的掌权人方泽厚,正端坐椅上,细嗅香茗。 “方员外觉得如何?”妙玉柔声发问。 方泽厚嗅了一阵,将茶盏放下。 “不怎么样。”他似是在评价这盏茶。 “有什么条件你可以提。”妙玉倒也不恼,仍是笑容嫣然。 “什么条件都不行。”方泽厚起身,掸了掸长衫,“不是我能碰的事情,我不会碰。” 外界都传他痴迷美色,拜倒在妙玉的石榴裙下。谁知道他在妙玉的香闺里,却是如此不假辞色的样子呢? “方员外是不是忘了,云国这条商路,是怎么来的?” 方泽厚停下就要离去的步子,轻笑道:“云国商路这件事,我很承你们三分香气楼的帮助。但是在商言商,应当付的报酬我一分未少。咱们钱货两讫,互不相欠。堂堂三分香气楼,还不至于拿这事拿捏我吧?” “当然不会。如果方员外执意不肯,那我们也不会强迫。” “多谢妙玉姑娘体谅。”方泽厚说着,又叹了口气:“真不是我不想帮姑娘的忙,但如今云国的形势这般紧张,谁也不敢带人出境。不管那个人是谁,风险都太大了。” 妙玉妩媚一笑:“方员外不必多说,妙玉都明白。” “妙玉姑娘深明大义,气度非凡。方某就先告辞了,下回再来叨扰。” 方泽厚拱拱手便离去。 看着关上的门,妙玉笑了笑。 “如果真是三分香气楼跟你做的交易,你当然是钱货两讫,互不相欠。” “可帮你的是白骨道,你怎么清得干净?” …… 望月楼,某间密室里。 方鹤翎负手问道:“人都安排好了?” 站在他下首的管事低头回道:“安排是安排好了。不过少爷,现在……” 方鹤翎挥手打断他:“照我的吩咐做了就行。这事我做主!” 管事在方家已经做了十几年,当然很清楚方鹤翎在方泽厚心中的分量。 但事关重大,仍不免面露难色:“咱们打通这条商路不容易,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谁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如果被云国那边查出来,咱们的生意可就完了。” 方鹏举一死,方家的未来就已经不如其他两家被看好。再加上之前吞心人魔打破护祠大阵,杀死族里的支柱强者、主心骨般的存在,整个方家的声势如今已摇摇欲坠。甚至可以说,有一大半都全靠独家沟通云国的这条商路撑着。 所以方家其实冒不起险。 但方家如今的掌权者是方泽厚,族长名头也只是等那位缠绵病榻的老族长咽气罢了。方鹤翎作为方泽厚的嫡子,板上钉钉的未来族长,又在城道院内门修行。他说的话,下的命令,这管事实在无法抗拒。 因为催促得紧,他甚至没有机会去报告方泽厚。 “对你来说来路不明,对本少爷来说,却清楚着。你大可放心,有什么问题,我担着。” 方鹤翎三言两语打发了管事,而后离开暗室。 很快就走入一个包间,传来觥筹交错的声音。 他今天在这里宴请师兄弟们,什么也不知晓。 若真发生了什么事情,须都赖不到他身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九章 星河论道 太虚幻境,姜望驾驭论剑台,直冲星河中。 两个论剑台相逢,场景变幻。 依然是那个四四方方的房间,简单空阔。 依然是独孤无敌与甄无敌。 “独孤兄,好久不见!”甄胖子表现得兴高采烈。 话音刚落,人已被一道旋风卷走,避过姜望攻来的剑光。 “哎呀你怎么上来就动手!不叙叙旧吗?” 嘴里不停,手上也没闲着。 顺势两道风刃逼开姜望,而后地刺突起,缠藤飞绕。 姜望挥剑破风,前突。 斩碎地刺,前突。 割断藤蔓,前突。 紫气东来剑杀法化入每一式中,姜望一直前逼,一息不止。 这个战斗的空间非常空阔,但也经不住甄无敌一退再退。 尤其姜望有意保持着压制,一路把他往墙角逼,锁死他的腾挪空间。 甄胖子震惊地发现,一段时间不见,对手对他眼花缭乱的道术已经应对得十分熟练! 饶是他怎样奇招频出,却仍一步步地陷入封锁中。 无奈之下,他开始解放实力。 十指变化,掐诀速度几乎出现幻影!此时他的每一门道术,都在半息内完成,达到了“伪瞬发”的效果。 三道金光箭成品字型开路,姜望堪堪避过,又有一排风刃斜切而来。 姜望剑涌紫气扫荡道术力量,甄胖子却已身卷狂风,一举跃出困境! 他的伪瞬发状态不能持久,不然完全可以一整套攻击击溃姜望。但仅仅用于脱困,倒也已经足够。 但其人刚刚跃出,迎接他的,却是两条灵动至极的藤蛇! 事实上姜望的道术从来就不弱,四灵炼体决青龙篇的大成,尤其令他亲近木行元力,对木行道术至少增加三成掌控力。 只不过在上次的战斗中,姜望认识到他的掐诀速度要比这胖子慢一至两息,所以他道术的使用很谨慎,一直引而不发,只等到最关键的时刻。 在甄无敌“伪瞬发”的状态消失,自以为脱困之时。 那两条藤蛇不仅拦在必经之路,攻击角度还刁钻毒辣,令他难以回避。 而身后,姜望已再次仗剑赶上。 “还以为找到一头肥羊呢……果然,出现在这破地方的人都是怪物。” 在这样紧急的时刻,甄无敌还赶着嘟囔了一句。 他于半空中聚出一团水盾,迎向姜望的剑。肥胖的身躯一点也未影响他灵活地转身,竟探手抓住一条藤蛇,猛砸到另一条藤蛇身上。 姜望早已吃过重水盾的亏,当然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一剑下倾,整个人极速低冲,自甄无敌身下穿过,而从他背后举剑而起! 此时甄无敌刚刚解决藤蛇,胖手下压,一道火球直面姜望。 剑芒横切! 姜望便要将这火球直接切开,不给甄无敌再次摆脱的机会。 但他的剑,无比沉重! 什么狗屁重水盾,原来也是谎言。甄无敌压箱底的秘术并非是重水之盾,而是能够将重力压缩在任何道术上。至少这道火球便是如此。 轰! 爆裂的冲击波炸开,姜望避之不及,瞬间被轰成飞灰。 甄无敌一屁股坐在地上,抹着汗道:“娘的,这次真的差点输了。” …… 【对方已拒绝邀战。】 福地之中,姜望有些牙痒。他刚刚已经逼出了那胖子的底牌,眼看便能一雪前耻,没想到这死胖子还有底牌! 但尽管如此,复盘刚才的战斗,姜望自认并不是全无胜机。最主要是他在最后关头,有些急于求成。如果继续执行压迫战术,不给甄胖子机会,未必会输掉比斗。 二十点功的损失让人肉疼,如今总计只剩3340点。 最可恨的是他立即便要再战,那胖子竟然拒绝了! 肥胖纸鹤飞来,上书:独孤兄弟,今日兴尽,改日再战! 说好的有空就来切磋呢? 不在太虚幻境的时候,这胖子一天一只纸鹤的求战。今天就打了这么一场,他倒是兴尽了? 姜望回曰:不要脸! 甄无敌:你怎么骂人呢? 独孤无敌:不服来战。 甄无敌:嘿,我不中你激将法。 姜望懒得再回复,开始在脑海中再次复盘整场战斗,寻找自己处理出错的点,以避免下次再犯。这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也是他实力进步如此之快的原因之一。 甄无敌:怎么不说话了? 甄无敌:独孤兄? 【甄无敌邀请你进入星河空间。同意/拒绝。】 姜望想了想,出于对星河空间的好奇,选择了同意。 论剑台启动,环境变幻。姜望出现在一个小小凉亭之中。 凉亭悬于虚空里。 远看星河倒挂,近看星辰漫天。时有流星从两边匆匆划过。 堪称壮阔。 凉亭内部就极为寒碜了,只有石桌一张,石椅两座。 甄胖子的肥肉就堆叠在其中一个位置上。 “哎哎,别动手啊,这可不是论剑的地方!”他摆着手道。 姜望左右看看,没有说话。 甄无敌顾自在那边埋怨道:“就这么个破地方,花了我十点功啊?刚才白赚了。” 姜望听得眼皮直跳,因为这胖子赚的十点功正是他的。 “咳。”甄无敌话锋一转,很有自信地说道:“经过刚才那一战,想必你已经知道我的出身了。” 在太虚幻境之中他并不想暴露身份,然而刚才的战斗里,他没忍住掀了第一张底牌,因为已经掀过一张,所以胖罐子胖摔,立刻又掀了第二张。 这也导致他的身份再也隐瞒不住,因为他们家族的代表秘术太有名了。 当然这只是甄无敌自己的想法。 事实上姜望并不知道他是谁。 “啊,原来你就是……” “对,我正是……”甄无敌等了半天,才发现自己并没有等到姜望的下文。 只得嘿嘿道:“你懂的。” 姜望完全不懂。 “找我来有什么事情吗?”他问。 “嘿嘿,独孤兄弟不觉得太虚幻境里太无聊了吗?每次进来就只有一个三步见方的小房间,除了战斗就是战斗。推演吧,功少得可怜,我奉献了不少功法才积累了一点点。战斗吧,变态还那么多!”甄无敌看样子是积怨已久。 “你是第一个跟我回信回这么多的,所以就邀你过来聊聊,交个朋友。”甄无敌左右看了看,继续道:“等以后鸿蒙空间开放了,再找地方聊天什么的,就方便得多,也不需要耗功了。” 若论对太虚幻境的了解,姜望自然远远不如面前这胖子。因为他的虚钥是“捡”来的,太虚幻境本没有他的名额。 从甄无敌的话里,姜望得到了不少信息。一个是如甄无敌这等人,在太虚幻境的根据地只是一个三步见方的小房间,他不一样,他有福地。虽然排名越来越低…… 第二个是,原来可以通过贡献功法给太虚幻境,来反向获得功。 第三个是,太虚幻境之后会开放一个鸿蒙空间,应该是一个类似于公共空间的地方。而且进入不需耗功,明显是鼓励交流。 什么情况下会需要开放这样的空间?姜望只想得到一个可能太虚幻境里的人将会增多! 或许有一天,太虚幻境会对所有修士开放。 而已经尝试过太虚幻境好处的姜望,完全可以想象得到。那将是一场怎样的浩荡变革、人道洪流? 或许会直接改变整个现世的超凡格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章 美丽独具 “鸿蒙空间什么时候开放?”姜望问。 甄无敌撇撇嘴:“之前还说太虚幻境至少得一百年才面世呢。具体时间谁说的准?” 姜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也许,太虚幻境对有些层次的人来说根本不是秘密。人类的无知,往往只是因为所站的位置太低。 就像那些没能超凡的普通人,大概这辈子也没法知道凶兽的秘密。 而他要做的,就是尽快地变强。以迎接那蕴藏着无数机遇、也必然有无数挑战的、无限广阔的未来! “独孤兄弟,咱们以后就是朋友了吧?” 甄胖子试图勾肩搭背,被姜望避过。 “甄兄有事不妨直说。” “嘿嘿嘿。”甄无敌猥琐地笑了笑,说道:“我刚跟你论剑,使用了重玄氏秘法的事,你以后遇到别人,不要外传。” 原来他出自一个姓重玄的家族,这个家族似乎很有名气。姜望想道。 事实上他复盘战斗的时候早已发现,什么重水盾,根本就是骗人的。甄无敌的秘法并不是凝聚重水,而是能够将重力加于道术上! 比如第一次战斗的那个水盾,再如第二次绝杀他的那个火球。 这种秘术如此强大,若说有家族仗以成名,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如果甄兄不愿意,在下自然不会多嘴。”姜望道:“不过,你得再陪我战上几场。” 甄无敌的脸上先喜后苦,不由劝道:“游脉境称雄,有什么意义?咱们在这个境界,最紧要是三才圆满,为之后的道途打下坚实根基。道术是护道手段,道途才是核心。” “你说得很对,但是我不听你的。” “……”甄无敌胖脸抽了抽:“你就算打赢我,游脉境也称不了雄啊。我连前一百名都没打进去。” “打赢你就行了。” “独孤兄报复心可真强……” “甄兄。”姜望认真道:“反正你在我面前也暴露了,可以毫无顾忌地使出秘术,不比跟别人战斗,还得遮遮掩掩不痛快。多我这么一个陪练,又何乐而不为呢?” …… 太虚幻境里独孤无敌与甄无敌的连番战斗就此展开,而现实世界里,也并非波澜不惊。 近的如黎剑秋在郡道院里声名鹊起,几乎是一众新生中最亮眼的人物。关于他的战斗体系被放在众人眼中剖析,原来他主修的乃是道剑之术。枫林城道院并未有此术相传,倒不知从何修来。 而“王一吹”也不遑多让,枫林城道院的名声得此托举,更是节节高升。 对于枫林城的百姓来说,他们倒是对王长祥更亲近一些。黎剑秋本就低调,自入郡道院之后更是苦修不辍。他在枫林城又无挂碍,几乎不曾回来过。 倒是王长祥隔三岔五就回族里看看,很受乡人欢迎。 远的如左道巨枭欧阳烈重现人间,携鬼门关虚影力压云城,连败数名议事长老,凶威滔天,扬言要掌控云城,不服皆死。 此时凌霄阁主叶凌霄破关而出,强势碾压,将其打得重伤逃遁。 如今整个云国都在戒严,到处追索欧阳烈和他的徒子徒孙们。 欧阳烈还有一个身份,就是白骨道大长老。 这个在历史上险些倾覆庄国,犯下无数恶行的邪教,如今有死灰复燃之势。引得人人自危。 然后又有人爆出来,当初庄国清河郡枫林城域的小林镇覆灭事件,就是由白骨道妖人所主导,欧阳烈仗之横行云国的鬼门关虚影,正是在那次献祭中凝聚。而魏去疾为了掩饰失职,并未声张白骨道的情况,使得白骨道有了扩大战果的空间。 这个消息一出,举国哗然。继祝唯我扬名天下之后,枫林城域再一次成为目光焦点,只不过这一次,声名已完全不同。 事后,魏去疾更是以城主之尊,亲自上书请罪。 当然,董阿也在那份请罪书上写下了名字。 …… 姜望沉迷于太虚幻境中的战斗,一直到两天之后,才得知这些情况。 其他事倒也罢了,唯独白骨道的消息,令他心头一跳。 他终于认识了白骨道,只是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深夜他揽镜自望,对脊背上那朵白骨莲花感到恐惧。 他绝不认可所有左道邪教,也绝不肯承认自己身在其中。 但那朵突兀出现的白骨莲花,令他无法忽略这种可能。 还有通天宫里那支神秘黑烛,以及黑烛所传输的肉生魂回术…… 这一切都令姜望不安。 这件事他好像只能问白莲。 但白莲已经很久未曾现身,他不知该去哪里寻她。 白莲……白莲…… 这女人随口诌的名字如今给他无限联想,他还欠白莲一件事,他很希望那件事快点结束,但又希望这件事不要到来。 从玉衡峰到清江水岸,他又开始纠结于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感到困惑和挣扎。 好在……还有战斗。 在太虚幻境中竭尽全力的战斗,是他的解药。 无惧生死,释放一切。 战力的提升是他的勇气。 只有不停地成长下去、强大下去,他才感觉自己能够对抗那些令他不安的东西。 在与甄无敌的切磋之中,他终于偶尔能赢一场了。 十场战斗,能赢一场到两场。 没办法,解放自我的甄无敌,真的堪称无敌。 重玄氏的秘法,无论是伪瞬发状态还是操纵道术重力,都是变态级的。跟别人战斗,甄无敌还要做一些掩饰,避免被瞧出根底。同姜望战斗便不需如此。 这胖子一开伪瞬发状态,瞬丢强化重力的道术,姜望一个不注意就会被砸死。 姜望预计自己要想真正在正面战斗中取得优势,得在四灵炼体决大成,同时通天宫内刻印瞬发道术之后。但那时,他已不在游脉境了。 这不是他的问题,而是双方先天底蕴的差距。 功的损失如流水,甄胖子赚得合不拢嘴。 但战力的提升,是一件永无止境的事情。 在功只剩三千点的时候,姜望遇到了瓶颈。 紫气东来剑诀已升无可升,除非他对剑道有跨越式的理解。四灵炼体决是水磨工夫,急不来。他自然就把目光放到董阿传下的道术焰花上来。 但这门道术实是艰难,作为丙等上品道术,本是周天境修士所运用的道术层次。 以姜望游脉境的修为来说有些勉强。但他在四灵炼体决的青龙篇之后选择先修朱雀篇,为的就是提升对火行元力的亲和与掌控,以达到提前掌握焰花的目的。 这是他现阶段能掌握的最强道术了。 然而即使是有控元决的帮助,他也能够完成焰花的前期准备,但每次都在“花开”那个环节卡住。 姜望翻阅董阿的笔记寻找原因,目光忽然在一句话上停住,他看过很多遍,但之前一直忽略了,因为很像一句随笔的感叹。 那句话是:每一朵花都有别具的美丽。 姜望试着理解这句话。 那么,为什么每一朵花都能有别具的美丽? 因为它们自然生成,所以才能脱离千篇一律。 姜望合上笔记。 他已经找到问题所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 我所见的风景 焰花的重点,不在焰,而在花。 花的要点,不在其形,而在其神。 事实上白莲在清江水岸大战季玄之时,也展示过以白焰生成的焰花,灵感应该同样来自左光烈的焰花焚城。 姜望一开始就走入一个误区,他试图操纵火行元力去雕刻一朵花,得益于控元决的精妙,他做成了这件事。但他费尽心神维持的火焰之花,终究只是火焰,而不是花。 所以它无法“花开”。 不要刻意去形成一朵花,它应该是自然而然地生成。 姜望暗掐道决,一点火行元力,在指尖生成。 在小心翼翼的道元浇注之下,它逐渐膨胀。 姜望想象自己是在浇水、在育肥,而最初的那一点火行元力,就是花的种子。 元气是它的滋养,道者的精神,是它的生机。 它成长、壮大、发芽…… 终于,一朵小小焰花,开在指尖。 花瓣之间,隐隐有近乎天然的阵纹勾连。 它们共同构筑了美好,也凝聚了极其强大的毁灭力量。 每一朵花都有独具的美丽。 这朵焰花,不同于董阿的焰花,也绝对不同于左光烈本人的焰花。而是独属于姜望本人的焰花。 因为他,赋予了其“生命”。 这是另一种形式的生命。 虽然归于丙等上品的道术之列,但它绝不同于同阶的道术。 也唯有如此的焰花,才能发展成那技惊四座的焰花焚城。 姜望修成焰花,却并未感到骄傲自豪。 相反只有敬畏。 焰花仅仅只是焰花焚城这门道术的基础,就能够吸引董阿这等强者研究。而据说左光烈当初创造焰花焚城这门道术时,才只有十九岁。与现在的凌河一个年纪。 那真是何等璀璨的天骄人物啊! 他在枫林城道院同阶称雄,又算得了什么呢?或者如甄无敌所说,就算他在太虚幻境里游脉境称雄登顶,又算得了什么? 真正的强者,目光所及,绝不止眼前的风景。 熟练掌握焰花之后,姜望自信与甄无敌的战斗,十场中已经能稳定胜利三场以上。 因为他也有了不必近身就能威胁到甄无敌的手段,战斗选择的空间大大提升,这不是简单的跨越。 原本在两人的战斗中,甄无敌如果不秘法全开,就已经占不到便宜。 与甄无敌切磋,能够进步的地方已经越来越少。 因而重入太虚幻境后,姜望果断无视甄胖子,开始了论剑台新的战斗匹配。 …… 方鹤翎走进祠堂,等待他的,并不是原以为的三堂会审,而只有父亲方泽厚一人。 其人面对着方家列祖列宗的牌位,负手而立。 “爹。”方鹤翎低声喊道。 方泽厚转过身来,扬手便是一巴掌。 啪!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方鹤翎的脸上迅速肿起,但他没有呼痛,更不敢避让。 “知道。”他说。 啪! “你知道?”方泽厚质问着。 啪! 反手又是一巴掌。 “你知道?” 方鹤翎一声不吭。 “你知道现在云国是什么形势?你知道你让商队掩护的那个人很可能是白骨道里的妖人、甚至可能是欧阳烈本人?” “你知道白骨道是什么存在?你知道小林镇是怎么没的?那些人是真正的魔鬼,杀戮生者,亵渎亡魂,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你说你知道?” “你知道跟他们扯上关系是什么后果?云国的生意就不用想了,单单魏去疾就会活剥了你,还会牵连整个方家!你说你知道?” 方泽厚气得手指发抖,他抬起手又要给方鹤翎一巴掌。 “他们给我下了东西!”方鹤翎喊道,他的声音低了下来:“我不听话,就会死。” “之前你们去做任务,全队覆没那一次?” “是。”方鹤翎把当天的事情解释了一遍。 “这是个阴谋!”方泽厚听完怒道:“你是一个被操纵愚弄的傻子!” “可我没有选择。爹。” “我听您的,我努力追赶姜望,我想证明给您看我可以。我努力修行,我积极历练。他姜望能接的任务我也都可以!但那些人太强了,同行的师兄弟们一个照面就被杀死了。我又何尝不知道这是一个阴谋呢?”方鹤翎说:“可我不想死。爹。” “不,不行。”方泽厚摇头道:“你吞下的东西我再找人想办法。这件事必须要报告城主。涉及到白骨道的事情,我们方家扛不住!就算你族伯愿意帮忙也没用,方家没人扛得住!” 枫林城方家,其实是有一个大人物的。早年从军,如今已经是枫林城城卫军主将。不过其人出身旁系,成长过程中也并没有得到什么族内资源,对方家并不怎么亲近。 其人对有知遇之恩的魏去疾忠心耿耿。一些小事求上去或许会管,这种事情他绝不会纵容。 如果有选择,方泽厚愿意为儿子扛。但他很清楚,扛不住。把整个方家都压上,也依然如此。 “爹,你不能这样做。”方鹤翎往右一步,拦在方泽厚身前。 “滚开!”方泽厚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但方鹤翎仍然站定在那里,只是转回被扇偏的头,看着他的父亲道:“如果让魏去疾知道我牵扯上了白骨道,你儿子就真的毁了!董阿根本不可能包庇我!” “你已经毁了!”方泽厚吼道,他有些疲惫:“现在我要保住方家。” “爹。”方鹤翎忽然出手,一把按住方泽厚,将他按到祠堂两侧的靠椅上。 “我没有毁,我已经是周天境修为了,通天境也指日可待。” 他的语气,带着一点疯狂。 “方鹤翎!你想做什么?”方泽厚呵斥道。 “爹,你根本想象不到白骨道可以动员多大的力量。有数不清的势力在帮助欧阳烈撤离云国,咱们的商队只是其中之一。他有可能出现在任何一支队伍里,并不是非咱们不可。但咱们,需要白骨道。”方鹤翎按着方泽厚的肩膀,直视着他道:“你知道我帮他们做事,他们给我什么东西吗?血还丹!” “我只吃了一颗,就突破到了周天境。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今年才入内门,若是按部就班的修行,我什么时候才能追得上王长祥、张临川?咱们方家永远要低人一头,看人脸色!” “现在不同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他们都看不起我。方鹏举、姜望、赵汝成,乃至于张临川、沈南七!他们拿我当个笑话!我知道你也看不起我!”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早晚有一天,所有人都不得不正视我!” “您问我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很清楚。我只是在拼命地、拼命地,证明给你看而已。” 方泽厚本身并没有太高的修为天赋,他也不是以修为挣到如今的地位。 所以在自己的儿子面前,他并没有太多反抗之力。 方鹤翎每一点的进步他都关注着,本来很是欣慰。 但他完全没想到白骨道会横插一杠,用生死这种粗暴的考验,将他的儿子一下子打回原形。 他痛心疾首:“你这是与虎谋皮!” “爹!” 方鹤翎跪在方泽厚面前。 “爹,您就相信我一次。从小到大,我都是跟着您的安排走。现在让我自己做一次主,我很清醒,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不想再做任何人的影子! 与虎谋皮……未必不能成功! 或许有一天,儿子能剥掉虎皮给您看。” “可前提是你有搏虎之力啊。我的傻儿子。”方泽厚在心里这样哀叹。但他什么话也没有再说出口。 祠堂的大门慢慢关上。 这一日,方泽厚被独子软禁于祠堂,方家大权易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三才圆满小周天 【游脉境排名,九十七。】 这是姜望在太虚幻境游脉境匹配战中最后的成绩,他冲进了前百。 最后几场战斗,他都是重伤险胜,若是重来一次,也不一定能够再做到。 姜望明白,这就是自己目前的极限了。 这个信息后面还有一行小字:前100~50名,每保持一天,奖功十点。 但已经与姜望无关,他决定今天就冲击周天境。 诚然在游脉境他还有潜力可以挖掘,比如利用演道台和他还剩下的2800点功,推演当前阶段能掌握的、更强大的道术。比如等待四灵炼体决大成。 但这些相较于修为本身而言,只是旁枝。 甄无敌精通多类道术,并不是他精力无穷,也更不是卡在游脉境无法前行。而是他真的天资横溢,大部分道术都是一学即会、一会即通,根本不需耗费太多精力。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天才,也一直在打磨自己的小周天,在思索构建怎样的小三才最为合适。这些都是两人闲聊的时候得知。 但对姜望来说,他的小周天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就像那朵焰花一般,种子发芽、开花,自然而然。 他越来越感觉到生命的伟大。 …… 姜望盘膝正坐,心神沉在通天宫中。 太虚幻境里疯狂战斗匹配,是为了看看自己在破境之前能达到的极限。而当小周天水到渠成的圆满时,他选择顺流而下。并不强求游脉境里的无敌。 姜望所构建的两个星河道旋,分别为日旋和月旋。 如今第三个道旋,自然而然的便是星,回归星河宇宙。 第一个道旋为日,周天星斗阵,自太阳星起。日出而天下明。 第二个道旋为月,太阴星几乎关联着他的一切。唯明月可照本心。 第三个道旋为星,日月都在星河中。 日月星河,是天体横贯,更是宇宙无穷。 当最后一颗道元嵌入,周天星斗阵图再一次亮起,星璇落成。 通天宫穹顶,日月星三才轮转,美轮美奂。 于是小周天圆满。 日月星三辉交映,照彻通天宫。 姜望可以很清楚的感知到,通天宫,“扩大”了。 并不仅仅是空间上的意义。 他现在可以将一门烂熟于心的道术刻印于穹顶,定格自己第一门瞬发的道术。 这门道术理所当然的,只能是焰花。 庄历永泰十四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姜望建立第三个道旋。完成小周天循环。正式踏入周天境。 刻印瞬发道术,焰花。 从开脉到奠基,他花了整整四个月。而从游脉境到周天境,他却只用了两个月。这是回应于在奠基之前,他所做的选择。 今日果,是昨日因。 …… 当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王长吉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怎么又回来了?郡院修行那么轻松吗?” 他边说边从躺椅上转过头,正看到那个老人走进院里来。 他所有的表情都收回了,嘴唇抿上。 那只肥橘猫趴在他的肚子上,正懒洋洋地舔爪。 老人精神很好,步子沉稳有力。 他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怎么,看到自己的亲爹,连个招呼也不会打?” “爹。”王长吉非常寡淡地喊了一句。 这态度让老人更加不快,他于是又哼了一声:“整日里逗野猫,看闲书,不务正业!” 王长吉甚至不去辩解小橘并非野猫,只是抚摸着它的肥脑袋,一言不发。 老人负着手,走了两步,才吩咐道:“近日账房里缺了位管事,你好歹读过些书,过去历练历练。” “不去。” “为什么不去?”老人皱起眉头:“你王长吉比旁人高贵些,沾不得俗务?” “儿子天性凉薄,做不好什么事,也无心做什么事情。父亲请回吧。” “你赶谁呢?你吃的用的穿的住的,哪样不是老子的?” “我搬。”王长吉从躺椅上起身,抱着橘猫便往外走。 竟是什么也不整理,什么也不想带。 “站住!”老人须发怒张,手指点在他的额头上:“你存心想气死老子是不是?” 王长吉微微往后撤了一步,让老人的手指离开他的额上。淡声道:“我不懂。我就每天看百~万\小!说,逗逗猫。种种菜,做做饭。碍着谁了?你又生的哪门子气?” “你是我王连山的儿子,就不能做个混吃等死的废物!” “废物?哈,废物……”王长吉低头挠了挠怀里的肥猫:“瞧瞧你这个废物。” 其实两父子眉眼颇为相似,忽略他们的谈话内容,仅停留在小院独处的这个画面,竟意外的十分和谐。只不过相较于王连山眼中的怒意,王长吉的眼神也太淡然了些。 王连山控制着脾气,有些僵硬地说道:“你弟弟很有天赋,是修行的种子。你既然不能够修行,就承担起俗务来。我年纪也大了……” 王长吉打断他难得的温情:“可别。您可是周天境修士。不出意外的话,我死了您都死不了。” 王连山在族里向来说一不二惯了,一生中唯一一次受到攻击置疑,就是投入大量资源在长子身上,最终却培养了一个废物, 好在小儿子王长祥很快就成长起来,如今他的威信早已无可动摇。 此时再也克制不住脾气,怒道:“你要我把话说得多清楚?你现在这个废物样子,除了让你弟弟担心,还能起到什么好作用?他隔几日便要回来看一次你,你可知道郡院竞争有多激烈?” “我说您怎么突然关心起我来了……”王长吉竟微微笑了:“原来如此!” “不然谁愿意管你吗?你要做你的废物我懒得管,但若是因你影响了长祥的修行,仔细我打断你的腿!” “你不许这么说我哥!” 是王长祥的声音。 彼时他站在院门外,风尘仆仆。夕阳就在他的身后,将沉未沉。 那张惯来温和的脸,此刻被一种愤怒所充斥。 “混账!”王连山回身大怒:“怎么跟你爹说话的?” “对不起。爹。”王长祥下意识地低头认错,但很快又抬起头来:“但是我哥他吃的用的穿的住的,我都可以付钱。你不要再干涉他的生活。” 王连山沉默了一阵。“他愿意做废物就由他。但是你记住你的本分!族里供资源给你修行,不是让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我会努力修行。”王长祥认真说道:“还有,你不要再说他是废物。” “一个个的都翅膀硬了!”王连山拂袖而去:“我不管了。随便你们!” 兄弟两人注视着他的背影踏出院子。 “拦着他干嘛?”王长吉淡淡说道:“我本来就是废物。” 王长祥立刻转头看着他:“你不是!” 看着弟弟倔强的表情,王长吉忍不住笑了:“好好好,我不是。” 他屈指弹了弹橘猫的脑袋,“它才是。” 小橘完全不明白这些无趣的人类在说些什么,只是在王长吉怀里扭了扭,低低地喵呜了一声。 这个世界,好像终于有了一点生气。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 骸骨背后 正式踏入八品周天境之后,姜望将每日冲脉修行的次数调整回早晚两次。 接下来的修行,已经并不追求凝聚道旋的速度。相反要主动放缓,稳固根基。 他搭建小三才,完成小周天是水到渠成。但大周天的积累并未足够。 不过即便如此,缠星灵蛇再加上三个星河道旋,姜望通天宫每天诞生的道元也已经达到了三十三颗,这意味着几乎十天时间就能再构筑一个新的道旋。 姜望正好耗用大量道元演练道术,磨砺自己在周天境的根基。 如今几兄弟中,姜望与杜野虎都是八品周天境修士。 杜野虎在军中能达到这种修行速度,除了走通气血冲脉的古兵家路子外,四灵炼体决也必然大成。在这一点上他倒是拉开了姜望。 赵汝成则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奠基,追赶上凌河的修为。 两个九品游脉境修士,一个八品周天境修士,已经可以独立组成一个小队,去完成一些难度稍高的任务。 道院修者对道勋的渴求是永无止境的。 比如凌河与赵汝成至少一人要配备一件法器,最低阶的两件法器也需一千点道勋。比如一些常规道术之外的厉害道术,对战斗力提升能有立竿见影的效果,也需要一定的道勋来兑换。再比如姜望要给姜安安换好一点的开脉丹,而他现在连价格都不知道,只能尽可能多的积攒。 所以,要积极地去做任务。积极地去挑战。 既能磨练世情,又能验证所学,还能帮助国家建设。不得不说,第一个建立道勋制度的人,真正是洞彻世情的大才。 黄阿湛虽然总跟他们凑在一起,但作为上届师兄,其人也是有固定队伍的。 一般常年在一起做任务的队伍,以五人为上限。 姜望他们这个队伍虽然仅止三人,却怎么也不能说弱。 当初姜望迟迟不能奠基,谁也不曾想到,他迈进周天境的速度如此之快。 其他人更不清楚在太虚幻境中疯狂战斗,用“功”来铺路磨砺自己的姜望,如今有多强。 虽然踏入周天境的时间不久,但如果三城论道现在重开,他有信心争一争三年生的魁首。 以修为和战力论,姜望已经领先。但队长仍是凌河。 早在外门时期就是如此,凌河考虑问题周全,行事稳重。虽然好像存在感并不鲜明,但却是最不会出错的人物。而且他在道院里人缘也最好。 队伍剩下的两个缺额,姜望等人决定在来年的师弟中补充。如果没有合适的,宁愿空着。 同一个队伍,要面临的考验太多,意气相投很重要。绝不是多一个人就多一分战力,有时候一个不合适的人,会害死整个队伍。 小队成型后接到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八品任务。 而且是道院直接发布给他们的指定任务,无法拒绝。当然,道勋奖励也循例上浮三成。 任务前情并不复杂: 一队满员的道院弟子在执行追杀两个左道妖人的任务中全军覆没,只有一个游脉境修士幸存。 据情报显示,这两名左道的修为都只有九品。而这个道院小队有八品周天境修士两名,九品游脉境修士三名。按理说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凌河小队要做的事情就是,调查这件任务背后的真相。 而这起任务的唯一幸存者,是方鹤翎。 …… 硬着头皮再至方家族地,姜望的心情无疑很是复杂。 他在这里开怀畅饮过,也在这里死里逃生过。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整个方家族地里,方氏族人行色匆匆,根本没几个对他们投来关注。当然更没有预想中的敌对仇视。 赵汝成与姜望对视了一眼,便随手拦住一位过路的女子。 “姑娘你好,请问方鹤翎在哪儿?” 这女子本来极不耐烦,见得赵汝成那张俊俏脸蛋,这才缓和几分,撩了撩头发:“你问少族长啊……” 少族长? 赵汝成有些感兴趣了,笑道:“我们都是道院弟子,有事找方师弟。不知姑娘方便告知吗?” 听得赵汝成自承道院弟子,且还是方鹤翎的师兄。这女子已经彻底消解了半路被拦下的怨气,笑容变得格外灿烂:“少族长在家呢!这里路杂,我引你过去吧。” 说着她便引导赵汝成往前走,从始至终,完全忽略了旁边的凌河与姜望。 “如此,就有劳姑娘了。”赵汝成温柔一笑,如春风送暖。 两人一路相谈甚欢,凌河姜望默默跟在身后,待走到方鹤翎家门口时,这两人已经差不多开始互相交换生辰八字了。 自告奋勇与门房说明了来意后,女子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赵汝成微笑与她作别,转回身来,笑了笑:“有趣啊。” 有趣的当然不是这位姑娘。 在刚才的交流之中,他们已经清楚方家的变化。 方家缠绵病榻多年的老族长前几天刚刚去世,而方家事实上的族长方泽厚理所当然地由虚转实。 但现在方家事实上做主的却是“少族长”方鹤翎。 因为方泽厚就任族长后,已经把族里大权全权交给儿子。 诚然这是早晚的事情,为自己儿子铺路也是理所当然。但给人的感觉,就不免太急进了些。并且方泽厚年富力强,怎么也不应该这么早就养老。 正在他们心里转着念头的时候,门房已经禀报回来。 方鹤翎没有摆架子,直接跟着门房走出大门,脸色并不是很好,但也没有太失礼。 这倒是一种进步。本来以他过去的性格,姜望以为怎么着也要闹腾一下的。 “有什么事情吗?”他对着凌河问道。 “是这样,方师弟。”凌河解释道:“关于之前你经历的那起任务……” “那起任务我已经交代得很清楚了。道院、缉刑司,都有记录。”方鹤翎打断他:“你们可以去翻看,而不是再来问我。你们没有这样的权利,我也不存在这样的义务。” “我们有权。”凌河很是沉稳地说:“我们接下了道院的调查任务,涉事的任何人或机构,都需要配合我们。不仅仅你是这样,缉刑司也是如此。” “调查任务?”方鹤翎似乎有些惊愕,但很快就压了下去,没有流露出更多的情绪。 只是道:“好,那我再说一遍。那一天我们追杀两个左道妖人,到了杜家镇外的一座山上。因为已经连到祁昌山脉了,我的腿又受了伤,所以就说要不要埋伏在山外,等妖人下山。 但是带队的张溪至师兄执意不肯,他让我留下养伤,自己带着其他人进了山。 我一直等到第二天,也没有等到他们下山。我知道出事了,就联系了当地官府。缉刑司和道院都有人赶过来,在一个山洞里发现了他们的骸骨。这就是事情的经过。” 他的右腿的确用纱布裹了好几层,隐有血痕。 “只有骸骨?”姜望问。他不由得又想起在唐舍镇发生的事情。 方鹤翎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已看不到仇恨之类的情绪。“是。” 他又转向凌河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其他事情我并不清楚。我爷爷死了,我父亲伤心过度,不能主事。现在方家上上下下都是我一个人撑着,我很忙,没有重要的事情不要打扰我。好吗?” 说完,看着还没有挪动步子的凌河,他问道:“还有事吗?” “我想进去上炷香。” “什么?”方鹤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凌河只是很认真地道:“我想给方鹏举的爷爷上炷香。他生前很疼鹏举。” 他真的只是想祭拜一下而已,很纯粹,很简单。 方鹤翎默然了半晌,侧身让出了进门的位置。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 英雄胆 “鹏举以前说过,自他爹妈死后,整个方家,只有他爷爷是真心待他。” 离开的路上,凌河解释道。 方鹤翎的爷爷死得不算突兀,而且早已下葬,他们谁也没有通过牌位验尸的本事。纵然方泽厚的让权有些蹊跷,这次上门也不是一个好的时机。因此在凌河祭拜过后,三人便选择了离开, “行了,谁不知道老大你啊。”赵汝成撇撇嘴:“老好人一个。” 凌河对每个人都真心相待,而赵汝成一方面为姜望委屈,一方面又赶着打圆场。 姜望只是笑笑,便跳过了这个话题,他并不会为此介意。 “道院怎么想的?缉刑司那边没有调查出结果,又安排我们来调查这件事。这不是捣乱么?我跟方家这么不对付。” “或许这就道院安排我们调查此事的原因。”赵汝成说道。 “道院怀疑方鹤翎?”姜望皱眉。 “他不值得怀疑吗?”赵汝成反问:“论战力,他没什么战力。论智力,他更没有。凭什么一队四个人都死了。只剩他活着?” “我觉得他现在还挺有城府的。”凌河说了句公道话:“而且……他没上山啊。” “他说他没上山,谁知道呢?”赵汝成摊了摊手。 …… 离开方家,凌河带队去的第二站是缉刑司。 准确的说,是缉刑司于枫林城里的办事机构。 道勋榜上的任务,来源丰富。兵部、缉刑司、道院本身,乃至庄庭,都可以在道勋榜上发布任务。 方鹤翎参与的那件任务,是由缉刑司发起,品级判定也是由缉刑司完成。 八品任务道勋奖励在一百至五百点之间浮动。而缉刑司给该任务定下的道勋奖励只有一百五十点,在八品任务中属于较低难度这显然不符合实情。 两个八品修士两个九品修士全都战死,这样的任务难度,至少也得是八品顶级,也就是奖励五百点道勋的难度。 事实上凌河他们这次接的调查任务就有三百点道勋,而且他们还只是负责调查,并不需要处理之后的事情。虽然有指定任务上浮三成奖励的因素,但也算是合理的品级判定。 …… 缉刑司作为处理超凡案件的官方机构,大约是高傲惯了。 三个道院修士带着道勋榜的任务前来核查信息,整个缉刑司里没一个人搭理。 饶是赵汝成俊美无匹,奈何缉刑司里的女修士个个都眼高于顶,根本不曾看他们一眼。 凌河挨个不厌其烦地问人,忍受了无数白眼,方才找到正主。 缉刑司评定那件任务等级的,是一名长着吊梢眉的游脉境修士。 此时他坐在柜台后面,隔着竖栏,低头拿毛笔记录着什么,表情十分不耐烦:“你们有什么事?” 在缉刑司里屡屡碰壁,并没有影响凌河的态度。 他仍只是笑笑,有礼有节:“我们是道院弟子,为丙戊号任务而来,我们有四名师兄弟,战死在那次任务里……” “又是他娘的这件任务!”吊梢眉突然把手里的毛笔一扔:“有完没完了?” 大概可能的确是压抑了一段时间,又觉得这三个年轻的面孔可欺,他突兀的就发起脾气来:“这个他娘的审我,那个他娘的也审我。我已经被罚俸一年,你们还想怎么样?” 唾沫星子横飞,拍桌怒吼不止。 凌河稍稍避了避,还待再说。 一只手已经撞破柜台上的竖栏,揪住了吊梢眉的衣襟,然后将他整个人往外拉,直接用他的脸将那些竖栏全部撞开。 将他整个人提溜到了柜台外。 “还想怎么样?”姜望早就有所不满,来这里又憋了一肚子气,此时也不管什么器量不器量了,揪着吊梢眉道:“因为你的疏忽,道院死了四个弟子!死了!什么都没了!你他娘被罚俸一年,很惨吗?” 吊梢眉整个人都懵了。 他脾气还没发完,那道院来的小子就已经出手。他第一时间汇聚道元,却被直接而生硬地击溃。 不是他不想反抗,但是真的没有一丁点的反抗余地。 实力差距太大! “喂喂喂!你们干什么?” 缉刑司里听到动静的其他修士赶过来。 “缉刑司重地,岂容你放肆?” 先前询问的时候,整个缉刑司像鬼屋似的,处处缄默,个个面无表情。 这会刚刚闹了点事,一下子人就都出来了。 凌河身形一晃,已拦在这些人身前。 “我们接受了道勋榜任务,奉命调查丙戊号任务始末。所有涉事人等,在此期间都必须配合!” 他脾气好,是因为器量大,但绝不代表胆小。 当初陪姜望去望江城,便是做好了血溅五步的准备。 此时立于众人之前,也是神情凛然,道元引而不发。 缉刑司众人一愣。但道勋榜是国之重器,修士执行道勋榜任务时,各方都要配合,这也是规矩。 所以如果今日事因是由那名吊梢眉的不配合引起,这几个道院修士的发作也有法理可依。 “那也不能瞎来啊!” “就是,砸坏公物你们怎么赔?” 不管怎么样,他们必须维护缉刑司的脸面。 “怎么赔?”赵汝成笑了笑,走上前道:“就这么几根木竖栏,你们要赔多少钱?” “这是缉刑司里的东西!你当是什么?”那人冷笑道:“怎么着也得要赔个百十金吧?” 他的本意是让这些人知难而退,懂得分寸。 要知道虽然对于修士而言,道元石才是硬通货。但衣食住行,依然也离不开金银之物。一百金不是那么容易拿的。 却不成想赵汝成当即便是一阵长笑。 “好!”他转头对姜望道:“三哥,动手无须顾虑。咱们照一万金来砸。就当给缉刑司重新装修!” “……” “……” 缉刑司众人面面相觑间,一个脸色阴沉的中年修士出现在场内。 “原来是赵大少!”他皮笑肉不笑道:“这是来我缉刑司炫富来了?” 此人便是枫林城缉刑司的负责人,六品腾龙境修士单茶, “执司大人,不敢这么说。”为免赵汝成起了性子加剧矛盾,凌河抢先回道:“我们都是道院弟子,接了道勋榜,按正常程序来缉刑司询案而已。但这位当事者拒不配合,甚至突然暴怒。为了避免动静闹大,我师弟只得先制服了他。” 他转道:“老三把人放了,在单大人面前像什么样子?” 姜望笑笑,也真就手上一松,将那吊梢眉稳稳放在地上。还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吧?” 吊梢眉惊魂未定,只是道:“没事,没事。” 他先前发的那通脾气,谁也不能假装没听到。因此凌河这么说,缉刑司众人还真就挑不出理。 “行了,既然是正常程序,大家就都散了。”单茶驱散众人,才看着吊梢眉道:“这几位道院高才是接了道勋榜任务来的,有什么问题,你都好好回答,明白吗?” “明白,明白。”吊梢眉道。 单茶这才点点头,背着手离开。从头到尾,压根不提让赵汝成赔钱的事情。 “惨了,这下被记恨上了。”赵汝成笑嘻嘻地说道。 嘴里说着惨了,面上却没有一丝害怕的意思。 姜望也是无所谓的表情。他们都是道院弟子中的佼佼者,以后大有前途。 若是将来要进缉刑司,只要修为跟上了,地位只会比单茶高,若是不进缉刑司,那就更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至于现在,单茶若是想玩什么手段,真当董阿不护短吗? “咱们是不怕,就怕家里的事情顾不上。”当着吊梢眉的面,不好说得太直接。凌河只是淡淡的点了一句赵汝成,然后才道:“老三你赶紧问吧。” 从头到尾,他没有埋怨一句姜望的鲁莽、赵汝成的嚣张。即使一不小心就得罪了单茶这样的实权人物。 因为他们三兄弟在一起,无论谁做了什么事情,表了什么态度,他们都一起承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 相敬 姜望三人离开缉刑司大门,单茶才再次走出来,负手不语。 “头儿。”他的心腹手下跟在旁边小声道:“咱们就由得这些道院的小子这么嚣张?” “还不是你们办事不力?查个案磨磨蹭蹭,就是没结果!不然哪有他们插手的余地?” 一般只有缉刑司未能处理的案子,才会出现在道勋榜上。这是为了避免职权不明。 “这些道院弟子娇生惯养,又懂得查什么案了?”手下不屑道:“让他们白忙活去!” 单茶并不表态,只是把吊梢眉修士叫过来又骂了一顿,然后仔细询问了姜望对他提问的细节,这才挥了挥手让他离去。 “从来只有咱们缉刑司嚣张的份,哪有被人踩在头上的道理?枫林城道院自从董阿那个臭石头来了后,就愈发不像样子了。”单茶冷声道:“季司首最近正要巡视郡域,等他老人家来了枫林城,咱们怕得谁来?” 他层次毕竟不够,还不知道季玄已经来过,并且在清江水岸被宋横江羞辱走了。 “就是!”手下连声附和。 单茶又冷哼道:“赵家迁来本城不久,如此豪富,底细不见得清白。本来这几年来老老实实,孝敬得当。咱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现在赵姓小儿竟然如此嚣张,那就查查他家的底细。看禁不禁查!” 缉刑司虽然只负责超凡案件,但超不超凡,谁说了算? 因为权属存在重叠区域,一般城主强势的地方,缉刑司配合城主。城主弱势的地方,缉刑司特立独行。 而在清河郡,因为司首季玄的强势,郡内各大城域,缉刑司基本上都或多或少有一点自主权,个个吃得膘肥体壮。 “属下遵命!”心腹忍不住阴笑起来,开始盘算自己能跟着喝到多少汤。 …… 吊梢眉对任务的评定符合程序,没有掺杂私心,也不存在蓄意谋害之类的事情。 至少姜望他们的调查结果是如此。 当时那件任务的起因,是杜家镇一家镇民遇害。 从现场痕迹上无论怎么判断,凶手修为都高不过九品游脉境去。吊梢眉把这个任务评定为八品,乃是考虑到左道行踪的不确定性,以及枫林城域前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事件,已经提高了风险空间。 而枫林城道院这边,两名八品周天境,三名九品游脉境,这样的配置,去完成这种级别的任务,几乎是十拿九稳。 但结果却造成了自小林镇后,枫林城道院弟子最严重的一次战损。足足有四名道院弟子牺牲。要知道,往年枫林城道院内门吸收的弟子,每年也只有十名左右而已。 每一个道院弟子,都是国家的根基。这也是枫林城道院如此重视这件事,在缉刑司调查无果之后,派出姜望等人调查的原因。 从缉刑司出来,姜望他们的第三站,是张氏族地。 这是三人商量的结果,他们的思路很清晰。 从方鹤翎,到缉刑司,下一个是张溪至。也就是那起任务中负责的队长。 他虽然已经死了,但他的信息却没有死去。 在他的家人、朋友中,还活着一个记忆中的张溪至。 缉刑司就在城主府北面,距离城主府并不太远,靠近青木大道。 从地理位置上看,从方氏族地出来,先去张氏族地,再去缉刑司,相对顺路。 但姜望他们还是选择了绕路,因为事实上的顺序比地理上的顺序更重要。 张家现在俨然是三大姓之首,但走进他们的族地,却并未感受到什么骄纵之风。相反,一路上遇到的张家族人都十分知礼,得知他们是道院弟子之后,便有人主动给他们带路。 姜望等人兵分三路,分别去了张溪至家、张溪至最好的朋友家,以及族长家。 姜望去的是族长家。 去张溪至家里必然能得到最多的线索,而赵汝成是最不会丢失这些线索的人。 张氏族长以辈分论,应该是张临川的爷爷辈,但与张临川并非一脉。 当然,以张临川如今的实力,自然也归于嫡脉。甚至若非志不在此,下一任族长的位置也非他莫属。 姜望作为枫林城道院声名鹊起的新秀,张氏族长特地抽出时间,帮助他梳理张溪至的相关情况,以支持他的任务。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没有太多收获。姜望正准备告辞,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声音。“临川少爷回来了!” 张临川就踩着声音走进院来,先对张氏族长礼道:“临川来给堂爷爷问好。” 礼数周全。 张氏族长端坐着,伸手虚抬,笑容和蔼:“你修行辛苦,回来一趟不容易,不必每次都来看我。” “应该的。”张临川笑着又招呼了一声姜望:“姜师弟这是来我家里做客吗?” 姜望哪会托大,早就站起在一边,这会苦笑道:“还不是被分配了任务么?也不知是宋副院的意思,还是董院的意思。” 他是不可能拿这个去问董阿的,董阿也不会理他。董阿是道院院长,而非谁的乳娘奶妈。 “哦?”张临川饶有兴致:“这有什么区别么?” 区别很大!如果是董阿,那就是看重。如果是宋其方,那说不定就是找麻烦。 “倒也没什么。”涉及与宋其方的摩擦,姜望不便多说,转道:“今日空手而来,倒是不便叨扰。等忙完这次任务,下次再找张师兄喝酒。” “好。”张临川笑笑,又对老族长告辞道:“堂爷爷,那我就先回家了。” 老人笑呵呵道:“去吧去吧,让你娘等久了,回头又该怨我了。” 成年人嘴里没有具体时间的下一次,一般都等同于没有。 …… 张临川从族长院里出来,往自己家里走。一路上遇到同他招呼的族人,也都点头回应。只不过捂着嘴的那张手帕,始终没有移开过。族人倒也并不介意,都知他好洁的性子。 张临川的家不算太大,但里外四进院子,也绝说不上寒碜。他父亲在族里挂了一个管事的名头,事情不多,银钱却不少。 以张临川如今的实力和未来的前景,整个家族里没人会亏待他家里人。 还未走进院里,下人便迎了出来。 “少爷,您回来了。这就用饭吧?老爷和夫人都等着呢!” 早在他踏进族地时候,家里就应当预备着了。 张临川点点头,往用饭的暖厅走去。 父母果然就坐在饭桌主位上等他。 张父是一个古板的性子,见到儿子高兴,但面上不会流露太多,只是淡淡道:“坐吧。” 倒是母亲对他笑了笑,将一碟鲈鱼移到他的位置前:“临川,快尝尝。” 张临川走到自己的位置前,看了一眼凳子,不由得用手帕擦了擦上面的油渍那应该是上菜时不小心滴落的而后将手帕整个团在一起,放到一边。 他很快便听到了父亲带着怒气的声音:“你怎么回事?说了临川今日回来吃饭,要你吩咐下人好生洒扫,连个凳子也弄不干净!” 母亲的声音依然委屈:“里里外外收拾了好几趟呢……” “没事,没事。”张临川笑着打圆场,“咱们吃饭吧。” 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饭,将整个圆桌切割成匀等的三份,一人占据一角。 相敬如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 今夜无人入睡 姜望三人聚在一起,将所得的信息一一汇总。 “好了!”赵汝成敲敲脑门:“大家得到的信息都没有什么差别,足证可信。那么张溪至这个人,就是如此了。” 他补充道:“不管他暗地里是怎么样。既然他平时是这个样子,出任务时当着其他师兄弟的面,也不会突然有什么改变。” “严谨。”姜望竖起大拇指。 赵汝成翻了翻白眼,继续分析道:“张溪至的性格,有一个非常突出的点,他的家人、朋友都有提到,那就是‘稳妥’。换个词说,‘怂’。祁昌山脉的危险人尽皆知,他这样的人会追上山去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目标触手可及,他判断不需要太多时间就能够成功下山。危险程度在可控范围内。” 他笑着问道:“这说明什么呢?” 凌河也笑了:“说明他们根本没有商量的时间。目标既然触手可及,他们的第一选择当然是追上去。而不是停下来讨论。方鹤翎所谓的劝说就在山下埋伏,张溪至分配任务然后执意上山,这事情,不存在。” “唉,杜老虎不在,连一个求知的眼神都看不到。”赵汝成故意做出沮丧的样子:“我太失落了。” “等除夕老虎回来,你跟他当面说。”姜望拍拍他的肩膀:“就算你忘了,我也会帮你转述的。” “哎!转述什么啊?我说什么了?我怎么不记得?”赵汝成看看凌河:“大哥,我刚才说话了吗?” 凌河不理会他们耍宝,只是思索道:“方鹤翎为什么要说谎呢?” 赵汝成轻笑:“要么是临阵脱逃,要么是临阵叛敌。” 之所以不会是早有预谋,不太可能是方鹤翎跟那些左道早有勾结,是因为这种摘不出自己的构陷,实在也太愚蠢了些。方鹤翎再傻也不会傻到这个地步。 凌河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突然叹了一口气。 他知道,方家完了。 这件事的性质太严重了,一旦暴露出去,方鹤翎前途必然无望。整个方家都有可能受到牵连。 “出事的现场咱们就不必去看了,我们不可能比缉刑司的人更专业。现在的唯一要跟的线就是方鹤翎。无论他是脱逃还是叛敌,查清楚了就可以交代了。”赵汝成问道:“谁去?” “我吧。”方鹤翎毕竟有可能牵涉左道,姜望战力最强,当仁不让。 凌河赵汝成也无异议,当下便各自散去。 如果方鹤翎已经投向左道,或许会派人暗中盯着他们。所以他们都表现得很平常。 凌河回去修炼,姜望回去修炼的同时,指点姜安安和唐敦的武艺。 赵汝成回家睡大觉。 …… 正所谓“他人修炼我不炼,日上中天正好眠。” 赵汝成懒散惯了。耐着性子忙碌了一天,解密的兴致过了,便觉乏味。 回到房中,径直掀开被子,就准备睡下。 穿着绸布长衫的邓叔,慢吞吞走进来。 赵汝成看着他,等他说话。 “缉刑司的人在查我们。”邓叔道。 赵汝成沉默一会,道:“反正我们也呆不久了,不是么?” 邓叔扯了扯嘴角:“什么都瞒不过你。” “你那天晚上流了血,除了那群猎狗追上来了,还能有什么原因?” “不算追上。”邓叔道:“知道你喜欢这里。我特意绕了远路,把他们往其他地方引了引。” “最多还能呆多久?” 邓叔想了想,道:“除夕。” “还能跟他们一起过个年,也很好。”赵汝成索性躺倒,用被子蒙住头,声音就从被子底下发出来,有些闷闷的:“让缉刑司的人查吧,如果太过分,您看着处理。” 邓叔笑了。“好。” …… 夜深人静,姜望完成了晚上的修业之后,静悄悄地离开房间,直往方氏族地而去。 待房门带上,又过了一阵,姜安安才一骨碌爬起来,把哥哥的厚大衣裹在身上,掏出一只胖乎乎的小云鹤,趴在小凳子上,开始给那位好看的大姐姐写信。 哥哥经常偷看她的信,却以为她不知道。她只是不想计较罢了,但为了保守自己的小秘密,现在她写信读信都会找哥哥不在的时间,见缝插针。 …… 在夜色的遮掩下,姜望顺利潜入方氏族地。 他对这里已经相当熟悉,谨慎避过巡夜的方家族卫。 之前他已经跟熊问一起做过这件事。 与那晚相较,如今方氏族地的戒备更森严了一些,但那些族卫的精气神,给姜望的感觉却反而不如之前。 很快他就来到方鹤翎家附近,开始寻找最佳的潜伏位置。白天的时候,赵汝成就已经踩好点。 当姜望靠近目标位置时,他发现那里已经有一个人蹲伏,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得到他的侧脑勺。 不用猜,必然是缉刑司的人。 这是赵汝成早就提出的可能。 姜望他们能查到方鹤翎有问题,缉刑司的人也不是瞎子。之前迟迟没有调查结果出来,恐怕更多只是麻痹目标的行为。 姜望没有妄动,屏住呼吸,转移到了另一处位置后屋墙角附近的一颗树上。 冬日的树木枝叶稀疏,不太能隐藏行迹。但好在夜色即是最佳的遮掩。 姜望整个人在树杈中缩成一团,尽可能减少暴露的可能。只用一双眼睛,注视着方府内。 屏气凝神,静待变化。 …… 风动长夜,月隐重云。 方鹤翎房间里的灯早已熄灭,但此时,他却穿出院外,一个拔身,上了屋顶。大略看了一下方向,便无声落地远去。 仅从这一系列悄无声息的动作,便可以看得出其人实力的变化。或许,他也已经小周天圆满,踏入周天境! 姜望没有急着行动,而是耐心等了几息的时间。 随即果然有一个黑影钻了出来,但此人钻出来的位置,却不是姜望之前判断的缉刑司暗哨藏身位置。 今晚居然有三拨人在监视方鹤翎! 更奇怪的是,这人并没有跟上方鹤翎,而是一个转身,往方氏族地另一个位置而去。姜望记得,那是方氏祠堂的方向。 姜望一动不动,又过了几息时间。那名缉刑司暗哨才从藏身处出来,追踪着方鹤翎的方向去了。 姜望仍旧未动,而是一直等到这名追踪者快要消失之后,才下得树来。无声无息地跟了上去。 直到现在,他才能够确定,今晚没有第四拨人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你曾拥有着的一切 却说第一个露出行迹的黑影穿行于方氏族地,很快来到了祠堂。一个翻身,进入祠堂内。 方泽厚如今便被软禁在祠堂里,方鹤翎倒也不曾虐待,只是夺了他的权,不许他出去罢了。 这黑影大步走进祠堂,方泽厚还未入睡,正在方家列祖列宗牌位前跪坐。 黑影说道:“鹤翎出去了,我觉得不太对劲。咱们是不是……” “由他去吧。”方泽厚没有回头:“他长大了,难免想要证明自己。” “可是……” “没有可是。确实因为我的私心,失去了方家下一代最优秀的年轻人。现在云国的商路也靠不住了,与另外两家比,方家没有未来。鹤翎想要弄险,便让他博一次好了。 搏赢了固然好。如果搏输了,我这个做父亲的,为他兜底。哪怕押上整个方家,只要他能够真正成长。我也甘愿。” 黑影不再说话。 他忠诚的只有方泽厚一人而已。 面对方鹤翎的夺权,方泽厚从来不是没有反抗之力,他只是再一次纵容了儿子的选择。 …… 姜望小心保持着距离,四灵炼体决的深入,足以令他精准控制肉身。不必借助道术力量就能跟上目标。 他不需要跟上方鹤翎,只需要跟上那个追踪方鹤翎的黑影罢了。 轻松避过夜巡的城卫军,三个黑影在城中疾行,一个接一个的,自南门出了枫林城。 而城卫军的驻地,就在南郊。 “方鹤翎想干什么?” 姜望有些踟蹰,犹豫要不要给魏俨、赵朗传递什么消息。但想到前方还有一个缉刑司的暗哨,便决定作罢。 缉刑司的人,必然有第一时间联系官方的手段。若真有什么事情,也不会延误。 他很快就发现,前进路线发生了偏移。 他们远远绕过了城卫军驻地,继续往南而去。 枫林城东南方向是凤溪镇,再往前则是三山城方向。而正南方,城卫军驻地再往南,便只有一座牛头山,倒是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特异。 以姜望的理解来看,若真有什么邪教组织,左道巢穴,怎么也不至于藏身在城卫军眼皮底下。 枫林城卫军战力极强,加上魏俨已经突破,如今一正将两副将都是腾龙境强者。再有五个通天境副将,无论是面对什么势力都有一战之力。一旦启用兵阵之术,更是足以摧城拔寨。 但方鹤翎,竟真上了牛头山。 牛头山有两个凸起,形似牛角,故而得名。 山峰不高,景色寻常,既无什么盗匪盘踞,也不存在凶兽横行。便是有,也早给拉练的枫林城卫军扫荡干净了。 但就是这样一座寻常的山,此时忽然给了姜望一种噬人巨兽的感觉。这种压迫感不知从何而来。 从这里回望城卫军驻地,营火已成星点。 姜望强压下心头不安,尾随远处的黑影上了山。 无论如何,他至少要知道方鹤翎去见了谁。这样才足以结案。而以他如今八品周天境的修为,紫气东来剑圆满,道术焰花大成,又有前面的缉刑司修士做警示,想来若遇意外,逃命是没有问题的。 偶有几声怪异的鸟鸣,显得山林更加安静。 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了。 姜望握剑的手紧了紧,但没有直接拔出来,剑刃的亮光很有可能暴露他自己。 “嘘……” 忽然一阵香风涌来,姜望感觉自己被一种温软所包裹,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唇。 姜望身躯乍紧而松,他倒不是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而是已经意识到了来者是谁。 “白莲?”当那只手缓缓滑下,姜望小声问道。 那只手从姜望的嘴唇上滑落,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整个转过来。 姜望于是看到了脸上罩着那件黑纱法器的白莲。 “你怎么来这里了?”白莲的眼神有些恶狠狠的,但声音却压得很低。 想来在这牛头山上,也有她忌惮的存在。 姜望伸指往远处指了指,表示自己是追踪别人过来。 白莲松了他的下巴,又一下抓住他的手。 “跟我走!” 衣袂飘飘,穿梭山林如夜鸟,很快便消失踪影。 …… 而几乎与此同时,山上的方鹤翎忽然回头! 一直追踪方鹤翎至此的,的确是缉刑司的暗哨。 他是单茶的心腹手下,因为精明强干而被安排这起任务。一路行来他也的确小心谨慎,始终保持着距离。 但是当他远远看到方鹤翎回头,便已知道不妙。 他二话不说,便抖出一根黄色信香,单指一搓,便要将之点燃。 黄信一燃,缉刑司那边立刻就能得知消息。黄信焚尽,代表燃信者已身陷绝境。 但这根黄信……却毫无动静,怎么也无法点燃了! 他还要掐诀引火,然而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已经探至,将这根黄信轻轻抽走。 然后他便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飞了起来。 越飞越高。 这时候他才发现,那在原地呆愣着的,还做着掐诀姿势的人,不正是自己吗? 那此刻他是什么?魂魄吗? 他大惊,他挣扎,但已经毫无意义。 随即有一股强烈的剧痛涌来,将他整个“淹没”,冲击得四分五裂。 戴着白骨面具的男人轻轻松手,任由已经破碎不堪的魂灵散去。 “是缉刑司的人啊。”已经得到情报的他轻声笑道:“单茶还真是勇气可嘉。” 方鹤翎就站在山林间,远远看着白骨使者抽魂搜魄的这一幕。 他无法抑制从内心深处溢出的寒意,但他的表情却很平静。 从他选择软禁生父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只能靠自己了。他必须要成长起来,并且再也没有回头的可能。 “我已经被缉刑司盯上了。接下来怎么做?”他问。 “这个人死了,等于已经承认我有问题。” “你有什么问题?”白骨使者的声音很诧异:“一名暗哨在执行任务时牺牲,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谁能够确定他的死跟你有关?” “大人。”方鹤翎有些憋屈,也有些无奈:“我是真心为您做事,该做的我都做了,已经没有回头路!您就别再戏弄我。” “不不不。我没有戏弄你。我也是真心跟你说话。缉刑司如果调查方家,能查出什么东西来吗?” “不能。该处理的手尾我已经处理干净。而且本身……我确实不知道您安排我做的那些事有什么意义。缉刑司什么都查不出来。” “那就让他们去查。” 方鹤翎叹了一口气:“但有时候他们不需要证据。” “对付一般人的确如此。”白骨使者笑了起来:“但是别忘了,你是道院学子。” “我的确有嫌疑,道院不一定会维护我吧?” “可怜的小子,你根本不知道你拥有什么。”白骨使者笑了两声,转身往山里走:“今天的事情取消,回去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八章 白骨道子 笃笃笃~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 “谁?” 白莲拉开房门,首先只看到一双眼白。 她眨了眨眼睛,便从那白色中挣出。“二长老有何贵干?” “老夫没事就不能来问候圣女么?”二长老笑了笑,那苍老脸上的笑容本该称得上慈祥,但因为眼睛只余眼白的缘故,显得十分邪异:“圣女修为精进不少,真是我白骨道之福。” “哪里。长老您才是本教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哈哈哈。不打算让老夫进去坐坐么?” “这……”白莲眼露难色:“人家毕竟是一个姑娘家,不方便吧?” “老夫从小看着圣女长大,你就像老夫的女儿一般,有什么不方便的?”二长老说着,便挤进了房间。 左右打量了几眼,状似无意般问道:“圣女怎么在教内自己的房间里,还戴着夜纱遮掩?” 白莲眨了眨眼睛:“天生丽质,不得不韬光养晦。” “哈哈哈哈……”二长老大笑起来,笑声又忽然止住:“欧阳已经回来了,我嗅得到他的味道。” “这是好事啊!也不枉我们费尽心血,牺牲那么多暗子,为他一路遮掩。那大长老怎么还不现身呢?” “谁能够猜得到他的想法呢?” “您都猜不到,我就更不知了。”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知道?” “人家不必知道。”白莲娇笑道:“教内大事,还是得长老们做主。我静等消息便是。” 二长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起身往外走。 踏出房门前忽又顿住:“圣女今日怎么这般好说话?” 白莲吃吃一笑:“瞧您说的。人家什么时候不好说话了?便偶尔有些脾性,不也都是为了本教大事么?” 二长老终于离去,笼罩在房间里的压迫感似乎也被房门隔断。 …… “或许这就是最后的试探。” 白莲轻声呢喃道。 她静静坐了一阵,确认不会再有人来打扰。这才放下一个阵盘,拉开衣柜,把双眸紧闭的姜望拎出来,扔到床上。 此时的姜望在五识封印中,只有这样才能够避过那双只余眼白的眼睛。 白莲掐诀,解开五识封印。 姜望霍然起身,看着白莲,按剑不语。 他虽然一直在五识封印的状态中,听不到白莲与二长老的对话,但放空五识,静下心来,也在反复思考今天的事情。 “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吧。”白莲走到桌边,径自坐下了。 “你又救了我一次。”姜望的声音有些艰难。 白莲笑了笑:“何足挂齿?” “这里是白骨道的老巢,你是白骨道的人?”姜望问。 “我们都是道门中人。”白莲说。 心知与她争论白骨道属不属于道门正统根本没有意义,姜望重复道:“我只问你,你是不是白骨道的人?” “不是我。”白莲伸出玉指,点了点姜望:“是我们。” “什么意思?” “本不想这么快告诉你,因为你的‘蜕变’还未完成。”白莲叹了一口气,问道:“但是今天你既然出现在这里,得不到答案是不会罢休的,对吗?” 姜望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所以今天方鹤翎来牛头山,是一个陷阱?针对谁?” “白骨使者的一手闲棋,并不针对谁。只是今晚不管是谁跟上了方鹤翎,都要死在这里。反正这个地方我们马上就放弃了。你和那个缉刑司的暗哨,只是适逢其会。” 白骨道很快会离开牛头山。 姜望敏锐地抓到了这个信息,但他将之搁置。转问道:“蜕变是什么意思?什么你们我们?” “你背脊上的白骨莲花,你突然掌握的肉生魂回术……这些不足以让你联想吗?” “你一直对我很了解,这些或许都是你的布局。白骨莲花可能是你在我昏迷的时候纹上去的,肉生魂回术是你用某种方法传给我的也说不定……我不可能跟白骨道有关!” “修改记忆这等神通,我可没有。”白莲忽然笑了一声:“不过呢,我的确是一直很关注你,当你还是一个乞丐的时候……” 姜望悚然一惊! 为逃避方鹏举追捕,化身乞丐,苟活于还真观,那已经是还未开脉之前的事情了。白莲竟从那时候就在观察他了? 白莲很快解释道:“当初你们那群乞丐在还真观落脚,就是在我们引导下完成的选择。” 她的声音幽幽:“还真观,是一个很有意义的地方,也是被尊神选中的地方。早在左光烈战死的那次,我就好奇,那么多乞丐都死了,为什么独独你没死?难道仅仅只是巧合吗? 为什么你后来回到道院,修行上立刻就一日千里? 想必你也有所察觉吧? 开脉之后,你的修行速度,超迈常人。 最重要的是,你能够吞噬白骨道种,你能够完美适应白骨道秘法,你会肉生魂回术!你并不普通,你是白骨道子!” 白莲最后说道:“后来我才明白,你之所以出现在还真观,正是尊神的安排。” “不,不对!”姜望摇头。他相信他的修行来自于太虚幻境,根本跟什么白骨道子无关。但太虚幻境是他现今最大的隐秘,并不能拿出来辩白。 “就怕你嘴上说不对,却在心里痛哭流涕。” “什么道子!”姜望后退一步:“我说过,我不可能原谅白骨道的所作所为。我也不可能跟你同流合污,我们不是一路人!”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看清这个世界的真相,没有彻底抹去你的伪善,没有找到真我。” “我很明白我是谁,不需要你提醒。”姜望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心绪,让自己能够平静下来思考。 “你说的白骨道种是什么?”他问。 “这是很珍贵的东西,我也只有一颗。它能够吸收被寄生者的养分生长,最后完美控制寄生者。但没想到被你吞噬了……所以你看,道种当然不可能对道子生效!” 姜望冷漠地看着她:“你尝试过寄生我?” 白莲难得的目光中带了些歉意:“那个时候,我们还不熟悉……” “现在也不熟悉,你让我非常陌生!”姜望冷冷道:“不必再说了!我绝不相信我是什么白骨道子,即便真是,我也决不会跟你们这群人面兽心的家伙同流合污!” 一个“即便”,虽然表着决心,但却说明了动摇。 白莲并不急于在这一点上做文章,而是反问道:“到底是饲养凶兽、不顾百姓死活算是人面兽心。还是抽取水族道脉炼制开脉丹算人面兽心?” “你别想用言语动摇我的道心!”姜望声音坚决,仿佛不如此不足以抗拒他所承受的压力。 他努力地平缓呼吸,印证自己的决心:“白莲,既然路不同,那就分道扬镳。我说过,我的命是你救的,你现在就可以拿回去了。” 白莲的眼睛非常美丽,似嗔似怨,秋波盈盈,她就用那双眼睛注视着姜望。 “我怎么舍得杀你呢?”她柔缓了声音,软软说道:“不过,只要你配合,我可以抹去你今晚的记忆。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等到你彻底的觉醒了,才会记起今晚的事。” “掩耳盗铃吗?” “不,只是时机未到。” 白莲起身探进,在姜望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就将他按在床榻上坐定。 “看着我的眼睛。”她说道:“我没有操纵记忆的神通。只是用秘术暂时封印这一小段记忆,所以你一定要放开身心,全力配合才行。一旦出了意外,轻则精神失常,重则魂飞魄散。” 姜望心知肚明,这已是最好的选择。 今夜他误入牛头山,踏进贼巢,本来应以身死为结局。 白莲诸般遮掩,已是救他一命。但如论如何,也不可能让他带着白骨道的秘密回去枫林城。 而他宁愿一死,也不肯和白骨道同流合污。 现在可以暂缓他必须面对的抉择又不必死去。 姜望彻底将心神打开,让意识被无数的莲花花瓣所淹没。 他感受到一种温暖和包容,以及眷恋。 然后他在这无边的莲瓣之海里,看到一朵莲花花苞向他漂来。 它愈长愈高,直至与姜望的视线平行。 然后莲花绽开,那绽开的正中心并非花蕊,也未结着莲子。 而是……一根黑烛! …… …… ps:明天中午十二点正式上架。上架感言我上周已经说过,就不再说了。总之一句话,请大家务必支持一下订阅。首订对这本书来说非常重要,可以说是本书最后的机会了。如果收订比好看,那就还会有推荐。这本书能不能保质保量的走下去,除了我的努力之外,也需要大家的努力! 拜托了! 上架当天,我会连更一万多字回报大家,一共五章更新。从中午十二点到晚上十点,每两个小时更一章!上架之后,我会尽力保持每天两章的更新。 加油!祝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九章 按剑四顾心茫然 “你今晚一直在家睡觉,哪里也没有去。你决定明晚去监视方鹤翎,观察他是否有什么异常……” 姜望感觉自己泡在温暖的水波中,水面铺满白色的花瓣。 温柔的声音如在天边飘渺,他很舒服,想要永远的睡下去。 在这个无限温暖的世界里,他放下了所有防备,所有责任、困惑,一切令他不安的东西。 “我应该听这个声音的。”他想。 就在一切将要结束的时候,无边水面上,有一朵莲花花苞自那些花瓣间探出头来。 它愈长愈高,直至与姜望的视线平行。 莲花绽开,正中心立着一根黑烛。 腾~ 黑色的火焰瞬间燃起,一瞬间就点燃了整个花瓣之海! 无边的焰浪席卷一切。 “呼!” 姜望醒了过来。 他发现已经躺在自己位于飞马巷的家里,并且也感受到姜安安平稳的呼吸。 他意识到,记忆封印已经完成,自己被白莲送回了住处。 然而他还记得一切,他什么也没忘记。 不,不仅仅是没有忘记牛头山上发生的事情,脑海里还多了一点记忆。 那是一道秘术,白骨遁法。 原理是以寿命取悦幽冥世界,临时获得穿梭阴阳两界的能力。 与之前获得肉生魂回术的情况相同,通天宫内的那根黑烛,也已经明显缩短了一截。 “我是白骨道子?我是白骨道子?” 姜望看着自己的双手,有些愣怔。 然而刚刚收获的邪异遁术,无疑再一次佐证了白莲的话。 “我的记忆没有被封印住,根据白莲的话来判断,是不是意味着……我开始‘觉醒’了?” “方鹤翎无疑已经勾搭上了白骨道,白骨道大概还对枫林城有什么图谋,或许是为了报复魏去疾之前的杀戮,或许另有所图。但即使我现在去向官方坦白此事,也很难起到什么作用。白莲说过,他们今晚就会转移。最多就是抓住一个方鹤翎罢了。而如果让他们得知我是白骨道子……我必死无疑。” 姜望尝试着宽慰自己。 “现在的情况是,道院和缉刑司都没有怀疑我。白莲以为我的记忆被封住了,对我也很放心。但是我并没有失去记忆。所以我最好的选择,应该是立刻拉着老大小五他们一起,带着安安逃走,等到枫林城这边的事情尘埃落定,再视情况决定是否回来……” “不,老大如果知道真相,一定不肯走的。小五应该无所谓。安安……安安舍不舍得离开家乡?吃不吃得了颠沛流离的苦?” “枫林城域……凤溪镇……小林镇……” 姜望向来平静的道心彻底乱了,越想越烦,越想越乱。 索性直接躺倒,沉入太虚幻境中。 …… 【八品论剑台已解封。】 【独孤无敌当前未进入周天境前百,不显示排名。】 【周天境匹配中……】 【匹配成功!】 …… 【战败!】 【战败!】 【战败!】 连输三场之后,姜望才稍稍冷静下来。 战斗是一件必须全神贯注的事情,在这种专注中可以忽略其它,暂时抛开那些烦恼。 但是当一切结束之后,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 八品论剑台每次催动耗功已需二十点,战败则再输二十。 姜望看着自己还剩的2680点功,静静地发了一会呆,就欲离去。 扑扑扑。 一只肥纸鹤扑腾着飞了过来。 自然是甄无敌的信:独孤兄弟,我也已经圆满,正式踏进周天境,即将圆满大周天!怎么样,来练练手? 如甄无敌这等背景深厚的修士,之前在游脉境徘徊自然不是因为积累不够。而是一直在等待属于他的最完美的周天架构。 那些家族往往都有高人,专门根据他们的积累体验、即时反馈,来为他们拟定最合适的进阶路线。 所以他小周天刚圆满,就说马上大周天也将圆满了,并不全是大话。因为他的路必然已经铺好,并且是通天坦途。 姜望本不打算回信,他也没有再打一场的心思。 但是想了想,选择耗费十点功,进入了星河空间。 仍是一个星河中的亭台。 姜望刚到,甄无敌胖乎乎的身影便已出现在对面。 “怎么着?难得一次主动找我聊天啊,还这么奢侈?”甄无敌左右打量了一阵,啧啧称奇。 现在两人已经混得很熟,当然主要得益于甄无敌的“话痨”本色。有事没事就飞一只纸鹤过来,与姜望畅聊。 姜望只要一回信,没有二十个来回止不住。 他也是姜望在太虚幻境里唯一的熟人,或者也能算朋友。 因为是在太虚幻境这样的地方,而且姜望从未暴露过自己的现实身份。事实上他怀疑即使自己说了,甄无敌也不知道枫林城在哪儿。 因为是在这里,所以姜望不必那么紧张。 他斟酌了一下措辞,问道:“你知道白骨尊神吗?” “什么神?” “就是,大概是……一个名为白骨道的教派,信仰的一个神祇。” “什么乱七八糟的?”甄无敌摇摇头,不屑道:“邪教吧?” “或许是。” “我跟你说,独孤兄弟,别沾染那些乱七八糟的邪教。修行发展到现世,那些旁门左道之所以是旁门左道,就是因为它们已经是被淘汰的东西。正统流派那么多,学什么不好?”甄无敌有些认真地劝道:“如果你遇到什么事情,想要快速提升实力,还不如参与天府秘境呢!我有两个队友的名额,正在找人,怎么样,要不要试试?虽然有一定的危险,但总比邪神靠谱。” 能被甄无敌正经提起的事情,必然不是小事。所谓天府秘境的名额,肯定也很珍贵。 他之所以没有具体解释,大约是因为天府秘境本身就很有名气。他以为姜望知道。 这个胖子虽然浮夸了一点、话痨了一点,不过人品不坏。这也是姜望之所以一直跟他保持联系的原因。 但是现在,姜望的确无法分心其它。 “下次再说吧。” 他勉强笑了笑:“我还有事,先走了。” 不等甄无敌挽留,他便退出了太虚幻境。 姜望有时候会觉得,太虚幻境就像是一场梦。 梦醒之后,或者一切成空。 他或者跟还真观外的那些乞丐一样,已经埋在黄土里。 他或者就沉在凤溪镇的那条小河中,没有被人救起来。 修行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活得更久,还是为了,活得更有意义? …… 房间里很安静,可以听到姜安安细细的、均匀的呼吸声。 这声音令他心安。 姜望知道,在天亮之前,自己必须要做出决定。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 这是一处地下溶洞,地面显然经过人工修整,自有格局。 火红的岩浆顺着裂缝缓缓流淌,将地面分隔,形成一个复杂而巨大的阵图。 二长老就瞪着那双只有眼白的眼睛,人坐在地上,阴恻恻道:“昨晚牛头山上,好像不止一个生人。” 白骨使者则站在一旁,闻言只是轻声道:“那又如何?除了错误的线索和杀人的陷阱,牛头山那边已经什么都不剩。” “桀桀桀……那个方家的小子,你就那么让他回去了?” “不然呢?” “你真以为董阿会护着他?” “如果董阿不护着他。除了死一个方鹤翎,我们什么损失也没有。如果董阿护着他,我们就能看到道院跟缉刑司扯皮。何乐而不为?” 二长老又怪笑两声,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过来陪老夫坐坐。” 脚下便是岩浆,炙烈恐怖的力量蕴于缓慢的涌动中。 “我还是习惯站着。”白骨使者道。 “现在的年轻人,一个比一个有脑子。看着你们,我时常感到自己老啦。” “您是天生冥眼。生下来就能沟通阴阳。当然不懂得我们这种平庸之辈的苦处。”白骨使者的面容永远隐藏在面具下:“天赋不足,就只能多动动脑子。” 二长老笑呵呵地抬头看着他:“使者,你也觉得老夫是自大的蠢货吗?” 白骨使者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对视,轻声回应道:“您当然不是一个自大的蠢货。但您应该清楚的是,我也不是。” “你和圣女的态度,真是如出一辙。” “是吗?那是我的荣幸。” “等道子觉醒,她可就是圣后。现在你们平起平坐,届时就只能永远低她一头。你难道甘心?” “没什么甘不甘心的。”白骨使者轻轻一笑:“都是为了本教付出,哪有高低贵贱?” 说完这句,他便转身离去。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留在这里时时提防那双眼睛,可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待白骨使者走远,二长老忽然张开双手,像在拥抱着什么:“谁能想到,九煞玄阴阵留下了如此纯粹的阴煞?左光烈死得其所,真是尊神的意志!” 地缝中的岩浆忽然回流,就在他的脚下,勉强聚成一个骷髅状。 “那么,陆琰。”岩浆骷髅说话了,声音低沉暗哑:“谁才是那个自大的蠢货?” “桀桀桀桀,当然是你!挑衅叶凌霄,难道还不够自大吗?” 真名叫做陆琰的二长老低下头,将那双冥眼投向地缝。 “计划已经到了这一步,不要再有闪失……” 骷髅头瞬间散去,岩浆继续缓流。 好像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 “院长!不好了!” 姜望刚刚走到董阿的小院门前,就看到一名师兄横冲直撞地闯进小院。 站在院中就气喘吁吁地报告道:“缉刑司来我们道院抓人,已被宋院长拦住了,就在道院大门处!宋院让我立刻来通知您!” “知道了。”董阿踏出房门,不紧不慢地往外走。 缉刑司?姜望心中一动。 猜到或许是来抓方鹤翎。他们的暗哨就那么没了,是一定得要一个说法的。 他住在飞马巷,每次都是从后门进道院,是以不知道前门发生了这件事。 那名报信的师兄在前头领路,董阿走在后面,有条不紊地询问着事情经过。 受他的淡然所感染,那名师兄的情绪也稳定下来,原原本本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事情本身并不复杂,就是缉刑司忽然上门,说是有一名负责跟踪方鹤翎的暗哨失踪,要把方鹤翎带回去调查。 正在授课的萧铁面当堂就把人拦住了,要求缉刑司先拿出证据,再谈抓人的事情。 双方僵持不下,后来惊动了副院长宋其方,缉刑司方的执司单茶也亲自赶了过来。 因为事态升级到了这个地步,不得不请出董阿。 董阿脸上倒看不出什么情绪,问完事情经过后,也已经到了前门处。 两名缉刑司的修士正押着方鹤翎,但萧铁面拦在他们前头,不许他们离开。 方鹤翎右眼上有一圈乌青,看样子已吃过苦头。 而在另一边,老院长宋其方在一群教习学子的簇拥下,与单茶带领的大队人马,也在对峙中。 “宋老。”单茶嘴里恭敬,脸上却无半分敬意:“不知你阻碍本司执法,是何用意啊?” 宋其方年事已高,搭了搭眼皮,正要说话。 人群忽然散开。 “董院来了!” “董院给我们做主!” 就连单茶本人,也一下子表情端正起来。 “姓单的,你想把本院学子,带到哪里去?”董阿淡淡发问。 “董院长。”单茶脸上挂着笑:“缉刑司怀疑之前令道院学子损失惨重的丙戊号任务另有隐情,故而特派暗哨日夜监视方鹤翎其人。但就在昨天晚上,缉刑司的一名暗哨,周天境的修士,突然失踪。城道院的学子,都是我庄国未来栋梁,为了道院弟子的安全,我们决定先把方鹤翎带回去调查。” “你们说方鹤翎与你们暗哨的失踪有关,可有证据?” 单茶感觉很荒谬:“那名暗哨就是在监视他的时候失踪的,还需要什么证据?是不是与他无关,带回去一审便知!” “那你是准备严刑逼供呢,还是直接搜魂夺魄?” 单茶勉强笑道:“董院说笑了。缉刑司向来执法公正,做事遵循条例。怎么可能这么做?” 董院却丝毫不留情面:“你一个小小执司。本院跟你开什么玩笑?” 说起来,城道院院长、缉刑司各大城域执司以及城主,同处各大城域高层位置。以职位论,城主稍高半级,院长与执司应该是平级。 但具体到各大城域却又有不同。无非是谁实力更强,谁的话语权就更重。 像以往宋其方主持城道院,单茶闯进道院抓人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但如今是董阿坐镇。 单茶一个腾龙境巅峰的修士,又如何能在董阿面前抬得起头来? “道院弟子,以后说不定也是我缉刑司的同僚。本司绝不会严刑逼供。”单茶咬着牙承诺道。 董阿环视左右:“哪位教习等会没课的,陪方鹤翎去一趟缉刑司。我庄国自有律法,正常的问讯咱们配合。但若敢拿狱里那些龌龊手段出来,本院决不允许!” “院长,我去。方鹤翎在我的课上被带走,我理应出面。”萧铁面出声道。他向来以严厉著称,也对董阿这位性格相近的院长十分敬重。 一场剑拔弩张的对峙就这么结束。缉刑司的人也不敢再束缚方鹤翎,只是围在左右。 萧铁面就在一旁陪伴他。 从始至终,方鹤翎低着头一言不发。但他的眼神,却很复杂。 在离开之前,单茶忽然道:“对了,季司首不日将来枫林城,他与董院在新安城打过交道,届时说不定会前来拜访旧友。” “可以。”董阿面无表情:“如果他脸上的肿消了,便尽管来。” 单茶:“……” 他本想狐假虎威一番。但突然感觉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只好只好带着人匆匆离去。 …… 董阿如定海神针一般,镇定道院军心。从始至终,平稳而不失霸气。 只有自小院外就一直跟在董阿身后的姜望,才注意到他负在身后的手,在某个瞬间握紧了拳头。 “新安城”这个地方被特意提出来,或许戳伤了他。 戳伤了这个刚直不阿的老男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 人间炙热 当年董阿在朝堂上,公然指责大将军皇甫端明,怒斥他独揽军权。 还用了一个非常严重的词,“或有异心”。 结局就是皇甫端明依然稳如山岳,董阿被发配至枫林城,从此退出庄庭权力中心。这还是国相杜如晦力保的结果。 除非皇甫端明倒台,否则大概终此一生,都无法再回到新安城了。 …… 董阿的心情,没有几人能真正体会。 直到整件事情尘埃落定,他才回过头,看着今年新生中最出彩的人物:“你今天找我有事?” 姜望本已做好决定,但事到临头,又迟疑起来。 毕竟这不是什么小事情,而是关系到身家性命。 他迟疑着道:“弟子不知该不该说……” 董阿转身便走:“那就等你想好了再说。” 姜望:“……” …… 一直等回到了院中,姜望还跟在身后。 董阿也不理会,径自去了静室,在蒲团上盘膝打坐。 似乎如果姜望还不说话,他就要开始修行了。 “董师!” 姜望下定决心,一下子直接跪伏于地,久久不肯抬头。 这是他第一次对董阿行如此大礼,也因而能使人明白,他的认真和坚持。 但董阿只是淡淡地道:“起来说话。” 仍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使他动容。也没有什么人和事,能够改变他。 姜望抬起头来,面向董阿跪坐。 他眼睛微红:“董师,在我汇报之前,我希望您能答应我。以后帮忙照看我的妹妹姜安安。除了她,我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 董阿皱眉道:“要交代后事,等你死的时候再交代。” 姜望酝酿了整晚的情绪就这么被打断了。 他默默地收拾心情。 过了好一阵,才继续道:“我怀疑白骨道在酝酿新的阴谋,自从献祭了小林镇之后,又被城主在三城论道上杀了一轮,所有人都以为他们离开了庄国。 但其实他们从未离开枫林城域,甚至于他们的巢穴就在城卫军驻地附近的牛头山! 现在已经迁走,具体迁到哪里我不清楚。 还有,方鹤翎已经是白骨道的人了,在替他们做事。我怀疑还有更多的人跟他们有牵扯,或者被控制,他们有一个叫做白骨之种的东西,很稀有,但是能够完美的控制一个人。” 董阿静静地等他说完,才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姜望顿了一会儿,说道:“我在执行调查任务的时候,发现方鹤翎有问题。昨晚,其实追踪方鹤翎的,除了缉刑司那名暗哨,还有我。 我们追到牛头山,遇到了埋伏。 那名缉刑司暗哨被杀了……但是他们说我是白骨道子降世,未来将是白骨道的圣主。认为我跟他们是一伙的。” 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坦白。 这个决定无疑十分艰难。但他还是这样决定了。 只是一个学生对师长的信任。 只是一个少年,在己身安危和全城安危之间,做出的一个朴素选择。 他不知道他将面临什么。 甚至于他已经做好了董阿大义灭亲的准备,毕竟他所敬重的这位院长,从来都是刚直不阿,眼中容不得沙子。 “你怎么想?”董阿却问。 “啊?” “对于他们说你是白骨道子这件事。你怎么想?” 姜望垂头沮丧道:“我好像真的是……” “我问的是……”董阿又重复了一遍:“你怎么想?” 姜望猛地抬头:“我当然不愿意!我绝对做不出屠戮平民的事情,做不到残害无辜,做不到亵渎亡者,无法泯灭人性!我宁可死,也不想加入白骨道!” 他的情绪很激动。 但董阿只是点点头:“行了。你回去吧。” 姜望愣住了。 就这么放我走吗?让我回去? 我不是白骨道子吗?不是白骨道未来的圣主?是那些邪魔外道的首领啊! 就这么简单的让我走? “你还有什么事吗?”董阿不耐烦地问。 姜望试探地道:“白骨道的事情……” “我来处理。” “那弟子……是不是应该去一趟城主府,向魏城主汇报此事?” “魏去疾那边,我亲自沟通。” “您对我,就没有什么吩咐吗?” “努力修行,照顾好你妹妹。”董阿依旧惜字如金。 “除此之外呢?” “……少来烦我。” “啊好。”姜望晕乎乎的站起来,就往外走。 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道:“董师,您真的不安排我做点什么吗?” 董阿叹了一口气。罕见地多说了几句话:“你一定要让我告诉你,面对白骨道这样的势力,你是多么的不堪一击,毫无用处吗?” “……我明白了。” 姜望大步出门。 身后又响起董阿的声音:“对了,如果他们还向你这位未来圣主透露了什么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 屋外的冬日阳光,好像格外刺眼。 姜望鼻子一酸。 “知道了!”他说。 …… 高崖,山风吹乱长发。 “道子什么时候觉醒?”白骨使者走到白莲身后问道。 白莲转过身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莲花纹面具覆在她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与白骨使者对视。 “面具戴久了,或许就忘记你是谁了。” 白骨使者伸手,将那张莲花纹面具揭下,露出属于妙玉的那张脸来。 “那你呢?”妙玉问:“你还记不记得你是谁?” “我啊。”白骨使者走到她身侧,两人并立于高崖上,只是朝向相反。 “不记得了。”他说。 妙玉似乎并不在意他的答案,转问道:“陆琰找你了吗?” 白骨使者看着高崖下:“这白骨道里的每一个人,都半真半假。说每一句话都小心翼翼。大家互相试探、针对,又不得不为同一个目的前行。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谁的态度是真是假。他流露出想杀欧阳烈的意思,也要我敢信才行。” “你也是如此啊,也要我敢相信你才行。”妙玉说道。 “你当然应该相信我,因为至少到现在,我们的目标仍是一致的。都在寻求道子觉醒。” “白骨道里的所有人,都在等待道子觉醒。但没有人,在意道子是谁。” “那么你呢?你在意吗?” “我曾经以为我不会在意,因为无论降生为谁,道子都是那个道子。但是我现在。”妙玉轻轻按住自己的心口:“好像有点迷惑。” “这很危险。” “是啊……” “那就放下你想做的事情吧。反正按照神谕,只要计划进行到那一步,道子自然就会觉醒。你做与不做,选与不选,没什么差别。”白骨使者道。 “总归是希望,能够圆满一些。”妙玉有些迷茫地笑了:“没有想到,尊神会再次降下神谕。祂已自忘川归来,我们还试图揣测天机,多么可笑。” “计划马上就要开始了。”白骨使者面向远处,双手大张,仿佛在拥抱视线里的一切:“你想对他们说点什么吗?” “愿尊神带给他们公平。”妙玉说。 远处,是一座高耸的山峰,如天外飞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 阳光灿烂时 时间过得很快。 转眼冬月已尽,腊月也行过半程。除夕,越来越近了。 …… 这一日天光正好,万物明丽。 沈南七的心情,却很阴郁。 此时所处的位置,在唐舍镇东面,大概就是在西山上。距离已经被荒弃的小林镇,应该也很近。 但他无法确定。他已经迷失方向。 明明东南西北,一切都看得清楚,但总是绕了几圈,又回到这里。 沈南七不敢再冒险,尤其几名师弟师妹已经重伤,无法自主。 他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起针对道院弟子的阴谋! 同行者一共五人,此时还能够自己移动的,只剩他和另一名师弟。还有战力的,便只余他自己而已。 就整个枫林城域来看,西山落于东北方,也不知“西山”这个名字是怎么叫下来的。 之前有一伙盗匪盘踞,被彼时还是外门弟子的姜望单剑剿灭之后,这里也平静许久。 沈南七带队进入祁昌山脉猎杀妖兽,本是寻常的磨砺任务,却在唐舍镇外遇到袭击。 一路且行且战,算算距离,应该是到了西山。因为方位一直往东。 不过到了此处之后,方位已经失去意义。 对于阵法他所知不多,也无法丢下师弟师妹去冒险。 那些潜藏在暗处的左道,似乎想要慢慢耗死他。只时不时地发动一次袭击,并不会全部压上。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等待。求救的信香早已被他抓住机会点燃。 现在就看看,是援兵先至,还是他先坚持不住倒下了。 …… 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袭击,储备的道元几乎枯竭。 最后一个站着的队友也倒下了,因为他的爆发而侥幸未死。但他其实明白,只是时间问题,如果不能及时救治的话…… 通天宫内道旋转动,在酝酿着道元的新生。但沈南七不知道,他能不能等到那一刻了。 不,一定能的。 沈南七没有回头,他知道身后都是谁。那是他的队友。 而他沈南七,绝不会放弃队友。 绝不! 随手夺过一柄剑,迎向正面轰来的对手。还能够动用的道元不多,他尽量节省着用。 虽然未曾修过超凡剑典,但以通天境的修为驾驭身体,也足以表现出一定的战力。当然,怎么也不如他浸淫多年的道术体系。 交剑几合,沈南七飘身而退,对手轰然倒地,心脏处有个窟窿,不断地冒出鲜血。那是金光箭造成的。 他还是不得已再次动用了道术。 终于彻底枯竭。 结束了吗?他想。 在他的视线范围里,越来越多的左道走出。 这些人都没有遮掩面容,因为他们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 阳光满山。 在明亮的山林间,一个身影疾行。 一柄长刀划过。 刀光映着日光,人影穿过人影。 鲜血溅起,人头飞落。 快雪刀至……魏俨现身。 那些刚刚有聚拢趋势的左道妖人一下子散开,几转之下,便已不见。 在这样的阵法中,他们进可攻退可守。 “没想到是你来救我。”沈南七道。 魏俨往他身后看了看,语气很淡漠:“你还是这样。如果一个人走,早就走掉了。” “别废话。剩下的人什么时候来?就我们两个,冲不出这阵。”沈南七抓紧时间喘息,尽可能的多恢复一些力量。 “就我们两个。”魏俨道:“没有其他的人了。” “什么?” “他们赶不上,索性就我一个人来。” 沈南七深吸一口气,道:“那你现在叫人,咱们联手,可以守一段时间。” “还不明白吗?这些左道,是想围点打援,不能再添油了。这些人搞得这么复杂,一定有大图谋。城卫军如果损耗过大,枫林城恐怕有危险。”魏俨很果断,持刀转身:“你跟我一起,我们两个还有突围的机会。” “那他们怎么办?”沈南七怒道。 魏俨回头看了一眼,随手招来四柄长剑,准确扔在那四名重伤的道院弟子身边。 哐啷! 这四名弟子倒也果断,无论男女,齐齐横剑。 他们已经等了许久,也眼睁睁看着沈南七独自支撑了许久。 魏俨的话也没有一丝掩饰,很直接的告诉他们没有希望。 不拖累沈南七,就是最好的结局。 “别!” 沈南七上前欲夺,却被魏俨一把抓住。 疲惫的身体哪里冲得破魏俨的阻拦? 眼睁睁看着四个师弟师妹在自己面前自刎倒下,沈南七的眼睛都红了:“魏俨!你是来救人的,还是来杀人的?”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夜晚。 那个带着血色的夜晚。 那时候他跟魏俨也都在场。 也是魏俨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那一晚,他和魏俨共同的好友,就惨死在他们面前,被焚为灰烬。 尸骨无存。 “能救则救,不能救浪费什么时间?”魏俨冷冷转身:“想给他们报仇就跟上来。” “魏俨!”沈南七的声音与其说是怒吼,不如说是嚎哭。 “你有这个力气,不如多杀几个左道,也好让他们瞑目。”魏俨反握快雪,一刀斩树。 辨看了一下年轮,便径自直行。 “阵法会欺骗我们的眼睛,却无法欺骗树木。因为树木没有眼睛,只有生命的本能。” 沈南七忍着眼泪,一声不吭地跟在身后。 他心里也知道,那几位师弟师妹自尽未尝不是选择。至少可以免于更痛苦的遭遇。但在情感上,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他努力了那么久,坚持了那么久。却还是没有救下谁来。 一个都没有。 他几乎要发疯。 一路上左道们组织了两次大规模袭击,但都被魏俨和已经状若疯魔的沈南七杀退。 然而,一直到走下山脚,魏俨所预料的高手,也都未曾出现。 唐舍镇在西,混混沌沌的沈南七提步往西去。 “往南。”魏俨道。 沈南七跟着转向,什么也没有问。 但魏俨还是解释道:“刚才来援的路上,撞到一队同样来援的道院弟子。他们现在还没出现,大概失陷在哪里。我们得去看看。” 沈南七转头看向他,眼睛里慢慢有了神采,但却是愤怒:“你说不会再有人来援?” “来不及。”魏俨淡淡道:“一直待在那里慢慢失血,你会死,我也未必能活下去。” 他补充道:“而且你看,来援的这队人也已经失陷了。” “你永远是这么做选择的。”沈南七咬牙道:“希望有一天,当你也被放在那样的选择中,你会甘之如饴!” 魏俨只是纵身前进,将阳光全都抛在身后。 “不必祝福我。我五岁的时候,就被这样选择过。”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 黑暗漩涡 行至半程,便看到一团红色焰火冲向天空,连燃三次。 这是道院里求救信号的一种。 魏俨立即一把抓住沈南七,加快了速度。 他既不想错过最佳的救援时机,也不能把精疲力竭的沈南七丢在这里。所以沈南七个人的抗拒,他也只好当做不见。 小林镇外。 急速赶来的魏俨一个箭步落地。 正好停在于此地搜索的姜望兄弟三人面前。 关于丙戊号任务的调查暂告一段落,因为董阿要求保密,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方鹤翎现在已是自由身。 这起调查任务便只能暂时搁置,当然,明面上说是已结案。 腊月是一岁之末,姜望三兄弟一直在非常积极地完成任务,像过冬的野兽一般储备道勋。 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他们于超凡境界战斗的磨合已经完成,实力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凌河在冬月三十日便完成了小周天循环,仍旧踩着普通天赋下的极限速度线完成破境。赵汝成更是不遑多让,还在凌河前几日突破,完成了反超。 倒是姜望一直在打磨道术,巩固根基,耗费了大量的道元,破境速度慢了下来。 在已经过去的腊月十五福地挑战日,他的福地排名已经掉到第二十七的洞宫山。每月产功只剩1450点。加上之前所剩,也一共只有4120点功。 这无疑加剧了姜望的紧迫感,但他并未急于破境。 从周天境到通天境的这一关,是从小周天到到周天的进阶,决定了见天地门的时间,也决定着天地门的高度和厚度。 必须要稳之又稳。 这是董阿叮嘱了又叮嘱的事情。 但在现实层面,如今这三个周天境修士组成的小队,在城道院道勋榜上的排名已经异军突起,掀翻了不少往届师兄。 明年的三城论道,姜望已经预定了三年生魁首。甚至到了年尾,直接考郡院也不是没机会。 还有在九江玄甲的杜野虎,兄弟几人都有无限光明的前途。 白骨道带来的阴影,在董阿的承担下逐渐淡去,姜望现在对未来充满了美好想象。 今天他们这支小队正好在附近执行新的任务,看到求救信号后第一时间赶至。但搜寻良久,却什么也没发现。 …… “你们遇到求救的道院弟子了吗?”魏俨问。 凌河答道:“我们就在附近,看到求救信号立刻就过来了,但是并没有看到人影。就连战斗的痕迹也没有。” 这意味着什么众人都很清楚。 那队道院弟子必然是遇到了无法抵抗的对手,才会连战斗的痕迹都留不下。 那么为什么,他们还能有机会发出求救的信号呢? 想到这里,就令人不寒而栗。 “我们得赶紧回城,汇报此事。”赵汝成说。 荒弃的小林镇就在不远处,断壁残垣仿佛在诉说着过去。 诉说他们曾在这里发生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 发生的当然是惨痛回忆,留下的自然只有耻辱。 镇外的那片月柏树倒是长得甚好如今已经再没人敢来这里盗伐。 “走吧。”魏俨转身说。 “不再找找看吗?”凌河有些不忍。 赵汝成之前就建议回城,是在凌河的再三要求下,兄弟三人才在附近找了一阵,也因此碰上寻来的魏俨二人。 赵汝成拽了拽他:“快走吧,凶多吉少的事情!回头报上缉刑司便是。寻踪觅迹,也得让专业的人来。” 凌河只好作罢。 因为沈南七已经失去战力,众人轮流带着他赶路,行进的速度并不很快。 一行人走到官道上,再往前一点就能看到枫林城了,魏俨突然停下脚步:“你们走吧,把沈南七带回去。” “那魏将军你呢?”凌河问。 赵汝成则一把搂住了他:“快走吧老大,别老操心人家的事情!” 姜望一直没有说话,因为刚刚离开小林镇,他心神就陷入一种突如其来的不安中。 可也说不清这不安来自于哪里,便只护着沈南七往前走。 此时的沈南七像行尸走肉般,也不在乎跟着谁走,去哪里。 但姜望敏锐的感知到,他体内有某种锋锐至极的气息,正在缓缓弥散。 兄弟几人互相看了看,便都明白,经过今日的打击,沈南七竟马上要推开天地门了! …… 一直等到姜望等人走远了,魏俨才猛地转身,向小林镇冲去。 快雪倒提,金行元气疯狂向他聚拢。 他的身形锐利无匹,好似切开了风,在风的间隙中前进。 之前走了半天的距离,此时呼啸而至。 但此地仍然安静,仿佛什么也没有。 这是一片连魂灵都不存在的荒墟,因为此地魂灵已经全部成为鬼门关虚影的祭品。 魏俨握着快雪刀,在断壁残垣中行走。 茶舍、酒肆、独轮货车…… 他的步子时快时慢,但几乎将整个小林镇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什么踪迹。 也没有等到袭击。 最后他停了下来,站在小林镇的中心,那一块空缺的平地当初凝聚鬼门关虚影的位置。 “出来吧!你什么都等不到!”魏俨忽然大喊。 似有一阵微风吹过,一袭黑色锦服出现在他眼前,束起的长发下,是魏去疾那张威严深具的脸。 “果然是你跟着!”魏俨冷笑道:“拿我当诱饵?真是你会做的事情。可惜被人拆穿了!” “那只能说明你是个废物,不值得他们冒险!” 魏去疾似乎不屑一顾,只硬邦邦丢下这么一句,便身卷飓风而去。 他好像从不期待回答,而只需表达自己的意志。 “你难道不是废物吗?”魏俨咬着牙齿,握紧了快雪:“我的……父亲?” …… 回到枫林城,将沈南七送回他的住处。 兄弟三人去道勋殿勾选了任务,分配完道勋,就准备各自回去。 “三哥,你没事吧?”赵汝成问。 “我没事。”姜望勉强道:“可能是今天知道死了很多师兄弟,心里有些不安。” “回去好好休息。”凌河拍了拍他的肩膀。这种事情,也没有别的劝慰。修行路上,他们还会经历很多。 走出道勋殿大门,凌河就住在道院宿舍,赵汝成从道院大门离开回家。而姜望从道院后门回飞马巷。 兄弟三人就此分开。 姜望独自往前走,走到后门时,脚步忽然一晃。 他刚刚精神恍惚,小林镇的废墟似乎出现在眼前。他还看到了,在小林镇的中心,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漆黑的漩涡! 他醒过神来,眼前是关切询问的道院弟子。 “没事,没事。”姜望连连说道。 他迈步往前走,脚步却如有千钧。 是……幻觉吗?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 我的心跳 深夜。 城卫军营中。 快雪横放于膝,魏俨背对帐帘,独坐军帐中。 帐内漆黑一片,没有点灯。 而赵朗,就那么直接坐在军帐外的地上,在帐帘的另一面。 高高架起的火盆在他面前燃烧着,映得他的脸发红。 两个人隔着帐帘,背对而坐。 巡夜的士卒目不斜视,似乎对这一幕已经司空见惯。 看起来赵朗没有挑帘进去的想法,魏俨也没有出来的意思。 每当遏制不住杀意的时候,魏俨就会把自己关在军帐里。 而每次的这个时候,赵朗也会坐在军帐外。 已经说不清多少次了。 久到仿佛是人生的一部分。 “你觉得我可悲吗?”隔着帐帘,魏俨忽然问。 “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忽然想起来。我这一路走来,单人独刀,既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 “你有亲人,也有朋友。” “姓魏的不算。” “呵呵呵。”赵朗低头轻笑几声,似乎对魏俨难得的孩子气感到无奈,而又觉有趣。 “我认真说的。”魏俨补充。 “我也笑得很认真。”赵朗含笑道:“我难道不是你的朋友吗?” 军帐里沉默了一阵,沉默得让人觉得他是不是已经睡去。 之后才有声音继续响起:“你看,我总是忘记这些事情,总会忽略其他人。我只看得到自己,和自己的刀。我以为我跟那个人不一样,但其实,或许也一样。” “天才就是如此。天才不需要看到凡人看到的东西,天才有自己的世界。”赵朗说道:“而且,在我看来,你们并不一样。” “我算什么天才?” “啊,你这话,好像是在说我不够努力。我还不够努力吗,魏俨?” 又一阵沉默。 只有火盆里火焰噼啪的声音。 无声的叹息之后,魏俨在军帐里问道:“以前我没有想过。但现在我有时会想,当年那件事……我是不是做错了?” 无须询问,赵朗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 “沈南七有沈南七的想法。但是你并没有错,那是最好的选择。与其一起死,不如能活一个是一个。”赵朗顿了顿,补充道:“如果是我,我也会那么选。” “你也会那么选么?” 隔着帐帘,背对而坐。似乎这就是他们一直以来交心的方式。 魏俨这等一往无前的人物,好像也从来,只会在赵朗这里寻求问题答案。 赵朗笑了,他的牙齿很白,笑得很灿烂:“当然。” …… 这是无比漫长的一夜。 一整晚姜望都被不安的情绪缠绕着。 只要他一闭上眼睛,那个漆黑的漩涡就在他眼前。 为了不影响到安安,他甚至不能够翻来覆去。 他静静地仰躺在床上,看着漆黑中的屋顶,一整夜都没有合眼。 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更令他惊惧的变化发生了。 通天宫里的那根黑烛忽然跳动起来。 它乱蹦乱跳,仿佛诞生了灵性却又受到了某种惊吓一般。 而在此时,他的道脉真灵,那条缠星灵蛇竟远远游在一边,整个蜷成一团,似在瑟瑟发抖。 通天宫是道脉大龙最初栖息的地方,是一切奥秘的起源,天然影响灵觉。 此时通天宫里传来如此不妙的信号,他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有有一种本能,本能的恐惧。 天刚刚一亮,姜望就直接起身去了道院,找到董阿。 “董师!我怀疑白骨道已经有行动了!昨天沈南七师兄在退出祁昌山脉时被袭击,对方没有直接杀死沈师兄,而是选择围点打援。 紧接着在小林镇,有一队前去援助的道院队伍已经失踪,回头调看一下任务记录便知道是哪几个师兄了。道院修士被如此针对,这一系列事件绝非偶然! 再联系到之前在牛头山……白骨道已经开始行动了!” 董阿沉吟半晌:“你先回去。此事不要外传,切记不可打草惊蛇。” 姜望喃喃道:“董师,我的心里很不安,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他们在做什么,他们想做什么?” 他无法描述通天宫里的变化,因为不可能打开通天宫给董阿看。 “你的心乱了,先回去好好休息。” “您一定要慎重对待!”内心的紧迫感令姜望有些言语无措,他想尽脑海中一切能想到的人,为此不惜暴露他经历过的许多事情:“白骨道的圣女很强,但是他们教内还有令她忌惮的更强者。您可以联系缉刑司季司首,他应该在望江城附近。还可以联系清河水府,对,清河府君非常强。咱们与清河水府数百年盟约,他一定愿意帮忙……” “够了,你冷静一点!”董阿制止他:“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天塌下来也轮不到你去扛。” “但是……但是……”姜望汗毛直竖。 他同时也在不停地告诉自己,要镇定。以磨砺已久的道心镇压情绪。 他直面过生死,也久经考验。以他的心性,本不可能如此惊惧惶恐。 或许是通天宫里的那根黑烛,“感染”了他。 情绪是会传递的,尤其是在通天宫这等隐秘的地方,尤其这根黑烛还与他联系如此紧密。 然而,如黑烛这等自有灵性的宝物,为什么会惊惧至此? “没有但是。此事我自有安排。”董阿道。 姜望仍不能安心,不由问道:“牛头山您有没有去调查?方鹤翎那边有没有什么收获?” 见他越说越离谱了,董阿皱眉道:“方鹤翎那边,缉刑司还在例行问讯,有萧教习看着,不会出问题。” “还有,关于整个白骨道的事情。我已经知会魏去疾,并且也上报朝廷。这个层次的事情不是你能插手,我只能说这么多。” 董阿难得地宽慰了一句:“回去好好睡一觉。放心,无论面对什么劫难,都会过去的。” 都会……过去吗? 就在这时,有道院弟子在门外道:“董院,宋院长请您过去,说是有一张古丹方,需要您帮忙一起研究。” “知道了,我现在就去。” 董阿先对着外面回复,再站起来,深深的看了姜望一眼:“你先回去吧。” …… 姜望只能强行压下不安,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的确如董阿所说,其他事情他也插不上手。 离开董阿的小院,那根黑烛还在通天宫里一上一下地跳动。 嘭嘭嘭,嘭嘭嘭…… 有如心跳声。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 小橘肥猫深院 无物无我,故无生无灭。 《白骨无生经》 …… 姜望挪动脚步,竭力压下不宁的心神,他必然相信、也只能相信董阿。 在通天宫的躁动中,他勉力保持平静。 转去内门宿舍,与独住的凌河打了声招呼。再三叮嘱谨慎小心,但也不知该提醒他具体小心什么。 凌河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可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接连发生道院弟子遇害的事情,令其不安。 他劝姜望不要多想,表示接下来一段时间先不接任务,让他回去好好休息几天。准备迎接新年。 最后他拍了拍姜望的肩膀,笑着说:“老虎马上就回来了,咱们还是一起喝酒!过年!” 这话的确让姜望笑了。 再没有什么比团聚更美好的事情。 “欸!一起喝酒。” 姜望离开宿舍,打算回家。 他今天没有直接从后门离开,而是走的前门。因为想要绕一圈,经过赵汝成的家里,与汝成说两句话再回去。 他只是因为心中不安,想跟他们说说话。 但其实也没什么具体可说的。无非是注意安全,规避危险之类。但他甚至不清楚危险会从何而来,自然更不知道如何规避。 快过年了,大部分道院弟子仍在苦修,或者接了任务正在磨砺自己,道院里路上的行人并不多。 偶有几个,也都气质昂扬,充满朝气。 就像如今蓬勃向上的枫林城道院一样,未来有无限的光明和可能。 如果说董阿是为枫林城道院筑实了坚实的地基,祝唯我就是成为了枫林城道院一面飘扬的旗帜。 已经有不少优秀修行种子表达意愿,想要来这里修行。 假以时日,枫林城道院的成绩不可限量。 看着他们的笑脸,感受着他们的精气神,姜望忽然觉得自己很荒谬。 我在惶恐什么呢? 他问自己。 然而没有答案,只有那根黑烛的来回跳动,愈渐疯狂。 缠星灵蛇已经缩成一张饼状。 姜望于是在道尊像前的石阶上坐了下来,强忍着战栗,默默梳理道心。 …… …… 王氏族地里的那个偏僻小院。爬山虎早已退却脚步。 阳光洒落,院门轻掩,宁静一如既往。 王长祥兴冲冲地跑过来,在院子门口才放缓脚步,收拾心情。 今年的郡院新生中,他和黎剑秋入院的时候都不算太亮眼,但随着修业的开始,都渐入佳境。 如今已都在郡院新生前十之列。 当然他并不会止步于此。他甚至有信心通过下一次的三郡联比。 未来是很好的,未来充满希望, 更令他高兴的,是现在赶回族里的原因。 昨日他在郡院完成了一桩高难度的任务,因而得赐一瓶秘药。此药据说能拓宽通天宫,同时也有疏通道脉的效果。 能够拓宽通天宫的秘药,当然对每个人都有大用。但是对王长祥来说,能够“疏通道脉”,才是他为之拼死的原因。 他甚至不能够确定这药对王长吉有效,他问过郡院里的教习,但对方只是说,有可能。 可仅仅只是“有可能”,就足够了。 就太好了! 因为在过往的那些日子里,无论是谁,在查验过后,对王长吉下的结论都是“不可能”。 绝无希望,绝无可能。 也正是因为如此,父亲才对兄长彻底放弃,王长吉自己也心灰意冷。 记忆中不是没有兄弟二人一起嬉闹于父亲膝下的画面,尽管那些片段很少,但已弥足珍贵,值得为之奋斗。 从城道院至郡道院,他增长了修为,拓宽了眼界,也看到了更多的机会和可能。 从“不可能”到“有可能”,这难道不是进步吗? 他从来都觉得,兄长是他记忆里那个博学、高大、温暖的样子。 相较于与父亲短暂的相处,更多的时间里,他跟着兄长长大的。 父亲更多的是“族长”,兄长却承担了更多的“父亲”。 就算全世界都放弃了兄长,就算兄长自己都放弃自己,他也绝不放弃。 这是他之所以走到如今,的理由。 王长祥一刻也等不及,往日为人称赞的稳重心性并不足以帮助他。 拿到秘药的第一时间就往家里赶,就像一个急着献宝的孩子。 连夜赶路,归心似箭。 半日之间,从清河城赶到枫林城,快过奔马。 来不及问候父母,更顾不上其他族人,王长祥直接奔向了哥哥的小院。 停在院门口。 “要平静。不能给太大压力,也不能表现出太大希望。” 王长祥在心里告诉自己。 因为希望越大,绝望越大。 王长吉吞服开脉丹,却毫无动静的那一幕,早已深深刻在他心里。兄长那绝望的眼神,他经常会在午夜梦回时想起。 郡道院如果没有办法,还有国道院。国道院如果也没有办法,还有别的国家。甚至……还有玉京山。 总有未来的,总有希望的。 王长祥终于调整好呼吸,轻轻推开院门,踏进小院中。 小院里空空荡荡,那张躺椅上并没有熟悉的人影。 而就在他的面前,在院中,在青砖之上。 “仰躺”着一只橘猫。 说仰躺并不准确。 因为这只肥胖的橘猫,被整个肢解在地上。 猫头,四肢,包括尾巴,都被整整齐齐地码好。仿佛还能拼在一起。 它是小橘。 脾气暴躁,性格傲娇的小橘。是王长吉视若珍宝,悉心呵护的胖橘猫。 王长祥一下子就慌了。 他的道心无法稳固。 连道术也一时忘了,跌跌撞撞往里屋跑:“哥!哥!” “王长吉!”他大喊。 他隐约听到了微弱的回应,那声音好像自王长吉的卧室传来。 王长祥拼命往卧室跑,道元汹涌起来,带给他源源不断的力量。 这时候他终于听清了那个声音。 那的确是王长吉的声音。 那个声音充斥着焦急、暴躁、凶狠…… 那是王长祥从未在兄长身上看到的情绪。 哪怕小时候,自己撕毁他心爱的书,他也只是温声的告诫自己,不要如此。 哪怕成年之后,他遭受种种冷落怨怼,他也只是淡淡的转身,告诉自己,任他们去。 可这时,那个声音如此刺耳、暴戾,甚至于绝望。 那个声音在喊 “王长祥!” “王长祥!” “给我滚!” “给我滚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心如月钩折 在奔跑之中,王长祥一下子汗毛倒竖。 良好的战斗素养令他迅速掐动道决,做好第一时间出手的准备。 他当然不可能就此离开,而是直接合肩一撞! 撞飞门板。 撞进了卧室中。 但是卧室里并没有其他人,没有他想象的挟持自家兄长的恶徒。 房间里只有自家兄长一人而已。 彼时正蜷成一团,缩在床上。 他的双手抱在脑后,却沾满鲜血,上面……还有几根橘黄色的绒毛。 小橘的绒毛。 王长祥松开道决,冲到床榻前,一把扶住他:“哥,哥!你怎么了?” 王长吉整个脸都皱成一团,变得狰狞、扭曲,他使劲往靠墙的位置挤,双手在身前一阵乱挥,试图驱赶弟弟。 “不要过来!别过来……” 他几乎是痛哭流涕,几乎是在哀求。 他又怒吼着,咆哮着:“给我滚!滚远点!” “哥!你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王长祥抓住他乱挥乱打的双手,丝毫不顾那些血迹,流着泪道:“出了什么事情?我们兄弟俩一起面对。” “啊。” 王长祥听到这样一声。 好像叹息着什么,又好像释放了什么。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被抓住的那双手反扣。 兄长的手,好冰凉。 他看到,王长吉自蜷缩躲避中抬起头来,静静地看着他。 他脸上的扭曲挣扎全部消失,恢复平静、安宁。 而他的声音变得异常冷漠,没有一点温度,没有一丝起伏。 “时间到了。” 他说。 冰冷而汹涌的力量几乎第一时间就从双手接触的位置冲入,王长祥本能构成的道元防御一触即溃! 他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凝固了,道元凝固了,思维也开始凝固。 他动了动嘴唇,试图发出最后一个音节。“哥……” 但声音也凝固了。 连同呼吸。 王长吉松开手,王长祥就在他的面前轰然倒地。 四肢张开,仰头向天,最后的眼神很平静。 谁也不知道,在最后的时刻,他想到了什么。 王长吉起身,扯过床单,慢条斯理地擦拭手上血迹。眼中没有半点哀伤。或者说,从这时起,他已经失去了所有情绪。 他开始往外走。 王长祥的尸体就横在前面。 他抬脚,便欲跨过。 但脚抬到一半,又收回了。 他注意到王长祥的腰带上,挂着一个精致的小瓶子。 那瓶子里的气息,令如他这样的存在,也觉得珍贵。 他轻轻弯腰,伸手摘下了那个瓶子。 瓶身上贴着它的名字拓脉灵液。 王长吉直起身,跨过这尸体,继续往外走。 他的面上毫无表情。 但不知道为什么。 眼睛在流泪。 …… …… “敌袭!敌袭!那些凶兽全都发狂了!就连妖兽也是!” “快点传讯新安城!” “传讯法阵失灵,消息传不出去!” 飞来峰上,的情绪静了一刹。 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孙横清剿竖笔峰的时候,庄庭始料未及,或者说,庄庭方面也态度矛盾。守护竖笔峰的修士没有得到命令,根本不敢擅自表明身份,与一域城主正面对决。 本以为汹涌兽潮最终还是会逼退三山城队伍,可谁也没有想到,孙横逆流而上,拼得油尽灯枯,只身击破兽潮。 玉衡峰第一次遭遇倾覆之危,堂堂国相杜如晦亲自出面,这才阻止了窦月眉。 但没想到又有人趁着郡院大比,杜如晦坐镇新安的时机,摧折玉衡峰。 现在三山城域里,只剩一座飞来峰了。 诚然在庄国境内,不少地方都隐藏着凶兽巢穴,用以孕育妖兽。 但是像飞来峰这种级别的巢穴,几乎是战略级资源,失去任何一座都是巨大损失。 所以如杜如晦这等级别的强者,才会多次亲赴。 庄国,损失不起了。 “有人!有人冲上来了!” “是白骨道的人,还是雍国的人?” 内有凶兽暴乱,妖兽发狂,外有敌人袭击,急速冲破防御。 孤军困守,求救无门。 他们甚至无法准确判断敌人来自哪里,因为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事先没有任何准备,也没有得到任何蛛丝马迹。 有人掩盖了这一切。 在这样的喧嚣中,在这样的惶恐无措里。 一名缉刑司修士二话不说,横剑自刎! 鲜血自割裂的喉管喷涌而出,洒了他对面的人一脸。 驻守飞来峰的每一名修士,命魂都绑定了秘法。一旦身死,新安城那边立即就有反应。 他别无他法,直接以死传讯。 那名骤然被鲜血溅了满脸的修士,忽然一抹脸颊,拔剑便往山下冲去。 “杀!杀了他们!” “在国相赶到之前,不能再让他们突进一步!” 除了那几个始终在试着修复大阵的修士外,几乎所有驻守此地的修士都怒吼起来,集体往山下冲锋。 这些修士都隶属于缉刑司,但没人会记得他们的姓名。他们也同样穿着缉刑司的服装,但缉刑司里没有他们的名录。 因为他们执行的是这样隐秘的任务,做的,是他们自己也并不情愿的事情。 他们怀揣着可耻与内疚,又仰望着骄傲与自豪。 他们伤害着无辜百姓,又守护着庄国未来。 他们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历史将作何评价? 那或许很重要,或许也不重要。 时已至此,事已至此,唯有一杀。 我居高临下也,无失所秉! …… 对飞来峰的袭击已经开始,白骨道筹谋数十年的计划全面展开,正式进入收尾阶段。 作为白骨道圣女,妙玉却怅然若失。 因为她还在踟蹰要不要推动早已设计好的第三次选择,借着姜望承诺的第三事,帮助道子完成觉醒。 她清楚一旦计划施行到最后一步,倘若她还没有动作,那么她之前的努力就算白费。 彼时尊神都将临世,道子觉醒没有她的功劳。 在过去那些难熬的时光里,她无数次被告知,她是白骨道的圣女。她将辅佐觉醒之后的白骨道子,一同清洗这个丑陋世界。 道子将是她的道侣。 这一直是她的精神依托,是她之所以走到如今的理由。 所以她一直眷恋着也痴迷着,眷恋那个还未出现但终将出现的道子。 所以在确定姜望就是道子降世之后,她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为他搏命。 作为白骨道圣女,她也非常清楚,觉醒之后的道子,才是真正的道子。 在此之前的人生,都是胎中之迷,红尘之妄。 所以她才给姜望准备了三次选择,推动他迅速完成觉醒。 然而她也说不清为什么,为什么会犹豫这么久。 以至于时间一点一点错过。 以前她完全无法相信。自小在凶兽群里厮杀长大,有意识起就信仰白骨尊神的自己,居然会有犹豫这种情绪。 然而绝妙的讽刺是在她还在犹豫的时候,道子……已经觉醒了。 或许是白骨尊神并不信任祂的信徒,或许是出了什么意外。 跟神谕谕示的时间并不一致,但的的确确是觉醒了。 作为当代白骨圣女,宿命般的亲近感不会欺骗她。 在此时此刻的某一地,白骨道子已经觉醒。 而她唯一能够确定的是,白骨道子的降世身,不是姜望。 不是姜望! 妙玉说不清自己是放松,还是遗憾。 …… …… ps:前面三十万字都是为了现在。接下来每一章都是,直到卷末。我会竭尽全力,写到我能做到的最好。 均订现在只有六十,还是希望大家能够订阅一下。就算要养书的,也先设置一下自动订阅吧。毕竟订阅了,才叫“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 咫尺天涯 卧室外面,阳光明亮。 王长吉走过倒塌的房门,走到院中。 从橘猫的尸体边走过。 小橘有一双棕色的眼睛,此时也一动不动地瞪着天空。 推开院门,走出小院。 他很久没有在这种大白天人正多的时候出过院子,人越多,这个世界越令他难受。一切没什么不同。 他抬起头,看了看灿烂天光,微微眯起了眼睛。 “丢人现眼!” 迎面走来一个身形健硕的老人,劈头盖脸就问道:“长祥是不是在你院里?” 他理所当然记得,这个人叫王连山,是这一代王氏族长,他的父亲。 王长吉看向这个人,没有说话。 “废物!我在问你话!”老人自觉威严受到了挑衅,抬起手就想扇过来。 他的手刚刚抬起。 王长吉的手,已经按在他的天灵处。 王连山就那么定在原地,但他的头发、他的血肉,都忽然有了流动的特质,从身上“流”了下来,在旁边汇成一滩。那么样一个健硕的老人,周天境的修者,瞬间只剩一个骷髅杵在原地。 啪,啪! 骷髅也散架了。 有人远远看到这一幕,惊恐地大叫起来:“族长死了!族长死了!王长祥杀了族长!” “什么?” “怎么会?” “该死!族卫呢?” “请供奉们过来!” 王氏族地的平静被打破,陷入茫无头绪的混乱惊恐中。 已经有人拿着武器,慢慢向王长吉围拢。 也有愤怒的后生一马当先,拎着根木棒就向王长吉冲来。 这个世界很吵闹,很混乱。 王长吉注视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依然很平静。 他迈动步子,迎过去,与人流逆行。 他说着话,但声音毫无波动,也不在乎能否被人听到 “让我来把公平带给你们。” …… 庄历永泰十四年,清河郡枫林城,三大姓之一的王氏,灭族。 …… 枫林城地处庄国东南。 而新安作为都城,位在庄国中部,辐射全国。 几乎就在飞来峰那名修士横剑自刎的同时,新安城内的缉刑司总部某处密室中,一根燃着的蜡烛无风自灭。那是糅合了宿主命魂的火烛。 宿主身死,则魂火熄。 值守此地的修士立即起身,掐诀解开阵印,看向魂火对应位置的铜镜。 镜面一阵波动,却最终没有响应。 这名修士毫不犹豫,在尝试远距离联系飞来峰未果之后,立即回身,执槌敲响了悬于密室正中的小钟! 铛! 钟声回荡,信息第一时间就传至祀殿,声音却没有传出这间密室。 飞来峰遇袭! 此时的祀殿,正在进行一场对庄国太祖的祭祀典礼。 国君庄高羡近年来一直闭宫修炼,久不视事。 正在主持祭祀的是国相杜如晦,一位年逾百岁的老人。 面容苍苍,头发却一片乌黑。 得到信息,他连祭服都未解,只随手将礼冠摘下,脚步一踏,山河顿转,已至千里外! 原地除了空间变幻的波动,什么也没留下。 这就是神通咫尺天涯! 这种类似的场面已经见过许多次,但在场的官员仍然心中激动。只是碍于祭祀场合,不敢出声。 这就是庄国的定海神针啊! 自国相杜如晦掌权以来,依仗罕见神通咫尺天涯,倏忽东南西北,一身横压天下四方,内镇境内不稳,外抵强邻欺侮。 几乎是庄民精神支柱般的存在。 已经记不住有多少次了,事情进行到一半,杜如晦就脱身离开。 并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庄国太弱,太需要他了! 杜如晦离去,自有礼部官员上前捧起礼冠,继续未完的祭祀。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掌祭祀的国相因事离场,祭祀却不能停下。 …… 杜如晦一步踏出,却没有出现在飞来峰内部。 因为一股强大的力量,震颤着空间,将他的去路截断。令他只能出现在飞来峰外! 飞来峰上的厮杀已经如此清晰地映入他眼中,他却不能再进一步。 杜如晦眼皮一抬,便看到天空那一尊似虚似实的石质牌楼,认出那是鬼门关虚影。 也只有贯通阴阳两界的鬼门关,才足以锁住这里的空间,限制他的咫尺天涯。 这是一起早有预谋的伏击! 竖笔峰已清,玉衡峰已倒,飞来峰是他最有可能的落点。情势紧急之下,或许是唯一落点。 西北方向,黑烟骤起,凝聚成一只持刀巨鬼。 吼!吼! 嘶吼不断。 东南、东北、西南、北、南、西、东,各个方位,都有一只巨大鬼物现形。或张牙舞爪,或身缠锁链,各个凶悍、强大,仿佛一同托举着天上的鬼门关虚影。 让那座神话中的牌楼,有如实质。 乾鬼、坎鬼、艮鬼、震鬼、巽鬼、离鬼、坤鬼、兑鬼,八鬼锁龙阵! 杜如晦骤陷阵中,却不惊不慌,只在半空中低头看着脚下,皱眉问道:“欧阳老鬼!难道凌霄阁也涉及此事?叶凌霄并未伤你,而只是与你演了一场戏?” 不等对方回答,他又道:“不可能。这种把戏不可能骗过我。叶凌霄也不可能为了跟你合作提前破关,你给不出那种程度的好处!” “数十年不见,小娃娃还是这么自信!” 缕缕黑烟,仿佛从地底深处冒出,在杜如晦脚下,聚成了一个巨大骷髅头。 黑烟骷髅头嘴巴一张一合,嘎嘎怪笑道:“你的确不好骗,所以老夫跟叶凌霄是真的交了手,我也是真的遭受重创!不过,老夫出发前就祭出了替身偶,伤势尽在替身偶上。否则叶姓小儿再强,又焉有机会伤我?” “原来是替身偶这种传说宝物。”杜如晦倒也不介意被叫做小娃娃,论年龄对方的确比他大上好几轮,点点头道:“难怪如此。” “你在本教有内应,以为老夫不知么?替身偶虽然珍贵,但既能打破叶凌霄的闭关,拖延他破境的脚步,又能让你放松警惕。倒什么不值得!”白骨道大长老欧阳烈怪笑不已,似是得意非常:“也叫你们这些小儿,知道老夫的手段!” 他也的确有资格得意。放眼周边诸国,叶凌霄乃是天骄一般的人物,而杜如晦向来谋划深远,智与力同样闻名。向来只有他们让别人吃亏,而令他们同时吃了亏的,似乎也只有欧阳烈这一次。 眼看飞来峰就要倾覆,自己也身陷恶阵,为人所趁。整个三山城域,乃至清河郡的局势都岌岌可危,进而甚至会影响到整个庄国。 杜如晦却轻声笑了。 “既然叶凌霄没有与你合作,我有何惧?就凭你这垂垂老朽,冢中枯骨!便有这鬼门关虚影,再加上八鬼锁龙阵,又能耐我何?” “哈哈哈哈。”欧阳烈也在笑:“老夫无需杀你。你便看看这飞来峰,保不保得住!” 杜如晦止住笑容:“我不信你这么大费周章,便只为了一个飞来峰。” 那只巨大的黑烟骷髅头嘎嘎怪叫道:“那你猜猜,老夫是为了什么?” “不猜了。”杜如晦淡淡回道,双手摊开,乌发乱舞:“我来问你!” 乌光暴起,八鬼齐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 敦者,诚也 不知过了多久,姜望站起身来。 无论怎么努力,也安抚不了自己的道脉真灵,对于那根来历不明的黑烛,更是无能为力。 心中的不安无法抹去,但是另一边,董阿的承诺支撑着他。 放眼整个天下,庄国虽然是小国,但国家机器的力量不容轻忽。 一旦认起真来应对,如白骨道这般沉寂数百年的邪教,应该还翻不起什么风浪。 更何况,庄国立国之初,就是跟雍国打了一场狠战,并且取得胜利的。这么多年,在雍国的针对敌视下仍然国运稳固,实力并不应该被小觑。 “即便马上会降临倾覆之灾……董院和魏城主都是强者,清河郡司首季玄就在附近,还有清江相隔不远。数百年盟约,清江府君不会坐视庄国一个城域被抹去。” “还有,上次在玉衡峰白莲说过,庄国有一名身怀咫尺天涯神通的强者,枫林城一旦出事,他瞬息便能赶到。还有邻近的望江城和三山城……” “对,窦月眉城主掌握搬山神通,战力极强,不会对邻城危难坐视不管。” 姜望理智地分析着,梳理一切有利因素。 从结论上来看,他大概率是杞人忧天。 但那种不安的感觉顽强固执,挣脱不开。 他索性不去管,继续往院外走去。 跟汝成聊几句,就去给安安买点好吃的,然后回家吧。他想。 然后他便看到了唐敦。在道院门口。 “唐敦!”姜望喊道。 彼时唐敦穿着短袄、棉裤,正盯着那对玉狮子细瞧。 闻声吓了一跳,愣头愣脑转了半天,才瞧见姜望。 “姜先生……”他招呼道。 姜望说过许多次,让他不必再叫先生,他自认还没有做先生的资格。但唐敦在这一点上很固执。 不过平时私下里怎么称呼也无所谓了,但在道院大门附近这样叫,若被哪个教习听去了,免不了要被一顿好笑。如果恰好那个教习是萧铁面…… 姜望发誓他绝对不想再抄写道经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姜望赶紧问道。 唐敦憨憨一笑:“明年就要来这里修行了,俺来看看哩。” 或许他自己也不太好意思这样说,下意识地又把“俺”带出来了。 “你就知道你明年一定能考上啊?”姜望故意逗道。 “那怎不能呢?”唐敦急道:“先生你可是这里最厉害的!那个啥魁首!俺跟你学,咋可能考不上?” 好在天寒地冻的,也没谁在道院大门外看玉狮子,不然姜望真想把他嘴巴堵上。 道院里那么多师兄,他一个超凡不到一年的内门新晋弟子,怎么敢说自己是最厉害的?这话要是传出去,只怕少不了争端。 偏偏唐敦还一本正经,完全不是开玩笑的样子。 “行行行,别看了。跟我回去吧。”姜望敷衍着。 当然他其实也知道,以唐敦现在的实力,基本上考外门是十拿九稳,明年年底前进内门也不是没有机会。 这汉子底子厚实,又肯吃苦。对于姜望交代的修行从来不打半点折扣。 “先生今天想吃什么?我去菜市买。”路上,唐敦很是殷勤。 安安爱吃的桂香斋就离道院大门不很远,姜望一边买了几份糕点,一边道:“今天就不用你下厨了,等安安下学,咱们找个好点的酒楼去奢侈一顿。” 不用下厨辛苦,唐敦竟有些失落:“那可浪费钱。” 姜望失笑:“你以后也会成为修士,拥有超凡力量。超凡者,超凡脱俗。不能再掉到钱眼里啊。” “超凡修士也要吃饭啊。”唐敦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句。 老实人有老实人的固执,但他不知道,到了一定的境界,修士真的不用吃饭。哪怕如今只是周天境修士的姜望,对饭食也已经没有太大需求了。小周天循环建成,道元生生不息,足够支撑肉身所需供给。他现在之所以还三餐不断,主要只是为了满足口欲,还有就是那么多年形成的一种习惯。 “你为什么想要修行?”想着唐敦明年就进道院了,作为名义上的‘先生’,姜望问道。 唐敦老老实实道:“我原先做捕快,就想着能保大家平安哩。我也没想过做别的事情。我也不会,就会两手把式。但是妞儿……妞儿那件事,我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抓抓镇上的小偷,保大家平安都保不了哩。” 他说:“等我也有姜先生现在这么厉害了,我再回镇上去当捕快哩!” 修行不是什么崇高的事情,它只是一个中性的词汇,代表着修行者探索自身极限的过程。 有的人修行是为了变强,有的是为了人前显圣、高人一等。有的是因为仇恨、贪婪、索取,也有的人,是真的拥有理想。 这些都是人类所拥有的东西。从的本质来说,或者没有高低之分。 最早的时候,“理想”是高于一切的词汇。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现在的它,沦落到总被前者们嘲笑。 它几乎与虚伪划等号,与空想为伍。 但这不是理想的问题。只是理想常常被作为前者们的外衣。 穿臭了,于是被丢弃。 姜望沉默了一会,没有说什么。只是吩咐道:“你去道院宿舍喊一下凌河,刚才我没想到,既然咱们去下馆子,就把大家一起叫上吧,年前热闹热闹。” “好嘞!”唐敦有事可干,积极得很,抬起步子就往道院跑。 姜望则转身,准备顺便去叫一下赵汝成。 就在这时,他感觉天空狠狠地摇晃了一下。 咔嚓! 大地在他身后,裂开一条巨缝!缝隙底部,是涌动着的炙热岩浆。 大街上行人惊惶惨叫,失陷的来不及自救,逃散的慌不择路。 姜望蓦的回身,正看见唐敦手脚乱舞地坠落! 他身成紫气卷过,已经超过唐敦身形。得此两息缓冲,一剑扎入岩壁,反手抖出一条藤蛇,在唐敦被岩浆吞噬之前将他吊住。 轰!隆隆! 两人身在地缝之中,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但能够很清楚的知道一个事实愈来愈多的地缝在蔓延! 唐敦被吊在岩浆河上,第一时间大喊。 他的声音被掩盖在轰隆隆的地裂声中,但姜望看得出他的嘴型。 他在喊 “安安师姐!” 两人一起受姜望的指点习武,安安吵闹着自己是师姐,唐敦也依着她。 虽然这位“师姐”,还得要他接送上下学。 此时此刻,骤逢大变。他让姜望放弃自己,去救安安。 事实上这也是姜望的决定,唐敦只是力求不使他内疚。 如果只有一条骤开的地缝,姜望还能护住唐敦。但这种地灾既然蔓及全城,他第一时间也只可能考虑姜安安。 姜望手上借力一挑,将唐敦甩出地缝,便再也顾不了他,整个人借势冲出。 身成一道白光,瞬息穿越全城,撞进明德堂! 这是他得自黑烛的秘术,白骨遁法。以寿命取悦白骨尊神,临时穿梭阴阳! …… 庄历永泰十四年,清河郡枫林城。 地龙翻身,大地开裂。 死伤无数,人间惨像。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再无故乡 大地在开裂,一条条巨大地缝有如恶兽巨嘴,吞噬着措手不及的人们。 而那些人,都将被岩浆所“消化”。 行人奔跑,哭嚎,却无济于事。 事实上,这一幕不仅发生在枫林城中。而是在整个枫林城域! 各镇各村,几乎每一处。 如此大范围、如此恐怖的地裂,官方事先居然没有任何察觉! 这也造成了,整个枫林城域,庄国建国以来最惨烈的死伤。 第一条地缝出现之前,魏去疾在城主府中已有反应。 他迅速判断出,这是一场蔓延整个枫林城域的灭顶之灾! 魏去疾站在城主府内,往城卫军驻地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里有他的血脉至亲,他的儿子。 但也只是一眼。 而后身卷飓风,已立于枫林城上空! 这是他的选择。 这种级别的地灾,他判定必是。若能及时找到制造这起灾难的源头,或许还能够挽回一点什么。 他在空中,往更高处冲击,他要引导更高处的飓风,帮助他极限扩大感知。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一双眼睛。 一双只有眼白的眼睛。 “桀桀桀桀,整个枫林城域,谁也别想逃走!” 一只拳头从天而降,将他一拳轰下高空! 轰! 魏去疾整个人被轰进了地缝中。 并且此人说话极有技巧,一出声就把魏去疾升空的行为定性为逃窜。 整个枫林城里成规模的组织援救行为几乎瞬间溃散。 就连城主都选择逃窜了,一般的修士,哪里还有斗志? 此时的魏去疾已顾不了这许多。 狂暴的飓风将岩浆推开,他驾风而起。 语带惊愕:“董阿何在?怎么会有外楼境修士?” 六品腾龙,五品内府,四品外楼。 推开天地门之后,一境一个天地。 内府境已是探索肉身极限,更有强者摘得神通。 到了外楼境。 四圣灵中起高楼。外楼境引导星辰之力,建立四圣之楼。接引星光,登临外域。更是威能无穷。 所以强如魏去疾,也是内府境中强者,却只一拳便被轰下高空! 然而,没有回应。 只有嘈杂的哀嚎、痛楚的哭泣,一声一声灌入耳中。 这座城市,在悲鸣。 …… 地裂骤然发生,一部分人瞬间坠落,被岩浆吞噬。剩下的人,则陷入巨大的恐慌中。 以唐敦的实力,在这种程度的地灾里,几乎很难幸免。 尤其是姜望有强烈的预感,地灾只是开始! 但他没有办法了。 白骨遁法是姜望唯一能够超越自身极限速度,第一时间赶到姜安安身边的法子。 什么全城安危、什么寿元献祭他全都无法考虑。 他只身一人,只顾得了姜安安。 在这座城市,他有许许多多的眷恋。有朋友,同窗,兄弟,师长…… 有爱吃的美食,爱看的风景,爱喝的酒…… 这座城市里有凌河,有赵汝成。 他可以为了他们任何一个人拼命,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但如果这条命只能拼一次,他只能给妹妹。他甚至连自己都无法考虑。 只能是姜安安! 姜望出现在明德堂的时候,孩子们正在奔走哭喊。 那位教书的老先生大喊:“孩子们!到我身后来!到我身后来!” 但他也不知道到他身后去有什么用,他只是本能地认为自己作为先生,应该挡在危险前。 事实上他垂垂老朽,毫无战力,随便一个青壮便能轻松将他击倒。他谁也救不了,谁也保护不了。 姜望从白光中显化身形,姜安安惊惶的面容在学堂里一眼被他看见。 “少年郎!”那位教书的老先生认出姜望来,大喊:“救孩子,救孩子!” 血丝早已渗红了眼球,又在这一瞬间被内疚的眼泪盈满。 但姜望没有选择。 他只能一把抱住姜安安,再顺手抱住姜安安牵着的另一个小女孩,又一次身化白光,往城外冲去! 他不敢停留,不能停留,没有办法停留! 他的强大,只建立在周天境的范围中。在这样的天地灾劫面前,完全无力。 白光瞬息穿过枫林城,穿过他熟悉的镇子和村庄,一直冲出了枫林城域外。 当白光化去,姜望降落,身边只有两个惊魂未定的小女孩。 姜安安和她的朋友,宋清芷。 这已是他能力的极限。 此时他们身处的位置,是在西山的东北方向,背后已经靠近祁昌山脉。 于此回首整个枫林城域,视线所及的一切,都有雾气开始弥漫。 姜望认出来,这是当初在小林镇里,他们所见的那种雾气。 遮掩现世与幽冥的雾气! 当初在这种雾气笼罩中,整个小林镇鸡犬不存。如今范围波及到整个枫林城域,结局又如何? 他不敢想象。 姜安安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抱着姜望道:“哥,你的头发!” 姜望扯断道髻,任由长发披散,才发现自己的头发,不知什么时候,已成枯白。 带着两个孩子,瞬息跨越整个枫林城域,这是远远超越他自身极限的速度。 而代价便是……寿去头白。 直到此时,姜望才从那巨大的悲痛之中醒过神来,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虚弱、无力。 他没有经历过,他不知道那是“衰老”的感觉。 年轻时候可以整夜整夜的不睡觉,学习、修炼、潇洒,精力无穷。年纪大了以后,月光初漏,眼皮便重似千钧。 生命在不同的时间,有不同的面貌。 “……故意染的,好看吗?”姜望抚着安安的小脑袋,尽力让自己表达得自然。 但声音一出口,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种有气无力的虚弱感,真的是他姜望的声音吗?真的是那个十七岁的少年郎吗? “好看!”安安使劲地点头。 就在刚才,她经历了天地剧变。经历了前所未见的巨大灾难。 在无边的恐惧中,经历了哥哥如天神下凡般的救援。 经历了和学堂里先生同窗来不及道别的分离,小小的她并不知道那是生和死的永远。 也经历了哥哥一下子苍老许多的变化。 回首家的方向,她也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讨厌的雾气遮掩来路,也慢慢遮掩了一切。 她毕竟才五岁,还不能够懂得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她只是想着,尽量不要让哥哥太难过。 “好看……”她抓着哥哥的衣角说。 此刻的姜望,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软弱。 他慢慢蹲下来,抱着妹妹,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说不出话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章 天地,君,亲,师 张家族地。 地裂延伸至此,不时有人被地缝吞噬。 张氏族人纷纷哭嚎逃散,那些供奉修士全都自顾不暇。 屋倒楼塌,亲友离散。 眼中所见,尽是惨像。耳中所听,全是悲嚎。 张临川就在这一片混乱中缓步而行。 以手帕捂着鼻子,以避过那些烟尘。 如此可怕的地灾,对他来说似乎全无影响。 此情此景,彷如人间地狱。 这个世界危险、混乱、肮脏。 而他一尘不染。 他和眼前的这一切,全都割裂开。 他稍稍加快了脚步。 “临川!救救我,救救爹!” 他路过自己的家门,正好看到父亲仓皇招手,鞋子都掉了一只,正一瘸一拐地往外跑,脸上全不见平日镇定,惊恐得涕泪横流。 府内的下人们也没谁在乎家主威严,各自奔逃。 一条地缝将张家宅门分割成两半,母亲在地缝的另一边哭喊:“临川你快跑啊,不用管我们了!你快跑!” 张临川只是淡淡地扫过他们一眼,便继续往前走,走过门前。 无论是求救还是关切,好像都与他无关。 …… 枫林城缉刑司门外,狴犴雕像后,只露出半个脑袋。 正是黄阿湛。 在蔓延整个城域的地裂发生之前。 他一直潜伏至此,或者说,他观察环境已经好几天了。 今天是方鹤翎定期来缉刑司接受讯问的日子,萧铁面也会例行陪着。 此时差不多便要结束出来了。 这个时间黄阿湛统计过许多次,断然不会有错。 而他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就是在最恰当的角度,展开最果断的袭击。最后蒙上萧铁面的头,将其暴打一顿,以报前仇旧恨。(也只有他自己觉得这事很简单。) 其实与萧铁面这么多次“斗法”,倒也不能说是真有什么血海深仇。 这更像是师生间的一场游戏。他如果能够侥幸成功,萧铁面还未必会把他怎么样。但失败的代价,就是裸衣风干。 黄阿湛自认是面对恶势力英勇不屈的好汉,而萧铁面是当之无愧的恶势力。 反正无论怎么样,他一定要报复回来。 他尝试过很多次,失败过很多次,但是他黄阿湛,百折不挠。 按照兵法分析,萧铁面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象得到,会有人在缉刑司门口袭击他。这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而他准备了这么久,做出种种预案。这叫做以逸待劳,以有心算无心。 在兵法上他就胜利了! 总之万事俱备。 然后…… 地灾来了。 超乎了他所有的想象,没有任何一个应对此种情况的预案。 他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坚守伏击位置,还是赶紧逃跑。 地缝裂开,整个缉刑司的建筑在他身后轰然倒塌。 然后他看到缉刑司修士一窝蜂般冲出来,又迅速地向四面散开。 “擅长土行道术的,尽最大努力弥合地缝!速度最快的一队跟我去北城,那里人最多!” 执司单茶跃至高处,大声指挥救灾。 说罢,带头往城北疾行。 这时刚好有一个缉刑司修士迎面冲来,气喘吁吁地汇报道:“头儿,赵家那边……” “赵你妈还赵家!”单茶一巴掌掀翻他:“先去救人!” …… 在缉刑司修士散开去救灾的同时,萧铁面也拎着方鹤翎疾射而出。 一眼便看到了黄阿湛愣头愣脑的样子。 立刻呵斥道:“愣着干什么?去帮忙救人!” 此时他还不知道这场灾难的程度和范围,但只秉持着修行者应当为普通人抵御灾祸的想法。这是他作为教习一直灌输给学生的理念,也是他所坚持的东西。 他一边说着,一边放开了方鹤翎,指挥道:“我现在回道院组织学员救灾。黄阿湛去城北,方鹤翎去城南,配合缉刑司、城卫军救人。快!” “啊?噢!”黄阿湛愣了愣,在这种形势下,当然也再不提敲闷棍报复的事情,转身便要去帮忙救人。 方鹤翎却道:“不必了。” 萧铁面皱眉回头,却只感到心口一痛。 一柄熊熊燃烧的火焰之刀,直直贯入他的心口。这是方鹤翎踏入周天境之后刻印的瞬发道术,当初也正是在这门道术的释放上慢了一步,而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姜望一剑击败。 方鹤翎松开火焰刀,笑着,如释重负:“我等的这一天,终于到了。” “你竟然真的……有问题!”萧铁面大怒探掌,方鹤翎却早已飘然退远。 他一巴掌扑了空,凝聚到一半的道术也散去,整个人轰然倒地。 方鹤翎身上的怀疑一直没有洗清,却一直安稳如山。 董阿不动他,避免打草惊蛇。缉刑司没法动他,证据不足,道院维护。而白骨道用他故意混淆视线。 萧铁面完全不知这当中的勾当,完全只是秉着教习对学生的责任去维护他,乃至在地灾来临的关头救他出来。 这对他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而因为信息的不对等,从始至终,他都没有防备过方鹤翎。 却没想到会因此送命。 时年,四十一。 …… 黄阿湛看着这一幕,眼皮不停地跳。 他是很讨厌萧铁面的。 整个城道院里最严厉的教习,没有哪个学员不讨厌他。 只是都不敢公然对抗罢了。 对,他是想要暴打萧铁面一顿的。打得他鼻青脸肿,打得他起不来床,打得越惨越好。 但是杀了他? 黄阿湛从来没有想过。 萧铁面是很讨厌,但他也是最认真的教习,最负责的教习。 无论是谁,无论什么时间,无论有什么疑惑去找他,他都会绝不敷衍地解答。 虽然也许会骂你笨,也许会用戒尺打你,也许会敲你的头,甚至会把你吊起来示众。 但萧铁面他,从来没有坏心啊。 他是真的为学生们好。 再怎么不喜欢他的教学方式,也不能否定他的良苦用心。 而他就这么突然地死了,在他准备回道院召集学生救灾时,被他亲手救出来的另一个学生杀死。 这是什么世道啊? “老虎说得没错,你他妈的,真的是一个很讨厌的人啊!” 黄阿湛看着方鹤翎,甩手两团焰弹轰出,整个人紧随其后,发起冲锋。 “你是个什么东西?”方鹤翎冷冷回应,伸手凝出火焰之刀,提步前斩。 两团焰弹瞬间交互,在方鹤翎靠近之前骤然炸开! 眼前一花,漫天火星之中黄阿湛高举火焰之刀,从天而降。 方鹤翎横刀相对。 因为道元的支持,两柄火焰之刀交击,竟发铿锵之声。 仓促之下,方鹤翎被斩退半步,黄阿湛一脚踹来,将他整个人踹飞数丈。 落点是一条正在裂开的地缝,青砖已碎,街道正陷。 方鹤翎一把抓住地面,借力一带,才腾身而起,再一次面对黄阿湛。 心中惊骇! 姜望那一拨人里,他最在意姜望,最忌惮脾气暴烈的杜野虎。 但是对于黄阿湛这个人,虽然是往届的师兄。他却从来没有看得起过。一个整日嬉皮笑脸,不是溜须拍马就是无脑作死的家伙,有什么值得重视? 却不曾想到,在他的进攻之下,几乎无力还手! 黄阿湛手持火焰之刀,与方鹤翎隔着地缝相对。 正在此时,他们忽然听到一个飘渺的声音,那声音似歌似吟,在地裂的轰隆与震天的哭嚎声中,仍然清晰地传遍整个城域。 “天地无情,君恩无觅,亲恩不存,师恩成仇!”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一章 斩命 “五伦无常,七情入灭!踏我生死门,披我黑白巾。” 随着那声音扩张,一个人影独立高空。 白骨道二长老,陆琰! 他的衣衫、身形……他的一切都被忽略,唯有那一双只剩眼白的眸子,愈来愈亮。 “杀我旧时意,度我去时人!” 修为到了一定程度的修士可以感知到,整个枫林城域,所有死去的魂灵,包括那些负面情绪,死前的惊恐、面对死亡的怨恨……都隐隐往同一个地方聚集。 看到这一幕的所有人都明白了。 地灾……只是一个开始! …… 呼啸声,隐隐是什么深远的呼啸。 人们看到,魏去疾拔地而起,直面四品外楼境强者。 咆哮的飓风将他围绕,那深远的呼啸声也在此时具现。 那从高远之处急速坠落的,如刀的罡风! 煦风满人间,罡风却只在高天。 在先前那一次交手中,陆琰一拳便伤了魏去疾,但魏去疾并非没有留下后手。 此时被引至地面的罡风,就是他倚为胜负关键的手段。 在这枫林城域中。 以内府战外楼,他魏去疾如何不能一试? …… 高空的战斗黄阿湛管不到,也不去管。 后脚一踏,整个人已跃过地缝,以焰刀向方鹤翎斩去。 “黄师兄,枫林城已经完了!不如弃暗投明!”方鹤翎回刀抵住。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黄阿湛是师兄,才想起来沟通。 两人都专修火行道术,火行元气躁动,引得地缝中的岩浆流都蠢蠢欲动。 黄阿湛愈发怒了,边战边骂:“你明个屁!你这根傻鸡毛!” 这是他私下里对方鹤翎嘴臭的蔑称,倒从未当面说过。 方鹤翎顿时就炸了,散去火焰刀,双手一搓,家传道术千羽箭排空袭去。 嘭! 一颗焰弹在羽箭中心炸开,散开的焰浪将这些羽箭推得东歪西斜。 这般精准的控制,是在黎剑秋的指点后达到。 黄阿湛就在羽箭中心穿落,手中焰刀飞出,道决掐毕,霎时间焰弹如雨! 黎剑秋说过,黄阿湛走的是跟沈南七相近的路子。沈南七以一手金光箭扬名,而他精研焰弹,威势亦然不俗。 方鹤翎没有想到,他自小接触,视为杀手锏的千羽箭这么简单便被破去,而他的视线,已经被铺天盖地般的焰弹所充塞! 轰! 砰砰砰砰砰! 连续三堵土墙出现在方鹤翎身前,焰弹连环,全轰在土墙之上。 受此一阻,方鹤翎狼狈窜开。 而自以为胜负已决的黄阿湛,却被一只突然出现的拳头砸落地面。 地面恰到好处的出现一个深坑,待黄阿湛坠落之后,就将他埋住,只露出一个脑袋来。 “爹?李供奉?”方鹤翎惊讶地看着出现在这里的两个人。 一个是他被软禁在宗祠里的父亲,一个是在游脉境时经常陪他练习道术,实力应该只有游脉境的李供奉。 但此时,父亲出现在这里。李供奉救了自己一命,还制服了黄阿湛,虽然有偷袭的成分,但是这种实力,怎么可能只是游脉境? 那自己当初是怎么夺权成功的? 方鹤翎发现他根本没有真正了解过他的父亲。 “废话别多说了。”方泽厚喘着气道:“现在局势变成这样,咱们得赶快跟你李叔一起离开。枫林城里的东西没法要了。云国那边的生意还没完,咱们去云国拿了钱就走。” 方鹤翎正要说话,忽然听到黄阿湛高喊起来:“张师兄!张师兄!你来得正好,先不用管我,快杀了方鹤翎他们!他们跟那些妖人是一伙的,他还杀了萧教习!” 方泽厚父子大骇转头,果然看到缓步走来的张临川。 张家族地本就与缉刑司挨得很近,走出族地不多时,他便来到了这里。 李供奉一言不发,站到方泽厚父子前面。 方鹤翎则大喊:“张世兄!你听我说!枫林城已经完了,清河郡也保不住,整个庄国覆灭,都在不日之间!你这样的天才,何苦把自己绑在沉船上? 白骨道的实力你也见识到了,真正的高手还没现身,魏去疾已经都被压着打!董阿头都不敢露!我跟白骨道高层有联系,我帮你引荐,以世兄的实力才情,不愁没有一个好位置啊!” 黄阿湛道元被封,人被束缚,只有一个脑袋能动,但也不甘示弱:“呸!张临川师兄何等英明神武,岂会受你蛊惑?” 张临川静静地听他们说完,然后才问道:“董院在哪里?” 两方都愣了愣。 “算了。”张临川已经不耐烦地转身:“不用管我,你们继续。” “走!”方泽厚一拉方鹤翎。 他默许方鹤翎夺权,自己隐身其后,随时准备给儿子兜底。 但根本没想到白骨道玩得这么大,不止方家瞬间没了,整个枫林城都没了。 李供奉与他是八拜之交,忠心耿耿,本可以带着他逃走。但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仍是自己的儿子,之所以冒险赶来,就是为了带方鹤翎一起逃走。 看到张临川他都已经绝望,但是张临川不管不顾的离开,又令他重新燃起希望。 只要留得性命,家业可以再挣,千金能够复来。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但方鹤翎一把甩脱父亲,凝出火焰之刀,往被困在地下的黄阿湛走去。 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如今的方鹤翎,再不是那个看着堂兄畏畏缩缩的小孩。 他有自己的想法和决断。 “你不是想杀我吗?不是想给萧铁面报仇吗?” 他大步走到黄阿湛身前,火焰之刀高高斜举。 黄阿湛没有看他,而是看着张临川漫步离去的背影。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最后关头,他想到的却是一句俏皮话。 “我他妈还拍过你马屁啊……你竟然真的不管我!” 嗤! 火焰之刀划过,消散。 一颗人头滚落。 空气之中,似乎还嗅到到火焰灼过血肉的焦糊味道。 黄阿湛,战死。 时年,二十。 …… 轰! 高空之中,一个人影轰然坠落。 正正砸在城主府中心。 一个没有探索到神通种子的内府境修士,面对四品外楼境巅峰强者。 最多能够抵抗多久? 魏去疾给出了答案。 一刻钟。 这是几乎燃烧生命的一刻钟。 但也只是为整个枫林城域的亡魂,拖延了一刻钟而已。 此时的他并不清楚,整个枫林城域都已经被大阵封住。人可以出入,魂魄却只能在城域中打转。 再过一段时间,大阵彻底合拢,就谁也出不去了。 白骨道已经高手尽出,他的城主府里也没人闲着。 但手底下没人能插手这种级别的战斗, 董阿……不见踪影。 魏去疾咳着血,缓缓从地上站起。 他不是一个喜欢废话的人,他强硬,自我,独断专行。 可以说他冷酷,甚至暴戾。 但这是他的封地,这是他的城。 他,枫林城域之主。 要站起来,承担他的责任。 …… …… ps:陆琰唱的《白骨无生歌》没有出处,是我自己随手写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二章 君问归期未有期 岱山郡,九江城。 整个城域就是一个巨大的狩场。 九江城域是整个庄国境内唯一一个没有官道的城域,这里是凶兽的猎场,最大的凶兽巢穴。 而九江城,以及其下的镇、村,就是一个个军营。 九江城域里没有平民,全是战士。 这处城域没有官道,没有所谓的安全之地。 但战士所在的地方,就是安全之地。战士走过的道路,就是安全之路。 凶兽无智,但也被生生杀出路来。 那是九江玄甲趟过的地方。 九江郡大部分的士卒都是预备役。真正的九江玄甲,只有一千人。 杜野虎就身列其中,并且还是一名队正,手下管着五个人。因为缺额的关系,目前只有三个。 当然,给兄弟们的信里,他自封了个校尉。 在他看来,总之是迟早的事情,所以也不算吹嘘。 某处军营中,浑身浴血的杜野虎走进军帐。 “哎哎哎,你怎么一身是血的就进来了?”帐内有人问道。 “没事,都是凶兽的血。”杜野虎随意抹了把脸,大大咧咧便道:“校尉,年底了,调个假。我要跟家里人一起过除夕!” “本校尉担心的是你吗?是怕你把我的营帐弄脏了!”校尉脸上有一道刀疤,嘴里骂骂咧咧,手上倒也不慢,随便勾了几笔,便递过一个牌子:“你从来没有休息过,调个长假也应该。” “哎不对。”他顺嘴问道:“我记得你小子也是孤儿啊?” 九江玄甲里,多的是无家可归的人。用九江城主的原话说,“但凡家里有个爹妈,或者爹妈长点心,也不会让孩子来这里来找死。” 九江玄甲从不忌讳生死,所以这话倒并不敏感。 “看您说的。”杜野虎满不在乎地道:“没有爹妈,但还有哥哥弟弟啊。都在家等我呢。翘首以盼!学过不?” “就你他妈读过书!” 杜野虎一矮身,躲过巴掌,笑哈哈地钻出营帐了。 …… …… 枫林城域,城卫军驻地。 当地缝蔓延至此时,许多士卒正在整训。 魏俨第一时间注意到,随着地缝的扩大,天地间有雾气生成。 他太熟悉这种雾气! 小林镇之事永远不可能从他的记忆中抹去。 “这次灾祸范围不是一城一镇,而是覆盖整个城域。乃至会波及到全郡的灾难!”魏俨对赵朗这样说道。 他从来不会怀疑自己的判断,因而立即跃上高台,运足道元,大声喝道:“城卫军全军听令!什么也别要了,什么也别管!即刻向城域外撤军!能活一个是……” 砰! “去你妈的!” 一只大脚将他踹下高台,城卫军主将,人称方大胡子的将军挤上高台,嘴里还骂骂咧咧。 作为整个枫林城城卫军的最高统帅,他毫不犹豫修改命令道:“情况紧急,别的话我不说了。所有城卫军将士听令!即刻以小队形式散开,以枫林城为中心,向整个城域展开搜索。务必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地灾源头!这很危险,但我就是要你们用命去填!用性命拯救你们的家乡!告诉老子,你们怕吗?” 轰!隆隆! 在地灾巨大的轰隆声中,人类的齐声比地裂更恢弘。 “不怕!” “不怕!” “不怕!” 方大胡子大手一挥:“出发!” 军列轰然而散。 魏俨怒目而视:“这是无谓的牺牲!姓方的,你这就是让弟兄们白白去送死!” “送死是一定的。是不是白白送死,那就不一定。”方大胡子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自顾选定了一个方向出发:“你要是怕死,就自己滚!别拉着老子的兵!” 整个城卫军驻地在最快的时间就散了干净。 枫林城卫军一正将、两偏将、五副将中,除了魏俨杵在原地,赵朗还未动之外,余者全部身先士卒。 谁都清楚这种突兀的地灾必有源头,谁也都清楚在地灾之中寻找祸源的危险。此时此境,哪怕不顾一切逃命也未必能够逃得掉,更别说与逃难者逆向而行,直面危险。 没有人是傻子。 但几乎所有军人,都做出了最“愚蠢”的选择。 他们向着最危险的地方去。 魏俨目送着那些消失在视线里的背影,一言不发。 他回头看了看赵朗,但赵朗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就也一言不发地离去。 他不明白。 他绝非贪生怕死之辈。 但这种毫无意义的牺牲,真的有必要吗? 也是这样的雾气。小林镇那一次整个镇子被夷平,就连魏去疾亲自赶到都无济于事。 如今规模扩大到整个枫林城域,又有谁能回天? 除非庄庭方面早有准备,但他作为城卫军高层,明白根本没有这方面的动作。 这个道理,方大胡子、赵朗他们,不会不明白。 但他们为什么还是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还要拉着整个城卫军陪葬? 在绝境前尽量保存有生力量,难道不是为将者最应该做的事情吗? 可是这一次,连赵朗都走了。 没有人能再给他答案。 他独自一人站在变得空空荡荡的城卫军驻地里,就像五岁那年一样,独自一人被遗留在荒野。 那一年,他的母亲死了。为了保护他。 尸体就横在他面前。 而他的父亲魏去疾,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冲过他身边。 魏去疾身上有累累的功勋,身后有无数丢下的人。 …… 轰! 忽然一声爆响,惊扰了魏俨无端的情绪。 一个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在面前倒飞而回,坠落高台,鲜血狂喷。 那是刚刚离去的,方大胡子。 看到这一幕,魏俨瞬间就明白。 这起覆盖整个枫林城域的灾劫,地灾只是先手。 那个潜伏暗中多年的势力,不,现在已经可以直接推定是白骨道了。 白骨道正有组织、有预谋地刺杀枫林城方面组织者,用意很明显,就是要瘫痪枫林城域的自救能力。 而作为腾龙境巅峰强者的方大胡子被打成这样,对手该有多强? “你娘!”方大胡子翻身跃起,嘴里还在喷血,却已经毫不犹豫地反冲:“邪魔外道,给你爷爷死来!” 三个脸戴生肖骨面,身披黑袍的身影现身,各施手段,齐围方大胡子。 而他们的气息……三个腾龙境巅峰强者! 刺啦! 金光如电而过,魏俨持刀切入。 三个黑袍人瞬间散开,一片被割破的袍角飘飘而落。 虽只割破黑袍,却也将这三人的阵型冲散。 “找死!”其中一名面具上纹着巳蛇骨架的黑袍人转向魏俨,听声音是个女人。 其声尖利。大手一张,掌心便涌出无数条污秽血蛇,向魏俨噬咬而来。 血蛇之中,乍现银蛇。 快雪游弋,如银电清霜,剖开袭来血蛇。 为首的黑袍人脸戴鼠骨面具,迎上已受重创的方大胡子,嘴里道:“这个交给我。十一,你去帮蛇儿迅速处理了他。” 犬骨面具人二话不说,回身一纵。自他身后,无数恶犬魂魄涌出。 汪汪汪! 吼吼吼! 张牙舞爪,撕向魏俨。 一道石墙无声无息拦在犬骨面具人之前。 却是赵朗听到响动,第一时间赶回。 他落地的瞬间,掐诀已毕,顿时风起,火生。 狂风大作,焰成火海。 “你的对手是我!”赵副将这样说道。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 十二骨面 空空荡荡的城卫军营,大战骤然爆发。 一方是枫林城城卫军高层将领,一方是白骨道十二骨面。 两两捉对厮杀。 方大胡子对鼠骨面者。 魏俨战蛇骨面者。 赵朗直面犬骨面者。 一个重伤的腾龙境巅峰,一个初入腾龙境的年轻人,还有一个天地门都未得见的通天境修士。 而他们的对手,是三位腾龙境巅峰强者。 强弱悬殊,胜机渺茫,但没有人后退。 …… 赵朗最晚切入战场,但却最快打出。 以石墙阻住犬骨面者,以火海围困。 石刺凸起,藤蛇游动。 他掐诀如飞,尽展复杂多变的道术体系。 火海之中,恶犬魂魄扑出。 石墙之上,犬骨面者从天而降! “区区一个通天境小子,也敢插手这种程度的战斗?” 其人大手一张,犬魂齐齐嘶吼,怪状狰狞。 有犬吐息,其气恶臭。 有犬扑击,其速快绝。 有犬巨大庞然,有犬利齿悬涎。 他仿佛一人成军,浩浩荡荡,直接碾灭了火海! 赵朗纵身疾退,一道道石墙凸起。 在地缝两侧腾跃,不断制造阻碍。不断游走。 他很清楚方大胡子的伤势,以他对这汉子的了解,若不是实在撑不住,他连那口血都不会吐。 他也明白初入腾龙境的魏俨,很难在短时间内击败对手。即使他非常相信魏俨。 而他自己,天地门都未推开,别说战胜对手,能够撑下去的机会都渺茫如微星。 但他一定会竭尽全力。 正因为所有人都机会渺茫,所以他们每一个人都只有竭尽全力。 无路可退,只有前行。 即使只是微星,赵朗也很想要触摸。 …… 高台之上,方大胡子已与鼠骨面者杀成一团。 他毕竟出营不久就被埋伏着的三大白骨面者联手袭击,骤遭重创。 此时身体早已告急,全靠一股心气撑着,不肯放弃。 但他反而占据攻势,愈杀愈勇。 招招以命相搏,逼得对手只能一次次回避。 作为主将,他很清楚魏俨和赵朗的实力。更明白眼下的局面有多危险。 只要他这里一崩盘,局势立刻倾覆。 所以他不仅不能崩,反而要赢。要以重伤之躯,将熄之魂,击败乃至杀死对手,才能够逆转整个战局,拥有一丝胜机。 但鼠骨面者身经百战,似乎早已看穿了他的目的。稳扎稳打,有时候宁可不攻,也要做好防御和闪避。不给他搏杀生死一线的机会。 而是要,生生磨死他。 …… 地灾还在扩大,已经极其严重地影响战斗。 地龙翻身,山河动摇。 交战双方都是高手,这才能在地灾中保持激烈攻杀。 然而,这种战斗有什么意义?哪怕拼命杀死对手,又能对枫林城的局势有半点挽回作用吗? 魏俨很清楚一切已无可挽回,就像他那次在小林镇中心,看到迷雾散去,平地空空。 但他此刻已无法考虑这种问题。 再怎么样,他也不可能看着方大胡子和赵朗在他面前战死。 尤其是在他还有战力的情况下。 尤其是,他坚定地认为还有机会。他能够搏杀对手! 带刀杀入血蛇阵中,魏俨长刀倏忽前后,身进刀转。 虽只是初入腾龙境,但面对腾龙境巅峰强者也全然无惧。 不仅不后退,不仅不避让,反而前突,反而始终保持攻势! 这就是天才的自信,是在无数次战斗中累积起来的信心。 魏俨自信长刀在手,无物不可斩,无人不可敌。 然而蛇骨面者又岂是弱小?她在险恶的白骨道中挣扎至今,身列十二面者,绝非温室小花。腾龙境巅峰修为,是在一次次凶狠的厮杀中成长起来。 此时被斩出凶性,樱唇顿张,长舌吐出,霎时化为寒光一道,已近魏俨面门。 白骨法器,剑名蛇信! 锵! 快雪于不可能之机竖起,拦于蛇信剑正中。 蛇骨面者手指一动,蛇信剑瞬间软化,顺着快雪便往前游。 然而就在此时,她的动作忽然一滞。整个人被卡在一道突兀出现的石墙之中! 她完全没有想到,那个区区通天境的小副将,居然能在腾龙境巅峰修士的压力下率先腾出手来。 这怎么可能? 石墙只能束缚她不到一息的时间。 然而对于魏俨来说,要定生死,一息也太漫长! 他手上一抖,快雪带着缠住刀身的蛇信呼啸远去。而他整个人已经出现在那堵石墙之前,右拳回缩,前轰! 带着几乎无穷无尽,几乎刺破眼睛的金光,向前轰去! 轰! 一道身影突兀出现。 金光散去。 犬骨面者挂在魏俨的手臂之上,整个胸腹部都被洞穿。他只来得及艰难回头,看了蛇骨面者一眼,便垂下头颅,气息全无。 秘宝,移形换影符! 一者持阴符、一者持阳符。使用时乾坤翻转,移形换影,乃是团队配合作战的绝佳秘宝。 十二面者之中,犬骨与蛇骨是情侣。 或者不能算情侣,应该说是“姘头”。 至少蛇骨面者一直是这么想的。 她很清楚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这一生,没有相信过任何人,应当也不会被任何人相信。 这不是她的错,也不是别人的错。 而是这个世界本就如此。 她认定她早已知晓世界的真相。 她和十一,只是从小认识罢了。甚至所谓的从小认识,也只是在各自去试炼之前,远远地对视了一眼。 再相见,已同为十二骨面。 有时候她甚至会想,如果当初他们被分配到一起。那么唯一能活下去的那个人,是谁呢? 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案。 到了十二骨面这种层次,白骨道不会允许他们互相残杀。 她跟犬骨面者在一起,也并没有图什么,只是单纯的为了愉悦自己。 她相信犬骨面者也是。 他们相互慰藉,但绝不相爱。 他们同食同行,但绝不相守。 这套移形换影符是犬骨面者找来的,在过去的时间里,他们借着这套秘宝的突然性,完成了不少高难度的任务。 一套移形换影符,只能使用十次。他们的这一套,已经是最后一次使用机会。 她从来没有想过,像她这样生来放荡、水性杨花的女人,也会有人为她奋不顾身。 蛇骨面者愣愣地看着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本该是狡诈、凶狠,却意外的在最后一刻,充满柔情。 也意外的,黯了下去。 “啊!” 她仰头嘶吼! 束缚她的石墙轰然炸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四章 此胜在我! 时间回到十息之前。 回到赵朗于犬骨面者的战斗中。 赵朗道法层出不穷,变幻多端,不停地构筑防御和陷阱。 然而犬骨面者以力压人,横冲直撞。 遇到石墙撞碎石墙,迎至藤蛇撕碎藤蛇。 就是凭借修为,以势强压,不给赵朗一丁点机会。 这种应对方式无疑老辣,尤其他同时还控制着恶犬之魂包抄夹击,切除赵朗的逃生空间。 这是常年厮杀在生死线上的强者,才能够拥有的战局把握能力。 面对如此老辣的对手,赵朗始终保持冷静。 燃烧无用,恐惧更无用。 唯有冷静能够寻觅那越来越渺小的微星。 强大敌人带来的压迫,令他将一身所学用到极致。 他从来没有这么快地释放过道术,从来没有这么精准完美。 因为他没有选择。 只要慢一息或者错一式,就有可能死去。 而那将直接引发整个城卫军驻地战局的崩盘。 修为上的绝对差距,代表他没有任何容错的空间。 对于一个修行者来说,困顿于天地门之前是非常痛苦的事情。而迟迟看不到天地门,更是每年都逼得不少修士发疯。 赵朗用强大的心理素质,度过了那种艰难。 境界上难于提升,他就专注于术。 用点点滴滴的汗水,来铸就另一种形式的强大。 整个庄国范围内,从道院到军中,所有能够学习到的初阶道术,他几乎全部熟练掌握。 就靠着这些不被太多人重视的初阶道术组合,在一个腾龙境巅峰强者面前,支撑到了现在。 已经到了极限。 他明白已经到了极限。 复杂多变的道术体系,是他一直以来的标志。常年在战斗中切换道术组合,他比犬骨面者更清楚自己的情况。 一旦纷繁的道术衔接被适应,基本就已经宣告战斗结束。 而从犬骨面者越来越从容的突进来看,这一刻很快就要来临。 但赵朗面色不改。 他只有冷静。 面对狂暴撕咬过来的恶犬之魂,面对须臾迫近的犬骨面者。 赵朗以右手抱左手,仅伸出左手尾指。而后半蹲下来,就以那根尾指,贴住地面! 砰砰砰砰! 在地灾蔓延的轰隆声中,一道道石墙纵横延伸,将犬骨面者和那些恶犬魂魄全部隔开。 这是他自己独创的道术石墙迷宫。 在先前的战斗中已经预设桩点。此时骤然引发,瞬间就分割战场。也将一次必死的危机消弭。 “不错的道术,如果任由你成长,将来或许是个威胁。”犬骨面者哑着声音道:“但是……你现在太弱了!” 话音落地,道决已毕,他猛然张嘴。“吼!” 一头双眸漆黑如墨的魂犬,自他身后跃出,仿佛撕破阴阳界限而来。个头虽小,却实力可怖。只一个冲刺,就将身前范围内所有的石墙全部撞碎! 受限于修为,石墙本身不够坚固,就是这门道术最大的问题。 在同阶战斗中,赵朗可以依靠快速的补充来完成变化。但面对犬骨面者这等级别的强者,他根本来不及补充。 不过,他本来也没指望这一记道术能够困住腾龙境强者。 石墙崩碎,召出冥犬的犬骨面者目光一凝。 因为他在原地根本没有看见赵朗的身影。 赵朗不见了! 会在哪里? 犬骨面者拔地而起,直接冲向前方那条正在扩张的地缝。 他笃信赵朗不可能从他眼皮底下遁走。 那么此地唯一的藏匿处,就只有这道地缝。 从犬骨面者所在之处,赶到那道地缝,甚至不需要一息时间。但为了防备偷袭,他放缓速度提高警惕,耗时两息。 他绝不肯给这小子机会。 逐渐扩大的地缝中,滚滚岩浆之上,他果然看到那个滑溜的小子。 彼时几条藤蛇首尾相咬,横贯地缝。城卫军副将赵朗,就站在藤蛇身上,双手掐诀已毕。 而他的目标,竟是方大胡子与鼠骨面者的战场! 数不清的藤蛇自方大胡子脚下生起,迅速纠缠,形成坚实壁障。挡下了鼠骨面者的凶狠一击! 如此这般的战局把控,不能不令人惊叹,也不能不令他的对手愤怒。 “找死!”犬骨面者勃然大怒,这蝼蚁一般的小子,竟还敢在与他的战斗中分心! 这是对他裸的侮辱。 鼠骨指不定又要怎么编排他了。 犬骨面者怒气勃发,道元汹涌。 澎湃的力量将同时扑近的恶犬魂魄们都推开了一段距离。 而他凌空扑下。 轰! 赵朗脚下的岩浆忽然被引动,疯狂上涌。 这无疑是他玉石俱焚的手段。 看着赵朗平静的眼神,犬骨面者忽然心生寒意。他当然不肯与赵朗同归于尽,立即止住身形,倒跃出地缝。 而在岩浆冲出之前,赵朗也紧跟其后,落到了地缝的另一边。 “吼!” 犬骨面者也不是毫无准备,那条冥犬就在地缝的另一边蓄势已久。 此时刚好撞上赵朗,只一张嘴,便咬掉了赵朗的半条大腿! 那喷起的岩浆失去道术支持,迅速落下。 犬骨面者瞬间便已经穿过地缝,贴近赵朗身前。以一个半蹲的姿势,竖掌如刀,直插心脏。 但就在他穿破对手心脏,泯灭其生机之时,他感受到一股微弱的道元波动。 这个濒死的小子……他居然还在使用道术! 而且目标……不是自己。 犬骨面者骤然回头! 正好看到那一记绝妙的石墙术,将猝不及防的蛇骨面者桎梏。 正好看到魏俨当机立断,甩刀前突。 最开始的那道石墙迷宫,赵朗不仅仅是为了挽救危局、分割战场。更是为了遮掩另外两处战场中,鼠骨面者与蛇骨面者的视线! 他跃下地缝不是为了逃生,而是为了捕捉战机,插手另外两处战场。 从一开始,从一开始,他就明白自己没有战胜对手的可能。但是他还有可能,凭借他精准的战机把握,为另外两个人创造胜机! 杀他区区一个通天境修士,犬骨面者想要无伤完成击杀。 这就是他唯一的腾挪空间。 而他把握得如此充分、完美。 …… 犬骨面者冲到蛇骨面者身前替死时,其实什么也没想。 在那种生死一线的情况下,根本来不及想些什么。移形换影纯粹是下意识的选择。 他还没有开始思考,身体就已经动了。 他自己也不明白是怎样的一种情感,竟然扼杀了他求生的本能。 但是蛇儿活下来了。 蛇儿活下来了。 明明整个胸腹要害都被打穿,他竟不觉痛苦。 最后留给她的眼神,很柔软。 犬骨面者舍身相救,蛇骨面者才得逃一死。 生死早已见惯,可她从来没有如此暴怒、如此心痛。 喷涌的道元将石墙震碎,她毫无保留地扑向魏俨,这一次彻彻底底要以命相搏。 但适才还气势如虹、杀机如刀的魏俨,却毫不犹豫抽身而退。 他想做什么? 又有陷阱?想杀回马枪? 刚刚死里逃生的蛇骨面者心中一惊,脚下不由得慢了半分。 …… 却说赵朗那道藤蛇缠壁突兀出现,恰到好处的为方大胡子挡下致死一击。 但其实说“致死”也不那么准确。 因为以方大胡子此时的伤势,怎么样也应该已经死去了。 他身上致死的伤势不止一处,但他竟然还活着。 竟然还在战斗。 以至于鼠骨面者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到底靠什么撑着。 一道藤蛇缠壁不算什么,令鼠骨面者在意的是它所代表的意义。 他不太满意地瞥了犬骨面者那边一眼。 面对区区一个通天境修士,居然还能让对方腾出手来。十一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冷冷想着,随手一拳,将藤蛇缠壁轰散。 正要再进,却忽然感觉身上一紧。 方大胡子以一个极为亲密的姿势,熊抱住了他! 垂死挣扎! 鼠骨面者脑海中转过这样不屑的念头,一层黑雾自身体内部溢出,贴着他身上形成薄薄一层。 是为魂甲。 在这种极限近身中,他自然要先保证安全,防止对方有自毁类的手段。 但方大胡子粗壮的手臂只是一震,其人仅剩的全部道元都灌注在这两条手臂之上。 轰! 他竟然完完全全放弃防御,而选择将鼠骨面者的魂甲震散! 为什么? 这有什么意义? 鼠骨面者刚想到这个问题,就已经听到了尖啸声。 那是快雪刀裹挟着缠于刀身的蛇信剑,急速撞来的声音。 魏俨之前的那一记甩刀,并非随手,而是有目的、有意识地插入这个战场! 而多年袍泽的方大胡子便借助赵朗的藤蛇缠壁,抱住了鼠骨面者,而后震破他的防御,带着他一起撞上了魏俨的快雪刀! 嗤! 那是长刀切入的声音。 鼠骨面者在吐血,他也感受到方大胡子的血喷在他身上。 “这种大优局势,我怎么可能受伤?这太荒谬了……” 他鼓荡道元,就要将方大胡子震开。 而此时一道倏忽而至的身影,已落至他的身后。 魏俨握住快雪刀柄,道元狂摧。 刷刷刷刷! 仿佛无边碎雪炸开。 漫天雪光是刀光。 无穷无尽的刀光,就在鼠骨面者身体里爆开,将他和方大胡子一起,切割成无数碎肉。 碎肉飞落,鲜血飘洒。 分不清哪一块肉属于方大胡子,哪一块属于鼠骨面者。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蛇信剑弹射而出,被急速追来的蛇骨面者接到手上。 但鼠骨面者已经战死。 魏俨握刀回身,直视此人。 血肉碎片落在他的身上,堆砌得他如同恶鬼。 但他浑然不觉。 只剩最后一个对手了。 这是城卫军营里最后的决战。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五章 我看到天才的世界 轰!隆隆! 地灾还在继续,雾气渐渐重了。 鼠骨面者握着蛇信剑的手紧了又紧。 面对着连杀两大白骨面者的魏俨,终于一个转身,抱起犬骨面者的尸体,飞遁远去。 她不得不承认,面对只是初入腾龙境的魏俨,她怯懦了。 准确的说,她被枫林城卫军这几个人的疯狂吓住了。 怯懦这样的词汇本不该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她向来视人命如草芥,不仅仅不在乎对手的性命,也不曾在乎过自己的。 今天遭遇的这几个视死如归的人不是理由。 面前这个她没有一丁点把握、如杀神般的对手,也不是理由。 真正怯懦的原因,在她看到犬骨那样的眼神之后。 她发现自己,生平第一次,有了恐惧的感觉。 她竟然恐惧死亡。 她竟然开始留恋这个世界。 …… 魏俨看着蛇骨面者离去,没有追击。 战斗已经结束了。 面对将死的赵朗和蛇骨面者,他毫不犹豫选择先杀死对手。 面对暴怒的蛇骨面者和已经生机微弱的赵朗,他毫不犹豫的转进战场。 面对抱在一起的方大胡子和鼠骨面者,他毫不犹豫搅动刀光。 是的。他毫不犹豫。 他没有犹豫过。 他每一步都是最好、最恰当、最精准的选择。 或者说,正是因为知道他能够做到这样的选择,所以无论是赵朗还是方大胡子,都把胜机寄托在他身上。 这是一次精妙绝伦的配合! 以他们多年军旅情谊、多年袍泽默契的名义。 三个人各自为战,却又以死并肩。 代价,是赵朗之死,方大胡子之死。 此时那些恶犬之魂已随着主人散去,冥犬也已消失。地缝还在扩大,雾气还在蔓延。 城卫军营里的这一切,突然的发生,又凌厉地结束了。 枫林城域的灾难远未结束,而城卫军营里为枫林城而战的人,已经死去。 魏俨走到赵朗身边,将丢了一条大腿、心脏被洞穿、道元也已经枯竭的赵朗半抱起来。 他笨拙地用笼着木行元气的手,捂住赵朗心口。 他专注于长刀和金行道术,实在不擅长救治手段。而且他也很清楚的明白没救了。 有时候理智这种事情的可怕正在于此。 因为你如此明确的知道结果,所以你徒劳的努力竟不能够安慰自己一星半点。 “周天境杀腾龙境,我这也算是越境杀敌了吧?只有很厉害的天才,才能够办到这种事情啊。”赵朗艰难地喘息着,说道:“原来这就是天才的世界。我看见了……” “你骗我了。”魏俨脸上都是血迹,看不清表情,但是他说:“你说我的选择才是对的。你说你也会那么选的。” 他重复道:“你骗我了。” 三名白骨面者现身的时候,没有人注意这个通天境的小修士。赵朗本已经离去。但他选择回来,选择战斗。 选择战斗几乎等同于选择送死。但他还是这样选择了。 “谁都知道最好的选择是什么,可不是谁都能够做得到啊,魏俨。”赵朗笑了起来,用那双无力的眼睛看着魏俨道:“你是真正的天才,你的性命比我重要。活下去,为枫林城报仇。” 原来,他对枫林城结局的判断也与魏俨一致,但之前还是支持了方大胡子的愚蠢选择。 或许,那不能够叫做“愚蠢”吧? 魏俨抓着他的手,嘴唇翕动了几下,大概想要说些什么。 但赵朗已经闭上眼睛,永远也听不到了。 …… 不知过了多久,地缝开裂的声音打破沉默。 魏俨抱起赵朗的尸体,将他投进地缝下涌动的岩浆中。 看着的岩浆将其吞噬。 人们说入土为安。 或许能安,或许不能。 魏俨倒提快雪,转身走向枫林城。 …… …… 西山脚下,姜望一手牵着姜安安,一手牵着宋清芷,回望枫林城,心中既悲且愤,既怒且痛。 董阿在哪里? 早在牛头山那一次,他就已经向董阿报告了白骨道的事情。 为什么枫林城方面仍然对今日的灾祸没有一丁点的准备? 董阿说,“此事我自有安排。” 董阿说,“我会亲自与魏去疾沟通。” 董阿说,“我会联系庄庭。” 可如今。 安排在哪里? 后手在哪里? 董阿啊!在哪里? 逃出枫林城的时候,他一直在等待董阿所说的后手。 两次告警,他一直确信董阿已经足够重视此事, 可是……没有反应!满城的百姓都要死绝了,庄庭依然没有反应! 董阿何在? 最痛苦的不是灾祸如此无情,而是这一切本可以避免! 董阿到底在干什么? 忽然,一道剧烈的水行元力波动被他所感知。 姜望来不及收敛情绪,把两个女孩往身后一带,手上焰花已生。 一团水汽从空中坠落,又在姜望面前,显化出身形。 这是一个面容猥琐,身形佝偻的老人。 “桂老?”姜望神情一松,知道是来接宋清芷的。 “桂爷爷!”宋清芷蹦了过去,有些惊慌道:“枫林城怎么了?好可怕啊!” 桂老依然弓着背,脸上的焦急终于散去。 他抚了抚清芷的额头,对姜望道:“我晚去一步,在明德堂没有找到公主的踪迹,心急如焚。一路追踪至此,没想到是小友救了她。老夫代表清河水府感激不尽!” 清河水府? 原来这个满头小辫子的女孩,是清河府君的女儿! 姜望激动起来,立即说道:“桂老,能否请您立刻联系府君?枫林城大难当头,正需要他老人家的援手!” 桂老看着姜望渴盼的眼神,沉默了半晌,缓缓摇头。 宋横江的确很强,但年老体衰,已经不起几场大战。 尤其他心里很清楚,宋横江不会再为庄庭拼命。 “清河水府可以庇护你和你妹妹。但枫林城……恕老朽无能为力。” “桂老,庄国与水府盟约数百年。”姜望急道:“人族水族亲如一家啊!” “小友,有些事情你并不知情。庄庭配不上我清河水府流的血。”桂老道:“别的不说,庄庭明知公主在枫林城。此等剧变之前,竟然没有任何人知会我们一声。险些令公主遭厄!亲如一家是这么个亲法吗?” 姜望还想说今日之灾劫,庄庭方面或许也并不知情。然而是他亲口向董阿做的报告,这话连他自己都骗不过。 “庄庭是庄庭,枫林城是枫林城,请您老看在……” “不是老朽不帮忙。水府也有水府的难处。”桂老打断他,很是诚恳地道:“小友,跟我回清江吧。老朽为你在水府里谋一个职司,定不比你在陆上差。” “……不必了。” 姜望明白求助清河水府已经不可能,牵着姜安安转身。 “您带清芷回去吧。” “小友要去哪里?” 姜望没有回头。“水族不帮人族。人族总会帮人族。” 桂老没有说话,眼神复杂。 “安安!”宋清芷叫道。 待安安转过头来,她跑过去将自己的项坠解下,要往姜安安脖子上挂。 “这个可以保护你的哟!”她说。 这项坠呈水滴状,光华流转,其形不凡。一看就知绝非俗物。 但桂老完全没有阻止的意思。 姜安安抬头看了姜望一眼,见哥哥没有拒绝,便低了头,让宋清芷为自己戴上项坠。 “清芷再见!” “安安再见!” 两个小姑娘都红了眼睛,而后就此分离。 一个往西,贴着祁昌山脉,转去清江。 一个往南,贴着枫林城域外围,往三山城去。 如果说还有谁能救枫林城,姜望能够想到的,也就是身负拔山神通的窦月眉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一切来不及的告别 地裂发生之前,赵汝成还在府内饮酒。 他向来得过且过,能歇则歇,能懒则懒。 没有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情,没有什么非去不可的地方。 主动或被动的,整个天下兜兜转转,也算是一生。 他不想为难自己。 酒至半酣,人已醺醺。 邓叔忽然出现,一把抓住他的手:“不对劲,枫林城要完了,我们必须立刻走!” 轰隆隆! 地裂的声音在此时炸响。 “等等!”赵汝成一个激灵,顿时酒醒。他绝不会怀疑邓叔的判断,也来不及问什么原因、什么事由,只是立刻道:“去明德堂接安安!” 姜望和凌河都有一定的自保能力,唯有姜安安还是个孩子,最为危险。 邓叔也不啰嗦,抓着赵汝成直接撞破屋顶,如一道长虹经天。降临明德堂。 眸光略略一扫,他便再次拎起赵汝成,冲天而去。“那个小女孩不在了。” “救姜望!救凌河!”赵汝成在空中挣扎。 “地灾太突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能够感觉到,这只是开始。真正的危险一旦降临,连我都护不住你。”邓叔的声音在呼啸的风声中灌入他耳朵:“来不及了。” 大地在下方开裂,房屋在崩塌。 奔逃的、跌倒的、正在死去的人们,从这个高度看下去,渺小如蝼蚁。 赵汝成能够感觉到邓叔手上钢铁般的力量,这只手抓着他瞬息远去。 他什么也做不了。 什么也做不到。 狂风刺得眼睛生疼,刺得泪流满面。 …… 城道院中。 修士们当然要比普通百姓更早察觉危险。 闭关的、诵经的、演道的,一下子全都混乱起来。到处都是拔身乱纵的人影。 有同窗拉了他一把:“快逃啊凌河!” 有人在大喊:“往城外撤!留待有用之身!” 也有人在高呼:“大家快去救人!我辈修士……” “救谁啊?我连自己都救不了!” 院长、副院长全都不在,除了他们之外,也就只有萧铁面有组织全院弟子的威望,但他此时也未出现。 整个城道院里群龙无首,混嚣一片。 凌河一跃而起,站在道祖雕像头顶。 他从来规规矩矩,不肯丝毫逾礼。此时却情急踩在了道祖雕像头上,全不顾这种亵渎的行为会给他带来什么惩罚。 “我们的一生,是漫长一生!” 他高声喊道:“我们在城道院修行超凡,已经沐浴光荣!是把这份光荣踩在脚下、丢在身后,还是伸手接住它,你们自己决定!” 说罢,他也不停留。 径自翻墙越屋,以最快的速度往明德堂方向冲去。 …… 三山城,城主府内。 窦月眉静坐不语。 不得不说白骨道准备周全,整个枫林城域几乎天翻地覆,然而一出枫林城域,居然风轻云淡,一片安宁。 所有的混乱、灾祸,都被约束在枫林城域里。 外界无从知晓。 无生无灭阵像一个巨大的罩子,将它要毁灭的一切都罩在其中。 然而对身负搬山神通的窦月眉来说,那地龙翻身、山崩地裂的动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瞒得过。 枫林城域太远且不去说,她作为三山城主也不太可能在危机四伏的时候离开本城域。 但飞来峰的动摇,却清晰地反应在她的神通种子上。 搬山神通者,不可能不察山事。 然而,她更能清楚地感知到,就在三山城外,有超过五名腾龙境修为的白骨道中人坐守。 对方的行踪完全没有掩饰。 就是裸地威慑,白骨道表明态度,愿意用五名腾龙境强者陪她坐守。 这样一来,无论发生什么,她都对庄庭交代得过去。 这几位白骨面者当然不可能是她的对手,但是拦住她一段时间却不算难。 而且,倾覆飞来峰,难道不是她之所愿吗? 什么大局,什么冠冕堂皇的未来,又真的及得上她治下活生生的百姓,及得上亡夫的遗愿吗? 她被庄庭伤透了心。 她的父亲、丈夫、兄弟,全都为庄国而战死了。 庄庭又有什么理由,再让她一个寡妇拼命? “传令下去。”窦月眉道:“封闭城门!” 统领小声道:“城主,外面……” “如果真有什么大事,朝廷会传令下来的。既然我们没有接到命令,那就说明没有大事。”窦月眉淡淡道:“我们只是不动。不算违命。” “……是!” 在轰鸣声中,三山城大门紧闭。 …… 枫林城,城主府中,魏去疾再一次站起。 他这一生,眼中只有功业,脚下只看前途。 放弃了很多东西,才走到今天的位置。 但是无论如何,今日没有选择了。 这是他的城。 这是他的荣誉,他的勋章。 是他一生奋斗过的证明。 如果枫林城没了,他牺牲过的一切,他的妻子、他的战友、他的儿子……他所放弃过的那一切,意义何在? 他早已经准备好将一生交付于此。 老死枫林城是一种交付。 战死未尝不是。 白骨道陆琰是积年老魔,相较于白骨道大长老欧阳烈,或许名声不显。 然而只有真正接触过的人才清楚,那一双幽冥之眼的可怕。 外楼境锚定四方星域,接引九天星光。举手投足,都带有星穹伟力。 尤其对面还是陆琰这样的强者。 魏去疾在枫林城经营这么久才勾连上的九天罡风,都被打散了。 他连燃三支红信,但整个枫林城都被大阵笼罩,消息根本传不出去。 此时他只能寄希望于邻城可以及时察觉枫林城域的危局,赶来参战的同时,联系庄庭。 这次的袭击是他始料未及的,爆发之前甚至没有一丁点预兆。 毫无疑问他对枫林城的掌控出了问题,但这会不是考虑此事之时。 他必须要拖住对手。 无论如何。 不惜一切。 将血咽下,他注意到一个青年修士走来。 余光一瞥,他当然认得出城道院的俊才张临川。 “张临川,这里不是你可以插手的!” 魏去疾直接强硬地说道:“去城外军营联系主将方大胡子,让他散开军队,搜寻祸源!” “城主,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张临川边走边说。 魏去疾紧紧盯着空中的陆琰,再次拔地而起。 只将声音丢在身后:“这话换董阿来说还差不多,你还太嫩了!去城外!” 虽然董阿还未出现,但魏去疾绝不认为董阿这样的人会弃城而逃。 他必然也在什么地方做着他的努力。 越缄默,越艰难。 唯一的好消息是,白骨道大长老欧阳烈之前在云国闹事,被凌霄阁主打得重伤濒死。白骨道里,应该没有谁能碾压董阿了。 狂啸的飓风在空中,魏去疾竖掌成刀,自下而上,如要斩破天穹。 陆琰只得再一次中止引导大阵,眸光扫过,双手抱锤,带着整个人往下砸落。 清光与白光相撞。 掌刀与抱锤一触即分。 有着天外星力的加持,魏去疾再一次被轰落。 “魏城主!”张临川纵身跃起,似乎想要接住他。 以通天境的修为根本没可能承受这种程度的余波,瞬间就会被碾碎。 “滚开!”魏去疾又怒又急,董阿怎么教出这么没脑子的学员? 勉起余力,在空中一折。 但张临川竟然凌空一踏,再次追上了他! “不对!” 没有打开天地门,怎么可能踏虚而行? 魏去疾脑海中刚刚转过这个念头,就已经听到,雷的啸鸣。 甲等中品道术,雷光爆鸣。 光的速度,远胜声音。 因而在他听到这个声音之前,他的整个胸腹要害,就已经被爆裂的雷光所撕裂! 狂暴的风行元力涌来,在最后的关头他还想要做些什么。 但张临川只是手上一震,雷光乍现而敛,魏去疾的整个身体,就已经无力坠落。 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坠入他的城主府中。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 故人心 张临川突然出手,袭杀魏去疾。 陆琰毫不惊讶,只是桀桀怪笑:“好小子。” 冥眼转动,重掌大阵。 但目睹这一幕的方泽厚等人,却陷于深深的震惊中。 不仅震惊于张临川的行动,更震惊于他的实力。 此时他踏空静立,气息悠然,又哪里只是通天境的修为? 分明早已经推开天地门,道脉腾龙,甚至……叩开了内府。 如果不是内府境强者,哪怕是偷袭,哪怕魏去疾已经伤重如此,也不可能被一击杀死。 都是假的。 三城论道上力战而败,静等一年,以待明年的三城论道,直入国道院…… 都是假的。 他根本就是要留在枫林城里,为今时今日做准备。 他根本就是白骨道的人! 方鹤翎终于明白,张临川之前为什么问董阿在哪,而不关心其他。 因为在身份暴露的这一刻,袭杀董阿就是最优的选择。 不是董阿,就是魏去疾。 “走!”方泽厚紧赶两步,抓着方鹤翎道:“快走!” “不,爹。”方鹤翎再一次挣脱,他笑了起来:“我赌对了!我的机会来了!” 他大步往前,招呼道:“张世兄!原来你也加入了白骨道!有什么小弟能够帮忙的吗?” 张临川没有去看魏去疾的尸体,更加没有看方鹤翎,而是抬头看向陆琰,淡淡道:“长老安心做事。” 一边说,一边取出一张面具,轻轻按在脸上。 那张面具,竟是白骨所制。 而他骤然转头! 南门的方向,站着一个倒提长刀的修士。 黑发如墨染,长刀似雪铸。 正是魏俨。 从时间看,他应该恰好看到了魏去疾被袭杀的一幕。 表情很奇怪。 好像没有愤怒。 又好像,只有愤怒。 魏俨从来不是一个话多的人。 所以他的脚步开始移动,他开始向前冲。 向着城主府的方向,向着张临川的方向,发起冲锋! …… “白骨使者!”亲眼看着张临川戴上白骨面具,方鹤翎激动起来:“原来你就是白骨使者!原来是张世兄你拉我入的教!” 早在还没有接触白骨道之前,他就与张临川保持着良好的私人关系。此时知道其人就是白骨使者,心中更是亲近。 方泽厚拦在他身前,压低声音喝道:“别说话了!这里太危险,咱们快跟着你李叔离开。” “危险什么?现在这里,白骨道做主!”方鹤翎为父亲的胆怯感到不耐,但毕竟是自己的父亲,他又对着张临川喊道:“张世兄,我爹在这里,现在城里这么乱,我怕教友误伤他。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帮帮忙?” “有没有什么身份证明……”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看到一团雷光炸在方泽厚身上。 而方泽厚只来得及重重后退一步,就在自己的儿子眼前,抽搐着焦化,再无声息。 谁也不知道,一个没有修行的普通人,是怎么在强大雷法中移动的这一步。 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支撑着他,在死亡之前的瞬间,做出远离儿子的反应。 绝大部分通天境以下超凡修者,都会在这一记雷光下被瞬杀。 连眨一下眼睛都做不到,来不及。 而方泽厚挣扎出了一步的距离。 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父亲。 而他死去了。 “不知所谓。” 张临川甩了甩青烟仍在的手,一转身,扑向了挟刀而来的魏俨! 没有战前的言语,更不存在对峙僵持。 只在双方接近的瞬间,激烈的战斗便已经爆发。 …… 方鹤翎张大了嘴,想要喊些什么,但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来。 张临川的确帮他解决了他父亲的安全问题,不过是以他绝对不愿接受的方式。 他的父亲在他面前被随手杀死,比杀一只鸡还要简单随意。但因为尸身上犹在咆哮的雷光,他甚至连伸手触摸一下都不敢。 他想不通为什么。 他也是白骨道教内的人啊?他为白骨道做了很多事情! 难道白骨道引发今天这种程度的地灾,发起这样强大周密的行动,没有他方家全力帮忙的掩护吗? 为了白骨道,他去缉刑司受审多少次?他冒着多么大的风险?他牺牲了多少? 难道没人在乎吗? 为什么。 为什么? “走!” 李供奉一把抓住方鹤翎,转身便往城外奔去。 他心中愤怒,却牢牢抑制。 无论如何,方泽厚对他有恩。保不住方泽厚,至少要保住他的儿子。 即使这个小子,这样的愚蠢! 方泽厚一眼就看出来了,而方鹤翎根本就看不明白,从头到尾,他完全不在张临川的眼中。 他的表忠心,表决心,表功劳,除了惹人厌烦外,什么也收获不到。 或许直到今天,直到此时此刻。 他才认清楚了自己,但这已经是多么晚的时间。 …… 张临川与魏俨电光火石般一触。 一触即分。 魏俨吐血而退,张临川身缠电光,有如天神。 白骨面具下看不到张临川的表情,但他声音冷漠:“居然敢对我拔刀。看来我真是让你们误会太久了。你真以为祝老大,你老二?” 枫林城道院的道勋榜排名,从来都是祝唯我、魏俨、张临川,这样排下去。 哪怕这三甲挥霍了大量道勋,在他们之后的修士,也都会自觉的控制道勋数量,跟着下降排名。这是对强者的尊重。 但谁也不曾想到,真正的最强者,是张临川。 他不仅强过枫林城道院所有学子,还强出偌大一截,强成天壤之别。 他这样强,但仿佛对于魏俨来说毫无影响。 快雪要饮血,无论对手有多强。 魏俨血迹也不去抹,而是踩碎青砖,提刀再上。 快雪如天边惊虹一抹,起自魏俨,落至张临川。 铛! 张临川屈指一弹,正在快雪刀身。 雷光自指尖乍起,顺着快雪而上。 魏俨飞快地松手再握紧,避过雷电之后,拔刀反撩! 他斩进一团雷光中。 他很快,但张临川更快。 轰! 雷光爆开。 魏俨强忍着麻痹将刀握紧,但人已经再次被炸退。 张临川一步踏进,探手,又蓦地后撤! 几无穷尽的金光在瞬间将他淹没。 那是魏俨以自身为引,在原地布下的甲等下品道术,金光杀阵。 这一套与张临川在三城论道上直面林正仁的战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都是预判。 而在金光杀阵爆发的同时,有难以计数的金光箭忽然出现在半空,呼啸着攒射入金光杀阵中。 所有金光箭的目标,都是张临川。 此时此刻的枫林城,只有一个人能将金光箭使出这样的效果。曾经的道勋榜第五,沈南七! 他不知何时赶到的战场,但这一次攻击显然蓄势已久。 两下交叠,顿成绝杀之势。 …… 金光散去,原地一个巨大的骷髅骨架缓缓站起。 一对手骨摊开,张临川从手骨上走下,毫发无损。 他踏空而行,一步步走下来,巨大骷髅一点点消散。 雷法只是他在城道院时的掩饰。他真正最强大的,还是白骨道的幽冥道法。 “不错,沈南七。你终于也推开了天地门。” 嘴里表示欣慰,张临川面具下的眼睛却殊无笑意。 双手骤然外拉,一道白骨之门在高空嗤嗤成型。 隐隐有什么声音在咆哮,咆哮在虚空间。 “滚开!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魏俨一把抓住沈南七,将他往后甩的同时,持刀前冲。 他的确没有想到沈南七的出现。 更没有想到沈南七会出手帮他。 当年他选择放弃了两个人共同的朋友,等同于放弃了他们三人的友情。 他不后悔。 如果当初那个遭遇危险的人是沈南七,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因为那是对的。 与其一起死,不如少死一个是一个。 他完全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所以他也有被沈南七仇恨到死的觉悟。 所以,倘若沈南七今天看到这一幕,选择转身离去,他绝不意外。也绝不失望。 关于割舍与被割舍,这样的事情他完全能够理解。 毕竟这样的张临川太强了。 腾龙境与内府境的差距不必多说,他甚至还不知道张临川有没有自己的神通种子,他没能把张临川逼到那一步。 因而其实,看到魏去疾被袭杀的那一瞬间,他就应该转身逃跑。那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因为随着魏去疾的战死,整个枫林城域最后一丝机会也已经泯灭。 他本该做出那种选择的。 他从来都是那样的选择着。 他深恨着魏去疾,却又不自觉地,被他所影响。 他恨着他,又好像在成为他。 但今日他竟然拔刀了。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 送死不是他会做的事情。 但这次如果不拔刀,快雪就好像再也无法出鞘。 这次如果不送死,他好像比死更难受。 他心里明明知道应该怎么做,但他无法自控了。 他斜垂快雪,拖刀前冲。 他在心里默默说道: 对不起。或许我的选择总是太冷酷。 但这就是我所学到的选择方式。 我就是被这样选择着,我母亲也死于这样的选择。 终于这一次,我做出了可笑的选择。 但是很奇怪,我没有笑。 我没有笑。 他想。 他猛地拉起刀光,如一道匹练,如一轮弦月,横挂长空! 这时候他听到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追到他耳边。 “你管得着老子?” 沈南七的声音。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 月上白骨门 高空之中,有一扇白骨铸就的门户。 仿佛沟通了幽冥,有什么邪恶存在孕育着。 而魏俨已至。 刀光如月光,月上白骨门。 刷!锵! 快雪斩上白骨之门,又发出金铁之声。 张临川一手支撑着白骨门,一手翻掌前按。 嗖嗖嗖! 一排金光箭不讲理般直射面门。 沈南七也至。 上次队友惨死之后,他没有沉沦下去,反倒破而后立,一举推开了天地门。 还是金光箭,杀力却已不可同日而语。 张临川只得将攻击魏俨的手掌收回,横在面前。 他的手上笼着一团黑雾,虽然只是小小一团,却将那些袭来的金光箭尽数吞噬。 而与此同时。 咔嚓! 白骨之门裂开了。 它终于承受不住魏俨连续不断的斩击,分解成碎裂骸骨,纷纷坠落。 这门道术还没来得及发挥威能,便毁于魏俨和沈南七的配合。 沈南七眼中一亮,纵身穿过坠落的碎骨,跃至张临川身前,一掌按下! 金光暴起。 又是一道金光杀阵! 魏俨以身合刀,身如银河挂落,直直斩入金光中。 铛! 如钟鸣之声。 金光散去。 张临川右手握成拳,拳上缠着莹润白光,与快雪相抵。 而另一只手成爪,按在沈南七的天灵上。 他的整个身体,都被莹润白光所笼罩,在这金光杀阵中,毫毛无损。 “你们以为有转机,有希望,有曙光?” 他淡漠地道:“不,什么都没有。” 左手稍一用力。 砰! 沈南七整个脑袋就此爆开。 红的白的,四处飞溅。 魏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在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闷哼。 他收刀,再斩。 收刀,再斩! 再收刀,再斩! 这个瞬间他爆发了肉身极限,一息内斩击三百多刀! 虎口裂了,血管爆了。 在斩到张临川之前,他自己已先遍体鳞伤。 但回应他的,始终只有铛! 那是如钟响的,无比冷漠,无比绝望的声音。 他极限状态下的每一刀,都被张临川挡住了。 “如果拼命就可以抓住希望,如果努力就能拥有奇迹……” 张临川目光平静,声音冷漠。 “那我们潜伏的这么多年,准备的这么多年。又算什么?” “我有今天的实力,比你们拼过更多次命,比你们努力得更早,更长久!” 魏俨斩出多少刀,他就用拳头挡住多少次。 拦到最后,他甚至拳头一翻,一把抓住了快雪刀! 魏俨立即提膝而撞。 但在那之前,张临川的另一只拳头,已经轰碎了他的胸口。 “这个世界如果真的有奇迹,奇迹也只应该发生在强者身上。” 张临川这样说着,一甩手。 魏俨整个人后仰,下坠。 他从来,从来是一个坚定的人,一个自私的人,一个冷漠的人。 他只会做最合理、最正确的选择。 他眼里只有自己,和自己的刀。 他坚定地认为自己是对的。 沈南七始终在否定他,并亲身诠释了自己的选择。 赵朗从未否定过他。只是最后以自己的行动,给了他相反的答案。 甚至于魏去疾……甚至冷漠如他,也为枫林城而死。 在生命的最后,魏俨感到了一丝迷茫。 他试图回想自己的母亲,回想自己永远遗留在那片荒野中的童年。 但他发现,他竟已记不起母亲的样子。 如果再来一次,他会怎么选择呢? 如果重来一次,你会如何选择? 魏俨重重坠地。 那柄快雪,仍紧紧攥在他手上。 …… 姜望背着姜安安一路疾行,如此颠簸自然很不舒服,但安安很乖,一声也不吭。 穿梭在山林间,姜望忽然脚步一顿,一个后纵拉开距离。 反手将安安轻轻放下,另一只手按于剑柄。 就在身前的位置,一个黑纱遮面的女人缓缓飘落。 她看着姜望,眼神很复杂:“原来你不是道子。” “是或不是,有什么区别?”姜望沉声道:“我从来不想做什么白骨道的道子。” “区别很大。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能够吞噬我的白骨之种,为什么你可以掌握肉生魂回术,还有你现在……”她上下打量着姜望:“原来我遍寻不见的冥烛,在你这里。” 冥烛? 姜望立即便想到了通天宫内的那支黑烛,想到了很多很多。 但他最终只是握紧了剑:“斩开我的通天宫,它就在里面。” 她忽然笑了笑:“没想到几天不见,你就老了。” “拜你所赐。”姜望说。 “你是要去三山城找丈母娘吗?忘了告诉你,就在半柱香前,三山城城门已闭。窦月眉宣布闭关。” 姜望沉默。 他知道对方不需要在这种事情上欺骗他。 可天下虽大,他还能去哪里求援?又怎么来得及? 太绝望了! 一切已经无可挽回的走向深渊。 但至少此时,他还不能够放任自己心中的情绪。 最终只是冷冷道:“又如了你的意。” 她的笑声有些勉强了:“那么,你不打算束手就擒么?你可欠我两条命。” “现在是你欠我的了。”姜望看着她,那眼神中只有恨:“枫林城数不清的人命。” 她沉默一阵。 忽然道:“好。” 她手上一抹,整个人转了一圈。 夜纱揭去,面具褪却,黑袍飘飞,红裙及地。 出现在姜望眼前的,是一张美艳而熟悉的脸。 黑纱翻红裙,白莲即妙玉。 她身穿红裳,曲线婀娜,声音却清清冷冷的,再无魅惑。 “记住你仇人的样子,永远也不要忘记。” “我记得了!”姜望咬牙道。 “好样的。”妙玉轻轻鼓掌:“好少年!” “你待如何?”姜望横剑相问。 “命就算不欠了。你总该记得,欠我三件事吧?”妙玉屈起手指,说道:“第一件事,倾倒玉衡峰。第二件事,救下无辜水族。那么现在是第三件事……” 她看着姜望道:“带着你妹妹,离开这里。永远别回来。” 姜望握剑的手始终没有放松,也从头到尾将安安置于身后。“不要你的冥烛了?” “给你一点成长的时间,不然也太无趣。”妙玉状似无聊地捂了捂嘴,一放手,眉眼如钩:“下次见面,我就杀了你!” 姜望没有再说话。 妙玉也一摆裙角,消失在原地。 …… 窦月眉封锁城门,那么三山城已经没有再去的意义了。 清河水府的态度也很明确。 姜望再一次背起姜安安,却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去。 姜安安怯生生问道:“哥哥,刚才那个人是谁呀?” 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姜望才说道:“一个迷路的女人。” …… …… ps:都知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是爱之美景。 可月上白骨门呢? 只能相约生死中。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 数十年来如一梦 枫林城道院。 地裂发生之前,董阿正在宋其方的炼丹房中。 正副两位院长,因为一张艰涩的古丹方争论不休。 在炼丹一道,宋其方当然更为渊博精深。但董阿境界高深,也能看到宋其方看不到的风景。 故而两人意见相左时,竟谁也说服不了谁。 “无论如何,决不允许用道院弟子试药。”董阿强硬道。 今天宋其方特意请他过来,就是为了讨论这张古丹方的可行性,并且提出安排弟子试药。却遭到董阿果断的拒绝。 “这张丹方若是复原成功,对我们整个道院都好处无尽!”宋其方说道:“此丹绝无毒性,老夫可以保证,就算错服,最多也就是腹泻几日。” “你拿什么保证?” 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受到质疑,惯来好脾气的宋其方也吹胡子瞪眼睛:“凭老夫这么多年的炼丹经验!凭老夫……” 恰在这时,第一道地裂发生。 两人同时惊觉。 轰! 房间里,炼丹炉下,那一直温吞燃烧着的炉火却也在此时忽然蓬出,化作一条烈焰之虎,直扑董阿! 时机如此恰当,一切早有筹谋。 宋其方脸上不再见半点愤怒焦躁,人也无老朽之态。手中拂尘甩出,千丝万缕,如蛛网密布,瞬间便封住整个炼丹房。 他的气势,也绝非通天境修为,而分明也早已经推开天地门! 董阿却丝毫不见讶色,手上笼着碧光,单手将那条烈焰之虎摁住,直接塞回炉中。 木行本被火行克制,但在绝对的实力压制下,一切都是虚幻。 另一只手同样缠着碧光,只轻轻一划,便斩破丝网。而后探手,扼住了宋其方的脖颈,将他体内聚集的道元全部震散。 “你怎么会没中我的香毒?”宋其方惊骇莫名:“你对我早有防备?” 他请董阿过来坐了半天,可不是仅仅只为了偷袭。 炼丹房里早已燃了毒香,毒性之烈足够将一般内府境强者腐蚀, 就这么一根毒香,已经价值连城。也是宋其方最大的倚仗。 然而董阿哪有半点中毒的样子? 其人轻松制服宋其方,冷冷说道:“就凭你,需要我怎么防备?” “咳咳!你以为我愿意吗?”宋其方挣扎着咳了几声,忽然激动起来:“我为庄国奉献了一辈子!为什么不给我应有的资源?要让我徘徊在天地门前,日日夜夜年年!我……!” 喉管被捏碎,连带着未及发出的声音。 董阿随手掀开炼丹炉盖子,将他的尸体扔了进去。 宋其方大概还想倾诉他的愤怒,不甘,说他为什么选择白骨道,为什么背叛庄国……那其中必然有他一生的纠结与煎熬。 但董阿根本不想听。 轻松解决宋其方,董阿的脸色却依然凝重。 他完全能够想象得到,此时的枫林城,是什么样的惨像。 他也清楚地听得到,道院中弟子们的惊慌失措。 他听到有人喊: “救命!” “快去救人啊!” 还有声音哭喊: “院长!院长!院长你在哪里啊?” 他了解道院里的每一个学员和教习,清楚他们的实力和性格。 他甚至在想象,面对这种灾祸,姜望会怎么做,凌河会怎么做,黄阿湛会怎么做,萧铁面会怎么做…… 他当然也听得到魏去疾的怒喝,感受得到整座城市的绝望。 但他却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 他始终没有出去。 …… 枫林城西北方向,杜家镇再往西,终于到了枫林城域的边界。 李供奉奋起余力,一把将方鹤翎推出域外。 在之前的突围中,他们遭遇了白骨道的拦截。李供奉拼得重伤才解决对手。 全凭一口气吊到此时,终于完成了故友的交代,他一下子瘫软在地。 “李叔!”方鹤翎跪在地上,隔着愈来愈清晰的阵纹大喊。 甚至流下真实的眼泪来。 倒不是他原来对李供奉有多深的感情,然而此时此刻,李供奉已经是他唯一的依靠。仅剩的心理支撑。 他的父亲死了,方家没了,整个枫林城都没了,他什么也没有了。 然而他的嚎啕,只换来一口浓痰。 “呸!” 李供奉破口大骂:“你这个没卵的东西!终于要死了,老子终于能骂你了。你爹不让我骂。说什么你禁不起打击了,让我把脏话带到棺材里去。” 他喘着粗气,声音越来越弱:“妈的,你这个蠢材,白痴,废物点心……” 唾骂终至无闻。 但却一句一句,如刀似锤,砸至心间。 …… 枫林城高空。 魏俨、沈南七双双战死,在张临川战力全开的情况下,陆琰得以不受干扰地控制大阵。 白骨道为这一天已经准备数十年,早在魏去疾未至枫林城之前就开始准备。 当然少不了宋其方的帮助,一切都进行得悄无声息。 布种多年,如今便到了收获之时。 欧阳烈在云国闹得沸沸扬扬只是一个幌子,让人暂时忽视白骨道的威胁。 任何人都知道,白骨道绝无可能在最强战力缺席的情况下进行什么大动作,所以白骨道方面故意制造的这起事件,反而成了最佳时机。 因为白骨道的最强战力,从来没有缺席。 在行动开始之前,连教内高层都没能尽知,很多人都真以为欧阳烈重伤濒死。 所以他才能够在飞来峰困住杜如晦。 整个庄国,身怀咫尺天涯神通的杜如晦是最大变数。困住他,整个计划的最大干扰就被抹去了。 为了今天这一幕,白骨道几乎已经倾尽一切,倾尽数百年销声匿迹的积累。 他们也势要取得数百年未有之成功。 早在之前还真观就是一次预演,但被突然逃到那里爆发大战的左光烈所破坏。 李一一剑西来,无人敢近。 那一次只得放弃。 然后才有了规模更大的小林镇行动。 现在,在陆琰的操纵之下,数不清的魂灵、有如实质的负面情绪,都往同一个地方汇聚。 那地方,正是小林镇! 震动冥烛,让姜望感到惊惧的小林镇。 当初白骨道的那一次小林镇行动,明面上是为了凝聚鬼门关虚影,事实上也的确铸就了这件幽冥宝物。 但对白骨道来说,其间还有更深一层的目的。 在所有人都把目光投注到鬼门关虚影上,倾注于白骨道时,却忽略了小林镇本身。 之所以选择在小林镇凝聚鬼门关虚影,根本目的,其实是为了锚定现世位置,以从九幽至人间。 那个自九幽归来的存在,自然只有、也只可能是,白骨尊神!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章 最后的时刻 白骨道布局数十年,心机费尽,所图自然不小。 他们为的是打开幽冥通道,让沉寂于忘川之底的白骨尊神回返人间、登临现世! 那些天地生成的雾气就是明证,那是隔绝阴阳之雾,此地将陷于幽冥。 …… 凌河赶到明德堂的时候,这里已经塌了。 即使幸运的没有被白骨道修士所干扰,周天境的修为也并不足够保全自身。 这种程度的灾难,不是他所能够对付。 但他不想逃跑。 这时他听到微弱的哭喊声,在倒塌的明德堂中。 他不顾一切地将砖瓦刨开,将倒塌的房梁掀起。 房梁下压着一个小男孩,已经哭得嗓子都哑了,左腿大约已经被压断。 凌河将他抱起来,安置在还算完整的街面上。 或许还有人,或许还有孩子! 他这样想着,又一头钻进了明德堂。 因为并不确定是否有幸存的孩子,又被埋在什么地方,他不敢太随意的使用道术,以免造成二次伤害。 大部分地方只能用手去搬,去扒,在确定不会伤到人的情况下,才会使用道术辅助。 没过多久,双手便已鲜血淋漓。 幸运的是,他又救出了一个孩子。 这是一个女孩,扎着羊角小辫,虽然已经昏迷了,但是呼吸仍在。 凌河小心翼翼地抱起这个孩子,正要把她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轰隆隆! 他蓦然回首! 就在之前他安置那个小男孩的街道,裂开了一条新的地缝! 凌河抱着怀里的孩子,以最快的速度扑了过去,却只能在地缝边上,眼睁睁看着岩浆流淌。 小男孩坠落之处,只溅起一个小小的浪花。 凌河跪倒在地。 人力有尽时。 心性坚韧如他,一时也仰望天穹,感到了绝望。 …… 此时若有人能从高空俯瞰。 褐色的大地开裂,赤色的岩浆奔涌,房屋倾塌,人类奔逃…… 而在这一切之上,无数的生魂如潮涌动。 那遮天蔽日的魂海,涌动着无数不甘的一生。 或许只是一个卖饼的摊贩,或者只是一个教书的先生,或者才出生没多久,或者是一个母亲…… 他们或者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坏事。 或者做过点小偷小摸的事情,或者也跟邻居起过争执。 或者是一个酒鬼,或者是一个善人…… 但全部都,全部都。 无论善恶、无论老幼。 都突然的在这一天,被灾难所吞噬。 尸骨无存,魂魄也无法保留。 荒弃的小林镇仿佛变成了一个无底深谭,容纳着所有,也吞噬着所有。 所有枫林城域的故事、荣辱、爱恨。 一切的一切。 …… 枫林城东去七里地,一队城卫军战士冒险至此。 因为地裂的缘故,整个地底空间都暴露在视线内。那些阵纹透出的幽光,就连土石也无法遮掩。 “我们找到了!找到了祸源了!快去回禀将军!”为首的小队长大喊。 随即便被喷涌而出的地底岩浆所吞噬。 而他的队员继续往外狂奔,继续大喊:“祸源在城东!祸源在城东!” “祸源在城东!” “在城东!” “城东!” 一个个城卫军战士在灾难中死去了,而这个声音始终在传递。 口耳相传,人人接力。 但他们始终没有等来他们的主将来处理祸源。 最后一位城卫军的战士跌跌撞撞,冲回了军营驻地。 “将军!将军!”他哑嗓子喊:“城东!在城东!” 但只看到一堆碎甲,一团血肉,一片废墟。 那是将军的甲,那是将军,那是他们的军营。 他们的将军,早已先于他们死去。 这位铁骨铮铮的战士,一下子就崩溃了。 “啊!” 他跳进了地缝中。 让他崩溃的不是这些灾难,不是可怕的敌人,难以战胜的目标。 而是他们所做的一切,似乎全都没有意义。 …… 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 白骨道二长老陆琰用那双冥眼沟通两界,掌控生魂,操纵无生无灭阵。 白骨使者张临川默然立于一旁,为他护法。 天灾、,皆有劫气。 无数的生魂与充足的劫气全部聚于小林镇原址。 此地早已被白骨尊神的意志所锚定。 来自幽冥的阴影,从这里开始笼罩现世。 而在此时,一个宁定的身影,缓步而行。 踏过横尸,踏过废墟,走过地缝,走过鲜血流经的地方。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的眼神没有半分波动。 他是王长吉,或许是王氏仅剩的族人。 因为一直离群索居的关系,就连张临川也不太认识他。 他的修为看起来并不太强,但生魂绕他而走,劫气避他而行。 无论是白骨道二长老还是白骨使者,都保持了缄默。因为他们都意识到了什么。 王长吉缓步走去,没有回头一次,没有移转半分目光。 他的步子在视觉上明明很慢,但偏偏很快就走到了小林镇。 这是一个堪称矛盾的感受,令观者几乎要烦恶吐血。 只有陆琰看得最清楚,他每一步都行走在阴阳两界的交点上。 那并不是一条直线,也不说明平面或立体,两界交点不在现实的意义中。 陆琰的面前悬起一张似由白骨磨制的镜子,镜面不断变幻,追踪着王长吉的身影。 若不是在无生无灭阵中,即使这骨镜非常珍贵,也做不到这样的事情。 在陆琰和张临川的注视下。 王长吉终于走到了小林镇原址。 此时的小林镇,已经只剩一团混沌的黑暗,就连废墟都已不存在。 他站在黑暗外,伸手探入“黑暗”中。 他抽出手来。 他从黑暗之中,拔出了一只白骨铸成的小鼎。 一个强大而可怕的存在,从幽冥深处,将这只小鼎“递”了过来。 而王长祥完成了交接。 他将这鼎往天上一扔! 白骨小鼎滴溜溜旋转起来,迎风便涨。 须臾便恢复全貌。 有一人高低、三人合抱大小。鼎耳是两只手骨,鼎身浮雕着一些古老的画面。 令人想要深究,但无论如何也看不真切。 当白骨小鼎出现时,所有的生魂与劫气就都已经,像煮沸了的开水一样,发出奇怪的啸声。 待白骨小鼎变成大鼎,那些生魂与劫气瞬间涌入,形成一道龙吸水般的可怕洪流。 而那些怨念、不甘、恐惧……飘荡在整个枫林城域的负面情绪,被王长吉一把抓来,像抓一条长蛇般,蛇头部分已经塞进鼎下,蛇身还在不断的往前。 这些负面情绪,燃于白骨鼎下,成为了最好的柴薪。 而王长吉站在白骨鼎般,整个人的气势节节暴涨。 他的皮肤彻底变成惨白之色,但在这惨白之中,又隐隐散发圣洁的神性之光。 这是白骨道典中的最高追求,只存在于记载中的白骨圣躯。 而王长祥就是真正的白骨道子,已经觉醒的白骨道子! 在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都是白骨道绝对的核心,必然的圣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一章 吾自九幽归来! 缉刑司组织的援救并不成功。 因为很快全城各地就涌出了不少白骨道教众,专门针对援救者袭击。 无生无灭阵内,庄国修士都受到一定程度的压制,白骨道教众道术却得到了增强。 尤其现在魏去疾战死,陆琰、张临川雄踞高空,睥睨全城。但凡有敢冒头的强者,张临川出手就是瞬杀。 庄国方修士士气跌落到谷底。 城北是平民聚集的区域,这里的百姓自保能力最差。 在单茶的组织之下,缉刑司救了一些人。 但是很快,妙玉就落于长街。 “现在带着你的人投诚白骨道,我免你一死。” 妙玉淡淡说道:“我今天心情不是很好。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枫林城名义上的三大巨头中,单茶最没有存在感。 无他,实力不足。 腾龙境巅峰的实力,在魏去疾和董阿的面前,根本抬不起头来。 妙玉愿意收编他,也仅仅只是因为缉刑司执司的名头罢了。 有这么一个身份,立刻就能瓦解枫林城域最后的抵抗。当然杀了他也可以,只是效果稍差一些。 白骨道筹谋枫林城多年,她了解单茶,知道他并不是什么好东西,以权谋私的事情没少做。 这样的人,有投诚的可能。 换做董阿或者魏去疾,她根本不会考虑收编的事情。因为那根本不可能。 “投诚你们?”单茶毫不掩饰嘲讽之意:“成为那十二个躲在阴沟里的骨头架子之一吗?” 妙玉并不介意他的嘲讽,只是说道:“待白骨道国建立,十二面者,人人可为城主。你好好想想。” “能做到今天这种程度,覆灭枫林城,我承认缉刑司小觑了你们。白骨道是一个很可怕的对手。”单茶环顾四周惨像,神情复杂。 最后他把目光转回妙玉:“但你也太小觑我们庄国了!你以为庄国立国靠的是什么?靠的是邻国的施舍吗? 不。 是灾难!是战争! 从雍国到陌国,再到已经被伐灭的许国,我们庄国还未输过国战! 你们今日覆我一城,待朝廷大军杀到,你们连骨头架子都剩不下!还奢谈什么白骨道国!” “既然如此,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妙玉往前走来:“我在三分香气楼寄身这么久,也听过不少你的事情。像你这种人,杀一百次也不为过。庄庭用你这种人做执司,可见腐朽肮脏,覆国也是应当。” 面对这个女人,单茶自知不是对手,但他却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哈……” 妙玉皱眉:“你笑什么?” “我以为只有我这样虚伪的官面人物,才需要为杀戮找借口。没想到你们这种左道妖人,也活得这么累!” 妙玉沉默了。 直到单茶这番话,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发生了某种变化。 她所设计的,改变姜望世界观念、人生观念、价值观念的三件事,在影响姜望的同时,似乎也影响了她自己。 这令她觉得恐惧。 一直到摘下单茶的人头,这种恐惧也未能消去。 …… 就在王长祥燃起白骨大鼎的同时,整个枫林城域中白骨道教众的杀戮,也达到了最。 遭遇这样可怕的地灾,又始终没能组织起成建制的救援,反而只有白骨道教众更疯狂的杀戮。 这片土地,上至枫林城,下至各镇、各村,生者已经万不存一。 这是一场灭顶之灾。 尸横遍野,也只是一个客观的描述。 白骨道的教徒们能够感受得到,他们所信仰的那尊神祇,借助锚定的位置,降临了力量。 这是整个白骨道的胜利。 是所有白骨道信徒的胜利。 他们兴奋了、癫狂了! 属于白骨道的美丽新世界,将由他们所开拓。 他们所求的公平,所寄托的一切欲求,都将实现。 小林镇原址上,负面情绪燃烧,大鼎震颤不已。仿佛在酝酿着什么、孕育着什么。 砰!砰!砰! 如心跳,如擂鼓。 这个时间并未持续太久。虽然在有些人眼中,仿佛已经等待了千百年。 在某个瞬间,整个枫林城域都似乎安静了。 那些惨嚎、痛哭、狂啸……全部消失了一瞬。 白骨巨鼎就此静止。 而后鼎盖移开,一粒龙眼大小的、滴溜溜旋转的雪白丹丸,高高飘起,悬于半空。 霎时间光华万道,异香飘散。 这是何等样绝世的奇珍! 白骨道筹谋数十年,白骨尊神亲自降下神谕,白骨道子接引幽冥宝物白骨鼎,以整个枫林城域无数生魂为祭品,无尽负面情绪为柴薪,加之以白骨道数百年积累,方才成就这一枚白骨真丹! 只要白骨道子吞下这一颗白骨真丹,即刻就能踏上巅峰,撕开阴阳界限,巩固两界通道,迎接白骨尊神降世,成就现世神祇! 届时尊神在世,圣主为国主。 白骨道众人,亦能借此一步登天。 但白骨道子,竟一动未动。 他就在那白骨巨鼎之前,就直接面对着白骨真丹。 只要往前一步,伸手便能将它抓住。 然而他一步也未再前。 他的右脚缓缓抬起,又缓缓落下。 他仿佛在有意重复这机械运动,始终原地踏着步。 陆琰远远透过骨镜注视这一幕,看得心急如焚,恨不得亲身冲过去,将白骨真丹塞进他嘴里。但又不敢如此冒犯。 尊神早有神谕,此时的小林镇,谁也不能过去。 张临川在空中掐诀,骨镜变幻,换了一个角度,映出王长吉的面容。 他的面容依旧平静,没有表情。 然而他的两只眼睛…… 一只眼睛平静淡漠,一只眼睛泪如泉涌! “这……” 陆琰转头,与张临川惊疑对视。 …… 这是漫长而难捱的僵持。 尽管时间过去了并不久,但对于胜利在望的白骨教众而言。每一息等待都太过漫长。 他们已经等待了数十年,数百年,乃至数千年! 或许,对于九幽深处的那位神祇而言,等待亦是一件煎熬的事情。 于是,变化发生了。 在已经彻底陷入幽黑的小林镇,仿佛是从无尽幽远的深处,探出一只苍白的手。 那只手,白得没有半分血色,却天然,蕴有道纹。 那只手只是堪堪探出,整个空间都仿佛在晃动,仿佛承受不住如此伟力。 那枚白骨真丹更是自行动了,化作流光疾射! 却是白骨尊神终于按捺不住,耗费巨大代价,跨界出手! 隐隐有一个声音,似从另一个时空响起 “吾自……九幽归来!” …… ……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二章 滚回去! 苍白之手自九幽探出,白骨真丹便径直投往手心。 而王长吉的手,已经僵硬不自然地动了起来,似在引动某个阵纹,回应遥远呼唤。 他的眼泪,也在瞬间截断。 那自无尽幽暗中探出的苍白之手,仿佛某个悲伤的预示。 宣告一切都已经落入无可挽回的深渊。 就在这时…… 啪! 白骨真丹被抓住。 但抓住它的,却不是那苍白之手! 就在白骨真丹飞至苍白之手手心前。 有另外一只手,提前截住了它。 并在一瞬间握紧,将它镇压。 那是一只干瘦的、苍老的手。 是庄庭国相杜如晦的手! 他竟然已不在飞来峰,没有被欧阳烈困住,而是如此恰到好处,一步咫尺天涯,摘得白骨道数十年筹谋的成果。 与此同时,他足缠乌光,一脚踏下! “滚回去!” “蝼蚁敢尔!”黄泉之渊的那个声音惊怒交加。 也就在此刻,王长吉忽然停手,纵身远遁,一把撕开大阵,就此不知去向。 黄泉之渊的存在当然强大,但祂毕竟是跨界出手,仅仅锚定空间的那一点烙印,根本无法承载太多力量。 而真正能够承载他力量的白骨道子,竟然在此时逃遁。 白光与乌光纠缠片刻,便已消散。 “蝼蚁!蝼蚁!”那个声音咆哮着。 而后那只苍白的手,就被一脚踩回了九幽里! …… 直到大局抵定的此时,幸存的所有人才能够看到,一道巨大狭长的刀痕,从东南方向而至,远远看去,仿佛整个天空都被斩开了裂隙! 而自枫林城道院方向,也有一道青光疾射,与刀痕里应外合,瞬间就将笼罩整个枫林城域的大阵撕开一个口子。 正因为这条短暂撕开的通道,杜如晦才能一步踏进小林镇。 之后的王长吉,也是自此寻隙逃离。 那一道刀痕,是自三山城域方向而来。 它的,是飞来峰! 跨越两大城域,依然有如此可怖威能。 放眼整个庄国,刀痕的主人已呼之欲出。 …… 此时的飞来峰上,到处都是白骨道教众的残尸。 庄国守住了清河郡内最大的凶兽巢穴。 山脚下八鬼无踪,八鬼锁龙阵也早已告破。 甚至若不是杜如晦突然抽身离开,欧阳烈自忖已经战死。 然而这并不能使他感到庆幸,相反却陷入更深的绝望中。 白骨尊神如能成功降世,成为现世神祇,他就算战死也不算什么。 以现世神祇之能,自然可以聚拢残魂、再造肉身。 白骨尊神那边如果不能成功,他就算活着,也已经是巨大的失败。 况且…… 此时他虽还未死,但也只是苟延残喘。 这一切都是因为此时立于半山腰上的、那个顶盔掼甲、手提巨大关刀的男人。 庄国兵部大将军,皇甫端明! 那个威武雄壮的身影,立在半山之腰,却仿佛群山都在对他俯首。 事实上看到正在前线领兵与陌国交战的皇甫端明出现时,欧阳烈便知大势已去。 皇甫端明可没有咫尺天涯神通,他能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庄庭方面对白骨道的计划早有觉知。并且针对性地布下了后手。 皇甫端明联手杜如晦,里应外合,几息就打破八鬼锁龙阵,鬼门关虚影都被斩废。交战间隙,杜如晦还顺手杀死了袭击飞来峰的全部白骨道修士。 宁可放弃在前线的战场,不惜弃城失地,也不惜牺牲枫林城全域,庄庭所谋者何? 欧阳烈不敢想象。但也不难想象。 成王败寇,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现在唯一想的问题是,要怎么活下去! 活下去,再从头。 …… 枫林城中。 有那么一瞬间,陆琰感觉自己的冥眼是不是失明了。 不然他怎么会看到白骨尊神被一脚踩回九幽? 不然怎么会明明做好了万全准备,到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他陆琰筹谋这么多年,不惜加入白骨道,不惜承受千磨万难,难道就是为了这水中捞月的虚幻一幕吗? 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这一定是幻觉吧?这是幻觉吗? 多年谋划如一梦,无数苦难已成空! 他天生有一双洞彻阴阳的眼睛,往复幽冥与人间,却再也没有看到过他热爱的风景。 与多年奋斗成空、一时茫然的陆琰不同,张临川决断早下。 几乎是苍白之手退回九幽的瞬间,他便已转身疾驰,只丢下淡淡一句。 “陆长老,这里就交给你了。” “使者!”陆琰惊怒,但又舍不得成型的大阵,还期待着白骨尊神能够翻手扭转乾坤。毕竟那是一尊神祇啊。 因而迟疑了一瞬。 就在此时,枫林城道院,宋其方的炼丹房中。 房屋炸塌,尘土飞扬中,一个身影拔地而起。 一直静默室内,冷眼等着陆琰操纵大阵、等着白骨真丹炼制成功,即时为杜如晦传递消息、配合皇甫端明破开大阵打开通道的董阿。 终于可以全力出手。 然而,然而…… 然而哀嚎已息,魂灵已灭。 日渐繁华的枫林城域,正在崛起的枫林城道院…… 祀殿庄严肃穆,道勋殿人来人往,经院中书声琅琅,术院里五光十色…… 他所感受到的一切毁灭,都是他曾所建设的一切。 …… 飞来峰前,皇甫端明一刀强似一刀,将欧阳烈斩得毫无还手之力。 同样是神临境强者,皇甫端明掌一国之军权、正在巅峰,而欧阳烈这些年东躲西藏,用杜如晦的话说,已经是冢中枯骨。 不管曾经如何,至少在现在,他们已经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 更别说此时的欧阳烈已身受重创,所有保命底牌都掀了干净。 不如此,他也没办法撑过杜如晦与皇甫端明最初的围杀。 他没有想到庄庭里一向政见不合、斗得你死我活的两大政治领袖,竟然有如此默契。 皇甫端明居然甘愿放下前线胜负,潜伏在这里,只为了替杜如晦斩开坦途。 他意识到所谓的政争也只是一个局,在见到足够巨大的利益之前不会收官。 这个局未必是为白骨道而设,但收在此地此时此刻,却再恰当不过。 “结束了!” 皇甫端明关刀一转,便将欧阳烈人头割落。 脑海中所有的念头都寂灭了,身与魂归于尘土。 白骨道大长老,纵横天下多年的左道巨擘,就此身死道消。 皇甫端明探手抓去,就准备将那无主的鬼门关虚影收下。 但那石牌楼忽然一闪,一个戴着白骨面具的人出现在旁边。 “竖子敢尔!” 白骨使者做了一个推门的手势,便已钻入鬼门关虚影中。 关刀斜劈,皇甫端明怒而前踏。 但那道鬼门关虚影只是一闪,便就此消失不见。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三章 明月在天 第一百四十三章明月在天 枫林城中。 董阿一跃而至,拳绕清光。 陆琰及时回过神来,以拳对拳,瞬间已是数百次对轰。 无论如何,就算白骨尊神这次降世失败,只要他还活着,只要尊神还在,就不是泯灭了所有希望。 若没有这样百折不挠的精神,他也无法走到今天。 这些年来领导白骨道的固然是欧阳烈,但其实他才是一直负责筹谋的那个人。 他规划着白骨道的方向,也定下今日之大局, 如今棋差一招,输得干净,也没什么可说。 但未必就不能卷土重来。 当年他们重新发展白骨道之时,局面还不如现在。 想通此处,陆琰一扫颓靡,再振精神。 “董阿小儿,你也敢来找死?” 陆琰一旦爆起全力,有外域星力的加持,一拳轰落,便打开董阿的拳势。 这还不够,他贴身而近,更将拳头捣入了董阿腹部。 但他的冥眼中,却只看到董阿面无表情的脸……越来越近! 砰! 头颅对撞! 董阿的半个额头当时就被撞碎,陆琰额上也鲜血长流。 但董阿只是又一甩头,再次撞来。 陆琰猛地挣开束缚,一脚将其踹开,身形后纵。 他见惯了疯狂,并不为此惊惧,只是感到麻烦。 然后他便看到,董阿被捣破的腹部、被撞碎的额头,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修复。 冥眼一扫,便已经看到董阿第二府中那颗碧色的神通种子。 它代表着生生不息的神通! 内府境强者,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探索五府,最高成就便是摘得神通种子。 董阿也是一位摘得了神通的内府境强者,并且在第二府就已成功。 也就是说,董阿还有三次的探索机会。 他的未来,几乎无限。 如此的强者,竟然被人排挤到了小小的枫林城域,做一个区区的城道院院长! 杜如晦同皇甫端明的政争虽然只是布局,在今天之前,下面的官员却并不知情。 可见董阿因为他的性格,在往日遭遇的是何等不公。 “没有在枫林城的经历,我不可能摘得神通种子。” 董阿冷面如铁,声音比脸色还冷,震动全域:“所以陆琰,我一定会杀了你!一定用你的鲜血,祭奠此域!” 声未歇,人已再一次冲至。 痛苦给人以砥砺,强者踏着苦难前行。 但陆琰只是冷笑连连:“整个庄国从上到下,里里外外都透着虚伪!我以为你董阿不一样,你也的确不一样。” “你更加的恶心,更加的虚伪!” 他再次一拳将董阿轰飞。 “杜如晦和皇甫端明,这都是你准备的后手吧?你早知白骨道迎接尊神,炼制白骨真丹!” “但你缄默隐忍,一言不发,坐视全城覆杀!” “为了这一颗白骨真丹,你以全城百姓为筹码,牺牲他们成全你自己!庄高羡给了你什么许诺?你与我白骨道,又有什么不同?” “要说祭奠?要来复仇?不如先杀了你自己!” 内府境战外楼境,本没有胜算。 但倚仗着生生不息的神通,董阿不顾生死,招招搏命。竟一时将陆琰压制。 而只要等到那边杜如晦彻底清除白骨尊神的烙印,就能够腾出手来。届时面对咫尺天涯的杜如晦,上天入地,陆琰也无处可逃。 然而局势崩坏至此,陆琰反倒平静下来,面露狠色。 “我倒要看看,你这残缺的生生不息神通,能够支撑多久!” 内府境所摘得的神通种子,只是“种子”,都并未圆满。所以董阿虽然有生生不息这种可怕的神通,却不代表他就已经是不死之身。 只要打破某个极限,神通种子也会崩溃。 陆琰发起狠来,连战连进。 忽然,他冥眼一转,就势拔身而起。 他洞察了某种变化。 而董阿虽浑然不知,却已经有了强者本能的预感。 真正的战场从来不在枫林城中,而在小林镇原址。 此时,在那炼制白骨真丹的地方。 大片的黑色剥落,一整块空间都被“撕开!” 几乎无穷无尽的幽冥力量涌入。 身在九幽的白骨尊神,放弃了降临现世的努力。 而是要借助之前的无生无灭阵与白骨烙印,将这整个枫林城域拖入幽冥! 这种行为消耗的神力难以计量,但一旦完成,杜如晦董阿他们都要死。白骨真丹也能够从容夺回! “走!” 正在清除白骨印记的杜如晦当机立断,忽然出现在董阿身边,一把抓住他,脚步一踏,就此离开。 这也代表着,他放弃了整座枫林城域里,最后那一拨还未死去的人。 从此枫林城域,人间绝迹,地陷幽冥! …… 枫林城域外,一对兄妹在此徘徊。 他们在等待一个结局,又恐惧于那个结局。 “哥哥,我们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 或许清河城,或许新安城?姜望心想。 “哥哥,我们还回家吗?” 姜望注视着已经彻底被雾气笼罩的枫林城域,缓缓说道:“我们,没有家了。” 小安安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那汝成哥,凌河哥,阿湛哥,唐敦大师弟,先生……他们还有吗?” 全都没有了啊。姜望心想。 他忍住眼泪,安慰道:“哥哥不知道。或许他们也逃掉了,只是跟咱们不在一个方向。” “噢。”姜安安把小脑袋轻轻靠在哥哥背上:“那我们可以去找他们。” “这个世界太大了,一旦失散,有可能就永远找不到了。” “那等我长大了,跟你一起去找。” “……好。” “哥?” “哥哥在呢。” “我以后还能喝到羊肉汤,吃到桂花糕吗?还有凤溪镇里的糖人……” “也许还能,也许不能。不过,这个世界上有许许多多的好吃的,哥哥以后带你吃别的……” 安安很懂事,应了一声:“好。” …… 就在这时,姜望听到了那震动全域的声音。 董阿与陆琰的声音。 全明白了。 一切都明白了。 为什么自己早有报告,庄庭方面却毫无反应。 为什么这场灾难明明可以避免,最终枫林城域却无可挽回地坠落深渊! 他最信任的师长,掩盖了一切啊! 他所敬重、所感动、所亲近的那个董阿,带给他最深最狠最痛的欺骗。 姜望不再犹豫,不再留恋。 背着姜安安就此转身,拔足飞奔。 庄国虽大,再没有一寸土地值得他留恋。 从此之后,再无故乡! 什么是真正的丧家之犬? 他没了故乡,也没了故乡里的人! …… “哥,我们去哪里?” “我们离开这里。” 离开凌河、离开赵汝成、离开黄阿湛、离开魏俨、离开赵朗、离开萧铁面…… 离开城道院、离开蔡记羊肉、离开素怀斋、离开杜德旺、离开望月楼、离开桂香斋、离开飞马巷的家…… 离开他们曾经爱过的人,离开他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因为再也回不去。 以后那里属于幽冥。 灾难持续了一整天,日头早已落山。 但与陷入永恒黑暗的枫林城域不同,枫林城域以外的世界,仍有一些光明。 那是人间的灯火,那是星光,那也是月光。 姜望背着姜安安远去。 此心安处是吾乡,但他从此只有姜安安,再没有心安了。 其时也,星河如故,明月在天。 …… …… 第一卷《明月在天》,终。 明天写卷末总结和感言,同时开启下一卷。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卷总结兼感言 落笔写下第一卷《明月在天》的最后一个字。 我试着总结这一卷的写作。 《赤心巡天》是我创作的第一部网络,对我来说,无论在哪里写作,我付出的心血和创作的追求不会改变。 甚至因为网络连载对体量的要求更大,我消耗的心力其实更多。 回到赤心巡天上来。 【第一章我显然就犯了网络新人的错误,没有第一时间推进剧情、展现主角,以吸引读惯了快节奏的网文读者。】 我用了七千多字的篇幅,详细描绘了一场发生在庄国的高层次大战,并且这场大战里,主角只是一个旁听的角色。(经过多次修改,每次一两百字的删减,现在艰难删到六千多字了……) 本意是先展现这个世界的部分战斗体系,让读者对赤心巡天的力量层次有初步了解。同时埋一些过了很久才会用到的线。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是我所推崇的结构技法。 群里的花花,也是本书的第二个盟主。她人很好的。 她帮我总结了一些网文应该注意的问题,并且提出一些建议。 比如第一章乞丐的部分可以删掉。 但看到卷末大家应该就知道了,那群乞丐最初就是白骨道的祭品。从第一章开始,我就埋下了第一卷结局的线索。 我作为作者,在写完这些之前,不能够直接跟她说这样的理由,不愿意影响她作为读者的阅读享受。 但其实她说的,是符合网文市场的东西。 网文读者,有几个要看你几十万字之后才用到的线索伏笔呢? 诸如此类的细节很多。 所以张临川戴上面具的时候,大家才会恍然大悟,原来他就是白骨使者。 有没有人记得,妙玉在还真观第一次出场,那个跟她对话的男子呢?带手帕,有洁癖。不就是张临川的标志之一吗? 在网文阅读中,读者习惯了一目十行,匆匆掠过,大概不会注意这样的细节。 但是没关系,只要哪怕一个读者注意到了这种惊喜,我的心血就没有白费。 有人批评我说,写网络就是销售商品,网络文学就是商品文学。希望我能够认清现实。 我非常承认现实。 至今才60多的均定,我有什么现实不清楚呢? 有读者劝诫我说,在网络里搞自己的文学追求,那是成名之后才做的事情。 我非常理解这话里对我的关爱。 但如赤心巡天这种体量的,一部写完,就是一两年的时间。 我有多少个两年可以尝试,有多少个两年时间可以浪费? 对我来说,如果只是纯粹的赚两年钱,那就是一种浪费。 因为我从来追求的,就不是做一个成功的商人。 我要赚钱,有很多方法。 我要文学,就只有一条路走。 当然,事到如今,这本也无法掉头。 …… 回到创作本身来说。 在第一章的最后,我才让主角出场。在第一章用大量的篇幅描述一个或许只会出场这一次的左光烈。 就网络连载的创作而言,这毫无疑问是巨大的错误。 如今糟糕的成绩也给了我惩罚。 我没办法为自己的私心做辩解。 但可以说一说我的私心。 完全是因为对左光烈这个人物的喜爱。 左光烈在读者眼中只是浮光一掠,是为了衬托李一之强大,被一剑斩首的存在。 但在赤心巡天这个世界中,主角姜望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会活在他的光芒下。 他是数百年才出一个的天骄,他强大、骄傲,又怜悯、真诚。 他只出场这一次,但照耀了一片天空。 我舍不得一笔带过。 我得承认这个错误,但我几次试图修改,却最终也没能说服自己改掉这个“错误”。 我错了,下一本会改。 如果还有下一本的话。 …… 【赤心巡天的第二个问题,是节奏慢。】 我花费了大量笔墨,在人间烟火上,在细节上,在小人物上。 没有那些视线全在主角身上的高歌猛进,也因此失去了很多读者。 我写赤心巡天,不是单纯的写一个故事,我更希望能构筑一个相对完整的世界。 没有那些人间烟火,这个世界就不够真实。 没有那些平淡可爱的岁月,就不足以成为悲伤痛苦的过往。 没有那些会心一笑,我无法说服自己潸然泪下。 建立感情,难道不需要过程吗?建立信任,难道不需要磨合吗? 三言两语就生死相交、至死不渝,它真的能够说服读者吗? 我是自己的第一读者,它首先无法说服我。 我相信我的想法是没有错的,但或许我应该为自己的追求做出更多努力。 怎样用更少的文字,更动人的去表现细节。从而空出余地,加强节奏。 这是我接下来要加强的部分。 在卷末的时候,我直接砍掉了许多支线。包括太虚幻境里游脉境匹配战部分、城卫军主将方大胡子的前笔之类。 这其中方大胡子的前笔,是可以继续丰满方家这个大姓家族的细节的,同时也能让他的战死更为动人。砍掉了,相对要更可惜些。 但其他的支线加起来,不太能撑得起那段时间的故事。不够精彩。 为了整体节奏考虑,不得不做出取舍。 …… 【赤心巡天的第三个问题,是爽点不够多,不够密集。】 这是很多人批评的问题。 它有没有爽点?当然有。 爽得通不通透?自然通透。 但是不够多,不够密集。而且主角好弱。 这是很多读者失望的地方。 而对我来说。 我无法说服自己,一个真实的世界里,会有源源不断的弱小龙套来给主角无脑虐。 就先不说一个超凡力量发展无数岁月的世界了,就现实世界里。 当你读高中的时候,难道跟你起冲突的,会是那些源源不断的小学生吗? 他们往往是比你更高比你更壮的同学,往往是你的学长,甚至是社会青年。 在你弱小的时候,通常发生的,是如何避免跟那些强大的存在发生冲突,如何借力打力,如何强大自身。 你强大之后,才可能发生只身横推八百里的故事。 我不是写不好那么爽的感觉,以神之名就是从头燃到尾的短篇,西游志这样的长篇里,孙悟空的每一次出手都够燃烧, 只看“只身横推八百里”这句话,就已经很爽,不是么? 只是在成长阶段,那不够真实。 这是我理解的,世界的真实。 还有人说修行境界,前面写九品八品七品这样太没有仙气了,太像脑残文了。 我…… 我花了很大的心思构筑修行体系,从游脉、周天、通天、腾龙、内府、外楼、神临…… 一路上去,每一境都有详细的描述,都有奇妙的进程。我相信它是逻辑自洽的,在此基础上,我希望它也是恢弘奇妙的。 之所以前面用几品几品进行说明,只是为了方便读者快速理解修行层次。 为了追求真实,修行境界是跟着主角的视角一步步上来的。在此之前,我怕读者对这些境界没有印象。 这一点或许仍没有讨好到读者,但至少能够说明,我不是像很多人批评的那样,在毫无了解的情况下就一头撞进了网络。 我是考虑过网络读者的感受的。 …… 在这些问题之外。 我自认为第一卷的收尾相当完美,十分制我给自己打九分。 少打一分,是因为没有足够的时间细细雕琢。 收尾的时候,非常密集的镜头切换,而我把每一个镜头都在时间范围内做到了自己的极限。 有很多很多的人物走马灯似的出场,但我都表达出了我想表达的东西。 有的片段无法割裂,只能打散时间轴。有的片段必须连贯,只能弥合空间线。 如此纷杂的人物和时间线、空间线,我将它们收束起来,有条不紊地展开。 我做到了我现阶段的最好。 从自刎传信的缉刑司修士,挡在学生前的老先生,崩溃跳地缝的枫林城战士……从这些连名字都没有的角色,到一个个有名有姓的角色,到前期的重要配角。 他们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血肉,有自己的生活。 他们的精神、意志、爱恨、取舍,都清晰地展现给了读者。 我很满意。 上一次做这种尝试,是写黎明的时候,青鸟之祸那一场。青侯设局围杀鹰厉公,楚讴被骗解放真龙。 而赤心巡天比之那一次,人物更多,视野更广,难度更甚。 这种大幕群像戏,每多一个角色,难度都要多很多。 但我还是完成了。 写作能力上的进步,是最让我欣喜的地方。 谋篇布局上。 关于庄国的历史、人族水族的历史、开脉丹和凶兽、白骨道的真相,都是逐层剥开。 到最后枫林城域沉入幽冥,姜望远走异国,这结局在还真观外就已经预示。 白骨道的谋划和庄庭作为一个国家政权的取舍,贯穿整卷。 大到一国一族,小到一城一人,在大争之世的背景下,在理想与现实的碰撞中,都需要做出自己的选择。 填的所有坑,严丝合缝,埋得诈尸都起不来。 而第一章埋下的伏笔,我还没有用完。所谓的伏脉千里,现在也只是冒了几座山头。 群像的塑造上,我自认比以往有了进步。 但结果如何,还是需要读者来告诉我。 有不少我自己印象深刻的角色,只是不知道哪些更被读者所喜欢。 …… 第一章最后的三个字是开脉丹。 有人喷我:“你特么写了前面那么多、那么努力,最后就给我出来一个‘开脉丹’?” 不然呢? 两条龙在你面前打架,两败俱伤,爆出一地神器给你好不好? 我不会给主角开过分的金手指,这虽然只是一部,但它也是我心中的一个世界。 一个真实的世界里,你必须要努力才能够成功! 作为一件事物,它似乎并不足够珍贵。 但它是姜望修行路的开始,也是人族修行崛起的开始,更是这个故事的开始。 我用了三十五万字写完第一卷,打下赤心巡天这个世界的基础。 我有信心能在此基础上,构建一个恢弘的世界。 但是需要读者们能够支持我,让我不至于饿死在搬砖砌墙的路上。 很多人或许不知道,在写网文,是同时要拥有作者连载期间的一切短篇版权的。这对其他人来说不算什么。 对我来说,则意味着在写赤心巡天期间,我没有任何除这本书之外的收入。 因为我本来的工作,就是写约稿写专栏写短篇写剧本。 我是抱着一整年赚不到一分钱的决心来写赤心巡天的。 除了庆幸自己早已分手,不必考虑对伴侣的负疚,再没有什么别的好消息了。 …… 有一天我看到读者群里有人说 “现在的作者太没耐心了,书十几万字上万推荐就说成绩不好,要马上切掉。真想抓起来让他们学学阿甚。” 这个话题其实挺心酸的,因为写到现在,我的也才四千推荐。收藏刚破一千。均订堪堪六十几。 我写了保质保量的三十五万字啊! 而我还在点灯熬油的写。 以前我写实体,每周只写五天,每天只写两千字。其它时间都休息养脑子。 现在每天都至少写五千字,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休息过了。 脑子很亢奋,也很疲惫。 我其实很理解那些作者。 如果把写作为一门单纯的工作、生意。 其实这很合理。 因为需要考虑的只有绩效、收入。 对于网文来说,新书期间没有成绩就很渺茫的,因为你也不会有后续的推荐,再写下去沉没成本太高。 切掉,换个号,换本书。再换号,再换书。选个成绩最好的写下去。做生意就应当如此。 哪还用等到十几万字啊,编辑第一次给凉门推荐的时候就应该切了。 但是。 如果它不只是一个单纯的工作,如果写不只是为了赚钱,它真切的是你的梦想呢? 对不起,我……切不下去。 这声对不起,我是对自己说的。 有简单的专栏可以写,定金都提前打给我。有简单的水文可以写,只要我舍得这个笔名,蒙着头注水,直接就能出版拿钱。更不用说那些点点发布就可以的广告软文了。 我本有很多条轻松的路可走,但我选择了最难的那一条。 我让自己,陷在最痛苦的处境中。 只因为一个最简单的理由。 一个或者很多人都已经不会再相信了的理由。 因为爱。 我爱我笔下的这些人物,我爱我构筑的这个世界。 我的所作所为,我所跋涉的一切遥途,都是为了我心中所爱。 为了这份爱。 我愿意付出更多的努力,以及等待。 …… 第一卷的名字,是“明月在天。” 明月可以是理想,可以是爱情,可以是故乡。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出自曹操的《短歌行》。 “明月皎洁啊,何时才能够摘取呢?” 我和姜望同样,有自己的追求和理想,有自己的爱恨和心中故乡。 而下一卷的名字是 “从此无心爱良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故人昔辞 清江水面上,一艘大船正破浪而行。 船身与水面接触的部分,有许多鱼鳍状事物上下翻飞。 这是墨家机关术制造的百鳍船,模仿鱼类辅助游泳的鱼鳍。 十来个汉子在底仓踩动水车,以推动这些“鱼鳍”,加速船只行驶。 当然,其实不使用人力还更快,只需将道元石放进墨家修士雕刻的行船阵盘中即可。 但显然不如使用人力便宜。 这艘大船能载两百人,在整个庄国的水域中都算不错。本身属于官府船只,但也会经营客运、货运生意。 杜野虎就正在这艘百鳍船上。 枫林城地处庄国东北,九江城位在西部。先到清江,乘船走水路最为便捷。 军中管制颇严。他好不容易休了长假,上船便痛饮一坛烈酒,蒙头睡去,此时才醒转过来,出来吹吹江风。 已是腊月寒冬,但因为除夕将至,船上的人还喧闹得很。 这种时节,这条船上大概率都是回望江、枫林、三山这三个城域的旅人。 杜野虎凑近人堆,静静地听了一会,发现一个枫林城的乡音也无。便有些无趣地撇了撇嘴,独自转回舱室。 不多时,他便拎着大包小包出来,乘着大船短暂靠岸的间隙,一个人下了船。 这里距离望江城还有一段水路,所以下船的只有他自己。 这么冷的天气,清江倒是没什么问题,约莫着绿柳河会给冻住。 因而从这里走旱路,应该会更方便一些。 这些事情都是军里那个号称走遍庄国山河的都尉讲过的,很是有用。 大包小包里都是他精心准备的礼物,有岱山郡域的特产(九江城域除了凶兽之外,本身没什么特产),有战场上的缴获,还有一些只特供给九江玄甲的好东西。 总之他杜老虎敢保证,绝对能让那几个土包子乐得找不着北。他的安安妹子也必然会抓着他的大胡子,狠狠地吧唧他两口。 两只手都给占满了,远远看过去,人像一个移动的货架,但杜野虎一点也不觉得累。 好些年了,他跟凌河姜望方鹏举赵汝成一起过年已经好几年了。 他和凌河没有家,姜望回凤溪镇一趟也是匆匆来去,方鹏举根本不爱待在族地里,赵汝成也不怎么着家。 所以他们五个总在一起。 今年少了一个方鹏举,但多了个姜安安。 想到姜安安那可爱的小脸蛋,杜野虎就忍不住咧开了大嘴。 他的血亲都不在了,姜望等人就是他的亲兄弟,姜安安就是他的亲妹子。 他在九江玄甲拼命往上挣,想的不就是在哥哥弟弟们面前耀武扬威一下,迎接迎接妹子崇拜的目光吗? 当初走的时候,他还跟姜望约好了比比四灵炼体决的修炼速度。 如今他走通古兵家气血冲脉的路子,四灵炼体决大成,四灵交汇。也该让老三知道知道谁是哥哥了。 杜野虎前进得很快,离家越近,脚步越快。 他迈开了大步在路上奔跑,归心似箭。 “站住!” 在离枫林城域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一队军卒拦住了他。 “干什么?”杜野虎停步,不满地问道,顺势露出了腰上九江玄甲的兵牌。 几名军卒面面相觑,为首的行礼道:“大人,前面不能再走了。” “为什么?”杜野虎心中顿时有了不妙的预感。 军卒们看着他身上的大包小包,也大概明白他是来干什么的,不由得面露同情之色。 “您大概是离营得早,恰好错过了通知。”这名军卒小心说道:“邪教白骨道在此为祸,献祭整个枫林城域以迎接邪神降世。阴谋虽然被枫林城道院院长董阿揭穿,甚至惊动了国相亲自赶来诛灭祸首,但整个枫林城域也已经陷入幽冥了。生人再不可进。” 嘭!嘭! 以杜野虎的力量,竟一时抓不住包裹,任由大包小包落在地上。 “……城里的人呢?”他颤抖着问。 军卒叹息道:“都没了……” 咔嚓! 杜野虎被这声响惊动,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经意已经一脚踩进了地面,陷地数寸。 他拔出脚来,又听到旁边传来一个嚎啕大哭的声音。 “没了没了,全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杜野虎循声看过去,只看到一个背着包裹的男人在地上哭嚎,声音都已经哑掉。 他哭了一阵,实在没力气了,便停一阵,过一会,又嚎啕起来。 看那个样子,应该也是回枫林城域的乡人。在回家的路上被拦住。 “董阿,董阿!董阿是我们院长!”杜野虎忽然像抓住了什么似的,激动地问道:“既然是董院长戳穿了邪教阴谋,城道院那些修士应该都逃掉了吧?” 那军卒歉意道:“除了董院长,包括教习学员,无一幸免。” 杜野虎一屁股坐在地上,使劲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不会的,不会的。” 他失魂落魄,喃喃自语。 “老大你不是有大智慧吗?” “老三你不是比我能打吗?” “小五,你不是比我聪明吗?” “怎么都没了?怎么都没了?” 自语到最后,他大喊起来:“你们三个大男人,怎么连安安都照顾不好!” …… “我不信。” 他念叨了半天,忽然站起身,使劲拢了拢自己带的那些礼物,将它们抱成一团,头也不回地往枫林城域方向冲去。 “大人,你不能过去!” 军卒伸手想拦,但杜野虎几个纵跃便已冲远。 “让他去吧。”旁边的军卒叹道:“幽冥之地他也进不去,远远的看一眼也好。” …… 据封锁枫林城域外围的军卒后来回忆,整个枫林城域,自陷入幽冥后一直都很沉寂。 只在那年除夕前后,不知为何。 有悲号之声如困兽嘶吼,三日不绝。 …… …… 山高路远,姜安安在哥哥的背上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他们白天赶路,晚上修行,有时是山洞,有时是树上。 风餐露宿,一路上只能吃些野果充饥。 但她很懂事的没有叫苦过一次。 她知道哥哥只会更累,只会更辛苦。 好几次她想下来自己走,但姜望只是不许。 天渐渐黑了,又到了要休息的时候。 姜安安最喜欢夜晚,不仅仅是因为有星星,还因为哥哥终于可以停下来,跟她说说话。 从枫林城域离开之后,哥哥话少了很多。 按照之前的经验,哥哥这会应该找到一个山洞,然后点燃一堆篝火,让她在怀里休息。 但今夜,姜望却背着她,一直往山上去,一直上到了山顶。 山顶上寒风凛冽,冻得她小脸通红。身上倒还好,裹着的兽皮很是暖和。 姜望把她从背上放了下来,牵着她的小手。 兄妹两人在山顶四望,只见星辰寥落,四野安宁。远山潜在夜幕里,绵延在脚下。 “哥,我们来这里干什么呀?”姜安安问。 “今晚是除夕了。” 姜望缓声问道:“安安想不想看烟花?” “想!”姜安安立刻答道,但很快又摇头:“安安不想……” 大概她也知道,现今不比在枫林城的时候了。荒郊野外,要去哪里寻烟花呢?她知道无论她想要什么,哥哥都会为她拼尽全力,所以她反而不肯奢求。 姜望捏了捏她的小手,哑着声音道:“你看。” 他松开姜安安,指尖往空中一挑。 一朵火焰之花飞至高处,灿烂绽开。 他十指连动,一朵朵焰花此起彼伏,次第在夜空绽放。 炸成漫天星光。 彷如天上星,坠成人间星。 每一点星光,都像一个逝去的人。 身魂虽灭,光芒永在。 这是道历三九一七年的除夕。 在一座无名高山的山顶,姜望为妹妹,放了半夜烟花。 …… …… ps:希望大家能够多订阅,多投票,这就是对作者最大的支持了。 如果还能够帮忙宣传一下本书,那真是感激不尽。 至于打赏这种事情,本就是情分,请大家务必量力而行,不要勉强。 然后,接下来每天三更,直到还够盟主乌列123的加更。 加的那一更在早上0点。 还有盟主小棉袄的加更,我争取下周就还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章 暂别于云上(为盟主乌列123加更1/3) 云国在庄国东北方向,境内多山。 作为云国首都,云城就坐落在境内最高的抱雪山上。 最早建立云城之时,因为山下环境恶劣,当时的凌霄阁主削山为台,于高山建城。 此后云国再建主城,便都依照此例。 因为城市普遍建立在高山,地势极高,如在云上。故被称为云上之国。 上云城的路径有两条,一个是其它主城连接至此的索道,一个是自山脚修筑起的巨大石阶,此阶又被称为登云阶。 云国财大气粗,请了墨家机关大师主持设计。 各大主城之间,大都以索道相连。 索道以强大妖兽的兽筋鞣制而成,泡以铁桐树油,号称坚固非常、百年不腐。也确实做到了百年一次替换,期间从无自然断裂的情况。 云国中人就通过定时滑过索道的机关车厢,往返各城之间。 因为都是走高空中的直线距离,速度极快,云国各城倒是比天下列国普遍交流得更多。这大约也是云国商业发达的原因之一。 而抱雪峰最壮阔的奇观,则是云城连接最近四大主城的虹桥。 据说是凌霄阁创派祖师伟力所铸,聚云为路,引虹为桥。这四座城市,也成了仅次于云城的中心城市。 此后云国逐渐壮大,却再没有哪座城市能有此殊荣了。 如果忽略石阶本身昂贵的材质和石板上刻印的阵纹,登云阶本身倒是没什么特殊。 风吹日晒、人来人往这么多年,登云阶上依然一尘不染。 姜望背着安安爬上最后一级,面不红,气不喘,抬头看了看云城高耸的牌楼,便径直往云城中去。 虽然兄妹两人风尘仆仆,安安身上裹着的兽皮也不像什么大户人家,但也没有发生什么狗眼看人低的狗血事情。 云国商业发达,并不禁四方来客,只是入城税要高些。 些许金银,对姜望来说自不是难事,路上随随便便做点什么,就轻松挣到足以花销的钱财。 问过守城士卒之后,姜望才知道凌霄阁并不在云城之中。而在云城之上。 但他们也不知道怎么进凌霄阁。 好在姜安安随身带着云鹤,在姜望的指挥下,她认认真真写了几个字,便将小云鹤放飞。 云鹤飞到空中,似乎愣了一下,而后便振翅而上,钻进了云层里。 不知道叶青雨什么时候能够看到信,姜望便带着姜安安先逛了逛云城主要是一些当地的特色小吃。 譬如云浆果,据说生在云中。咬破果皮,汁水可以直接饮用。此果一共有五种不同的颜色,每一种味道都不同。 再如彩云糖,这糖果如彩云一般,一口咬下去,有七种甜味,甜得层次分明。 姜望今天并未限制姜安安吃甜食,让她放开了吃,吃得小肚浑圆。 姜安安就是在吃彩云糖的时候见到叶青雨的。 整条长街忽然安静。 本来明亮的天穹忽然被“撕开”,那天穹也不是天穹,而是如一副画卷。 那画卷撕开之后,才见口子背后,亭台楼阁,精见巧工,气显恢弘。 原来凌霄阁在这里!在“天穹”之后。 仙气氤氲中,云雾成阶。 一位画中女子缓步走下云阶,走到姜安安兄妹面前。 她今天没有戴面纱,一对细眉微弯如秋影,一双眸子纯澈明亮如清波。琼鼻微挺,红唇轻抿。一张脸明丽得整条长街都失去了色彩。 更不用说她高挑婀娜的身形,只往那里一站,便已是风景。 姜安安的大眼睛亮了起来,使劲招手:“青雨姐姐!” 两个人做了许久的笔友,留影石里见过很多回,现实里倒是第一次见面。 叶青雨走了过来,微笑着摸了摸姜安安的小脑袋,然后看向姜望,眼神颇为复杂:“姜道友还好吗?” 云国与庄国勉强算是邻国,枫林城域又是庄国东北部的边界城市。 整座城域都被邪教献祭,沦入幽冥,这样的大事叶青雨不可能不知。 她对姜望,是抱有诚恳的感恩之心。对姜安安,有着纯粹的喜爱之情。信来信去,已经建立了一定程度的羁绊。 得到消息后,她还难受了许久。 若非今日收到姜安安的来信,她还以为异国的这两位朋友已然不幸。 得知姜望兄妹来了云城,她非常惊喜。 所以才不顾惊世骇俗,直接“撕开天穹”,进入云城。 少年白头,风尘仆仆的样子,无论如何也说不上一个好字。 “不是很好。”姜望苦笑道。 在枫林城域外他就已经做好了决定,所以此时也不扭捏,直接说道:“当初在三山城,叶道友给了我一枚云中令。如今已遗失在枫林城域中,但我还是厚颜想问,它还有效吗?” “当然。”叶青雨正容道:“云中令虽然遗失了,青雨的承诺却没有遗失。姜道友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姜望紧了紧姜安安的小手,然后松开。 安安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反手一把抓住了姜望。 “能不能请叶道友代为照顾安安,让她在凌霄阁修行?”姜望强迫自己不去看妹妹,直视着叶青雨的眼睛道:“我要去一个很危险的地方,没办法照顾到她。” “可以。”叶青雨回答得很爽快。 “哥哥……”姜安安的大眼睛一下子就盈满了泪:“你不要安安了吗?” 姜望觉得自己的心被揉碎了。 他半蹲下来,温柔地抱住妹妹:“安安,哥哥永远不会不要你。只是现在,哥哥要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办法保护到你,所以才把你送到这儿来暂住一阵。只是暂住。哥哥一定会回来接你的,好吗?” “不好……”姜安安噘着嘴,用泪光闪闪的眼睛看着姜望:“我可以说不好吗,哥哥?” “对不起。”姜望揉了揉姜安安的小脑袋,狠下心,把她抱起来,放到叶青雨怀里。 “我现在身无长物,但是我以我姜望的名字向你保证。凌霄阁在安安身上投入的所有资源,来日一定偿还。” “从今天开始姜安安就是我凌霄阁的人。凌霄阁一定会尽心培养她,照顾她,保护她。请姜道友放心。”叶青雨肃容承诺。 枫林城域覆灭,幸存的少年总会想要去做些什么的。 她没有追问姜望要去哪里,要做什么。她只是尽一个朋友的本分,尽量让他无后顾之忧。 她不是没有想过拦下姜望,代表凌霄阁留下他修行。诚然这样打破规矩,会招致许多不满,但她的父亲,也不是不能扛住她这种程度的任性。 只是她注意到这少年的眼神。 包裹着无尽痛苦和煎熬的,是一种平静。 他一定深思熟虑过,他一定痛苦徘徊过。最后才有了自己平静的决定。 这种平静,往往代表着无可挽回的坚持。 姜望对着叶青雨郑重一礼,便霍然转身。 姜安安在叶青雨的怀里泪如雨下,但她没有让自己哭出声来。 因为她知道,哥哥听了会很难过。 小小的她,看着哥哥孤独的背影愈来愈远,愈来愈远。 人群熙熙攘攘,天光大好。 整个云城的阳光好像分为两道。 一道打在那云雾形成的阶梯上,叶青雨抱着痴痴凝望山下的姜安安,缓步走上天穹。 一道打在抱雪山那蜿蜒而下的登云阶上,白发的少年只留给云城一个背影,就那么独自走下山去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章 万里之行 新年伊始,一个消息震惊天下。 沉寂数百年的邪教白骨道死灰复燃,在庄国清河郡枫林城域打开了鬼门关,催动百鬼昼行。以无生无灭阵献祭全城,炼成白骨真丹。 此丹号称黄泉返生,可以催成白骨道子,成就巅峰战力,从而接引白骨邪神降世。 枫林城道院院长董阿洞悉此事,力挫白骨道阴谋,联手庄国国相杜如晦,虎口夺食,在白骨邪神面前夺走白骨真丹,献于庄帝! 而世人此时方知,庄帝坐于深宫多年,名为修行,实为养伤。 当年庄国新君即位,新帝庄高羡励精图治,国势渐起。 雍国屡屡挑衅,一再犯边。 本来这已是旧事,庄国立国以来,与雍国的纷争就没停过。就连庄雍边境百姓都习惯了这种事。当然吃亏的总是庄国。 但令人没想到的是,庄高羡极具勇略,于大殿上拍碎龙椅,御驾亲征。以小国之力,兴师伐雍!而且取得了大胜!亲手杀死雍国镇边大将。 此一战而天下闻名。 这一战为庄雍边境打出了十多年和平。 战后,庄高羡直接宣布闭关,世人皆以为他要冲击神临之上的境界。 庄庭上下保密工夫也做得极好,以至于谁也不知道他这么多年来竟都是在深宫养伤。 如今这个消息之所以为世人知,当然是它已经不足以成为问题。 庄高羡吞服白骨真丹,不但伤势尽复,还一举成就洞真境!从此可称当世真人! 彼时庄国正与南面的陌国交战,因为大将军皇甫端明不在,庄国被连破三城。 而突破之后的庄高羡亲身驾临,轻松杀死陌国领军大将,挟洞真之威,逼得陌国割让十城。 一时国威大振。 是年,庄高羡改元大定。周围国家无不开始整顿军备,只因为这新年号所表现出的野心。 而故枫林城道院院长董阿立此大功,已经擢升庄国副相,成为国相杜如晦的左膀右臂,并且大权在握,主理刑事。 其地位甚至不在缉刑司大司首之下。 从门庭冷落,一度被排挤出政治中心。到如今一跃而起,堪称庄庭最炙手可热的官员。董阿的事迹,也激励着不少人。 …… 姜望得知这些消息的时候,已经离开云国,走了很长很长的路。 彼时他在异国的酒楼里默默饮酒,虽在饮酒,却主要是在旁听酒楼里来往人物的交谈,以大致了解天下时势。 听到人们兴高采烈的讨论庄国,并且还有人当场表示想去庄国搏个出路。 姜望没有丝毫自豪感,反而全身发冷。 这些消息半真半假,比如打开鬼门关,百鬼昼行,那是小林镇前事。 再如董阿力挫白骨道阴谋……分明是他姜望洞悉白骨道阴谋,报告董阿,冒着生命危险想要保全故土。董阿却借势布局,牺牲整个城域难以计数的生命,去谋夺白骨真丹,作为自己的进身之阶。 国相杜如晦、大将军皇甫端明,乃至于庄帝庄高羡,都是同谋。 如今他们赢得名声,赢得世人敬仰,可谁还记得枫林城域那些数不清的无辜亡魂? 起初被灭一城,被破三城。 之后在夺回三城的同时,还割走十城。看起来是大赚特赚,庄帝英明神武,庄臣多谋善断。 可得到与失去,就是简单的数字加减吗? 那些无辜死去的人,那些信任着国家,信任着朝廷,信任着君主的国民们,他们何其无辜? 有谁记得他们的所谓“牺牲”? “老师,你就那么想回新安城吗?” 姜望起身,回到客房中。 过了一阵,店小二来收拾桌子,却只看到桌面上一堆细细的瓷粉。 …… 太虚幻境,洞宫山福地。 姜望静待了一会儿,才收到甄无敌那只略显肥胖的纸鹤。 展开信纸,上面写道:三月初七。齐国临海郡。 信息难得的简洁明了,因为这段时间,甄无敌一直被家里人逼着疯狂修炼。喝杯水都要规定时间,实在是一点空闲时间都很难挤出来。 对于现在的姜望来说,他有必须要做的事情,也有坚定的目标和计划。 他要让应该为枫林城倾覆承担责任的人,都付出代价!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在于实力。 而姜望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甄无敌说过的天府秘境, 离开枫林城域后,他就给甄无敌去了信,表示自己想要参加他说的那个天府秘境的探索,询问是否还有名额。 甄无敌很爽快的就答应了,今天是来信告知他,这一期天府秘境的开放时间已经确定。他须在三月初七之前赶到齐国临海郡。 他还并不知道天府秘境的具体情况,但能被甄无敌这等家世的人物重视,必然有超出想象的收获。当然危险绝不会少。 这也是姜望先把姜安安送到凌霄阁的原因。 齐国是当世强国之一,靠近东海。从云国到齐国,中间要经过十七个国家,三处宗门属地。 当此大世,整个天下群雄并起。政权构成也并不全然相同。 有庄国这种尊道门为国教的道属国,也有云国这样依附于凌霄阁存在的中立之国。有的国家兼容并蓄,国内各大宗门彼此竞争。有的国家政权强大,国内宗门皆受管制,令行禁止。有的地方并不立国,那些强势宗门一宗如一国…… 从云国到齐国经行万里,各地风物绝不相同。 叶青雨送了他一只云鹤,因为他的地址并不固定,云鹤可以凭着与主人的先天联系找到主人,却没有满天下找别人的能力。所以只能他主动给安安写信,安安收到信再回复。 姜望每到一处,就记录下当地风物,随信与安安和叶青雨分享。 安安也会说说自己在凌霄阁的生活。 只不过随着路途愈远,云鹤回信的速度也愈发慢了。 姜望并没有埋头赶路,而是一路修行,一路体验世情。 此时他磨砺已足,不必再压制修行境界。 他建立的第一个小周天是日月星辰,是热爱是理想。 如今走到这里,已经建立起第二个小周天。那是山川河流,是脚下的路,是岁月的变迁,是沿途的风景。 第三个小周天,他开始思考己身。思考走过的路,见过的人,经历过的事情。要问自己所为何来,又将去往何处。 对姜望来说,这是他的跋涉,更是他的修行。 他必须要以最完满的状态,参与天府秘境。 …… 从太虚幻境中退出不久,姜望忽然感觉整个房间似乎晃了一下。 然后听到,砰!砰!砰! 低沉而悠远的闷响。 他终于确定那不是错觉。 因为随着这个声音,整个房间,不,整个地面都在隐隐晃动。 姜望窜出窗外,跃至酒楼天台,然后就看到: 一只巨大无朋的龟状巨兽,正昂着头,一步一步地往前走,每一步,都踏得整个大地都在震颤。 这头巨兽有多大呢? 仅仅它的粗壮短腿,就高过姜望所在这座城市的城楼。 而在它的龟甲之上,姜望看到了…… 亭台楼阁、人来人往……一座巨大的城市!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章 天佑之国 此刻天台之上,也站着不少来看巨兽的人,甚至有些都站到了附近屋顶,但大多是外地人。 姜望注意到,本地人似乎都习以为常,沏茶的沏茶,用饭的用饭,大都有条不紊做着各自的事情。 “啊!” 这时他听到一个高高扬起的咏叹之声。 姜望转过头去,看到一个身量普通、额头极高的儒服男子,正对着城外那只巨兽摇头晃脑。 常闻那些风雅之士逢高必登,登高必赋。想来这位儒门修士,见此巨兽大城,也是来了雅兴。 姜望虽然对诗赋不感兴趣,但见此架势,不由得也有些好奇。 便只听着高额头儒服男子用极其夸张的语调咏叹道:“今我来佑国兮大开眼界!此巨大龟兽兮巨大巨大!” 咏毕,他还左右转了一圈,大概是想要迎接听众的掌声和赞许。但看了一圈,众人眼神纷纷败退避让,脸上各种嫌弃。 唯有姜望经风历霜,倒不至于为此烂诗动容。 他清咳一声,毫不尴尬地走到了姜望旁边:“这位大叔一看就很有阅历,与俗子不同。敢问是第一次来佑国么?” 大叔? 姜望愣了一阵,才反应过来是在喊自己。 不由得在心里苦笑了一声。我终于也沦落到跟杜老虎一样,少年“老”成了吗? 他面上不显,也不辩解,只淡淡道:“是。” 他这一路跋涉,只为赶路,只求修行。不想起争端,也不欲与人接触。 但这高额男子似浑然不觉他的冷淡,反而兴致勃勃道:“想不到大叔的声音如此年轻!除了头发之外什么都没老啊,您真是驻颜有方!” 这话姜望不愿接,便有意无视掉,只把目光投在城外的巨兽身上。希望此人遇冷而退。 他注意到城中有一队官员捧着卷轴匆匆走出城外。 而那巨兽背上的城市,缓缓垂下一道巨大阶梯。 每一级阶梯都能容数十人立住。 下城官员上了阶梯,那阶梯便自动收缩,将他们全部拉到巨兽背上的城市。 “整个佑国只有一座‘上城’,也就是他们的都城,那些王公大臣都在都城里生活。被这龟兽驮着走,巡视全境。这龟兽永远不会停步,每走遍一次全境,大约需要半年。每到一城,下城的官员就要上去述职。” 高额男子很是自来熟的在姜望旁边解释道:“你瞧,那些龟儿子一个个猥琐谨慎的样儿。考评要是排到诸城最差,就会被罢免吃掉啦!” 佑国是这一路走来所经过的第三个国家,它的政治生态和运行方式,与姜望所见的任何国家都不同,的确令他大开眼界。 姜望注意到旁边有些人的眼神不太对劲,念及这里毕竟是在佑国本土,说他们的官员是龟儿子,确实不妥。便给高额头男子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说话注意着点。 没想到高额男子接收到眼神,错把警示当鼓励,一下子兴奋起来:“大叔你也这么觉得吧?佑国祖上不知怎么就跟这头龟兽搞上了,在龟壳上建了个城。从此自称天佑之国。哈哈哈哈,太好笑了。” 他笑了一阵,发现姜望没有跟着笑,便也颇感无趣地停了下来。 这时候他听到后面一个愤怒的声音:“什么龟兽?我们的护国神兽是霸下!龙生九子,霸下第六!能给国民带来吉祥,使人长寿!” “什么啊就霸下?龙族都绝迹于世,还龙之九子?”高额儒服男子高声驳斥,义正辞严,边说边回过身去:“龙都没有了!跟谁生……的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无闻。 因为他发现酒楼顶上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人,而且那些人大都怒视着他。再看看这些人身上佑国流行的碎甲状劲服…… “哎呀!小生忽然腹痛难忍!”高额男子一手捧着肚子,面露痛苦,一手扒拉着往楼下走:“借过借过,告辞告辞。” 人群一拥而上,伴随着他的惨叫声渐远。 但还有一拨人留了下来,并将姜望围住。 其中一人戟指道:“他们是一伙的!” 姜望赶紧解释:“我根本不认识那个高额头!” 远远传来儒服男子的声音:“还敢说你不认识我许象乾!啊!” 又被一声惨叫所打断。 姜望暗暗咬牙。这话痨小子够损的。 挨打间隙还不忘攀扯一下,大概是为了报复姜望没有及时提醒他。 看着人群越来越近,这会群情激奋,也没什么解释余地。 姜望此时就站在天台边上,顺势往后一倒,落下长街。左突右窜,几下就钻进了人群中。 “抓住这个白头发的老家伙!” 嗖嗖嗖。 人群中几个修士纷纷跃下,但姜望早已跑得不见踪影。 …… 越过几条长街,在人群中挤了几个来回,顺手在摊位上摘走一只斗篷,留下一锭银子。 再转出来时,长发已经挽起,斗篷已经戴上。 遮住了那一头显眼的少年白,姜望像一滴水,混入人海中。 小周天的运转是他对日月星辰的向往。 而构建大周天则需要他进一步体悟世情,明了本心。如此才能够有本质上的境界提升。 他不想惹事,只想静静感受这座城市的气息。 因而不仅被骂做老家伙追打他不计较,就连那个贱兮兮的许象乾,他也不打算回头去找麻烦。 一只疑似霸下后代的巨大龟兽,保护着这个小国的安定,因而不需要维持太多的军队,佑国的修士也不用太过拼命努力。其它国家得之不易的和平安宁,他们天生坐享。说是天佑之国,倒也没有错。 感受着城市里祥和的气氛,姜望默默想着。 吃着一种叫做“火烧云”的丝糖穿街过巷,感受着糖分在唇齿间微灼的甜感。他开始理解安安为什么那么喜欢吃甜食了。 他又开始想安安。 他忽然听到了压抑着的啜泣之声,在一道高墙之后。 姜望本不欲理会。 但那声音逐渐飘忽起来,开始带着某种邪异味道 “呜呜呜,表哥就要死掉了……我好难受……好难受……我诅咒你……诅咒你们全部!” 姜望手按长剑,已拔身跃入高墙后。 这类诅咒巫祝之事,颇似邪教。 自白骨道之后,姜望就对邪教邪神十分敏感。 他无法视如不见,听如不闻。 他再也不想有枫林城那样的事情发生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章 诅咒纸人(为盟主乌列123加更2/3) 越过那道高墙俯冲而下,道元涌动,焰花绽开,墙角一个半蹲着的女人忽然惊骇转头。 姜望生生止住突势,一把握灭焰花,落在她身前。 因为他在那个瞬间注意到,这女人身上没有半点道元波动,而且眼神迷蒙,并不像是完全清醒状态。 再看女人身前燃烧着的纸人,那种邪异的感觉显然是自此而来。 姜望隔空一掌将这纸人按灭。 女人眼神一清,看着头戴斗篷手按长剑的姜望,不安道:“你是谁?别再靠过来,我要喊人了啊!” 姜望掀起斗篷,露出自己年轻的脸,皱眉问道:“你是谁,又在这里干什么?” “我在……”这女人有一张温婉可人的脸,此刻表情惊惶无措,更显楚楚动人。 她背过手去抓那张纸人,大概是想藏起罪证。 同时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很是硬气道:“这是我家!你管我干什么?” 她只觉得眼前一花,面前这个戴斗篷的少年好像动了一下,但似乎又没有动。 唯一不同的是……他手上捏着张燃了一角的纸人。 “你还给我!”她喊道。 姜望把这张纸人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天,确认它的确有些邪异。 但令他疑惑的是,这张纸人只在胸前部分写了两个字“诅咒”。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写,哪怕是简单的摔倒、掉坑之类的咒词都没有,更别说相应的符合仪式的异语。 诅咒这个词说起来简单,但要落到实处,一般都要有比较具体的方向,诸如折寿什么的。 眼前这一幕完全不符合姜望的认知。 他忍不住问道:“你诅咒什么?” 大概见识到姜望的速度,知道自己没有反抗余地,这女子不忿地回答道:“就是诅咒啊!” 姜望:“……” 姜望意识到自己遇到了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哪怕这张纸人确实能有点效果,但是什么都不写。这也能成功才是有鬼了。除非面前这女子是哪个邪神的亲闺女。 “那我换个问法。”姜望道:“你为什么要用这个诅咒纸人?” 女人沉默了一下,眼泪忽然就流了下来。 “我表哥……我表哥就要死掉了。”她抽噎着说:“就要被城外那个怪物吃掉了。” 姜望还是第一次听到佑国有人称那头巨大龟兽为怪物的,他们大多对其敬若神明。因为那可是佑国的护国圣兽。 与此同时,他想起那个儒服男子许象乾所说的话“你瞧,那些龟儿子一个个猥琐谨慎的样儿。考评要是排名最差,就会被罢免吃掉啦!” 被罢免吃掉,起初他以为被吃掉只是一种被夺走权力的形容。但联系到面前这个女子的话,应该是真的会被吃掉…… 这事本会招致姜望的厌恶反感,但枫林城域沦陷后,他的想法有了变化。 若不是庄庭的那些当政者渎职、不拿老百姓的身家性命当回事,枫林城域怎么会遭此厄难? 佑国的措施虽然严厉了些,但或许反能达到奇效。出发点毕竟是为了普通百姓。 “当官不好好当,不能护境安民,只知作威作福,本就该死!”姜望说道。 “你胡说!我表哥是个好官!” “好官又怎么会考评不合格?” “这……我……”女子一下被噎住,只是流着泪反复道:“不对,我表哥很好的,他很好的。他说跟考评无关,他被陷害了。无论他怎么做,最后还是会被吃掉。” “谁陷害他?” “我……我不知道。” 姜望不想再听女子对心上人的辩解,他并不觉得真实客观,转问道:“你这个诅咒纸人是从哪里来的?” 追索诅咒纸人的来源,揪出隐藏的邪教徒,也是他本来的目标。 天下邪教,当杀则杀。 “是我乳娘,自从青哥儿死后,她的状态越来越差,我就偶尔把她接到家里住几天,但她总也不肯长住。听说表哥的事情后,她说这个可以帮我,只要我诅咒他们,他们就会得到报应……” 或许是因为刚从被诅咒纸人影响的状态中摆脱,她有些想到什么说什么,话很多的样子。 “青哥儿是谁?”姜望打断她。 “是乳娘的儿子……” “你乳娘住在哪里?” 她愣愣地说完地址,又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行善积德。”姜望说。 她怔了一下,忽然对着姜望恳求道:“那你帮帮我!救救我表哥好不好?” “我没兴趣帮你。我也帮不了你。”姜望直接拒绝道:“清除蛊惑你的邪教徒,是我唯一能帮你做的好事了。” 这女人住在这种地方,身份必然不简单,不会请不动修士。但她现在却被人蛊惑,只能偷偷躲在这里烧纸人。 足见这其间的复杂。 他姜望人生地不熟的,又没有横扫一切的实力,当然不会贸然插手。 而且,既然渎职被龟兽吞吃是佑国的政权环境,他就更没有干涉的理由。 女人只是哀求道:“他是个好人,他真的是个好人!你相信我。你帮帮我!” 如果是凌河……一定就试着帮了。 想到凌河,姜望心中一痛。 他不再搭话,脚尖挑起一块石子,一脚抽射。 那石子猛地加速,发起尖啸之声,直接把院中的一处假山击穿一个窟窿! “谁!” “什么声音?” 院中有人被惊动,大概很快就会找过来,将这女人看住,以免她再做蠢事。 姜望脚下一踏,拔地翻出院墙,直往北城而去。 …… 女人的乳娘就住在北城区,一处低矮的平民房屋中。 这房子很好找,因为家境明显要比隔壁左右好一些, 姜望一手按剑,用脚尖轻轻把门撞开。 吱~呀。 时间是正午,房间里却出奇的暗。 一个白发老妪,正对着梳妆镜在做些什么,闻声缓缓回过头来。 她的声音干哑:“沐晴已经死了?” 沐晴? 姜望想到深院里的那个女人。 名字倒是清雅,就是人蠢了点。 “你果然是在害她。”姜望冷声道。 “呜呜呜……哈哈哈哈哈……” 老妪起先是在哭,但哭着哭着,又大笑起来。 声音刺耳挠心,异常难听。 “你们……都该死!” 她恶狠狠道:“我诅咒你们,用我的血肉,我的毛发,我的生命,我的一切,诅咒你们!我愿踏遍刀山地狱、身入火海地狱。只要你们……与我受同样的苦!” 姜望脚步一错,还未出手,已经先退,退到房间外,一直退到了街道中。 因为他感觉到一股邪异的力量骤然爆发。 就在他的眼前,那老妪被一层黑色的火焰所覆盖,瞬间烧成灰烬! 连一根毛发也没剩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章 小草低头,如在追思 就在姜望的面前,白发老妪被黑火焚尽。 他甚至没来得及问出一句情报,更别说了解真相。 与此同时,随着黑火的出现,姜望清楚的感觉到一股邪异力量“渗”进了通天宫。 那是黑色的、如水流动的事物。是一种根源于诅咒的力量。 白发老妪或许视他为仇敌一伙,牺牲命魂的凄厉诅咒也有他的一份。 姜望操纵缠星灵蛇,正要驭使道元进行驱逐,通天宫内的那根黑烛忽然一动,那股邪异的力量消失无踪。 应该是被冥烛所吞噬了。 对于冥烛,姜望的感情很复杂。一方面他憎厌其与白骨道相关,另一方面的的确确在枫林城域遭厄之前,他感受过冥烛的示警。而也正是冥烛传输的那门白骨遁法,他才能够救下姜安安。尽管代价是付出寿元。 此时不是考虑这事的时候。白发老妪死去,不意味着事情就已经到此为止。 姜望将那张诅咒纸人拿出来,随手掐诀,一颗青色小草自掌心冒出。 这是丙等中品的寻踪道术追思草,能够根据已有事物的气息,去追踪它的痕迹。 小草低头,如在追思。 其低头的方向,就是追踪寻觅的方向。 但这颗追思草诞生之后,就一直在姜望手心打转,怎么也不肯低下头来。 姜望明白,这门道术等级过低,诅咒纸人上没有明显的气味或其它遗留,因而无法产生效果。 念及此处,姜望随手制作一只木盒,将诅咒纸人暂时封住。几个纵跃远去,随意选了一处无人的房屋翻进去。 分出一部分心神,沉入太虚幻境。 又过去了一轮福地挑战,他现在掉到福地排名二十八的陶山福地。 当然这一路行来,他在太虚幻境里的周天境匹配中,却也再次打进了前百。 这得益于小周天的完美构建,令他能够以最优状态完成破境,没有被太虚幻境里的第一梯队甩得太远。 陶山福地每月产功1350,在周天境前百之前,他倒是胜多负少,所以反而赚了点功。如今累功已经有4310点。 姜望召出演道台,他的演道台如今仍然只有一层。 自甄无敌那里已经得知,演道台的升级需要靠“演道”来实现,也即是推演功法。 愈是强大玄妙的功法,就愈能促进演道台的进阶。 姜望至今就推演过紫气东来剑决和四灵炼体决,大概还未达到进阶的积累。 将木行道术追思草置于演道台上,姜望注入全部的功,开始推演。 他现在独行天下,一门优异的寻踪觅迹道术是必备,追思草显然已经无法满足他的要求。 功降到3100点的时候,就已停止。 姜望明白,这大约就是一层演道台的极限,或者也是追思草的极限。 共计耗功1210点,成就乙等道术,追思。 姜望退出太虚幻境,因为是追思草的升级道术,并不像一门新道术般需要重新熟悉。细细体悟一阵后,便已掌握。 姜望再次取出那张诅咒纸人,掐动道决。 只见诅咒纸人之上,有一道黑色烟气缓缓抽离,那是纸人上的诅咒之力。 这道黑色烟气扭动着,在道术力量的作用下,逐渐形成一株黑烟小草。 小草低头,低头如追思。 向南! 姜望看准方向,大步而去。 转左,跃墙,如游鱼般穿过人群。 恰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一声可怖至极的怒吼。 那声音沉闷,巨大,凶暴! 姜望回头望去,只见城外的那只巨大龟兽,忽然发起狂来,四肢抓地,阵阵怒吼。 它大约的确有霸下血脉,因为同那只神话巨兽一样,它口含利齿,唇吐獠牙。 姜望远远注意到它的眼睛,被一层黑烟所缭绕,逐渐浸染血红。 那是诅咒的力量。 怎么会? 那种程度的诅咒力量,能够影响有霸下血脉的巨兽? 不对劲…… 姜望的脚步停了下来。无论是哪个邪教,如果对方能够拥有动摇这只巨兽的力量,就绝非他所能敌。 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妹妹还在云城等他。 他不能冒险。他不能因为在异国他乡发生的祸事,而牺牲自己。 …… 巨大龟兽发狂的同时,龟甲背上的上城瞬间反应过来。整座城池忽然光芒大放,如大地一般厚重的土黄色流转城墙。 千钧之力加持。 嘭! 巨大龟兽四肢趴在地上,一时不能动弹,犹自嘶吼不止。 有一个身影飞到城池上空,声遍全城:“大阵不要中止,尽量拖延护国圣兽!其他人封锁城门,搜捕二十七城所有位置,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人物!” 从上城之上,密密麻麻的修士如巨兽身上的虱子被抖落,坠入下城二十七城中。 整个佑国最强的修士军团负碑军,就常年驻于上城。随着护国圣兽的脚步,巡视全境。 …… 姜望散去道决,中断道术追思。那缭绕的烟气就此散去,顺手将纸人搓成飞灰。 而后将斗篷往身后一靠,从容走进人群中。 这些精锐修士一次出动好几百人,足以在最短的时间里将整个二十七城犁一遍。 此时还戴着斗篷才叫显眼。 就在这时,上城中忽然又响起一个失控般的怒斥:“尹观!你好大的胆子!” 而后是另一个年轻的声音:“你们都敢欺世盗名!我有什么……” 之后的声音不闻,应该是被湮灭了。 但与此同时,人群惊呼起来。 因为城外那头巨大龟兽,骤然起身! 龟壳上的城池依然稳固,阵法的土黄色的光芒也并未黯淡,但只阻了片刻,有着霸下血脉的巨兽就已经站了起来! 霸下力大无穷,性喜负重。这头巨大龟兽也继承了其习性。 佑国建城于其上,需要不停地增加重量。否则它就会离开,自去担山驮岳。 佑国上城这道阵法加持,已经是为其准备的底牌之一,足以瞬间增加千钧之力。却仍然被发狂的巨兽驮起。 大地再次轰隆起来。 巨大龟兽庞巨的身躯缓缓转向,似乎马上就要直面二十七城。 一旦它转身踏至,无法想象那会是怎样的灾难。 整个城池大部分的普通人都不可能逃掉! 这一幕,瞬间就让姜望想起了枫林城倾覆的那一天。 也是如此无力。 就在此时,一个高大的人影如陨石砸落,砸至巨大龟兽面前。 伸手,托住了巨大龟兽那如城楼般的腿。 “啊!” 那人发出如远古猛兽一般的大吼,整个上身的甲胄就在瞬间崩开,露出他肌肉虬结的上半身来。 渺小如蝼蚁般的人,竟与高若山岳的巨兽,在空中相持了片刻! 如斯伟力! 而后巨大龟兽一脚踏下! 隐约整个大地都发出一声哀鸣。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章 人不平,有人鸣 整个空间都似乎静止了一瞬,无论龟背上的上城,还是下城二十七城,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然后巨兽抬足。 一个渺小的黑影从地底窜出,再一次拦在了巨兽之前。 人们了! 上城城墙上的军卒,齐齐以枪尾砸地。 “威!” “威!” “威!” 为他们佑国的无敌战神,负碑军统帅郑朝阳! 冲进下二十七城的精锐修士们也在他争取的间隙中,迅速找出了问题所在。 在全城各处,战斗骤然爆发。 抬头往高处看,但见整个二十七城内许多地方,黑烟袅袅而起。每一处黑烟都代表一处诅咒力量。 从规模看,这些黑烟所代表诅咒力量并不强大,但竟有几近百处之多! 如果每一处都代表一个像那白发老妪一样充满仇恨怨毒的存在,那这座城市…… 姜望忍不住想,作为深院内那哭泣女人的乳娘,那个白发老妪为什么会有那样切骨的仇怨? 这些力量、这些怨毒、这些诅咒,单独都不算可怖。任何一个周天境修士都能独立消灭。可一旦以某种秘法汇聚起来,便足以挑动这巨大龟兽的凶性。 而诅咒之力一旦碾灭,有着霸下血脉的巨大龟兽就瞬间得到安抚,回复了最初的状态。 但上城并没有就此平静。 “二十七城城主尹观,治政不力,更以阴诡手段影响圣兽,罪大恶极!罚其被圣兽吞之,以偿其罪!” 此声静了片刻,又骤然喝起。 “该死!去找出他来!” 显然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是那个名为尹观的下城城主所谋划。而且他还在佑国主力尽在的情况下逃掉了! 随着都城令下,散开在下城二十七城的修士不仅没有回归,反而有更多的精锐修士冲下都城。 上城中那个发号施令的大人物显然认定尹观还在二十七城中,决意将这里死死封锁。再一寸一寸的查过,揪出其人。 …… “表哥!” 姜望忽然听到一个近乎哀哭的声音,循声看去,却还是那个在深院哭泣、点燃诅咒纸人的女子。 她在长街上,面如死灰。一张漂亮的脸蛋上,满是泪痕。 姜望之前故意惊动她的家人,就是想她的家人将她控制住,不至于叫这女子糊糊涂涂的再惹麻烦。 但不曾想兜兜转转一大圈,却还能在大街上碰到她。 这也太巧了! 而且,她的那个表哥,居然就是闹出这么大事情的尹观。是二十七城的城主! 姜望觉得自己头都大了,不动声色地转过身,用人群遮掩自身。 他于佑国只是匆匆过客,不想让自己搅进这么大的麻烦中。 “美人,你刚才叫喊什么来着?”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与负碑军修士全然不同的男子,笑吟吟地站在了那个叫沐晴的女子身前。 女人虽然伤心过度,有些浑浑噩噩,但并非痴傻。 一见此人不似良善,立即转身就往别处走。 嘴里仓皇解释道:“没,没什么。” “哎!”那男子面容倒是不难看,就是有些油滑粉腻,穿着一身粉白的儒服,呵呵笑着:“没什么,那你跑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轻轻探去,也不见怎么动作,就已经将女子的手腕擒住。 “放开我!”女人使劲挣了挣,没能挣脱,冷声斥道:“我是本城佐政苏家的人!” 与庄国的政治体系不同。在佑国,城主半年一次更迭。只有一城之中最优秀的人才,才有资格成为下城之主。主政半年。 但因为时间太短,其实下城有专门处理俗务的家族,那才是一座下城里真正核心的家族。 苏沐晴所在的苏家,就是二十七城的佐政家族。 当然,权力也并不滔天。真正的大事,仍需要上城定夺。 护国圣兽定期巡视国境,使得其背上都城对整个国土的掌控非常深入。 每半年一次的考核中,若城主表现出色,便有资格进入上城修行,以为奖励。若表现不合格,则会被护国圣兽吞噬,以为惩罚。 苏沐晴的表哥尹观,就是这样一个城主。 “哈哈哈哈,佐政家族?”粉面男子哈哈一笑,拉着她就转身:“那便更好说话了!” “站住!” 姜望虽然避在人群中,但其实一直在关注这边的事情。 出声阻止的人并不是他,而是他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贱兮兮的许象乾。 他极高的额头非常醒目。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拉着我表妹想做什么?”其人怒声质问。 本来这粉面男子当街掳人就令路人非常不满,只是碍于其执行任务的上城修士身份,担心苏沐晴的确与今日之事有什么牵扯,不敢出头。 此时有许象乾出头,一时路人纷纷侧面,隐隐将他们围了起来。 见此情境,粉面男子毫无惧色,反而眼神轻蔑。 “你表妹?”他回过头来,看着许象乾,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她叫什么名字?她家住哪里,芳龄几何?现在说,说错一个,杀了你!” 苏沐晴想要说话,却被他一把握住下巴,无法出声。 随着他的话语,附近的一些上城修士也粗暴地挤开人群,围近许象乾。 只有那些身穿负碑军军服的修士,仍在一丝不苟地执行任务,四下搜寻。 许象乾一下子愣住,他确实是一时好心出头,但不可能真正了解苏沐晴的情况。自然也就无法回答粉面男子的问题。 “大家看到了吧?他竟然在本公子执行公务的时候撒谎。不知道和那些邪教异端是否有什么牵扯呢?”粉面男子笑了起来,回过头看向许象乾:“我现在就可以把你抓起来,关个十年八载,你信也不信?” “尽管来!”许象乾也不像个书生样子,直接便开始撸袖子:“怕你就不是你爷爷!” “我倒是希望你能够一直这么嘴硬。”粉面男子的笑容顿敛,冷声道:“此人疑似与叛贼尹观有关,给我拿下!” 一阵混乱中,忽然有一个清朗的声音喊道:“且慢!” 一个面容清秀年轻,但长发花白的男子挤出人群。 “她叫苏沐晴,住在你身后那条街左转,走到尽头再右转,最里面的、那栋最大的宅子里!她的年龄嘛,不能告诉你,因为女子的年龄是秘密,你不配知道。” “我来作证,苏沐晴那声表哥喊的是许象乾!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 …… ps:刚刚地震了o,o,但是不影响我更新!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章 为众人抱薪者(为盟主乌列123加更3/3) 粉面男子执行这样紧急而且重要的任务中,仅仅凭借一句没有根由的“表哥”,就敢当街掳掠少女。目标还是一城之佐政家族里的女子。 要么是佑国的统治阶级烂到骨子里了,要么此人背景深厚。 要么,二者皆有。 无论哪种可能,都代表着异国人绝不应沾染的巨大麻烦。 许象乾明显不是佑国人,之前在酒楼天台还被一顿暴打,说明在当地也没有丝毫背景。 但他却仍挺身而出。 姜望本不欲招惹麻烦,也一直在思忖更好的办法。 但是看到许象乾挺身而出却遭受冷遇,他无法沉默了。 他不能坐看其人孤立无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构陷。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粉面男子歪过头,看着姜望:“你又是谁?” “路不平有人踩,人不平有人鸣!”姜望正声道:“我只是一个看不惯你欺男霸女的路人!” “我提醒你注意说话。不是什么证都可以乱作的。” “怎么?你也要拿下我?”姜望故意提振道元,大声说道:“站出来一个人你就抓一个人,抓了许象乾还要抓我,这偌大长街,众目睽睽,你抓得完吗?” 他有意把事情闹大。 他就不相信,这粉面公子就算家世背景再深厚,还能真的不顾举国风评?现场这么多人看着,城外还停着佑国的首都。他家里还能没个政敌? 至于事后,事后他拔腿就走。 任你势力再大又如何,佑国的公子哥,狗爪还能伸到齐国去? 挑动群众舆论这一套,姜望还是跟黄阿湛学的。 换做以前,他未必会如此。不是想不到,而是不会往这方面考虑。 “就是!”许象乾见得有人帮腔,立刻跳起脚来:“你抓得完吗?” 围观路人纷纷出声。 “上城官员就这么做事的吗?” “是不是下城百姓就无足轻重?” “苏姑娘是好人,你放下她!” “有本事把我一起抓了!” “少在这里妖言惑众!”眼见舆情汹涌,粉面男子不敢轻忽,立即驳斥姜望道:“本人奉命行事,缉拿阴谋覆国的二十七城城主尹观!此女既然是他的表妹,我带回去问讯,有何不妥?这半秃书生张嘴就是谎言,难道不应调查?你以为你是在主持正义?你是在妨碍公务!妨碍二十七城的安宁太平!” “胡言乱语!”许象乾愤怒极了,但重点全然跑偏:“你这个死娘娘腔,老子这是天庭饱满,不是半秃!” 粉面男子顿时也恨得磨牙。他是妆容穿戴都精致了一点,但哪里称得上娘娘腔了? 但这个时候围观者的情绪一不小心就要爆炸,他只能暂时按捺脾气。 勉强对着四周百姓说道:“请诸位冷静一下!鄙人……” 不过在姜望看来,这样言语上攻击根本毫无益处。 你一句秃子过来,我一句娘娘腔过去,于事何补? 他脚步一错,忽已上前。 “先拿开你的脏手!” 并指如剑划过。 剑指未近,那种锋锐已先刺痛皮肤。 粉面男子即刻松手后撤,又在第一时间抽出腰侧折扇,就要打开! 蓬。 一根手指正面对准了他,一朵火焰之花绽开在指尖。 这朵花极美,但不该有人轻视它的危险。 姜望另一只手将苏沐晴带到身后,随口问道:“你怎么没在家里?” 尽管与姜望也不熟,但毕竟今天已是第二次见面,并且他还帮了自己。 苏沐晴惊惶道:“我被关在房间里,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在门外守着我的两个婢女突然死了!家里人都死了!我太害怕了,就跑出来……我没想太多,就听到他们说我表哥……” 她显然也知道再提她表哥不合时宜,一下子住了嘴。 另一边,直面焰花的粉面男子按住折扇,止住蓄势待发的攻击,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焰花?阁下到底是什么人?” 他倒不是什么都不懂的花花公子,在佑国境内威风的同时,对于列国时势,也有一定的了解。 姜望不知道的是,董阿传他焰花时所说的那些,所谓国道院的最新研究只是幌子。 不然董阿本人也不至于做出那些笔记。他也是试图补完焰花焚城的修者一员。 当初秦国借境伏杀左光烈,焰花这门道术,就是他们开出的条件之一。 只不过这话好说不好听,故而庄国各道院向优秀弟子传授焰花时,都说是国道院的研究成果。 秦楚互相征伐多年,最了解彼此。对焰花最熟悉的地方,除了楚国,就是秦国。 而无论秦楚,于佑国而言,都是庞然大物。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姜望先没有理会苏沐晴,只是对粉面男子道:“重要的是你在做什么事!就算尹观是她表哥,又如何能牵扯到她身上来?你我都很清楚,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并无半点修为!” “不是没有修为,就卖不了国的。这位朋友,你未免把世界想得太简单!” “正是因为人心复杂,我们才不能容许你无凭无据把人带走。” “你定要多管闲事不可?”粉面男子失去了耐心,冷声道:“你管得了一时,还管得了一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姜望的声音更洪亮了,直视对方,正义凛然:“你要对一个弱女子秋后算账?事后打击报复?你当这二十七城满城的父老乡亲们,都是冷血无情的看客,任由你作恶吗?” 围观的百姓全都愤怒了。 “小白脸你给老子说清楚!你什么意思?” “滚回你的上城去!” “这里不欢迎你!” 粉面男子连连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家不要相信他,非我国人,其心必异。他说不定是尹观的同党。” “我可去你娘的吧!” 人群中一只鸡蛋飞出来,被他慌忙避过,声音都气哑了:“谁在砸我?” “是你爹!” 一颗烂白菜。 “你爷爷!” 又一颗鸡蛋。 “你婶婶!” 群情一时汹涌,喧嚣。 俨然已经惹起众怒。 他又无法公然攻击这么多本国百姓,只得以折扇掩面,愤愤逃离。 就在这时,从上城中,忽然一个身影踏空而来。 由远及近,大袖一挥,一巴掌将粉面男子整个人扇回原地,顿跪在人群中间。 “畜生!哪里跑?还不给本城父老乡亲谢罪?” 一个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的老人大步走来,立于众人之前。 除了姜望许象乾两人,和还在执行任务的负碑军战士外,现场所有人,包括那些群情激奋的下城百姓们,全都跪伏在地上。 恭声道:“国师!” …… …… ps:盟主乌列123的欠更还清了!!!头悬梁,锥刺股,囊萤照雪,闻鸡起舞!下周就还盟主花花的欠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章 国师赵苍 如果问谁是佑国的第一人,许多人不会想到那个贪欢好色的佑国国君,而是会想到国师赵苍。 其人执政多年,佑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深得百姓爱戴。 因其亲民勤政,甚至常常亲自开坛布雨,许多佑国百姓都见过他,认识他。 此时张苍一出现,自然而然变成了全场焦点。 他落地的第一时间,便看向姜望,嘴里赞叹道:“好少年!少年白乃是早慧之像。” 他一眼就看穿了姜望的真实年龄,并不被那头白发所迷惑。 姜望摸不准他的来意,没有出声。 “老夫适才落卦,才发现此城的第一道诅咒之力,就湮灭在你手上。以至于尹观布置的千绝咒只能仓促发动,这也给了我们更多的余地,极大减少了危害。你可以说是救了二十七城啊!” 赵苍对着姜望躬身一礼:“老夫替二十七城,谢过阁下!” 周围的百姓也随着拜服:“谢过阁下!” 姜望侧身避让,不敢受老者之礼。他也没想到自己做的事情居然被卦算出来,对方明显是佑国的大人物,还能屈尊对他行礼,不得不说姿态已经做足。 “不敢当不敢当。”姜望连连摆手:“只是路见不平而已。” 他这话名为谦让,实则也有几分敲打那粉面公子的意思。 赵苍何等人物,当然不会听不出来。 他先是虚扶四周:“诸位父老乡亲请起,是赵苍无能,错看尹观,今日险些酿成大祸啊!” 立刻又有人跪倒:“一颗树上的橘子,尚且酸甜不一,更何况一国之人?国师大人,尹观为祸又怎么能是您的错呢?” “是啊,都怪那尹观狼子野心!我们都看走眼了!” “谁说不是呢!这个杀千刀的歹人!” 在场的下城百姓纷纷劝慰。 “唉。”赵苍叹了一口气,又道:“犬子赵澈,向来热血鲁莽,看到尹观阴谋覆国,就愤怒如狂。看到一点点线索,就揪着不放,不管不顾。他刚才可是又好心做了坏事?无论如何,老夫先行替他向诸位致歉。” 他环顾一周,对围观百姓姿态放得更低,低头拱手道:“赵苍向诸位父老乡亲道歉了!” 原来这粉面公子,是佑国国师的儿子! 周围百姓的态度,一下子就变了。 纷纷回礼的回礼,避让的避让。 “不敢,不敢。” “想来也是一场误会。” “他哪是……”许象乾大概想要说些什么。 却被姜望阻止。 既然这老者是佑国国师赵苍,这粉面公子是他的儿子。那这事并没有什么再纠缠的必要。 说一千,道一万,这里是佑国。 佑国赵苍说了算。 他肯出面道歉,已经是给足了脸面。真心实意也好,故作姿态也好,都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再纠缠下去。不断惩罚不了赵澈,反而更害了苏沐晴。 他们俩又不在佑国生活发展,大可拍拍屁股走人。苏家却不可能。 赵苍又对姜望两人拱手道:“也向两位小兄弟赔不是了!” 许象乾并不答话。 姜望回礼道:“赵国师不必客气。说起鲁莽,在下也不遑多让。还请国师谅解才是。”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上城那边才有一堆人堪堪追过来,追上赵苍。 其中一个黑须中年人来到现场,立即惊道:“晴儿!” “爹!”苏沐晴呜咽着扑到他怀里。 想来此人便是二十七城佐政家族苏家家主苏全。 之前跟尹观一起去上城述职的人里就有他。 这时赵苍又颇为礼遇地问道:“不知这位少年郎高姓大名,可有空与老夫至上城一叙?也好让老夫略表谢意啊!” 佑国修士皆知,护国圣兽每时每刻都在吞吐巨量元气,在护国圣兽背上修行,能够加快修行速度。 这是巨大龟兽之所以是护国圣兽的原因之一,也是佑国人人向往上城的根由。 先不说佑国之后的奖励,仅就邀请他去上城本身,就是莫大的殊荣。 “在下姓姜名望。”此地距离庄国已经很远,姜望的名字也不是什么秘密,他也并不需要隐瞒。 只是拱手婉拒道:“不瞒国师大人,此来佑国只是路过。我有要事在身,须得即刻赶路。您的厚意,小子只能心领了。” “无妨,无妨。”赵苍倒也不勉强,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只玉瓶,递给姜望道:“这里有一颗养年丹,乃是以护国圣兽脱落的甲壳,碾为粉末,炼制而成。有延年益寿之效,权为佑国谢意。” 不得不说这份谢礼送得恰到好处,正是姜望如今最需要的东西。 已经被献祭掉的寿元时常令他感到紧迫,虽然他从来没有后悔过。 一年寿元并不能弥补所有,但对他来说已是难能可贵。 以前父亲还在的时候,常说送礼最能看得出一个人的手腕。直到多年以后,在异国他乡遇到了赵苍,姜望才真正明白这句话。 “这太贵重了!”姜望推辞道:“国师还是自己留着。” “比起二十七城全城百姓安危,这区区一枚养年丹,又算得什么贵重?”赵苍不肯收回:“此丹虽可增寿一年,但多服无用。姜小友,你就收下吧!” 自赵苍现身后,粉面公子赵澈就始终一言不发。此刻大约是有些不忿,但也不敢说些什么,自顾把头扭了开去。 许象乾在一旁道:“因功受禄,有什么可推辞的?” 姜望于是收下了。 赵苍又道:“不知姜小友忙完自己的事情之后,可愿来我佑国入仕啊?我观姜小友,道元饱满,周天浑润。根基深厚如此,不日或将一飞冲天!” 围观者这才纷纷醒悟,为什么国师对这小子如此礼遇,原来是为了给佑国招揽人才。 真称得上一句气度宽宏、求贤若渴。 “国师实在是谬赞了!”姜望连忙说道:“姜望年小力微,不敢受此重誉。” 被姜望拒绝,赵苍倒也不恼,只是含笑道:“姜小友如果急着赶路,现在便可以离开。不过佑国的上城之门,永远为你打开!” “小子惶恐。”姜望行了一礼,又对许象乾道:“许兄之前便说要走,此时可要同行?” 许象乾仿佛听不懂他的暗示,笑着说道:“姜兄弟自去吧,我在佑国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有缘自会再见!” 姜望想了想,便不再勉强,径自转身离去。 待他走远,赵苍才回过头来,笑容和善地看着许象乾:“不知青崖书院的墨先生,近来可好?” 赵澈这时才知道,在他看来背景神秘的姜望,未必有什么背景。 而在他看来路人一般的许象乾,却是真正的背景深厚! 青崖书院乃是天下四大书院之一,是真正的儒门正统,圣人之学。 他虽然也拜在儒门,但天下书院何其之多。 他就读的书院,连青崖书院门前的树墩都比不上。 而那位传言中嫉恶如仇的墨先生,正是青崖书院影响力最大的名儒!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章 你以为的正义 姜望特意选择与巨大龟兽相反的另一侧城门出了城。 在城中不急不缓,出城之后,就一路疾行,须臾已至郊野。 “唉。” 在呼啸的风声中,他忽然听到这样一声叹息。 “不知这位赶路人,因何事,跑得这么急呢?” 姜望停步,按剑。 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人影,缓缓说道:“逃命,不得不急。”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清俊的年轻修士,穿着常服,脸上明明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却叫人觉得忧郁。 他笑了:“你可是佑国的大救星,毁掉千绝咒的大功臣。你逃什么命?” 姜望叹了一口气:“也许我不是。” “啧啧啧,我追过来,只是想仔细瞧瞧,咱们的正义使者、道德楷模,到底是什么模样。”他摇头叹道:“原来也不过如此。” 姜望道:“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而已,谈不上什么正义。尹城主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要赶路了。” 当时在酒楼天台上,看到那一堆去上城述职的官员里,其中有一个就是尹观。 所以姜望记住了他的样子。 所有人都以为他还潜藏在二十七城内,负碑军现在还在城内搜索,负碑军统帅郑朝阳亲自堵门。而他却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出现在城外郊野。 “哈!你真以为你救了这座城市?”尹观冷笑道:“天佑之国,根本就是一个没有希望的国家!” “也许救了,也许没救。不过我至少是救了一个无辜少女。”姜望说道:“至于佑国有没有希望,这是你们佑国人应该考虑的事情。” “你阻止了沐晴,又抹掉了第一处诅咒,那你一定已经见过沐晴的乳娘了。你可知道,她为什么怨恨?你可问过,她为什么不惜一切也要做这种事情?” 尹观声音里带着怒气:“你可知道,她的独子,是怎么死的?” “我来不及问,也不想问。” “她的独子,就是前年的二十七城城主!” 苏沐晴嘴里的那个青哥儿? 姜望心神一震,他想过或许是那老妪之子受了什么冤屈,又或者被谁迫害。总之都是那些可以想象得到的苦情故事,虽然可怜,但不应该成为憎世的理由。 冤有头债有主,恨谁杀谁,不应该牵连无辜者。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然而这个答案,仍然出乎意料。 姜望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联想起苏沐晴所说的话“我的表哥很好的,他很好的。但是他无论怎么做,都会死。” 尹观正是今天要去上城述职的城主,按照苏沐晴的说法,他今天必然会考评不合格,落得个被护国圣兽吞食的下场。 而他直接布置手段,引发护国圣兽的癫狂,死里逃生。甚至险些直接摧毁二十七城,那只巨大龟兽若再癫狂下去,覆国之危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他只是为了自救? “那是一个很优秀的人,我们和沐晴三个人一起长大。我们俩都很努力的修行。为了有更多的时间陪沐晴,所以我故意藏拙,让他成为了那一年的城主。我以为是一种补偿。没想到……却直接把他推进了地狱!” “你知道下城城主意味着什么吗?” “佑国只分上城和下城。” “即龟壳之上和龟壳之下。上城只有一座,便是首都。” “下城一共三十九座。名字便是从一城到三十九城。你见过哪个地方的城市,只有编号?你不会给狗窝起名字,不会给鸡笼起名字。因为知道那是狗窝鸡笼,那就够了。” “因为所谓的城主更迭只是一个幌子!佑国现行这种政治体系所要的,只是为了挑选国内各地最优秀、最有天赋的修士,以供那个狗屁护国圣兽食用!考评最差的那一个,其实是天赋最高的那一个。但天赋反而成了丧命的理由!” “只有这样,它才能够一直保持成长,一直留在佑国,一直,‘守护’这里!” “但是人民所感恩戴德的守护,只是一只野兽本能的护食行为啊!” 尹观的眼神,被一种痛苦所扭曲。 他在笑。嘲笑他自己,也嘲笑这个畸形的国家。 “原来如此!”姜望道。 “原来如此?” “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姜望说道:“我以为赵苍想杀我。现在我才明白,他的确是想杀我。但不必自己杀。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我解决了千绝咒,为的是借你的刀。” “因为你很聪明。你拒绝了他。聪明人能够看得清这个国家的样子。如果你有后台也就罢了,如果没有,那还是少被一个人知道比较好。而我……你觉得我应该杀你吗?” “或许应该吧。”姜望握紧了剑:“因为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路。” “你还不觉得你错了?”尹观皱眉道:“你以为的正义,实际上只是为虎作伥!” “你知不知道……”姜望说:“你表妹真的很爱你。” “你想说什么?” “那你又知不知道,那张诅咒纸人,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会让她生一场大病。而苏家除了她之外的人,都会死。”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苏家人也是你的亲人。” “亲人?”尹观笑了起来:“那你又知不知道,是谁暴露了我的真实天赋,让我成为二十七城的城主?正是苏沐晴的父亲,我的亲姑父啊!” “只为了凭借我这能令龟兽饱餐的食材巩固权力。甚至让他爬进上城。他全然忘了他当年怎么当上家主的,忘了我娘是怎么死的!” 姜望默然,他的确无法就此苛责其人。 但是他也有他的路,不会因别人的遭遇悲惨就动摇。 姜望说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那头巨兽发狂,攻击下城,会死多少人?你无法用更大的错误去纠正另一个错误。” “那就要看如何定义错误了。”尹观淡淡道。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姜望问道:“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么多?” “哈哈哈哈。”尹观大笑起来:“直到现在,我才觉得你有趣起来。” 他回答道:“因为我跟你一样……都在等人。你在等他来杀我,我也在等……他来杀我!”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 自二十七城方向,一个笔直的身影,如利箭离弦一般,以几乎啸破空间的速度,直射而来! 若他为箭。 此弓必以山岳为背,江河为弦。 此箭必破长空! 那雄壮的肌肉,强大的压迫,还在极远处,就让人知道他的身份负碑军统帅郑朝阳! 而尹观大袖一挥,从姜望旁边错身走过。 “他们只算错了一件事。那就是……” 他一边说着,一边对着郑朝阳的方向,开始加速! “他们并没有真正了解,我到底多有天赋。到底有多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一章 你负何碑 姜望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 之前在二十七城,赵苍表现得太面面俱到了,太宽宏又太睿智。 如此睿智的一个人,会看不清自己儿子的所作所为? 但赵澈还是长成了如今的样子。 姜望因而察觉到了赵苍的杀意。 他也希望只是一种错觉,他愿意相信这个世界温暖积极的一面。即使给过他温暖积极的人……几乎全都死去了。 但是在看到尹观的瞬间,他就明白了,自己只是一个饵。 或许是尹观藏得太好,或许是卜卦失效。 总之上城没能找到尹观。 而赵苍故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宣扬自己的功劳,为的就是让自己被尹观盯上。用自己一个对佑国有功的路人,引尹观上钩。 什么邀请加入上城、什么赠送养年丹,都只是为了打消戒心。既是打消自己戒心,也是打消潜在暗中的、尹观的戒心。 连方鹏举都会杀他,连董阿都会骗他。赵苍一个佑国的国师,拿他做饵,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但他的确,觉得愤怒。 难道做了好事,反该遭厄? 难道善恶无报,乾坤有私? …… 在姜望的身后。 尹观与郑朝阳轰然对撞! 一个是年未弱冠的年轻修士,佑国上城修士的备选者。 一个是经年威风的强大兵修,佑国负碑军的传奇统帅。 一个身形中等,大袖飘飘。一个上身,威武雄壮。 就连两只手,对比也如此鲜明。 一个掌似飘絮,一个拳如山岳。 而它们交击在一起,居然停滞了片刻。 而后分开,而后两个人都被震开。 尹观飘退数丈,而郑朝阳连退七步。 平分秋色! 郑朝阳惊讶莫名。 他不敢说打遍天下,但在佑国这一亩三分地上,他的确是当之无愧的顶级强者,身在最强之列。 而他从战场上无数次厮杀下来,整个佑国除了国师赵苍没有把握之外,再找不出第二个对手。 现在面前这区区一个下城城主,一个年龄不到二十岁,还从未在上城修行过的年轻人,竟然与自己平分秋色? 这难道……就是真正的天才吗? 铁血刚硬如他,在这时竟有瞬间的恍神。 而后乌云掩日,黑烟如笼。 那是诅咒、是怨恨、是绝望、是痛苦。 是负面、挣扎、黑暗的一切集合。 无比暴烈的邪气勃然而发。 尹观眸光开始泛绿,长发拉伸,垂到脚下。 “尽是些肮脏法门,左道手段!” 郑朝阳一拳轰出,血气勃发。 气血如狼烟而起,冲撞乌云。 拳至身进,杀戮之气斩破空间,化为长矛、尖枪、锐剑……铺天盖地。 兵家杀法。 摧城为荒墟,凝煞为兵戈! 划破黑暗怨气,割开憎恨诅咒。 “没有左道手段,只有左道之人!”尹观毫不退避:“我倒是想学些正道法门,可上城尽是些庸才抱团取暖,像我这样的天才,上得去吗?” 郑朝阳无法回答。 因为像尹观这等级别的天才,无论出现在哪一届下城城主里,都必然是最优之选。足以取悦护国圣兽。 这也是是苏全“意外”暴露其人天赋的原因,这种程度的取悦,足以令佑国上城给苏全足够的好处。举家迁入上城也不在话下。 郑朝阳无法回答,但他的拳脚必须回应。 血气破邪,兵煞驱怨。 整片天空,一半是乌云,一半是赤烟。 他的血气有如实质,缠在一拳一脚之中。 他一步一拳,一拳一步,逐渐靠近对手。 他从来不愿操心太多战场之外的俗事。赵苍告诉他来这边有可能揪住那个妄图覆国的尹观,他就来了。 赵苍必须坐镇城中,一来看护上城,随时引导护国圣兽,而来防备尹观仍在城中或者还有什么后手的可能。 根据尹观逃离上城,挑动圣兽凶性的手段。只有他能来,只有他十拿九稳。 他向来信任赵苍的判断,所以来时不曾犹豫。 但尹观比他所判断的,还要强! 这甚至已经超脱他对天才的概念。 以此时的战斗判断,他如果全力爆发,以命搏命,或许仍然能够留下其人。 可是,这样做,对吗? 他第一次对他的拳头,产生了怀疑。 他的拳头动摇,尹观的攻击,却更暴烈。 “山河太平,霸下负功德之碑!而你呢?郑朝阳,你负的什么碑?” 郑朝阳无法回答。他无法回答。 那只有霸下血脉的巨大龟兽,全力爆发之下,有接近二品洞真境的战力。 是佑国最强的战力。 在过去的历史中,多次挽回了佑国覆灭的命运。 所以它才成为护国圣兽。 可是他也清楚,“护国圣兽”需要的是什么。 作为负碑军统帅,佑方第一人。 以天才修士喂食护国圣兽这件事,不可能瞒得过他。 他也怀疑过,也动摇过。 可护国圣兽一旦离开,他郑朝阳能够守得住佑国国土吗? 他不能。 他愿意为佑国战死。可即便战死也守不住佑国。 他毕竟只是四品外楼境顶峰,阻在神临之前已经数十年。 国师赵苍借助上城大阵,能够发挥神临战力。但仅仅一个神临境战力,要想在大争之世护住一国之土,这并不现实。 每半年牺牲一个人,救下的却是整个佑国,这难道不值得吗? 所以他越来越不愿意管俗事。越来越只专心兵事和修行,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逃避呢? 尹观的问题,他没有办法回答。 他毕竟只擅长战斗。 那就战斗! 拳与掌,气血之力与诅咒之力。 一息之内千百次冲撞。 郑朝阳默然不语,身如山岳。 尹观眸中绿光更甚,几乎彻底变成野兽般的眸子,及地的长发乱舞,如魔似怪。 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学的这些左道邪术。 也不知这孩子……经历了什么。 轰! 一次激烈的交锋结束。 两人再次分开。 眼看就要彻底被绿光侵满,尹观忽然闭上眼睛。 再睁开时,双眼已经恢复常态,长发也恢复正常。 他确定自己目前无法击杀郑朝阳。 但也已经足够了。 他不再恋战,直接转身飞远。 只留下一道声音,裹着邪力,一路滚滚,跨过漫长距离,在二十七城上空炸响! “有一天我会回来,摘下你的碑,拧下你的头!” 无论上城还是下城二十七城,听到此声的都人心惶惶。 他们都知道郑朝阳亲自出手追上了尹观,可是竟连郑朝阳都没能诛杀此獠! …… 郑朝阳默默收敛血气,看着尹观空中疾驰的方向。 而尹观没有回过一次头,没有再看二十七城一眼。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二章 道阻且长 姜望以为尹观会杀自己,毕竟自己破坏了他的计划。 但没想到尹观竟是为了迎战郑朝阳。 他更没有想到的是,尹观能与郑朝阳战至这种程度。 这天下的天才何其之多啊! 此时姜望已经想明白了尹观的目的。 他一定为今天准备了很久。 他不仅洞悉了护国圣兽的弱点,也洞悉了上城大阵。 而且在二十七城周密布局,在护国圣兽驮着上城巡视至此时,在所有知情人都等着他被吞食、等着护国圣兽满意之时……悍然出手! 护国圣兽当然不可能被他所控制,但只要激发护国圣兽的凶性就已经足够。千绝咒能够很好的完成任务。 最好是佑国顶级战力与护国圣兽两败俱伤,他再展现隐藏多年的真实战力,一举覆灭上城,摧毁佑国现有的政治体系。 于废墟之上,重建佑国。 但机缘巧合之下被自己提前引动,佑国高层的底牌也超出了他的了解毕竟他一直在下城,没有机会了解太多。 不仅郑朝阳一个人就临时拦住了护国圣兽,护国圣兽本身也没有太过癫狂。而且从始至终赵苍都还没有出手,随时可以接下意外。 尹观认识到行动已经失败,于是果断撤离。 但他为什么又要在城外出现,与郑朝阳大战一场之后再离去呢? 表明上是不甘之斗,想试着看看能否斩杀郑朝阳。 可是在姜望看来,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苏沐晴。 那张诅咒纸人也好,苏沐晴乳娘的诅咒也好,其实都不会伤害到苏沐晴的性命。但是会将苏沐晴与他的关系剥离开来,不再受他牵连。 他大战郑朝阳,就是为了展现战力。 这样即使他离去了。还对苏沐晴有些想法的人也该掂量掂量,能不能扛得住他的愤怒。 在他一战逼平郑朝阳之后,整个佑国不会再有人敢试探他的底线。 他或许还在乎苏沐晴,或许不在乎,这都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还这么年轻,就能够跟郑朝阳打得难分难解。五年之后,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又会如何? 比他表现出来的战力更可怕的,是他的天才。 比现在更可怕的,是他的未来。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自己是破坏他计划的人之一,他却没有杀了自己。 因为自己救了苏沐晴。 佑国这一行,可以称得上是匆促,然而却给姜望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尤其是尹观这么天才、这么强大,准备了这么久,却还是失败。佑国上城几乎毫发无损。 佑国过去数百年这样运行,之后仍然会如此运行。 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 而姜望自己,他所面对的,又是何其漫长、何其艰难的路! 姜望竖指于前,焰花绽开。 他已经习惯了如此,习惯了随时随地释放焰花,再让它熄灭。 一路行来,已经重复了数万次。 他要掌控这门道术的所有细节,如此才有机会窥探更强的风景。 花谢花开,会有时。 他身形一纵,按剑已越山峦后。 经风历霜的这一路,丝毫没有磨灭他的斗志。 万里之行,始于足下。 道阻且长,我将上下而求索! …… 护国圣兽轰隆隆地来,又轰隆隆的去了。 有着霸下血脉的巨大龟兽,会一直负重前行。它也已经习惯了佑国这片领地,习惯了这种类似于共生的关系。 定期能够得到精华的食物,它的实力可以不断的提升。 今天虽然好像突然发了个小脾气,但也无足轻重。在漫长的生命里不值一提。 对于二十七城的大部分百姓来说,今天是轰轰烈烈、又惊恐突兀的一天。 一次例行的政务考核,竟然激荡风云。 他们会继续讨论很多话题,关于尹观。关于他为什么叛国,为什么这么强,入了什么邪教,做过什么恶……当然也偶然会有怀疑尹观是被逼无奈的声音。 甚至也有人聊到那个满嘴打油诗、高额头的儒生,聊到那个白头发的少年。聊到纨绔行径的赵澈。 但无论人们如何讨论。 人们很快就将忘却。 …… 上城中。 巨大龟兽虽在行进,整个上城却没有一丝晃动,异常平稳。 上城之主即是佑国之主。 但谁都知道,当今佑国之主,既无修行之姿,也无执政之智。花天酒地,倒是天赋独到,与国师之子赵澈堪称绝代双骄。 朝会是不会来的,政事是不会管的。顶多祭祀的时候,出来走上一圈,做个招牌。 没有办法,他是上代国君唯一的血脉。生来尊贵。 忠心的朝臣们只能把希望寄托于下一代。好在当今佑君比先帝能生得多,如今已有三子七女,不愁没有可堪造就之选。 至于不忠心的那些……也只能憋着。 毕竟无论国师赵苍还是负碑军统帅郑朝阳,都是坚定不移的保皇派。 死忠先帝,也把这份忠心转移到今君身上。 因为今君不理朝事,如今主政的乃是国师。 大殿之上。 赵苍独坐一席。 除了佑君之外,整个庄国只有他和郑朝阳在这处大殿里有座位。 放在群臣之首。 不过郑朝阳从来不坐,说是习惯不了。 此时殿中只有赵苍和郑朝阳,并无第三人。 龟甲散落桌案。 赵苍却没有看卦象,而是闭着眼睛道:“郑帅今日为何放走那尹观?” 同天下绝大部分修行流派一样,兵家修行法同样脱胎于道门。 最古老的道门,本就是人族探索修行之路的法门统合在一起。 只是在漫长的岁月里,逐渐有了不同的方向,而因此诞生不同的流派。 几乎所有流派的修行者,也都是游脉、周天、通天、腾龙、内府、外楼、神临、洞真……这样一系列的境界划分。 只是思想纲领的不同,偏重有异,也导致战斗方式的变化。 兵家着重于气血之力,最擅长煞气的运用,号称诸派杀力第一。 今日郑朝阳与尹观的战斗,虽然也爆发了极强的战力,但其凌驾于同阶修士之上的杀力,却未尽现。 换句话说,他没有尽全力。 郑朝阳站着如铁塔一般,沉默许久才道:“我从来没有在我们佑国,见到过这么天才的修士。” “我在想。”他说:“像这样的天才,若给他机会成长起来。难道不能够成为佑国的擎天之柱吗?难道不足以守护佑国吗?” 赵苍眼皮微抬,淡淡道:“有比他更天才的,但是都没有机会成长,都战死了。” 他补充道:“在护国圣兽出现之前。” 大殿之中,此后是漫长的沉默。 …… …… ps:在完全没有任何推荐的情况下,均定从了。朋友们,虽然道阻且长,但涓滴细流汇聚,终将成瀚海!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三章 民心似水,我为河伯 庄国新安城。 祀殿之前,一位花发老人长跪不起。 偌大新安城里,没几个人认得他。 但如果是在以前的枫林城域,他几乎无人不知。 因为他正是魏去疾之前的枫林城主。 他的治政,堪称宽仁勤奋。 坐镇枫林城域期间,双脚走遍了治下的每一镇、每一村。这是魏去疾不曾做到过的事情。整个庄国也没有第二个这样做的城主。 当年十三岁的杜野虎当堂杀人,就是他亲手主持的翻案。还将杜野虎送进道院培养,这才有了如今九江玄甲里声名渐起的杜军爷。 他在枫林城域的时候,深受军民爱戴。后来自觉年老体衰,巩固不住修为,主动卸任养老。 他这一生,无儿无女,无亲无徒。 当年庄高羡伐雍,他在其间战功显赫。 因功从庄庭手里接过枫林城,未取一分一毫,奉献了自己的一生之后,又将枫林城归还国家。 而现在,枫林城域没了。 整个枫林城域,一条狗一只鸡甚至一捧泥土都没能留下。 说是白骨道作乱。 一个沉寂百年的邪教,哪里来的这么大能量? 庄国缉刑司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事先没有丝毫察觉? 为什么整个枫林城域都死绝了,董阿却得以独活! 为什么董阿洞悉了阴谋,堂堂国师杜如晦,咫尺天涯列国闻名,却还是赶不及! 为什么…… 庄庭的解释能够说服天下所有人。 不是因为那份解释多么完美、多么跳不出错。 只是因为那些人,都不是枫林城域中人。 只是因为枫林城域没有人了! 只有他刘易安。 只有这一个老朽之身,将衰之命,还在苦苦追寻。 但是他问国相,国相避而不见。 他问君王,君王锁住深宫。 他问群臣,群臣没人理他。 谁会理会一个再无可能崛起的老者,一个气息衰弱、修行垮塌,毫无战力可言的老人? 尤其是他这样执拗,在整个庄国欣欣向荣的时候,非要揭开烂疮毒疤。 老人如今已是一介白身。 白身老人刘易安在偌大新安城里孤独来去,追问了整整九天。 整整九天没有答案。 没人理会。 第十日,他跪到了祀殿前。 他要问一声太祖! 倘若太祖还在,见得今时今日,此情此景,会不会也一声不吭! “君如舟,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 他在祀殿之前嚎啕大哭。 无助得像一个孩子。 …… 祀殿外,对面长街的转角处。 庄国副相董阿,袖手而立,一言不发。 …… …… 枫林城域旧址外。 乌发如墨的杜如晦垂手而立,面上虽有老态,脊背却挺直如枪。 整个庄国,能令他如此恭谨的,自然只有一个人庄国之主庄高羡。 那是一个面目平和的中年男子,正细细打量着被雾气笼罩的枫林城域。乍看之下,与寻常游玩踏春的富贵士绅没什么不同。 仅看外表,绝没有人想象得到,他是那样一个杀伐果断的男人。他在国事上的强硬锋利,超过庄国历届君主。 看过一阵,庄高羡含着笑道:“老师这一次,把白骨邪神彻底打疼了啊。祂要把这里拖入幽冥,却只拖到一半就停下。让枫林城域沉入现世与幽冥的夹缝中,让这里成为死地。既不被幽冥消化,又让我庄境永远留下一块疮疤。如此损人不利己,可见愤恨之心。” 枫林城域如果整体被拉进幽冥,现世中这块地域就会被抹去。届时邻近祁昌山脉的可能是望江城域或者三山城域。日长月久,也就渐渐被人淡忘了。 但如今卡在现实与幽冥的交界中,白骨尊神平白耗费神力,自己收不到任何好处。而庄国也永远留下这处死地。每个看到这片死地的人,都会回想起这段历史。 早在庄高羡还是太子的时候,杜如晦就是他的老师。 庄高羡登基之后,国相之位,不做第二人选。 “陛下。”杜如晦躬身道:“老臣听闻,古之圣主,民安则喜,民苦则泣。在枫林城域旧址外,您不应该笑。庄君登临洞真,是庄国之荣。牺牲百姓以成此境,却是庄君之辱。况且那些永远不得安息的亡魂,正在陛下眼前。” “高羡受教了。”庄帝立即肃容,惭声道:“确实是追上了雍国那个老匹夫,想着从此边境无患,百姓安宁,有些忘形。” 庄高羡如今的境界已经超出杜如晦,却依然保持着学生对老师的尊敬。 杜如晦闻言,既不穷追猛打,也不老怀大慰。而是轻轻揭过这个话题。 “陛下可以在此域外立一生灵碑,以为缅怀纪念。碑上自陈失土之责,记为国仇。将拔除白骨道重新列为国策,誓慰亡灵。如此,可以平民怨,收民心,聚民意。” 庄高羡叹为观止:“此诚金玉良言!” 庄国上一次以拔除白骨道为国策,还是太祖庄承乾时代。当时也确实将白骨道连根拔起。 今时今日,死灰复燃的白骨道声势远不如当年。但重立此策,还是能唤醒庄国百姓的记忆。既表达了维护祖制的心意,又表明了与白骨道不共戴天的决心。 将所有的民怨都集中在白骨道身上。一旦拔除白骨道,庄高羡不但不会因为枫林城域的失陷而被唾骂,反而会因为亲复国仇而赢得民心。 杜如晦落子如春风化雨,手段老辣圆润。 这也是他能在庄高羡养伤的时间里支撑庄庭的重要原因。 枫林城域里雾气涌动,也遮掩了其间的惨烈。彷如这片地域上发生的所有故事,都已失陷阴阳间。再无天日。 “无生无灭阵也看过了。陛下将欲何行?” 庄高羡轻轻一掸衣袖:“既然来了清河郡,怎能不去清江拜访长辈?” …… …… 自佑国离开后,姜望继续往齐国的方向前进。 天佑之国于他只是旅途中的一程,他有他自己的路要走。 赶路并不是唯一目的,更重要的是一路上炼剑,炼身,炼心。 以天地为炉,红尘为火,己身为铜。 从小周天,走向大周天。 遇山登山,遇河涉水,遇店歇脚,遇不平……拔长剑。 脚下路越走越长,修行路越拓越宽。 他逐渐感觉到某种变化在发生。 就好像云遮雾掩的一条路,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笃定,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四章 此去无回者 雍国南面与庄国除了一小段接壤之外,大段国境都被祁昌山脉隔开。 而在雍国西北方向,有一小国,名“陈”。 陈国虽小,境内却有一个有名的凶地,名曰“无回谷”。 谁也说不清无回谷的危险来自于哪里,但是正如其名,进过无回谷的人,都再也没能回来。 在清晨的雾气中,一个长发垂肩的女子踏雾而行,走进谷中。 她戴着一张没有五官的面具,十分邪异。身段却是极美。 谷内倒开阔,并不似人们想象的那样凶恶。 相反氛围祥和,有奇花争艳,溪水叮咚。 正中位置,搭有一座木屋。 小溪就流淌在木屋之前,岸上还有几只鸡在悠闲散步,一条黄犬卧在门前。 长发女子站在木屋前,大喊道:“老大!” 声音太大,惊得黄犬一个窜身,几只鸡扑棱翅膀。 过了一阵,屋里依然毫无动静。 女子似乎也习惯了,正准备再喊。 吱呀一声,木门拉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走了出来。 他似乎耳朵不太好使,说话也很费劲。 “来啦?燕子。” “来啦!”长发女子喊道:“不要再叫我燕子了!” 白发老者点点头:“燕子啊,小熊之前给我回了一封信,上面画了条狗。他是不是……想吃狗肉啦?” 黄犬呜呜一声,夹着尾巴钻到屋后去了。 “都不知道说的哪年的事。”长发女子叹了口气,大喊道:“熊问早就死啦!” “熊问死了?”白发老者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老大!他都死好几个月了!枫林城都没了!” “熊问死了啊,那得去看看,那得去看看……”白发老者颤抖了几下嘴唇,然后道:“燕子你去看看。” “我刚给你办完事儿!”长发女子咬牙小声抱怨了一句,但最后还是提高音量道:“好嘞老大!” 她可不像这老头子拖拖拉拉,一脚顿地,已经弹身冲进雾气中。 晨雾散了又聚。 白发老人顿了半晌,才挠挠头:“我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罢了。”他果断放弃,转身回了木屋里。 “生前要长眠哟,免得死后睡不好。” …… 时间恒定地往前走。 小周天构建,成就的是周天境。 而大周天的轮转,标志着七品通天境的到来。 多日赶路,经过的一些国家略去不提,此时已入齐境。 一座无名小山中,姜望盘坐巨石之上。 通天宫内,九团星河道旋轮转不休。以三团星河道旋为一个小周天,分上中下悬于通天宫。 第一个小周天,是日月星辰,天地横贯,宇宙无穷。 第二个小周天,想着山河大地,于岁月变迁。 第三个小周天,他思考的是自己。一路前行,所为何来,将欲何去。 如今经行万里跋涉,他的道心如剑一般磨砺出来。 他完全洞彻自己的所思所想,所行所求,并将一以贯之地走下去。 天为星辰,地为山河,人为已身。 大周天凝聚此浩大意境,三才兼具,周天轮转。 终于通天! 明明晴空万里,他却听到轰隆隆的雷声。 细细感受,那不是天地惊雷,而是存在于某个不可知之处的轰鸣。 在他的身后,虚空隐隐,有一座隐约的高大门户出现。那是肉身的倒影,那是修行路上的里程碑! 天地之间有一扇门,人是天地门。 时间是道历三九一八年,三月初三。 姜望修行圆满,成就大周天。正式踏入通天境。 通天通天,从最简单的一层来说,入此境后,方能通往天地门。 对很多修士而言,巩固大周天,明见自身,探索通往天地门的方向,是一个漫长过程。 强如赵朗,也迟迟未找到前路。只得在通天境多年蹉跎,反复打磨道术。 而姜望周天构建完美,积累雄厚。 在成就大周天的第一时间,就已见天地门。 …… 姜望从石台上起身,此时虽然已经见了天地门,但不代表就能够直接推开天地门,道脉腾龙。 他现在只是初见天地门,天地门的细节还未具现。 而且见天地门到推开天地门,又是一个质的变化。 再者,他即将要参与的天府秘境,只允许六品腾龙境以下的修士进入。 但凡推开天地门的强者,无论用什么秘法掩饰,都会在进入的瞬间导致通道崩塌。 这是甄无敌再三嘱咐过的事情。 姜望现在已经知道甄无敌的真实姓名。这胖子出身于齐国名门重玄氏,单名一个胜字。 之前他远在庄国,孤陋寡闻。这一路行来,还未到齐境,重玄氏的威名就已经如雷贯耳。 也让姜望知道了真正的世家豪门是什么样子,远非所谓的枫林城三大姓、望江城林家之流可比。 到了通天境,通天宫容纳能力再度提升,又可以刻印一门新的瞬发道术。 但姜望只能暂时搁置。 他如今进攻方面,道术有焰花,剑术有紫气东来。 防御全凭四灵炼体决硬抗。遁法上面更没什么建树。 白骨遁法虽然强悍,他却不敢再用。 现在的问题在于,他虽然既有演道台,又积累了功。但没有合适的道术功法作为基础推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就是失去稳定环境的弊端之一。 再无师长可为他解惑,再无先贤留下的道术供他挑选。 但前路再难,也不能阻止他前行。 姜望与重玄胜已经在太虚幻境里约好时间。 突破至通天境后,他便再不停留,一路遇城不入,遇店不住,以最快速度赶往约定地点。 …… 齐国临海郡有一座小城,名曰天府城。 此地本来只是一个小渔村,自天府老人在此留下秘境之后,每到秘境开放时间,都有大量的修士汇集于此。 起先自然是一片混乱,各显手段,很是乱了一阵。后来齐国官方定下规矩来,给各方定下名额,这才巩固了流程。 小渔村也因此发展起来,多年累聚,就成了如今的天府城。 齐国商业发达,通商天下,官方行事也相对圆润。 天府秘境每次打开,一共有五十个名额。齐国直接拿出十个名额,供外来者争夺。 那些异国之人在天府秘境中有所收获的,齐国都会出面招揽。即便不成,也都礼送出境。 历年以来,能在天府秘境里夺得收获的,只要不夭折,最后都会成为强者。 这些人即使不加入齐国,也往往对齐国抱有好感。 …… 天府城外北去十里的官道上,一个身影骑着快马正急速而来,扬起一路烟尘。 忽然一阵风吹过,将烟尘卷成一团。 待得烟尘落下,马背上的人影已经不见。 那马跑了一阵,才发现背上已没了骑士。 一时不知该左该右。 低头嗅了一阵,独自离开了官道。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五章 天地第一府 约定的见面地点在一处酒楼。 姜望很容易就找到了地方,屈指敲响天字一号包间的房门。 就听得里面传来一个声音。“进来。” 是甄无敌的声音。 姜望推门而入,第一眼就觉得十分亲切。 那颤动的肥肉,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猥琐的笑容,不是与他在太虚幻境里切磋过无数回合的甄无敌又能是谁? 虽然太虚幻境里的容貌做了掩饰,但这种气质和体积,轻易无法模仿。 尽管如此,姜望还是谨慎地问了一句:“重玄胜?” “独孤兄弟?”那少年也同时出声问道。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不过重玄胜越笑越大声,笑得脸上的肥肉一抖一抖:“哇哈哈哈,整天给我装深沉,没想到你是这种人!进个太虚幻境还弄虚作假,耗功把自己改成美男子!而且,你居然这么老!哈哈哈哈……” 形象跟太虚幻境里稍有差别,唯有这欠揍的风情一如既往。 欠得很亲切。 当然,姜望也的确没有自己在太虚幻境里的形象俊美。这一路行来,风尘仆仆,一心在修行上,也没机会捯饬自己。再加上施展白骨遁法耗去的寿元令他长发枯白。 如今形象对比显得很鲜明。 话虽如此,但这胖子真的太贱了…… 姜望撇撇嘴,不咸不淡道:“你不也没有太虚幻境中胖得那么可爱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重玄胜大大咧咧道:“要掩饰,就得彻底点。谁能够想得到,太虚幻境里强大却不修边幅的甄无敌,现实里面居然这么英俊呢?” 真不知这副自信从何而来。 难道齐国是以肥为美吗?也没听说啊。 姜望不由得提醒道:“你要是再这么大声喊下去,是个人都能知道你是谁了。” 重玄胜再次狂笑:“这个酒楼,这条街,都是我重玄家的产业!谁能听去?” 能在豪强云集的天府城里占据一条街,重玄氏的底蕴要比姜望想象得更可怕。 但为什么他炫个富,也能炫得格外欠揍呢? 姜望一再提醒自己,这里不是论剑台。于是谦和的笑了笑。 重玄胜又道:“我还担心你认不出来我呢!” 姜望一头雾水:“你胖得挺接近的啊!” “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往这儿看!”重玄胜往前凑了凑:“你看仔细。太虚幻境里我是一字眼。现实里我可是月牙眼!” “哈哈,是嘛。”姜望干笑了两声:“看出来了,看出来了。你坐回去,别激动。” 重玄胜这才重新靠回他那张特制的大椅子,舒舒服服道:“那咱们就先说说天府秘境的事情吧!” 两人在太虚幻境中已经十分相熟,现实里见面也没有什么陌生感。 姜望立刻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是这样,独孤兄……” 姜望打断道:“还叫我独孤兄弟呢?” 他的本意只是想掩饰自己太虚幻境里的身份,让重玄胜叫自己现实里的名字。 “那……”重玄胜迟疑了一下:“姜叔叔?” “……”姜望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我今年也才十八!” 他的生日在一月,已经在路上无声无息的过去。 以前还会有凌河他们为他庆祝,一起吃个饭喝喝酒什么的。但现在…… 那一天与路上的那些天没有什么不同。 事实上若不是重玄胜提及年龄,他都差点忘了自己又过了一个生日。 “啊哈哈。”这回轮到重玄胜干笑了:“那你头发染得挺有气质的。” “是是是。”姜望懒得跟这欠揍货解释,只是催促道:“先说天府秘境吧。我还不知道怎么个章程呢!” “天府秘境开放,我们重玄氏有三个名额,本人作为重玄家当代最杰出的人才,肩负重玄氏的未来。这次探索,便是以我为核心组建探索队伍。我先跟你说说,天府秘境能够收获什么,为什么能引得这么多人趋之若鹜。外面虽然传得沸沸扬扬,但未必都属实。” 重玄胜舒舒服服地道:“天府天府,乃是通天之府!你道天府老人为什么这么有名?因为他五府皆通,五府皆摘得神通!所以他的内府,被称为天府,取天地第一府之意。 他曾经在内府境,创造过强杀三位外楼境高手的战绩。堪称内府无敌。 可惜后来不知怎么,留下天府秘境后就消失了。世人皆传,他遨游太虚去了。 但无论怎么样,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而人们猜测,他有内府境必能摘得神通的办法,那个办法,就藏在天府秘境里!而只有腾龙境以下修为的人,才能够进入天府秘境。” “这么多年,这么多人从天府秘境里出来,一定有人得到过那个办法吧?”姜望问道:“那为什么没能传出来呢?” “因为所有离开天府秘境的人,都不记得在天府秘境里发生过什么了。”重玄胜道:“但是在天府秘境里获得机缘的人,只要不死,后来都在内府境摘得了神通。” “所以,也没人说得清天府秘境里有什么关隘,考验什么,有哪些危险?” “我们唯一能确定的是,天府秘境里很危险。历年探索秘境,活着出来的人,最多的一次,只有七人。最少的时候,一个活着出来的人都没有。”重玄胜认真说道:“但是谁也不知道危险是什么。” “……”姜望有些无语:“那么,重玄氏为什么会让你这个当代最杰出的人才,参加这么危险的探索活动?怕你内府境摘不到神通吗?你们重玄家的秘法不输神通啊。”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胖子:“莫非,所谓重玄氏当代最杰出的人才不止一个?” “呃……”重玄胜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道:“大概可能或者是有那么几个吧。所以难免有点竞争。当然咯,主要还是本人不惧危险,锐意进取,勇攀高峰,敢于挑战!” “你来都来了,不会要走吧?”重玄胜略带紧张地道:“这个名额可是非常珍贵,多少人抢破头都得不到!” 这话倒是没有说错。 天府秘境虽然危险,但收获也极高。能够摘得神通种子的修士,都是内府境中绝对的强者。神通内府与普通内府几乎是差了一个级别。 强大的神通内府,甚至可以与外楼境强者相争。 放眼天下,又有几个人能笃定自己可以在内府境摘得神通呢? 姜望当然不会退缩,危险从来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最可怕的永远是看不到希望。 而一个成就神通内府的机会,毫无疑问是可以点亮那渺茫希望的光。 “那么,这么珍贵的名额。我需要付出什么?”姜望问。 重玄胜也不扭捏,直接说道:“我有一卷心魔咒。以我为核心组建的小队,进入天府秘境之前,须得在心魔咒上立誓,进入天府秘境后,第一个能得神通种子的机缘,须得给我。此后才能去寻自己的机缘。” 这很合理。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收获。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要付出什么。 姜望没有迟疑,直接说道:“我答应。” …… 就在这时,门外一阵嘈杂。 有一个声音大喊:“滚开!让老子看看,是谁那么厉害,能够抢走老子的名额!”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六章 无名之辈 房门被一脚踹开。 姜望扭头看去,只见得一个衣着华贵、鼻如鹰钩的男子,正对着自己怒目而视。 旁边两个酒楼的下人,想要拦住他,却又不敢对他动手。 “就是你?就你这么个半老头子?半截身子都入土了还没打开天地门!还跟我抢名额?” 他一把推开拦路的人,挤进房间里,似乎不敢置信,惊怒交加。 “滚出去。” 重玄胜淡淡道。 那张肥胖的脸上再不见平日和善,声音不重,眼睛却眯得更细了。 鹰钩鼻脸色一僵,强自道:“胜哥儿,你当真觉得,就这么个半老头子,一定强过我?修行可不是以年月论的事情!” “这位兄弟。”姜望忍不住说话了:“麻烦你认真看看,头发白不代表我年纪大。” 此人不敢直接跟重玄胜顶嘴,对姜望却是毫不留情面:“谁跟你是兄弟?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姜望虽然不会为这么刻意的挑衅生气,但也很难说有什么愉快的心情。 这时,重玄胜的胖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姜兄你也是,别对什么阿猫阿狗都那么礼貌。”这胖子有些嗔怪地道:“他配吗?” 鹰钩鼻脸上再也挂不住,忍不住怒道:“胜哥,你须得清楚你姓什么!就为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侮辱咱们重玄家?” “重玄信,你还没有资格教我做事。”重玄胜懒洋洋看着鹰钩鼻道:“你是你,我是我。我都代表不了重玄家,你又能代表什么?” “好!”重玄信咬牙道:“这且不说。我今日来就想问问胜哥你,咱们才是一家人,你把我的名额拿出来,给一个外人!你觉得合适吗?” 重玄胜缓缓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再次拍了拍姜望的肩膀,示意他安心。 走到重玄信面前,看着他道:“这次进入天府秘境以我为核心,一切以我提前锁定神通内府为主。这是家老们通过了的最高决议。我觉得谁更能帮助到我,我就可以选谁。换句话说,我想把名额给谁,就给谁。” “现在你来告诉我,为什么不合适?怎么不合适?” 重玄信眼神有些躲闪,但仍梗着脖子道:“再怎么我也比一个外人更值得信任,我也比他更强!要说帮助,我难道不是更能帮助到你吗?不然就让我跟他打一场,看看谁更强,谁更有资格拿这个名额!” “重玄信,我最后跟你说一遍。”重玄胜懒得再废话了,伸出肥胖的手指,点了点他的胸膛,很是平静地说道:“滚出去。” 重玄信脸上的表情耻辱、愤怒,极其复杂。 但最后什么也没敢说,慢慢后退,拉开了与重玄胜手指的距离,然后转身大步离去。 脚步极重,踩得楼板砰砰作响。 “胜少爷。”酒楼的下人躬身解释道:“信公子他非要冲进来,我们……” 重玄胜并不说话,只是甩了甩手,示意他们离去。 房门再次被带上,下人们离开得悄无声息。 姜望笑了笑,说道:“其实打一场也不是不可以,我应该不会输。” 经行万里,只磨一剑。 就连姜望自己也不知道,他这一剑出鞘,会有多强。 但他能够笃定的是,面对任何同阶修士,他都有资格一战,都有胜利机会。 这当中也包括面前的重玄胜。即使他两大秘法全开,姜望自忖也有五成胜机。这还是考虑到重玄胜进阶通天境后,必有新手段的情况。 明显远不如的重玄信则更不必说。 “是没什么不可以。”重玄胜坐回位置,说道:“但是凭什么?他算个什么东西,也要我重玄胜的朋友向他证明?” “姜兄,你看看这天府城里。多少人想挤进天府秘境?有多少人不甘、不忿。我难道要你一个个去向他们证明?” 重玄胜提起酒壶,满了两杯酒:“我请你来的,你只负责来就行。其它的事情,不应该由你来解决。刚才的事,是我疏忽。我向你赔罪。” 世家有世家的复杂。姜望完全能够理解。 就枫林城方家那样一个小家族,勾心斗角也从未停止过。更何况重玄氏这种在齐国都堪称巨无霸的家族。 齐国可是当世强国,与景、秦、楚、荆、牧并称天下六雄。 重玄氏在这样的强国扎下深根,枝繁叶茂,其实力也不比一般的小国差了。内部斗争不可能避免。 姜望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他并不介意这样的事情。 …… 三月初七,天府秘境开放的时间。 地点就在天府城的正中心。 那是一个形状浑圆的深潭,名为天府潭,又被称为满月潭。 平时并不稀奇,潭水清澈,一眼就能见底。 有人把这潭水翻来覆去的检查了无数遍,也找不出任何特殊。 但每过十二年,到了天府秘境开放之时,整个满月潭就会变得幽深起来。 这时的满月潭深不见底,目前还没有听说过谁能洞彻这种状态下的满月潭。 整个满月潭被一道大阵防护,大阵之外,又有高墙相隔,长廊环绕。 这都是齐国官方的手笔,为了防止名额之外的人捣乱,影响天府秘境的探索。 天府城本来就是围绕着天府秘境入口建造起来。 所以城中心的位置,就是最核心的位置。 齐国常年有一支军队驻扎于此,天府城可以说是稳如山岳,历年来找死的邪魔外道都死了。 齐国官方今年放出的十个名额早已决出,这十个名额不限国籍、出身、修行流派,无所谓善恶正邪。 唯强者能得。 连日激烈的选拔战也是造就天府城繁荣的一个重要原因。 当然如今尘埃落定,最重要的时刻终于来临。 天府秘境将在今夜开放。 姜望跟着重玄胜早早就来到了满月潭外候场倒不止是他们如此,大部分人都提前来满月潭候场了,因为谁也不清楚天府秘境里会发生什么。 这也意味着,无论在天府秘境里做什么都可以。 参与秘境的每个人都有可能是竞争对手,必须得提前观察一下,有一定准备。 从这个层面,也能看得出重玄胜对这次天府秘境的重视。 …… 在场的大部分是参与天府秘境的修士,基本上都是通天境修为。这是天府秘境限制下的天花板。 事实上很多拥有名额的齐国修士,在通天境时候都是故意压制修为,不肯推动天地门,就是为了等待天府秘境的开放。 运气好的只需等上一年半载,运气不好的,就要等上整整十二年。 值不值得,则见仁见智。 很多家族的长辈也在此等候,无非是临阵之前帮助子弟判断对手,再指点指点子弟。 天府城官方的修士则守住四周,维持秩序,预防意外。 人们各自跟相熟的人叙话。 熙攘之中,忽听得一个凶戾的声音喊道:“这个张氏是什么家族?怎么也能够有一个天府名额?无需竞争?那些名门也就罢了,某不曾听说,齐国有个张家!”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七章 还有谁知……凤仙张! 众人听声回望,但见出声者是一个高大少年,容貌倒也不差,就是一双眼睛露着凶相。瞧着便不太好惹。 而他逼视的方向,却是一个畏畏缩缩的少年。 只一看之下,众人便理解了那高大少年为何挑衅。 因为此人赫然只有八品周天境修为! 在场众人,谁不是踩着通天境的修为来此?要么出身世家名门,要么经历激烈竞争,从齐聚天府城的各地英雄手中抢夺名额。 而这个少年修为不高不说,身边也无一个长辈,明显不是什么显赫出身。更别说此人怯怯懦懦,毫无气概,平白令人生厌。 “问话的人是静海高氏子弟,高京。”重玄胜对姜望解说道:“那个姓张的,我倒是不知。” 姜望看了看那名为高京的少年,能被重玄胜特意记住,实力定然不俗。 高京旁边还有一个沉默少年,说明在这次的天府秘境中,高家有两个探索名额。由此可见静海高氏的底蕴,直追重玄氏。 重玄氏作为齐国首屈一指的名门世家,足有三个探索名额。 作为本家培养的下一代核心之一,探索队伍以重玄胜为中心组建,他的意见至关重要。所以才能挪出一个名额来给姜望。 除姜望之外的另一个人,是自小陪在他身边的死士。死士无名,以十四名之。 其人全身着甲,面容隐在盔中。默默站在重玄胜身后,一言不发。 但他能够站在重玄胜背后,就足见重玄胜对这个人的信任了。 此时场上气氛紧张。 众人都注视着张家的少年,等着他出丑。 名门子弟不肯与无名之辈同列,辛苦夺得名额者更愤恨于他坐享其成。 那少年低着头,嗫嚅道:“我是,我是……凤仙张氏。” “什么?你是谁?什么张?”高京显然是有意折辱:“说话都说不清楚,也有资格觊觎天府秘境吗?你这名额,莫不是花钱买的?” “不!”张氏少年慌乱抬头,那是一张青涩稚嫩的脸:“我是张咏。” “……这名额,是祖上传下来的。” 即使是愤怒中,他也不敢与高京争锋相对。 就在这时,忽有一个声音,从外面高昂转进。 “抵死缠绵富贵长,以身捐国无名将!” “天下都颂石门李,还有谁知凤仙张?” 众皆失语。 高京更是勃然色变! 因为天下谁都知道,静海高的崛起,正是在那一位千娇百媚的静贵妃得宠之后。 都是“死”,一个“抵死”在床榻,一个战死在沙场。 可结果却是前者富贵绵长,后者声名渐消。 这种毫不掩饰的讽刺,明显辱及高氏门楣。 不仅仅是高京本人,陪他来此的高氏长辈也是大怒。正要看看是何人大放厥词,说不得要以血洗辱。 随着这声音,三个人走进高墙中来。 仅仅只有三个人,却走出了一种浩浩荡荡的气势。 走在最左边的,是一个额头奇高的儒服男子,他边走边说道:“当年姜氏失国,帝裔流亡。后有李氏、张氏联手,支持姜无咎复国。先有张氏先祖九战九返,力竭而死。再有李氏先祖十箭摧雄城,大破叛军。姜无咎才得以国复! 如今英雄朽骨,世家凋落。世人都道石门李豪杰辈出,谁还记得九战九返、血湿甲衣,却护得姜无咎周全的凤仙张?” 此人正是姜望在佑国遇见过的许象乾,竟不意于此重逢。 众人皆默。 世家凋落,英雄往事被风吹雨打去。 以凤仙张氏当年的名望,在这天府秘境又岂止占据一个名额?多年传承下来,止余一个而已。 而且只剩一个周天境修为的少年独身来此,身边连一个看护的长辈都无。 张氏的凋落可见一斑。 然而英雄后人,可以无故见辱吗? 场上一片沉默,唯独张咏泪流满面。 高京调转枪头,咬牙对着许象乾道:“这诗是你写的?” 这时重玄胜对姜望附耳介绍道:“这人应该是石门李氏请的外援。他旁边那个叫李龙川,是我们第二大的对手!李龙川的伯父李正书也来了,他是青崖书院名儒。” 石门李不愧是名门大族。 青崖书院乃天下公认的儒家四大书院之一。 左手强齐望族,右手天下书院。 难怪骄横如静海高氏,对待一个陌生的许象乾,态度也谨慎得很。 没想到许象乾反倒生了气:“我许象乾自负诗才,绝不欺世盗名!这诗是我先生有感而发。只是太过应景,我忍不住背了一遍。” “那你先生是谁?”高京的长辈追问道,怒气勃勃,有追索之意。 李正书是一个长身玉立的中年男子,虽发有微霜,却极具魅力。 闻听此问,他轻声笑道:“象乾是我至交好友墨琊的弟子,此来天府秘境,托我看顾一二。还请高兄宽待。” 嘴里说是请他宽待,但左一个至交,右一个看顾。分明就是为许象乾出头了。 而青崖书院的大儒墨琊,那也是出了名的恩仇快意。写诗嘲讽乃至辱骂谁,那还真不是稀奇事。哪天他不骂人了,那才叫稀奇。 高京的长辈脸色阵青阵白,最终也只能愤愤一拂袖:“既然是小辈,李兄还是稍作管束才是!” 许象乾背的那首诗,几乎是对准了静海高的脸上打。 可他们不但惹不起石门李,更惹不起青崖书院。只好把脾气咽下肚里。 但是静海高氏不想计较了,许象乾却没有停下的打算。 “说到自负诗才,其实我也有感而发!”许象乾清咳一声,大约是要当场创作一首。 “想什么呢。你哪有感?”李正书笑眯眯地拍了拍许象乾的肩膀。 将他一肚子的诗才挤回了肚子里。 石门李虽然不惧静海高,但也没有必要把他们得罪到死。 “好好好,我没有。”许象乾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些狗大儒。 他都已经及冠了,还一言不合打手心,上哪说理去? 说也说不过啊。 他垂头丧气,眼珠子乱转,忽然眼前一亮:“欸!姜兄弟!” …… …… ps: 读史有感(其三) 墨琊于酒后 抵死缠绵富贵长,以身捐国无名将! 天下都颂石门李,还有谁知凤仙张? …… 注1:以后凡有全诗,出处为书中人者。皆为作者托名所作。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八章 最强对手 一场风波无声消弭。 背后家势的碰撞只在有心人眼中。 而许象乾本人大概是并没有什么感觉的。 在进入天府秘境之前遇到姜望,他倒是十分开心。 两人也算是有过短暂的患难之交了。虽然以如今许象乾表现出来的背景来看,或者当时真正有危险的只有姜望而已…… “许兄。”姜望似笑非笑道:“怎么不叫大叔了?” 许象乾摆摆手:“当初眼拙了,眼拙了。” 说罢他十分热情的拉过旁边额缠玉带的英武少年,先介绍姜望道:“这是我在佑国认识的朋友,看起来好像年纪大,其实是少年白,人很年轻!人品很好!” 又介绍英武少年道:“这是李龙川。挺会射箭的!” 姜望与李龙川对视一眼,一起无奈地笑了笑。 彼此打过招呼,刚聊了没几句,姜望就感觉到重玄胜在戳他。 重玄胜自然是认识李龙川的,但是并不主动与他说话,而是悄悄用胖手指狂戳姜望,声音隐蔽地穿入姜望耳中:“你注意点,这可是我们的竞争对手啊!” 李龙川大概注意到了重玄胜的小动作,含笑道:“重玄兄,别来无恙?” “托你的福。”重玄胜从鼻孔里哼出声音:“小爷过得还不错。” 李龙川笑笑便不说话了。 重玄胜倒是又乜了他一眼:“怎么堂堂李龙川也需要请外援吗?” “我当然不需要。”李龙川淡笑着,透出极强的自信:“许兄可不是我的外援。这次进天府秘境,他不需要帮我抢机缘。谁得到就是谁的,说起来也算是我的竞争对手。而且他可不会手下留情。” “那是!”许象乾一脸正气地接道:“君子之争,势必要全力以赴!” 重玄胜感觉自己是贴上去给人打了一巴掌,无趣得很,拉了拉姜望,便道:“那咱们天府秘境里见吧,我们要去旁边商量战术了。” 说罢强行拉着姜望往角落里去。十四自然跟着他寸步不离。 姜望只得冲李龙川和许象乾歉意地笑笑,便跟着走了。 其实哪有什么战术要商量,该商量的之前早就商量过了。其余情况,大家都对天府秘境里两眼一抹黑,也没什么好商量的。 重玄胜只是单纯地想跟李龙川拉开距离罢了。 这一点姜望知道,李龙川也知道。 或许只有许象乾是例外…… 他还非常热情的挥手:“姜兄!秘境里见!君子之争!” 说完还十分有力地握了握拳。 这边重玄胜把姜望拉到角落,嘴里叮嘱道:“李龙川这小子虽然长得平平无奇,但实力强劲得很,咱们切不可掉以轻心。别跟他待久了,待久了他的箭就能自动找到你的弱点。” 姜望有些吃惊:“这么可怕?” 倒是忽略了重玄胜莫名其妙的颜值自信。或者说,他竟然不知不觉的就习惯了…… “不然你以为呢?”重玄胜小眼睛很努力地翻了个白眼,忽然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按理说咱们是朋友,不应该让你替我找机缘的。但是预定神通内府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等我拿到了机缘,马上就帮你拿!” “这有什么?”姜望失笑道:“亲兄弟明算账。你又没有诱骗我,是我自己同意的。再说了,我就算愿意帮别人找机缘,别人肯给一个名额我吗?” 重玄胜显然有些感动,拍了拍姜望的肩膀:“你能这么想……就太好了。” 其实有时候,人要分得清好歹并不容易,分寸问题最难把握。 所谓斗米恩升米仇,就是双方都没有掌握好分寸。 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计较,只会心中生隙,间隙越来越大。 像重玄胜这样把事情摆在明面说清楚,反倒不容易损害情谊。 在各自的忐忑、期待,以及交流中,时间慢慢过去。 忽然有人看到,不知何时起,满月潭中心,出现了一轮满月倒影。 可天上月,分明还没有升起。 就在此时,夜色降临。 整个满月潭外围的建筑,就是一条环形长廊将满月潭包围。 长廊飞檐绝不过界,整个满月潭都裸露在夜空下, 根据以往经验,在特定的时间里,当天上月与水中月重叠,天府秘境就会打开。 姜望看了看天色,到月上中天,还有一段距离。 就在此时。 哒!哒!哒! 恒定清晰的脚步声,敲进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重玄胜的脸色变了,他对姜望说道:“最大的对手,来了。” 走出长廊,走到满月潭边的,是一个脸极长的武服男子。 他的脸极长,给人的感觉却并不难看,反而因为那锐利的眼睛,高直的鼻梁,有自己独特的魅力。 即使天府秘境开放在即,人群也忍不住窃窃私语。 “他怎么来了?” “王夷吾……他怎会来此?” “他哪里需要?” 这是李龙川进来都不曾有过的动静。 可见其人带来的压力。 “他是谁?”为免引起麻烦,姜望传音问道。 耳中传来重玄胜隐含怒意的声音:“大齐军神姜梦熊的关门弟子,年纪最小,修为最低,但被姜梦熊期许为齐国下一代军神!他根本不需要来天府秘境,他虽然还在通天境,但他刚开脉就感应到了自己的神通种子。 他的躯干海也早已涤荡清楚,天地门于他脆如薄纸。 他只要打开天地门,立刻就能叩开内府,摘得神通。根本不需要在腾龙境打磨。 他还留在天地门前,纯粹是因为他太强。天地门不足以消耗他太多力量,在道脉腾龙的那一瞬间,无法收束力量,很可能损害躯干海,伤及大道之基。姜梦熊一直在想方设法增加他天地门的强度。” 天地门是修行路上一道雄关,截住无数修行者。 有人终其一生也打不开天地门,有人打开天地门之后身心枯竭、无力主持道脉腾龙,导致腾龙境先天不足。 而如王夷吾这等天才,却因为天地门太脆弱,而不得不延缓脚步! 从重玄胜的话里,姜望还捕捉到了一个重点。 王夷吾根本不需要来天府秘境,但他还是来了。 “所以……”姜望问道:“他是为你而来?” 以重玄胜的实力,若是战力全开,在太虚幻境里也能轻松打进通天境前百。 他终于明白,强如重玄胜,探索一个对手全都限制在腾龙境修为以下的秘境,为什么还需要找帮手。 重玄胜的脸色难看之极:“我以为他不至于。” 哒!哒!哒! 靴子敲地的声音,仿佛敲在每一个竞争者的心头。 王夷吾走过人群,径直走到角落里的重玄胜面前。 “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他说。 到了此时,重玄胜的表情反倒平静得可怕。 他眯起那双本就小的眼睛:“你和重玄遵,还真是相交甚笃。” 他没有威胁,因为威胁无用。 他没有挑衅,因为挑衅只是自取其辱。 但他不会回去。 他只会回击。 跟重玄胜相处不深的人,会觉得这个人很复杂。有时候幼稚,有时候深沉。 而他的狠劲和韧劲,很少为人所知。 对于重玄胜的反应。 王夷吾既不怒,也不笑。 他不再说话。只是侧过身,就那么站在了重玄胜、姜望、十四的旁边。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 但已经什么都不必再说。 …… ps: 祝大家元旦快乐!愿大家都能够找到自己的方向,明年我们继续努力!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九章 天府 满月潭中波光如镜,却没有倒映岸上任何一个人。 许多人都是第一次来满月潭,对此啧啧称奇。 天上有月,未能倒映于水。 水中亦有月,静如幻影。 水中月,在水中央,自出现之后,便恒定不动。 从环形长廊组成的圆往夜空中看,天上月,还偏在一方。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现场渐渐安静下来。 所有人屏息等待,默默准备。 终于等到月上中天时。 天上月到了环形长廊组成的圆正中,正与满月潭中的月影相对。 此时天上月叠于水中月。 一直平静的满月潭发生了变化,波光摇动。 那水中月影,忽然晃动了一下。 姜望知道那绝不是错觉,变化就要发生。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伸进满月潭中,“捞”起了水中月影。 水中月影仿佛一张剪纸般,就那么离开了满月潭,竖立起来,悬于潭水正上方。 虽如剪纸,但从侧面看不出它的厚薄。 从正面看,水中月影缓缓扩大,最终形成一人高大的圆月。 这就是天府秘境的入口,被称为月门。 在场修士纷纷与亲友告别,因为也许一别成永远。 天府秘境的危险,和它的收获同样有名。 “天府秘境吓破胆,这么多人我最先!” 许象乾抓紧念了句“诗”,腾身跃入月门中。 但那架势,与其说是“奋勇争先”,倒不如用“抱头鼠窜”形容得更贴切。 大概他也知道这么“作诗”容易挨打。 李龙川紧随其后,脚下一弯如弓,身形一拔如箭。众人只是眼前一花,他就已经消失在月门里。 众人再不停留,纷纷冲进月门。 “我们也走。”重玄胜低声说了一句。 左手抓着姜望的衣袖,右手抓着十四的甲衣,一齐投入月门。 就在进入月门的那一刹,姜望忽然汗毛倒竖! 因为他感觉到在背后,王夷吾已贴近。 他毫不掩饰,他的目标就是重玄胜。 因为天府秘境的特殊,所有人出来后都不会记得里面发生了什么。 这也意味着,在里面做什么都可以。 做什么都不会留下证据。 这其中也包括杀死如重玄胜这样的名门子弟! …… 王夷吾贴着他们进月门,当然不会是为了跟他们交个朋友。 姜望的手已经在剑上,整个人蓄势待发。 面对王夷吾这样的对手,相信重玄胜和十四也必然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 月门彷如幻影,穿过的时候没有任何阻碍,身心也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 但是落地之后,四下空空。 不仅看不到王夷吾,就连重玄胜和十四也不见踪影。 原来进入天府秘境之后,所有人都会被分开。 姜望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虽然或者与王夷吾的战斗不可避免,但能多一些准备时间怎么都是好的。 面对如此强敌,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左手边是一条小河,流水潺潺。水草摇曳,游鱼自得。水很清澈,姜望用道术聚出一个石块砸进去,没有惊扰出什么水中的凶兽。 或许这条河很安全,但也不能完全确定。 不过至少道术的运转没有问题。 小河很长,蜿蜒着远去,一眼看不到头。 河面不宽,姜望足以跃过,但他没有做这样的尝试。两河两岸都长着青青绿草。河岸对面是平地,远处可以看到山峦起伏的轮廓。 而站在河岸这面,往右手边的方向看去,是一片密林,同样看不到尽头。 空气很清新,姜望细细地咂摸了一下,有水气和青草的香气。 应该不是幻境,虽然已经有太虚幻境的先例,也可以做到如此真实。但他进入太虚幻境只进入神识,而天府秘境却带入了肉身。 再有一点,天府秘境里死了,就真的是死了。 历年以来许许多多的修士可以证明。 是一处隐藏福地?又或者那月门有某种挪移的神通? 姜望观察过环境,才从腰带上解下一只玉佩。其形椭圆,浮雕着一只嘴唇。 这是进来之前重玄胜的准备之一,还音佩。他和重玄胜、十四一人一只,就是为了避免失散的情况。 此奇物可以让持有者远距离通话,非常方便。当然,这个距离不能超过百里。 但是姜望试着灌入道元,还音佩却没有任何反应。 不是距离太远无法作用,是彻底失效。 这也意味着重玄胜的许多准备都失效了,天府秘境大概率限制各类奇物的使用,只看个人实力。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倒不是说王夷吾作为大齐军神关门弟子,底蕴不如重玄胜。而是以王夷吾那样的实力来天府秘境,应该不需要准备太多的奇物宝贝。并且他也没有那么多的准备时间。 重玄胜在这方面的准备上,是应该可以挽回一些劣势的。但由于天赋秘境的特殊性,都打了水漂。 甚至姜望手中的那柄剑,也失去了引发金光箭的功能。当然它现在也聊胜于无。 姜望收起还音佩,手掌向上平摊,青色的木行元气在手心凝聚,形成一根小草的虚影。 小草稍稍待了一阵,便低下了头,如在追思过往。 方向向前。 这是一个不错的方向。 依照现有的情况,沿着河岸往前走,无疑最为稳妥。 视野开阔,遇到任何危险都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在天府秘境里,最难受的事情就是未知。 不知道会经历什么考验,不知道神通种子的机缘会以什么方式出现…… 一切都是茫然的。 …… 姜望沿着河岸往前走,沿途注意着两侧河岸,包括密林和远山,但一直很平静,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一起进入天府秘境的五十人,全部散开了?为什么一个人影都没有见到?天府秘境有这么大?” 姜望陷入思考。 他想了想,再次用出追思, 已经走了很久,追思还在指前。 “要么在天府秘境里,‘追思’失效了。但这没有道理,其它道术都并未受到影响。而且追思失效的话,追思草就应该不动或乱转,而不是低头。” “如果追思没有失效的话……” “要么重玄胜距离我很远很远,短时间内无论我怎么加速,都跟不上他。” “要么我在向前的时候,重玄胜也在向前。” “要么……” 姜望骤然停步。 “我其实没有走。”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章 龙宫 姜望调转方向,再次使用追思,追思草指的方向是他身后。 这说明方向感并没有错失。 姜望半蹲下来,将一团焰花按入地面。 无声无息间,暴烈的焰花就将地面灼出一个人头大的窟窿。 姜望眼睛注视着窟窿的位置,开始倒退行走。 他确定自己的确是在移动着,那窟窿的位置越来越远,在视线中也越来越小。 忽然,他确信自己没有眨眼睛,但是那窟窿消失了! 姜望几步纵回原地,河岸青草如茵,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窟窿。 “到底是什么回事?难道这里真的是幻境?是与太虚幻境不同的、能够带肉身进入的幻境?比太虚幻境更高级?” “不对,如果肉身也能进来经历一切,那就已经不属于幻境了,而几乎等同于创造世界。这种可能性太小。” “首先确定肉身的确是进入了这里的,守在月门外等候自家子弟的那些强者便是证明。历年那些没能走出月门的修士也是明证。” 姜望思忖着,同时感应掌心月钥,试着能不能在这里进入太虚幻境。 感应无效。 在天府秘境里,无法感应太虚幻境。 这地方隔绝了许多东西,包括那些奇物法器,也包括太阴星力。 当然,这并不能说明天府秘境与太虚幻境哪个级别更高。 姜望侧转过头,注视着小河中。 小河清澈,那些水草游鱼都在眼中十分明朗。 也因此大部分人都会把疑惑、警惕放在密林与远山中。而下意识地忽略了小河本身。 姜望最先就以道术凝聚石块试探过小河,水动鱼惊,并没有什么异常。 但此时反复琢磨,才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他掐动道术,两条藤蛇窜入水中,试着去捕捉一条游鱼。 游鱼一惊而走。 姜望遥遥掌控,将藤蛇的速度催到极限,然而那鱼却游得更快!在水中如一条银练,倏忽左右。 一般的鱼,怎么可能有这么快的速度? 而如果不是一般的鱼,之前又怎么会被石块所惊? 姜望一下子想通了问题所在,毫不犹豫,一步踏进河水。 在与天上月交叠之前,月门本就在满月潭里。 这就是最明显的提示,门在水中! …… 同样的小河,同样的河岸。 李龙川站在岸边,却没有移动。 他张开双手,虚做了一个拉弓的姿势。一支羽箭突兀窜出,在空中停滞。 李龙川也不急切,静静等了一阵,才虚虚松弦。 那支羽箭笔直射进河水里。 李龙川看都不看别处一眼,便直接往河里走。 …… 许象乾最先遭遇这一幕。 但他率性惯了,首先思考的不是如何寻找机缘,而是…… “先烤条鱼吃吃!” 他看着小河里的游鱼,两眼放光,摇头晃脑。 “鱼,亦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做法不一也。熊掌炖,肥鱼蒸,不可混也!” “来吧您嘞!” 他探手一伸,君子养浩然之气,一只白色气态大手掌探入河中。 “蒸,亦我所欲也。烤,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子曰,看甚么方便也!” 嘴里胡乱诵着经典,浩然之气聚成的大手却丝毫未乱,在河水中左突右摸。 奈何那游鱼却更机敏,总是在要被抓住之前逃走。 “嘿,我就不信了!” 许象乾撸起袖子,一脚踩进河水中。 …… 进入天府秘境里的五十人,各显手段。 有的沿着河岸一直走,始终没有发现问题。 有的去了河的对岸,往远山跑。 有的直接钻进密林中。 他们都没有回来。 因为只有踏进河水里,才是在最初阶段唯一避免战斗的路径。 远山和密林中的危险,超过了这些人的抵御能力。 唯一例外的是王夷吾,他进得天府秘境,自然也提前用军中秘术标记了重玄胜。 但秘术指引的方向,却在河岸那边的远山中。 他连一丝迟疑都没有,直接越过河岸,走向远山。 他没有思考,因为并不需要。 天府秘境里既然有人活着出去过,那他就一定能活着出去。 因为通天境里,大齐军神姜梦熊说过,他当世最强! 他走进远山, 而远山轰鸣。 …… 高京踏进河水中,那水分明是水,但他踏进水中,却感觉不到水。 他往水中走,越走越深。 水淹没了他。他分明听得到流水声,感受得到水气,但水没有接触他。 脚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台阶,似白玉雕成。 白玉阶一直往下延伸,看不到尽头。 高京镇定心神往前走,虽然与家族同伴分开令他有一些意外,但毕竟出身静海高氏,实力见识都有,不至于六神无主。 此时往前走,就是往下走。 脚步踏在玉阶上,几乎没有声音。 他全神戒备,脚下却不停。 水下的时间过得很慢,因为失去了参照物,他只能默记自己的脚步。 大概走了约九里地,他一步踏下,玉阶已到尽头。 而面前是长长的甬道。 甬道以金玉相嵌,雕的是一幅长卷,具体的故事他不能够分辨,只大约看得出来是一群上古的贵人在宴饮。 甬道两侧,以半人高的血珊瑚沿途排开。 每一株血珊瑚的样子都不相同。 他往前看去,眼前的一切豁然开阔! 在高高的赤玉牌楼之后,是一座无法用文字来描述的宫殿。 静海高是出了名的富贵。高家的那些宅落,一个较一个的奢华,世间珍奇,无所不有。列国贵物,处处罗列。 然而高京此时,却觉得那些宅子连茅草屋也不如。 眼前的宫殿,连砖瓦都是水晶雕成,间或妆点明珠。 这些对高京来说也不算什么。 然而他认出来宫殿的横梁,是洗月楠木。 此木雪白,乃是炼制法器长枪的佳品,一根枪杆已经价值连城。 这座宫殿,竟以此木为梁。 细看去,那些自放光芒的又岂是普通明珠?每一颗里面都有烟气氤氲,分明是烟罗珠。同样是上好的法器材料。 仅他认出来的就令他叹为观止,更别说他认不出来的那些。 这座宫殿光华万道,瑞气千条,浑不似人间。 他用莫大的意志力才收束精神,把目光撤回到宫殿前的赤玉牌楼。 只见牌楼上书 天府龙宫!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一章 渐起杀机 难道天府老人的真身是一条龙? 高京惊疑不定。 这实在有悖于认知,天府老人是现世的存在,而龙族在此之前就已绝迹于世。 一般意义上的现世,指的是道历元年至如今道历三九一八年。 也就是说,龙族至少有近四千年不曾出现在人类视野里,甚至更早。 天府老人如果真身是龙,早就应该被人发觉了。 难道天府老人后来失踪,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高京止住思绪,现在不是探究历史隐秘的时候,那些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既然冠以天府龙宫之名,神通内府的机缘很可能就在其间。 不知道自己是第几个发现路在水中的。 是否有人提前赶到。又或者,每个人都能看到一个天府龙宫? 顺着长长的甬道往前走,高京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在赤玉牌楼的背后,看到了一个人。 张家那个周天境修为的怯懦小子……似乎是叫张咏? “你一个人在这里?其他人呢?”高京此时对他倒是没什么想法。 人都已经进天府秘境了,名额已经没了,再赶出去也没什么意义。 但问话也没有怎么客气。 静海高氏作为齐国“新秀”,向来反感那些自居古老的世家。认为他们食古不化,早就应该被历史淘汰。这也是他之前对张咏实力低微、却能凭祖宗余荫拿到名额不满的原因。 张咏似乎也毫不介意之前在满月潭边发生的事情,往身后指了指,随口道:“都在龙宫里呢。整个水里一共有五座龙宫,每座龙宫里只有一个神通种子的机缘。” 高京立即便想往龙宫里冲,但又止住身形,警觉道:“你怎么知道?” “喏。”张咏向前努了努嘴:“这上面写着呢。” 顺着看去,赤玉牌楼的背面果然刻印着简单的规则。 水底五座龙宫,每座龙宫进入的上限为十人,每座龙宫里只有一份机缘。 而这座赤玉牌楼后,刻着一个“贰”字,想来便是五座龙宫中的第二座。 只是天府龙宫在前,恐怕大部分人都不会停下来看赤玉牌楼的背面。 “你看到有几个人进去了?”高京问。 “五个。” 高京点点头便欲往龙宫里走。 张咏又道:“对了,你们高家的另外一个人也进去了。不过我之前听到他的惨叫,好像已经被人杀了。” 高京脸色微沉,进入天府秘境,自然也早有这样的准备。只是遗憾少了一个帮手。 他想了想,说道:“别以为你跟我说这些,我就会心软。你就一直躲在这里还好,如果你胆敢进来跟我抢机缘,我一样不会手下留情。” “没关系。”张咏终于把视线从赤玉牌楼上移开,看着高京,笑了。 “我只是想让你死得明白点。” …… 天府龙宫的内部依然极尽奢华,任哪个识货的人进来看了,都要目眩神迷。 姜望反倒镇定得很。 反正他什么材料也不认识。什么宝珠、什么珍木,对他来说无非就是好看点。 进入龙宫前,他有观察到赤玉牌楼背后的介绍,知道龙宫里应该就是直接竞争的地方。当然现在还不知道那份代表神通内府的机缘是什么。 这座龙宫的排序是肆。 姜望预计自己是第四个批次发现门在水中的人,毕竟他在河岸耽误了不少时间。 但也有可能进入龙宫的次序是打乱的,这些都说不准。 他刚刚在主殿里四处搜寻了一阵,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姜望猛地回头。 进入天府秘境后他时刻都保持着战斗状态。尤其在龙宫里,最不该放下戒备。 因为赤玉牌楼背面只描述了进入龙宫的上限人数,不存在下限。 这意味着……可以杀光所有的人,再从容的在龙宫里慢慢搜寻。而不必等到机缘出现,再与一帮人争夺。 姜望自己不打算这样做,但他无法保证别人不这样想。 “害人之心不可有”这句话不一定被人相信,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一定是真理。 进来的人一看就家势极好,养尊处优惯了,举动之中,带着贵气。 “可是重玄家的朋友?”他未语先笑:“在外面我看到你和重玄胜在一块。我是田雍。” “姜望。”姜望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田雍倒也不多说话,环视一周过后,便对姜望道:“我往左边偏殿,姜兄往右,各凭运气如何?” “可以。”在主殿里反正没什么收获,姜望转身便往右边偏殿里走。 他不排斥杀人,但也不觉得杀人是最好的手段。尤其此刻机缘未出,还没到争夺的时候。 田雍无意提前厮杀是最好,但若想要玩什么背后偷袭,他的手可一直没有离开剑柄。 龙宫对姜望来说是一个非常遥远的概念,龙是神话中的生物。 在很多传说中,龙宫代表着极致的奢侈富丽,现在他眼中所见,也确实如此。 偏殿里很安静,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 殿里点着长明灯,那灯火似乎摇曳了数千年。 进入天府秘境以来还没有遇到过别的生灵,大概秘境里唯一活着的只有进来的修士们。 这座龙宫也是如此。 他之所以同意往右边偏殿探索,是因为追思显示重玄胜也在这个方向。 但龙宫里没有任何经行的痕迹。 “天府秘境是虚实相间的一个地方?半真半假?” 姜望边走边搜寻,任何地方都不轻易放过。 谁也不知道机缘是什么,会以什么方式出现。 连续搜寻了几处偏殿之后,依然一无所获。 时间慢慢流逝,姜望渐渐有些烦躁起来。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一声惨叫! 是田雍的声音。 就在之前的主殿里。 姜望即刻转身,如电般穿堂越门,在十息不到的时间里,就赶回了龙宫主殿。 而此时殿中,零零散散站着五个人。 准确的说,是四个人隐隐将中间一个戴富贵帽的人围住。 看起来,应该都是在他和田雍分开搜寻之后进入龙宫的修士。 而在那个戴富贵帽的修士脚下,田雍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面容乌青,气息全无,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二章 疑阵 众人皆投来视线。 姜望皱眉问道:“你杀了他?”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此时机缘还没有出现,就已经有人死去。 这意味着接下来的竞争会非常血腥惨烈! 天府秘境的特殊性,令它成为人性的孤岛,伦理道德律法……人类一切规矩都不能够束缚到的地方。 在现世,任何一个律法健全的国度里,杀人者都会得到惩处。超凡修士可以弹指杀人无数,但几乎没有哪个想生活在阳光下的超凡修士会这么做。 因为哪怕是超凡修士,杀人也必须承担后果。 所以那些邪教左道,才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不见天日。 而在天府秘境里,一切现实的束缚都不存在了。 因为在这里,做任何事情都不会有人知道,都不用负责任。 所以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那些作恶行凶者往往遮掩面容,那些阴谋构陷者往往隐匿姓名。 暮鼓书院有一位大儒说过人性在黑暗中根本无法被考验,因为人性就是黑暗本身。 戴富贵帽的修士脸色难看:“不是我!” 此人鼻塌脸黑,本就长得难看,脸色一难看起来,竟已经不是难看所能形容。平添两分可怖。 原来如此。 大概所有人都是听到声音之后往主殿这边赶,有先有后。 后来的四个人中,应该也没人亲眼看到田雍是怎么死的。所以他们只是隐隐将富贵帽围住,却并没有人动手。 “不是你?”站在东北角位置的女人冷声道:“我听到声音赶过来,时间不到三息,你就已经站在田雍的尸体旁边了。难道你能比我更快?” “七息。” “五息。” “六息。” 其余三人纷纷报了时间。他们有的是从前殿赶回来,有的是从后殿,还有的跑去了赤玉牌楼那里重新搜找线索。 “你们都看着我赶来的。”迎着几人的视线,姜望说道。 富贵帽的脸色更难看了:“我当然比你更快,因为我听到声音一回头,他就已经死了!” “那就更有趣了。”那女人冷笑道:“难道是被你丑死的么?” “你!” 富贵帽修士的确尊荣欠佳,闻言大怒:“信不信随你。反正人不是我杀的。但是你们若想找事,也尽管来!” “廉雀,你先别忙着赌气。说一说事情经过。”一个面容老成的修士出声说道。 他应该认识富贵帽修士,但关系大约也并不如何亲近。 虽然言语中帮廉雀解围,挡住他去路的身形却没有挪动。 站在姜望前面的,是一个戴着长斗篷的男子。应该与姜望探索的是同一个方向,只是在姜望之后。 在姜望出现后,他默不作声的往旁边挪了挪。保持了足够的警惕。 此时也道:“是啊,说说你是怎么杀死的田雍,大泽郡田氏的世家子,身上有不少宝贝吧?” 他的声音莫名阴冷,听起来没有人情味。 廉雀对他怒目而视,但终究也不是傻子,不想引得众人围攻。 耐着性子解释道:“我本来是去后殿搜寻机缘,但是突然又想到,主殿还没有细细搜过,虽然别人肯定已经搜寻过了,但毕竟不比自己放心。就折返回来。 正好在殿里遇到了田雍,他也刚回来。我们聊了几句,交换了一下情报。我不想在他面前搜寻线索,就决定还是先去后殿。这时候突然就听到他的惨叫,我回头一看,他已经死了。 还来不及查探死因呢,你们就全过来了!” “如果你所言是真。那谁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瞬杀田雍。而且还让你廉雀无法察觉?腾龙境以下,有这么强的人吗?”还是先前那女子质疑道。 “或许有。但他没有在这处龙宫里,而且如果是他,也不会躲躲藏藏。”面容老成的修士说道。 女子表情一窒,她知道此人说的是谁。当即道:“既然王夷吾不在。那显然就是廉雀在说谎。怎么,赵方圆,你们四海商会还要护着廉家的人吗?” 面容老成的修士摇摇头:“我只是觉得,现在机缘都还没有出现,我们没有必要打生打死。当然,如果廉雀选择了提前杀人,我们也不妨先把他推出争夺圈。” 推出争夺圈,自然只有杀死一个办法。 出声解围的这四海商会修士,看似在帮廉雀说话,却第一个对廉雀展现了杀意! 戴着长斗篷的修士阴声附和道:“正当如此。” 那东北角的女修士也隐隐逼近了两步。 其实无论是与不是,竞争对手每少一个,自己就多一分机会。 尤其赤阳廉氏家世极高,廉雀实力非凡。 这样的对手能提前赶出局,对竞争对手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 “机缘都没有出现,大家就杀来杀去,会不会太急了?”姜望往殿中走了几步。 一来他不认同廉雀就是凶手的判断,二来这三人隐隐有形成小团体的趋势,如果任由他们此时杀了廉雀,那么接下来他们尝到甜头,很有可能依葫芦画瓢,接连将其他人赶出局。 这对孤身在此的他非常不利,所以他必须阻止。 “也许是中毒。”站在正殿门口的高个男子说道。 他一直沉默,直到此时才出声。 “不如先察看田雍的尸体,找出他的死因。再做决定不迟。” “那么。”赵方圆道:“谁擅长验尸?” 齐国商业发达,商会势力也不容小觑。最大的两个商会,就是聚宝商会和四海商盟,都有不输等闲世家的强大武力。 出身四海商盟的赵方圆自然不怕廉雀,但此时姜望和那高个男子都表示反对,就算剩下的他们三个联手,也不过是三对三的局面,所以只好轻轻放过。 “我来吧。”那高个男子说道:“我是东王谷的季修,研究过验尸之术。” 东王谷是天下闻名的医道宗门,这种出身的确令人信服。同时东王谷也是独立宗门,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立场上相对公正。 廉雀恶狠狠的看着赵方圆,大有一言不合就要立决生死的架势。但脚下还是挪开了位置,让季修过来检查。 姜望自无不可,田雍的死因很重要,关系到每个人的切身安全。 如果是被毒杀,他们需要知道是什么毒,才好防备。 如果是被人强杀,他们要知道对方是谁。是一起进来的修士,还是龙宫里藏着的危险。 甚至如果就是被廉雀所杀,他们也需要抹除这个危险分子。 而就在季修走到田雍尸体前,蹲下身,正要开始验尸的时候, 惊变发生!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三章 死气 呼啦~呼啦~ 廉雀的身体里,突然发出拉动风箱的声音。 他整个人如炉中火星炸出,直撞赵方圆。 高举右手,右手在空中转成火红色,青筋红肉,如巨人抡锤。 殿内气温骤升! “廉雀,你果然有问题!”东北角位置的那女修士怒声喝道,脚下却退了一退,并不打算与突然爆发的廉雀直接对战。 直面攻击的赵方圆旋身避过锤击,脚步连连交错,已经转至殿门前,留下一串残影。 嘴里则大喊道:“大家先杀了廉雀此人!此人不杀,咱们如何能安心抢夺机缘?” 姜望按着剑柄,但不仅不进,反而退到了侧门位置。 他感觉不对劲。 就算廉雀真是凶手,眼看就要暴露自己,被在场众人围杀,他的第一选择也应该逃跑。难道他自信到能独身杀死在场所有修士? 哪有那么简单?能进天府秘境争夺机缘的,岂有弱者? 再退一步,纵然他有杀死所有人的决心和底气,那他的第一选择,也应该是距离他最近的、那个正在验尸的季修。 而且其人没有太防备他,赵方圆却因为暴露了对他的恶意,一直保持着戒备。 以寡敌众时,哪有舍近求远,先难后易的道理? 所以姜望决定先观望一阵,同那个女修士一样,先存己身。 只有那个长斗篷遮掩面容的修士往前移动,似乎要插手战斗,杀死廉雀。 但其人走到一半,脚步忽然停下,整个人一动不动。 就在此时,更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一直在后退的赵方圆,突然反冲,与廉雀撞在一切。 两人都以极强的秘法对轰,瞬合即分。 赵方圆吐血而退,明显已经吃了亏。但他不管不顾,而是再一次迎上冲来的廉雀。 这完全不应该是赵方圆的风格,他不是这种硬碰硬类型的修士。 他也一直表现出不低的智慧,这时怎么会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但从这个角度,姜望已看清了赵方圆的脸,发现他的眼中布满血丝,而且红色还在扩张,杀意浓烈。 这不正常。 这座大殿里有古怪! 姜望气血暗涌,一遍遍地冲刷经络。缠星灵蛇在通天宫内游动,探询是否有异常情况。 同时眸光如电,扫过大殿边角。 问题出在哪里? “诸位注意!”田雍尸体旁的季修这时也顾不上验尸了,站起来警告道:“一定要抑制自己的杀意,如果我们都对廉雀动手,那就中了套。这里被人做了手脚。只要杀机强烈到某一个界限,就会被杀意侵蚀。” 被杀意侵蚀? 再看廉雀与赵方圆两人,的确不像保持理智。 两个人直接硬碰硬地对轰,虽然都爆发出极强的威势,战斗也有遵循本能的章法。但毫无思路可言。 仿佛只有杀死对手这一个目标。 廉雀对赵方圆恨之入骨,而赵方圆早先就表现出了杀意。这两个人很符合被杀意侵蚀的条件。 东北角位置的女修士立刻屏息凝神,压制杀意。 那么,到底是谁的手段? 场中几人视线来回梭巡,彼此警惕。 而廉雀与赵方圆还在疯狂对战,两个人都有了不轻的伤势。 “不管怎么样,我们先阻止他们两个,尽量避免死人。”姜望果断掐诀。 “既然那个布下手段的人想要我们互相残杀,我们就绝不能让他得逞。否则之后恐怕还有变化,于我们有害无益!” 密密麻麻的藤蛇从地下窜出,互相纠缠,生生挡在廉雀与赵方圆之间。 藤蛇缠壁! 这是一门防御道术,却被姜望用来分隔战斗双方。 轰! 在两人狂野的攻击下,藤蛇缠壁瞬间崩散。 但此时季修和那位女修士都反应过来,各施手段。因为姜望所言,的确是正理。 不管暗中使绊子的人是谁,不让他得逞便是。 巨浪滔天,直接在赵方圆与廉雀之间升起水墙,直触穹顶。 在杀意侵蚀下,他们眼中只有彼此。此时骤失目标,都有一瞬茫然。 而季修手中有两道白光闪出,分别在赵方圆与廉雀身上一点即回。 白光瞬间化作血光,落在季修手上时,姜望才看清楚,那是两条小蛇。 原本应该是雪白,此时却通体血红。 而赵方圆和廉雀都顿了顿,眼神恢复清明。 “保持冷静,压制杀意!” 季修边说边让小蛇钻进袖子里,喝道:“你们刚才中招了,我暂时吸走了你们的杀意。但不可再妄动杀机!” 水墙散去,赵方圆和廉雀彼此对视一眼,虽然还带着仇恨,但都露出后怕之色。 尤其是赵方圆,在不适合的战斗方式中,已经被廉雀打成重伤,再持续下去,恐怕会被活活打死。 “那么,到底是谁使的手段,诱导大家互相厮杀?”那女修士收了水墙,目光却看向披着长斗篷的男子:“大家都在阻止厮杀,都在探寻异常根源,为什么你刚才一动不动?” 长斗篷修士似乎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晃了晃肩膀,才阴冷道:“我的杀意很难压制,费了不少工夫。” 这解释虽然有些令人警惕,但也不是不合理。 “那么难压制。”女修士冷笑道:“你想杀谁,想得这么受不了?” “你难道不想?”长斗篷环顾四周:“在场的这些人,谁不想杀光其他竞争对手,独占神通机缘?” 女修士闻言一滞。 “行了。”东王谷季修阻止道:“在找出那个暗使手段的人之前,咱们不要多惹争端,以免被浑水摸了鱼。” “煽风点火的毒妇,总想着先害死谁。我看她嫌疑也不小!”廉雀对龙宫中唯一的女修士也非常敌视。 因为正是这女人与赵方圆联手,险些一开始就把他赶出局。 “不是我拦着,你说不定已经死了。现在又这么迫不及待把矛头对准我,难不成你演的苦肉计?”女修士立刻反攻倒算。 赵方圆则一边处理伤势,一边小心地戒备着众人。此时他伤得最重,最容易成为被优先下手的目标。 龙宫里的这些人,本就是为竞争机缘而来,又是在天府秘境这种毫无约束的地方,互相之间毫无信任可言。 彼此猜疑仇视,永远不可能精诚合作。 或许这正是那暗使手段者选择从杀意入手的原因。 真正是把握人性,洞彻人心。 姜望踟躇不已,对局面有些难以把握。 如果是凌河在这里,事情好解决得多,因为连他的敌人也能够信任他。由他一个个排查,所有了解他的人都不会有意见。 如果是赵汝成,恐怕第一时间就能看出来是谁搞鬼。 而若是杜野虎在此,那就更简单了。他什么都不考虑,谁杀他他杀谁,简单粗暴。 偏偏姜望独身在此,他不可能想像杜野虎那样不考虑问题,又一时想不到好的解决办法。 但也不能就这么拖延下去,因为难保那暗使手段的人没有后续。 而且,等机缘出现,局势就会立即失控。 此时留着隐患,到那时候可能就是取死之道。 姜望面上不显,心念急转。 忽然,他感觉到通天宫内,冥烛一动。 分心察看,只见从虚空之中,有几缕灰气被拉出来,显露行迹。 灰气如丝,尽数被冥烛吸收。 姜望认出来,这是死气! 会什么会有死气企图侵蚀通天宫?这又是谁的手段?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四章 局中局中局中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姜望心念一动,并未及时指出死气侵蚀的问题。 因为他并不能够确定这是谁的手段,说出来平白让暗中的那个人注意。 但他也不能让事情继续这么发展下去。 姜望稍稍整理了一下思路,出声道:“无论如何,因为天府龙宫的特殊性,那个引动杀意侵蚀的人必然就在这附近。有两种可能,第一种,他藏在我们的眼皮底下,但我们所有人都发现不了,这种可能暂时不必考虑。因为既然我们发现不了,那考虑也是无用。” “第二种可能,他就是我们这几个人中的某一个!那么,他必然还会制造冲突机会,以配合他布下的手段。因而从现在开始,任何人,只要试图先挑起战斗,我就视他为幕后黑手,必拔剑杀之!” 姜望说到这里,看着季修道:“季兄,你既然有解决杀意侵蚀的手段。那么,给你多少时间,能够找出以杀意乱心的根源?甚至,揪出幕后之人?” 季修略想了想,自信道:“只要无人捣乱,一刻钟内必然找出手段根源。至于幕后之人,想来找出了手段根源,不怕没有线索。” 东王谷的修士,在这方面说话自是有分量的。 场内几人,无论是掩饰得当还是怎样,没有人表现出异常。 姜望暗暗观察着,嘴里说道:“既然如此,诸位不如稍安勿躁,我们一起去殿外等候,互相监视。等季兄找出了蛛丝马迹,到时候我们再决定下一步动作不迟。” 廉雀立即表示同意:“可以。” “一刻钟而已,不必出去了。杀意暂时干扰不到你们。”季修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只针包,就要开始施展手段。 “还是去殿外等候吧。”那女修士大约有些不安,左右看了看:“总觉得这殿里有古怪。” 赵方圆伤势未妥,更是小心谨慎,连连附和道:“还是出去等,在这里也帮不上忙。若是干扰了东王谷的手段反而不妙。” 就连那长斗篷修士也道:“有理。” “你们随意。”季修抽出一根银针,屈指弹了弹,淡声道:“万一机缘在这段时间出现了。希望你们看在我用心救治的份上,不要跟我太拼命。” 这话一说,几人都站住了。 对啊,万一出去等的这段时间,神通机缘出现了怎么办? 大殿里虽然有危险,但他们进天府秘境之前,难道不知这里是一个险地吗? 此时因为危险而离开神通机缘,岂不是十分可笑。 没人肯离开大殿了,所有人脚下都像生了根。 那始终隐而未现的神通机缘,牢牢抓住了他们。将他们抓进天府秘境,也困他们于天府龙宫中。 姜望提出去殿外等候,也只是出于本心想让大家规避危险,但此情此景,也不好再劝,不然就有被幕后黑手注意的风险。 他现在还无法判断,那驭使死气的,和布置杀意侵蚀手段的,是不是同一个人。甚至无法确定对方在不在主殿中。 季修一手捻着银针,竖举于眼前,一手掐诀,运用秘法。 就在这时…… 他的手忽然一颤,银针坠地。 竟连一根针也拿不稳,表情痛苦的半蹲下来。 “怎……怎么会?” 他的声音也变得虚弱至极。 发生什么事情? 姜望正要动作。 砰! 那位女修士仰头倒下! 只见她四肢朝天,面笼灰黑,竟是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就已然气绝。 成为肆号天府龙宫里的第二具尸体。 是死气发作! 姜望心中一动,立即委顿在地,做出痛苦模样。同时搅动道元,让自己变得气若游丝。 而那边,赵方圆猛吐一口血,血中杂有灰黑之色。 其人本就伤重,此时更是直接软在地上,勉力支持。 那长斗篷修士早已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场上唯有廉雀看起来状况稍好,仍然能够站定身形。 他整张脸都转为赤红,如炭火明光。 然而肉眼可见的灰气,正从他的脖颈往脸上蔓延。 赤红色与灰色抵在一起,彼此对抗。 季修勉力抬头,吃力地看着他:“原来是你动了手脚!挑动杀意也是你的手笔吧?一直在用苦肉计?” “不!不是我!”廉雀怒吼。 然而这一说话,脖颈处的灰气又往上冲了一分。 他只得立即闭嘴,专心对抗侵蚀。 其身如炉火炼铁,正用秘法炼化侵蚀身体的死气。 但死气太多,爆发太突然,他也只是勉力维持。 一时之间,整个肆号天府龙宫里的修士,好像全都失去了战斗力。 一阵安静之后。 “那他娘的,会是谁呢?” 声音由弱转强。 季修说着话,缓缓站了起来。 他面色如常,脚下稳定,哪还有半分中招的样子? 他环视一周,挨个打量着大殿里的人,目光锐利:“我真的非常好奇,到底是谁玩的杀意手段?现在中了我的九死毒,感觉好受吗?” 赵方圆瘫软在地上,表情慌乱:“……什么毒?” “你没有听错。”季修轻声笑了笑,似乎很满意有识货的人在场:“很多人都知道九死毒的名号,但是并不知道这种毒的真面目。其实呢,这种毒有九种表现形式。我选用的只是其中一种。” 他看了看地上田雍的尸体:“借用这个倒霉死鬼的尸体,以他的死气为毒,引动中毒者身上的死气,造成猝死。除了那个女人身有暗疾之外,你们倒是都挺能坚持,不过此毒无解。因为它是每个人身上都会有的死气,死气形态的九死毒,只不过是提前引来你们的死期。” 这种毒太可怕,简直防不胜防,甚至隐隐有几分命运改写的味道。 在赵方圆惊恐的眼神中,季修继续道:“好了,我满足了你们的好奇心。你们谁来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引动杀意侵蚀,到底是谁的手笔?告诉我,我愿意让你死得轻松一点。” 仅仅好奇心并不足以让他一再追问,事实上他是对这种以杀意为手段的秘法感兴趣。 通过杀意比通过死气更隐蔽,说不定可以把九死毒变成十死毒。 众皆缄默。 “是不是觉得有杀意侵袭的隐患,即使我有杀气蛇,也不敢太直接的表现杀意,所以下个九死毒还给你们挣扎的余地。所以……你们不怕我的威胁?” 季修摇了摇头,似在感叹隐藏者的天真。 他以食指中指夹出一根银针:“这是断纹针。” 轻轻一甩。银芒如电,直穿穹顶。 大殿穹顶之上,赤红色的线条迅速勾勒成型,组合成一幅复杂混乱的图案。 原来在众人不知道的情况下。穹顶已被人刻印了阵纹! 而这阵纹,早已被季修发现。 他并没有说谎,他的确能够找到杀气侵蚀的根源。 隐去的阵纹,这时才显出行迹。但阵纹已经寸裂,赤红线条全部断开。 “啧啧啧,这阵纹刻印的手段,真是巧夺天工。引动杀气侵蚀的方式,又如此绝妙。”季修感叹道。 “但是现在没了。” “现在,我想杀谁,就杀谁。想怎么杀,就怎么杀。” “那么我再问一遍,是谁?” “自己站出来,把杀意侵蚀的手段交给我,我可以保证不杀你。如果信不过我,立血誓也行。” 仍然只有缄默。 季修失去了耐心。 “既然如此,我就挨个的问一问……” 他屈指一弹,一根银针暴射,直接洞穿长斗篷修士的心脏。 “唔,看来不是你。” 季修自语道。 此时他掌控全局,生杀予夺。 起初他是默认先行逼杀廉雀的,活着的人越少,变数就越小。 后来姜望出声,他就改变了主意。 一来,田雍死得的确蹊跷,他虽然自负东王谷的手段,但也担心阴沟里翻船。毕竟敢来天府秘境的,都不是弱者。所以亲自验尸,以洞察问题根源,提前防备。 二来,他正好借着田雍的尸体布下九死毒。无论暗中施展手段的那个人是谁,只要一并毒死便是。 那个暗中布置杀意侵蚀的人手段的确高妙,连他也不得不赞叹一声。要不是身上刚好带了可以吞食杀气的蛇,就险些着了道。 但到底还是他棋高一着。 如今他为刀俎,众为鱼肉,皆任他宰割。 天府龙宫里的神通机缘,自然也不会再有意外。 只是,若还同时还能得到杀意侵蚀的手段,那才叫完美。 长斗篷修士神神秘秘,是他最怀疑的目标。所以二话不说,先杀为敬。 在他看来,那人既然还不说话,必然还有什么手段等着。 但是不要紧了,九死毒已下,谁也逃脱不了。 至于下一个目标…… 他看了看廉雀。此时的廉雀已经失守,整个倒在地上,灰色占据了大半张脸,正往眼睛进逼。 谁都看得出来,他就要熬不下去了。 这是一个头脑简单的纯傻子,从头到尾被几乎所有人玩来玩去,不需考虑,可以最后再杀。 赵方圆……伤势无法作假,已经很惨,翻盘机会不大。 季修非常自然地转过身,把目光投至委顿在地、一直沉默、看似已经完全放弃挣扎的姜望身上。 他不太看得出来这个人深浅。 那就杀来试试。 季修嘴角轻轻勾起,拔起一根银针,就要出手。 但忽然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心口。 因为有一只手从他的背后,无声地穿到了他胸前。 那是一只僵硬、青黑、不似活人的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五章 九死毒下无生人 季修眼睛在瞬间瞪大,充斥着无法置信的情绪。 “僵尸?”东王谷秘法吊着他的生机,他喃喃道:“不,不可能,僵尸不可能避过筛查,进入天府秘境。” 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个长斗篷修士。 其人声音阴冷,缺少人气。 此时想来,应是僵尸无疑。 所以哪怕他在心口补了一根银针,此人也“未死”,因为僵尸本就已死,心脏不是要害。 只是,一只僵尸,怎么可能瞒得过满月潭外那么多强者?怎么可能通得过筛查,进入天府秘境? 如果真能做到,那他就不应该只是这种程度而已。 “当然不可能。” 这时,赵方圆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伤势牵动,使得他不得不缓了缓,才得以继续:“所以他是进来天府秘境之后,才被我炼成的僵尸。” 原来长斗篷修士一直就受他所操控,在这场天府龙宫的竞争中,他手握两份战力。却从头演戏到尾。 之前这长斗篷修士一动不动,乃是因为他不小心中了招,被杀意侵蚀。僵尸失去了控制,自然就无法动弹了。 其他人为了对抗幕后黑手杀意侵蚀的手段,将他救下。 而他险死还生,清醒过来后的第一时间,竟还是指挥僵尸演戏。 如此城府! 正因为如此,他才赢得了此刻的翻盘机会。 他看起来毫无威胁了,但他从来没有失去反抗之力。 因为他中了手段是真的,他的伤势是真的。 但他炼制的僵尸,却仍然保留了完整的战力。 发现自己再次中招的时候,他立刻就控制僵尸装死。为的就是此刻的突然袭击。 而他当然不是为了救姜望,而只是因为,这是一个最好的出手时机。 无论角度、方位、时机,都是完美。 一下子就解决了东王谷的季修,解决在场威胁最大的人。 换做任何一个时间点,只要季修稍有防备,他都不能如此轻松得手。 此时赵方圆的声音里难免有些得意:“虽说‘九死毒下无生人’,但只要杀了你,毒就解了吧?” “是啊……” 季修喃喃道。 他感觉到那只僵硬而冰冷的手,从他的身体里慢慢抽离。 作为东王谷的修士,他能如此具体而清晰地感知到生命流逝。 那样一点一点、坚决的流逝。 当初他是为什么学医呢? 不就是因为见到了生命流逝的坚决,想要挽回点什么吗? 可我,挽回了什么呢?他问自己。 好像有一只雪白小手,在他面前摇晃。 “再见!再见!再见!” 那个声音说。 季修艰难地抬了抬眼皮,但终于再也抬不动。 “好……遗憾啊……” 僵尸抽臂,季修倒地。 …… 随着季修的死去,九死毒失去后继,那些死气成了无根之毒。 只要中毒者能够坚持下去,九死毒就可以被慢慢驱散。 这样的时机,赵方圆当然不可能放过。 他不会与其他人比拼驱离九死毒的速度,因为他进入龙宫后,第一时间冒险所炼制的僵尸,此时仍然战力完整。 为了这具僵尸,他几乎动用了全部底牌,才在众人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突兀杀死此人,将其炼尸。 事实证明这个选择正确无比,彻底挽救败局,令他成为神通机缘的唯一选择。 无论那机缘是什么,以什么方式出现。 对手全没了,自然就是自己的了。 而他第一个要杀的人,自然便是廉雀。 因为他的伤就是这赤阳郡小子造成的,而且此人极为顽强,脸上灰色又已经退到了鼻子以下。 他很可能是第一个驱散九死毒的人,所以第一个就要杀他。 这具僵尸没有意识,全由赵方圆心念掌控。 当其转向廉雀。 廉雀立即骂起娘来:“赵方圆你居然偷学炼尸之术,难道不怕三刑宫吗?其罪当杀,其心可诛!” 三刑宫是法家圣地,刑天下不法。 像这种将活人炼尸的事情,一经发现,三刑宫上天入地也要将其追杀至死。 甚至事态如果扩大,四海商盟都有可能受到牵连。 廉雀这一骂娘,脸上的赤红色又撑不住了,防线上升。 只得立即闭嘴,全神抵御死气进袭。 尽管情况已经如此不妙,但他仍然不想放弃。 就在僵尸临近之前,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 挣扎最后一点力量,来一次灼热的爆发。 他闭上嘴,眼睛死死盯着那具僵尸,默默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 赵方圆笑了笑,并不搭话,只将其当做败犬的哀嚎。 天府秘境里,齐国律法都管不到,三刑宫又管得到谁? 他得了这炼尸之术,自然小心翼翼,从不示人。就算偶尔动用,自己也躲得远远的。 但是在这天府秘境里,当着所有人用又如何? 待得出去秘境,还不是都忘了? 不,是都死了。 这廉雀简直蠢得可笑。 “你说得对。敢学炼尸之法……” 这时候有一个声音响起,接着廉雀的话道:“其罪当杀,其心可诛!” 这声音…… 姜望动了动手指。 心脏隐隐抽搐。 早在季修过来的时候,他就准备拔剑。 为了更有把握,他刻意忍耐,只等到生死一线前。 只有那时候,才是季修最松懈的时候。他一剑枭首的机会才更大。 但没想到被赵方圆的僵尸抢了先。 他只得继续老老实实装气若游丝,以待时机。 气若游丝还游了这么久,委实有些奇怪。但在这样的环境下,也没有谁会去注意了。 季修和赵方圆,真说不上谁比谁更阴险深沉。 这两个人,一个以死尸为媒介,释放九死毒。一个直接把竞争对手炼制成僵尸,阴险翻盘。除了实力和谋略之外,运气也占了很大成分。 都令姜望感到后怕,脊生冷汗。 他自忖,若不是本就只在意争夺机缘,对竞争对手没什么杀心,第一波杀意侵蚀他就熬不过去。 第二轮九死毒,若不是冥烛正好及时发现死气并吸收,他此时不会比廉雀好多少,也是砧板上的鱼肉。 而他如果没有装晕,能够避得过那具僵尸的突然袭击吗? 这个问题也很有悬念。 天府秘境里,最危险的不是天府秘境本身,而是这些参与探索天府秘境的人啊! 这些失去了所有现世束缚,毫无顾忌的人。 此时眼睁睁看着赵方圆在做最后的清理,虽然目标不是他,导致他出剑的距离远了很多。 但他也不得不出手了。 他已经做好了出手的准备,并且也正要出手。 但突然响起的这个声音,险些把他吓出内伤。 这他娘的又是谁?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六章 致死之因 这些老奸巨猾之贼!一个比一个阴险,一个比一个能藏! 姜望心中腹诽。 此时他整个人在侧门边蜷成一团,视线却始终对准大殿之中。 所以他可以清楚的看到,地上属于田雍的那具尸体,站了起来。 什么情况? 诈尸? 还是又一具被炼制的僵尸? 但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嘴里呼喝着“其罪当杀,其心可诛”,身上那些属于尸体的特征逐渐褪去。 僵硬的皮肉恢复柔软,青黑褪去,血色回涌。 心脏跳动,气血奔流。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田雍就从一具尸体,变回了姜望初入大殿所看到的样子! 就在田雍退去尸体化状态,出声的同时,长斗篷僵尸即刻回转,极速扑向其人,指甲暴涨,一爪当头。 但田雍更快,长斗篷僵尸刚刚转身,他的手已经按在赵方圆天灵盖上。 他之所以选在赵方圆操纵僵尸击杀廉雀的时候动手,就是为了打一个时间差,让赵方圆措手不及。 长斗篷僵尸停在半路。 赵方圆惊恐地看着田雍:“还有谁炼了尸?不对,你不是僵尸!” 他迅速反应过来:“杀意侵蚀是你暗使的手段,这一切都是你布的局!” 嘭。 一声闷响。 赵方圆的脑袋起初没有任何异常,但过了一会儿,鲜血才从眼睛、鼻孔、嘴里、耳朵流了出来。 整个脑袋内部,被震成了浆糊。 田雍瞥了一眼他结印到一半就散开的手,不屑的笑了笑。 赵方圆当然擅长表演,但他田雍可不是大意的蠢货。 从一开始,他就是假死。 不。他是真的死了一遍。 因为若不是真死,他瞒不过东王谷的季修,季修以他尸体为媒介施放的九死毒也不可能成功。 他是用某种手段,让自己真正的“死”了一遍,而后在此时复活。 因为他是真正的“死”过了,所以九死毒本身也没有对他产生作用。 而唯一的真相就在于,他才是那个布下杀意侵蚀手段的人。 他第二个进入肆号天府龙宫,第一时间就想好了手段,先哄着姜望去偏殿搜索。他自己转回来偷偷刻印好绝大部分阵纹。 等到这座龙宫里的修士全部到齐,确认不会再有人来之后。他以同样的话术引导大家去不同的地方搜索。 而他自己转回大殿里,划下阵纹最后一笔,然后以惨叫将所有人吸引回大殿里,直接以死脱身。 他的死本身就是对廉雀最大的构陷,接下来只要等待着龙宫里的竞争者们互相残杀就可以。 所有人都在失控中杀戮对手,他最后再“复活”过来,收拾残局。轻而易举,就摘得胜利果实。 这就是他的所有规划。 而现在,他成功了。 尽管过程有些波折,参与天府秘境争夺的对手无一弱者。 但最终的结局仍然被他所预设。 他几乎已经成功。 之所以只是“几乎”,因为还有姜望。 …… 杀死赵方圆之后,田雍毫不拖泥带水,直接抹过赵方圆脸上鲜血,凝血为箭,抖手直射廉雀。 有了这番变故,廉雀脸上的血气已经反攻至嘴唇。但此时骤逢血箭袭击,他也只能暂停与死气的缠战,将身稍移,避开要害。 血箭将他的腹部洞穿,死气又重新上涌至鼻前。 但廉雀连一声痛呼也无,只是执着地继续与死气战斗。 从季修到赵方圆,再到田雍。血气与死气就在他脸上这样反反复复的争抢来回,每次反攻出一点希望,就立刻被打断。 换做任何一个人,只怕都已经绝望。 但廉雀没有半点放弃的意思。他好像不知道什么是放弃。 而就在田雍痛下杀手,廉雀挣扎活命的同时。姜望已如蛟龙跃起,瞬间跨越半座大殿的距离,一拳当头轰下。 这完全是超乎田雍想象的事情。 因为姜望如果仍有一战之力,那之前很多次机会,他为什么一次也没有动? 田雍出于谨慎补杀对手之时,也下意识的先选择了廉雀,正是因为他对局势的判断。 越是聪明人,越是笃信自己。 那是无数次正确、无数次胜利积累出来的自信。 现在这份自信,害了他。 田雍回身便是一拳,以拳对拳。 然而拳至半途,姜望便已化拳为掌。掌心之中,一朵焰花开放。 姜望以强大的滞空能力定在半空,焰花疾射而出,撞上田雍的拳头。 轰! 整只拳头被炸飞。 在田雍按捺不住的痛呼中,姜望的手掌才再次落下。 田雍忍痛以仅剩的左手挥拳回抵。 姜望手上一收,避过拳势最重之时再前探,将其一把握住,反手一绞! 田雍整条左臂,以与姜望接触的拳头为,肌肉血线反旋着次第炸开。 骨骼炸响。 而姜望就势一带,将他整个拉到身前,提膝一撞。 这一记膝撞,直接带起田雍整个身体,将他整个人高高撞起,撞在了殿柱之上。 姜望在空中倒飞而落。 田雍才顺着殿柱滑落,整个五脏六腑都在这一记膝撞中被轰得糜烂,死得不能再死。 可怜他一身所学,大泽田氏的功法秘术,甚至操纵杀气的手段,全都来不及施展。 要说战力完整,相较于付出极大代价假死复活后的田雍,姜望才是全场保持战力最完整的人! 田雍今天只判断错了一件事,一个人。 而这。即是他的致死之因。 姜望独立殿中,此时参与这座龙宫争夺的其他修士已经全部死去,只剩一个廉雀躺在地上垂死挣扎。 只要杀了他,神通内府机缘就是掌中之物。 杀他也很容易,甚至都不必出剑,一朵焰花足矣。 但姜望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而是重新搜检大殿……当然不是搜尸,主要目的是找寻神通机缘的线索,怕自己漏过了什么。 参与天府秘境的这些修者,身上一定有好东西。只是受限于天府秘境的规则,无法发挥作用。任何一具尸体的遗留,都足以令姜望一夜暴富。 但是他一件都不能拿。 虽然出了天府秘境什么都不会记得,但那些“遗物”却是再真实不过的言语。 他拿了哪件,就代表他杀了哪个人。别人连解释的机会都不会给他。 即便在天府秘境里肆意杀戮,是所有人都默认的事情。但是出了天府秘境以后,没有人会承认这一点。 因为国家需要规则,人类需要规则,这个世界需要规则。 姜望没有动手,廉雀却忍不住先开口了。 “你还不来杀我?” 此时死气已经被他逼到了脖子以下,所以大概支撑着能多说几句。 姜望正在检索一座屏风的图案,试图发掘某种隐秘,随口反问:“你没有要杀我,我为什么要杀你?” 这本是很正常的一句话。 但廉雀愣了一下,随即仿佛受到了什么侮辱般,愤怒喊道:“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还装什么假仁假义!要杀尽管来,我皱一下眉头都不是好汉。别整那些折磨人的恶心手段!” “折磨人的恶心手段?你指的是什么?”姜望眼睛都快贴到那幅神龙图里面去了,却还是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嘴里继续道:“剥皮?抽筋?从脚趾尖开始,小火慢烤?在你鼻孔里种草?” 他每说一点,廉雀的眼睛就瞪大一分。 甚至那种被血气和死气缠战的丑脸上,还多出了第三种颜色。惨白色。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七章 苍龙之角 这个可怜的丑孩子,被之前死掉的那几个人耍得团团转,这个用完了那个用,已经有了心理阴影。 在他看来,笑到最后的姜望无疑是最恶毒最有心计的那一个,必然坏到流脓。指不定在筹划什么拿他作为活祭,以向邪神索取力量的计划。 此时听得姜望的回答,更笃定了判断。 饶是他铁骨铮铮,也不由得天灵发凉。 “有种你就过来,爷跟你拼了!”廉雀大喊。 心神一波动,死气瞬间上攻,重回眼睑下方。 姜望闻声只是笑了笑:“好汉。我不杀你。” “不过……”他抽空回头看了看廉雀的脸色,大概判断了一下死气的进度,说道:“每二十息,你就得说一句话。让死气保持在你半截脸以下。请记住,这是警戒线。一旦超过,我就视为你想要对我做点什么,想要抢夺我的神通机缘。那么,我就会杀了你。” 廉雀眨了眨眼睛,他听出来姜望的后半句话很认真,绝非玩笑。 廉雀大爷虽然自诩不怕死,但能不死当然是最好,当下就老实地一边抵抗死气,一边默默地计算时间。 二十息一到,他就忍不住问道:“你杀了我不是更简单么?干什么搞得这么复杂?” 姜望这个时候趴在地上在敲击地砖了,他估摸着龙宫里是不是有什么地宫之类的地方。没理由整座龙宫都找了一遍,也看不到机缘的线索。 顺嘴回道:“杀人很简单,难的是说服自己。” 只有可以说服自己,才能够问心无愧。 他说得很自然,就像那句“你没有要杀我,我为什么要杀你?”一样。 这么简单的道理,这么正常的话,为什么在很多时候,已经不再被人们所相信了呢? 好像人和人之间,永远藏着阴谋,藏着恶意。 廉雀愣了一下。 他忽然就想起来,在很久以前,爷爷还在的时候,跟他说过的话。 爷爷说:“在超凡世界,杀人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难的是问心无愧。问心无愧其实也不难。难的是作为一个超凡的修士,还能不能保持一颗做人的心。” 那时候廉雀不懂,越长大,他就越不懂。 但是现在,他好像隐约明白了一点。 如果超凡修士把自己视为仙神,把普通人视为蝼蚁草芥。杀再多的人,自然也能够问心无愧。 但那不难,那真的不难。 别说动辄拔山填海的超凡修士了,便是那些稍有一点权力的普通人,不也常常视同类为猪狗牛马么? 难得的,是那一颗把自己当人看,也把别人当人看的赤子之心。 又过了二十息。 廉雀忍不住又问:“这里做什么都没人知道,你是好是坏是正是邪,都没人能看到。你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吗?” “我做人做事,不是做给谁看的。人杀我我杀人,这很简单。但是无缘无故的杀人,我不愿意。不过我要提醒你,我不愿意,不代表我就不会这样做。这份机缘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有必须变强的理由。所以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要给我杀你的借口。” 姜望嘴里说得很轻松,权当闲聊了。但意思也很坚决。神通内府他势在必得。 这时候他已经把整座大殿的地砖都敲了一大半了,着实有些乏了。但为了神通机缘,只得硬着头皮继续。 只要能得到神通机缘,逐寸逐寸把这座龙宫翻一遍也值得! 又过了二十息,廉雀才认真地说:“我廉雀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就算我恢复了,也不会跟你争机缘的。” “得了吧,你还是躺好别动,我跟你不熟,谈不上信……” 姜望话说到一半,忽然点点白光诞生,在他的面前,聚成了一只苍龙之角。 伸手一把将其抓住,心中自然而然就有了认知。 这只苍龙之角,便是获得神通机缘的钥匙。 而在他握住苍龙之角的同时,大殿中心出现了一座满月之门,如虚似幻,却通往另一个地方。 只有拿着苍龙之角的人,才能够通过这里。 原来天府龙宫里的争夺,就是如此简单粗暴。 只要杀死所有竞争者,或者所有竞争者退出竞争,神通机缘就会出现。 而他勤勤恳恳老老实实找了这么半天,摸墙索壁,连地砖都挨个敲了一遍……其实只要廉雀早点说出这句放弃的话,事情就已经结束了! 一念至此,姜望不由得狠狠瞪了廉雀一眼。 瞪得其人莫名其妙。 难道这时候才想起要杀人灭口?那也不用啊,出了天府秘境不是就什么都忘了吗? 廉雀忍不住胡思乱想。 将苍龙之角放进怀里,姜望才道:“好了,你全力驱散死气吧。现在不用限制你了。” 此时苍龙之角已经到手,就算廉雀恢复了之后反悔想抢,他也有信心保住。 没想到廉雀勃然大怒:“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我对你没有威胁?” 姜望:…… 这个人你要说他蠢吧,他看得出来姜望话里没有明言的自信。 但要说他聪明,那好像也不对。聪明人能这么说话吗? 此时姜望随手甩几门道术他就与世长辞了,偏偏还计较人家看不看得起他。 姜望此时得到苍龙之角,心情大好。也懒得计较,随口哄道:“不不不,我是尊重你。认为你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这还差不多。 廉雀很满意的闭了嘴,开始全力驱散死气。 而姜望并不管他,直接就准备踏进月门里。 “等等!”廉雀忽然又道。 姜望不耐烦道:“怎么?” “刚才差点忘了,离开天府秘境,就不记得这里发生的事情了。但你饶我一命,这个情我得还。” “不用了。我不杀你,又不是为了得到什么。” “不。有债不还,我廉雀活得不舒坦!” 廉雀酝酿了一下,呸的一声,吐出一枚墨色的方形金属牌来。 叮的一声,掉落地砖。 他才继续说道:“出去之后,你拿着这个牌子来找我,我会亲手为你铸一柄剑。不记得也没关系,我能感应到它。” “你的心意我已经感受到了,这就是对我所作所为的认可,已经足够。真不用再论其它。”姜望提了提手里的法器长剑:“而且,我有佩剑了。” “你那是什么破铜烂铁!也配叫剑?”廉雀忽然咆哮起来。 姜望不知他发了什么疯,倒是被这气势唬了一跳。 只好略带嫌弃地从地上季修尸体上扯下一块布,将那枚金属牌包了起来。 “好好好。我知道了。” 廉雀又开始咆哮:“虽然是从嘴里吐出来,但是那上面没口水!” 这一顿咆哮,眼看着死气就要冲上眉梢了。 为了避免他猝死,姜望只得又好言哄了几句。 待得廉雀终于平静下来,全心全意与死气斗争, 姜望才松了一口气。 赶紧一脚踏入满月之门,进行天府秘境中的最后一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八章 通天塔 姜望一步踏出,光影移转。 至于遗留在天府龙宫中的廉雀,待一切尘埃落定,他自然也会被移出天府秘境。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处极宽阔平台,似乎建立在某座高山之上, 底为石筑,高入云中。 往四周看去,云雾缭绕,隐见山影。 平台中心位置,是一座九角高塔,仰头不见尽处。 塔上有一匾,上题“通天塔”。 塔前竖一碑,碑上刻字,碑前站着三个人。 许象乾,李龙川,重玄胜。 许象乾在碑上左摸摸右摸摸,不知在研究什么。 玉带缠额的李龙川直立如松,正闭目养神。 而重玄胜肥胖的身形自据一角,小眼睛时不时戒备地看看许象乾,又看看李龙川。 看样子很担心被联手打落云巅。 这是从外貌到性格都完全迥异的三个人,聚在一起却意外的有点和谐。 姜望骤一出现,李龙川眼睛便已睁开,整个人蓄势待发,一种锋锐的气机,隐隐将他锁定。 如弓将发,如弦将放。 见得是姜望之后,他微微一笑,算是致意,气机顿时收敛。 姜望一出现,重玄胜小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立即招手道:“姜兄,这边!” 大概是终于与队友会师,腰杆也直了,声音也洪亮了。 许象乾太过投入,闻声才知姜望已至,也回头跟他打了声招呼:“他们都说没有遇到你,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来这里。” 他倒是对姜望很有信心。 姜望只是笑笑,同许象乾和李龙川都招呼了一声,然后直接走到重玄胜面前,掏出苍龙之角道:“幸不辱命!” 看着这只苍龙之角,重玄胜表情复杂。 “姜兄弟。”他说道:“你应该知道,心魔咒在这里无效。” 进来天府秘境之前,谁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情况。 很多人准备的手段都失效了,姜望在心魔咒上立的誓言也无法成立。 这根苍龙之角,他其实完全可以不给重玄胜。心魔咒已经无法制约他。 而从现实层面来说,反正出了天府秘境后,谁也不记得此事。神通内府才是看得到的切实收获。 “我知道啊。”姜望笑了笑:“但这是我答应你的事情。” 他将苍龙之角塞进重玄胜的肥手里。“拿去。” 重玄胜仔细地打量着这只苍龙角,赞叹道:“真是好东西!不过……我已经有了。” 他递还姜望:“现在是咱们约定的第二部分,我帮你取神通机缘。拿着吧。” 姜望忍不住也笑了,说道:“那你不如选一选,看看哪个更好。” “在真正探得神通前,谁知道哪个更珍稀啊?”重玄胜摇摇头,笑得眼睛眯起来:“我还是听天由命吧,尊重命运的选择。” 话说到这个份上,姜望自不会再扭捏,收好苍龙角,就在石台边缘坐下,与重玄胜聊了聊各自夺得苍龙之角的过程。 相较于姜望的惊险,重玄胜运气则要好得多。他与十四分配到了一座龙宫里。两人联手,凭借强横的实力,直接碾压对手。当然这只是重玄胜的一面之词,但姜望觉得,以这个胖子的阴险程度来说,过程说不定比这更简单。 而后十四在龙宫里养伤,重玄胜带着苍龙角早早来到这里。 事实上他是第一个到达通天塔前的人。 至于那座龙宫里的其他人,自然是都死了。许象乾和李龙川那边也不例外。 这与个人的品性无关。 因为抛开许多外层的东西来说,天府龙宫里的种种规则,实际上就是在鼓励杀戮。 用一种近乎养蛊的方式,挑选最强者。 他们在这边说话,许象乾和李龙川都很有礼貌的没有凑近,继续研究的研究,养神的养神。 重玄胜看着台下的云雾,忽然说道:“姜兄弟,你知道我为什么执意邀请你进来,却把重玄信赶走吗?算起来,他还是我远房堂弟。” “不用解释的。我不在意这些。” “但是我在意。”重玄胜有些执拗的样子,接着说道:“因为他倒向了重玄遵那边。” “我知道重玄遵。就是派王夷吾来针对你的那个人吧?” “不算是派遣吧。他们是很好的朋友。”重玄胜在朋友这个词上咬了重音:“重玄遵是我堂兄,亲的,不是重玄信那样的支脉。他是重玄家未来家主的继承人,我是他唯一的竞争者。” 重玄胜笑了笑:“我的机会不大,所以才会冒险争取天府秘境的机缘。一个将来的神通内府,就有资格跟他试试手腕了。而他唯我独尊,力求扼杀一切挑战者。” “重玄家现在只有我在跟他竞争,不是只有我有资格。而是,还活着的这些有资格的子弟中,只有我不怕死。只有我敢求这个机会。” 他的笑容有些苦涩。 姜望点点头:“那么,我理解了。” “重玄遵的优势太大了,在过去的十年里,所有人都视他为重玄家下一任家主,几乎无可动摇。要不是他……我也没有机会。” 重玄胜没有说重玄遵具体出了什么问题,才给了他机会。 而是继续道:“我之所以万里迢迢请你来帮忙,实在是因为身边没有几个人值得相信。在我争得一定的地位之前,也不敢相信他们。我在进天府秘境前不久才突然宣布换掉重玄信,就是不想给重玄遵反应的时间。没想到王夷吾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还是拿到一个名额,直接跟着过来了。” 重玄胜说到这里,一字一顿道:“他想要杀掉我。” 他们两人坐在绝巅高台,脚下就是云海。 姜望没有做出什么承诺,也没有怎么慷慨激昂,只是道:“你放心。” 就这一句。 然而现在重玄胜已经知道。 姜望的承诺,一句就足够了。 …… 通天塔直入云霄,仿佛真的通天。 但现在大门紧闭。 据石碑上描述,要有至少五个人出现在这里,或者在时间过去十二个时辰之后,通天塔才会打开大门。 这时候拿到苍龙之角的人,就可以进入通天塔,追寻属于自己的内府神通。 龙宫既然有五座,那么就应该还有第五个拿到神通机缘的人。 在场所有人都觉得,那个人一定会在时间结束前出现,而且只可能是王夷吾。 传闻毕竟只是传闻,实际到底有多强,还是要战过才知。 而无论是重玄胜,还是姜望,都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第五人迟迟没有出现,其他人倒是还好,许象乾却等得有些着急。 他把那块石碑研究完了,又开始研究石台外的云,并且诗兴大发。 “此景只应天上有,云啊雾啊看不见!” 吟诵罢了,他还腆着脸去问李龙川:“我这句诗如何?” 李龙川好像养神养得睡着了,不言不动。 许象乾毫不气馁,又往姜望这边凑:“姜兄弟,你是个有阅历的,品鉴品鉴?” 重玄胜没什么心情搭理他,使劲瞪了他几眼,希望他自觉拉开距离,不要影响自己和姜望的备战。但许象乾浑然不觉,那极高的额头闪闪发亮。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姜望装模作样的沉吟了一阵,赞叹道:“前半句不错,简单直白,但简练大气。就是有点眼熟……” 许象乾咳嗽了一声:“其实后半句呢……” 说到一半,众人齐齐转移视线,看向出现在石台上的第五个人。 那少年容貌青涩,神情拘谨,甚至有些羞涩。 居然是凤仙张氏的那个张咏!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九章 无畏,无回,无敌 什么情况? 第五座龙宫,夺得神通机缘的人不是王夷吾,而是名不见经传的张咏? 举国闻名的军神弟子没有出现在这里,一个已经没落的凤仙张氏子弟夺魁? “王夷吾呢?”重玄胜最关心这个问题,直接问道。 “我不知道。”张咏有些木讷地摇摇头:“我没见过他。” 就连李龙川都忍不住好奇:“那就奇怪了。五座龙宫里都没有他,难道他没有找到门户?” “不至于吧?”许象乾摸了摸光滑的额头:“李龙川你不是说那个姓王的很厉害吗?他不至于这么傻吧?” “也许他去了山里,林里。”姜望揣测道。 他预感那两个方向有很大的危险。 进入天府秘境的修士一共五十人,刚好装满五座龙宫。 但进入龙宫本身就是一次筛选。 每座龙宫都没有满员,其他的人去哪里了呢? 无非是去了河岸两侧的远山或老林,又或是,始终走在那条小河的两头。 重玄胜一拍手掌:“管他呢!人已经到齐,通天塔也开了,咱们去自取机缘!” 能够不用直面王夷吾的压力,他是最轻松的那一个。 神通要紧,众人也不多说,纷纷转身往通天塔去。 重玄胜吊在最后,却拉着姜望,有些止不住的得意:“他果然中计了!” 姜望也很好奇:“怎么说?” “进入天府秘境后,我特意施展了一道干扰追踪的秘法,任何人追踪我,都会被指向错误的方向!”重玄胜高兴道:“王夷吾肯定直接追到山里去,被天府秘境里的危险埋葬了!” 姜望:…… 是说怎么追思总是指向前方,总也不转弯呢! 这胖子真的很阴险啊。 就在通天塔大门洞开,五座龙宫的胜利者即将摘取他们的胜利果实之时。 轰!轰!轰!轰!轰! 连声巨响。 众人惊讶转头。 只见石台下,那深不见底的云雾之中,一座座山峰接连飞起。 山峰顶部穿出云海,仿佛河中之桩,形成了一条雄奇的云间桥梁。 而在此桥的尽头,一个仿佛恒定的身影,大步走来! 长脸高鼻,目如鹰视。 迈开长腿,好似追云赶日。 好一个王夷吾! 这个出场方式,秒杀从龙宫出来的所有人。 倒是许象乾忽然一拍手掌:“我知道了!神通钥匙根本不止五把,可能有七把,还有两把在河岸两侧远山和老林里。我们在水底龙宫拿到的五把,可能只是最简单的五把。” 在场没有人傻。 当然明白,这或许也意味着,王夷吾手里的那把钥匙,质量可能会强过在场所有人。或者是选择更多,或者是对应的神通更强。 “不!”王夷吾大踏步赶至石台,一脚就踩在了通天塔前。 人如高峰镇下,堵在门口,也堵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我进了远山之中才知道,天府秘境里的钥匙,一共有九把。水底龙宫只需面对同行的竞争者,只有在远山和密林里,同时还会面对天府秘境本身的危险。至于最强的那两把钥匙,不是苍龙之角,而是苍龙之珠,就在长河的两头!” “当然。”他举起手里明显更为古老的苍龙之角:“我这把钥匙,依然强过你们所有人。想要吗?过来抢!” “王夷吾。”李龙川剑眉微拧:“你拿到了,那就是你的机缘。我们不想抢你的。现在,不要堵门,我们各自拿各自的钥匙,各自去探索各自的神通。” “哈哈哈哈。”王夷吾大笑起来:“你们不敢抢我的,我却想要抢你们的!把苍龙之角都丢过来,我可以饶你们不死。” “当然。”他笑声顿止,盯着重玄胜道:“你不行。今天你怎么都得死。” “真以为你吃定我?”李龙川明显有些动了真怒,整个人身形未动,气势却如弓拉满:“王夷吾,你是不是自信过了头?” 王夷吾看了他一眼:“不然你就试试。” 话音方落,他并不理会李龙川,而是极其自信地大步前踏。 一步已至重玄胜身前,提拳轰至。 一拳既起,大风涌,云海动。 重玄胜瞬开秘法印决疾解,火球,风刃,藤鞭,几乎同时以瞬发状态呼啸而出。 同时重玄家闻名天下的秘传重术也加诸于这些道术之上。 风助火势,木为火薪。 并不是他没有更强的道术,而是有重术的加持,这些最简单的道术,已经有完全不输于那些复杂道法的威能! 而在这三门道术之前,三朵焰花成品字型,出现在王夷吾的拳路上。 焰花瞬发三连。 自然是姜望出手,以他当下最强也是最快的道术支援重玄胜。 王夷吾拳已至。 焰花次第绽开,碎成火星。 加诸重术的的火球炸灭。 风刃溃散。 藤鞭焦化。 拳出拳至。 拳出时已现杀场,拳至时杀场已覆! 无畏,无回,无敌。 这是大齐军神姜梦熊的成名绝学,兵家顶级杀法,无我杀拳! “噗!” 强如重玄胜,一拳之下,就被轰得吐血倒飞。 这简直不像是一个级别的战斗。 王夷吾的战力,完完全全超出了众人对通天境的想象。 “我同意!” 张咏立即说道。 他将怀里的苍龙之角丢到王夷吾面前:“我不要苍龙之角了,只求饶我一命!凤仙张氏血脉凋零,余我一人而已,我不能死!” “不错。”王夷吾淡淡说道,他的声音平淡却冷酷:“可惜晚了。那是之前的条件。现在想要活命,得帮我杀了重玄胜才行。” 张咏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你哪里需要我帮忙?” “你们还不明白吗?”重玄胜止住倒飞之势,抹掉嘴角的鲜血道:“他进来天府秘境,就是为了杀我。但为了杀我,他必须要杀掉你们所有人。不然他出去之后无法解释,为什么死的人没那么多,却在他追着我进来后,刚好有一个我。” 重玄胜再怎么也是重玄氏嫡脉子弟,有资格继承重玄家的人物。即使王夷吾是军神弟子,也无法直接扛下杀死重玄胜的责任。 所以在满月潭外,他除了让重玄胜退出,一句露骨的话都不说。 而在天府秘境里,只有杀死了所有人。这一次天府秘境的难度就无人可以质疑,重玄胜死在其中也非常合理。哪怕重玄家有人怀疑,也不足够针对他王夷吾。 因而王夷吾堵在通天塔前,开口就是要众人都放弃苍龙角,只是随便找个杀死众人的由头罢了。 因为没有人会同意这种要求。 就算真的像张咏这样同意了,他也只会随便再找一个借口。 以重玄胜的智慧,自然看得出来这点。他特意戳穿,就是为了将其他人拉到同一战线。 “知不知道为什么你今天会死?”王夷吾一步踏出,再次一拳轰向重玄胜:“不够资格,却强求资格。不够聪明……却卖弄聪明!” 但此拳出到一半,他骤然回身。 “我好像被小看了。”李龙川的声音。 他整个人站成了一支竖直的箭,左手虚握于前,仿佛持弓,右手拉开,拉满。 他一箭未发,一弦未动。 但王夷吾已不得不回头! …… …… ps:这一周,我希望均定能涨到一百。周推荐能有一千。就这么一个卑微的小目标。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章 以一敌五 没有人敢背对李龙川的箭。强如王夷吾,也不能例外。 他回身之时,拳已出。 而他出拳的那一刹,箭已至。 此乃气之箭。 气机一动箭自发,气机动时破绽现。 仿佛裹挟着白色流光长长焰尾的一箭,与王夷吾的拳头抵在一起。 气流狂暴,焰风招摇。 王夷吾前行,他的拳头抵着箭,大步前行! “既然你一心求死,我便先成全你!” 战场之上,没有谁能放任石门李家的人。 时间拖得越久,他们就越能够抓住破绽。 这一点在当年李氏先祖十箭摧雄城的时候,就已经是天下共识。 所以李龙川既然决定出手,那就应该先杀死他。 气机之箭被抵着反冲,王夷吾大步如流星,瞬息已近。 “空念山河远!” 许象乾以指为笔,凭空走龙蛇。 才气冲霄如云,腾于王夷吾之前。 使得他与李龙川虽已近在咫尺,却如远隔山河。 “好句!”王夷吾轻叹一声:“可惜非你之才!” 他左手大张,一把抓起才气山河。如抓起一块画布,画布上山河成褶皱。 “看我怜取眼前人!” 右拳握紧,彻底震碎那气之箭的同时,再次轰至李龙川面门。 如此豪越! 但密密麻麻的藤蛇从地面钻出,纠缠在拳前。 有许象乾一阻,姜望的藤蛇缠壁也已完成。 在缠壁之上,花苞开放,张开血盆大口,乍现食之花! 这万里跋涉中,姜望可没闲着。他的道术愈发纯熟,更是开始有了自己的理解。 在藤蛇缠壁的基础上,完成了道术嫁接。 将食之花与藤蛇缠壁结合,使守中蕴攻。也算是独立强化了这门道术。 而重玄胜更是奋身而起。 “还在等什么?不杀了他,所有人都要死!” 即使已经从周天境升到通天境,秘法印决疾解的伪瞬发状态也并不能持久。 所以哪怕拖着受伤之躯,他也必须在这最强的状态下做出最强的爆发。 地刺,风刃,藤蛇,金光箭。 重术瞬间加持的四门道术呼啸着冲向王夷吾的背面。 与此同时,张咏也一下子甩去怯懦,抬起头来,眸光如芒。 只是往王夷吾身上一看,如芒刺背! 王夷吾太强,他不能再做掩饰。 在场所有人都做出了攻击,直面王夷吾的李龙川更不会例外。 他卓然而立,英武不凡。 面对着势如山崩的王夷吾,也面不改色。 泰山崩于前,而面如平湖。 湖心藏箭。 水利万物而不争,故上善若水。 可水若争时,必席卷人间! 箭自眉间发,其势如洪涌。 此乃势之箭。 进入天府秘境的五十人,都堪称是腾龙境以下的精英强者。 而在场所有人,是在这五十人中优胜劣汰,强中选强而出。 可以说他们足能够代表通天境这个层次中的顶尖强者实力。 这五人一齐围攻,就是腾龙境中的等闲强者也不可能接得下。 然而王夷吾丝毫没有避战之意,他以一种在视觉上非常恒定的速度,握拳,提拳,出拳! 五只拳头! 仿佛同时出现了五只拳头! 事实上那只是出拳太快留下的重影。 也正因为这些重影,使得这拳路看起来清晰甚至迟缓。 王夷吾在几乎同一时间,按照顺序,先后出了五拳。 而从视觉上看来,这五拳齐齐爆发。 无我无胜。 无敌无我。 威如河山裂,杀气如龙卷。 无我杀拳! 王夷吾视李龙川为第一诛杀目标,相应的李龙川也成为其他人所必救。 兵法如战法。 攻敌之必救,战场我定,胜负我决! 在这一刻,王夷吾不遗余力,爆发了最强的无我杀拳。势要一决胜负。 轰! 震耳欲聋。 事实上是五声爆响,但是近乎同时发生,叠成了一声。 李龙川连退三步,喉间泛甜。 重玄胜一屁股坐在地上,鲜血拼命似的狂涌。 张咏眼角有血线流下。 许象乾右手食指扭曲,已然折断。 姜望更是远远飞出,一只手吊在石台上,将自己拉起,才没有掉落深渊。 这就是王夷吾的实力。 一合之下,五人皆伤! 难怪他满月潭外开口就要重玄胜放弃。 难怪他踏山而来,落地便要众人交出苍龙之角。 难怪他如此嚣狂,他自有嚣狂的本钱。 但这一合之下,最令王夷吾意外的,却不是李龙川,也不是重玄胜。而是那个起初他根本没有注意到的怯懦少年。 鹰目移转,直视过去。 “你不是张咏。凤仙张氏不存在这样的瞳术!” 即使是在这样的形势下,这种消息也足令许象乾震惊。 那个沦落世家的凄苦少年,竟然不是本尊? 他老师当初都写诗为凤仙张氏鸣过不平,他在满月潭边也义正辞严。 而出现在这里的,竟是一个冒牌货? “这很重要么?”张咏此时脸上,哪还有半点怯懦。 他用一根手指,轻轻抹去眼角的血线。 只是微微一笑,那种青涩稚嫩的感觉,便荡然无存。 “我只想偷偷摸摸混个神通,慢慢找回我失去的力量。都到了最后关头了,你给我在这里发疯。” “王夷吾,须知杀人者……人恒杀之!” 他话音落下,双目怒睁,长发飘飞! 根本无法看到发生了什么。 吼! 只听得一声虎吼。 王夷吾的头顶。 一道虎符虚影一闪而逝。 王夷吾纹丝不动,张咏却闭上眼睛,仰头便倒。 “连军神给你的保命虎符都舍得消耗。”重玄胜心中暗惊,嘴上却冷笑:“你对重玄遵真是情深义重!” 令他震惊的是张咏既然能把王夷吾逼到这一步。 更令他震惊的是王夷吾居然愿意做到这一步。 刚才张咏的瞳术攻击,王夷吾未必不能硬抗,但硬抗下去一定会受伤。 即使是他,也无法自负到在不完满的状态下杀死这样的五个对手。 所以他悍然动用大齐军神姜梦熊给他的保命虎符,只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足见其人杀心之坚。 为了重玄遵,王夷吾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许象乾姜望这等异国之人还好,李龙川却是剑眉剧跳,足见内心的不平静。 “人必先不自重,而后为天下轻!” 王夷吾竟然放弃对张咏的赶尽杀绝,而是反身挥拳,直扑重玄胜:“让我看看你到底有什么资格,能跟重玄遵争?” 俨然已经动了真怒。 …… …… ps: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出自晏殊的浣溪沙。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一章 我有一剑,经行万里 重术水盾,重术石墙…… 重玄胜胖手连弹,一道道重术叠加的防御道术拦在去路。 “我有没有资格,重玄遵还不是家主呢,他说了不算。你说了,更不算!” 在生死关头,他已毫无保留。 他的道术繁杂,却铺陈巧妙。 “有人跟他抢家主之位,他本人都不如你激动。夷吾兄,你这是怎么回事?该不会你们……” 重玄胜嘴里不停,手上也如飞。 “哟!生气了?被说中了心事?” “怕什么别人知道啊?” 重玄胜异常灵活,边退边道:“反正走出这里,谁也不记得这里发生的事情。” 拳至,重术水盾碎。 拳落,重术石墙破。 一切一切的防御道术,都无法阻止王夷吾的前行。 “你走不出去!” 他已是出离的愤怒。 龙有逆鳞,触之则死。 他明明知道这是重玄胜故意激怒他的手段。 可是他不想再忍了。 在外面的世界里,在军中、在战场、在都城,他不是没见识过这样的手段。 以他的实力明明无需隐忍,但他还是忍了下来。 因为有时候世俗的力量,连拳头都挡不住。 他每一次都忍了下来。 可是他现在不想再忍。 在这天府秘境里,在世俗规则束缚不到的地方,他王夷吾不想再忍! 他如此强大,他何须再忍? “你不是要惹怒我么?” “我如你所愿!” 拳动,狂风起。 王夷吾像一座高山倾倒,无物可阻。 这一拳瞬间已轰碎所有防御道术,一拳轰到重玄胜的脸上。 清晰的骨裂声音显得如此凶暴。 他庞然的身躯整个被轰飞,几乎轰出石台外,被姜望一把拽了回来。 “你惹怒我了!”王夷吾本可以一拳轰爆重玄胜,但他没有那样做。 而是先轰飞这个胖子,然后再一次大踏步追上去:“可我的怒火,你接不接得住?!” 姜望一把放下重玄胜,转身直面王夷吾。 这是以一敌五,几乎一一轰爆对手的王夷吾。 这是被姜梦熊称许为当世最强通天境的王夷吾。 而姜望站在重玄胜身前,直面此人。 只因为他说过一句。“你放心。” 从云国到齐国,山水迢迢。 这一路来餐风露宿,追星赶月。 他不曾有一刻懈怠。 因为只要他一停下来,枫林城的惨像就一遍一遍在脑海中重演。 那是生他养他,他哭过笑过的地方。 所有的人都死去了,活着的人就必须背负着什么。 这个责任他不能留给姜安安,他做哥哥的,只能自己背。 一路上他道术日趋精进,却从未真正拔剑。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剑出鞘时,会有多强。 我有一剑,经行万里。 从遥远的庄国枫林城而来,一路跋涉至齐境。 这一路来的风霜雨露,都在其中。 你可准备好……看剑? 这一剑还未出,王夷吾的眼神就已经变得凝重。 他本来不准备一下子就把重玄胜打死,此时却已经不得不爆发全力。 大风呼啸。 王夷吾脚下还在前进,姜望仍然站定按剑。 白发少年与鹰目军人。 未出的剑,和已发的拳。 此时是以五敌一。 还余战力的人,当然不会坐视他们先分出胜负。 李龙川两箭无功,吐血后退,但他的脚下仍定,手上仍稳。 他将额带下拉,直接遮住眼睛。 目未至,而心先至。 箭未至,而意已至。 心在目前,意在箭先。 此乃意之箭。 心念一动,箭已经在王夷吾身前。 这一箭咆哮旋转,如一缕核心黝黑的风暴。 发时不觉凌厉,落时已地裂山崩! 铛~!!! 王夷吾一拳砸于箭尖上,放出激越之鸣。 而就在此刻,姜望出剑。 经行万里的这一剑,光彩无法形容。 他糅合了姜望迄今为止对剑道所有的感悟和虔诚,是真正自灵魂深处孕养出来的这一剑。 言语难以尽述,画面难描万一。 如果你见过日月横空, 如果你见过星辰满天。 那你就见过了这一剑。 这是纵贯日月星辰的一剑! 它迎上了王夷吾的无我杀拳。 声音,仿佛没有声音。 光影,仿佛全都静止。 姜望的剑尖,凝固于王夷吾的拳面。 忽然。 王夷吾那只好似坚不可摧的拳头上,一滴鲜血滴落。 这滴鲜血仿佛打破了凝固。 骤然狂风大起,石台外云海翻涌! 王夷吾连退两步,右臂也垂了下来。 这是开战以来,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受伤。 也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被击退。 而姜望手中,整柄长剑一下崩碎。 连碎片都不存在,碎成金属粉屑,如尘飘散。 可惜了。姜望心想。 如果有一柄好剑,这一剑或许能真正废掉王夷吾的手。 他猛地向后摔倒,正好砸在堪堪爬起来的重玄胜身上。 “还未结束!” 酝酿多时的许象乾伺机而动,咬破左手指尖,大喝一声:“受死!” 接连受阻,即便是王夷吾,此时也不得不收起了小觑之心。 猛然转头,左臂髙举,举拳如举锤,准备以攻对攻。 就在此时,一条血线出现,迅速在他脚下游过一圈。 旋即华光大放,王夷吾只觉自己的怒意、战意、杀意全部被挑动,并且实质般抽出,与许象乾的血纠缠到一起。 一层血色光茧一闪而逝,其上隐有文字游动,将王夷吾罩在其间。 以血为丝,作茧自缚! “走!”许象乾喊了一声,带头往通天塔冲去。 他一番作势,只是为了引王夷吾上当。 他所求并非杀敌,而是困敌。 只要逃出天府秘境,他们就是胜利。 就在此时,在地上躺了半天的张咏一个翻身跃起! 原来他没有失去行动之力,大概率是等着偷袭的机会。此时双目仍然紧闭,却丝毫不影响他找到路线。紧随许象乾之后往通天塔中逃跑。 重玄胜更是一把扛起姜望,跑得比张咏都快,一溜烟就钻进通天塔中。 李龙川因意之箭被击溃,反倒恍了一下神,就这一愣,其他人都已经逃脱。他也不逞强,紧随众人之后,钻进通天塔中。 在那血色的光茧里。 王夷吾大怒出拳,但他状态已不在巅峰。而那若隐若现的光罩虽不能伤人,却出奇的坚固。 因为这是他自己怒意、战意、杀意交缠而成的茧,相当于是他自己束缚了自己。 砰!砰!砰!砰! 连轰四拳,临时形成的囚笼才被打破。 但此时的通天塔外,已经只剩他王夷吾一人。 尤其重玄胜的逃脱,无疑宣告了他此行的失败。 …… ps:今晚零点有加更。为盟主【阿甚的小棉袄】加。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二章 神通可期 进入通天塔的瞬间,随身带着的苍龙之角就重新散为白光,将姜望笼罩。 四下已无人。 通天塔内,每个人又再次面对独立的空间。 姜望首先想到,暂时不必考虑王夷吾的威胁了。而后才松懈心神,沉入那汪洋恣肆的世界中。 人体有四海。 脊柱为第一海。 道脉伏于脊柱中,蕴养道元,积累资粮。 在腾龙之前,与脊柱海属于重叠交融的状态。 因而事实上,此阶段的脊柱之海,也可以视为通天宫本身。 通天宫即是道脉的别称。 待得推开天地门,道脉即刻腾龙,此时龙入第二海,是为躯干之海。 人体浩瀚无垠,躯干之海中五府浮沉。 要以道脉之腾龙,将躯干之海探索完全,彻底掌握躯干之奥秘。才能够逐次叩开五府,探索人体秘藏。 每一座内府,都是一个广阔世界。拿到什么秘藏,都是修士的收获。 而最强的内府秘藏,被人们称之为神通。 此时进入通天塔,借助苍龙之角的力量,还未腾龙,已先入海。 事实上每个超凡修士都有探索到神通种子的可能。只是太过艰难,因而万里无一。 通天塔就是帮助修士进行无数次探索,提前让修士感受摘取神通的过程。 出了秘境之后会忘记天府秘境里的事情,但神通却会被身体记住。 待得叩击内府之时,便自然浮现。 天府秘境可以看做是虚实相间的一场梦。经历或许是假的,结果却是真的。 通天境的通天,指的是超凡修士在这个境界最接近天地门。 通天宫之通天,则代表它承载着每一位修士“通天”的资粮,是超凡之根本。 而天府秘境里这个通天塔的通天,指的就是一步通天! 时间在通天塔里失去度量的意义,而沉浸在躯干之海,在第一内府之中,姜望也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 只是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天府秘境的珍贵。 在畅游神通世界的同时,他才明白了天府秘境的渊源。 整个天府秘境,就是一颗完满的神通种子镜花水月。 当年的天府老人早已身死道消,而他这一颗完满无瑕的神通种子却不知为何保存下来,与他生前留下的手段融合在一起,形成并演化了天府秘境。 镜中花,水中月。皆是梦幻泡影。 然而天府老人的镜花水月,倒映的却是另一个世界。 在这里经历的一切似真似幻,但死了就是真的死了,探索过的神通,也会被身体记得,等待唤醒。 天府秘境里一共有九把钥匙。 水底五座龙宫,鼓励修士竞争厮杀。 远山和老林中,除了修士竞争之外,还会遭遇天府秘境里的危险,九死一生。 而小河前后,都要用一生的时光才能走到尽头,分别代表出生和老死。 天府老人留下这处秘境,是为了寻找一个最强的天才,抢到全部九把钥匙。继承他的毕生所学。 要满足这个条件,则意味着要有九个超强天才,把天府秘境里九把钥匙都拿到手。而其中更要有一个天才盖压当代,独领风骚。 而显然哪怕王夷吾打破远山,踏山而至通天塔,也不是他所要找的人了。 倒不是说修行世界大不如前,无法涌现出天府老人所要求的天才。 事实上以绝对实力而言,王夷吾已经达到标准。 只是天府老人没有料到的是,随着修行的发展,时代的变革。 他留下的天府秘境虽然还保持着强大的吸引力,但就其表现出来的危险与收获来说,已经不足以吸引所有顶级天才了。 现世的那些顶级天才们,已经有了更多性价比更高的选择。 别说千里迢迢之外的其他国家了,就连齐国的王夷吾,这一次若不是因为重玄胜,也不会来此。因为他早已预定神通,根本不需要再来一次。 天府秘境,或许将成为一个永远的遗憾。 又或许,等到修行世界再次有质的飞跃。一般的修士实力,也足能经过天府秘境的考验。那时的天府秘境,才能够真正被人掌握。 只是到了那个时候,恐怕天府老人的传承就早已过时。 但至少在今时今日,天府秘境仍可以称得上是顶级的传承。只是因为秘境的特殊性,让其珍贵之处,不为世人尽知。 一只苍龙之角就能帮助修行者提前锁定一个神通。 要是有人集其九把钥匙,那就意味着他完全能够成就五府神通,成就天府! 并且他的五大神通,还是在九个神通之间做选择,精挑细选。 这样的人一旦成长到内府境,那将是何等可怕? 当然此时知道这些也已是无用,出了天府秘境之后又会忘记。或许还会本能地认为这里很珍贵,但一定不记得珍贵的细节。 这次天府秘境的胜利者,实力都很强。但还是缺了三把钥匙。 唯一有机会能集齐五把钥匙以上的,只有王夷吾。 但他已经被五人合力阻止。 对于重玄胜来说,这是最好的消息。他完成了自己既有的目的,预定神通内府。并且阻止了一个更强更可怕的王夷吾。 …… 月门光影晃动。 姜望、李龙川、许象乾、重玄胜、张咏,五人出现在满月潭外。 此时他们都已经忘记了天府秘境里发生的事情,但是都知道自己成为了胜利者。 重玄胜心满意足,许象乾诗兴大发,李龙川微微一笑,姜望宠辱不惊。 张咏……在一贯的怯懦软弱之中,又有了一丝自信坚强。这很合理,成为了天府秘境的胜利者,成功预定神通内府的位置,任何人都能找回一些自信。 在他们之前出来的只有两个人,廉雀和十四。 按照往年的惯例,他们都是保全了性命的被淘汰者。 姜望一出来,廉雀的目光就投到他身上。 “我的本命牌在你身上。” “啊?”姜望看着这张突然凑近的丑脸,就是一愣。 天府秘境里发生的事情,没人还记得。 但他掏了掏身上,的确有一枚墨色的方形金属牌。 掏出这枚金属牌的同时,姜望听到有人发出低低的惊呼声,显然这事物非常珍贵。 廉雀注视着这枚金属牌道:“这是我的本命牌,对我很重要。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把它交出去。除非在天府秘境里,我承诺过你什么。” “把本命牌还给我吧。”廉雀说道:“我可以亲自为你铸造一柄兵器。” 姜望正要说话,重玄胜一把按住他的手。 也不顾廉雀的脸色,直接对姜望道:“姜兄弟,你须得知道这东西的价值。本命牌在你手上,意味着廉雀的生死操于你手。须知赤阳郡廉氏,乃是大齐第一的铸兵师世家,廉雀又是廉氏这一代的翘楚。这枚本命牌的价值,可不是一柄兵器那么简单。” 先不说廉雀身份所代表的价值,仅仅拿着这枚本命牌,就等于多了一个可以源源不断产出兵器的铸兵师,其价值当然不止一柄。 这其中的选择权衡都很简单。 廉雀并不说话,只是注视着姜望。 他虽然不记得天府秘境里发生了什么,但送出本命牌只可能是他自己的选择。只要是他的选择,他就自己承受。 重玄胜又道:“兄弟。你须得想仔细了再做决定。有我在,不必担心廉氏的压力。” 姜望笑了笑,上前一步,将这枚本命牌放到廉雀手上。 “你既然在天府秘境里选择相信我,那就说明我是一个值得相信的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三章 胜者(为盟主阿甚的小棉袄加更1/3) 廉雀认认真真收好了本命牌,也没有什么别的话,只是问道:“你用什么兵器?” 姜望也不知在天府秘境里怎么遗失了长剑,正好手上空空,况且赤阳郡廉氏听起来铸兵就很厉害。 于是也不扭捏,直接说道:“剑器。” 廉雀点点头:“我先回去准备材料。等你有时间了,随时来南遥城,我为你铸剑。” 说罢,他转身便走,干脆至极。 其实在刚出天府秘境时他就可以走了,只是意识到自己的本命牌不见了,所以才在满月潭边等待。 廉雀前脚刚走,王夷吾后脚就从月门里踏将出来。 事实上现场大部分还没有离场的人,都是在等他的消息。 算上廉雀和十四,这次参与天府秘境的五十人里,活下来八个人。 有人欢喜有人愁。 那月门重新坠回水中,消失不见。 而此时的夜空,月明星稀,只是满月潭水面,再映不出月影。 王夷吾踏出月门,直接走到了重玄胜面前:“你很幸运。” “你也是。”重玄胜笑眯眯道:“不然怎么会跟我一样抢到了神通机缘呢?” 姜望在一旁听着他的语气,忽然想到一个词,笑里藏刀。 重玄胜或许在战斗上打不过王夷吾,但在唇枪舌剑上,倒是毫无疑问的有碾压之势。 王夷吾目光移转,从姜望、李龙川、许象乾身上一一扫过。 “你们很好。我记住了。” 至于只表现出来周天境修为的张咏,则被他忽略了。 事实上张咏的成功,让许多人对天府秘境的危险性有了新的思考。认为或许在这个秘境里,运气比实力更重要。 许象乾摸不着头脑:“你有病就去东王谷治病,关我什么事?” 他本身出身青崖书院,又不是齐国人,根本不怕王夷吾。也对他身后的大齐军神缺乏敬畏。 “他是觉得……”重玄胜这个时候不站出来解说一番,简直对不起他的口才:“虽然大家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但若不是我们四个在天府秘境里联了手,我绝不可能在他面前抢得到机缘。甚至,不可能活着出来。” 虽然王夷吾的确有这个意思,但有些话不说出口还能维持平和,说出来就难免引发矛盾。 因为有些修士并不仅仅代表自己,某种程度上还代表身后家族的颜面。 李龙川冷声道:“王夷吾,你太狂妄了!” 王夷吾并不解释,他本来就是那个意思。这些人的些许不满,也没什么扛不下的。 他只是对重玄胜道:“重玄胜,你最好见好就收。须知,其实神通内府,也不算什么。” “王兄,你已经是第二次劝我了。总这么徒劳无功也不是个事。”重玄胜依然笑眯眯的,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不然你回去试着劝我兄长一次?兴许他能听你的。” 重玄胜嘴里的兄长,自然便是重玄遵了。 王夷吾不再说话,转身离去。 他意识到或者他一拳能轰爆这个胖子十次,但嘴皮子上他永远不可能是对手。 但对方是重玄家的嫡脉子弟,不是他想轰爆就可以轰爆的。 …… 王夷吾一走,重玄胜立刻顺着竿子往上爬,对着几人拱手道:“感谢诸位在天府秘境里的帮忙!” 似乎完全忘记自己在进入天府秘境之前,是如何警惕李龙川的。 他就比王夷吾顾及人情得多,连张咏也没漏下感谢。 谁也不知道天府秘境里发生了什么,但是拉拢几个朋友总没错。尤其这些“朋友”都已经神通可期。 李龙川并不想干涉重玄家内部的权力斗争,闻声只是笑笑,并不搭话。 张咏似乎十分内敛,不太适应这种场面,只是喏喏道:“我能帮什么忙啊,说不定全靠你们帮助。” “好说好说。”许象乾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帮没帮忙,但是他恬不知耻。 反正感谢、夸奖、赞美,只要有,他就收。 姜望也在旁边,并不说话。但他知道自己在天府秘境里必然出手了,因为他的剑已经不在。 跋涉千山他的剑都不曾离手,在天府秘境里更加不会。 经行万里悟出三式雏形。日月星辰之剑,山川河流之剑,人海茫茫之剑。 只在出剑的那一刻才得圆满。 这是他现今最大的底牌。 只可惜身体的记忆也都被抹去,他现在不知道自己出的是哪一剑。 天府秘境已经谢幕,众人随意聊了几句,就各自散去。 天府秘境十二年一次的盛会,于今散场。 重玄胜回头看了看:“十四,回了!” 顶盔掼甲的十四就默默跟在他身后。 姜望走在旁边,他从来没有听到十四说一句话,但莫名地就感觉这两人的气场十分和谐。 “我们是从小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注意到姜望的视线,重玄胜笑哈哈地说。 难怪他并没有把十四当死士看。 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伙伴,一个成了名门世家的贵公子,一个成了贴身死士。难免会让人慨叹命运。 但谁说命运不就如此呢? 走出满月潭,意外地看着张咏被一群人围着说话,很是手忙脚乱。 重玄胜笑了笑,解释道:“抢人才呢。” 尽管之前王夷吾说神通内府也不算什么,或者他的确是有那样狂妄的资格。 但其实一个未来的神通内府强者,足以引得各方势力抢夺。 之所以大家都围着张咏,不是对其他人不感兴趣,而是有自知之明。 许象乾是青崖书院的人,李龙川出身石门李氏,王夷吾是军神弟子。重玄胜是重玄家弟子,姜望本就是他请的外援,自然也默认归属重玄家。 他们都没可能争到。 唯有张咏,虽然祖上也算显赫。但毕竟凤仙张没落已久。还有很大的争取机会。 看着其人手足无措的样子,姜望喊道:“张咏!还在等我们呢?” 重玄胜是个人精,立即就配合地上前勾住张咏的肩膀:“说了让你就在里面等,你非得出来等。赶紧走,回头酒菜都凉了!” 张咏也就呆呆愣愣地被他们“解救”出人群。 在天府城的街道上走了一阵,张咏扭扭捏捏道:“那个,我,不想加入别的家族……” 话未说完,他先低了头,很是抱歉的样子。 重玄胜哈哈大笑,大概他自己太不要脸,所以很喜欢要脸的人:“咱们可是天府秘境里的亲密战友,难道就只会存在招揽关系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我就不留你喝酒了。”重玄胜点到即止,拍了拍张咏的肩膀:“你赶紧回去吧。老家的人肯定都等着你衣锦还乡呢!” 张咏还在那支支吾吾着。 姜望促狭道:“赶紧走,不然那群人又该来拉你了!” 张咏一听此言,告别的话也顾不上说,一溜烟的跑了。 正因为这个世界上不要脸的人太多,有时候腼腆内向的人,反倒会显得非常可爱。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张咏的背影,姜望忽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却找不到那感觉来自哪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四章 故人 某处深山老林。 一处人为制造的空地中。 赵汝成垂头坐在地上。 若是以往在枫林城的熟人,定然很难认出此时的赵汝成来。 因为他长发散乱,衣袍脏破,甚至就那么直接坐在了地上! 对于一向讲究惯了、衣食住行都十分挑剔的赵汝成来说,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然而此时他就这么不修边幅的坐着,看起来与一般的流浪汉也没什么区别。 邓叔就站在他面前,声音依然温和,只是带着疑问:“你真的想好了?” “不用再想了。”赵汝成抬起头来,淡淡说道。 蓬头垢面依然难掩俊美。 只是他的脸上,再不见往日嬉笑轻松。反而严肃得近乎冷峻。 “其实,以往你甘心浪费天赋,甘愿虚度光阴,我是默许的。不仅仅是因为我不想干涉你的决定,更是因为……” 邓叔叹了一口气:“这个可怕的世界啊,你越强,你遇到的危险也就越强。以你的天赋,终有一天,你会遇到连我也无法解决的危险。就像……” “就像这次的枫林城。”赵汝成接过他的话头。语气显得很平静。 然而正是这刻意压抑的平静,反倒体现了他心中的痛苦。 “所以。”他这样说道:“只要强大起来就可以了,只要永远比危险更强就可以了。” 邓叔一时沉默。 赵汝成继续说道:“以前啊,我总觉得,努力有什么意义?反正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用。不如得过且过,能混一天是一天。天下这么大,一生那么短,走着走着,就不用走了。那么辛苦,没有必要。” “每次看到凌河姜望他们拼了命一样的修炼,我都想笑。但总是笑着笑着,眼睛就湿了。” “我一开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流泪。后来我想明白了,我不是想笑他们,我是羡慕他们。我羡慕他们,不知道未来会面对什么。我羡慕他们,可以坚定的往前。我羡慕他们。” “他们有希望,有方向,有未来。所以努力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再怎么辛苦,也是甘甜的。” “我从出生的那天起,就没有希望,没有方向,没有未来。我站到越高,看到的就越暗。所以我羡慕他们。我跟他们交朋友。他们真心待我,我也真心待他们。我嘲笑他们,又期待他们。我在他们身上看到不一样的人生。” “可是现在。”赵汝成顿了顿,说道:“他们的那些希望、方向、未来,全都被斩断了。而我,我本来有机会阻止这一切。如果我不曾空耗年华,如果我不曾虚度光阴。” “也许我永远都不能够拯救我自己。但是有那么几个瞬间,我或者可以拯救我真正在乎的人。我现在,想要为那么几个瞬间而努力。” 赵汝成说着,从坐姿调整为跪姿,规规矩矩地跪在了邓叔面前。 邓叔沉默地看着,没有伸手去拦。 赵汝成端端正正的跪好了,认认真真地说道:“我知道您很强。以前我不关心这些。但是现在,请让我看到,您到底有多强。” “请用所有您能想象得到的方法锤炼我。” “请让我看到,那个一指断江的邓岳。” “请期待我的努力。” 他低下来,双手平放在两侧,把额头贴在了地上。 邓叔沉默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才说道:“好。” …… 重玄胜在天府城的私人宅院中。 以重玄胜的身份,私人的产业自是不少。 但换做以往,他是不可能在寸土寸金的天府城拥有私宅的。 天府秘境持续这么多年,这里的一切产业早就被瓜分干净。 所以最初与姜望见面的时候,还只能选择在家族的酒楼设宴,才会发生那个重玄信在半途冲进房间来的事情。 如今重玄信若敢未经禀告擅闯这处私宅,重玄胜就敢当场杀了他。 从天府秘境出来后的第一时间,这处宅子便转到了重玄胜的名下。 这只是重玄胜所收获的巨大好处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重玄氏是一个巨大庞然的世家,其族地规模堪比一郡。大多是门客、仆役、族卫,真正属于重玄家嫡脉的族人并不多。 而这样一个家族的未来继承人,无疑是整个齐国将来最粗的大腿之一。 没有人是傻子,想要提前投资的人绝不会少。 但重玄遵作为毫无争议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他的身边一个萝卜一个坑,早就被挤得满满当当。 投资他的成本,早已经高昂得令人腿软。 横空出世的重玄胜,满足了所有烧冷灶的期望。 作为如今重玄家唯一一个与重玄遵竞争继承权的嫡脉公子,重玄胜本来理应得到更多资源倾斜。 奈何重玄遵实在太过耀眼,人们在重玄胜身上根本看不到成功的可能。 烧冷灶的前提,是在于有复燃的可能,而不是拿着资源打水漂。 重玄家这么大一块肥肉,在重玄胜之前当然不会没有别的竞争者。那些人天赋才情都有十分出色的,但都在重玄遵面前黯淡无光,轻松就被他扫地出局。 事实上若不是重玄家的掌权者们因为一些不便明说的理由需要敲打重玄遵,重玄胜也根本没有脱颖而出的可能。 所以重玄胜才会冒险一搏,通过置换已有资源,取得了重玄家探索天府秘境的主导权。 他甚至需要通过太虚幻境,邀请万里之外的姜望。因为家族里的人,除了身边的十四,他实在不敢信任。如果姜望不出现,他宁可空着那个名额。 就好比那个重玄信,一口一个胜哥儿,一口一个家人族人。只要他敢带重玄信进天府秘境,第一个捅他的就是重玄信。 什么心魔咒之类的手段全然不会有用。因为但凡他重玄胜能够用到的类似手段,重玄遵也必然全部清楚,甚至,全部能够破解。 而之所以重玄胜如此重视这件事,甚至重玄遵那边,连王夷吾都亲自出马。 实在是天府秘境,就是重玄胜孤注一掷的赌局了。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 倘若死在天府秘境里,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即便没死,被淘汰,但是活着出来了。那也万事皆休。 重玄家以后就是重玄遵的,他再也别想。 然而他活着,他成为了天府秘境的胜者,预定了未来的神通内府。 他的赌局就已经成功。 无论王夷吾对神通内府表现得多么不屑一顾。 他都无法否认,从天府秘境出来的那一刻起,重玄胜就真正有了与重玄遵竞争的资格! 而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就将是重玄胜高速发展的时期。 所有之前观望的、等待的,那些本应属于重玄遵竞争者的资源,全部都会蜂拥而至。 重玄胜唯一需要考虑的事情,就是怎么消化它们。 蛇吞象,吞不下就噎死。 吞下便成蟒!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五章 前尘 姜望很是无奈。 从进宅院开始,重玄胜捏着他的手就没有松开过。 当然,礼贤下士,亲密无间,这些都没有什么问题。 重玄胜不得不作此表示,哪怕他跟姜望已经这么友好了,偷偷摸摸接触姜望的人也不会少。 而一旦他跟姜望表现得稍稍疏离,挖墙脚的人大概可以排队排到天府城外去。 这可是一个未来的神通内府!放诸天下,神通内府也算得上当之无愧的强者,一方豪杰! 他重玄胜必须得打消那些人的龌龊想法。甚至不介意他们有龌龊的误会。 所以他抓姜望的手抓得更紧了。 想怎么误会就怎么误会吧! “老姜啊,你帮了我大忙了!进天府秘境之前咱们就说过了,失败咱们就万事皆休,什么都别提。成功了咱们一定大肆庆功,有福同享!” 重玄胜唾沫横飞:“功法秘术,财货美人,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 “先把我的手放开。” “哈哈哈。”重玄胜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坚持把姜望拉到席间坐下,才放开他道:“之前为了准备天府秘境,整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没来得及好好招待,来,试试我大齐美食!” 此时满院挂彩,灯火通明,一片繁盛之景。 然而若能注意到门外十四凝重缄默的眼神,或许才能真正体会重玄胜所说的“如履薄冰”四字。 焉知今日之烈火亨油,不是明日之零落黄花呢? 桌上菜式并不多,但都各有精致,别具风味、 其中姜望最喜欢的是五味脯,味道极佳,高汤甚鲜。据说制作这道菜的高汤,需分別搥碎牛羊骨,熟煮取汁,掠去浮沫,停之使清,最后才入菜品中。 至于齐人颇为偏爱的茗菜,姜望倒不是很习惯。所谓茗菜,即以茶入菜,颇有雅意。只是难免抹不去涩味。 他想,太苦了,安安一定不会喜欢。 酒过三巡,重玄胜又旧话重提。 不过大约是喝了酒的原因,这时候说话,就显得诚恳多了,少了那份过于刻意的油腻:“你万里迢迢来齐国帮我,进天府秘境之前我却还要求你在心魔咒上立誓。兄弟啊,这事是我办得不地道。但是天府秘境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实在不敢再冒一点风险啊。” 他说着说着,就往姜望旁边凑:“姜兄弟有什么要求尽管说,也好让我表示表示。不然我这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姜望摇摇头:“感谢的话不用再说,神通内府本身已经是我的酬劳。你绝不亏欠我什么。” 桌上只有姜望和重玄胜两人用宴,十四如雕像般立在门外,不言不语。时时刻刻披着甲胄,时时刻刻准备战斗。 若让重玄胜说心底话,重玄遵或者有放松乃至放纵的资格,他重玄胜又哪里有资格“大肆庆功”呢? 如今只不过是堪堪有了站在重玄遵面前的资格。 现在乃至之后一段时间表现的种种铺张,都只是不得不为的造势罢了。 他必须表现自己的信心,不然无法赢得别人的相信。 重玄家这等家族的继承权之争,激烈程度不亚于一般小国。 “姜兄弟,我不说虚的。我现在算是打开局面了,但局势仍然艰难。我手下没几个可信的,非常缺人!尤其缺你这样的人才。希望你能屈尊做我的门客,帮我一把!” “你说你想要游历天下,磨砺修为。但是在重玄家,你站在我这一边,能遇到更多、更激烈的挑战!无论重玄遵还是王夷吾,那都是一等一的天才!你跟他们交手,哪还需要满世界磨砺?” “而且我一定充分保障你的修行资源!” 这胖子口才了得,愣是把坏事说成好事,把危险说成磨砺。 但其实对姜望而言,似乎也并无不可。 见姜望还在沉吟,重玄胜又道:“你之前也说过,家乡出了一些事情,暂时不想回去。你不方便说,我也就没有问是什么事情。虽然名义上是门客,但实际上我拿你当朋友。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的帮助了,无论千里万里,我一定义不容辞!” 之前帮重玄胜探索天府秘境,可以说是明码实价的交易。他如果现在脱身就走,也没有任何问题。重玄遵那边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但他一旦成为重玄胜的门客,真正参与重玄胜和重玄遵的竞争里,毫无疑问就搅进了齐国最凶险的几团漩涡之中。 风险是毋庸置疑的大,但收获也非常可观。 首先眼前可见的,就是属于重玄胜本人的资源扶持。姜望现在一穷二白,既无师门,又无靠山。独行天下,无非一人一剑,一个太虚幻境而已。他需要资源。 其次,他需要势力。无论是面对白骨道还是面对庄庭,除非他能一步登天,一夫当国,否则仅靠他自己,永远复仇无望。 他若能帮重玄胜夺得重玄家的继承人位置,届时重玄胜掌握的力量,也都能为他所用。当然这是最难达到的目标,可也是最让他心动的地方。 一念至此,姜望不再考虑,直说道:“我来齐国,就是因为相信你。我今日助你,他日求到你门上,你也莫要推辞。” “但有所求,必有所应!”重玄胜慨然许诺。 酒杯撞到一起,都是年轻的声音。 …… …… 陈国。 无回谷中。 溪水潺潺,黄犬闲卧,小鸡啄米。 戴着无面面具的女人飘落溪前,随手将一个人甩在小屋前,随意得像扔下一坨垃圾。 嘴里喊道:“老头!老头!” 木屋里瞬间响起一个苍老的咆哮声,居然中气十足:“叫谁老头呢?没大没小没有分寸!你老大我风华正茂!” 女人忍不住嘟囔了一声:“娘的,这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人却迎了上去,大声道:“当初您非要跟白骨道合作。现在白骨道都没了,欧阳烈连根骨头都不剩!我找谁去?” 老人磨蹭了一阵,才走出木屋,慢腾腾打了个哈欠,才道:“什么白骨道?” 女人早已经认命了,继续大声道:“就是那个骷髅架子的教派!他们还有一个长老,总翻白眼的那个!” “哈哈哈,傻了吧燕子?那不是翻白眼,那是天生冥眼!” 女人强忍着暴跳的青筋:“重点是,熊问死了,您让我去看看!整个枫林城域都陷入在幽冥和现世的夹缝中,什么线索也没了!我就在枫林城域外,随便拎回来一个人。” “唉。”白发老人摆了摆手,叹息道:“死了就死了,还看什么呢?” “是你让我去看的。” 这声音莫名变得很低。 迟缓如这白发老者,也感到了一丝凉意。 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岔开话题道:“这个人是谁?” “不知道,不认识。随便拎回来的。”女人已经不生气了,开始生无可恋的陈述。 但毕竟对面是她的老大,九大人魔之首。 她不由得又补充了一句:“应该是枫林城域仅存的活人了。” “哦。那就留下来吧。”老人的反应很平淡。 “你随便搜搜魂问几个问题算了,留下来做什么?他吃过血还丹。根基已经毁了。除非散脉重来。” “那就散脉重来。”老人淡淡道:“搜魂就算了。这么弱能知道什么?” “重塑道脉的痛苦,就他,能受得了吗?我可不抱期望。” “你不要小瞧仇恨的力量。” “你也不要小瞧废物的力量。有些废物,你怎么鞭策,也都不会有力量。”女人似乎话里有话。 老人好像并没有听懂,只是叹道:“姑且试试吧。唉,小虎的缺也该有人来顶一下了。” “老大,小虎已经死很久很久很久了!上一个第九人魔是小熊!啊呸,是熊问!” 白发老人已经蹲在那个倒在地上的人旁边,好像没有注意到女人的说话,嘴里问道:“这个人是什么情况?” “哦,他好像疯了。” 女人伸脚踹了踹地上的人。 那人猛地一个翻身,大喊大叫:“我不是废物,我不是废物!” 眼神呆滞,神情癫狂。 白发老人只是伸手在他面前一晃,他就平静下来。 “没疯彻底。只不过是一时受不了刺激。很容易解决。” 女人摇摇头,她对这些不感兴趣:“那么,人交给你,我就先走了。” “燕子。” 老人边说边回头看去,但那女人已经消失不见。 端的是雷厉风行。 他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我想说什么来着?” “罢了。” 好像这个世界上,是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在意的。 没有什么不能“算了罢了”。 他缓缓转过身,愣了半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门口卧着的那条老黄狗,忽然“汪”了一声。 老人似乎惊醒过来。 他低头看着地上呆滞的那个人,伸出布满皱纹的干瘦手指,在他的额头上点了一点。 那人定了一阵,呆滞的眼神就渐渐活泛过来。 厌弃、仇恨、悲伤、煎熬……仿佛所有的情绪都挤在一起,出现在那双痛苦的眼睛中。 “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方!方……鹤翎!”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六章 豪掷(为盟主阿甚的小棉袄加更2/3) 答应给重玄胜做门客的第二天清晨。 姜望已经做完早课,正在驭使道元,细心冲刷天地门,让其具现得更加清晰,为下一步晋升做准备。 修行是日积月累的工夫,懈怠不得。 如今他九团星河道旋轮转不休,缠星灵蛇夭矫非常,倒不用担心道元储备问题。 这时候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 姜望话音还未落完,人还在床榻上打坐,重玄胜那坨肥肉就已经滚到面前。 他满脸堆笑,变戏法般从手里变出三根玉签:“你要的木行攻击性道术。都是乙等上品,通天境的极限。精品中的精品!” 既然决意做一阵重玄胜的门客,姜望自然不会跟他客气,昨晚就提出了自己想要一门乙等上品的木行道术,用于通天宫的烙印。 这便是孤家寡人的坏处了。 换做别的名门弟子,早在进阶之前,烙印的道术便已经选择好。哪像他,都通天境这么久了,第二个瞬发道术的位置还空置着,没能及时提升战力,只靠一朵焰花应付。 而在成为重玄胜门客之后,仅仅只过了半夜。重玄胜便弄到了符合要求的道术,还一下子就是三门。 这胖子明明满眼都是求表扬的期待,嘴里却很是风轻云淡:“我重玄家对木行道术研究不是很深,乙等上品中只有两门是我觉得还不错的,另外一门是我另找朋友要的。你先挑挑看,不合心意的话,我再去找。” 姜望一边接过玉签察看,一边随口说道:“你朋友蛮有实力的嘛。” 重玄胜也不管坐不坐得下,一屁股挤在他旁边,意味深长地道:“我也是从天府秘境出来之后,才发现我有这么多朋友。” 这是在安抚姜望,告诉他,他们才是共过患难的好友。 姜望倒不怎么在意这些,他的注意力已经被这三枚玉签吸引了。 不是不满意,而是太满意了! 满意到一时不知该如何取舍。 三枚玉签上记载的道术,分别是花海、荆棘冠冕、缚虎。 花海偏毒性,带有致幻效果,十分适合群战。如能刻印花海,相当于时刻都能铺开有利于自己的战场。可以说就这一式,已不惧围攻。 荆棘冠冕看起来很像是防御性道术,其实却是一门增益道术。它的效果在于激发潜能,使用此术之后,使用者的下一门道术威力将上浮两至三成! 不要小看这三成,对一门乙等上品的道术而言,可以直接将其提升到近乎甲等道术的威能。 而对于丙等上品道术,诸如焰花,更是可以直接将其提升到乙等中品的威能。 缚虎则是一门控制性道术。 天地有五行,人身有五气。木行元力不仅仅充斥在天地间,人身也有木气蕴藏。而缚虎这门道术的原理,则在于将对手身上的木气引出,用于束缚对手自身。 当然具体的效果对应于对手对身体的掌控程度而有所变化。 比如以这门道术针对掌握四灵炼体决之前的姜望和掌握四灵炼体决之后的姜望,效果截然不同。 但无论如何,作为一门几乎没有闪避空间的控制性道术。缚虎的优异毋庸置疑。 重玄胜拿出来的这三门道术,无论哪一门都是精品。在乙等上品道术之列中,是可以媲美丙等道术中焰花的存在。 所谓精品,指的是那些价值已经超出该品阶范畴的道术,数量非常稀少,甚至很多修行者一辈子都见识不到。 这比更高一阶的道术更珍贵,因为它是当前境界下就可以成型的战力。 恐怕清河郡道院都很难拿得出来这种珍贵道术,更别说一次就是三门。 这叫对木行道术研究得不是很深? 这是裸的夸耀富贵啊! 姜望简直想锤爆重玄胜的肥肉,但转念想到这些道术都是拿出来给自己挑选的,不由得又神清气爽起来。 再三考量之后,姜望收下了记录着缚虎的玉签。 对他来说,这是最符合他目前战斗体系的道术,能够跟他的攻击手段完美搭配,最大化提升战力。 重玄胜笑眯眯的将剩下两枚玉签又塞了回来:“学完之后记得把玉签还给我就行,这些都是原版,不是复刻版。” 这三门道术,竟全都送给姜望! 不管说是对朋友也好,还是对所谓门客的情感投资也好,重玄胜这手笔不可谓不大。 这可是精品乙等道术,不是什么大路货色,其价值甚至超过一般的甲等道术。 而他一送就是三门。 姜望也不多说什么,直接收下了三枚玉签。 他说过的话就是他的承诺。只要是他的承诺,他就一定会尽力做到。 抛开朋友的情分来说。仅从投资的角度而言,无论重玄胜给他投资什么,他都一定会表现出自己的价值,给到重玄胜足够分量的回报。 “对了,我还有一件礼物要给你。”等到姜望收好玉签,重玄胜又探头冲外面招了招手。 房门外的十四走了进来,甲手上捧着一只玉匣子。 毕竟也见过很多次了,姜望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出乎意料的是,十四也对他点了点头。 他还以为这个铁甲人不会回应除重玄胜之外的任何人呢。看来十四也认可了他对重玄胜的重要。 “这是什么?”姜望问。 重玄胜把玉匣塞到姜望手上,眯得眼睛已经看不见了:“打开看看。” 姜望默默往边上挪了挪,拉开了距离,才打开玉匣。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枚碧滴的果子。 其状如杏,生有碧纹。 仅仅只是看着,就觉神清目爽,生机勃勃。更嗅得心旷神怡,满室生香。 “啪!” 重玄胜一把将玉匣合上,解释道:“此物已熟透,要么就立刻服下,不然药性就跑了。” 姜望心有所动,看着重玄胜,一时没有说话。 “不要这么感动的看着我嘛。哈哈哈。”重玄胜半尴不尬的笑了笑,说道:“这枚寿果我早就让人去弄了,因为不确定是否能够弄到,所以没有提前跟你说。” “吃了吧,增寿十年应该不成问题。” 这一下姜望是真的动容。 他之所以这么拼命努力,无论什么时候都不放松,一刻也舍不得休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 时间是他最缺乏的东西。 他清楚自己阳寿有损。 然而任何能够增补寿元的东西,都极其珍贵。 他之前在佑国得到一枚养年丹,增寿一年,效果也只是杯水车薪。甚至若不是尹观,那枚养年丹他未必能够带走。 这枚寿果赠寿十倍,然而其价值又岂止十倍? 这么难得的东西,不可能是重玄胜连夜弄到的,运作的时间必不可少。 也就是说,很可能重玄胜在见到他之后的第一时间,就看出来他阳寿有损。而后马上调动关系去找延寿宝物。 这种准备,在他们进入天府秘境之前,更在他答应帮助重玄胜竞争家主位置之前。 这份心意,比寿果本身更贵重。 “重玄兄,这……”姜望一时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重玄胜止住他的话头:“什么也别说。你值得。” 这胖子看着他,用坚定的语气再重复了一遍:“你姜望绝对值得。” 他正要发挥自己的口才,与姜望再加深一下感情。 忽然心有所感,猛地转头。 “什么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七章 似曾相识陆霜河 几乎在重玄胜出声的同时,姜望已经冲出门外。 右手并指成剑,搅动紫气。 门外那人似乎猝不及防,下意识凝出一面重水之盾,拦在身前。 然而剑气涌动,重水水珠如石子般四射溅开。 姜望左手探进,一朵焰花开在指尖,也开在此人的面门。 这一切说起来慢,其实不过交手一合。 十四和重玄胜只晚了一步出门,姜望就已经将对手制服。 “重玄信?”重玄胜皱起眉头。 被姜望以焰花顶住面门,动也不敢动的,正是重玄信。 他有一只让人印象深刻的鹰钩鼻,但此时哪里还见半点桀骜。 看到重玄胜,他竟扑通一声跪倒:“胜哥儿,我是来给你赔罪的!” 见他这般,姜望才翻手握灭焰花,沉默站定。 无论重玄胜态度如何,起码在明面上,他现在是重玄胜的门客。有些事情只应该让重玄胜做决定。 感受到那灼热的气息消失,重玄信的额头才有冷汗滴落。 直到这时候,他才明白他跟姜望的差距有多大。才明白为什么重玄胜执意要选姜望陪他进天府秘境。 “赔什么罪啊?我不太明白。”重玄胜眯着眼睛道。 重玄信跪在地上,眼泪说来就来:“都怪做弟弟的胆子小,经不住吓唬。被人家威胁了一顿,就来跟胜哥作对。弟弟知道错了,胜哥你想打想罚,弟弟都认!” “这话说的。谁这么大胆子,敢威胁我重玄家的人?”重玄胜声音一压,顿时起了威风。 “是……是……” 重玄信吓了一跳,但始终不敢说出那个名字来。 “不想说,就回去吧。” “重玄遵!是重玄遵!”重玄信一咬牙,恶狠狠说道:“此人心胸狭窄,性情歹毒。他枉顾亲情,对胜哥儿你怀恨在心,想尽一切办法针对你啊!” “胡说!我遵哥怎么会是这种人?”重玄胜板着脸道:“你不得血口喷人!” 重玄信一时愣住了,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骂。 “行了。”重玄胜这时才缓和了脸色:“快起来吧。咱们同宗兄弟,有什么误会解不开?我又何曾怨过你呢?” “多谢胜哥儿大人大量。”重玄信站起来,忍不住抹了一把汗。暗暗后悔,自己当初是犯了什么傻,搅合进这两个混账王八蛋的竞争里。 如今他事情没办成,重玄遵那边人才济济,根本不拿正眼看他。 他又把重玄胜得罪狠了。如今重玄胜预定神通内府,咸鱼翻身,声势一下子就起来。 他思前想后,还是主动前来请罪。也免得等到重玄胜秋后算账。 没想到刚一进院子,就被姜望制住。 重玄胜三言两语就把重玄信收拾得服服帖帖,也没兴趣在他身上浪费太多心思,随口吩咐道:“那你就先回去。之后有什么事情,我会叫人通知你。你有什么难处,也可以来找我。” “胜哥儿,我一定唯你马首是瞻!” 重玄信慌忙表完决心,逃难也般的离开了这里。 一个重玄信的投诚,只是重玄胜与重玄遵在各方面竞争的缩影之一,还不足以令他动容。 他笑呵呵地对姜望道:“昨天刚接手这里,清退了很多下人,以致守备不严,让这小子贸然闯进来,虚惊一场。” 姜望对权谋御下之类的事情并不很懂,也没有机会受过这种教育。 因而便问道:“这人可靠吗?” “他一定不可靠。” “那你为什么还用他?” “姜兄弟。我跟重玄遵之间的差距,是方方面面的。这种差距在可以预见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法抹去。他有挑挑拣拣的资格,我没有。” 重玄胜很是坦诚地说道:“而且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什么人,什么事物,哪怕一块焦炭,一张废纸,都有他的用法。可靠有可靠的用法,不可靠有不可靠的用法。” 姜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他还没有过自己的势力,此前也从未受过这方面的教导。重玄胜的话,无疑为他推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姜兄弟。”重玄胜又含笑道:“你刚才出门并剑的英姿,让我突然想到一个人。” 姜望心中一动:“什么人?” “也是一样的白发如霜,也是一样的剑气凌厉。”重玄胜道:“南斗殿的殿主之一,七杀真人陆霜河。” 重玄胜说着,自己摇了摇头:“距离那种大人物,我们还差得远呢。” “是啊。”姜望道。 重玄胜并没有注意到他语气中的涩然,因为那毕竟太淡、太遥远。 “接下来你就专心修行,尽快打开天地门,探索躯干海。越早兑现潜力,就越是对我的帮助。” 他鼓励道:“陆霜河也是从咱们这个境界升上去的呢!” 姜望笑了笑:“好。” 待得重玄胜和十四离开了院子,姜望才看向已经大亮的天空,有些怅惘的叹了口气。 唯洞玄可称当世真人,七杀真人陆霜河啊。 如果当初……自己没有被推下河。是不是现在就已经有了复仇的力量? …… 走出姜望的院子,十四始终默然跟在身后。 重玄胜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很疑惑,我为什么如此重视姜望?” 十四依然没有出声。 但重玄胜已经明了,于是转问道:“我是天才吗?” 十四点头。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 若重玄胜是个平庸之辈,谁也没办法把他扶到重玄遵的对面去。 “他比我更天才。”重玄胜道:“我在太虚幻境里刚遇到他的时候,即使限制了实力,击败他也不费吹灰之力。但是没过多久,我就不得不战力全开。再到后来,我战力全开也只有微弱的优势。” “我的确不记得天府秘境里发生了什么。但是就刚才他解决重玄信的几下来看,他或许已经不弱于我。” “我有重玄家的资源倾斜,接触的都是顶尖的修行知识,他有什么?如果他有资源有办法,就不会奔赴万里来陪我冒险。虽然我们在太虚幻境里交流得很开心,但这不足以让他来齐国。” “他的进步速度,让我很笃信他的未来。” 重玄胜和十四的相处方式,似乎就一直是重玄胜自说自话,十四只默默听着,偶尔点头或摇头。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重玄胜说道:“最重要的地方在于,这是一个很可靠的人。就拿廉雀那件事情来说,他的选择好像很愚蠢,我不惜得罪廉雀,告知了他那枚本命牌的价值所在。他却只是因为一个听起来很荒谬的理由,选择将廉雀的本命牌奉还。” “你在重玄家,看不到这种人。” “如果说我为他争来寿果,是以大手笔投资他的天赋。那么我死乞白赖请他留下帮我,却正是因为这种‘荒谬’。” “这个人的承诺,比心魔大咒要可靠得多。” “这个世界上我唯一可以毫无保留相信的人,只有你。但如果还有第二个人的话,我觉得姜望值得一信。” “十四,等着看吧,我会一步一步的赢过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八章 遥望天堂 因为白骨尊神与庄庭的斗法,整个枫林城域沉于幽冥与现世的夹缝中。 成为庄境上抹不去的一块丑陋疮疤,横在望江城和三山城之间。 城域外立有一块生灵碑,石材贵重,铭有阵纹,本身已成法器。 碑文据说是庄帝亲手所拟,诏书罪己,又以白骨道为国仇。立此碑,乃是为了超度亡魂,告慰生者。 然而只有那些真正能够看到幽冥的人才明白,这块生灵碑除了愚弄百姓之外,毫无意义。 因为它在枫林城域外隔靴搔痒,根本超度不了任何人。 现在的枫林城域,既不属于幽冥,又不存于现世。 这也意味着,此地徘徊的魂灵,永远无法超脱,永远不能轮回。 永生永世,受苦受难。 除非庄高羡亲自进入两界夹缝,他的那些可怜国民们,方有一丝被超度的可能。然而已经被幽冥之气侵蚀的枫林城域,几乎是白骨尊神的半个主场。一国之君,怎么可能冒这种险。 枫林城域中,寂静得几乎要使人发狂。 凌河记得,起先这里是有声音的。 哭声,喊声,嚎声,呼痛声,咒骂声,悲泣声…… 那些声音都很难过,听起来很令人难受,但毕竟还有声音。 后来随着幽冥之气的逐渐蔓延,那些声音一点一点消失。 已经消失很久了。 他是眼睁睁看着怀里那个羊角辫小女孩死去的。 气息和温度,一点一点,离开她的小小身体。 无论他怎么样努力,在废墟中到处翻食物找补药,都不能阻止她的离开。 那个时候凌河突然意识到。他从房梁下救出她,或者只是让她遭受了更多痛苦。 “大哥哥,大哥哥!你为什么没有救我呀?” “我们辛勤劳作,缴纳赋税给国家,供养你们修行。你是超凡修士!你为什么没有保护我们?” “我好痛苦,我好痛苦啊……” 凌河摇摇头,使劲将这些画面、这些声音甩出脑海。 都只是令人痛苦的幻视幻听罢了。 但正是这些痛苦的幻视、幻听,在提醒着他,他还活着。 越来越多恍惚的时刻让凌河明白,他清醒的时间也不多了。在这样一个地方,谁都无法避免幽冥气息的侵蚀。 但每次只要清醒过来,他就做自己的事情。 他在做一件很简单的事就是安葬他所能见到的所有尸体,为他们每一个人掘墓填土,诵经超度。 人们相信。入土才能为安。大地是慈悲的母亲,拥抱她所有迷失的孩子。 他埋葬的第一个人,就是那个羊角辫的小女孩。 他甚至没能知道她的名字。 明德堂外的一个小坟包,是她的新家。 凌河为她诵念《太上救苦经》,超度于她。 《太上救苦经》本身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术法神通,但确然是所有道士都会诵念的超度经典。 关于此经,有一个来历: 相传在上古时期,有一个猎户,因为射虎进了深山,在松树下遇到一个道士。 道士说他罪孽缠身,阳寿将近,问他有什么打算。 猎户乞求延寿,道士让他发誓扔掉弓箭,往后不再杀生。这样在他死后,道士将会使他超度。 猎户应允后离开。 这年冬天,猎户突然得病死去,但左手还有一根指头,尚有余温。 家人因此没有立刻葬他。 三天后猎户果然复活。 据他说,刚死时,两个黄衣使者手握公文领路,带他到了地府。 有个官员拿着黑本子对他说:“你罪孽深重,该入地狱!” 他十分恐惧,忽然想起那位道士,就在心里祈祷。 这时西北天边涌起祥云,道士坐在一辆云车里从天而降,悬在殿前。 阴曹里的官员向他行礼。道士说:“我有位弟子在这里,我是来超度他的。”说罢拿了一卷经授给猎户,命他诵念。 猎户念完经后,道士便消失了。 这时有一个黄衣使者把猎户领到他家门口,听见家里一片哭声,猎户就复活了。 这一切像一场梦。 但猎户坐在那里回忆经文,竟一字不漏地默写下来。 以后他就天天持斋念经,并在几年后离家修行,从此不知所踪。 但这卷经文也被抄录流传开来,成为道门经典。 它的名字,就是《太上救苦经》。 当今天下,流派繁杂。修行者在选择流派之时,大多考虑其功法威能、底蕴深浅、门户大小。 但很多人都忘了,这些流派宗门,最初的精神与理想。 譬如儒门,有教无类,开启民智。 譬如法家,立规矩,绳天地。 譬如道士,道门不仅仅是最古老的修行宗门。它最早的诞生,就是无数人族奋勇抗争,总结修行之路的开端。 如祈福消灾、超度亡者之类的事情,本就是道士的职责之一。 然而现世,多少修士高高在上,睥睨众生? 在伟力归于自身的世界里,强者恒强,弱者恒悲。 地裂将整个枫林城域毁得不成模样,但在一切平息之后,这片土地似乎又默默接受了废墟的样子。 凌河从废墟中一一寻出人们的尸体,并将他们一一埋葬。 首先是明德堂里所有的孩子,以及他们的先生。 然后是玄武街、青木大道、飞马巷…… 一点一点的往前走,留下一个又一个的坟墓。 没有人可怜这片土地,没有人救这里的人,没有人为他们超度。 那么凌河,来做这件事情。 这是一个注定浩大的工程,可能终其一生也无法完成。 更不用说他的“一生”已经注定短暂。 也许在明天,也许就在下一刻,他就会彻底被幽冥之气所侵蚀。像这座城域里的其他人一样,默默无闻的死去。 但是在死去之前,他仍然要做这件事。 …… 远在齐国的姜望,并不知道在已成死域的枫林城,还有一个人在挣扎前行。 就像在九江郡里愈来愈沉默嗜杀的杜野虎,也不知道一直被他嫌弃懒惰的小五,如今在做着怎样的努力。 至少在此时,每一个人都在孤独的前行。 都一样看不到前路,看不到希望。 也都一样,不曾停步。 他们并不知道在遥远的地方,有人在遥遥呼应。 他们都以为那份呼应,只在心间。 这是一段无比艰难的路。 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如此。 …… 姜望一刻也没有放松过。神通内府是非常可观的潜力,但是潜力在兑现之前,也只是潜力而已。 此时他已经坐上一辆马车,正在往赤阳郡去。 马车中幻花生灭、荆棘冠冕成型又散去。 他在抓紧时间,反复习练新得的三门道术。 周天星斗阵图奠基的好处如今尽显,他几乎不用担心道元的消耗。 当然,此去赤阳郡,也是为了提升实力。 对他来说,只要是流传于世的道术,再强也有应对之法。 至少到目前为止,总结经历、融会剑术的那大三剑式,才是独属于他的现今最强手段。 而在此之前,他需要一柄真正的好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九章 赤阳南遥(为盟主阿甚的小棉袄加更3/3) 赤阳郡在齐国南部,此地矿产丰富,域内百姓多以铸铁为业,常年炉火不熄。 从高空俯瞰齐境,此地赤红一片。 所以名为赤阳。 常言道:“齐国兵甲在赤阳,赤阳之兵在南遥。” 南遥城,就是廉氏家族多年经营所在。 不是郡治,胜似郡治。 很多人提起赤阳郡,都只能想到南遥城,根本想不起郡治是哪座城市。 南遥城城主从不外调,必然只能姓廉,可见廉氏在南遥城乃至整个赤阳郡的地位。 廉氏并非齐国土生土长的家族,故国破灭之后,才迁移至齐国。 在赤阳郡开山取铜,扎下根来,从无到有,建立了南遥城。 如今已是天下闻名。 天下铸兵师公认的圣地有五处,落在齐境的,就是如今的南遥廉氏。 马车在宽阔的大道上奔驰,姜望习练道术的间隙,偶尔会掀帘看看车窗外的风景。 他想到一件对他来说很奇怪的事情,齐国的官道上竟然并没有刻印阵纹。而且沿途过来,许多齐境百姓都在野地踏青。 他看得很清楚,里面很多人都没有修为。 事实上进入临海郡的时候他就发现了这个情况,只是当时一心在准备探索天府秘境,因而忽略了。 此时想到,他不由出声问道:“怎么你们齐国的官道都不需要刻印阵纹,齐国百姓随意外出。野地难道没有危险吗?” 给姜望驾车的是重玄家的车夫,世代为重玄家驾车。 在如重玄家这样的世家名门中,这样的世代奴仆有很多,远比一般市场上雇佣的下人要可靠。 他不敢怠慢重玄胜的座上宾,但确实感到疑惑:“野地有什么危险?” 姜望沉吟了一会,又问道:“齐国没有凶兽吗?” 车夫挠了挠头:“这附近最多就是一些鹿啊狐狸之类的,算不上凶兽吧?那边山里可能倒还有些虎豹豺狼。” 姜望沉默了。 他还想问问,那齐国修士所需的开脉丹从何而来。但这个问题,这车夫注定不知道答案。 其人甚至不知道凶兽是什么概念。 在庄国,几乎所有平民在出门前要记住的第一件事是“勿离官道”。 因为野地到处是危险,凶兽横行。 哪怕官道也不是绝对安全,那些行商几乎是冒着生命危险穿梭各地。 庄国各地修士,不得不定期巡杀居住点附近地域,清剿潜藏危险。 而在齐国,普通人也可以随意的去野地踏青,四处游玩。 同样是普通人,只是生在不同的国家,生活竟有如此大的差别。 这是令姜望羡慕的生活情境。 他随手唤出云鹤,挑些有趣的,写下他近日的见闻。 同时也告知妹妹自己已经成功探索天府秘境,预定了神通内府,要她好好努力才行。当然略过那些危险不提,只提些奇幻之处。 再聊一聊齐国的美食,勾引一下安安的馋虫。一封信就已经满满当当。 姜望想了想,又提笔给叶青雨也写了一封信,再三感谢她对姜安安的照顾。大概说了一下自己的修行进度,聊了一些道术应用上的问题。 因为一路走来在很多个国家都发现了凶兽,唯独云国和齐国例外。所以最后随笔问了一句,云国的开脉丹从何而来。 两封信写罢,车夫提醒南遥城已经快到了。 姜望于是住笔,目送云鹤散入层云间。 如今他暂时在齐国停了下来,倒是不担心云鹤迷路了。但齐国与云国相隔万里,来回恐要一旬有余。 …… 南遥城高大巍峨,还未靠近,便已感到热意,整座城市都充斥着灼热的感觉。 大街上热闹喧哗。 南遥城的人普遍人高马大,皮肤偏红偏黑。 这里的人大概因为常年生活在火炉边,脾气都很火爆,姜望偶尔看到有人和商贩讲价,激烈到好似要打起来一般。 “这个五十刀币卖不卖?” “想都别想!” “我看别人可是四十刀币就卖了!” “那你找别人去!” “我就找你!” “我就不卖!” …… 姜望默默放下车帘。 齐国及其附属国家通行的货币以刀钱为主,金银为辅。 庄国使用刀币有其历史原因,倒与齐国无关,也不同于道属国普通使用的环钱。 庄齐两国刀币从形制到细节可以说完全不同,当然齐刀币可比庄刀币要硬挺得多。 南遥城这座城市与姜望入齐境以来所见的所有城市都有不同,整座城市的气质都稍有疏离,大概是沿袭了那个已经湮灭于历史长河中的故国风情吧。 齐国地大物博,本身也攻灭了不少国家,收为齐土。所以在齐国能见到许多不同的风俗,但都无损于强齐的统治。 坐着重玄氏的马车,自然不会有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姜望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廉雀家。 这家伙住在南遥城中心城区,家宅阔气。 听到传报,廉雀很快就冲出门外。 他大概确实已经等了很久,见面也不寒暄,拉着姜望便往族中剑炉走。 所谓剑炉,顾名思义,就是廉氏专门铸剑之处廉氏铸造各类兵器,都有不同的铸兵炉。 廉雀要用的,自然是最好的那一座。也只有此炉,才能代表廉氏剑炉。 此炉火种据说是当年廉氏先祖从故国迁移之时带上的,一直燃烧至今。历经岁月而不熄,自有一番历史厚重。 一说廉氏剑炉,便是这一座。 外人等闲不得入内,但是有廉雀带着,就另当别论。 尤其姜望还是此次剑器的主人,按照规矩,有资格入剑炉旁观。 随着脚步深入,姜望愈发心惊。 本以为廉雀就是给他铸造一柄过得去的法器,但仅从这剑炉来看,就远不可能如此。 还未近剑炉,先已见残剑插地如林。 他分辨不出这些残剑好坏,只觉每一柄都锋锐逼人。 跟着廉雀在剑林中的小路行走,七弯八绕,约莫依着某种阵法,而后眼前一亮,看到一个巨大的、火红的炉子。 此炉约莫寻常房屋大小,炉灶正对着外面,仿佛某种怪物的巨口。 炉火近乎恒定地燃烧着,偶尔跳跃起来。 嘭嘭!嘭嘭!嘭嘭! 他感受到的仿佛不是炉火,而是一只远古荒兽的心跳。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章 铸剑 直到此时,姜望才明白。为什么即使是重玄胜这等家势,也对廉雀要帮他铸剑一事表示羡慕。 仅仅从这座剑炉来看,所出也绝非凡品! 剑林内部,只此一炉。 而剑炉之外,连一个棚子也没有,大概并不惧风雨。 此时除了廉雀姜望之外,并无他人。 这炉子今日已被廉雀定下。 廉雀对着剑炉行了一遍繁复古礼,又跪又伏,嘴里念念有词,十分虔诚。 大约是廉氏铸剑之前的固有礼仪,并不强求旁人。 但姜望也跟着认认真真鞠了三躬。 这炉中火种,可是故国破灭、背井离乡都不曾熄灭。 这种跨越时间长河的厚重感,值得他付出尊重。 礼毕,廉雀站起身来问道:“你可想好,要一柄什么样的剑?” 姜望被问住了。 这不应该是铸兵师要考虑的事情吗? 廉雀见他的样子,便知他并未想好。 摇摇头道:“这是你的剑,它会长成你的心、你的意、你的手。你首先要明白你的手,你的意,你的心。” “你先在这里打坐一阵,放空身心。”廉雀往剑炉后走:“我正好再整理一遍材料。” 我的手、我的意……我的心? 姜望一路问心而来,是很明确自己想要什么的。他也一直坚定着前行。 但是对于想要一柄什么样的剑,的确没有过思考。 好像,越强越好就行了。 锋利吗?坚固吗? 铭刻超凡道术?自带威能无穷? 他尊重廉雀作为铸兵师的权威,也不顾地上是否干净,即刻盘地而坐,开始打坐,放空身心。 廉雀正在剑炉那边摩挲矿石,回头看到姜望已经入定,不由得点了点头。 无论在天府秘境里的那个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交出命牌,至少现在看来,自己在天府秘境里并没有看错人。 此人天赋心性,都是上上之选。 姜望入定之后,便对时间失去了概念,心神放空。 那是一种玄妙的感觉,如释重负,心思空灵。但不意味着他就此失去警惕。 说说笑笑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却是一行人走出剑阵,来到了剑炉前。 姜望睁开眼睛,便看到为首那年轻人对着廉雀招呼,语气不阴不阳:“哟,廉雀哥哥,你怎么也在这里?” 廉雀并不像一个好脾气的人,但不知为何,竟对此人并不动怒,只是说道:“接下来几天剑炉封锁,直到我铸剑结束为止。廉绍,你们想要观瞻剑炉,只怕要等一段时间了。” 廉绍是典型的南遥城人容貌,肤色较黑,人高马大。面方脸阔,五官算得端正。 当然,仅仅只是五官端正,就已经比廉雀不知要强到哪里去了。 “古炉铸兵,即便是你,一生也只有三次机会。就这么许出去了?” 廉绍做出惊讶的样子,掉转头看着打坐于地的姜望:“这位是何方神圣啊?” 他是明知故问。 廉雀大张旗鼓地参与天府秘境,最后一无所获的出来,事情早已传遍南遥。现在很多人都在传,他是在天府秘境中跪地求饶,甚至献上命牌,才得以保住性命。 之所以他这么用心的为姜望铸兵。因为这是在天府秘境中就达成的交易。 这些话不知是谁传出来的,也没办法反驳。毕竟谁也不记得天府秘境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而廉雀一无所获、还交出了命牌是事实。 廉雀都不生气,姜望也不至于强出头。就那么盘膝坐着道:“我是姜望,不算什么神圣。只是廉雀兄的朋友而已。” “原来是姜兄,久仰大名。”廉绍拱了拱手,算是见礼,转笑道:“多谢你奉还我廉雀哥哥的命牌啊,真乃高风亮节!” 自天府秘境结束后,姜望在齐国便已不算无名之辈。一则他预定了神通内府,二则他是重玄胜的好友。 仅这两点。廉绍只要不是蠢到一定程度,就不至于无缘无故招惹他,敌意大多是冲着廉雀而去。 姜望摇摇头:“可能你现在对我还不熟悉,不过以后你们会认识我的。我不是一个喜欢威胁别人的人,若有仇怨,一般只见生死。命牌应该只是廉雀兄送我的一个凭证,我当然不至于厚颜到反以此要挟。” 从廉绍的话里,他意识到廉雀现在所面临的舆论困境,不得不出面解释一二。 无论天府秘境里发生过什么。廉雀现在尽心为他铸剑,这就是他应该做的事情。 而且,接下来他会在齐国呆上一段时间,很有必要让齐国人对自己有些了解。 这番话既是为廉雀作证,也是自己态度和力量的展示。 反倒是廉雀本人,似乎对此并不在乎。只淡淡下了逐客令:“好了廉绍,铸剑未开始前你还能在这里呆着。现在我马上开始铸剑了,按照规矩,你们得离开这里。” 讥讽无用,挑衅不应。 都搬出家族规矩,廉绍也没什么再逗留的借口,只得愤愤带人离去。 姜望看着其人走回剑阵,若有所思。 “你好像很疑惑,我的脾气怎么这么好?”廉雀边往这边走边问。 姜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有些好奇。” “廉绍其实不是坏人。”廉雀走过来,掐了一道印决,将剑阵封锁。 才随口说道:“他只是一个可怜人。” 姜望看向他,表示疑问。 “廉氏每一代只有十个人能够掌控自己的命牌,我是其中之一。他不是。” 廉雀只说了这一句,便不再解释。 早在天府秘境外听说命牌之事的时候,姜望就感到过疑惑。 无论在哪个地方,生死控于人手都是非常可悲的事情。廉氏大名鼎鼎,为何会建立这种制度? 但廉雀没有多说的意思,他也不便细问。 “你过来,坐到剑炉左侧的蒲团上。”廉雀指挥着,递过来一块婴儿拳头大小的赤红圆石:“双手捂住,输入道元。” 姜望自然依言为之。 廉雀解释道:“这是对应剑炉的火石。剑炉本身有足够的火力,让你灌输道元,只是为了在铸剑过程中,让你的剑更熟悉你,更适合你的心意。” “你在输入道元的同时,最好放空心神入定,这样输入的道元更纯粹,更能代表你的内心。道元枯竭时停下即可,不必勉强,并不影响我铸剑。” 最好,他又补充道:“当然,坚持的时间能够长一点会更好。” 廉雀并没有拿一堆道元石过来让姜望随时补充。 因为一般情况下,道元石并不能即时提取道元,而必须有一个调息过程。这个过程本身即会打断道元灌输。 术业有专攻。 在铸剑这件事上,姜望无条件地信任廉雀,没有自以为是的提出什么建议或想法。 他还没有狂妄到用自己浅薄认知挑战廉氏千百年铸兵历史。 廉雀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当下盘膝于剑炉左侧蒲团上,闭目入定。而他的道元,就源源不断往手心那块赤红圆石而去。 嘭嘭!嘭嘭!嘭嘭! 一时好像整片天地都静了,只有炉火跳跃的声音。 也说不上哪一方依附哪一方。 总之慢慢和自己的心跳,重叠在一起。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一章 燕归巢 剑炉炉火不熄,廉雀默默关注。 有条不紊地放入各种珍贵材料。 若有明眼人看到,就能够明白廉雀为此所做的付出。 其中不乏如流金石、饮光泥之类价值连城的材料。仅就珍稀价值而言,就完全配得上姜望退还那枚命牌。 廉氏的人生来为命牌所制,因而他们更格外珍视自由。 廉雀所说,他即使是死,也不会交出命牌,这并非虚言。若不是在天府秘境里没有别的办法,他不会以此为凭证。 因为只有命牌能够体现他不亏欠任何人的心意。 所以发现命牌在姜望身上的第一时间,他就大概明白了自己在天府秘境里所做的选择。 姜望没有让他选错,他也不会让姜望选错。 廉氏嫡脉也一生只有三次的古炉铸兵机会,一般只用于突破铸兵师瓶颈之时。而他愿意拿出这一次宝贵的机会出来,只为姜望铸剑。 廉雀实力并不差,当时在天府秘境,若不是那些人阴谋不断,他未必会出局。 而在铸兵一道上,他尤其具有天赋。不然也不会成为廉氏这一代唯十掌握自己命牌的子弟之一。 材料在剑炉中逐渐融化,他随之打入不同的印决,每一步都精准得如墨家机关一般。 而从头到尾,姜望便只是坐在旁边入定,灌输道元。 时间一晃,便是三日三夜过去。 …… 对于姜望的道元之雄浑,廉雀真的有些惊讶了! 三天三夜了,姜望还没有道元枯竭的意思。 他不知道的是。如今姜望九大星河道旋,加之缠星灵蛇。哪怕自己不做冲脉修行,每日也能自动诞生八十四颗道元,超过九九之数。 如果把姜望当做一个道元石矿脉,他几乎每天都能产出一枚百元石。更不用说他苦修不辍,早课晚课从未断过。 若非道术习练和冲刷天地门也都是消耗道元的大户,通天宫里早已“资粮满仓”。 廉雀还是叫醒了入定中的姜望:“矿石熔炼的阶段已经过去,你现在可以放松休息了。等有需要的时候,我再叫你。” 姜望立即停手。 其实三天三夜的道元灌注并不使他疲惫,因为一直在入定状态的关系,精神也极好。 廉雀专心铸剑,他也不至于闲得无聊。 自己在一旁自顾自做起中断了三天的冲脉修行,补上“课业”。而后是四灵炼体决,日积月累之下,青龙篇和朱雀篇早已圆满。 而玄武篇本来进境缓慢,在佑国见识那只巨大龟兽后,其雄壮厚重之气,属于霸下血脉的强大神韵,给了姜望很大的启发,近乎是让玄武篇一蹴而就。 他现在主攻的是白虎篇,只差这一步,便是四灵圆满。 完成了四灵炼体决的修炼之后,又开始练习重玄胜找来的那三门道术。 缚虎已经刻印通天宫不提,花海和荆棘皇冠还需要更多的熟悉,方能如臂指使。 如此又是三日过去。 廉雀醉心于对矿液的精粹和调整,直到此时才稍稍放松了一点,看了姜望一眼,忍不住有些吃惊道:“你一直都是这么努力修行的吗?难道不需要休息放松?” “习惯了。” 廉雀点点头:“你能成为天府秘境的胜者,不是没有原因的。” 想了想,他又道:“你的剑器就快成型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姜望看着他,很是认真地道:“辛苦你了。” 这话倒不是场面话,他自己苦修不辍,但也看得到廉雀是如何的劳心劳力。不夸张的说,此时在他的眼里,廉雀那张在炉火照映下格外清晰的丑脸都显得可爱多了。 廉雀看着剑炉中的情况,嘴里道:“我是问你对剑的想法。不是对我。” 姜望笑了:“你是铸兵的世家,铸兵的天才。我没有想法,我相信你。” 廉雀耸耸肩,没有再说话。 过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之后。 他双手变幻,打入一道道印决。最后右手往外一拉,一条滚烫的金属浆液从剑炉中跃出。 刚刚暴露在空气中,就发出噼噼啪啪的爆响! 仿佛天地之间的一切根本,就是它的冷凝物。 金属浆液凝固成赤红的铁条,又迅速变得幽黑。最后被廉雀放到一旁的铁砧上。 “来,你来亲自锻打它。”廉雀递过来一只足有人头大小的铁锤。 姜望接过的瞬间,手中一沉,调动道元才稳住,不由得心中暗惊。 要知以他如今的体魄,手上少说也有千斤之力,竟然拎起这只铁锤也还费劲。 “我去做最后的准备,你负责锻打剑坯。正面锻打五千次,再反面锻打五千次。如此循环。我没有说停之前,不要停下。” 廉雀叮嘱过后,就转身走进了剑阵中。 而他身后,已经响起了锻铁的声音。 …… 不知过了多久。 姜望是的的确确已经不记得时间了。 他太累。 手臂甚至已经没有感觉,完全麻木。 虽然他掌握了很多运劲的法门,但到了最后,还是只能凭借肢体本身。 他完全是凭着惊人的意志力坚持下来,靠着星河道旋源源不断产出的道元强作支撑。 廉雀始终没有出现,他甚至怀疑这家伙是不是躲回家睡觉去了。 但也不至于睡这么久。 起先他还能想这些有的没的,后来就只能放空自己。 既然廉雀说不要停下,那他就不能停下。 毕竟这是自己的剑器。 他身前无物,身后无人。 自己是自己唯一能依靠的人。 坚持是他唯一能依靠的东西。 在无数次的锻打之中,他隐约和锤下的剑坯产生了联系。那是一种非常微弱的感觉,但因其锐利,而不易被忽视。 再到后来,姜望不自觉的运转起白虎炼体篇的法门。 当初四灵炼体决,本身就是以白虎炼体决为基础推演,白虎篇方是重中之重。 如今四灵炼体到了最后一篇,剑器又暗合西金。 锻打着锻打着,姜望的手臂竟又缓慢恢复了知觉。 起先是酸软,后来是剧痛,他都一一咬牙挺了过去。 最后他感到血液在手臂里流动,强烈而温暖。 白虎炼体篇进展神速。 就在已经适应,甚至渐入佳境的时候,他听到了廉雀的声音。 “好了。” 廉雀的声音很疲惫。 姜望下意识地停了手。 修行四灵炼体决带来的亢奋状态消失,他一下子觉得浑身乏力。 而廉雀顾不上他,其人双手赤红一片,直接以肉掌抓起被反复锻打而灼热非常的剑坯,再次投入炉中。 “这三日三夜我斋戒炼心,动用廉氏秘法,已经做好万全准备。” 原来又是三天三夜过去了。姜望迷迷糊糊地想。 “我让你入定放空心神,就是要你最纯净的道元,要让你的剑在诞生之初,就通过道元感知你。而后让你锻打剑坯,是为了贯彻你的精气神,个中三昧。” 廉雀掐诀如飞,表情痴狂。 “所以我不必再问你。这就是你最想要的剑器!” “现在,你可以给它取个名字。” 姜望勉强抬眼看去。 眼前骤然一亮! 仿佛被什么刺痛了眼睛,竟流下一滴泪来。 在姜望的眼前,根本还看不到具体形状的剑坯在炉火中升起。 但那种锋利,那种气息,已经牢牢吸引了他。 这个瞬间千百个画面在脑海中回转。 就像是无处回避的月光,当你看到它的时候,就已经被它所笼罩。 在灌输道元和锻打剑坯的时候,他都完全的放空了自己。 眼前这剑坯,在某种意义上,是他内心深处的映射。 而埋藏在姜望内心深处的,是什么呢? 是那一轮永不能触及的明月,是渐行渐远的理想,是永远不能再回去的故乡。 姜望怀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动情地说道:“就叫它长相思。” “长相思。” 廉雀呢喃着这个名字,怔怔地看着剑坯。 没有哪个真正的铸兵师对自己所铸兵器没有感情,但他的的确确在这一柄还未完全成型的剑器身上,感受到了触动他内心的东西。 …… 当年廉氏所在的故国原址上,立着如今的夏国。 但夏国并非是覆灭廉氏故国的国家,那个在夏之前的国家,已为夏国伐灭。仇恨也找不到方向。 故国破灭时,廉氏举族逃散,迁至齐国。 此后多年,廉氏是异乡之客,廉家人是异乡之人。 起先廉氏根本得不到本地齐人的认可,饱受排挤。也得不到齐国朝廷的信任,再优秀的子弟也无法被委以重任。 因为思念故土,而故国在南方。廉氏将所筑之城,命名为南遥。 这么多年的发展下来,旧国早已消失在历史尘埃中,廉氏也凭借着在铸兵师间日益上升的声誉,渐渐在齐国挣得一席之地。 但歧视从未消失,隔阂始终存在。 当初在满月潭外,重玄胜让姜望不必忌惮廉氏,虽然是对朋友的支持,但也在某种程度上反应了这种现象。 在很多廉氏族人心中,他们也有一个永远回不去的故乡。他们永远是异乡的人。 …… 廉雀缓缓收决。 将一团包裹着剑器的光,放到姜望手上。 那像是将一束月光交付。 光芒散去。 但见, 剑茎微扁,剑格似满月。 剑箍纹路,如相思纠缠。 剑脊挺而直,剑锷锐而薄。 剑从可见寒光流泻。剑锋反倒神华自隐。 以色论,剑柄如墨,剑身似雪。不见半点瑕色。 剑脊之上,靠近剑格处,铭有齐文三字。 曰为:燕归巢。 剑名“长相思”,剑铭“燕归巢”。 …… …… 长相思 代姜望于南遥 长相思,燕归巢。 霜月贮酒三月醉, 繁花如妆柳如腰。 愿将归期寄去燕, 东奔西赴总迢迢。(1) 越过千山凭一心, 千山过后双翅老。 …… 看遍房檐无一是, 春燕飞回不得巢。 徘徊故城空作啼, 四时已尽寒暑消。(2) 欲问乡人家何在, 失乡之人在南遥。 长相思,总如刀。 …… 注释: (1)庄国在齐国西方。 (2)四时已尽,是因为枫林城永远停在了那个时间,再无春夏秋冬。燕子不用再来,也不用再去了。 总觉得应该有一首诗,配这柄剑才好。所以代入姜望的心情写了。姜望本身不是一个舞文弄墨的人,这首诗也不代表他会有这方面的才华。纯粹是我“替他”有感而发。同时也希望读者更能体会到这些情感。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二章 名器动四方 就在剑器长相思落于姜望手中时,有如画圣落下点睛一笔,真龙离轴而去。 姜望感觉他的手,一直在渴望这柄剑。 他也感觉到这柄剑,一直在渴望他的手。 握剑的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剑式完整了。在这一刻,他知道了自己在天府秘境里挥出的那一剑是什么。 因为那一剑已经在他的心里成型。 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 若不是顾及剑炉在此,他几乎按剑欲啸,直恨不得在此一舞。 直到他握住长相思的这一刻,精气神交融一体,这柄剑才算是真正铸成。 嗡~ 锵! 剑器自吟。 长相思的这一声,仿佛某种宣告。 就在此刻,守护着廉氏剑炉的巨大剑阵有了异动。 无数残剑发出剑鸣。 仿佛欢呼雀跃,又似不甘黯淡。 剑光如星,剑光如芒。 剑气冲霄,剑啸四方! 整个廉氏家族,不,整个南遥城都轰动了。 剑阵自鸣。 这是名器出世之像。 史书有云:“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 这句话是说,只有权力是万万不能让给别人的,君主威福自用。 器乃外在仪制,名乃威严爵号,都是至高权力的表现。 而在铸兵领域,唯有最优秀的兵器,才能够被冠以“名器”之称。 它们往往可以流传千古,象征着铸兵师的最高成就。 整个廉氏家族建立南遥城以来,剑炉中只出了三柄名器。 算上刀炉、枪炉。(廉氏只留有这三座古炉。) 以及其它非古炉所铸。 数百年间,也只出了名器十二件。 就这十二件名器,即让廉氏成为了铸兵师五大圣地之一。 而今居然出现了剑炉的第三柄名器,廉氏的第十三件名器! 举城! 就在名器出世,剑阵自鸣之后。 廉雀忽然放声大笑,畅快无比。 他的精、气、神在这一刻凝练无比,整个人如一座火炉,气势勃然而发。 那边剑炉之火也已腾起,似与他互相呼应。 在他身后,虚空之中,升起一座门户。 正是天地门! 外人只能隐隐见此。 大部分时候,天地门的具体模样,只有本人看得清楚。 就在此时,门户轰然洞开! 元气汹涌,如在燃烧。 好似廉雀的身体里,生起了一座不灭的火炉。 他竟然借着铸出名器之机,一举推开天地门! 姜望在一旁,隐隐听到龙吟之声。 那是廉雀已经跨过天地之阻隔,道脉腾龙,龙入躯干之海。 人身有四海,脊柱海为第一海,在道脉与脊柱海交叠之时,第一海又被直接称为通天宫。当然,通天宫会“腾龙”离去,游入第二海。 躯干海为第二海,又名五脏府。 此境是为腾龙之境,修者至此,正如神龙腾渊。 像王夷吾那样强大到嫌弃天地门太脆弱的毕竟是异数。 一般来说,愈是强者,天地门愈是难开。 廉雀本以为自己还需两年光景打磨,没想到一朝功成。 就像他只是想倾尽全力为姜望铸一柄剑,力求不欠于人而已,也没想到自己能铸出一柄名器。 这柄长相思不仅廉雀为此付出一切,也完全贯彻了姜望的精气神。 廉雀看了看姜望手中的长相思,然后才看了姜望一眼,说道:“等会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惊讶。都是正常现象。” 姜望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廉雀掐动印决,剑阵大开! 之前他们进来时,只开了一条小路。而此时廉雀打开了整座剑阵,剑器虽如林,却再不能阻隔视线。 于是乎,整座剑炉,包括剑炉前的廉雀与姜望,就瞬间暴露在密密麻麻的目光之中。 “廉雀!” “廉雀少爷!” “廉雀哥!这边!” “雀儿,是雀儿,出息啊,大出息!” 南遥城是铸兵师之城。 名器出世是整座城市最大的盛事。 除开实在脱不了身的,几乎所有人都往廉家附近聚集。哪怕看不到名器的样子,也想沾沾这种福气。 而有资格围在剑炉外的,自然都是廉氏族人。 放眼望去,全是人头。耳中所听,全是赞誉。 仿佛廉雀之前在族中所受的冷嘲热讽,都只是一个碎梦泡影。 廉雀携道脉腾龙之势,铸成名剑之威,四下拱手为礼。 他耿直不善言辞,但扬眉吐气,也难免欢欣。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姜望对廉雀有了更多的了解。 这家伙在廉氏的地位,与重玄胜在本家的地位差不多,都是主脉嫡系,但也都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相较于重玄胜,廉雀并没有什么野心。他只醉心于铸兵,对其它事情都不太感兴趣,所以反倒活得轻松一些。 但有些事情,不是他不想争,别人就会对他放心的。 就像他去天府秘境只是单纯的寻求突破,结果失败回来之后立即陷入舆论困境。 不过,现在铸成长相思,他的地位已经基本巩固。 此时若真动族长位置动了心,机会也是大增。以他的性格而言,其实祸福难料。 人群在此时让开,一个枣红脸的高大老者排众而来,身后浩浩荡荡跟了一群人。 廉雀躬身礼道:“族长!” 作为廉雀的朋友,姜望很守礼的跟着鞠了一躬。 “好,好!小雀儿有出息!” 廉氏当代族长廉铸平洪声夸赞,罢了又转向姜望,当然大部分注意力都在姜望手中的长相思上:“这位就是你的朋友姜望吧?” 也不等姜望回答,他又是一赞:“好。神通可期,少年英雄!也不算辱没此剑。” 姜望只得谦道:“您过誉了。” “来,拿来吧。”廉铸平伸出手,他的手骨架粗大,瞧起来非常有力。 “这……”看着这老头几乎要把长相思吃下去的眼神,姜望不由得紧了紧长剑。 “放心,不是抢你的剑。”廉雀在旁边撞了撞他,小声提醒道:“剑器铸成之后,还需缠以缑,系以穗,配以鞘。而后祭祖告天。如此一套过后,铸兵才算全礼。到时候这柄剑,才会再回到你手中。” “啊,这么麻烦吗?”姜望一脸的不情愿。 按他的想法,拿了剑就走便是。缑自己缠,穗自己系,鞘自己配,何必在这里再耽误时间。 那些廉氏的老头子们,看着长相思的眼神,个个都很不对劲。 “让你交你就交,那么多废话!这么显眼的一柄剑,还能跑了不成?” 这小子一副守财奴的德性,要不是当这么多人的面,廉雀真恨不得踹他一脚。 一般的剑,自然不必这么麻烦。但这可是名器,注定会传扬列国的兵器,如何能不大张旗鼓一番! 当然,廉雀也想顺便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腾龙境。 不然以后恐怕没这种机会了。等到姜望也推开天地门,依靠早就感应到的神通,恐怕很快就能叩开内府。 廉雀都已经说话了,姜望尽管不舍,还是把没来得及捂热的长相思递了出去。 别看廉铸平年纪很大的样子,身手却很灵活。接过长相思,一转身就没影了。 “不是,哎!” 姜望有些着急。 “没事没事,去祠堂了。”廉雀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你可得好好努力。长相思的未来,取决于你的未来。” 这么多天相处下来,两人同心铸剑,已经颇为亲近。 廉雀的声音充满期待:“也不知道将来它能不能上名器谱,又能排到第几!”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三章 覆军杀将 名器谱乃是天下名器之排名,一谱只取前百。 其实放诸天下,迄今为止,名器谱并没有一个十分准确、且令各方信服的排名。 但因为其在某种程度上的影响力,又不得不有这样一个存在。 话语权当然是在景、秦、楚、齐等天下强国手中,但具体到每个国家,排名又有不同。 名器的排名不仅取决于名器本身,更取决于持有者。 在大多数时候,天下顶级强者都是作为威慑存在,轻易不可能搏杀生死。在真正交手之前,连他们自己都很难判断谁胜谁负。 各国排列名器谱,都一定会偏向本国强者,其区别只在于程度不同。 比如齐国的名器谱,排名第一的就是姜梦熊的【覆军杀将】,那是一对指虎,一名【覆军】一名【杀将】。 覆军杀将指的是军队被覆灭,大将被杀死。据说姜梦熊以此名警醒自己。也有将此厄难带给敌人的意思。 秦国、景国也大多如此。排名第一的一定是本国强者配兵。 最过分的是楚国名器谱,前十名里楚国自己占了九席。简直毫无公信力可言。但是在本国十分流行。 目前普遍认为,荆国所列名器谱相对最为公正。但也一样不被很多人承认。 廉雀所说的名器谱,当然独指齐国版本。仅就齐国国内的名器排名,还是比较靠谱的。 长相思刚刚出炉,确实是名器品质。但也只能说已经有了上榜的资格。要想真正上榜,还需要看它的主人如何。 对于铸兵师来说,其所铸兵器最后能达到的位置,也是他荣耀所在。 长相思被廉氏族长廉铸平带去祠堂供奉,三日之后召开祭祖大典。 在典礼上完成缠缑、系穗、配鞘,才算廉氏最终完成这柄名器。 在这段时间里面,姜望只能在廉雀家中等待。 两人虽然不记得在天府秘境里发生的事情,但彼此性格相投,又共同铸出了长相思,倒是已经真正成了朋友。 姜望也从廉雀这里,得知了廉氏为什么会为长相思如此大张旗鼓。 那是因为近五十年来,廉氏都没有再出过一柄名器。 在天下五大铸兵师圣地里,廉氏如今排名最末。甚至摇摇欲坠,即将掉出铸兵师圣地之列。 而长相思的诞生,巩固了这样的地位。 姜望本以为对于这样的铸兵师圣地来说,铸出一柄名器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但其实名器的诞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很难强求。 这次长相思的铸造,廉雀为了还人情,几乎倾尽所有,拿出来最珍贵的材料。 他是廉家这一代唯十能够掌控自己命牌的精英子弟,多年积累,融于一炉。 铸造时又动用了廉氏族人一生只能用三次的古炉,那历经岁月而不熄的剑炉,本就是品质的保证。 而在铸造过程中。剑主和铸兵师的精神意志都始终如一,贯彻到剑器之中。 凡此种种,才最终成就了长相思。 几乎不可复制。 廉氏这次召开祭祖大典,声势造得极大,齐境各地都有人赶来参加。 就连重玄胜都屁颠屁颠的派人来送了贺礼。 长相思是姜望的配兵。 姜望现在是他这边的人。 长相思声势愈大,姜望名声就越大,而他重玄胜就越威风。 很多时候,名与利,捆绑在一起。 在他与重玄遵注定艰难的竞争中,说不定就有本来想要倒向重玄遵的人,因为这种威风,而倒向重玄胜。 两颗大树竞争生存空间,人们往往看不到地底的盘根错节,而只能看到外表的枝繁叶茂。 姜望试着理解这些事情。红尘炼心,这也是一种修行。 …… …… 凤仙郡在齐境西北方。 张家镇是凤仙郡里的一座小镇。 镇上有一户张姓的老爷,日子倒算体面,但也只是在这小镇上体面罢了。 往前看数百年,张家自然是高门大户。 别说一个小小的张家镇了,便是凤仙郡,也都是张家人说了算。甚至在整个齐国,也算掷地有声。 但时移势迁。张家后辈,人才凋零,也就慢慢衰落了下来。 产业一散再散,权势一割再割。到了最后,只能回到祖地,回到这个张姓人世世代代居住的小镇上。 当年的齐国豪门凤仙张氏,也只剩下这人丁单薄的嫡脉一支。 至于那些邻里左右,镇上街坊,血缘早就不知要追溯祖上多少代了,几等于无。 凤仙张氏这一代,出了个张咏。 这孩子本是三代单传,家里虽然光景不好了,但对他还是宠溺非常,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 不过这孩子并没有被宠坏,反而知道怜悯,懂得感恩,就是长辈保护太过,性格内向腼腆了些。 张家有一个天府秘境的名额,祖上传下来的。现今几等于无。 这样珍贵的名额,张家不是没人敢去一搏。但连着好几代,最优秀的子弟去了天府秘境之后,都没能活着回来。 张家凋零至此,这也是原因之一。 天府秘境如此危险,如今张家几代单传,自然更不敢轻试。 只让人没想到的是,张咏平时内敛羞涩,心里却是个有主意的。 竟然留书一封,自己偷偷跑去了天府城! 张家老太太眼睛都快哭瞎了。 张父整日长吁短叹,张母以泪洗面,但都改变不了独苗跑去冒险,张家血脉或许就此断绝的事实。 但更令众人想象不到的是,那个张咏,竟然奇迹般的成为了天府秘境的胜利者。成功预定神通内府位置! 天府秘境的消息一出来,传到这里。 不仅镇上的官员前来贺喜,就连城主都遣人送了贺仪,甚至郡府公书褒奖! 张家顿时门庭若市,张家人喜极而泣。 张父甚至雄心勃勃地提出了重振家声的计划。 整个张家镇,乃至全城,都在等张咏回来。 等他衣锦还乡,荣归故里。 然而就在张咏回来的前两天。 令人惊惧的事情发生了。 整个张家,一夜之间,被人灭了满门。 一家老小,连仆役共计二十三口人,无一幸免。 就连一只鸡一条狗,都没能活下来。 城里专人来调查,也没有查出结果。 不知原因,不知经过,不知凶手。 人们唯一知道的是: 有着数百年历史的凤仙张氏,从此只剩张咏一人。 那个一鸣惊人荣归故里的少年,还在路上,就已经没有故里可归。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四章 横刀夺爱 廉氏的祭祖大典在一片喧嚣声中展开了,场面之大,堪称南遥城多年未见之盛事。 此次大典名为祭祖,实则是为宣告廉氏铸兵师圣地地位的不可动摇。 向天下宣扬廉氏仍有铸造名器的能力。 廉雀作为长相思的铸兵师,是今日当之无愧的主角。 从头到尾跪坐高台,如泥胎木偶,任人供奉打扮。 姜望作为客人全程旁观,当然舒舒服服,高坐椅上,默默欣赏廉雀那张丑脸上的表情。 从欢欣自得,到麻木疲惫,也不过就是一个上午的时间而已。 持续了一整个上午的繁琐典礼,才将将完成了第一个阶段。 廉雀这时才被允许行动。 作为长相思的铸造者,他亲手为长相思缠缑、系穗。 妥当之后,便有廉氏族人将专为长相思打造的剑鞘送上, 廉雀归剑入鞘。长相思如龙游大海,发出一声清越长吟。宝剑藏匣,韬光养晦。 此时再由廉铸平接过长相思,亲自送上供架。 祝祷天地之后,才正式到了祭祖的环节。 个中忙碌不提,又一套礼仪,足足再耗去两个时辰之后。廉雀才揉揉腿,起身准备去请下长相思,交付姜望,完成最后一个环节。 就在这时,由远而近,忽然传来一声通报:“十四皇子到!” 人群迅速让开一条路来,纷纷行礼。 廉雀闻声眉头皱起,脚步快了几分。 但一个家老不动声色地拦在供架前,淡淡斥道:“皇子驾临,你还不速速迎接,体统何在?” 廉雀往左一挪,便向前挤:“你爱迎接你迎接去,名器在前,我还是先完成祭典吧。” “放肆!”家老怒道:“侥幸铸出一柄名器,就敢如此无礼么!眼里可还有家族,还有朝廷?” 廉雀就算再迟钝,也知道了不对,并不与这家老争辩。只回身看向廉铸平:“族长!这是你的意思?” 但廉铸平并未说话,正躬身行礼:“恭迎十四皇子!” 姜望在台下远处看得不太对劲,正要上来问问情况,一台舆轿已近台前。 抬轿的轿夫一共十名,竟然人人皆是通天境修为。 轿帘掀开,走下来一个面敷金粉的紫袍男子。 想来便是当今齐帝的第十四子,姜无庸。 齐人尚紫,以紫色为最贵,穿紫者多为王公贵族。 其人下轿,也不理会众人,只顾自往高台上走。 大袖飘飘,步履从容,自有皇家气度。 他走上高台,一眼就看到了供架上的长相思,表情喜悦:“好剑器!吾心甚慰!” 说着,便想继续往前。 廉雀一步拦在他的前路,不卑不亢道:“皇子殿下,此剑已经有主。” 不待十四皇子说话,还是先前那族老,直接便一把抓向廉雀:“轮得到你说话吗?十四皇子当前,岂容你放肆!” 廉雀回身就是一拳,天地门洞开,劲风鼓荡,身体内部仿佛有炉火蓬起而跃。 “老不死的廉炉岳!你没完没了?” 廉氏铸兵师家族,并不以战力见长,这位家老也只是腾龙境巅峰修为。 这一下拳爪相撞,竟然平分秋色。 家老廉炉岳毕竟没想到廉雀敢还手,脸上顿时挂不住,勃然大怒:“小儿辈竟敢无礼!” “家老息怒!”廉铸平当然不可能任由事态再次扩大,立即出手,横在中间,将廉雀与廉炉岳隔开。 同时呵斥廉雀道:“你给我老实一点!” “谁不老实?”廉雀气得丑脸通红:“这把名器与你们无关,用于祭祀,已是姜望好意。你们有什么权利决定它的归属?” “你难道不是我廉家的人?你一身所学,难道不是我廉氏秘传?你铸剑资源,难道不是我廉氏供给?你铸剑所用剑炉,难道不是我廉氏传承至今的古炉?” 廉铸平厉声问道:“现在你说,它与我廉氏无关?” “从一开始我就是在为姜望铸剑!从头到尾姜望都参与其间。名器天铸,人力有穷!这柄剑是姜望的,从一开始就是!不仅不属于你们,甚至也根本不属于我!” 廉炉岳在一旁冷冷道:“当初你的确承诺为他铸兵,但却没有说具体为他铸哪一柄兵器。这柄长相思且放下,另外再全身心为他铸一柄剑器便是了,也不算失信。” 廉雀惊怒地看着他:“话可以这样说,事情难道能够这样做?难道廉氏的脸都不要了?” 啪! 族长廉铸平一巴掌将廉雀扇倒在地:“这话也是你该说的吗?” “好了。”姜无庸笑了笑:“本皇子只是来看看我齐国铸兵圣地新出名器,你们这么激动做什么?且让开,容我近前一观。” 家老廉炉岳立刻侧身:“敬请皇子赏玩。” 姜无庸从容迈步,这时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你最好站住。” 声音不重,但极硬。 “你又是何人?”姜无庸回过头,表情玩味地看着姜望。 天府秘境结束不久,他又是特地为长相思而来,不可能不知道姜望。 这样问,纯粹只是表达轻蔑。 即便是神通内府,对于齐国皇室来说,也算不得大人物,更别说只是一个神通内府的种子!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姜望从座位上站起来,伸手遥遥往供架上的长相思一指:“那是我的剑器!” 供架之上,长相思骤然自鸣! 姜无庸不怒反喜,忍不住又赞了一句:“好剑器!” “我的。”姜望继续补充。 “什么你的?你脚下踩着的是齐土,你身体所在的是齐国。齐国的一切,都姓姜!”姜无庸淡淡说道:“是传自上古圣人的齐国帝室之姜姓。可不是你这个不知哪个犄角冒出来的杂脉……你也配姓姜?” “齐国的一切的确都姓姜,只可惜不是你姜无庸的姜。”随着这个声音入场的,是一个眼睛几乎眯到一起的大胖子。 他好像赶路赶得很急,衣服微皱。 他肥胖的身材也显得说话不很有震慑力。 但他一路走来,人群纷纷让路。 他笑眯眯地看着十四皇子姜无庸,表情里也没有丝毫敬畏:“你想代表齐国,也不怕你的哥哥姐姐们打屁股?” 正是重玄胜! 他在齐都临淄沟通事务时,听到姜无庸往南遥城来的消息。便立马放下手头事情,亲身追来。 最终及时赶到南遥城,亲自为姜望撑场! 早在出声之前,他就悄悄与姜望有过沟通。 因而他的话一说完,姜望就很是配合地出声问道:“这位可是十四皇子,你怎么敢这么跟他说话?” 重玄胜故意用手搭在嘴上,往姜望这边靠了靠,装成小声说话的样子:“帝室当然高贵。但咱们国君可有九女十七子。除了太子之外,公认最杰出的几位,乃是三皇女、九皇子、十一皇子,却没有什么十四皇子的位置呢。” “而我可不同啦!整个重玄家现在就是我和重玄遵在争,算起来我有半个重玄家,他姜无庸却只有一个皇子身份。皇室虽贵,却只有一人独尊。这位必然连根毛都没有,你说我怕他个鸟?” 他装模作样,假装是在说悄悄话,可声音却清晰得全场可闻。 姜无庸一张敷了金粉的脸,也给气得阵青阵白。 但重玄胜说的也是实情,至少在他姜无庸的部分的确如此。 皇位之争酷烈无比,以他的实力,哪里敢承认他想代表齐国? 好在他作为皇子,自然不乏忠仆护主。 “这是我廉氏的剑器。”廉氏家老廉炉岳出声道:“十四皇子莫说只是赏玩,便是想要收藏,我廉家对帝室忠心耿耿,又岂有拒绝之理?” 这时廉雀已从地上爬起,他眼中的愤怒一直未消,此时其间怒火,更是有如实质,几乎灼出眶来。 只见他并指将掌心划破,高高举起流血的左掌,高声道:“我以铸剑师的名誉发誓声明!这柄长相思,是姜望的剑器!与我廉雀无关,更与廉氏无关!廉氏无权决定其归属!” 廉炉岳呵斥道:“族长还在场呢!廉氏还轮不到你来声明什么!老实给我退下!” “呵呵呵。”重玄胜冷笑不止。 当初姜望不听劝告,不愿利益最大化,执意归还命牌。他也不好说什么。最后廉雀铸出一柄名器,也算是皆大欢喜。 结果廉氏搞东搞西,搞出诸多风波。搞一个祭祖大典,由没头没脑的来一出献剑。 姓廉的这些家伙,简直越活越回去了。重玄胜早就看不惯。 此时也丝毫不留情面,冷冷说道:“不用在这里唱双簧了,无论你们廉家怎么演,我只请诸位记住一点:姜望的东西谁敢抢,我重玄胜豁出去一切,一定打他的脸!” 作为重玄氏的继承者之一,重玄胜这话的分量毋庸置疑。 “我没有跟他们唱双簧!”廉雀忽然高声喊道,表情悲愤莫名。 他自高台上,左右看了一圈。 看到的是廉氏族人的不理解,看到的是廉氏长辈的愤怒。看到的是外来观礼者的戏谑,看到的是如重玄胜这般的鄙夷。 是啊,他怎么可能不知情?所有人都会这么想。作为廉家近五十年来唯一一个铸出名器的铸兵师,也是亲手铸造长相思的人。廉氏要献剑于姜无庸,他廉雀怎么可能不知情? 所有人都会这么想。 就像当初,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从天府秘境里活下来,靠的是摇尾乞怜。 没有人会听他怎么解释。 没有人会相信他。 所有应当归于廉氏的卑劣、背信、无耻,也都同时归于他身。 这一刻他心里想了些什么,外人无从得知。 人们只能看到,瞪大了眼睛看到 廉雀表情悲愤地环顾一周,最后只看着姜望道:“姜兄弟,我不能受此大辱!也没脸见你受辱!” 竟反手一掌,自轰天灵!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五章 义不受辱 何为气节? 有人宁死不屈。 何为名誉? 有人肝脑涂地。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坚持一些看起来莫名其妙的东西。 旁人看不懂,不理解。 然而正是这些莫名其妙的坚持,才是人之所以为人,人之所以立在天地间的明证! 天地罪我,众生恶我。 我当如何? 言语无用,抗辩无用。 有这样一种人,他义不受辱! 廉雀,名器长相思的铸造者。 有了这柄名器作品,他已一跃成为廉氏最耀眼的天才,最令人瞩目的铸兵师。 他才推开天地门不久,年方弱冠,未来可期。 今日之南遥城,高朋满座,贵宾如云,全都是为他的作品而来。 他的精彩才刚刚开始。 而他决然回掌自尽,将这一切都亲手摧毁。只为了,证明自己的道德与名誉! 其人刚烈如此。 廉雀体内如炉火咆哮,手掌一片赤红。 俨然已是用了全力,毫无保留,一心求死。 “雀儿不可如此!”族长廉铸平惊怒交加。 家老廉炉岳也震撼失语。 廉家近些年声势下坠,急需外部支持。 在廉氏高层看来,十四皇子姜无庸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一则他皇室身份可以帮助廉家解决很多麻烦,二则姜无庸本身不够强大,廉氏与他有平等合作的基础,不至于完全沦为附庸。 只要强行按着廉雀点头,这件事对廉氏也没有什么影响。 毕竟如廉铸平所说,廉雀答应了为姜望铸剑,却没说铸什么剑。 剑炉之中发生的事情,剑是如何铸成的,外人哪能知晓。 只是廉雀一人失信罢了,无足轻重。 他们本以为,为了家族,牺牲一点点个人的信誉无足轻重。 他们本以为,为了家族声誉,廉雀哪怕性情刚烈,也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他们本以为,廉雀最多也就是闹个一时情绪。最后还是会明白过来,什么是好的选择。 他们的确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的确想象不到,廉雀竟然有这样的决绝。 逼死家族的天才铸兵师,这样的恶名加身,是他们无法承受的事情。 等到他们死后,也无法面对列祖列宗。 这一掌事发突然,几乎谁也不曾想到,因而也没有人能反应得及。 除了……姜望。 在廉雀说话的时候,他就已经感觉不妙。 他起先以为廉雀是要暴起出手,与家族翻脸,暗暗有了帮手的准备。 却没想到用在此时。 廉雀一掌按向自己的天灵,赤红之掌炙热轰烈,但忽然滞了一息。 体内木气滋生,自内反外,将他定住。 姜望刻印于通天宫的第二门瞬发道术,缚虎! 就这一息的时间,姜望已经冲到廉雀身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廉雀兄弟,不必如此!我相信你!” “对对对,雀儿三思!凡事好商量!”廉铸平也连声说道。 滋~滋~ 廉雀手掌温度过高,姜望仓促去抓,没有做足防备,手上已经被烫起了几个血泡。但他除了挑了挑眉,手里没有松懈半分。 廉雀本已决心求死,骤然被拦下,还没晃过神来。 此时听声一惊,慌忙散了劲力。 看着姜望手上的血泡,廉雀愈发歉疚:“姜兄弟,我……” 姜望打断他:“此事与你无关,我不是糊涂之人。” 他转过身,看向姜无庸:“十四皇子,我想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柄剑器是谁的。廉雀的信誉也无须再被质疑。你作为皇室子弟,还要继续巧取豪夺的行径吗?” “笑话!”姜无庸当然不可能就此罢手,就算他本来不欲把事情闹大,此时也已经骑虎难下了。 重玄胜一出面,他就灰溜溜离去。传出去别人怎么想? 他不可能打自己的脸,来成全重玄胜的威风! “天下宝物,有德者居之!你姜望何德何能,配得上这柄名器吗?” 姜望挑眉反问:“何为德?” 姜无庸一步踏前,紫袍飘飘:“威即是德!” 随他而来的十名通天境轿夫齐齐跃上高台。 更有身边一名一直沉默的白面中年人一拂袍袖,瞬间气势凌霄,俨然是内府境强者! 而姜望虽然神通可期,但毕竟只是通天境。 姜无庸知道,廉雀闹了这么一出,廉氏高层不可能再公然献媚于他。不然廉家自己人的唾沫就足以淹死他们。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以势压人。 以威凌人固然不怎么好听,但再怎么也比威风扫地要强。 作为一个皇子,只要心中对帝位还有那么一丁点念想,他可以霸道,但是不能软弱,不能丢皇室的脸。 而面对姜无庸的态度。 重玄胜毫不犹豫站到姜望旁边,给出了极其强硬的回应。 随着他的动作,一个矮胖老人仿似凭空出现在台上。 其人身上倒没什么气势,只是笑眯眯地看着那白面中年人:“这位公公,小辈之间的矛盾,你我就不必插手了吧?” 姜无庸身后的内府境强者立即袖手,低眉垂眼,连句废话也不说。 重玄胜能和重玄遵竞争家主之位,身后自然也有强者支持。 此时站出来的这个矮胖老人,足以稳稳压制姜无庸身边的大太监。 而与此同时,台下不断有人往高台上走,一个接着一个。 刚好也是十个,刚好也全都是通天境修为! 要知道在进入天府秘境之前,重玄胜还人手拮据,连第二个足以交付生死的通天境内强者都找不出来。而从天府秘境胜利出来之后,就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里,他的势力几乎初步成型。 这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而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只等那次行险一搏,以神通可期之名,立时风云化龙! 重玄胜今天就是摆明车马要打姜无庸的脸。既是表示对姜望毫无保留的支持,也是借这个无权无势的皇子,宣告他重玄胜如今的地位。让更多的人擦亮眼睛,好生站队。 他派出更多更强的人一拥而上,反而不及现在给人的感觉可怕。 正是无论姜无庸出什么牌,他都刚好压一头,刚好打他的脸,才叫人看不出他的深浅,觉得深不可测。 能在那些恐怖的哥哥姐姐们夹缝中生存下来,还把手伸到廉家来。姜无庸倒也并非无能之辈。 只不过他错估了重玄胜对姜望的支持力度,更错估了重玄胜的实力。同时也错估了廉雀捍卫信誉的决心。 “听说你姜望也是天府秘境里的胜者,咱们大齐号称敢入天府秘境者,都在腾龙境下最强之列。”姜无庸面不改色,仿佛完全无视现场众人的剑拔弩张。 似乎也从来没有一拥而上,以势压人的打算。 但见其人负手而立,傲然说道:“正好本皇子也还未推天地门,你可敢与我印证几手,看看名器更配何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六章 拔剑 姜无庸这次来廉家,固然是喜爱名剑,心向往之。但其间还有更深一层原因。 在他这样的层次,行事当然不可能简单只凭好恶。 为了宣示地位,廉家这次祭祖大典办得十分盛大。 可以说齐国这段时间,境内最引人注目的两件事,就是临海郡的天府秘境和廉家的祭祖大典。 姜无庸便是想要趁这次大典,宣扬自己的政治姿态,展现自己的部分底蕴。 与廉家的合作,已经准备了许久。对他来说,廉家这样的一个铸兵师家族,也是很好的合作对象。 握有赤阳,就等于握有兵甲。所以齐帝决不允许赤阳郡彻底投靠哪一位皇子皇女。 在警戒线之前,廉氏的支持力度很有限。 这也是太子、三皇女他们没有打廉氏主意的原因,所得不多,平白沾染麻烦。 但对姜无庸来说,这已经是哥哥姐姐们指缝外难得的肥肉了。 首先他自己的势力就很弱,说白了,即使与廉氏合作,也引不起齐帝的警惕。 而廉氏虽然不可能完全为他所掌,他自己也不敢有那样深入的掌控。但一部分资源的倾斜,就足够他在之后将手伸向军部,寻求强有力的支持。这才是他的目的。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作为奠定廉氏铸兵师圣地位置的名器,长相思这样一柄新铸名剑,落于谁手,名气就归于谁人。 对姜无庸这等弱势皇子而言,既能够提升名势,又不至于被太子他们所忌。很符合其人的发展方略。 针对姜望,只不过是搂草打兔子,顺便而已。 但话说回来。同时出现在天府秘境和祭祖大典的姜望,是一个很好的桩子,可以让他搁脚。 一来,姜望此人无根无底,只不过是重玄胜请来的异国之人罢了。也不知是哪个小国出身,没什么可忌惮的。 二来,通过天府秘境和这次名器铸造,他也有了些名气。正好作为踏板。 三来,姜望是重玄胜的门客。众所周知,重玄胜正在与重玄遵竞争家位。他此来南遥,除了敲定与廉氏的合作之外,顺手向重玄遵示个好,也是何乐不为的事情。 廉雀只是家族晚辈,说话没有分量。重玄胜远在邯郸。 而他姜无庸不仅有廉氏高层的支持,还带了一个内府境的大太监出行。压制区区一个外来的姜望,断无意外之虞。 没想到重玄胜居然火急火燎的赶来了。 更没有想到其人准备如此充分,一下子就逆转形势。分明是在决定赶来的同时,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 对姜无庸来说,认清形势是非常重要的一项能力。 眼见带的人手不够。群殴不行,立即便改口单挑。 重玄胜当然不肯答应。 向来只有他占别人的便宜,何曾被别人占过便宜? 当下冷笑一声:“可以啊。是你印证我们俩,还是我们俩印证你?或者索性大家一起印证?” 姜无庸脸色不变,顺势就道:“既然你们徒有其名,不敢与我公平一战。那便算了!本皇子也懒得再与你们耽误工夫。” 这一式借坡下驴,倒是顺畅得很。说出去是姜望重玄胜忌惮他的战斗力,不敢独抗,总算没有丢尽颜面。 但只见姜望摇了摇头,轻笑道:“我有何不敢?” “姜兄!”台下廉雀有些着急。 “好!” 见姜望这小子少年成名,果然受不得激。姜无庸不给其他人再插嘴的机会,立即定下此事:“算你有些胆气,没有辱没你的姓氏。上前来,与我一战!” “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疑问。” 姜望有些疑惑的说道:“长相思本就是我的剑器。我输了,你拿走。那我赢了呢?我能得到什么?你可别说,是你的背影?” 他轻蔑的笑了笑,环顾四周:“天下岂有这样的道理?难道堂堂大齐十四皇子,只有空手套白狼的本事?” 台下众人,目光怪异。 姜无庸皱眉道:“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还要预设什么?” “既然是不可能的事情,那你姜无庸为什么不敢?”重玄胜冷声道:“你要想抢名器,看在你的身份上,我们给你机会。但是,要想上这个赌桌,你得拿出够分量的赌注来!” 姜无庸冷眼看着他:“真是赌徒心性,天府秘境赌赢了一局,就以为你能赌赢所有?真以为重玄遵奈何不了你?” “那就不劳你操心了。我好歹能在桌上和他赌,你一个在赌桌边上看戏的人,指手画脚个什么劲?”重玄胜说话损得厉害,明嘲姜无庸连跟其它皇子皇女们竞争的资格都没有。 他哈哈一笑,咄咄逼人:“今天这一局,不敢你就回去,恕我不送!” “好!”姜无庸铁青着脸,看向姜望道:“你想要什么?” 重玄胜在一旁道:“姜望你尽管开口,十四皇子虽然手头拮据了点,但大齐皇室,秘法可是多得是。” 他这就是明着帮姜望划定范围了。 姜望心下早就计较,立即道:“我想要一门火行甲等下品遁术,一门火行甲等下品攻击道术,只要秘传精品。” 他这是在为推开天地门之后的战斗体系做储备。 一般来说,道术四等十二品。到了甲等之后,每一品的跨越都超过之前一等。腾龙境道门修者,通常对应的就是甲等下品道术。内府境对应甲等中品,外楼境对应甲等上品。 除了天赋异禀者,鲜少有人能突破这种限制。 姜望的要求里,【秘传】和【精品】都是非常重要的筛选条件。 秘传意味着这门道术没有太广为人知,不至于被人针对得千疮百孔。精品,意味着是甲等下品道术的极限。 在推开天地门之前,凭借着身体反应速度,和四灵炼体决带来的强大滞空能力,他的速度不会输给同等级对手太多。但是到了腾龙境之后,修行者已经可以飞天遁地,一门强大的遁术便必不可少。 这是他之所以第一要求遁术的原因。 姜无庸闻言,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大太监一眼,确认自己有符合条件的库存之后,才转回来对姜望道:“你倒是挑得仔细,倒好像真能拿得回去似的。本皇子答应了。来!” 这时重玄胜又道:“甲等下品道术只能用于一时,名器却可相伴一生。这价值恐怕不匹配吧?” 但他说的,又确是正理。 众目睽睽之下,姜无庸不可能腆着脸跟他砍价。 当下阴着脸道:“本皇子再添万元石十颗!若你们没有诚意,那就作罢!” 此刻在他的心中,这胖子一定是世界上最讨厌的人。 当初在枫林城,方泽厚拿出一颗道元石便想收买姜望。 道元石的基础单位是百元石。即一颗道元石里贮有一百颗道元。 十颗万元石的价值,就是一千颗道元石,堪称巨款。 “够了够了,开始吧,开始吧。”重玄胜心知再不可能榨出什么油了,笑呵呵地往旁边走。 那架势仿佛这些赌注已经到手,姿态十分欠揍。 在场这些人里,也只有他对姜望的实力有充分认知。 如果不是笃信姜望能胜,他根本不会让这场决斗成立。 …… 姜望虽然信心十足,但却不会盲目自大。 开战之前,先对姜无庸道:“在下一身所学,半数在剑术上。此时手无寸铁。这柄长相思或许将成为你的战利品,但是在此之前,请允许我先用一场。” 姜无庸不可能阻止这种合理要求,也阻止不了。索性大方道:“便让你试用片刻,又有何妨?” 姜望于是走向供架,终于再一次握起他的剑。 他感到一种心灵上的沉静,仿佛那颗漂泊已久的心,有了暂歇之处。 他如此具体而清晰的感知到,这是他的剑。 握剑,转身。 直面姜无庸:“请!” 此时高台已经清空,双方带来的人都已下场,廉氏族人也都挤在台下。用于祭祀典礼的地方,成为了两个人的斗场。 姜望声音刚落,姜无庸已至近前,其快绝伦,一掌按下! 掌如山河倒转,势压天下。 然而有一朵焰花生出,在他掌前绽开。 这等腾龙境之前的挪移秘术固然可怕,但在太虚幻境中无数次战斗,姜望也不是没有见识过。 他以绝快的反应调动道元,直接以攻对攻。 姜无庸掌落,紫袍翻飞。 在视觉意义上,那紫袍越飞越高,越张越大,几乎遮天蔽日,让人眼前一暗。 黑暗中那唯一的光亮,焰花一闪即灭。 但也同样在此时,姜无庸体内,木气滋生,反向缠缚。 道术缚虎! 有这一阻,姜望已经纵身后退,就要退出黑暗范围。 姜无庸体内,忽然紫气涌动,直接将木气束缚冲断。他一拍腰间玉带,视觉意义上的黑暗中,一抹寒光出世! 他腰间缠有一剑。 此剑亦是名器,乃是软剑,号为美人腰! 此剑割魂断魄,最杀英雄。 寒光既出,便已无可回避。 感受到姜无庸体内紫气,姜望迅速湮灭了紫气东来剑决的起势。 他意识到,当初的紫气东来剑决,说不定就是太虚幻境“借鉴”齐国帝室剑术所做的推演。在姜无庸面前动用此剑,或是取死之道。 他的手,按在剑柄上。 剑柄之缑,乃廉雀亲手所缠。 细致,稳固。 姜望握住了剑,握住了长相思。 就好像握住了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处位置。 故乡如今是什么模样? 故乡里的人,今在何方? 身在异乡为异客,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姜望拔剑,带起一轮明月,照破黑暗重重。 如回忆,似相思。 曾经遥望,午夜梦回。 人已成各,月难再圆。 此乃日月星辰之剑! …… …… ps:上周的卑微小目标没有完成啊,o,o。 均订97,还差3个破百。推荐只有756,差两百多票。这周的小目标是:均订能有150,推荐票过一千。如果能够完成的话,就加一章小目标更新吧。激励一下看看有没有效果……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七章 山川河流 叮~ 极其微小的一声。 听觉意义上的声音,却撕裂了视觉意义上的黑暗。 高台上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只是姜望与姜无庸相对而立,长剑相对。 剑尖抵住剑尖,长相思抵住美人腰。 它们只交击了一次,并且如此轻柔。 但。 一股巨大的气浪忽然荡开,有如狂风吹过,台下修为稍弱的人摇摇欲坠。 姜望和姜无庸各自飘退。 姜无庸表情惊讶。 显然他也没有想到,姜望能够接下他紫气蔽日的一掌,还能抵住他的大齐帝室之剑术。 但他人在退时,已有紫气染双眸。 他所修的大齐皇室至高功法,乃是至尊紫薇中天典。 剑术势术道术瞳术……无所不包,威凌诸宗。 他几乎没有短板,这也是他对所谓的天府秘境胜者不屑一顾的原因。 然而姜望只退了半个身位,就一口鲜血吐出,以受伤的代价,强行止住退势。 在他的满头白发之上,有荆棘虚影生出。 荆棘丛生,最阻前路。 一种剧烈的刺痛感涌现,但姜望双目反而一清。 道术荆棘冠冕! 效果是,下一门道术威力将得到增幅。 他对姜无庸的实力有非常高的预期,在挥出日月星辰之剑时,便已经做好这门道术的准备。 以伤止退,当然为争先机。 荆棘冠冕出现的同时,在姜无庸身前,接连有三朵焰花开放。 他的紫瞳之中,清楚的感知到,中间那一朵威能超出其余。 紫瞳瞳光一定,那朵焰花的内核,便已被驱离元力,随空消散。 而后美人腰闪过,将另外两朵焰花轻松割开。 但就在下一瞬,他汗毛倒竖! 因为姜望正仗剑而来! 他从遥远的庄国小城而来。 他从一个失陷幽冥的死域走出。 十八岁的少年,独行列国,跋山涉水,炼剑炼心。 每一天,都在拼尽全力。 每一步,都是为了变得更强。 这一剑,是经行万里,他所路过的山川河流。 是姜望之所以成为姜望,是他所经历的一切。 山川河流之剑! 姜无庸想暂避锋芒,但他发现自己根本避不开。 这一剑太辽远。 他勉力挥剑做格,但美人腰被轻轻荡开。 这一剑太厚重。 仿佛天与地相合,山川倾倒,河流奔腾。 姜无庸疯狂地寻找着解决办法,在脑海中搜寻那些奇功异术。 然而他定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长相思的剑尖,正对着他的眉心。 只要稍稍往前一送,他的一切就将成烟。 他输了! 高台上寂静无声,高台下一片死寂。 大齐皇室子弟,当今陛下第十四子,竟然在决斗中,输给了同境的对手? 迄今为止,只有大齐军神姜梦熊的弟子王夷吾,在大庭广众下创造过这样的记录。 而且他面对的对手,是更为强大的九皇子姜无邪。 但王夷吾是何等人物?其人被军神姜梦熊称许为当世通天第一。以至于击败皇室子弟,似也在众人的接受范围内。 这个姜望,如何能与他比? 人群面面相觑,众皆失语。 廉氏家老廉炉岳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族长廉铸平眼神变幻,忽然觉得,之前那前景美妙的合作,似乎也没有那么恰当。 除了重玄胜之外,或许无人能想象这个结局。 姜望剑指姜无庸:“我之所以答应与你一战。只是想告诉你,天下宝物,不应该是有德者居之。这话只是巧取豪夺的伪饰。天下有主之宝物,本是谁的,就应该是谁的。 所谓德,也不应该由你来定义。 威不是德。 威就是威,德就是德。 你强权凌压,横刀夺爱,是为无德。 你擅动挑衅,一败涂地。是亦失威。 大齐皇室何等高贵。但是你不仅无德,也无威。 我所见者,齐室之耻!” 剑未进,但此言更胜于剑。 为免更大的屈辱,姜无庸不敢妄动,只咬着牙道:“胜者为王败者寇,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见其人气魄不过如此,姜望淡然一笑,长剑回转入鞘。 “你也配姓姜?” 不管姜无庸在这边如何屈辱。场下重玄胜早早就把胖手伸到了那白面中年人面前,像个催命鬼也似:“快点!愿赌服输!” 待得姜无庸手下的大太监倒是面无表情,拿出两枚玉签,一盒万元石,放到那只险些怼到自己脸上的胖手中。 重玄胜先检查了玉签,然后打开盒子数了数,仔细验过,确认是保质保量的十颗万元石。 这才哈哈大笑:“欢迎下次再赌!” …… 在人群怪异的目光中,轿夫们重新抬起舆轿,载着十四皇子匆促离去。 一直出了南遥城,姜无庸的脸色都没有缓过来。 在大庭广众之下落败,还被人称为齐室之耻,简直奇耻大辱! 而由此而衍生的一系列负面影响,更是他不得不考虑的巨大损失。 他愤恨交加,一时不知向谁宣泄。 此时远离人群,姜无庸终于卸下些顾忌,忍不住咬牙怒道:“若不是父皇偏心,至尊紫薇中天典最强的天经地纬两部,都不肯传我。今日我又何至于此?” 他愤愤一捶座椅。 “但凡让我修行一部,区区姜望,覆手可灭。也不会受此大辱!” “殿下噤声。”那大太监严肃道:“天经地纬二部,只有太子能修。” “少拿虚言唬我!”姜无庸愈发怒了:“那我三姐、九哥、十一哥他们,又是怎么修的?” 大太监为难道:“他们……” “无非就是母家势大罢了!我姜氏皇朝,早晚坏在这些外戚手里!” 此话一出,抬轿的十名轿夫忽然僵住,不自觉地张开嘴巴,鲜血涌出,形成十条血线,窜入舆轿中。 大太监的每一根手指都连接一条血线,他十指一握,血线顿时消失。 十名轿夫连同舆轿,轰然倒地。 舆轿之中,大太监纹丝不动。 但姜无庸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殿下。”这大太监沉声说道:“您有没有想过,这些话传出去,会对您造成什么影响?” “前年九皇子败于王夷吾,以那位殿下往常的偏激,你可听说过他如此失控?” “一时失意并不可怕,在这场夺嫡之争中,您还怕更落后一点吗?今日颜面大伤,未尝不是他日扬眉吐气之机。至少其他殿下都会因此放松对您的警惕,不再把您当做对手。” “但您若连这点情绪都控制不了,一再失言,咱们还是趁早离开都城,做个富贵闲人。也免得哪天,老奴陪您横死街头。也给宫中数百人口,求一条活路!” 姜无庸紧紧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平静下来。 “孤,知道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八章 生来如此 廉氏一场祭祖大典,闹得沸沸扬扬。 不仅姜无庸颜面大失,因为廉雀的激烈应对,于廉家本身,也未见光彩。 各地观客纷纷离去,闲言碎语由此传开。 但这些,也不是姜望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此时是在南遥城最豪华的酒楼里,姜望正与重玄胜说话。 “把十四皇子得罪得这么狠,真的不会对你有影响吗?”姜望问。 今次他是欠了重玄胜一个大人情了。重玄胜的得失,是他唯一考虑的事情。 “影响当然会有,但总体来说,利大于弊。” 重玄胜仔细给他分析道:“当今陛下,一共有十七子九女。皇长子早已经被废,如今还囚在宫中。太子是第二子。除此之外,也就三皇女、九皇子、十一皇子极具实力,有争位的资格。” “像我们重玄家这等家族,根本不会掺和到夺嫡之争中。得不偿失。无论谁继位,都不可能薄待我重玄家。所以对于其他皇子皇女,我完全不用给他们面子,家族里也不会说什么。传扬出去,反倒更证明了重玄家只对陛下忠诚,无心参与争龙。” 胖子得意非常,笑得眼睛眯在一处:“而对咱们来说。你赌斗得到了不菲的好处,咱们的名声更是起来了。” “你知道击败姜无庸说明什么吗?说明你在通天境,已经是当之无愧的最强之列,许多人都会拿你跟王夷吾比较。而你是我的门客,你说说我该有多强?我今天拉出家底来压姜无庸,就是要告诉那些人,应该要重新考虑站队了!” 重玄胜只提好处,未提弊处,但姜望心里当然有数。 他静静听完,只是点头道:“你认真考虑过便好。” 说完,他拿起横于膝上的长剑,起身往外走:“我们等会再走。廉雀让我去找他,还有话要跟我说。” “那个奇丑无比的打铁娃?” 姜望颇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意思是,请不要这么说廉雀。还有,你难道强很多吗? “去吧去吧。”重玄胜满不在乎地挥挥手。 待姜望走到门口,他又扭扭捏捏地道:“那个,替我给他道个歉。” 廉雀被逼得要自尽以证清白,固然是廉家占据主要责任,他重玄胜的冷嘲热讽也起了很大作用。 从心底上来说,他确实敬重这等刚烈之人。 当然,堂堂重玄家未来家主(自封),亲自道歉是不可能的。有好处除外。 …… 作为廉氏年轻一代最杰出的十人之一,廉雀在南遥城自然也有自己的产业。 比如这处酒垆。 一瓮一瓮的烈酒就放在大厅,一碗一碗的舀给客人。只在二楼有寥寥几间包厢,用于会客。 包括酒垆在内的这些产业,主要用于家中用度。 但也并不多,因为对权势财富这些东西,廉雀向来不怎么感兴趣。 去天府秘境是为了变得更强,变更强是为了铸造更好的兵器,仅此而已。 本来赶走了姜无庸,姜望就准备跟重玄胜直接离开。但禁不住廉雀挽留,且廉氏高层在与姜无庸的合作告破之后,也有修好重玄氏的意思,因而便暂留了下来。 重玄胜可不会因为对这些人印象不好就非得摆出个你死我活的架势,这一趟来南遥城,他的目的基本全部达成,没什么好怄气的。 欲谋大事,也不可能任由个人好恶左右决定。有些台阶你不接着,多的是人想帮你抽掉。那些竞争者,巴不得你摔个头破血流。 姜望与重玄胜沟通过,便来到了酒垆。 走进包厢,廉雀已等候多时。 在铸兵之外,他不是一个细心的人,但也先问道:“你的手还好吧?” “些许小伤。”姜望笑了笑,他的手上缠了几层纱布,倒也不影响活动:“你们铸造兵器的时候,肯定没少受过这种伤。” “是啊。”廉雀有些感叹,伸出手给姜望看,手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伤疤和厚茧。 姜望手上也有厚茧,但主要集中在握剑的部分,指节处。完全没有廉雀的手这么样伤痕累累。 “我有一个朋友,前些年铸兵的时候,火候没控制好,炉子爆炸。因为太疲惫,没能躲开,眼睛没了。不是眼睛瞎了,瞎了倒还有机会治,去东王谷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多花钱,总有办法的。是两只眼睛没了。” “跟你感情很深吧?” “啊,是。算是我唯一的朋友。” “那他……现在怎么样?” “受不了打击,当天就自杀了。”廉雀说得很平淡。 铸兵师这个行当,的确不那么容易。既辛苦,又危险,还容易引人觊觎。铸造出来的那些神兵利器,也往往是使用那些神兵利器的人名传四海,铸兵师大都默默无闻。 天下皆知覆军杀将的主人是姜梦熊,又有几个人记得,是谁为他铸造的这一对指虎? 像廉氏这样的铸兵师圣地境况还好,地位和尊重都有,本身也不乏实力。但天下更多的是地位卑下、任劳任怨的普通匠户。 这也是廉雀赴死,廉氏高层立刻服软的原因之一。铸出名器长相思的廉雀,对廉氏来说再不可能只是无足轻重的家族晚辈了,而是他们维持铸兵师圣地位置的重要因素之一。 就算他们之前没有想明白,在这次事件过后,也应该想清楚了。 姜望稍稍沉默。 因为廉雀不是一个需要安慰的人。 廉雀布满老茧的手搭在桌上,说道:“其实特意让你留下来,是有一件事情要和你商量。” “你尽管说。”姜望道。 “这事还要从廉绍说起,你还记得廉绍吗?” 那个在剑炉前对廉雀冷嘲热讽的家伙…… 姜望点点头。 “我说过,他其实是个可怜人。”廉雀缓缓说道:“至于原因,就在于你还给我的那块命牌……” 在廉雀的讲述中,姜望得知了廉氏尘封的历史。 当年廉氏故国破灭,廉氏举族逃难迁移。 因为廉氏的铸兵师传承在彼时已经颇具名气,一路上遭到各种追杀和背叛。 为了保全家族,保证家族铸兵秘法不外泄,为了避免有人投敌…… 当时的廉氏族长决定,为廉氏全族都炼制本命牌,交由对家族忠心耿耿的家老们看管。一有背叛,即杀无赦。 这些家老等闲不理俗事,但操纵着族人生杀大权。 这种规定,的确保全了廉氏的传承。在当时凝聚了廉氏的力量,使廉氏得以在齐国扎下根来。从无到有建立起一个繁华的南遥城,更是跻身铸兵师五大圣地之一。 但是几百年的时间过去了,一时的应急之策,成了恶臭陈腐的家族规矩。 每一个廉氏的新生儿,生下来就要炼制命牌。还没有拥有自己的意志,生死就已经控于人手。 最早的那些家老或者全都对家族忠心耿耿,但境转人移。总有那么几个无法使人信服的家老出现,总会有那么几个败类因此膨胀。 很多人不是认识不到这种规矩的问题所在,但那些掌控大权的既得利益者,已经根本放不下自己手里的权力了。 从现在的时间往前推,在百年之前,有一位天才横溢的廉氏子弟。因为不满于自己生下来性命就操于人手,暗生反叛之心。其人默默经营多年,勾连各方,布下大局。 最终引动各方势力围猎廉氏家族。 若不是当时的齐帝欲谋大战,急需廉家出力铸兵,发动大军维护。那一次灾难,廉氏就已经灭族。 尽管如此,灾后的廉氏,声势也一落千丈,产业百不存一。 廉氏于灾难之后重建。 可即便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廉氏那些家老仍不愿放弃生杀予夺的权力。 他们高高在上惯了,他们本身就是这么走过来的,受害于规矩,慢慢自己也活成了规矩的一部分。 只是自那以后,廉氏每代都会选出十个最优秀的家族子弟,家族承认他们有掌控自己命运的能力,退还命牌。 廉雀就是其中之一。 治洪之道,堵不如疏。这十个人看似是一种荣誉,究其本质,其实也只是一个宣泄的口子。 为什么廉铸平、廉炉岳觉得一个家族子弟的个人荣誉不值一提,甚至没有因之稍做考虑?因为在他们的思维中,家族子弟根本没有违逆他们的可能。 他们根本没有想象过,廉雀会与他们作对。 这种陈旧腐朽到已经发臭的规矩,在廉氏已经延续了太久。久到仿佛与生俱来,久到很少有人会觉得不对。 而廉绍,则是那些无法掌控自己命牌的廉氏族人。 是那些生死不能自主的大多数。 他也曾拼命努力过,为了那十个自由的名额。但每个人都是那样拼命的,他差了一筹,从此就与那十人活在了两个世界。 正因为他生来不能自主,怎么努力也无法得到,所以对于廉雀在天府秘境里把命牌交给姜望的行为,才格外的愤怒。 对他来说,如果他能拿到自己的命牌,死也不会再把它交出去。 他何尝是愤恨廉雀。 他是愤怒于自己不得自由,更愤怒廉雀不珍惜这种自由! 缓缓说完这些,一坛酒已经见底。 廉雀倒提酒坛,甩了甩,只有两滴酒液落下。 他放下酒坛,最后叹道:“生在廉氏,一生受控于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九章 孤狼绝食而死,独鹰触柱而亡 听完廉雀所述种种,姜望心有戚戚。 世间万物,但凡有灵,都渴求自由。 孤狼尚且绝食而死,独鹰尚且触柱而亡,又何况是人呢? “所以,你……” 姜望等着他继续,他隐隐意识到廉雀想要做什么。 “以前我虽然觉得这种规矩腐臭老旧,但也清楚,整个廉家积重难返。数百年下来形成的规矩,不是谁能够轻易撼动的。” “但是今天我才真正清楚的意识到,廉家已经烂到了根子里,荣誉信仰,全部都已经消失。” “必须做出改变了,无论改变的代价多么沉痛。因为如果再这样下去,廉家就没了!延续了那么多年的古炉火种,也一定会迎来熄灭。” “我今天,因此下定了决心。” 廉雀的那张丑脸上,此时有了一种坚定的、神圣的光。 “我想要改变这一切。” “你想怎么做?”姜望问。 “以前我不想争,但现在我想争一争廉家族长的位置。”他看着姜望道:“此前我一心铸兵,没有什么人脉朋友。所以,我想请求你的帮助。” “我知道你现在帮重玄胜做事,重玄胜在跟重玄遵争夺继承权,我愿意加入你们。只希望将来我要改变廉家的时候,你们能来帮助我。” 姜望意识到,这是一份非常坚实的力量。 以如今廉雀铸出名器的声望,在廉家这样的铸兵师家族里,已经有了足够强大的争夺家主的资本。 南遥廉家,是皇室子弟都眼热觊觎的家族。若非当今齐帝威望甚著,御下极严,也轮不到十四皇子姜无庸来接触。 而与争龙不同,廉家参与重玄家的内部夺权,风险并没有那么大。也就是说,若廉雀掌握廉家,在重玄胜和重玄遵的竞争中,能够动用的力量更多,顾忌更少。 这对重玄胜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有廉家这样的盟友,足以让他更快拉近与重玄遵之间的距离。当然这一切的前提在于,他们能够帮助廉雀完成理想。 姜望想了想,也不说虚言。 很是是诚恳地说道:“我和你是朋友,我能够代表我个人,毫无条件的愿意帮助你。但是我无法替重玄胜做主。” “而且我必须告诉你的是,我们现在面临的局势非常艰难。重玄遵无论个人实力,还是个人势力、人脉关系,都远远强过重玄胜。他作为第一顺位继承人已经很久,重玄胜才刚刚开始发展。我们现在虽然很需要你的帮助,但我不希望你莽撞的做决定。” “姜望。”廉雀认真说道:“无论重玄遵还是重玄胜,我跟他们之间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存在信任。所以那些事情,不是我要考虑的事情。我只知道,你值得信任。所以我跟你站在一边。你帮谁,我就帮谁。” “好,我问问重玄胜。” 就当着廉雀的面,姜望取出还音佩,传递消息给那边酒楼里的重玄胜。 他意识到这件事情不小,贸然就让廉雀与重玄胜私谈,恐怕不是好事。在南遥城这样的环境里,恰好当初为天府秘境准备的还音佩派上了用场。 正如姜望所说,他只能够代表自己。不能,也不会替重玄胜做决定。 不过与重玄胜商量的时候,这胖子的果断还是出乎姜望意料。 “合作我同意了。你把这句话放给打铁娃听,‘我重玄胜绝不亏待盟友,你今天帮我掌控重玄家,明天我帮你掀翻廉家!’” 姜望输入道元,把还音佩放到廉雀面前。 廉雀倒是对“打铁娃”这个称呼没什么意见,看了姜望一眼,便道:“便如此约。” 重玄胜那边听到回应,立刻与姜望说道:“现在不方便详谈,我会另外私下里再与打铁……呃……廉雀建立隐秘联系。你马上离开那里,来酒楼找我,我们即刻出城。” 姜望并不愚蠢,只是囿于出身眼界,对这些事情见识得少。重玄胜这样一说,他转念就已经想明白。 和廉雀的合作,越少人知道,以后能发挥的作用就越大。 现在就大张旗鼓,有百弊无一利,有可能好事变坏事。 作为廉家近五十年来唯一铸造出名器的铸兵师,廉雀前途无量。只要他愿意经营,很快就能发展起来。在这方面,重玄胜可以暗中提供诸多帮助。包括廉雀本人最匮乏的权谋斗争经验, 但若想真正掌握廉家大权,他廉雀的对手,不仅仅是其他争夺继承权的廉氏子弟,其实更是廉氏现有的既得利益者,那些家老……甚至廉氏族长廉铸平! 廉雀现今的身份,对于重玄胜当然帮助甚大。但另一方面,廉雀在廉氏内部的竞争对手也很多。 重玄胜若大张旗鼓的与廉雀联手,在某种层面上,也相当于把廉雀的竞争对手,推到重玄遵那一边去。 不用想重玄遵会不会这样做。 他自己本人也在做这样的事情。重玄遵所有的盟友、各种人脉关系里,只要是与重玄遵这边有竞争的,重玄胜全部都接触过。 不然他是如何这么快经营起势力来? 而这种合作关系存在暗中,就完全可以作为底牌之一。等到以后和重玄遵到了刺刀见红的时候,说不定就是胜负手。 这种筹码越多,最后揭晓结果的时候,就越有底气。 重玄遵那边当然知道廉雀与姜望意气相投,但他不会想到,廉雀与重玄胜这边会达成什么程度的合作。 通过姜望,重玄胜与廉雀定下的是彼此不遗余力互助的同盟协定! 重玄胜反而立即要走,走得越快越好,越让人觉得他跟廉雀两看相厌越好。 …… 回到酒楼,重玄胜的属下早已经备好马车,姜望直接上车便走。 纵然这马车豪华巨大,重玄胜也一人占了近乎三分之一位置。 那位陪重玄胜前来南遥的族中长辈,则与姜望一起坐在对面,正闭目养神。 还好他只是微胖,不然姜望真不知该往哪里挤。 重玄胜一边掀开车帘,察看南遥城的情况,一边跟姜望解释道:“我不怕他有条件,提要求。我要是输了,万事皆休。我要是赢了,所有的问题都有解决办法。” “姜无庸有一句话倒是没有说错,你赌性果然很重。” 重玄胜身上的矛盾性非常突出。一方面他小心谨慎,此时掀帘看外面,其实也是警惕环境。另一方面他又赌性强烈,常常豪掷一注。 听到姜望的话,他只是笑笑。 “我本来就样样不如重玄遵,若再少了孤注一掷的勇气,还拿什么跟他争?” 听到这话,重玄胜的族中长辈睁开眼睛,笑呵呵道:“你比他强的并非勇气。”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章 凶屠 马车此时已经驶出南遥城。 重玄胜放下车帘,看向对面的老者,嬉皮笑脸道:“比重玄遵英俊就不必提了吧,大好男儿,岂以容貌论输赢?” 矮胖老人笑得很和善:“是脸皮。” 他转头看了看姜望,又重复了一遍:“是脸皮啊。” 姜望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 重玄胜丝毫不以为意,趁此机会,给姜望介绍道:“这位可是我的亲堂爷,因为我英俊的容颜,从小就很疼我。别看他老人家现在看起来这么和善,当年他可是被称为【凶屠】,凶名可止小儿夜啼!” 凶屠重玄褚良,是重玄氏现任家主的亲弟弟,那一辈中最小的那一个。 现在说起重玄褚良,可能很多人都不记得。 但若提及三十年前的齐夏鏖战,恐怕就无人不知凶屠之名。 当年那场大战,是奠定齐国东域霸主地位的一战。 作为齐国在东域的有力挑战者,夏队战力非凡。 两国交战,战局绵延足有四月之久。 最后率一路偏师突入后方,杀人屠城,断粮绝土,搅得夏国后方大乱的,正是重玄褚良。 那一战,曾经强盛一时、斜垮东南两域的夏国,彻底被打成半残,不得不割让大片国土,舍弃诸多属国,彻底退回南域。 若非彼时中域的景国出于制衡目的出手,夏国已亡。 而因为在那场战争中极其凶残的领军风格,重玄褚良自此被冠以凶屠之名。 大概因为都有点胖、都有眯眯眼的原因,一众小辈中,倒是自幼失怙的重玄胜从小就对他的胃口。 重玄胜和重玄遵一样,都是现任家主重玄云波的亲孙子。算起来是嫡亲的堂兄弟。 只不过重玄胜的父亲死得早,在这一点上,比之重玄遵就先天不足。 但重玄胜父亲这一辈,几乎没什么亮眼人才。不然家主继承权也不至于轮到重玄遵与重玄胜这一辈来争。 重玄遵的老爹也不例外。族中权力地位也还是有,但更进一步绝无可能。不过他也早已经想清楚,现在一门心思在助推自家儿子上位。 家族一众长辈,多半态度暧昧。唯一旗帜鲜明支持重玄胜的,也就这一位重玄褚良了。 在南遥城里,他一句话就把姜无庸身边的内府境大太监逼退,可见虽然年月已逝,凶屠之威仍未被人们遗忘干净。 “前辈好。”姜望老老实实打招呼,他倒是对这矮胖老头的凶威没有什么直观印象,只觉得还挺和善可亲。 重玄褚良笑眯眯的,看起来对姜望也很是欣赏:“胜儿看人的眼光还是可以的。你不错。剑术有些韵味。” 如他这样的强者,“有些韵味”就已经是不错的评价了。 姜望也坦然受之。 与这种等级的强者同坐一车,机会难得,他趁机问了一些修行上的碍难。 重玄褚良也都耐心一一解答,令他获益匪浅。 聊完修行上的事情之后,马车已经驶出很远。 重玄胜是要直接去齐都邯郸的,继续之前未完的事情。 而姜望想了想,自觉与姜无庸一战之后,目前不太适合出现在邯郸。 就算姜无庸不想算旧账,若是天天看到他在面前晃,也难免忍不住。 因而很主动地问重玄胜:“现在我剑器铸成,道术这些需要时间熟练,修行上一时半会也很难破境。枯坐无用,有什么事情是我可以帮忙做的?” 他与重玄胜不是简单的门客关系,有了廉雀这一层合作,他们已经捆绑得更紧,可以说是荣辱与共。 重玄胜也不跟他客气,此时带姜望去邯郸,麻烦多于帮助。 他认真想了想,说道:“还真有一件事。我重玄家在阳国有一处天青石矿脉,偶尔会产出一部分珍贵的天青云石。当初得到这处矿脉时,预计还有三十年的开采量。但是不知怎么回事,现在才开采了五年,好像就已经枯竭了,产量下降很快。这是我现在接手的事情之一,你如果有兴趣的话,就代表我跑一趟阳国,看看情况。” 齐国作为天下强国,不仅国土辽阔,在天下也有不少属国。 所谓属国,便是奉齐国为宗主国的国家。每年都要上贡资源,齐国一旦出征,各地属国也必须组织一定的军队随行。 相对应的,齐国有义务保护这些国家不受别国侵略。 阳国就是齐国的属国之一。 重玄家作为齐国望族,在周边国家,尤其是阳国这样的属国里,有产业也很正常。 足有三十年开采量的矿脉,产量突然下降,其中必然有什么猫腻存在。 天青云石当然是铸造法器的好材料,但只是天青石的伴生矿,产量并不高。放在之前来说,在重玄胜接手的产业中,可能价值不是很大,但现在有了廉雀这条线,价值就已经截然不同。 在重玄胜眼中,那已经不是矿石,而是已经成型的制式法器! 所以他才如此重视此事,并让姜望过去处理。 当然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姜望如今的实力虽然已经算得不错,但在齐国内部的纷争中,作用毕竟不是太大。他真正的价值,在于神通内府的资格,在于未来。 刷一波名声就跑,在外地积累实力,兑现了潜力再回来,才是王道。 姜望没有多想便答应了,反正对他来说,齐国阳国都是异国,在哪里没有区别。 他答应了要帮重玄胜争一场,也没什么好说的,就尽他所能便是。 “对了。”重玄胜忽然想到一事,便又说道:“你此去阳国,正好要经过凤仙郡。我得到消息,凤仙郡那个张咏,最近被人灭了满门。你跟张咏不是还挺聊得来么?可以顺路去慰问一下他。” 言下之意是让姜望帮忙招揽,但这也不必明说,姜望自然能懂。 “被灭门?”姜望想起那个羞涩内敛的少年,不由皱起眉头:“查清楚是什么人做的了吗?” 重玄胜摇摇头:“倒是没有。” “行,我知道了。”姜望若有所思。 一个已经没落的凤仙张氏,谁会怀有如此大恨深仇呢? 偏偏在凤仙张出了一个人才,有机会重新崛起的时候,做出这等惨事。 就在官道上,重玄家的车队分出一辆。 车轮滚滚,载着姜望直往凤仙郡而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一章 解封演道台 这次南遥城之行,可谓满载而归。 十颗万元石,不仅是超凡世界的硬通货币,本身也能作为修行的资粮、持久作战的补给。 而姜无庸输给他的两门甲等下品道术,一门是火行攻击类道术,名为爆鸣焰雀,一门是火行遁术,名为焰流星。 修炼四灵炼体决虽然令他对木金水火四行元力都有了更深的掌控力,但毕竟此法更偏重于炼体。于元力掌控上,没有达到当初王长祥那种天生风雀真灵的地步,不足以使他跨阶掌握道法。 这两门道术都要在腾龙境之后才能正式修行。 姜望循例进入太虚幻境,用演道台对这两门道术进行推演。 倒不是说他的一层演道台足够优化这等精品级别的甲等道术,之前他就用缚虎、焰花、荆棘冠冕试过了,对于这等精品道术,一层的演道台并无优化余地。 他主要是为了用太虚幻境演道台,确认一下这两门道术是否被动了手脚。 在到齐国的路上,姜望就经历了二月十五日的福地挑战,从福地陶山掉到福地黄井。 这次在剑炉铸剑,又错过了三月十五的福地挑战。从黄井掉到了福地排名三十的烂柯山。每月产功只剩一千一百五十点。 因为这段时间没怎么匹配战斗的原因,功倒是都积攒下来。计有五千五百点了。 把具现到太虚幻境里的玉签放到演道台上,选择推演。 减少两百点功之后,推演结束。 果然有些问题! 姜望拿起玉签看了看,只是修正了两道非常不起眼的印决,之前看不出来。修正之后印证一下,立即就明白问题所在。 若直接按姜无庸所给的道术修行,指不定哪次战斗就会出纰漏。 也是知道他有太虚幻境,重玄胜才提示他在挑赌注的时候选择道术。 之前试着完善重玄胜帮忙找来的那三门道术时,推演虽然无果,但彼时的太虚幻境出现了一个提示【是否将该道术上交演道台,以获取相应贡献点数。】 彼时姜望虽然对演道台的后续变化也很好奇,但因为那三门道术的所有权并不属于他,所以并未选择提交。 这次从姜无庸手里赢来的这两门道术倒是不必藏着掖着,虽说现在已知太虚幻境并非独有之地,其他人很有可能通过耗功推演得到他上交的道术,但本来这两门道术就并非他独有。姜无庸那边肯定也有副本。 【提交甲等下品道术爆鸣焰雀】、【提交甲等下品道术焰流星】。 太虚幻境的提示陆续传来。 【演道台第二层,解封。】 【贡献点数资料开放。】 【推动演道台所耗,以“功”名之;演道台晋升所需,以“法”名之。论剑台胜负所得,是为“功”,演道台上交、推演道术所得,是为“法”。】 姜望转头看向那个日晷虚影,只见其上文字渐次浮现。 【福地三十,烂柯山之主。独孤无敌。 论剑台:七品(通天境)。 晋级所需:腾龙境。 功:五千三百点。 演道台:二层。 法:四百点。 晋级所需:一万法。(烂柯山之主演道台处于封印状态,一千法即可解封,未解封。)】 得到太虚幻境已经很久,但时至今日,有了姜无庸的“资助”,才得以解封演道台第二层。 【功】是修行之功,【法】是护道之法。 晋级之后的演道台外观上变化并不多,还是那张青竹案,仍是那本玉书。 只是青竹更碧翠,白玉更皎洁。 在姜望的注视中,玉书缓缓翻开。 “剑术紫气东来剑典、兵家修行法四灵炼体决、追踪道术追思、道术焰花、道术焰流星、道术爆鸣焰雀……” 推演过的道术功法和他主动上交的道术缓缓翻过,玉书多了第二页。 这其间如紫气东来剑典。四灵炼体决、追思等,都是耗功于演道台中强化,虽然在推演之后也为演道台本身所记录,但理所当然的所得贡献应该并不多。 这个太虚幻境也没有什么详细解说,姜望之前倒是与重玄胜有过交流,但重玄胜对太虚幻境也是一知半解。与“继承”自左光烈的姜望不同,重玄胜是被太虚幻境所选择。 重玄胜唯一笃定的是,太虚幻境不会是什么阴谋产物,必然有益无害。 原因很简单:辐射范围如此之广的太虚幻境,没有任何存在能够遮掩得住,瞒过天下列国列宗所有强者。 换句话说,太虚幻境的存在虽然未曾公开,但一定是被天下诸国诸宗所默许的。 由此推及,太虚幻境的核心原则,一定遵循公平、中立。 但同时也因为太虚幻境如此隐秘,对于太虚幻境的一切,都只能依靠自己摸索。 顶多就是像姜望重玄胜这样,彼此知道太虚幻境里的身份,在私下里交流。 考虑到,一直到当时推演缚虎,太虚幻境才出现提交道术的提示,说明演道台对道术功法本身的要求很高。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姜望在演道台陆续提交了在城道院所学的一些基础道术,焰刀、风刃、金光箭之类。 演道台显示的法毫无变化。 姜望接着提交他独力创造的嫁接道术,藤蛇缠壁嫁接食之花。 演道台增加了三点法,同样是很普遍的道术,只是因为有了变化,就有了收获。虽然这收获聊胜于无。 “所以,上交演道台的道术,不仅仅因为威能不同而得到不同的贡献,珍稀度也有很大的影响。” 姜望陷入思考。 演道台能够通过贡献晋级,很明显是为了鼓励更多的修行者将独门秘术贡献出来。 其实在与姜无庸一战的时候,他就有所推测。因为紫气东来剑决,与姜无庸的剑术,实在是有同源的气质,想必也有谁将齐帝室剑术贡献于太虚幻境了。 只是不知道,太虚幻境里,会不会有【至尊紫薇中天典】? 想来是不可能的。 就拿姜望自己来说。他独创的三式剑术,也并未交给演道台推演。 太虚幻境演道台或者能通过渊深如海的各类剑术,将一门剑术推演至“完美”,但那未必就是对姜望来说最好的剑。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路,也必然有自己的剑。 无论日月星辰之剑还是山川河流之剑,都是基于姜望自身精气神的熔铸、精练,他只需要继续走下去便是。 他也未想过将这三式剑术上交演道台,以换取贡献,早日解封演道台。 或许等到他不再需要这三式剑术时,才会考虑这样的事情。 因为这是真正独属于他自己的东西,是他目前最强的手段。 得益于左光烈的遗留,姜望现在晋升演道台轻松得多,只需十分之一的法即可解封。而姜望迄今为止,也才刚刚解封到第二层。 难以想象当初左光烈在太虚幻境里投入了多少资源,他可是把演道台堆到了第十九层!那是何等样的天文数字啊。 但念及左光烈那些名传天下的独创道术,焰花焚城、燎原、阳爆……似乎一切又都在情理之中。 那样的人物,那样的天骄…… 他如白日流星般灼过长空,而他留下的光芒,却至今仍在照耀着姜望。 …… …… ps:【功】是修行之功,【法】是护道之法。其实点数计算,以繁体数字一贰叄肆伍表现才最合古韵,符合故事气质。但作者担心有读者不认识繁体数字……考虑到阅读门槛的问题,后来就全部改成了数字。然而又有读者说12345这样太违和了。 所以折中一下,以后统一以简体的一二三四五计算吧。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二章 我好想你 看着五千三百点功的积累,姜望颇为满意。 接下来到了阳国之后,等局势平定下来,说不得他要冲击一番太虚幻境通天境匹配战的名次。 游脉境和周天境都只是堪堪打进前百,很想见识前十……甚至问鼎的风景。 退出太虚幻境不久,姜望心有所感,一伸手,从车窗外抓住一只云鹤。 他寄去云国的信,直到此时才来。 重玄家的车夫训练有素,默默赶车,目不斜视。 信有两封。 姜望首先拆开了姜安安的信。 信上仍是絮絮叨叨的讲了一些生活和修行上的事情。 她如今还在习武强身期间,但据说她的叶青雨姐姐已经给她准备了非常好的开脉丹。 姜望摸了摸自己新得的十颗万元石,不知道付不付得起价钱……不知道凌霄阁接不接受道术秘法的补偿。 除此之外,信上写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好想你呀!” 今天我吃了好吃的,我好想你呀。 前几天青雨姐姐带我去云河玩了,云河真美,我好想你呀。 练字好累哟。我好想你呀。 不管说些什么,都用“我好想你呀!”收尾。 信的末尾,更是连写了三句。 “我好想你呀!” “我好想你呀!” “我好想你呀!” 姜望看得满脸都是笑容,心中又暖又甜。 继而又有些酸涩。现在还没办法去接妹妹,姜望,你须得更加努力才是。 轻轻揉了揉眼角,往下看到落款:云上姜小侠,枫下乖安安。 一时哑然失笑。 想必为这个落款,小丫头已经琢磨不知道多久,倒是“博采众长”。 而叶青雨的回信就简单得多,主要是回应他之前去信所问的,云国境内不蓄养凶兽,那么所需的开脉丹从何而来的问题。 叶青雨:“我们花钱买。” 姜望:…… 他思考的是国家体制,并不是想要看到这种无形炫富的答案。 以云国的富饶,显然这不是什么无法承受的支出。 但不是每个国家都这么有钱啊。 …… 马车驶入了凤仙郡。 不用姜望费心,重玄氏的车夫就轻松找到了张家镇上的张咏家。 不得不说如重玄氏这种名门望族,底蕴真是随处可见。 就这么一个得力的车夫,在重玄家已经不知生活了几代,忠心耿耿,熟知齐国地理,待人接物,都算得体。不是一般的家族能够培养出来的。 此时暮色四沉,张家大门紧闭。 大概自张咏回来后,上门拜访的人太多,邻里左右早就不惊奇。很是随意地打量了马车两眼,就转回了视线。 姜望让车夫把马车停住,自己下车上前,亲自叩动门环,以失尊重。 等了一阵也没有回应,院中更无半点声音传出。 这时邻居一个正在扫地的大婶说道:“后生,别敲了。咏娃子现在难过着呢,不见生人!” 姜望对这位热心的大婶道了谢。 但张家满门被灭,他既然来了凤仙郡,于情于理,也不能在门外就走了。 更别说还有重玄胜交付的“任务”。 想了想,提聚道元,将声音温和地送进院中:“张咏在家吗?天府秘境故人姜望来访。” 静候一阵,便听得脚步声。 显然院中人并没有掩饰的意思,听声有些虚浮无力。 吱~呀~ 院门拉开。 姜望于是看到一个形销骨立的少年。 再见张咏,其人形容憔悴,只是眼神中全无当初在天府秘境外初见的那种青涩怯懦。 看向姜望的目光,带着隐晦提防。 毕竟遭此大变,姜望完全能够理解他的情绪。 “张兄,我去阳国办事,正好途径凤仙。听说了贵府的事情……请你节哀。不知真凶可已经伏法?” “我甚至不知道真凶是谁。”张咏杵在院门愣了一会,才让开半边身位道:“进来坐吧。” 院中空无一人,几乎可称死寂。 据说当时张府满门没有留下一个活口。现在这里,也只是张咏独住。 以他神通可期的未来,想要招揽他的各方势力自然不少。但全被悲痛过度的张咏拒绝了。只是每日把自己关在院中不出来。 这些都是姜望之前打听到的情况。 “我就不进去了。”姜望说道。 他意识到张咏对他并不信任,或者说其人有意的把这种不信任表现出来了。 此时若替重玄胜提出招揽,毫无悬念的会被拒绝。 “实在是阳国那边事情紧急,途中没办法逗留太久。”姜望道着歉,继续道:“真凶还没查出来,是官府没有用心办案还是办案的官员能力不足?我出发的时候重玄胜也托我代为问候。” “毕竟咱们都一起从天府秘境里出来,五十人里只剩咱们几个,算是共过患难。重玄家跟本地郡府有些合作,需不需要我们帮忙打声招呼?” “感谢挂念。不过,郡府已经很重视这件事了。但对方做得很干净,完全没有线索留下。” “不然我让重玄胜从重玄家调几个老于刑名的人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什么忙?” “不必了。就交给郡府处理吧。”张咏叹了口气,脸色黯淡:“人都死了。找到真凶,又有什么意义呢?” 经此一事,他好像已经心死如灰。 无论如何,这毕竟都是张咏的私事,姜望一个外人,当然不可能去强求他做什么。 因而只是说道:“还是请你节哀。” 他取出一张纸条,递给张咏道:“这上面是重玄家在凤仙郡的一个联络点,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不妨随时联系。” 张咏接过纸条,轻声道:“谢谢。” 直到此时,这声谢谢才有了几分真实。 姜望特意来一趟凤仙郡,在门口与张咏说了几句话,就匆匆离开了。 倒不是说阳国的事情真有那么分秒必争,而是,此时离开就是最恰当的距离。 远则毫无意义,近则使人警惕。 作为天府秘境的胜利者之一,张咏当然很值得招揽,但不必急于一时。 以重玄胜的风格,他大概会直接先帮张咏找出灭门凶手,再上门与张咏同仇敌忾。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投入。 但姜望的风格则不同。 他不急于施恩,他认为在张咏目前的情绪状态下,维系已有的交情便够了。 埋下信任的种子,交给时间去培育。 很难说哪一种更好,只是每个人的行为都被自己的性格所影响。 马车驶出张家镇,姜望闭目进了太虚幻境。 召来纸鹤,写道:若张咏求上门来,须慎重考虑。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三章 日出而天下明 这次见到张咏,对方可以说是性情大变。 骤遭变故,有此变化也是正常。 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 就像当初在天府秘境外看到他的时候,虽然表现得内敛怯懦,很符合没落望族后人的身份。 可总是莫名的感到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不是说姜望对其人有什么意见或者不好的观感。 恰恰他当时对张咏的印象很好。 只是他下意识的觉得不太妥帖,不够自然。 就好像其人其时的那种状态,有一些不谐。而此时此刻,形销骨立的这个张咏,虽然悲伤、死寂,提防、痛苦,但姜望很奇怪的感觉,这才是真正的他。 没有任何逻辑理由,就是最直接的感受。 不管怎么说,既然判断暂时没有招揽张咏的可能,姜望也就不留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 阳国位在齐国西北,驾车的是好手,拉车的是骏马。 有重玄家的名头,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稳稳前行。 而姜望端坐车厢内,闭目修行。 …… 枫林城域。 几乎所有的生机都泯灭了,只有一点微弱的命火,燃烧在一个形容枯槁的人身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 枫林城域里似乎失去了时间的意义,唯一能够证明时光流逝的,大约只有此人身后……那曼延几乎无穷的坟墓。 他一个人,埋葬所有人。 他记得这里应该是王氏族地。 呵,枫林城里的哪一处他不知道呢? 他在这里生活了多少年? 记忆真是一种折磨人的东西啊。 凌河在废墟里跋涉, 幽冥气息的侵蚀或许早就应该夺取他的性命,但不知为何,总是吊着一口气在。 那口气不是呼吸的气,而是漂浮于通天宫中,一缕玄黄两色分明的气。 凌河并不清楚那是他用《太上救苦经》超度亡者所带来的功德之气。 上玄而下黄,天地之色也。 他只知道他还活着。 既然还活着,就总得要做点什么,做完什么。 他是执着有毅力的人。 正是凭着这份坚持这份毅力,他的修行才始终没有掉队太远。 凌河数不清自己埋葬了多少具尸体,堆积了多少坟墓。 他只是向前走,看到尸体,让其入土为安,为其诵经超度。 如此,反复。 他走到王氏最偏僻的角落,这里大概是最受冷落的族人住所。 但凌河是不会在意这些的。他从来不在意贫富贵贱美丑,他是赵汝成嘴里的“烂好人”。 奇怪的是,这里好像死的人最多。 他们不是死于地灾,而是死于某种强大的力量,几乎是瞬息之间,就被毫无抵抗的杀死。 凌河抿了抿干涩的嘴唇。 开始刨坑。 一路埋葬,一路建起坟茔。 面前有一处小院,出乎意料的是,在那样规模的地灾中,绝大部分的房屋都崩塌了。 唯独这座小院,居然还完好无损。 但毕竟冷清。 凌河推门走进去,首先看到的是橘猫已经腐臭发烂的尸体。 这种尸臭味并不算什么,这些天里他早已经习惯。 令他不适的是,橘猫的死状应该是被谁肢解了。 这种残忍令他皱眉。 他想了想,顺手挖了一个小坑,将其埋葬,也为它诵了经文。 凌河继续往前走,走进卧室,发现了王长祥仰躺的尸体。因为修行有成的缘故,尸体还未腐烂。 他在王长祥脸上看到的表情,是他这一路过来,没有在任何人脸上看到的。 那表情,竟不太痛苦,反倒有一些……安心? 凌河没有多想,上前把王长祥的尸体抱出房间,然后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坑,将他埋在橘猫旁边。 当忙完这一切,他回头四望,在院子里的那张躺椅下,发现了一本掉在地面的经书。 似乎是被谁翻到一半,但仓促掉落。 书的主人大概没来得及捡起它。 凌河看了看王长祥的坟墓,想着这院子的主人应该不是王长祥,但一定与他关系密切。 凌河走上前,将这部经书捡起,看了看封面。 书封应该是经书主人自己做的,非常细致妥帖。书封上用端正冷静的字体写着《度人经》。 凌河忍不住在躺椅上坐下,开始翻阅这部经书。 他太累了,但上的疲惫并不算难熬。 真正难以承受的,是心里的痛苦。 他亲手葬下的每一具尸体,都仿佛在告诉他,那些经历,并非梦魇。 而是切实发生过,并且再也无法挽回的事情。 或许道经之中有办法,能解决心灵的无依。 度人经本身虽然并无神通功法,但作为经书道典,是蓬莱岛一脉的核心经典。 它全名,应该是《太上洞玄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 此经号称群经之首、万法之宗、一切一法界之源头。 诵念此经,据说可以上消天灾,保鎭帝王,下禳毒害,以度兆民,男女皆受护度,咸得长生。 此乃传道之经,并非修行根本经,所以倒并不绝密。 其原本当然神通无量,但副本并无神异。 真正的价值,在于经书所阐述的天地奥秘。有慧根的人,或能从中索取一二。 自古以来,也不乏皓首穷经、不修神通功法的道士、大儒、禅师。 而这等学问深厚者,穷极经典之秘,不乏一朝得悟,以大智慧得大神通,一步登临超凡绝巅,被传为美谈。 据传,能读透《度人经》者,号称“仙道贵生,无量度人,上开八门,飞天。罪福禁戒,宿命因缘。普受开度,死魂生身。身得受生,上闻诸天。” 当然亦只是传闻,并未有谁真的见识过。 倒是蓬莱岛一脉的根本修行道典,《高圣太上玉宸经》,倒的的确确是神通无量。 与玉京山一脉的《紫虚高妙太上经》、大罗山的《混元降生经》、《开皇末劫经》,并列于天下至强的修行法中。 凌河所得的这本经书,特殊之处,在于经书原主的注释。 在他看来,其人应是一个皓首穷经的老道士,不知为何闲居王氏族地。其人对于道典有非常深刻的认知,行文落笔,平淡悠远,深得道门韵味。 有些观念凌河并不认可,但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有一定的道理。 只是越往后翻,越能感受到一种隐隐的压抑。 “或许,读经读到了一定的程度,已经预感了今日的悲剧?” 凌河脑海中的念头淡淡转过, 他拾起一片枯叶作为书签,将这本道经带上,离开了小院。 要继续超度亡者的事情了。 他决定每天读两页经书,阐述自己的理解,并与其上的注释印证。 这将会是艰难日子里,难得的有趣之一。 如果,他还能活下去的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四章 青牌 与庄国不同。齐国并未单独设置处理超凡案件的机构。 而是无论什么案件,都由官府统一处理。 各地官府捕快,从普通到超凡各阶,定有不同级别,享受不同资源。 定级并不以修为论,而是以破过什么级别的案件论。如破过三起腾龙境案件,便可晋为六品捕头。因为超凡以上捕头都配有青色腰牌,与寻常黑色腰牌不同,所以人们也常称之为青牌捕头。 因为这样的晋级规则,通常来说,齐国的捕头,往往强过同境界的普通修士。当然也有修为不足,却能够破获越阶案件的,那种情况极为罕见,通常是身怀某种异于常人的秘术,在破案一道远超修为本身。 林有邪便是这么一个青牌捕头。 其人只有六品腾龙境修为,却破过六起以上涉及五品内府境修士的案件! 须知内府境这个级别的修士,一般纵使行凶,都很少掩饰了。而且毁尸灭迹的手段多如牛毛,根本难以查出。 整个齐国一年来,堆积于官府的涉及内府境案件,也不会超过二十件。 若不是修为实在跟不上,每每抓捕环节都需求援,现在已不止是五品捕头了。 此时其人站在凤仙郡最北方一座小城中,一处破落小院前。 身后跟了一圈六品青牌捕头,迅速散开,将这处小院围住。更有一名实打实内府境修为的五品捕头与她并立。 是的,大名鼎鼎的神捕林有邪,乃是女儿身。林家祖祖辈辈都以刑名为生,三代单传到了现在,只剩一个闺女。 本以为祖传的手艺就这么断了,没想到林有邪反而青出于蓝。 “林捕头,你确定案犯就在这里面么?”她旁边的内府境捕头,是一名面目威严的中年男子,此时忍不住问道:“都这么多天过去了,要是再找不出凶手,咱们可都要吃挂落。” 他们这次查探的,是凤仙张氏满门被灭之事。 能请动两位五品青牌捕头来侦办此案,自然不是凤仙郡的哪一位能做到的。 真正出力的人,乃是十一皇子姜无弃。其人年纪虽小,但行事大气磅礴,最肖今帝。 他督办凤仙郡此案,并不单纯是为了拉拢张咏。更是借助此事,表明姜氏皇朝绝不忘记勋臣旧贵的态度。行事落子,并不仅仅强大自身,而是着眼于提升整个皇室的影响力,格局宏大。 林有邪戴着一方青色头巾,负手而立,倒像个清爽后生。 闻言只是道:“阵盘可已布好?确定战斗不会波及周边?” “没有问题。” 她淡淡道:“那就进去抓人。” 此言既落,中年男子也不再犹豫,直接一刀破门。 整个小院,从院门开始,生生裂开两半。 门碎屋开,烟尘腾起。 诸多青牌捕头一涌而入。 然而众人只见,这破落院中,唯有一人盘膝独坐。 但见其人,面上疤痕密布,丑陋可怖。 身上气息隐隐,赫然也是内府境修为。 但他只是就那么坐着,静静看着院外:“林有邪果然名不虚传。还是被你们找到了啊……” 他的声音也很奇怪,粗粝艰难,语调平淡无波,根本听不出本来音色。 “何苦?”林有邪问。 但她没有得到答案。 就在这些青牌捕头面前,此人轰然炸开! 堂堂一个内府境强者,完全可以统辖一个城域,放到哪里都是一方豪杰的存在。 竟在被发现的第一时间,就选择自爆而亡。 纵然在场青牌捕头都是见过世面的人物,也对此感到惊疑不定。 “这是怎么回事?”面目威严的内府境捕头问道。 “把他的尸体收敛起来,带给凤仙张氏的那个孩子吧。此案已结。”林有邪叹了一口气:“他就是灭了凤仙张氏满门的凶手。” “可是……”内府境捕头问道:“为什么呢?” 林有邪摇摇头,自顾转身走了。 “我只负责找凶手。背后的故事,我可找不着答案。” …… 阳国,日照郡,嘉城。 重玄家所掌握的天青石矿脉就在此城域中。 在进入阳国之前,姜望就已经遣返重玄家的车夫。 他并不想直接以重玄家使者的身份驾临嘉城,除了粉饰的太平,或者什么也看不到。 阳国形势与庄国就比较接近了,这亦是一个凶兽横行的地方。 以官道连接国内各城,官道上每隔一段距离刻印驱兽法阵。野外之地,皆为险地。 姜望就停在野外的一座小山里。 当初才游脉境,都能在凶兽间来去自如。 以他现在的实力而言,只要不被大批凶兽围杀,基本不会有危险。 所谓险地,本身也只是对普通人而言。 他最引人注目的,应该是一头少年白。作为齐国的属国,阳国这边很有可能会关心天府秘境的事情。保不齐就有人通过这头白发猜出他的来历,从而明白他的意图。 在正式开始计划之前,他须得有所掩饰。 姜望现在有一颗增寿一年的养年丹,一只增寿十年的寿果。 之所以先前没有吞服,是因为他想继续感受衰老的状态,以促进完成他那三大剑式的最后一剑。 既然已经无可避免的衰老了一次,他就要把这种状态利用起来。 现在他预感那一剑已随时可出,自然就不必再抑制。 首先吞服养年丹。 此丹是佑国护国圣兽的龟甲研成粉末所制。那头巨兽战力接近洞真境,堪称一身是宝。 佑国国师赵苍那里必然还有效果更好的养年丹,不过那就与姜望无关了。 养年丹没什么味道,吞服之后,倒是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须臾便已结束。 姜望接着一口包住那颗寿果,此果入口即化,清凉甜润。从喉口如一线流下,散入四肢百骸。 他甚至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精气神都重新完满起来。 实力的提升本来就会导致寿命的延长,又有养年丹和寿果补足。此时的他,与使用白骨遁法之前的他相比,寿命已经不差多少。 当然,遗憾在于,同样效果的养年丹和寿果,他再服便已无用。 此时姜望感觉头皮有些发痒,他索性以手拂过,将之前的满头白发全部抹去。 一团水镜凝在面前,姜望亲眼看着自己变成了一个清秀的小光头。 而后光头上冒起黑色发茬,黑发迅速生长,一直长到及耳处才止。 不及早先的头发那么长,但也已可挽起道髻了。 姜望当然不会再挽道髻。 于庄国,于道门,他都不再有归属感。 随意将头发束起。 此时他衣着寻常,腰佩长剑,控制着道元波动。随意走在官道上,看起来与寻常的少年没什么区别。 除了那一颗过分沉重的心。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五章 断魂在峡,独孤何安 齐国作为东域霸主,在整个东域自然是一言九鼎。 不仅占据东域最富饶的土地,统辖诸多属国,也暗中扶持了不少近海群岛上的宗门。 但仅在东域这里,也不是所有的势力,都买姜氏皇朝的账。 法家圣地三刑宫、佛门东圣地悬空寺这两家地位超然的且不去说。 近海群岛上的钓海楼,医毒双修的东王谷,这些大宗俨然自成一国,只未立下国家制度罢了。 再如处在北域东域交界位置的曲国、郑国等,也都主权完整,独立自治。 有北域牧国和中域霸主景国暗中撑腰,这几年还真敢跟齐国龇牙咧嘴。 曲国和东王谷的宗地之间,有一条巨大的峡谷。 名为断魂峡。 这条峡谷之长,甚至超过了东王谷宗地的直线长度。 起自阳国北面的容国,而终点甚至深入了北方荒漠,据说离无尽流沙也不远。 便如东方尽头,是无底海域一般。北方尽头,是荒漠焦土。 无尽流沙,便是荒漠之中,普通人所能知道的最危险的地域了。 正因为这条峡谷如此之深,如此之长,而且一直延伸向那般神秘可怖之处。好似经行幽冥,贯入地狱。 行人经过此地,每觉断魂。故而得名。 此地向来是人迹罕至之处。 但就在此时,断魂峡中,有七个人站在峭壁之上。 那是峭壁上的一段横截面,往上高不可攀,往下看不到头,全无依落。 而这七个人定如青松,只有衣袍猎猎。 一个面容清俊、眸似寒星的男子,站在众人之前,隐隐约约是为首者。 若姜望在此,就能够认得出来,此人正是他在佑国所认识的尹观。 但见其人长发飘散,身形挺拔。穿一领青袍,腰间悬佩。剑眉入鬓,气质独有。 这七个人,其他人或以巾蒙面,或覆面具,俱都做了不同的遮掩。 唯有他露出真容,与其余六人直面相对。 逃离佑国之后,时间过得并不长,但尹观显然没有荒废时间。 他的气息比之前更稳,也更强大。 此时他召集这六个气息不同,但都强横的家伙,当然不是为了看看断魂峡的风景。这里没什么风景可看,也没有愿意看风景的人。 “既然我们决定聚在一起。以诸位的才能,做别的事情都是浪费。”尹观淡淡说话,但山风再烈,也盖不住他的声音,“我们强大组织的路,就从杀人开始。” “那么。”在他对面,一个沙哑的声音问道:“我们的组织,叫什么名字呢?” “我们都是无路可走,连地狱也不给我们开门的人,不是吗?” 尹观迎风而立,长发飘舞,他的目光,越过这些人的头顶,不知看向了哪里。 “不如,就叫地狱无门。” …… 日照郡嘉城城域的规模,与枫林城域相差仿佛,或者稍大一些。 本地席家世代执掌此城域,可以说扎根甚固。 重玄家的那处天青石矿脉,就在嘉城治下的青羊镇上。 青羊镇的亭长胡由,算是重玄氏在嘉城事务的负责人。也因为这个身份,青羊镇在事实上并不被嘉城所管束。 作为齐国的属国,很多时候,阳国官方实在是硬气不起来。 天青石矿脉产量忽然下降,姜望在得知大致情况之后,第一判断就是问题或者出在嘉城与青羊镇之间。 整个嘉城城域一共也才八镇,重玄家在此划下一条矿脉,就事实上去掉了一镇。席家不可能没有想法。 固然不敢明面上抗拒,暗地里使手段令矿脉早些枯竭,提前结束重玄家在此地的经营,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至于青羊镇胡由这一边,其人与重玄家接触这么久,应该是没有从中捣鬼的胆子。或者说其人不至于如此蠢笨。 只要重玄家名义上还在经营这处矿脉,胡由就是青羊镇事实上的土皇帝。他不想方设法延长矿脉的寿命就算了,怎么会蠢到自毁长城。 事情最好是能够简单,但姜望也不会过于乐观。 事实如何,还是要亲身探查过才能确定。 这也是他乔装打扮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天青石矿的矿场,本身就相当于一个村落,常年有修士驻守,并且有法阵保护。 不少矿工就居住于此。 亦有官道连接矿场和青羊镇,但重玄家的矿场,显然就不用指望阳国方面会如何看护了。 所谓的官道并不足够安全,驱兽法阵很少能得到维护。 正是因为野地凶险,这里的矿工很少离开矿场,每月统一由矿场的驻守修士护送回镇上。 姜望便是冲着此处矿场的护卫一职而来。 胡氏矿场,就是这处天青石矿场的名字。 几个斗大的牌子,摇摇晃晃地在矿区门口吊着。 矿区守卫主要是防凶兽,倒不怎么防人,毕竟歹徒来矿区也抢不到什么东西,总不至于抱着一堆矿石回去。 而且有超凡修士驻守此地,超凡修士抢劫这里得不偿失,普通盗匪抢劫这里就是找死。 姜望很轻易地就找到了矿场管事,表示自己想来找一份稳定工作。 胡氏矿场的管事也姓胡,跟胡由是本家。 之所以姜望清楚这件事,是因为就几句话的工夫,他已经炫耀三遍了。 “咳,恁也晓得,额跟胡亭长是本家。负责这个矿场,责任大滴很嘛。”胡管事吧唧了两口旱烟,冷不丁问道:“恁叫甚名字?” “独孤安。” “学过武?” “游脉境修士。” 扑通。 胡管事一屁股滚到地上。 又连忙爬起来,一把捧住姜望的手,满脸谦卑:“修士老爷?” 姜望不着痕迹地把手抽了出来:“怎么,你们这里不收超凡修士?” 矿场矿工每个月能够安全往返青羊镇,靠的就是超凡修士。这里当然不可能不收。 “收收收,收收收。”胡管事一拍大腿,又带着小人物特有的奸滑,偷瞟着姜望道:“就怕条件困难,恁看不上哩。” “说说看嘛。”姜望随口敷衍着,左右打量。 才进这里不久,他就发现了一点有意思的东西。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六章 胡氏矿场 根据胡管事介绍。 这个矿场,普通护卫有十余人,都是凡俗武者。 他们的作用仅止于维持矿工间的秩序。 在矿上打架的事情很多,不得不有所管束。 超凡修士有三个,本来是四个的,前阵子走了一个。 姜望在来之前就已经摸清楚了,胡管事正在为此发愁。矿场条件艰苦,大多数超凡修士都不愿意过来。 好不容易逮住他这么一个毛遂自荐的,不可能不收他。 当然,压价也是必不可少的流程。 “一个月,一颗道元石。”胡管事说着,比起一根手指:“咋样嘛?” 就在他办公的这间房里,有一个明显是才补起来的圆形窟窿,修补得很粗糙。 “是不是太少了点?”姜望故意面露难色。 “不少哩。”胡管事旱烟也不抽了,叨叨的就开始给姜望算账:“早先在这儿的几位修士老爷,一月也才能拿一颗半道元石哩。这道元石啊,可不是额给。是重玄家的哩。恁知道重玄家不?齐国的那个!胡亭长就是重玄家的人哩,那是额滴本家!” 姜望特意往那个窟窿凑了凑:“这个洞可不小嘛。怎么弄的?” “没补好,额回头让人再补。”胡管事避而不谈,咬牙道:“这样,恁也一颗半一月,咋着样?” 姜望在心里笑了笑,这个窟窿很明显是被某种道术轰出来的,大概就是矿场里走了一个修士的原因。本来嘛,愿意来这种矿场的超凡修士,都是冲着安稳而来。除了每个月一次护送矿工们回镇上,并没有其它事情做。 一般情况下,两名游脉境修士就足以保障官道的安全。毕竟阳国官方不会允许太强的凶兽靠近聚居地。 要是动不动还得战斗,那就不是一块半道元石能留下的了。 胡氏矿区半年多以前,有人闯进来过一次,与守在这里的修士交过手。 具体的情况倒是没打听出来。不过奇怪的是,胡氏矿场那次什么都没丢。 胡管事不想聊这个窟窿,明显有些问题。 姜望其实心知肚明,重玄家每个月是往这个矿场调度十枚道元石的,按胡管事这边的价格,足以请六名修士。而现在胡氏矿场只请了四个游脉境修士,多的道元石自然是被贪墨了。 天高皇帝远,这也是很常见的事情。并不值得姜望现在就揭破。 姜望假装犹豫了一下,才道:“可以。” “那行!”胡管事很高兴,对着房门外的一个壮实后生喊道:“栓子,去把葛爷请过来。” 他又对姜望赔笑道:“葛爷也是修士老爷,恁们试试手,走个过场哈。新来矿场都得有这么个流程,恁请原谅。” 姜望笑了笑:“理解。” “葛爷”是一个干瘦的半老头子,穿着黑色短褂,踩着一双布鞋,乍看之下,颇有那么几分高人的意思。 大概是在矿场里被人奉承惯了,眼睛总往天上看。 “就是这小子?”葛爷瞥了姜望一眼,问胡管事。 在他看来,一定又是哪个破落宗门出来的小修士,因为功法粗劣,实力低微,在外面混不下去,只能来矿场这样的地方积攒点道元石,辅助修行。 虽然他也只能在这种地方混日子……但是他葛爷年纪大啊。 好吧,年纪大在超凡领域不算什么优势。可是他经验丰富啊。 同样是弱,他葛爷弱得很有经验,弱得很丰富,那么他就比那些弱得不丰富的要强,弱得趾高气扬 同为超凡修士,他却非要通过胡管事传话,表现得很是傲慢。 “是我。”不等胡管事说话,姜望直接道:“试试手,老人家?” 葛爷一吹胡子,也不多说话,一爪便当头盖下。 只是切磋而已,他却下手极狠,每每冲着要害。 姜望强行控制着身体的本能反应,才没有一剑结果了此人。 两人你来我往,一番“缠战”。 至少在胡管事的眼里,这场切磋精彩至极。双方打得有来有回,劈啪作响。实在是高深莫测,回味无穷。 而在葛爷本人看来,倒有些后生可畏。这小子虽然功法粗劣,但根基还算扎手,竟能支撑这么久。 再打下去他老人家就太累了,道元若消耗过大,还须用道元石补充。不值当。 一念至此,葛爷轻轻一拂,结束了试手。 他对着胡管事点点头:“嗯,这小子的确是游脉境修为。再打下去,老夫便要使出师门绝学了,他还年轻,伤着根基不好。” 葛爷这番话显得度量宽宏,但竖眉瞪眼,表现出来的意思都是“还不谢谢老子不杀之恩。” 作为一个初入超凡领域的小年轻,姜望也很识趣,配合地问道:“敢问葛爷师出何门?” “唉。”葛爷长叹一声:“我本来不想再提师门,那是我的伤心之地。当年我拜入青木仙门时,也跟你一般大。何等意气风发!可惜……” “咳。”姜望有些不好意思地打断他:“青木仙门是?” “青木仙门你都不知道?”葛爷很是鄙夷地看了姜望一眼:“唉,年纪太小,就是没见识。东王谷你总该知道吧?” “这倒是听说过。莫非……” “是的!”葛爷气壮山河地道:“青木仙门就是东王谷的附属宗门!” 姜望差点一口气没堵住。 东王谷作为大名鼎鼎的医道宗门,又在齐国附近。重玄胜给他解说周边势力的时候,也浓墨重彩的提到过。 当时天府秘境,好像就有东王谷的修士参与。 这个青木仙门名字这么响亮,这姓葛的又如此膨胀。他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呢!正在疑惑怎么没听重玄胜讲过,结果只是东王谷的一个附属宗门。 这个级别怎么描述呢? 类比的话,就相当于一个望江城道院。 以姜望现在的实力,除了城道院院长和林正仁,基本可以横趟过去。甚至即使是已经道脉腾龙的林正仁,他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如雷……贯耳。”姜望勉强道。 “以后大家都在一块生活很久哩。”胡管事适时说道:“独孤爷,额给恁安排住处去?虽然小了点,但也是独门独院,可行?” “住处差不多就行,我不怎么挑剔。还有,您这么大年纪,别叫我爷,受不住。叫我阿安就行。”姜望含笑补充道:“您怎么说也是胡亭长的本家不是?是个有身份的。” “欸!阿安!恁在这里等阵子。”胡管事很高兴地唤了一声,自觉地位得到了认可,美滋滋地跑出去,亲自去给姜望换床铺去了。 自然不可能另外再为姜望建新住处,正好之前那名修士离开,留下的小院,稍微收拾一下就可以住。 等到胡管事走远了。 葛爷才冷不丁说道:“你跟他一个凡人客气什么?我辈修行中人,岂是这等俗物可以论交的?” 姜望顶讨厌这种实力不怎么样,却自觉超凡,视众生为蝼蚁的人。 本来只是觉得这老头没什么分寸,又喜好吹嘘罢了,更多是看着有趣,此时倒真的生了几分厌恶出来。 但他面上不显,只是随意找了个椅子坐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七章 放肆 葛爷状似随意道:“每月给你定的几颗道元石?” 姜望出身正统道属国度的城道院,倒没怎么见识过真正底层修行者的生活。 不过人类的龌龊心思,在哪个层次也不新鲜。 姜望抬头看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被人爷来爷去的叫着,真把自己当爷了。 这姓葛的老修士待了一会儿,见姜望始终不搭腔,脸色便不太好看,甩手走了。 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避讳守在门口的栓子,栓子也对着他的离去点头哈腰,似也早已习惯这种身份认知。 姜望闭目静坐一阵,胡管事便小跑着回来。 或许是太过激动,“阿安”喊快了,两声并成一声,喊成了“安”。 “床叫人给你铺好了,恁去看看可还行?” 看着他那张老树皮般皱在一起的脸,姜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半天才缓下来。 应了一声:“欸。” 矿场的环境自然不可能太好,但胡氏矿场还是专门给驻守此地的修行者准备了独门独户的小院。 至于为什么四名修行者却有六间小院,懂的人自然懂。 只要重玄家不正儿八经的来检查,这六间小院永远不会住满。 修士的吃住,都与矿工们分开,平时几乎不会有交集。 走到小院门口时,迎面晃过来一个耷着眼皮、胡子拉碴的大叔。 “向爷!”胡管事打了声招呼。 被叫做向爷的大叔只是抬了抬手,算是回应,一路目不斜视,自顾自地走远了。 胡管事早已习惯他的性格,一边推门一边解释道:“向爷就是这样,也不是对谁有意见。混日子呗。” 姜望点点头。 小院的布置很寻常,但在矿场这种地方已算很不错。 因为刚刚收拾过,显得干干净净,通透明亮。 姜望随意看了看,便表示满意。 倒是胡管事有些扭捏道:“阿安,恁刚来,院里侍女都没有咧。额之前是请张爷的侍女帮恁打扫的院子。月底回镇上,才能给恁招新的侍女哩。” 胡管事看着姜望,似乎也不太好意思张嘴:“这几天,要不,恁用栓子先凑合着?” “张爷”应该就是胡氏矿场的第三个超凡修士了,从胡管事的话来看,或者应该是个比较好说话的人。 至于侍女…… 姜望默默地看了一眼面貌憨厚的栓子。 栓子也热情地憨笑起来。 “……” 姜望故意问道:“怎么胡管事位高权重,又是胡亭长的本家,竟自己没个侍女伺候吗?” “额有额能不能给你调过来嘛!”胡管事说着,凑近姜望耳边,小声补充道:“额老婆子每个月都要来看一遭哩,那家伙,指甲尖滴很。” 姜望便笑:“行了行了,胡管事。我没那么金贵,不需要人随时伺候着。你们啊,就按时准备饭菜就行。” 见他这么好说话,胡管事笑得老脸都拧在了一起,怎么看怎么觉得顺眼。 嘴里还是很场面地道:“等月底,额一定给恁挑个机灵可人的!” 就在这时,葛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听说这院里收拾打扫,还是请张海的侍女帮忙做的,这怎么行?这不是怠慢了咱们的小兄弟吗?” 他皮笑肉不笑地走进小院,身后还跟着一个低着头、亦步亦趋的女子。 他看着姜望,眼神玩味:“之前我院里的侍女不够用,就把这边的借过来了。既然你来了,就还过来给你用。你不会有意见吧?” 不等姜望说话,他又转对胡管事道:“月底招新侍女的话,正好我院里的侍女也看得乏了,给我换一个新的。” 胡管事一口答应:“晓得了葛爷。” 姜望这下明白了,胡管事之前的扭捏所为何来。原来这间院子本来是有侍女的,只不过被姓葛的要去了。其人不敢得罪葛爷,便只好含糊过去。 他倒没因此对胡管事有什么意见,只是觉得这个姓葛的老头,实在是小肚鸡肠,令人反感。 要走这间院子的侍女,还与不还,姜望倒都无所谓。但葛老头故意这么送上门来,摆明了想要恶心人。 不过姜望始终记得自己此行的目的,在没有获得足够的情报之前,不会暴露自己。 因而只是笑笑:“葛爷年纪大了,需要服侍,我完全能够理解。这名侍女你也带回去吧。我不是个残废,照顾自己是没问题的。” 表情温和,软中带刺。 “你还是留下吧。”葛爷半阴不阴地道:“春夏相交,小心夜晚受凉。” “倒也不必。”姜望下意识地再次拒绝,但又止住。 因为此时,他看到葛爷身后那女子,抬起了头。 倒不是说她长得多么国色天香。 而是她笼着一圈乌青的眼睛里,有一丝……无声的哀求。 那种苦楚和希冀混合的微光,实在让人无法狠心掐灭。 难怪她一直低着头,因为脸上有伤。 “那就留下吧。”姜望改口道。 “听到了吗?还不滚过去?”葛爷皱眉道。 那侍女轻移了两步。 “什么事情都做不好!走路都慢吞吞!”葛爷一把将她抓起,猛地砸向姜望。 即使是这么突然的被整个提起来当做武器扔出去,那侍女也不敢大声尖叫,只是死死地闭紧了眼睛。 但她没有感受到预想中的疼痛,只有一股柔和的气劲将她包裹。她好像掉到了棉花里。 她睁开眼睛,正看到一张少年的脸。在原本的清秀之外,有一丝这个年龄很少见到的坚毅。 姜望随手将她放下。 而后踏前一步,直视葛爷:“姓葛的,你太放肆了!” 他虽然来这里有其他目的,但也不能任人揉搓,那样隐忍反而更容易招人怀疑。 “不至于,不至于。来来来,葛爷。”眼见事态激化,胡管事慌忙上来打圆场:“额那边新得了一瓶上好的虎骨酒,恁来品品?” 葛爷只是心里有气,存心过来想恶心一下姜望,摆摆老资格,但不是说真想与他生死相搏。 人越老,越惜命,事情闹大对他来说得不偿失。 闻言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便去试试看。” 胡管事八面玲珑,边引着路还边回头冲姜望说了句:“恁先休息哩,额回头给恁也送一坛。” 他们走远了,胡管事谄媚的声音还隐隐传来:“恁们都是修士老爷,为额们这些凡夫俗子争执是咋说呢,没必要是不是?” 一时间院里的人走了干净,只剩姜望与那个侍女。 “你叫什么名字?”姜望问道。 侍女躬了一身,才回道:“奴名小小。” 她的声音有些青稚,但略哑。 大约年纪并不大,只是吃了不少苦。 “行,收拾房间去吧。” 姜望随口吩咐一声,转身便往自己选定的卧室走。 走不得几步,他又回过头来。 “我是让你去收拾你自己的房间,你跟着我做什么?” 尽管姜望的声音已经很温和,小小还是吓了一跳,双手不知该往哪里放,格外的惶恐,不知所措。 她散乱的长发下,是一张尚显青涩的脸,此时一只眼睛乌青肿起,另一只眼睛噙着慌乱泪光。 显得格外可怜。 姜望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不显,只是往左侧厢房一指:“那是你的房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八章 天下人 酒桌上,葛爷一口一口地喝着酒,脸色阴沉。 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年轻野修,也敢跟他顶牛。虽然他葛恒老爷当时没有发作,心中却是暗恨。 胡管事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奉承着。 酒至半酣,葛恒忽然想到了什么,斜乜着眼睛,看了一眼旁边一坛未开封的酒。 “这坛酒是送给那小子的?” “恁要喝就直接拆封了。”胡管事心里直骂娘,这酒一坛可要二十两白银,脸上但赔着笑道:“回头额再去买。” “不。”葛恒忽然笑了笑,手上笼着青色元气,在那坛酒外拍了拍:“就这坛,挺好。” 胡管事大骇:“葛爷,这可使不得啊!” 葛恒收敛了笑容,转过头来看着他,目光森冷:“有什么使不得?” 胡管事脊背直冒冷汗,但还是硬着头皮道:“那可是一位修士老爷,真要出了事。额们谁也脱不了身。” 阳国虽小,那也是一个国家,自有法度。 就像他姓葛的虽然动辄殴打侍女,却也不会真个杀了谁。 肆意杀人,除非他有什么可以轻易掩盖的背景。或者不想再要这份安稳的工作了。 “怕什么?他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修。有谁会查?”葛恒不满道:“再说,我又不弄死他。就是给他点教训。免得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 “当真……不会死人?”胡管事战战兢兢。 “我骗你做什么?”葛恒说着,又安慰道:“你放心,谁也发现不了!青木仙门的手段,岂是等闲?” …… 幽暗山道中,人影疾行。 “此乃双蛟会管辖山域,来者何人?” 黑暗中,一个声音蓦的响起。 双蛟会是陌国本地的一个宗门,服从陌国朝廷统治,也有一定的自主权。在整个陌国的宗门中,实力并不算弱。 这里已经属于双蛟会外围地域,此时发声的,想来就是双蛟会的巡山修士。 重重人影中,忽有一声应道:“庄国清河郡道院弟子办事,缉拿白骨凶徒,还请行个方便!” 黑暗中属于双蛟会巡山修士的声音就此沉默。 换做往年,双蛟会自不可能给这个面子。 陌国庄国多年摩擦,也未曾落过下风。 只是如今…… 庄帝登临洞真,又有国相杜如晦、大将军皇甫端明两大神临,兵强马壮,势压四方,正是锋芒毕露之时。 庄国上下也不断传出声音,要谋求符合实力的地位战争无疑是最直接的方式。 陌国朝廷在国事上一再避让,就是不想给庄国这样的理由。 既然是道院弟子缉拿白骨道这等邪教的“正事”,他们双蛟会就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立在枫林城域外的生灵碑,早已遍传人耳。 清河郡道院的修士们也毫不意外,迅速分散前行。他们今日已经捣毁了一处白骨道的小据点,追杀最后几名教徒至此,力求拿满道勋。 庄国与白骨道之间的仇恨纠缠,也不只是今年才有。两百多年前就有过一场白骨道引起的浩劫,彼时太祖庄承乾发动举国之力,将白骨道一举夷灭。 此后白骨道死灰复燃,但都只是小打小闹,一直纠缠到去年,才有了举国震动的枫林城域覆灭之事。 但只有今天,他们才如此扬眉吐气,竟能堂而皇之在陌国领土上缉凶。 国家强大了,才有了他们的理直气壮。 清河郡道院修士散开阵型,迂回包抄,打算将追杀的白骨道教徒剿灭于此不能再深入了,恐会引起双蛟会反弹。 而对于发布命令的黎剑秋来说,探索清楚双蛟会外围的情况便已足够。 作为清河郡道院本届最杰出的修士,他的确肩负着这样的隐秘任务。那几名白骨道教徒是在他的有意放纵下,才一路奔逃至此。 为了确保隐秘,同行的其他修士并不知道此事,他们还沉浸于国家强大的自豪感中,同时也因为本郡枫林城域的覆灭而仇恨满心。 黎剑秋不知道有多少人与他负有同样的隐秘任务,但清楚绝不止他一个。 庄国沉睡多年,现在睡醒了,饥肠辘辘,要吃肉。 环顾周边列国,雍国当然最难啃,陌国也未必就多容易入口。但庄国高层,显然已经有了目标。 现世诸国并起,宗门林立,各大势力之间盘根错节。 如庄国与雍国是世仇,雍强庄弱,但庄国背后是道属。有道门撑腰,因而得以久享国运。 天下道属国中,最强的当然是中域霸主景国。可具体来说,景国以道为宗,三脉并举。庄国却是属于玉京山这一脉……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在如此复杂的天下形势中,国战不是轻易的事情,绝不能只看眼前。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域。 黎剑秋所做的工作,只是漫长准备中微不可察的一部分。 上面交代下来的任务当然应该完成,但对黎剑秋本人来说,诛灭白骨道,才是他最在意的事情。 枫林城域,是他的故乡。 早年因为竖笔峰之事,他独来独往惯了。但去年重剿竖笔峰,他已解开心结。开始试着接纳旁人。如姜望赵汝成黄阿湛。 而他的父母家人…… 都没了。 他们全都没了。 这种感觉如果一定要有具体的描述,那就是当年他逃离竖笔峰之后,在官道上痛哭悲嚎的心情。 却比那更甚。 彼时他孤身一人,如今他更孤身一人。 彼时他是丧家之犬,如今…… 他甚至觉得,他好像再次做了逃兵。在枫林城域遭遇厄难的时候,他却避身躲在了清河郡院。在他的家人、朋友、师兄弟、父老乡亲们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在。 也永远不会在了。 此地是陌国,夜色已深。 黎剑秋已经下达了诛杀那几个流窜老鼠的指令,因而脚步慢了下来。这几个人喽啰,倒不必他亲自出手。 他忽然顿住,按住了剑柄。 四下里很安静。夜晚本就是安静的。 但是太安静了。 他已经听不到同行师兄弟们的呼吸声,感觉不到心跳。 甚至双蛟会巡山修士若有若无的气息那是双蛟会对他们这些外地人的警告也消失了。 黑暗里,黎剑秋注视的方向,一个高大魁梧、背负大环刀的身影走了出来。 “你们庄国人真的是,不知死活啊!” 他将手上的人头丢来,人头骨碌碌滚了几圈,正好与黎剑秋四目相对。 这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子,是郡道院本届的师妹。 黎剑秋将视线从她死不瞑目的惊骇表情中移开,看向那个黑暗中走出来的高大身影。 其人气息狂暴,脸上覆着……一只虎骨面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九章 我有桃花一枝 白骨道祭祀白骨尊神,核心教义是“人世大公。” 这教义看起来很堂皇,然而白骨道认为,“唯有死亡是唯一的公平。” 所以他们热衷于杀戮毁灭。 白骨道自圣主以下,有三大长老,一位圣女,一位白骨使者,以及十二骨面。 这其中,三长老献祭自身,凝聚鬼门关虚影。 大长老欧阳烈,被大将军皇甫端明枭首。 只有二长老冥眼陆琰得逃。 白骨圣女曾与缉刑司清河郡司首季玄交过手,被打成重伤,枫林城之后销声匿迹。 鼠面、犬面死于枫林城一战。 这一世的白骨道子王长吉好像出了意外,枫林城一战,战时没有帮助白骨尊神,战后不知所踪。所以也不知白骨道现在有没有圣主。 包括白骨使者张临川,也未再现于人前。 自枫林城之后,整个白骨道再一次潜伏下去。 庄国的超凡力量虽然一直在追杀,拔掉一个个的白骨道据点,但因为白骨道单线联系的散状结构,始终未能触及核心高层。 追杀白骨道余孽,也是黎剑秋任务的一环,所以他对白骨道的情报并不陌生。很清楚眼前这张虎骨面具代表着什么。 那是白骨道十二骨面之一,虎骨面者。 十二骨面中的虎骨面者,竟然藏身于双蛟会外围地域,真是虎胆!也真令人意想不到。 要知道双蛟会怎么也说是陌国正道,对于白骨道这种邪教必杀之后快。 即便出于针对庄国的意图,要庇护白骨道,那也应该将虎面置于宗门内部藏匿才是,而不是让他躲在外围区域,冒着被庄国发现,从而引起国家层面纷争的危险。 若有那种情况出现,如今的陌国,为了避免国战,很可能将双蛟会扔出去表明态度。 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双蛟会的地盘,都不是一个好的藏身处。 但偏偏就是躲在这里,才出其不意,才有了今日黎剑秋全队覆灭之事。 据情报所示,白骨道十二骨面,下限即是腾龙境。 而他仍在通天境之前。 两境横垣,鸿沟难越。 因而当那张虎骨面具出现在视线里,黎剑秋毫不犹豫,第一时间拔剑。 他拔剑自刺! 此剑绝快绝强。 在他身后,虚空中,一扇门户隐隐。 而利剑倒转,一剑,将此门洞穿! 轰隆隆! 雷鸣声动,元气暴乱。 虎骨面者如何不知这是何等情况?这个庄国道院的小子,竟在他面前,仗剑挑破天地门,临阵破境。 一时暴怒如狂,偏偏又不能发出太大声响,以免惊动双蛟会本部。因而只能闷吼一声,反手解下大环刀,当空劈落。 不同于下三品修行,从游脉境、周天境到通天境,都是一个积累的过程。纵然不能突破,除了少数情况,修为停滞也很少危险。 天地门隔开了无数的修行者,将它们阻于高层次修者之外。 而推开天地门以后,修者更强大,也更危险。 道脉腾龙,跃入躯干海。 躯干海中,有天生迷雾。此雾蒙三魂,昧七魄,是为蒙昧之雾。 修者稍不注意,道脉真龙就会迷失于躯干海中,修为永不得进。 推开天地门时所获得的天地反馈,就是修士在蒙昧之雾中的存身之基础。因而天地门越强,推开所获得的反馈越多,往往就代表修士的前途越远大。 此地有个名目,是为“天地孤岛”。 天地无穷,腾龙境修士探索肉身极限,就是以此“孤岛”为基础,驱散蒙昧之雾,拓展已知空间。 认识到它的重要性,就可以知道王夷吾为什么执意在天地门前徘徊。他是想要在腾龙境时,获得最广阔坚实的天地孤岛,探索更远大的前途。 推开天地门,是如此慎之又慎的事情。 当初林正仁临阵突破,那是因为早已打磨完满,对手孙小蛮又对他不具有威胁。天地门是他的底牌之一,所以他可以从容掀开。 而于黎剑秋而言,他还没有到推开天地门的时候。此时推门,天地反馈不足,注定在腾龙境与蒙昧之雾的对抗会更艰难。 但他别无选择。 长发无风自动,汹涌元气骤然狂暴,又在一瞬间被抚平。 锵! 佩剑桃枝,正点在虎骨面者那柄大环刀刀锋。 刷。 风声划过耳边,黎剑秋感觉到自己两侧的长发沉默碎落。 而后他整个人被轰飞! “临阵突破的腾龙境,难道就以为能与我一战吗?” 虎骨面者怒意未止,踏步向前,又是一刀! 白骨道功败垂成,如他这样的教内高层,一瞬间美梦破碎。 那么多年吃过的苦头,仿佛都是无用的折磨。 他心中之恨,有谁知? 每一个面者,都是从上千个孩童的厮杀中独存下来。所经历的非人折磨,是很多人想都想不到的。 为了“人世大公”的理想,他付出了一切。 然而一路经行至此,连白骨尊神都被踩回了幽冥。 建立地上神国的美梦,仿佛从未企及过。 他们抱头鼠窜,各地据点一个一个被拔起。 几乎每一天,他都听到理想碎裂的声音。 后来他冒险躲到双蛟会外围区域,那无止境的追杀才终于消停了些。 他像老鼠一样躲了起来。 他已经躲到了这里。 他都已经躲到这里,这些该死的小虫子,竟还是追了过来! “受死!” 大环刀斩辟天地,一割两开。 而在这夜色月色都被分开的时候,黎剑秋纵剑回返。 他在空中划过一道长弧,在被轰飞的过程中,立住了天地孤岛,掌控了天地门洞开后的世界。 于是可以肉身飞跃,虚空踏步。 剑名桃枝,开在春日。 时非春时,剑使春来。 剑尖再抵刀锋。 一瞬如永恒。 轰! 虎骨面者回刀再斩。 再格再斩。 刀剑交击连连。 虎骨面者惊惧的发现,面前这小子,剑势愈来愈稳,愈来愈强。 每一剑相抵,都仿佛摇摇欲坠。 却,总也不熄。 在这样的交锋中,反倒是慢慢稳定了腾龙境层次的力量。 他决定解放力量,不再给此人时间,哪怕因此暴露在双蛟会本部的视野中,也再所不惜。 白骨道十二神相秘法各不相同。 如犬面化神相为冥犬,存养幽冥。蛇面以神相入剑,蛇信剑堪比名器。 而他虎面…… 吼! 一只白骨之虎踏风而来,立在高空,已收尽月华。 虎啸山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章 人间事 只此一啸,天地骤暗,月华顿泄。 虎骨神相化虚为实,卷风踏月而来,凌空跃下。 俨然也有腾龙境战力,双战黎剑秋! 这边天现异象,远处双蛟会本部终于察觉此处异动,一朵赤色烟花炸开在夜空。 这朵烟花,如同最后的鼓响。 无论是对虎骨面者还是对黎剑秋而言,都意味着他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决出胜负。 因为双蛟会本部的人赶来后,无论杀死白骨道教徒还是以虎骨面者的名头抹杀黎剑秋,都是很简单、也查不出真相的事情。 而就在此时,黎剑秋凭空拔身,以身合剑。 夜色四合,月色又开。 但月色仿佛成了血色。 无所不在的月光,便成了无所不染的血光。 剑如红潮卷过。 虎骨面者静止当场。 有春风一缕,有桃花一枝。 开在他的心脏上。 虎骨神相片片碎灭。 此乃黎剑秋所修,道剑之术。 虎骨面者愤怒于黎剑秋竟敢在他面前临阵破境,却没有细想,到底是怎样的剑,才能够提前斩破天地门! 此乃天地之隔,多少修士在此前徘徊一生。 …… 黎剑秋一剑毕功,没有做其它多余的事情,立即纵剑远遁。 只要他活着,双蛟会自然会老老实实把他同门的尸体送回故土。 其实一开始应对虎骨面者,他即使不敌,也有逃跑的把握。 但他不想跑。 他自己不想跑,他也不想让虎骨面者跑。 他想杀人。 这个世界太大了,今日错过,或许永远也再找不到。 所以自刺天地门,不惜以未来的道途更艰难为代价,提前破境,展现桃枝的锋芒。 举城地陷幽冥这样的惨事,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王长祥死于探亲路上,他在清河郡道院的本届第一再无争议。有人暗地里议论,“枫林不幸剑秋幸”。之后那人被吊在郡院门口足足十日。院长亲自发话,黎剑秋才将那个嘴臭的、奄奄一息的家伙放下来。 没有人能够真正的设身处地,所以那些安慰或讽刺的人,都不可能完全感同身受。 他的父母亲人朋友,师弟师兄师长,全都被埋葬。 庄帝举白骨道为国仇,对他黎剑秋而言,是国仇家恨于一身。 唯血,能洗桃枝。 …… 姜望独自在卧室里坐了阵,也没有与新来的侍女小小知会一声,便自顾出了门。在矿场里闲逛起来。 胡氏矿场本就谈不上戒备森严,况且姜望现在还是坐镇矿场的修士,来去当然自如。 也不会有谁不开眼,拦住他盘问什么。 这处天青石矿脉产量下降得厉害,无论重玄胜还是姜望本人,都觉得其间有什么问题。 然而姜望此时亲身走在胡氏矿场里,却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 矿场里的人各行其是,一切井井有条。 姜望随便找几个矿工聊了聊,发现此处天青石矿脉产量将近枯竭是事实。 至少这些矿工都很清楚。 他们都已经开始在发愁接下来去哪里工作了。 重玄胜遥控的这座矿场,生活待遇各方面比阳国本地其它矿场还是要好一些。 结合胡氏矿场以修士名额吃空饷的事情,好像这就是简单的青羊镇亭长胡由中饱私囊事件。 他吃了熊心豹子胆,在往年大笔贪墨属于重玄式的矿脉。 因而造成了矿脉的提前枯竭。 但是问题在于,为什么之前重玄家每次过来交接矿石的人,都没能发现这件事呢?难道都被胡由买通了? 是重玄家的威慑力太弱,还是胡由本钱太雄厚? 不对…… 姜望默默想着,不动声色地转回住处。 初来乍到,好奇矿区里的生活很正常。但如果一直盯着矿工聊天,难免就要惹人怀疑了。 姜望决定还是先呆下来,看看情况再决定。 反正重玄胜那边也没有时间要求,而矿脉将要枯竭已是事实,急切无用。 他正好趁这段日子,消化前段时间的收获,为冲击天地门做准备。 回到院门前的时候,又遇到那个姓向的大叔走过。 姜望出于礼貌,微笑与此人示意。 这会他倒是没有无视掉。 只耷拉着眼皮看了姜望一样,一脸的生无可恋:“是新人呐……唉。” 这话姜望真不知道怎么接,只道:“前辈你好。” “前辈……”他摇了摇头:“唉。” 姜望摸不着头脑:“你……有什么事吗?” “倒是没有。”此人挥了挥手,便算是告别了。 又晃晃荡荡地走远。 又听到他一声长叹。 这矿场里的修士,有没有一个正常人了? 姜望莫名其妙。 走进院中,小小便迎了上来,躬身礼道:“老爷。” 此时她明显精心修饰过,长发好好的簪起,左眼的乌青也做了掩饰。衣衫虽然未换,但整个人已经截然不同。 显出原本的姣好来。 算不得绝色,但也是中上姿容。 待得年纪再大一些,长开了,或许能更美几分。 姜望随口道:“在我这里好生做事就行,不会有人虐待你。” “是。”小小低声应了,又道:“胡管事让人送来了一坛虎骨酒,就放在正堂。” “哦。他可说了什么?” “没有。” “行。”姜望点点头,见小小还没有要走的意思,不由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奴烧好了热水,老爷要沐浴更衣么?”小小咬着下唇,继续道:“您的换洗衣裳奴也准备好了,您应该能穿得上。” 我是脏得侍女都看不下去了么? 这一路过来,确实没有考虑过这些方面。 姜望暗暗有些羞耻,胡乱岔话题道:“你怎么知道我穿什么尺寸的衣服?” “奴小时候家里是裁缝……” 她没有再说下去。 姜望当然也不至于蠢到再去问。 “衣裳哪里来的?” “是奴问胡管事要的,都是没穿过的、显年轻一些的衣衫。奴觉得……老爷应该能穿得上。”小着,偷偷用余光瞄了姜望一眼。 “我就出去转了这么一圈的工夫,你倒是做了不少事。” 姜望本打算这么说,但转念又止住了。 虽无恶意,但这么说话恐怕会让她多想。 她很显然在那个姓葛的老东西那里,吃了不少苦头。 大约也只是很努力的,想要留下来吧。 “行,我便去沐浴更衣。” 小小当即掩了院门,引着姜望往浴室里走。 浴桶里已经倒满热水,还很有心意的撒了花瓣,大约是从屋后那片花圃里摘的。浴桶里热气袅袅,旁边还立着一只不小的木桶。 想来她便是拎着这木桶来回打水。 念及娇小如她,提着满桶热水艰难来回,姜望不由得有些歉意。 上一次让人打好了热水再洗澡,都已经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他一回头,不由得吓了一跳:“你干什么?” 此时在他面前。 小小已经宽衣解带到一半,春光半现。 闻声只是低着头不说话,虽然沉默,难掩羞怯。 姜望转念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在心里叹了口气。 伸手过去,帮她把衣裳合上。 看着这个约莫只有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认认真真地说道:“在我这里,不需要你做别的事情。任何事情都不需要。你只要平时收拾好房间,来客人时候奉上茶水就可以。明白吗?” 小小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才点了一下头。 …… …… ps:小目标还是没有完成,均订只有112。更新了这么久的vip,总订阅都不到一万,比不上人家一天的订阅o,o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一章 见羊在土 姜望沐浴结束,穿上干净衣裳,神清气爽地出了浴室。 水洗俗身,世洗尘心。 不去管低着头进来,抱走旧衣裳的小小,姜望自顾穿过院子,迈进正堂。 那坛密封的虎骨酒,就放在堂中方桌上。 早些在枫林城时,在杜野虎的影响下,他们也常喜欢聚在一起宴饮。 对于美酒,姜望并不陌生。 他随意在方桌旁坐下了,伸手拍了拍酒坛子,眼睛忽然定住。 酒坛子的底下,不知怎么还压着一张纸条。 姜望往四周看了看,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直接将纸条抽出展开,上面只有三个字不要喝。 纸条上面的字体歪七扭八,写字人明显是故意模糊了笔迹。 酒有问题? 姜望略一思忖,冲外面喊道:“小小!” 小小喘着气儿跑进屋里:“老爷,什么事?” “刚才我沐浴的时候,有谁来过?” “没有啊……老爷丢了什么东西吗?” 她手指用力攥着衣角,小心忐忑得过分。 “噢,倒是没有,就是随口问问。”姜望见状,也没有再问她的心思,摆摆手安抚道:“你忙你的去吧。” 待小侍女走出门去,他回过头来,看着面前的这坛子酒,目光饶有兴致。 在胡氏矿场这样的小池塘里,他心态平稳得很。 “看来这坛酒有问题,那是谁下的手,又因为什么?提醒我的,又是谁?” “在送这坛酒之前,姓葛的老头和胡管事一起喝酒去了。以此人表现出来的那小肚鸡肠德性,倒是有可能做什么手脚。” “青木仙门如果附属于东王谷,应该在毒药一道有不凡造诣,我须得多加小心。” “如果是那个姓葛的老头不知死活,那么,胡管事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又是谁洞悉了这一切,用这种方式提醒我呢?” “我在这里没有仇人,应该也不存在朋友。” 姜望想了一阵,索性拍开酒封。 一股子浓郁酒香扑鼻而来。色清而透,算得上是不错的酒。胡管事应当是下了不少本钱。 姜望单指凝出一根碧色尖刺,放进酒坛中。 这是董阿曾指点过他的丙等中品道术,吞毒刺。 十余息时间过去,吞毒刺碧色如故,看不出来任何反应。 “难道那个姓葛的,还真有什么我无法察觉的手段?不过,吞毒刺的品阶确实已经跟不上了。” 念及至此,姜望心神进入太虚幻境,直接耗功一千五,用二层演道台将吞毒刺提升到了乙等上品的层次,吞毒刺变成了吞毒花。 退出太虚幻境,掐动道决,吞毒花开在指尖。 其色如翡翠,形如玉刻,上面纹路隐约。 将这朵美丽至极的吞毒花直接丢入酒中,静待一阵,依然不见变化。 “难道不是毒?” 这小小的一个矿场,奇怪的地方也真是不少。 姜望想了一阵,从酒坛中直接聚出一团酒液,一掌按落,将这团酒液按进地底,透过地砖,润入泥中。 然后将剩下的虎骨酒重新盖上,推到一边。 以他现在的实力,在这个矿场里应该不存在对手,只要谨慎一点,完全有资格以不变应万变。 鉴于这张纸条的警示,他不会吃这里的食物,喝这里的水。反正他现在的体魄也不是很需要这些。 姜望就在正堂打坐。 作为驻守胡氏矿场的四名超凡修士之一,他的事情并不多。 只需要在偶尔有凶兽跑来的时候,配合阵法将其击退便是。 再就是每月一次护送矿工们回镇上,一般都是两名超凡修士一起。轮下来,两个月才出动一次。 若是不考虑其它,这份工作倒是的确清闲,适合没什么进取心的修士。 …… 小小洗好脏衣服,又去泡了一壶茶,端来给姜望。 忙进忙出的,像一只小陀螺也似,一刻不停。 “好香呀……” 一走进正堂,她就有瞬间的恍神。 眼前仿佛有鲜花次第绽开,香气盈鼻,她感觉到舒适而轻松。 事实上她已置身于姜望的道术,花海之中。 这门道术的主要效果在于致幻。如果姜望没有收束威能的话,小小此时应该已经完全不知今夕何夕。 他倒不是怀疑这可怜的小侍女,只是习惯性地随时随地演练道术。 因为道术并未完全发动,小小只受到轻微的影响。觉得舒适,嗅到芳香,当然都只是错觉。 姜望接过茶盏,随手放到一边,正好在花海的影响里问道:“你来胡氏矿场有多久了?” 这种轻微的影响不会对小小造成伤害,只是会让她下意识的感到放松,从而说话遵循内心。 简单来说,就是会讲实话。 “两年多,快三年了。” “你在这里这么久,印象里,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什么样的事情才算奇怪?”小小问道。 她并未迷失神智,只是在道术的影响下,暂时忽略危险,变得放松、自然。 说话也不那么拘谨小心了。 “就是不合常理的事情。正常人不会做的事情,或者正常情况下不会发生的事情。” 小小咬着下唇,说道:“葛恒是个老变态,他喜欢折磨人。被他折磨的人越痛苦,他就越开心、越快乐。他喜欢用鞭子,沾了水,抽在人身上。最喜欢的是银针,他经常……” “别的事情,有吗?”姜望忍不住打断道。 葛恒老头的情况的确算得变态,可是与胡氏矿场的异常没有什么关系。 其人做的那些事情,他听起来就觉不适,听不下去。 因此对葛恒的恶感更深了一层,但现在毕竟不是算总账的时候。 “别的事情……正常情况下不会发生的事情……” 小小想了一阵,说道:“去年的时候,有人说在矿洞里看到了一头会发光的羊。大家都很奇怪,矿洞里怎么会有羊呢?羊又怎么会发光?但是他信誓旦旦的,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奇怪的事情,可能这应该是吧。” “那个人呢?” “后来就再没有看见他。听说好像是回老家去了。” 像这种矿区上的人员。来来去去流动很正常,而且籍贯什么的也无法一一核实。基本上走就走了。 但姜望却嗅出一点巧合的味道来。 “你说的这个事,是去年的什么时候?” “我记不太清了,大概八月九月的样子?” 现在已经是四月,胡氏矿场半年多以前,也就是冬月左右的时候,发生过有人夜闯矿区,被矿上超凡修士撞见的事情。 双方有过战斗。 再后来,那名超凡修士也离开了矿区。 而时间再往前推几个月,即是小小所说,有矿工在矿洞里看到羊的事情。 事后该矿工也离开了。 很难说这两件事情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但它们的共同点在于:当事者都离开了,没有后续。 如果将它们放在一起看,就有了很强烈的斧凿痕迹。 “半年前,那个住在这里的修士……”姜望注意着措辞:“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能说说吗?” 因为小小之前就是那名修士的侍女。在他走了之后,才被葛老头“要”过去。 所以姜望在问话的时候,尽量考虑她的心情。 小小低下头,看不清表情。 花海并非什么专门审讯情报的道术,在现在的这种运用下,最多就是相当于小小放松状态下的聊天。 “没关系,不想说可以不说。”姜望说道。 “他……跟其他的老爷没什么不一样。顶多就是,不会打我吧。” 姜望很清楚,所谓侍女,并没有太多自主权利。胡氏矿场里的这些侍女,很大程度上可以直接说,就是修士们的玩物。 对于很多超凡修士来说,并没有什么远大前程,崇高理想。纸醉金迷的享受,才是他们追逐超凡的理由。 哪怕是沦落到给矿区做守卫的弱小修士,如葛姓老头这种人,也不忘尽其所能的享受。 姜望点点头,便打算结束这个话题。 但小小继续说道:“他……他说他会照顾我,会保护我,会……带我走。” 即使是在花海的影响下,她也说得很艰难。如果是平常状态,她一定不会说出口。 毕竟……在很多人看来,这太可笑了。 一个超凡修士,承诺照顾保护区区一个侍女? 就算小小当时被冲昏了头,不觉得可笑,时至如今,也应该知道了这有多荒谬。 因为结果很明显那名修士走的时候,小小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姜望说着,散去了花海。 小小只觉微一恍神,便已恢复常态。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我的例钱,你直接去问胡管事支取。” 姜望说道:“院里需要添置些什么,你自己安排。我就不过问了。” 他跟胡管事谈的报酬,主要是道元石。一些生活所需的金银钱币,矿区方面倒是不至于对超凡修士吝啬。 安排一些事情做,可以让小侍女的心情好受一些。 夏天已经来了,空气开始变得有些沉闷。 姜望看了一眼院外的天空,暗沉沉的。 就要下雨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二章 城曰:不赎 今世最长最大的河流,是为长河。 仅仅已知河段,便已然经行数万里。 长河源起极西之地,还有一种说法是源头在道门圣地之一的玉京山。 无论哪种说法,都未经证实。 现今可考的是,这条水脉,源头至少还在西域之宛国的更西处,而一路穿过中域,一直蜿蜒至南域之夏国。 以长河及其支流联系起来的长河水系,覆盖小半人族疆土,养育了两岸无数生灵。因其神秘、古老,又浩荡、伟岸,也被称作“陆中瀚海”、“母河”、“祖河”、“内河之源流”。 庄国西北方向,有国名“洛”。 境内北部正被长河贯过。 洛国境内水网密布,纵横交错。国人出行,大多数时候都是以船代行,别有风貌。故而也被称为“水上之国”。 按理说国境遍布水脉,洛国应与水族交好才是。但恰恰相反,此国与水族矛盾最大,已经到了无法共存一地的地步。 人族水族和平共处的古约,在洛国形同废纸。 这里也是最大的水族奴隶交易市场,被人类国度明令禁止的水族奴隶交易生意,反而是这个国家的经济支柱之一。 洛国人在本国出门都是行船,但到了外地,从来不走水路。 天下水族,杀害任何一个洛国人,也都是被默许的事情,通常不会有谁来维护卫道。 因为清河水府存在的关系,庄国洛国的外交关系向来不好。 但各有忌惮,历史上倒也从未发生过大规模的战争。 而且纯粹的地理距离上来说,庄国北面更贴近雍国,西南方向更贴近陌国。在西北方向,也与洛、雍,三国之间存在着一片三不管的缓冲区。 实在是也没有什么彼此征伐的空间。 庄国与雍国之间的关系自不必说,已是世仇,没有缓解余地。 而雍国与洛国的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与庄洛之间的情况相同,雍国境内也有一个澜河水府,亦是重要的国家力量之一。 洛国这么一个奴隶贩子也似的国家,除了水族奴隶之外,没有什么不可替代的产业,本身武力也并非顶尖,却能在东面邻国都敌视(至少是表面敌视)的情况下,安稳发展至如今。 其背后的原因,也不足为外人道。 …… 前面说到,庄、洛、雍,三国之间,存在一个三不管的缓冲区。 此地哪国王法也覆盖不及,天然便是混乱之地。 也说不清从哪年起,这里建起了一座城市,名曰“不赎”。 有两种说法。 一种是说,这座城市里的人,都万死难赎其罪,怎么也不能够洗清罪孽。 另一种说法是,这座城市里的恶人,绝不忏悔,永不赎罪。 相信哪种说法的人都有,自古到今,也没有一个一锤定音的声音。两种说法也就随着这座城市的肮脏,就这么纠缠了下去。 不赎城是混乱的,或者说混乱就是不赎城最大的规则。 但是任何一个能够形成聚居地的地方,都必然有一定的秩序存在。即使是刀口舔血的恶徒,也无法整天生活在提心吊胆的环境里。 每一个进入不赎城的人,都须得为自己的性命估值,缴纳“命金”。 这个价值可以是千颗万元石,也可以是一枚齐刀币,或者一枚秦环钱,甚至一匹布什么的都可以。 “命金”的价格,取决于你愿意为自己的性命,花费多少代价。不赎城绝不勉强。 只要你缴纳了“命金”,就可以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下来。 任何人要在这座城市里杀你,必须付出超过你“命金”一万倍的费用,才能够动手杀你。 是为“赎金”。 否则,便视为与不赎城为敌。 有这样一个说法流传甚广:既然不赎城的居民,都是万死难赎其罪的恶徒,那么,当这些人进了不赎城。要想杀他们,就要有让他们一万次的决心,要付出杀他们一万次的代价。 维护这条秩序的人,或者可以称为不赎城的主人虽然她从来不承认自己是不赎城之主,她只说自己是不赎城最大的罪人。 人称罪君,凰今默。 …… 再卑劣的人,也奢求被良善对待。 再阴暗的人,也渴望阳光的温暖。 今日艳阳高照,是一个绝好的天气。 自不赎城东门,有一个身影,彷似踏着阳光而来。 他的眉毛锋利,眼眸骄亮。 就连每一根墨色发丝,都毫不掩饰地飘舞,锋芒毕露。 因为太过锐利的气势,直到其人走近,城门边昏昏欲睡的罪卫,这才发现他身后斜负的一支长枪。 此枪外观古拙平凡,仿佛配不上这个人的锋利,但合在一起,给人的感觉又非常和谐。 “懂规矩吗?”这名罪卫靠坐在城门边,懒洋洋地问。 倘若是新入城的人,他便会把“命金”的规则再说一遍。 不赎城并不需要森严戒备,只需要一个人坐在城门口收钱便是。即使是一个寻常的老人,也足以胜任。 无论多么穷凶极恶的家伙,要想进不赎城,就不可能不给罪卫面子。 来人是懂规矩的。 阳光下,一枚刀币凌空翻转,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落入这名罪卫手中。 如果此人送来黄金万两,他都不会惊讶。 有时候越是手段凶狠的人,越是惜命。越是恶徒,越是有钱。这种人往往舍得为自己的性命投入巨额财富。 哪怕一次缴纳几百几千颗道元石作为命金,他也不是没有见到过。 但这枚刀币入手,这名罪卫反倒来了精神。 这只是一枚刀币,而且还是一枚不怎么值钱的庄刀币。 这意味着,几乎这座城市里的任何人,都出得起杀他的“赎金”。 也就是说,他毫无保障地走进一座全是凶徒的城市,而这座城市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杀他。 无论他来自哪里,有什么背景。不赎城的恶徒们都不会在乎这些。 哪国的律法,也管不到不赎城。 他们进入不赎城,本就是在外面罪大恶极,活不下去。 这个只身负枪的年轻人,投出这一枚庄国刀币。仿佛在对这整座罪恶的城市宣布:想杀我吗?尽管来。 罪卫收下庄刀币,取过入城简,潦草地记了一笔。 又问道:“名字?” 没有丝毫停顿,那个背负长枪的身影,已经大步走进不赎城中。 只有一个与本人同样锋芒的声音,如长枪坠地,直插在城门处。 “祝唯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三章 骄烈 城北的大通赌坊,是整座不赎城里生意最好的赌场。 其中一处推牌九的桌上,赌额甚巨,激战正酣。 天青色的筹码,指代的货币是道元石。 涉及道元石的赌桌,已远非那些金银为注的赌局可比。 这一桌玩的牌九,本身材质是象牙所雕,其上又铭有阵纹,能够很大程度上隔绝超凡力量的窥视。 此时在东北位,坐着一个脸覆鸡骨面具的人。 面具简单,但头上插满了雉鸡羽毛,又显得五彩斑斓。 身上穿着花衣,脖子隐在衣领后,不太看得出性别来。露在外面的手,纤白细腻。 不赎城这样的地方,打扮成什么样子也都不算奇怪。 其人此时面前堆了一堆筹码,显然手气正好。手里摩挲着一张牌,面具遮掩看不到表情,但眼神却显得颇为满意。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直直走了过来。 赌桌上本没人会注意左右,但来人毫不遮掩锋芒的气场,仍然使这些赌徒不得不投以目光。 “哟,俊得嘞。” 看到此人容貌,戴着鸡骨面具的人眼睛一亮,声音像是被捏着嗓子的鸡一样。原是个男人,只不知声音为何如此尖利刺耳。 “我是祝唯我。”来人走到赌桌前,直直看着覆鸡骨面具者:“鸡面,知道我么?” 白骨道十二面者之鸡骨面者,躲进不赎城,已有半月。 鸡面的目光依然荡漾,捏着声音笑道:“庄国年轻一代的第一天才,那怎么能不知道呢?稍待一会,等姐姐打完这局,出去跟你慢慢玩儿~” 他心态轻松,语调轻佻。并不把祝唯我的威胁当一回事。 祝唯我看了看左右,赌徒们吵嚷、喧闹,气氛狂热。 “我记得……”他难得用一种怅然的语调说道:“在枫林城,也有这么一家大通赌坊。” “废什么话呢!大通赌坊家大业大,哪里没有?”坐在赌桌另一头的彪形大汉呵斥道:“要玩牌就坐下等下一局,不玩滚蛋!” 话音刚落,一杆长枪就斜着擦过他的脖颈,洞穿他的衣领,带动他撞翻座椅,将他钉在地面。 快到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彪形大汉自身亦是一个杀人如麻的角色,然而这一枪仍然吓破了他的胆,令他一声不敢再吭。 鸡面无动于衷,只一把扶住赌桌,嘴里嗔怪着:“哎哎哎,小心点,人家双天牌呢!” 他当然无惧。 这里是大通赌坊,如那彪形大汉所言,大通赌坊遍布许多国家,家大业大。没什么人敢在大通赌坊里大开杀戒。 这座大通赌坊在不赎城,他为了保命,缴纳了不菲的命金。想要杀他的人有很多,但至今还没有谁舍得下赎金的本钱。 更别说他本身已是腾龙境巅峰,又握有其它底牌,根本没有畏惧的理由。 在他看来,祝唯我来此恐吓一番,吓吓人已是极限。 他也就顺嘴调笑,轻松自在。 “你在干什么?把人放开!” 大通赌场的超凡修士迅速围近前来。 “我的感慨已经结束了。”祝唯我淡淡说道。 他伸手将长枪从倒地的彪形大汉脖颈旁,缓缓拔出。 “你的时间也已结束。” 他这样说着,径自一枪,直刺鸡骨面者! 竟视满场赌徒、诸多赌坊修士如无物,视大通赌坊和不赎城的规则如废纸! 饶是鸡面身为白骨道十二骨面之一,向来暴虐随心,此时也觉惊骇。 相对于他的实力,更惊骇于他的胆量! 长枪当头,一点寒芒刺破空气,极其剧烈的摩擦之中,泛开热量,炸起火星。 这一枪起势如此随意,然而愈进愈急,愈发愈烈。 初看只是寻常,待得第二眼,恐怖的危险已降临心间。 鸡骨面者不及犹豫,下意识运转最强绝学。 满头翎羽招摇,张嘴便是尖啸。 音波炸开,肉眼可见空气被震荡推开的半透明痕迹。 周围的赌客纷纷捂住耳朵,迫近的大通赌坊修士以比袭来更快的速度撤开。 白骨十二神相,雄鸡一唱! 这一声模仿雄鸡唱晓,本应是至刚至阳。 然而鸡骨面者此声却尖锐怪异,扭捏刺耳。 霎时间阴风阵阵,隐约鬼哭声声。 雄鸡一唱天下白,牝鸡司晨……阴邪生! 生死关头,腾龙境巅峰战力具现无遗,鸡骨面者彰显其人身列白骨道十二骨面的底气。 但见薪尽枪尽头,那一点火星,已经灼至暗红。仿佛被压缩到了极限状态。 无尽火海聚于微茫一点。 这一点所到之处,阴风融开,鬼哭顿止,阴邪散消。 一切都暂时的停滞下来。 巨大的雄鸡白骨骨架虚影,如凶戾巨兽凝于鸡骨面者身前。 雄鸡一身,以鸡喙最强最尖,雄鸡以此啄虫进食,攻击对手。 这巨大的白骨法相,也以鸡喙为攻势最强之处。 薪尽枪的枪尖,便点在鸡喙之上。 此时众人的目光,才得以从那炙热暗红的一点挪开,看到祝唯我挺枪而至的身影,看到他张扬的墨发,睥睨的英姿! 鸡骨面者的白骨法相几乎是一触即溃,他整个人都被巨大的冲击力撞飞,一直撞破赌坊墙壁,跌落赌坊外的大街上。 腾龙境范围内,鸡骨面者也是有名的强者。在不赎城这恶徒云集的地方,也等闲不输于人。 然而却连祝唯我一枪都没能接下! 祝唯我看了畏畏缩缩的大通赌坊修士们一眼,淡淡说道:“大通赌坊的一切损失,我祝唯我全单照赔。” 而后倒提长枪,就那么漫步前行,穿过人群,走向那个被鸡骨面者撞出来的巨大缺口。 大通赌坊众修士有护卫赌坊之责,一时也说不上是愤郁于心,还是如蒙大赦。但总归都是定住步子,不曾挪动半步。 鸡骨面者跌落长街上,双手撑在地上,不断后退。 惊慌失措,轻佻的语调也终于变了形,大喊道:“不赎城罪卫何在?我要增加命金!把我所有身家,全部加上!都送给你们!罪卫何在?” 这时候,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街角响起。 “遇到危险再临时加码,是不被允许的。早知自己性命值钱,当初何苦吝啬?” 此人扎了一个单辫,眉眼半睁,睡眼惺忪的,似乎刚从床上爬起来。 身上穿着罪卫统领的制服那是一袭血红色的劲装,只在袖口处绣有三圈黑纹,以区别于普通罪卫。 他对鸡骨面者说罢,又转头看向从大通赌坊窟窿里走出来的祝唯我:“那边那个小子,要在不赎城杀人,规矩知道吗?”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一本血玉册子,翻了翻,嘴里啧啧有声:“这家伙的赎金可不是个小数目。” 不赎城杀人的赎金,是所杀对象命金的一万倍。 也是此刻,鸡骨面者性命唯一的倚仗。 但他只见,祝唯我倒提长枪,缓步走来,一点犹疑权衡也无。 嘴里道:“那是你们的规矩。不是我的规矩。” 其声量平淡,但骄烈近狂。 …… …… ps:最近肺炎危险,大家注意安全。勤洗手,少出门。实在要出门的,一定戴口罩,避开人群聚集的地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四章 横扫 这世间的规矩,竟似全不为他而设。 不赎城潜移默化这么多年来延续的规则,于他而言也什么都不是。 他祝唯我只看手中长枪,只守他自己的规矩。 连横将红册收入怀中,睁开了惺忪的睡眼,看着祝唯我,轻声笑了:“你什么规矩?” “很简单。”祝唯我边说还边往前走,不为任何人驻足:“我要杀他。谁拦我,我杀谁。” 他不说他为何要杀人。 什么国仇家恨,立场角色,他全不说。 因为骄傲如他,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理由。 他只说他要杀鸡骨面者,只这一句,便是祝唯我全部的理由。 “击败了区区一个鸡面,就自以为腾龙境中你无敌?” 连横的声音很轻很淡,轻的是轻蔑,淡的是漠然。 作为不赎城罪卫副统领,他虽然也只在腾龙境内,但也是横压城内无数恶徒的存在。 鸡骨面者对他而言,也不是多么难对付的角色。 祝唯我在一路向前走,鸡骨面者双手撑在地面一路拼命后退中。 听到连横的挑衅,他连眉头都未动半分,只是轻声说道:“你可以试试。” 加快步子,枪尖拖在地上,擦出一长条星火。 连横眼中寒光一闪,身体绷紧,就要上前,但忽然又放松下来。 因为就在此时,风声呼啸。 一个戴着羊骨面具的男子从天而降,落在鸡骨面者身前。 他在落地的第一时间,就将一枚红色的药丸扔给鸡骨面者。 鸡骨面者也毫不犹豫,一口吞服。整个人委顿的气势瞬间暴涨,甚至那破碎的白骨法相也再次凝聚成型,重回巅峰。他一跃而起,落至羊骨面者身侧。 这种禁药副作用极大,但却能让他以巅峰状态继续战斗。 而在长街另一头,两个身高体重全都相仿的身影缓步走来。 只是一人戴着牛骨面具,一人戴着马骨面具。 白骨道十二骨面中,战力仅次于龙骨面者的,牛面和马面。 而祝唯我一人独枪,站在长街正中。 其时骄阳似火,光热无穷。 身前身后,四个腾龙境巅峰强者! 同为腾龙境,以四围一! “连横,我们杀他,不需要付赎金吧?”说话的是牛骨面者。 “因为是他主动要杀我们。”马骨面者接话道。 他们是一对双胞胎兄弟,自小形影不离,心意相通。 唯一一次分离,就是他们各自参加白骨道试炼的那一次,最后也都各自成为了试炼场里唯一的胜者,于十二骨面中再次相聚。 “规矩毕竟是规矩。”连横淡淡说了一句,又轻笑道:“不过一万枚庄刀币,对你们来说,想必不算负担。” 马骨面者很是诧异地看了祝唯我一眼:“你很自信。” “自负。”牛骨面者进一步道。 “别在那里废话了,杀了他!”鸡骨面者险些身死,此时又服下禁药,损伤根基。心中已是恨急,最先按捺不住,张嘴便欲啸。 又是异化的雄鸡一唱。 然而他刚刚张嘴,便见眼前墨发纷飞,祝唯我已至! 一根寒锥突兀钻出。 锥柄在缄默不语的羊骨面者手中。 他是十二骨面之中仅有的精通医术的强者,惯来沉默寡言,但战力绝不稍逊。 此锥如天外飞来,机妙莫测,正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在长街那头,牛骨面者马骨面者这一对兄弟也已近来。 牛骨面者腾空高举玄铁狼牙棒,势如山倾。 马骨面者弯刀藏于身后,俯身前冲,杀机深隐。 但祝唯我不闪不避,更不似不曾感知到身后的动静。 他以绝快的速度迫近鸡骨面者,整个人前冲腾身在半空,膝盖曲起,以膝为枪,一记便撞破鸡骨面者身前防御。 膝盖顺势上提,撞在鸡骨面者的下巴上,将他欲啸的嘴巴生生撞合。 有先前在大通赌坊里那一次交手,对于此人,祝唯我应对更加轻松了。 鸡骨面者上下牙齿突兀交击,被撞成满口碎牙。雄鸡一唱也咽回腹中,郁积半喉鲜血。 与此同时,祝唯我手中一提,薪尽枪枪尾前撞,正正撞上羊骨面者那突兀钻至的一锥! 此锥顿如龙卷风起,瞬时风声尖啸。 而羊骨面者竟成了风眼。 在他经历的无数次战斗中,不是没有人能侥幸撞上他的羚羊挂角,但那些人都无一例外,都被他极尽尖锐的白羊锥所破。 在他看来,这一锥必然能洞穿这杆枪,从其枪尾破起,于三寸后反折斜上,落点正在祝唯我心口要害。 然而这一下交击轻若无物。 他的白羊锥与那杆枪枪尾只是一触,那杆长枪便已电射而远。 祝唯我便纵着这杆如电光般咆哮的长枪,反身冲向长街那头近来的牛骨面者与马骨面者! 破山狼牙棒,藏锋地躺刀。 气机勾连,上下交错。 牛骨面者、马骨面者的合击之术,曾正面硬接内府境修士一击而不死。 而薪尽枪就那么咆哮而来。 烈焰腾灭,柴薪燃尽。 然而在这一切的尽头…… 噼啪! 一点火星炸响。 整条长街,就此铺开一片火海! 那炙热的、赤红的火,瞬间就吞噬了一切。 将牛骨面者、马骨面者一齐卷进。 枪摆尾,焰回头。 祝唯我于空中再次返身,彷如驾驭着整个呼啸的火海,落在避让不及的羊骨面者和鸡骨面者中间。 火海一腾即收,仿佛全部被吸进那杆古拙平凡的薪尽枪中。 此时枪尖倒插于地,半蹲着的祝唯我,抓着枪身缓缓站起。 噼啪,噼啪,噼啪! 连声脆响。 整条长街都不再见白骨道四位骨面的身影。 只有四具焦黑的骸骨,坠落地面,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长街四周,大通赌坊中,两侧房屋里,所有的恶徒凶徒,全都死寂。 以一敌四,仍然是一枪扫灭。 庄国第一天才的锋芒,刺眼如斯! 街角,连横缄默不语。只刚才那一击,他便已自认不是对手。 …… 不赎城最高的建筑,是罪君凰今默的住处。 全城只有此楼,能高达七层。 凰今默亲自定名为囚楼。 除了她的贴身侍女,向来没有任何人能被允许进入此楼。 而五楼往上,更是只有凰今默本人能入。 此时就在顶楼之中,有一位乌发老者,一黑衣女子。 两人一坐一立。 整个顶楼空空荡荡,一丝多余的布设也无,非常简单。只在中间有一张稻草蒲团。 黑衣女子便盘膝坐在唯一的蒲团上。 乌发老者则负手立于她对面。 黑衣女人容貌冷艳,五官精致,但一双狭长的凤眼过于冷漠,让人不太敢亲近。 能出现在此地的女人,她自然便是罪君凰今默。 凰今默看着面前的老人,淡漠道:“杜如晦,你就对他那么有信心?他可是你们庄国第一天才,下一代的希望,死在这里未免可惜。” 乌发老人表情平静。 “死掉的天才,不算天才。” …… …… ps:今天是本甚的生日!长一岁的我,更英俊也更有才华。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五章 自负生平 啪!啪!啪! 鼓掌的声音,由远及近。 一个高大魁梧的人大步走来。 其人赤手空拳,肌肉将大许多号的罪卫统领制服撑得高高鼓起。 他明明只是轻轻鼓掌,却声震长街。 明明没有什么别的动作,却仿佛整条长街都随着他的脚步摇晃。 祝唯我一手握着枪身,眼眸微抬,直视此人。 这座不赎城秩序的代行者,自然是罪卫。 罪卫副统领是腾龙境巅峰的连横。 而此时出现的魁梧汉子,正是罪卫统领魁山! 他走近前来,停下掌声,饶有兴致地看着祝唯我:“年轻人有不懂规矩的本钱。” “我给你机会。”他这样说道:“付掉这四个人的赎金,我让你走。” 祝唯我不必去问,也知道白骨道四名骨面的命金该是何等巨额,而将它们放大一万倍,是任何一个势力也都会心疼的数字。 不赎城靠着命金赎金的这套规矩,这些年不知聚敛了多少财富。 但无论如何,庄国不可能付出这样的代价。没有追杀本国国贼还需缴纳金钱的道理,谁的道理也行不通。 即使庄国方面最终愿意出这笔钱,也绝对不会是因为追杀那四个白骨道骨面,而只可能是为了赎回祝唯我。 不过,祝唯我也不会去问。 “没有。”他淡声说。 “没有?”魁山似乎有些没听明白:“是给不起,还是不想给?” “给不起,也不想给。” “我说,小子,你是不是拿这里当庄国了?”魁山表情沉下:“若是你们庄国的杜如晦亲来,本统领或者让他三分,你算个什么东西?” 庄帝才是庄国之主,也是庄国现今最强战力。 但对天下人来说,提起庄国,声名最广、也最令人忌惮的,仍然是杜如晦。 这是岁月沉淀的威势,简单不能移转。 祝唯我仍然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既无忌惮,更无畏缩。“让我三分即可。遇到杜相,你就是一个死。” “狂妄!”魁山一步跨落,“若能受我三拳不死,便饶你一命又如何?” 单捶轰落,势如高山倒、巨石崩。 祝唯我手中一紧,以枪尖插地处为,地砖翻起一条长线,如青龙腾空。 “便倾力一战,又有何妨!” 青石砖连成青色长龙,俨然一杆巨大长枪,从祝唯我所站的这头,一枪扎向那头的魁山。 轰隆隆! 魁山单拳锤落,所触之处,灌注祝唯我道元枪气的青石砖碎为齑粉。 一路粉尘簌簌而落,魁山已近身前。 竟是直接一拳将巨大青石长枪砸透,拳势还未消止。 而薪尽枪的枪尖,已抵在拳面。 魁山停步。 轰! 祝唯我一脚踏碎地砖,陷入地面。 强大的力量将整杆长枪都压成半曲。 而后长枪弹开,祝唯我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倒退。 以他的后足为中心点,青砖飞裂,摧出一条深深的地沟。 只一拳,魁山便将祝唯我从长街这头砸到了那头。 不赎城的罪卫统领,走的竟是纯粹武夫路子。 而且是走到了十五重天位置的武道强者,堪比内府境修士。 祝唯我一摆长枪,长发垂额。“再来!” 此声方落。 铛~ 祝唯我横枪于前,魁山一拳已砸至枪身,将枪身轰出弧线。并且带着枪身,轰至祝唯我胸膛,将他往上轰飞。 咔嚓。 祝唯我清晰地听到胸骨碎裂的声音,倒折的骨头,甚至刺入了肺部,令他感到呼吸困难。 身体如飘絮,仿佛没了重量。 围观此战的众人皆抬起眼睛,看着魁山的第二拳,便将那狂妄的小子轰得飞上高空。 有目力浅的,甚至已只能看到高空中的一个黑点。 死了吧?有人这么想。 “这……还能有全尸么?”有人问出了声。 生活在不赎城里的人,都知道罪卫统领连横的强大,但很少有人见过魁山出手。 而且其人是颠覆以往修行体系,武道路上的强者。 相较于绝大部分超凡修士,走在这条路上的人注定前路崎岖。因为至今这条道路也没能被人走通过。无论道法儒还是兵释墨,都有人走到了尽头。但没有人可以证明,纯粹在武道这个方向往后走,是否真的还有路。 因为武道强者的稀少,这样的战斗场面,对旁观的所有人来说都弥足珍贵。 此时人们听到了声音。 暴烈、炙热,那呼啸而近的,是什么声音? 所有人抬头看着天空。 高空的那个黑点,变成了红点。 被轰上高空的那个人,燃成了火人。 而那个火人身形倒转,枪尖朝下。 从高空向魁山发起了反击的一枪! 祝唯我他不仅未死,他竟然还选择还击。 此枪为柴薪,三十年薪未尽。 此人为祝唯我,平生不输于人! 这一枪无比炙烈,无比狂暴。 人与枪融为一体。 太阳在他的身后。 他仿佛成为了新的太阳。 这一刻光彩灼目,这一刻光热无穷。 魁山一脚踏地,地陷数米。 借着此力,挥拳反冲而上。 强如魁山,这是第一次借力出拳。即便是他这样的强者,面对祝唯我这么惊艳的一枪,也感受到了压力。 拳与枪,交击于半空。 祝唯我自上而下,魁山自下而上。 声音都湮灭了一瞬。 魁山落地,祝唯我一个翻身,飘落于他对面。 其人不言不语,只将唇角血迹,轻轻擦去。 围观者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因为三拳已过…… 祝唯我仍然未死。 魁山正要说话,忽然耳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 “不赎城的威严不容挑衅。不必留手,杀了他。” 他没有犹豫,开口道:“抱歉,我要失约了。你得死在这里。” 与罪君凰今默的命令相比,他个人的荣辱不值一提。 不论旁观者如何腹诽。 祝唯我反倒笑了:“我说过,不必你让。” “我尊重这里的规矩。我行囊空空来杀人,便有死在这里的觉悟。” “你尽管来杀我,尽你所能,竭尽全力的来杀我。” “若你这次没有杀死我,我今后也不会因此来寻仇。所以,你不必有所顾虑,一定要倾尽全力。” 他看着魁山,斗志昂扬。 其态度并不像以弱战强,反倒满是睥睨一切的豪气。 “你若不奋尽全力,如何配得上我手中的薪尽枪?” 魁山双拳一握,全身骨骼爆响。 说道:“清场。” 罪卫副统领连横立即带着人,将整条长街清得干干净净,不余一人旁观。 当清场结束。 魁山看着面前这个单人独枪的年轻人:“祝唯我,你的名字,我记下了。” “你值得我全力以赴的尊重。” …… 同一时刻,远在千万里之外的矿场小院中。 姜望盘膝而坐,静静看着屋外。 等了半天的骤雨, 终于倾盆而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六章 嘉城 这是一个杀人的好天气。 天然的雨水会冲刷许多痕迹,而又不必留下道术残留的波动。 在这样一个骤雨倾盆的日子里,姜望盘膝独坐,心中有淡淡的杀意涌动。 他并不约束,也不抗拒。 从枫林城出事的那一天起,他就很有杀人的冲动。 但君子藏器于身,待机而动。 现在的确不是杀人的好时机。 来阳国处理这处天青石矿脉的事务,主要目的只是为了暂避风头,潜心修行。尽早兑现潜力,把这段时间的收获全部转为战力。 然而这里,也不像想象中那么安宁。 船欲泊,而风波不止。 …… 烂柯山福地,论剑台呼啸入星河。 【通天境匹配挑战,开始!】 毫不谦虚的说,姜望如今在通天境里,已算数得着的强者。 即使是在太虚幻境这样天才云集的地方,也是胜多负少。 十轮战罢,只输了一场。估摸着再战几轮,便可以进入前百,显现排名。 论剑台的消耗由负者承担。 七品论剑台,每场胜利可得四十点功。当然一旦输了,连同七品论剑台所耗的功加上输掉的功,一共得损失八十点功。 匹配战罢,姜望总计赢了两百八十点功,算是小有补益。如今总功数又再次突破四千,来到了四千零八十点。 当然,同重玄胜一样,为了掩饰身份,匹配战斗中他也未有使用自己独创的三大剑式。 毕竟经过天府秘境和廉氏祭祖大典,明里暗里他已经进入很多人的视线。 底牌一旦被人看到,就不再是底牌。 姜望现在掌握的道术中,无论是焰花,又或花海、荆棘冠冕、缚虎,全都不是独门秘术,不会暴露他的身份。化入每一招的紫气东来剑术亦是如此。 亦然构成了他现行完整的战斗体系。以剑术和火木两行道术三路并行,彼此补充。 如果说在游脉、周天两境,太虚幻境前百已是极限。 那么在通天这一境,他想要试着冲击匹配第一的感觉。 这个过程当然不会简单。 但必然有趣。 ……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姜望老老实实呆在院里,每日只是闭门修行。 他不想表现出对矿场事务的急切,严格遵守一个驻守修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本分。 这中间,除了胡管事找理由过来看了一趟外,没有旁的事情发生,一切都很平静。 在外人看来,独孤安很快就融入的矿区的生活。 第五日,姜望找到胡管事,表示想要去嘉城看看。 矿场里的超凡修士,每个月都有五天月假,可以自由潇洒。只要错开与其他修士的休息时间,保证矿场里始终有超凡修士镇守即可。 其他修士一般选在月底,护送矿工们回镇上之后,再自己活动。 但姜望初来乍到,想要出去转转、透透气,见识见识嘉城风物,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胡管事当然不会拒绝姜望的合理要求。他也没有这个胆量,只是叮嘱姜望早些回来。 这一趟出行,姜望带上了侍女小小,顺便把胡管事身边的栓子要过来帮忙赶车。 他们没有在青羊镇落脚,离开矿区后就直接去了嘉城。 …… 姜望前脚刚离开,葛恒后脚就找上了胡管事。 “你没有把那坛酒送过去?” 葛恒眼神阴冷,看得胡管事心头发瘆。 他指天画地的发誓。“天地良心,额送了啊!” “那他怎么还活蹦乱跳的?” “额就是个普通人,哪里知道恁们修士老爷的事情?是不是他看出来咧?” “胡说!只要你这里不泄露,我青木仙门的秘术,怎么可能被察觉?” “葛爷,额怎么可能敢泄露恁的事情?恁说是不是这个理?”胡管事抹着汗,小心翼翼道:“会不会他不喝酒咧?” “这会他走了,老子问问那妮子去,谅她也不敢骗我!” “小小也跟着独孤安进城去了……” “她还很受宠?”葛恒顿时暴跳如雷:“看到年轻英俊的就腿软,在老子面前还装贞洁烈女!” 砰! 一掌拍下,面前的桌子瞬间散架,崩碎一地木屑。 胡管事吓了一大跳,没敢吭声。 这时门外一个声音转进来:“老葛,你又在这里发什么脾气?” 葛恒不想暴露下毒暗害姜望的事情,收敛脾气,冷淡道:“张海,你不在院里好好养你的丹,到处跑什么?” “找老胡帮我买点药材。”张海随口说着,走进房间里。 他看了眼地上的木屑,“哟,这弄得。” “么事么事。”胡管事赔着笑道:“这桌子也太不经事。” 葛恒没有多说什么,只不咸不淡地瞥了张海一眼,转身离去了。 胡管事松了一口气,以前矿上的这几名修士里,就这个张海还算正常。 除了整日不切实际地指望炼出什么神丹,一步通天之外,没有什么别的毛病。 其人向来只关心自己的丹药,积攒的那点道元石,也全部投入炼丹之中。 另外两个,一个叫向前的整天生无可恋、暮气沉沉,也不知是怎么超凡的。另一个就是这葛恒,脾气暴躁,动辄打骂于人。 有时候葛恒做的事情过分了些,向前是懒得管的,倒是张海有时候看不过去,会顺嘴说两句。 通常葛恒也会给张海一个面子。 总的来说,矿场里的生活大致上是平静的,矿场管事也大小算是个美差。 在这里呆了这么久,胡管事实在不舍得打破这种平静。 虽然这条矿脉很快就要枯竭了,但在此之前,他希望这一切能勉强维持下去。 这是他不多的尊严和体面。 …… 马车行驶之中,缕缕花香溢出。 姜望找个时机,施展了花海。 这门道术最适合应对群战,全力铺开即是一处临时战场。姜望此时做了小小的调整,只动用部分威能,专注于致幻效果,用来询问一些情报。 对付超凡修士当然没有什么效果,但应对普通人问题不大。 “栓子,整个矿场里你最怕谁?” 栓子常年跟着胡管事跑腿,对胡氏矿场的情况很熟悉。 姜望特意把他要过来临时当车夫,为的就是能顺便问几个问题,而不引人注意。 他先随口选了个简单的问题,以确定道术的效果。 对于普通人来说,乙等上品的道术太过强大。若不小心一点,很容易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马车缓缓前行,栓子没有多想,下意识地说道:“少爷。” “少爷?”姜望一愣,他本来以为答案会是那个姓葛的老头。“哪个少爷?” “亭长的儿子,胡家少爷胡少孟。” “为什么怕他?” 栓子的身体颤抖起来:“我看到他杀人!” “你看到他杀谁?” “我……我……”栓子表情一下变得很惊恐,情绪激动起来。 半空中虚幻的鲜花摇曳不定,仿佛随时要被挣脱。 花海毕竟不是专门用于讯问情报的道术,在这方面并不足够优越。 这种程度的运用,并不足够再审问下去。 但若是再增加强度,很可能把栓子变成傻子。 无冤无仇的,姜望倒还不至于那么不择手段。 立即跳过这个话题,安抚道:“好,好,我们暂时忘掉这件事。” 轻扬鞭,马蹄哒哒。 骨碌碌,车轮转动。 过了一阵,待栓子在道术作用下终于平静下来,姜望才继续问道:“这里的天青石矿脉为什么这么快就枯竭了?” “我不知道。但听管事有一次说,好像是跟席家有关。” 席家正是嘉城城主所在的家族,也是姜望这次进城想要了解的目标。 在嘉城城域里,无论发生什么大事,都不可能绕过席家去。 栓子这含糊的答案,倒是暗合了姜望的猜测。 作为胡氏矿场的管事,胡管事肯定知道一些什么。但若这座矿场真有什么问题,胡管事本人暗中也一定被关注着。 也正是出于这个理由,姜望才没有试图用道术引导胡管事开口。 现在从栓子这里得到线索,倒也不算全无收获。 而且他还记住了一个名字,胡少孟。 作为青羊镇亭长胡由的儿子,胡家公子在矿场发生的这些事情里,扮演的又是什么角色? 一个简简单单的矿脉枯竭事件,越细看来,越不简单。 如此云遮雾掩,重重遮掩之下,必然存在某个值得被如此遮掩的巨大惊喜。 当然也有可能是惊吓。 姜望随手散了道术。 栓子继续抓着缰绳,小心地驾驶马车。刚才他只感到自己似乎恍了下神。 而侍女小小坐在车厢里的一角,生怕自己挤着了姜望,整个人几乎蜷在一起。 之所以这次来嘉城会带上小小,完全是她自己的请求。 姜望明白她对葛老头的恐惧,也就没有拒绝 在道术作用下,她刚才完全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 眼睛盯着自己的绣花鞋面,只竖着耳朵,等候姜望随时的吩咐。 很守侍女的本分。 容易让人心生怜惜。 但姜望已经重新闭目入定,继续着修行。 时值初夏。 一辆平静的马车,在空无人烟的官道上,驶向一座平静的城。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七章 其旧如之何 “嘉”者,美好也。 儒门五经之首,《诗经》有云:“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 意思是:新婚甭提有多美好了,重逢又该美成什么样啊? 后来人们常说的“小别胜新婚”,大约就是源于此句。(注1) 阳国此城以嘉名之,当然寄托了建城之时的美好祝愿,也从某个角度,说明了这座城市得天独厚的一面。 嘉城有山有水,风景秀丽。又矿产丰富,湖鱼鲜美。 虽然仍不免凶兽肆虐之苦,但如枫林城一般,也大多集中在野地。至少在城镇级别的聚居地,人们的生活还是很安宁的。 从青羊镇绕出来之后,又行了一阵,官道上的车马行人渐渐就多了起来。 也不见超凡修士随行护持,大约这段官道安全性要高一些。 栓子到嘉城来的次数并不多,但好歹没有认错路。 交过入城费,将马车寄存至城门附近的客栈中,姜望三人便在这座城市逛了起来。 即使姜望向来不以貌取人,但也不得不承认,此地山水养人。嘉城无论男女,普遍容貌不差。 廉雀若是出现在这里,必然是毫无争议的全城最丑。不像他在南遥城里,还有好些强有力的竞争对手。 姜望此行,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席家的情况,以确定他接下来在青羊镇行事的方略和尺度。毕竟以他现今的修为,或者能够横扫青羊镇,却不能无视嘉城方面的武力。 作为齐国的附属国,丧失了极大一部分主权的阳国,是要比庄国弱的。 比如庄国各大城域之主,都须得是内府境修为。唯一一个腾龙境巅峰修为的窦月眉,是因为其亡夫孙横的贡献和付出。而且窦月眉本人战力也远非一般腾龙境巅峰可比。 她后来在玉衡峰一战轻松摘得神通,虽然道途断绝,但作为神通内府,已经比普通内府境强者高出一个层次。事实上反而成了庄国各大城域之主中的最强者。 而阳国各大城域之主的实力,就要差上一些。譬如嘉城之主,就只有腾龙境巅峰修为。 当然,偌大一个席家,在嘉城扎根这么多年,不可能只有一个腾龙境巅峰强者。 姜望脚下随意走着,实际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仔仔细细地观察这座城市。 从细节里捕捉事物的真相,这是当初他与凌河、赵汝成组成小队完成各种任务时就学会的事情。 走着走着,侍女小小就有些挪不开步子。 姜望注意到她的眼睛几乎挂在一家布庄中,难分难舍。 只是不敢与姜望开口。 本就是无所谓的事情,姜望笑笑:“进去看看?” 小小低着头道:“我想给老爷做几身新衣裳……” “没事,进去看看。”姜望温声鼓励,又转头对栓子道:“你也去给你媳妇挑几匹布,算是陪我进城赶车的奖励。” 栓子挺大一个小伙子,这会却忽然红了脸:“我还……没媳妇儿呢。” 说着,他还偷偷瞥了小小一眼。 姜望哑然失笑:“那就拿给你老娘。” 相处虽短,栓子也知道姜望不是做作的人。这回不再客气,大步就挤进了布庄。“好嘞!” 有栓子带头,小小也不那么拘谨,跟着进了布庄。 小小和栓子自去挑合意的布匹了,姜望则左右随意看看。 耳中听着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的碎语,这些挤在布庄中挑选布匹的的女人,聊的多是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但多多少少能够反映一些这座城市的情况。 以姜望的耳力,若注意去听,那些窃窃私语都如洪钟大吕,一句也不可能漏过。 一段对话引起了姜望的兴趣。 “哎,这哥儿好面生,是谁家公子?” “你就别痴心妄想了,又有家丁又有侍女的,准是大户人家。” “呸,我就觉得他长得还不错,跟你说一说。” “也就一般好看吧,比我的席少爷差远了。那年我见着他一次,魂都被他勾走啦,现在还没转回来呢。” “什么你的席少爷,你可都嫁人了。矜持一点儿!是我的席少爷!” “啧啧,你还是现实一点,再看看眼前这公子吧。人家席少爷在仙谷修行,能看得上咱们么?” “那可说不准,万一他瞎了呢?” …… 两人一阵小声嬉闹,自以为你知我知,浑不觉全被姜望听了去。 对于她们讨论的那个比他英俊得多的席家少爷,姜望最好奇的是,哪个仙谷?何宗何门? 嘉城能不加任何前缀的席少爷,自然只有城主府的公子。 而其所修行求道的宗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席家未来的潜力。 所谓家族兴衰荣辱,往往只受一两个天才人物影响。 这时栓子已经抱着花花绿绿的两匹布挤过来了,小小则一直在挑挑拣拣,似乎很为难的样子。 姜望走过去问道:“喜欢哪匹?” 小小怯怯道:“都很好看,奴不知挑什么好哩。” 姜望笑笑,冲布庄老板道:“这些颜色,一样来一匹,给我包好。” “别!”小小拦道:“老爷,太多了。” “你不是女红很好么?慢慢练手吧。” 姜望小时候也算家里阔过,后来交好的又是赵汝成这种奢侈过度的家伙,早已不在乎世俗金银。 如今身入超凡,修为精进,更不必说。 执意将这些布匹买下,布庄老板还专门雇了一辆马车,给他们送到寄存行李的客栈去。 这边刚买完布,就听到外头街道上传来一阵吵嚷喧闹的声音。 “啊啊啊!席少爷回来了!!!” “在哪在哪?我要去看,我要去看,姐妹扶我一把!” 那些尖叫声仿佛会传染一般,迅速曼延到耳边。 姜望只感到一阵狂风卷过,整个布庄一下子跑得空空荡荡。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好似个个超凡了般,一下子全都不见了。 他看了看布庄的掌柜,只见老掌柜耸了耸肩,显然早已习惯此事:“席少爷每次回城,都是这个样子。” 栓子和小小面面相觑,但也并不显得正常,反而有点乡下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姜望带着几分好奇地走出布庄,看向长街尽头那个纵马缓行的男子,想瞧瞧是何等样人。 但见其人一袭青衫,鼻挺眸亮,风姿卓然。 甚至城卫军都出动了,围在他身边,才得以拦住全城那些疯狂的女子。 他单手握缰,骏马缓行,目光扫过之处,尖叫连连。 “子楚少爷!” “子楚少爷看看我!” 不绝于耳。 倒真是风流人物。 而姜望注意到其人气息悠长,并不遮掩,显然也已经推开天地门,是一名腾龙境修士。 “老丈知不知,这席少爷修行在何处仙山?”姜望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布庄老掌柜笑呵呵的,似是与有荣焉。 “东王谷!” …… …… 注释1:作者本人的推论。未经考证,不必尽信。 另:新型病毒愈演愈烈,又在年边,本来没什么心思和时间写字,想要请十天年假的,顺便也休息一下。 但编辑给了一个小推荐,担心这次更新掉链子,以后再也没推荐了,只能取消假期,咬牙努力。大家的推荐票月票也要跟上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八章 望闻问切 自古医毒不分家,东王谷两道并进,是一个底蕴深厚的古老宗门。 其宗门驻地不在齐国境内,而在齐国正北方,自有宗门驻地,独立经营。 阳国在齐国的西北方,从地理位置上来看,东王谷倒是与阳国相对更近一些。 栓子在花海的影响下说过,天青石矿脉的枯竭,似乎与席家有关。 按理说,虽然青羊镇在嘉城治下,但区区一个嘉城之主,是不可能与重玄家起什么矛盾的。 或许,正是因为有了东王谷的背景,席家才敢于对重玄家的矿脉伸手? 天青云石固然珍贵,但姜望翻阅以往记录,产出也并不多。而普通的天青石价值大大减少。 这种程度的利益,能够蒙住席家的眼睛吗? 姜望不得而知。 他正在思考之中,忽然感觉到一缕目光投射过来。迎回视线,发现是正骑着高头大马,于长街缓行的席子楚。 姜望温和地笑了笑。 但席子楚似乎只是随意扫过,目光一转,又移向别处了。 狂热的欢呼始终未曾衰落,伴随着其人的身影渐行渐远。 以他的修为,大可以不惊动任何人,无声无息的进城。 但他却骑着高头大马,大摇大摆,搞到军队开路这么夸张。 仅仅只是容貌好看,未必能达到如此效果。以赵汝成的俊美,当初在枫林城也没有受到如此疯狂的追捧。 一来其人的身份,作为城主之子,东王谷修士,绝对是嘉城地位最高的年轻人,前途无量。二来他的修为,已是腾龙,足称强者。 这些都是很吸引人的部分。 但仅仅这些也不够。 应该也有一些造势的成分,辅以诸如幻术之类的手段。 姜望起初并不能理解这种造势有什么意义。 但这时候看着人群的狂热,他忽然想到。 有这么一个极受欢迎的人出现,恐怕席家在嘉城的统治,百年之内都不会被动摇。 这个理由,足够了。 席家少爷已远,街上女子们迟迟留恋不去。 姜望唤了一声小小和栓子,准备先回客栈。 他打算在嘉城住一晚,晚上去城主府看一看。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个侍卫装扮的人挤开人群,走到姜望旁边,小声道:“我家少爷有请。” “你家少爷是?” 侍卫笑了笑,很是自豪的样子:“席少爷。” 姜望心中一动。 他找我做什么? 认识我? 是在天府秘境还是在南遥城? 心中转着念头,姜望随口吩咐小小和栓子先回客栈。 对这侍卫道:“带路。” 无论席子楚出于什么理由请他私下见面,他都没有惧怕的理由。 如果席子楚不认识他,他不用担心,因为以他现在的实力,即使不能轻易战胜腾龙境修士,逃走是没有问题的。席子楚总不可能在不认识他的情况下,就为一个通天境修士投入四五个腾龙境强者埋伏,整个席家也未必找得出来那么多高手。 如果席子楚认识他,那就更不用担心了。他现在代表的是重玄家,席子楚再怎么没脑子,也不敢公然杀重玄家的人。 …… 跟着这名侍卫在城中兜兜转转,最后走入一间小院。 侍卫停在院门,转由一名清丽侍女引路。 从外头看只是普通民居,走进去却别有洞天。 假山细水,花草藤架,此地主人,必是个懂享受的。 行至一处凉亭前,侍女便退下了。 亭中席少爷独坐主位,正用一条温热毛巾擦脸,看样子也是刚到不久。 一名美艳娘子在旁边小心服侍。 他放下毛巾,摆摆手让美艳娘子退下,看向姜望道:“兄台请坐。” 亭中小桌一方,美酒满壶,玉杯两只,小菜三叠。 看起来赏心悦目。 姜望随意坐下,近距离观察这个擅长造势的男子。 只觉其人目光有神,气质独特。 身上有隐约的清香,令姜望有些警惕,这味道让他联想到道术花海。 面对姜望的打量,席子楚不以为意,他举壶倒了两杯酒,也不管姜望喝不喝,自己先饮了一口。 “让我猜猜……”他含笑道:“你是重玄家的人?” 姜望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何以见得?” “整个嘉城城域,像你这个年纪就有通天境修为的,我每一个都认识,却从来没有见过你。所以你不是本地人。” “整个嘉城城域,没有人不知道我。而你看我的眼神,带着好奇。说明你刚来此地不久。” “从骨相看,你今年应该在十八岁到十九岁之间,唔,似乎寿元有亏。大概可以说明你经历过许多事情。嘉城可是一个小地方,阳国也是一个小国。哪有那么多波澜?” “最重要的是,你只是通天境修为,却隐隐让我感觉到威胁,说明你很强。整个嘉城城域,还有哪个地方有人能威胁到我呢?联系到胡氏矿场天青石矿脉将要枯竭的事情,我猜想,你应该是重玄家派来的人。” “更进一步。重玄家在阳国这边的事情,现在应该是由重玄胜在接手。” 席子楚说到这里,似乎没有想明白,皱眉道:“不过,我以为你应该是一个白发的少年才是。” 姜望几乎要给他鼓掌了:“你在东王谷大概没有学医术,倒更像是去学了些卜算推演之法。如你所想,我就是姜望,头发的事情另有原因。” “这就对了。”席子楚抚掌而笑。 “医者望闻问切,眼睛是非常重要的。”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自信说道:“如果我连你的实力都看不出来,就不配说自己在东王谷修行了。” 看来有必要学一门隐匿真实实力的秘法了,仅仅靠控制道元掩饰,根本逃不过那些敏锐的眼睛。姜望想到。 嘴里则问道:“既然你知道我所为何来,不知特地请我来,是有什么事情要跟我交代呢?” “我只是看到你之后,想要告诉你,胡氏矿场的那条天青石矿脉,与我席家无关。甚至整个青羊镇的事情,我们除了收取少量赋税外,也从不插手。” 席子楚慢条斯理的说道:“请你务必相信我的智慧。在东王谷取得的一点成绩,不足以使我膨胀至此。东王谷虽强,却远在北方。而重玄家近在眼前。一名腾龙境强者全力奔袭,三日内就能从齐国杀到这里,更别说那些更强者。” 姜望心里已是信了三分,嘴里道:“除此之外,你有什么要提醒我的吗?” 席子楚十指交叉,放在身前,一脸的高深莫测:“那就是你们自己要考虑的事情了。” 姜望点点头:“说得也是。” “既然你就是姜望,是本次天府秘境的胜利者之一。那么接下来,我们不如聊一点有趣的事情。”席子楚慢慢说道:“我有一个朋友,叫季修,他也参与了天府秘境,很可惜的是,他失败了。你对他有印象吗?” “你很会猜,不如你继续猜。” 姜望笑了笑,起身离开了这座小院。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知道席子楚不是一个蠢货。这就足够了。 其人是嘉城城主之子,又在东王谷修行,本身也有腾龙境修为,在席家话语权绝对不低。他只要不傻,就不可能同意席家动重玄家的矿脉。 在更有力的证据出现之前,席家的问题已经可以暂时排除。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九章 人生真的……(大家新年快乐!) 回客栈的路上,栓子有一搭没一搭跟小着话。 “哈,城里人真多,哈?” “楼真高。” “注意脚下!” “小小姑娘,你真会走路。” 有些无措的笨拙,又因这笨拙,显出几分真诚来。 小小终于回了话:“谢谢,你也挺会走路的。” “哈,哈!”栓子高兴地说:“我从来没有跟你这么好看的女孩子一起逛过街呢。不对,我从来没有跟女孩子逛过街……” “我们不是在逛街,是在回客栈。” “我从来没有跟女孩子一起回过客栈呢!” “……” 小小抱着一匹布,低头看路,不再说话。 栓子也只好左看看右看看,装作若无其事、气氛很不尴尬的样子。 …… 离开那处小院,姜望没有再在城中转悠,而是直接回了客栈。 在与席子楚的聊天中,他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一件事情。 在他拿到名器长相思之后,重玄胜让他到青羊镇来,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天青石矿脉,而是为了接手重玄氏在整个阳国的事业。 这是重玄胜在继承权竞争中迈出一大步后,家族给予的资源扶持。然而他身边真正可用的人,还是太少。 胡氏矿场只是姜望阳国之行的第一步,帮助重玄胜顺利掌控重玄家在阳国的资源,为他与重玄遵的竞争提供进一步的支持,才是重玄胜最终的目的。 当然,如果姜望处理得不好,证明他不具备这方面的才能,剩下的事情重玄胜大概也不会交给他做。 这对姜望来说是非常难得,无论是面对白骨道还是面对庄国,他都有组建自己势力的需求。这是一个很好的历练机会。甚至进一步说,只要他把事情做好,重玄胜不会介意他借壳生蛋。 而这一切的前提,都在于胡氏矿场本身。 他要解决好这件事,不是为了给重玄胜一个答案,而是要给重玄胜一个说服重玄家其他人的理由。 让栓子驾好车,载着买来的布匹,三人直接出城,往矿场赶去。 这时候出城,唯一的问题就是安全。 但有姜望这个超凡修士在,自然不必考虑。 在嘉城里住一天的计划取消。小小自然是没有意见的,栓子倒有些失落。 赶车的时候便问道:“独孤爷,怎么不在城里住啦?” 先前姜望突然离开,并没有告诉他们去做什么。 此时也只是随口道:“嘉城里也没什么特别的。” 至于他来嘉城的目的已经达成,自然不必跟栓子解释。 接下来一路姜望都闭目修行,马车风平浪静地回到了矿区。 …… 把车里的布匹都卸回姜望院子里,栓子便驾着车去胡管事那里汇报。 小小则摸着这些质量上好的布匹,来来回回,爱不释手。 姜望直接进了卧室,开始做今天的晚课。 在将所有道术都熟悉过一遍之后,又进入太虚幻境,匹配了三场战斗。三场全胜。 退出来稍作复盘,才开始思考眼下这条天青石矿脉的问题。 既然暂时排除了席家,那么事情就好办的多。 剩下的几个方向,无非就是驻守此地的超凡修士,和青羊镇的胡家。 而具体到事件来说,又有三个突破口。 一个是有工人在矿洞里看到了羊,后来离开。一个是驻守修士与夜闯矿区的神秘人交过手,后来也离开。最后一个则是栓子所说,亭长胡由之子胡少孟杀人事件。 将这些分析一条条写在纸上,又看了一阵,才点燃火焰,将其焚尽。 …… 夜深人静。 姜望从窗中跃出,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以他现在的修为,胡氏矿场里断然没人能发现他的行迹。 离开矿区,一路奔行至青羊镇。 亭长的屋子不难找到,整个镇子里最气派的那一座便是。 此时万籁俱寂,镇民大多已经睡去。 胡由能成为重玄氏嘉城这条矿脉的实际经营者,必然有他的本事。姜望倒也不会小觑。 他现在一身所学,的确没有什么合意的匿迹道术,索性直接以肉身力量跃上屋顶,完全凭借对身体的掌控做到悄无声息。 胡宅屋顶覆的都是青瓦,姜望纵身如叶飘落。 寻至主屋,但闻隐隐有声。 姜望估摸着位置,缓缓抽出一块青瓦,往下一看,顿时转过了眼睛。 一堆白腻的肥肉险些晃瞎他的眼睛。 此时听得清了,那隐隐的声音分明是床榻嘎吱的声音。 姜望屏气凝神。 须臾,那声音便停止了。 接着便是好长一阵的窸窸窣窣。 姜望听到一个老男人的声音说道:“明天你就别过来了,少孟要回来。” 此人应当便是青羊镇亭长胡由。 紧接着一个女声抱怨道:“你老婆都死八年了,续弦不是很正常吗?咱们为什么总要偷偷摸摸的?难道还能躲他一辈子?” 胡由劝道:“你就忍忍吧。他在外修行,也不总回来。” “那这次又是为什么回来了呢?” “这事你别问,知道了没好处。” 女人大约是生气了:“就知道叫我忍,叫我别问。你怎么不叫你儿子忍一忍,不让他叫我一声娘?” “他自小就是个蛮的。如今又学了一身本事,难道你敢惹他?” 女人的声音顿时小了,只是抱怨道:“就没听说过老子怕儿子的。” “唉。等他走了,我再好好补偿你。” …… 姜望听了半天墙角,也没听出别的什么有用的东西。 唯一得到的消息,就是胡少孟他老爹胡由偷偷给他找了个后妈,但碍于胡少孟的脾气,不敢公然娶进门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将瓦片小心翼翼地塞回去,然后跃离此地。 本来今晚他还打算搜一搜胡少孟的房间,但是想来,胡少孟既然很久没有回来,住处也不会有什么有用的线索。 倒不如等他回来再说。 从胡由的话来看,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 回矿场的路上,被夏夜的风一吹。 姜望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席子楚、胡少孟都在外地修行,为什么都在这段时间回来?难道只是巧合吗? …… 心里挂着事情,眼看就要到小院了,姜望心中一动,故意转变方向,假装正往外走。 “向兄,你也出来赏月?” 他冲晃荡过来的落魄大叔问候道。 也不知这位姓向的大叔整天晃荡来晃荡去,晃荡个什么劲。 此人抬起眼皮,看了姜望一眼。 “唉。”他长叹。 “……”姜望忍不住道:“我能不能问问,你总叹什么气?” “你不觉得……”他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这样的生活很无趣吗?” “……我才刚来。” “唉,相信我。我们这辈子也没什么出息了。就这么熬着吧,熬过了今天熬明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老去,死去,被黄土掩埋,化为黄土。” 他耷拉着眼皮:“人生真的没有意义。” 姜望并不是那种时时刻刻想要带着别人一起燃烧的热血少年。 “我想起来我还有一个觉没有睡。” 他二话不说,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告辞。”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章 人命关天 第二日,天方破晓,姜望刚做完早课,栓子便过来招呼。 说是矿场少主回来了,要召见各位辛苦看守矿场的修士老爷。 从栓子的眼神里,姜望看到了极力隐藏的不安和恐惧。 他昨晚知道胡少孟要回来,但是没想到回来得这么快。 并且从这个架势看,应该是连家都没有回,就直接来了矿区。 “行,我知道了。” 姜望没有多说什么,任由早起的侍女小小在那里洒扫院子,自己往矿场众人议事的地方而去。 生无可恋的大叔修士向前、痴迷炼丹的张海、性情狭隘的葛恒,再加上姜望。就是如今胡氏矿场的四名超凡修士。 与胡管事一起,构成了矿区的所谓高层。 胡由体型肥胖,像一个富商多过官员。 他的儿子胡少孟倒是长得端正,修长挺拔的。 其人大马金刀地坐于主位,向来喜欢吹嘘自己是胡少孟本家族叔的胡管事,此刻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从胡少孟的坐姿和神态看,他应该是一个相当自负的人。 姜望等人陆续进来,他也不说话。 一直等到四名超凡修士都到齐了,才缓缓说道:“诸位在我胡氏矿场辛苦这么久,我在钓海楼忙于修行,没能常来看你们,实在失礼。” 嘴里说着失礼,却目无余子。 但即使是心胸狭隘的葛老头,也不敢挑理。 因为钓海楼,乃是近海群岛上最有实力的宗门。若一定要计算在齐国附近宗门的影响力,大概与东王谷不相上下。 “哪里哪里……” 葛恒客气到一半,就被胡少孟摆摆手打断。 “今天请诸位来呢,是有一件事要通知大家。”胡少孟淡淡说道:“矿脉即将枯竭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矿场决定这个月底关闭,提前知会一声,请各位另谋高就。” 姜望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刚混进这里,就被解雇了? 胡管事在一旁也满脸惊讶,显然事前根本不知道此事。 胡子拉碴的向前打了个哈欠:“行吧,无所谓,反正去哪里也都没有区别。唉,人生也就这样了。” 葛恒狠狠瞪了他一眼,转看着胡少孟,很不理解道:“不是还有半年吗?怎么突然就要关闭了?” “是啊。”张海也道:“我这一炉丹,正在紧要关头呢。” “就这样决定了。”胡少孟懒得多说,挥挥手算是送客:“回去收拾东西吧,现在走也行,月底走也行。我马上就要去推天地门,没时间跟你们多说!” 推天地门…… 葛恒紧紧地闭上了嘴。 “胡少爷。”姜望出声道:“我才刚到矿上,这还没几天呢。胡管事招人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酬劳按一个月结。”胡少孟看着他,通天境气息有意无意地外露:“怎么样,你还有意见吗?” 姜望想了想,便道:“那没有了。” 倒并不是说他就此放弃,只是胡少孟表现得这么躁进,反而给他吃下了定心丸。 一定出现了某种变故。 他大可先离去,等到变化发生再回来,看一看到底是什么事情,伺机而动。 钓海楼固然强,但通天境这个层次,姜望现在还真不怕谁。 胡少孟摆了摆手:“行了,你们去跟管事结算酬劳吧,我就不陪着了。” 也就这几个超凡修士,须得他亲自安抚解决。其余凡俗武者、矿工,直接关停便是,提前知会都不必。 胡管事仿佛一下子萎靡下来,似乎仍不能相信这处矿场月底就要结束的事实。然而他绝对不敢违逆胡少孟的意思,只得强打精神,引着众人离开。 因为姜望初来乍到,他的账目最为清楚,所以胡管事第一个让他进了账房。 胡管事递过来一只盒子:“阿安,恁看看,么问题就摁个手印。” 姜望随意接过来看了看,轻声笑了:“你多给了半颗。” 盒子中两颗百元石,都很饱满,没有消耗过。而他们当初说好的酬劳,是一个月一颗半。 “么有吧?因为招不着人,额们当时不是说好的一月两颗么?” 胡管事说着,还冲姜望眨了眨眼。 灰败的脸上,好歹有了丝生气。 姜望忍不住道:“怎么这么照顾我?” “这后生!”胡管事作色道:“叫恁拿着就拿着。” 姜望只好将盒子收起来,无论怎样,这是这个小老头的好心。 他转身往外走的时候,身后传来胡管事很低、很失落的声音:“这些超凡大爷里,只有恁真正把额们当人看哩。” 半颗道元石,是他能力范围内的最大支持。 姜望一时沉默。 …… 他走出账房,在外面等着的张海正要进去。 忽然老远就响起栓子的喊声。 他跌跌撞撞地往这边跑,气喘吁吁地喊:“死人了,死人了!” 矿区死人,一般与凶兽有关。 众人齐齐警惕起来。 “你慢点说。”胡少孟出声压制。 一听到胡少孟的声音,栓子立刻打了个哆嗦,平复呼吸,尽力沉稳地说道:“小翠,小翠跳井了!” 小翠是谁?姜望环顾左右,发现其他人都看向葛恒。 而葛恒骤然色变。 小翠正是他院里的侍女。 胡少孟起身:“去看看。” …… 四名超凡修士的小院,都是独门独户,散落在矿区里。 与矿工住的大窝铺大通铺自是截然不同。 这其中葛恒与张海的院子相近,姜望与向前的院子相近,所以姜望才会总碰到四处晃悠的颓废大叔。 众人赶到场的时候,葛恒的院子里已经围拢了一群矿工。 “胡少爷!胡少爷你要给这女娃做主啊!” “小翠命苦啊胡少爷!” 事情其实很简单。对于葛恒长时间的折磨,那个名为小翠的侍女,终于不堪忍受,在葛恒离开之后,跳井自尽了。 从这些人的话语里,零零散散拼凑出了小翠的大致轮廓。 包括她身上的伤,她总是忽然的哭泣,她好几次逃跑都被抓回来…… 矿工们七嘴八舌,但没有一个敢当面说出葛恒的名字。 甚至连看他的眼神都不敢有。 超凡修士的威严,早已深深印入他们心中。 面对一个超凡修士的恶行,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另一个超凡修士。 葛恒脸色阴沉得很,他一一扫过那些矿工,用眼神逼停了他们惹厌的碎嘴。 但在场连同胡少孟,有四名超凡修士。 他不知道这些人会怎么表态。 平时殴打、欺辱侍女都不算什么,这些事情很好抹平。甚至官府也不会太为难超凡修士。 但只要死了人。哪怕只是一介凡人,那也不是小事情。 因为任何一个超凡修士,都是从凡人而来。 经过无数代有识之士的努力,人命关天,已经是任何一个正常国家或宗门的共识。 但是。 有一个但是。 这种共识,并不能完全固化成规则。 就像有权有势的非超凡者,也敢动辄打死奴婢。 这种事虽然是罪行,但往往只有更具权势者出现,才能将其定罪。 这才是今时今日,世界的真相。 …… …… (现在是凌晨两点十七,本来这章定时更新不会有了。湖北省全省封城,我的心态崩了。但是我辗转到此时,忽然想到,如果,如果我真的有什么意外。我能留下什么? 我希望我的作品能留下。 我会好好的陪家人,同时好好的写。)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一章 就在这里审判你 有这样一个画面: 在夏日的清晨,一个柔弱的侍女,面无表情地走向水井,跳了下去。 没有什么情绪,更谈不上迟疑。 甚至连恨意和恐惧,都被痛苦冻结了。 她大约只想解脱。 …… 小翠的尸体被捞了上来,就那么冰冷地停在院中。 胡少孟看了一眼:“这个小翠,是我们青牛镇的人?” 胡管事有些迟疑的说道:“这倒不是。是从……” 胡少孟摆摆手打断他:“赶紧拉出去埋了,别给我找麻烦。” 葛恒脸色一松。 “但是。”姜望出声道:“死因还没有查明,就这么埋了,她能够瞑目吗?官府不会过问吗?” “我就能代表官府。而且很明显只是自杀。”胡少孟耐着性子说了一句,冲胡管事喝道:“还愣着干什么?叫几个人把她埋了。” 胡管事只得硬着头皮喊了一句:“来几个人帮忙!” 四周的矿工都不动弹,也不说话。 他们虽然不敢抗辩。 但沉默是无声的态度。 “可是好端端的,她为什么自杀?”姜望毫不掩饰自己的态度:“须知逼得人自杀,也是杀人!” 胡少孟转过头来,盯着姜望:“我发现你问题很多,初来乍到的,你是不是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十分的不客气。 “就是。”葛老头阴声道:“区区一个凡人自杀,你还要闹腾个什么花出来?” 世道就是如此啊。 再多人的努力,也无法跨越超凡修士与凡人间的鸿沟。就连生死这样最基本的权利,也并不一定能够得到保障。 就像当初宋姨娘,也是跳进了一口水井。姜望找祝唯我借枪前去,一剑横门,也最多只能逼得林正伦偿命。 那已经是人们默认的,社会规则的极限了。至于其后造成这个悲剧的林正礼,乃至整个林家,都不必再付出什么。 别说林正礼只是逼迫了林正伦,只能算间接导致了宋姨娘的死。就算当时真的是他杀了宋姨娘,林家也有一万种方法为他脱罪。而彼时的姜望,是不可能讨得回所谓公道的。 这个世道就是如此啊。 无论胡少孟,葛恒,全都习以为常。 张海和向前,也都默不作声。 “小翠她不是自杀,她是被你活活逼死的!”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这样喊道。 循声望去,单薄得像一颗小草的小小,就那么站在院门外,手上紧紧抓着门框。因为太过用力的缘故,指骨隐隐发白。 她咬牙切齿,但声音颤抖。 显然她充满了恐惧,但她同时,也充满了仇恨。 此时出声,会有什么后果,她真的不知道。 但是她,很想说点什么,做点什么。不仅仅是为尸体已经没有温度的小翠,也是为那个饱受折磨的自己。 “你胡说什么?”葛恒猛然跨步,就要发作。 姜望一步横在他身前,生生阻住其去势。 回身对小小道:“有什么话你就说,不用怕。” “独孤安!你想做什么?真要与老夫为敌?”葛恒怒不可遏。他看了胡少孟一眼,但胡少孟此时并不说话。 只要他不动手,姜望就懒得理会他的叫嚣。 他对小小投去鼓励的眼神:“只要是实话,真话,你就尽管说。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不让说话的道理。更没有不让说真话的道理!” “小翠早就跟我说,她要活不下去了。葛恒是一个老变态,每天换着花样的折磨她,打她……”小小抖个不停,咬着牙道:“如果不是遇到独孤爷,今天跳下去的,很可能还有我。” 栓子眼睛都红了,布满血丝:“小小姑娘!”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胡少孟面前,砰砰砰地磕头:“胡少爷!求您做主,求您做主!” 葛恒感觉得到,周围那些矿工看他的眼神,已经无法掩饰愤怒,都仿佛要生撕了他一般。 他倒是并不惧怕这些未经训练的普通人,只是担心影响了在场其他超凡修士,尤其是胡少孟的决定。 “信口雌黄!竟敢污蔑老夫!污蔑一个超凡修士!”他瞪着眼睛,逼视小小:“你可知这是什么罪?你会连累你全家!” 然而他话音刚落,场上顿时一片死寂。 众皆一窒。 因为小小就当着所有人的面,一把脱下了自己的衣裳。 通身只着一件亵衣,那削瘦而柔弱的稚嫩身体,具体地坦露在众人面前。 当然也包括她胳膊上、大腿上、身上,那些青一块紫一块的淤痕。 小小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两行眼泪流了下来:“这些都是你打的,你还记得吗?这些可以证明我没有说谎吗?不够我还可以再脱。” 说着她真去解亵衣。 但姜望已经抓住她的手。 “足够了。”姜望说。 他将外衣解下,裹住小小伤痕累累的娇小身体。 转身看着胡少孟:“胡少爷怎么说?” 一个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裸身,这是何等样的屈辱? 有多么深的屈辱,就有多么大的勇气。 没有人能够再怀疑她的话。 胡少孟的眉头全都拧到了一起:“移交嘉城官府吧,你们谁带着他去一趟。” 葛恒难看的表情又放松下来,只要胡少孟不打算亲自动手,那就还有很大余地。 “我记得胡少爷刚才说,你就能够代表官府?”姜望快要抑制不住怒气,冷声道:“怎么现在又要移交了?” “姓独孤的!”胡少孟阴阴地看着姜望:“我最后再容忍你这一次,但我的容忍是有限度的。我不管你跟葛恒有什么恩怨,你们自己离开我的矿场,出去解决。想要借刀杀人,也得掂量掂量你自己,我这把刀,你拿不拿的起!” 他胡少孟绝不相信,这愣头青一样的修士是出于什么公理正义。在他看来,独孤安如此针对葛恒,揪着不放,无非就是早有宿怨,借机报复罢了。 这些事他不想管,反正葛恒也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只想尽快让矿场平静下来,顺利倒闭。 这两人打生打死都没有问题,但是,得出去打。得离开了矿场之后。不要闹出太大动静,引来嘉城那边的目光,影响了他的计划。 葛恒也压抑着怒气道:“独孤安,你对老夫有意见。不如就你来押着老夫去嘉城。咱们的恩怨,咱们自己解决。懂事一点,不要打扰胡少爷。” 他已经下定决心,等会离开矿场之后,就不计成本,爆发全力,杀死这个愣头青。 太愣了! 自己不过就是针对了他一回,他就直愣愣地想整死自己啊! 姜望摇了摇头,这些人的态度,他已经完全明白了。 “不用那么麻烦。” 他轻叹了一口气,为那个死在夏日清晨的少女。 他往前一步,已经站在了葛恒的面前:“我决定就在这里,审判你。”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二章 以我姜望之名 “我的话你听不明白吗?” 胡少孟的脸色已经有些发黑了,他感觉自己的威严频繁受到挑衅。 这个该死的无名之辈,不知从哪里来的乡下小子,一而再,再而三,简直给脸不要脸。 他蕴着怒气喊道:“现在给我……” 但那个“滚”字生咽了下去。 “我是重玄家的使者,本名姜望。我从齐国而来!” 姜望冷冷打断他。 “如果你对我的身份有任何疑问,可以联系你能联系上的任何重玄家的人核实。” “但无论你同不同意,愿不愿意。现在这里,我来接管。” “这是重玄家的矿场,我是重玄家使者。重玄家授予我执掌此地的权力,这其中也包括刑罚!你既然不能承担你应担的责任,那么这份权力由我代表重玄家收回,这件事情,由我来承担!” 他本来想再等等,再具体看看胡少孟背地里有什么勾当,什么打算。那样才是万无一失,不枉费他特意混进矿场一趟。 但再等下去,葛恒或许就跑了。 矿场就在这里,跑不掉。但天下这么大,多的是容纳葛恒这种人的阴沟暗渠。 这其中需要权衡的地方,姜望根本没有考虑。 他不可能放过这个恶心的老头。 忍无可忍。 今日他姜望,无需再忍。 “现在我说。”姜望看着葛恒道:“你有罪。你凌虐侍女,逼死无辜。你……犯了杀人之罪!” 葛恒愣了一下,不明白独孤安怎么突然就变成了重玄家的使者姜望。 但他很快地反应过来,既然胡少孟没有出声,那就说明的确有重玄家派使者过来的这件事。 “姜大人,姜大人!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轻慢了!”他连声道歉。 说着,还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语气谦卑:“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 仅看此时他这奴颜婢膝的样子,谁能想象得到最初见他时的趾高气昂? “我跟你见识什么?”姜望冷声道:“我们之间只是小事。你犯的,是大罪。” “姜大人。”葛恒赔笑道:“所谓超凡,自然脱俗。我们超凡者,早已与那些俗人不在一个世界里。你我同为超凡修士,何苦为这些蝼蚁相争?” 他头极低,背极佝偻:“您有什么意见有什么不满,我都可以补偿。我出身青木仙门,一定有办法让您满意的。” 他的态度,自然是有的。诚意看起来也很足。 只是一直到现在,他仍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仍然以为,姜望之所以针对他,是因为他之前的得罪、轻慢。 从头到尾,他根本不觉得他对那些普通人的所作所为,有什么错。哪怕凌辱了婢女,哪怕逼死了人。 嘴上认错,心里不知。 他不是认错,他只是对更高一级的权力服软。 他根本不明白,仅仅只是那些轻慢、口角,姜望根本懒得计较。 恰恰是这种视众生如草芥、视众生如蝼蚁的态度,这种害死无辜却自觉的态度,令姜望愤怒。 整个枫林城域,就是这样被牺牲掉的。整座城域地陷幽冥,无数魂灵永世沉沦,只为了成全庄承乾一人的洞真境! “什么是俗?他们辛苦工作,努力养活家人,这叫俗吗?” “他们老实本分,从无害人之心,这叫俗吗?” “他们不偷不抢,不坑不骗。靠自己的双手,拼了命的努力,你说他们叫‘庸俗’吗?” “在我看来,他们并不庸俗,反而伟大!平凡之中,孕育出来伟大的生命!” 姜望直视着葛恒,目光如刀:“而你呢?像你这种,欺软怕硬,欺上凌下,人前人模狗样,背里男盗女娼。身入超凡,却没有超凡的格局,人在高位,却不承担高处的责任。这才是庸,这才叫俗!” “还有你!”他的手一一指过张海、向前、胡少孟。 “尸位素餐!” “浑噩度日!” “麻木不仁!” 最后仍然回到葛恒:“修行,修行。你们把人的那一面修没了,把畜生的那一面修出来了!俗不可耐,臭不可闻!” 张海、向前俱都沉默,胡少孟怒气隐隐,但按捺着没有说话。 葛恒被骂得狗血淋头,有心发怒,但毕竟不敢对重玄家的使者放肆。 “一想到我竟跟你这种人同在超凡之列,我就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 有如收笔落印,再无回转。 姜望最后说道:“我以姜望之名,剥夺你超凡的资格!” 葛恒猛然起身,他当然不肯束手就擒。 既然服软求饶无用,倒不如行险一搏。杀了这个狗使者,大不了逃出阳国,重玄家未必找得到他。 “去你……” 他的咒骂才刚出口,第一句都还没能说完。 整个人就已经动弹不得。 张嘴难言,手脚难动,只有一双眼睛,露出无法抑制的惊恐。 缚虎! 在乙等上品道术中也堪称精品的缚虎,在姜望那个层次的战斗中,或者只能制住对手几息。 但面对区区一个游脉境,还年老体衰的葛恒,足以将他控制到死。 就这一记道术,便熄灭了胡少孟的心思,令他老老实实。 姜望慢慢走向葛恒,一步一步,如踩在他心上,令他几乎要跪地求饶。 然而体内的木气自内而外束缚着他,他连跪下都做不到。 “你很喜欢折磨人?很享受凌虐的快感?” 姜望这样问着,走到这个老头身后。抽出佩剑长相思,以剑尖抵住了他脊椎与颈椎的交界点。 那冰冷的触感,令葛恒遍体生寒。 他曾经很享受那些可怜侍女们挣扎求饶,痛哭流涕,惨叫不止的感觉。 可现在他连大喊大叫也做不到。 他甚至没有办法去挣扎、去痛哭,所有的恐惧、怨恨,无处宣泄。 长剑慢慢下沉。 锋利的剑器没有遇到一丝阻滞,轻而易举地剖开了整条脊柱。 对于任何一个腾龙境以下的修士而言,这意味着……通天宫的崩解。 道元消散,五气溃乱,缚虎自动失效。 姜望收剑入鞘,葛恒像一滩烂泥软在了地上。 直到此时,他才能发出一声哀凄的惨嚎。 他已经被彻底的废掉,此时甚至不如一个寻常的老人。 衰老,脆弱,无力。 曾经高高在上,如今跌落尘埃。 姜望看了看胡少孟,张海和向前,淡淡说道:“跟我来。” 他带着这几个超凡修士回去先前的议事房间,而将葛恒,留给了愤怒的人群。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三章 以势压人 姜望等人离开,矿工们慢慢围拢。 听着身后葛恒的惨叫声,张海眼皮直跳。 就连整日生无可恋的向前都有些紧张起来。 无论如何,眼睁睁看着一个超凡修士在面前被打落超凡,心中很难没有波动。 唯有胡少孟很好的控制了表情,看不出心态。 …… 仍然是之前那个议事的房间,但这回坐在主位的已是姜望。 主次颠倒。 栓子和小小也跟了过来,给众人泡好茶,就站在房间里等候吩咐。 “坐吧。”姜望淡淡说道,又看了看胡管事:“老人家也坐。” “哦,哦!”胡管事好半天才晃过神来,拘谨地坐了半边屁股。 胡少孟看了另外两名超凡修士一眼,最先坐好,坐姿轻松。 向前一沾到椅子,便像软泥般瘫软了下来。张海则正襟危坐,神态紧张。 但姜望的下一个问题,就险些让他们跳起来。 “说说吧,谢浩是怎么死的?” 胡氏矿场之前有四个超凡修士驻守,离开的那个,名字就叫谢浩。 也即是姜望现在所住那间小院的原主人。 此问一出,满座皆惊。 小小猛地咬住了下唇,这才让自己没有发出声来。 在矿场方面的说法中,一直是谢浩在半年多以前的那次交手中受到了惊吓,因此不辞而别。 这似乎很合理。 但他们无法解释一个问题。 既然矿场如此危险,那么像葛恒这样有变态、贪图享受的人,像张海这样痴迷炼丹、奢求一步登天的人,又怎么会还安然地留下来呢? 一个月一颗半的道元石,能够鼓动谁冒险?向前这种成日生无可恋的修士或许不怎么在乎危险,但他也不怎么在乎道元石。 胡少孟突然回来,说要关停矿场。除了葛恒问了一句怎么提前了,其他人都没有意见。 说明他们之前早有默契。 这种默契,便是问题所在。 也不管这几人的眼神交换,姜望直接道:“不要试图欺骗我。” “我来的目的,大家想必都很清楚。重玄家虽然家大业大,并不在乎一条天青石矿脉的损失,但这不代表,重玄家可以容忍愚弄和欺骗。” “请你们记住,对于重玄家来说,天青石矿脉不重要,不被愚弄,很重要。” 姜望目光扫视这几名超凡修士:“那么,谁先说?” 此时他已经展露了自己的实力,重玄家的势力更不必多言。这目光虽然平静,压到每个人身上,却似乎有千钧之重。 “使者。”胡少孟勉强笑了笑,尽力保持着气度:“这件事的情况其实……” “你先不必说。”姜望竖起手掌,打断他的话。 手掌翻过来,对张海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张海,你先说。” “啊?啊。”张海突然被叫到,顿时打了个激灵:“这……” 他不用看也知道,此时胡少孟的视线,也必然紧紧挂在他身上。 “不着急,慢慢想。想一想葛恒。” 他既然决定留下葛恒,那么就索性顺势以葛恒为靶,杀鸡儆猴,威压剩下几人。 这是基于绝对的实力优势。 哪怕眼前这几个超凡修士一拥而上,姜望都足以碾压他们。 胡少孟虽然也是通天境修为,但在同一境中,也存在鸿沟。他自信能够压制此人。 而先做出让他们畅所欲言的样子,又在胡少孟开口的时候阻止他说话,转而让张海先说。也无非是强化权威、掌控局势的小手段罢了。 以前他不太熟悉这些方面,但跟重玄胜接触久了,慢慢也就懂了。 之所以选择张海作为突破口,是因为在姜望看来,在场这几个超凡修士里,此人根性最为软弱。 将一步登天的妄想,寄托于丹药之中。却又不见为之努力,只有一些微不足道的付出。 在矿场混着日子,靠微薄的每月一颗半道元石投入丹药。一炉一炉,日复一日。这种痴迷,更像是一种逃避,一种自我催眠。 看似好像有自己坚定的目标和追求,但其实还不如自暴自弃的向前活得明白。 这种人无论平时表现得如何,从根本上,就是一个软弱的人。 姜望慢条斯理地说道:“我自己是个仁慈的人。但为重玄家做事,有时候我可能没办法手软。毕竟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以为呢?” “是……是。” 张海低着头,表情挣扎。 但谁都看得出来,他沉默不了太久。 “我就实话说了吧,谢浩是我杀的!”胡少孟忽然出声道。 姜望静静地看了他一阵,才转头说道:“其他人都出去吧。” 众人鱼贯而出,整个房间很快就只剩下姜望与胡少孟两人。 一坐上首,一坐下首右侧。 各自揣着不同的心思,遥遥相对。 “我一直在等你主动跟我说。” 姜望先开口道:“你知道的,我本可以将你们分隔开,挨个的问,总有人会扛不住压力。但我不想制造审讯的气氛,把你当成犯人。” “胡家毕竟是重玄氏在此地相应事务的经营者,合作已经持续了很久。尽管矿脉出现了这样的事情,我对你们仍抱有期待。” 他注视着胡少孟:“所以,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多谢使者体谅。”胡少孟苦笑了一声,而后说道:“我杀谢浩,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有驻守矿场之责,可非但不尽忠职守,反而帮外人盗取天青云石。” “使者应该知道天青云石的珍贵,产量非常有限。这么大的天青石矿脉,产量最高的一年,也只出了六颗。而仅仅谢浩一人,就盗出了足足十三颗!其他几个超凡修士有多懈怠,您也都看到了,根本不堪大用。谢浩趁我不在的时候,运用独门道术,大肆盗挖矿脉,从而导致了天青石矿脉提前枯竭。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说的这些,全部都有证据,而我胡氏矿场本身所动用的矿石,账目上都记载得清清楚楚。使者随时可查。我之前隐瞒此事,确实是敬畏刑罚,不敢面对。但是您说,他该不该杀?” 胡少孟说得很详尽,似乎也很诚恳,说完这些,如释重负:“当然,现在这里是使者你全权负责,你若代表重玄家有什么处置,少孟一人做事一人当,也全都接受。” 他所说的账目在胡管事那里,姜望早已经偷偷翻过,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 或者说,即使有问题,也不可能轻易让人看出来。 此时姜望不置可否,只是问道:“你说的外人,指的是谁?” 他之所以选择直接展现身份,除了是要当场留下葛恒,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 胡少孟一回来就关闭矿场,驱离超凡修士。而在嘉城,席家公子席子楚一见面就猜出他是谁,隐藏身份意义已经不大。 相反他需要展现重玄家使者这个身份,来从容掌握局势。再一次化被动为主动。 胡少孟迟疑了一下,说道:“目前来看,应该是嘉城的席家。但是我不能够完全确定。” “证据?” “我也是后来才调查出来。谢浩来矿场之前,曾在席家做过事。而且从席家的渠道,有流出过天青云石。” “线索很明确嘛。你为什么说不能完全确定?” 胡少孟苦笑道:“整个嘉城都姓席,我不得不谨慎点。” 难道真是席家人背着席子楚做下的事情? 掌控嘉城的席家,无法容忍治下的青牛镇被其它势力掌控,在席子楚得到东王谷的支持之后,有了对抗重玄家的底气,他们终于按捺不住? 这看似合理,但实际经不起推敲。 通过使矿脉枯竭的迂回方式,让重玄家自动放弃青羊镇这里。固然是一个不必直接撕破脸,可以在桌底下进行的手段。 但因此让重玄家产生不满,难道真的值得? 见姜望一时不说话,胡少孟又问道:“现在天青石矿脉枯竭已是事实,责任咱们可以慢慢追究,但是白养着这么多人实在是浪费。依使者的看法,咱们是不是先把矿场关了?” 这个建议也很合理。 但姜望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不是还有半年的产量吗?现在就关闭矿场,一时半会让那些矿工去哪里寻饭碗?” “虽然说是还有半年产量,但天青云石已经不可能再有产出了,对重玄家来说此地已经毫无价值。”胡少孟面露难色,但还是说道:“不过使者全权负责这里,怎么决定都行。” “那就听我的。” “自然使者说了算。另外,矿上条件艰苦,使者调查完线索之后,不如跟胡某一起回青牛镇上,也好让我尽一尽地主之谊。” “不必了。我辈修行者,在哪里不是修行?” “使者真乃我辈楷模。不过……”胡少孟又道:“此地毕竟偏僻,万一嘉城那边有什么消息,恐怕在矿上不能第一时间得知。” “这不是还有胡公子你吗?”姜望随手端起茶盏:“不如你先回去休息。也顺便帮我注意一下嘉城的动静。” 胡少孟面上不露声色,只道:“也好,也好。那在下就先行告辞了。” “不送。” 看着胡少孟离去的背影,姜望若有所思。 这么想我离开矿区吗?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四章 见羊不详 送走胡少孟之后,姜望重新召集众人,宣布矿场延期半年,一直到矿脉彻底枯竭才结束。 作为重玄家的使者,他实质上成了这些人的顶头上司。 除了胡管事表现出明显的高兴之外,另外两名超凡修士反应都很平淡。 张海明显的有些不安,大概是考虑到他的丹药和姜望的威风,暂时不敢提出离开。向前则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老样子。 说实话,这两个人姜望一个都不想要。但手底下确实光溜溜的,只能捏着鼻子先凑合。 就像重玄胜所说,任何人都有他的用法和价值。 更有价值的超凡修士,也不会来这种矿场工作。 两名超凡修士先后离开,房间里只剩胡管事和侍女小小。 姜望正打算和胡管事嘱咐两句,侍女小小忽然出声道:“老爷,有件事情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你房里那坛虎骨酒,有问题。” 姜望瞥了她一眼:“那张纸条是你写的?” 小小心中一紧,低下了头:“是。奴……小时候学过一些字。” “你怎么知道酒里有问题?”姜望问。 “奴只是知道葛恒的脾气,您得罪了他,他一定会对您不利。” 这时,胡管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使者大人,酒里么有毒,么有毒啊。毒酒被额换了!” 倒是解了桩疑惑,虽然这个答案也没有什么价值了。 “不必跪着。”姜望伸手将他扶起:“具体什么情况,你说说看?” “葛爷,不,姓葛的王八蛋心眼可小,他想教训大人,就在酒里下毒,逼额给恁送。额不敢不送,更不敢说出来啊!” 胡管事不停地抹着汗,诚惶诚恐:“额只能偷偷给换咧,他问起来,额就说恁可能不喝酒。” 他说着又要下跪。 姜望一摆手,令他跪不下来。“你把毒酒换了,何罪之有?我应该多谢你的照顾才是。” “可不敢,可不敢哩。” 看着这个小老头的唯唯诺诺,姜望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也不强求胡管事在得知他身份之后,还能平和地看待他,那毕竟不现实。 “你不要多想。矿场的事情,还是你来管,之前怎么做,现在继续怎么做,维持现状即可。”他直接吩咐道:“我只把控方向,不负责具体的事务,明白吗?” 胡管事心里有了底,脚下也稳当了些:“明白,明白。” “对了。”姜望想到一事:“你真是胡少孟的本家族叔吗?” “这倒是么有假。”胡管事有些尴尬地道:“不过他从小,就跟额们都不亲近哩。额攀扯关系也是么办法的事情,怕修士老爷们看不起……” “明白了。” 姜望报以理解的微笑,带着小小离开。 这小老头挺有意思的,虽然迫于生活,卑躬屈膝惯了。骨子里却是一个很讲求自我和尊严的人。 不要小觑任何一个有独立思想的人。姜望这样提醒自己。 比如那坛毒酒,倘若小小没有示警,并且胡管事没有换掉毒酒,事情很可能会有另外一个结果。 走在矿场里,姜望随口问道:“你恨他?” 小小不敢隐瞒,坦白说道:“是他招工把我招过来的。” 姜望倒并不怎么介意这种程度的借势,恩怨相报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这让他更清楚的意识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诉求,哪怕她此时的身份只是一个区区侍女。 “谢浩不是离开,是被胡少孟杀死了。”姜望转而说道:“说不定,他跟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的。” 小小跟在身后,默默迈步。很是沉默了一阵,才说:“说来奇怪,我一度恨不得他死了,死得越惨越好。等到他真的死了,我才发现。我宁可他是骗我的,宁可他就是一个卑鄙的人,无情的人。只要他好好活着。” 她倒并没有表现得很悲伤,只是有些迷惘:“老爷,您是超凡脱俗的人,您说,人为什么会这样?” “人就是这样。”姜望说。 …… 葛恒死了。 他是被愤怒的矿工们活活打死的。 已经没人记得是谁先落的脚,一阵漫长的拳打脚踢之后,葛恒就已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人群散开了。 小翠的尸体被人们所埋葬。 矿工们挖坑都是好手,选了一块风景好的地方。 而葛恒的尸体,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院子里。 有人提议把他丢进炉子里烧了,但没人愿意抬他的尸体,因此不了了之。 葛恒的死,并不难办。一来他罪行确凿,二来死于众人义愤。三来,这里属于青羊镇,案件到亭长胡由那里为止。 经由他向嘉城报备,嘉城方面一般都不会为难。 此时众人皆已散去,栓子一个人杵在院子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望走过去,随手丢了一团焰花,将葛恒的尸体焚为灰烬。 他将葛恒留在这里之后,就已经预料到这一幕,因而也没什么好惊讶的。顺手焚掉尸体,也只是为了避免瘟疫之类的隐患。 “对了。”他对栓子说道:“胡少孟杀死谢浩那天,你都看到了什么?把你知道的原原本本说出来,不用害怕,我保证你的安全。” 花海并不是专门的审讯道术,姜望之前只是利用致幻效果稍作引导罢了。 此时既然已经树立权威,倒不如开门见山一些,想来栓子也不敢再隐瞒。 问这个问题,姜望主要是想提前了解一下胡少孟的战斗方式,也好有所针对。 只没想到栓子愣了一下:“我没看到胡少孟杀谢浩。” 姜望这时候才意识到,他或许想错了。 “那你看到他杀的谁?” 姜望问得有些急切,栓子很是紧张地咽了下口水,畏畏缩缩道:“一,一个矿工。就那么一巴掌,头就没了。我当时蹲在那里方便,没敢出声。” “是不是那个在矿洞里看到羊的矿工?”姜望问。 “我不知道,矿上人很多,经常有人来,也有人走。我不认识他。” 尽管栓子不能够确定,姜望心里却已经确定无疑。 因为这两件事太巧。 胡少孟再怎么也是名门大派弟子,还不至于明目张胆的到处杀人。杀人必有缘由。 只是…… 工人在矿洞里离奇地看到了一头羊。 而胡少孟将其杀死。 这能说明什么? 羊,羊。 姜望隐约抓住了什么。 青羊镇! “小小你先回去。我去矿洞里看一看,” 姜望匆匆丢下一句,便转身往矿洞那边走去。 以他的身份,自然没人拦他。 那些矿工好奇他为什么会亲身入矿洞,但也不敢相询。 经过多年挖掘,矿洞已经四通八达,几乎将山腹掏空。 山洞内部黑黝黝的,越往里越黑。 重玄家虽然财大气粗,但也不至于给矿工们配备悬明灯。 矿洞里基本都是使用油灯照明。 当然对姜望来说,一朵焰花即可。 越走越深,越深越静。脚步踩在地面,发出空洞的回响。 姜望并不清楚自己要寻找什么,他只是做出寻找什么的样子。 他知道这消息必然会传到胡少孟耳中。 他在等有可能的线索。 或者,胡少孟的反应。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五章 我爱你,无用又无力 姜望匆匆离去后,栓子与小小立在院外,相对无言。 此时的阳光倒很温柔,照在身上,顺带驱走了不少心中的寒冷。 但有些角落,阳光终究不及。 栓子先开口道:“你说,独孤爷做什么去了?” “老爷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又一阵沉默。 栓子看了一眼小小,往这边走了两步,又停住。 说道:“你……你受苦了。” 他在胡少孟面前,跪在地上,把头磕得砰砰作响的样子,小小是记得的。当然也能明白他的心意。 她不是没有感动过。 但…… “栓子。”小小缓缓说道:“你我都如此普通,如此平凡。谁也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她说着,往院中的那堆灰烬走。 “忘了我吧。在这个世界上,普通人是没有未来的。” “小小!”栓子打着胆子叫了一声,但莫名的,那股气儿忽然泄去了。 就在这间院子里,一个无辜少女跳了井。几十上百个矿工围着,却连葛恒的名字都不敢说出口。 他胡栓子又有什么凭借,敢说自己能护她一生安稳呢? 小的是对的。普通人的“未来”,太脆弱了。 仅仅靠“爱”,最多也只能磕破了头,无用又无力。 话到嘴边,终于变成了问题:“你……做什么去?” 比起栓子,小小年纪倒小许多,但或许是吃过更多苦头的原因,她明显对世事看得更淡更透。也因此不见什么情绪。 “把他的骨灰扬了。” 她说着,忽然回头问栓子:“你说,扬到茅厕里,他是不是就能永不超生?” 声音很轻柔,恨意很深刻。 栓子一时愕住:“会……会吧。” …… 对矿洞的探索,结果一无所获。 姜望等待的,胡少孟会有的反应并未出现。 好像对方根本不在乎他在矿区里做什么。 耐心是很好的品质,会让对手变得更难缠。 但是姜望并不着急,时间站在他这一边。 哪怕即使到最后,也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其它隐秘,实情就是席家对青牛镇伸手了,他拿着这个结果交付重玄家便是,也没有什么别的损失。 对姜望来说,自己的实力才是根本。 在日以继夜的修行中,一晃,便是几天时间过去。 …… “推开天地门之后,刚刚开始探索躯干海,就已经感应到了神通种子。它所在的地方,就是第一内府。” 太虚幻境中,重玄胜如是说道:“不过我现在不着急,要将躯干海探索完全,最大限度开发潜力之后,才会去叩击内府。” 姜望在阳国这边磨蹭的时候,重玄胜已经推开了天地门。 而天府秘境的好处在此时显现,刚刚开始腾龙境的探索,就已经与神通种子产生了感应。 神通种子本身也标记着内府的位置。 这意味着,只要重玄胜愿意,他现在就已经可以直接跳过腾龙境,成就神通内府。当然,前途无量的重玄胜不会如此选择。 这种状态与窦月眉极为相似。不过彼时迫于玉衡峰战况,窦月眉只得提前破府,还是一次性连破五府,才得以摘取神通,从而断绝了道途。终生只能止步于内府境。 而重玄胜有足够的余地,从容探索躯干海,为未来道途打下坚实地基。 此时是姜望与重玄胜的例行切磋,每隔几日,总要来上这么一场,双方都毫无保留。因为他们是直接约战,并不经过匹配,所以倒不虞境界不同的问题。 为了最大化利用论剑台所耗的功,在开战之前,他们都会聊一阵,沟通近况。 “我的天地门还在具现过程中。”姜望说道。 “不着急。实力越强大,天地门越难推。我也是拼了老命,才能这么快破境,其实不够圆满。”重玄胜叹了口气:“但是没办法,我必须有所取舍。” 即使现在忙得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重玄胜也每天都会抽出时间在太虚幻境里匹配战斗,当然是用剔除了重玄氏秘法之后的另一套战斗体系。 他很清楚实力才是根本。但是很多家族事务,又没有足够多可以信任的人交付。 两个人的沟通,主要集中于修行方面,重玄胜并不过问姜望在阳国的事情。 其次是对廉雀的一些帮助和建议,重玄胜这么会做人的家伙,当然不会不略过姜望的意见。 艰难战罢,姜望退出太虚幻境。 如今他已在匹配战打到了太虚幻境通天境第七十八,战斗烈度高得多。与重玄胜打完,已经没有再打一场的精力。 跨越一个境界,面对的又是重玄胜这样的强者。哪怕他刚推开天地门不久,姜望也已经完全不是对手。 当然与如今的重玄胜战斗,对姜望来说也有了更多的提高空间。 姜望自己的天地门还在具现过程中,如今已经有了大概模样。 是一扇形制古老的石门,高大,厚重。 门上有隐约的铭文。 姜望试过冲撞,此门纹丝不动。 每个人的天地门,都只有自己能得见具体,旁人最多只能看到一个虚影。 打开天地门之后所接受的天地反馈,是修行者在蒙昧之雾中的存身基础。 由此具现的天地孤岛越强,探索躯干之海就越安全。 细细用道元将天地门冲刷一遍,姜望才暂时结束了修行。 他听到了侍女小小的脚步声。 心中一动,推门而出。 小小正欲敲门,见得姜望,汇报道:“老爷,胡家少爷来了,在院外求见。” 这么些天才来,倒沉得住气。姜望心想。 嘴里则道:“我去迎一下。” 院子极小,他这边还没走出几步,院外胡少孟便听得声音,老远就礼道:“使者这几日待得可还舒心?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也好让少孟改进。” “我出身平平,在哪里都呆得习惯。” 姜望将他让进院子里来:“进来一坐。” 两人在正堂相对坐下,侍女小小及时奉上香茗,方才退下。 她近日在忙着缝制衣物,已经给姜望做好了两领长衫。 胡少孟往空荡荡的院子里看了看,笑问道:“这侍女用得可还合意?我家里前日刚在外地买了一个歌姬,不如送到使者这里来?” 姜望心中暗诽,那什么歌姬,不会是你爹给你找的继母吧…… 其人一口一个使者,虽然尊重。但姜望明白,这在某种程度上说明,对方本质上只是尊重他背后所代表的重玄家。 “胡少爷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这人独身惯了,不习惯那么多人。”姜望避过这种无聊话题,转问道:“倒是胡少爷你,钓海楼的修业不紧张么,你倒是回青牛镇住了好久。想来家乡水土,实在养人?” “哈哈哈,那倒是不忙,只要境界跟得上,宗门是不太约束我们的。”胡少孟说着,话锋一转:“对了,使者如此风采,想必也是师出名门。还未请教?” “无名散修罢了,自己摸索。” “使者真是天纵奇才!” 胡少孟抓住机会就吹捧起来,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姜望莫名觉得不太自在。好像身边有什么异常存在,但是仔细观察,又找不出源头来。 因而只是敷衍笑笑,便直接问道:“不知道胡少爷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胡少孟叹了口气,似乎很是唏嘘:“我听说使者是天府秘境的胜者,故来相询。你可认识我师姐竹素瑶?她是我们钓海楼的天才修士,也参加了天府秘境。” “哦?”姜望绝不着急,便顺着他扯:“不知你这位师姐,有什么特征?” “我的师姐啊……”胡少孟脸上露出缅怀之色:“她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早年我刚到钓海楼的时候,她很照顾我。可惜后来,在一次游历中出了意外,留下暗疾,阻在天地门前无法进步。” “她的性情,慢慢就变得偏激起来。这次天府秘境重开,她费了很大的劲进去,就是想试试能不能在天府秘境里找到解决暗疾的办法。” 胡少孟声音低落:“可惜……” 天府秘境里的事情姜望根本不记得,当然也对他的师姐没有印象。他也根本就不知道,那个最早死于死气毒的女修士,就是钓海楼的竹素瑶。 “你这位师姐与你?” 胡少孟点点头:“我们早前情愫暗结,后来因为一些误会分开,其实我一直在等她,没想到……” 姜望听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跟自己讲这些。 只好不太走心地宽慰了一句:“请节哀。”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元力的波动。 “谁?” 姜望手指微弹,目光所至,一朵焰花烧灼空间。 一个似虚似幻的身影跌将出来,现出一个娇俏少女。 好强的幻术!竟然就藏身在周边,而未被察觉。 姜望总算知道之前察觉的异常从何而来了。长身而起,单手成决,就要将此人拿下。 胡少孟突然窜出,拦在中间:“慢着!” 只见胡少孟眼神还沉浸在之前的痛苦,脸上带着三分震惊,声音在痛苦和惊讶之外,又带有一丝不很明显的温柔:“碧琼,你怎么会在这里?” 尽管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见得这一幕,姜望已经豁然明白。 这小子,是拿老子这里当戏台子呢!拿老子当配角,给他搭戏。 这演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六章 不知所谓 先不论这突然显露行迹的女子如何慌张。 胡少孟一边安抚她,一边对姜望解释道:“使者,这是我的同门师妹竹碧琼,她应该是来找我,对您绝无冒犯之意。” 名为竹碧琼的女子有些慌乱道:“是……我是来找胡师兄的。” 她本身修为并不如何高明,之所以能够瞒过姜望,潜迹于旁,主要靠的是钓海楼的秘宝蜃珠。 她隐匿行迹,跟着胡少孟过来。因为听到竹素瑶的事情,心神动摇,才泄露了行藏,被姜望发现。 此时姜望的下一轮攻势虽然隐而未发,但先前那一朵突兀的焰花,炙烈、精准。已足见强大。 更别说此刻姜望战意勃发,身经百战的威势令人心惊。她不敢怠慢。 仅从这份应对看,便是个涉世未深的。 对上胡少孟这么个脸厚心黑的,迟早被吃干抹净。 姜望只作全然不觉,沉眸问道:“既然是师妹找师兄,又为何鬼鬼祟祟?” “这……”竹碧琼迟疑了。 胡少孟抢道:“我这师妹,对我有些误会。” 他苦笑一声:“她是素瑶的妹妹,我和素瑶之前因为一些误会分开,后来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所以……” “对,我一直觉得我姐姐是你害的。之所以性情大变,全因被你辜负。这次你回阳国,我也偷偷跟着出来,就是为了找到相应证据,然后汇报师门。” 竹碧琼大约是个藏不住心思的女孩,竹筒倒豆子般说出了心中想法。 她低着头:“胡师兄……是我错怪你了。” 等等,怎么就错怪了? 就之前那番莫名其妙的话? 这也太好骗了吧? 胡少孟摆明是发现了你,故意演给你看的啊。 姜望心中一万个震惊,但面上却不表现出来。 就这种单纯的脑子,不被骗是不可能的。尤其是面对胡少孟这种心思复杂的人。 由这个妹妹推及,那个叫竹素瑶的姐姐,大概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姜望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师妹你说的哪里话?你心疼你姐姐,我怎么不能够理解呢?素瑶曾说,她心中记挂的人,除了你就是我。你姐姐不在了,我应该承担起责任,照顾好你才是。这些日子以来,我与你有同样的痛苦,吃不好,睡不着,整晚整晚的发呆,甚至疏忽了修行。我回阳国,也是因为无法忍受对素瑶的思念,在楼里每每睹物思人,心如刀绞……唉。” 胡少孟说着说着,一声长叹。 说到伤心处,竹碧琼泪珠子成串的掉,瞧起来倒是我见犹怜。 这对师兄妹在那里上演和解的戏码,姜望完全提不起兴趣来。 他并不关心胡少孟与其师姐师妹乱七八糟的故事。谁辜负谁,谁利用谁。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他只想知道胡氏矿场里藏有什么隐秘,但自他展现身份后,胡少孟始终老老实实,似乎相当无辜。 竹素瑶、竹碧琼、天府秘境、钓海楼、胡少孟…… 姜望脑海里乱七八糟的连着线索。 就在此时,他听到门外传来一个老气横秋的声音:“使者何在?” 人未现身,已显颐气指使。 姜望心知,戏肉来了! 他也不动弹,就等着看那老远就开始装模作样的家伙自己怎么接下去。 他毕竟年轻,显然低估了厚颜之厚。 “哼,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识礼数。老夫大老远过来,也不知迎接。” 那人自说自话着,便自己走进了院中。 那是一个体型略胖、红光满面的老者,与旁边随行的青牛镇亭长胡由倒是相得益彰。 有胡由作陪,对方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姜望看了胡少孟一眼。 就竹碧琼这么个单纯的小丫头,没什么难对付的。 演戏倒是次要,他恐怕主要还是来看戏的。 姜望这边不动声色,那边那略胖的老者却自顾走进正堂。 也不看胡少孟这小辈一眼,只上下打量姜望,眼神带着审视:“你就是家族里派来处理这边矿场事务的使者?小胜公子新收的门客?” 一口一个家族,一口一个小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重玄褚良呢。 姜望笑了笑:“老丈有何指教?” “我且问你。”老者趾高气扬道:“此地矿脉明明已经枯竭,无利可图,你为何还执意不肯关停,白白浪费我重玄家的资源?” 原来胡少孟的后手在这里!不怕他动作,就怕他没动作。 姜望坐着未动,散漫地敲了敲椅子扶手:“不知你是何人,就何职,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这番话?” “老夫复姓重玄,乃正儿八经的重玄家人,体内流着重玄家的血液。整个嘉城境内,重玄家的超凡资源,都由我调配!身份上,自然不同于你们这些毫不心疼族产的外人。” 红光满面的老者,此时唾沫横飞:“你只不过区区一个门客,一介外人,也有资格质询我吗?” 他刻意没有说他的全名,重玄来福。 毕竟这个名字一出来,旁人就看得出他的出身了。 不过是一个奴仆出身,伺候了重玄家几代人,才被赐姓重玄。 姜望帮他提炼了重点:“原来,只不过是重玄家一个负责运输道元石的喽啰。” 重玄来福大怒:“你什么身份,什么地位,跟我这样说话?” “倒是没什么身份,也没什么地位……” 姜望说着,忽然站起身来,一步就走到这老东西身前,反手就是一巴掌! 啪! 重玄来福整个人都被扇飞,从正堂一直跨越整个院子,落到了院门外。 五个指印,凸显在高高肿起的胖脸上。 其人倒地之后,更是脑袋一歪,直接就被扇晕了过去。 他这样一个年老气衰的游脉境修士,在姜望面前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而无论是胡由还是胡少孟,都来不及反应。 他们委实没有想到,姜望一个外姓门客,对重玄家的族人也如此不留情面。 他哪怕只是被赐姓的奴仆,那也毕竟姓重玄啊。是天生更被重玄家当权者信任的人,不然如何捞得到这等肥差? “只不过,有那么一点实力。”姜望淡淡说完,又坐回原位。 转看着胡少孟:“胡少爷,你有什么看法?” 胡少孟这时才意识到,姜望在重玄家的地位,恐怕比想象中要高,并不是可以轻松被借势赶走的存在。送给重玄来福的重礼,只怕都打了水漂。 但他也非等闲,当然不会挂脸。 一脸的温从良顺,老老实实道:“这是重玄家的家事,我们不敢有看法。” “那就把这个不知所谓的老东西带走,别来继续影响我的心情。” 姜望一贯的客气只是出于礼貌。并不代表他就软弱可欺。不是什么人五人六的东西,都能得到他的尊重。 重玄家在各地都有产业,不可能全都派家族修士驻守,因而雇佣了许多当地的超凡修士,每月支出的修行资源都是天文数字。 这些资源每个月统一调配,被扇飞的这老者,所负责的事情,就是将胡氏矿场修士们的道元石送来,顺便对这里的情况进行监督核实。 因为有这种权力,所以一向被青羊镇的亭长胡由捧得舒舒服服。 但就因为这么一点芝麻绿豆大的权力,便敢趾高气昂的过来姜望面前叫嚣,这就是纯粹飘得太高,脑子有问题了。 姜望自然不会惯着他。 从始至终,姜望没有跟青牛镇的亭长胡由说一句话,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所以胡少孟也不知道,姜望所说的‘老东西’,到底是指那个昏迷不醒的重玄氏族人,还是他的父亲。 但他忍了这么久,也不会在此时忽然失控。 竟然还挤出了一个笑容:“使者说得是。打扰了。我们这便告辞。” 在这样的时候,他还不忘换了语气,转过身来,温声对竹碧琼道:“竹师妹,你好不容易来一趟阳国,不如跟师兄回青羊镇歇歇脚,也让师兄带你到处逛逛,见识见识本地风物,散散心。前溪的鱼可是很肥美。” 竹碧琼自小被姐姐保护得很好,没怎么见过世面。此次出来,也只是凭着一股恨意。现在恨意没了着落,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正要应允。 “其他人可以走,你留下。” 姜望忽然出声道。 众皆一愣。 胡少孟不由开口:“使者……” “来我这里潜伏半天,说走就走?说误会就是误会?眼中可还有重玄家,可还有姜某人?” 姜望提高声音,学着重玄胜那等恶少的语气:“要走可以,得等我查清楚前因后果之后!” 无尽海域之前,近海的连绵岛屿,就是人族最后的据地。 近海群岛既然能在齐国卧榻之下,维持基本的自治,本身实力当然不容小觑。 作为近海群岛最强的宗门,钓海楼更不可能浪得虚名。他本不想管钓海楼内部的事情。与姓竹的女孩素不相识,她被怎么骗也好,也都与他没有关系。 但被这个重玄来福恶心了一下,姜望的心情就不那么舒服了。 矿场隐秘是当前大局,但是反过来恶心一下胡少孟,却是无伤大雅的事情。 “我又没有把你怎么样!”竹碧琼顿时急了。 姜望却不理她,只是注视着胡少孟,气焰嚣张,咄咄逼人:“是要为这个女人与我作对,还是本分一点,尊重重玄家的规矩。胡少孟,你怎么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七章 试问人间谁无苦 姜望此问一出,胡由立刻看向自家儿子,连昏迷中的重玄来福也顾不上了。大有儿子一声令下,即刻上阵父子兵的架势。 以姜望表现出来的实力,竹碧琼也知道靠自己决计无法逃离,因而也把期冀的目光投向胡少孟。 胡少孟只略一权衡,便大义凛然道:“你若是敢对我师妹做些什么,我必不饶你!” 这就是做出选择了。 姜望风轻云淡:“你大可放心。” “我们走!”胡少孟倒也干脆,起身便往外走。 “胡……”竹碧琼惶急出声,但只吐出一个音节就已被缚虎制住。 “师妹你不用怕,我会全程关注此事。督促重玄家尽早做出交代。等使者查清事实,绝不敢再束缚于你。”胡少孟转身安慰了她一句,似浑然看不见她已经夺眶而出的眼泪,又丢了一句场面话:“须知我钓海楼,也不是好惹的!” 竹碧琼又惊又怒,相较于将她制住的姜望,更恨胡少孟这个伪君子。 说好的我们是姐姐唯一在乎的两个人呢? 不是说深爱姐姐吗? 不是说要替姐姐照顾我吗? 就是这么照顾的? 胡由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除了把重玄家负责转运修行资源的那个老者带来外,整个人仿佛泥塑木偶一般。 姜望很明显知道胡家是谁做主,他们也没有再做戏的必要。 此时见儿子做出了决定,也便扛起昏迷中的重玄来福,跟在儿子身后,离开了矿场。 矿场开不了几天,这个重玄来福已经没什么价值,刚刚姜望一巴掌,更是证明了他的无用。但不管怎么说,仅凭重玄这个姓氏,他们胡家也不能不管不顾。 刚刚走出矿场,胡少孟的脸色就已经阴沉下来,十分可怖。 胡由心中是很怵这个儿子的。但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忍不住说道:“少孟,我们就这样把你那个师妹留在那里,是不是不好?我们又不知道姓姜的是什么人,人品如何。万一……” “用得着你说吗?我想不明白?”胡少孟怒目而视,迫得他的父亲讪讪闭嘴。 早在钓海楼的时候,他的确与竹素瑶浓情蜜意过一段时间。 但是自他的修为追上来之后,止步不前的竹素瑶就已经不在他眼中。他转而看上了另一个实力高强的师姐,便找了个理由与竹素瑶分开。 没想到那女人是个死心眼的,在痴缠无果之后,就此对他由爱转恨,更是扬言报复。 他只得暗中做下手脚,令竹素瑶在游历的时候出了意外,留下暗疾,断绝道途。 竹素瑶没了前途,而他一日千里,两人此后都不会再有交集,此事本已结束。 但想不到的是,竹素瑶又求得了一个探索天府秘境的机会。 天知道他有多么恐惧竹素瑶在天府秘境成功归来,有时候午夜梦回,都是竹素瑶张牙舞爪的样子。 而当天府秘境的名额出来,竹素瑶杳无音信时,他心头巨石落下。 竹素瑶的妹妹竹碧琼,倒也是个美人坯子,而且天赋更胜其姐。不失为一个好目标。 在胡少孟看来,她的恨意怨意,都不难化解。因为他对竹素瑶做的事情,只有他自己知道。相反因为竹素瑶的存在,他们只要一和解,天然就会有亲近感。 他何尝不明白,他今天转身离开,就等于把碗里的肉放走了,任由别人咀嚼。 但他有什么选择? 竹碧琼追到阳国来,他也没想到。发现之后随手耍点小手段,演个戏便是了。这是随手的收获。 胡氏矿场里的事情,才是大事。 他不能因小失大。 如果他有战胜姜望的把握,那他毫不犹豫,必要上演一出英雄救美,一定擒而杀之。等重玄家的人反应过来,再派人来,他早已经得偿所愿,回到钓海楼了。届时怕得谁来? 偏偏是他没有把握。 姜望在他面前已经出手两次,但都轻轻松松,不露痕迹。深不可测,叫人摸不清楚底细。 这毕竟是天府秘境的胜者,预定了神通内府的人物。重玄胜不惜为他硬顶齐国皇子姜无庸,怎么高估也不为过。 也就重玄家那个被分配在阳国多年、两眼一抹黑的老蠢货,才会被撺掇两句就气势汹汹的来出头。 胡少孟越想越气,忍不住迁怒道:“我早说了要动静小点,徐徐图之,结果让你弄得满城风雨!连席子楚都听到风声,从东王谷赶回来,逼得我也不得不亲自回来。你办得好什么事情?” 他骂骂咧咧道:“一把年纪了,成日里就知道趴在那个婊子的肚皮上,回头就把她找出来卖了!” 胡由一直耷拉着眼皮,任由儿子怎么怨怪也不吭声。 之前问一句那个小姑娘的事情,已经是极限了。 儿子自小就是这种脾气,平日虽然掩饰得好,但他当爹的还能不知道?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反正无论如何,儿子也不可能把他怎么样。 可是听到最后一句,听到那句“婊子”。 这个肥胖的、面相看起来极为和善的老男人,一下子暴怒了, 他将肩膀上昏迷着的重玄家老者一把掀在地上,冲着胡少孟怒气冲冲道:“胡少孟!你怎么说话的!我是要娶她的。我是你爹,她就是你娘!” 砰! 胡由感觉自己整个人瞬间飞了起来,又重重落在地上。 胡少孟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死死按在地上,表情狰狞得可怕:“老东西,你给我记住了!我!只!有!一!个!娘!” “被你抛弃了的那个,寒冬腊月活活冻死的那一个!” 胡由拼了命的挣扎,但那只手纹丝不动。 他的呼吸逐渐困难,整张脸涨得通红。难捱的痛苦几乎将他淹没,到最后,眼前几乎出现幻影。 直到那只手将他甩开。 那些幻影才交叠成儿子胡少孟的模样。 他看着这张脸慢慢的长大,从一个垂髫童子,长成现在的成人模样。 呼!呼!呼! 他拼命的喘息着。 瘫在地上,听着胡少孟的脚步声远去。 “我怎么知道她宁肯冻死也不肯离开?我怎么知道她真的会冻死?” “我……我也后悔啊。” “这些年来,活得像一具尸体。” 他在心里这样哀泣。 但绝不敢出声。 夏日的阳光是很温暖的。 但他心冷如冰,老泪横流。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八章 我坏不坏 胡氏父子走后,姜望气定神闲地走了几步。 他感受到了胡少孟的急切和隐忍,这令他很满意。 他做这么多事情,就怕那边毫无波澜,那无疑证明他的想法是错误的。 与姜望轻松的心情正相反,竹碧琼眼泪已经成串的掉,根本止不住。 她虽然涉世未深,但也知道这个世上有坏人,有坏事。 她也清楚这样动弹不得的自己,落在一个居心叵测的家伙手里有多么可怕。 可她知道,已经没有人能够保护她。那个始终站在她身前,为她遮蔽风雨的姐姐……已经永远的离开了。 “啧啧啧。”姜望特意走到她面前,注视着她水汪汪的眼睛,嘴里啧啧有声。 这少女长了一对杏眼,流起泪来格外生动可怜。 姜望笑看着她道:“怎么样,现在知道谁是坏人了吧?” 他这一笑,一问。 竹碧琼却几乎要哭晕过去。 他还在淫笑,还问谁是坏人! 这是什么绝世啊? 师姐们讲过的那些江湖秘闻,深夜怪谈,这一刹那全部涌上心头。 “怎么,戳穿了你胡师兄的真面目,你有这么难过吗?”看得这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姜望完全莫名其妙。 竹碧琼只是单纯,但并不是傻。 此时她当然也彻底看清楚了,胡少孟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嘴上说得花团锦簇,但姜望稍一压迫,他毫不犹豫就把自己丢下了。 这样的人,对姐姐能有几分真诚? 难怪姐姐整日以泪洗面,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可是…… 相比起找那个人渣算账,最可怕的还是眼前这个啊。 怎么办?他会把我怎么样? 他还给我装无辜,装迷茫! 竹碧琼又惧又怕,心中念头乱转。也就没有注意到,姜望随手掐诀,为她解了束缚。 她拼命地挣扎着,忽然感觉身上一松,也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一记撩阴腿就甩了出去。 她的腿虽不算长,但匀称有力,很具观赏性。 当然,具备观赏性的前提,是这条腿没有停在这么尴尬的位置前。 姜望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让自己的要害远离那来势凌厉的脚尖。 面上淡然,实则脊背发凉。若不是自己反应快…… “我放了你,你却袭击我?”姜望的声音有些发冷。 冷汗全冒出来了,他很难不发冷。 竹碧琼再次被缚虎定住,整个人摆出一个金鸡独立的架势。不,准确的说,这姿势是金鸡蹬腿。 此时她也知道自己可能闹了误会,但又无法说话,只能眨巴眨巴她的大眼睛,努力地表示自己磕头求饶。 神奇的是,姜望竟然理解了她的意思。 “能不动手动脚,好好说话吗?”姜望问。 竹碧琼又眨巴眨巴眼睛,表示可以。 一个人的眼睛,竟然能表达出如此丰富的意思,姜望也是头回见识。 他心念一动,竹碧琼体内造反的木气便已再次归位,五行调和,其人一下子解脱了束缚。 她没有再试图动手,但仍对姜望保持了警惕。泪痕未干,但很努力地让自己显得成熟勇敢:“你强行把我留下来,想要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留下你,只是不想看到你在我眼前被骗。让你了解一下胡少孟的真面目。当然,为了给我提供更多观察胡少孟的机会,你得在这里留几天。不要问我为什么想观察胡少孟,那与你无关。” 竹碧琼想了想:“几天?” “不会太久。”姜望笑了笑:“当然,这段时间你跟我的侍女睡。” 看到竹碧琼的眼神变得有些慌乱,姜望又补充道:“放心,我的侍女不跟我睡。” ……怎么越解释越奇怪的感觉。 竹碧琼毕竟是理解了姜望并无恶意。 想了一阵,忽然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 “你刚才束缚我的那门秘术,是什么?” 姜望:…… 姑娘。你是不是有点太不见外了?都知道是秘术了还问? 这可是秘传道术! 这要是在什么荒郊野外遇见了,这种问题通常就是一场搏杀的开始。 见姜望不说话,竹碧琼径直从袖中掏出一枚云气迷蒙的宝珠:“如果你能教我,我可以拿这个跟你换!” 但见此珠圆润非常,珠光暗敛。但若细看去,可以看到宝珠内部云气变幻,时而行人拥挤,时而山河流转。端的是一件难得的宝物。 怕姜望不识货,她还特意解说道:“这是蜃珠,是只有我钓海楼才有的宝物,非常珍贵。即使是在钓海楼里,也很罕见,就连胡少孟都没有。我之前潜藏行迹,靠的就是这件宝物。若不是自己漏了馅,你们根本发现不了我!” 这孩子…… 实在是太单纯了些。 想到什么就是什么,简直一根直肠子通到底。 她似乎完全忘记了此时生死还操于人手的事情,还想着公平交易。竟就这么大大咧咧的拿出蜃珠,完全没有想过姜望会不会杀人夺宝。 但姜望转念一想,那个名为竹素瑶的女子,还活着的时候,该把这个妹妹保护得有多好啊。 才会让她如此单纯,如此不知人世险恶。 姜望没有立即回应,转而喊道:“小小!这位竹姑娘这几天跟你睡一个房间,你帮她收拾一下。” 胡由带着重玄族人来了之后,小小就一直躲在房间里侧耳听动静。 此时听到吩咐,忙忙跑出来,跑到堂屋这边,恭恭敬敬道:“竹姑娘,这边来。” “哎!你真的不换吗?”竹碧琼边走还边对姜望道。 蜃珠本身能匿迹潜行,姜望正有这方面的需求,当然不是没有心动。而且蜃珠还能极大增强幻术,配合他掌握的道术花海,再妙不过。 但缚虎这门道术是重玄胜给他的,重玄胜辛苦凑出秘传道术给姜望,不代表他愿意这些秘术满天下传。 姜望不能不经过他的同意,就自己做主。 “最后一个问题!”此时竹碧琼已经走到了院中,忽然回过头来问:“为什么帮我?” 她指的是,帮她洞察胡少孟的真面目。 只是偶尔的善念罢了。 姜望并不想标榜自己是什么好人,他也不想让这个过分单纯的小姑娘,相信这个世上有很多好人。 “如果非要找一个理由的话……可能是因为,我也有一个妹妹。” 对于那种想要保护好妹妹,不让她沾染一点尘埃的心情,姜望感同身受。 当初在枫林城,他辛苦修炼之余每天接送,就是生怕妹妹受了一丁点委屈。 此时他甚至很遗憾,当初在天府秘境外,没有好好的认识一下那位钓海楼的女修。也不知她在天府秘境里遭遇了什么,死于谁人之手。 竹碧琼抿了抿嘴唇,没有再说话。 …… 此时姜望突然很想给安安写信,有很多话想要跟她说,有很多关怀和叮嘱。但云鹤还在去往云国的路上,并未回返。 他也终于只能一声轻叹。 回到房间,继续修炼白虎篇,这是水磨工夫,而且炼体非他所长,只能慢慢等待最后一步的四灵交汇。 而后是冲脉修行,这是每日不断的早晚课。 再继续熟练道术,荆棘冠冕、花海、缚虎…… 然后又是冲刷天地门。 周而复始,日复一日。 他要变得更强,更强。 他不想同竹素瑶一般,突然哪天就死了,让姜安安毫无准备地撞进这个世界的苦海中。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九章 地狱无门 道历三九一八年的开始,是还算平静的一年。 列国之间仍然是摩擦不断,但毕竟暂时还没有灭国之类的大事发生。 四月十三日。一则消息在东南地域迅速传播。 曲国与郑国是多年的宿敌,在边境一直有着不大不小的摩擦。 而就在四月十三日这天,曲国镇边大将,一名外楼境的兵家强者,在回军营的路上,被人刺杀。 据说出手的有三人,生生将这名镇边大将围杀至死,连调动大军的机会都没有。 凶手自称是一个叫做“地狱无门”的杀手组织,无关立场,只在于利益。只要价钱足够,没有不能杀的目标。 放在真正的大人物眼中。 这件事的影响力其实并不在于一个新兴的杀手组织。 在东南地域,包括曲国、郑国在内的这些小国,其实处境都非常尴尬。 北去有牧国,往东是齐国地盘,西南方向,则是景国。 可以说被这些强国包夹在其间,几乎永远没有出头的可能。 如阳国这样的国家,就直接依附于齐国。 而曲国、郑国这些国家,则是坚持独立的国家。 明眼人都知道,曲国和郑国的宿敌关系根本站不住脚,这两国之间的摩擦,更像是一种态度表明小弟绝无崛起之野望,请周围的老大们放心。 但这个时候,曲国的镇边大将被刺杀了。据说是“宿敌”郑国买凶杀人,为的就是侵略曲国。 这不是扯吗? 偏偏这似是而非的消息在曲国传播甚广,引起许多军民的愤慨之心。 曲国高层又不能公开说,大家不要搞错目标,我们的敌人不是郑国,是那些大国。舆情无法及时得到抑制,愈演愈烈。 作为东方的霸主级国家,齐国方面当然不会对此一无所知。 重玄家知道了,已经有资格参与一部分高层议事的重玄胜也就知道了。 当他在天府秘境里与姜望说起此事时,身在阳国,距离曲国更近的姜望根本还一无所知。 “据说首领是佑国的一个国贼呢。”重玄胜如是说道:“名字叫尹观。” 姜望心中一动:“我好像认识他。” 当下就把与尹观结识的经过与重玄胜大略讲了一遍。 重玄胜沉吟一番,说道:“一个急着出头的杀手组织,价值不大。估计根本存活不了多久。你说的那个尹观,再天才也没有用。不过有些事情说不准。你有机会也可以联系一下,万一哪天能派上一点用场。” 姜望一脑门黑线:“一边说价值不大,一边还是尽可能的想利用一下?” “穷嘛,可不得精打细算。”重玄胜笑眯眯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说完这些,他又忍不住问道:“那个尹观真有你说的那么天才?你觉得比我如何?” 姜望想了想尹观在佑国二十七城外直面郑朝阳的那一战,诚实的说道:“他应该可以打一百个你。” 重玄胜点点头:“你也不要灰心。” 姜望:“嗯?” “我现在可以打三个你,那就等于他可以打三百个你。”重玄胜笑呵呵的:“你得有多绝望。” 推开了天地门就是了不起。 姜望无法反驳。 只能在心里默默又记上一笔。死胖子,等着的。 “不过话说回来,你真的不要心急。”重玄胜认真道:“咱们都是一步一个脚印的破境,基础牢固。那个尹观如你所说,处在那样的环境中,不得不过早的兑现了潜力,未必是一件好事。可能后继乏力。” 重玄胜毕竟出身顶级世家,视野开阔。方向明确,同时也能一眼看出问题所在。 其实当初第一次见到尹观的强大时,姜望的内心的确不可能毫无波动。 这个世上天才太多了,他很怕自己被时代淘汰,无法自主命运。 这体现在他无时不刻抓住一切时间修行的努力中,那不仅仅来于对复仇的渴望,也来自于这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 当初在唐舍镇,张临川曾说“每一刹光阴都紧迫。” 也未尝不是一句真心的感叹。 “我明白。”姜望说道。 以重玄胜为例,虽然他现在才道脉腾龙,但是要成就神通内府也只是一念即成的事情。他不会这么选择,恰恰是为了以后能走得更远。 现在他当然不如尹观强大,以后则未必。 谈话结束之前,姜望又顺嘴问了一句缚虎能否外传的事情。 重玄胜的态度很随意:“道术既然给了你,怎么处理是你自己的事情。哪怕你现在公布出来,传遍天下也没有关系。” “当然你不要想着投入演道台,以换取贡献。”重玄胜说着,贼兮兮的笑了起来:“因为我已经换过了。” 姜望:“……” …… 又是一轮酣畅淋漓的惨败之后,姜望退出了太虚幻境,并决定短期内不再与胖子交手。 受够了他得意洋洋的样子了。而且自己这么一个贫民百姓,总给这个狗大户送功也不是个事儿。 地狱无门这个组织,姜望没有过多关注。陌国、郑国那些地方的事情,总归牵扯不到阳国来。 地狱无门,地狱无门。 念叨着这个名字,姜望不由得想起二十七城里那个白发老妪的怨毒诅咒。 “我诅咒你们,用我的血肉,我的毛发,我的生命,我的一切,诅咒你们!我愿踏遍刀山地狱、身入火海地狱。只要你们……与我受同样的苦!” 那是怎样刻骨的恨。 那样的城市,那样的国家……真的有未来吗? …… 做完晚课,姜望正在入定。 佛家说“福不唐捐”。 世人传为“功不唐捐”。 把单纯指代的佛教功德的“福”,扩展成了可指代一切奋进努力的“功”。 是说世上所有的功德和努力,都不会白费。 姜望相信这个道理。 此时已是深夜,他忽然听到一缕风声。 风声挤进窗子,轻柔缭绕。 一缕黑影之中,绽开一点寒光。 姜望蓦然睁眼,缚虎发动! 对方一个恍神,就挣开了束缚的木气。还在空中,便已折转。 姜望明白,自己缚虎已经展现过多次。若有人要对付自己,必然提前对此有所准备。 好在他也没有将希望全部寄于缚虎。 长相思横在膝前,自鸣于鞘。 锵! 忽有一道黄符飘出,贴于剑身之上,长相思瞬时缄默。 竟是被短暂封印。 对方显然针对姜望的战斗方式有所了解,做了很多准备。 此时黑影已近,但其人忽然眼前一晃,看到的好像不是姜望,而是一朵鲜花,许多鲜花,一片花海。 致幻道术,花海。 黑影迅速静心凝神,排除幻觉,寻找目标真身所在。 花开一朵连着一朵,彷如无穷。 姜望明明就坐在床头,但似已在天边。 黑影忽然心头示警,猛然飞出一张黄符,但见它在身前骤然爆开。 原来刚刚那朵花不是幻觉,而是姜望杂于花海间的焰花。 经过这么久的研究练习,姜望做不到焰花焚城,但是以焰花替花海之花,倒也不难。而且虚实相间,令人防不胜防。 狂风于此大作,将能够造成实质伤害的焰花排出近前,那黑影寻机燃尽一张符纸,并指在眼前抹过。 他终于看到了姜望! 但只见姜望头顶上有荆棘状冠冕一闪而过。 黑影体内木气瞬间暴动,这回他所预备的手段,竟然根本抵御不住。 荆棘冠冕,叠加缚虎。 黑影顿在原地,解放过来之时,姜望已经立在他身侧。 将连鞘长剑,搭在了他的脊柱之上。 那剑气隐隐的锋锐告知他,只要姜望剑气一吐,他的通天宫便要毁于一旦。 多年苦修成灰!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章 好汉饶命 “好汉饶命!”黑影哆嗦着道。 “您小心点,不要手抖。” 如果不是怕乱动招致误会,他其实打算跪地求饶。 男儿膝下有黄金没错,怎奈何要害之处有把剑啊。 这种风格的杀手姜望倒是不曾见识过,冷着脸道:“你小心点才是,不要给我杀你的理由。” “一定不给,一定不给。您放心!” “……”姜望沉默了一下:“你是谁?” “在下姓苏,名为秀行。卫国交衡郡人士,不是武卒闻名天下的那个魏,而是护卫的卫。生于道历一……” 在此人把生辰八字都报出来之前,姜望赶紧打断道:“你是哪个组织的?谁派你来的?” 房间里没有点灯,黑暗中苏秀行忽然有了一股大义凛然的气势。 “我们天下楼的刺客,是绝对不会出卖组织的!” 天下楼…… 姜望在心里检阅了一下,并没有这个名字的踪影。“雇主呢?” “杀手这个行当也是有原则的。嘉城西城区李记馅饼铺的老李头找上门来请我们组织做事,这是对我们组织的信任,我们绝不会泄露他的情况!” 听到这里,姜望已经明白。虽然这姓苏的实力还不错,但是这个什么天下楼,应该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组织。 作为一个杀手组织,血誓心魔咒之类的手段肯定是有的。但明显相对低级。苏秀行那怪异的回答方式,并不是为了耍宝,而是一种绕开咒缚吐露真相的方式。 作为黑暗中的组织,保守秘密的手段很大程度上能够说明组织的实力。 能这么简单的就被破解,足以说明这家什么天下楼,应该只是名字起得响亮。 “你一个通天境的杀手,怎么会想到来行刺我?” 今时今日的姜望,自然有说这话的资格。 对方在行刺之前,已经做了不少针对性的准备。在姜望看来,既然了解过他,就不应该只派一个通天境来才是。 “你也是通天境,我也是通天境。我来行刺你不是很正常吗?”苏秀行理直气壮地说到这里,想了想自己的处境,气焰又低下去:“对不起。” “你觉得,如果无缘无故,三更半夜忽然有一个人跳出来杀你。他说一句对不起,你就可以接受了吗?” “我可以。” 姜望抬眼一瞥。 他立刻转道:“不不不,不可以。” “那你觉得,我怎么才能接受你的道歉?”姜望拖长了语调。 苏秀行完全明白了。 “我身上有五颗道元石……” “就这?” “还有一些符咒。” “还有呢?” “好汉,我真没有什么好东西了。”苏秀行带着哭腔道:“我要是资产那么丰富,用得着做杀手吗?” “仔细想想。”姜望慢悠悠道。 “功法!我一身所学,除了师门以血咒束缚,无法外传的,都可以给你。” 姜望伸手将他的匕首拿过来,而后轻飘飘地弹出一朵焰花,悬停空中,照亮了房间。 现在他已经完全掌握了焰花的变化,自如随意。 收起长剑,也不怕此人跑了,对着书桌努努嘴道:“去记下来。” 苏秀行二话不说,干脆利落地把怀里东西都掏出来,交给姜望。而后自行往书桌旁一坐,铺纸研墨,就开始默写。很有杀手风范。 直到此时,姜望才注意到他的面容,长得倒是普通,眉眼朴素,不像他表现出来的性格那般跳脱。 道元石五颗。 镇器符,就是之前暂时压制长相思的那种符咒。一张。 清心明目符。有破幻效果。两张。 敛息符。大约是杀手职业所需,这种符咒数量最多。足有五张。 制作精良的法器匕首一把,铭有强化锐利效果的阵纹。 林林总总加起来,价值将近两百颗道元石。也即张海、向前这样的游脉境修士,十一年的收入。 其中最值钱的,是那柄匕首。 姜望也不怕他跑了,径自出门,叫醒小小,让她去把张海叫过来。 张海这个人很奇怪,你要说他很努力,他又没怎么努力修行过,你要说他不努力,为了他的丹药,时刻关注火候,常常废寝忘食。 在姜望看来,这是一种自我感动型的逃避式努力。 小小动作麻利的起床出门了。和她住在一个房间的竹碧琼起初心中一惊,见姜望并没有闯进房间的打算,才放下心来。不由得又有些好奇,姜望这么大半夜的,想干什么。 姜望与苏秀行的交手很快就结束了,她并没有听到动静。 其实姜望并没有束缚她的行动,她有蜃珠在身,完全可以偷偷摸摸的离去。但是她并没有逃走,可见也是一个有原则的小姑娘。 此时在这个小院里,便只剩姜望和他的两个俘虏。 姜望没有与竹碧琼寒暄的意思,走回了自己的卧室门外,监督奋笔疾书的苏秀行此时其人已经写满了十几页纸,看样子所学颇杂,令姜望很是满意。 很快,张海便带着小小一路疾行而来。 作为胡氏矿场如今绝对的掌控者,姜望有召,他不敢怠慢。 对方连重玄家的族人都敢打,连胡少孟在此人面前都没有面子,他一个小小的游脉境修士,实在没有摆谱的资格。 “你连夜去一趟嘉城,调查一下嘉城西城区李记馅饼铺的老李头。”姜望也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道:“这在驻守矿场的工作之外,你若能办得漂亮,以后就跟着我做事,我每个月给你三颗道元石,可以让你买更多的炼丹材料。” 张海没说二话,立刻便出发了,连院子也不回。 他没有拒绝的资格,而且面对姜望裸的利诱,他也不想拒绝。 倒是小小房间里的竹碧琼,这会不知怎么又突然来了劲,在房间里喊道:“不如请我帮忙做事,我可比他强!只要把那门道术交给我就行。” 姜望没有说话。他倒是愿意拿缚虎换蜃珠,但是不是现在。且先晾一晾。 大概去时跑得太急,小小脸上通红,此时怯怯地看来一眼。 姜望摆摆手:“没你的事情了,回去休息吧。” 转身走进房间。 他吩咐张海去嘉城调查,并没有瞒着刺客苏秀行。 其人落笔如飞,好像也完全不受影响。 不多时,停下笔,将满满一叠纸交上前来,给姜望查收。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一章 牛鬼蛇神 苏秀行作为一个杀手,所学甚杂。 匿迹潜行,寻踪觅影,乃至风行道术、刺杀秘法……门类丰富。 融此一身,他的实力也的确可圈可点。 但姜望看完所有的这些功法秘术,没有一个能入得了眼。 其人所学虽杂,但没什么特别出彩的功法。看是满满几叠,其中竟连道术风刃都仔仔细细的记录了下来! 而姜望虽然如今无门无派,无根无脚。但他丙等道术学的是左光烈的焰花,乙等道术学的是重玄家收集的缚虎、花海、荆棘冠冕,甲等下品道术也早有齐国皇室姜无庸那里的收获作为储备。 他的眼界早已被抬得极高。 话说回来,能凭借这些乱七八糟的功法,修出如今的战力,这家伙倒也有些做杀手的天赋。 苏秀行身上,最令他感兴趣的还是制符之术,但想来已涉及师门血咒,没有外泄可能。 “就这种级别的功法,你觉得能体现你的诚意吗?”姜望一边问着,一边随手将这些功法收起来。蚊子腿虽小也是肉,打算回头统统上交演道台。 “大人,我已经搜肠刮肚,实在没有拿得出来的东西了。您还想要什么,您看着要吧。”苏秀行把心一横,闭着眼睛道。 姜望:…… 他也懒得废话了,直接走上前去,一把捏开苏秀行的嘴巴,将一颗裹着木气的道元弹了进去。 苏秀行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瞬间散开,五气平衡似微弱的变化了一下,但细细感知,又别无异样。 “你给我吞下了什么?”他惊恐地问。 “天诛地灭人亡丹。”姜望信口胡诌道:“此乃大齐皇室秘传,等闲不会使用,你有福气了。” “天天天诛地灭……”有如五雷轰顶,苏秀行呆立当场。 听名字就是绝世奇毒啊。 “不必紧张,它轻易不会发作,发作的时候也就是突然魂飞魄散而已,一点都不痛苦。当然,只要你帮我办点事情,魂飞魄散这种情况,绝对不会发生。” “办……什么事?”苏秀行语气勉强。 姜望笑了:“我也没想好。这样,咱们定一个时间,就为期一个月,如何?事成之后,我自然会把解药给你。” “当然,在此期间,你也可以偷偷的去找别人,什么悬空寺,东王谷都可以。看看有没有谁能找出它的踪迹,并且将它解决。虽然我不觉得大齐皇室的绝密毒药能够被破解,但你不妨一试,求个踏实也好。” 悬空寺是佛门东圣地,于医道之上也非常有名。 说话间苏秀行已经检查自己至少十遍了,但那毒丹似石沉大海,毫无踪迹。 齐皇室的秘传毒药果然可怕,别说解毒了,连找都找不出来! “不找了,不找了,都听您吩咐。”苏秀行卑微道。 “别哭丧着个脸。”姜望故作不愉:“你既然是来要我的命,那么帮我卖一次命,也很合理吧?” “合理,非常合理。”苏秀行强笑着,但比哭还难看。 轻易就收下一个通天境打手,姜望的心情也很好。 “你去找胡管事,让他给你安排一个住处,就说是我说的。接下来做什么,等我吩咐。”姜望把他的匕首丢回去:“武器拿着。” 苏秀行接过匕首,张了张嘴:“我的符……” 看着姜望眯起来的眼睛,他迅速转变了口风:“我的服从,一定让您满意!” …… 姜望啊姜望,你可从来不会干敲诈这种事情的。 你怎么能学重玄胜那个胖子? 以后切不可如此。 姜望心中暗叹。 但是敲诈的感觉……真的很愉悦。 自嘲归自嘲,怎么对待苏秀行,姜望还真不至于有内疚感。 杀人者,人恒杀之。 每一个杀手都应该有赴死的觉悟。 他之所以没有杀苏秀行,主要是觉得这个人没有什么太大威胁。其次原因,才是需要人手。至于性格有趣之类,倒都是细枝末节了。 进入太虚幻境,将苏秀行那些乱七八糟的功法一股脑上交演道台,最后计法二十五点。 “果然如此,这些寻常货色根本进益不大。” 累计至今四百二十八点法,距离解封第三层演道台的一千点法,尚还任重道远。 姜望收回心神,盘膝修行,一夜无话。 清早,张海便已经回返。有了道元石的激励,他倒是积极了许多。 带回来一个坏消息。 “您说的那家李记馅饼铺,昨天就已经关门。我撬门进去,房间里面根本没有人。问隔壁邻居,也没有谁知道老李头去哪儿了。” “老李头失踪了?” 从表面上来看,这条线索便断了。 另一条线索自然便是那个杀手组织天下楼。 姜望早已从苏秀行这个毫无杀手原则的杀手嘴里得知,天下楼的本部,在阳国另一角的仓丰城。 这个杀手组织的规模确实很小,其楼主也不过是腾龙境修士。姜望未必就怕了。 只是从嘉城这边过去,来回一趟,恐怕要耗上半月。 但…… 先不说天下楼那边有没有更详尽的雇主信息。就从嘉城这边来说。 买凶杀他的人,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一定是跟他处理的天青石矿脉有关。 此时此刻,他离开胡氏矿场才叫犯傻。 无论暗中的对手是谁,姜望都不打算跟他们玩破案游戏。对方作为地头蛇,要抹去什么痕迹简直太容易。 他若是杀气腾腾的亲自去找老李头,只会被人牵着鼻子走,再也绕不回来。 因而姜望只抓住一个重点,有人想逼他放弃胡氏矿场,那他就钉死在这里。 任你眼花缭乱,我只一拳横开。 就像两军对垒,最重要的不是见招拆招,而是守住根本阵地。 姜望正在跟张海说话。 栓子过来汇报道:“姜爷,席公子绑着好几个人过来了,说是要给您请罪。” “哪个席公子?” “嘉城的席子楚公子。” “绑的谁?” 栓子凑近了,压低了声音道:“管事说,都是嘉城里那些小家族的主事者。” 钓海楼的胡少孟,调运道元石的重玄族人,杀手苏秀行,嘉城少主席子楚……小小一个矿场,这些人走马观花也似。 绑着人过来,这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姜望咂摸了一下,笑了笑:“矿场这几天真是热闹,什么牛鬼蛇神都来了。” 他带头往外走去:“随我去瞧瞧。”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二章 “故事” 就在矿场大门外,围了一圈休息中的矿工,都堵在这里看热闹。 待姜望带着人过来,才让开位置。 这是姜望与席子楚的第三次见面,这次其人身边倒少了那些姑娘。 想来就是再放浪形骸的人,也不至于把莺莺燕燕带到矿区里来,又不是什么踏青游玩的好去处。 不过注意到其人身后那名没有喉结的青帽小厮之后,姜望发现自己还是有些天真。 这家伙在东王谷学的是采补之法吗? 也不管姜望心里乱七八糟的怎么编排,席子楚上来便道:“上次我还专程跟你说,我不是蠢货。” 他摇头道:“没想到,别人不这么认为。” 姜望看了看其人身前跪着的五个人,此五人个个衣着富贵,瞧来应该都是有些身份的。此刻双手绑缚于后,皆是跪地不语,面如死灰。 “这几位是?” “嘉城里的五个家族,大约对我们席家治政嘉城有些不满。竟然买通了我席家的一位管事,暗中参与,掏空了这座矿脉。想以此引起重玄家与我席家的矛盾,借重玄家这把刀,割我席家的人头。在你代表重玄家过来之后,他们又买通刺客行刺于你,想要一举激化矛盾。幸而姜兄你实力过人。” 席子楚慢条斯理道:“早先胡氏矿场里那个盗采矿脉的修士,就是经由我席家那个叛徒的手,塞进胡氏矿场里来的。虽然以姜兄的才智,早晚能挖出这条线来。但我既然回来嘉城一趟,身为地主,也不能总让远道而来的客劳心费力。这五个家族的主事者都在这里,姜兄你先求证一番也好,直接处理也罢,悉听尊便。” “席公子客气了。要说地主之谊,应该由我来尽才是,毕竟这里是重玄家的产业。在这里,席公子才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姜望不软不硬地回道:“不妨这边请,找个地方坐下聊。” “这倒不必。这里我小时候就来过很多次,很熟了。” 席子楚一来就把自己摆在主人的位置,等姜望跟他强调主权,他就开始强调历史。 从之前的接触,姜望就看明白这是一个习惯于占据主动地位的人,此时倒也不觉奇怪。 只是问道:“那么,席家那个经手的管事呢?” “我已处理。”席子楚淡淡道:“既然是席家的人,就不劳重玄家费心了。” 他那么辛苦的把人捆到矿区里来,就是不想与重玄家发生什么矛盾。然而对于自身的主权,又坚决地守着一条线。 姜望不置可否:“虽是席家的人,事情却涉及了重玄家。” “重玄家此次遭受的损失,虽然纯粹是这些人的阴谋引起,本与我席家无关。席家最多只有失察之责。但为了表现诚意,我席家愿意赔付重玄家所受损失的一成。” 这个数目就非常豪气了,诚意很足。 矿脉这样的产业,是一个细水长流的事业,需要时间开垦。像这处天青石矿脉,最初预计开采完毕的时间是以数十年计。 席家这么一赔付,反倒让重玄家现在就能拿到大量资源。任谁也挑不出理。 这笔资源对重玄家本身而言或者不算什么,但对重玄胜来说,就很可观了。重玄胜现在疯狂发展,急需各种资源,如饥似渴。 姜望点点头:“也好。人我留下了。席公子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情,便请回吧。” 席子楚深深地看了姜望一眼:“其中是非曲直,我相信姜兄会有准确的判断。” 说完他便大步离去。 来时押着五个家族的主事者,驱赶如牛羊。走时只带着那青帽小厮,脚步轻松,如踏青而去。 能够在齐国的周边保持独立,东王谷当然不简单。 从这个席子楚就可以看出一二,与那劳什子青木仙门的葛恒,完全不是一个层次。 此时苏秀行、张海、向前都在场,胡氏矿场里的超凡修士,只有一个竹碧琼还在院子里,不许出来。 姜望对向前道:“这五个人你来审一下,看看是否跟席子楚说的有出入。” 席子楚既然把人都送过来了,说明必然是事实,根本不怕他审。 但这个过程不能省略。 顺便也给向前找个事情做,对他稍作引导。 他手上缺人,所以哪怕是个这么丧气这么没有斗志的颓废大叔,也只能捏着鼻子试用一二。 向前没有理由拒绝自己的上司,耷拉着那双死鱼眼,要死不活地走到左手第一个人面前。 “席子楚说的是不是真的?” 那个小家族的主事者也愣了一下,本已经做好了被严刑拷打的准备,没想到对方问得这么随便。 “……是。” 向前于是又挪到第二个人面前:“席子楚说的是不是真的?” “是是是。” 接着是第三个…… 姜望也不说话,默默等他问完。 问过五人之后,向前大概自己也觉得太过敷衍,于是又回问了一句:“没骗我吧?”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好像才有了些底气。 看向姜望道:“席子楚说的是真的。” 苏秀行在一旁眼皮直跳,当着面敷衍得这么明显,这个游脉境大叔是真的生无可恋了还是怎样?经历过那颗天诛地灭人亡丹之后,姜望在他心中的恐怖级别,已经提升至顶。 他虽然没有什么同情心,但还是忍不住先为这个陌生大叔默默哀悼了一下。 张海则默不作声,只是闪烁的眼神说明了他的紧张。 在场众人都在等姜望的态度。 这就是权力,势位。 有重玄家的借势,也有姜望自身的经营。 在超凡的世界里,权即是力,力即是权。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姜望并没有把向前怎么样。 看着向前那双无辜的死鱼眼,他只是叹了口气:“你不应该叫向前,应该叫向后才对。” 向前又叹了长长的一口气:“向后也累,当初应该叫向下。躺下最轻松了。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睡一觉。” “行了行了,你回去睡觉吧。” 姜望懒得跟他相对而叹,比谁的气息悠长。 转而吩咐苏秀行道:“交给你了,这种工作你应该拿手。回头给我一份完整的资料。” 这个向前只不过是不想为他做事罢了,甚至也不是针对他,就是单纯的不想做事。姜望也不至于为此大发雷霆,最多这个月末辞掉就是。 …… 作为一个杀手,苏秀行的手段自然不缺。 最后他交过来的资料非常详细,也的确验证了席子楚所言。 嘉城席家一家独大,根本没有其他家族的生存空间。 这些小家族早就心生怨怼,偏偏敢怒不敢言。重玄家在此地划下一块矿脉开发,令他们看到了机会。 这些家族联合起来,从矿脉入手,做局构陷席家。 整个事件之中,胡少孟大概只起了个顺手推舟的作用。毕竟胡家也可以算是嘉城城域的小家族之一,也生活在席家的压力之下,很乐于见到席家出点什么事情。 而席子楚一回城,立即就察觉了此事,而后迅速以雷霆手段反击,当场杀死家族叛徒,更是直接将这些家族的主事人全部都抓了起来,交给代表重玄家的姜望来处理。 这个剧情非常合理,怎么看怎么合理。 比之单纯的胡少孟构陷席家的剧情,要符合逻辑得多。 而且证据确凿。 这样的一个故事送到面前来,按理说应该已无疑问。 但这就是姜望最大的疑问。 只有“故事”才能够如此合情合理、丝丝入扣。 真实的生活,永远不完美。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三章 回梦 连通胡氏矿场与青羊镇的官道,简陋破败。 因为矿场终要废弃的关系,青羊镇方面自然不愿意对此多做投入。 席子楚带着乔装的侍女漫步而行,低声嬉笑,悠然自得。 在官道那头,一人独立官道中央。 席子楚似乎并不意外:“胡少孟,你虽然人不在矿场,但还是对矿场里的情况了如指掌嘛。” “别废话。”在这里等了许久,已经不太耐烦的胡少孟道:“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倒是想问问你,你有什么目的?”席子楚反问:“请人暗杀重玄家的使者,你也真是想得出来。这种事情还能摁到席家头上?难道重玄家会信?”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买凶行刺重玄家使者,难道不是那五个家族联手做的事情吗?” “哦,哦。”席子楚摇头失笑:“也是。” 胡少孟强压住心下燥切:“所以你到底想干什么?”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真相。 请人刺杀姜望,的确是他的手笔。 接触之后,姜望拒绝立刻关停矿场的建议,态度之坚决令他不安。之后甚至还不惜打脸胡由请来的重玄族人。 胡少孟因此意识到,无论他再说什么,都是适得其反。姜望或许察觉了什么,执意不肯离开胡氏矿场。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老李头是绝对可以信任的人,他放在嘉城里的心腹,当初是针对席家的暗子之一。此时动用,正当其时。 天下楼这个名不副实的杀手组织,是他精心挑选的组织。仅仅本部远在仓丰城这一点,就足以进入他的视野。 天下楼能不能杀死姜望并不重要。 如能杀死也很好,重玄家远在齐国,重新派人过来调查,也还需要一段时间。 他需要的正是时间,是姜望死去之后,矿场的一段空白时间。 不能杀死姜望,让他离开也是一样。 出面雇凶杀人的老李头,已经被他调出国外。 被刺杀之后,无论姜望是从哪条线入手,都不会改变结果。 姜望若是去仓丰城与天下楼杠上,胜负如何且不论,仅一去一回所耗的时间,胡少孟的目的就已达到。 而他若是去追查老李头,那就更有意思了。 老李头会竭其所能的逃窜,增加他的追缉难度。等他辛苦拿住老李头,他就会赫然“发现”,老李头是席家的人,在为席家做事! 这份计划堪称完美,作为制定者,胡少孟本人也很自得。 但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时,姜望当场拿下了刺客,也拷问出了情报,但竟哪也不去,就扎在矿场不挪窝。 无论姜望往哪个方向走,都会被他牵着鼻子。可姜望站定不走了,他牵鼻子的线就成了摆设。 这时候席子楚站出来把事情压下,让那几个小家族的主事人扛下罪责,是他没想到的事情。 也尤其令他不安。 “你想干什么?”胡少孟又重复了一遍。 席子楚也不再与他打哑谜,淡淡说道:“你想干什么,我就想干什么。” 尽管得知席子楚突然回嘉城后,心里就有所预知,胡少孟还是忍不住脸色一白:“你都知道了?” 无论是杀死那个矿工,又或是杀死那个驻守矿场的超凡修士,都是为了掩盖秘密。他自忖已经做得密不透风,没想到还是漏了底。 “嘉城是席家的嘉城。”席子楚平静地看着他:“在这里,没有事情能够瞒得过我。” “但是青羊镇姓胡。” “青羊镇姓什么,不妨等重玄家的人走了之后,我们再讨论。”席子楚转问道:“两方争,总比三方争要好,你说呢?” 胡少孟毕竟是个人物,很快就想清楚了利弊。事情既然无法挽回,也只能两权相害取其轻。 他直接问道:“姜望那边不可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一定会再行审问。你确定那几个人能够靠得住?” “他们全族的性命都捏在我手上,该怎么说,他们很清楚。而且,在他们内心深处,这本就是事实真相。所以无论怎么审,都不会有问题。” 胡少孟脸色一变。 这意味着什么他很很清楚。 记忆篡改! 这种事情,可不是一个腾龙境修士所能做到的。 如果说仅仅是面对席子楚本身,他凭借底牌,还有一定的把握相争。但对方如果能够动用这种层次的力量,那他所做一切都是无用。 赶走重玄家也没有任何意义。 “你不用紧张。”为避免再生事端,席子楚解释道:“我用的是回梦香,我师父也只给了我半支,现在已燃烧殆尽。” 他取出一支燃尽的残香,上面只有微弱的残留,不可能再发挥效果。“你可以拿回去检查一下。” 胡少孟接过残香,那股神秘的气息并未散尽,的确是回梦香。心下略略放松了些,但扔不可能失去警惕。 席子楚又道:“你也知道这东西有多珍贵。为了补你捅的窟窿,我不得不将它用掉。既然我付出了这样的代价,收获也一定要让我满意才行。” 胡少孟冷哼道:“胡家本可以凭借这条矿脉再经营三十年。我付出的并不比你少。” “正是看到你下这么重的注,我才愿意陪你赌啊。胡少爷。” 席子楚笑了起来,搂着女扮男装的侍女,慢悠悠的走了。 有一件事情他没有说。那就是,送那几个小家族主事者去死,并不只是为了给胡少孟补窟窿。仅仅只是补窟窿,还有其它的办法。没有必要动用回梦香这样的宝物。 席家掌控嘉城多年,翻掌就能镇压这几个小家族,往常之所以没有动他们,是为了安定阳国朝廷的心。不愿意造成裂土之名。也缺乏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 但若是由重玄家杀死这些人,那就不一样了。这几个家族自己找死,须赖不到席家身上。 他也不担心胡少孟再出什么幺蛾子,只要留给他一点希望,已经投入这么多筹码的赌徒,就不会割肉离场。 投入得越多,越无法放手。 他和胡少孟都很清楚,让重玄家离开,是他们共同的目标。 两个人能吃饱的东西,重玄家那样的庞然大物挤进来,所有人都得饿肚子。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四章 救命稻草 胡管事本名胡老根,年轻的时候叫小根,老了就老根了。 他倒的的确确是胡少孟的本家族叔,但也说不上亲切。 与一口大齐官话的胡氏父子不同,他始终改不去乡音,也难怪怎么也不像个上流人。 阳国上层都流行说大齐官话,有时候反倒成了一种身份的象征。 他对姜望的感觉很复杂,起初是觉得这个修士老爷与别人不同,尊重他,所以心里觉得这是个好人,哪怕被葛恒威逼,也不肯害他。 后来姜望表露身份,让矿场能继续开下去,并且依旧让他管事,此时就有了感激。 再到现在,姜望与胡少孟父子几乎撕破脸,他就有些不知往哪边站的无措了。 此时默默立在一边,看着姜望与苏秀行说话。 “大人,那几个人怎么处理?”苏秀行很快就进入了角色,鞍前马后,非常懂事。 他问的自然是那几个小家族的主事者。 按他的想法,当然杀掉了事。但姜望现在是老大,决定得姜望来做。 “胡管事,你觉得呢?”姜望问道。 胡管事愣了一下,恭恭敬敬道:“额甚么想法都么有,随大人心意哩。” 之前让胡管事直接喊阿安,是因为姜望并不自矜身份。 现在既然掌控一方,规矩体统便要立起来。 但姜望其实并没有让他站队的意思。 这么一个平凡的小老头,没必要让他沾染超凡世界的纷争。 最早姜望化名独孤安毛遂自荐进矿场的时候,就是在这个房间里,胡管事招收的他。 当时看到的那个修补过的窟窿,后来又重新修补了一遍,现在倒看不容易看出来了。 “有些窟窿补上了,补得再仔细,再没有痕迹。它也跟原来不一样。” 姜望叹了一口气,站起来道:“我自己去处理吧。” 当初胡氏矿场为超凡修士修筑了六处小院,其中两处常年吃空饷,骗取重玄家的道元石。 现在一间让苏秀行在住,一间便囚禁着席子楚送来的那五个人。 看到姜望走进来,他们都表现得很恐惧。 被席子楚送过来,他们心里就对自己的结局有预见。但满门老小都捏在席子楚手里,他们也不敢乱说话。 在苏秀行的讯问下,他们也只能说心底自以为的“实话”。 买凶行刺重玄家使者,嫁祸给席家,这主意怎么想怎么大胆。然而因为回梦香的影响,在心底,确实是他们所做出的决定。 纵有十条命也不够赔。 他们现在唯一的祈求,就是希望席子楚能够遵守承诺,不杀绝他们的家人。还有就是,希望姜望能下手利落点,不折磨他们。 “我对你们的性命不感兴趣。”姜望一进院子就说道。 跪在地上的五人纷纷抬头。 “我知道是你们买凶行刺我,知道你们想嫁祸给席家,想让重玄家与席家发生矛盾。这些我都知道了……但是我打算原谅你们。” 姜望温和地笑了笑:“毕竟你们没有对我造成实质伤害,不是么?” “是是是!” “大人有大量啊!” “您真是宅心仁厚。” 五人狂喜,也不顾不得身上的痛楚了,个个吹捧了起来。若不是身上捆得紧,只怕都要来亲吻姜望的鞋面。 唯有苏秀行,听到原谅这个词,心里就一跳。 “但是。”姜望话锋一转:“我要怎么才能原谅你们呢?我个人倒是无所谓,但你们的行为,已经在挑衅重玄家的威严。我若就这么把你们放回去,恐怕旁人都以为重玄家是泥捏的菩萨,没有火气呢。” 五人面面相觑。 苏秀行硬着头皮道:“大人真是宅心仁厚,换做我是他们,性命都愿意赔给您呢!” 这五个小家族的主事人忽然就明白了什么。有一个最机灵的抢答道:“赔偿!一定赔偿!怎么赔都行!倾家荡产!” 他喊着喊着哭了起来:“只要不杀我,不杀我全家,什么都给你。” 此话一出,竟哭声一片。 他们都怕了,没有真正面对过死亡的人,很难想象那种恐惧。 “停停停。”姜望不得不打断他们,尽量温和地说道:“我连你们都不杀,怎么会杀你们全家呢?也不用倾家荡产,我不是一个贪心的人。” “这样吧,三是一个吉利的数字。三成,我只要你们每人家产的三成,用于安抚重玄家的怒气。如何?” 这哪里还需要犹豫。 “可以!完全可以!” “大人,没有问题。一个刀币都不会少。” 五人点头如捣蒜。 “至于我个人嘛……”姜望慢悠悠地道:“你们有没有那种独门秘术?不需要多强,只要有独特创见的点就行。我个人喜欢收集一些独特的秘术,它们能够让我的心情变得很好。” “有!我马上让人给您送来!” “家族里倒是没有,但是我知道哪里有,三天之内,我肯定给您弄过来。” “……” 姜望满意地点点头。 感觉更熟练了呢。 “秀行,把他们都放了。钱都折成道元石,和秘术一起,可以稍后送来。”姜望冲这几人笑了笑:“我相信你们。” “一定不让大人失望!” “好人有好报啊大人。” 将如潮的马屁和决心都丢在脑后,这里的事情全部交给苏秀行处理。 有一个顺手的属下,不用白不用。 姜望转身离开这里。 他也不指望这些小家族有什么强横秘术,只在于那些秘术的稀有、独门,献于演道台,可以产生更多的法,用于解封便好。 当然,不主动帮席家抹除竞争对手,这样的目的,自不必明言。 他相信席子楚看得明白,也能懂他的警告。 剩下的,只是选择而已。 …… 回到院中,叫来小小。 姜望也不避讳跟在一旁的竹碧琼,直接问道:“你还有没有什么亲戚可以投奔?” 小小一下子跪在地上,泫然欲泣:“老爷,您……您要赶我走吗?” 姜望随手一提,便将她拉了起来,温声说道:“并非如此。只不过这里接下来可能会很危险,你留在这,不安全。” “老爷我不想走,危险我不怕,求您别赶我走……”小小抽泣着道。 直到遇到了姜望之后,她才过上了稍微正常点的生活。 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她的救命稻草一般,她绝不能放手。 “她不想走就别让她走嘛。”竹碧琼在一旁看得不忍,出声道。 姜望白了她一眼:“她不走,若有什么危险,你留下来保护她?” “我保护她就保护她。”竹碧琼顶嘴道。 “好。一言为定。” 竹碧琼:“……” 她突然有一种自己上当了的感觉。 这时姜望又道:“你的蜃珠还换吗?我的缚虎可以跟你换。但是你得向我承诺,绝不外传。” 缚虎当然珍贵,但并非孤本。用来交换蜃珠,可以即时拔高战力,是一笔做得来的买卖。 “当然!”竹碧琼脆生生道。急急忙忙取出蜃珠,递给姜望:“喏!” 生怕姜望后悔一般。 对于竹碧琼来说,蜃珠虽然也是宝物,但她也还可以在钓海楼想办法弄到新的。缚虎这种级别的道术却机会难得,她亲身体验过,绝对是战斗妙法。 姜望将自己早就抄录好的副本递给竹碧琼,完成了这次双赢的交换。 有了蜃珠的配合,花海这门道术将会呈现怎样的威能,他很期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五章 暴食 竹碧琼抱着道术缚虎的副本,兴冲冲回房间研究去了。 小小留在原地,似乎还没有从差点被赶走的阴影中缓过劲来。 姜望叹了口气:“你留在这里,不知是福是祸。” “当然是福!”小小急声道,许是觉得逾越,声音又不自觉地低了下来:“老爷您救了我,又帮小翠报了仇。遇见您,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怎么会是祸……” “这段时间就在竹姑娘旁边,不要离她太远。” “老爷。”小道:“我可以学武吗?” 迎着姜望的目光,她咬着下唇:“您说有危险。我想……我想能帮上您。” 姜望忽然想到一个身影。 永远埋葬在枫林城的那个敦厚汉子。 那个任劳任怨,一口一个先生,修行是为了守护一方安宁的唐敦。 那个每天给他和安安做饭的唐敦。 “我教不了你。” 姜望转身往外走。“我不是个好老师。” “老爷,还有一件事!” 小小在身后喊道。 姜望停住了。 小小看着姜望的背影,犹豫着问道:“以后,我可以姓独孤吗?” 含着泪眼,但并没有哭出声来:“我家里人早都不要我了,我也,不想再要他们。” 姜望沉默了一下,明白她是出于怎样的心理。 “随你。” 在他的身后,小小破涕为笑。 姜望抬步往外走。 临踏出门槛,又道:“想学点什么防身的话,让竹姑娘教你吧。” …… 重玄家族地占地极广,家宅绵延,几有稍小些的郡域一半大小。 当然这么多人里面,姓重玄的只占少数,大多是重玄家的家兵、侍卫、奴仆。 此刻在重玄信家中,一个脸色红润的老头正哭哭啼啼,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其声哀切。 “信少爷,你可要给老奴做主啊。” 其人正是重玄家在阳国嘉城分发修行资源的那位重玄族人。 他也是重玄信府上多年的老仆了,早些年被重玄信的爷爷赐姓重玄,临老了,给他安排一个轻松的位置去作威作福。 重玄信皱着眉:“在阳国,还有谁这么不长眼?” 再怎么弱小的国家,对自身的领地也很敏感。重玄家在阳国的事业,一开始也并不受欢迎。但是重玄家稍稍亮了拳头之后,一切都消停了下来。直到如今,都很平静。 “是一个叫姜望的。”这老头哭着说:“他不过是一个外姓门客,竟然敢打我。简直是狗胆……” “行了。” “狗胆包天啊他!” “这事……” “呜呜呜,这狗奴才,都不知道自己吃谁家饭……” 啪! 老头哭得正伤心,重玄信直接一巴掌,将他整个人都扇懵了。 “我说行了!” 老头不敢捂脸,但又委屈又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信少爷……” 他在重玄信家里服侍了三代人,上上下下都很尊重,不然也不能在重玄信面前撒泼打滚。 这毫不留情的一巴掌,令他难受、困惑。 “我也被他打了。我让你给我做主!行不行?”重玄信凶狠地瞪着他,咆哮道:“你能不能给我做主?” 老头顿时一声不吭。 他直到这时候才知道,自己踢了怎样一块铁板。 “现在整个齐国,谁不知道姜望是胜哥儿最倚重的人?也就你目盲耳背,惹这种烂事!” 压制姜无庸之后,重玄胜的声势又再上了一个台阶。他在邯郸谈的合作也非常顺利,如今已没人会再怀疑他与重玄遵竞争的资格。 重玄信指了指这个老奴才,终究没有再动手。 “回头你自己去库房里取点东西,去胜哥儿府上请个罪。他当然不会见你,但意思得传达到,姿态得有。明白了吗?” “老奴明白……明白……” …… 重玄胜府上。 邯郸之行归来后,重玄胜已在府中停留数日,哪里也不去。 急剧扩张的时间点已经过去,他现在尽全力消化所得的一切,无论是实力还是势力。 像一只庞然巨兽,静静休眠。待他再次饥肠辘辘之时,便是出府厮杀的时候。 重玄信府上一个奴才来请罪的事情,甚至都进不了他耳边,所以他也不会对此表露什么意见。 此时他陷在特制的巨大椅子里,俯视着半蹲在身前的黑影。 这是他在凶屠重玄褚良的支持下,独立组建的影卫。 独属于他本人,为他搜集一切情报,并处理不便明言的事情。 组织里的骨架构成和教官,多是当年在重玄褚良麾下战斗过的老卒。从去南遥城到现在的这些动作,此等程度的支持,也代表着重玄褚良已经完全站上了重玄胜的战船。 对他投以重注。而不再是像以前一样,更多是长辈对晚辈的疼爱。 “这消息的来源可靠么?”重玄胜问道。 黑影报告道:“属下亲自查过其中三个地方,都发现了类似情况。” “这事非同小可,我要十足的把握才行。你须得彻查此事。” 重玄胜说着,又补充道:“此事很危险,你不要亲自去了。” “是。” 黑影无声退下。 全身披甲的十四,默然站在角落,仿佛永远静止的雕塑。 …… 嘉城某处酒楼,一个肥胖的男子正在大快朵颐。 呼噜噜,呼噜噜。 此人胡吃海塞,吃得极香。 面前的空饭碗已经摞起很高的三摞,满桌菜肴很快又杯盘狼藉。 “还有菜呢?端上来!” 他一边吃喝,一边抽空喊了一嗓子。 “饿死鬼投胎一般。” 远处的店小二小声嘟囔了一句,小跑着过来,脸上已经挂起了职业的笑容:“客人,您这已经是第七席了。” “废什么话!” “不是,这位客人……”店小二很是为难地道:“咱们店里的食材都给你吃光啦,已经做不成一席了。” 肥胖男子拿起面前的盘子,往嘴里倒了倒,把最后的汤汁喝尽。 吧唧了一下嘴,油光滑动在肥厚的嘴唇上。 “嗝……” 因为痴肥的脖子转头并不方便,索性直接转了半个身位,看着这个店小二,眼睛里露出危险的光:“可我没有吃饱。” “客人,您这……” 饱经世故的老掌柜瞧见不对,忙忙地往这边招呼:“马上让人出去买食材,马上出去买!” 但他走至一半,便不自觉地停了步。 因为他看到那个痴肥男子眼睛里投射出来的幽光。 老掌柜活了大半辈子,他记得这种眼神。 那是饿极了的畜生,眼睛里常会出现的光。 “嗬嗬嗬嗬……”痴肥男子嘴里发出怪声,慢吞吞地说:“但是,我现在就很饿……”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六章 倒悬如林 嘉城城主府。 嘉城之主,席家家主席慕南,正端坐上首。 其人双鬓斑白,气息威严。 眉目之间,依稀可以看得出来年轻时候的风采。 想来当年也应是一个美男子。 手中正摩挲着一张折子,上面写着 姜望,出生于庄国清河郡枫林城凤溪镇,学道于枫林城道院。有一个妹妹,寄在云国凌霄阁。附:枫林城毁于道历三九一七年腊月的白骨道之乱,至今陷于幽冥与现世的夹缝中。 身着锦服的席子楚就立于下首,正侃侃而谈:“……天青石矿脉的‘前因后果’,他已经清楚。重玄家的损失,有了我的赔偿,加上他自己的收割,也能挽回得七七八八。这样一来,他就没有再留在矿场的理由了。咱们正好清理干净重玄家的影响力,完全掌控此域。正好为之后……” 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至于胡少孟,此人翻不出儿子的手心。从小便是如此,哪怕他现在拜入钓海楼,也不会例外。他图谋的东西,最后一定是儿子的。” “如果……”席慕南手中摩挲,缓声说道:“姜望不走呢?” “他为什么不走?” “有时候自信过度,就成了自负。”席慕南淡淡敲打这个儿子:“就在你玩女人的时候,那五个家族的主事人,已经安然无恙的回到了嘉城。” 席子楚略一思忖,便道:“我还是小看了姜望。不过这也无妨,他留下那些人的性命,无非是对儿子表达不满,或者顺便搜刮钱财。总归无伤大雅的事情,不影响大局。儿子再提高一些赔偿额度便是,些许身外之物,算不得什么代价。” 席慕南暗暗点头,这个孩子确实聪明。结合之前他收到的信息来看,也算是把姜望的动作猜得不离十。 只是,仍不免过于自负了,也因此忽视了一些东西。 “你还没有看明白吗?”席慕南摇头道:“他不会离开胡氏矿场了。” “为什么?儿子实在想不出来,在重玄胜和重玄遵激烈竞争的当口,他有什么理由在这里蹉跎时间。” “有没有可能,他已经看透了你和胡少孟的目的呢?你能猜得透胡少孟,胡少孟也能第一时间发现你的觉察,立即赶回青羊镇。难道他姜望,作为重玄胜的首席门客,就猜不透你们?” 席子楚自信摇头:“儿子所见绝顶聪明者,他不在其中。” “东王谷的望闻问切,真那么神乎其神吗?还是说,是你学艺不精?” 席慕南说着,将手里的纸折子丢到席子楚手上。 “白骨道的积年老魔,冥眼陆琰多年筹谋。庄国老奸巨猾的杜如晦,计出一记‘将相失和’,瞒了天下多少年。这样的两个人物交锋,其背后是黄泉之底的白骨尊神和一整个庄国。整个枫林城沦陷早成定数。这个姜望能从那种程度的灾难中活下来,你怎么敢如此小看他?” “天府秘境他是胜者之一。跟他同样胜利出来的有重玄胜、李龙川,王夷吾!” “南遥城他力压大齐十一皇子姜无庸。铸出名器的廉雀几乎为他与家族决裂,重玄胜为他不惜正面硬抗姜无庸。” 席慕南就在座位上,有些失望地看着席子楚:“子楚,前面且不说。后面这两件事你是知晓的啊,才去了东王谷几年,怎么就可以目无天下英雄了呢?” 席子楚低下头:“父亲。儿子知错。” 他很快又抬起头来:“父亲从哪里知道他的来历?” 别看这消息在情报上只有几行字,其背后所体现的力量却极为恐怖。能够在齐国,查到一个人在庄国的出身,这是何等样势力才能做到的事情? 至少席家是做不到的。 这种一贯的机敏令席慕南满意,但他从来不会表现出来对儿子的赞许,只是说道:“重玄家。” 席子楚点点头:“看来重玄胜真的很看重这个姜望啊。不然重玄遵也不会把消息递到咱们手上。如此一来,只怕我们不能赶走姜望了,更不能杀了他。很容易被视为站队。重玄家的漩涡,咱们不能卷进去。咱们远在阳国,赢了没有什么好处。输了,家族之祸,即在旦夕。” “你和胡少孟盯着的东西,不要了?”席慕南有意问道。 “比起席家数百年存续,其它东西不值一提。” “理是这个理。不过……”席慕南说道:“咱们不能杀姜望,但必须要赶走他。” 席子楚苦笑道:“您都说了,姜望是打定主意不离开胡氏矿场了。咱们既然不能杀他,又怎么赶得走他?” “不对。”他立即反应过来:“我已经放弃了那件东西。咱们为什么还必须要赶走他?” 席子楚看着席慕南:“父亲,您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席慕南对后面的问题避而不谈,只是道:“咱们不能杀他,不代表别人不能。” 就在这时,一名师爷模样的人快步走入,附在席慕南耳边,说了几句。 席子楚认出来,这是最得父亲信任的柳师爷。虽无实职,在整个城主府其实只在席慕南之下。 他心中有疑惑,但不会当着此人的面找父亲要答案。 柳师爷几句语罢,便退到一边。 席慕南不动声色,看着儿子道:“城南有一家酒楼出事了,你去处理。记得我跟你说的事情。” 席子楚看了柳师爷一眼,只道:“是。” …… 赶到事发酒楼时,此地已经被城卫军封锁起来。 席子楚发现,守在酒楼外的城卫军士卒表情都很难看,好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不远处的地面上,可以看到呕吐的秽物。 酒楼里很可能有什么恶心的、恐怖的事物…… 席子楚略略观察了外面,便从特意为他让出来的通道走进封锁区。 踏进酒楼,即便早有了心理预期,脚步仍是一时顿住了。 他看见 整个酒楼遍地狼藉,桌椅东倒西歪,满眼杯盘碎盏散落在暗红的血泊中。 大堂正中,架着一口大铁锅,锅底下烈火熊熊。 铁锅上方…… 的人类尸体,倒悬如林。 各有残缺。 有的被割去大半。 有的剔见白骨。 透过飘起的白雾,隐约可以看见…… 半只人类手掌,在铁锅中浮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七章 祸气 【福地挑战已开启,福地三十一,勒溪之主已发起挑战。是否迎战?】 今日是四月十五,也是每月开放一次的福地挑战日。 如果今天结束之前,姜望还没能迎战,便视为弃权,将遭遇福地降级。 【迎战!】 在排名三十的烂柯山福地中,姜望纵剑入星河。 论剑台相合,斗场形成。 出现在姜望面前的,是一个模糊了面容的和尚,身上袈裟刺绣流光。 和尚合掌一礼:“蠢东西,快来打佛爷!” 姿态恭谨,言语却无遮拦。 这莫名其妙的家伙令姜望也是一愣。好在手上不慢,两朵焰花已经飞出。 “出家人,少造口业。” 姜望纵身前趋,头上荆棘冠冕一闪而逝,瞬间引动和尚体内木气,道术缚虎! 然而他只见,这和尚在原地伸了一个懒腰,竟似完全不受缚虎干扰。 嘴里仍然骂骂咧咧:“闭嘴吧小崽子,你头发这么多,懂什么出家人?” 并指连戳,生生将焰花溃散。 姜望长剑已至,剑卷紫气,汹涌。 铛! 两根闪着金光的手指夹住剑身。 和尚继续骂道:“你也弱得太不像话了,面对你佛爷,还敢保留实力吗?” 他双指往后一带,便把姜望连剑带人,拉至身前。 而后拳头轰出。 但见鲜花绽开,群芳争奇斗艳。 道术花海。临时造就一片致幻敌人的战场,以取得地利优势。 那只拳头骤然金光大放。 鲜花凋落,化作虚无。整片道术凝结的花海,竟被一拳生生轰碎! 拳头丝毫不受影响地落在姜望心口,但只轻轻把他往前一推。 “阿弥陀佛……”和尚轻宣佛号,语调虔诚温暖。 下一句便道:“弱者,佛爷再给你一次机会!使出你的全部手段!” 福地挑战不同于匹配战,因为继承左光烈遗留福地的关系,遇到的都是远高于他目前境界的对手。 姜望下意识地便欲动用独创三剑,但耳中忽然听到钓海楼竹碧琼的声音:“姜道友,有情况!” 人在太虚幻境之中,并不会完全失去对现世身体的感应。 其程度更贴近于当你全神贯注做某事时的状态。心神都投在那件事上,对外界少了很多关注,但一有什么动静,还能同样能及时捕捉。 姜望心念一动,直接认负退出战斗。 境界远不如,动用三剑式也是输。此时外界有事,太虚幻境虽然好,但幻境之外的自身,才是根本,是渡过人世苦海的扁舟。 “哎哎哎,跑什么啊臭王八,不敢跟你佛爷爷呲牙?” 忽然空荡的斗场上,和尚骂骂咧咧地连跺了几下脚,以示烦躁不满。 【成功进入烂柯山福地,成为烂柯山之主!】 就连顺利完成福地挑战的提示,也不能令他心情好转。 …… 降入勒溪福地的提示被姜望丢在脑后,他推开房门,看着门外神情紧张的竹碧琼:“怎么了?” 竹碧琼紧张兮兮道:“我身上有一颗福祸球,是我姐姐留给我的宝物。平时要封住,每个月能用一次。我姐姐让我在月中用,从运势上讲,一般这个时间点承前启后,变动较多,能够帮我规避危险。我刚刚闲着没事就用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才掏出一只拳头大的水晶小球。 “你看。” 摊开手掌,让姜望观察。 “红色便是福气,黑色便是祸气。” 只见这水晶小球上,半截面仍是半透明,另外半截则有一缕黑色迅速蔓延,铺开。 还有这等能检测祸福的宝物! 竹碧琼那个失陷于天府秘境的姐姐,对她真是呵护备至。 “这么多的祸气,说明什么?”姜望问。 “说明有很大的危险,在靠近。”竹碧琼想了想,忽然转身就打算跑掉:“我还是先跑吧。” 姜望蓦然转头,看向矿场大门外的方向,随手一把抓住她:“回来!” “祸事临头,跑不掉了。去把苏秀行、张海、向前叫过来。我先去矿场门口等你们。” “你……”竹碧琼忽然扭捏起来,小脸微红:“你捏人家的手干嘛……” “……” 都什么时候了,脑子里竟是些乱七八糟的。 姜望一把将她的手甩开,只丢下一句:“快去!” 身形便已纵远。 竹碧琼这时也不再犹豫,因为随着姜望的离去,她也已经感受到,就在矿场大门方向,有一道混乱压抑的气息,正在靠近。 矿场里养的几条狗,都不约而同的狂吠起来。 …… 嘉城,姜望曾来过的小院中。 席子楚依然从容布酒。 胡少孟坐在他的对面,表情焦切:“姜望看来打定主意是要待到矿脉枯竭再走了,你怎么打算?” “我能怎么打算?”席子楚喝了一口酒,表情玩味:“不妨等等。” “再等下去,你什么都得不到!” “不然呢?你去杀了他?” 胡少孟咬牙道:“咱们联手,未必不可以。到时候不管谁得了东西,往自己宗门一躲,重玄家又能如何?还能为一个门客发起战争吗?” 席子楚啧了一声:“我现在倒是越来越好奇了。那座天青石矿脉里,到底藏着什么东西,值得你如此?甚至不惜舍弃胡家在青羊镇的一切?” 胡少孟瞬间收敛表情,显得很是警觉。 “不管是什么东西。你既然下了注,总归是想赢的不是吗?难道眼睁睁看着重玄家拿走?” “唔,你说的确实很有道理。那你想怎么做?” “你召集席家的高手,咱们直接杀奔矿场,围杀姜望了事。记住,请你们席家腾龙境的高手,最好城主大人能亲自出手。姜望不是等闲的通天境修士,他战胜过大齐皇子姜无庸。如果他跑了,咱们就都完了。都一无所获!” “我们席家的高手都出动的话,你拿什么跟我争?莫非这段时间,你傍上了什么粗腿?” 胡少孟不动声色:“先解决重玄家使者,然后咱们各凭手段。这不是我们达成的共识吗?” “话虽如此,但……”席子楚作势想了想,看着胡少孟道:“你为什么这么着急?让我猜猜……嗯,你等的东西,马上就要出现了?今天?明天?后天?” …… 从胡氏矿场出去,只有一条官道,直接连通青羊镇。一直到了青羊镇前,才有岔路能转到青羊镇至嘉城的官道上。 此时在矿场门口,就有一个痴肥的身影,随着这条官道,走到了尽头。 其人在嘉城某处酒楼出现过,也去过大街小巷很多地方,但彼时都露出真容。 唯有此时,脸上戴着一只猪骨面具。 因为他来找“老朋友”。 自然要用“旧面孔”。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八章 你有多恨我 嘉城小院之中,胡少孟与席子楚明里暗里的交锋还在继续。 “不要再动你乱七八糟的心思。无论那东西什么时候出现,只要姜望还在矿场,那就都与我们无关了,不是吗?”胡少孟怒道。 “你的嘴真的是很严呢。看来,你很笃定,我没有从我的耳朵那里得到更具体的消息。” 席子楚有意无意地转动着酒杯,含笑道:“不过,你告诉了我的眼睛。” 他显得很自信,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从容。 胡少孟很清楚,他前一个耳朵指的是暗子,后一个眼睛说的则是观察。 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如果你没有合作的诚意,当时就不必拦下我说那些话。” “此一时,彼一时也。” “随便你吧。”胡少孟失去了耐心,起身便要走:“反正这次博输了,还有你垫底。一想到这,我就觉得,失败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席子楚笑出声音来:“是啊,看开一点多好。” “你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请你留下来喝一杯。喝个三天就行,如何?” 席子楚说着,忽然手上一抖,酒液飞溅,化成针状激射而至。 尖啸声方起即歇。 瞬间就将面前的胡少孟扎成了马蜂窝。 “席子楚你记住!是你先破坏合作基础的。” 胡少孟反倒平静下来,冷冷说过一句。其后身形才晃了一晃,瞬间溃散,片片如烟消去。 席子楚这时才发现,一直在对面与他侃侃而谈的胡少孟,竟然只是幻术所成的幻象。而他自负望闻问切精熟,却始终不曾看出来。 一击扑空,他倒也没有气急败坏,保留了几分气度。 只是稍愣了一下,才轻轻抚掌。 “钓海楼果然幻术无双。” …… 胡氏矿场大门外。 姜望跃身赶至,正好看到那个戴着猪骨面具的痴肥身影。 瞬间攥紧了长剑。 他……如何不认得这种样式的面具? 如何不记得,午夜梦回,常常得见的白骨道! “嗬嗬嗬。”猪骨面者目光扫过他握剑的手,有些气喘地笑了几下:“你认识我?” “你觉得呢?”姜望反问。 “我听人说,这里有一个庄国人。所以我来了。” 姜望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名字,席子楚。倒不是说胡少孟不会做这种借刀杀人的事。而是他出身于庄国的这种情报,席子楚更有可能得到。 猪骨面者继续道:“我的兄弟姐妹,这阵子死了很多。前些天,一下子死了四个。有一个姓祝的家伙,叫什么来着?祝唯我?嗬嗬,我们本来打算去杀他。但是后听说他领悟了什么太阳真火。成了神通内府啦,连魁山都杀不死他。就算了……”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忽然问姜望:“你是庄国人?庄国枫林城道院出身?” 祝唯我么…… 面前这个白骨面者好像有些神智不正常,他愿意废话,姜望也由得他。 随着时间过去,苏秀行、竹碧琼、张海、向前,整个胡氏矿场目前所有的超凡战力都聚集了过来。 姜望看着痴肥的猪骨面者,回应道:“曾经是。” “嗬嗬嗬。” 猪骨面者好像并不在乎那些聚集过来的所谓超凡修士,只是在自姜望嘴里得到确定答案后。笑声忽然收住:“我突然觉得很饿。” 他的身形庞然,比重玄胜都要胖出几圈。但移动起来,快如闪电。 瞬间就到姜望面前,如未开化野兽般,一口咬向他的脖子。 锵! 长剑出鞘,横在猪骨面者嘴中。 牙齿与剑身碰撞,发出金属交击的脆响。 猪骨面者虽然脑子好像有点不正常,但是战斗方面绝无迟慢。张嘴咬向姜望的同时,双手也在合抱。 以他的庞然巨力,一抱之下,瞬间就能捏爆对手肉身。 但姜望先以剑身挡住猪骨面者的齿咬,而后竟对其人的双手合抱视若无睹,直接双手压在剑柄上,九大星河道旋全开,道元狂摧,压剑向前! 激烈之处,剑刃竟与猪骨面者的牙齿摩擦出火光来。 他对长相思有绝对的自信。这柄剑虽然未蕴养太久,还缺少附加的威能,但本身已是锋锐绝伦。 他就是要与猪骨面者试看一看,是他的剑先切开猪骨面者的半截脑袋,还是猪骨面者先捏爆他的身躯。 哪怕对方是凶名昭著的白骨道十二骨面之一,腾龙境巅峰强者。 他姜望也浑然不惧。 一合之下,就要立见生死。 嘭! 猪骨面者腹部发出一声爆响,整个人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退回了远处。 姜望一剑逼退猪骨面者,立刻大声喝道:“张海向前,你们有护卫矿场之责!再不出手,必将你们送上大齐官府!” “苏秀行、竹碧琼,帮我杀了这个胖子,算我欠你们一个人情!” 他在之前不召集大家围攻,是因为这些人与他都不是能经生死的交情。 若他不能表现出正面迎击猪骨面者的战力,这几个人恐怕都会一哄而散。 所以他才强势的以攻对攻,就是为了打出气势来,然后联动这几个帮手,造成滚雪球的优势。 姜望话说到这份上,无论张海、向前有多么不情愿,也只得凑近前来。 倒是苏秀行眼睛一亮:“能给我解毒吗?” “一定!” 姜望话音刚落,苏秀行就已经随风卷至:“死胖子,你笑得太难听了!” 猪骨面者大手一挥,手上迅速膨胀,鼓起血肉经络缠杂混合的东西,一巴掌打在苏秀行的匕首上。将他整个人轰了回去。 苏秀行连滚几圈,才卸掉力气,半蹲于地。 这一幕顿时吓住了跃跃欲试的张海和向前。 “嗬嗬嗬嗬。” 猪骨面者袭击姜望,一击无功,反倒嘴唇被长相思的锋锐所伤,鲜血冒出。又被苏秀行攻击。 但他不但不怒,反倒有些开心起来。 完全无视了其他人,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姜望,嘴里发出病态的呓语:“我一直在想你是谁。会不会给我惊喜呢?” “咱们应该是老朋友了。” “在枫林城,我会不会吃过你的家人,朋友?” “你该有多愤怒,该有多恨我啊。” “嗬嗬嗬嗬,这种仇恨,是多么美味的资粮!” “我仿佛,仿佛已经嗅到了它的香甜。” “你的每一块血肉,一定都浸透了对我的恨吧?” “快来!快来!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九章 宝物出世,各凭手段 苏秀行有些担心地看了姜望一眼,倒不是担心他的安危,主要是担心自己的解药。 但见姜望人卷紫气,剑如流星,一剑已经贯落。 他的确愤怒。 都在剑中了。 锵! 一把剔骨尖刀与姜望的剑尖相抵。 猪骨面者以与身形决不相符的敏捷,挡住姜望的攻势。 剔骨小刀,只有三寸长。 捏在他肥大的手中,像一根绣花针般。 偏偏似穿花蝴蝶,灵动间杀机四散。 尖刀在剑身连啄三次,剑身丝毫未损。 于是寒光旋绕,顺着剑身前绞。 眼看就能将对手绞成碎肉,猪骨面者忽然眼前一花,但见一片落叶飘过。 尖刀还在往前,视野里已不见人影。 钓海楼的道术,一叶障目。 出手的自然是竹碧琼。 真说起来,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出手。钓海楼里自有宠爱她的师长,姜望许诺的一个人情好像不算什么。 福祸球祸气满盈,杀白骨道猪骨面者以灭祸气,或者算是一个合适的理由。 她紧张地参与战斗,也就没能注意,被她藏在怀中的福祸球,另外半边,有红光渐渐游出。 一面黑一面红,福祸同临。 这一切说起来慢,却只发生在瞬息间。 猪骨面者视野稍蔽,姜望便身随剑转,连出七剑。 每一剑都贯通紫气东来剑典的巅峰杀力。 左手弹指如飞。 焰花、 焰花、 焰花。 猪骨面者刚刚解开蔽目幻术,便看到剑影重重。 而后眼前繁花开遍。 道术花海已铺开! 有蜃珠的加持,现实中的花海远比太虚幻境中更强。猪骨面者虽然有腾龙境巅峰修为,实力却远不如姜望福地挑战中所遇的那个嘴欠和尚。 因而一时看不出虚实。 但他也无须看出。 其人从喉间发出一声低吼,身体猛然膨胀起来! 足足增高增大一倍有余。 青筋暴起,有如小蛇腾抖,血肉高鼓,好似狰狞恶兽。 全不似正常人。 连续七剑斩落,血肉横飞。 焰花扑至,肉焦皮黑。 苏秀行远远如长虹贯日般落下,刺客行必杀一击,裹缠旋风,直落猪骨面者那鼓如巨囊的脖颈。一击即远,只将明晃晃的匕首,插在猪骨面者身上。 姜望的有意控制之下,花海并不遮掩其他人的视觉。 张海老远丢去一颗黑红丹丸,在猪骨面者身上炸响。 就连向前也伸手抖出一柄长剑,远远操控着在猪骨面者身上划了一道血口便走,算是完成了攻击。 这一剑歪歪扭扭,不成样子。杀伤力也很匮乏。 一时间所有的攻击都落于猪骨面者身上。 肉裂骨开,鲜血狂飙。 他只一时不察,便在姜望的主导下,受到了重创! 这些伤口,放在寻常修者身上,早已致死。 但他竟还能站着。并且,气势狂飙。 咕~咕~咕咕~ 肚饿的声音,响起来竟如雷鸣般爆裂。 震得人耳欲聋。 向前和张海最先支持不住,耳中溢出血线,不得不捂耳避退。 “痛……” 猪骨面者喊道:“痛啊!” 他的身体,竟再一次胀大。 足有三丈高,三丈宽。人如血肉之山。 两颗瞪得浑圆的眼睛,嵌在随之胀大的猪骨面具之中,血丝蔓延在眼白里,瞧来格外狰狞可怖。 那些加于其身的伤口,看起来多,此时相对于他的身形,又小得可怜。 他的脖子上,悬着一只白骨哨子。 这时候里面突然发出急促的声音。 那声音悦耳动听,但惊慌。 “猪面,你在做什么?快停下!使者要你……” 声音戛然而止。 猪骨面者一把将之扯下,随手捏碎了。 他早年修习白骨十二神相秘法的时候出了岔子。 修为上并没有影响,反而比常态更强。唯独一点,就是有时候转不过脑子,性情也变得暴虐易怒,发起狂六亲不认。 此时受了伤、迷了眼。 便已在发狂,谁的命令也听不见了。 “饿,我饿。” 他将捏碎的白骨哨子扔进嘴里,直接咽下。 又用两根巨大肥胖的手指捻出脖子上插着的小小匕首,放进嘴里。 嘎嘣! 一口咬碎。 “我的匕首!”苏秀行惨叫起来。 天可怜见,这是他叫得最惨的一次。几乎能与之前猪骨面者的呼痛比肩。 …… 此时矿区里的矿工们,早就被胡管事带着护矿武者收拢起来,几百号人躲在矿场最角落的地方。 像一群待宰的羔羊。 面对超乎想象的危险,普通人毫无自保之力。 看不见倒还好。 但两次膨胀的猪骨面者,已经高过矿场大门。 远远的、直接的暴露在他们的视线中。 众人双股颤颤,惊慌失措。 有人牙齿打架:“这……这是什么怪物?” “我们会不会被吃了?我还没娶媳妇啊!” 各个小院的侍女也都跟矿工们躲在一起。 栓子心中也害怕,一张黑脸都泛白了,却手持木棒,咬牙站在了小小身前的位置。 而就在这个时候。 轰隆隆,轰隆隆! 矿洞深处,忽然传来轰隆隆的巨响。 一个接一个的矿洞垮塌。 仿佛整条天青石矿脉都活了过来,正在运动、翻腾。 又好像有什么地底巨兽在搏斗,搅得地裂山开。 即使在惊恐之中,矿场内众人也无法地避免把视线投了过去。 若不是他们早早躲了出来,这时只怕都已被活埋。 在矿洞上方,忽然青光大放,跃在高空,如龙如柱,直冲云霄! 这是宝物出世之象! 嘉城至青羊镇的官道上,席子楚带着城卫军小队精锐,正纵马狂奔。 远远看到这边动静。 “不好!竟然在这个时候!上了胡少孟的当!” 席子楚瞬间拔身而起,扔下士卒,遁身踏空,往胡氏矿场方向急赶。 而就在矿区里,忽有一名矿工掀掉毡帽,整个人拔地而起,直趋矿洞那边。 嘴里大喝:“席家接管此地,大军须臾即到,任何人不准妄动!违者立杀无赦,事后牵连家人!” 赫然是席家那位久不出手的腾龙境家老。 席子楚在嘉城与胡少孟勾心斗角。 他却早已潜伏于矿场内,就等此刻,摘取果实! 但就在他腾空而起的同时。 在他的身后,另外一名穿着普通的矿工无声无息飘起。 靠近之时,才骤然爆发。 落叶飘过眼前。 一根黑色小锥插入其人脊背。 而后咆哮的水龙涌起,将他吞噬。 道术一叶障目。 消耗类法器桎元锥 道术水龙波。 一套衔接,行云流水。 席家家老轰然坠地!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章 天青云羊 杀人的矿工落于地面,脚步不停。 但见他身如浪涌,只让人看到一个激动的侧脸。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凭借着偷袭以及诸多手段,以通天境修为,将腾龙境的席家家老瞬杀于此。 赫然正是胡少孟! 此时出世的宝物,就是他筹谋多时的目标。 他早年得了一个秘法,名曰【宝光决】,是能够探查宝物、以光华反应珍贵程度的奇术。 在矿场的一次偶然巡视中,发觉矿脉深处藏有宝物,只是未及圆满,没到出世之机。 这么长的时间,都在等待。 在自家的地盘,等待当然不必焦灼。 但此地虽名胡氏矿场,真正的主人却是重玄家。 重宝出世,自然也姓重玄。 所以在那之前,必须要让重玄家离开。 但若提前让重玄家放弃这里,嘉城又必然要接手此地。宝物还是到不了他胡少孟的手里。 所以他严格控制时间,亲自盗取矿石,就是为了让矿脉在他预定的时间里枯竭。 最好就在重玄家放弃矿场,嘉城方面还没来得及接管的当口,宝物出世。 打一个时间差,一举夺得宝物。 半年前有人闯进矿区。其实正是盗挖矿石的他本人。 没想到意外之下被驻守矿场的修士谢浩发现,他只得当场杀之。 事后掩盖真相,诬陷谢浩是席家派来的奸细,将矿脉枯竭的黑锅扣在席家身上。以应付重玄家可能的问责。 葛恒、张海等人都信以为真。也就让他瞒了下来。 之后的种种做法,都是为了这一个目的。 但没想到消息还是走漏,被席子楚察觉了。 更没想到,一个规模并不大的天青石矿脉,竟然引起了重玄家的重视,派来姜望这么一个难缠的家伙,几次试探都无功而返。 事情拖到后来,已经越来越麻烦。 他索性推翻计划,重新借势布局。 席子楚利用他,他又何尝不是在利用席子楚。 两人明里暗里争了这么多年,他太了解席子楚了。 趁席子楚还在嘉城,姜望正在矿场外与猪骨面者缠战的当口,袭杀席家家老,摘取宝物。而后逃回近海群岛便是。 钓海楼精通幻术,胡少孟藏起行迹来,要比席家的家老专业得多、也隐蔽得多。 席子楚自以为得计,想将胡少孟骗到嘉城,擒而囚之,暗地里引来猪骨面者与姜望对杀,一举扫清所有竞争对手。同时派家族高手潜入胡氏矿场,谋夺宝物。 最后再亲自出手,联合席家家老,诛杀恶贯满盈的白骨道猪骨面者,还嘉城老百姓一个公道! 这是何等完美的戏本。 却根本没有想到,胡少孟本人早已藏在矿场里,甚至就躲在席家那名乔装的家老旁边。去嘉城与他争锋相对的,只不过是一道借助宝物远程操控的幻术。 …… 矿区大门之外,姜望自然也不会错过宝光。 他眼观六路,注意到胡少孟短暂腾空,袭杀了一名超凡修者。 立刻喊道:“苏秀行、竹碧琼,你们去拦住胡少孟,这里交给我!” 猪骨面者处在暴怒之中,但并未失去神智。 视野里全是鲜花,但五感其余无碍。 听得此声,即刻转头,轰隆隆大步踏来,在花海中直扑姜望。 他人高步大,几步便已近前。 姜望趁他视野迷失,故意聚出几条藤蛇交缠,权做“绊马索”。 却被巨大庞然的猪骨面者直接撞断带飞。 此等状态下的猪骨面者,容白骨法相于肉身,力大无穷,浑不知痛。 隐藏在幻花间的焰花,有的被他巴掌拍散,有的被他直接生受,便是烤焦一团血肉,也作寻常。 一步胜过平常三步,瞬间已近姜望。 晴日之下,花海之中,阴影罩落。 而在姜望身前,藤蛇纠缠成壁障,缠壁上一朵巨花张开血盆大口。 藤蛇缠壁嫁接食之花。 与此同时,花海幻化。 在猪骨面者的视野范围里,无数朵食之花,无数张巨口吞咬。 啪! 但他竟精准的一把抓住那唯一的真花,抓住食之花巨口的上下两头,轻轻一撕。 木液飞溅。 食之花崩解,藤蛇缠壁崩散。 但眼前,已不见姜望。 他在哪里? 那个可恶但狡猾的小虫子,可恨却美味的庄国人。 “吼!” 猪骨面者发出一声兽吼。 猛然张嘴。一张巨嘴猛然裂开,獠牙暴起,腥臭涌动。 这是名副其实的血盆大口。 那食之花的“大口”,与此相比,便如樱桃小嘴一般。 而他张开巨嘴,猛然吸气! 暴食之力! 巨大的吞吸之力爆发。 已经退到远处的张海,忽然感觉身体一轻,连着往前奔了几步。慌忙一把抱住矿场大门的柱子,才暂时稳住身形。 更恐怖的是,笼罩环境,有蜃珠加持的花海,略一摇曳,便已破碎。 这种吞吸之力,竟连道术也受影响,被生生吸灭。 而直面暴食之力的姜望,所受又该是何等压力? …… 相较于矿场众人所聚集的矿区一角,事实上矿场大门离正在崩塌的矿洞位置更近。 却说姜望一声令下,苏秀行和竹碧琼便腾身直扑。 他们当然都不可能是出于对姜望的忠心。 苏秀行虽然性命操于人手,想着的却是宝物。 而竹碧琼对胡少孟则是心有怨恨,此时她已笃定胡少孟人品恶劣,必然是导致姐姐竹素瑶性情大变乃至最后死在天府秘境的罪魁祸首。 在矿洞方向。 哒哒,哒哒。 轻轻的蹄响。 一只通体一色,如玉石雕成的青羊,仿佛从地底踏出,从矿脉深处走来。 叫人只一眼相见,便不忍放开,想要占为己有。 远远的,栓子瞪大了眼睛。 居然真的从矿洞里走出来一只羊! 那个矿工说的是真的! 他终于明白,那晚胡少孟杀人的原因所在。 原来这就是胡少孟要隐藏的秘密。 他不知道的是,那个矿工那晚所见,只是投影,此宝尚未完全成熟出世。 自那之后,那附近的矿洞就被胡少孟找理由关停了。 此宝名为天青云羊,乃是天青云石之灵。一万条天青石矿脉,也未必能出得了一只石灵。乃是极其珍贵的木道宝物。 胡少孟不惜舍去胡家托庇于重玄家羽翼下三十年的发展机会,可见其贵重。 朝思暮想的宝物终于出世,当此之时,胡少孟脚下加速,先出手一道水索,缠向天青云羊。 但见一道风刃被夹在掌中,苏秀行急冲而至。 他先一步冲到天青云羊之前! 失了匕首,直接夹风刃斩断水索。 反手去抓天青云羊。 但忽然眼前一花,那天青云羊竟一分为三,瞧不清那只才是真的。 一把抓了个空。 却是胡少孟临时施展的幻术。 “什么狗娘养的杀手?天下楼就是这么个稀烂组织吗?信誉何在?” 花大钱请来的杀手,不但没有杀死目标,反而为目标所用。 胡少孟踏浪而起,怒不可遏。 真是世风日下,连杀手都没有一点职业道德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一章 如你所见 “是啊,天下楼就是这么个稀烂组织。随你去厌胜诅咒吧!” 苏秀行双手连抓,嘴里也毫不相让:“反正老子也不打算回去了。” 手上所触,皆是虚无。 他抓的竟全是幻象,那只天青云羊,消失在他眼前。 与此同时,一道道激流收缩的水链排空呼啸,纵横交错,瞬间将苏秀行的位置封锁。 他用三团飞速旋转着的风刃护持身周,才没有第一时间被囚缚。 风刃与水链疯狂碰撞,风行元力和水行元力无情崩散。 胡少孟用幻术遮掩了苏秀行的视觉,在他自己的视野中,那只天青云羊却依然活泼灵动。 脚下踩着激流锁链高速前行,同时分出一根激流锁链去锁天青云羊。 但他忽然一个恍惚,那只天青云羊也同样消失于他眼中! 同样被幻术遮掩。 竹碧琼! 虽然竹碧琼的身形也和天青云羊一般被幻术遮掩,但胡少孟自然能够知道他的对手是谁。 同样出身钓海楼,他最是明白,幻术不是简单的遮掩方向。此时若他以之前印象中的位置去抓天青云羊,必然只能落空。 因为他所“以为”的方位,已不是之前他所记得的方位。 同在通天境,无论实力还是经验,他都强出竹碧琼。 只要给他一点时间,完全足以破解这等程度的幻术。 但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激流锁链这门逼近甲等道术威能的道术,是他的底牌之一。但他如果专心破解幻术,仅凭道术本身,未必就能再困得住那个杀手。 席子楚发现嘉城里的那个胡少孟只是幻象后,第一时间就会赶来。 矿场大门外姜望与猪骨面者一旦决出胜负,谁也不会看着这么一桩宝物在眼皮底下溜走。 如此种种,都耽误不得…… 时间! “你知道竹素瑶为什么变得郁郁寡欢、偏激暴躁吗?” 胡少孟立于激流锁链上,忽然大声喊道:“摘得她的元阴之后,我就已厌倦了她!” “整日端着装着,自以为是圣女菩萨。平时索然少趣,在床上寡淡无味。” “我不过是另找了个有趣的,就立刻变了脸色。” “可见偏激才是她的本性,温柔只是假面。她不是变了,是回归本真。你该谢我才是!” “平日里受你拖累,她掩饰得该有多辛苦!” 激流锁链纵横来去,胡少孟一边分心压制苏秀行,一边洞察四周。 嘴里则越来越残酷:“她受阻于天地门,也是我动的手脚!谁让她说要报复我来着?活该道途断绝,活该死在天府秘境!” 这句说出,他咧嘴冷笑,脚踩激流锁链,一步弹起疾射:“找到你了!” 人在半空,身下已经涌起波涛狂潮。 巨浪排空,又有密密麻麻的水蛇,在浪中奔游。 却是竹碧琼终于维持不住心境平稳,无法维持幻术的完美,泄露了行迹。 她恨! 她最亲爱最敬重的姐姐,被姐姐曾深爱过的男人那般伤害,如此侮辱! 见得胡少孟冲来,她索性放弃幻术,全力施为。 “我杀了你!” 在这样的时刻,她完成道术的速度超过以往任何一刻。 同样的巨浪排空,同样的水蛇奔游。 同样的道术狂潮。 以攻对攻,以术对术。 她放弃所有的防御和逃避,以与胡少孟同归于此的决心…… 战斗! 一切只发生在瞬间。 两道相同的钓海楼独门道术正面相撞。 轰! 交战中心的两个人,都被汹涌的水行元力所席卷。 竹碧琼身形倒飞。 在飞溅的浪花和溃散的水行元力之中,一只湿漉漉的手忽然破出,直对向竹碧琼,对向那一张娇俏却充满仇恨痛苦与愤怒的面庞。 “拖累你姐姐够久了!弱小是你最大的罪过!” 胡少孟冷喝。 五道尖细水流,如尖针自五指激射而出。 这一瞬间仿佛凝固。 一声剑器轻吟。 一剑如流星赶月,长虹贯日,忽而坠落。 姜望握剑落在竹碧琼与胡少孟正中间。 他的半长头发简单束起,只有鬓角一缕发丝,在此时轻轻飘下,贴于愈显棱角的侧脸。 长剑滴血,五根只有小半截的断指突兀坠落。 尖细水流失了后劲,就在离竹碧琼面庞不到一指的位置,如忽然死去的小蛇,凭空坠地。 “啊!” 直到此时,胡少孟才发出一声难以忍受的惨叫来。 …… …… 却说在矿场大门之外,猪骨面者骤然爆发暴食之力。 白骨十二神相秘法,被他歪打歪着,练出了扭曲却不失强大的方向。 巨大的吞吸之力疯狂撕扯一切。 暴食之力让他强大,也让他疯狂。 他就像一只疯狂的巨兽,不仅仅要吞吃眼前的对手,还要吞吃了这一整座矿场,所有草木土石。 而姜望,直视对手。 恨吗? 怎会不恨。 怒吗? 岂止于怒。 “你问,我有多恨你……” 姜望轻声说道。 头顶荆棘冠冕一闪而逝。 完成掐诀的手,按在剑柄。 等待已久的胡氏矿场隐秘解开,天青云羊已经出世。 姜望也无须再保留。 早在天府秘境,他就是顶级的通天境强者。于南遥城更是对大齐皇子姜无庸战而胜之。 他的进步速度,就连重玄胜都感到惊叹,自愧不如。 他每日每夜,每一个闲暇时刻,都在修行,都在努力。 他的强大,有迹可循,皆在点滴。 在疯狂撕扯的暴食之力中,张海抱着的门柱都在晃动,摇摇欲坠。 姜望身上衣衫都似要离体而去,但他双脚站定。 如青松扎根高崖。 如礁石傲立潮头。 木气狂涌,扰乱猪骨面者体内五行。 荆棘冠冕叠加的缚虎,一缚即溃。 只让猪骨面者停滞了一个微不可察的瞬间。 或许只有半息,或者半息不到。 姜望整个人就已经飘起,他放弃了所有的对抗,任由吞吸之力将他拉走。 他不但不抗拒,反而顺势加速。 他的人须臾已近。 人到了,剑便到了。 他连出三剑! 长相思长鸣! 爱恨梦想,如日如月。日月经天,故乡永遥。 第一剑,日月星辰之剑。 所听所见,所经所历。一路至此,所为何来。 第二剑,山川河流之剑。 我所来人世,如在苦海中。 人来人往。 人海,已茫茫。 第三剑,人海茫茫之剑。 剑光,汹涌的剑光,璀璨的剑光。 耀眼夺目,令人惊艳的剑光! 所有的剑光爆开在一瞬间,卷进猪骨面者的血盆大口里,卷过猪骨面者。 剑光卷过,人不存。 姜望回剑转身。 只留下一句 “如你所见。”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二章 机智如你 姜望全力爆发,以荆棘冠冕叠加的缚虎制造空隙。 三剑斩灭白骨道十二面者中的猪骨面者。 转身便已纵剑直落,一剑削去胡少孟五指。 竹碧琼的心脏都停滞了半拍,她眼睁睁看着那五道尖流贴近,自身却道元混乱,一时无力避让。 而后便是姜望从天而降,站在了胡少孟面前。 这一幕让她想起很多年前,姐姐那个纤柔却极具力量的背影。 胡少孟只惨叫了一声便止住,他以莫大的意志力压制痛苦。 已经输了。 大败亏输! 不仅仅输掉了胡家三十年的经营机会,也输掉了苦心筹谋的宝物。 他心里十分明白。 方才那一剑,若不是退让得快,断的就不是五个指节,而是整条手臂。 姜望如天外飞来的这一剑。即使再来一次,他也没有把握接得住,避得过。 该死!那不是白骨道的十二骨面吗?怎么死得如此之快! 疼得满头大汗,心中恨怒交加,但他一句狠话也不说,直接发动幻术,隐匿了行迹。 姜望随手掏出蜃珠,丢给竹碧琼。 “看看他还在吗?” 有蜃珠的加持,竹碧琼虽然也不能在幻术上战胜胡少孟,察觉其人行迹却没有问题。 凝神片刻,竹碧琼咬着牙,摇头道:“他逃走了。” 或许胡少孟还有伺机而动的心思,但是当姜望毫不犹豫把蜃珠丢出来,他就明白自己没有机会。 再不逃,或许逃不掉了。 胡少孟已走,他留下的道术自然消解。 激流锁链崩散,幻术也消失。 苏秀行一跃而起,一把就将空中的那只天青云羊抓住。 天青云羊入手即收,从半人大小,变成约婴儿拳头大小,犹在苏秀行掌中来回蹦跶。 “好东西!” 感受到天青云羊身上精纯的木道气息,苏秀行只觉神清目明。就连之前被胡少孟压制的憋屈感,都消散无踪了。 如此宝物…… 但他转头就看到了姜望。 姜望看他的眼神,十分平静。 “呃……” 苏秀行认认真真地看了看地上的五个指节,再想了想矿场大门外那个巨大庞然如兽的猪骨面者,继而想了想自己身中的大齐皇室秘传奇毒,那可怕的天诛地灭人亡…… 双手将天青云羊捧起,捧到姜望面前:“大人,幸不辱命!” 姜望当然不会客气,一把将天青云羊接过。 顿时觉得通体舒泰,就连已经圆满许久的四灵炼体青龙篇都有所松动,似可再进一步。 当然此时这些都只是错觉,是天青云羊精纯的木道气息带来的幻念。 姜望拿住天青云羊,并未立即把玩,而是一扭头,看向空中衣袂带风、急速奔来的席子楚。 席子楚落于矿场内,四周环视,已经明白了结局。 目光落到正在姜望手掌上来回撒欢的天青云羊,眼睛霎时收缩。 他出身东王谷,对这种木道宝物最是需求不过。若这件宝物能够到手,至少可以免他十年之功! 但是…… 在将猪骨面者引至胡氏矿场前,他与猪骨面者有过交手,虽未尽全力。但也知道对方绝非弱者。 白骨道十二骨面,谁敢说弱? 现在其人尸骨无存。 与胡少孟明争暗斗多年,虽然一直压制,心里却清楚那家伙的实力。现在不见踪影。 自家的家老,也是货真价实的腾龙境修为,却已经死去。 这个姜望,到底有多强? 调集席家全部战力,能否将他围杀在此? 事后能否不透风声? 他还在权衡,姜望却已经把似笑非笑的目光投向了他。 天青云羊就大大咧咧的放在手中,姜望问道:“席少爷所为何来?” “莫不是……”他摇了摇手里的青色小羊:“也想谋夺重玄家的宝物?” 哒哒哒,哒哒哒。 正说着,马蹄踏地。 嘉城城卫军精锐小队骑马赶到,计有二十三骑。 个个精悍,按刀拔马,只等席子楚吩咐。 姜望面色不变,看都不看这些人一眼,只看着席子楚,等待他的回答。 这短短的几息时间,显得十分漫长。 其他人都禁不住屏息凝神,只等是战是和。 倒是姜望和席子楚本人意态从容。 “使者说哪里话。”席子楚苦笑道:“我为追击猪骨面者而来,此人出身白骨道,凶残歹恶,在嘉城犯下大案。我有守土之任,责无旁贷。” “既然如此,你们可以回去了。”姜望慢慢说道:“他已经死在我剑下。” “啊。真是大快人心!”席子楚拱手一礼:“席某代嘉城上下,谢过使者了!” “好说好说。”姜望一摆手:“官府于此人的悬赏,之后请人送来矿场便是。” 饶是席子楚城府了得,也忍不住脸色一僵。 “自当如此!” 说罢,他便直接带着手下精锐离去。 他怕自己再留下来,就忍不住要为那只天青云羊搏命了。 终究席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人,他不敢捏着他们的性命一起搏。 “大人。”苏秀行悄悄凑近,很是狗腿的样子:“席家毕竟是嘉城之主,底蕴难测。您刚刚就不怕他真的翻脸?” “聪明人总是想东想西。他既然没有一来就动手,便不会再动手。” 姜望随口解释了一句,忽然往后一步,很是警惕地看着苏秀行:“离这么近想做什么?” “那个……”苏秀行搓了搓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白骨道的那只猪也死了,这青羊宝贝您也得了。我身上的毒,是不是……” 姜望沉默了一下。饶是他跟重玄胜接触久了,脸皮慢慢修炼了上来,此时也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 “我说话算话。你可以走了。” “嗯嗯嗯,大人一诺千金,一言九鼎,谁人不知,何人不晓!”苏秀行卑微的连连点头,笑得很谄媚:“但是……我身上的毒?” “你身上没有毒。” “大人,你就别开玩笑了……我胆子小,禁不起折腾。” 姜望:“……” 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悖论:凭空编造的毒素,的确没有任何医修能够查得出来,因为它根本不存在。但是反过来说,同样也没有任何医生能够证明它不存在。因为所谓的不存在,很可能只是查不出来。 “你真是太机智了,什么都瞒不过你。” 姜望说着,逼出一颗道元,以缚虎的运用方式裹杂木气,轻轻一拍苏秀行肩膀,散进身体里。“解药已经给你了。” 苏秀行只觉身体忽然一滞,又一松,畅快极了。 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是!我怎么说也闯荡天下这么多年……” 他笑着笑着忽然一收,倒跃几步:“毒都没了我还跟你废话什么?敢这么折腾你苏小爷,小子,你给我等着!” 狠话放完,拔腿就跑。 转眼便看不到人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三章 信者,人言也 今天若没有苏秀行,或许胡少孟已经抢走天青云羊,远遁千里。 所以虽然他很膨胀的出言不顺,姜望也不打算对他怎么样。 当然,还没有推开天地门,掌握那门甲等火行遁法,未必追得上杀手出身的苏秀行也是原因之一…… 姜望握着天青云羊回过头,看到竹碧琼一双通红的眼睛。 “你欠我一个人情。”竹碧琼直接说。 她就是这样一个藏不住情绪的女孩,能等到席子楚离开再说话,已是难得。姜望当然不会觉得不舒服,更不可能矢口否认。 当时若没有她的帮忙,仅仅靠苏秀行,也无法拦住胡少孟。 “你想要什么?”姜望问。 “帮我杀了胡少孟!”竹碧琼咬牙切齿道:“我姐姐就是他害的。” 姜望随手凝结木气,以青藤将天青云羊缠住绑好,放进怀里。 “独孤小!” 他喊来小小:“你不是想要跟着我做事么?矿场暂时交给你负责,你来处理相关善后,安抚矿工情绪。让胡管事配合你。” 又对张海道:“涉及超凡的事情,你来处理。处理不了的,等我回来。” 只说了这两句,他便按剑转身。 大战方歇,这种时候正应该整理收获。消化所得。其它事情都应放在之后。 但无论是在矿场外攻击猪骨面者,还是在矿洞前拦截胡少孟,竹碧琼都有所付出。可以说冒着生命危险。 人情也是姜望自己承诺的。 这时候她提出要求,没有二话,必须做到。 “你现在就动身?”竹碧琼急道:“我跟你一起。” “杀人的事情,你跟着只是影响速度。就在矿场呆着,大战方歇,难免人心不定。张海一个未必应付得来,你留在这里才是帮我。” 姜望有意无意的看了向前一眼,从竹碧琼手里接过蜃珠,继续道:“我会把胡少孟的人头拿回来给你。” 在猪骨面者的暴食之力中,张海全无反抗之力,只能见着什么抱着什么,苦苦相捱。偏偏是这个颓废无用的向前,在那狂暴的撕扯之力中,脚下如生根。 他平时的确隐藏得很好,但是在那样的情形中无法再掩饰。当然也没有逃过姜望时刻关注战场的眼睛。 但向前只是隐藏实力,也没有表现出别的什么企图或阴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姜望不是容不下别人有秘密的人。 那一眼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 奔行在官道上,卷起烟尘如龙。 姜望一边疾行,一边施展追思。 刚刚交战一场,胡少孟留下的线索太多。 小草低头,如在追思中。这门道术发展到极处,或者可以直接追索记忆中有印象的人或事,而不再需要其它线索。 现在限于演道台的品阶,无法将其推演到更高等级。 小草低头的方向,是青羊镇。 与姜望本人推断的方向一致。 从胡少孟的角度来思考,姜望本人已经夺得了天青云羊,摘取了最终收获,没有再追杀胡少孟的理由。 而且席子楚很快就会赶至矿场,两者之间还会有一场争斗。 回青羊镇休养也好,收拾财物资源准备举家迁离也好,在这段时间里,都应该是安全的。 破败的官道不多时便被趟过,早先来过一次,姜望轻车熟路,直趋胡府。 门外停着几辆马车,许多下人正进进出出的忙碌、搬运。 同时得罪了重玄家和席家,除非磕头求饶,寻得原谅。否则在阳国是已经待不下去,齐国更没有出路。看胡家这种架势,应该已经准备举家迁往近海群岛。 姜望也不跟这些人多话,直接提剑走入院中。 “我来找胡少孟,生死自主,闲人避让。” 普通人对超凡修士的敬畏早已扎根,见姜望来势汹汹,无人敢抗声,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逃难般往外涌去。 庭院一空。 只有一个微胖的老人,颓坐在堂前台阶上。双目无神,比之上次见到,苍老了不知多少。 人都跑空了,他似乎才意识过来。 愣愣地抬起头,看着携杀意而来的姜望,却一句话也没有说,似已经傻了。 “胡少孟在哪里?”姜望问他。 “姜望,天青云羊你也夺了,我的手指你也断了。便得罪你千般,也都应该抵消了!”胡少孟愤怒的声音从右侧房间里传出,他怒气冲冲地走出来,断指处匆匆包扎过:“你还想要怎样?” 这话看似有道理,实则可笑。 恩怨纠葛,哪里有简单的两相抵消。这世上也不存在你主动挑事,然后还由你来划定后果范围的道理。 姜望更不废话,直接长剑出鞘,人已近前。 寒芒如电闪过,胡少孟整个人瞬间被剑气搅碎。 姜望提剑四顾,地上没有血肉,这只是一个幻影。 胡少孟藏起来了! 他躲在哪里? 姜望猛然侧身。 在胡少孟先前所站位置,往右十步,胡少孟出现在那里。 脸色发红,似是气愤不已:“姜望!事不可做尽,人不可做绝。你真当我钓海楼是好欺负的吗?” 姜望仍不说话,一剑横过,斩碎的又是幻影。 这一次,胡少孟出现在另一边。 这次又换了一个口气:“好处都被你占尽了,你何苦非要斩尽杀绝?天道留一线,人道好轮回。” 如此逼真的幻影,层出不穷,倏忽左右,不像是通天境修士能够做到的事情,完全超出其表现出来的实力。 姜望也根本感知不到胡少孟的真身所在。 追思指向这个院子已经是极限,追踪不到更具体的位置,在这种情况下无法发挥作用。 但无论如何,既然有如此强的幻术,完全可以大摇大摆的离开。却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诸多废话? 是舍不得他的父亲家人,还是……离不开? 姜望握紧长相思。 他既然独身前来追杀胡少孟,拒绝了竹碧琼的跟随,自然有他的把握。 虽然他的幻术能力比之钓海楼出身的修士,差距如云泥。 但幻术并非万能的道术。 它有一个最核心最直接的弱点,就是施展幻术的那个人本身! 姜望卷剑而起。 身如飓风狂飙,剑似银蛇往复。 剑气狂涌,剑卷狂潮。 在三个呼吸间,斩遍了这处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四章 情何以堪 剑气一卷即收,姜望重新回到院中。 他斩过的那个房间,碎屑尘粉,簌簌而落。 但仍未斩到实体。 “姓姜的!”胡少孟这一次直接贴到姜望面前,已经出离的暴躁愤怒:“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我要杀你。”这一次姜望如是说。 “你杀不了我,你根本找都找不到我。怎么席子楚被你赶走了吗?你知不知道席家有多少腾龙境高手?当他们全部出动,围追堵截,甚至形成阵法,你觉得你能够逃得掉?还是你认为,重玄家的名声可以保得住你?迅速把天青云羊送回重玄家,或者自己带着逃离,才是正事不是吗?” “我赔偿你千颗道元石,能不能相抵?” 回应他的,是姜望再一次剑气狂涌。 又是一间房屋被绞碎,胡少孟仍未现真身。 房屋一间一间的倒塌,轰轰隆隆,拆家一般,又老又胖的胡由始终那么瘫坐在台阶前,眼神渐渐有了波动。 “你为什么在这里不离开?我一寸一寸的斩过去,你总会出现。” 这回是姜望发问。 他不是不可以一气便将整座院子全部绞碎,但须得考虑道元周济与气息衔接的问题。 无论出剑还是回剑,他都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惕,始终留有多次爆发的余力。 胡少孟不是弱者,他不会大意。 “不要以为胡由这个老东西在这里,你就能要挟到我。如果你想杀他,你就杀了他。我不在乎!” 胡少孟的幻象就那么站在姜望对面,咬牙切齿。 “或许你不知道,就在你来之前,我刚刚杀了他的姘头!” 这恰恰说明你在乎啊…… 姜望在心中长叹。 但他还做不出来把剑架在一个老人脖子上,逼其儿子现身的事情。 他有他的“笨”办法。 他有他的“笨”选择。 狂暴的剑气再次一卷即回,姜望并不气馁。 院外的那些人早已泡得干干净净,几辆马车只装有行李物品。 其中一辆,似乎驾车的马受了惊,自顾拉着车往街道外走。 这时,瘫坐在台阶上的胡由忽然伸手,手指抖动着,指向院外的那辆马车:“那辆车里有一面小镜子,他的本体就躲在镜子里!” 他哑着声音嘶喊:“去杀他!杀了他!孽种!就当我从来没生过!” 这话一出,那辆马车忽然加速! 驾车的马发了狂般折转冲刺,眼看就要跑远。 剑光暴起。 日月经天,星河横贯。 姜望毫不留力,出手就是日月星辰之剑。 如日光月光星光,无处不流泻,无处不至。 见到它,便已沐浴它! 在姜望出手的同时,马车自行炸开。 车厢内的座位上,放置着一个小铜镜。 椭圆,秀气,外形是很普通的梳妆镜,像是一般小娘子出门会带的那种。 然而从铜镜之中,冲出来一双手,其中一只完好,另一只五指皆断了一截,做过简单的包扎。 胡少孟的手! 胡少孟就从那面镜子中,一跃而出。 为了自救,他不得不出来相抗。 脚踏波涛狂潮。 巨浪涌于身前,又有密密麻麻的海蛇,在浪中奔游。 钓海楼的招牌道术之一,蛇涌潮游。 既有堂皇之势,又有灵动之变。 星光月光日光,霎时倾落。 海蛇碎了,浪潮分开了。 长相思贯穿胡少孟的身体,将他整个人带回马车里,又将整个马车压塌,直接贴到地面上。 驾车的马儿受惊狂奔,拖着缰绳和几块木板,嘶叫着远了。 姜望就竖握着长相思的剑柄,半蹲在胡少孟旁边,正要将他彻底杀死。 “且慢!” 胡少孟咳着血喊道。 刚才他极力腾挪,才稍稍避开要害,没有死在当场。但此时也生死操之人手,姜望道元一卷,他便无幸理。 姜望心念一动,直接以剑气撞破胡少孟的通天宫,将他彻底废掉。 没有说话,但意思很明确我不妨听听你要说什么,但不会给你半点机会。 修为被废,胡少孟又喷出一大口血。 但他好像已经有所准备一般,用力地呼吸着,用力地说道:“在我死之前,我有一件事情求你。” “我不会答应。” “我跟你交换!师门的秘法我没办法外泄,但自己另外获得的秘法却不在血誓之内。宝光决,你觉得怎么样?这是我早年一次探险所得,我就是用它发现的天青云羊。” “什么事情?”姜望补充道:“你的人头我已经承诺了别人,不可能饶你性命。” “竹碧琼吧?那个蠢女人,跟她姐姐……”胡少孟骂到一半就止住,不屑于为她们费口舌,转道:“我不求活。修为都没了,活着有什么意思?” 他看着姜望,脸上忽然有了一丝怪异的笑容:“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我爹……你能不能别杀他?” “我没打算杀他。” 人们常说斩草要除根,又常说祸不及家人。 终究只是每个人给自己行为所寻找的理由和依托,哪有绝对的对与错。 对姜望来说,他的确不打算杀胡由。 没有这种程度的恨,也不在乎其人有可能的报复。 一个半截身体入土的老人,既无天赋,又无时间。杀他不能添一分心安,留他也不会多一丝紧张。 行事但求遵循本心。 “这更好。”胡少孟喘着气,继续说道:“我怀里有一颗留影石,在我死后,你放给他……放给他看。就这一件事,换不换?” 这是小事。 宝光决姜望现在还不知价值如何,但从天青云羊来判断,就不会太差。 “我答应。” “你是个……是个说话算数的人。你说的话,我相信。” 胡少孟勉强把宝光决背诵完,对着姜望,又那样怪异地笑了:“杀了我吧。然后,给他看。” 他最后转回视线,看向天空。 似乎看到了许多张熟悉或陌生的脸。 有被他始乱终弃的竹素瑶,有被他暗算夺宝的同行师兄弟,有被他灭口的那些无辜,有些人对他情深义重,有些人对他暗怀鬼胎。他也曾真切的被爱过,真实的被恨过…… 最后,是大雪纷飞的天气里,两个手牵着手、站在房门内的身影。 一男一女。 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娘亲。 “你们……好像都很恨我啊……” 他这样呢喃着,笑着。 感觉到一缕凌厉的剑气,将他的心脏洞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五章 人间苦 胡少孟带着怪异的笑容死去了,姜望从他怀中摸出一颗留影石,顺带还有一只做工很精细的小荷包。 荷包里装着五颗万元石,除其中一颗损耗过半外,其它都很饱满。换算成普通的百元石,也就是四百五十颗道元石的收获。 姜望把它们取出来,放进自己口袋,正要随手将这只荷包丢掉,瞥眼瞧见荷包右下角,绣着一个字,书体修长,笔画细直,正是典型的齐国文字。 在齐国讨生活,不可能不学习齐文字。姜望认出来,这是一个“素”字。 素者,白也。 竹素瑶的“素”字。 姜望想了想,将它一并收起。 马车里那支镜子当然不会错过,胡少孟能够凝聚那样真实的幻象,有远超其实力的幻术表现,一定与他藏身的这支镜子有关。 事实上若非胡由指出胡少孟藏身于此,姜望要杀死胡少孟,只怕还有更多波折。 在确定姜望杀意坚决、并且谨慎小心没有偷袭机会之后,胡少孟已经决定放弃胡家的一切,所以悄悄驱使马车,想要趁机逃离。 姜望果决的一剑奔来,他不得不现身迎战。 因为他藏身镜中世界,镜子碎了,他也就跟着碎了。 跃出镜面只是无奈下的选择,但也因此保留了这支小镜子。 仅看外形,这支镜子并无什么殊异,但任谁也不会忽视它。 姜望相信,这支镜子,才是他最大的收获,只是个中妙用,还需另外再研究。 走进胡家院子,姜望打算履行他得到宝光决的承诺。 在指出胡少孟本体藏匿位置之后,胡由仿佛泄掉了最后一丝力气。 姜望杀死胡少孟,就在门外不远处。 胡由却甚至都没有去看一眼。 结发妻子已经死了很多年,后来的女人,虽未确定名分,在心里却已经是琴瑟和谐的续弦。 但却被自己的儿子亲手杀死。 因为当年害死结发妻子的事情,这么多年以来,胡由一直抬不起头。一个父亲,在儿子面前,活得像孙子一样。 这些都是他造的孽,他认。可是…… 他会这样想。他所爱的那个女人,她有什么错? 她没名没分的跟着他这么多年,明明两情相悦,却只能偷偷摸摸,像偷情一般! 她那样的委屈,那样的忍让。 却还要被自己的这个儿子侮辱,张嘴婊子,闭嘴娼妓。 到最后,甚至直接掌毙了她。 从始至终,在胡少孟的眼中,自己这个父亲到底算什么? 自己害死了自己的发妻。 自己的儿子杀死了自己的第二任妻子! 最后自己亲手给仇家指路,让他杀死自己的儿子。 这样的人伦惨剧,将胡由变成了一具活着的“尸体”。 他仍然有苟延残喘的呼吸,但已经不再有活着的意义和乐趣。 一直到姜望的靴子出现在面前,胡由才张开嘴。 空张了两下,终于发出沙哑的声音来:“少孟死了?” 姜望看着这个心死的老人:“他有东西给你看。” 胡由本也是个超凡修士,如今道心崩溃,一生修为尽数云散。比之寻常的老人还要不如。 颤颤巍巍地抬起头:“什……么?” 姜望道元灌入留影石,一幕画面,便出现在半空中 那是一个徐娘半老的女人,虽然眼角的鱼尾纹已经很明显,但犹见风韵。 姜望不认识这个女人,但从胡由忽然有些涟漪泛起的眼神里,也猜得到是谁。 她没有穿衣服。 像蛇一样缠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上。 那个男人很陌生,但总归不是胡由。 留影石里传来男人有些粗重的声音:“这么久了,你不会真的爱上那个老家伙了吧?” “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女人的声音:“我怎么会爱那么一个又胖又丑的老东西?快点让我回去吧,我已经恶心了这么多年,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快了……快了。等席少爷……” 在画面里,床边的一张椅子上,一直坐着面带笑意的胡少孟。 看样子,由于幻术的遮掩,床上的那对男女,始终不曾发现他。 听到这里,胡少孟就一掌下去,两人同床并死。 他们的对话,到这里也就结束。 这些就已经足够。 原来胡由爱着的那个女人。那个他视为妻子的女人,是席子楚布下的棋子。 嘉城一域最具潜力的两名年轻修士,多年竞争纠缠,彼此提防。 就像胡少孟在嘉城里安插的人手一样,席子楚更近一步,把人塞到了胡由的枕头边。 画面里,胡少孟最后笑着直面留影石:“听清楚、看清楚了吗?没有的话,可以多看几遍。” 他笑得很开心,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你一定会喜欢这份礼物的,我亲爱的老父亲。” 光幕消失。 胡由的整张老脸,都皱集起来,皱纹像线团般纠缠在一处,不像是人类能够做得出来的表情。 极度的痛苦与悔愧冲突。 老眼中已经流不出泪,竟是血珠淌下,颗颗相连。 也不知是为谁哭。 而在一边默默旁观了整幕的姜望,心中滋味难言。 他终于明白,胡少孟死前那诡异的笑容代表什么了。 他不要胡由死,因为他要胡由生不如死。 母亲冻死的那个雪夜,已经决定了他的一生。 对于人间的感情,他一生都不能够再相信。 一生都在折磨胡由,折磨自己。 而这颗死前想尽办法也要让胡由看到的留影石。 就是胡少孟最后的报复。 …… 姜望收起留影石,转身往外走。 身后听得“砰”地一声响。 不必回头,便知是胡由撞死在墙上。 他本可以阻止,但他没有这样做。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并且,谁说活着,就比死了好呢? …… 生死别离,并不仅在胡家发生。 这世上的苦楚,从来也不是谁独有受尽。 千古艰难唯一死。 说的是那些对世间仍有眷恋的人。 自古以来,为了对抗“死亡”的恐惧,世间生灵发展了许多办法。 比如斩情灭性,直接根除恐惧。 比如在“生前”就发展“死后”的事情。 无论那些办法本质如何,但就表现来看。 对有些人来说,死亡实在不算一件可怕的事情。 …… 这是一座雄阔恢弘的宫殿,雕翠刻玉,灯柱长明。 宝球为日月,明珠为星辰。 这是一座地宫。 通风口被巧妙地隐藏起来,若无地宫构造图,很难发现。 大殿空旷。 此时在巨大的龙椅之上,坐着一个气质疏离、面无表情的男子。 他好像坐在那里已经很久,又好像会永远这么坐下去。 他曾经生活在枫林城的时候,有一个名字。 叫王长吉。 …… …… ps: 六百多收藏上架的时候,好歹有个一百首订,八十均订。收订将近比八比一,成绩不好我可以安慰自己收订比很强! 现在慢慢涨到三千收藏,均订140。收订比21了都。 人生已经如此的艰难,新来的朋友们交一下订阅啊。 自动订阅什么的整一下? 还有最近双倍月票,求票!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六章 黑红为子,屠此大龙 却说胡氏矿场外,姜望与猪骨面者一战。 激战中猪骨面者一把捏碎了骨哨,并将之吞吃。 远在千里外的地宫侧殿里。 “猪面!猪面?” 戴着兔骨面具的女人连连喊了几声,却再得不到回应。 “坏了。” 她急急忙忙往外跑。 并非她不够急切。 只是这座地宫禁止一应术法,这样便已经是极限。 跑到另外一处偏殿中,戴着白骨面具的张临川正在与人下棋。 坐在他对面的,则是白骨道曾经的二长老,如今唯一的长老,天生拥有冥眼的陆琰。 积蓄数百年,实力膨胀一时的白骨道,如今业已人才凋零。 偌大地宫空空荡荡。 曾经教众数十万,意图建立白骨地上神国。 如今,也只有这么几个骨干人物了。 棋盘上不是黑白两子,而是一黑一红。 局面上,陆琰所执黑子占据着微弱优势。 虽然禁止术法,但这么点路程,也不至于叫兔骨面者气喘。 她语气的急切,完全是因为猪骨面者。但是其中到底有几分真假,就不得而知了。 “长老,使者大人。” 她分别礼过,而后报告道:“猪面在阳国解放全部状态,并且失去联系了!” 尽管棋面占优,陆琰却并没有放松的意思,手拈一子,陷入了长考。对兔骨面者的话也听若无闻。 倒是张临川转过头,用面具后的眼睛看着兔骨面者:“他的事情,办得如何?” 兔骨面者沉默了一下,道:“已经完成了烙印,埋下种子。这次失联是因为顺便要去杀一个庄国的人。” 张临川这才转回去,淡淡道:“事情办好便罢了。其它的,尽可由他。” 这时候陆琰已经落子。 张临川应了一手红子,又忽的问:“庄国的谁?” “不知道。他没有说清楚,只说有一只庄国的小虫子,他要顺便填填肚子。”兔骨面者小心翼翼地看了张临川一眼:“那只小虫子,好像是枫林城出身的人。所以猪面才按捺不住。” 枫林城遭遇的失败,几乎毁掉了白骨道数以百年计算的努力。 “枫林城……”张临川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让我想起来祝唯我。听说他在不赎城点燃了太阳真火,成就神通内府,连杀我四名面者,硬抗武夫魁山。不知现在的薪尽枪,光芒几何啊!” 对于他的感慨,兔骨面者不发言语,也不动脚步。 张临川也不去看她,只问:“还有事?” “猪面他修行白骨十二神相秘法出了岔子,解放状态会迷失神智。嘉城那种小地方,不知谁能把他逼到那一步。我担心他……有危险。” 张临川随手落下一子:“你知道我与长老下棋,为什么棋子是黑红两色吗?” 他这样说:“白骨时代降临之前,我们这些人,有的永远不见天日,有的永远洗不掉血色。” “属下……知道了。”兔骨面者不再说话,躬身离去。 偌大偏殿中,又只剩张临川与陆琰对弈。 黑红两色棋子厮杀不止。 不知过了多久,殿内的灯柱显不出时间变化。 陆琰忽然道:“猪面死了。” 语气平常。 他有洞彻阴阳的冥眼,能在千万里之外察觉同为白骨教众的猪面之死并不奇怪。 张临川更是连一丝波动也没有,淡淡说道:“嘉城的事情得有人看着,我让蛇面去。” “我倒是好奇,枫林城还有哪个漏网之鱼有腾龙境以上的战力,能够杀死猪面。你在枫林城那么久,难道想不出来吗?” “猪面纸面战力虽然强。但因精神为暴怒主导,真实战力却不能完全发挥。实力在十二骨面里居于前列,却比其他人都好杀。”张临川摇摇头:“死便死了,不值得注意。” 如果他知道那个人是姜望。知道姜望是完全的正面对攻,以强击强,大约便不会这么说。 陆琰转道:“自枫林城之后,蛇面与圣女走得近。你把她调到猪面身死之处,她若也死了,你可要小心圣女的想法。” “一个与圣主形同陌路的圣女,还是圣女吗?”张临川道:“我只需要小心圣主的想法。” 陆琰用那双只有眼白的眼睛,瞥了张临川一眼:“而圣主,好像什么想法也没有。” “所以我不必小心。” 张临川拈起一子:“说到圣主,他可有什么变化?” 陆琰摇摇头:“还在那里坐着。” “呵。”张临川笑道:“这座地宫里,此时圣主,长老,使者都在。不知庄国谁能找到这里来。” 他将红子摁下:“屠此大龙!” …… 胡家院子焚于烈焰。 万贯家财,收归重玄氏所有。两具尸体,并烈焰成灰。 胡少孟的死,影响自不会小。但他图谋重玄家的东西,且诸多恶行都有铁证。 姜望不必自己出面,阳国和钓海楼方面若有疑问,重玄家自会与之交涉。 事实上如果嘉城席家对此装聋作哑,阳国上层也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姜望割下胡少孟的人头,带回矿场。 竹碧琼正在矿场大门外等他。 两人并没有言语,姜望直接将人头递给她,与之一起的,还有那个绣着“素”字的小荷包。 对于胡少孟的人头,竹碧琼只看了一眼,便将其丢开。 人头在地上滚了几滚,停下来的方向,正看着大门外。 她抓着小荷包,细细摩挲。 “这是我姐姐绣的。”她喃声说:“我也有一个。” “胡少孟身上找到的。荷包里只有道元石,我拿走了。” 竹碧琼嗯了一声。 对于胡少孟保留着竹素瑶的遗物,她心中情绪难明。 就在这时候,矿场里养的三条狗忽然窜了出来。 两黑一黄,黄的跑在最前面。 大概是嗅着了腥味,绕着胡少孟的头颅低嗅。 姜望身形一动,站在头颅边,用剑鞘驱赶它们。 黄狗一溜烟跑了,两条黑狗却不怕,反倒盯着他,发出威胁的低吼。 “以前凤溪镇上的老人说,狗吃了人肉,会入魔。所以哪怕再恨,也不要让狗吃人。”姜望解释说。 “凤溪镇?”竹素瑶念叨了一句,说道:“那恐怕晚了,它们已经吃过了。” 她看着姜望道:“你削下来的断指。还有那个胖子的碎尸……” 正好这时小小迎了出来。 姜望看着她皱眉:“我让你善后,你连尸体也没处理?” “你别怪她,是我让她别埋的。我觉得他们不配入土,给狗吃了正合适。”竹素瑶抢着道。 小小低下头,讷讷难言。 寒光倏忽一闪,那两条还在低吼的黑狗便横尸于地。 姜望杀死两条黑狗,又远远对着矿场里的向前说:“把那条黄狗也杀了。” 黄狗已经跑进了矿场中,正围着人撒欢。 向前二话不说,一掌将它拍死。 在之前他或许对姜望的命令有所迟疑,经过今天,尤其是姜望一诺既出,立即割头而回后。姜望让他往东,他不会往西。 胡老根远远看到,忍不住哀声喊道:“养了这许久,看院的啊老爷!” 姜望并不理会。 倒是竹碧琼道:“你很相信这些东西。” “吃人肉的,就该死。” 姜望说:“无论是人是狗。”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七章 风起于青萍之末 胡氏父子身死,胡氏矿场的事情便算告一段落。 真相查出,幕后黑手伏法,又有席家的补偿,胡家的家产,并嘉城那五个小家族的赔付…… 无论真相利益,里子面子,全都有了。 本次天青石矿脉枯竭事件算是完满功成,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为他之后接手整合重玄家在阳国的所有生意打好了基础。 姜望在胡氏矿场的威信也已经建立。 威信者,一者威,一者信。 杀猪骨面者是立威。 放走苏秀行,追杀胡少孟,则是立信。 经此一役,胡氏矿场里没人会再怀疑姜望所说的话。 那些矿工和矿场武者的服帖自不必说,张海也三番两次表达了忠诚。 安排矿场复工,清点整理相关资源,联系重玄胜,让他派人来接手…… 他的目标,是把重玄家在整个阳国的生意统合起来,把这里打造成重玄胜的基本盘。而胡氏矿场就是他做到那一步的基础。 完成了一应事务后,姜望回到房间里,此时才有时间清理他本人的收获。 那五个小家族的赔偿,除了稀奇功法外,其它资源姜望全部交给重玄胜。 包括胡家的财产、席家的赔付,姜望分文不取。 当然重玄胜从中盘剥几何,又分多少给家族,这就是重玄胜自己的事情了。 他本人的收获,计有天青云石之灵天青云羊一只,道元石四百五十,宝光决一门,极大增强幻术的宝镜一支。 这其中,天青云羊他打算分一半给重玄胜,因为这虽然是他自别人手里夺回,但毕竟是重玄家的矿脉所出。 天青云羊直接消化吸收便可以,能够极大增幅吸收者对木行元气的掌控,增强木行相关天赋。哪怕只有一半,也不容小觑。 可以视作四灵炼体决青龙篇修行圆满的进阶效用。 但为了避免五气过度失衡,姜望准备在白虎篇修行圆满,四灵交汇之后再用。 宝光决的效用,在于施术者可以有一定的几率看到“宝光”,宝光的强弱,反应着所蕴宝物的贵重程度。 胡少孟的那支宝镜,名为“红妆”。姜望研究之后发现,其本身即带有制造幻象的附加幻术,这也是胡少孟神出鬼没的原因。 虽然幻象并没有战斗力,但仅其以假乱真的程度来说,就价值不菲。 更别说“红妆”还有镜中世界可以藏身。 只不过人到了镜中世界里,镜子本身就失去了防护。在祭炼完全之前,姜望不打算亲身进去探索。 进入太虚幻境,与重玄胜沟通过后,姜望便推门而出。 不出意外,小小便站在门外,看样子已经站了许久。 “老爷,我不敢骗您。拿胡少孟和那个怪物的血肉喂狗,是我自己做主的,竹姑娘只是帮我遮掩。他们是您的敌人,我听说被畜生吃了,就会永不超生。我不想他们下辈子有机会找您报仇。” 她低着头,静待裁决。 姜望毫不意外。 竹碧琼那种在温室里长大的人,很难生出那么残酷的想法。 他当时不揭穿,是给小小一个机会。如果她自己不抓住,这个机会就没有了。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人的底线变得前所未有的低。有人为了荣誉而死,有人为了钱财屈膝。 令姜望警惕的,并非是小小的底线,而是她的隐瞒。 “再有下次,就别叫我老爷了。”姜望说着,往外走去。 “不会有下次了。”小小在他的身后站定,咬住了下唇。 …… 胡氏矿场里一无所得,带着士卒灰溜溜回城,席子楚也没了经营形象的心思。 悄无声息的猫进了家里。 死了一个腾龙境的家老,对于仅有四个腾龙境战力的席家来说,绝不能算是无足轻重。 但是相对于胡家的下场,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城主府里戒备森严,气氛显得十分紧张。 得罪了重玄家,即使有所赔偿,似乎缓和了矛盾。但作为弱势方,有这样的反应倒也并不出奇。 席子楚这样想着,走到父亲的书房外。 守在门外的甲兵不敢拦阻,任他敲响了门。 “进来。”缓了一阵,房间里才传来声音。 推门而入,席子楚首先看到背对他而坐的柳师爷,父亲席慕南就在书桌之后,脸色半沉。 周围散坐着城卫军正副统领、主管治安的正副尉官,以及席家实权长老……看到席子楚纷纷行礼。 看样子他们正在商量什么重要事情。 而席子楚自己,对此却全然不知。 他不由得有些不安了。 “父亲,怎么了?”他问。 席慕南看了他一眼,挥挥手:“就按照我刚才说的,下去做事吧。” “学生告退。”柳师爷率先起身,拱手为礼,带头往外走。 他是儒门出身,又不愿挂职,在城主席慕南面前,常以学生自称,以示尊重。 对于席子楚,倒只是轻轻点头,便算见过礼。 不论心中如何,至少在表面上,席子楚不敢怠慢。认真回过礼,又对着鱼贯而出的其他人一一拱手。 随着最后一个人的离去,房门被带上。 席子楚看着面色难明的父亲,忍不住又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父亲?” 席慕南避而不谈:“说你的事。” “我输了,输得很干净。在矿场一无所获。胡少孟筹谋的宝物是天青云石之灵,显化的天青云羊,被姜望得了。” 席子楚并不推卸责任,直接承认道:“家族这次损失很大,责任全部在我。” 席慕南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看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 他早年还有两个儿子,但一个夭亡,一个被仇家所害。 对于最后这个寄托所有的儿子,他并没有过分溺爱,反倒管教极严。 这种“管教”,并不涉及言行道德,而主要是权谋机变、修行战斗、人情世故。 在他看来,风流不是坏事,能为席家开枝散叶,让席家子孙繁茂才是正理。 骄傲更不是问题,问题在于要有与骄傲相匹配的本事。 “死在胡氏矿场的家老,即使是我,也得要叫一声族叔。”席慕南说:“他本来可以在家享福,正是安享晚年的时候。他应该老死在温暖的床榻,而不是被人杀死在冰冷的矿区。” “他已经是席家现在唯一能抽调的腾龙境战力了。我请他出来帮你,他也很愿意。因为你是席家的子孙,是席家的未来。因为他是你叔爷!” 席慕南按着额头:“可是我,甚至没能看到他的尸首回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八章 弃我去者(诸位元宵安康!) “儿子知错!” 席慕南话一说完,席子楚便低下了高昂的头。 “怕你嘴上知,心里不知。” “儿子心知肚明。” “那是你的叔爷,哪怕你们没有什么接触,没有什么感情。你也不应该表现得如此淡漠!” “这是在父亲的面前。儿子以为,不必掩饰。” “你连在你父亲面前都懒得掩饰,我还能指望你在别人面前掩饰得很用心吗?” 席子楚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你啊!”席慕南伸指点了点席子楚,恨铁不成钢道:“不但小觑姜望,还小觑了胡少孟。你以为你压制了他那么久,真就全靠你自己的本事,而不是席家的家势?” “如果眼睛只能看到身前三尺,那不如不看。如果耳朵只能听到一墙之内,那不如不听。东王谷的望闻问切,反倒把你变成了瞎子聋子傻子,只相信你了解的那么一丁点东西了!” 这些话,实在太重。 席子楚不曾听过,也实难接受。 “父亲!”他忍不住道:“我是要求柳师爷和家老一起去矿场的,又借姜望枫林城的出身,引导猪骨面者前往。如此种种,对姜望还不够重视吗?终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运不在我,我能如何?况且,最后只有家老去了,难道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吗?” “席家连你我在内,统共四个腾龙境战力。我和柳师爷动都不能动,外有恶虎,内有大患。郡守对我席家虎视眈眈已久,只是碍于形势,未能动手。你和你叔爷两个腾龙境战力可用,如你所说,还有一个被你祸水东引的白骨道面者。可事情发生的时候,你在哪里?你被胡少孟的幻象骗在城里,像一个提线木偶!” “我不明白,什么恶虎,什么内患?日照郡守垂垂老朽,算什么恶虎?五年之内,我必然突破内府。待我成就内府境,就是您谋求郡守位置的时候。至于内患,这整个嘉城城域,有一个算一个下来,谁堪为之?” 席子楚也很委屈,越说越气:“说句不敬的话。若不是父亲您过分谨慎。按我最早的想法,咱们四个人全部出动,直接以力压人,天青云羊又怎么会转手?有了那件宝物,我突破内府,甚至不需要五年!孰轻孰重,您难道没有考量吗?尽在此怨怪儿子!” 席慕南沉默了。 他沉默地看着席子楚,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道:“你令我很失望。” “出去。”他说。 “父亲……” “滚出去!” 他甚至失态的咆哮起来。 …… 离开住处,姜望首先去的,是张海所住的小院。 作为第一个正式向他投诚的超凡修士,虽然只有游脉境修为,但姜望还是有必要表现出一定的亲近。 况且这还是一个醉心炼丹的修士,即便不入流,炼制一些疗伤的丹药,也算有些价值。 与张海聊过,在他的殷勤相送下,姜望转去向前住处。 相较于姜望自己,醉心炼丹的张海和浑浑噩噩的向前,倒都是真正需要侍女的存在。 事实上,倘若这两条废柴不是超凡修士,姜望很怀疑他们能不能靠自己活下去。 走进勉强还算干净的院子。这样已算不错,有那么一个懒散的主人,侍女也无法勤快到哪里去。 向前今日难得的没有迷迷糊糊,身上也没有酒气。 看样子,已经做好了姜望找上门来的准备。 屏退侍女。 “说说吧。”姜望直接道:“你有什么打算。” “您赶我,我就走。您不赶,我就继续混着。”向前虽然不昏昏沉沉了,语气还是那副鬼样子:“在哪里躺不是躺。” “你的实力不弱。考不考虑帮我做事?” “我已经在帮您做事啊。” 他的意思很明显。看看矿场,护送矿工回青羊镇,这些简单的事情可以。做别的事情,不行。 如果是在跟猪骨面者战斗之前,向前的去留姜望都不会在意。 但是在察觉到向前隐藏的实力之后,他的价值就变大了。值得姜望投入一些精力挽留。 世上的事情便是如此简单。 姜望只身独剑来阳国,没有带一兵一卒。 阳国的生意是重玄胜争取得来,如果他掌控不了,很快就会被重玄遵那边夺过去。 阳国再小,也是一国。这么大的盘子,各类资源散落,姜望不可能靠自己一个人完成整合。 他需要人手。需要很多能用的人。 所以他接受张海的投诚,培养小小,包括现在争取向前,都是出于这个原因。 何况向前有远超张海的实力。 “我不会勉强你。去留随意,决定权在你自己。”姜望回忆父亲以前管理生意时的风格手段,先定下调子,尽量打消对方的警惕。 “我看到了你的实力,认为你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也希望你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当然,我也会给到相应的报酬。只要你愿意帮我做事,这些都可以谈。明码标价,绝不让你吃亏。” “我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让你选择以现在这样的状态生活。而这些,除非你自己愿意说,否则我也不会问你。” “我想跟你说的是……” 姜望认真地说道:“如果你有仇怨,我不会帮你报仇。如果你有牵挂,我不能让你安枕。如果你有烦恼,我不负责让你无忧。但是跟着我做事,你会有这样的机会,有一天,你能够靠自己,做到那些事情。” “我承认你很强,你很有天赋。”向前半耷着眼皮:“但你也不过是通天境的修为……你知道这个世界多大,强的人有多强吗?” “算了吧。”他的语气绝无嘲讽,他说:“算了吧。没有办法的。我虚长你几十岁,空耗的,不仅仅岁月。无望的人,也不止你我。” 但姜望的姿态、神情、语气、心意,没有一点动摇。 “我从天府秘境得胜出来,神通内府对我来说,是囊中之物。在此之前的腾龙境,自然也不是问题。但我的终点,绝不在内府。” 姜望说:“因为我的敌人,不在那里。” 他的未来很远,他的目标也很远。 向前看着眼前的少年,没有醉意,但忽然恍惚。 这个年轻的样子…… 太熟悉了啊。 曾因醉酒鞭名马,唯恐多情误美人。那样的少年……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年轻的向前还活着,向前的“年轻”,却死去了。 向前本以为他已经接受了这一切,但他没有办法不承认,这一刻内心的沮丧。 最后他这样说:“我不是一个绝望的人,但这的确是一个无望的世界。” “我愿意留下来,就当是等着看你什么时候认识到这一点。” “但是出多少力、怎么出力,我自己决定。我唯一能跟你保证的是,我出的力,最少不会比张海少。你也只需要付给我与他相等的报酬便可。” 姜望笑了。 不轻易许诺的人,诺言往往更有用。 “成交!” “忘了跟你报备。”在姜望离开之前,向前懒洋洋地补充了一句。 “我所修者,飞剑之术。”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九章 性命交修于一剑 纯粹的飞剑之术,性命交修于一剑。 剑在人在,剑折人亡。 是已经很少见的古老修行道路,本身杀力惊人。但因为道途坎坷,难求大道的关系,逐渐在超凡世界里没落下来。 飞剑之术的没落,不代表它不强大。 事实上修行世界百家争鸣,发展到如今,每一天都有修行法的诞生和革新。 历史本身就是大浪淘沙的过程。 纯粹的飞剑之术太过极端,但它从未被修行世界真正放弃。 比如道门的道剑之术,就是以飞剑之术为基础发展起来的。 在保留了飞剑之术大部分杀力的同时,又揉入道术的多变广博,同时减少了“器”对“命”的影响。 不过,时至如今,即使已经有更多更被公推认可的修行选择,纯粹的飞剑之术也仍然拥有坚守者。 就像古老兵家气血冲脉的修行路一样。 现世的兵修普遍已经适用了现世修行世界通用的修行道途,只在修行理念与一些细节上有所差异。这样的兵修更安全,更有机会成长起来。这样的改变,也是兵家成为现世显流之一的重要原因。 但是,还是有人坚守古老兵修的路子,走那条险而又险的气血冲脉之路。就像杜野虎。 这些坚守传统的人,你可以说他们泥古不化、迂腐守旧,也可以说他们是古老时代的传承者,用自己微弱的力量,持续那个可能已经消失的时代的光。 他们本身不会在乎。 因为道途千万,他们只是选择自己想要走的路,仅此而已。 “捡到宝了。” 姜望心想。 一个纯粹飞剑之术的修行者,无论未来如何。仅就现在,其人所能爆发出的杀力就远远超过张海。 这样的人才如果真心投效,那真是物超所值。 …… 在姜望至今为止认识的所有女人里,叶青雨和竹碧琼是被保护得最好的两个。 她们没有怎么经历过世间风雨,对人世险恶的认知也很飘渺。 不同的地方在于,叶青雨的父亲要比竹碧琼的姐姐强大太多。 所以他能够把整个云国乃至云国周边当做后花园,让自家女儿随意乱逛,只丢给她一些保命宝物。不长眼的伤不了他女儿,长眼的不会得罪他。 因而叶青雨眼界更高,视野更广,行事更大气,只唯独缺少生死之间的经历。但这对凌霄阁主来说,不算问题。为她量身定制相关历练,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 从之前与叶青雨的通信来看,凌霄阁主应该已经在解决此事。 而竹素瑶竭尽全力,也只能庇护尺寸之地,只能让妹妹少见世情。导致竹碧琼有些地方单纯得如同白纸。 幸有钓海楼作为依托,让竹碧琼得以成长到如今。 但宗门不是养济院,内部竞争也很激烈。竹碧琼本身作为一个超凡修士,她需要的也不仅仅是养济院一般的生活贴补。 在姜望想来,竹素瑶受阻于天地门之后,之所以性情大变,一方面是因为胡少孟的负情薄幸,另一方面,也未尝不是因为庇护妹妹越来越力不从心,对未来感到绝望。如此种种,就有了天府秘境之行。 竹素瑶死后,以竹碧琼的单纯,在钓海楼里的日子想必也不会太好过。 这种保护很难说对错,至少对姜望来说。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也会选择让姜安安一辈子见不到世间黑暗。 但是他没有做到。 竹碧琼拎着一个包裹要走了,她溜出宗门的时候本来孑然一身,什么也没带。 但跟小小在一块住久了,渐渐就积累了一些小物件。诸如小绣囊、发带什么的,小小还为她缝制了一身绿色的小袄,因为听说竹碧琼住在海边,觉得挨着那么多的水住,人应该很冷。 “海边其实挺热的。”姜望说。 他有些头疼。独孤小长这么大未必出过一郡,不知道海边情况情有可原。竹碧琼是什么情况?虽说修行者不避寒暑,但是在穿着单衣的人群里,独自一人穿着绿色小袄,难道不会太显眼吗? “啊。”小小有些惊讶且不好意思。对于姜望的话,她自是深信不疑。 “热不热冷不冷的有什么关系。”竹碧琼没心没肺地说:“好看就行了!” 她爱死这件小绿袄了。样式好看,做工精细。 任谁也无法否认小小在裁缝上的天赋。 “这个送给你!”竹碧琼把福祸球拿出来,递给姜望:“我身上只有这个值钱了。” 姜望没有接:“送给我干什么?” “你帮我报了仇。我欠你一个大人情。一颗福祸球当然不够,但我以后会想办法补上。”她眨了眨眼睛:“我竹碧琼,说话也很算话的。” 这时,只见得小小偷瞧着她,弱弱地道:“竹姐姐……你说过要教我练武的。” 竹碧琼:“……” 看着小小无辜而渴望的眼神,她实在无法说出一个“不”字。 “要么……我再留一个月?”她问。 姜望满意地看了小小一眼。 这个侍女的确非常懂事,也很省心。 只是见他过来,便明白他想留下竹碧琼,马上见缝插针,帮忙说服。 竹碧琼对小小的心情,是同情、怜惜,把她当小妹妹看。但小小这个姑娘,可没有她以为的那样单纯简单。 早在第一次被父母卖掉的时候,小小就已经不可能再是个小孩了。更别说后来又经历那么多事情。 自跟着姜望开始,她就在时时刻刻努力展现自身价值,但直到现在,才算找到了正确方式。 至于他想留下竹碧琼,当然也不可能是对她有什么想法。只是单纯的缺人手,能多一份力量是一分。竹碧琼精擅的幻术很有用,能够应对很多情况。 姜望对竹碧琼道:“福祸球是你姐姐留给你的东西,我不能要。在我看来,我杀死胡少孟,是完成对你的承诺,我们之间是互不相欠的。你也不必觉得欠我什么。” “如果你一定想要做点什么才心安的话……很简单,我现在手里很缺人手,你留下来帮我做半年事。我按张海向前的标准付给你两倍酬劳,半年之后,咱们两清。” 提到姐姐,竹碧琼的确就再放不开手里的福祸球了。 她的路,向来都是被姐姐安排得好好的。 现在回去钓海楼,其实也很茫然。 “竹碧琼,你要长大了呀。”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抬头看着姜望,以小姑娘特有的执拗承诺道:“好。” …… 姜望从来不是一个飘在云端的人。 他相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胡氏矿场、乃至青羊镇,是他的第一块田。 除虫之后,又招募了农夫。 他试着在这里洒下种子,想看看来年秋天的收成。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章 白幡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多月的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便已经是五月底。 马上要到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了。 姜望看了一眼窗外西垂的落日,缓缓收功,将已经日趋清晰的天地门隐去。 这一个多月,是姜望离开庄国后,最安宁的一段时间。 他基本就一心扑在修行上。 当然也没有放下“种田”。 天青石矿脉距离彻底枯竭的时间又近了,但胡氏矿场里的矿工们,倒个个精气神很好。 在重玄胜的安排下,姜望开始接手统合重玄家在阳国的全部生意。 来自重玄家内部的掣肘,大部分在齐国直接就被重玄胜斩断了。 姜望是把青羊镇当做大本营来经营的,虽然对嘉城方面来说,难免有鸠占鹊巢之嫌。 但在之前的矿脉枯竭事件里,他们的责任洗不清,也只得捏着鼻子认下。反正原本也是默认重玄家在此地有三十年经营权的。 青羊镇的现任亭长是原矿场管事胡老根,自然唯姜望之命是从。 只要姜望还愿意用青羊镇上的人做亭长,至少在表明上尊重席家的治权,席家便不会多说什么,就当胡由胡少孟父子还没死,还在与他们明里暗里较劲便是了。 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其实并不难。 统治者自己尊重已制订的合理法令,不贪渎枉法便是。 让老百姓安居乐业的方法,早已被前贤写成律法,记成规矩。不曲解、不倒行逆施即可。 矿脉枯竭了,便去寻找新的矿。矿没了,还有其它的资源产出。 大地是慷慨的,有数不清的资源供给大地上的生灵。只要不过分贪婪,懂得节制,就能生生不息。 对超凡修士来说更简单不过分盘剥就可以。 拿自己应享受的供奉,在自然灾害前,做出自己超凡的贡献。 这对姜望来说不是难事。 究其根底,姜望在青羊镇并没有做什么,但短短的一个多月,人们的精神面貌就焕然一新。 在姜望自己本身的修行方面。 首先是太虚幻境,他打进了前十,在通天境匹配战斗中,已经位列第九。 勒溪福地在贡献了一千零五十的产功之后,姜望便掉到了排名三十二的龙虎山,此后每月只有九百五十点的功入账。 福地排名的下降他是早有认知的,也谈不上失落。毕竟在福地挑战中所遇到的对手都境界远胜。 最终掉到什么位置才会停下,他也不清楚。但最少最少,他希望自己能在彻底被“逐出”福地前,可以守住排名,再往前进这个目标现在看来还太遥远。 算上通过论剑台“赚”得的功,累计已有五千四百一十点。 “法”的积累则进展缓慢,只加了七点,变成四百三十五点。 一应道术自不必说,姜望是时时勤练的。 修行境界上,天地门在他自己的“视野”中,如今有如实质。 这是一扇高大的石质门户,高约三丈,阔约丈八。这并非实质的高度,天地门所在的不知名虚空也未必能以此计量高低,纯粹是姜望“目测”的感觉。 门上刻有铭文隐隐,看不真切,且不断变化。 每个人都有自己独有的天地门,各不相同。天地门是每个人最隐秘所在,自然不能与人研究。 但在浩瀚的修行世界里,前人还是留下了一些记录分析。重玄胜自然是不缺这些东西的,一股脑给了姜望一大堆。 有些完全不同、毫无帮助,有些较为类似,可以触类旁通。 根据前人笔记,姜望推测这些铭文可能是他的修行体现,是他的道。 等他真正洞彻自己的“道”之后,或许这些铭文才会固定下来。 石门上最显眼的,是三道横纹。 以上中下的位置,完整分割天地门。 这三道横纹分别代表天、地、人,是姜望小周天所凝聚意象,也是他独有最强三剑的体现。 看似轻巧虚浮,实际却最是沉重。 若非有这三道横纹,天地门早已被姜望推开。 曾经支撑着他走到如今的根基,如今也阻碍着他的前行。 他必须要承受自己所构筑的一切,并且在这种承受之中,亲手推开天地门。 如此才能够打破天人之隔,道脉腾龙。 直到此时,姜望才真正明白了。 为什么说越强的通天境修士,这扇门就越坚固、越难推开。 而王夷吾那种人,则到了另一个层次。 他的力量已经走到通天境这个层次的极限,也超过了天地门所能到达的极限。 他的天地门强无可强,坚无可坚。 而他还在想尽办法,试图打破极限,让天地门更强一步,让自己可以走得更远这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极限之所以是极限,因为已经被无数过往的天才所证明。 无数的天才走到这里,终不能寸进,于是宣布此为极限。 之所以姜梦熊敢说王夷吾是当世最强通天境,因为其人正处于通天境极限所在。哪怕将过往的绝世天骄拿出来比,在这个境界也只是如此。 对于姜望来说,他对王夷吾的层次当然不是没有想法,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会往那里走,但不会偏执强求。 对于前路,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选择。 如尹观迫于佑国上层压力,提前兑现潜力,以最快的速度踏入外楼境。 如王夷吾有姜梦熊的庇护,不断夯实基础,拓宽通天境极限。以最强之名前行。 姜望则和重玄胜一样,在稳固基础的情况下,尽可能快地往前走。 在到达终点之前,很难说得清孰优孰劣。 王夷吾当世最强通天境的名头当然响亮,但终归只是通天境。现在的尹观足以轻松虐杀他。 但尹观如果受阻于神临境前,等王夷吾追上来,强弱之势就会逆转。 这一条漫长的修行路,每一个人都必须竭尽全力的跋涉。 对于现在的姜望来说,最让他在意的,其实不是天地门。 而是“居住”在通天宫里的冥烛。 对于冥烛,姜望的感情很复杂。 一方面他很清楚这东西与白骨道的关系,另一方面这东西又的确救过他性命。 冥烛第一次起反应,应该是融合了妙玉的白骨之种。这一点姜望并不知情,是妙玉所述。 第二次是碰到妙玉的伤口,或许触及了妙玉的道元,冥烛传输了只能对白骨道教众起作用的【肉生魂回术】。 第三次是因为白莲使用的封印记忆秘术,激发了冥烛的反应,保护了姜望不被封印记忆。并传输了以寿元催动、穿行阴阳的【白骨遁法】。 第四次,就是示警枫林城之灾。 自枫林城之后,冥烛就未再有异动。(天府秘境里吸收死气毒那次,姜望并不记得。) 但昨夜,冥烛在通天宫里移了一分。 姜望绝对相信自己的判断,虽然对冥烛的主动研究都一无所获,但他从未放松过对冥烛的观察。 冥烛的的确确在通天宫里“悄悄”移动了。 他不知道这种事情是好是坏。 这让他心生警惕。 在他有意无意的控制下,如今的道脉真灵也不再盘绕在冥烛上。 而是在九大星河道旋间来回穿梭,不断淬炼,以期升华。 …… 日照郡有七城,规模大体上都差不离。 嘉城在日照郡的中间偏东位置,而在嘉城的西南方位,有一座越城。 越城城北有一户李姓人家,当家的常年在外做生意,很少回家,也不知具体做的些什么。 前一阵忽然回来,整理了一些东西便走了,据说去国外有一桩大生意。 也不知是去齐国还是哪里,他那个半聋的丑婆娘也说不清楚。 这年头,普通百姓没几个穿城越境的,很多人一辈子就活在山村里,连镇上也不曾去过。因而也没人能核实真假。 也没人有那个闲工夫。 但是没过多久,老李头就又回来了。这次在家呆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早些年经人撮合、搭在一起过日子的丑婆娘,也整日脸泛红光,欢喜得很。 李家少与左邻右舍打交道,大家伙也不好问他家生意做得如何,但从这家人平日吃穿用度来看,大抵是不差的。 对很多人来说,日子总是平常的过。 这一日,李家半聋的丑婆娘匆匆出了门,花大价钱请来城西最好的医师,也不知是老李头害了什么病。 也就是这一遭,周围邻居才知道。老李家富裕着呢。 不然城西的那家医馆,等闲谁请得起?更别说还请来了坐馆的招牌秦老先生。 那可是该医馆的上一任馆长,已经很久不亲自出诊。没有百十两金子,能够请得动他? 有机灵的,便已经盘算着待老李头病情稍好,拎些什么礼物上门套交情才好。也让他带一带,看能不能掺和掺和那么能赚钱的生意。 富在深山尚有远亲,何况是富在这么近位置的邻居呢? 别看老李头年纪大了,门路准有不少,要不然能有那么些钱? 寻常人家害了病,咬咬牙也就捱过去了。哪有那么金贵还去看医师,更别说看那么贵的医师。 城主府上有人病了,都看的这家呢! 至于这病能不能好,秦老先生都出马了,那还能不药到病除? …… 待第二日,机灵的邻居起了一个大早,拎着礼盒便准备上门去。 但他刚走出门,就愣住了。 隔壁李家大门紧闭。 门前挂起了白幡。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一章 九十老叟为谁哭 毫无疑问,老李头是一颗合格的暗子。 在嘉城卖了好几年的馅饼,馅饼做得是真好,不比那些老字号差。 这些年他安分守己,交善友邻。 只偶尔回一趟安在越城的“家”,说是家,不过是惑人的障眼法之一罢了。 任谁来查他,都会收获一团乱麻,再聪明的人物,也非得好好费一番工夫不可。 平日里正常过活,胡少孟找他,他才做事。 见识了超凡修士的世界,些许世俗金银算什么? 这一次去接触天下楼的超凡修士,买凶行刺另一个超凡修士,想想就令他已经老衰的身体热血。 逃出国外,到了容国边境的一座小城里停下。 他早已做好了四处流窜的准备,但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可以回国的消息。根本没人来追查他。他精心设计的逃窜方式成了空谈,苦心选择的路径无人问津。 已经做好了从容赴死的准备,等待的结局却并没有降临。 他甚至幻想过很多次,他在哪位愤怒的超凡修士面前,用残余的生命表演。将那个超凡的修士捉弄于指掌,把他引往错误的方向…… 能不死,总归是好事。 他兜兜转转一圈,最后还是回了国。 嘉城是回不去了,索性便在越城休养下来。 好在为超凡老爷做事,银钱是不缺的。“家”里的婆娘是不好看,但好在懂事贴心。 日子就跟往常一样,胡少孟不联系他,他就打算这么过下去了。与在嘉城开馅饼铺子没什么区别,无非是日复一日的平淡。 发现自己生病,是在三天前。 起先以为熬一熬就过去了,没成想身子越来越虚。 他本以为自己这把老骨头了,是不怕死的。 敢参与杀头的事情,怎么会怕死? 但不知为什么,看着那个只是娶来做幌子的丑婆娘,看着她丑脸上流的鼻涕眼泪。 他……忽然就害怕了。 他从床底下的暗格里,摸出一盒金叶子来,全砸在地上,让婆娘去请医师,请最好的医师! 有钱能使鬼推磨。 秦老医师来了,大概是老眼昏花,竟把个脉也把不准。 看了又看,观察了又观察。 最后甚至脱掉了他的衣衫,看过之后,一屁股跌坐地上! 爬起来当时就离门而去,一片金叶子也没拿。 老李头知道,自己完了。没救了。 但是好在,好在留下了一些金银。 钱财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但终归足够这个人丑心善的婆娘好好过日子了。 只是遗憾,没办法为那位强大的超凡老爷继续做事。 终此一生,也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稍稍靠近超凡的世界了…… 此时的老李头,并不知道在他心中如神魔般的胡少孟已经被人杀死。 他有他自己老迈的心事。 他有些疲惫地在床榻上闭上了眼睛,并不知道他的死,会对这片土地,这个世界,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而他那个半聋的丑婆娘,摸也没摸那些金银一下。 只是抱着他逐渐冰冷的身体,很难听的哭了起来。 …… 却说拎着礼品出门的邻居,一侧头就看到了李家门前挂的白幡。 守在门外的两队披甲士卒也令他心惊胆战。 奸夫?谋财害命? 脑子里转过好些个乱七八糟的念头,他扭头就欲回门。 “站住!干什么的!”士卒大声呵斥,却并不靠近。 “军爷。”这人往前走了走,想要凑近点解释。却被骤然拔刀的士卒吓了一跳。 “就站在那里,不许靠近!” “是是是,我不靠近。”他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解释:“这不听说老李头生病了,作为邻居,我想着买点礼品,看看他嘛。他家里发生什么,我可不知情啊军爷!” 那士卒问:“你与这家人关系很好?平时可有走动?” “这不一直没机会嘛,他也一直不着家。最近好不容易回来了,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就想着走动走动。” 士卒回头与袍泽对视了一眼,转头便呵斥道:“回房里去,这几日不许出门!” 这人不敢多说,猫着头就窜回了房里。 只揣着满心疑惑,和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霾。 …… 越城城西,最大、名声也最响的医馆中。 此刻愁云惨淡。 所有的徒弟都被赶出了后院,只有秦老医师一人独坐院中。 徒弟们与他说话,只能隔着半个院子,远远呼喊。 越城的城主大人,这时候就站在门口的地方。 秦老先生今年九十多岁了,身子骨仍然硬朗,说起话来依然中气十足。 只是不知为何,堵在门外的徒弟们个个眼睛红肿。 “患者打寒战、发高烧,自陈头痛乏力、全身酸痛,伴有恶心呕吐。老夫脱衣检查,发现皮肤有淤斑、出血……” 秦老先生说道:“身上有肿块,化脓、破溃。从发病到死亡……只有三天!” “毫无疑问是鼠疫,瘟疫里最可怕的那一种!” 越城城主站在门口,沉面问道:“可有办法治愈?怎么避免传染?” 秦老先生惨声道:“一旦发病,无药可救,只能等死!唯一避免传染的方式,就是封锁整条街道,困住所有与入瘟者接触过的人,隔绝内外,不使与人接触。老夫也不知自己是否被传染,只能自囚于此,看看老天给我安排一个什么命!” “城主,此事切不可隐瞒。需引起最高程度的警觉。整座城域要立即戒严,进入战备状态。所有人不得外出,生活所需,要调动超凡力量来负责。也只有超凡修士,才有可能扛得过鼠疫侵染。同时联系朝廷,逢此大难,我们无法独支,必须求得朝廷支持! 目前不知疫源,也不知道那个老李头去过哪些地方,必须动员举国之力应对。甚至……需要宗主国的帮助! 而我们,只能等待。等待发瘟者自行死去,然后焚烧尸体!至少要困锁一个月之后,才能恢复生活!” “秦老。”越城城主忍不住道:“不至如此吧?我已令人将疫者所在街道封锁,不使人接触便是。只此一例,未见得就能怎样……何必造成全域恐慌呢?” “发现了一只老鼠,就一定有一窝老鼠!病发了一例鼠疫,就至少有五例在潜伏!”秦老先生苦口婆心:“城主大人,不可不防微杜渐。须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啊!况且,这岂是微渐?已经有人病发了,瘟疫已经传开!这是海啸山崩!” 越城城主沉默了半晌:“我心中有数。秦老安心休养,您未必能被染上,之后的防治,还需您出力。” 不待秦老先生再说,越城城主便带着侍卫离开了。 秦老先生独自坐在院中,忽然间嚎啕大哭。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二章 违者不孝,逆者不忠! “师父!您怎么了?” “您别吓我们啊!” “师爷!师爷!” 守在门外的徒子徒孙们一下慌了神,但作为医师,他们更知道鼠疫的可怕。尤其秦老严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他们七嘴八舌的关怀着,丝毫影响不到老人的嚎哭。 自秦老先生出诊回来,就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拒绝任何人的靠近,自囚于院中。 整座医馆本就人心惶惶了。 这些年来,医馆风风雨雨,什么没经历过? 未有人见过秦老先生如此失态。 九十老人痛哭流涕,撕心裂肺。 见者无不心伤。 “父亲!”最后是秦老先生的儿子,医馆现在的馆长秦念民,一下子跪在地上,哭着问道:“儿子不孝。不知父亲您为何哭泣啊?” “我哭,哭老天何其无情,降此大祸。” “哭这越城所托非人,城主不以百姓为念,灭顶之灾,就在顷刻!” 老叟哭嚎,其声哀切。 他这一生治病看人,少有错断。越城城主虽未明确表态,但他已经看出了其人的推脱。断定自己的治疫之策绝不会被采纳。 而没有城主府主导的果断措施,整座城域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不敢想象。 “父亲,父亲!”秦念民也有五十多岁了,发已微霜,但看着无助的老父,自己也像个孩童般失了方向。 膝行几步,流着泪道:“咱们能做什么?” “去!”秦老先生止住嚎哭,站起来,嘶声道:“如果你们还记得医者之德,如果你们还有人性尚存,就都去!去把越城已经有鼠疫发生的事情传开,让老百姓们都不要出门。” “去邻城近郡,让各地官府警惕。” “去都城,去告诉我们的国君陛下,让他知道,他的子民,正在经受着什么!” 九旬老人最后立于院中,戟指向天,像一个保家卫国的大将军,怒吼着发出军令 “去!” 一声罢了,口喷鲜血,即时气绝倒地。 瘟病未发,人已先去。 “父亲!!!”秦念民跪在地上想要奔进院中,但却又生生止住。 门前贴有一张宣纸,纸上有字。 是秦老先生回来后亲手写就: 我死后不必入葬,不可近我尸身。 焚我尸骨,净于焰中。随掘一坑,覆我残烬。 违者不孝,逆者不忠! …… 与老医师沟通过后,越城城主走出医馆,心情阴郁。 任是谁,也不愿看到自己治下出现此等祸事。 那个姓李的,不知从何处将鼠疫带来,该受万刀之诛! 但是当务之急,还是如何应对面前的局势。 身后的侍卫统领低声问道:“大人,属下是否现在出发?” “出发去哪里?” 侍卫统领迟疑了:“不是要……封锁全域么?” 越城的城主大人转头看着他,目光平淡,却威严自生:“他老糊涂了。你也糊涂么?” “他说是鼠疫,就是鼠疫?没有更多证据,仅凭一面之词,就直接封锁城域?” “你可知封锁全域一月,损失几何?耗粮多少?且不说调动越城现有全部超凡力量,能不能够维持全域百姓生活一月所需。单就驱使这些超凡力量所需的道元石,你知道是个什么数字?谁来出?” “更别说上报朝廷了。朝廷一旦插手越城事务,那还有我什么事?” “须知,唯名与器,不可假于人!你把权力交出去,就不可能再拿回来了!” “越城首先属于我,其次才属于阳国!” 侍卫统领低下头:“……是。” 越城的城主大人在心里为这个愚笨的侍卫叹了口气,琢磨着什么时候换掉他。 嘴里则道:“无论如何,不管秦老是不是危言耸听,事态的严重性咱们必须要重视。本座即刻修书一封,邀请东王谷的医修来此亲查。从今天起,全城域戒备,标准定为‘外松内紧’!尤其发病者所在街道,一体封锁,隔绝内外,若有擅离,立杀无赦!” 侍卫统领正要应命而去,又听到城主大人继续吩咐道:“调一队人来,封锁此地。为免流言四起,造成百姓恐慌,医馆即日起闭门半月,任何人不许进出!” 侍卫统领心中暗惊,忐忑问道:“若他们不愿呢?” 越城城主淡淡瞥了他一眼:“比照发病者所在街道前例。秦老先生也很有可能感染了疫病,不是么?” 侍卫统领只觉喉咙发干:“……是!” …… 走在青羊镇里,人流明显多过之前。 仅仅只过了一个多月,胡由家焚于一炬的事情就好像已经被人们遗忘。 胡老根不是一个多么有治政才能的人,但是他安分守己,勤勤恳恳,这就足够了。 而且他还姓胡,还是胡由的本家,又是青羊镇的宿老,这里的人不排斥他。 青羊镇名义上是嘉城八镇之一,事实上重玄家对此地有三十年的管辖权。 重玄胜又把这种权利让渡给了姜望。 完全可以说,这个镇子,在接下来的三十年里,都属于姜望。只要他愿意。 所以他很愿意在青羊镇里多走一走,甚至愿意减少一些修行的时间,转一转镇下的村落,偶尔出手,驱赶过界的凶兽, 姜望当然不会杀绝这些凶兽,挑战阳国方面本就脆弱的神经。所以他的动作并不大,更像是一种消遣。 没有流浪过的人,很难理解这种没有归属的漂泊感。 这里时常会让他想到凤溪镇,那个以前很少回去,不够珍惜,后来却常常想起的小镇。 小小总是跟在姜望身边的,她成长得很快,跟竹碧琼学武,同时也把矿场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 与单纯出来见识世情、看看风景散散心的竹碧琼不同。 她很享受自己“有价值”的感觉,但更享受跟在姜望身边的感觉。 这是亲手将她从地狱里拉出来的人,跟着姜望,她那惶惑不定的心,才会有安全感。 三只圆圆滚滚的小狗使劲吃奶,小脑袋挤在一起,互相碰撞。卧在地上的母亲,是一只有着漂亮毛色的大白狗。但这时僵卧着,眼神竟有那么点生无可恋的意思。 小小发现自家老爷在这一幕前驻足了很久。 “他好像很喜欢这个画面。”小小心想。 她没有想错。 对姜望来说,这一幕很美。 这是生命的延续,这里有希望的光。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三章 “微”与“渐” 人见得多了,就越发喜欢狗。 不是因为狗有多聪明,有多体贴。 而是因为,狗很纯粹! 痛就是痛,饿就是饿,亲近就摇尾巴,陌生就对你呲牙。 人不是如此。 人心隔肚皮。 看不穿,猜不透,想不明白。 凑在一起吃奶的三只小狗,一棕一黑一白,毛色竟各不相同。 竹碧琼看了一阵,笑着道:“找它们的爹可不容易。” 大概是吃饱了,黑狗和棕狗打起架来。 两只小奶狗纠缠在一处,黑狗落了下风,哀叫不停。大概想让大狗管一管,但大白狗只是懒懒的把脑袋转向了一边,看着远处。 白色的小奶狗在旁边跃跃欲试地跳了几下,见没谁理它,便很无趣地趴下了。 嘶叫片刻,棕狗便把黑狗压在了身下。这时黑狗便不叫唤了。 这是小狗之间宣布胜负的方式,棕色奶狗是胜者,黑色奶狗表示臣服。 正直的姜望看不过去,伸出一只正义的脚戳了戳:“不许欺负你弟弟!” 棕色的小奶狗被轻轻一下就掀翻了,四肢朝天地躺在地上,眼睛瞪得圆圆的,很懵的样子。那只黑色的小奶狗倒是没心没肺,很快乐地舔了舔自己的肉爪。 大白狗蹭的一下站起来,对着姜望发出威胁的低吼。 姜望带着竹碧琼和独孤小落荒而逃。 …… “我以为你讨厌狗!”竹碧琼用那双杏眼看着姜望,嘴角噙着笑意。 她很乐意看到姜望被护犊子的大白狗撵得到处跑的样子,如此可以消解许多她被当成苦力使唤的委屈。 “我没有理由讨厌狗,只要它不吃人肉。” 他不掩饰自己的喜欢,但是在底线面前,所有的喜欢都要让路。 胡老根如今是胡亭长了,但他并没有给自己修新院子,还是住在原来的老宅,跟他那个据说很凶悍的婆娘住在一起。 这也让他更被青羊镇的百姓所信任。 看到姜望上门,他忙忙地招呼婆娘沏茶,又用袖子使劲擦过椅子,请修士老爷落座。 他的婆娘此刻也低眉顺眼的,看不出哪里凶悍。 “这个月马上过去了,镇上有什么事情吗?”姜望随意打量了一下房间,觉得环境尚可,不算简陋,便随口问道。 “倒真有桩子事,额正要去矿上跟恁汇报哩。”新任的胡亭长紧张兮兮道:“额们镇里,最近死了两个人!” “什么原因?谁害的?需要我让向前过来调查吗?”姜望抬头看了一眼竹碧琼,顺便道:“竹女侠说不定也可以。” “什么叫说不定啊。”竹碧琼跳起来:“本姑娘若出马,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小小很羡慕地看了竹碧琼一眼,羡慕她有自己难以替代的价值。在小小的自我世界里,有非常清晰的价值体系。取决于她的过往,影响着她的人生。 “就是不知道哩。”胡老根苦着脸道:“这两人,害着一样的病死了。” “医师怎么说?”竹碧琼很自然地进入了破案状态。但一开口就显出了不专业。 青羊镇上哪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医师,那几个郎中,也就能治个头昏脑热的。这种死人的病,他们估计连原因都看不出来。 姜望一下子坐直了,他自小家里是开药铺的,对病症很敏感。 “都有什么症状?” “都发高烧,流脓流血……”胡老根有些哀戚:“都是好后生哩。” “是一家人?” “不,一个镇北,一个镇南,都不认识。” 虽然不能判断是什么,但这样的病有相同的两例,就说明有传染的可能。 姜望问道:“人呢?” “埋、埋了。” 指望这小老头把病情说清楚不太现实。 姜望直接问道:“他们有什么共同之处?” 胡老根有些茫然:“甚共同之处?” 小小插嘴道:“他们最近都去过什么地方?” “啊,去过城里!” 对于这片土地上的人来说,进城,自然就是去嘉城。 姜望立即起身道:“我现在去嘉城一趟。” 一是要搞清楚病情是不是从嘉城传出来的,二是,那个席子楚出身东王谷,正擅医道,而且身为席家人,为嘉城城域的老百姓做些贡献正是应该。 “小小。你留在这里和胡老根一起,把所有接触过死者的人先隔离起来。如果有什么阻碍,让你竹姐姐帮你解决。” 做具体的事务,还是小小更能处理好。竹碧琼虽然是超凡修士,人情世故方面却远不如小小。 从小听父亲讲过不少可怕的病例,也见过很多被重病逼得家破人亡的人家,知晓疾病猛于虎的道理。 青羊镇域,镇上、村里加起来数万人口,系于此身。姜望不敢怠慢,第一时间安排好事务,独身往嘉城而去。 …… 席子楚近日眼皮跳得厉害,早在布局胡氏矿场之时,他就感觉家里似乎有事瞒他。但父亲不说,他不好多问。 毕竟席慕南才是嘉城城域之主。 他是席家的未来这没错,但如果试图主导现在,就是僭越。 这也是柳师爷一直刻意和他保持距离的原因。 街道上车水马龙,喧嚣繁华。 席家在嘉城做得不错,但凡有更长远野心的人,都不会允许自己太急功近利。 休息民生,蓄养名望。 席子楚愿意拿出大笔赔偿,修补与重玄家的关系,都是出于此理。 脸上做了变妆,用一件宽大的袍子裹着自己,席子楚在自家的城市里游荡。 以他在本城的知名度,若不这样,实在无法出门。 胡氏矿场里的失败,给了他当头一棒,将他的傲慢击得粉碎。 他意识到不仅仅是姜望,甚至就连那个一直被他所压制的胡少孟,也未必输过他。 他压制胡少孟,借的是席家的势。而姜望更是将重玄家的“势”披在身上当成外衣,时刻不离。 但相较于此次争宝的失败,最令他难以接受的,还是父亲席慕南的那一句“你令我很失望。” 外人不知,但他自己记得,他是在批评和打击中成长起来的。 从小到大,他没有在父亲那里得到过一句称赞,尽管他学习权谋、刻苦修行、钻研医术……什么都努力去争第一。 尽管在药香和造势手段的结合下,嘉城适龄女子都对他趋之若鹜,更不用说那些族人下属马屁如潮。 但未得到父亲的认可,心中始终失落。 如今他已经腾龙境,他有自信在五年内超过父亲,成就内府。或许那个时候,才会让父亲满意吧? “你令我很失望。” 但这句话绕在耳边。 好像一个钉子,把他所有轻飘飘的骄傲,都直接钉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四章 妖言惑众 与胡家对青羊镇的盘剥不同,席家对嘉城百姓向来宽厚,他们的残酷一面只展露给那些有机会威胁席家位置的家族,这也是席家父子其实很受爱戴的原因之一。 而胡家,就连胡少孟自己的本家族叔,都不曾得到多少宽待,在胡少孟面前唯唯诺诺。 盖是因为,在成功拜入钓海楼之前,不如此,胡少孟得不到足够的资源以支撑修行。 仓廪实而知礼节,在修行世界亦是如此。 对于脚下所行的这座城市,这个城域,席子楚当然是有感情的。 那些积年累月的爱戴、亲近,任是铁石,也要被捂热了。 所以当他看到一家医馆后门,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被随意扔到推车上,跟几具尸体堆在一起时,他有些生气。 尤其做这件事情的,是城卫军的士卒。几乎等同于他席家的私兵。在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他。 一张草席盖住了这几具尸体,车轮滚动、往前。 一切显得草率、敷衍,而荒诞。 “让开。” 年轻的士卒冷声喝道。 彼时席子楚刚巧走过这里,驻足在巷口。 正好拦在他们前面。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席子楚问。 这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活计。 没有人愿意做这种事,因而推车的两名士卒心情都不是很好。 “拖去乱葬岗,再敢多事,连你一起埋了!”其中一个说。 “这人还没死!” 席子楚往前一步,一把掀开草席。 “找死!”两名城卫军士卒立即拔刀! 但他们的刀,被按了回去。 席子楚注视着拖车最上面那张不成样子的脸,心有惊涛骇浪! 此人虽然未死,但已然药石无医。因为他中的是疫。 即便东王谷药毒双修,从不忌讳杀人的手段,但对“疫”的研究,也是明令禁止的。 哪怕由“疫”可以发展出无数强大的杀法,这是完全可以预见的方向,却也无人敢公然尝试。 伤不伤天和且不说,一旦暴露,天下共诛。即使是东王谷,也无法承担那样的后果。 令席子楚惊骇的是,此人,包括此人其下的那些尸体,都受了疫。 他们却仅仅是被草席一裹,就送去乱葬岗。 若护送的士卒再偷一下懒,连掩埋也不掩埋,那种后果…… 而这么大的事情,无论是以东王谷的修士身份也好,还是以席家少主的身份也好,他竟毫不知情! 那个奄奄一息的病人,无望地看着席子楚的眼睛,嘴唇张了张,却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来。 席子楚五指张开,一朵食之花钻地而出,将拖车上的尸体……包括还未彻底变成尸体的这个人,一口吞下。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病吗?”他转过头,有些哀伤的问士卒。 “你是何人?”其中一名士卒问。 面对一个表现出超凡力量的强者,仍然保持了战士的勇气。 这样的士卒,是席家经营几代人的结果。理应让席子楚感到骄傲。 但此刻他却没有那样的心情,只是伸手在脸上抹过,回复了本貌:“是我。” 两名士卒面面相觑。 然后才汇报道:“公子!属下也不知,柳先生只传下话来,遇到这种病状的,一律送往北郊乱葬岗,统一掩埋处理。” “这事,已经持续了多久?” “属下确实不知,属下也是前天才调过来,负责处理附近街区的尸体,主要是这家医馆。” 另一名士卒插嘴道:“听军中传言,有说从四月份就已经开始……只是现在,好像越来越多了。” 席子楚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这里。 …… 姜望再次来到嘉城的时候,一切好像没有什么变化。 守门的依然不肯少了一个钱的入城费,当然也不敢多收。 大街上依然人来人往,一片安居乐业的好景象。 对于席家,姜望谈不上有好感,但也没有什么太大敌意。 落子争宝是各凭手段,席家的赔偿足够有诚意。最后白白死了一个腾龙境的家老,也没有怎么气急败坏,算得上有世家气度。 如果之后席家不打算跟他作对,他也不准备与席家结下仇怨。 他要做的是统合重玄家在阳国各地的生意,提高效益,以此为重玄胜提供源源不断的资源。仅靠走一路杀一路,是做不到这点的。 他没有去城主府的想法,上次席子楚请他见面的小院,他还记得,便准备去那里等席子楚。在此之前,他要先去嘉城的几个大医馆看一看,探探情况。 如果青羊镇的那两名死者真是被传染上的疾病,那嘉城这么大一座城池,里面应该也有类似病例才是。 而且以大城的医师质量,说不定在青羊镇只能等死的病人,在嘉城可以治好。 有席子楚这么一个东王谷出身的超凡修士,姜望对嘉城的医师水平很有信心。 走在路上,就听到一阵哄闹的声音。 远远看去,是一队披甲执兵的士卒,押送着一辆囚车,正往这边行来。 囚车过市,便是老鼠过街,人人喊打。 更别说还有一名高壮汉子大声宣读重复此人的罪行 “兹有医师,姓孙名平。 狗胆包天,妖言惑众! 欲谋重利,夸张病情。 一街之内,人人自危; 一室之内,人心惴惴。 囚车过市,斩于南门。 示众于前,以儆效尤!” 写得清楚,喊得洪亮。大家伙听得明明白白。 这个叫做孙平的年轻医师,为了赚点黑心钱,故意夸大患者的病情,造成老百姓的恐慌,从而在其间牟取重利。 “可恶啊!” 一颗臭鸡蛋,“啪”的一声就砸进了囚车。 黑黄相间的蛋液,在罪犯孙平的黑发上流淌而下。 这一声如同战鼓,瞬间引发了“冲锋”,奏响了“战争”。 人群中伸出了一只一只的手,像接力一般,继续了正义! 数不清的烂白菜、臭鸡蛋,雨也似的往囚车里落。 人们脸红耳热,义愤填膺。 “这黑了心的东西!就知道掏俺们的钱!” “这么年轻就这么坏,以后还能得了?” “还敢造谣!” “真是人面兽心!” 最后所有正义的声音汇成洪流。 汇成了一个声音在高喊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 姜望站在人群外,看着囚车里。 囚车里那个叫孙平的罪犯,穿着囚衣,手铐锁链,既不喊冤,也不辩解,甚至不避让那些砸到他身上的秽物。 但是他的年轻的眼睛里,有泪流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五章 选择 席子楚脚步匆匆地赶回城主府。 城主府即席府。 分为前宅后宅,前宅是办公之所,后宅则住着席慕南的家人。 席家大家族的族地倒不在嘉城里,设在郊外。人丁众多,俨如一镇。嘉城说是治下八镇,算上席家族地的话,应是九镇才是。 迈入前宅一处偏堂,柳师爷正埋在案前,挥笔写着什么。 一看到他,席子楚便从牙缝里咬出三个字:“柳师爷!” “哦,是公子。”柳师爷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又埋下头去:“城主大人出去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您去后宅等他吧。” 席子楚走到他的面前,伸手按住了他写字的纸:“不,我找你。” 柳师爷想了想,将毛笔倒放在砚台上,抬眼看着席子楚:“公子所为何事?” “我且问你,你知不知道城里正在发什么病!” 柳师爷先是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将门关上,才回头看着席子楚:“您知道了?” 席子楚只觉自己在东王谷修行的养气功夫全废了,很不耐烦道:“我问你知不知道!” “我自然是知道的。”柳师爷说。 “很好,那你就准备好向我父亲请罪吧!”席子楚大怒之下,就要出手。 “城主大人亲自出去,就是为此事。”柳师爷又说。 席子楚收住手,惊疑不定:“我父亲也知情?” 柳师爷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然你以为,我凭什么能够调动城卫军?” 席子楚出离的愤怒了。 猪骨面者荼毒百姓,他尚且能强忍着杀意,先诱导其袭击姜望,因为他已经做好事后诛杀此獠的准备,让其人在死前物尽其用,没什么不好。 但对于席慕南和柳师爷面对这次鼠疫的反应,他实在无法理解。 “你们明知道这是鼠疫,却还不及时应对。你们这是渎职!是纵毒!是对全域数十万百姓的谋杀!” 看着柳师爷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他恨不得一掌毙之:“定是你这奸贼,蒙蔽了我父亲!” “你想做什么?” 这时,房门被人推开。 能在席子楚和柳师爷闭门说话的时候,直接推门而进的人,整个嘉城自然只有嘉城之主席慕南。 “父亲!”席子楚蓦地回头,声音激动:“您知道鼠疫有多危险吗?您知道它一旦爆发开来,会是什么结果吗?” 席慕南静静地看着他,一直到他收敛下来,才反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瞒着你吗?” “为什么?” “因为你现在这个没出息的蠢样子!” 在他们说话的间隙,柳师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且再次将房门掩上。显出了他作为师爷的分寸进退。 席子楚感到惊怒。他不明白,他现在怎么就是没出息的样子。 “的确有人犯疫了,你想怎么样?”席慕南问自己的儿子:“宣扬得人尽皆知?让整座城域数十万人人心惶惶?搞得天下大乱?” “然后正好给朝廷插手的借口,把我们席家像扫垃圾一样扫到一边,重新恢复对嘉城的掌控?” “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说你父亲谋杀?” “嘉城是我席家世代的封地,嘉城百姓是我席家的根基、是我的子民!我谋杀他们?” 席慕南扫去眉眼间的疲惫,怒气冲冲地对席子楚道:“我们的确封锁消息,不禁绝行人。但这正是为了大局!所有犯疫而死的尸体,全部都在固定的位置被处理。所有患疫的人,都被封禁于室。我们已经做出了最大努力!要不然你以为,我这个时候还在外面奔波,是为什么!我不在乎他们吗?” “可是……”席子楚沉默了许久才回道:“疫情还是在扩大,不是么?” “这只是一时的!”席慕南有些忍不住的暴躁起来:“我早该知道,白骨道不安好心。那个猪骨面者万里迢迢跑到我们嘉城来,绝不会是只为了吃几个人。这次鼠疫,定是白骨道的阴谋!” “我们更应该向民众公布此事,共克时艰!疫情在扩大啊父亲!” “老百姓愚昧无知,无知是一种幸福!而且,对抗白骨道,他们能起什么作用?当务之急,我们是要查出白骨道的意图所在。查出他们的隐藏人手。对付白骨道妖人,可以援请朝廷高手,但嘉城百姓安置,必须咱们自己来!” 席子楚看着自己的父亲,第一次觉得他很陌生。 “所以您的安置方法,就是让他们束手待毙?” 席慕南看着自己的儿子,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儿啊,这就是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的原因。你在东王谷修行,医道治病救人,毒道杀人害命。东王谷医毒双修,终究以医为主。对于病人,你的修行让你无法袖手。但你是我席家未来的家主,行事必须以我席家的利益为第一考虑……为父不想让你做这样的选择!” 席子楚痛苦的闭上眼睛:“但是现在终究到了选择的时候,对吗?” “我们稳定局势的战略不能改变,但是你既然知道了疫情,正好可以帮助咱们的医师进行治疗,看能不能找出什么办法防治。只要大略不变,在不会引起百姓恐慌的情况下,全城医师随你调遣,你可以全权负责此事!” “在我读过的所有相关医案中,阻止疫情扩大的第一条,就是隔绝内外,禁止出行。然后才是逐点逐面的清除。别无他法!” “你修行了这么多年,用你超凡的力量去解决!”席慕南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无论如何,席家五代经营,不能毁于你我之手!不然百年之后,你我都无颜面见祖宗!” 这话击中了席子楚。 数百年家族的历史,像一座沉甸甸的山,有如实质,压得他一下子无法翻身。 他这次没有沉默太长时间。 “以猪骨面者创造的凶案为由,宵禁两个月!” “最多一个半月,再多必生恐慌。” “从现在起,调集咱们手里尽可能多的超凡力量,由我统一调配,普通人无法对抗瘟疫的侵袭。” “除必要的护卫力量,其余都可听你调遣。”席慕南略一想,补充道:“柳师爷除外。” “所有的犯疫尸体都要集中焚烧。” “这些你尽可自决。” 沉默了一会,见席子楚并无下文,席慕南才挥挥手道:“去吧!”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六章 问医 簇拥着囚车的人流往南门涌去,姜望逆流而行。 他不知道前因后果,对于嘉城官府公正与否也没有深刻感受。 舆情虽然汹涌,但舆情是很容易被操纵的事情。不会成为他判断的依据。 他唯一能够看到的是,那个名为孙平的年轻医师,他的舌头被割掉了。 这不是一件合适的事情,尤其当他还需要被围观的时候。 是刑也好,是罚也罢。 其人无法发声。无法当众辩解。 人们只能听到一个声音,那个仍在不断重复着的罪状书。 从而只有一个统一的舆论。 仅就这一点,姜望便不愿附和其间。 他逆着人潮而行。 看热闹似乎是人类的天性,非独嘉城。 一辆过市的囚车,一个待斩的囚徒,就吸引了大群百姓。 穿过人潮之后,街道空旷了许多。 姜望没有闲逛的兴趣,很快找到最近医馆。出乎他意料的是,医馆里很是冷清。 一个学徒有一下没一下的捣药,一个老医师懒懒地蜷在躺椅上。 馆里没有一个病人。 姜望走进来半天,也没人招呼他一声。 他没有说什么,默默转去了第二家医馆。 第二家医馆的情况大同小异。 换做旁人来看,大概会觉得这没有什么问题,这座城市里的人很健康,因而没什么人生病。 但在姜望看来,恰恰说明问题很大。 以他家里开药材铺的经验,医馆和药铺这两个地方,永远都不会少人。 饥饿和疾病,是人类自有记载以来,便战斗到如今的问题。 超凡修士到了一定境界可以无视大部分疾病,甚至也无须进食。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走上超凡之途。 “看病吗?哪里不舒服?”第二家医馆倒是有人招呼。 但姜望直接离开了这里。 不必再看了。 循着记忆中的位置,走到之前与席子楚见面的小院。 叩动门环之后,不出意外,席子楚正在院中。 姜望此来,并未隐藏行迹,若席子楚不能发现他,那才叫奇怪。 这次再见,其人远不复之前状态,虽然竭力做出潇洒的样子,眉宇间仍可见压力堆砌的痕迹。 “使者此来何事?”席子楚没有把他迎进去的意思,就在院门口问道。 “镇上有人生病了。”姜望说。 “你不会以为,我出身东王谷,就应该给人看病吧?而且那人还只是青羊镇上的一个普通百姓?” “我以为,若出现什么可怕的疾病,你作为席家少主,同时又是东王谷的修士,责无旁贷。” “什么可怕的疾病?” “我不知道。”姜望坦诚地说:“但青羊镇有两个人死于同一种疾病,在发病之前,他们都来过嘉城,我想你应该引起警惕。” “什么症状?” “高烧,破脓。” “尸体呢?” “埋了。” “后事都处理完了,你还让我警惕什么?” “你是东王谷的高徒,你觉得是什么病?”姜望问。 “你说的这两种症状,对应的疾病至少有一百种。有的很轻微,有的很可怕。你叫我怎么回答?” “最可怕的是什么情况?” 见席子楚一时不说话,姜望又道:“超凡的修士,也要承担超凡的责任。事关太多人的性命安全,我们应该做好最坏的打算。为此,我愿意与你冰释前嫌,席家之前承诺给重玄家的赔偿,可以削减一半。” 在席子楚看来,无论姜望还是重玄家,都只是嘉城这片地域上的过客。席家才是此地不变的主人。 他对姜望的诚意的确很吃惊。 “最坏的情况……无非是疫。”席子楚说道:“但应该不是。我会专门调集本城的超凡力量,探究此事根由。目前看来,似与白骨道来嘉城的那个白骨面者有关,可惜你没有留下活口。” “与白骨道有关?白骨道丧心病狂,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席兄一定要警惕才是。” “我自然知晓。” “我刚才在进城的时候,有一辆囚车过市……”姜望若有所思:“那是一个叫孙平的医师,他的舌头被割了,不能说话。据说是妖言惑众……他说了什么妖言? “嘉城自有官府,我不可能事事关心。不过,造谣割舌,想来是再正常不过的刑罚。” 姜望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说。 无论如何,在医道方面,东王谷是权威。而且他也清楚嘉城对于席家的意义,席家应该比他更在意嘉城百姓安危才对,几乎没可能放任危险于不顾。 他是打算在青羊镇扎下根来的,把这里当做大本营经营,所以想要跟席家缓和关系。 以后等他发展起来,或者与席家必有一争,但现阶段还是低调潜伏得好。 …… 回到青羊镇,姜望第一时间嘱咐胡老根,戒严全镇地域。 将矿场那些凡俗护卫都调集出来,与镇上捕快编在一起,巡视全镇。 一直戒严到他觉得安全为止。 无论嘉城那边是什么方略、什么态度。 席子楚说最坏的情况是疫,姜望就当做疫病来对待。 在此期间中断的生产等各类损失,包括人吃马嚼,全由镇上和姜望本人承担。 这点损失,姜望承担得起。 或者说,他愿意承担。 重玄家在阳国的产业,基本都是类似于胡氏矿场这样的形式。在当地扶持代理产业的人选,招募当地超凡修士,或年或月,每次结算只看收益,不看其它。 这样省心省力,也不影响收入。但问题就在于缺乏深入的掌控。 重玄家之前对此的应对方式是,紧紧攥住超凡资源的分配。处理当地事务的,可以是当地人,但分配超凡资源者,一定出自重玄氏本家。 不得不说设想是很好的。但落到实处,效果没有那么好。 胡氏矿场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平日里你侬我侬,定期上贡没什么问题,一旦有重宝出世,胡家起了异心,单方面就有无数种办法可以将重玄家驱离。诚然重玄家有能力让任何背叛的人事后后悔,但损失已经发生。 而要将这些产业全部整合起来,使之可以作为重玄胜的后勤库房,之前的模式肯定已经行不通。 像姜望这样杀死胡氏父子,与当地掌控者席家达成默契,就是办法的一种。 但终归不可能一路杀下去。 他现在并不急于迅速接手重玄家在阳国的所有生意,而是打算先打造以青羊镇为中心的基本盘,再辐射开去,如此就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如今在矿场,超凡力量有竹碧琼、向前、张海、 处理俗事有独孤小、胡老根, 姜望得以全身心的投入修行中,期间除了给安安和叶青雨回了一封信,便再无它事。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七天之后。 也即是道历三九一八年,齐历元凤五十四年,六月四日。 …… …… ps:求推荐票月票各种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七章 嘉城安民书 纵观大齐历代所有年号,“元凤”也足以竞争最长的年号之名。 使用超过五十四年的年号,在大齐漫长的历史中,也只有两个而已。 阳国作为属国,自然沿用齐历。 姜望从修行中回过神来,按捺住若隐若现的天地门。 若他想要打破天地门,现在就可以开始尝试了。 通天宫里九大星河道旋无声转动,缠星灵蛇矫健灵活,在几个星河道旋里来回穿梭冥烛已经不足够它盘旋。 在枫林城覆灭前夕的告警,让姜望一度觉得冥烛好像有自己的灵智。但在之后的时间里,再未表现出类似的情况。 而且,冥烛也已经很短很小了,如果找到办法将它点燃,姜望估计它都撑不过一刻钟。 突如其来的心悸让姜望停下了修行,于是推门而出。 他现在仍然是住在矿场里,跟这些朴实勤劳的矿工呆在一起,令他很踏实。 “发生了什么事?” 独孤小慌乱的表情给姜望的心情蒙上了阴影。 经历过葛恒之死,又将猪骨面者的碎尸和胡少孟的断指喂了狗。 在姜望看来,能让她慌乱的事情应该不多了才是。 “青羊镇死了很多人!” 小小一开口就让姜望心头一跳。 他一把抓住小小,带着她直接往青羊镇赶:“具体什么事情?” 雄浑的道元储备,足以让他在行进的过程中给小小以庇护。 熟悉的景色在视野中不断倒退,小小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发……病!” 姜望不知道的是,独孤小的慌乱并不是因为青羊镇死了很多人,而是担心因为这件事,招致姜望的不满与迁怒。 他也没有心情再顾虑小侍女的情绪。 他实在想不明白,不管是什么病,哪怕是瘟疫,青羊镇不也已经做好应对了吗?怎么还会死很多人? 姜望以超凡修为往青羊镇赶,听得动静的竹碧琼、向前、张海都追了出来。 胡氏矿场到青羊镇并不远,但是在姜望疾驰至青羊镇的时候,看到他身影的很多人才想起来他上次疾驰至此,正是剑斩胡少孟的时候。 在阳国,亭长坐堂的衙门,名曰镇厅。 此时形容憔悴的胡老根,正在镇厅之中。 他并没有力挽危局的本事,甚至也失之于面对的勇气。 当初将他扶上这个位置,只是因为他够听话,又对本地很熟悉。 姜望落至厅前的时候,他顿时双腿一软,心中却不知怎么,松了一口气。 “把事情简单跟我说一遍。”姜望直接道。 “大……大人,是这,额们,额们……”胡老根勉强地说了半天,却还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姜望的不满已经毫不掩饰。 独孤小在身后道:“老爷,我之前汇总过,还没来得及跟您说。整个青羊镇域,发病的情况都与最早死亡的那两例相同!截止到我知道消息向您汇报为止,今日已经死亡二十七例,这些日子以来,共计死亡五十三例。正在发病或者疑似发病的……暂时没办法得到准确的数字!” 明明是胡老根负责青羊镇,独孤小却对这些数据烂熟于心。 “为什么我现在才知道?” “属下也是今天才知道……大概是因为,今天爆发得很厉害,瞒不住了!” “瞒不住了。” 姜望咀嚼着这句话,看向胡老根的目光变得很冷:“你瞒的?” “之前额,额不知道有这严重。”胡老根慌乱之下,愈发说得乱七八糟:“早那些个,死在下面村里,还么报上。额昨日才知,以为能控制着。” “我早已经吩咐过,按照对抗瘟疫的级别进行管制,全镇戒严。事情怎么还会闹到如此地步?”姜望直视胡老根的眼睛,手已经搭在剑上。 一言不对,他便要杀人了! 往日的那一点情分,不足以让胡老根获得原谅。 在姜望还在隐瞒身份的时候,他最早对姜望示好,理由是姜望作为超凡修士,还把他当人看。 姜望最不能接受的是,当初他因为这个理由给胡老根信任,胡老根做了亭长之后,却不把其他镇民当人看,罔顾他们的性命! 按照户籍统计,整个青羊镇地域,有三万六千六百七十一人。其中一半的人在青羊镇上,剩下的一半,分散在三十几个村落。 共计五十三例的死亡数字,在纸面上只是一个轻飘飘的数字。 落在实际,在活生生的人群中,相对于青羊镇域的人数来说,已经极为可怕,一旦公布出去,足以引起大范围的恐慌! 胡老根讷讷不能言。 倒是独孤小在一旁解释道:“有很多镇民根本待不住,不肯在家。忙于生计的、聚会宴饮的,太多太多。都是父老乡亲,他们也没有违法犯罪,镇上的捕快们不可能真把他们怎么样。在属下看来,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嘉城方面的布告!” “嘉城的布告?” “安民书,各镇都有,都要贴哩。”胡老根总算反应过来,从桌案上取过一张布告,双手递给姜望:“因着这,镇民都不信额哩,不肯待着。怎劝都无用。” 胡老根没有说的是,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姜望小题大做。也觉得不会有什么大事情发生。 当然,姜望不会看不出这一点来。 但他此刻的心神,全部被手上那张薄薄的纸所吸引。 纸张不厚,但因为其上嘉城城主府的印章,而有了重量。 加诸其上的,是席家几代人经营嘉城此域数百年所积累的信用。 是嘉城城域数十万百姓对嘉城城主府的信任! 只有一张纸,却比什么都要重。 纸上写着 “兹有疾病扰民,流言四起。 本府以东王谷超凡修士席子楚之名,澄清私议! 截止今时,未察知此病有传染情形。 东王谷当世医宗,席子楚腾龙修士。 伏此小疾,翻掌间耳! 城域一应行止,不必为疾所扰。 盼民安!” 看罢此“安民书”。 一股凉气从尾椎窜起,直赴天灵。 继而,是无法抑制的愤怒! 说是没有传染,青羊镇五十七人得同一种病而死。 说是翻掌灭疾,青羊镇却已经死了五十七个人! 整个嘉城城域,又病者几何,死者几多? 这是什么狗屁安民书。 分明是一封“劝死书!”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八章 我该如何死去 李晋今年五十有余,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 今日他像往常一般想出去遛个弯,镇上的捕快在街口就将他拦住了。 “你甚意思?”李老头吹胡子瞪眼睛。 李姓是青羊镇里人数第二多的姓氏,仅次于胡姓。 所以作为李氏族人中辈分很高的族老,他在整个青羊镇也极受人尊重。 这个捕快他认识,是王家的小子,不过披了一身狗皮,竟敢拦自己的路,反了天去了! “李老。”王捕快陪着好话道:“镇厅有命令下来哩,这段时间行禁止令,任何人不得走街串巷,只好待在家中!” “为什么行禁止令?” “前两天不是有两人病死了么?亭长觉得很危险,这段时间让大家避避风头。风头过去了,再出来遛弯也好嘛!” “胡老根懂个屁!我还不知那老憨!”李老头顶着王捕快道:“以为老头子不识字吗?城里发下的安民书你瞧着没?这病没事,给我闪开!” 王捕快面露难色:“大爷,你这……注意安全总归是好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正所谓,五十而知天命也,明白啥叫知天命吗?我都这个年纪了,我怕啥?”李老头瞪着眼睛:“得病死了我不怨你,成不?” 说着他手上一拨,就将街口竖着的栅栏拨开了。 边往外走,边嘟囔着:“太平世界,还不让出门了!真奇也怪哉!我违法乱禁了么,就把我当犯人看着?” 王捕快无奈地与同僚对视一眼,只好装作没有听见。 这样的事情不止一例。有嘉城方面的安民书颁下,老百姓根本无惧。便有那么几个劝人小心的,也大都被视为谣言。 即使有像青羊镇这样早早起了重视的,管制也很难推行下去。至少在名义上,青羊镇毕竟还是在嘉城辖下。 所谓的禁止令,竟形同虚设。 …… 镇厅之中。 姜望直接将布告揉成一团,随手往地上一砸。 轰! 强横的道元掺杂,这团废纸将地面砸出一个坑来。 胡老根整个人悚然一惊,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姜望冷冷看着他:“我给了你权力,我承担了损失,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推行我的命令就行。但你却连这都做不到。镇上死的每一个人,你都有责任。胡老根,你罪孽深重,百死难赎!” 胡老根面如死灰。 “我也有责任,竟把位置交给你这么个废物!” 姜望甩手出了镇厅,一边走一边发号施令:“小小留在镇厅,暂代亭长全部职权,统筹物资。张海坐镇,一应里长、捕头,有不服、不从者,皆可杀!所有的捕快、武士,全部行动起来,即日起,不许任何人走街串巷,全部闭门自守。以镇厅为中心,向前,竹碧琼,分别巡视东西两区。” 从庄国到齐国的这数万里跋涉,将他的世情磨砺出来了。 遇此危事,愈发果决干脆起来:“我亲自去下面的村落。先将禁止令施行,然后再逐门逐户排查病情。这次大量发病……我怀疑是瘟疫!” “如果百姓不肯被隔离呢?”向前问道:“也杀了吗?” 姜望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我们隔绝内外,是为了救民,你若杀了,那我们做的事情意义何在?有不肯的,以劝导为主,劝导不行,则可强制执行。可以罚金、罚粮,酌情惩治!” “明白了!” …… 姜望直接单人独剑去镇域各村落排查,其他人也都忙碌起来。 被剥净权力的胡老根萎靡在位置上,面如死灰。 独孤小开始安排起事务,他才似乎回过神来,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行尸走肉一般。 独孤小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她之前帮胡老根解释,只是向姜望展现自己的价值罢了。 对于胡老根本人,她没有半分好感。 当初正是胡老根把她雇到了矿场,她后来才会遭遇葛恒的虐待。尽管胡老根本人未必知晓葛恒的残虐,但他造成的事实无法抹去。 之所以没报复,也只是因为姜望不许罢了。 好在经过这一件事,他与姜望的那一点微薄“情分”已经消耗殆尽。 这是他为自己的无能和自以为是,所付出的代价。 与姜望相处了这么长时间,独孤小早就明白,姜望不是个会迁怒、推卸责任的人。只要执行他的要求,如果错误在他的决策,他绝不会让旁人承担。 而在这次的事情中,作为亭长的胡老根的糟糕表现……姜望没有当场杀死他,已经是克制的结果。 …… 胡老根拖着脚走出了镇厅。 已经进入了六月,阳光不再温柔。 尤其是正午时节,裸地照在身上,如针扎一般。 胡老根眯缝着眼睛,却无法阻止浑浊的眼泪。 他其实是一个淳朴的人,他不为自己失去了短暂的权力而难过。 在胡氏矿场做管事的时候,他没有中饱私囊过。在青羊镇做了亭长,他也没有为自己谋过资财。 他无儿无女,只有一个凶悍的老妻,两口子没有太大物欲。 所以即使做了亭长,他还是住在之前的房子里。 真正令他悲伤的是,就在刚才,他意识到他成了“杀人凶手”。 如果他严格按照姜望之前的命令执行,隔绝内外,或许今天很多镇民都不必死去。 就如姜望所说,而今镇上病死的每一个人,都有他胡老根的责任! 他老朽不堪的肩膀,如何扛得住这些? 姜望雷厉风行,命令刚下就自己去了村落。那些地方更缺乏管制,他只有以超凡的修为亲身处理。 但在青羊镇中,也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施行的事情。 整个青羊镇域百姓,在此之前根本没有足够的重视。 在独孤小的指挥下,张贴新的告民书、宣示病情严重性、驱散各处聚集的人群……这些都需要时间。 而一个青羊镇镇厅的人手,实在少得可怜。 胡老根浑浑噩噩地往外走,路上看到每一处人群都令他心中发冷。 如果那是瘟疫…… 如果爆发的真是人瘟…… 那种后果,他不敢想象。 “父老乡亲们啊!老汉告诉你们!” 胡老根走到人群边上,忽然嘶喊:“青羊镇发大病,死了几十个人!” “很可能是人瘟!” “恁们快回屋,莫要聚在一块,莫要出门了!” 他每走过一处,便大喊一遍。 很多人认识他。 他在这个青羊镇出生,长大,成亲,老去。 这里的很多人,都信任他。 看到这个悲凄的小老头,有人觉得怪异,有人觉得疑惑,但更多的人,选择了相信。 最后在青羊镇最大的市集,镇西边的集市里。 人们看到,他们现在的亭长胡老根,架着梯子,颤颤地爬上了屋顶。 其人垂垂老矣,站在屋顶上也并不高大,反而佝偻。 他大声把之前一路重复过来的话再重复了一遍。 但已经沙哑的声音,也并不能让人们听得有多清楚。 唯独最后他嘶声大喊:“死恁多人,都是老汉的罪过哩!” “老汉给恁们赔罪了!” 一头倒栽,从屋顶砸落地面。 啪! 像一只西瓜炸开。 停在了很多人的记忆里。 …… …… ps:这两天,收到读者对这部的关心和爱护。知乎私信、读者群、微博私信、微博群还有书评区……每一份关心我都看到了。 这本书这么辛苦的写到现在,顶着那么多嘲讽,熬过那么多煎熬的夜,如果突然没了,对我的打击,可能是毁灭性的。 那我为什么还要写这些? 我在读者群里解释过一次,鉴于现在很多人有疑问,且都是真心爱护这本书的人,不得不再解释一次。 【鼠疫剧情是早就定下的。 但如果没有现在的经历,很难写得这么真切。也不会有我现在心里沸涌的情绪。 我的确想记录点什么。文以载道,字以陈情。我的情和道都促使我这样做。写字的人不用文字发声,那对这个世界,还能做什么呢? 我想要几年十几年之后,如有人捡起这本,看到这里,会想起来,我们曾经历过这样的事情,遇到过这些恶心黑暗的时刻,也有挑破光明的人。 只希望大家看在心里便是,尽量不要讨论书外的世界。毕竟富强、民主、文明的后面,是和谐。】 以上是我的解释。 有位读者的评论让我很有感触,他说,坐而论道不好吗? 但,这就是我的道啊。 我在微博在知乎在公众号,都明里暗里讨论过,发过声。 我真的不知道除了发声,我还能做什么!捐了点钱,只是杯水车薪。 陆陆续续收到的这些反馈让我意识到,这本现在承载了一些人的期待。 我的确需要小心一些,保护我们共同的世界。 上一章最明显的那句我已经删去。之后也会注意。 再次感谢你们的爱护。 情何以甚,于上午九时。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九章 不知天命 李晋是眼睁睁看着胡老根自杀的。 镇西边的这处集市,向来最是热闹,他当然不会错过。 年纪越大,越喜欢看热闹。因为日子太平乏,毫无波澜。 对于胡老根这个泥腿子老汉,他向来很是瞧不起,哪怕后来胡老根做了亭长,也是如此。 他李晋是正经读过书的! 知道东王谷是个什么地方,明白腾龙境大约是什么位置。懂得嘉城城主府大印的意义。 这些东西,不比胡老根浅薄的见识可信? 但胡老根在面前跳下来了。 那么的决然、干脆……绝望! 他虽然总拿自己已经“知天命”说事,总说自己什么都懂,什么都不怕。 可活到这个岁数,他最明白,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 他不愿死,他相信胡老根也不愿。 可是这泥腿子老汉为什么还是这样惨烈的摔死在这么多人面前呢? 人们聚在胡老根的尸体前,有惊有惧,也有好奇、疑惑,嚷嚷不止,嘈杂个不停。 “回去!” 李老头忽然咆哮,顺手抄起酒铺门前的一根笤帚就开始赶人:“都滚回去!犯疫了不知道啊?一个个的聚在这里是想死?” “想死也死在家里,别你娘的出来害人!” …… 姜望几乎已经笃定导致大量镇民死亡的是瘟疫。 席子楚说最坏的结果无非是疫,如果死了这么多人还不是最坏的结果,那什么是? 现阶段没有太多好办法,在青羊镇条件也很有限。 他制定的方略简单粗暴。就是直接将镇域百姓全部分隔,断绝感染途径,然后以他为代表的超凡力量作为主导,挨家挨户的进行逐个排查。 把所有患疫的人全部找出来,集中救治,把所有可能患疫的也隔离起来诊断。 这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情,整个青羊镇域,记录在册的有三万六千六百七十一人。 而青羊镇现有的超凡力量,只有姜望、竹碧琼、向前、张海。 平均每个修士,要负责排查九千多人。即使有镇上捕快的帮助,工作量也十分恐怖。 偏偏这种事情慢不得。 整个嘉城城域的超凡力量,都集中在嘉城。青羊镇本身的超凡力量,原本也就是身为亭长的胡由,以及他的儿子胡少孟。 当然有更简单的办法,如果只是为了阻止瘟疫蔓延,派人守住青羊镇域四面,四名超凡修士各镇一方,不许任何人进出即可。 待所有的人都死绝了,这里的瘟疫自然也就消失了。 甚至于,姜望可以完全袖手不管,他本就不是青羊镇的人,在青羊镇也已经很难收取到更多利益。把这里交给嘉城乃至阳国去操心,才似乎是最“聪明”的做法。 但这个世界之所以变坏,不是因为人们愚蠢,恰恰相反,很多时候就是因为聪明人太多。 比如柳师爷,比如……席慕南! …… 姜望一手拿着青羊镇舆图,以最快的速度赶到离镇子最近的刘家村。 到达村外,看着村民或审视或好奇的目光,他二话不说便拔剑。 星河道旋转动,道元狂摧。 剑芒暴涨,剑啸鸣彻耳中。 一剑,即在村口斩出一条巨大地缝。 宽有一拳,深两丈有余。 刘家村村民何曾见过此等强者?个个战战兢兢,诚惶诚恐。 姜望这才运足道元,声传全村:“我是姜望,代表青羊镇厅而来。现在我怀疑这个村子里有人犯了疫病,为了大家的安全,所有人全部出屋,就站在门口等我检查。有隐瞒的、躲藏的、不肯配合的,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我只说这一遍!” 没有任何人敢反对。 有那后知后觉从屋里拎了锄头冲出来的莽汉,也都为村民所阻。 一剑斩出地缝的超凡强者,他们拿什么反对? 别说只是检查,哪怕真是来抢劫的,他们也只能认。 说句不好听的,全村老少爷们加起来,把肉剁碎了,都未必填的满那条地缝。 而对姜望来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瘟疫当前,他没有时间挨个的良言说服。甚至于哪怕他愿意挨个的说好话,这些人也未必会听。 武力恐吓在当下,是能最快达到目的的手段。 在确定刘家村的人已经全部领会他的意思之后,他才走进村里,一个个的观察过村民们。 也不必接触,演道台强化过的道术吞毒刺虽然不能够彻底吸收鼠疫疫毒,反应暗藏情况还是可以的。 挨家挨户的走过,有那心怀侥幸,躲在床底下的,也被他揪出来,当众一巴掌扇肿了脸。无论男女老少,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比较幸运的是,刘家村全村人都没有染疫。 姜望散去吞毒刺,回到村口,指着长剑划下的那条缝,对全村人喊道:“凡本村之民,十日内,不许串门,不许出村!违者必裂如此隙!” “尔等不必惊惧,我为疫病而来。之后会有官府中人定期至此,尔等有衣食需求,皆可申请!” 姜望又复述了一遍犯病者的症状:“有发现得此病症的,可以向官府报告。一经查实,赏十枚刀币!若发现自己得了,及时自陈,官府会统一救治,切勿牵连他人。若有故意隐瞒不报的,以杀人罪论,必杀之!” 说完这些,姜望便转身离去,奔赴下一个村落,毫不拖泥带水。 时间已经很紧,早一刻,都不知能多救多少人。 他在青羊镇域的每一村落,都如此施为。 若发现有得了疫病的,便单独拎出来带走,警告其他人不得靠近此户人家,且将该村落在舆图上标记为着重观察村落。 暂时发现的所有患疫者,姜望都将之安置在一处山林中,严令他们不得走动,准备在排查完所有村落之后,再将他们统一带回青羊镇,专门请人救治。 但尽管他三令五申,患疫者难免人心惶惶。 在他从第五个村子带着三名患疫者回到患疫者聚集点时,发现有两名患疫者趁他不在逃跑了,剩下的人也都眼神闪烁。 人心浮动了。 姜望二话不说,当场施展道术追思,即刻动身追索。 区区两名凡人,怎么可能逃得过他的追缉? 越山林,惊飞鸟,很快就一手拎一个,将两名逃窜的患疫者抓回了聚集点。 当着所有患疫者的面,姜望直接拔出长剑。 宝剑照寒光! 两名年轻的患疫者扑通跪在地上,拼命磕起头来,痛哭流涕。 他们生恐自己被放弃,以为将会被聚集在一起杀死。所以才逃跑。 实事求是的说,这种心理很正常,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我理解你的恐惧!但这种危急关头,我既然下了命令,你们就必须遵从。因为你们耽误的不是我的时间,是我救更多人的时间!” 情有可原,法不能容。 如果姜望不维护自己的命令,就不会有人再听他的命令。 乱世用重典。此非乱世,但也是乱时,差不了多少了! 姜望一剑横过,切掉两只脚趾。 他最终还是没有杀死他们,只选择断趾作为警告,既表明决心,同时也不会太影响他们以后的生活。 “再有下次,我一定杀人!你们不要挑战我的慈悲,我不是在情与理之间做选择,而是在你们的性命和更多人的性命之间做选择!相信我,这个选择对我来说不艰难!” 姜望再次警告了这些人一次,没有时间安抚他们的情绪,立即便转身离去,投入了下一个村落的排查工作中。 时间太紧,他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 这些人恐惧也好,憎恨也好,就由他们去。 反正当众展现过追思之后,他们也都知道,不可能逃得掉了。 人还活着,这些情绪才有意义。 十天! 整整十天,没日没夜,不眠不休,辗转青羊镇域各地。 不仅仅是姜望,竹碧琼、向前、张海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如此。 才终于完成了姜望的既定规划。 将整个青羊镇的患疫者,找出来的共计一百三十人,全部聚集到镇西区,这里的所有民居商铺全部清空,专门留出隔离空间来安置患疫者。 饶是他们都已身入超凡,也只觉身心俱疲。 在这十天里,独孤小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忍耐力和精力,硬是以普通人的体魄,完成了姜望交代的全部事情,无论是清空民居、清洁环境,还是组织巡查者,她都完成得很好。 在之后的事情便简单得多,只需定期巡查各地,将新增患疫者带到固定区域,保持各地干净整洁,同时给各地送去生活物资,保证鼠疫肆虐期间人们的正常生活。 姜望早已经通过太虚幻境向重玄胜求救,要求调集精通医道的修士来诊治病患。 算算时间,也就是这两日就能到。一旦有身具超凡之力的医修赶到,或许这一百三十名患疫者也不必死了。 彻底完成了青羊镇的事情,将这里的鼠疫遏制在一定的范围里之后。 姜望才拿着他的剑,走出了镇厅。 其时外面阳光正好,他一脚踏进光里。 在他的身后,小小伏案而睡。 竹碧琼、张海全都随意靠在地上,睡得死死的。张海甚至还打起了呼噜来,满脸挂笑,也不知梦中,有没有炼成他的绝世神丹。 只有向前还勉强有几分精神,看到姜望杀气满盈的背影…… 越门远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章 读书人 姜望不是一个嗜杀的人。 虽然他并不避讳杀戮,但如非必要,他不会选择杀人。 自小在药铺长大,见过了太多生离死别,缠绵病榻。 这并没有让他把死亡看得轻巧。 恰恰是见过了那么多生死线上的挣扎,才让他更明白生命的可贵。 但是他现在,杀气盈心,杀机满怀! 这世上没有哪个人的存在,是没有根由的。 没有哪个人的成长,可以孤立。 所有的超凡修士,都是资源堆积起来的。究其根本,上天入地的超凡修士之所以能够存在,是无数普通人的供养。 超凡的修士,享受超凡的资源,也应该承担超凡的责任。 这是姜望所理解的超凡。也是当初在道院里,教习们一再重复的事情。 虽然在他看来,董阿并没有做到。 城主贵为一域之主,动辄管辖数十万人,掌控他们的衣食住行,乃至生老病死。 这不是荣誉,这是沉甸甸的责任。 把治下的百姓照顾好,让他们生活安定、富足,这才是荣誉! 城主孙横为了三山城,战死竖笔峰,把自己的人皮剥下来,披在小儿子身上,让他继续未完的事业。 城主窦月眉,为了三山城,以神通内府之姿,却自绝道途。 即便是行事冷酷、被人诟病的魏去疾,也为了枫林城力战而死。 而席家统治了嘉城这么多年,在嘉城城域大祸当头的时候,又做了些什么? …… 当姜望来到嘉城城楼下的时候,他看到的,是一个冷清的嘉城、一个凋零中的嘉城。 青羊镇情况已经如此危急,作为祸源的嘉城城区,自然更加险恶。 即使有东王谷出身的席子楚全力救治,然而缺乏果断的行政措施配合,救治的速度远远跟不上瘟疫蔓延的速度。 嘉城城区的超凡力量远远超出青羊镇,但是人口的对比却比双方超凡力量的差距还要大得多。 终于瞒不住了。 老百姓不是傻子。 一个人病死了,他的家人朋友、左邻右舍、附近街区就全都知道了。 即使是再相信城主府的人,再天真乐观的人,当发现身边的死人越来越多,也难免感到恐慌。 这个时候人们想起了最初的那几个“妖言惑众”者,想起了那些“谣言妖言”。 “嘉城可能爆发了瘟疫!” “嘉城百姓很危险,必须立刻采取措施!” “请大家一定不要去人多的地方,最好就待在家里……” 那些“惑众”的“妖言”终于被人们所想起。 然而以孙平为代表的那几个年轻医师,尸骨已冷。 他们被斩下的头颅,还曾承载过民意的愤怒和唾弃。 他们的名誉被践踏,尸体被唾弃,而一切都不可能再挽回。 …… “来者请回!嘉城近日闭门!”远远的就有守城士卒喊道。 姜望并不理会。 他沉默着走近。 守城士卒纷纷拔刀。 但他们甚至都没有看到姜望出手,手中之刀便已尽数折断。 姜望越过城门,越过面面相觑的守城士卒们,继续往前走。 当此关头,整个嘉城的超凡力量都聚集在一起。 这是嘉城最脆弱的时候,但同时也是嘉城最能够快速做出反应的时候。 这条街很长。 姜望才走到一半,长街的尽头,出现一个拦路的人。 其人穿着一身文士服,有三缕长须,气质文雅。 席子楚忙于调配药物,已经很久没有合眼。席慕南更是作为城主,一方面要统筹全域,一方面要应付阳国朝廷的诘问,遮掩状况,分身无术。 腾龙境的超凡修士里,唯有柳师爷可以分得出身来。 所以他来了。 而且他很自信,没有带别的帮手。 “儒门弟子?”姜望问。 “在下的确心向书山。”柳师爷答。 “你所任何职?” “腆为城主府一师爷,无职无位。” “那就是席慕南的心腹。”姜望点点头,又问:“孙平的罪状,还有张贴各处的安民书,想来都是你写的?” 柳师爷并不否认:“文辞粗陋,让使者见笑了。” “我认识一个儒门弟子,出身四大书院,但诗写得极差,文才远不如你。” “在下才疏学浅,使者实是谬赞。” 姜望说道:“但他才是读书人。你只是读书的禽兽。” 柳师爷养气的功夫似乎极好,姜望这样说话,他也不见怒色。 反而笑道:“正所谓有教无类,哪怕飞禽走兽,只要肯读书,也是我辈读书人。使者所言,正是教化之功啊。” “我不是以重玄家使者的身份在跟你说话,而是以青羊镇之主的身份,来问责于你。” “青羊镇只划给重玄家三十年。准确的说,您只是三十年的青羊镇之主。”柳师爷一脸从容的为姜望加上限定、查漏补缺,以一种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姿态笑道:“您请问。柳某知无不言。” 此人舌辩之术当真不凡,比起儒门弟子的身份,倒更似名家门徒。 但姜望声冷如冰:“我已经问完了。现在是责!” 一步前踏,拔剑而起。 柳师爷不知从何处摇出一柄折扇,展在身前。 嗤! 只一声轻响,长相思势如破竹,轻易将这柄不俗的法器折扇洞穿。 寒芒已近眼前。 柳师爷飘身而退,长歌道:“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身前白茫茫,气卷如腾蛟。 儒门最具有代表性的杀法,就在于对浩然之气的运用。 柳师爷一身修为,不可谓不强。 但此刻的姜望,是杀机压抑了整整十日的姜望。 杀人有时候是手段,有时候是目的。 当它是手段的时候,无论情由。 当它是目的的时候,没有借口。 “我不知,黑心能生正气!” 剑起长芒。 日月大光。 姜望一剑横过,于是蛟蛇死,白气灭。 “你走错了路!” 他脚步交错,剑在身后,人已与柳师爷贴面。 心中的杀意无限膨胀、膨胀。 四灵炼体决白虎篇自动运转起来。 姜望双眸泛红,直接以头撞去! 浩然之气被破,柳师爷伸手入怀,取出一支狼毫,正要避开,忽然体内木气暴动,自内而外,将他缚住。 缚虎! 缚虎只困住了腾龙境的柳师爷一瞬。 但姜望的头已经直接撞了上去。 砰! 头颅对撞,双双后仰。 柳师爷只觉眼前一黑。 刷! 姜望左手接剑,自右往左后拉过,一颗头颅凭空飞起!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剑围城 杀气疯狂奔涌,又不断的被白虎篇所容纳。 终于在割下柳师爷人头的这个瞬间,姜望杀气凝如一质,白虎篇圆满。 白虎在西,五行主金,主兵戈杀伐。 至此。 四灵炼体决,青龙篇、朱雀篇、玄武篇、白虎篇,尽数圆满! 青龙、朱雀、玄武、白虎,四灵虚影在姜望身周沉浮,而后一齐投入体内。 四灵交汇,这门兵家炼体决终于大成。 姜望感觉自己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感觉自己仿佛可以肉身受剑,肉拳破法这不尽是错觉,虽然强悍肉身向来是武夫的标志,但兵家修士也以肉身强悍闻名。 现在的姜望,仅凭肉身力量,至少应对游脉境的修士不会有问题。 东南西北,木火金水。 人立大地,自身可为中央。 佛门有中央婆娑世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象征的正是自身。 对姜望来说,四灵炼体决意味着五气达成平衡,他先前收获的宝物便可于此时得用。 无须过多动作,藏于怀中的天青云羊就不断缩小,精纯至极的木气不停向姜望体内灌注。 有如春风拂过,万物生长。 十日不眠不休的疲惫为之一空。无穷的精力不断诞生。 天青云羊这等凝聚木道精华的宝物,自天青云石中诞生出来的灵,对于木气的增幅绝不仅仅体现在量上,而在质中。 是根本性的变化。 随着怀中天青云羊的缩小,姜望明确的感知到自己对木行的理解在加深。 缚虎、花海、荆棘冠冕,乃至于食之花、藤蛇缠壁…… 所有木行的道术在他眼中都掀开了新篇章。 他有了全新的领悟。 仅以缚虎为例,之前的缚虎仅仅只能束缚普通的腾龙境修士一息时间。 面对猪骨面者那样的高手,缚虎更是几乎没有效果。加持了荆棘冠冕后,才勉强有不超过一息的束缚时间。 但如果现在再让姜望面对猪骨面者,他有信心仅凭缚虎本身捆缚猪骨面者半息时间。加持了荆棘冠冕后,时间有可能超过一息! 在生死战中,这就是胜负手。 在修行速度上,倘若说姜望之前掌握缚虎需要十日,在吸收了天青云羊之后,时间便缩短到五日。 天青云羊带来的好处不止如此。 在对木行的理解进入新篇章之后,姜望清楚的感觉到,他已经能够触摸甲等下品木行道术的门槛了。 就好比当初王长祥天生风雀真灵对他的助益,令他能够提前掌握吹息龙卷。天青云羊带来的效果亦类如是。 也就是说,倘若当初他从姜无庸那里赢得的道术属于木行,现在便已经可以开始尝试修行。 之所以不是有必然的把握能修成……因为这只天青云羊,姜望只吸收了一半。 另一半是留给重玄胜的。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修行资源亦是如此。 或许重玄胜并不计较,但姜望自己不能不计较。 别人有别人的大度,姜望有姜望的坚持。 这一切变化发生在体内,而姜望,一直未停步。 嘉城分为内城外城。 以城主府为核心,环绕着整座城域最豪华的酒楼、商铺、赌坊……整座嘉城城域最繁华的核心,就是内城。 或者说,这里才被很多人视为真正的嘉城。 真正的嘉城,与住在外城的那些普通百姓无关。哪怕相对于那些镇民、村民,他们已经算的是“城里人”。但实际上,他们仍在“城外”。 一个很显著的事实是:普通百姓们至今还懵懂无知、只能以“恶疾”代称的疾病,在内城的病死率远低于外城。甚至可以说已经得到了初步控制。内城各家各院的一应生活所需,都是仆役出门,集中采购。 不能否认席子楚所付出的努力,但所谓“事有轻重缓急”,这个“轻重缓急”,表现出来就是由内而外、先内后外,就是外城和内城的地位差距体现。 内城亦有高墙。 并且早在外城开始封闭的前五日,内城就已经先一步封闭。 因为在彼时,由于恐慌的原因,许多的外城百姓开始涌向内城。 嘉城城主府“迫于压力”,“不得不”隔绝内外。 在这样的一个时候,很多人都会思考一个平时大概不会思考的问题: 外城城墙防凶兽、防外敌。 内城的高墙,防的是谁呢? 以柳师爷今时今日在嘉城的地位,他的死亡足以引起全城震动。 但街道两边门窗紧闭,人们都表现得很冷漠。 连目光都感受不到几个。 姜望记得他第一次来嘉城,感慨这里水土养人。彼时人流如织,熙熙攘攘。 大姑娘小媳妇们,大胆热情,肆无忌惮地议论谁家公子。 席家大少风光回城,引得万人空巷,齐聚围观。 那时何等热闹! 如今街上空空荡荡,连一条狗都没有。 造成这一切的,难道仅仅是这些百姓甚至现在还不知道真相的“鼠疫”吗? “天灾无情,尤烈!” 姜望这样喃语道。 他往前走。 前面是高门厚墙。 城门紧闭,在城门楼上,站着匆匆赶至的席慕南。 看得出来他很憔悴。 往日打理得很好的须发,这时都很凌乱。甚至短短几天,已经染上了不少白霜。 时至如此,他不得不承认他低估了白骨道手段的可怕,他不得不承认他低估了鼠疫。 他不得不承认,他高估了东王谷的手段,和他自己。 他以为一切可以悄无声息的解决,普通百姓完全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发生过,一切灾祸便已消弭。 席家像过去的那些年一样,始终在这片土地上屹立不倒。 他还可以更进一步,去做日照郡守,或者更进一步…… 哪怕是到情况已经如此险恶的现在,他还是又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他以为仅仅靠柳师爷,就可以拦住来势汹汹的重玄家使者姜望, 甚至根本不必诉诸武力,无非是一些利益的交换。仅凭三寸不烂之舌,就可以令姜望打道回府。 柳师爷自己也这么认为。 他的尸身仍然倒在长街上,无人收殓。 此时,席慕南负手立于城楼上,身后是足足十五名超凡修士组成的卫队。九个游脉境,四个周天境,两个通天境。 这已经是嘉城现在能够自由调动的所有超凡力量了。也即是“必要的护卫力量”。 而姜望单手持剑,立在城门前。 从天空俯瞰。 仿佛姜望一个人,围住了一座城。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 敕令:尔罪当诛 城楼上,代表嘉城的旗帜随风招展。 齐人尚紫。 阳国以赤日为图腾,本来尊崇赤色,但自从被齐国纳为属国,风气就渐渐改变。 现在主流也以紫色为贵了。 还有少数一些地方,仍然保留了传统。嘉城算是其一。 嘉城的城旗以赤色为底,边角绣有鲤纹,正中一个阳文“嘉”字现在还能看到阳国文字的地方,大概也就只有在这些旗帜之类的位置上了。 无论愿与不愿,整个阳国官方都已经在推行齐国文字。 嘉城湖鱼鲜美,鲤鱼有化龙之说。旗上鲤纹,既是聚拢福气,也宣示着这座城池的雄心。 远远看去,赤色旗帜如鲜血染就。 当年席家先祖,也的确是抛洒热血,方才奠定了现在嘉城的基础。又几代经营,才有了姜望第一次所见的繁荣嘉城。 此时姜望独立内城城门外,一人一剑围城。 但围城的岂是姜望? 而是肆虐各处的鼠疫啊。 那些看不见的,无声传染的…… 那些看得见的,饱受折磨而死的…… 鼠疫如大军围城。 城楼上,嘉城之主席慕南负手而立。 大军已围城,四面楚歌声。 今日闻战鼓…… 二三子,从谁征? 姜望抬头:“敢问城主大人,杀你够祭赤旗吗?” 一霎缄默。 席慕南此来,是要看一看姜望的态度,准确的说,是想知道姜望背后、重玄家的态度。 他没有想到,姜望坚决如此。一点和缓的余地都没有。 但他毕竟是席慕南,是嘉城之主。只缄默了一瞬,便戟指向下。 既然言语无用,那就不必言语。 事到如今,便决生死。席慕南不会叫人看轻席家的勇气。 他身后的超凡卫队,纷似雨坠,如箭离弦! 十五名超凡修士,跃落高墙,组成一支长箭。 以两名通天境修士为箭头,四名周天境修士为箭羽,九名游脉境修士为箭身。 在一瞬间就加速到极致,所有的力量糅合到一起,变成这巨大而锋锐绝伦的一箭! 阳国再小,也是一国。嘉城再弱,也是一城。 自然也有战阵之术,兵家之法。 十五名超凡修士的力量糅合,足以越阶而战。 事实上兵家修士最可怕的地方,也是兵家立身之根本,即是战场杀伐之术。其中又以战阵之术最为人所熟知。 战场上数以万计、十万计的士卒组合成的超级战阵,足以摧城灭国,以凡躯破超凡! 在战场上,死在普通士卒手里的超凡修士不胜枚举。 故而在真正的兵家眼中,从无天人之隔。 这十五名超凡修士组成的精锐小队,采取的正是席家传承多年的战阵之法。 此法脱胎于兵家基础战阵之一的锋矢阵,而别有机杼,极重杀伤。 但,即使同在通天境里,也有鸿沟一般的差距。 这两名通天境修士,只是寻常的通天境高手。 而姜望却是走向通天境极限的那一小部分人。 十五名超凡修士铸成的“箭矢”,一头扎进了一片花海中。 雄浑的气劲搅动着,花海翻腾,鲜花却凋谢复生。 繁复花海遮掩方位,令这支“箭”成了无头苍蝇。他们也是久经战场,知晓越是这种情况,越不能分开,所以反而愈发投入战阵之术,凝为一个整体。 轰!轰!轰! 那是掺杂其间的焰花,不断与“箭矢”相撞,不断炸开的声音。 然而离弦之箭一旦停下,其势尽,其锐挫。 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 姜望一剑斩出日月星河,纵贯长空,将兵阵斩破,将这支“箭”斩散,甚至于将自己设下的花海也斩开了! 十五名超凡修士分散半空,而此时,欲来合击的席慕南才刚刚坠下。 姜望自下而上,于半空再次横剑。 一剑山川河流! 滚滚大势,势不可挡。 席慕南将将扑杀至此,就被一剑斩回城楼! 而姜望就势回身,长相思如蛟龙走、游电闪,一气横折左右。 连转十五剑! 姜望持剑踏地。 砰砰砰…… 接连十五声,十五具尸体坠落! 好像一朵绽开的花,将姜望裹在其间。 每一具尸体都是一枚花瓣,而姜望便如繁花吐蕊,再次抬头,与席慕南对视。 鲜花漫天,将内城城墙上下都铺满。 【花海】再开。 今日的姜望,比斩杀猪骨面者之时又更强。 花海这样的精品道术,于今才算是威能尽展,令席慕南一时也迷失南北,不知身在何方。 城门楼上,席慕南大袖一展,手现一印,张嘴如洪钟大吕,敕令曰:“百花凋残!” 此印是嘉城城主印。 席慕南调动了整个嘉城城域的力量,下行敕令。一举一动,万千加持。 以阳国与庄国做对比,且不论朝廷独立与否。单说各地城域。 阳国各大城域之主的权力,比之庄国城主权力要大得太多。 虽然这两国政体都是郡城制,各地城主也都如封君一般,名义上享有自治权力。 但庄国方面,在朝廷明里暗里的高超手段操纵下,没有哪个城域,能够有独立家族经营三代以上。 如枫林城到了魏去疾,已经是新一代封主。 而席家在嘉城已经好几代,这里俨然成了国中之国。 这种情况在阳国并非特例。 这也是席家如此排斥阳国朝廷插手嘉城政事的原因,因为这关系到他们的切身利益! 而这种经营对于席家的好处就在于,他们已经成功的将嘉城与席家捆为一体。 具体的表现之一,就在于能够真正调动整个嘉城城域的力量! 当初魏去疾战死城主府,不是不想调动城域之力,而是他做不到。 他经营枫林城的时间不够长,权力事实上是庄庭赋予。然而无生无灭阵又隔绝了他与庄庭的联系。 而在嘉城,席慕南手持嘉城城主印,城域之力加持,一声敕令既下,鲜花渐次凋残。 姜望持剑的身影,清晰印入他眼中。 花海破灭!并且短暂无法再起。 席慕南面色铁青,心中深恨,又敕道:“尔罪当诛!” 轰隆隆! 平地起惊雷。 晴朗高空,忽然一道惊雷炸响,瞬间便临于姜望之身。 焰花朵朵。 姜望在一瞬之间,连发七朵焰花。 并成一竖,接次撞向雷霆。 但连一息的时间也阻隔不到,焰花炸散,雷霆当头。 密密麻麻的藤蛇交缠在一起,将姜望裹住。 【藤蛇缠壁】。 其上食之花绽开,但刚开便灭。 整个藤蛇缠壁也崩散!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以至于七道焰花炸开的声音和藤蛇缠壁崩散的声音汇在一处,却又都被雷声所掩盖!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 血祭赤旗 时间回到五日之前。 太虚幻境中,星河小亭里,姜望与重玄胜对坐。 “你已决定了?”重玄胜扶膝而问。 “我不能见,无辜百姓横尸于野。 我不能听,正义之声哑于暗室。 黑暗之中如果无人举火,今夜即是永夜。 倘若无人为此张鸣,沉默便是帮凶!” “我在青羊镇上,我揽过了治理此地的权力。那么,这就是我的义务和责任。” 姜望同样的扶膝以对,直脊如剑:“嘉城城主,我必杀之!” “席家经营嘉城数百年,不能把席家家主当做普通的腾龙境修士看。杀他的难度,可能超乎你的想象。” “但为此行,不问其它。” 重玄胜沉默了一会,问道:“打一场?” “不了。”姜望拒绝道:“这口气,我不想泄。” 重玄胜于是明白,姜望的态度已经无可挽回。于是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等我忙完现在的事情,控制住青羊镇的鼠疫。”直到此刻,姜望的声音里,才露出一丝无法掩饰完全的疲惫。 时至当时,他已经不眠不休,忙碌了五天五夜。 看着姜望的眼神,最后重玄胜说道:“放手去做吧,我为你展旗!” …… 嘉城,内城城墙下。 席慕南手按嘉城城主印,一令既出,诛罪之雷顷刻而至。 连破七朵焰花、并食之花与藤蛇缠壁,轰落姜望身上。 调动域力,生杀予夺。 凝势以威,合权以法,正是正宗的法家手段。 轰! 姜望整个人无可避免的被诛罪之雷所覆盖。 电蛇窜动,一片焦黑。 甚至隐隐有肉香飘出。 他似乎已经死去了。但是他的手……还紧紧握着他的剑! 他的人像一块焦炭。 可是他站在那里,更像一柄不肯弯折的剑。 哪怕他将死,甚至哪怕他已死! 接连调动域力,手中城主印光华黯淡,再要积蓄圆满,不知又要费多少苦工。席慕南来不及心疼,而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姜望。 借助域力,这一记诛罪之雷的威能,已经远远超出他的极限实力,堪近内府境强者一击。 度过眼前才是紧要,得罪重玄家也在所不惜了! 咚咚、咚咚…… 他听到极轻极细的心跳声。 吸~呼~吸~呼……微弱的呼吸声。 那心跳声起初低弱,渐而强大,最后心跳如擂鼓。 那呼吸声起初微渺,逐渐壮阔,最后呼吸似风雷! 遥想当初,内府境的季玄与妙玉一战,姜望只是接住妙玉,承接微不足道的余波,便已受伤吐血。如今却是正面身受这一记诛罪之雷。 有限的防御瞬间被击溃,他甚至能够清晰的感知到生机被湮灭的过程。那种感觉很不好受。时间的感觉被拉长,那种痛苦,一点一滴的流淌过。 而后。 有一道力量自通天宫而生,源自那缄默已久的冥烛,散入四肢百骸,融入血液奔流。 这是当初曾用于妙玉身上的肉生魂回术。因为冥烛寄居日久的关系,他的身体完全能够承受白骨道秘术, 紧接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灵虚影绕转周身,隐没皮肤。 四灵圆满,木气滋生。 青色的木气自肝脏而起,蕴养五脏六腑,由内及外。 最后他心跳如擂鼓,呼吸似风雷。 焦黑的皮肤脱落,新生的皮肤如雪。 发如碎烬落,不等春风、便已生! 新生的黑发及肩,散于其后。 姜望立地拔身而起,弹射已至目露骇色的席慕南面前。 “你道此印为何没能杀我?” 姜望高声喝问。一剑!如山川倾倒,河海横流, 铛! 却是席慕南以嘉城城主印,拦在长相思之前。 喀。 极细极微的一道裂声,听在席慕南耳中,却比惊雷更响。 因为,此城主印,乃嘉城一地气运所聚,是嘉城数十万百姓民心所向。 它本应坚不可摧,牢不可破。 它怎么会裂? 席慕南是一个聪明人,他当然能够想得到原因。 可恰是如此,他不肯信! “你听。”姜望的声音轻了下来:“这是民心碎裂的声音,是你席家家运断止的声音。你视百姓如草芥,百姓视你做寇仇!” 他一剑反挑,如流星划过,其踪渺渺,其迹留痕。照亮席慕南那一双惊怒的眼睛。 “岂有此理!” 席慕南翻手招来鲤纹赤旗,旗面展开,如赤血浮波,将姜望的这一剑淹没。 “我席家恩养此地数百年,民心所向,众望所归!焉能为一时一事而散?愚鲁匹夫、无知鸡犬!” 向来注意风度的嘉城之主,已经有些气急败坏。 损兵折将不可怕,一时胜负也不算严重。但恰恰是城主印的碎裂,令他明白他真正失去了什么。 他遗落了席家的过去,丢掉了席家的未来。 “你以为是你席家养着嘉城数十万百姓吗?你错了!” 姜望大怒抽剑。 “耕者耕其田,工者操其业。商业往来阡陌,士者仗义执言!这才是嘉城繁盛的根本。是此地百姓,奉养了你席家几百年!” 长相思自鲤纹赤旗卷起的血波中抽出,姜望毫不停滞,将身趋前,一剑直刺, 人海如怒海,人恨如海恨。 浮舟之水,亦覆舟之水! 一声裂帛响,鲤纹赤旗旗面告破。 长剑继续往前,好像从未被阻拦过。 席慕南在一瞬间转换了三次方位,但都被此剑逼回。 以剑印人。 以民心,刺此城主心。 姜望抽回长剑。 噗! 席慕南一口鲜血喷出,溅得鲤纹赤旗上点点是血。 他捂住心口,却无法将那颗碎裂的心捂住。 倘若不是欺瞒百姓,造成生灵涂炭,令城主府民心尽失。动用嘉城城主印的那一记诛罪之雷,本应可以把姜望立杀于此。肉生魂回术再玄妙,四灵炼体决再强横,也都是无源之水。根本不会有现在的结果。 在这样的时候,他却忽然想起一段话。 那是他告诫自己那个骄傲的儿子时,所说的话 “如果眼睛只能看到身前三尺,那不如不看。如果耳朵只能听到一墙之内,那不如不听。东王谷的望闻问切,反倒把你变成了瞎子聋子傻子,只相信你了解的那么一丁点东西了!” “我又何尝不是……用我所看所听所经历的一切,阻隔了我所能想象到的未来呢?”他想道。 嘉城城主印脱手而落,坠在城楼石砖上,摔得粉碎。无数隐约的光点就此散开,散落嘉城城域各处。 正是以家运还城运。 以血祭奠赤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 我等你 姜望收起鲤纹赤旗,纵身跃下城墙。 那方嘉城城主印才是重宝,他本可以救下,但他没有那样做。 嘉城城域如今的状况,太需要补益了。 法家凝势以威,合权以法,乃堂皇正道。 聚集整个城域之力,印行四方,本是正向相益的事情,可以共增共长。 但如今嘉城城域民心已伤,强行挥霍是饮鸩止渴。 任其散去,整个城域的气运在此时还之于民,不知能救下多少百姓。 跃下城墙,即在内城中。 整座城市更安静了。 让人恍惚仿佛来到了一座死城。 城主与他的超凡卫队全部战死,这里更没有人敢出头。 或者说,已经没有人愿意为席家出头。 姜望继续往前走,也在适应着身体的变化。 冥烛诸多神秘,且不去说。 应该说新成圆满的四灵炼体决救了他一命,若非四灵炼体的肉身防御,哪怕那一记诛罪之雷并非全盛威能,他也未必能够受得住。 兵家手段聚众凝兵,法家手段以势行法,都是堂皇正道,不愧为当世显流。 他只是遵循本心,践行道理,但天地人三剑却因此再有突破。 他更强了,但天地门也更牢固。 与构建基础的游脉境和周天境不同,通天境就在天人之隔前。 天然有广阔的探索空间。 很多人把通天境的极限,视作凡躯所能达到的极限。但历来只有那些天骄人物才能够到达。 姜望现在,也在渐渐向那个极限靠拢。 转过街角,前方恰有一名身着皮甲的士卒,不知本是要做什么。一见到他,转身拔腿便跑。 但他连超凡都未达到,又怎么可能跑得掉。 姜望轻松赶上,一把抓住他的后颈,将他掼倒在地:“席子楚在哪里?” 此人明明战战兢兢,心中恐惧。 但却咬着牙说:“我不知道!” “我不杀你。这种时候还肯在外面保护这座城市的人,不多了!”姜望说着,迈步离去。 “公子也是!”这名士卒突然在身后喊道:“席公子也是正在保护这座城市的人!” 姜望没有理会。 要寻找席子楚并不难,追思可以指出方向,而城里超凡修士聚集的地方,应该便是席子楚藏身之地。 最后走到了一处小院前,席子楚在席家之外的那座别院。 这座小院,姜望来过几次了。 每一次来所见都不同。 第一次来,美婢引路,佳人斟酒。 第二次来,连门也未进去。 这次来的时候,大门洞开,曾经的假山、凉亭,全部不见了。 到处都是患疫的病人,躺在所有能躺下的地方。 哀声、哭声、咳声,混合着药味、血腥味,一股脑的冲击过来。 当然也没有美婢、佳人,只有包得严严实实的医师匆匆来去。 姜望走在院中,没有一个人来询问他。 没有人关心他是谁,他有什么事情,想要做什么。 最后他走到了席子楚面前。 剑器明晃晃的提在手上,杀了这么多人,长相思仍然没有沾染一丝血迹。 彼时席子楚正在为一名患者施针,在其身后,还排着很长的一队,全是患疫者。 若非他身入超凡,恐怕早就染疫而死。 姜望收剑入鞘,自青羊镇出来,一路行至此地,杀意已尽了。 席子楚忙完面前的病人,瞥了姜望一眼,又很快投入对另一个病人的救治中。 嘴里道:“使者请回吧,我现在没有功夫敷衍你。更没空与你争斗。” 大概确实是累了,又或者是这段时间与患疫者的相处,让他有了某种潜移默化的改变。 往常时候,他是说不出这么直接的话的。 姜望环顾四周,这座小院里的超凡修士很多,但每个人都很忙,不问外事,全心扑在对抗鼠疫中,就如之前的竹碧琼等人。 “你做这些事情多久了?” “不记得,没必要记!” “没有人跟你说么?”姜望问。 “说什么?”席子楚不耐烦道。 或许是失望,或许是恐惧。或许根本没有可以分心探知消息的人了。 总之,没有一个人告知他席慕南已死。 “你父亲失职,我杀了他!” 席子楚猛然站起,怒视姜望,一双疲惫的眼睛,杀机四溢。 “不是什么玩笑,都可以开!” 姜望注意到,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周围气氛一变。那些病人、医师,超凡修士,几乎全部对他起了杀心。 这反倒让他有些安慰。说明至少在这里,席子楚还得到一些拥戴。 “你先救人,我就在这里,不会逃!”姜望说道:“这座城市好像生病了。医道非我所长,我正是来找你要答案。” 他问:“治恶疾,用猛药。你觉得如何?” “这里不欢迎你!”席子楚冷冷坐下道。 他绝不相信手握嘉城城主印、鲤纹赤旗的席慕南,会被这个通天境的姜望所杀。 哪怕他再强,也不可能。 尽管如此,他也无法忍受这样的对话。只是碍于面前奄奄一息的病人,无法立时发作。 “到了现在,你也应该清楚了,你在这里医治,根本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鼠疫的蔓延!你应该即刻向阳庭求助,也向全域百姓公布真实情况。调动所有力量,封锁全域,隔绝传染,再逐户排查!逐人医治!” 席子楚沉默了。这一点他作为东王谷出身的修士,尤其这段时间亲自接触无数病患,又如何不知? 姜望说嘉城城主失职,这话没错! “这件东西能够帮到你。” 姜望从怀里取出鲤纹赤旗,扔到席子楚面前。 此旗是嘉城城旗,虽然残破,但仍不失为宝物。 姜望扔出来,没有一丝不舍。 因为此时的嘉城,只有席子楚能够最大程度的的调动全部力量对抗鼠疫。而鲤纹赤旗,也只在他手上才能发挥最大作用。 席子楚看到鲤纹赤旗,先是一愣,继而暴怒如狂! 这面城旗在此,足以说明姜望说的是真的,他不是开玩笑,不是怨怼之语,他是真的已经杀死了席慕南! 通天宫里道元澎湃,席子楚拔身而起。 但一双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汹涌的道元奔涌不息,姜望按住席子楚,直接以道元做了一次最直接的对撞。 对撞的结果,是席子楚再一次坐回了原位。 “我现在可以杀你,你也可以现在杀我!但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是救治全城百姓。咱们之间,是私事,你我之死轻如鸿毛,大可事后再决!”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席子楚疲惫已久,又一时被制,但止不住恨意,呲牙咆哮。 “你父亲身为城主,却隐瞒瘟疫。他杀死的父亲母亲,有多少?他杀死的儿子女儿,又有多少?” 姜望以更大的声音吼道:“你可以找我复仇,但是,你要先迎接他们的复仇。解决数十万嘉城百姓的仇恨。不然,你有什么资格死,又凭什么谈仇恨?” 席子楚动弹不得,但一双眼睛沁出血来:“我一定会杀了你。姜望!我一定会杀了你!” “做好你该做的事情,然后,我等你来!” 姜望松开手,在无数复杂的目光中,转身离开了这里。 …… 在姜望离开后。 嘉城城主府终于张贴出新的告民书,正式开始全域戒严,隔绝每家每户。 然而,这一天来得太晚。 鼠疫,已经全面爆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 荣耀归于你 齐历元凤五十四年,阳国一定会记住这一年。 甚至不仅仅是阳国。 在这年的六月,一场可怕的鼠疫爆发了。 鼠疫的是嘉城,继而蔓延至越城。 最可怕的事情在于:在鼠疫爆发的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嘉城方面拼命遮掩消息,越城亦是如此。以至于鼠疫平静的发展了一个多月,才被世人所知! 真正令阳国境内鼠疫爆发公诸于世的,却是容国。 在容国与阳国相邻的边境城市引光城,出现了三例犯疫的病人。 引光城并非是城主负责体制,作为边境城市,驻军大将掌握当地最高权力。 引光城这名驻军大将的名字,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被人们所记住,并且将阳政上下,牢牢钉在耻辱柱上! 他的名字叫静野。在知道治下城市有三人因为同一种病状死去后,第一时间调查病例,并很快确定是鼠疫。而后立即执行军管,封锁全城,有效制止了鼠疫往容国境内的蔓延。 在静野的果断措施下,整个引光城,因鼠疫而死者,只有五人。 并且在排查了与引光城三名死者接触过的所有人之后,静野发现,这起鼠疫的源头,乃是一名自阳国入境的、疑似间谍的老人。 他认为这是阳国方面的阴私手段。 顺着这条线追查下去,发现其人来自阳国日照郡越城,但越城本身境内鼠疫已经很严重。 静野将所调查的情况上报,容国当即将之公布天下,并且宣布封锁容、阳两国边境。 天下震动! 这一天是六月十三日。 而嘉城方面,却是在六月十四日才公布真实情况,正式戒严全域,并向阳庭上了求救折。 阳庭六月十三日的时候还发国书谴责容国方面恶意中伤,行文曰:“阴私手段,损害国体。” 到了六月十四日,就终于开始正视情况,立即派人调查。 至于嘉城城主被人当街斩杀,这样在平日必定引起轩然大波的大事,也已经没有多少人关注。 因为到了这时,阳庭调查之后赫然发现:鼠疫已经朝着整个日照郡发展,蔓延至赤尾郡,进逼都城所在的衡阳郡! 整个阳国三大郡域,全部为鼠疫所扰。 …… 恢弘的地宫主殿之中。 白骨道圣主端坐高椅,面色无波。 白骨使者立在阶下,语气恭敬地道:“圣主,计划已经差不多了。咱们的人已经成功散播鼠疫。那是东域一个小国,属下亲自选定,距咱们这里足有数万里。庄庭想不到咱们在那边行事,东域人也想不到事涉咱们白骨道。即便猜到了,也不可能找得到咱们!” “我,说,计,划,完,成,后,再,通,知,我。” 圣主一字一顿,但又平淡没有起伏,不见情感,只有无尽的漠然与冰冷。 “是。属下知罪。”白骨使者语气谦卑:“因为事涉圣主大计,属下难免谨慎。很多时候不敢擅决……” “事,情,未,定,不,许,再,扰。” 圣主说话的方式,让人听起来很难受。每一个字,都不上不下,吊在听者最不舒服的位置。 面具下看不清张临川的表情,但他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遵命。” 因为低下了头,所以他带着笑意的眼神未能被人捕捉。 待白骨使者退去了,整座大殿再次沉寂下来。 过了许久。 圣主忽然开口道:“荣耀归于我,也归于你。” 这一次自然许多。 但并没有任何回应。 “圣主”的表情仿佛永远不会有改变,他的眼神也始终不见波动。 但若有人细看,还是能看出情绪细微的不同来。 两只眼睛,一只是淡漠,一只是平静。 …… 走在烛光摇曳的长长甬道里,脚步恒定,叩出寂寞的声响。 庄高羡以洞真境的实力坐镇都城新安,杜如晦凭借咫尺天涯神通巡猎四方,只要被知晓情报,就没人逃得掉。 又有一干精英道院弟子参与逐杀,庄国上下,俨然将诛灭白骨道作为演兵手段。 如今的白骨道,在庄国境内几乎已经被连根拔起。 也只有他们几个高层还在苟延残喘。 但无论是圣主还是长老、使者,没有一个人感到绝望。 即使是主持逐杀的杜如晦,也不得不承认,这伙邪教教徒有着极其坚韧的意志。即使焚为灰烬,也必须要小心他们复燃的可能。 回到独居的偏殿中。 张临川左手平伸,掌心上方,出现一只由两根骨牙交错捧起的圆镜。 镜面一片骨白,等过约莫三息时间,才露出一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来。 她背后的景物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圣女大人。”张临川笑道:“你在哪里?” 妙玉也笑了,这一笑,仿佛让整个幽暗地宫都明亮起来:“你希望我在哪里?” “作为忠实的白骨信徒,我当然希望您能回来,帮助我们至尊至伟的圣主。早日完成建立现世神国、迎来白骨时代的理想。” “我又何尝不想呢?”妙玉略带幽怨地道:“但是我想帮祂,也要祂放心才是。祂愿意让我帮他么?” “哈哈哈哈。”张临川终于笑出声来:“或许不是不愿,而是不敢。王长吉真的很厉害,竟让尊神片刻不得松懈。以前我倒忽视了,枫林城还有这么个人物。” “死了数十万人,满域灭绝。侥幸活下来的,总有那么几个会承愿而起、继运而成。”妙玉眼神闪烁,不知想到了什么。 “对,还有一个祝唯我,也着实让我意外。以前觉得他那股无敌的气势,只是因为身在浅水,未遇狂涛,实在可笑。如今……”张临川啧啧称奇。 妙玉并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道:“当时内有王长吉相抗不止,外有杜如晦强势插足抹除白骨烙印,又有皇甫端明虎视,庄承乾撑着伤躯暗伏,尊神见事不可为,便故意任王长吉逃走,将整个枫林城域拖入幽冥缝隙,吸引目光。实则是为了不受干扰地完成降世,再谋神国复起。” “所以,依你的观察。”她问道:“已经过了这么久,尊神竟还未功成?” “看来圣主真的让你伤透了心,你的语气没有一点惋惜呢……”张临川反问道:“圣女洁白无垢,神魂清净,救度众生,播撒公平。从小到大的理想被抹去,是什么感觉?” “你我都不是靠理想活着的人。” “是啊。”张临川叹道:“说什么‘圣主神主共治共尊,圣主守人世,神主居幽冥。’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骗局,道子只不过是神主降世的容器,所谓道子苏醒,只是被神主彻底抹去了意识。圣主即神主,神主即圣主……” 妙玉打断他:“我不认为你是会在乎这些的人。” “不,我必须在乎。” 张临川轻轻地、又笑了起来。 但他不打算解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 子母瘟铃 白骨道十二神相秘法妙用无穷,据说是白骨尊神的护道之法。 得传此法的白骨道十二面者,也是白骨道的中高层,地位仅次于使者、长老。 但时至如今,已经只剩四人。 鼠面、犬面早在枫林城一役中,就死在了枫林城城卫军驻地。 牛面、马面、羊面、鸡面,在不赎城被祝唯我一战而灭。 虎面在陌国双蛟会所辖山域,被临阵斩破天地门的黎剑秋以道剑之术所杀。 就连十二面者里最令蛇面忌惮、最为癫狂的猪面,也意外死在了阳国日照郡嘉城下面的一座小镇里。 十二面者已去其八。 如今仅有兔面、猴面、龙面,以及她自己得存。 她越来越感觉到,高层并不在乎他们的性命。 即使他们修为高深,战力非凡,在高层的眼中,或者只是稍强一些的棋子这倒也没什么。问题在于“棋子”已经不多,而局势却越来越危险,很快就轮到她了。 不,现在她就在危险之地。 她本来不怕死,但在逃离枫林城之后,她对死亡的恐惧与日俱增。 她不想死。 她能活下来,不是凭借她自己,不是只有她自己。 所以她尤其不肯死。 现在她行走在阳国境内,用一只长斗篷遮掩形容。 双手垂在身侧,右手纤长的食指上,缠着一根青色的“线”,青线的尽头,悬着一只小小铃铛。 一路摇晃,未有声响。 之所以要着重描述这一根“青线”,因为它不是普通的线,而是一条青筋,是从修士身上活活抽出来的一条筋,以秘法处理过。 这条筋的原主人,是庄国国道院的一名修士。凭着一腔热血,就敢穷追不舍。 蛇面用他的筋来悬铃,当然是为了展现残忍。 而或者她自己都未能发觉的一点是:其实是由于自身的恐惧,所以她想要恐吓那些追杀她的人。 被调到东域来,她本来松了一口气。对于庄国以国仇为名义的追杀,她实在受够了。 但得知猪面之死后,她又无法安心了。 这一点从她过分警惕的眼神或许可以看出来。 然而,走在路上,她一点也不显眼。 在如今的阳国。恐慌、警惕,实在是再常见不过的情绪。 不得不走在路上的每个人,都想尽办法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 蛇面甚至已经看到了,有好些尸体,就那么横在路边。无人在意,自生蛆虫。 当尸体都没有人收殓的时候,就是一个国家崩坏的表现。 同情心这种东西,蛇面自是不会有的。 所以她走在路上,脚步轻松。 这一趟临时命令,很快就可以完成离开了。她不会像猪面一样,想着为谁报仇。 仇人已经死在了枫林城里。 哪里还有仇人呢? 她轻轻摇着食指,青线悬铃,无声晃动。 用到人筋来悬的铃,当然也不是简单的东西。 白骨道有十二白骨面者,鼠骨面者居首。 鼠面是死了,但是他的东西却还留着。 作为十二骨面之首,他之所以会战死枫林城,除了方大胡子的悍不畏死,赵朗、魏俨的绝妙配合外。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在于,他由鼠骨神相所炼制的本命法器,因为太过危险的缘故,一直存于白骨道总部。以至于他的战力并不完整。 连白骨道这样的组织,都觉得危险的东西…… 正在蛇骨面者的手中。 正是这一枚摇不出声音的小铃,名为瘟铃。 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瘟疫之源。 正是它制造了如今肆虐阳国的鼠疫。 做出决定的是圣主,制定计划的是白骨使者,具体执行的是猪骨面者,现在由蛇骨面者接手。 准确的说,真正的瘟铃是一对,是子母铃。 母铃制造瘟疫,子铃吸收疫气。 瘟铃的母铃已经完成了使命,蛇骨面者手上的这一枚,是子铃。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而后生出的死气、怨气,因之膨胀的疫气,就是幽冥那位尊神想要得到的东西。 “龙面只忠于圣主。猴面狡猾奸诈,跟谁都有联系。兔面对使者死心塌地。陆长老心思难测,圣女……圣女有什么想法呢?” 蛇骨面者淡淡地想着。 她以前不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现在不得不想,不得不多想。 现在的白骨道,不是以前的白骨道了。 永远不会再是。 …… 六月十五日的福地挑战,姜望错过了。 他大睡了一觉,睡得很沉。功的损失倒早有准备,没什么遗憾的。唯一的遗憾在于,少了一次和强者交手的机会。 理论上到了他如今的境界,不眠不休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先是十日十夜,救挽青羊镇,继而单剑入城,剑斩嘉城城主席慕南并一干超凡卫队。 身心都到了某种极限,不得不依靠睡眠来休养。 独孤小搬了凳子坐在门外,谁劝也不走。 也不知以她才开始习练没多久的武艺,若真有危险发生,能够做到什么。 姜望醒来出门的时候,很难说心中没有宽慰。 但他只是问:“镇上事务如何?” “已经初步控制下来了,死人还是有,但新发病的已经很少。”小完,欢喜道:“老爷,你醒啦?” “嗯。”姜望伸手在她稚嫩的肩膀上轻拍了拍:“你去歇着吧,剩下的事情我来负责。” 小小的眼睛顿时亮了,这是姜望第一次对她有如此亲昵的举动。 “老爷,您杀了席城主呀?”她声音也轻快了几分,说道:“他们都说大快人心呢!” “人心?”姜望却并不为此感到得意,反而只想叹息:“孙平死的时候,城里也大快人心啊。” 小小听出了姜望语气里莫名低沉的情绪,不由得问道:“孙平?” “你应该记住这个名字。”姜望从独孤小身边走过:“他才是真正的英雄。” “老爷说是,他就肯定是呀。” 姜望摇摇头,没有就此再说什么。 其实小小并不关心鼠疫,并不关心什么英雄,甚至也不关心嘉城城域数十万百姓的死活。 她竭尽全力,也只是想证明自己的价值,让自己不会再次被抛弃罢了。别的任何事情,她都没有余力、也不想去关心。 这样的她。 她身上那看不见但又切实存在的“疾病”。 又何尝,不是另一种“鼠疫”? 她又该如何“愈合”? “陪我去镇上。”姜望说。 “好的老爷!”在他身后,小小雀跃起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七章 过生日,要吃蛋 “向前!你将永远向前!你将永不后退!” “可是太累了啊,师父,太累了啊。我太累了!我……不想再走了!” “你忘了吗?你忘了吗?你是不是全都忘了?” “向前!向前!向前!” 向前蓦然惊醒。 环顾左右,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在青羊镇的镇厅中。 爬满脊背的冷汗提醒他,他已经很久没有做梦。很久没有……回忆。 每一天他都是刻意散开道元,醉醺醺的倒头大睡,醒过来头疼欲裂,什么也想不起来那是最好的状态。 内心的安宁多么难得啊。 求不得安宁,便求一片混沌。 求不得解脱,便求自己放过。 放过…… 这时候天刚蒙蒙亮,镇厅里东倒西歪的、都是熟睡的捕快们。 向前起身走出镇厅,就着一件单衫,随意选了一个方向,在小镇里巡视起来这是他最近一直在做的工作。 在现今鼠疫爆发的情况下,只有超凡修士能够确保自身安全。 哪里有人需要物资、哪里有人患疫了需要转移、哪里有人趁乱生事……都需要他处理。 无论是天真娇憨的竹碧琼,又或是片刻舍不得离开丹炉的张海,也都是如此。一直忙碌,片刻不歇。直到现在,才有了稍事休息的机会。 嘉城方面已经公示鼠疫实情,并且开始全面应对,各方支援已经到达。道路很曲折,但事情总算能见到一点光明了。 这些,都是那个少年带来的。那个自信笃定,说神通内府绝不是终点的少年…… 但向前闲不下来。 他必须要让自己继续投入繁忙的工作中,如此才能够对抗刚刚让他惊醒的那个梦是的,这段时间他发现了对抗痛苦的新办法,除了酒之外,忙得停不下来的工作也是一种。 巡视了一圈,把最新发现患疫的两名病人送到专门清理出来隔离患疫者的镇西区,与他们有过接触的人也已经被标记,接下来会得到重点观察。 聚集在镇西区的患疫者,已经由之前的一百三十人上升到现在的两百四十七人。 但可以看见的是,在强有力的措施推行之后,新增加的病发患者数量已经大幅减少。 重玄家派遣来的两名医道修士正在这里全力救治患疫者。 创制出能够治愈或者说至少延缓病情的药物才是最好选择,因为患疫者从病情爆发到死亡,只有短短的三至五天。仅靠两名医道修士逐个治疗,很多人可能根本捱不到轮到自己的时候。 这种药物也不是说没有,但是目前能够找得到的,都太昂贵,根本不现实,没有推行意义。 比如一颗开脉丹就足以解决被鼠疫感染的问题,但谁能够为青羊镇这两百四十七个病患,投入两百四十七颗开脉丹? 整个城域呢?整个阳国呢?根本没有哪个势力能够负担,愿意负担。 超凡修士能够不被鼠疫影响,不是因为有专门针对鼠疫的方法,而是他们有非凡之躯。 事实上两名医道修士日夜诊治,已经是一笔极为不菲的投入,他们所耗的道元石,所费的诊金,都不是普通人可以想象的。 也只有财大气粗如重玄胜,才舍得给姜望派过来。 将患疫者送进隔离房间,亲自为他们发放号牌,登记姓名,以便物资统一调配…… 忙完这一切后,向前才转身离开。 有道视线在跟着他,一直跟着他,追得紧紧的。 向前猛地转头,正好看到视线的主人,从右侧楼上一个支起的小窗子里,探出头来看着他。 砰! 见他转头,窗子猛地关下去。 大概是撞了额头。 “啊!” 一声尖叫。 大约是摔了一跤。 虽只短暂一瞥,向前仍以超凡修士的目力,看到了小窗子里的景象。 那是一个孩子。 一个瘦得脱了相的孩子。 向前正想着要不要上去看看,那个小窗子又吱呀一声推开了。 小男孩大约是站在凳子上,凑过小窗,有些好奇、又有些害怕的看着向前。 向前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 虽然他笑得并不如何灿烂,但似乎也给了小男孩勇气。 “今天。”他的嘴唇发白泛青,说话也不太有力气:“是我的七岁生日呢!” 这个青稚的童声,一下子敲碎了许多封尘的片段。 向前恍惚间想起来,他也还算年轻。 屈指算来,及冠之后有五载,应是个风华正茂的好青年。 但许久未曾修饰的仪容、颇有些唏嘘的胡茬,令他倍显沧桑。 遗憾的是……向前如何看不出来呢,这个小男孩已如风中残烛的生命之火。 “啊!”向前说:“恭喜你又长大了一岁!” “谢谢!”小男孩先是点了点头,表示感谢,继而又有些好奇地问道:“大人,你是帮我们的菩萨吗?娘亲说……你们是菩萨。” 佛门圣地之一的悬空寺就在东域,在这里,释家道统传得很广。 菩萨是佛门的一种果位,有时候也可以代指有大功德的人。 “我们不靠菩萨,面对困苦,我们靠自己的努力!” 向前下意识地就想这么说,但他自觉实在是不配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 他哪里算得上是个努力的人呢? 所以他只是问道:“你有什么愿望吗?” 小男孩想了想,有些羞涩,有些迟疑,又有些按捺不住的期望:“每年过生日,娘亲都会给我吃两个蛋呢……” 这应该很好解决。 向前心想。 “你爹娘呢?”他问楼上的小男孩。 小男孩有些难过的说:“爹爹跟我说,他们出去给我挣束脩了,不然等瘟鬼离开,我就没法去学堂了。” 向前沉默了。 这个时候,这个地方,还能去哪里挣钱? 这个小男孩的父母,出去的方式只有两种,治愈,或者死去。 如果是治愈了,他们不会不回来看孩子。所以结局显而易见。 挣束脩,只是一个温柔的谎言啊。 “过生日要吃鸡蛋的!”向前说。 “你等着我!” 他转身往外跑。 撞见了守着关卡不让人进出的捕快。 “有鸡蛋吗?”向前问。 “啊?”两名捕快面面相觑,不懂这位超凡老爷的意思。 向前纵身离开这里。 “有鸡蛋吗?” “谁家有鸡蛋?” 向前也顾不了太多,边走边大声问。 一个老妪颤颤地从梁上取下一刀腊肉:“腊肉要不要?” “不用了,谢谢!” 问过了很多人,向前才发现,如今的青羊镇,要找鸡蛋,竟然很不容易。 别说鸡蛋了,鸡都被吃光了。 他作为超凡修士,向来不曾关心这些小事,也就不知生活物资方面竟如此不足。 最后他冲回镇厅,冲正埋在公文堆里的小小喊道:“青羊镇上物资怎么如此贫乏?姜望连这点财物都拿不出来吗?” 小小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来:“你不知道吗?整个阳国都爆发鼠疫了,现在不是财物的问题,是有钱根本买不到物资的问题!” “那这种事情就不用理会了吗?因为买不到物资,所以就放弃了吗?” 向前也无法解释自己突然的怒意,他只觉得心中有一团火,灼得难受。 …… …… 求推荐票月票各种票! 感觉本周有机会吊上推荐票仙侠分类的吊车尾欸!(即周推荐仙侠分类第一百名……现在只比第一百名差八票!) 虽然没啥用,好歹是一个奔头啊。送我上去! 今天上一百,明天上前十!(梦想还是要有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八章 劫案 镇厅里,面对向前突然的质询,小小无奈道:“我们正在解决,而且马上就能解决。” “阳国朝廷已经开始调动举国之力运转资源。并且现在四海商盟也加入其中,直接与阳庭达成协约,以商盟的力量保证阳国境内三郡物资充足。” “再者说,我们青羊镇是最早开始重视鼠疫的,储备的一应物资也是最充足的。别的不敢保证,至少镇域里不会有人饿死。你知道在现在的局势下,这有多难得吗?”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就是“老爷”花了很多钱,投入了很多精力,你向前没有资格指责。 向前也不知听没听进去,直接问:“哪里有鸡蛋?” “鸡蛋?”小小已经不是莫名其妙,而是简直要抓狂了。 你气势汹汹的来兴师问罪,问到最后,就问我哪里有鸡蛋? 你一个超凡修士,至于馋成这样吗?从小没吃过蛋? “我现在要拿两个鸡蛋,哪里有?” “镇东有四海商盟设立的仓库,那里的物资应该很充足。”小小一脸木然的说完,才发现向前已经不见。 …… 四海商盟总部在齐国,是齐国规模最大的商会之一,向来与聚宝商会并称。于阳国也设有分部,是一个巨无霸般的存在。 可以说在物资调配方面,四海商盟的运转能力短时间内甚至可以超过阳国这样的小国。 有四海商盟的加入,阳庭可以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阻隔瘟疫、消灭疫毒上来。应该说是一件好事。 但四海是商盟,不是养济院,也不像阳庭对阳国百姓有救助的义务。 他们参与阳国救灾,自然是因为有利可图。 事实上整个阳国的对外采购,如今都是由四海商盟来负责,他们同时也负责了大部分地方的物资调配。 青羊镇官府除了必要的粮食外,已经没有其它的物资储备。 所以即使向前是青羊镇的高层,要两个鸡蛋,也需要去四海商盟的仓库里找。 青羊镇东的四海商盟仓库前,向前匆匆赶至。 “我要两个鸡蛋。” 到了这个时间,六月天的太阳已经升起老高,整个街道开始发烫。 仓库门前几个商盟的护卫正躲在凉棚下耍钱,摇骰子赌大小。对于向前的声音听若未闻。 “我要两个鸡蛋!”向前重复。 “你谁啊?”坐庄的护卫首领头也不回,一边摇着骰子一边问。 敢在这个时节来阳国做事,他自然也已经显现道脉,是超凡的修士。 对于区区一个青羊镇上的土著,他懒得多看几眼。 向前深知四海商盟对救灾的意义,他为这个地方努力了很多天,不想因为自己影响整个青羊镇。因而按捺道:“我是向前。两个鸡……” “甭管你是谁,想要什么。要拿东西,要么拿真金白银来,那么拿镇厅盖印公文来。”护卫首领直接打断他,一把将骰盒放下,喊道:“买定离手了啊!” 这时才抽空转头瞥了向前一眼:“明白了吗?” 见得对方也是超凡的修士,语气稍稍和缓了些:“都是这个规矩哈。” “我只要两颗鸡蛋。” “这位朋友。”护卫首领不由得重新加重了语气:“鸡蛋事小,规矩事大!今日你拿一个鸡蛋,明日他拿一个鸡蛋,咱们仓库还要不要管了?你叫灾区百姓吃什么?” 如果是小小在这里,她能够准确指出各地的分配额度,能够“告诉”这名护卫统领,仓库里的物资不允许私下买卖,并且,患疫的那个孩子,是有鸡蛋的配额的,阳国方面和青羊镇方面都为此付了钱。 而那个孩子,并没有收到鸡蛋。 那个孩子患了鼠疫就快死了,他在生日这天想吃两个鸡蛋,只能求助于他眼中的“菩萨”。 这是四海商盟的失职! 但在这里的是向前,他不知道个中情况。 只有一再的忍耐,说道:“公文回头补上。现在有一个孩子,必须要立刻吃到鸡蛋!” 护卫首领不耐烦了:“鸡蛋也回头给你补,行不行?” 他又冲着其他人道:“赶紧下注了啊,离手无悔!” “我买!” “我还不卖了!”护卫统领屡被打扰,怒道:“稀罕你买几个鸡蛋的钱吗?去去去!” 一起耍钱的商盟护卫都哄笑起来。 大概是人善被人欺的道理,他表现得越退让,那些人就觉得他越可欺。 是啊,青羊镇是什么乡下地方,阳国是什么破落小国? 而四海商盟,那是纵横东域的庞然组织,生意一度做到了中域去! 在齐国也有几分话语权,无数人仰其鼻息。 在这里,谁敢得罪他们? 他们笑得很快活,有一种油然而生的优越感。 向前放开了去拿道元石的手。 他沉默了。 他意识到,这些人是说不通的。 他们如果真心救灾的话,一个超凡的修士,现在能做的事情该有多少啊…… 他们如果真心救灾,也不会这时候还有心情耍钱,还有气焰骄横。 即使是那么丧气、对人生那么绝望的他,也觉得难以忍受了。 他索性直接转身,几步向前,一脚踹飞了仓库大门! “你他娘!”护卫统领怒喝掀桌,就要抄家伙上前。 但向前只是回手一指,寒光一闪而过! 护卫统领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那是什么,便觉头顶一轻,继而一片清凉,发丝纷纷飘落。 他伸手一摸,触感光滑。 满头长发,竟被剃了个干净。 当时便定在了原地,一动不敢再动。 对方能轻松剃掉他的头发,便能轻易斩下他的头颅! “好、好汉!”他非常识相地颤声道:“值钱的东西在最里面,您尽管取用!” 向前没有理会他们,在物资堆积如山的仓库里,很快寻到了堆放鸡蛋的地方,伸手拿了两个。 然后径自出门,直接往镇西而去。 …… 向前走后,过了许久,有商盟护卫小声问道:“老大,咱们还耍吗?” “耍你娘个腿!”护卫统领一巴掌盖在他的脑袋上。 “上报商盟,就说有人劫掠仓库!” “就没了两个鸡蛋啊?”另一个护卫问:“这也要上报吗?” “你们是不是瞎了?”新晋光头的护卫统领咆哮道:“我们丢失了价值千金的物资!老子一个超凡修士,苦战之下,差点被人砍了头!这还不危险,还不可怕,还不应该上报商盟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九章 赔偿 拿到鸡蛋,向前以最快的速度往镇西赶。 找鸡蛋的过程耗去了太多时间,不知道那个小男孩是否已等得失望。 他看到的世界很糟糕,让他绝望,但他绝望就可以了,小孩子不应该对这个世界失望。 就像那对不知名的父母一样,大人都在用自己独有的方式,让孩子的美丽世界更长久一些。 这本身即是这个世界的美丽之一。 好在,当他赶到的时候,小男孩还在窗子那里。远远便一直盯着他,眼睛很亮。 向前站在楼下,举着两颗在路上以道元烘熟的鸡蛋道:“你看!” 小男孩病瘦的小脸上,一下子就漾开了笑容:“鸡蛋!” “我给你送上来。”向前喊道。 “别!”小男孩慌忙拦道。 “怎么了?”向前心中疑惑。 “娘说我身上有毒,不能跟旁人靠太近了,会传染别人的。”说到这里,小男孩似乎有些难过了,声音也低了下来:“你能帮我放在门口吗?等你走了我再出来拿。” 向前忽觉有些酸涩,但他面上反倒笑了:“不用那么麻烦。” 说罢,他拔地而起,直接跃到与小男孩平行的位置,一手攀着窗沿,抓得稳稳的,一手将两颗熟鸡蛋递了过去。 鸡蛋的温度正合适。 “我不怕瘟鬼呢!”他笑着说。 “您真的是菩萨吧?”小男孩把两只鸡蛋捧在手里,看着吊在空中面色如常的向前,有些吃惊的说。 向前这回故意没有否认,只催促道:“快吃吧。煮熟了的!” “噢。”小男孩毕竟馋了,当下敲破一颗。三两下便剥了壳,小手很是灵活。 然后将鸡蛋放到嘴巴,满足地咬了一口,而后又一口。 几口就将一整只鸡蛋吃下去,小嘴巴也鼓了起来。 见他吃得这么香,向前也觉得心中暖暖的,出声问道:“还想吃别的吗?” 小男孩使劲摇头,吃着鸡蛋,含糊地说:“不次了。” 他将嘴里的鸡蛋全部咽下去,又缓了缓,才道:“我娘说了,现在还能有饭吃,都是姜菩萨的仁慈。但要克制胃口,不能多吃,因为其他人也都等着吃呢。” “你娘亲真是一个好人。” 向前从小是跟着师父长大的,没有见过父母的样子。但是他想来,母亲应当就是如此温柔而伟大的角色。 “那当然了!”小男孩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很骄傲的笑了起来,好像比夸他更让他高兴。 第二个鸡蛋在手心里捂了又捂,他终于没有舍得吃,对着向前道:“菩萨,你能把这个鸡蛋……送给我娘吗?” 向前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笑这么久了。但他如果不笑的话,无法遮掩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总不能……在一个小孩子面前掉眼泪吧? 他笑着问:“没有你爹的份吗?” “我爹最讨厌吃鸡蛋啦。每次家里煮鸡蛋,他都不吃的。都是我和我娘吃。” 真是一对伟大的父母啊。 向前想着,应道:“好,我会帮你送过去。” “那菩萨你去帮别的小孩子吧。”男孩挥挥手,很有气势地道:“我已经七岁了,可以照顾自己啦!” 向前跃下楼,大声回答道:“好!” 如果说最初,以超凡之躯来回奔波救助,更多只是因为与姜望有了约定,不得已而为之的话。 到了后来,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就那样的投入其中。 或者他之所以暂时的摆脱了噩梦,不仅仅是因为劳累辛苦。 他没有问这个小男孩的名字,因为,这就是青羊镇的孩子啊。 他想要帮助青羊镇所有的孩子。 无论姓什么,叫什么,男孩还是女孩。 走在已经看不到行人的街道上,向前一口将整颗鸡蛋包进嘴里,边走边咀嚼起来。 他已经很久不吃这些东西。 但是感觉,真的很美味! …… 受到四海商盟措辞严厉的质询时,姜望有一瞬间茫然。 他怎么也想不到,四海商盟在青羊镇的仓库,竟然会被人抢了。 整个青羊镇除了他,还有别的超凡势力吗?而他竟然忽视了? 最令他想不通的是,抢这么点物资有何意义? 在得知下手劫掠的人是向前的时候,他更懵了。 完全没有道理啊。 哪怕说张海为了炼乱七八糟的丹去劫掠那些物资,搞一炉大乱炖,相较而言都有逻辑得多。 向前那么个厌世的鬼德性,鞭子抽在身上都不愿意动一下,哪来的精神头去抢仓库? 但无论如何,四海商盟既然派人来了,他怎么也不可能避而不见。 这可是四海商盟! 初步了解过事情后,姜望便把向前叫到镇厅来,与四海商盟的人当面对质。 “我只拿了两个鸡蛋。” 面对四海商盟执事的严厉指责,向前只说了这一句,便一言不发。 “你问问你自己,一个超凡修士,把另一个超凡修士打成重伤,然后打破仓库大门,最后只拿了两个鸡蛋!”那个光头的护卫统领表情愤慨,可能把他自己都说服了,非常的投入:“你自己能相信吗?” 姜望看了向前一眼,见他没有多做解释的意思后,便直接看向四海商盟的执事,问道:“执事怎么看这件事?” 因为有人撑腰,光头护卫统领底气很足,闻言忍不住叫嚣道:“事实摆在眼前,还要如何看?” 这等人,声如犬吠。姜望理都不理,只看着四海商盟的执事,等待其人的回应。 四海商盟的这位执事,是一个面容儒雅的中年人。相较于商人,看起来倒更像读书人一些。 相较于手下表现出来的暴躁急切,他倒是从容淡定得多。 哪怕知道面前这人是重玄家那个声名鹊起的重玄胜的重要门客,亦不能使他动容。 行商天下的四海商盟,给了他面对各方豪强的底气。 对于姜望的问询,他只是淡声道:“老陈在四海做了有些年头了,他的话,我是信得过的。” 只此一句,并未多说,但态度已经很明显。 既然我的人不会有问题,那就是你的人有问题! 而姜望也很明白。 向前没有再说话,不是他不肯解释,而是他已经解释过了。再问,就是不相信他。 “你们总共损失四千金?”姜望直接问。 这就是表明态度,同意赔偿了。 无论如何,向前的的确确去劫掠了四海商盟的仓库,也与仓库护卫交了手。 重玄家当然不虚四海商盟,他姜望更不会怕眼前这些虾兵蟹将。 但他没有必要平白替重玄胜树敌,正因为是朋友,才更要顾忌重玄胜的发展。 重玄胜给他信任,是希望能从他这里得到帮助,不是让他四处捅娄子、惹麻烦的。 得罪四海商盟不是不可以,前提是收获远大于代价。 “我也不瞒你。”四海商盟的这位执事用一副十分坦然的样子道:“本来只损失两千金,但我亲自来了一趟,自然就不止如此。” 只少了两颗鸡蛋,光头护卫统领报上去就成了一千金。到这位执事嘴里转了一圈,便成了四千金! 他还要在姜望面前讨个乖,表现出一副把话说得明明白白、绝不让你吃哑巴亏的样子! 姜望如何不知其中猫腻? 但却只是点了点头:“此是应有之理。” “这样,我的人劫掠了你们两千金,我赔偿你们两百颗道元石!”姜望问道:“如此,公平否?” 作为修行界的货币,道元石一般只在超凡修士之间流通,千金不易。 两百颗道元石,别说两颗鸡蛋了,打死这个护卫统领大概都够赔。 所以,这位四海商盟的执事当然满意,已经无法更满意了。 “尚算合理。”他眼睛一下子亮了,但很快又收敛住,矜持地点了点头:“不过……” 这就是人心不足,见姜望如此好说话,大概是得陇望蜀了。 “不过。”姜望接话道:“正好有一件事我要问问商盟的前辈,前一阵我刚杀了嘉城城主席慕南,贵盟消息灵通一些,不知道阳庭方面,如今是什么态度,肯不肯揭过?” 这位商盟执事刚到嘉城不久,知道前城主被人杀了,但还不知是谁。 此时问听此言,忍不住心中一惊。 连城主都敢杀的人,若逼急了,又真的不敢杀他一个四海商盟的执事吗? “此人掩盖真相,遮掩事态。伤天害理。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你杀他有什么错?” 商盟执事义愤填膺道:“这是每个正义之士都会做的事情。阳庭也要尊重民情的嘛。我四海商盟,亦会为壮士从中周旋!” “周旋倒也不必,阳庭至今未有人责问于我,想来公理自在人心!”姜望说罢,转道:“我其实有一事相求。” “壮士请讲!” “青羊镇的百姓,苦不忍言。我也做不了太多,只希望他们日常生活所需,一些药物、肉食、鲜蔬,不要短缺。”姜望说道:“我知现在环境艰难,这要求不算合理,只希求阁下勉力为之!” 说白了,两百颗道元石,既是买一个相安无事,也是买一个四海商盟用心做事。 姜望砸了钱,要听见响! “壮士真是少有的心怀百姓之人!” 见只是这么简单的要求,这商盟执事把胸膛拍得作响:“此事包在我钱某人身上!各类物资,保证一应俱全。但有我钱某人一口吃的,就绝不让青羊镇的老百姓们挨饿受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章 聪明人 杀一个城主,在平时自然是大事。不过席慕南的情况又有不同。 鼠疫的源头现在还没有找到,但席慕南毫无疑问是令鼠疫得以蔓延到这个地步的祸首。 为了家族也好,为了自身权位也好。 鼠疫全面爆发之后,其人在阳国已经是万夫所指,杀他是民心所向。 姜望拔剑杀之,在公议中,属于义举。 而且嘉城是在他的努力下才公开真相的,他的贡献不必自己说,有目共睹。 其次,重玄家在青羊镇的三十年治权,是被阳庭所承认的。姜望继承了这种治权,为民悬命,于情于理都能说得通。 因而四海商盟的一个执事,也敢说愿意从中周旋,实在是知道,阳庭方面未必会做出什么反应。 换句话说,如果阳庭真的针对此事做出什么反应,四海商盟钱执事的“周旋”显然连个屁都不如。 所以姜望也只当个笑话听听。 那么话说回来,阳庭方面会对此做出什么反应吗? 姜望认为,不会! 一则鼠疫大爆发,阳庭上下自顾不暇,连调配物资这样的国之大事,都交托给了齐国的四海商盟,这暴露的是阳国作为一个属国的虚弱。也是一个在天下局势中没有自我主张的属国的悲哀! 二则,也是因为鼠疫。整个阳国,姜望是最早开始重视这次鼠疫的人之一,并且也率先将其披露,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披露事实真相。诚然有很多的人仇恨他,但更多的人视他为英雄。阳庭不可能不考虑这一点。 三则,阳庭对各城域控制的不足已经暴露无遗,阳庭当前最紧要的事情,应当是借着防治鼠疫,加强对各地的实质掌控。任何一个有见识的统治者,都不应该忽视这一点。 而要掌控嘉城,阳庭方面首先要做的是什么?清算席家! 刚好席家隐瞒瘟疫,为自己找了一个很好的罪名。 阳庭方面若要以此为由发难,那么问责姜望的理由,也就不能成立。 因此姜望根本不担心这些。 他所以不杀席子楚,原因也很简单:今时今日,整个嘉城没有第二个人能比席子楚调动更多的力量和资源,也没有第二个人能替代席子楚在救人方面的作用。 当然,他有不会被席子楚超越的自信。故而哪怕有养虎为患之嫌疑,为了救下更多的人,他也可以暂止杀心。哪怕对方真成了“虎患”,他也有信心搏杀。 如果席子楚表现出来尹观、王夷吾那样的天赋,他就不会如此选择,而只会在结仇的一时间将其搏杀。毕竟活着才有礼节度量,显达才能兼济天下, 还有一个不曾明说的理由,席子楚这样的聪明人,冷静下来就会想明白。尤其是在得知容国方面提前一天就曝出疫情后。 事实上姜望是在看到了席子楚为疫情做出的努力之后,给了他这样一个“交换”的机会用他调动席家全部力量救灾为代价,交换他趁这个空当转移家族血脉火种的机会。 一旦阳庭腾出手来全面接手嘉城,以席家犯下的罪,不排除有被杀绝的可能! 看着四海商盟钱执事拿着满满一袋道元石离开,看着那个护卫统领趾高气昂的光头,小小恨得牙痒痒,但是她不会质疑姜望的决定。 倒是张海忍不住说道:“两百颗道元石,真就这么给他们了?” 这可以炼多少丹啊! 在他心里,其实是有些埋怨向前的。这段时间虽然辛苦,但是姜望对他们也不吝啬,该有的资源一点没少过。 两百颗道元石不是一笔小数目,这些道元石虽然都是姜望自掏腰包,但姜望的道元石,不就是这个小团体的吗? “这就是四海商盟这块招牌的价值!” 姜望说道:“但如果他们一直这么滥用下去,很快就不值这么多了!” 小小若有所思。 看着镇厅里的这些人,姜望继续道:“我希望有一天,我们的招牌放出去,也是响当当的名号。一个名号就可以令人退让、服软。到了那个时候,请你们务必珍惜。” 他没有说的是,这两百颗道元石虽然是为了最快打掉四海商盟把事情闹大的心思,其中也有一部分溢价,在于向前这个人身上。 从头到尾,一副落魄大叔模样的向前都没有说什么话。 始终耷拉着那双死鱼眼,仿佛什么事情也不在意。 只在姜望说完话的这时候,稍稍点了一下头,表示自己有在听。 …… “执事大人,那个姓姜的油水那么足,您怎么不多要一点?” 离开青羊镇厅,还在路上,护卫统领就忍不住道:“难道他还敢跟我四海商盟翻脸不成?” “蠢货!”钱执事呵斥道:“区区一个姜望,能榨出多少油水来?商盟在整个阳国的救灾生意,才是真正的利益所在。一千金的额外收益我不会短了你分毫,你在仓库也不许再克扣。若敢误了大事,我亲手杀了你!” “是!”光头护卫统领心有不甘,但只能点头应是。 他也不是真傻,当然知道真正的大头在哪里。掠取整个阳国的收益,远不是盘剥姜望这样的小领主可比。但四海商盟能得到再多收益,与他又有什么关系?拿到手上的,才是自己的。 他早知钱执事的抠门,但没想到能抠门至此。自己收了两百颗道元石,竟只分给他一千金! 奈何形势比人强,官大一级压死人。 整个四海商盟有数百名执事,钱执事在其中不算什么,但要想整治他一个护卫统领,却是再容易不过。 经过这次事情,他也算看明白了,比起那个直接踹门抢鸡蛋将他剃成光头的,那个叫姜望的年轻修士,才真是个狠人。 一次甩出两百颗道元石,干脆利落的让钱执事闭嘴。这表现的是一种态度。 在商盟待了这么些年,他最明白一件事:越是那些出手豪绰、看似散财童子一般的人物,越是值得警惕。 做事舍得下本钱的人,想要你的命时,也比谁都舍得。 更别说他还亲手杀了嘉城之主! 既然撺掇钱执事不动,光头护卫统领决定以后还是老实做人。 反正有钱执事这边的一千金,再加上那批“被劫掠”了的、价值千金的货物,收益也算不菲。 到时候转手一卖,在如今的行情里,恐怕不止千金。 只可惜没能弄到道元石,到时候还要另外再买。 他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青羊镇的商盟仓库,以后就正常运行吧。反正像以前那么抠抠捡捡。也很难抠出一千金。 …… “要不怎么说,四海商盟都是聪明人呢!” 太虚幻境里,重玄胜眼睛眯得几乎看不见了:“执事有执事的聪明,护卫有护卫的聪明。” “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多年发展下来,作为齐国最古老的商会组织,声势反倒渐渐不如聚宝商会了!” 姜望一脸怀疑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什么想做什么?” “你眯起眼睛,就想杀人!” “哦?”重玄胜摸着叠了三个褶的下巴肉:“以后我得注意点了。” “至于什么事情……”他看着姜望,笑道:“军令如山,我不能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 老朽 重玄胜果真什么都没有说,涉及军情,不是能开玩笑的事情。 但能够透露的信息他已经透露了,懂的人自然能懂。 齐国近期会有大的军事行动,只是不知,兵锋向谁! 看来之前曲国镇边大将被刺,已然触动了某些人的神经。作为东域诸国霸主,齐国一动,势必天下瞩目。 而重玄胜所提到的聚宝商会,向来与四海商盟并称,放眼天下,也是最顶级的商会组织之一。 聚宝商会名字俗气,行事也简单明了。向来以“在商言商”为商会纲领,不讲人情,只讲规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因为“铜臭味太重”,而为许多上层人士所不齿。 这其中就以名士许放为典型,其人曾在一次酒后,当着众多贵族的面,怒骂道:“吾观以阿堵物臭人者,未有如聚宝商会也!” 并每次见到聚宝商会的人就故意掩鼻,以示太臭。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里,“铜臭”这个词,都与聚宝商会撇不开。 对此,聚宝商会的会长只说了一句:“熙熙攘攘,为钱来,为钱往!” 未作其它回应。 在主流舆论场里,聚宝商会当然不如有贵族血统的四海商盟。(四海商盟有名誉执事九人,都是有爵位在身的皇亲国戚。) 但真正掌握权力的人才能够明白,论起实力,聚宝商会其实隐隐已是齐国众商会之首。早已将四海商盟甩在身后。 对于姜望来说,这些都可以暂时放下。 在鼠疫初步得到控制的如今,他最想做的事情,是追击这次鼠疫的幕后真凶,也就是白骨道! 诚然散播瘟疫的猪骨面者已死,但姜望有理由相信,白骨道方面必有后手。 不然散播这场鼠疫的意义何在呢?难道仅仅是为了杀人? 或者白骨道这种邪教,的确会有灭世的倾向。 但仅靠这场瘟疫,显然做不到。 事实上若嘉城方面在得知瘟疫发生的第一时间选择戒严全域,让渡出一部分权力给阳庭,鼠疫根本不至于到现在的规模。 而且姜望自忖对白骨道已经有一定了解,深知这个教派的可怕。无论是手笔之大,还是手段之残忍,都罕有其匹。 当初小林镇覆灭,魏去疾借着三城论道设局伏杀白骨道教众,本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但之后就是枫林城整个城域的灭绝。 永远不能小觑白骨道!这是姜望时时刻刻告诫自己的话。 对于仇恨目标,姜望愿意报以最大的警惕和戒备,给以最高等级的重视,而后才能有机会施以最彻底的报复。 杀死猪骨面者,只是第一步,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始。 白骨道上上下下,有很多的人可以杀,有很多人等着长相思的问候。 所以现在摆在姜望面前一个最需要思考的问题是: 白骨道当初灭绝枫林城域是为了炼制白骨真丹,现在在阳国散播鼠疫,又是为了什么? 找到这个根由,或许就能挫败白骨道的阴谋。 或者现在他仍然没有直面白骨道的实力,但这里是远在万里之外的东域,这里是阳国。白骨道在这里一定没有太深的根基。而他们刚刚引发了鼠疫,天然就是阳庭的敌人。 只要借势得当,未尝不能将白骨道的爪牙斩断于此。 这种涉及白骨道最深层次隐秘的信息很难得到,那么退而求其次,在猪骨面者之后,白骨道会派谁来阳国继续后面的事情? 从之前与猪骨面者战斗时其人透露的情报来看,十二骨面最少已经在祝唯我手里死了四个,再加上在枫林城一战中绝不可能避免的死伤,以及新近死掉的猪骨面者。十二骨面还活着的人恐怕已经不多。 这个人选,会不会从十二骨面中来?又或者是…… 姜望握紧了剑,无论是谁! …… 将青羊镇诸事安排下去,他单人独剑,直接越过嘉城,来到了日照郡守府。 说明身份来意之后,倒是受到了颇为热情的接待。 门子、侍女无一失礼。 进了会客厅之后,日照郡守更是起身相迎这已经是极高的待遇。 但甫一接触,姜望便觉大失所望。 盖因日照郡这位白发苍苍的老郡守,寒暄过后的第一句话便是:“不知重玄家预备对本郡援助几何啊?” 原来这种热情是因为把他视作重玄家的代表,以为重玄家要对日照郡有什么大额捐助这当然也有先例。作为宗主国,齐国方面已经专门由礼官行了祭祀之礼,为阳国祈福,同时齐廷也专门调遣了一队医修赶赴阳国。 齐国各地对于阳国的自发捐助也都络绎不绝。 事实上四海商盟采购的许多物资,很多在听说是用于救助阳国灾情后,都是半卖半送,甚至是直接捐赠。 这得益于两国历来的良好关系,得益于阳国的“忠心耿耿”。 “齐但有伐,阳国莫有不从。齐但有事,阳国莫有不助。”这句出现在外交国书上的话,很多人都记忆深刻。 很多齐人都把阳国人视为自己人。 按理说日照郡守对于郡内百姓所受捐助关心一些也是应当。 但问题在于,重玄家即使要捐助日照郡物资,也不会过日照郡守的手。直接交付给四海商盟无疑是更让齐人放心的选择。(当然,有了青羊镇上的经历,姜望现在知道四海商盟也不怎么值得放心就是。) 从日照郡守那双老迈浑浊的眼睛深处,姜望只看到了深不见底的贪婪! 他强忍着不快,说道:“其实呢。姜某此来,是另有目的。” “哦?”日照郡守一下子就靠回了椅背,眼睛更昏沉了,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了,不咸不淡道:“不知是何要事?竟大过救灾么?” “姜望此来,是为了避免日照郡覆灭之危!”姜望语出惊人:“不知算不算要事?” 日照郡守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大概是见多了危言耸听的家伙:“怎么个覆灭之危?” “郡守你可知此次鼠疫爆发的祸源?” “无非是嘉城越城两位城主欺上瞒下,本郡已行文申饬。嘉城主已被义士所杀。”说到这里,日照郡守看了姜望一眼,才道:“越城主之后如何,还要再观其言,更查其行。” 姜望简直不敢相信,越城城主现在竟然还在职!竟然只受到了郡内的行文申饬!这跟罚酒三杯有什么区别? 他杀席慕南,揭露嘉城鼠疫现状,岂不是最大的多管闲事,最过的越俎代庖? 至少日照郡守现在说的这句话,其疏离态度就已经很明显。 其大意不外是“既然不是来谈捐助的,那就趁早滚远点,别碍老爷的事”。 但这时候,姜望只能装作听不明白。 “郡守大人!”他说道:“此次鼠疫,乃是由白骨道主导散播的祸事。的确非是天灾,正是。但嘉城主、越城主是内患,白骨道却是起因!这一桩事,不知道郡守知否?” 听到这里,日照郡守已经彻底没了兴趣。 当即就端起了茶杯,暗示送客:“郡内自有制度,此事倒不由本郡负责。”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 奇也怪哉 “爆发到今日这种地步的疫情,你作为日照郡守不负责此事,那你娘的应该谁负责?” 姜望很想把长相思架到这个老东西的脖子上这样问。 但却只能忍耐。 无他,实力不足罢了! 日照郡守再怎么说也是一郡之主,无论实力地位,都不是现在的姜望可以撼动的。 他只能趁着这个老家伙还没有直接翻脸,抓紧时间道:“以白骨道的行事风格,鼠疫很可能只是开始,他们一定还有后续动作。如果您不提前做出应对,届时后果不堪设想!很有可能危及全郡!” “追溯白骨道的历史,它最早就是出现在庄国。我在庄国长大,我了解它!” 日照郡守闻言,眉头一皱:“你作为重玄家的代表来阳国,本身却是庄国人?” 姜望愣了一下,有些弄不明白这人的重点:“我的确是庄国人。所以我更能清楚白骨道的可怕之处。他们……” 但日照郡守随即竟然站起身来,一句话也不说,拂袖而去。 直到这老家伙走出了会客厅,连头也未回一次,姜望才有些震惊的发现,他居然……被歧视了! 就因为他出身于一个偏僻小国,高贵的阳国郡守竟不屑跟他再多说一句话。 齐国顶级世家出身的重玄胜,没有歧视他是庄国人。天下四大书院出身的许象乾,没有歧视他是庄国人。 他很想问一句,你一个出身于在天下列国间连自己政治主张都没有的属国里的人,凭什么啊? 他姜望十七岁开脉,短短一年内连跨游脉、周天,十八岁已是通天境,随时可开天地门。 预定了神通内府的位置,有资格争夺当世最强通天境的名头,击败过姜无庸,击败过通天境时的重玄胜…… 这样的他,居然还会因为自己出身的国家被歧视? 倘若这日照郡守是一个普通老人也便罢了,偏偏其人是一郡之主。心态是何等傲慢,眼界是何等的浅啊! 身在齐国的属国里,竟然比齐人还要高傲。 也不等郡府的人驱赶了,姜望愤然离去。 整个阳国只有三郡之地,日照郡守就独占一郡,其地位可想而知。 但就这么一个人物,其肤浅贪婪之处,令姜望咋舌。有这样的郡守,也难怪席家会生出野心。 便是一头猪,居于这样的老匹夫之下,恐怕也心有不甘! 本想就此袖手不理,静观白骨道如何搅得天下大乱,届时看这个老匹夫如何收场。 但白骨道是他势要消灭的邪教,放任其成长,就是为自己将来增加难度。 一时之气不可取。 再者说,这鼠目寸光的老朽或者该死,与之陪葬的,却是数不清的平民百姓。百姓何辜? 回到眼前来,从日照郡府这边,应该是得不到支持了。 整个阳国,疫情最严重的地区是日照郡。而日照郡里,疫情最严重的地方,除了嘉城之外,就是越城。 越城爆发的鼠疫,究其根源,也是自嘉城传播过来。 最早患上鼠疫的人姓李,在嘉城开了一家馅饼铺。回了一趟越城,把鼠疫带了回来,出了一趟国,把鼠疫带去了容国。 这些情况,已经被容国引光城的静野查清并公布,姜望也能够得知。 老李头同时还是青羊镇胡少孟的暗子之一。这一点随着胡少孟和老李头的相继死去,已经无人知晓。自然也没有人能想到,老李头之所以会满世界的跑,竟然是为了吸引姜望追缉。 包括姜望自己也想不到这点,但是不妨碍他将越城列为接下来要去的地方。 他很明确的一件事,就是白骨道一定还有人在阳国活动。 而那人所在的位置,应该就是疫情最严重的地方。 所以哪里疫情最严重,他就去哪里。 …… …… 吴饮泉是越城一名狱头,手下管着四个狱卒。 这个饭碗其实很轻松。 有什么危险,都是执行抓捕任务的捕快和城卫军去承担了。 若有承担不了的危险,根本也进不到大狱里来。 再者说,整个齐国的势力范围内,都没有什么成气候的绿林豪杰。阳国当然也在其中。 所以什么劫狱之类的事情,遥远得仿佛传说一般。 官府力量是绝对的权威,不存在有什么分庭抗礼的势力。若不小心触了霉头,除了认怂,没有别的路好走。 当然,狱里的油水倒也不少。 虽然困在牢房里的,没有什么真正的奢遮人物。但在牢狱这种艰苦地方,为了让自己少吃苦头,还是有很多人愿意付出的。 但凡事都有例外,也有那头皮硬,骨头倔的。 就好像新进狱里的那个老人。 瞧着像是一个富贵文人。 罪名不是很清楚,写着造谣生事什么的乱七八糟。许是家里使了钱,押他进来的城卫军给安排了个单间。 当然,狱里有狱里的规矩。这个安排能否一直落实下去,最终还要看他们这些地头蛇同不同意。 城卫军的军爷吃了孝敬,大狱里的狱爷们,就不该吃么? 以吴饮泉的经验来看,这等人骨头硬,大多只是因为还没有真正吃过苦。 几番明示暗示无果之后,吴饮泉吩咐了一声,就将他丢进了关着重案犯人的大牢房里。 这在狱里有个名目,叫“地字号包间”,乃是狱里犯人们闻之色变的地方。 这里聚集着整座大狱里最凶狠的一群犯人,一头老虎进去,都要被调教成狗。 至于关押着死罪犯人的“天字号包间”,吴饮泉还是不敢把人送进去。 因为那里经常会死人,而这个富贵文人是在城卫军那里挂了号的。万一以后还要提审什么的,弄死了就很麻烦。 头天晚上贪杯,多喝了点,第二天睡到晌午才起。 吴饮泉一拍额头,心道坏了。倒不是怕迟了点卯什么的,狱里哪有谁管这些,他大小也是个牢头,迟到早退根本不算事情。 他担心的是接人接晚了,那个富贵文人受不住折腾,死在了“地字号包间”里。 且不说他寄了厚望的银子泡汤,万一那城卫军回头找来,就有够好受的。 吴饮泉几乎是一路小跑,赶到了大狱里,直奔“地字号包间”。 出乎他意料的是,牢房里一片和睦。 那些平日里凶神恶煞的犯人们,都老老实实地或坐或卧,或发呆,或捉虱子。 偶有说话闲聊的,也都压低了声音,仿佛生怕吵到了谁一般。 吴饮泉探头往里找了一圈。 左边第二个床位上侧身睡觉的那是这间大牢房里正对着通风口,唯一还算清凉的床位不是那个富贵文人又是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 十里缟素 眼前所见的这一幕令吴饮泉非常陌生。 他甚至往回退了几步,再三察看了这间牢房的位置,才终于确定,他没有走错地方。这真的是大狱里令人闻之色变的“地字号包房”,而不是什么用于糊弄上官的模范监舍。 吴饮泉怀疑那人是不是已经被打死了,这伙烂人故意遮掩成他在睡觉的样子,以逃避罪责。 正要出去召集其他狱卒过来他一个人还真不太敢进去提人。 一扭头,狱卒老丁端着什么东西走了过来。 走近一看,端着的竟是一个食盘,上面有一只烧鸡,两个白面馒头,甚至还有一壶酒! “好你个老丁!”吴饮泉伸手就要去扯鸡腿:“这谁啊,这么松快?你小子滚了不少油吧?” “松快”在外面是“舒服”的意思,在牢里的意思,即是“舍得花钱”。 “滚油”也是牢里的黑话,意思是收受贿赂。 老丁端着食盘往边上一侧,避开吴饮泉的手,讪笑道:“头儿,我给秦先生弄点吃的。” 吴饮泉伸到一半的手愣了下,心里有些不快。 他自问平日里对手下这些狱卒很厚道,允许他们私下里滚油,并不像其他小牢头那样只顾着自己。这回叫他看见了,分润一些也是很合理的要求。 但这老丁,竟似如此不知趣! “吃个鸡腿也不让啦?”他阴着脸问。 牢房里太黑,老丁没太注意到吴饮泉的脸色,只赔着笑说:“秦先生是个爱干净的,您沾了,或许就不吃了。这顿饭也不是我掏的钱,是包房里那伙人凑的,买酒的钱不够,我添了点。回头我另请您吃用。” 吴饮泉这下更惊讶了,甚至都忘了继续生气。 “包房”里的那些烂人,个个皮糙肉厚,刀割在身上也舍不得吐半个刀钱出来,所以才都会被塞进“地字号包房”来。 叫他们凑钱买酒菜,简直是从石头缝里榨出油来了。 “什么秦先生?”他忍不住问。 “我也是今早才知呢。昨天送进来那个犯人,就是城西泽仁医馆的秦馆长!继承了秦老先生衣钵的那个儿子。” “竟是秦老先生的儿子?”吴饮泉瞪大了眼睛。 秦老先生是整个越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不仅仅是因为他医术高超,救死扶伤。还在于他的医者仁心。 仁心并不是说他出诊不收钱,事实上秦老先生收费奇高,等闲人家根本请不起他, 但他的泽仁医馆,每年都会诊治大批无钱问医的穷苦人。 每逢越城城域里哪处遭了灾,哪处被凶兽袭击过了,泽仁医馆一定第一个捐助。 更不用说救济孤儿、给乞丐施粥问药之类的事情。 秦老先生收取的高额诊金,就全部用在这些方面了。 他的徒子徒孙,很多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他不但负担他们的生活,还传授他们技艺,使他们得以自立。 总而言之,在越城,或者有人没有见过秦老先生,但没有谁没听说过秦老先生。 吴饮泉当然也不例外。 “是啊!”老丁有些激动:“我爹能活到现在,就全靠秦老先生呢!” 看着这个老油条难得的激动样子,吴饮泉忽然就明白了地字号包房现在为何会如此和睦。 他不自觉地就侧过身,让老丁走了过去。 老丁把食盘从小窗口递进监房,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端稳了!你们这些烂种!” 里面的人倒是一点也不介意,嘿嘿笑着接过了食盘:“真香呐!” “他娘的,多久没吃鸡了?” “快快快,给老子也闻一鼻子!” 一群粗鲁的坏种,走到秦念民睡熟的床边,声音却温和了下来:“秦先生?秦先生?起来用饭吧。” 秦念民起了身,坐在床位上,吴饮泉看到他眼角有一团乌青,看来刚进牢房里的时候,还是吃过苦头的。 旁边的汉子将食盘摆在他手里:“吃吧,秦先生。” 房间里一溜咽口水的声音。 吴饮泉忍不住想,让一群绝不能算好人的囚徒如此真心对待,这到底是有多高的德望? 秦念民也有五十来岁了,因为保养得当的缘故,虽发有微霜,面上倒还不显老态。 只是此刻神情憔悴,也没动那只烧鸡,只把白面馒头撕成条,一口一口的吃了下去。 那样子不像进食,倒更似是机械般的强行逼自己做点什么。 “你不想吃,为什么要吃?”吴饮泉在牢房外问。 秦念民也没有看是谁问话,甚至都没有转过头,只是道:“我要活着。” “秦老先生的儿子不应该犯法啊。”吴饮泉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因为什么事进来的?把你交过来的人说得乱七八糟的,也听不明白。” 秦念民这次转头看了他一阵,那眼神很哀伤:“你不算很坏,我不想害你。” 吴饮泉识趣的闭了嘴。 在大狱里这么多年,他太明白,不该知道的事情最好不要知道。 秦念民身上,显然就背着那样的事情。所以即使他有那样一个德高望重的父亲,还是进了这里。 想到这里,吴饮泉又问道:“需要我给秦老先生带什么话吗?” 在他看来,秦老先生的儿子,自然是值得他跑一趟的。 但他这话一出,即使是在牢房这样的地方,也自有出尘之气的秦念民,却忽然放下食盘,嚎啕大哭起来。 五十余岁的人,哭得像个孩子一般。 …… 吴饮泉失魂落魄地离了大狱,跟着老丁一起往城西走去。 秦老先生九十高龄了,算得长寿。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他的离去,越城人应该说早有心理准备。 但是这一天真的来临时,却仍然如此难以接受! 让吴饮泉失魂落魄的原因在于,他非常清楚自己不能算是一个什么好人,但他同时也非常清楚,秦老先生这样纯粹的好人,以前很少有,以后只会更少有! 即使是坏人,也不想要在一个全是坏人的世界生活啊。 当吴饮泉和老丁走到城西泽仁医馆附近的时候,他们站住了。 整整一条长街,花圈连着花圈,地上铺满了白色的祭花。但没有几个人影。 以秦老先生今时今日的地位,门外应该车水马龙才对,为何只有满街的祭花? 瞧着怪瘆人的。 吴饮泉带着满心疑惑,和老丁沿着长街往前走,一直走到泽仁医馆门前。 只见大门紧闭,门口悬有横幅 【内有传染恶疾,谢绝祭奠。】 只此一句,再无其它。 陪伴它的,是空荡长街,十里缟素。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 百姓是汪洋大海 什么是荣誉? 玉带缠腰,位高权重? 金银满仓,富甲一方? 什么是哀荣? 最华贵的棺材,最豪奢的墓葬? 达官显贵,吊唁不绝,白事如喜事,门前车马如长龙? 生者可以死,死者不可以生。 在吴饮泉的记忆中,好几年前他去参加过城卫军副将母亲的丧事,彼时的副将,正是现在越城城卫军的正将。 在当时已经炙手可热。 整座越城的达官显贵,豪族富绅,能来的都来了。 他们的典狱长在丧宴上都只敬陪末座,他们几个更是送了礼,连门都未能进去。 那时候他觉得,这就是极尽哀荣了吧? 他做梦也希望,在自己的老娘死时,也能有那样的场面。 如此,老娘死时,或能瞑目。或者能说一句,这个儿子没白生! 这么多年来这么努力的往上爬,给典狱长当孙子,拿手下狱卒当兄弟,勤勤恳恳、尽心尽责……这么多年来,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小狱头。 他知道小狱头就是极限了。 外没有强力关系,内没有超凡修为。这辈子最多也就如此,他的心气散了。开始得过且过,开始混日子。 给老娘的“哀荣”,只好存在于梦中。 可是直到现在,直到今天,在此时此刻。 看着这统共也没有几个人在,但却铺满了长街的祭花。 他突然止不住的流泪。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才叫“哀事之荣”! 有的人死了,但他还活着。 活在所有人的心里。 秦老爷子这样的人,所有人都不希望他死。 因为从来都是秦老爷子这样的人,支撑着这个世界。 让人们在最晦暗最绝望的时刻,也能够看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光明。 …… …… 越城城主府的侍卫统领李扬,除了对城主忠心耿耿外,没有什么别的优点。 战力一般,悟性也一般,常常揣摩不到城主大人的心思。 但城主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不打半点折扣,绝不偷懒。 老父亲临死前对他说过,“你这辈子,除了忠心也没有别的优点了,但只要保持这一点就足够。” 李扬把这话记得很清楚。 城主大人不止一次动念过将他换掉,但最的事情,始终还是第一个交给他做。 这是用毫无底线的忠诚,换来的绝对信任。 李扬亲自主持了对泽仁医馆的封锁,敢以人头保证,整个泽仁医馆没有一个人能把消息传出去。 这事起初当然没有那么容易,但在他亲手杀了两个人之后,整座医馆都消停下来了。 只有那个秦念民还三番五次的想逃走。 半夜翻墙、乔装成更夫…… 他恨不得装作没认出来,直接将他杀死罢了。 偏偏这样的人不能杀。 杀秦老先生的儿子,尤其这个儿子名声还如此之好,会被老百姓戳脊梁骨的。 李扬思前想后,也没有一个好办法。无奈之下,特地将其人送进了大狱里。 在大狱里,总没有墙可以翻了吧?一把老骨头,也不怕闪了腰! 为了避免污了城主的羽毛,他还转了一个场,专门去让城卫军的人办的这事。 时间走到今天,容国对阳国的谴责已公开东域,嘉城那边也正式公布了鼠疫情况,通告全国。 越城城主也受到了来自郡府措辞严厉的申饬,终于决定公布城域面临的真实情况。 李扬本以为终于可以把秦念民这个烫手山芋丢开了,已经没有封锁消息的必要。 但这时候他却得到城主的命令,要他即刻杀死秦念民! 他不太能够理解城主的想法,但城主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便是。 他不必管自己心里愿不愿意,因为他不需要有自己的意志。 让李扬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戒备如此森严的大狱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半老头子……居然逃跑了! 就在他动身去大狱里杀人的前一天,狱中大乱。 风平浪静了几十年的越城大狱,恶名昭著的“地字号包房”发生暴动。 几十个重罪犯人挟持狱卒,撞开牢门,四处逃窜、闹事,把一座大狱搞得乌烟瘴气。 典狱长凭借超凡的实力出手,亲自将这次暴乱镇压下来。清点的时候才发现,除了当场打死的两个重罪犯人外,竟然一个犯人都没有跑。只有秦念民不见了。 就好像,犯人们冒着生命危险发动暴乱,只是专为了把这个人送出去。 李扬之所以觉得不可思议,不是因为这件事有多么高明。而是因为太没有意义! 这伙狱里的烂人,费这么大劲,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即使是一直被城主骂做蠢货的他,也觉得可笑。 事情本身并不难查。 参与此事的,除了被称为“地字号包房”里的全部重罪犯人外,还有两个大狱内部的人。 一个狱卒姓丁,一个狱吏姓吴,现在全部被剥了衣服,丢进牢房里。或杀或刑,都是之后的事情。 已经逃出大狱的秦念民也不难追索,一个并未超凡的普通人,还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脚力再好,能逃到哪里去? 正好越城此时已经开始封锁各地,全域戒严。 别说是一个逃犯了,即使是正儿八经的良民百姓,也走不了太远! 李扬作为城主府侍卫统领,在整个越城地界上,自然通行无碍,各方力量支持。 到了这个时候,真正令他无法理解的局面才到来 他发现他作为一个超凡修士,又有越城城主的命令在身,整个城域官方力量的暗中支持,调动了大量的人力,竟然始终捉不住秦念民。 其人像一只弱小但灵敏的苍蝇,李扬能够感觉到他就在身边绕,但却一时看不到他在什么地方,抓不出来。 他感觉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隐隐对抗着他的搜查,然而他又找不到那股力量是什么。 整个越城的地界上,还有什么力量能够对抗城主府吗? 这怎么可能? 久索无功,越城城主大发雷霆,索性将暗中抓捕转为公开缉拿,调动越城最有名的几个超凡捕快参与追缉。 其中一名捕快年轻的时候在齐国跟着一位青牌捕头做过事,手段精熟老辣。 小试牛刀,便让李扬看到了这些专精刑名的修士厉害之处。 也是在这时候,他才知道,一直阻碍他私下抓捕秦念民的,不是什么组织,而是那些贩夫走卒,那些商铺老板,酒楼小二……是普通又平凡的很多人。 他们自发性地为秦念民隐藏行迹,故意把李扬他们引导往错误的方向。 这在李扬有限的经验中是从未见识过的,这些普通人里,没有一个能够对他造成威胁的人。但是不知为何,他觉得脊背发凉,心底犯冷。 好在他的恐惧是无须被在意的,因为他不需要有自己的意志。 好在秦念民行踪已显。 在超凡捕快的手段里,区区一个秦念民无所遁形。 当李扬跟着两个超凡捕快追上秦念民的时候,才发现,其人竟已在不知不觉间,逃到了越城城域的边界处。 在超凡力量的追捕下,差一点就逃离了这里。 这对一个五十岁的普通老人来说,当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简直可以称作普通人创造的奇迹。 但毕竟是差了一点。 有时候一步之遥,即是天堑地壑。 “秦念民!”李扬对着那个老人的背影高声喊道:“你逃不掉了!随我回城,听候城主大人发落吧!” 他接到的命令是杀死秦念民,但是不便在几个超凡捕快面前做这事。总之先抓回去再说。 秦念民很明显的身体震了一下。 转身,回头。 他一度保养得很好的面容,如今已经憔悴得吓人,唯独神情执拗,没有颓丧之意。 “你们也是越城之人!”他大声说:“难道你们不知道越城现今正在发生什么吗?难道不应该有人为此承担责任?你们良心何在,人性何在!” 两名超凡捕快面面相觑,他们当然知道现在爆发的鼠疫。但祸源乃是在嘉城,越城作为邻城,被传染也是难免。 至于责任……嘉城城主听说已经给人杀了,还要承担什么责任? 他们猜测此事或有隐情,毕竟让他们出马来追缉一个普通人,怎样都透露着一丝不对劲的感觉。但终究只是猜疑,老于世故如他们二人者,自然不会表现出来。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岁月安稳,盛世太平。 唯独李扬清楚秦念民说的是什么。 鼠疫发生在越城时,秦老先生第一时间就已查知。而之所以还能演变成如今仅次于嘉城的恶劣情况,正是由于越城城主的不作为! 也正因如此,他不能再让此人多说。 只纵身往前,嘴里喝道:“少在那里妖言惑众!若有什么冤屈,衙门里分说!” 区区一个普通的老头,还不是手到擒来么? 就在这时候,一柄带鞘长剑,拦于路前。 这是一柄一眼就能让人惊叹的剑,锋芒几乎透鞘而出。 还在鞘内,剑竟自鸣。 仿佛它也无法按捺,它也要直脊发声。 人如剑,不平则鸣!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听到‘妖言惑众’这个词……就觉得很不舒服!” 一个清朗的声音这样说道。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 请不必回头! 李扬循声看去,看到一个年龄约莫十岁的少年郎。 穿着一身黑色武服,背挺得很直,剑拿得很稳。脚往地上一站,便如生了根。应该是个高手。 其人论容貌算不得非常出色,但也可以说得上一句面目清秀。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眼睛,那是非常干净、明亮,而且透着坚定的一双眼睛。 便只是这双眼睛,人已脱俗。 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够阻止这个少年。 这个人,自然只能是姜望。 “你是何人?”李扬沉声道:“越城城主府执行公务,捉拿逃犯,劝你不要自误!” 两个超凡捕快也走到了他的身后,无论事情如何,面对外人,他们自然是要站在李扬一边的。 从日照郡府离开后,刚刚踏进越城城域,便遇见了这么一桩事。 他本不欲多管闲事,但听得几句,忽然便想起来那个囚车过市的孙平。 如果他当时多问一句,那个年轻的医师是不是就不会死?他是不是就能更早得知鼠疫的真相,整个青羊镇乃至嘉城,是不是就会少死很多人? 所以他横剑于前,拦在了明显只是普通人的老者面前。 他对阳国的官府,实在已经信任全无! 姜望没有回头,更没有挪开步子,只问道:“老者,你犯了何罪?” 秦念民在他身后惨笑:“或许……是直言之罪,实话之罪,公义之罪!” 姜望抿了抿唇,才道:“不曾听闻,世间有此罪名。” “是啊……但是我越城就有!你说怪不怪?少年郎,你走吧,现在的越城,不值得再有人为它流血!” 姜望仍然未动,只以锐利的眼神逼视李扬,嘴里道:“既然不值得,老者你又何至于此?” “我不是为越城城主府的越城,而是为越城百姓的越城。不是为那些尸位素餐、满脑肥肠的达官贵人,而是为我祖祖辈辈生活过、奋斗过的地方。” “你想怎么做?” “进都城,告御状!”秦念民终于说出让李扬和两个超凡捕快胆战心惊的话来。 他说道:“我父亲死前说,要让国君陛下知道,他的子民,在受怎样的苦!” 念及日照郡府的态度,姜望在心里叹了口气,道:“你知不知道,你做的事情,很可能没有任何意义?” “有些事情,不管有没有意义。做了,就对得起自己。”秦念民说:“我父亲已经死了,我也没有几年好活。如果什么也不做,我不知道怎么去见他。少年郎,你何以告我?” 李扬终于无法再听下去,也放下对这个陌生修士的忌惮,直接纵身探爪。 鹰唳乍起云空,爪风破空而至,近到身前,顺势化作刀光,乱斩于下。 刀爪乱披风。 凝刀势于爪势,是他得意之技。 即使面前这人气势凌人,瞧来不好对付,也要试着一并杀了! 但他只看到一道剑光乍起横空,铺满身前空间的刀光就已经被割散。 而剑势仍然不断,迫得他一退再退,最后退回原位! 姜望就站在那里,仍不回头,只问秦念民:“老人家,知道怎么走吗?” “知道。” “那你走吧。不必回头。”姜望说:“我折剑之前,你后路无忧!” 秦念民活了半辈子,非常清楚自己耽误时间就是在给姜望增加风险,因而一句话也不说,直接奋起余力,拔足便跑。 而姜望直面着李扬并两位超凡捕快,就一人一剑,立在道中,说道:“我不愿食言。如果你们还要追缉他,我就只有杀死你们了。” 声音很平淡,但因为先前迫退李扬的那一剑,有了一股不容置疑、也无法挽回的气势。 至少,就在场的这三个越城超凡修士而言,他们心里非常明白,他们远远不是这个少年的对手。 “这位道友。”李扬硬着头皮道:“你放走的此人确实是罪孽深重,切不可听他一面之词啊。” “那么,他所犯何罪?” “这……”李扬一时窒住。 两名超凡捕快对视一眼,忍不住在心中暗骂。 难怪城主总骂他是蠢货,骗人之前难道不先把借口编好吗? 竟被人随口一问就卡了壳! 李扬憋了半天,改口道:“你要如何,才肯对此事袖手?” 秦念民已经越跑越远,姜望倒也不着急离开,只慢条斯理道:“说出口的话,我难道还能咽回去吗?” “你到底是什么人?”李扬再次问道。 这时再问这个问题,就有秋后算账的威胁意味了。 背倚越城城主,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一整个阳国的体制力量,他自然是有这样的底气的。 姜望冷哼一声:“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张临川是也!” 连嘉城城主他都杀了,当然也不会怕越城城主。但是麻烦能少则少,他没有必要自报名号,坐在家里等对方来报复。 “好你个张临川,我记住了!” 李扬匆匆放下一句狠话,便带着两个超凡捕快离开。 明显打不过,还是不要送死得好,送死也是无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是尽快汇报城主。若是那个秦为民真去告了御状,城主这边最好提前做下应对。 至于这个张临川…… 离开姜望已经很远之后,李扬怒气冲冲道:“老宋你见多识广,这个张临川是何许人也?” “没有听说过啊?”姓宋的捕快琢磨了一下:“这么年轻就这么强,会不会是齐国哪个世家出来的人物……” 李扬愣了一下:“齐国有名的世家,没有姓张的啊。” “齐国那么大,总有几个不怎么出名但实力很强的世家。”另一个捕快缩了缩头,不欲招惹麻烦:“你还是尽快回去向城主请示吧,看看秦为民这事怎么办。” “是啊,或许城主大人知道张临川是谁。”宋姓捕快说道。 嘴里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让城主自己去烦恼,他并不想搅合进来。 老于江湖的人最是知道,少年天才往往最不好招惹,这些人往往心高气傲,目中无人,下手没个分寸。 偏偏身后往往有一堆人等着给他擦屁股,他们这些小角色,怎么都招惹不起。 他们火急火燎地往城里赶,嘴里乱七八糟的抱怨着。 但忽然,听到了铃铛的声音。 叮铃铃,叮铃铃。 在李扬的视野里,首先出现了一只以青绳悬着的小铃铛。 说来也奇怪,他明明听到铃铛的声音,此时却很清晰地感觉到,这小铃铛并未发出声音,那铃声倒似是从自己心底发出来的。 是幻听吗? 他沿着这根青绳往上看,绑着绳子的手拢在袖子里。 再往上,把人遮掩得严严实实的斗篷垂了下来。 然后自斗篷底下,是一个细细的、女人的声音:“我好像听到你们在讨论张临川?” 这声音给人一种冰凉、滑腻并且危险的感觉,就像,毒蛇一般。 “难道使者大人,也亲自来了这边?”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 英雄路 姜望暗中跟着秦念民走了一阵,见走出越城地界已经很远,也再无什么别的危事发生,便停了下来。 接下来的英雄路,就让这个老人自己走。 他很尊重秦念民的选择,但事实上他对秦念民的此行不抱有什么信心。 人们常常对“明君青天大老爷”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总觉得眼前的黑暗只是因为明君的目光还没有来得及看到这里,却没有想过,滋生邪恶的土壤从何而来,由谁培养。 他不后悔心念一动救下秦念民,但想要借助越城城主府的力量追索白骨道妖人的计划显然已经泡汤。 说来可笑,他明明是为了救这片地域上的老百姓们,却接连得罪了两城官府。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姜望预计自己快速揪出白骨道妖人的可能性已经没有,接下来只能靠水磨工夫,靠自己慢慢寻找。 这是他有些沮丧的念头。 但衣袂破风。 有人在快速接近。 姜望脚步未停,只握紧了剑。 “不知使者大人驾临此域!属下失礼,未能早迎!” 一个女声由远及近,很快落到身后。 姜望迅速转身,与其人面面相对。 首先引起他注意的,就是其人手里悬着的那只小铃。外观简单普通,只有两指宽,两个指节长,偏偏摇晃之间没有声音,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 “你不是使者?”吊着小铃的人似乎也愣住了,声音在厚重的斗篷下传出来,彷如蛇在地上潜游。 听到张临川的消息之后,蛇骨面者最初的想法,是想看看张临川悄无声息的来阳国做什么。 按照原计划,赶过来收尾的应该是圣主本人才是。 她现在名义上是跟着圣女这一边的人,不可能忽视张临川的动作。 但眼前这人和那三个越城修士供述的一致,年轻,穿简单的黑色武服,半长头发,配长剑。却唯独……不是张临川! 她本以为是张临川摘下面具换了一套行头,想要借助那个姓秦的老头做点什么。现在看来却全不是这么回事,这人根本不是张临川。 不是张临川,他为什么又知道张临川的名字? 同名同姓,还是…… 蛇骨面者心念急转,一瞬间捕捉到真相:“是你杀了猪面?” 在这里,也唯有杀死了猪骨面者的那个庄国人,才有可能知道张临川的名字。 不等姜望回话,她二话不说,转身飞纵! 能够杀死猪面,不管是用什么手段,都说明了其人的强大。 她未必能够在交手中保住性命。 所以……逃跑! 她本是追着所谓张临川的踪迹而来,却不曾想遇到了她如今在阳国最不想遇到的那个人。 一意逃避危险,却不意突然撞上。 霎时间爆发全力,眨眼便奔向远处。 姜望先也是愣了一下,不知道这个人说的是什么使者。但在其人二话不说爆发速度逃跑之后,他眼神一下子就冰冷下来。 找到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如出一辙的气息……白骨十二神相秘法! 来者是白骨道十二白骨面者之一! 念头还在转着,人已经冲了出去。 身缠紫气,人纵剑光。 道元涌出通天宫,在血液里奔腾。 姜望像一霎狂风卷过大地,搅动的气流带起落叶烟尘无数。 因为未能推开天地门的缘故,无法踏空而行。每一次点地,都发出一声爆响,将地面踩出一个浅坑。 若有人从高空俯瞰,便能看到一条腾起的烟尘之龙,还在迅速向着前方蔓延。 这是纯粹以雄浑的道元催发速度,已经到达了姜望目前的极限。 然而蛇骨面者还是越逃越远,逐渐消失在视线中。 他现在虽然有杀死腾龙境修士的战力,但在本质上并未跨过天地门,比不上腾龙境修士飞天遁地的速度。 他可以在激烈的交战中纠缠住对手,对于这种远远就开始逃窜的腾龙境修士,的确没有太多办法。 但姜望并未就此放弃,人在奔行,一手已掐诀完成了道术追思。 就在刚才的短暂接触里,他已经捕捉到了逃跑的这个白骨面者一缕气息,正是用于此时。 追思指引着方向,姜望不管不顾,全力追赶。 从这个白骨面者的反应来看,若是这次让她跑掉,恐怕永远不会再出现在姜望面前。 留下她的机会,很可能只有这么道左相逢的一次。 无论是为正受鼠疫荼毒的阳国百姓,又或是为姜望自己,他都不肯放过。 这是一场堪称漫长的追击,两个人你追我赶,穿过了整个越城城域,一直追入嘉城城域,又转入宁城城域…… 一路上引起了无数人的注意,但也无人来招惹麻烦。 从绝对速度上来说,蛇骨面者当然更快。但架不住姜望一气不歇,如此坚持长久的追逐。 只要她稍一停下来,很快就能发现姜望靠近的身影,只得立即再次奔逃。 而姜望每次丢失目标后,马上就再次以追思锁定方向,继续追逐。 两个人穿过了大半个日照郡域,又绕了一大圈,穿入了赤尾郡。 在前面逃跑的蛇骨面者,无论如何也不敢入境齐国,一旦被拦下,很可能就是灭顶之灾事实上这也是姜望之所以如此肆无忌惮持续追击的原因。 像白骨道这样的左道邪教,其教徒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在任何一处阳光所及之地,对于邪教妖人的追击都是受到支持和鼓励的。要害怕的只应该是老鼠,而从来不是追击老鼠的人。 穿越大半个日照郡,又绕了一大圈进入赤尾郡,两个人几乎跨过了半个阳国。 若是平时赶路,只怕需要半月不止。两人以极限速度追逃,也耗去了整整三天三夜的时间。 到了这个时候,蛇骨面者心情已经很晦暗。 虽然还未正式交手,但她已经明白此人为什么能够斩杀猪面了。 仅仅是这等雄浑的道元储备,就令她震惊不已。 相对于通天境修者,腾龙境修者需有大量的道元用于支持天地孤岛,在彻底扫清蒙昧之雾、洞彻躯干海洋之前,能够动用的道元数量其实并没有本质性提升。 虽然理论上还是要比通天境修者动用的道元储备更雄厚,但奈何姜望是用最顶级的开脉丹开的脉,通天宫高大雄阔,又以周天星斗阵图奠基,九大星河道旋运转,道元储备远胜同境修士。 根本甩不彻底。 一路上蛇骨面者并不怎么敢经过城池,都是穿山越岭。无论白骨道有多么强大可怖,在阳光底下,她的身份都是先天劣势。 如果有可能的话,她甚至想一路逃回白骨道总部所在的地宫中。然而那也只能是想象。 不用等到那么远,只要这种亡命狂奔的时刻再持续两天,她就要道元枯竭,不得不抽调天地孤岛的道元了蒙昧之雾卷土重来的痛苦,她绝不愿再承受。 她不知道姜望还能坚持多久,但是她不想赌。等真到了她自己的极限,恐怕就再无一搏之力。 届时她恐怕就是第一个逃跑而死的腾龙境修士。哪怕她再惜命,也绝不想要这个名头。 所以她停了下来,开始抓紧时间调息。 那就拼命吧! 既然逃不掉。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曾彻夜难眠 砰! 砰! 砰! 这声音几乎是恒定的,在逃跑的这几天里,蛇骨面者听到过许多次。 她知道,这是那个少年踏在地上的声音。 这是肉身与大地的碰撞,是以纯粹的力量,敲击大地的声音。 大地为鼓,双足为槌。 一步一响,不曾断绝! 听到这个声音,就意味着那个少年已经再次靠近。 他的双脚在阳国土地上踩出来的一个个小坑,连接成一条漫长的线路,自日照郡越城的边界外,一直延伸到赤尾郡的这里。 蛇骨面者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条艰难的路。 姜望的坚持令她动容。 这种坚持里体现出来的恨,更令她恐惧! 她绝不肯让这种恐惧被人看到,所以她站了起来。 姜望现在的状态算不得好,但也没有太糟糕。 这一路的追击。固然消耗了大量的道元储备,令他九大星河道旋加缠星灵蛇都供应不上。但不断运转的四灵炼体决反而更加强健了他的体魄,他从未以如此方式锤炼过肉身。 相对于剑术和道术,他在体魄上所耗的苦功其实是最少的,这是由于他对自身战斗体系的规划。 他一度有一种他可以跑到天荒地老的错觉事实上那样他只会活活跑死。 现在停在这里,体力和道元都消耗很巨,不是最强的状态,但他仍然有信心击败对手。 这种信心不是一蹴而就。 是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战斗,迎接了一场又一场的胜利之后得来。 对方在确定是他杀死猪骨面者之后转身就跑,说明其人必然不会强过猪骨面者。 而他姜望从未停止努力,也从未停止进步。 杀死席慕南之后的姜望,又比杀死猪骨面者时的姜望更强! …… 就在姜望跃出山林,看到空地上那个戴着斗笠的女人起身时。 他“听”到了铃声。 他迅速察知到。 这声音非自耳中所进,乃于心间自生。 他感到有些晕眩,额头在发烫。 身上很痒……很想要挠破血皮! 但这种感觉只持续了微不可察的一瞬,体表四灵虚影交汇,灵台霎时为之一清。 长剑竖起! 叮~ 极轻极细的一声。 却是蛇骨面者一记掌刀临近面门,却在间不容发之际,为长相思所阻! 蛇骨面者碎步前递,以掌刀再进。 长相思剑身被抵住后弯,姜望同时提膝前顶。 蛇骨面者掌势化竖刀为平推,一掌按在姜望剑身之上,另一手勾着人筋,轻轻一摇,铃铛再动。 瘟铃响,疫病生。 一般的鼠疫当然只能杀死普通人,但在蛇骨面者的全力驱动下,却已经可以伤害到超凡修士。 在蛇骨面者以掌平推之时,姜望顺势即往后飘退,人在倒退,一直未闲下的手掐诀完成,花海已然铺开。 姜望重回为疫病所扰的状态,而在蛇骨面者眼前,出现了一片繁花盛开的美景。 双方同惑,但四灵炼体决加天青云羊铸就的肉身再次为姜望争取了时间。 在蛇骨面者洞察花海之前,他先一步从疫病中脱出,纵身直趋近前! 凛冽的杀机与搅动的风声为蛇骨面者提供了方位。 她第一时间挑动指尖,瘟疫再次蔓延。 而与此同时,姜望心念一动,缚虎即发。 瘟铃摇动。 道术缚虎。 激烈交战的两人都诡异地暂停了一瞬。 如时空静止,一停再动。 蛇骨面者樱唇张开,香舌微吐,一道寒光暴射而出,霎时剖开遮面的斗篷,直刺姜望。 白骨法相所化,蛇信剑。 斗篷是她的草丛,此剑是她的獠牙。 这是她的杀手锏。 然而蛇信剑刺了个空。 姜望出现在她的侧面,与她交叠小半个身位的地方。 直接长剑提起,寒光飙射,竟将她的舌头割落! 这已经是姜望第三次为瘟疫所扰,身体已经习惯,不再如最开始那么难熬。提前半息做出了反应。 而蛇骨面者所以为的位置,只是【花海】给她的误导。 “啊!呃!” 蛇骨面者剧痛仰身,却因为舌头被割掉,连惨叫也叫不完整。 姜望毫不犹豫,一拳捣在她的腹部,道元狂涌,寻找到她通天宫所化道脉之龙盘旋的位置,再精准地一剑贯入,将她的通天宫废去! 道脉腾龙之后,通天宫已经移位,不再停于脊柱海,而是在躯干海里遨游。 而直到这个时候,一柄细而尖锐的剑,才在姜望身后坠落! 原来蛇骨面者虽然被割掉舌头,痛苦不堪,但其人表现出来的痛苦,既是宣泄更是掩饰,就是为了遮掩蛇信剑转回的这一刺。 但姜望比她更快更果决,连这一点机会也没有给她留下。 直至此时尘埃落定,姜望才收剑入鞘,静静看着蛇骨面者在泥地上痛苦翻滚。 斗篷被她自己割裂落下,其人艳丽的面容具览无遗。 身材姣好,如山峦起伏,像一条美女蛇一般惨叫扭动。 虽则此时满嘴鲜血,痛苦不堪,反倒有一种残忍的美感。 姜望一直等她痛得没有力气再喊,没有力气再挣扎之后,才半蹲在她身前:“现在,我们聊聊?” 蛇骨面者以怨毒的眼神看着他。 姜望轻拍额头,恍然大悟般:“对不起,你叫得太惨,让我竟一时忘了,你不能再说话。” 蛇骨面者奋起余力往他扑来,似乎是想要咬他一口。 但被姜望一根手指便牢牢定住。 姜望的食指抵在她额头上,令她动弹不得。 “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有多惨有多痛,都不会令我心软。我听到过更痛苦的声音……那些声音……每一次都会出现在我的梦中。” “所以我都不敢睡觉。” 姜望轻轻摇了摇头,自嘲道:“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 “我们来做个交易吧。”他打起精神说:“你回答我的问题,我给你一个痛快。你是白骨道的人,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世上有很多让人生不如死的办法。即使是你们这种人,也不会想要尝试吧?”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姜望对她仇恨的目光视若无睹,直接一掌拂出一片空地来,然后捡回来其人的蛇信剑,将剑柄放进她手中。 “不要试图自杀,你知道在我面前你做不到。现在我问,你写。如何?” “回答落于文字上,是三思之言。可以让你有时间思考。你可以选择说得更具体、更真实,也可以选择用谎言欺骗我。” “我知道有些问题可能会让你死得更难受,比如问你白骨道十二神相秘法什么的,所以你放心,我会很有分寸的问。” “当然,既然我这么有分寸,你就不能敷衍我了。只要你敷衍我一次,我就视为你不愿配合。” 他轻声道:“那么交易取消。” 他没有说交易取消后会怎么样,因为没有必要再重复后果。 有风吹过。 夏日的风也带着热意,但穿过山林枝叶而来此处,不知为何却有了些凉寒。 许是因为,走了太远吧? 在这片无人的荒地。 有疯长的野草,有不知名的夏花。 有一个轻声问话的清秀少年,和一个满身血污的艳丽女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 你一定要找到我 “如果你拒绝,生不如死。” “如果你骗我,生不如死。” “甚至如果你敷衍我,你也会生不如死。” 这就是姜望表达的全部意思。 眼下的蛇骨面者看起来的确可怜,但姜望的同情心不会舍予她半分。 在确认自己的意思已经传达到了之后,他直接问:“为什么会错认为我是使者?” 在他看来,之所以会被蛇骨面者认错,恐怕是因为仍然寄居在通天宫内的冥烛。 当初离开枫林城之前,妙玉说过,冥烛是她遍寻不见的东西,可见对白骨道来说很重要。 但他还是想在蛇骨面者嘴里得到确认,最好能够对冥烛有进一步的了解。 如果可以,蛇骨面者恨不得生啖其肉,然而不能够。 正如姜望所说,她出身白骨道,非常清楚有很多比死更可怕的折磨。死虽则是永恒的寂灭,但人也已经没有知觉,不必感受。 尤其对于白骨道来说,死亡是世间唯一的公平。她虽然因为犬面的死,有了对生的眷恋,但真到了无法避免的那一刻,死亡也不是完全不能够接受的事情。 有很多手段,可以让一个人哀求着去死,她自己也尝试过许多次。用于吊着瘟铃子铃的那条人筋,就是其中的尝试之一。 当然,往常她都是施予者,彼时冷漠从容,大可以细细观察,探讨对人性的观察或者所谓残酷美感。但一旦意识到自己也有可能遭遇那种境况,终究也无法避免畏惧。 见识过恐惧,所以更加懂得恐惧。 蛇骨面者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抓紧蛇信剑,在空地上写道:“越城修士说你是张临川。” 值得一提的是,其人所写的是庄国文字。 庄国文字脱胎于在道属国通用的景国文字,但又形成了自己的特色。 景国文字据说是自道文演化而来,是世间最为尊贵的文字(景国人自称)。 所谓道文者,大道之纹也。 但让姜望挂心的,还是蛇骨面者所传递的信息本身。 世间事真有如此巧合! 自己不过随口扯了一句张临川,便被那几个越城修士传到了蛇骨面者耳中。 姜望本来准备的第二个问题是“你说的使者是谁?” 但这个问题自不必问了。 张临川竟是白骨使者! 枫林城道勋榜上的第三名,枫林城道院的风云人物,其真实身份,竟然是白骨道的高层。 此刻往事一幕幕回涌,早在当初于唐舍镇调查白骨道妖人之时,张临川就与他分开过两次,而两次他都遇到了白骨道的袭击。 联系到后来妙玉所说,显然那两次都是对他的试探。而彼时作为白骨使者的张临川,一直在边上冷眼旁观! 现在想来,姜望犹有后怕。倘若其时此人心念稍动,自己恐怕已经死于当场。 继而他又想到,在献祭枫林城域一事上,白骨道到底准备了多久? 如张临川、妙玉这样的人物,他们也只是此等大事的参与者之一。 姜望完全可以想象,白骨道的准备到底有多充分。 然而即使是这样周全缜密的准备、这样多才能杰出的人,这么强大且可怕的白骨道,甚至引动了白骨尊神跨界出手,却仍然被庄承乾、杜如晦、董阿他们火中取栗,虎口拔牙! 白骨道是仇敌,董阿他们,又如何不是? “白骨道现在高层还有谁?”姜望想了想,问道。 这个问题倒不至于引动血誓。 “圣主、二长老陆琰、白骨使者张临川、圣女。” “龙面、猴面、兔面。” 蛇骨面者一个一个的写道,最后指了指自己,示意自己就是白骨道最后的那一个“高层”,但马上就会死去,所以不算存在。 与缉刑司清河郡司首季玄交手的时候,圣女妙玉的实力是在内府境,从蛇骨面者排列的顺序来看,陆琰和张临川实力都至少在内府或者内府往上。 剩下还活着的十二骨面中,应该是龙面最强,蛇面最弱。 但因为有那个制造瘟疫的小铃铛,他击败蛇面的过程也并不轻松。 白骨道经营那么多年,总归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手段。这些人一个都不能小觑。 至于圣主…… 白骨道怎么还有一个圣主?未听说在枫林城一役中有过出手啊。 如果是白骨尊神的话,祂不是被击退了吗? 姜望忽然又想到自己被妙玉所误会的“白骨道子”身份。 真正的那个白骨道子……是不是就是白骨道现在的“圣主”?尤其蛇骨面者并未提到白骨道子的存在,但其人一定存在着。 妙玉强调过“觉醒”这个词,那个白骨道子,有没有完成“觉醒”? 如果没有“彻底觉醒”的话,是不是还需要做些什么? 如果已经“彻底觉醒”,那么从道子到圣主,这中间是否还需要经过什么变化?是否与白骨道来阳国散播瘟疫有关? 这种问题他不必问蛇骨面者,因为涉及“圣主”这种存在,一定是白骨道最高机密,必然得不到答案。 问她就等于杀她。 “你来阳国,是为了散播瘟疫?”姜望问。 “是。”蛇骨面者写道。 姜望想了想,问道:“张临川现在在哪里?” 蛇骨面者没有动。 姜望于是知道,这个问题也没有答案,无法透露。 躲在什么隐秘之地呢? 很有可能是白骨道的老巢。 那么,会在哪里? 把这些问题暂时抛开,姜望看了看她手里悬着的铃铛,问道:“你散播瘟疫,靠的是这个小铃?” 蛇骨面者低头写下一个“是”字。 因为低头散发的缘故,姜望没有看到她眼中一闪而逝的快慰。倒是恨意始终未消。 当然,姜望也不会指望她有什么好心思。 “我没有要问的了。”他说。 这就是下达死亡通知了。 但蛇骨面者还在写字。 她拖着痛苦不堪的身子,咬着牙,在地上写道:“等到了白骨时代,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你。” 姜望轻轻板过她的肩膀,捉住她手中的蛇信剑,倒转过来,缓缓刺入她的心口。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真有那个什么白骨时代。” 姜望这样说道:“那你一定要找到我。” 蛇信剑刺到尽头。 姜望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让我再杀你一次。” 蛇骨面者身体猛地抽搐了几下,而后静止。 眼里的恐惧与仇恨,都一并熄灭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 “忽略”(感谢书友陈泽青的盟主赏!) 蛇信剑是白骨十二神相秘法所炼,其主材料乃是蛇骨面者的白骨法相,以虚凝实。 尖细如蛇信,灌注道元之后,剑身可以软化。 是一柄凶狠且变幻多端的剑。 蛇骨面者的尸体往后倒去,因为姜望拿着蛇信剑未动的缘故,剑身从她的心口慢慢退出。 用她的衣服将蛇信剑的血迹擦净,姜望顺手将她收在怀里的小匣子取了出来。 在之前寻找她通天宫的位置时,“顺便”也查知了这个匣子的存在。 杀人越货的事情,姜望还未超凡的时候也没少做过,对那些山匪贼盗,没有什么下不了手的。他与凌河可都要靠那些山贼补贴生活,即使是赵汝成和方鹏举,也都不肯少分一个刀钱,有时候还为谁应该多分一点,能斗嘴斗半天呢。 这个雕纹精美的小匣子,是一个墨家秘制的储物匣。 储物匣的珍贵,在于其材质和秘传阵纹。 以储物空间的大小来确定珍贵程度。 说来惭愧,姜望现今手头上并没有太多需要随身保存的好东西,所以竟也没有想过去购置一个。当然,囊中羞涩也是原因之一。 蛇骨面者的这个储物匣,实际空间约有一方。 价值在一万颗道元石左右,也即一百颗万元石。 须知当初姜无庸与姜望赌斗,其在秘传道术之外加注的筹码,也就十颗万元石而已。可见储物匣的贵重之处。 储物匣的原理其实并不算复杂。很多阵法都有颠倒方位、挪移空间的效果,扩大缩小空间当然也并不罕见,一个阵法困住千军万马的事情不在少数。 很多势力其实都有制作储物匣的能力,并且也的确使用着自制的储物匣,拒绝向墨门购买。 但一则从可操作性和通用性来看,墨门储物的秘传阵纹始终是最优秀的,二则制作储物匣的原材料大多数为墨家所垄断。 以至于墨家几乎把储物匣做成了独门生意之一。 而且,即使购买墨门的储物匣花费如此昂贵,也要比自制的成本低很多…… 打开这个雕有不知名花草的储物匣,里面的物品都以缩略的形态放置着,一待取出,便会回复原状。 细看来,多是一些衣裳、胭脂水粉之类的物件,还有一个蛇骨面具。 真正值钱的,只有两颗万元石,其中一颗用得只剩三千三百道元了。 看来白骨道在庄国的追杀下日子并不好过。 最里面用一块玉丝锦布包着的,应该就是蛇骨面者最珍贵的东西了。 这种布惯能养物,本身便已价值不俗。 用此布包裹珍藏着的,又该是何等宝物? 姜望也不能免于期待,小心将它取出来,展开看去 是一个破损的犬骨面具。 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对他来说毫无价值可言。 想来,即使是白骨道十二面者这样凶名昭著的人,也有在乎的人和事吗? 他一直觉得蛇骨面者的战斗意志不强,大概曾被谁吓破过胆,现在想想,大约便是这只犬骨面具的主人死去那一次了。 姜望没有多做感叹,将这只破碎的犬骨面具和那只蛇骨面具一起,重新以玉丝锦布包裹住,放到蛇骨面者的尸体身上。 又将蛇骨面者的其它物品全部拿出来堆于其上,只留下储物匣里的两颗万元石和蛇信剑。 再丢下一朵焰花,将它们连同蛇骨面者的尸体一起,付之一炬。 但在火焰燃起的这个时候,他忽然注意到蛇骨面者手上悬着的小铃,在火焰里闪着灰蒙蒙的光。 说来也奇怪,他明明一直很在意这只小铃铛,在战斗的时候也的确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干扰。甚至在盘问的时候,他还特意问到了。 但在清点战利品的时候,他竟然“忽略”了它! 怎会如此? 姜望皱着眉头,勾了勾手指。 火焰中分出一条火蛇,衔着小铃窜起,将它送到面前。 他摊开手掌,火蛇消散,铃铛落下。 缀着一条青筋的小铃铛,落在手掌中。 忽然就崩碎开来,炸成无数灰色的光点。 “是,谁。” 一个枯乏、呆板的声音在灰色光点间响起。 明明是在发问,却没有问询的语气。反倒是像在陈述什么似的。 极端的冷漠感与仿佛自心底钻出的恐惧感错杂一起。 姜望汗毛倒竖,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拔腿便已远纵。 他以追击蛇骨面者的极限速度逃进山林,又钻出山林。 足足跑了半个时辰,直到那种恐惧感消退,才停了下来。 此时他的身上已经起了许多红肿,甚至还有一处发脓! 喉咙也疼得几乎说不出话,额头烫得如烙铁一般。 这是比之前严重百倍的疫病,甚至那个声音的主人还并未真正隔空出手。 姜望即刻盘膝而坐,运起四灵炼体决,以抵抗疫毒侵袭。 同时不断施展吞毒刺,吸收身体里肆虐的疫毒。 一根根吞毒刺被撑爆,身体忽冷忽热。自发的生机与侵袭的疫毒不断对抗…… 如此直到夜色降临,他才将将抵住侵袭,身体恢复健康。 好可怕的疫毒,好可怕的人! 白骨道圣主? 他在心中隐隐有所猜测。 张临川的声音他自然记得,陆琰与董阿在枫林城上空的咆哮他更是永生难忘。妙玉则不必说。 在白骨道绝对意义上的高层里,也就白骨道圣主的声音他没听过了。 而这个制造瘟疫的铃铛若与白骨道圣主有关的话……岂不正是说明,阳国的这处鼠疫,正是涉及白骨道圣主的谋划? 这是一个极重要的情报! 如能应对得当的话,说不定…… 当然,现在让姜望再回去看看那个瘟铃变成了什么样子,他是决计不肯的。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不冒没有必要的险。 姜望从荒野里起身,大概判断了一下方向,很快寻到最近的官道,沿着官道往前走。 苍茫夜色来回涌动,仿佛有什么隐藏的恶兽正在暗中垂涎,随时要冲出来将他一口吞噬。 他浑似不觉,也无惧。 走着走着,一座高大的城池出现在视野中。 城门上刻着两个大字仓丰。 仓丰则民足,真是再朴实不过的愿望了。 走近城门的时候,姜望忽然想起来,那个叫苏秀行的杀手,好像就来自于这个城域里的杀手组织。 那个小小的杀手组织,似乎有一个很响亮的名字 叫天下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章 大可不必 越城城主一直到第二天,才得知护卫统领李扬已经身死的消息。 其人带着两个资深超凡捕快,追缉一个普通人,竟然久久无功。 越城城主大怒之下派人催问,才在越城城域边界附近,发现三具超凡修士的尸体。 死三个超凡手下不算什么,甚至哪怕是死在捉拿一个普通人路上也不是不能理解无非是哪方政敌暗中出手,想拿秦念民做枪头,在他乃至他身后的势力上扎一枪。 这种事情不算罕见。 但真正令越城城主感到惊惧的是,追缉秦念民的这三名超凡修士,竟然像是感染鼠疫而死。 其显现的外状,与那些患疫死者几乎一模一样。 一直以来,超凡修士是对抗鼠疫的中坚力量,甚至可以说是唯一正面力量。 但现在这种“鼠疫”,难道竟然已经可以触及超凡,伤害超凡? 一旦连超凡修士也人人自危,可以想象届时情况会恶劣到何等地步! 只是无法确定,这种状况,究竟是真的染鼠疫而死,还是死后再染的疫毒。又或者是不是被人故意“布置”成这样。 因为是孤例的原因,并不具有一锤定音的结论。 但越城城主仍不敢怠慢,第一时间上报了日照郡府。 因为疫情已经开始波及到他了,因为即使他是超凡强者,即使他位高权重,也已经有遭遇危险的可能了。 事涉自身安危,不再是某某镇死了多少人,某某街道有多少人患疫……死亡不再只是落于纸上的冰冷数字。 而已经似乎走到了他的门外,传来了令人恐惧的脚步声。 所以这一次他的效率比谁都快,动作比谁都果决。 …… 鼠疫虽然已经蔓延至赤尾郡,但毕竟浸毒尚浅。至少就仓丰城而言,民心还比较稳定。 只是在自日照郡过来的方向设了路障,严禁日照郡来人。 天下楼在仓丰城北城,与其说是一个杀手组织,仅看外观,倒更像是酒楼一样的地方。 里面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对于一个杀手组织而言,这当然很怪异。但联想到一个杀手组织起“天下楼”这样张扬的名字,这个组织里还培养出了苏秀行那样的杀手,就又觉得,把杀手组织开在闹市也不是很难理解的事情了。 “行走江湖那么多年,一定有些人,让你很反感。一定有些事,让你很难忘。但你脾气好,又或者……顾虑太多!所以你没办法。” 姜望走进天下楼的时候,一个人凑近来这样说。 此人长得倒是普普通通,属于丢进人堆里找不着的类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颇符合杀手的身份。 “所以?”姜望问。 “所以你需要我们!”此人一拍胸膛,立刻豪气干云:“我们天下楼实力雄厚,强者如云,高手辈出,狠人无数。刀枪棍棒戟,拳掌指爪膝,那是样样精通样样通,啥啥都会啥都会。三年老字号,值得你信赖!” “……所以你们天下楼,只开了三年?” 姜望倒并不太意外天下楼只开了三年,这个杀手组织能开三年倒更让人奇怪。 “三年不短了!”此人道:“所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三年等于无数年啊客人!” 姜望嘴角抽了抽,现在的杀手组织也配备跑堂吗? “是这样。”姜望道:“的确有一个人令我很生气。” “来!客人这边请!”这人一下子就提高了音量,又凑近姜望耳边道:“咱们组织最讲规矩,谈生意的时候一定不能在人堆里,因为要保护客人的!” 这话说得倒还像那么回事。 但…… 他前面带路,带着姜望穿出人堆聚集的大堂,转进一间包厢里,分主次坐下。 听着外面清晰可闻的嘈杂声音,姜望很怀疑这么糟糕的隔音效果到底能保护什么。 然而这人已经一脸急切地说话了:“客人,尽管下任务吧!” 那渴望的样子,好像几个月也没接到客人的老鸨。 “阁下怎么称呼?”姜望很有礼貌的问了一句。 “叫我阿策就行。”此人道:“客人尽管下任务吧!” “哦,阿策。”姜望继续着礼貌:“不知阁下在天下楼所任何职啊?” “入我楼来,都是兄弟。我虽然是东域第一杀手,但也不拘泥身份。跑跑腿,待待客什么的,偶尔也兼任!”阿策说着说着,猛地一转,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客人有什么任务尽管吩咐!” “……” 这种强烈的不靠谱感,令姜望沉默了一阵才得以继续话题。 他稍稍酝酿了一下情绪,道:“有个人骂了我一顿,转身就跑。我气到如今,恨意难消!” “这……”阿策有些尴尬地道:“就骂了你一顿,就要请杀手杀他的吗?” 他甚至屁股已经准备离椅了,就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能成多大的生意啊?真是浪费时间! “我出二十颗道元石。”姜望淡淡补充道:“订金。” “太过分了!”阿策拍案而起。“那小贼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我必为客人摘他项上人头!” “苏秀行。”姜望说道。 阿策又半尴不尬地坐了回去:“姓苏,是哈?” 姜望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怎么阿策你不认识他?” “认识倒是认识……” “不如直接叫出来,让他与我聊聊,如何?” “实不相瞒。”阿策道:“此人已经背叛组织,不在天下楼了!” 姜望惊讶道:“你们天下楼这么有实力的杀手组织,没有把叛徒追杀至死吗?” “这就是客人不懂了。我们天下楼做的是杀手生意,杀人都要赚钱才行。杀苏秀行,谁付账啊?亏本的事情不能做。” “哪怕是追杀叛徒?” “哪怕是追杀叛徒。” “真是有原则。”姜望点点头,又指指自己:“现在不是有我付账么?” “呃。”阿策终于有些挂不住脸了,但还是勉强道:“他现在混到了另一个组织里,不太好弄。毕竟同行之间,难免要留些情分。所谓见人留一线,事后好相见!” “哦……”姜望恍然大悟:“那个组织你们惹不起?” 阿策愤愤道:“那可是地狱无门呐。连一国镇边大将都敢杀的疯子!” 这是姜望第二次听到地狱无门的消息了,看来尹观离开佑国之后,发展得不错。但也如重玄胜所说,是在刀尖上跳舞。 倒是苏秀行能混进地狱无门倒确实让他挺意外的,怎么看也不像有那种能被尹观看中的才能啊。 姜望叹了口气:“如此,我只能暂时放过这个大仇人了。” “世间之事,不如意者十之。”阿策装模作样地慨叹了一句,问道:“客人,你再想想,难道没有别的人骂过你吗?” 姜望:“……”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一章 无法明言的恐惧 真不愧是“天下楼”啊! 苏秀行那种杀手,看来也并非特立独行,而是有组织有规模、成群结队! “为难的事情倒也有,只不知你们做不做得了。” “客人尽管说!”阿策又开始拍胸膛,仿佛刚才面对地狱无门很是为难的不是他一般:“我们天下楼什么都能做!” “王宫你敢去么?”姜望问。 在阳国,未加前缀的王宫,自然便是指阳国国君的宫廷。 名为阿策的“东域第一杀手”大惊失色:“难道你想买凶谋害国君陛下?” 见姜望用看傻子般的眼神看着他,这才讪讪道:“客人想做什么?” 一来,若是买凶行刺国君这样的大事,必不至于如此光明正大的提出。 二来……天下楼有没有行刺国君的本事,他心里还能没数么? “帮我送一封信。不得透露是我送的。” “送给谁?” “能送给国君最好,不能的话,送到你能送到的、最接近国君的人手里。” “信里写的什么?” 姜望看着他,并不说话。 阿策缩了缩头:“保护客人的秘密,我懂。” “三十颗道元石,送这一封信。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不得让人知道这封信与我有关。” 姜望直接拿出三十颗道元石,放到阿策面前。 “客人请放心。”天下楼阿策美滋滋地数起道元石来:“我又不知道你是谁。” “……” 送一封信而已,哪怕是要送进王宫,也不算太难的事。 姜望也没指望这封信能直接送到阳国国君的手里,但只要到了王宫,在他想来,阳国国君就必然会注意这封信。 应该没有哪个小国国主,有资格对白骨道圣主的暗中觊觎无动于衷。 而之所以要通过天下楼来转达提醒,因为他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直面白骨道。 …… 姜望是在进仓丰城的第二天下午,才来到天下楼的。当天便离开了赤尾郡,赶回日照郡坐镇大本营。 特意进仓丰城,一则是为了暂作休养,恢复精神,第二件事,便是为了想办法提醒阳国朝廷了。 至于找到天下楼,完全是一时兴起,顺手为之。 他本来还想问一下胡少孟买凶刺杀他的事,但是见这个阿策似乎根本都不认识他,也就作罢了。 毕竟胡少孟已死,人死如灯灭,没有太多探究意义。 青羊镇的情况正在好转,新增加的患疫者数量越来越少,而阻隔区域的患疫者也在两名医道修士努力下治愈了许多。当然也无法避免死亡的部分。 经由阳庭方面的全力调查,他们对于此次鼠疫也有了相对比较清晰的了解。 一般来说鼠疫传染的方式有三种,最主要的传染方式是跳蚤、蚊虫叮咬,老鼠当然是元凶,携带疫毒的这些小东西也罪大恶极。 其次则在于人与人之间的传染,呼吸即有可能感染。最后才是接触感染。 但发生在阳国境内的此次鼠疫则不同,清除老鼠跳蚤的效果并不大,因为疫毒一开始就在人身上传递,并且传染速度远胜一般鼠疫。 (他们还并不知道瘟铃的存在。) 因而每一个患疫者,便是一个传染源。 从一个冰冷的角度来说,死亡也是一种减少鼠疫感染源的方式。 事实上若非此次鼠疫已经蔓延三郡,遍及全国,恐怕未必不会有要求灭绝嘉城的声音…… 回到青羊镇本身来说,在姜望果断有力的行动下,整个青羊镇域是嘉城城域里对抗鼠疫最成功的镇域。 新增加的感染者和死亡者都远远低于其他镇域,治愈人数又远远高出。这还是在假定其余镇域没有隐瞒的情况下。 独孤小、向前他们都以为姜望会放松不少,但他却比之前更努力了。 每天除了必要的公务之外,就是修行。 道术、剑术周而复始。 经过这段时间与鼠疫的对抗,以姜望为中心的小团队倒初步锤炼出来了,算得上是不多的好事之一。 然而姜望心中的恐惧,却不能够向任何人分说! …… 太虚幻境灵山福地中,姜望盘膝而坐。 真正发现问题,其实是在追杀蛇骨面者之后。 他杀死了蛇骨面者,却在事后清点战利品时忽略了瘟铃从后来的结果看当然是好事,那只瘟铃危险无比,很有可能可以作为白骨道圣主远程出手的载体。 但对姜望来说,这件事的恐怖之处在于,他的“忽略”。 他怎么可能忽略瘟铃? 虽然他算不得什么心细如发,也称不上智谋深远,但这只瘟铃在战斗中带给他极大的麻烦,他不应该、也不可能忽略的。 然而他还是“忽略”了。 这就很可怕了。 好像意识里面还有另外一个意识,干扰了他的想法。或者说,有一个什么存在,能够干扰他的意志。 因为存在着这种可能性,所以他没办法跟任何人商量此事。 即使此刻“躲”在了太虚幻境里,也不确定自己能否真的就有安全清净的思考环境但这已经是他唯一的寄予了。 既无师长前辈,又没有强大血亲,也只有这个神秘莫测的太虚幻境,能够指望一二。 他在太虚幻境里反复思考此事。为免意识受到影响,也只能在这里思考。 首先他确定自己绝非杞人忧天。 然后就是对自己细致漫长的审视。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哪里有可能出问题?会是什么问题? 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 最后,他将怀疑的方向,落在了通天宫里。 准确的说,是那一只冥烛身上。 这毕竟是白骨道的东西,他从来没有放松过警惕。 早先在枫林城覆灭一役中,冥烛就给过他极为强烈的警示。 他也一度怀疑过冥烛是否有自己的灵智。 在枫林城覆灭之前,他心情极度的忐忑、紧张,现在想来,是否也是冥烛所施加的“影响”? 彼时可以让他紧张,现在让他忽略,未必就不行。 尽管这两次的影响,似乎都是为了让他避开危险,结果也确实如此。 但姜望绝不愿意自己的行动被什么奇奇怪怪的存在所干扰,彼时他还很弱小时,就很抵触妙玉施加于他的所谓“引导”。 他无论做什么事,将面对什么后果,他都希望是他自己的选择。 错了他也认! 而绝不要谁来替他选。 倘若,倘若说问题的确出在冥烛上。 那他就不得不面对一件事自冥烛因为白骨之种的吸引,出现在他体内到如今,其在姜望的通天宫里“居住”了这么久,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至少,从“制造紧张”,到“让他忽略”。 这似乎说明,冥烛能够施加的影响,正在扩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二章 红妆偏杀镜中人 自身意志被神秘存在所影响,的确是很令人恐惧的一件事情。 尤其对姜望现在的实力来说,似乎很难应对这方面的危机。 他没有通过太虚幻境向重玄胜求助,因为一旦宣之于外,就很容易被觉知。哪怕是在太虚幻境里。 对于姜望来说,独自面对难题已经是一种习惯。 从庄国到齐国,数万里长路,他单人独剑,没有一个人可以依靠。 无论有多么艰难,他唯一的选择即是面对。 首先,这种“影响”,是涉于精神层面的变化。 姜望梳理自身,能够施加影响于精神的道术,只有花海。且花海本身偏木毒致幻方面,并不是专精于精神方面的道术。 荆棘冠冕可以叠于花海上。 而或许可以对涉及精神能力有帮助的宝物,有与竹碧琼交易的蜃珠、有得自胡少孟的红妆镜。 应对此等困境,这些是他现在能够倚仗的筹码。 但他很明白,花海应该难堪此任。毕竟这门道术的方向不在于此。 而后,若施加影响的的确是冥烛(姜望现在已经有九分确定,还有一分是出于谨慎态度。) 那么解决冥烛或者是最直接的办法。 直接以道元轰击冥烛或许可行,但只能列为最后的办法。 因为冥烛停于通天宫,在通天宫里行激烈之事,将通天宫作为战场,无论胜负,结果都不容乐观。 是否能够找到办法“点燃”冥烛? 冥烛自动“燃烧”过,而且燃烧之后体积缩小了。 蜡烛烧到最后便消失,冥烛或许也会如此。 把冥烛之事拖延到之后再处理也是办法,比如姜望现在已经可以试着去推天地门,推开天地门之后,又是一个新世界。 现在为难的事情,彼时未必还算困难。 但有一个问题在于,冥烛施加于他身上的影响,是在加强的。 就现在来说,冥烛让他暂时忽略了瘟铃,但他在看到瘟铃的时候,又想起了。说明这种使他“忽略”的力量,还没有到特别强的地步。 但倘若再放任下去,会不会可以直接让姜望忽略冥烛本身? 只是想想,就令他不寒而栗。 要想解决冥烛的问题,当然越早越好。 姜望在太虚幻境排名第三十三的灵山福地里通盘将此事考虑了一遍,最后将希望投入到了红妆镜。 如果说他现有的条件下,有什么可以在触及精神力量的方面帮助到他,也只有神秘的红妆镜了。 准确的说,是红妆镜里的镜中世界。 对于这等来路不明的东西,他本来打算更有把握之后再行探索,但如今不得不提前一试。 毕竟相对于与白骨道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冥烛,怎么看红妆镜也良善一些。 决定既下,就没有什么犹豫的必要。 姜望直接退出太虚幻境,而后取出红妆镜,仔细端详起来。 以道元温养了这些日子,倒不虞无法使用。 进入镜中世界有两种方式,一种是肉身进入,一种是仅以神魂进入。 前者即是胡少孟之前的方式,他藏身于镜中世界,仅以镜像迷惑对手。 姜望首先尝试了这种方式,心念一动,已经出现在镜中世界。 眼前所见,只有一片白茫茫,别无景象。脚下所立,只有一步之地。 而出现在这里的同时,他能够感觉到他控制了某种力量。 他的“视野”得到了扩张,但这种视野的扩张并不在于镜中,而在于镜外。 他在镜中世界,所见仍只有周遭一步之地。但在镜外,他的“视野”扩张开来。 他在青羊镇上的这间屋子,就在镇厅后面。 他看到,这间屋子的桌椅、摆设,甚至还有一枝他往常大概不会注意到的花,插在瓶里,是新剪的枝…… 往外,他看到小小还在伏案努力的工作,甚至能看得清楚她在写什么。 他看到竹碧琼正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捧着福祸球,无声流泪。平时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她,在无人的时候竟如此不同。 他看到张海在后厨不知捣鼓着什么,灶里烧柴烧得烟熏火燎的,细看去,他竟用这口锅临时在炼丹…… 他看到向前……向前蓦的睁眼,有些疑惑地看了过来。 姜望收回视线。 他大概研究透了红妆镜的第一个用法,即肉身进入镜中世界,而后可以借助红妆镜的力量,观察周围环境。 他尝试过,这个距离,目前的极限是方圆一里。 姜望设想,这个距离或许与他现在立足的空间有关。 肉身在镜中世界的时候,他还能够在方圆一里之内,制造以假乱真的镜像。其效果等同于胡少孟之前使用的那样。 (胡少孟之所以能一边伪装成矿工,一边以幻象在嘉城拖延席子楚,是因为钓海楼本身的幻术。彼时红妆镜起到的是增幅的作用。他在胡家院子里对付姜望,使用的才是红妆镜的镜像能力。) 这个用法自然很好,但无助于姜望目前遭遇的困境。 他稍作试探,发现走不出去,也便作罢,当即退出了镜中世界。 接下来便尝试第二种方式,以神魂进入镜中世界。 神魂进入镜中世界,肉身仍握着红妆镜。 这种感觉与进入太虚幻境相似却不同。 进入太虚幻境,太阴星力是桥梁,那神秘浩瀚的世界是河岸。过桥登岸,感觉很踏实,心中笃定。 而神魂进入红妆镜的镜中世界,姜望的第一个感觉是寒冷。 如同寒冬腊月,大雪纷飞,以神魂的形式出现,却有一种快被冻僵的感觉。 寒风呼啸中,一个冷漠的声音如刀刮过 “可怜娇颜镜前老,红妆偏杀镜中人!” “且渡,飞雪劫。” 姜望发现自己已置身雪原,同时他感觉到神魂的归路被“切断”。 这种体验很奇怪。 他一部分的精神意志仍在镜外的世界,另一部分则在镜中。 但此时,镜中的部分已经回不去镜外,除非他渡过这个什么鬼“飞雪劫”! 也就是说,一旦他渡劫失败,这一部分神魂将就此迷失。 到时候别说解决冥烛的麻烦了。能够保持现有的状况都是奢望。 涉及神魂的损伤如何弥补,以他现在接触的东西来说,根本遥不可及。 而且,如果那冥烛真的有问题,真的试图影响、改变他的意志,那么面对一个受创残缺的神魂……届时会有什么不可预知的后果? 在实力、资源皆不足的情况下,为了破局,他只能冒险一探红妆镜。 但进来便遇劫。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 飞雪劫 如果姜望知道胡少孟得到红妆镜多年,一直不敢以神魂进入镜中世界,或许他今日就会谨慎得多。 然而没有如果。 红妆镜乃是杀人所夺,也没有人告诉他禁忌。 所以他只能应劫! 茫茫雪原,姜望独自跋涉。 在如刀寒风中,他的眉眼身意,都愈发凝实清晰。 他从来不乏果决,既然神魂已陷,便毫不犹豫,将全部的神魂力量都投入到红妆镜镜中世界来。 既然要应劫,便不能首鼠两端。 他不知所谓“飞雪劫”是什么,但想来以残缺的神魂力量决计无法度过。 而神魂若受创于现在,那还谈及什么未来?他没有可以求救的地方,也没有可以求救的人。 姜望骨子里是不缺狠劲的,尤其是面对危险之时。 要么神魂俱灭,就此身死道消。要么……遇劫破劫! 风雪更冷。 茫茫无边的白雪世界,阵阵寒意摧人。 姜望运起朱雀炼体决,在这片神魂所在的雪原世界里,模拟朱雀炼体的效果。 神魂所凝身体,内部仿佛生起了一个火炉。热乎乎,暖烘烘。 寒意被暂时驱散了。 世界仿佛以神魂所凝身体为边界,一边是寒冷,一边是温暖。 在这个时候,姜望几乎要被冻僵的思维,也重新恢复了活跃。 他开始思考,这片雪原的出路。 但四下茫茫,漫无边际,无论前后左右,全都看不到尽头。 连一棵树都没有,全是山和雪,也就没有标记。 往天上看,碧蓝如洗,像一面巨大而毫无瑕疵的水镜,嵌在天空。 没有云,没有太阳,光不知从何而来。 但真正的问题在于没有太阳,也就没有方向。 姜望施展道术追思,但追思草幻化了半天,无法凝聚成型。 麻烦了…… 但他并不气馁。 从已有的经验来判断,存在于红妆镜中的飞雪劫,应该是一种考验,其结果可能对应于对红妆镜的掌控程度。 既然是考验,那就必然不会是死劫。如果说谁获得红妆镜,红妆镜就要杀死谁,那它也没有必要以这种形式触发“劫”。 或许本就没有方向,没有出路。 或者说,“出路”就在这里,不需要依靠寻找,也无法寻找。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 他按下一朵焰花在地面,雪化了,是干硬的土地。 姜望往下跺了跺,发出梆梆的声响。 冻土像一面鼓,其声厚重。 他就这么站住了,定在原地,开始细细体会朱雀炼体决的奥秘。 朱雀在南,五行属火。 他专修火木两行,对火道有些心得。 火炙热、暴烈,也可以代表温暖、光明,运用存乎一心。 此时他就是以火之温暖,对抗飞雪劫之寒冷。 不知过了多久。 从蔚蓝如明镜的天空,有雪花大片大片的飘落,中间倒间隔着颇多距离,并不算密。 姜望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刺骨的凉。 这时飘落的雪花,要比这处雪原之前存在的雪,冰冷得多。仿佛能够直接冻结神魂! 飞雪劫飞雪劫,劫即飞雪! “最好不要被这些雪花接触到。”姜望想道。 他仰头,直直地看着天空,看蔚蓝天镜仿佛在映照什么,看大雪无情飞落。 天地间只他一人。 他动了。 右手并指为剑,人似拔剑而舞。 人在飞雪中飘飞辗转,未有一片沾身。 雪越下越急,越下越密。 姜望越转越快,越奔越疾。 一时间整个雪原世界里,都是姜望舞剑的身影。 而大雪落。 大雪纷纷扬扬的落,密密麻麻的落。 剑光倏忽左右,陷入鏖战。 剑势如游电惊霜,此人以雪为敌! 不知过了多久,雪终于密到没有人避让的空间了。 一朵焰花开在头顶,融化了雪花。 一片雪花,竟然融成一团水,当头浇落。 姜望心知此水绝不可触,匆促避身让过。 他双手掐诀不止,青藤之蛇钻出地底,在他头顶交缠纠连。 以藤蛇缠壁为屋顶,是否能避风雪? 答案很快出现。 几乎是在雪花飘落的瞬间,藤蛇缠壁就溃散成了木行元气。 这飞雪劫似乎克制道术,当然姜望所擅的防御道术并不强大,或者也是原因。 诸法不通,姜望索性盘膝而坐。 青龙炼体,木道生机勃勃。 朱雀炼体,火道生命之始。 白虎炼体,金道杀伐果断。 玄武炼体,水道有容乃大。 生杀轮转,四灵交汇。 而飞雪劫似乎永无止歇。 时间的流转,空间的挪移,都需有参照物才能够体现。 在这片寂静无声、永恒不变的雪原里,时间和空间仿佛都失去了意义。 起初,他还能听得到风声,感受得到哪怕最轻柔的一片雪。 慢慢的,他就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姜望变成了一个雪人。 雪又加深,加厚,渐渐将他掩埋。 他与雪原融为一体,仿佛也成了雪原之一。 或许,那些失陷于镜中雪原世界的神魂,本身即是飞雪劫的一部分。现在姜望也将成为其一。 最先发现问题的是小小。 她来找姜望汇报镇务相关,大部分她自己就能处理了,只在涉及嘉城与四海商盟的部分,需要姜望拿主意。 然而姜望进了房间,整整十天没有再出来。 修行者闭关不知日月,本是寻常的事情。然而姜望事先没有知会,而且现在青羊镇鼠疫还未彻底过去,不应该是安心闭关的时间。 在第十一天的时候,小小忍不住直接推门进了房间她作为姜望的贴身侍女,是青羊镇上唯一可以未经允许进入姜望房间而不招致误会的人。 毕竟她给姜望收拾房间的日子也有很多。 看到姜望手握一只镜子,浑身僵硬地坐在床上,她几乎吓得魂飞魄散若不是试探之后,听到他隐约还有心跳的话。 那心跳声很微弱,很缓慢,但毕竟存在着。 她意识到姜望或许修行出了问题,但她对这方面一无所知,也不知从何下手。 思前想后,悄悄的去找了竹碧琼。 本来青羊镇其余的超凡修士里,在这种情况下作用最大的应该是那两名重玄家派来的医道修士。 但小小跟他们不熟,也无法信任他们。甚至对重玄家也缺乏信任。 之前重玄家还有一个老头跟姜望对着干,被姜望一巴掌扇飞了。她可记得清清楚楚。 倘若这两个医道修士起了歹心…… 在姜望这边剩下的三名超凡修士里,张海虽然炼丹炼得几乎痴妄了,毕竟还算粗通医理。但在小小看来,其人心中只有那遥不可及的神丹,对姜望的忠诚有所缺乏。在这种关键的时候,不能够交付信任。 至于向前,她更是不会考虑,不久前向前还当众质询过姜望为青羊镇做出的努力不够。 小小是个警惕的性子,对这个世界缺乏信任。 之所以选择向竹碧琼求助,一来她在跟竹碧琼学习武艺,相对更熟悉一些,了解其人天真烂漫的性格。 二来她知道竹碧琼与姜望之间并无太大利益关系,竹碧琼本身也不是很缺资源的人。会造成危险的可能性相对最低。 这是权衡之下,她认为最安全的选择。 当竹碧琼看到姜望的现状,也有些一筹莫展。 她试着给姜望渡入道元,给他服用钓海楼用于固本的丹药,但都于事无补。 姜望始终就坐在那里,仿佛泥塑木雕。 竹碧琼毕竟是通天境的修士,知道不能动姜望手里的镜子,但除此之外,也不知该怎么做才好。 见她也束手无策,小小愈发忐忑起来,不由得问道:“要去请医道修士吗?” 想来有竹碧琼在一旁护卫,姜望的安全能够有所保障。 “这不是医道修士能够解决的问题。”竹碧琼摇摇头,指着姜望手里的小镜子道:“他现在陷在这面镜子里,我不熟悉情况,不敢贸然进入,怕反倒弄巧成拙。以现在的情形看,只能靠他自己走出来” “那他自己能走出来吗?”小小急了。 但很快又道:“能的,老爷一定能的!” “嗯。”竹碧琼说道:“在通天境里,姜望是我见过的最强修士。” 她也不知这对其能否走出镜子有什么帮助,但总归是一个安慰。无论是对于小小,还是对于她自己。 “留在这里也是无用,我们出去再想想办法。” 涉及超凡领域,竹碧琼才是资深者,所以这会倒是她显得成熟一些独孤小已经有些六神无主。 推开房门,两人都愣住了。 因为向前正在门外。 很显然,独孤小悄悄的请竹碧琼过来看姜望,不想让任何人得知异样,但没能瞒过他。 “姜望出什么事了?”向前直接问。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小小咬着下唇不说话,竹碧琼也暗暗准备幻术。 看着她们警惕的样子,向前反应过来。 他往后退了一步,显示自己并无敌意。而后更是直接转身,背对着房门,也不管脏不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独孤姑娘。”他背对着小小和竹碧琼说道:“在这里,你是姜望最信任的人。从今天起,我守在这个地方,谁可以进这个房间,谁不可以进。你说了算。” 向前不是一个多么擅长表达的人。劝人去死,劝人放弃……这些丧气的时候除外。 四海商盟的钱管事来问责时,他也只说了一句话他其实觉得解释是毫无意义的。他不觉得姜望会相信他,或者说,会在四海商盟的压力之前选择相信他。 之所以还解释了那么一句,大概只是因为那个吃到了鸡蛋的孩子,因为他的笑容。 他的确没有想到姜望毫不犹豫就扛下了这件事,甚至于对他一句责怪都没有。连完全置身之外的张海都半遮不掩地埋怨了他啊。 那两百颗道元石说是赔偿,又何尝不是对他的信任? 向前彼时连一句谢谢都没有,现在也不会表什么决心。 他坐在这里,本身就是决心。 小小愣怔了半晌,才道:“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四章 劫后余生 或者一切的开始本就是混沌,一切的结束也都归于混沌。 灵魂好像结了冰,每一个念头都很迟滞、艰难、沉重。 姜望忘记了很多事情。 渐渐想不起来身在何地,所为何来,要往何处去。 他的心,很沉重。想要慢下来,再慢下来……想睡去。 他已经很疲惫了,他像一根紧绷的弦,没有一刻松懈过。 绷不住了。 他想倒下来,什么也不管了,就这样倒下来。 但不知为何,内心始终有隐隐的抗拒。 我在,抗拒什么呢? 他吃力地想。 “哥哥,我们还回家吗?” “我们,没有家了。” “那汝成哥,凌河哥,阿湛哥,唐敦大师弟,先生……他们还有吗?” “哥哥不知道。或许他们也逃掉了,只是跟咱们不在一个方向。” “噢。那我们可以去找他们。” “这个世界太大了,一旦失散,有可能就永远找不到了。” “那等我长大了,跟你一起去找。” “……好。” “哥?” “哥哥在呢。” 哥哥,在呢。 哥哥带你去找他们。 如果说神魂已是漆黑一片,那么在神魂的最深处,却有一豆不熄的火,在轻声呢喃着。 那火光微渺。 “哥哥在呢。” “哥哥带你去。” 火光摇曳着,挣扎着,摇摇欲坠。 仿佛随时都要熄灭,却又令人惊叹的,始终燃烧着。 这是最初的火种。 钢铁般的意志,磐石一样的执着。 身前无人,身后无物。自己撑着自己,就这样摇摇欲坠,却不坠的燃烧下去。 燃烧着,燃烧着…… “要不是姜老爷,咱们可怎么活?” “永远也不会忘记,姜望老爷的大恩大德。” “求求老天爷,让姜公子永远留在青羊镇吧。” “道尊在上,信女为姜老爷祈福,惟愿他得求长生,永享福报。” ……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响在这个世界里。 或者说它们一直都存在,只是在红妆镜的镜中世界,才变得如此清晰。 称呼五花八门,但都飘到了姜望耳中。 有一个童声这样祈祷 “姜菩萨,祝你身体健康。”(1) 起先这个世界是一片漆黑,而后有了火,于是有了光。 火,是生命的开始。 人类用火煮熟食物,用火驱赶寒冷,用火照亮黑夜。 无数的祝愿,是无数的光。 姜望神魂深处的那一豆灯火,似乎在缓缓壮大,终于不再是将熄未熄。 安安,安安。 姜望思维开始艰难地转动。 渐渐复苏五感。 终于,一个声音响在心底 “福地泉源洞之主已确定挑战,是否应战?” 姜望心中恍然,已经是七月十五,又到了太虚幻境福地挑战的日子。 所谓心念一动,其速度快逾声音、雷电。 然而姜望付出了十二分的努力,才终于让自己转过了这个念头“应战!” 清冷而无处不在的太阴星力瞬间将他包裹,神魂直接被带入太虚幻境中,出现在这次福地挑战的对手面前。 神魂一松! 所有的寒冷、僵硬、迟滞、麻木,全部消失。 失去之后才明白,神魂本来的状态,多么自由,多么美好! 姜望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对手的样子,只匆匆说了句:“谢谢你!” 便直接认负,离开了太虚幻境。只留下对手在那里一脸愕然。 恢复了全盛状态的神魂重新出现在红妆镜中雪原世界,神魂内模拟的九大星河道旋一起转动,彷似无穷无尽的力量开始奔涌。 姜望睁开眼睛,自厚厚的积雪底下冲天而起! 只看到,脚下白雪皑皑,天空碧蓝如洗雪停了! 【飞雪劫消】。 那如霜刀般冰冷的声音,似乎叹了口气。 【红颜未老】。 以姜望脚下为起始,皑皑白雪渐次消退,冻土融解,春风发生,绿草拔芽,欢欣摇曳。 姜望神魂一转,已经回到了现实的躯体中。 没有来得及适应僵硬了这么久的身体,他陷入一种怔怔然的情绪中。 若有所失,若有所得。 自六月尾进入红妆镜,到七月十五,他在飞雪劫里,熬了整整二十天! 二十个日日夜夜。 倘若不是他惊人的毅力和执着,以他现今的实力,只怕神魂之火早已熄灭在飞雪劫中。 倘若不是整个青羊镇域,数万百姓的心心念念,民意所向,那些或者可以被称为“福报”、“功德”的光点,对他神魂的滋养和支持,他也无法坚持这么久。 最后才等到了太虚幻境的福地挑战日,等到神秘莫测的太虚幻境发出应对挑战的邀请。 一饮一啄,皆是所行得所获,所求得所果。 姜望怅然若失了一会儿,才开始运转身体。 好在九大星河道旋始终在转动,缠星灵蛇也没有休息。而他事实上最为在意的,那只冥烛,这段时间也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未有移动。 姜望瞬间便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一步下床,骨骼发出一声爆响,到了第二步,身体已经适应过来。 砰! 向前破门而入。 看到站在床前的姜望,他只眨了眨死鱼眼,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还活着啊。” 便转身离去。 破门那一瞬间爆发的凌厉剑气,令姜望也愣了愣,他一直对向前有很高的期待,但现在发现,他好像还是低估了这个人。 他扭了扭脖子,咧开嘴笑道:“我的终点可不在这里。” 独孤小、竹碧琼、张海得知姜望苏醒消息后相继过来招呼,姜望与他们说过话,大致了解了一下这段时间镇上的事情,便重新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 飞雪劫既然是一个考验,那么考验之后必然应该有收获。 只是红妆镜没有提示,姜望只能自己摸索。 他再次以肉身进入红妆镜,发现镜中世界空间果然变大了,变成了五步距离的一个圆。圆之外仍是白蒙蒙无法跨越的一片,圆之内则可以自由活动。 而红妆镜可以探查的范围,也扩张到了五里的极限。红妆镜制造的镜像亦可以出现在这个范围里。 显而易见,红妆镜探查的范围,与肉身在镜中世界所占据的空间正向相关。大约一步便是一里。 料想再以神魂进入红妆镜,情况也会不同但他不敢再这样尝试,生恐进去便是当头一劫。 这就是高门名师的重要性了。可以在修行路上指引正确的方向,一些法器的禁忌、危险也都会告知弟子,极大程度避免修行者自己闷头找死。 现在说这些无益。 姜望没有忘记他最初进入红妆镜镜中世界的目的。 红妆镜的效果变强了,但结果似乎没有变化,好像仍然于事无补。 但姜望总觉得,飞雪劫带来的变化,并不是如此简单。 或者说,飞雪劫后的收获,并不仅在红妆镜中。 那么。 他审视着自己。 在现实世界里过了二十天,在镜中雪原世界漫长得无法计数的时间里,飞雪劫,带给了他什么? …… …… 注(1):原句出自现代诗《第一祈祷词》,“菩萨,祝你身体健康。”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五章 心魇 飞雪劫作用于神魂,那么收获自然也应当在神魂上。 姜望掐动道决,铺开花海。 往常他擅用的组合,是将焰花夹杂于花海中,以幻花遮掩焰花,让花海这门制造战斗环境的道术也拥有了杀伤力。 但是现在…… 一朵幻花开放,靠近手掌的时候变作焰花轰然炸开。在其彻底炸散之前,姜望伸手将它握灭,又在掌中作为幻花消散。 幻花与焰花之间的变幻自如流畅,几无阻滞。让花海与焰花的组合真正达成了虚实相间的效果。 只要稍加磨合,可以说已经是一门优于原先的道术,可以名为焰花之海。 这体现的是什么? 对幻象的控制更自如吗? 其本质,是不是神魂力量的壮大? 姜望若有所思。 针对冥烛,他一直有一个设想,只是碍于实力,未能成型。 在通天宫内点燃冥烛,用焰花当然不行,而如果不是物质层面的火焰,而是神魂之火呢? 神魂往来通天宫,可是连天地门都不会阻隔的! 以前他当然做不到,但是现在,何妨一试? 原先神魂力量无从论起,渡过飞雪劫之后则未必。 神魂之火的相关道术自然没有,但如果以焰花的形式构建呢? 焰花的所有细节他都烂熟于心,是他在枫林城时就熟练掌握的道术,也一直使用、修习到如今,从未松懈。 现在,只是将道元力量转为神魂力量替代罢了。 未必不可行! 姜望心神沉入通天宫。 以心神的视角注视着冥烛。 作为道脉真灵的缠星灵蛇似乎有了什么灵性感知,半挂在一个星河道旋中,不再游动。 而冥烛一动不动,好像什么变化也没有。 姜望试着感受自己的神魂力量在以前自然是徒劳,但是现在,有了奇妙的变化。 把某一点神魂力量作为火种,以焰花的方式来催动。 或许神魂之火的构建规则与焰花之火不同。 但构建焰花的方式,本就在于火行之花的自然生成。 也就是说,姜望只提供一个方向或者说引子,神魂的力量就自然而然的孕育、诞生。 一朵赤色的火焰诞生了。 诞生在通天宫里! 这颜色纯粹、炙热,仿佛有随时燃烧殆尽的决心,而不与任何黑暗共存。 姜望控制着它,缓缓向那一根冥烛靠近,靠近…… 冥烛,亮了! 第一次被姜望所点亮,而不是自燃。 正是,心火点冥烛。 冥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同时如之前一般,一道秘术涌现心头。 这一次,是白骨秘术,阴阳倒影。 施加此秘术之后,使用任何道术,都会附加幽冥倒影,造成双倍效果。 譬如一朵焰花,在阴阳倒影的加持之下,会变作两朵。 但局限仍在于,仅限于加持白骨道秘术。 若加入白骨道秘术体系,当然是非常强大的秘术。 但目前为止,姜望掌握的白骨道秘法,只有肉生魂回术和白骨遁法。 都用不到阴阳倒影的加持。 肉生魂回术加一个倒影,同时救两个人,倒还好。 白骨遁法加一个倒影做什么?消耗两倍寿元,一眨眼的工夫就老死当场么? 不过当下也不是思考道术体系的时候。 姜望继续用神魂焰花燃烧着冥烛,似乎打定主意一次性将它烧干净。 就在这时。 “唉。”仿佛心底最深处的一声叹息。 那个声音说:“我没有恶意。” 冥烛并没有移动,但那朵神魂焰花……忽然熄灭了。 这冥烛果然有问题! 自己之前果然是被影响了! 尽管早有猜测,但是当猜测落到实处时,姜望还是忍不住心惊。 任是谁,知道自己的意识还有另一个影响者,都没法太淡定。 “你是谁?”姜望凝聚神魂力量问。 “我就是你。”那个声音说:“所以你如何构建焰花,我就能如何消解它。” “你就是我?”姜望当然不肯相信。 如果不是这个声音能影响到神魂焰花,他现在一定毫不犹豫地将冥烛烧融干净了。 “不知你自己有没有发现,但是我得告诉你一件事。”那个声音说:“使用白骨道秘术,就被白骨尊神所沾染。” “使用白骨道秘术,就被白骨尊神所沾染?”姜望咀嚼着这句话,心生寒意。 “一尊幽冥神祇的真正力量是你难以想象的。你每使用一次白骨道秘术,这种沾染就会越深。到最后,所有人都脱离不了祂的掌控。这就是祂统治白骨神国的方式。” 那个声音继续说:“而我,是你神魂的一部分。被沾染的那一部分,寄居在冥烛之中。” “你是我神魂的一部分?”姜望觉得自己仿佛在听什么天方夜谭。 “我第一次诞生,是你为白莲施展肉生魂回术的时候。或者我应该叫她,妙玉。” “这不重要。”姜望说道:“你说……‘诞生’?” “不,她很重要。只是你现在还不肯承认。我说过,我就是你。你甚至可以欺骗你自己,但是你骗不了另一个你。” 一朵神魂焰花出现在通天宫里。 姜望的态度很强硬:“不要说一些无聊的事情。如果你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说服我,不妨就此试试,谁对这神魂掌控得更深吧。” “好好好,你不必生气。我们没有必要自我消耗。我说过,我对你没有恶意。事实也的确如此,不是么?你想想看,我从未害过你。相反,我一直努力让你摆脱危险。” 姜望道:“在我看来,影响我的思考,已经是最大的恶意。” “如果你很抗拒这件事的话,我道歉。一开始我只是不想吓到你,又不愿意你遭遇危险。毕竟我们本为一体,你死了,我也不能活。” “还是说你的诞生吧。”姜望道。 “冥烛是白骨道的至宝,而我是你神魂里被白骨尊神沾染的那一部分。我无法解释我的诞生,那是机缘巧合下发生的事情。诞生之初我也很懵懂,但冥烛吸纳了我。我在冥烛里获得空间,而免于同你争夺神魂的主导权。” 至少对于这个声音所说,【可以争夺神魂的主导权】这句话,姜望不得不信。 那熄灭的神魂焰花就是明证。 “如果你很讨厌‘另一个你’这种说法……我是你神魂里被白骨尊神沾染的那一部分,可以算作你的心魇。”那个声音说:“你可以叫我姜魇。” 姜望说:“魇可是恶鬼。” “被白骨尊神所沾染,难道还能是什么美梦吗?”自称为姜魇的声音如是说。 这话倒也坦诚。 “你好像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如果你是我的话,这不合理。”姜望道。 “我的诞生是因为白骨尊神沾染了你的部分神魂,所以我除了你的部分事情外,还知道有关白骨道的诸多事情,只是因为冥烛的存在,我免于被白骨尊神掌控。你仔细想想,我知道而你不知道的部分,是不是都有关于白骨道?” 无论是枫林城白骨尊神降世前的示警,还是赤尾郡面对瘟铃的忽略,的确都与白骨道有关。 “仅仅这样,好像还没有说服我。”姜望淡淡道。 “那我换一个说法。本来我就只是想安安静静躲在冥烛里面,每一次动作都是为了救你。而这一次,如果不是你一定要点燃冥烛,我根本不会现身。冥烛是白骨道至宝,可以容我寄居。一旦它没了,我就必须要回到你的神魂中,与你融为一体,变成一个全新的‘我’。你不妨想想看,你愿意接受那种局面吗?” “你未必能与我融为一体。”姜望说。 “是啊,或许是一个糅合我们全部意志的、全新的‘我’,或者只是单纯的你,我的意志全被抹去。”姜魇说:“又或者,只是单纯的‘我’也说不定。” “说一说你的想法吧。”姜望道:“我不相信你就只是要一直住在冥烛里这么简单。或者我应该想个办法,把你送出通天宫,看看在外面,你是否还能影响我的神魂?” “毋须讳言,我已经有我的独立意志,当然不甘心永远躲在冥烛里,看着你如何精彩过活,在你的通天宫里蜗居一生。”姜魇忽略了姜望的威胁,也不知是笃定姜望找不到送走冥烛的办法,还是相信姜望不会做这样的选择。 他直接道:“我的想法很简单,我也想要一个自己的身体。当然,我不觉得我能争得过你。事实上,你也不是我最好的选择。” “乱葬岗里有很多的尸体。男女老少,美的丑的,都行。” “那当然不行。”姜魇道:“我秉白骨道气息而生,需要一具白骨道教众的身体……算了我直接说吧,我只想要白骨道子的身体,当然,他现在应该叫白骨圣主了。” “你的要求倒是不低。” “我可是你啊,姜望!你以为你骨子里是一个什么得过且过的人吗?” “如果,我不答应呢?” 姜魇冷声道:“姜望,你应该更了解一些你自己。问问你自己,你何时缺少过玉石俱焚的勇气?” “既然你自认是另一个我,自认很了解我。”姜望笑了:“那你还试图威胁我?” “正是因为我了解你。所以我想让你知道。无论我们争夺神魂的结果如何,最终神魂都会受到重创,永远无望大道。事实上这才是我从一开始就避开与你相争的原因。我相信你,也一定会因为这个原因,放弃与我争斗的可能。” 姜望沉默了。这话的确令他无法反驳。或者说,他不必反驳。这就是事实。他一路跋涉,就是要往巅峰去,绝无提前停下的道理。 姜魇又道:“姜望,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再没有比自己更亲密更可靠的战友了,我们是友非敌。” 过了很久,姜望说:“要图谋白骨道圣主的身体,短时间内很难办到。” “没关系。”姜魇的声音似乎在笑:“我很有耐心,对你也很有信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 浮事 冥烛的事情暂时就只能如此,姜望无法将冥烛移出通天宫,也没有必然能燃尽冥烛、完全消灭姜魇的办法。 反过来说,姜魇强行熄灭神魂焰花,已经证明了他至少有重创姜望神魂的能力。 所以对姜望而言,妥协已是必然不得不说,姜魇的确很了解他。 最后,他只能暂时与姜魇达成协议。 姜魇承诺绝不再试图主导姜望的决定,承诺绝不轻易离开冥烛,当然或者他也未必能离开。 姜望并不会完全相信姜魇的话,相较于那些,他更相信自己的思考。 从现有的情况看,姜魇能够小幅度影响他的想法,但不能够察知他的所思所想,否则在他试图点燃冥烛之前,姜魇就应该试图规避这种情况才是,然而他什么也没有做。 这说明,即使姜魇所说的一切属实,他们现在也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了,思想记忆不会共享。 但尽管如此,以后涉及姜魇的思考,姜望都打算在太虚幻境里进行。 事涉自身,不得不小心谨慎些。 修行之路,的确如履薄冰。谁能想象得到,只是使用过白骨道术,就会为白骨尊神所侵染呢? 无论如何,白骨道体系的秘术,姜望是绝不会再使用了。 一个姜魇已经足够他头疼,万一再蹦出个什么魑魅魍魉…… 话说回来,姜望之所以答应姜魇的条件,是因为白骨道本就是他的复仇对象,白骨圣主必然是绕不过去的目标。答不答应姜魇,都没有区别。至少在大方向上是一致的。能够顺便解决自身隐患,当然是更好。 然而姜望也不会真的就此对姜魇不闻不问,谋夺白骨圣主的身体只是长远选择。一旦有机会将其提前驱逐,他也绝不会手软。 这就有两条路,一是找到将冥烛赶出通天宫的办法,二是增强自身的神魂力量,如果能达到可以无损消灭姜魇的地步,自然就不必在意他的威胁。 前者现在没有思路,后者来说,红妆镜岂不正是可以增强神魂力量的宝物。虽然过程很危险便是了…… 不管怎么说,冥烛虽然没能解决,但至少也已经了解,是什么存在影响了思考。 剩下的无非是如何应对的问题。 摆在面前的问题,迟早都会被解决,相对而言,永远是未知的危险更可怖。 走出房间,姜望召集一众心腹。 也就是向前、竹碧琼、张海和独孤小四人罢了。 一晃二十天过去,他需要全盘掌握局势。 五人分主次坐定,静静听独孤小把近期情况做了一个完整介绍之前忙着对付冥烛,只大略听她说了几句。 “……嘉城城域整体还是在向好的。但不知为什么,四海商盟调配物资反倒越来越艰难了,当然,我们青羊镇域的物资供应还是没有问题。患疫者已经减少到七十六人。已经三天没有新的患疫者增加,可以说在青羊镇,这种鼠疫已经完全得到了控制。”独孤小最后总结道。 她的消息也就仅止于青羊镇,最多便是嘉城了,没有可能把握整个阳国的情况。 姜望正要说话。 扑棱棱~ 云鹤灵巧地挤进窗里。 “这些天,每天正午会飞下来一次。”向前冷不丁说道。 他没有收到信之前,云鹤是不会离开的。 “安安肯定想我了。”姜望心想,他伸手,任其落在掌心。 嘴里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超凡的三位,每人二十颗道元石,聊表心意。” 一天一颗道元石,当然不算小气,但也是应有之义。他不能主事的时候,镇域也按照他的意志运行,本身已是这些人忠诚的体现。 竹碧琼等人也不会拒绝。 云鹤在手心化为信纸,姜望暂且不去看它,看着小小道:“这段时间你练功也不要放松,等底子打好了,我会为你求购一颗开脉丹。” 他现在求不到完美开脉的开脉丹,那是无价也无市的东西,但买一颗普通的开脉丹还是没有问题。哪怕是从四海商盟买,他的道元石也足够。 这就是一步登天了,独孤小又惊又喜:“谢谢老爷!” 独孤小的表现其他人也都能看到眼里,不管有没有意见,都不能否认这是她应得的的奖励。 庄国道院的道勋体系中,道勋点本身在庄国就有流通属性。 但在庄国之外,道元石才是能得到广泛承认的超凡货币。 庄国的道勋体系做得很好,物价很稳定,基本十点道勋可以稳定兑换一颗道元石。 有一个更直观的体现: 庄国道院五百点道勋能够兑换一柄低阶基础法器,也就是相当于五十颗道元石一柄基础法器,这价格很合理。苏秀行那柄被猪骨面者毁掉的匕首,姜望估价是一百二十颗道元石左右。(这里也可以说明,姜望为向前掏出的两百颗道元石有多大方。) 在庄国道院,依照配额,一百点道勋即能兑换一颗普通的开脉丹。 但这是道院对超凡弟子的资源扶持,一颗普通开脉丹的真实价格,是一千五百点道勋。换算过来,即是一百五十颗道元石,一颗半万元石。(道元石即百元石,一百颗道元石等同于一颗万元石。) 独孤小做的事情,值不值一百五十颗道元石,见仁见智。 对很多人来说,一个普通的侍女,凡俗金银即可买卖,一颗道元石只怕能换几十个回来。 但对姜望来说,忠诚与用心,比道元石要珍贵得多。 没有人对姜望的决定表现出异议,倒是向前瞪着死鱼眼看了姜望手心的信纸半晌,难得地表现出了好奇心:“这是凌霄阁的秘传道术吧?” 姜望没有否认,反问道:“你也去过云国?” 这个丧气落魄的家伙,真的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 “去过。”知道答案后,向前好像已经兴趣全无,嘟囔道:“也就那样吧。” “云国是一个很不错的地方。”姜望随口说了一句,道:“暂时先这样,大家忙自己的去吧。竹道友留一下,我有事情要麻烦你。” 众人鱼贯而出,独孤小止不住的脚步轻快,心中被巨大的惊喜填满。 “我也有机会成为超凡修士了!” 她只觉,阳光从未如此明亮,这个世界,从未如此美丽! …… 待其他人都离开了,姜望自储物匣中取出红妆镜,递给留在位置上的竹碧琼:“竹道友,你看看这面镜子,是否熟悉?” 他现在对增强神魂力量有需求,对红妆镜的探索也须得提上日程。此物得自胡少孟,他想着,或者同样出身钓海楼的竹碧琼能够有所了解。 “我之前已经见过。” 竹碧琼说的自然是姜望陷入镜中世界的时候,彼时她已经研究过,一无所获。 她没有接镜子,只问道:“它叫什么名字?什么来历?” “名为红妆。我杀死胡少孟后所得。”姜望很坦然,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红妆镜……”竹碧琼反复呢喃了几句,道:“我好像听说过,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她隐约触摸到了某道灵光,但始终无法具体抓住。 皱眉凝思半晌,终究一无所获。 “看来是一件宝物呢。”姜望笑道,便又将红妆镜收起。 他对竹碧琼也不是毫无保留。没有说自己对红妆镜初步探索的事实。 “没关系,等你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就再跟我讲讲。另外,请为我保密。” 姜望最后说:“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那是自然。”想不起来,竹碧琼很干脆的就不去想了,脆生生道:“本姑娘也说话算话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 绕树三匝 待所有人都散去,姜望便迫不及待地要展开信纸。 临到一半,又忽的顿住。 以前不知道还好,现在知道通天宫里还藏着一个意志,就觉得很别扭。尤其是在读信这么私人的时候。 略一沉吟,心神已沉入通天宫。 “姜魇,我现在要读信,我得想办法把你暂时封闭起来。” 他心里有思路,但必须要征得姜魇的同意,不然万一让姜魇以为他想做什么,反应过激,直接玉石俱焚就不好了。 如果姜魇不同意,他暂时也没有别的好办法,但心里不痛快是肯定的。 出乎意料的是,姜魇很好说话:“可以理解。在有必要的时候,比如你若要和你的俏丽小侍女发生点什么,在不伤害冥烛的情况下,尽管你封闭内外。不过,希望你每次都记得先知会我一声,不然我怕闹了误会。” 他又转为商量的语气:“你不知道,待在冥烛里什么都看不到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姜望无视了他无聊的玩笑,说道:“这要求合情合理。你能理解我,我自然也能理解你。” “姜望,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们都是尊重承诺的人。”姜魇意味深长的说到这里,便沉默了下来。 “你了解你自己便好。”姜望说。 他的话也很有深意倘若你真的和我一样,那我当然是重诺的人。若你和我不一样,我也不会对你守诺。 人无信不立,姜望当然信奉一诺千金这样的道德准则。但也要看对谁。 他对姜魇这样的存在,既不知根也不知底。若单方面的就言出必践,被坑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他答应了重玄胜,就可以经行数万里赴齐,帮他赢得天府秘境。 答应了廉雀,可以毫不留恋交还命牌。 答应了竹碧琼,可以放下所有事情,立即动身追杀胡少孟。 但姜魇不同。 与姜魇达成的条件,是权衡之后的交易,并非是主动的承诺。性质不同。 对于如何封闭姜魇对外界的觉知,姜望思考的方法就落足于花海上。 灵感还是来自于神魂焰花。 以神魂力量替代道元力量,若能施展出神魂花海,那也理所当然的应该有预设战场的效果。遮掩觉知更是轻而易举。 姜望每日早课晚课不歇,稍有空隙便反复练习道术剑术,对于自身掌握的所有道术都已经是烂熟于心。 有神魂焰花的成功经历,通天宫内铺开神魂花海也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他只是稍作尝试,便已成功。 此时高大雄阔的通天宫内,缠星灵蛇在九大星河道旋之间来回往复。 冥烛独据一角,淹没在美轮美奂的神魂花海之中。 若这其间的景象能够具现出来,一定是世间难得的风景之一。 暂时遮蔽了姜魇的觉知,姜望只觉自己念头都轻快了许多,有一种“复得返自然”的快乐。 甚至拆信的时候还想唱一段曲儿来助兴,念及实在有些难听而作罢。 …… 从安安的来信看,她的字又端正了不少,显然在凌霄阁并未荒废学业。 聊了阵最近喜欢的吃食,撒了撒娇,说些练武好累之类的话。 最后拐弯抹角地说了一句“齐国好远呀,等哥哥你的信回来,说不定都要到十月啦。” 云鹤往返两地当然不需要那么多时间,小丫头的心思也不难猜。 十月…… 十月十三是她的生日,她无非是想要姜望陪她过。 但姜望只能暗自叹息。 往返一趟云国,少说也得月半。重玄胜这边大局未定,阳国诸事纷乱,此时他实在无法脱身。 只好装作不懂,把阳国齐国的美食挑着讲了些,答应以后带她来吃……也只有如此了。 叶青雨的信只顺嘴说了一句自己最近参与了些试炼,实力有所进益。内容依然是主要围绕着姜安安来展开,说一些小丫头的近况。姜望把妹妹托付于她,她算是尽心尽力。 信中提到“地品大丹搜集许久,实在难得。现有甲等开脉丹一颗,用来为安安开脉,可否?” 姜安安练武也有一阵时间了,又是在凌霄阁中,受到极好的指点,底子逐渐牢固。开脉的事情便也提上了日程。 姜望看到这里,第一时间进太虚幻境,写信给重玄胜,询问地品大丹,以及甲等开脉丹的价格。 囿于眼界,他其实压根对开脉丹的品阶划分一无所知。当初还是在赵汝成的嘴里,才知道开脉丹有普通和不普通之分。想要为姜安安求一颗完美的开脉丹,让她修行少吃些苦头。 但到底完美开脉的开脉丹有多完美,当时赵汝成未说,大概也是觉得有些遥远。他因此也就不知道。 重玄胜的信稍稍潦草,从战意未消的字迹看,应该是刚在太虚幻境里与谁战过一场,不然也不会回信这么快。 这胖子最近很是努力,应该与齐国的大动作有关…… “开脉丹分天地人三品。天品大丹,仅在传说。地品大丹,可遇不可求。人品大丹,分为四等。丁等即为普通开脉丹,丙等稍强,乙等良好,甲等优秀。价格各地稍有波动,但总的来说,甲等开脉丹的价格不应低于一百颗万元石。” 随信还附了聚宝商会最近公开的开脉丹采购价格: 丁等开脉丹,一颗半万元石; 丙等开脉丹,十颗万元石; 乙等开脉丹,三十颗万元石; 甲等开脉丹,百颗万元石。 可以看到,随着开脉丹品阶的提高,其价格也在飙升。 至于地元大丹的价格,重玄胜压根没提。这种东西一旦出来,多得是人抢,价格有时候根本没有意义。 好家伙,姜望还是第一次看到万元石是百颗百颗来算的。 当初他拼了老命宰了齐国皇子姜无庸一刀,除了秘传道术外,也才挣了十颗万元石。也就是说,这样的好事要来十次,才能弄到价值一颗甲等开脉丹的道元石。 经过这阵子的“努力”,甚至还“杀人越货”了蛇骨面者,姜望本以为自己已颇为富裕。现在看来…… 叶青雨愿意拿价值一百颗万元石的开脉丹来给姜安安开脉,甚至还想求购地元大丹,只是没买到……他姜望还有什么话好说? 当下便回信,先祝叶青雨勇猛精进,道途长远。 再聊回姜安安“如至水到渠成时,便叫安安开脉罢。” 接着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说了些发自肺腑但没什么意义的感谢话。 最后写道:“一应耗费,我很快会还你。” 他想了想,把“很快”划掉,改成“尽快”。 又想了想,改成“以后”。 …… …… ps:晚上十二点有加更。 阿甚还债,“很快”。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 碎玉(为盟主陈泽青加更!) 很多人大概都已经不记得胡栓子是谁,即使是姜望,若是乍然听到这个名字,也未必还有印象。 这世上大部分的普通人,存在感便是如此。 早先胡老根还在的时候,或者还有人记得胡栓子这个朴实的后生,但胡老根死了,他也就更默默无声。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胡老根这个前亭长也没有子女,将稍带些亲戚关系的胡栓子弄进镇厅里谋了个差事,算是照顾。 其实这段时间里,胡栓子也做了很多事情。维持秩序、运送物资、宣传防治鼠疫方略……总之做了所有他能做到的事情。 还特地跟当初矿上的那些护矿武者(现在编入青羊镇厅)请教武艺,每日苦修不辍。 虽是姜望给了独孤小权力,真正赢得却需要她自己的努力。 对于独孤小的任何命令,胡栓子都是最坚决的执行者。最初也正是在他的带动下,其他人才开始慢慢的认可了独孤小的指挥。 但也就仅止于此了,他想做再多事情,也实力有限。 对于独孤小心情的变化,他自然是第一时间察觉的。 有意无意的在独孤小身前晃过了好几次,才终于鼓起勇气道:“小小今天很开心?” 独孤小抬起头,对他笑了笑:“是啊,栓子哥。” 也就如此了。并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开心,更没有与他分享快乐的意思。 她当然知道栓子的心意,但该说的早已经都说清楚。 在超凡力量横行的世界,普通人是没有未来的。 她以前认为自己也是没有未来的一个。 所以拼了命也要跟上姜望的脚步,竭尽全力表现自己的价值,都是因为安全感的缺失,都出于朝不保夕的忐忑。 她怕自己稍稍慢了点,就会被毫不犹豫地抛弃掉。重新坠入那个灰蒙蒙的世界里。 而现在,得到了姜望的承诺,她甚至已经过分地开始期待未来。 那个或者能够色彩斑斓的世界里,自然是没有胡栓子的。 她愿意对胡栓子表现得稍微亲近一些,只是感念他的心意,以此等态度让其他人更尊重胡栓子一些,这是在她看来对等的回报。 多则没有,少也不必。 见独孤小没有多说的意思,胡栓子憨笑了两声:“那你忙着。” 对他而言,这个笑容便已足够。 其实独孤小是很少笑的。大部分时间都冷着脸,这样能让稍显青稚的她看起来成熟一些。 其他人或许不知道,或许不在意。 但他知道,他在意。 走出镇厅,越过院子,从正在躺椅上晒太阳的向前旁边走过前段时间的辛苦努力仿佛垂死之人的回光返照,鼠疫得到控制之后,其人又迅速故态复萌。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 “没有用的。”在胡栓子走过时,向前忽然这样说道。 胡栓子不敢怠慢,停步回身,恭敬问道:“向爷,您跟我说话么?” 向前连眼皮都没有抬起来,但显然这里也没有第二个人:“放弃吧,你们不在一个世界里,你踮起脚也够不着。以前如此,以后更如此。” 胡栓子大约是听懂了,但他没有说话。 “路漫漫其修远兮……”向前叹了一口气:“栓子,不如别去了。” “我不知道什么路漫不漫、人远不远的,向爷。”栓子以其特有的认真说道:“我只是看看,就很好了。” 天光真的很好,让人觉得世界明丽。 “既然你心意已决。那就好好努力吧,我说的是真正的努力,不是你现在这样没头苍蝇似的围着转。” 向前仰躺着,睁眼看了看万里无云的晴空,恍惚有一种错觉,仿佛整片天空都将要倾塌下来。“等你真正的努力过了,你就会明白……努力也没有屁用。” “好的,向爷。” 胡栓子看似明白,实则莫名其妙的离开了。 每个人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向前能够闲适的晒太阳,胡栓子却只觉得……实在很热。 …… …… 衡阳郡乃阳国三郡之首,国都自然也落于此郡。 阳国国都名为“照衡”最早的名字是“天雄”,向齐国俯首称臣之后才改为“照衡”,那也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此时,在照衡城内的王宫里,一个面貌普通的青年,正坐在一处偏殿中等待。 其人不仅长得普通,气质也很寻常,即使此刻衣着华贵,也有些不伦不类的样子。总之显不出贵气。 如若姜望在此,便能认出其人来,正是在仓丰城天下楼遇到的,那个自称东域第一杀手的阿策。 能将杀手组织的招牌,堂而皇之地挂在一座大城里,搞得比寻常酒楼还热闹,天下楼自然不会太简单。至少也在当地有一些官面关系。 但恐怕姜望也想不到,这个阿策能不简单到可以随意出入王宫的地步。 他其实是当今阳国国君的第五子,也是最小的儿子。姓阳,名玄策。 都说“天家爱长子,百姓爱幺儿。” 也不知有没有道理,但反正阳玄策是极不受宠的。 阳国统共就那么大,他出生的时候,该分的、该占的,都被几个哥哥占得差不多了。他连点残羹冷炙也分不到,索性便绝了宫廷之念。 做个闲散王子也便罢了,偏偏他还跑去弄了个什么杀手组织,自封东域第一杀手,花钱请一堆闲人整天去组织里逛,装成生意很好的样子其实一直在赔钱。 就这么个小王子,做事不讨喜,长得不讨喜,出身更不讨喜。 他的母亲,只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小小宫女。他的出生,只是伟大的国君陛下一次酒后兴起。 那个可怜的宫女,生下阳玄策后便不明不白的死了。至今也没个说法。 有说是当时还在世的太后不喜,有说是皇后……说不清,扯不明白。 总之是一团乱账。 姜望留下来的那封信,他毫不犹豫地拆开看了,反正天下楼又不是什么讲信誉的地方。 本来只是当一件有趣的事儿,看完之后,他第一时间便来了照衡城。 他即使是再怎么被人骂作不懂事,也能够明白这一次肆虐阳国的鼠疫有多可怕。若那个白骨道还有后续动作,阳国方面怎么警惕也是不为过的。 他不喜欢照衡城,一点也不喜欢这里。无论是这里的街道,还是这里的空气,都有一种叫他窒息的冷漠。所以他宁肯躲到仓丰城里,经营他并不成功的杀手生意。 但不管怎么说,他的家还是在这里。他生于此,长于此。 只没想到的是,好不容易回一趟宫里,一杯茶喝了好几个时辰,续了又续,凉了又凉,却连父亲的面都没能见到。 国君陛下当真是忙啊!阳玄策百无聊赖地想道。 太子随时可以去见国君,同样是儿子,他要见国君一面,却须得三申五报。 有心就此离去,但念及那封信…… “我还要等到何时?”他忍不住敲了敲杯盏。 一旁伺候的小太监低眉顺眼地道:“奴才……奴才实在不知……” “那你知道什么?” “奴才有罪,奴才该死。”小太监慌慌张张,只知跪地求饶。 “说来说去,就这句话。”阳玄策的确有些生气,但毕竟忍住了:“我也不难为你。你去问问刘公公,我父王还要忙多久?我有正事找他老人家!” 小太监慌忙跪伏在地上:“奴才这就去问。” 这一去,便再未回转。 茶,茶,茶,人还未走,茶便凉透。 他可是天家血脉啊!难道是什么攀扯贵人的穷亲戚吗? 即便阳玄策早已经习惯被忽视了,但被无视到这种程度,被无视得这样彻底,还是令他难以忍受。 不去争,不去抢。可也不代表,连最基本的尊重都可以不要啊! 他索性起身,不去管那些禁令,也不顾那些宫女的阻拦,径自出了偏殿,大袖飘飘,直接往阳国国君处理政事的养心殿走去。 看谁敢拦!他在心里冷笑。 才至养心殿外,一个慈眉善目的无须老人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面前。 “殿下何来?” 此人正是秉笔太监刘淮,平素最得国君信任,常在身边侍奉。 即使是阳国太子,也不敢怠慢此人。 见得是他,阳玄策有再大的怒气也只能先按捺:“来见我父王。” 说罢,还倍觉屈辱地补充了一句:“有正事!” “原来如此……”刘淮仿佛刚知道此事一般,殷勤笑道:“殿下辛苦了。” “为国事,何辞辛劳?”阳玄策应付着场面话,又提醒道:“父王此时可在殿中?” “啊,陛下在的。” “那就麻烦公公去禀告一声了。”阳玄策道。 “正值国事多艰之秋,陛下日理万机。待他老人家忙完这一段,我一定为殿下转达。” 刘淮恭敬地道:“烈日炎炎,殿下不如再去饮一杯茶。” 茶……又是饮茶。 又是等待。 这满脸的恭敬,满心的轻蔑。 “啪!” 阳玄策终于按捺不住,将腰间玉饰扯下,当场摔碎在此人面前。 厉声喝道:“刘淮!你要阻拦天家父子相见,隔绝阳氏人伦吗?” …… …… ps:虽然陈盟主说打赏不为催更,只是喜欢。但作者怎么也是要表示一下的。三更是扛不住了,一更怎么着也得挤出来。比个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 便如前约 却说阳国国君幼子阳玄策,一扫往日隐忍,在宫中难得的大发雷霆,摔碎佩玉。 阻隔国君人伦的罪名,没有谁敢承担。 整个养心殿外,静得连呼吸都听不见。 仿佛风也吓得静止了。 秉笔太监刘淮立即低头认错,诚惶诚恐:“老奴岂敢?” 但姿态做得十足,礼节俱全,脚下却动也未动。 他认错,道歉,低头,但是不让。 再看看周遭这些侍卫、宫女、大小太监们低头无声的样子,再看看那座始终缄默的养心殿。 阳玄策发现自己那颗本早已经凉透的心,竟还能再冷却几分…… 他这般不顾礼仪的吵闹,以父君的修为,又怎么会听不见。 只是不想听,或者,懒得理会。 忍耐了这么些年,第一次发火,阳玄策本来还想做些什么,但忽然心灰意冷起来。 有什么意义呢? “也罢。”他叹道,从袖中抽出一封信:“家国大事,耽误不得。你把这封信转交给父王便是,我就不去碍他老人家的眼了。” “老奴一定送到。”刘淮弯着腰,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这封信,始终不失臣礼。 目送着阳玄策的背影大步离去。 于是一点一点的直起腰身来。看也不看一眼,只双手一搓,这封信便化为齑粉。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如今东宫已固,他刘淮当然知道谁才是此间山河主人。五王子现在才想到“办正事”、“起炉灶”,未免灶冷柴乏,太晚了些。 更何况,国君根本不在乎这个所谓的儿子,太子是板上钉钉的阳国未来主人,他随身侍奉国君多年,又如何不知? 他当然只忠诚于国君,但对于下任国君,也要保有必要的敬畏。 今日送这封信,只是顺手的事情,但落在有心人眼中,就是心意不坚,来日难免清算。他岂能为区区一个阳玄策冒险? 养心殿外,有侍卫,有宫女,有太监,但都只低头看着靴子,无一人敢往这边看一眼。 他刘淮弯腰,不配看的人,若不幸看到了,说不得便要折寿。 转身走回养心殿中,脚下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国君身边,数不清的人想挤,耽搁不得。 大殿宏阔,阳国国君阳建德闭目坐在一只白玉蒲团上,头顶金光隐隐,却并未忙什么政事。 刘淮小心站在殿侧一角,是一个国君想找他时能第一时间找到,又不至于总拦在视线里惹厌的位置。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阳国之主阳建德眼睛并未睁开,只道:“玄策又在胡闹什么?” 刘淮恭声道:“说是有正事要求见陛下呢。” 宏阔的大殿里,便再无下文。 …… …… 嘉城城域的鼠疫终于得到遏制。 有阳庭的支持,四海商盟的辅助,统治此地数百年的席家,力量全部动员起来,好歹在七月结束之前遏制住了鼠疫的进一步扩大。 说到底,鼠疫当然可怕,但在超凡的世界里,却也不算无解的难题。甚至也不在最可怕的灾难范围中。 就拿秦楚双方去年在河谷平原的大决战来说,双方投入近十万超凡修士,动辄山崩地裂。 两大强国交战,整个河谷平原都地陷百里,寸草不生。往日丰沃的土地,旦夕便成焦土,这座平原曾经养活了多少人口,现在却连杂草都长不出了。哪样的天灾,能比得上这等惨烈? 至于庄国枫林城一座城域灭绝,数十万人尸骨无存,也更不必说…… 阳国的鼠疫蔓延至今,死者也还未破十万之数呢。 当然,事情不是如此计算,悲惨也从来不好比较。 但从来胜于天灾。 人杀人,比任何天灾、任何异类,都要杀得多,杀得爽快! 这些事情且不说。 有心人大概已经能够发现,这段时间以来,嘉城已经越来越少见席家直系族人,席家的诸多产业,卖的卖,送的送,几乎散了干净。 席家,已经在全面退出嘉城,退出这片他们经营了数百年的土地。 去向倒是不明,不过很多人都笃定是东王谷,毕竟席家如今的家主席子楚,正是东王谷弟子。 东王谷本身与一般的国家也差不了多少,自然是容得下席家的。 只是,人离故乡贱。无论迁徙到哪里,席家要想恢复旧貌,只怕不是一两代人的事情。 …… 这一日,姜望正在修炼,忽然有一名镇厅武者过来汇报:“姜大人,席……席子楚在镇外,指名道姓,要与您一战!” 人的名,树的影。 席家经营嘉城城域数百年,哪怕在鼠疫中失尽人心,其多年积累的威望,却一时未散。 尤其席子楚作为席家现任家主,无可争议的继承了这种威望。 这也是当初姜望认为,要想遏制嘉城鼠疫,非得席子楚配合不可的原因。 整个嘉城城域百姓,没有不忌惮席家威名的,这名镇厅的武者,也不能例外。 姜望睁开眼睛,毫无意外之色。 直接取过长剑,推门而出,往镇北门走去。 从嘉城方向过来,自然是在北门。 还在路上,又听得一声怒喝,声动全镇。 “姜望!” 这下子,向前、竹碧琼、张海、独孤小,全都被惊动了。 就连四海商盟守仓库的护卫,重玄胜派来诊治百姓的医道修士,也全都提起注意。 更不用说镇厅捕快、武者,乃至镇上百姓。 若不是特殊时期,禁绝出入,只怕这时候全镇百姓,早就将北门挤个水泄不通。 饶是如此,他们也都在家中个个竖起耳朵,以待下文。 但令他们失望的是,那震动全镇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过。 因为……姜望已经到了。 当日在嘉城里便该有这一战,念及城域百姓,才收剑离去。 及至今时,他当然不会避让。 姜望大步走到青羊镇北门之外,第一眼就看到了席子楚。 一人独立。 往日的潇洒倜傥全都隐没了,瘦得脱相不少的脸上,神情冷厉。 但见他额缠丧带,身穿孝衣,顿见肃杀之气。 见得姜望出现,也只道了一声:“诸事已定,便如前约。” 将手中鲤纹赤旗往下一插,入地数寸,旗面随风招展。 “姜望!我来杀你!”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向前跃跃欲试,独孤小更是悄悄地拉了拉竹碧琼。 但姜望往后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妄动。 一手按剑于腰侧,站定镇门外。 独剑当门,也只说一声:“且上前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章 悬命 赤旗漫卷,一点血色起,而后血浪翻涌如狂潮。 肃杀之气扫荡如风,似尖刀割首。 整个席家数百年的忠、勇、烈、威,都在其间。 但或者,也只能在此旗中见了。 青羊镇里观战众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开,唯有姜望,如礁石默立。 血海狂涌咆哮,席子楚踏浪而至,右手并指前点。一根银针破风而至,还在半途,便已化作万千银光,汇成一条银色小蛟,扑向姜望。 而无声无息的,忽然有鲜花盛开。 那红色的,胜过火,绿色的,如翡翠。五花十色,争奇斗艳。 咆哮的血海之中,铺来无声盛开的花海。 一默抵千啸。 那银色小蛟刚刚扑出,搅了一身花瓣,而后…… 砰砰砰砰! 接连炸响。 银色小蛟如活物般挣扎嘶叫起来,终于在接连的焰花爆炸之下退转成一枚银针,跌落地面。 今时今日之花海,已是焰花之海。虚实相间,本身即具威能。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只是一段时间不见,席子楚诚然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全力以赴。但姜望比起杀席慕南之时,已经又强了一截。 这正是姜望当初没有立杀席子楚于当场的最大倚仗,因为他自信,无论席子楚走得有多快,他只会更快。 东王谷绝非浪得虚名,席子楚也并非庸才。 银色小蛟退转的银针跌落,忽的又一下子亮起,化作银色光线,游转四周,穿花而过。 名传天下的东王十二针,席子楚已掌握了断纹、破阵、悬命三针。 断纹针针对的是阵纹、阵盘,破阵针针对的则是战阵、阵法。 这一条银蛟,即是破阵之针。 焰花之海作为范围性道术,并非阵法,但亦有共通之处。 破阵之针穿花,暂且定住了焰花之海中的方位,令席子楚得以掌握方向。 同时掐动道决,口含碧珠。 花海的致幻效果,在于轻微的毒素影响。 东王谷出身的席子楚自然不惧,轻松破解毒素致幻效果。 升华后的焰花之海,焰花虚实相间,不是破解致幻效果便能完全消弭的。 但已经不足以影响席子楚的行动。 没有了方位的混淆和幻花的扰乱,他飞身往前,弹指间银芒骤闪,已是一针悬命! 悬命针乃东王十二针里最险的一针。 针刚发,已入姜望咽喉。 姜望整个人,便在席子楚面前,碎掉了。 席子楚悚然一惊,这一幕让他想到了胡少孟。当初胡少孟正是用幻象把他留在了嘉城里,让他没来得及参与天青云羊的争夺。 人在哪里? 他心念急转,但已来不及。 在他的身后,一朵将开未开的焰花里,藏着一面精致的小镜子。 姜望便自这镜中一跃而出,头上荆棘冠冕一闪而逝,叠加发动缚虎! 席子楚身影霎时定在半空。 而姜望已经自后往前,贴在他背后,一剑将他的心口洞穿。 血海退潮,焰花凋落。 这一幕便清晰地映入观者眼中。 五光十色,终如烟消。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席子楚竟未回头。 他直直地看着青羊镇,一时痴了。 围观战斗的那些人,都令他陌生, 眼前这座因为鼠疫而显得格外冷清的小镇,他也不太熟悉了。 自重玄家划定矿脉以来,这座小镇便一直是胡少孟父子的地盘。 席家再不愿意,也只能捏着鼻子同意。 但在席子楚的心中,这一直是席家的小镇,从未更换过主人,轮转的那些,只是过客而已。 每次路过这里而不入时,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独孤小远远看着席家这位公子临死前的眼神,竟奇怪的没有看到他的痛苦,倒有一缕抹不去的眷恋。 长剑抽回归鞘,尸身坠落地上。 姜望伸手将鲤纹赤旗拔起卷好,收进储物匣中,便往镇中走去。 只随口吩咐了一声:“好生葬了。” 除了这面鲤纹赤旗,席子楚几乎是孑然前来。 与席子楚的战斗其实并无悬念,姜望只是顺便试用一下红妆镜在战斗中的用法,不然结束战斗还能更快。比起席慕南,席子楚弱了不止一筹。彼消此涨,没有战败的道理。 这道理不仅他姜望明白,席子楚也不会不明白。 但他还是来了。并且只身来此,没有带一个席家高手。 事实上他这次过来,就是求死。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他全力搏杀,只尽一个执念。 胜则仇解,败则魂消。 但无论胜负,都没有活路走。 对于这次祸害全国的鼠疫,无论是阳庭、还是阳国百姓,都需要一个交代。 仅仅一个席慕南显然还不够。 必要让源发地的席家前途断绝,家业败落、天才身死,才算勉强合格。 席子楚不死,席家人走不出阳国。 其人正是以对抗鼠疫的付出和自身的一条性命,为席家求一条活路。为席慕南犯下的错误赎罪。 只是在阳庭审判他之前,他先审判了自己。 曾经香车美人,鲜花烈酒。 他享尽了家族的荣光,也一生桎梏于家族。 在医道修士和家族之间做出了选择,在仇恨和家族之间做出了选择……在自己和家族之间,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这或者是悲哀,或者是荣誉,但其实都不那么重要。 选择死在血亲复仇的路上,大概是他唯一能够为自己保留的自尊。 …… 对于姜望来说,他给了席子楚足够的时间为家族安排后路,以换取席子楚与嘉城鼠疫的全力对抗。无亏无欠,两不相干。 他尊重席子楚为家族做出的牺牲。但也仅此而已。 杀人的时候他依然不会手软。 席子楚已经被他丢在脑后,如之前的每一次战斗结束后那样,他在默默地复盘全程。 找出自己犯过的错误,以保证下次不再犯。探索能够改进的空间,让下次战斗能更轻松。 借着焰花之海的遮掩,发动以假乱真的幻象,其实并不实用。最主要就是藏身于红妆镜镜中世界时的安全问题,因为发动幻象时必须身在红妆镜镜中世界里,而红妆镜本身的安全是没有保障的。 他有足够的把握战胜席子楚,才敢藏身于镜中世界,又将红妆镜藏于焰花里。 假若换一个强些的,能第一时间发现红妆镜并击碎,他就要玩脱了。 什么时候能够不进入镜中世界也可使用红妆镜的效果,才算是切实的提升正面战力。现在的红妆镜,主要还是作为辅助道具使用。 …… 姜望刚刚回到房间,正要继续之前未完的修行,却再一次被打断。 却是小小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老爷,不知怎么,四海商盟的人突然要跑,什么也没带,像逃难一般!”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一章 传首 越城城主在书房里已经坐了半个时辰了,书桌上放着一个檀木锦盒,隐有暗香。 锦盒里,便是日照郡守送来的礼物。 越城城主又叹了口气,再次将锦盒打开,看着这件“礼物”一颗以道术保存好的人头。 栩栩如生,正是秦念民。 其人在姜望的帮助下的确逃出了越城城域,却没能离开日照郡域,直接被封锁各地的士卒拦下了。 急于脱身的秦念民,吵嚷着要向日照郡守告状,也的确凭借秦老先生的名声,见到了日照郡守。最终结果……便是如此。 让越城城主叹息的,当然不是这颗人头本身,而是他要为这颗人头所付出的代价。 在日照郡呆了这么长时间,他很了解日照郡守那个老家伙。 其人把人头保存好送过来,无非就是告诉他我给你把麻烦解决了,你自己看着付账吧。 就像越城面对鼠疫表现得如此糟糕,他也只是被不痛不痒的斥责了几句一样。真正付出的代价,都在暗地里,在他一车一车送去郡府的礼物中。 现在又来了这么一颗人头。 越城城主止不住的肉痛。 这不是几百颗道元石能够解决的问题! 有那么一瞬间,他倒宁愿这个秦念民去告御状了。但终究也只是想想而已。 “你说这个老家伙,拼了命的折腾,先是要递消息,后是要告御状。于国无益,于事无补,到底是为了什么啊?”越城城主看着秦念民的人头,皱眉问道。 新任的侍卫统领恭谨地说:“刁民歹心,实难揣度……” “凡人在世,必有所求。不求财,便求名!”越城城主冷笑道:“无非像他老子一样,想求个德名。本座就让他生前无辜,身后无名!” 他一把将锦盒关上,怒道:“秦念民此贼,表面良善,内里恶毒。心思歹恶,十恶不赦!暗中勾结左道妖人,破坏城主府计划,以至于鼠疫蔓延!秦老先生就是被他活活气死的。” 他越说越气,俨然这便已是事实了,拍案道:“且将此贼头颅,传首城域各地!以儆效尤!” “此贼可恨如此!”新任侍卫统领很好的表现出自己强过前任的一面,当场恨得牙痒痒,怒不可遏。让人甚至有些担心他怒火攻心,以至于将秦念民的头颅啃食了。 …… 秦念民的头颅是上午开始随着宣罪告示遍传城域的,在这等对抗鼠疫的关键时候,还抽调人力做这种事,不得不说越城城主的确是个人才。 佛家很信因果。常言道:“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也不知是不是报应至少越城城主本人,有那么一刻是这样觉得。 因为上午开始传首城域,罪污秦念民,下午的时候,他就得到了一个令他胆颤的消息。 负责埋葬城主府侍卫统领李扬和两名超凡捕快的人……全部感染了鼠疫。 其中,有超凡修士。 并且,该超凡修士在发病之后的短短三个时辰里,竟然已经身死! 比之普通人遭遇鼠疫之后的表现还不如。 如果说李扬那三人的死,还有可能是被人用邪术做了手脚,又或者是死后才被瘟毒入侵。 那么最新发病死亡的这名超凡修士,无疑能够证明,肆虐在阳国国土上的这场鼠疫,已经完成了进阶,开始可以侵害超凡。 也就是说,迄今为止最能够正面应对鼠疫的力量,本身也不再是安全的! 这意味着…… 这场鼠疫,或许已经无法控制! 之前李扬等三人的死状,越城城主第一时间汇报到了阳庭。 但其实他自己也并不太相信,毕竟孤例难证。而现在…… 或者是错觉,越城城主竟感觉自己有些发烫,忍不住伸手探了探额头,但触手却是一片冰凉,全是冷汗。 …… …… 青羊镇上,独孤小临时准备了一副棺木,将席子楚匆匆下葬。 却在回返的路上,发现四海商盟的仓库前,商盟守卫正大包小包的撤走,便连忙赶来报告姜望。 这等对抗鼠疫的关键时候,姜望自然不能任由他们撤走。 当他赶到现场的时候,向前正拦在四海商盟那些护卫前面,不许他们离开。若非顾虑到四海商盟的牌子,只怕早就动起手了。 甫一见姜望过来,那光头护卫统领立刻喊道:“大人,小爷,姜爷!您放我们走吧。仓库里的物资,我们可一件也没有动。带的都是自己的东西!” 见这伙人并不是要闹事,姜望也就没有上来便动手,直接问道:“怎么突然就要走了?合作不是很愉快的吗?” “这……”四海商盟的光头护卫统领迟疑了一下,便道:“我等思乡心切,实在是想要回去了!” “这么恋家,当初又何必出来?我可是跟你们钱执事谈好了的。镇上现在人手这么紧张,难道还要我另外调人看仓库?”姜望慢慢道:“不说实话,恐怕走不了。” 光头左右看了看,一咬牙,凑近了对姜望道:“姜爷,我跟您说您可别外传,现在这是绝密消息!我听说,阳国的鼠疫已经异变,现在不仅仅是感染普通人,对超凡修士也有侵害!您也快走吧,再不走,就都走不了!” 此言一出,独孤小顿时吓得脸色煞白。 就连向前也忍不住左右看了看,与其他人保持了一些距离。 “听谁说的?”倒是姜望皱了眉头:“既然事涉机密,保密措施做得这么差?” 光头心知不说清楚是不可能走得掉的,强冲更是没有成功可能。 因而又凑近了点,小声道:“我有一个好兄弟,现在在钱爷身边当差,本来这事是不准传的……您可千万别卖他。” 瞧他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姜望眉头皱得愈深了:“钱执事现在人呢?” “实不相瞒……钱执事这会恐怕已经回齐国了。” 大笔的钱财都不赚了,跑回齐国! 作为齐国最大的商会之一,四海商盟在消息面上无疑是灵通的。 姜望心知,此事恐怕并非虚假了。 尤其是他亲身感受过疫毒在身上发作,亲眼见到瘟铃碎在眼前…… 难道这疫毒,真的能够发生进阶?而不仅仅是在战斗时通过瘟铃的催化? 难道这才是白骨道的真正后手? 倘若这疫毒真的连超凡修士都扛不住,那恐怕,已经不是一城一郡之事。 甚至不仅仅是一个阳国的事情!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二章 瘟毒恶化 姜望沉吟了半晌,在光头统领期待的目光中说道:“如果这疫毒真的能够侵害超凡修士,那么你现在又能往哪里跑?你打算走哪条路线回齐国?怎么能确保路上遇到的人没有携带瘟毒?” “这……”光头统领迟疑了。 姜望继续道:“在青羊镇域,至少所有患疫者都已经被隔绝内外,不会影响你我。一旦疫毒真的发生了异变,我们也可以第一时间察觉。” “如果情况真的像你想象的那么恶劣。这种时候,到处乱跑反而危险。留在青羊镇,才是更安全的选择。” 姜望倒不是真的欣赏这个护卫统领,有多为他考虑。而是考虑到青羊镇人手缺乏的问题。 越是环境艰难,越需要团结更多力量。四海商盟的这一批护卫,用得好的话,足可以做很多事情。 但光头护卫统领犹豫了半天,还是道:“我还是想回齐国,姜爷。就算路上不小心真的沾染了瘟毒,我也认了!总比在这里等死得好。” 他咬着牙道:“我们商盟跟阳国官员打了不少交道,实话跟您说,我不信任阳国朝廷!只要回到了咱们齐国,就不会有事了!”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姜望便没有再拦他的理由。 对抗瘟毒不比其它,把人强留下来没有任何意义。心有不满只会带来反效果。 “那他们呢?都清楚现在乱跑的危险性吗?哪些人愿意跟你回去,哪些人愿意留下?”姜望问。 “我们要回齐国!” “我们都愿意回去!” “姜爷,您也走吧,这个破地方,是真的不行。” 整个四海商盟留在青羊镇的护卫,竟没有一个人愿意留下来,都想回齐国。哪怕眼前的情况,留在青羊镇更安全。 无论这些人是善是恶,是智是愚,他们都对齐国有近乎盲目的信心。 这就是一个霸主级国家的凝聚力。 也是一个强大国度,带给其子民的自豪感、归属感。 姜望心中暗叹。挥了挥手:“要走便走吧,不要拿一点青羊镇的物资。” 他放走这些人,对向前和小小道:“就让他们走。这件事先不要外传,等会叫齐了人到镇厅,我们具体聊一下。” 姜望自己先回转了,打算先去太虚幻境里看一看。 这么大的事情,如果四海商盟一个执事都得到了消息,重玄胜那边应该也不会漏下才是。 …… 进入太虚幻境,重玄胜的肥纸鹤已经盘旋多时。 姜望展信一看“速离阳国。鼠疫恶化,已可毒杀超凡。” 他才两天没进太虚幻境,没想到竟差点错过了这么大的消息。 从时间上来看,重玄胜传来消息的时间,应该早于四海商盟钱执事得到消息的时间。 但姜望自然是不肯走的。 且不说他与商盟护卫说的那些话,此时在整个阳国,最安全的选择便是原地不动。也不必说他现在“逃离”,便是宣告放弃之前在阳国做出的所有努力。 便只说一点,只说青羊镇域的这么多无辜百姓。 他一旦要走,竹碧琼、向前、张海、独孤小,乃至重玄家的那两名医道修士,也全都不会留下。 在阳国现今的局势下,把全部超凡力量同时也是一直以来对抗鼠疫的主心骨抽走……整个青羊镇秩序立刻就会崩溃。 在这种时刻,抛弃……等同于杀害。 当即给重玄胜写了回信,等了一阵,并未有回复。便先退出了太虚幻境。 镇厅之中,竹碧琼、向前、张海、独孤小都已经到齐,重玄胜调来的那两名医道修士也被叫了过来。他们是重玄家自行培养的医道修士,与东王谷之类的医道宗门倒没有关系。 医道修士是珍贵人才,重玄胜既然有确定的消息递来,姜望自己不走,倒也不必强行留下他们。 直接便先问道:“患疫者还有多少?最快多久能诊治结束?” 两名医道修士都是重玄胜派来的,当然不会在姜望面前摆什么谱。 其中年纪稍大的那位通天境老先生道:“还有二十三例患疫者,如果中间不休息且没有新增患疫者的话,最快明天就能诊治结束。” 年纪稍小的是他的弟子,只有游脉境修为,在一旁并不说话。 “重玄胜给我来信,说阳国境内的鼠疫已经异变,现在可以侵害超凡……这代表什么您自然清楚,也不必我多说。将青羊镇剩下的患疫者全部诊治完毕之后,你们可以自己决定去留。” 此言一出,竹碧琼和张海都吓了一跳,倒是向前和独孤小之前已经知道,此时反应没有那么大。 “我们这一走,镇上倘若还有未病发的患疫者怎么办?”老先生想了想:“姜公子想来是不打算走的?” 原因很简单,姜望如果要走,根本不必跟他们说这么多。直接拉起队伍走便是,现在也没可能有谁拦他。 “我自是不走。” 听到姜望的话,张海说不上自己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提了一颗心。 此时镇厅里,只有他和独孤小是土生土长的阳国人。 单说他自己,心思也很复杂。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当然希望阳国国泰民安。但同时,他也绝不愿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趋利避害是生灵的本能。 他在这边纠结,来自齐国的老先生已经说道:“那老夫也不走。不过,以防万一之变,让我这个弟子离开吧。” 医者父母心。 昔者神农尝百草,无数次险死还生,是为了什么?“救人”而已。 医道这一流派,最早就是秉“仁”而生。 “老先生,您这位弟子现在即可离开。”姜望从储物匣中取出一枚万元石,放在桌上:“除了重玄家支付的诊金外,这是我个人的心意。” “师父……”年轻的医道修士面露不舍。 老医师也不扭捏,拿起这枚万元石,塞到弟子手里,板起脸道:“现在赶紧给我滚回齐国去,区区瘟毒,还奈何老夫不得。” 老医师平日颇为严厉,积威素深,年轻医师不敢顶嘴,只拿着万元石站在那里,脚下生根一般。 “走!”老医师踢了他一脚,他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镇厅。 这种已经能够侵害超凡修士的瘟毒,作为医道修士,深刻明白它的可怕只需想一想,普通人一旦被鼠疫感染,就只能等死的那种无力! 而老医师在这种时刻选择留下,才更是体现了他的医者仁心。 他选择留下,让姜望松了一口气。如果没有医道修士的存在,对于新增加的患疫者,其实只有一条路可走无非是隔绝内外,任其自生自灭罢了。 单靠姜望那一手吞毒花,只怕要吞到天荒地老,也还未必有效果。 先行与“外人”达成了共识后,姜望才对着几个“自己人”道:“事情你们也都清楚了,我没有什么别的话好说。是走是留,你们自行决定。走的人,我不强留,留下来的人,我们携手共克时艰。” 聊了这么久,这会众人都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该做出决定的,自然也已经有了决定。 “老爷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独孤小最先道。 “人固有一死。”向前不咸不淡道:“怎么死都是死。” 姜望很想啐他一口,表决心也能表得这么影响士气。想想正是用人的时候,便悻悻作罢。 竹碧琼匆匆把什么东西塞进了怀里,气势很足地说道:“答应你的半年时间还没到呢。我可是说话算话的。” 姜望幽幽地看着她:“福祸球挺平静的?” “有一点点祸气,毛毛雨吧!”竹碧琼很豪迈地甩了甩手,突然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什么,吐吐舌头,像个鹌鹑一样缩了起来。 这回张海是真的松了口气。他就算想跑,也真还没什么地方可去。阳国就是他的祖国。这段时间与鼠疫的对抗,他都亲身参与过,相对于阳国其它地方,对青羊镇的环境有信心得多。而且,竹碧琼的福祸球都没有动静,说明至少近几天是安全的。 “姜大人!我当然也不走。”他的声音非常洪亮。 “此事不必公布。”姜望做出决定:“把镇域下面各村百姓全部迁到镇里来,统一安置,把郊野全部留给凶兽。其余措施,一应如前。” 嘉城城域里的各地凶兽,祸害情况严重的,都是由嘉城方面出动超凡修士处理。 胡家父子接过青羊镇,也接过了抵御凶兽的责任。 到了姜望现在亦然如此。 不过现在要对抗异变后更为恐怖的鼠疫,再无可能抽调人手出去了,放弃郊野,集中管制。在内部鼠疫已经能够控制的情况下,只要封锁青羊镇四方大门,就足以阻止外来鼠疫侵入。 在当前形势下,这是压力最小的办法。 …… 在亲自跑了一趟之后,姜望终于弄明白了阳国现今局势。 重玄胜和四海商盟方面都验证过的情报没有错,肆虐阳国的鼠疫的确已经异变到了能够侵害超凡修士的地步。 第一例真正病死于鼠疫的超凡修士,出现在越城城域。 之后又有接连两例发生。 一时整个越城城域人心惶惶,好不容易好转下来的局势,再次陷入混乱……甚至直接崩溃了。 之所以越城城域崩溃得这么快,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在于 在确定鼠疫异变之后,越城城主竟然在第一时间选择了弃城逃跑。 抛弃了数十万城域百姓!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三章 如之奈何 恢弘地宫里,圣主仿佛已然静坐了百年。 宝座之下,张临川和陆琰一人站定一边,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至少站在张临川后面的兔骨面者,看起来心惊胆战,大气都不敢喘。 一个戴着龙骨面具的人,站在下首位置,但人在中间线上,既不偏向张临川,也不偏向陆琰,只与宝座上的圣主相对。 陪他站在一起的,是一个戴着猴骨面具的人。 陆琰闭着那双只有眼白的眼睛,阴恻恻道:“鼠疫在普通人身上潜伏、孕育、成长,而后骤然引爆,直接触及超凡,一次圆满!这是早已计划好的事情,现在却差了这么多。张临川,你要过指挥权,做的却是什么事?连鼠面留下的法相之器都动用了,难道就止于现在这样的效果吗?” “是圣主提前发动了瘟铃。你的意思……难道是怪圣主大人么?” 面对长老陆琰的指责,张临川全然无惧。可以看得出来,自枫林城一役后,他在白骨道教内的地位已经有了很大跃升。 “与圣主何涉?是你用人不力。瘟铃这么重要的东西,你竟然交给蛇面?当初在枫林城,她和鼠面、犬面一起行动,结果更强的鼠面、犬面都死了,她倒活了下来。你怎么还会愚蠢到给她这样的信任?” “这不恰恰说明了她保命能力强吗?”张临川的回应不咸不淡:“我也是考虑到这一点。” “你少给我强词夺理!”陆琰怒道:“当老夫不敢杀你吗?” “你当然敢!你就当着圣主的面杀了我罢!”张临川也似动了真怒,不再维持表明和平:“反正在你的‘睿智’布局下,白骨道已经在枫林城一败涂地,高层战死的战死,被追杀的追杀,凋落如许。也不在乎再死一个区区使者了!” “你!”陆琰气得说不出话。 “我什么我?是,引导瘟疫发展,这么重要的事情不应该派弱者负责。但是谁又能动呢?您的一番布局,让庄承乾更上一层,让杜如晦得以摆脱束缚。有咫尺天涯的杜如晦在,是你能动,还是我能动?” 陆琰咬牙切齿半晌,恨恨转身,看着龙骨面者道:“龙面,你怎么说?” 白骨道十二骨面里,鼠面乃十二骨面之首,纯以战力论,龙面却是其中最强的那一个。 十二个白骨面者里,只有他叩开了内府。 实力且不论,在境界上,可与张临川比肩。 所以相对于其他白骨面者,他的地位隐隐也更超然一些。只是长时间以来都在闭关修行,在外行动不多,才不似其他白骨面者那样凶名昭著。 陆琰的这个问题,看似是要让龙面摆明态度站队,内里也不无埋怨其人经常闭关,以至于教内无人可用的意思。 而张临川虽然在戳陆琰的痛处,但枫林城一役已经过去,圣主就算再不通世情,也断无此时再翻旧账的可能。所以这痛处其实不痛不痒。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许多,站在龙面身侧的猴骨面者眼神闪烁,却一言不发。 “二长老。”龙面的声音中气很足:“我们为什么不杀了杜如晦?也省得你们畏手畏脚,连地宫都不敢出。” 陆琰:…… 杜如晦乃是三品神临境强者,纵观如今整个白骨的最强战力,也就他陆琰一个四品外楼境。白骨使者、圣女、龙面,三个内府境。 至于圣主的实力…… 白骨尊神“觉醒”在白骨道子之身,能发挥的战力,必然远远强过当初只能通过烙印隔空出手的时候。 然而究竟能发挥多少,又是一个迷。 更显而易见的是,圣主自身绝不会轻易揭开“谜底”。 也就是说,若要设局杀杜如晦,只能靠他们几个。 怎么杀? 那还是身怀咫尺天涯神通的杜如晦!等闲两三个神临境强者也未必能留得下他。 然而看着龙面战意昂扬、充满斗志的眼神,陆琰知道他并不是开玩笑,也不是想讽刺谁。这就是他真实的想法。 莽夫…… 想到这里,陆琰甚至原谅了他喊的那一声二长老。 谁不知道白骨道现在只有一个长老了?还强调二长老这个排序的,十有是讽刺。至于剩下的一二,大概就是龙面这种人,或者猪面那种人了…… “咳。”见陆琰无言以对,张临川清咳一声,道:“杜如晦的事情先放一边。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圣主的大计。圣主要以肆虐一国的瘟疫,炼为瘟疫化身,成就白骨圣躯。现在提前引发,不够圆满,如之奈何啊?” 陆琰冷哼道:“还不是你选定的位置,派遣的人手?” “你看。”张临川摊了摊手:“又要绕回我为什么无人可用的问题了。” 他们两个高层在这里你推我搡的,仿佛两个街头的青皮,一口一个“你过来啊”。看起来气势汹汹,实则全在扯无趣的皮。 圣女更是直接不在地宫里,不知在哪里忙些什么。自枫林城之后,这些人仿佛隔得更远了。 龙面抬头看了看,圣主依然端坐,面无表情,亦无言语。谁也不知祂有没有在听。 圣主没有态度,他更不会对此有态度。 “猴面,兔面。”龙骨面者道:“近前来。” 猴骨面者本就站在他身侧,所以他这句话主要是针对兔骨面者说。 兔面有些惊惧地看了张临川一眼。 张临川微微点头,她才忐忑不安地往龙骨面者身边挪了几步。 “我问你们。猪面死了。” 龙骨面者顿了一下,继续道:“十二个人里,他最疯,也最傻。但只有他真的把你们当兄弟姐妹。你们,就一点都不为他难过吗?” 兔骨面者缩着脖子没敢做声。 越是这副样子越令龙面恼怒,但他好歹知道,现在这女人是张临川的派系。圣主现在还需要借重这些人,如果他不想破坏圣主的大计,就只好先忍耐。 倒是猴骨面者沉默了一会儿,出声道:“十二个人里死得只剩咱们三个了。” 他看着龙骨面者:“龙哥。你说我一个个难过的话,难过得过来吗?” 龙骨面者一时失语! 陆琰闭着眼睛,脸色阴沉,看不清心思。 张临川更是把表情全都藏在面具底下,只有一双情绪难明的眼睛。 这地宫大殿里的每一个人,都有一副面貌,都有一种心情。 谁也不知,谁真正想的是什么。 便是伟大如圣主,谁又敢说真正领会了祂的意志呢? …… 就在这时。 端坐的圣主漠然开口。 “时间到了。”祂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四章 锁境 四海商盟的商路已经很成熟,即使是在阳国这样境内有大规模凶兽的地方,也保有自己的安全通道当然很大一部分是依托于阳国的官道。 为了让四海商盟这样庞大的商会组织入境发展,阳庭做出了不少让步。 从青羊镇逃离的光头护卫统领陈勇,率队走的便是四海商盟的商路。直接离开日照郡,从齐国的边境城市百川城入境齐国。 四海商盟内部并未有正式公告鼠疫异变的事情。 对于四海商盟来说,他们付出了极大的诚意,才得以承接整个阳国的救灾“生意”。他们在阳国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正在收获利益之时,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愿割肉离场的。 为此,他们宁愿拿一些手下“冒险”。 钱执事是通过自己的私人渠道得知消息,而后第一时间便逃跑了,并未有意知会其他人。 在青羊镇被人剃成光头的这位护卫统领陈勇,也算是通过私人关系得到了消息。他倒是仗义,直接把自己负责的整一支护卫队都带回来了。 当然,如果消息失实,把青羊镇域的那一摊事丢在那里不管,他也是需要承担责任的。 但跟生命安全相比,那些也都不算什么了。 所谓百川城,得名当然不是因为此城附近有一百条河流,事实上此城域内压根也没有什么有名的河。 这座城市的得名,取自“海纳百川”之意。至于纳的是哪百川,则便见仁见智。 百川城属于定遥郡,当初姜望来阳国,也是经凤仙、过定遥,走这条路线到的阳国日照郡。 只是彼时他畅通无阻,而现在,陈勇带的这一支商盟护卫队伍,却被拦在了城外。 更准确的说,离百川城还有至少三里之远。 “来者止步!吾等奉命封锁边境。再敢靠近一步,立杀无赦!”远远便有高喝传来。 声音来自于一队顶盔掼甲的齐国兵士。 陈勇的冷汗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他那些往日因着四海商盟名头还算骄横的手下,此刻也都噤若寒蝉。个个老老实实站定,生怕一个动作不对引起了误会。 这是正规的齐国战兵!从这种精锐程度来看,甚至于……可能出自九卒之中。 陈勇甚至能够听到破法弩上弦的声音。 大规模应用于军中的破法弩,是专于应对超凡修士的凶器,在市面上根本不会流通,买卖都是重罪。 一轮破法弩齐射,他这种程度的超凡修士,根本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军爷!军爷!” 陈勇不敢动弹,嘴里喊道:“我等皆是齐人啊!是良善百姓,可千万不要误伤!” “齐人?” 他听到一个声音这样问道。 然后一个将领模样的人走出阵列,仍然与他们这些人保持了足够的距离。 “如何证明你们是齐人?” 整个阳国尚慕齐风,穿齐服、说齐话的人不计其数,所以单从言语上,已经很难分辨真假。 “我等是四海商盟的护卫,身上有腰牌,将爷可以自取去看!小人决计不敢虚言!” 那将领道:“人不许近前,腰牌扔过来。” 陈勇不敢违逆,依言为之。 那将领远远接过腰牌,细细查验了一阵,然后问道:“你身后这些,都是齐人?” “我们都在四海商盟里录有名册,将军一查便知,如何能假?”陈勇赔着好话道:“将爷行个方便,真的都是齐人,思乡心切。冒昧相询一句,为何今日不能归国了?” “边界已封,便是齐人,也不能现在回国。”那将领随口说了一句,便下令道:“将四海商盟的这几个人带到营里去看押起来,便如前例!” 陈勇战战兢兢,不知“如前例”是如的什么例。但齐国治军甚严,齐之九卒天下闻名。军令既下,便再无回转可能。 他也决计不敢出声置喙。 被齐军士卒远远引着往营地里去,陈勇心中渐渐也有了计较。 从这些军士这么严格的保持距离来看,说不得便是已经知道了阳国瘟毒异变的事情,只怕边境的封锁亦是缘于此故。 如此一来,将他们这些从阳国回来的人暂时看押起来,也就说得通了。 无非还是隔绝内外那一套嘛。 由此也可以得出,他们目前是很安全的,只要他们没有染上鼠疫,不在军中闹事。 想通此节,陈勇心下安定了许多,也有闲心跟身后这群惶惑不安的老兄弟们说笑了。 “怕什么?有咱们天下无敌的大齐军队护送,还有比现在更安全的时候吗?” 一个年轻些的护卫吸了吸鼻子:“就不知要看押到何时……话说回来。到底为什么要看押咱们啊?难道连回国也不让了吗?” “不该问的就闭嘴!”陈勇狠狠地呵斥住他,抬眼见前方带路的军士并无什么表示,才把心放下来,安慰其他人道:“四海可是齐国最大的商行,整个齐国衣食住行,哪样离得了咱们?咱们又没犯什么事,不会看押太久。再说了,若实在急着回家,到时候大不了多放点血,让钱执事把咱们捞出去便是!” 从头到尾,给他们带路的军士一言不发,即使陈勇暗示贿赂也没有反应,显示出良好的纪律。 这让陈勇等人自觉或者不自觉的规矩了许多,老老实实跟着走。 陈勇的底气,在他见到钱执事之后消失了。 那是他被关在军营里的第二天。 有军士过来,把他单独叫了出去。 一路上忐忑不安,种种套话,对方却置之不理。 问得多了,就是一脚。便只好闭嘴。 他一度以为是勒索之类的事情,已经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甚至也有些军法刑杀的恐怖想象人在茫然无措的弱势处境中,越是无措,就越是容易自己吓自己。 但好在,对方只是叫他出去辨认一个人。 似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因为他要辨认的那个人,正是钱执事…… 他还指望钱执事早点把他捞出去呢!结果其人也自身难保,甚至此刻还要求助于他。 陈勇走到齐军设卡的位置,远远就看到了钱执事。 彼时其人不知被谁削掉了发髻,远远跪在地上,整个人颓丧不已,气度全无。 钱执事不是提前一天就动身逃回齐国了吗? 这当中发生了什么? 怎会今天才到百川城?竟比自己还晚了一天? 青羊镇……姜望……四海商盟……钱执事……阳国……齐军…… 陈勇只觉脑子发乱,光头发凉。 …… …… ps:晚上十二点有加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五章 秋杀(为盟主陈泽青加更2/3) “陈护卫!” 远远看到陈勇走来,钱执事一下子就来了精神。 但碍于那些正对着他的弩箭,仍然不敢起身,只跪在那里,露出尽量亲和的表情:“快告诉这些军爷,我真的是四海商盟的执事啊!三等执事!我姓钱!” 整个四海商盟的执事,分为三等。三等最低,一等最高,负责整个商盟的具体事务。在此之上,再设名誉执事九人,名誉执事都只挂名,不管俗事。 需要他们出面的场合,都是与齐国其它达官贵人打交道的时候。 尽管钱执事只是一个三等执事,平日也算是威风八面。之所以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实在也是一言难尽。 他到嘉城的时间不久,但已经搜刮了大量的财富。借着掌握大量救命物资的机会,抬价高卖,将嘉城大大小小的家族宰割得苦不堪言。 别说席家已经退出,失去主心骨的嘉城。便是席家还在,面对四海商盟又能如何?还不是任凭宰割? 阳庭都倚仗四海商盟来救灾,不敢得罪,下面的郡城又能如何? 对钱执事来说,这只是小事,而且本就是四海商盟默认的事。只是因为嘉城群龙无首的现状,他做得“稍微过分”了些。 但问题在于,他掠取的财富,有很大一部分是往自己腰包里装的,与给四海商盟的部分分开。不能见光。 得知瘟毒异变的事情后,他第一时间席卷所有能带走的财物离开。仅就金银之物,便装满了十几个箱子! 为了隐匿财物,他隐藏身份,特意绕道相对更远的屏西郡。(亦是齐国边郡之一。) 他清楚了瘟毒异变的可怕,但没有明白齐军封锁边境的严厉程度。 先是迟迟不肯表明身份,怕贪取的资产被四海商盟所知。又在与守关军士的交涉中,试图行贿。 结果险些被当场杀死。 后来不得已坦露身份,但也因为之前的不实表现,遭到驱逐。 当然,他随身带着的那些财物,也被没收大半据说这还是看在他四海商盟执事的面子上。 无奈之下,钱执事只得辗转回返,重新沿着四海商盟的商路,经定遥郡回国。 但边境封锁一日比一日严厉,他又在之前的苦痛遭遇中丢失了腰牌,无法证明自己的身份…… 可怜的钱执事险些就被当场杀死,幸好守关卡的军士想起来,前日看押了一批四海商盟的人,这才把陈勇叫来辨认。 一个有好处自己吃干抹净,有危险自己脚底抹油的上司,能让人有多少忠诚? 如果可以,陈勇真想说不认识这家伙,让军士们将钱执事杀了干脆! 但他的好友此时也在钱执事身后,与其跪在一起,凄惨得很。 两人装作不认识的样子,互相之间连个眼神都没有。 “哎!”陈勇说道:“执事大人,你怎么会在此地?” “此事说来话长。”钱执事看了看守卡的军士,很有礼貌:“军爷们,我可以站起来了吗?” 他在心里是想要回国之后,找人找关系将这些大头兵狠狠教训一通的,但此时人在刀弩前,不得不温吞。 既然验明了身份,知道确是齐人,守卡军士也没有太为难。“起吧。” 见到陈勇的时候,钱执事很诧异,但其人何等奸猾,当然不会问出诸如你怎么也在这里之类的问题。 在这种时候抛下工作回齐国,自然是知道了瘟毒异变的事情! 而他根本就没有告知过这个手下…… 但钱执事这种人当然也不会有半点不好意思,只假模假样的关心了一句:“没吃苦头吧?” “嗨,军爷们都军纪严明,能吃什么苦头?”陈勇说道:“执事大人,现在局势到底如何?兄弟们心中都很不安。” “好了!这是让你们闲聊的地方吗?”守卡军士用呵斥打断了他们:“散了!” “欸!”钱执事听着声便往后招呼,带头往百川城的方向走。 “我说,你散了!回去!”守卡军士忽然又抬弩对准了他们。 “不是,不已经证明我是齐人了吗?”钱执事莫名其妙:“我是四海商盟的执事啊!” “不管你是谁,我们接到的命令,是不许阳国方向有任何人入境!”那军士道:“要想进城,拿军部令信来!” 至于前日负责的那位将领,这会却不在此处。 钱执事一肚子邪火,但心知与这些军士没法子撒。 人家在执行军令期间,就算真个杀了他,也无人为他出头! 刀在心上,我忍! “那他是怎么回事?”钱执事指着陈勇问道。 “他也不可能进城!现在看押在军营里。” “那你把我们也看押起来吧,我可以等!”无论如何,钱执事现在也不可能回转阳国,那太可怕了。 但他得到的只有军士冷冰冰的回应:“不行!” “为什么?我也是齐人!”钱执事强捺住怒气道。 “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每过一日,形势就更严峻。现在你还可以退回去,等到明日再来,立杀无赦!” “现在阳国的情况如何,你们难道不知?难道是要我回去等死吗?”钱执事只觉一团热血冲上脑门,什么忍辱负重,什么来日方长,他管不了那么许多了! 但军士抬起来的破法弩如一盆冰水将他浇透:“或者你也可以现在死!” 钱执事:…… 陈勇最终还是只能看到钱执事带着人灰头土脸的离开了,那其中还有他的好友。 但他也不敢再说什么。说什么也不可能有用。 在生杀予夺的残酷形势之前。 往日所引以为豪的人脉、关系,都显得多么的脆弱不堪! …… 钱执事带着他只剩下一部分的财物,绕道别路,宁可多交一些过关费,想要从其它国家借道回齐。 但这时候,他才惊恐的发现:不仅仅是从阳国回齐国的路。而是整个阳国,都被大军困锁了起来! 众所周知,齐国有九支军队最为精锐,号为九卒。 曰春死、夏尸、秋杀、冬寂。 曰逐风、斩雨、湮雷、囚电。 九卒第一,名为天覆,历来是齐国国主亲掌的天子之军,现在由大齐军神姜梦熊代领。 钱执事通过自己的关系百般查探,终于得到了一些消息。 封锁阳国全境的这一支军队,名为秋杀,正是齐九卒之一,乃是一等一的杀伐之师,天下强军! 齐庭想做什么?为什么商盟事先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 时值七月之末,已是秋日。 秋日来秋杀之军。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六章 椅子太小 却说百川城中。 本应守在设卡位置的年轻将领,此时却出现在城楼上,正对一个陷在大椅中的胖子说着什么。 这胖子体型肥胖,表情温和,仅看外表绝无什么威严可言。 但偏偏在此边城城楼上,守城的将士都站得一丝不苟,气质冷硬。唯他一人独坐,就自然显出一股睥睨来。 “便是这样。敢沾我重玄胜的油水,老子便把他皮都剥干净!”这胖子恶狠狠地说道。 “四海商盟的其他人呢?”年轻将领问道:“是否如前例?” “齐人全部留查,确认没有疫毒后再放回国。异国之人一律不许出境,闯关者格杀勿论!至于四海商盟的人……无论所属哪国,钱货全部截留,人员全部扣押。” 重玄胜眯起眼睛问道:“我叔父的军令,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吗?” 他的叔父,自然便是有凶屠之名的重玄褚良。 也正是这次统帅秋杀军前来的最高将领。 这条军令,在【格杀】一词之前,没有任何限定。 也就是说,不仅仅是弱小如阳国、容国等国的人不许入境,但凡身在阳国里的,哪怕景、楚、秦、牧等天下强国的人,也不会例外。 这是齐国作为东域霸主的强势,也是重玄褚良不加掩饰的杀性。 其人在平常状态和领军状态,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非常清楚!”年轻将领立即表态。 “那便去吧。” 重玄胜的身后,站着全副盔甲的十四。 相较于把宽袍大袖穿成贴身劲服的重玄胜,十四的气质与这边郡边城贴合得多。 无论重玄胜与人说了什么,十四都保持着一贯的沉默,重玄胜也并不介意如此。 “我来得如此突然,你说姜望会不会介意?” 不等十四回答,他又自答道:“心有芥蒂,也是人之常情。希望姓钱的能让他出足了气。” 如果钱执事得知他接连碰壁,提前得到消息却都跑不掉,都是因为重玄胜的暗中指使,也不知会不会对当初在青羊镇的勒索后悔。 也许会,也许不会,但都不重要了。 因为,没有后悔药可吃! 重玄胜在这城楼之上眺望远处,忍不住又道:“还要借叔父的名头弹压军中,实在令我不快。” 他每时每刻都装着许多的心事,动了太多的脑子,身体越发的不想动。 如此庞然的身躯,一旦动了,就必须要对得起他付出的力气。 “我太胖了,所以啊。” 重玄胜撑着扶手,在这百川城头,站了起来。 “这张椅子……太小了!” …… …… 青羊镇。 姜望把整个镇域的人都集中到了镇子里,一时间人满为患。 他又将所有的物资全部收缴起来,施行分配制度,限人限额,尽量保证每个人都有得吃。 没有人能理解他的决定,在其他人看来,对抗鼠疫的唯一办法就是隔绝内外,中止传染。虽说鼠疫已经异变,变得更加危险可怕,但应对鼠疫的核心原理不应该有变。 青羊镇之前就一直是这么做的。 忽然改弦更张,将人聚集在一起,无疑是非常冒险的决定。即使青羊镇域目前已经几乎完全控制了鼠疫。 但在姜望看来。鼠疫侵害超凡修士,意味着迄今唯一可以正面对抗鼠疫的力量已经失去,在有新的替代方法之前,局势的崩溃几乎已不可避免。 在某些极端的情况下,人比鼠疫更可怕! 那些情况姜望不愿意想象,但无法否认其存在。 说到底,他的举措并不是对抗异变后的鼠疫,而是……对抗局势崩溃之后,有可能的暴乱。 太虚幻境里重玄胜一直没有回应,姜望揣测应该与他之前所说的军事机密有关。但如今他身在阳国,真不知齐国兵锋向谁,更不知重玄胜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了。 但毫无疑问,那个他至今未谋面的重玄遵,带给了重玄胜太大的压力,以至于这个胖子从来不敢放松,哪怕今时今日,有了上桌对赌的资格,也常常如履薄冰。 姜望只能做好自己,一则增强实力,二则强化势力。别的暂时管不了,也没有办法管。 此时他还不知道齐国大军围锁阳国的事情。以齐国的实力,轻轻松松就能隔绝阳国内外,让阳国里的人成为瞎子、聋子。哑巴。 更别说做了多年属国,阳国从来对齐国就是不设防的。设防即是有二心,阳国又怎么敢呢? 所以齐国出兵困锁阳国,才如此的突兀,却又能执行得如此严密。 当然,在此时的姜望看来,阳国最终一定会迎来齐国的援手。毕竟阳国是齐国的属国,某种程度上代表齐国的颜面,齐国不可能置之不理。 他目前所做的一切准备,就是打算撑到齐国援手之后。 以他与阳国诸多官僚接触的情况来看,整个阳国官场,都有些不思进取、盲目自大。 有一个霸主国在旁,他们也没有进取的空间。不思进取者以越城城主为代表,甚至可以说尸位素餐。 而自大则在于,阳国以日照郡守为代表的官僚,俨然以齐国属国的名义为荣,以齐国的荣光为自身的荣光,以齐国的强大为己国的强大,全都是精神上的齐人。 至少就姜望自身的所闻所见,他实在不认为面对异变的鼠疫,阳国能有多好的表现。至少日照郡有很大的几率崩溃。 尽管推断如此,但姜望也不可能挽救整个日照郡的局势,一个青羊镇便已是他现今的极限。 甚至青羊镇,他也没有万全的把握能够保下来。 但一旦保下,他就有可能借着青羊镇的这个基本盘,为自己和重玄胜攫取最大的肥肉。 试想一个崩溃后的阳国,一个百废俱兴的国家,在废墟之中重建,这当中有多少机会? 而无论外来的力量有多强大,有多少人觊觎这里,谁也及不上青羊镇的先天优势。 一切的前提,在于青羊镇能否成为废墟中那面不倒的旗帜。 这些事情,完全是姜望独立的思考。 从庄国,到云国,到天佑之国,再到齐国以及现在的阳国,他所看到的一切,让他一度困惑、迷惘,他一直在思考国家的意义,思考体制的力量。 如今开始有了一些想法,虽然未必成熟,但已经很清晰。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七章 为父何罪? 山雨欲来,风满楼。 尽管青羊镇域甚至整个嘉城城域都显得很平静。 席子楚死了,席家撤离了,新的嘉城城主之前就已经走马上任,而且依然尊重重玄家对青羊镇的治权。 在此时阳国的大部分百姓看来,今年是运气很差的一年。爆发了可怕的鼠疫,死了很多人,暴露几个无能的官僚。 但也就止于此了。无能官僚得到惩治,鼠疫已经遏制,整个国家形势正在好转……至少在很多人眼中是如此。 鼠疫异变的消息只有小部分人知道,大军困锁阳国的事情也才刚刚发生,现在只限于照衡城里那一拨阳国掌权者在讨论,商议对策。 因而此时的阳国,大体竟然还在一片十分微妙的平和气氛中。 姜望却把青羊镇的气氛搞得很紧张。 他一直在要求竹碧琼布置更多的幻阵,甚至不惜拿出道元石来,让竹碧琼随时补充消耗,几乎把进青羊镇的道路全部铺满。 他的道元石本身也不怎么撑得住,竹碧琼却更是早就要崩溃了。 “不行了,不行了。本姑娘要,休、休息!” 竹碧琼晕头转向,叫苦不迭。这几天布置幻阵的数量,几乎比得过以前一个月了。往日在钓海楼里修行,也不曾这么卖力辛苦过。 小小赶紧冲上来捏肩捶腿,一口一个好姐姐的哄着。 这几天一直就是她半哄半骗的,才能让竹碧琼紧赶慢赶。 “得了吧。”竹碧琼撇撇嘴:“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个没良心的,无论姐姐怎么教你,怎么对你好,你心里都向着你家老爷呢!” “可不嘛!”小小一边很专业的捏着肩,一边道:“心里住着姐姐你,只是方向对着老爷嘛。” “啧,平时不见你这么嘴甜。你跟你老爷还真是一家人,都是用人的时候迎前奉后,不用的时候弃如敝履。” 姜望在一旁,注视着青羊镇外的景象,装作听不懂她话里话外的埋怨。 天空竟是温煦的,几朵白云在闲适的游荡。 已经睡过一趟午觉的向前从树荫处走来,忍不住问道:“你真觉得这里会有变故?” “不只是觉得。”姜望没有移回视线,嘴里道:“你难道没有嗅到危险的气息么?” 他又对竹碧琼喊道:“竹道友,你的福祸球可以用了吗?” 竹碧琼瞥了小小一眼,意思是我没说错吧?你看看你家老爷什么样。 嘴里则大声回道:“没呢!” 向前迟疑了好一阵,才不情不愿地道:“我有一套剑阵,或许能派上用场。但是能不用,最好不用……” …… …… 照衡城,阳庭宫殿中。 阳国第二十七代国君阳建德,破天荒的上了朝。 准确的说,内有瘟毒异变,超凡修士人人自危,外有齐国突发大军围锁国境。阳国几乎是一夜之间风雨飘摇,陷入生死存亡的关头。 而阳建德竟仍在养心殿中修行,似乎不打算理会,仍想同往常一般,让太子代政,朝臣辅佐,以应对此次局面。 是阳国太子阳玄极泣血相求,才把他请到殿上来,召开了这次朝会。 丹陛之下,朝臣众说纷纭,此起彼伏,声音倒是洪亮,但全无一个确定的章程。 无他,齐国的强大深入人心,哪怕仅发一军,阳国也绝无胜理。对于现今局势,阳国这些大臣,实在有些绝望了! 龙椅之上,阳建德昏昏欲睡。他之所以还强忍着不离场,也只是等一场正戏罢了。 只是没想到这场戏前戏如此之长,让他倍感无趣。 “父王!”阳国太子的声音让他精神一振,忍住了盘腿修行的想法,坐直了身体。 作为近年来阳庭事实上的主政人,阳国太子一开口,整个朝堂瞬间就安静了下来。从一个菜市场般哄哄闹闹的地方,重新变回了庄严肃穆的场所。 阳国太子站在众臣位首,与阳建德遥遥相对。 体型高大,面阔声宏,端的是有气象:“儿臣以为,阳国数百年沉疴,到了必须改变的时候了!” “哦?”阳建德面色不改:“要如何改变?” 阳国太子显然早有准备,立即洪声道:“第一步,父王须下罪己诏,坦诚自己的错误,求得国民谅解!” 作为阳建德身边最亲信的太监,随时侍奉在一旁的太监刘淮立即喝道:“太子莫忘了尊卑之序!” 在太子和其他王子争斗中,他当然毫无疑问站在太子这一边。因为他很清楚,阳建德并没有换太子的打算。而且其他王子,也的确没有一个能对太子造成威胁。 但若太子向国君发出挑战,那他也绝无疑问,一定会站在国君身前。作为一个太监,他很清楚,他的一切都是阳建德赐予,他依托于阳建德则存在,他的忠诚也只能给阳建德。 而今天,在这朝堂之上。他惊恐的发现,太子竟然真的发起了挑战,而且是在这种内外交困、风雨飘摇的局势下! 他没来得及思考,已经本能地出声喝止。 但…… “阉奴!”阳国太子怒而戟指道:“我与父王说话,有你插嘴的余地吗?朝纲败坏,就是因为父王错信你这等奸佞小人!” 这太子向来温文仁厚,往日一口一个刘公公,礼敬有加,心意也未曾断过。而今日,竟然指着鼻子骂阉奴。 刘淮倍觉耻辱,继而是怒意、恨意,一股脑窜上来,但却不敢抗声。 因为太监本就是天子家奴,太子作为阳国未来主人,完全可以这样骂自家奴才,名正言顺。 阳建德本人却平静得很,摆摆手让刘淮退下。 人坐在龙椅上,微微前倾,俯视着自己选定的太子:“罪己诏?为父倒想听听,为父罪在何处啊?” 刘淮退到角落,听得国君此话,忽然老泪盈眶。 他不是为他自己所受的屈辱流泪,而是为阳建德! 阳建德作为一国之君,在此朝堂之上,没有称孤道寡,开口则是“为父”。看似冷静自持、淡然从容,其实内在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和脆弱……旁人不知,他刘淮侍奉了国君大半辈子,如何不知? 自古天家无亲情,偏偏渴望亲情! “敢问父王!”太子立即回应,没有一丝迟疑,显然心中郁积已久,不吐不快:“没有自己的历法,丢掉自己的文字。国何为国?家何能家?!” 阳建德沉默一阵,才道:“这两件事,的确是在孤的手上推行……” “孤之罪也!” …… …… ps:晚上12点有加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一身当之(为盟主陈泽青贺3/3) 一国之主,最重威权。 谁都会错,国主不会错。谁都可能有罪,国主不可能有罪。 掌握着最高权力,高高在上,又怎会有罪?谁能审判? 纵使罪天下,又如何能罪国君? 从古到今,任何时候,给一个国君定罪的时候,都是他已经失去权力的时候。 那些假惺惺的“罪己诏”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无非是自欺欺人,自罚三杯。 而今日阳玄极逼阳建德所认的罪,绝非那么简单的“朕德薄”之类的虚言。 丢掉历法、舍弃文字这两桩罪名,放在任何国主身上,都不是轻飘飘的事情。而是会写在史书上,会钉死在耻辱柱上的骂名! 在历法、文字逐渐剥离的阳国,这一直是议论的禁区。没有任何人敢谈及这样的话题,也没有任何人承担得起这样的责任。 很多人都觉得,或许只有等到阳建德宾天之时,责任才会被定下。被后人推于其身。 因而此时阳庭大殿之上,阳建德直接承认这是自己的责任,让很多人都是一愣,惊在当场。 尤其是阳国太子阳玄极,他准备了很多证据,很多后手,都是应对着如何让阳建德“认罪”,自忖是步步连环,断无失手的。 但这一下阳建德直接就“认罪”了,他反倒有些一步踏空的无措。 然而他毕竟历练多年,很快就反应过来,继续道:“所以……” 阳建德打断了他:“所以孤应该裸身自缚,跪降王师?上慰齐君,下安庶民?” 饶是阳国太子素有城府,这会也有些脸色尴尬起来。 无论如何,无论为臣还是为子,这话都不该由他说。 但若非时局至此,他也不会行此事。 “这个,那……”阳玄极吭吭哧哧,在心里迅速组织着措辞:“当此国家危难,社稷飘摇,为君父者,理应有所承担。” “然后呢,你登基后,打算怎么做?”阳建德在龙椅上发问,步步紧逼:“直接大军杀进齐宫?” 太子本就是社稷未来之主,阳玄极经营多年,虽然名誉上有些说不过去,倒也没有必要敢做不敢认。 见阳建德问得直接,也便直接道:“孩儿登基之后,必不忘今日之恨。必要励精图治。内修国政,外交强邻。以举国之力,精兵强军,外结晋、牧。以待他年……必报此国仇!” 他这边说得慷慨激昂。 那边阳建德却只问:“倘若齐国不许,如何?倘若孤囚身乞罪,齐国仍然不容阳家宗庙,你打算如何?” “齐国大军锁境,无非是忌惮异变后的瘟毒蔓延,我只要将瘟毒控制住,此围不攻自解。阳国臣事齐国多年,向来恭顺,礼贡不绝。齐君若敢不容我阳家宗庙,难道就不怕天下人的非议吗?” 阳玄极侃侃而谈,极为自信,或者说,他必须要表现出自信,表现出能承接社稷的气质,如此,支持他的那些人才不至于左右摇摆。 “我也不问你哪来的把握控制异变瘟毒了。”阳建德险些失笑,但一时不知从哪里笑起,也实在是不该笑,便只问道:“难道你竟真以为,重玄褚良那个杀才领秋杀军来此,就只是为了阻止瘟毒蔓延至齐境?” “若为此事,一裨将,两队人,守在边境足矣!难道我阳国,还有敢捋齐人虎须的壮士吗?”他在龙椅扶手上拍了又拍:“用得着调动九卒之军,用得着凶屠出马?你道凶屠,是何许人也?你去大夏失土上看一看,问问那些亡魂!” “凶屠又如何!凶屠就无法沟通?凶屠就没有弱点吗?父王!你莫被吓破了胆!现在不是三十年前,重玄褚良老了!”阳玄极怒道:“对付他的方法多的是!” 他本可以平稳接过政权,从容不迫的实现野望。但一夜之间就天地变易,风雨飘摇。眼看到手的尊位变成了烂摊子,他焦灼、愤怒、不安,整个人差点崩溃! 能够迅速恢复过来,还能够有所决断,并纠连大臣,跪请阳建德召开朝会,继而以内外之势逼宫……已经是难得的城府。 但尽管如此,在阳建德冷冷剥开的残酷真相面前,他的意志还是恍惚了。 他愤怒。 他的愤怒不是由于仇恨,不是因为不公,而是源于不安。是因为他感受到了危险,觉察到自己的无力。 他就在这大殿上咆哮起来,仿佛这样就证明了自己根本不惧重玄褚良:“举阳国之物力,难道还不能动老朽之心?他要什么,我都砸给他,砸到他痛!再不行,就请人刺杀他!若再不济,我直接割地给齐君,割一地,割一城,哪怕割一郡!只换一次退兵,难道不可以?只要给我时间……只要给我时间!” “割地求和?”阳建德再次打断他高涨的情绪:“这就是你的真实想法吧?” 他冷笑:“但你想让孤去?让孤这个祸国殃民的罪君,再承担一次割地之耻?” “形势如此,割地只是缓兵之计,我们正好可以把日照郡割过去,把异变的鼠疫也一并丢给他们,反正以齐国之大,自有法子。而我们阳国轻装简从,才能大步前行!”阳玄极的声音缓和下来,那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和缓:“父王,为宗庙计。阳国已经出了一个昏君,不能再出一个。不然,民心就彻底散了。所以,割地自然只能您去。” 阳建德出乎意料的并未暴怒,反而只淡声问道:“然后呢?” “虽然痛苦,但只有剜掉了烂疮,才能恢复健康!内忧外患全都去了,我阳民一心,知耻后勇,何愁大业不兴?” 阳玄极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激动,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十年!只要给孩儿十年时间,必为您收拾旧山河!” 满朝的王公大臣全都缄默,这场阳氏父子之间的对话,他们任何人都没有插嘴的资格。 但阳玄极表现出来的果敢、自信,甚至是残忍冰冷的一面,都给了很多陷于迷茫者以信心。 让他们看到了一点微渺的光,仿佛阳国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家,还有希望。 只要旧主认罪,割地,求和,带着耻辱离去。 新主继位,军民一心,同仇敌忾……他们仿佛自那微渺的希望中,看到了国势复起的可能。 梦回曾经照衡城还叫做天雄城的时候! 然而…… 阳建德坐在龙椅上,投下来那么浓重的阴影。 “简单来说,就是委曲求全,卧薪尝胆?” 阳国的第二十七代国君陛下这样问道 “那不正是你老子正在做、并且做了这么多年的事情吗!?” “实在令孤失望!” 阳国国君自龙椅上起身:“往日许你监国,国家大事,你自为之!今日把孤推到朝堂上来,就是想让孤承担国灭的责任吗?” “阳玄极!” 他戟指着立于丹陛下与他对峙的儿子:“你连担当亡国之名的勇气都没有,谈什么知耻后勇,说什么报此国仇?” 阳玄极心神大震,还要说些什么抗辩。 但阳建德已经大手一张,压了下来。 翻掌之间,天地反复。彷如无穷无尽的血光,一瞬间就将阳玄极卷过,而后收回掌中。 修行从未懈怠,好歹也是内府境强者的阳玄极,竟然连一招都接不住,翻手即被碾灭! 就消失在这朝堂之上,在阳庭一众大臣眼前。 阳玄极的那些亲信、党羽,本已做好了武力逼宫的准备,但却根本没想到,他们还未来得及行动,太子已经没了! “殿下!”阳玄极手下最亲信的将领奔到其人血肉消失之处,嚎叫着往龙椅的方向冲去:“你这祸国昏君!” 但只奔行半途,便被刘淮摘了脑袋。只剩无头的尸体,徒劳倒在丹陛之前。 刘淮手提人头,轻盈回身,恭声道:“此人谋逆刺君,请诛九族!” “罢了。”阳玄极淡漠摆手。 “灭情绝欲血魔典!”这时候,一位老臣想起来历,激愤起来:“陛下,您……您怎么能学此等魔功?” 灭情绝欲血魔典,相传乃是魔道之祖亲创的魔功之一。 此功最残忍的地方,在于要行圆满,须得吞噬血亲。完全合乎其名,是真正的灭情绝欲之功。 这位老臣主祭祀之事,也只是从古老典籍上才见过此功的介绍。 魔功之所以是魔功,大多因其残忍,背逆人伦,为世人所耻。 此时阳建德负手立在龙椅前,脸容已经为一层血光所绕:“你们这群酒囊饭袋,连辅佐孤的儿子维持国势都做不到。就不要再指点孤了。” “刘淮。”他淡声吩咐道:“把孤的王子王女,全部召到宫里来。” 刘淮心头剧震,他当然知道阳建德这个命令的意思。这是索性一不二不休,要杀绝子嗣,成就魔功了。 但国主既然下了决心,他也只能躬身应命而去。 一时间大殿里朝臣跪了一地,喝骂的倒是没有,多是哭泣哀求国主醒悟。 “日哭到夜,夜哭到日,哭得死姜老儿吗?” 阳建德怒声拂袖。 “你们这群废物且住嘴吧!” 虽则满朝臣子跪满了大殿,但阳建德立于丹陛之上,须发飘飞,龙袍鼓荡,却给人一种格外孤独的感觉。 “社稷崩灭之耻,宗庙废弃之辱,国破家亡之恨,孤一身当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九章 风水轮流转 姜望养精蓄锐,连太虚幻境都进得少了,时常在青羊镇外巡逻,严阵以待。但等来的第一波不速之客,竟然不是他想象中的任何一方。 钱执事出现在青羊镇外的时候,倒还维持着体面。 至少衣衫干净,须发齐整,带着十余个侍卫。 有三辆马车,其中两辆装载财物,一辆装载自己。 远远见姜望堵在镇外位置,他不忧反喜。 因为这说明青羊镇对阳国的局势有所预测,并且很谨慎的做出了应对。这无疑增加了安全性。 其人很是热情地从马车上跳下来,高声喊道:“姜小友!我代表四海商盟,特来援助青羊镇!” 姜望……自然不会信。 虽然接触不多,但这个姓钱的早已给他留下深刻印象。其人说的话,大约连语气词都不值得相信。 “感谢盛情!”姜望喊道:“不过青羊镇闭门锁镇期间,外来人员不能进出,还请钱执事谅解。” 他回头大声吩咐:“小小,叫几个人去把四海商盟的物资接过来!” “好嘞!”小小高声应了。当即便指挥两名武者前去接手马车。 钱执事脸都绿了,见青羊镇的武者已经非常利落的走过来,他忙道:“误会!误会!我们这次支援的是人力,人力!” “人力?”姜望表现得很困惑。 “是啊!”钱执事恬不知耻道:“此诚危难之秋,各地都人手紧缺。鉴于之前的良好合作,四海商盟此次支援青羊镇的,连本管事在内,有超凡修士五名,普通武者十名!” “既然是人力,那我……”姜望说道:“心领了!” 说罢即转身往镇内走去。只剩下孤零零的拒鹿角与四海商盟的人对峙。 凉风潇潇。 “大人留步!” 钱执事在背后高声追道:“当然也有物资!整整一车财物,都是无偿捐献!” 但他又怕姜望只留财物,补充了一句:“人力物资是一起的!” 姜望停步转身,似笑非笑:“钱执事有所不知,青羊镇如今人满为患,确实不缺人力。” “事到如今,我也就不说虚言了。姜老弟,你应该清楚阳国现在是个什么状况。我们齐国人正应该团结起来以自保啊!” “我是庄国人。” “唉!身在阳国,我们都是异国人!如果我们自己不团结,本地又有谁会在乎我们?” “青羊镇百姓都跟我很团结。” 钱执事何等脸皮,当然不会这么容易给窒住,立即转进道:“时局纷乱,什么最重要?超凡武力!据我所知,青羊镇除了老弟你之外,也没有几个超凡修士吧?你我的力量加在一起,足以把青羊镇经营得固若金汤。我们可是有五名超凡修士!” 姜望有意无意地扫了钱执事队伍中的几名超凡修士一眼:“恕我直言,没有一个能让我出第二剑的。” 这话太狂妄,那些通天、周天、游脉不一的护卫且不说,单就钱执事自身,那也是腾龙境的超凡修士呢。 但对于姜望的话,他还真的没法反驳。 他再强,还能强得过席慕南? “姜大人。”钱执事的称呼转了一轮,最后固定在‘大人’上,他做生意惯了的,此时也明白讨价还价的余地不高,只能忍痛道:“您直接说吧,要如何才肯收容我们?四海商盟必有后报!” 阳国边境被封锁出不去,他也回不了嘉城。因为当时他得知瘟毒异变消息,直接就选择了逃走,念及阳国之后的混乱,顺手把嘉城官府交付的前期货款全部卷走了。 此时再回嘉城里,指不定哪天就“意外得瘟”而死。 其余地方他更不熟,带着财物资源在乱时四处游走,是取死之道。 整个嘉城城域,也只有挂着重玄家招牌的青羊镇算得上一个安宁去处。而且姜望本人的实力极强,至少胜过阳国的等闲城主。 如果可以,他当然不想求姜望。更不愿伸长脖子待宰。 但形势如此,如之奈何? 正所谓风水轮流转,当初他因为两颗鸡蛋,登门索赔四千金,最后得到两百颗道元石,志得意满,满载而归的那时候,必然无法想象今天。 “什么后报不后报的,也要有以后才能说。您说是不是?”姜望问。 这就是“杀价”了。 钱执事赔笑道:“是这个理。” “普通财物在这种时候其实用处不大,因为现在有钱财也买不到东西。青羊镇需要的是物资,普通人需要衣食药材等等,超凡修士需要道元石作为补充……”姜顿了顿:“嗯,道元石很重要。” 钱执事瞬间就懂了:“说起来,姜大人有一盒道元石落在我这里了,我一直想送还来着,但俗事缠身,以至于拖延日久。正好今天还给大人!” “是吗?我倒不记得此事。”姜望很惊讶:“那一盒道元石有多少?” “应该有三百颗!”钱执事咬牙道。 姜望失落道:“只有三百颗吗?” “也许……是五百!”钱执事笑容已经很难看,但斩钉截铁道:“想起来了,是五百颗道元石!” 姜望盯着他看了一会,知道大概五百颗道元石已足够让他肉疼,但是不是底线倒判断不出来。毕竟这种人老奸巨猾,没那么容易看明白的。 比之当初被勒索的两百颗道元石,已经翻了一倍还有多。 姜望便打住了,转道:“失而复得的确是意外之喜。不过,让我心忧的主要还是镇上百姓的生活物资问题……” 五百颗道元石等同于五颗万元石,当然不算少。但相对于钱执事利用这次“救灾”短暂时间搜刮的财物,其实也不算什么。他丢在屏西郡的的道元石就不止这个数。 他心下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真实起来:“生活物资没有问题!四海商盟在嘉城的摊子还没有散,很多物资我都可以抓紧时间转移出来。” “那这件事便交给钱执事了!” 姜望敲定了合作,便招呼道:“小小,去给四海商盟的仁人志士腾个住处出来。条件尽量要好。” “姜大人太客气了!”钱执事笑着往前,想与姜望并行,但见其已经先往镇内走去。 他也不觉尴尬,反倒热情十足地往后招呼:“都跟我进镇里!以后就都是一家人了!” 姜望毕竟脸皮还是不足。换做重玄胜,这会大概已经可以跟钱执事勾肩搭背、亲如一家了。 只是…… 自投“罗网”的钱执事,虽然带给了他一笔不菲的收益,同时也在他眼前,蒙上了一层阴翳。 堂堂四海商盟的执事尚且如此,整个阳国的局势,又恶化到了何等地步? 他真的能够在那样的局势里,保青羊镇一个安宁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章 弹指三十年 “什么?”镇厅里,姜望面露惊容。 安顿下来之后,他才在钱执事嘴里得知齐军大军困锁阳国的事情。 也因而明白了,钱执事为什么委曲求全,任由宰割。 他还是嫩了一些,若早知此事,别说五百颗道元石,便是一千颗也未必割不下来。 但对于这个消息本身来说,区区一些道元石,拿多拿少,又算得了什么呢? 齐国一举一动,都足以引起东域动荡。 更何况是兵围阳国此等大事! “你说清楚,齐军围境,是困锁阳国,拦截鼠疫。还是要吞掉阳国?”姜望问。 “我一个小小商人,哪里看得清此等大事?但或许……兼而有之!” 镇厅里陷入短暂的沉默。 姜望此时几乎能够笃定,这便是重玄胜之前隐约暗示的齐国大动作了! 他倒并不会埋怨重玄胜没有提前告知他此事,事涉军机,就算重玄胜不怕死,他也要拦着。 只是确实这事有些突然。 如果齐国直接一口将阳国吞下,把属国变为治下郡城,整个阳国地盘上,利益都要重新分割。这也意味着,他之前在阳国做的所有努力,可能都是无用的。 因为战后的分割,显然只能由齐方主导,而已经不涉及其它了。 等等……难道重玄胜想不到这些吗? 一念及此,姜望于是问道:“钱执事可曾查到,这次领军来阳国的,是哪位大人物?” 钱执事摇摇头:“四海商盟的情报系统现在也被切断了,我在阳国也是两眼一抹黑。只知道是九卒之一的秋杀军,再详细一点的消息根本得不到。或许只有大战真正开始的时候,我才能知道来的是谁。” 来的是九卒之一,决心已经很明显。 所谓身怀利刃,杀心自起。这么一支天下强军来阳国,在能够轻松征服阳国的情况下,齐国方面高层想不动心也难。 姜望只想到的是……重玄胜此刻必在军中,不然不至于无法回信。但重玄胜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怎样才能帮助到他?他需要怎样的配合? 此时他们二人,一个在阳国内,一个在阳国外。一个独守一镇,一个身在军中。 如何才能够在无法沟通的情况下,完成配合? 姜望总觉得自己漏了什么事情,但一时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随口问了一声:“小小,你怎么看?” 独孤小毫不犹豫:“小小什么也不懂,哪有什么看法?老爷这么聪明的人,您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这只是小小日常的表忠心。一直也很努力的在向前、竹碧琼等人面前强化姜望的领导地位,并无什么特别。 但这时听到这句话,姜望忽然灵光一闪。 “那胖子比我聪明得多,我能想到要与他配合,他不会想不到我就在阳国!在无法沟通的情况下,如果他需要我做什么,或者想要告诉我什么,他会怎么做?甚或……他会不会已经做了什么?” 姜望又看向钱执事,他终于想明白他忽略的是什么了。 “钱执事,刚刚想起来一事。”他问道:“我听你们商盟仓库的那个护卫说,你早就逃离阳国了啊?怎么突然又回转?按理说齐军即便封境,也不应该拦截齐人吧?” “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 钱执事始终以为他是因为隐瞒收获、贿赂军队而被屏西郡方面驱逐,从而错过了最初可以逃回齐国的时机。 在姜望面前也不便全部说出来,苦笑着道:“习惯了孝敬军爷,没想到遇到个铁面无私的,直接将我赶了回来。再之后转道别处,已经禁绝通行了……” “不忙。各处都是个什么情形,你细细说来。” 钱执事便挑捡着说了。 “如此说来,陈勇他们还在百川城外的军营里?” “是啊。”钱执事骂道:“老子就晚了一天,那些臭军头就不许过了,哪怕就待在军营里也不行!” 听到这里,姜望已经有八成把握了。现在重玄胜很有可能就在百川城,而且有一定的军权。 这个钱执事,就是他“送”回来的“知会”! 其人很明白姜望把青羊镇经营得怎么样,也很清楚卷款出逃的钱执事,在阳国无路可走。 他是拿钱执事给姜望出气,也是让姜望用钱执事随身的资源补充,更是告诉姜望,他来了! 而剥开一切,最核心的部分就是,重玄胜也需要他保下青羊镇域! “钱执事,想必你也知道现在局势如何。”姜望起身道:“在这种时候,我们一定要力往一处使,分散则弱。你的人,包括你,现在都由我统一指挥。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非常好!姜大人少年英雄,说的恰是正理!” 钱执事表现得大义凛然。 当然心中有没有意见,就不得而知了。好在姜望也不需要考虑他的内心戏,只需要他将四海商盟在嘉城城域的物资尽量调度过来。 而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日,已是七月二十六。 青羊镇域的最后两名鼠疫患者。 一者病死,一者痊愈。 像是过去和未来,同时存在。 …… …… 照衡城,王宫大殿之中。 朝臣都已经退去了。 阳国国主阳建德半蹲着,亲自在地上捡拾着什么那是一些衣衫饰品的碎片,材质依稀可见华贵。 血肉之类自然是不会剩下的,留下的这些碎片也都是碎片的主人自己在挣扎中损毁。 太监刘淮便一直候在旁边。 阳建德一边捡,一边随口问道:“玄策呢?” 刘淮躬身道:“他既不在照衡城,也不在仓丰城,不知去了哪里。局势现在太乱,奴才还需要一些时间……” “算了。”阳建德直起身来,将那些乱七八糟的碎片握在手心,淡淡道:“阳氏落到今日局面,皆孤之罪。若能留一个血脉,也是好的。” “时至今日,哪里怪得了陛下?”刘淮眼泪流了下来:“早在三代之前,阳国便已为属国。先君在时,将阳国最后一支强军也葬送了,王都也不得不改名为照衡。击败夏国之后,齐国在东域已经没有对手,我们阳国又在卧榻之侧……陛下登基之后,面对的便是如此局面。纵是陛下文韬武略,不输于人,又哪有回天之力?” “照者,明光也,即我阳氏。衡者,稳定也,即乞时局。说得好听,无非是苟延残喘。” 阳建德叹罢,摆了摆手:“孤不成器,孤的儿子也不成器。就不要再把责任推及孤的父王了。” 他走了几步,将左手攥着的那些碎片放进刘淮怀里:“好生收着。” 待刘淮恭恭敬敬将它们捧住,阳建德才转身往殿外走。 大殿虽然华丽,却有些昏暗,或许是宫殿太幽深,但灯不够亮的原因。 然而殿外却是一片明光,日头灿烂。 “拟国书,向重玄褚良乞降,加孤玉印,请他来宫城一叙。” 阳建德边走边说。 他的脚步并不快,一步却迈得极远。 刘淮刚刚抬起眼睛,便看到自己的国君已经站到殿门处。 那个并不算高大的身影,仿佛站在光与暗的分界点。 前面是光明,但他不愿走进。后面是黑暗,他也无法坠落。 只有其人的声音,恍惚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很清楚,却也很遥远。 “孤要看看,三十年弹指已过,凶屠……尚能饭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一章 重玄褚良 很少有人知道,三十年前,阳建德与重玄褚良曾并肩作战。 那一场席卷整个东域、牵动天下的战争,正是齐夏霸主之争落槌定音的一战。 彼时阳建德与重玄褚良各领一军,共守斜月谷,携手抵住了夏军十三波攻势,牢牢守住了阵地。 当时齐夏双方陈兵百万,大战正酣,双方纠缠的战线足有数百里。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鏖战,在大战结束之前,谁也无法料定结果。 但在这个时候,阳建德与重玄褚良却有了分歧。阳建德认为已方已是疲兵,正应该撤军休整,以谋后胜。他们守住斜月谷,已经是大功在手。若失了斜月谷,胜也有罪。 然而重玄褚良却坚持要发起反攻。 最终阳建德选择撤军轮换,而重玄褚良胆大到在后方轮换守军还未至的情况下,一意孤行,直接放弃斜月谷,带着自己的那一路人马倾巢出动,将夏国方面的撤军再次击溃,而后驱赶败兵逐杀,连破三道防线,一举突入了夏国后方! 而后便是杀人屠城、断粮绝土,一系列令其摘下“凶屠”之名的壮举。 如今三十多年过去,彼时改头换面的阳建德,已经贵为一国之主。 而那个平日和善温吞、一上战场就发疯的胖子,成为了整个齐方无人能够忽视的名将。 阳建德以国书相请,便是想要试一试,当年并肩作战的重玄褚良,还有没有那一番独赴千里的孤勇。 …… …… “请降?何以言此啊?”军帐之中,重玄褚良拿着请降国书,一脸诧异。 帐前立着的阳国使臣满脸悲愤,饱含屈辱地道:“大帅何必明知故问?” 国辱人哀,他几乎要流出泪来,唯独不愿在齐人面前软弱,故将眼泪逼回:“齐阳四代同盟!齐但有伐,阳国莫有不从。齐但有事,阳国莫有不助!敢问大帅,我阳国何罪,招此兵灾!?” 账内齐军众将缄默不语。 重玄褚良愕然良久,长叹一声:“阳君对我误解何其深!对大齐误解何其深也!” “阳国此次瘟毒非同小可,已可侵害超凡。若任其蔓延,恐有不忍言之厄!大齐作为东域大国,势必要稳定东域秩序,为整个东域的安全,不辞我责!” “我奉旨领军前来,只是为了帮助阳国遏制瘟毒蔓延罢了。试问贵使,若我军不来,阳国能够锁住国境吗?有这样的决心、有这样的魄力,有这样的能力吗?” “使者不妨回禀阳君,于公,阳国乃齐国之属,于私,我们有同袍之谊。请阳君放心,我重玄褚良陈兵于境,只为遏灾,必不踏足阳国之土!” 能在这种时候被阳建德派来递降书,这位阳国使臣不仅要忠诚,当然也不能是蠢货。 听到重玄褚良的回复,他的确放了心,只是一直“放”到了深渊…… 其实已死的阳国太子阳玄极并非庸人,他至少有一点说得很对。阳国是齐国的属国,且历来恭顺,不曾背约。齐国要并吞阳国,不应该不考虑天下公议。 尤其当今天下并不只有齐国一个霸主国,齐国如果只把目光放在东域,那眼界就实在太浅了。 仅以军强,不可能使万国服膺。 阳玄极就是考虑到这一点,认为齐国的心理预期应该只是数城之地,借着困锁瘟毒的时机,以救厄名义,完成事实上的占有,而又不必有舆论的谴责。 很多阳国大臣也是持有同样的看法。 而以阳建德为代表的另一拨人则认为,齐国如日中天,说不得便要合东域成东国,而后西争天下。在这种大略之下,区区一些物议,他们根本不必理会。 这名递交降书的阳国使臣亦是持后种看法,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错了,重玄褚良,或者说齐国,很在意天下公议。 然而这种“在意”,或许比不在意更可怕。 因为这种“在意”的结果,便是重玄褚良现在做的事情。 其人俨然已是下定决心,要困锁阳国,隔绝内外了。 放在平时,阳国完全可以闭国自守,撑个三年五年的不会有问题。然而现在是什么时候?瘟毒异变,正在肆虐的时候。正是需要集中力量对付瘟毒的时候,正是需要外界帮助的时候。 但齐军大军围境,阳国还能够集中力量对付异变的瘟毒吗? 重玄褚良此举,就等于要把阳国之人……举国逼死在境内! 这就是【凶屠】! 他当然不踏阳国之土,因为他不必踏上阳国的土地,不必亲自动手,瘟毒就会替他杀死所有阳国人。 而齐国甚至还不必背负恶名,因为他们事实上的确替东域,乃至替天下,遏制了可怕的异变鼠疫。 他只要在事后接收阳国土地便是了。 看着面前这个瞧来十分温和的微胖老者,阳国使者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魔鬼的样子。 一直到离开军帐,到让炙热的阳光笼罩,他仍如置身冰天雪地中,身心都只感受到刺骨凉寒。 …… 阳国使臣饱含屈辱地送降书而来,又满心绝望的踉跄离去。 军帐之中,一名大将忍不住出声道:“大帅,既然阳君识时务请降,您何不顺水推舟?不战而屈人之兵,乃兵法最高境界,也足见大帅威名。若能不战,何必一战?须知不仅土地是资源,人口亦是啊。有阳庭的配合,更能顺利接收阳国全境。将阳国人打散,迁移各地,不出三代,亦是我齐人。” 重玄褚良慢慢地看了他一眼,缓声问道:“田将军,阳建德许了你多少好处?” 这名大将脸色瞬间煞白,密集的冷汗沁满额头,就连声音也带着颤:“卑职忠心耿耿,怎会与阳贼勾连?所思所想,都是为我大齐考虑,为大帅考虑啊!” 重玄褚良把目光扫向其他将领:“你们呢?也做此想?” 众将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更不必说出声。 重玄褚良静等一阵,才笑了笑:“大泽田氏果然家雄势大。这么多人都对本帅的决定没意见,偏你姓田的有意见。呵,有趣。” 田姓大将再顾不得其它,扑通一声就跪倒,整个额头都贴在了地上:“卑职岂敢!实在是心思愚鲁,虑事不周,嘴笨舌拙!但卑下内心可昭日月,对大帅绝无半点不敬之意!”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二章 白骨门 大泽田氏,亦是齐国一等名门。 然而这里是军中,是在重玄褚良帐下。 军中岂论出身,重玄褚良更不是会在乎他背景的人。 田安泰很清楚,重玄褚良如果要杀他,他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更不可能有人为他出头。 此刻他无比后悔,直恨不得割掉自己的舌头。 的确是倚仗田家的声势,在平日里张扬惯了。以为说两句话不会有什么事。但竟忘了这里是谁的军营,面前的大帅又是什么人! 这可是凶屠! 重玄褚良沉默着,一直等到田安泰整个人开始发抖,才说道:“你们以为阳建德是什么人啊?” “这么多年韬光养晦,事事顺服,就真以为他是拔了牙的老虎?” “当年在斜月谷,他是差点插了旗跟本帅搏命的人物!” 帐内众将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阳建德当年有这么莽,竟敢跟凶屠插旗。 “让本帅去阳庭受降,怎么去?是一个人去,还是带大军去?若是拔起大军,深入阳国,兵围照衡城,这样一来,他们降不降又有什么区别?你不相信人家,人家拿什么信你?再者说,孤军深入阳国,且不论瘟毒,也不怕被人扎了口袋吗?” “或者让本帅单刀赴会,一显豪勇吗?”重玄褚良冷笑道:“本帅要是胆敢贪功,孤身前去,阳建德就敢当场围杀了我!豪勇是豪勇,命没了也是真的。” “田安泰。”重玄褚良在帅位上俯身:“田氏欲杀我耶?” “绝对!绝对!绝无此心!”田安泰已经惊惧得语无伦次,只是拼命地磕头,磕得地面砰砰作响。 田氏近年来风头极盛,重玄褚良还要再说些什么,敲打一番,但忽然止住。 直接起身,一步跨出帅帐之外,遥看远处,冷声道:“来了!” 这一声极短而促,好似凶刀破鞘,瞬间杀机勃发。 守帐外的亲兵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判断出来,那是阳国赤尾郡的方向。 …… …… 赤尾郡。 蛇骨面者身死的那处荒地上空,忽然漾起波纹。 一根根白骨自虚空中钻出,彼此交错、勾连,迅速形成两条蛟龙骨架,如活转一般,骷髅眼窝中陡然生起魂火。 两条骨蛟张牙舞爪,互相咬住对方的尾巴,形成一个圆。 圆中幽光旋转,隐隐通向某个神秘空间。 而后从幽光之中,走出来一个穿着麻布道袍的年轻男人。 这人的长相,说英俊也不对,说丑陋也不对。 他站在那里,仿佛已是这方天地的中心,这种强烈的存在感,令人不知觉就忽略了他的长相。 唯独避不过一双眼睛,一只透着淡漠无情,一只显得平静幽深。 他走出幽光之后,随意往地上看了一眼,面无表情。那是蛇骨面者身死之时所处的位置。 而自他身后,陆琰、龙骨面者、猴骨面者、兔骨面者,相继走出幽光。 张临川在枫林城杀魏俨、沈南七的时候,也曾开过一扇白骨门。但与这两条骨蛟咬合的白骨之门,完全不是一个等级上的存在。 彼时那扇白骨门,是沟通幽冥之气,铺设战场,增幅他的道术威能。 而现在由白骨道圣主亲自开的这扇白骨门,却是借道幽冥,洞穿数万里,自白骨地宫直趋阳境。 其原理类似于白骨遁术,但又高妙不知多少。 而其信标,自然便是崩散于此地的瘟铃子铃。 “去。”白骨道圣主语调呆板地说道:“尽你们所能,制造混乱,为本座争取时间,炼制瘟疫化身。” 众人齐齐做出相同手势,收拢无名指尾指,大拇指食指中指成三角状罩在心口,轻诵道;“忘川之底,黄泉之渊。尊神归世,烛照人间!” 诵罢,陆琰桀桀怪笑,率先离去。 龙骨面者却看向了兔面:“猪面死在哪里?” 张临川不在场,兔面畏畏缩缩道:“好像……好像是在嘉城城域。” “好像?” “确实是在嘉城。”兔面吞咽了一下口水,以缓解紧张的情绪。 作为十二骨面里事实上的最强者,龙面虽然不常露面,但每一位面者都无法摆脱对他的忌惮。 尤其是“白骨道十二骨面”这个集体早已被分化,兔面也已经是张临川派系的人,难免对龙面表现出更多的畏惧。 龙骨面者直接道:“带路。” 又转对猴面吩咐:“你也一起来。” 兔面不敢拒绝,猴面也只是耸了耸肩,很无所谓的样子。 从始至终,白骨道圣主对他们的行动并不干涉,任由他们自己决定去哪里、做什么。 等到这几个人都走了,他才对着空中的白骨之门,淡漠说道:“使者看好地宫,不要擅离,随时迎接本座。” 白骨门的那一头,传来张临川恭恭敬敬的声音:“谨遵圣命。” 让策划鼠疫并选定位置的张临川留在白骨地宫,把长老陆琰带出来,倒不是说白骨道圣主对手下教徒不信任,而只是上位者本能的谨慎罢了,简单的制衡。 吩咐过后,圣主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天光灿烂,令祂微微眯起了眼睛。 此行的危险祂有所预计,祂并不在乎。 无论在什么时候,掀起肆虐一个国度的瘟疫,都是不容于世的。 这具身体很好用,太好用了。只是有一点小麻烦,需要解决。马上就要解决了。 为此冒一点险,非常值得。 祂迈动步子,像一个很久没有回家的人,满怀眷恋地走动着。 说来屈辱,祂借道子之躯降世已久,但竟很少出过白骨地宫。 庄帝和杜如晦对白骨道的追索从未停止,而祂甚至要隐藏自己的存在,堪称苟延残喘! 好在即将解决。往后自不必如此。 这个国家,国气已散,民心已乱。 祂能够感受得到,瘟疫之气借着一个个载体,在四处移动,游荡。 疫气会将生者吞噬,死亡本身又会增强疫气。 祂行走着,每吸一口,都感到十分满足。 身体在一点一点的适应,一点一点的重铸。那个一直在与他角逐控制权,始终不曾放弃的灵魂,终于有了松动。 只可惜……没有那么圆满。 祂想起那日通过瘟铃碎片看到的那个少年,只可惜彼时力量还在隔空凝聚,那少年便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可恶……”祂淡淡的想着。 但心中实在也是没有愤恨之类的情绪。 这在生命的长河之中,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三章 兵临 其它地方姜望不清楚,但至少在嘉城城域,钱执事的窜逃毕竟只在小范围里传播,四海商盟在这里的“工作”倒还在继续。 主要依托于最初入驻时,在各地建立的仓库。 而在青羊镇之外的地方,所谓的“工作”,无非就是各地仓库负责人,在不至于饿死太多人的情况下,怎样把这些物资卖出高价即使再势弱,阳国官方也是有不得饿死国民这样的底线划着的。 能带走的钱财都被钱执事带走了,只留下大量的物资囤积各地仓库。 讽刺的是,嘉城新任城主还在犹豫应对的章程,没有第一时间强势接管物资,毕竟对方是齐国的四海商盟。就像阳国的许多官员一样,他也仍对齐国抱有幻想。 毕竟做了那么多年的狗,很多时候,俨然也已把自己当做主人。 嘉城的新任城主,姓石名敬。年过半百,蹉跎多年。之所以能够捡到嘉城城主这个位置,纯粹是因为另一层关系。 他竟是日照郡守第四房小妾的义子! 也不知是怎么攀扯上的。 总之顺势也就成了日照郡守的义子。有这么层“亲戚”关系,得以走马上任。 如今混乱的阳国高层,已经没有人会在意这样的事情了。 至少在嘉城,物资其实并不缺乏。救灾之初四海商盟就以强大的动员能力,调集了大量物资囤驻各地。 君不见在青羊镇,光头护卫陈勇他们离开了,留下来的仓库依然支撑着数万镇民用度。 七月二十七日,在钱执事的运作下,陆续有资源被调集到青羊镇来。 七月二十八日。新任嘉城城主才大梦初醒般,禁绝城域各地物资流通,以城主府的名义接管全部物资,进行调度。 而四海商盟的人,除了跑掉的部分,剩下大都被他抓了起来,严刑拷打,追问财物。 不过对姜望来说已无关紧要,青羊镇的物资仓库已经被堆满。至少足够青羊镇百姓三月所需。 无论齐军统帅是什么想法,战事总不可能拖到十一月去。 到了七月二十九日,齐国大军困锁国境的消息已经全面传开。 正式的国书上,齐国方面表达的意思,仍是为了帮助阳国封锁异变鼠疫,维护东域安全。 除了不许人进出外,他们仿佛根本没有作战的计划。当然也给阳国足够的时间组织军队这当中体现的信心尤其让人绝望。 阳国人其实很清楚,他们根本没有真正有战斗力的强大军队了。且不说前代国君葬送的最后一支强军。 单就这些年来,追随齐军出兵,在历次战争中不断减员失血,最终换回来的不是千锤百炼之后的士卒,而只是齐国方面大量的财物赏赐罢了。 阳国看似越来越富裕,国库越来越充盈,军事实力却一降再降。 这是一种温水煮青蛙式的削弱。可惜直到大军锁国的现在,很多人才发现这一点。 阳建德倒是很清楚,但正因为看得透,反而无法拒绝。拒绝的唯一结果,就是加速国灭的进程。 所以后来他渐渐交出权力,一心修行。一方面是于国事无望,转寄希望于个体的超凡实力,另一方面,也未尝不是一种逃避。 也因为阳国势弱如此,阳建德杀死太子之后,没有第一时间召集军队与齐军做殊死一搏,而是卑词乞降,不惜赌上国主的颜面,想将重玄褚良骗到照衡城,围而杀之。 如能使凶屠陨落,对整个阳国来说,无疑能大大提振心气。阳建德自己,也能够争取到一定的时间,腾挪辗转。或寻求支持,或拉拢盟军,或在齐人内部制造矛盾……总之是现今情况下唯一能想到的破局办法。 但重玄褚良根本不加理会,稳坐帅帐,八风不动。看似不复当年豪勇,却更让人感受到绝望。 大的局势且不说。单就说日照郡一地。 在阳国各地人心惶惶的时候,日照郡守,垂垂老朽的宋光,又出了一记“妙手”。 他竟然强征治下各城物资,要求各地保留的口粮不得超过七日所需,都交由郡府统一调配,以严格控制口粮的方式来稳定郡域百姓。 又定额追缴巨量钱财,说是为了养军护土。但因为没有经过阳庭的关系,也没有一个正式名目。只私下称之为“救国税”。 这一系列动作,已经不是眼花缭乱,简直是让人眼瞎耳聋。 仅就统一调度口粮来说,以城主府的名义调度各城,和以郡府名义调度全郡,难度已经不在同一个层次了。完全是舍易求难,虚耗人事。 宋光并不傻。 能做到一地郡守,宋光怎么会是空有实力的傻子? 虽然在阳国社稷飘摇的时间点里,他做的许多决定看起来都很傻。 但这种“傻”是相对于阳国而言,于他自己来说,却是极英明的决策。 阳国若能复起,他也算稳定了局势。 阳国若无明日,他更是把握了资源。说句难听的,卖也能卖个好价格。 只是,在姜望所处的位置,感受就不那么舒服了。 因为嘉城城主府的征缴公文,已经下发到了青羊镇。 姜望当然置之不理,当场撕了个粉碎。 他本身并不富有,难填日照郡守这老匹夫的欲壑。至于青羊镇上囤积的物资,那是全镇三万多人的性命所在,他更是不可能松手。 但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 仅仅一天之后,嘉城新任城主石敬,竟然调动城卫军,兵发青羊镇!! …… 青羊镇外,军队列阵。 将领尚未拔刀,杀气已乱云天。 嘉城城卫军满编足有万人,席家全面撤离阳国,一些中高层将领离开,军队却不可能带走。流失了一些人才,大体架构还在。 石敬再怎么靠裙带关系上的位,也知军权重要性,故上任第一件事便是掌握军队,也切实有了成果。 义父宋光一声令下,各城城主数他最为积极。 奈何整个嘉城城域作为鼠疫泛滥的重灾区,又经历了席家的撤离、四海商盟的收割,实在已经不富裕,刮地不见三分油。 他领军前来青羊镇,一则是为杀猴儆鸡,确立新任城主的权威。二则是他得到了确切消息,四海商盟的钱执事席卷大量钱财,就躲在青羊镇中。 姜望强杀席慕南的事情他当然不会不知道。 稳妥起见,他这次足足带了五千城卫军。抽调的全是精锐。 除去必要维持城域各地秩序的驻军,几乎已经是倾巢出动。更不必说,他还通过私人关系,自郡府请来了两名腾龙境巅峰强者,加入军中。 诸般准备,只求一战而定,万无一失!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四章 阴阳游杀阵 所谓“人一过万,无边无际。” 足足五千人摆开,亦是铺满视觉空间,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石敬领军,所用旗帜,乃是日照郡旗,直接从郡府府库里调用的。 主旗绣着“宋”字,副旗才是“石”,这拍马屁的心思可谓是周全至极。 几等于宋光的家帜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代表嘉城的鲤纹赤旗,如今正在姜望手里。 年过半百,靠着认娘认爹,才当上一城之主。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石敬如今手握大军,兵临城下,难免就有几分志得意满。 “姜姓小儿!”他远远便提气喝道:“乳臭未干之辈,胆敢撕我城府公文,今日王师西来,你可知个中厉害?” “速速束手就擒,交出全部钱粮财物,本城主或可饶你一命!” 有些时候判断失误,并非是因为对手有多聪明,而是因为有些人,你很难用正常的逻辑去揣测! 就比如说这个石敬。 按正常的逻辑,他这时候要么组织救灾,对抗忽然异变的鼠疫。要么直接整顿兵马,准备奋战救国,或者为国捐躯。 带着人马来抢钱? 真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姜望未雨绸缪,在青羊镇布防,其实更多是为了防备国势将溃时的乱民乱兵。 这时阳齐之间大战还未起,石敬就没头没脑的带人来攻青羊镇,这谁也料想不到。 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不是说拳师老了,不经打。而是说老拳师见惯所有套路,一招一式都成竹在胸,但遇到个不按套路出拳的新人,很容易被打个措手不及。 姜望在心里虽然对此人不屑一顾,但是对陈列于镇外的军阵,却没有办法不重视。 席家经营嘉城数百年,很多人都或多或少的与席家有关系。 这五千人的士兵里,因为席家的全面撤出,超凡修士的比例并不多。 然而兵家战阵之术,讲究的就是一个聚势合力。 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哪怕其中没有多少超凡力量,其战力也绝对不容小觑。 而整个青羊镇镇厅武者,也只编练了三百人,又无军阵辅助,实在无益战局。 虽则心中谨慎,但姜望面上,反而骄态毕显。 只将鲤纹赤旗展开,血色飘卷,单手一竖,直接插在了镇门之前! 这对嘉城城卫军的士气打击是巨大的,这面鲤纹赤旗不仅仅是法器,不仅仅能够增幅战阵,更是他们精神意志的寄托。 而这面旗帜,此时却在敌人的手中。 相对的,属于青羊镇的三百名武者,却个个精神一振。精神意志、身体素质,都得到了增幅。 张海、向前、竹碧琼,包括四海商盟的四名超凡修士,十名普通武者,也全都编入其中。 只可惜姜望没有掌握兵阵之术,不然以七个超凡修士为节点,足以将这三百人完全联结起来。 见姜望插旗以对,石敬顿时怒不可遏,再不多言。 “起阵!” 他作为此战主将,一声令下,城卫军迅速结阵。 煞气冲霄而起。 早在之前,姜望请竹碧琼在青羊镇外布下了许多幻阵。是为了怕局势太乱时,守备力量薄弱,顾不了周全。 但此时兵煞一冲,这些简单的幻阵竟就已经不攻自破。 在青羊镇外,兵煞凝聚。一黑一白,两条巨大的怪鱼游动起来。 时而冲天而起,搅散游云。时而巨尾砸地,发出轰隆隆震响。 这游的是阴阳鱼,此兵阵即名阴阳游杀阵。 在这强大的威势之中,石敬高声喝道:“青羊镇众人听令,现在与我攻杀姜姓小儿,皆可免罪!如若冥顽不灵,破镇之时,定杀无赦!” 这番威胁对青羊镇武者并无作用,他们很明白石敬是为什么而来。若让仓库里的物资被抢走,他们自己,他们的亲人朋友,吃什么用什么,靠什么活命? 他们很清楚自己是为谁而战,所以虽有惶惑不安,但竟无一人动摇。 而四海商盟的人全部被打散在队伍中,受周边情绪影响,即使是想退缩,也没有退缩可能。 唯一能帮他们做主的钱执事,此刻却被姜望带在身边。 军阵前移。巨大的阴阳鱼在半空游弋。 “不敢进攻齐队,却敢掠杀自己的百姓。这就是阳人?”姜望灌注道元,厉声喝问。 这话实在是拷问内心。 没有哪个职业军人,最初不被灌输保家卫国的信念。 可明明齐军就陈兵于国境,他们却未敢一战。这种内心深处的耻辱和怯懦感,其实一刻都不曾抹除过。 石敬带着他们来进攻青羊镇,许了大量金银钱财,心一横也就拿着兵器冲了。但真被指着鼻子质问,为何不敢刀指齐军,却只敢对着国人时,又如何能做到毫无波澜。 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运转中的阴阳游杀阵滞涩了一瞬。 便就在此时,姜望借助鲤纹赤旗,卷血海而起。 血气冲兵煞。 以嘉城之旗,压嘉城之军,正合其用。 姜望人在空中,又铺开焰花之海, 幻花被兵煞撞碎,花海本身凝聚释放幻毒的鲜花被搅破,杂于其间的焰花接连炸开。 即使有鲤纹赤旗的压制,预设战场、应对围攻的焰花之海也几乎是一触即溃。 而在此时,长相思出鞘惊鸣! 日月星辰,山川河流,人海茫茫。 姜望一剑赶过一剑,接连撞上白色巨鱼,几乎将这团兵煞斩得细碎。 断肢四落,鲜血飞溅。那是在这几剑下战死的士卒。 然而黑色巨鱼瞬间游来,鱼尾一摆! 姜望回剑于身前,连剑带人也被一记抽飞! 令人震怖的非止于此,而是黑色巨鱼在抽飞姜望之后,忽然张嘴一吐,一条白色小鱼跃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涨。 整个阴阳游杀阵,瞬间恢复原貌。 这就是兵道杀阵的厉害! 若是单对单,姜望自信能在三剑之内斩杀石敬。 然而现实却是,手握大军的石敬,一个照面之下就将他击飞。 人在半空,口喷鲜血。 姜望扭转身形,落回镇门之前,一把便抓住钱执事的肩膀:“以你所为,镇破之时,必首当其冲!钱执事,还不随我入阵吗?” 单独把钱执事带在身边,当然是怕他在镇厅队伍中不出力,也是为此时。 毕竟其人怎么说也是一位腾龙境高手,力量总归有所发挥。 虽只匆促一句,却已把厉害关系说得明白。 钱执事咬牙道:“自当如此!” 而后便觉身体一轻,已经被姜望抓着整个人直接甩了出去,当做标枪一般,投射镇外军阵。 “我……!” 钱执事满肚子的脏话咽在喉口,人已经不得不直面那袭来的黑色巨鱼。 道元全力爆发,此时也由不得他藏拙。 凭空于身前聚出一枚金灿灿的巨大元宝。 “财可通神!请借道!” 那金元宝瞬间与黑色巨鱼撞到一起,化入其间。那黑色巨鱼竟然罔顾主阵者意志,空中摆尾,让开了钱执事的身影。 而与此同时,略作修整的姜望再次拔身而至,剑指兵煞所凝的白色巨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五章 姜少年倒拔天地门 漫长的距离一纵即至,剑贯其身。 与之前不同,姜望这一次明显感觉到长相思在白色巨鱼体内受到了极其顽强的阻击。 有过一次见识,阴阳游杀阵已经做出相应调整。 细密却连续的小股兵煞,如浪潮一卷复卷,彷似无尽。一次又一次地将剑气分割,吞灭。 “你这样不行。”姜魇的声音在通天宫内响起:“让我帮你!” 姜望置之不理,九大星河道旋照耀通天宫,缠星灵蛇腾跃连连。 天地人三剑并举,姜望整个人撞进白色巨鱼体内,又裹挟着耀眼的剑气,浴血而出! 人已冲到阵外,身后白色巨鱼兵煞零散。 而那边,钱执事作为腾龙境强者,踏空而行,以财气通神,请黑色巨鱼避道。 几乎在姜望撞进白色巨鱼体内的同时,并双指斜于身前,双指之间,凝出一枚紫气氤氲的刀币。 其形制,乃齐之刀币! 作为齐国通行天下的货币,齐刀币沾染有齐国国运。 而四海商盟作为齐境最大的商行之一,在某种程度上亦被允许借用这种国运。 当然囿于钱执事的实力,他所能借用的,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点。 但仅只这一点……便足够强大。 钱执事夹着这枚齐刀币,斜斜划落。 “钱货两讫!” 这枚齐刀币便在他的双指间消散无踪。 而那条兵煞所聚的黑色巨鱼,则倏忽裂开,分为两半! 一时间只有黑白两色的阴阳游杀阵,再一次被血色所浸染。 那是死伤士卒飞溅的鲜血。 翻涌的兵煞之中,顿起一声厉喝:“兵锋所指,挡者披靡!” 但只见。那裂开的黑色巨鱼,在喷溅鲜血的同时,被剖开的两半各自扭动。 一者守阴,一者转阳。 而后各自膨胀,瞬间便再次凝成黑白阴阳鱼。 非止如此,那黑色巨鱼张嘴一吐,刀枪剑戟,密密麻麻。铺天盖地飙落,袭向已仗剑冲出阵外的姜望。 而白色巨鱼空中摆尾,霎时便从原地消失,一头顶在了钱执事身上! 这一撞如山崩海啸,凝聚着数千兵士的咆哮杀意,顷刻便要将其人吞没。 但在下一刻,钱执事缠在腰间的金带光芒大放。 准确的说,并非金腰带本身,而是金腰带中间嵌入的那一枚小小刀钱。 只有正常齐刀币的三分之一大小,却在此时宝光大放。 宝光收敛,白色巨鱼撞了个“空”。 它明明已经撞到,但这一击竟未能将人撞死。 钱执事出现在青羊镇门前,犹自惊魂未定。 啪! 他金腰带中间嵌入的那枚齐刀币,就此裂开,华光尽失。 这是四海商盟专人炼制的【买命钱】,只有执事一级,才得配备。在阴阳游杀阵中,买下了钱执事这条命! 此时阴阳游杀阵横于青羊镇前,姜望独自立于阴阳游杀阵另一面,与青羊镇方面的联系,被此阵分隔开来。 阴阳游杀阵大发神威,肆虐行凶。 青羊镇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满心忐忑地看着彼处。 此时,彷如没有穷尽的刀枪剑戟呼啸而来,劈头盖脑覆压姜望。 而姜望驻足原地,如孤峰矗立。 他不是看不到钱执事如何狼狈,不是看不到阴阳游杀阵如何凶险。 但他岿然不动。 轰隆隆,轰隆隆! 仿佛有雷霆滚动长空,偏偏是万里无云! 有一种古老的气息在苏醒,但偏偏,人们只见得阴阳游杀阵的阴阳巨鱼凶态毕现。 整个战场,甚至是青羊镇中,肉眼所见的地方,元气瞬间暴乱! 如此狂暴的元气乱流,令人惊惧不安。 而在姜望身后虚空,某个未知之地,一扇石质门户渐渐清晰。 门户高大,形制古朴,上有横纹三道,将此门平均分割为三个部分。石门上有隐约的文字,但变幻不定。 甫一出现,汹涌的元气乱流,就将迫近的兵煞生生推开。 此乃天地门! 此等威势,世所罕见。 “他到底是什么背景?这样的英杰,不可能只是重玄家的一个门客!”钱执事震惊失语。 饶是他自负走南闯北,经商天下,也未见得有谁,仅仅是具现天地门,就能引动如此气象。 而对姜望本人来说,这样的天地门,还是不够圆满,但也只能如此! 谁不向往举世无敌的风景?他之所以迟迟不破境,反复打磨,也是想要探索通天境的极限,走到只有那些最杰出的天才方能走到的位置。甚至……要试试能不能打破极限。 他已经切实的在一步步靠近,那并不是遥不可及的虚幻风景。 但在今时今日,局势已经不允许他再停驻。 嘉城城卫军虽然算不上什么强军,但几千名精锐士卒聚成的兵家战阵,仍然不是等闲战力。 石敬驭此战阵,就有了轻松横扫青羊镇的实力。 姜望不得不就此止步,选择临时破境。 只需斩裂横纹,推开门户,他立时便可道脉腾龙,从而见识另一番飞天遁地的风景。 阴阳游杀阵中,传来石敬怒极之声:“竟敢在大军之前破境?” 军阵发动,立时将暴乱的元气镇压。 兵煞爆发,所聚一切,刀露刃、枪点星、剑斩芒、大戟怒砸! “须知兵家杀法,最杀狂徒!” 白色巨鱼倏忽移动,在煞气兵戈之后,蒙头撞向姜望。 天地门就在其人身后,但他要姜望抽不出身去推门! 姜望竖剑于前,血色在身周一转,人已脱出兵煞,借着与嘉城城卫军同气连枝的鲤纹赤旗,重新撞进阴阳游杀阵。 石敬不惊反喜,此人入阵,便如鸟入笼中。 阴鱼倒跃,阳鱼回身。 然而他忽略了的是,随着姜望这次入阵,那在隐隐虚空中、独属于姜望的天地门,也随之而来了! 元气瞬间再次暴乱,又在下一个瞬间再次被镇压。 但只是这一个间隙,姜望回身纵剑,一剑人海已茫茫! 在纷乱绚丽的剑光里,在世情百态的人海中,他终于看到了藏身于军阵中的石敬。 纵剑以进! 刀枪剑戟棍棒……兵煞幻化出无数兵戈,层层向姜望绞杀。 两条巨大的阴阳鱼交错游跃,伺机攻伐。 陷在大阵,如入泥潭中。 越挣扎,越快被埋葬,越往前,越是走向死亡。 而姜望始终往前! 长相思舞成一道夭矫银光,与大阵中无法计数的攻击对攻。 每一步前行,都需要最大限度的道元爆发。 四步。 这是快绝但极度艰难的四步。 仅仅是四步走来,姜望已经全身浴血。 但四步之后,他已经看见石敬。 四目相对! 一十八岁的少年郎,年过半百的老匹夫。 单人独剑的姜望,尊为城主的石敬。 一者累累伤痕在身,一者强势军阵在握。 然而他们的眼神,却如此不同! 从石敬那惊骇的眼神之中,姜望看到了坚定勇往的自己。 而石敬惊恐地看到…… 在姜望的身后,一股有若实质的意志力量,抓起了虚空中那隐隐的门户。 未知名的虚空映照现世。 轰隆隆! 姜望竟然以神魂之力,拔起了天地门! 而这扇天地门,直接被从虚空中“拔出”,将所有狂暴的元气都轰平,狠狠砸在石敬头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六章 道脉腾龙 砰! 不知名虚空映照现实,天地门凝成实质。 在五千人的军阵之中,姜望以神魂力量拔起天地门,当头砸下,将石敬砸得头骨迸裂。 其人尚且未死,犹自聚拢军气、鼓荡道元,强行将这扇沉重无比的门户撑起。 姜望手中剑不停,以快剑回应阴阳游杀阵的攻伐。 而神魂力量再次举起天地门,再一次砸下! 砰!砰!砰! 如此反复,三次之后,石敬的道元和意志终于全部溃散,整个人被从上砸到下,砸成了一滩肉泥! 此声响后,是长久的寂然。 即使是从来颓丧的向前都目露惊色。 他也算走南闯北,自小见识高远,但从未见过竟有人以天地门为武器! 翻阅历史长河,这也是未有过记载的创举。 钱执事更是使劲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否被幻象所迷。不是该找机会推门破境吗?怎么还能直接把天地门拔起来? 竹碧琼心潮澎湃,张海震撼失语。 独孤小激动得粉拳攥紧,咬破了嘴唇。 整个阴阳游杀阵,都因此停滞了一刻。 而姜望索性收剑入鞘,衣袖被爆发的力量炸开,流线型的肌肉鼓起,双手就直接抓住了天地门,大步往前! 像一头凶兽突进,左右狂砸。 砰!砰!砰! 初时还有一些零散的抵抗,在几个城卫军将领的组织下,军阵复起。 但随着姜望的狂突。 那些煞气所聚凶兵大批崩碎,两条阴阳巨鱼竟然溃散当场。 就在这个过程中。 姜望的气势越来越拔高,越来越凝实。 有一道清晰的裂响,响在每一个人的耳中。 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 咔嚓,咔嚓,咔嚓! 被他抓在手上的那扇石质门户,其上横纹,次第崩断。 天纹开。 地纹开。 人纹开。 轰! 彷似无穷无尽的元气涌入其间。 天地门,开! 通天宫内,九大星河道旋疯狂旋转,数不清的浑圆道元纷如泉涌。而那条代表道脉真灵的缠星灵蛇一跃而起,体型壮大何止十倍?化为缠星奇蟒,在通天宫穹顶遨游。 乍在此刻,一声苍龙之吟。 姜望感觉到自己的整条脊柱大龙都抽离了身体,精气神为脊柱,血肉躯如死皮,仿佛下一刻就要蜕皮而出这当然只是错觉。 离开的并非脊柱,而是未破境时,与脊柱几乎叠合的通天宫! 道脉就此腾龙,于身内一转,跃进躯干之海洋中。 姜望现在可以窥见自己的躯干海洋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苍茫之海,波涛汹涌澎湃,好似永远奔腾不息。 海面之上,白茫茫的雾气遮掩天空,那是与生俱来的蒙昧之雾。损魂磨魄,不在话下。多少腾龙境修士的道脉真龙迷失其间,被此雾消融,身死道消。 整个躯干之海洋里,除了海,就是雾,看不清任何其它。 天地一片茫茫。 姜望腾跃至此的道脉真龙如此孤独。 但就在这个时候。 在那苍茫无尽的海洋里,有孤礁自海底生,渐而突出海面。 而在这礁石附近,奔腾的海面竟也慢慢平息。 礁石以极快的速度壮大,外扩。 这速度堪称疯狂,因为天地之间有太多的力量反馈而至,几乎是汹涌而来。 当它停止扩大的时候,原地出现了一个占地足有百里方圆的岛屿。 不等姜望控制,道脉所化腾龙便已跃于岛上,至此才摆脱蒙昧之雾的纠缠。 这即是姜望的天地孤岛! 以后探索躯干之海,此岛便是腾龙道脉的栖息地。它也是修士对抗蒙昧之物的根据地,大本营。 这所谓的百里距离当然也与现世无关,是只存在于躯干海洋里的度量。但不影响其恐怖。 在姜望翻阅的那些笔记中,天地孤岛就没有超过十里方圆的。 而在天地孤岛正式落成的瞬间,天空之中,蒙昧之雾瞬息退散百里。 姜望可以很清楚的感知到。 就在那茫茫无尽的蒙昧之雾里,有一种强烈的召唤正在发出,那是第一内府的位置,而那种召唤,源于内府之中的神通种子。 早在天府秘境里,他就已经预定了神通。 也就是说,如果姜望愿意,他现在就可以直叩内府,摘下神通,以神通内府之强大,横空出世! 神通内府与普通内府的差距,如有一境之别。什么阴阳游杀阵,什么日照郡守,弹指可灭! 但神通岂是终途? 这诱惑虽然强大,可对姜望而言,又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身体内的变化说起来复杂,其实只在现世的几个呼吸间便已完成。 天地门就此推开,消失在现世。而正式道脉腾龙,立足天地孤岛的姜望,已经是一位货真价实的腾龙境修士! 啾啾啾!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阴阳游杀阵中,忽然响起尖锐的鸟鸣声。 啾啾啾! 通体赤红的焰雀自姜望身周飞起,密密麻麻,叽叽喳喳,撞向四面八方! 这是姜望赢自齐国皇子姜无庸的甲等下品道术,爆鸣焰雀。 姜望熟悉已久,揣摩已久,却终于在正式跨入腾龙境的时候,才得以施展出来。 甫一出世,便惊四座! 狂暴的焰雀啄杀士卒,带起焰浪滚滚。 足有五千名城卫军将士组成的阴阳游杀阵,先是主将被生生砸死,再是遭遇蛮横无情的天地门横扫,现在又被一门精品秘传的甲等道术在内部炸开。 兵阵一时混乱。 向前、竹碧琼、张海便在这时,领着青羊镇厅的三百名武者,如三柄尖刀,干脆利落地笔直插入阴阳游杀阵中。这即是姜望事先所吩咐的时机。 没有兵家战阵加持,以青羊镇厅武者之力,面对足有五千士卒的阴阳游杀阵,必然是一触即溃。 但在此刻,却是恰当其时。 兵阵几乎是瞬间溃散! 五千人的军阵就此散开,嘉城城卫军如无头苍蝇般到处乱转。逃的逃的,冲的冲的,全无章法。 而在以姜望为首的青羊镇超凡修士们点杀之下,那些能够组织起反击的将领都被瞬间解决。 只能被动的接受屠杀。 败军不如鸡犬! “丢掉兵器,跪地投降!可免一死!” 姜望手持长剑,踏空而行,放声大喝! 一时间兵器坠地声不绝于耳,跪地者密密麻麻。 即使是颓丧如向前,天真如竹碧琼,也都忍不住面露喜色。 胜利了! ……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远处响起。 “这场戏看得不错!” 这声音显得威武、洪亮,初起尚且极远,再响起时已在场内。 “但你若现在跪地求饶,也不能免死!” …… …… ps: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高(和谐)潮连绵不绝。唉,如果订阅和推荐票月票也能像这样就好了……当然,我只是建议。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七章 敢夸大言 随着这个声音。 高大雄壮的龙骨面者,像一颗陨石般呼啸坠落,砸至地面,激起漫天烟尘。 包括所有跪地乞活的嘉城城卫军士卒,也都难免投来惊愕的眼神。 而四海商盟的钱执事,更是二话不说,直接纵身远遁。竟是放下了青羊镇的一切,直接独身逃命! 他完全知道龙骨面者的可怕,在他看来,面对一名内府境强者,至少此时的青羊镇,毫无抵抗之力。 逃得晚了都恐怕没命! 而亦不必多言,看到那张龙骨面具,姜望便知无有转圜余地。 但他不打算逃。 刚刚裂断横纹,推开天地门,击破阴阳游杀阵,俘虏数千士卒的他,无论势意,都处在巅峰之时。 没有未交手就退避的道理,即使……对方是内府境! “邪魔外道,敢夸大言!” 姜望立足半空,调动鲤纹赤旗之力,以血海向其奔涌。 血海之中,又有鲜花绽开。 一剑寒光发,空中直趋对手。 直面内府境强者,不仅不退缩,反而率先发难! “好胆!” 龙骨面者探出一对大手,这双手非似人形,节有鳞,指有爪。灿灿金色,暴戾凶横。 他已将白骨法相炼入自身。 身即为龙。 其人立地不动,双手往两侧一拉。 那焰花、幻花皆被撕碎,那血海亦被分开。 嘶啦! 明明是血海被分开,但却响起布帛裂开的声音。 再看向那插下鲤纹赤旗的方向。 但见整支鲤纹赤旗,竟生生被撕裂。 这旗帜当初被姜望一剑划破,后来经过修补,已复旧观。到了此时,却一击之下就被损毁。 龙骨面者一双眼睛如被金粉所染,抬头看着分开的血海花海中……纵剑而来的姜望。 整个人拔地而起,已与姜望近身。 一人自下而上,一人自远而近。 时间仿佛凝固了,在交击的一刹那,很可能就要定下生死。 姜望头顶荆棘冠冕一闪而逝,于此同时,道术缚虎! 但只见龙骨面者身上金光一闪,整个人依旧毫无迟滞地上冲,抬爪。 荆棘冠冕加持的缚虎,竟然连困住他半息也做不到! 剑已至此,姜望很清楚,在这种情形下,天地人三剑最多只能伤到此人,却不可能杀死他。 龙骨面者一爪,却足以将他撕碎。四灵炼体决所锤炼的体魄,对于此等强度的杀力根本无济。 而无论是向前、张海还是竹碧琼,似乎都没有插手战斗的能力。 形势陷入危急。 就在两人将要分出生死的时候。 砰砰砰砰砰砰砰! 火行元力在姜望身周凝为实质,不断爆炸。 姜望整个人彷似化身一团火球,瞬息冲到天边。 这亦是赢自姜无庸的收获之一,火行遁术,焰流星! 远远避到高空,化出身形的姜望犹自心有余悸。 太强! 他在通天境虽不能算是举世无敌,但也已经靠近极限,走在最强之列。 以通天境近乎无敌的实力推开天地门,初入腾龙境,立时便已是此境中有数的强者。但仍然远不是这龙骨面者的对手。 白骨道十二骨面,姜望虽未见全,但此人当为第一! “好遁术!” 龙骨面者的声音,似乎永远透着威严和自信。 即使姜望率先发动强攻,即使姜望险之又险的自他爪下逃生。都只能令他轻赞一声罢了,无法改变结局。 轰! 以其人为中心,还在空中,半透明的波纹瞬间荡开。 人已再近! 姜望毫不犹豫,再一次身化焰流星,遁到远处。 “看你到几时?” 龙骨面者探爪又至,姜望再次爆开焰流星。 两人就此在空中开始了追逐战。 那些跪地的城卫军俘虏,既不敢动,又不敢完全的听天由命,只能仰着脖子,观察空中的战局。 青羊镇厅众人刚刚迎接胜利,又遇到如此强大对手,激动的火苗刚刚窜出,便被一盆冰水浇灭。三百名根本无法影响战局的武者且不说,一个不注意,那几名四海商盟的超凡修士,便已趁机逃散。 不仅仅其他人士气低落,就连姜望自己,也无法对战局乐观起来。 焰流星的原理,是以用不断爆炸的火行元力推进施术者,属于短距离爆发类遁术。速度绝快,但不适于长时间远距离赶路。 对应此时的战局来说……它无法持久! 而就在这时候,雪上加霜的事情到来了。 惨叫响起一声便被遏制,一名逃跑的四海商盟超凡修士从远处疾射而来。准确的说,是其人的尸体被人投射回来。 而一个戴着猴骨面者的瘦弱家伙,踩着另一名四海修士的尸体从天而落。 在他的身后,兔骨面者缓步走来,双手一手一个,提着的,正是剩下两名四海商盟修士的尸体。 砰砰! 两具尸体被丢到地上。 兔骨面者拍了拍手,看向空中正在展开的追逐战场,娇声道:“我说怎么龙哥还没结束战斗呢,这小子跑得真快!” 猴骨面者亦向空中瞥了一眼,随即怪笑道:“这有何难?” 他足尖一踏,整个人即往青羊镇方向疾射,声音尖利暴虐,每一句话都针对姜望而去。 “少年郎!这就是你守护的地方吗?” “贯彻了你的信念,践行了你的道理?” 他以腾龙境巅峰修为,搅动气流,整个人身前聚拢一道巨大的气流尖锥,狠狠撞向青羊镇! “你就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吗?” 猴骨面者这一记攻敌之必救,就是为了让姜望折返,从而老老实实的被龙面搏杀。或者至少也动摇其意志,拖延其速度。 然而空中的姜望充耳不闻,始终牢牢盯着龙骨面者,以焰流星把握着闪避的机会。 不是他冷血,不是他对青羊镇众人的性命无动于衷。 而是此时此境,无用的优柔只是累赘!他的死根本无法解救那些人,反倒活着才有翻盘的机会。 面对龙面这样的强者,短暂周旋已经竭尽心力,再想其它只是自寻死路! 而姜望绝不愿死。 他绝不愿死,绝不肯死,哪怕……龙骨面者的实力再强,再让人绝望! …… 张海只是一个整天痴妄炼制神丹的游脉境修士,竹碧琼虽有通天境,但实力连胡少孟都远不如,更没有跨境而战的实力。 更不必说那些凡俗武者了。 腾龙境巅峰的猴骨面者挟威而来,其势如虎入羊群,眼看便是一场屠杀。 忽然。 一点寒星起!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点寒星起 一点寒星,出现在猴骨面者眼中。 甫一出现,那种极致的锋芒就已经洞穿气流。 以锐破锐,其势洞金裂石,须臾已至。 猴骨面者发出一声怪叫,骨猴法相一闪即逝。整个人在半途折转,一飞冲天,连连转换九种方位,才终于等到这点寒星势衰。 其人双手一抖,已跃出两柄匕首,身前交错。 铛! 他连退七步,方才站稳,而也终于看清,出现在面前的那点寒星是什么…… 那是一柄悬停半空的飞剑! 剑尖直抵猴骨面者。 在青羊镇众人震撼的目光中,向前懒懒往前一站,其人腾龙境的修为不再掩饰。 并指只是一划,那柄飞剑倏忽闪烁,发出锐利之极的尖啸声,以极其恐怖的速度,再临猴面之前。 “兔面帮忙!” 猴骨面者毫不含糊,第一时间召唤帮手。同时运起白骨法相,身在空中机巧折转,留下虚影重重。 白骨道十二神相秘法各有所长,在猴面这里,其法相就精于速度,机巧百变,号称“神行”! 比之那飞剑竟也似不输灵活。 一时间,同时出现两个追击战场。龙面追击姜望,向前的飞剑追击猴面。 而那边,兔骨面者已经高高跃起,直接一记高抬腿,当头压下,正是要打破战局! 仅从那凛冽的风声,便足见此式之威。 但眼前一花,身前竟然出现两个遥指飞剑的落魄汉子。 却是竹碧琼适时发动了幻术。 “喝哈!” 兔面娇喝一声,身缠碧光,竟直接以腾龙境巅峰的修为,将障目幻术震破。 竹碧琼吐血而退。 但有这一阻,向前已勾动食指。 寒芒一刺猴面,再闪,已经迫近兔面背心! 兔骨面者不得不回身,一记鞭腿倒挂,欲阻剑势。 “面对我,你敢回剑!” 猴面喝声未止,人已交双匕,错割向前咽喉。匕首未至,两道锋锐之线已经先抖出。 向前只得避退,同时挑动飞剑,舍弃兔面,回御身前。 铛铛铛铛! 匕首与飞剑连续交击。 而在空中的兔骨面者直接弹身而起,身缠碧光,提膝撞向竹碧琼! 她决意先杀死这个碍事的,再回身与猴面合击。 竹碧琼连连引动幻术,但竟阻不住兔面分毫。 实力差距过大,她根本无法迷惑兔面的眼睛。幻术接连被破,也止不住嘴角鲜血流溢。 兔面提膝已近,但忽然滞空回手,抓住了一柄犹在震颤的长刀。 她回头看去,正瞧着独孤小的眼睛。 瞧着这双眼睛……从坚定转为惊乱。 这柄刀即是独孤小为了救竹碧琼而投出,她已经练了一段时间的武艺,劲力准头皆不缺乏,难得的是时机把握之精确。 然而对于兔面此等强者来说,又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些。 可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坚定勇敢的声音响起。 “青羊镇的兄弟们!身后就是家乡,我们还能退吗?” 是……胡栓子。 这个平凡的、敦实的汉子,作为一个男人,举起了他的刀。 第一个对着超凡的修士发起了冲锋。 “跟他们拼了!” 他喊道。 他也说不出太精彩的话,只能这样干巴巴的硬嚎。 但他勇敢、坚定,没有丝毫退缩。 咻! 一柄长刀。 独孤小为了解决竹碧琼而投出的那柄长刀,被兔面以强出百倍的速度和力量甩出。 直接将胡栓子的身体贯穿,一直飙射到人们身后的青羊镇里,深深扎到一面墙壁之上,震颤不休! 胡栓子艰难地转头,没有看向自己空荡荡的心口,而是,看了一眼小小。 轰然倒地。 这场拼尽全力的冲锋,就这样轻易的便结束了。 对于兔面来说,不比踩死一只蚂蚁复杂。 在他身后,本已经起来、开始往前冲的青羊镇厅武者们,脚步戛然而止。 所有的愤怒,仿佛与勇气之火一起,被轻而易举的浇灭了。 这样巨大的实力差距下,他们冲杀的结局,又能够比胡栓子,好到哪里去? 独孤小怔住了,仿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仿佛也不知道怎么动弹。 便只是怔怔地看着。 然而谁又会在意,这些普通的、平凡的、无能为力的人!谁会在意他们的心情? “我说什么来着?” 向前的声音。 他低低地笑了,笑着这样说。 嗡嗡嗡,嗡嗡嗡。 低沉的,仓促的嗡嗡声。 这声音在青羊镇的四周响起,密集短促,接连不断。 有寒芒。 密密麻麻的寒芒从四面八方,从许许多多的角落里,朝着向前聚拢。 待那些寒芒靠近,才叫人得以看清,那是一柄柄飞剑的虚影。 这是向前在姜望的请求下才布的剑阵。 所有的飞剑虚影都投射到向前面前,投入他身前那一柄漂浮的真实飞剑中。 一闪而逝! 这一切仿佛是幻觉,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只有向前,和他的飞剑。 他仍是那个落魄的样子,胡子拉碴,吊着一双无所谓的死鱼眼。 可他的飞剑已经截然不同。 不必描述什么锋芒,它便是锋芒本身。 但剑阵消失的同时,向前食指微弯、一弹。 飞剑卷起无比暴烈尖狂的啸声,飙射而出,洞穿了所有混乱的气流。 空间、元气、道术力量,都不能够成为阻碍。 猴骨面者在空中飞速挪转,爆发出最强的速度,解放极限状态的身法。真正展现【神行】之速。 但就在下一个瞬间,已如破布袋一般,摔倒在地。 整个通天宫都崩溃了,身体像筛子一样不停地漏出道元。 至死,仍然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兔骨面者二话不说,即往龙骨面者身边飞撤。 向前倒也不急于追击,而是往胡栓子的尸体旁边走。 他谈不上跟胡栓子有什么感情,也不为其人悲伤。 但他的的确确在胡栓子身上,看到了那个无力的自己! “我说什么来着?” 向前又这样问了一句。 他看着胡栓子的尸体道:“你看,怎么努力也无用吧?” 他半蹲下来,想要随手合上胡栓子应当死不瞑目的眼睛。 但是当他低头的时候,他愣住了。 胡栓子的的确确是死了。 无用的、无力的,看起来几乎毫无价值的死去了。 但他临死前的表情,竟然很满足。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九章 心甘情愿 “我不知道什么路漫不漫、人远不远的,向爷。我只是看看,就很好了。” 只是看看,就很好了。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胡栓子仍然努力地看了独孤小一眼。 就这样? 这样就很好了? 人世间有太多的无能为力,同时也有太多的心甘情愿! 向前站了起来。 这样就很好了。 而后他一步前趋,弹指。 飞剑再一次飙射,那暴烈尖狂的啸声,使得这一柄飞剑,似有生命的凶物一般! 这一切说起来极慢,但在战斗中,过去的时间却很短。 此时龙面与姜望在空中,也不过逐杀了十几个回合罢了。 “你这样下去,早晚要被杀死!”姜魇的声音在通天宫里回荡。 姜望牢牢盯着龙骨面者的眼睛,时时刻刻燃烧道元,以便第一时间避开攻势。 “姜望,你知道的,我很了解白骨道的功法。”姜魇说。 焰流星再次炸开,姜望出现在空中另一角,随手便弹出几朵焰花,权为阻隔。 到了这一刻的激烈搏杀时,爆鸣焰雀和焰花之海这类道术根本来不及铺开,而且焰花之海之前也已经证明过它在龙面身上的无能为力。 瞬发道术缚虎和焰花也都无效,若不是姜望还有天地人三剑冷不丁可以造成一点威胁,早已被龙面擒住。 但随着龙面对焰流星和姜望剑术的熟悉,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龙面的弱点在天灵,让我来,十息便能搏杀他!”姜魇喊道。 “闭嘴!”姜望在通天宫里回应。 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交出身体。 真要到了必死之刻,他宁愿自绝道途,先摘神通。 就在此刻…… 向前弹剑而来。 其人本身只是腾龙境修为,与猴面斗得有来有回。但动用剑阵之后,俨然已有了内府境级别的杀力。 弹指杀猴面,再一弹指,剑袭龙面! “龙哥!”兔骨面者尖声提醒。 正在漫天追杀姜望的龙面蓦然回身,长着金鳞的拳头轰落,正正砸在爆啸而来的飞剑之上! 飞剑顿时一歪,如受创般飞开。 向前嘴角亦不可避免的溢出鲜血来。 “你这柄飞剑,很有趣。” 龙面说罢此话,一步又已撞至飞剑前,再砸落一拳! 飞剑被砸落地面。 “噗!” 向前一口鲜血喷出,当场遭受重创。 啾啾啾,啾啾啾! 尖锐的爆鸣声再次响起。 龙面堪堪回身,身前空间已经被密密麻麻的焰雀所铺满,避无可避。 而他竟然直接闭上了眼睛,身上金芒大放! 金色鳞片爬满他的身体,让他如妖似魔。 铛铛铛铛铛铛…… 那是焰雀在他身上啄击的声音。 得自齐国皇室的精品甲等下品道术,竟一时不能破防! 轰! 姜望心念一动,瞬间引爆所有的焰雀,无数声汇成一声。 狂暴的火行元力短暂占据空间,将其它元力都迫开一息。 便在此刻,向前不顾受创之身,咬破舌尖,再弹一指。 坠落地面的飞剑再次跃起,这一跃,如鲤鱼跃龙门,以有我无敌的气势,直撞龙面后心。 这一剑,平地起惊雷,腾空动风云。 有一种天上地下,只此一剑的气势。 人们仿佛能从此剑之上,看到向前合身撞来。即使他分明就站在原地。那样落拓,那样像一个失败者谁还会注意呢? 飞剑即其人,其人即飞剑。 此剑唯我。 唯我无物不可杀! 姜望掌握的时机太好,即使是强如龙骨面者,也无法说在爆鸣焰雀的倾泻中心能够毫发无损。 第一轮尖锐的啄杀的确为龙鳞所阻,但瞬间引发的剧烈爆炸就让他吃了闷亏。 这边还未回过气来,那边向前的飞剑已至。 心中警兆骤起! 即使是他,也不敢硬接这一剑。 身周的空气再次爆开,整个人像一块山石坠落地面,以下坠之势避让锋芒。 然而人至,剑亦至。 经此拖延,龙骨面者发现,这一剑不断没有势弱,反而随着追击,愈来愈强。 拖延不是良策。 他迅速做出决断,浓郁得化不开的金光,几乎把他的拳头裹成了金色本身。 黄金之拳,猛然前轰! 飞剑停驻了一刹,龙骨面者脚下地陷数寸。而拳头之上,更是有点点鲜血滴落。 这一切静而再动。 整柄飞剑倒飞而回,向前仰头便倒。 而龙骨面者,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 正面迎战如此凶厉的一剑,即使是他,也不免受到重创。 但这已是他权衡之下的选择。 以腾龙境修为,达到堪与内府境强者正面对轰的杀力,这到底是什么剑道? 龙骨面者心中还在惊疑,兔骨面者慌慌张张的声音已经响在身后:“龙哥?你怎么了?” 实在是一个软弱的女人。 龙面冷冷的想着。 但当初十二位白骨面者,如今也只剩他们二人了…… “些许小伤……” 龙骨面者话说到一半,陡生惊变:“你!” 却说兔骨面者来到龙面的身后,似要与他联手对敌,但赶至之后,面具后那一双怯弱的眼睛,却骤然转成红色! 单薄柔弱的兔面,最强的手段,却是嗜血疯狂的一面。 眼睛刚红,一支断刺已经扎进龙面后心。 在龙面回身的肘击之前,更先一个后翻跃开。 这几个动作间表现出来的速度、力量,比之全开法相的猴面也不遑多让。 哪里还是那个孱弱无助的兔小妹? “厌心刺……” 感受着心脏迅速的衰弱,龙骨面者瞬间明白自己遭遇了什么袭击。 顾名思义,此刺厌心,必毁心而后快,乃是专门针对心脏的毒辣法器。 与桎梏对手道元流动的桎元锥乃是一个系列的消耗法器,价格昂贵,但效用非凡。 当然,比起桎元锥,厌心刺珍贵得不止一星半点,也强得不止一星半点。 胡少孟用一根桎元锥了结了席家的腾龙境家老,兔面也用厌心刺让龙面的伤势迅速恶化。 姜望当然不会错过这等良机,无论白骨道内部发生了什么,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所以龙面在回击,兔面在避退,姜望他却在前突! 以自身为柄,以长相思为锋,整个人化作一道流光,剑贯山河大地、日月星辰,冲到龙面上空。 龙骨面者第一时间想要反应,但身体一点一点、无可避免的衰弱下去。 通天宫疯狂运转,内府暴烈的鼓荡,两个动力源强行撑着他的身体,将他自衰死的深渊往上拉、往上拉。 但是晚了一点。 姜望已经连人带剑落下,长相思竖落,自头顶贯入龙面体内! 如果…… 如果不是不够警惕,厌心刺再毒辣,也没有办法刺进他的身体。 如果…… 如果姜望没有那么果决,再给他一息时间,他就能重新生出反击之力。 甚至如果,在遭受厌心刺的第一时间,他想到的不是回击兔面,而是以这一击之力,应对姜望。结局或许不同…… 然而,他轻视了向前,轻视了姜望,甚至轻视了兔面。 一次战斗犯这么多措,已是致死之由。 但最可怕的,还是他轻视了那个人…… 在这个瞬间,龙骨面者已经想明白了一切,却只能发出一声充满仇恨的痛苦吼叫:“张临川!”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章 友人来 长相思利落拔出,龙骨面者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听着他死前喊出的名字,姜望一言不发,转剑便已看向兔面。 同为腾龙境,即使他已经力战良久,几乎筋疲力竭,仍然有信心将其搏杀。 但龙面一死,红着眼睛的兔面已经毫不犹豫地弹射远去,不给姜望纠缠住她的机会。 一个内府境强者,就这样死在了青羊镇! 目睹这一切的嘉城城卫军士卒全都惊骇失语。 此时的青羊镇,竹碧琼受创,向前重伤。姜望先破阴阳游杀阵,再战龙骨面者,苦战良久,可以说整个青羊镇人马俱疲。 然而他们一点妄动的心思都不敢有。 只因为……姜望还站着。 他们所有的战斗意志,全部被这个少年所摧垮。 姜望纵身到向前旁边,略略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后,将他搀起。 这一战向前功不可没,若不是其人爆发出来的强大战力,姜望只怕要提前叩开内府,选择摘取神通了。 即使龙面再强,一个可以叩开内府、摘取神通的间隙。他还是有把握能够靠自己赢得。 只是那样一来,未免就道途断绝。 “还好吧?”姜望问。 向前挣扎着用死鱼眼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经此一战,他们的关系自是不同。 派人去请镇上唯一的超凡医修,在之前的战斗中,姜望并不舍得请动老人家出手。当然,其人并不是出自东王谷之类的医修大宗,战斗力实在也乏善可陈,还是治病救人更为擅长。 待老医修开始为向前、竹碧琼处理伤势之后,姜望才来得及整顿战场。 先令镇厅武者收缴这些城卫军的兵器,但数千名士卒如何处理,一时却也犯难。 不过,针对外人,无论是宽是严,倒都好处理。 偏生在自己人这边,更是令人踟躇。 且不说躺得如死鱼般的向前。 对于惊魂未定,梨花带雨的竹碧琼,姜望很难说没有愧疚。本来只是帮忙做半年工作,之前对抗鼠疫、布置幻阵,把她当苦力使唤也便罢了,这次又令得她遭遇生死危机…… 少经风雨的她,的确是吓着了,但正因为有所恐惧,在当时那种情形下仍参与战斗,才尤其显得可贵。 “你的福祸球,不怎么准啊?”姜望干巴巴的道。 福祸球一个月才能用一次,而且只在当天生效,实时反映一段时间内的福祸。当时天青云羊临出世之前,福祸球才有反应。姜望也不是不知道这事。 这就纯粹是没话找话了。 竹碧琼一时又好气又好笑,也不说话,只闭上了泛红的眼睛。 要是汝成在就好了…… 姜望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他又转头,看向独孤小。 那小小的一只,就抱膝坐在胡栓子的尸体前,既不哭也不闹,整个人都呆了,木了。 姜望有心想说些什么,但一时也竟,不知说什么好。 就在尘埃落定的此时,天边又响起了呼啸之声。 向前骤然坐起,竹碧琼也又惊又惧地睁开了眼睛。 一波方平,一波又起,这次来的又是谁? 小小一个青羊镇,彷似成了香馍馍,引得各方来人。 姜望也提剑望着远处,做好了战斗准备。 只见得两个身影自远而近,急速驰来。 当身影渐渐清晰时,姜望却露出了笑意。 出现在前面的,是一个肥胖的身影, 砸落姜望身前时,地面都好像震了一震。 能这样凌厉近身而不被姜望攻击的胖子,也只有重玄胜了。 而紧跟其后的那个人,黑盔黑甲,未露形容。不是十四又是谁? “你怎么来了?”姜望问。 但问题出口,他便想到了答案:“钱执事?” “杀了。”重玄胜眯起那双小眼睛,扫视了一下四周,不由笑了:“可以啊,连龙面都死在你手里!” 明明其人在军中,不得轻动,甚至连联络外部也是不被允许的。 但在拦截到慌不择路的钱执事,得知龙骨面者现身青羊镇后,他还是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而只有他和十四两人,说明他有把握,凭他们两人就足以杀死十二骨面中最强的龙面…… “是白骨道内部出了问题。”姜望摇了摇头,把当时的情况大略说了一遍。 “白骨使者张临川?他为什么要指使兔面害死龙面?”重玄胜若有所思。 姜望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重玄胜这话当然没问题,但无疑表现出了对白骨道的熟悉。 齐国顶级世家的重玄胜,为何会了解万里外一个小国里的邪教? 除非,就白骨道谋划阳国这件事,齐国方面或许早有察觉。再联系到这次齐国大军围境……似乎可以划出一条清晰的脉络来。 重玄胜意识到自己失言,但他并没有就此解释什么。事实上若非面对的是姜望,有些松懈,他根本不可能有失言这种情况。 他避开不谈,看了看镇外密密麻麻的降兵,问道:“这些俘虏你打算怎么办?” “你有什么想法?”姜望问。 “如果你不打算……”重玄胜想了想:“我带回军中收押好了。” 其人没有说出来的部分,姜望自然能够领会。无非是当场屠灭坑杀之类…… 但他不打算同意便是了,只针对后一个选择问道:“为难吗?” 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齐军迄今为止只是以维护东域的名义封锁阳国国境,除了不许人进出之外,并未有其它动作。可见齐军有自己的想法,并且也一直强有力的贯彻着。 未必就愿意接手这批俘虏。 “不为难。”重玄胜摇摇头:“这些人袭击我重玄家的产业,你只是反击而已。于情于理,在哪里都说得通。” 这些嘉城城卫军士卒,放回难免又成了别人的刀,而青羊镇并不具备关押这么多人的条件。所以姜望之前才会觉得为难。 现在见重玄胜这么说,便道:“那你直接带走吧。” 重玄胜笑了笑:“还得麻烦你把人押回去,这些人是投降于你,我和十四恐怕难以弹压。” 姜望不相信他和十四两个人会真的对这些士卒没有办法,所以重玄胜这么说,肯定还有其它的意思。 此时也不是追问的时候。 “好。”姜望简单应下了:“我先去交代一下青羊镇事务。” 他本来准备让竹碧琼帮忙挑起大梁,虽然其人世情不足,但毕竟是超凡修为,而且伤势轻过向前。 只没想到的是,失魂落魄的独孤小主动接过了重担。“交给我办吧,老爷。” “啊,好。” 姜望只迟疑了一下便答应了。青羊镇具体事务本就一直是独孤小负责,而且这种时候……她恐怕很需要,“被需要”的感觉。 看着姜望忙来忙去、交代不停的背影,重玄胜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 …… 再公布一下书友群吧,欢迎大家来吹水啊。赤心营(书友群):879927532。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一章 受降 “说吧,让我送俘虏去军营,到底是有什么事情?”离开了青羊镇不久,在队伍最后压阵的姜望对重玄胜问道。 嘉城城卫军这些降卒很是顺服,一路上都老老实实。 此时十四一人在前方带路,密密麻麻的降卒紧跟其后,而姜望与重玄胜便在最后压阵。 “去见见我叔父。”重玄胜说。 “这次齐军是由你叔父统帅?”姜望吃了一惊。 凶屠既然出山,断无可能为人做副。所以重玄褚良此刻在军中,就说明这次兵事是由他主导。 “到了便知。”重玄胜只是笑。 这胖子不尽不实的,但姜望也自知没可能套出他的话,便只能先行放过。 他刚刚推开天地门,与重玄胜就修行方面,还是有不少话题可以讨论。 两人边说边小幅试手,时间过得倒是极快。 嘉城城卫军这些士卒,虽然超凡的不多,但也个个是身强体壮,又经历过兵家军阵的淬炼,等闲行军不在话下。 重玄胜更不是会顾忌他们体力的人,几乎是以他们的极限速度,驱赶着这些降卒到了边境外。 有重玄褚良这层关系,他们没有受到太多阻碍,直接便到了帅营附近。 当然,在此之前,重玄胜已经与营中一员将领说过情况,那名将领接手了嘉城城卫军的降卒。 到了秋杀军的大本营里,嘉城的这些士卒更加不敢作死,是以虽然个个筋疲力竭,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听着军令吩咐。 姜望曾经多次去过庄国枫林城城卫军的军营,无论从哪个角度讲,枫林城城卫军都不能算是弱旅,其军在白骨道之祸里的表现也足堪称勇……虽然绝大部分死于地灾,连结阵对敌的机会都没有。 乍一看秋杀军的军营也似乎差不离的样子,顶多就是地盘大了些、士卒多了些。 但亲身走进巨大的营地里,感受到几乎将体内道元压制得难以动弹的军煞之气,姜望才深切的感受到什么是天下强军。 一队士卒押着一群人往外走。 姜望看着其中几个人似乎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照过眼,便问道:“这些人是谁?” 重玄胜闻言瞥了一眼。 “哦,席家的人。”他轻描淡写道:“想离开阳国,被我们押下了。” “那现在是……” “当然是杀掉。”重玄胜看着姜望,笑了笑:“席家不是还对付你来着么?” 姜望心中感觉非常微妙。 他当然与席家人是不存在什么感情的,但毕竟也亲眼所见席子楚如何为这个家族挣扎,只没想到,虽然逃出了阳国的惩罚,却落入齐军手里。 “席家不是早就撤离了么?应该也不至于有疫毒吧?”姜望问。 席家是在初步控制了嘉城鼠疫后撤离,若有患疫者,应该不会带走才是。 “当第一例涉及超凡的患疫者出现,阳国就不可能离开一个人。”重玄胜说道:“包括席家在内的一些人,都是在境外抓起来关押的。你不会以为,我们对阳国的控制,仅止于大军压境的时候吧?” “那怎么当时只是关押,现在却要动手杀掉?” “我们师出有名,当然不能随意杀害阳国人。”重玄胜说。 姜望有些无语:“所以,现在是以什么名义?” “通楚!”一个声音在前方响起。 姜望抬眼看去,正看到大步走来的重玄褚良。 与当初在南遥城所见截然不同,出现在军中的重玄褚良不怒自威,眼神并不凌厉,却叫人莫名的脊生冷汗,喘不过气来。 “见过大帅。” 姜望规规矩矩行过礼,才有些惊讶地问道:“席家通楚?” 重玄褚良先是看了重玄胜一眼,让这个胖子鸵鸟般的低下头来,才对姜望道:“你看,你杀的那个席家家主,叫席子楚。岂不是楚之子?还有个前任家主,叫席慕南,楚国正在南域,他慕什么?” 姜望:…… 这完全是莫须有之罪。楚国虽然是南域霸主国,但实际地理位置上,应该在阳国西南方才对。慕南已是十分牵强。而且以名字来说事,本身就很扯淡。 说这些没有意义。推崇斩草除根的非止一人,被灭族的也不只有席家。 重玄褚良说他们通楚,不通也通。 与姜望无关的,他管不过来,也不打算管。 只是…… “那我带来的那些降卒呢?”姜望问重玄胜。 重玄胜眼神有些闪烁:“呃,这个,最终还是要看军中……” 姜望追问:“总不能让我把他们骗过来,然后近五千人全部杀死吧?” “你想让本帅放过那些阳国人?”重玄褚良问。 姜望和重玄胜对话,摆明了就是在试探重玄褚良的态度,重玄褚良不会看不出来。所以他也问得很直接。 “不敢置喙大人的军略。”姜望恳声说道:“仅仅涉于我带来的四千多名嘉城城卫军降卒。” 重玄褚良淡淡问道:“理由?” 重玄胜往两人中间走了走,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重玄褚良一眼盯了回去。 他只得转过身,连连对姜望施以眼色。 “他们是我的俘虏。”姜望说。 “我受降时承诺过他们,投降免死。我不是一个骗子。以前不是,以后也不想是。” 重玄褚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一言不发,一个动作没有,甚至根本也没有爆发气息。 但那股无言的压力,已几乎要将人压趴。 直至此刻,姜望才真正感受到【凶屠】之名的分量。 要说不紧张、不忐忑,那是不可能的。 但姜望说的也完完全全是心里话。 尽管重玄褚良若坚持杀人,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他视重玄胜为朋友,因为重玄胜,也同样的视重玄褚良为长辈。 但重玄褚良不尊重他的信誉,这事却过不去。会成为他心里的一个疙瘩,一根刺。 个人的道德标准、价值判断乃至对世界的看法,都人各有异,不必趋同。 但“尊重”这件事情,很重要。 “这倒确实。”重玄胜开口说道:“我在青羊镇就说了,以我重玄胜的名义收降他们,他们也很乐意为我效劳,这不一路巴巴的跟我跑回军营里来了?” 他硬着头皮对重玄褚良笑道:“我们重玄家也从无虚言呢。” 重玄褚良对他的“表演”视而不见,只注视了姜望良久。 见得姜望始终面不改色,嘴角忽然一挑,笑了:“你说的没错,人要言而有信。小胜真应该多跟你学习,他那个惫赖样子,也不知是随谁了。” “这些人便不杀了,且押起来,看看战后送往哪处劳役吧。” “这么弱的手下,我们重玄家可不能收。” 这话似警告似敲打,但也给姜望保留了面子。 说完,也不待姜望和重玄胜再说些什么,重玄褚良便自转身离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二章 求同存异 看着重玄胜,姜望带着些歉意道:“让你为难了。” 重玄褚良的松口,自然是看在重玄胜的份上。从感情上,他与重玄胜叔侄投契,从利益上,他也已经在重玄家内部的争斗中,选择了重玄胜。 当然,到了重玄褚良如今的位置,他的支持必然是有限制的。 重玄胜如果不思进取,或者妄自尊大,这份支持未必不会移转……毕竟重玄遵也是他的亲侄子。 倒是重玄胜摆摆手道:“我在青羊镇说了不为难,那就是不为难。” 重玄褚良听说姜望杀了龙面之事,才抽空来见一见他。只因为姜望的坚持,令这次见面匆促结束。这事重玄胜却不会说。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埋怨没有意义。 “不如你还是不要回去了。”他说道。 这是他之所以让姜望亲自送降卒来军营的原因,龙骨面者的出现,让他意识到姜望所面对的危险,并不仅止于之前以为的嘉城城域范围。 然而有些涉及军情的部分又是绝对不能说的,为此他连重玄家的那位超凡医修都没有召回,就是决意让其在青羊镇自生自灭了。 事实上他这次带着十四赶往青羊镇,已经是触犯了军规,事后责罚是免不了的。倒是逼降五千士卒可以算作一桩功劳,或能相抵。 姜望听得很清楚,看得也很清楚。 从席家族灭,到对嘉城城卫军近五千降卒的处置…… 都可以看到齐军方面的态度,也实在是太酷烈了些。由此可以窥见阳国的未来,根本漏不下一点天光。 覆巢之下无完卵,青羊镇免不了风雨飘摇。 但姜望摇了摇头:“我还是要回青羊镇,不仅仅是为了帮你。我的部下、朋友,都在那边。” 尤其是在飞雪劫中,青羊镇域百姓可以说是救了他一命。在这种时候,他更不会视而不见。 “决定了?”重玄胜问。 “有什么好担心的?”姜望笑了笑:“我刚刚推开天地门,正是突飞猛进的时候。之前的危险已经过去,之后只会越来越安全。” 重玄胜没有与他争论未来一段时间阳国的危险程度,他相信姜望必然已经想得清楚了。 因而只是叹了一口气道:“昨天得到的消息,王夷吾已经突破了通天境极限。” “如果说之前的极限是在这里的话……”重玄胜挪动脚步,往前走了五步:“他又走了这么远。” “他重新定义了极限。”姜望也禁不住感慨:“确实让人佩服。” 重新定义一境之极限,这是足以列入超凡世界里程碑的事件。王夷吾即使死在当下,也已经能名留史册。 即便是对手,他和重玄胜也不能无视这样的成就。 要说遗憾,自然不是没有。原本他也是有这样的机会的…… 早课晚课,无论寒暑,他是一刻也未曾偷懒。从不懈怠,实力一直在稳步提升,而且也没有触摸到瓶颈,说明他是有机会走到那个极限,乃至于打破那个极限的…… 然而碍于时局,不得不提前做了突破。 但后悔倒也不必。 王夷吾有一个军神师父庇护,大可以从容探索。 他姜望人在异国,身如浮萍,挣扎着求活已是不易。 没必要事事求全责备,无非是“尽力而无悔”,此五字而已。 “当然叫人佩服。但作为对手,就不那么让人愉快了。”重玄胜摇头道:“其人束缚已去,天地门随手可推,或许现在已经道脉腾龙了。而其人一旦推开天地门,立即便入腾龙境最强之列……至少我没有把握对上他。” “他与重玄遵的合作,真有那么牢不可破吗?”姜望有些好奇:“付出一定的代价,有没有可能化敌为友?” 即便挑战重玄遵已经是一件这样艰难的事情,但若要面对王夷吾这样的敌人,还是难免让人忧心。 “如果重玄遵收买你,你会答应吗?”重玄胜道:“王夷吾和重玄遵之间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只会比你我更紧密。” 既然重玄胜这么说,就说明分化的确是走不通了。 姜望想了想,没有说话。真要对上,战便是了,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我必须得说,你留在青羊镇,对我来说是好事。”重玄胜认真说道:“为了这次出兵阳国,我已经押上了全部身家。” 从得知这次齐军的统帅是重玄褚良起,姜望其实心中就有了推测。 他想说重玄胜赌性太重,但又觉得,若不是这样去搏,只怕永远也没有争赢重玄遵的机会。 “我和叔父赌上了全部的政治资源,我要一整个阳国,我要分这块大饼的权力。” 重玄胜轻声又充满野心地说道:“我叔父大军在外,困住这张饼,也守住这张饼。而你在内部,侵蚀这张饼。你在青羊镇域做得越好,阳国那些官僚丑陋的样子就越清晰。在风雨飘摇的时候。你要把青羊镇经营成一个世外桃源,让它成为所有阳国人向往的地方。青羊镇这样的地方存在,本身就可以让阳庭人心尽失。” 他在此时透露了他的目标。 姜望之前的想法是整合阳国境内所有重玄家的生意,让其成为重玄胜的粮仓。然而重玄胜本人要得更多,所图也更大。 无论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让齐国出兵阳国,让重玄褚良成为领军主帅。他们也是没可能独据整个阳国的,但是他们可以拥有“分饼”的权力。 饼分给谁,不分给谁,给谁多,给谁少……轻而易举就能勾连起一个利益网络。 可以说,若这次重玄褚良成功拿下阳国,将之收归齐国疆域,功勋荣誉倒是其次。之后分饼的机会,才是重点所在。 足以让重玄胜这边的势力打着滚的膨胀,具体能膨胀多少倍,则要看具体如何去分。 “我在青羊镇所做的一切,不是在作戏。”姜望说。 “我当然知道。”重玄胜说:“但是你要帮我。” “我知道怎么做。”姜望说着,从储物匣里拿出体型缩小一半的天青云羊:“这个给你,之前说过的。” 重玄胜毫不扭捏地收下了,这原是早先便说过的。 姜望走了,没有在军营里多留。向前伤势未愈,青羊镇现在没有强者坐镇,需要他尽早赶回去。 他永远不会问重玄胜在什么时候定下的计划,什么时候决定孤注一掷,图谋整个阳国。 是不是当初在南遥城外,请他来阳国时,便已经计划到了今天。 他只需要知道,得知龙面的消息后,重玄胜第一时间赶往青羊镇。 这便足够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原则、、秘密。 朋友之间,无非是求同存异。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三章 我心光明,亦复何言 帅帐之中,重玄褚良坐在椅子上,看着前方一副挂起的巨大舆图。 重玄胜便小心地站在身后,不发出一点声音。 过了许久,重玄褚良忽的出声道:“姜望的确是个人才,但他有自己的想法和原则,不会毫无底线的忠诚于你,不好控制。” “我需要的不是忠诚,是朋友。”重玄胜说。 重玄褚良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一瞬间的复杂:“上位者没有朋友。” “姜望这个人重诺守信,看似平和,骄傲都在骨子里。我如果只拿他手下,那就是为自己制造敌人,还不如一早就保持距离。” “我看他,竟似对青羊镇那种地方有了感情。岂不可笑?” “恰恰相反,这正是可贵之处!”重玄胜说道:“阴谋诡谲之辈,残忍嗜杀之徒,冷酷无情之人,这种人、这些人,我们重玄家还少吗?齐国乃至整个天下,几曾缺少过这些人吗?到处都是,泛滥成灾!” “姜望这种人,才是珍贵的,才是会得到人们信任的。不是他需要我们,而是我们,需要这样一个行事光明的人。除了他之外,咱们还有谁能在青羊镇立成旗帜,赢得人心?” “大帅,我有时候会想。”重玄胜说:“如果有一天我失去一切,只能一无所有的面对重玄遵,那么还会有谁站在我身边?十四是一定会的,姜望他应该也会。” “而除此之外,我再找不出第二个‘应该会’的人。” “您问我为什么如此支持他,这就是理由。” 重玄褚良听罢,既不表示同意,也不否定,而是转了一个话题,问道:“那个张咏,你看得如何?” “凤仙张氏灭门案,是十一皇子下令彻查,青牌捕头林有邪具体负责的案子。凶手有内府境修为,身份未知。” 重玄胜没有直接说张咏,反而说起了那个灭掉凤仙张氏满门的内府境强者。 “没有跟青牌捕头交手,说明害怕暴露自己的根底。 一被发现,立即自杀。说明早就有殉身的觉悟。 一个人连死都不怕,却害怕暴露根底。说明背后所图谋的事情,远大于他个人生死。 凌于生死之上的,要么就是爱,要么就是恨。而我更倾向于后种。” 重玄褚良没有说话。 重玄胜继续道:“传世功法早已失传,更无名器留存,连产业都不剩多少!凤仙郡张氏有什么值得人这般图谋的?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曾经辉煌过的‘凤仙张姓’。” “看似没有任何破绽留下,但这事本身即是破绽。” “让张咏跟着十一皇子去吧,我不打算抢这个人才。” 直到这时,重玄褚良才点了点头:“你看人看事,都有几分火候了。也因此你的选择,可以让我信任几分。不过违背军法,罪责难逃,自去领一百军棍吧。” 在军中,重玄胜不敢嬉皮笑脸,只正容行过军礼,掀帘去了。 …… …… 突破到腾龙境之后,即有踏虚蹈空之能,可以离地飞行。仅这一点,已极大增加了战斗空间,丰富了战斗选择。 而有着焰流星这样的精品遁术,撇下累赘的姜望,没多久就回到了青羊镇。 携大胜之威,对抗疫毒之德,整个青羊镇可称军民一心。 姜望的命令,没有不能顺利施行的。 重玄胜让他帮忙做的事情里,其中有一条,便是搜集四海商盟在嘉城的相关“罪证”。在现今局势里,这实在是简单。 虽则钱执事慌不择路往边境逃,结果为重玄胜探知龙面消息后所杀。四海商盟的几个超凡修士也死在了白骨道手里,但却有几个武者留了下来。 实事求是的说,四海商盟这段时间在整个阳国范围内做的事情……所谓“罪证”,根本无需费力收集,一抓一大把。 这些琐事也不必多说,总之青羊镇的局势是定下来了。 至于嘉城前后两任城主都被姜望所杀,尤其新任城主石敬,是日照郡守宋光的人,接下来宋光的态度很值得慎重。但以现在的情况看,恐怕齐国高层现在都焦头烂额,很难有闲工夫应对一个小小青羊镇域的事情。 龙面背后的白骨道固然是最危险的点,但龙面之死,兔面的偷袭占有很大比重。白骨道的内部问题,恐怕会导致他们的高端战力很难抽身。 至于白骨道圣主……重玄胜透露过,重玄褚良早已有所关注。 总的来说,危险当然是有,但机遇也同时并存。 姜望选择留在青羊镇,也不全是脑子发热。 向前的房间里,一脸唏嘘的他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一副可以躺到天荒地老的气势。 姜望走进来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转动眼球,只有气无力地道:“我以为你不会回来。” “为什么这么说?” 姜望坐在床边,随手转了一下果盘。 “那个胖子跟你是什么关系?同门?朋友?” 姜望拿了一只梨,略想了想,回道:“朋友,也是合作伙伴。” “他应该有拦着你吧。”向前全身上下仿佛只有嘴巴能动似的:“不像是个会心软的人啊……虽然长得很人畜无害。” 姜望屈指在梨上一弹,果皮果核便自行脱落,只留下白白净净的果肉在手里。 “分析得很对。”他咬了一口,任由雪梨的汁水在嘴里流淌,带着些满意的道:“但是我说过了,我会回来。” “啊呀!”向前忽然有些愤怒的喊了一声。 “啊呀?”姜望一边吃着梨,一边疑惑。 “水果难道不应该给受伤的人吃吗?” “想吃自己削……我拦着你了?”姜望问。 向前抬了抬头,似乎想要起来,但是又躺了下去。“算了。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也早就是知道的。” 姜望三口两口把果肉吃完,才说道:“你放心。青羊镇这边,应该没有谁能看得明白你的剑阵。竹碧琼我会叮嘱她忘了这件事,张海我会令他发血誓。而我的朋友,什么也不会说。唯独需要考虑的是,兔面逃走了,她不仅不会替你隐瞒,还有可能会夸大你的实力。” 向前扭扭捏捏半天,无非是担心他的剑阵泄露。 坦白说,能让腾龙境的他拥有内府境杀力,这等剑阵姜望也很好奇。 但明显涉及向前最大的隐秘,其人如果不想说,他也绝不会问。 至于对竹碧琼和张海的态度为何不同,两人在之前战斗中的表现便是原因。 张海实力虽然确实是弱,但划水也太过了些,独孤小尚且敢对兔面出手,他张海一个超凡修士,从头到尾也只杀了几名嘉城城卫军。 很直接的说,经此一战,张海已经失去了姜望的信任,从此不在圈内。即使不立即驱离,也会慢慢疏远。 向前想了想:“白骨道未必看得出来。” 兔面偷袭龙面,说明了白骨道内部有问题。而兔面本人,自是能瞒则瞒,对向前的飞剑有所夸张是再正常不过。 而把希望寄托于白骨道孤陋寡闻…… 只能说向前这个人,逃避惯了。 虽则他的实力可称得上强,但很多时候都不愿意直接面对问题。 “你最好还是做最坏的打算。”姜望说。 “最坏的打算……吗?”向前闭上了眼睛,没有再说话。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四章 飞剑三绝巅 “唯我剑道……飞剑三绝巅啊。” 离开向前的住处,姜魇在通天宫里这样说道。 在迎战龙面之时,他多次要求替代出战,虽然表现得是一副不欲姜望战死的样子,但他自己心里大概也很清楚,他因此再次引起了姜望的反感和警惕。 经历过这么多的姜望,绝不会把自己的生死寄托于人,尤其是他姜魇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存在。 之前他可没有闲聊的习惯,这会开口说话,大概是出于和缓关系的考虑。同时也不无展现价值的的因素宽广的知识面,本身就是一种难得的价值。 “飞剑三绝巅?” 向前仗之以对抗内府境强者的飞剑之术,姜望没有可能不好奇。 “修行界发展到如今,已经经历了许多次变革。说不清具体哪个时代了,总之是在现世,没有划归近古那么远。”姜魇慨叹着:“那是飞剑之术盛行的时代。” “时代”的概念姜望还是清楚的,虽然对于那些尘封的历史他几乎一无所知。 在现世之前,过往无数岁月。先贤将其笼统划分为四个时代,分别为远古时代、上古时代、中古时代、近古时代。 而这四个有着巨大时间跨度的时代,每一个都可以细分出一些小的时代。 时代的划分非独于时间、事件,也不单拘于政治、文化,但都得到了公认。 比如姜魇所说的近古时代,就包括了“诸圣时代”、“一真时代”等等。 至于现世,则是从道历元年开始,迄今已有三千九百一十八年。 当然,这个道历元年,标记着新纪元的开始,但并不代表道门的历史。 诸圣百家的历史,都要往更古早的时间追溯了。 所谓的道历元年,更多应该说是道历纪年的重启。 回到姜魇所说的话中来,他所谓的“飞剑三绝巅”,即出现在这三千九百一十八年的历史中,曾经独属于其间某一个时代。 姜望问道:“你是说向前所修的飞剑之术,就是飞剑三绝巅?” “飞剑之术盛行的时代,有三大剑道,乃是站在时代顶峰的绝世剑道。世无其匹,故称绝巅。”姜魇说道:“这个向前所修的唯我剑道,便是其一。他的来历不简单,你要多加小心。” 如果说是号称时代绝巅的剑道,那么向前仗之以越境对抗内府境强者,也就没那么难以理解了。甚至对于曾经立于一个时代绝巅的剑道来说,向前的表现应该算是不尽人意的。 或许其间有什么变故,或许是传到现在有所失落,或许…… 姜望对他的提醒不置可否,反而带着警惕的问道:“这些也是从白骨邪神那里继承的知识?” “不要小看白骨尊神。”姜魇的语气意味深长:“纵然有一时的胜负,但永远要记住,祂是近乎不灭的幽冥神祇。” 与其说是告诫姜望,倒更像是告诫他自己。 他说道:“虽然我只是白骨尊神短暂沾染的结果,但所接触到的信息,已经浩如烟海。你根本无法想象,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你是说,杜如晦他们的胜利不值一提?”姜望问。 “就短时间来看堪称伟大。但等到他们寿元逝尽的时候,如果那时候我们还活着。你就会知道,在时间的长河里,这朵浪花多么渺小。” 姜望无法不承认。仅仅是“飞剑三绝巅”这个词,就让他感觉到了历史的浩瀚与伟大。 时至今日,修习飞剑之术的修士当然也还有,但所谓的三绝巅,他却从未听说过。 曾经立于时代之巅的绝顶剑道,到了现在,也已经寂寂无名。 时间是何其伟大的力量! …… …… 照衡城王宫中。 阳建德将手里的国书摩挲了又摩挲,终于丢到书案上。 这已是第三份。 秉笔太监刘淮侍立在一旁,小声道:“陛下……” “三次请降都不来。重玄褚良是心意已决,不会来了。”阳建德站起身来,迈步往外走。 起始尚还气衰。 但。 一步之后,已经负手。 两步之后,竟然昂头。 三步之后,气冲斗牛。 “起诏!”他负手前行:“姜姓老儿欺我太甚,社稷飘摇,国事已危,召天下勤王!” “举阳国之兵,孤要与凶屠猎于国境!” “再起一诏,交予重玄褚良。不受降书,便受战书。” “三十年前未决胜负,三十年后来定生死!” 轰隆隆! 殿外响起雷声,骤雨倾盆而下。 在七月的最后一天,阳国之主终于放弃所有幻想,决意倾国而战。 即便……这或许就是重玄褚良要等的结果。 …… …… 阳国怎么说也是一个供奉宗庙几十代的国家,即使因为种种原因,国土一日小过一日,边境线仍然可以称得上漫长。 秋杀军封锁阳国边境,自然不可能全部依靠士卒本身。 阵法是主要困锁手段。 整个阳国国境线上,十里一小阵,百里一相连。环环相扣,互为影响。最终汇聚的主阵核心,则落于帅帐之中,由重玄褚良亲自镇守。 而与阳国接壤的其它国家,都非常默契地对此保持了沉默。 唇亡齿寒的道理当然谁都懂,但蚍蜉撼大树,也绝不是什么夸张的形容。 以容国为例,引光城的驻成大将静野,已经是少有的强硬派。之前阳国境内的瘟毒,就是他最早在整个东域范围揭露,根本不惧阳国方面有可能的事后报复。 然而面对齐国不由分说的占据容、阳两国边境线,布设阵法,除了默默整军,以做万一的防备外,他一句话也不曾多说。 这不仅仅是他个人的态度,更是整个容国朝廷的态度。 齐国为什么是东域毫无争议的霸主?为什么能占据整个东域最肥沃、资源最丰富的土地? 这可不是什么公议推举。 而是一战一战打出来的地位。 放眼整个东域,有哪一国没有被齐国打服过?当年横跨东南两域,如日中天的夏国,至今仍龟缩在南域境内,三十年不敢向东北望。 同样在这一天。 引光城内,一家普通的客栈,走进来一个体态妙曼的女人。 客栈中的人,都拉直了眼睛。 明明在这秋天穿得严严实实,却给人以无尽魅惑的感觉。 黑纱遮面,无法掩饰她勾魂夺魄的眼睛。 …… …… ps:世界仿佛掀开了一角~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五章 瘟疫化身 赤尾郡。 白骨道圣主立于一片山林间,平睁着双眸,嘴巴微张。 整个阳国范围内。所有宿主死亡之后的疫气,都纠缠着死气往此处聚集。 到后来,甚至也包括那些活人身上的疫气。只不过疫气虽然抽离,却也难免带走一部分生命力。 疫气从四面八方往此处汇集,到了这片林中,已如实质般,有了切实的色彩和形态那是惨白色的烟气。 惨白色烟气纷涌而来,如乳燕投林,齐齐涌向白骨道圣主,通过祂的鼻子、眼睛、嘴巴、耳朵,往身体里钻。 这一幕如此诡异。 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就分不清是愉悦还是痛苦。 这里的天空亦有雷鸣声起,但雨却迟迟不落。仿佛那些聚集在积云中的水珠,也有什么恐惧的事物般,不敢坠下。 兔骨面者战战兢兢地跪伏在不远处,汇报着龙面与猴面的死。 “那个庄国枫林城的少年,虽然只有腾龙境修为,但是战力极强,道术强大。手下有一支五千人的军阵,两相结合,竟然与龙面斗得不相上下……还有一个修飞剑之术的,猴面本来与他缠斗,打得难分难解,但他引动剑阵,战力陡增,竟一剑便杀了猴面。” 也不知白骨道圣主有没有听进去,然而祂没有打断,兔面便不敢停。 “当时龙面令我扫荡对方手下,我连杀两名超凡,但回头一看猴面已死。那个使飞剑的立即偷袭龙面,我上前帮手,却被逼退。龙面让我先走,回来请救兵。但我刚逃到一半,他已经……” “滚。” “呃,啊?”兔面止住话语,惊愕抬头。 白骨圣主没有再说话,只是那惨白色的烟气,愈发汹涌起来。 兔骨面者似乎这才反应过来,于是慌忙爬起,转身飞纵。 飞出这片山林外,那惨白色的烟气便不露行迹了,至少肉眼难以看见。 大概在山林中祂不必掩饰。因为无生无灭阵? 兔面在心中慢慢的想着。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把理由编得这么的愚蠢。”一个声音忽然响在耳边。 兔骨面者几乎眼珠立刻就要翻红,但在此之前,她强行克制住了。 战战兢兢的转过头,正好对上闭着眼睛的陆琰。 她松了一口气,下一刻,又提起了些忐忑地道:“我不懂您的意思……” 陆琰却没有就此多聊的意思,而是说道:“圣主对我们也有所隐瞒。” “什……什么?” 陆琰面对着那座山林的方向,眼睛仍未睁开:“祂的确是要炼制瘟疫化身,却不是以瘟疫凭空炼制。而是以破碎国势为炉,以疫气、死气为火,直接炼化道子之躯。如此……祂与王长吉主场之势逆转,顷刻便能将其吞灭。” “祂对阳国的局势并非一无所知,甚至也很清楚有一个兵道强者在国境线外对祂虎视眈眈。但是祂不在乎。我也是去了一趟阳国王都后,才想明白这个问题。” 兔面听得胆战心惊,但仍然十分谨慎:“长老您在说什么?” 尽管听得很清楚了,但她实在不敢贸然相信。这么多年来,陆琰不一直是白骨道教门最大的卫道士,对白骨尊神忠心耿耿吗? 之前枫林城的布局就是他一手谋划,此前此后也都是积极筹谋白骨道复起。为了白骨时代的降临,可以称得上一句呕心沥血。怎么现在却好像…… 陆琰懒得看她演戏,直接说道:“不要通过白骨门,想办法告诉张临川,计划有变。” 而后二话不说,转身飞遁远去。 兔面这时候才知道,自家使者与教内仅剩的长老,早有默契。 其时天空雷霆滚滚,雨将落未落。 阴云之下,只有一个闭目疾飞的老人。 …… …… 整个阳国,衡阳郡骤雨倾盆,赤尾郡的雨将落未落,日照郡仍然是晴空高照。 齐阳边境原本该有一场雨的,不过早被驱散。 重玄褚良的帅营中,迎来了一位“大人物”,四海商盟的一等执事,姓钱,名谬。 整个四海商盟,一等执事也不过十二人,各有所倚。 以付缪而言,别的且不说,一身内府境修为真实无虚,足够在许多地方横行,被奉为座上宾。当然,他一等执事的身份,比他的修为要重。 也因着四海商盟一等执事这层身份,即便临战之前,重玄褚良也“抽空”见了他一面。 “重玄大帅。”付缪一进帅帐,行过礼后,便径直问道:“钱某此来,是想问大帅,我四海商盟被扣在军营的人和货,什么时候能够回返齐土?” “三日之后,如何?”重玄褚良问。 堂堂凶屠这么好说话,也着实令付缪意外,但他很自然的归结于四海商盟的强大。 古老的四海商盟在齐国向来很有分量,各方势力往往都会给几分颜面。 这本是寻常。 钱谬很是自矜地看了看军帐里左右将领,展颜笑道:“大帅一言出,便如万山倾。钱某自当领命。三日时间,虽则于我商盟是大大的损失,但为了表示对重玄大帅的尊重,我们愿意付出这样的诚意。” “那便走吧。”重玄褚良摆摆手:“三日之后,再来收尸。” 付缪骤然色变:“大帅!你!” 他毕竟还是知道对面是谁,深吸了几口气,勉强道:“大帅莫要玩笑。” 重玄褚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军中无戏言,谁与你玩笑?” “敢问大帅。”付缪忍了又忍:“四海商盟何罪?您押在军营里的,可都是齐人!无罪无恶,说杀就杀吗?” 这时旁边一个声音插道:“付先生问……四海商盟何罪?” 那是一个颇肖重玄褚良的胖子,至少在脸型和身形上都是如此。 当然,之所以让人觉得像,最重要的还是他们那几乎如出一辙的、好像天生带着笑意的眯缝眼睛。 “重玄公子。” 重玄家今年风头正盛的这位公子哥,付缪当然不会不认识。 尤其重玄胜今年在邯郸交游,在不少场合都露过脸。 但对着重玄胜,付缪便不必那般拘着了,毫不客气地质问道:“你有什么要说?” 重玄胜好像根本就没有脾气,只笑眯眯地道:“付先生,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属国受灾,我齐国国民毁家纾难,半卖半送,甚至是直接捐赠给你们四海商盟大量物资,是给你们来高价售卖的吗?” 此言一出,付缪顿时脸色僵住。 而重玄胜还在温吞的问:“我齐国百姓的善心善举,难道就是为了成全你们的万贯家财?” “重玄公子何出此言啊!”付缪勉强道:“我四海商盟在阳国一应行止,都是为了救灾。阳庭也是很支持认可的。诚然你们现在封锁阳境,或动兵戈,可也不能因此抹掉我四海商盟的贡献啊?” 他说着说着,思路清晰起来,又转向重玄褚良,换了个语气道:“兵者,国之大事。钱某本不该问,但实有一言,不吐不快!大帅,难道我四海商盟,不是齐国之商会吗?难道我四海商盟的人,不是齐国之人吗?您大动兵戈之前,是否有考虑我等齐民的切身利害呢?” “您大军围境,我四海商盟损失惨重啊!几位名誉执事,都很是不满呢!” 众所周知,四海商盟的名誉执事,都是有爵位在身的皇亲国戚。 付缪此时抬出他们来,自然是为了施加压力。 但重玄褚良只是笑了笑:“哦?不知是谁对本帅不满?” “让他到本帅面前来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六章 能奈我何 兵围阳国,乃是重玄褚良与重玄胜倾尽政治资源,一力促成的事情。 虽说是迎合了齐帝的心思,但之所以能够成行,还是重玄胜不顾一切的结果。 他之前在天府秘境之后交游邯郸,大肆经营势力。借着与重玄遵争夺重玄家主位置的名头,结交了不少重玄遵的对手。 而后把这些所有的积累,又再一次投在赌桌上。 他凭借的,是对齐帝欲王东域之心的揣摩,而契机,就是阳国的这一次瘟毒! 姜望没有问重玄胜,他是什么时候对阳国生出的这么大想法。 因为有些事情,即使是朋友,也不该明言。重玄胜有自己的野望,他姜望也有自己的诉求。就如重玄胜也不会问,姜望经营势力以自己而非重玄胜为核心,是想做什么。 事实上早在猪面开始散播鼠疫时,重玄胜组建的影卫便已侦知此事。将组建不久的影卫大批撒入阳国,一则是为锤炼队伍,二则其实最初的目的也只是帮助整合阳国境内的商业资源。 是在得知了白骨道散播鼠疫之后,重玄胜才临时决定加注。 出兵伐国这样的大事,在出兵之前,乃是绝密中的绝密,泄者必死。所以不仅他一点消息都没有透露给姜望,就连四海商盟这样的强大商会,也事先不知。 能够得知此事的,除了齐政高层,也就是参与推动此事的一些人了。 正因如此,这次兵围阳国,不仅仅是重玄胜的孤注一掷,也是重玄褚良的政柄所在。 重玄褚良绝不容许任何人对此质疑,谁挡路,谁就是敌人。 付缪的话,无论是出于什么心理,都已经触怒了他。 只要其人口中敢说出一个名字来,那个人都必须要付出代价,无论其人,是公是侯! 四海商盟的九位名誉执事,固然个个爵位在身,是名门贵室。但若敢真来问罪凶屠,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九个一齐来,重玄褚良也要一并杀了。 “自然……不是对大帅不满。”付缪心知说错了话,勉强维持着仪态,补救道:“四海商盟历史悠久,于国于民,都是尽心尽力。历年来捐助国事,缴纳税赋,我四海商盟都名列前茅。之前援助阳国,也是因为国策支持,阳乃齐之属。可旦夕之间,局势异变,前期投入尽数付诸流水,实是商盟不能承受之重!” “当然,洪海奔流,不因滴水改道。国之大事,也无涉三两小民。虽然损失惨重,但我四海商盟都认!只是……” 付缪小心瞧着重玄褚良的脸色:“大帅何故为难四海商盟,要让我们流汗又再流血,伤财更还伤命呢?” “付先生如果自己不知,倒也不必问大帅。我来回答你。”重玄胜在一旁出声道。 其人慢慢的、甚至有些笨拙的回过身,从身后十四的怀里,接过厚厚一叠纸册。 而后高高举起,一转身,砸在了付缪面前! “你自己看!” 付缪只随意一扫,便知是四海商盟的密账。 针对此次赴阳国的“救瘟生意”,四海商盟是有两套账本的。一套在明面上,做得花团锦簇,应对于阳国官方,一套即是密账,只供商盟高层查询监测。 事实上他之所以火急火燎的亲自来军营捞人,便是想要保住密账。只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里,就被重玄胜弄到了手。 “你们四海商盟信誓旦旦救瘟救阳国,诸般承诺,方才得到齐阳两国的信任,负担起运转物资,辅助阳庭对抗鼠疫的责任。” 重玄胜骂道:“而你们竟然将齐国百姓半卖半送的心意,在阳国高价售卖。导致阳国救灾不力,鼠疫恶化,一至如斯!” “也令我大齐不得不陈兵于国境,以阻止恶疫蔓延东域。但却因此引得天下揣测,阳国猜疑!” “付缪!你们四海商盟,知罪否?” 重玄胜前面说四海商盟借阳国鼠疫大发其财时,付缪还未有太大反应,待听及最后几句话,却耸然动容! 重玄家的人,这是要把陈兵国境的责任,推到四海商盟身上啊。更是要把阳国人的怨恨,全部集中于四海商盟。 “简直荒谬!”付缪愤然道。 “还要看证据吗?”重玄胜问。 随着他的问题,十四不知从哪里搬出一口大箱子,走过来,放到付缪面前。 “打开它。”重玄胜看着付缪道:“你四海商盟在阳国坐地起价、巧取豪夺的证据,阳国百姓对你们四海商盟的血泪控诉……一应证据,皆在其中!付缪,你如何不打开它看一看?” 这些证据,自然都是姜望所搜集。 付缪心知于此纠缠无益,重玄胜明显是准备充分。 当下不去理他,而是直接对着重玄褚良道:“大帅,四海商盟就算有些疏失,也是在阳国,非在齐境。纵有错,伤怀的,也是异国。咱们齐人何必为难齐人?我四海商盟愿意捐输十万道元石,惟愿大帅旗开得胜!” 重玄褚良并未说话。 倒是重玄胜忽然转问左右:“这是不是贿赂的意思啊?” “重玄公子!”付缪怒视其人:“不过就是在邯郸之时,我不肯见你吗?你一定要做到如此地步?” 当初重玄胜赢得天府秘境后,直赴邯郸,想在帝都打开局面。一开始局面艰难,被很多人拒绝,付缪正是其中之一。 一则四海商盟家大业大,对重玄胜这么个搏命上位的胖子并不很在乎。二则,在重玄胜和重玄遵之间,他们认为重玄胜是一点机会都没有,根本不愿意在他身上浪费一点注码。 哪怕后来重玄胜转道南遥城,力压齐国皇子姜无庸,风头大盛,再回邯郸时已经被很多人追捧。付缪的看法也未曾改变。 只是他本以为,重玄褚良虽然表态支持重玄胜,但那只是长辈对晚辈的喜爱。其本身的意志不会受重玄胜影响。 然而今日才发觉,重玄胜不仅能够影响重玄褚良,甚至有些时候能够直接代表他!便如此刻。 对于四海商盟来说,这个情况要令他们大大改变对重玄胜的评估。 但此时……最重要的还是从现在这个泥潭中拔出。 无论如何,四海商盟不能够成为两国开战的诱因,不能够承担那些重玄胜要加在他们身上的责任。 “抱歉,我不记得此事。” 面对付缪的诘问,重玄胜只淡淡说道:“我所言所行,皆自公心。大帅行事,更是如此。你猜疑我便罢了,怎可猜疑大帅?” “不,我非此意!”付缪只觉百口莫辩,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只是重玄大帅,我们盟主对此事极为关切,您务必慎重考虑。” “又拿你们商盟盟主压我?”到了此刻,一直看着重玄胜表演的重玄褚良,忍不住笑了出声。 笑声忽的一止:“你一再辱我,妄言再三。本应有割舌之刑。为了能让你回去给你们盟主传话,便以左耳代替。” “回去之后,你不妨替我问一问他……”重玄褚良淡声说道:“能奈我何?”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七章 拦我屠刀 见自身都要受刑,付缪一时惊怒交加,不敢针对重玄褚良,却张望左右:“我四海商盟乃齐国第一商行,我乃商盟一等执事!谁敢动我?” 咚! 军靴踏地的声音。 数声聚成一声。 帐内众将,纷纷上前一步! 付缪的威胁在秋杀军的帅帐中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作用,在重玄褚良面前出言威胁,也完全是他进退失据的表现。 且不论众将个个跃跃欲试,重玄胜更是当先一步,直接下拜:“大帅!卑下请命!” 重玄褚良只抬了抬手,表示同意。 重玄胜长身而起,直面付缪,顿时激起其人澎湃道元。 “重玄胜!”付缪咬牙喊道。 眼看便是一场以腾龙战内府的精彩对决。 但重玄胜只随手从旁边将领腰侧抽出一刀,一点道元也未凝聚,脚步甚至有些虚浮。 肥胖的身体可以称得上步履艰难,轻飘飘地向其人走去。 “军令既下,摧山覆海难改。我不得已行此事。” 他轻弹长刀。 “你可以逃,可以跑,甚至可以反抗。但是……” 他说道:“想想后果。” 重玄胜声音不高,如寻常闲话般,但很清晰。 “尤其你是内府境强者,我推开天地门未久。反抗的时候可别一不小心,把我打死了。” 而他如此缓慢地走向付缪,这段时间足以让付缪这等境界的超凡修士,逃出大帐数百次。 尤其重玄褚良懒懒靠在帅位上,看样子根本不打算干涉什么。即使他反抗,凶屠此时也不会出手。 但不知为何。 就连付缪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何,脚下似生了根般,拔之不动! 明明有使不完的气力,偏好像,使不出来。 明明有摧山填海的战力,但不知消失在哪里。 最后竟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重玄胜走过来,走过来…… 哒,哒,哒。 靴子敲地的声音。 这声音终于走到了尽头,其人肥胖的身形已至面前。 而后…… 非常干脆的一刀抹过,一只耳朵带血飞起! 捂住伤口之后,付缪似乎大梦方醒,才觉出痛来。 “嘶!” 倒吸一口冷气,又踉跄了几下,方才站稳。 尽管有聚宝商会后来居上。但至少如今,齐国名义上的第一商会,还是四海商盟。 如此规模的商会组织,一等执事,仅仅十二名,他付缪就在其中。 论地位,他只在名誉执事和盟主之下,论起实权,要比名誉执事还重些。 他何时遭遇过今日这等耻辱?何曾被这样对待过? 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残一耳! 但付缪除了倒吸的那口冷气,竟发不出其余的声音来。在凶屠的帅帐里,好像连说话的力气也失去了。 重玄褚良再抬了抬手,示意可以让他走了。 重玄胜一甩手,借来的长刀便疾射归鞘。 而后其人亲自掀开了帐帘,道一声:“请吧。” 付缪捂着伤耳,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只听得重玄胜在旁边说:“记得叫人三日后来收尸。” 这三天的时间,不是给他的。而是给四海商盟盟主的。 重玄褚良摆明了要处死四海商盟还关在军营里的这些人,并给四海商盟盟主三天时间,让他有什么手段尽管使。 看能不能挡得住他的屠刀。 这无声的态度……何其嚣狂! …… …… 不管四海商盟的人愿意还是不愿意,这口黑锅,他们都背定了。 对于重玄胜来说,打击重玄遵是不遗余力的事情,四海商盟既然与重玄遵多有合作,那么一有机会,便要斩断他们的手。 尤其四海商盟贸然搅进阳国,本来就浑身都是虱子,一抓一个准,不抓也可惜。 至于本能够从四海商盟身上拿到的好处,聚宝商会那边会十倍的送过来。 当四海商盟争赢了阳国的“救瘟生意”,得意洋洋之时,必然没有想到聚宝商会的人心中如何窃喜。 这本身即是一个局,从一开始聚宝商会就没有打算争,失败后的气急败坏更只是表演。 四海商盟齐国第一商会的名头已经戴了很久,聚宝商会与重玄胜一拍即合,投入大笔资源到重玄褚良军中,当然不是因为多么热爱齐国。借此机会痛殴四海商盟,才是重中之重。 在长久的苦心经营,终于后来居上之后,聚宝商会开始谋求与其实力相称的地位。 这一层交易,付缪来之前未能得知,回去之后,想必也能想清楚。但对于这种层面的对决来说,或许已经晚了。 无论是对聚宝商会的一贯轻视,还是这次在阳国的肆意妄为,都说明了四海商盟的傲慢。 而这个齐国里历史最为悠久的商会组织,如今便到了为这份傲慢付出代价的时候。 只不知又几人生,几人死,血流几多! …… …… 青羊镇中,姜望正在修行。 在任何能够挤出来的空闲时间里,他都在修行。 虽然常有话说“修行无论岁月长短”,但真正所费其间的工夫,不会辜负自己。 推开天地门之后,通天宫仿佛真已“通天”。 时时刻刻都有海量的天地元气涌入星河道旋,受其冲刷,无时无刻不在反馈肉身。 其间自然便有大量道元孕育滚落,速度与之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在推开天地门之前,道旋冲刷的元气,都是依靠肉身吐纳。推开天地门之后,相当于道旋已经可以直接沟通天地。 效率完全翻倍。 也就是说,之前九个星河道旋,每日孕育的道元为八十一颗,现在即能孕育道元一百六十二颗。 缠星灵蛇晋为缠星蟒后,道元吞吐量也从三颗变为十颗,道元本身的质量,也变得更高。 而且缠星蟒灵性更强,它已经能够自行吞吐道元,而不再需要姜望驭动。 关于灵性,有一个明显的例子就是,缠星灵蛇经常会本能地靠近冥烛,可能是被某种气息所吸引。需要姜望暗中约束。 而道脉真灵晋为缠星蟒之后,不仅不亲近冥烛,还表现出一定的领地意识,多次试图驱逐冥烛。在被姜望约束之后才消停下来。 缠星蟒很“勤快”,每日自动冲脉吞吐至少两次,大约是姜望持之以恒的早晚课让它养成了习惯。 如此算来,通天境之后,姜望的通天宫每日有一百八十二颗的道元诞生,相当于两枚道元石的产量。 他每日就算什么都不敢,单纯的依靠灌输道元石,也能够发点小财。 到了现在,每日冲脉孕养道元的早课晚课便都可以取消了。 但对姜望来说,无非是更换了早课晚课的内容。将之前例行的冲脉孕养道元,转变为对躯干之海洋的探索。 脊柱之海又名通天宫,躯干之海又名五脏府,也有人称其为五府海,意为五府皆在其间。 天地孤岛漂浮于五府海中,其下海洋广阔没有尽头,其上雾气茫茫没有尽头。天地之间,彷如唯此一岛,“天地孤岛”之名,倒也恰当。 在真正踏入其境之前,常有人会误会,以为内府境之五府,即是人身五脏。 这种臆测是不正确的。五府的确与人身五脏有一定的对应,但在躯干海里,位置却并不相对。 且不说无边之躯干海,根本无法与肉身位置对应。即使真能勉强对上了,若按照人身某一内脏对应之处去寻内府,其结果必然是迷失在蒙昧之雾中。 比如姜望现在就能感觉到神通种子所在的位置,那也标志着他的第一内府。那位置在茫茫蒙昧之雾里,极为遥远,根本与肉身五脏位置无涉。 对于姜望来说,它更像是天地孤岛之外的第二个信标,能够让姜望在蒙昧之雾中不至于迷失。 修士探索躯干之海洋的过程,便是驾驭腾龙道脉,在蒙昧之雾中探索清楚这个世界。 这世界看似无边、实则有涯,但绝非一日之功。 因为腾龙道脉在蒙昧之雾中坚持的时间有限,随本身通天宫的强度而有不同。 修者必须在腾龙道脉无法坚持之前回到天地孤岛,不然,一旦腾龙道脉被蒙昧之雾磨损干净,其结果就是身死道消。 天地孤岛是这样重要的一个大本营,其本身也是需要巨量道元支撑的,不然也会渐渐沉入“海洋”中。 所以腾龙境修士明明可以吞吐大量道元,能使用的道元数量往往相对于通天境却没有太大提高,就是因为要耗费大量道元支撑天地孤岛。 修者探索五府海时,既需要记住路线,不能迷失。又需要衡量自身,不可勉强。 总之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过程。 比推开天地门之前的任何一境都要危险,随时有生死之忧,说不定哪次修行就无声无息的陨落了。 修行世界发展到如今。修士们也发明了无数种方法,以保证在蒙昧之雾中探索的安全。但无论哪种,都不如一个稳定的“信标”有用。 所以那些还在腾龙境就能感应到神通种子的修士,往往被视为天才,倒不仅仅只是因为神通可期的原因。更是因为这些修士相对能够更轻松的晋入内府。 当然,现在它只是信标。 待姜望探索完五府海,水到渠成,轻叩内府之门时。 它就是神通。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不言之言 重玄褚良三拒降书,阳建德不得已之下,决然兴兵,诏令举国勤王。 从天下公议来说,阳国兴兵讨伐困锁国境之军,于义于理,均无可指摘。 但同时,齐国为了维护东域秩序,出兵封锁瘟毒,使其无法继续蔓延为害,这同样说得通理由。 尤其阳国本为齐国之属,从礼字而言,阳境亦能算作齐土。 况且重玄褚良兵锁阳国,明面上的确只针对了瘟毒,未侵阳国一寸土地。若遭到阳军攻杀,反击也在情理之中。 也就是说,在“天下公议”这个阳国唯一可能占据优势的层面上,因为重玄褚良八风不动的稳当,齐阳双方站在了同一。 两位旧日袍泽的正面交手,第一回合,阳建德已是输了。 在他决定发兵的时候起,就输掉了公议上让人同情的可能。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选择,仍是囿于时局、大势,不代表阳建德便不如重玄褚良。 只是双方手中所握的底牌,实在差得太远。 而且“公议”这种事情,虽然有其意义所在,但在大部分时候,都不可能决定战争走向, 阳建德若能击破重玄褚良,外交余地一下就能打开。 若不能,自是万事皆休。 …… 承平多年,兵戈骤起。 整个阳国大量兵马汇于王都,阳建德要于太庙祭祖祭天,而后亲率举国之兵,与重玄胜战于边境。 阳国三郡,曰衡阳、日照、赤尾。 衡阳郡是王都所在,自不必说,可战之兵几乎全都奋起,一日之间聚兵十五万。其中五万本是拱卫国都的王师,其余十万则是各地城域所聚。 但在赤尾郡,各城域反应便没有那么积极了。堪堪凑齐了五万战兵,奔赴王都。值得一提的是,其中有两万都是义兵,自备兵甲粮草随行。而至少有一万义兵,都出自仓丰城。 再至日照郡,积极性又更低一筹。 首当其冲的原因,当然是正在阳国肆虐的异变鼠疫。 数十万大军聚集,兵煞足以冲散如瘟疫这般的邪祟之气。战兵本身不虞为鼠疫所侵染,然而阳国各地百姓,至今仍未有得到一个妥善的保护方略。 每一个士卒,都是有血有肉的人,都有自己的亲人朋友。先国后家当然可以称得上伟大,但先家而后国,才是人之常情。 有举家捐国的,也有关门避祸的。人各不同。 然而真正核心的原因,其实是阳廷这么多年来治政混乱、无心民生的恶果。阳建德一心扑在修行上,不理国事。而死掉的太子阳玄极只顾着攫取权力,打压兄弟,于国事其实也甚是敷衍。 在这次白骨道酝酿的鼠疫之祸中,阳庭的行政低效、事功无能……暴露得淋漓尽致,可以说早已失去民心。 当然,在日照郡,就更多是郡守宋光的个人原因了。早在阳建德诏令勤王之前,他就已经出手,聚兵聚粮。 虽则嘉城新任城主石敬死于非命,但仅此郡的剩下六城,便为宋光聚拢了八万战兵。在其不遗余力的搜刮下,钱粮更是不计其数。 然而他只送了一万老弱病残奔赴照衡城,自陈日照郡地形特殊,最近齐国,要保留“老迈余力,为吾王屏障”,实则拥兵自重,待价而沽。 他的奏疏,把阳建德都气笑了。 龙椅上,阳国的第二十七代国君拈着这份奏疏,不无失落地自嘲道:“想不到我阳氏建国数百年,自臣齐之后,短短几代时间,便已失尽人望。” 刘淮在一旁陪着宽慰道:“至少在王都所在的衡阳郡,朝廷仍是民心所向。聚兵十万,已是倾巢而出!” 阳建德摇头道:“就在孤鼻息之下,直面剑锋,不敢不来罢了。真正赤诚捐国的,又能有几人?” “有不少义士毁家纾难,就是为了回报君父大恩呐!” “孤于他们,能有什么大恩?只是他们的自己爱护家园之心。”阳建德将手里的奏疏丢开,“不必宽慰,孤还不至于无法面对现实。孤只是想……” 他叹了一口气:“军心民心涣散如此。又兼齐国势大,素来威重。此战虽在本国,我军却不能久峙,须得速决才行。若战局稍有失利,恐山崩之势,就在顷刻。” 他是个知兵的,战事上的种种考虑都在心中。 刘淮躬身道:“陛下圣心自握。” “对了。”阳建德突然想起一事,便问道:“此次举国勤王,仓丰城除城卫军倾巢而出外,还另兴义兵一万?” “是……” 阳建德点点头:“仓丰城向来便是粮丰民足之地。” 说到这里,他有些迟疑:“孤怎么……好似对仓丰城,有些别的印象?” 刘淮知道,修炼灭情绝欲血魔功,让阳建德人类的情感正逐渐失去。今日被宋光气笑,又为国事叹息,已经是难得的情感表露了。 他想了想,还是提醒道:“小王子的天下楼,就建在那里。” “天下楼?” “就是那个杀手组织。” “喔,就是孤训斥他的那件事啊……竟还在么?” “内库是不曾拨钱了。都是小王子自己贴补。” “那么这次仓丰城义军……想来,他也隐名在义军之中了?” “应该……应该是的。” 殿中沉默了一阵。 “刘淮啊。” “奴才在。” “去找到玄策,带他离开。” “奴才这就去安排。” “不是安排。”阳建德抬眼看着他:“须得你亲自去。” “陛下!”刘淮一下子跪倒在阳建德面前:“还请陛下另择其人,奴才实在不愿在此时离开!” 阳建德幽幽说道:“大厦将倾,这幽幽深宫,孤还能信得过谁呢?” 他伸出手来,拍了拍刘淮的肩膀:“狗奴才,孤行决死之事,你须让孤后顾无忧。知否?” 刘淮流着泪道:“奴才……领命!” “唔……”阳建德似乎自言自语般:“总该留点什么给他。” 在这一刻,情感仿佛抵住了灭情绝欲血魔功的侵蚀,他眼中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刘淮跪在地上,只是流泪。 阳建德伸手,将御盒打开,将盒中的玉玺拍了又拍,抚了又抚。 最后还是放下。 解下腰间的盘龙玉佩,放在刘淮手里。 相较于玉玺,这枚玉佩虽然精致,但本身既无威能,也无什么神圣意义。实在是普通得多。 但刘淮却能够明白,阳建德为什么只留下这枚玉佩给阳玄策。 因为一方国玺,会为阳玄策引去无穷无尽的追杀。这一枚玉佩,却无人会在意。 这玉佩本身也没有什么另外的含义,不过是一个父亲,留给儿子的念想。 “陛下可有什么话带给小王子?”刘淮含泪问。 阳建德靠回龙椅,仿佛已经很累,摆摆手,示意什么也不必说。 刘淮揣着盘龙玉佩,别的什么也不带,匆匆便出了大殿,径直离宫。 而阳建德在大殿独坐,沉默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才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说道:“跟玄策说一声,‘对不起’吧。” 说完之后,他才反应过来,刘淮已经走了。 “罢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九章 会猎于赤尾 阳建德聚兵二十一万,要与重玄褚良的十万秋杀军一决雌雄。 这一番军事行动没有试图瞒过任何人,也不可能瞒住。 尽管明眼人都知道,重玄褚良陈兵于阳国境外,就是为了等阳建德引军来攻。 但重玄褚良还是代表齐国,连发九道国书,自陈无辜之处,劝阳建德熄雷霆之怒。又道两国几代宗属,情同父子,不应该交战,为天下耻笑…… 即便真的是误会,阳国人也要被这些国书内容气得怒火攻心,更别说双方都心知肚明,此战不可避免。 总之阳国大军聚集后,结成大阵,一路并无停滞,直扑两国边境。 而最后一次,重玄褚良只令人送来一柄断戟,意思再也明显不过。 一场牵动整个东域视线的国战,即将全面展开。 …… 齐阳两国的边境线,是阳之日照、赤尾,齐之定遥、屏西,四郡分野。 日照郡东南方向,接触着齐国定遥郡的西北方,同时还有一部分与齐国屏西郡接壤。 而大约是日照郡守宋光的态度令人警惕,阳建德此次出兵未过日照郡,而是打算经由赤尾郡奔赴前线。 从地图上来看,整个赤尾郡,上宽下窄,如国之尾。 而其“尾部”,则正接触齐国屏西郡的下半部分。 当然,事实上,重玄褚良的帅帐,也正立于屏西郡外。 因而此时的赤尾郡,就成了天下瞩目之处。 鼠疫肆虐之时,白骨道圣主就在赤尾郡内某处地方躲藏。 但阳齐双方似乎都对此事一无所知,或者说,都十分默契的“忽略”了。 …… …… 杀死石敬,收降四千余城卫军之后。青羊镇已成为嘉城城域事实上的最强势力,又因为事前与鼠疫积极的对抗,基本在鼠疫异变之前,就清除了镇域内的疫毒。 尽管异变之后的鼠疫更为恐怖,却被姜望以雷霆手段牢牢隔绝在外即斩杀一切未经检查进入青羊镇的人。 又因为充足的物资,定期对周边镇域的接济,青羊镇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替代了嘉城城主府的职能,成为嘉城城域中心。 大约是忌惮重玄家,又或者忙于搜刮,石敬死后,日照郡守宋光并未有什么反应。 但在这一日,姜望再次见到了重玄胜。 其人仍是空手而来,只带了十四跟随。大战已起,这次入阳境总算不违反军令了。 “怎么这时候过来?”屋内,姜望先行问道。 黑盔黑甲的十四就站在门边,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阻止任何人对他们谈话的窥探。 青羊镇方面的人都知道重玄胜与姜望是朋友,心中好奇,但也没有什么表示。 唯独小小有意无意地往这边转了许多圈,心里有些掩饰得很好的不满。 她觉得重玄胜的属下堵门,有些冒犯到姜望的权威。至于姜望是不是重玄胜的门客,这个十四本身非同一般……这些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当然,限于实力,她的不满也只能掩饰起来。 屋内,重玄胜囫囵吞了两个果子,抹了抹嘴,反问道:“你道阳建德为什么先聚兵于照衡城外,再兵发前线?” 大约明白姜望不会捧场,他自己答道:“首先一个原因,就是他对赤尾郡和日照郡的掌控都出了问题。在这两郡聚兵,他无法控制意外。” 重玄胜说道:“但最重要的原因在于,无论赤尾郡还是日照郡,都无险可守。他聚兵衡阳郡,其实是等我军长驱直入。一则拉长我军补给,二则以国土让我军分兵。但大帅始终按兵不动,使得他‘决于王城前’的计划泡汤。” 在军中,他只称大帅,不称叔父。 听到此处,姜望也点点头:“因为异变瘟毒的关系,时间站在我们这边。” “大帅不动,就只能阳建德动,现在他不得已兵出衡阳郡,要经由赤尾郡杀奔前线。但国境线上并非合适的战场,屏西郡外也缺乏足够的战略空间,因而大帅也有意进军赤尾郡,也就是说……赤尾郡便是战场!” 姜望听得明白,但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以?” 重玄胜笑呵呵的卖了个关子:“你道阳建德大军为何不走日照郡?” 姜望没好气道:“日照郡守态度暧昧,他如何能走日照郡?” “是啊,宋光手握战兵七万,既不投诚于齐,又不奉阳君之诏,似想在日照郡做壁上之观,以待高价!” “他要什么?”姜望有些好奇:“重玄家应该不缺钱,齐国更不会缺钱。” 重玄胜说道:“阳国存亡在此一战,阳建德也不缺钱!” 姜望大概能够明白了。齐国方面当然更富有,但亡国之际,阳建德更舍得! 也就是说,齐国这边不是拿不出压倒性的价格,而是膨胀到那种程度的价格,必然十分恐怖,未必值得! “阳建德忌惮宋光,大帅又何尝无忌?两军若战于赤尾郡,如何能容许宋光在日照郡做壁上之观?” 姜望皱起眉头:“你是说……宋光做壁上观,很可能是阳建德布下的一个局?他看似待价而沽,左右摇摆,实则或者会待双方交战赤尾郡之时,掩军袭杀?” “或许会,或许不会!但我们不能,也不敢否认这种可能!” “既然如此说,那么即使宋光在战时投降,也不能信任了。” “是啊,他要投诚,只能在大战开始之前。并且要作为前锋,先袭阳建德大军。不如此,绝不能让大帅放心。但从现在的情形来看,他应该是不可能答应了。” “所以大帅打算怎么做?”姜望问。 重玄胜眯着眼睛道:“我已经主动请命,以重玄家嫡脉公子、秋杀军副都统的身份,代表重玄家、代表齐军,亲自去与他洽谈投诚条件!” 秋杀军统帅之下,设正将八名。正将之下是副将,都统次之,副都统再次之。 重玄胜在军中现在挂的职务就是副都统,虽然之前并无战功可言,但以重玄家的家世,一个副都统作为起步,并不算高,相反很有些低调了。大约是替重玄褚良避嫌的缘故。 “这很凶险!”姜望道。 如果宋光从头到尾都真的忠诚于阳建德。 那他很有可能根本不给重玄胜说话的机会,直接将他杀死。 也说不定会以他重玄家嫡脉公子的身份,拿着他的性命去跟重玄褚良谈条件。重玄褚良不接受,重玄胜必死。重玄褚良若接受,重玄胜的政治生涯也完了。 所以姜望说凶险,那就是真的很凶险。 但重玄胜只道:“富贵险中求!”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章 千斤之子 “这不是你第一次行孤注一掷之事了。”姜望半提醒半劝解地道:“你不可能永远都有好运气。” “这次出兵阳国,我已经赌上了所有。不成功,便成仁,现在我是不得不搏。” 重玄胜的声音里有一丝隐约的苦涩,很容易就会被忽略掉:“等你认识了重玄遵,你就会明白。如果我不这样搏,那就一点机会都没有!” “以重玄大帅用兵之能,再加上秋杀军的实力,直接把宋光当成敌人,和阳建德一并打,也应当不会有问题吧?”姜望问。 “所以我是‘主动’请命!”重玄胜说道:“军覆阳国,那是大帅的成就。瓦解这七万战兵的威胁,却能作为我的成绩。我很需要成绩!” 沉默了片刻,姜望问:“你有把握吗?” “本来我是没有,但是想到了你,我就有了!” “所以我来请你。”重玄胜饱含深意的道:“既然我们是很有诚意的谈合作,你杀了他小妾的义子,又怎么能不去道一声歉呢?” 重玄胜虽然没有明言,但姜望已经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所谓洽谈,并非洽谈。 其人乃是要借洽谈之名,行刺杀之事! 若能当场杀了宋光,日照郡群龙无首,威胁自消。 只是,宋光好歹也是积年内府境强者,手下如今又掌七万战兵。 若是双方对垒,他只要大阵铺开,一个照面就能碾死重玄胜和姜望。 当此战时,宋光绝对不会毫无警惕。他的七万战兵甚至就扎营在郡城外,以其内府境修为,几个呼吸间就可至。 即使他们是行刺杀事,在郡府里突然发难。但以宋光的修为,只要稍微露出空隙,一俟脱身,顷刻便能引军回击……届时他们连逃都逃不掉。 这还根本没有计算郡府中一定会有的其他高手! 姜望有很多理由可以拒绝,并且完全都理直气壮。 比如宋光一个内府境强者,他们二人不过是腾龙境。 比如他也才刚刚推开天地门,远未探索到腾龙境的巅峰。 再比如这完全是可以避免的冒险事,重玄胜赌性太重,如何能为些许军功这样搏…… 但最终姜望只是说:“是该去给郡守大人道一声歉!” …… …… 最后去郡城的,只有重玄胜、十四,姜望、向前,四人而已。 面对坐拥七万战兵的日照郡守,其他人去再多也是无用。 倒不如就这样简单的四人前去,倒还能让宋光少些警惕。 四人一路疾飞,竟没有哪个道元不济的,直接自青羊镇飞到了郡城外,这才落下。 一般情况下,外人是不可能被允许直接在城内飞行的。 绵延的军营就建立在城外不远处,一眼就能看得到。营地里只有一些日常的操练在进行,但已经煞气冲云。 看着军营,重玄胜忽然感慨了一句:“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可惜千金之子已经叫重玄遵做了,我大约只能做千斤之子。” 姜望瞥了瞥他的体型,深以为然:“千斤之子,命悬一线?” 重玄胜哈哈大笑起来,忽的止住:“但愿这根线够结实!” 十四自是一言不发的,向前一路也很沉默。 提前就已经递过拜帖,倒不虞被宋光拒之门外。 刚到城门,就有郡府的人过来相迎。其人是宋光府上的管家,绝对的心腹。也姓宋,大约是赐姓。 郡城内倒很平静,应该是城外驻扎着七万战兵的军营,给了这座城市安全感。 一行人直接到了郡府。 对姜望来说,这已经是第二次来了。 只不过彼时宋光迎接他是在会客厅,这次却是在内院。说明这是之事,知晓他们身份的人,大约都被封了口。 十四和向前被拦在了内院外。 “请见谅,护卫不便进内院。”宋管家歉声道。 人越老,胆子越小。连两个腾龙境的护卫也要拦着,可见宋光的谨慎。 “无妨。”重玄胜笑道:“你们就在外面等着。” 姜望也对向前点了点头。 未能提前布置剑阵的话,向前也展现不出内府境级别的杀力。倒不如就让他守在外面,有必要的话,还能和十四一起,拦截日照郡府其它高手的支援。 十四一言不发的和向前一起,由郡府下人引着去暂歇。 姜望则和重玄胜一起,跟着宋管家走进内院中。 转进内院,有“此中别有洞天”之感。 院深幽大,一应布置,甚为雅致。 姜望本以为贪婪如宋光这等人,住的地方,怎么着也得金砖铺地,玉石垒壁,乍此一见,却颇有雅趣。 可见“雅趣”也是个有钱便能买到的东西,不算什么。即使自己不通,花钱请个通雅趣的人布置便是。 宋管家在前方引路,其人脚步轻快,落地无声,也是个超凡修士,不过实力必然不超过腾龙境。 转过几道长廊,宋光在自己的茶室等候他们。 两队卫兵守在门外,目不斜视。姜望注意到,他们都有通天境修为。 移开木门,这间布置清雅的茶室便出现在姜望二人的面前。 一条原木长桌,宋光就宽坐在对面位置,旁边依偎着一个妆容甚浓的妖艳女子。 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往那一坐,整间茶室的清雅气氛便没了。 重玄胜眼中有一抹嘲意,但面上笑眯眯的,全然不显。 宋管家进得茶室,便跪坐一边,为几人点起茶来。 宋光的对面,只有一个蒲团。显然是没有给姜望留位置的。 姜望倒也不以为意,随意往地上一坐。 重玄胜用脚将那只仅有的蒲团拨到一边,也直接坐在了地上。 宋光注意到这一幕,倒没有特意说什么。 此时与当初他见姜望的局势全然不同,彼时他虽然也是一郡之主,但对于堂堂大齐的重玄家,仍然保持了必要的尊重,或者说,对重玄家有可能的财物援助,保持了尊重。 如今他手握七万战兵,任是哪方,也得拉拢于他。些许捐助的财物,已经放不到他眼中了。 重玄胜坐定之后,舒了一口气,方才开口笑道:“不好意思,我太胖了。” “贵人富相嘛。”宋光笑吟吟地抬抬手:“请用茶。”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一章 十步之内 其时,两队超凡卫士守在茶室之外。 宋管家倒好茶后,便跪坐一旁。 宋光坦然盘坐,俗艳的年轻女人靠在一边。 姜望和重玄胜在他对面,都直接盘腿坐在地上。 重玄胜抿了一口茶水,对宋管家赞了一声:“茶不错!” 而后才看向宋光道:“宋郡守,赤尾郡的情况,一触即发。我们须得尽快聊出个章程……” “先不慌。”宋光摆了摆手,他的手有些老人独有的枯瘦,但骨节粗大,显得很有力气。 其人故意挪转视线,看向姜望:“我记得你。” “是。”姜望不卑不亢道:“为鼠疫祸乱一事,姜望来拜访过郡守大人。” 这时,宋光旁边的女人尖声喊道:“你就是姜望?” 姜望皱了皱眉。便听她继续尖声:“就是你杀了我干儿子?” 原来这便是宋光的第四房小妾,死在青羊镇的石敬,就是认她为干娘,从而搭上了宋光的船。 看这女人的姿态,显然是很受宋光宠爱的。 姜望没有理她,只对宋光道:“我正是来给郡守道歉的。” “道歉?道歉有什么用!人死还能复生吗?”那女人又尖喊起来。 宋光轻轻拍了拍女人的手,令她暂时安静下来。 眼睛却看着姜望:“你上次来拜访,我可曾轻慢了你?” 轻慢自然是有的,但姜望当然只能说:“不曾。” 宋光再问:“你我之间,可有仇怨?” 姜望摇头:“没有。” 宋光又问:“那么,是我的夫人与你有仇了?” 姜望再摇头:“我并不认识她。” 宋光点点头,不再看姜望,而是对着重玄胜道:“重玄公子,你都听到了?” 这就是要重玄胜一个态度了。 重玄胜笑容不改,看着那女人:“宋四夫人,对吧?” 女人轻哼了一声,以示余怒未消。 “一个年过半百的干儿子,你到底图他什么?”重玄胜说着,笑容渐渐没了:“是缺他的脂粉钱,还是其人……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长处?” 这话说得没谱,宋光也一下子冷了脸:“重玄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重玄胜提高声音:“石敬是冢中枯骨,你宋光是垂垂老朽!本公子放下军务,亲自来与你洽谈,给足了你脸面,你让这么个臭婊子出来膈应人,你是什么意思?” 女人像一只被捏住脖子的鸡,又惊又怒,却不敢出声。 虽然平日仗着宋光的宠爱,很是目中无人。但重玄这个姓氏的分量,她心中其实很清楚。只能满脸委屈地看向宋光,等着老爷表态。 被人这样指着骂,宋光也挂不住脸,表情非常难看。 但毕竟重玄胜是重玄家嫡脉的公子,的确有这样嚣张的资格。 当下按捺着脾气,沉声道:“我很愿意为大齐效劳。但在确定合作之前,我需要看到你的诚意!” 他根本没想到重玄胜和姜望怀揣着怎样的目的而来,两人都只是腾龙境的修为,这本身即是最大的掩饰。 他自己是内府境强者,茶室外有两队卫兵。整个郡城都是他的人,而城外驻扎着七万战兵。哪个刺客敢来找死? 而且以重玄胜的尊贵身份,他又怎么可能冒这样的险? 事实上一直到现在,他也只以为是重玄胜发作了公子哥脾气。 而重玄胜看着他,声音很轻:“你我之间的距离,没有十步远。” 其人特意让小妾陪坐,拿石敬说事。 或者就是找茬,或者是在试探,或者只是单纯想要抬高加码。 但无所谓了。 重玄胜话说到一半,人已弹身而起。 “这就是我的诚意!” 重玄胜很胖,所以他的动作,要费很多力气。 正因为如此费力气,所以他要么不动,一动,必要有回报! 推开天地门之后的重玄胜,到底有多强? 至少曾经有机会角逐最强通天境的姜望,当时在重玄胜面前没有一丝胜机。要知道姜望在通天境时,杀普通的腾龙境强者,也只如杀鸡一般。 而重玄胜起身的同时,大手已经前探。 一种无形无质的力量,立时便将惊觉不妙的宋光笼罩。 何为内府? 人身五府,每一府都如新开一座通天宫! 宋光虽未摘得神通,但也已经是二府强者。开了两座内府,与通天宫一并,体内有三座动力之源泉。 两座内府和通天宫一并轰隆隆开动,将源源不断的超凡力量贯彻全身。 但是。 但他却仍然身不由己的向重玄胜靠拢! 那无形无质却强大无比的力量,自四面八方涌来。 身后是强横的斥力,身前是可怕的吸力。 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排斥”他,“挤压”他,将他往重玄胜的手里“挤”。 宋光几乎是瞬间就想起来这是什么力量。 这就是重玄秘术。 也是重玄这个姓氏的由来! 在推开天地门之前,重玄胜还只能将重术加持于基础道术之上,而推开天地门之后,他已经能够直接以重术对敌。 这是重玄家仗之立足天下的血脉秘术,几乎等同于一门神通! 为什么顶级世家往往能够千年不坠?就是因为他们不必摘神通,也有机会能够展现神通战力。 宋光非常清楚目前的形势,他明白自己修为多年未进,早已开始下衰。之所以拼命搜刮,也只是为了积累财富,换取对自己有帮助的天材地宝。 倘若与把血脉秘术修到这种程度的重玄胜放对,他决计不是对手。但卫兵就在门外,大军就在城外,只要他能挣出一丝空隙,便足以翻盘。 而在三座动力源都无法阻止身形前移的此时,宋光把心一横,直接引爆了一座内府! 轰! 沉雷般的闷响炸在体内,狂暴而巨大的力量随着一座内府的炸裂冲出,帮助宋光终于暂时摆脱那无所不在的重力。 但几乎是同时,姜望心念一动,道术已发。 踏入腾龙境之后,耗尽所有积攒的功,以解封至二层的演道台,全力推演缚虎。从而得到的进阶道术,已入甲等道术品阶的【五气缚虎】! 宋光原本内府炸裂,体内五气也瞬间崩散,但在下一个瞬间,便在姜望的引导下“重聚”,形成五道五行之气索,自内而外,将爆发的宋光束缚住! 这束缚只存在了短暂的一瞬。 但便是这一瞬间,茶室之内寒光飙射而过! 骨碌碌,一颗人头倒在茶桌上,滚动几下,方才站稳。 而后,才是宋光那无头的尸体……鲜血狂飙!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一路杀穿 相较于正在巅峰状态的龙骨面者,宋光虽然开了两府,却并不如前者强。 但重玄胜此行的难度,在于要在极短的时间内杀死宋光,不能给他一丁点回气的机会。 而十四作为重玄家的死士,一定会被忌惮。 所以他才邀请姜望同行,正是出于对姜望实力的绝对信任。 而姜望的配合恰到好处,没有耽误半息时间,完全以实力回应了他的信任。 这一切发生得突然,结束得突然。 兔起鹘落间,宋光人头便已滚落。 任是其人有千般手段,万种后手,也全部无法发挥,散作云烟。 旁边宋管家好歹也是腾龙境修士,却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才刚刚起身,战斗就已经结束! “啊!” 宋光的第四房小妾尖叫起来。 而直到这时,守在茶室外的两队郡府卫兵才撞进门来。 啪! 重玄胜直接一巴掌将那女人扇飞到墙壁上,尖叫戛然而止,身体顺着墙壁滑落,眼见已是不活。 姜望更不废话,杀罢了宋光,五气缚虎再发,折身便是一剑贯日月,洞穿宋管家的心口要害。 此时的他,对付这等平庸的腾龙境修士,真如杀鸡一般简单。 剑方收,同时单手掐诀,铺开焰花之海,将冲进来的日照郡府卫兵全部拖入花海战场中。 这些卫兵一边要分辨方位,一边要侦查幻花,另一边还要防备真实焰花的攻击。 而重玄胜和姜望在此焰花之海中,视野却全无遮挡。 重玄胜大步前踏,一掌便是一个。 姜望横折左右,两剑即是一双。 只过了短短五息功夫,焰花之海散去,两队超凡卫兵便被杀了干净! 在这个时候,虽则郡守宋光和郡府管家都已经被杀死,两队超凡卫兵也被杀光。但茶室的动静也已经被郡府其他人察觉,陆陆续续有超凡修士向这边靠拢。 而在客室方向,忽有一道剑光冲天而起。 那光芒锋锐无匹,正是向前的飞剑。想必看到这边的动静之后,他与十四也第一时间动起手来。 茶室里,姜望只问了一声:“如何?” 重玄胜也不绕路,直接撞破墙壁,往外大步而行:“去城外军营!” 宋光虽死,但那七万战兵仍未瓦解,一俟阳国哪个有威望的人物过来,便是祸患。 而他们要做的,便是趁宋光刚死,城外大军六神无主、茫然无觉之时,直接闯进军营,杀死军中将领,就地驱散大军。 宋光有可能真的是想投降齐国,只是本性贪婪,想要谋求更多。 也或许他本就是阳建德布下的暗手,所有的贪婪嘴脸,都是为了蒙蔽齐人视线,以求最后背刺一击,为阳国争杀国运。 但是不重要了。 重玄褚良不需要一个首鼠两端的隐患,要么投诚要么死。 而对重玄胜来说,拖延到此时,投诚也已经不必。杀其人,驱散其军。让重玄褚良可以毫无顾忌的与阳建德大战,就是他唯一的目的,也是最大的功勋。 宋光已死,没人会在意他曾怀揣怎样的目的。 …… 日照郡府高手如云,超凡修士冲击不绝。 然而,重玄胜与姜望自茶室一前一后杀出,而后分开两线而行。 一路上,无论是游脉境,周天境,通天境,还是腾龙境,竟无一人,是一合之敌! 轰鸣不绝,剑啸未止。 不多时,十四与向前也已经杀出,各自散开。 前者大开大合,横冲直撞,几将黑甲染成了血甲。后者锋锐无匹,一抹剑光倏忽前后,斩命不绝。 砰砰砰砰砰! 姜望仗着焰流星的速度,来回穿梭,专寻那些能够主事的强者,逐个点杀。落地铺开焰花之海,五气缚虎瞬发,一剑贯日月,这一套下来无有抗手。 而重玄胜更是可怖,见着谁比较跳脱,只随手一抓,便将其吸到面前,直接一巴掌扇死。 正临战时,此刻的日照郡府,超凡强者绝不算少。 而姜望他们要做的,则是斩断他们的主心骨,轰碎他们的杀人胆,把这些人打成散兵游勇、乌合之众。 “不必追了!” “去城外!” 姜望和重玄胜几乎同时喝道。 留下十四和向前在此继续游杀,不使郡府修士有机会组织起来,也让他们无法报信。 重玄胜和姜望则直接杀穿郡守府,拔身飞行,直入城外军营。 他们行动如此果决,以至于郡守府此时还陷在混乱中,却根本无人来得及知会军营。 宋光想不到自己会在大军屯驻城外的时候被刺杀,军营中更是无人能想象得到。 七万战兵就在城外,他宋光行事谨慎,本身也是开了两府的内府境强者。在这种情况下,几个腾龙境修士,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传递信息需要一个时间,姜望二人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方至军营外,重玄胜便洪声喊道:“主将何在?我乃重玄家嫡脉公子、秋杀军副都统重玄胜!已与宋光达成协议,亲来接掌大军!” 这名头的确唬人,军营应对危险的反击一时迟疑。 立时便有一名甲胄在身的将军拔身而起,与两人相对:“你是何人?为何不见郡守本人?可有郡守印文?” 身后陆续升空前来的,也有五名将领。 其人倒也算谨慎,但…… 姜望二话不说,已是铺开焰花之海。 重玄胜重术全开,将他们聚拢一处,而姜望身纵长剑,一剑穿过。 砰砰砰砰。 军营中大部分士卒,只瞧得自家将军只问了一句话,而后空中便绽放了鲜花海洋。 花海散开,几具着甲尸体,便接连坠地。 重玄胜和姜望,便直接在这军营上方,将这几名将领杀了干净! 惊骇!而后是愤怒。 整座大军营地了。 接二连三的有超凡修士飞起,间有呼喝之声:“结阵!结阵!” 然而…… 砰砰砰砰! 哪里有呼声响起,姜望的焰流星便炸到哪里,长剑之下,绝无生还。 重玄胜以重术控场,或以掌抽,或以拳砸,简单粗暴,将升空的超凡修士一个个杀死。 但见这些人一个个飞起,又一个个坠落,如同下雨一般。 只是每一颗雨滴,都是一条生命的逝去! 简单,干脆,残忍,惨烈! 这一幕在将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在场将士们挥之不去的梦魇!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三章 定风波! 军中自有制度,但宋光凑齐的这七万战兵也不是什么天下强军。 一则宋光已死,群龙无首;二则事发突然,军营并无防备;三则姜望和重玄胜行雷霆一击,先杀主将,再点杀各营裨将,直接把整个军营的联结点全部打碎。 以至于营地里连一次像样的反击都没能组织起来,反而营中大乱,难有秩序。 七万人的军营一乱,前不知后,左不知右。无数个声音响起,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做,该往哪里去! 像热锅上的蚂蚁,杂乱无章,甚至彼此碰撞。 而此时,重玄胜的声音在道元催动下,如雷鸣滚过军营上空,保证每一个人都能听到耳中。 “大齐天兵已至,宋光伏罪授首!” 他在空中大步前行,所过之处尸体纷落,庞然的体型在此时更添几分可怖。 “一应战兵,现在弃甲离营,我以重玄之姓氏,以秋杀军副都统的名誉,承诺不追究你们犯上之罪!” 姜望仗着焰流星遁术,从军营这一头,一路杀到那一头,所经之处,杀得人人胆寒。 抖落剑上鲜血,也长声啸道:“阳君无道,郡守无德,自失民望,冒犯天威!天兵杀到,阳庭必覆无疑。以后阳民皆为齐民,区区鼠疫,撮尔邪教,弹指即灭!诸位何不回去守护家人,静观时局?” “回家去吧!”他大喊。 其实前面说了这么多,都不如这最后一句有用。 回家,是每一个征卒心中最柔软的盼望。 叮叮当当,武器兵甲,立时坠了一地。 混乱的士卒们有了方向,几乎是立即哄散。 姜望和重玄胜一边呼喊,一边针对所有反抗者杀戮不停。 不断飞溅的鲜血为他们的话语渲染分量。 从高空往下俯瞰,绵延的巨大军营里,数不清的士卒轰然散开,逃向四面八方。 丢弃兵甲,推掉营帐,扯开拒鹿角。 就像聚在一起的蚂蚁堆,在灾难降临时,匆匆四散。 斗志瓦解,恐慌蔓延。 他们争先恐后,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甚至于……有许多士卒逃跑中不小心跌倒,结果被活生生踩死! 七万人的大军里,自然不全是无头苍蝇,也不都是贪生畏死之徒。其实军中的抵抗,从姜望杀死第一个人开始,就不曾停止过。 第一时间组织战阵的士卒,全部被优先击杀。 但对那些勇敢者来说。 无法组织起战阵,就以身前冲。 能够飞行的,就腾空而至。 不能够飞行的,就逆行人流,跃身拼杀。 不断有军士被杀死,也不断有军士冲锋。 只是,若把整座军营比作一个大阵,那么此时所有的节点都已经被击破。这些将士只能各自为战。 而无论是重玄胜又或是姜望,都是腾龙境这个层次绝对的强者。姜望自不必说,在腾龙境打磨了更长时间的重玄胜,只会更强。 可以说这偌大日照郡城,除了已死的日照郡守,无人能与他们正面相抗。 以果决的手段瓦解军营,以强大的实力横压当场。 战斗的意志,无法扭转巨大的实力差距。 况且,便只论战斗意志,姜望和重玄胜,又输于谁人? 这一番杀戮,杀得人头滚滚。 绵延数里的军营,一朝倾覆,到处是溃兵。 面对此情此景,有一员年轻小将怒气勃发。 轰! 竟然临阵突破,推开了天地门。 如此年轻就能推开天地门,当也是一方人才。 而又迅速镇压元气乱流,掌控腾龙境界,更显其人天赋。 在空中力量逐渐稀疏的此时,拔身起飞。 在数也数不清的逃兵、溃兵上空,他逆流而行,独彰勇气! “七万战兵齐卸甲,更无一人是男儿!” 口中怒喝,足以使任何一个逃兵羞愧。 手持战刀,其势既勇且厉。 然而就在下一刻。 姜望流星赶月般杀到,只一剑,便将他连人带刀斩飞。 而后重玄胜大手一拉,将此将整个人又自倒飞中拉回。 姜望干脆利落的横剑而过,一道清晰巨大的裂口开在其人脖颈,鲜血如泉涌,身死当场,无力坠地! 并非是此人需要两人联手才能杀死,而是两人都第一时间出手要杀他! 临时达成合作罢了。 彼之英雄,我之仇寇。 愈是敌人之勇者,死得愈早愈好。 战场之上,没有什么惺惺相惜,手下留情。越尊重,越要杀之而后快。 日照郡城外,军营本已经崩溃,在这员勇猛小将干脆利落的战死之后,被他冲锋激起一些的士气,更是一溃千里。 就此再无挽回之机。 …… 当向前和十四且杀且行,终于赶到城外军营时,眼中所见,便只有空空荡荡的营地,和那满地的兵甲! 阳齐双方大战还未正式开启,驻扎于日照郡的这七万战兵,就已经被重玄胜和姜望两人联手驱散。 十万秋杀军,自此侧翼无忧。 重玄褚良可以从容发兵,脱离不利地形,与阳建德大军决于赤尾! 这等大功,可以直接让重玄胜拜将如果战后他还挂职在秋杀军里的话。 …… “更无一人是男儿……哈哈,哈哈!” 重玄胜在尸堆中发笑,但那笑声中却绝无嘲讽之意。 “姜望!”他忽然说道:“如果有朝一日,你我败了。你也莫逞什么‘男儿之勇’,逃得越远越好!” 此时的姜望,盘膝坐在一处未塌的军帐顶上。 长相思虽然不沾血,他却在仔仔细细的擦拭长剑。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这个?” 重玄胜眯眼眼睛往远处看:“我爹就是因为自负乃重玄家的好男儿,这才死在战场!那会我还很小,一直视他为大大的英雄!” “但渐渐长大,为什么我资源不如人,为什么我不受重视,为什么我府中用度永远拮据?都是因为……他死了!” “为什么面对重玄遵,我要落后这么多?他再是千年一遇的天才,我重玄胜又差他这么多吗?” “为什么如今我要如此拼命,拉着你们一再冒险?” “因为我从小没有父亲!” 姜望默然无语。 十四当然是不说话的,只踏着一地的兵甲、尸体,默默走到了重玄胜身后,为他护持。 对什么都无所谓如向前,也难免感触。 一时整座兵散人去的军营里,只有猎猎旗风!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四章 赤焰之尾 说起来,阳氏宗庙好歹也享受祭祀几十代,曾经甚至一度建立起护国大阵。 能够覆盖整个国土的大阵,所耗资源难以计量。若非是强国,至少也得“祖上阔过”。 只不过阳国的护国大阵,在东域动荡的那段时日,一度被打破过好几次。 这里也显出阳氏政权的坚韧来,几次被打破护国大阵,又几次修补如初。 只是,在齐国奠定如今疆域,阳国所处位置成了其卧榻之侧后,阳氏处境便更为尴尬起来。 尤其后来阳国成了齐国的属国,新君即位都需要齐帝册封,才算正统。 这所谓“护国大阵”,又是要防备谁呢?齐国又是否能允许,就在眼皮底下,潜有如此威胁? 如此种种,令阳国上下都很苦恼。 这事后来得到了解决。 阳庭一位“很有见识”的大臣建言,既然齐阳本为一体,何不将阳国的护国大阵也与齐国连为一体呢? 如此休戚与共,威福同享,岂不是长治久安之道? 具体过程已经不得而知,但这项决议后来得以顺利通过。 这也是如今重玄褚良轻易困锁阳国,甚至根本不必打破“护国大阵”,能够直接率军开赴赤尾郡的原因。 阳国再如何势弱,也不可能让齐国完全掌控他们的护国大阵。但两阵相连后,齐国让阳国护国大阵暂停运转却轻而易举。 也就是说,耗费阳国偌大资源的护国大阵,对齐国来说,早已经形同虚设。 值得一提的是,当年那位建议阳国护国大阵与齐国连为一体,共用威福的大臣,如今已经举家定居齐境,并在齐国谋了个不错的差事。 …… …… “赤尾郡地形狭长,其实定名取义赤焰之尾。” “而今将在这里迎来阳氏政权的尾声,岂不是天意?” 秋杀军的战马都混有妖兽血统,故而虽然重玄胜体重惊人,胯下战马脚步依然轻盈。 日照郡杀人破营之后,重玄褚良直接大军开拨,姜望和重玄胜一起来了军中。 向前则独自回了青羊镇。 对于他来说,齐国方面的功勋名禄他并无兴趣,倒是对青羊镇有守护之意。 陪姜望闯日照郡府,既是因为对姜望的支持,也是出于对宋光乱民的厌恶。而青羊镇虽然有了制度,也还需要这样一个强者去弹压意外。 军中最重战功。 重玄胜亲身入日照郡洽谈,并于席间斩杀日照郡守宋光,而后直入军营,就地打散日照郡七万战兵。 此等功勋,一下让他在秋杀军中有了足够分量的话语权。 安排姜望以幕僚的名义入营随军,也没有人敢说闲话。 这时候他意气风发,周边众将多有附和。 重玄褚良亦骑着战马,随着浩荡绵延的大军往前推动。 闻言只是说道:“不可小觑阳建德,还没有到尘埃落定的时候。你部若因轻慢失利,休怪本帅军法无情!” 重玄胜一改骄气,老老实实在马背上躬身:“是!” 阳建德统帅二十一万大军,自西而东。重玄褚良亲率十万秋杀军,自东而西。齐军方面还有许多辅兵,配合阵法,以节点相连的形式困锁整个阳国,但他们不会参与决战。 整个阳国的形势,齐军像一只巨大的笼子将阳国困住,秋杀军则是笼子的铁锁。 阳建德统军便是要正面将这锁头打破。 从笼子的任何一边冲出去都不算难,但是没有任何意义。 而重玄褚良进军,便像是笼外伸进来的手,要擒住笼中的猎物。 双方就此一决,要么重玄褚良抓住猎物,满载而归。要么阳建德打断这只手,打破樊笼。 赤尾郡是两边选定的战场。 然而相同的是,双方进军都很谨慎。 从表面上来看,是各有各的原因。 阳备松弛已久,阳建德也放权多年,现在通过诛杀太子等一系列行动重掌军政大权,行政上且不去说,他需要通过缓慢的进军,来重新熟悉和掌控军队。 说是谨小慎微也罢,说是临阵磨枪也罢。 阳国拖不起,所以阳建德才兵出衡阳郡,但在这样拖不起的时候,临决战之前,他又强行拖了一拖,此中尤其可见其人军略。 重玄胜不会不明白这一点,重玄褚良也没有言语中的那么缺少自信。他们的对话,只是为了镇压军中骄气罢了。 秋杀军本来就是齐九卒之一,享盛名已久,不可能把阳军视为同等级的对手。尤其重玄胜未带一兵一卒,就驱散了屯驻日照郡的七万战兵,尤其让秋杀军对阳军不屑一顾起来。 只是碍于重玄褚良治军之严,不敢太露于外。 整个军队也只有重玄胜因为大功在身,可以稍展骄意,正好给重玄褚良敲打一番,以端正军中态度。 秋杀军进展缓慢,盖因重玄褚良此次大改往日用兵风格。 整支军队几乎是一路摧城拔寨,扫荡一切的抵抗力量,收拢降兵,检测鼠疫,一寸一寸的碾过去。 步步为营,完全不似他成名的几场战争。 而有意无意的,在两支大军的中间,逐渐压迫缩小的空间里……某种变化,正在发生。 自庄国而来的白骨道圣主,还在疯狂的吸收疫气。 林间空地上,祂整个漂浮在半空。 来自四面八方、有形无质的力量,不断向这里涌进。 惨白色烟气几如凝实,让这里有如什么荒瘴险地一般。 偶尔烟气波动得大了,就能看得清白骨圣主的样子。 其人全身不着寸缕,本来可以称得上削瘦的身体,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皮肤底下游动,一团一团的皮肉鼓起,又缩平,如此反复。 有时候可以看到骨骼奇异的扭转,甚至于,白骨会刺出皮肉,只是很快又缩回,重被覆盖。 身体……仿佛在以某种形式异变、重组。 唯独祂的脸容如常,始终毫无表情,对比之下,尤其显得狰狞可怖。 且夫天地如炉,疫气如火,己身为丹。 而在惨白色的烟气中,始终有一道歌声,若有似无,似断还续。 细听来,那歌声在唱 “天地无情,君恩无觅,亲恩不存,师恩成仇。” “五伦无常,七情入灭!踏我生死门,披我黑白巾。” “杀我旧时意,度我去时人!” 枫林城的幸存者大概永远不会忘记。 正是……白骨无生歌。 …… …… ps:以下不算字数。 写得自己心潮澎湃,可惜与我同见此情此景者,寥寥无几。有一种宝剑空负天下之利的寂寞。 搞一个加更措施吧。先限定于下周试试水。 既是引导读者的积极性,也是逼迫我自己更努力。 首先盟主是加一更,以后固定下来。 然后最重要是订阅,关系到编辑是否给推荐、各种网站资源。(咆哮:为什么我还裸奔!腹肌都被看光了!) 网站不太给新作者推荐,就拜托大家帮忙推荐、让更多人知道赤心巡天了。 截止现在,均订是321。 下周如能加一百均订,便加一更。加两百,即两更。上不封顶! 然后是推荐票,本周推荐票是1755。 那么下周在此基础上,如能加一千推荐票,就加更一章。这个以三章封顶吧。(大家不要刷票,虚假繁荣无趣,我要切切实实的读者的票。那才有切切实实的力量感。) 本周月票是124。在此基础上,每加一百票,加更一章。这个也以三章封顶。 我写字很慢,但是承诺的事情一定做到,欠的更熬夜都会尽快补上。请大家放心加注。 我也想看看,下一周我能加多少更,我能肝到什么地步。 就这些吧,上中下野四路并进,下周来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五章 等 整个阳国皇室血脉,都被修炼灭情绝欲血魔典的阳建德亲手杀尽。 往日之时,还有一些遮掩。阳氏王族之死,对外多宣称为病甍。 到了大殿之上公然灭杀太子阳玄极之后,阳建德连理由也难得再找,直接召集血亲进宫,一举杀绝。 灭情绝欲血魔典是他的秘手,因而隐秘是第一要义。 为了达成这个目的, 当时目睹此事的朝臣、宫女、太监,除了极少数完全可以信任的心腹外,其余全被阳建德诛绝。 因而此事竟一时被隐在王宫之中,未有外传。 对外则宣称,是因为这些人腿软心卑,企图与齐国媾和。 而阳建德为坚定国战之心,一律斩杀无赦。 更诏令曰,举国下至平民、上至王族,凡有求和之意者,皆以国贼论处。 杀太子阳玄极,就是阳建德的态度! 连太子都杀了,阳国上下,没有人敢再言和。 一时举国肃杀,只有一个声音。 本身军中高层,也大都是当年随着阳建德征战过的旧部。这些年他政权放手,军权却从未移出。 太子阳玄极当时想逼宫,借助的也是朝堂力量,压根没把心思动到军队里来。 如果说只是从生疏到重新熟悉,这个过程应该要不了多久。 然而阳建德率领二十一万大军,也是步步为营,要多慢有多慢,仿佛与重玄褚良在比赛垒营房,而非生死对决。 外人或者不了解,那些军中旧部当然不会怀疑阳建德的军事实力,不少人因此觉得困惑。 …… 阳建德所在帅帐十分普通,毫无阳氏王族普遍的贵奢之气,唯独帐外一杆赤阳龙旗,可以显明国主身份。 此时帐中,一名身量魁梧的中年将军正建言道:“您血洗朝堂,亲手杀死太子,以示国战之心。如今咱们已是举国哀兵!正是士气可用,当一鼓作气。将军何故于此盘桓?” 另一名年轻将领道:“齐贼大军已入赤尾,此一时地利在我。时间拖延越久,齐军对地理越熟悉,我军优势正在消失,陛下不可不三思啊!” 阳建德往日征伐所领的旧部,时至今日仍以将军称之,既是习惯,亦表忠诚。而军中的年轻一代将领,则仍称陛下。 仅从称呼便可以看出两拨将领的资历不同。 然而无论老将小将,都对形势有一致的判断。 都认为阳国大军如要获胜,当以速决,趁秋杀军立足未稳之时,将其一举击溃。 阳国已经是举国而战,齐国却才出动了九卒之一。阳国已倾尽全力,齐国却有源源不断的补充。局势若拖延下去,于阳国百无一利。 阳建德高坐帅位,观察着他的部下众将,认真听着每一位将领的建言。 没有错过任何一个人的眼神。 最后才开口道:“众将所言,孤又何尝不知?” “然而……重玄褚良又何尝不知?” “齐军若侵略如火,我军大可以迎头撞上。以玉石俱焚之决意,未尝没有胜机。” “然而孤在这里,不得不说一句残忍的话。非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阳建德双手撑在膝上,凝视着他的将军们:“且问诸君,咱们与秋杀军正面对决,胜算几何啊?”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将,脸上皱纹深深,起身的时候有瞬间的摇晃,然而还是开口道:“秋杀军天下强军。咱们以十击一,尚有三分胜算。如今以二击一,胜算大概……只百里存一。” 其人姓纪名承,世代名将,可以称得上阳国第一将门。 可惜到了如今,纪家已人才凋零。他有二子,三孙,尽皆战殁。如今纪氏男儿,止余这老将一人而已。 老将披挂固然豪迈,又如何不显悲凉。 他的声音都在发颤,说完之后,已是闭上了老眼,似是不愿面对双方军队战力悬殊的残酷现实。然而身为统军大将,又无法不面对。 “是啊,百里方止存一。”阳建德先是低声重复了一遍,然后道:“但诸君为何还是引军前来呢?诸君为何还聚在我军帐之下?咱们这二十一万……便且称是弱旅吧,这二十一万之众的‘弱旅’,又为何齐聚此地,又因为什么,敢与秋杀军正面相抗?” 他从帅位上站了起来,面对着所有的将领。 “我阳氏宗庙祭祀二十七代不绝,不是阳国百姓欠我阳氏的,是我阳氏欠天下的!” “然而孤若独身受戮,刀兵便可止吗?齐人贪欲便可填吗?诸君便能心安吗?阳国上下,就意能平吗?” “阳国不独属于阳氏,而属于在阳国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所有的阳国之人!” “齐人辜恩负义,侵我家园,戮我百姓。我阳建德死不足惜,但,阳国百姓凭什么失去阳国,不能复为阳国人!?” 众皆缄默,一群军中的汉子,除了紧紧拿住兵器,说不出一句话来。 “诸君,我们聚在此处,佩剑带刀,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阳建德用拳头捶着自己的心口:“孤的心,与你们在一处!” “对于胜利,孤的渴望不比你们少。然而越是如此,我们越是要谨慎。” “因为我们只有一战之力,前方已是深渊,一战若不能胜,便再无复起之机。” “阳国面临数百年未有之危局,此战若败,孤唯死而已。但你们呢?” “做了半辈子阳国人,临老临了,适应得了齐人的生活吗?” 阳建德问罢此话,环视一圈,直到与每个人都对过眼神,确认将自己的精神意志传递过去之后,才说回了军略。 “只看重玄褚良步步为营,十里一驻。所过之处,或囚或杀,人畜皆绝。便知他对我军的速战早有准备。此人天下名将,他既然有备,我们就绝不能速。” “然而将军,那胜机在何处?”仍然是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将纪承,其人颤巍巍问道:“以硬碰硬,正面相抗,我军胜机在何处?” “等!”阳建德说道。 “孤以一国之尊请降,接着又屯军于照衡城前。都是在等重玄褚良的犯错,但他一步未错,步步求稳。善用奇兵者,败则庸,胜则名。能用正兵者,方为天下名!其人用兵,已经是当世顶尖。” “面对这样一个对手……”阳建德双手握拳,他的眼睛里,全无畏怯,只有战意熊熊:“孤血液!” “孤在等一个变数,这变数不取决于我们。也正因为如此,不会被重玄褚良所算定!”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六章 踏我生死门 两军相决,战场从来早早的扫荡干净。 便是双方哨骑有所疏忽,战场中心的生灵也早该自己逃命才是。 人一入林,鸟便自惊、走兽自奔。 更何况大军相逼,兵煞冲天。 然而在赤尾郡战场中心,却诡异的还有第三者存留。双方哨骑,都有意无意的避过这里。 惨白色烟气仿佛一只云兽,自仓丰城域一直漂浮到这里。而误入其间的人或兽,全都再无声息。 当然事实上,它是被阳建德的大军,“逼”至此地。 二十一万大军从衡阳郡进入赤尾郡,自西北赴东南。即使是白骨道圣主,也不得不有所避让。 双方维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 到最后,便出现了如今战场中心的这一幕。 惨白色烟气滚滚,白骨道圣主漂浮其间。 与之相邻的两座城池,一座为阳建德所屯驻,一座被重玄褚良直接推平。 两方大军之间,只有三十里的缓冲之地。在超凡力量主导的战场上,这几乎不构成安全距离。 大战随时会开始。 方圆百里之内的天空,连云都被兵煞冲散。 而战场中心的惨白色烟气,看起来就像是云团落在了地上虽然它看起来太渗人了些。 烟气之中,有歌在唱,其声极哀,循环往复。 齐军之中,重玄胜频频看向姜望。 因为自听到这歌声时起,姜望的表情就好像凝固了,再无变化。唯有握剑的手,指骨已经发白。 这样的姜望是他从未见过的。 这样的坚决杀意,几乎无法掩饰。 然而大军之中,非是闲话的时候。他也只能默立军阵中,等待主帅军令。 …… 重玄褚良凝神听着白骨无生歌, 这歌诀是白骨道长老陆琰在为白骨道圣主护法。 白骨道的根本教典即是《白骨无生经》,仅从名字上,就可见这门歌诀对于白骨道的意义所在。 当初在枫林城,陆琰是以此歌诀引导无生无灭阵,而至于此时,则是借用阳国社稷飘摇之炉,为白骨道圣主控制“火候”。 “但凡阳国有一点希望,阳建德都不至于韬光养晦这么多年。我没有给他破局的机会,他又何尝肯给我一战而决的机会?” 重玄褚良似是在顾自感叹:“这就是他在等的变数。” 阳建德何曾为此放弃地利?重玄褚良步步为营,一路平推过去,阳建德根本毫无地利可言,秋杀军也不存在立足未稳。 “殊不知,大帅也正等此刻!”来自大泽田氏的田安泰在一旁逢迎。 重玄褚良只稍稍敲打了一下,他就已经变得很乖巧。 在很多人看来,这一战已无悬念,他们只是跟着混功劳罢了,在这种时候若被逐走,真是哭都没地方哭。 重玄褚良还不至于对手下将领的冒犯念念不忘,军中行事,罚了便是过了。 “我军有杀绝阳域的决心,但不代表只要这一个结果。这异变鼠疫着实麻烦,待那邪物吸完疫气……” 重玄褚良正随口说着话,就在这时。 “踏我生死门,披我黑白巾。” “杀我旧时意,度我去时人!” “杀我旧时意,度我去时人……” 白骨无生歌忽然稍有变化,在末句上重复了一次,音调飘渺。 重玄褚良直接终止话题,拔身而起。 “列阵!” 麾下众将各自引兵,一时间兵煞如龙卷。 重玄胜因为之前瓦解日照郡威胁的功劳,也自领了一只五千人的军阵,姜望和十四在他左右护持。 而重玄褚良本人则直接越过前军,一马当先,冲进了那惨白色的烟气中间。 就在他冲进去的同时,烟气骤散! 烟气间的兔骨面者、白骨道长老陆琰和白骨道圣主,全都暴露在两军之前。 兔面几乎是立刻双眸转红,半点犹疑也无,人已横向弹射远去。 阳军之中,有将领刚刚举起大弓,便被旁边的白发老将按住:“大敌当前,不要浪费任何一点力量。” 兔面逃走的同时,从来面无表情的白骨道圣主,忽然转头,用淡漠的那只眼睛盯着陆琰。 同样往另一边飘飞的陆琰,却闭着眼睛回应道:“伟大如您,应该明白,我已接引星光入体,您的沾染影响不了我。” “为,什,么。” 白骨圣主一面以平静到诡异的声音质问,一面控制着肉身,让那些疯狂涌动的肉团平静下来,近乎呆板的转过身,伸出拳头。 视觉意义上如此缓慢,实际却妙到毫巅的、与呼啸而来的重玄褚良,来了一记对轰! 轰! 以空中对拳的两人为中心。 巨大的气浪向四面八方轰开,落在逃远的陆琰身上,犹能让他感觉到强大的撞击力,令他暗暗心惊! 看白骨圣主的样子,显然已经将要功成,若稍晚一步,让其彻底炼化身体,成就瘟疫化身,可以发挥神降实力,后果不堪设想。 “不必掩饰了吧,白骨!你已根本不是王长吉!” 陆琰仍闭目倒飞:“你在幽冥注视我,让我奉你为神。你说可以让我寻到亡妻,只要我虔诚供奉!” “可是多少年了?我为白骨道呕心沥血,让一个衰败教门自灰烬中重生。” “可你答应我的事情呢?” 白骨圣主炼制瘟疫化身已经到了最后一步,祂对陆琰他们仍然有所保留,告知他们的时间,是还有七息才能完成,而实际只需三息时间。 祂相信以疫气、死气、祸国之气布下的无生无灭阵,至少能拦住攻伐五息。 但没想到的是,陆琰提前十息时间就发出通知!这通知并非单独针对哪一方,而是同时知会重玄褚良和阳建德。 无论哪方出手,都可以阻止白骨圣主的最后一步。 并且,他早在无生无灭阵中做了手脚,以至于此阵根本没有发挥任何作用。让重玄褚良得以第一时间贴身。 白骨圣主一边应付重玄褚良的进攻,一边回应道:“吾说,待吾,恢复,神力。” “您有神力炼制瘟疫化身,没有多余的神力寻觅一个普通亡魂?”陆琰毫不掩饰情绪,面色狰狞:“即使您是神祇,也不能……如此戏弄我啊!” 他说着,眼睛蓦的睁开! 那一双只余眼白的冥眼,直愣愣地“瞪”着白骨圣主。 嘭! 白骨圣主身上一个肉包猛然炸开,祂的身形也因此未受阻滞,得以与重玄褚良连对三拳。 只是每接一拳,祂的身躯就一阵“晃动”。不是立足未稳的晃动,而是身体如同装满水的容器一般,“水”在容器中“摇晃”。 与此同时,陆琰闷哼一声,如遭重创。 而“晃动”中的白骨圣主仍然对着陆琰说话:“留下助吾。免你罪孽。” 到了此时,祂的说话已经‘正常’起来,甚至于有了语气。 “没有本座,你将永远见不到她!” 远处,陆琰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鲜血自眼角蜿蜒而下。 但他毫不犹豫的转身。 “我将亲自前往,不再劳你费心!”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七章 经年未相逢,一见成生死 “王长吉?不是王长吉?白骨邪神占据了他的身躯?”见到陆琰逃窜,姜望忍不住疑惑,在通天宫里询问姜魇。 姜魇只道:“或是如此!” …… 陆琰飞遁,白骨圣主似乎这时才知道无可挽回一般。 转身接下重玄褚良的拳。 在一阵剧烈的‘晃动’中,连带着声音也开始诡异的发颤:“皈服吾,许你长生。” “看来是等不到了。”重玄褚良忽然平静的说了一句。 但不是对白骨圣主所说。 他一直在等阳建德,但阳建德仍然没有出现。 那就不等。 这一刻他心中没有惋惜,因为阳建德的才能,他心中早知。 关于白骨圣主炼制瘟疫化身,祭炼白骨圣躯之事,陆琰不仅暗中知会了他,亦知会了阳建德。 按理说阳建德才是阳国国主,更有理由阻止此事,然而其人却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一直等到白骨圣主将要功成,也没有动作。 生生用阳国百姓的亡魂,等到了重玄褚良的出手。 其人既然下了如此决心,就是为了等白骨圣主这个变数。不等到这尊邪神化身最大程度消耗重玄褚良,他是决计不会出手的。 重玄褚良早有预料。 但不知为何,还是感到了淡淡的遗憾。 然而此种无关战场的情绪,一闪即被割去。 他随即睁大眼睛,第一次‘端正’地看着面前的白骨圣主:“老子是被你这个废物邪神小看了啊!” 他喝道:“取我刀来!” 军令如山,这一声,亦有万钧。 自秋杀军军阵之中,浩浩荡荡的兵煞之力冲霄而起,瞬间凝聚成型。 一柄长有百丈的巨型战刀出现在高空,此刀弧度极高,把柄微曲,出现在空中,仿佛把天空分为两截。 这是重玄褚良常年养在军中的名刀,其名曰【割寿】。 名刀之凶者,唯其割人寿。 此刀甫一出现,便往重玄褚良疾射。 在这个过程中,体型越来越小,煞气却越来越重。 到最后落在重玄褚良手里时,已经只有寻常大小,但其上煞气却如有实质,将重玄褚良整个人都裹在隐隐玄光之中。 而重玄褚良握住此刀,更无二话,只是当头一斩! “痴愚。” 白骨圣主双手一并,面无表情,惨白之光莹莹,竟如僧侣合掌,有那么些圣洁味道。 这一掌合住了割寿刀。 但就在下一刻,手掌血肉全部消解,而后双手蓦然荡开! 战刀下劈。 已经逐渐恢复‘正常’,将要完成最后阶段的白骨圣主,竟被这一刀,生生斩成两半! 也正是因为察觉祂在这种程度的战斗中,缓慢提升着炼化躯体进度,重玄褚良才悍然取刀,将其斩破。 但白骨圣主的左半边身体忽然伸手一抓,将被斩飞的右半边身体拉了回来。 刀过之后,两半身体又融合到一起,就连只剩森森白骨的手掌,也重新覆盖了血肉。 “白骨圣躯已成,此身不朽不灭!”祂说。 这时在秋杀军军阵中,响起一个声音:“这是白骨秘法,肉生魂回术!祂并非真不灭!” 姜望的声音。 一直关注战局的他,第一时间出声提醒。虽然此术由白骨圣主亲自使来,竟可弥合断躯,超出他的想象,但对于肉生魂回术,他绝不会忘记。 况且还有一个姜魇在通天宫内不断提醒。 而那边…… “老子也不曾信!” 重玄褚良反手又是一刀。 白骨圣主这次直接以拳相迎。 但却被凶厉无匹的刀光直接从拳头中间剖开, 咔咔。 战刀擦过骨骼的声音,令人牙酸。 继续往前,将白骨圣主横着斩开。 祂的上半截身躯被斩开,又故技重施,一把抓住了下半截身躯。 在这样的时刻,祂还转过眼睛,淡漠地扫了一眼秋杀军阵中。 “厌恶的感觉。” 祂说着。 凶狂的刀锋再至,这一次将祂自上而下,分为了四截。 重玄褚良眼睛看着阳国大军的方向,他重视的对手始终在那里。 而身前这个,不过是一个未能圆满的邪神化身罢了。 若不是为了等祂吸尽阳国疫气,为齐国留下一片干净的国土,他根本不会容许这等邪物“存活”到此时。 白骨圣主被分为四截的身体散落在身前。 重玄褚良眼睛看着前方,手里却未停下。手起刀落。 “且看你如何不灭!”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刀影重重,其声笃笃。 就在两军阵前,他像一个杀猪的屠夫般,直接拎起割寿刀,将白骨圣主剁成了肉馅! “可恶。圣躯,只差一步。” 一个念头这样流转着。 这是如此真实,如此清晰的情绪。发生在白骨圣主心中。 而后,令人惊惧的事情发生了。 地上那一堆根本看不出原本样子的碎肉,竟然如水一般流动起来。而且汇聚在一起,渐渐往人的形状凝聚。 同时四周有阴风阵阵而起,风声狂啸,如有鬼哭。 就连空间,都在隐隐晃动。 仿佛有什么神秘的力量,要降临此地。 “这具化身这么重要吗?” 重玄褚良第一次皱起了眉头,而后倒转割寿,伸手在刀身上抚过。 嗡~! 割寿刀发出一声颤吟。 那是因为重玄褚良此时为它附加了太多的重量,令即使如它这般强大的名刀,也有些难堪重负。 而后,刀落地。 咚! 仿佛整个大地都响起了一声痛苦呻吟。 所有听到这个声音的人,都有一种恐怖的错觉,仿佛自己也已经被斩成了两半! 割寿刀落在地上,阴风止,鬼哭停,那摇晃空间的力量也被驱散。 但刀刃之下…… 却是一个小小的肉包。 早先白骨圣主抵御陆琰攻击时,爆开的那个肉包! 肉包直接被斩灭,连渣也不剩。 而祂大部分的血肉,已经出现在远处,化作白光一闪。 李代桃僵! 重玄褚良提刀欲追。 就在此刻。阳国大军之中,阳建德直接拔地而起,跃至高空。 而军中那花白头发老将取过长弓,挽弓一射。 阳国善射者,莫过于纪氏。 整个大军的军阵之力被调用起来,在这一刻聚于白发老将纪承手中。 而后,其人竟直接将阳建德作为了长箭,一箭射向重玄褚良! 阳建德人在高空疾射,反手拔出一柄灿金色长矛,当头向重玄褚良刺落。 此一击,晴空惊雷,石破天惊! “重玄褚良!经年未相逢,一见成生死。你我何不决于阵前,为三军戏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万世不灭之仇 就在白骨道圣主重伤逃窜,化作白光一闪,重玄褚良却被阳建德拦下的同时。 砰砰砰砰砰! 重玄胜独领的军阵中,响起密集的爆声。 姜望身化焰流星,瞬间划过天空。 只留下一句:“此人与我有万世不灭之仇!” 算是解释。 在这种情况下,重玄胜不可能擅离大军。唯有姜望作为幕僚,未入军制,可以自由行动。 对于阳齐之间的大战,若非涉及重玄胜个人的成败,他是半点兴趣也不会有。 攻杀石敬,经营青羊,刺杀宋光,姜望做得已经够多,如今两军对垒,他能发挥的作用已经不大,影响微乎其微。而他,要做自己的事情了。 仇只能以杀平,恨独唯以血洗。 枫林城域灭绝的那一幕,经行数万里的这一路……从未忘却! “追上祂!追上祂!” 通天宫内的姜魇,明显无法控制情绪。或者说,他有意不控制自己的激动,让姜望看清楚他的迫切,从而慎重对待他的渴求。 此时的白骨圣主,炼制白骨圣躯未能功成,还被重玄褚良剁成了肉馅。虽然勉强恢复过来,但已是最虚弱的时刻。 也就是说,姜魇若想占据这个身体,这就是最好的时机。倘若姜望不为此做些什么,他是一定会造反。 “祂跑不了!等我占据这白骨圣躯,切断祂远在幽冥的感应。以后你我联手,天下大可去得!” 冥烛在通天宫里摇动不已。 焰流星是短距离的爆发类遁术,不适合长途赶路,好在白骨圣主也无法逃得太远。 整个阳国,都在大阵限制之中。 在打破封锁之前,没人能够直接遁出国境外。 即使是白骨圣主,也只能通过早前布置的白骨之门离开。 这一点姜魇非常清楚,也一早就告诉过姜望。 “只要追上白骨圣主,与祂交上手,我愿意直接驾驭冥烛离开通天宫,成败都不需你负责。” “你即是我,我即是你,我们共同的解脱,就在今日,在此一举!” 姜魇不停地鼓动着姜望。 姜望也很清楚姜魇为什么如此急切。 一来现在的确是千载难逢的时机,二来,推开天地门之后,通天宫就相当于已经开放。换而言之,姜望有了很大的空间和思路,可以对付姜魇和冥烛。 若不是忌惮其高深莫测,说不定早已动手。 然而随着姜望的日渐强大,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任何强者都不会允许有别的意识住在体内,而且是以这样“不安全”的方式。除非姜魇能跟得上姜望的成长速度,始终保持威胁神魂的能力。 因而今日便是最好的时机。 这样一具连白骨尊神都珍视的身体,于他姜魇来说,也是千载难逢的躯壳。 …… 对于白骨圣主而言,祂选择了与陆琰截然不同的逃窜方向。 瞒过其他手下,祂其实一共开了三座白骨之门作为后路。 陆琰赶着去毁掉的,只是其中一扇门。 另外还有两扇白骨之门,通往不同的地方。所以对于逃离,祂根本不忧心。 唯独损失太大。经此一役,祂可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但白骨圣躯未能全功,当初降临道子之躯时带来的神力也已经耗费大半。 祂不是没有察觉到齐、阳两国的动作,但在祂的角度,凡人的谋划不值一提。 无论对方有什么目的,祂只需要彻底占据道子之身,炼成白骨圣躯即可。 甚至是放任双方谋划,只顺水推舟祂本是要顺水推舟的直接炼成白骨圣躯,而后在两军之中从容离去。 但陆琰的背叛是一个意外。 陆琰不仅背叛,还似乎猜到了祂的心思,明白祂的隐瞒,提前十息时间发动背叛,这是第二个意外。 成功让祂止步于最后关头。 第三个意外则在于重玄褚良。 数百年未再临现世,之前与庄国杜如晦也只是隔着烙印交手,祂的确低估了重玄褚良这位兵道强者的实力。 本想一边接战一边圆满圣躯,但没想到重玄褚良一下爆发,竟直接打得祂没有还手之力。 那柄刀……即使是祂,也觉得凶厉。 为了保住这个身体,祂不惜调动本尊自幽冥隔空出手,以巨大的消耗调动神力灌输,就这,还被重玄褚良以割寿刀斩断。 如今虽以战时布下的后手逃脱,但好不容易聚合的肉身,仍然有溃散的危险。而且辛苦聚集的疫气被斩灭,白骨圣躯的最后一步已经很难圆满,唯有从长计议。 更有甚者,重玄褚良刀已斩过,人未追及,但刀意仍留在祂身躯里冲撞,与每一块血肉纠缠。 这些也便罢了。 “如此弱小,竟也敢追来。” 祂心里淡淡的想着。 姜望全力以赴的追击,当然不可能被祂忽视,即使祂已虚弱至此。 有心想要回身将其捏死,但不知为何,在那个小小的蝼蚁身上,他不仅因之感受到了“厌恶”的情绪,竟还有一丝隐隐的威胁感。 这实在可笑。 然而“可笑”这种情绪,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但不能再冒险了,这具身体非常难得,更甚数百年前的那一次降临。 而且……从忘川之底苏醒一次并不容易。 虽则有漫长的生命,然而也难以承受同样漫长的等待。 心中的想法如时光之水缓缓流过。 白骨圣主直接将自己的左手“摘”下,往左边一甩。 而那只手膨胀起来,血肉交织,竟然在半空中凝成了另一个白骨圣主。而后亦面无表情,直接疾飞而去。 祂的人和祂的手,就此分为两个方向疾飞,两个方向,对应着剩下的两座白骨之门。 焰流星划落此处,现出姜望的身形来。 “往哪边?”姜望问。 他看不透虚实,自然要问对白骨道更为了解的姜魇。 “这不是幻术,这是白骨道秘法血肉傀身。”姜魇在通天宫内沉声说道:“追不上了,两边都是真身,祂可以随时置换到其中一边。” 其实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他驾驭冥烛出来,与姜望分开追击两边。但一则仅仅依靠冥烛,他未必追得上白骨圣主。二则他离开之后,姜望未必还会追击。三则,若追不上,姜望未必还会允许他“回来”通天宫。 自身安危才是重中之重。 所以这个选择只能被他放下,为此他宁愿放弃掉这次机会。 “那就往左!” 姜望毫不迟疑,直接身化焰流星,往左边追去。 “我不知道血肉傀身是什么秘法,但想来摘下自己的一只手臂,绝不是轻松的事情吧?” “能斩落祂一只手臂也可以,哪怕只是祂的附身!”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九章 相约生死中! 风声呼啸。 流星划破长空。 双方这一番追逐,并未超出赤尾郡域。 对姜望来说,他对白骨道杀心之坚已无须再重复。趁此机会,能削弱祂一分是一分。 而对姜魇来说,削弱白骨圣主也是乐见其成的事情,所以一路仍然辅助锁定白骨圣主留下的痕迹。 白骨圣主的虚弱肉眼可见,从祂的速度便可窥出一二。 姜望连连爆发,终于追上。 星河道旋如烘炉,已经做好尽出杀手的准备,然而就见白骨圣主身形忽然崩散,就在他面前,炸成碎肉坠地。 白骨圣主竟连一下抵抗都没有,便直接放弃了这个血肉傀身! 事有反常必为妖。 姜望绝不会自负到认为自己有资格令白骨圣主不战而避,不由得心生警惕。 顺着白骨圣主血肉傀身崩散的位置往前看,便见得一道白骨之门。 两条骨蛟互相咬尾,形成一个圆拱,现出幽光旋转的门户。其间流转的气息,使用过白骨遁法的姜望永远也不会忘记。 这扇门户通往的地方,应该就是白骨圣主的藏身之处。 只是为何都近此门前了,却不试着穿进门户,而是直接崩解血肉傀身呢? 这令人疑惑,也令人不安。 无论如何,姜望并不打算越过这扇白骨门。 追击白骨圣主,也只是仗着姜魇对其的了解,和白骨圣主本身的虚弱状态罢了。若说要追进白骨圣主的老巢,杀穿白骨道,他倒还没有那样的底气。 抽出长相思,姜望就欲斩碎这门户。 但忽然,定住了身形。 因为…… 就在这扇白骨之门的上空,一个妙曼身影从天而降。 黑色裙衫将她裹得严实,然而那如山峦起伏的风景反倒愈发分明。 黑纱遮面,她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只定定的往这边看了一眼,说不清的惊涛骇浪,就在这一抹流转波光中。 姜望怎会认不出这双眼睛? 甚至就连那张夜纱,他也很熟悉。 “你想看着我喝么?想知道……我长什么样?” “帮我揭下面纱……” 姜望眼神一定,如长剑出鞘般,锋芒骤起,斩碎遐思:“妙玉!” 出现在这扇白骨门之前的,竟是白骨道圣女妙玉! 夜纱敛去,露出那一张极尽妩媚的脸。 “好久不见……” 她用一种糯软绵柔的声音,呢喃般地这样招呼,仿佛有无数欲说还休的情绪,融化在其间。 然而就在下一刻,眸光忽冷,探出一只玉手,笼白光而至! “我说过,再见面。我就杀了你!” 声方起,人已扑落。 铿!锵! 长相思横拉而过,与那一只笼着白光的美丽手掌交错,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 姜望人随剑去,下一刻直接剑起日月星辰。却不是攻杀向妙玉,而是借此剑短暂脱离战场。 行至半途,忽又转身,一剑山川河流! 剑尖正抵住妙玉已经横着插来的指尖,放出一声清越脆响。 此剑为御! 姜望握剑后退,身周一朵朵鲜花盛开,迅速将这处空间笼罩铺满。 借势退开的姜望,直接释放了焰花之海。 “你配得上我给的时间呢!”妙玉忽而轻笑一声。 而后单手前推,一朵森白焰花,开在手心,一路前推。 轰! 幻花破灭,焰花凋残。 妙玉这一记森白焰花,竟直接一路将整个焰花之海灼穿。 她自破碎的花海中一跃而出,裙衫飘飘,美艳不可方物。 而玉拳笼白光,正轰面门! 姜望头顶荆棘冠冕一闪而逝,与此同时,妙玉体内忽而自生五气,自成五索,自内而外,自缚其身。 五气缚虎! 但连半息时间也没有,五气之索探出到半途,便已经崩解,如烟而散。 五气崩散! 妙玉对自身的控制,远非宋光那等气血两衰的内府境修士可比。 拳已近。 姜望长剑亦发,一剑人海已茫茫。 “你对我的恨,难道仅止于此?” 拳起,拳进,拳轰。 一拳捣碎漫天剑光,妙玉长驱直入。 啾啾啾,啾啾啾! 无数的焰雀以姜望为中心飞开。 他在布下焰花之海的同时,就开始掐诀准备爆鸣焰雀。 而且这一记道术,本就连他自己一并覆盖。 以至于看起来,就像是妙玉拳缠白光,一拳砸出了千万只尖啸的焰雀! 即便是姜望着意控制此术,他自己仍不免被爆炸的焰雀所伤,嘴角溢出鲜血来。 然而在他面前,凭空出现一朵巨大的莲花花苞。 焰雀接连啄击爆炸,花苞却纹丝不动。 花瓣次第绽开,莲花开放。自巨大白莲之中,探出一只柔弱无骨的葱白玉手。 笼着白光的手,直接捉住一只焰雀,而后将之生生捏碎。 这等威能的焰雀,只在其指缝间,闪了一下火光。 “愈发像样子了。” 妙玉眼神竟有些迷离,呢喃着道。 此声如梦似幻,仿佛在喃语中编织美丽梦境,悄然而至。 幻音入梦! 然而那一层美丽梦境刚刚侵向姜望,未及发挥,就迅速涌向通天宫,被冥烛所瓦解。 “呵,幻音入梦。”姜魇的声音在通天宫里响起, 妙玉本来已经欺近,却忽然身形后撤,在姜望剑光暴起之前飘退。 姜望本是掩饰成中招入梦的样子,以图暴起发难。 但妙玉亦警觉非常,一觉不对,人已先退。眸中闪过异色:“我说当初怎么冥烛会落到你手里……原来它有自己的想法!” 这话似有深意。 与此同时,姜魇的声音继续在通天宫里说道:“她的破绽实在太多,白骨道秘术掌控并不完美。如果是我,抓住这些破绽,十息可以搏杀她。” 姜望一剑斩空,连续几个后纵,与妙玉拉开距离。 同时在通天宫里冷冷回应:“那你便自己出通天宫来搏杀她!” 姜魇归于缄默。 通天宫里的对话妙玉当然无从得知,但幻音入梦失败之后,她似乎也失去了战斗的激情。 没有追击纵退的姜望,反而回身飞跃,落于白骨门之上。 而姜望则抓住这个空隙,毫不犹豫地身化焰流星远去。 现在的他,还的确不是妙玉的对手,全程被压制。 但差距已经看得见! 倘若下次再见…… 姜望斩断无谓的心念,几个呼吸间便遁远。 而妙玉只静静看着那道焰火流星远去,不发一言。 除了那一声“妙玉”之外,他一句话也没有对她说。 过了一阵,夜纱重新覆面。 妙玉足尖往下一点。 那两条互相咬尾的蛟龙骨架发出一声嘶叫,骷髅眼窝中魂火陡熄,而后身躯崩解,白骨碎片纷如雨下。 空中幽光旋转的门户,仿佛从未出现过。 …… …… ps: 这是回应“月上白骨门”的那一章。 “月上白骨门,相约生死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章 过去之谋 姜望飞在空中,往战场的方向回赶。 通天宫内,姜魇的声音带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微涩,但很容易给忽视过去:“圣女在此。白骨圣主却毫不犹豫逃跑,说明白骨道内部出了大问题!并不仅仅是陆琰一人叛乱。也并不仅仅是教门内部争权夺利。祂临近白骨门,却崩解血肉傀身,不是应对你,而是忌惮白骨圣女。” “白骨道内部出现问题,是从兔面袭击龙面时就知道的事。只可惜我现在实力不够,不能就此做些什么。” 姜望还在为不敢直接踏进白骨门而耿耿于怀,尽管那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仇恨总是令人不甘的。 “无论如何,经此变故,白骨尊神代行现世的这具身体实力必然大减。彼消我涨,我们夺舍白骨圣躯的机会又大了许多。”姜魇说。 姜望并未指出他这个“我们”的不合时宜,而是问道:“如果说妙玉也参与了叛乱。还有陆琰这样的积年老魔,你就那么笃信白骨邪神只是实力大减,而不是会被直接消灭这代行现世之身?” “你缺乏对幽冥神祇的尊重,姜望。” 姜魇冷笑道:“不知者无畏,白骨教门的那些人亦是如此。白骨尊神走过了那样漫长的岁月,要对付祂,除非对祂有深刻的了解。” “比如你?” “我也只敢说有三分把握!” “这倒不像你一贯表现出来的自信。” “不,你根本不了解祂,所以才……” “你是不是对这尊邪神过于恐惧了?身在幽冥,能于现世如何?”姜望打断他:“祂再恐怖,不也被杜如晦摘了桃子吗?祂再经历漫长岁月,不也被重玄褚良剁成了肉馅吗?” “呵呵,呵呵,我恐惧?呵呵……”姜魇就此沉默,显然不屑再跟姜望争论。 姜望的试探,也就此戛然而止。 …… …… 却说白骨圣主感应到妙玉的气息之后,第一时间崩解血肉傀身,将全部力量集中到另一边来。 并非是说妙玉的实力比陆琰更强,让祂连一战之心都没有,而是因为白骨圣女的特殊性。 白骨道现世教门,最重要的两个核心,就是白骨道子和白骨圣女。 白骨道子由白骨尊神亲自选定,并主导觉醒。而白骨圣女则由教门穷搜天下,寻找最合适的人选,自小培养。 教典之中,道子和圣女将成就圣主圣母,一起掌控白骨时代。 而现在很多人也都已经明白,所谓道子只是一个谎言,其根本就是白骨尊神降临现世的容器。白骨尊神从未想过让谁代替祂掌控白骨时代,祂一心只想成就现世神祇,亲自开启白骨时代。 所谓圣主神主,其实根本即为一体。 那么圣女当然也不是那么简单。 白骨道的根脚,的确源自道门。当然天下万宗万流,都可以说是源自道门,毕竟“道”之一字,总结的就是人族最早的修行路。 到了如今,广义的“道”,是道途。狭义的“道”,即是道门。 回到白骨道上来,有阳必有阴,有因自有果,两仪相生,互为轮转。 所谓白骨道“圣女”,究其本质,其实是白骨尊神为降世身准备的“道果”。 白骨圣女修行的功法,一切成长,都是“成熟”的过程。 当道子完成“觉醒”,也即白骨尊神占据道子之身,成为圣主之时,便可直接吞吃这枚道之果实。加速成就现世神祇。 然而这次降临出了意外。 首先是辛苦炼成的白骨真丹被庄帝摘走,令祂无法达到巅峰战力。 而后王长吉的顽强也的的确确出乎祂的意料。 其实“道子觉醒”并不能视为简单的“夺舍”,而更像是一种“继承”。因为白骨尊神会继承王长吉这个人的一切,包括身份、因果、福祸,而不仅仅是占据肉身。可以说完全“觉醒”之后,白骨尊神即可视为王长吉。 虽然这个过程完全由白骨尊神所主导,等同于鸠占鹊巢。 王长吉作为道子,是祂根据冥冥中的契机,在幽冥中选定。也正是因为祂的注视和侵蚀,以至于王长吉长时间无法开脉,被视为废人。 祂没有想到的是,一个凡人,竟然有那样强大的精神意志,死死占据着最后的防线。其精神完全与肉身种在一起,要消灭其意志,必然也累及身体。 无论祂怎么尝试,都无法将其剥离。 其人之坚韧、之顽强……即使是经历了漫长时间的祂,也有些惊叹。 不管怎么说,因为白骨真丹的丢失,和王长吉本人的顽强,导致白骨尊神作为“圣主”并不能圆满。 道子是因,圣女是果。 在正常的情况下,祂当然能轻松吞食这枚道果。 然而在这种未能圆满的尴尬情况下,此消彼长,因果也可以替换。 简单来说,就是妙玉也有机会反过来将祂吞食。 这也是祂为什么一察觉到妙玉的气息,就直接崩解血肉傀身的原因。 也是为什么,一众白骨道高层都躲在白骨地宫里,祂独独让妙玉在外游荡。 实在是因为妙玉作为白骨圣女,已经成为他最大的威胁。 尽管在此之前,祂并不确定妙玉是否知道这个秘密。祂的防备只是出于固有的警惕。 当然妙玉今天突然出现在白骨门外,阻住祂的归途,明显是已经对这个秘密有所了解。 不甘为道果,或者野心更炽,直接想要倒果为因,都足够成为她叛神的理由。 如今,以瘟疫力量炼制白骨圣躯,瓦解王长吉的抵抗,彻底将其炼化。 这计划也已经失败。 而且长老陆琰背叛,圣女妙玉不怀好意,龙面战死,还有一个留在地宫里的白骨使者张临川,也未必可靠。 白骨道现世教门,几乎已经可以称得上覆灭了。 面对如此局面,白骨圣主仍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有淡淡的遗憾。 此刻实在已经是最坏的局面,现世的一切又要重新开始。 然而到了这样的时刻,祂并不缺乏耐心。 这具身体非常令祂满意,今时今日所遭遇的一切,不过是稍稍延缓了白骨时代的到来而已。 当时代的浪潮涌来,任何个体的抗拒都那么微不足道。 祂在阳国境内开了三扇白骨之门,第一扇开在众人之前,直通白骨地宫,祂命张临川守在另一边,现在已经为陆琰所毁。 第二扇白骨之门是祂留下的后手,被妙玉察觉,也为其所毁。 但其实,祂还开了第三扇白骨之门,乃是狡兔第三窟。与白骨地宫一样,是祂数百年前就在现世备下的藏身之所。 当年已经封于历史尘卷,当年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早已死去 现世现时,无人能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一章 幽雷禁法 以血肉傀身甩掉姜望的追踪,和妙玉有可能的反噬。 这生意算是合算。 尽管自身也因此再虚弱了几分,然而历史洪流,终不会被小小的挫折所阻。 白骨圣主很快寻到最后一扇白骨门前。 整个阳国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决定命运的战场上,再没有谁能够阻止祂。 祂淡淡地看了这个国家一眼,把这个地方放入庞大的记忆中去,待白骨时代降临……一切都有果报。 而后一步踏入白骨门中,祂很细心地收了秘法。 头尾咬合的两条骨蛟就此松开彼此,一并钻入虚空中。就此,阳国境内的白骨门全部消失。 借助幽冥之力的穿梭对祂来说是如吃饭喝水一般轻松,经历了这一天,即便是祂这样的存在,也感到有些疲惫了,而终于可以稍稍放松。 只是想到那还差一点就能消灭完全的、属于王长吉的意志,祂还是不免皱了皱眉。 那个凡人,实在过于顽强了些。 一步踏出门户,便出现在庄国境内的一处山洞中。 山洞幽幽,因为阵法的保护,经历了数百年,竟也仍然没有什么变化。 祂这样的存在,自然是不需要光源也能看清环境的。 然而…… “啪”的一声,洞壁两侧还是燃起了灯火。 将这处带有典型白骨道风格的山洞照得通明,也照亮了脚下繁复玄妙的阵纹。当然也包括面对祂站着的、那个戴着白骨面具、唯独露出一双眼睛的人。 那眼睛里满是精芒。 即使是在这种幽暗的山洞里,即使戴着面具不露容颜,他身上的衣着还是十分精致洁净,就连脚下的靴子,也一尘不染。 他是本不该在此,但却偏偏出现在这里的……张临川! 这一瞬间许多事情都能联系起来。譬如祂以鼠面留下的白骨法相为引,决定要炼制瘟疫化身,但因为枫林城的失败,便将具体的实施交给了张临川,而正是张临川选择了阳国作为祸乱之地。 祂当然是知道齐国的,但数百年前降世时,齐国还未有如此强大。祂也因此轻视了齐国的那个兵道强者,因而被重创。 本来庄齐相隔数万里,为了避开庄国人的追杀,把计划之地尽量推远也是应当。但如白骨使者这样谨慎的人,真的没有了解到齐国的情况吗? 恐怕其人早就存了借齐国强者之力,削弱祂的心思。 天下虽大,像阳国这样自身弱小,能使瘟疫计划成功蔓延,又偏在强国之侧的,倒是难寻。 白骨圣主没有妄动,而是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里?” 因为张临川亲手布置了白骨道在阳国的行动,为免其人与当地强者有所勾连,故而被祂留在白骨地宫,这是祂早就养成的谨慎习惯,自上次降世之后,几百年来一直自我提醒。 然而……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本应该守在白骨地宫里的张临川,闻声竟还对祂行了一个道礼:“您对这个世界有些陌生。我足能够理解。” “这是属于神祇的傲慢。” “但在您问这个问题之前,不如先问问,我为这一天,准备了多久?” 张临川很有礼貌的温声说话,其内容,却让如白骨圣主这样的存在,竟也有些心生寒意。 “为了对付您,我翻遍了教门所有的典籍。查阅了庄国历史上所有关于白骨道的记载。哦,不仅仅是庄国,还有清河水府的记载,送龙珠时求得一观……” “拼凑了无数的蛛丝马迹。”张临川左右看了看,有些满意地道:“才终于让我找到这个地方。” “耗费这么多心力,准备了这么久……”白骨圣主淡漠问道:“又是因为那些可怜的仇恨?” “怎么会?”张临川笑了:“我可是自愿加入白骨道,自愿信仰您。” “我只是单纯的想变强而已。”他说:“变得更强。” “有一颗强者之心的蝼蚁,依然是蝼蚁。”白骨圣主神目如电,洞悉着这里一切的布置。祂明白,张临川既然出现在这里,既然早有准备。那么这个地方,已经与几百年前全然不同。 不再能为祂的倚仗了。 “你一身所学,都属白骨秘法。你竟以为,你能伤到你的神?” 祂一步踏前。 轰! 雷光乍起! 耀眼雷光从地面铭刻的阵纹中迸出,纵横交错,瞬间以白骨圣主为中心,构筑了一个雷光牢狱。 “使用白骨秘法,就会被您所沾染……此事我早知。不才潜心多年,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 张临川说得轻描淡写,仿佛浑不觉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他就站在雷狱之外,双手大张,长发飘飞。 “不然您以为,兔面为什么敢跟着我,圣女为什么敢拦截您?” 身在雷光狱中,白骨圣主心中生起一种微小的情绪。 祂觉得有些可笑。 “难道就凭你这三脚猫的雷法,竟妄图弑神?” 雷光轰击着祂的躯体。 祂就在雷光之中往前走:“即使吾,虚弱至此!” 任何白骨道教众与祂为敌,都要舍去白骨道秘法,因为白骨教众的白骨道秘法不可能对白骨道的神祇产生伤害。 相当于一身修为废去大半,这也是任何教派,都很少有教徒背叛神祇的原因。因为根本失去了抗拒的能力。 白骨圣主就那么若无其事的往前走,双手一撕,便将这雷光之狱生生撕开! 而迎接祂的,是张临川张开的双手之上,那跳跃着的、幽黑色的……暴烈雷光! 这雷! 白骨圣主眉头一挑。 即使是祂,这雷祂也见所未见! “这是我融合白骨道秘法和雷法,独创的幽雷禁法,见过它的人都已死了。”张临川很是恭敬地说道:“请您试法!” 幽黑色的雷光只一闪,便直接从他手中消失,而后出现在白骨圣主眼前。 似刀似剑,如枪,如矛。 在祂的视野里,幽黑色雷光爆耀成各种形状,铺天盖地般轰来。 轰! 白骨圣主单手举在身前,白色指骨自血肉中钻出,瞬间涨大。 巨大的白骨之手反向一握,将祂整个握在其间。 轰轰轰! 幽雷炸尽。 白骨之手摊开,白骨圣主从自己的手心走出。 但只听 滋滋滋,滋滋滋! 祂已经看见,祂再次被困在了雷光之狱中。 而这一次充为牢狱构建的,全都是幽雷! 幽黑色雷光四溅,这幽雷偶尔沾在身上,竟令祂也觉得有些痛感! 陆琰能抵御沾染,是因为他已经有外楼境修为,接引星光入体,能够短暂抗衡。而张临川,竟然靠着自己的才情,研究出了破解之法。 更可怕的是,其人为了对付祂,竟然专门创造了一套幽雷禁法! 不是一门道术,而是一套成体系的禁法! 这是何等样的天资? 虽则胎出雷法与白骨道秘法,但糅合二者,独立于二者,完全贯通了其人所学,对神祇如祂,亦有很明显的针对。 这样的禁法……真是自己的白骨使者所能创出? 习惯了高高在上的祂,再一次发现,祂仍然轻视了这些“蝼蚁”。 白骨圣主提起神力,一拳轰在幽雷雷狱上,这一次……竟未能轰开!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二章 阴阳须两隔,生死不相通 白骨圣主一拳未果,便停了下来。 只淡漠瞧着雷狱外的张临川。 经历了漫长岁月,祂什么场面没有见过? 虽则张临川的确令祂惊讶,但也仅止于此了。 若不是白骨圣躯未圆满,又被重玄褚良重创,再弃血肉傀身,让祂落到前所未有的虚弱地步,即使是这什么幽雷禁法的确别出心裁,也未必能拿祂如何。 只是……终归要再等待一轮沉睡啊。 白骨圣主在心中轻轻一叹。 而后,身上血肉迅速流淌消退,准确的说,全部向内,往骨骼深处涌动。血肉似水回流,只是一眨眼的工夫,祂一身血肉全都不见,只剩骷髅白骨。 只是那骨架之中隐隐流动的血色,尚在说明血肉的归处。 此等真身轻易不出,但却是最能发挥神力的状态。 留有血肉是祂往现世神祇的努力,而此时显出白骨真身,则表示,祂已放弃了这一轮时代的可能……而要全力搏杀此叛逆! 幽雷之狱中,幽黑色雷光啸鸣不止,连续不断地轰击着这具骷髅,却已不能再撼动祂分毫。 幽黑雷光如锁链捆缚着祂。 而祂步步往前,身上雷光接连爆开。 祂一步,踏出幽雷之狱,已近张临川身前! 骷髅眼窝中森白魂火,与张临川精芒暴射的眼睛对视。 “与吾……死来!” 祂难得地咆哮出声,骨手大张。 只一抓,便是铺天盖地,无路可退。 白骨如林,瞬间将张临川包围。 然而……轰隆隆! 非是雷声,而是天地间什么重物碾过的声音。 自虚空之中,拉出一个制式普通的牌楼来。 三间四柱七楼,轰隆隆碾来。 匾额有书鬼门关! 张临川千辛万苦寻到这处山洞,并且算定在此伏击白骨圣主,当然不会只有地上刻印的雷狱阵纹这一手准备,幽雷禁法也绝非他仅有的凭借。 这一座鬼门关虚影,乃是当初白骨道三长老献祭自身所成,为大长老欧阳烈所掌。 在欧阳烈战死之后,白骨道上下都以为这座鬼门关虚影已经落入庄国大将军皇甫端明手中。 但其实,张临川当时虎口夺食,而后一直将它藏匿……便是为用在此时! 张临川拇指与尾指相错,其余三指并举,左手垂直指于白骨圣主身前。 敕令曰:“阴阳须两隔,生死不相通。此地禁通阴阳!” 敕令一落,包围着张临川的如林白骨,竟然就此凭空消散。 就连白骨圣主的白骨真身,也仿佛被什么驱离,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鬼门关隔绝阴阳,乃是幽冥门户。 此时现于此地,便是封禁空间,阻止白骨圣主沟通幽冥力量。 这座鬼门关虚影是以白骨道秘法所炼,是早先覆灭枫林城域、炼制白骨真丹计划的一环,白骨圣主当然知道它能做到什么程度。 而祂尝试掌控这座鬼门关虚影,结果也不出所料张临川做了完全的准备,早已经彻底掌控了这座鬼门关虚影,牢牢刻下他自己的烙印。 不是没有争夺掌控权的可能,但那需要时间,在此临战之时,当然没有可行性。 “该死。” 心中转过这样淡淡的念头。 而后祂便看到 张临川掐诀已毕,幽黑雷光缠成的蛟龙自其手心腾出,即刻咆哮而至! 吼! 嘶吼电闪的幽黑色雷蛟一口咬在白骨圣主横在身前的骨手上,幽雷蛟龙之牙与白骨真身之手骨,以最无可回避的姿态交错。 砰! 白骨圣主一拳将这幽雷蛟龙砸飞,轰散。 而下一刻,张临川拳绕幽黑色雷光,已趋近前,当头轰落! 轰! 两拳相抵。 张临川纹丝不动,只长发一起又落。 而已经虚弱非常又被阻隔幽冥力量的白骨圣主,竟被这一拳,生生轰回了幽雷之狱中。 张临川皱了皱眉,一掸衣袖,似乎有些厌弃其上不小心沾染的烟尘。而后一步踏前,双手直接按在幽雷之狱外,全身缠遍幽黑色雷光,极致地往雷狱中输入。 滋滋滋! 幽雷之狱威能骤强,幽暗电光激增,如龙蛇交缠,再不容许白骨圣主离开半步。 “既然能把吾逼到这个地步……” 白骨圣主或许自己都没有发现,祂的情绪波动越来越大。 然而这怒意如此真实,如此深刻。 “蝼蚁,你足堪自豪!” 祂仰天而啸。 雷光在逸散。 幽雷之狱在摇晃。 这座山洞在摇晃。 整个空间都晃动起来。 祂的白骨真身,自脚趾处,开始崩解。 祂以崩解白骨真身的方式,摇动空间,对抗鬼门关虚影,呼唤幽冥深处的白骨尊神本尊力量。 祂要直接献祭自身,放弃这一次苏醒过来的所有努力,将这一具身体送往幽冥。 如此优异的身体,纵不能倚之为现世神祇,入了幽冥,也足堪成为身外之身。 一切都在晃动,包括虚空中的鬼门关虚影,也包括张临川本人。 他清楚的感觉到幽雷之狱即将崩散,鬼门关虚影也已经镇不住阴阳分野。 即使他筹谋了这么久,准备了这么多,然而还是……不够! 他仍然低估了一尊神祇,这次行动很有可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付出了这么多都没有收获,完全违背他变强的宗旨。 他计划了这么久,就为了今时今日,如何能够接受失败? 张临川不惜咬破舌尖,鼓荡内府,咆哮通天宫。 他已经是开了四座内府的强者,虽然未能摘取神通,但也相当于多了四座通天宫。 此时五个动力源泉全力爆开,与不惜崩解白骨真身的白骨圣主相持。 便看,是他先坚持不住,还是白骨圣主先崩散。 然而,就在此时 吱呀! 虚空中的鬼门关虚影,忽然被推开了一条缝! 幽冥深处的白骨尊神,终于重新感应到此处,传递来神力。 “蝼蚁,受死。”白骨圣主淡漠却呆板地说。 然而此声一出,祂自己却悚然一惊! 为何呆板? 就于此时,白骨真身的崩解忽然停住。 骨骼深处的血色满溢出来。 血肉倒卷! 这个过程非常清晰,绝不缓慢。 潜在深处的血肉重新生出,再一次覆盖了骷髅之身。 白骨真身就此被封回,而白骨圣主恢复了最初血肉完备的样子。 祂的两只眼睛,一只在淡漠中生出了惊恐,一只却溃散了淡漠的情绪,转为平静! 王长吉!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三章 王长吉vs张临川 以一介凡人的精神意志,抵御幽冥神祇的侵袭。 即使是白骨圣主,也不得不承认王长吉的坚韧。 甫一“觉醒”,祂便杀绝王氏宗族,便是为了斩断其人所有的牵绊,瓦解他所有的抵抗,让他彻底无望。 只没想到的是,其人本已渐渐沉寂的反抗,在他弟弟王长祥身死之时骤然爆发,而后一直持续,竟从未间止! 无论祂怎么进攻,其人都始终保持着意志的最后一块阵地。 以至于如祂这样的神祇降世,却始终未能获得更圆满的力量。 借助瘟疫力量,炼制白骨圣躯,安全抹去王长吉最后的意志,本就是计划中的事情。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裹挟无数死气、怨念的瘟疫力量,轻而易举地就摧垮了王长吉的抵抗。 在后来炼制白骨圣躯的时候,其人更是似乎已经放弃。 但没想到……他却是在积蓄着所有的力量,只为此时此刻,在此一搏! 而祂竟一直未有察觉! 在与张临川的战斗中,情绪逐渐浓烈,现在想来,正是王长吉在掌控身体的表现。 直至此刻,白骨圣主才恍然惊觉,在这场身体的争夺之中,祂从未获得过彻底的胜利。 从未! 王长吉的反抗,也从未停止! 虚空之中鬼门关虚影稳定下来,空间的摇晃稳定下来,幽雷之狱稳定下来。 独独白骨圣主的心,掀起狂涛。 祂这样的幽冥神祇的心,被时间长河冲刷过的心,今日屡觉意外,屡起波澜。 祂竭尽全力去争夺身体,任由幽黑色雷光在身上鞭笞。 那剧烈的痛苦,同时被祂和王长吉感知。 然而无论是祂还是王长吉,都没有丝毫动摇。 这是意志的战场! 幽雷之狱外,张临川的声音也激动起来:“王长吉!我助你复此深仇!” 他很清楚王长吉一直抵抗着侵袭,但他也以为其人的意志在之前炼制白骨圣躯时就被炼化了。 此时王长吉骤然发难,牵扯住白骨尊神的意志,于他完全是意外之喜。 在幽雷毫不止歇、毫无保留的轰击之下,白骨圣躯已经摇摇欲坠。 皮肉焦黑,七窍溢血。 本已是虚弱之躯,挣扎对抗到此时。 内有王长吉一步步扩大肉身掌控范围,外有张临川片刻不停的攻杀。 即使是如白骨圣主这样的存在,也终于一时,行到穷途! 体内王长吉的意志仍然一言不发,在过往无时不刻的对抗中,他亦从未与祂交流过。 不仅不存在求饶、悲泣、恐惧,就连喝骂诅咒也没有一声。 此人就是只是沉默的、坚定的往前走,而终于叫祂这样的神祇认识到,这沉默的……恨。 有多深重,有多强大! “与我,成神,共享,光荣。” “为何,反抗?” 面对王长吉步步紧逼的意志,祂这样问。 祂这样问过无数次,而祂其实也明白,对方不会给祂答案。 但这已经是一名幽冥神祇,在此时最后的挣扎了。 祂占据此躯的意志,逐步被瓦解,慢慢在凋零。 在那虚空幽深之处,隐隐有一声怒吼,但那声音实在是太遥远,以至于这里根本听不真切。 毕竟相距太远,远不在一个世界中。 这具只差一步便成就白骨圣躯的身体,终于安静下来。 两只眼睛,都被一种平静的情绪所占据。 便在此时,张临川双手一抓,整个幽雷之狱就此散去,无尽幽黑雷光被他收进体内。 下一刻,他的神魂竟拔出体外,驾驭幽雷之力,一下子撞上了王长吉,撞进了这具极度靠近白骨圣躯的身体! 竟然抛下了自己的原身,要在此刻行夺舍之事! 从一开始,他的目的就是这具道子之躯,就是这具被白骨圣主所炼制的白骨圣体。 其人加入白骨道,信仰邪神,眼睁睁看着父母惨死在面前,看着全族绝灭,而后亦毫不犹豫地袭杀自家城主魏去疾,若不是老师董阿当时并未出现,他的目标就是董阿……一至于如今,悍然反叛白骨尊神。 亦不为正,亦不为邪,亦无爱,亦无恨,他只求变强! 所以即使是白骨尊神,也承认他有一颗“强者之心”。至少,是这尊幽冥神祇所认可的强者之心。 然而他自己的身体,潜质不足,或者说运气不够,虽然有雷蛇这样的异脉真灵,但连破四座内府,都未能摘下神通。 所以他把目光对准了白骨圣躯。 从最早得知道子的秘密开始,他就在准备这一天。 白骨尊神谋求的身躯,也是他的谋求。 从一开始,他就要与神祇相争! 此时这具身体里,漫长的拉锯刚刚分出胜负。 王长吉虽然一朝翻盘,展现了极其坚韧、极其可怕的意志,但他亦有绝对的自信。 毕竟他争夺躯体主导权的后手,乃是为白骨尊神的神祇意志准备的。 攻击白骨圣主只是为了使其更虚弱,真正的战场,他早定在白骨圣躯之中。 在此之前,王长吉就差不多将白骨尊神的意志解决了,那是更好不过。 张临川携幽雷之力贯入这具白骨圣躯中,已经全然做好了消灭王长吉意志的准备。 然而…… 几在同时,王长吉竟然神魂离体,直接贯入了张临川留在原地的身体里! 这完全的出乎了张临川意料。 双方互换身体! 王长吉的意志久受侵袭,虽在与白骨尊神意志的对抗中,发掘出了一些神魂的力量,但绝无可能再战胜全盛而来的他。 这也是张临川的信心所在。 然而这不早一步,不晚一步的离开,说明其人对这一刻早有准备。 甚至于……他对白骨圣主的谋划,或许早就为王长吉所察觉。之所以能够谋划成功,说不定也有王长吉代为遮掩的结果。 念头飞转。 张临川迅速适应着新得的身躯。 自己的身躯可以炼为化身,最是合用,绝对不能放弃。 此时他的优势在于,他了解也熟悉白骨道的秘法,能够最快时间适应这具被白骨尊神炼制过的身体。 而他的身体,王长吉却是第一次接触。 他身体最强的攻伐手段,自然是幽雷禁法,那是他所独创。而若是借他的身体运用白骨道秘法,则根本不可能伤害到这具白骨圣躯。 所以……大局仍未动摇! 心中千般念头转过,张临川已经适应了新的身体,一面镇压着白骨尊神残留的破碎意志,一面大步往前,就要攻伐己身,将占据自己身体的王长吉逼出来灭杀。 他大步踏出。 但。 只见幽黑色雷光乍起,电光刺拉。 幽雷之狱再起,将他困在当场! …… …… ps:成绩真的不好,大家来支持一下正版订阅吧。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四章 赤尾之战 “幽雷禁法!” 张临川愕然失声。 就在刚才这么一点时间? 就只看着我施展了几遍,而后在身体里稍做熟悉。 就学会了我独创的幽雷禁法? 这种悟性……这种悟性! 张临川忍不住想,其人若是未被白骨尊神夺舍,若能够顺顺利利的修行,现在该是何等样强大? 此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很清楚自己禁法的威能。 这具新得的白骨圣躯还很虚弱,他也还在磨合的过程中,现在很难打破幽雷之狱。 但,只需要一点时间。 让他彻底灭杀白骨尊神残存的破碎意志,完全适应这具白骨圣躯,以幽雷将之祭炼。 他就有绝对的信心,打破幽雷之术,灭杀王长吉。 毕竟……这具身体是只差一步就能成就圆满的白骨圣躯,潜能几乎无尽。而他自己的身体却相对平凡。 对很多修行者来说,内府境已是非常可怕的强者,遑论四府这种位置,只差一步就五府圆满。但对张临川而言,一连四府都未能觅得神通,完全无法满足他对强大的追求。 就在幽雷之狱中,张临川竟直接坐了下来,坦然引幽雷之狱的雷光入体,就当着王长吉的面祭炼身躯。 便让他看看,“偷来”的禁法终究不属于自己。无论怎么攻伐,也只是帮助他完满白骨圣躯罢了。 而如果其人散去幽雷之狱,那就更是简单。 直接对面搏杀便是。 但王长吉只是十分平静地看着他。 然后,掀开那张白骨面具,随手扔在地上,露出原本属于张临川的那张脸。 脸还是那副中上之姿的脸,只是此时那一双异常平静的眼睛,为其增添了一种奇异的魅力。 “等我来找你。”他这样说道。 而后转身离去。 任张临川祭炼白骨圣躯,任幽雷之狱在他身后轰鸣。 从头到尾,他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但不知为何,张临川忽然心生寒意! …… …… 却说阳国赤尾郡战场之上,阳建德以身为长箭,箭指重玄褚良。 手执长矛自高空疾射,更是当着两军阵前,公然邀战。 所谓“经年未相逢,一见成生死。决于阵前,为三军以戏!” 阳建德之战矛,名为烈阳。与重玄褚良之割寿刀,曾一并照耀于杀场。 如今烈阳再逢割寿,生死相争,正是天下名局。 重玄褚良若能于两军之前就此斩杀阳建德,奠定胜局,势必再次名扬天下。 然而…… “故人相逢,某不忍杀之!” 重玄褚良直接回身,竟毫不犹豫退入秋杀军军阵中,不见半点之前将白骨圣主剁成肉馅的豪勇。 阳建德电光火石般过来,战矛一击刺空,立于两军阵前,脸色十分难看。 “凶屠老了吗?” 他厉声以问。 “阿寒,我们的确都老了。”重玄褚良在军阵中遥遥回应:“当让出三分地来,建功立业事,且让儿郎们为之!” 阳建德当年在军中的化名,便是顾寒。 这一声阿寒,也已经许多年未再听闻了。 “哈哈哈哈哈。”阳建德倒转战矛,以矛尾顿在地上,地面竟以此为中心,顿开数里裂纹! 其人纵声狂笑:“凶屠惧我耶?” 声震两军,穿空遏云。 顿时秋杀军中便有那不服气的将领请战:“请为大帅摘此头颅!” 但重玄褚良视若无睹,径自下令:“全军结阵,三军并发!” 言简意赅。 告诫将士毋须花巧,不必余力。 当下战鼓隆隆而响,旗官招摇战旗。 砰砰砰! 战靴踏地。 三军并发,以战阵前压。 阳建德心中大恨,却又无可奈何。 他舍下那么多百姓的牺牲,容留白骨圣主在境内炼制圣躯,就是为了借用这个变数影响重玄褚良。而早已把阳国视为掌中之物的重玄褚良,果然也率先出手了。 之后他便要借此机会与其决于阵前,在他看来,以重玄褚良年轻时的豪勇胆略自信,以他勇冠三军、天下知名的实力,纵然不敢赴都城受降,决于两军前是不可能退缩的。 有了都城受降之请,也是为这次阵前斗将做了铺垫。料想重玄褚良不至于一避再避。 而他杀绝朝臣以隐瞒的灭情绝欲血魔功,便正用在此时。有了白骨圣主对其人的消耗,他更有赢得斗将的自信。 只没想到,重玄褚良竟然安稳至此,一点机会都不肯给他。 为免被大军一合冲死,阳建德只得返身自回军中。 当然亦少不了一番造势:“凶屠好大声名,竟不敢撄吾长锋!” 阳军士气大涨。 与之不同的是,齐国秋杀军乃是有名的强军,并不为统帅避战而感到恐惧。军士心中只有憋屈,愤怒。而铆足了劲,要将这憋屈、愤怒抵在刀枪中。 就在这赤尾郡的中部,漫长焰尾的中心,两支大军,轰然撞在了一起! 数十万大军的对冲,铺满天空、大地,铺满了视线里的每一个角落。 而杀气、煞气直冲高空,搅得云海翻涌。 对于阳国的二十一万大军来说,如此漫长的战线,统一的军阵根本难以维持。 大约只有曾拱卫照衡城的一万国主亲军能够保持军阵。 而秋杀军之所以是天下强军,具体的体现就在于此。在如此巨大的战场上,于如此激烈的冲杀中,竟然还能够始终保持军阵完整! 十万秋杀军分为十部。九部齐冲,唯有重玄褚良亲掌的一部在后蓄势待发。 重玄胜所领的五千人军阵,就在其中一部。 若从高空俯瞰,便能看到,秋杀军冲杀的九部,又以五千人为一阵,细分为十八个军阵。 十八军阵如十八柄尖刀,甫一交战,便轻而易举地插入阳军阵中! 双方军队的硬实力,根本不在一个级别上,即使阳国大军两倍于对手。 然而阳军也展现了极其顽强的战斗意志,阵线虽屡被击破,却始终不溃。 那头发花白的老将纪承独占枢纽,不断小规模调动军队,以连绵却坚韧的阵线,一次又一次承接住秋杀军的攻势。 而阳建德如大旗立在军阵中。 他的国主亲军作为唯一一支可以与秋杀军正面相抗的军队,也都全部交由老将纪承指挥,他只自领了一万兵马。 这支兵马的前身,乃是奋勇报国的义军。 所谓义军,虽然勇气可嘉,但却实难避免,是战力最弱的一军。 唯一有些特殊的是,阳建德独领的这一万义军,全都出自仓丰城。 在他亲自约束之下,这一万散兵游勇虽然不可能组成兵家战阵,但竟还像模像样的维持着基本阵型。 仅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其人用兵之能。 隔着漫长的战场,在无数的厮杀之中,他定定地看着重玄褚良的方向。 虽然没有眼神的对视,但他相信,亲掌一万精兵的重玄褚良,此时也必然注视着他。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五章 死生未必同 生死厮杀,以命相搏。 血色之花,在漫山遍野铺开。 瞬息万变的战场上,生死都只在一念之间。 惨叫声,冲杀声,隆隆的战鼓声。 血腥气,杀戮气,最英雄的人和最胆怯的人,都红了眼睛。 姜望疾飞回战场,所见便是这一幕。 纵然他已是腾龙境修士,踏空蹈虚,不在话下,然而一时也不敢贸然穿入战场中、 在这种数十万人的战场上,等闲几个超凡强者,也根本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一次对冲就能熄灭无数性命。 如此巨大的战场,根本没有什么安全范围,稍不注意,便会被卷入阵中。姜望只有一退再退,避得远远的。 “这就是齐九卒啊。”通天宫里,姜魇有些感慨。 战场上秋杀军几乎是压着对手在打,横碾来去。 “阳军也实在是顽强,或许这就是为家国而战的意志吧。”姜望说着,随口问道:“怎么白骨尊神对现世列国形势也有关注吗?” 姜魇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回复:“想要成就现世神祇,开启白骨时代,怎么可能不关注当世强国?” “原来如此。” 姜望说到这里就停住。 他一退再退,一避再避,始终与战场保持相当程度的距离,也努力不让自己被兵煞卷入。 但在这个时候,忽然眼前一亮。 因为他已经看到了重玄胜。 即使是在厮杀激烈的战场,胖成这样的重玄胜也很有些显眼。 这胖子正领着他亲掌的五千士卒冲杀,表现得十分沉稳。不停地撞碎敌军防线,而后又迅速脱身。 战场可不是什么适合赌运气的地方,在战场上赌命,随时都会把命给赌掉。因为这里最常见的就是死亡。 姜望本就是循着重玄胜领军的方位来靠近战场的,此时更不犹豫,将身一跃,已运转焰流星,坠入正拦在重玄胜军阵之前的阳军阵线中。 人在半空,焰花之海便已铺开。 在战场之上,他将焰花之海催至极限,足足笼罩百丈方圆。在战场之中,另外划定了一个繁花次第绽放的小战场。 在奔涌不绝的兵煞冲击之下,焰花之海只存在了短暂的一息时间。 但也已一时迷乱了百丈范围内阳军士卒的视线。 重玄胜何等人物? 刚一见到花开,便知是姜望回来了。也不多废话,直接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敌军已乱,随我破阵!” 十四全甲在身,一言不发的护在其侧。 其后是五千秋杀军士卒,个个杀气凛冽。 姜望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十四的兵器。 缄默如其人,使用的是一柄漆黑大剑。双手握持,遇敌斩敌,遇马斩马。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尸首两分。 姜望落地的时候,是在敌军阵中。 焰花之海一放即溃,他自然也免不了陷入围杀中。 好在这边剑光刚爆开,那边重玄胜和十四就已经引军冲杀过来。 里应外合,又有姜望、重玄胜、十四这三把尖刀交错,只是一个冲锋,此处阵线便已击破! “某已破阵!”重玄胜直接大手一扯,拧掉敌将头颅,大声喊道。 麾下五千士卒齐齐大喝:“破阵!” 这处阵线的阳军士卒自然是惶恐惊惧,若是在一般战场,这点惶恐蔓延开来,很容易便造成大规模溃败。在战场上,恐惧是比瘟毒更可怕、也更容易蔓延的东西。 然而在极短的时间内,又有一支生力军插了过来,迅速将阳军溃兵聚拢,形成了下一道防线。 这反应实在太及时! 如此繁复的战场上,具体到这一处细节战局,都能有如此精准的应对,足证阳军方面主帅领军之能。 齐军如快刀兵锋凌厉,阳军却如潮水般,一波平,又一波起。 阳队便是在这不断的溃散和重组中,以难以计数的巨大牺牲……牢牢抵住了秋杀军的攻伐。 而双方灵魂人物都不约而同的保持了缄默,让自己跳出棋盘外,冷眼旁观。 巨大的死伤仿佛只是冰冷数字,可以让他们衡量局势,却不会影响他们的情绪。 阳建德把战场交付老将纪承,自己却只盯着重玄褚良。 他始终是以杀死重玄褚良为破局关键,从齐军锁境之时便是如此,一以贯之的坚定这个目标。 正是因为与重玄褚良共事过,相处过,所以相较于其他人,才更知道重玄褚良的可怕。 反过来亦是如此。 恰恰秋杀军此次主帅是重玄褚良,才对阳建德有足够的警惕。 他重玄褚良有与天下任何人放对的勇气,但绝不肯给阳建德翻盘的机会。 双方遥遥对峙,而其下生死如棋。 …… 彼时在战场外还不如何直观,姜望此时入得阵中,方觉阳军那顽强的韧性。 这是阳国本土上的卫国之战,又是阳建德御驾亲征,这样的战斗意志倒也不难理解。 然而……实力的巨大差距绝不能仅靠战斗意志抹平。 阳军之所以还能维持如此局面,最主要还是对方领军大将极其高妙的指挥艺术。 摇摇欲坠,却总也未坠。 重玄胜引动军阵,再一次在阳军阵线前退回。 若没有确定的机会,他并不急于击穿敌阵,而是像恒定的凿子一般,一次次冲锋、回缩,再冲锋,一次次凿破阳军防线。 这本也是开战之前,重玄褚良制定的军略。 然而阳军的坚韧,的确也超出了他的想象。 可以说秋杀军的将领层里,除了重玄褚良,没有人能想象得到,阳军可以做到如此地步。 即使重玄褚良再三的强调要重视对手,那深入骨髓的轻视却还是很难抹去。 回到这处局部战场。 有了姜望这等战力加入军阵,重玄胜明显感觉到轻松了许多,也因而,有些心思不可抑制的生了出来。 他目巡四周,而后在阵中一把抓住姜望,聚声在其人耳边问道:“看到那老将了吗?那面天青色旗帜之下!” 姜望依言望去,果然远远看到敌军阵中,一处高台之上,立着一面巨大的天青色旗帜,旗面上一个阳文“纪”字,爪牙狰狞。 而在此天青战旗之下,立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将。 “他就是纪承。曾经的天雄纪氏!他家的箭术。曾一度可与石门李氏争锋。” 重玄胜雄心勃勃:“若能杀了他,阳军再无可虑之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六章 勇烈 天雄纪氏,曾是可与李龙川出身之石门李氏争锋的名门世家。 当然,如今连天雄城都不复再闻,天雄纪氏的名声,自然也早已如烟。 胜负若能提前奠定,当然是更好。 姜望遥遥往那面天青色战旗左右看了看,略为观察:“杀得过去吗?” 重玄胜再察看了一番战场,再三掂量过阵线厚薄,沉吟之后道:“不妨一试!” “那便一试。”姜望振剑说道,劲衣猎猎。 白骨圣主激起了他的杀意,而后遇到妙玉,一番交手后,这股杀意不但没有抑制下去,反倒愈发起来。 他寻回战场,当然是为了帮手重玄胜,但真正杀进了这战场之中,他却感受到了一种痛快! 战场上犹疑无用,退缩无用。 一念既决,重玄胜当即引军折向,直接往那面青色将旗杀去。 不得不说,在秋杀军之前的反复凿击之中,阳军虽然依靠巨大的死伤和坚韧的战斗意志,勉力撑了下来,但防线已十分薄弱。 重玄胜这边放弃重玄褚良战前制定的军略,不再留有余力,而是全力爆发、一个劲的往前冲之时……竟然一次冲锋,就直接击穿了三道防线! 这就是毫不保留的秋杀军。 而对面将台自然也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军旗挥舞,迅速调集力量过来阻击、围杀。 秋杀军的强大素质便体现在此时了。 无须沟通,重玄胜这边突然一发力,秋杀军其它部就自觉的冲起阵来,牵制阳军主力,试图配合此处行动。 整个战场,就因为重玄胜这一下领军冲阵,激烈程度突然就上升了好几个层次! 纵观战局,秋杀军十八支军阵锋芒毕露,各有切割。 而尤其是重玄胜自领这一军,势如疯狂,直接往阳军最厚、最深处凿击! 整个军阵都拉成了一条直线,遇敌杀敌,遇将斩将,遇阵破阵。 一路冲锋,一直冲锋。 一往无前,像一只离了弦的、无法回头的箭! 阳军纪承所处将台上旗帜连连,他所处的位置,正在阳军中心。 而堂堂国君,阳建德自领一万兵马,独压后阵。这是万钧之重,尽压于老将之肩。 阳建德不得已而为之。 纪承已经很老了,须发皆颤,然而立于将台,腰杆直挺。 他的儿子,孙子,全部都已经战死。 天雄纪氏本不该容许族中寡妇另嫁,尤其是他嫡脉这一支。 但他却命令他的儿媳、孙媳,全都改嫁。 只因为……希望她们能为阳国添丁! 此时他纵观全军,不断指挥着士卒流动,像一个勤勤恳恳的老裁缝,缝补着旧衣服上一个又一个的破洞…… 有这样一只孤军突入阵来,他自然不会忽略。 只是聚起道元,穷极目力,远远注意到为首几人年轻的容貌之后,忍不住叹了口气。 “先帝遗命,要等齐国衰弱之时……今日见此些英杰少年,纵老朽我今日不死,等到寿尽也难能!” 他一叹便止,戟指那方,聚气洪声道:“我阳国可有好男儿,能为我夺此将旗?” 一名雄壮汉子出列:“末将请命!” 纪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道:“准!” 便见此将跃下将台,自起一马,再无二话,只领了五百人的队伍,分开军列,直接对着重玄胜所部……冲锋! 且说重玄胜正领军冲杀,他和姜望、十四作为箭头,断没有停下的道理,更不可能回头。只一个劲的往前冲杀。 重玄胜举手投足,皆以重术,动辄以千钧之力。 姜望剑光爆耀,璀璨而锐利。 十四黑色大剑如山崩石裂。 三道箭头一往无前,洞穿敌阵,没有片刻滞涩。 便在此时,忽觉前方军阵一开。 而后一只五百人规模的骑兵,面对面撞来! 轰! 这是最直接的碰撞,是刚猛与刚猛对轰,是箭头与箭头相抵。 唯强勇者胜,唯势锐者行! 两军撞在一起。 阳军那身材雄壮的将领甫一出现在面前,便被五气缚虎所束,姜望剑贯日月,如一道疾电去则又回。 此将轰然坠马。 姜望身法比重玄胜和十四都要快,故而拨得头筹。 而后将士冲上,碾过。 远远看来,两只长箭各自一往无前,直撞在一起的瞬间,其中一只猛然断折! 代表重玄胜所部的这一支“箭”,还在往前。 将台上军旗摇动,大军再合,重新将重玄胜所部隔住。 纪承远远注视到这一幕,只有白须微颤。 他知那雄壮汉子不是秋杀军这一部的对手,那雄壮汉子自己也知。 然而他还是下了令,其人还是毫不犹豫地冲阵了。 因为此时在整个战场上,阳国大军的形势已经十分艰难。他并没有无穷无尽的兵力可以抽调,凭借高超的指挥艺术,拆东墙补西墙,才堪堪维持了防线。 实在一时难以抽调力量围剿敌军此部。 阳方的强者,也早已安排在锋线上作战。不可能留于身边护卫自己。 他那一声感慨齐国英杰少年,便是为对方这么快发现阳军的漏洞,而又如此果决的行动。 而他令人前去迎战,实际便是送死。 以血肉之躯阻止齐军长驱直入的那一部,以性命迟滞兵锋,为他这位“裁缝”赢得缝补的时间。 慨然赴死,为国捐躯。 这当然是阳国的好男儿! 纪承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发颤。 这颤抖当然不是因为恐惧,而是由于悲伤。 他纪承当然不惧一死,甚至虽然年事已高,他仍不失手刃敌军英杰的血勇。 然而此时他为三军之枢纽,必得调度全局。他不该,亦不能逞匹夫之勇。 敌部一旦冲到将台,阻隔他对大军的指挥,这场战争便已经输了! 所以他满心悲凉,但也只能这样问道 “还有好男儿吗?” 风萧萧,旗猎猎。 沉默并未延续太久。 “将军,末将愿往!” 一个女声。 一名女将。 一个穿着血迹斑斑甲胄的女将,臂弯里夹着一只明显嫌大的头盔。 纪承深深地看着她。 这是他的儿媳!他次子的原配正房老婆! 早已在他的命令下改嫁。 “李郎君呢?”纪承问。 儿媳改嫁的人家便姓李。 但听这女将回应道:“已殁了……” 她举起臂弯里夹着的头盔:“我只抢回了这个。” “去吧。”纪承几乎是喊了起来:“我天雄巾帼!” “将军!” 忽有一将抢到前来,红着眼睛道:“阳国还有好男儿!且让末将先死!” 送死不是目的,迟滞敌部兵锋才是。 然而当这些人都把送死当成目的的时候,他纪承还能说什么呢? “本将……准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七章 已至! 重玄胜和姜望领军疯狂地往前突进。 这一幕不仅被纪承注意到,秋杀军方面亦然受此激励,兵锋一下子坚决起来。 鏖战许久,这场大战仿佛突然加快进程,一下就到了决战的时候。 阳国二十一万大军中,难道就没有能与重玄胜、姜望匹敌的强者吗? 自然不会。 但秋杀军除重玄褚良亲部外,已经全军压上。实力远不如对手的阳军,更不可能留有余力。 阳军这边,高手只会更拮据! 事实上为了填补各处防线的漏洞,纪承根本就没有留什么兵力拱卫中军。 他的战略目的就是不顾一切的拖延,拖延下去。 让战局拖延到重玄褚良不得不亲自下场的时候,为国君阳建德创造破军杀将的机会。 因为堂堂齐之九卒,战胜区区阳国之军队,那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小胜正常,大胜小夸,若是惨胜,都几可算败了。 败了自不必说。 甚或只是战平…… 如逢政敌攻讦,重玄褚良一世名将,说不得名声就要毁于一旦。 所以重玄褚良面对的压力也绝不会小。 然而其人稳如山岳,就便冷眼看着秋杀军与阳军鏖战,眼看着战局如此缠绵。 阳建德能够坐视阳军巨量死伤,只等一个机会。他重玄褚良也不在乎被天下耻笑,以石击卵,却只搏一个惨胜! 彼此都给了对方最大限度的重视。 变局出现在重玄胜所部。 这胖子发起狠来,直接独军冲阵,毫无疑问搅动了战场。 …… 一男一女,各骑一马而来。 他们身后并无军队,阳军已经分不出多余的士兵了。 然而他们,是在冲锋。 在与重玄胜、姜望他们对冲。 两骑对千军。 没有呼喊,没有悲鸣。 沉默对冲。 一冲而过。 那名天雄巾帼,那名请求先死的阳国好男儿。 连一朵浪花都没掀起,便被姜望与十四分别杀死。 往前,往前。 五千人的军阵杀到此处,减员已十分严重,止余三千人左右,死伤近半! 对于精锐的秋杀军来说,这战损已经十分可怕。此等损伤,若无大功,便是大过! 然而秋杀军的精锐也正体现在此,死伤近半,却无一卒退缩,无一卒是背向而死。 所有死者,全部都是正面而死,全都死在冲锋的路上。 而阳军也似发了疯般,不断有人过来拦截,只是越来越不成建制,越来越零散。 到了最后,终于有一支超过两千人的军阵迎面撞来。 一看就是刚刚从锋线上撤下,几乎人人带伤,人人杀气满溢。 冲杀到此时,如姜望这等实力,也有些疲乏之感,更不必说所部普通士卒了。 然而骤迎此敌部,重玄胜不忧反喜。 这支部队的出现,反倒说明局势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只要击破此军,局势便已明朗! “斩将夺旗,在此一搏了!” 他高喝着,直接发动了军阵。 整支军队兵煞凝聚。 霎时间狂风骤起,上至将领下至士卒,全部被肃杀秋风所裹,猛然腾空而起! 但见狂风之中,兵煞演化,枯木摧折,落叶飘零。 那如天地所演之杀机,摄人心魄。 正是,无边落木……萧萧下! 战场上兵家军阵凝煞化形是最强手段之一,就如石敬当初阴阳游杀阵所化巨大阴阳鱼,一次撞击便险些杀死四海商盟的钱执事。 但在真正的战场厮杀之时,此等手段一般都是作为胜负手。 因为它需要全军协力,每个人都要全力以赴,严格以兵阵调动,极其耗费军力。在长时间的鏖战之中,除非能够一举击溃对手,否则过早耗用军力,很可能导致最后任人宰割的结果。 而此时此刻,便是落下胜负手的时候。 那么,便见胜负! 敌阵两千人,都是刚从锋线上撤下,紧急前来补缺。 战斗意志当然值得称许。 但实力上的绝对差距,不以战斗意志为转移。 而且,便只论战斗意志,秋杀军又何尝会输于人? 两千疲兵,以亡命之势前来。 而重玄胜亲掌所部,直接展现了巅峰杀阵。 无边残叶,纷如雨坠,又被狂风卷在一起。如秋之龙卷,一瞬间卷过这支阳军,将之吞没! 若有人冷眼旁观,在高空俯瞰全程,便能够看到。 重玄胜所部自第一次往阳军中军冲锋开始,便未停下过一刻。 像一支巨大的箭,一见既出便无回,不中不止。 而这支“箭”一开始只是以锋矢阵线前突,冲到尽处,猛然兵煞化形,掀起无边落木,只一合便撞破对面的最后防御,出现在那面天青色的猎猎战旗之下! 偌大将台之上,此时…… 已经只余老将纪承! 所有的可用之兵,已经全部调出去了。 在他能看到的广阔视野中,秋杀军四处突杀,已经将阳国大军击得千疮百孔。 他已拼尽全力,几乎是燃烧一切来指挥,才堪堪维持住摇摇欲坠的局面。 然而便是这局面,也已经维持不下去了。 因为…… 敌军已至! 已至将台前! “谁家虎子,欲摘老将头颅!” 花白头发的老将军迎风大喝。 “我!重玄胜!” “我!姜望!” 受此时气氛所激,姜望也一时血液起来。 这时所有的防线都已经被突破,他们与纪承之间再无阻隔。 他和重玄胜都只直直地盯着这名老将。 整个军阵咆哮着卷上将台。 轰! 一只箭。 一只咆哮着的箭。 如风,如雷,如地裂天崩! 纪承花白的头发还在风中飘飞,他枯瘦的手已然挽起了弓。 他连说话都有些发颤,然而他的手,如此的稳。 稳如磐石! 只简简单单的一拉,一放。 箭出如风雷激。 弦动时,箭已与重玄胜姜望所部军阵撞在一起。 轰! 无论是重玄胜还是姜望,抑或十四,都如此清晰的感受到。 这是此部一路冲杀至此,遇到的最强的阻隔! 一箭咆哮如风雷,而兵煞化形的这一支军阵,竟然被整个掀翻! 裹挟无边落叶的狂风,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抓住头部,猛地拉起。整支军阵滚下将台,人仰马翻。 兵煞散开,兵阵竟破! 然而,在这破裂的军阵之中,在人仰马翻的秋杀军士卒里。 一道璀璨的剑光夺目而出,自下而上,再一次杀回将台! 姜望剑光如虹,人似流星。 砰! 重玄胜狠狠一掌拍地,将地面拍出一个深坑,人已紧随其后。 身上定制的战甲早已难堪重负,他直接一把将之扯下,只着一件单衣,冲上将台! 而后是十四,黑盔黑甲黑剑,沉默却决然的往上冲。 而后,是一个又一个的秋杀军士卒。 是已经死得不到两千,却只要还未死透,便仍往敌军将台上攀爬的士兵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七章 老将白发,曾见多少生死! 秋杀军本阵之中。 在齐军将台上的重玄褚良,远远注意到这一幕。 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对左右道:“看我重玄家虎儿!” …… 敌已至本阵将台,这是莫大的耻辱。 可以看到,整个巨大绵延的战场上,无数阳军士卒拼了命般的往回冲,想要杀死可恨的齐军这自然是糟糕的选择,若是纪承还能指挥战局,一定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然而毕竟是发生了。 齐军自然不肯放纵,追上去手起刀落,顷刻便是一场屠杀。 一部分阳军返身死战,另一部分则继续往回冲。 战局彻底乱了,阳军各自为战。有那坚守阵地的,巩固防线的,也有杀红了眼睛,不顾一切反冲锋的。有回兵援护中军的,也开始有逃跑的…… 在失去了纪承高超的指挥之后,阳军与齐军的差距现出来。 不仅仅是实力,不仅仅是军纪,这种差距是全方位的、巨大的! 战局已经无可挽回的,走向崩塌。 而阳军本阵将台上。 纪承一箭掀翻敌军兵阵,忍不住重重地喘了两口气。 整个战场的崩塌,就是他作为阳军主帅势和意破碎的开始。他几乎以一己之力撑挽战局,而对应的,当大厦倾倒,他便是第一个被垮压的人! 这种程度的碰撞,已经让他内府受创。 昔日阳国第一的外楼境强者,毕竟是老了。 他一生征战了太久,早年所受的暗伤,在老迈之后重新侵来。 无论重玄胜还是姜望、十四,都已绝非弱者。 而他们又是驾驭数千人军阵之力而来,并且这是秋杀军! 能一箭将他们掀翻,已经足证他纪承宝刀未老。 然而…… 那些已经失去了兵阵,却毫不犹豫再次冲来的身影,仿佛在向他宣告,齐为何是强齐。 不止是一两个少年天才,不止是一两个绝代军神。 这是举国之大,天下之强! 而阳国人才凋零。 他纪氏满门死绝,就连改嫁的儿媳,也在刚才死在他眼前。 只有他这一个老将了。 这些年他之所以强撑着未死,熬过一个又一个的噩耗,承受一个又一个的打击。 是因为他知道,只有他这一个老将了。 阳国需要他,他不能死! 老将虎目圆睁,再挽雕弓,一发三箭! 一箭洞穿那璀璨剑光。 姜望纵起焰流星,却还是被生生划破腰腹,带起一条血槽。 一箭射向那身形庞然,身如山倾的胖子。 强大的斥力阻滞身前空间,重玄胜已然竭尽全力,然而那一箭仍然穿破一切,扎在了他的腹部,虽为那些层层叠叠的肥肉所阻,未能彻底穿透,但亦扎入血肉,只余尾羽在体外,犹颤! 最后一箭的落点,是那黑盔黑甲的剑士。 十四双手把住大剑,横在身前。 然而这一箭,撞在黑色大剑之上,竟还撞着这大剑,再撞上了十四的黑甲。 砰! 十四整个人都被击飞数丈,口喷鲜血。 三箭齐发,三箭皆建功。 但,一个接一个、密密麻麻的秋杀军士卒已经冲了上来。 眨眼工夫,便将这偌大将台铺得满当。 纪承跃身而起,拉开雕弓,并不射人,而是一箭射落地面! 箭落将台,尾羽不见,已深入其间, 而与此同时,巨大的冲击波以此箭落点为中心炸开,刚刚冲上将台的秋杀军士卒们,又全部被推下将台。 当场身死者,难计其数。 啾啾啾,啾啾啾! 刚刚被一箭清空的将台,又被无数啸叫的焰雀所铺满。 这是姜望的爆鸣焰雀! 腰腹还在流血,他人已经反伐。 嘣! 纪承拉动弓弦,发出如地龙摇动般的沉闷声响。 此弓乃天雄纪氏传家之宝,他传给儿子,他的儿子传给他的孙子,最后又回到他手中。 此弓名丘山。 古之善射者,睹万物如丘山,每发必中。因而为此名! 丘山弓弦发一响,那数不清的焰雀之啸鸣在此瞬间被掩盖过去。 并且,一只又一只的焰雀,竟在靠近纪承之前,自行崩解! 且说,重玄胜被一箭贯入腹部,却一声不吭,抓住犹自震颤的箭尾,生生将此箭拔出,带着钩出的血肉,弃掷于地。 而后人已跃起,拳在空中,强大的吸力斥力“驱赶”着纪承,将他往重玄胜的拳头上赶。 纪承刚刚驱散爆鸣焰雀,便又迎上此拳。 他如老朽不堪般,整个人离地而起,便随着这“驱赶”,迎上了重玄胜。提起他老树皮般枯瘦的拳头,正面迎上了重玄胜年轻而巨硕的拳! 有重术加持,重玄胜此拳何止千钧? 但两拳只稍稍一碰,重玄胜便被轰得后仰,拳架亦散。 纪承这一拳并非不能直接将他轰飞,而是有意控制,打散他的拳架,却不让他离开。当然是为了……杀死他。 重玄胜重术被打破,拳架被打散。 而纪承直接倒转丘山弓,以弦去割重玄胜之头颅! 当! 一声交响。 却是黑盔黑甲的十四到了。 他被一箭撞飞,还在吐血,却也毫不犹豫反冲过来,并及时赶到。 黑色大剑重重砸在纪承的弓弦上,发出钟鸣之响。 丘山弓弓弦被一压到底,直接触及弓身。 纪承抓住丘山弓的手,弹指击弦! 黑色大剑带着十四本人,整个被弓弦弹飞。 纪承握持丘山弓,以弦为刃,再割重玄胜咽喉。 但他心里,却轻声一叹。 那流星赶月般的剑光,自高空往下落。 如星光月光洒身,无处可躲。 姜望已再至! 叫纪承叹息的,并非是自己的命运。也并非是暂时失去了杀死重玄胜的时机,而是齐军方面的这些人。 这么年轻,这样强大,又如此悍不畏死! 他们代表着未来,代表着希望。 而阳国呢? 老将白发已苍苍。 丘山弓弓弦不拉自引,纪承以身为箭,倒射而起,直接放过重玄胜,仰头面向姜望,再一次提起枯瘦的拳头。 姜望人在高空,心念便动,五气缚虎! 以五气为源的气绳方结便溃,五气瞬间被抚平。 而纪承已撞入剑光中。 直面姜望,出拳! 但无比强烈的斥力在上,汹涌而来的吸力在下。 重玄胜稳住身形,双手大张。 “与我……下来!” 纪承冲高的身形陡然下降半尺! 与此同时,十四又再一次悍不畏死的冲回。双手大剑划过一道漫长的弧度。 他的剑术简洁、直接,精准而每每直面生死。 横斩纪承其腰! 而高空处的姜望亦是当机立断,一剑人海已茫茫,下贯纪承天灵。 重玄胜竭尽全力,以重术将他捆缚当场。 三面相围,顿成绝杀。 然而纪承的眼睛,很平静。 平静得一如风中他飘飞的银丝。随风起,随风落。 老将白发,曾见多少生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八章 斩将夺旗! 重玄胜、姜望、十四配合默契,顿成绝杀之势。 而面对此局,纪承眸中毫无波澜。 道如今多少英杰,令人感叹。 然而老将曾经,亦是少年! 这样的意气风发,这样的勇不可当,自也是有过。 当下这三位年轻人,都是腾龙境中的强者。尤其重玄家的这个胖子,一身战力,绝不输于寻常内府境。 而他纪承垂垂老矣,无数旧伤在身,又耗费巨大心力在战场上,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指挥阳军拖住秋杀军这等天下强兵,心神俱伤。 此后又独身却敌,掀翻一整支秋杀军军阵,连破这三位少年英杰的进击,已有力不从心之感。 但他毕竟是纪承。 毕竟是外楼境兵道强者! 所谓外楼境,中三品之。 外楼之“外”,并不仅于内府相对,在“体外”,更在“天外”! 修行世界有言说“四圣灵中起高楼”。 指的便是外楼境强者,在无尽星空之中,通过玄妙联系,将力量投射至四灵星域,凝聚星光楼。 此四楼者,曰东方青龙楼,西方白虎楼,南方朱雀楼,北方玄武楼。 就像内府境又被称为五府境一样,外楼境也有四楼境的别称。 此四座星光圣楼,妙用无穷,三言两语难以述尽。 单说对于外楼境投射的四灵星域,各流派便有不同理解,归向各自的“道”。 以道门为例,虽有三脉,但三脉同源。 皆取青龙之威严,朱雀之炙诚、玄武之宽仁、白虎之肃杀。 取“威、诚、仁、杀”四字。 另如儒家取“信、德、仁、杀”;法家取“威、烈、正、刑”;释家取“威、德、容、灭”;墨家取“威、洁、容、武”……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当然这并非一定之规,具体到个人也或有不同。 只是一般来说,求道哪家,便得信奉哪家的道德准则。(至少在表面上如此)。 而纪承所修之兵家源流,在此境所取,乃是“势、烈、御、杀”。 字字征伐! 纪承这等人物,巅峰时期自然非是等闲一楼二楼,乃是正儿八经的四楼境强者。在四灵星域立起了四圣楼的存在。 可惜未入神临,难求不朽。 终熬不过旧伤反复,岁月摧残。更兼为国事忧怀、家事伤心。心似烛焰,身如飘萍。 如今四座星光圣楼,已只余一楼得用,犹有光明。 这一楼,即是白虎圣楼。 主兵道之“杀”! 此一时,姜望纵剑在上,十四双持大剑在中,重玄胜重术全开在下。 白发苍苍的老将纪承,便被围在其间。 而在此青天白日,西方忽然有星光一闪! 纪承满头白发飘起,本已有些力衰的手,再一次握紧丘山弓! 砰! 重术无法再限制其人,重玄胜反受其害。整个人直接被崩散的斥力压在了地面上,止不住的吐血。 有两名离得近的秋杀军士卒冲将过来,合力拖着他往外逃。其他的秋杀军士卒则迅速补位,一个个的跃杀纪承。 接引白虎圣楼星光入体,纪承握弓即震散重玄胜的重术,空弦一拉,一道霜白星光长箭便已电射而出。 铛! 直接撞到十四横斩而来的双手大剑之上,而这柄一看就极沉极重、材质非凡的黑色大剑,竟然就此断裂,一分为二! 这并非结束,那霜白星光所凝之箭余势未衰,还一举撞到十四的黑甲之上,将这来历非凡的黑甲也击破! 贯入十四体内,直有半支。 强如十四,被这一支箭带得远远飞出,重重倒地,一时生死未知。 白虎圣楼星光入体之后,纪承气势又复不同。握弓便伤重玄胜,空弦拨箭,一箭即让十四生死未知。 而后直接将弓横斩,以弓为刀,一圈弧型刀光以身为圆心斩开,直接杀得跃至的秋杀军士卒纷如雨落,遍地残肢。 纪承就势拔起,倒竖丘山弓,反与姜望相割! 这一切说起来繁复,但几乎都在同时间内发生。 姜望一剑人海茫茫还未落定,便见重玄胜倒地,十四被射飞,秋杀军士死伤惨重,而纪承反弓割来! 面对挟外楼之威而来的纪承。 生死只在一瞬。 这一刻姜望心神无比凝聚,甚至根本来不及思考,完全是千万次重复修行后的本能应对。 焰花,焰花之海。 缚虎,五气缚虎。 剑由人海茫茫转山川河流,由攻转守。山河大地,最能承受。 焰花之海刚铺出,便被弓弦割开。 焰花更是未及接触便已凋零。 缚虎,五气缚虎接连崩散。 丘山弓弓弦这一刻眼见避无可避,那冰冷的寒芒仿佛已触及喉管。 忽然自姜望的通天宫中,冲出一道黑色蜡烛的虚影,猝不及防之下,直直撞进了老将纪承体内。 是姜魇! 在此生死关头,为了保住他和姜望共同的性命,直接驾驭黑色冥烛虚影,与纪承进行了一次最最直接的神魂交撞! 纪承扑来的身形就此一顿。 老将神魂之火早已如风中残烛,这些年都是为国强撑,姜魇准确把握了其人最大的漏洞。显出他超出姜望、重玄胜等人不止一筹的眼界。 才能以现阶段并不强过姜望太多的神魂力量,生生阻住纪承的杀伐。 有此一拦,姜望已腾出手来,一记爆鸣焰雀覆盖纪承。 而后身纵焰流星,赶至重玄胜身边。 “如何?”他急问。 重玄胜还被士卒拖着逃跑,但吐血吐得稍顺了气,便猛地翻身起来,大声嘶吼:“阳军将溃!” “与我结阵!” 姜望第一个响应军阵,将台附近的秋杀军士卒,能战者全部入阵。 大略一扫,不过千人而已。 兵煞相凝。 重玄胜已管不了那许多,直接合起军阵之力,卷起秋叶狂风,呼啸着撞向纪承。 彼时纪承已自神魂交撞的愣神中醒转,白骨圣楼星光入体的身躯,生受了一记爆鸣焰雀,而重玄胜已经重新组织起军阵,再一次兵煞化形,将他吞没! 外人只见这一处狂风席卷,秋叶飘飞。 那是兵煞之力的外显。 而在此军阵中,响起三声惊弦,磅礴的兵煞之力剧烈翻涌三次,方才平息。 俄而。 一道璀璨剑光飙射而出,却是姜望连人带剑,飞至代表纪承的那一面天青色战旗前。 长剑横斩 这面天青色的战旗,从战争之始,就牢牢扎在将台上。 在过往难以计数的岁月,都昂然飘荡在阳国天空。 整个战场,无论敌我,都不能够忽视它。 这是天青色的战魂。 这是天雄纪氏最后的一抹余晖。 旗倒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兵煞散去,重玄胜一手抓着纪承的头颅那是他自其脖颈上生生撕扯下来回身四顾。 本部所领的五千秋杀军士卒,现在还存活的,只七百人而已。 重玄胜此战斩将夺旗,再立大功。 然而却有四千三百名亲领的秋杀军精锐士卒,死在了随他冲锋的路上。 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 来不及感怀,重玄胜拔身跃至半空,高举老将头颅,大吼:“本部斩将!纪承已死!” 将台附近还活着的秋杀军齐齐大喝:“斩将!” 将台上天青色的战旗一朝倾倒,姜望便单手抓起这面战旗,在空中摇动:“我已夺旗!” 士卒们又齐声喝道:“夺旗!” 整个战场上,阳军士气降到谷底。 那些拼了命往回冲杀,想要救援本阵将台的阳军将士们,全都在此刻失却了主心骨。 便在此时,忽的自后军方向,传来一声洪亮大喝。 “纪老将军意志长存!阳国人!随我阳建德冲锋!” “此战我阳建德,唯死而已!” 阳国大军已在溃散的边缘,然而在此声之后,忽又复起:“唯死而已!” …… 那一面天青色战旗坠落之时,阳建德正沉默地看着。 他已经沉默地等待了许久,然而重玄褚良没有给他半点机会。 他沉默地看着阳国将士浴血厮杀,往往四五个士卒,才能交换一个秋杀军卒的性命。 他是看着那支军阵冲进本阵中军的,也看着将台附近飞蛾扑火般的阻击。 看着双方都展现出来极其坚韧的战斗意志。 看着老将纪承接引白虎圣楼星光他深知纪承的情况,四圣楼中,其人除这白虎楼外。余者早已星光黯淡,便是联系也失去了。 这么多年,强如纪承为什么没能晋入神临,旁人说是纪承老了,他难道不知,是因为齐国强者不止一次的暗中阻挠、打压吗? 纪承一生为国,而他阳国,却未能庇护这等名将。 从风华少年到白发苍苍,只有阳国欠纪承的,没有纪承欠阳国的。 他眼睁睁看着纪承满门成忠烈,其子其孙,再到其人本身。 终于也看着那面代表天雄纪氏的天青色战旗倒下。 灭情绝欲血魔典,已经几乎消灭了他的情感。 但不知为何,他觉得心痛! 痛彻心扉! 阳建德催动战马,疯狂地催动战马。 这匹几有妖兽实力的宝驹,根本不足够响应他的心情。 他冲锋。 不称孤道寡。 不是以一个国主的身份。 而是作为一个阳国人,带队冲锋。 跟随他的,是仓丰城自发报国的那一万士卒。 像一道洪流卷过,卷过战场,带动六神无主的阳军将士,重挽将溃的战局。 他是阳国之主,需要时,他必死战在前。 而此时,在秋杀军本阵将台上,蓄势已久的重玄褚良大步往前。 “为何我没有与纪承对决指挥?” “因为阳建德在养精蓄锐,我亦如此!” “面对阳建德,我不敢分心!” “但他……分心了!” 重玄褚良也不纵马,直接离开将台,踏空前冲。 “众将士听令!” 他拔出形状凶厉的割寿刀,咆哮道:“撮尔小国,敢犯天威!随我斩杀此逆!” 本部一万亲军紧随其后,全员投入战场。 从整个战局来看,阳建德领兵自阳军后方加入战场。 重玄褚良领军直接自齐军中军位置杀出。 因为此时的主要战场,已经集中在阳队的中军位置、甚至后军位置。 秋杀军的阵线,已经推至此处。 换而言之,阳军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 这是最后的冲锋了。 双方都非常清楚这一点。 除非阳建德能够一次冲阵击破重玄褚良。 然而这又何其艰难? 战场上,有时候比的就是耐心而已。 耐心阳建德或许不输重玄褚良,局势却由不得他再等。 未等到秋杀军伤亡到达那个让重玄褚良无法回避的警戒线,阳国大军已先一步崩溃了。 他只能带队先发。 但重玄褚良后发而先至。 盖因双方士卒的素质全然不同,阳军本就不如齐军,况且阳建德所领还是杂兵,重玄褚良所领是精锐中的精锐。 两队生力军在纪承的将台之后相逢,相撞……相杀! 无论敌我双方,其实都很难理解阳建德为什么自领一万杂兵。 或许是因为阳军势弱,精兵不足,得尽着纪承用,而阳建德自负用兵之能,不必尽使强兵。 接战之前,重玄褚良亦如此想。 然而阳建德三番五次求战重玄褚良,自然是有他的底气。 他的底气,便是传承上古魔道之祖的绝世魔功,灭情绝欲血魔功! 接战之前,阳建德身上还笼罩着阳氏秘典大日金焰决所发的金光,瞧来威严光明。 令人惊惧的是,在接战的一瞬间,跟随阳建德冲杀的那一万战兵,身上全部燃起血焰! 因为阳玄策常驻仓丰城,虽然胡闹,却甚得人心。此城域百姓生活不同别处,对阳庭的拥戴也强过它城。 这些出身仓丰城的义军,乃是感于国事,奋勇而来。 阳建德将他们收为亲兵,归入麾下,也令他们感到荣耀。 战前发下的咒符,虽则不知用途,也都贴身放了。 阳建德亲自教的简单站位,虽然不明白用处,但也都用心记了。 却没想到,这是催命之符! 一万战兵齐齐燃起血焰,只在顷刻间,便为血焰所化,尸骨无存。 而后血焰朵朵,尽入阳建德体内,将他染成了血色。 身上金光转血光,德光转恶光! 整个战场都静了一瞬。 阳建德放声大喝:“我阳国好儿郎,以身捐国,助我成就神功!” “我阳建德必以死捍卫家国,让英雄瞑目!” 说惭愧,未必没有。说残酷,未尝不是。 然而阳建德非常清楚,自天雄军覆灭之后,他便再没有选择! 齐国对阳国的侵染潜移默化,他早年殚精竭虑,付出的所有努力,也只是勉强延续阳国社稷罢了。 他早已看透这一切! 齐国崛起,是阳国的大不幸。 生而为阳国之君,又有满腹韬略,一身雄才,是他阳建德的大不幸。 参天巨木之侧,没有杂树的生长空间,既无阳光,也得不到雨露。 修炼灭情绝欲血魔功是迫不得已,也是唯一的希望。 若生在东域动乱之时,他阳建德自负必是一代雄主。若生在寻常人家,他也能成就一代强者,一生穷极修行尽途。 然而他生在今时今日之东域,生于今时今日之阳国。 延续二十七代的社稷担在肩上。 他没有选择。 他不止一次的这样告诉自己,他没有选择! 所以他才能狠下心来杀绝血亲。 所以他才能坐视纪承之死那是曾教他挽弓,教他用兵的人。 事到如今,再杀这一万义士,也没有什么该与不该了。 若死在此处,万事皆休。若斩了重玄褚良,逆势翻盘此战,则什么都来得及分说。 自古而今,成者为王败者寇,一将功成万骨枯! …… …… ps:正版手机app阅读是在读书,正版电脑端在。大家支持一下正版订阅吧,用爱发电太难继续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章 势不可挡 惶惑也罢,恐惧也罢。 时至此刻,对于战场中剩下的阳国士卒来说。 只要阳建德还愿意给他们一个理由,他们就只能相信。 人在溺水之时,便一根稻草也要牢牢抓住,哪怕……明知它无法救命! 战场上,阳军本已溃败的局势稍稍止住,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注意着战局中心的碰撞。 看着阳建德吸尽所有血焰,身缠血光,呼啸前撞,直趋重玄褚良。 重玄褚良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起来。 “饮鸩止渴。” 他这样说着,但并不逞勇。反而退入阵中,直接凝聚起万人兵煞,再与阳建德迎面。 但见重玄褚良所部军阵成型,兵煞之力如龙蛇起伏,彼此纠缠撕咬,而最后在重玄褚良的控制下,形成一只巨大无匹的拳头,向阳建德砸落。 而身缠血光的阳建德只一拳迎上。 轰! 这两只拳头对比如此明显,瞧起来强弱殊异,然而对轰之下,双方都静止了一刹。 而后军阵中兵煞涌动,阳建德乱发飞舞,竟然平分秋色。 “国君神威!”有阳军将领嘶声吼道。 以一人,敌万军! 阳建德飞在空中,直接又是一拳,砸落军阵。 “重玄褚良!出阵与我决生死,莫累无辜士卒!” 回应他的,却只有一道冷漠军令“结秋杀之阵!” 一声如万声,回音晃荡。 “秋杀!” “秋杀!” “秋杀!” 整个战场上,除重玄褚良亲领万军外,还有十八支秋杀军军阵。 其中最惨烈的是重玄胜所部,只余七百人。盖因这一部直接打穿大军,突入阳军中军,承担了最危险的任务,当然也完成了斩将夺旗的最大功勋。 而除此之外的各部,大多阵容完整。 秋杀军并非浪得虚名,与阳军的实力差距极大,纪承竭尽全力,也只能维持局势,勉强不崩溃,而很难对秋杀军造成太多有效杀伤。 此时重玄褚良一声令下,活跃在战场上的秋杀军各部陡然凝起兵煞! 一处,两处,三处…… 田安泰所部……重玄胜所部…… 十八支军阵兵煞骤起,遥相呼应。 十八处秋风起,席卷战场如扫落叶。 这兵煞同根同源,彼此勾连。 而重玄褚良所部兵煞腾空聚如圆镜,似秋月临空。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就在此秋月之上,忽有刀光斩落。 那是重玄褚良在瞬间凝聚了整支秋杀军的力量,而后挥动割寿刀。 此刀承三军之力,聚凶屠之杀,甫一出现,已经落阳建德身前。 “灭情!” 阳建德一手张开,握拳横于额前。 他的眼睛,瞬间变得淡漠一片,就连那些最细微的情绪,也不再见。俨然如同白骨尊神一般。 或者说,正是得知此态的强大,他才对白骨尊神抱有极大的预期,希望能借其阻止重玄褚良刀锋。只没想到这所谓的神祇自己教内不稳,压根发挥不出应有实力,便被重玄褚良斩退。 灭情之后,阳建德的另一只手呈爪状前伸,一把握住那刀光! 低吼:“绝欲!” 血色大炽,刀光破碎! 握碎了刀光。 杀绝血亲,亲手杀死子女,又在临战之时,战场之上,吸纳杀气,血燃万人。魔功已趋大成。 此等状态下的阳建德,如神似魔。 他拔出战矛烈阳,握于手心, 灿金色的战矛与血光接触,爆发出密集的“滋滋滋”声响。 即使是这等状态下的阳建德,也禁不住眉头挑动,有些难以忍受这种痛苦。 而就在这血色与金色如在缠战般的密集接触之中,整只灿金色烈阳战矛,自矛尖开始,一点血色迅速蔓延开来,往矛身侵袭。 却是阳建德临阵炼兵,要将至阳至烈的烈阳战矛,转化为适应灭情绝欲血魔功的名器,以便最大程度发挥自身战力。 重玄褚良是何等人物,当然不会坐视他顺利完满。 那边阳建德烈阳战矛刚刚耀起猩红,这边重玄褚良便直接爆发。 整个战场上属于秋杀军的兵煞全都聚在一起,而他驾驭军阵,腾空而起。 偌大军阵在重玄褚良的驾驭下,飘飘如叶。 竟似微风起,轻轻吹向阳建德。 如此轻飘飘的一击,阳建德却骤然变色,握着未竟全功的战矛,径直往虚空一挑! 雄壮军阵鼓动兵煞,在兵家战法之下,化作一缕枯黄之风。 迎面吹来。 一点猩红染透矛尖,阳建德运转灭情绝欲血魔功,以矛刺风。 但战矛却被轻而易举的荡开,此风扑面。 绿转黄,叶离枝。 生机去,枯寂来。 无边落叶,萧萧而下。此乃凋零之杀! 阳建德猛地张嘴一吐,朵朵血焰自他喉中吐出,接二连三地往前撞。 血色之焰撞上凋零之风。 彼此交击,互相湮灭。 却诡异的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仿佛一幅静止的画,整片天空即是背景。一半是枯黄,一半是猩红。 在这寂静之中,才有偶然的声响发生。 起先要仔细才能听到一二,渐而……便震耳欲聋! 那是军靴踏地的脚步声,甲叶交击的碰撞声,是战鼓声,是喊杀声,是一切冲锋的声音。 那枯黄之风在空中一展,瞬间演化出无数士卒向前冲锋的景象。 细看来,那景象中每一个枯黄甲胄下的士卒,分明无一个人样,头盔下全是一缕缕枯黄色的秋风! 秋风扫落叶,端是无情。 正所谓“摧枯拉朽”,那枯萎的、腐朽的,必将被一战而决,一扫而空。 这一番变化,是势不可挡,锐不可当。 此乃摧枯之杀! 面对此杀,阳建德竟不闪、不避,甚而挺矛反冲。 双手持矛,人在空中,双足交错,踏步前冲。 独自一人,对着重玄褚良驾驭的军阵兵煞冲锋! 势不可挡我来挡,锐不可当我自当! 独身横拦千军万马,单矛直面天下强兵! 这一场大战已经进行了许久。 这是一场或许早已经注定了结局的战争。 然而对于身处其中的人来说……谁肯相信? 灭情绝欲血魔功,核心却是一个“血”字。 古来血浓于水,故要灭情绝欲,必杀血亲。 阳建德单矛反冲秋杀军,这一幕瞧来悲壮、勇烈。 其人踏空前冲的脚步,越来越重。 每一步,如踏在心脏上。 但见那摧枯之杀的图景里,忽然有一道血气冲天而起! 乍一看,很像是兵家修士气血狼烟。 然而只有身在其中的秋杀军士卒才知道,那是他们忽然失守的气血,被人生生“拔”出体外,冲上天空! …… …… ps:有人问,所以说一下。上周弄了加更措施,但一个小目标都没完成。可能是知道我拼了老命也爆不了多少吧……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一章 秋有三杀 若非是在大军之中,有兵家军阵护持,又有重玄褚良这等强者镇压。 阳建德只这一冲,这一万所部秋杀军将士,便要被拔尽气血而死! 如今只是被掀开了一个细口,但已经腾起如气血狼烟,可见灭情绝欲血魔功的强横。 那代表摧枯之杀的图景,也因此晃了一晃,如水漾纹,而阳建德一矛扎上! 这一场大战,从日出杀到正午,又从正午,杀到此时。 其时天边,夕阳如血。 而夕阳之下,阳建德仿佛另一轮血色的夕阳! 他的光,他的热,他一生的挣扎与勇烈,都照在此时,都燃于此刻。 他的全身都燃起血焰,如披上一件血色龙袍。手上那一杆天下名兵烈阳战矛,包括矛尖的前半截猩红夺目,后半截灿金耀眼。 摧枯之杀如一幅空中飘浮的画,画上有气血如烟。 而阳建德,像一个不顾一切、正要扯碎名画的莽夫,以一种蛮横不讲理的姿态杀至。 “与我共决死!” 整个战场都凝固了,但见阳建德,单矛挑阵。 一矛扎落! 代表摧枯之杀的图景,破碎了。 兵煞翻涌三四里。 不等注视此战的阳军欢喜,齐军惊惧。 那翻涌的兵煞又瞬间凝聚起来。 阳建德的灭情绝欲血魔功的确出乎意料,然而重玄褚良步步为营,小心谨慎,不就是为了应对此种意外状况? 他给了阳建德最大的尊重,也做了最巅峰的准备。 凋零已落,摧枯已止。 杀却未歇! 秋乃肃杀之季。 历来若定死罪,处决多在秋后,也是因为此季杀气最重。 秋有三杀,曰凋零。曰摧枯,曰问斩! 重玄褚良的声音,此时竟有切开天地的锋芒。 “今我代天行罚……阳君无德,祸国殃民!先纵鼠疫,再起兵衅!当判……斩立决!” 就在那汹涌的兵煞中,此时探出一刀。 乍以为是名扬天下的割寿,但细看来,那不是割寿刀,而是以割寿为核心,以秋杀军兵煞为外壳,凝聚而成的,一柄极具特色的刀。 此刀刀体沉重,刀柄处雕有鬼头,刀脊处有一圆口,鬼头袤方,背厚面阔。仅看其形,便知分量笨重,宜于劈砍。 此刀名……鬼头! 最适合砍头。 历来刽子手行刑,多用此刀。 这一刀,明明隔得尚远、 甚至明明阳建德已经以矛反挑。 然而刀起之时,兵煞方破碎重聚。 刀落之时,阳建德已经人头飞起。 竟被斩首! 上一刻他还勇烈无敌,单矛挑阵,灭情绝欲血魔功强势无匹。 然而下一刻,便已尸首两分。 这是如此突兀,又如此理所当然的一刀。 就如罪名确定,人赴刑场,令箭落地,刑客挥刀。 一切无法挽回! 手起刀落人头飞! 强如阳建德这样的顶级神临,已是金躯玉髓,肉身不坏,堪称不朽。未至死时,修为不退。 此境号称“不朽不灭,我如神临。” 在上古之时,亦被直接称为不朽境。 等闲手段,难杀其身。 然而这一刀斩落,他却死得干脆利落! 他们这一生交锋,重玄褚良都占胜场。究其根由,似乎都只是因为齐强阳弱。 然而,能够牢牢把握优势,自始至终不给对手翻盘机会,难道不够可怕吗? 阳建德头颅飞起的那一刻,仿佛停顿了时空。 三十年前与三十年后,连接着那颗头颅飞起的弧线。 大军之中的重玄褚良,面无表情! 上位者没有朋友。 这是他对重玄胜说过的话。 因为越是到了某个高度,越是身不由己。因为很多决定,已经不能由着自己喜好。 谁又知道,他重玄褚良和阳建德,曾互为彼此唯一的朋友呢? 然而一者在齐,一者在阳。 一者是齐国世家名门,与齐国休戚与共。一者更是阳国王室。 双方都没有更换立场的可能。 早在三十年前的斜月谷,他们就已经明了这一切,预见到了这一天。 此后分道扬镳,三十年来,未有半纸书信,片语只言! 其实论起独战,他重玄褚良亦自负不输阳建德,即使其人练成灭情绝欲血魔功。然而面对阳建德,他仍要毫不犹豫的倾尽自己所有优势。 并不仅仅是因为狮虎尚且全力搏兔,阳建德这种人物绝不能容留半点机会。 更是因为他想让阳建德自始至终都觉得,其人之所以输,不是因为“我不如人”,而是源于先天劣势,是天之罪而非战! 唯如此,能够保全他最后的骄傲。 三十年一弹指,生死如云烟。 多少往事、荣耀、骄傲、情谊,都掩于时光河。 重玄褚良这等人物,不会让自己缅怀太多时间。 只稍一恍神,随即便飞出军阵,伸手即将阳建德高高飞起的头颅凌空抓来。一把抓住头发,将他头颅高举。 “阳建德已死!” 声传战场。 “阳建德已死!阳建德已死!阳建德已死!” 齐军大声重复。 阳国大军瞬间崩溃,整个战场上再没有一道成形的防线。 秋杀军士卒则冲杀无忌,杀人如割草。 战场上最大规模的死伤,通常都发生在胜负已分之后。最大的杀戮数字,通常是在追杀之中产生。 数不清的阳军士卒卸甲弃兵,跪地乞降。无数阳军狼奔豸突,四处逃窜。 在胜负已定之后,放纵手下士卒杀戮一阵,也是许多战争里的潜在规则。 毕竟刚刚生死相向,无数袍泽战死,自己也在生死边缘……仇恨需要纾解,压力也需要释放。 但通常这个时间不会太久。 大量的阳国士卒丢盔弃甲之后,便死死地把头埋在地上,希冀可以侥幸度过这短暂的杀戮时间。 然而重玄褚良高举阳建德之头颅,在高空中稍稍静默了一阵,便道:“凡参与此战,对抗我大齐天兵者,无论投降与否……尽诛绝!” 竟是直接下了屠杀令! 有那跪倒在地的阳军士卒惊恐起身,立即便被一刀斩首,重新坠地。 有那刚刚放下兵器的阳军士卒,未及反应,便被一柄斜过的战刀割破喉咙。 惊惧、溃散、各行其是的阳军士卒,本就不是秋杀军士卒的对手,此时更完全形不成有效反抗。 杀人如割草,一片片成群倒下。 一场杀戮的狂欢就此开启。 “大帅不可!大帅,万万不可啊!” 自战场边缘,一名老年文士飞身过来,老远便对着重玄褚良求恳。 “此战胜负已定,大帅何苦多添杀戮、徒增恶名?” 当下便有将领提刀欲迎。 但重玄褚良只一摆手:“让他过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二章 全其名 那老年文士纵身飞来,齐军的杀戮并未停止。 他飞越过人间地狱般的“屠宰场”。 在几员秋杀军将领冰冷的审视目光中,飞到了重玄褚良身前。 余光所视,皆为杀戮。耳中所听,尽是悲声。 其人面有哀色,唯独在空中的重玄褚良面前,直腰挺脊,看起来倒也颇有风骨。 “你是何人?”重玄褚良问。 “老朽乃阳国……故阳国赤尾郡郡守黄以行!”老年文士弯腰回应道。 微微礼过,他便急道:“大帅用兵如神,今日一战灭国,堪为天下名!然而两军交战,争杀无论。杀降却是不详!古来降者免死,兵家正行。大帅何故下令屠杀?老朽实不忍大帅负此恶名,故冒死来劝!” “你既知我,应知我名。”重玄褚良手里还提着阳建德的头颅,闻言只是淡道:“再恶还能恶得过‘凶屠’二字吗?” 黄以行的目光下意识看向阳建德,满头血污之下,阳建德圆睁的眼睛仿佛在直视着他。 他下意识便避开了目光,只颤声道:“大帅,上天有好生之德……” 重玄褚良打断他:“上天亦有杀生之威!此些战卒敢抗天兵,不杀如何正天威?” “阳庭积弱百年,三代尊齐!到头来却落得个大军犯境。将军,何耶?”黄以行难掩激愤:“军士保家卫国,又有何罪?战场上不过各为其主,争杀生死。如今胜负已分,大帅!屠刀当止了!” “你的意思,是我大齐兴无义之师,侵略此地?”重玄褚良眯起眼睛。 “不敢有此意!”黄以行求恳道:“阳庭腐朽,阳君失德,以至于今日,罪有应得!但阳人无辜!齐阳相盟数代,阳人何曾稍有背离?” “你们这些人呐。”重玄褚良伸指虚点了点他:“向来骄纵,自谓富且贵!俨然把齐的荣誉视为你们的荣誉,把齐的强大视为你们的强大,不过是寄生在齐国身上的藤蔓罢了!现在大树要清除阻碍生长的藤蔓了,你还觉得光荣吗?” 黄以行怔怔然良久,才艰涩道:“今日社稷已灭,阳氏宗庙绝嗣。此或天意!然而……” 他声音渐起:“阳庭既灭,此地即齐土,阳人即齐人,哪有屠戮自家子民的道理?更何况,如今北有荆牧,虎视眈眈,南有恶夏,缠绵旧恨。西有强景,雄视天下!齐虽强,焉能以杀定人心?” 重玄褚良只冷笑:“阳建德妄动大军,以小国之傲慢,犯大国之天颜。原本我准备杀绝此域。是一个小友求情,我才行此麻烦事。你跟我讲什么狗屁道理、利益纠葛!我重玄褚良会听吗?” 虽未明说,但他口中的小友,自然便是姜望了。 而这个求情,其实子虚乌有。 为了击败阳建德,重玄褚良有不惜逼死阳国全境军民的决心,但那只是最坏的打算。他再怎么凶名远播,也不至于在胜负抵定的情况下还要杀绝阳域。 也只有重玄胜知道,这是在给姜望养名。究其本质,是为了战后以重玄家青羊镇为旗帜,重新建立秩序,乃是“分饼”环节的重要一步。 重玄胜的想法或者有些简单之处,但有一点说得对,重玄家的确需要一个光明之人,或者至少说是“看起来光明”之人。 因为凶人他重玄褚良自为之,而能够抚慰人心的旗帜,还真没有什么合适人选。 当然,或许也还有其它原因,只不足为人言…… “黄某这一生,只跪过天地君父,不屈于人!” 见重玄褚良如此态度,就在他面前,黄以行轰然于半空跪倒。 以膝虚撞,砰然作响:“愿为苍生一跪!求大帅怜悯阳国百姓,切莫再杀无辜!” 战刀割破脖颈、鲜血飙射的声音。惨叫的声音,呼痛的声音,求饶声,杀戮上头的怪叫声…… 所有屠杀的声音都在注解着什么。 重玄褚良注视黄以行良久,才道:“军令如山,本帅没有收回命令的道理。不过你的勇气,令某动容。你是阳国少有的忠直之人,看在你的份上,本帅可以免阳国百姓一死,只要他们诚心归服……你可愿为本帅传此令?” 他的意思,再没有转圜余地。 见事无可缓,黄以行双手虚按空中,屈下身来,以额触及手背,流着泪道:“老朽愿往!” 而后其人转身飙射远去,再不看战场一眼。 重玄褚良亦不管他,只把手里阳建德的头颅提起来,与之平视,忽然叹道:“阳庭失尽人心,岂你一人之非?” 自有手下亲卫,捧了玉盒前来。 他将这颗头颅,放进玉盒中,又再看了一眼,才合上盖子。 “送回临淄吧。”他叹道。 整个阳国,有资格送回临淄以夸功的头颅,也便只有阳建德和纪承了。 这时候,重玄胜步履艰难地走过来,满脸杀气:“大帅,真要全他此名?” 重玄褚良先是看了他一眼,只点了一声:“战场上,死生常事。” “十四未死!”重玄胜说了一句,又补充道:“我恨的是麾下士卒,五千只余七百!” 重玄褚良不置可否,只针对他之前的问题回了句:“既是沽名卖国之辈,就给他些名声!” 而后径自返身,往本阵而去,再不看身后战场。 他重玄褚良既然下了军令,这二十一万阳国大军是必要杀尽的。 黄以行看似忠恳悲悯,然而其人身为赤尾郡郡守,战前未入战场,战时不能救君死国,在战后才冲出来劝阻屠杀。 虽然或许也有些正义存在,但恐怕更多只是为了救护百姓的名声。 说是舍命救护百姓,实则在这种情况下,重玄褚良杀他比屠杀万军的后果还要恶劣。 阳庭之所以失尽民心,除了国主不作为外,就是因为阳庭这些官僚个个有自己的想法,或名或利,个个为私。 所以重玄褚良说黄以行是沽名卖国之辈。 其人不惜践踏阳君阳庭,倒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俨然举国皆浊他独清。但其人作为赤尾郡守,阳庭毋庸置疑的高层,阳庭过往决策,又怎么可能无涉于他?说到底,这人只考虑自己的声名,而并不在意家国!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要成全这个人的名声。因为有这样的人存在,才便于齐国在此地的统治。 愈是阳国之恶贼,愈是齐国之良臣。 姜望于青羊镇是一旗,是谓世外桃源。 黄以行于阳国亦是一旗,是谓拨乱反正。 有此二旗,不愁不能收尽阳地民心、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三章 锦书来 齐军本阵将台上,只有重玄褚良与重玄胜叔侄二人,一坐一立。 其余将领都自在逐杀之中,仅一队亲卫护在将台下,轻易不许旁人靠近。 须知军中以人头记功。重玄褚良下屠杀令虽则是有自己的意图,但也不无让苦战已久的将士们多得一些功勋的想法。 “十四如何了?” 此时更无外人,重玄褚良问得直接。 先前他见得重玄胜杀气盈天,知道十四是自小陪重玄胜长大的家族死士,重玄胜对其信赖非比寻常,又在那时见得十四负伤,生死不知,故而点了一句。 好在重玄胜回话得体,不然此时不是如此态度。 “负岳甲碎了!人倒未死,只免不了躺些时日。”重玄胜答说。 听到负岳甲碎了,重玄褚良明显顿了一下,才问:“你所部其他人呢?” “其余士卒自去逐杀,只姜望回青羊镇去了。” 说着,怕重玄褚良有想法,重玄胜又补充解释道:“他既不喜好杀戮,也不在乎多割几颗人头的功勋。” 阳建德已死,阳国大军今日一战尽覆,赤尾郡自不必说,其余地方传檄可定,所以留在军中也没有太大意义了。 重玄褚良忽然叹了一口气:“阳人坚韧。目睹了阳建德此战的士卒,更不会忘记他的勇烈。我要杀破他们的胆,杀绝他们的勇,所以才行此杀戮事。” 对于重玄褚良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解释了。 重玄胜大着胆子问道:“您好像与阳建德交情很深,并不仅仅是共过事?” 在此战之前,他和秋杀军大部分将领一样,心里对阳建德其实都是不以为然的。然而此战之后,无论是谁,也不能否认阳建德的强大。 “很多年前,他有一个名字,叫顾寒。” 重玄胜听着耳熟,想了想,忽然惊觉:“您书房里那幅名刀破阵图,落款就是顾寒!” “天下英雄,我瞧不上几个,阳建德即是其一。”重玄褚良道:“我知他定不至于束手等死,这些年必有所谋。只仍想不到,他能为阳氏宗庙,做到如此地步。” “整个阳国。不清醒的人见国家在齐国庇护下风调雨顺,便也很心满意足。 而清醒的人救国无门,要么自暴自弃,要么慷慨赴死。大概唯有阳建德仍在挣扎,试图以个人武力打破枷锁。甚至不惜以国君之尊,去练人人唾弃的魔功。 他失败了,但他并不无能。 早在三十年前的斜月谷,他不惜插旗也想阻止我,并非是因为要保住守下斜月谷的功劳。而是他和我一样看出了那一线胜机,不愿意齐国那么快击败夏国。” “而我……”重玄褚良说道:“我从夏国战场上退下来后,第一件事,就是请灭阳国!若不得灭阳国,至少也得寻个由头杀死阳建德。非是我与其人有什么仇恨,相反我尊重他、忌惮他,所以才要杀死他。为了齐国国运,更为重玄氏族运。” “灭阳国,有战灭、有和灭。帝君虽则认可了我的判断,但采纳前相晏平之计,试以和灭。这么多年来潜移默化,早该顺理成章让阳国为齐土了。之所以未能做到,全是因为阳建德其人。” “以和平手段,既没能逼杀阳建德,又没能阻止阳建德继位,已见失败。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一战。” 名相晏平,十余年前就从相位上退下,政治势力早已衰退。这也是重玄褚良这一次能够推动兵伐阳国的原因之一。 重玄胜这才知道,在齐阳两国之前那么多年的风平浪静之下,隐藏着那样多的惊涛骇浪!非是三言两语能够述尽。而阳建德以弱国寡民,坚守阳氏宗庙到如今,不能不赞一声其人才能! 他甚至敢于笃定,以齐国上下对阳国的轻视,此战若非叔父重玄褚良亲自出马,阳建德极有可能翻盘成功。 服侍的奴仆皆知,叔父书房里挂着的那幅落款为顾寒的画,是最为紧要的事物,每日都有人小心清扫,丝毫不敢让虫蚀了去。 由此可见两人的交情。 然而,整个齐国,最尊重阳建德的是重玄褚良,最针对阳建德的,也是重玄褚良! 重玄胜一时有些沉默了,聪明如他,自然是听懂了重玄褚良的言外之意。 但重玄褚良还是直接点道:“我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到了咱们这个位置,有些事情不能由个人喜好。若有一日,姜望与你意见相左,我希望你也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他知道现在重玄胜最为信赖的两个人,就是十四和姜望。 他没有提十四,因为他知道十四永远会与重玄胜保持一致。而姜望已经多次表现其人的原则和坚持。 重玄胜沉默了许久,说道:“叔父,如果人只能做所谓‘正确’的选择。那您不应该支持我,应该支持重玄遵才是!” 说完这句,他对其人深深一礼,而后大步下了将台。 些许人头之功,他或者不在乎,但须抓紧时间,为手下士卒去争。 将台上,重玄褚良一时默然! 如重玄胜所言,以重玄遵之天资实力,无论从哪方面说,单纯做正确的选择,他应该支持重玄遵才是。 然而他重玄褚良,为什么最后还是选择了重玄胜呢? 到底是因为重玄胜本人的优秀,展现了更为他所重视的潜力。还是他不愿意提起的……亡兄死前的嘱托呢? …… …… 战场外,姜望独剑离去。 身后的屠杀仍在继续,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这一战,是齐军全方位的胜利。不仅仅军事上取得了大胜,对阳国完成了事实上的占领。便在舆论上,列国也无从非议! 齐国为什么出兵? 为了维护东域秩序,遏制恶化鼠疫。 鼠疫为什么恶化? 因为阳庭,治政混乱,官僚各有私心,如此种种,方才导致鼠疫失控。当然也少不了四海商盟良心败坏、借难发财的责任。 那么最早为什么会出现鼠疫? 都是因为邪教白骨道的阴谋! 而阳建德见事不明,又自知有罪于民,贸然出兵起衅。重玄褚良不得已而破之!大战之中,刀枪无眼,阳建德死于非命。 阳建德所修魔功,又无疑为他倒行逆施的统治做了最充分的注脚说明! 然而这一切对于姜望来说,除了帮助重玄胜更进一步外,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 独在异乡为异客,胜负荣辱仿佛也都不那么有关。 杀猪面,杀蛇面,杀猴面,杀龙面,追杀重伤的白骨圣主……这些才是出自他本心的攻杀。 人在天上飞行,整个赤尾郡乃至阳国都在混乱中,身后的战场杀戮喧嚣。 他却依然感觉到寂寞。 飞过一处山崖时,目光随意扫过,正好与山崖上面目普通的年轻男子对视。 姜望认出来,是那个急于“接客”的天下楼杀手阿策。 其人完全不见之前的浮夸,目光很冰冷,瞧他的样子,应该已在此站了许久,大约是关注前方的战场。 在这里很容易被清扫战场的齐军发现。 姜望想了想,还是提醒道:“若是等结果的话……阳军已败了!” 阿策静静地看了他一会,最后只说:“知道了,谢谢!” 姜望也不以为意,自顾飞离。 他飞得并不快,不多时,扑棱棱,一只云鹤自高空落下。 大战结束,锁国之阵才解。因而这只盘桓许久的云鹤,此时才得以飞来。 姜望伸手接住,云鹤在手里展开为信笺。 天色已黯了,战场上的厮杀声远得有些悄不可闻。 星光静谧地淌下,仿佛也抚平了刚从杀戮中挣出的心。 只看到开头“哥哥”两字。 姜望便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星光与月光之下,这个笑容如此少年。 …… …… 【第二卷·终】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卷总结兼感言 写作是一件熬心力的事,长篇尤其如此。 本卷的写作应该算是完成了既定的规划。 这一卷之后,我终于能够来讨论一下塑造主角这件事。 穿越和重生是两个非常厉害的点子,它对于网络最大的妙处在于它可以让作者跳过主角成长的过程,直接拿出一个主角的人设来给读者。而且还能凭随时可以添上的“记忆”,随时加上各种支线,完全可以忽略逻辑本身,这省却了多么庞巨的精力啊! 这太妙了。 我绝没有说它不好的意思,事实上我没有选择这两个点子,仅仅是因为,它不符合赤心巡天这个自洽世界的逻辑,仅此而已。 这不是那些没有超凡力量的世界,重生穿越之后就不用管了,当做奇迹即可。 在赤心巡天这样的世界里,它是可以做到、能够被察觉、可以被解释的,恰恰如此,反倒不能用了。 我要创造一个真实的仙侠世界,它首先要在逻辑上能够成立。如果我连主角的来历都无法解释清楚,拿什么让读者相信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选择塑造一个原生主角,一个活生生的赤心巡天世界里,活生生的人。 真正从无到有,创造一个主角,写他的改变、成长,于网文其实费力难讨好。 比如很多人说主角为什么会被董阿骗,为什么三事之约被白莲牵着鼻子走……主角是不是傻? 对于董阿,姜望的心理是有一个从警惕、戒备,再到接受、信任的过程的。心理变化的细节,迄今只看到一个读者有这样的评论。让我稍得安慰。 主角出身在一个小国小城的小镇里,眼界有限,见识有限。 很多时候不是他不聪明,而是他看不到那么高,那么远! 一个药材商人之子,他要如何才能立足于天下,论断国事?坐井难道可以观天吗? 与第一卷更多是作为故事线索、事件旁观者不同,到了第二卷,主角有了一定的成长,他的眼界开阔了,人情世故得到磨练,包括用人、包括修行……各方面都得到合乎逻辑的成长,而也在这一卷中,更多的作为了事件的参与者。 主角的影响在扩大。 第二卷的开始,我大概展现了这个伟大世界的轮廓,以云国和佑国作为代表,点过了姜望的万里之遥,介绍了包括水上之洛国、罪君之不赎城这些地方。 整个第二卷的后半部分,基本都是在解构一个王国的灭亡。 阳国为何会灭亡? 文字、历法,全都丢失。 各级官僚自私自利,小到亭长,大到城主,再到郡守,乃至于整个阳庭统治者,全都各有各的想法,各为其利。 更有一部分阳国人,早就是精神上的齐国人。 齐国对阳国的渗透,是全方位的。政治、经济、文化、军事……以至于阳国对抗鼠疫时,还需要齐国的四海商盟承担起物资运转。 而这一切的根本,就在于阳国处在齐国这样一个天下强国之侧。 它的命运早就注定。 阳建德是在与命运做抗争,但他失败了。 这个国家不是没有英雄,从囚车过市的孙平,到十里缟素的秦老先生,再到老将纪承…… 天雄纪氏的覆灭史,可以视作阳国抗争史的一个缩影。 儿子死了,孙子再死,男人死了,女人再死。年轻人死了,老人接着死。 最后满门忠烈,以尸堆也没能抵住滔滔洪流。 国破山河在的悲凉,以身死国的悲壮,无能为力的悲哀。 我想我写出来了。 …… 此外。 第一卷流下的诸多伏笔,在第二卷也已解开。 譬如鼠面不够那么强大,为什么还能作为十二骨面之首? 譬如冥烛为何能够示警姜望。 譬如张临川在枫林城之战夺走的鬼门关,和王长吉流下的眼泪……在第二卷葬送了白骨尊神的降世意志…… 如此种种。 有一些细节,读者或者只是一扫而过,却是我为丰满这个世界所做的努力。 比如一些俚语、俗语,其实都是贴合赤心世界所原创的。 比如越城监狱里那些“松快”、“滚油”、“包房”之类的黑话,其实都是作者自己编造的,为了让这个世界更像点样,哪怕这只是一条非常微小的支线,浮光一掠的场景…… 这些细微处的工夫,费而难惠,未见得能受读者喜爱,心血却不少用,但我还是这样做了。 我是生活上的随和主义,文字上的完美主义。 整个第二卷,单就创作部分,我写得还算满意。 以天青石矿脉为切入点,胡家,再到席家,一矿场一镇一城一域一国,环环相扣,以小至大,没有无用之笔。 重玄胜与重玄遵的竞争是一条线,白骨道内部的种种诉求是另一条线。 有两个地方印象比较深。 一个是天府秘境,尽管反转再反转,自觉已是辗转腾挪得十分精彩。但好些读者反应秘境写得不过长,从另一个方面,也说明这个秘境很受欢迎。 但我觉得……该结束就结束,该表达的已经表达完了,该埋的线也已埋下了,那就揭过,无论它有多精彩。灌水毫无意义。 一个是我在多角度解构阳国的破灭之时,在卷末的高峰来临前,有读者表示,不愿意看那一砖一瓦的碎裂。觉得无趣,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作者想表达什么。 为了不影响读者的阅读快感,我无法解释。 但是写到后面,想必所有疑问都有了答案。 试问,若没有地基的摇动,大厦倾倒,是否也太突兀了些? 那个只瓦片砖的碎裂,都是整个房屋垮塌的前奏。 它们一并交响、递进,而完成最后的终曲。 如此最后整个阳国覆灭的时候,才能够让那么多读者动容。 我已经尽量把铺垫和伏笔写得精彩些,但好像还是欠缺平衡了,不够抓人。 希望第三卷能够做得更好一些倘若还能有足够精力的话。 …… 写第二卷的过程中。 焦虑始终折磨着我。 这从赤心巡天刚写五章就被群嘲而开始的焦虑,一直折磨我到现在。 常常一边崩溃,一边自我鼓励。 精神就在崩溃和打鸡血的状态中来回。 最后仍然没有断更过一次,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如今两卷都已按照我的计划,不折不扣的写完了,合计已超过八十万字,总算是对读者有了一个交代。 我可以说,对得起任何人了。 希望今晚可以睡得踏实。 …… 成绩还是很差,希望大家能给我一点力量吧。 真的太难熬了。 最后。 下一卷的名字是,“撞破星河已天涯”。 出自我个人写的一首《行路难》。 “行路难,行路难,此身只向更高处。” “登天揽月不足夸,撞破星河已天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青羊镇男 “天地独尊,大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而军帅戎将实朝廷之砥柱,国家之干城也。乃能文武兼全,出力报效讵可泯其绩而不嘉之以宠命乎。兹有姜姓名望者,白身一介,却思报国。先有日照援抚之勋,继有赤尾夺旗之功。累功积勋,爵为青羊镇男,钦哉!” 青羊镇里,重玄胜一口气念完,把手中诏书一卷,便丢给姜望:“别站着了吧,青羊镇男!” 阳国一战而定,如今便是瓜分胜利果实的时候。 其他人且不去说,单就姜望,便被封了一个青羊镇男。 这可是有领地的实封男爵,远不是那些虚爵可比。 天下列国官职各异,爵位倒是大体相同,无非王爵之下,公侯伯子男。 一般来说,异国不同情。哪怕同为小国,佑国之城主,只是龟兽食粮,地位显然远不如阳国之城主。倒是爵位大体符合层次,因而异国相见。多以爵位判断地位 这册封诏书是随着天使送至军中,首功当然是重玄褚良,应有仪轨已在军中结束。天使回国复命了,册封诏书便由重玄胜代传。 以他的出身,自是见惯这些的,也不甚尊重。 姜望握着这卷册封诏书,心中亦有些别样感慨。 想他在庄国奋斗多年,先入外院,再入内院,学未竟成,还没来得及建功立业,便背井离乡。想不到却在齐国,混了一个实封男爵。 向前自不必说。竹碧琼是近海群岛宗门中人,对于大齐的功勋体系没什么感觉。如张海、独孤小这些,青羊镇厅众人,倒个个与有荣焉。 “以后大人可就是正儿八经的贵人了!”张海谄笑着说。 自龙面袭击青羊镇那一战之后,他就隐隐被排出青羊镇核心外了,作为青羊镇难得的超凡修士,地位十分尴尬。 奈何整个阳国一战而覆,大概不会有哪个地方比青羊镇更安稳了,他也没有什么底气此时另投。只能勉强还在青羊镇混着,为了让姜望改观,一扫往日浑浑噩噩,不仅做事积极,也谄媚得有些过了。 贪生怕死是人之常情,但付出什么,就收获什么。他没有向前那样的实力,独孤小那样的勇气,自然得不到对等的待遇。 姜望倒也不会因他在临战之时不出力就怎样刻薄于他,该如何便如何就是。“人尽其用”这件事并不容易,但他总归要学着去做。 实封男爵当然是贵族,尤其整个青羊镇域现在从法理到实际都已经完全属于姜望。 这是重玄胜争取的结果。 “进去说话。” 屏退其他人,将重玄胜引入静室。 如今整个阳国的疫气已经被白骨圣主吸尽,鼠疫造成的伤害固然惨痛,活下来的人终究都得往前看。 青羊镇域是最先恢复秩序的地方,并且收拢了不少流民(其实大部分都是附近城域百姓迁徙过来,只是假称流民),如今记录在册的镇域人口,堪堪破了四万大关。 姜望算是已经在青羊镇稳定下来,虽则他个人不注重享受,必要的生活居所还是得到了改善。 现在早已不跟镇厅挤在一起,而是单独住了一间雅院,养了些许仆役。院里的管家则由小小兼着,姜望的事情她都亲力亲为,轻易不肯让于人的。 对于姜望来说,修炼用的静室才是常居之所,反而卧室很少用到。 此间静室风格极简,四面空墙,一方蒲团而已。 重玄胜所坐的,都是取的备用蒲团。 “恭喜你。又赌赢了。”坐下之后,姜望说道。 “还没有到赢的时候啊。”重玄胜谦虚的说。 话虽如此说,他眉眼间的笑意却是藏不住。 “齐庭向来是大方的,你这次酬功,除了一个实封男爵外。还赏了万元石百颗,以及一门国库里的秘传道法。” 重玄胜说着,取出一个匣子递来:“道法是我帮你挑的,你看看合不合用?” 百颗万元石是一笔“巨款”,对姜望来说,意味着姜安安的那枚甲等开脉丹已经可以偿还。 当然,相较于道元石,有价无市的国库秘传道法更让姜望在意。 历来齐庭赏赐的功法道术之类,分为国库秘传和皇室秘传。前者广而博,后者少而精。但并不是说国库秘传就不如皇室秘传,只是两者的存收途径不同。 顾名思义,国库秘传乃齐国征战天下所得,皇室秘传则多是齐国皇室自身所得,相当于公库与私库的区别。 能收入国库的,绝非凡品,更兼以重玄胜的眼光,自不至寻什么垃圾出来。 倒不必急于一时,姜望随手接过匣子,放到一边。正准备问一下重玄胜接下来的想法。 这胖子却哎哎哎起来:“你倒是把东西取走,把储物匣还回来啊!回头还得交回去呢!” “……你刚不是说齐庭很大方?” “大方是大方,那也不会滥赏啊。青羊镇也封给你了,国库秘法也赏给你了,还有百颗万元石。这储物匣价值跟百颗万元石相差无几,还能再白给了你?” 重玄胜翻了个白眼。 但是因为眼睛小的原因,并不明显。 姜望倒也并不尴尬,一边把道元石往自己的储物匣里挪,一边愤愤不平:“啊,我可是出生入死。” “得了得了。”重玄胜洋洋自得:“你的青羊镇男只是第一步,哥哥我一步三算,明白不?”他神神秘秘道:“接下来我要为你谋求日照镇抚使的位置!” 姜望皱了皱眉:“我才腾龙境,恐怕不足够吧?” 镇抚使乃是针对阳国这种情况的临时官职,主要职责便在“镇”与“抚”,基本可以等同于和平时期的一地郡守。 若是任职期间处事得当,实力又能跟上的话,郡守之位一般也不离十。 然而姜望才腾龙境修为。 齐国一地郡守,起码也得神通内府级强者起步,外楼境才是标配。 即便是阳国的郡守,那也是内府境为基准线。纯以修为而论,姜望还差得远。便是功勋,也不足够。 “哼哼。”重玄胜左右打量着这间静室,不是日夜修行于此,不可能与环境如此和谐。 “以你这般天资,又这般努力,不出多久,便足有独战宋光那等内府的实力。而且你神通内府板上钉钉,修为有什么问题?” “至于功勋……解除日照郡的威胁,又夺将旗,在战前安宁一方,在战后安抚人心。如今整个阳国,老百姓心心念念的,除了黄以行就是你姜望,区区一个暂行镇抚使,如何不足?” 重玄胜说的黄以行。其人孤身入战场,死谏凶屠,阻止重玄褚良屠杀阳域的计划。名望在阳地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被阳地百姓视为救世主。 阳地新归,出于安抚人心的考虑,其人现为衡阳郡镇抚使。 若是表现得好,他就是未来的衡阳郡守。 整个阳国的大小官僚,死的死,降的降。最多也就是一个贬职留用。唯有此人,倒是比战前更进一步了。 衡阳郡乃是阳国故都,自不是赤尾郡可比。 这实在无法不令人感慨。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章 定远侯 黄以行仅凭名声都能混到一个镇抚使,在阳地百废俱兴的现在,姜望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但话虽如此说。只怕重玄胜要搭进自家的全部功勋,才能促成此事。 黄以行能够镇抚衡阳郡,其以阳国郡守的身份弃暗投明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虽则是在战后),有很大的政治意义。 可一难再二。 “为什么你不自己上?”姜望问道。 重玄胜自嘲地道:“我体型太大,太显眼了!” 姜望道:“谁不知道我跟你是一起的?想来阻力也不小。” 重玄胜摇摇头:“虽则你能代表我,但你毕竟不是我。” 姜望醒悟过来。 一个镇抚使的支持,和一个镇抚使的职位本身,对于重玄胜在重玄家族内的竞争,作用截然不同。 以重玄遵的实力底蕴,还能找不到几个郡守的支持吗? 但在竞争的双方来说,是双方实力、势力、潜力、地位、爵位乃至官位的全方位比拼。 重玄胜若能成为镇抚使,以他的实力和重玄家的能量,镇抚几年之后,郡守之位绝对跑不了。 这就在官位上超过了重玄遵。至今还未听说重玄遵挂了什么职,但想来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一入官场就登郡守大位的。 因而重玄遵绝不会允许此事发生。 想明白了重玄家的内部矛盾,就能够理解重玄胜为什么转而全力支持姜望上位了。 想通此节,道元石也已全部转移回自己的储物匣,姜望拿起匣中最后一枚玉签,便把空匣递还了重玄胜。 心念稍触,便知晓此术,乃是甲等中品品阶。与火有关,但非是火行,而是一门关乎精神的道术,名为【妒火】。 甲等中品道术一般涉及内府层次,但若涉及神魂,度过红妆镜内飞雪劫后,姜望还是有一些信心的。 这时候,又听重玄胜问道:“你可知赤尾郡镇抚使是谁?” 瞧着他将那个空了的储物匣收去,姜望问道:“是谁?” “高少陵。”重玄胜哼了一声,知姜望未必明白,便解释道:“出自那个静海高。” 想起当初在天府秘境外,许象乾所念的那首,据说是大儒墨琊所写的诗。 抵死缠绵富贵长,以身捐国无名将…… 姜望不由得叹道:“床上有人好办事!” “哈哈哈哈。”重玄胜大笑起来:“此言妙极!” 灭阳之战,静海高氏既无筹谋之功,又无掠地之勋,最后居然分到这么大一块饼,可见那位静贵妃的枕边风厉害。 当然,静海高能够吃下这么大一块饼,必是经过重玄褚良允许的。一力主持对阳国之战,又取得全方位胜利,任谁对阳境有想法,也绕不过凶屠去。 凶屠只要说一声那个高少陵于他私下有什么建言,功勋便足有了。 这其间的政治交换自不必说。 静贵妃的枕边风厉害才好呢,毕竟这一番交换后,就可以算在同一阵线了。 玩笑罢了,重玄胜道:“本次大战,愈发让我意识到,实力才是根本。以阳建德之强,再加上那邪物的搅局,此战其实胜得不易!” 闻其弦而知雅意,这胖子对白骨道讳莫如深,只以“那邪物”代替。说明那句“万世不灭之仇”令他印象深刻。 姜望虽然不愿意触及往事,但还是对朋友解释道:“那是白骨邪神降临占据的道子之躯。我出生长大的庄国清河郡枫林城域,就覆灭于祂的那次降临。” 只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其间生死血恨,难以述尽。 “好兄弟,你我奋力修行,他日未尝不可穷入幽冥,戮此邪神!”重玄胜拍着他的肩膀说。 这毕竟还很遥远。 因而这胖子又移转话题道:“这次大战,大帅最好的选择,就是等那白骨邪神完成祭炼,从容离去。再引军与其相决。” 战争才结束不久,“大帅”这称呼倒一时没有改掉。 “这反倒体现了大帅的大局观。” “是啊,这可能是单纯军事上的错误,但就长远来看,未必是错。然而究其根本,是我军强大,有资格犯错!” 这话说得有理。姜望想了想,说道:“不出三代,移风易俗,此地便是切实齐地。为齐国尽取阳国之地,拓土三郡,大帅这次收获不小?” “已定了封侯!”重玄胜禁不住眉飞色舞:“爵名定远。” 仅仅这一个爵名,齐帝的野心和对重玄褚良的倚重,都在其中了。 但这胖子随即又忽的失落下来,握了握拳:“这一个侯位,迟了三十年!” 姜望也一直很疑惑,以重玄褚良当年破夏首功,竟未能封侯。 却听重玄胜说道:“当年因为家族一些事情……累及叔父。令他徒有泼天之功,最后也只得了一个慎怀伯。” 慎怀二字,不是什么恶字,但与凶屠放在一起,警告的意味就很明显。 难怪说。灭阳固然是大功,但以齐国之强,虽则阳建德极难对付,然而齐庭轻视难免,酬功的时候恐怕并不如意。 重玄褚良之所以能一战封侯,大约还是因为早年功勋未能尽赏的缘故,也不乏齐帝有补偿之意的可能。 “你自己是如何打算?”姜望问。 重玄胜早已考虑清楚:“实职拿不到好的,爵位没什么意义。我看能不能找机会,进稷下学宫学点东西。我和重玄遵现在差距最大的地方,还是在修为上。” 对于重玄胜来说,他的目标是重玄氏家主之位。重玄家的家主,历来便是能袭侯爵的。 爵位之论,历来实封爵位胜于虚爵,而世袭罔替之爵,又大于一般实封之爵。 重玄家家主乃是世袭罔替的实封侯爵,封地便是重玄家族地,尊荣非同一般。所以等闲封爵,重玄胜是不放在眼里的。 而稷下学宫是齐国顶有名的修行之地,并不属于哪宗哪门,而是帝国所属。偌大齐国,诸多宗师级人物轮值,在其中授业。 素有齐地龙门之称。 若能入此学宫修行,便似鱼跃龙门一般,常有脱胎换骨之功。 但等闲不对外开放。 无论王公贵族,甚或皇子皇孙。非有功于国者,不能入此学宫。 姜望好奇道:“都说稷下学宫是齐地龙门,究竟其间有什么隐秘?” “首先第一桩,齐地大小宗门,凡外楼境及以上强者,每年必须入稷下学宫讲楼轮值一旬。任何入稷下学宫修行者,若有疑难,可以任意在讲楼请人解惑。任何人必须尽其所能,悉心解惑。若有不诚、不真、不详,提问者可以随时向学宫反应。一经查实,即有严惩。” “便这一桩,便是大大值得!”姜望赞道。 他是深知没有名师的苦头的。 “第二桩嘛……”说起稷下学宫,重玄胜亦有身为齐人的自豪:“学宫之中,元气浓郁自不必说,更有国运蒸腾其间,于此间修行,便是死坐,亦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国运蒸腾其间……尤其是齐国这等天下强国,修行起来是什么感受? 姜望忍不住有些心向神往。 “第三……”重玄胜忽然一笑:“不说了,免得你心痒!”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章 兽皮书 容国引光城。 驻城大将静野最近的处境很尴尬。 他“勇敢揭露”阳国鼠疫之时,阳国还是齐国坚定的盟友。他如此行止,不无暗暗打击齐国势力的意思。 然而不曾想齐国以此为因由,直接兵出阳国,将名义上的属国,变成事实上的齐土。 因而静野此举,便成了有些人嘴里的“不识大体”、“不顾大局”。 究其根本原因在于,阳境转为齐境后,容国便已与齐国接壤,成了卧榻之侧。 阳国的今日,似乎便是容国之明日。 虽然中域之霸主景国,乃至北域之牧国,都对东域这些小国有明里暗里的支持。就如齐国也支持了一些中域、北域的小国般。 然而当齐国真以大势压来,以重玄褚良如此名将领军出征时,无论是牧是景,又真有信心,与齐国在东域打一场国战吗? 之所以阳建德倾尽国力要来一场大决战,是因为他清楚只能以一场胜利赢得更多支持。 易地而处,容国又真能做到阳建德那种程度吗? 这答案似乎令人胆寒。 不提容国朝廷如何暗暗加强边郡边城的力量,齐阳大战止歇,阳容两国边境也显得风平浪静了。 底层百姓大多只记挂着一日三餐,对于天下形势是不如何关心的。 城内某间客栈二楼,一个面目普通的年轻男子倚窗而立,望着街上的行人,有些恍神。 “他们的生活还是这样平静,丝毫不知道危险的靠近,不明白未来如何。或许,无知是一种幸福,” 房间里,粘了胡须的刘淮坐在桌边,闻言只冷声道:“都是一些愚民,贱民!一待齐军攻来,他们个个俯首帖耳,摇尾乞怜,比狗都不如。” 看着窗外的男子自然便是阳玄策了。 听得刘淮这话,他只随手将窗子带上:“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无论君主是姓阳、姓姜,又有什么区别呢?君王姓姜的话,或许他们的生活还能更安稳一些。” 刘淮又惊又怒地看着他,但念及这是阳氏最后的血脉,最后只能说道:“您……怎么能如此说话?” 阳玄策走回来,亦在桌边坐了,顺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怎么?阳国都亡了,公公还听不得实话?” “公子噤声!”刘淮急道:“如今不可不小心。老奴死不足惜,您却系千钧之重!” “你瞧。”阳玄策带着些自嘲的笑了:“你我如丧家之犬,连真容也不敢露,本名也不敢说,旧日身份,更是遮掩的严实。你我尚且如此,又如何能强求那些小民为国尽忠?” 刘淮说不出话。 “这世道,原本就没有谁欠谁的。死在凶屠刀下的那二十万将士,又该骂谁去?骂我父亲吧?” “陛下已是为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您怎可……” 阳玄策伸手打断他:“求仁得仁,如此而已。” “好,好。”刘淮有些心灰意冷,但缓了一阵后,还是从储物匣取出一块金色圆石和一卷古老兽皮来。 “这是我从宫里带出来的。您要学哪部?” 兽皮上记录着以血写成的文字,历经无数岁月,那血色殷红如初。只晃过一眼这血色文字,就有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叫人能够深觉其中恐怖与强大。 这自便是灭情绝欲血魔功。 然而阳玄策只扫过一眼,便不再看,只将目光落在那金色圆石之上。 忽的笑了:“大日金焰决,往日哪有我沾的份?” 阳氏秘传的大日金焰决,历代只传太子。当初阳玄极也是学了此功之后,才被视为无可争议的阳庭储君。 习得此功,即承阳氏宗庙者。 然而如今的阳氏宗庙,已经在大军开进之前,就被照衡城的老百姓们“自发”捣毁,又如何承之?祭祀也寻不着地方! 之所以明眼人都不信服这个“自发”的说法,乃是因为彼时正是“救民镇抚”黄以行在衡阳郡奔走劝降的时候。毁弃阳氏宗庙,而不至于等到齐军动手。自是他的一桩“功绩”。 然而阳国已灭,万马齐喑。齐国方面更是不会对此说什么,只有乐见其成。 刘淮静静等待他的决定。 但阳玄策只是摇了摇头,连那金色圆石也不再看。 “父王之能,胜我百倍。他做不到的事情,我更做不到。” 作为阳氏血脉,学了大日金焰决,便是承继了责任。 他自忖若与父王阳建德易位而处,最多也就是对百姓宽仁一些,或能得民心一些。但要想在齐国注视下延续社稷,绝无可能。 更别说此时社稷已崩灭,要想重建宗庙,倒不如指望阳氏列祖列宗死而复生来得简单。 令他意外的是,刘淮只说道:“陛下说了,他不会要求你做什么。只一件,他让老奴把这物件送给你。” 一枚盘龙玉佩就那么放在桌上。 只须扫过一眼,便能够认得出来,这是阳建德的随身配饰。 曾经多少次,他躲在母亲身侧,偷偷抬头去看那个威严却冷漠的男人,往往只看得到一个侧影,和这一枚盘龙佩! 那时候的心酸和注视,被注意到了吗? 阳玄策避过这一切都不看,只低头看着茶杯。但竟从杯中水面,看到自己的眼睛,不知何时已泛红。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显得很平静。伸手将这枚玉佩,和代表大日金焰决的金色圆石抓起来。 “不必谈什么忠义节志,只有我阳氏欠阳国百姓的,没有阳国百姓欠阳氏的。” “你自由了。”他对刘淮说。 时至今日,这是仅存还对阳建德忠心耿耿的人了。对于这个太监,阳玄策向来是没什么好感的,但国家都没了,也不必再以国事相缚了。 说完,阳玄策起身往外走。 刘淮只问:“公子有什么打算?” “虽则复宗庙社稷是没什么可能的事情……”阳玄策脚步稍顿,又往外走:“但做儿子的,总得为战死的父亲做点什么。” 阳玄策离开了。 关上了客房的门,也关上了刘淮最后的希望。 尽管他自己也知,那所谓“希望”,是如何渺茫。 就躲在阳国国境线外的容国边城,这是阳玄策的意见。 那段荒唐的天下楼生涯,让他对藏匿行迹有些心得。 刘淮他自己,是全然没有方向的。 阳建德的遗命,是让他找到阳玄策,带他离开阳国,但没有说接下来要怎么做。 如果说一定要有一个目标的话,他想让阳氏复国,想让阳氏宗庙不绝,想让阳建德九泉之下,能得安宁,能有不绝香火。 但其实他自己也明白,阳建德生前都没能做到的事情,在他死后,更是再无可能。 就连唯一有资格延续阳氏宗庙的阳玄策自己,也对这一“宏图”无动于衷。 他一个失君失国的老太监,又还能做什么呢? “你自由了。” 阳玄策以阳建德仅存唯一血脉的身份,宣告他的自由。 然而“自由”,是什么? 那段亦步亦趋,小心等候的日子,难道竟不是“自由”吗? 入宫多少年了,已记不清。 唯独记得,当年国君也还只是皇子,入宫觐见之时,姿态便与旁人不同。龙行虎步,俨然他才是此地主人。 后来果不其然,他几乎无可争议的坐上了龙椅。 那位背后隐隐有齐国支持的皇子,在他面前,连一点浪花都翻不起来。 他也还记得,国君陛下当年在宫中看到他,说瞧着眼熟,便随意点了他随侍。 他当然记得,继位之后第一次大朝会,国君陛下便与他说,这个国家烂透了,但即使是烂果子,他也要令其生根发芽,育成参天大树! 他记得太子初诞时,他第一次见到国君流泪。 国君哭着说:“待孤百年之后,必不使我儿如此!” 然而…… 他记得国君是如何意气风发,又是如何日渐消沉。 他见证了这一切,感受着这一切,也咀嚼着这一切。 现在,国君没了,太子死了,小王子也走了。 空落下来的客房,只有桌上的那卷兽皮书,还在流动血光。 刘淮嗫嚅着嘴唇,最后连一声叹息也发不出来。 令他有些恐惧的是,他发现自己的目光竟然不由自主地便往兽皮书上看。而那卷兽皮,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展开。 灭情绝欲血魔功…… 令刘淮恐惧的,并不是这魔功有多么灭绝人性,多么可怕,多么人人喊打。而是他发现,他无法克制学习这门魔功的。 他无亲无朋,倒也不怕灭情绝欲。但若说还有什么牵绊。那就是因着阳建德遗命,想要保护阳玄策的心情了。 他是见识过阳建德如何杀绝宗室、屠戮亲生儿女的。 如阳建德那等雄才,最后都不免如此。他如果修了这门魔功,只怕有一天,也不得不去杀阳玄策,以斩断唯一的牵绊。 这念头只在脑海里稍稍略过,便令他不安起来。 那是国君陛下仅存的血脉,他如何能? 刘淮双手成爪,灌输道元,立即就将这兽皮书撕成了诸多碎条。 如此犹不能放心,又捧出一团炙热火焰,将这记载魔功的兽皮烧成了灰烬。 然而…… 他惊恐地发现,那兽皮书上的血字,竟如此清晰的在脑海中流过,灭情绝欲血魔功,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章 求仁得仁 千百个画面在刘淮脑海中转过。 一会儿是阳建德殿上大开杀戒,亲手灭杀血亲子女。 一会儿是他刘淮魔功大成,为主复仇,杀进临淄,血洗齐宫,当庭杀死那姜姓老儿。 一会儿,又是他站在阳玄策的尸体前,而故主阳建德正满脸血污地瞧着他,“狗奴才,孤叫你保护孤仅剩的儿子,你怎却杀了他?” “啊!” 刘淮从癫狂臆想中挣脱出来,剧烈地喘息着。 脸上、身上,已经被密集的汗珠覆满。 然而那血色的文字,却在脑海中翻来覆去的流淌,愈来愈清晰。 “不,不,我不能!” 他癫狂地喊了几句,忽而反手一掌,打得自己头颅爆开! 红的白的,淌了一地。 刘淮的尸体躺倒在地上,但他身上的皮肉,都松弛了下来,再不复之前那种恐惧状态下的绷紧。 然而…… 窗子关着,但不知哪里钻来了一缕风。 这风卷起桌上那兽皮书燃烧之后的灰烬,轻飘飘的洒落刘淮尸体上。 那灰烬渐渐消失,刘淮的尸体也慢慢消失。 到最后,地上连一点红白污迹都不见,也没有血肉骨骼。 只有刘淮生前穿过的衣服,和衣服上 一卷古老的兽皮书! …… …… 灭情绝欲血魔功在容国掀起的波澜,于阳域全无影响。 这里的百姓在惶恐不安中迎来了齐国的统治……但很快就适应了。 这当然有很多种原因。 譬如“阳廷最后的脊梁”黄以行,譬如“仁义无双”青羊镇男。 两人都为拦阻凶屠的屠刀出了力,黄以行保障了衡阳郡的和平,姜望在日照郡嘉城城域建立起了国乱时的世外桃源。双方都活人无数。 当然,姜望的名声之所以能够追上前者,主要在于重玄胜不遗余力的造势。如今阳地三郡,只有日照郡镇抚使的位置悬而未决,可见阻力之大,但民间关于姜望的呼声已经很大。 对此姜望也是做了些指望的。 获爵青羊镇男之后,他才在真正意义上享受到青羊镇域反哺于他的好处。 爵位官位,从来不仅仅是简单的荣誉。它切实关系着一个朝廷对国家的统治,相对而言,它自然也能够享受国运的补益。 具体到某一个官职来说,它影响着官员的权力,也决定官员能够接收到的“反馈”。 例如席慕南能以嘉城城主印行敕令,便是借助于嘉城民心。汇聚民心,不仅可用于征伐,更实际的效应,在于可以帮助修行。 以姜望本人为例。 他早就在事实上完成了对青羊镇域的掌控,但于礼不全,不能名正言顺。只在魂陷飞雪劫的时候,意外得到了反馈。但终究不是正统手段。 那一面鲤纹赤旗本可以帮他聚拢民心民意,为他所用,可惜还未来得及彻底与青羊镇域定为一体,便已毁于龙骨面者之手。 但如今阳地尽为齐土,齐庭一纸诏书下来,姜望成了名正言顺的青羊镇之主。所谓“民心民意,载沉载浮”,这话他才真正能够有所理解。 体现在修行之中,那属于青羊镇域的民意,时时刻刻汇向他的爵印中那是一方两指宽、两个指节长的小小印章,阴刻【青羊男印】四字。 把此印佩在身边,能够感觉到神魂之力受到滋养而壮大,当然,这个过程非常缓慢。只是若能经年累月下来,亦是可观进步。 而如果能够得到日照郡镇抚使的位置,将此地经营好了,就意味着更多的民心民意,更快的神魂壮大。 很多官僚之所以在其位不谋其政,也并非看不到此等好处。而因为这反哺是缓慢的、细水长流的,而贪渎、横征暴敛,却往往有立竿见影的收获。 一般来说,愈是国运昌隆,官员愈多勤心于民者,乃是求长久计。愈是国势飘摇,愈多短视官僚,因为根本无法确定自己能够得到长久收获,便只想夺了横财就跑。 俗语称,“强国文士定山河,破国文官不如鸡。”便同此理。 既是说两者调动的力量不在一个层次,亦是说双方得到的反哺有天差地别。 而回到齐国对阳地的统治上。 在姜望看来,阳地百姓之所以能够这么快接受齐国统治,固然是齐国经年累月的渗透,民风民俗的浸染,前相晏平之策所收的效果。 但最直接的原因,则在于齐军在完成对阳域全境的事实性占领之后,第一时间清扫了境内的全部凶兽,解决了令无数阳域百姓痛恨的凶兽祸事。 绝大部分阳域百姓,一辈子没有出过阳地,他们第一次发现,原来凶兽是可以清剿干净的,野地是没有那么多危险的,踏青不是只能在近郊几里进行……体会到身为齐人的安稳生活! 这一点,或许齐人本身并不觉得有什么。但从庄国到阳国,亲身经历了三山城的壮烈,目睹无数悲惨情景,姜望最是理解不过。 倘若,有国家愿意荡除凶兽灾祸,如窦月眉那等心为百姓的城主,还能够保证对庄国的忠诚吗? 凶兽一事,虽则普遍常见,但背后涉及的秘密太多。姜望至今也没能弄懂其间根脚,问重玄胜也是语焉不详,实难说是了解。 青羊镇,静室之中。 姜望缓缓收功,控制着道脉腾龙飞回天地孤岛,结束了今日对躯干海洋的探索。 蒙昧之雾固然可怕,但探索过的区域却是在心里记录了下来,形成唯自己可知的舆图。随着探索的位置越来越多,迟早有一天,能够一览躯干海全貌。当方向尽在心中,蒙昧之雾的可怕程度就大大降低了。 “老爷。”独孤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她是个懂事的,姜望修行之时轻易不会过来打扰。 “什么事?”姜望问。 “有一个老和尚,在院里等你哩!” “和尚?”姜望摸不着头脑。 除太虚幻境里跟各路人马都交过手外,他不记得自己现世里跟佛门的人打过交道、 还是个老和尚! 但独孤小好像也很迷惑:“他说与老爷有缘!”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章 苦觉 阳域大战方歇,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姜望不得不小心应对。 当即止了修行,随独孤小往前院去。 他自己暂时没有什么好渠道,已经交托重玄胜代买开脉丹,用于之前承诺过独孤小的开脉,不日就能够完成。 这院里一应布置,姜望都未费过心,全由独孤小操持。 对这些他是不甚在意的,但也的确感觉耳目舒适许多。 来客便等在前院。 这是一个枯瘦的黄脸老僧,穿粗麻僧衣,踏一双露趾草鞋,露出的脚趾中,黑垢分明。 姜望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在打量姜望。 “大师所为何来?”姜望问。 黄脸老僧单掌竖礼:“贫僧因缘而来。” 姜望不去接他的茬,与他打什么机锋,只故意道:“若是化缘,斋饭倒能安排。” 黄脸老僧点点头:“如此,有劳施主了。” 姜望:…… 若只是化缘,独孤小自早就安排了。 这老僧等到此时,必是有什么其它的目的。 更兼其人气机若有若无,一身修为深不可测。 姜望不想生无谓事端,在敌我不明的情况下也尽量克制好奇心。因而故意用化缘去堵他,没想到这老僧竟借坡便下驴。 真要化缘! 姜望好歹也是青羊镇域之主,一顿斋饭还是供应得起的。 只是盯着那越摞越高的碗,独孤小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她是过惯苦日子的,很懂得勤俭持家的道理。往日也不是没见过化缘的和尚,通常便是一碗斋饭、几根青菜罢了,哪有化缘的大吃大喝,连吃二十几碗米饭的?青菜都吃了五碟! 只是姜望不说话,她便也只好忍着。 倒是去后厨的时候,悄悄吩咐多撒点盐,叫这饿死鬼投胎的和尚,咸也咸饱了,不好多吃。 黄脸老僧吃饭的时候倒十分虔诚,也不说话,盯着饭菜目不转睛,一口一口细嚼慢咽。瞧起来仔细,吃起来却不慢。 碗碟渐渐摞高,厨子都累得换了一个。 姜望不可能放任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强者随意活动,很好的保持了耐心,就在一旁陪着。 不便探索蒙昧之雾,但就这样坐着,蕴养道元却是没问题。 当空碗增加到四十,空碟也有九碟了之后,黄脸老僧才停下筷子,摸摸肚子,满足地舒了一口气。 “大师用好了?”姜望问。 “势不可使尽,福不可享尽。”老僧挺正经地道:“半饱便罢,须行节制。” “……受教了。” 黄脸老僧瞥了他一眼,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 倒是独孤小看不过去,帮着下人一起撤下碗碟,自己也顺便躲到了外面去。 “阿弥陀佛。”黄脸老僧单掌竖礼,这时候才想起来介绍自己:“老僧苦觉,想必施主也如雷贯耳了。” 于礼而言,这和尚年纪这般大了,在不甚过分的情况下,不好轻慢。 姜望虽然压根没听说过什么苦觉大师,但也配合着道:“大师德名远播,小子当是有耳闻的。不知大师这次来……” “都是缘法!” 黄脸老僧干枯皱褶的脸仿佛都舒展开来:“老僧与你,有缘呐!” 姜望还未说话,苦觉老和尚又道:“天下皆知,老僧是个讲理的。” 他上下瞧着姜望,越瞧那眼神竟越是欢喜:“受你一饭之恩,老僧岂能无偿?” 姜望一句“客气了”还未出口。 黄脸老僧已说道:“便传你衣钵吧!” “你这便收拾东西,随我入寺。我必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不出三十年,也能如老僧般,得天下敬仰!罢了,我辈出家人,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这便走……” 他边说已经边来拉姜望。 “且……且慢!” 姜望一步跳出老远。 失心疯了吧? 本人怎么说也是十八岁的腾龙境高手,齐庭实封青羊镇男。要天赋有天赋,要实力有实力,要潜力有潜力,势力也在发展中。 怎么就没头没脑要我丢下这一切去跟你做和尚呢? 若不是这老和尚着实有些修为在身,不像个纯傻子,姜望早就拂袖而去了。 心中乱七八糟,面上还是维持着基本的礼貌:“大师兴许是有什么误会?小子并无做和尚的打算!” 苦觉老和尚很有些不满的样子:“你现在没有打算,焉知以后也没有?” “……” 我自己不知道,你知道? 姜望尽量平和道:“现在没有,以后应该也没有。” “你只能代表现在的你,不能代表将来的你。”觉苦老和尚说着便往这边走:“别耽误时间,赶紧拜师吧!” 姜望警惕地又往外撤了撤,心里有些不满了:“大师请自重,莫要胡搅蛮缠。”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劝?”觉苦眉头皱到了一起:“老僧是过来人,如何会骗你?未入空门之前,也是鲜衣怒马,自以为风光无限,然而荣华如泡影,世事尽浮沉。皈依我佛后,才终于获得了无上安宁!” 姜望忍不住看了看他的麻布僧衣,又瞧了瞧他露出脚趾的草鞋。 虽然他不像赵汝成那样讲究享受,但也不至于这般敷衍过活。 如果说这就是“安宁”……倒也真不必了。 注意到姜望的目光,觉苦眉头皱得更深了:“凡俗富贵,过眼云烟,你这都看不透吗?” 姜望闷声道:“我没有慧根。” “……” 终于轮到觉苦老和尚沉默了。 黄脸老僧沉默一阵,勉强扯起嘴角:“不要紧,为师惯会点石成金。” 此人脸皮堪比坤皮鼓之厚,这边还压根没同意呢,他倒“为师”都自称上了。 “不用您点,我本是真金!” 师父这个词,给他留下的,不是什么好的记忆。迄今为止,他只真心承认过董阿。从一开始的戒备,到后来的信任,再到最后的欺骗…… 姜望被激出傲意来,不想再奉陪,转身便往外走。 但也不知怎么的,踏出几步后,眼睛一定,发现自己竟回到了原位! 这是什么手段? 竟然让自己毫无所觉! 姜望按剑折身:“大师,你这是何意?” “好徒儿,不要跟师父打打杀杀,没大没小嘛。” 苦觉说着,手往前伸。 脚下未动,但长相思已入其手。姜望压根没反应过来,便已两手空空! 用剑者失剑,决命时失命! “剑不错!但太凶!”苦觉横剑于前,伸手略略拂过:“今日得佳徒,为师身无长物,便助你一镇!” 一道佛光在长相思之上闪过,苦觉一丢,姜望亦未察觉过程,自己的剑便又回到手中。 他与此剑朝夕相处,合于一心。 未见长相思有什么变化,但又确实感觉有哪里不同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章 冤冤相报 长相思失而复得,姜望也完全熄了动武的心思。 不管这苦觉老和尚怎么不着调,其人深不可测的实力摆在那里。 根本连有多大的差距都看不清,更别说去抹平这差距了。 走也是走不了的,之前的原地踏步便是证明。 好在这黄脸老僧似也没有恶意。 姜望叹了口气:“大师,您要是实在缺徒弟,我镇上有一个四大皆空,看淡生死,什么都不在乎的……我看他很有慧根。” 只在心里道:向前啊向前,这位大师这么强,拜在他门下,也不算辱没了你。什么飞剑三绝巅,都是过去的时代了,该忘便忘了吧。 “他不行。”苦觉老和尚一口回绝:“指不定哪天就没了,老僧还指着徒弟们守孝呢,万万不能收这丧门星。” 听老和尚这话的意思,他似乎对向前的背景有一定了解。只不知为何说向前是“丧门星”……这话可难听得紧。 但这时也不是纠缠这些的时候,姜望苦道:“敢问大师,我是如何入了你法眼?” “有缘!”苦觉咬定道。 姜望:…… 这种理由,改都没法改了啊。 苦觉似乎也知这话不怎么有说服力,又补充道:“你在此地庇护百姓,安宁一方,老僧是看在眼里的。有慈悲心,菩提意,大合我佛!” 姜望忙道:“若论慈悲,阳国有一位活人无数,受万人敬仰的。便是那衡阳郡镇抚使黄以……” 谁料这黄脸老僧忽然大怒:“孽徒!百般推诿,是何用意?看不起我佛吗?” 这罪名扣得大,以至于姜望都忽略了那一声极具代入感的‘孽徒’,只忙解释道:“修行之路千万,在未至穷途时,谁知谁对谁错?佛门亦是当世显流,小子岂敢有小觑之心!” 苦觉老和尚阴声道:“那就是看不上我悬空寺?” 好家伙! 原来是佛门东圣地悬空寺的和尚! 对于这东域鼎鼎有名的大宗,姜望一直只听其名,倒是还未打过交道。 只是,自家为何会被悬空寺瞧上? 嘴里则忙道:“悬空寺天下名宗,小子向来很是仰慕!” 黄脸老僧的脸,更枯更黄了:“那你就是瞧不起我苦觉啰?” 你这么强,就算真瞧不起,我哪敢说出来…… 姜望只好无奈道:“大师,人各有志!” 他现在有太虚幻境可以推演功法,又得了齐国之爵,一应功法秘术,皆可以通过正规途径从齐国获得。不想也没有必要给自己找个师父管着,尤其他也从来没有剃光头当和尚的想法。 说到底,之前从未接触过佛法,如今修行至此,发展也不错,等闲不输于人。哪有突然选择一条新路的道理。 奈何形势比人强。 黄脸老僧只盯着他道:“可不是?你要做我徒弟,我要做你师父。真真人各有志。”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各有志还能这么解释! 别的不说,这胡乱掰扯的本事倒是难逢敌手。 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掉,掰扯也掰扯不清楚。 姜望只好严肃起来:“这位大师,天底下岂有强行收徒的道理?” “你只是现在不愿意,但以后会愿意的。既然以后会愿意,‘强行收徒’又如何说起呢?” “那就以后再说吧,大师!” 苦觉和尚一脸早知如此的表情,笑道:“你看,你已经对以后不那么坚决了。这说明什么?你现在的坚决也是虚张声势的,是毫无意义的嘛!咱们师徒之缘应是佛祖定下的,避也是避不过,不如早早从了。” 姜望拧着眉问:“佛门修行,总得要六根清净吧?” “是这道理。” “我心中有恨如何?” “四大皆空!”黄脸老僧说。 “空不了!” 姜望这话说得甚是坚决。 苦觉不由得叹了口气:“冤冤相报何时了?” 姜望淡淡道:“杀绝便了。我死也了。” 这和尚是不甚讲理的,然而他也实在不愿意莫名其妙的就拜了师。须知师徒名分甚重,不是说说便算,而是师徒双方都担着责任,用佛家的话来说,都纠缠了因果的! 哪怕对方出自悬空寺这样的天下名宗,哪怕对方有足够教导他、庇护他的实力。 他还是第一天认识这黄脸老僧呢,既不知其人,又不知其心,怎有甘愿拜师的可能! 姜望说心中有恨,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其实并不指望能怎么样让苦觉和尚放弃,心里还在想着脱身之法。 但令他意外的是。听到他的回答之后,苦觉竟然沉默了良久。 最后只叹一声:“痴儿!” 转身一步,便已消失在原地。 姜望只是一眨眼,此地便已空空。 这和尚来得莫名其妙,走得也莫名其妙,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 姜望沉思良久,揣测这黄脸老僧的目的。 想来想去,也只想得到一个理由如果悬空寺想在大战方歇后的阳域分一杯羹,日照郡镇抚使便是一个不错的口子。 只不过,他的镇抚使位置还在争取。那边高少陵背靠静海高氏且不说,黄以行一个失国之人,想来不会拒绝悬空寺这样粗的大腿。为什么偏偏找他? …… …… 苦觉老僧去得全无声息,姜望一直走出饭厅,独孤小才注意到动静迎过来,探头往里看了看:“老爷,那和尚呢?” “走了。”姜望随口吩咐道:“此事莫声张。” 悬空寺的和尚这时候出现在青羊镇,意图不明,他不想给人有什么不好的解读。 独孤小更无不应。 离开这里,姜望便自去找向前。 作为如今手底下的最强战力,刺杀宋光事后,他还未有与向前好好聊过。 他成了青羊镇男,是齐庭的陟罚臧否,他自己也要做到善罚分明才好。 外头天色正好,向前仍在髙卧。 虽则有那一手剑阵,内府境级别的战力也足够他活得自在了。 但堂堂飞剑时代的飞剑三绝巅,除开对抗鼠疫那段时间,整日里不是醉酒就是酣睡,实在也太不思进取了些…… 姜望轻叩两下,便算敲过门了,而后直接推门而入。 以向前的实力,即使在熟睡中,也不会忽略这等动静。 只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向外面,不满道:“大白天的扰人清梦!” 姜望不理会他的抱怨,自寻了个位置坐下,随口说道:“今天镇里来了个悬空寺的老和尚,要死要活的,非要收我做徒弟。他好像知道你,说你是什么丧门星。” 向前的抱怨停住了。 “悬空寺?”他没有回身,但声音幽幽的传了过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章 敬他如敬神 “悬空寺。” 姜望给了肯定的回答。 “那老和尚法号叫什么?” “苦觉。” “很强?” “深不可测。” “那应是真的了。”向前一个翻身坐起:“悬空寺当今方丈是苦命大师,这和尚与方丈同辈!” “悬空寺的字辈是‘度行定止观意心,悲苦净空皆法缘’,如今的悬空寺,正是苦字辈当家做主。”(1) 他喃喃道:“这等有悠久历史的强大宗门,自是有见识的。” 见向前很了解悬空寺的样子,且反应如此奇怪,姜望忍不住问道:“那些让你感觉无望的事物,包括悬空寺?” “倒非如此。”向前就坐在床头,微微垂首:“我只是去过那里……” “你也去做过和尚?” 姜望问完方觉有些不妥,为什么要说“也”……我自己完全不想当和尚啊。 向前倒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的声音,此时带有很强烈的失落,但又有根本无法掩饰的自豪:“我师父曾剑试天下,每每带我随行观摩。悬空寺只是其中一个地方。” 苦觉的出现,似乎勾起了向前的回忆,让他往日郁积在麻木之下的情绪都涌了上来。 剑试天下!悬空寺只是其一! 这话表露的信息太惊人。 姜望喉咙都有些干涩:“你师父剑试悬空寺,胜负如何?” “悬空寺诸院,论及战力,当以降龙院首座苦病禅师为第一。我师父破之!” 向前那双死气沉沉的死鱼眼,此时也笼着某种崇敬的光,可见他师父在他心中的位置。 试剑是以切磋为主,又不是挑山门,自不会与悬空寺的方丈苦命大师交手。而方丈之下,以降龙院首座苦病禅师战力为第一,向前的师父能击败他,足证飞剑时代的飞剑三绝巅之名。 “那劳什子苦觉,我虽不识。但我师父若活着,他必不敢说我是丧门……” 说到这里,向前便突然止住。再说不下去。 实在是心中情绪复杂,哽咽难言。 此种情绪,姜望无从宽慰,只能叹道:“你师父风姿卓世。我虽未见,心向往之!” “是。”向前道:“我敬他如敬神!” “然而,然而……” 他陷入回忆:“我师父试剑天下,是为磨砺剑锋,以最强的状态。去战一生道敌。” “我随着师父转战天下,神临才配出手,真人才堪一战……未见他有一败!” 此等强者! 姜望听得心潮澎湃。 真人即是洞真境强者,而转战天下未有一败,也就是说,向前的师父,当时至少也是洞真境几乎无敌的存在。 向前继续讲述:“后来,师父说时间已到,他只差一战,就能踏上超凡绝巅。而这一战,他要留给他的一生道敌。” “那一战,师父仍然带着我。” “那是我永生难忘之战。” “我师父迎战那人……” “那人……” 向前的眼神忽然颓了下来:“那人只一拳,我师父性命交修的飞剑……便被击碎了。” “那是何人?”姜望问。 “他,他……”向前忽的双拳紧握,手指插进血肉,鲜血就那么流溢出来。 而他竟已泪流满面:“我连叫出他名字的勇气都没有!” 姜望默然。 心中敬如神明的存在,却被人只一拳就击败了。这是直接击溃了信仰!此等毁灭性的打击,的确非常人所能忍受。 向前腾龙境修为,却有堪与内府境争锋的战力,年龄也并不大。 说一声前途无量并不为过。 很多人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他的绝望,颓丧。 但也只是,因为没有过相同的经历罢了。 真人是什么存在? 庄国国主庄高羡,不惜牺牲一整个城域的百姓,方能踏破最后关卡,成就洞真境。 佑国一个伪洞真战力的异种龟兽,即以举国之力供养。 那是修行路上,毋庸置疑的高峰! 而一个同境几乎无敌的真人,却被对手一拳就轰碎性命交修的飞剑。 若亲眼目睹这一切,如何能不能绝望,不颓丧? 他心中视若神明的师父战死,他的战心也被击溃了!所以终日借酒逃避,麻木度日。 “我们这一脉,剑即是命。飞剑碎了,师父也就活不成了。” 向前说道:“师父强撑着带着我离开,那人……也未阻拦,师父说他是不屑,不在意!” “我知道师父有多骄傲,大概这才是最让他死难瞑目的地方。” “死之前师父跟我说,不是唯我剑道不强,不是飞剑不强,是他不肖!那人可以不在意他,但不能不在意他的剑道!他要我潜心剑道,刻苦向前,来日为飞剑正名。” “可!” 向前抱着头,十分痛苦:“我这辈子连我师父都不可能赶得上,又如何能击败那人……为飞剑正名?怎么努力……也是无用!” 姜望沉默了很久,待他情绪释放过,才说道:“首先你要知道,你师父很强,非常强,试剑天下,真人无敌,堪称英雄。我听着,亦是敬仰。” “然而,你敬他如神,但他不是神明!他会犯错,会被击败,这些都是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并没有那么不可思议。” “并且就算是神,也不可能永恒无敌。我就知道一尊幽冥神祇,谋划数百年,甚至亲身降临现世,却被一个小国击退。那个小国名为庄,庄国国主是踩在所谓神的身上成就的洞真境。而那尊神祇,在不久之前,降世之躯被大齐定远侯剁成了肉馅,三军共见!” “神明也会败,你师父也是如此。” “我非常尊敬你的师父,但你……未必就及不上他!” “因为他已经去了,真人无敌就是他的巅峰。而你还活着,你有无限的可能。” “再来说‘无望’这件事。我想跟你讲两个人。” “第一个人叫王夷吾。在他之前,通天境的极限被过往天骄所划定,无数天才都难以企及那个位置,而好不容易触及了的,也都以为圆满。只有他,从一开始就认定那并非极限,为此盘桓腾龙境多年,被无数人暗中嘲笑。那是过往几乎为世界铁则一般的界限,冲击于此,难道不够无望吗?” “可他最后却重新定义了极限!” 抛开立场不论,王夷吾这个人本身,姜望是非常佩服的。 强者天然值得尊重。 “而第二个人,他虽然出身在一个很显赫的家族,却先天不足。因为他父亲死得很早,他根本得不到太多资源,修为一直垫底。那个家族里人才济济,其中有一个最耀眼的天才,自小便秀出群伦,被人盛赞为‘夺尽同辈风华’,也被视为家族无可争议的继承人。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跟他竞争丝毫。就连那个打破过往通天境极限的王夷吾,都自陈不如。” “而我跟你说的,这个先天不足的人,却从小就盯着家主的位置,要与那个无可争议的耀眼天才竞争。可笑吗?无望吗?” “但他却刚刚主导了伐灭阳国之战,为齐国开拓三郡之地,为自己赢得了雄厚资本。而我也坚信,他能够取得最终胜利!” “这个人,就是你说的,那个长得人畜无害的胖子。” “他叫重玄胜。” …… …… ps:文中字辈是作者自拟,与历史任何寺庙无涉。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章 神道 齐庭御赐的百颗万元石,让姜望一下子囊中丰满了起来。 这也只堪堪够还那一笔叶青雨为姜安安购置开脉丹的欠债。 不过相隔数万里,想要提前还债也难能,还没有哪家商行有汇通天下的能力,这是那些天下强国都做不到的事情。强如齐国,齐刀币也只能勉强做到东域通行,还要被各方暗中抵制。 借由云中令,让姜安安在凌霄阁修行的时候,姜望说过,无论凌霄阁对安安投入多少资源,他都一定会有所偿还。 他自己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不论以后,只现在来说,若能成功争取到日照郡镇抚使的位置,这些也便都不算什么了。 青羊镇这些人里,独孤小即将开脉,半年之期一过,竹碧琼就要回钓海楼去。张海仍以之前定好的道元石计酬便是,唯独于向前,他这等实力,先前定下的道元石显然远远不够。 他寻向前聊天,也是为了沟通如何酬谢其人的付出,“谈心”倒是悬空寺引出的意外。 好在结果不算太坏。 他虽然不知道向前有没有被说通,但至少郁积的情绪宣泄出来不是坏事。 沟通的最后,姜望直接拿出来十颗万元石,并列举了自己所擅且能够外传的道术,以供向前选择。 向前没有扭捏,收下了万元石,并且表示这些道术太复杂,他懒得学。 虽则姜望并不吝啬传法,但他有飞剑时代号为绝巅的传承,修行自成体系,想来是不太需要的。 …… “神明与神祇,是不同的概念。他说他敬师如敬神,你却以幽冥神祇举例。实在不太有说服力。” 姜望在静室里琢磨道术,针对他之前与向前的沟通,姜魇嘲笑出声。 这不是姜魇在找存在感,而是他在“证明价值”罢了。 姜望心里很清楚,这是因为他现在琢磨的这门道术,让姜魇感受到了威胁、 得自齐国国库的秘传甲等中品道术妒火,一般准入门槛已在内府境后,他因为神魂力量成长的原因,如今堪堪摸到边缘,已觉其间妙用。 这是一门应对于情绪,沟通于精神的玄妙道术,尤其在神魂交锋的战场上,会有巨大作用。 听到姜魇的话,他只道:“这我倒不知。” “‘神’者,‘衣申’也。‘申’是天空闪电形。远古之时,人们以为闪电变幻莫测,威力无穷。闪电披衣化形,故以为‘神’。神明代表无敌之威,莫测之能。” 姜魇说道:“最先的时候,天地门即是人神之界,世人都以腾龙境为神明!因为此境修士飞天遁地,超迈凡人。” “第一个开辟内府的修行者出现后,神明的概念便往高处延伸。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神临境即被视为神明,所谓‘我如神临’。在上古之时,神临境亦被称为‘不朽’境,只是在后来,被证明为‘假不朽’,这个名字才失去。” “自古以来,对于神明的概念都在变化。在今时今日,修行之路已经开拓完整,自又不同往时。向前敬师如敬神,是因为他心中觉得他师父无所不能,不可战胜。而不是敬他师父如一个狭隘意义上的神祇!” “你道神祇是什么?白骨尊神是什么存在?” 姜望配合地问:“什么存在?” “就像人族开辟修行之途,迈向超凡一般。死者魂魄,有不能转世者,游于诸界,等待消亡。然而在那些不甘消亡的鬼魂中,亦有天纵之才,以魂身修行,开辟神道。” “神道开辟之后,亦有那记忆未泯的死者,不愿转世重来,直接转修神道,这些人生前往往也都是修行中人,神道由此壮大。而神道壮大之后,有那自觉修行无望却有神道天赋的生者,直接放弃肉身,转修神道。神道也曾主导过时代!” “狭隘意义上的神祇,除天生神灵外,多由鬼魂修炼而来。或凝聚信仰,或截取死气,或吞食怨念,神道万千,不一而足……” “对于神道,我了解得不算多,都是通过白骨尊神。” 姜魇说道:“白骨尊神是我们远远无法企及的存在,祂在幽冥的实力,必然超脱超凡绝巅之上。但祂绝非‘无所不能’,是可以被击败的。” “所以你用白骨尊神的失败举例,来告诉向前‘神明也会失败’,道理虽然有,在了解这些的人看来,就不免有些可笑了。” 姜望不以为意:“向前见识比我广博得多,有那样一个真人无敌的师父,那样显赫的传承,眼界不会低。我想他应该也知道这一点吧?” “是啊。”姜魇叹道:“或许是因为,你后来说的那个胖子令他动容。或许是因为……他也需要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关于这一点,姜望想得到,姜魇也想得到。 但是他特意跳出来“指出”姜望言语的错误,本也不是单纯为了给姜望纠正,而只是为了展现价值罢了。 姜望点出“向前应该也知道这一点”,便是告诉姜魇,你的心思我已知了,示好也已接收到,以宽其心。 姜魇自然也“尽在不言中”,转而开始感慨起来。 他们之间的关系很复杂,共生共存,又彼此忌惮提防。 姜望又问:“白骨邪神在幽冥已是超脱了超凡绝巅的存在,那祂多次降世,又是因为什么?” “我只知道,祂是想要成就‘现世神祇’。但我并不清楚于祂的意义在哪里,也不明白‘现世神祇’与‘幽冥神祇’的分别。但想来是祂更进一步的方式!”姜魇说。 “我听白骨教徒多次说过‘白骨时代’,它代表什么?如‘一真时代’、‘飞剑时代’一样吗?是否与白骨邪神的降世有所联系?” 这个问题一问出,姜望心中便想到,或许开创白骨时代,就是成就现世神祇的方法!而现世神祇,是比幽冥神祇更进一步的存在。 当然,这个想法,他并未与姜魇沟通。 “或许只有等这个时代真正降临的时候,我们才能够清楚吧。”姜魇叹道。 很显然对于白骨尊神,姜魇不愿说得太多。 “你对悬空寺有什么了解吗?”姜望转问道。 难得姜魇今天愿意表现,他也不介意多掏一些知识出来。 “佛宗东圣地,一个非常古老的宗门,很强,非常强!如果不是你已经有了齐国正经册封的爵位,说不定现在已经被抓到悬空寺剃度了!” “悬空寺有强行收徒的传统?” “那倒不是。不过,对这些意图不明的强大势力,在成长起来之前,我们最好还是敬而远之。” 或者是觉得今天已经说得够多,姜魇说完这句,便不欲再说了,自行封闭冥烛,沉寂了下去。 只留下姜望自己琢磨着【妒火】的诀窍。 一边想道:“之前那个黄脸老僧苦觉在的时候,姜魇倒是老实得很。” “是不是因为……在那种程度的强者面前,他有可能会被发现?”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章 悬空寺 现世本就是国宗并举,强弱并不恒一。 有容纳诸多宗门的国家,也有掌控诸多国家的宗门。 作为东域乃至天下的顶级宗门,悬空寺的地盘之大,不输等闲国度。 只是大部分的地方都被阵法所掩盖,展现在世人面前的,通常只是世俗部分。 就像在云国,撕开天穹,乃见凌霄阁一样。 悬空寺的真正山门更是难寻,等闲难得一见。 与当代方丈同辈的苦觉当然是来去自如,直接越过重重佛阵,避开层层戒防,几步踏进了悬空寺中。 悬空寺的核心主体便如其名,乃是一座悬空佛寺。 唯独其巨大无比,高不知几千丈,阔约有数十里,人在塔下,根本不可能望到边际。若非和尚们遮掩,只怕人在北域,也能一眼看见此寺。 而围绕着这座悬空主寺,周边漂浮宝刹如林。 在这东佛宗圣地里,各种宝寺,全都悬空而立,端是奇景。 然而真正令明眼人惊叹的对比就在于此整个东佛宗圣地,所有浮空宝刹,都能够感受得到阵法波动,其之所以能够悬空,全在于和尚们的法力神通。 唯有最中那座真正的悬空寺,通体无一丝一毫的阵法波动! 也就是说,如此巨大雄伟的一座寺,它之所以悬空,全靠自身。这是何等奇观! 此寺的建筑材料,全都取用极其珍贵的悬空石。 曾经立宗之时,据说用尽了天下的悬空石,才建成此寺。 全天下只此一座,再无别家。 苦觉直接穿入主寺中,也不跟人招呼,一路净贴着边角走,倒显得格外鬼祟。 “苦觉!”忽有一声喝起。 此声恢弘如黄钟大吕,震得人耳朵发聋。 路过的僧人们全都置若罔闻,唯有下意识加快的脚步,说明他们心中的不安。 苦觉不爽地掏了掏耳朵,回头看过去:“叫春呐?” 喊停苦觉的,亦是一名老僧。 只是相对于黄脸老僧苦觉,他更瘦一些,简直瘦成了皮包骨头。 整个人倒像一个骷髅架子,叫人望而生畏。 听得苦觉的回应,他眼睛一瞪,顿时更吓人了:“当着这么多弟子的面,你怎能如此无端?” 这么干瘦的一个人,身体里却似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每一声都如拼尽全力在怒吼一般。 “越说越离谱了啊,苦病!”苦觉做出生气的样子:“难道你还要私底下与我叫?” 这瘦成皮包骨的老僧,原来却是降龙院首座苦病,号称诸院首座战力第一。 然而面对苦觉,他有力无处使,总不能当着一众弟子的面,来一场“内讧”吧? 狠狠瞪了左右一眼,吓得这一层的僧众迅速散开。 而后才继续以‘喊’的音量劝说道:“你怎说也年高如此,不该总这般没个正行!” “你也一把年纪了好吗?少出来吓人。”苦觉斜眼乜着他:“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悬空寺日子有多拮据,瘦得鬼也似,饿死你啦是不是?” 苦病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只闷闷‘喊’道:“方丈师兄喊你去见他!” “方丈师兄神通盖世,还需要你传话吗?多事!”苦觉一脸的不满。 此时其他僧人都已散尽。 苦病终于忍不住了,怒吼道:“那你也别总假装听不到方丈师兄的‘心声’啊!直接递到你心里的,你也能总推说耳背听不清吗???” “你怎么还急了呢?佛门是清净之地啊!” 苦病不说话了,只牙齿磨得嘎吱响。 “唉。”苦觉又感叹道:“你牙口真好。” “苦觉。”苦病深深呼吸几次,然后用洪亮的声音尽量温和道:“咱们也许多年未有切磋过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试试?” “行了行了,老胳膊老腿的,还总想着动弹呢!不怕一不小心扭了筋骨!”见苦病真着急了,苦觉拍拍屁股便走:“既然方丈师兄这般离不开我,我就去看看他有什么请求。” “哎你跟着我干嘛?” “降龙院那么闲?” “你要是不想管,我帮你管嘛!” 然而接下来无论苦觉说什么,苦病就只是不吭声跟着。 他若是转向,苦病就堵住去路。 心知确实避不过了,无奈之下,苦觉只能往方丈禅室走去。 “我进去了。” “我真进去了。” “你别跟着了行么?” “方丈师兄与我有要紧事!你区区一个降龙院首座……” …… 苦病到底是跟着苦觉进了方丈禅室。 苦命是一个面容悲苦的胖大和尚,生得倒是有苦觉、苦病两三个壮实。 尤其比起苦觉这个黄脸老僧和苦病这个病容干瘦和尚,看起来要年轻得多,倒似才四十多岁。 只脸上愁云惨淡,仿佛时时刻刻都受着冤屈,就连那两道能够体现年月的白眉,也都无精打采的耷拉着。 “苦觉师弟。”苦命很是发愁地道:“你这次云游如何?” “师兄你放心!”苦觉瞬间眉飞色舞起来:“我已又收了一个绝世佳徒!早年师父为我算的缘法,当就应在此。下一次百年大比,定叫须弥山那群秃驴好看!” 和尚骂秃驴,到底是有什么毛病啊…… 苦命脸色更愁了,就连那个光头,都显得有些愁云难消。 倒是苦病在旁边冷不丁‘喊’道:“‘绝世佳徒’倒也不必!咱们悬空寺空、皆两辈弟子人才济济,只是净字辈弟子人丁稀少,几位首座都不得闲,得你收徒凑个数。” “什么凑数!”苦觉跳得老高:“我苦觉收徒,非绝世佳徒不收!如何能只凑数?” 苦病眼睛一瞪,就要说些什么。 苦命先一步出声道:“苦觉师弟,你说的又一个‘绝世佳徒’,何时引进山门啊?毕竟时间已经很紧。” “不着急,师兄。”苦觉严肃道:“虽然我那弟子痛哭流涕,求着要早入山门,但愈是如此,我愈要磨一磨他的性子。须知磨刀不误砍柴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好事从来多磨难,宝剑锋从磨砺出……” “得!”苦病喊道:“就是还没有?” “哼,你懂甚么!”苦觉冷笑:“夏虫不可语冰糖葫芦!” 说罢,竟一甩那漏风的麻衣袖子,拂袖而去。 只对自己无礼倒也罢了,在方丈面前犹然如此,苦病倒是真恼:“方丈师兄,你看这厮!怎养的性子,好生无礼!” “唉。” 苦命愁之又愁的叹了一口气:“苦觉早你三日入门,为何从不见你叫他一声师兄?” 苦病愣住。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章 摘桃 日照郡镇抚使的位置黄了! 重玄胜造势良久,多番争取,却在最后关头,被人摘了桃子。 新任日照郡镇抚使乃是田安泰,圣旨已下,无可更改,其人马上就要走马上任。 而重玄胜和姜望的筹谋就此被拦腰截断。 重玄胜怒气冲冲地来到青羊镇,告知了姜望这个消息。 姜望对此是有期待的,这个位置对他经营势力大有好处,期待破灭的感觉并不好受。但他还是宽慰道:“势不可尽。天道有缺,人情有嫉,想来是难免!” 阳域三大镇抚使的位置。 黄以行是统治所需,任何一个人主持分饼,都会需要这么一个人。 然而是重玄褚良点了头,其人才得以上位,虽然忠诚不能完全保证,但也已可以看做重玄褚良这一系的人。 高少陵是重玄褚良主持的利益交换,通过赤尾郡镇抚使这个位置,与静海高氏有了一定程度的交换与合作。亦是中规中矩的分饼。 唯独日照郡镇抚使,重玄胜是有心将它作为本盘来经营的。 这个位置,无论如何也轮不到田安泰。 虽则其人作为秋杀军大将,亲身参与了灭阳之战,战场上自也奋勇,立下功勋。其人内府境的修为也堪当其任。 但论及功勋,他绝对不比姜望夺旗之功,不比重玄胜斩将之功,也不用说战前瓦解宋光那七万战兵的功勋。 他能够坐上这个位置,一则是其人出身的大泽田氏底蕴深厚,二则未免是圣心难测,不欲阳地成重玄褚良私地,这不便明说。三则…… “是重玄遵!” 重玄胜狠狠道:“若非他代表重玄家表态同意,陛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绕过叔父意见,令田安泰上任!” 这话里有两个信息。一个是重玄遵迄今仍在重玄家内部占有绝对优势,甚至能够在重要时候代表重玄家。另一个也说明齐帝本心可能也不想重玄褚良收获太多,只是因其大功,不可能明着压制。这本是帝王之心,倒也寻常。 姜望皱眉道:“重玄家如何会同意舍下日照郡?” 像重玄氏这样的顶级世家,再怎么看好重玄遵,也不应该做出损害家族利益的选择才是。 重玄胜脸色不太好看:“田氏拿出了崇驾岛十年开拓权作为交换。” 知晓姜望不明白崇驾岛的意义,他补充道:“这个岛属于近海群岛,资源丰富,不会输于日照郡,历来都是田氏私产。” 原来如此! 或许在资源与实际可得利益上,崇驾岛不会比日照郡强,但个中意义却不同。 从重玄家的角度来看,他们在阳域已经有足够收获,少一个日照郡镇抚使的位置,无伤阳地大局。而一个崇驾岛,却可以加强重玄家在近海群岛的力量,属于家族影响力的扩张。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亦是“分饼”环节的利益交换。 只是,伐阳是重玄胜一意促成的结果,在“饼”已做好,“分饼”的时候,重玄遵却跑出来主持! 于情于理这都说不过去。 然而重玄遵是从重玄家的利益出发,又让人无从反对。因为能够推动齐国出兵伐阳,并非重玄褚良、重玄胜叔侄自身便能做到的事情,他们亦借助了家族的力量,也是家族的支持,才能够让他们行此豪赌。 到了终局之时,没有不让家族收取好处的道理。 拿日照郡镇抚使换十年崇驾岛,对于重玄家而言,是利大于弊的选择。 唯独对于重玄胜本人来说,却是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姜望是毋庸置疑会与他站在一边,若能得到日照郡镇抚使的位置,相当于整个日照郡都成了他重玄胜的基本盘。 而崇驾岛的十年,却是整个重玄家的十年。他重玄胜顶多只能分到一点残羹冷炙。 那个姜望至今未能谋面的重玄遵,出手不可谓不果决,思虑不可谓不周全。 天府秘境那一次,重玄信的阻挠更像是随手一子,其人根本也没有得到过重玄遵的认真承诺。 王夷吾的加入更像是王夷吾主动为之,或者说是针对重玄胜临阵换将的随手应对,而非重玄遵认真的谋划。在极短的时间内拿到一个天府秘境名额,也可见其能量了。 唯独这一次,是重玄遵真正意义上的出手。 针对重玄胜的出手。 无论是重玄遵终于提起劲来也好,还是他才抽出空来也罢。其人一出手,就摘下了重玄胜的胜利果实! 也难怪重玄胜如此意难平。 “这至少说明一点!”姜望沉声说道:“至少到了现在,重玄遵已经不得不把你视为对手了!” 之前无论重玄胜在临淄交游也好,经营势力也罢,重玄遵那边的反应都不温不热,好像提不起劲来,也根本不在乎。 现在至少能够说明,重玄胜再不是其人可以忽略的存在。 “是!”重玄胜拍了拍姜望:“我赶过来是想宽慰你,没想到反倒尽是你在宽慰我了!” 他顿了顿:“我只是想跟你说,我们有过更坏的时候,当然也值得更好的时候!” 在这样焦头烂额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想到宽慰姜望有可能的失落,足见情谊。 姜望笑了笑:“你来一趟,门都宽了!何况是心情!” …… 重玄褚良的府中,定远侯的匾额才换上不久。 新任的日照郡镇抚使田安泰,在院中已经站了许久。 用过午饭,重玄褚良才慢条斯理的来到院前,负手看着田安泰:“日照镇抚使今日是示威来了?” 田安泰毕恭毕敬地躬身拱手道:“卑下此来,一为谢恩,二为请罪!” 谢恩自是谢提携立功之恩,请罪自然是请窃据日照镇抚使之罪。 有大泽田氏撑腰,又是齐帝钦点,此刻更是不在军中,他田安泰本不必如此。 但他还是来了。 “你今日敢来请罪,倒令本侯刮目相看。” 重玄褚良笑了笑:“是田安平的意思吧?” 田安泰不敢承认,更不敢否认,只是道:“卑下诚惶诚恐!” “好算计啊田安平,我若抽你鞭子,是全你名声。我若杀了你,是忤逆圣意。” 重玄褚良说着,把眼睛一眯:“但田安泰,你说说看,我若要杀人,会在意这些吗?” 田安泰瞬间冷汗浸满背脊。心叫苦也。 二十一万阳军说屠就屠,重玄褚良发起狠来,又真的会管那些有的没的吗? “侯爷神威盖世,自是,自是……” 他“自是”了半天,也“自是”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重玄褚良不耐烦地一挥手:“行了。回去告诉田安平,我不杀你,但他须记得这个人情!” 如重玄褚良这等凶人,最后也是妥协了…… 田安泰心中一松,行过大礼,逃难般匆匆离去。 凶屠虽未把他怎么样,却比受刑更难熬。 如果有可能,他一辈子也不想再来定远侯府。 然而,他不想承认但不得不承认的是…… 对于家中那个弟弟的要求,他更没有勇气拒绝。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一章 有情众生 日照郡镇抚使的位置被田安泰拿走,但姜望的青羊镇男本是实封,依旧能够保持一定的独立性。 重玄胜与姜望就目前的形势商讨了许久,在丢失日照郡镇抚使位置的情况下,要最大限度保住战争胜利的果实,就需要加强对衡阳郡镇抚使的掌控。 黄以行是亡国之臣,在齐国没有什么根基,现在归属于重玄褚良这一系,轻易不能改换门庭,算是可靠的。 但事无绝对,就像重玄遵以崇驾岛置换日照郡,其人势必也会暗中接触黄以行。他能调动的资源远大于重玄胜,在重玄家内部改变立场,政治风险也相对要小很多,这一点不得不防。 至于阳域另一郡,赤尾郡镇抚使已交换给静海高氏,倒是再无须操心。便是想操心,高氏也不会愿意。 总的来说,战后的利益划分,因为重玄遵的横插一杠,没有达到最优的结果,但也收获巨大,实在不必太丧气。 两人正说着话,独孤小又走至外间。这会她已服下重玄胜顺便带来的开脉丹,开过脉,正式迈入超凡了。脚步轻盈许多,气息也更悠长。 姜望传了她归元阵作为奠基阵图。 “老爷,外间又来了个和尚!指名说要找您哩。”独孤小喊道。 姜望顿觉头疼:“还是那黄脸老和尚?” “这回是个年轻和尚!” “什么老和尚小和尚的?”重玄胜在旁边一头雾水。 姜望便大略把苦觉上门强要收徒的事情说了一遍。 重玄胜立时就眯起了眼睛:“悬空寺的秃驴也对阳域有妄念?” 他第一时间的想法,便与姜望深思过后判断的可能性一致。 “倒是不知。”姜望摇摇头:“我现在已经不可能做日照郡镇抚使了,应当不会再多纠缠。而且新来的这位,也不一定是悬空寺的和尚呢。” “你在这里稍坐,我且出去看看。” 说罢,姜望便起身往外走。 “我与你同去。”重玄胜也一骨碌爬起来,脸色不是很好。 说起来,悬空寺要收姜望入山门,就很有那么些挖重玄胜墙角的意思,毕竟姜望一直还挂着重玄胜的门客身份。 两边碰到,面上须不好看。 姜望之所以想独自去处理这件事,就是不想重玄胜与悬空寺起什么无谓的冲突。但重玄胜非要跟着瞧瞧,他也不好再拦。 会客厅里,端坐着一个瞧来还有几分清秀的年轻和尚。 身上僧衣洗得干干净净,就连光头都亮得明净。 目不斜视,面带温和笑容,一见姜望过来,便起身合掌,显得端方有礼。 只是一开口,就令姜望猝不及防。 “小师弟,师兄来看你啦!” 倒真是悬空寺的和尚!看这样子,还是那苦觉老僧的弟子。 姜望汗道:“这位和尚不要乱喊,我并不是你师弟。” “怎的不是?”清秀和尚急了:“师父都与我说啦!这岂能有假?” “你师父都跟你说什么了?”姜望很头疼。 “是‘我们师父’哦师弟。”清秀和尚纠正道:“师父他老人家给你的法号都定好了呢,叫‘净深’。师兄我,就是‘净礼’啦!” 净身? 姜望眉头直跳:“令师一定是误会了,我既不想当什么和尚,也不想要什么净身!” “为什么不想呢?”净礼和尚好奇道:“师父说‘千里送只鹅。礼深情意重!’,师兄净礼,师弟净深,多好!” 好像有什么不对,但乍一下竟说不出来。 姜望有些抓狂。 倒不是他的脾气这般好。只是一来悬空寺名头唬人,二来这和尚全程彬彬有礼,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啊呸! 管他什么笑脸人。 姜望吼道:“这跟你师父为什么这样取名没有关系,而是我,压根就不想当和尚啊!” 净礼和尚缩了缩脖子,眨眨眼睛,委屈巴巴地道:“净深师弟,你怎可吼师兄?” “你不是我师兄,我也不是你师弟。”姜望有气无力地反驳着,忽然想到了什么,精神一振:“对了,日照郡的镇抚使已定下是田安泰!叫你师父赶紧去找他吧,他不是着急上火要收徒吗?赶紧去赶紧去,别耽误你师父的事!” “咱们师父为什么要找田安泰?什么镇抚使不镇抚使的,师父说了,功名利禄如云烟!”净礼和尚有些严肃了:“师弟,你看不透么?” “我看不透。”姜望幽幽道。 净礼挠了挠光头:“不对哇,师父说师弟你很有慧根来着……” “师父说师父说!”看了半天戏的重玄胜终于忍耐不住,冷不丁道:“你师父是谁?” “阿弥陀佛,这位胖施主。”净礼和尚很有礼貌地回道:“家师法号,苦觉。” 重玄胜沉吟着道:“你觉得不对,有没有可能……” “你师父是个骗子而你是个傻子你俩都是乌龟王八蛋呢?” 他后面这句迅速的一气呵成,叫净礼和尚瞪大了眼睛。 “你……你怎么能骂人?” “哦,可能我说得不够准确。”重玄胜歉然一笑:“只有你师父是乌龟王八蛋,而你还不配。你是个没有断奶的小乌龟王八蛋。整天就会师父说师父说!” 侍立屋内的独孤小险些笑出声来,很努力才憋住。 净礼和尚已经涨红了脸,看着姜望道:“净深师弟,这人骂你师父和师兄!好生无礼!” 这和尚与他师父风格不同,但都是相同的缠磨。 姜望劝道:“你不再叫我师弟,我便让他不骂你了,还与你道歉。” 净礼想了想,大概觉得不行。转回去怒视重玄胜半天,才道:“你不许再骂人了!” 重玄胜故作惊诧道:“我什么时候骂你了?” “就在刚才!”净礼气呼呼道:“你骂我是‘没有断奶的小乌龟王八蛋’!” “我且问你,众生平等吗?” 净礼很生气,但还是回道:“自然平等。” “那么小乌龟王八蛋属于众生吗?” 净礼回答道:“大千世界一切有情生灵,是都谓众生。” “既然如此,怎么我说你是小乌龟,你竟觉得是在骂你呢?”重玄胜故意学他之前的样子,挠了挠头:“难道,你高高在上,瞧不起有情众生?”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二章 礼深情意重 “你……我……” 净礼和尚愣怔了半晌,最后忽然双掌合十:“施主你说得对,是小僧着相了。” 这和尚这般呆愣,倒让重玄胜因重玄遵而起的一肚子邪火难以再发作了。 正要舒缓一下语气。 忽听得净礼和尚又道:“这位胖施主如此有慧根,不如也拜入我师门下,做一个关门弟子,与我等共参无上佛法,胜过在红尘浊世中挣扎啊!” 他一脸的诚恳:“师父说‘千里送只鹅。礼深情意重’,不如你法号就叫‘净重’。” “滚啊!”重玄胜咆哮起来。 净礼和尚呆了一呆:“你这是骂我没错了吧?” “骂你怎么了?”重玄胜已经开始撸袖子:“再不走,我还要打你!” 净礼垂眸想了想,说道:“你打不过我。” “嘿!”重玄胜岂肯信这个邪,大手便往前伸。 他也不可能真个因为这么点口角就打杀这和尚,因而并未动用重术,只想着吓他一吓。 但大手探到之处,和尚人影竟已空空。 只留下一个声音道:“我须得在师弟面前做个好榜样,今日不与你打。” 会客厅里,静了一静。 这貌不惊人、气息内敛的年轻和尚,竟如此来无影去无踪,着实令人惊讶。 姜望惊叹道:“你可能真的打不过他!” “娘咧!”重玄胜忍不住骂骂咧咧道:“这么个二傻子都有这么高的修为,难道咱们连二傻子都不如?”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汗颜。 真实战力且不论,净礼和尚在修为上是毫无疑问高出两人一截的。 这时,净礼的声音又响在姜望耳中:“师弟,我改日再来看你!” 姜望忍不住眉头一挑。 “怎么了?”重玄胜警惕地问。 “那和尚在与我说悄悄话呢!”姜望憋着笑道。 重玄胜猛地摆好架势:“那和尚还在?” 刚刚又骂了那和尚,他修为又那样高,若真打起来,倒是麻烦事。 “应是走了!”姜望笑说。 难得看到这胖子紧张起来,倒是颇为有趣。 “罢了,此地事了,也没什么好待了,我回临淄去。咱们另外再联系!” 这段时间重玄胜都在百川城,忙活日照镇抚使的位置,所以来往青羊镇才能这么快。现在事成定局,则要赶着先忙临淄那边的事情。 至于他所说的联系,自然是在太虚幻境中。 姜望自无不可。可以预见,接下来一段时间如何处理与黄以行和田安泰的关系,将是他在阳地的重点之一。 但计划常不如变化。就在这时,重玄胜守在院外的人忽然急匆匆进来,未及行礼,便递上一封信。 “临淄来信,万急!” 姜望知晓,这是重玄胜已经渐成规模的影卫,如此紧急,必是要事。 重玄胜也不寒暄,直接拆信,一目十行的看完,脸当时就黑了。 “怎么了?”姜望问。 事涉机密,重玄胜一边把手里的信递过去,一边看了一眼独孤小。 独孤小亦不等命令,便自觉道:“老爷,我先去忙镇厅事务。” 姜望点点头,任她自去。 不秘则失,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倒不是他不信任独孤小。 待独孤小走后,房间里暂时便只剩重玄胜、姜望以及那名影卫了。 此时才见重玄胜勃然大怒:“竖子欺我!” 姜望这会也已经看过信,明白他为何如此生气。 信上的内容都与聚宝商会有关,列举了聚宝商会近期的几个商业活动,合作伙伴各异。但追溯其根源,背后都站着同一个人重玄遵! 也就是说,聚宝商会与重玄遵达成了合作。 而聚宝商会是什么存在?当今齐国真实实力第一的商会。 更重要的是,就在不久之前,重玄胜还与聚宝商会合作,给了聚宝商会的对手四海商盟一个巨大打击。 双方合作紧密,至少在灭阳之战战前、战时都是如此。 战后正是大肆侵吞市场,挤压四海商盟生存空间的时候,重玄胜为此拟定了诸多合作计划。这些亦是他的根本利益之一! 也可以说,是他主导灭阳之战最大的收获之一。 阳国一役,四海商盟无论从声誉上还是根本利益上,都受到了重创。聚宝商会把宝押在重玄褚良身上,赢得盆满钵满。 而现在,他们竟然一转身去与重玄遵合作了。 这是裸的背叛,亦是伤筋动骨的打击! 重玄遵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则要见血封喉。 直接一巴掌把伐阳胜利后有些飘飘然的重玄胜打清醒了。 以崇驾岛换日照郡镇抚使,让重玄胜经营日照郡的根本利益落空,竟只是第一步。 这处损失还未来得及填补,一转身,老巢又被端了!有着紧密利益关联的重要盟友都已经转投,接下来会是什么? 他还会怎么做?接下来还有什么行动? “不行。”重玄胜罕见地有些急躁外露:“我要立即回临淄!” “冷静一些,再不济,我们比天府秘境之前已经强很多!”姜望说道:“我陪你去。” 十四伤势未愈,至今还在养伤。 这也是姜望认识重玄胜这么久以来,极少的十四没有拱卫在其人身边的时候。 重玄胜稍定了定:“那这里怎么办?” 青羊镇亦很重要,阳地的胜利果实不可能就此让出去。 “你放心。”姜望道:“青羊镇交给向前和独孤小,他们足堪此任。” 他拍了拍重玄胜:“你先去外面等我,我吩咐一下,马上过来。” 重玄胜没有再迟疑,他现在的确很需要支持。 姜望迅速找到独孤小和向前,想了想,把竹碧琼也叫上了。 “我有事要去临淄一趟,青羊镇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日常事务由独孤小处理,逢大事向前决断。竹道友你大宗出身,见识广博,负责查漏补缺。” 姜望表现得急切,三人倒也没有出什么幺蛾子,都很爽快的答应了。 把接下来青羊镇的大体方略布置了一下,其实主要是韬光养晦,与田安泰处理好关系,同时注意黄以行的动向。 想了想,姜望又对竹碧琼道:“如临淄事繁,恐怕我不能及时回来相送。等咱们约定的半年之期满,竹道友可自回钓海楼。” 竹碧琼翻了个白眼:“晓得了!” 倒是向前这时忽然幽幽问了一句:“看样子你跟我讲的那个故事,恐怕未能圆满。故事里的主人翁,又到了无望的时刻?” 这话自只有他们两人能懂。 重玄遵一出手风云突变,说是重玄胜现在又到了危险的时刻也并无不对。 姜望只稍一沉默,便反问道:“你觉得他会放弃吗?” “不妨在青羊镇拭目以待!” 说罢,转身出门。 那一个刹那,向前仿佛看到了一柄长剑出鞘的瞬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三章 平生未见临淄 阳国一战而覆,阳域纳入齐国版图,定遥、屏西两郡,就失去了大部分的边郡意义。 秋杀军作为大齐绝对精锐,九卒之一,自不可能久驻阳地,此时已经回师,当然也是为了避免与阳地接壤的其它国家恐慌。 而定遥、屏西郡的边军则大批迁入阳地。 阳国可战之兵几被屠尽,十年之内都不存在有反抗力量,这也是齐国能放心任用如黄以行这等阳庭旧臣的原因。 若十年之后阳地还不能彻底顺服,那这些个镇抚使也都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青羊镇外十数里地,两骑在官道上绝尘而去。 虽然姜望和重玄胜都已是腾龙境修为,踏空飞行不在话下,但长途赶路,还是混有妖兽血脉的骏马更稳妥一些。 此去临淄,还不知会经历何等局面,重玄遵不是一个可以等闲视之的对手。他们需要时刻保持巅峰战力,以应对任何可能。 妖兽难得,一只成型妖兽本身即等同于一枚开脉丹,故而此等混杂妖兽血脉的骏马价格亦是高昂。如今重玄胜声势不同,才能够在阳地临时说用,便调用两匹出来。 那等本身即等同于妖兽的骏马,则更是有价无市,远比开脉丹更贵。 两骑飙过,道旁林中才钻出一个锃亮光头来。 却是净礼和尚。 他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师父说出家人慈悲为怀,莫与人当面争执,受了气就得打闷棍,” “但这胖子哄得净深师弟随行,这我可没办法报仇了呀。” 他垂头丧气,把手中的破麻袋又收了起来。 …… 却说姜望与重玄胜两骑并行,一路人马不歇。用最快的时间穿郡过府,赶至临淄。 作为齐国国都,临淄是当之无愧的东域第一雄城。 不论京畿之地,仅临淄城本身,便方圆足有三百二十里! 这是什么概念? 须知整个庄国也只有三千里之地,当然现在随着国家实力的提升,疆域有所拓展,但终未超过四千里地去。 而临淄仅仅一座城池本身,就超过了往时十分之一个庄国。 东域有俚语如是说:“不到高城,不知城高。不到城下,不知渺小。” 说的就是临淄。 既说临淄,自跳不过淄河去。 所谓临淄,取意便是“东临淄河”。 淄河大约是现世唯一一条与长河水系无涉的大河, 前面曾说过,长河是“陆中瀚海”,又是“母河”、“祖河”、“内河之源流”。 世间大江大湖,多与长河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淄河孤立长河水系之外,浩浩荡荡,东行入海。 淄河且先不说。 以临淄之巨,城门足有一百零八处之多。 许多生活在此城的人,未必就知道这些城门开在哪里。 重玄胜带着姜望从信门进城。 临淄一百零八城门,有“仁义礼智信”、“术势刑教名”,也有“汇聚通行”之类,不一而足。 体现了强齐的兼容包蓄。 站在临淄城下,会让人不自主的产生怀疑,如此雄城,真是人力所能筑成的吗? 人在城下,左右皆看不到头。其实当这座巨城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本就只能看到一个截面。 除非超凡者飞至远空,穷极目力,不然很难得窥全貌。 那垒城的青黑色条石,本身便给姜望坚不可摧之感。刻印于每一块条石之上的细密阵纹,更是让人惊叹。 便是哪一天齐国被全面击破,若说谁能正面攻下这座雄城,但凡亲眼见过临淄的,也是难信! 整个临淄城的布局,除了姜姓皇室里的那些宗亲老人,恐怕没有几个人能说得清。 重玄胜的身份不必说,姜望也是爵位在身,只将骏马寄存城外,进城并无碍难。 一进临淄城,仿佛撞进了人海中,到处都是人,密密麻麻。 有一个词叫“摩肩擦踵”,到了临淄,方知这词贴切。 姜望一路东行,行过数万里,经行数国数宗,未见过此等繁华之地。 若非他与重玄胜修为都是不俗,恐有失散之虞。 什么才叫“人海茫茫”? 一入人海,姜望的剑意就在跳跃。天地人三剑,第三剑正是人海茫茫。未见识过此等人气,如何谈得上圆满? 修行真真是需要见识的。 姜望一边细细体悟着,一边随着重玄胜往前走。 这一路赶来临淄,人马不曾稍歇,重玄胜心中急切可见一斑。 但到了临淄城,反倒没有第一时间去聚宝商会,而是先带着姜望进了一家豪华客栈。 “愈是急切,愈不能让对手看出来急切。”重玄胜如是对姜望说。 这客栈倒不是他自己在临淄置下的家宅,亦非他在临淄的产业。 让人提前在临淄订好客栈,自是为了遮掩风声必然不能遮掩完全,但遮掩一刻是一刻。 两人换上得体的衣物,一洗仆仆风尘,又特意用了点酒菜。 重玄胜这才决定出门。 商家自与别流不同,要的就是喧哗热闹人气。 聚宝商会的总部,就在城西最繁华的地区,且正在路口边。 要说找到这处形如聚宝盆的建筑群落,很多临淄人都不会陌生。但要进这“聚宝盆”,却没有那么容易。 当然,重玄胜断没有被拦在聚宝盆外的道理,哪怕双方事实上已经合作破裂,说不得将为仇敌。 亲来接待的,是聚宝商会副会主程十一。 整个聚宝商会会主以下,只有两名副会主,这待客不可谓不隆重。 但于重玄胜而言…… 这胖子穿着一身外观低调的青色长衫,当然那织就长衫的连云丝已暗暗显尽贵气。 并且他大马金刀的“挤”在座椅上,本身一点也低调不起来。 人在客座,倒似此地主人般。 对面那徐娘半老的女人将将落座。 他便眯眼问道:“苏会主为何羞见故人?” 程十一眼角细纹难掩,但仍不失风韵,举动皆惑人心。能坐上堂堂聚宝商会的副会主,自然不会被重玄胜简单就压倒气势。 闻声倒先瞧了姜望一眼:“斩将纪承的英雄重玄公子早就相识,这位俊俏少年倒是第一次见,想来便是那位夺得纪氏战旗的少年英雄?” 姜望今日穿了一身霜色武服,材质亦是佳等。中长头发简单一束,显得利落干脆。 人靠衣装,收拾过后的确更添几分英武。 此时沉默坐在旁边,自信藏于眉宇,意气而不张扬,自有一番气度在。 听到程十一的话,他只噙着淡笑,置若未闻。 哪怕难得被人夸了一次俊俏,哪怕夸他的女人还这般有韵味须知俊俏这词,往日哪曾轮到他过。还是重玄胜衬得当。哪日再邀上廉雀一起,想必还能更俊三分! 他的意思很明确 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多美。先回答了重玄胜的问题,我再与你搭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四章 不送 姜望的沉默令程十一稍有意外。 在她看来,姜望这般的少年英雄,又刚刚封爵,再怎么尊重重玄胜,也不该情愿自晦锋芒才是。 堂堂聚宝商会副会主与他搭话,再怎样心里有意见,也不该置之不理。 这番行止,倒更像是单纯的侍卫仆从一般。 这其实表明的,是绝不会更改的态度。 心中念头转过,面上倒毫无尴尬。 她只笑着又将那双眼睛来瞧重玄胜:“会主日理万机,商会近日开拓阳地,更须臾离不得人哩。只我这个副会主还算得空,不然不能怠慢了公子。” 这女人的心眼怕只有针尖小。 重玄胜和姜望的态度都不算好,她便也不肯给好话听。 话里话外,无非是三个字“你不配”。 聚宝商会会主,姓苏名奢,自是临淄城中一等人物。 往时重玄胜得见其人,还得是重玄褚良带着。 今时虽有筹谋阳地之功,斩将破军之勋……但也未必能够! “开拓阳地”这四字更是叫人刺痛。 聚宝商会是如何在阳地赢得的四海商盟? 还不是靠他重玄胜! 却一转身就抛下他,去与重玄遵眉来眼去。 重玄胜眯眼笑道:“欲见苏会主,是因为有些话,大约只他能听得明白!” “重玄公子说笑了。”程十一娇笑道:“人家不也是有一双耳朵?” 苏奢既然没有出现,此行意义便折了半。 重玄胜当然不会直接拂袖而去那般幼稚,便问道:“你能代表苏奢会主?” 程十一仍就笑着,自是从容:“我这虽有个‘副’字,但也是会主哩。” 重玄胜点点头,转头问姜望:“兄弟,我们这次来临淄,进的是哪个门?” 姜望朗声说:“但见得一个‘信’字!” 程十一笑容不改:“信门确实也近!” 信字门的确离聚宝商会不远。 重玄胜暗讽她失信背约,她则反嘲重玄胜失了分寸,心急如焚,不肯相让半分。 “都说做生意当有个先来后到。” 重玄胜冷声道:“怎么我前脚还未离尊门,后脚你们就迎进了重玄遵呢?这门实在也太松敞了些?” 程十一端了茶,轻轻拨盖:“公子亦知,四海商盟做的是生意。既是做生意,哪有闭门谢客的道理?” “好叫程会主知晓。”重玄胜似看不懂逐客的暗示,只道:“那四海商盟何等底蕴,何等庞然,皆因失了信誉,才在阳地落得个人人喊打!” “做生意讲求和气生财,旁家的好坏我倒不便说呢!不过呢,殷鉴不远,倒的确足以为诫。但话又说回来……” 说到这里,程十一竟然打了个哈欠,已毫不掩饰怠慢:“说什么失信,哪里合适?咱们又不是另做旁家生意。胜公子你与遵公子,不是一家人么?” 这话说得令人恼恨。 便是在一旁的姜望,也给气着了。 重玄胜却大笑出声:“妙啊!今时今日才知,什么叫在商言商!” 程副会主懒洋洋道:“公子谬赞了。” 重玄胜便起身来,笑容忽然一收,戟指程十一道:“且让你们记住,聚宝商会,就毁在你这等短视妇人之手!” “尊重重玄家,便叫你一声公子!”程十一仍坐着未动,眼神却冷了下来:“我虽只是白身一介,无势无权,却还是要劝你……好生说话!” 气氛就此僵住,再无转圜余地了。或者说,这本就是程十一想要的结果。 重玄家虽然强势,聚宝商会也并不弱。况且有重玄遵在,重玄胜还根本代表不了重玄家。 之所以聚宝商会舍重玄胜而选重玄遵,这也是原因之一。 重玄胜依靠家族力量,和叔父重玄褚良主导了灭阳之战。战后的胜利果实,家族天然有享用的权力。 战后分配,利益交换,但凡对家族有利的,重玄胜既没有拒绝的理由,也没有拒绝的权力。 而他的核心利益点,其实是在日照郡。因为另外两郡都分了出去。 早在战前,重玄家在阳地的生意便被划给了重玄胜的。只是那会这块肉还很小,不太叫人瞧得上。 如今一战覆阳,作为战事主导者,重玄家在阳地的生意,便有膨胀到极限的潜力这就是重玄遵为什么第二步冲着聚宝商会来的原因。他要借助资助齐军的聚宝商会作为支点,撬动重玄胜的核心利益。这并未借助重玄家的内部力量,没有内斗的消耗,只是单纯他与重玄胜之间的角逐,因而也顺理成章。 这也是为什么重玄胜心急如焚,立时便要赶回临淄处理的原因。实在是后院起火,不得不救。这比日照郡镇抚使位置丢了,还要严重得多! 此时在聚宝商会的地盘,闹大了吃亏的只会是己方。但示弱亦是万万不能,越是这样的时刻,重玄胜越不能叫人看出虚弱来。 心中想到这些,姜望长身而起,一把搭住重玄胜的肩膀,自对程十一说道:“今日来‘聚宝盆’,果然闻名不如见面,令我大开眼界!” “尊府厚谊,姜某感慨万分!两年之内,我叩开内府,必再登贵门,以全今日之情!” 这便是放狠话了。 同时把战线拉远,叫冲突不至于起在眼前。 聚宝商会仍有一个副会主来亲自出面接待,可见他们虽然倒向重玄遵,但也未尝想彻底与重玄胜撕破脸。毕竟从天府秘境一直到覆灭阳国,重玄胜已一步一步的证明了自己的潜力能能力。 唯独这个程十一不知收了重玄遵多少好处,半点不相让。当然,她相不相让只是末节,大体事实已是如此了。 “我知青羊镇男是赢了天府秘境的少年英杰,不过若要到聚宝商会折腾什么,神通内府恐怕尚嫌不够。”程十一瞧着姜望笑道:“本会主见你气度好,多给你十年时间,兴许能立圣楼,届时再来如何?” 这女人真真牙尖嘴利,等闲难占上风。以斗嘴论,重玄胜倒未必比不过她,只也不便厮骂。 好在姜望也并不为逞口舌之利,闻言只是道:“那便有劳等候了,内府足矣!” 说罢,一拉重玄胜。 重玄胜亦冷冷看了她一眼,就此与姜望扬长而去。 身后,程十一只道:“不送!”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五章 送礼 马车行在驰道,两人相对而坐。 车帘轻轻垂下,便已隔断了街道的喧嚣吵闹。 车身刻印的阵纹,足以防备窥探。 “你打算怎么做?”姜望问。 他们既然已经进过聚宝商会,行踪就不可能再瞒得过重玄遵。要做什么事情,就需要抓紧时间。 因为重玄遵的后续动作一旦开始,他们很可能就此应接不暇,此后疲于奔命! 他没有问“怎么办”,因为像重玄胜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有六神无主的时候。 “对于聚宝商会来说,此时的他们,已经在与四海商盟的竞争里占据优势,正是扩大胜势的时候。 在阳国的经营,的确绕不过重玄家去。至于重玄家做主的是我还是重玄遵,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之所以选择重玄遵,无非是认为,在现在这个时候,重玄遵能给他们更大的帮助!” 重玄胜发狠道:“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错了!大错特错!” 要证明聚宝商会错了,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因为他们其实是对的! 抛开阳地那一战,重玄遵的的确确能够给聚宝商会更大的帮助,在方方面面都是如此。 无论是自身的人脉势力、乃至于家族内部的话语权,他都对重玄胜呈相当的优势。 聚宝商会的人不是瞎子傻子,恰恰他们是一群极其聪明的商人,在商言商,只重利益。 他们拿出资源与重玄胜合作,是因为有击垮四海商盟的需求,而在阳地恰好有一个巨大的机会。 现在转与重玄遵合作,亦是因为看到了更光明的前景。 但重玄胜既然这么说,自是有他的思路。 因而姜望只问:“需要我做什么?” “如果我记得没错,你与青崖书院的许象乾关系很好?”重玄胜问。 姜望略一沉吟:“算是意气相投!不过相处也少,未见得愿意帮什么大忙。” 他须得把关系说清楚,免得重玄胜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指望,最后影响了他的全盘计划。 “意气相投即可!倒不需要帮大忙。”重玄胜敲击着大腿,并非特制的马车,他坐着很受拘束,但此时也无法讲究更多:“你只需要通过他约见李龙川即可。” “见李龙川?”姜望疑惑道:“天府秘境外那次就可以看出来,他似乎并不愿介入你和重玄遵的纠纷。” “我同样也不需要他帮什么大忙,只是要送他一个礼物。”重玄胜道:“他无法拒绝的礼物!” 姜望眉头一挑:“丘山弓?” “你觉得他能够拒绝吗?”重玄胜问。 杀死纪承之后,天雄纪氏传家的丘山弓就成了重玄胜的战利品。这把名弓堪称重宝,尤其对于擅用箭术者来说,更是胜过一切的神兵。 重玄胜送起礼来,果然豪绰。 姜望想了想:“任何一个弓术名家都不可能拒绝丘山弓,但贸然相送如此重礼,恐他反倒迟疑。” 重玄胜道:“就是要这样送。石门李氏,什么没见过?要什么没有?送得轻了,他瞧都懒得瞧一眼!” 说着,他取出一个储物匣递来:“这储物匣里,便只放了一把丘山弓。烦你相送!” 这事并不麻烦,许象乾此时仍在临淄。青崖书院在临淄便有别院,早先时候许象乾邀过姜望,只是连番事端,未有成行。 姜望接过储物匣,便问道:“只送礼?” “只送礼,别的什么也不必说,不必做。” 姜望点点头,表示明白:“我这便去。可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重玄胜沉默了一会,抬眼看着他道:“兄弟,又要拉着你陪我作赌了!” 姜望只笑说:“你赌运总是很好!” 起身掀帘而去。 看着复又垂下的轿帘,重玄胜喃喃道:“你也不问这局有多大,赌的是什么!” …… 与本院不同,青崖临淄别院只是一家普通的书院,只教读书,不教修行。 盖因但凡在齐国内开宗立派,授业修行的,都需受齐国管制。平时有一定的责任和义务,战时的征召也不能拒绝。 而青崖书院作为天下四大书院之一,儒门中数一数二的存在,并不愿受节制。 因为这些原因,这处别院便不许教授修行之法。 当然,因为青崖书院本身并无什么国别立场,院中弟子出仕各国都有。齐国方面也不会太过苛待,阻塞本国人才。 除了不许教授修行法门外,对青崖别院其它方面还是颇多礼遇。 在这处别院里,有特别聪颖秀出的读书种子,也有可能被拔选到本院去修行,进而走上超凡之途。 总归大体上与一般私塾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许象乾游学至齐,便在青崖临淄别院挂了一个院师的职务,赢得天府秘境神通种子之后,整日在临淄晃荡。 姜望找到别院的时候,他还不在。 若非别院院长算算时间,说其人就快回了,姜望还准备出去找找看。 等了两炷香不到的时间,也就是调养一会天地孤岛的工夫,许象乾果然红光满面,衣袂带风的回来了。 “今日采风归来,嘿!”他院里一看,那奇大的额头就往跟前凑:“这不是姜兄吗?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姜望乜着他问:“你却采的哪阵风?” 许象乾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温玉水榭。” 但并不是因为不好意思。 他往外瞟了瞟:“不可让那老学究听着了。” 所谓“温香软玉”,听名字便知这温玉水榭是什么地方。 以许象乾青崖书院本院核心弟子的身份,又是名儒墨琊的学生,这别院院长再怎么“老学究”,也须管不到他去。 仅这一点便可知,其人虽看起来没个正行,骨子里却是尊师重道的。 姜望笑笑便道:“说来惭愧,自天府秘境一别,久疏问候!今日来寻许兄,确实有事相求!” 许象乾先便撩起长衫,在他对面坐好,而后正容道:“姜兄但说无妨。” 扭扭捏捏,一味地迂回折转,不是交友之道。 姜望也并不掩饰自己是有求才来登门,直接道:“还请许兄做个中人,约见石门李氏的李龙川!” “这算的什么事!”许象乾一口答应。 “只有一点。”他认真说道:“我只负责让你们见面,不负责其它。无论你约见他有什么事,我都不表态度。龙川兄与我交好,我须不能使他为难!” 这是真君子,不扭捏,不矫饰,不减诚挚。 姜望点头道:“此是应有之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六章 雾女琵琶 临淄的风月场,有四大名馆并称。 天下闻名的三分香气楼,在临淄亦有分部。 但连这四大名馆都未排进去,只能算是第二流的风月地。 许象乾为姜望约见李龙川的地方,就在四大名馆中的招。 这里消费结算,用的是道元石! 也就是说,能进这些地方潇洒的,大多只能是超凡修者。 跟着轻车熟路的许象乾,姜望肉疼地记下花销回头都是要向重玄胜报账的。 如今他自领一个镇域,需要花用的地方极多,断不能吃这些亏。 两人在包间里坐下,自有婀娜侍女上来奉茶。 奉的是绝品好茶。 那茶雾缭绕,在半空氤氲,勾勒出一竖抱琵琶之女子。 这茶即名“雾女琵琶”。 尚未入口,已觉唇齿生津,茶香沁人,其韵悠悠。 许象乾自取一名帖,随手递给一位侍女:“去摧城侯府请李龙川公子,便说我在等他。” 那侍女行过礼,便自去了。 许象乾又对剩下那名侍女吩咐道:“这便下去请一位妙手来,饮此茶,须听一阕琵琶。” 姜望啧啧称奇。 这高额头儒生,街头巷尾也打得滚,各般雅趣也玩得转。 因便赞道:“许兄也是个会享福的!” 许象乾只贼笑一声,瞬间破坏了气氛:“听说李家老太君近日在临淄呢,招的人这时上门,可得有他好受。” 姜望愕然。 本以为他让招的人去请李龙川,是为保密考虑,倒没想到是这恶趣味。 还真是许象乾的风格! 不多时,忽有琵琶一音起。 许象乾端起身前那杯雾女琵琶,向姜望做了个请的手势。 姜望不懂这些,便依样为之。 只用茶盖一搭,那抱琵琶之雾女便尽没茶中。 轻抿一口,茶味儿绕齿徘徊,数匝不去,只觉极妙,偏尝不出个中实味来。让人心急的想要探究,感官只往唇齿间聚集。忽而那茶味儿往喉间一滚! 铿铿! 竟分不清是喉间响了一声琵琶,还是耳中听得琵琶声。 又或是交作一响,但内外合韵。 直让人眼舒耳展,心神愉悦。 姜望生平饮茶,未有过如此感受! 直想脱口赞一声好茶,又自觉此时出声,实在唐突,坏了音韵。 只想心神放松,自在感受其中。 茶音、琵琶音,坠如珠玉,渐次接来。声既袅袅,香亦袅袅。 不知不觉间,一曲琵琶已歇,一杯雾女琵琶也饮尽。 许象乾这时才叹道:“八音茶招独有其三,我最爱这雾女琵琶!” “真是好茶!” 姜望只觉词穷,只能如此赞叹。 两人又天南海北闲聊过一阵,许象乾游学天下,姜望也经行数万里,聊起来倒是不乏话题。 中间免不了聊到天佑之国,聊到那巨大龟兽,那天资卓绝的尹观,以及如今声名鹊起的地狱无门…… 也唯有相对一叹。 其人若生在景秦齐这等国家,必然生就耀眼,不至于如此坎坷。 行走于刀尖上的绝顶天才,总是让人慨叹的。 正说着话,忽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老高何在?难得见你破费,我可是马不停蹄就来了!” 这声音自透着英气锐气,自然是李龙川到了。 只是姜望怎么也想不透,他叫为何叫许象乾为“老高”。 随着声音,额缠玉带、英武不凡的李龙川,大笑着踏进房间来。 便只见许象乾黑着脸道:“莫要乱叫唤,你摘了这玉额带,额头未必低我多少!” 原来是这个“老高”! 姜望险些笑出声音,强自按捺住,对李龙川招呼道:“李兄,许久未见了!” 见还有姜望在,李龙川亦笑道:“青羊镇男的名声,我在临淄,亦常耳闻啊!” 当初在天府秘境,因着许象乾的关系,他们便相处得还算不错。李龙川虽然家世实力尽皆不凡,但没有什么倨傲之气。 彼时姜望是一等通天境强者,去夺神通种子,如今更是神通预定,于阳国战场多次证明实力,兼有夺旗之功。李龙川更是不会小觑于他。 仅仅一个十八岁的实封男爵名位,就足够他跻身齐国贵族圈子了。 重玄胜之所以让姜望代表他来送礼,正是因为姜望如今已有相当的分量。 姜望这个人出面,才显得这份礼尤其隆重。 “莫要羞我。都是将士用命,姜某不过贪天之功!” 这边两人还在寒暄,许象乾已招呼道:“来来来,请上座!” 重玄遵正式对重玄胜出手,这事在临淄的世家圈子里已传得沸沸扬扬。 作为顶级世家公子,李龙川自然不会不知情。事实上他一见姜望,便知是重玄胜回来了。 他本心是不欲沾染这事的。无论是重玄胜、姜望,还是那边的重玄遵、王夷吾,都不是什么好招惹的角色。 但许象乾主动招呼,他也不可能转身便走。 当下只是一笑,当仁不让地坐在上首位置,因便取笑道:“我说老高这貔貅今日怎的豪绰了,原是宰的姜兄这一刀!” 许象乾便只笑眯眯地打量他,也不出声反讽。 李龙川疑道:“你瞧我做什么?” 许象乾笑呵呵道:“瞧你有未被老太君打了手板!” 李龙川的脸当时就黑了:“好你个姓许的,我还道你是无心之失,原来祸心早藏!” 出门的时候,的确被家里那老太太呵斥了一顿。告饶说是青崖书院的高徒有事相请,才得摆脱。 念及此处,的确牙痒得厉害。 许象乾便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之间互相揶揄嘲讽,言语无忌,倒足见关系要好。 姜望则坦然笑道:“其实是我跟着两位见了世面。这临淄名馆,八音妙茶,我真是头回见识!” 并不掩饰自己少经富贵的一面。 李龙川也笑:“既来临淄,八音茶不可不尝遍!今日叨扰姜兄,明日我做东,海棠春里摆一桌!” 海棠春亦在四大名馆之列。 齐人吃茶菜、用茶饭,是极爱茶的。 八音茶作为绝品好茶,从某种程度上,亦是与四大名馆的声名相辅相成。 然而李龙川这话的意思,却也是“有来有往,绝不相欠”。来往是可以的,若要请办什么大事,交情却还未够。 像李龙川这样的名门之子,自小受到的教育便十分全面。 那种一见如故,便两肋插刀的事情不是没有,但极少见。因为他们要考虑的事情有很多,家族带给他们荣誉,他们也必须考虑到自己能为家族带来什么。 倒是草莽之中,多见随性所至的豪杰。 没有孰高孰低,只是考虑问题的方式不一样。 …… …… ps:像雾女琵琶这些,就是丰满伟大世界的细节,我很喜欢!另外明天下午就上限免啦,大家帮忙多推荐一下咱们的赤心吧。兴许一次限免推荐,效果好了,编辑能给安排别的推荐了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七章 气吞山河 “说起来,听闻姜兄在战场上奋勇,我倒是文思泉涌,有感而发,得了几句!” 见李龙川言语之间界限分明,许象乾虽说过不会影响其人决定,但也不愿两人太过生分,因而主动活跃气氛道。 听得许象乾文思泉涌,姜望看了看李龙川,李龙川看了看姜望。两人都不说话,倒在此时生出一种默契来。 “瞧你们,一个个的还挺期待!”许象乾有些欢喜,清了清嗓。 两人来不及阻止,便听他咏诵道:“啊,大战兮,大战兮,大战唏嘘兮!” 完了?姜望看了看李龙川,李龙川看了看姜望。 许象乾看了看姜望,又看了看李龙川。意思也很明显,完了,该赞叹就赞叹吧! 按理说许象乾这般仗义,姜望是应该捧捧场的,奈何实在是夸不出口! 因而只能谦虚道:“阳地之胜,实赖定远侯用兵如神,姜某微薄之功,何劳许兄一再感慨?” 而李龙川则道:“茶不错!” 这些个粗陋武夫,实在是令许象乾叹息。顿有明珠暗投之感,便只捧杯不语。微摇其头。姿态高傲,意思你们聊吧,小爷不屑再说话了! 姜望硬着头皮道:“战者,兵凶危事!许兄此句,颇多唏嘘,可见仁心!” 许象乾这才自矜的略点其头。 “何为“战”?”李龙川将门出身,对战争自然有自己的一套看法:“拆字可得,以兵戈为占领事!不管以什么义名,全为利实。” 只不肯聊许象乾的“诗句”。 “李兄说得通透!”姜望赞道。 就此话题略略聊了几句,姜望便主动说道:“在阳地,我有一得,请两位兄长品鉴。” 说罢,他取出储物匣,放在桌上。当着两人的面打开,自其中将丘山弓取出。 但见此弓势重而厚,弓身光滑,几可鉴人,弦如寒刃,弯似冷月。便不动,亦如听有颤声! “好弓!”许象乾的赞叹脱口而出。 李龙川更是直接站了起来,眸放精芒:“丘山!” 在弓箭一道,天雄纪氏曾一度与石门李氏齐名,这把闻名天下的丘山弓,他如何不识? 可以说,对每一个用弓的人来说,这就是人间至宝。 他心中隐有猜测,但又不太敢信。重玄胜能让他帮什么样的忙?难道竟会以此弓相赠! “正是天雄纪氏传家之宝,姜某与重玄胜斩将所得!” 姜望便将这宝弓平放在桌上,任由细看。 “此弓天下名器,可惜我与重玄胜于弓箭一道都未入门。宝弓落于我等之手,实令明珠蒙尘。” “我有何德,焉能暗晦宝物之光?” “常言道‘红粉送佳人,宝剑赠英雄!’丘山弓如此宝弓,亦当有英雄相配。” 姜望注视着李龙川:“遍思相识者,唯有龙川兄能当之!” 此时此刻,许象乾不便说话,便有满腹的灵感欲咏诵,也只好先憋着。 李龙川沉默一阵,艰难地将目光从丘山弓上扯开:“李某身无所长,寸功未得,怎敢自视英雄!” 他勉强谦虚了一句,便又忍不住瞧了那弓一眼。 只好对姜望苦笑道:“重玄胜与姜兄都是豪杰,便是送礼,也气吞山河!只是如此厚礼,龙川实不敢收!” 李龙川真真是爱这把弓,爱到了骨子里。 以其人之意志,之修为,却生生舍不绝目光。 姜望心知,事成矣。 “李兄莫要多虑。”姜望说道:“我来齐地未久,已见诸多英雄。然若论及弓道,试问,除你之外,还有谁人更配此弓?” 这话说得露骨,但也是事实! 李龙川这样的人物,自也有冠绝同辈的自信。尤其是在弓道上,天雄纪氏已绝嗣,整个东域,更有谁家? 而便在石门李氏之中,这一辈嫡脉里,他虽年岁最末,天赋却公认是在几位兄长之上的! 但“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丘山弓这般重的礼,所求之事又是何等之重? 若以此弓为酬,请他去杀重玄遵,难道他也能答应吗?更不必说做不做得到了! “龙川惭愧,实在……”李龙川正说着。 姜望已打断道:“并不需要李兄做什么。我重玄兄弟送此弓,只有两个原因,一是不忍明珠蒙尘,二是为交李兄这个朋友!” 他既然当着许象乾的面说出这话,便没有反悔的道理。 也就是说,李龙川现在拿这丘山弓,无须付半点代价。要不怎么说重玄胜送礼气吞山河呢!一把天下名弓,说给就给,不需任何承诺。 当然,与重玄胜交朋友,难免就站到了重玄遵的对立面上。 但具体要做到什么地步,却全凭自愿。 若连这点也要顾虑,除非他李龙川胆小如鼠,又畏重玄遵如虎。 而他不愿掺和进重玄家的家业争夺,只是出于世家子的谨慎,并不代表真就畏惧重玄遵了。说到底,重玄家虽然声隆势大,他李家也未必就差到哪里去。 大不了重玄胜与重玄遵争到最后,若是失败,他作为朋友出面,保重玄胜些许基业便是。 石门李家的李龙川,这点分量还是足有,也算全了此情! 心里念头转得极快,也实在对宝弓割舍不下,当即朗声笑道:“承蒙姜兄、重玄兄看得起,我李龙川何能相辞!” 姜望当即便将丘山弓双手奉上:“正是宝弓配英雄!” 李龙川先是端端正正,拱手一礼:“重玄兄、姜兄拳拳厚意,龙川铭感五内!” 而后亦是双手接住这弓,这一下,就再也离不开手,便是眼睛也停不住了,虽与姜望、许象乾说着话,却时不时便往弓上跑。 “得!”见李龙川已有了决断,许象乾才出声道:“我瞧你也没什么心思花耍!新得宝弓,便去试一试弦!” “花耍”是临淄权贵二代圈子的口头禅之一,有胡天海地之意。 李龙川闻言亦是意动,但毕竟这次做东的是姜望,便去看他。 姜望自然不至于坏人兴致,笑笑便道:“正要一睹李兄风采!” 当下即去结账,好家伙,三个人就那么坐了会,喝了三杯茶,听了一阕曲。便要价百颗道元石! 须知他姜老爷当初去胡氏矿场做工,工钱可只有道元石一颗半! 姜望想了想,回去报账也太麻烦,便要求直接记账在重玄胜名下。好在青羊镇男的名头倒还管用,或者从另一个角度说,招方面对他和重玄胜的关系也很清楚,并无异议。 回到包间,许象乾与李龙川已先出外面去等着。 见无人在乎桌上那取走丘山弓之后空置的储物匣,姜望随手便收下了 价近一百颗万元石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八章 要试一弦,便试一剑! 如石门李氏这等家族,在临淄自然是有自己的府邸的,是为摧城侯府。 李氏这摧城侯爵位,亦是世袭罔替,实封之爵,封在石门。 当然并非实封全郡,只有三城城域之地,不过这么些年来,世人提及石门,便已只知李氏罢了。 以李家在石门的威望,说是整个石门郡都姓李,也没有什么水分。 摧城侯的“摧城”二字,自然是纪念当年姜氏复国,李氏先祖十箭摧城之功。 这么些年来,李氏人才辈出,巅峰时候曾经一门三侯爵,荣誉满府! 不过能够世袭罔替的,终究只有这摧城侯爵。 便如现今如日中天的重玄氏,世袭罔替的博望侯,加上重玄褚良的定远侯位,亦是一门两侯爵。但千百年后还能够存续的,也只有世袭罔替的博望侯爵位了。除非重玄褚良能再立不世之功,为重玄家再延下一门世袭侯位来。 说起摧城侯,熟读史书的人就不能不想到“九返侯”。为纪念张氏先祖在复国大业中九战九返,力竭而死的功勋,当年齐武帝姜无咎特追封其为九返侯,并允许张氏后人世袭罔替。 凤仙张氏亦曾经煊赫一时。 可惜后来先是在夺嫡之争中站错位置,直接被削了“世袭”二字,又降为伯爵。之后再出了一个临战屈膝投降的将军,整个张家便此打落尘埃。 如今石门李依然声势不坠,而凤仙张几乎绝嗣,难免令人唏嘘。 张家唯一的血嗣张咏初露峥嵘,投在十一皇子姜无弃麾下,想必也是求从龙之功,谋求家族复起,倒是令不少老一辈人物瞩目。 齐武帝姜无咎是姜氏皇朝历史上必须浓墨重彩的一笔。 姜氏失国时,其人以质子身份流亡国外。在国内叛乱势力已事实上完成夺国,并开始封功赏爵的时候,敏锐判断“叛虽众,心皆异!” 而后亲身游说借兵,东拼西凑出三万人马,竟直接反伐国内。 历经大小三十七战,未有一败,成功完成复国。 三十七战复社稷。 如此传奇经历,世人评价,都说艰难程度更胜开国。 齐国也是在他的手上,才奠定了霸主之姿,而后强盛至今。 今之齐君为子女取名,皆用了一个姜无咎的“无”字,从中也可暗见雄心,未尝没有自比武帝的想法。 这些且不说。 摧城侯府坐落于昌华大道,乃是一等名门聚集之地。 李家世代将门,府中便有演武场。 铺以地砖,铭以阵纹,等闲腾龙境级别的交手,不能损伤分毫。 李龙川得了丘山弓,若想试弦,凭空哪试得出来,自要寻同级强者交手。好在也无须另找,许象乾便近在眼前。 且不说进了摧城侯府,姜望是如何大开眼界。 单说到了演武场上,见李龙川跃跃欲试,许象乾立便缩头。 他这时候才想起来先时故意遣招的人上门约请,让李龙川挨了一顿训斥的事。虽不是什么大事,交起手来,难免被伺机报复。 虽则李龙川未必会如此,但他许象乾以己度人……想来是会的! 因而说道:“既是试弦名弓,我可没有名器傍身,端是不妥!让姜兄弟与你一试,便对以名剑!” 说罢,他又故意看着姜望道:“我亦两手空空啊,兄弟,你问问那胖子,想不想与我交朋友!” “许兄如此风姿,他想来是想的!”姜望忍着笑道。 许象乾高兴地一抹额头:“那我就等信了!” 李龙川是知晓许象乾的本事的,但对姜望倒不甚了解,天府秘境里或许有过出手,可惜无人能记得。 此外在阳地重玄胜、姜望一战成名,也能知其本事不俗。只终究耳听为虚,不便笃定,贸然交手,若失分寸,怕伤了方才赠弓的情分。 此时见许象乾这般说,便问询地看向姜望。 姜望与许象乾插科打诨过,便是洒然一笑,大步踏进了演武场。 他不是个扭捏性子,要试一弦,便试一剑! 当初进入天府秘境的,全是各地通天境中的强者。 而能够成功摘得神通的,只有六个人。算得上通天境里最强的那一拨存在。 当然,现在王夷吾打破了极限,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古往今来通天境最强,比之其他人都要高出一层。 仅就他们剩下的这些人来说,如今也都陆续推开了天地门,见到另一番天地,难免也有相互印证的心痒。 姜望如此爽利,李龙川也自欣然。 见其人踏进演武场来,腰侧长剑在鞘,却锋芒自起。便即捧起新得的丘山弓,诚恳说道:“且容我先与它认识一番!” 当下便直接坐在地上,双手捧着丘山弓,闭目不语。 却是以石门李氏的独门箭术探索此弓。 这不是怠慢,反是尊重。 姜望亦直接盘膝而坐,横剑于膝上,只道一声:“请便。” 便闭上了眼睛,蕴养精神。 他与重玄胜自阳地日照郡一路赶至临淄,只为了在四海商盟里作面子,于客栈稍为休整过,各方面确实不在圆满。 无论从哪方面看,李龙川都毫无疑问是临淄城里最顶尖的世家子弟。 姜望也想知道,巅峰状态的自己,在这三百里霸国巨城,处于什么位置。 …… 却说李龙川与姜望没有立即开战,反倒一个养弓一个养神,于他们自己当然是对彼此的最大尊重。 然而场外等着瞧好戏的许象乾,却无聊得打起哈欠来。 不过这哈欠刚打一半,他便生吞了下去。 “老太君!” 却是演武场边,不知何时,来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姿容气质,无不绝顶,堪称国色。只是甚冷,甚傲,眼便瞧着,但仿佛什么也瞧不上眼,目中无人得紧。 李龙川的姐姐李凤尧,许象乾自是认得。 但更令他心里打鼓的,还是李凤尧搀着的那位老太太。 别看老太白发如霜,慈眉善目的。 据李龙川所述,那条龙头拐杖打起人来,那是眼花缭乱,虎虎生风! 其人正是李家老太君,现任摧城侯的生母,李龙川嫡亲的祖母大人! 对于孙儿的好友,老太君倒是并不怠慢,只温声说道:“高额儿不必多礼,老婆子也来开开眼界。看看那什招,松未松动我孙的弦。” 老太君既然要观战,许象乾便只好谄笑着一言不发。 李老太君叫他一声高额儿,也是亲切的意思,他自然不敢有不满,也断无犟嘴的可能。 更兼听得老太太杀气隐隐的后半句,脸上虽然僵着笑,那奇高的额头上,却已经冒汗不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九章 弓如霹雳弦惊 演武场上两少年相对而坐,风姿不同。 一养弓,一养神,气机已在攀扯。 演武场外,许象乾浑身不自在,寻个由头便道:“这还不知要等多久,我去给老太君搬个绣墩来。” 李老太摆摆手:“李家世代将门,哪有坐看演武的道理?” 许象乾干笑了两声,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那冷傲女子招呼道:“凤尧姐姐好。” 倒真不是他无礼,有意忽略,而是这女子带给他的阴影太深,让他轻易不敢面对。 李凤尧只略一点头,便算是回过。 倒是老太太细看了一会,出声问道:“那是谁家少年?” 许象乾认认真真的介绍道:“非是谁家,此人姓姜名望,是一等俊才呢!” “姜望?”李老太思索道:“血脉稀薄的宗室子?” 姜氏虽贵,也只贵在那些记录于皇册上的名字。多少年过来,开枝散叶,不少人虽仍是姓姜,却与宗室无关了。只不过这些旁支偏脉中,若有那天赋卓绝,可以崛起于微末的,自又会被纳回宗室中,享受姜氏皇族的好处,并不纯以血脉而论。 非独于皇族如此,天下宗族莫不如是。 许象乾解释道:“早前我在佑国便与他相识,他并非齐人。” 李老太大约觉得陌生,并没有说什么。 倒是李凤尧在一旁小声提醒道:“龙川先时去天府秘境,一同得神通种子的几人里,便有这姜望。再便是重玄家那个小胖子,与其人一起在阳地斩将夺旗,得朝廷赏功的,亦是这姜望。” 李老太这才有了印象:“难怪气度不俗!” “是极是极。”许象乾连连点头:“我和龙川交游,自是拣着正经人……” 被李凤尧一瞧,他才缩了缩脖子,剩下的吹嘘咽回肚里去。 “开始了!”他精神一振,摆脱了那种无言的约束,只全神看向演武场。 却说,李龙川闭目良久,已与这丘山弓“沟通”得差不离,剩下只是经年累月的水磨工夫了。 当便睁眼道:“姜兄久候了!” 姜望只是一笑。 两人同时起身,一者持弓,一者按剑。 这过程如此缓慢,仿佛在向旁观者展示坐姿与站姿之间的礼仪转换。 然而对于对峙的双方来说,演武场外如何,他们是全然没有关注的。 当他们都睁开眼睛的时候,战斗便已开始。 一双英武的眸子,一双坚定的眼睛,眼中只有彼此。 都是英杰少年。 哪个少年,没有冠绝同辈的心! 而当姜望按剑起身,脚步将定未定之间。 箭已至! “气机一动箭自发,气机动时破绽现。” 说的便是石门李氏的气之箭。 此箭聚气而成,循气机而至, 快绝! 锵! 间不容发之际,姜望横剑于身前,那支气箭恰恰撞至剑身。 远远看去,像带着一条半透明气流之尾的小兽,疯狂前突,却止于一剑前。 姜望握剑的手纹丝不动。 气机变幻莫测,不改山川河流。 此乃山川河流之剑。 一振长剑,气之箭余力已散,姜望即便身纵剑气,一剑日月星辰。 一剑经行日月,亦是姜望最快之剑! 而李龙川长发扬起又落,丘山弓平举眉间。 轰! 如山崩,如海啸。 此箭一出,山海异变! “箭自眉间发,其势如洪涌。” 说的便是势之箭。 推开天地门后,此箭才真有变易山海之威。 似山似海,大势滚滚,碾压而来。 姜望纵剑至此,却像是把自己送到洪流之前,以身迎箭,将葬身山海中。 剑势立转。 他如今用剑,已随心所欲,化用自如。 一剑人海已茫茫。 到了临淄,方见何为人海。悟通此剑,乃知稠稠人山。 以人海,应山海。 剑与箭相撞。 发出如浪潮交撞的声音,觉其辽阔,如在听海。 此一击,应是秋色平分。 啾啾啾,啾啾啾。 就在这海潮之中,忽然响起了鸟鸣。 这声音比往常更尖锐,描述起来,更近于热水烧开时的那种尖啸声,甚至很有些刺耳,让听者为之心烦。 声音,亦是一种攻击。 姜望苦修未歇,从未止步,对于爆鸣焰雀这门道术,掌控与日俱深。 往日施展爆鸣焰雀,一在焰雀之啄击,二在“爆”字,现在他却是又开发了一个“鸣”字。 真正将这门道术彻底掌控,发挥到极致。 密密麻麻的焰雀自姜望身周飞起,纷纷啄击李龙川。 啄击未至,音已先攻。 李龙川握住丘山弓,错指击弦! 铮! 但听一声弦动。 而后一声化千声万声,涌向天上地下,四面八方。 砰砰砰砰! 接连有焰雀爆开。 就连姜望本人,亦觉心中烦恶,脏腑有恙。 这是无形无质的音之箭! 听此声,为此伤! 姜望忽然灵机一动,即刻操纵道术变化。 音箭亦繁,焰雀亦繁。 那啾啾啾啾的鸣啸声中,忽起一声“铿铿!” 许象乾耳朵一动。 这是那雾女琵琶茶的琵琶音! 姜望将此音化入焰雀鸣啸声中,直以鸣啸对抗音之箭! 这是极具天才的创举。 此音发后,姜望心中烦恶顿消。直接随着密集焰雀之后,纵身前突。 心念一动,即发五气缚虎! 李龙川音之箭才发,又搭上弦,便觉体内五气扰乱,自内困外。 他昂然无惧。 一支缭焰之箭,自心房骤起。 五脏对应五行,生发五气,心脏属火,因而此为焰箭。 此箭一出,立时镇压内部,五气归顺。 这一箭堪将跃出心房,李龙川却立即止弦飞退:“姜兄好本事!今日兴尽也!” 此心之箭,是以心证心之箭。这箭若出,便不是切磋这么简单了,而是要决明灭,见生死。故而他及时止弦,免伤情谊。 姜望虽未尽兴,但李龙川出发点是好的,他自无不可,终归此行最重要是交好,而非争胜负。 当下挥手斥退道术,还剑归鞘。 此战胜负未分,虽则李龙川明显是杀招未出,他自己也未尽全力。 为了一试李龙川之箭,还藏了一手能迅速贴身的焰流星,更有新学的道术妒火未出。 因便笑道:“石门李氏,果是英雄之门。李兄这几箭,足令我仰令祖十箭摧城的风采!” 李龙川止不住笑意,明显对新得的丘山弓满意非常。姜望也毫无疑问是相当强大的对手,让他畅快试了几弦。 这时也放开了早先的些许陌生,朗笑道:“先时茶未尽兴,择日不如撞日,咱们海棠……” “咳!” 却是许象乾生硬的一声咳嗽挤了进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章 绿肥红瘦 “海棠依旧,绿肥红瘦!” 却听许象乾长叹道:“春残乃暮,实在令人感伤。” 李龙川先时试弦正酣,此时心神从战斗中解脱出来,才得以关注场外。一听许象乾如此作态,心里便已做好了准备。 头转过来时,已经笑得灿烂坦然:“祖母!今日怎么得闲看孙儿演武!” 这英武少年一边对姜望做了个请的手势,一边表情欢喜地往李老太身边凑。 老太太眸中藏着笑,却故意冷哼一声:“老身便终日闲闲,倒是孙儿你难得有闲啊!” “怎会?”李龙川凑过来,非常自然地挽住老太太另一只手,一边介绍姜望道:“奶奶,这是孙儿新交的朋友!” 姜望很是端正的行了个礼:“晚辈姜望,问老夫人好。” “好。”李老太含笑道:“一见便是个有出息的孩子。” “吾弟在深秋伤春,真是文人风雅呀!” 这声音冷冷的,带着疏离,但不知怎的,反倒让人心中更想亲近。 姜望循声望去,便看到一位似冰玉雕就的美人。 晶莹剔透,眉眼分明,但竟丝丝透着冷意。 这话讥嘲许象乾的救场并不高明,一来现在是秋时,伤春也太扯远了些,二来李家世代将门,李龙川又哪来什么文人气质。 李龙川浑似没听见般,只对姜望介绍道:“这是家姐李凤尧。” 姜望亦礼道:“李姑娘好。” 李凤尧也便点点头:“承蒙问候。” “好了。”老太太自己虽偶尔也会教训他,但又不舍得这幼孙被训得太过。 古来隔代亲,又“天家爱长子,百姓爱幺儿”。 皱纹横生的手,轻拍李龙川的手臂,慈祥道:“你们年轻人自耍去,不必在此陪我这老婆子。” “外间也没甚耍头呢!”李龙川平日英武不凡的一个小伙子,在李老太面前倒显孺慕得很:“孙儿在外,也总记挂着祖母在家,不知您心情如何。倒想就这院中,陪祖母走走!” “李兄陪陪老太君是极好,那我们便先回去了!”许象乾见缝插针。 这高额儿!冷漠无情得紧啊!我这还跟老太太哄着呢,你倒说甩下就甩下了! 李龙川心中大怒,但面上只能挤着笑道:“那许兄路上慢些,还请小心车马。” 着意在“小心”一词上加了重音。 “客气!”许象乾好像什么也听不懂,便一拉姜望:“那老太君,凤尧姐姐,我们便先走了,改日再来拜访!” 李龙川还叫着:“那我送送两位朋友。” 许象乾已毫不留情的把他推回去:“不用不用,我又不是第一次来!认得路!” …… 从摧城侯府出来,姜望发现自己本因重玄胜处境而有些焦虑的心情,忽然安宁了许多。 大概是因为外间风光无限的顶级世家公子李龙川,与自家祖母在一起时的那种舒适自然,令旁观的人也难免心绪宁和。 所谓天伦之乐,大约便是如此。 这是姜望很久都没有体会过的感觉。 “怎么着?”许象乾特意在姜望眼前晃了晃,揶揄道:“惦记龙川的姐姐呢?” 姜望还不太习惯这种玩笑:“怎、怎么会。” 许象乾没皮没脸惯了,这会没有当面,便摇头晃脑起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姜望恨不得堵住他的嘴:“瞎说什么!这还没走远呢,也不怕人听见?” 本只是玩笑,但姜望这般羞涩的一面,反倒叫许象乾来了劲:“听见怕什么?许她生得好看,还不许你生心思?” “许,当然许!” 这时一个冷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高额儿,你不妨说说看,是什么心思?” 李凤尧的声音! 她怎在身后!也不知她听到了几句,从哪里听起。 姜望许象乾两人尽皆冒汗,尤其许象乾,适才的嚣张劲全不见,整个人已经蔫了。 只弱弱道:“什……什么心思?没有啊?” 他祸水东引地看向姜望:“你有吗?” 我有你娘欸! 姜望差点没忍住想骂人,但好在他心中坦荡一些,强行自然地问道:“李姑娘怎出来了?” 见许象乾这般怂,李凤尧也就暂且放过,只对姜望说道:“祖母说初次见面,须得给小辈礼物。” 想来是他们走得急,当时取礼物的下人还未过来。 似这等名门,断没有留客等礼的道理,那样只显主家太过傲慢,见面礼倒送得如施舍般。 如许象乾这等相熟的人倒还好,不必讲究那些。姜望却是初次登门,李家是不会失礼的,所以才有李凤尧这时追上来。 李凤尧说着,已递来一只玉盒,其上雕刻草木,碧色滴翠,栩栩如生。 不必看盒中所装之物,仅见这玉盒之精致,便足知礼物不凡。 姜望推辞道:“冒昧登门,更兼两手空空,已是失礼。尊府如此厚赠,怎能愧受?” “这些客套我原是不懂,你推我辞的也怪不像话。”李凤尧说着,便去看许象乾:“这书生,你帮我说说?” 许象乾便道:“长者赐,不敢辞。这见面礼我原也收了的。” 姜望不肯收下这李老太的见面礼,最重要是怕这份礼是为还重玄胜赠弓之情,担心分薄了情谊。无论它有多贵重,重玄胜的礼物白送了,此行便是失败。 而许象乾则是提醒他,这只是李府的正常礼节,并无划清界限之意。 礼尚往来,正是情谊所系。 “李姑娘这般神仙人物,是不该多耽搁的。”姜望便道:“如此,望便愧受了。” 并双手去接过玉盒。 李凤尧点点头,也未再说什么,径便转身回了府。 …… 一直离开李府许久,许象乾仍心有余悸:“好险!” “李姑娘有这般可怕?”姜望有些不解。 在他看来,这李凤尧虽冷了些,傲了些,瞧来却是天生性子,并无什么恶意歹意,不应叫胆大包天的许象乾畏之如虎才对。 要知道这书生,当初在天府秘境外,可是敢直接当着静海高氏的面,嘲讽他们靠女子上位的。 “我只与你说一件事。”许象乾一副你根本不知天高地厚的表情说道:“她名里这‘尧’字,原不是古圣王之‘尧’,而是美玉之‘瑶’字。是她自己生生在族谱上改的!” 姜望暗暗咋舌。 须知这不是什么寻常人家,这可是世袭罔替的实封侯爵府,石门李氏的族谱,谁敢妄动?谁能妄动? 偏李凤尧便动了,还自己改了名字!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一章 蒙昧 自己改族谱上的名字,便是李龙川这般受宠的嫡脉幼子,只怕也得给李老太打得满头是包。 而李凤尧却做成了这事。心气且不说,能力绝非等闲。 姜望只叹道:“是个心高的!” 许象乾知道姜望赶来临淄是有要紧事的,自不会还撺掇着去哪里花耍。 行出昌华大道,两人便各自离去。 对于姜望来说,此行送礼的目的也已经达到,算是不负所托。 重玄家在齐都自也是有一座博望侯府的,高门大户,贵气堂皇,只是…… 有重玄遵在,重玄胜当然不会住进去给自己添堵。 早先来临淄交游的时候,这胖子便斥重金买了一座华府,供自己交游饮宴。只不过,因为并无名爵历史的缘故,这种宅子华则华矣,在那些真正的名门眼里,终归少了底蕴。 从这一点便可看出重玄遵、重玄胜两人在家族内部的差距。重玄遵俨然已是博望侯府的少主人,重玄胜现如今在侯府里虽然也是地位超然,但毕竟事事低上一头。 临淄有七大胜景并称,枫霞并晚是为其一。 重玄胜的私宅,就在顶有名的霞山附近,价值远超寻常豪宅,算得上奢侈。 有重玄遵在,他没法最大程度利用博望侯府的名头,只能尽量展现自己的实力了。财富亦是其中一种。 姜望到这座宅子里的时候,重玄胜还未回来。但府里的下人都是早得过吩咐的,当然不会怠慢他。 霞山得名,并非因为朝霞晚霞,而是山上红枫开遍如晚霞,因称“霞山”。 据说在每年中秋傍晚,远眺霞山,便可见到天边晚霞刚好与霞山红枫连成一片的奇景。你中有我,交相映红,灿烂一时,故称“枫霞并晚”。 姜望所居的房间,推窗便可见霞山,自是绝佳位置, 只是…… 这难免让他想起枫林城外的那片枫林,想起枫林城里的人。 曾在枫叶飘飘时候拔剑而舞,那种纯净时光难得再有。 弹指经年,那时曾在身边的人…… 姜望倚窗而立,眼神恍惚。 老虎在军中,倒是避过那场劫难,但也再未能联络过。 安安寄养在凌霄阁,无论叶青雨有多么用心,以她小小的敏感心思,是避不过惶惑的吧?然而自己现在都不能说立足已稳,眼前所得一切随时有可能失去,心中再不舍,也没法接她过来…… 晚风吹得枫叶阵阵摇动,远远看去,如红海翻波。 中秋就快到了。 姜望想着,关上了窗子。 坐回榻上,开始探索五府海。 因为时间太不足够,想要尽快接回安安的心太紧切,以至于连伤怀的时间也留不下多少。 天地孤岛雄阔的好处,最直观的体现便在于,驾驭道脉腾龙游入蒙昧之雾时,能够更清晰的感应到天地孤岛的位置。因其巨大,不易迷失。 心神沉在腾龙道脉中,如往常的每一次般,先行梳理通天宫本身。 通天宫里住了位“客人”,他不得不如此谨慎。 缠星奇蟒亲昵地绕了几绕,便又自去穿梭星河道旋。 姜魇倒是稳如泰山,冥烛安分得很。 在蒙昧之雾中探索的感觉是很奇妙的。 整个通天宫以道脉腾龙的形式游动起来,心神掌控其间,已身如龙。因而可以清晰感受到,那蒙昧之雾无时不刻对“腾龙之躯”的侵蚀。 他需要不断调动道元去修补被侵蚀的部分,同时记住游过的感觉,不断向“前”探索。因为蒙昧之雾中,是没有所谓方位的,自然也不存在前后左右。 只是修行者为了不迷失,往往需要自己虚拟一个方位。姜望在巨大的天地孤岛之外,还有神通种子那一个信标,“方位”也就相对明确一些。 与蒙昧之雾的对抗,是贯彻整个腾龙境修行过程的一件事。 以姜望天地孤岛的规模,和神通种子生成的信标,这个过程较一般修者是安全许多的。但姜望还是给自己划了一条相对较高的警戒线,在道元储备到了这条警戒线,修补速度开始有跟不上侵蚀速度的趋势后,就立即返回。 这时候的精气神,还足够支撑一场神魂层面的战斗。也就是说,专门为姜魇留出了应对余地。 有修行者说,穿行蒙昧之雾的过程,就是将自身道元浸染入蒙昧雾气的过程。这个说法不无道理。 道脉腾龙本身即在不断的被侵蚀和被修补间,成为了修行者道元与蒙昧雾气的“战场”。 道元本身不仅仅是简单的气血升华,而是意与力的完美融合,是生灵对天地本源的真实反馈。是大道之初,是一切修行的根本。 而蒙昧之雾蒙三魂、昧七魄,是对修行的腐蚀和阻碍。 何为“蒙昧”? 是未开化,是愚昧。其实也是最原始的状态! 人的修行从道元开始,“道元”这个词,本身即有“道之始”的意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道元终结了蒙昧! 所以当修行者能够在蒙昧之雾中完成对五府海的探索,一一锁定五府位置,彻底荡清蒙昧之雾的影响,也就自我完成了“开化”。 掌控了自己的身体,拥有了自己的“房间”,而后自能由内而外。 所以腾龙境之后的下一个境界,是为内府! 佛门常将红尘比作苦海,视人身为孤舟。 在修行中,说的就是驾驭自身道脉,于蒙昧之雾中探索五府海的经过。讲的是腾龙境的修行。 所谓“身如菩提树,心是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便是说在这个过程中,要不断的修补自身,不要让道脉腾龙沾染太多“尘埃”,最后迷失在蒙昧之雾里。 当然,亦有那“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天生佛子。根本视蒙昧之雾如不存在,只是对于一般的修行者而言,就没有太大的参考意义了。 而儒门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在修行上来讲,便是说,若不能扫清自身的蒙昧状态,完成自我“开化”,便不足以教化万民。 描述的,却是进入内府境的关隘了。 …… 重玄胜回来的时候,天已入夜。 带着一身酒气,满脸疲倦。 只是回到府中,驱散下人,进得姜望房间之后,眼睛猛一瞪开,倦容顿消。 “今日所行如何?”姜望一边缓缓收工,一边分心问道。 重玄胜瓮声道:“很饱,很脏!” 道脉腾龙脱出蒙昧之雾,落回天地孤岛,姜望收回心神:“怎么?” 重玄胜话说得不开心,脸上却在笑:“吃了一天的闭门羹,碰了一鼻子灰!”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二章 石门草 当初赢得了天府秘境之后,重玄胜以此为契机直接来临淄经营,没想到还是饱受冷落。 他抓住机会,请动叔父重玄褚良,临时去了一趟南遥城。 不惜代价压服大齐十四皇子姜无庸,以此宣告自己的强势和决心。 自那以后,他就已经很少再尝过闭门羹的味道了。 便真是与他不对付的,也都不愿意当面与他难堪。 更何况如今亲自推动了灭阳之战,又身先士卒,屡立大功,按理说朝野上下,已无人再敢小觑于他。 但没想到重玄遵一朝出手,八方云动。简简单单一步明棋,实打实的势力碰撞,直接割走了他战后的最大一块利益。 聚宝商会的改弦更张,在有心人的眼中,更是一个强烈信号。一个重玄遵已经重视起来,即将要终结这场无聊游戏的信号。 重玄遵何许人也?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顶级世家重玄家族无可争议的继承人。 在重玄胜横空出世之前,无人能够对他的位置发起挑战。 号称“卦演半世”的顶级相师余北斗,盛赞他“夺尽同辈风华!” 在天骄如云的大齐,这是何等样高的评价? 且不论余北斗是否有捧杀的意思。 单就在临淄,就有多少心高气傲的天之骄子?谁能看这个名头顺眼? 可是这么多年下来,愣是没有一个人能将他打下尘埃。 固然有人不屑争名,有人不服但不愿与重玄家撕破脸。 但所有人都无法否认一个事实,这些年来挑战重玄遵的同辈天才,全都失败了! 可以不服他,但所有人都需要重视他! 重玄遵有多强,相对的,他的竞争者就有多不被看好。 因而重玄遵这一次强势出手,整个临淄重玄胜辛苦经营的人脉圈子,竟大半哑声。 连聚宝商会都将他和姜望扫地出门。 重玄胜去其它地方碰壁也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以这胖子的智慧,不会不知道局面。 所以姜望不但不报以同情,反倒炫耀道:“我倒是吃了一顿好的,逛了招,喝了雾女琵琶!摧城侯府对我敞开大门,并约了李龙川下次去海棠春!” 重玄胜一屁股挤在椅子上,隐听嘎吱细响。 “这地方可报不了账!” 姜望耸耸肩:“没关系,我记的账。记在你名下。” 重玄胜好好地看了他一阵,仿佛重新认识了他:“姜小哥,你成长得很快嘛!我现在甚至有些怀疑,你给李龙川送礼,会不会还拿了回扣!” 姜望老脸一红:“李老太君是送了我份见面礼!” 重玄胜惊了一下:“你还见到了李家老太君?” “与李龙川试弦,恰巧遇上了。”姜望说着,取出玉盒递来:“许象乾说,这见面礼是都有的,倒非例外。” 重玄胜接过玉盒瞧了瞧,啧啧称奇:“这可是石门草。天底下独一份,只石门郡才有!这草只生在石上,与天相争。所谓‘草生石门,至坚至韧’,是炼身塑体的好灵药。” 边说边递回:“我就不打开看了,免得损耗药气。你须得尽快用了。” “怎么用?”姜望问。 “生嚼!”重玄胜没好气道。 姜望之前是不熟悉,不然断不会放过提升实力的机会。 立即便当着重玄胜的面,打开玉盒,将那一株如碧玉般的草药取出,直接塞进嘴里。一口咬断,石门草草液流出,瞬间整个化掉,一齐流入喉间,而后散向四肢百骸,迅速又有丝丝缕缕的气力生出。 这过程十分舒爽,整个人如在泡澡一般。 重玄胜则泛酸道:“虽说是都有,但那许象乾师从名儒,本身又与李正书同样出身青崖书院,跟李家的情谊自是不同。李老太送你石门草,足见重视。” 姜望懒得理会,细心感受身体。服用石门草之后,四灵炼体决大成后久未提高的肉身,约莫得到了半成左右的强化。 “我倒是没发现,你竟这么受老人家欢迎的吗?之前悬空寺那老和尚也要死要活的要收你为徒。” 重玄胜乱七八糟地道:“下次我带你去瞧瞧我家老爷子,你直接哄得他开心,让他把家主之位留给我得了,也省得我争得这么费劲!” 姜望炼化尽石门草,没好气道:“正事还说不说了?” “唉。”重玄胜一下子没了劲,又瘫回椅子上:“还记得战争结束后,在青羊镇你跟我说的什么吗?” “你说恭喜我又赌赢了。” 重玄胜有些颓然的道:“那时候我嘴里说没有到赢的时候,心里却觉得,战胜重玄遵是迟早的事。我以为我已经足够重视他,从来没有放松警惕。” “但我现在才明白,面对这个人。不恐惧,不害怕,就已经是轻视了。” 重玄胜说得垂头丧气,姜望反倒笑了:“怎么,你要弃子认输?” “我这么胖,上桌容易,下桌难。” 重玄胜喃喃道:“现在,我重新开始恐惧他,害怕他,所以全力以赴,不敢松懈丝毫的、面对他!” 不得不说,认真起来的这胖子,总有一种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豪气。 姜望想了想,说道:“李龙川收下了丘山弓,他很满意这份礼物,也表现出了交好的诚意。但是,我不认为他会正面对重玄遵做什么。再重的礼,也买不来那样的情谊。” “他满意就足够了!”重玄胜道:“我亦只需要这一点。我不需要李龙川做什么,也不管他会不会做什么,这事让别人去关注便是!” 这个“别人”,当然是重玄遵。 只是,送那样的重礼,难道只是为干扰重玄遵的视线吗? 这怎么可能! 只是重玄胜要卖关子,姜望便由得他,只问:“你在外转了一天,不仅仅是为了蹭闭门羹吃吧?” 重玄胜又冷笑起来:“重玄遵这么大手笔,我怎能不让他欣赏一番好结果?怎么不给那些人一个表态的机会?除了我这张大脸,谁能接得下那么多灰?” “所以呢,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睡觉!” “睡觉?” “睡醒之后,去宫里!” “去宫里?” “明日你陪我去!” 重玄胜有些艰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拖着肥胖的身躯往外走。 “我重玄家兄友弟恭,陛下定是欢喜!”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三章 东华阁 重玄胜说是睡醒之后再入宫,当然不可能真睡到日上三竿。 还在寅时,天还黑得透,便拉着姜望匆匆入宫。 齐君年事已高,但治政仍然勤勉。 在元凤之前,历代齐君通常十日一朝,甚至二十日一朝。 而自今君登基以来,几乎每日都坐朝,一旬只休沐一日。已持续五十四年! 放眼天下,也是勤勉之君。 紫极殿是朝议之殿。 在紫极殿前,有一阁,名曰东华。 齐君一般坐龙輦于此稍事歇息,而后再入殿坐朝。 当然齐君未必需要休息,但这已是一种习惯、礼仪,轻易不好改。而且在五十多年的坐朝生涯里,齐君已习惯在这个时间点,提前接收一些朝议信息。 重玄胜与姜望,便在东华阁等候。 重玄胜虽是世家之子,同时也是一介白身。姜望也只是区区一个青羊镇男。 仅仅是一个在这里等候的资格,便费去了重玄胜极大的资源。为此投入的成本,说出去能吓死一堆人。 至于觐见的请求能不能传达到齐君面前,是另一件事。 齐君愿不愿意见他,又是一件事, 而关于前事,姜望到了这里才知。 今日值守东华阁前的,乃是青崖书院出身的名儒,李正书! 说另一个身份则更明确,其人是李龙川的亲伯父。 李龙川的生父李正言,是李老太君嫡子,本代摧城侯,李正书则是庶长子,未能继承侯位,但其人一心读书,现也是一方名儒。 当然,齐国爵位承继中,嫡长继承是很重要的标准,但不是唯一标准。 比如博望侯府,老侯爷就压根没考虑自己的几个儿子,直接在孙儿中选继承人,也没人能够质疑什么。 …… 却说齐君例行在东华阁稍坐,今日值守的李正书,陪了几句话后,便递上一册。 上面都是他筛选之后,认为有必然让齐君看到的简要消息,这是他值守东华的权力。 这权力很大,用好了很管用。 因而值守东华阁,是一项很大的荣誉。有一个未见明文但众所周知的美称,是为东华学士。 东华阁的小吏,早已向他汇报了重玄胜等在阁外请求觐见的事情。 能让吏员冒着风险,把这种事情传进自己耳朵,那小胖子付出的代价可以想象。 重玄家小辈相争的事情他亦有耳闻,但从来不予置评,小辈有小辈的世界,他这等层次,有他们的圈子。 这小胖子此时在东华阁外的等待,说与不说,都只在他一念之间。也无人能为此苛责他什么。就连齐君本人,也没什么可说。 李正书略想了想,还是低声道:“重玄家的小子,重玄胜在阁外求见。” 重玄胜以名弓丘山相赠李龙川,就是为了这一刻! 价值连城的丘山弓,只为换这一句话。 这是属于重玄胜的豪赌! “重玄胜?”齐君停下翻看小册的动作,想了想:“噢,是浮图之子。” 话题已经有些危险,但侄儿李龙川爱不释手的那把丘山弓,他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假装不知道。 李正书屏气两息,才道:“前一阵灭阳之战,就是重玄胜带兵斩了纪承的头,而今次与他随行的那个姜望,则夺了天雄纪氏的旗。” “唔。不错。”齐君微微颔首:“觐见所为何事?” “正书不知。不过……”李正书如实禀道:“近日重玄家两位小辈争家主,在临淄很有些风浪。” 齐君面上看不出情绪,但问道:“其中一个,是那位‘夺尽同辈风华’的重玄遵?” “想不到相士之言,也入陛下之耳。” 李正书这话隐有劝谏之意。 但齐君只摆摆手:“我那无邪孩儿,不是输给过军神弟子王夷吾?那王夷吾,不是还自陈不如重玄遵么?” 李正书心道,你那无庸孩儿,也还输给过姜望呢。当然他也知道,姜无庸实在是不受重视的,齐君恐怕根本懒得关注这位十四皇子。 心里想心里的,面上却正色道:“那只是王夷吾的自谦之词。以修为境界论,现在自然是重玄遵领先,但军神的这位关门弟子却打破了通天境极限,将自己的名字刻进了修行里程碑,是我大齐的荣耀。” “修行之路日新月异,今必胜昔。极限就是用来打破的,迟早还会再打破。”齐君说得轻描淡写,却有超迈一切的雄阔。 话头只一点,便转道:“浮图之子,孤本不愿见。但或是老人顽心,既这重玄遵那般厉害,却也想瞧瞧,他这争不过的,是否来哭鼻子。” 他看向李正书,瞥着他鬓角的微霜:“玉郎君,你说是见好,还是不见好?” 李正书年轻时候,风姿盖国都,素有玉郎君的美誉。 齐君这般称呼,亦是亲近之意。 但李正书丝毫没有恃宠而骄的意思,只道:“见或不见,惟圣心独裁。” “你啊,就是太约束了些。”齐君略想了想,摆手道:“便宣见吧。” …… 当宣口谕的太监宣完口谕,重玄胜二话不说,拔腿便跑,姜望亦紧随其后。 因为卯时便要上朝,他们能够御前奏对的时间很紧张。 宫中自是禁道法神通的,于重玄胜这般体型,跑起来便辛苦得紧了。 也顾不得殿前失仪,气喘吁吁地跑进阁中。 姜望倒是轻松得多,但也只老老实实地跟着低头行礼,而不敢有多余举动。连东华阁内的装饰都未能看清。 在非重要时刻,一般很少用跪拜之礼,即便是臣子朝君之时。 他们此刻倒是都站着,但头埋得很低,不敢直视齐君。 只从眼前余光,得见紫色龙袍一角。旁边还垂着一摆儒服,想来便是李正书了,或者也有可能是别人。 这时便听一个苍老却极具威严的声音道:“跑得这般辛苦,为何还要跑啊?” 是齐君的声音。 姜望心中一紧,这话隐有敲打之意,既是说他跑得辛苦,亦是说他追赶重玄遵辛苦。最后都导致君前失仪的后果。 伴君如虎,不知重玄胜会如何作答。 但听得重玄胜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呼吸,而后才恭声回道:“为陛下辛苦,也就不觉辛苦。” 齐君轻哼一声,似是带了些许笑意,但姜望并不了解其人,对这情绪把握不清楚。 “明明是为自己辛苦,怎说是为孤?” 重玄胜的声音愈发恭敬了:“天下事,皆陛下家事。重玄胜年虽未冠,亦以天下事为念。忧怀天下,如何不是为陛下辛苦!” …… …… ps:新的一周开始了,使劲投票吧,推荐票月票啥的,也算你们为国事忧心!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四章 兄友弟恭 东华阁里,重玄胜侃侃而谈。 却听齐君冷笑一声:“小子夸大言。你才多大,怎敢说忧怀天下?” 这时已有些严厉。 姜望心想,这齐君心情变化也太快了些,还真是伴君如虎。 但听旁边那胖子铆足了劲,洪声回道:“小子虽年幼,亦主导阳地战事,了却边侧之患,为大齐拓边三郡!” “小子虽愚钝,亦感怀国恩,为国效力,不计生死!” “小子虽痴肥,亦忠于国事,身先士卒,身披数创,为陛下斩将夺旗!” 他说着,一把掀开衣袍,便要坦露当时斩将夺旗所中那纪承穿腹一箭。 彼时那箭整支没入体内,入肉极深,重玄胜当时怒而拔之,伤口愈发惨烈。 只是…… 隐隐听到齐君的笑声。 姜望亦忍不住侧头看去。 但见重玄胜身上肥肉颤颤,那曾经留下的惨烈创口,一时竟看不真切,瞧着十分不显眼。 重玄胜还努力地去扒肥肉,想让它更清晰一些…… “陛下。”重玄胜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地道:“小子痴肥,有伤也难见。袍泽姜望,亦参与阳地夺旗,请裸其身,为陛下还原当日之战!” 齐君声音有些异样,似在忍笑:“准。” 重玄褚良曾说,重玄胜比重玄遵强的地方,就在脸皮。姜望深以为然! 怎么就二话不说便脱衣服了呢?怎么脱了自己的还不够,还要脱战友的呢? 我陪你进宫是干嘛来了?就为“裸其身”? 然而姜望完全没有拒绝的资格,也没有说话的机会。 他甚至不用自己动,自然便有太监过来,为他除下上衣。 然后东华阁里,齐君便见 一少年垂眸而立,因为觐见礼仪的关系,始终未曾抬眼。 但其人眉眼干净,略显清秀,面容平和,并不具有很强的攻击性。唯独嘴唇微抿,显出骨子里的坚韧来。 以脖颈为分界线,脖颈以上和脖颈以下,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脖颈以上是一个清秀的少年。 脖颈以下…… 白皙的上身,满是伤疤! 纵横交错! 刀伤,枪伤,剑伤…… 有新创,也有旧疤。 这是一刀一枪一路搏杀至此的战士,而不是哪家被看护着长大的少年。 以齐君的眼光,自然看得出来,哪些伤是不久前才留下来的。 尤其腹部那一条血槽,分明就是被箭术高手一箭擦肉而过,几乎已经剖开腹部,足见当时凶险。 这可比重玄胜那几乎被肥肉盖住的创口有说服力得多。 “赐紫衣一件,为壮士披身。”齐君这般说道。 立时便有宫女捧上托盘,盘中叠着御赐的紫衣一件。 并以纤纤玉手,为姜望将薄如轻纱的此衣披上,遮掩他一身伤疤。 姜望仍不抬眸直视齐君,只微微躬身为礼:“微臣谢过陛下。” 他现在是实封男爵,倒有自称微臣的资格。 齐人尚紫,以紫色为贵。 但齐君所赐紫衣,自然不是寻常衣物。不仅仅代表某种程度的尊荣。其本身材质即水火难侵,寻常刀剑不伤。 穿在身上,甚至有极细微的加速道元凝聚效果。 但,要不怎么说圣心难测。 齐君只稍一沉默,便问:“那么,浮图之子,今日是来夸功的么?” 重玄浮图,便是重玄胜父亲的名字。 这是一个不便宣之于口的禁忌。 这话问得直接,亦问得冰冷。 重玄胜肥腻的脖颈间,有冷汗沁出。 但他咬牙道:“重玄胜以微薄之功,来请陛下恩赏!” 却是避过了所谓“浮图之子”的身份,也避过了齐君的警告,直接以本人的名义发声。 表明这一切与其余无涉,皆出本心。 气氛凝固了。 整个东华阁寂静无声。 就连李正书,也如雕塑般。更不用说那些太监、宫女。 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向来只有君王给的,没有臣子要的。 齐君的声音反倒不见喜怒了,只问道:“你要什么?” “我有一兄,单名为‘遵’,天资卓绝,自幼对重玄胜爱护有加!” 重玄胜说到此处,李正书忍不住瞧了这胖子一眼,目中有些遗憾。 但听重玄胜继续道:“相士余北斗许以‘夺尽同辈风华’,多少俊杰,尽皆拜服,可见其才!我亦敬之爱之!” “然而,徘徊三年,我兄境未再破。时人非议之,我心遗憾之!” “承陛下宏威,重玄胜血战不辞,幸得微功。敢以此功,求陛下恩赏,许我兄入稷下学宫修行一年,破境方出!以全我恭爱兄长之心!” 听到此处,李正书眼中遗憾已转为惊讶! 姜望心中赞叹! 就连齐君,亦是眉毛一挑! 谁也没有想到,重玄胜冒险请赏,却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重玄遵! 为自家兄长请赏,任谁都挑不出理去。 更何况是稷下学宫的修行机会! 然而重点在于时间,入稷下学宫修行一年,外事难问。 也就是说,在这一年的时间里,重玄胜有足够多的机会,对重玄遵留下来的产业、势力,发起全面的攻击、掠夺。 而重玄遵根本没有办法反抗。因为他将在稷下学宫里苦修整整一年,隔绝内外! 这是神来之笔,天外飞仙的一步棋。 直接掀翻了重玄遵的所有布局,将他这棋手钉住。 唯一的变数只在于齐君。然而齐君有什么理由拒绝? 齐君稍一沉默,即道:“兄友弟恭,孝悌之心,谁能多言?你即有此心,孤不能不许。” 重玄胜拜倒在地,行大礼道:“胜铭感五内,拜服君恩!” 姜望亦随之拜倒。 齐君又道:“来人,再赐紫衣一件,为这爱护兄长的胖小子御寒!” 这话里的欣赏,已不加遮掩。 李正书本以为重玄胜只是倚仗功勋来告刁状,届时即便齐君念他战功,为他出头,此后也失尽君恩。 却不想是行此一步。 任谁都知道,重玄胜这话有多么荒谬。在内府境呆三年,也叫“徘徊”?众所周知,重玄遵是神通内府,一直在打磨神通,已经展现出的神通种子便有两颗,世人皆传他修有五神通,乃是天府修士。 这样的人物,外楼境绝不是他的终点,他要的是稳扎稳打,步步坦途。就这,也已经快过了太多太多人。 然而,重玄胜却以其人徘徊外楼之前为由,非常“贴心”的将他送进稷下学宫。 但就如齐君所说,兄友弟恭,孝悌之心,谁能多言?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五章 应棋 齐君卯时上朝,辰时退朝。 而在朝议之前,国主的“恩典”便会送到博望侯府。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罚不可避,赏不可辞。 齐君既然许了重玄胜的恩请,以其人阳国战场的功勋换取重玄遵稷下学宫修行一年。 重玄遵就根本没有拒绝的资格。 甚至于帝使一到,他便要即刻出发。 重玄胜人马不歇,一路赶回临淄,屡遭碰壁,多迎冷灰。 不惜以天下名弓丘山弓相赠李龙川,只求李正书御前一句话这把弓原本可以换足够多筹码。 乃至于狠下心来,用原本打算留给自己的稷下学宫修行机会,困住重玄遵一年。 这还不必说耗了多大人情,换得去东华阁外等候的机会。又用了多少资源,才将话递到李正书耳中…… 这一番,付出不可谓不大,逆转不可谓不艰难。 此等重要时刻,他当然不会错过。 从东华阁出来,他便直接拉着姜望去了稷门。 稷门是临淄西边南首门,西城门中,自南而北第一门。 与东面北首门,东城门中,自北而南第一门。也即社门相对。 社为土神,稷为谷神。 大地承载万物,谷物供养万民。 “社”和“稷”,都是礼仪所定,天子须得亲祭的。故社稷本身即有天下之意。 社稷之门,自有其重要意义。 东面对海,以地迎海暂且不表。 而西面这稷门之外,就坐落着鼎鼎大名的稷下学宫! 齐庭是将这稷下学宫,当做供养万民的粮食来经营的,视其为社稷之本,可见重视。 耳闻已久,自赴齐来,重玄遵这个名字就一直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出现在耳中。 而在稷门外,姜望才第一次见到他。 此刻,尚在卯时。 决定整个国家命运的朝会,仍在波澜不惊的召开。 天刚微亮,临淄从秋日的夜晚中醒来。 街上已经有零星的摊贩出现。 无论超凡与世俗,每个人都忙于自己的奋斗。 姜望与重玄胜便站在城墙内,身后城门已开。 城门守卒全兵全甲,目不斜视。 而在长街那头,走来一个白衣男子。 他的白衣穿得不甚妥帖,像是刚刚睡醒,便随意找了件衣服,往身上一披,因而很有些凌乱。在极重仪表的世家子之中,这简直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然而他从长街走来,像一路梨花开。 整条街只见他的风采。 一对剑眉斜插入鬓,有一种跳脱的锋锐。 眼睛漆黑透亮,像棋盘上定下大龙生死的最后两枚黑子。 偏偏嘴角总噙着笑,像是谁家的浪荡公子,又将这种锋芒与凌厉掩去了。令他变得容易亲近起来。 最能体现这种气质的,应该是他的鼻子。 是那种青山明媚的高,却并不让人感到险峻。 衣领处搭得随意,因能隐见玉碗般的锁骨,与其下鼓起的肌肉。 无须重玄胜介绍,姜望自然而然便知这是谁人。 此时才能从他身上移开目光来,注意到在他身前引路的、东华阁的太监。 这太监既是宣齐君口谕,也有监督重玄遵即刻入稷下学宫的责任。算得上是内廷里有些地位的,偏在重玄遵前面,瞧起来就如小厮一般。 体型肥胖、笑容满面、看起来有些人畜无害的重玄胜,就在城门这边等着。 待他们走近,才笑眯眯地道:“弟来为兄长送行。” 重玄遵停下脚步,深深地看了重玄胜一会儿,嘴角翘起:“我的胖弟弟。你真让我刮目相看。” 重玄胜张开双手,展现自己的身型:“弟弟吃得这般胖,就是为了让兄长不必刮目,也能看得到!” 他是真发了狠。舍弃所有功勋,就只为送重玄遵进稷下学宫修行一年。 他早前本想利用稷下学宫的修行机会,拉近与重玄遵的修为差距。而现在不得不将这机会拱手送出,反而加大两者之间的修为差距。 只为了在重玄遵连番攻势下缓过气来,并一举反攻! 在事不可为的情况下,索性放弃了个人修为的追赶,选择势力上的赶超。 可以说,这一局,把灭阳之战所有的收益都赌了进去。 而对重玄遵来说,人在家中坐,圣旨天上来。突然就被告知获得恩赏,得到了进稷下学宫修行的机会,时间是一整年! 这意味着他对重玄胜发起的一系列攻势,就这么戛然而止了。还没来得及最后落子屠掉大龙,整个棋盘就被人端走了,而后对手慢慢的下,自己只能干看着,甚至看不到! 在稷下学宫修行一年,这的的确确是天大的好处。 但比起整个重玄家来,孰轻孰重? 重玄遵并未有恼羞成怒,仍只笑了笑:“以后还是要少吃些,太胖了对身体不好。” 即使与其敌对,姜望也不得不承认,此人风度卓然,是一等一的人物。 重玄胜拱手道:“谢兄长关心。” 重玄遵亦回礼:“我还未谢过贤弟为我请赏。” 姜望看着这异常温暖的一幕,心中只有四个字兄友弟恭! 哒!哒!哒! 哒!哒!哒! 彷如永远恒定,永远清晰的脚步声,从靠着城墙的那条路响起。 而后一个极高的身影,便大步走来。 他从熹微的晨光中走来,仿佛剖开了天色,渐而清晰、具体。 黑色武服显得简单、干脆。 长脸,高鼻,锐眸。 正是在天府秘境外曾见过的,大齐军神姜梦熊关门弟子,号称当世最强通天境,打破了过往通天境极限的男人……王夷吾! 这本是可以预见的事情,因而无论重玄胜还是姜望,都没有什么波动。 唯独重玄遵,笑了。 这是一个真正释放的笑容,倒不是说他之前与重玄胜谈笑就有多么虚伪,而是唯独此刻,这种笑容才是完完全全发自真心,敞开心怀。 体现的是完完全全的信任。 “城里的这摊子破事,就交给你照看了。”重玄遵侧头看着他,笑道。 王夷吾不苟言笑,只道:“你安心修行。” 而后重玄遵头也不回,便白衣飘飘,往稷门外而去! 走得随意,潇洒。 竟再不多说一句话。 东华阁的太监一刻未停,口谕即下,便动身赶至博望侯府。 未经同意,在这太监的眼皮底下做什么事情,是对齐君的不敬。 所以若要做什么、若有机会做什么,只能在东华阁的太监宣旨之前。 能够在东华阁宣旨太监到来前,提前那么一会得知消息,这已是重玄遵手眼通天。 而他选择了……通知王夷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六章 乐候醉酒 重玄遵潇洒地走了,把重玄家族偌大的基业争夺,交托王夷吾暂为负责。 看着他的背影,姜望意识到,一年之后的重玄遵再出来,必然石破天惊。 在这一年内,若不能将重玄遵的势力击垮,就等于徒费工夫。 届时重玄遵再不可能给重玄胜留一点机会。 但这说起来简单,做起来何等艰难! 城门守卒仍旧目不斜视,街上摊贩依然各自忙碌。 在临淄,人们沉湎于各自的世界,无数的故事或事故演绎着。 王夷吾以那种近乎恒定的步子,走到重玄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想死吗?”他问。 面对着这位古往今来最强通天境,极有可能也是最强腾龙境的王夷吾。 面对他的死亡威胁。 重玄胜只笑了笑。 “喝早茶吗?”他亦问。 当然不是问王夷吾。 旁边的姜望道:“当然!” “海棠春?” “有人答应请客了,换一家!” “那便还是招,正好清了旧账!”重玄胜一语三关地说。 “雾女琵琶已喝过,须再换一种茶!”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便离开这里。竟从头到尾,无视了王夷吾! 王夷吾当然强,打破通天境极限,留名修行界历史的人物,怎会不强? 然而无论重玄胜又或是姜望,谁是易与? 他王夷吾再强,还能让这两人不战而降? 想抖威风,却是找错了人。 当初在天府秘境是如何回应的,今日已不必再重复。 重玄胜的态度很明确。 想要我死? 放马过来便是! 若说重玄胜特意来稷门守着,是为了在重玄遵面前志得意满一番,那真是看轻了他。 他要瞧的,是重玄遵的应手。 而得益于他行动的突然、紧迫,重玄遵的应对果然很仓促。或者说,即使是重玄遵这样的人物,在圣旨突然降下的时候,也没有来得及做什么应对,只是做了甩手掌柜,将一切交给了王夷吾。 这让重玄胜很满意! …… 大清早的招,正是恩客散场的时候。 而重玄胜与姜望却这时候来喝花酒,着实令不少人惊讶莫名。 待他们说明来意,表态只为喝早茶而来时,人们更惊讶了。 招虽独得绝顶妙品八音茶之三,但还真从未听说过有谁特意来此喝早茶的。 这可是地地道道的风月场,临淄顶级的销金窟! 现今的年轻公子,却如此养生吗? 无论如何,招也不至于怠慢客人,更不消说重玄胜如此身份。 两人坐定,重玄胜便道:“晨起当听钟,不若来一盏乐候醉酒?” 招独有的三种八音茶,其中一种,便是乐候醉酒,响的却是钟音。 姜望听着便头疼,因为莫名其妙想起了苦觉:“我们又不是和尚,何故晨起要听钟?” 重玄胜沉默了一会,才道:“不是和尚那个钟,是编钟!” 姜望这才知自己闹了误会,但与重玄胜这等关系,也没什么好尴尬的。 便道:“来一盏!” 编钟乃是雅乐之器,只贵族得赏,在某种程度上,象征着等级与权力。 姜望以前倒还真没有机会听过。 别看招乃四大名馆,却也根本不可能摆出一套编钟来佐酒,有便是僭越。 但有一盏能响编钟之音的名茶,无形便上升了格调。 相传曾有一侯国名乐,乐侯深爱编钟之乐,常听钟下酒,最后也醉死钟前。 这一盏乐候醉酒,便是取自此典。 茶盏形如编钟,茶沸自击得乐。 但听得其音清脆明亮,辽远悠扬,令听者心神也明亮也起来。 听得重玄胜讲解典故,姜望起先并不明白,这样的音乐,为何会让乐侯醉死其间。 但茶沸止歇,一曲方终时,心里陡然而生的失落茫然,令他顿时就有了理解。 在那样明亮坦荡的世界里徜徉过,愈发会对现世绝望吧? 茶入口时,犹在齿间叩了一叩,便如敲击编钟一般。 那等美妙与明亮,便自齿间漾遍全身。 姜望睁开眼睛,满眼是满足与叹息。 他之所以对八音茶念念不忘,其实除却饮茶本身的享受之外,最重要在于,他在陪李龙川试弦之时,尝试将雾女琵琶音加入道术中,让他对爆鸣焰雀有了新的想法。 这一盏乐候醉酒亦不虚此行,让他心神陶醉。 强大本身即是更大的享受。 道术有了新思路让他满足,然而要完成这思路,恐怕要喝满八音之茶才行。这价格又令他叹息…… 若不是八音茶一次只好喝一盏,免生冲突,反失其间趣味,他恨不得抓着重玄胜请客的机会,就此全部尝遍。 重玄胜回临淄的第一天全是在碰壁,但第二天就展开凌厉反击。 事实上回都第一步选择聚宝商会失败之后,重玄胜便意识到自己一举一动恐怕都被算定,常规手段不会再起作用,因而下定了决心。 选在寅时入宫,就是为了不给重玄遵反应的时间。 之所以这么大早上的拉着姜望来招,当然也不仅仅是为了气王夷吾。 而是故意大张旗鼓的享受,宣告他对重玄遵的“胜利。” 这是非常重要的一步棋,也是非常明确的一个信号。 重玄胜上桌对重玄遵发起挑战,本来攻城略地所向披靡,但都只是因为重玄遵没有认真对待。 待重玄遵回过神来,甫一出手,便杀得重玄胜丢盔弃甲,眼看便要抵定胜负。 重玄胜却走出天外飞仙的一步,端走了棋盘,接下来要自己跟自己玩。 而重玄遵毫不犹豫换了个棋手,将一切交给王夷吾,自去修行。 现在,棋局重新开始。双方重新落座,只是对手已经从重玄遵换成了王夷吾。 看似没有什么改变。 王夷吾也绝不是可以小觑的对手。 然而…… 重玄胜与重玄遵的竞争,究其根本,是重玄家族家主之争。 王夷吾他再强,也没有资格继承重玄家! 这即是这一年里,重玄胜所拥有的绝对优势。 乐候醉酒,一盏饮罢。 重玄胜便问:“听说那个许象乾要与我交朋友?” 姜望没好气道:“如果你还有名器相赠的话!” “便以你的名义请他来宴饮!还有李龙川!” 重玄胜道:“我也请人,什么晏家、田家、高家、莫家!能请到的全部请!” “今日当饮酒。什么也不做,饮酒整日,狂欢整日!” 让冷眼旁观者瞧一瞧各家态度的改变,很有必要。 姜望自知这事的意义,因而只问道:“酒醒之后呢?” “我也要去找一个人。”重玄胜冷声道:“许放!” …… …… ps:赤心巡天写半年了,也几乎是裸奔半年。刚结束的限免,涨了快三千收藏,均订却只涨了二十多。心态完全失衡。 我的付出和收获严重不成正比。 从昨天到今天,没有写出来一个字。存稿还有四章。 我知道这种状态不对。但我也没有办法。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七章 阳光背面 重玄胜大宴宾客,捧场的人很多,但分量足够的其实并没有几个。 盖因他才刚刚把重玄遵送进稷下学宫,这消息不关注的人未必能第一时间得知。而在知道的人里,在了解到他接下来的对手是王夷吾之后,也未必就能对重玄胜有信心。 李龙川和许象乾却是都到了,除此之外,也就是静海高家来了一个高哲,贝郡晏家来了一个晏抚。 高哲与那个折在天府秘境的高京是堂兄弟,他的叔父是赤尾郡镇抚使高少陵,长相亦是典型的静海高氏长相,身形高大,鼻宽眼阔。倒不知那位静贵妃是怎样生得秀美绝丽的。 而在有心人眼里,晏抚其实来头更大一些,他是前相晏平的嫡孙。 虽则晏平已经去相位多年,但他对时局仍然拥有一定的影响力。这位老人一日未闭眼,就一日没有人敢轻视晏家。晏抚的长相相对温和恬淡,不那么具备攻击性。至于其本质如何,未能深交,倒还不能判断。 至于其他的人,都没甚么好说的。 那些未来的临淄城其他顶级世家公子,要么不在一个圈子,要么如鲍氏那般本就与重玄家不和。 当然这些人过来参与宴饮,并不代表他们就彻底站到了重玄胜这一边。只是在重玄胜展现了自己的手段之后,他与重玄遵之间的胜负,又重新有了悬念而已。 大部分的人是既不愿得罪重玄遵,也不愿得罪他重玄胜了。 对于重玄胜来说,回临淄两天,便能把局面扳回现在的程度,就算是达成了目的。 虽不能说完满,但一场宴请,倒也宾主尽欢。 …… “推杯换盏酒意歇,自枕温玉辞宾客。” 昔年公孙野随笔,写尽临淄风月。 多少年岁流光转,未见失色。 从日光初起,一直到夜色已深。 众宾客走的走,留宿的留宿 当最后一位宾客也转去休息时,在招“浪荡”了整日整夜的重玄胜,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倒让那位以为他作枕的佳人吓了一跳。 “走了。”他喊道。 有样学样,也枕着双美腿,实则心神沉在五府海里的姜望,亦立即睁眼起身,没有半分醉意,没有丝毫留恋。 两人直接离开了招。 许放这个人,是一位有名的狂士。 他最有名的事情,就是在一次宴饮中,痛骂聚宝商会。将这个庞然商会的名声踩在脚底。 “铜臭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捆绑在聚宝商会身上。 很多人有样学样,见到聚宝商会的人就故意掩鼻,以示太臭。让聚宝商会里的商人,都很抬不起头来。 而当时,聚宝商会会主苏奢,对此一笑置之,除了一句“熙熙攘攘,为钱来,为钱往!”并未做任何回击。 关于这件事,其实还有后续,只是并不那么有名。或者说,被有意识的掩盖了。 很多人只知道许放是个狂士,桀骜不驯,知道他羞辱过聚宝商会,但并不知道他后来为此付出了什么代价。只知道他后来突然就销声匿迹,除了“铜臭味”重提的时候,再也没有出现在临淄贵族圈子里。 到了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记得,铜臭这个词曾经专指过聚宝商会了。 …… 临淄是天下雄城,是齐人的骄傲之地,荣耀之城。 几乎所有的齐地顶级世家,都要在此有所经营。可以说这座城市居住着整个齐国半数以上的高级贵族,再加上各国质子、商旅,游学之人,纵横之士…… 临淄城以极具包容的风格接纳这一切,从而形成其独有的气质。 但这座城市,不总是辉煌的。 余里坊毫无疑问是全临淄最穷的地方之一。 “据说在很早以前,这里是渔民聚居的地方。只不过随着岁长月久,慢慢才被讹传成了现在这个余姓的余。但其实这块地方,余姓人家并不多。”重玄胜兼任向导,给姜望介绍道。 两人都乔装改扮过,为了隐藏行迹,也未带随从。只不过以重玄胜的体型,在这贫民之所,怎么也太显眼了些。 姜望整个人裹在一件黑袍里,闻声讶道:“这里到临海郡还很远吧?渔民怎么生活?” 整个齐国,只有三郡临海,静海郡便是其一,但其实也只有极少的海岸线,绝大部分的海岸线,都在临海郡中。 “谁知道呢?”重玄胜摇摇头:“或许以前临淄离海没有这么远。” 或许……很久以前,临淄是临海的。 沧海桑田、岁月变迁,那些尘封的历史待人挖掘,不过这两位都不是对无关事物有太多求知欲的人。 兴许本身这里的人最早就是余姓,重玄胜花力气挖掘的所谓“渔里区”才是讹传也说不定。 他们都没有提那些有可能存在过的渔夫,是在淄河讨生活的可能,因为自齐国开国之时起,淄河就是禁止民间捕捞的,这是载入齐律的禁令。 夜色很深了。 夜夜笙歌是富人的专利,穷人倒大多日落而息。因为饥饿、寒冷、病痛,各种乱七八糟的原因,漫长的夜晚十分难熬。 只不过在余里坊,倒还有一些幽幽的眼睛,在路边。 准确的说,路边那些地方,就是那些人的“家”。 下意识避开地上的污水,重玄胜对那些幽幽的目光视如不见。 没有实力的依托,再歹恶的心思也只是笑话。 这些眼神虽然大都带有最纯粹的恶,但没有谁付出行动。 在卑贱的日子里,他们也培养出了生活的本能。敢大半夜来余里坊的这两个黑袍人,一看就不好惹。 就如阴沟里的老鼠,见到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躲。他们对危险有自己独特的认知。 靴子踩在污秽上的感觉是不怎么舒服的,姜望倒也没有抗拒到踏空而行。 只是…… “我以为齐都是不会有这些地方的。”姜望说。 “临淄多的是机会,但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睁眼看,愿意走过去,愿意抓住。只是纯粹救济的话,掏空国库也不够。” “那些小国才比较少这种地方。”重玄胜淡淡回道:“因为这种人早就被凶兽吃得七七八八了。” 姜望默然一阵,转问道:“许放会住在这里?” 资源是有限的,这道理也不必重玄胜再讲。 只是,再怎么样许放也是超凡修士,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沦落到这种地方来才是。 重玄胜没什么感情因素的陈述道:“道心碎了!大小周天崩溃,通天宫瓦解。” 名士许放当然不会住在这种地方,就连路过都不太可能。 但一个废人,住在这里就很合理。 残酷的陈述。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八章 余里坊 两人几乎转遍了整个余里坊。 情报中的地址似乎并不准确余里坊北面进去第四条小巷最里面那个窝棚。里面只蜷着一个快死的老人,这年纪怎么也不会是许放。 因为事先从未接触过许放,姜望唯一的寻踪觅迹类道术追思也无从入手。 在重玄胜那边亦是如此,他已习惯了用重术碾压一切。 “情报准确吗?”姜望忍不住问。 “事情是请七指叔做的,他是叔父的老部下,军中斥候出身,应该不会错。”重玄胜说着,忽然一拍额头:“眼睛小就是不行,把人小看了!” 他倒是擅长自我批评,以至于很多时候姜望想嘲讽他也无从入手。 说他胖、眼睛小,他根本无所谓,而且他自己说得比别人频繁多了。 “你是说……” “许放虽然已经废了,但是眼界还在。未必没发现有人调查他……但这是好事!” 说明他还有心气,还有想法,这当然是好事。 重玄胜又往回走,找回那个窝棚,老人仍旧蜷在那里。 重玄胜摇了摇他,缓了好一阵,老人才睁开眼睛。 “之前住这里的人呢?”重玄胜问。 密密麻麻的皱纹里,分不清是污垢还是老年斑点。 那双浑浊的眼睛就那样看着重玄胜,动也不动,也没有说话的意思。 死气沉沉,这个词是最直观的形容。 杀了他也可以,不杀他就这样活着。生或死,没有什么差别。 一切基于人欲人性的方法,对这样的人都不会有太大作用。 “有意思。” 重玄胜点点头。转身便往外走。 随意叫醒一个在某处墙角酣睡的乞丐,直截了当的问:“想吃烙饼吗?” 回应他的,是肚子咕咕的声音。 重玄胜回身指道:“之前住那个窝棚里的人现在在哪?帮我找出来,你一辈子都有烙饼吃。” 乞丐眼睛转了转,但并未动弹。 很明显,他并不相信。 尽管饥肠辘辘,但早已受够这些贵族的谎言和戏弄。 重玄胜眼里有些怒意,不过并没有做什么。以他的身份,还不至于跟这些人计较。 “看来建立信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他看向姜望,叹了口气道。 姜望走了过来,看着这乞丐道:“你站起来,我给你一锭金子。” 乞丐更是无动于衷。 仓! 姜望长剑出鞘,剑指着他,寒光隐隐:“站起来,或者我切断你的腿。” 这杀气如此真实。 乞丐一个激灵便站了起来。 姜望还剑入鞘,取出一锭金子,放在他手里:“你的了。” 乞丐呆呆愣愣的,犹不知是什么情况。 姜望温声道:“你可以验验真假。” 他这才大梦方醒般,用牙咬了咬。 “现在,帮我去找我要的那个人,找到了,再给你一锭。我不在乎金子,只在乎说过的话能不能兑现。” 乞丐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重玄胜啧啧称奇:“封了爵之后是聪明多了!” 姜望瞥了他一眼:“你比我聪明,但是你很心急!” 是啊,如何能不急! 只有短短的一年时间,要在王夷吾的照看下,击垮重玄遵的势力。 这几乎是天方夜谭般的事情。 看似大宴宾客,从早到晚,尽显从容。其实早已心急如焚。 耗费了难以计算的代价,才将重玄遵暂时请离棋局。 然而他其实从未真正战胜过重玄遵! 一年之后,重玄遵强势归来,势必摧枯拉朽。 稷下学宫可是号称齐地龙门的地方,而重玄遵本就是“龙”! “你不急吗?”重玄胜问。 “当然急。但我已经做到了能力范围内的极限。在此之外,急不来。” “你这心性,倒是个修道的种子。”重玄胜说。 “我小得只能拎起木剑的时候,就有人这么夸过。不是什么稀罕的赞美。”姜望淡然极了:“还不去追许放吗?” 重玄胜笑笑便走,但脚步并不快。 如果许放真的躲了起来,真的还对这个世界有所思考,其人必然也能知道,他逃不过就游荡在这里的、那些幽幽的眼睛。 走了没几条巷子,便听到异响。 “谁?” 重玄胜回过身,见得一个黑影从角落里钻出来,往外跑。 这动静的故意成分未免有些明显,但重玄胜并不在乎。 伸手一探,那无形无质却切实存在的力量,便将那黑影“拉扯”到了面前。 此人乱发垂面,乌糟糟的根本看不清长什么样子。穿得也破破烂烂,浑身发出酸臭。倒是一双眼睛,还很灵活。 被重玄胜拉在身前,他倒也没有惊恐乱叫,只哑着嗓子问道:“重玄家?” 倒也不必再问是谁了。 除了许放,这地方还有谁能认得出重术? 重玄胜松了手,任他落在身前:“许先生,你让我找得好苦。” “嗬嗬。”许放喘了两声,用手搭了搭乱发:“你看我哪里像先生?” 他的声音很沙很哑,难听得让人皱眉。 重玄胜负手道:“我愿意让你是,你就是。不像也是!” “不管你这么辛苦是因为什么事情,你都找错人了。”许放垂着眼睑,没什么波澜地说道:“我现在只是等死罢了,什么也做不了。” 看起来的确是心如死灰。 重玄胜却异常冷酷地问:“那你为什么还没有死?” 早就该死了,却还没有死。 生不如死,却不肯死。 自然是因为,心有不甘,心中有恨! “你帮不了我,我也帮不了你。”许放说:“我已是一个废人。” 我是一个废人,所以你帮不了我。我是一个废人,所以我帮不了你。 这当中的绝望谁都能听懂。 “你以前的确是一个废人,但你现在,没那么废了。因为我是一个能让废物发挥作用的人。”重玄胜说。 许放说的是,‘我已是废人’,也就是说,在现在的境遇之前,曾经他并不是个废人。这是他为自己保留的一丁点的自尊。 但重玄胜毫不留情地将其践踏了。 “你很残忍。”许放说。 “所以,你应该对我有一点信心了。”重玄胜说。 许放发出一声不知是哭是笑的干嚎,又怕惊动了谁似的,咽了半声下去。 …… 走出余里坊没多久,姜望想了想,让重玄胜和许放稍候,又独自折身回去。 当他找到那个乞丐的时候,乞丐猛地往后一缩,十分警惕地看着他。 生怕他言而无信,回来抢金子。 姜望看着他道:“我特意来找你,只是想给你一个忠告。把金子交上去,你能过上一段不错的日子。如若不然……你会死。” 同情心这种东西,余里坊是没有人相信的。 但这个异常干净的少年看起来如此不同。 这乞丐想了想,忽然爬到他面前,连连磕头:“您带我走吧,大人,以后我跟着您!我什么都肯做!” 然而。 姜望摇摇头,直接转身离开了这里。 “这个世界很残酷。你没有用。”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九章 国人不杀名士 摧毁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种。 苏奢提供了非常残忍的其中之一。 许放曾是真正的名士。他学问精深,贯通儒道,极擅名家之术,辩才无碍。 许放之“狂”,临淄尽知。 他骂过的人,岂止苏奢,岂独聚宝商会。 上至太子,下至各地郡守。近至齐国权贵,远至牧楚他还真骂过楚君。 只要看不过眼的,觉得不公的,他就骂。 毫无疑问,他得罪过很多人,但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因为他很有名。 “名”之一字,从口从夕。古人走夜路时,看不清彼此,就大声喊自己的名字,以让对方知晓。因而有此字。 所以“名”的意思,就可以引申为夸名以广为人知。 许放深孚众望,品格亦可称一声高洁。 其人寒门出身,早年还在三鼓书院读书的时候,书院院长为了巴结权贵,私下更改院比文章名次,将名次靠后的权贵之子提到第二,原本的第二则被挤了下去。 这是本与许放无关,因为他是第一。 但他得知此事后,怒而撕书,发誓终身不与弊者同列。 很多人信奉的是“各家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而许放,维护的是整个书院的正义公理。 儒士毁书是大罪过,他一度甚至要被废弃文名。 但这事影响太大,惊动了时任国相的晏平。 晏平亲自过问,后来整个三鼓书院都被裁撤,许放也因此名传天下。 正因为他是这样一个名士,所以他对聚宝商会的攻击才那样立竿见影。一句“阿堵物”,一个以袖掩鼻,直接将聚宝商会的名声打落谷底。 而苏奢是怎么做的呢? 除了不痛不痒地回了一句话外,他什么也没有做。 如此过了整整七年,久到许放可能都不记得自己骂过聚宝商会了。因为他嫉恶如仇,骂过的人和事太多太多,聚宝商会算老几? 许放常年混迹临淄,但他的老家,却在齐都西北方向的辛明郡。许家本是寒门,因为出了许放这样一个人物,在当地过得倒也算不错。 七年之后的许放,正在景国参与一场辩经。 而聚宝商会的生意已经越做越大。在这个时候,差不多已经掌控了许放家乡辛明郡松城城域的七成生意。 苏奢一声令下。 整个松城,没有一家商户肯卖东西给许家。 柴米油盐,买什么都是天价,根本掏不出钱。 许家人给许放写信,但这封信在驿站徘徊了十余日,就是寄不出去。 许家人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后来甚至尝试着想要一路乞讨到临淄,但所过之处,封门闭户。 任何一个拒绝施舍的人家,聚宝商会给予赤金一两,时人称之为“闭户金”。 仅就这项支出,聚宝商会就耗金十万两。 而如此巨大的支出,换来的就是 太平时节,许家全家活活饿死! 上至七十三岁的老母亲,下至操持家务的妻,三岁的儿子。 无一幸免。 而从始至终,苏奢的人都没有碰过许家人一根手指头。 直到这个时候,那封家信才神奇地飞速送到许放手中。 但等许放日夜兼程赶回来的时候,许家已经只剩他一个活人。 要告也无从告起,也没人肯为他出头。他发了狂地打上门去,但被聚宝商会轻松制服,连苏奢的面都没能见到。 只留了一句话给他,说是“国人不杀名士”。 许放当场道心崩碎,从此销声匿迹,不知所踪。 此事之所以没有流传开来,一是聚宝商会有意遮掩,二是松城人自知不义,缄默不语。 有人质疑,在太平时节,许家人怎么会因为买不到食物而饿死。 是不是聚宝商会暗下杀手。 苏奢有一次回应:“许是缺了些阿堵物!” 那一句“吾观以阿堵物臭人者,未有如聚宝商会也!”至今仍有人提起,只是说这句话的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 将许放带入暗地里控制的一家客栈中,重玄胜第一件事便是让他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惨一点不是更好吗?”许放问。 姜望看了他一眼,明白这人恐怕从未放下恨意。他潦倒在余里坊,和乞儿为伍的时候,只怕心心念念,想得都是如何报复。 为此,他不惜过得更卑贱一些,好让那迟迟未至的报复,更猛烈。 “你难道还指望有人为你主持正义?”重玄胜皱眉道:“我不要你卖惨,我要你的名士风度,狂士傲骨。” 他费尽心机将许放找出来,当然不是因为正义。 所谓的正义,当年也未能保住许放。 事实上如果不是聚宝商会突然背后插刀,他根本不会想起这茬事来。许放是谁,有多可怜,与他何干? “我不明白。”许放哑声问道:“你想怎么做?” 重玄胜不答反问:“你有本事复仇吗?你有什么计划可以击垮聚宝商会吗?” 许放沉默。 即使遍是污痕的脸上根本看不出表情,也足能够感受到他的痛苦。 “那就去洗澡。”重玄胜说。 许放于是转身,真就去洗澡了。 重玄胜告诉他,他只需要听令就行。而他别无选择。 在余里坊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来的人,只有重玄胜这一个。 至于“尊重”? 这种事情他早已不需要。他只要复仇。 曾经他自然是一怒便起,拂袖则去。像重玄胜这种所谓世家子弟,他许放能指着鼻子骂得狗血淋头。 但是所有的曾经,都不复存在了。 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儿子,一个失去了妻子的丈夫,一个失去了儿子的父亲, 一个流落街头的乞丐。 一个无望复仇的,复仇者。 …… “走吧。” 看着许放离开,重玄胜说。 姜望问道:“好不容易找到他,如果要做什么,不抓紧点时间吗?” “再怎么抓紧时间,也需要给他时间。他躺在地上太久,已经忘记了怎么做人。” 重玄胜把窗子推开一条缝,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然后关上窗子往外走:“天已经快亮了。让他休息一整天,我们明日再来。” 姜望担心许放得不到承诺,自己做什么蠢事,便问道:“不跟他交代点什么吗?” 重玄胜只摇摇头:“我相信他有足够的耐心。” 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 倘若现在的许放连这点耐心也没有了,那便一点价值也不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章 八月十五 八月十三日,一记釜底抽薪,将重玄遵送进稷下学宫。重玄胜在招大宴宾客,志得意满。 八月十四日,重玄胜大摇大摆回了博望侯府。与他同进同出的姜望,则留在重玄胜的霞山私宅里,整日未出。 这是聚宝商会程十一得到的情报。 当初她押宝重玄遵的时候,是怎么也想不到,重玄遵刚刚出手,落子凌厉凶狠,但几步棋还没下完,人已经去面壁了。 由此,重玄胜的反击便可以预见。 对于重玄胜的报复,她本是持乐观心态的。聚宝商会怎么说也是齐国实力前二的商会,区区一个重玄胜,在无法调动重玄家力量的情况下,根本不能把聚宝商会怎么样。 她甚至觉得,重玄胜根本就不会对聚宝商会出手。反而很有可能借着这个机会,来重新争取与聚宝商会的合作。 而她仍然更倾向于一年后的重玄遵。 在早先做出选择时,聚宝商会就切实做了全方面的考量,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重玄遵都不可能输。 这一点在重玄遵主导家族以日照镇抚使置换崇驾岛十年开拓权之后,得到了确认。 可以说在正面的对决中,重玄胜毫无胜算,不然他也不至于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将重玄遵送走。 然而,要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瓦解重玄遵的势力,这怎么可能? 尤其对手是王夷吾! 很多人心里甚至都觉得,很可能重玄遵还未出来,重玄胜就已经被王夷吾摆平了。 但苏奢打碎了她的乐观想象。 苏奢认可重玄遵更值得押注的判断,但同时确定重玄胜一定会对聚宝商会出手。 “并不是因为你们撕破了脸,面子只是小事。如果连我们这种级别的盟友转投都无动于衷,他拿什么压服人心?” 苏奢如是说道:“只要他还有意与重玄遵相争,就绝不可能放过聚宝商会,这是根本矛盾。” 程十一叫苦道:“院长。我时刻都叫人盯着他呢!但毕竟不能太贴近,那位侯爷杀性太重,偏竟是支持他的。” 苏奢是一个面目儒雅的中年,像一个先生胜过像一个商人。 事实上他也的确自己开了一家书院,自任院长。 相较于“会主”,他更喜欢别人称他“院长”。 听得此言,他只摆摆手道:“我们不拿他怎么样,定远侯就不会拿我们怎么样。重玄遵亦是他的侄子。” “不怕他动,就怕他不动。”苏奢轻叩扶手:“他想要做什么?” 程十一屈指卷了卷头发,也只有在苏奢面前,她还偶尔会露出少女时候的情态。揣摩着道:“他就待在博望侯府,瞧着是想趁这段时间,哄好重玄家老爷子吧?” “那个叫姜望的,真就未出门?”苏奢又问。 “此人是重玄胜绝对的心腹,不可小觑。” 他们也是事后才知,重玄胜就是通过姜望,送弓李龙川,从而搭上了李正书,有了那一番御前奏对的机会。 “真真未出门!”程十一叫道:“重玄胜那栋私宅咱们倒是放了人进去,只难得递话一次。那个叫姜望的,就黄昏时开窗看了会山景,整日都在房中。” 苏奢想了想,缓缓道:“先盯着吧。这段时间把账本该清的清,不要落下什么把柄。另外,派人去问问王夷吾,有没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不管怎么说,重玄胜能走出这一步棋来,我们便绝不能再掉以轻心。” 重玄胜到底准备怎么做? 很多人都有这个疑问。 然而答案只在这个胖子心中。 …… 八月十五,恰是中秋。 亲友团聚之时,也是一月一次福地挑战的日子。 在用尽全力之后,姜望依旧是毫无悬念的战败了。 从泉源洞,掉到福地排行三十五的金精山。每月产功只剩六百五十点。 时至今日,姜望仍不知这福地的价值在哪里。早前觉得产功还算多,随着匹配战排名越来越高之后,渐而这点份额的功已不能满足。 好像更多只能当成每月一次与强者过招的机会。 然而如此多的高手对福地挑战趋之若鹜,除了最早几次弃权外,几乎每个福地挑战日,后来者都十分准时的来挑战。 要知道,能够轻松击败现在的姜望,这种程度的强者,哪一个时间不宝贵?他们仍然每个月都留出时间来参与福地挑战,足以证明太虚幻境福地的价值。 只是现在姜望还未能发掘罢了。 从太虚幻境中出来,已过正午。 “很准时。”姜望想。 再过几个时辰,推开窗,不必出门,就能欣赏临淄七景之一的“枫霞并晚”。 房门在这时被打开,侍女端着酒菜进来。 当侍女拿着食盒出去的时候,这个房间里的窗子也推开了。 一个与姜望身形极像的人,背窗而坐,自斟自饮,似是在等待胜景。 但他已不是姜望。 …… 乔装出了霞山私宅,几番周转,确定不会有任何人能跟上之后,姜望才回到前晚去的那家客栈里,与许放见面。 梳洗过后,又养了一日。再见面时,许放已截然不同。 虽则因为修为尽废,这些年又风餐露宿,以至于整个人皮瘦骨瘦。 但往那里一站,气质便出来了。 容貌清癯,真有几分风采。鬓角微霜,反倒显出阅历。 只能说,不愧曾是一时名士。 让姜望心中暗暗感叹。 然而他也毫无废话,按照重玄胜的计划,直接就说道:“你现在便去请罪。” 许放闻言,并未有什么难以忍受的表现,好像怎么做都可以接受,只是淡淡地问:“向苏奢吗?” 姜望摇摇头:“向太子。” 许放沉默了一会:“虽然我不知道我如何罪了太子,但我会配合你们。我要认什么罪?应该怎么说话?有多少时间可以记下来?” 他絮絮叨叨,看样子非常想抓住这次机会:“现在就去长乐宫?” “不。”姜望说道:“是青石宫。” 许放神情一震。 长乐宫是齐国太子姜无华的住处。 而青石宫里,居住的人是…… 废太子,姜无量!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一章 乏见血色 齐国现在的太子姜无华,其实是齐君次子,居长乐宫。 而在他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也就是皇长子,名为姜无量。 许放当然得罪过太子,但得罪的却不是姜无华,而是已经被废了的太子,姜无量。 他当年骂天骂地,何止区区一个聚宝商会,他是连当时的太子也骂过的。 对于废太子姜无量,许放自然不必再问该怎么认罪,他多的是名目可以认。 但他还是微垂眼睑,问道:“认哪条罪?” 姜望回道:“你当初骂什么骂得最狠,就认什么罪。” “……知道了!”许放说。 姜望看着他道:“你离开之后,这家客栈就会关闭。除了我和重玄胜,没有人见过你。” 许放当然能够明白这话的意思。 十八年了,从自厌自弃,到绝望,再到绝望中生出一丝希望,再又湮灭。反反复复,生不如死……他等的是什么,有时候他竟也忘记。 靠自己是报不了仇的,他非常清楚。但哪怕是作为一件武器,哪怕只作为一个废物利用的器具,谁能够用好他呢? 在听到青石宫这个地方之后,他竟窥见天光! 仿佛在漫长无际的黑暗里,忽然有一只手伸来,一巴掌扯下夜幕。 只是…… 许放用那沙哑得如牙床在地上缓慢挪动的声音,说道:“我当年骂聚宝商会,虽然有庆嬉老儿的引导,但的确是出于公心……” 他始终没有抬起视线,仿佛不敢看人。 “你说……”他问:“他们还在怪我吗?” 庆嬉是四海商盟的盟主。 聚宝商会作为后来者,在追赶四海商盟的过程里,并不光明。当然,也不是说现在就如何堂皇了,但总归面子上已经做得很好。 许放当年骂聚宝商会,就是因为知晓了其间的一些肮脏事情。 而这些事情,都是庆嬉有意无意的透露给他的,也确是事实。 之所以许放说起庆嬉亦如此怨恨,实在是因为,他当年骂聚宝商会,虽是公心,但也事实上做了四海商盟的陷阵卒子,帮了四海商盟。 但在事后聚宝商会对许放的报复中,四海商盟从始至终保持了缄默。这实在不是说得过去的事情。 而许放所问的“他们还在怪我吗?”,其中的那个“他们”。 指的自然是受他连累,被聚宝商会报复至死的家人…… 他已经没有人可以问,而只能问眼前的这个少年,即便他如此陌生。 但姜望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没有资格让许放去谅解任何人,他也没有资格代表任何人原谅许放。 最后他只是说道:“你是出于公心,这件事我知道,重玄胜也知道。但也许,永远只有我们知道。” “这样啊。”许放点了点头,倒没有什么别的表情。 “谢谢。”他说。 谢谢什么?谢谢我没有骗你?谢谢我们在报复聚宝商会的同时,顺便帮你报仇? 姜望想了很多很多。 但他最终只深深地看了许放一眼,便转身离开了这里。 …… 博望侯府。 重玄遵什么也没带走,披了件衣,潇潇洒洒便去稷下学宫了。好似对家族里的事情毫不介怀。 但重玄遵一走,重玄胜便住了进来,缠磨了老爷子一整天。 他亦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博望侯府自然也没人敢给他脸色看。 老侯爷重玄云波的儿辈全都在外间自住。 孙辈也只有重玄遵、重玄胜两人有资格住进来。 重玄遵走了,重玄胜便是此间少主。 到了第二日中秋,早晨陆续有人来给老侯爷请安。 年节的时候,那些堂爷叔伯什么的总归是要来府上一趟的。大多也是放下礼物,说两句话就走。 重玄胜父亲这一辈,有亲兄弟四人,他父亲重玄浮图排行第二。重玄遵的父亲重玄明光则是老大。老三也早已亡故了,老四在外地任职,并不在临淄。 重玄褚良则与重玄明光、重玄浮图等人是堂兄弟。 中午用过饭,一家人坐在一起喝茶。 重玄胜便嬉笑着邀老爷子去他的霞山别院,瞧一瞧枫霞并晚的胜景。 老爷子只是笑着,任重玄胜在那里絮叨,也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 “不是我说你,小胜。你这次太过分了些。”一个声音忽而说道:“老爷子平时最疼你哥哥,你怎忍心将他往稷下学宫一送就是一年?” 在这个时候能用这种语气批评重玄胜的,自然只有重玄遵的父亲重玄明光了。 这人名字大气,也有一副好皮囊。不然生不出重玄遵那样英俊的儿子来。 已经六十多岁的人了,犹然面色红润,只如四十许。看起来倒比他的堂弟,五十出头的重玄褚良年轻得多,当然实力上自是远远不如。 重玄胜闻声只是笑:“伯父,您这话可说得没趣。我把这般好的机会让给遵哥,是为咱们重玄家的未来牺牲,您做长辈的没有偿补倒也罢了,怎么反说我过分?” 他回头看着重玄明光:“您要是觉得这叫吃亏。也想办法把我送进稷下学宫可好?叫我待两年!” 重玄明光一下窒住,他哪有这本事? 作为侯府嫡脉长子,他要是个有用的,侯位不至于轮到重玄遵和重玄胜争。 重玄胜岂是个得理饶人的,又转对老爷子道:“爷爷,您评评理?” 重玄云波今年已一百零五,须发皆白,精神倒是还好。 只瞧了重玄明光一眼:“不会说话就闭嘴。” 重玄明光悻悻然不吭声。 这也是他不愿住在侯府的原因,在外面怎么说也是个老爷,到哪里都是座上客,但在博望侯府里,六十多岁的人了,还动不动就被训得像个孙子似的。 老爷子既然说过话,重玄胜倒不好继续穷追猛打,只重复先前的话题道:“枫霞并晚,云天一色。胜景可是难得,一年只此一回,爷爷真不去瞧瞧么?” 老爷子抬了抬手:“老夫戎马一生,临老了,竟乏见血色。” 这便是明确拒绝了。 重玄胜很有些做作地叹了口气:“孙儿还邀了不少好友,都极仰慕您的威名,想听一听您的威风故事呢!” 老爷子只是笑。 倒是重玄明光又卷土重来,冷声哼道:“小胜可莫要在外面乱扯博望侯府的旗,听说前日你在招以博望侯府的名义大宴宾客?这像什么样子?老爷子年纪大了,可经不起折腾。” 重玄云波当时白眉就跳了跳。 瞧瞧这说话的水平! 重玄胜简直爱煞了这伯父。 当然面上很气愤:“我邀几个朋友赏景,怎么就叫乱扯侯府大旗了?伯父若是有意见,不如您去帮忙主持一下?倒瞧瞧我像不像样!” 这很像是气话。 重玄明光想了想,重玄遵如今不在,年轻一辈也就重玄胜能代表博望侯府了。他的确应该帮儿子盯着重玄胜,也免得这小胖墩借机发展起来,威胁到儿子的继承人位置。 念及这些,便故意表现出很为难的样子,顺水推舟道:“伯父倒不是对你有意见,只你毕竟太年轻了些,外间有些人……唉,不说也罢。这样,伯父便抽时间出来,去你的霞山别府坐一阵,为你把把关!” “咳。”老爷子这时候咳了一声:“小辈之间聚着,你去做什么?” 重玄胜便贱么兮兮地瞧着重玄明光,一副看他好戏的样子。 重玄明光毕竟也是六十好几的人了,就算是自己的亲爹,动不动就训斥他,他脸上也挂不住。 因而梗着脖子道:“场面上的事我懂,现在年轻人花耍的,都是我当年玩剩下的。如何主持不得?”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二章 枫霞并晚 要说这重玄明光,当年的确是花丛中的领袖,风月场上的班头。 说一句现在年轻人玩的,都是他玩剩下的,倒也没什么不妥。 见他这般说,重玄老爷子心里暗叹了口气,便不说话了。 点一句已是极限,再多说,这一碗水就没有端平,倒平白让孙儿怨尤。 他一生见惯了风浪,如何不知重玄胜近日必有动作? 他今日去了霞山别府,很可能就为重玄胜撑了腰,所以他不肯去。在两个亲孙子的竞争中,无论他内心偏向谁人,都是断无可能亲自下场的。 倒是重玄明光这个蠢货,一大把年纪,全活在女人身上了,连这都看不明白,还巴巴地往霞山别府凑。 劝他几句,还以为他爹打压他。 见老爷子没了兴致,重玄胜于是起身告辞,引着重玄明光往霞山别府而去。 重玄明光这个人,用一个词来形容,便是“眼高手低”。 只一件事便可见端倪。 当年他作为重玄家嫡脉长子,又生下长孙。满以为自己是妥妥的下任博望侯了,志得意满的给儿子取名,取了一个唯我独尊的“尊”字。 要是在寻常人家倒也罢了,顶多就是雄心壮志了些,但重玄家是什么人家? 那是齐国顶级的世家。 不避讳的说,是有冲击“唯我独尊”的实力的!这叫大齐皇室怎么想? 还是重玄云波老爷子出面,亲自给改成了“遵”字。 齐国只能有一人独尊,那就是姜氏国主。 喻示重玄家的孩子,要做那个追随至尊的人,做一个跟从者。 这是一种自晦和告诫。 可惜重玄明光一直不能懂。为自家老爷子强行改他儿子名字的事情,还闹了许久别扭。 …… 接到重玄胜邀请的,非独是重玄明光。 李龙川、许象乾,高哲、晏抚,这些自不用说。就连四海商盟的付缪,亦收到了请柬。 “这胖子欺我太甚!” 四海楼中,付缪怒将这请柬弃之于地。 作为四海商盟唯十二的一等执事,被重玄胜割下一只耳朵,是他毕生之耻。 但战后重玄家势力再涨,重玄褚良已经成了定远侯,他更不敢表露怨怼。 在他看来,重玄胜请他去霞山别府赏景,分明就是为了羞辱他。 这时,一只皱纹横生的手,将这张请柬从地上拾起。 这是一个瞧来十分衰老的人。 微弓着背,满脸沟壑,在密集的皱纹中,还生有老人斑。 他弯腰似乎很艰难,起身也是。 付缪却慌忙迎上:“盟主,您怎么来了?” 此人便是四海商盟之主,庆嬉。 齐国向来倚重商家,而四海商盟乃是齐国历史最悠久的商会,底蕴可想而知。虽则近年来声势渐衰,隐被聚宝商会后来居上,但也没有谁敢真的小看他们。 庆嬉慢条斯理地扯开请柬,细看了看:“枫霞并晚……说起来,又是中秋了啊。” 付缪说道:“重玄家那胖儿的请柬,怎值得您一看?” 庆嬉合上请柬,吹了吹上面的灰:“凭他在东华阁落下的那一子,我便该好好瞧瞧他。” 付缪脸色不自然道:“说不上胜负呢,军神关门弟子又岂是轻与?” 老人并不搭这个腔,只将请柬收起,说道:“你若不去,老夫便替你去一趟好了。” 付缪大惊:“您要去那胖儿的霞山别府?” “去,为什么不去?”庆嬉慢吞吞道:“如斯美景,老夫这辈子,还能看几次?” …… 霞山附近的宅子其实不少,但重玄胜的购置的宅子无疑是观景最佳之处。 一说霞山别府,便是这处了。 却说霞山别府中,高朋满座。 宴席直接在一处阔院中摆开,对面就是红枫满山。 本来只是几个世家公子,不便拂了重玄胜的意,抱着宴游的心思来转转。 但在李正书和庆嬉都亲自出席之后,宴会宾客陡然上了一个层次。不仅仅是世家公子,便是各家正当权的一辈,也来了不少人。 摆了足足五桌! 侍女上菜如蝴蝶穿花,各地佳肴次第摆上。重玄胜是个惯会铺张的,当然不会吝啬。这些席面放到哪里都拿得出手。 重玄明光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枫霞并晚美则美矣,年年都有。霞山也不是只有重玄胜这一栋宅子。这些人都是捧谁的场? 在他看来,自然都是捧着重玄家!如今的重玄家,一门两侯,何等风光!临淄人岂有不追捧的道理。 趁着重玄遵不在,重玄胜便俨然以重玄家继承人的身份四处招摇了。 幸亏他来了,不然这样造势下去,还不定成什么样子! 他在主位之上,对着众宾客招呼:“感谢诸位光临我重玄家的别府。我儿重玄遵在稷下学宫苦修,今日便由我与侄儿重玄胜待客,有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一番招呼,话里话外都透着小家子气,生怕别人忘了他那个天骄儿子,同时非常生硬地淡化重玄胜。 但令人奇怪的是,重玄胜却全无不悦,只笑嘻嘻地为人布菜,似对重玄明光喧宾夺主并不在意。 姜望亦早已回到别府中,也是老老实实与许象乾、李龙川闲话。说到有趣地方,还时不时笑出声来。 酒过三巡,重玄明光一个劲的聊重玄遵,聊稷下学宫有多了不起,众人也没有谁去拂他的脸,都配合着捧场。 但听得李正书忽然道:“今日是小胜做东,为何只顾闲话啊?也不出来说两句?” 这便是为重玄胜张目了。 东华阁御前奏对,他是在场的。也因此对重玄胜刮目相看,甚至这次可以说是屈尊前来,参加一个晚辈的宴会,足见重视。 倒是坐在他旁边的四海商盟之主庆嬉,也不知为何而来,全程不怎么饮酒,也不怎么说话。 重玄明光脸色就是一僵,但很快便遮掩了过去。 说起来他与李正书是同辈,可两人的成就天差地别。就像他虽然是重玄褚良的堂兄,但谁也不会将他们相提并论。 对李正书的怨气,他是没资格生的,便去看自家那胖侄儿。 但见重玄胜笑嘻嘻地站起来,先对着四周绕了一圈,以示欢迎。 而后只道:“诸位尊长良朋应邀而来,实令寒舍蓬荜生辉!但重玄胜心知肚明,这都是因为美景醉人,便满饮此杯,以谢来宾!多言烦耳,诸位赏景便是!” 说罢,一饮而尽,竟就真的坐下了。全无借此机会说点什么、做点什么的意思。 倒好似,今日便只为赏景。 天空也不知何时垂落的夕阳,这时已是黄昏。 但见天边红霞染遍,如红枫叠开。而霞山之上,枫红似火,好像红霞落下了人间。 云与天与山,并成一色。 恰是枫霞并晚! …… …… ps:话说,咱们懵懵懂懂对啥也还不太懂的运营官,搞了一个月票活动在评论区,大家去参加一下嘛,有币奖励。赤心巡天书评区的第一次活动呐!感谢读者群书友对我的打算进行本次活动指导。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三章 乞罪于天,剖以肝胆 齐王宫西南角,有一座非常突兀的宫殿。 地处偏僻,人烟冷清。 这宫殿外观,乍看之下,似一块青色巨石。 事实上它也的确是由一整块青色巨石,挖空内部,构建而成。 这便是青石宫,废太子姜无量囚居之所。 此地少有人来,便纵有不得不经行附近的,也都低头匆匆行过,生恐被某种不幸所沾染。 姜无量当初刚被废的时候,尚且自由。除断了继统之望外,与其余皇子并无太多区别。 但在第六年的时候,有御史奏告,废太子私下有怨怼之语。 帝君由此大怒,将他囚居青石宫,令其老死此生。 屈指算来,姜无量囚居此地,已经十九年! 这十九年来,别说什么权贵来往,就连蛾蝇鸟雀,也都不往这边飞。 而在中秋的这一天傍晚,青石宫外,来了一个青衫文士。 十八年前名满临淄的他,十八年后已没有几个人认得。 他身体似有些虚弱,也看不出修为,连脚步都不甚稳当。 但他的气度,让人无法忽视。 他过来的每一步,都走得缓慢,但每一步又那样坚决。这看起来矛盾,但恰恰显出他每一步都在三思之后,每一步都下定了决心。 这里是偌大齐宫的偏僻角落,早已被世人遗忘的所在。甚至连执戟立门的卫士都不见。 囚禁姜无量的也并非卫士,而是齐帝令旨。 青衫文士在冰冷的石道上前行,高高的宫墙将巍峨齐宫围在身后,而独一个突兀的青石宫,就在石道尽头,已在眼前。 路已尽了,青衫文士停下脚步,看着尘封十九年的宫门。 整个人匍匐下来,匍匐在地上,以最卑贱的姿态叩头,以最谦卑的声音,叩门。 一只麻雀在飞檐上歇脚,歪头不解地瞧着这人,大约是觉得陌生且怪异。 许放给整个大齐王宫带来的感觉,应便是如此。 他是陌生的,也是怪异的。他是突兀的,也是嘈杂的。 但他一出口,石破天惊! “罪人许放,前来向圣太子请罪!” 那是一种沙哑的、却竭尽全力嘶吼的声音。 没有修为支撑,却贯注仅有的全部生命力,声嘶力竭。 而“圣太子”…… 算上姜无量被废的时间,他离开权力中心已经整整二十五年。 整整二十五年,太子这个名位与他无关。 如今的大齐,太子殿下是姜无华,居所是长乐宫! 姜无量是被囚居在此,此地自然也有“狱卒”,只不在明面。 十九年了,姜无量寸步未出,这里的“狱卒”都换了几十轮。 那是几个修为不俗的太监。 十九年风吹雨打,青石宫外,石生青苔,檐结蛛网。 已没有多少人会关注这里,包括本身守在这里的“狱卒”们。 现今对姜无华太子之位有威胁的,是三皇女姜无忧、九皇子姜无邪,以及十一皇子姜无弃。 很多人甚至都忘了,姜无华并非皇长子。真正的皇长子,早被谪落。 所以当那文士青衫缓步而来,几个“狱卒”都懒得投去注意。 直到他跪倒,匍匐,直到他喊出那一声“圣太子”。 几个太监才耸然动容! 出大事了! 他们还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但心里已有了这样的觉悟。 而他们不敢阻止。 当那一声“圣太子”出口,这一切就不是他们有资格喊停的了。 许放泣涕横流,哀声凄切:“昔者许放狂悖,不解天时,不明慈心。受奸人蛊惑,妄动三寸之舌。以歪曲无耻之语,粪涂仁者堂皇之身!” “迩来二十有六年矣!” “天道有常,报应不爽。雷罚仇孽,苦煎恶肠!” “天地绝我许放,此报应当。累及家人,罪有应得!” “又生不如死十八年,每夜熬心肝!” “回首前尘,幡然悔悟,方知贤明无过于圣太子。而许放无德,使国失贤储。” “乞罪于天,剖以肝胆!” 许放当年怒骂姜无量,震动朝野。翻拣前事时,通常被视为姜无量彻底垮台的信号。 那一年是齐历元凤二十八年,也就是道历三二年。 而就在次年,元凤二十九年,姜无量便遭废黜,正式离开齐国权力中心。 今年是元凤五十四年,因而许放说迩来二十有六年。 昔日以“狂”著称的名士许放,今日以最卑贱的姿态请罪。 字字伤心,声声泣血。 越来越多的太监、宫女,在各宫间奔走。 各种各样的传讯手段,几乎同一时间发生作用。 这发生在偏僻冷宫青石宫外的一幕,以暴风般的姿态,迅速席卷临淄! …… 青石宫外的蛛网,本身就极像这丝缕密结的大齐王宫。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第一时间被“蛛网”上的猎食者所察觉。 为什么说大齐嫡争就在太子姜无华、三皇女姜无忧、九皇子姜无邪、十一皇子姜无弃这几人中展开? 除开他们都修习了至尊紫薇中天典里的天经地纬二部外。 另一个很鲜明的标志就是,齐君的皇子皇女中,只有他们几人,还住在大齐王宫里,并且各自独有一宫。 华英宫中,一英气凌人的劲装女子忽的停下演兵,将手中一杆画戟随手扔开,“不练了!看戏!” 那杆画戟在空中连翻连滚,竟然轰声隆隆。 一个老妪伸手将其接住,举重若轻,隆声暗哑。似对她的任性也习以为常,只拿出一只华丽布囊来,将画戟前端细心套住。 …… 养心宫中。 “嘿嘿嘿嘿哈哈哈哈,有趣,有趣!” 面目阴柔的华服男子怪笑起来,随手将怀里衣衫不整的侍女推开:“取酒来!” …… 老太监匆匆走进长生宫。 一个削瘦的人影背光而坐,正在练字。 老太监蹑手蹑脚走到近前,附耳说了些什么。 这少年长得俊俏,可惜脸色过于苍白。使他带了些病态。闻言倒是十分沉静,就连执毫写字的手,也未停顿半分。 一幅字写罢。 才用干净好听的声音说道:“且看长乐宫如何吧。” …… 所有的眼睛,都在注视着长乐宫。 长乐宫的主人,今太子姜无华,向来低调内敛。世人多有传言,说他只是捡了前太子的便宜。只凭着生得早,姜无量又屡犯大错,因而才得入主东宫。 对于青石宫的异动,长乐宫应当是最警醒的。 但此时的长乐宫里…… 面容很是朴实的太子殿下,还在厨房里忙碌着。 掌厨太监们站成一排,愁眉苦脸地瞧着他。 只见太子殿下袖子撸得老高,眼睛紧紧盯着火候,嘴里只喊:“娘子,娘子!肘子我可须糯些,勿谓言之不预也!” 远远只传回一声娇喝:“可!” …… 而青石宫内。 始终缄默的青石宫内。 良久,只响起了一声轻叹。 无爱恨,无怨悔。 ps:课后习题,请有感情的朗读课文。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四章 青石长乐 “回首前尘,幡然悔悟,方知贤明无过于圣太子。而许放无德,使国失贤储。” “乞罪于天,剖以肝胆!” 青石宫前的许放,并不知道这事情在以怎样的速度蔓延。 当他说完最后八个字,竟由匍匐的姿态,转为跪姿。 接着拿出一把匕首,就那样泪流满面的,划破身体,剖开了自己的心肝胆脏! 自剖肝胆,以明其心。 …… 一年只一次的胜景枫霞并晚,正在盛开。 霞山别府里坐着的,都是在临淄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其中,四海商盟盟主庆嬉与石门李氏大儒李正书,尤其耳聪目明。 美景如画,宴饮欢畅。 但随着各家下人不断进来耳语,气氛渐渐就变了。 养气功夫极深的李正书,竟失神刹那。 庆嬉那浑浊的老眼一瞬间暴起精芒,亮堂得让人无法对视。 作为全场地位最高的人物,他们的失态第一时间被众人察知。 唯独重玄胜本人,仍旧谈笑如常。 许放在青石宫外请罪。 很多人并不能理解这事的意义。 在元凤二十八年,也即道历三二年。 许放大骂齐国当时的太子姜无量,其中最险恶的一句,是这样说的:“居社稷之重,却肩不能承一羽。处天下之要,却心不能容一物。既虔心笃佛,何不青灯此生?” 姜无量是亲近释家的,向笃佛门。这也是深为齐帝不喜的一点。 许放之骂,被视作潮起,掀起的是浩浩荡荡的朝野上下对姜无量的讨伐。 一骂之后,各地声讨奏章纷如雨落。 姜无量由此只撑了一年,便在元凤二十九年,惨遭废黜。 然而今日许放却说,他当日骂的,都是废话屁话,是“以歪曲无耻之语,粪涂仁者堂皇之身”。 自唾自贱,说自己是在满嘴喷粪。 全家死绝,他也只说“雷罚仇孽,苦煎恶肠”,当做自己的因果报应,罪有应得。 他要做什么? 至少在明面上一看便知。 他是要以自己的残躯残命,为废太子正名! 然而,这名是那么好矫正的吗? 姜无量当年惨遭废黜的背景是什么? 在他被废之前五年,东域有一件牵动天下的大事。 也就是齐历元凤二十四年,道历三八八八年。在这一年,齐夏之间,发生了一场决定东域霸主地位的大战。 这场大战最后的胜利者是齐国,夏国被打回南域,此后三十年,未再东北望。 重玄褚良亦是在此战一战闻名,成就凶屠之威。 然而在这一场战争开始之前,姜无量是最坚定的主和派。他一力主持与夏国合谈,双方平分东域。他的政治主张,是建立在彼时齐国内部不稳的基础上,主张休养生息,德而后伐。当然这也不必再说。 当今齐帝乃是自比齐武帝的君主,决心一战,谁也无法挽回。太子姜无量带头劝阻,他便直接将姜无量禁足,不许其人发声。这件事在当时也宣布了主和派的全面失败。 而后齐夏一战,齐国大获全胜,奠定东域霸主之威。 齐帝证明了他的英武,相对应的,太子姜无量便证明了他的怯懦与无能。 战后,姜无量还煎熬着做了五年太子,直到狂士许放一骂,各地群起而攻,此后东宫遭黜。 …… 许放说他骂错了,他是受人蒙蔽,也就相当于说,当年姜无量没错。姜无量是毁于阴谋,败于政争,而非无才失德。 那么,错的是谁? 而这件事影响有多大呢? 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说它小,是因为区区一个许放,根本改变不了姜无量的局面。它对姜无华的太子之位毫无威胁,对齐国的政治形势几乎没有影响即使许放姿态这样惨烈。 说它大,是因为它表示了可能有一股力量在试图为姜无量翻盘。洗清旧年骂名,很可能只是试探的第一步。 而消失多年的许放,就是那一颗试探各方反应的棋子。 往大了说,这极有可能触怒齐帝。 元凤二十九年,姜无量被废。与此同时发生的,是东域曾一度仅次于悬空寺的佛宗枯荣院,被齐帝下旨夷平。 在元凤三十五年,姜无量私下对君父有怨怼之语事发,齐帝一口气杀了十七位替姜无量求情的大臣,并囚居姜无量于青石宫,让他老死其间。 齐帝对皇长子的失望、厌弃,几乎人人尽知。 那么这股试图为姜无量翻盘的力量,来自何方? 若是挖掘许放这个人,只要有心细挖,那么十八年前他全家被逼死的事情,就自然清清楚楚。 如庆嬉这等聚宝商会的老对手,对聚宝商会当年如何逼死许放全家自然心知肚明。 事实上许放就是在他找人搜集的证据下,才对聚宝商会心生厌恶。 庆嬉尤其知道一个细节,当年的聚宝商会,与姜无量是有一些往来的。苏奢以极其敏锐的眼光,在姜无量垮台之前,及时完成了切割,才免于之后的清洗。 聚宝商会行报复之事,逼死许放全家,这事也可大可小。 这件事可以有多小? 许家全家死绝,曾名动临淄的许放,道心破碎,修为尽毁,流落街头,生不如死十八年……无人问津! 而这件事可以有多大? 许放作为攻击姜无量的急先锋,在姜无量被囚居青石宫一年之后,惨遭报复,这当中有没有什么联系? 尤其许放销声匿迹多年,一出现就剖肝剖胆,自证心意。 若联系这一切,便很容易感觉,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强摁着许放低头,以极其残忍的手段,逼迫着许放转变立场。 无论这一只手背后的主人是谁,是姜无量本人,还是那些想要把姜无量踩死的人。 但这只手本身,毫无疑问可以等同于聚宝商会。 背后的存在无论查不查得出来,这只手都很难再保住。 可以说,此时的聚宝商会,已经被推到了悬崖边! 这件事与重玄胜有没有关系? 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也根本没有任何证据。但对于亲眼看到重玄胜御前奏对的李正书,对于自阳地惨败后就深刻了解并密切关注重玄胜的庆嬉来说,他们心中自然有自己的判断。 这个重玄胜,他岂止是要给聚宝商会一点颜色看看,而是要一巴掌将整个聚宝商会碾灭! 所以如李正书、庆嬉这等人物,才会动容失色! 而今日出现在霞山别府的所有人,都是在为重玄胜作证,证明他与事无涉。 想到这些,再看看主座上重玄明光喜气洋洋的脸,便觉十分可怜。 …… “胜公子!” 众人却见,堂堂四海商盟盟主庆嬉,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竟举起酒杯,对重玄胜祝酒! 一直红光满面的重玄明光,这时才察觉有哪里不对劲。 只听庆嬉当众说道:“老夫驭下不严,下面的人在阳域多有得罪,幸赖胜公子管教,才算悬崖勒马。得胜公子不计前嫌,邀见胜景,老夫感慨万千!还望以后,多多合作!” 说罢,竟先饮尽。 重玄胜忙忙站起,连连道:“庆老先生大人大量,后辈小子感激不尽才是!” 说罢连饮三杯,而后才道:“至于合作的事……好说!” 主位上重玄明光一颗心越来越紧,眼前所见,还是那枫霞并晚胜景。 看那山色云色天色皆红,忽觉,如血染一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五章 时间不等人,好景难留住。 “销声匿迹多年的许放到了青石宫,口呼圣太子,向姜无量请罪。” “……许放剖心坦肝,自证心意!” 消息这样陆续传来。 一直到许放死去,余波未止,反而愈震愈大! 无论风云如何变幻,宴饮仍在继续。 因为……天色未暗,景未赏完。 只是枫霞并晚固然是临淄七大胜景之一,在场又有几人能赏? 心思都不在此了。 最中心的主桌上,人最少。坐着的是庆嬉、李正书,重玄明光当仁不让地在主位,另外还有两个作陪的世家长者,徒有个身份,没甚么好提,而重玄胜敬陪末座。在庆嬉主动示好之后,虽然重玄明光面上不太好看,但气氛还是热烈起来。 李龙川、许象乾、晏抚、高哲等世家嫡脉公子,则在次桌,姜望作陪。 在座的各个心眼明亮,一听到许放这个名字,就料知是与聚宝商会有关。当年许家的那桩公案,虽然少有人提,但并非就消失在人们记忆里。 姜望知道消息并不比他们快。 许放是一定要死的,这一点许放自己早有准备,重玄胜也不曾避讳过。这件事说大很大,绝不能沾到重玄胜身上,至少在明面上绝不能。 因而重玄胜才亲自去余里坊找人,只请了姜望同行。 十四还在养伤,身边再没有能够完全信任的人。 对于许放来说,如果重玄胜也受了影响,就没有人能帮他完成后续的复仇了。 他的死,只是奏响了报复聚宝商会的号角,而后续的冲杀,还需要力量雄厚的人来完成。 所以切割重玄胜与此事的关系,非独是重玄胜的事情,也是许放自己要竭力做到的。 那间客栈的最后一别,姜望对许放的死也是有准备的。只唯独没有想到,他以这样激烈的方式,剖心坦肝! 他仿佛能够看到,许放在这样说,这样问。 “我是出于公心……” “他们……还在怪我吗?” 掏出心肝来给世人看,他许放是何其磊落坦荡! 但讽刺的是,从此世人固然或许都能认可他许放狂则狂矣,却是磊落一生。可这一次……却的的确确是他并不坦荡的剖白。 他不是认罪,是陷害。他不是出自公义,而是出自仇恨。他心中并不自认有错,然而他欺骗自己,也欺骗世人。 或许做一个坦心鬼,把心肝坦露,来告诉他十八年不敢死、不敢去面对的家人,他许放的情感。 只是黄泉路上,真的会有人在等。真的会有人跟他说一声“罢了”,或者“永不原谅”吗? 鼻头方阔的高哲这时端起酒杯:“临淄七景,果然闻名不如相见。姜兄更是英雄少年,令高某为之心折啊,这杯酒我饮了,姜兄自便!” 瞧着高哲满杯入喉,姜望也举杯一饮而尽。 “高兄说的哪里话。” “改日得空,得去我静海郡瞧瞧海景才是。也不比临淄景色稍输!” “那是自然!” 这时,晏平之孙晏抚亦出声道:“往日埋首典籍,倒的确疏忽风物,之后有暇,还是要多出来转转,” 他的声音恬淡温和,没什么攻击性。 同样是示好,比起高哲就要不着痕迹一些。 姜望足可以代表重玄胜,从他在这桌待客便可以看出来。 他们对姜望示好,其实便是回应于重玄胜的落子。 表示以后可以进一步合作,而不仅仅是酒肉朋友。 重玄遵被送进稷下学宫一年,只是扳回一局,而重玄胜迅速发起反击并且如此凌厉。他们心中的天平,已经倒向重玄胜这一边。 至于许象乾和李龙川,这会倒是并不怎么说话。他们与姜望的交情自然是近一层的,倒不需要这时候再表什么决心。 “自然!”姜望回应道:“我于临淄陌生得紧,还需要各位多照应才是,如此巨城,免得迷路!” “当要照应!”许象乾大包大揽:“待会夜上华灯,就去温玉水榭照应你!当然,你得带钱!” 也不知他是不是对“照应”这词有什么误解。 “许兄这话就生分了。”高哲笑道:“有晏兄在,哪轮得到咱们谁出钱?” 晏家老宅所在的郡,只名一个字“贝”! “财”这个字,就是从“贝”而来,贝郡自然是天下闻名的豪富。 而作为贝郡首屈一指的家族,晏家的富贵,当然也不必再说。 高哲的话里,有些似有似无的深意,但晏抚全不计较,只是温声笑笑:“同去便是。” 晏抚的气质让姜望很容易联想到枫林城的王长祥。但他们的温和又有本质不同。王长祥是不争不抢的温和,晏抚的温和,则带着骨子里的清傲自矜。 换句话说,晏抚的温和是不屑,王长祥的温和是不争。 许象乾就喜欢愿意掏钱的,本来他对静海郡高家没什么好感,只看在姜望的面子上,才没有给高哲脸色看,与高哲同来的晏抚,他读书人老许也是瞧不上的。 但这会一看晏抚那花钱不眨眼的架势,顿时就觉得他顺眼多了,一个劲的道:“同去同去!” 时间不等人,好景难留住。 枫霞并晚将将结束,众人正欲散场的散场,转场的转场。 忽有下人来报,说是聚宝商会会主苏奢府外求见。 无论散场的还是转场的,全都按住了脚步,坐稳了椅子。 这等好戏,如何能错过? 主桌上,重玄胜如若未闻,自顾喝酒吃肉,其他人倒也不说什么,各怀心思,冷眼旁观。 倒是重玄明光有些坐不住,好歹他也知道这里是谁的私宅,便问重玄胜道:“岂有让客人等在门外的道理啊?” 重玄胜瞧了自己这伯父一眼,心知他是为了重玄遵与聚宝商会的合作考虑。然而在大庭广众之下,他若与自己的伯父闹出矛盾,说出去是丢重玄家的脸。 毋庸怀疑,重玄老爷子一定会把他吊在树上慢慢打。 “请他进来。”重玄胜吩咐道。 这时下人才躬身出去,整个过程对重玄明光的态度全然无动于衷,显出重玄胜的驭下之能。 不多时,风度翩然的苏奢便大步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正是聚宝商会副会主程十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六章 前何倨,后何恭 “都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日贵府高朋满座,我竟来叨扰。” 苏奢进了霞山别府,便如进自家宅子中一般,意态从容,全无大难临头的样子,还与在场相熟的人一一招呼,最后才走到主桌前。 然而许放在青石宫外请罪,这事很多人才刚刚知晓,这苏奢便已找上门来,见了能耐的时候,也难免见了心焦。 就如前几天重玄胜从信门入城,却叫聚宝商会副会主程十一看出心急来一样。形势比人强,这是没法避免的事情。 重玄明光先一步起身道:“苏会主,有失远迎!” 苏奢淡笑道:“重玄兄客气。” 他自又转与李正书、庆嬉招呼:“李兄、庆老前辈也在。” 李正书只点了点头。 倒是庆嬉笑容和蔼:“小苏会主来啦?” 能看着苏奢在他面前丢脸,他当然开心。以他庆嬉的辈分,称呼一声小苏,倒也没有问题。 重玄胜只笑眯眯吩咐:“加两把椅子。” 下人悄声将两把椅子搬来放好,便在庆嬉旁边。 苏奢一撩袍角,极其潇洒地坐下了,还对庆嬉笑了笑。 “哎呀,胜公子,姐姐怎么好意思坐?”程十一表情惭愧地说道。 她今日盛装而来,岁月带给了她别具的魅力,一颦一笑,风韵独具。此时这一番做作,亦叫不少观者心痒。 “程会主客气什么?”重玄明光忙道:“来者都是客,哪里说得上一声不好意思。” “重玄先生有所不知。”程十一瞧了他一眼,便去看重玄胜:“说起来都是十一不对,前日心情不好,唉,言语没个分寸,竟是得罪了胜公子呢。” “小事小事,我重玄家的男儿,不爱计较。”重玄明光招呼道:“坐下说,坐下说。” 程十一也就半推半就的坐下。 “伯父。”重玄胜笑眯眯道:“大事小事,得是亲身经历的那个人,才能说了算吧?您是心肠好,但这事您知情么?” 他说得温和,言下之意却是你知道个屁!你说了不算! 重玄明光的脸色就有些僵住。 偏偏沾了半边屁股的程十一又赶紧站了起来,这尤其让他觉得颜面无光。 但重玄胜这话态度也很明确,表明了立场,划出了底线。 出于同样的理由,他也不能当这么多人面跟自家侄儿翻脸。老爷子真要揍他,也不会手软,哪怕他六十岁了也不顶用。 只好先讪讪坐下。 重玄胜又主动举杯道:“来者是客,苏院长,我敬您一杯。” 苏奢面色不变,举杯喝下了,心中却是一凛。 仅从这称呼上,就可以看出很多东西。 比如那重玄明光,十足草包一个。他儿子重玄遵与聚宝商会有这样重要的合作,他竟不知道聚宝商会的会主是偏好被人称作院长的。 庆嬉自是了解他,但故意叫他小苏会主,给他难受。 是这老儿一贯的傲慢。 唯独这重玄胜…… 双方明明是撕破了脸,他也已经发动了反击,一副要置聚宝商会于死地的态势。 然而面对面了,还能叫一声苏院长。 足见对他苏某人的了解和用心程度。 还是看走眼了啊,他心中轻叹。 倒不是说在重玄遵和重玄胜之间做错了选择,而是对重玄胜的重视不够。 相较于重玄胜,重玄遵的天赋修为乃至势力自然都是远远超过,便是心计手段,也未见得输。君不见他刚一出手,就险些把重玄胜打回原形。 只是被重玄胜抓住了一线生机,暂时送走而已。 真要面对面的争斗,这会重玄胜说不定已经投子认负了。 然而时至此刻,他不得不承认,无论是他又或是重玄遵,都小看了重玄胜太多。哪怕重玄遵已经开始正儿八经的把重玄胜当做对手看待了,也仅仅只是开始放在眼里而已。 无论是将重玄遵送离棋局的那一步,又或是今日对聚宝商会落子屠龙的这一步,都显出了这年少胖公子超人一等的谋算。 “胜公子。”心中警惕,苏奢面上却是如沐春风,儒雅笑道:“我们程副会主这次,真是诚心实意来道歉的。” 程十一便站在桌边,面上竟不见半点尴尬,反倒表情诚恳,眼神真挚:“姐姐是真心知错了,来与胜公子赔罪呢。” 她声音绵软,每一个音节都往人心里去:“可是要姐姐与你跪下才成?” “这说的哪里话?咱们之间哪有什么得罪?”重玄胜朗声一笑:“程婶,请坐!” 这一声“程婶”杀伤力实在太大。 便是程十一再如何心有城府、言笑晏晏,脸色一时也僵住了。 “本就是小事。”苏奢主动拿起酒壶,为庆嬉、李正书一一倒酒,嘴里接话道:“也要胜公子真不计较才行!” 他站起来,极有风度的为重玄明光也倒过酒,又来将重玄胜的酒杯点满。 重玄胜忙忙起身,因为过于肥胖的关系,显得有些狼狈,也因而叫他的笑容多了几分真挚:“怎劳苏院长倒酒?” “唉。”待苏奢风度翩翩地坐回去,这胖子才欠身坐下,叹道:“本就无事。咱们在阳地合作得多好,都是朋友嘛。” “说起合作。”苏奢自然不会当真,只笑道:“我这里有一份发展方略,早就做好了,只没来得及给胜公子过目,想来误会也是因此而生。” 他从怀中取出一只玉轴,往重玄胜面前递,笑容极具魅力:“胜公子还请过目。” 这是要倒戈啊,这些没信誉的商人! 重玄明光在主位上有些着急了,忙道:“苏兄,这……” 苏奢竖起左手,截住他的话头,眼睛只瞧着重玄胜,嘴里温声却并不客气地道:“重玄兄有什么事,等我与胜公子聊过之后再说,可好?” 苏奢的位置,左边是重玄明光,右边是庆嬉。 重玄胜在他的斜对面,正是末座。 他伸出玉轴,重玄胜只要稍稍起身,便能够轻松接过去。 许放青石宫外剖心请罪,事已发生,无可挽回。 有什么损失,他苏奢认了。为自己的疏漏买单,做生意本就如此,从来盈亏自负。 他愿意赔,赔得起。 他现在拿出大笔好处,只要换重玄胜一个不穷追猛打的承诺。 只要叫停重玄胜有可能的后续动作而已。 他不知道重玄胜是怎么找到的许放,又了解了多少,后续有何筹谋,有多少底牌可以打。 他苏奢豪掷数以百万计的利益,只求割肉止损罢了。 这是他登门的诚意。 现在,只需要重玄胜稍稍起身,接过那只玉轴。 只需要这么简单,而已。 但重玄胜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我太胖,又手短,还是以后再看吧!”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七章 恕不远送 我太胖,所以起身难。 我手短,所以够不着! 听到重玄胜的回答,苏奢却笑容不改:“程会主,还不与胜公子送过去?” 程十一倒也修炼得好城府,这会脸上已不见半分难堪。 自苏奢手中接过玉轴,风情款款地走到重玄胜面前,只是终究不好意思再自称姐姐了。 双手捧送玉轴道:“胜公子,请过目。” 庆嬉表情慈和地看着这一切,并不说话,至于心中想着什么,就无人能知了。 李正书则转着杯子,似在咂摸酒味。 重玄明光连遭尴尬,那一张保养得极其出色的脸,这会也难看得紧,只攥着拳头不语。 “贵会太客气了。”重玄胜笑眯眯道。 终究伸手接过了玉轴。 程十一神情刚刚一松,便见重玄胜随手将那玉轴放在了酒桌上,随意得像放一根筷子:“今日不谈公事,改日再瞧!” “改日是何日?”苏奢有些不好意思似的:“时间可紧。” 以他的身份,本不至如此纠缠。 但对他来说,世间的一切都有价格,包括他的“身份”和“面子”这些当然很值钱,但相对于整个聚宝商会来说,便又不值一提了。 重玄胜那张胖脸很是灿烂:“今日只饮酒,改日再告诉院长是何日。” 这话如讲绕口令一般,显得轻佻了些,也戏谑了些。因而那份敷衍,便再无掩饰。 苏奢于是笑笑:“看来胜公子还是不打算原谅我聚宝商会。” “聚宝商会到底有做过什么需要我原谅的事情吗?”重玄胜诧异道:“我实在不知!” “既如此……”苏奢洒然一笑:“我便走了。” 他起身离席,程十一自然跟在身后。 “好叫苏院长知道,”重玄胜右手平伸,引向坐在次桌的姜望:“我这兄弟,向来说话算话。” 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杀伤力:“前日他与程会主相约,待叩开内府之后,便去聚宝盆寻她,一续前缘。你们可要好生经营,不要叫我兄弟找不着门。” 苏奢侧头深深地瞧了姜望一眼,再回转,对重玄胜说道:“一定努力,让他能找到。” “恕不远送!”重玄胜最后说。 从始至终,姜望并不说话。重玄胜说的话,就是他的态度。 其实反过来说,重玄胜也是借着他的名义,表达自己的态度。 …… 苏奢这次来霞山别府,跟重玄胜上次去聚宝盆,行为没有什么不同。 伸出脸来给人打,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 但所有事情,能有一丝机会,就尽一份努力,这道理知易行难。能忍受常人不能忍受的,才能享受常人不能享受的。 不过二者具体细微的差别在于,重玄胜去聚宝盆,除试图尽力挽回损失之外,另一层目的便是示弱,以麻痹重玄遵,从而才有那猝不及防的一脚踹离。 而苏奢来霞山别府,除了试图割肉止损之外…… 回府的大轿上,李龙川与许象乾并坐,李正书则在他们对面。 苏奢突然上门,倒让这些世家公子失去了晚上花耍的兴致,也知重玄胜必有事忙,便各回家。 李正书若有所思道:“苏奢匆匆来霞山别府,舍下一张脸,登门道歉,就是为了把重玄胜拖下水。好让有些人意识到,许放之事可能是重玄胜的报复,让他摘不干净。” 两人都是他的晚辈,他对许象乾亦向以子侄视之,因此话说得直接。 李龙川道:“但重玄胜一直不接茬。” “不接茬就是为了表示他与事无涉,不存在对聚宝商会的报复,自然也就跟许放扯不上关系。” 许象乾一拍额头,恍然大悟般:“难怪姓苏的一直说道歉,重玄胖一直说无歉可道!” “即使重玄……呃胜,应对准确。”李龙川强行掰回险些被带歪的称呼,继续道:“苏奢既然上了门,舍下脸去,他就怎么也挣不开这团漩涡了。” “所以你以为,一个枫霞并晚,重玄胜为什么请这么多人来赏?”李正书问。 “只要聚宝商会倒霉,他就无论如何也洗不掉怀疑,哪怕真与他无关,亦是如此。但只要怀疑只是怀疑,就对他没有太大影响。重玄家毕竟是重玄家,不是什么没底蕴的家族。” 言语之中,倒不为自己无意中给重玄胜做了支撑有什么不满。 只轻轻一点,李龙川便了然于心,轻笑道:“尤其当中还有重玄明光!” 只看如苏奢这等人物,都难以保持对重玄明光的好脸,便足见其人今日表现有多么愚蠢。 他作为重玄遵的父亲,来为重玄胜主持今日的宴席,自以为是干扰重玄胜的交游,实际上却让苏奢的登门效果大减。 因为他是重玄遵的生父,而重玄遵是聚宝商会的合作伙伴。如果真是重玄胜在玩弄手段,攻击聚宝商会,重玄遵的父亲又怎会来为重玄胜主持宴席? 聚宝商会这趟上门赔罪,不但不够委屈,倒竟给人有些昏头昏脑、咄咄逼人之感。 真可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好个重玄胖。”许象乾啧啧称奇:“也不知他一身肥肉是怎么长的,难道能够配合脑子思考?” 李正书眼皮跳了跳,有时他也很为好友的这个弟子头疼,毕竟思路过于清奇。 叹了口气,告诫道:“他既然示过好,你们年轻人也好相处。友谊便尽量保持吧。此子轻易不可为敌!” …… 重玄明光阴着一张脸离去,重玄胜仍是笑嘻嘻地送到门口。 宾客散尽,杯盘狼藉。 姜望独立院中,看着夜幕下的霞山山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重玄胜走到他的身边,与他并立:“接下来会很忙!” 打击聚宝商会只是第一步,做得很成功,接下来就是对重玄遵势力的全面打击。 手里的酒楼、客栈、粮食门店,各类生意,都需要资金维持。 手下的门客,都需要供养。 经营的人脉,都需要维系。 这些全都需要资源,巨量的资源。 重玄家这种级别的家族,挑选继承人,绝不会只看个人修为,而更注重是否能够带领家族走向更好的未来。 自稷下学宫出来后,重玄遵就算再强,若只剩孑然一身,也绝无可能竞争得过重玄胜。 摧毁总比建设容易,重玄胜一锤已经敲碎了最硬的铁,接下来一年的时间,应该足够将重玄遵这么多年的努力摧毁个七七八八。 想来在聚宝商会头破血流之后,重玄遵又不在的情况下,他手下的那些人里,应该没谁还能有扛得住重玄胜的自信。 重玄遵当然可以卷土重来。 但用一句不怎么好听的话来说……重玄老爷子又还能撑得住几年?又能给他多少时间? 姜望一点都不喜欢枫霞并晚,甚至因此对临淄剩下的六景也没了期待。 “忙一点好!”他只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八章 往事如书卷泛黄 重玄胜在临淄的盘子铺得不算大。 但姜望和重玄胜亦忙碌了整夜,这一夜亦是聚宝商会折腾自救的整夜。 然而这些许波澜,还未能掀动庞巨如临淄这种级别大城的夜晚。 临淄沉默的一夜过去。 次日一早,便有下人来传讯,老侯爷相召! 重玄胜有些许疲惫,但精神头很好,只说:“我那位伯父,别的不行,告状是一等好手!” 姜望抓紧空隙调养天地孤岛,便听着他抱怨。 “叔父与我说,他文不成武不就,但自小倒很受宠。” 重玄胜嘴里的叔父,自是他的堂叔重玄褚良。 单纯论血缘,他与重玄明光倒更亲密,但论起本心亲近,两者直是天差地别。 堂叔重玄褚良是他自小的倚仗,不过遗憾的也在于此,他最大的倚仗,同时也是重玄遵的堂叔。 重玄遵亦是重玄褚良的优秀后辈,血脉亲人,即使以凶屠之霸道,也不可能真对他怎么样。 “小时候我总在想,爷爷那等人物,怎会偏爱那么愚蠢的伯父呢?” “后来些年倒是看明白了!” 大约是局势到了关键时刻,重玄胜有些难免的紧张,说话也絮絮叨叨起来。算是一种安抚情绪的手段。 “爷爷四个亲儿子,我父亲与三叔都没了,一个四叔远在海岛,常年不回,也未见片语。倒是我这伯父,虽不爱听教训,也搬到外间自住,但每日或晨省或午问,总是不断的。” “可见每个人都有他的优点,每个人的喜好、能被打动的地方也或者不同!愚蠢如明光伯父,有他孝谨的一面。英雄如我爷爷,老了之后,难免也心中柔软!” 姜望讶道:“这是你小时候就想到的?” “是啊。小时候总一个人躺在床上,想我与旁人有什么不同,为什么会不同。十四怕我饿坏身体,就总拿着食物,坐在床边喂我。我就边吃边想!” 想得多了,人也就聪明了吗?或者说,有时候环境逼得人……不得不聪明? 想象一个内心孤独的小胖子,为自己所受冷遇苦苦思索答案的情景,那画面难免有些叫人心酸。 姜望便故意笑道:“你这么胖,原是十四的责任!” “是啊,都怨十四!”重玄胜说着,大概想到十四仍未伤愈,便失了谈兴。把面前的册簿一推:“走吧,陪我走一趟博望侯府!” 姜望这时已收功,也不问为什么,便跟着起身。 “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托你的福,我才来临淄,已入了两次海!” 重玄胜便哈哈大笑:“水性不错!” …… 跟着重玄胜直接踏进博望侯府,倒并没有什么别的波折。 姜望在正堂第一次看到了博望侯本人。 这是一个威风凛凛的老人,面上皱纹虽深,气场却严肃,穿着便服,却如披战袍,坐得端正极了。 他身材高大,虽是坐姿,给人的感觉也似山似岳。 重玄明光倒是并不在场,大约是不想与重玄胜当面对质,又或是有别的理由,姜望也不得而知。 只是在博望侯旁边,意外站着一个黑甲覆身的人影。 不是原应在重玄家族地养伤的十四,又是何人? 只不知何时养好了伤,但却未第一时间回到重玄胜身边。 这是一个小小的提醒,身份上,十四是重玄胜的贴身护卫,亦是家族死士,先家族后主人。 重玄胜先与重玄老爷子行过礼,紧接着却是百无禁忌的笑了起来:“十四!” 十四微微低头,算是回应。又往姜望这边瞧了一眼,点点头。 对于十四来说,这就是难得的认可与招呼了,还是看在阳地并肩作战过的份上。 姜望亦随着重玄胜礼道:“姜望见过侯爷。” 重玄云波微一抬手:“不必多礼。褚良与我说起过你,说你不错!” 能被重玄褚良在博望侯面前提一嘴,倒真是荣幸了。 姜望谦道:“实当不起定远侯称赞。” 重玄云波只微一点头,便转向重玄胜道:“咱们重玄家的人,单独聊聊?” 如他这种地位,肯跟姜望说一句话,已是瞧得起。 而这时有话要跟重玄胜说,却是不认可姜望有旁听的资格了。 姜望倒不至于在重玄家老爷子面前争些什么,闻声便要告退。 但一只胖手扯住他。 重玄胜瞧着老侯爷道:“若是爷孙之间聊些体己话,自是只我和爷爷说话。说是要聊重玄家的事……爷爷,孙儿并没有什么姜望不能听的事,十四亦是如此。” “孙儿一无所有的时候,是十四陪着孙儿。孙儿前途晦暗的时候,是姜望与十四一起,陪我闯天府秘境。在阳地,也是我们三人一起浴血奋战,才争出一番局面!爷爷,孙儿的事业,有他们一份。” 十四向来是不言不语的,姜望也自沉默。 重玄云波瞧了自家孙儿一阵,说:“负岳已修补好了,但总不如当年!” 十四身上的负岳甲,曾经碎过一次,后来经过修补,但在阳地战场上,又再次破损于纪承箭下。 重玄胜顿了会儿,回道:“不必如当年!” 重玄云波叹息道:“甲总能修补,人却不能。” 话语之中,有一丝哀意。 姜望不了解的是,名甲负岳,曾是重玄胜父亲重玄浮图的甲。随着他血战而死,这甲亦碎在战场。 后来经过修补,也再不复当年。此甲作为遗物留给了重玄胜,重玄胜又将它交给十四。 “爷爷。”重玄胜说:“若不能补,便不必补。甲也是,人也是!” 重玄云波希望儿孙满堂,一团和气,这怎么可能? 他这样希望,但也知道并不现实。 因此叹息一声,转说道:“我知你恨姜无量,但他已经囚居十九年,你实不必再刺一刀,断绝他此生余望。” 姜无量囚居之所,名为青石宫。 此宫名大有讲究。 且不论石玉之说,便说一个“青”字。 太子一般住东宫,而东方属木,主青色,青宫往往喻指东宫。 齐君固然对皇长子厌弃已深,但心底未尝没有一丝不曾明言的期许。那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儿子,陪他经历过艰难岁月。 而重玄胜这一次借许放之死,制裁聚宝商会的同时,也给了姜无量重重一击,将他往深渊之中再打落。 只是……为什么说重玄胜恨姜无量? 他为什么恨废太子? 姜望沉默在一旁,意识到,接下来他将要听到重玄家、乃至齐国的一段尘封往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九章 重玄浮图 “世间可怜人,岂独姜无量?” 重玄胜说道:“许放生不如死十八年,我也两岁就成了孤儿!” “爷爷不知是不是太老了,近些年回首往事,竟觉世事无常,皆可原谅。” 重玄云波表情柔和了些,缓声说道:“当年的事情,也不能全怪姜无量。毕竟,你父亲死的时候,他已囚在青石宫。是明图自己……求仁得仁。” 重玄浮图是其人后来自改的名字,最早的本名就是重玄明图。 老侯爷的这一声明图,显然触动了重玄胜。 但这胖子强自僵着脸色,不肯软化。 “当年……”重玄胜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齐夏之战,他拒绝领兵,帝君大怒,将他下狱,问他是不是有向夏之心。所有人都知道,帝君明着问他是不是向夏,心里其实是认为他站在姜无量一边,支持主和派,自持才能,更以此逼宫!” “他那么聪明的人,真的会做这种蠢事?这难道不是出自姜无量的授意?姜无量无辜?可怜?” 重玄胜嘴里的“他”,自便是重玄浮图。 “为了弥补这个‘错误’,挽回君心,已经卸甲多年的您,不得不再次出山,带三子一侄,亲赴齐夏前线。这一战,重玄家嫡系族人死伤过半,我三叔战死!您也因此,深恨于他,一生都没有再跟他说过一句话。” “我在重玄家为什么饱受厌弃,处处被欺凌?若不是褚良叔父护着,早不知被谁失手殴死!” “而以褚良叔父破夏之功,就因为替他求情,竟也未能封侯。只得了个伯爵,还诫以‘慎怀’二字。” 重玄胜瞧着重玄云波:“爷爷,现在您让我……不必再恨姜无量?” 重玄云波沉默了半晌,才说:“那时明图破灭两国,天下知名,陛下若不信任他,也不会属意他统军破夏。再一个,明图当年去枯荣院镇压杀性的时候,与姜无量一见如故,此后结为至交,互相砥砺前行。如今你也有至交好友,或者能够理解他的选择……”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那么,世事皆可原谅吗? 可……童年遭遇的那些冷眼、仇恨、欺凌,为什么那些人,没有原谅他,没有“原谅”我? 重玄胜面无表情:“或者世事皆可原谅吧。但是爷爷,我太年轻了!聚宝商会既然背叛了我,我必定一刀斩到底。” 我太年轻了,所以我做不到! 说的是聚宝商会,又不止是聚宝商会。 重玄云波叹了一口气。 他哪里是让重玄胜不要恨姜无量呢,他是希望重玄胜不要再恨帝君,不要再恨生父重玄浮图。 因为,恨帝君是取死之道,恨自己父亲,是一生痛苦根源。 这是重玄云波作为一个爷爷,不忍看到的事情。 但他也意识到,重玄胜现在的想法和决定,已经不是他几句话能够改变的了。 越是优秀的人,越有定见。 当年重玄浮图如此,现在的重玄遵、重玄胜,也如此。 重玄明光倒是六十多岁了还对他唯唯诺诺,言听计从,但他心里也很清楚,长子是个什么草包。 “今日便如此吧。”老人坐在椅子上,很是疲倦地抬了抬手:“我乏了。” 重玄胜规规矩矩地行礼:“孙儿告退。” 姜望跟着起身离去,十四也自随行。 重玄胜走到门前的时候,老爷子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明图出发之前来见我,我没有理会他。到死都没有再跟他说一句话……是我一生的遗憾。” 老爷子的声音,有一丝显见的微颤。这是极难在这位老人身上看到的情绪。 “他若能听到这话,一定会很欣慰的,爷爷。”重玄胜说。 但他同时又在心里说:“可惜他听不到了。” 那么欣慰或者不欣慰,谁在乎呢? …… 重玄胜三人离去之后,一个微胖的身影从里间转出来。 重玄云波叹道:“褚良,这些年苦了你了。” 新晋封侯的重玄褚良沉声道:“我修行都是二哥引进的门,一身兵法,也是二哥亲传。若不是二哥,早年不知死几回了,做什么都是应当。只这些年有负所托,没有把胜儿照顾好。” 重玄云波的四个儿子中,重玄浮图排行第二。重玄褚良的年龄比老三重玄明山小,比老四重玄明河大。所以也称呼重玄浮图二哥。 重玄云波神情哀伤,今时今日,也大约只有在重玄褚良的面前,他才能流露这些真实细微的情绪:“胜儿能有今天的样子。明图在天有灵,应能安息了。” 重玄褚良道:“当年二嫂刚显怀,二哥就给孩子取名为“胜”,无论男孩女孩,都是这名字。他与我说,因为一生失败,不希望孩子重蹈覆辙。听着这话,我心在滴血。二哥是何等骄傲的人?竟自认一生失败。” “那个时候,姜无量已经被废。重玄家受到牵连,局势艰难,困顿连年。” “胜儿出生的时候,二嫂难产而死。二哥因此心灰意冷,也就是在这一年,改名浮图,以示向佛之心。” “又两年。御史告废太子有怨怼之语。帝君大怒。将他囚居青石宫,令其老死此生。举朝无声,独二哥离开静修禅室,去御前求情。” “帝君急怒攻心,甚至问他:‘重玄家浮图为何只知太子,不知君父。’暗指重玄家有谋反之意。” “为了自证清白,也为了不连累家族,二哥只身入海,血战至死。” “因为这一战的惨烈,重玄家才得以平稳度过危机。那一年,胜儿两岁。” “重玄家很多人怨他恨他,由此迁怒胜儿。却已经忘了,二哥为重玄家带来多少荣耀。他们原是只记坏,不记好的。” 重玄褚良的话里,不无抱怨。 重玄云波自然听得出来,所以他的声音也很沉重:“到现在,胜儿也不知明图死在哪里。只知他是在战场上身陷重围,力竭而死。” “若这孩子不堪造就也便罢了,既然他能抓住机会,我就要支持他做重玄家的家主。”重玄褚良道:“毕竟这位置,原就应是二哥的。” “明图本是家主,他自己不在乎,也就过去了。胜儿和遵儿,是我手心手背。在我这里,分不出亲疏远近。愿意争,我就给机会,便由得他们自己争。我只掌着度,不使谁有性命之虞。”重玄云波说。 “想来他们是有分寸的。”重玄褚良只道。 其实封侯之后,他愈发能理解重玄云波的一些决定了。掌着这么大一个家族,劳心劳力,很多事情都不可能简单考虑,也难随心所欲。 重玄云波长叹道:“我是由己推人啊,明图走了这么多年,我虽深恨他,却也深爱他。同是为人父母,念及陛下也应如此,胜儿这次拿废太子做文章,恐遭凶厄。” 重玄褚良说:“这事手尾做得很干净,不会有什么线索……七指也已经自杀了。” “七指,是明图的旧部吧?” “是啊。胜儿一直以为那些帮他的老卒,都是我的人。如果他知道是二哥的旧部,恐不会用。” 重玄云波一时不知想到了什么,定了许久,才说道:“一定厚葬。” …… …… ps:有条件的还是尽量支持一下正版订阅好么?你们的订阅决定这本书能走多久。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章 白骨余事 白骨地宫。 偌大宫殿群如今真个冷清。 就连降世神祇都被击溃,整个白骨道名实俱消。 也唯有这恢弘地宫,尚还能证明它曾经存在过了。 与幽冥的呼应早已被截断,白骨地宫与幽冥那位已不存在任何联系。 现在,占据了白骨圣躯的张临川是此地主人。 彻底炼化圣躯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毕竟这是一尊幽冥神祇为自己准备的降世神躯。 但张临川信心十足。 凭一具不算完美的身体,他都完成了对神祇的谋算。对于自己追逐强大的路,他从未有过怀疑。 眼中只有强大的他,骨子里是极冰冷的。当初在枫林城,无论是祝唯我还是魏俨,其实都不放在他眼里。哪怕祝唯我后来大战魁山,临阵摘得神通,成就神通内府,对现在的他来说,也已经被甩在身后。 唯独……那个占据他原身的王长吉,明明只有他原身的内府境修为,却令他隐生忌惮。 毕竟严格说来,王长吉才是正面战胜了幽冥神祇的人物。 在空荡大殿里,脚步声显得格外重。甚至有些叫人发慌。 如兔骨面者,就很不适应这种声音,每次都蹑手蹑脚。 张临川止住调息,看到陆琰从漫长的甬道深处走来。 这位原白骨道死心塌地的三长老,因为道子一事,彻底对白骨尊神失去了信任。从而被他说服,加入了对白骨尊神的反叛中。 无疑这是非常冒险的行动,但收获也十分可观。 他承担最大的危险,获得的白骨圣躯自不必说,而陆琰获得的好处之一,就是与他共享的全本白骨教典。 统合了全部十二白骨神相秘法,包含了三大长老、使者、圣女所修全部秘法。 当然,这全本教典是由他、陆琰、妙玉三人共享。而彻底脱离白骨道,则是妙玉的另一个条件。 至于陆琰,他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不知飘荡在何处的亡妻魂魄。 但除了对方还未转世,还未消散外,他什么信息也不知也难怪白骨尊神的信用崩溃后,他就直接选择了反叛。实在是这么多年并无真正进展,一直挂在前面的,都只是泡影。 “又用你的能力去窥视幽冥了?”张临川问。 今时今日的他,自不必再于其人面前伪装恭敬。 白骨圣躯虽还未彻底炼化,他能够发挥的战力已在陆琰之上。 陆琰闭着眼睛,声音还是一贯的难听:“大海捞针。” “你担心什么?”张临川淡声道:“血誓是你自己所定,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血契之物。而我已经应誓。答应了你的事情,不会再有波动。” “桀桀桀。”陆琰怪笑起来:“你的实力和天才,我心知肚明,血誓还能束缚你多久?而一旦失去血誓制约,承诺这种事情,对你有任何的约束吗?” “你可以时时修补血誓,我一定配合。”张临川皱眉说道:“或者我现在就可以冒险为你打开幽冥通道,让你亲身进入幽冥世界,寻找你要找的人。但你确定能够逃脱白骨尊神的注视吗?幽冥可是祂的主场。” 他们本就只是利益的结合,并无任何信任可言,张临川只得把利害关系讲得清清楚楚,任凭对方自己选择。 如张临川所言,陆琰的背叛,最难受之处在于,他最终的落点仍在幽冥世界里,而那是白骨尊神的主场所在。 若不是白骨尊神作为神祇,屡屡背信,欺骗教众。陆琰无论如何也难下定决心。 现在虽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将白骨尊神降世神念击溃,然而于他而言,真正的艰难时刻,还在后面。 “匿行幽冥的法门,你还需要多长时间?”陆琰问。 当时张临川为获得支持。不惜应下血誓,其中之一就有创造匿行幽冥法门,帮助陆琰躲避白骨尊神的视线,以为其创造亲身入幽冥寻找的条件。 张临川回道:“待我彻底炼化白骨圣躯便着手。相信我,那不算难事。” 破解白骨尊神沾染之力,他已经证明了这方面的能力,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陆琰不再说话,仍就闭着眼睛,开始往回走。 其实他也未把全部希望放在张临川身上,自己对白骨教典亦在钻研,只是对于是否能够在幽冥里避开白骨尊神的注视,实在缺乏信心。 陆琰走后一阵,张临川才取出一支骨镜来,伸手在镜面抹过。 镜中景象如水纹般漾了几下,妙玉那张魅惑至极的脸便显现其间。 “看来你已经稳定了身体。”妙玉先出声道。 “这并不值得你惊讶。”张临川淡声反问:“你现在叫什么名字?” 妙玉似乎没有听懂其中深意,只道:“白莲或妙玉,取决于你想怎么叫。” 张临川凑近骨镜,瞧着她道:“我要重建白骨道,不如你回来帮我,如何?我承诺给你真正的圣女地位。” 妙玉笑了起来,那笑容惑人心魄:“我现在对邪教没有兴趣。尤其是连一尊神祇都没有了的邪教。” 张临川垂下眼睑:“看来你已经有了落脚点。” 妙玉不置可否:“看着这张道子的脸,我觉得很别扭,你觉得呢,使者?” 张临川占据的白骨圣躯并未圆满,而妙玉作为白骨圣女,是被白骨尊神视为“道果”的存在。 这一点他们都很清楚。 作为弱势一方,妙玉表现得尤其谨慎。就连白骨教典的分享,也是隔空完成的。 这时张临川不无逼迫之意,暗示要去寻找她,妙玉则以王长吉的存在回击。 若她把白骨教典交给王长吉,很难说那个男人不能就此洞彻他现在的弱点。 这无疑是抓住了他的软肋。 但张临川表现得很平静:“你觉得他能对我造成威胁?” “我现在才知道,欠债是要还的。”妙玉忽然叹了口气,只是眼神里的哀意叫人分不清真假:“或许要等你还债的时候,才能够明白这一点。” 张临川面色不变:“哦?” “嘻嘻。”妙玉又笑起来:“不要试图追逐我,那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那镜面晃了晃,妙玉的脸就此消失。 不必再去感应,张临川也知道,这骨镜的联系必然已经被彻底切断。也就是说,他再也不可能通过这种手段联系到妙玉了。 也就无法得到更多细节,锁定其人的位置。 “聪明的女人。” 张临川的眼神很危险,但他笑了起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一章 云雾山 临淄城里有一座云雾山,论名气倒也不输霞山。 姜望这时便与许象乾、李龙川、高哲以及晏抚一起,在阁中闲坐,窗外云雾缭绕,变幻各种形状。 大齐王宫里有一座观星楼,是临淄城里最高的建筑。 而临淄城里最高的山,一般都认为是云雾山。 当然,整个临淄城,无论是建筑还是山,都不可能高过观星楼去。 云雾山上有一景,名曰云海蜃楼。 固定在每月初一,云雾山上那堆叠层云,就会演化一幕幕虚幻楼台,美轮美奂。 最早的时候,有人说是某个秘境隐匿,有人说是天地奇观,甚至有人说是远古仙宫胜景映照现世…… 当然,后来被证明,这所谓云海蜃楼,不过是阵法演化。那云雾山上之所以云海翻波,除却山势,更多却是法阵所聚。 这景观非是天生,而是人为。 故而临淄七景里,始终未有此名。 云雾山之所以名气能与霞山相比,凭借的也不是这斧凿痕迹极深的云海蜃楼,而在于他们此时所坐的地方。 这座阁楼,属于天香云阁,临淄四大名馆之一。 八音茶中,招独占三盏。天香云阁只得一音,之所以名声不输别家,就在于“天香”二字。 人在阁中闲坐,便有香气隐隐绕鼻。这香非熏香,非脂粉香,乃是云雾山顶那一圃云雾花的香气。香气飘渺淡然,却悠悠令人神往。 其间典故倒也不必细说,总归这整座云雾山,都属于天香云阁便是。 四大名馆中,招和海棠春都在繁华地段,熙攘之处。唯独这天香云阁别具心思,地段算得偏僻,但竟也临淄闻名,常有豪客过来一住数月,便只求一个清静。 在风月场里求清静,你说说看。 姜望这段时间非常积极地逛四大名馆,倒也在临淄年轻一辈的圈子里,混上了点花耍名声。晏抚把钱当水洒,每宴必请客,许象乾只要听说晏抚在,就一定跟着来,不仅如此,还强拉着李龙川一起。当然这“强拉”二字其实有待商榷,李龙川也从未不情愿便是。 但与其他人不同的是,姜望却不是为四大名馆里的姑娘,而是为了八音茶。 这八音茶所鸣八音,分别为:编钟、长笛、大鼓、琵琶、琴、瑟、竽、笙。 这其中编钟之音是乐候醉酒,琵琶之音是雾女琵琶。琴音之茶就在这云雾山的天香云阁里,名为云中隐。 一盏花茶,琴音袅袅,使人陶陶,如在云中隐。 自与李龙川切磋之后,姜望便尝试以音入术,倒也有了突破性进展。 这段时间重玄胜很忙,就常让姜望代他交游。交游实非姜望所长,他不是个长袖善舞的,只反正要尝遍八音,公私两便,将就着便是。 晏抚是一个很难让人不产生好感的人,温文知礼,又出手豪绰。 而高哲又是另一种人,长得粗犷了些,心思却是极深。 与姜望等人一起的时候,从未提过他那位失陷于天府秘境里的堂兄弟。也不知是感情不好,还是因为天府秘境外许象乾曾与高京翻过脸的关系。 饮过云中隐,一行人便商量着去山顶赏花。 来了云雾山,当然没有不看云雾花的道理。 天香云阁是有阁道直通山顶的。 木质阁道一侧贴山,一侧如在云海。 虽众人都是修为不俗,倒也没谁大煞风景,直接飞上山去。 走到一半途,正好前方一行人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一个少年迎面走来。 时乃秋日,云雾山是有些冷,但能来这里赏玩的,大约都有些修为在身,多穿轻衫。 唯独这少年裹着厚厚貂裘,脸容苍白,有些弱不禁风的感觉。 倒是在他身后那群人里,姜望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张咏。 整个人不复当初天府秘境外的稚嫩青涩样子,穿着得体,气势完足。看人的眼神不再躲躲闪闪,而是带着审视,以及些许阴郁。瞧着姜望也只是微微点头,算是招呼过。 那么这貂裘少年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大齐十一皇子姜无弃,也是皇位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 “殿下。” 身边李龙川、晏抚等人纷纷出声招呼,这些人个个非富即贵,见着皇子也不必大礼参拜。 只拉着姜望往边上让了让,以示尊敬。 即使只是这种程度的尊敬,也不是所有皇子皇女都能够享受到。 换做来的是重玄胜,对面是十四皇子姜无庸试试? 还得是姜无弃未来光明,有登临大宝的可能,才值得这些前途无量的世家子尊重。 大齐风气算得包容,即便是皇子,来天香云阁这种风月场,也不是什么失礼的事情。 尤其李龙川、晏抚、高哲这种,皇子皇女平日见得多了,没甚稀奇。遇着了,打声招呼,各玩各的便是。 真正的顶级世家子,是不会掺和进储位之争的,大齐无论谁登大宝,都离不开他们的家族。也就是张咏这样家门破败的人,才需要搏一个从龙之功,谋求复起。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姜无弃并未就此离去的意思,反而停下脚步。 与几位世家子一一示意过,便瞧着姜望道:“足下气度不凡,腰间佩剑已有名器之姿,想来便是重玄胜的左膀右臂,我大齐的青羊镇男?” 姜望微微低头,便是礼过:“姜望见过殿下。” 姜无弃咳嗽两声,才道:“你在阳地为我大齐建过功,孤是尊重的。但在赤阳南遥,你公然折辱过孤的十四弟,孤这个做兄长的,未见便罢,既撞见了,不得不有所表示。” “扬我齐威,孤应有赏。但皇室威严,孤不得不维护。”他瞧着姜望道:“你以为如何?” 这话说得清楚明白,找麻烦亦是堂堂正正,叫人难生怨气。 “既然上了战场,那就无关对错,只分生死胜负。我在阳地杀了些人,流了些血,便纵有些功劳,陛下也已经赏过,无须殿下再赏。” 姜望直视着姜无弃的眼睛,毫无闪躲:“至于南遥之事,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殿下也不应不知。我从无折辱之心,但辱人者,人恒辱之。” 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一旁的李龙川、晏抚都是暗暗点头。 姜无弃直接跟他说我是一个赏罚分明的人,我要赏你,我也要罚你。你可不可以服气? 而姜望回答姜无弃赏,我不需要你赏,那是帝君应该做的事情;罚,我反正没有错,随你便!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二章 请为君戏 听到姜望的话,姜无弃并无怒意,反倒很开心的笑了:“姜卿节礼兼持,本宫甚为欣喜。” 在场没有哪个瞎的,都瞧得出来,他的笑容出自真心。 他不是虚伪,他是真的这样想。 姜望表示只受帝君之赏,这是持礼。面对他姜无弃,也不卑不亢,这是持节、 齐国出了人才,他就很高兴,哪怕这个人未必能为他所用。 只有真正有大格局的人,才能如此考虑问题。 而他这句赞叹里,有一个重点,在于“本宫”。 称孤道寡,非独国主专有。 皇子亦可称孤。无论是姜无庸还是姜无弃,都以“孤”自称过。 但只有一宫之主,才有资格自称“本宫”。 一般除了皇后、拥有独立宫殿的妃嫔外,就只有太子有资格自称“本宫”,因为太子是东宫之主。 然而在齐国,便有几个例外。除太子之外,还有三位皇子皇女拥有独立宫殿,被视为亦有继位资格的标志。 其中,姜无弃正是长生宫之主! “本宫”二字,便是在提醒姜望我有资格继储,所以赏你罚你,都在一心,你须受着。 姜无弃这样说,姜望只能沉默。 他总不能说,我怎么样,关你屁事? 这里毕竟是齐国,姜无弃毕竟有望继统。齐国出的人才,还真关他的事。 笑过,姜无弃略想一想,又道:“当日在南遥受辱,也是我十四弟学艺不精。既然姜卿坦然无惧,今日道左相逢,便再求一战如何?” 意思很明确,当初姜望教训了姜无庸,他今日也教训一次姜望,便算扯平。 倒也不很过分。 虽然在南遥城,主动挑事的是姜无庸,自取其辱的也是姜无庸。但在齐国,甚至放眼整个天下,姜姓皇室自是有不需太讲道理的资格。 姜望也不做无用辩解,只弹剑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这本就是我想要的,只是没有主动说罢了! 虽然还没有到那种闻战则喜的战斗狂人地步,但对于战斗,也是坦然无惧。 姜无弃满意地点了点头,并未回头看他身后的那群人,只问:“姜卿成名于战场,谁可共为此戏?” 身后一人站出:“愿为殿下戏!” 是张咏。 看来那场灭门之祸改变了他许多,曾经在天府秘境外的那些怯懦、畏缩,似乎全被剥干净了。 现在的张咏,有着血海深仇在身的阴郁,毫不掩饰的进取欲,以及因此不惜与任何人相争的决然。 “殿下。”李龙川额上玉带光华隐隐,愈发衬得其人英武:“云雾山是消遣之地,在此为武戏,恐怕不妥。” 姜望这边几人里。 晏家富贵传家,但真正崛起,也只在前相晏平身上。临海高氏也是在静贵妃得宠之后才算煊赫起来。真正论及底蕴,都不如石门李氏。许象乾更不必说,青崖书院固然天下知名,齐国人未必就肯卖这个面子。 能够阻止姜无弃的,也只有他李龙川了。 当然,论及关系,姜望已去摧城侯府拜访过,比之晏抚、高哲,自是与李龙川更亲近一些。 这时,姜无弃身后一个人出声道:“居其安者思其危,大齐立国,靠的可不是忍让,你李氏传家的,也非消遣。愈是此闲散地,愈是不能忘武风!” 此人高冠博带,气质古雅。 李龙川认出其人,乃是名家宗师级人物公孙野的后人,名为公孙虞。 与他做口头上的争论,几乎没可能占得上风。 尤其他话语中提及石门李氏,并不十分恭敬。 李龙川剑眉一扬,直接道:“不若你我就于此交手,以示你公孙家不忘武风!” “非也非也。”公孙虞淡笑摇头,此等言语逼宫,轻易便可化解,他只视作好笑。 但张咏在一旁抢道:“既然李龙川公子强要出头……” 他转身对姜无弃请示:“当年凤仙张氏与石门李氏并称一时,如今凤仙张氏后人不肖,门庭已失。追思先祖之勇,愿求与李龙川公子一战!” 对于张咏来说,若要扬名,战李龙川的效果要远远强过与姜望一战。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只要人们记起当年的历史,就会下意识的将凤仙张氏与石门李氏放在一起对比。 对于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的凤仙张氏来说,这无疑是抬高门庭的最好手段。 只是以李龙川的身份,平日里未必肯搭理他。 公孙虞淡淡瞥了张咏一眼,却是没有再说话。这不过是一个经历灭门惨祸后,竭力想要恢复家族荣光的人,并不需要计较。 李龙川更没有避战的道理,往前一步,便要往前。 但姜望一把按住他:“十一皇子要教训的是姜某人,姜望又不是四肢残疾,手中无剑,岂有让李兄代劳之理?” 他横跨一步,已立于栏外云海中,临云相望,自有气度。 “来吧,张咏!天府秘境里我们或许战过,或许没有。今日便在这云雾山,再续前会!” 当时前往探索天府秘境的,都是通天境内的一时强者。 而张咏是唯一一个只有周天境修为的参与者,更是唯一一个只有周天境修为的胜利者,时至今日,还有很多人都以为他只是运气惊人。 但姜望却从来没有轻视过他。 在张咏只是周天境时没有,在他已经推开天地门、成就腾龙境之后更不会。 但是这一战,对李龙川有百弊无一利。 输了张咏便踩着他上位,赢了也没什么好炫耀的,石门李氏俊才,赢一个无名之辈,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么? 倒不是不信任李龙川的实力,即使是他自己,也没有必然胜过李龙川的把握。但李龙川把他当朋友,为他出头,他就不可能让李龙川承担这种不必要的风险。 张咏回头去看姜无弃。 许是山上风重,姜无弃连连咳嗽了好几声才止住,点了点头。 于姜无弃而言,教训姜望与教训李龙川的意义截然不同,本就没必要节外生枝。 他不是狭隘的性子,李龙川为朋友出头,没什么需要敲打的。 得了姜无弃许可,张咏也自一步踏进云海里,与姜望隔空相对。 众人尽皆转身,看向云海。 此时他们所处的位置,正在云雾山高处,低头已见云雾渺渺,房屋梯田,都难再寻。 分属两边的看客,都立在阁道上。 而陆陆续续,上山下山的人,也都聚集了过来。当然,没有几个人够格靠近李龙川或者姜无弃的圈子。 晏抚瞧着云海翻波,嘴里似无意般问道:“殿下今日怎么有闲心为此?咄咄逼人,倒不似殿下风格。” 以晏抚一贯的性子来说,“咄咄逼人”已是较为严重的用词了。 看来他们这阵子交际得很是合拍,姜无弃这样想着,似是有些觉冷,紧了紧身上的貂裘,声音干净地说道:“须让他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年少不可太轻狂。既敲打了他,于他也有好处,是罚亦是赏。” “殿下这话有理,就怕……”许象乾的声音冷不丁在一旁窜出来:“不太容易做得到。”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三章 一击之威 许象乾言语之中对姜望充满信心,姜无弃闻言却也不恼。 只笑了笑:“胜亦我大齐壮士,败亦我大齐壮士,不妨拭目以待。” 不得不说,这番气度,胜过姜无庸不知凡几。 倒是他身边一个五短身材、但敦实强壮的男人出声道:“你只看得到这山高,瞧不到那山远,对你来说,自然是难。殊不知,对山上的人来讲,却是容易得很。” 这人是雷一坤,出身姜无弃的母族雷家,行事风格向来强硬。 雷家亦是姜无弃争夺储君位置强有力的支撑之一。 旁人不知张咏的实力,他作为姜无弃的亲信,自然是知道的,并且有相当的信心。 许象乾笑嘻嘻道:“十一皇子说话,就不像你这般不给自己留余地。等会把脸捂紧,免得疼。” 李龙川在一旁保持沉默,他倒不去问许象乾,假若姜望输了如何。 因为他很清楚,如果姜望输了,这高额书生只会当做无事发生。丢脸什么的……哪有脸可丢? 却说云海之中,张咏与姜望相对而立。 对他来说,这是凤仙张氏重新进入齐人视野里的第一战,许胜不许败。 至于姜望当初在天府秘境外为他解围、在凤仙郡上门问候的情谊……那也算情谊? 一入云海,他便拉开架势,只道:“请!” 姜望更不多言,一振长剑,起手便是人海茫茫之剑。 剑光如潮,迅速涌近。 张咏探手一抓。 “吾善养吾浩然之气!” 白气如蛟龙腾卷而起,悍然对冲剑光。 同样是浩然正气所聚腾蛟,这一击比之嘉城那位柳师爷,强出数倍有余。 荆棘冠冕在头顶一闪而逝,姜望看准时机,一记五气缚虎! 而几乎是同时,张咏并指如刀,在身前划过。 “此线不可越界!” 一道虚线在他手指的地方形成。 古人以刀为笔,削刻万事。 云海都被切开泾渭分明的两边,互不流动。 但划线分界,这是纯正的法家手段! 此等手段,到了高深境界,甚至可以画地为牢,囚人终老。 就在这条虚线的两边。 姜望一剑贯至,却阻于线前。一股切实存在的律令之力,限制着他。 而另一边,张咏体内五气瞬间失衡,奔腾卷索,自内而外将他缚住。 这让他准备的后手不得不散去,转而回归自身,镇压五气。 五气堪堪抚平,那边姜望已攻破界线,锐光乍见,一剑横颈来! 然而一颗巨树凭空生成,树枝垂下,拦在身前。 姜望剑光已至,毫无偏转,但见木屑横飞,数根树枝一并被斩开。 而后枝丫复生,接地成树。 正是甲等下品道术,独木成林! 阁道上,李龙川轻叹道:“看来张氏先祖仗之扬名的功法,已经彻底失传。” 凤仙张氏祖传功法,向以身法灵动、肉身强横闻名,不然当初张氏先祖也不能在叛军阵中九战九返。 然而张咏今次连番展示了儒家浩然之气、法家律令,乃至于道术,却独独没有张氏的祖传功法。 看来那一次灭门惨事,已经彻底断绝了凤仙张氏的传承。对于曾与凤仙张并称的石门李氏来说,这不能说不是一种遗憾与警醒。 那树木疯狂增长,密密麻麻,几乎立刻就要将两人包围起来。 但是在树木相围的瞬间……砰砰砰砰砰,连声炸响,姜望身化焰流星,已脱出其间! 反手一招,焰花绽开,繁花成海。 却是集迷幻、杀伤于一体的焰花之海。 在云海之上,诞生了树林,而在树林之外,又铺开了花海。 仅以视觉而论,这一幕瑰丽梦幻,令人沉醉。 然而对于交战双方而言,他们都已认识到了对手的难缠。 不时有焰花在树林中炸开,也不时有新的树木生成,在焰花之海中追索姜望方位。 独木成林是集防御与困敌于一身的甲等下品强力道术,焰花之海毕竟只是自乙等上品的花海强化而来,先天难免不足。 树木丛生,眼看便要将焰花之海“撑爆”。 姜望准备多时,大拇指与食指相接,而后中指、无名指、尾指,次第绽开。如一朵花开的过程,也像……一团火焰的绽放。 齐庭赏功,国库取赐。 甲等下品道术,妒火! “妒”者,从“女”字,其实男女无分。火从门户内起,灼怨焚心,是为妒火。 独木成林的庇护之中,张咏眼睛一红,心中顿起无名之火。 恨!怨!怒! “凭什么,他们能享受最好的资源,接受最好的指导,安心修行而无后顾之忧?” “凭什么,这里的人能够安居乐业,不受袭扰,无有凶兽之灾?” 嫉妒,满心满腹的嫉妒。 眼前所见、所感受的一切,都让他眼红,让他有一种毁灭的冲动。 正持续着的独木成林道术隐隐晃动起来,这意味着他暂时失去了对道术的完全掌控! 而姜望抓住时机,纵身贯剑,直入林中! 云海之上有花海,花海之中围树海。 而树海之中,姜望纵剑而来,剖木决命。 那极其锐利的冷意,先一步为张咏所感知。 在这胜败关头,乃至于生死时刻,张咏受气机牵引,蓦然双眸圆睁! 姜望瞧见,那是如黑夜一般深邃的眼睛! 一股巨大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他毫不犹豫,身体遵循本能,已经引发了后手! 有树海与花海两层交叠,阁道上围观战斗的人,其实只能从道元波动判断大概战局,而不能看清每一个细节。 他们只注意到道术独木成林发生了动摇,然后姜望撞进了道术聚成的树林间。 再之后…… 便听到…… 啾啾啾,啾啾啾! 起先只是密密切切如鸟叫的声音。 在下一刻。 咚咚! 铛铛! 铮铮! 呜呜! …… 编钟、长笛、大鼓、琵琶、琴、瑟、竽、笙…… 八声齐奏,八音同鸣! 整个云雾山上下,都被一种宏大的奏鸣所笼罩。 防御力惊人的甲等下品道术独木成林……炸开了! 甚至于姜望自己布下的焰花之海,也炸开了。 云海翻涌炸开,山下的房屋梯田,一时全都坦露于视野中。 一时间天地澄阔,景事皆清。 这是…… 姜望这段时间游遍四大名馆,往复各楼间,耗巨资饮名茶,苦心钻研的成果。道术爆鸣焰雀的进阶创造八音焰雀! 无论李龙川还是晏抚、高哲,无论姜无弃还是公孙虞、雷一坤,尽皆失色! 因为他们都能够确切的感受到。 这一记道术,已有了甲等中品的威能。 这是实打实,完完全全有内府境强度的一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四章 八音焰雀 一般来说,甲等中品道术的修习门槛即是内府境修为。 这种所谓修习门槛直观来描述便是,如果说甲等下品道术只需把一个动力源泉发挥到极致便可以,而有的甲等中品道术必须要以两个动力源泉甚至四个五个动力源泉为基础,这就是难以跨越的修为门槛了。 然而有些天赋异禀的人,天然可以降低某些甚至某类道术的需求,或者天生就能以少于同境修者的消耗推动道术。就比如当初枫林城王长祥的风雀真灵,张临川的雷蛇真灵,都可以让他们越阶掌握道术。 而除开天赋异禀的情况外,另一种例外,就是独属于自己的道术创造。 因为是道术的创造者,深刻理解其释放原理,本身又是以自身为基础创造,最符合自身条件,最适合自身发挥,因而也能够以极限的控制提前掌握道术。 数不清的焰雀环绕疾飞,各鸣其音。 在道术轰炸的中心点,姜望看到了张咏的眼睛。 看到他眼中那种深切的绝望与哀求。 “别说,求你!” 是蕴着这样的深切求恳的眼神。 如果有可能的话,哪怕是被废在这里,张咏也不愿动用瞳术。 因为凤仙张氏的历史上,就没有谁是擅长瞳术的,一用就是暴露。那么之前苦心积虑的一切,那些牺牲、筹谋、血与泪……就都成了幻影。 然而破除妒火,完全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在这之后又引发了姜望的危机感,引得八音焰雀提前问世这一记道术,姜望原本是为王夷吾准备的。 现在张咏非常确定,姜望已经发现了他的秘密。 但他没有任何办法。现场有这么多人,姜无弃、李龙川、许象乾……无论哪个都非易与。 除非他能在姜望察觉瞳术的第一时间,动手将他搏杀在此,但不能动用瞳术的话,他没有一丝机会。然而动用瞳术杀死姜望,亦等同于暴露自身,结果没有区别。 更何况,以姜望现在表现出来的战力,即使他全力动用瞳术……也未必能成。 那样周全的计划和布置,顺利度过了天府秘境,应付了青牌捕头的调查,最后还安然混到了姜无弃身边,连大齐皇室也未能查出他的跟脚。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只在云雾山的一次偶遇中,只是按部就班的一步棋,简单执行的出头计划,一时不防,竟走入绝境! 他眼中的绝望和哀求,都是真实而具体的情绪。 因为他一路走来的一切,都系于姜望的一念之间。 而姜望,会如何决定? …… 在阁道上观战的众人眼中。 云雾山的云海翻涌数里之远,才被天香云阁的法阵之力慢慢聚拢回来。 八音袅袅,焰雀散去。 张咏失魂落魄的立在云上,而姜望剑指其人咽喉。 胜负已分。 姜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将长剑移开。 就在这云海上转身,看向姜无弃:“殿下,戏已毕。” 阁道上一时缄默。 而后有掌声响起。 姜无弃率先抚掌道:“精彩!” 之后掌声如雷! 倒似真把这当做了一场普普通通的切磋,“武戏”。 在使劲拍掌的同时,许象乾故意往雷一坤身边凑了凑:“雷家私学,是不是只教了‘容易’二字?所以你虽看不到‘容易’,却只会说容易!” 雷一坤怒视于他。 此人是个受不得激的性子,当下便要往前。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叫他沉默下来。 姜无弃收回手,捏作拳,堵在嘴前,忍不住咳了几声。 这时,张咏面色晦暗地走到近前,半跪下来:“张咏无能,伤及殿下颜面,罪该万死。” 姜无弃轻轻一抬手,一股无形力量便将张咏托起:“凤仙张氏遭遇不幸,绝学失传。你仅靠着些皮毛功法,杂糅儒法道,已见不俗!于我颜面何伤?” “珠玉蒙尘,是本宫之过。回去之后,再为你准备全套功法。”他的眼神诚恳而又专注:“还望张卿莫要气馁,勿负韶华。” “殿下……”张咏竟一时哽咽。 姜无弃再转头看向姜望,笑意盈盈:“今日在这云雾山上,得见姜卿英姿,本宫实在欢喜。十四弟之事就此揭过,本宫不会再为此事找你了。” 他说话自是金口玉言,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姜望其实已经做好了再战一场甚至两场的准备,但见姜无弃态度如此,便归剑入鞘,见好就收:“殿下宏量。” 姜无弃笑笑,便带着人往山下走。 虽然张咏输了一场,但瞧他身边的人,除那雷一坤着实被许象乾气着了之外,无一人有愤懑之色。 可见都对姜无弃的决定很信服。 时人都说十一皇子最类齐君,就这短暂的接触来看,姜望不得不承认,其人确然有皇者之气。 若对手都是十四皇子姜无庸那等层次,这场竞争恐怕已经没有悬念…… 张咏落在队伍后面,走到阁道转角处时,侧头瞧了姜望一眼,眼神复杂。 “怎么,他还是不服?”许象乾十分警觉地问道。 姜望敷衍道:“或许吧!” 虽有这么一段波折,其实已没了什么赏花的心思。但既定的事情也没有什么改动的必要,一行人继续往山上走。 阁道蜿蜒,绕山而上,最终汇至山顶。 但见,整个山顶都被人力削平。 阁道伸在空中,结成一座四方方的亭台,就在山顶正中心的上空。 正面一匾,上书“云雾”二字。 云雾山俨然是以此云雾亭为巅。 而就在众人脚下,云雾亭虚悬的下方,盛开着一整片淡紫色花圃。 花虽是紫色,但竟有丝丝白雾,自花瓣中升起,与山边云雾聚在一起。 看来云雾山常年笼罩的绵厚云层,亦有这云雾花的功劳。 云雾花香,在这里也愈发深邃起来。不免使人陶醉难言,难怪有“天香”美誉。 众人亭中四望,一时忘忧。 …… 下山阁道。 雷一坤忍不住出声问道:“那姜无庸不自量力,才弱德薄,竟也痴望社稷。殿下您何必为他多此一举?” 他出身姜无弃的母族,有些话别人不方便说,他却无须顾忌。 “是十四皇子。”姜无弃纠正他道。 “咳咳。” 山上风大,他又咳了两声,才一语双关地道:“维护大齐皇室的体面,就是维护本宫的体面。”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五章 敲山震虎 回到霞山别府,姜望便与重玄胜说了这天的经历,只略过了对张咏的发现。 他一直对张咏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还在天府秘境的时候,便有这样的感觉。 也不知为什么,今日张咏的那个眼神,竟让他有感同身受的酸楚。 下意识的不想将这事告知别人,个中原因,他其实也说不清。 与重玄胜交谈的时候,十四亦在场,一声不吭地守在旁边。 重玄老爷子虽然先将养好伤后的十四召回侯府,用十四的身份提醒重玄胜先族后私。但重玄胜对十四的信任依然是不打折扣,回归之后依旧寸步不离。 姜望也因此解放出来,一边代重玄胜做所谓交游,一边仍以提升实力为主。 这段时间重玄胜主要在忙三件事,一是对聚宝商会的穷追猛打,这在暗处。 二是对重玄遵手里各类生意的打击和侵占。 第三即是与四海商盟的合作了。 意向已与庆嬉敲定,接下来无非是细节。 虽则双方之前在阳地都差点打破脑袋,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哪怕是付缪,也不得不来堆笑。 双方的合作永远怀着戒备,这是最开始的接触决定的底色。 然而至少在现阶段,在阳地,对双方来说,彼此都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的阳地,能够提供官面影响力的,除了田家、高家,就是重玄家,又以主导阳地战争结果的重玄家为首。而放眼整个齐国,与聚宝商会撕破脸之后,大概也只有四海商盟能够接得下了。 四海商盟在阳地的名声已经坏掉,因此这次合作的形式,是双方组建了一个名为“德胜”的联合商会,共同分享在阳地的生意。 联合商会以重玄胜为主,与四海商盟六四分成。 重玄家现在对阳地的影响力,就是最大的资源,而四海商盟则付出各类物资和其它渠道。 有重玄胜这方把控,再加上阳地已为齐土,新商会底线要高很多,前期将以打造口碑为主。 当然,在新商会入驻之前,他们首先要把聚宝商会从阳地赶出去。 许放在青石宫外以死谢罪,聚宝商会作为那一只“无形的手”,势必会受到打击。 但具体会到什么程度,是整只手给砍掉,还是只切掉几根手指,甚或只打几下手心,这就是这段时间重玄胜和聚宝商会争锋的胶着点。 这些争斗是大框架下的必然,在行动上又是具体而微的。 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在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候,聚宝商会的官面关系,必然是失声的。重玄胜便可以借此机会,大肆调查聚宝商会所属的生意。问题是一定能够查出问题来的,只在于问题有多大。 重玄胜做的事情,便是引导调查方向,放大那些问题,最好将问题全部导向聚宝商会本身。而聚宝商会则要迅速切割,缩小乃至消灭那些问题。只看谁行动更快、更精准。 唯一值得聚宝商会庆幸的,大概是齐君暂时还未对青石宫之事有什么态度。斩首之刀虽然在未落下之前最为可怕,但将落未落间,好歹有一些挣扎余地。 听姜望复述完姜无弃的话。 重玄胜咀嚼良久,方道:“姜无弃这是在敲打我啊。” “他与姜无庸感情很好?”对于大齐皇室的内部关系,姜望的确毫无知晓。 “区区一个姜无庸,算得了什么?他丢脸也不算罕见。”重玄胜摇摇头:“姜无弃是在警告我们,不要再对青石宫做什么,只不好明言。” “废太子对现太子来说是一根难以拔除的刺,对他们这些未能正位储君的皇子来说,却是制约现太子的利器。” 这道理不说姜望也能明白,因此只问道:“许放的事情,他知道跟我们有关?” “应该只是揣测,但只是揣测也足够了。”重玄胜叹了口气:“针对聚宝商会的行动,暂时只能到此为止。” “成果如何?”姜望问。 重玄胜将一个册子丢到姜望手里:“这是这段时间的统计,你自己看。”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翻看之后,姜望还是为重玄胜的行动力吃了一惊:“仅在临淄,就关停了聚宝商会所属八十七家店铺?” “主要得力于四海商盟在痛打落水狗,当然,因为我们事先就有准备,所以最快吃到了肥肉。能够作为暗子独当一面的,已经全部分出去了,表面上与我们无涉。尽管如此,我们明面上吃到的份额也已经很多。”重玄胜还有些遗憾:“再吃下去,就太显眼了。” 姜望知道,重玄胜那些可以独当一面的暗子,大多是他叔父重玄褚良派给他的旧部,很值得信任。 “那就放过苏奢么?”姜望沉吟道:“这种人既然得罪了,就应该打死才行。” 许放的经历让他印象深刻,苏奢绝不是一个能够遗忘耻辱的人。在任何时候,也绝不能对这种人掉以轻心。 “这道理不仅你我明白,庆嬉也明白!”重玄胜说。 诚然四海商盟轻易不会放过聚宝商会,但苏奢这种大患,轻易交给别人去对付,哪怕那个人是庆嬉……却也不是重玄胜的风格。 哪怕有姜无弃的敲打,避开青石宫也就是了。 姜望想了想:“王夷吾?” 如今形势一片大好,聚宝商会也自顾不暇,在重玄遵出学宫之前,也只有一个王夷吾称得上棘手了。 重玄胜点头道:“毕竟是古往今来通天境第一,总得留些余地,给他几分重视!” 说着,他忽又转问:“悬空寺的秃驴这段时间联系过你吗?” 重玄胜的父亲后来改名重玄浮图,浮图即浮屠,意为佛寺。 因而重玄胜一向厌恶佛门。 之所以在青羊镇对待净礼和尚那般不客气,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经历过那次博望侯府之行,姜望自不会不知。 “倒是没有。”姜望说。 他忽又想到,这段时间都在四大名馆里泡着,恐怕就算那一老一少两个和尚真来找他了,也不太方便…… 重玄胜本也只是忽然想到了,就随口一提。 “这几日不知为何,有些恍惚。” 重玄胜犹豫了一下,才说出真正想说的话:“今晚陪我出去一趟。” 这话似乎对他来说有些艰难。 姜望忍不住笑了:“去哪里?还有能让你不好意思的地方?” “去枯荣院旧址看一看。”重玄胜说。 枯荣院。 曾经在东域仅次于悬空寺的佛门大宗。 废太子姜无量曾经的修行之所。 随着姜无量惨遭废黜,被齐帝下旨夷平的地方。 同时也是重玄浮图镇压杀气之处,是重玄浮图与姜无量结为至交的地方。 姜望止住了笑。 这的确是一个对于重玄胜而言,不那么容易说出口的地方。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六章 古今多少事 与悬空寺、东王谷、钓海楼这类几乎自成一国,与周边国家亦是平等论交的大宗不同。 枯荣院从建立伊始,就在齐国领地上。 自齐武帝复国,压服天下后。枯荣院也跟齐国境内所有的宗门一样,受齐庭节制,听政令行事。 但不同的点在于,彼时的枯荣院,实力远远超出其它宗门。 齐国境内,甚至一度有佛宗一家独大的趋势。 枯荣院的势力盘根错节,遍及各个阶层。 姜无量堂堂齐国太子,一心笃佛,除却信仰之外,又未尝不是因为倚重枯荣院的力量。 而齐帝对姜无量笃佛深恶之,又真只是对释家不满吗?何尝不是对这股势力的忌惮? 之所以齐夏之战已经尘埃落定,姜无量政治主张已经被证明错误之后,这太子之位还能够拖延五年时间,才被齐帝所废。 当然不是因为齐帝多么心慈手软,而是因为姜无量切切实实有着能与齐帝抗衡一时的力量! 整个枯荣院一系的力量,都实际为姜无量所用。 当年主和、主战的政见之争,其实也是背后的权力之争。更被有些人视作太子姜无量第一次正面对帝权发起的挑战! 而结果…… 就是姜无量被废,枯荣院被夷平。所有核心典籍被焚烧,核心僧侣被杀绝,普通僧众全部被强制还俗。 一代佛宗,烟消云散。 枯荣院位于临淄西城的遗址,往日香火鼎盛,后来断壁残垣。 或是忌惮什么,或是觉着不详。偌大临淄城,这么些年来竟也没谁打这块地的主意,便任其荒弃。 二十五年过去了,又经多少风雨。 临淄城并无宵禁,畅饮达旦之处不胜枚举。 但枯荣院遗址附近,毕竟是安静的。 很多人白天都不敢来这里,更不用说晚上。 民间传言,这里晚上常有僧侣诵经之声,说是当年被一把火杀死的僧侣们怨气难消,魂魄化厉鬼,盘桓于此。 这话姜望这样的修行中人自是不信的。 倒不是不信有什么怨鬼恨魂,而是不相信有什么怨鬼恨魂能够堂皇存在于齐庭的眼皮子底下。 再多的魂魄,也要被打散了。什么百年的怨鬼千年的恨魂,全不济事。 活着的时候尚且被齐帝一令夷平,就算死后人人魂魄未消,人人转修神道,对于齐帝而言,也无非是再下一道旨意的事情。 枯荣院在临淄的本庙,占地并不甚广,与寻常佛寺相差不远。 它的强大,很大程度上,建立在曾经几乎开遍齐国的分院上。当然,如今那些地方,大多连废墟都不存在了。 姜望、重玄胜、十四三人趁夜而来,但见月色苍白,四下希声。 相传枯荣院外曾有一座高数十丈的金身大佛,立在原有的山上。后来那座山被齐帝令人拔断,金身大佛也被融了,充入国库。 如今就连山名也没有几个人记得。 但院外那一池突兀的死水,似是那佛那山曾存在过的明证那里本只是一个深坑,水是积的雨水。因无活源,波澜不惊,除一些水虫之外,也没有什么生灵寄居。 乌苔暗水,难看得紧。 残存的砖石隐隐勾勒出院门的大概形状。 重玄胜走过去,踩过一块有半截藏于砖石下的匾额,发出嘎吱的声音。 低头看去,只隐见一个“古”字,另半边应已被风雨抹去。 “这是我第一次来这里。”重玄胜忽然说。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个地方,一直在想,它现在是什么样子。但是却从未来看过。” 十四是惯来不说话的。 姜望也很沉默,因为他知道,大约重玄胜这时候需要的只是倾诉。 三人踩着断砖碎瓦往里走,被一把火烧得干净的枯荣院,其实没什么好瞧的。 “我不是现在才聪明起来,我从小就很聪明。但聪明这种事情,在拥有一定的实力之前,十分脆弱。” 重玄胜说:“因为有很多种方法,可以不着痕迹的让你变成一个傻子。” “姜望,十四。”他说:“我觉得很寂寞。” 堂堂重玄家的嫡脉子孙,却在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藏拙。这种敏感、脆弱和谨慎,自不是生来就有。 若以大部分成人的标准来判断“懂事”一词的话,通常来说,愈是“懂事”的孩子,童年愈是不快乐。 而重玄胜童年所有的不幸,几乎都来自于那个名为重玄浮图的男人。 他一直不敢来枯荣院。 来了之后,即使有两个朋友在身边,他还是觉得寂寞。 十四默默往他身边走了一步,身上的负岳甲其貌不扬,但给人的感觉很可靠。 姜望抬头看了看月亮,那是皎洁却遥远的光源。 寂寞谁又不是如此呢? 走到大约是枯荣院正殿的位置,重玄胜停下脚步。 “我一直在想,他当初为什么会屡屡做出那样愚蠢的决定,辜负了亲人、朋友、部下……辜负那么多信任他的人,甚至于累及家族。” 他嘴里的那个不愿提及只肯代指的“他”,自然只能是重玄浮图。 这胖子四下看了看,黑夜并不影响他的视觉,但满目残垣实在也不像藏着什么线索的样子便纵是有,应当也毁于当年的大火中。更别说还有这二十五年来的风吹雨打。 重玄胜问:“这里会有答案吗?” 新近在家主争夺中取得一定优势的他,在这一刻显出了难得一见的茫然。 二十五年……甚至更长的时光,怎么找答案? 当年在这里成为好友的两个人,如今一个已经魂飞渺渺,一个囚居青石宫内,久未再见天日。就连枯荣院本身,除了满目疮痍,也什么都没有剩下。 要找答案,似乎只有问青石宫里的那个人。但青石宫是进不去的,所以…… 姜望这会才反应过来。重玄胜让许放去青石宫外请罪,除了倾覆聚宝商会,打击姜无量之外,也未尝没有把姜无量逼出青石宫的意思。 只是姜无量竟从始至终保持了沉默。 这位废太子,似乎已经彻底心死…… “你有答案吗?”姜望问。 重玄胜正要说什么。 “等等。”姜望打断道,他的耳朵颤了颤:“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重玄胜凝神一阵,他知道姜望不是会在这种时候开玩笑的人,脸色严肃起来:“没有听到。” 十四亦缓缓摇头,甚至伸手解下了背负的黑色重剑。 姜望很确定,他刚刚的确听到了什么,只是那声音很模糊,没有听清。 绝非幻听。 到了他现在的修为,对身体的掌控具体而微,不可能出现错听、幻听的问题。 为什么只有他能听到? 那是什么声音? 姜望按剑静立,抚平心神,把听觉交给这寂静的夜晚。 然后他听到,那声音渐渐清晰起来 “南无,阿弥……陀佛!”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七章 生死枯荣 悬空寺本身是一个如佛国般的宗门,除却修行本寺之外,偌大属土上,多是信众生活的地方。 而负责维持秩序生产、庇护信众的,就是各地庙宇。等同于一般官府。 此时,在域内一座无名小山上。 一老一少两个光头并排而坐迎着月色,打坐。 只是一个光头干净锃亮,另一个光头上却有些脏兮兮的,不甚美观。 并且两个和尚眼睛都瞪得极开,没有一丝静心向佛的意思。 老的面容枯黄,自然便是苦觉和尚。 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向来不愿在悬空寺本寺待着,倒是动不动云游四方,常年不见人影。而每次回到悬空寺,这座无名小山上随意搭建的一座小庙,就是他最常歇脚的安身之所。 “唉。”沉默了许久,苦觉和尚叹息道:“也不知你净深师弟在临淄怎么样了。” 年轻和尚净礼闷声道:“临淄不是什么有福缘的地方,师弟准在那些红粉骷髅的包围里受苦哩。” 苦觉和尚咳了一声:“是极!你净深师弟虽有慧根,福气却是比不上你的!” 净礼和尚就与师父在小山上席地而坐,连个干净垫子都没有,但风吹僧衣甚凉爽,喜滋滋道:“师父莫再考验,也早些把师弟接回来,一同享福!” “……”黄脸老僧恬不知耻道:“这个还是要看缘法,时机未到,时机到了,他才能迷途知返,师父才好带他回山门。” 净礼和尚很是同情的叹了口气:“师弟真是可怜,时机何时能到啊?” “这便是天机了。”苦觉一脸严肃的摇摇头:“佛曰,不可说!” 净礼和尚一脸天真的闭上嘴,一副我一定会保守秘密的样子。 看着这单纯的徒儿,苦觉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要是我那可怜的净鹅徒儿,还活着就好了……” 年轻的净礼和尚,表情有了一丝古怪。 苦觉恼道:“你怎了?” 净礼和尚有些畏缩地说道:“净海师兄说,我根本没有什么净鹅师兄哩,那都是您瞎编的。” 苦觉眼睛一瞪:“胡说什么!你净鹅师兄俗名左光烈,出身于楚国顶有名的左氏,活着的时候不知多威风,那还能有假?” “呃。”净礼和尚道:“净海师兄说您并未教左光烈什么,人家厉害是厉害,但是跟您没有关系。” 苦觉正要发火,想了想,又按捺下来,问道:“他还说什么了?” 净礼挠了挠光头,心中忐忑,但毕竟不敢骗师父:“净海师兄还说,你当初非要收左光烈为徒,给他定下法号,跑去堵他的门,结果左光烈召集了一堆强者过来,差点就让您交代在楚国了!说您后来灰溜溜的逃……” “他懂个屁!”苦觉一下站起身来,勃然大怒,破僧衣在月下猎猎作响。 净礼缩着脖子道:“他说是苦病师叔告诉他的。” “苦病懂个屁!”苦觉继续怒骂。 “方丈师伯说……” “方丈懂个……方丈也只懂个皮毛!” 净礼缩着脖子把话说完:“方丈师伯说,如果听到师父骂人,我就要把耳朵堵起来。” 苦觉乜着他:“你听谁的?” “谁在旁边听谁的。” 苦觉点点头:“有慧根。” 说罢,他忽又叹了一口气:“净鹅若不是我命中注定的徒儿,何以我能通过他当年的残余灵光,在冥冥中寻到你净深师弟?” 说到净鹅,这黄脸老僧眼里有着真切的哀伤。 “是已聚不了魂。不然是应当让你们师兄弟见一面的……” 净礼垂眉耷眼,也觉有些难过:“那净鹅师兄也确入门了么?” “还没有来得及走过场!”苦觉没好气道:“但我辈修行中人,在乎那些俗礼作甚?是你苦命师伯古板,事事要个名头。不然……” 不然如何,他没有说下去。 难道还真能因为战场上的生死,打上秦国去么?以一个“还未入门”的师父名义? 且不说那是不是找死了,在事实上,虽然他通过秘法单方面确定左光烈是他命中注定的弟子,左光烈却也从未搭理过他。甚至于被缠磨得烦了,直接纠集一群高手,生生将他追杀出了楚境…… 小山上沉默了许久。 “后来如何?”苦觉忽然问。 他问的是净礼与苦病弟子净海之间聊天的后续。 师徒之间自有默契。 见师父心情似乎好转了些,净礼咧嘴道:“待他回去的时候,把他套进堪磨袋,用棍子敲了一顿。” 苦觉点头赞道:“好徒儿!” …… 却说在枯荣院旧址中,姜望耳中的佛号声越来越清晰。 而他身边的重玄胜和十四却什么也未能听见。 姜望按剑的手,渐渐松开。茫然没有方向地开始走动,忽而转左,忽而转右。 重玄胜和十四未明情况,一时不敢打扰,只得紧紧跟在身边。 这情形诡异极了。 此时姜望只感觉到有某种事物在呼唤他,呼唤他靠近,探索,而他只是在循着那呼唤的方向在走。 但他的意识其实还很清醒,他正在思考,而没有察觉身体的动向。 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那一声佛号,是“阿弥陀佛”。 悬空寺苦觉登门强要收徒之后,为了知己知彼,姜望倒也恶补了一些释家的知识。 如“阿弥陀佛”此等尊位,他当然不会忽略。 据《大乘经》记载,在过去久远劫时,阿弥陀佛建立西方极乐世界,广度无边众生。 释家门徒苦修一生,大多都是为进入极乐世界,是为往生极乐,足见此佛陀之尊。 那声音分明隐隐绰绰、飘飘渺渺,传至耳中,却愈来愈宏大。 如洪钟大吕,震慑身心。 在这样的时候,不知为何,姜魇亦保持了缄默。 姜望在断壁残垣中走着,自己却浑然无知。 不知从何时起,他内心对自己生出一种淡淡的厌恶,感觉自己,造了很多孽。 杀孽首当其冲。 杀过的人,因他而死的人,一张张面孔在眼前转过。 “我们是兄弟。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原谅我……一次。”是方鹏举。 “你们……好像都很恨我啊……”是胡少孟。 “诸事已定,便如前约。姜望!我来杀你!”是席子楚。 …… “等到了白骨时代,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你。”是蛇骨面者。 “谁家虎子,欲摘老将头颅!”是纪承! …… “这样啊,谢谢。”是许放。 …… 还有一些模模糊糊隐隐绰绰的身影,在他面前晃荡着,也恍惚着。 无数张脸靠近,无数的嘴张开。 那密切而嘈杂的声音,震荡着最终汇成一句 “你要建功立业……可我阳人何辜?”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八章 问心无愧 黑夜里的枯荣院遗址,仿佛连通某个未知之处。 那个未知的地方,吸引着姜望靠近,自觉或者不自觉的。 姜望越走越急,方向却越混乱,简直前后左右一通乱走。重玄胜明明紧跟在侧,却偏偏有一种其人渐行渐远的感觉。 这感觉令人不安。 姜望面无表情,但眼睛里的神采说明他仍是清醒状态,甚至正在思考,可偏偏,他又似乎对自己身体的现状浑然不觉。 这一幕如此诡异,然而重玄胜毕竟没有足够的信息,想分析也无从下手。 但不能就这样放任了。 重玄胜有了这样一个判断,忍不住探手,试图以重术止住姜望诡异的移动。 但重术的力量将将触近,姜望的手已经按回剑上,剑气勃然欲发!这是身体本能的还击反应。 在这种情况下战斗,姜望无法收手,他也无法掌握分寸,只能将重术散去。 重术散去的同时,重玄胜看了十四一眼。 积年累月的默契,只需一个眼神,十四便已懂得。 连人带甲,一步已站在姜望身前。 一步站定,给人的感觉,像一座山扎在地上,巍峨、厚重。 没有任何攻击的意图,也没有任何主动的接触,十四是定在前路,“等”他来靠近。 果然也如重玄胜所料,没有引起姜望的本能反应。 他只是急急地往前走,与身披负岳甲的十四撞到一起他像撞上了一座山! “山”自是岿然不动。 姜望的身体也停了下来,阻于“山”前。 但从前倾的姿态以及绷紧的肌肉来看,他仍在试图往前走。 十四也能感受到姜望的前行,然后对重玄胜点点头。 就姜望那半吊子的炼体,仅凭身体的本能,是不可能推得开十四的。 重玄胜走近去观察他的眼睛。 姜望的眼睛,像一片静海。 明亮,宁和,坚定,好像永远在那里,永远美丽,永远不会被改变……但又有深不可测的一切在酝酿。 在那片波澜不惊的静海中,重玄胜忽然看到,一个浮沉不定的……“卍”! 此时此刻。 在姜望的感觉中,他也自非视觉的意义上,“看”到了这枚万字符。 而后他“听”到一个声音,自非听觉的意义上。 他心中恍然有一种明悟,看到了那黄脸老僧的样子,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在青羊镇,莫名其妙要收他为徒的苦觉和尚。 那个声音在问 “尽形寿,不杀生,汝今能持否?” 在你有生之年,绝不杀生,你从今以后能够坚守这条戒律吗? 而它代表的本质问题是,你愿意皈依佛门吗? 姜望的意识是清醒的,他一直清醒着。他也一直在思考,只是有些问题也切实存在着。 在解决内心的问题之前,他无法洞察外部的世界。 蒙昧之雾,蒙昧之雾。腾龙境的修者,本就是开始正视“蒙昧”的时候,本就是在蒙昧之中跋涉。 所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所谓“正本清源”,己身是本,心是源。 苦觉老僧的声音忽然出现,叩问内心 “尽形寿,不杀生,汝今能持否?” 姜望此时非常明白,只要他能持戒皈依,立刻就能从那无穷无尽的拷问中“走”出来。 是为脱离苦海,也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不是说你杀了人,放下刀,就能够成佛了。而是放下心中的恶念,放下所有能够伤害生灵的那把“屠刀”,心中无恶,慈悲众生,自便是佛。 那无穷无尽的拷问,时时刻刻冲击着他的内心。 一个不慎,就是道心崩碎的下场。 而只要持戒,只要“洗心革面”,就能立刻摆脱这种危险境地。 但姜望的声音,在心底响起“我不能持!” “尽形寿,不杀生,汝今能持否?” “我不能持!” 何须清规戒律?我自遵从本心。 这个声音一出现,外部世界,重玄胜和十四就可以很清楚的感觉到,姜望的前进的趋势,停驻了。 而在心中。 对于那些拷问,姜望直面其间,一一作答。 “对于方鹏举,我记得他,怀念他,但是不后悔杀了他。情义是真的,憎恨也是真。 对于胡少孟,我依约而行,心无挂碍。 …… 对于猪骨面者、蛇骨面者、龙骨面者……我杀心坚决,无可摇动。若真有白骨时代,我仍要再杀一次! …… 对于阳国将士,上了战场,就意味着赌上一切,把性命交付其中。他们如是,我亦如是! 战场之上只有生死,哪有对错可言!” 眼中那个“卍”字符瞬间消解,那些逼近的面孔,激烈的质询,全都消失。 所视所听的一切都重归安宁。 到了最后,姜望心情神明,一瞬间恢复了对身体的掌控,脱口而出:“我问心无愧!” 在这个时候他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 在青羊镇之时,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苦觉在他身上留了一个符号“卍”。 此乃佛教故老相传的吉祥标帜,意为吉祥万德之所集。 这万字符本身对姜望并没有什么伤害或者影响,唯一的作用,就是在他心有迷惑的时候,为他指明方向。可以说起的是保护本心的作用,当然这“方向”也必然是指向皈依就是了。 这万字符大约永远都无法发挥作用,因为姜望本心之坚定,远迈常人。 应该说苦觉老僧是没有恶意的。 但在今夜,跟重玄胜来枯荣院遗址寻找答案时。 这枚万字符牵引了枯荣院的某种事物,从而让他陷入几乎无尽的道心拷问之中,人也被某个未知之地吸引。 险些害了他,但也救了他。 在他陷入道心拷问之时,这枚万字符为他提供了一种方法,即以“戒”持身,以行赎“罪”。 但姜望选择了自己的方式 他直接放开一切防备,叩问内心。 而他问心无愧! 身心清明,意志如一。 “发生了什么?”重玄胜问。 他打量着姜望,感觉其人由内而外,似乎经历某种洗涤,有一种出尘的气质发生。 姜望将刚刚内心所发生的一切讲述了一遍。 重玄胜和十四这才知道,他刚刚经历了怎样的危险。 “先离开这里。”重玄胜立即说道。 枯荣院这里,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而现在的重玄胜连察知都做不到,若非苦觉留在姜望身上的万字符,姜望也不会有例外。 这便足以说明,枯荣院遗址里隐藏的秘密,并非他们现在的实力所能企及。 重玄胜当然是个聪明人,所以他第一时间选择离开,连本来想要寻找的答案也不顾了。 没有实力还偏要好奇,那就是找死! 但就在他们往外走的时候,外面又响起了新的声音。 这回非独姜望,三个人全都听到了。 那声音是: “梆梆!梆!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九章 打更人 “防火防盗,长夜安稳!” “梆梆!梆!梆!” 这声音全部入耳,几人才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打更人! 倒是这声音一慢三快,说明此刻已是四更天。 对于打更声来说。 一慢一快,连打三次,是为落更,即宣告入夜。 一声之后接着一声,如此连打多次,是为二更。 三更是一慢两快,四更是一慢三快,五更是一慢四快。 所以只需听打更人敲那竹梆子的声音,就足以知道时间了。 他们来枯荣院也没觉做了什么事情,竟不知不觉耗了这么多时间去。 但只一转念,心又提了起来。 枯荣院已荒弃多年,附近也无什么人烟,为何会有打更人过来? 三人都是修为不俗,胆子并不小,什么魑魅魍魉也没甚好惊。 只是刚刚经历了姜望诡异遇险一事,难免让他们有些警惕。 几人对视一眼。 十四身披负岳甲,默不作声地走在了前面。 姜望手已按剑,与重玄胜分别跟在左右,自然而然地组成了一个小三才阵型,这是战场上杀出来的默契。 先前说过,枯荣院废墟之外,有一池死水,据说是拔山融佛之后留下的大坑,被雨水所填。 就在三人走出废墟之后便看见,在那池死水旁边,就背对他们,站着一个略显佝偻的人。戴着一顶破旧的皮帽,身上裹着破袄子,手里提着一个白纸糊起来的灯笼,悬在水池上方。 十四身披重甲,又蓄势待发间没有特意控制,走起路来,难免发出甲胄摩擦出的声音。 “谁?” 水池边那人猛地转头。惨白灯光映照,一张衰老的脸上,双眸圆睁,却没有一丝神采是个盲的! 死水,瞎子,白灯笼…… 而他的手上还未停,还敲着竹梆子。 “梆梆!梆!梆!” 四更天! “路人。”重玄胜压着声音说。 佝偻盲人停下敲梆子,只道:“勿欺老儿眼瞎,老儿心明!” 从他身上,察觉不到任何修为。 但这话一出,无形的压力已被三人感知。 通天宫内,冥烛中忽然发出姜魇的声音:“如果我是你,就第一时间逃离这里,什么也别管!” 姜魇的声音很慎重。 以焰流星爆发的速度,他或者的确比重玄胜和十四逃得快。 但姜望只是紧握着剑柄,对姜魇的建议置之不理:“不敢欺瞒老丈,我们这就要回去。” 打更人身形纹丝不动,白灯笼亦似凝固在空中。 只慢慢问道:“可知这是哪里?” 姜望的确更诚恳,也更容易让人信任。因而重玄胜也保持了沉默,任由姜望出面交涉。 姜望想了想,回道:“破庙废址。” “可曾瞧见什么?” “眼中所见,断壁残垣。心中所见,心障而已!” 打更人又问:“可知归途?” “记得清楚!” 姜望所说的话,的确没有半分虚假。 打更人稍稍停顿,才道:“小心路面,勿扰四邻。” 说罢,他将白纸灯笼往旁边一拉,似是为三人指路照明。 “谢过老丈。”姜望说着,便要从旁边过去。 重玄胜冷不丁出声问道:“老丈打更怎举白灯笼?倒似祭奠什么?” 打更人道:“许是漆掉了,老儿眼盲,未能瞧见。” 重玄胜说:“老丈家住何处?回头我着人上门,为您补漆。” 打更人把白灯笼提到眼前,似乎这样那双盲眼能够隐约感知到一些现世的色彩。 然而白灯笼的光,照在他皱纹满面的脸上,显得格外的奇诡。 他慢慢地说:“你若诚心,不妨与我回家,这时便补。” 重玄胜往后一缩:“不必了,老丈打更要紧。” 当下再不多话,三人看似随意实则警惕地离开了这里。 …… 一直走出许远,回过头时,已经看不见那盏白灯笼的光。 重玄胜才凝重地说道:“枯荣院里果然有古怪,不然没有必要专门在这里安排一个深不可测的打更人。” 打更只是一个很普通的职业,但毕竟吃的是皇粮,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属于官府中人。 而打更人也分层次。 众所周知,打更除了报时,兼提醒人们防火防盗之外,还有一个职能就是驱鬼。 涉及超凡,普通的更夫当然做不到这一点。 枯荣院废墟外的那个打更人,应该就是最恐怖的那一档。 以姜望等人现在的实力,还根本瞧不出深浅。 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导致在枯荣院被夷平这么多年后,还有这样强大的打更人巡视? 又为什么,能够引发万字符的变化,拷问道心? 姜望当然知道重玄胜为什么如此重视这个问题。 枯荣院里的“古怪”,很可能跟他父亲当年的变化有关。 姜望在通天宫里问:“刚才那个打更人,你有什么了解吗?” 姜魇刚才提醒他逃走,想必是有一些判断的。 然而…… 冥烛纹丝不动,姜魇一声不吭。 呵,还挺有脾气。 “只能暂时先放着了。”姜望认真说道。 实力不够,想什么都是无用。 重玄胜也点点头:“我知道。” 他转问:“刚才没有来得及问,你在枯荣院有什么收获?我感觉你的气息更灵动,气势也更稳固。” “生死枯荣,生杀如转。枯荣院当年一定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地方。”姜望说道:“我的道心更坚定了,同时察觉了自身的一些问题。” 他心里有一种明悟:“寿元不够圆满。这将是阻碍我修行更进一步的关隘。” 在叩问内心,问心无愧之后。 他在坚固道心的同时,察觉了自身的遗憾。 当初在枫林城施展白骨遁法耗费的寿元,虽然有一颗养年丹,一枚寿果,但仍未能得到完全的弥补。 为什么当时在通天境迟迟未能踏足极限,或许这也是原因之一。 这仍是缺乏名师指点的弊处,很多问题都要碰过壁后才能发觉,甚至碰得头破血流也未必能发觉。重玄胜当初送出寿果,便以为帮他补足了遗憾,其实还差一些。 重玄胜点头道:“问题能够发现,就可以解决。有什么需要,随时跟我讲。” 十四身披重甲,在长街上踏地无声。 …… 三人迅速融入临淄的夜晚里。 而在他们身后的茫茫夜色中,一只白纸灯笼,一闪而过。 “梆梆!梆!梆!梆!” 五更天。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章 不请自来 枯荣院废墟之行,姜望可以说是因祸得福,好处极大。 腾龙境这一个层次,再没有比洗涤道心更重要的事情了。这一次叩问内心,让他有了更大的把握扫清蒙昧。 当然修行本身的工夫,还是在日积月累中。 “这胖子城府极深,你当心什么时候被算计进去。” 姜望修行的时候,冥烛中姜魇的声音突兀响起。 “姜魇,疏不间亲的道理,我以为你懂。”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谁疏谁亲,你看清了么?” 姜望驭起道脉腾龙,直接跃入蒙昧之雾中,懒得再做理会。 姜魇为什么突然提醒他提防重玄胜? 这问题姜望根本不会去考虑。有些问题只要一想,就落入了算计。 姜魇有姜魇的盘算,他姜望也有姜望自己的判断。 无论如何,修为是一切根本。 他自问没有赵汝成那样灵性天成的聪明,也不如重玄胜谋算深远,唯有努力修行,抓住自身能抓住的一切。 摈弃干扰,不去做一些郑人疑斧的蠢事情。 不管姜魇在盘算什么,他不接招便是。 李龙川说重玄胜送起礼来气吞山河,这话不假。 当初自天府秘境出来,他便直接送上一枚寿果给姜望,便是明证。 寿数非常玄妙,冥冥之中有定数,但又是变幻莫测的。在见证它之前,永远没有一个恒定的样子,见证的那一刻,才固定下来。 卦算占卜一道有句古话“天机第一,莫测人寿。” 讲的就是寿数玄之又玄。 通常对一个人的寿数判断,准确来说更多只是一个区间范围,而不是一个具体而微的数字。 譬如张三年轻力壮,稍有见识的,可以判断他寿数至少在五十往后,但又没什么调养手段,很难活到八十。 而经验丰富一些的医师可以看出张三气血稍亏,应该活不过六十,但寿数三十没有问题。 强大一些的修行者能够洞彻张三肉身的具体细节,从而将这个范围再缩小,看到四十与五十之间。 譬如佑国国师第一眼见到姜望,便知他寿元有亏,也是这个原因。 而有些普通人在死前也能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这是身体反馈给自己的信息,这种大限,就是命数。 但命数亦非不能更改。 同样一个人,锦衣玉食长成,自要比饥饱不定长寿。 修行者服丹食珍,亦同此理。如养年丹、寿果,都是如此。 但天行有常,人寿有限。诸如此类延寿奇物,都只能服用一次,多服无用。 如增寿一年的养年丹服用过后,效果更好的,能增寿三年、四年乃至五年的养年丹,也全都不能再发挥效用。 再如姜望服用过增寿二十年的寿果,此后任何年限的寿果都不会再有用。 这避免了增寿奇物被某些绝世强者完全垄断的可能,因为垄断对自身无用。 因而佑国国师赵苍送姜望一颗增寿一年的养年丹,心思就很微妙了。对普通人甚至普通修者来说,增寿一年当然是好事。 但以姜望的潜力,将来求购更好的养年丹是完全有机会的,然而这颗一年份养年丹服用过,此后便断了从这一途增寿的希望。 姜望也是到了齐国,见识增长之后,回过头去,才想明白这件事。 人寿有限,这个限制早为先贤探索出来,恰是一百二十九岁零六月。 这也的确是有史所载,未经修行、未服用任何延寿珍物的凡人最长寿记录。 而所谓超凡,超越的是凡人之力,却很难打破人寿之限。 有别于凡人的地方在于,修行者身康体健,毒病难侵,可以相对轻松的接近寿限。而凡人其实很难活过九十。 修行者更有机会接触到延寿珍物,但修行遇到的会折损寿元的危险,也是凡人很难遇到的。有些伤害,甚至根本无法弥补,所以仅以长寿来看,有些修行者还未必及得上凡人。 从修行本身而论。 修行者一直到外楼境,都还会受气血两衰之苦。 强如纪承那样的外楼境巅峰,也在身伤神损、年迈之后,气血两衰,修为倒退,四圣楼都熄了三座。 若不是一口气强撑着,只怕根本等不到齐阳之战。 只有到了神临境之后,才能够锁住气血,定住本真,号称金躯玉髓,肉身不坏。一直到死前,都不会受气血衰败之苦。一直到死前,都可以保持巅峰。 上古之时,神临境一度被称为不朽境,原因就在于此。 到了神临境,修行者已经可以轻松活过寿限。神临境也被视作真正打破了人寿之限,“我如神临”,说的可不仅仅只是威能。 在上古时代那样的大时代,混乱是主旋律。即便是神临境,也很难保证安全。 “不朽”的传说一直持续到……第一个无病无灾、与世无争的神临境强者,老死于五百一十八岁。 那人保持了一辈子的金躯玉髓,在死去的那一刻,瞬间衰老崩解。 不朽境,便成了假不朽。 更高境界且不去说,姜望在枯荣院废墟之行时,叩问本心,道心愈发坚固之后,烛照自身,也明了自己的遗憾需要弥补当初用白骨道邪法所损失的寿元,补足自己的“人寿之限”。 并不是说不补足这个“遗憾”他就无法再进步了,而是在未来的修行中,相对会更艰难。 但能增加寿元的,都是珍物。重玄胜当初那枚寿果也是恰逢其会,他当时为了结交姜望去寻寿果的时候,本身其实并无太大把握。 世间珍物难得,也只能先放在心上,再等机缘。 …… 难得平静地度过了两日。修炼、修炼、修炼。 太虚幻境里战过一百余场,不断总结推演。 直到这天下午。 霞山别府迎来了一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人还在路上,礼物先至。 金银财物,珠玉宝翠,这些东西便足八担,倒也不算什么。 主要礼单上所列的田契、药铺房契,是重中之重这都是重玄胜新组建德胜商会所急需的东西。在阳地重新铺开、铺大市场,粮食与药材再多也不够用。 四海商盟虽然也调度大量资源,但也不可能全然满足重玄胜的胃口。毕竟阳地生意做得再大,大头也都是重玄胜的。 两匹妖兽血脉的骏马拉车,一位腾龙境的高手做车夫。 两个随车而行的护卫,也都神气完满。 排场不可谓不大,诚意不可谓不足。 先上礼物,再送拜帖,马车再随其后。 但是当这辆豪绰之极的马车驶至府前时,但见大门紧闭,先前送来的礼物被整整齐齐码在门外。 闭门谢客。 马车的主人刚刚掀帘。 咻~的一声。 送出去的那张拜帖电闪而来,竟扎在了马车门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一章 你笑什么 掀开车帘的,是一只修长的手。 而后是描着金边的薄袖,继而露出乌黑亮滑的发髻,那人一抬头 满脸麻子露了出来。 客观来说,他五官并不难看,但那些麻子,让人怎么也无法略去,实在有碍观瞻。 那张拜帖疾射而来的时候,此人纹丝不动。 直到薄薄一张拜帖精准扎进车门中,他才微微侧头。 拜帖上那个金线绣出的“鲍”字如此刺眼。 赶车的腾龙境“马夫”,一手镇压惊马,一边勃然大怒道:“此贼欺人太甚!” 在马车边随行的两名护卫,也都是腾龙境修为。几乎同时拔刀,大有一言不合便血溅当场,主辱臣死之势。 鲍仲清伸手将那张拜帖完好无损地取下,轻描淡写,显出一流修为。 “呼~” 轻轻吹掉拜帖上沾染的木屑。 然后才皱眉道:“大呼小叫做什么?” 又瞧了一眼自家护卫:“把刀收起来,本公子今日是来做客的,你们像什么样子?” 马夫闭嘴,护卫收刀。 他长身下了马车,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很是风轻云淡地道:“依两家的关系,胜公子对我有敌意也是应当,咱们既然主动来交朋友,岂可如此没有气度?” 鲍家与重玄家势同水火,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能作为重玄家的政敌,鲍家当然也不简单。 一门三伯爵,其中一个世袭罔替,实地实封。势力触及军政两界,不输重玄家多少。 鲍仲清就是鲍家家主当代朔方伯的次子,也是临淄一等一的世家子弟。 他虽然长相不佳,举动之间,却颇有气度。 自拿着拜帖,从他被弃之门外的礼物中走过,走到府门前,伸手轻轻叩门。 不得不说,这番姿态已做得十足,任谁也挑不出理去。 霞山别府的门子在门后恭声说道:“您请回吧,胜公子说了,今日不见外客。” 鲍仲清止住手,声音诚恳的说道:“烦请相传,来访的鲍氏鲍仲清。此来别无他意,实是诚心交好……” “滚!” 一声怒吼如平地惊雷,惊得拉车的两匹马都往后一缩。 确确实实,是重玄胜的声音。 任是鲍仲清风度再好,这会也挂不住脸了,声音沉了下来:“重玄胜,你给脸不要脸?” 吱呀一声,大门拉开。 重玄胜挽着袖子往外走:“嘿你个鲍麻子,把脸送上门来让我打,打了又嫌太疼?” 鲍麻子…… 临淄谁人不知,这是鲍仲清的禁忌。 他脸都气红了,于是脸上的麻子也就愈发明显,只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那“车夫”自车架上跃下,几步撞上前来,神情激愤道:“主辱臣死,公子,请让小人代您教训他!” 重玄胜乜了他那双骨架异常粗大的手一眼:“哟,覆海手闫二?” 此人是绿林出身,当初一十八人纵横临海郡,劫掠四方,其人号称临海第一腾龙。 就连重玄胜也听过他的名头,可见确实不凡。 但胖子语气一转,瞬间冷了下来:“做了鲍家的狗,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闫二满不在乎的撇了撇嘴,倒有几分混不吝:“重玄公子,您要赐教?” 哐当! 十四一步走出院来,发出重物砸地的声音。并不说话,但意思很是明显。 姜望也出来了,但在一旁含笑瞧热闹,并不表态。他对十四和重玄胜的实力,都是有信心的。 鲍仲清手一横,拦住闫二,再看着重玄胜,脸上阴沉至极:“你现在处境很好?待重玄遵修炼出来后又如何?面对王夷吾又如何?还纠结于老一辈恩怨?孰轻孰重,你分得清么?” “王夷吾榆木脑袋,重玄遵笼中之鸟。你连我形势一片大好都看不清楚,还敢来问我分不分得清轻重?” 重玄胜表情骄横,态度十分恶劣:“你现在滚回去收拾收拾,脸能捡起来几分是几分!” 刷! 拔刀声。 两声并做一声。 鲍仲清的两名护卫走上前来。 此二人是屏西双煞。成名于边郡屏西,号称双刀斩内府。自被鲍氏收于麾下后,也在临淄闯下了不小名声。 当然,自阳地尽入齐土后,屏西郡已不算边郡了。 重玄胜依旧表情骄横。 十四依旧拄剑不动。 姜望依旧淡笑不语。 他们都是在战场上尸山血海杀过来,眼前此等场面,那些所谓绿林凶名,简直不值一提。 而鲍仲清怒视重玄胜片刻,忽而转头,瞧着姜望道:“你笑什么?” 姜望感觉莫名其妙,但为了避免麻烦,还是解释道:“我只是他的朋友,暂住在这里而已。你们有什么矛盾自己解决,不必管我。” 他相信重玄胜和十四的实力,偶尔偷偷懒也没什么不可以,所以从始至终一句过激的话都没说,甚至没什么引人误会的动作,没想到这也能被找茬! “我问你笑什么!”鲍仲清像一个终于按捺不住脾气的偏激货色,冲姜望咆哮起来。 “……” 这就是硬找茬了,避也避不过的,姜望被激起了气性,索性冷道:“我笑你,如何?” 鲍仲清点点头,往后一步,伸手前指:“给我杀了他!” 几乎同一时间,两名护卫和那车夫,三名腾龙境高手暴起发难。 姜望直气得牙痒。 原来是想杀人立威,但重玄胜肯定不能杀。 作为重玄胜的贴身护卫,自小一起长大的死士,杀了十四也是不死不休之仇。 那么在外人看来只是门客身份的自己,自然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了……很好个屁啊! 本大爷看起来像那么好杀?还由得你挑肥拣瘦? 姜望怒而拔剑,一剑格住先一步劈来的单刀。 剑光浑转,一剑三格。 先格刀,再划掌,再格后来一刀。 便只见闫二骨架粗大的双手空中一放,如盖天穹。 而屏西双煞单刀交错,两刀配合圆满,卷成一团灿烂刀光! 刀光如海…… 姜望只嘴里喝道:“你们俩不必插手!” 他这是真的给气着了,决意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 但他余光一扫…… 哪用得着他说。 对方三人扑来的同时,重玄胜和十四就无比默契地退回了院内,身体也非常的松弛,一副闲散的看戏样子。 他奶奶的! 在心里默默爆了句粗口。 姜望不退反进,整个人像一心求死般,一下撞进了刀光中!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二章 第一腾龙?以一敌三! 刀光如海,一双大手盖压天地。 屏西双煞和覆海手配合默契,威势惊人。 姜望以一种决然姿态撞进刀光之海中,好似飞蛾扑火般。 直觉给人像是在送死。 但在刀光海中,忽然炸起一团剑光来。 这剑光如月初升,宁定、清冷……却亘古不改! 决然升出“海”面,搅碎了刀光。 而那一双覆海手凶狠盖下,却怎么拢得住月光? 明月照破天穹,姜望仗剑击破掌势,一跃而起。 只一剑,便连破双刀合击,再破闫二之掌。 这哪是飞蛾扑火,分明怒龙翻海! 覆海手闫二,号称临海郡第一腾龙。 屏西双煞,双刀可斩内府,自也是屏西郡腾龙境前列。 他们在各自出身郡城,都是同境数一数二的存在,自有一股底气在。 然而重玄家随随便便出来一个门客,就破了他们的联手之势。 他们这才意识到,这里是临淄,是大齐皇都,是东域第一雄城。高手似雨,强者如云。 眼界大开。 而姜望人在空中,手指如蝴蝶穿花,瞬息万变,荆棘冠冕在头顶一闪而逝。 紧接着朵朵繁花在空中飘落,飘飘洒洒,各自摇曳生姿,美轮美奂, 焰花之海铺开! 幻花焰花虚实相间,或迷视野,或焚其身。在荆棘冠冕的加持下,威能大增。 闫二本来在赶车的时候,蜷得厉害,身形普通。 此时人有一个外拔的动作,整个人似乎“膨胀”了起来。这当然只是视觉上的错觉,但他的气势一下放开,人们才能惊觉,他原是个八尺高的壮汉。 那双骨节异常粗大的手,动作变得十分缓慢,就如……承受着巨大压力,在深海中搅动一般。 然而除霞山别府的门子外,在场都是强者,自然看得出来,闫二这一双手,分明搅动着范围内的空气、道元、乃至于气场。 这一双手,无愧覆海之名,确然凶悍。 霞山附近坐落不少权贵的私宅,也很少有谁会不关注重玄胜的霞山别府。这一番动静起来,陆陆续续便有人凑出来旁观。只是见得对阵双方是鲍家和重玄家,就没谁凑到近前来便是。 对于这些人来说,就有很多不太看得懂战局了。但闫二来势汹汹,如巨人拔城一般,还是令人看得心惊。 但见那双大手似缓实急地“搅动”着,而后猛地往外一撕! 花海飘摇,而后竟自中间开裂。 覆海手撕开了焰花之海。 便在此刻,自那缝隙之中,两道刀光同时斩出,如银鱼跃水,将那缝隙撕大,同时扑向姜望。 这配合浑如一体。 既需要默契,更需要完成这种默契的强大。 屏西双煞,双刀在空中并行,轨迹玄妙,似倒挂两道弧光。 仅只两道弧光。 那是刀光被压缩到极致的表象。 简练,危险。 锋利,冷酷。 是他们毕生之杀力。 以荆棘冠冕强化焰花之海后,姜望有足够的时间酝酿强力道术,以诸如一记八音焰雀结束战斗。 但他反而只是停在高空,垂剑不动。 他甚至闭上了眼睛。 仿佛自大到要在战斗中让先。 仿佛愚蠢到要等对手攻破焰花之海,再行反击。 这尤其可笑,尤其容易令人愤怒。 鲍仲清冷眼瞧着,有意无意地身对重玄胜和十四,若他们有援救的动向,他便会在第一时间阻止。 然而无论是重玄胜还是十四,都保持了平静。 仿佛他们默许姜望有这样“自大”的资格。 凭什么? 同为腾龙境,他面对的可是一郡之地最强的腾龙境高手。 他还是以一敌三! 哪怕旁观者,也不乏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倒要看看此人马失前蹄的惨状。 这种愤懑与期待,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因为焰花之海已被撕开。 因为两道弧光已经划至。 因为姜望……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疲惫、苍老、无力、煎熬……但坚定、激烈、昂扬、骄傲! 那不应该是姜望的眼睛。 如果让重玄胜来说,他会脱口而出一个名字纪承。 修行修心,道心愈发明澈、坚定之后,好处体现在方方面面。 首当其冲,便是剑道。 姜望经行数万里,结合自身修行,总结出天地人三剑。让他在通天境最强之列,得以立身。 这三剑框架很大,也强在一个“大”字,也失在一个“大”字。 仅以人海茫茫之剑来说,一剑人海已茫茫,当然是怅然若失。 然而对于“人海”,或者更进一步,对于“人”,他又理解有多少? 世情百态,世人万万种。 他姜望虽然已经经历很多,经过很多。但毕竟年未至二十,足迹未遍三山五岳,九湖八川,能够断言透彻一个“人”字吗? 就像来了临淄后,才瞧到真正意义上的“人山人海”,人海茫茫之剑有了些微长进。 也是经历了许多之后,才终于看到这茫茫人海中,一滴水的波澜壮阔。 这壮阔一直都存在。 只不过是在道心得到洗涤之后,他才能将之完全映照。 姜望的剑动了。 他的剑势称得上衰弱迟缓,可给人的感觉,却壮烈又刚强! 此剑,名为老将迟暮! 老将虽暮,犹能死国! 许我一把长弓,为国……许此残身! 国破之时,老将只手挽天倾。虽则最终社稷崩,老将承重而死。 但那一股精神,昂扬壮烈。 长相思以近乎孱弱的态势接近那两道斩来的弧光。 却在交锋的那一瞬间,气冲云霄,排山倒海! 那两道凝练至极的刀光,将所有杀力聚成一线。可以说是屏西双煞巅峰之斩。 但一触即溃! 如高山崩摧,此剑撑山住。 如洪水奔涌,此剑阻洪流。 于不可能时,成不可能事。 生是英雄,老亦英雄。 成是英雄,败也英雄。 这一剑是老将迟暮,这一剑也是一世英雄。 刀光碎,掌势破,人乱飞。 什么可破内府的屏西双煞,如土鸡瓦狗,一剑崩碎刀光。 什么临海第一腾龙绿林闫二,似撼树蚍蜉,剑至人飞。 姜望落地,直接收剑入鞘。 一切的气势、光影全都消失,霞山别府门前,一片寂静,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如果不是鲍仲清脚边躺着那三个人的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三章 人道之剑 一片寂静。 不仅是周边“邻居”们各自震惊,就连对姜望信心十足的重玄胜和十四,其实也是吃了一惊。 他们知道姜望一定能赢,但不知道他能赢得这么容易,连八音焰雀都未动用。 一地第一,未必一国第一。一时第一,未必一世第一。 以现世之渊阔、之广远,自然强中更有强中手,一山更有一山高。谁也不敢妄言不败。 然而。 在屏西郡、临海郡都可以争称第一的腾龙境强者,以三战一,却还是被姜望轻松击败。 不免让人生起一种想法现在的姜望,在腾龙境中,是什么位置?放眼整个临淄,乃至于整个天下,又如何? 现今在公认之中,齐国腾龙境第一,应当是王夷吾呼声最高。 但不比在通天境的时候横扫同境对手,诸如大齐皇室七皇子姜无邪都是他手下败将,更是直接打破历史极限,留名修行史…… 在腾龙境里,王夷吾还并无实绩。所有人都知道他很强,但并不知道,他具体强到了什么地步。 而姜望…… 云雾山一战,已展现他甲等中品道术八音焰雀的天才创造,表露直面内府境强者的战力。 今日以一敌三,更是连八音焰雀都未动用,转以人所未见的自创剑术轻松击败三个腾龙境中强者。 踩着覆海手、屏西双煞的名声,他自然而然有了竞争腾龙境最强之名的资格。 这种进步速度,哪怕是朝夕相处的重玄胜和十四,也是暗自惊叹的。 三位腾龙境中强者躺在地上抽搐,身上横七竖八的被割了许多剑,一时未死,但也失去了反抗之力。 这几人都强忍着痛楚,没有一个叫喊出声。战败已是折损鲍仲清的颜面,若还受不住痛,那就是在直接帮忙打鲍仲清的脸了。 “还没死的话,就自己滚到马车上去!”鲍仲清阴沉着脸道。 姜望并没有下杀手,在最后关头收了剑当然是出于他的分寸把握,但这无疑更说明了双方的差距。 闫二和屏西双煞强忍疼痛,挣扎着爬起来,一声不吭地钻进鲍家那辆豪华的马车中。 拉车的两匹马都有妖兽血统,倒对血腥味不很抗拒。 鲍仲清脸色虽然很难看,导致脸也更难看,但竟没有再暴怒。 而只是看着姜望问道:“你这是什么剑术?” 这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姜望坦然道:“姑且可以称之为……人道之剑!” 他微扬下颔:“现在只得两式。” 意思也很明显你要不要试一试? 这是回应鲍仲清最先的挑衅。 当初在太虚幻境,经历的第一场福地挑战。对手大概是一位儒门修者,以一招远古之时的君子九剑残招。直接将他秒杀。 这一剑他回味过无数遍,新得的剑式是人海茫茫之剑的升华也好、具化也好,总之是以人海茫茫之剑为基础。另一方面,也得益于此。 迄今为止太虚幻境里福地带给他最大的好处,就是让他提前与那些他难以匹敌的对手交锋。当然,能在其中吸收多少,还是看他自己的努力和天分。 不过这套剑式他现在只得两式,甚至自己也不清楚完整起来会有几式都还在探索之中。 面对姜望的回应,鲍仲清并未再多说什么,看样子也没有亲身下场找回颜面的想法。 他只转头对重玄胜道:“死胖子,我给过你机会了。” 被骂死胖子什么的,重玄胜半分波动也无,连眼皮都不跳一下。实在是毫无杀伤力。 他斜乜回去,投以极端鄙视的目光:“鲍麻子,你手上要是有你嘴上三分厉害,今天绝对不能丢这个脸。” 鲍仲清咬牙切齿地点了点头,气得转身便走。 “把你门口这些破烂也带走!”重玄胜在身后喊道。 鲍仲清只做没听见,自上了马车,取过缰绳,亲自驾车离去。 这倒是让姜望有些意外,他本以为此人会抛开手下,自己离开。 须知这等身份的世家公子,驾车可不是一件什么好看的事。在管教严厉些的家族里,说不得便要受申饬。 鲍仲清驾车刚刚消失在转角,重玄胜便大手一招,吩咐门子道:“叫几个人过来,把这些东西抬进去!” 姜望有些替他尴尬:“你之前不是说不要这些破烂货?” 事实上这份尴尬完全多余。 重玄胜满不在乎的摆摆手:“鲍麻子技不如人,自取其辱。这些不过是赔礼!” 姜望一时仰首望天。 且不论这事对错了,也难说清。关键是你也没有“原谅”人家啊,怎么就收赔礼了? 下人忙着搬东西,三人一路走进内院。 关上门,便可以说自家话了。 重玄胜脚步缓慢,忽然道:“如无意外的话,是王夷吾出手了!” 姜望并没有听懂:“跟王夷吾有什么关系?” 说鲍仲清是王夷吾那边的人,今天是过来想搞埋伏,玩内应。那也不太有道理。鲍仲清本身就是顶级世家公子,不可能做王夷吾的附庸。 十四也看过来,显然同样没有摸到门道。 重玄胜很有优越感的笑了笑:“这个等会再说!” 他侧头有些吃味地打量了一阵姜望,瞧得姜望直冒鸡皮疙瘩。 当初在通天境的时候,姜望就穷追猛赶。从全面碾压到败多胜少,再慢慢追赶到胜负各半。 好在他及时推开天地门,借境界压制,才又碾压了一段时间。 此后一至于如今…… 甄无敌和独孤无敌的故事看来要翻篇了…… 重玄胜难免有些感慨:“你如今的战力,可能已经追上我了!” 只是可能?只是追上? 姜望笑笑不说话。但心神迅速沉入太虚幻境,给重玄胜发了一个切磋的邀请也同样迅速的,被拒绝了。 胖子一看他的表情,就猜到他想干什么了,因而回应得也特别及时。 “咳。”重玄胜严肃道:“谈正事!” 开玩笑!到了腾龙境,六品论剑台,一战八十点功的输赢呢!我重玄胜岂会吃这个亏啊呸……冒这个险? 姜望翻了个白眼,但也拿这等脸皮没什么办法。 重玄胜组建的影卫效率很高,他们才进书房,重玄胜的屁股将将嵌进座椅,情报便送了过来。 这胖子随意将那张纸条展开,瞧了几眼,便笑了笑,智珠在握:“果不其然!” 纸条传到姜望手里,他看了一阵,便又递给十四。 坦白说,看完情报之后,姜望更觉困惑了。 因为他根本看不出来,这份情报是怎么佐证重玄胜的判断的。 推翻了他的判断还差不多! 他看了十四,十四整个人埋在重甲里,谁也无法确认这家伙有没有看懂。 姜望向来也自忖是个聪明人,这次却真的跟不上思路。 情报上显示,就在昨天,王夷吾连连出手,打击了鲍仲清名下不少生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四章 智算 “王夷吾那边有聪明人啊!”重玄胜感慨道。 姜望没有说话,只默默分出心神沉入太虚幻境,连着再给重玄胜发送了好几次论剑台挑战。 收到这无声的催逼,重玄胜也就不好再卖关子。 清咳了一声,说道:“王夷吾侵压鲍仲清的生意,你想想看,有什么坏处没有?” 姜望不肯配合他羞辱自己的智商,默不作声。 这胖子也毫无尴尬的自觉,自问自答道:“没有吧?该拿的好处也拿到了,至于增加一个敌人……重玄家和鲍家本就是世敌,不是么?他代表重玄遵做这件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他的目的,绝不仅仅在于这么一丁点利益。” “所以他的目的是什么?” 重玄胜自问自答,自己一个人也能很满足:“我们不妨换一个角度,从鲍仲清的角度来看,他如果想要回击王夷吾,从哪里入手最合适?王夷吾现在最主要的敌人是谁?” 姜望这时恍然大悟:“你是说,王夷吾就是故意逼着鲍仲清来与你交好?逼着他找你联手?” 重玄胜冷笑一声:“鲍仲清身边一定也有一个所谓的‘聪明人’,提醒他往这个方向考虑。” 姜望已经想明白了。 但一直拄剑默立的十四,有意无意地敲了一下重剑剑柄。 自小相处这么多年,重玄胜还能不明白这家伙么? 心知这会十四大概已经想破了脑袋,因而出声解释道:“抛开这些花里胡哨的事情不看,只看事情本质。以鲍家和重玄家势同水火的关系,你说鲍家是会支持一个什么样的人做重玄家家主?是一个绝顶优秀的人,还是一个无能之辈?” 十四点了点头,终于也想明白了原来如此! 如果鲍仲清登门交好,重玄胜不愿撕破脸树敌,或者眼热强援,那便中了计! 与鲍家人交好,在争夺重玄家家主位置的过程中,即使不是最失分的行为,也必然是其中之一。 倒不是说必须要站在重玄家的立场上,与鲍家势分生死,而是说鲍家的支持,本身说明你是一个对鲍家没有那么大威胁的人! 所以重玄胜才二话不说闭门谢客,乃至一点情面也不留,直接叫鲍仲清滚。 表明上是表明自己身为重玄家族人的立场,实际上却是提醒那些看到这一层的“聪明人”,这是王夷吾的算计否则我重玄胜为什么如此生气? 至于那些看不到这一层的,大概也只会为重玄胜的坚决立场叫好。 却是简简单单就化解了王夷吾的这轮攻势。 能够想清楚这些,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最可怕的地方在于,鲍仲清突然上门,很多人根本还摸不着头脑呢,这胖子立刻就能想到这些。 姜望自问大概是远远算计不过这胖子了,想到此处,不由得又在太虚幻境里连连发起几次挑战总得有个地方找补吧? 只是…… 想到鲍仲清最后驾车离去的样子。 姜望若有所思:“鲍仲清真的有那么简单吗?” 一个在丢尽颜面之后,暴怒之余,还愿意亲自驾车把手下带回去的人……那暴怒是真的吗?他又真的那么容易被煽动吗? “鲍麻子藏拙而已,他惯来喜欢玩这一套。”重玄胜有些轻蔑地说道。那满满趾高气扬的优越感,也不知从何而来。仿佛全然忘了他自己也是一路藏拙过来的。 与重玄胜相处越久,姜望越觉得第一次见到重玄褚良时候,这位定远侯爷对重玄胜的判断太准确,此子相较于重玄遵,最大的优势,还真真的就是脸皮。 “你很了解鲍仲清?”姜望问。 “既然有志于家族,就不可能不了解鲍家。对于鲍仲清来说同样如此。”重玄胜的话里霸气突生:“他若有志于执掌鲍家,就不可能不对我重玄胜多做功课!” “只不过聪明这种事情,其实是藏不住的。”重玄胜弯指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尤其是对我这样有脑子的人来说。” 讽刺谁呢? 姜望状似不经意地瞧了一眼十四,却正好撞上十四瞧过来的眼神。 姜望:…… 十四:…… 重玄胜心里憋着笑,但为了避免挨打,很是低调地继续解说道:“很多时候,不要看那些表象,他怎样丢脸,怎么受挫,只要看他每一次的选择最终对他的影响,到底是好还是坏,便可以看出来这个人是真傻还是装傻。” “话说回来。”重玄胜瞧着姜望道:“你没有杀鲍仲清的手下,我以为你看明白了呢!” 姜望默默翻了个白眼。 这里是临淄!我还能没点顾忌了?动辄杀这个杀那个,我岂有那等鲁莽。 重玄胜也便笑笑:“鲍仲清这趟登门交好,损失了什么呢?” 姜望试探的问道:“颜面?物资?” “颜面算什么损失!”重玄胜怪有底气的嗤之以鼻。 接着又道:“这批物资是损失么?留在我手上,就是增加了对付王夷吾的力量。事实上不也完成了他回击王夷吾的目标?” “损人不利己,顺便还不惜养肥你?”姜望这会觉得,鲍仲清这个人也真挺狠的。 “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重玄胜满脸怨念的自己回答道:“说明在他心里,我还是不如重玄遵。重玄家的家主之争,他的确宁可是我赢……” 好吧! 难怪这胖子表现得那么生气,那么无礼。看来也不全然是演技! …… “你的意思是,我虽然得罪狠了鲍仲清,但是也并没有算计到重玄胜?” 这声音并不如何高亢,但有一种无法拒绝的气场,让人没法错过,必须凝神细听。 声音的主人脸长鼻高,坐在那里脊直如铁,一看就是个极为自律的人。 而坐在他对面的男子,一身便装,眼神自信,是天覆军的随军文书文连牧。 王夷吾家境贫寒,出身低微。是通过军中大演武,才被姜梦熊注意到的。 当然,在被姜梦熊收为亲传之后,出身也就不再是问题。 像说书故事里的主角一样,无依无靠,凭一双拳头为自己打开出路。凭借最粗浅的军中修行法,一路从普通军队,拔选到精锐军队,乃至于齐军九卒第一的天覆军里,击败无数将门传人、军中骄子,成为大齐军营里最闪耀的新星。 本以为成了大齐军神姜梦熊的关门弟子,就已经是他的巅峰。 但他又生生在通天境打破历史极限,可以说已经开始了记录自己的传说。 这样一个人物,他的耀眼之处毋庸置疑。 所以当他淡声发问的时候,即使文连牧也是军中近年来少有的俊才,亦难免有些不自在。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五章 论剑时 此时他们所在的地方,是镇国大元帅府。 大齐军神是人们对姜梦熊的崇敬,他在齐庭的官方最高职务,是镇国大元帅。 其人无妻无子,一心在修行和兵事上。 对他这样的兵道强者来说,兵事即修行。所以说他是一心求道的修行者,也没什么不可以。 姜梦熊一生收了五个弟子,他曾亲口说过,王夷吾是他的关门弟子,也就是说,从王夷吾之后,不再收徒。他认定他的一身所学已经有了可承衣钵之人,而这个人,很多人认可就是王夷吾。 大齐军神的五个弟子,已经有两个为齐国战死。 剩下三个,个个不同凡响,在军中声名卓著。王夷吾是最年轻的一个,但众所周知,他也是最为姜梦熊寄予厚望的一个。 姜梦熊常年坐镇军营,其余两个弟子也都各有要职,临淄城里的镇国大元帅府,通常就是王夷吾在住。 而这一次针对重玄胜的行动,却是他请了文连牧帮忙谋划。 兵法一道,算人,算时,算势。大凡兵法杰出者,往往也擅长揣度人心。 文连牧虽然职衔只是随军文书,但却有参赞军务之权,年纪不大,已经参与不少战事谋划。更在各军演兵之时,屡夺兵法第一。 其实军中俊才,向来与临淄公子圈互相瞧不上眼。前者认为后者是圈养的绵羊,孱弱不堪。后者……后者就是单纯的你既然瞧不起我,那我也瞧不起你。 总的来说,有过军中履历的,面对临淄这一圈公子哥,是有优越感的。 这一次应邀出手,也实在是因为拗不过王夷吾。 随手落了一子,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轻松活计。但如今…… 结果显而易见。 军人出身,尤其是从天覆军这样的地方出来,没有推卸责任的传统。 文连牧稍稍挪动了一下身体,让自己坐得自在一点,然后说道:“虽然这么说有些丢脸,但那个胖子的确难缠。我这一计,看出来不难,难的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看出来。把这比作钓鱼的话,就是他吃了饵,但并未咬钩。” “我早说过,不要小看于他。就连阿遵一时不察,都被送离了棋盘。” 王夷吾那双深邃的眼睛瞧着文连牧,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意思很明显,你再聪明,还能胜过重玄遵? 若双方不是有一定的交情,这句话文连牧就要翻脸。当然,翻脸也没有什么意义……打不过啊。 文连牧燥着脸道:“你调一份灭阳之战的记录与我,我需要认真研究一下重玄胜这个人。之前我以为他在阳地的功劳,是定远侯为他镀金,现在看来或者也应该是有些真本事在。” “早干什么去了?”王夷吾冷声道:“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 “得了得了,你就别跟我讲兵法了。”文连牧连忙打断他。 那意思也很明显,论战力我闭嘴,论兵法你闭嘴。 见王夷吾脸色不善,他迅速补充道:“赶紧动用关系,把记录齐阳军情的卷宗调过来。我早一点摸透重玄胜,就能早一点解决他。要是晚了,等重玄遵从稷下学宫出来,说不定那胖子已经是家主……” 这边话还未说完,王夷吾已经走出房门,只留下一个高大的背影了。 文连牧抹了一把汗:“这比兵演可麻烦多了。” …… 太虚幻境中。 荆棘冠冕叠加五气缚虎之后,一记爆鸣焰雀解决了对手。 论剑台缓缓分开,回归金精山福地。 这些福地除了名字不一样,每月产功不同外,好像也没什么其它变化。至少太虚幻境现在表现出来的就是如此。 姜望慢慢也已经适应。 他看了一眼日晷,经过连番匹配战斗,此时已经累功八千六百五十点!之前已经将所有功消耗一空,现在都是重新积累的结果。六百五十点功是金精山福地的产功,而多出来的八千点,都是论剑台获胜所得。 以一场胜八十点功为计,他在腾龙境这一层次,已经累计净胜了一百场。(是净胜而不是总胜,也就是说扣除了负场。) 而他现在的排名,是腾龙境第一百零一名。 这段时间他在腾龙境的匹配战斗里,已经没有再输过了。但在隐藏部分实力的情况下,战斗也确实愈发艰难起来。 姜望稍作调整。论剑台便再次呼啸而起,直入星河。 在太虚幻境里隐藏实力,多是为了隐藏现世身份考虑。譬如重玄胜,只要他毫无顾忌的动用重术,立刻就能被人认出重玄家的出身来。稍作联系,不难追索到他本人。 而现在的姜望,还远远没有那样的名气。 是否隐藏现世特征,有意控制一些足能作为招牌出现的杀手锏。需要自己权衡性价比。 不过对此时的姜望来说,随着在蒙昧之雾里持之以恒的探索,对自身的掌控越来越具体,战力与日俱增,他更想看看自己在腾龙境里走得有多远。 反正,以他现在的这点名气,即使动用杀手锏。若非对方恰好是在临淄,又恰好与他交过手或者旁观他战斗过,也很难猜出来是他。 退一步说,就算真的给有心人猜出来了在太虚幻境里的身份,对他而言,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又没在太虚幻境里得罪过什么大人物。 论剑台相逢于星河,相连,展开。 论剑台升级的表象,好像除了空间更广阔外,并无其它变化。 古朴,激烈。 这是最原始的竞技之所,也是最直接的以战印道。 …… 牛汉勋是秦国将门出身,说是将门,其实也只是爷爷曾做到军侯,统率一曲兵力,连个校尉都不是。 但这也给了他一个在军中以命挣功的路径。 得到太虚幻境的钥匙,是一个意外的机会。那一天他在院里纳凉,也不记得是因为什么了,或者只是对着月亮发呆。然后就有一团朦朦胧胧的光,从月亮中飘落。 他抓住了那团光,之后便进入了太虚幻境。 他自小是修行过的,开过脉,奠过基。有游脉境的修为,论起实力……在十里八乡也算好手,但也只在十里八乡中。 摸索了很久,才对这个奇妙世界有了初步了解。 把爷爷传下来的修行法门,贡献给演道台,得了八十点功。 然后第一次参与论剑,便被轻松击败。 启动论剑台耗功十点,再加上输一场,便只剩六十点功了。 试着推演功法,但发现根本不够…… 牛汉勋的太虚幻境,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摆设而已。 后来入了军中,因为作战勇猛,屡屡立功。将得赏的功法贡献给演道台,慢慢积攒……根本也遥遥无期。 不知为何,军中的功法贡献得功少得可怜。当然,之后才摸索出来,演道台对“创见性”的要求,任何功法只要被贡献过,后面再贡献,收获就会很少了。 再后来,每积攒了一点功,他索性就直接催动论剑台,在太虚幻境里以胜争功。 因为功太少,每一次战斗他都极尽吝惜,每一战都如临生死,绝不肯轻输。 这时候,屡经战阵的他,实力已有了长足进步,在太虚幻境的游脉境战斗中也开始打得有来有回。 他很喜欢太虚幻境的一点,就是这里和军中有很大程度相似,以胜争功! 实力渐强,功慢慢累积之后,他再用来推演自己的功法…… 而后修习,熟练,战场立功,贡献演道台,太虚幻境里战斗,争功,推演功法……如此累聚。 一点一点的前进,一点一点的强大。 他一开始以为他是什么天命之子,是说书里有大气运的主角。 不然何以天降月钥? 到后来才发现,能进太虚幻境里的人非止他一个。比他强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无论是天赋、家世、际遇,他从来就不特殊。 但牛汉勋也从未因此颓废。 不管怎么说,太虚幻境的的确确给了他更多的机会、更多的历练。相较于同样背景的军中兄弟们,多了一条变强的路径。 不是每个人,都能有选择的。 他越来越强,游脉、周天、通天,乃至于推开天地门,完成道脉腾龙。 在军中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从十人长一路做到军侯,如今更是做到了校尉。无论从哪方面讲,都已经超过了他的爷爷。 在西方之域,秦国的霸主地位几乎无可动摇。 牛汉勋在这样一个强国的军队中成长,渐渐也养出了霸气和自信。 超越爷爷并未就让他满足,推开天地门也完全不能让他停下。 如今再回故土,说不得在十里八乡也能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了,但那真有什么意思吗? 太虚幻境让他一个乡野出身的普通人,看到了天下之大。见识过天空之高远,大地之辽阔,他早已不满足于在小小池塘里耀武扬威。 所以他比从前更辛苦。 在军队的操练之外,自己加练。在加练之外,也从未停止在太虚幻境里的努力。 如今,他更是向腾龙境前百发起了冲刺。 与初次启动论剑台的忐忑相比,这一次他满怀信心。 而他的对手,是一个按剑于腰,瞧来并不够壮硕的少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六章 高歌猛进 姜望绝了观察对手的念头,竞技之地甫一成型,他便身化焰流星呼啸而近。 而在牛汉勋的视野中,一团流星瞬间划过占地极广的论剑台,然后显出人形那是一个目光格外坚定的少年。 他全力催动兵煞正要攻击的瞬间,体内五气忽然崩溃、混乱,五气之索自内而外将他捆缚。 这延续的时间并不长。以他现在的实力,很轻松就能将体内五气这种程度的混乱镇压。 但在身体恢复自由的时候,他同时听到了鸟鸣。 啾啾啾,啾啾啾! 不,不仅是鸟鸣。 铛铛! 呜呜! 咚咚! 铮铮! …… 编钟、长笛、大鼓、琵琶、琴、瑟、竽、笙…… 有些声音他很陌生,有些声音他很熟悉,但都很动听。是他从未感受过的动听。 八声齐奏,八音同鸣。 他感觉自己被撕扯成了无数碎片,随着不同的声音,分解成不同的部分而随着这一记道术毫无保留的倾灌,这种感觉也的确成为了现实。 密密麻麻的焰雀扑近,又带着他一起炸开。 脑海里只有最后一个念头在转动。 “好……好强!” …… 墨烛是钜城出来的墨家门徒。 墨这个姓其实并不能代表什么,只是有很多墨家门徒为了表示终身奉献于墨门,就自己改姓为墨。 墨烛的父母便是如此,所以他也理所当然的姓了墨。 与他情况类似的有很多,比如墨惊羽就是其一。不过其人已是闻名列国的天才人物,他墨烛尚还默默无闻罢了。 很多不了解墨门的人,常常会有这样的误解,即墨门是不是以墨姓家族为主导。 其实这是误会。 即使是在墨门内部,真正姓墨的人也并不多,倒是很多都是改姓。其性质更类似于道士、和尚入门后取的道号法号,但相对又更宽松,并不强制,也不会因此在墨门内部得到什么优待,更不会因为不姓墨而受到什么歧视总之是一个纯粹类似于寄托的事情。 墨烛的月钥,是梦中所得,一觉睡醒后就有了,他并不知别人是怎么得来,也没有交流过。 这么些年修行下来,其实他实力已经不俗,在太虚幻境里腾龙境排名第七十三。游历周边国家的时候,几乎没有遇到能够胜过他的同境强者。不过这大概也与他的低调有关,很少在现世展现真实战力。 现今墨门,机关傀儡方面,有两种趋势最为主流,即复杂化和巨大化。 而墨烛则有自己的偏向和选择。代表他机关术成果的,便只有一把机关斧。 一把造型凌厉的机关战斧。 与动辄成千上万的傀儡飞鸦,或者那种高达数十丈横推山川的机关巨人相比,区区一把机关战斧,似乎乏善可陈。 但只有墨烛自己知道,他在其中耗用了多少心血。 为了将这把机关斧投射进太虚幻境,他耗费了足足五百点功。 好在他如今在腾龙境前百之列,只要保持这个名次不坠,每天都有固定的功作为奖励。游脉境的时候是十点,腾龙境的时候是八十点。相当于锁定一次胜场收获。这也是一种鼓励太虚幻境里积极匹配战斗的机制。 持着这把机关战斧,墨烛腾起论剑台。 面前是一个相貌英俊的少年人,持着一把很是普通的剑,应该不是现世武器的投射。 站姿很稳,眼神很坚定,气势很自信。 这是一个难得的强敌。 墨烛在心里默默做着分析。 他不是一个习惯表达的人,但内心很清醒。 经过无数次微调的握柄,十分贴合他的手掌,每一根手指都在舒服的位置。 他轻轻一按,斧刃延伸了细微弧度。 这把机关战斧最精彩的地方,在于他纯以机关之术,在其间刻印了三千六百五十一式斧法。可以应对各种极端情况。 儒家有一句名言,其实很适合阐述墨门的战斗方式 “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君子和一般人也没什么不同,只是善于利用工具罢了。 普天之下,再没有哪个流派,能比墨门更擅长利用工具了。 墨门中人相信,机关傀儡的反应,一定强过生灵本身的反应。如果不够那么强,一定是机关傀儡还没有做到极致。 因为机关傀儡恒定、精准、不会出错。 而对于墨烛来说,他已经第一时间对姜望做出了分析,并且做出了最适合的范围选择。 他的战斗形式,便是他做大方向的把控,机关战斧做具体而微的反应。以确保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做出基于自身条件的最优应对。 虽只是一把机关斧,本质上也是驾驭着机关傀儡作战。 他可能很难有突然的爆发,但也很难有失手的时候,他的第七十三名稳定异常,货真价实。 而现在,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无关于自信与否,失却稳定,傀儡便毫无意义。 然后墨烛看到那少年动了,长剑出鞘,人已近前。 那双本来温和中透着坚定的眼睛,瞬间已转换情绪,变幻沧海。 沧桑,但激烈。悲哀,但昂扬。 那是老人的眼神,但绝非寻常。 那是英雄的眼神,但已迟暮。 那一剑直刺而来,简简单单却已穷尽变化。 老将曾见,多少生死。 他竟完全不知应对,失却思考,连一个合适的范围都无法归拢。他发现他四处游历、穷心竭力搜集得来的那三千六百五十一式斧法,竟没有一式能够应对! 尽管如此,手中的机关战斧,仍旧毫无削弱的回击以巅峰杀力。 机关傀儡不会茫然,因为本无思想。 这即是机关术的优越之处。 让他在恍惚之中,仍然捕捉到了一丝底气。 但那一剑,还是穿进他的心脏。仿佛从未受到阻隔。 他的战斧明明劈出去了,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他已经败了。 “这是什么剑术?”墨烛不是一个喜欢多话的人,但是他问。他真的很好奇,很想知道答案。 于是他听到一个清朗的声音说“老将迟暮。” 真是……合适的名字。 在离开论剑台之前,他想。 …… 毫无保留、战力全开的姜望,一路高歌猛进。 牛汉勋、墨烛,都只是手下败将之一。 八音焰雀和人道之剑,让他在五十名之前几乎没有遇到阻力。 在五十名之后,战斗稍稍艰难起来。 到了二十名,每一场都要全力以赴。 而论剑台搜寻对手所需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重玄胜知道他在冲击太虚幻境里的名次,用各路高手磨砺刚刚形成的人道之剑,完善战斗体系,所以有什么事情都尽量不找他。 这是一段难得没有任何干扰,可以一心扑在太虚幻境里战斗的时间。 也让他发现了此前未曾发现的秘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七章 华袍少年 太虚幻境从第十名开始,每上升一个名次,战斗所耗心力几乎倍增。 姜望再不能持续不断的战斗了。每一场论剑之后,都要退出来休息许久。 他就用这段“休息”的时间,调理天地孤岛,熟悉拆解道术,蕴养剑术。 待精力恢复,则再入太虚幻境。 没有空闲一刻。 通天境时曾经止步于第九,未能像王夷吾一般探索通天境极限,是无法再挽回的遗憾。 那么在腾龙境这一个层次,他至少要再进一步才行。 第九,第八,第七。 艰难地往上爬升…… 这一次的对手,是一个穿着华丽长袍的少年。 太虚幻境里很多人都习惯遮掩面容,所以在这里,姜望看人只看他的眼睛。 这是一双混合着傲慢和执拗的眼睛。 论剑台上的一切都为争胜,对方不想废话,姜望也不想。 从游脉境第一次参与太虚幻境论剑匹配开始,姜望心里就对魁首有着隐约念想。 他不是一个张扬的人,但他从来不觉得,他就一定应该在谁之下。 然而从游脉、周天到通天,一次也未能如愿。 现在腾龙第七,已经是过往最好战绩。 对姜望来说,他绝不认可这是终点。 青羊镇外不得己破境,当然是遗憾。但也是在提醒他你还不够强,远远不够! 姜望本就不会轻视对手,到了现在的排名尤其慎重。 几乎在论剑之地刚刚铺开,见到对手的同时,便直接一记五气缚虎。 而后迅速掐诀,头顶荆棘冠冕一闪而逝,叠加之后,铺开焰花之海。 但。 第一朵焰花刚刚绽开,第二朵焰花正在蔓延时。 倏忽有足足九条水龙咆哮而来。 而且各有姿态,或扑或咬,活灵活现,浑不似道术所聚,而仿佛天地生养般。 水龙波这种级别的道术,姜望早已见识过。 早在枫林城三城论道上,临阵推开天地门的林正仁,就是以一记水龙波轰飞了孙小蛮。 然而与今日面对的这记道术相比,同样是道术所化水龙,竟有天壤之别! 林正仁的水龙波,在当时看来自然威风凌厉强悍,但以姜望现在的眼光来看,则显呆滞粗陋,弹剑可破。 而这九条水龙灵动极了,各据方位,各司其职,隐成合击之势。像九个有自我意识的强大战士,而非简单被操纵的道术化形。 只一个交扑,便撕裂了焰花之海,紧接着左右合围,困锁上下四方。 几乎不给人留下一丝喘气的空间。 完全可以叫做水龙阵。 姜望更是可以清楚的感知到,他的五气缚虎如石沉大海,在对方体内没有激起一丝涟漪在此之前,同境之中,他几乎没有遇到过完全不受五气缚虎干扰的对手。 这让他产生了错误的预判,顿失先机。 九条水龙相围,或灵动,或咆哮,爪牙狰狞。 在这样的时刻。 一道剑光发生,如风中飘烛,如叶落翩翩。姜望眼神,已入迟暮。 剑光黯黯,似已入黄昏。 这一剑看起来如此孱弱。 然而此剑一出,瞬间点碎九只龙头。 并非是点碎了龙形,而是点碎了聚集这九条水龙的道元流动,将这门道术崩解。 人道之剑,式一,老将迟暮! 那目光傲慢又执拗的少年,正在九条水龙之后,踏步而来,每一步都踩碎一朵已经逸散开的焰花,将其彻底湮灭焰花之海已溃,这动作在战斗中毫无意义,倒似一种轻视与顽心。 然后,他便看到了这一剑,眼中闪过一抹惊讶。 惊讶,但也仅此而已。 大袖一挥,正在崩解中的九条水龙瞬时湮灭。 不,准确的说并非湮灭,而是汽化。 尖锐的啸叫声,撕心裂肺一般。 而无穷无尽的水汽,已经把姜望包围。前后左右,不存在一丝空隙。 这种道术的变化看似简单,但有一种将水行元力玩转于指掌间的轻松。 至少姜望现在还远远做不到。 水汽蒸腾。 白茫茫,雾蒙蒙。 只在接触的瞬间,姜望身上就被燎起了密密的水泡! 这一切发生得突然,而且根本无从回避。 刺骨钻心的疼痛。 密密的藤蛇自地底穿出,交错缠绕,形成一个半圆,把姜望笼罩在其间。藤壁之上,一朵朵狰狞的花生出,张开血盆大口。 藤蛇缠壁嫁接食之花,这道术姜望已经极少使用,因为渐渐已跟不上战斗的烈度。 但这种级别的道术,却能够更快成型。 用在此时,恰好可以争取一点时间这时间并不多,暴烈的水汽只一冲,食之花瞬间就枯萎了,藤壁稍作坚持,下一息便也随之溃散。 但就在这溃散的藤壁中,姜望掐诀已毕。 啾啾啾,啾啾啾! 鸟鸣瞬转八音。 铛铛! 呜呜! 咚咚! 铮铮! …… 编钟声、长笛声、大鼓声、琵琶声…… 或悠扬,或哀伤,或雄浑,或激烈。 无数焰雀以姜望为中心爆开,将那蒸腾的水汽也推开一片完整的空间来。 焰雀飞舞,鸣啸着冲击对手。 那华袍少年探手一抓,雾茫茫的水汽竟以比焰雀更快的速度往他手心聚集。 水行元力好似他的玩具,任他揉捏。 暴烈的水汽顺服奔涌。 整体看起来,仿佛一个巨大的水汽漏斗。他手握“漏勺”。 而在这狂涌的水汽之中,姜望的八音焰雀被冲撞得东倒西歪。 不,不仅仅是对水行元力的自如掌控。 他竟然如此迅速的找到了办法干扰八音焰雀! 姜望还来不及震惊,华袍少年另一只手已经对准了他。 轰! 从他的手心开始。 洪流奔涌。 他一只手吸纳着水汽,另一只手的掌心好似连通了长河一般,惊涛骇浪,奔涌洪流。 只是三个呼吸的时间,整个论剑之地,就被水所淹没。姜望当然也身在其中。 论剑之地并非空间无穷,随着论剑台的升级,战斗层次的上升,空间会有所放大。 现在的论剑台已有六品,空间算得上巨大,仍被第一时间填满。 在无尽星空之中,出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由水组成的囚笼。 姜望也是第一次看到论剑之地的具体范围。 但更重要的是他现在和对手一起,陷在对手布设的笼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八章 荣名:太虚六合 水,无处不在。 它仿佛取代了空气,也成为了空间本身。 身在水中,就能感受到水的压力。 那眼神里透着傲慢和执拗的华袍少年,并未再有任何动作。 填充整个论剑之地的水,本身已经指向了他的攻击。 那是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压力。 从四面八方,从与水接触的所有地方传来。 压得他强健的身体都隐隐作响,骨骼咔咔。 姜望专修木行和火行道术,但这不代表他对水行道术就一无所知。 只是…… 他所会的任何水行道术,此时都无法成型。 不停冲击着他的每一滴水,都在告知他答案在这片水里,对面这华袍少年是唯一的主人。 五行之中,水能生木。 然而所有成型的木行道术,都没能撑过第二息。 全部被碾碎。 被水碾碎! 这是什么道术? 姜望心中有问,但是问不出来。 在道术的对抗中,他已经完完全全落在了下风。 他还有剑。 从凤溪镇到枫林城,从佑国到齐国,从青羊镇到临淄……他都仗剑而行! 剑术刻入他的本能,剑招被他的肌肉所记忆。 没有思考。 或者说思考之后,这也是唯一的答案。 在这样的环境里,这样的情形下,剑的答案是什么? 无所不在的水中,炸开了无物不破的剑光。 那剑光耀眼璀璨,又坚韧倔强。 剑光将姜望裹在其间,在水的领域之中,开辟了一片剑的领域。 生生用剑光,撑起了一个圆! 姜望绝境爆发,一剑成圆。 但华袍少年只是微挑一下眉头,似是表达了赞叹。 而后握拳。 水的压力骤增! 那剑的圆蓦的一震,被压缩到极点。 剑已绷紧,人也绷到极限。 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姜望撑着一剑之圆,想要前行,但他无法前行。 在水里的对峙,先天就不足,无论他还能坚持多久,结局都完全可以预见。 当剑的圆崩碎,他就会随之被水压碎。 华袍少年的这记道术,在论剑之地这样的环境里,几乎是无解的存在。令人绝望。 但姜望从来不肯绝望。 他被迫绝望过,不肯再绝望。 哪怕太虚幻境中,不分生死。 他一只手撑剑成圆。 另一只手,倔强的、艰难的挪动着。 大拇指与食指相接,而后中指、无名指、尾指,次第绽开。 如一朵花开的过程,也像一团火焰的绽放。 道术,妒火! 这门道术只是甲等下品,但它不拘于环境,也因此成为最佳的选择。如八音焰雀这等道术,在水中连成型都做不到。 姜望的手指如花绽放,与此同时,华袍少年的眼中,有一团火焰生出,沉入心底。 他眼中的傲慢和执拗全都褪出,被一种强烈的嫉妒所充斥。 他感到眼红,以及由此而生的不满、愤怒。 不公平!凭什么! 而姜望清楚的感知到,来自水的压力骤减。 剑光弹开,他整个人纵剑,穿入水中。 日月星辰之剑。 一剑电闪! 似一条快绝无比、一闪而逝的游鱼。 寒光自那华袍少年的脖颈掠过。 直到此刻,华袍少年的眼睛才骤然一清,极其迅速地手上一捏! 水的压力瞬间倍增,几乎把姜望碾灭……但在那之前,又迅速溃散。 华袍少年的身影消失了。 笼罩论剑之地的水也消失。 姜望提着剑,气喘吁吁地停在论剑台上。 这是一场……无比艰难的胜利。 他已经是手段尽出,而对面那华袍少年,未必就已尽全力。 复盘整场战斗,姜望意识到他的胜利,并非是有足够战胜对手的实力。 而是……击中了他的弱点。 嫉妒,原来是这么可怕的情绪。 要知道强如五气缚虎,于那华袍少年没有造成丝毫影响。由此可见此人对身体的把控,实在已经到了几乎无懈可击的地步。 妒火在本质上,并不强过五气缚虎,却取得了奇效。 自在爆鸣焰雀的基础上升华创造出八音焰雀,感受到自创道术的好处之后,姜望于道术一途的精力已经开始往这方面倾斜。对于所学的其它道术,在熟练之后,渐而有所疏忽。而不似以前那般,即便运用自如了,仍反复钻研。 也因而直到这时,才重新开始审视妒火。 前人苦心钻研,历代打磨出来的精品道术,岂是那么简单便能超过的? 这修行世界浩瀚如烟海,无数伟大的痕迹,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姜望“谦卑”二字。 脑海里还沉浸在这一场难得的胜利中,耳中便听得来自太虚幻境的声音 【独孤无敌进位腾龙第六,跻身太虚修士!】 这些字传入耳中,与之对应的信息也就为姜望所知。 修士,是太虚幻境里的一种名誉,只有同境最强的人,才有资格摘取。 在游脉境层次,是九宫修士,共有九个名额。 在周天境层次,是八卦修士。共有八个名额。 姜望也是这时才知,他曾经的通天境第九,距离太虚七星修士只差两步。也因而让这个秘密,一直到现在才被揭晓。 而跻身太虚修士的好处…… 第一次成就此名,奖八百功,八百法。 而维持此名,每月的月中,奖八十功,八十法。 以姜望现在的实力来说,功还好得,法却实在为难。哪有那么多强大且新奇的功法道术去贡献呢?必然能够换得大量贡献的独创功法,又往往是作为杀手锏的存在,怎舍得轻易贡献。 就如姜望一直到现在,悟出了人道之剑,天地人三剑也舍不得贡献给演道台。毕竟贡献之后,就意味着别人也可以通过演道台推演出来了。 回到荣名太虚修士本身。 这亦是姜望第一次在太虚幻境里摸索到奖励“法”的门路。 但这还不是最大的好处。 这荣名最大的好处在于维持此名期间,演道台加一层效果! 也就是说,在得到八百法的奖励之后,虽然姜望的演道台仍是以一千二百三十五的数字停在二层,尚未能达到演道台升级的三千法额度。 但他在推演一应功法道术之时,已经可以享受三层演道台的效果! 太虚幻境里的一切,都需要自行摸索。 不过姜望本可以在通天境的时候,就发现这个秘密,太虚七星修士本也有至少四百点法的奖励,再加上演道台加一品的效果…… 通往通天境极限的路本来并不太远,甚至可以说触手可及。 但是…… 事情已经过去。 那个石敬,已经以死献祭了天地门。 也没什么好再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九章 人力有时而穷 某处极其华丽的庭院中。 华袍少年表情沉郁,一言不发。 “光殊。”中年美妇走了进来,有些担心地问道:“你把下人都赶出去了,发生了什么?” 华袍少年扯了扯嘴角,似乎并不想说话,但还是勉强自己回道:“我输了一场,有些失态。不想给人看到。” 他并没有说在哪里,输给了谁,但中年美妇似乎也知道太虚幻境。 闻言,只是劝慰道:“一时胜负不必太介意,谁都有输的时候。” 华袍少年反倒气恼起来,拔高声音:“因为别人也输过。所以我的输也是理所当然的,对吗?” “娘不是这个意思。”中年美妇解释道:“开脉一年就能有现在这样的战力,你已经很努力了。何况,这还是你第一次输。” “不错吗?”华袍少年冷声道:“开脉之前打下了那样坚实的基础,而现在,我连同境第一都做不到!” 中年美妇柔声道:“以天下之广阔,人才辈出,谁能妄言永远的第一呢?你开脉用的不是天元大丹,难免先天不足……” “不要再为我找借口了!”华袍少年拂袖离去。 但在离开院子之前,又丢下一句话道:“弱就是弱,我可以面对,但我不会永远这么弱!” 中年美妇一时怔忡。 良久,才对着空落落的庭院叹道:“痴儿。人力有时而穷,即使……你又何苦这么为难自己?” …… …… 连番胜场,赢得太虚修士荣名之时,姜望已经累功一万零一十点。 面对那华袍少年,他并没有把握再赢一次。 因而对修士荣名带来的好处,就要尽早使用。 演道台加一层的效果,让他可以直接动用三层演道台推演功法。 相较于两层演道台,三层演道台显然能够提供更优秀的选择。 但也有一定的限制。 因为任何功法或者道术,都有其极限所在。有的可能二层演道台时就已经洞彻了极限,那么即使演道台升到三层,也没有提高空间了。 姜望梳理自身道术体系,现在有提升需求,并且有提升空间和价值的道术,主要是四门。 控制类道术,五气缚虎。 范围类道术,焰花之海。 强化类道术,荆棘冠冕。 觅迹类道术,追思。 需求程度依次递减。 其它的道术,要么就是没有提升价值,譬如藤蛇缠壁;要么就是有提升空间但远不足以提升,如焰花之后必然可以推演出焰花焚城,但所需的功绝对不够;再要么就是一旦提升,便超过姜望现在能掌控的极限了,毫无意义,譬如八音焰雀。 至于需求方面,控制类道术自然是多多益善,能够保命的道术也绝不嫌少。乃至于四灵炼体之后,新的炼体功法也有需求。 但很可惜,演道台并不能无中生有。 而剑道方面,他只想从自身出发,并不愿借助演道台。 君子善假于物,却不能完全的依赖于“物”,而是要自强不息。 在这四门道术里,五气缚虎是自乙等上品道术缚虎推演而来,从两层演道台到三层演道台,或许有补足的空间。 焰花之海是姜望自己融合升华而成,如今也不太跟得上高层次的战斗,正需要用三层演道台进行完善升华。 荆棘冠冕只是乙等上品,对于甲等道术的强化很是力不从心。 至于追思,更是从丙等中品的追思草演化而来,底蕴极浅,如今是乙等下品,在同阶战斗中,几乎拿不出手,未必能寻到谁的踪。 但对它的需求,却是在最后。只有强化了其余三门道术之后,有剩下的功,才会投入进来。 一番推演之后,出乎姜望意料的是,几门道术里,反倒是五气缚虎耗功最少,只耗了五百点功。最后的道术变化,姜望查验之后,发现也只是加强了对五气的掌控,聊胜于无。可能已经到了极限。 等把焰花之海和荆棘冠冕都推演到甲等下品级别之后,一万余功便已消耗一空。 追思只能留待下次了。 升华后的焰花之海,加强了焰花生灭的循环,强化了道术本身的韧性。想来不再动不动就给人直接“撕开”在此之前,好好一个构建主场的道术,却很少为姜望创造成功过什么主场。 荆棘冠冕升华之后,对甲等道术亦有了效果,具体的外在表现,除了荆棘刺更尖锐了一些外,倒没有什么别的变化。 两门道术连名字都不用再改。 在完全熟悉升华过的道术之后,对战力的提升自不用说。 倒是修士荣名的获得,让姜望对福地也有了猜测。 是否揭晓福地的秘密,就在真正获得福地挑战的胜利之时? 在此之前,因为他的福地直接是“继承”所得,此后又是一直降级,因而失却了获知信息的那一环…… 越是了解太虚幻境,就越对这一切怀有敬畏。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或组织,才能构建起如此伟大的“幻境”? …… 从太虚幻境里出来,姜望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即投入战斗复盘和修行中。而是稍稍整饬了一下仪容,走出房门。 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许放的尸骨将在今天入土。 说起来,自许放剖析坦肝,自尽于青石宫之后,他的尸体竟就横陈于青石宫外,无人问津。 青石宫再怎么清冷,再怎样是冷宫,毕竟也属于齐王宫建筑群。 在这样的地方,一具无人收殓的尸体,就显得很是诡异了。 齐帝自始至终的沉默让人摸不清脉络,就连所谓站队,都无从站起。 围绕着许放尸骨的处理,仿佛天然染上了政治表态的意味。没几个人敢贸然表态。 很多人都在想,这具尸体是不是要等到姜无量来处理虽然是被囚居,但所居宫外横陈尸骨,怎么也说不过去。 姜无量也有足够的理由为此做些什么,毕竟许放这一刀也是深深扎在他身上的。 但姜无量同样保持了缄默,仿佛对外界一无所知,或者说漠不关心。 人们相信入土为安。 但重玄胜不可能出面收敛,出于同样的理由,姜望也不能这样做。 至于四海商盟……与怀疑重玄胜的理由相同,聚宝商会遭遇今天的局面,四海商盟更是可疑对象。 这不需要证据,只需要动机。 都不必跟庆嬉开这个口,他一定会拒绝。平白闹得面上不好看,没那个必要。 种种原因下,尽管心里一直记挂这事,但竟也只能默默看着。 最后出面解决这件事情的是许象乾。 他的理由也很简单名士不可尸骨无依。 于是自掏腰包,将许放尸骨入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章 读书人 来到青崖临淄别院的时候,这里倒是比往常空荡许多。 书院学子五日一沐,今日正是休沐的时候。 但也并不清净。 姜望还在院外,就听到老院长痛心疾首的声音:“支取,怎又支取?” 然后是许象乾理直气壮的声音:“本就是晚生应得的束脩,只不过稍稍提前些,如何不能支取了?” 束脩者,肉干也。一般用来指代教书先生的酬劳。 老院长的声音发抖,大概是气的:“岂有此理!你这都支取到三十年后了啊!” “您难道怀疑我对书院的忠诚吗?我难道不会在书院呆一辈子吗?又或者说,您觉得我活不到三十年后?您诅咒我这样一个风华正茂的好少年?” “一边去一边去,休得与我胡搅蛮缠!” “哎呀院长,您这种态度,真是有辱斯文。” “什么叫斯文?” “斯文就是……绕我呢?您就说给不给吧!” 姜望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正听到老院长在问:“你看清楚那边那扇门了吗?是什么制式?” 许象乾拽着他的袖子不撒手:“院长您莫非老眼昏花?那是一堵墙。” “这不就是了?”老院长冷笑一声,一甩手甩开了许象乾:“没门!” “好哇你!”许象乾指着他的背影道:“等我写诗抨击你,令你声名扫地的时候,勿谓我言之不预!” 写文抨击是文人中相当主流的方式。不拘诗词歌赋各类文体。 一般来说是比较严肃的,往往需要慎重对待。 比如青崖大儒墨琊那一句:“抵死缠绵富贵长,以身捐国无名将。” 几乎将静海高钉在耻辱柱上,对齐国本身来说也不是什么好名声也因此在齐国很少有人传诵。 但对于许象乾这等文人间极具分量的威胁,老院长只报以一声冷哼,竟置之不理,完全的无动于衷。 “啊呀呀!” 许象乾气得额头都绷了起来,感觉自己才华得到了极大的蔑视。 转头瞧见姜望,眼睛一亮。 今天姜望穿了一套纯白襕衫。他的外表本就是偏文质清秀的,而且肤色很好,很衬白色。这一身文士常穿的襕衫,倒是意外的合适。 “姜兄今日这一身,可与我并称赶马山双骄了!” 赶马山就是他为许放选择的墓地…… 姜望并不想与高额头一起并称赶马山,打了个哈哈道:“咱们何时出发?” 说起来,许象乾出门收殓许放,当中或者掺杂了青崖书院的考虑,但主要还是帮姜望解了这个心结。这一点只未明言,双方都在心中便是。 “等白事街那边棺木备好了便可以走。” 许象乾随口说着,又有些愤愤不平地问道:“怎么预支点束脩这么难呢?姜兄你说说,刘院长他是不是瞧不起我?” 姜望对此不予置评。 道儒释这些显流,与一般的宗门并不相同。门徒并不全都扑在修行上,有很大一部分人皓首穷经,只潜心学问,埋首经典,不以修为上超凡为念。当然,真有那能读透经典的,也不乏一步登天的例子。 刘老院长虽然看起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别院院长,但谁知在青崖书院本院里有没有什么错综复杂的关系。 而且对这种所谓“老古板”,他其实是抱有尊重的。 但话说回来,许象乾要预支束脩,显然也是为了收殓许放的尸骨。这笔钱姜望不能够出,重玄胜更是不会出面。 这种事,他也不便找别人蹭。不然以读书人老许往日的潇洒劲,是不怎么需要考虑钱财的。 他在别院只兼了一个普通教职,束脩并不多。 作为超凡强者,青崖书院本院不会缺了他的日常花销,但他常年混迹四大名馆,花销又特别大。 青崖书院再怎么天下闻名,也不可能像那些大世家供养自家公子一样。所以许放常有不凑手的时候,总是蹭朋友的“一毛不拔许高额”的名声,就是这么传出来的。 “咳。”姜望想了想:“钱的事……” “这事你不必担心。”许象乾一摆手:“我轻松摆平。” 如果真要闹得姜望掏钱来处理许放的丧事,那么许象乾出面就没什么意义了。 姜望也就不多说,终归对于超凡强者来说,这种程度的钱财,不会是什么太为难的事情。 离开书院之前,许象乾想了想,始终觉得咽不下这口气,跑回院舍,取了一方砚台过来。 就站在院墙前,一动不动地开始静思。 姜望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也不好表态,只能干巴巴的在旁边看着。 良久,许象乾眼中精光一闪,单手往砚台上一按,便已磨出浓淡合宜的墨汁。 而后手往外拉,便将这墨汁引出,以指为笔,在青崖别院的院墙上奋笔疾书! 题曰:题青崖别院。 诗曰: 泥古不化一院长。 乌烟瘴气一别院。 这顿吃了没下顿, 草窝岂能住凤凰! 写罢,志得意满,瞧着姜望道:“如何?” 这会儿还承着他的人情,姜望道:“墨磨得很好!诗写得很整齐!” 可不嘛,都是七个字一句,齐齐整整,赏心悦目。 许象乾很满意,潇洒地把砚台往墙角的花丛里一扔:“走!” 姜望跟着拔腿就跑。 …… 离开书院老远。 许象乾忽然又叹了一口气:“唉。” “怎么了许兄?”姜望今天真的挺捧场的。因为许象乾帮忙出面收殓许放,算是在帮他。 许象乾叹道:“刘老院长性格虽然顽固了点,但其实人不坏。我今日写下绝句,来日传唱天下,岂不是毁了他的名声?要不……我还是回去擦了吧!” 姜望沉思了一阵,审慎地回道:“我觉得不必……” “当然,我不是说你写的诗没有那个影响力,更不是说你诗写得不好。我也缺失对诗词的鉴赏能力。我的意思是说……” “读书人清者自清,身正不怕影子斜。刘老院长人品如何,也不是一两首诗能决定的。” 姜望边想边补充道:“再说这时候他应该也瞧见你的题诗了,留不留着,让老院长自己决定嘛。咱们这时候回去,万一撞个正着……” 也不知是哪一点说服了许象乾。 总之好说歹说,总算打消了他现在回去撞刀尖的冲动。 两人直奔下一个目标小连桥老张棺材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一章 白事街 小连桥附近十里都并没有桥,也不知为何叫这个名。总之就这样延续下来了。 但这里纸人、花圈、棺材……丧事相关各类铺子应有尽有,是临淄城里有名的白事街。 老张棺材铺在小连桥左起第四家,老板据说三代单传,也在此做了三代,算是颇有声誉。 店面中等规模。门口垂以黑帘,并没有人在外招呼。 做白事生意的有忌讳,尤其是棺木,不太能见阳光。 揽客之类的事情自也是不该,都是自来自去。顶多就是如老张这般,几代手艺,有个口碑在。 许象乾掀帘而入,张口便问:“老板!我要的寿材可备好了?” 里间一个瘦小的人影,正坐在几口棺材间扒饭,想来便是这家棺材铺的老板,那个白事街老张了。 闻声抬头一瞧,把碗筷放下,迎上来道:“许先生,都按您的吩咐备好了。” 他的声音很细很阴冷,有常年不见阳光的感觉。 许大书生自忖正气凛然,对这种地方并无什么忌讳,左右打量道:“哪儿呢?” 老张伸手引道:“在这边,许先生请过来瞧。”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补充了一句提醒:“旁人的寿材不好多看,怕惹了晦。” 姜望全程沉默,任由许象乾在前面沟通。 许象乾倒是保持了礼貌,全无不愉:“您提醒得是。” 外间这房里,一并排了两列棺木,共计十一张,是个单数。 里间还有房间,倒不太好进去瞧。 许象乾预订的棺木在第二列第三个的位置,仅从外观来看,瞧着手艺,便确是不俗。 许象乾伸手摸了摸,感受了一下纹理:“很好,不错,好手艺。木材也好。” 老张也不谦虚,只用那阴低的声音道:“吃饭的活计,不敢含糊。” 姜望也上前瞧了,确实觉得还挺不错,没有敷衍了事。 “行!”许象乾瞥了眼姜望的表情,便拍拍手道:“劳烦老板找两个人,帮我抬一路,跟着去接一下我那可怜的本家,然后便直接去入土了。” “这没问题,就这小连桥,便多得是肯使力气的后生。”老张应道,脚下却未动。 许象乾点点头:“那便麻烦你了。” “咳。”老张清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这个,寿材钱……” 许象乾诧道:“不是已经付了吗?” “许先生,您当时只付了定金……” “哦,是这样。”许象乾这才想起来般,接着道:“不要紧,我回头给你。” “许先生。”老张很是为难:“这可是金丝楠打的寿材,木材钱就预出好些呢,再加上伙计的工钱……” 金丝楠木是上好的寿材,价比黄金。对于这个棺材铺来说。的确是无法等闲视之的巨大成本。要不是许象乾定金付得多,表现得财大气粗,这生意没那么容易成。 “嗨,我当是什么事呢,这不是出来得急,没带钱么?” 许象乾毫无滞涩地说着,从腰间取下一枚章子:“老板可知青崖别院?” 青崖书院开在临淄的这家别院,还是有些名气的。 老张道:“那是顶好的学院了。自是知道。” “我便是青崖别院的先生,你拿着这枚章子上门去,后面的银钱院长会补给你,绝不会短你一厘!” “哎哟,青崖别院我当然信得过,其实缓些迟些也没甚么。”老张歉意的拱手道:“失敬了,许先生!” 虽是这样说,手里却还是很及时的接过了那枚私章。 并且姜望还注意到,他在极短的时间里,就已把整个私章捏了一遍,大概是以独有的方式辨认了真假当然是真的,许象乾是货真价实青崖别院的先生。当然,刘老院长愿不愿意为他补账,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许象乾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去找人吧,我那本家该等着急了。” 老张便匆匆掀帘出去了,看来对青崖别院的先生的确信任,都没有说等哪个伙计回来盯一下铺子再走。 姜望瞧了许象乾一眼,那意思很明显刘老院长会帮你贴钱么?可别坑这些靠手艺吃饭的人。 许象乾回以一个放心的眼神,并道:“我过得拮据他不管,书院的名声他肯定要管的。” 这话倒也没错。 只是……当时在书院里,许象乾说钱的事他轻松摆平,没想到是这么摆平! 先试图赊欠,赊不住了,便转嫁回青崖别院。这下子他未来几十年的束脩,刘老院长是不支取也得支取了。 趁着老张去找人抬棺的时候,许象乾又走到外间,准确的说,是隔壁的纸人铺。 “老板,来两个纸人。要漂亮的!” 这家店倒没有用黑帘遮,大概纸人也要明光照得好看一些。 坐在店里的,是一个表情木讷的中年男人。 他坐着一张条凳,手里熟练地忙活着,闻言也不抬头,只道:“都在这摆着了,您瞧着哪个漂亮,便自取。” “咳,咳!”许象乾装模作样的看了一阵,咳了几声,引起中年男人的注意,才道:“我便自取了啊,钱回头给你。” 出乎意料的是,中年男人扎着纸人,只回了一声:“行。” 姜望站在棺材铺的门口,往这边瞧了一眼,觉得这人实在不像做生意的样子。当然他的注意力,更多在那个已经在街上来回六趟了的货郎身上。 他从霞山别府出来,到青崖别院,再到小连桥,已经见过这人不下十次。换过不同装扮行头,就那双破了一道浅斜口的靴子始终没变对于有心观察的人来说,这已经足够显眼。 扎纸人的铺子门口,人家不计较他会不会赖账,许象乾反倒来劲了:“你不问问我是谁,住哪儿,赖账了怎么办,回头怎么找我要钱?” 中年男人忙活的手顿了顿,抬起头来瞧了许象乾一眼,尤其在他那奇高的额头上停顿了几息,才朴实地道:“您一看就是体面人,不能昧了我这点钱。” “也是。”许象乾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那再赊两个吧,凑两对儿。我那本家吃了不少苦,好歹到了那边得热闹些。” “这……”扎纸人的中年男人就算再不会做生意,也该觉得为难了。 “哎呀安心,你看我一表人才的,岂会欺骗于你?”许象乾宽慰道:“以后我常来,多照顾你生意!” 表情木讷的中年男人瞧了瞧他,欲言又止。 但那眼神分明有些怀疑。 我这生意……是能常来的吗?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二章 麻雀 注意到纸人铺老板的迟疑,许象乾故技重施:“实在不行的话,你回头跟老张一起,去青崖别院要钱,让他给你捎带也行!” 恰巧这时候老张也带着两个年轻汉子回来了,听了个囫囵,便帮声道:“这是书院的先生呢,那有什么不好相信的?” 姜望忍不住瞧了他一眼,这人声音阴阴冷冷,内里倒是个心肠热的。 听老张这样说,纸人铺的中年男人便只应了一声:“那行。” 便又低头去忙活他的纸人去,动作瞧来倒是熟练。 这边棺材铺的老张又对许象乾道:“许先生,我找的这两个,可都是肯卖力气的好后生。您看可用吗?” 许象乾大手一挥:“就他们了!” 顺便不忘补充道:“一事不烦二主,他们的工钱,你也一并去青崖别院讨要。” “好好。”老张连连答应。 两个年轻后生确也都壮实,深秋时节,都只着单衣,身上的腱子肉十分明显。一口棺材两头扛着,脚下轻松得很。 倒不是说区区一个棺材,许象乾或者姜望自己扛不起,又或者是养尊处优,非得请人来伺候。 而是,请人抬棺,本就是入殓礼仪中的一步。这已是尽量简略后的结果。 本来下葬的时候,抬棺者是需要八个人的,这八个人还须得是族中威望高、能够服众的,称为“八抬”。 但许放血亲一个都没了,他的老家在辛明郡松城那些因为“闭户金”眼睁睁看着许放家人死绝的“乡亲们”,若找他们来抬棺,只怕许放的尸体能够从棺材里气得爬出来。 两个后生抬棺走在后面,许象乾一手两个,举着四个纸人在前头开路。 按照完整的入殓礼仪来说,除八抬之外,还得有举白幡的、开道的、送纸人的、撒纸钱的 后面这些,许象乾一人兼了。 与许放并不沾亲带故。这事既不好看,也有些晦气。以青崖书院弟子的身份来说,更有些“屈尊”。尤见可贵。 姜望在后面跟着,他现在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能够代表重玄胜,随行吊唁便是极限,也能够被理解。毕竟许放是个值得敬佩的人,而且切实上帮助到了重玄胜,如果重玄胜这边全然无动于衷,又有些过于刻意。 但扶棺之类更近一步的事情,也是不宜做的。 这其间需要把握一个关乎人心考量的尺度。 棺材铺的老张也随行在侧,这棺木刚抬出铺子,他就关了门,急着上青崖别院讨钱呢,面上再怎么相信,心里也火急火燎的。 只是顺一截路,要到前面的街口才分开走。 姜望漫无目的地左右看了看,果然又瞧到了目标,但只一掠而过,并不惊动其人。 嘴里则装作无意地问老张道:“你家隔壁那个纸人铺子,才开的么?” 棺材铺老张愣了愣,道:“铺子倒是开了好些年头,只不过老李前些天回老家去养病了,让他侄子来顶阵子生意。这事挺突然的,赶赶的就回去了,都没来得及说点什么怎么,老李侄子扎的纸人不行?我们也不熟,他才来几天,又不怎么说话。” 这些人是得罪不起的,故而老张第一时间推脱责任。 “没有没有。”姜望解释道:“就是看你们有些生分,所以问一问。” “这样。” 棺材铺老张应了一声,两人便不再说话。到了前边路口,他自转去青崖别院方向了。 而姜望则跟在抬棺人后面,往青石宫去。 纸人铺那个木讷的中年男人有问题,尽管他扎起纸人来很熟练,很像那么回事。 姜望注意到,铺子已经很旧,而且那个中年男人穿的衣衫也是洗得发白,可见应是个勤俭的。 但两个纸人,说赊就赊欠。这钱又不多,并非金丝楠木打的寿材,断没有赊欠的道理,而且他们本又不熟。 实在不像个做小本生意的样子。 后来纠结起来,也是因为许象乾要求再多赊两个如果这还一口答应,那就太假了。 按棺材铺老张的说法,那中年男子是纸人铺原老板的侄子。这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也禁不起细细推敲。 养病不在临淄养,舟车劳顿回老家去?再一个,老李便真让自己侄子顶自己的铺子,没有不介绍左邻右舍,让人家照顾一下的道理。 由此种种,姜望可以断定,那中年木讷男子绝不是来安分做纸人生意的。 但这毕竟与他无关,临淄城的安危自有禁军负责,治安自有巡检府,而且,人家也未必就是什么歹人。 他不可能仅因为怀疑就去做些什么,只把这事放在心里,提几分注意便是。 抬着棺木穿街过巷,即使是人流稠密的临淄城,也得让出道来。 倒是青石宫外冷冷清清,没人阻拦他们,甚至没有人。 连个异样的眼神都没有了,平白叫人心底发毛。 许象乾开路在前,除了他们的脚步,便无别的声音。 雇来抬棺的两个后生,先时还闲聊几句约是壮胆,到后来也都不说话了。 在青石宫唯一的那扇宫门外,姜望看到了死去的许放 其人仍呈跪姿,面向宫门,双手合握着匕首,胸腹都是剖开的其状甚惨。 因为死了有些时日,无人收殓,尸体也发生了一定程度的腐烂大体还算完好,能辨清人样。 两个抬棺的后生当场呕吐起来。 姜望和许象乾都很沉默。 许象乾直接以浩然之气将许放的尸体托起,放进为其打造的棺材中。 姜望则掐诀召出食之花,将地面的秽物清理干净。 青石砖,绿苔藓。冷冰冰无声的青石宫。 姜望有些担心道:“你直接用浩然正气接触,会不会影响修行” 许象乾难得严肃地说:“许放这样的人,就算成了尸体,就算尸体烂了,也不算秽物。他比浩然正气,更接近正气本身。我许象乾能为他入殓,是我的荣幸。” 浩然正气毕竟只是一门功法,如嘉城柳师爷那样的人也能修出来。但真正的“正气”,是发自人格的,也是无法磨灭的。 姜望抬头,瞧着飞檐上有一只歪头的麻雀,好像对他们很好奇。 “这里连个苍蝇都瞧不见,竟然有麻雀?”许象乾似乎有些想法。 姜望伸手拉了他一下:“走吧。别误了时间。” 许象乾当然接收到了这勿生事端的警告,想了想,还是招呼抬棺人道:“咱们走吧。” 两个后生缓得差不多了,抬起棺材便走,这地儿实在有些叫人不安。 难得有了些动静的青石宫外,脚步声渐行渐远。 青石宫仿佛死物,仿佛青石本身,任风吹雨打,也任人来人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三章 挑夫 临淄南城外有一座赶马山,相传曾有将军赶马疾行,猝死在此。这将军的名字倒不为人所知,只山名流传了下来。想来能够累死在急行军路上的,也算不得什么名将。 也不知怎的,这座山后来渐渐就成了墓山,许多坟茔迁移于此。 因为还有一些名气,安息于此有所谓将军护持,倒不是谁都能埋进来,算是一块不错的墓地。 许象乾为许放这位五百年前家门所选的安息之地,就在这里。 要不怎么说临淄人多呢。 出了城,好歹不至于摩肩擦踵了。但郊游的、行商的,官道上各种人仍也不少。 一直走了约莫半柱香时间,路上行人才显见的稀落起来。 姜望顿了一下,说道:“你们先走,我随后赶来。” 许象乾也不问为什么,只应了一声,便继续往前走。 而姜望按剑转身,目标明确地走向一个挑夫。 那挑夫挑着一担石料,还往边上让了让,姜望跟着横移了两步。他才抬起头,用地道的临淄口音说道:“这位公子,我不动了,您先走着。” 额上滴着汗,笑容颇为憨厚、朴实。 “我怕你跟不上。”姜望说。 “瞧您说的,我跟您做什么啊?我担着石料去前头呢,与您不同路。” 这挑夫瞧面相,三四十岁的样子。但如果去掉脸上的那层蜡黄,以及有些杂乱的胡子,至少能年轻十岁。 姜望盯着他道:“你怎么知道你跟我不同路,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哪儿?” 挑夫愣了一下,反应很快地道:“你跟着那做白事的一道走,肯定是去赶马山啊,这哪还用多想。” 姜望目光往下,示意他看看自己的脚面:“你这双靴子,我见着十几回了。怎么,舍不得换?” 挑夫这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没想到给他准备行头的人,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但这会也不是计较的时候。 麻烦了。 他心里泛起这样的念头。 二话不说,便把手里的担子一扔,连扁担带两筐石料,直往姜望身上砸来。 轰! 在这么短的距离里发出爆响,足见力道之重。 姜望只拔剑出鞘,寒光顿闪。扁担断开两截,石料分开两边,仿佛有自主意识般,全都绕姜望而过。 而姜望就在这其间径自往前,剑尖直趋那挑夫要害。 啪! 挑夫双掌一合,竟然以肉掌夹住了剑身,而后用力往外偏转,同时凶猛之极的一记直踢。 姜望让也不让,只将剑身微拧,狂烈的剑气霎时呈旋状爆开。 为了保住双手,挑夫只得松开,后撤。 姜望就势长剑下划,去切他来不及完全收回的腿。却见一团兵煞从腿上涌出,包裹着这挑夫的腿,直接上扬,竟要硬碰硬地与长相思交锋。 这干脆凌厉的战法,果然是军中修士。 姜望心中有了判断,剑势反撩,又划向对手咽喉。 而那挑夫眸中冷光一闪,只抬起左手往脖间一拦,脚尖却毫不迟疑地戳向姜望心口。 有那么点以手换命的狠劲。 姜望闪电般伸手,在他小腿上一按,人已腾身而起,在空中回转,直接一记鞭腿! 噼啪! 这一记鞭腿炸开了空气,直接抽上挑夫拦在脖间的手臂,将其强压,往里。 带着他的手笔一起,轰到他右脸上,将他整个人抽飞。 这一切发生在方寸间,兔起鹘落,快到根本没有掐诀的间隙。 以实力而言,这挑夫装扮的跟踪者,实力不输于当初嘉城手握城主印的席慕南,在腾龙境中也算不凡。 但对现在的姜望来说,这种实力已经远远不够打。 却说那挑夫被一腿抽飞,立即翻身起来,然而姜望已经再次贴在他面前,近在咫尺。 这是一个无法错避、容易立见生死的距离。 “不要逼我收不住手。”姜望说。 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挑夫瞬间冷静下来。 即使这是临淄,错手杀死不明身份的、跟踪自己的人,也不是什么说不过去的理由。 而刚才那一次交锋,实力的差距已经表现得很明显。 比起那些没头没脑奔着搏命去的愣头青,对手的理智总是让人欣慰的。 姜望收了剑,淡淡问道:“谁让你来跟踪我的?” 挑夫咬了咬牙,道:“我不能说。” “不是不肯,是不能?”姜望想了想:“军中,王夷吾?” 他忍不住挑了挑嘴角,自觉抓到了王夷吾的把柄,这倒是此行的意外收获:“以军令行私事?” “并非如此!”挑夫反驳道:“你非齐人,来路又不明,如今混迹临淄。我们有卫戍都城之责,有理由对你展开调查。” 王夷吾果然没有那么容易留下把柄。这是军中自发的调查,其实可以说合乎规程。 但这种时候,无理尚要气壮三分,更别说有理了。 “且不说我的男爵之位是御赐官封。就连帝君都在东华阁见过我,认可了我的功勋。你们怀疑我?怀疑帝君的眼光?” 姜望冷眼瞧着他,就差把‘你们算什么东西’写在脸上了:“你归属哪一军?” “我们只是调查……并没有做什么。” “那你知不知道王夷吾跟重玄遵什么关系,我跟重玄胜什么关系,重玄遵和重玄胜现在正在竞争家主之位?这当中有多激烈,涉及多少利益?”姜望连连发问。 挑夫的脸即使涂成了蜡黄色,这时也可见阴晴不定:“我没……没想那么多。只是接令而行。” 姜望盯着他,手指在剑柄上轻轻叩击。 挑夫也沉默着,等待他的决定。 良久,姜望说道:“把脸擦干净,让我记一记你是谁。” 以这人的修为,无论在哪一军,都绝非普通军卒。王夷吾那边派这么一个人来跟踪他,非常可疑,并不像是单纯的跟踪。姜望如果直接动手杀人,就太愚蠢了。 被姜望如剑般的目光所逼视,挑夫没有犹豫的空间,直接伸手在脸上抹过。 那蜡黄色的事物被抹去,就连胡须也消失了。 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张中等长相,但气色较好的、年轻的脸,大概也就二十岁上下的样子。 姜望更笃定了心中的判断,只说道:“我们现在同路了,对吗?” 而后竟也不说别的话,转身往许象乾的方向走去,根本不担心他会趁机逃跑。 因为他们双方都清楚,逃也是逃不掉的。 这还穿着挑夫衣物的年轻人,脸色变幻一阵,终究迈动步子,跟在了姜望的身后。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四章 赶马山双骄 却说许象乾那边领着棺木上山,却遇到了意外情况。 赶马山是一座并不甚高的坟山。 上山的路只有一条,不算狭窄,但也绝容不下两抬棺木并行。 许放灵柩上山时,正遇着送葬结束后下山的一家人。 这一拨可就规模大得多。 举白幡的、提孝灯的、捧香亭的、吹唢呐奏乐的……灵柩倒是已经入土了,并未见着, 抬棺人和送葬亲友混在一起走,浩浩荡荡直有四五十人,应是个殷实人家。 许象乾双手各举两个纸人在路中间,对比之下,尤其显得有些孤零零的。 “狰狰狞狞开路鬼,斜担金斧。忽忽洋洋险道神,端秉银戈。” 他喊道:“让一让,让一让了啊!” 这并非无礼,而是送葬开道的意思。 鬼亦是神,险亦是显。开路鬼和险道神,其实就是开路神和显道神,在葬礼中走在队伍最前列,负责引导和驱除鬼怪。 这两神确有其尊,在现世为人族所承认的礼仪中得到确认和祭祀,属于神道中相对正统的存在,正统与否并不代表实力,邪神淫祀也未必就弱小。 仅从神职出发,祂们并不能强过白骨尊神。 当然,在这里,送葬开道只是借这两尊神的名头,并非真能驭使神祇。 按理说开道词都说了,对面理当避让。毕竟这方是上山,那边是下山,这边还在抬棺,那边已经入土。 理是这个理,但偏偏不是所有人都讲究。 对面有一个油光满面的公子哥,大约是养尊处优惯了,吃不得苦,独自靠在一抬坐辇上。 人好让,坐辇却是不方便的,除非他下来。 许是自持尊大,许是仗着人多。 他远远便乜着许象乾道:“少废话,赶紧靠边!” “你这就不讲理了!”抬棺的其中一个后生忍不住出声道:“一般来说,若有上下交错,都是下山的让上山的,已经入了土的让正要入土的。难道我们还要停棺让你吗?” 这一路过来,许象乾其实暗暗使了气力,不然两个后生抬棺不能感觉这样轻松。 此刻正气凛然,倒是中气十足。 “嘿!你还来劲!”油光公子哥一拍扶手:“出去几个能打的!” 人群中几个壮汉就挤到前头来。 他喊道:“不让的,棍棒伺候!” 上山的这边,两个抬棺的后生顿时不言语了,抬着棺材便准备往边上靠。 许象乾举着纸人伸手一拦:“别动!” 他轻蔑地看着对面:“你谁啊!哪家哪路的,这么横?” “哈,还真有不怕死的,与我摆门路?”油光公子哥来了精神,把这当成了乐趣,冷笑道:“且告诉他,本公子是谁!” 旁边立刻有狗腿子出声道:“我家公子,将军衙里的好职司,巡检府里的座上客!那街上的泼皮三,道上的混山虎,经商的黄老七,那都是我家公子的小兄弟。黑白两道你去问一问!这临淄地界上,这般年纪的英雄有几人?” 好家伙,听起来倒真是怪唬人的。 许象乾大吃一惊:“原来是个地痞流氓臭无赖!” 不待对面的人发作,他也同样的冷笑一声:“你们也与我告诉他,本公子是谁!” 油光公子哥强行按捺住脾气,也想听听是何方神圣。 只见两个抬棺的后生你瞧着我,我瞧着你……都没有吭声。 实在是不知道许象乾是谁啊。 这时棺材前面那后生耳朵一动,却是许象乾偷偷传音给他了。 许象乾一边传音,一边回头,看着他道:“别担心他们吓着,你就直说吧!” 迎着许象乾鼓励的眼神,这后生硬着头皮道:“摧城侯府的李龙川,是我家公子的好哥们。博望侯府的重玄胜,求着和他交朋友。晏相的嫡亲孙子,总给他买单结账。天下四大书院,他是正儿八经的出身。放眼整个临淄,同辈之中,没有他需要弯腰的人……” 许象乾传音里说一句,他就跟着重复一句。 但越说越心虚,气越不足……这牛也吹得太大了,一点真实性都没有嘛。 油光公子哥起先还有兴趣分辨,听到后面,就只剩冷笑了。 只一条,这等人物,还需送葬开道?这等人物,还把家人朋友葬在这赶马山? 赶马山这坟山算得不错,那也要看跟什么地方比! “他娘的,给我锤死他们!”油光公子哥怒指前方:“这么能吹,让他们跪在这里,把这话给我重复一千遍!” 几条壮汉蹭蹭就往前冲。 姜望恰就在这时候赶了过来,便见得这一幕。 “住手!”许象乾兀的一声喊,让对面为之愣了愣。 他一回身,正好瞧到姜望过来:“快过来,我腾不出手!” 而后转头大喝:“今日我们赶马山双骄在此,看谁敢动!” 姜望一脑门的汗。 还真的自报名号赶马山双骄,这到底是什么无聊趣味……或者说品味? 纸人落地,便算是到了位置。许放的位置当然还没有到,所以许象乾确实是腾不出“手”,但面对对面这些人,根本就不用动“手”。他纯粹是懒,也是他诸多的“无聊”之一。 不过无论如何,姜望也不能看着许放的尸骨就停棺于此。 因而一步上前,就要略施小惩。 但对面那油光公子先一步喊道:“慢着!” 他的声音这时已经在抖了。 连滚带爬的下了坐辇,冲着姜望……身后的那‘挑夫’,一揖到底:“郑公……” ‘挑夫’上前就是一脚将他踹翻:“老子也是你有资格招呼的?” “是是是。”油光公子麻溜的从地上爬起来,点头哈腰:“小人无礼,小人无礼!” 他有幸见过这人,知道什么泼皮三、混山虎、黄老七,在此人面前,连坐着的资格都没有。 而‘挑夫’本人,心中也恼恨已极,因为知道身份已经不可能隐藏。冷眼扫了扫他身后的那群人:“赶马山是抬死人的地方,你坐得倒是像模像样,着急被抬?” 油光公子一下子又跪了下去,磕头道:“不敢,不敢。” ‘挑夫’又是一脚蹬开他,骂道:“滚!” 这油光公子一声都不敢吭,灰溜溜地从许放的灵柩旁绕过,然后便趴在地上,真的往山下“滚”了起来。 他一起的那群人更是无人敢说话,什么白幡、孝灯、香亭……全都收拢起来。个个夹着尾巴从侧边往山下去了。 ‘挑夫’回过身,正好看到姜望脸上带笑。 那笑容十分可恶。 “我改变主意了,你可以走了。” 姜望说:“我也不问你叫什么名字。但是你应该清楚,从现在开始,你的身份在我和重玄胜这里,已经不再是秘密。” ‘挑夫’看了他片刻,终究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五章 郑商鸣 从这日起,临淄市井有了一个新的传说。 赶马山乃是绝佳的风水宝地,有两个大人物将家人埋在此地。 那两个大人物。 其中一个,摧城侯府的李龙川,是他的好哥们。博望侯府的重玄胜,求着和他交朋友。晏相的嫡亲孙子,总给他买单结账…… 而另一个,都城巡检府的郑商鸣郑公子,都只能给他做个小跟班,鞍前马后! 简直恐怖如斯。 时人称之为,赶马山双骄。 赶马山此后一坟难求。 当然,这是后话。 且说在赶马山上,稍歇了一场小风波的“赶马山双骄”,继续往山上走。 两个抬棺的后生愈发精神起来,颇有些雄赳赳、气昂昂。 姜望索性走在许象乾旁边,跟着他开道。 “你不问我刚才那个人是谁?” 许象乾撇了撇嘴。十分的坦然,非常的无所谓:“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 姜望对他有些另眼相看了:“我以为你会刨根究底,看来你也没那么无聊。” 许象乾呵呵一笑:“我又看到他的长相,又知他姓郑,他看起来在临淄还有几分面子。我回去问一下李龙川,不就清清楚楚了?何必在这里受制于你?” 姜望:…… 许放的入殓仪式十分简略,墓地是早就定好的,墓坑也早就挖好。抬棺人将棺材落下,许象乾作为出面主持丧事的人,抓了两把土洒进墓坑,便算完成了仪式。 之后就直接将土填满。 无论生前如何,死后都只黄土一坯。 生与死,枯与荣。 坟墓前竖着一块空白墓碑,光秃秃的,有些孤独。 许象乾道:“我想了很久也不知如何作铭,所以空在了这里。你有什么想法?” 这的确是一件为难的事情。关于许放,有很多事情不能写。而不写那些事情,他就一点也不完整。 姜望想了想,说:“写许放二字即可。” 他的名字即是他的一生,再也不需别的注解了。 许象乾略一咂摸,便是点头。然后半蹲下来,以指为笔,在空白墓碑上笔走龙蛇,写下许放之名。 比起在青崖别院墙上乱涂,这两个字倒写得四平八稳,有股子正气。 姜望手指一搓,火焰开始摇曳。 四个纸人和许多纸钱一起,焚烧在坟前。 成青烟,成黑灰。 …… 郑商鸣裹着一身冷汗离开了赶马山,念及之前的交锋,愈是后怕,愈是愤怒。 齐国最精锐的部队号为九卒,除天覆军外,剩下八卒轮戍临淄。 今年便轮到斩雨军。 他隐瞒身份,服役于斩雨军,从一个小卒做起,如今也将将到了队正的位置,手下管着百人。 军中也有些蝇营狗苟的糟心事,隐藏身份就意味着这些没法避免。 就比如那个一直看他不顺眼的都统,变着法的找茬,他是忍了又再忍。 当然因为心中有底气,也从未低过头。 不然以他的实力,也不至于现在还只是一个队正。被上头那个都统摁得死死的。 这一次本要休假回家,但副都统临时发布任务,让他跟踪调查齐阳战场上的功臣,青羊镇男姜望。 姜望并非齐人,受到猜疑也是很合逻辑的事情。 他接到任务的时候,即便不是斥候出身也并不擅长跟踪,但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又一次的被针对罢了。 与姜望真正交过手,真切感受着有被杀死的可能后,他才真正有了触动。 姜望提到王夷吾提到重玄遵,他都并不反驳,其实也是为了隐藏自己,误导姜望。此后不得已跟着姜望,也一直在思考脱身之法。至于后来被赶马山上那个地痞叫破身份,就是一场非常难看的意外了。 但这会冷静下来复盘,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 重玄遵和重玄胜之争他也有所耳闻,但并不很关心,因为无论哪边都与他扯不上关系。 然而此次任务实在蹊跷。 斩雨军虽有卫戍都城的责任,但有必要自主对姜望展开调查吗?这些事情,齐庭难道在册封之前没有做过?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是他来做这件事?明明他从未有过跟踪调查的经历,也并不擅长于此。为什么一定要派他来?明明他已经轮到了休假。 甚至于,给他准备装扮的人,为什么会犯同一双鞋子的低级错误,难道仅仅是因为大意?如此凑巧? 现在倒果为因的想一想,倘若今日姜望失手杀了他,结果会是什么?首先一个,自己的父亲,堂堂北衙都尉,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对重玄遵方面来说,当然是乐见其成的好事。 所以,姜望所说,这次行动是由王夷吾所指使,是很有可能的。只是他事先并不知情,被当成棋子罢了! 那么就只剩两个问题王夷吾能不能发现他隐藏身份加入了斩雨军?王夷吾能不能影响到斩雨军的内部军务布置? 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无须深思。即使他参军的时候几乎对所有亲友都隐瞒了信息,按理说不会有太多人知晓。但以王夷吾作为军神弟子在军中的影响力,真要查,也不难察知。 即使天覆军与斩雨军互不统属,王夷吾也完全有影响斩雨军内部一个都统的能力。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这次跟踪任务,单纯的就是上头那个都统对他不满,想要借刀杀人,借助声名鹊起的姜望,给他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甚至于那姜望心思深沉,可能通过某种途径认出他来,故意那样表态,引导他敌视王夷吾。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郑商鸣自问不是傻子,更不愿不明不白的为人做刀。 他已经出离的愤怒了,但他要先以自己的方式找出答案。 …… 南城外,斩雨军驻地。 斩雨军在临淄城外有四个驻地,分镇四方。郑商鸣所属,就在南城外这边。 郑商鸣一路上脸色阴沉,连身上的挑夫衣物也没有换,直入军营。 他从小卒实打实的爬到队正,从无弄虚作假,虽然职衔不高,但是很得人心。 走进自家都统负责的军营驻地后,一路上不断有人打招呼,但今日的郑商鸣全都置之不理。 有机灵的,立刻就意识到可能要发生什么了,或看戏,或赶忙去通知都统,不一而足。 郑商鸣走到都统帐前,未及掀帘,已经先出来一人。 这人正是给他布置跟踪任务的王姓副都统,算是他的直属上级。也是那位都统最忠实的走狗。 见到郑商鸣,毫不客气地叱责道:“郑名!执行任务期间,谁允许你回营的?” 但话刚刚说出口,一只手就堵住了他的嘴,盖住了他的脸。 体内道元在瞬间被封锁。 郑商鸣直接一巴掌按在他的脸上,将他整个人往里推,挤开帐帘。 他本人也紧跟其后,撞进军帐中!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六章 敲棋落子 军帐中,伏案的雷都统蓦的抬头,瞧着被推进来的王副都统和紧随其后的郑名郑队正,脸色瞬间阴云密布。 “郑名!”他拍案喝道:“以下犯上,你知道是什么罪名吗?” 郑名是郑商鸣在军中用的假名。 郑商鸣随手将王副都统拨开,视身后挤进军帐的卫兵们如无物。 大步往前,双手撑在案上,俯视雷姓都统道:“以公谋私,你知道是什么罪名吗?” 雷都统怒不可遏,整个人蹭的站起来:“轮得到你跟我这么说话吗?郑名!” 郑商鸣闪电般出手,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按回位置上。 因为一瞬间用力太过,雷都统的肩膀发出一声骨骼的脆响。 在那些卫兵冲上来之前,郑商鸣恶狠狠地道:“重新认识一下,老子我叫郑商鸣!” “姓雷的,你不是最爱跟我们摆家世摆背景?” “北衙都尉是我爹,够跟你摆吗?区区一个雷姓,就让你尾巴翘在天上,你不妨去问一问雷负乾,他是认识你,还是认识我?” 被郑商鸣拨到一边的王副都统顿觉腿软,雷都统本人也心头发虚。 他总算知道,那人为什么会授意他对付这么一个小角色。 小角色并不小,从头到尾,“小”的只是他雷某人。 他虽然也姓雷,但毕竟只是支脉。雷负乾是雷家新一辈领军人物,他连面都没见过,谈何认识? 而北衙都尉这个位置的分量,他也非常清楚。 所谓北衙,其实就是都城巡检府,只是因为在城北办公,所以被称为“北衙”。 城北的官衙多了去了,北衙却成了都城巡检府的别名。仅此一点,就足见都城巡检府的权威之重。 临淄巡检都尉这个位置,品秩上不算很高,但是实权极重,负责整个临淄的治安。北衙都尉郑世,也是临淄实权人物之一,远不是他这一个小小的都统可比。 一个很直观的比较,整个斩雨军里,上面的正将副将都不必说,如他这样的都统,一共就有八十位。而郑世在北衙,却是毋庸置疑的老大。 他这时才知道他平素吹鼻子瞪眼睛的对象,是什么来头。 尽管如此,雷都统还是强撑着道:“不管你是谁,什么身份,这里是斩雨军,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在这里,就得守这里的规矩!” 毕竟手下亲兵都看着,他也不能太丢份。 斩雨军当然是九卒之一,军规森严。 然而规矩这个词,永远是因人而异。 郑商鸣冷声道:“只要我愿意,明天就坐你的位置!你要跟我讲规矩,讲身份,讲尊卑?” 他这话并无虚夸成分,重玄胜当初在秋杀军,为了避嫌,挂职就是副都统起步。他若依靠家中关系全力在军中谋个位置,副将都并不困难,都统随时可以。 正因为所言不虚,因而才格外有威慑力。 雷都统声音终于艰难起来:“你想怎么样?” “我并不想拿你怎么样,你们这样的废物,我从来没有放在眼里。” 郑商鸣说着,还瞧了旁边缩头的王副都统一眼。这姓雷的和姓王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继续盯着雷都统道:“你现在需要给我一个交代。为什么非要安排我去跟踪青羊镇男?或者说,谁指使的你?” “文连牧。”雷都统很识时务。 这是一个意料外的名字。 郑商鸣凝神想了想,想起这人是谁了。于是冷声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应该是在镇国大元帅府。”雷都统说。 眼中有一丝一闪而过的揶揄和快慰。 想来即使是北衙都尉之子,也不可能正面硬扛军神弟子的。 而在郑商鸣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果然如此! 只有一种情绪,如火星爆开。 那是再也无法抑制一刻的愤怒。 …… 镇国大元帅府中。 文连牧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捏着枚白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棋盘。 笃笃,笃,笃笃笃。 这声音杂乱无章,敲得人心烦意乱。 偏偏在对面位置盘膝而坐的王夷吾毫无反应,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修行世界中。 不知过了多久,文连牧很是打了几个哈欠之后,王夷吾才缓缓睁开眼睛。 那一瞬间气势的收放,让文连牧暗暗心惊,整个人也精神了过来。 “喂!”文连牧把棋子丢进棋罐,发出一声脆响:“你答应了重玄遵帮他看摊子,没有道理自己整日躲起来修行,别的什么也不干,尽指使着我忙活吧?” 王夷吾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说道:“我不去找你,你会出面来帮阿遵吗?” “这不废话么。”文连牧没好气道:“我跟他又不熟!” “你看,这就是我做的事。” 王夷吾依旧是那副气死人的语气,但又非常的理所当然。 文连牧咬牙恨恨了一阵,最终还是无奈地道:“你就硬气吧,我现在是打不过你……” “你以前也没有打得过我。”王夷吾淡淡道。 文连牧一下子给噎住了。 王夷吾又道:“你以后也打不过我。”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我是最强的。” 文连牧:…… 文连牧怀疑自己早晚有一天要被这家伙气死。 什么叫秀才遇上兵? 什么叫一力降十会? 想我文连牧,智识超群,武略特卓,却偏偏…… 王夷吾伸手在他面前一晃:“醒醒,别发呆了,忙点正事?” 文连牧深深呼吸一次,告诉自己不计较。 然后才说道:“第一步计划果然没有那么容易成功,姜望并不是个蠢货。接下来你做好准备,郑商鸣该要打上门来了,我可不想跟人动手动脚的,弄得难看。” “区区一个郑商鸣,单手可杀,何须准备?”王夷吾霸气十足。 文连牧“嘶”了一声,终于忍不住了,暴怒道:“谁要你杀他了?无缘无故的你杀他做什么?杀郑商鸣容易,郑世呢,你也能杀?” 王夷吾全无理亏的自觉:“没交过手之前,不好判断。” 你他娘的连北衙都尉都想打。 文连牧简直要疯了。 好容易安抚下来情绪,极力地平心静气道:“听我安排,好吗?给个教训,让他认识到差距就行,好吗?别羞辱他,别给他造成伤残,更别杀了他,好吗?” 一连三个“好吗”,简直耗尽了他一生的耐心。 王夷吾却只不咸不淡地瞧着他,一副你很莫名其妙的表情。 最后回应他道:“可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七章 其乐无穷 “巡检府管的是治安,但却是各家商户第一个需要打点的衙门。在临淄城做生意,生意要做好,不能不看郑世的脸色。” 棋盘边,文连牧侃侃而谈:“重玄遵和重玄胜之间的竞争,其实重玄遵本身立于不败之地,无论天赋实力才情,他都是世所公然的顶尖。” 王夷吾难得的点头附和:“的确如此。” 文连牧瞧了他一眼,神情莫名,但并没有就此发表什么意见,而是继续自己的话茬道:“他的弱点在身外,而不在自身。我相信重玄胜亦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将他送进稷下学宫,从而专心对付他的身外……势力。” 他补充道:“不得不说,重玄胜这一步棋下得非常漂亮,他是一个值得集中全部注意力的棋手,在此之前,我完完全全的低估了他。” 王夷吾并不说话,他当然不愿意承认小瞧了重玄胜,但他这样的人,也不可能自欺欺人。 “身外的事物,无非就是人脉、资源、利益。重玄胜现在侵吞重玄遵原有的生意,越来越得心应手。聚宝商会养肥了他,四海商盟又给了相当程度的支持,而且现在苏奢夹着尾巴舔舐伤口,根本不露头。聚宝商会的缄默,让局面越发难堪,重玄遵的生意一再缩水。你面对这些无法用武力解决的事情,也难免力不从心。” 文连牧有意无意地点了点自己的重要性,在重玄遵的伤口上洒了点盐,算是小小的回击:“说实话,重玄遵本人不在,你现在也没办法直接动用镇国大元帅府的关系帮他……现今单只在商业领域,咱们很难与有四海商盟支持的重玄胜抗衡。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但一定事倍功半,得不偿失。此为智者不取。咱们要破局,落眼处必须得放远,放开。” 王夷吾腰杆直挺,整个人坐得如标枪般:“所以你看到了北衙都尉。” 他的声音很平稳:“但北衙都尉持身很正。” “在临淄这样遍地龙蛇的地方管治安,要想有个好结果,只有两条路走。要么手段高超,处事圆滑,事事和稀泥,谁都不得罪。要么就铁面无私,谁的面子也不给。也就是你所说的,持身很正。” 文连牧笑了笑:“不管郑世本质上是什么人,既然他表现出来的是后者,那他就绝不会偏帮咱们,尤其不会卷入重玄家的内部竞争里,授人以柄。所以我只能行险棋,逼他入局。” 其实是因为王夷吾本人在经营方面的弱势,才逼得文连牧不得不往偏门里找办法。 王夷吾停了一下,才道:“你是只做眼前,不管以后洪水滔天啊。” 文连牧伸手在棋罐里抓起一把白棋,又看着它从指缝间一颗颗落下:“要想在短时间内扳回局面,郑世是最好用的棋子。至于以后……等重玄遵从稷下学宫出来,是你怕这颗子,还是重玄遵怕?” 他轻扯嘴角,直到此时,才露出其人独有的傲气与锋芒来。 “我是相信你的。”王夷吾说。 “那我很荣幸。”文连牧故意用假惺惺的语气回了一句,然后才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这次布局,有多个预案。郑商鸣追踪姜望,我想办法让他暴露。最好的局面当然是姜望杀了郑商鸣,或者郑商鸣杀了姜望也行。如果是前者,郑世和重玄胜的矛盾就解不开了。如果是后者,我不知道姜望和重玄胜的交情在哪一步,但至少在现今价值上是左膀右臂的存在,重玄胜绝不可能硬吃这么大的亏。” “最坏的局面呢?” “最坏的局面,无非就是郑商鸣发现他被人算计,然后顺藤摸瓜找到我,但是我旁边……”文连牧一把握住手里不多的棋子,抬起根手指,指向王夷吾:“站着你。” “然后?” “我认真琢磨过郑商鸣这个人。郑商鸣是不愿依靠家中关系,极力想要证明自己的那种公子哥典型。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从小郑世对他管教严格,另一部分原因,则是他本身的性格。” 文连牧继续分析道:“他能够吃苦耐劳,能够忍讥受辱。但这不是因为他本身具有忍耐的品质,恰恰相反,他是最不能忍耐、最遏制不住反抗冲动的人。他之所以能够忍受斩雨军里的那些,是因为他心底知道那些人和事不值一提,把他们当蚂蚁,所以不觉得辛苦,也不觉得屈辱。” “他坚决不靠郑世,但郑世才是他最大的底气。他活得很别扭,很矛盾。他是权贵之子,又轻贱权贵。他看似对他父亲的权势不屑一顾,其实心里最认可他父亲的权威。他看似从不敢跟郑世正面反抗,但他一切的所作所为,都是反抗本身。” “他心里藏着一个火山,一旦触及……”文连牧说着,把手完全张开,所有的白子瞬间都落下。 “轰!”他拟声道。 “所以你笃定他会不顾一切打上元帅府?”王夷吾问。 “他可以忍受军营里那些人对他的指手画脚、欺压逼迫,但他绝不能忍受你。因为你是真的能够欺辱他,真的能够压迫他。” “如果你算错了呢?” “我不会错。” 文连牧表现出来的自信,让王夷吾点了点头:“很好。” “等他怒火攻心来闯大元帅府,生死就都由不得他,郑世也就不得不帮我们做事。这不过是次优选择罢了。因为姜望没有莽撞,导致我们只剩次优的选择。” 子已落下,文连牧便不是很在意这个。 “话说回来。”他饶有深意地道:“这些事情,你以前从来不愿意想的。” 王夷吾走的是勇猛精进,至强无敌的路子。什么阴谋诡谲,人心魑魅,都一拳破之。向来连兵法也是懒得学的。 王夷吾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我还是适合待在军中。临淄城里,很不自在。” “呵,倒不如说……”文连牧说到这里就止住。 因为正在这时候,一个愤怒的声音滚过上空,响彻镇国大元帅府,当然也传入王夷吾、文连牧两人耳中 “王夷吾,藏头露尾的算什么东西,你给我滚出来!” 郑商鸣的声音。 一如所料! 真真是把他的选择算得死死的。 不同于元帅府里其他人的惊怒懵圈。 文连牧却和王夷吾对瞧了一眼。 “整天研究别人,是什么感觉?”王夷吾问。 文连牧笑了:“其乐无穷!” …… …… ps:有点想吐槽的。 写古典仙侠,要有古韵,行文难免带古风。就有人喷了,装什么x啊,写得看不懂。我倒也不生气,就想着也得为这部分读者考虑下吧,搞写作,不能只考虑自己自嗨。毕竟这个世界是很多读者陪我一起慢慢成长起来的。小细节,还是可以满足读者的。就试着在尽量不影响行文的前提下,顺手解释一下……然后就又有人喷我傲慢,说你瞧不起谁呢,写一句古文还翻译一下。 傲慢。傲慢。 唉哟,我这个心累。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八章 步步在心 “我去去就回。” 王夷吾起身便往外走,而文连牧坐着并不动弹,还极有雅心的为自己点了一杯茶,细细品味镇国大元帅府里的茶,自都是难得的佳品。 一如他对自己判断的自信,对于王夷吾的实力,他也没有什么可以怀疑的。 而王夷吾本人,更是龙行虎步,意态从容。 同境无敌,是姜梦熊对他的要求,也是他一贯以来的自信。 已经有无数场战斗为此注解,数不清的挑战者成就此名。 从游脉到周天,从周天到通天,从无例外。 通天境更是贯通古今,成就历史极限。 到了腾龙境,也绝不会有例外。 什么郑商鸣,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管你是怎么不靠关系、如何自强不息,怎样倔强怎样努力。 算得什么? 败在他手下的天才,何止一个两个? 甚至是重玄胜那个胖子,若不是因为重玄遵,他认识是谁? 耳中听得府外吵吵嚷嚷的声音。 “大胆!如何敢在这里放肆?” 大元帅府里的下人们也很是惊怒,俗话说“宰相门前三品官”,镇国大元帅府里的下人,在外头也是跺脚抖三抖的人物。何曾见过有人敢在府邸前喧哗闹事? 唯独郑商鸣的声音也是肆无忌惮:“你还不配与我对话,叫王夷吾滚出来!” 文连牧说得果然没错,这人矛盾又别扭,好像什么都能忍,什么苦都可以吃。但一旦真的发起脾气来,又是不管不顾。 王夷吾心里想着,面上却无表情,脚下也不急不缓,每一步都是恒定的。在他双足踏地的那个瞬间开始,就每一刻都保持在最便于发力的状态。 这可以让他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发起最强大的攻击。 而当他在下人恭敬的眼神中走出元帅府时,一眼便瞧见了气势汹汹、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的郑商鸣。 就穿着一身挑夫的衣服,从那里跑到这里,马不停蹄。 看起来实在是狼狈,也实在是愤怒。 王夷吾看着他,眼中毫无波澜,只问道:“你找我?” 王夷吾甫一出现,镇国大元帅府里的人就都保持了安静。可见他在此地的主人翁位置,已经是根深蒂固。 无怪乎临淄都有人称他为少帅,视他如姜梦熊亲子。 郑商鸣怒不可遏。 无论是谁,被人无缘无故构害,被人当做棋子随意摆放,都不可能不愤怒。 尤其他是郑商鸣。 心底傲气从不比那些公子哥少半分,反而更尖锐,更激烈。 他直接从军营里赶过来,一路上根本没有停过,越想越不是滋味,心中怒火越燃越炽。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怒问。 他当然是认识王夷吾的,他相信王夷吾也不可能不认识他。 没有人能够无缘无故的轻贱于他,陷害于他。 就算军神本人,也都不行!更别说只是军神弟子! “你是谁?” 王夷吾嘴里还在问着,脚下却一步跨前,毫不犹豫提起拳头。 “胆敢大闹镇国大元帅府,你是谁都不行!” 一拳既出,风起云涌。 无敌无我。 郑商鸣此来,本就做好了登门算账的准备,也为此不惜一战。 王夷吾的实力,他不是没有听闻,不是没有预判。 但权贵、名禄、实力,都不该是能够随意坑害他郑商鸣的理由。 他很愤怒。 这种愤怒让他气血沸涌。 让他早早的握住了拳。 让他的拳头充满了力量。 道元争先恐后的爆发,血液如洪流,澎湃汹涌。 势与力完美统一,他全部的愤怒都郁积在这一拳中。 而后一拳发出,硬碰硬,钢碰钢的,与王夷吾的拳头对轰! 他没有闪躲,王夷吾更没有。 两拳对轰的瞬间,仿佛一切都凝固了。 时间在变慢,空间在扩大。 声音、气息,都已丢失……又寻回。 郑商鸣仿佛听到一声脆响,他感觉到一股强横无匹的力量碾压过来。无可阻挡,不能回避。 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整只手臂,都被这一拳轰碎了! 但那只是错觉。 他迅速意识到这个事实。 因为王夷吾已经收了拳。 在轻松击溃他的拳势,击溃他的拳头,击溃他的拳力之后,又轻松的收回了拳头。 实力的差距如此巨大! 郑商鸣想到他可能会输,可能不是对手,但他也会竭尽全力,绝不让王夷吾好过。 可从来没有想过,差距竟能有如此之大。 王夷吾看着郑商鸣,眼睛里连一丝获胜的成就感都没有,只冷冷地问:“你很骄傲,但你骄傲的本钱,是什么?” 郑商鸣如遭雷击。 他的拳被击溃了,他的愤怒也随之而碎,以及他那轻易不外露的骄傲。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完全拒绝家里的任何关系,仅靠自己,从军队最底层爬起。 靠自己加入斩雨军,靠自己成为队正哪怕以他的实力,至少也该是一个都统了。而若借助父亲的人脉关系,齐九卒随他挑,别的不说,一个副将的位置板上钉钉。 他认为他是不对这个世界妥协的英雄人物。 但从未听说,有哪个英雄如此不堪一击。 他在陷害他、摆弄他的王夷吾面前,没有一击之力。 这个残酷现实,几乎摧毁了他藏于心底的骄傲事实上一直到现在,一切也全都在文连牧的算计之中,包括他此刻的心理变化。 在这之后如何摆弄郑商鸣的心情,操纵他的情绪……自然都有完整的设计。 而王夷吾也给了文连牧足够的信任,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计划来。 先让郑商鸣见识到实力的差距,击溃他的信心,打磨他的仇恨,把负面影响降低。然后再将他擒下,关起来,开始后续。 看着郑商鸣失魂落魄的样子,王夷吾完全失去了再多说一句话的兴趣,只伸手往前一抓:“擅闯大元帅府,便先关你几天再说!” “且慢!” 一个突兀的声音在远处响起。 这声音洪亮非常,显得威严、正气。 初响时尚在远处,声音落下时,人已至近前。 一只手掌,竖掌成刀,斜斜劈落。 虽是肉掌,却如天刀。 因为眼前的一切,都仿佛被这一“刀”分开! 这是天理循环,注定如此的一刀。 王夷吾探前的手,不得不收了回去。 他甚至不得不后退了两步,才让自己能在来人凌厉的气势前,保持住巅峰的攻击姿态。 …… 而大元帅府中,正在品茶的文连牧蓦然站起。 “怎么会?”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九章 不能决定的一切 来者是一个国字脸的中年严肃男人。 空手而来,但身穿官服显然是来得匆忙,未及换装。 郑商鸣一声不吭,只觉羞愤到极点。因为其人正是他的父亲,人称北衙都尉的郑世。 又不是三岁小孩了,出了事还要家长出来扛,对于本质心高气傲的他来说,这简直是一种耻辱。 这一身巡检都尉的官服,自然体现身份。 王夷吾此前虽未与北衙都尉照过面,倒也不至于这时候认不出来。 怕倒是不怕,只不过这已经在文连牧的计划外。 事情超出掌控,总归是令人不快的。 目光审视地打量了来人一阵,王夷吾先道:“此人擅闯镇国大元帅府,我正要擒下他,等大元帅回来发落。你为何阻我?” 郑世绝对想不到王夷吾打量他是在掂量击败他的可能。 不过他现在也已经相当生气,军神这位关门弟子,实在也是太狂妄了些。 他向来就很严肃,这种愤怒在表情上倒是体现得不多。 “巡检府司职治安事。你们在大街上公然动武,难道本尉竟都没有阻止的权力吗?” 这话是诛心之论。 跟一个小辈说话这样下套,郑世的愤怒从中可见一斑。 都城巡检府负责临淄治安的权力,那是律法规定,齐帝授予的。 王夷吾凭什么否定这种权力? 说句不客气的,姜梦熊都没有这个资格。 “大人当然有这个资格!” 文连牧赶出来得也很急,事实上在听到郑世的声音后,他只惊了一下,立刻便往外赶。 就是怕王夷吾傲性发作,继续恶化局面。 他出来后先果断出声,接过对话权,然后才道:“只不过我们处理大元帅府的事务,似乎也不必经过巡检府。” “你看看你们现在站着的位置,是在大元帅府里吗?” 郑世斥道:“大元帅府里,你们关起门来,本尉不管。若真有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自有圣意裁决。但出了大元帅府,治安事就由本尉负责!本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大元帅又如何?你们若是作奸犯科,难道大元帅会姑息你们吗?” 郑世一番话说得正义凛然,又如刺猬般处处扎人。 王夷吾并不言语,现在文连牧出来了,这事既然交给文连牧谋划,他也就任由其人表态做决定。 “都尉大人说得是,在下等人必不敢作奸犯科。” 文连牧先认了一句,忽而话锋一转,又露锋芒:“不过据我所知,这位擅闯大元帅府的郑商鸣,正是令公子。您恐怕不方便裁量此事。” “这也好说。”郑世继续冷着脸道:“请王夷吾王公子,和郑商鸣一起,陪我走一遭巡检衙门。我郑世需要避嫌,巡检府里多的是铁面无私的官吏!就算巡检府上下都得不到军神信任,咱们还可以恭请圣裁嘛!” 把这种事闹到齐帝跟前,那就真的是大大失分了。 但为了自己的儿子,郑世显然有这样决心。他也将这种决心表现了出来。 出现在这里的他本人,包括此时他身上的官服,都是这种决心的体现。 文连牧与王夷吾对视一眼,才出声道:“王兄和我都有军务在身,巡检府若强要王兄配合调查,得先向军部申请,向天覆军要人才是。” 这底线也划得很清楚,如果郑世强行要当场抓走王夷吾,王夷吾绝不配合,一定反抗。并且他也一定会闹到姜梦熊那里去。 说到底,郑商鸣大闹元帅府是事实。而他通过斩雨军雷都统,调动郑商鸣去跟踪姜望,整个过程都是合规合矩的。 即使真闹大了,这官司也且有得打。 北衙都尉虽然是临淄实权人物,大元帅府倒也根本不虚。不然他们也不能有直接扣押郑商鸣的预案,究其本质,还是没有太把郑世当回事。 郑世统领北衙这么多年,当然不会看不到这种轻视。 但他也不跟小辈翻脸,只点点头:“好!大元帅府的威风,本尉见识到了!” 他转身瞧了郑商鸣一眼,冷道:“还不走?” 郑商鸣不发一言,低头跟在他身后。 离开镇国大元帅府所在的街道,郑商鸣就停下了步子,不肯再走。 但他又只是定在那里,并没有直接离开。他的两个脚尖,朝着两条不同的街道,显然心里也很迷茫,不知该去哪里。 只不过是本能的骄傲,让他不想在遇挫之后立即重归父亲羽翼之下。 说是拉不下脸也好,说是别扭的臭德性也好。 作为过来人,郑世很清楚。 这是儿子第一次被现实敲碎的时候,也是他长大的时候。 郑世回过身,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声音难得的有了一丝和缓:“跟我回去吧,军中也不是净土。生来家世如何,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情。但是你可以决定的事情,有很多。” 他忽然发现,儿子竟已这么高大,是个男人了。而他好像从来没有跟儿子说过这些心底的话,好像从来只把他当一个叛逆的小孩子看。 时间……太匆忙了。 “你娘走得早,我忙于公务,生活上对你有所疏忽。你自小对我有怨言,不想依靠我,我能理解。” “你觉得我能做到的事情,你也能,这很有心气,这很好。我很欢喜。” “但是,商鸣。我白手起家,凭自己打下一番事业。不是为了让我的儿子效仿我。而是为了让我的儿子起家时,不必像我当初那么难,那么辛苦。你能明白吗?” 郑世说着说着,终究所有的情绪,化作一声叹:“做我郑世的儿子,不丢人。” 郑商鸣低着头,一直没有说话,但他的肩膀,渐渐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 …… 镇国大元帅府门前发生的这一切,明面上连一个看热闹的人都没有。 当然实际上偷偷盯着的眼睛绝对不少。 瞧着这一对父子离去。 文连牧的心情蒙上了一道阴影,但他依然不见失落,说话也极有条理:“以郑商鸣的性格,绝不会通知他爹。如果这种时候都要通知他爹,那他以前独自努力的一切,都算什么?这是在否定他自己。” “不靠他爹?”王夷吾冷淡道:“如果他爹不是郑世,被我摆弄也就摆弄了,还敢找上门来?” 这话说得很残酷,但也很现实。 如果没有郑世,郑商鸣今天找上门来,就是一个死。 当然,如果没有郑世。王夷吾也根本懒得摆弄郑商鸣。 “所以我说,他活得很别扭,很矛盾。” 文连牧强调了一遍。 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怀疑自己的判断。 “那郑世是怎么知道的?还亲自赶了过来。” 王夷吾很不满意。 但凡刚刚巡检府换另一个人来,但凡有战而胜之的把握,他就绝不会让郑商鸣离开。 因为这意味着本次计划的彻底失败。 他非常不喜欢失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章 机变 时间回到半天之前。 许放的尸骨总算入土,是不是“为安”且不知,但姜望的心事,的确是放下了一些。 因果、报应、业力……如是种种,说的都是修行者与人世的纠缠。这是从出生到死去都避不开的事情。 很多隐世遁修的修行者,就是为了摆脱这些,宁可选择独自苦修。 但修行一道,资源不可或缺,修行资源,却是一定要入世求得。所以遁世隐修者,除开那些已经摆脱资源外物的高人,终归是少数了。 有一位贯通儒道,学识渊博又极擅卦算的前贤曾说“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 描述的就是修行者入世的一大境界。 世间之事,不论怎样艰难困苦,无非都是如此,尽力而后能无愧。 以这样的境界入世修行,便能够守住本心。 抬棺的后生恭恭敬敬地告辞离去了,辛苦一天的工钱,许象乾让他们找棺材铺老张一并支取, 瞧着他们各种仰望的眼神,姜望就知道,他们一定想不到,他们这趟抬棺的工钱,其实岌岌可危完全取决于青崖别院老院长的心情。 姜望很是嫌弃地瞧着许象乾道:“许兄,就此别过吧。” “别啊。”许象乾亦步亦趋地道:“咱们赶马山双骄今日初显威风,难道不应该去庆祝一下吗?那什么三分香气楼还不错,在很多国家都有分楼呢……” 他也知道姜望不如晏抚豪绰,故而还主动下调了档次。 姜望叹了口气:“我实在是没什么心情的……你请客吗?” “啊哈哈。请客什么的,到时候嗯呐,好说,好说。”关键的地方,许象乾一含糊就过去了。 总归到时候结账,他是掏不出钱来的。姜望总不好意思陪着一起尴尬吧? “我是真的没有心情。”姜望瞬间冷淡,转身便走。 是啊,谁能想象得到,威风凛凛的“赶马山双骄”,让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临淄市井之徒仰之弥高的存在,竟然是连丧葬费用都要无本赊欠的货色呢? 两人结伴回了临淄城,姜望径往霞山去,而许象乾也始终并没有改道。 走了一阵,姜望忍不住瞧着他:“许兄,你这是?” 许象乾并无尴尬,哈哈笑道:“略略一算,也是许久没见重玄胖了,我随你回去看看他!” 他这时候回青崖别院,是一定会被老院长追着打的。武器可能是戒尺,也说不定是笤帚。 那么到朋友家里避避风头,就是很好的选择了。 什么?重玄胖还不是朋友? 有什么关系呢,大家都见过那么多次了! 许象乾可是在佑国第一次见面,就要拖着姜望一起挨打的家伙。可以说是非常的不认生,特别的自来熟。 姜望稍稍默然了片刻,还是带着他回去了。 反正是重玄胜府上,也不用他花钱。 “哎呀呀,重玄兄弟!数日不见,如隔好几秋啊!” “许兄风采更胜往昔,真令寒舍蓬荜生辉,我说怎么一早上就有喜鹊叫,原来是贵人要来!” 两人笑脸相对,把手言欢,把了又把。 这极其亲热的一幕,瞧来像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相认。 总之姜望注意到,就连素来在人前默如雕塑的十四,都情不自禁的挪开了几步,显然一身重甲也挡不住这份尴尬。 当然,当事两人,无论是高额头的那位,还是胖胖的那位,都全无尴尬的自觉。还在那你吹我捧,尽如一生挚爱亲朋,显露半世热情友好。 “咳!”为了缓解尴尬,姜望率先扯开话题,挑拣着把赶马山前那个郑姓“挑夫”的事情说了。 这事没有必要瞒着许象乾,因为郑姓“挑夫”被叫破身份的时候,许象乾也在场。 同时姜望又认为,此事有必要第一时间告知重玄胜。因为这事里外透着蹊跷,他判断那个姓郑的“挑夫”是被王夷吾特意派来送死的。以重玄胜的智慧,说不定可以在这件事里做什么手脚。 然后他就看到,重玄胜的表情严肃起来。 “这也太不道德了。”许象乾在一旁不满道:“就算派人送死,也该派一个愿意为他死的人来啊。” 他也是这时才听姜望说起经过,显然他的判断和姜望是一致的。 “姓郑,二十许年纪,腾龙境修为,露个面就能吓得在市井有一定头脸的人屁滚尿流,还能入了王夷吾的眼……” 重玄胜几乎立刻就做出了判断:“那人是北衙都尉郑世之子,郑商鸣。” 他一句话就把郑商鸣的背景点出来了。 让对临淄其实并不算熟悉的姜望和许象乾能够迅速理解。 “啧。”许象乾看了姜望一眼:“你当时要是手重一点,可就闯大祸了。还好你经受我的熏陶,脑子还是比较好用的,没上了马脸王的恶当!” 王夷吾的确是个长脸男子,这也并不影响他的英俊。那深邃的五官,倒是魅力独具。临淄城里为他魂牵梦萦的女子不曾少过。 但若非要给他起绰号,说他是“马脸王”…… 好像也蛮贴切。 那么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这么给王夷吾起过绰号呢? 姜望默默想了想。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可能是别人都知道怕死吧。 于是他看向许象乾的眼神,就不由得多了一分对勇士的钦佩了。 许象乾倒浑然不觉姜望的心理变化,早在天府秘境的时候,他就对王夷吾很看不上眼,当时还起过口角。 这会见识到王夷吾“卑鄙”的一面,他就更是按捺不住自己的正义之心了。 “你有没有跟姓郑的说清纠葛啊?好叫马脸王赔了夫人又折兵!” 姜望说:“这个我自然知道。” “这种人,就是不能给他好脸。别以为脸长了不起,洗脸都比别人浪费更多时间!” 他们在这边聊得起劲。 那边重玄胜皱眉苦思,喃喃自语:“郑商鸣,郑商鸣……” “我知道文连牧的后手是什么了!”重玄胜在下一刻腾地站起:“我得立即去一趟北衙!” 说完也来不及解释,直接匆匆出了门。 火急火燎的还想着丢下了一句:“姜望你帮我招待一下我许兄弟,我去去就回!” 十四也默不作声的随之离去了。 留下已经被姜望单方面解散的“赶马山双骄”面面相觑。 “文连牧又是谁?”许象乾问。 姜望摊了摊手:“我问谁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一章 后生可畏 姜望揪出跟踪的郑商鸣之后,并没有自负已经将此事处理完美,而是在回府后第一时间与重玄胜做了沟通。 而重玄胜当场就洞彻了文连牧的计划,火速赶往北衙,当面陈清利害。才有了郑世及时出手。 郑世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换,亲自赶到镇国大元帅府,这才将郑商鸣完好无损的带回。 王夷吾白白与北衙都尉结了仇,却并没有达到既定目的,可谓偷鸡不成蚀把米。 郑世直接领着郑商鸣回到位于城北的巡检府,之所以没有让儿子先回家,是想让他与重玄胜道声谢,顺便结交一番。 经此一事,他对王夷吾自然是有不满,但真要说与大元帅府正面对上,又好像没有到那个地步。毕竟郑商鸣完好无损的回来了,而王夷吾背后的姜梦熊,可是被齐国上下视为军神的存在。 他有他身为北衙都尉的为难,因而对重玄胜的态度,其实也有些矛盾。一方面固然是感谢,但另一方面,他堂堂北衙都尉,又真的下场参与重玄胜和王夷吾的交锋吗? 与他们同辈的郑商鸣无疑是一个很好的缓冲。无论郑商鸣做了什么,他这个做父亲的,都还有兜底的余地。 做好了周全的打算回到巡检府,巡检兵丁却告知郑世,重玄胜与他前后脚就离开了,并未等在巡检府里邀功。 “他走时可说了什么?”郑世问。 那巡检兵丁回道:“胜公子说,小事一桩,不必挂怀!还说什么,他不是为了帮人,而是为了帮自己。” 这话说得实在敞亮。 郑世咂摸了一会儿,又瞧了瞧自己的儿子,并未再说什么。 …… 镇国大元帅府。 面对王夷吾的问题郑世为什么能够及时赶到,阻止他们以郑商鸣为筹码,借用北衙的力量。 文连牧只能回以一个苦涩的笑容:“我想,这会重玄胜一定还在北衙。” 王夷吾明白这个苦笑的意义。 重玄胜对阴谋的嗅觉太敏锐了!简直滑不溜秋,什么算计都难沾身。 而且很显然,他对郑商鸣也有足够的了解,并不输于文连牧。如此才能够及时洞彻他的算计。 若异身而处,他自忖绝不能应对得这样快速。 之所以不认为是姜望想到这一步,因为姜望如果能够想到的话,当时就根本不会放走郑商鸣,更不会让郑商鸣有来镇国大元帅府自投罗网的机会。 文连牧第一次算计重玄胜失败的时候,他还特意挖苦了一下。是因为他当时对文连牧有相当的信心,并不觉得一时失利有什么大不了。 此次损失更为严重,他却不见半点怨尤,只问道:“你还有什么计划?” 文连牧将苦笑抹去,眼中并无沮丧,反倒神采奕奕,他是真的喜欢这种与人相斗的感觉。 这让他充满激情。 “我尽让你得罪人了!” 王夷吾眼皮都不搭一下:“得罪就得罪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无论鲍仲清又或是郑世,都是如此。前者远不是他对手,后者迟早会被他超过去。 文连牧嘿了一声:“垂钓已是行不通,他总能吃了饵,却不咬钩。要抓这条肥鱼,倒不如直接挖堤、放水、干塘!” “阴谋无用,用阳谋!” “怎么挖堤、放水、干塘?”王夷吾问。 “这段时间对重玄胜的研究,我们可以知道,他现在最信任的人,一个是他的贴身死士,十四。一个就是姜望,据说来自西方之域的庄国。可谓是他的左膀右臂。” 所有的资料全都在脑海里,文连牧都不用细想,直接便道:“我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姜望参与天府秘境的时候,还是满头白发,而现在又已经恢复黑色。再联系到那段时间重玄胜争取寿果的事情,可以很容易的得出结论姜望曾经因为某种原因,寿元有亏!” 王夷吾师从军神姜梦熊,自然很清楚寿元有亏对修行的负面影响:“那他能有如今的实力,倒是并不容易,可见勤勉。” 对于王夷吾来说,这已是难得的评价。 当然姜望未必需要。 “而我还发现,重玄胜现在又开始在搜集增加寿元的宝物。重玄褚良不需要,博望侯已经用不着。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是为姜望准备的,很可能姜望的寿限仍未补足。” 王夷吾问道:“这当中有什么可以利用的?” “大泽郡七星楼将开。”文连牧说。 “对我没什么意义。”王夷吾顿了顿,问道:“你想去?” 如果文连牧真的有心去七星楼,眼下这摊事,他也只能先放一放,转入防守了。 时至如今,他就算再自傲,也不认为自己能在不动用武力的情况下赢过重玄胜。偏偏临淄不是军营,不在战场。也不是什么简单的城市,他如蛟龙被缚,处处别扭。 文连牧摇摇头,说道:“其中有增加寿元的宝物。” 王夷吾皱眉道:“没有听说这个消息。” “你马上就会听说了。”文连牧笑笑,补充道:“重玄胜也是。” 王夷吾明白了,文连牧是想弄走姜望,直接剪除重玄胜的左膀右臂,让重玄胜变成孤家寡人。 这消息未必是真,但文连牧一定能够做得让人相信。 见王夷吾心领神会,文连牧又道:“这个消息只有你和重玄胜这个层面才能够得知,姜望靠自己是没办法知晓的。” “你和田家达成了合作?” 要把关于七星楼的消息控制到这种预想程度,没有田家的支持是不可能做到的。 “他不是给我面子,是给你王夷吾面子。”文连牧说道。 却没有说那个“他”是谁。 王夷吾只问:“如果重玄胜知道消息后,为了在这种关键时候留姜望在临淄帮他,瞒而不说,你也已经想好怎么不着痕迹的让姜望知道吧?” 文连牧并不否认:“事关自身道途,他不可能没有芥蒂。让他们心生嫌隙,比直接支开他效果更好。当然,如果重玄胜真心相告,姜望去了大泽郡,也是我们要的结果。” …… 霞山别府。 因为姜望并不肯出门陪他花耍,许象乾缠磨一阵无果后,转道自去了摧城侯府,说是寻李龙川去了。 当然,也未必没有不愿深入重玄胜和重玄遵之间竞争的因素在,毕竟才到霞山别府,就见重玄胜兴师动众。 真要发生点什么事情,他是帮忙好,还是不帮忙好?索性走为上策。 重玄胜说是去去就回,的确也没有耽误太多时间,但回来的时候,许象乾已经走了。 他也不以为意,只拣着郑世的反应,与姜望说了说。 姜望这时回过味来,才发觉一个简简单单的跟踪背后,竟藏着这么多算计。 “你准备就一直这样见招拆招?”姜望有些后怕地道:“你们这种人,心里太多弯弯绕绕了,我可不能保证每次都不上当。” “我当然已经准备好行动……”重玄胜说着,回过味来,提高音量:“我们哪种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二章 共识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在事情刚刚发生,甚至只有一个苗头的时候,就将其解决,看起来无风无浪,波澜不惊,其实却更显功夫。 相较于被逼到绝路,暴起反击,送重玄遵去稷下学宫,通过许放牵连旧事打击聚宝商会这两步棋,重玄胜最近这两次应对文连牧的方式更让姜望赞叹。 简单、直接,毫无波澜,轻松就把事情抹平了。 所以姜望其实也很好奇,这胖子又准备了什么应手。 “你打算怎么做?”姜望问。 重玄胜啧声道:“我还是别说了,我这种人,弯弯绕绕,怕你头晕!” “也是。”姜望把着他的手道:“我容易头晕,也就适合研究研究道术,练练剑!正好我的新剑式还有些不完满,你陪我演练一下?” “瞧你说的。”重玄胜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又生生堆出笑来:“对了,你刚才问什么来着?我怎么打算,对吧?我们是至交好友,你有疑惑,我还能不告诉你么!” 他说着,话锋一转:“现在整个临淄都知道王夷吾开始跟我短兵相接了,正是我对聚宝商会下手的好时候!” 先前十一皇子姜无弃一敲打,重玄胜就立刻停手,给予了相当程度的尊重,也表现得非常的谨慎。 在这种与王夷吾短兵相接的时候,再回过头去打聚宝商会,倒的确令人意想不到。 就连姜望与他在同一阵营,也都没有想到:“的确是出其不意的一步,打死聚宝商会也很必要。但在现在这个时候,它是最紧要的事情吗?苏奢现在装死,整个聚宝商会偃旗息鼓,也根本没办法给王夷吾帮助,无视它不是更好?收拾了王夷吾再回头也不迟吧?” “怕就怕,收拾完王夷吾,或者被王夷吾收拾完,风头已过。苏奢不用再装死了。”重玄胜摇摇头:“要不是上次我拿住了他的命门,逼得他只能缩头缩尾,他可比文连牧难对付。” 姜望有自己的考量,并不因为重玄胜智略过人就索性放弃思考:“就像战斗,相较于同时面对两个对手,先解决一个对手,再解决另一个对手,一定是更好的选择。王夷吾不是易与之辈,苏奢也不是,你不要太大意。” “你说得对。但我们面对的不仅仅是战斗,我们要考虑的也不仅仅是胜利本身,不仅仅是对手。台上台下,都需要看到。” 重玄胜解释道:“你知道文连牧是什么人吗?连续五年全军兵演兵法第一,年轻一代这几年最有名的兵法天才,于兵法一道的声名,一度直追军神的大弟子陈泽青。” “当然兵法并不等同于权谋,在临淄他也未必能有在战场上那么如鱼得水。我说这些也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但你要知道,这种人既然被王夷吾请动了,苦心积虑的对我出手,会没有考虑到我对他的反击吗?” “我现在得到的消息有很多,每天都能看到非常多的机会。但我一个都不敢去抓,因为我不知道哪一个是他的陷阱。在一脚踩进去之前,我真的不知道。” “但是,我为什么要针对,反击他呢?费而不惠,明白吗?” 其实一直以来,重玄胜都在这些方面很用心的指点姜望。 因为他很清楚的知道,姜望并不愚蠢,更多只是缺乏这些方面的见识。 “竞争主要着眼于两点,削弱对手,强大自身。我们不一定要只盯着前者看,小家子气。”重玄胜说道:“如果我一口吃掉聚宝商会,仅靠王夷吾自己,还能撑得住吗?” 姜望被说服了。 同样一个问题,重玄胜的确比他看得更远,也更深刻。 能够撬动重玄遵几乎板上钉钉的家主位置,这胖子的能力越来越被所有人、也包括他姜望所认识。 “吃掉……聚宝商会。怎么吃?”姜望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聚宝商会毕竟是这样巨大体量的存在,能把苏奢打得装死,已经很令人震惊了。 要说吃下聚宝商会,组建未久的德盛商行还远没有这个胃口,哪怕四海商盟也做不到若能做到,庆嬉岂会留手? 重玄胜打了个哈哈道:“我只是随口吹嘘一下。饭,当然要一口一口吃。事情,一步一步来。” 他眯了眯眼睛:“要吃肉,先杀猪!” …… 从这一天开始,临淄忽然有消息疯传。 齐帝对聚宝商会早年支持废太子一事非常不满,有清算之意。 这消息来路未知,但愈演愈烈。 本来割肉装死,想要低调度过这段时期的聚宝商会,再一次被卷入风口浪尖里。 “聚宝盆”中。 自许放青石宫外一跪,苏奢在外跑了一天,无功而返后。他就把自己关在聚宝商会总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闭关读起书来。 任由四海商盟和重玄胜疯狂打压聚宝商会所属的生意,眼睁睁看着一家家商铺关停、易主。 巨大庞然的聚宝商会,被割肉的时候缄默无声,根本看不出来有半点反抗。整个过程没有丝毫动静,一时之间聚宝商会仿佛“隐身”了一般。 以至于很多人都恍惚觉得聚宝商会是不是已经没了? 当然,在真正的聪明人看来,在齐帝态度未明的时候,这无疑是最明智的选择。 一时的盈亏都在其次,帝君的好恶才是关系到商会生死存亡的重中之重。 在这种时候还上蹿下跳,无论做什么,都难免引起帝君的注意。届时,福祸难料。 所以明面上苏奢直接闭门装死,摆出一副任打任骂的姿态,绝对的忠心耿耿,任君处置。 至于在暗地里耗费了多少人情,才让聚宝商会的名字在帝君耳边淡化,这就不为人所知了。 自云雾山上,十一皇子姜无弃出面敲打后,重玄胜已经收了手。四海商盟狠狠咬了几口肉后,一生谨慎的庆嬉下口也温和起来。 一切都很符合苏奢的预计。 直到,这样的消息忽然传出来。而且这么快的就沸沸扬扬,遍传临淄。 “真是愚蠢可笑,这样粗糙的谣言也能传成这样?”程十一之外的另一位副会主嗤笑道。 这位副会主姓李,资历极高。他十分认可苏奢之前的判断,也忍受着这么久的龟缩等待时机。并切实看到了曙光。 因而此时听到这样的消息,才觉得格外荒谬:“帝君如果真的要清算聚宝商会,我们还能活到现在?” 苏奢屈指敲击扶手:“这事我们必须立即做出应对,一定不能让人们达成共识。” “什么共识?”李副会主并不情愿现在改变龟缩装死的方略:“我们忍耐了这么久,眼看就要到头了,这样轻易的就要改变方略吗?” “什么共识?”苏奢冷声道:“帝君要清算聚宝商会,我们要完了。” “这算什么共识?这完全是假的,共什么识?简直荒谬,离谱!这样的所谓‘共识’,我们需要在乎吗?”李副会主简直被气笑,他甚至怀疑苏奢是不是这段时间打击太大,脑子坏掉了。 程十一本心也是不觉得这种谣言有什么必要搭理,割你的肉你都不吭声,骂你几句你还受不了?这没有道理嘛。 但此时两位会主意见相左,她反而不能表露真实想法,只好在一旁打圆场:“院长,这种程度的谣言,意义何在?” “你们记住。”苏奢冷冷地看着他们两个:“错误的共识,也是共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三章 日暮 有时候当人们达成一致的判断,那判断真实与否、对错与否,就都不重要了。 “做生意跟其它事情不一样,也一样。当所有人都觉得你完了,你就是真的完了。” 老人靠在躺椅上,慢吞吞地说:“信心,信心很重要。自己的信心,旁人对你的信心。” 庆嬉已经很老了。 他脸上深深的皱纹,错落的老人斑,都在诉说着岁月的痕迹。那或者是历史,或者也是故事。 近些年来,四海商盟仿佛和他一样日暮西山。 但这日总也不坠,夜,总也不来。 很多人都认为四海商盟陈腐、老朽,它有悠久的历史,当然也带着过去的气息。 属于庆嬉的时代应该在过去,但他又切切实实存在于现在。 他做了多久的四海商盟盟主? 这个问题问很多人,哪怕是四海商盟内部的人。很多人也都不会有答案。 因为太久。 很多人知道四海商盟的时候,庆嬉就已经是四海商盟的主人了。 “庆嬉和四海商盟一样,都已迟暮,而长夜将至。”这是苏奢曾经的评价。 后一句话则是说,聚宝商会如旭日初升,终将在长夜之后照耀天空。 只是这迟暮,迟了太久。 四海商盟近年来最大的危机,无非是在阳国。 本心垄断阳地重建的生意,吸血阳地百姓,以供养自身。 但不曾想棋差一招,齐阳之战出乎商盟意料的爆发,聚宝商会遭到主导此战的重玄褚良针对,而聚宝商会押注重玄家,赢得盆满钵满。 在阳地的巨大投资打了水漂,损失极其惨重。就连一等执事付缪亲身前往军营商谈,也没能挽回损失,反被割了一只耳朵,威风扫地,颜面尽失。 面对战后一门双侯、如日中天的重玄家,四海商盟保持了沉默。打碎牙齿和血吞,强行忍受了损失。 最早四海商盟是一共十八家商会组成的松散联盟,执事制度就是彼时权力结构延续下来的结果。 发展到如今,十二名一等执事依旧代表着四海商盟的最高意志,但早先那些商会的名字,渐渐已经没人记得了。 一直以来,庆嬉对四海商盟的控制力毋庸置疑,但近些年来,事情的确有了变化,人心思动。 或者是对商盟事物已不是那么上心,或者是庆嬉已力不从心……总之四海商盟事实上内部多了不少声音。 当时面对阳地的巨大损失,四海商盟里主流意见是不惜代价进行报复的,四海商盟在商界的地位不容挑战。是庆嬉强行弹压,这事才咽下去。 也正是因为这次决定,才让许多人看到,庆嬉仍然对商盟拥有决策之力。 也正因为这个决定的正确性,让四海商盟平稳度过危机,从而等到了重玄胜与聚宝商会反目,等到聚宝商会遭受重创,四海商盟反过来吃得满嘴流油。 庆嬉的威望也再一次确立起来。 许多年来,四海商盟就是这样起起伏伏,却始终是齐国排名第一的商行。 付缪恭立在一旁,被割掉的一只耳朵让他现在更能听进话去:“现在这种时候,是谁在破坏聚宝的信心呢?” “重玄胜,王夷吾,那些最近在串联的小商行……可能性太多。”庆嬉缓缓道:“当然也说不定是我们。” “王夷吾?” 这事的背后,是重玄胜或者四海商盟本身,付缪都能够理解。甚至是那些串联的小商行,也有可能,毕竟市场已经稳定了这么久,里面的庞然大物倒下了,他们才能够挤进去。 但是……王夷吾? 庆嬉抬了抬手,并不解释。“四海商盟也同我一样,老了,牙口不好,不爽利。我让他们放开了手脚吃,竟也没吃下太多。” 他叹着气:“无论是眼光,还是执行能力,都差重玄胜不少。” “您老当益壮呢。”付缪恭维道:“如果您出面,情况一定不同。” 但他心里其中并不这样认为。 商盟在阳地的所作所为,丑陋不堪、腐朽难闻……虽然他付缪亦在其中,但他很清楚。那些已经完全的背离了四海商盟的既往。倒不是说四海商盟一向有多么正大光明,仁善慈良。而是,以往的四海商盟,绝不会做得那么明目张胆,那么难看。 他看得清楚,其他执事也不是傻子,谁看不清?无非是不想看,或者不在乎。只顾自身,只顾眼前。 现在的四海商盟,的确臃肿,遍生腐肉。 庆嬉虽然掌着方向,但在具体事务上,很难说还能够如臂指使。或许……庆嬉只做了与重玄胜合作的决策,其余具体事务却并不出面,正是为了掩饰这一点也说不定。 当然,这些话付缪只敢在心里琢磨,万万是不敢说出来的。 庆嬉不置可否,似乎并没有看穿他的言不由衷,只慢慢闭上了眼睛,吩咐道:“去做事吧。” 要他去做的事,自然是配合现在已经出现的消息,进一步让聚宝商会的“绝境”为人们所共知。 付缪心领神会,轻轻为老盟主掖了掖绒毯,然后再悄声退下。 这座小院年月已经很久了,空气中都漂浮着时光的味道。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关节有些滞涩,险些迈不开腿……但很快就恢复了。 最近太紧张了。他想。 …… 镇国大元帅府。 王夷吾走进来的时候,文连牧仍在无趣的摆弄着棋子。凑近瞧了一眼,只见棋盘上黑白二子,排成了“文连”两个字,“牧”字也摆到了一半。 王夷吾忍不住道:“现在三岁的孩子都不这么玩了。” 文连牧撇了撇嘴:“我又不是你大师兄,自己跟自己下棋有什么劲?军里的冲突处理完了?” “小事情。”王夷吾轻描淡写,转问道:“消息放出去了吗?” 文连牧知道他说的是七星楼,停下摆字,抬头看着他道:“这消息不是我们‘放’出去,是重玄胜自己费工夫‘找’到的。时间他来决定。” 王夷吾点头表示认可:“聚宝商会那边?” 文连牧不置可否:“苏奢找过你了?” “是。” “你怎么想?” “与聚宝商会的合作,是阿遵决定的。现在虽然联系不到他,但这是他的摊子,我当然要尊重他的意见。” “出头帮苏奢?” 王夷吾点点头:“是这样。” “维系合作关系,阻止重玄胜的图谋,巩固市场……”文连牧点头道:“唔,很合理。” 王夷吾没有吭声,等着他的下文。 “那你去吧。” 王夷吾顿了顿,显然他有些惊讶,文连牧竟然没有阻拦他。 想了一下,他问道:“那你呢?你做什么?” “你去帮苏奢撑场面,竖立信心。总之能帮的忙,你就帮,帮不了的,别勉强。” 文连牧笑笑:“至于我……” 他拿起棋子,继续摆那个未完的“牧”字。 “我帮忙埋他。”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四章 涟漪 “大泽田氏守着七星楼已经两百年,收获渐渐不如以前,有不少空手而归的例子。不过这一次,据说星光大盛,是辉耀之年。其中有增寿宝物出世。消息半真半假,从田家内部传出来,有五成可靠……”重玄胜靠坐在特制大椅上,相当认真地说道:“事情就是这样。” 以齐国疆域之辽阔,修行资源堪称丰沛,各种秘境也很是可观。 比如天府秘境,就完完全全是在齐庭的掌控中。甚至依托此地,建立起了天府城。 而七星楼亦是齐国有名的秘境之一。只不过这处秘境归属于大泽田氏,可以说大泽田氏就是依靠这个秘境起家。 经过多年的争斗与妥协,现在的七星楼仍归属于田氏,但需要开放大部分名额,允许齐地其他人参与。 历来七星楼每隔几年或者几十年,会有一次宝物集中爆发的时候,就被称为“辉耀之年”。但并无规律可言。 最近几次开放都收获平平,七星楼的吸引力大不如前。 这一次的“辉耀之年”,据说是一位神秘卦师占卜所得。田家想方设法的遮掩,但消息最后还是传了出来。 所谓的增寿宝物,在所谓“辉耀之年”的收获里其实并不起眼,因为七星楼里的收获虽然五花八门,但历来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卓异的增寿之物。 真正引入瞩目的,其实是有涉及外楼之秘的宝物出世。但具体是什么,是不是真的存在,也没人能说清,总之传得玄玄乎乎的,各路消息漫天乱飞。 毫无疑问,对现在的姜望来说,增寿宝物极具吸引力。尤其是在寿果和养年丹之外的增寿宝物。他非常需要增寿宝物补完寿限,弥补遗憾,从而大踏步前行。 枯荣院一行让他察觉了遗憾,为道途长远计,他最近一直在关注这方面的消息。重玄胜也在帮他搜集,但这种事物可遇不可求。 “就五成可靠……”姜望想了想:“没有必要跑一趟。” 重玄胜瞪了他一眼:“七星楼里能出现什么,谁能说得清?有五成可靠,就已经很稳当了。” “都说不清的东西……”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重玄胜打断他:“难道你以为,离了你,本公子就玩不转了?你是不是太膨胀了啊,姓姜的?你这体重,再怎么膨胀也够不上我啊!” 姜望又觉感动又觉好笑:“是是是,你当然玩得转。你这么圆,一转就十好几圈!” 重玄胜被噎了一下,不由得看了看十四:“你看看,他现在什么样子。当初那个不善言辞的纯朴少年去哪里了?现在天天就逛园子花银子闹嘴皮子。” “哼哼。”他愤愤不平地道:“许高额真是害群之马,为祸不浅!” 姜望刚想回击,“还不是跟你学的”,重玄胜已经先一步拿许象乾堵上了口子。斗嘴功力真不是盖的。 也不知许象乾这会有没有打喷嚏。 “怨他怨他。”姜望放弃在嘴皮子上占上风了,认真起来:“你真的没问题吗?” 重玄胜自信一笑:“你现在去菜市口,随便找一个大婶聊天。她都能提醒你,聚宝商会马上没了,千万别买他们商会的东西,以防这些人临死之前的疯狂。你说,我有没有问题?” 姜望又看看十四,十四的表情永远藏在重甲之下,但微微点了一下头。 聚宝商会这段时间又“活”了过来,各方面活动得很激烈。但那些真正头面上的关系,都“明智的”保持了沉默。剩下那些被重利打动的,也都被重玄胜和四海商盟联手打压了下去。 王夷吾倒是多次表态,表示自己对聚宝商会的信心,但他本身不善经营,也并未能拿出什么切实资源支持聚宝商会。仅仅一个表态,根本无济于事,换军神姜梦熊来表这个态还差不多而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姜梦熊如果愿意出面帮王夷吾表这个态,重玄遵那边说不定早就掌握了重玄家,也就轮不到重玄胜出头,眼前的局面也根本不会发生…… 总而言之,在重玄遵与重玄胜的竞争中,王夷吾除了自身抹不掉的一个军神弟子的身份,镇国大元帅府的资源,半点也无法动用。 撇开这些话不说。 当传言演变成“共识”,聚宝商会的倾塌已现征兆。 …… 一颗石子投入湖面,那一声响很快便过去,由此而泛起的涟漪,却要颤动很久、很远…… 大齐王宫华丽巍峨,占地极广。 其中寿宁宫,是大齐皇后所居。 何赋得到召唤,半点也没敢耽搁,匆匆入宫。他是当今何皇后的亲弟弟,也是皇后在外唯一的亲人。姐弟俩的关系以前是很亲近的。 入得殿来,何赋先是恭恭敬敬地大礼参拜,整个过程一丝不苟,哪怕是礼官在侧,也很难挑出错去。 皇后亦坐在凤椅上受着,默不作声。 一拜一坐,一臣一主。 一个弟弟,一个姐姐。 做姐姐的尚还风华仍在,但做弟弟的,已经华发多生。 行过一套大礼,皇后便抬手,吩咐道:“赐座。” 两名宫女抬出一张座椅,安放在下方侧位。 何赋行礼谢恩,于是坐下了。 皇后又摆了摆手,宫女们欠身次第退出,整个过程中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只留下一个贴身的女官,站在边上伺候。 “不知皇后何事相召?”何赋问。 这时候,皇后的声音才有了一丝温度:“许久未见吾弟,家中安否?真儿可还孝敬?” “没什么出息,也便只有孝顺了。”何赋的声音有些闷闷。 这话里有些怨气。 以何家今时今日的地位,何真要有个出息,绝非什么为难的事情。根本不需要他有什么才能。甚至也根本不需要皇后做什么。 只要她不拦着,默许即可。 但皇后拦着了。 态度很坚决。 以至于何赋堂堂国舅爷,现在竟无一职傍身。早年还有些壮志,想着搏个大前程,被皇后劝止后,心思就淡了。总归荣华不缺,衣食无忧,熬也就熬过去了。 但他的儿子何真,今年三十有六,也一事无成。 他能够习惯这些,忍受这些。但忍受了这么久,他的儿子竟还要如此。 这事让他怨气很大,以前隔三岔五,经常进宫看皇后,年节从未断了礼物,总挂心着姐姐的喜好。 从那之后就渐少入宫了,甚至是非召不来。 与已经年衰的何赋相比,何皇后面容倒似才三十许,驻颜有方,更养得一派雍容大气。 听国舅这么说,也只是温声笑道:“子女辈,孝顺是第一出息。” 这话终究有理,为人父母之后才能明白。 再加上姐姐以皇后之尊,温声相劝。做弟弟的也不好总冷着。 何赋缓和了脸色,说道:“姐姐说的是。太子孝谨,这也是天下皆知的。真儿能有他表哥一半,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真儿也是个好孩子……”皇后顿了顿,方道:“做姑姑的,委屈他了。” 何赋动容道:“姐姐能有这句话,他就不委屈。” 皇后点点头,又似无意道:“你手底下,是不是有一个叫曹兴的?” 何赋心中惊了一下:“是……可是他犯什么了事情?” 那该杀的曹兴,犯了什么事情?竟直达天听,连皇后都知道了! 心中顿时翻江倒海,难掩惊乱。 “倒没有。”皇后微微摇头,瞧着自己弟弟已经很显年纪的脸:“他好像在聚宝商会挂职?” “……是。” 曹兴是聚宝商会的名誉长老,无论修为、才能、手腕,本身都并没有什么可称道的地方。 但他之所以能成为聚宝商会的名誉长老,就是因为,他代表着何赋,代表着大齐的国舅爷。 “让他退了吧。”皇后说。 尽管心中已有预感,但是真切的听到这话时,何赋还是下意识地抓紧了扶手,才没有让自己太过失态。 为了避嫌,何府上下无官无职。 作为皇亲国戚,衣食无忧是自然的。但混迹在临淄贵族圈子里,岂是一个衣食无忧就足够? 做什么不要开销?又哪里省得下钱来? 白花花的银子如水一般流淌。 不夸张的说,曹兴那里,至少负责了何府一半以上的开销。 “那传言是真的?陛下真对聚宝……” 皇后抬手止住他的话头:“陛下的心思,你我如何能够揣度?” 何赋急了:“可是!” “没有可是。”皇后的声音依然温柔,但却有了不容质疑的威仪。 她是何赋的姐姐,但也是大齐的皇后娘娘。 见何赋满脸失落,何皇后又缓和了些:“无华是你亲外甥,你须多为他考虑。一丝一毫的险,都不能冒。” “你……您……不能帮忙说句话么?” 皇后静静看着他,并不回答。 沉默是最坚决的回答。 “可是,皇后娘娘。”何赋脸色难看:“这是草民好不容易谋到的门路。往后府里上上下下,人吃马嚼,如何是好?整个齐国将来都是无华的,他的表弟和舅舅,难道要拮据度日?” “人继续吃,马就不用嚼了。若说拮据,那便拮据些过。” 皇后这样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五章 践行 何赋脸色晦暗地离了寿宁宫。 大齐的皇后娘娘仍坐在原处,久久未语。 这宫殿很大,也很冷。 何赋参与了什么商会的事情她是听说过的,那时也并未在意,听也就听过了。 这阵子聚宝商会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她才知道,何赋参与的正是这家商会。 何赋口口声声说他好不容易才为手下谋到聚宝商会的名誉长老,却也不想想,苏奢为什么肯要他的人?四海商盟与皇亲国戚走得更近,九个名誉执事背后或多或少都有宗室的影子,这种利益输送并不罕见,只要不太过分,宗人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苏奢肯大把大把的银子给他何赋,是因为他是大齐太子的亲舅舅,因为这个身份可以与四海商盟稍作对抗,而不是因为他有什么本事。 而这商会,竟还牵扯进了废太子的事情! 皇后起先其实是很生气的,只后来念及何赋父子这么多年都本本分分,想着想着,气也就消了。 毕竟这是她唯一的娘家人了。 她明白自己这个弟弟,没什么大能力,野心也是没有的。早年还有些幻想,消磨也就消磨了。万万是不可能参与涉及废太子的谋划的。 查肯定经得起查。 她也清楚,帝君未必就真对聚宝商会有什么想法。他再深恨废太子,这么多年过去,也不至于再兴株连了。 只是…… 她不能够承担一丁点风险。她的儿子姜无华,太子之位不能够承受一丁点风险。 所以哪怕弟弟何赋再委屈,也只能委屈了。 姜无华一日未登大宝,便是她贵为皇后,该受的委屈不还是得受? 静静想了一阵,皇后吩咐道:“你随着国舅去府里瞧一瞧。他若……你便出面略作警告。” 她没有说国舅如果怎么怎么样,也没有说“警告”是如何警告。因为不必细说,这女官自知分寸在哪里。 一直侯在身边的女官躬身行礼,转身便去了。 …… …… 近日临淄城最令人瞩目的一事,就是曹兴退出聚宝商会。 连何国舅的人都不敢再沾染聚宝商会! 虽然本身只是皇后出于谨慎的选择,但在事实上却被很多有心人视为帝君的态度。 这几乎是聚宝商会崩塌的标志,被很多人看做明确的倾覆信号。 如果说许放青石宫外那一跪,只是将聚宝商会打瘸了腿,让他们无法逃远、也不能反抗的话。 这一次人为营造出来的“共识”,几乎就彻底撕下了聚宝商会的保护伞。 反倒使得上一次针对聚宝商会的撕咬成了预演,这一次才真正鼓荡成高峰。 所有人都觉得聚宝商会完了,所有人也都不再保留。 整个临淄城风起云涌,各路牛鬼蛇神都上场…… 但这些都暂时与姜望无关了。 因为他已经准备出发,去参与这一次的七星楼之会。 临淄城里,他现在能做的事情并不多,十四几乎都可以做。 比较伤人的说,论智略谋算,重玄胜不太需要他的意见。 而以武力论,现在对上王夷吾,他也并没有把握。 他很清楚,在腾龙境,他远没有达到极限。 他必须要补完寿限,弥补遗憾,才有与王夷吾这等号称同境最强的男人正面交锋的资格。 所以七星楼势在必行。 …… 尽管忙得脚不沾地,重玄胜还是抽时间安排了践行。 当然规模很小,也只请了许象乾、李龙川、晏抚、高哲四人,都是与姜望相熟的。少说也有个酒肉朋友的关系。 把他们聚在一起,一方面是为姜望践行。 另一方面,前段时间姜望替重玄胜交游,这时候他离开临淄,自然要把处理的关系做个“移交”,帮重玄胜巩固一下交情其实也聊胜于无。 大家都心知肚明,不着痕迹的互相熟稔着。 姜望还真不是交游的人才。重玄胜最近这么风光,换一个长袖善舞的做代表,这会不说高朋满座,至少也是个热热闹闹。 哪像现在,大猫小猫三四只。 这其中许象乾还是在佑国的时候认识的,李龙川也是重玄胜安排的送丘山弓,晏抚与重玄胜早有过接触。 高哲呢,近来重玄家与高家诸多合作,高少陵现在还在赤尾郡镇抚使的位置上,双方正是关系紧密的时候。 “交游”的成果几乎为零…… 好在重玄胜本人并没有对此抱有太大期望,让姜望在外面交游,提高他重玄胜的存在感才是主要,其它就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事情。 远行不宜饮酒,大家便只坐在一起饮了杯茶,吃些糕点,闲叙了一些话。 正聊着,忽然有侍者来报,说四海商盟有一位执事前来。 鉴于双方现在的合作关系,重玄胜当然不会怠慢。 于是请进使者。 此人一进来便向座中各位行礼:“四海商盟三等执事见过诸位,鄙姓杨,木易杨。” 大约知道说了名字也不会被记住,便只说了个姓。 他是个处事圆润的,不等重玄胜等人发问,开门见山,直接对姜望道:“我家盟主向来对青羊镇男非常欣赏,亲口说过,您是大齐年轻一代难得的俊才。这次七星楼之会听说姜公子要参与,他老人家很是关心,特着小人送些药物,以尽绵薄之力。” 杨执事既然能代表庆嬉出现在这里,那么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必然是得到庆嬉认可的。 不能小看这段话的分量。 尤其庆嬉作为商盟之主,亲口说姜望是“大齐年轻一代难得的俊才”,这样的话不是听听便罢,而是能够更大程度上帮助姜望获得齐人的认可。让齐国上下认同姜望是自己人……要在齐国有良好的发展,这非常重要。 其实之前重玄胜让姜望作为代表到处交游,也有这方面的意思。 庆嬉的确是很有诚意了。尽管在此之前,姜望跟他并没有什么接触,只是在霞山别府里见过一次。 杨执事取出一个玉盒,轻移玉盖,里间是一个个小格,可以看到格子里整整齐齐,放着各种玉瓶。 “这里面有生肌散,复血丸……” 生肌散是治疗外伤的,复血丸是补充气血的。庆嬉送的药物,都是个中精品,属于相当不错的战斗补给品。 杨执事挨个介绍。 以重玄胜现在和四海商盟的合作关系,双方都还合作开办了新商行。庆嬉如此厚意,姜望是断不可能拒绝的。 “庆老先生盛情难却,请代为问候,回城之时,必当上门答谢。”姜望双手接过玉盒。 “一定转达。”杨执事又取出一本小册:“另外这里有一份七星楼的资料,记录了以往几次七星楼的参与经历。或许能对姜公子有些帮助。也是庆老先生令人准备的。” 姜望与重玄胜对视一眼。对他这样一个晚辈来说,庆嬉虽然可以说是看重,但也有些过于热切了。 虽然心里有疑惑,面上却不显,只道了谢,表示一定会认真翻看。 “那便祝青羊镇男马到功成,诸位慢叙,小人先行告退。” 俗话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众人都在等着庆嬉的下文,但没想到杨执事一拱手,自便去了。 倒似真的只是长辈对晚辈的器重而已。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六章 礼下于人 杨执事走后。 重玄胜炯炯有神地瞧着姜望:“你到底有什么优点,这么能讨老人家欢心?” 李老太君当时对他另眼相看,初次上门便以石门草做见面礼。那时候重玄胜就在泛酸水。 从哭着喊着要收他做徒弟的老和尚,再到对他青眼有加的李家老太君,再到这一次热情得过了头的庆嬉。 “你是老年人之友啊!”重玄胜感叹道。 晏抚肩膀一耸,险些没憋住笑。 “不对啊。”重玄胜又咂摸道:“老人家不应该都是喜欢我这种白白胖胖的么?” 对于庆嬉的突然示好,姜望其实也挺迷惑,听着重玄胜在那里絮絮叨叨,下意识就回了一句:“又不是养猪。” 重玄胜一下给噎住了,想了想,转头狠狠瞪了许象乾一眼。 都是这高额头把姜望带坏了! 以前哪有这么会顶嘴? 正在狂吃糕点的许象乾莫名其妙。 心想这胖子也太抠门了!我不就多吃了几口吗?至于这么瞪我? 李龙川一脸嫌弃地拂了拂许象乾洒在两人中间的糕点粉屑,开玩笑般地提醒道:“送这送那,四海商盟可是做生意的,不会之后让你付钱吧?” “那一定不能要,赶紧给他送回去!”许象乾现在对钱很敏感。 重玄胜不确定这高额头是真傻还是假傻,也懒得管,直接伸手拿过姜望面前的玉盒:“药物补给我已经给你准备过一份,这份多的,还是便宜我吧,庆盟主送的,肯定是好东西。我拿来充实一下德盛的仓库也好……倒是这份资料,你得仔细看看。” 你什么时候给我准备过药物补给了? 姜望当然不会把这句话说出口,也明白重玄胜表达的警惕。这当然是不便表态于人前的。 只能摇摇头,表示对这种无耻行径的无奈。 高哲琢磨了一阵,这时出声道:“听说这一次四海商盟也派了人去大泽郡,庆盟主送礼示好,是不是希望到时候姜兄能够照顾一二?” 这一次的七星楼之会,在座其他人都没有参与的计划。许象乾倒是之前表现过一点兴趣,还兴致勃勃的宣布过什么赶马山双骄横扫各方群雄计划,但是现在又突然改变主意,说要离开齐国,去近海群岛游学(闲逛)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躲债,听说青崖别院的刘老院长最近到处在找他。 听到高哲这样说,许象乾问道:“四海商盟那边去的人是谁?” “呃。”高哲顿了一下,显然对具体的人选并不清楚。 晏抚转了转茶盏,轻声道:“一等执事,方崇。” 论及情报,他显然比高哲更胜一筹。 “啧。”重玄胜啧啧有声:“老姜你威风八面啊,四海商盟的一等执事,都需要请你帮忙照顾!” 四海商盟统共只有十二位一等执事,乃是商盟毋庸置疑的高层,修为起码也是内府境。 而七星楼的准入上限,便是内府境修为。 理论上来说,在内府境以下,包括内府境本身,无论什么层次的修行者,都可以参与七星楼。 但实际上,没能推开天地门的修行者,根本不必考虑七星楼,因为连进入的名额都不可能弄到。 七星楼的名额规则与天府秘境又不同,并不是每家都有名额分配,除了身为坐地虎的大泽田氏有固定名额之外,其它的所有名额,都需要通过竞争产生。 当然,因为日照郡和崇驾岛的利益置换,重玄家和田家的关系算是处在一个亲近的时间段。 重玄胜已经打点好了关系,姜望直接顶一个大泽田氏的名额进入七星楼,无须再另外争取。 七星楼的上限就是内府境,四海商盟的一等执事更不会弱。 重玄胜这么说,无非是提醒姜望,不要太膨胀,若被捧几句就真以为自己有本事照顾方崇,那就属于脑子不清醒了。 姜望当然也不会当回事,只是微笑以对。 高哲却道:“以姜兄现在的实力,又如何照顾不得?不说他以一敌三横扫屏西双煞并覆海手了,就说内府境这个层次本身,能算什么?便是神通内府,姜兄也唾手可得。” 这话吧,说捧也有,说试探实力也有。 但听听也就罢了,若真要当真,就大可不必。 其实高哲的性格,姜望与之是并不很合拍的。之所以还经常会聚在一起,纯粹是因为重玄家和高家现在的合作。 重玄胜如果不借助主导阳地的优势抓住高家,重玄遵那边就会抓。 此消彼长的道理谁都懂。人越成熟,越难随性随心。 “高兄,你说的也没什么大不了嘛。”晏抚温声笑了笑,举着茶杯在身前虚晃一圈:“你面前这些,除了你我,全都是神通内府,唾手可得。” 众人皆笑。 一想也是,姜望、重玄胜、李龙川、许象乾,全都是天府秘境的胜者。并且现在也全都推开了天地门,神通内府还真不为难。 就连高哲自己也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众人谈笑间,李府的下人忽然进来,附在李龙川耳边,说了点什么。 这么点距离,在座几人都有意地控制自己不去听,以示尊重。 便只见李龙川剑眉微挑,显然有些意外。 “怎么了?”姜望问:“你要有事便先走,反正我马上也要出发了。” “倒不是。”李龙川摇摇头:“是家姐……” “李凤尧要来?啊对了!”许象乾腾地一下站起:“各位,人有三急,容我去解决一下。姜兄,一路走好。” 也不待众人回话,一溜烟就跑了。 姜望听着牙酸。“一路走好”,怎么听怎么不太像好话。 “奇也怪哉。”姜望有些不解:“龙川家的姐姐我见过,人很好,又非常漂亮。象乾怎么好像畏之如虎?” 这个疑惑他老早就有了。之前在摧城侯府,李凤尧出现后,天不怕地不怕的许象乾就瞬间换了一个人,总表现得畏畏缩缩的。 “你不知道?”重玄胜故意问得很大声,憋着不怀好意的笑。 姜望莫名其妙:“我为什么会知道?” 李龙川捂着脸道:“许象乾为什么怕家姐……因为他很早之前就开始追求家姐,然后被家姐打了那么几次。” “是暴打。”重玄胜补充。 “一共有十八次。”晏抚也一脸平淡的填充数据。 这些人看来都对许象乾丢脸的事情很感兴趣,就不说兴高采烈的重玄胜,全神贯注的高哲了,即使是表情淡然的晏抚……眼神也明明很兴奋好吗? “……所以是打怕了,对吗?”姜望了然。 但真的很难想象,冷傲如李凤尧,暴打许象乾的时候,是一副什么样的画面…… 一定很有趣吧? “咳。也不算是殴打。”李龙川毕竟要维护姐姐的形象:“切磋,切磋。” “至于你为什么应该知道嘛……”重玄胜憋着坏笑道:“前天有人故意拿这事揶揄他,问他怎么不继续追求李凤尧了。许高额说……他并不是怕了李凤尧,而是君子不夺人所爱。你姜望被人家迷得神魂颠倒,他正式决定退出李凤尧的追求者行列了。” 姜望:…… 沉默了一会。 “你知道?” “你也知道?” “你们都知道?” 问了一圈,得到全部肯定的回答。 姜望抱着最后期望,看着李龙川:“你姐姐……也知道?” “啊,是。”李龙川老实回答。 姜望:…… 原来如此!是说许象乾怎么溜这么快。明明上次虽然也畏畏缩缩,但好歹还是敢聊几句天的。 姜望看了看站在一旁如雕塑般的十四:“十四,高额头刚刚是往哪边走的?哪个方向?你给指个路。” 十四的肩膀动了动,似乎是憋不住笑。 虽然大家都叫许高额,但这还是姜望第一次直呼许象乾为高额头。这家伙真的是……太欠揍! 早在佑国那次,他挨了围观群众的揍,就憋着坏要拉姜望下水。彼时还是初见。没想到现在熟了起来,还玩这一套呢! “龙川兄。”重玄胜带着怂恿,用看好戏的语气道:“你刚刚说令姐……如何?” 一想到马上就有一个大美人过来暴打姜望…… 他心里还挺期待。 就连一贯沉静的晏抚,眼睛都明显亮了。 李龙川瞧了瞧姜望,表情略复杂:“家姐说她也要参与这次的七星楼,问姜兄要不要同她一起出发。” “啊?”重玄胜起先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立即赞同道:“当然,当然!” 笑得嘴都咧开了。 这是要一路揍到大泽郡去啊! 真是太过分了! “盛情难却,姜望你绝对不应该拒绝。”这胖子苦口婆心。 “龙川的姐姐,就是你的姐姐。为姐姐理当鞍前马后,那是必须义不容辞。”高哲大义凛然。 “说的也是,好歹大家相熟,同行有个照顾。”晏抚则显得非常的客观,一副我绝不是为了看戏的样子。 姜望:…… 姜望其实很想问“我如果说不,你姐姐会打我吗?” 但他好歹没有蠢到家。没有问出这种一定会被打的问题。 只干笑了两声:“哈,哈。你姐姐也去七星楼啊。” “蛮突然的哈。”他干巴巴的补充。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七章 与凤同行 有许象乾无耻造谣在先,姜望现在面对李凤尧,难逃尴尬。 从临淄到大泽郡不算太远,却也不近,路上且有段时间。 李凤尧美则美矣,但又冷又傲,难免叫人不太敢亲近。 现在还得知她有动手打人的“爱好”…… 听听。 打了整整十八次,打得天不怕地不怕的许象乾,都不敢往上凑了。 设身处地一下,自己能不能扛得住揍啊? 对于姜望的反应,李龙川只能报以苦笑:“我事先也不知情。家姐的事,向来是她自己做主。” “你要是……我就让家姐先走?”李龙川又问。 当着这几人的面,终究没把“害怕”两个字说出口。 “不妨事,不妨事。”姜望无所畏惧的摆摆手:“我人生地不熟,正有劳李姑娘带路了。” 重玄胜悄悄竖起了大拇指。 晏抚、高哲投来赞赏的眼神。 姜望举杯,顾盼自雄。 说归说,笑归笑。 以李凤尧内府境的修为,提出同去七星楼,更多其实是对姜望的照顾。 大约是看在李龙川的份上才有此邀。 姜望只要没有目空一切,就不可能拂这个好意。 “不知令姐什么时候出发啊?”姜望问。 这时,李府那下人又在李龙川耳边说了句什么。 “那……”英武非常的李龙川,表情略有尴尬:“家姐的马车,正在楼外。” 这么急? 姜望眼皮一跳。 重玄胜脸上的肥肉抖了抖。 晏抚、高哲都牢牢闭嘴,生怕再说点什么让李凤尧给听去。 许象乾前车之鉴啊。 对了,李凤尧如果就在楼外的话,那么…… 许象乾溜掉没有? 这些个酒肉朋友嘴上不说话,表情却全都生动起来。 “如此,我这便出发了。” 姜望站起,举杯一口饮尽,颇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气势。 可惜喝的是茶,难免少了三分豪迈。 因为李凤尧的马车就在门外,众人就都只抬了抬茶盏,便算相送了。总之虽然平日个个也算嚣张。但没几个敢真在刚刚背后议论过,就马上站到李凤尧面前去。 这家茶楼环境清幽,位置不太易寻,在一条深巷尽头,只接待熟人,或者熟人带来的朋友。地方不大,但很有格调。 属于重玄胜最近才接手过来的产业之一,很适合私下小聚。 姜望独自离开,一起喝茶的那几个,没一个送出来的。但姜望很笃定,虽然他们不至于全挤在窗口窥视这么明显,但一定也个个运足了耳力,就等着看他的好戏。 李凤尧的马车停在巷口,车厢大而阔,乍看来简单大方,属于世袭侯府的底蕴,都在小细节中。 拉车的马只有一匹,但神骏非常,通身雪白,无一分杂色。只一双眼睛,如墨玉一般,极为灵动。 一名模样娇俏的侍女立在马车旁,以手相引,礼道:“公子请上车。” 抛开别的性情家世实力都不说,仅以姿色论,车厢里坐着的也是一位顶级美人,说心中全无紧张是不可能的。 姜望点头回礼,面上倒还平静。 车帘已经给掀开,他只探个半身过去,便瞧见了李凤尧。 但见其人端坐主位,眉眼如素雪,冷极、傲极、美极。即使已是第二次见面,还是会因那种美丽而动容。 “那个,问李姑娘好。”姜望管住视线,礼貌问好。 李凤尧眨了眨眼睛:“你也好。” 姜望左右看了看,难掩不自然:“其实,我坐在外面就可以。” “噗。” 却是那侍女忍不住笑了:“您还是坐进去吧,我得坐在外面赶车呢。” 姜望有些尴尬地圆道:“我给你们赶车也行。” 娇俏侍女笑盈盈地,她在李家长大,见惯了各模各样的公子哥、青年俊彦,多的是神采飞扬、意态风流,难得有个脸嫩的,瞧着倒稀罕:“那可不成。您把我的活儿做了,我做什么去?再说,‘去黑’可不近生人呢。” 那马也回头瞧了他一眼,眼神似有不屑。 “去黑”应该就是它的名字了。 去黑……就是白。 哼,一个赶车的马。 姜望在心里轻哼一声,当然不好再说别的。于是踏上马车,弯腰钻进车厢里,规规矩矩地的在左侧角落位置坐下了。 车厢里一共有五个位置,背靠车壁、正对车门的是主位,李凤尧坐着。两侧各有两个座位,中间以矮桌相隔。姜望便坐在左角,与李凤尧之间还隔了一个座位。 矮桌上有些凹处,嵌着精致的茶壶,摆糕点水果的玉盘。 这时姜望才能分心观察到车厢内饰,整体风格大方明朗,显出李凤尧不同于寻常女儿家的品味。 听得车轮滚动的声音,马车本身感觉不到晃动,便已经出发。 哈,风平浪静。 姜望有些自娱自乐地想道。那几个等着看戏的家伙肯定很失望。 平缓前行的马车中,李凤尧的声音响起:“茶水糕点都有,请自便,不必拘束。” “知道了。”姜望像蒙生回先生的话一样,老老实实的。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谢李姑娘捎我一程。” “这还要一道参加七星楼,如果咱们总这样李姑娘来,姜公子去,实在也太生分,你说呢?” “对……是。” 李凤尧大大方方地看着姜望,只见其人面对前方,目不斜视,仿佛在研究车身材质的纹理。从这个角度只看得到侧脸。鼻梁挺拔,嘴唇微抿。表情有些局促,但也有难得的清爽干净。 眼里有了一丝淡淡笑意,嘴里则说道:“你跟龙川、象乾都是好友,如果实在不知怎么称呼,也跟他们一样,就叫我凤尧姐姐吧。我就直呼你小望。” “哎,好。”姜望应道。 心里的那点局促确实消散了许多。 但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遗憾。 李凤尧以食指指背,轻轻一弹茶杯,说道:“喝茶。” 叮~ 姜望能够感觉得到,这一声在精妙的控制之下,远远漾开。 在车厢里听着只觉寻常,但对于那些凝聚道元、全心关注这边的“耳朵”来说,恐怕不那么好受…… 姜望隐约听到几声惨叫,声音都很熟悉。 不由得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好茶!”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八章 人心不古 却说临淄城里。 本就是为姜望践行聚在一起,姜望离去后,大家也就散去。 当然一个个捂着耳朵出门,难免让茶楼的侍者有些好奇。 李龙川辞别众人,独自回府。李老太太近些日子住在临淄,他在外玩耍的时候也少了很多,免不了要多陪陪老人。 他并未乘轿,只带着一个随从步行。 走出深巷,往前过了一条街,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穿过,便出声喊道:“许高额!” 许象乾无奈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只见他展开一把折扇,贴着脸轻摇,独露出眼睛和奇高的额头。 闷声道:“有事?” “你刚才去哪了?怎么三急到人影全无?”李龙川笑吟吟的。 “有事。” 李龙川往前凑道:“什么事?” “关你什么……哎!”他大喊起来。 却是李龙川趁他不备,一把将他的折扇夺走。 露出他塞着一团布条的鼻子,和青肿未消的嘴角。 “哈哈哈。”李龙川忍不住大笑起来。 许象乾一把抢回折扇,迅速地重新展开,遮住脸,声音恶狠狠地在折扇背后传出来:“笑什么笑!噤声!” “别紧张。”李龙川根本止不住笑:“他们跟我走的不是一条路,遇不到你的。” 许象乾依旧摆着折扇,牢牢护住自己的脸,眼睛警惕地左右转:“临淄认识我的人,又不止重玄胖他们几个。” “知道你被我姐姐揍的,也不止他们几个。” 许象乾恼羞成怒,脚下一脚踩去:“叫你别笑!” 李龙川早有准备,轻巧一个撤步,就叫他踩了空。 正听得许象乾恶狠狠的补充:“你没挨过她打?” “那大都是小时候,而且,你挨打的次数已经超过我了。”李龙川饱含悲悯地看着他:“你额头是不是又被打高了?” 许象乾:…… 从来只有许大爷噎人,哪有被人噎的? 但是因为造谣挨打,实在也不是什么长脸的事情。 他也不继续跟李龙川生气,眼珠子转了转,转问道:“我走之后……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李龙川明知故问。 许象乾也装得挺漫不经心:“就是你姐姐跟姜望一起去大泽郡的事呗。” “还能怎么样?”李龙川继续不懂:“我伯父让她照应一下姜望啰,也是看好姜望的天资……也说不上谁照应谁吧!伯父大概觉得,姐姐实力虽然强,生死见得却不多。这方面恐怕反倒要请姜望照应。” “嗯……有道理。”许象乾继续装模作样:“然后呢?” “然后什么?”李龙川接着明知故问。 “就是姜望啊!”许象乾装不下去了,特直接的问道:“挨打了没?诶,挨打了没?” 李龙川一脸鄙夷地看着他:“你们还是好朋友呢,你好像很希望他挨打?” 许象乾嘿嘿一笑:“同甘共苦嘛。” 又迅速改口:“同病相怜,同病相怜。” “哈哈,等他回来,你自己去问。”李龙川折腾得心满意足,不管不顾,扬长而去。 “你!” 许象乾忍不住以折扇指着他的背影,但很快就反应过来,重新遮回脸上。 “唉。” 只有一声长叹。 “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 大泽郡在临淄北面。 李凤尧那娇俏侍女名叫小桐,她选择的路线,要穿过整个辛明郡。 当然,这条路线也经过姜望和李凤尧的同意。 “小望。”大约是出于“姐姐”这个称呼引发的责任感,李凤尧打破沉默:“你对七星楼了解吗?” “不怎么了解。”姜望摇摇头,随即又想起一事,从怀里取出一本册子:“出发之前,四海商盟的庆嬉盟主送了我一份七星楼的资料,唔……凤尧姐姐,你要看看么?” 这声凤尧姐姐,喊得真是……三分羞涩,七分乖巧。 饶是向来有冰玉凤凰之称的李凤尧,眼神也不由得柔和了几分。 七星楼这样的有名秘境,又经过多年探索,各家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石门李氏自不例外。不过倒未必有四海商盟的资料全面。 她伸手接过册子,仔细地翻了翻,凤眉微扬,玉指夹出一封信来:“这还有一封信呢,庆嬉的信。” 说着,轻移柔荑,将这封信放到姜望旁边的矮桌上。 信封泛黄,有年月味道。玉指微光,如冰雪润玉。 “给我的信?”姜望也有些讶异。 庆嬉什么时候跟他关系这样密切了,还在有关七星楼的资料里附一封信? 神秘得莫名其妙。 他摇摇头将这封信拆开。 信里倒是没有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庆嬉只是以长辈的口吻,对姜望进行了一番劝勉,对他的未来,表示了期待。也从四海商盟的角度,隐隐表现出了招揽之意。都是些套话,没什么新意。 同时在信里说,如果在七星楼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找同样去七星楼的四海商盟一等执事方崇帮忙。 最后在信的末尾,顺便提了一句,他手里有一份古老丹方,是增寿奇方。如果姜望此行得到了增寿宝物,不妨交给四海商盟的炼丹高手,可以最大化利用宝物效果,必不让姜望吃亏。 总之整封信相当亲切,俨然对姜望以后辈子侄视之,呵护备至。 姜望看完了信,也没太明白庆嬉想干什么。就好像单纯的是要拉拢他一样。 李凤尧翻着那份关于七星楼的资料,似是无意的点了一句:“听我伯父说,庆盟主这个人,从不做亏本生意。” 姜望点头说:“我当然不敢小看。” 点到为止,李凤尧也就不再说什么。 她瞧了会资料,又从马车的暗格里取出笔墨,在这份资料上写了起来。 姜望便闭目修行。 长久无话。 “好了。”李凤尧的声音将姜望从修行中唤出:“这份资料我做了些增补,你一并再看看吧。” 姜望应了一声,接过册子,见字里行间,多了许多蝇头小字,字体削瘦华丽,给人的观感,如写字的人一般,美则美矣,难免带着距离。 仔仔细细的把这份七星楼的资料看过,将其间重要的信息牢牢记在心里。 七星楼不比天府秘境,天府秘境什么信息都带不出来,因此谁也都事先没有了解,都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而七星楼经过这么多年的探索,关于七星楼的竞争,在信息搜集阶段就已经开始。 把资料增补完交给姜望,李凤尧便自闭目修行去了。 姜望仔细看完资料,也继续沉入修行中。 修行倒是让他很自在。 …… 一路无话。 不知过了多久,姜望恍恍惚惚的从修行状态中退出。 掀帘问道:“到哪里了?” 小桐侧坐着,一只小脚吊在半空中晃悠,瞧了瞧环境,道:“应该是松城。” “噢。” 姜望没有再看这里一眼。 车帘垂下。 车厢里再次回到沉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九章 即 论及地域,大泽郡有两个辛明郡大,物产丰饶。 整个郡域里,有大小十八城。 田氏祖地所在城域,通常被称为“田城”,原先并不是这个名字,但久而久之,世人大多只记得“田”字了。 秘境七星楼便坐落于此。 官道两边的田地,都应该是经过统一规划,看来整整齐齐,完美对称。完全能够以官道为中心交叠起来。 主城本身亦是四四方方,远看便像是一个沉重的黑色方块垒城的墙砖全都是黑色的,齐整肃穆。与其说砖,倒更像铁。 马车停在城门之下,抬头才发现这座城池的本名,是一个“即”字。 即城。 这个字亦四四方方,全无个人风格。有的只是一笔一划的严格与齐整。 叫人看来,有一种难以表达清楚的感受。 “看到这个字,有一种紧迫感!”姜望说。 李凤尧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即”这个字,本形就是一个人靠近食器准备就餐。有“将要”、“靠近”之意。 马车平静地驶入这座城池。 无论是摧城侯府本身在齐国的威望,还是重玄家与田家现在的关系,都不会让这里有什么不长眼的事情发生。 眼中所看到的一切,店铺门面,街道坊市,全都齐整有序。 即城就像“田”这个字一样,四四方方,整整齐齐,每一个部分都分割平均,不多不少。也不知是田氏赋予了这座城池风格,还是这样的城池,才孕育出了齐国位在前列的名门,大泽田氏。 小桐驾驭着马车,在宽阔的街道上行驶。行人都自觉走在路边,甚至那些摊贩也都在街道两侧整齐对应,没有一个占道的。 说是驾驭,其实“去黑”也无须驱策。小桐只要说一声左或右,它便会自己调整方向。姜望很怀疑它是一匹纯血妖兽,而不是什么混杂了妖兽血脉的品种。那种固然也是难得的坐骑,但姜望也不是没见识过,灵性远不如“去黑”。 说起来,田家与重玄家利益置换,以十年崇驾岛开发权限,换取田安泰的日照郡镇抚使位置。双方都获利,实则只有重玄胜个人遭受了损失。 重玄胜这次主动找田家要七星楼名额,也不乏表示自己将不计前嫌、修好田家的意思。 这也是为了阻止对方帮助重玄遵,因为最初其实是重玄遵一力促成的两家利益置换。双方是有继续合作理由的。 不过,重玄胜虽然找田家要了名额,姜望却没有等田家接待。 他和李凤尧主仆二人,都住进了即城的客栈中,在这里静等七星楼开放。 七星楼在九月星力最盛之时开放,这一天并不固定,在往年,也有一整个九月,星力都无法达到界限的时候,那些年份,便是“沉寂之年”,与“辉耀之年”相对。 此外还有七星楼虽然开放,但是宝物无几,参与者收获寥寥的年份,被称为“星黯之年”。 现在根据田家放出来的消息,今年九月,即城的星力将在九月十二日至九月十四之间达到鼎盛,七星楼的开放时间也便确定在这个范围内。 从已经记住的信息来看,往常历次七星楼开放,结束时间最长有一个月,最短的也有九天。 姜望几乎可以确定,他一定会错过太虚幻境九月的福地挑战了。福地排名的下降他倒是习惯了,唯一的遗憾在于,少了一次跟强者交手的机会。 他与李凤尧虽然已互称“小望凤尧姐姐”,同乘一车来即城,但其实一路来说话的时候也并不多。双方各自沉浸在各自的修行中。 到了客栈亦是如此。 一共开了三间客房,姜望一间,李凤尧和小桐一间,去黑单独住一间,它的吃食也都不假人手,全部由小桐亲自准备。 哼,不过一匹拉车的马。 这话一路来在姜望心里起伏过无数遍,但从未宣之于口。看得出来,这匹妖马的脾气并不好。 它进了房间后,便把房间里的桌椅之类全都踢碎,扬蹄扫尾。客栈老板一脸肉疼地冲上来,小桐就在旁一锭银子一锭银子的“付账”,一直等去黑把整个客房“改造”得空空荡荡,只剩一张无顶的大床为止所以为什么要给它单独开一间客房? 姜望想不通的事情还有很多。 比如为什么这间客栈里的每间客房都一模一样,桌椅床榻的材质、布设、甚至朝向。他的房间,和被去黑“改造”前的房间,简直完全没有区别。 一定要搞得这么相同,这么对称吗? 完全看不到丝毫的个性。 即城不是一个能让他感到舒适的城市,但无论在哪里,修行是不会改变的。 姜望盘腿坐在床榻上,一时物我两忘。 腾龙道脉在蒙昧之雾中走得越来越远,脑海里关于整个五府海的舆图也越来越清晰。曾经有数次都接近了闪烁神通种子的第一内府,但姜望最终都选择错身而过。 随着姜望自身实力的愈渐强大,他的天地孤岛也在壮大中。不过这个过程就更加缓慢了。 与往常每次一样,在“警戒线”前止步,腾龙道脉回转,落下天地孤岛,便完成了今天的修行。 姜望没有耽误时间,转念便又已进入太虚幻境。 与李凤尧一路同行,还没有机会进入太虚幻境。虽然太虚幻境的进入很是隐蔽,至今还未被人发现过。但也没有必要像献宝一样的,使劲在人前展示。 【腾龙境排名第八,失去荣名“太虚修士”。】 这样的提示响起。 太虚幻境里的竞争也很激烈,稍不注意,就丢失荣名。 好在排名掉得并不多,看来在太虚幻境里,腾龙境这个层次,他的实力还是很稳固。 无论如何,荣名带来的好处不能放弃。 姜望稍作调整,便开始了新的匹配战斗。 …… “又是太阴星力,又是……” 田府中的一座小楼里,响起这样一个轻轻的声音。 “有趣。” 声音落下。 小楼一共两层。 如果说整座即城就是一个大的“田”字。 那么田府就是一个被大“田”字包裹着的小“田”字。 而田府里的这座二层小楼,就是“田”字正中心的那一个点。 作为田府乃至整个即城的中心,这座小楼的外观,极其诡异。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章 坐“井”观天 整座小楼乍看上去,像一口竖井。 但这口“井”,并不向下探,而是往上延伸。 楼只两层,但并不矮,两层平均等分,竟都显得瘦长。 楼顶与楼底,一般大小。 小楼的材质为某种不知名的木材,瞧来其实不甚适合建筑。因为木材本身不但不够平滑,反倒很多疙瘩,如树瘤一般。隔三岔五地挂在楼壁,丑陋极了。 以这样的木材建造小楼,当初一定花了很多心思。 这座小楼,四周没有窗,或者说唯一的窗子开在顶上,因为它也没有屋顶。 人坐在楼底正中的位置,抬头一眼就能看到天空。 而之所以有“两层”这样的概念,不仅仅是因为楼外在相应位置有一圈木檐,楼里亦是切实的分隔开了两层。 只不过二楼的地板正中间,有一个两人合抱的圆孔二楼没有楼梯,这就是上楼的通道了。 总体来看,这座楼的楼顶、二楼中间的通道、以及楼底,是三个完全平行的圆。 只不过楼顶与楼底完全相等,二楼中间的圆则小得多。形如沙漏。 这座小楼倒有四扇门。正对四方。门也都是往内弯曲的圆拱形,刚好贴合“井壁”。 只有北面的那个门没有上锁,其余三个门都以黑色锁链缠着,仿佛在困锁着什么。 也只有北面的门上有一方竖匾,写着这座小楼的名字,也代表着北门为正门。 竖匾上书辅弼。 田氏族人皆知,辅弼楼是绝对的要害重地,非有一定地位的族人不得靠近。 这座辅弼楼,就是田安平的居所。 田安平生得较晚。 他比他的亲哥哥,现任日照郡镇抚使田安泰,小了整整十七岁。 而在军中多年,素有威风的田安泰,却在田安平面前俯首帖耳。 哪怕田安泰挂职在九卒之一的秋杀军,哪怕他现在做到了堂堂一郡镇抚使的位置,只待阳地彻底归附,就能成为一郡郡守,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封疆大吏。 此时的田安平,独在辅弼楼中。 他赤着上身,赤着脚,只着一条长裤,盘膝坐在地上,抬头看天。 他总是在抬头看天的。 天空有世间一切的复杂。白云苍狗,日月星河,他只看这一方天窗之地。 他把这称之为“坐井观天”。 他的上身相当健壮,肌肉并不过分,但很分明。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身上鞭痕处处,血瘀密密,仿佛刚刚遭受了某种刑罚。 但他的表情全无痛苦。 “有趣。” 他又重复了一句。 他一动不动,仰头看着天空。 他好像有无数的疑问,而天空藏着所有的答案。 …… 又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结束,姜望退出太虚幻境。 他发现,再次挑战太虚修士的荣名,难度已不如前。 虽然他的确修行未歇,每天都在进步,但也不至于说在这么短的几天里就强这么多。 而是因为对手的确不如之前。 他一直挑战到了腾龙境第四名,遇到的对手,也还是不如赢得太虚修士荣名时面对的那位华袍少年。 现在重来一遍,他没有再次战胜其人的把握。当然,也不会丢失信心便是。毕竟当时赢的是他,没道理不敢再赢一次。 只是从客观层面的战力来分析,他的确在道术上被完败。无论是掌握的道术强度,还是对道术的掌控,都远远不如。 他猜测现在那位华袍少年,应该已经上升到了更高的排名,所以他们才未能再次交手。 而现在遇到的对手,当然也都很强劲,但纸面战力上没有一个能超过那擅长水行道术的华袍少年。 太虚幻境腾龙境第四名与第六名所享有的好处并无变化,可能要到前三甲,或者第一,才会有新的惊喜。 姜望在客栈里住了三天,来自齐国各地的强者纷纷向即城靠拢。 李凤尧也是几乎足不出户的,倒是小桐时常过来串门,不时说一些小道消息,好让姜望对即将开始的七星楼之会有所预备。 这一次七星楼之会的规模,与历年巅峰时候相较,并不算太盛大。 虽然所谓“辉耀之年”的说法传得沸沸扬扬,但毕竟七星楼的收获逐渐下降已是既成事实。 当然,这个并不盛大也只是相对而言。 至少从姜望的角度来看,已经是非常恐怖。 要知道,七星楼每次开放,足有一百零八个位置。除开田家固有的二十个名额,还有八十八个名额供各地高手争夺。 来的人修为全在腾龙境以上,拢共来了近三百人。 而最后只有八十八个人有资格进入七星楼。 大约是三取一的概率。 三百个腾龙境以上修者聚集一地,这是什么概念? 要知道在阳国那样的附属小国,一个腾龙境巅峰强者便可以承担一城之主的位置。 而最后拥有七星楼秘境名额的人里,其中如李凤尧这样的内府境强者也并不少见。 内府境已是坐镇一方的强者,哪怕只开一府,也足以在庄国这样的独立小国承担城域之主的位置。 若非是大泽田氏这样的顶级名门,又是在自己的大本营,有足够恐怖的强者坐镇,根本无法组织起这样的盛会。 一般的势力,连维持基本秩序都做不到。 反过来说,承担这种程度的盛会,也是大泽田氏实力的体现。 当然,七星楼这种等级的秘境,若田氏承担不起,多的是强大势力愿意来承担。 小桐絮絮叨叨的,倒也让姜望建立起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这次七星楼之会,最值得注意,也是被各方所瞩目的强者。 第一个就是十一皇子姜无弃母族雷家的天骄人物,雷负乾。据说在黑市开出的赌局里,他以最高的胜率遥遥领先。 大部分人都认可他能以天罡第一位的收获离开七星楼。 其次则是四海商盟的一等执事方崇,这位是积年内府境强者,修为雄浑,战力超群。为四海商盟南征北战,闯下偌大威名。 再之后就是李凤尧了。 虽然她很少在外出手,没有什么显眼战绩显于人前。但只“石门李”这个名头,再加上内府境的修为,就足以让各方擦亮眼睛,慎重对待。 这三个人是天罡第一位的最大热门。 至于通过关系内定名额的姜望,在地下赌场的赔率名单里……名单里并没有他。 赌场制定赔率的时候,大部分都是根据这段时间七星楼秘境名额争夺中的表现来看,同时也关注这段时间里即城的各种纠纷争斗。 姜望混在田家的名额里,根本无需争夺。这几天又闭门不出,根本是无声无息。 他在临淄里的几场战斗,也都是在小范围里,并未传播开。 这种被无视的感觉…… 让姜望很满意。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一章 星位开 七星楼秘境所在位置,在即城城域北部,一个空阔的山谷中。 一个优秀的秘境,足以承担一个家族的兴衰。 多年经营,田氏已经将此地建设得如堡垒一般。 屯驻大军,建设碉楼,布下阵法……只容出一条进出山谷的路。在七星楼未开放的时间里,这条通道也是要关闭的。 以大泽田氏在这里投入的力量,如果他们起了什么歹念,参与七星楼秘境的人,恐怕没有一个人可以活着离开。 不过这种事情几乎没可能发生。 因为让出这些名额,靠的不是大泽田氏的自觉。而是齐国其它顶级势力,乃至于齐国朝庭的要求。 那二十个无须争夺便能保留的进入名额,就是田家为自己争取到的最大优待了。除此之外,要在七星楼里得到点什么,也都要靠自己争取。 当然,七星楼秘境名义上仍属于大泽田氏。 借助每次七星楼秘境开放的机会,将之举办成烙刻着田家印记的盛会,借此扩大家族影响力,并为即城创造切实可观的巨大利益……这些操作,就是大泽田氏自由自主的事情了,无人可以干涉。 在七星楼秘境开放期间,田家不仅自身要规规矩矩,更要尽力保障所有参与者不受七星楼秘境之外的因素侵害。 参与七星楼的修者来自齐国各地,其中不乏强大势力。 没有哪家存在,愿意同时一下子得罪这么多势力。 如果田氏不能守规矩,自然有能够守规矩的势力抢着来接手七星楼秘境。 经过三重确认,姜望和李凤尧才得以进入这座闻名已久的山谷。 此谷因七星楼秘境而得名,就叫七星谷。 将他们送到谷外,小桐就独自驾车回了客栈。 今天是九月十三,田家已经确定,七星楼就在今日开放。 姜望和李凤尧来得算是较晚,两人都不是喜欢交际的性子,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故意踩在时限之前过来。 进谷的时候,参与七星楼的修者已经到得差不多了。三三两两散落在不同位置,只把山谷正中间一块巨大的圆形场地空出来。 李凤尧无疑是全场的焦点,被所有目光追逐的存在。 参与此次天府秘境的女性修者也有不少,但没有一个的姿色能与李凤尧相比。 她没有戴面纱,因为她的容颜无须遮掩。她也不是一个会委屈自己以避免麻烦的人。那双又冷又傲的美眸只微微一扫,那些投来的视线就纷纷避让。 她的美,好像天生就有距离。 而站在李凤尧旁边的姜望,就不可避免的被各种或审视或挑衅的眼神所针对。 也有不少人在交头接耳,打探他的消息。 姜望运足耳力,偶尔听到几句,都是些“他是谁?他凭什么?”之类的话。 因为李凤尧,他这个在地下赌场开出的盘口里都没有名字的人,承担了不属于他这个知名度应该承担的关注。 姜望并不挑衅谁,也不回应谁的挑衅,只在心里默默地观察着所有人。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对手。 人群中最引人注目的,除了李凤尧之外,就是一个身量中等的披发男子。 他站在那里,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仰望。明明个子并不是非常高,却好像只有抬头才能看到他。 面容沉静,眼睛如深海,不怒自威。 这人就是雷家的天骄人物雷占乾了。他就站在那里,也不与谁说话。但周围的人自觉或者不自觉的,都以他为中心。 姜望曾在云雾山见过雷家的雷一坤,其人亦是雷家嫡脉,说起来与雷占乾还是堂兄弟,但气质完全不同。身材矮壮的雷一坤,性情反而暴躁一些。 而另外一边同样被人群簇拥的方崇,就又是另一种风格。 其人是一个笑容和善的中年男子,与周围的人谈笑晏晏,相处融洽。姜望进谷的时候,他还主动对姜望笑了笑。 七星楼秘境进入名额高达一百零八位,有的人只相信自己,有的人打着合众聚力的盘算。 人各不同。 其实姜望倒也不介意在哪个小团体里混一混,避免引人注目。奈何站在李凤尧身边,根本没人靠近,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 整个山谷里的各路修者,除了李凤尧之外,姜望唯一还眼熟的人只有一个,是南遥廉氏的廉绍。也即是当初廉雀在剑炉炼长相思时,于剑炉前对廉雀冷嘲热讽的那个廉氏族人。 当然,在廉雀嘴里,他只是一个生来不自由的可怜人。廉雀争得了自己的命牌,廉绍没有,两人的命运就此岔开。 如今再相见,这个廉绍看起来倒是平和了许多。在七星谷再见姜望,也没什么异样的表现。 自上次南遥城一别后,廉雀就开始竞争廉氏下任族长的位置,尽管有重玄胜暗中出主意,但情况并不是很好。因为前段时间重玄胜自己亦是自顾不暇。而廉雀本人的性格,坚韧刚烈有余,圆润厚黑不足,实在不太擅长经营。 当然,这是他话。 时间迅速的流逝。 姜望在初步观察完对手情况后,也转而继续梳理自身。 准备永远都不足够。 最近冥烛都很平静,但姜望能够感知到,姜魇也正在冥烛中,以某种他并不清楚的方式“修行”。也就是说,姜望在进步的同时,居住在冥烛里的姜魇也未曾停下。 但姜望并不确定,这种感知是他自己感知的提升,还是姜魇有意透露给他。 在天地孤岛巡视过几圈,耳中便听到了轰轰的声音。 回过头去看。 只见山谷已经封闭的通道再次打开。 一个眉眼生得精致,气质阴柔的男子大步走进来。 耳中听得嗡嗡的议论声。 “怎么这时候还有人来?” “不是封锁了吗?” “嘘……噤声,是九皇子!” 山谷里霎时安静。 大齐九皇子姜无邪,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换做那位素以宽厚闻名的太子殿下,他们倒还敢多议论几句。 对于七星谷的进入时间,田家是有着严格的规定。之前已经封闭的山谷通道,就是这种规矩的体现。 按理说,已经到了这个时间点,七星楼秘境就快要开放,应该是不允许再有人进入山谷了。 但这些所谓的规矩,对于大齐九皇子姜无邪而言,显然是不能够成立的。 姜无邪步履从容,并不在乎人们各异的眼神,像此间主人在巡视他的领土,居高临下的打量着山谷里这些人。 目光扫到的地方,骄傲的超凡修士们自然低下头来,纷纷行礼,以示恭敬。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冲田家负责维持此地秩序的人喊道:“既然七星谷通道还能打开,我朋友就在外面啊,为什么不让他进来?他只不过因为被人陷害,所以迟到了一小会!” “是啊!有这个道理吗?这明明还许进人,我师弟怎么就不给进了?” 没有人理会他们。 最后能够参与七星楼的人,统共就那么多。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说是竞争对手,在此之前,能少一个就少一个。 所以其实在秘境开启之前,各类手段也从未断绝过,设局让人迟到只是其中再简单不过的手段。 一般来说,这种事情只要不闹得太大,不闹出人命来,田氏是不会管的。 至于有没有人会中招,那就是个人自己的事情了。 至少大部分人在秘境开放前,都是提起十二分小心的。那种大意失去了机会的人,实在也怪不到田家人头上去。 事实上出声的人也清楚这一点,之所以还叫嚷一番,也无非是想蹭一下姜无邪的特权,看能不能为自己的朋友再争取一次机会。没人理会,也便罢了。 喊几声已是仁至义尽,死缠烂打是万万不敢的。 姜无邪悠然走进谷来,并不理会纷纷向他行礼的众人,也不理会各种嘈杂声音。目光很是随意的扫过一圈,便灵动地落在了李凤尧身上。 “欸!李家姐姐!”他眼睛一亮,嘴角也翘了起来。 姜无邪的笑容不甚庄重,但也不会让人不舒服,大概是因为那张脸过于精致,对常人来说显得轻浮的笑容,在他脸上,有一种邪中带痞的好看。 以石门李氏的家门,纵然姜无邪是大齐皇室子弟,这一声姐姐倒也叫得。 李凤尧下巴微微一点,便算是回应:“九皇子也来了。” “是啊。”姜无邪边说边往近前走,但被李凤尧的目光微微一定,便停在了大约三步远的距离上。 他倒也不以为意,面上殊无愠色,大概对于李凤尧的冷傲也已经是习惯了。就站在那里继续热情地道:“等会进了七星楼,李家姐姐可要手下留情。” 李凤尧淡淡说了一句:“你谦虚了。” 便不再言语。 姜无邪并无尴尬之意,左右瞧了瞧,目光落到站在李凤尧旁边的姜望身上,也只是一掠而过。 眼神里有一丝讶色,但也仅止于那一丝讶色。 而姜望卓然而立,脸上无悲无喜。眼神宠辱不惊。 虽然与李凤尧同来七星谷,让很多人有各种各样的猜测。但姜望的底气,从来只在于他自身。 剑在手,人何惧。 就在这个时候。 所有人的视野忽然一暗。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一张巨大幕布扯来…… 整个七星谷,天忽然黑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二章 舀星河之水 天色在瞬间由明转暗,七星谷突兀的进入夜晚。 而谷里的田氏族人并未出面维持秩序,因为根本没有给众人惊乱的时间,黑暗刚刚发生,光就亮起。 光源来自山谷中央那一块巨大的圆形场地上,是一个个的光圈,渐次亮起。 一个、两个、三个……密密麻麻的光圈,迅速铺满这块巨大圆形场地。 每一个光圈,都可以容纳一个成人站在其间。而每个光圈之间,也都保持有足够的距离。 一共一百零八个光圈。 姜望清楚。进入七星楼秘境的名额,一共就是一百零八个,也被称为一百零八星位。分为三十六天罡位,七十二地煞位。 而眼前所见光圈,便是星位。 获得进入七星楼秘境资格的人,踏进星位之中,等待七星楼星光接引即可。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排名的地方,就有争斗。 三十六天罡位,七十二地煞位,谁前谁后,自然都有得一争。 之前的七星楼资格竞争,便也是提前做一个次序的确定。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其实大部分人应该都知道自己的位置了。 在漆黑一片的山谷里,一个又一个的神秘光圈出现,照耀得七星谷如梦境一般,同时也聚集着所有人的目光。 星位忽开,很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看到一个身影往前走。 其人长发披散,毫无犹豫,大步往前。几步便踏进了那个最大最亮的光圈中,占据了天魁星位。 回身面对所有人,面无表情。 正是雷占乾。 在七星谷聚集的一众修者之中,既有积年内府的四海商盟强者方崇,也有出身顶级名门的石门李氏嫡女李凤尧,更出现了大齐皇室的九皇子姜无邪,他雷占乾仍然当仁不让,坦然自若地踏进天魁星位,的确有独占乾坤的气势。 关于七星楼,人们经常讨论的天罡第一位,就是天魁星位。 一般来说,离开七星楼秘境之时,出现在天魁星位置上的人,就是此次七星楼秘境收获最大的人,也被视为此行魁首。 当然,进入七星楼之时立在天魁星位置的人,也默认在进入七星楼后拥有更大的优势。 时至今日,每个人对自己应该在的位置也都有了一定程度的认知。对于谨慎些的人来说,一般都是宁后莫前。 这种默认了次序排名的时候,一个站位不对,就有可能在进入七星楼之后遭到搏杀。甚至于很可能立即就被针对,止步在秘境之外。 雷占乾一马当先,走进天魁星位,并不管其他人的眼光。 姜无邪翘着的嘴角拉了下来,显然心情并不愉快,但并没有说话。 雷占乾作为十一皇子姜无弃母族雷家的天骄,天然便是姜无弃最有力的盟友。也天然就站在姜无邪的对立面。 夺嫡之争,谁也不可能相让。无论大齐的几位皇子皇女在外表现得有多和睦,根本矛盾无法消除。反倒是那些根本无望大位的皇子皇女,感情倒还能好一些。 姜无邪从进来便未与雷占乾说过一句话,两人甚至连眼神的交流都没有,便是这种对立的体现。 四海商盟的方崇略等几息,笑道:“如果没有人占这天罡星位,我便去了?” 嘴里虽然问着众人,目光却看着姜无邪,显然是有心相让卖好,并不肯抢九皇子的风头。 天罡星是天罡三十六位第二,仅在天魁星之后。 姜无邪撇撇嘴,转头对李凤尧道:“李家姐姐,你请先。” 李凤尧也毫无拘束,只对姜望说了声:“我先走。你注意些。” 随即便飞落天罡星位。 她当仁不让。 姜无邪这一次倒特意又瞧了姜望一眼,但还是没有说什么,紧跟李凤尧其后,一步踏进天机星位。 方崇表现得不争不抢,不急不躁,等这三个人都站定了,才拱手一圈,与众人礼过,踏进了天闲星位。 七星谷内众修者纷纷选定星位站好,也有不少人因为李凤尧的另眼相待而关注姜望的选择。 甚至有好几个人都抱着挤下他的位置、让他出丑的念头等待。 但只见田氏族人中走出来一个青年,冲姜望招了招手:“姜公子,这边!” 姜望的名额是田家内部直接分给他一个,在田家固有的二十个名额之内。而李凤尧这样的内府境强者,是可以直接越过竞争,锁定一个名额的。诸如雷占乾、方崇都是如此。 当然,如果哪次七星楼来的全部是内府境强者,或者说内府境强者数量过半,他们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 总体来说七星楼秘境名额竞争还是比较公平的,没有太大争议。 招呼姜望的这名青年名为田常,乃是这一次田家七星楼秘境队伍带队的人。 田家固定的二十个名额,从地煞排名最后的地狗星,一直往上数到地全星。总之是占据了最后二十个星位。 其中给到姜望的是倒数第七的地刑星位,说不上苛刻,当然也谈不上多照顾。 总之一个靠关系混进七星楼秘境的人,也无须太多投入。 而看到姜望面不改色的混进田家人队伍里,很多人的目光就变了。 一部分人不再觉得他是个值得警惕的对手,更多一部分人对他产生了鄙夷。 这样的一个混子……怎配被李凤尧另眼相看? 一众修者陆续占据星位,偶有摩擦,但在田氏坐镇此地的强者面前,也都保持了克制。 最终一百零八个星位空缺了八个,这八个人都是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及时赶到七星谷,提前退出的争夺。 田家的二十个位置并未因为空缺而改动,因此空下来的八个星位,便是从地煞倒数第二十一的地孤星,一直空缺到地稽星位。 这次坐镇七星谷的是田焕章,其人是田氏现任族长的叔叔,辈分很高,当然实力也毋庸置疑。 一待众人都定好星位,他便并指往天上连点七下。 有心人能够注意到,他点的每一下,都对应着北斗七星的位置。 北斗七星者,所谓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 而山谷上空那漆黑如墨的夜幕中,便依次亮起了七个光点。 就在山谷之中,直接指点对应北斗七星,引导七星之力,压制其它星辉。这是至少外楼境才能够做到的事情! 七个光点愈来愈明亮,愈来愈耀眼。 形成一只玉勺状,悬在天穹。 而后玉勺微倾,无穷无尽的星辉如水泻落。 就好像九天之上,有谁用玉勺舀了一勺星河之水,再将它倾落人间。 世间之人仰首望天,便只见漫天星光流泻,垂如星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三章 红鸾、霜杀 星光如雨泼洒,从天穹垂落,却没有落进山谷中。 山谷上空仿佛有一个无形的屏障,承接着星光雨。 瑰丽的变化就在此时发生。 那星辉倾泻,堆聚在一起,遵循着某种规律,慢慢形成了一个底座。 而后是墙壁、门窗、屋檐…… 漫天星光就在山谷众人的注视下,“浇筑”出一座小楼的形状。 星光流动,又慢慢填充细节,勾勒具体。 窗花、纹理、壁画…… 最终一座足有七层的星光所聚之楼便凝聚成型,正正悬于山谷上空。 如仙人之居。 姜望同样仰望着它,的确为它的美丽所慨叹,但又感觉到它并不真实。好像它虽然存在于此,但又不在于此间。 这是一种矛盾的感受。 “七星楼开了!” 有人激动地喊了一声,但很快又意识到四周的安静,于是牢牢地闭了嘴。 “七星在北户,河汉声西流。”(1) 田焕章沧桑的声音响起,他双手掐诀,撤下田氏在七星谷上空的最后一层布置。 于是七星楼开放。 此时的情形,是星光所聚的七星楼虚悬山谷上空。而在山谷正中间的巨大圆形平台上,一百个修者各自站在星位光圈中。 星光流绘,这座七星楼彻底完成了所有的细节,而后光芒大放。 这光华灿烂却不刺眼,但即使是明月挂上这片夜幕,也要被七星楼此刻的光辉所压制。 这是七星独舞之时。 这光芒,照进山谷。 姜望隐隐约约感觉得到,他所占据的星位,与这七星楼照耀的光,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反应。 他很清楚,下一步他就会被“送”进七星楼里。 李凤尧增补修改过后的七星楼秘境相关资料十分详尽,对大部分环节都有描述。也包括对现在这个时候的提醒,此时不仅不能松懈,恰恰是非常需要集中注意力的时候…… “诸位!”站在天魁星位的雷占乾忽然半蹲下来,单掌按地。 声音里带着一种似乎与生俱来的激昂:“不该来的不必来,龙不与蛇居!” 在与地面接触的瞬间,他的手掌里爆发出极度耀眼的强光,那个刹那几乎盖压了七星楼的光芒。 而与此同时,整个七星谷中央空间,所有一百零八个星位,全部跃起雷光! 那雷光或成蛟龙之形,或成灵蛇之状。各具凶狠,向每一个参与七星楼秘境的修者撕咬。 阴符经有云,“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雷占乾的这一记杀法,就是雷家不传之秘,号为“龙蛇起陆”,便是以雷法演化天地杀机,杀力惊人。 也不知从何时起,每次进入七星楼之前,在七星楼星光接引的最后时刻,都会有这样一个环节。 每个人都可以随意向周围的任何一个人出手,想办法将其逐出星位。 美其名曰验证彼此资格。 实质上也只是为了减少竞争对手。 这是被默认的潜在规则,并未有明文,事先不了解的人,很容易中招。 当然七星楼开放了这么多年,现在赢得七星楼秘境资格的人,已经很少有不了解这些事情的了。 接引星光照落时,所有人都暗暗警惕,也在掂量着自己是否能够驱逐谁。 不少人都在等着看天魁星位的好戏,看那些不甘人下的强者如何叫雷占乾好看。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雷占乾反倒第一个出手,并且竟是同时对所有人出手! 他表现得如此狂妄,但又有一种理直气壮。 直接以雷光冲刷所有修者。 龙蛇起陆这种级别的杀法一爆发,几乎立刻就有二十几个修者被雷蛇轰出星位,就此失去进入七星楼秘境的机会。七星楼秘境之行,还未开始,便已结束。 而被雷光重点关照的姜无邪嘴角微翘,随手一探,便抓出一杆红艳艳的长枪,非常随意地抖了个灿烂枪花,才施施然倒转枪头,竖落于地。 恰恰好,将地下窜出的狰狞雷龙扎在地上。 这条雷龙巨大狰狞,凶态毕露,威势远胜那些袭击其他修者的雷蛇,强横不知多少倍。但在这杆红艳艳的长枪之下,竟没有半点挣扎的余地,顷刻化为几缕电光散去。 这杆长枪通体为艳红色,从枪头到枪尾,浑然一体。让人一见之下,便难移开视线。 久闻【红鸾】之名,姜望还是第一次得见这杆名枪的真容。与他曾经借用的薪尽枪相比,这把枪无疑耀眼得多、也华丽得多,但究竟孰强孰弱,倒是不好判断。 姜无邪随意一枪扎碎雷龙,枪尖一挑,便转望向雷占乾。 然后他看到了一支箭。 一支晶莹剔透,却带着似乎自亘古而来的寒霜之箭。 这支箭几乎与他的目光同时,落到雷占乾身前。 视线落,箭亦落。 两条护在身前的雷龙甚至来不及张牙舞爪,便被定在原地,顷刻如冰雕一般。 雷光的涌动瞬间停止。 这一箭冻结了雷光! 寒霜蔓延,箭尖及眉心。 便在此时,雷占乾的身影一晃,就已经消失。 他竟是以某种秘法沟通了接引星光,提前一步进入七星楼秘境中。 这些年来,非止于大泽田氏,各方对七星楼秘境的研究都从未停止。雷占乾此次暴露的,就是其中的成果之一。 足见为了此次七星楼秘境,雷家付出了多少准备。 而比姜无邪还更快一步,险些就拦住雷占乾的这一箭……还能有谁? 姜无邪转看向李凤尧,正看到她秀足一踏,彻底将袭向她的雷龙踩碎。手中那把如冰如玉的霜杀弓,仿佛能冻结视线。 她是女子之身,但反击起来,比在场所有男儿都激烈。面对龙蛇起陆这种级别的杀法覆盖,她的第一选择,竟是给雷占乾一箭,其次才是防御自身! 七星谷中这一百零八个星位,彼此间隔都在三步距离以上。 远在地煞星位的姜望亦看到这一幕,他从未怀疑过李凤尧的实力,但也的的确确是第一次亲眼见识到……屡次暴打许象乾的战力。 青崖书院的许象乾,可从来不是弱者。在李凤尧面前,却跑都跑不掉。 田家的十几人似乎早有准备,在龙蛇起陆爆发的第一时间,就在田常的组织下结成阵型,直接将雷光拒之阵外。 他们倒不至于在这种时候特意绕开星位与他们混在一起的姜望,一来那样就太得罪人了,二来那还要平白多费工夫,损人损己。 姜望因此得以悠闲看戏,将全场所有人的反应看在眼里。 也正因为如此,他在见识过李凤尧的箭术之后,才能第一时间发现地捷星位上已经左支右绌的廉绍。 大约是其人身周已经有好几人被雷光逐出的原因,附近的雷蛇全都汇聚到他这里,足足七条对他上下撕咬。 眼看其人已左支右绌,姜望看准时机,一步踏出田家人的阵法,轻松占据廉绍前方已经空缺出来的地周星位,反手一剑。 剑光一折数转。 已经气力难继的廉绍身周,顿时雷消电散。 剑斩雷蛇! ps:“七星在北户,河汉声西流。”杜甫《同诸公登慈恩寺塔》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四章 “一箭穿心” “多谢!”廉绍气喘吁吁,目光中有着真切的感激。 若不是姜望援手,他就要彻底失去这一次七星楼秘境的机会。 他不比自己掌握命牌的廉雀,他的机会很少。像天府秘境那种,廉家固有名额的地方,很难轮得到他。 这一次七星楼秘境名额,是他自己竞争得来,非常珍视。 姜望只道:“要谢就谢廉雀!” 廉绍愣了一下,应道:“明白了!” 帮廉绍只是随手为之,姜望本就有意临时换一个星位。 田家人聚在一起,在田常的指挥下团结一心,他若跟他们落在一处,难免有些不利。倒不是怕能跟一些散兵游勇争,为什么非要选择跟十九人的天然同盟去争呢? 来七星楼秘境是为了夺取增寿宝物,而不是为了挑战自我。 再者说,现在占据的地周星位,好歹在地煞星位里排行三十呢,总比地刑星位强得多。 此时总览全局,雷占乾这一记龙蛇起陆的爆发,到这个时候已经成功减员三十二人。直接帮所有人完成了所谓“资格验证”。 也就是说,拥有七星楼秘境名额的一百零八人里,最后能够成功进入七星楼的,只有六十八人。 足见激烈。 对于眼下发生的这一切,田焕章全都无动于衷。 哪怕雷占乾表现出了势在必得的气势,哪怕姜无邪、李凤尧等人都表现出强大的实力,田家此行收获似乎很难保障…… 他无动于衷。 因为这一次的所谓“辉耀之年”,并不那么真切。 或者直接的说,田氏本身并不能确定这次七星楼秘境收获如何,他们本就是借助这一次七星楼开放的机会来造势而已。 真正的目的,并不在七星楼。 相反,这次出现的高手越多,竞争越激烈,他就越满意。 天穹上的星光雨还在垂落,七星楼照耀夜空,接引星光笼罩山谷平台星位上的所有参与者。 就在这时,异变发生。 一股强横的力量跨越长空突兀降临此地。 那玉勺倾倒的星光雨还在垂落,却不再落于七星楼之上。而是被某种力量所收束,凝练成一道强劲光线,瞬间掉头,笔直射向即城! 更准确的说,是落入即城田府里……那座辅弼楼中。 七星谷上空的七星楼,此时隐隐晃动起来,失去了源源不断的星力补充,竟有溃散之势! 而糟糕的是,一旦七星楼在此时溃散,参与七星楼的所有修者,都有可能迷失其间! 要知道,往常星力不够鼎盛、达不到条件的年份,七星楼是都不会开放的。 田焕章脸色大变,他对此事也并不知情:“辅弼楼那边到底在做什么?他要毁了这一次的七星楼秘境吗?” 并不是他田焕章多么有仁心善念,而是这次七星楼一旦因为田家的行为出现什么问题,田家首当其冲,必然要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 要知道这次参与七星楼秘境的都有谁? 堂堂大齐九皇子,大齐储君之位有力的竞争者。 雷家的天骄人物,被雷老爷子视为家族希望的雷占乾。 石门李氏的嫡女李凤尧,名弓霜杀的持有者。 至于四海商盟的一等执事方崇,顶级世家嫡脉公子重玄胜的好友、南遥廉氏的优秀后辈……这些倒都在其次了。 田家承担不起这个后果,至少现在的田家,不能够承担这样的后果。 “去问问府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他又在发什么疯!”田焕章完全失态,怒吼起来。 而此时此刻,在辅弼楼中。 裸衣赤足的田安平抬头看着天空,七星谷之外的夜晚并没有山谷里那么黑暗。天空之中也不是只有北斗七星。 当然,从辅弼楼这狭小的“井口”,能够瞧到的星星也并不多,甚至可以说得上稀少。 截取七星楼庞大星力凝聚成的那一道光线,笔直射来。 像一支箭般,直接“洞穿”辅弼楼顶的那个圆。 然后竟就停滞于此。 “光”如何能够停滞呢? 这匪夷所思的事情切实发生了。 那道光不再往前延伸。仿佛穿过这个圆,就是全部目的。 遥遥跋涉有归途,它已至终点。 “如同我的心被洞穿。”田安平一手捂着心脏的位置,轻声呢喃。 他似乎觉得痛苦,眉头皱得很紧,表情也很难熬。 但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天空,一眨也不眨。 世间的一切问题,天空藏着所有答案。 他思考,他寻找。 于是他笑了。 田安平随手从地上拿起一件单衫,披在身上,那些浓重淤青、累累伤痕全都暂被遮掩。就像从未存在过。 他站起身来,仰望天穹。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脸上有着孩童般的纯真欢喜。 “太美妙,太美妙了……”他慨叹。 而楼外的喧嚣也在这时候传来。 “田安平,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在这种关键时刻你发什么疯?” “你要毁了田家吗?” “你焕章叔爷在七星谷里都要发疯了!你想干什么!” 各种……各种各样叱责的声音,抱怨的声音……恐惧的声音。 这些人,这个世界,真的很吵闹。 田安平不喜欢吵闹。 辅弼楼里。 他直挺挺地站着,止住了笑容,表情变得平淡。 薄唇微张,声音已经穿出楼外。 “告诉田焕章,再来吵,我就杀了他。” 霎时一静。 楼外的人们显然并不能满意,但没人能把这种不满意表达出来。 离开的脚步声,破风声,还有小声却又焦急讨论的“怎么办”之类的声音。 “庸人的思考。” 田安平无趣地扯了扯嘴角。 显然不打算就此再解释些什么。 他仰着头,看着天穹,眼睛缓缓闭上。 在他闭眼的瞬间。 横贯而来的那道光线便同时湮灭。 “光”的湮灭,比发生时更快。 辅弼楼屋顶“一箭穿心”的奇异图景倏忽消失。 田安平闭上眼睛,而心神,已经跃入一个神秘所在。 这个地方本来将他拒之门外。 他从未真正见识过。 但他还是找到了那个地方。 并且,破门而入。 …… 而在辅弼楼外。 “得救了!” “恢复了……” “终于可以安心了。” 这样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 呼吸声、叹息声,极其微小的抱怨声…… 辅弼楼始终寂静地存在于其间。 楼里楼外,两个世界。 一墙之隔,有如天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五章 破门而入 田安平的心神出现在一片璀璨星河之中,在身前身后,有古老斑驳的石台来回穿梭。 尽管都只是惊鸿一瞥,田安平还是捕捉到了微小的信息。 在战斗。 那些石台上有人在战斗。 璀璨星河中的每一颗星辰,都在沿着某种玄妙的轨迹在运行。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有着复杂丰沛的讯息。 某些规则,某种元素。贯通虚幻与真实,勾连现世及此地。 演化宇宙星河,万物生长……永恒存在或寂灭的一切。 何其瑰丽的想象,何等繁复的构建! 有趣,太有趣。 远非那些庸俗的堆砌所能企及,这里就是太虚幻境? 无怪乎曾引起那样巨大的喧哗。 田安平流连忘返。 一直以来,他都对这个地方充满好奇。 作为齐国的顶级世家之一,大泽田氏对太虚幻境并非一无所知。 事实上现世顶级势力,未必都能对太虚幻境有什么详尽的了解,但肯定都至少清楚太虚幻境的存在。 就像当初齐阳大战的时候,太虚幻境直接就被遮蔽了,或者说太虚幻境有意避开了齐国的军事行动,以免于被针对。总之,姜望那时根本无法沟通太虚幻境。 一方面顶级势力完全可以做到遮蔽太虚幻境,另一方面,如齐国这样的当世强国,没有任何势力,能够在不经过齐庭的同意情况下,就把影响力铺设至此。太虚幻境的辐射范围也不例外。 除非他们想要战争。 太虚幻境的名额是随机开放的,并没有一个确定的名额分配。当然,这种“随机开放”的公正性,必然也得到了监督。 绝对公正,是太虚幻境之所以能拥有广阔前景的前提。 而运气不那么好的是,田安平就是没有获得名额的人。 太虚幻境至今仍只在小范围里开放,没有获得进入名额的人才占绝大多数。 没有得到名额,没有月钥,就无法参与太虚幻境。 这本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因为它是事实本身。而且这世上大部分人,甚至本就不知道太虚幻境的存在。 无知者不仅无惧,无知者什么都没有。就连嫉妒之类的情绪,也是无根之水,生长不出。 但在今晚之后,情况被改变了,规则被挑战……甚至颠覆。 田安平仅凭自己,观察到了太虚幻境的波动,破解了太阴星力运行的轨迹。 并且借助七星楼开放,七星之力大盛而太阴星力被压制的时机。截取磅礴星力为己用。直接洞穿太虚幻境的存在,亲入其间! 在璀璨星河中遨游,田安平脸上又有了欢喜的笑容。 论剑台是跨越星河、连接太虚幻境各地的“桥梁”。 而他是以自身渡星河,每时每刻都要独自付出巨大的消耗,并不能维持太久。 但他左顾右盼,闲适极了,半点也看不到时间有限的紧迫感。 从容自在,像回到了自己的家里,而不是闯入一个陌生所在。 视线转过无数光怪陆离,徜徉璀璨星河,感受这神秘之地的气息,将浮光掠影的匆匆数瞥印入心里。 田安平笑了笑:“明天再见。” 身形于是化为光点消散。 璀璨星河继续涌动,论剑台仍然呼啸来去。仿佛星河中这个突兀的身影从未出现。 但他田安平毕竟已来过。 如果说持有月钥的修者进入太虚幻境是得到邀请后的拜访,那么田安平就是那个踹门而入的人。 他不可能每次都踹门而入,因为七星楼不是每天都开放,不是每次都有这样磅礴的星力供他调动,而且同样的方式未必能在太虚幻境再成功一次。 这种不算“漏洞”的“漏洞”,必然会得到“补救”。这是规则本身所允许、并且一定会延续的事情。 但对田安平来说,只要他进来了太虚幻境,洞察到更多的运行规律,所谓月钥就不再是问题。 下次进来,他就会带着钥匙,大摇大摆。 …… 而同样在此时,在某个神秘所在。 一个严肃的声音问道:“要不要干涉?” 另外一个髙渺的声音回应:“本来就是随机生成名额。他能够进来是他的本事。” 严肃的声音似乎非常不满:“我们的屋子,主人可以进,客人可以进,小偷强盗怎么能进?” “无论小偷还是强盗,又或主人客人,你或我。对于这天地而言,谁不是过客呢?谁来谁去,天地从不关心。” 髙渺的声音告诫道:“一定要对太虚幻境的规则保持敬畏,我们没有干涉其间的权利。当你生出干涉之心,我们的危险也就开始了。当你付诸行动,我们的覆亡就已来临。” 铛~ 天外钟声,悠长一鸣。 …… 却说七星谷中。 那被突然截断的星力再次恢复涌动,仿佛一层星沙,在七星楼表面滑落。 淅淅沥沥,如梦似幻。 七星楼稳定下来,那过分虚幻的外观也凝实许多。 在某个时刻。 七星楼一闪而逝,嵌在天穹的那只“玉勺”也随之消失。 此方之夜空,漆黑如墨,再不见半点星光。 田焕章的心终于放下,他甚至找了一把躺椅,身心疲惫地仰躺下来。 带着一种死里逃生的虚脱感,仰望七星楼消失的地方。 等待它归来。 …… 这是一片林中世界,仿佛无边无垠。 踩在厚厚的腐叶上前行,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 目之所见,到处是高达百丈的巨树,延伸向远处,好似天穹的支撑。 又像一把把撑开的巨伞,遮天蔽日。 但天光还是顽强的从枝叶缝隙中投射下来,让这里不至于完全沦入黑暗。 环境昏暗,但毕竟有光。 姜望曾经在从云国到齐国的漫长跋涉中,见识过一颗号称有七百丈高的巨木,被当地百姓当做神祇来供奉。 但在这个地方,似乎也并不罕见。 所谓七星楼秘境进入之后,并不出现在某座楼的某一层,而是出现在某个广阔的世界里。关于这一点,姜望早在资料里得知。 四海商盟的资料和李凤尧基于摧城侯府情报的补充,已经是相当完备的一份资料。 只不过七星楼秘境世界每次少有相同,过往的经验通常无法直接沿用。 李凤尧更是直接标记有“只能参考”的字样。 择其适者而用,若把那份资料当教条,反而是取死之道。 虽然是在掌握一定信息的情况下进入这里,姜望的态度还是和第一次进入天府秘境时没什么不同。 小心无大错。 进入这个地方以来,姜望还没有遇到任何一个其他的修者。 独自行走在昏暗的林间,除了脚踩枯枝落叶的声响外,就只剩风撞过树叶,发出哗哗的声音。 并不浪漫悠闲,在巨大的林海中,反而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感。 “阴森”这个词,本就是描述在森林里那种阴暗的感觉。 走了约莫有半炷香的工夫,单调声音的世界终于发生变化。 姜望听到的第三个声音,是从极远处忽然响起的,一种极其怪异的啸叫。 令人惊惧! …… …… ps:一百万字了! 如释重负。 在最开始那些失眠的夜晚,我的想法就是,不管怎么样,写一百万字吧。给我自己,也给一直支持我的读者一个交代。 现在这个目标已经完成。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六章 森海世界(百万字求订阅) 这声音很难形容,阴冷、尖锐,是姜望从未听过的声音,并且带给人一种难言的惊惧感! 是凶兽?妖兽?还是什么未知的怪物? 姜望凝神再去听,那声音却倏的又消失了。 但姜望心里的警钟无疑已敲响。 不能在这么漫无目的的走了。 姜望翻掌握灭了手心的白光。 这是秘术宝光决,能够探测到宝物。 显然这段时间并无收获。 在青羊镇的时候,胡少孟临死之前就以这门秘术为代价,让姜望帮他完成最后的报复。 但实际上这种秘术能用到的机会很少。临淄倒是处处都有宝物,可惜全都有主,你宝光决起了反应又能如何? 倒是这次七星楼秘境之行,第一目的即是为了得到增寿宝物、补完自身遗憾。 因而在进入秘境之前,姜望特地将近期积累的功全部投入宝光决里,试图推演升级,但大概这种偏门秘术耗功更多,又或者宝光决本身极为特殊。近期积攒的功消耗一空,宝光决也并无半点变化。 当然,距离上次清功未久,这段时间也没有积累多少功就是。 不知道这片临海究竟有多广阔。 手按在旁边的巨树上,是一种粗糙的触感。 按理说这样一颗巨树,本身即是一个自成系统的小世界,依附于树上的生命应当不少。 但姜望又确确切切,连一只虫子也没有找到。 要说这里没有生灵存在,刚刚那怪异的啸叫显然是反例。 可若说这里生机勃勃,明明姜望也只接触到了这些巨树本身。 一切都是如此的有悖于“常识”,姜望过往的生活经验在这里被推翻。 他想了想,还是纵身飞起,小心翼翼地往树顶上飞。 在未知环境里贸然飞上高空,无疑是冒险的举动,但相较于在树海中没头没脑的乱撞,这个险值得冒。 数百丈的巨树是一种什么概念? 人相对于树本身,不比一只蚂蚁更显眼这也是姜望敢于冒险的原因之一。 每飞一段距离,姜望都要仔细观察一下四周,然后再继续往上。 尽管始终风宁树静,全无意外发生。 对危险保持敬畏,对未知保持谨慎。 眼前终于亮堂起来,视野霎时变得开阔。 姜望飞到树顶的第一时间并未探头,而是就站在树杈上,将自己藏身于枝叶间。 到了这个位置,风变得很大。 树梢在隐隐晃动,给人这颗巨树摇摇欲坠的错觉。 没有什么意外发现,树顶这里也平和得岁月静好。 就好像先前听到的怪异啸叫,都只是某种幻听。 姜望选择的这颗巨树,并不算最高。但站在树梢上,也已经能看到远处和树下所见没什么两样,远处只有绵延几乎无尽的树。 只是彼处只能看得到树干,而这里能够看得更远。 看得到树梢一直延伸到天边,至少穷极目力,看不到尽头。 风呼啸来去,而那些树梢就来回摆动,如海浪起伏不定。 有些强者能够采集罡风为己用,姜望倒不曾接近过能够接触罡风的高处。飞行本身亦是需要道元驱动的,而且飞得越高,消耗越大。以他现在的实力,还远没有资格探索天空极限。 但现在这个高度的风,也已经很暴躁了。 元力有时候是有“情绪”的,在不同的环境不同的状态下,有不同的反应。顺应着那种“情绪”,或者安抚或者改变,都能让道术呈现不同的结果。 这一点是姜望那次自太虚幻境中险些溺毙时的觉知,他感觉到那些将他包裹的水,好像贯彻着那位华袍少年的“情绪”。这或许就是那华袍少年道术强大的原因。 此时此地的风之元力,给姜望的感觉,就是“暴躁”。 天空是碧蓝色的,没有云,没有杂色。 整片天空只悬着一颗遥远的“光团”,穿透叶隙的天光就来源于此。 之所以只说光团,是因为姜望很笃定,它并不是太阳。 最多也只是太阳的投影,或者某种折射。 曾经每日不辍的早课晚课,晨接紫气,暮引丹霞,姜望对太阳星已经十分熟悉。 这个光团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 那份七星楼的资料对此没有提及,其实姜望更倾向于这个光团是北斗七星中的某一颗。但他脑海里并没有完整的星图,无法判断这到底是哪一颗。 毕竟此时的天空,除此之外都是空白。 “姜魇,你说头顶那个会是太阳吗?我倒觉得不太像。”姜望在通天宫里问。 这一片“安静祥和”的林海,让习惯孤独的姜望都有些难以忍受了,甚至于没话找话,跟姜魇聊起天来。 “姜魇?” “姜魇?” “姜魇?” 姜望夺命连环发问。 甚至摇动腾龙道脉,震荡通天宫。 “玉衡。”姜魇的态度很冷淡,但毕竟还是回应了一声。 他修行到了紧要关头?他在冥烛里发生了什么变化?他在偷偷的做什么? 有时候姜望真想以神魂状态进入冥烛窥探一番,但因为风险过大而只能停留于想象。 对于姜魇,姜望除了始终不放松警惕,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但毫无疑问,自强即是解决一切的王道。 姜魇的心思无法判断,但他的见识是很值得肯定的。 他说天空的这个光团,是玉衡星,那便十有。 如果整个七星楼分为七个世界,而所有参与者散落不同世界的话,那他以地煞三十名地周星星位进入到北斗第五的玉衡星世界,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玉衡星又名廉贞,“自古廉贞最难辨”,说的便是此星变幻多端,难以揣测。 若以此分析,应付在玉衡世界遭遇的事情,可能更需要明辨的才能。 姜魇并没有闲聊的兴趣,姜望其实也不太敢于分心。 树木的年轮,甚至树叶疏密的位置,都可以判断方向。 姜望仔细观察过附近的树,并没有指向相异的情况,换句话说,方向可以确定。 当然是往北走。 在七星楼秘境,若要探索什么秘密,没有向南而行的道理。 默默确认方向之后,姜望便重新落回地面。 在这个不同于资料记载的未知之地,节省道元消耗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向北而行,走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遇到第二个生灵。 甚至连那怪异的啸叫也没有再听到过。 咔吧,咔吧。 踩碎枯叶枯枝的声音,一直这样继续。 咔吧,咔吧。 这令人发狂的干乏与枯燥,丝毫没有动摇姜望的意志。 相反,他从始至终保持着高度的警觉。 也因此,当他脚踩的那根“枯枝”忽然弹起时,长相思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刷! 霜光如匹练! 昏暗的林间,仿佛撕开了一片月。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七章 一尺之内,风雨不能进 剑出剑回,两半蛇尸就在姜望眼前分开。 这是一条外表与寻常树木枯枝一般无二的蛇,若仅仅是颜色相近,还不至于叫姜望疏忽。 这条蛇不仅长成枯枝模样,本身在发动之前也毫无生命体征。 只在发动袭击的时候,才瞬间狰狞可怖起来,快若疾电。 但终究快不过姜望的剑。 事实上靴底刚刚反馈回来滑腻的感觉,姜望就已经做出了反应。 骤逢袭击,姜望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喜悦总算是遇到活物了! 一路行来的死寂,几乎让人以为这树海里只有树。 但这种喜悦很快就消失了。 因为…… 沙沙沙…… 密密麻麻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放眼望去,前方,后方。地上,甚至树上……许许多多的“枯枝”,全都游动起来。 这种蛇暂且就叫它枯枝蛇静止的时候就是寻常枯枝,若不触及,根本看不出区别。 发动的时候又很迅猛,那种速度完全可以洞穿一条水牛。 而眼下数量又如此恐怖,姜望仿佛立时置身蛇窟之中。 他之前一路行来安静无声,好像是这枯枝蛇群的布下陷阱一般。 如果这是陷阱,此时他已身陷其间。 如果这是陷阱……比这种隐匿能力更可怖的,是它们表现出来的智慧。 面对此等局面,姜望心如止水,指尖一弹,一朵纹路隐约、如翡翠雕成的花,飘落在先前那条枯枝蛇的蛇尸上。 这是道术吞毒刺演化过后的吞毒花,品阶并不高,但用在此时,也不是为了用它解毒。 姜望要先确定这枯枝蛇有没有毒,然后再决定如何应对。 而那朵美丽至极的吞毒花,几乎是刚刚接触枯枝蛇尸,便已通体发黑,而后瞬间花瓣凋落,花枝枯萎。 不仅有毒,而且毒性如此剧烈! 吞毒花道术为吞毒而生,却撑不过一息。 绝不能被任何一条枯枝蛇咬到一口。 也不能有太大的声势,因为……不知道林海中还有什么潜藏的危险。诸如八音焰雀之类光影煊赫的道术,很有可能引来注意,吸引如先前那怪异啸叫声的主人。 姜望心里生起这样的明悟。 而下一刻,那些枯枝蛇已经游到了适合攻击的位置。 于是,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的枯枝蛇,霎时如箭雨排空! 从上下左右前后所有位置,袭杀而来。 铛~ 近似于金属交击的声音。 飙射而来的枯枝蛇,撞上了一个银灿灿的……圆! 姜望一剑撑圆。 感谢发生在太虚幻境里的那场战斗,在无孔不入的水流中,姜望完成了一剑成圆的剑术。 当时生生在水中撑起了一团真空,而在此刻如箭雨飙落的枯枝蛇群里,也撑起了一剑之地,构建出安全空间。 长剑所及,三尺之内。 风不可进, 雨不可进。 蛇不可进, 敌不可进!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枯枝蛇与剑圆碰撞的声音疯狂响起。 密密麻麻,如骤雨打芭蕉。 此时的一剑成圆,要比在太虚幻境中那次更为艰难。水固然无孔不入,但水的压力是固定的。剑圆撑起的那一刻,就趋于稳定。 而在枯枝蛇群的攻击下,每条蛇的力度都有不同,随着攻击角度、距离,更是有无数种变化。这就导致它们给剑身带来的压力,亦是起伏不定的。 或前或后,或快一分或慢一分,姜望的剑都会发生偏移,剑圆也就不能够再成立。 反过来说,要稳固这一剑之圆,便要在长相思受力的瞬间做出反应,进行细微调整。这是堪称恐怖的反应频率! 姜望完全凭借肢体的本能来完成,凭借练剑经年,与长相思几为一体的本能。 这固然是一次冲击极限的挑战,但姜望同时也准备好了焰流星的遁术。 一旦一剑成圆撑不住,立刻就以焰流星脱离战场。 至于焰流星是否能够成功突围,姜望也并没有完全的把握。 因为这些枯枝蛇,实在是太多太密集了。 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给焰流星穿越的空间。 倘若不幸在飞遁时撞上……瞬间即是一场灾难。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固然是一种闲适淡泊,令人向往。 然而这穿林声骤,打叶声急。十面埋伏,杀机凛冽! 谁能从容徐行? 姜望身周的枯枝蛇尸越来越多,他的一剑之圆却越来越小。 身前三尺、两尺半…… 但长相思护不住身前一尺之时,就是姜望施展焰流星的时候。 此时他不得不承认,他做了错误的应对。在未知的危险面前做出了大意的选择。 就应该抓紧时机以八音焰雀清场,以现阶段威能最强的道术“清扫”枯枝蛇群。至于是否会引来其它危险…… 生死关头,谁还管得到之后的危险? 而现在他选择以剑御应对,从事实上看明显是低估了枯枝蛇群的攻击强度,一剑成圆撑不住的时候,就只能靠遁术焰流星一搏了。 让局势进入这种地步,把生死放在了赌博上。这是姜望难以忍受的错误。 姜安安还在云国等他呢,他怎么能够犯这种错? 百条、千条、万条…… 数不清到底有多少条枯枝蛇。 一路走来,竟无半点发现! 这枯枝蛇的隐蔽能力也太强,而他姜望也的的确确不够敏锐。至少需要一门侦查类道术,来帮助探路。 这些错误,以后复盘的时候都是需要再做弥补的。 如果还有“以后”的话。 姜望先前还觉得这片林海太死寂,此时却只觉生物密集得让人厌恐。 密集的冲撞,没有一息停滞。 噼噼啪啪,噼噼啪啪。 蛇尸落地的声音噼噼啪啪。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枯枝蛇前赴后继撞击剑圆的声音如钟鸣不绝。 姜望就像一个没有准备雨具的人,在毫无遮掩的空地上骤然相逢一场暴雨。 除了淋透满身,大病一场,似乎没有其它选择。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切仿佛永无尽头。 在接连不断的撞击震颤下,虎口早已鲜血淋漓。 手几乎不是自己的,完全是在强大意志力的支撑下凭借本能在挥剑。 有着名器之姿的长相思,隐隐也发出哀鸣。 长相思是剑器,不是什么盾牌。它能轻松切金断玉,但对于以身承重,并无长处。 人和剑似乎都到了极限。 但是。 那剑圆缩小到一尺的时候,便未再缩小一毫一厘。 无论枯枝蛇群的攻击怎么延续,那一厘的距离,就好像是天堑,不可逾越。 因为姜望很清楚,再让缩一厘,就是将自己的生死交付运气。 而姜望从来不是一个相信运气的人。 靠手靠脚不靠命。 无凭无借凭自身! 声骤停! 枯枝蛇群形成的“箭雨”瞬间止住。 接着又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在留下大量的蛇尸之后,剩下的枯枝蛇纷纷游远。 只留下原地,一团银白色的、剑的圆。 剑圆至一尺,剑圆止一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八章 我的防御令人生畏 剑光之圆仿佛凝成实质,姜望已陷于物我两忘之间。 一剑成圆,剑之所及,风雨不行。 剑圆所承受的压力骤然一空,他仍在身体本能的惯性下延续着剑圆。 而后忽然清醒。 握剑不动。 遍地蛇尸堆积如山,而他站在中心唯一的“凹地”间。 酸软、痛楚,各种滋味在此时冲撞。 而凝练到极致的一尺剑圆,也成为了他现阶段最强的防御剑式。 但,终于守住了! 姜望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忽然!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刚刚游开的枯枝蛇群,竟然再一次往回涌。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这群枯枝蛇居然懂得避其锋芒,而后卷土重来! 这一点比它们令吞毒花瞬间枯萎的毒素还可怕。 因为这说明枯枝蛇群确实是有智慧的。 或者说,这些枯枝蛇被某种智慧存在所操纵着。 先前的“身陷蛇围”不是偶然,而是枯枝蛇群切实布下的陷阱! 姜望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没有思考只有本能的凶兽毒物。 枯枝蛇群游来之后,没有半点迟滞,纷纷弹身而起,再一次如箭雨飙射。 而再一次陷于枯枝蛇群的围攻中心,姜望没有再起剑圆,而是第一时间归剑入鞘,十指如穿花,掐诀捏印。 他的手。 左手还算完好,右手虎口已血肉模糊, 每一下动作,都是钻心的痛。 但除了微皱的眉头外,姜望没有任何其它表情,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半点变形。 那些动辄哭爹喊娘的人,是因为有爹可以哭诉,有娘可以求喊。 他也怕痛,但他很早就明白,呼痛无用。 战胜它! 密密麻麻的枯枝蛇群齐齐向姜望扑落。 啾啾啾,啾啾啾! 铛铛、铮铮、呜呜、砰砰…… 更密集更迅疾的焰之雀以姜望为中心猛然炸开! 八音齐鸣,焰雀连爆。 一记道术过后,姜望身周五十步之内,瞬间为之一空! 准确的说,是所有的枯枝枯叶以及枯枝蛇,全都一空。而那些被波及到的巨树,却丝毫无损。 姜望最初没有选择八音焰雀,也有一方面这个原因。森海之中。使用威力强大的火行道术,难免会有不可测的后果发生。 但事实证明,受限于某种特殊,他的爆鸣焰雀对这些巨树根本没有造成影响,连个焦痕都没能留下,更别说造成什么大火了。 而五十步之外的枯枝蛇群,明显稀疏了许多。 好些枯枝蛇在五十步的范围外游来游去,似乎它们也在犹豫,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不过姜望没有犹豫。 砰砰砰砰砰…… 他已抓紧时间,以焰流星穿越间隙,迅速地离开了这里。 两百步、五百步、一里、三里、五里…… 姜望向北一路疾驰,直到明确感觉到道元开始周济困难,才降下身形。 焰流星不是长途跋涉的遁术,维持这样的高速移动,现在的极限也差不多就是五十里地了。而他必须要随时保持足够支撑一场战斗的道元储备。 之所以这么果断的离开,一个是担心八音焰雀制造的声响引来什么危险,再一个就是因为枯枝蛇群本身。 这群枯枝蛇背后,必然有一个智慧存在,或者就是蛇王。但姜望并没有把握揪出它来。 枯枝蛇这种天生隐匿能力强大的种群,蛇王只会藏得更深,而且它还有智慧,那就更不可能傻乎乎的表现出与其它枯枝蛇不同。 姜望完全没有必要在这陌生的玉衡世界与一群枯枝蛇徒劳纠缠,尤其对方还这样危险,在有足够把握之前,走为上策。 脱出枯枝蛇群的包围,才能空下来处理伤口。主要是被反复震荡捣烂的虎口,敷上伤药之后略作包扎即可。 包扎用的布条是直接从储物匣中取干净衣物割下的,只在包扎的时候注意不要影响到手指灵活即可。对姜望来说也没什么难度,都是习惯了的事情。 经历了枯枝蛇群的伏击,他对这片森海态度愈发谨慎起来。 甚至于对构成森海的巨树本身,也保持着戒备。 木生火是自然之理,八音焰雀覆盖过后丝毫无损的树……本身就是非常奇怪的事情。 但若这些树真有问题,在这无垠森海里,好像也只有等死一途了。 当然,在姜望的人生认知里,没有“等死”这两个字。 再次确认了一下方向,继续往北。哪怕一条路走到黑,也总比兜兜转转永远陷在原地好。 这一次森海的安静没有持续多久,行过一阵,破空声便由远及近。 姜望闪身避在一颗巨树之后。 嗖!嗖! 两个人影……应该是人影,在林间奔行,速度很快。 这无尽森海之中,除了兽,还有人! 姜望屏住呼吸,观察局势。 笃! 如鸟喙啄木的声音。 一支箭……不,一共有三支箭。 其中一只,正钉在姜望视线范围内的一颗巨树上,令姜望瞳孔微扩。 要知道这森海中巨树虽然树种各异,且姜望全部叫不出名字,但却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坚韧至极,防御惊人。 姜望的八音焰雀,都不能对这些巨树造成伤害。这支箭却入树极深。 第二支和第三支箭都没入土中,摇摇颤颤,正扎在前路,让那个正在疾奔的身影止步于此,恰恰停在姜望前方不远处。 看样子这两个人是追逃的关系。 恰停在姜望前方的人,体态较为强壮。身上的衣物十分怪异,非皮非麻非丝,倒像草制。裸露部位较多,上身斜裸一半,下身似是裙衫。 但看肌肉和喉结,分明是个男子。总之姜望也算经行多个国家,见多识广,但从未见过这种衣物穿着。 这男子倒也注意到了姜望,不过只稍瞥一眼,便很是骄傲地扭过头去,回望他的对手。 姜望不太理解这人被追得到处跑还骄傲个什么劲,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但总归事不关己,先看看再说。 “青七树,你跑不掉了!”后面那个追击的人停下脚步,大声喊道。 发音有些别扭,可能比较接近景国的语言,但姜望还是能够听得懂。 景、齐等强国的语言在势力影响范围内都比较流行,周游列国过的人,大都能够懂一些。 喊话的人手握一把短弓,弓上搭箭,蓄势待发。 “哼!” 名为青七树的强壮男子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只木盾,单手举在身前,神采飞扬地道:“青九叶,我只不过是让着你罢了,真以为我怕你吗?看看我手里拿的是什么盾?” 咻! 叫青九叶的人并不回复,直接引弓便射。 笃! 青七树轻蔑的眼光甚至还来得及在姜望身上一扫而过,似乎在说,长见识了吧,乡巴佬? 而后才落回青九叶身上,摇了摇纹丝未动的盾牌,得意道:“我这块青木盾,可是得到过龙神加持,防御令人生畏!就凭你的箭,怎么可能攻得破?!” 姜望在一旁有些发懵,忍不住插话道:“可是,他没有射你的盾牌啊。” 青七树愣了愣,低头一看,发现膝盖正在飙血。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九章 相狩 “啊咧!” 青七树把盾牌一扔,抱着膝盖跳了起来。 与青七树相比,青九叶身形单薄得多,但明显也沉静得多。 乍听到姜望出声,他的第一反应是后退几步,侧转方向,让自己的箭对着姜望。 “你是谁?” 不等姜望回答,又对青七树道:“你认识他?是你哪里找的帮手?族内相狩事,你敢找外人?” 问到后面,声音已是非常严厉。 “嘶呼,嘶呼!”青七树疼得厉害,不停地倒吸冷气,同时回了一句:“不认识!” 不认识你还显得特瞧不起人?姜望默默翻了个白眼。 他可以确定这两人不是此次参与七星楼秘境的任何一个修者。 那么,是原本就在这被玉衡星照耀的世界里生存的人?或者是往年失落于七星楼秘境的修者繁衍的后代? 这两人都姓青,又说什么族内相狩事,发音也很古怪…… 总之他们两必然同出一族,而且瞧他们交手并未留情,说明这相狩事不是什么简单的切磋。 心里迅速地盘算着,姜望脚下不断微移,让自己摆脱那支箭的锁定。 但青九叶始终牢牢地张弓对准他:“请你马上离开!” 姜望按剑反问:“你觉得我去哪里比较好?” 他只觉得这人真是神经兮兮。我千辛万苦才跑过来,你一句话就让我走? “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不要再让我警告你第二次。” 想到之前脱离的枯枝蛇群,姜望心有余悸:“我来的地方很危险。” 青九叶抬了抬弓,敌意已经很明显:“你从哪里来?” 姜望这次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故作意外地瞧了青七树一眼:“你怎么还不跑?” 虽然他并不认为自己不是青九叶的对手,但眼前这两人明显互相敌对,搏杀生死,他没有不拉拢帮手的道理,真要打起来,以多打少才是王道。 但…… “韭叶子的问题,你最好老实回答!”青七树很严肃地凶道。 不过这种严肃只持续了一息,马上他就疼得继续龇牙咧嘴起来。 姜望都震惊了。 他把你膝盖都射碎了啊,看着都疼,你还这么向着他? 你们这是什么样的感情? 虐恋情深? 他有心想要捅这个叫青七树的家伙一剑,试试看是不是伤他越狠,他越服从。 但青九叶的弦已经拉满,显然再不回答,就要面临他的攻击了。而且看这架势,很有可能是面临两人围殴。 有道是,出门在外,以和为贵……啊呸! 姜望不想与他们起矛盾的主要原因在于,这两人背后明显有一个族群存在,并且显然该族群是这玉衡星照耀的世界里的坐地虎。 杀两个,很可能惹来一窝,能不起争端,还是不要争端得好。 因而姜望礼貌微笑,很是配合地往来的方向一指:“我是从那边过来的。” 青九叶皱起眉,他的眉毛上沾着两片碧翠叶子,随着他的皱眉而微颤,瞧来很有喜感,也不知是什么妆容风格。 “匿蛇之地?” 他带着疑问,但下一刻,就反应过来,勃然大怒:“你敢拿这种虚言骗我!” 手一松,箭离弦。 咻! 短弦颤,尖声起。 之前几箭分别射出的时候,姜望的注意力都在人身上。 直到此刻,才注意到箭。 这是一支木箭,一支纯粹的木箭,完完全全木材所制,连箭头都不是铁器。甚至可以说就是一根削尖了的树枝。 然而它尖锐、快绝、平稳,有一种简单古老的凶悍气息。 它已迎面! 剑光耀起,笼罩身前三尺之地。 姜望立刻一剑成圆。 不是他不想直接一剑削断箭枝,也不是他没有捕捉到这支箭的轨迹。 但在出剑的瞬间,内心的警觉让他选择了完全防御的一剑成圆。 他不会忘记,就在刚刚,青七树以那只一看就很厉害的青木盾格挡,原本看轨迹应能格住,最后那支箭却绕开青木盾,直接洞穿了青七树的膝盖。 对这陌生世界里的箭术,他不肯大意。 铛~ 木箭射在剑圆之上,如金铁交鸣。 剑光散去,木箭坠地。 姜望预计得没错,这一箭的落点,果然与初始轨迹并不一致。虽然他不清楚这是怎么做到的,但水泄不通的全方位防御显然是应对此种箭术的好办法。 青九叶面露震惊之色,显然没有想到姜望能挡住这一箭。 “啊咧!”青七树更是喊了起来:“这么厉害!” 这人是个傻子吗?到底站哪一边? 姜望发现他根本看不透这个四肢发达的奇怪家伙,手握长剑,紧紧盯着那个稍微正常点的青九叶道:“我不知道你说的匿蛇之地是什么地方,但我的确是从那个方向过来的。我没有骗你!如果你再攻击我,我不会留手!” 青九叶沉默了。 骗没骗他倒是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箭被格住了……箭都被格住了,真骗他又能如何?他青九叶又不是傻子,好不容易赢了相狩,难道还上赶着送死吗? “啊咧。”这时,青七树又道:“能够挡住韭叶子的箭,那么横穿匿蛇之地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了,毕竟这可是连本大爷都一时失察没能防住的箭术。” 他看向青九叶道:“韭叶子,他可能没说谎!” 这种自以为很有条理很有逻辑的理直气壮……到底从何而来? 青九叶没好意思说话。他的箭怎么可能比得上横穿匿蛇之地的危险? 姜望有意缓和气氛,很主动的解释道:“如果你们说的‘匿蛇之地’,指的是隐匿蛇群的地方,那我的确是从那个位置过来的。那个地方有很多的枯枝状的蛇,非常难察觉,我也是很辛苦才逃脱。” 青九叶与青七树对视了一眼,然后道:“那就是匿蛇了……它们是这里最阴险的杀手。” 原来枯枝蛇的名字就叫“匿蛇”,这名字倒也算名副其实。枯枝蛇隐匿起来,根本难以察觉。 “所以,现在能把弓放下了吗?”姜望先还剑入鞘,表示诚意:“我对你们没有敌意。” 青九叶摇摇头:“不行,相狩还没结束。” 不过他倒是没有再盯着姜望,而是又摸出一支木箭,掉转位置,弯弓指向了青七树。 姜望默然了一刹。 这人真是意外的古板。 还有,刚刚不是还要联手对付我的吗? 这个姓青的什么族群,真的让人看不懂…… “啊咧!”青七树叫嚷起来:“刚刚不算数,这个外来的叫我分了心,不然就你那三脚猫的射术,你能射中我吗?重来重来,等我伤养好了重来。!” “那是你的事情。”青九叶有条不紊地将箭搭在弦上。 “等等!” 姜望尽管一脑袋浆糊,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我想问一下,你们这个‘相狩’,是做什么?” 青九叶沉默了一阵,大概是顾忌姜望的武力,回道:“我们公平对决,我割下他的头颅,或者他割下我的头颅。” 很显然,这个什么“相狩”,是这青姓族群的规矩。 所谓人在异地,入乡随俗…… “不割行不行?”一个声音响起。 青九叶大怒,你一个外来者,怎敢挑战我圣族延续几百年的铁律?太狂妄也太放肆! 但他很快发现,问这个问题的人,并不是那个拿剑的外来者。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章 龙神使者 青七树一脸诚恳地看着他:“韭叶子,咱们不割行不行?” “青七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青九叶的声音里游走着丝丝寒气,眉上的碧叶随之下沉。 青七树眨巴眨巴眼睛,牵动额上的树纹:“不一定非要头盖骨啊,你把我膝盖骨拿去呗,反正也射碎了看不太出来,凑合一下?” 这两人性格迥异,尽管同出一族、穿戴相近,也叫人一眼就看得出区别来。不过最让姜望注意的,还是青九叶眉上贴着的碧叶,以及青七树额上的树纹。 他在其间察觉到了神秘力量,隐隐感觉到,这似乎就分别是他们的超凡力量之源。 青姓族群的修行方式,似乎与现世通行的修行体系不同。当然,是否真有区别,区别在哪里,还需要进一步观察。 面对青七树的替代方案,青九叶的回应也很果决他直接松弦放箭。 箭如流光。 姜望眼皮一跳,瞳孔不自觉地放大。 这一箭如之前一般,看轨迹落点明明是青七树的咽喉,并且青七树也确切在瞬间忍痛翻滚避让,但最终,却仍然准确无误地扎进了青七树的心脏! 青九叶的箭的确近乎无解,但之前已经证明过无法攻破一剑成圆,真正令姜望感到紧张和不可思议的是 整个心脏被洞穿的青七树,竟然还活着! 他的胸膛部分出现了一个洞,从这头可以看到那头,鲜血喷涌……但青七树竟然还活着! 他甚至是有些迟缓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似乎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心脏被洞穿了。 “啊咧……”他抬头瞧着青九叶:“很疼的!” 被玉衡星照耀着的这个树海世界,有许许多多的东西都超出了姜望的认知。 与环境融为一体、会埋伏有战术的匿蛇,不怕火的树木,风格奇怪的青姓族群,甚至于他们迥异于姜望所知的修行体系,还有现在,被洞穿心脏还能如此生龙活虎的青七树…… 这些也不在资料记载中,或是四海商盟和石门李氏的资料不完整,总之不符合以往任何一种情况。 “很快就不疼了。” 青九叶的眼神有一抹伤感,但他的手却没有一丝颤动,稳定,坚决。 青七树的表情都快哭了,整个脸纠成一团:“真的疼啊,韭叶子!” 看起来虽然生命力顽强,但膝盖和心脏的伤口仍让他痛苦不堪, 青九叶不为所动,搭箭,满弦。 “等等。” 姜望忍不住再次出声阻止。 一不知两人恩怨过往,二不清楚此地人情规矩,三来,无论青七树还是青九叶,似乎也都很维护他们族群的某种规则。 姜望其实是不打算管这件事的,心中有很多疑问,也打算等到他们结束之后再问。 但问题是…… 青九叶这一箭两箭的看起来也射不死青七树,而就这么一箭一箭的射下去,简直是虐杀。 看着他们依照族群规则定生死没问题,眼睁睁看着一个人在面前虐杀另一人,姜望确实不太能看得下去,于心不忍。尤其青七树又没有什么大奸大恶的表现。 青九叶冷冷看着他,很不客气:“外来人,你要是再阻拦我完成相狩,你就是我圣族永远的敌人!” “我无意干涉你们的规矩,我也很尊重你们的历史。不过,你们看起来也没有什么仇怨。我诚恳的建议你……” 姜望道:“能不能给他一个痛快?” 青七树的脸本来稍稍舒展开,这时又猛地挤在了一起。 “啊咧!外来的,你救一下我怎么了?这点同情心都没有吗?”他嚷嚷起来。 不等姜望接话,青九叶先一步冷道:“青七树,我圣族千年铁律,你真要联合外人来背弃?不怕‘魂育’之刑吗?” “外人?”青七树用手捂着被洞穿的心口,忽然换了一种认真的表情:“韭叶子,你有没有想过,咱们有多久没有见到‘外人’了?” 姜望注意到,这时他被射碎的膝盖竟已经止血,并且还在缓慢的生长复原中。 真是可怕的恢复能力,就是这个恢复时间,实在是有些迟滞……此时距离青七树的膝盖被射碎,已经过了很久,但这会才开始恢复。想来是某种能力限制。 青九叶闻声瞧了姜望一眼,皱起了眉。 青七树继续道:“自那……出现之后,圣族就再也没有往外探索过。一开始还有外族人过来,与我们互通有无。后来渐渐稀少,一直到现在,我们已经整整十年,没有再接触到外族人。族老们说,他们说不定已经全部灭绝了,很有可能森海源界的人族,只剩下咱们。” “怎么会灭绝?”青九叶明显并不相信这种说法,瞥着姜望道:“这不就是外族人吗?” “他的确不是我们圣族人。”青七树忍着痛,咧了咧嘴:“但他也不同于森海源界的任何一族啊。你看他的穿戴,他的修行,他说话的怪异腔调……我翻过很多记录,森海源界里没有任何一支人族如此。” “你是说……” “他很有可能是传说中的龙神使者!”青七树肯定道。 青九叶忍不住又看了看姜望,眼神带着审视。 “我越来越听不明白了。”见他们没有再动手的意思,姜望忍不住一股脑的丢出疑问:“什么龙神?龙神使者是什么?什么是圣族,什么是外族?”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青七树看着他道:“你不是森海源界的人吧?” 这问题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也隐瞒不住。 姜望于是点头。 青七树又问:“你是不是被某种力量接引而来,才降临这里?” 此行的确是被七星楼的接引星光带来。 姜望点头道:“可以这么说没错,不过……” 青七树打断他:“没错了,那是我们伟大龙神的力量,你就是龙神选定的使者!” 现世有关龙族的记载,最早已经要追溯到中古时代。 整个近古时代一直到现在,龙根本已经只剩一个传说。在很多人看来,都只是一个概念性的东西。 现在怎么突然又出现一个什么龙神,自己还成了莫名其妙的龙神使者? 这个青七树说的每一个字姜望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就完全听不懂。双方并不具备同一个认知前提。 “你说的龙神……是指?”姜望试探性地问。 青七树也感到非常莫名其妙:“龙神就是龙神,龙神是世间唯一正神,还能指谁?” “关于外来者的身份,之后我会带他回圣族,请长老们判断。”青九叶略作挣扎,还是坚持道:“不管他是不是龙神使者,相狩的规矩不能坏。” “你傻啊烂韭叶!”若不是膝盖还在恢复中,青七树几乎跳起脚来:“时隔千年,龙神既然苏醒,还选召使者降临森海源界,我们还用得着继续什么‘相狩’吗?去他娘的燕枭!” 最后两个字一出,他立时闭了嘴。 青九叶亦神色僵硬起来,仿佛触及了某个禁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一章 森海源界 听到现在,姜望大概也有一些理解了。 龙神是青七树、青九叶这个所谓圣族信仰的神祇,他们甚至认为这位神祇是唯一正神。 而自己被认作了龙神使者。 从他们的话里可以推断出,“龙神”是必然存在过的,而且也有过选召使者降临森海世界的前例,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而沉睡。 这个沉睡的时间点,是一千年。 另外,这所谓森海源界里,青七树、青九叶出身的“圣族”,并非唯一人族。可能他们的族群地位比较高,又或者曾受“龙神”所庇护,所以称为“圣族”。但因为某种原因,“圣族”停止对外探索之后,就很少再接触到其他人族了,他们甚至认为他们之外的其他人族已经灭绝。 从这个信息又可以推断出:森海源界必然存在着某种危险。正是那个危险,让“圣族”停止对外探索,也正是因为那个危险,“圣族”才会认为森海源界其他人族有灭绝的可能。 这个“危险”,很可能与青七树说的“燕枭”有关。 甚至于“圣族”流传下来的“相狩”的规矩,恐怕也无法与之脱离。 只是不知道这“燕枭”是什么。是一个人,又或是某个邪神、怪物,还是某种其它诡异事物、现象。 “燕枭……是什么?”姜望问。 就连相对跳脱的青七树都没有回答,对于他们而言,这显然是提都不该提的禁忌。 而青九叶翻手将短弓倒扣在手臂上,木箭收在身后,他后腰位置有一个斜插的箭囊。 “外来人,怎么称呼你?”他显然做出了决定。 “呃,叫我张临川就好。”姜望道。 倒不是他为谎言而谎言,而是出于对这个陌生世界的谨慎。 有些诅咒厌胜之术,通过名字就可以施展。这个森海源界修行体系似乎别有不同,指不定就有某种他想象不到的手段。 尤其现在已经知道张临川是白骨道的使者,用起他的名字来更是毫无负担。 若真给人诅咒厌胜了,倒也是好事。 “好平庸的姓氏,名字也很普通。”青七树这时候恢复了些,又开始大大咧咧,瞧不起人。 “不要这么说。”青九叶反对道:“再平庸的姓氏,也能够有强者涌现。再伟大的传承,也有弱者终日庸庸。使者既然被龙神选召,他就摆脱低劣,拥有了高贵。” 这两人的这番对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尽管后者好像在夸赞。 那是一种深根蒂固、字里行间根本遮掩不住的、对自身族群的盲目自负。大概对他们来说,所有非“青”字的姓氏,都是平庸之姓氏。 姜望对此不置一词,由得他们自己开心就好。 “张临川。”青九叶认真道:“我现在代表圣族,给予你前往神荫之地的殊荣。如果能够确认你作为龙神使者的身份,你将获得圣族的友谊。” 姜望道:“我想我需要了解之后才能做决定。” 青九叶想了一想:“大概你初来森海源界,并不清楚这里的情况。你不明白受邀前往神荫之地是多么大的幸运,在整个森海源界,那是唯一的安全家园。” “这里都有些什么危险?比匿蛇更可怕?” “啊咧!”青七树这会爬起来了,手依然捂着心口:“匿蛇之地虽然可怕,但我们圣族武士也常会前往狩猎。外来人,你对森海源界的真正危险,根本一无所知!” 他膝盖的伤口这时候竟已经愈合,这份恢复力实在可怕。 姜望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如果你认为我是你们的龙神使者,那你对我是不是应该更尊重一些?” 青九叶道:“已经千年未有,难道世上真有奇迹?其实我并不相信你是什么龙神使者,七树更是如此,他只不过是害怕被割掉头颅罢了,在你身上寄托他的渺茫希望。所以,不要指望伟大的圣族对你毕恭毕敬。” “啊咧!”青七树气急败坏:“韭叶子,我在你心里是贪生怕死之辈吗?” 青九叶很直接的道:“是。” 不理会青七树那边的张牙舞爪,姜望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邀请我去神荫之地?” 青九叶沉默了一会,说道:“虽然我并不笃信龙神使者还会存在,但我想要给自己一个机会。” 青七树表情柔和下来,难得的没有再顶嘴。 姜望冷静思考着得失,并不轻信一面之词:“那么,假如我并不是什么龙神使者,贸然去你们的神荫之地,岂不是会很危险?” 对付这两个“圣族”武士,他还有些把握。但那个神荫之地,必然聚集着整个“圣族”,敌我形势如此不明朗,他实在不敢妄言自己能够打穿一切。内府境的强者,也不是没有失陷于七星楼秘境中的。 “无知至极!”青七树冷哼道:“韭叶子既然以圣族的名义邀请你,你就能够共享他的神荫。” “神荫又是什么概念?”姜望并不为他的态度恼怒。 从短暂的接触来看,青九叶相对沉静、古板、坚决,而青七树则自大、爱炫耀、吹嘘,但是都不算什么歹恶之辈。 “神荫就是龙神给予圣族的恩赐,是一种资格。只有得到龙神的允许,才能够进入神荫之地。”青九叶解释道:“我把神荫分享给你,一旦你死了,我就会失去神荫。” 青七树则补充道:“身为圣族,失去神荫的结果……就是死。” “失去神荫就是死?神荫之地外面,一定无法生存吗?”姜望追问。 “在神荫之地外,未必无法生存,毕竟曾经有不少人族聚落生存着。但对圣族来说,失去神荫,就会失去力量。” 青九叶后面的话没有说,但意思很明显。 在森海源界这样危险的地方,失去力量的结果,的确与死亡没什么两样。 “圣族”的超凡力量体系,与神荫有关?难怪他们会尊龙神为唯一正神。 这样看来,为了邀请姜望去神荫之地,验证他的龙神使者身份,青九叶所冒的风险堪称巨大。 只不知道这种“牺牲”,是因为青七树,还是背后有更深层的原因。 尤其在他本人并不很确定姜望就是龙神使者、甚至自己也带着怀疑的情况下,这种冒险尤其的需要勇气。 因为这是理智的人,在清醒的情况下,做“愚蠢”的赌博。 姜望张了张:“我还想知道……” “我们边走边说好吗?”青九叶忽然抬头看了看,打断他道:“天马上就要黑了,我们不能在外面过夜。” “为什么?”姜望不懂就问。 “会死。” 简单,干脆,理所当然。 从林叶间稀疏落下的天光,可以判断这个世界此时仍是白天。 森海源界始终如此昏暗,但因为青九叶的这句话,忽然格外阴冷起来。 仿佛许多难以形容的恐怖,将随着被称之为“夜”的时间段,笼罩这里。 夜晚…… 会发生什么?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二章 神荫之地 “森海源界有多大?” “没人知道边界。” “神荫之地呢?” “到了你就知道了。” “匿蛇是不是有智慧?” “一个蛇群里,只有蛇王拥有智慧。” “你说你们圣族武士会狩猎匿蛇,是为了食物吗?” “匿蛇剧毒,吃了会死。”青九叶怪异地看了姜望一眼,继续道:“我们狩猎匿蛇,是为了剥皮做匿衣,匿蛇的隐匿能力,全在蛇衣上。穿上这种匿衣,就可以像匿蛇一样隐藏行迹。可以极大的提高生存能力,减少伤亡。” 姜望很是意动,他是见识过匿蛇的隐匿能力的,真的是悄无声息,又没有力量波动,很难被发现:“那我看到你们的时候,你们怎么没有穿匿衣?” “……我们没有。” 姜望顿时明白了,什么圣族武士经常狩猎匿蛇,看来完全是吹牛。 “圣族”里即使有匿衣,存货也不多。至少这七树、九叶这两个圣族武士没有得到配备。 “你以前见过别的龙神使者吗?” “……最近一个龙神使者降临,已经是一千年前的事情了。” “那你爷爷总见过?”姜望解释道:“我怕你们到时候认错。” “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或许见过吧,太远了,记不清,我得回去翻书。” 姜望于是明白,所谓“圣族”,寿限也依然存在。 “那有没有谁见过?你们到时候怎么判断我是不是龙神使者?” 面对有些问题,青九叶表现得很谨慎:“自然有我们的方法。” 三人在巨树投下的阴影间穿行,青七树大概是太无聊了,有些跃跃欲试:“你有什么问题不如问我吧,我其实比韭叶子懂得多!” “你心口的伤好了吗?” 青七树:…… 他低头看了看那个通透的豁口:“还要等一阵。” “你是不死之身吗?” “……不是。” “那怎么才会死?” 青七树不说话了。 姜望又看向右边的青九叶,尤其注意他挂在眉上的碧叶:“你这个叶子是粘上去的吗?” “……不是。” 姜望更惊讶了:“娘胎里带出来的?” “……神荫仪式赐予。” “啊咧……”青七树大概受不了了,提速往前走了几步:“我看看前面的情况。” 姜望偏了偏头:“他为什么说话总要加个‘啊咧’?显可爱吗?” 青九叶虽然也很无语,但毕竟生性规矩,现在又是他请人家上门,还是有问必答:“……只有受到龙神眷顾的人,才能够使用这个口头禅。” “那你为什么没有这个口头禅?你不配?” 青九叶也不说话了。 他的的确确没有得到龙神的眷顾,是真的不配。 姜望有些可惜地吧了吧嘴。 还指望多套一些信息出来,但现在也只能到这个地步了。 他之所以句句扎心,让他们无话可说,其实是为了避免自己的信息暴露太多。为了不被询问,所以先发制人。 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什么龙神使者,他连龙神是谁都不知道。 但若七星楼接引星光把他送来森海源界,的确是因为某种意义上“选召”的话,那他可能确实能与龙神使者扯上关系。 换句话说,七星楼秘境在千年之前就与森海源界扯上关系了? 然而大泽田氏探索七星楼秘境的历史,满打满算,也才数百年,三百年顶天了。 这个地方越神秘,姜望越满意。因为愈是如此,他所需求的增寿宝物,就愈可能实现。 青七树和青九叶领着路,大概因为天快黑了的原因,越走越快。 姜望一边跟上,一边费力的记着来路, 在这无尽森海,分辨出个南北方向就已经很费劲。这一颗接一颗的巨树,完全没有什么标识可言。 姜望的选择是一眼扫过视野范围里外观最特殊的树,将其作为信标。然后以一个一个的“信标”,连成路线。 几乎是拿出了于蒙昧之雾中探索五府海的态度在记路。 一旦发生什么冲突,他至少要知道该往哪里跑。 人生地不熟的,蠢货才把自己的安危寄托于人。 以极快的速度奔行,姜望默计大约一个时辰的时间之后,他们来到了一颗尤其庞巨的大树之前。 这棵树的树种姜望亦是完全陌生,在这无尽森海中一路走来,也是独一无二。 树皮呈巨大圆形块状,并不粗糙,反而很平滑,给人以非常坚固的感受,而树皮边缘又很锋利。 非要举例来形容的话,姜望觉得很像放大的鱼鳞。 而以神话传说来看……龙鳞亦是如此。 此树极高极大。 往上看,看不到头。以树围来看,这颗树足有周围那些巨树的十倍之粗壮。 树本身如一堵城墙般。 站在这颗树前的某个刹那,姜望恍惚有自己回到了临淄城下的错觉。 “这是神龙木。”青九叶在一旁说。 而青七树额头的树纹发出青光,自然而然地融入这颗神龙木,然后他率先一步,树身如水纹荡漾,青七树直直走进神龙木中。 姜望的感受很清楚,这颗神龙木绝非某种障眼法,而是切实的存在。那种亘古悠远的气息骗不过人,也绝难掩饰。 “进去吧,这里就是神荫之地。” 青九叶说着,先一步踏入其中。 似乎完全不担心姜望不跟进来。 而此时的森海源界,那林叶间流落的微渺天光也已经趋近于无,夜晚大约将要降临了。 迄今为止得到的信息来看,森海源界唯一可以沟通并且存在的人族,就在神荫之地。与他们为敌,显然是非常不理智的。 若与这“圣族”为敌,恐怕很难走出七星楼秘境,更别说有所收获。 反过来推导,既然七星楼秘境每年都有不少人可以出来,那就必然不会有太多无解的情况发生。 最重要的是,随着夜晚的靠近,姜望的确感受到了某种恐怖的信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本能的绝对不愿意接触。 那么神荫之地就是目前唯一的选择了。 姜望做好战斗准备,紧随其后,一步踏进神龙木。 眼前豁然开朗! 这里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与外间森海源界的昏暗基调完全不同,神荫之地清新明亮。 眼前所见,一片开阔。 碧草如茵,天穹透亮。 一颗颗小型神龙木,在原野上远远铺开。各自之间保持着极大的距离,互不干扰光线养分。 而每一颗神龙木上,都结着巨大的果子。 三个两个五个,不一而足。 那些果子正正方方的,有门有窗,里间随处有人在活动,传来一片祥和的声音。 俨然是天然生成的房屋。 青七树就站在其中一颗神龙木下,冲他招手。 “来了!” 姜望抬头看了看天空。 天空同样地悬着一颗星变幻难测的廉贞,也即玉衡星。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三章 祭司 无愧于神荫之地这个名字! 这安静祥和之地,完全不似外间的阴森可怖。 神龙木树里树外,好像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在森海源界时刻紧绷着心神,危险随时都会降临,哪怕周遭再平静,也感到压抑、紧张、阴森。 而在这神荫之地,整个人不自觉的就放松下来,那种安静祥和的氛围,让人的心情都顿时开阔起来。 有老人靠在树下的躺椅上,懒洋洋地用一片大叶子给自己扇风。 有小孩欢喜地奔跑追逐打闹,发出一长串清脆的笑声。 他们身上都穿着那种非麻非丝材质特殊的衣物,款式也都很简单。 其中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圆脸小女孩,歪头打量着姜望这个陌生人。 姜望冲她笑了笑,她刷的一下脸便红了,害羞地跑远。 青七树和青九叶等在一个巨大的果屋前。 这颗神龙木上只有这一个果子,就姜望的理解来看,相当于临淄城里的独门独院。 住在这里的人,应当就是“圣族”的实权人物。 到了这个时候,姜望心里的警惕也放下了一些。原因很简单,如果青七树、青九叶对他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应该不会让族里的老人小孩在他面前晃荡,暴露于危险中。 嗅着泥土与青草混合的清香,感受着微风拂面的恬然。 姜望步履从容,一直绷紧的状态得到稍稍放松。 走到近前。 藤梯从果屋门口垂下,供人攀行。 青七树和青九叶都站在门口,待姜望跃上来,才转身往里走。 果屋里的空间很大,而且并不阴暗,有些部位丝缕交错如网格,整齐有序地嵌着,就是天然的窗。 踩在地板上,有一种绵软又踏实的奇妙感受。 屋内的空气在流动,姜望感觉到,这座果屋是有生命力的。但又隐隐的有一种压抑感,不知从何而来。 青七树在前带路,青九叶落在后面提点他。 “等会见面的时候,有什么实话实话就可以,祭司大人很和善,就算你不是龙神使者,也不会伤害你。当然,那样你就不可能继续留在神荫之地了。” 砰! 话音刚落,青七树整个人就倒飞出来。 口喷鲜血,四仰八叉,重重摔在姜望脚下。 “嗯好,我知道……了?” 姜望点头点到一半,转头看着青九叶,一脸问号。 这叫很“和善”? 青九叶的表情也很僵硬。 “啊咧!”青七树的惨叫这时候才响起,咬牙切齿,非常地委屈:“有话不能好好说嘛!” 青九叶给姜望使了个眼色,让他在门外等着:“祭司大人也许今天心情不好,我先进去看看。” 果屋内的门户都是圆拱形,有天青色的丝络垂下,相当于珠帘。 青九叶掀帘而入。 也就打一声招呼的时间,姜望便听到一个怒气隐隐的苍老声音响起:“你先解释一下,为什么你和七树相狩,最后回到神荫之地的是两个人?真以为我不舍得送你们去魂育吗?” 听声音是一个老妪,但气息里的威压却也十分沉重,压得人难以喘息。 大概因为怒意难掩的关系,这句话才传出屋外,剩下的声音就听不真切了。 姜望伸手把地上哎哟半天的青七树拉起来,顺嘴问道:“祭司大人为什么把你打出来了?” 不得不说,这小子的生命力实在顽强。心口的箭创这时已经愈合,刚刚被打得吐血而出,但自己叫唤了半天,不见虚弱,声音反倒越来越有劲了。 听到姜望的问题,他狠狠回瞪一眼,一甩手甩开了距离。 这时,青九叶掀开丝帘:“张临川,祭司让你进来。” 青七树二话不说就越过姜望,往里头猛窜。 姜望紧跟着走进去,就听得一声怒喝:“跪下!” 这声音里的威压有如实质,把姜望都吓了一跳。 跪,自然是不可能的。 姜望正琢磨着是掉头就跑,还是先放上一记八音焰雀,然后再掉头就跑…… 便看见青七树扑通一声跪下了。 其人哭丧着脸道:“姑奶奶,咱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怎么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还有脸哭,圣族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出声的老妪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上,这蒲团的材质与青七树他们身上的衣着相同,都非丝非麻。 老妪一头白发,脸上皱纹极深,教训青七树的时候气势很足,一转眼瞧到后面进来的姜望,脸上的皱纹一下子舒展大半,笑容和蔼起来:“少年郎,你从何而来?” “呃……”姜望有点没适应过来她灵敏的风格转变,但很老实的回答道:“被接引星光召来此方森海源界,穿过匿蛇之地至此。” “接引星光?”白发老妪枯瘦的手一下攥紧,抓住了自己的膝盖,但很快又松开,声音和缓道:“请坐。” 圣族的修行体系不同,没有交过手难以判断实力,但仅从气势来看,这位被尊为祭司的老妪,绝对有着强横到可怕的实力。 姜望不敢怠慢,谢过之后,才在她对面的蒲团上落座。 这蒲团除了材质之外,看不出任何特殊的地方。但只一坐下,姜望便感觉到自己的道元流转更如意,思维也更灵动起来。 真是宝物,如此立竿见影的效果,着实令人惊叹。看来青七树他们身上穿的衣物也是不凡。 上下打量着姜望,老妪的笑容和蔼可亲:“真是一表人才,九叶说得没错,你应该就是被龙神选召而来的使者,为了拯救圣族命运而降临森海源界。” 跪在旁边的青七树不服气了:“明明是我先说的,您怎么二话不说就先把我打……” 老妪笑眼未改地瞧了他一眼,他的嘴巴虽然还在动,但已经没有声音传出来。 一眼禁声。 姜望心中暗凛,明白老妪虽然是教训青七树,但恐怕更是在他面前的实力展示。 “我只是追寻我追寻的事物而来,我自己也不知终点何在,森海源界或者只是途经,也说不定只是迷路,实在不敢担当拯救谁的责任。” 姜望认真说道:“还请祭司大人不要抱太大希望。” 经历了这么多,姜望不会让自己轻易被一句话绑架。什么拯救圣族全族命运,这样的事情太大,太重,这样的命题也太宏伟、太遥远。 圣族武士的实力并不弱。这位老妪祭司更是毋庸置疑的强者,他们自己都无法解决的困境,他姜望拿什么“拯救”? 凭别人夸他长得“一表人才”吗? “无妨。”老妪仍旧笑眯眯的,似乎并不介怀:“明日我便开坛,届时你是不是龙神使者,自然可知。若你是,龙神自会给你指引。若你不是,老身再送你离开此地。”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四章 青之圣女 “圣族”祭司的话合情合理,能在神荫之地度过森海源界的夜晚,姜望也没什么好拒绝的,总比现在离开去面对未知的危险要好。 “我也很希望,能够亲身感受龙神的伟大。”姜望道。 生活在龙族绝迹的现世,偏偏又在各种不同典籍上见到过对龙的记载,听到过种种关乎于龙的传说,姜望的的确确对森海源界的这位龙神充满好奇。 “青花。”老妪很是慈祥地道:“送贵客去房间休息。” “欸!” 从里间传出来一个优雅的应声。 一个穿着连身长裙的高挑女子走了出来。 很难形容她的外貌,看到她,就感受到清新、自然、生动。 给人的感觉,首先是温和流动着的生命力,其次才是她的美丽。这种气质,迥异于姜望所见识过的任何美人。 如青九叶这样沉静的性子,一时也移不动视线。青七树更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膝行几步,拦在他喊做姑奶奶的祭司视线前,嘴里无声的张合,手上不停做着手势示意。 对于生命力惊人、打也打不怕的青七树,祭司大人眼中也有些无奈,搭了搭皱巴巴的眼皮,解除了他的口禁。 “祭司大人,龙神使者是我发现的。”青七树道。 “所以呢?” “应该让我送他去休息,不应该让青花去!”青七树急道。 青九叶也难得地帮腔道:“是啊,这种事情怎么能劳烦青之圣女?我也可以送张临川去休息啊。” “我陪他休息都行!”青七树越说越激动。 姜望心想:休息这种事情……有空的话你去陪张临川吧,我可不要。 “说什么呢!”祭司老妪给气着了:“越说越没谱!青之圣女最受神眷,龙神使者降临,当然要让圣女与之沟通。龙神的意志,难道是你能够明白的吗?” 屡次听到圣女这个词,姜望忍不住又瞧了名为青花的女人一眼。 “你看什么!”青七树噌的一下挡住他的视线,活像一只炸毛的公鸡。 青九叶也目光不善。 看来所谓青之圣女,是他们共同的梦中情人。 但姜望的确是有些无辜,他真没有什么异常的心思:“只是想到一个认识的人。” “啊咧!”青七树嚷道:“这种套近乎的方法也太陈旧了吧。” “七树,不得无礼!”祭司斥责了一句。 “哼哼。”青七树转身之前,还警告地瞧了姜望几眼。 也不能真就打杀了他,对于青七树的小动作,祭司只能当做没看到,转对姜望和善说道:“你今日辛苦了,请随圣女前去休息,明天一早去祭坛,老身开坛为你验证身份。” 青七树他们有心不让姜望与青花过多接触,但祭司主意已定,他们除了多给姜望几个警告的眼神,也别无他法。 青花的表情始终很淡然,既不为青七树、青九叶两人的争风吃醋感到愉悦,也不为此感到厌烦,大概她对这一幕也早已司空见惯。 只对姜望微微一礼,娉婷往外行去。 姜望耸耸肩,转身随她往外走。尽管他确实没什么想法,但看青七树和青九叶那一副着急忙慌的样子,心中有些莫名其妙的暗爽。 也不知道他们后不后悔把姜望请进神荫之地了。 在神荫之地外,还一个对姜望动手动脚,一个吹鼻子瞪眼睛的各种瞧不起呢。 就在这时候,果屋外响起一个清脆的童声。“祭司大人!祭司大人!” “什么事?上来说。”祭司应道。 姜望正跟着青花往外走,那个扎着冲天辫的圆脸小女孩灵巧地爬进果屋,小腿迈开,咚咚咚地往里跑。 怕她撞到了,姜望连忙侧身让开。 此时肩负某种重任的小女孩没工夫注意他,嘴里喘着气地喊道:“八枝哥哥回来了!他说,他说,他带回了龙神使者!” “这个八枝,也不知道一天天的得意什么呢。人不过来,还使唤小丫头报信……”房间里,青七树不满地嘟囔着,话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龙神使者?” “两。两个!”小女孩道。 “两个龙神使者?”青七树再次震惊。 就连青花,也忍不住扭头看了姜望一眼,美丽的眼睛里有满满的疑惑龙神使者难道是老母鸡孵蛋,一孵一窝吗? “咳。”阅历丰富如祭司老妪,这会也有些弄不清楚情况了:“小果儿,你没有记错吗,你八枝哥哥真的说带回来两个龙神使者?” “我也不知道,我娘说让我先来报信呢!”小女孩道。 “那个,青花,你先别走。”祭司老妪在房间里道:“异乡的少年郎,你也等一等。” “欸。”青花应声站定。 姜望也颇觉无奈,已经开始思考之后如何度过森海源界的夜晚。也不知都有些什么危险,能不能找到别的安全之地休息…… 事实上对于自己是否是“圣族”的龙神使者,他的信心还没有青七树足。 看样子这会正主要来,他这个冒名顶替的自然要被踹开了。 “不行,我得去看看!” 青七树嚷着,在里间冲出来,匆匆从姜望旁边过去了,但匆促之间,竟还来得及对青花灿烂一笑,声音温柔:“青花,我去去就来。” 祭司无奈地在后面补了一句:“那你去迎一下八枝。” 也恰在这个时候,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祭司大人,我相狩顺利,并且立下大功归来!” 根本不用等青七树迎,一个头发扎成八条辫子的男人跃上果屋,大摇大摆的往里走。 他一只手托举着一个头颅,一只手拉着根藤蔓拖在身后。 手里托着的头颅,血已经止住,面容清晰,表情平和。 这颗头颅长得很有神荫之地的特色,一看就是“圣族”人,甚至就是他们平日相熟的族人。 然而无论是青七树还是青花,反应都很平淡。 “相狩”之后,理当如此。 这里的所有人都习以为常。 反而青七树和青九叶一起活着回来,才应该受到质疑。 看到这个头颅,姜望才深刻感受到青七树他们这个聚落,所谓“相狩”的真实残酷。 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才会有这样残忍的规则流传下来,让族中武士互相残杀,搏定生死? 既不符合现世的道德观念,也不符合族群延续的根本利益。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五章 八枝 青八枝左手托举着人头,右手拉着藤蔓。 人头贴在他的心口位置。 藤蔓极长,一直垂到果屋下。 他的八条辫子整齐地分成两边。 青七树似乎与他不太对付,板着脸便迎过去。 但青八枝轻轻一让,绕过他,一脸欣喜地道:“青花,你是来迎接我的吗?” “八枝!”青之圣女还未说话,青七树已经板着脸转回来,拦在他面前:“你说的龙神使者,是什么回事?” 青八枝探头盯着青花看,七树并不如他高,但垫着脚,随之左右移动,始终占据他的视线。 “七树,我真是小看你了。”青八枝终于不能再无视他:“你跟九叶相狩,活着回来的居然是你?” 青七树当然不便深入这个话题。 “别说这些没用的,你说你找到了龙神使者?” “那还能有假?完成相狩之后,我想着顺便去打猎……嘁!”他突然止住,轻蔑地看了青七树一眼:“我跟你说这些干嘛!” 一个急步晃开七树,他冲着青花灿烂一笑:“祭司大人还在等我呢,我先进去。” 青花点了点头,他便俨然如大获全胜般,挺胸抬头,大步往里间走去。 从头到尾,姜望被当成了透明人,耳边甚至听得到青七树气得磨牙的声音。 事实上八枝的眼中只有圣女青花,若不是青七树一个劲的往他面前挤,大约他连青七树都看不到。 “进去,进去,咱们也进去!”青七树嚷道。 青花也便跟着往里间走。 姜望有意快走两步,进了祭司打坐的房间,用身体挡住冲天辫小女孩的视线,不让她瞧到八枝手里的人头。 他并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只是倘若安安在这里的话,他也会捂住安安的眼睛,不让小孩子过早看到这个世界血腥的一面。 小孩子对世界尚且缺乏认知,过早看到这些,很容易带来一生的阴影,甚至扭曲性格。 “祭司大人!”青八枝一进房间,便走到白发老妪身前,半跪下来,把贴在心口位置的人头,单手托举到她面前。 “相狩……八枝完成了!” 白发老妪表情神圣,双手捧过这颗头颅,祝祷道:“愿神眷不灭。” 房间里,青七树,青九叶,乃至于被姜望挡在身后的圆脸小女孩,全都同时祝祷。“愿神眷不灭。” 祭司双手交叠,将这颗头颅抱在怀里,这时才道:“外来的少年郎,我知道你是好意。但对圣族来说,相狩中被割下的头颅,不是什么血腥之物,而是我们的美好与荣誉。小果儿可以看这些,也应该看。” 从这番话里可以判断,祭司老妪对外间的世界可能有一定的了解。不然她不会说出“我知道你是好意”这样的话。如果她一直生活在神荫之地,从未接触过外界,圣族的道德观念应该占据她的全部,她也就不会认为姜望的出发点是好意。 姜望心中并不认同,却还是稍稍侧开了身体。世情不同,他不能用他自己的标准衡量一切,这是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曾教过他的道理。 尤其是在这样一个陌生的森海源界。 但不曾想,一只小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那个扎着朝天辫的小女孩,躲在他身后,并不愿出来。 她也会跟着祝祷神眷,但对于听到的“头颅”字样,小女孩明显是害怕的。 看来无论生于什么样的环境,人类总有共通之处。姜望想。 白发老妪略顿了顿,终究没有就此说些什么。 而这时候起身的八枝才注意到房间里站着的青九叶。 他的脸色阴沉下来:“为什么你和七树都回来了?我需要一个解释!” 青九叶显然自觉理亏,声音软软的没什么力道:“我们在决出胜负之前,找到了龙神使者……所以决定先暂停相狩。” 即便是青七树,这时候也默不作声。说到底,他们的确背弃了传统,因为他的怕疼和青九叶的心软。 虽然有龙神使者这样的理由,但龙神使者毕竟是未能确定之事。尤其此时有了三个龙神使者,就更飘渺起来。 他们暂停相狩,暂免分出生死。 对于执行了传统的青八枝来说,这难道公平吗? 青八枝错动了牙齿:“这样吗?” 没有让他们继续对峙下去,祭司这时候道:“八枝,你请来的龙神使者呢?” 青八枝右手使劲一拽,手里攥着的藤蔓飞速回收。 这条藤蔓太长,这头握在他手里,那头一直垂在果屋外。 青八枝拉了有一阵…… 砰!砰! 两个人影坠到里间来。 一个身量中等,仰躺对天,头发凌乱,眼神茫然,表情略显沧桑。 另一个身形削瘦,面朝地的砸下来,发髻用一根簪子插着,倒仍保持了整齐,趴在地上,看不清样子。 只是都被藤蔓捆得紧紧的,动弹不得。 看来这两位“龙神使者”,是被青八枝俘虏了,然后用这根藤蔓捆着,一路拖回了神荫之地。难怪这个仰躺着的一脸生无可恋…… 比起姜望的待遇,简直是天地之别。 但令姜望眼前一亮的是,这两个人,他应该都见过! 他们身上的穿着,是典型的齐人服饰。 那个仰躺着的,虽然不知名姓出身,但应在七星谷里见过。 在七星楼秘境开放之前,姜望观察过所有的参与者,对这个人有些印象。 也就是说,他不是孤身来到森海源界。 尽管是竞争者,此时他也难免生出一分亲切。 祭司沉默了一会儿:“八枝,你就这么请来的龙神使者?” 青八枝仍然板着脸:“他们一看到我就跑,我也是没有办法。” 岁月给祭司带来的,除了皱纹,还有耐心:“那你是怎么判断他们是龙神使者的呢?” “我当时穿着匿衣躲在一旁,正好遇到他们同森熊搏杀,听他们嘴里说什么‘此方世界’‘接引星光’,联系一下族中记载,就明白他们可能是龙神使者了。” “那他们为什么看到你就跑?” “我也不知道啊。”青八枝有些无奈:“我还冲出去救他们呢,正要说话,一转头,他们都跑了!” “所以你就把他们捆回来了?” “那我要让他们跟我走,他们也不听啊!” 此刻,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武去疾,内心是崩溃的。 那么凶残的一只熊,我们联手还打了半天,你不知道从哪里突然跳出来,一标枪就把它宰了,穿得又这么奇形怪状,跟野人似的! 我们能不害怕,能不跑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六章 你有什么问题 “太失礼了。”老祭司喊道:“快给他们松绑。” 但看她的表情,明显也有些哭笑不得。 青八枝手指一勾,那条藤蔓便如蛇一般游动,收回来缠在他的手臂上。 头发凌乱的那人一屁股坐起来,仍是一脸的懵。 另外那个削瘦些的则以手撑地,站了起来。脸上虽有些泥土痕迹,但仍看得出几分清秀。 “相狩的事情等会再说,我会给八枝你一个满意的答复。”这时候,青九叶站出来说道:“现在有三个龙神使者,咱们怎么办?” “答复不需你给。”青七树咬牙道:“中止相狩是我的决定,我来让八枝满意!” 祭司似乎并不打算干涉此事,只针对龙神使者的事情说道:“明日一并开坛验证即可。” 仍坐在地上的那位“龙神使者”这会大概反应过来了,嘴里呜呜呜的喊着什么。 “八枝,你不应该剥夺他们说话的权利。”祭司说。 青八枝于是走过去,一把捏住此人的下巴,用两根手指一勾,勾出一个松球状的东西来,随手扔出窗外。就是这东西,临时哑住了他们的口舌。 见他又往这边走,另外那个簪发的清秀男子连忙依样画葫芦,伸手将自己嘴里的“松球”抠了出来。 “我能问您几个问题吗?”坐在地上的那个人一待声音恢复,立即就盯着白发老妪问道,显然看出来谁才是这里发号施令的人。 祭司声音很和善:“当然可以。” “你说的开坛是开什么坛?你们想干什么?怎么验证?”终于能够说话了,他显然很珍惜此次发言机会,连珠箭般问个不停:“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哪个部落?什么龙神使者乱七八糟的?龙神又是什么神?龙不是只是个传说吗?除了你们这里还有别的人族吗?要怎么样你们才肯放人?” 上古时代,人族是以部落形式聚居的。此人掺杂其中的这个问题,无疑是把这里的人当上古时代的遗留者看待。 以现世之广阔无垠,难以计数的小世界、秘境、天外世界……从近古时代一直与世隔绝,单独繁衍到现世的族群,也不是没有出现过。 “慢慢说,别紧张,在龙神荫庇之地,你们不会受到伤害。我是圣族现在的祭司,我负责你们的安全。”老祭司的声音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她慈祥地道:“你们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 “我叫武去疾。”头发凌乱的男子站起来,竹筒倒豆子般很是直爽:“来自东域齐国,出身于金针门。” 另外一个无奈的撇撇嘴,见他这么老实,也只好跟着道:“我叫苏奇,齐国人。” 声音有些粗,倒与面相不符。 青七树愣愣地道:“齐国是什么地方?” 他又转头去看姜望:“你也是这地方来的吗?” 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老祭司打断道:“龙神使者的故乡,涉及神之隐秘,不要多问。” 姜望大概能够体会苏奇的心情,这个叫武去疾的,老实得有点过分,人生地不熟的,直接就自揭老底…… 也只能含糊应道:“算是。” 从惶惶不安中摆脱出来,武去疾和苏奇这会也注意到了姜望。 看他衣着完好,神清气爽,旁边有美人相伴,身后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躲着。忍不住都有些眼红…… 大家都是来参与七星楼秘境的,星位也没差几个。甚至武去疾还要靠前一些。 凭什么啊! 不过这会不是眼红的时候。 只见武去疾非常认真地看着老祭司:“你的问题我都回答了,现在应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祭司也有些错愕,大概没想到有这么直肠子的人。 但她毕竟久经风霜,只稍稍愣了一下,就道:“老身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一个一个来,你最先问的什么来着?” “你说的开坛是开什么坛?”武去疾问。 “不,好像不是这个。”老妪很费劲地想着:“再往前一个问题。” 武去疾想了想,重复道:“我能问您几个问题吗?” “不能。”老祭司一口回绝。 武去疾:…… 姜望:…… 武去疾是直来直去,又不是傻,老祭司不肯回答问题,他当然不敢拔刀上去架着脖子逼她回答。 除了闭嘴没有第二种选择。 “唉,年纪大了,精神头不好。”这老妪叹道:“七树九叶八枝,你们三个,送三位备选龙神使者先去休息吧,明天我们开坛验证,看看哪一位才是龙神真正选召的使者,帮助我圣族重获新生。” “姑奶奶,让青花去送吧。”青七树闷声道:“我就留在这里,等会给八枝一个交代。” 他的表情挺坚决。相狩本来输的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九叶替他给交代。 八枝哼了一声:“让这些臭男人接触青花,亏你想得出来。交代什么的,还是等确定了龙神使者再说吧!倘若没有一个是真的,你以为你和九叶能跑得掉?” 姜望和武去疾都忍不住盯了八枝一眼。这八根辫子一口一个臭男人还真是挺招人恨的。 武去疾甚至低头嗅了嗅自己……一路拖行过来,味道还真有点。 祭司等了一下,见青七树和青九叶都不说话,便点点头:“那你们先下去吧。” 她的视线又一一扫过姜望、武去疾、苏奇,“三位今晚好好休息,不用担心安全问题。神荫之地的进出,都需要获得允许,这里很安全。” 姜望把握了她话外的意思这里很安全,但你们如果想跑,也是不可能跑得掉的。别自找苦头。 大概是武去疾和苏奇见了青八枝就跑的经历,让她提醒了这一句。 自青八枝回来神荫之地,青七树的心情就不太好。在八枝质询相狩事后,他更是整个人都低沉了下来。 八枝送武去疾,九叶送苏奇,七树送姜望。 他们分成这三组往外走。 “是休息啊?真的只是休息啊?是我理解的那个休息吗?” 走出里间,姜望便听到那个叫苏奇不停地追问。 之前在里间,能不吭声就不吭声,生怕被注意到。这会感觉到脱离危险,整个都放开了。 声音粗粝难听,着实有些聒噪。 以圣族这几个武士表现出来的性格。 八枝大概会把他打一顿,七树大概会冷嘲热讽。 但送他的是九叶,便只回了一句:“是。” 姜望转过头,看到那个苏奇深深松了一口气,眼泪汪汪地道:“娘呀,我以为会被吃掉。” 一个大老爷们语气这么“娇弱”…… 观察“竞争对手”的姜望立即转回视线,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七章 魂育(为盟主犬酱本汪加更~) 离开祭司所居的果屋,在这颗神龙木下,三组人就分道而行了。 在姜望看来,这大约是隔绝彼此,防止他们互相串联。 只不过“圣族”人不知道的是,他们三个人虽然算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彼此间却是竞争关系。 七星楼秘境降临的地方罕有相同,但从资料上的那些经验总结来看,要想离开降临之地,便需要找到或者解决“降临”的原因。 这个降临原因,当然不是指七星楼的接引星光,而是指他们出现在森海源界的原因。 七星楼的接引星光并不是胡乱分配,而是遵循某种规则,因为某种缘由。 从目前的已知信息来看,他们降临此处的原因,应该就与神荫之地遇到的危机有关祭司一再提到拯救,可见森海源界的所谓“圣族”,前景并不乐观。 在过往的七星楼经验中,不乏“拯救”的历史。 姜望必须要考虑到一点:迄今出现在神荫之地的三个人里,武去疾和苏奇在遇到青八枝之前就有联手对敌,是在进入七星楼秘境之前就认识也好,还是在森海源界里迫于压力联起手来也好,总之他们两个有联手的可能。 在三个人的竞争中,这无疑对姜望是不利的。 在一百零八个星位全满的情况下,一个七星世界大约有十五人左右。 而森海源界里,此时出现在神荫之地的人,应该是最接近降临核心的在没有获知森海源界更多信息之前,暂且可以这样认为。 毕竟这里有个圣族信仰的龙神,并且切实在过往历史中有过征召使者的先例。 那么面对武去疾和苏奇这两个最接近的竞争者,无论他们出场的方式有多狼狈,提防都是必要的。 在森海源界里,自己的优势是什么? 姜望仔细想过,他与圣族之间的关系还算和缓,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他是被请进神荫之地,而那两位是被捆着拖过来,这就是优势之一。 就在刚才,武去疾和苏奇还以为青八枝他们是野人呢,害怕自己被吃掉。 而姜望却已经与圣族有过不错的沟通。 优势要保持! 回想着认识的那些长袖善舞者的谈话技巧。 姜望琢磨着,瞧了瞧旁边的青七树,开始搭话:“我看你心情好像不是很好?” 青七树从鼻孔里嗯了一声。 “唉,是因为相狩吧。”姜望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 青七树没有说话,显然被说中了心事。 姜望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环境,一边问道:“和青八枝相狩,最终离开的那个人是谁?你们好像都很熟。” “离开?你想说死掉吧。”青七树压根没有避讳的意思。 “嗯,你们熟悉吗?”姜望有些尴尬,但又觉得,他们对于相狩中死亡的态度,未免也太理所当然了些。 “八枝最好的朋友。”青七树顿了顿:“也是我的朋友。” “他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青七树低头看路:“死掉的圣族武士,除了灵魂能够离去,就连名字也要留下。留给新的武士。” “也就是说,如果你今天……那青七树这个名字也……” “对。会有新的圣族武士成长起来,继承七树这个名字。” “如果换一个人,虽然名字还在,但已经完全不是你了啊。想想还蛮遗憾……你挺独特的。”姜望感慨道。 青七树转头瞥着他:“你是不是在跟我套近乎啊?” 姜望尴尬的打了个哈哈,他发现自己确实不擅长这些,硬着头皮转进道:“你之前说要给青八枝一个交代,我能问问你想怎么交代吗?” “还能怎么样,魂育呗。”青七树随口道。 圣族给姜望安排的住处似乎挺远,至少青七树还没有停步的意思。 姜望问道:“我听到几次你们说魂育之刑,魂育……是什么?” “魂育啊。”青七树淡淡说道:“将一个活着的圣族埋进土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然后在颅骨上开一个洞,丢一颗神龙木的种子进去。一定要在夜晚来临之前完成。” 他双手比划着:“然后,神龙木种子会用一整夜的时间将生魂之力吸收殆尽,然后获得成长,立刻成熟。对于受刑者来说,这一夜非常难熬……” 他语气轻松的收尾:“这就是魂育之刑。” 姜望看着四周散落的神龙木,忽然一下子别扭起来。 这些树、这些果屋,谁能想到它的根系下埋葬着什么? “我等会也要睡在果屋里吗?” 饶是姜望现在实力不俗,并不惧怕等闲鬼祟,但一想到自己要生活在谁的血肉之上,还是很难适应。 当然,他也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人,如果在战场那种环境,躺在尸堆里睡大觉也没什么。 “你可以不睡果屋。但是你睡着的时候,就会被‘夜’侵入。”在‘夜’字上,他加了重音。 “被夜侵入?” 青七树点点头,但看样子并不打算解释。 “夜里到底有什么危险?”姜望既是好奇,也是觉得这可能是一个破局的线索。 “我说不清。或许姑奶奶知道吧,或许她也不知道。”青七树抿了抿嘴:“总之,很危险。在果屋外睡着了的人,没有人能够活到第二天。” 连生命力顽强、恢复力恐怖的青七树都这样说,那就真的是很危险。 难怪神龙木对神荫之地这些“圣族”意义非凡,至少绝不仅仅是一个房屋、居所。也难怪……会有“魂育”这样的事情。 它当然是一种痛苦的折磨,但当它是一个必不可少的庇护所、乃至生存保障时,在“圣族”的历史上,必然也有很多人自愿奉献。 任何一个能够延续至今的族群,都必然拥有过伟大的时刻。 因为历史长河如此浩瀚,那些不曾伟大过的,必然早被淹没。 所以青七树同样看着周围的神龙木,眼中的情绪才如此不同:“我们圣族里的每一个人,都生活在同族的供养里。” “这是我们的家,魂育可以赎清所有的罪。任何一个选择魂育的族人,无论做过什么,都会得到原谅。” 之前在祭司的果屋里。 青七树选择用“魂育”的方式为自己“赎罪”,但是青八枝拒绝了。 沉重的话题不太适合深入,姜望转问道:“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叫你们祭司姑奶奶吗?是因为很害怕她?还是尊敬?” 青七树说:“因为祭司大人真的是我的姑奶奶,她是我爷爷的妹妹。” 姜望:…… 不过,那位祭司虽然看起来和善,但行事却是很公允。作为青七树的亲姑奶奶,行为上却没有丝毫偏袒。甚至是在知道青七树中止相狩的第一时间,把他打得吐血而飞。 两人聊得多了,话茬子打开,慢慢也就熟悉起来。 “你见过龙神吗?”姜望问。 “没有。” “那你怎么相信有这样一尊神祇存在?” “因为神荫之地。”青七树说。 走进森海源界里那一颗巨大的神龙木后,便到了神荫之地。 这个地方的存在,介于梦与现实之间,的确接近于一些记载中的信仰之地。比如佛宗的西天极乐世界。 以姜望的见识,还不足以洞彻其本质。 但它的确可以证明神祇的存在。 正说着,姜望今晚的住处已经到了 这同样是一颗神龙木,但孤零零矗立于一角。最近的神龙木,都隔了有几里远。 而且这颗神龙木结的果屋,呈半圆形。 与一路走来见到的所有果屋都不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八章 张先生 青七树就在这颗神龙木前止步:“到了。” 完他便准备转身离开。 姜望拦道:“不上来坐坐吗?” 虽然在知道魂育之后,再看果屋就很别扭。但在青七树讲了危险之后,姜望还是迅速克服了这种“别扭。” 比起生命安全来,些许别扭不值一提。 但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个果屋看起来如此特殊,他不可能毫无戒备地住进去。拉着青七树一起上去,也是一种试探。 就算神荫之地的这些“圣族”看起来再可靠,毕竟也是第一认识。防人之心不可无。 青七树警惕地看着姜望:“你想干什么?” “……有一些问题想要跟你讨教。” 姜望很是尴尬。 其实对于危险的判断,或许交给姜魇要更准确、更靠谱。 从白骨邪神那里获得的知识,让姜魇有更宽广的视野。 但姜望非常清楚一点,姜魇只是自己身体里的过客,他绝不能对姜魇产生依赖。 哪怕姜魇真是所谓的“另一个自己”。 另一个自己,毕竟不是自己。 “你问那么多问题做什么?你还想在神荫之地久居?”青七树着着,眼神凶了起来:“你是不是看上青花了?” 此饶想法真是跳跃,思考问题的角度也异于常人。 姜望无奈道:“我对你们那个圣女,真的没有想法。” “当真?” “当真!” “不可能!见过青花这样完美的姑娘,不可能不爱上她!”青七树断然否定,“除非……” “除非?” “除非你不喜欢女人……”青七树着,还往后挪了一步。 有那么一瞬间,姜望已经不想再套什么话了,恨不得当场拔剑捅了这家伙得了。 最后还是按捺住脾气,认认真真的道:“我的家人、朋友,甚至仇人,全都不在这里。对于森海源界来,我只是匆匆过客。如果我是龙神使者,我与你们也就这一次的缘分。如果明确定我不是龙神使者,我与你们神荫之地的缘分更就仅止于今晚。你,我怎么会在这里爱上一个人?” 大概的确感受到了姜望的认真,青七树琢磨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在那个什么地方,对齐国!你在齐国有没有相好的?” “啊?”姜望愕然。 这个人,身体反应那样迟缓,思考问题的角度又如此飘逸,真的有点跟不上啊。 青七树酸不溜秋地道:“你长得这么人模狗样,肯定是有的。” 姜望一时难以判断这是夸还是贬,摸了摸鼻子,模糊地“啊”了一声。 “那你教教我呗。”青七树亮起了期待的眼神:“怎么让青花爱上我?” 姜望已经是完全搞不懂了。 这个人,族群遭遇危机,朋友死于相狩,自己也差点通过魂育来“赎罪”。就算没有魂育,假如姜望他们明都验证过不是龙神使者,那他还要继续参加相狩,以他目前展现的实力来看,可以预见的是,下一次仍然要死在青九叶手里。 就在这么一个危急的前夜,他心心念念想的却是,“怎么让青花爱上我?” 姜望最最搞不懂的是他居然问我? “这个问题,来话长。”姜望深吸一口气:“咱们上去坐下慢慢?” “行!”青七树这会儿倒是很果断。 半圆形果屋垂在神龙木的枝丫上,这整棵树上只结了这一颗果,但并不巨大。 同样然架有藤梯,两人自是轻轻一跃便上去。 有青七树随行,姜望就不用太担心果屋有什么问题。 这座果屋里有两个房间,很是简单。从布设来看,外间应该是客厅,里间是卧室。 一走进这间果屋,姜望就有完全不同的感受。 之前在祭司的那间方状果屋里,他感觉到神圣、肃穆,同时也存在着一种压抑。 而在这间半圆状果屋里,他感觉到身心的舒畅。有一种微不可察的气息,在缓缓滋润他的身体。 “这颗是自然生成的神龙木,不会排斥外人。” 青七树直到这个时候才想起来介绍:“那些结方果的,都是魂育促生……圣族英灵会排斥外人,会让你们无法休息。” 原来结方果的神龙木,都是魂育所得。 姜望所住的这颗神龙木之所以不同,恰恰是因为自然生成。 他的警惕,显得有些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姜望有些的惭愧,但如果再来一次,在陌生的地方,他还是不会失去这份警惕。 不过话回来,青七树要是一早记得介绍,反应不是那么迟钝,也不用姜望疑神疑鬼了。 “我看结圆的神龙木好像不多?”姜望问道。 事实上从进神荫之地到现在,他也就看到了现在这一颗,如果再加上武去疾和苏奇住的果屋,也就三颗自然生成的神龙木。 “是啊,神龙木自然生长越来越难存活。”青七树叹道,有那么一刻,显得忧心、惆怅。 但他很快又打起精神:“这些事情以后再,你先教教我呗。我还没有跟谁搞过相好。” 姜望:…… 想要岔开话题,看来是不可能的。本以为这个二傻子很容易绕晕,但他显然对于“搞相好”有着异常执着的追求,尤其是要跟青花搞相好这件事。 “这个,你要讨一个姑娘的欢心呢。”姜望轻咳一声,开始胡袄:“首先你得要……其次你需要……最后咱们还得要……是吧!咱们再分析青花这个人啊,你看她……” “嗯,嗯。”青七树一脸认真地听着,连连点头。 …… 一夜很快就过去。 尤其是亲切大方善良的“张先生”授了半夜的“课”,好学勤奋的青七树学员努力揣摩“知识”,更是感觉光阴似箭。 “学习”从来没有让他如此快乐。 一夜没睡,第二来请张先生去祭坛的时候,仍然精神抖擞、斗志昂扬。 甚至在前去祭坛的路上,还抓着张先生追问了几个“知识点”。 而倾囊相授的“张先生”本人,在看到前面那个独具风格的圣族祭坛时,其实也是如释重负,如离苦海。 他差不多把赵汝成全方位解读了一遍,真的已经讲无可讲,编无可编了。 搞相好的十八个要点,知道他是怎么总结出来的! 眼前。 六颗一模一样的树,沿着一个圆排开,每两颗树之间的距离都完全一致。 而每一棵树都在中部位置横生一根树枝,彼此纠缠在圆心处,形成六根树枝彼此延展、彼此纠缠的巨大平台。 那些树枝纠缠而成的纹理,又形成了然玄妙的纹路,带来一种神秘、肃穆的气息。 皱纹深深的祭司大人,就站在这个树之祭坛前。 苍苍白发如雪。 表情肃穆,迎接众饶到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九章 神祇落座 其实青七树走后,姜望也并未入睡。 虽然青七树说,在果屋中入睡可以避免被森海源界的“夜”侵袭,自然生成的果屋也无圣族英灵排斥。 虽然穿过匿蛇之地,来到神荫之地,的确有些疲惫需要靠休息来缓解…… 但姜望还是坚持在修行中度过了后半夜。 与“玉衡”打交道不是第一次,当初三山城域的玉衡峰,亦以玉衡为名。 起先他只单纯的觉得那是三山城的祸患源头,后来发现庄庭缉刑司的人竟然屯驻于玉衡。所谓的凶兽之巢,背地里其实有庄庭的影子。 后来又得知开脉丹的生产或者与凶兽有关。 庄庭在玉衡峰所做的一切好像是出于大义,但又切实摧残着三山城百姓。 姜望在妙玉的引导下推倒玉衡,好像是实现了正义,救护了三山城百姓,但结果却似乎对整个庄国不利。 真真假假善善恶恶,实难分辨。细想来,还真符合廉贞这颗星变幻难测的气质。 在三山城的那段经历,是对姜望而言非常重要的经历,极大冲击了他对世界的认知。 因而对于玉衡星照耀着的森海源界,他天然也有更多的警惕。 且说树之祭坛上,昨日慈祥和善的祭司老妪,今日一丝笑容也无,肃穆非常。 青花垂手立在她左后侧,目不斜视。 姜望跟着青七树赶到的时候,武去疾和苏奇也从另外两边过来。 苏奇今日显然好生收拾了一番,衣着干净整洁,簪成道髻的头发也一丝不苟。说明在有条件的情况下,是个生活讲究的人。 而武去疾却鼻青脸肿、灰头土脸的,几乎是被青八枝直接拎了过来。 青八枝黑着脸,到了树之祭坛才将人放下,对青七树抱怨了一句:“这小子跑了一晚上,为了他的安全,我一整夜都守在他房间里。” 经历了“张先生”半个晚上的教学,此时再看青八枝,青七树俨然已经很有智识层面的优越感了。 外来人跑不跑的不要紧,龙神使者什么的也是小事,争夺青花芳心才是要点。 而他青七树,现在信心满满! 闻言,只是对青八枝报以轻蔑的一瞥,不屑多说。 倒叫青八枝莫名其妙。 树之祭坛距离圣族聚居的地方有挺长一段路,此时的树之祭坛,除了这几个圣族武士外,并没有其他人出现。 祭司见人齐了,也没有吩咐什么话,直接十指交握,闭目祝祷。 终究是同样遭受过青八枝的拳头,苏奇有些同病相怜,忍不住问道:“武兄,都说了今天验证了什么龙神使者之后就放你走,你昨晚还跑什么?何苦挨打呢?” 武去疾愤愤不平道:“那个老太太昨天耍了我,我也要耍一下他们。” 问题是你耍到人家了吗? 苏奇大概是想翻个白眼,但是强行按住了眼皮。 姜望倒是对这种性格挺有好感的:“武兄真是性情中人。” “嗨,不说这事了。”武去疾摆摆手,又道:“同在此界为异客,都是同乡人,你们叫我去疾就好。” 说着,他又擦了擦流下来的鼻血,正瞅见姜望表情含笑。 他是个直性子,直接就问:“张兄觉得我挨打的样子很好笑吗?” “不是不是。” “那就是我的名字好笑?” “也不是,只是我还认识一个叫去黑的,觉得怪熟悉的。” 武去疾也就接受了这个解释:“那还挺有缘,有机会可以认识一下。” 姜望表情古怪:“嗯,有机会的。” 金针门是齐国境内较有名气的医道宗门,当然实力肯定不能跟东王谷、仁心馆这样的顶级宗门相比。齐国的环境也不可能允许那种级别的宗门出现。 事实上追溯金针门的历史,金针门本身就是由东王谷弃徒创建。金针门祖师从东王十二针里得到启发,找到属于自己的路。 金针门的金针度厄亦是修行界一绝。 从金针门出来的修士,大都具有医师气质。医修中,像武去疾这么直愣愣直来直去的人倒是少。 而另外一个叫苏奇的,其实更让姜望注意。这人藏得很深,路数不知。 但是姜望能够肯定的是,他观察过当时七星谷里的所有人,也肯定不止他一人做过这个工作。 他当时站在李凤尧身边。说武去疾这种性格的人可能没有这份细致便罢了,像苏奇这种喜欢藏着掖着的人,不可能对他没有印象。 几人在这边闲聊着。 一直默默祝祷的祭司,忽然吟唱出声。 那些音节晦涩古拙,但接续起来,有一种神秘的韵味发生。 随着吟唱声起,姜望等人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住了嘴。 每一个音都听不懂,但一种浩大、庄严、神秘的感觉,在树之祭坛生起。 身心皆肃。 无论是圣洁的青花,还是暴躁的八枝,兼具迟缓和跳脱的七树,又或本就沉静的九叶。 “圣族”在场的每一个人,都面向树之祭坛,三跪九叩,诚声祝祷,与祭祀的吟唱声相合。 在这神圣的氛围之中,有一束光,自树之祭坛上的木纹下透出,透出的光延伸成光线。 光线在蔓延,但在天空有终点,长短不一。 光结成一个奇怪的纹路,映向天穹。 也直到此时,姜望才看到,祭坛上的那些木纹在映射放大出来后,竟然隐隐构建成了一个宝座的形状! 它虚空而立,悬于树之祭坛上空,光辉流转。 在它出现之后,祭坛上的光线才收敛。 而与此同时,天边那颗星,那颗代表玉衡的星,缓慢但切实的,移动了! 令姜望惊奇的是,玉衡星移动了,这神荫之地的天空,光暗却未有半点改变。 之前他一直以为,是玉衡星照耀着这方世界。但从这次移动看来,玉衡星的确是显现于这方世界天穹的唯一星辰。但这方世界的光暗,却并不因为玉衡星改变! 是神荫之地与外间森海源界天穹挂着的玉衡星并不相同? 但进来神荫之地后姜望明明仔细观察过,这里的玉衡星位置与外间森海源界一模一样。 这到底代表了什么? 姜望隐约感觉到,他触碰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但玉衡星的异动,却并不为他的意志所影响。 天光未改,玉衡位移。 那天穹的渺小光点逐渐移动,看起来十分缓慢。 但在如此遥远的距离还能看到它运动的轨迹,足以说明它的真实速度,必然十分恐怖! 与此同时,树之祭坛上空的宝座也开始上升、扩涨。 这祭坛之光构造的“宝座”越涨越大,但因为越升越高的关系,在视野中看来,反而在变小。 升高的速度超越了膨胀的速度,所以才造成如此矛盾的视觉感受。 到最后。 在神圣肃穆的祝祷声中。 姜望穷极目力,隐隐约约还能够看到。 在遥远天穹,那颗玉衡星,好像落在那张宝座上。 有如…… 神祇落座!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章 中古之秘 这神圣又华丽的一幕震撼了闯入七星楼秘境的这三名修者。 “那、那是什?”武去疾震撼失语。 而祭坛前主持祭祀的老妪已经眼泛浊泪,激动地喊道:“龙神应座!千年之后,再见龙神应座!神眷不会消失,神荫之地将永恒延续!” 青花、七树、八枝、九叶,表现各不相同,但都激动难抑。 而姜望心中,更是掀起惊涛骇浪。 明明是玉衡星位移,与祭坛之光构成的宝座发生交集。 为什么说是龙神应座? 龙神同玉衡,到底是什么关系? 是龙神占据了玉衡,成为星辰?还是玉衡显化,降生了龙神? 他愈发好奇,这神荫之地的龙神,到底是什么来历。 是真正的龙族之祖吗? 还是某一位并未消失于中古时代的龙族? 龙真的存在过吗?那些记载是否属实? 如果确实存在过,龙又为什么会消失? 中古时代湮灭了怎样的秘密? 有多少隐秘,永远沉没于历史长河? 姜望心中沸涌着许许多多的疑问,想要问姜魇,但自进入神荫之地后,姜魇便再无回应。 据姜望的猜想,大概是神荫之地与那尊神秘的“龙神”有关,而姜魇牵扯到白骨尊神,所以在神荫之地必须藏进冥烛深处。又或者是神荫之地本身即有对身内“异常”的洞察,迫使姜魇沉寂…… 但无论哪种情况,姜魇的沉寂都不是坏事。 其实等到出了神荫之地后,姜望也不会把现在的这些疑问交给姜魇解答。 因为这是独属于他所获的“阅历”,是他具有而姜魇不具有的知识面。在已经存在知识鸿沟的情况下,他并不愿意将这种“阅历”分享。因为这种独有经历,是他填平“鸿沟”的积累之一。 可以预见的是,他与姜魇还有长久的僵持要进行。在姜魇夺得白骨道道子之身主动离开,或者被姜望“驱逐”之前。谁也不敢松懈。无论是他,还是姜魇。 在龙神应座之后,老祭司整个人气势都高昂起来。 一扫暮气,笑容也十分灿烂:“请三位上祭坛。” “干嘛?拿我们祭天吗?”武去疾直愣愣的问。 老妪的笑容有些勉强了:“只是验证你们是否被龙神征召而来,是不是龙神使者。” 青八枝恶狠狠地瞪过来一眼,要不是刚刚看到了龙神应座,他们这些天然的虔信者还在感动之中,恐怕这时候他又得把武去疾打一顿。 人已经在神荫之地,也来到了树之祭坛,亲眼见到了龙神应座的奇景,还有什么选择呢? 姜望一个踏步,首先站上了祭坛。 苏奇紧跟其后。其人长相清秀,声音粗沉,性子倒是果断。 武去疾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在青八枝凶狠的眼神下低了头,站上祭坛后,颇有些无精打采。 三人呈“品”字站位。 而祭司老妪再一次开始念念有词。 在或冷静或不安或期待中,开始了所谓龙神使者的“验证”。 时间流逝。 恒定且不变的时间流逝着。 想象中的炫丽奇观并未出现,一切都很平静。 祭坛木纹没有变化,支撑祭坛的六棵树没有变化。 只有遥远天穹的“龙神应座”,忽然间消失。 “什么嘛,搞得这么隆重,最后我们都不是龙神使者?”武去疾抱怨道。 姜望亦有些莫名遗憾。难道森海源界的收获不在于此? 这时,老祭司走到了闭眸的青花面前,颤颤地凑近耳朵,似乎在听青花说着什么。 姜望心中一动。 青之圣女能够与龙神沟通? 而苏奇粗沉的声音把这个问题问出来了:“圣女是在向祭司传达龙神的神旨吗?” “她在说话吗?我以为她是个哑巴,只会誒,誒。”武去疾的声音。 身周顿起飕飕的凉意。 祭坛下七树、八枝、九叶,全都投来了杀人的眼神。 姜望非常好奇,金针门这位高徒,是怎么平安无事长到现在的。 指着鼻子骂这些圣族武士都未必有事,但是当着他们的面说青之圣女是哑巴……一顿打绝对无法避免。 “圣女只能够捕捉到模糊的神旨碎片,需要老身来解析。”祭司道。 应旨之人与解析神旨之人不同,无疑是避免神权旁落的办法。但以青花对老祭司的言听计从来看,制约几等于无…… 姜望默默思忖着。刚从临淄的漩涡离开不久,思考问题难免离不开权术。 祭司这时转过头,看着他道:“验证已经完成,您是龙神使者。” 闭眸的青花再次凑到她耳边,嘴唇翕张。 祭司又看向苏奇道:“您也是龙神使者。” 青花又说了一句。 祭司道:“你们都是龙神使者。” 武去疾先前已经感受到七树、八枝他们的杀气,这会有点胆战心惊的意思,但还是嘟囔着抱怨:“什么嘛,怎么到我就这么敷衍。” 姜望想,看来被七星楼星光接引进入这方世界的,都算是所谓的龙神使者。 只不知圣族信仰的“龙神”,与七星楼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是这尊“龙神”借用了七星楼秘境的星光接引,还是七星楼秘境借用了这尊“龙神”的力量?或者是一种合作? 森海源界里,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 “除此之外,龙神还传达了什么?” 姜望的问题直指核心。 之前老祭司曾经说过,一旦确认龙神使者的身份,他们就会得到指引。 祭司老妪凝神听了一会,说道:“解决神荫之地的困境,你们就能够离开这里,继续旅行,或者,回家。” 继续旅行,或者回家! 毫无疑问,且不论这尊“龙神”的真实与否,祂传下来的神旨,无疑喻示了他们这些外来修者离开森海源界的路。 也即是,告知了他们完成七星楼秘境探索的路径。 “所以。”姜望跃下祭坛,问道:“神荫之地的困境,是什么?” 苏奇和武去疾也接连落下,等着祭司的回答。 “这件事情,就要从很久以前说起。”老妪道:“那时候,我们……” 正在祭司要陷入漫长的讲述中时,忽然,姜望听到了一个声音。 一个阴冷、尖锐,惊惧的声音。 这声音……陌生而又熟悉。 是姜望进入森海源界之后,听到的第三个声音。 在脚踩枯枝、风吹树叶之外的,第三个声音。 却也是第一个,属于活物的声音! 姜望本以为,它只是神荫之地外的未知危险之一。 但现在,这声音传进了神荫之地。 而在场所有的圣族武士,全都脸色大变,紧张非常! 尤其是圣女青花,整张俏脸煞白一片。 好像即使在这树之祭坛前,即使刚刚见证了龙神应座的神迹。 也不能带给她一丝一毫的安全感!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一章 燕枭一鸣 面对这怪异、恐怖的啸叫。 在场圣族,几乎只有白发苍苍的祭司保持了镇定。 她的语气甚至是平静的:“八枝,你把相狩的头颅送过去。它摆在我的修室里,我已祭奠过。” 青八枝咬着牙,不发一言地走了。 这是传统。 这就是传统…… 青七树和青九叶沉默不语,面露愧色。 “异乡的少年郎。”祭司看着姜望:“你不是问我神荫之地的困境是什么吗?我们圣族不得不让族中青壮武士彼此搏杀,而后将死于相狩的武士……将他的头颅奉出,这就是我们面临的困境。” “造成这种困境的原因是什么?”姜望为这种压抑的气氛所感染,声音也隐隐带哑:“刚刚那个叫声?” 老祭司看了看他,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在很久以前。 有一只没有尾巴的燕子找上门来,口吐人言,说:“好心人,我饥肠辘辘,快要饿死了,你们能给我一些吃的吗?” 一个好心的圣族姑娘捧来了一些果子。 无尾燕说:“不,我不吃这个。” 圣族姑娘又给它端来一碗米饭和一碗水。 无尾燕说:“这些东西怎么能填饱我的肚子呢?” 圣族姑娘生气了,说:“你到底要吃什么呢?” 无尾燕这时露出了狰狞的面目,它说:“只有你的头颅,能够让我稍止饥饿。” 说完,它就扑向圣族姑娘。 这一幕被一位圣族武士看见了,圣族武士举起弓来,一箭便将这只无尾燕射死。 但是恐怖的是,第二天,无尾燕又出现了。 一模一样,片羽未伤。 它甚至是用完完全全相同的语气对人们恳求说:“好心人,我饥肠辘辘,快要饿死了,你们能给我一些吃的吗?” 人们已经知道它的狰狞面目,因此这会没有谁答话。勇敢的圣族武士第一时间就将它射死。为了避免这只奇怪的无尾燕再次复活,圣族武士还将它的尸体焚为灰烬。 可是第三天的时候,无尾燕再次出现。 这一次它哭了起来:“我快要饿死了,求求你们给我一个人头吃。” 当然没有人会同意。 圣族武士再次将它杀死,但是在杀死它的过程中,圣族武士发现,它比上次有力且灵敏得多,杀死它已经不再那么轻而易举了。 第四天…… 第五天…… 无尾燕每次被杀死,第二天都会再次完好无损的出现。而且比前一天更强大。 无论怎么对待它的尸体,埋葬也好,剁碎也好,甚至有武士将它烤着吃了……它总能复活。 终于有一天,圣族武士已经不是它的对手,在搏斗中被它杀死。 无尾燕啄下这个可怜的圣族武士的头颅,几口吃掉。 然后欢喜的对人们说:“这是我吃下的第一百个头颅,好心人,谢谢你们!我吃饱了!一年后再见!” 说完,它就飞离了这里。 并且果然一直没有再出现,直到一年之后…… 无尾燕再次出现的时候,圣族的武士们已经做了整整一年的准备,设下陷阱,合力将它杀死。用锁链困住它的尸体,将它放进用神龙木打造的木棺中,并将木棺埋在树之祭坛前,希望借助神力镇压邪物。 但令人绝望的是,第二天无尾燕再次复活了。 并且与之前一样,它变得更强大。 一场大战,它杀死了十七位圣族武士,啄吃了其中一个武士的头颅。 离开的时候它说:“我吃饱了,谢谢款待!一年后再见!” 一年后,面对无尾燕的再次到访,人们有了不同意见。有人苦修战技要再与无尾燕拼杀,有人尝试用新的方法阻止无尾燕复活。 这时候有一个圣族武士站出来说:“它只需要吃一颗人头,我们为什么要死这么多人?” 这名武士自杀在无尾燕面前,将自己的头颅贡献出来。 无尾燕啄吃人头之后,果然离开,没有再伤害其他人。 这种“献头”延续到如今,也就是圣族“相狩”传统的前身。 这个故事并不长,但异常的黑暗,绝望。 一个永远无法彻底杀死,越对抗越强大的怪物,把吞吃人头这种骇人听闻的事,变成了一种习惯。 人们恐惧它,也习惯它。 白发老妪讲完这个故事。 姜望三人都沉默了。 圣族“相狩”的传统,是一个伟大的牺牲史。 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这又何尝不是一个无尾燕对所谓“圣族”的驯服史? “我有一个问题。”武去疾直截了当的问道:“既然那个无尾燕一年吃一颗人头就可以。你们为什么不送上无力劳作的老人或者孩子,而要让族内青壮武士送死呢?从价值取舍来说,并不合适。青壮武士,应该是族群生存的保障吧?” 老祭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老人是历史,孩子是未来。丢失历史,丢失荣誉。丢失未来,丢失一切。我们没有让老人和孩子送死的传统。” 青九叶怒视武去疾:“我圣族虽然不得已的屈服了,但我们的脊梁没有断!” 这时,姜望问道:“那只无尾燕,就是燕枭吗?” 在进神荫之地前,青七树就提起过这个似乎是禁忌的名字,令他印象深刻。 “燕枭?”在祭司点头之前,反倒是旁边的苏奇先一步好奇出声。 在祭司讲无尾燕的故事时,他就一直若有所思,似乎联想到了什么。 “年轻人,你知道燕枭?”老祭司浑浊的眼睛看着苏奇。 “我曾经翻到过一本古籍,上面有段文字,记载过燕枭。”苏奇迟疑着道。 姜望心中一动。现世里存在的古籍,记载了森海源界的怪物无尾之燕? 这件事,愈来愈神秘起来。 所有人都探询地注视着苏奇。 他想了想,先声明道:“我不确定真伪,我只说我看到过的。” “但说无妨。” 苏奇组织了一下语言,讲述道:“按那本古籍的记载……” “燕为良禽,枭为恶鸟。 古代人们非常憎恶枭。 斩下枭鸟之首,悬在树上示众。 这就是“枭首示众”的由来。 这亦成了一种人族至今沿用的刑罚,人们常常将受刑者的头颅割下来,悬在木头上示众。 据说枭死之后,恶念不绝。十万只被悬首示众的枭里,才会有一只自枭首里孕育出来的极恶之鸟。 名为燕枭。 相传此物是枭的恶念,因为憎恶同为飞禽,人们如此喜爱燕,却如此敌视枭,故而化为燕形。就是要以燕形害命。以人族“喜欢”的样子,残害人族。 因为它是自首级中孕育诞生,生来有头无尾,所以燕枭与燕子外表最大的差别,就是燕枭无尾。 燕枭乃枭中至恶,生来残忍,以生灵首级为食。” 说到最后,苏奇的声音甚至有些发颤 “燕枭一鸣,必食百首!”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二章 贪婪 燕枭一鸣,必食百首! 这话一出,叫人心胆发麻。 青七树呢喃道:“原来是这么一个怪物。” 青九叶则追问道:“那本古籍上有没有记载,怎么样才能消灭它?” 从姜望观察到的表现来看,在场的这几个圣族,都只知道燕枭这个名字,知道它外形是无尾之燕,知道它在森海源界作恶的历史,但并不清楚苏奇所述的这段记载。 唯独老祭司表情平静,似乎并不意外。 她去过现世?或者接触过现世的人?姜望心中有所猜测。 苏奇摇摇头:“那本古籍本身就很残破,关于燕枭只记载了这些。在来这里之前,我一直以为只是一个黑暗的传说。” “那本古籍叫什么名字?”武去疾好奇道。 “没有名字。残破得很厉害。很多记载都只是只言片语。” 姜望也跟着问了一句:“那本古籍是从哪里得到的?” 苏奇脸色有些不自然,顿了一下才道:“家传。” 苏奇口述的古籍相关记载,其实有一个让姜望困惑的地方。 燕枭这种东西,到底是诞生在枭的恶念里,还是诞生于人族的憎恨中? 不过这个问题,也未必能有答案。 姜望想了想,说道:“那燕枭可以不死不灭,我实在不知,我们怎么才能够帮你们解决困境。” 老祭司眼神深邃,缓缓说道:“这头燕枭生于此界,所以无法灭于此界人手。你们是此方天外之人。受龙神所召,只有你们才能够真正消灭燕枭。” 姜望与武去疾、苏奇对视了几眼,彼此稍稍交换了意见。至少在这个时候,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 “我们对于自己,却没有这样足够的信心。”姜望说。 “别啊,张先生!”青七树在一旁急道:“龙神应座,神眷在身,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对姜望的态度,一开始很轻蔑,“教学”过后,已是有了几分认可。在龙神应座奇观发生,确认姜望龙神使者的身份之后,更是亲近起来。 姜望叹了口气,却并不回答青七树,而是瞧着祭司反问道:“神荫之地不是阻隔危险吗?非龙神认可,不能进来此地。你们大可以生活在神荫之地里,一直不出去。又何惧于燕枭?” 祭司沉默。 青七树愣住。 答案很简单。因为燕枭也可以在神荫之地从容来去。 如果说神荫之地是神眷所在,那么以此推导,也完全可以说,所谓的龙神之眷,燕枭同样拥有! 这道理如此浅显,青七树他们不是不能够想明白,而是下意识的不肯往这个方向想。 因为在“圣族”漫长的历史里,龙神就是他们唯一的信仰。龙神之眷,是他们一切自尊骄傲的来源。 燕枭亦有“神眷”? 若是心智脆弱的圣族人,当场便要信仰崩溃。 然而这确是事实。 “青花、七树、九叶,你们先回去。”祭司沉默一阵后,看着姜望道:“异乡的少年郎,你代表龙神使者,我代表神眷之圣族,我们单独谈谈?” 这事姜望并不能自己做主,他看了看武去疾和苏奇:“你们愿意相信我吗?我代表你们跟她谈。” 武去疾没有说话,大概是并不能太相信,他倒也不装模作样。 苏奇稍一沉默,忽然笑道:“义还廉氏命牌的青羊镇男,我自然是信得过的。” 姜望眼神一凝。 不由得在心里重新审视此人。 他早知这苏奇可能对他有印象,但没想到,此人对他这么了解! 交还廉雀命牌,已经是天府秘境时候的事情了,那也是姜望第一次进入齐国人的视野。此后再次成名。已是在齐阳战场上。 而这个叫苏奇的,短短一句话,便已经完全表现出了对他的了解,且没有揭穿他借用张临川的名字。 仅这份信息收集的能力,就要胜过参与此次七星楼秘境的大部分修者。 旁人或许也会收集情报,但重点大都在雷占乾、李凤尧、方崇等人身上,哪里会连姜望也搜集得这么具体? 见苏奇这么说,武去疾想了想,说道:“你这么不肯吃亏的人都愿意,说明没有亏吃。那我也愿意。” 苏奇:…… 谁说武去疾傻?这不是很机智吗? 姜望把他们拉到一边:“有纸笔吗?你们有什么需求,可以写下来给我,我等会谈判的时候,会考虑到。” 怎么着也是跟四海商盟这等组织交过手的。对于“谈判”,他信心满满。 苏奇的储物匣里装了纸笔,当即便取出来与武去疾一分,分别写下需求交予姜望。 既然已经达成一致,圣族这边的人就带着他们先一步离开。 只留下姜望和祭司老妪在祭坛前交流。 “总归是要试一试,对吗?”看着众人远去的背影,祭司先开口道:“无论是为我们,还是为你们自己。” 永远不要小觑别人的智慧。 姜望非常清楚,他想要为自己争取利益,但这件事又不能往崩里谈。因为最终他们几个人也是要想办法离开森海源界,回归现世的。 目前来看,战胜燕枭应该是可行之路。而他们此行的收获,应该也落在燕枭身上。 诚然燕枭对于圣族来说是腹心之患,但也存在了很多年,未必不能再延续。然而对于姜望他们来说,却很可能是必经之路。 老祭司的话,就是在提醒他这一点。 相对于青七树他们,祭司老妪显然对“龙神使者”这一身份,有更深切的了解。这种了解,甚至不仅限于龙神的神旨。 只是不知道,生活在森海源界的她,对于七星楼秘境的探索相关,到底了解到什么程度? 在还有龙神使者降临的千年之前,森海源界与现实有沟通吗? 姜望想了想,说道:“我们家乡有一句话,‘无功不受禄’。反过来说……有功当奖,有事当偿。” “明白了。”祭司作恍然状,和声细语地道:“你们被龙神征召至此,完成指引后,龙神自有奖赏。” “我当然不会怀疑一尊伟大神祇的信誉。但毕竟您的龙神大人未曾直接给予我们指引。我们所听所知的一切,都是祭司您的转述和分析。青之圣女和您,也未必能够完全正确解读龙神的神旨,您说对吗?” 姜望对自己的这番话术很是满意。 我并不怀疑你,所以解释也无从说起。你不必解释,但你需要给我一个信任的理由,或者说保障。 简单来说,直接跳过了是否需要补偿的讨论,而直接问你能给我们什么补偿。 “那么。”祭司看了看他:“少年郎,你们想要什么?” 有戏了! “您稍等。” 姜望当即便取出武去疾和苏奇两人的纸条来看。 武去疾的字奇丑无比,又写得很大,四个字就占据了整个纸面。上书绝世神功。 姜望面无表情地将这张纸条折好,又揭开苏奇的纸条。 苏奇这人声音粗沉难听,字倒是清秀好看,一笔小楷写得干干净净。上书 标注着森海源界所有宝物的藏宝图。 ……这些贪婪之徒! 真是耻与你们为伍! 一把将两张纸条揉到一起。 姜望诚恳地看着祭司老妪,正容道:“增寿百年的天材地宝,你们有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三章 “谈判” 听到姜望的“合理要求”,老祭司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 好歹凭着多年的养气工夫,没有一巴掌把姜望拍飞,只是道:“这个确实没有。” 姜望眨巴眨巴眼睛:“能够增寿二十年也行。” 老妪上下打量着姜望,似乎发现了什么:“难怪你这么着急这个,原来你寿限有缺。” 她作为“圣族”领袖,选择与姜望单独“谈判”,当然不是因为看姜望顺眼。 而是出于两点。一是因为姜望在三位使者中实力最强,最具话语权。二是因为,以她看人的眼光来判断,姜望有原则、有底线、有分寸,不太是个能狮子大张口的人。 她的眼光倒也没错。 只是来七星楼秘境的姜望,为了弥补自身遗憾,已经豁出去了。 他是撇下临淄激烈的局势,只身来的七星楼,目的非常明确,就是一定要有所收获。不然重玄胜选择独扛王夷吾,这个风险就白冒了。 老祭司权衡一阵,说道:“相较于你们来说,我们圣族算得上寿元悠长。如果你考虑接受龙神洗礼,成为圣族一员的话。以你的天赋,寿限提高到千年不是问题。怎么样?斩杀燕枭之后,我可以亲自为你主持仪式。” 这当然是令人难以抗拒的诱惑。 现世中,哪怕是突破凡人寿限的神临境强者,寿限也止于五百一十八年。只要加入圣族,便可以提高到千年,比神临境强者活得更久! 但凡事有得必有失。 森海圣族寿限这样高,失去的是什么? 姜望冷静地问:“如果我加入圣族,还能离开森海源界吗?” 祭司有些遗憾地摇摇头:“我圣族一生奉献于龙神,信仰于此,侍奉于此,终老于此。” “这不会成为我的选择。”姜望毫无迟疑。 家人朋友,爱与恨,事业与未来,一切全都在现世,在他用双脚丈量过的地方。 若要终老在森海源界,哪怕真活个上千年,又有什么意义? 只不过,从寿限来看。森海“圣族”虽是人族,本源上却有了不同。仅以寿限而论,说是“圣族”也未尝不可。难怪他们如此骄傲,的确有骄傲的资格。 但“圣族”寿限虽长,缺陷也很明显。无法离开森海源界,不能脱离神眷,缺陷未必仅止于此,但仅这两点,就为姜望所不取。 并且,至少仅从现在遇到的圣族武士来看,无论七树、八枝、九叶,他们可能都活了一两百岁,但没有一个人能让姜望产生无法战胜的感觉。未必就是他们的天赋都不如,可能是与他们的成长方式有关。 对于姜望的回答,老祭司显然也在意料之中,她叹了口气:“那就没有办法了。如果你执着于增寿宝物,我唯一能给你的,就是一份哪里能找到增寿宝物的情报。并且,我不能确定这份情报现在是否还可靠,那地方也不在森海源界。我只能保证情报的真实性,这一点可以在祭坛前立下神誓。” 这话说得挺有意思。 姜望皱眉:“这不相当于没有吗?” “话不能这么说,少年郎。”老妪一脸慈祥:“就老身知道的情况来看,森海源界确实没有什么增寿宝物,也就是说,如果你是只冲着增寿宝物来,一定是一无所获的,哪怕穷尽一生,把整个森海源界翻过来,也未必能成。而现在,我可以给你一份情报,一个希望。对于年轻人来说,选择比努力更重要,在错误的方向努力,结果往往是南辕北辙。你现在收获的,就是一个正确的方向。它难道不重要吗?” 好有道理! 姜望被絮叨得有点头晕,但是想了想,最终还是答应了。 哪怕与他最初提出的条件相比,相差如此之远…… 要想离开森海源界,本来也绕不开燕枭。圣族给不给好处都是如此。现在好歹还有一份情报不是? 或者还有其它的方式,譬如去寻找失落在森海源界各处的其他人族,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神”,能送他们离开。 很有可能像“圣族”推测的那样已经灭绝,如果确实灭绝了,燕枭就是唯一选择。 但即使没有,这个过程也未必就简单。之前穿越匿蛇之地的艰辛还历历在目,焉知森海源界没有比燕枭更恐怖的事物? 总之,对圣族而言,燕枭是心腹之害,不除不得新生。对姜望等人来说,燕枭是拦路之虎,不斩不能归家。 姜望他们想要点好处,算是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并不是一定要收获多少。即便没有,燕枭也不能不管。 正是在这个共识上,双方才有“谈判”的基础。 “除此之外,我们想要一部你们圣族独门的强大功法。”姜望非常负责、并且信心满满的开启了下一项谈判:“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这对我们消灭燕枭来说,也是非常有益处的。” 祭司老妪点头道:“你说得有理。” “不过……”她苦口婆心:“圣族的超凡力量依托于神眷,除非你们接受龙神洗礼,不然根本没法学习。你们想要功法的那位,愿意加入我圣族吗?如果不愿意的话……与其水中捞月,不如回身摘花……” …… 姜望已经是穷尽一生谈判技巧,说得那是一个口若悬河。自认为超水平发挥。而老祭司不温不火,循循善诱,一派慈祥和蔼、什么都好说的样子。 这场“谈判”到了最后,姜望双眼茫然,老祭司精神瞿烁。 姜望捏着“结果”,感觉自己确实是有所收获,没有白费口舌, 但仔细一想,好像也没有收获什么…… 姜望方需求:绝世神功、标注着森海源界所有宝物的藏宝图、增寿百年的天材地宝。 “谈判”结果:圣族通用的武技一门、圣族探索森海源界的地图一张、一份记载着增寿宝物方位但不在森海源界甚至也未必可靠的情报。 …… 姜望的果屋里,三位“龙神使者”席地对坐。 “咳。”姜望尴尬地咳了一声:“大家看看还满不满意。” “你们帮我看一看。”武去疾道:“这门绝世神功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解读方式?这好像是一门爬树技巧啊。” 这门武技就是让修习者能适应森海环境、在树上自如战斗的……说是爬树技巧虽然有点过分,但也不是说不通。 苏奇‘幽怨’地看了姜望一眼:“藏宝图变成地图……” 他很难说姜望不努力。毕竟现在看来,他们三个人的收获里,最有用的就是那张地图了。 姜望无颜以对,捂脸道:“我尽力了。” 那份关于增寿宝物的情报被祭司以特殊手法印在他手臂上,要等离开森海源界之后再生效。 看起来也是很有档次的样子,但 能不能离开森海源界还是两说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四章 工欲善其事 消灭燕枭的时间,定在三天之后。 据祭司说,这个时间点是龙神神旨所喻示。在这一天,燕枭的实力会因为某种原因被削弱。 神荫之地比现世大部分地方都更清新明亮,但日夜交替时间倒相差仿佛。 姜望进入森海源界的时间是九月十三日,现在过了一天一夜。再三日之后,也就到了九月十七日。 太虚幻境的福地挑战肯定是错过了。 在森海源界,根本无法与太虚幻境发生联系。 青七树蹬蹬蹬地找上门来:“张先生,我按你说的跟青花接触,她怎么没什么反应啊?” 如今整个圣族都在记挂着燕枭的事。 他倒好,注意力始终在青花身上。 或许这就叫专注吧。 姜望略一沉吟:“矜持!” “矜持,你懂吗?女人都是很矜持的。青花这种级别的美人尤其如此,越是喜欢,越是克制。你看她好像没什么表现,实际上说不定喜欢得要死。” 说着,他拍了拍青七树的肩膀,以作鼓励:“你快了。” 青七树充满干劲地握拳道:“好嘞!” 转身就要跑:“我再去找青花试几招,巩固优势,乘胜追击!” “哎!”姜望一把拉住他:“现在不要再去,过犹不及,明白吗?你要营造一种神秘的气氛,不能总在人家面前转,看也看腻了。懂不懂?” 青七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真懂了?”姜望道:“那我考考你,那个匿衣,你们圣族里还有吗?” 匿蛇发动攻击之前,姜望根本毫无察觉。他特意问过苏奇和武去疾,青八枝穿着匿衣躲在旁边的时候,他们也同样一无所知。 要说这神荫之地有什么宝物,匿衣绝对不容错过。 “藏在族库里呢,但好像也剩不到几件了。”青七树挠挠头:“匿衣……这跟搞相好有关系吗?” “说有也有,说没有也没有,看你悟性了,自己琢磨。”姜望如今越说越顺嘴:“我们去参加这么危险的行动,圣族不发个两件三件的给我们换洗吗?” 收了好处还要好处,不是姜望的风格。但那个老太太实在不好对付,只能试着在自己这个“蠢学生”这里找补找补。 青七树猛摇头:“我和九叶都没有得呢,你就别想了!我们这一拨武士里,也就八枝有一件,立了大功才给的。” 姜望仍不死心:“那匿衣的制作方法,你知道吗?” 青七树继续摇头:“这个得问姑奶奶。” 姜望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个学生收得真是半点用处没有啊!一问三不知,好处也不知道给。亏我还那么费心费力的教育!倾囊相授! 虽然本来也“囊”中空空,但毕竟尽力了不是? “去吧去吧。”姜望嫌弃地挥挥手。 青七树蹬蹬蹬地又跑了。 ……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要想消灭燕枭,就得先了解它。 好在有老祭司这么一位活着的“史书”,为姜望他们复述了圣族历史上跟燕枭交手的所有过程, 燕枭的力量、速度、防御、攻击方式,都勾勒出了大致轮廓。 但圣族形成“相狩”的传统已经八百多年,也就是说,圣族八百多年没有再跟燕枭交过手,这份信息,无疑已经过时很久。 哪怕说被他们这些“外界人”杀死的燕枭不能够再复活,但杀不杀得死还是一个问题。 八百多年前的燕枭,就已经很强大。八百多年后,又该有多恐怖? 修室里,祭司讲道:“上次八枝献首的时候观察过,燕枭左翅有伤,不知是谁留下的。这是去年还没有的新伤,你们可以当做突破口。” 她既然对燕枭有反抗之心,必要的观察肯定会做。当然,因为再没有与燕枭生死搏杀过,这些观察大都只停留于表面,未必有多大的参考价值。 姜望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昨天在穿越匿蛇之地前听到的燕枭怪声。 他当时是选择避开,其他人呢?会不会有艺高人胆大的,寻声而去? 要知道参与七星楼秘境的修士那么多,以七个世界算,分配到森海源界的名额,应该有十五人左右。就算因为入境前的争斗,七星楼秘境并未满员,进入森海源界的修者应该也不会太少。 然而现在神荫之地只有他们三个。 其他人呢? 想想其实有些不寒而栗。 这时,祭司看着姜望道:“听说你对匿衣的制作方法感兴趣?” 大约看出士气不嘉,她适时抛出诱饵。 姜望点点头:“我们对匿衣很感兴趣,如果能够给予三件,想必对我们的行动很有帮助。” “匿衣是什么?”武去疾直愣愣地问。 苏奇狠狠瞪了他一眼。那意思是,给好处你就收着,管它是什么呢,到手再说! 圣族武士杀死燕枭只会让其更强大,作为消灭燕枭的主力,姜望提些要求并不过分。这也是祭司从未正面拒绝他的原因。 “匿衣的制作方法无法外传,需要以神眷秘法鞣制。虽然是以匿蛇的外皮为主材料,但普通缝制的话,缝合的地方一定会有泄露。匿衣也就失去了最大价值,天衣才能无缝,明白么?”老祭司道。 不着痕迹的又把话题从“匿衣”转回了“匿衣的制作方法”。 看来青七树说的是事实,圣族的确库存匮乏。 但姜望也算是明白了。凡是这老太太不想暴露的东西,她就通通扯上神眷反正他们这些外人也不可能虔信龙神,融入圣族。 姜望略一沉吟,问道:“我提供蛇皮材料,您帮忙鞣制?” “当然没有问题。”祭司道:“但事关圣族秘法,无论材料多少,我也只能鞣制三件给你们。如何?” 这时候苏奇和武去疾也听出来了,这个“匿衣”一定是什么难得的好东西。哪里会拒绝,都期待地看着姜望。 姜望想了想,点头道:“那便三件。” 老祭司舒了一口气:“我让七树他们三个帮你。” ……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姜望需求匿衣,当然是为安全考虑。这样万一打不过燕枭,或许还有机会逃掉。 虽然早已经停止对外探索,但对圣族武士来说,狩猎仍是常事。 也不需要太多准备,七树、八枝、九叶,还有姜望等三名龙神使者,便一同出了神荫之地,径往匿蛇之地而去。 狩猎匿蛇是为了匿衣,但其实也是为了几人间的磨合。 他们既然有三天的时间,就没有必要在互不了解的情况下去冒险。 脚踩枯叶,穿行林间。 现世的修行者大多习惯脚踏实地,在激烈的战斗中,保存道元消耗是所有修者都需要学会的事情。 而青七树他们则在巨树间跳跃,瞧来毫不费力,轻松自在。对他们来说,树上比地上更踏实,也更安全。 吼! 忽然间一声巨吼。 紧接着便有一颗巨树轰然砸落,从远处一直横到近前。 尘叶飞扬,六人各自散开。 咚咚咚,震地如鼓。 只见一头足足三人高的巨熊四肢着地,狂奔而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五章 一个母亲 吼!吼! 这熊独自冲来,却有着万兽奔腾的气势。 武去疾面不改色:“八枝,射死它!” 这头巨兽他认识啊! 犹记得,昨日便是面对森熊,青八枝一标枪就解决了战斗,根本无足一惧嘛。眼前这头虽然大了些、壮了些,应也不过如此。 但一转头:“哎青八枝?” 却哪里看得到八枝的人影?匿衣一披,踪迹全消。 青七树、青九叶更早已远远弹射开。 咚咚咚!踏地如擂鼓。 一转眼森熊已至近前! 姜望随手一带,将武去疾甩开。 风声沉啸! 森熊侧身,巨大的熊掌拍击而来。 砰砰砰砰砰! 姜望身化焰流星炸远。 武去疾人在空中,索性拔高身形,往上直飞。 却见这森熊人立而起,地面一陷,整只熊腾身而起! 这熊居然会跳高! 因为巨大的体型,只稍稍一跳,便已跃过武去疾,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更是当头一巴掌盖落。 这一巴掌,如同乌云盖顶,一时遮蔽天光。 武去疾抖出三根金针,两根分刺森熊双眼,一根自刺右臂。 他的右臂立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肌肉高高鼓起,已经激发体魄潜力。 金光一闪,那森熊却只将眼睛一闭。 叮!叮! 金针扎在森熊的眼皮上,只发出微弱的轻响便弹飞,根本扎之不透。 而森熊之掌仍沿着惯性往下。 武去疾膨胀的右臂捏起拳头,以极其强硬的姿态一拳反轰。 轰! 武去疾整个人被拍落地面,就连右臂骨断的声音,也被湮没其间。 姜望眼皮直跳。 森海源界里都是些什么怪物? 这头森熊分明智慧不低,并且还通晓一些技击之法。 武去疾好歹也是能够跻身七星谷的高手,却一个照面就快没了。 此时的青九叶,正半蹲在一根横生的树枝上。 眼睛牢牢注视着森熊动态,手臂肌肉一震,短弓就翻在手上,瞬间握住,反手往后腰一摸。 摸了个空。 嗯? 我箭呢??? 他几乎是手足无措地取下箭囊,使劲抖了抖,箭囊里空空如也。 却说那边,森熊一巴掌扇落武去疾。 巨大身形从天而降,竟是要将武去疾生生踩死。 嗖! 风声尖破。 一只标枪突然出现,贯入森熊后臀。 森熊笔直坠落,轰然倒地。 而在它倒下之前,武去疾已连滚带爬,离开了原地。 “呼呼呼。”武去疾带着后怕,连喘几声,怒道:“现在才出手,你们圣族是想我死吗?” 他想到就问了,并不考虑后果。 但这个指责非常严重,处理不好,很可能会让他们与圣族刚刚达成的合作分崩离析。 森熊倒地之后,犹在怒吼。巨大的熊掌在地上连连拍击,拍出几个大坑来,但似乎那一记标枪夺走了它所有的生命力,让它力量越来越弱,直至静止无声。 这头凶悍的巨兽死去了。 青八枝从远处走来在众人之前的视野中,那里明明只有一颗树,他的位置是一根横生的枝丫。匿衣的神奇可见一斑。 八根辫子分别垂在两侧,显得干脆利落。手一抖,手臂上缠着的藤蔓就疾射而出,勾住森熊体内的标枪,拔将出来。 他一边收回标枪一边冷冷道:“圣族武士如果想你死,绝不会假手于人。不要拿你们外来人的肮脏来衡量我们。” 姜望握散了先前准备好轰击的道术,皱起眉:“武去疾身受重伤,是他自己大意。但对于这头熊,我们的确缺乏了解。战前没有告知,战时没有提醒。青八枝如果你一直是这种态度,匿蛇之地就不要再跟着我们了。” 早先双方陌生也就罢了,如今既然已经联手,青八枝再一副傲慢的样子,就很不合适。甚至于直面森熊的时候,他没有第一时间提醒,未必没有看好戏,给个下马威的意思。 姜望不会再惯着。 至少在燕枭被消灭之前,他和武去疾、苏奇都是有着共同利益的。 青八枝沉默了一下,还是说道:“森熊在很小的时候起就以撞树为乐,一身皮毛刀枪不入,几乎没有弱点,除了谷道。与它正面相搏是找死。你们已经见识过它的恐怖了,还以为我能随随便便就一枪扎中要害吗?我隐匿起来是找机会,不是看戏。” 姜望看向武去疾,武去疾闷声道:“我接受这个解释。” 当前还是需要团结,姜望也就不再说什么。 苏奇飘然而落先前他也不知跑哪里去了,身法倒是极快落在武去疾身前,关心道:“你的伤怎么样?” “其它的不碍事,就是骨头断了,须得用药。但即使我以金针织骨,也至少需要十天才能养好。”武去疾出身金针门,对自己的伤势非常了解。 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骨头断了就更不必说。即使武去疾是超凡修者,本身金针门又医术高明,也没办法在短短几天内让断骨重续。 这也意味着,他将无法以完好状态参与对燕枭的战斗。因为圣族杀死燕枭只会让其更强大,所以三个“龙神使者”才是针对燕枭的主力。 还未开始,战力便折损! 武去疾这边被削弱,对应的姜望和苏奇压力就会增大。 金针织骨已经是非常高明的医术,凡人医师根本无法企及。 姜望更是没有什么好办法。 这时青七树也已经跳至近前,疑惑地问:“附近的巨兽都已经被清理过,为什么会有一头森熊守在这里?” 这头森熊明明有一定的智慧,不会不清楚神荫之地的武力。却还是莽撞地对众人发起冲击。着实有些令人费解。 倒地的森熊也有一人多高,青八枝站在面前,显得相对孱弱。 他看了一会,用手将森熊的眼睛合上,解释道:“这是一个母亲,昨天杀的那头森熊,是它的孩子。我想,它是为寻自己的孩子而来。” 几人对视一眼,一时都没有说话。 很多难以理解的事情,只要加上“母亲”这个身份,就变得合理起来。 非独人类如此。 …… 这时,青九叶一脸木然地走了过来。 “你怎么了?”青八枝问道。 其实他是想问青九叶的箭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发出。 以青九叶的箭术,完全可以提前对森熊做到阻隔,让武去疾不至于险象环生。但此时这样直接问出来,难免有激化矛盾的可能。所以他有意问得隐晦一些。 “我的箭丢了!”青九叶说。 他用的是“丢”这个字。 这个事情非常诡异。 箭之于青九叶,就相当于标枪之于青八枝,盾之于青七树。 这是吃饭的家伙什,搏命的武器,说得严重点,命丢了它都不该丢。 断了坏了都有可能,唯独不应该“丢”。 “不是我说你,你也太心不在焉了,箭也能丢?不就是被祭司说了几句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忒脆弱!” 青七树抱怨着,下意识地手往自己背后一摸。 “啊咧!我盾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六章 世界的规则 “啊啊啊啊!”青七树惨嚎起来:“我的龙神赐福之宝!” 浑然忘了他刚才是怎么批评青九叶脆弱的…… 两人的武器同时丢失,绝非大意所能解释。 青八枝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直接左手抓住了青藤,右手握紧了标枪。 苏奇在一旁看得眼睛直跳。这标枪可是从森熊的特殊部位拔出来,虽然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颜色,但是直接用手接触也太…… “仔细想想看,武器是在哪里丢掉的?”青八枝问。 此时,姜望正一只手帮忙扶着武去疾的断臂,另一只手虚垂着,随时可以触及剑柄。 匿蛇之地教训未远,在森海源界,他绝不会放松警惕。 而武去疾则用完好的左手,拈着根金针为自己“织骨”,金光凝线,在断骨间穿梭。疼得额头冷汗直冒,但手上异常的稳。 仅从医修的身份来看,他算是很靠得住。 他可以用秘法暂时阻隔自己的痛感,但“痛”是身体对“织骨”的真实反馈,错过这些反馈,很可能导致“织骨”的不完美。 青九叶摇头:“毫无感觉。” 以他的实力来说,箭囊里多一支箭少一支箭都非常明显,但这次实实在在的是没有任何反应。一直到取箭之前,他都没有发现自己的箭丢了。 青七树则怒道:“我就不信了,我的龙神赐福之宝,还能丢到哪里去?你们帮忙护法,容我祝祷!” 他的青木盾和青九叶的弓箭,其实材质都是神龙木。但不同的地方在于,他的盾牌得到过龙神赐福。 也正因为能够使用这个盾牌,他才被视为更受神眷之人,可以用“啊咧”做语气词。甚至于以后有成为祭司的机会。 青八枝和青九叶站在他两侧,其实不无提防姜望等人之意。 他们虽然是龙神使者,但毕竟也是外人。 姜望能够理解,并未做出什么会招致误会的事情,只是默默运动着道元。 青七树低声祝祷一阵,额上木纹忽然发出青光。 他眼睛一睁,已经与他的“龙神赐福之宝”有了反应。 径直往前奔行,数息之后,腾跃而起,在一颗巨树的树杈上,摘下了同样青光大放的青木盾。 “奇怪,怎么会在这里?”青七树纳闷道。 他甚至有些怀疑难道是自己真的不小心丢在这里了?我刚刚有往这边躲吗? 姜望则略带疑惑地看了苏奇一眼,他一直没有放松对四周的观察。就在刚才,青七树祝祷之时,他注意到苏奇的手背在身后,肩膀有轻微的晃动说明其人背在身后的手有动作。 这不得不让他联系到青七树失而复得的青木盾。 实话说,哪怕是直接断了神眷联系或者出现在很远的地方,都比遗失在附近合理。 余光瞥到姜望的眼神,苏奇面色不改,只是背对几个圣族武士,对着姜望的那只手,比了个三,再比了个七。 意思很明显,三七分账。 姜望本来只是略有怀疑,这下倒是确定了。 之前他代表龙神使者跟祭司“谈判”,结果惨不忍睹,收获无几。武去疾是个直性子,过去便就过去了。彼时苏奇竟也表现得毫不介怀,倒是让姜望有些讶异。 现在才知道,苏奇当然不介意这点收获,他的收获说不定早就“拿”到手了! 有这样一手妙手空空,要什么“收获”没有?能从青八枝箭囊里摘箭,能够卸走青七树的盾牌,这手段真是神乎其技。若不是青七树祝祷,能够引起盾牌反应,这只青木盾恐怕根本不会再出现。 姜望想了想。 现在揭穿这件事,除了激化双方矛盾,让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些许信任瓦解,没有任何好处。 圣族武士没有提醒森熊的强悍在先,给个小小的教训倒也无妨。 而且,青九叶箭枝的威力他是见识过的。虽然于他无用,但是拿去送给李凤尧好像不错…… 于是手一翻,比了个七。 三七分账可以,但是我要得“七”。 苏奇用手势回了个五。 姜望直接张嘴道:“七树!” 苏奇嘬了嘬牙花,奈何形势比人强,只好迅速而隐蔽地点了头。 青七树看过来:“怎么了?” “圣族有没有什么好点的药物,武去疾现在这个状态,对之后的事情很不利。” 青七树点点头表示明白:“我回去想想办法。” 经历一次青木盾丢失事件,这会他倒一直把盾牌握在手上。 而那边青九叶似乎也已经认了。从小腿处拔出一把暗色匕首,走到先前被森熊拍倒的那颗树前,斩下合适的树枝,开始给自己削起箭枝来。 这时候武去疾的“织骨”已经完成。 姜望毕竟刚刚“贪墨”了人家的箭枝,有些不好意思,便上前帮忙:“这种箭枝合用吗?” 青九叶看了他一眼,道:“森海源界里最锋利和最坚韧的都是木,我手上的匕首也是神龙木所制。你削不断的……” 他话说到一半就咽下去。 因为那边姜望已经刷刷几剑,削下一堆大小合适的木枝,整整齐齐摞在一处。 长相思虽然还在蕴养阶段,但毕竟有名器之姿。削几只箭没有半点问题。 青九叶转道:“临时用一下,现在也不可能回去取箭。” 一边帮青九叶削着箭枝,姜望一边思忖。 青九叶刚才的话,“森海源界里最锋利和最坚韧的都是木”这一句,让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森海源界的“世界规则”,恐怕与现世不同。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世界的规则”这件事。 就如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样的默认规则,就如法家门徒制定的律令,就如兵家修者定下的军规……所有被默认、被习惯、不得不服从的一切,其实都是“规则”的体现。 小到一镇,大到一国,甚或一个世界……一切都被规则笼罩。 在现世时,姜望很少想过这些,因为那是他所司空见惯的一切。 而森海源界一直挑战着他的认知。 他一直有疑惑,他的八音焰雀为什么于巨树无伤。而青九叶的木箭却能轻松入树……现在统统有了答案。 世界的规则! 森海源界的树木,就是不惧火的,就是坚韧的。 而修者如果能够改变这种规则,那会是什么境界的实力? “我有一个问题。”大概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让自己不那么痛苦,武去疾忽然出声道:“森海源界里最锋利和最坚韧的都是木,那么用最锋利的木矛去攻击最坚韧的木盾,到底是前者被崩断,还是后者被扎穿呢?” 青八枝和青九叶面面相觑,彼此看到彼此眼中的迷惑。 这个问题……确实没有答案。 神荫之地的这群人显然还没有发展出太深奥的哲学思辨,除了困惑还是困惑。 青七树更是揪起了头发:“我有点乱……不然扎你试试看?” “不可欺负伤员。” 武去疾又道:“我还有一个问题,青九叶你是用神龙木的匕首来削箭枝、削武器。那么第一把神龙木的匕首是怎么来的?” 这个问题相当于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青九叶看着自己的匕首,愣了愣。 “我还想问问……” “闭嘴!”可怜的圣族武士们异口同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七章 前“夜”的侵袭 青七树他们直到现在,才懂得了老祭司的智慧。 面对武去疾这么个“思索者”。 直接拒绝回答,能省多少心力啊? 青八枝对他们道:“你们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麻住他的口舌吧?” 在森熊的尸体旁,几个圣族武士做了些简单的陷阱,准备回来的时候再将这头巨熊运回神荫之地。 一行六人重整旗鼓,再次向匿蛇之地出发。 行进之中,姜望找到机会,特意提醒了一下苏奇,让他不要再偷圣族武士的东西。 唔……顺便也把“分成”的神龙木箭枝收了起来。 出了神荫之地后,苏奇的状态好像轻松了许多,姜望一直感觉,他其实对燕枭不甚上心。 一路上左顾右盼,观察得十分仔细,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但姜望问他,他也不说。 武去疾的金针织骨已经稳定了伤势,但右臂还是不能受力。只有左手能够发挥,也因此被安排在队形的中间。 走在队伍前面的有三人。 姜望因为有独自穿越匿蛇之地的历史,握剑在地面前行。 苏奇身法惊人,自行穿梭在侧边。 而青七树的生命力顽强至极,举盾在树上腾跃。 “这里!”苏奇忽然喊道。 众人迅速散开,隐隐形成一个包围圈,缓缓向苏奇的位置靠近。 走到近前,姜望才发现,苏奇立在原地不动,表情前所未有的难看。 “发生了什么?” 苏奇没有做声。 在他面前的地上,静静躺着一套襦裙。 没有破损、没有陈旧、没有血迹……也没有本该穿着这身襦裙的女人。 只有几片飘叶,成为其上的点缀。 这衣着绝不属于神荫之地,而是跟武去疾、苏奇他们一样,来自于齐国,是参与七星谷秘境的修士一员。 但问题在于……人呢? 现场没有任何搏杀痕迹,至少以姜望的眼光,没有看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仿佛就是很平常的一阵风吹过,人就没了。 只剩一身襦裙。 在这危机四伏的森海源界,无论多么凶恶的场景,他们都有一定的心理准备。 然而恰恰是眼前这平平常常、毫无损伤的一套襦裙,让人脊背生寒。 到底发生了什么? 青九叶过来看了一眼,便道:“被夜侵袭了。” 姜望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里的夜会侵袭人这件事,但还是第一次亲眼见识“夜”之侵袭的结果。 圣族人都要在神荫之地神龙木所结的果屋里才敢入睡。 “所以她怎么样了?死了吗?”苏奇的声音有些异样。 “可以说死了。但更准确的说,是消失了。因为被夜侵袭的人,从来没有再出现过。但也没有人找到过尸体。”青九叶比较严谨地说道:“就像现在这样,只剩衣物。” 姜望想了想,问道:“只有人会消失吗?身上的东西呢?随之消失?还是说只有衣物会留下来?” 青九叶道:“只有人本身会消失。身上的任何东西都会留下。就算有什么东西不见了,一般也是被什么路过的野兽叼走的,与夜的侵袭无关。” 苏奇半蹲下来,伸指在襦裙上轻轻一按,抬起头来,看着姜望道:“匣子不见了。” 他说的是储物匣。 姜望意识到问题的不同。 这里并没有什么野兽经过的痕迹,而且野兽也不可能取走储物匣,却不弄乱这套襦裙。 但在青九叶描述的过往经验中,夜的侵袭从来就只会带走人,而不涉及物。 也就是说,有什么存在,取走了储物匣。 所谓“夜的侵袭”,到底是一种险恶怪象、自然之力,还是被某种意志制造主导? 是那个制造“夜的侵袭”的存在,对“外界”产生了好奇,所以顺便取走了储物匣吗? 还是另外的存在,故意把现场布置成“夜的侵袭”? 这个消失的女人,苏奇一定认识。他现在的情绪很糟糕,尽管他已经竭力控制。但他的悲伤,已经从眼神,从眉梢,从他颤抖的衣角流露出来。 姜望问道:“‘夜的侵袭’,到底是什么?至少,它是以什么形式‘侵袭’?怎样才会触发它?你们圣族生长于此,难道没有一星半点的了解吗?” 这时青七树也走了过来,倒是青八枝在数息之前,又潜伏不见了。 “没有人说得清。”青七树回应着他的问题道:“我们只知道,只要夜晚入睡的时候不在果屋里,就会被夜侵袭。哪怕是在神荫之地。”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晚上不睡不就行了?不能够颠倒日夜作息吗?”姜望问。 “在神龙木缺乏的时期,我们就是这样度过的……但仅限于在神荫之地中。”青七树说道:“前夜你在神荫之地所以你没有感受。在森海源界,一到晚上,你就会很‘困’。无法抗拒的‘困’,你必须睡觉。是神荫之地,庇护着我们。” “这种困意是绝对意义上的无法抗拒吗?” 青七树沉默了一会儿,道:“至少在圣族的历史上,还没有人抗拒成功过。” 这句话里蕴含的信息十分惨烈。 对于这种致死之因,圣族不可能不进行研究。但事实就是,直至如今,他们还是对此一无所知。 不知有多少人,为了证明这句话,消失在“夜”里。 “你们没有观察过吗?”武去疾忽然出声道:“比如你们可以在神荫之地的果屋里,观察神龙木下入睡的人,观察……他是怎么没的。” 这话则更残酷。 它意味着用同族的生命去做尝试,以了解“夜的侵袭”之成因。 当然对金针门这样的医道宗门来说,类似“观察”可能是必不可少的。 青九叶则接道:“入睡者只要被注视,就不会被‘侵袭’。这是我们对抗夜的方法之一。但仅限于神荫之地,没人能在外间的夜里保持清醒。” 从圣族“相狩”、“魂育”的传统,不难看出这是一个为了延续命运能够做出多大牺牲的族群。 武去疾所设想的“观察”,他们当然也做过,并由此得出了注视入睡者以逃避侵袭的办法。 “那东西,是有意志的吧?” 半蹲着的苏奇忽然开口。 他伸手抚摸着地上的襦裙,神情怪诞:“特地拿走了匣子。那东西一定是有意识的吧?不是什么单纯的悲惨异象吧?” “……也就是说。”他把襦裙紧紧攥住,终又松开,站起来:“我好歹有个报仇的目标,是吧?”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八章 答案 苏奇的问题,没有答案。 青七树他们没人说得清,“夜之侵袭”的成因是什么。 不是所有问题,都有答案。有些人穷极一生,都只是在追寻一种可能罢了。 对于圣族来说,生存愈加艰难,“夜之侵袭”只是无解的问题之一。 …… “那身衣服,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知道进来之后,我们会失散。但我不知道,她找不到我。” “她很会找人的。” “森海源界太大,我昨天找了一天,什么也没有找到。后来就遇到了那头森熊。我把它的蜂蜜偷了,那应该是蜂蜜?很甜,她肯定会喜欢的,我放在匣子里呢!我说到哪里?哦那头熊,那头熊,它就一直追着我跑,追啊追啊……” “我昨天晚上就想出来找她的,但是我出不来。” “后来你们说匿衣,我想匿衣她会喜欢的,她身法不太好。我想给她准备一件。这样以后如果遇到危险,跑不掉的可以躲起来。” “我拿了匿衣就走,我不耽误时间。” 苏奇絮絮叨叨的,几乎是自言自语。 语气里,甚至没什么哀伤。内容也没有什么逻辑,乱七八糟。 “她很机灵的。” “她也比我能打。她剑法很好……” “你懂剑法的吧?”他问姜望。 大家还是继续往匿蛇之地的方向前行。 对于苏奇来说,他很重要的人死去了。 但对于圣族武士们来说,这只是无数消失在“夜”里的人之一。 他们感到惋惜,但也仅止于此。 对武去疾或者姜望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姜望宽慰地应道:“嗯,懂一些。” 他知道苏奇这会并不需要什么长篇大论,只是一声简单的应和即可。告诉他,有人在倾听。仅此而已。 “她剑法很好的。” 苏奇又重复了一句,但也只重复了这一句, 此后一路,没有再说话。 或许是后悔,或许是遗憾,或许兼而有之。 …… 匿蛇之地快到了。 青七树口口声声说圣族武士经常狩猎匿蛇,其实圣族库存的匿衣,都已经是很多年前传下来的。 自燕枭出现后,圣族的活动范围就越来越小。 通常离开神荫之地只有两种情况,除了打猎,就是相狩。 而匿蛇之地是有名的禁地。匿蛇藏则无迹,攻则如电,携带剧毒,本身又是群居,受蛇王指挥,是森海源界里最有名的杀手。 临近匿蛇之地的时候,所有圣族武士都愈发严阵以待,青八枝更是直接把匿衣收了。 “看到匿衣,它们会发狂的。”青八枝道。 姜望表示了然。 上次穿越匿蛇之地,一剑成圆已经证明能够抵得住匿蛇的攻击,这也是他有信心来取材料的原因。 “你们谁有狩猎匿蛇的经验?”姜望问。 青七树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都选择了摇头。 这不是逞能的时候。 姜望当仁不让:“我独自穿越过匿蛇之地,那这次我来指挥行动,可以吗?” “可以。”青七树说。 “应当如此。”青九叶表示同意。 青八枝有些不服气,但还是点点头。 至于武去疾和苏奇,当然更不会唱反调。 “匿蛇是群居习性,而且受蛇王统一指挥,懂埋伏会包围。有剧毒。”姜望首先看着青七树道:“你能够防得住匿蛇的攻击吗?” 青七树想了想:“毒不死我。” “……好。” 生命力顽强真了不起啊。 姜望又看向青九叶:“你的箭术我见识过,交战的时候我可能和七树一起深入蛇群,吸引攻击。你在外围点射,帮我们降低压力。” 青九叶点点头:“交给我。” 对姜望来说,经历了齐阳战场的磨砺,小团队战斗的指挥更不在话下。 目光再转向青八枝:“虽然不能动用匿衣,但你还是先潜伏。如果发现匿蛇蛇王,争取一击必杀,可以做到吗?” 青八枝自信道:“只要能够发现。我绝对没有问题。” 姜望看了看他:“我会尽量把蛇王逼出来。既然决定要狩猎匿蛇,就要争取最好的。” 接着就转向武去疾:“等会开始狩猎的时候,我会在第一时间分配一条匿蛇给你研究,你尽快针对性的调制解毒药。为难吗?” 武去疾笑了:“这是我擅长的。” 针对每个人的特长,都有不同的安排。 以往在执行道院任务时,并没有如此细致妥帖。这就是成长。 而为此付出了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姜望最后对苏奇道:“你身法最好,就作为预备队,自主随机应变。” 苏奇默默点头。 在战场上,任何时候都应该准备一只预备队,不是为了别的,是为给自己留下犯错的余地。不至于一错即溃,无法挽回。 而且以苏奇现在的情绪状态,恐怕也不足以担当主要任务。这不仅是对他的安全不负责,也是对参与狩猎的其他人不负责。 姜望道:“你们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我对你们每个人都只有大方向的要求,具体情况如何应对,你们自己决定。我也相信你们能够做出最好的应对。” 在他的安排里,他将和专擅防御的青七树一起深入蛇群,承担最危险的环节。单就这一点,任何人便都无法质疑他的指挥。 在圣族的地图中,姜望上次穿越的匿蛇之地,就是匿蛇繁衍最多的地方,也是圣族武士狩猎的“禁地”之一。 早先圣族还强盛的时候,组织过不少次狩猎。但随着燕枭的出现,圣族不断失血,已经很久没有武士来到这里了。 如今,青七树等人将重拾祖辈光荣。他们一个个的也很激动…… 好吧。最激动的无疑是青七树。 “我要用匿蛇之皮,给青花编一顶帽子!”他信誓旦旦。 “那实在是很丑。”青八枝丝毫不留情面。 “青花从来不爱戴帽子。”青九叶也道。 一旦涉及青花,他就无法再沉静。 “你们懂什么?送礼物,重要的是心意!想想看,我满载荣誉而归,亲手为她奉上礼物,那礼物上,沾着我的汗水,甚至染着我的血……她该有多么感动?”青七树轻蔑地乜了他一眼。 这群年轻人,有哪个搞过相好?都差张先生差得太远了! “已经靠近目标位置了。”姜望提醒道,及时制止这群争风吃醋的、可能有一百多岁的“年轻人”。 要不然怎么说苏奇得到的地图是最有用的收获? 圣族这些人生长于森海源界,虽然局势艰难,但对这里的危险无疑非常了解。 至少姜望这次不必等踏进包围圈,才惊觉遇险。 远远在匿蛇之地的外围,他就铺开道术。不间断地轰击地面,“打草惊蛇”。 匿蛇最恐怖的地方,就是它们的潜匿能力,堪称来无影去无踪。 但再怎样潜匿,也不是消失。 受到伤害,还是会有所反应。 嘶~嘶~嘶~ 匿蛇蛇王拥有有智慧,能够指挥匿蛇完成种种战术布置。面对姜望这番架势,自然不会坐视蛇群躺着等死。 “枯枝”晃动,游于树上、地面各个角落。 匿蛇蛇群远远就从隐匿状态脱出,开始进袭。 “准备!” 姜望与青七树对视一眼,正要上前吸引蛇群。 忽然一道身影从侧面飙射而入。 人在半空划过一个优美的弧线,双手握匕,匕闪寒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九章 屠蛇之舞 是苏奇! 他突然的冲进蛇群,倒持双匕。 匿蛇此起彼落,接连弹射。 苏奇整个人似在风中飘荡,两道寒光穿梭周身,倏忽来去。 那姿态,竟给人优美、妙曼之感,如在歌舞! 数不清的蛇头雨点般飙落。 这是一阕屠蛇之舞,杀戮之歌。 姜望当机立断:“七树深入蛇群,分担压力,我转为预备。” 苏奇突然爆发的战力让人意外,但这并不全是好事。在统一的指挥中打乱节奏。从来就不是一件应该称许的事情。 况且很明显苏奇根本没有想过其它的事,他要的只是发泄。 姜望其实是不满的。 他理解苏奇的心情,也因此安排他为此次狩猎战斗的预备,但这不代表他能够容忍苏奇干扰整体行动。 只是作为指挥,这时候不应该表露情绪。一个成熟的战事指挥者,面对意外,第一时间要做的是补救。 砰! 青七树二话不说,直接后足蹬树,举着青木盾就撞进了蛇群。 整个人像一根呼啸而去的撞木,在密密麻麻的匿蛇蛇群中撞出一条坦途来。 “接着!” 他抓住一个蛇头,将这整条匿蛇反手甩出。 强劲的力道贯注其间,匿蛇绷直如枪。姜望一剑横出,巧之又巧地削掉毒牙,剑身颤动,便将这条无牙之蛇甩向站得极远的武去疾。 武去疾左手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一只半透明手套,伸手去捉,但根本无需他费劲。 那条匿蛇在临近时便忽的一软,瘫软着落到他手上。 武去疾忍不住瞧了姜望一眼,为这妙到毫巅的力道控制而暗暗心惊。仅从这一手,姜望的实力就要比他想象得更强。 当下也无二话,直接再往外围撤远,取出相应工具,专心研究起匿蛇之毒来。 战斗一旦开始,所有人都身在其中,都必须发挥自己应有的作用。 却说那边,苏奇在蛇群中起舞,一对匕首舞得神出鬼没。 青七树单手持盾,左格右挡。 严格来说,在绝对的数量下,苏奇的身法会越来越被限制发挥,他的匕首就是为开路而舞。而青七树的格挡也从来不是密不透风的风格,之所以现在状况良好,最主要是因为青九叶的箭。 他临时削木为箭,威能并不如神龙木箭枝,但对付匿蛇亦有足够杀伤。 引弓必发、每发必中,每中必在关键之处。 或是苏奇跃身不及,或是青七树移盾未逮。 李龙川曾经说过,战场上的用弓高手,比起射术本身,对战局的整体把控,才是更重要的能力。 而青九叶的大局观无疑非常优秀。箭矢指东打西,精准高效。 在此等射术的支援下,于匿蛇蛇群中,青七树屹立不倒,苏奇来去自如。 匿蛇之尸不断坠落,以这样的速度持续下去,用不了多久,三件匿衣的材料绰绰有余。到时是战是退,就都自如得多。 狩蛇这般顺利,姜望却提高了警惕。 原因非常简单,因为匿蛇蛇群的首领拥有智慧。 它既然有智慧,就绝不可能坐视匿蛇蛇群持续不断做无谓的牺牲。 就如昨日蛇群围击姜望,先撤再进,深得兵法精髓。眼前的这一幕之所以还能继续,背后一定也另有所图。 姜望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要跟一条蛇斗智斗勇,但森海源界的确是个不同的世界,那头会技击之术的森熊就足以让他认识深刻。 焰花之海铺开,笼罩外围的小部分蛇群,焰花虚实相间、接连绽放,姜望整个人顿时藏身焰花海中。 焰花连炸,迅速杀死“误入”焰花之海的匿蛇。在这样的环境里,一只梳妆镜凭空出现。 红妆! 姜望一步踏入其中,花海中一朵焰花合瓣,将红妆镜笼罩。 肉身进入红妆镜,五步之外,白茫茫一片。 但借助红妆镜,方圆五里的环境,已经进入眼中,一切细节,纤毫毕现! 肉身进入红妆镜,是一件并不十分安全的事情,因为镜碎即人亡。但以焰花之海笼罩,却能打一个时间差。 匿蛇蛇王再有智慧,恐怕也猜不到姜望在焰花之海里做什么。即使看到红妆镜,也不可能知道这是什么、功用如何。更不可能第一时间找到红妆镜,并在姜望反应未及前将之打破。 真有那样的智慧和能力,也不需燕枭了,圣族只怕早就被消灭或圈养起来。 方圆五里的一切细节都为姜望所观察,蛇群数量超出了他的想象,密密麻麻的匿蛇从各地游来,源源不断的加入战场。 他首先“看到”,一支蛇群“分离”出来,游入焰花之海。潜藏暗处的匿蛇蛇王,显然也要洞察姜望的动向。而数量更多的一支蛇群,直往战场外围窜游,那是武去疾的方向! 说明蛇王已经意识到那边在做什么。 一旦武去疾能够破解匿蛇之毒,就连青八枝、青九叶只怕也能够深入蛇群搏杀,不必太过考虑防御。 因此绝对是重中之重。 匿蛇蛇王的智慧令人惊叹,根本不输于人类。 但姜望没有反应,他的目标,始终是不知隐匿何处的蛇王。 武去疾那边,自有潜藏一边的青八枝应对。 匿蛇蛇群一时分成三个战场,绝大部分在围攻苏奇和青七树,一小部分在“填充”姜望的焰花之海,另一部分进袭武去疾。 此时的青七树已经被咬了不知多少口,他纯粹举盾相应,很多时候根本拦之不及。那是数十数百条匿蛇从四面八方的攻击,单就一只木盾,如何格挡得过来? 但如他所说,匿蛇之毒于他根本不致命。看似血淋淋的伤口,只要时间到了,自然能够恢复。 相比之下,反倒是至今为止没有被咬过一口的苏奇有些艰难起来。他没有直面蛇毒的体魄,这就决定他的战斗必须如履薄冰,不能失手。 要不是青九叶箭术超群…… 青九叶! 姜望恍然惊觉,视野一扫,直接跃出红妆镜,反手将此镜抄入储物匣中。 砰砰砰砰! 身化焰流星向青九叶的方西疾射。 “九叶,往前跳!” 不得不说,圣族武士都是非常合格的战士。 即使是在秋杀军中,也都能占据一席之地。 骤听姜望暴喝,正在树上挽弓连射的青九叶直接一个前扑,人在空中翻转。 而几乎与此同时,在他待的这颗巨树上,一根巨大的“树枝”忽然扭动,快逾疾电般窜至,张开血盆大口,咬了个空! 不知何时,匿蛇蛇王竟然“替换”掉了这根树枝,并且已经潜伏至青九叶身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章 搏蛇 人在紧张关头,很难第一时间做出正确的反应。 大脑空白、茫然发懵才是大部分人面对紧急情况的表现。 修行者当然要克服这种属于“凡人”的失措。 青九叶也当然有一定的能力做出反应。 但像姜望这样,直接给青九叶一个选择,无疑是更正确的提醒。帮助青九叶直接省去思考时间。 就刚才这种情况。 只要姜望晚一息提醒,或者青九叶本人迟疑一息。 他现在便已入蛇腹! 这条体型格外巨大的匿蛇蛇王,隐匿能力简直可怖。 但凡箭术高手,眼神都锐利非凡,视野更是超出常饶广阔。一般很难被偷袭。 然而这条匿蛇蛇王已经潜行到近前了,青九叶却没有半点察觉。 姜望若非是借助红妆镜,通过对比全局,来观察到这根“树枝”的变幻,也根本没法发觉这次袭击。 青九叶人在空中翻滚,身后匿蛇蛇王的那一下咬合,令他汗毛倒竖! 差之毫厘,生死一线! 心中惊骇,但手上未停。 圣族虽然生活在岁月静好的神荫之地,他们这些圣族武士,却是一直要出来与野兽搏杀的。 森海源界里,没有不危险的野兽,在任何时候都要保持警惕。 如他这样的圣族武士,临战之时的素质绝对有保障。 翻滚之间,人向前,箭却已回身。 那条巨大匿蛇一击扑空,便要离去,但青九叶的木箭已近。 蛇尾反甩,如极高明的武道强者一鞭抽来,精准迎向箭枝。 啪! 却只有击破空气的、极其干脆的一声。 青九叶的箭,避开拦截,玄之又玄地扎进了匿蛇蛇王的眼睛。 蛇类通常没有眼皮,匿蛇也没有例外。 这一箭仓促疾发,入眼并不深,只扎进了一个箭头。 匿蛇王虽然吃痛,但并未发狂,仍试图先离去。 然而一团飙落的火焰流星之中,姜望纵剑一跃而出。 寒光骤闪。 匿蛇翻身。 长相思“潜上蛇牙,火光四溅,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尖锐的啸声迫近,匿蛇王蛇尾又至。 而姜望已握长剑自匿蛇王蛇牙上狠狠剌过,剑去人远。 在避开这一抽的同时,反手将一颗烟雾草拍碎在蛇躯上。 追踪道术追思! 以追思的品阶必然无法洞察匿蛇王的隐匿,姜望索性直接将这门道术拍在它身上,让它沾染追思的道术气息。 自己追踪自己,就要简单得多。 匿蛇王一尾抽空,竟直接以头碾树,生生将眼睛里插着的那支箭横碾折断。身形极快地在树上一缠。 笃笃! 青九叶急促两箭,却只射在树上,丢失视野的箭,终于落空。 姜望纵远回身,眼前哪里还看得到匿蛇王?只有一颗干干净净的巨树。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那条巨蛇似乎从未存在。 左手手指挑出烟雾草,追思指路! 在树梢! 人身跃至,长剑爆发,兼具悲壮与勇烈,老将迟暮之剑! 面对匿蛇王,很多道术都无法发挥作用。以五气缚虎为例,这门道术原理是扰乱对手体内五气,自内而外束缚其身。然而匿蛇王这等兽身,体内本就五气失衡,大约木气一支独大,根本无法撼动。 反倒是剑术,相对没有太多的环境局限。 这一剑飙落,匿蛇王藏无可藏,不做抵抗,必被分尸。 它亦没想到自己会被揪出来,但此时别无选择。巨尾一用力,竟将巨树生生拔起,劈头盖脸砸向姜望。 而姜望不闪不避,剑势不改。 老将迟暮,英雄此生! 人与剑,竟成寒光一道。 树根分开,树干分开,树枝分开。 森海源界中因为世界规则而异常坚韧的巨树,在长相思之前,不足一滞! 将一切都分开,姜望剑斩匿蛇王近前。 匿蛇王完好的那只眼睛竖瞳蓦的一扩。 嘶嘶嘶! 姜望的通宫内,忽然破空钻出无数条黑色的蛇! 神魂层面的攻击,突兀难防。 此时火光闪现。 在黑色蛇四散之前,一圈焰花盛开,将它们围入其间。 神魂花海! 早先研究出来屏蔽姜魇感知的神魂花海,于此刻建功,及时封住匿蛇王的神魂攻势。 而通宫之外的战场,姜望剑已斩至。 匿蛇王急急扭身一错。 刷! 蛇躯之上,仍然被轻而易举的带出一条巨大创口,鲜血狂涌。 红色的血液涌如喷泉。越喷越多。 太多了! 不该这么多。 “屏息!” 姜望觉察到不对,迅速提醒后,立即屏住呼吸。 这血腥味异常的甜。 匿蛇王在与姜望搏杀之时,匿蛇群也愈发疯狂起来。 刚刚又连发几箭,为苏奇解围的青九叶,回身时正被剧烈的血腥味一冲。 顿时头晕目眩,人从半空跌落。 地上恰恰一条匿蛇飙射而起。 咻! 风声尖啸,一杆标枪疾射而至,直接在空中将这条匿蛇分为两截,而后正“托举”着青九叶,直扎在一颗巨树上。 却是武去疾那边,青八枝已经消灭群匿蛇,脱身而来。一标枪将青九叶“挂”在了树上。 武去疾略略一嗅,便取出一枚丹丸自服。 “血毒服此丸可解!” 左手抖出一把丹丸,“砸”向青八枝。 青八枝人在往青九叶处冲刺,手上连抖青藤。 啪!啪!啪! 青藤连抽,将丹丸分别抽向不同的人,而后藤梢一卷,将最后两颗丹丸拉回手上。 此时人已至标枪前,一脚直接踩住一条匿蛇之头。将一颗丹丸自服下,另一颗塞进半昏迷的青九叶嘴里。 另一边战场,青七树与苏奇也各自接下丹丸服用。 同样被这血腥味一冲,那些匿蛇顿时蛇眸泛红,愈发凶狠起来。 这些且不提。 那边姜望并未理会青八枝抽来的解血毒之丹丸,而是直接屏住呼吸往前飙冲! 匿蛇王创口喷出大量血液,一方面是以血毒干涉众人。另一方面,却是以鲜血洗掉身上沾染的“追思”道术气息。 早在第一次穿越匿蛇之地,最后以焰流星逃遁时,姜望就深刻的认知到这一点 匿蛇王是真正拥有可比人族的智慧的! 绝不能将其视作寻常野兽、凶兽。 匿蛇王真正无可比拟的优势在于“隐匿”,而非正面搏杀。 双方都非常清楚这一点。 匿蛇王主动喷涌鲜血“洗”去道术气息,姜望放弃回身取丹的安全战略,冒险前冲,都是围绕这一点的争夺。 一个眨眼的工夫,便足以决定此行胜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 入腹 姜望前冲的同时,那边青九叶刚从昏沉中苏醒。 来不及后怕,直接弹身而起,抽箭挽弓,便要射击。 表现出良好的战斗意识。 但以血洗身的匿蛇王只绕树一转,便已经消失在视野中。 以他轻易捕捉飞禽走兽要害的眼神,此时也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绽。 箭在弦上,但不知落点何处。 而姜望飙冲已近。 他毫无迟疑,左手食指指尖上再次飘起代表追思的烟雾之草。 烟雾状小草原地打圈,并无所指。 匿蛇蛇王的藏匿之能,根本不是这个级别的追思所能发现的。 然而姜望横出一剑,果决凌厉,直接斩在一根“枝丫”上。 他发现了! 匿蛇王吃痛显迹,猝不及防下蛇躯再添伤口,竖瞳之中有了惊骇的情绪。 显然它无法理解,明明已经付出代价,洗去了道术气息,为什么还能被发现。那门寻踪道术,难道玄妙至此?仿佛专为克制它而生! 但这些问题,也来不及细想。 潜匿无用之下,匿蛇王反而前扑,当场下了狠意,决定搏命。 血口一张。 嘶! 蛇信击出如吐剑。 铛! 长相思与匿蛇王蛇信相击,其声清越。 于此同时,蛇牙上惨白光色一转,一团毒液极速飙射而出,在空中张开一张毒液之网,劈头盖脸覆向姜望。 似一团明月升起,姜望来不及避让,原地直接炸起一个剑光之圆,有如实质。 那团毒液落在“圆”上,便顺着“圆”沿滑落,点滴不沾。 匿蛇王开始搏命,它统御的蛇群也在这时彻底发狂,完全不顾一切、不计牺牲的扑击众人。 嘶嘶嘶,嘶嘶嘶~ 青七树身上伤口越来越多,但他只是咬牙忍受,不知为何,始终只有防御动作。 与他风格完全不同的苏奇,这时候动作也显见的开始困难起来,不复最开始的轻松飘渺。 武去疾的药解血毒很有效,青九叶已经完全清醒,但是他和青八枝待的这颗巨树也已经被蛇群层层包围,在清理掉这边之前,挤不出多少余力。 青八枝一手青藤挥鞭,一手持标枪乱舞,刺穿一个又一个的蛇头,再配合青九叶神出鬼没的箭术,才堪堪稳固防线。 唯有远远避开战场的武去疾算得上轻松,但看到如此危急的形势,他也根本轻松不起来。 在东域有一个东王谷存在,除此之外的所有的医道宗门都黯淡无光。说难听点,庸碌如蝼蚁般。说现实点,根本无人重视! 东王谷的修士一出来,到哪里都是贵客,受人尊敬。 它不归属齐国,强如齐国也要对它客客气气。 然而其它医修宗派出身的呢?好像生来低人一等。 在东域,好像只有东王谷出身的医修,才算是医修一般。 其它医宗,统统被称为“其它”。 医道修士普遍战力不彰。而若说治病救人,其实在修行界很难有用武之地。 大部分伤势,超凡修士能抗得住的,自己也就调养好了。像姜望还会一手吞毒花,还懂点培元术呢。决定不再启动的肉生魂回术更不必说。 遇到难以解决的伤势、病症,大家往往也只能想到东王谷。 有些世家宁可自己培养医道修士,也看不上这些普通医宗。 同样作为超凡修士,也就在凡人面前受尊崇一些。然而那些普通医师就能解决的病症,真需要用到他们的超凡之力吗? 说句好笑但心酸的,他武去疾甚至被人请去接生过! 有些医宗还能抱着过往辉煌历史自我催眠,然而像金针门这种,祖师就是东王谷弃徒的,哪有可以吹嘘的历史? 武去疾已经是金针门这一代最优秀的弟子,七星谷的百余星位,他也排名在末。 他是心直口快,藏不住事。但同时也有沉甸甸的责任感,被需要感。 刚出神荫之地就被打断了手,狩蛇时他在边缘,遇到危险还要青八枝前来相救…… 唯一发挥价值的,就是身上带着刚好能破解匿蛇王那一口血毒的丹药。 除此之外,竟如累赘般。 研究匿蛇之毒,迟迟解析不出最后几种构成。 而眼看局势一下子激烈起来,几乎瞬间到了最后关头。 武去疾咬了咬牙,先掏出大量保命丹药,接连吞服。而后静心凝神,戴着手套沾了一丁点毒液,点在舌上…… 且不说其他人如何压力骤增,拼死反击。 面对匿蛇王的狂暴,姜望不惊反喜,甚至这就是他要的结果。 之前其实他有一个小小的设计,在匿蛇王血洗蛇躯后再次进入潜匿状态时,其实追思并未发挥作用,道术气息的确已被冲散了。 姜望能够发现匿蛇王,纯粹是因为在交战之前,他通过红妆镜记下了附近巨树的细节,如探索蒙昧之雾那般,在心中印下舆图。 再通过与视觉的对照,就能轻易发现不一样的地方,比如突然多出来一根枝丫。那种“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匿蛇王潜匿之处。 这才是他揪出匿蛇王的原因。 但一旦匿蛇王逃出这片范围,他就无能为力了。一来他没有记住那么多位置,二来匿蛇王未必会再给他用红妆镜的机会。 姜望在攻击之前,故意使用追思,假装追思还在发生作用。就是为了让匿蛇王觉得,姜望有足以随时随地揪出它踪迹的道术,它在这门道术面前无所遁形,逃脱无门。除了死战之外,别无选择。 而匿蛇王果然中计! 一剑成圆外,毒液滑落。滴在地面,迅速腐蚀出一个一个的凹口。 姜望收拢剑光成一束,整个人跃过毒液,像是要直接撞进匿蛇王的巨口中一样。 如此行险,必有倚仗。 匿蛇王明知这点,但并不避让。不仅不移动,反而趁势张大血口,蛇信如剑,蓄势待发,好像非得要试一试,是姜望直接剖开它,还是它一口将姜望咬成两截。 那对竖瞳里的狠劲,令人心悸。 而其实与此同时,它庞巨的蛇躯已经迅速往内交叠收回,像一圈收缩的巨墙,挤压一切,更要把姜望压瘪在中间。 姜望当然不会直接撞进蛇腹,尽管看起来机会很大。他的态度很端正,完全把匿蛇王当做值得重视的对手。 交战之时,最忌被对手牵着鼻子走,对手愈想要什么,就愈不能让对手如意。 疾射的身形在半空戛然而止,姜望长剑精准一挑,直接点在蛇信分叉之处。 匿蛇王的蛇信被炼得坚韧无比,不然它也不会直接以蛇信为进攻武器。 剑尖并未能将其点破。 但姜望早有预备,直接以此为支点,剑尖抵住反弹,人身跃起,斜身环转。 把剑当刀来使,环身连割! 在太虚幻境,在现世,姜望见识过的刀术高手都有不少,他虽不用刀,但偶尔化用几式,也信手拈来。 这一下变化端是灵机一动,非常之妙。 铛铛铛铛铛铛! 剑刃连斩蛇信,每一剑都割在同一线上。 匿蛇王以蛇信为武器,自然不惧交击。但被长相思这样连割,一时也吃起痛来,几要裂开! 它猛然收回蛇信,蛇躯却加快了收缩。 气浪挤上天空。 危险的竖瞳,紧紧盯着对手。 姜望环身连割,逼回蛇信后,没有贪心。 只趁机返身,一下跃出蛇躯包围。 此时姜望人在空中斜身反跃,一手握剑拉开,一手垂在下方。 就是这个机会! 匿蛇王整个蛇头猛地动了。 快如电闪,一口咬向姜望。 这一下太快了! 匿蛇本就擅长潜匿袭杀,伺机而动,一击必杀,才是匿蛇的强横之处。 匿蛇王尤其如此。 这一下快到让人难以反应。 姜望横空挪移几丈,身体逃离蛇口,那一只空着的、垂在身下的左手,却仍在匿蛇王这一口的笼罩范围内 它一口咬下! 但它没有想到的是,这是姜望故意留给它的机会。 在蛇口将要彻底合拢的最后一刻,那蛇牙几乎已经触及姜望的手。 啾啾啾! 声骤起。 咚咚! 铛铛! 铮铮! …… 无比喧腾、无比激烈、无比精彩的声音,在蛇腹中响起。 这些声音在匿蛇王体内交响,奇妙的回荡交撞着,有一种令人恍惚的荡漾感。 随着这些声音,匿蛇王巨大的蛇躯一震一震,重重砸落地面。 蛇腹之内,自有回音。 当它落地的那一刻,那些普通匿蛇眼中的红色纷纷褪去,竖瞳回复冰冷。 窸窸窣窣。 竟然纷纷放弃了对手,向四面八方散去。 庞大的匿蛇蛇群,顷刻间烟消云散,只余下一地的蛇尸。 伤痕累累的青七树举着盾,骤失压力,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 苏奇停下身法,双手垂落,匕首上未沾一滴蛇血。表情仍然木然,但开始气喘。 在八音焰雀建功之时。 青九叶和青八枝才刚刚清理出一片空间,准备支援。一个才在搭箭,一个还在寻找机会。 但一切已经结束了。 远远站在外围的武去疾,因为之前已经有一定成果的关系,并未被直接毒死。但整个人也被毒得晕晕乎乎。 耳中忽然听得那咚咚铛铛的声音。 摇摇晃晃,懵懵懂懂地问:“谁家在办事?”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 收割 匿蛇王已死,匿蛇四散。 姜望没有第一时间落地,收割战利品,而是将心神沉入通天宫。 研究那被神魂花海封住的黑色小蛇。 匿蛇王绝对是一个难缠的对手,有着不俗的智慧,强大的实力。统御着难以计数的蛇群,有无数“士卒”听其指挥,为它冲锋陷阵。 潜匿能力自不必说,只能用近乎完美来形容。还有迅疾的速度,能够倒拔巨树的力道,剧烈的毒性,以及攻击神魂的能力…… 若不是它选择亲自袭杀青九叶,又被姜望通过红妆镜察觉,毫无疑问还可以继续在森海源界横行下去。 若非有姜望在,单青七树他们几个过来就是纯粹送口粮。也难怪圣族已多年不复狩蛇的传统。 匿蛇王死去,游荡于姜望通天宫里的这些黑色小蛇也失去指挥。不再一轮一轮有秩序的冲击,而是纷乱四散起来。 就如外间那些普通匿蛇一般混乱、茫然。 姜望忽然想到一点。匿蛇王对蛇群的控制,是不是就是通过这些黑色小蛇? 也没见它如何沟通,匿蛇蛇群的攻势都极有章法。 越想越有可能。 当时他若没有相应的神魂道术及时应对,一旦被这些黑色小蛇噬吃,恐怕从此就成了行尸走肉。当然,也很有可能是给姜魇一个鸠占鹊巢的机会。以姜魇的见识,当不会对这些黑蛇束手无策。 与此相应,如果摸清这些黑色小蛇的运行原理,是不是就相当于掌握了一门涉及神魂力量的道术? 比起光影煊赫的元力道术,神魂道术往往更隐蔽、更难以防备。 尤其是通天宫里住了那么一位精通此道的姜魇,姜望也有提高自己神魂道术的需求。 之前刚开始进入森海源界的时候,姜魇虽然不情不愿,倒还回过话。自进入神荫之地后,就悄然无息了。直到现在出了神荫之地,也不见什么反应。 也不知是确实在某种力量下暂时沉寂了,还是在默默观察着什么。 对于姜魇的了解,实在太少。姜望也无法揣测他的想法。 想了想,用神魂焰花驱赶着这些黑色小蛇,远远避开冥烛的位置。 有神魂花海在,应该能稍作遮掩。 他打算回了神荫之地后,再专心研究这些黑蛇。不管怎么说,在神荫之地里,应当就能避过姜魇的视野了。 所幸神魂花海的原理基于焰花之海,此类道术一旦形成,持续消耗的道元就极其微小了,只需分出一些心神稍作控制。 除非焰花炸开,需要生成下一朵。 以姜望现在的神魂力量,支撑到回神荫之地后再研究,毫无问题, 通天宫里发生的事情悄无声息。 在旁人看来,姜望只是在空中沉默一阵,就落在了匿蛇王的蛇尸前。 “唉。” 看着眼前的蛇尸,姜望心疼不已。 拔出剑,一脸后悔的开始切割蛇皮。 此刻他是真的后悔。 尽管他已经尽量收束八音焰雀,但这门道术在匿蛇王腹部内的爆发仍然不是能够精准控制的。 匿蛇王的的确确是死透了,但它最重要、最宝贵的匿蛇之皮,却已经千疮百孔,怎一个惨字能形容? 其它的什么蛇胆之类更不必说,早就被炸烂了。 这么巨大一条匿蛇,蛇皮如果完整,做个十来件匿衣恐怕不成问题。多的材料他大可以拿来跟圣族做些交换。 但现在…… 姜望吭哧吭哧地割半天,挑挑拣拣,也才割下两块较大的完好蛇皮。看起来一前一后,刚好可以缝一件衣服的样子如果匿衣是直接用针线缝起来的话。 匿蛇王的蛇皮如果有多,他也不介意分润。但只有这两块完好的话,当然只能独属于他本人。 搏杀匿蛇蛇王基本是他独力完成,其他人也没什么好有意见的。 这件匿衣的品质,让姜望十分期待。 除此之外,倒是还有一对蛇牙,和那条蛇信保存完好。这些都是好东西。 匿蛇王死后,蛇信就变得僵硬,倒是可以直接制成一柄剑不知与他得自蛇骨面者的那柄蛇信软剑相比如何。 而两颗蛇牙可以做成匕首。 总归有此等材质打底,最终成品都不会差到哪里去。 姜望都收下了,只等离开七星谷后,有空便转交廉雀。 那边青八枝等人都是打猎老手,当然也不会放过狩猎结束后的战利品。取了小刀,手脚麻利地剥起皮来。 青七树毕竟受创太多,虽然生命力恐怖,扛得住毒伤交叠,这会也七荤八素的。索性坐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絮叨着。 这些人里,唯有苏奇怔在遍地蛇尸中,不言不语。 姜望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相对于常年狩猎,与森海源界各类强大野兽搏杀的圣族武士。 参与七星楼的大多数修士们或许能力不弱,但作为战士的素质相对欠缺。 一个苏奇,让他作为预备待机而动,结果眼睛一红就冲上去,自己把自己变成了主力。 一个武去疾,让他破解蛇毒,结果把自己毒得迷迷糊糊。 姜望都不知如何评价才好。 当然他们都有理由,比如苏奇情绪崩溃、需要发泄,比如武去疾是出于好意,是为了更准确地判断毒素,才不惜以身试毒。 但是真正经历过战争的人应该明白,在胜负之外,任何理由、借口,都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坦白说,带着这样的他们去与燕枭搏命,姜望没有信心。 …… 一边剥着皮,青八枝一边随口问道:“你今天怎么没有带刀?” 同为圣族武士,他当然清楚青七树不止擅长使盾,也常带一柄单刀。连刀带盾才是完整的青七树。 青七树咧咧嘴,很是随意:“练练。” 他愿意扛就扛,反正也很难被杀死。青八枝没有多想,手中轻轻一抖拉,完整的匿蛇蛇皮就被“脱”了下来,手脚十分麻利。 倒是青九叶看了地上的青七树一眼,显得很沉默。 姜望收拾好匿蛇王,往这边走,随口与青七树搭了几句话,便看到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恢复……着实令人艳羡。 只不过这种恢复能力和坚韧,大约需要牺牲一部分灵敏度。青七树本人的“迟钝”,便是由此而来。他对己身痛楚的感知,似乎远远迟于常人。 比如……他现在才开始惨叫。 “啊咧,疼死了疼死了疼死了……” “迟钝”或许是这种恢复能力的限制。也是他的防御虽然很有技巧,青木盾也称得上宝贝,但在匿蛇蛇群中却频频受伤的原因。 当然,相较于近乎不死之躯的体魄,这种程度的缺憾根本也不算什么。 …… 那边,独自在外围的武去疾晕眩了半天,终于缓过来一些,精神也正常了,就是舌头有点大:“我知……知道……这……这……毒……” 他很激动。 他终于对匿蛇之毒有了足够深刻的了解,并且有把握配置相应的解毒丸了。 他非常的有用! 姜望等人埋头处理匿蛇蛇皮,没有谁搭理他。 解毒丸什么的…… 除了他本人,并没有其他人需要吃。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 源水 此次狩蛇,算得上大功告成。 三位圣族武士心情都很好,即便是沉静的青九叶,表情也十分放松。 这一次收集的匿蛇之皮非常多,武士们寻了些藤蔓,分了好几捆才将蛇皮全部捆住。 一件匿衣可以降低多少狩猎风险,生长于斯的他们再是清楚不过。 此次收获算得上圣族近年来最大的一次狩猎收获了。 武去疾的研究其实也非完全无用,解决匿蛇之毒,就是提高了狩猎匿蛇时的容错可能。对于森海圣族的以后来说,这意味着源源不断的匿衣,重要性毋庸置疑。 当然,具体能有什么收获,就看他自己如何谈价了。总不至于再换来一门“跑步技巧”。 唯有苏奇,比之前更为沉默。 …… 在神荫之地里,神龙木随处可见。但在外界,所见的神龙木仅止眼前这一颗。 或者说,神荫之地里的所有神龙木,都依附于此。 它高大、粗壮、一枝独秀。 据森海圣族的传说所述,世上最古早的一颗神龙木,就是龙神幼时盘踞之木。因伴龙神而生,天然带有神性。 也因此有机会受神力灌溉,在范围内成就神荫之地。 不过森海圣族现今所生存的神荫之地,并非最古早的那颗神龙木伴生。在漫长的历史中,森海圣族是经历过多次迁徙的,早已丢失祖地。 在传说中,森海圣族即是神荫之地自然孕育的生灵,虽与人族无异,但因“神眷”而自命圣族。 进得神荫之地,满载而归的圣族武士们个个昂首挺胸。 族人们也都表现出足够的热情,圣族姑娘暗送秋波,留守的武士接过猎物,小孩子们瞪大了崇拜的眼睛…… 毕竟他们成功狩猎匿蛇,接续了圣族武士在匿蛇之地的多年空白。 配得上一声“勇士”。 一身带伤的青七树顾盼间更是神采飞扬:“当时那条匿蛇距离我只有一根指头的距离,蛇牙快要碰到我的脸,我害怕吗?当然不!我让它咬!尽管咬,使劲咬,我皱一下眉头,都不是圣族第一好汉!” 没等别人质疑他怎么突然就第一好汉了,这个排名从何而来。他已经唾沫横飞地转道:“你们看我的伤,伤疤是什么?伤疤是对英雄的最高褒奖!” 武去疾实话实说道:“以你的恢复能力,好像留不了疤。” 青七树白了他一眼,那么烦人呢! 但余光扫到一个巧笑倩兮的动人身影,他的声音猛地再上一个台阶:“区区匿蛇之地,说是什么禁地、险地,又算得了什么!匿蛇咬人虽然痛,匿蛇之毒虽然可怕,但我青七树岂是畏难之人?你们是不知道,当时啊……” “青花!”激动一声。 青八枝直接挤开他,撞上前去,脸上洋溢着灿烂笑容:“我用匿蛇之皮,给你编了一顶帽子!你看喜不喜欢!” 青七树:??? 我说你这一路上都在偷偷捣鼓什么呢! 好你个粗辫子大眼睛的,跟我玩这些小心思! 当时我说要给青花送帽子的时候,你这家伙说什么来着?太丑?转眼就用了你七树爷爷的想法啊。 无耻!!! 看着青八枝顶着八根辫子的脑袋,青七树恨不得用青木盾狠狠敲他一顿。 匿蛇蛇皮本身其实是灰色的,只是随着环境,能够自行改变,配合着潜匿的天生能力。 也因此注定了这顶皮帽灰不溜秋的外观。 再加上青八枝那手艺…… 坦白说他用标枪扎森熊后臀很擅长,做皮帽那是完全不入门。 一个“丑”字都不足够贴切。 青花接过皮帽,除了微笑以谢外,并没有什么其它表示。 但仅就那个笑容,就足以令青八枝满足,嘴巴都咧得合不上了:“你喜欢就好,喜欢就好,我这还有很多呢!回头再给你做个坎肩!” 青九叶翘起的嘴角也不自觉地给拉平了。他性子不及青七树和青八枝跳脱,没有他们会表现,也不够主动,这时候难免黯然神伤。 青七树心里那个酸,那个恨啊,本来吧啦吧啦说个没完的嘴,没滋没味的就闭上了。 他转过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姜望。求助的意思很明显。 怎么办啊张先生,送礼物的思路被人占了! 姜望回了一个镇定的眼神。 不要慌。 至于为什么不要慌……他还没有想好,回头有空再编。 现在还是先把匿衣弄到手再说。 反正他自己是真的不慌。青花喜欢谁,又关他什么事? …… 鞣制匿衣的技法是圣族隐秘,只有老祭司掌握。 收获这么多匿蛇之皮,她也很满意。慈和地慰问了一下三位龙神使者,更是在注意到武去疾的伤势时,表现出来相当的诚意。 “取三滴源水来。”她对青花吩咐。 仅从青七树的表情,就能看得出来这东西的珍贵之处。 当三支小木瓶装在托盘上被奉出时,隔着木瓶,姜望亦感受到了一股涌动的活力。 “服下瓶里的这滴源水,你的手今天就能恢复,并且更胜于往。”老祭司取过一瓶,交到武去疾手上:“三位龙神使者甘冒奇险,去对付燕枭。我族无以为报。此水乃我圣族镇族之宝,用一滴少一滴。服之可以复原伤势,只要不死,就能恢复。若是无伤,也可增强本源,助益修行。” 她慈声道:“三位使者,一人一滴。敬请收下吧。” 姜望当然不会客气,能让这老太太拿出好东西来可不容易。大约是匿蛇之地的收获让她满意,再加上需要武去疾保持巅峰状态来对付燕枭。 事关自己的手臂能不能尽快回复,武去疾更是不会扭捏。不过作为医道修士,他还需要以自己的方法检查过后,才会服用。 青花将托盘递到苏奇面前时,苏奇却拒绝了。 “这滴源水我不要。” 他看着老祭司道:“我只想知道,‘夜之侵袭’,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发生?我要你们圣族所有关于此事的记载。告诉我你们知道的一切。” 苏奇有很重要的人死于“夜之侵袭”这事,老祭司已经通过青七树知晓。因而对于苏奇的反应也并不意外。 “源水你还是收下,它对你变强有好处,我想这是你需要的。” 老祭司很敞亮地说道:“至于‘夜之侵袭’,常年生活在这种恐惧中的我们,只会比你更想要解决这件事。你等会可以直接去书屋,所有的相关记载,都会毫无保留的对你打开。不需要什么交换,因为同消灭燕枭一样,这是我们共同的目标。” 苏奇沉默了一会,伸手接过了木瓶。 看得出来,直到此时,他才对森海圣族有了一丝认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 岁月已暮 老祭司闭门制作匿衣。 武去疾研究源水,处理伤势。 苏奇则泡进了圣族的书屋中,翻阅那些繁多的记载。 值得一提的是,圣族的文字与他们的语言一样,与现世文字也很接近,辨析起来并不算困难。 与此同时,姜望也宣布闭关。 他坚决不承认是因为缺少帮青七树“搞相好”的思路,怕了青七树的缠磨。 他是为了修行。 果屋里,姜望盘膝而坐。 神魂花海困住的黑色小蛇仍在通天宫内,自匿蛇王死后就一直漫无头绪地乱转,进入神荫之地后,则萎靡不振起来。 这倒方便了姜望的研究。 神魂焰花的构成,是以神魂之力为基础,替换道元,以道术焰花的思路直接催生。 而反过来,解析这些黑色小蛇,是否能够逆推它们构成的过程呢? 施术者已死、缺乏掌控又失去了后续之力、且还存留于通天宫内的道术力量,无疑是难得的材料。 修行是一个了解世界、了解自身的过程,探索,求知,自得其乐。 疲惫辛苦姜望是不惧的,但解析这样一门道术的难度,仍然超出了他的想象。 从匿蛇之地回来后,已经是下午。 一整个晚上,再加上第二天一天一夜,对于这门神魂道术的解析,仍然未能完成。 如果把这门道术比作一整条黑蛇的话,那么他现在也就是刚刚解析出半截蛇身,还是属于蛇尾的那一半。 已经是对付燕枭之前的最后一天了,时间不容许他再继续解析下去。 好在已经有了一个基础,他大可以在离开森海源界之后,以此基础在演道台进行推演。无非是耗些功的事情。 这就是太虚幻境的好处。 …… 姜望坐在老祭司面前。 此时武去疾的伤势已经恢复,苏奇仍在书屋探求答案。 匿衣制作完成后,祭司先单独叫来了姜望,姜望也的确有与她沟通的需求。 “这是四件匿衣里,最好的一件。” 老妪取出一件,叠放在姜望面前。 仅从外观来看,就是一件灰色的长衫。 中规中矩的样式,普普通通的颜色,瞧来并不显眼。 要细看,才能觉出不凡来。 最主要是整件长衫完整、周全,没有一丁点缝制痕迹,仿佛动物皮毛,天生如此。所谓天衣无缝,大约便是这样了。 这件匿衣的材质,自然便是那条匿蛇王。 “四件?”姜望抚摸着匿衣,很有些疑惑。 “第一批只制成了四件。七树也要跟你们一起去猎杀燕枭,所以有一件是他的。”老妪道。 “青七树也去?” 老祭司当然知道他的疑惑从何而来,回应道:“他只负责防御,尽量帮你们抵挡燕枭的攻击,让你们可以制造更多伤害。这样就不会影响燕枭死亡的结果。” 青七树如果只防御,不进攻,的确也不会触及燕枭复活的规则。只是…… “这样对他来说,也太危险了。”姜望道。 老妪缓声道:“逃避了相狩,这就是他应尽的责任。他也有相应的觉悟,你不必担心。” 姜望终于明白。在匿蛇之地,青八枝问青七树为什么不带刀时,青七树回答的那一声“练练”,代表的是什么。 那个嘻嘻哈哈、五大三粗的家伙,的确早有觉悟。 “其实……”姜望想了想,说道:“我对击杀燕枭没有信心。” 他没有什么好掩饰的,事关自身安全,也不必扭捏。 本来对燕枭他就疑虑未消,匿蛇之地一行后,“战友”的成色也令他不满。 武去疾作为医道修士,战斗力已经得到验证,不能说很弱,但也强不到哪里去。 苏奇情绪崩坏,很难发挥巅峰实力。现在一心扑在“夜之侵袭”上,若真得到什么线索,直接弃燕枭而去也不是不可能。 无须自谦,带着他们去杀燕枭,他姜望是绝对的主力。 这也意味着,他要承担最大的危险。 什么使命、荣誉,都不必提。 说到底,森海圣族对他来说完全陌生。即使这几天有所接触,与青七树算得融洽,但要说就这样为他们拼命,还远远没有达到这个程度。 倘若事有不谐,他宁愿离开神荫之地,另找离开森海源界的机会。实在没有别的路了,再回来面对燕枭也不迟。 老祭司久历世事,当然不会看不出来姜望的情绪。 之前送出源水,现在告知他青七树的觉悟,都是为了加强他的信心。但显然效果并不足够。 “我知道,你可能对燕枭有疑虑,我也能够理解。解决你的疑虑,是我作为圣族祭司应该做的事情。” 这老妪说道:“那么年轻人,你想听听,为了削弱燕枭。我们做了哪些努力吗?” 姜望道:“愿闻其详。” “我下面跟你说的话,你不能泄露给任何人。” “我跟苏奇和武去疾,没有您想象中的那么亲密。还不至于无话不谈。” 老妪道:“我指的不是他们,而是我圣族族人。” 姜望按住心里的疑惑,只道:“您请说。” 老妪却忽然问起一个似乎不相干的事:“之前武去疾使者问我,圣族给燕枭献头,为什么不送去老人和孩子,而是要通过‘相狩’的方式,让青壮武士牺牲。你还记得我的回答吗?” “老人是历史,孩子是未来。”姜望的回答没有迟滞,因为其实他很认可这个答案。 但老祭司说:“其实无关于什么历史,也无关于什么未来。不关乎荣誉,甚至也不关乎道德,只跟燕枭有关。” 姜望默默地等待下文。 “少年郎,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老妪眼神慈祥。 姜望没有说话。关于这一点他没有必要谦虚,因为他的确很值得信任。 老妪的语气却忽然怅惘起来:“在我和青花一般大的时候,我也遇到过一个,如你一般的少年郎。他也是外来者,也是被龙神召来。” “那真是一个美好的年纪……”她轻叹。 “倾听”是非常重要的能力,没有人教过他,但姜望早已懂得。此时此刻,他只是看着眼前的白发老妪,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专注。 “他聪敏、果敢,努力,而且实力强大。我遇到他的时候,是在一片灵丝花盛开的地方。” “灵丝花的‘花’,就是灵丝,生出来是一缕一缕的,像头发一样,我们又叫它烦恼丝。真的是‘烦恼’啊……” 老妪慨叹着,眼睛轻轻垂下,嘴角却微微翘起,在那个瞬间,竟有一种少女般的娇羞:“又酸又涩,又甜蜜的烦恼。” 说到这里,她皱纹深刻、干瘦衰枯的手拍了拍蒲团:“噢,这个蒲团,就是用灵丝织成的。我们用它编制衣物、草鞋……每个人都有‘烦恼’,每个人都离不开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 小烦 佛门以剃除须发为受戒出家、现清净僧尼相的标志之一,故称头发为烦恼丝。 老妪说起从前,犹然带着快乐。 只是如今,满头青丝已成霜。 曾芳草萋萋,今岁月已暮。 “在我采灵丝的时候,他从天而降。他的笑容温润,模样俊朗,他说,姑娘……” “姑娘……” 老妪咀嚼了这两个字,瞧着自己干瘦且皱巴巴的手,忽然就沉默了。 所有的遗憾、怅惘,念念不忘,恋恋不舍,都在这片沉默里。 终于她把所有的故事全都跳过:“后来他便在这里生活下来。他睿智果敢,胜过世间所有男子。他寻找到了新生的神龙木,他帮助我们完成了最后一次迁徙。也是他,找到了对付燕枭的办法。” “他发现,燕枭是通过吸收怨恨的力量变得强大。头颅是它的食物,怨恨是它的资粮。而它诞生于森海源界,是此界憎恶之源,凡于此界所生者,都不能够真正杀死它。” 听到这里,姜望发现了一个问题:“您说的那个‘他’,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森海源界的?” 老祭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和他同样机敏。” “的确,他在五百多年前出现。龙神沉寂的时间,也并没有千年之久。在五百多年前,就有过一次龙神使者降临。不过那时正是森海源界最混乱的一段时间,活着找到圣族的龙神使者,只有他一个。” “只是他没有经历过树之祭坛验证,所以没有出现龙神应座。也因此这件事可以被隐藏起来,现在除了我之外,圣族无人知晓,五百多年前,有龙神使者降临过。” 为什么五百多年前龙神使者降临的事情需要被隐藏? 五百多年前,森海源界最混乱的时期,是什么样子?又是因为什么才形成? 前一个问题,答案很容易推导。那位降临者与老祭司之间的感情,恐怕是不容于森海圣族的。甚至于……在五百多年前,龙神使者与森海圣族之间的关系,难道就一定也是合作关系吗? 而对于后一个问题,姜望并不确定该不该问。这种关乎黑暗时期的问题,问了也未必有答案。 斟酌再三,姜望只是问:“他不想离开么?” 老妪的嘴角又翘了起来:“他说我是独一无二的,不应该跟别人用一个名字,他给我取了个名字,叫‘小烦’。” 老妪似乎答非所问。 但答案尽在此中。 对于那位降临者来说,她是他的烦恼,是他的忧愁。 所以当然是他不想离开。 不知为什么,姜望这时候忽然想到的却是,难怪青七树总一门心思想着要“搞相好”…… 在难以计数的时光之后,在白发苍苍之时,有那么一个人,一段经历,能让你想起的时候,就可以笑出声来。这是一件多么美丽的事情? 难怪老祭司对现世有一定了解,对于龙神使者的目的也很清楚。有那么一位前辈龙神使者与她朝夕相处,还能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对于龙神使者这个身份来说,那位前辈真是裸的“叛徒”,但姜望却生不出怨意。 想了想,姜望问起另一个问题:“燕枭一鸣,必食百首。我看圣族武士,参与‘相狩’的好像并不多。” 祭司说道:“相狩是一种荣誉,只有最优秀的圣族武士才能参与。而燕枭一鸣食百首,不是全部为人首。这也是圣族武士经常需要打猎的原因,就是为了囤积野兽首级。” 姜望点点头,表示了解。 祭司继续讲道:“他试过独自去杀燕枭,然而燕枭已经经过那么多年的成长,他也不是对手。” “但是在多次交手之后,他也对燕枭有了一定的了解。他发现,燕枭是因人族而生,人首是它的主食,人类的怨恨,也是它的力量之源。” 姜望真的很佩服:“那位前辈做了很多。” “我说过,他是世间无二的伟男子。”老妪代为收下这份钦佩,继续道:“在明白了燕枭的资粮为何之后,他就想到了针对的办法。” “奉献头颅的人,不能心有怨恨。或者至少怨恨不能太重。” “所以依照他的建议,我出面主导制定了‘相狩’的传统。让族中武士尊重、认可这样的传统,把这视为荣誉,而不是抛弃,壮怀激烈而不必满心怨恨的死去。这样燕枭的力量不仅得不到增长,反而因为没有人类怨恨的补充,会慢慢削弱。一直削弱到如今,才终于看到可以消灭它的契机。” 森海圣族的“相狩”传统,是在人为的引导下完成! 那位降临者,为了消灭燕枭,布下了一个延续五百多年的局。落眼不可谓不远,手笔不可谓不大。 “如果燕枭不等着你们献首,而是直接自己动手猎杀,吞食头颅呢?那相狩的意义不就不存在了吗?”姜望又问。 “献首是一种仪式,就像最早那些枭的首级被悬在木杆上一样,它需要从这种仪式中汲取力量。所以它才制造恐怖。” “也就是说,直接杀死人再吞吃首级,并不能使它得到力量。” 所以燕枭才要大费周章,逼迫人们给它献首。 姜望大概明白了,又问道:“为什么在最初的时候,没有跟我们说这些?” 老妪回应得很直接:“我不知道你们是否可以信任。这个契机太重要,我们等了五百多年,我不想浪费掉。” “那为什么现在又觉得我可以信任了?” “那个苏奇使者,在认出你之后,就把你当做可以信任的人。说明你在你们那个地方,信誉也很好。”老祭司道:“你们去猎蛇的时候,我其实也在观察你。在危险之时,你愿意救助同伴。在艰难之时,你愿意承担重任……所以我觉得你是可以信任的人,像他一样。” 祭司嘴里的那个“他”,自然便是那位前辈的降临者。 “不敢跟您心中的人相比。”姜望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不知他老人家现在……” “你自是比不上他的。但很有地方很像。”老妪说。 似乎在她看来,有些地方很像那人,就是莫大的褒扬了。 她缓慢地道:“他已经离开很久。” “那位前辈没有接受龙神洗礼吗?”姜望问。 成为森海圣族一员后,寿限应该有所提高才是。以那位前辈当时可以与未削弱之燕枭多次搏杀的经历来看,实力应是远远超出现在的姜望。 祭司说过,姜望如果接受龙神洗礼,寿限可至千年。 那位前辈选择接受龙神洗礼的话,寿限应该更高才是。他既然不打算离开森海源界,没有道理拒绝。 老妪沉默了一阵,说道:“他有自己的信仰。” 这倒是一个意料外的答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 观衍 “他的信仰是?”姜望问。 老妪有些嗔怪地瞧了他一眼,似乎埋怨他哪壶不开提哪壶,但还是回答道:“他是佛门弟子。” 姜望很机灵地回道:“但他还是选择了在你身边。” 老妪于是又笑了:“是啊。” 其实姜望内心波动很大。 和尚……又是和尚。 而且这老太太还说,我跟这个和尚挺像? 我难道真的跟和尚有缘不成? 他忍不住摇摇头,使劲摆脱这个可怕的想法。 其实他也是被苦觉净礼师徒缠磨得有心理阴影了。 佛宗作为当世显流,遇到和尚的次数多一些也是很正常的。从来遇不上才不正常呢。 不过话说回来,但是那位前辈是和尚的话。 “小烦”这个名字,就显得更浪漫了…… 小烦,烦恼丝,光头的头发…… 我本已剃度出家,从此不属尘世,你却成为我的尘缘。 真是大师啊。 就他给圣族祭司取的这个无限温柔的名字。 要是早生几百年,能够认识这位大师,还用发愁怎么教青七树搞相好吗? “这位大师法号是?”姜望问。 玩笑归玩笑,若能得知他在现世的出身,或许能够稍稍窥出他的布局风格。 老祭司道:“他的名字叫观衍。他告诉我,他出身悬空寺。” 悬空寺! 姜望脑海中,不自觉地就浮现苦觉那张枯黄干瘦的老脸。 仿佛在对着他说:“徒儿,你果真与我悬空寺有缘!” 使劲将这种幻想驱散。 姜望道:“的确是天下名宗,也难怪他如此优秀,让您也念念不忘。” “也只能跟你说了。”老妪叹道:“他一手定下了圣族‘相狩’的传统,圣族的历史记载也是由他整理。他发现了新生的神龙木,帮我们完成迁徙,又找到了对付燕枭的办法……圣族可以说因他而延续,我却不能向族人提及他。” 姜望当然明白,为什么老祭司不能向族人提及观衍和尚。 首当其冲的一点就是,“相狩”还能不能继续。燕枭还能不能被继续削弱下去。 至于森海圣族能不能接纳不肯改变信仰的外人,也是几乎无法解决的矛盾之一。因为森海圣族本身就是因为对龙神的信仰而存在,在这个问题上,没有缓和的基础。 将悬空寺之类乱七八糟的想法丢到一边。 姜望道:“所以祭司大人,您的意思是说,这五百多年,燕枭的力量没有得到补充。反而一直在流失力量,甚至于,现在已经削弱到可以被我击败的地步?” 祭司道:“八枝献首时看到的燕枭左翅伤口便是明证。森海源界已经没有谁会反抗它,唯一会给它造成伤害的,只有外来者。而既然那位外来者能够伤害到它,足以说明它的实力已经削弱到了与外来者同一层次的地步。” 她看着姜望:“现在的问题就在于,在所有降临的龙神使者中,你的实力排在什么位置。能不能跟那位战死的龙神使者相比。这决定你们有没有机会杀死燕枭。” 姜望稍稍回忆了一下七星谷里附近星位的修者,直接说道:“此方世界里的降临者中,我没有对手。” 这话听起来很嚣张,但确是事实。 参与此次七星楼秘境的修者,他的对手肯定有,但都在天罡星位,绝对不存在于地煞星位。姜望选择地煞星位,是因为他并不追逐最好的收获,他要的是增寿宝物。 当然,说不定也有隐藏实力的人。但此次的内府境强者就那么几个,全在天罡星位,追逐此次传得沸沸扬扬的外楼之秘。而只要在腾龙境内,姜望就不惧一战。 “那么你回家的路,就在燕枭身上。”祭司说。 姜望想了一阵,回道:“我承认我被说服了。但我只代表我自己,不知道苏奇和武去疾会怎么决定。” 老妪笑了:“他们会和你做出同样的选择。因为这是唯一正确的路。早在五百多年前,观衍就为今天做好了准备。” …… 这天晚上,三位龙神使者再次坐到一起。 从一开始苏奇就对燕枭毫无想法,只想偷点宝物离开。但在遇到“夜之侵袭”后,心态已经转变,现在只想找到制造“夜之侵袭”的罪魁祸首,为小鱼报仇。 这也是姜望认为他可能不会参与针对燕枭的原因。 “现在我们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姜望认真说道:“如果我们要一起去对付燕枭,彼此就必须建立起信任,勾心斗角的队友不如没有。” 他看了看武去疾,又看了看苏奇:“苏奇说过的,我现在是大齐实封的青羊镇男,有爵有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可以向你们承诺,在燕枭被解决之前,我绝不会对你们使用什么阴谋手段。至于燕枭被解决之后的收获,咱们各凭本事也可,现在讨论出一个分配方案也行。” 这话其实不太有说服力,因为哪怕你再值得信任,别人跟你又不熟,凭什么信你? 但信任是合作的基础。 而且姜望觉得,苏奇既然对他有过详细的了解,那么这份信任应该是可以有的。 因为他一路走来,说过的话、做的事、表过的态,当得了一句言而有信,值得别人的一份信任。 没想到第一个表态的是武去疾:“我觉得你这人可信,没有那么多虚头巴脑的。我愿意信你。” 这时候他的手已经完全好了,源水效用非凡。 他继续道:“我很简单。我就是金针门门主的亲传大弟子武去疾。我们金针门的名声,还是说得过去的。” 两人达成一致,于是都看向苏奇。 苏奇这时候才道:“你们的信息我都清楚,你们的承诺都很有分量。跟你们不同,我出身于梁上楼,是一个名声不太好的宗门。我本人,也没有什么好名声。” 所谓梁上君子,指的是小偷。梁上楼的超凡修者只占少数,大部分门人都是普通人,以盗窃为生,是一个份属下九流的宗门,宗派小,实力弱,而且名声的确不太好听。 至少武去疾就已经皱起眉来了。 “但是你们也可以相信我,因为现在,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更想要杀死燕枭。” 苏奇道:“我翻检森海圣族的所有记载,拼凑相关信息,我发现,‘夜之侵袭’的制造者,就是燕枭。所以,请不用怀疑我对它的恨意。” “小鱼的在天之灵会看着我,在燕枭被消灭之前,我一定不会动摇。” “至于燕枭被灭之后的收获问题,我的品格不值得信任。所以分配的方案也不必,到时候各凭本事就是。” 以小鱼在天之灵的名义做出这样的承诺…… 当然很有诚意。 姜望看了看武去疾,见他点了头,便道:“那便如此。”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七章 悬颅之林 燕枭就算被削弱得再厉害,也是出现在传说中的恐怖存在。 那位观衍大师再惊才绝艳,也没能在活着的时候将其消灭。 所以哪怕老祭司给了再多信心,姜望还是保持相当的谨慎。 他必须要保证开战时已方的团结,所以才有了这一次开诚布公的聊天。 当然结果是皆大欢喜的。 消灭燕枭之后能有什么收获都还说不清楚,所以提前讨论分配方案确实不太可行。 姜望是支持各凭本事的,当然基于绝对的实力自信。 不过由此也说明,苏奇和武去疾都应有些隐藏实力才是,不然不会都这么有自信。 这不是什么问题。 唯一让姜望有些疑虑的是,老祭司如何确定苏奇最后会找出“夜之侵袭”背后的真相?是她早就知道“真相”如何吗? 但无论如何,时间到了。 现世的九月十七日,据祭司所说,这一日开始,燕枭会进入一年中最虚弱的时候。 姜望、苏奇、魏去疾,以及青七树,就这四人整装待发。 没有什么隆重的送行仪式,可能大部分圣族人都不知道他们做什么去。在燕枭被消灭之前,他们都不会被告知。 老祭司远远站在果屋门口,不知在眺望什么,或许是在想念那个,很早以前就离开的人。 名为小果儿的圆脸小女孩,歪着头,好奇地看着他们。她自出生起就在神荫之地中,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 自燕枭诞生后,有许多圣族人一辈子再没有外出过。 对世界的好奇,已经被扼杀了。 最近为了建立“张先生”所说的“吸引力”,而疯狂夸耀自己的青七树。 这会只对着小果儿挥挥手:“七树哥去打猎喽!给你抓小兔子?毛茸茸,软绵绵。” 小果儿使劲点头。 知道内情的青八枝和青九叶都来送青七树了,无论之前关系怎样,有什么意见,这会也没谁与他争锋相对。 “你务必小心谨慎,别大大咧咧的不当回事。”青九叶劝道。 青七树不耐烦道:“行了行了,知道了知道了。” 见他还探着脑袋往远处看。青九叶解释道:“今天是重要的日子,青花在树之祭坛。” 在燕枭虚弱的日子,青之圣女在祭坛,肯定是在等待或许有可能的神谕,还有为他们此行祈福。 青七树想到这些,心中遗憾冲淡了许多,更咧嘴笑了。 “七树。”青八枝一脸诚恳地看着他:“你放心的去吧,我会照顾好青花的。” “滚滚滚!” 青七树一脸喊了三个滚,才气呼呼的转身。 …… 神荫之地内外如同两个世界,对于森海源界整体的光线晦暗,姜望他们也有些适应了。 青七树在前面带路,燕枭的老巢他也从未去过,但手上拿着一张舆图,直指目标,据说是当年圣族前辈武士们留下来的。 但姜望清楚,这张舆图的绘制者,大约是观衍。 那位降临者前辈,为了他的“小烦”,多次与燕枭这等怪物生死相搏。确认在当时无法杀死燕枭之后,又留下计划,一手安排了今日。 按照舆图显示,燕枭的“老巢”在神荫之地西北方。 直线距离已经很远,加之需要绕行几处禁地,因此注定要在路上花费较多的时间。 姜望等人对照舆图保持着一定的前进速度,不可能全速奔行,但也要保证在两天之内赶到目标地点。 燕枭每年的虚弱期从九月十七日开始,持续时间在三天到五天之间,并不固定。 所以两天之后是一个比较稳妥的时间点。 而且森海源界危险重重,全速奔行很容易导致面对危险来不及反应。 青七树虽然平时比较大大咧咧,看起来没什么脑子,但确实是一个合格的猎人。 一路上绕行的禁地,他都了如指掌,避免众人无知涉险。 一些比较强大的野兽,他也往往都能带着几人提前避开。 当然,森海源界就没有太弱小的野兽。 青七树口中的小兔子,都要比小果儿高大得多……也不知如果真带回去,小丫头敢不敢养。 最吸引姜望注意的,是一路上偶尔会见到的,那些其他人族存在过的痕迹。 他见到了搭建在树上的木屋、见到了半截口子露在外面的穴屋。 里间早已腐生尘结,有的被野兽所占据。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居住。 看着这些废弃之地,几乎能够让人想象得到,当时这些地方面临的恐惧。 是什么呢? 那几乎将他们灭绝(或者已经灭绝)的危险,是什么? 燕枭吗? 一路走来,除了树木就是野兽,的确未再见圣族之外的人族,连生活痕迹都没有。那些废弃的房屋,一看都已经过了很久很久,时间要以百年计。 森海圣族怀疑除他们之外的人族都已灭绝,不是没有道理的事情。 预定了两天的行程,也就意味着他们要在森海源界过夜。 对于夜之侵袭的危险,圣族的应对是神龙香神龙木木心为引所制的香,其香气能够抵挡森海源界夜晚强制的睡意。 在神龙木日渐稀少、圣族人不得不以魂育来培植的现在,这种香有多珍贵,可想而知。 老祭司几乎是掏空了族库,拿出了足足五支。再多也没用了,五夜之后还没有解决燕枭的话,就不可能再成功。 第一晚休憩的地点,在一片林间空地,蛇虫鼠蚁早已得到驱赶。 而当夜晚降临,整个森海源界都寂静下来。 连一声虫鸣都听不到。 神龙香静静燃在空地中央,武去疾聚精会神地瞧着它,随时准备冲上去将它重新点燃虽然青七树一再保证神龙香不会熄灭。 苏奇则怔怔看着夜色深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森海源界到底有多大,你有没有想过去尽头看一看?”姜望打破安静,出声问道。 “好办法!”青七树眼睛发光:“用这个借口,带青花一起去吗?” 姜望:…… 他顿时没了谈兴。沉默下来。跟一心“搞相好”的家伙,却是也没什么好聊的。 还不如继续日复一日的五府海探索。 在已知森海源界夜晚危险的情况下,心再大的人也不会睡觉。 而对姜望来说,这没什么区别,除非实在太疲惫,他已经很少睡眠。大都是在修行中度过。 一夜无话。 …… 森海源界的变化好像非常缓慢,数百年前的舆图,与现今情况对比,竟然没有什么大变化。 有舆图的清晰指引,在第二天下午,四个人就赶到了目的地。 进入目的地的标志,是一颗巨大的、倾倒的、已经腐朽的神龙木。 它倒下来,也有三人高。 一颗腐木上,往往也能孕育生机。尤其是这样巨大的一颗腐木。 但眼前这根朽坏的神龙木是如此不同,连一只虫子都没有,只给人纯粹的死寂之感。 它是真的“死”了。不留半分生机的死去了。 姜望腾空飞起,于是看到这颗倾倒的神龙木之后。 一排排密密的树木生长开,这些树相对很“瘦”,并不像森海源界随处可见的那些树那么巨大。 并且两颗树中间的距离极窄,树木的密集程度也是姜望进森海源界以来第一次见。 仿佛这些树根本不需要竞争生存资源。 或者说,它们的生存,并不依附于光照和水分 每一颗树上,都挂着一颗人族的头颅。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八章 颅林深处有人家 这里就是燕枭的老巢所在,在舆图上被标注为“悬颅之林”。 那些颅骨沉默地挂在树上,空洞洞的眼窝仿佛在注视每一个来访者。 这种缄默,这种无望。已经延续了数百年。 四人散开。 青七树持盾走在最前,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从现在开始,他履行他的责任。 所有针对龙神使者的危险,他作为圣族武士都要第一时间扛住。 对姜望等人来说,这是一次冒险,一次在危险之中寻求收获的博弈。 但对森海圣族的武士来说,这是对不幸命运的抗争。 是黑暗与光明的分野。 青七树甚至压根就没带他的刀,就是怕自己下意识的还击伤到燕枭,从而触及燕枭的复活条件。 之前在匿蛇之地,他被匿蛇攻击了那么多次,痛苦不堪,也依然没有还击一次。就是为今日而训练。 这是千年来圣族最好的机会,或许也是最后的机会。临行之前,姑奶奶如是说。 他藏在怀里的匿衣,加进了匿蛇蛇王之皮的边角料,品质上仅次于姜望全部用匿蛇蛇王之皮制作的那一件,仅这一点,是老祭司给他的小小偏心。 悬颅之林非常的安静,明明是午后,却像夜晚降临时一般死寂。 这份安静……让姜望想到他刚刚降临森海源界之时经历的那段死寂的地方。 那个地方和悬颅之林,有什么联系吗? 那时,他也听到了燕枭之鸣。 脚踩树叶沙沙。 “不要急躁。”姜望提醒道。 苏奇抿了抿嘴,真的也就按捺住了忍不住前突的身形。 武去疾边走边随手用金针扎了几下路过的树。 “没有毒素。”他说。 异样的平静。 四人谨慎前行,但一路上并没有遭遇到任何袭击。 悬颅之林的恐怖,似乎仅止于外观。 往前走,往颅林深处走。 周围的树,像一根根光秃秃直挺挺的木杆,最顶上却又枝叶繁茂。 在树枝和树干的连接点,挂着那些惨白的人类颅骨。 青七树的目光从那些颅骨上一扫而过。 没有多看,不敢多看。 “如果今日失败,以后挂在这树上的,有可能是我,也可能是我的孩子。”他说。 姜望仔细地瞧过几个颅骨后,没有说话。 视野骤然开阔。 密林行到此处稀疏,出现了一片林间空地。 这里应该是整个悬颅之林的中心位置。 令人意外的是,在这个地方,竟有一间小小的木屋。 姜望手已搭上剑柄。 颅林深处有人家! 木屋是样式很寻常的木屋,普普通通,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大门敞开,可以直接看到堂屋里。 一方木桌,四张条凳。 一如寻常百姓人家。 桌上还有木碗木筷,木制菜碟。 仿佛哪家人正在吃饭。 只是碗碟空空,桌前也并没有人。 姜望的视线,停在屋外。 在木屋的屋檐下,挂着一只燕巢。 一只燕子就从鸟巢里探出小脑袋来,打量着他们。 那眼神…… 竟带着喜悦! 大概是太开心了,它在鸟巢里轻巧地蹦了一下。众人于是清楚地看到它的全貌。 它不像森海源界里的其它野兽一样巨大,体型反倒与现世里的同类没什么区别,显得很小巧。 样子就是普普通通的燕子模样,唯一不同的是,它没有尾巴。 无尾之燕! 苏奇的匕首已经倒持于手,姜望默默掐诀,武去疾拈住金针…… 无尾燕低头轻啄燕巢边缘。 忽然之间天旋地转。 姜望回过神来,用力站定,再抬头,世界已经不同。 耳中听到一个孩童般的声音雀跃道:“欢迎你们来我家做客!” 脚下密密麻麻的纹路如草席一般,不再有脚踏实地的厚重感。 抬头看天,已不见天空,是深邃的黑褐色纹理。 那只说话的无尾燕就站在面前,只是体型已经不输他们任何一人。它的左翅处,的确有一道撕裂的血口。 视野的尽头,看得到曲起的截面,也是如草席般的纹路,仿佛大地在尽头被某种力量卷起。 姜望心中生起明悟我们被吸入了燕巢? “这是你的家吗?”苏奇死死看着它:“你这种东西……居然有家?” 他倒持双匕,整个人纵跃前行。 跟燕枭这等怪物,实在也没有什么寒暄的必要。 武去疾随手布下几根金针,围在身侧,屈指一弹,一道金芒急闪。 那无尾燕却只瞧着青七树,语气欢欣:“我今年已经吃饱啦,你不用过来!” 说话间,金芒幻现,形成一条金线,将无尾燕团团缠住。 而苏奇已经跃至,双匕竖扎在燕枭身上。一把匕首扎在它的胸膛处,一把匕首扎在它撕裂的伤口,还用力搅动了几下。 无尾燕似是愣了一下,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会攻击它。 但就在下一个瞬间。 它猛地张嘴,发出一声怪啸! 阴冷、尖锐,令人惊惧。 燕枭一鸣,必食百首。 那孩童般天真无邪的眼神,转为凶狠、暴戾。 身上的金线即刻崩断! 苏奇身法绝快,直接弃匕撤身,瞬息已远。 但燕枭只一个振翅,便已追近,鸟喙一啄。 笃! 一只坚韧的木盾,拦在燕枭之喙前。 却是青七树及时赶到,以青木盾挡下了攻击。 大家还来不及松一口气。 只见以青木盾与鸟喙接触的点为中心,黑色迅速扩张蔓延。 木色凋零,木盾枯朽。 这支木盾在匿蛇之地,挡下不知多少攻击,丝毫未伤。 在过往的狩猎之中,不知救了青七树多少次,从未让他失望。 然而令人惊惧的是。 只承接了这燕枭一啄,这件龙神赐福之宝,瞬间失去生机! 青木腐朽,一触即溃。 青七树手上,已然无盾。 他最大的倚仗,没能挡住一息。 燕枭长驱直入。 铛~ 长相思剑尖与燕枭之喙撞在一起。 姜望流星赶月般一剑飙至,拦下这一啄。 他已经见识到燕枭之喙的恐怖,虽然对长相思的名器品质很有信心,但也害怕此剑朽坏。因此在剑尖之上,还相当奢侈地裹了一层道元。 正是因为如此,他清楚地感觉到,一股阴冷的力量,是如何迅疾地将这些道元侵蚀。姜望对道元的掌控早已达到相当细微的程度,然而道元崩溃的过程如此具体,也如此让他心惊! 这是什么样的力量? 此时三人与燕枭纠缠在一处,唯一还未近身的武去疾金线被震断,正十指狂抖,疾射金针。只不过每一根金针都没有射向燕枭,而是射向四周地面。 而苏奇倚仗身法,直接在空中一翻一转,人已经落至燕枭后背。双手抱锤,直接对着燕枭的后脑勺轰下。 燕枭右翅一展。 苏奇“锤”下瞬时空空。 燕枭已经出现在他身后的高空,低头啄下! 噗! 鲜血飙飞。 一个巴掌挡在了鸟喙之前。 是青七树的手! 他守住了承诺。 在青木盾已失的情况下,仍为龙神使者们挡住了进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九章 燕枭之能 在苏奇锤下空的时候,青七树却猛然上冲。 与苏奇瞬间错身而过。 更是直接一巴掌,盖向燕枭的鸟喙。 就好像,扇了它一巴掌! 燕枭之喙毫无悬念地将这只手啄穿……没有鲜血滴落。 砰! 姜望正面一脚,将燕枭整个踹飞。 鸟喙抽离青七树的手掌,那个空洞,却凝固为空洞。 黑色没有蔓延,血液也没有回流。 青七树的恢复能力和燕枭之喙的诡异力量,仿佛彼此消抵。 不,准确的说,是燕枭之喙占据上风。 青七树引以为傲的恢复能力,面对燕枭已经无效。 青木盾的结局早就警示了众人,燕枭的啄击基本上是伤谁谁死。也就青七树倚仗恢复能力,还可以生扛几下。 但一啄一个空洞,他又能扛住多久? 最重要的是,此等能力,根本不存在于森海圣族之前的记载中。 是燕枭获得了某种成长吗?还是说,这只是它在虚弱期才会暴露的能力? 燕枭被一脚踹飞。 武去疾先前落于地上的那些金针一下子全部飞起,将其正正围在中间。 咻~ 极轻极细的破空声。 无数声汇成此声。 好像一团金光炸开,无数线状的金光飙射。 一下子铺满视线,将燕枭覆盖。 金针门不传之秘,锁病金针! 武去疾十指飞快调度,专注至极。 金光穿梭,万针穿身。 然而燕枭右翅再次一振,便已消失在其间。 苏奇毫无征兆的偏身一跃,如游鱼入海。而燕枭之喙,就刚好啄击在他之前的位置上。这身法的确堪称巧妙。 圣族的相关记载中,只知道燕枭速度奇快、力道极大、鸟喙极锐、鸟爪极厉,不死不灭。 现在一交手,其速度、力道都不如记载,可见几百年下来,确实虚弱很多。 但没人说它鸟喙一啄即致命,右翅一振便能凭空挪移。 圣族的燕枭相关记载,已经落后太多。 有凭空挪移的这个能力在,要想杀它就太难太难。 如果不能将其锁定,就算配合再完美,也只会像武去疾刚才那一记金针锁病一样,准备许久,却只能落空。 通过红妆镜,或许能够找出相应细节,找机会锁定它的落点。 但此等情况姜望根本不敢身入红妆镜,燕枭一次振翅就能将红妆镜啄碎,届时他跳都来不及跳出来,就会随红妆镜一起破灭。 难! 太艰难! 武去疾夹着金针,已不知该不该落,该往哪里落。 此时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燕枭的左翅已经受创严重。右翅一振即可凭空挪移,左翅一振还不知是什么可怕能力。 那位未知的降临者,必然是一位隐藏了实力的强大修士。然而无论其人是因为什么隐藏实力,有什么目的,也都无人能够知晓了。 他与燕枭之间发生过怎样惊心动魄的战斗,再无第二人能知。 只留下燕枭左翅的这一道伤口,为燕枭后来的挑战者,提供了帮助。 生死就是这样直接残忍的事情。 如果今日姜望等人死在这里,他们的精彩,也同样不为人知。 此时的燕枭,眼神只剩纯粹的疯狂与暴虐。 最先对它造成伤害的苏奇,已经成为它必杀之而后快的首要目标。 一啄扑空,右翅再振。 它又一次出现在苏奇身后。 而苏奇如早有预知般拔地而起,露出此时在他身前的姜望。 这是一次近乎完美的配合。 啾啾啾! 咚咚! 铛铛! …… 姜望释放出准备多时的八音焰雀! 直接以大范围的道术狂轰乱炸,让燕枭根本无法脱离。 这一记目的明确、落点精准的道术,也的确取得了开战以来的最好战果。 燕枭凭空挪移的范围不够远,振翅之后,仍在八音焰雀的轰击范围内,被炸了个正着。而且八音焰雀的伤害亦含音杀,燕枭就算跑得再快,只要停下来的时候八音焰雀没有止歇,也会第一时间受到伤害。 灰头土脸、羽坠血滴的燕枭从八音焰雀的伤害中回过神来,眼睛已经盯上了姜望。 暴虐、疯狂、仇恨。 右翅一振。 铛! 鸟喙撞上一剑之圆! 又一次无功而返。 一剑成圆的姜望像一只蜷缩起来的刺猬,根本没有死角。 燕枭凌空滑过,一爪抓落。 像是磨牙那样尖利的声音。 姜望明显感觉到,他的一剑之圆,在某个瞬间,停滞了一下。 这一剑本不可能停顿,但这个缺陷还是出现了。 这是一个新的能力,有别于之前的啄击致朽和凭空挪移。这些能力姜望也只是初见,尚无法准确的描述和归纳。 但他脑海中忽然生出一个可怕的想象。 看起来燕枭已经似乎走上了与记载完全不同的道路,而从这些能力来看…… 它一共炼成了几种?加上那只被撕裂的左翅,姑且认定那也代表一种能力的话,那便是已经四种了。 如果让它炼成五种能力,又会发生什么变化? 俗话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燕子亦然,也有五脏。 燕枭炼成五种能力,会不会像修士得到五种神通一样,成就天府? 天府之后呢?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姜望来不及细想。 因为他的剑圆已经崩解当场。 燕枭更是探喙寻入,瞄准咽喉而来。 姜望只一抖腕,长相思已经横于颈前。 方寸之间,即使剑圆崩解,他也有足够的自信守住要害。 他的长剑在手,一切就未言结束! 但面前的燕枭,再次消失。 姜望只感觉到后背被什么狠狠地撞了一下。 是青七树。 青七树并不太能跟得上燕枭的速度,但他在燕枭发起攻击前,就以一个防御高手的自觉,守在了姜望身后。 果然等来了燕枭的攻击。 却也被一抓,撕烂了大半个胸膛。 胸膛仍未流血。 他下意识伸手,想要一把抓住燕枭的两边翅膀。 他想要直接将燕枭的翅膀撕掉! 但是他的手顿在半空。 他不能! 不是没有机会做到,而是即使有,他也不能够这样做 他不能直接伤害燕枭,那样只会迎来这个怪物复活后更强大更恐怖的一面。 龙神在上! 他青七树是一个战士,却只能承受,不能还击。 牙齿都要咬碎了,他只能狠狠地看着燕枭。 这一切说起来慢,实际只发生在交锋的瞬间。 姜望感觉到背上的那个人已经软了。 他反抱其人,方位立时倒转。 剑身横目,直面燕枭。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燕枭看到了这柄长相思剑身上的铭文燕归巢。 笼罩在纯粹的暴虐和疯狂中的燕枭,似乎一下子想到了什么。 眼神清明了一瞬,随即被无边无际的仇恨、憎恶所铺满。 它张嘴,尖啸。 那啸声怪诞、邪恶,与之前并不相同,听来极像是 “燕!燕!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章 人道二式 听到燕枭的这个叫声。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仿佛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就要发生。 但这种恐惧的意识还在脑海里,姜望的剑就已经先一步动了。 遇到恐怖,面对恐怖,提前终止恐怖! 这是他的选择! 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前行,没有什么能够让他逃避。 长剑由横面转侧面,露出他的眼睛。 清澈、宁定,但细看去,又似乎饱经风霜。 历尽世事,终不与世俗同。 剑锋一线,与双眸平行。 这一条线,平直且锋利,简单但坚定,毋庸置疑,不容更改。 握剑的右手往前一拉! 透亮,从容,潇洒! 这一剑,如名士挥毫,有一种写意风流。 有名士曰许放。 早先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上骂太子,下责奸商。 后来生不如死十八年,行尸走肉。 最后青石宫外一跪,剖腹坦肝。 一世傲骨,一生倔强。 姜望人道之剑中的第二剑。 这一剑,是为名士潦倒。 这一剑,观沧海见本心,揽明月以自照。 唯大英雄能本色,唯真名士自风流! 风流写意,却避无可避。 燕枭本能的感觉到危险,右翅一动,就欲再震。 便在此时,苏奇五指虚虚半握,像围成了一个口袋。 右手无比轻松、无比自然地往这个“口袋”中一探。 苏奇与燕枭近身纠缠几合,对它已经非常熟悉。 “踩点”,“标记”。 痕迹有所刻印,轨迹烂熟于心,于是有了这一记探囊取物! 他的手从“口袋”中探出,那边燕枭的左翅,同时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挣之不得。 燕枭回首去啄,鸟喙泛幽。 它的确攻击到了束缚它的力量。 那无形的力量正在湮灭中,但姜望的剑来了! 千钧一发之际,燕枭摆头避开,甚至在这种时候爆发力量,生生拉着那无形的力量往外移开。与之对应的,远处苏奇的手也跟着被猛地往侧边一带。 燕枭的灵敏和力量,让这致命的一剑“错”开。 姜望握剑的手顺势一滑,剑刃错过它的脖颈,但却毫不留情,将它被“抓”住的左翅削落! 无尾燕变成了独翅无尾燕。 姜望暗道一声可惜,剑尖反挑。 或许是感受到了危机。 燕枭吃痛之下,左翅虽断,眼睛倒是回复清明。 此时它的眼神,不再是纯粹的暴虐或者纯粹的仇恨,但也不是最初的那种“天真”。 而是真正有了岁月感,带着时间沉淀的……智慧。 对它造成伤害的是姜望,但对有挪移之能的它来说,最大的威胁,其实来自于苏奇。 那一手探囊取物,实在是对它限制太大。 左翅被削落,鲜血如瀑。 此等状态下的燕枭却没有发狂,反而冷静自持,迅速分辨主次,捕捉胜机。 右翅一振。 已经出现在苏奇脑后,低头啄落! 苏奇的探囊取物虽然很强,但其实限制很大。要了解目标、留下印记……有诸多前置准备,才能有最后轻松自然的一探一取。 说起来,这便是他的杀手锏,决定胜负的一记。 但燕枭闪避及时,却没有被姜望斩杀当场。甚至还能迅速地发起反击。 让人意外,甚至恐惧。 这一啄,避无可避。 姜望和青七树都没法及时赶来。 武去疾倒是抖出一根金针,却被燕枭生受。 它拼着中一根金针,也不肯减缓速度,让苏奇趁机溜走。 带着某种致死之力的鸟喙就那样啄击在苏奇的脑门上。 啪! 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是苏奇头上的那根发簪! 无论什么时候,他的头发都束得紧紧的。显得很注重仪态。 这根发簪却在此时,挡住了燕枭这致死的一击。 发簪当场碎裂。 满头青丝如瀑垂下。 清秀的脸有了极细微的变化,男相的部分瞬间柔软起来。 就是这么细微的变化后,这张脸瞬间显出几分娇俏来。 在凶恶的燕枭之侧,尤其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柔弱感。 苏奇…… 竟是个女子! 只是一直用那根兼具防御与遮掩效果的发簪掩饰了自己。 此时此刻,当然不是纠结这种事情的时候。 苏奇是男是女,都不影响她在这场战斗中的分量。 姜望脚步一踏,身已近前。 正面一剑,长驱直入。 看似迟缓,但大势压来。 瞧着只是简单一刺,但竟有一股血战至死的勇烈。 人道剑式第一,老将迟暮。 燕枭一啄受阻,又见姜望纵剑杀来,连忙振动右翅。 但就在这个时候,整个身体蓦的一滞。 体内隐隐有金光爆发。 先前武去疾射来的那根金针! 很多医道宗门都是医毒双修,救人强,杀人亦强。 但金针门的争杀之术从不涉及毒物,有其独有的坚持。 金针上自然是无毒的。 这一针的伤害也不高,不然燕枭不会选择硬顶着受这一击。 然而金针入体之后,竟如水流一般,在燕枭体内“流动”起来。 没有直趋要害,却在燕枭忽视它的时候,“流动”到某个特殊的关节位置。 让它振翅的时候,顿了这么一下。 这根金针的“流动”,是武去疾观察了这么久,针对燕枭的研究结果。 那爆发的金光,是燕枭试图逼出金针时,金针本身的反抗。 就这一下停顿,姜望已经贴至近前,干净利落,长剑贯入腹! 燕枭吃痛之下,直接往前一啄。 而姜望在一剑贯身的同时,右手就已经松开,一拍剑柄,人已侧身避开。 长相思直接贯穿燕枭的身体,往其身后飙射。 以此种形式人剑分过,姜望绕开燕枭,追上去握住疾射欲远的剑柄,反手一剑斩回! 长相思发出一声清吟。 燕枭左翅与胸腹连遭重创,已是强弩之末。 这一点从它体内的金光黯淡下去便可以看出来,它已是没办法将武去疾的那根金针逼出。 在这样的时候,它的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眼睛迅速转红,却又在下一刻散去红色。 几乎要陷入纯粹的暴戾或疯狂,被它自己生生克制住。 这种时候,清醒比混乱更需要勇气。 然而只有清醒才可以自救! 燕枭强忍着剧痛,在长相思斩来之前,右翅再次一振,已消失在原地。 给它造成最大伤害的姜望、控制金针在体内捣乱的武去疾、能够短暂限制它的苏奇…… 会选择谁? 会出现在哪里? 噗! 利爪入腹的声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七树 燕枭的目标…… 是青七树! 姜望蓦然回身,只看到本就虚弱的青七树再次被一爪洞穿了腹部。 在电光火石间他就想明白了缘由。 明白燕枭为什么做此选择。 但他如何能够说出口呢? 如何能叫青七树不要反抗? 姜望只能自己握紧了剑,飙射追去。 本就虚弱不堪的青七树,又被突兀地一爪穿腹,痛得想要大叫,他本就不是什么坚韧忍耐的人,是个不小心摔了一跤都要大喊大叫的性子。 手上更是下意识地握拳,轰向燕枭的脖颈。 但在这个瞬间,他正好与燕枭对视,看到了燕枭的眼神。 在无尽冰冷之中,有着一丝隐隐期待的眼神。 他于是明白。 它在等他还击! 它等作为森海源界原住民、森海圣族武士的青七树造成伤害,好让它死后可以复活重来! 拳止,止于燕枭身前,只有拳风轻轻地拂动了燕枭的羽毛。 就连这拳风都如此轻柔,如情人的抚摸般,无比小心,好像生怕弄疼了它。 燕枭当然明白,自己的意图被看穿了。 它暴怒,它惊恐。 它因为恐惧而愈发暴怒! 此时左翅被斩断,胸腹被那柄剑贯穿,体内还有金针作乱。它已经到了极限! 它没有办法逃跑,现在本就在虚弱的时段。离开燕巢,只会更虚弱,就连现有的这些能力也无法运转。 根本不可能逃得掉。 针对青七树,引发他的反击,从而让自己的“死”,沾染森海源界原住民的“因”,实现复活的可能。 这是当前情况下,它能想到的最好选择。 然而眼前这个武士,竟然如此克制! 那种极度仇恨极度憎恶,却极度克制的眼神。 让它在一瞬间,竟想到了死亡。 真正的、永恒的死亡。 八百多年了,燕枭从未有过如此恐惧的时刻。 从来只有它给别人带去恐惧。 它不死不灭,与世长存,怎么会恐惧? 哪怕当初那个远比这些人强大的光头降临,也不曾把它逼到这个地步过。 因为那时候的它,也远比现在强大。 自五百多年前力量开始无可挽回地流失后,它在寻找新的路,寻找新的力量增长方式。 不断的尝试,不断的忍受。 它已经看到了前路! 然后……就来了这么一群人。 攻击它,伤害它,还真正地把它逼到了这一步。 燕枭狂怒。 尤其是正面面对它的这个武士。 不过是它的食物,它的宠物。 怎么敢,怎么敢用这种眼神看它? 燕枭猛地前啄,直接在青七树的额头上啄出一个空洞! 啄破了皮,啄穿了肉,啄开了头骨! 青七树轰然倒地。 因为强盛的生命力,倒地的青七树此时还未死去。他的恢复能力不断冲击,但在那空洞的伤口前一次次无功而返。 而燕枭已经踩在他身上,冷冷注视着他。 它用冰冷的眼神告诉这个武士。 不反抗,就死! 青七树接收到了。 这样的信息,这样的威胁,他完完全全地接收到了。 我惧怕吗? 我怕你吗? 我是贪生怕死之辈吗? 我是贪生怕死之辈。 我害怕相狩,我害怕被朋友杀死或者杀死朋友。我知道那是传统,可我就是害怕。 但我怕你燕枭吗? 怕你这么一个怪物? 青七树怒吼:“来啊!” “来啊!” “来啊!” 无边的恨与怒灼烧身心。 燕枭神智很清醒,但姿态愈疯狂。 不怕死吗? 它不相信! 连它都会,连它都会怕! 它感觉得到自己的衰弱,而在这种衰弱的状态下愈加发狠, 黑色之光浸染,鸟喙连啄,再啄! 青七树的额头被啄出一排空洞。 甚至于他的左眼,甚至于他的脸…… 但他只是一动不动,只是嘶喊。 “来啊!” 刷! 燕枭的攻击来了,姜望,也来了。 霜雪般的剑光闪过。 正在疯狂攻击青七树,行最后一搏的燕枭,头颅飞起。 姜望终于赶到。 它只求青七树本能般的一下反击,但直到最后,也没能等到。 燕枭几与成人等高的身体直直倒下,枭首在燕巢的地上骨碌碌连滚了几滚,方才止住。 英雄与恶魔躺在地上两边,是一种并不协调的绝妙对称。 生与死的选择,从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姜望半蹲下来,看到了青七树此时的脸。 这是怎样的一张脸? 千疮百孔这个词,一直只是一个夸张的形容,却在此刻,成为了一个具体的描述。 惨不忍睹。 以姜望这样坚韧的心志,都不忍再看他。 但更不忍不看他。 “死了……吧?” 青七树有些疲惫地问。 姜望回头看了燕枭的尸体一眼,再看向他道:“死了。” “啊咧,也太疼了。”青七树喘了两声:“我的脸……还英俊吗?” 他所受的伤,换做在场的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早已死去。唯独是生命力极度顽强的他,还能撑到现在。 但也正是这种顽强的生命力,令他遭受了更多痛苦。 他不停地说话,也是在转移注意力。 “很英俊。”姜望说。 “张先生你什么都好,就是……”他似乎是想笑,但终因牵动伤口太疼而作罢:“太实诚了。” 武去疾和恢复女儿身的苏奇走到近前,都没有说话。 以武去疾的眼光,当然明白,青七树的伤根本无解。 这时,躺在地上的青七树又问:“按先生讲的,美人爱英雄。我如果在这种时候带礼物回去给青花,她一定喜欢极了吧?” “你还不相信我吗?”姜望很努力地说:“以我的经验来看,她已经爱你爱得发狂。” “唔……”青七树眼神发散,似乎已经在幻想那一幕美妙的情景。 “还是算了吧……”他说:“不要送了。不要让她想我,让她难过。” 姜望沉默地瞧着他,不知说什么好。 青七树又说:“燕枭没了。以后她自己,就可以去世界尽头看一看。” 那天晚上,姜望问他,有没有想过去森海源界的尽头看一看。 他说,这是个好主意,想骗到青花一起去看。 现在他明白,他去不了了。 搞不成相好,也看不成世界尽头。 “张先生?”他问。 姜望看着他。 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慢慢说道:“我能……打你一拳吗?” 这一战,从头到尾,他都克制着回击的本能。 他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却挨都没有挨对手一下。 他可是圣族武士,很强的圣族武士。 好累…… 好辛苦…… 好委屈。 “你这样很不尊师重道。” 姜望说:“下不为例。” 青七树于是抬起那只一直攥得紧紧的拳头。 轻轻的、轻轻地在他脸上,碰了一下。 垂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 骤返 “还能恢复的吧?”苏奇在身后问:“他的能力不是有迟滞吗?或许,等一会……” 姜望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七星谷进入神荫之地的三个人中,他和青七树是最相熟的。 进入森海源界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青七树。 这家伙大大咧咧,过度自信。 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 同时他又很单纯。姜望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一口一个张先生,甚至把姜望胡编乱造的“搞相好”方法全盘接收,不知死活的天天去青花面前尝试。 战死是武士的荣誉,青七树也成为了他想成为的英雄。 说难过并不恰当。 姜望只是觉得,遗憾。 至少,他真的很想看到这家伙“搞到相好”。 沉默延续了一阵。 武去疾突然出声问:“燕枭已死,离界通道为什么还没有打开?” 姜望迅速收拾心情,站起身来,表情严肃。 他意识到问题所在。 他们作为应召而来的“龙神使者”,杀死燕枭之后,那位龙神应当为他们打开离界通道才是。当然也不应该少了奖赏。 但此时燕枭已灭。那位龙神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确定所有伤害都是他们这些“降临者”所造成,绝不会触发燕枭的复活条件。燕枭应该是死得透了如果圣族那位老祭司说的事情都属实的话。 那么,离界通道呢? 还是说,他们并未满足龙神的神旨。龙神的要求,并不是让他们杀死燕枭? 青花传达、祭司解读的过程中出现了疏漏? 又或是……故意? “先离开这里。”姜望说。 无论如何,待在这里发呆是没有结果的。 要么去找原因,要么回神荫之地去问一问。 他走到燕枭的尸体旁,眼睛看着两人:“我需要燕枭之喙,你们有什么想法可以沟通。” 他曾经开玩笑问过青七树,问他怎么才会被杀死。 那时候青七树被噎得没有说话。 燕枭给了他答案。 燕枭之喙,就可以抑制青七树强大的恢复能力。 武去疾很直接地说道:“苏奇第二个选吧,杀死燕枭,我没有你们贡献大。” 言语之间,已定下瓜分燕枭尸体的次序。 苏奇则道:“很抱歉一直没有说实话,其实我出身偷天府,本名是苏绮云。” 或许是因为已经暴露了真容,或许是经过这一战,增加了信任。总之她对于分配完全没有意见,只是重新介绍了自己。 姜望看了她一眼,有些惊讶。偷天府与梁上楼,可是完全不同级别的宗门。后者根本不入流,前者却甚至可以与东王谷相较。 苏绮云解释道:“只是借用梁上楼的身份。为了参与七星楼秘境。” 偷天府这种级别的宗门当然不可能归属于齐国境内,而七星秘境是面向齐人开放的。 “没有关系。”用长相思干脆地割下燕枭之喙,姜望说道:“你知道的,我也不是张临川。” 武去疾愣了愣。合着就我是真名真姓? “其实我早就知道你。”苏绮云说着,俯下身子,去割燕枭的右翅:“我要翅膀好了。” 姜望自然知道他的情报对苏绮云来说不是秘密,随口道:“我这么有名吗?” “小鱼……”苏绮云的动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小鱼和碧琼是好友,前阵子碧琼在信里说起过你。” 大概是燕枭已经被杀死,她终于能够提及“小鱼”这个名字。 “竹碧琼?”没想到远在连接七星楼秘境的森海源界,能够听到朋友的名字。姜望倒是有一些好奇:“她怎么说的?” 真实性他并未怀疑。 一来苏绮云没必要拿这说谎,若想攀什么交情,第一天遇到的时候就该攀了,不必等到现在。二来钓海楼与偷天府算得上是同级别的宗门,那个小鱼,的确有与竹碧琼交好的可能。 “她说你是一个好人。”苏绮云说。 “没了?” 苏绮云起身去寻另一边翅膀:“你还想有什么?说你怎么压榨她,让堂堂名门弟子在你那个破镇子卖命,自己却跑到临淄潇洒?” 姜望摸了摸鼻子,很有些尴尬。 这样倒也解释了,为什么苏绮云一开始就愿意相信他。并不仅仅是探知过他的情报,更是因为竹碧琼的“作保”。 武去疾默默听了一阵,并不干涉他们的话题,只道:“你们挑剩下的,我全都要了。我要回宗门研究燕枭的尸体,看它因为什么能够不死不灭。” 姜望讶道:“你的储物匣放得下?” 储存空间越大,储物匣就越贵。 一般的储物匣,储存空间都很有限。通常匣内分成格子状,每一个格子能容纳一些东西,但并不多。也就放一些衣服、药瓶、道元石之类。像燕枭这样大小的尸体,是塞不进去的。 如姜望常用的那只,便只有二十格。 “肢解就行了。”武去疾语气平淡地道。 “噢。”姜望的反应倒也很淡然。 他割喙、苏绮云割翅膀,本就是在“肢解”燕枭,只是武去疾大概要做得更“细致”一些罢了。 待他“收拾”好燕枭。 姜望便抱起青七树的尸体。“走吧。” 总归是要把他送回神荫之地安葬的。 直接纵身跃起,在飞出燕巢时有一种奇怪的感受,整个人恍惚了一下,便已经出现在木屋之前。 木屋还是之前那个木屋,只是屋檐下那只燕巢里,已经没有了那个探出头来的无尾燕。 姜望转身往外走,燕枭已死,他并没有进木屋探究一二的打算。眼下离界通道才是重点,他可不想余生都被困在这里。 苏绮云和武去疾更无二话。 悬颅之林依然阴森,但因为燕枭已死,尸体都被他们分得干干净净,倒没了初来时的那份紧张。 “以后不会再有人头挂上来了,悬颅之林很快会成为历史。”武去疾忍不住看了一眼青七树,感叹道。 进入悬颅之林时,青七树曾说过这样一句话“以后挂在这树上的,有可能是我,也可能是我的孩子。” 或许就是这句话,让他下定了决心,并为之舍弃一切。 “但愿如此。”姜望说。 一路无话。 直到快走出悬颅之林的时候,姜望顿住脚步,抬头看了看天色:“天快黑了。明明应该还有一段时间,今天的黑夜提前了。” “日头有长有短,这也很正常。”武去疾道。 “连夜赶路吧。”苏绮云说道:“燕枭都死了。夜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姜望迅速返身。“不,我们回去!” 武去疾和苏绮云不明就里,但毕竟刚刚建立起信任,也都跟着他转身。 风声呼啸。 三人刚刚赶回林中,见到木屋。 姜望已经取出从青七树身上找出来的神龙香,弹指将其点燃。 “怎么?”武去疾话刚出口。 眼前一暗。 森海源界的黑夜,忽然降临。 …… …… ps:评论区有一个福利活动。评论即可得币,一共两万币,大家可以去参与一下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三百年 森海源界白天都摆脱不了阴森,夜晚更格外漆黑。 在漆黑不见五指的黑夜中,神龙香燃着的那一点红色格外醒目。 黑暗中,苏绮云的声音响起:“燕枭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什么我们还需要点神龙香?” 姜望把青七树放到地上,一朵焰花自他食指指尖绽放,轻飘飘地漂浮在空中。 焰花带来了光明,映照着苏绮云和武去疾的脸忽明忽暗。 “燕枭是死了,但‘夜之侵袭’未必就已经消失。”姜望说。 按照苏绮云搜集的信息来看,燕枭与‘夜之侵袭’息息相关,甚至很有可能就是燕枭制造了‘夜之侵袭’。 但问题在于,苏绮云搜集的信息从何而来? 从森海圣族的书屋里来。 换而言之,如果往阴暗处想,如果森海圣族想让她查到什么,她就只能查到什么。 至于真相如何……谁知道呢? “我不懂你的意思。”苏绮云显然难以接受。 她好不容易找出‘夜之侵袭’的罪魁祸首,来到悬颅之林,拼命为小鱼报了仇。 现在姜望说,燕枭死了,‘夜之侵袭’可能并未消失。 这岂不是说,她所做的全是无用? 姜望正要解释,武去疾忽然打断了他们。 “你们刚才有没有发现……”他的声音有些疑惑:“燕巢好像不见了?” 姜望刚才释放的这朵焰花体积很小,只照亮了三人近前。 此时听武去疾这样说,焰花蓦然涨大,腾在半空,将木屋前面的这方空地,照得清清楚楚。 焰花这门道术,在姜望手里,早已烂熟如意。 此时他们可以清楚看到,木屋屋檐之下,燕枭栖息的那处燕巢,果然已经消失! 姜望刚才急着点燃神龙香,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苏绮云心思也都在想姜望为什么折返上,倒是武去疾观察得更仔细。 “什么情况?燕枭没死吗?还是复活了?”苏绮云秀眉紧蹙。 “不,它已经死了。也没有复活。” 姜望观察了一下自己的储物匣,说道:“我的燕枭之喙还在。据记载,燕枭如果复活,它之前的‘尸身’也会消失。” 苏绮云警惕地观察着四周:“那谁能够解释,燕巢为什么会消失?刚才在我们之外,还有人在这里吗?” “现在无法解释,我也跟你一样一头雾水。”姜望说着,放下心中的疑惑,提步往木屋里走:“既然回来了,进去看看。” 悬颅之林深处立着木屋,燕枭就栖居在木屋屋檐下。 一如寻常人家堂前燕。 今天黑夜提前降临,燕枭死了,燕巢却突然消失。 这难免令人不安。 未知是最大的恐怖。 武去疾和苏绮云都不是什么没见识过恐怖的人,但此时也不由自主地跟在姜望身后,不愿独自留在屋外。 一朵焰花始终在前方漂浮,像一朵花灯。 先进来的地方是堂屋,布设白天在外面就已经看见过,条凳,木桌,简简单单。 进来后也没什么变化。 左右各有一间屋子,以门帘相隔。 姜望举剑分别挑开看了,一间是厨房,有灶台,有柴火,一间是卧室,有一张木床。 别的什么都没有。 非常普通非常平凡的木屋。 或许唯一不普通的地方,就是它出现在悬颅之林里。 姜望没有说什么,就在堂屋的条凳上坐下了。 焰花悬在木桌上方,像一盏吊灯。 武去疾坐在他对面:“你这门道术挺方便的,要是都像你这样,悬明灯可卖不出去。” 他们两人正坐在木桌两侧,苏绮云则绕了一下,选择坐到正门对面的那个位置,显然不愿意用后背对着门外的夜晚。 焰花之所以能够充当灯笼,是因为它高超的稳定性。 不是说随意控制元力,聚集一团火球就可以那诚然也能照明,但不断流失的元力一定会让施术者苦不堪言。 苏绮云看了他一眼,说道:“大楚左光烈的独门道术,比悬明灯可珍贵得多。” 武去疾为了缓解不安,随意扯了个话题,她也就配合了一下。 “啊。”武去疾闷声道:“我不认识。” 左光烈诚然是一代天骄人物,但也不是谁都有所耳闻。尤其出身在金针门这样的一个小宗门,仅齐国境内那些势力,就足够他头疼了。 他很直接地问姜望:“你不是我们齐国实封男爵吗?怎么还跟楚国有关系?” “一门道术而已,谈不上关系。而且焰花早已经被不少人破解了。” 这个话题姜望不欲多谈,转道:“森海源界的夜晚很危险,与其出去在未知的地方冒险,还不如就待在这里。有什么情况,等明天天亮了我们再做观察。” 姜望想得很清楚。 悬颅之林最大的危险无疑是燕枭,现在燕枭都死得透透的,相比于森海源界的其它地方,反倒是这里比较安全。 燕巢神秘失踪当然是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情,但在这样的夜晚去追寻线索,并非明智之举。 姜望选择以静制动,耐心在木屋里呆一晚,等天亮之后再行动,是稳重谨慎的选择。 他甚至已经开始准备修行。 武去疾无可无不可,用一根金针,在木桌上拔插,似乎试验着什么。 苏绮云则看着他道:“姜道友,先前你说,燕枭是死了,但‘夜之侵袭’未必就已经消失,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望知道,不满足她的疑问肯定过不去,想了想,说道:“老祭司跟我讲了一个故事,她说这个故事不能让圣族其他人听到。现在七树已经死了,我倒是可以跟你们说说看。” 他挑拣着把“前辈降临者”观衍和尚的事情讲了一遍。 “想不到佛门中也有此等奇男子。”苏绮云显然被这个故事打动了,感慨不已:“森海圣族的‘相狩’传统原来是这么来的,的确让人唏嘘。难怪青七树他……” 武去疾的角度又有不同:“宗门给他那么多资源,让他修行,让他超凡,结果修炼有成了,却在异界他乡,为一个女人留恋不去。怎么对得起他出身的宗门?怎么对得起他消耗的那么多资源?” 两个人的出身不同,决定了他们思考问题的不同角度。这些都是世情之一,有时候也说不清对错。 姜望琢磨着自己的观察,嘴上则说起自己讲这个故事的原因:“从圣族祭司讲的故事,结合他们的历史。我们可以知道,大概是在八百多年前,燕枭出现,神荫之地发生‘献首’。此后在五百多年前,在观衍的主导下,才演变成‘相狩’的传统。” “你们有没有想过,中间这将近三百年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姜望问。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 直面夜色 从“献首”到“相狩”,中间有近三百年的时间。 在这段绝不算短暂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苏绮云不由得思考起来,面对燕枭这样一个不死不灭的怪物,森海圣族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她的表情变得很凝重,因为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我们一路走来悬颅之林,路上看到的那些木屋、穴屋,都代表曾有人族居住的痕迹。可以想象,在很久以前,森海源界生活着很多部落。其中有一个部落,或因武力或因神眷,占据着神荫之地,也因此成为‘圣族’。” 说到这里,姜望问道:“那么那些部落,为什么几乎都灭绝了呢?是因为燕枭吗?” “我想应该不是。”姜望继续分析:“燕枭的神智虽然起伏很大,但毕竟是有智慧的,竭泽而渔的道理不会不懂。而且从它对森海圣族的‘驯化’就可以看出来,它很清楚怎样才能更简单更长久地享用‘食物’。” “你们有谁注意外面树上悬的那些颅骨吗?”姜望道:“绝大部分颅骨,都和养在神荫之地的森海圣族不同。” 武去疾把金针从木桌上拔出来,停下了分心的举动。姜望正在描述的这个猜测很可怕。 “祭司跟我说,观衍作为龙神使者降临之时,正是森海源界最混乱的一段时间,活着找到圣族的龙神使者,只有观衍一个。” 姜望坐着的时候,脊柱也像剑一样竖直。 他问道:“燕枭肆虐的现在,森海圣族困在神荫之地的现在,各种野兽横行的现在,龙神沉寂多年的现在……都不是森海源界最混乱的时期。那么森海源界最混乱的时期,会是什么样子?” 苏绮云这时候说道:“我想,那是一个森海圣族狩猎各大部落,用其他部落的人头来献祭燕枭,以保全自身的时期。” “那是一场波及整个森海源界的猎杀与反猎杀,仇恨。憎恶,痛苦,怨毒,冲突,杀戮……” “一整个部落一整个部落的……消失。” 木屋中陷入沉默。 “你是说……”武去疾有些艰难地道:“森海圣族应该是我们的敌人?” “未必。”姜望侧头看了一眼木屋外,青七树的尸体就躺在那里。 “森海圣族是导致其他部落灭绝的元凶。这或许可以解释五百多年前那些龙神使者,为什么只有观衍活了下来,因为他遇到的是当时还很年轻,并且对他一见钟情的祭司。但对于圣族其他人来说,降临者与其他部族的人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他们献祭燕枭的储备而已。” “我们需要知道,五百多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年轻的祭司能够成为祭司,让外来的降临者观衍能够主导形成森海圣族的传统。然后才能确定,现在的森海圣族,与那时有什么不同。在这之后我们才能确定,森海圣族是敌是友。” “因为青七树?”苏绮云直接问:“因为青七树,让你即使做出那样可怕的推测,也还对现在的森海圣族抱有幻想吗?” “是他,也不仅仅是他。”姜望道:“我们都在神荫之地生活过几天,那里的人,有哪一点跟黑暗时期的样子沾边呢?” 想起神荫之地的宁静祥和,清新明亮,即使是武去疾,也不由得点了点头。 “所以我一直没有往这个方向细想,直到燕枭之死,离界通道仍未打开,让我不得不重拾这种可能。” 姜望说到这里,想了想,又道:“或许我们应该先搞清楚,龙神神旨到底是什么内容。祭司解读给我们的,是不是真实信息。” “怎么搞清楚?”武去疾问:“绑架她?逼问她?” “……我们恐怕未必是她的对手。” “青之圣女?”武去疾又问。 如果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这也不失为一条路子。 姜望这边还在斟酌,苏绮云说道:“我不关心森海圣族到底发生过什么,有什么变化,我只想知道‘夜之侵袭’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以及……怎么消灭它。” 姜望一时没有说话。他一直想的,是基于他自身出发的事情,如何顺利完成探索,离开森海源界。 但他也清楚,苏绮云的立场未必与他们相同。 就像她当时对燕枭并不热衷,直到认定燕枭造成‘夜之侵袭’后才下定决心前来悬颅之林。 她不仅不关心森海圣族到底发生过什么,她甚至也不关心怎么离开森海源界。 至少在为“小鱼”报仇之前,她不关心这点。 “你想怎么做?”武去疾问她。 “我不是泼你冷水,但‘夜之侵袭’这种森海圣族几百年都没有解决的东西,你有多少时间可以耗费在这里?” “一生。”苏绮云说:“终我一生。我不能让小鱼死得不明不白。” 武去疾问她有多少时间可以耗在这里,她回答有多少耗多少。 姜望明白,总之她是不打算跟他们一起去绑架什么青之圣女,验证什么神旨了。 但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出身偷天府的苏绮云无疑比他们都合适。 偷天府虽然与梁上楼性质并不一样,但于“偷”上还是很擅长。 绑架青之圣女这种事情,一旦败露,很有可能被圣族武士们活活打死。 森海圣族那些武士只是无法对付燕枭,本身并不弱。何况还有一个高深莫测的老祭司。 姜望问道:“你既然这么说,想必已经想好了怎么做?不妨说出来,我们帮你参考一下。” 双方此时虽然有了分歧,但未必不能达成合作。 苏绮云说:“我要亲身见识一下,它是什么鬼东西。” “你疯了?”武去疾很直接地道:“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 姜望叹息道:“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才是。我相信她在天有灵,也会希望你好好的。” “你们不懂,你们根本不懂,小鱼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苏绮云垂着眸子道:“她莫名其妙的没有了,我怎么能好?”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她重复了一句:“这是唯一的办法。” 悬浮的焰花并不吝啬光明,她却微低着头,整张脸似在阴影里。 “我本来啊。只想偷点东西就走。” “不想战斗,逃避战斗。” “什么燕枭啊,什么七星楼。我只想出工不出力,占了便宜就跑。等你们打开通道,我再带着小鱼混进去。我跑得很快。” “我来自偷天府,我真的很会逃跑。” “但是现在。” 苏绮云说道:“我不会再逃跑。” 她起身,毫不犹豫地往屋外走,往神龙香的影响范围外走,往夜色中走。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 寄神玉 苏绮云选择直面“夜之侵袭”,当然不可能真的是为了送死。 她一定也有她的倚仗,在想不到其它办法的情况下,才选择做此冒险。 大家只是在森海源界萍水相逢,有过一场短暂的合作,相处得还算不错。但也仅止于此了。 苏绮云已经做了决定,姜望没有理由干涉。 他只是和武去疾一样,看着苏绮云的背影,走进黑夜里。 砰! 苏绮云忽然倒地。 她没能抵抗住睡意,一离开神龙香的范围,就睡着了。 甚至还没有离开姜望他们的视线。 武去疾眼睛注视着她,没有扭头,只是问:“要唤醒她么?” 青九叶曾经说过,“入睡者只要被注视,就不会被侵袭。” 这是森海圣族对抗夜的方法之一。但仅限于神荫之地,因为没人能在外间的夜里保持清醒。 神龙香显然是个例外。 然而神龙香这种东西,取材自神龙木的木心,珍贵非常,并不能以常例视之。 在神龙香的作用下,姜望和武去疾都保持了清醒。 姜望同样紧紧盯着苏绮云,生怕不小心同时与武去疾一个眨眼,就丢失了“注视”。 “唤醒她吧。”姜望起身说。 连睡意都没能抵抗住,抵抗“侵袭”就更没可能了。 这显然不是苏绮云想要的结果。 两人保持着注视,带着神龙香,同时向苏绮云移动。 苏绮云的忽然昏睡,让他们对神龙香的效果愈发重视起来。 之前只是以策万全,担心“夜之侵袭”并未随着燕枭消失。现在苏绮云的昏睡,无疑证明了这件事。 “苏绮云。苏绮云。” “绮云!绮云!” 迷迷糊糊之间,苏绮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她。 这声音……好熟悉。 小鱼,小鱼是你吗? 她在心里喊。 她想睁开眼睛,看一看小鱼的样子,但眼皮太重,像压着一座山,怎么也移不开。 是你吗小鱼? 那声音只道:“绮云!绮云!” “醒醒,你醒醒!不能睡!” 苏绮云用力地撑眼皮。 让我看看你吧,你在哪儿? 让我抱抱你。你在哪儿? “绮云!绮云!不要再睡了,不要睡……” 穿行林间,看到那一套空空荡荡的襦裙。 手握双匕,舞在那蛇群之间。 殚心竭虑,翻检资料记载。 咬牙切齿,与燕枭生死相搏。 她没有哭过。 她把头发簪起,遮掩容貌。 不是男儿,她要胜过男儿。 她要吃得起苦,扛得住泪,她要撑住。 但这时候,听到这个声音。 她又急切又难受,又挣扎又委屈。 防线瞬间崩溃。 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泪如雨下,滴落的都是无力和痛苦。 眼睛……冲开了。 苏绮云睁开眼睛,看见姜望和武去疾的脸,确认是之前一起杀死燕枭的两个合作伙伴。 她猛地坐起,环顾四周。 还是在悬颅之林,还是在木屋之前。 没有小鱼。 姜望和武去疾面面相觑,不懂为什么苏绮云醒来后泪流满面。 “刚才你没有抵抗住睡意,我们唤醒了你。”姜望解释了一句,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苏绮云摇摇头:“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她问:“刚才一直是你们在叫我?” “是啊。”武去疾道:“还能有谁?” “你的手段,没有发挥作用吗?”姜望又问。 他们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她流泪的事。 苏绮云默默擦去眼泪,从脖颈处取下一块环玉。 那玉形制极美,色作霜白。 “这是师尊传给我的寄神玉,可以分寄神念。我想着,如果抵抗不了睡意,就分神寄玉,这样也能保持清醒,等到天亮就好。没想到……还没有来得及,就睡过去了。” 苏绮云寄望于分神寄玉,定然也是对此有些把握的。但刚一走出神龙香的范围就陷入昏睡了,根本来不及应对。 可见青九叶说没人能在神荫之地以外的夜晚保持清醒,在没有神龙香的情况下,这话没有半点水分。 “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么……”武去疾喃道。 刚刚苏绮云昏睡时,他仔细观察过。其人就是正常的昏睡状态,顶多是睡得死了一些,并无别的异常。 当然,对于超凡修士而言,这样突兀的“熟睡”,本就很难解释。 姜望想了想,又问:“刚刚你昏睡的时候,听到,或者说感觉到了我们在叫你?” 苏绮云沉默了一会,说:“我好像听到了小鱼的声音。” 她的语气并不确信。 因为小鱼……已经没了。 “是幻听吧?可能你当时还做了个梦。心有牵挂,入睡后就会演化成梦境。”武去疾分析道。 “或许。”苏绮云想了想,说道:“我还听到一个声音,一个很陌生的声音。” “在说什么?”姜望问。 “好像是……回去?”苏绮云很吃力地想着:“我记不清。” 这事很奇怪。 苏绮云作为一个实力不俗的超凡修士,就算是幻听,也不可能无缘无故产生。如果是单纯梦境的话,梦到小鱼可以理解,那个陌生的声音从哪里来? 做梦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但在森海源界,刚刚在夜的影响下睡去,就立刻做了个梦,这便很值得深思。 昏睡于森海源界之夜当然很危险,但似乎也能够触及某种隐秘。 姜望于是问道:“如果你现在再睡过去,你觉得你可以醒过来吗?” 苏绮云知道他的意思,认真地想了想:“我没有把握。刚刚醒来就特别难,我有意识,想要睁眼,但根本使不上劲。最后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眼泪流出来了,就跟着睁开了眼睛。” 她很坦然地描述了自己当时的状态。 姜望有些想让苏绮云再试一次。 去“听”一下那些声音,判断是否真有人与她“梦”中交流,又或只是单纯一个梦。 这夜晚勾起了他的好奇。 但他不确定这种昏睡是不是容易唤醒,因为他刚刚跟武去疾唤了很久。 如果唤不醒的话,就只能他和武去疾一起注视苏绮云一整夜,直到天亮。 对于苏绮云来说,寄神玉已经被证明不可倚仗,她再入睡,就等于把生死全部交付到姜望和武去疾手上。 这种程度的信任,能够有吗? 就直接地盯一夜或者不用担心。但一个很简单的例子,假如有什么危险来袭,姜望和武去疾会冒险在应付危机的时候保持注视吗? 信任肯定是不够的。 那么,对“夜之侵袭”真相的探究,可以让她不顾一切吗? 苏绮云想了又想,终于咬咬嘴唇:“我可以试一下。” 这无疑需要巨大的勇气。 姜望只道:“你可以信任我。” 说着,他和武去疾就准备带着神龙香后退,再次注视苏绮云入睡。 但就在这时候,苏绮云脖颈处的寄神玉忽然霜光外放。 系玉的红绳自动解开,那寄神玉竟漂浮起来,悬在空中,与三人相对。 “唉。” 一个叹息声响起。 苏绮云迅速起身,往姜望身边退了退。 “就是这个声音!”她谨慎地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 知他心 随着这声叹息的响起,悬在空中的那枚寄神玉,霜光愈发璀璨。围绕着寄神玉本体不断绕转,似在“编织”什么。 奇妙的变化在发生。 姜望握紧长剑,低声问道:“你这枚寄神玉,来历清白吗?” 这枚寄神玉,此时明显已脱离苏绮云的控制。 她出身的偷天府历史悠久,保存了许多古物,像那记载有燕枭之事的古籍就是其一。来历倒未必都清白。 说不定这枚寄神玉里面就藏着什么东西,故而姜望有此一问。 苏绮云很肯定道:“这枚寄神玉是我师父亲自修复完成的,肯定没有问题。” 即便有什么问题,也早就被解决了。言语之间对她师父的实力非常信任。 姜望也就不好再追问细节。 局势未明,三人都没有妄动,除了武去疾埋下金针布置好后手外,姜望和苏绮云只是提高了戒备,谨慎观察寄神玉的后续变化。 当然,也都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但见那枚寄神玉霜光缭绕,在森海源界这漆黑如墨的夜晚,显得格外明亮美丽。 以寄神玉为核心,霜光凝聚,逐渐勾勒成一个人形,并且慢慢具体。 鼻、眼、唇……逐渐清晰。 包括他的衣物,他的头发……没有头发。 这是一位模样俊朗的光头,身穿一件雪白僧服,眼神深邃又慈悲。虚悬半空,竟如临风玉树。 姜望心中迅速涌出一个名字观衍! 那和尚竟然转过头来,瞧着姜望,温声笑了:“小烦跟你提起过我?” 小烦这两个字,被他说得细腻温柔。 但姜望心神剧震,哪里还会在意到这些。 要知道他只在心里想到观衍这个名字,但并未说出口,而这和尚却能了然。真是可惊可惧。 除了他心通,还能作何解释? 因为苦觉的纠缠,他很下了一番工夫去了解佛门,对于他心通这样声名远播的神通,当然不会没有听说。 所谓他心通,号称“如来知他众生心中所念。如实知之。” 乃是佛门无上神通,能摘下此等神通者,莫不是声名显赫的高僧大德。 而这观衍,竟然身怀如此神通! 难怪圣族祭司提起观衍来满心倾慕,难怪五百多年前在燕枭的巅峰时候,他还能与燕枭搏杀几回。 只是…… 观衍不是已经死了吗? 祭司老太太的哀伤做不了假。 并且,他若未死,以燕枭被削弱至今的实力,断不该还能活到现在才是。 姜望心里翻起惊涛骇浪。 那霜光所凝的和尚却又是一笑:“如果把‘死’定义为寿元枯竭、肉身腐坏,那我的确是死了。” 苏绮云和武去疾警惕且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对着姜望“自言自语”,明明姜望一句话也没有说。 但“小烦”这个名字,他们还是知道的,才听姜望讲过。也因此能够推测出来。眼前这和尚是谁。 五百多年前的降临者,一手主导了森海圣族的相狩传统,削弱燕枭,预设今日之结局。 绝对是实力强大且有大智慧的存在。 那么离界通道出现问题,是否与他有关? “既然您已经死了,那现在是?”姜望把这句话问出了声。 “借用这位小友的寄神玉,临时显化罢了。”观衍的声音温润,有一种由耳入心的温柔:“我早已只剩一点真灵,在此界夹缝游荡。” 姜望三人面面相觑。 糊弄鬼呢? 残余一点真灵的结局,也就比灰飞烟灭稍强。 一点真灵还能显化行迹,还能使用神通,还是他心通这种级别的神通? “我知道你们有很多疑问。” 观衍飘落地面,有意的地踩了两脚,带着些许满足。 然后才看着三人道:“答案都在这里。” …… 他心通,知他心,明他意。 也能叫他知我心,明我意。 姜望三人此时进入一种奇异的视角,俯瞰历史。 一定要类比的话,很像姜望最初进入太虚幻境,还没有勾勒幻境之身时的感受。 那是一种超脱却又贴实的视角,依附于观衍,追踪他的记忆。 他们最先看到的,是五百多年前的森海源界,也即是森海源界最黑暗的那段时期。 杀戮,血腥,仇怨,痛苦。 他们之前的猜测并没有错。 在观衍的记忆中看到五百多年前的森海源界。 难以计数的圣族武士,穿着灵丝编织的衣物,手持神龙木所制的武器,在森海源界掀起腥风血雨。 一个个部落被攻破,一颗颗人头被斩下,得到保存。 而另一方面,人头通过仪式被献祭给燕枭。饱食人头,消化怨恨,燕枭的实力愈发强大。 燕枭愈强大,森海圣族愈无法与之对抗,便愈加凶狠地猎杀其他部落。 这是一个恶毒的循环。 一个一个的部落迁徙、逃窜、消失,整个森海源界,无日不战,无日不杀。 观衍就是在这样一个时代降临。 与他同时期降临的十四位“龙神使者”,全部被森海圣族捕杀,割下人头献祭。 只有他,遇到的第一个森海圣族,是一个纯澈如清溪的姑娘。 在她的身上,观衍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恶念。 不仅没有攻击他,还在族人面前为他掩护。几次三番保护他。 在共同经历许多事情后,他爱上了这个姑娘。 他决意为这样美好的姑娘创造和平的环境,中止森海源界的黑暗时期。 因为这个姑娘,观衍认为,森海源界之所以会这样混乱,一切的源头都在于燕枭。只要消灭了燕枭,森海圣族就不用引发杀戮,不需再用其他部落的人头献祭。 他就在森海源界里成就了外楼境,然后只身去找燕枭。 但燕枭从出现,到观衍降临的这个时间点,这中间已经食用了三百年的头颅与怨恨。 它的实力无比恐怖。 在观衍记忆中看到的燕枭,与姜望他们搏杀的、经历了五百年削弱、又处在虚弱期的燕枭,实力直有天壤之别。 观衍展现的实力已经堪称可怕,却还是失败了。 那个被他取名为小烦的姑娘,舍死忘生,把他救了回来,甚至偷盗族内的源水给他服用。自己却被族内长老惩罚,受了三日鞭刑…… 观衍没有就此放弃。一边修行,一边寻找机会。 这个机会,就是匿蛇。 彼时的匿蛇之地,规模大过现在十倍。 当然,也只是彼时森海圣族的猎物之一。 观衍用计猎杀蛇王,运用早年得到的“天衣秘法”,制成了匿衣。亲自潜伏在悬颅之林,观察燕枭。 这一观察,就是一整年。 他也因此发现了,燕枭以怨恨为力量之源的秘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 黑暗时期的真相 观衍告知了小烦,燕枭的力量之源是怨恨,要想削弱燕枭,它吞吃的人头就不能带着怨恨。 死者需要坦然、需要淡然,然而这又谈何容易? 千古艰难惟一死,贪生怕死是人之本性,所以从容赴死者才被歌颂。 牺牲这种事情,从来是少例。 但无论如何,森海圣族的“献首”,恰恰在事实上是燕枭成长得如此之快的原因。 因为森海圣族的“献首”并非自愿牺牲,而从来都是“献别人之首”。 观衍通过小烦之口,建议森海圣族停止献首,选择死守族地,用漫长的时间来削弱燕枭。 这个设想是可行的。森海圣族全族退守神荫之地,一旦燕枭叩门,只防御不反击,纵然难免死伤,但燕枭也未必能坚持多久。 而且力量一旦开始流失,每年的损失都会减少。可以预见这样的选择会让圣族死伤严重,但结果很清晰,一定会走向光明。 其实如果森海圣族一开始就对燕枭有所了解,不急急忙忙地杀了它,或许一切都有不同。 但事情已经演变如此。 在他心通的神通下,姜望他们从容行走于观衍的记忆,翻阅那个时期的森海源界…… 彼时的森海圣族还是长老议事制度,七人组成的长老团决定着圣族大小事务。 长老们用自己的方法,验证了小烦传达的这个消息的真实性后,做出的选择却全然超出了观衍的想象! 森海圣族的长老团认为,如果停止献首,很可能导致燕枭暴怒之下毫无节制的杀戮,森海圣族无法承担这样的损失。 而只要献首不停,因为仪式的要求,燕枭也不能无谓杀伤圣族族人。 既然燕枭要吞食怨恨才能成长,那就让那些奉献头颅的人毫无知觉的死去便是了。连知觉都没有,自然就不存在怨恨。 反正死的又不是森海圣族的人。 森海圣族长老团动用禁法,借用龙神之力。制造出了“夜之侵袭”。 苏绮云一直在寻找“夜之侵袭”的真相,在观衍的记忆里,才看到根由。 “夜之侵袭”形成的过程复杂,很难再复制。但它的本质就是“世界源”泄露,混沌入侵。 在森海源界的夜里,如果没有神龙木的神力保护,所有人都会陷入昏睡。陷入昏睡者,若未与清醒者产生牵引,本身会归于混沌。(注视即是“牵引”的一种。) 在突然降临的“夜之侵袭”里,大批大批的人族死去了,这才是森海源界其他部落几乎灭绝的真相! 之所以用“几乎”,也只是因为没有人走到森海源界的尽头过,所以尚不能完全确定罢了。那些空荡荡的木屋、穴屋,无声的诉说一切。 那种惨状,哪怕姜望等人出于如此超脱的视角,也能感受得到观衍当时的颤栗…… 是小烦冒险偷出族地,点燃了神龙木木心,观衍才得以逃脱沉睡。 经历了“夜之侵袭”,观衍终于明白。 森海源界的黑暗时期,表面上看,由头是燕枭,本质上,却是因为森海圣族的恶念。 翻检历史,神荫之地其实也非森海圣族所独有,而是诸多部落共享的神圣之地。 在很古早的时候,森海圣族只是一个强大的部落,是在驱逐了其他所有部落后,才独占神荫之地。 后来竟就以最古老的神荫之地为祖地,自称圣族了。俨然自觉有了本质不同,天生凌驾于其他部落之上。 黑暗时期的森海圣族,早就已经思想扭曲,心堕黑暗。崇尚暴虐血腥,掠夺成风,杀戮成性。 他因为小烦而对这个族群心存幻想,但小烦,竟是森海圣族唯一的例外…… 佛有慈悲心肠,佛亦有金刚怒目。 愤怒的观衍燃烧舍利,显化金刚,成就神临。 只身杀死森海圣族的长老团,将彼时为虎作伥的那些圣族武士几乎屠戮一空。 在油尽灯枯的最后时刻,扶持小烦成为圣族唯一祭司。 修订森海圣族的历史,引导他们形成“相狩”的传统。用五百多年的时间削弱燕枭,也通过五百多年的时间,把荣誉和牺牲,刻入森海圣族的骨子里。 而他自己,神临之躯朽败,寿元枯竭。 只剩一点真灵。不容于混沌,又困于此界,无法转生,只能游离于世界夹缝。 …… 从他心通中退出,姜望三人心情各异,但都深受震动。 在姜望看来,观衍最伟大的地方,不是削弱燕枭,一手炮制五百年后的燕枭之死。而是他对森海圣族的教化。 把神荫之地,从一个滋生黑暗血腥的地方,变成了现在的清静平和之地。 森海圣族现在能够出现青七树这样敢于承担、勇于牺牲的人,就是观衍的教化之功。 堪称功德无量! 对于姜望的想法,身怀他心通的观衍自能察觉。 “我佛慈悲,因果有报,或是这一点微小功德,令我得以五百年真灵未泯。还摸索出了一些以真灵为基础的修行之法。” 一点真灵还能够摸索修行,并且还真有了一定的成就! 观衍似乎浑然不觉自己有多么惊世骇俗,表情温和地看向苏绮云:“所以才能借用小友你的寄神玉,临时显化身形。” 岂止于此啊,你不是还能用神通么。武去疾在心里默默感慨了一句,但很快意识到在观衍面前,这跟说出来也没什么两样。为了掩饰自己,一时故意胡思乱想起来。 观衍若有若无地看了他一眼,为自己感应到的想法哭笑不得。 苏绮云张了张嘴:“那些记载……” 观衍很认真地与她对视,微微低头,向她表示歉意。 “那些记载是我整理的,故意留下线索,让后来的降临者把目标对准燕枭。而不必生出别的意外。对于我的自以为是,我向姑娘道歉。” 圣族书屋里的记载,亦是观衍“遗”计。他当年不仅“重塑”圣族历史,还留下了这样的布置,说一声算无遗策也不为过。 姜望当时有一些疑惑,但根本想不到这上面来。只不知,倘若重玄胜在此,有没有可能提前发觉什么。 此时的苏绮云,心情异常复杂。 被观衍当年的遗计牵着鼻子走,说不满当然有,但怨恨又谈不上。 她追究的“夜之侵袭”真相已经出现,但她报复的目标,早已在五百多年前被观衍所抹除。以至于她此刻,有一种茫然无措的失落。 “为了表达我的歉意……”观衍看着她说:“我在混沌中保住了你朋友的一点真灵……”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 这里的夜晚没有明月 听到观衍的话。 苏绮云浑身一震,忍不住往前走了半步:“真……真的?” 观衍诚恳道:“真实无虚。我知道这微不足道,但能力有限,确实也只能做到这一步。” “不,这绝不是微不足道。这对我很重要。”苏绮云说着,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她是个不肯流泪的人。 在短短的一个晚上,竟已经流了两次泪。只不过上次是在“梦”中,而这次却是清醒的状态。 苏绮云泪眼朦胧:“那她现在……” 观衍说:“若不是之前你沉入昏睡时,她拼命唤你,以至于意识破碎。我也没有办法发现你的寄神玉。” 原来之前,小鱼真的唤过她! 苏绮云的心中,被一种巨大的感情所充满。 观衍又劝道:“在森海源界昏睡,即使有人注视牵引,也难免为混沌所伤。以后不要随意尝试。我也是见她如此不要命,不得不显化来阻止你。” “晚辈知道。”苏绮云用力点头,又满眼希冀地瞧着他:“大师,那小鱼她……” 观衍道:“等我离开,会将她的真灵放在寄神玉里,并且会给你留下一套复活之法。你如果有心,可以依此法为她重塑肉身,再造七魄三魂。当然,那很难做到。有些材料,可能已经绝迹。” “我不怕难,我不怕难!谢谢,谢谢大师!” 小鱼不仅真灵被保存了下来,还有机会复活! 苏绮云被这惊喜冲击得语无伦次,又迟疑了一下:“那大师您……” 她有心答谢,但观衍只剩真灵,实在也没有什么需要的。寄神玉倒是应该对他很有用,然而小鱼现在也很需要。 观衍当然知道她的心思,因此只是笑笑:“寄神玉于我无用,我也只能用它显化一时罢了。终不得长久。” “那小烦婆婆那边……” 苏绮云其实想问。你不去见她么? “岁月漫长,我们都需要苦熬。” 观衍摇摇头:“她如果知道我还有真灵在,她就撑不下去了。” 苏绮云于是沉默。 沉默了一阵后,她说:“等我帮小鱼重塑肉身,再造七魄三魂后。我一定再为您准备一套复活材料,助您与小烦婆婆再相见。” 观衍大约并不认为她能做到这件事,但并没有打击她。 反倒笑了:“那我在此界等你。” 他随口回应后,又看着姜望和武去疾:“你们还有什么疑问吗?” “力量差不多耗尽,他心通已经不能再用。” 说到力量差不多耗尽这件事,他的语气很淡然。“你们还有什么疑问吗?” 武去疾看了看姜望,说:“你问吧。你的问题肯定比较有意义。” 让观衍大师来回答神龙木之矛与神龙木之盾孰胜孰负,也确实不太合适。 姜望想了想,问道:“我想知道,燕枭的虚弱期是怎么回事。” 观衍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说道:“燕枭是非常恐怖的存在。它不仅天生不死不灭,学习能力也是顶尖。它有单纯的一面,也有智慧的一面。它的智慧,是吞食无数头颅后所得。它被无数情绪所影响,所以时常混乱,但也集合了无数人的智慧,偶尔清醒。” “混乱的时候它是一个怪物,清醒的时候,它有时单纯无知,有时智慧深远。” “在无法得到怨恨的补充,力量不断流失之后,它断断续续用它的智慧,找到了新的食物,便是混沌。” “混沌当然无法直接吞食,它只会被同化其中。但燕枭想到了办法,它用它通过仪式得到的人头,接触混沌。人头被同化,但却会留下接触混沌后一点细微的气息。燕枭就吞食这点气息,以此成长。” 观衍继续道:“但因为无法彻底消化混沌,那些负面的影响累积起来,每年都会有一次集中的反噬,这就是燕枭虚弱期的由来。” 吞食混沌,消化混沌,这简直是传说一般! 岂是等闲怪物能够做到? 偏偏讲述这些的是观衍,而且对象是燕枭那种恐怖的怪物,似乎又没有什么不可能。 如果再让这头燕枭成长下去,难以想象,它最后会变成什么样的存在。 即使燕枭已经被杀死,姜望还是忍不住生起后怕的情绪。 但还有最重要的问题没有问。 “燕枭已死,离界通道为什么没有打开?我们如何离开森海源界?”姜望问。 “前一个问题涉及龙神,你是个心诚的人,我不愿欺骗你,所以不能回答你。” 观衍很直接地说:“后一个问题,等天亮你们回到神荫之地,在小烦的帮助下,就可以直接通过树之祭坛离开。” 观衍身怀他心通,自然能判断一个人的心诚不诚。 涉及龙神? 龙神怎么了?森海源界的龙神到底是什么? 姜望仍有很多疑问,大都关于龙神,但观衍既然都这样说了,那便必然没有答案。 于是点点头,很认真的表示谢意:“我知道了,谢过大师。” 这时观衍道:“时间不多了,如果你没有什么问题了,我倒是有两件事想要拜托你。” 姜望其实还有很多疑问,譬如燕巢为什么会消失,譬如小鱼的储物匣被谁拿走了,譬如森海源界是否还有其他部落幸存…… 但观衍说时间不多。 一下子,让人感受到了遗憾。 遗憾,却无可奈何。 姜望没有推脱,他对观衍也的确心有敬意:“大师请讲。” “第一件事,不要叫我大师。” 观衍似是很有些无聊地故意折腾了一下姜望,然后才说:“第二件事,我在书屋里,藏了一件僧衣,你帮我偷偷找出来,带去悬空寺……” 他的表情终于有些失落了:“烧在我师父坟前。” 以他的神通,不难知道姜望与悬空寺有些瓜葛,这大约也是他请求姜望的原因。 这不算难事。 虽然去悬空寺有羊入虎口的嫌疑……但完全可以趁苦觉不在的时候偷偷去。 姜望点头道:“能为您做点什么,我很愿意。这事我一定办到。” 观衍笑了笑。 “好少年。” 他的笑容和煦且温柔。 没有什么神功之类的利益交换,只是一声赞美,一个承诺。 一件很简单、很纯粹的事情。 勾勒身躯的霜光开始消散。 在最后的时刻,观衍只是仰头看着天。 霜光所结的侧脸,俊朗得不似凡人。 他看着漆黑如墨的天空。 “这里的夜晚,没有明月。我已经看了五百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 离界 森海源界的夜晚,的确是没有明月的。 就连星星也不存在。 玉衡星只在白日得见。 然而从龙神应座那一幕来看,玉衡星也不是这个世界的光明之源。 夜晚的星和月,都在故乡。 森海源界自有其复杂。 但观衍散去身形的这一幕,只让人看到了寂寞。 独在异乡五百年的寂寞。 只剩一点真灵,游荡在世界夹缝里的寂寞。 五百年来望明月,明月不见。 他后悔过吗? 苏绮云接住那缓缓下坠的寄神玉,心里不由得想到这个问题。 现在的寄神玉中,蕴养着小鱼的真灵一点。她把这枚寄神玉紧紧捂住,生怕遗失。 霜光已隐。 唯有姜望的焰花与神龙香还在静静燃烧。 三人各怀心事,就这样等到了天明。 回神荫之地的路上再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青七树的尸体被送回族中,哭声一片。 这平日里咋咋呼呼的家伙,其实跟很多人关系都不错。因为人们知道,他虽然好像臭不要脸,但其实从无坏心。 青八枝仰头望天,不愿给人看到他红了的眼睛。他们俩平时矛盾最多,针锋相对,但从没有真的仇恨过。 青九叶一言不发,只是从姜望怀里接过了青七树。 青花看着青七树永远闭上的眼睛,嘴巴张了张,但也一句话没有说。 她不是不想说话,也不是哑巴。但她作为青之圣女,侍奉龙神,在重要时刻要传达龙神的神旨,是不能跟祭司之外的人说话的,为免“污染”了神意。 “七树他有没有说什么?”青九叶问。 他的这个问题,其实是为青花问的。也是为死去的青七树而问。 毕竟,谁不知道青七树对青花的心思呢? “他说。”姜望道:“森海源界很大,青花以后,可以去世界尽头看一看。” 青花没有抬头。 人群分开一条路来。 老祭司颤颤巍巍地走近。 她已经年纪非常大了,走路都不太轻松。 在姜望的眼中,这个形象与观衍记忆中那个美丽纯澈的少女,慢慢叠合。 老妪看到青七树的尸体,顿了顿,但又继续往前走。 眼神中有一抹非常真切的哀伤,但很快抹过去。 她慈和地看着姜望三人:“辛苦你们了。” 她是青七树的亲姑奶奶,但更是森海圣族的祭司。 这种异乎寻常的坚强,让姜望想到了观衍说的那句话。 “岁月漫长,我们都需要苦熬。她如果知道我还有真灵在,她就撑不下去了。” 为了森海圣族,她承担了多少,牺牲了多少。 除了观衍,没人知道。 现在的森海圣族,只有她经历过黑暗时期。那些罪恶与历史,都只在她的肩上。 曾几何时,她也是一个爱慕情郎的少女,眼中只有温柔。 她独力扛着整个森海圣族往前走,所以不敢软弱,不能软弱。 姜望定了定,说道:“还要麻烦您开启祭坛,我们从这里离开。” “应该的,请这边来。” 苏绮云和武去疾都不说话,任姜望做他们的代表。 “在这之前,我想去一趟书屋,我有些疑惑,需要在贵族的记载中寻找答案。可以么?”姜望问。 老祭司迟疑了一下:“当然可以。” 她吩咐道:“青花你引着两位使者先去祭坛等着。” 然后对姜望道:“跟我来。” 苏绮云和武去疾都看向姜望,见他点头,也便跟着青花去了。 姜望则跟着老妪往森海圣族的书屋走。 他知道,祭司特意要亲自给他领路,必是有什么话要说的。 “悬颅之林回来后,另两位使者对你都很信赖啊。面对燕枭的时候,你一定做出了很大贡献。或许,你比我想象的更优秀。”老妪边走边闲聊。 姜望自己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是大家一起努力,都很拼命。”他说。 老妪继续聊道:“苏奇原来是个姑娘。嗯,模样好看。” 姜望解释说:“交战中被燕枭打碎了遮掩容貌的法器,我才知道。” “我知道那肯定很艰难。”老妪又重复了一遍:“辛苦你们了。” 姜望没有谦虚。 战斗过程的艰难、惨烈,也根本无须说出口,青七树尸体的痕迹足以证明。 “我以为她会问我‘夜之侵袭’的事情,但是她没有。” 老妪随口说着苏绮云的事情,但停了一会,又忽然道:“他是不是在悬颅之林留下了什么?” 前一个她,是苏绮云。后一个他,当然是观衍。 出于默契或是情感,老太太敏锐地觉察到了什么。 姜望沉默。 沉默即是回答。 不能说的回答。 “我知道了。”老妪说。 她没有让自己在情绪中陷入太深。 转说道:“他总能安排好所有的事情,把你照顾得很好。是一个让人安心的男人。” “你啊,如果有喜欢的姑娘,不妨学学这方面。” 她摇摇头:“你教七树的那些,不行。” 姜望心中大为窘迫,他没想到,他蒙青七树的那些搞相好的方法,都传到了这老妪耳中。 书屋到了。 祭司止步在树下:“我去祭坛那里等你。” 她没有问姜望来书屋的真实目的,没有问是不是跟观衍有关,没有问观衍留下了什么。 她信任观衍的所有决定。 即使对她有所隐瞒,也一定起乎于爱。 姜望站了一会儿,抚平心中的复杂情绪,这才走进书屋。依照观衍给的线索,果然找到了一件月白色僧衣。 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在漫长的时光里没有朽坏,可能是因为这间书屋的特殊。 收好僧衣,姜望便离开了这里。 书屋里的各类记载,他一页也没有翻。 都是经过观衍整理的东西,不可能找到什么观衍不想让他们找到的线索。 …… 树之祭坛前,人群簇拥。 姜望本以为,他们会悄无声息的走,就像悄无声息的来一样。 顶多就是青九叶、青八枝等几个有接触的人来送一下。 但没想到,几乎整个森海圣族的人都来了。 把树之祭坛前,挤得满满当当。 当然,全部的森海圣族族人,也已经不足三千之数。 远不复黑暗时期横扫森海源界的规模。 “所有的圣族族人,都要来送你们。”老祭司站在祭坛前,对他们说:“感谢你们为森海圣族做出的贡献,感谢你们舍生忘死。愿龙神庇佑你们。” 姜望、苏绮云、武去疾,站在祭坛上,如他们接受龙神身份验证那次一样。 但不同的是,此时的祭坛下挤着满满当当的人。 男男女女,大大小小。 人们看着他们,满怀感恩。 所有人都在此时低头抚心:“愿龙神庇佑你们!” 直到这一刻,在这一种神圣和肃穆中,姜望他们才真切的感受到,他们的确拯救了这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章 七星连照 在族人表示了感恩之后,老祭司说道:“你们为圣族舍生忘死,所付良多。此界贫瘠,难以为报。我族为你们准备了一点小小的礼物,请勿推辞。” 随着她的话语,青八枝、青九叶和青花从人群中走出来。 青八枝走向武去疾,他手上拿着一只雕工精美的木盒。打开木盒,只见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两排细针,隐放青光,一看就非俗物。 祭司道:“这是青木针,是天然生成的木针,我择精品凑了两套,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 武去疾掩饰不住的高兴,收下道:“非常适合,我很喜欢。” 青九叶的手里,则拿着一张短弓,一只箭囊,箭囊中还装满了神龙木所制的箭枝,走到苏绮云面前。 老祭司含笑道:“见你喜欢,就想着送你一套。” 苏绮云不由得燥红了脸,接过道:“感念厚意,十分惭愧。” 姜望也跟着尴尬。 不消说,老祭司肯定是知道苏绮云偷青九叶箭枝的事情了。 那自己的分润……应该也瞒不过去。 先前不计较,是因为还需要他们帮忙。后来除掉了燕枭,这也就是小事了。 就是不知道,祭坛前的这些森海圣族族人,如果知道他们“偷鸡摸狗”的事情,还会不会如此崇敬。 这时候青花走近前来,她手上捧着的,是一只剑鞘。 色作绀青,鞘面是天生的木质纹理,低调内敛,细瞧才见古朴玄奇。 “掏空神龙木心,方成此鞘。”老妪慈声问道:“不知合不合适?” 神龙木木心,那是制作神龙香的原料。 神龙香的珍贵不必再赘述。 这把剑鞘所耗的原料,不知能制成多少神龙香了。珍贵程度可想而知。 姜望确实觉得惊喜。 长相思本来的剑鞘,是在南遥城所配。 并非与长相思同炉而出。 材质当然不如长相思本身,也及不上这神龙木鞘。 剑鞘于剑而言,一养一藏。一曰藏锋,一曰养锐。是非常重要的。 之前用的剑鞘虽然也是上好的剑鞘,但难免有些美中不足。 姜望当场换鞘,只觉严丝合缝,无不如意。 感谢道:“您有心了!” 看着神采飞扬的姜望,青花在离开祭坛之前,说了唯一一句话。 “谢谢你。七树他很感谢你,我也是。” 姜望有些愕然,因为他知道,青之圣女轻易是不能与旁人说话的。能与她沟通的,只有龙神和祭祀。 但不等他回答,青花便转身,同青八枝他们离开了祭坛。 祭坛上纹路亮起,光芒游走。 姜望看向高空,想观察某种规律,但这一次玉衡星并未移动。 只是树之祭坛上的光,凝成了一个巨大的光之宝座,托举着姜望三人缓缓升空。 华丽的光之宝座,映衬得他们有如神祇。 在场的所有森海圣族族人,都低着头为他们祝祷、祈福。 姜望在高空,看着下面的人越来越远。 曾经杀戮成性的森海圣族。 现在看来,有勇敢,有天真,有善良,秉性纯良,懂得感恩。 在观衍降临之前,谁能想象得到,森海圣族会变成如今的样子? 这一场教化,比起一千座庙宇,一万尊金身,都更有佛性,更见灵光。 他应该成佛。姜望心想。 观衍的真灵,此时游荡在这方世界的哪个角落呢?是否,也在看着他们离开。 光之宝座愈升愈高,下方的一切,都变得渺小起来。 姜望从未飞到这样高的地方过,危险的罡风乱流,也都被光之宝座隔绝在外。 从这里看森海源界,仍只见葱葱郁郁,不见边际。 果然是“森海源界”。 脑海里想着一些有的没的,但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阴冷、怪诞、怨恨。 禁不住一下子汗毛倒竖! 他竟然又听到了,燕枭的叫声! 是复活,还是新生? 这念头才转过。 光之宝座一闪即逝。 姜望三人已经消失于此界。 …… 水,流动着,无微不至,抚慰身体的每一个部分。 安宁,平静,仿佛自己也成了水的一部分,静静流淌。 没有呼吸,不必呼吸。没有思考,一切放空。 最自然,最舒展。 就像……生命最初之时。 姜望感受到一种温暖的包围,忘却了那些纷争,挂念。 他被“孕育”着,且正在经历“孕育”的过程。 滋养,生长。 最弱小的时候,经历最伟大的时刻。 而后,“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姜望睁开眼睛。 重获新生。 眼前所见,七颗星辰占据视野。 宇宙浩渺,但隐约虚无。七星高悬,明照一切。 向内而观,一切好像没有什么变化,但又已经改变。 武去疾和苏绮云出现在虚空两侧,与他一起面对七星。每个人都精神焕发,身心皆受洗涤,如得新生。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这是他们探索森海源界赢得的“奖赏”。 他们在森海源界的世界本源中游过,而后被“吐”出。 简单的过程描述是如此,但真要贴切形容的话,应是他们被世界本源“孕育”出。 他们并不归属于森海源界,但得到了最慷慨的奖赏。 身体本源得到了森海源界的世界本源祝福。 只不知赐予这份赏的,是龙神,还是玉衡星辰的代表意志。又或二者本为一体?又或者…… 姜望隐隐有些猜测,但始终无法肯定。 至于森海源界的本源意志,就完全不必考虑了,因为森海源界若有本源意志,或者本源意志能够自主,绝不会允许他们“游”过。 这种归属于天赋方面的赐予,本难具现。只会体现在日后的修行之上。 但姜望内视可以看到,他那巨大的天地孤岛,此时绿树成荫。 本来的天地孤岛,直接点形容,就是一片悬浮在五府海的巨大石块。 在姜望的不断调理休养中,才渐渐得见了一些色彩。 然而日积月累之功,终不如此刻,一次奖赏,绿树成荫。 生机盎然。 表现在战力上。 天地孤岛更稳固,意味着依托天地孤岛的道元可以撤出部分,意味着姜望在战斗中可以更放开手脚,可以调动更丰沛的道元储备。 修行上可以更久的探索蒙昧之雾,战斗上可以更张扬,更持续。 当然,最重要的好处还是在未来。 森海源界的旅程暂告一段落,在这片近似于宇宙虚空的地方,三人并立。 姜望看着苏绮云和武去疾,目带询问。 他们还在七星楼秘境的进程中。 现在他们有两个选择。 随意选择一个星辰,进行下一轮探索,又或者,带着现有收获离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七明而二隐 七星连照,无穷的机遇和收获都在其间。当然也潜藏着危险。 “我要尽快开始为复活小鱼做准备。”苏绮云紧紧攥着寄神玉,直接果断地说:“先走一步。” 她的身后,一道星光之门拉开,她转身走进。就此结束了七星世界的探索。 武去疾犹豫了一阵,最后道:“我不继续了,我目前的实力仅止于此。” 做下决定,他如释重负般看向姜望:“你呢?一定还要继续吧?” 三人之中,姜望毫无争议的最强。并且他也认为,姜望的实力绝不应仅止于玉衡世界。 姜望点头:“当然。我此行的目的还没达到。” “那么,临淄见。”武去疾说着,往身后拉开的星门走去。 这无疑是美好的祝愿,希望姜望可以再次探索成功,从而顺利回返临淄。 姜望笑道:“临淄见。”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对自己有清醒认知的人,往往能够走得更长远。武去疾的实力并不让人惊艳,但他的未来姜望却很看好。 武去疾走进星光之门后,光门就迅速缩小,收拢成为一个点,消失此间。 此次降临森海源界的修者,大约十五人的名额里,只有他们三人脱出。成功的几率,是五中取一。 对于一个很多人都提前有所准备的秘境来说,这实在有些残酷。 姜望没有感慨,看着悬在空中的七颗星辰,默默思忖。 接下来要选择哪方? 排除玉衡,七星还剩下天枢、天璇、天玑、天权、开阳、摇光,哪方世界最有可能得到增长寿元的宝物? 玉衡又名廉贞,而剩下六星,也另有别名为贪狼、巨门、禄存、文曲、武曲、破军。 理论上来说,禄存星照之界最有可能。 禄存(天玑)为北斗第三星,真人之宿,主人贵爵,掌人寿基。 但只能说与人寿稍稍沾边。天玑星主理天地之间的财富,一般都被认为是财富之星。 姜望还在斟酌间,他的右手手臂上,一个光点漂浮而起,目标直指七星。 在森海源界,圣族祭司给了他一份关于增寿宝物的情报,以特殊手法印在手臂,现在竟然有所异动! 细想也很合理,森海圣族祭司给的情报,如果不是纯粹虚言的话,必然也只能与七星楼秘境相关。总不可能是涉及现世。 祭司小烦婆婆本人对这份情报也并无信心,姜望也只将它当做一个安慰。却不想真于此时有了反应。 但见这个光点临近七星时,忽然“炸”开,变成无数更细小的光点,飘飘洒洒。 像一层星沙淅淅沥沥。 眼前的七个星辰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但就在这薄纱隐现间,姜望又看到了两个新的星辰! 一直说北斗七星,但北斗其实有九星。 七明而二隐。 七明即是天枢至摇光这七星。 二隐则是左辅右弼。 辅星曰洞明。 弼星曰隐元。 传说中,见此二隐可长寿! 森海圣族祭司给的“情报”原来是这份指引,让他得见二隐,从而有窥得“长寿”之机。 姜望已无须再犹豫了,心念一动,即往弼星而去。 …… 仰望星空,在北斗九星中,玉衡最亮,天权最暗。据说在上古时代,九星同耀,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辅弼二星渐隐。 曾有一位强者说过这样一句话,讨论二隐星之所以渐渐隐去的原因“许是寿数有限,天道不使人长生。” 这话真假难知,对错莫辩。 回到七明二隐上来说,二隐星,虽隐仍存。 辅星在开阳附近,有时候肉眼即能轻松分辨。唯独是弼星,历来难寻。 对于超凡世界而言,星辰从来不是一个具体而微的事物,倒更是一种象征,是飘渺的存在。 星辰照耀万界,便有修行者闯进星河,触及所见星辰,那也未必就是星辰本身,很有可能只是一种显化。 举例来说,玉衡星照耀森海源界,但森海源界一定不是玉衡星唯一照耀的世界。 一个非常清晰的证明就是,现世亦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玉衡星。 所以星辰同时存在于诸多世界,光芒并不吝啬。 “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 对宇宙的好奇,贯穿修行世界的历史。而星辰无疑是具体的“宇宙”中,最为显眼的存在。 …… 茫茫沙海,一望无际。 从脚下一直到视野的尽头,都是无尽黄沙。 不见一丝绿色,没有半分生机可言。 姜望很怀疑,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 就这种生命贫瘠,生机全无的世界,真能有增寿宝物存在? 但孤悬天空的星星无法骗人在这方世界,隐元星倒是很清晰。 前后左右往任何一个方向看去,都完全没有区别。 更别提什么信标了。 没有选择。 除了往隐元星的方向走,还能有什么选择? 姜望还是第一次见识到沙海, 从容国过去,穿越断魂峡,据说便可以直入无尽流沙之地。但姜望从未去过。 他从云国到齐国,是直接穿行的中域,没有自北域绕行,也就未曾见识黄沙漫天的景象。 无尽黄沙,初见的确新奇,但久了便觉枯乏。 姜望没有选择飞行,而是踩着黄沙慢慢跋涉。 飞在空中太显眼了,在陌生的地方招摇过市,无疑是嫌命太长。 如果此时天空有一只什么鸟飞过,姜望也非得打下来,瞧瞧线索,看能不能得到什么信息。 同理,他也不想成为别的什么存在眼中的那只“鸟”。 并不确定这漫天黄沙之下是否藏着什么危险,姜望赶路很慢,甚至可以说过分谨慎。 他先观察四周左右,确定视野范围内的安全,然后原地释放焰花之海,在焰花之海的包围中,取出红妆镜,藏身镜中。 再通过红妆镜,来观察方圆五里之地。确认没有危险之后,再离开红妆镜,收回焰花之海,继续前行。 走到观察过的“安全范围”之外前,再一次故技重施。 如此五里五里一行,进度很是缓慢。慢得令人发指。 但姜望不急不躁。 森海源界的经历影响了他。 以他的实力,刚刚进入森海源界没多久,竟差点就失陷在匿蛇之地。 那位给燕枭左翅留下伤口的不知名强大修士,于他也是警醒。那位修士不就是自持强大,听到怪声后直接去找燕枭么?结果除了那道伤口,什么也没留下。 要对陌生的、未知的一切,心存敬畏。 姜望的谨慎有了收获。 在不知第多少个五里之后,在红妆镜的视野范围里,出现了一队人。 …… …… ps:想必大家也发现了,赤心世界的星辰,有本世界的独有定义。设定很完善,不必担心混乱。另外,新开小副本一个,求一下订阅。每一个副本都是一个原创的小世界,搞设定很累的,大家珍惜一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二章 隐星世界 这一队人,姜望都在七星谷里见过。 尤其是为首的那个人,正是那位招呼他一起踏进星位的青年,大泽田氏的田常。也是七星楼秘境的坐地虎。 跟在他身边的有十三人,都是田氏子弟。 按理说,这些人都在地煞星位最末,应该出现在摇光星照耀的世界才是。 但田家经营七星楼秘境这么多年,难免有些不为人知的独特手段。 姜望是通过森海源界那位小烦婆婆的“情报”,才找到隐元星照耀的这方世界来,就不知道田家是通过什么方法了。 但田家这些人的出现,无疑让姜望更笃定此方世界的价值。 如果隐元星所照耀的世界,不是更有收获,他们何苦大费周章,从摇光世界来此? 现在想来,田家从来占据地煞星位的后二十位,是不是也本就是田家的算计呢? 天下人都以为田家在七星楼秘境付出很多,让出了前列的所有名额,有些不忍逼迫过甚,但田家人每次带队都在一起,独据一个星耀世界,却能完美遮掩他们的秘密。 倘若不是因为小烦婆婆的“情报”,谁能想到,田家人竟然大部分都进入了隐星世界呢? 在四海商盟和石门李氏的记载中,都未曾出现过的隐星世界! 姜望迅速从红妆镜中退出,同时收回了焰花之海。 取出匿衣披上,一动不动。 对修行者来说,五里范围很难称得上安全。 难免有些修行者,洞察范围较远,或是在目窍之上有其特异。五十里都不算什么距离。 但这片沙海并不是水平一线,反而高低起伏,凹凸不平。 密密麻麻的沙丘,阻隔视野这也是姜望选择借助红妆镜探查的原因之一。比他直接目视更可靠,也更具体。 姜望的谨慎还体现于,他释放的焰花之海,都是在沙坑之中。没有现成的,便人为制造。 这样从远处看过来,他藏身的地方就成了视野死角。 当然,如果真有那在五里之外也洞敌秋毫,连坑里什么情况都能看到的,姜望也只能认命。 此时姜望披上匿衣,他在一般人乃至修士的视野中就消失了,与黄沙融为一体。 至于他之前释放的焰花之海这门道术,本就介乎于虚实之间,倒是没有什么痕迹留下。 田常等人从姜望藏身之处的斜前方走过,交谈的话语也落入姜望耳中。 “还有多久啊?”一个女声问。 “应该快了吧?我看舆图上并不很远。”一个殷勤的男声回道。 “那怪物推测出来的果然是对的。我们这次竟然真能找到隐星世界!”另一个男声很是欢喜地说。 “什么怪物?那是平公子!” 这个呵斥的声音姜望倒听出来了是田常他也只跟田常说过话。 前面那个欢喜的男声回道:“这不是不在即城吗?在这里说些什么,他还能听到不成?” 怪物?田安平么? 姜望在心里琢磨着。 关于田安平,还是重玄胜特意跟他说过,如果遇到此人,要格外小心。 从听到的这段话里,姜望得出两个信息,第一个,就是隐元世界里的这支田家队伍,田常的威信并不足够,至少在他呵斥之后,还有人敢顶嘴。第二个,是田安平在田家内部并不很受尊重,至少这些年轻人私下里并不尊重他。甚至田常也没有多大的维护力度,更像是走个过场,表示自己跟这些不尊重无关。 当然,这些人对田安平的??忌惮畏惧也显而易见。 田家这些人放松得很,也不知是有什么倚仗。 阵型倒是保持着,但没几个人真紧张,都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在郊游。 “说起来重玄家那个走后门的门客,倒是机灵。知道自己提前换了个星位。” “亏得那家伙自己走了,不然还得想由头跟重玄家解释。” “一个门客,死就死了,死在秘境探索不是很正常么?解释什么?” “哈,偏开口跟咱们要个名额。为免旁人生疑,咱们还不好拒绝。” “好了。少说些不相干的事。” 又是田常出声喝止。 他的威望并不足够,但毕竟是田氏任命的此行首领,其他人终究也没有太拂他的面子,因此安静了一阵。 他们似乎很清楚自己该往哪里去,目标也很明确。这一切,好像都是因为田安平的设计。 姜望的目标也很明确了跟他们走呗。 总不至于现成的路不走,非要自己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吧。 至于最后怎么做,那就看情况再说了。 这些田氏子弟,加上田常一共有十四人。田氏进入七星楼秘境的还有五人,大概是在其它世界掩人耳目。 姜望也是这时候才发现,他原来一直都走反了方向。原来不该往北走,要往南走…… 从降临的地方来看,说不定一直往南走,还要比田家这些人先一步接触他们的目标呢。 姜望并不清楚田家这些人是怎么辨明方位的。就算是有人专门绘制舆图,这沙海上沙丘此起彼落的,东吹到西,西吹到东,也没办法绘制清楚吧? 当然这也不重要了。 反正跟着走就是。 移动起来,匿衣就失去了作用。 但姜望很有耐心,等这群人快消失在视野尽头,才冒出来远远吊在后面。稍有动静,就立即原地装死。 有田氏队伍在前方趟路,倒也不用自己沿途注意了,安全性高了很多。 对于这些超凡修士来说,那些流沙之类,根本算不上危险。多得是方法可以应付。 让姜望注意的是,田家这些人也没有飞行赶路。他们对这方隐元世界了解肯定是更多的,飞在空中想来会遭遇某种危险。 心中默默计算时间,在两个半时辰之后,这方世界真正意义上的危险,第一次来临。 “沙尘暴!”田氏队伍里有人惊呼。 他们似乎对此早有准备,姜望远远看到,田家十四个人原地布阵,迅速陷入地面。于此同时在道术催动下,一方方巨石出现,并且很快填充缝隙,形成半圆形的“盖子”。 最终出现的,是一方坟墓般的堡垒。 而就在这坟墓状堡垒出现的同时。 遮天蔽日,黄沙奔涌。 像一条接天巨龙,从远处高速席卷而来。 太突然,也太快!根本不给人反应时间。 刚才还晴空万里,沙静风宁。 眨眼工夫一切就暗了下来。 狂风呼啸,飞沙走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 沙尘暴 姜望有样学样,直接往地下钻出一个深坑。 迅速召出藤蛇缠壁包围自己,并于藤蛇缠壁之上,嫁接食之花。 在沙海这样的环境,藤蛇缠壁显然不是很好的选择,但姜望仓促之下也来不及做更多准备。 总不能倚仗一剑成圆来抵御这般可怕的沙尘暴吧? 脚下无根,必然会被卷走。 那得多大的自信,多坚强的命数。 铺天盖地的黄沙卷过,视线所及的一切都被席卷。 从藤蛇缠壁预留的缝隙可以看到,田氏众人所处的位置瞬间被卷出一个深坑,巨量的沙石被卷上天空。 然而田氏众人合力所结那门“石墓”般的道术,却稳如山峦。 姜望注意到,那“石墓”似与地脉有所联系,“石墓”之下,有无数根状事物往下延伸,牢牢护住下方沙土,似巨树扎根地面。 这样的一门道术,用途相当有限,但在此时却非常合适。很可能是专为了这种环境所开发! 姜望没有那个临时针对性开发道术的本事,只能一再加强藤蛇缠壁,努力往地下延伸,同时多催生几朵食之花。 藤蛇缠壁效仿树根扎地,食之花可以在抵御的时候多吞食沙石,以减轻压力。 计划是很好的,但…… 连天接地般的沙暴席卷而来,姜望所处的陷坑瞬间变成高坡,又在下一瞬,整个藤蛇缠壁就被卷上了高空! 食之花刚一张嘴,就直接被挤爆。 而藤蛇缠壁在高空连一息都没坚持到,直接崩散。 姜望被卷进沙尘暴中! 他反应算是很快,但毕竟准备不够充分。 藤蛇缠壁也无法应付此等局势。 藤蛇缠壁崩散的瞬间,姜望左手已经焰花连弹,将那些迫近的飞石炸开。 右手挥剑不停。或斩或削。艰难的在风暴中保持平衡。 沙尘暴像一个急速转动的巨大磨盘,此时一旦失了重心,顷刻间就要被绞成肉泥。 如果是苏绮云,或许能在这沙暴中心纵跃自如,他的身法却不够。 无尽的狂沙与飞石,在风暴之中拥有了足够的杀伤,虽未刻意针对,却也几乎无处不在。 亏得焰花是刻印于通天宫的瞬发道术,剑术又铭刻于身体本能。这才能勉强维持。 但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鬼知道这沙尘暴能持续多久,而且烈度也越来越大了。 在遮天蔽日的飞沙走石中,姜望迅速下了决断。 他不计道元消耗,不断以焰花开路,剑术则作为第二道防线,随时将焰花未能拦住的危险截断。 向着沙尘暴的中心进发! 这巨大的沙尘暴像一条尘龙,接天连地。不断的旋转着,然而但凡龙卷风,都有一个风眼。 枫林城道院王长祥最擅长的道术就是吹息龙卷,姜望当然对此有所了解。 在这巨大的沙尘暴中,姜望才初次见识到了沙海的原生生灵与那些飞沙走石一起被沙尘暴席卷进来。 一只利爪如钩的秃鹫,就在姜望前面不远处,被狂沙打成了筛子。尸体却也没有落下,被狂风席卷着成为飞沙走石的一员。 在沙尘暴前无能为力的不止这只一看就很凶悍的秃鹫。 姜望还看到了金足蜈蚣、巨大的黄褐色癞蛤蟆……还有一只白尾蝎子。 那蝎子在风中颠倒着,忙乱之下,还不忘扬起倒钩,朝他一扎。 凶是凶得很。 姜望甚至都没有管它,狂风一摧,这一扎便不知偏到哪里去了。 能在沙尘暴中心活下来的生灵,一定不弱。 姜望也没有找麻烦的心思,只要不挡着他的路,就两不相干。往风眼中“挤”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因为越往里,风旋就越狂暴。 但姜望别无选择。 愈狂暴,愈接近。 像一条逆流而上的游鱼,在河道的尽头奋力一跃。姜望撞进了“风眼”中。 在这狂暴的中心,一切却是那么平静。 里外仿佛两个世界。 然后他看到,在这如此可怕的沙尘暴中心,一条形似毛毛虫,但通体呈土黄色,且大如巨蟒的怪物,自在漂游,如鱼在水。 而且正低下头,与他对视。 沙尘暴铺天盖地的滚过。 道术所结的“石墓”中。 有一个人问:“刚刚沙暴里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田常道:“许是沙海里的什么野兽吧?什么东西都被卷上天了。” …… 这条巨大的虫子,眼睛是褐色,高高鼓起,身躯则是一节一节的。显得异常肥胖。 一人一虫只对视了一息时间,这巨虫就猛地张开血盆大口。 姜望可以清楚的看到,血口之中细密交错的牙齿。任是一块巨石丢进去,也要给咬成碎屑了。 在巨虫大概是喉咙的位置,有一团旋风正疯狂加速。 而可怕之极的吸力就牢牢把姜望身形定住。 姜望抵尽全力,道元狂涌。连天地孤岛都上浮了五分之一,还是身不由己地往那张血口中靠拢。 手指飞速掐动,密密麻麻的焰雀出现在身前,一个不落的被第一时间吞入巨口。 身处风暴中心,八音焰雀的“音”根本难以听到,但数不清的焰雀却第一时间进了虫腹,接连爆炸。 姜望松了一口气,还好这巨虫没什么智慧。 有没有智慧,完全是天壤之别。 只要拥有智慧,再弱小的生灵也需要敬畏。 倘若它能够操控沙尘暴,且还能拥有智慧的话,姜望下一步要考虑的就是怎么逃跑了。 操纵着密集的焰雀在巨虫体内接连炸开,巨虫却没有如姜望所想的那般立死当场。 除了巨大的身形在空中摇摇晃晃外,连一口血都没有吐,甚至还在试图吞吸姜望。 难怪什么都敢吞,它肯定有一只非常坚韧的胃袋。 但毕竟也受了影响,吸力已不如先前。 姜望默默感应着巨虫腹内的焰雀,以忽多忽少的频率控制焰雀爆炸,让巨虫的适应时间大大延长。 同时索性放弃抵抗,整个人被迅速“吸”到巨虫面前。 就在将要入口的那一瞬,姜望拔身而起,横剑于眸前,潇洒拉开。 书不完的恩怨情仇,道不尽的写意风流。 名士潦倒之剑! 这一剑精准至极,将巨虫的两只眼睛,从中间正正地剖开两半。 砰砰砰。 身化焰流星,姜望瞬间飙射至高空。 避开巨虫眼珠里喷射出的绿色黏液,同时也避开了巨虫的疯狂报复在巨虫眼睛被割破的同时,沙尘暴骤然降低好几个烈度。而在风眼之中,巨虫身周的空间,在一瞬间被密密麻麻的风刃所铺满。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定风珠 铺满巨虫身周的风刃,都隐隐带着淡青色,那是风行元力凝聚到一定程度的表现。 而且如此密集,根本没有闪避的空间。 姜望若还停在原地,后果难以想象。 现在他躲在高处,坐视什么也看不见的巨虫在下方发狂。 只等着巨虫乏了,就再下去给它一个狠的。 或许是因为调集了大量风行元力,巨虫掌控的沙尘暴因此降低了烈度,那些被卷在尘暴中的异兽,终于有了一些自主的能力。 姜望在风眼高处看到,之前一扫而过的一些异兽,正从外间“钻”进来。 那金足蜈蚣密密麻麻的金足如船桨在空中滑动,像水上行船般划进了风眼。它出现的位置不太好,正在风刃的攻击范围内。 但见它金足反包自身,整个身躯瞬间变得像一根完整的金条般,亮得晃眼。 瞧得姜望一愣一愣,不知这到底是蜈蚣,还是刺猬。 只听得乒乒乓乓的声音,它愣是在风刃的切割下纹丝不动! 第二个挤进风眼来的,是那只巨大的黄褐色癞蛤蟆。它一进入风眼,舌头便如箭般弹出,速度之快,在身周都造成残影。 将数不尽的风刃一一击溃。 但它身形毕竟过于庞大,可怜的一条舌头,压根护不过来。 身上背后被风刃切割出密密的伤口。 不过对于它的体积来说,这些伤口也不算什么。 而且自伤口流出的不是红色血液,而是一滩滩烂泥般的东西,极其恶心。 最后一个进入的,就是那只在翻滚中还试图蜇一下姜望的白尾蝎子。 两条螯足“撕”开风旋,慢吞吞地挤了进来。 在它进入的同时。 先前进入风眼的金足蜈蚣和黄褐色癞蛤蟆都似乎着急了。 金足蜈蚣的金足猛地张开,拼着被风刃割了几下,上百条金足在空中一划,整个身躯一闪,竟直接洞穿了巨虫的身体,“扎”入其间! 黄褐色的癞蛤蟆不甘落后,粗壮的后腿在空中一踏,整个的撞到巨虫面前。 它的体型比巨虫稍逊,但半蹲着也与巨虫差不多高。 此时头抵着头。 长舌如枪弹出,直接撞进巨虫的嘴里。 看起来倒像这两只怪物在亲嘴一般。 但姜望分明看到,巨虫那的细密狰狞的牙齿,都被撞碎了不知多少颗! 直到此时姜望才反应过来,这些家伙是捡漏来了。 若非姜望伤到了巨虫,这些被巨虫裹挟着卷走的异兽,最终结果可能都是在沙暴中被碾死,最后为巨虫所吞食。 但现在,巨虫衰弱,它们就要开始反噬! 金足蜈蚣和黄褐色的癞蛤蟆展开攻击之后,巨虫身周的风刃就已崩溃。 它巨大的身躯也在空中疯狂扭动起来,显然十分痛苦。 最后进来风眼的白尾蝎子,倒是不慌不忙。 便在此时轻轻一跃,已跃至癫狂的巨虫身上,以它的体型和重量,剧痛中的巨虫大概根本就没有感觉。 然而这白尾蝎子轻轻扬起白色蝎尾,非常轻巧地往巨虫身上一蜇。 巨虫巨大的身躯就像气囊泄气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干瘪! 那席卷沙石的狂风骤然消失,遮天蔽日的沙尘暴,竟然停了! 金足蜈蚣以比钻进巨虫身体更快的速度冲了出来,黄褐色的癞蛤蟆也第一时间收回舌头。 五彩斑斓的液体,从巨虫的口中,眼中,乃至尾部,从所有的“窍门”流泻而出。 这也是巨虫“干瘪”的原因所在。 它皮下的血肉,在不到三息的时间里,变成了五彩斑斓的液体。 如此剧毒! 沙尘暴都停下来了,风眼的位置更加平静。 黄沙弥漫,碎石和各种乱七八糟的尸体在坠落。 巨虫干瘪得大约只剩一张皮的尸体也开始轻飘飘地下坠。 一切都在下坠。 唯有金足蜈蚣、黄褐色的癞蛤蟆以及白尾蝎子悬停在空中不动,呈三角位置对峙。 它们彼此忌惮,似乎要争抢什么。 便在这个时候。 一个黑影从天而降,一道巨大的剑芒迸射而出。 当场将巨虫的皮囊划破。 三头异兽各自一惊。 但见一柄剑出现在它们的视野中,剑尖一挑,便将巨虫体内一颗青色的圆珠挑起。 而后, 砰砰砰砰砰! 连人带剑带青珠,化作一团焰流星极速飙远。 三头异兽都愣了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金足蜈蚣速度最快,数以百计的金足在空中一划,便化金光。 黄褐色的癞蛤蟆紧随其后,后腿在地上一蹬,便是一个巨坑。弹射的速度不比金足蜈蚣慢太多。 唯有白尾蝎子在原地顿了顿,大概速度实在不是强项。似乎接受了现实,轻巧地跃至一团不知什么怪物的血肉上,低头慢慢啃噬起来。 …… 金光化过天空。 咚咚咚。 巨大的黄褐色癞蛤蟆一蹦一个沙坑,须臾即远。 姜望这才从沙坑里冒出头来匿衣确实好用。 这时候才有心情研究刚刚夺得的战利品。这是一颗约三分之一拳头大小的圆珠,入手非常光滑,颜色是天青中夹着一丝云白,十分美丽。 而它的效果…… 姜望随手掐诀,聚出一道风刃,由远及近,向着自己劈来。 姜望握着这枚珠子,不闪不避。 那风刃临近身前,忽然无声无息散去。 姜望于风行道术没什么建树,但将所有学过的风行道术施展一遍,都在这枚珠子面前无法发挥作用。 它是那巨虫的精华所在,继承了它的天赋,对风行元力的控制超乎寻常。 这是天生法器,直接可以叫做定风珠。 绝对的好东西。 但姜望并没有就此爱不释手,随手将它收起,竖指唤出了烟雾状的追思草。 他是一个目标坚定的人,当然不会因为一场沙尘暴,因为已经有所收获,就放弃之前的目标。 早在田家那些人经过的时候,他就采集了他们好几个人的气息,而且是专挑实力较弱的几人,此时追踪起来,就方便许多。 烟雾状的追思草稍停了一会,便指出方向。 为免被误导,姜望紧接着对另外几个人也使用了追思,最终指引的方向一致。 这才动身急速追去。 …… 此时在田家的队伍里。 他们一路跋涉,顺着田安平早就规划好的路线前行。 一路上遇到的危险,也都被他们一一化解。 田安平为他们准备的所有手段,都完美地对应那些危机。 即使心里再憎恶惧怕那个家伙,也无法不承认他的强大。 “不知怎么,我心中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忽略了。”行进中,田常忽然说道。 “得了吧。”一直不是很服气他的田勇说道:“都快到目的地了,还预感个屁?” 队伍中唯一的女修者刘思则宽慰道:“别多想了,专注眼前。都到这里了,还能有什么事情?就算你忽略,他也不可能忽略。” 刘思说的这个“他”,自然是指提前计划好隐星世界这一切的田安平。 田常于是沉默。 即使非常不情愿,但他不得不正视自己内心的想法。 谁都有可能犯错,包括他自己。 那个怪物……却几乎是不可能错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五章 九旋流沙 黄沙之后又黄沙,叫人难以忍受的跋涉终于到了终点。 田常一眼就看到了那片绿洲。 茂盛招摇的碧草,围绕着一方明镜般的水泊长开,随风而舞。 视野范围里并没有树,但这些草都有及膝高。 清朗明澈,不似在沙海,倒像是某处水乡如果忽略外围黄沙的话。 水泊是一个圆,像一面映照天空的镜子。 水泊外的碧草绕了一整圈,将水泊裹在中间。 而在碧草之外,是一圈缓缓流淌的流沙,绕着水泊在旋转。 这一圈流沙之外,还有另一圈流沙,亦围住了水泊,只是旋转的方向刚好相反。 这样反复交错旋转的流沙,一共有九圈。 每一圈流沙,本身宽度都在三丈左右。 因为绕着水泊不断外拓,最外面的一圈流沙,占据的范围已经非常之广。 田氏众人停在流沙圈外。 “都到了位置,还不直接进去吗?”田勇有些不满意,但毕竟没有擅自行动。 “行百里者半九十。”田常看着那方水泊道:“这九旋流沙看起来不简单。” “我们要如何过去?这里有什么危险?”刘思问:“那位……他怎么说?” “我和你们知道的一样多。”田常摇摇头:“他没有单独跟我说什么。” 刘思面容只能算一般,身段却很不错。田勇的眼睛就总往她身上瞟。 听到田常这样说,她有些着急:“那怎么办?” “慌乱什么?他又没有来过这里,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田勇嗤笑,他就看不得这些人,一边畏惧、厌恶,一边什么事情都依赖田安平:“没有他田安平的时候,我田家不还是大泽第一名门?” 刘家是田家的附庸家族之一。刘思他们家与田常家有些姻亲关系,她算是田常的表妹。而田勇与田常的爷爷辈是堂兄弟,到他们这辈,都属于支脉了,彼此之间竞争也很激烈。 “他只是算到这里会有沙海环境,为我们准备的手段,也都是应付沙海里可能会出现的危险。”田常解释了一句,然后道:“此地有什么危险,试探一下便知。” 他瞧着田勇:“阿勇,你爷爷不是才给你买来一尊双翅傀儡么?正好与我们探路。” “为什么要用我的傀儡探路?”田勇毫不掩饰他的不满,几乎是一有机会就挑战田常的威信。 “难道要让族人冒着生命危险去探路?”田常义正辞严:“我是此行首领,合理调度队伍资源,是我要做的事情。你有什么意见,可以回去向长老提。” 田勇知道,田常这是报复他一路来表现出的不服气。 他的双翅傀儡是自家爷爷花大价钱买来的,保命的东西,若是失陷在这里,谁能赔他? 即使向族里报备,一来田常肯定不会帮他说话,二来即便族里愿意补上,也不知要拖延多久。 他心中暗恨,但田常的命令合乎道理,他也挑不出毛病来。 咬牙从储物匣中取出傀儡印,随手一扔。 说是印,其实外形是一个正正方方的黝黑色块状物体,体积经过墨家匠人的精心修整,刚好可以在储物匣中占据一个格子。 黝黑正方块在空中便开始向外膨胀,首先伸出一对翅膀,然后是手,接着是头和足。 当它演化完成,已经有常人高大。就外形看,像一个背插双翅、黑盔黑甲的武士。眼睛的地方,嵌着两颗黑亮晶石。 这是墨门这几年才推向市场的武将系制式傀儡,号为“墨武士”。分为无翅、双翅、四翅三种档次,价格一如既往的高昂,但战力可观,操纵方便,很受欢迎。 “前行!” 田常一声令下,墨武士双翅一展,便直往那绿洲飞去。 …… 追上田氏队伍的过程波澜不惊。 有这群人在前面开路,姜望走得轻松之极。他唯一只需要担心,自己会不会被田氏众人发现。 田氏众人停下,他也远远停下。 为了避免暴露,他再次挖了个沙坑将自己埋住。用藤蛇缠壁包裹红妆镜,然后自身躲进红妆镜中,通过红妆镜的视野进行观察。 这次七星楼秘境之行,他越来越觉得红妆镜好用,回头还是要想办法,在确认安全的情况下,扩张一下视野。 通过红妆镜,他看到田家人讨论了一会,紧接着便有一个双翅墨武士腾空而起。 双翅一划,已越流沙。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这双翅墨武士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九旋流沙还在继续流淌,那尊高价买来的墨武士,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的双翅傀儡呢?”田勇眼睛都红了。 这傀儡的正式名字是“墨武士”,但他们一般都习惯称为双翅傀儡。 田勇本来想,以墨武士的坚固和速度,即使有什么危险,也能够及时退出。最多就是受点损伤,花些钱修补一下即可。 谁知一去无影踪。 那都是亮晶晶的道元石啊。 “你还能控制它吗?”田常冷静地问。 “回来!回来!”田勇冲着九旋流沙连喊几声。脸色非常难看:“还有隐约的感应,但是指挥不动。” “还有感应,说明墨武士并没有受到攻击,或者说即使受到攻击,强度也不大,因为它还没有毁坏。”田常分析道:“看来这九旋流沙形成了一个天然迷阵。” “而且这迷阵并不是混淆方向感,因为墨武士并没有什么方向感,只会朝着既定目标前行,不会受幻术影响。”他条理清楚,迅速总结:“可能是颠倒空间之类。” 不得不说田常被任命为这一行人的首领是很有道理的,他表现得很理智,思路也很明确。 “你就说怎么办!”田勇记挂着自己的昂贵傀儡,十分不耐烦。 田常静静看着他,看得他有些不自然地避过视线,才道:“如果你很着急,或者你有什么好主意,那你可以自己去找你的傀儡。我不拦着。” 这话就他娘的不讲道理。 不是你让我派双翅傀儡探路的吗?现在出了事情让我自己解决? 田勇直欲就此翻脸,真个自己去闯一闯,但他好歹没有蠢到家赌气是没问题,但自己真个往里闯,那不又给田常探一次路了吗?而且跟别人置气,拿自己冒险,怎么看也怎么冒傻气。 他铁青着个脸一言不发,也就是在田常面前服了软。 田勇不是什么附庸家族的人,在田家内部的关系不比他少。 田常稍作敲打,见好就收。先埋下一颗种子即是,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收服。 “公羊路。”他转过身,问队伍中一直沉默的道袍男子:“你专研阵法,可看出来什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 无声杀人 公羊路既非田氏姻亲,也不是家生子,只是田家招揽的门客,但很受信任。 这种信任甚至超出对一般田氏族人的信任,不是非常受信任的人,也不可能加入隐星世界的这个队伍。 听到田常的问题,他只道:“阵外看不出什么,非得亲身经历才行。” “依你看,入阵风险大吗?” 公羊路回道:“这种天生法阵强弱不一。但既是自然形成,便不似人设法阵那样诡谲。杀阵便是杀阵,迷阵便是迷阵。这九旋流沙既然是迷阵,我们顶多也就是找不到出路,困死其中。” “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田常捧道:“只要给你时间,我们还怕找不到出路吗?” 他既是给队伍其他人信心,也是为了帮公羊路提升威望。 公羊路并不飘飘然忘乎所以,认真道:“我只有五成把握。” “一半一半也叫把握吗?要么找得到出路,要么找不到?”田勇不满道:“我上我也是五成把握!” 他倒不是无故迁怒。而是觉得这公羊路应当早就看出来是迷阵,却和田常沆瀣一气,致使他的墨武士失陷阵中。端的是非常可恶。 田常没有理会他,只取出一只罗盘道:“加上引星盘呢?” 这引星盘是田安平自制的法器,惯能指引方位,确定路线。田安平近年来已用不到此物,才给予族库。这次寻来隐星世界,才将它翻出来。他们之所以能轻松横越沙海,找到这方绿洲,都是因为此盘。 “七成。”公羊路说。 “足够了。” 田常直接吩咐道:“刘思、田和守在外面,以预万一。其他人随我一同进阵。” 刘思不依道:“表哥,人家想和你一起。” 田常直接将手一竖,拦住她的撒娇:“在外行动,照吩咐做。” 刘思是他的表妹,田和是家生子,以前服侍过他的父亲,后来才跟着他,是再可靠不过的心腹。 这两人在阵外接应,他最是放心。若换了田勇在外接应,他就要担心自己回不回得来了。 田勇对此也没有意见,他巴不得快点入阵去找自己的墨武士,哪里磕了碰了,他都要很心疼。那些卖傀儡的黑心商人,修补之类的费用也不便宜。 田勇这个刺头不说话,其他人对田常的领导还是很信服的。略作整顿之后,一行人便接连飞入九旋流沙中。 所有人的背影都消失后,刘思跺了跺脚:“这王八蛋!” 她当然明白田常让她在外接应的原因,但却不愿理解。因为进阵的那波人,才是最有可能得到收获的人,守在阵外,就意味着与此行最大的功劳无缘了。 但她能进这个队伍,本身已是田常运作的结果。撒撒娇还行,正面顶撞却是没那个胆量。 田和是一个约莫四十余岁的中年男人,仅看外表,有些木讷、呆板,听到刘思的怨语也没有任何反应。 若非他是如此木讷的人,刘思恐怕也不敢当他的面骂人。 “喂!”刘思忽然喊道:“反正你现在也不用进阵,把这次分配给你的道元石拿出来。” 田和不发一言,老实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小心打开,里面躺着二十块道元石。 “老家伙们真是小气死了。”刘思一边抱怨着,一边伸手去拿,拿走了十九块,装进自己的储物匣里。 大泽田氏当然富贵,田常这样的家族子弟修行资源绝对不缺。但刘家这样依附于田氏的家族,比下或者有余,却很难说可以肆意挥霍。 尤其她在刘家并不很受重视,只是巴结着田常罢了。她很清楚田和的性子,一贯的木讷软弱,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来。若不是有几分忠心,田常根本不会用他。 田和仍旧不说话,只默默将仅剩的一颗道元石包好,又放进怀里。 刘思盯着田和:“要是让我表哥知道,你就死定了。” 田和闷声回道:“不会的。” “好奴才。”刘思满意道:“我也不是贪你这几块道元石,只是这阵子有些花销,进出难抵。等以后我与表哥成婚了,就会重用你的。” 田和点点头:“好的。” 刘思笑了笑,忽然想到什么,又道:“等这次任务完成了,收到的奖赏,你也孝敬我一些吧。放心,本小姐都记着,以后会赏还给你。” “还不知能赏多少呢。”田和木木的说。 “百颗道元石总归有的?”刘思很大方地说:“你留十颗吧。” 田和这回沉默了阵,才道:“我也要修行呢,小姐。” 刘思蹙眉道:“你这把年纪,天赋也就这样了。又没有老婆又没有孩子。攒那么多道元石买棺材?” 田和道:“去年以来例钱都是您在发放,我每月都只拿一半……小姐,您放过我吧。正是因为天赋不足,我才更需要资源补充。” 刘思听得愈发恼怒:“你不满意了?信不信我跟表哥说,你非礼……” 噗! 她不敢置信地低头,看见一把小刀,扎在她的腹部。以及由此而来的锐利气劲,直接洞穿了她的通天宫。 田和不知从哪里拔出来的小刀,一刀就捅了她。 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提着,一手捅刀。 一刀,两刀,三刀。 他的动作快速而稳定。 刘思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即使在行凶,表情依然木讷的中年男人。终于气息全无,整个人滑落下来。 …… 姜望藏在红妆镜镜中世界,看着田家这些人鱼贯而入,一个个如那墨武士一样消失了踪影。 也明白这是遇到了天然阵法。 本想凑近去观察一二,但田氏队伍还留下了两个人,守在外面。 此时田氏一行人入阵未久,不知能不能及时返回,姜望只得暂且按捺。 然后他就看见那女人说了些什么,中年男人便取出道元石任由索取。 红妆镜只有视野,并没有声音。 姜望想着,以后不仅要提升红妆镜的视野,还要学一下唇语才行。 然后便看到,中年男人拔出一把小刀来,当场捅死了那女人! 这中年男子杀人时的平静,令姜望也暗暗惊讶。 这人真是毫不起眼,站在田氏队伍里,根本让人留不下任何印象。若不是被田常特意留在阵外接应,姜望根本注意不到这个人。 即使注意了,也没看出来,这木讷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异常冷酷的心。 姜望没有移开视线。 只见,在杀死女人之后,中年男人非常平静地在她的衣裳上擦了擦小刀,然后站起身来往外走。 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丝慌乱。平静得仿佛决定出门去买个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 四十三年 叛逃? 即使是迫不得已,在隐星世界叛逃也不是什么好选择,除非他有另外离开此界的方式。 姜望想着,仍然藏身红妆镜中,一动不动。 哪怕中年男人很快走出了红妆镜视野范围也是如此。 等了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视野中重新出现了那个中年男人。 此时显得有些狼狈,身上带伤,但飞得很快。他并未飞在高空,而是贴地飞行,靴底距地面不到一尺距离。 在他身后,一头高过成人的灰色巨狼穷追不舍。 姜望注意到,那中年男人看似狼狈,但由始至终路线都很明确他打的什么主意已经很呼之欲出。 一人一狼很快就跑到了九旋流沙之外。 那头灰色巨狼似乎对九旋流沙有些忌惮,但终究捱不过对“美食”的向往。 一步一步靠近了。 …… 田和直接退到刘思的尸体后。 灰色巨狼果然不跟他见外,两三口便将刘思的尸体吞食干净,除了一些血迹之外,什么也不剩下。 吃完女人之后,它对这种“食物”更向往了,意犹未尽地瞧着田和,发出威胁的低吼。 田和将小刀收了起来,脚步故作慌乱地往外逃。 灰色巨狼果然疾扑而至,一爪子就将他背上撕裂出几道深可见骨的创口。 田和面无表情地转身,一把按住灰色巨狼的头颅。 灰色巨狼顶着这一按,猛地往前咬去。 牙齿交错,在田和的腹部撕下一块血肉。 但因为距离在田和的把控之中,这一下看着恐怖,却并不致命。 灰色巨狼连续得手,更加狂躁起来,嘶吼着继续前咬。 “滚。” 田和冷冷看着它的眼睛。 灰色巨狼并没有多高的智慧,但它本能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恐惧,一转身,夹起尾巴逃了。 田和仔细地看了看现场,确定痕迹都是他想要的之后。才鼓荡通天宫,制造道元消耗巨大的现状。 努力地处理了一下伤口,营造的效果是,处理得很认真,但又力所未逮,十分勉强。 忙完这一切,确定万无一失之后,才很是辛苦地瘫坐下来。 剩下的,就是等田常等人出来,他会恰好在那之前晕倒。 等他们自己找线索,找答案。 对他来说,这不算冒险。他很了解田常,了解队伍里的每一个人,知道他们会做出怎样的推断。 杀死刘思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但如果不是这女人一而再再而三,他也根本不会出手。他不是一个愿意冒险的人。 从始至终,做这一切事情,田和的脸上都没有换过表情。 始终是那样木讷的,仿佛什么都能忍受。 他瘫坐着,默默地想着自己之后的计划。然后就看到,一个提剑的身影走来,由远及近。 这人蒙着头,蒙得非常严实,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很年轻的眼睛。 他手里提着一把剑,一把蛇信般的剑。约是软剑,但此时绷得很直。他的手指修长,但骨节分明,白皙,但很有力。 他的剑一定很快。 田和想。 田和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看着。 要骗过田常很难,所以他没有“骗”,他是真的受了重伤,真的耗费了大量道元。 当然他还有底牌,但底牌之所以是底牌,就是因为不常掀开。 他选择忍耐。 …… 来人当然只能是姜望。 走到近前,他愈发为这中年男人的心性感慨。 太平静了。 自己的出现明明很意外,明明很危险。但这个人,仍然平静得可怕。 这需要极其坚忍的内心,极其强大的意志,和能够面对一切的自信。 这个人,绝不简单。 他不应该只是田氏的一个随从才对。 “抱歉。”姜望在最适合自己展开进攻的距离站定,很有礼貌地说:“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杀了她吗?” 田和仍然是那副不善言辞的样子,闷声道:“她太蠢了。” “愚蠢的确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情。”姜望点头附和着,又笃定地道:“你应该很聪明。” “也不是太匆忙。”田和说着,瞧向他的眼睛:“不然怎么给了你机会?” “我知道你一定有底牌,但我也一定能杀了你。”姜望的眼睛里,有一丝从容不迫的笑意:“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没动手,对吗?” “你很自信。”田和表情木讷地看着他说。 姜望随手把剑扬了扬:“或许你也是。” 田和沉默一阵,终究轻轻摇头。 他说道:“公羊路从小就跟着他父亲叛出秦国名门公羊家,是田家收留了他们。他父亲废了,但他很有天赋,是阵法高手。不出意外的话,九旋流沙肯定拦不住他们。” “隐星世界的位置,是安平公子推算出来的。我们此行的目的,是要拿到此界原生的一件宝物。具体是什么不清楚,但应该是现世未曾见过的增寿宝物,且应该就在这里。” “田家准备用这件宝物,去交好一个老怪物。” “至于这老怪物是谁,田家接下来想做什么,以我现在的位置,还没有资格知道。” “这些人里面,最强的人是田常和田勇,都是腾龙巅峰。公羊路专研阵法,战力也很不错。田氏此行的底牌是一套杀阵,阵盘在公羊路身上,十人即可成阵,可敌内府强者,剩下的人都是杀阵候补。因为事先不知道此界是什么情况,队伍能不能凑齐。” 田和的确是一个聪明人,一旦确定妥协,不等姜望发问,便已经说出了所有他想知道的信息。非常省心。 姜望思考了一会,道:“我又想夺得那件宝物,又不想暴露身份,你得帮我。” “可以。”田和答应得非常果断:“但我不能做得太明显。” “看来你打算在田家待很久。” “这应该超出了我们的交易范围。” “当然。”姜望并不试图激怒他:“我完全尊重你的。你看我连你的名字都不问。” 名字当然不需要问,田家此次进入七星楼的就这么些人,四十多岁的就这一个,这太好查了。 跟着重玄胜和许象乾混久了,别的倒还没什么,乖话倒是会说多了。 田和看了他一眼,似乎也觉得他这乖话可笑。 “我已经在田家度过了四十三年的人生。” 姜望本以为这人接下来要说些感情深厚之类,但听他继续道:“做生不如做熟。” 所以不打算离开田家。 这就是继续向姜望交底,以换取一定程度的信任了。 “我欣赏有坚定目标的人,咱们的交易仅止于今天,至于你以后怎么做,我不会干涉你。”姜望投桃报李,做出承诺。 田和并不说话,也不说相信,也不说不相信。 但姜望明白,此人如果有把握的话,一定会把他杀死在这里。这人木讷的皮囊下,藏着冷酷又坚韧的心。 因为他目睹了这人杀死刘思,也就掌握了他的把柄。任何一个目标长远的人,如果有可能的话,都不会允许自己的把柄握在别人手上。 “观察一下流沙。”姜望说。 田和也无二话,直接转头去盯九旋流沙。 在他的身后,姜望就站在原地,无声披上匿衣。 …… …… ps:写了大半年,一百多万字了,一路裸奔至此。我在网文圈没有什么py,也不混什么作者群,什么圈子。我只有作品和你们。大家有条件的来支持一下正版订阅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 暴起 已经感受不到姜望的气息,但田和仍然盯着九旋流沙看了许久,仿佛真能在外面看出什么奥妙来。 他的确是一个很谨慎的人。 现在,他知道姜望隐藏起来了,但不知藏在何处。 他也不试图去知道。 两个人一明一暗,静静等着田氏众人探阵的后续,谁也没有再说话。 对于姜望来说,他对阵法不很了解,即使阵图绘制在面前,也未必能看懂。但是公羊路懂就够了。 术业有专攻,他的专业是等待。 沙海在大多数时候都一成不变,九旋流沙从外面看也是单调的周而复始。被阵法包围着的水泊,从九旋流沙外根本看不出殊异。 枯燥让时间变得非常难熬。 但显然,无论是姜望还是田和,都是很有耐心的人。 姜望心中默计大约一个半时辰之后,一直在缓缓流动的九旋流沙,停了下来。公羊路果然不负众望,成功破解此阵。 当这九道流沙停下时,看起来已与外围黄沙连为一体,瞧来没有任何区别。 外面并不能看到破阵的过程,但田常带着田勇等十一人,已经踩到了绿洲之上。 柔软的碧草,带给鞋底轻飘飘的感觉,如踏云端。碧草环绕的那方水泊,如明镜一般映着天穹。 度过九旋流沙之后,此时便可以看到,那水泊并不是空无一物。 在水泊的正中,盛开着一朵形如莲状但只有三瓣的花。 花如白玉雕刻,体型很小,还不及成人的拳头大。 但开得灿烂极了。 它带给欣赏者难以描述的感受。 繁华、璀璨、蓬勃、热烈。一切赞美生动的辞藻都可以用来形容它。 就好像…… 万里黄沙,贫瘠一界,生机尽归于此。 所有人都知道,这就是他们要找的东西。 田氏众人都沉浸在初见此花的震撼之中,并情不自禁地向它靠拢。 于此时,忽然听到一声嘶喊。 “小心!” 田和瘫坐在地上,拼了命地大喊。因为太过用力,以至于身上的伤口都迸裂了,鲜血流出。 田氏众人全都下意识地回头。 咻! 一道人影如流光般越过九旋流沙,瞬间超过他们,临于湖泊,蛇形软剑一抖,干脆利落地将那花割下,然后翻身坠进水泊里!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田氏众人刚刚听到嘶喊,刚刚回头,还在警惕着会有什么危险。姜望已经超过他们,夺得那花,直接入水。 在水底一剑轰出一个大坑,人却站在水泊一角,不动弹了。 之所以没有选择以焰流星遁走,一则这门遁术未必能快过田家这些人。二来,整个七星秘境的修士也就一百余人,姜望获得焰流星又不是什么秘密,很容易就被查出来。 他虽然要夺此宝,但并不想跟大泽田氏翻脸。 入水是早就想好的选择。 最好的结果当然是这水泊深不见底,底下通着暗河,复杂的水域能够帮助他迅速摆脱追索。 但入水之后才看到,这水泊比想象中要浅小得多。 姜望不得已,只能启动第二选择尝试灯下黑。 …… 近在眼前的宝物忽然被夺,田氏众人全都暴怒了。 此时此刻,没有人注意田和的惨烈伤势,没有人注意刘思不见了。 此行最重要的目标,就在触手可及的时候被夺走。谁也无法忍受这样的结果。 扑通~ 田常一马当先,扑入水中。 紧随其后,接连有五人人下水。 田家这些人素质极高,并没有一窝蜂的挤进去。剩下的人仍在岸边,凝神以待,防备夺宝之贼忽然逃出来。 但水中,一无所获,一无所见。 除了水底一个明显刚刚轰出来的深坑,什么痕迹也没有。 田和强撑着受伤之躯,艰难地提醒道:“他有遁地之法,兴许是从地底跑了!” 窜出水面的田常当然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急急喊道:“阿明!” 被唤做阿明的男子直接半跪下来,单手按在地上,细心感应。 摇头道:“地底没有动静。” 他在这行人中最擅土行道法,因而具有权威性。 田勇这时已经找回了他的墨武士,站在岸边怒不可遏:“已经跑了吗?” 田常眼神阴郁,这时候才看向田和:“怎么回事?刘思呢?” 刘思本人无足轻重。她背后的刘家,才是田常想要掌握的肥肉。 “那人不知用什么法子,驱使一头灰色巨狼袭击我们。我们与巨狼搏斗的时候,他趁机冲出来袭杀刘思小姐,我为了救小姐,被巨狼所伤。但仍然没有……” 田和眼睛发红地道:“那人见我已没有抵抗之力,便威胁我,要我等你们破阵之后,帮他把你们引到一个地方去,他会指挥狼群在那里围杀你们。我假意答应了,等阵法一破,就拼死提醒你们……” “你中计了。”田常阴着脸道:“那人早知你不会帮他,只是用你吸引我们的注意力,为他创造机会罢了。” 田和霎时面如死灰! 把一个忠心耿耿之人发现自己中计的样子,表现得非常准确。 “我就不信了!”田勇怒道:“阿明能准确感应多远?确定范围,然后给我把这水泊轰干,把范围里的地皮翻过来!” 说罢,他率先凝聚落石,往水里狂砸。 与此同时,他的墨武士挥斩长刀,一道道刀芒在水中穿梭。 田勇此举纯粹是泄愤,无能又可笑。 田常阴着脸没有说话,此时他已经在想,此次取宝失败后,该如何面对辅弼楼里的那个人。责任自己主动承担多少,不承担是不可能的,但推出去多少,怎么推,是一个大学问。 阿明单手撑地,控制着力量,远远炸开一整圈裂缝。用实质的地裂,划下自己可以清楚感应沙地的范围。 田勇是这支队伍实质上的二号人物,田常没有表态,其他人虽觉没什么意义,但还是陪他轰击水泊、掀翻沙土。 就在此时,一剑夭矫如龙行。 自那些乱七八糟的道术间隙里,姜望连人纵剑而出,蛇信软剑如毒蛇吐信,一剑三点,当场点破三人咽喉。同时撞到另一个人身后,左手环抱其人脖颈,只一转,头颅异位。 简单,干脆,直接。 霎时连杀四人! 姜望一言不发,剑纵紫气,往外疾飞。 紫气东来剑典,自见识了大齐皇室剑术,他便再没有用过,此时用来隐藏身份倒很合适。 “贼子!” 田勇其实也没想到此人竟然真未逃远,而且就躲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更没想到他一出来就暴起杀人。 但既然露出行迹,怎么可能还让他逃? “杀了他!” 墨武士双翅一振,率先追了上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 见我者 墨武士这类傀儡,本就以速度著称。尤其田勇这一尊还是双翅。在道元石足够的情况下,速度惊人。 姜望为了遮掩身份,天地人三剑和人道剑式这等独门招数都不能用,焰流星也需保留。 因此只跑三息不到,便被墨武士追上。 一刀斜斩后颈! 锵! 蛇信剑反担身后,绷直了拦住这一刀。 姜望连身转过,当胸一脚,将墨武士踹飞。 但有这一拦,田常、田勇等人已纷纷追上。 “现在把宝物放下,我饶你不死!”田常喝道。 他担心姜望危急之下选择鱼死网破,毁掉宝物。 不得不说田氏这些人训练有素,反应极快。须臾便已占据封路方位。 姜望并不理会,踹飞墨武士后,人已借力后跃。 噼里啪啦。 他跃进了一幕雨中! 田常的雨! 但见田常平展右手,手掌上空,悬浮着一团人头大的水球,隐隐波光荡漾。 沙海之中,水行元气本就稀少。 而笼罩姜望的这幕雨,范围足有十丈。 田常是用自己磅礴的道元,直接转化催生的水元。 雨点密集,每一滴都很沉重。每一滴都如山石崩落。 曾经在太虚幻境,重玄胜以重术加持水行道术,欺骗姜望他用的是重水道术。 现在田常施展的,才是真正的重水道术。 若无世所罕见的重水之精培育,是不可能修得成重水道术的。 雨似连珠。 噼噼啪啪,砸在一团惨白的剑圆上。 一剑成圆是在森海源界才修成的剑术,姜望倒不担心被人瞧出跟脚。 这重水道术的确很强,但比之太虚幻境里遭遇的那华袍少年,还是差了一筹。况且这是在沙海之中,任你什么样的水行道术,先天就有不足。 田氏来参与隐星世界的都是精锐,有这一阻,便已足够。 迅速散落在这幕重雨外,蓄势以待,把姜望团团包围起来。自此再无缺口。 雨幕之内,攻击不分敌我,因此其他人都没有贸然进入。 但一道漆黑的身影闯进雨幕中,对着那团剑圆,直接就是一刀斩落! 田勇的墨武士。 仗着傀儡之身,防御惊人,闯进雨幕与姜望交战。 铛! 墨武士连人带刀被弹开,但它不知畏惧、不知疲惫,毫不犹豫再进,再斩。 姜望不得不撤开剑圆,一抖手如蛇吐信,连刺墨武士手足关节。 即使不能动用独门剑式,这只能遵循既定套招攻击的墨武士也不是他对手。但此时身在重雨幕中,墨武士可以忽略密密麻麻的重雨,他却不能够。 因而运剑之间,如负镣铐而舞。 与此同时,田常一声令下:“不必留手,轰杀他!” 直接忽略田勇的傀儡,让众人集中道法,将姜望轰杀于此。 五花八门的道术集中轰入雨幕! 姜望在束手束脚的情况下仍然爆发出惊人的战力,一柄软剑忽左忽右,忽直忽取,每每点在道法要害之处。 一手掐诀如飞,藤蛇、食之花、木刺……都是非常简单的木行道术,但选择的时机非常恰当,总能阻敌一阻,强行打乱田氏众人的道术配合,为自己制造脱身机会。 一时间,重雨幕中光影绚烂,就连墨武士都被波及了好几次,受创不浅,姜望的身影,却仍屹立雨幕中! 田常心中暗惊。除了那道剑圆之外,此人从头到尾并未使出什么强力手段,唯独如此,才更显出他高出在场众人的实力与眼界。 除非…… 他看了一眼田勇,终是未动。 田勇却对田常的踟躇一无所觉,他这会只顾着心疼他的墨武士。但他再心疼,此时也不能把双翅傀儡撤出,因为一旦少了墨武士的牵制,那贼子很可能就趁机脱战。 他有心以强力道术帮忙迅速轰杀对手,又不舍得波及自己的傀儡。 就在此时,重雨幕中,意外发生了。 姜望用来蒙头的不是什么专业装备,而是用自己的衣物临时改造而成。在此之前,他也没什么遮头盖脸的需求。 也因此导致了,他蒙头蒙得并不严密。 他将绝招之外的剑术与道术运用到极致,才堪堪抵住密集的攻势。 但毕竟有个极限。 墨武士抽冷子一刀划过,他虽然及时避开,仍然与刀锋微微擦过。 蒙头的那件衣服……于是开了。 姜望自己还没注意到这事,在田氏这些人的怒喝中才反应过来。 “是你!” “好贼子!” 这些人显然已经认出了姜望。 毕竟之前在七星谷就混在他们的队伍里,虽然没有什么交流,但也打了好几个照面。 田勇也是咆哮起来:“看在重玄家的份上,才与你分润一个秘境名额,你却狗胆包天,敢抢我田氏宝物?” 攻势暂停一瞬,只有头顶的藤蛇缠壁,在重雨幕的点滴敲打下,发出摇摇欲散的哀鸣。 姜望在心里叹了口气。 随手将蛇信剑收入储物匣中。 于此同时,抽出了自己的长相思。 剑在雨中吟。 “说抢太难听了。”姜望道:“七星楼秘境争宝,各凭手段而已。现在,它还不姓田呢!”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 七星楼秘境,是齐国的秘境,而非田家。 秘境中的宝物,每一个进入秘境的人,都有资格占有。 这是所有人都公认的事情。 田家若是敢公然说七星楼秘境里的东西都是他们的,多得是人要冲他们吐口水。 秘境夺宝从来都是在秘境之中解决,没有谁明着说把恩怨带出秘境外的。 “你说得有理。秘境争宝,各凭手段。你死在这里,重玄家也没什么好说。”田常阴着脸,那淅淅沥沥的重雨幕骤然加急:“杀了他!” 藤蛇缠壁瞬间就被击碎。 包围此地的田氏众人也更不留手,个个准备着最强手段。 “你们既然认出了我,竟然还自以为能杀得了我。”姜望一抬长剑:“我有必要扭转你们的错误认知!” 长剑于眸前拉过,划过一道潇洒的横线。 名士潦倒之剑! 雨珠分开,火焰分开,风刃分开…… 整个重雨幕。 整个重雨幕中的所有道术,都被这一剑斩破,一分为二。 包括那纠缠多时的墨武士,被这一剑直接斩为两截。 田常甚至还来不及震惊,就听到了让他永生难忘的声音。 啾啾啾,啾啾啾。 铛铛…… 咚咚…… 其声浩大,其音喧哗。 密密麻麻的焰雀,以姜望为中心,无比狂野无比暴烈的向上下左右前后各个方位推开。 在八音齐奏的浩荡中。 焰雀群以无与伦比的速度炸开。 将整个重雨幕,都霎时清空。 焰雀啄击着范围内的每一个人,将他们轰击得一退再退。 方圆三十丈之内,再无一个敌人,只有姜望自己。 八音焰雀,内府之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章 刀曰潮信 束手束脚的姜望尚能抵住他们的连绵攻势,放开手脚后,又哪里是一个级别? 只一记剑式,一击道术,就杀得这些人鸦雀无声。 早在自水泊中暴起时,姜望就做足了准备。 之所以当时瞬杀田氏四人,就是为让他们组不成内府级战力的杀阵。 田和之前暴露过,由公羊路掌握阵盘的杀阵,需十人才能成型, 田氏进入隐星世界的,一共有十四人。 其中刘思已死,田和重伤,还剩十二人。 本来只杀三人就可以,姜望多杀一人,就是为了帮田和做掩护,担心这些人从恰好的数字中察觉出什么异样。 寻常的腾龙境修者,他杀起来早就如砍瓜切菜一般。 田家这些人失去杀阵底牌,他根本就不惧。之前想着隐藏身份逃走,也只是不想惹麻烦罢了。 毕竟大泽田氏也是一方顶级名门,能不得罪,最好还是不得罪。 姜望不欲露出真容,但真要被发现了,也没什么好怕的。 增寿宝物他势在必得,能偷偷拿走就偷偷拿走,不能的话…… 就正大光明、大摇大摆的拿走! 姜望提剑在手,环视田氏众人一周。巨大的实力差距,让田家这些骄傲的名门子弟全都缄默下来。 “秘境之中,争夺各凭手段。今日承诸君之让,此事到此为止。” 说着,姜望便自往外走。 这是秘境争夺的正统规矩。齐国秘境这么多,秘境里的事情秘境里解决,已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从来没有说把恩怨公然带到秘境外的。要是今天因为这个秘境打生打死,明天因为那个秘境要死要活,齐国早就内斗而亡。 当然,私下里报复从来也是不可能断绝的事情。 势力层面的报复不会有,但若谁的兄弟朋友亲人在秘境里死在对手手里,也难免视为仇敌,伺机报复。 姜望杀得对面的杀阵缺人,是为了自保。刚才的八音焰雀之所以留手,是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他自己心中有分寸在。 挡在他路上的田氏子弟,慌慌张张地让开脚步。 姜望踏步而远,摘得那朵无名的花时,已经知道如何离开此界,所以他的路线也很明确。 但这个时候。 目睹墨武士被毁的田勇,怒火中烧,冲着他的背影咆哮起来:“姜望!你敢吞下此宝,我田家必让你走不出大泽郡!” 姜望的脚步停下了。 私下的报复肯定会有,他倒也不在乎。 但田勇这话,就是要把事情摆在明面上。 仗着七星谷就在大泽郡,要以田家的势力强压他。 甚至于,说出让他走不出大泽郡这样的话来。 这就,越界了。 姜望转身,开始往回走:“你为什么要提醒我?” 他的声音很平淡,但意思很冰冷 本来尘埃落定,宝物有主。各自回家便是。 为什么要提醒我斩草除根? 为什么要提醒我杀绝后患? 如果这些人非要把仇怨带出秘境,乃至于要上升到整个势力的层面上,那姜望也没有选择,只能让他们都留在秘境里。 而战力全开的姜望,能不能够将这些人杀个干净呢? 之前的那一剑,那一记道术,已经说明了一切。 至少田常明白,他们并没有太多反抗的余地。 在目睹蒙面的姜望使用蛇信剑之时,他还有信心凭底牌一战。在八音焰雀出现之后,这份信心已经消失。 姜望展现出来的战力,是腾龙境中绝对顶尖的战力,恐怕放眼整个齐国,也找不出几个同境之下的对手来。 田常心知肚明。 他的右手边,始终悬浮着一团水球,水球中波光荡漾。 姜望缓步往这边走的时候,他也迈步往前。 田氏的其他人,或退缩,或咬牙往前,表现各异。 大约只有始作俑者的田勇,因为没有后路可言,最为坚决。 “我大泽田氏,没有孬种。跟他拼了!” 走到田勇身边的时候,田常刚好伸手。 他探入水中,抓出一把蔚蓝色的长刀来。 刀尖侧转,以迅雷疾电之势,贯入了田勇腹部,一举破开他的通天宫! 田勇痛苦,惊愕,不敢置信! 但最叫他不敢置信的,并不是田常忽然出手杀死他,而是田常杀他所用的这把刀! “失落多年的潮信……竟然在你手上?”田勇咳着血问。 潮信刀乃是天下名刀,当年握在田氏的一位长老手上。可惜后来这位长老死于一次出海,潮信刀也就此遗失。 田勇这时候想起来,当年那位长老出海的时候,田常也在出海的队伍之中。是侥幸活下来的两个人之一! “带着你愚蠢的问题和脑袋,死远点!” 田常冷漠地抽刀,横过,人头飞起! 他握着潮信,毫不迟疑地向田氏其他人杀去。 “田常你疯了?” “潮信刀在他手上,你们还看不出来吗?” “快逃!必要将此事告知家族,诛绝他这一脉!” 田氏剩下的其他人又惊又怒。 但田常已挟刀而至。 这些田氏的精英子弟,竟没有一个,能在田常的手下撑过两刀! 更有公羊路忽然出手,引动阵法,地陷处处,沙蛇卷起。 这本是他为姜望准备的阵法,却在此时,用于内部杀戮! 姜望握剑停在远处,沉默地看着这场屠杀。 看着田常与公羊路联手,毫不犹豫地将这些人斩杀殆尽。 惨叫很快就结束,一个人也没有逃掉。 最后两人站在一起,看着姜望。 “我承认,我们不是你的对手。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田常说道:“第一,杀了我。田家进入隐星世界的所有人都死绝,这事可能永远没人知道。但也有可能,被怀疑,被找到痕迹,被察觉。田安平的名声,不用我说。你也无法否认,他有查出你的可能。而你杀绝田氏队伍,这不是秘境争夺所能解释的事情。一旦被查出来,就是生死大仇。” “第二个选择。放了我。争夺宝物失败,我来解释。队伍死伤惨重,我来解释。我对田家的了解毋庸置疑,我绝对可以解决这些事情。而你看到我是怎么杀死族人的,看到了我的潮信刀,你拥有我的把柄,不必担心我阳奉阴违。一旦暴露真相,我只会比你更惨,所以我只会比你更想瞒下这件事。对你来说,这是最没有后患的选择。” 这个人,在事已不可挽回,姜望正要大开杀戒的时候,在最短的时间,为自己找到了一条生路。 而且如此清晰,如此明确。出手如此果决狠厉。 即使是姜望,也不得不认可他说的是事实,他的建议很正确。 “你是个人物。” 姜望忍不住赞道:“你太是个人物了!” “我也不怕不好意思。”姜望凝视着他:“坦白说,对于你这样的人物。你的把柄,我不太敢拿。” 公羊路的手已经开始变化,做好准备,谈不拢就出手拼命。 田常却垂下长刀,收敛攻击性,只道:“选择的权力在你手上,你选就好。强者有不必解释的资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一章 能否 沙海之中。 手持潮信的田常,与手持长相思的姜望相对而立。 尽管田常此时垂刀敛眉,但姜望毫不怀疑,只要他做出斩草除根的第一个选择,此人必然拼死也要咬下他一口肉来。 姜望当然有把握杀了田常,这一点他们彼此都很清楚。不然田常也不必杀绝自己的队伍。 他不得不承认,田常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物。 他也不得不承认,田常说得很有道理。此时放过田常,对他来说的确是最没有后患的选择前提是,不把田常作为后患看待。 沉默一阵,姜望目光一瞥,看向不知何时跌跌撞撞走近的田和。 看着这个身负重伤的、沉默的中年男人。 他忽然觉得,这一切太有趣了! “为了你的秘密,不杀了他么?”他问田常。 “他是家生子,绝对忠诚。”田常说着,又补充道:“公羊路是我的生死兄弟,同样可靠。” 姜望于是点头:“那么,我相信你的能力。” 不是相信田常这个人,而是相信他的能力。相信他可以把事情摆平。 姜望特意问这么一句,其实是帮田和打掩护。想来以田和的智慧,当然也能够明白。 也只需要这一句便足够。 说罢,姜望直接转身,这一次,再没有任何人阻拦。 黄沙漫天,这方世界,未见终途,但也没有继续探索的必要了。 离开田常三人的视线后,姜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储物匣中的那朵无名之花取了出来。 此花似三瓣之玉莲,生机盎然,令人垂涎。 姜望也不犹豫,直接三两口将它吞入腹中。 至于来七星楼之前庆嬉写信给他,信中提到他有增寿丹方,可以最大化利用药效……可去他的吧! 他不知道庆嬉到底藏着什么心思,懒得去猜,也不想知道。 好不容易到手的增寿宝物,断没有拿出来跟人讨价还价的道理。做生意更是不必。 此花入口,即化为一道玉液,顺喉而下,温润地淌落四肢百骸。 脊柱海明亮,躯干海通透。 由内而外,有一种非常宁和的满足感在心间。 像是在一个宁静的午后,懒洋洋地在院中晒太阳。有几缕微风拂过,白云卷了又散。 没有什么实际上的战力提升。 提升的是底气,是根基,是更长远的未来。 姜望切实地感受到,自枫林城倾覆之后,一直有缺的寿限,终于得到了补完。 狭义上的生命本质,从此不再“遗憾”。 若把修行之路具体化,此前他走在一条羊肠小道上,虽然也有机会走到终点,但毕竟路途崎岖,过程艰难。 而现在,他重新回到了阳关道上,不免心怀大畅,神清气爽。 这一次的隐元世界,收获非凡。 不仅达成了既定目标,还见识到两个田家的人物。 无论是田常还是田和,都是非常精彩的人物。现在他们虽然都并不够耀眼,全部被田安平的光辉所掩盖。 但姜望相信,只要给一点时间和机会,这两个人都有一飞冲天的可能。 他今天之所以能够成为唯一的胜利者,是因为绝对的实力。 田常这个人,有头脑,有手段,有城府,见事敏锐,行事果决。 而田和坚忍深沉,亦不是手软之辈。 这两个人,无论哪个,姜望都自忖未必能够完全驾驭。 但,试试又何妨? 至少他现在,掌握了田常的把柄,以后或许可以用来制衡田氏。而同时又掌握了田和的把柄,用以制衡田常。 无论怎么看,他都立于上风。 如果有朝一日与田安平对上,这就是两颗绝妙的好棋。 心里盘算着这些事情,人在沙海中,越走越远。 …… 姜望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 田常收回注视的目光,看向田和,关心地问:“你的伤怎么样?” 田和表情苦涩,歉声道:“不太好。小人无能,连累公子了。” “说什么话。”田常道:“此次任务失败,全因我技不如人。倒是连累你们两人陪我一起冒险。” 公羊路并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收起他布阵的法器。 他与田常之间的关系,早过了邀买人心的阶段。 需要进一步强化信任的,只是田和而已。 田和当然明白这一点,很识趣地表态道:“公子去哪里,小人就去哪里。哪怕有朝一日公子要与田氏为敌,小人也……” “说到哪里去了。”田常伸手打断他:“田氏是我们的家,我们怎么会与自己的家为敌?我田常生是田氏人,死是田氏鬼,一世为田氏奉献。” “是,小人失言。”田和立即赔罪:“小人必以公子马首是瞻,为田氏尽心尽力。” “这样最好。”田常点点头,又看向他身上的伤口。 这是最后的检查了。田和心想。 面上依然是一片木讷,眼神故意带着些许忐忑地瞧着田常。 田常观察一阵,确实没有找出什么问题,因为田和受的伤都是真实无虚。 于是说道:“你的伤势严重,需要造血生肌。” 说着,自怀里取出一枚褐色丹药,又随手挥刀,在死在他脚下的田氏子弟身上割下一块肉来。 他将潮信刀横在身前,蔚蓝色的刀身上,托着一块冒血的人肉。 他用三根手指,将那枚丹药碾碎,褐色的丹粉洒在血肉上。 潮信刀,伸向田和。 “这药惯能造血生肌,但需以新鲜血肉佐之最好。” 田常看着这个惯来木讷的中年男人:“把肉吃了。你能理解吗?” 他碾碎的这枚丹药,的确佐以新鲜血肉最好,但以人肉相佐,也肯定不是必要。 对于任何一个正常人来说,吃人,都是一件挑战人性底线的事情。 什么绝对忠诚的家生子,只是惠而不费、邀买人心的话语。 他对田和的确也很信任,但并没有到那种毫无保留的程度。只是此次隐星世界之行,他要圆谎,仅仅他和公羊路的证词,未必能够取信家老。他非常需要田和这样一个世代忠诚于田家的家生子作为注脚。 这才是他没有杀田和的原因。 杀绝同行族人,这个罪名太大了,他根本承担不起一丝一毫的风险。 现在,他需要田和的把柄,需要田和吞吃族人血肉这件事,来保证自己对田和的完全掌控。 让风险趋近于零。 田常看着他,公羊路也看着他。 田和沉默了一阵。“能的,公子。” 他接过刀尖上的那块肉,直接生嚼几口,闭着眼睛吞咽了下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二章 点星将 再次回到“虚空”,辅弼二星已隐没,手臂上小烦婆婆留下的印记也已经消失。 七星连照。 但有些世界的探索已经结束,而有些还未中止。 如玉衡星就关门闭户,根本无法再次进入。 还有天枢、天玑与开阳,此三方星照世界,并未结束接引。 往前一步,是危险与机遇并存的征程。往后回身,将直接跨出星光之门,满载而归。 七星共照,等待着姜望的选择。 姜望毫不犹豫,朝着天枢星飞去。 北斗第一星,谓之曰天枢! 天枢星照耀之界,也是七星谷中,天罡星位前十五人争锋的世界。 据说此次七星世界会有外楼之秘诞生,作为第一等的收获,它必然只能出现在天枢星照耀之界。 寿限得到补足,姜望此来七星楼秘境的目的已经达到。按理说应当见好就收。 但姜望骨子里其实从来骄傲,只是被他待人的温和与真诚所遮掩。 星位排序,七星谷中他没有去争,但那是因为他的第一目标是弥补自身寿限遗憾。什么雷占乾,姜无邪,方崇。姜望承认他们很强,但绝不认为自己没有相争的资格。 在遗憾补完,了无牵挂之后…… 他至少也应该看看,在能力范围内,七星谷的排序中,他姜望应该站在哪里! …… …… 这是一方祭坛,黄土所筑。 很简单,也很古老。 一个披发之人不停地起身、拜倒,嘴里念念有词。 其声怪异,晦涩难懂。 脸上戴着一个造型夸张的面具刻眼如漩涡,刻鼻如山峦,鼻子就占了这面具的三分之一大小。无嘴,耳朵突兀在整张面具之外,两条穗带穿过耳垂位置垂下。 作为庆火部巫祝,庆火其铭的祷词还是很熟稔的。 更兼其姿态虔诚,动作坚定。 这无疑让身后跪伏的那些人有了些许信心。 只是,在外人无法得见的面具之下,年轻的巫祝大人庆火其铭,表情已经皱成了一团。 无它。 百族之争即将开始,有心为此一搏的部族早已整军备战。 而他已经白白耗费了族内巨量的图腾之力,却一无所获。 若是一直到开始前都点不来星将,他这位靠不住的巫祝大人,大约就要被拿来“祭天”了。 “点星将”,是浮陆在漫长时光中延续下来的传统之一。 先说浮陆。 顾名思义,“浮陆”是一块巨大的、悬浮着的陆地。 浮陆承载百族万物,其下为幽空,其上为青空。 按照创世神话所述,“创世之神名空,神斩左足,以为浮陆,碎右足,以为万灵。” 庆火其铭一直对此神话抱有疑惑。 首先创世干嘛要自残,如果自残才能创世,那为什么要创世。 其次,创世就用了两条腿,那么创世之神的其它部位呢?青空呢,幽空呢,都怎么来的? 但他的养父,也即是庆火部上一任巫祝告诉他。浮陆经历过多年混乱,《创世之书》本就只剩残章,创世神话早就不全,问题的答案,可能都在残缺的部分中。 神话残缺,各个强大部落都有收集《创世之书》残页的举措,但至今没有哪个部落集全过。 出于对创世之神的崇敬,也没人敢想当然地将其补全。 总之疑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能是疑惑。 回到“点星将”这件事上来。 浮陆之所以有此传统,全是因为百族相争之地,名曰“生死棋”的存在。 生死棋局百年开放一次,乃是必争之局。因为生死棋的结果,将决定部族百年之运。 各部入生死棋的名额,以十七人为限。 一棋主,两棋士,六棋相,八棋卒。 因为“生死棋”的特殊性,被允许进入生死棋者,图腾之力都会被封印。 也就是说,生死棋中不存在浮陆的超凡战力。 所以无论强族弱族,都有在生死棋中翻盘的可能。 也正因为如此,积弱多年的庆火部,才会把希望放在生死棋上。不惜把部族内辛苦积蓄的图腾之力耗用大半,在大部分部族都已经确定入局人选的情况下,还在此空耗时间。 而庆火部之所以执着于“点星将”。 乃是因为在漫长的历史中,人们发现,唯独天外之人可以不受限制,拥有超凡之力,还能进入生死棋中争杀。大约是生死棋对超凡之力的限制在于图腾,而天外之人力量体系完全不同的缘故。 鼎鼎有名的玄风部,就是依靠天外之人,奠定两次王权。 后来玄风部内斗解体,一分为八。这个秘密才传扬出来,为天下共知。 演变到现在,就是“点星将”这一祝祷仪式。 据说生死棋演化之时,青天也跟着打开。便会有天外之人降临浮陆。 天外之人需要选择一个部族,成为棋主,带领部族中人征伐于生死棋,为胜利而战。 所谓“青天之来者,星辰之良将”。 这是一个双向的选择,部族可以选择任何一个天外之人,天外之人也可以选定任何一个部族。 但因为浮陆各大部族成百上千,天外之人往往只有十几个。基本上是僧多粥少的局面。所以各大部族竞相拿出好处,以吸引“青天之来者”的选择。 不幸的是,庆火部在此次的“点星将”仪式中一无所获。 降临的天外之人早已被瓜分一空,一无所获的部族才是大多数。 几乎所有的部族都结束了点星将的仪式,唯独庆火部这次拿出了巨大代价,像是一个已经输红了眼睛的赌徒,放上全部筹码,死活不肯放弃。 也因为如此,庆火其铭才格外的心惊胆战。 他无法想象,最终宣告失败时,族人的怒火会把他烧成什么样。 相较于族人们赌徒般的希冀,他自己其实全无指望。毕竟从历史上看,天外之人总是在生死棋演化的第一天降临,只有这一天,天外之人会扎堆降临。此后很少再有,即使是有,往往也只是零星几个。根本不能抱有太大指望。 而且庆火其铭自己都还没见过天外之人呢,他才二十几岁,根本也是第一次主持“点星将”仪式。他的养父,那位老巫祝早就死了,也不能帮忙看看他主持的仪式有没有哪里出错…… 一旦最终失败,肯定会有人怨他学艺不精、祝祷不诚的。 浮陆上巫祝大约是地位最尊崇的人之一,但因为各种原因,被拿来祭天什么的也从不罕见。更何况,他庆火其铭大约是有史以来最没有地位的巫祝。 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其实已全是本能的记忆,依着习惯重复。庆火其铭脑子里已经在想着,如果叛逃部族,什么时候合适,选择什么路线,该躲到哪里去比较好。 “火!” 一个跪伏的族人忽然喊道。 跪在最前面的部族首领庆火高炽止不住兴奋,但仍斥道:“噤声!” 庆火其铭愕然抬头,只见眼前那黄土的祭坛中,忽然有一蓬火焰腾空燃起! …… …… ps:我昨天闹了个乌龙,点错了,先把第一百四十三章发了。我的错,那更就更了吧。算是加更了。o,o。今晚更新第一百四十四章。更完后我会做一个修改,把顺序调整回来。不影响正版阅读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三章 王权之契 姜望投入天枢星,如之前一样,并未察觉到自己是如何转换空间。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熊熊火焰所包裹。 火,只是普通的火。 对于专修火木两行道术的姜望来说,根本连麻烦都算不上,随手一按,便将之熄灭。 而熄灭的火焰外,是一群跪伏的人。 跪伏着的人,全都穿着兽皮衣。最引人注目的特征在脸上,左右两边各有几道火红色的斜线。最多的一共有八道,是一个跪伏在所有人前面的壮年高大男人,最少的,脸上只有两道。 在所有跪伏者之前,还有一个不停起身又拜倒的家伙,脸上戴着造型夸张的面具。身上穿的也与旁人不同,是一件不知以什么材质编织成的火红色长袍,倒与麻布很像。 “青天之来者!”跪伏着的人里有人喊道。 于是又有人嚷了起来:“烧了烧了!” “要烧,点到星将了!” “烧什么烧,都你娘闭嘴!”脸上画了八道红线的男人呵斥道:“让巫祝大人说话!” 霎时安静。 庆火其铭这时候才抚平心中巨大的惊喜,中止了本能般地祝祷动作。 往前一步,就去抓姜望的手:“恩……星将大人啊!” 姜望后撤一步,跟这位藏头遮脸的怪人保持距离。 原本进入此界者,就会得到关于“点星将”、“生死棋”之类的信息,并且有足够的时间选择部族。 而他是后来才进入此界的,没有这样的优待。除了知道这里是浮陆、有各大部族存在这种基础信息外,别的一概不知。 但连续经历过玉衡世界与隐星世界,对于降临,姜望也有了一些心得。 他直接问道:“说说吧,这里是哪里,你们有什么打算?” 这些人的语言,同样跟景国语言非常接近,沟通起来倒是没什么难度。 “额,这个……”庆火其铭毕竟经验不足,面对天外之人的问题,怕自己回答得不妥,求助地回头看了庆火高炽一眼。 “恭喜你!” 庆火高炽一看年轻人果然不太行,赶紧一骨碌爬起来,饱含热情地凑到姜望面前:“你已经被我火族选定为本次生死棋棋主,承担高责大任,获得至上荣誉!本族巫祝大人将亲自赋予你尊贵的火之图腾,予你至纯至正的图腾之力!” 一脸“便宜你了,还不赶紧答应吗?”的表情。 姜望其实有些意动。 火乃五行正道,此族以火为名,想来必是有些本事的。而且,他此时才降临,其实已经没有什么选择。除非去别的部族,跟先来者抢位置。 但他还是问道:“我初来此地,心中有些信息,一时不太能深刻理解。你们且说说,星将是什么,生死棋是什么?” 庆火高炽瞧了年轻的巫祝一眼,那意思很明显说话啊。 “哦。”庆火其铭反应过来:“这里是火族的领地,我是本族巫祝庆火其铭。” 然后絮絮叨叨开始解释什么是生死棋,什么是星将,什么是棋主…… 他讲得东一句西一句,乱糟糟的。好在姜望条理清楚,自己将之归纳分类,倒也完全能够明白。 “所以,我们的目标就是,在生死棋中争第一?与其他天外之人?”姜望问。 “呃,争第一,是,争第一。”庆火高炽并不很有底气地道。 瞧他这个表情,便知什么至上荣誉,什么至纯至正的图腾之力,大约不是很靠谱。 但姜望也并未拆穿。 后来者天然弱势,合作对象没有太多选择余地。但也有优势,那就是其他人大约这时候还都注意不到他。 现在重新选择一个强一些的部族,争夺棋主位置,固然可能得到生死棋中更好的开局,也难免失去了不引人注意的优势。 庆火高炽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卷黄帛:“既然青天来者已知晓情况,那便在王权之契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吧!” 他催促道:“赶紧签完,咱们抓紧时间,马上安排赋予你至纯至正的图腾之力!” 样子像极了正痛宰肥羊的骗子。 姜望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在庆火高炽心中骤起的忐忑里,笑问道:“怎么签?” “割破手指写就行。”庆火高炽又着急忙慌地掏出一把小刀来给他。 因为太过激动的原因,这刀尖直往姜望脸上怼。 姜望有些嫌弃地捏住刀尖,把它往回送。“我自己有剑。” “也行,也行。”庆火高炽讪讪地收回小刀。 为了给族里“骗”下这位棋主,他堂堂一个部族的首领,也是拼了。 脸皮什么的全然不要,收了小刀又往前凑:“随便画两笔就行,见血即生效。” “王权之契”名字响亮,外观却十分的朴实。瞧来就是一般的帛书,通体明黄。只不过应该确实有些年头了,泛着旧意。 姜望手指在剑鞘外轻轻抹过,长相思只稍稍放开锐气,不必出鞘,手指便被割开。 在这卷黄帛上,潦草地写下,张临川。 “好了!”庆火高炽满意地将黄帛一收。 王权之契签下,他就不怕这个叫张临川的家伙跑掉了。只要没有被人杀死,没有签订新的王权之契,他就只能代表庆火部出战生死棋。 “那个……巫祝大人。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说罢,庆火高炽便收起黄帛,雄纠纠气昂昂地离去了。 离去的路上,还顺便冲祭坛前的族人喊了一句:“都愣在这儿作死呢?不干活啊?” 一时间庆火部族人四散而去。 姜望瞅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睛。 虽然签字之前就确实知道自己“上当”了,但此刻“上当了!”的感觉还是非常强烈。 这位脸上八道红线的大叔,前后态度也变得太快了! 好歹掩饰一下,做个样子嘛!受骗者不需要同情的吗? 姜望更是注意到,这些人走的时候没有一个向巫祝行礼的,可见庆火部年轻的巫祝大人地位堪忧。 他在注意庆火其铭,庆火其铭也在注意到。 “其实。”他有些扭捏地道:“也不一定非要第一,前十好几名……也可以嘛。” 按照历史记载,后来降临的天外之人,一般都没有最早降临的强。 生死棋中有个十几名,对庆火部来说就已经是赚到了。实在不能强求更多。 “具体是十好几?”姜望问。 “有可能是十六,也可能是十七,十八,这个看情况……”庆火其铭下意识地回答着,见到姜望有些无语的眼神,才不好意思道:“见笑了……” 或者十六,或者十七、十八……说明他们的目标完全取决于天外之人的人数。 那些没有天外之人作为棋主的部族,只能派出一群未能超凡的族人参与生死棋,任何一个天外之人都能轻松击败他们。 意思就是我倒数第一呗? 姜望略有不爽。嘴里则问道:“你们族以火为名,应当也是大族啊,怎的如此没有志气?” 庆火其铭的尴尬,透过面具也能让人感受到。“那个,火部三十六族,我们只是其一。” “其一?”姜望一听就脑门疼:“实力具体排在第几?” “呃,前三十名中。” 姜望明白了。原来是第三十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四章 点青 第三十名,也还算不错……不错个腿毛啊! 火部三十六族排行第三十,那已经是倒数中的倒数。连火部前十都挤不进,居然敢自称火族? 姜望尽量平静地问:“浮陆一共有多少部族?” “那哪说得清!”庆火其铭声音竟然很是自豪的样子:“我们浮陆广阔无垠,部族不知凡几。” “不是说只有百族相争吗?”姜望语气愈发无奈。 “那是因为只有排序前百的部族才有资格进入生死棋,所以才说百族相争。”庆火其铭摆摆手:“你都不知道浮陆有多大的!” 姜望幽幽地问:“那么在进入生死棋的百族里,你们可以排在第几呢?” 他安慰自己,或许火部三十六族都特别强呢?都进了前百,也不是不可能……可能、也许、大概、有机会的吧? 他实在不是一个擅长自己骗自己的人。 “呃。”庆火其铭这时候又知道尴尬了,斟酌着措辞:“本次有你这位棋主的话,排个十好几名还是行的吧……” 没我的话,名都排不上对吗? 姜望本以为这虽然是一个巨坑,但凭借他的实力,应该还是可以跳上来。 但跳下来才发现,这他娘的是个深渊! “行了。”姜望叹了一口气:“你们给我准备的棋士、棋相、棋卒呢?现在就得开始训练了。我们互相都要先适应一下。” 未能超凡的武者,结合兵阵之类,也未必不能有超凡战力。在生死棋中,可以算是一个助力。 就像重玄胜说的那样,任何人都有他的用法。 “这个……”庆火其铭非常生硬地话锋一转:“咱们先去点青吧?” 姜望于是知道。 他们连棋士、棋相、棋卒也并没有准备好…… 合着就光指望“点星将”能够成功啊。 这庆火部得多大的心呐? “你们倒是着点急啊!”姜望怒道。 “马上去催,马上去催。”庆火其铭连声哄道:“走,咱们这就去火祠。” …… “点青”即是“刺青”,是赋予图腾之力的前置步骤。 简单来说,就是先将庆火部的火之图腾,纹到身上。然后巫祝再以自身的图腾之力作为引导,为其注入图腾之力。 火祠是浮陆火部三十六族都有的建筑,是火部一族最为要害之地,也是巫祝修行居住的地方。 对于图腾之力这种新奇的力量体系,姜望抱着谨慎态度,并不肯直接接受。 哪怕一种此前未知的力量体系,或许可以带给他新的力量。 在与庆火其铭反复交流,且亲眼见到了几个庆火部族人身上的“火之图腾”后,他才算对这种力量有了些了解。 一定要类比的话,在姜望认知中,图腾之力更类似于阵纹。原理都是通过调用外力,形成超凡的力量。不同的地方在于,阵纹往往调动的是天地之力,图腾之力并不是单纯的外力,也有一部分自内而外。 了解之后,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它只是一种力量,本身不具备使用者赋予它的任何意义。 但姜望还是谨慎地问道:“身上图腾可以抹去吗?” 回到火祠里的庆火其铭,已经取下了那张独属于巫祝的夸张面具,并将之供在祀台上。 皮肤略黑,牙齿倒很白。 他的脸上并没有赤红线条,而是在额间有一个火焰状的刺青,色作赤红,瞧来十分生动。 听到姜望的话题,他愣了愣。 “谁会想要把图腾抹去啊?一般人还求不到呢!”庆火其铭说完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人并非浮陆中人,对于图腾的意义理解也并不深刻,有其它的想法也很正常。 于是回道:“可以。不过也需要巫祝来主持,一般惩罚作恶的族人,就会由巫祝来主持废弃图腾。并不难,比赋予图腾要简单得多。因为图腾的力量是巫祝借用仪式向图腾本源‘借用’的,‘还’的时候,也应该由巫祝主持。” 姜望点点头,又问:“你们火祠祭祀的,是哪位火神?” 庆火其铭突然恼道:“我们不祭祀什么神祇,我们祭祀的是火,供奉的是火。也只是火。” 原来是本源信仰。 对于尊奉本源信仰的人来说,那些本源领域的所谓“神祇”,更像是“窃贼”,而非什么至高无上的存在。 问他们祭祀的是哪位火神,已几近于侮辱了。也难怪庆火其铭生气。 “很抱歉。”姜望老老实实地认错:“我初来此界,很多事情并不知道。无意伤害你们的信仰。” 姜望的态度很诚恳,而且他说的的确是事实。 庆火其铭也不好再计较,闷声问道:“要与你在什么部位点青?” 姜望道:“后背吧。” “我去取点青用具。”庆火其铭起身走入火祠里间。 姜望先时已打量过这座火祠,此时得暇,不免细瞧。 庆火部里大多数建筑都很简陋,这座火祠也并不华美。但无论是坐席、祀台,还是墙壁,全都绘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火兽。 有些的似羊似狗,但更多的火兽让姜望完全陌生,简直找不到一点能与之对应的。 姜望早知现世并非唯一世界,森海源界,包括隐元星所照耀的那片沙海所属的未知名世界,都是不同的世界。 但唯独现在所处的这片浮陆世界,构造似乎更为奇特。 他隐隐的感觉到,如果“世界”也分层次的话,撇开现世不说,浮陆应该高于森海源界和那片沙海。 这也意味着……此界的力量极限,或许也高于彼界。由此推导,浮陆上的最强者,应该要比小烦婆婆强。 作为森海圣族的唯一祭司,小烦婆婆应该是森海源界明面上除燕枭之外的最强者。 她真实的战力姜望并不清楚,只感到深不可测。但保守估计,应该不会低于神临境界。 毕竟姜望也是接触过神临强者的,在他的直觉中,小烦婆婆并不弱于那种层次。 而浮陆世界里,那位脸上绘有八道红线的中年大叔庆火高炽,应该就是庆火部的最强者。 有机会要试试他的实力在什么层次。姜望想着。 光怪陆离的世界,让他好奇,也充满了探索的乐趣。不同力量体系的碰撞,让他对自己的修行有了更深层次的洞彻。 抛开仇恨与面对世事的压力来说,单就修行本身,就是拥有无限乐趣的追求。 当年的那个孩子,独自踏上去城道院求学的路,不就是因为对修行的向往吗? 庆火其铭这时抱着一只漆成黑红两色的木盒走来,走到坐席上,与姜望相对而坐。 “背身,坦背。”他说。 姜望于是解下上衣,直接转过身,背对庆火其铭而坐。 他坐得很直,脊柱像一柄剑,剑柄拄腰,剑尖直抵天灵。 庆火其铭一眼望去,那些描述战斗经历的伤疤都被略过,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姜望颈椎与脊柱相连之处,绽开的那朵白骨莲花。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五章 炙火骨莲 “怎么?”感受到庆火其铭的迟疑,姜望出声问。 “你背上这朵白骨莲花……” “邪异?” “有点。”庆火其铭措辞很谨慎。 这实在不像一个位高权重的人。 从火祠这栋建筑来看,巫祝的地位应该很高才是。 “一位邪神留下的痕迹,早已经没什么影响了。”姜望语气随意,随口问道:“你能洗掉它吗?” 他早就自觉禁用白骨道秘法了,但背脊上那朵白骨莲花的图案仍未隐去。 这或许是接触过白骨尊神所传秘法就不能抹去的印记,或许只有白骨尊神彻底消亡,这个印记才会消失。或者还有另一个可能,是因为通天宫里姜魇的存在。 只是姜魇仍是至今无法解决的问题之一,对于这朵白骨莲花,平日里也没有看到什么影响,姜望总不能将那层皮剜去,也就只好搁置下来。 庆火其铭顿了顿,回道:“我对神的领域并无了解,不便在你身上尝试。” 也不知他是真的做不到,还是有所忌惮。 姜望并不勉强:“那就先不管它。” “不过。”庆火其铭说道:“如果你并不需要邪神的力量,我可以帮你把火之图腾点在这朵白骨莲花下,或能帮你压制一二,消弭隐患。” “有可能会导致什么不好的后果吗?”姜望未虑胜先虑败。 “如果两种图案没有结合好的话……”庆火其铭想了想,有些不太肯定地道:“不太美观?” 姜望:…… “我指的是修行方面。”姜望说道。 庆火其铭回道:“图腾是我们浮陆的修行方式,无数岁月都是这样过来。你们的修行方式对你们来说有什么坏处吗?” 姜望再无意见:“就按你说的做。” 自森海源界到隐星世界那片沙海,再到浮陆,姜魇已经很多天没有动静了。也不知是在沉睡,还是闭关。 这朵火焰图腾,或许能给他一个“惊喜”。 庆火其铭用一把燃焰小刀在姜望的脊背上刻画,火焰灼过之处,并不伤及血肉,只留下赤色痕迹。 “点青”的过程,伴随着非常强烈的灼痛。 按照庆火其铭的说法,这是与图腾之力交流的过程,疼痛无可避免,姜望忍不住可以叫喊,但最好不要乱动本来按规矩他是要将姜望捆起来固定住的,就是为了避免在过程中吃不住痛乱动,姜望当然不可能同意。无论什么情况,把自己变成砧板上的鱼肉都是愚蠢的行为。 最后庆火其铭只能就这样开始。 令他惊讶的是,整个过程中,姜望如雕塑般纹丝不动。 要知道,他这柄祀火之刀,乃是庆火部巫祝传承之宝。此火不伤血肉,其实刻印的是神魂。火之图腾并不是由巫祝直接刻画而出,而是在巫祝刻画了神魂之后,身体自然而然的生成相应图腾。看起来像是纹刻,其实本质不同。但年长月久,慢慢也就延续了“点青”的说法。 所以这种痛苦,是触及神魂层面的。根本不是一般人所能忍受。 其人脖颈上暴起的青筋大概能说明痛苦,但在庆火其铭“刻画”的部位,那附近的皮肉全都被强行控制在相对松弛的状态。这是为了不影响他的图腾“刻画”,力求达到最好效果。 这种可怕的意志与控制力,让庆火其铭想起养父曾反复提及的那个人,那位庆火部不世出的强者。据说他在点青中的表现亦是如此,才令做了一辈子巫祝的养父记忆犹新,可惜的是,那人早已坠入幽天…… 当一切结束,庆火其铭收起祀火之刀,又从盒中取出一方灰扑扑的布,只往姜望脊背上一擦。 说来也怪,这一擦之后,那种灼痛的感觉瞬间就消失了。 姜望整个人放松下来,这时候才发觉,额上已经布满了汗珠。 “好了?”他虚脱般地问。 “图腾已经生成,还需注入图腾之力。”庆火其铭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族长已经给我划定了份额。” 姜望随口问道:“你这块灰布是什么来历?” 庆火其铭笑而不语。 姜望于是明白,这大概是庆火部巫祝的秘密,不便分说。 他也不在意,随手掐诀,凝出一块水镜,置于后背,回过头去看水镜中的图案。 只见一朵赤红之火花,如在燃烧。其上一朵白骨之莲花,似正开放。 红与白交相映衬,互染微光。 白骨之莲那种邪异的感觉被中和了,赤红之火那种炙烈的感觉又温润了些。 即使忽略掉它们所代表的意义,这也是一副非常美丽的图案。 姜望默默看了一阵,莫名想起了一些画面,于是挥手散去水镜。 瞧着他的神态,庆火其铭忽然问道:“在青天之外的你们那个世界,神祇的现状怎么样?” 姜望摇了摇头:“神道大昌的时代已经是历史。我所接触的……不提也罢。总的来说,正神还是受人敬仰,有些香火。邪神则被人唾弃,传播信仰也只能偷偷摸摸。不过,也并非所有神祇都需要信仰。神道是很复杂的修行体系,我不太了解。” 庆火其铭则有意无意道:“在我们浮陆,所谓的‘神’,是得不到任何信仰的。” “为什么?” “神有‘我’,有‘我’必有私。但不能无私,又怎配成为神?所以神是一个悖论,我们浮陆人认为,真正的神并不存在。有的只是本源之窃贼,信仰之小偷。” 神有“我”,有“我”必有私! 这话姜望还是第一次听说,但又觉得很有道理。能有这样的觉知,浮陆就是一个了不起的世界。 姜望摇摇头道:“我从来不信神。” 他明白庆火其铭的提醒。对方误会他可能对白骨莲花所代表的神祇心存崇敬。 见姜望表了态,庆火其铭也就不再多说,捧着盒子往里走:“跟我来里间。” 姜望起身离席,随着庆火其铭转进火祠里间,走过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向下倾斜,两边供着高高支起的火盆。 在岔路向左转,道路的尽头,是一间暗室。 这里应该已经在地下深处。 布局极为简单,四角都有火焰,悬空而燃。 暗室正中,是一方以暗红色砖石铺成的池子。 此时的池子里空空如也,可以看到底部和四墙都绘着玄奇的火焰图案,似乎是一个整体的场景,像在描述着什么。 但风格独属于此界,姜望仔细辨认了一阵,也没有看懂。 “嗯。”庆火其铭略有些尴尬地说道:“本来应该在图腾池里浸泡一阵的,现在,你就蹲在池边,把手放进去吧。” 姜望大概也猜到这里是干什么用的了,闻听此言,眼皮子忍不住跳了跳。 这个庆火部,真真抠得没边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六章 你有拳,我有剑 半蹲下来,依着庆火其铭的指挥,把右手虚垂进图腾池中。 庆火其铭此时又带上了那张夸张的面具,绕着图腾池转起圈来,一边走一边念念有词。 念的什么姜望仍然听不懂,但随着祝祷的进行,空无一物的图腾池中,渐渐有火红色的烟气诞生。非常稀薄,但毕竟存在。 火红色烟气如游鱼逐饵般向姜望的手攒动,依附于他的手掌,攀附而上,沿着他的身体表层,“游”向他的背部,目标非常明确。 无疑这火红色的烟气就是图腾之力在图腾池环境下的具显了。 姜望感觉得到,随着火红色烟气的注入,背上那个火焰图腾,开始微微发热,然后…… 没了。 感受就到微微发热为止。 因为图腾池里那火红色的烟气已经消耗殆尽。 庆火其铭结束祝祷,复又解下面具,脸色发红,也不知是因为消耗过大,还是单纯因为不好意思。 姜望满是怨念的瞧了他一眼。 就这? 这就叫予我至纯至正的图腾之力? 纯不纯、正不正的不知道,少是真的少。 我这刚开始有点感觉呢! “这可不怨我。”庆火其铭赶紧解释道:“都是族长的要求。图腾池储备的图腾之力,怎么用,用多少,我可做不了主。” 这时候一个声音从外间转进。 “是,此事不怪巫祝。青天来者如有怨念,我庆火高炽一力承当!” 高大壮硕的庆火高炽走进暗室来,表情坦然。 “族长怎么来了?”庆火其铭连忙相迎。 “将庆火部的棋士、棋相、棋卒带来给棋主过目。”庆火高炽说着,看着姜望:“尊贵的客人,请原谅庆火部招待不周。” “的确不是很周到。”姜望没有客气,但也没有继续纠缠图腾之力的多少,直接说道:“我看看人。” “在外面。”庆火高炽说。 庆火其铭则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在外面,说明这些人甚至没有资格进火祠。实力可想而知。 三人复又走出火祠。 火祠外,站着十六个人。 十六个行将就木,皱纹深得可以夹死苍蝇的老人。一个个的颤颤巍巍,仿佛一阵风,就能够吹倒一整排。 姜望看向庆火高炽:“你们放弃了是吗?” “怎么会?”庆火高炽道:“这些人年纪虽然大了点,但都是身经百战的战士!” 老兵当然比新兵强一百倍。 但老兵,不是老头兵。 生死棋局里禁用图腾之力,对于普通人来说,拳怕少壮即是真理。 姜望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问:“你们是不是想告诉我,我不该跟你们签那份契约?我选择错误,我识人不明,嗯?” 他的语气,已经可以称得上严厉。 浮陆那么多部族,他还真不是非庆火部不可。哪怕需要去抢名额,他也不是抢不到。除了雷占乾等寥寥几人,谁能挡他? 庆火高炽脸有赧色,这事情他的确办得不地道。 但他还是道:“图腾之力在生死棋局中无法使用,对棋局的帮助几等于无。我们的勇士都在地窟征战,尚且得不到应有份额的图腾之力补充。虽然对不起您,但也只能如此。” 要不是青天来者进入生死棋局必须要有图腾之力来“欺骗”棋局,就连这点图腾之力他也舍不得给。 “那这些人呢?”姜望道:“你就让我带着他们去棋局中争胜?” “还是地窟的问题。”庆火高炽说道:“我庆火部实力普通,镇守地窟很困难,大部分青壮战士都在地窟轮换。也只有这些战士……” “可以用来送死,还省你们部族的口粮,对吗?”姜望打断他。 这十六个老人,表情都很平静,大概早已知道将要面对什么,也都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从庆火其铭口中得知,庆火部族人脸上所显的红线,即是图腾之力层次的外显。 庆火高炽脸上八道红线,实力无疑冠绝庆火部。 而这些老者,脸上什么都没有。 庆火高炽并无遮掩,直接地说:“不是用他们送死,而是用他们填补名额,凑人数进入生死棋局。只是,如果您能保住他们不死,这当然最好。不能的话,也是他们的命。我们庆火部想要延续下去,不能再让青壮做此牺牲。” 他作为一个部族首领,说出这样的话,足证无奈。 从这番话看,庆火部的生存环境,倒比想象中更恶劣。 但庆火部只要混个十几名就满足了,所以点到星将就大功告成,不思进取,姜望却不能够。他在已经达成目标后,特意来这方世界,不是为了拿最后一名的。不是为了陪庆火部做混子。 “如果我说,我能够帮你们争胜呢?”姜望问。 他强调:“是争胜,不是第十六、十七、十八之类的名次。” 庆火高炽瞬间精神起来:“在这些青天来者里,你有拿第一的实力?” 青天之上的来者,很多都是互相认识的,彼此之间了解实力,这点他倒不会怀疑。 姜望自信道:“第一不敢说。前五我有绝对把握。” 他这话说得气势十足,也确实没有虚假。 庆火高炽看了看他,仍有些犹豫:“历史上,后来的青天来者实力总是不如先来的那些。” “很简单。”姜望洒然道:“你有拳头,我有剑。何不亲身一试?” 他既是要给庆火部信心,同时也是要了解浮陆的修行体系,摸底庆火部的实力,可谓一举三得。 庆火高炽笑了,显然姜望的回复非常令他满意。 “便在此时?” “便在此时。” 庆火高炽笑容一收,也不再打招呼。简简单单,干脆利落地一记直拳,当胸轰去。 姜望亦是简单一抬手,以神龙木剑鞘抵上了庆火高炽的拳头。他要先试试其人的力量。 剑鞘刚刚接触那只拳头,姜望便意识到力量不如,立即转换劲力,转对抗为借势,飘然后飞。 人在倒飞,剑鞘横眉。 顺势拔剑,剑器长吟! 寒光一道,自身前割过,如月初升。 也不见如何动作,庆火高炽的拳头,突然变成了火。 不是被火焰附着,也不是什么障眼法。 姜望凭借对火行元力的出色感知,清晰感觉到,庆火高炽的这只拳头,已经失去血肉,变成了火焰本身! 剑过,火仍存。 这只火焰拳头袭向面门。 姜望竖掌于前,掌心一朵焰花绽放,直与庆火高炽的拳头相触。 预料中的爆炸并未发生。 在他控制焰花炸开之前,焰花已先一步消散。 姜望感觉得到,他掌控的火行元力中,有一股突然生出“意识”,恰到好处的“捣乱”,令焰花崩溃。 砰砰砰砰砰。 姜望身化焰流星炸开。 而庆火高炽那只火焰之拳忽然展开五指,呈虚握状,往下一拉! 极速飞远的焰流星,立即止住逃窜,开始不受控制地下坠!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七章 地窟 这还是焰流星第一次被人以这样的方式破解。 下坠的焰流星中,姜望踏焰而出。 又一门道术被轻松破解,他的眼睛却越来越亮。 他感到兴奋。 图腾之力的玄妙运用,让他大开眼界。也让他看到了更多可能性。 人在半空极速下坠,一手竖剑于下,破开空气,让自己下坠得更快,瞧来几乎是要以肉身撞击对手,另一只手飞快掐诀。 啾啾啾,啾啾啾。 咚咚咚。 铮铮铮。 八音焰雀。 在急速靠近中,密集的焰雀以姜望为,向庆火高炽落去。 焰雀如桥,连接两个战斗中的人。 这门道术的威能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忽视。 庆火高炽却依然从容,只将那只火拳一张、一握。那些尖啸的焰雀还未袭近,便已在他身前崩散,消弭。 如飞蛾扑火。 但控得住火,却止不住音。 八音齐奏,各有各的动听,也各有各的攻势。 在浩大的声音交响中,庆火高炽脸上有过一瞬间的痛苦之色,但他不退反进,直接高跃而起,一拳击在半空! 这一拳,似乎只打中了空气。 但姜望能够感觉得到,战斗范围内的火行元力,似乎被打散了某个节点,所有人为的引导都被驱逐。 尘归尘,土归土。 一切回归自然。 当然,八音焰雀也因此散去。再没有掀起半分涟漪。 不愧是直接祭拜火之本源的部族。庆火高炽对火的掌控,仿佛是一种天生的能力。 在他面前使用任何火行道术,都似乎是自取其辱的感觉。至少姜望目前掌控的火行道术,没有哪一门能够在庆火高炽面前奏效。 这种程度的掌控力,姜望只在太虚幻境里那华袍少年的身上见识过。 最令姜望感兴趣的是,庆火高炽是如何找到这个范围中,独属于火行元力的那个“节点”。 这太可怕,也太有趣了! 特意使用火行道术,就是为了实验庆火高炽对于火的掌控。 现在姜望已经得到了答案。 于是,纵剑! 直接迎上庆火高炽的火拳。 撩、刺、拉、割剑气狂飙。 以极其简单却极其凌厉的方式,与庆火高炽在半空杀做一团。 庆火高炽的招法没有什么花哨,就是简单的拳收拳出,但每一记都直指要害,是真正在战场上搏杀出来的拳术。 而姜望此时亦只以最直接的方式对待,每剑无招,却每一剑都带着独特的气势。 那是他的一身剑术,都化入每一剑中。 “可也!” 交织一团的战场中,庆火高炽直接跃开,不禁欢喜道:“你的确有争夺前五的实力!” 他虽然还不清楚其他青天来者是什么实力,但往年记载中的青天来者,实力都在某个界限之下。浮陆强者认为,这是青天通道的局限。 庆火高炽很肯定,在这个界限下,姜望展现出来的战力,绝对算得上高手。 能够随意从交织一团的战局撤出,足以说明在刚才的战斗中,庆火高炽并未被逼到极限。 当然,同样因为只是切磋,姜望也只以试探实力居多。 姜望半赞叹半好奇道:“真不知族长大人身化火焰是何等风采!” 庆火高炽笑道:“承你吉言,希望我早有那一日。” 从这话来判断,他目前还无法做到全身火焰化,不知现在极限在哪里。但仅仅一只拳头火焰化,就已经相当强大。 一只拳头火焰化的庆火高炽,实力大约在内府境层次。 这并不是说就可以直接对应内府境了,两种不同的修行体系也无法这样直接的划等号。 只是单纯从姜望自己的角度判断,单拳火焰化的庆火高炽,带给他的压力,是普通内府境强者的压力。 保守估计,庆火高炽若战力全开,实力大约在外楼境层次。 而庆火部在浮陆甚至排不进前百,因为通过点星将仪式获得姜望的加入,这才拥有生死棋局的名额。 由此大约可以判断浮陆的战力层次,比姜望之前想象的,可能还要高一些。 姜望现在只希望,那几个在齐国呼风唤雨的家伙,在这方世界,可别太骄狂。万一被浮陆的强者怎么着了,那他不就捡便宜了吗? “族长大人现在对我的实力想必有些了解了,那么接下来打算怎么安排?”姜望直接问。 “首先图腾之力是不可能再增加份额的,因为在生死棋局也用不上。” 庆火高炽很好的表现了一个条件拮据的部族首领是如何勤俭节约的。 想了想,继续说道:“至于参与生死棋局的战士,整个庆火部,你可以自行挑选。” “包括镇压地窟的那些战士?”姜望问。 之前便听庆火高炽提到地窟。 尽管并不清楚地窟是什么地方,有什么危险,但并不妨碍他理解了那是庆火部最精锐战士驻扎的地方。 庆火高炽咬牙道:“当然!我现在就让人调一队轮换的战士回来,只是因为要镇守地窟的关系,一次不能抽调太多。还得劳烦你多看几轮,才能看全了。” “何必如此麻烦?”姜望直接道:“地窟在哪里?我与你去一趟便是了!” 默默旁观了整场的庆火其铭这时出声说道:“地窟连接幽天通道,太危险了,你是庆火部棋主,也是庆火部本次的希望所在。最好不要冒险。” 姜望只笑了笑:“哪里不危险?生死棋局听名字也不是什么安生之地吧?我正要见识一下,你们的地窟是什么风景!也想瞧瞧,什么是幽天!” “好!”庆火高炽此时的态度明显多了些亲热:“巫祝大人,你便带这位来自青天的真正战士,去我们庆火部最大的地窟一观!” 庆火其铭脸色顿时一白:“我也要去吗?” 庆火高炽表情冷硬地瞧着他:“只是带着星将去一趟地窟,引路而已,你也不愿意吗?” 庆火其铭张了半天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他垂着头,声音也变得很沮丧:“与我来吧。” 说罢,便带头往火祠后面走。 可以看得出来,他非常的不情愿。但他没办法拒绝。 姜望冲着十六个老头兵点头示意过,才跟在了庆火其铭的身后。 ww 那些好似睡着了的庆火部老爷爷们,队伍中忽的一人问道:“现在干嘛呢?我们怎么办?” 留在原地的庆火高炽宽慰道:“回去歇着晒太阳吧!” 那老爷爷道:“你他娘才老呢!老子能打得很!” 得。 不仅老得颤颤巍巍,还都聋得不成样子了。 也亏庆火高炽凑全了这些人。 此时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喊道:“不用,不用你们上阵了!” “什么?什么时候出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八章 无支 “地窟”是一个很直观的名字,大地之窟窿。 浮陆之上为青天,浮陆之下为幽天。 青天高悬于上,处处可见。幽天暗沉于下,被厚重无垠的大地所阻隔,基本上看不到。 而地窟便是例外。 谁也说不清地窟是怎么出现的,只知道它连接着幽天。整个浮陆,所有部族都需要面对的危险,便来自于幽天。 倒是在浮陆的传说中有个说法青天之上曾有许多星辰,它们自青天坠落幽天,在这个过程中洞穿了大地,由此形成地窟。而青天之上,也因为星辰之陨,从此只剩一颗天枢星。 回到地窟中来。来自幽天的危险,是非常具体的存在,并不虚无。 浮陆有一句俚语,“青天之落为星将,幽天之起为星兽。” 延伸的意义是说,人一生下来就定了好坏。但撇开延伸的意义来讲,它本身是一个客观的描述。 星兽即是浮陆世界最大的灾祸。 浮陆上的人们认为,星将是青天的产物,星兽是幽天的结晶。 这话的对错且不说,但的确成为一种共识。 一路上从庆火其铭嘴里对地窟有了初步了解,姜望也大概明白了庆火其铭为什么对来地窟很抗拒他的养父,庆火部上一任巫祝,就死在地窟里。 姜望还特意打听了在他之前那些“青天来者”的归属,姓名未必能够知道,特征却很好判断。 雷占乾是雷部第一赤雷部的棋主,李凤尧在水部第一的净水部,方崇则在土部第一的原土部。 姜无邪则在火部第一的疾火部。 此外木部第一铁木部的棋主,是一个外貌非常普通的男人。仅从庆火其铭的描述,姜望无法将之与记忆中的修士对应起来。 但姜望重点关注的,也就前四人而已。 他还特意问了净水部的位置,有意先行联系李凤尧,主要是想看看能不能讨要一门合适的兵阵之法,用来训练庆火部族人,好让禁用图腾之力的庆火部战士,也能在生死棋局中发挥出超凡战力。石门李氏世代名将,定然是不会缺少兵阵的。他自己却于此一窍不通。 其他人早到浮陆那么些天,一定在想尽办法提高那些部族战士在生死棋局中的战力。姜望现在才开始选人,已经落后了很多。 然而庆火其铭非常严肃地阻止了他。 由于王权之契的制约,在生死棋期间各部族不能够彼此征伐。 但姜望作为庆火部棋主,如果进入别的部族地盘,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被剿杀至死。 庆火其铭再三强调,这种事情一定会发生。 姜望不是听不进劝的人,也只能作罢。 庆火部所属范围里,最大的地窟名为无支地窟。庆火部最精锐的战士,都在此处。 无支地窟的位置,距离火祠,大约也就二十里地。 “部族需要强者坐镇,族长脱不开身,所以只能我领你过来。”庆火其铭脸色有些发白的解释道。 这话是一句废话,废话说明了他内心的波动。他需要一些话题来岔开情绪。 “看起来很可靠。”姜望说。 眼前是一座以黑色巨石筑成的堡垒,定在那里,像一只沉默巨兽。让人毫不怀疑,它具备相当程度的防御能力。 “是啊,很可靠。但不是因为这座堡垒。”庆火其铭说着,定了定神,迈步往前走。 堡垒外守着一队庆火部战士,庆火其铭上前与他们略作沟通,两名强壮的战士便走到一边,转动绞盘,堡垒厚重的石门随之缓缓拉起。 是的,堡垒大门的开关在外部。与其说这是一座堡垒,倒像监狱更多一些。里面的战士不像是被保护着,倒像是被“囚困”着。 石门之后,是影影绰绰的甬道。哪怕甬道每隔几步,就有一只火盆。但它的尽头,仍让人感到遥远和模糊。 庆火其铭咽了咽口水:“进去吧。” 他站着不动,看样子是打算让姜望打头。这一点也不符合待客之礼。 “你没来过这里吗?”姜望问。 “以前……都是在外面等。” “以前的巫祝把你保护得很好。”姜望说着,迈步走入幽深的甬道中。 浮陆之人的寿限与现世人族差不多。 其实说起来,姜望的年龄还比庆火其铭要小。但姜望经历过的事情,太多。 “门先别关。我们很快出来。”在进去之前,庆火其铭特意对守门的战士说。 但守门战士只是摇了摇头,没有给巫祝大人半点情面。 “你还进吗?”姜望在甬道里面问:“不然你留个信物给我,我自己下去?” 庆火其铭怒气冲冲地瞪了那战士半天,但想到庆火高炽的脾气,最后也只能咬咬牙,走进了甬道里。 轰隆隆~ 在他走进来之后,巨大的石门很快又落下。 漫长的甬道,也因此更显幽暗。 庆火其铭悚然一惊,但姜望的身影仍在远去,就连脚步声,也丝毫没有被打乱。回头已是不能,于是脚下连赶几步,追上了他。 “你不知道地窟里到底有什么,所以才能这样淡定。”庆火其铭找着话题道:“无知者无惧。” “或许吧。”姜望说。 他并不抗辩,因为他很清楚庆火其铭的说话,只是在自我安慰。 而且无知者无惧这话也很对,倘若姜望知道里面有什么他对付不了的危险,那他根本不会选择前进。 脚步声在甬道中显得有些突兀,火光照着庆火其铭的脸色忽明忽暗。 甬道漫长,终有尽头。 尽头矗立着一道不知是什么金属打造的门,通体漆黑。唯在大门中缝处,有一道火焰铸纹。 姜望让开位置,默不作声。 庆火其铭上前一步,伸手按在金属门上,眉心那处火焰印记亮了起来。 他松了手,语气疲惫道:“等一阵吧。大概战斗还未结束。” “里面每天都会有战斗?”姜望问。 “不一定。但星兽的出现,有稀落的时期,也有非常密集的时期。一般越接近生死棋开始,星兽上来得越频繁。生死棋结束后,密度就会骤降,持续一段时间,那就是大部分战士的休养期。” “星兽是什么样的存在?” 庆火其铭张了张嘴,复又合上,沉默一阵才道:“我不知道怎么跟你描述,等你亲眼看到,也就知道了。” 这一等,就是将近一个时辰过去了。 姜望倒是还能等,庆火其铭的脸色却已经越来越难看。 “不知道里面怎么样了。”他开始不停地自言自语。 巨大的金属门在噪声中被从中间拉开。 一个独臂的青年男子就站在门内,斜乜着庆火其铭,但并不说话。 在他的身后 星星点点的火光,像一条长龙,盘踞在长夜。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九章 幽天 庆火其铭看着独臂男人,解释道:“我们通过点星将仪式选到了星将,这位青天来者将作为棋主,代表我们庆火部参与生死棋局。族长让我带他来地窟挑选战士。” 独臂男人闻言,只从鼻孔里哼出一句:“还算有点用。” 侧身让开位置。 姜望和庆火其铭走入其间,他才再次将金属门关上。 “这里的门都是能不开就尽量不开,为了避免星兽跑出去。”庆火其铭跟姜望解释道。 “跑出去会怎么样?”姜望问。 “一旦让星兽暴露在青天之下,接触天枢之光……那就是一场灾难。” 庆火其铭并没有展开描述灾难的具体,但仅从他心有余悸的表情,就大概能想象得到那种灾难的程度。 这里像一座巨大的地下溶洞。 在门外乍看之下,感觉门后是无数火炬高举在长夜中。 此时入得其间,才看到,那些火光之下,都有人在。更准确的说,是每一个或坐或立的战士头顶,都有一道火焰悬浮。 “这是他们图腾本源的具现,他们借此休养。”庆火其铭解释了一句,又补充道:“只有非常艰难的时候,我们的战士才会动用图腾本源。刚才的战斗……一定很激烈。” 先前战况的艰难,不必庆火其铭解说,姜望也能感受得到。 那些或坐或卧的战士,几乎人人带伤。 而还有一部分战士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应该是在遵循某种轮换制度。 整个地窟中的庆火部战士,大约在一千人左右。这些都是超凡战力,比姜望想象中要多,这也让他对整个浮陆的实力评估再次拔高。 庆火其铭带着姜望从人群中走过的时候,并没有谁搭理他们。 这位庆火部的巫祝大人,好像不太得人心。先前守在堡垒外的战士,对他也并不够尊重。 庆火其铭似乎也并不在意,或者说,没有心情在意。 姜望注意到,他在抖。 那是恐惧带来的颤抖。 他一定经历过什么,不然以他的身份和实力,不应该对地窟如此恐惧才是。 庆火高炽特意让庆火其铭给姜望带路来无支地窟,恐怕有很大一个原因,是想解决他的心病。 在浮陆这样的环境里。一个不能下地窟的巫祝,无疑很难让人信服。 独臂战士一路上并不说话,只是将他们带到一个满脸络腮大胡的汉子面前。 “族长让来的,挑人去参加生死棋局。”他言简意赅的说道。 “挑人?有什么好挑的?”络腮大胡怒气冲冲,毫不客气:“他知道这里的人手有多紧张吗?在这里调人去生死棋浪费时间,地窟不守了,想要庆火部就此消亡吗?” 独臂战士只回头看了庆火其铭一眼,让他自己解释。 “我主持点星将仪式,迎到了青天来者。”庆火其铭上前说。 络腮大胡这才打量了姜望几眼,脸色稍稍缓和了些:“那也不应该来无支地窟,在族中随便挑一些人去便是。生死棋能有个十几名,接下来的百年会好过很多,” 庆火其铭在此人面前似乎没有太大底气,犹犹豫豫地道:“这次我们要保五争三。” “族长亲自说的?”络腮大胡问。 “族长亲自与他交过手。” 络腮大胡顿时不说话了。 他回过身,默默看向身后。 空阔的地窟,地面高低起伏不定,而一路行进至此,姜望才在络腮大胡身后不远处,看到一个巨坑。 巨坑之下,幽黑如墨,是浓稠得化不开的夜色。 姜望向前走了几步,穷极目力,也根本看不到幽黑的尽头。 这就是“幽天”吗? 除了黑暗,仿佛什么也没有。 这个巨坑,才是真正的“地窟”所在。 而络腮大胡作为整个无支地窟的战士领袖,守在最前沿。 姜望还想再凑近点看,络腮大胡伸手拦住他:“不要再靠近,你现在很重要,不能出事。” 姜望听劝没有动,但是问道:“就站在旁边也会有危险吗?” “谁也说不清星兽会什么时候涌上来。”络腮大胡顿了顿,又道:“族长既然认可你的实力,那就值得我们的战士拿命去拼一拼。你去选人吧,任何人都可以。” “这么选选不出什么来。”姜望说道:“我需要看到他们的战斗。” 络腮大胡表情凝重:“这不是什么表演,更不是游戏。战斗一旦开始,我们不可能再有人护着你。” “我不需要有人护着,我也是战士。”姜望说:“要在生死棋局里并肩作战,不妨从这里开始。” 那位独臂战士哑声笑了:“有点战士的意思,就是身板瘦了点。” 这话意有所指。 庆火其铭道:“不,你不能冒这个险。好不容易有希望在生死棋里获得好名次了,我们庆火部不能冒这个险!” 独臂战士毫不客气地看着他:“是他不能冒险,还是你不能冒险?” “你!”庆火其铭脸都涨红了,暴怒的看着他。这种暴怒,掺杂了恐惧与羞愤。 独臂战士更是全无退缩之意。 “好了巫祝大人。”姜望伸手拍拍庆火其铭的肩膀,不愿见他太难堪:“我已经决定了,至少要在这里经历过一次战斗,才能选择跟我一起去生死棋局的人。你回去帮我跟你们族长说一声。” “是啊。”独臂战士冷笑道:“快回去吧,躲到族长的怀里去。” “我不走!”庆火其铭忽地喊起来,咬牙道:“庆火元辰,你别以为我真的不敢!不就是幽天吗?” 他的确无法否认面对幽天的恐惧,但同样不能忍受这样直接的羞辱。堂堂巫祝,一直被无视也就罢了。如何还能忍受指着鼻子的唾弃? “可以了。”络腮大胡这时出声道:“庆火其铭你回去吧,巫祝的确应该待在火祠里,而不是地窟中。” “衡叔,我不是孬种!”庆火其铭红着眼睛道:“你是不是也以为我是孬种?” 络腮大胡没有说话。 “我不会走的。”庆火其铭一字一顿道。 络腮大胡看起来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闻言只是道:“那么随便你。” 名为庆火元辰的独臂战士倒是很听命令,络腮大胡让他停止,他也就不再挑衅庆火其铭,只对姜望道:“这位兄弟,不知道下一波星兽什么时候会来,你在哪里等?我们的战斗次序都有规定,位置也要明确。” 姜望看了看庆火其铭,说道:“我跟他一起吧。” 毕竟两人相对较熟,而且他背上的火之图腾还是庆火其铭所点。他心里是更亲近庆火其铭的。 就是庆火其铭这位巫祝大人在地窟里的地位,实在有些让人不好理解。 姜望其实想就待在地窟边上,以便第一时间接触星兽。但顾及到庆火其铭,特意往后走了走。 在庆火元辰划定的范围里,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横剑在膝。 庆火其铭就默不作声地坐在他旁边。 “你说。”姜望特意找话题道:“你们为什么不把地窟盖上呢?铸一个大铁块,直接盖在窟窿上。” 庆火其铭情绪还没能缓过来,但还是解释道:“任何堵在这个口子的事物都会消解,包括人。所以不要掉下去,掉下去就没了。” “这样啊。”姜望点点头:“我会注意的。” 庆火其铭却好像就此打开了话匣。 他看了看那个窟窿的方向。 “你知道吗?其实,在很小的时候,我就想来这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章 勇敢者 姜望在等着他的下文。 庆火其铭却又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懦夫?”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认真。 姜望想了想,用同样认真的态度说道:“我没有经历过你经历的事情,所以我不能够轻易判断你。” 庆火其铭沉默了一会,红着眼睛笑问:“青天之上,是不是一个很明亮的世界?” 他说:“我从来没听到有人说这种话。人们总是人云亦云,总是很轻易的就否定别人。有人说,他是一个懦夫。其他人就知道,哦,他是一个懦夫。有人说,他能成为巫祝不过是运气好。其他人就知道,他不过是运气好。” “在浮陆,没有人会多问一句的。你知道吗?”他看向姜望。 姜望摇了摇头:“恐怕让你失望了。” 他说道:“我们那里,并不是一个很明亮的世界。人云亦云也是人们的常态,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流言可以轻易地改变或者摧毁一个人。很多时候人们懒于思考,墨守成规,习惯盲从。也有很多时候,人们怀疑一切,不信任任何人。欲壑难填,阴谋横行,利益至上,人情淡漠,永远只考虑自己,而不在乎别人……” “我所说的这些,只是沧海一粟,只是污浊之中微不足道的污浊。世界的黑暗,是我根本描述不完的。 但我并不是要跟你说,我所在的那个世界有多绝望。 因为还有光,有很多的光。在日不能及,月不能及的地方,燃烧在那个世界。 有人伤天害理,也有人救死扶伤。 有人背信弃义。 也有人一诺千金。为了一个承诺,不惜生死……” 姜望很平静:“世界就是那样一个世界。你看到了光,那就是光。你闭上了眼睛,那就是暗。” “你问我我的世界是什么样。这就是我所在的世界,在你们的青天之上。” 庆火其铭沉默了。 无支地窟里的战士此时都在休养,没有人往这边看一眼,大约是在之前的战斗中耗尽了精力。 两人坐在偏僻的一角,看起来,他们都并不属于这个地窟。 姜望是过客,但庆火其铭似乎也是。 “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庆火其铭问。 “闲着也是闲着。”姜望说。 他表现得很随意,庆火其铭反倒轻松了一些。 “我父亲是一个懦夫,我是懦夫的儿子。” 庆火其铭用这个开头,开始了他的故事。 “他本来很有天赋,被族人寄予厚望。修行也一帆风顺,进度很快。但在第一次进入地窟镇守的时候,就遭遇了当时最大的一次兽潮,部族战士死伤无数。 同一批下地窟的人,只有他活了下来。这很不幸。 因为他怕了。彻底怕了。 甚至于……为了逃避镇守地窟的责任,自己废掉了自己的图腾。 他宁愿被人指着鼻子唾骂,宁愿所有人都看不起他,也终生不肯踏进地窟一步。 后来,他死了。死在一个冬天。 我爷爷无法忍受他带来的耻辱,亲手杀了他。” 说起生父之死,庆火其铭语气冷淡,他目视着地窟的方向,面上没有太多表情。 “爷爷从小就告诉我,我要成为一个真正的战士,我要勇敢,要为我们家洗刷耻辱。我也确实以此为目标,刻苦修行,梦想着早日能够参与地窟的战斗。而我的爷爷,他以身作则,每年都要下一次地窟……于是他死在了地窟里。” “后来我被养父收养。我说我的目标是直面幽天,是要成为能与星兽厮杀的战士。他很赞许我的志气,也非常支持我。但我每次申请和他一起下地窟时,他都说我还小,还要再等几年。每次都让我留在火祠里。” “再后来,他也死了。” “他死的那一天,我就站在无支地窟的堡垒外。门拉开的时候,人们送了我一块破布,说是他的衣服碎片。那是他仅剩的东西了,他掉进了幽天里。” 说到这里,庆火其铭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天我看着无支地窟的堡垒,忽然觉得非常恐惧。我一直想要下地窟,想了很多年,也为此努力了很多年,但是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再也不想了。我不敢想。” 姜望说:“你今天还是来了。” “我不想来,但是我不能不来。族人对我的忍耐,已经快到极限。你知道吗?我主持点星将仪式的时候,就有族人说,如果仪式不能成功,就要拿我这个巫祝来祭天。” 庆火其铭抿了抿唇:“我知道,他们是认真的。” 姜望想起森海圣族的相狩。背弃传统的人,偏离主流价值取向的人,总是会被族群所背弃的。这种事情,甚至也根本无法以对错来判断。 如果庆火其铭连带“青天来者”到地窟选人也拒绝的话,他将要面临的后果可想而知。 他之所以跟独臂的庆火元辰置气,其实也并不完全是置气。只是因为他更不敢就那样留下姜望,自己回部族。 “在你出现之前,我已经在计划逃离庆火部。但是……”庆火其铭苦涩地摇摇头:“一个不敢下地窟的人,又有哪个部族肯要呢?” “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 庆火其铭自问自答:“因为我现在还是很恐惧。” “我憎恶我为什么这样恐惧,但我没有任何办法。我的确恐惧。” “我必须要说点什么。” “但是除了祝祷的时候,没有人肯听我说话。” 庆火其铭语气萧索,有一种离群的孤独。 姜望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也没有说。 庆火其铭没错吗? 浮陆上所有人都面临着来自幽天的威胁。所有战士都为了部族的存续舍生忘死,而庆火其铭却躲在安全的地方苟且偷生。 庆火其铭又的确有错吗? 他不能够战胜他的恐惧,这难道是他的错吗? 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成为勇者。那么不勇敢的人,是否就没有生存的资格?从恶劣的现实来说,或许是的。可是它不应该。 姜望认为以自己的阅历和智慧,不足以判断庆火其铭的对错。或者这个问题,本来也不存在答案。 所以他什么也没说。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 呼呼呼~ 呼呼呼~ 无支地窟里,响起了风声。 那风好像自未知的遥远之处,呼啸而来,呼啸而近。 “星兽!” “星兽来了!” 有人大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一章 星兽 几乎是刚听到动静,姜望就已按剑而起。“你在这里稍等,我前去看看。” 庆火其铭并未回应。此时他整个人已经绷紧。星兽的出现,仿佛打开了他心中无形的门户,将全部的恐惧都释放出来。 姜望不可能留下来安慰他,因而只看了他一眼,便自顾纵身,往连接幽天的那处窟窿而去。 无支地窟很大,姜望并未迟疑,但他赶到的时候,窟窿前已经有不少庆火部战士严阵以待。 络腮大胡正在发号施令,调动队型。 而那个独臂的庆火元辰,提着一柄战刀。站在队伍最前面,表情坚定。 庆火元辰对庆火其铭刻薄吗?可以称得上刻薄。 但他作为庆火部的战士,镇守无支地窟,甚至为此断了一条手臂。 他已经断了一条手臂,却还在地窟战斗。 而且时至如今,星兽来袭时,仍然毫不犹豫地顶在最前。 他这样的人,有没有鄙薄庆火其铭这种畏缩之人的资格? 好像也是有的。 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很多事情说不清对错。 说来奇怪,明明听到呼啸的风声,眼中看到的幽天,却好像平静得什么都没有发生。 “星兽在哪里?”姜望问。 没有人搭理他。窟窿前的所有战士都全神戒备,只等一战。 “很快就会出现。”倒是庆火元辰迅速看了他一眼,说道:“站在我身后来。” 姜望依言走过去,没有逞强。 无支地窟里的这些战士训练有素,此时守在窟窿前的是一队人,刀出鞘箭上弦。在稍后些的位置则有两队人,作为候补。而更远位置的战士,仍然在休养中,根本连视线都不投过来。 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有序,完全可以称之为一支正规军队,并且还是精锐。 “来了。”庆火元辰说。 姜望于是看到,在那浓重得化不开的墨色中,此时泛起了星星点点,交相辉映。乍看之下,好像夜幕上的繁星。 美得惊心动魄。 这大概能让人理解到,浮陆人为什么称地窟之下为“幽天”、“幽空”,而不是幽渊。 “这下烧透了。”庆火元辰喃喃道。 姜望已经知道,在庆火部,“烧了”类似于“发达”了的意思。他这是正话反说,说明这一波星兽潮强度不低,第一波星兽潮就如此的话,接下来的形势会很严峻。 “贰队、叁队做好战斗准备,上前!”络腮大胡已经吼了起来:“肆队、伍队结束休整,进入待命!” “星兽是漆黑之兽,但身上会有星点存在。星点愈多愈强。这一拨星兽,很难缠。你撤离的时候注意位置,不要影响到其他战士。” 庆火元辰仓促对姜望解释着,与此同时,已经上前一步,长刀斩落! 无支地窟中的这个窟窿,约有六十丈方圆,因为洞口并不规则的关系,这个数字不是很准确。 但无疑是很大的。 在墨色中根本瞧不真切,当那些“星光”跃出洞口,星兽的具体模样才暴露在姜望眼前。 “星兽”只是一个统称,这些星兽的模样各不相同。 庆火元辰攻击的这一只,外形便像是乌鸦。当然,无论是什么鸟类,只要体型对得上,又是黑色,都很难不像乌鸦…… 这只乌鸦状星兽,就连眼睛都是漆黑的,脱离幽天之后,在火光照耀下,才显出具体的轮廓。 与乌鸦不同的是,在它左右翅膀上,各有三个光点,似星光闪烁。 庆火元辰一刀斩落,奇准无比,将将与乌鸦状星兽接触之时,刀刃上蓬起一线火光! 这只乌鸦状星兽,就此无声消融了。 姜望并未第一时间出手,而是先选择观察。既是观察星兽的弱点,也是观察庆火部的战士。他要选择最合适的人,在即将开放的生死棋中能够带给他帮助的人。 围绕着整个窟窿的战斗,大部分都被他纳入视野。 就目前看来,庆火元辰的战力,在第一波与星兽接战的战士里,属于较强的一部分。 大约与鲍仲清的手下,那个覆海手闫二的实力差不多,属于可以在一郡之地的腾龙境里称雄的战力。 图腾之力的运用方式也很多,姜望看到有人引弓发弦,箭带流火。也看到有人凭空刻画图案,形成类似于道术的种种效果。 姜望初步认为,浮陆的图腾之力,类似于道元一样,是超凡的基础。当然,仅就来源而言,已与道元有本质的不同。 再看星兽,无论从防御、速度、还有攻击来说,都不算特别可怕。比之玉衡峰上的那些凶兽也强不了多少,唯一可虑的,大概是数量。 姜望的判断很快就被推翻了。 因为相对轻松的攻势只持续了两轮,第三轮自幽天涌上来的星兽,实力已经陡然上了一个层次! 它们的体型没有太大变化,但身上星点的数量较之第一轮星兽,几乎翻了一倍! 庆火元辰的刀竟然被一只猴状星兽闪过,若不是应变及时,就要被挠一下狠的。 络腮大胡提前加派人手的决策被证明了正确,面对实力暴涨的星兽,庆火部战士仍然守住了位置。 有不少人受伤,但战死者还没有出现。 被星兽攻击出来的伤口,倒是不怎么特殊,似乎跟被一般野兽袭击的伤口也没什么区别。不知是这些战士已经适应星兽的存在,还是它们造成的伤口本没有太大问题。 姜望认为是前者。 星兽战死即消,没有任何战利品留下,这一点也与现世的凶兽相似。也就是说,与星兽作战,除了锤炼军队战力外,似乎没有任何好处。 这是最大的问题。 但凡战争,必有损耗。若不能以战养战,战争就是自杀的过程。 三山城是怎么被那些凶兽巢穴拖垮的,姜望亲眼见证。也因此能够理解,浮陆的局势为何如此紧张,庆火部什么这样拮据。 浮陆有那样漫长的历史,必然也诞生过难以计数的智者,一定无数次研究过幽天的存在、星兽的存在,一定想过无数的办法……但无论过程如何,最后的结果仍然是,没有太好的办法。 一个堡垒镇守一个地窟,战士们拿血肉之躯去抵挡星兽。仍是这种古老的应对,延续至今。 姜望没有去想怎样才能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问题。他不认为自己有远超浮陆中人的智慧,他对幽天的了解也很浅薄。 不过,初步的观察已经结束。至少,他不必再躲在庆火元辰身后。 “往后站一站。” 姜望把初露疲态的庆火元辰往后一带,长相思鸣鞘而出,将那只星光尽在头部的狐状星兽一剑枭首。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二章 “星力” 庆火元辰心中暗惊。 他的勇猛强大,在无支地窟里也是人所共知的。 这一点,从他毫不客气地对待庆火其铭也可以看出来。 庆火其铭毕竟是巫祝,天然有高贵身份。其他人就算瞧不起庆火其铭,也很少会当面嘲讽。 然而。 他方才在全神贯注的战斗中,姜望伸手去拉他的时候,他其实本能地做出了闪避,而且险些回击。 但姜望那只手依然准确无比地抓住了他,并且化解了他回击的动势,行云流水般自然地将他往身后带。 这说明两人的实力……差距很大。 而姜望这精准绝伦的一剑,也让庆火元辰眼前一亮。没有过多力量的损耗,几乎是卡着这只星兽的最大承受力斩出。说明姜望对星兽和他自己的剑,都有足够的了解。 这让庆火元辰对生死棋局的结果,有了更多信心。 姜望并没有理会庆火元辰的心情,一剑之后,他直接掐动道诀。 以最快的速度将道决完成,迄今为止掌握的最强道术八音焰雀,直接轰鸣而出,覆盖了整个幽天洞口。 焰雀喧嚣,八音浩荡。 密密麻麻的焰雀一冲而过。 极喧闹转为极寂静。 这一轮扑出来的星兽,直接被八音焰雀清空。 在姜望的有意控制下,也有许多只焰雀,一头扎进幽天里。 但连一点涟漪都没有泛起。 就好像,它们冲进墨色的同时,已经成了墨色的一部分。 果然,坠入幽天的一切都会被“消解”吗?或者说,“同化”? 姜望还沉浸在自己的观察中,殊不知在场庆火部战士看向他的眼神,已经满是惊叹。 “他是谁啊?”终于有人开始关心。 “看他的图腾法术,是不是咱们庆火部的新巫祝?我看他跟那个人一起进来的。” “太好了!终于换巫祝了吗?” “清醒一点,守住防线!”络腮大胡打断战士们乱七八糟的猜想,这才顺嘴解释了一句:“这位是‘青天来者’,是要代表咱们庆火部参与生死棋局的!” “哦,是棋主。” “我以为是新巫祝呢……” 姜望回头看了坐在角落的庆火其铭一眼,这些战士的“讨论”并未收声,他应该可以听到。但此时的庆火其铭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此时此刻,姜望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在心里暗叹一声。 络腮大胡已经趁机动员起来:“你们谁表现好,就可以跟这位星将一起参与生死棋,为我们庆火部争取数百年再未有之名次!” 战士们早就激动起来。 生死棋局的名次代表什么,他们很清楚。庆火部的崛起,或许就在这一次。 没有什么,比部族的崛起,更让这些战斗在最危险前线的战士激动。 “看我的吧!” “今天我一定烧!” 姜望并未回应这些战士们的热情,他只是迅速地完成掐诀。在下一波星兽涌上来的时候,再一次,八音焰雀! 星兽再一次被清空。 洞窟下的幽天霎时漆黑一片,过了好一阵,才慢慢有星点靠近。 倒不是姜望故意要逞威风,在这些人面前,展现一次实力就足够。之所以还这样做,是因为他刚刚发现,在他一次性杀死那么多星兽之后,他脊背上的火之图腾中,忽然有一种力量孕生。 很微弱,但确实存在着。 这种力量并非图腾之力,也不是道元之力,而是一种很纯粹的力量。 可以非常轻易的被调动、转化,换而言之,能够适用于任何攻击中。 但它似乎是无根之水,并不像道元或者图腾之力可以靠修行来恢复和增长。更像是一种临时性的积蓄,只是恰好火之图腾成为了那个“容器”。 或者准确的说,是与白骨莲花相互影响后的火之图腾,成为了这种力量的“容器”。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所以才有了第二记八音焰雀。 结果如姜望所料,火之图腾中的那种力量,果然与杀死星兽这件事有关! 在杀死这波星兽之后,它再次获得了增长。 也许…… 杀死星兽并非完全没有收获,只是浮陆的人还没有察觉,或者没能找到捡拾“收获”的方法? 姜望一剑杀死第一只星兽的时候,也并未有什么感觉。直到一记八音焰雀清空全场,才切实感觉到这种力量的“孕生”。 他隐约感觉到,这种变化,与白骨莲花对火之图腾的影响有关。不然的话,很难解释浮陆的人那么多年都没能发现这件事。 唯有不属于此界的白骨莲花,带着陌生神祇遗留的影响,才有可能让火之图腾发生了某种玄妙的变化。 只是以姜望现在的眼界,还根本瞧不出根源来罢了。 他同时又感觉到,这种力量,或许与星兽身上的星点有关。或者因此可以暂且称之为“星力”? 杀死星兽,积蓄星力,这是一个完整的过程。 而如果有一种修炼体系,是以他刚刚命名的“星力”为核心。那就恰好形成一种正向的循环,杀死星兽即是修行。 那么星兽不再是灾难,反而是一种资源! 当然,这些只是一时发散的玄奇想象。 现在这种力量在火之图腾里,还只是临时积蓄的存在呢。就像一个枯死的池塘,本身没有泉眼存在,积蓄再多的水,也只能作为临时消耗。 以姜望现在的见识和能力,根本不可能以此为核心创造修炼体系。 但话说回来,它的确有那样的可能性! 假如姜望现在把自己的发现和猜测说出来,恐怕整个浮陆的强者都会找上门来,与他一起研究,或者“研究”他。 从现在的情况来说,即使只是无根之水,对姜望依然有大用。 储存于火之图腾里的、纯粹的、能够随时动用的力量,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在自身极限之外的爆发力! 至少在这浮陆世界里,这是一张全新的底牌! 相较于那些棋士、棋相、棋卒,它直接得多,或许也有用的得多! 诚然两轮星兽所获得的“星力”也并不多,若现在加持出来,甚至对战力也根本没有本质的提升。 但此时“星力”才这么多,如果积蓄到百倍、千倍呢? 火之图腾作为容器,它的“容量”有没有极限? 当数量的堆积到了某一个极限,本质的变化就已经发生。 这将是他在生死棋里与雷占乾、姜无邪、方崇等人争斗的利器! 还在思考间,下一轮星兽已经迫近。 “都退开,让我来。我来一人挡幽天!” 姜望难得地一振袍袖,表现得十分膨胀。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三章 以什么呼唤我 搏杀在生死线上的战士,最崇拜强者。 姜望作为浮陆现行传统下很受尊重的“青天来者”,本只是来地窟挑选同去生死棋的战士。他本不必插手与星兽的战斗,但他不仅插手了,还从旁观者的角色打成了主力,现在还要一人挡幽天! 这话一出,庆火部的战士们都要疯了。 “好样的!” “这才是真正的强者!来自青天的好汉!” 有人独挡幽天,减少部族战士死伤,络腮大胡当然乐见其成。因而只是命令两队战士做好战斗准备,随时接应姜望,其余战士则散去休息。 地窟这样的环境,实在是太适合八音焰雀这种类型的道术了。 尤其是那个窟窿能恰好被八音焰雀完全覆盖,而八音焰雀又的确可以对星兽造成强大有效的杀伤。那么需要考虑的,就只是道元储备问题了。 如今姜望的道元储备有多雄厚? 一般来说,腾龙境修士比之通天境,能够调动的道元并没有本质上的提升。因为天地孤岛的存在,腾龙境修士很大一部分道元需要用于依托天地孤岛。 否则天地孤岛就有沉入“海底”的危险。 并且天地孤岛本身也需要道元调理,以巩固岛身,姜望自己就每日调理不歇。若不是调养得好,后来也不能那么轻易的承接变化。 姜望的天地孤岛真正能够称得上“岛屿”,比之一般的腾龙境修士,广阔不知多少倍。这也意味着,他被天地孤岛所纠缠住的道元,相对也更多。 因此哪怕他以周天星斗阵奠基,以星河道旋建立周天,以可怕的通天境实力晋阶到了腾龙境,能够动用的道元数量也并没有质的提升。 让他比之前更强大的,主要是更高阶的道术和更强的剑术。 但就在不久之前,他经历过森海源界的世界本源一游。天地孤岛上自此绿树成荫,生机勃勃。整座天地孤岛的根本得到稳固。从而带来最明显的一个好处即是解放了大量道元! 如果说之前姜望在一次战斗中,释放八音焰雀的极限是七次到八次之间的话。 那么现在,这个数字是二十次! 在第十八次释放八音焰雀的时候,姜望感觉到自己的道元储备还可以支持两次,但出于谨慎,他选择了休整。 二十次的八音焰雀还意味着,持续性的内府境级别战力。 通常来说,一场搏杀中,根本用不到二十次全力以赴的出手。这二十次的八音焰雀,大部分情况下,都足够从头到尾支撑一场内府境的战斗。 向前凭借飞剑时代三绝巅的飞剑之术,在腾龙境就有内府境级的杀力。但也只一击之力。而姜望现在,境界还在腾龙境,战力却已完全可以等同内府境。 如果向前这段时间实力没有突飞猛进的话,那么差距已经拉开。 庆火部的战士再次顶到窟窿前,而姜望取出道元石开始吸收。仅靠自身调养,还不知要恢复多久。 在临淄晃荡了这么久,他身上的道元石已经积蓄不少。道元石之所以可以作为修行者之间的货币使用,在于它本身就具备补充修行者消耗的价值。尽管补充道元的过程中不能被打断,但道元石的价值还是毋庸置疑。 看着一颗颗道元石被取出,然后消耗一空,姜望的力量也重新丰沛起来。 络腮大胡在一旁看得便有些眼热:“我们的图腾池储备有限。不能依靠它消耗。而且远在火祠,一来一回也太浪费时间了。战士们大都只能靠自己恢复。你们这种石头挺不错的啊?” 姜望并不搭腔。 这一套他见得多了。 这就相当于他在吃东西的时候,姜安安凑上来问,这是什么呀?这个好不好吃?她其实关心的并不是这个东西好不好吃,而是你能不能给她吃一口。 “唉。”络腮大胡叹息道:“就因为图腾之力有限,多少好孩子都白白牺牲了。” 力量体系不同,给你你也补充不了图腾之力啊。 姜望无语,但还是将用过的几块道元石放在身前:“你可以拿去研究一下。” “好嘞!”络腮大胡大手一挥,那几块道元石便已消失不见。 姜望恢复过来,再一次上前,继续掐诀,继续八音焰雀…… 自参与镇守无支地窟以来,庆火部的战士们从未感觉如此轻松过。 那位天外来者,总是能以神奇的“图腾法术”清除星兽。 那奇妙而浩荡的交响八音,也一直持续在地窟里。 这声音让人迷醉。 星兽始终是在增强的,虽然增强的幅度不似一开始那样夸张,但确实是在增强。这体现在那愈来愈多的星点上,也体现在……八音焰雀已不能一次清空所有星兽。 在八音焰雀之后,还需要庆火部的战士补上攻击。 慢慢的,一次八音焰雀之后,尚还存活的星兽数量,已越来越多。 在浩荡的八音交响间,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不对劲。”庆火元辰神情忧虑:“这一轮星兽潮,怎么持续时间这么久?” “对啊!” 其他战士也都恍然惊觉。 之前一直是姜望独自清除星兽,他们没有感受到太大压力,也因此几乎忽略了这件事。 往常一轮星兽潮,星兽涌出个三、四十波是常态,六十波就已经是比较危险的情况了。而这一轮的星兽潮,以姜望释放八音焰雀的次数来看,已经有一百多、快两百波了! 姜望都休整补充了十次以上! 络腮大胡的表情也很严肃,他比庆火元辰更早发现这件事,也早就指令休养中的战士们备战。 反倒是一直战斗在最前面的姜望,因为并不知道往常星兽潮的情况,还以为这是正常现象。但他储物匣里的道元石也几乎消耗一空。 当姜望再一次休整补充回来,他对络腮大胡道:“我已经没有办法补充了。从现在开始,只能改以剑术搏杀。” 络腮大胡点点头,对于姜望,他已不能要求更多。 随口吩咐道:“去请族长,就说无支地窟有变。” 而后抬高音量,怒吼一声:“全部战士待命!” 就在这时…… “庆火其铭,你做什么!” “废物!不用你帮忙,也不要影响阵型!” 姜望一剑将身前的星兽斩灭,回头看到 庆火其铭不知何时从坐着的角落里站了起来,表情奇怪地,一步一步地往窟窿这边走。 对于一路上的呵斥,指责,全都不管不顾。 见姜望也回过头来看他。 他才回以一笑,声音平静:“好像有个声音在呼唤我。” “青天来者。” 他说:“我不再恐惧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四章 千星 这句话说完,庆火其铭突然加速,开始奔跑起来。 络腮大胡作为无支地窟的最高首领,意识到不对劲,连忙喊道:“拦住他!” 沿路上的战士这才去阻止。 但庆火其铭几个绕转,便已经洞穿了人群,目标直指幽天! 根本拦不住。 在这一刻,庆火其铭表现出来的实力,远在这些战士之上。 呼呼呼,呼呼呼! 来自幽天呼啸的风声愈发激烈起来,仿佛在为他擂鼓,为他助威。 庆火其铭像一阵旋风,从姜望身边卷过。 姜望看准时机,伸手一抓! 但竟然抓了个空。 他对庆火其铭的实力是有所把握的。 然而庆火其铭的速度,在这个瞬间,竟然超出了他的判断! 没有第二次出手的机会了。 庆火其铭已经超过姜望的位置,毫不犹豫,甚至可以说是一往无前的,跃进了幽天里! 这诡异的一幕,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不要掉下去,掉下去就没了。” 这是庆火其铭对姜望说过的话。 跃进幽天这件事,无疑可以等同于自杀。 然而,庆火其铭怎么突然会想到“自杀”? 并且看他跃进幽天之前的状态,怎么看也不像是要自杀的样子。 他最后说的话…… 他说他不再恐惧了,因为什么? 又是什么声音在呼唤他? 除了风声,姜望确认自己没有在幽天之中听到任何声音。 是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吗?还是那所谓的呼唤声音根本不存在? 庆火其铭跃进幽天里,同样没有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幽天似乎完全不曾受到影响。就连那些涌近的星点,也未有变化。 庆火其铭这个人,好像就这样完完全全的消解了。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知道说什么。 直到络腮大胡呼喝起来,星兽跃出,新一轮的厮杀才再次开始。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但庆火部那位年轻的巫祝大人,从此成为了过去。 没有了足够挥霍的道元补充,不能频繁动用八音焰雀。仅靠剑式,对星兽的杀伤效率大大降低。 但无支地窟里的战士,本就是对付星兽的老手。有姜望这样一个强大且似乎不知疲倦的生力军加入,他们的压力大大减少。 随着星兽的不断跃出,不断被消灭,从窟窿看到的幽天,星点也稀疏起来。 这一波星兽的袭击,即将到达尾声。 但就在此时,眼尖的人可以注意到,在肉眼可见的幽天范围里,忽然一下子出现密密麻麻的星点。这些星点非常密集,密集到……只可能出现在同一只星兽身上。 这星点不是几十,不是上百。 而是成千上万,一时数不过来! 整个窟窿处看到的幽空,似乎都明亮了一霎。 星兽的实力,是随着星点的数量递增的。 那么这只星兽,究竟有多强? 至少在无支地窟的历史中,出现过的最强星兽,也只有百余星点罢了。 “传令!”络腮大胡的声音无比凝重:“所有人,做好死战准备!” 姜望听到,这位战士首领,自我打气般地强调了一句。 “绝不能让它突出地窟,沐浴天枢星光!” 姜望紧了紧长剑,没有说话。 星兽越强,杀死之后,背后图腾里蓄积的“星力”就越多。他当然不缺乏一战的勇气。 但若实在敌不过,他也不会白白在这里送死。 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中,那成千上万的密集星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但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忽然一下子消失。 一直呼啸的风声,刹那归于静止。 幽天之中,除了星点的光,什么也看不到。但姜望隐约有一种感觉,那头可怕的千星甚至万星星兽,翻了个身,离开了这里。 普通的星兽甚至被杀死连一声惨叫也没有,好似全无知觉。那么到了千星星兽或者万星星兽这种级别,是否会产生神智? 幽天,到底是什么?星兽又是如何形成的? “它走了……” “被我们吓走的吗?” “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星兽会害怕?它们跟疯了似的要往地面上冲!” “那是因为什么?” 庆火部的战士们议论纷纷。 他们既松了一口气,但也同样感到费解。 姜望还剑入鞘,活动了一下手腕。他刚才也有些紧张。 “跟其铭有关吗?”在一片嘈杂的声音中,独臂的庆火元辰忽然问。 络腮大胡怔怔看着幽天,没有说话。 如果世上只有一个地窟,那么人们可能会认为,幽空只有一个窟窿那么大。但浮陆上的地窟数量惊人,许许多多的部族都需要终日与星兽为战。 人们所以才知道,浮陆之下的幽空,与青空一样无垠。 关于幽空的秘密,无数代人在探索,但至今也没谁能说出一个所以然来。 哐哐哐,哐哐哐框! 金属门发出三长四短、极有规律的声响。 有人下来了,并请求进入地窟。 然后是金属门拉开的声音。 “族长!族长来了!” 看得出来,庆火高炽在庆火部极有威望。无支地窟里的战士们都对他十分恭敬,哪怕这些战士,很多时候,都不能得到图腾之力的及时补充。哪怕他们时刻处在最危险的地方。 因为最早的时候,庆火高炽就是奋战在各大地窟的一名战士。 论起击杀星兽的数量,整个庆火部也没人比他多。 人们所知道的庆火部历史上遭遇的最强星兽,身上有一百二十四个星点,就是被庆火高炽亲手斩杀。 他是庆火部的首领,更是庆火部最强最勇敢的战士。 庆火高炽在战士们让开的道路中前行,直接走到窟窿旁边,直视幽天,久久不语。 此时他已经知道这里发生什么了,但表情严肃,看不出太多的心理波动。 他站在络腮大胡的旁边,高大的身躯像一座山峦。 良久,他收回视线,先对姜望道:“青天来者,辛苦您了。” 此时的他,保持了足够的尊敬和礼貌,大约是因为姜望在之前星兽潮里的贡献。 “这里都是我庆火部的好汉子,您挑选十六个合适的,这便回族中训练,为生死棋局做准备去吧。” 不等姜望回应。他又转头直接命令道:“庆火衡,你暂代族长之位,等会同青天来者一起出去,主持族内大局。” 同样不等络腮大胡反对,他已经掷地有声地道:“从今天起,我亲自镇守无支地窟!” 这表明他的意志不容动摇,他的决定不容更改。 没有商议,没有讨论。 这已经是最后的决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五章 谬矣! 对于庆火高炽最后的决定,满脸络腮大胡的庆火衡并未有任何质疑。 虽然他的心情,已经非常凝重。 庆火高炽要亲自镇守无支地窟,说明他认为无支地窟里接下来会面临的状况,可能要超出庆火衡的应对能力。 这是可怕的猜想! 会是什么样的危险?会有多么可怕? 甚至于……如果连庆火高炽也守不住呢? 一旦被星兽冲破镇守,庆火部的图腾池就会从此枯竭。 历史上被攻破地窟的部族,无一例外。 图腾池枯竭的后果,任何一个浮陆人都能够明白。 而得以沐浴天枢星光的星兽,更是会成为一种灾难。被攻破地窟的部族,同时也是浮陆的罪人。 对浮陆各大部族来说,镇守地窟永远是第一要事,胜过所有。 “我得留在这里。”姜望道。 庆火高炽看着他,等着他的解释。 “我的剑术需要磨砺,这会让我在生死棋中更有把握。星兽是很适合的对象。”姜望权衡之下,选择了这个理由。 姜望的身份,是青天来者,是星将,是代表庆火部出战生死棋的棋主。他并不臣属于庆火部。 所以哪怕庆火高炽在庆火部再怎么一言九鼎,也不可能强制命令姜望。 相反,姜望的任何要求,只要不是太不合理,庆火部都会想办法满足。 更何况他帮忙镇守地窟,对庆火部来说也是好事。庆火高炽本人是见识过他的实力的。 “我不会干涉您的决定。但只有一点,如果遇到不可抗拒的危险,您请先撤退。” 庆火高炽说着,又吩咐道:“庆火元辰,你负责保证这件事。生死棋中的名次,或许能够成为我们的机会。星将的安危至关重要。” “族长放心。”庆火元辰道:“虽然我的战力不如星将大人,但如果遇到无法抗拒的危险,我肯定挡在前面。” 姜望自然没有意见。虽然他认为自己无须保护。若遇到他都无法抗拒的危险,把庆火元辰填进去也很难济事。 最后便只有庆火衡一人离开了无支地窟。倒像庆火高炽亲下地窟,便只为调换一下双方权责而已。 星兽之潮暂时平息,庆火高炽并没有调整庆火衡的布置。仍是两队备战,两队待命,其余休整。 而他自己,在窟窿边的一个石台上坐下,并招呼姜望:“青天来者,请坐。” 姜望明白,这位庆火部的首领,大约是有什么话要说,于是便在石台旁边坐下。 “你们的世界,有幽天吗?”庆火高炽望着黑漆漆的幽天,忽然问。 “至少我未曾见过。” “都说天道有情,万事万物,自有道理。幽天这样的地方,有什么道理可言呢?它是祸中之祸,是浮陆所有不幸的根源。青天的光到了夜晚就会熄灭,可见光明并不能恒久。幽天却永远是幽天,难道世间真有永暗?” 庆火高炽问姜望:“您从青天之上的世界而来,能否为我解惑?” 看得出来,即使是他这样强悍且意志坚定的战士,有些时候也会感觉到茫然。 因为镇守地窟实在是一件太艰难、太漫长,而且始终不曾看到曙光的事情。普通的战士还可以轮换休整,如他和庆火衡这样的存在,却终其一生都要面对地窟, 姜望不矫不饰,诚实地说道:“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修行者,我在我们的世界十分黯淡。或许我们的世界里有人能解决你的困惑,或许有朝一日我也能够,但至少现在的我,并没有这样的能力。” “您怎么看待庆火其铭?” “他很可惜。” “可惜?”庆火高炽定了一会儿:“是啊,他很可惜。” 庆火高炽又问:“庆火其铭跃下幽天之前,您是最后与他有沟通的人。您觉得跳下幽天是他早有计划的事情吗?” 或许这个问题,才是他真正想问的。 姜望摇摇头:“他与我沟通的时候,并没有流露死志。而且他对幽天的恐惧根深蒂固,绝非伪装。结合他最后说的话,我认为他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 “蛊惑……” 庆火高炽沉吟一阵。 然后苦笑:“虽然接触时间很短,但他好像很信任你,最后也只对你有话说。” “因为对幽天的恐惧,他与这里格格不入。”姜望道:“他不是只对我有话说,他说过,是只有我愿意听他说什么。” 沉默一阵之后,庆火高炽两手交握,讲述了一段历史。 庆火部也不知是哪一代的巫祝(因为一直隐秘进行的关系,很多信息都没有保存下来。传到现在,已经不知道最先开始的人是谁。),通过多年对幽天的研究,这位巫祝想到了一个办法。 那就是篡改火之图腾,在此基础上创造幽之图腾。 设想是拥有幽之图腾的人,可以接触幽天,甚至……掌控幽天本源。 如能掌控幽天本源,星兽或许也就不会再成为问题。 这无疑是天才的构想。 但创造幽之图腾这件事,想起来似有可行,实际上却几乎不可能实现。 浮陆至今的所有本源图腾,相传都是创世之神“空”留下来的。 人力哪能创造如此伟大的图腾? 终那位巫祝一生,也未能完成设想。 但或许是幽天带来的恐惧太过绵延,这个空中楼阁般的设想却没有被搁置。 庆火部历代巫祝都为此努力,一个接一个的为此付出,可以说将毕生的心血都浇筑在这个设想上。甚至有一位巫祝用身体感受幽天,在用四肢接触幽天,均被消解后,口述记录下自己的感受,并完成最后一跃…… 如此一代一代承续下来,终于,在上一任巫祝,被称为历代最强巫祝的庆火竹书手上,“幽之图腾”初步完成。 图腾最终是要作用于人身的。 有这样的研究,自然也需要相应的试验品。 作为部族里有数的强者,庆火其铭的爷爷非常认可这个计划,甘愿以身相试。但他年纪已大,火之图腾也修炼到极深的境界。于是,庆火其铭的父亲,从小就成了试验品之一。 在漫长的时光里,所有接受“幽之图腾”的试验者,都毫无疑问的失败了。 而庆火其铭的父亲,他惊人的天赋,和对“幽之图腾”超过常人的亲和,让巫祝庆火竹书对他寄予厚望。 为了更好的接受“幽之图腾”,所有“幽之图腾”的试验品,自身都是并不知情的。被以族内特殊战力的名义遮掩,在最后的“试验”之前,都用普通人的生活伪装自己,部族也特许他们不用参与镇守地窟。 庆火其铭五岁的时候,他父亲的实力到达了一个界限。 于是巫祝庆火竹书认为,时机已经成熟。第一次将庆火其铭的父亲投入地窟。 与之一起的试验品,一共有三人。 结果非常不幸。 另外两人,都无声无息地被幽天消解了。 而庆火其铭的父亲在发现自己试验品的身份之后,表现出了强烈的抗拒。知道自己身上那个所谓“特殊图腾”,其实只是接触幽天的试验后,他不惜用极其暴烈的手段,废掉了自己的图腾。并且终生逃避地窟。 庆火其铭的爷爷,是一个一生为部族征战的勇者,他无法忍受自己儿子的懦弱,于是亲手将其杀死。转而培养自己的孙子。 从小以其父亲的“懦弱”为反例,来竖立、培养庆火其铭的勇敢。 并且不顾年迈,每年都下一次地窟,给孙子做榜样。 甚至于最后他的“意外”战死,也是为了激励庆火其铭。 在庆火其铭的父亲、爷爷相继死去后,巫祝庆火竹书收养了庆火其铭,名义上是作为养子,实际上是把他放在眼皮底下,亲自培养。 庆火其铭,就是这一代“幽之图腾”的烙印者。 随着庆火其铭渐渐长大,他的确成为了一个勇敢的人,并且对地窟充满仇恨,无数次求战地窟。 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在长时间的相处中,庆火竹书也慢慢真的把庆火其铭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他在历史的巨大惯性下,仍然在推进“幽之图腾”这个设想。但越来越多的为庆火其铭的安全考虑。 他甚至明确的跟庆火高炽说过,不愿意让庆火其铭步那些勇敢者的前尘,为幽天消解。 “幽之图腾”越来越具体,伟大的设想似乎靠近结局。但庆火竹书却越来越开始反思这个设想的对错,甚至于质疑这么多代巫祝努力的意义。 在后来的研究中,谁也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唯一能知道的是,他态度坚决地开始全面否定“幽之图腾”的设想。 他将巫祝传承交予庆火其铭,为他眉间点上火部巫祝独有的火纹,并绝口不提“幽之图腾”的事情,也不允许知情者对庆火其铭提及。 一直以来,庆火其铭都以为自己身上的图腾,是需要保密的、失败了的特殊火之图腾而已。而他的力量,都是通过巫祝火纹而来。 在最后下地窟的那一次,庆火竹书本来是要带着庆火其铭一起的,但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让庆火其铭留在堡垒外,自己只身下了地窟。 他在地窟入口,坐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最后双眼流下血泪。 只留下一句:“本源图腾非人力能成。以有穷之力,妄求创世之能,以至于空耗性命,徒伤天才,谬矣!” 然后跃进了幽天。 谁也不知道,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号称历代最强巫祝的庆火竹书看到了什么。这或许将是一个永远的谜题。 谬矣! 整个庆火部,无数代人为此牺牲,为此奋战,前赴后继。 最后却只有这两个字的评价。 多么绝望! 历史自然有其厚重的力量。 静静听完庆火高炽的讲述,姜望大概明白了他的心情。 只是明白不代表认同,理解也不代表尊重。 “所以呢?你想重拾那个设想?”姜望质问:“所以你坐视族人对庆火其铭的冷落和鄙弃,坐视他谨小慎微受尽嘲笑,其实就是为了逼他面对地窟,逼他重启幽之图腾?” “对于庆火其铭而言,我可能是一个卑劣的人。但对于整个庆火部来说,我愿意奉献一切,包括我的道德和名誉。我问心无愧。” 庆火高炽道:“他怨我也是应当,但我不后悔我的选择。” “我并不清楚庆火其铭内心深处的想法,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怨过你。”姜望摇摇头:“但我知道一件事,把‘幽之图腾’推进到最后阶段的庆火竹书,肯定比你更懂幽天。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放弃?” “如果你连这个问题都没有想,或者说想了却想不清楚。如果你连他为什么放弃都不知道,连他为什么绝望都不明白!又哪里来的勇气,要继续推进这件事情呢?” 这一番话,说得庆火高炽哑口无言。 姜望当然有为庆火其铭抱不平的心理。 但扪心自问,倘若异位而处,身在庆火部这样的环境,面对似乎永无止境的星兽潮,面对似乎永远无法解决的祸源那个曾经似乎近在咫尺的可能,又如何才能不被视为救命稻草呢? 庆火高炽的选择未必明智,也未必光明。但处在他的位置,这好像又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其实你也感到很恐惧吧?庆火其铭突然怪诞的跃入幽天,疑似万颗星点的星兽靠近又离开,你发现你根本无法解释这一切,你发现尽管你知道了很多,了解了很多,但你还是一点都不了解幽天,一点都不了解那个‘幽之图腾’。” 姜望又问:“其实你很恐惧吧?一切好像脱离了掌控,而你才明白自己的无知。” “是,我的确为此感到恐惧。”庆火高炽没有否认。 他是一个会为一点图腾之力斤斤计较的族长;是一个会冷漠计算价值,将老人送上生死战场的决策者;是一个半生对抗地窟,永远站在前线的战士;是一个不惜牺牲别人的家伙,但同时也是一个,愿意承担责任的人。 他说道:“所以我决定亲自镇守这里。我不知道这里将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如果结局是好,荣誉归于其铭。如果结局是恶,我来承担错误。” “我祝愿那是一个好的结局。”姜望说道:“尽管我不认同你的选择,尽管我认为庆火其铭大概也并不需要什么荣誉。但我还是祝愿,那是一个好的结局。” …… …… 大章,两章并一章。所以晚上无更,不必等。 上面那句是我昨天写好的,所以有但是…… 感谢书友慢西慢百~万\小!说成为本书盟主! 所以晚上会整个加更出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六章 待机而动(为盟主慢西慢看书加更!) 时间在缓慢的前进,并不为任何人而停止。 生死棋局终于开启! 庆火部点得一位星将,理所当然的获得了一个生死棋名额。 但几乎所有的部族队伍都已经入局。 姜望却还在镇守地窟。 不仅外面的族人不明白,庆火衡多次派人下来询问,就连庆火高炽,也一再的问过姜望。 但姜望每次只是答,时机未至。 生死棋的规则说起来简单。整个棋局四四方方,每一个方位有二十五个初始点。百支队伍从初始点出发,向棋局的中心点前进。以进入中心点的次序,来决定整个棋局的排序。 但具体到细节,其实变化极多,相当复杂。首先一百个初始位置,都不是直线连接中心位置,而是彼此交错,且交错之后,只能一方继续往前,另一方必须往后倒退。这也就意味着,竞争一定会发生。 其次,前进的路上并非一马平川,而是有许多关卡、许多阻碍。而破关之后,又有不同的选择。比如可以让自己迅速前进几个棋位,比如可以消除前方多少位之内的阻碍。也可以选择让别人后退或者前进,或者给别人前进的棋位上增强阻碍。 这就意味着,为自己选择对手,乃至于操纵其他人的相遇竞争,都成为可能。仅此一点,就会有无数的变化产生。 总之生死棋并不是简单的困兽囚斗,先机非常重要。 历史上也不是没有选择延后入场的,但往往都拿不到一个好名次。甚至于,连中心点都没来得及进入,棋局便已结束。 姜望执意以“练剑”的名义守在地窟,自然有他的理由,最主要是因为背后图腾里蓄积的星力尚未达到极限。 这一张牌来之不易,他必须要打好。 值得一提的是,在庆火高炽亲自镇守无支地窟的这段时间,地窟并没有什么异动发生。星兽攻击的频率与之前相比差别不大,千星级别的星兽再未出现过。 “赤雷部已进十位!” “赤雷部已进二十位!” “镇火部受阻于第一关,已被淘汰!” 生死棋外有“石碑棋谱”,可以反映棋局进度。 浮陆各部族都是通过“石碑棋谱”来观察生死棋进展,庆火部也不例外。 外间主持大局的庆火衡,几乎一有什么变化,便会派战士来无支地窟“报告”。来报信的战士一波接着一波。 他也不知道姜望所说的时机是什么,只能用这种方式默默催促。 姜望是棋主,棋主负责并决定生死棋的一应事物。他要守在地窟静候时机,旁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疾火部已进三十位!” “净水部与广土部相遇,广土部全军覆没,淘汰!” …… 这一次的生死棋似乎非常激烈,开始没多久,就已经有很多部族被淘汰。 第一天过去的时候,最快的疾火部已经前进一百八十位。 姜望记得,那是姜无邪作为棋主的部族。 到了夜晚,就是生死棋内休整的时间,各部族的人都在此时停下,复盘局势,确定第二天的方略。夜晚没有人会行动。 因为生死棋有一项很重要的规则。 生死棋中,生死无处不在。白天为生,夜晚为死。 生死棋局有初始点,有中心点。还有散落各处的“生点”。 若在夜晚降临之前,不能够找到“生点”驻扎下来,结局就是死。 这项至关重要的残酷规则,才是“生死棋”这个名字的由来。 关于“生点”的争夺,也是生死棋局里的竞争中,非常重要的环节。 “第一天已经结束了,您还是不出发吗?” 庆火高炽再一次询问。 “再等等。”姜望只是说。 他们刚刚结束了一轮星兽潮的战斗。 生死棋夜晚会停下进度,来自幽天的星兽却没有什么时间概念。 有姜望和庆火高炽在,往日比较艰难的星兽潮,现在却没有太多难度。 尤其姜望比庆火高炽还要卖力,好像是跟星兽有什么生死大仇一样。 “你到底在等什么啊?” 庆火高炽很想这样问,但他清楚,姜望没有义务回答他这样的问题。 这几天因为担心幽天有可能的异变,他愁得人都苍老了几岁。但好几天镇守下来,并没有什么异变发生,他的心情也慢慢平复,开始更多的操心起生死棋来。毕竟事关部族百年之运。 而庆火其铭…… 庆火其铭终是像那些前辈一样,无声无息的消解在幽天里。好像什么波澜也没有掀起。或许“幽之图腾”的设想,从最早就是错误的! 第二天,庆火衡派来的人还是一个接一个的来到地窟。 有时候碰上地窟中正在战斗,前一个下来通知消息的人还会等到后一个人,然后一起汇报情况。 整个庆火部都很急。除了姜望。 当然,无支地窟里也有不少人巴不得姜望常驻。他的存在,极大降低了无支地窟里战士的死伤。 “赤雷部与疾火部相逢!这一步是在铁木部的主导下完成,净水部亦有推波助澜!” “疾火部战败,仅以棋主身免,后退一百位!赤雷部前进十位!” 铁木部的棋主姜望没打听出来是谁,仅从“下棋”这方面来看,能够主导赤雷部与疾火部相争,他似乎占了上风。 当然,也未必不是赤雷部的棋主雷占乾将计就计,就是横冲直撞,极其自信的要踩姜无邪一脚。以姜望对他短暂的印象来看,这种可能性也很大。 现在姜无邪所代表的疾火部,虽然没有被淘汰,但也已经从第一梯队落下。 庆火高炽固然忧心忡忡,姜望却气定神闲地开始调息。 其实他给自己划定的时间线是两天。 他仔细研究过生死棋,若延后超过两天,就绝无可能赶上第一梯队。 所以生死棋开始两天之后,无论“星力”积蓄到什么程度,他都必须出发。除非他放弃第一。 现在才第二天而已。 他在坚定地执行自己的计划,所以无论生死棋内进展如何,都对他没有什么影响。 患得患失的人,什么事情都难做好。 一个上午过去,庆火衡派来报信的人已有三波。 姜望很认真的听情报,却始终并不表态。 “赤雷部总共已进三百七十位!” 下午来报信的战士,已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第一天最快的疾火部也才前行一百八十位,而击败庆火部之后,赤雷部反倒突飞猛进,这天还未结束,竟已经总共前进三百七十位。 姜望不置一词,只是拔剑起身又一轮的星兽潮开始了。 庆火高炽在地窟边缘来回移动,通常只在战士们遇险的时候出手。姜望为了所谓“练剑”,要求他不得展现太多实力,把大部分星兽留给姜望自己,庆火高炽只能照办。 没有了道元石的无限补充,姜望斩杀星兽的效率大不如前,但相较于其他庆火部战士,依然精准、高效。 剑光闪过,最后一头星兽消失在原地。 幽天再次平静下来。 庆火高炽有气无力,例行公事般地问了一句:“我的棋主大人,您还是不出发吗?” 姜望归剑入鞘。 “时机已至。” 转身便往外走。 他非常明确一点,最后斩杀的几头星兽,并未增加“星力”。 火之图腾积蓄的“星力”,已经到了极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七章 入棋 “行,那您继续等吧……什、什么?” 庆火高炽声音骤然拔高。姜望突然要动身,他反倒不适应了。 姜望停步问:“怎么,现在不能去吗?” “能,当然能!”庆火高炽忙道:“一起并肩作战了这么久,您也应该对战士们的实力有所了解,看看要带哪些战士去?” 姜望摇摇头:“你之前不是已经选好人了吗?就他们吧。” 庆火高炽赔笑:“那事不是已经过去了么?” 为了庆火部,他倒也的确放得下身段。一个一个“您”,任怨任尤,伺候姜望像伺候大爷一样。 “星将大人。”庆火元辰有些不忿道:“你看不起我们的战士吗?” “不是看不起。”姜望说:“而是……仅仅有我,已经足够。” 庆火高炽追着走了几步。 姜望此时这种过于强烈的自信,与他之前给人的感觉不同。 几步之后,庆火高炽已经有了决定,于是说道:“让元辰陪你去吧。” 姜望这回没有再拒绝:“那就走吧。” 庆火高炽冲庆火元辰使了个眼色,他当然不可能还让那些老头陪姜望去生死棋局。姜望早已经证明了实力,庆火部这次是要争名次的! 庆火元辰也很懂,当场点了十五个战士,默不作声的跟上了姜望。 连他在一起这十六个镇守无支地窟的战士,便是庆火部此次进入生死棋的人选了。 姜望果然没有说什么。 他也不至于强行要求那十六个老人过来。 不肯选人,包括之前故意不透露计划,就是要让这些人着急。究其本质,都是在表达因庆火其铭跃下幽天而生的怨气。如果不是庆火高炽逼着庆火其铭下地窟,这件事根本不会发生。 庆火高炽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很有些任骂任嘲的姿态。甚至于他这几天不加掩饰的心急如焚,也未尝不是为了让姜望解气。 在庆火部的“大局”面前,他的确做到了不把个人的荣辱当回事。 …… 在无支地窟里待了好几天,每天循环在休整与厮杀中。乍然离开堡垒,还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这时是浮陆的下午,天光尚亮。 庆火元辰在前面带路,一路疾飞。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庆火部的火祠,庆火衡最近一直守在这里,准备随时将棋主送往生死棋。 看到火祠,姜望隐隐有一种庆火其铭还在的错觉。但理智告诉他,这并不可能。 新的巫祝早已上任,仍旧戴着那张夸张的面具,这位巫祝与庆火其铭这一脉并没有关系。一个无法战胜恐惧,不敢下地窟的巫祝,足以成为部族的耻辱,庆火部早就在培养新的巫祝。只是因为巫祝这个身份的特殊性,无法轻易撤换。 姜望没有与这位新巫祝说什么话。当然,新巫祝也很好的保持了巫祝大人的矜持。 一行人在新巫祝的引导下,走入火祠里间。 走过长长的甬道,岔道口一边是姜望上次去过的图腾池,另一边就是这一次的目的地同样的一间暗室,室内中心,立着一扇焰纹密布之门。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新巫祝立在门前,做了个请的手势。不需要什么仪式,或者说,等得心焦的庆火衡早就将一切的准备都做好了。 只等姜望过来。 庆火元辰走到前面,将门推开。 门后是一面火墙。 庆火元辰没有犹豫,直接跨进“火墙”里。 姜望跟着第二个走进。 “火墙”并不灼人,一步踏出,景已不同。 首先看到的,是一个巨大的石门。石门上流转着蒙蒙清光,看不清内里。 石门旁边立着一块高大的石板,应当就是“石碑棋谱”。 整个生死棋的棋盘被缩略在石板上,不同的位置,不同的事物,散发不同形状、不同颜色、不同强度的光。 其中发光的小圆点最多,光线的强度也相同,而且一直在移动着。 那些就是生死棋的参与者。并不能看到他们面对了什么,只能观察到他们到了哪里,谁又与谁相遇。相遇之后,继续往前的光点自然是胜者。 如火部所属是红色光点,水部所属是蓝色光点,土部是黄色光点,瘟部是黑色光点……不一而足。具体到每一族又有细微差异,大约只有浮陆的原生居民才能准确分辨了。 这扇石门,即是庆火部此次参与棋局的入口。几个庆火部族人守在这里,时刻关注着“石碑棋谱”。 见到庆火元辰等人过来,都很欢喜。 依照故老相传的规矩,他们需要在石碑棋谱上确认自己的入棋“身份”。 比如姜望是棋主,就将手按在属于棋主的掌印中。 而庆火元辰是两名棋士之一。 确认之后,庆火元辰看了看天色,劝说道:“棋主大人,时间不太多了,不然明日再出发?” 姜望问:“还有多久天黑?” “生死棋持续期间,天色很准时。”庆火元辰道:“还有半个时辰。” “进去。”姜望说。 现在进去,意味着如果不能够在半个时辰内占据第一个“生点”,那么结局就是失败。会被生死棋直接抹去。或者也可以在那之前选择放弃,退出生死棋局,退出之后就不可能再进。 这个决定无疑是带有冒险色彩的。 但包括庆火元辰在内,十六名庆火部战士,都没有再提出任何异议。 姜望是棋主,姜望的决定就是命令。 无论立场如何,经年累月战斗在庆火部范围内最大、最危险的无支地窟里,他们都是非常合格的战士。 跨进石门,那蒙蒙的清光带着一种神秘规则。 姜望感觉到了,他那本就稀薄非常的图腾之力,尽数化去,无影无踪这就是浮陆强者在生死棋局中不能够施展超凡之力的原因。 令他松了一口气的是,储存于火之图腾内的那些“星力”,并未受到影响。 这意味着他的准备没有白费。 生死棋局的确只针对图腾之力。 姜望本人有道元在身,些许图腾之力的抹消于他根本没有什么影响。 而跟在他身后的十六名战士,个个脸色也都还好。他们在来生死棋之前,就已经把绝大部分的图腾之力都留在了火祠里的图腾池中。 据说是庆火高炽反复强调过的事情……真的是非常节俭了。 但庆火高炽的出发点或许是抠门,最终的效果却很好。至少这十六名战士省略了很多适应时间。 踏进生死棋局后,姜望他们处在一个光圈内,大概这便是初始点的范围。 眼前,是一块块巨大石板铺成的道路。每块石板的大小规格全都一模一样,长和宽都为十六丈。而一块石板,就是生死棋中的“一位”,即“一个棋位”。 能见的范围并不宽广,甚至可以说偏狭。 大部分的环境,都隐在迷雾之中。 …… …… ps:推荐票怎么总在八百多名啊,我经常想不起来求票,但是更新可没忘过。你萌投票别忘了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八章 “规则视野” 这种迷雾遮掩视线,且无法被任何手段驱散,属于生死棋局的规则之雾。 当初在枫林城小林镇,整个小镇被白骨道献祭之后,因为沟通幽冥的关系,也产生了迷雾。 这两种迷雾层次当然并不一样,但在生死棋局中,生死棋的规则之雾,便看做隔绝两界之雾也未尝不可。 时间流逝飞快,转眼便经年。 当年一起去小林镇的那些师兄弟,如今,大约只有杜野虎还在了。也不知他在九江玄甲过得如何…… 在庆火元辰的眼里,姜望只是略怔了一怔,便往前行。 姜望的手中,握着一卷明黄色帛书,也即是他当时通过“点星将”仪式降临,签下的那张王权之契。 正面是契约以及他的血书签名,反面展开,则变幻闪烁着光点。几乎等同于随身携带的小型石碑棋谱,入局者凭此掌握自己和其他竞争者的位置,便于“下棋”。 唯一不同的是,石碑棋谱上能时时刻刻显示各竞争队伍的位置。身在棋局后,王权之契上,每天只有一次对于所有竞争者位置的显示机会,需要自己把握使用时机。 姜望毫不犹豫地用了今天的机会。 此时此时他们所代表的红色圆形光点,在整个生死棋盘的最外围。而目前为止在最内围的紫色光点,无疑是雷占乾所代表的赤雷部。 走在前面的所有队伍,庆火部都暂时不需要考虑。现在最紧要的事情,是寻找“生点”,并占据。 生死棋局区分棋主、棋士、棋相、棋卒,每个身份都有其意义。 最重要的体现,便在“规则视野”上。 之所以冠以“规则”之名,是因为生死棋局中的视野,并不为个人条件所影响,而是在“规则”下产生。 也就是说,无论目窍开发得有多完美,无论有多么强的瞳术,“规则”不允许,就看不到。而“规则”允许的情况下,哪怕是瞎子,也能看得到。 而在生死棋中。 棋主直见七位。 即前后左右,七个棋位都在视野范围内,不受规则之雾遮掩。 两棋士,只能斜位而见,见六位。 比如四块石板组成一个“田”字,棋士位于左下角那一块石板上,在规则的限制中,看不到前后左右,只能看到斜位,比如右上角那块石板。以本位为中心,斜线任何一个方向上的连续六个棋位。 六棋相,只能跃位而见,见四跃。 比如三块石板组成一个“目”字,如果棋士位于最下那块石板,就看不到中间那块石板的情况,而只能看到最上那块石板。如此跃位而见,能见到前后左右不同方向四次跃位内的情景。 八棋卒。只能一位而见。这个就最简单,只能看到前后左右以及斜向各一个棋位的视野。 正是因为棋主、棋士、棋相、棋卒都有不同的“规则视野”,由此可以衍生诸多视野组合。“视野”的重要性毋庸置疑,生死棋中,才并不推崇独行。 所以疾火部全军覆没仅余棋主后,哪怕疾火部棋主实力非凡,各部族也都并不看好疾火部了。 当然,如姜望他们这些知道姜无邪身份的人,决计不会对他掉以轻心就是。 代表棋位的每一块石板,长宽都有十六丈,完全能够容得下十七人站在一起。 这样或许比较安全、稳妥,但显然不能够最大化利用规则视野。 姜望作为棋主,能够看到身前以及左右各七位的情况。 棋士有护卫之责,包括庆火元辰在内的两位棋士,与姜望站在一位,拱卫两侧。能够帮助姜望观察斜向六个棋位的情况。一人负责一条斜线上的观察。 古之圣主,以六相辅政,棋相的重要性亦不必多说。 棋相的“规则视野”是见四跃,也就是说,最远能看到直向第八个棋位的情况,极限视野比棋主的“规则视野”还多一位。因此四名棋相与姜望同行,分察四方。 剩下两名棋相则分别行在棋主左右两个棋位,重点是观察前方。 八位棋卒分成两队,一边四人,拱卫左右两位上的棋相。 整个队伍就以这样的队形前进。 这样绝对不是最大化利用规则视野的方式,但相对安全。因为谁也说不清楚,那些看不透的迷雾中藏着什么危险,间隔太远的话,意外发生时,连救援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庆火部战士在生死棋内超凡之力都被化去的缘故,姜望需要迁就他们的速度。 整支队伍最慢那个人的速度,就是整支队伍的速度。 庆火部好些年的精力都投入在“幽之图腾”上,也根本谈不上什么参与生死棋局的经验。 在姜望的要求下,每行过三位,各棋士和棋相就都要报告一次自己“规则视野”的情况。 “相一,安全。” “相贰,安全。” “相叁,安全。” …… 每个人都以士一、士贰、相一、相贰、相叁这样来排序。这样一旦意外发生,队伍能够迅速精准的把握情况发生在哪个位置。 在秋杀军中参与作战的经历非常宝贵,作为齐九卒之一,秋杀军基本可以代表现世顶级的军队的水平。 有过那样的经验,再来安排这样一个小队的作战计划,实在也算不得太为难。 “士一,安全。” “士贰,右方前斜四位,有持枪石兵一队!” 生死棋中有各种石兵,以五人为一队编制。 战力不算强,但对于失去超凡之力的部族战士来说,大概要二对一的情况下才能稳操胜券。 “不理会。继续前行。”姜望指挥道。 在有选择的时候,与各种不同石兵的战斗接触是有必要的,这样在不可避免的情况下发生战斗,才能做到成竹在胸。 但此时这并非当下第一重点,战斗能避则避。 以前在道院,他们以小队形式执行任务的时候,指挥者都是老大凌河。他的指挥风格稳重、周全。几乎从不出错,也很少有看起来非常出彩的时刻。 现在姜望自己做队伍指挥的时候,也不自觉的有些被影响。尽量不冒险,以完成既定目标为要旨。 不停地前行,不停地接收讯息,大部分时间沉默,只在必要的时候下达指令。 半个时辰并不充裕,所以每个人都很拼。 “相陆,第四跃发现‘生点’!”编号为相陆的棋相声音惊喜。 “准备战斗!” “生点”周围,必有阻碍。 姜望毫不犹豫地往右边走了一位,一直到第四跃的位置之前,这条路前方七个棋位的视野全部打开。 …… …… …… ps:生死棋的规则是本甚自己拟定,糅合了很多因素,比较复杂。废脑子,掉头发啊…… 我尽量把它解释清楚,让大家容易理解,看得不吃力。 写得时候感觉可能会费力不讨好,但还是这样写了。 只基于一个最简单的逻辑,作为一个能够决定部族百年之运、以“生死”为名的棋局,它必须要考量很多方面,不应该太简单。 目前的生死棋未必足够承担它的责任,但我也没有更多的时间给到它了。 毕竟它已经比整个浮陆世界观杀掉的时间都更多。 还是希望它有说服力。 顺便求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九章 前进 因为是间隔一位察看一位视野,棋相规则视野内的第四跃,其实就是一条直线上的第八个棋位。 也就是作为棋主的姜望,规则视野极限外的下一位。 此时在姜望的规则视野中,前方第七位有两队石人骑兵伫立。 石盔石甲石马。 在姜望看到它们的同时,它们同时也“发现”了姜望等人。 整齐划一地抬起骑枪,列成两队。 哒哒哒哒。 石马踏地,瞬间由静转动,冲锋而来! 庆火元辰提刀就要往前,一个身影已经以他无法企及的速度飙射而出。 姜望人似流星,与两队石人骑兵正面相冲。 他的速度要快得多,石人骑兵才冲出两位,他已至近前。 长剑横眸,一剑横切! 名士潦倒之剑! 想象中的碰撞声并没有出现,如刀划豆腐,毫无阻力。 姜望上前一步,已踏进前方那个“生点。” 啪嗒,啪嗒。 在他身后,石人骑兵纷纷倒地,裂成一地碎石。 一剑破十骑! 有了无支地窟里并肩作战的经历,庆火元辰等人也早就不会惊讶他的实力。 只闷头往“生点”赶,心中满是抱得如此粗腿的庆幸。 “生点”本身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是在它被“看到”之后,就会在王权之契上以白色块状显示。与周围那些棋位不同。 当庆火元辰等人赶到的时候,姜望已经独自绕“生点”一圈,将危险全部清除。只余一地的碎石块,在诉说着它们曾经的存在。却根本看不清,是什么样的石人兵种了。 一行人全部挤在“生点”之中,姜望指定了两名棋卒作为守卫,便下令所有人原地休息。 因为规则的重要性,他心里一直在把握着时间。 生死棋的夜晚,果然在不久后来临。 夜晚的时候,所有人的“规则视野”都失效,除了所处的“生点”,外间什么也看不到。 但王权之契上,那些代表生点的白色块状全都亮了起来。 “生点”的位置随机出现,每天都会打乱。通过记住“生点”位置来规划行进路线是行不通的。 在生死棋的白天,自己探索到的“生点”位置,会在自己的王权之契上有显示,但却不会显示别人探索到的“生点”。 等到了晚上,所有被占据的“生点”位置才会一次性展现出来。也只展现“生点”。 生死棋之夜,就是给所有参与者复盘并制定第二日计划的时间。 参与者可以通过这些被占据“生点”的位置,结合白天在王权之契上看到的情况,来确定对手在什么位置。 生死棋局的正确前进方式,应该是掌控一个“生点”之后,以此为基础前行,并寻找下一个“生点”。如果感觉在夜晚来临之前找不到下一个“生点”了,很可能就要往回走,回到前一个“生点”的位置上去。 那些占据优势不愿倒退,执意要往前探一探,却没能找到新的“生点”,也失去了返回机会的,从而被淘汰或者抹去的情况,屡见不鲜。 前进与后退的选择,亦是生死棋中相当考验决断与智慧的一环。 姜望默默完成了基本的每日修行,才取出“王权之契”,摊开在身前。 作为族长庆火高炽指认的带队者,庆火元辰在旁边和他一起研究。 今天下午他们才第一次进入生死棋局,而最早进入生死棋局的那批人,已经在生死棋局里经历两天一夜了,现在是第二个夜晚。 “今天我们的时间很少,只前进了三十位。还算不错。”姜望总结道。 第一天速度最快的疾火部,前进一百八十位。从这个速度来看,姜望半个时辰不到前进三十位,似乎已经足够快。但这是建立在他们在所有竞争者中最末,没有受到任何干扰的情况下。 疾火部第一天的速度,可是跟所有九十九个部族队伍竞争中抢出来的,要硬实得多。 可见姜无邪的底牌有多雄厚。姜望估计疾火部的战士已经被他练得如臂使指,以兵阵之能,掌握超凡之力。 但这也是他第二天遭遇针对的原因所在。被各方默契地“送”雷占乾面前,再由雷占乾亲自出手,将他从第一梯队打落。 “结合白天的位置来看,赤雷部应该处在这处‘生点’。” 姜望指了指王权之契上的位置:“这样看来,截止到今天,赤雷部总共前进三百一十二位。” “我们从地窟出发的时候,赤雷部已经进到三百七十位了,这是不进反退啊。”庆火元辰看着王权之契,有些幸灾乐祸。 “我黄昏的时候看过,赤雷部已经进到四百多位,并且距离下一个‘生点’很近了。”姜望指着另一个生点道:“要么他们是被人‘拉’了回来,要么那个‘生点’他们占不下,不得不回退。” “赤雷部现在是第一,被针对也很正常。”庆火元辰道:“而且,明天才会被更多部族针对。” 因为今天大部分人的注意力还在疾火部身上,只是疾火部忽然被打落,才轮到后来居上的赤雷部。 “不过,我觉得……”庆火元辰话锋一转,建议道:“我们还是先关注一下距离我们最近的部族队伍。赤雷部太遥远,还轮不到我们关心。” 姜望看了看他,略为严肃:“你如果不关心第一,就不可能成为第一。你觉得赤雷部很遥远吗?不可企及吗?那我们不应该来这一趟。不争第一,我来做什么?” “明白。”庆火元辰低头道。 他有自己的想法,但还是很尊重姜望的指挥权。 姜望只说一次就放过,仔细看着王权之契,分析着那些信息,论断道:“赤雷部的领先优势缩小了。至瘟部、原土部和铁木部的位置很暧昧,明天大概率有动作。” 目前他只知道土部第一原土部的棋主是方崇,至瘟部和铁木部的棋主都与他的记忆对不上号。估计要见过面才能反应出来是谁。 庆火元辰说道:“看样子赤雷部就要被拉下来了,这会给我们更多时间。” 雷占乾如果那么容易对付,那当然是好事。 姜望不置可否,只又看了看王权之契,然后随手将它卷起收好。 “你知道庆火高炽为什么让你跟我来生死棋吗?”他问。 庆火元辰想了想,说道:“大约是因为,我还算肯拼命。” 姜望摇摇头:“他有意让你做接班人。他知道有我在,庆火部的名次不会差。所以给你这样一个功劳,让你有资历能够服众。” 庆火元辰愣了愣:“我从来没想过。” 姜望看向他道:“其实我不觉得你会是一个合格的领导者,因为你不会团结战友。” 庆火元辰没有说话,他知道姜望指的是庆火其铭。 生死棋局中的夜,很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章 势如破竹 在生死棋局里的第一个夜晚终于过去。 天刚亮的时候,姜望就已经带着人出发。 路线早已经规划好,“生点”固然会随机变化,但生死棋局中的参与者,却没可能在夜晚移动位置。准确的位置得不到,大概范围却是不难判断。 姜望在划定前进路线的时候,有意识的把其他部族的队伍作为了目标。 倘若不算那些已经被淘汰了的部族队伍,庆火部现在的位置是倒数第一。 姜望这样安排,倒不在于拉下谁来,争夺尾部排名。他的目标一开始就是第一,这并非只是鼓劲的话。 之所以有意把其他队伍也作为目标,是因为在生死棋局中,此时已经大概形成了几个梯队。 任何一个梯队向下一个梯队跃进的时候,最大的阻力永远来自于竞争者,而非生死棋本身。所有身在这一个梯队的竞争者,都不会允许有谁轻易甩开其他队伍。 每一个梯队都是一个泥潭,身陷其间的竞争者,泥足难拔。 姜望的解决办法很简单你拖累我,我淘汰你,甚至于你还没开始拖累我,我先淘汰你。 直接展现高出一截的实力,和睚眦必报的态度,最大程度上震慑来自尾部梯队的阻力。 当然,也不会特意绕太远,在计划中选择的部族队伍,都是在前进路线上可以“顺便”解决的。 斩碎一尊拦路的石人武将,疾行几个棋位之后,士贰又在斜向发现了一地碎石。 “保护好自己,要撞上了!”姜望下着命令,带队右移。 前面棋位上的碎石,说明有对手部族刚刚清除了阻碍。因为昨天的战斗痕迹已然被生死棋抹去,这碎石代表的战斗只能出现在今天。 而姜望带人跟在他们身后,一来有人开路前进会更轻松,二来就是要追上竞争者,淘汰对手。 “相一,正前方,第四跃有对手部族!”与姜望在同一位疾行的棋相喊道。 这话才喊完,姜望等人已经前冲一位。正好与对面那队竞争者的棋主四目相对。 “规则视野”都差不多,庆火部这边看到对手的同时,也已经被对手看到。 对于庆火部,他们显然并不存在畏惧。 没有选择逃避,而是第一时间回身结阵,战斗一触即发。 姜望腾身飞起,仗剑独自往前。 “等等!”对面的棋主连忙喝道:“我们让开位置!” 姜望飞起来的时候,战斗的意义就已经失去。这位棋主是聪明人,知道自己这边怎么也不可能击败拥有超凡战力的庆火部。 因此果断认怂退避,边说还边带着人往左边位置让。 “要么立刻退出生死棋局,要么被我杀死。”姜望直接道:“没有第三种选择。” 对面的棋主苦着脸道:“这位青天来者,我们对你并无威胁……” “你有五息的时间考虑。三!二!” 到“二”就戛然而止,面前这队人已经消失在棋局里。 他们很理智,也很识趣。没有试图挑战姜望的“信用”。 王权之契上,代表这队人的蓝色光点,同时被抹去了。 大部分情况下,队伍视野范围里已经看到的目标,才会在王权之契上显示位置。 姜望甚至没有问他们是水族哪一部,没有这个必要。 编序为贰的棋相一边追在姜望身后奔跑,一边说道:“他们对我们确实没有威胁。” “这不重要。”庆火元辰道:“重要的是,我们要杀鸡儆猴。” 相贰似乎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现在也没有哪个‘猴’打扰我们。” 姜望的声音从前方落下:“猴子很乖,但也有可能不乖。我们现在要追上第一,不能受干扰,所以我需要提前抹消这种‘不乖’的可能性。乖不乖都得保证了乖!” “士贰,斜向四位发现石牢!” 右边的棋士忽然出声。 在他发现石牢的同时,“王权之契”上同时有了新的显示,斜前方有一个红色闪烁光点。而在红色光点所在的那条直线上,显示出连续五十个黑色棋位。 红色闪烁光点,代表它是生死棋中的关隘!黑色棋位,代表禁止通行! 也就是说,在生死棋中看到这样的关隘,要么解决它,要么绕行五十位。 生死棋局的参与者,几乎时时刻刻都要面临选择。 但对姜望来说,这个关隘并不构成选择。他一息都未犹豫,脚下不停,直接带着人往关隘的位置冲。 巨大的石牢里,近百只石狼在其中来回走动,凶相毕露。 石牢上有石锁,而石门上面刻着一行字“囚笼之斗,石狼百数,须二十息内完成挑战。” 当他们走到石牢的前一个棋位,那些石狼就已经全都躁动起来,狼眼如红宝石一般,显得凶残暴戾。仿佛若不是石牢限制,它们就会游走生死棋局各地,与看到的一切厮杀。 姜望没有多看,径直打开石锁,推门而入。 阵阵狼嚎声中,长相思一声长吟。 人似游龙,剑如雷霆。 须臾即止。 在不断坠塌的石牢中,姜望握剑而立。 二十息时间,太多了! 王权之契上现实的黑色棋位就此消失不见,阻碍消失。 庆火部的战士们,踩着碎石块走进。 而一块石碑在姜望面前升起。 石碑上有字: 选择一,五十位之内阻碍清空。 选择二,方圆百位之内任意一个人,后退二十位。 每一个选择后面,都有一个小凹槽。 姜望左右看了一下,将一枚红色的宝石捡起。 明明每只石狼都有双眼,但杀了一百头石狼,只有这么一块完好的红宝石留下来。 毫无疑问,它代表着选择的确认。 选择二姜望根本不会考虑,他准备了这么久才来生死棋局,不是为了在鸡群中求鹤的地位。 而是要在鹤群中争仙鹤,要与第一争第一! 随手将这枚红宝石嵌进选择一的凹槽里。 自此前方五十位,都将是坦途。 “继续。” 姜望淡淡说了一声,便继续往前走。庆火部的战士也毫不犹豫跟上。 风平浪静的五十位过去,这一天堪堪过半,庆火部已前进了一百八十位。 姜望这时展开王权之契,动用了今天察看竞争队伍位置的机会。 上午不必用,跟着昨夜拟定的计划走便是。到了中午的时候,各个队伍的位置都有了很大改变,正需要重新确定。 在此时的王权之契上,姜望第一眼就看到,代表赤雷部的紫色光点遥遥领先,如今总计已经走到四百一十三位。 而昨天还距离赤雷部很近的,代表至瘟部的黑色光点、代表铁木部的绿色光点,全都已经消失! …… …… ps:最近有不少新读者问我还写过什么书。在这里跟大家报告一下。目前出版过一本长篇武侠《豪气歇》,一本什么风格都有总体偏甜少虐的短篇故事集《我爱你的时候剑拔弩张》,这两部是全网都能买到的。 然后我还有很多短篇,散见于我个人的同名公众号情何以甚、我的知乎专栏《人间情事》、知乎盐选专栏《爱的三十三种模样》(剑拔弩张的电子版。),以及我的微博@情何以甚的痴语。一些收录作品的杂志、公众号什么的就不说了。剧本什么的等拍出来再跟大家报告。 写网文是从头开始,希望《赤心巡天》能够让我在网文领域骄傲起来。 让我们一起努力。 比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一章 追逐 姜望昨夜复盘的时候,看到至瘟部、原土部与铁木部隐隐对赤雷部形成包夹之势,就断定这三家今日会有所行动。 彼时庆火元辰还幸灾乐祸,觉得赤雷部今日会被拉下马来,甚至直接被淘汰。 但现在,至瘟部和铁木部都已经消失了,作为这两部棋主的天外来者生死不知。 姜望又仔细找了找,才在距离赤雷部很远的地方,找到了代表原土部的黄色光点。 四海商盟的方崇还在!只是后退,并未淘汰。 他当然不是有多关心方崇,而是因为方崇的逃生大概能够说明一件事,即雷占乾的实力固然强,但还没有强到让人绝望,没有强到让方崇逃都逃不掉的地步。 至于前一天雷占乾与姜无邪的交手,其实姜无邪仅以身免的结局,并不能说明太多,因为再怎么敌对、再怎么竞争,姜无邪那也是大齐皇子。雷占乾应该没有杀他的胆子。 从王权之契上的各色光点来看,整个生死棋局里,现在还剩六十三支队伍。 百支队伍从生死棋的四个方向,向中心点出发。两天半过去,已经有超过三分之一的队伍被淘汰。 最值得注意的始终是赤雷部。 昨夜入夜的时候,赤雷部定格在三百一十二位,到现在是四百一十三位。前进了一百零一位。 乍看之下,并不如庆火部前进一百八十位的幅度大, 但赤雷部的这个速度,是在至瘟部、原土部、铁木部这三支队伍的围剿下取得!这就很可怕了。 打破了三部围剿,接下来是否还有谁敢拦路? 若一马平川的话,速度又该有多快?庆火部还能有追上去的机会吗? “还不够。”姜望看着王权之契,一边走一边摇头:“我需要你们以极限速度前行。” 他感到了一种紧迫感。 所有的庆火部战士,全都不顾一切地奔跑起来。 此行主要是靠姜望,他们的作用本就在“规则视野”,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自己成为累赘。 其实如果抛开其他因素的考量,棋主若具有超凡实力,独自前行一定更快。 但现实就是,很多因素无法抛开。 第一点是因为生死棋的规则,进入生死棋需要各个位置满员,而离开生死棋,要么就是战死,要么就是整队一起退出。不存在几个退出几个留下的情况。至于棋主独行,队伍在后面自己慢慢追赶,也同样行不通。最终的中心点,需要“全队”到达才作数。先到的也要等后到的。 庆火高炽最先选择几个老头陪姜望进生死棋,就有让姜望坐视他们死去,从而轻车简从的打算。 但这其实也并非最优解。原因在于第二点因素。 在生死棋中,仅靠棋主的视野,过于偏狭,很可能发现不了“生点”,甚至与“生点”擦肩而过。运气不好的话,个人实力再强,也只能在生死棋局的夜晚黯然退场。 第三点因素在于,对实力相差不大的对手来说,先手后手的差别太大了。“规则视野”的范围大小,有时候决定的是遭遇战的生死。 在尾部这些队伍,姜望或许可以依靠实力平趟。到了最后的竞争阶段,面对雷占乾那些人,他绝不能在“规则视野”方面落后。 这三点,是他坚持带着全队前进的原因。 最后又看了一眼王权之契上代表净水部的蓝色光点,李凤尧现在总共前进了三百八十七位。 姜望收起王权之契,结束了这次察看对手位置的机会。 庆火部急速前行,一路上无论遇到什么阻碍,姜望全部一剑斩之。几乎完全没有迟滞过脚步,也没有停下来让队伍休息一下。 正行进间,一种难以形容的力量忽然降临。 姜望的身形定住,两侧的景象开始不断倒退。 姜望不言不语,只默默计算距离。在生死棋中,生死棋局的规则是他无法拒绝的。 在默数之中,整整倒退了二十个棋位,才结束这次“被倒退”。 而他的队伍还停在原地。 姜望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庆火部过快的前进速度被尾部的其他队伍注意到,于是有队伍在通过关隘后,选择拖延他们,直接将庆火部的棋主,也就是姜望本人,倒退二十位。 有些队伍完全没有前进的雄心,只想着在尾部的排名,还能够稍高一些。 这种倒退并不仅仅是棋位上的倒退,之前经历过的、解决过的那些阻碍,也会重新出现,而不必遵循生死棋局夜晚才会恢复一切的规则。 也就是说,姜望需要重新打通这二十位的阻碍。 没有抱怨,没有咒骂,甚至连气恼的情绪都没有。 姜望只是再次往前,剑出,剑斩,大步前行。 没有什么好生气的,在竞争之中,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甚至他也早就针对这种情况有了预案,在棋主“被”后退的时候,其余人按照之前的命令,收缩原地防守,防备有可能的袭击。 姜望很快就重新打通了这二十个棋位,赶回原位与庆火部战士汇合。 对方犯了一个错误,将一个棋士或者棋相回拖二十位,都要胜过回拖姜望。因为那样还需要姜望回身去带人,除非那名被回拖者自杀,否则庆火部就需要浪费更多的时间。 但姜望并不打算因为这个错误,就选择原谅。 “所有人散开最大规则视野,”姜望赶回原位的第一时间就吩咐:“按照我们之前遇到的石碑规则,选择拖延我们的时候,对方一定在百位之内。找到他们!” 找到雷部这支队伍的过程并不麻烦,生死棋已经进行了两天半,此时此刻还能跟他们庆火部纠缠的,哪会是什么强者队伍。相较于姜望他们来说,行进速度可以称得上极慢。 “看到了!”庆火元辰怒喊。 砰砰砰砰砰! 姜望直接以焰流星飙射而去,在这队人惊恐的目光中显化身形。 一句废话也没有,挥剑便杀。 姜望完全理解这队人的行为,但仅止于理解。 他已经杀鸡儆过猴,猴还是不怕,那就只能杀猴。 生死棋局这样的地方,与战场也没什么两样。他不能把太多时间浪费在与尾部这些队伍的纠缠上。 必须建立足够的威慑力,让其他队伍不敢拖延庆火部,才能够保持前进的速度,才有竞争第一的希望。 不然就在“泥潭”中挣扎下去,坐视第一梯队里胜者的产生吧。 庆火部的运气不错,杀灭了这一支队伍后,很快就找到了一个“生点”。 占据了“生点”,也就有了今日绝不会被淘汰的底气。 王权之契记录下这个“生点”,队伍继续前行。 姜望没有去考虑,如何抑制赤雷部的速度,因为无论如何,他暂时都影响不到赤雷部。做好自己能做好的事情,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 其它的事,就交给其他人吧! …… 庆火部,火祠之中。 守在石碑棋谱前的战士汇报着生死棋局内的进度,庆火衡默然不语。 尽管队伍看起来似乎十分顺利,前进速度惊人,但他并不能愉快起来。 “无支地窟那边还没有消息吗?”他问。 另外一边的战士摇头道:“还没有开门,大概还在战斗中。” “让人继续等。” 庆火衡的络腮大胡微颤。 尽管生死棋持续期间,往往也是地窟星兽最踊跃的时间。绵延不绝的战斗,并不是罕见的情况。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心里,不安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取舍 生死棋局里计算前进位,不是看你走了多远,而是看你距离中心点还有多少位。同时,中心点区域直线对应的路径有很多。 假如现在姜望距离中心点三百位,那么他的前进位就是七百位。如果他现在往右边走一位,恰好走在另一条直线对应中心点区域的路径,那么他的前进位没有改变, 如果往右一位的路径,并不能直线对应中心点区域,那么他的前进位反而是倒退的,只剩六百九十九位。 因为生死棋局的复杂性,有些地方经常需要绕行,所以常常会有徒劳耗费时间和体力,却并未前进多少的情况。 相对强大的竞争对手基本都在第一梯队,而在尾部,庆火部没有遇到任何有分量的对手。 任何阻路的石兵、关隘,乃至其它部族队伍,没有谁能够拦得住姜望。 当第二个“生点”被记录之后,庆火部又开始寻找第三个。 在夜晚来临时,占据的最远那个生点,才是这一天前进的棋位。 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生死棋局对体力的消耗非常巨大,参与生死棋的战士们虽然被化去了超凡之力,平日里体魄却也算强健。然而在生死棋局中,同样的动作,对于体力的消耗计以倍增。 尽管庆火部这些战士一直以来做的就只是观察视野和奔跑,姜望独自解决了所有战斗。但气喘声还是此起彼伏,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仅仅只是奔跑,时间久了,身体也不堪其负。 一名战士跑着跑着,直接就倒在了地上,瘫软下来。 旁边的棋卒迅速将他扶起,很是无力地看着姜望:“他体力耗尽,跑不动了。” 瘫软在地上的战士,看起来已是完完全全的虚脱了。除了喘气,什么也动作也没有。 扶着他的棋卒,表情很难受。 因为生死棋中的规则限制,让无力前行的队友留在原地休息是没有意义的。 最好的选择每个人都知道那就是杀死这名无法前行的队友,以这种方式让其退出生死棋。 丢掉了“负累”,队伍才会得到更快的行进速度。 参与生死棋的每个战士,都很清楚自己背负着什么。所以对于掉队的命运,也都有过心理准备。 然而,在真正面对那种可能的时候,仍然难免煎熬。 “背着他。”姜望随口吩咐。 棋卒人数最多,但“规则视野”范围最小,虽然前后左右斜向都能看到,不过一般是作为“替补”存在。价值不大。 当棋士、棋相出现减员情况,才需要他们顶上,去探索视野。 “退回到上一个‘生点’休息。”姜望做出决定,率先返身。 尽管距离天黑还有一些时间。 庆火元辰觉得姜望的决定很不正确,但他又非常庆幸姜望能够做出这种“不正确”的决定。 于姜望而言,他们只是临时组队一起冲击胜利果实的过客。 但对他来说,这些都是与他朝夕相处的战友。 如果是他自己做主,为了整个庆火部,他可能必须做出让自己痛苦的选择。值得庆幸的是,棋主是姜望。 他听令即可,不必面临艰难抉择。 庆火部的战士们都松了一口气,他们的确还想继续,但身体实在不允许了。 生死棋局似乎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取舍”二字。 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必须要面对这些战士都没有超凡之力,一名战士的体力耗尽,意味着其他人的体力,大概也都快靠近警戒线了。 姜望之所以没有选择放弃“累赘”,一来是不愿意放弃队友,哪怕是临时队友,二来也是想缓解这个问题。 队伍回到“生点”位置休息,姜望便出声道:“现在我来教大家一个调息法门,帮助你们调整呼吸,缓解肉身疲惫。” 这种小法门,在炼体功法中稍作提炼即可。浮陆的修行体系基本都围绕着图腾之力展开,也过分依赖图腾之力,不如现世那般繁复。 在教过一遍之后就任他们自行练习,姜望不肯浪费时间,自顾开始了对天地孤岛的调理。 在这样的氛围里,庆火部在生死棋中的第二个夜晚终于来临。 总结这一整天的收获,庆火部前进了两百六十五位,加上前一天下午的三十位,共进两百九十五位。 从夜晚王权之契显示的所有被占据的“生点”位置来看,庆火部已经脱离整个生死棋竞争队伍的尾部,开始在中游竞争。 姜望首先关注的仍是赤雷部。 从这些“生点”来推导某些队伍的位置,并不是难事。比如最靠近内围的那个“生点”,占据者除了雷占乾所代表的赤雷部队伍,还能是谁呢? 赤雷部现在的位置,总共已经前进四百九十位。相比于中午看的时候,只前进了七十七位。 同样的,因为被拖延耽误的时间,庆火部相较于中午察看王权之契的那时候,只前进八十五位。双方的距离仍在缩短。但速度差距反而没有白天上午时候那么快了! 庆火元辰为此很忧虑,他觉得是庆火部的战士拖累了速度,但让他建议姜望杀死“拖后腿”的战士,他也下不了这样的狠心。 姜望反倒不很担心这一点,下午的速度放缓,主要是因为其他竞争队伍的拉扯。“杀猴儆猴”之后,明天应该会好很多。战士的体力问题,也是所有队伍都需要面对的。 让他担心的仍然是第一梯队。来自现世的“天外来者”们,必然有足够的方法解决这种小问题。而且他们都比姜望更早来到天枢世界,有更多的准备时间。 姜望之所以那般倚仗意外发现的“星力”,也是因为从这才看到了生机。不然直接硬桥硬马的竞争,单对这些战士的训练,他就天然落在下风。 雷占乾带领的赤雷部下午速度也并不快,姜望笃定,必然是代表净水部的李凤尧有所动作。 李凤尧这样冷傲的人物,敢与世间任何人争锋,也绝不会畏惧雷占乾。来浮陆世界,参与生死棋局,她是肯定要争第一的,也只有第一才值得她李凤尧去争。 而要争第一,就绝对不能放任赤雷部继续高歌猛进。 换做姜望在现在李凤尧的位置,也会如此。 有时候旁观,就是放弃。 李凤尧和雷占乾之间的争斗一定会展开,或许在中心点之前,或许就在明天。 对于李凤尧这样的强者,如果期待她不要撞上雷占乾,无疑是对她的轻蔑。 姜望现在只希望,他们之间的争斗能够延续得久一些,好让他可以及时赶上。 至瘟部、铁木部、原土部,三队联手,其中有方崇这样的积年内府境强者,如此都没能做到的事情…… 李凤尧能够做到吗? 姜望闭上了眼睛,他期待那个答案。 …… 漫长的一夜在修行中很快过去。 天亮后的进程比姜望想象的还要顺利一些。任何试图拖延庆火部速度的队伍,都需要有立即被淘汰掉的觉悟。这些排名注定落后的队伍,并不具备那样的勇气。 庆火部一路高歌猛进,唯一制约前进速度的,就是战士们的体力而已。 姜望昨晚传授的调息法门立下大功,战士们的状态明显好了很多。 从外界的石碑棋谱,可以清晰的看到,代表庆火部的红色光点,以远超其它队伍的速度在前行。 其他部族的观察者难免惊掉下巴,庆火部观察局势的人自然欢喜不已。 在棋局中,通过王权之契每天一次观察所有对手的机会,亦能够轻易发现各部队伍的行进速度。 然而第一梯队的人,自然不会关注后来的追赶者。能放在他们眼中的,只有彼此。 出乎姜望意料的是,赤雷部与净水部好像并未发生争斗,反而相安无事的前进了两百多位。 现在一个在六百九十四位,一个在六百一十七位。 要知道,这已经很接近生死棋局的终结。一千位,就是中心点的位置。 “她在等什么?” 姜望在思索这个问题。 但他很快推翻了这个思考,因为这并不符合李凤尧的性格。她敢与古之圣王比较,又怎会对一个雷占乾认输? “所以这不是相安无事的表现。这已经是彼此争斗、彼此拖延后的结果。在最后的阶段,他们都在加速,完全是因为对方强有力的干扰,才仅仅只前进了两百多位而已。” 姜望笃定这个猜测才是正确的。以雷占乾和李凤尧的实力、手段,最后阶段爆发怎样的速度都有可能。 现在半天前进两百多位,看起来速度并未减慢,但对于最后的冲刺来说已经是慢了。而这一定是互相牵制的结果。 但这种结果,对有志于第一的姜望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仅从“下棋”的角度来看,李凤尧并没有拉停雷占乾的脚步,雷占乾也同样没能将李凤尧甩开。 但除了继续期待李凤尧的表现,他自己也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可以拖延雷占乾。 距离尚远,根本碰都碰不到。 姜望最后看了一眼王权之契,便纵身往前位飞去。 他明白一件事在这生死棋局里,心急的肯定不止他一个。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三章 谋算 尽管庆火部半天疾行两百三十位,以五百二十位的成绩接近了第一梯队。 但毕竟之前落后得太多,如果以现在的速度,庆火部将很难在进入中心点之前追上现在的第一。 而且,一旦雷占乾彻底摆脱李凤尧的牵制,那胜负就已经失去悬念。 姜望特意察看过方崇和姜无邪的位置。在他的印象中,还能插手李凤尧与雷占乾之争,威胁到雷占乾第一地位的,也就这两人了。 但方崇的位置与李凤尧的位置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显然交流的可能性极低。 姜无邪独自一人倒是狂飙疾行,方向却在另一边,他是当时被雷占乾打退,不得不绕行的。现在追赶得的确很快,但看路线,并不像有与李凤尧接触的可能, 从王权之契反映的局势来看,雷占乾似乎已经大势已定。 但姜望始终认为,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这些从七星谷就争星位的人,到了浮陆世界反倒肯认命? 这并不现实。 哪怕雷占乾再强,也不足够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无论如何,姜望相信还有机会。 不到最后结果出来的那一刻,整场生死棋局就还没有结束。 姜望可以接受失败,但决不允许自己放弃。 退一步说,如果机会真的出现,也是要他们在场参与,才有可能把握住的。 所以,除了加速赶路,还有什么好想的呢? 全力以赴的加速! …… …… 时间是黄昏,距离庆火部在生死棋局里的第三个夜晚,还有一个时辰。 似有雪花飘落,晶莹剔透的一支长箭破空飙至,于是寒霜蔓延。 整整十二队石人骑兵冻结当场,然后碎落一地。 “禀将军!左后有人靠近!持艳红长枪,应是疾火部棋主!” 一名战士大声提醒。 “禀将军,右方第四跃,发现原土部棋主!” 接连有强者靠近,这些战士虽惊不乱,很快分出两队战士,各迎一方。同时一名棋士与一名棋相仍在迅速扫描规则视野,仿佛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无动于衷。显示出良好的战斗素养。 手下的战士们如临大敌,李凤尧反倒将霜杀弓收起,淡声道:“不必阻拦。” 这些战士又很快解除防御阵型并散开,重新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规则视野里。 李凤尧的命令压倒一切。 须臾,倒提红鸾的姜无邪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甫一见着李凤尧,他那张略显阴柔却很精致的脸上,霎时露出灿烂的笑容:“李家姐姐,好些日子未见!” 李凤尧瞧了瞧他,目带审视:“看来你跟方崇早有计划。” 方崇的声音便在此时传来:“李姑娘练得好兵士,将这些土人,也能练得令行禁止!” 他从右边的位置缓步走来,表示自己并无敌意,嘴里自嘲道:“四海商盟早年也收集了一些兵阵之术,方某自认也算有些心得,不料知易行难,根本贻笑大方。我还以为是此界土人不堪使用的原因,见得这般军容,才知是方某能力有限啊!” 说起来,李凤尧对这些战士的训练确然卓有成效。方崇一口一个土人,很多战士明显不满,但在李凤尧表态之前,无一人出声。 一个真正强大的军队,永远只有一个意志。这个队伍虽小,却也体现了这一点。 方崇一番明里暗里的吹捧,并未让李凤尧稍缓颜色,她只做了个手势,让净水部的这些战士先去之前占据的“生点”驻守。 然后才对方崇、姜无邪道:“说说你们的计划。” 商人出身的方崇,向来处事圆润,当即伸手引向姜无邪:“还请九皇子讲说。” 他知道姜无邪对李凤尧有意,自然让着他表现。 这种讨好的小心思并不让人厌恶。 至少姜无邪本人很是受用,他知道自己的笑容很好看,所以有意的笑了笑:“我们特意选在这时候过来,就是为了让雷占乾意想不到。李家姐姐冰雪聪明,看到我们,应该就已经明白了。” 王权之契每日一次察看竞争对手的机会,很多队伍都会在一大早就使用,但说起来,若有在夜晚通过生点判断对手位置的分析能力,在中午使用王权之契的这个探查机会,才能够让这个机会的价值最大化。 而中午之后,越往后,察看其它队伍的价值越低。 更别说此时只一个时辰就要迎来夜晚了,大概只有傻子才会在这种时候使用王权之契的察看机会。 雷占乾当然不可能是傻子。 这也就意味着,雷占乾在此时,并不可能知道他姜无邪和方崇出现在哪里,不知道他们和李凤尧见了面。 一直到中午的时候,他们都与李凤尧保持了相当的距离,直到黄昏才毫不吝啬体力地极速赶来,当然就是为了麻痹有可能的观察者。 他们在这种危险的时间段来见李凤尧,无疑是非常具有诚意的。 因为只要李凤尧稍有心思,动手强留。他们就决计无法及时赶回“生点”,只能宣告生死棋局的失败。 “你们都已经输过。”李凤尧道。 她的语气很平静,既没有揶揄,也不是嘲讽,就只是平常的陈述一个事实。 “我不能否认。”姜无邪并没有恼羞成怒,反倒显得很坦诚:“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越境只是平常事。但与雷占乾这样的人物差了一个境界,却不是我能够抹平的。可能王夷吾也做不到。” 天之骄子,越境杀敌并不罕见。但雷占乾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他也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之骄子。那么境界的差距就足以成为鸿沟。 就像当初先一步推开天地门的重玄胜,在太虚幻境里三天两头赚姜望的功,动不动要“切磋”,打得姜望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直到同样进阶腾龙之后,姜望才反超回来。可惜这时候重玄胜已经一口一个“以和为贵”了。 方崇有些惊讶地看了姜无邪一眼,他没有想到向以偏激自傲闻名的姜无邪,在李凤尧这种毫不留情面的问题前,竟然能保持这样的冷静。并且他话里话外,已是亲口承认他的实力不如王夷吾。他承认自己是做不到,评价王夷吾,则是“可能也做不到”。如此看来,当初与王夷吾的那一战,他输得心服口服。 方崇把自己的惊讶隐藏得很好。只看起来很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对着李凤尧拱手道:“方某无能,联手两部都被雷占乾击败,让李姑娘见笑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且待天明 两个人与雷占乾的交锋,都是同一个结果。 现在面对李凤尧的同一个问题,看起来是同样的坦诚,然而反应出来的本质却全然不同。 姜无邪是自信未改,他承认他现在不是雷占乾的对手,但显然认为那只是境界差距。 方崇则是四海商盟惯来的那一套藏拙,反正就是自认不如,甘拜下风,不争什么风头。 商道现行的核心就是逐利而行,“利”字当先,什么颜面风光都在其次。 商人如果有一天要争脸面,那一定是因为争脸面这件事能够带来更大的利益。 但李凤尧之所以强调“你们都已经输过”,并不是为了让他们承认失败而已。 而是要让他们承认,他们已经失去竞争第一的资格。 这其实便是她开出的条件。 不过姜无邪和方崇很有默契的都对此闭口不谈,不肯放弃争夺第一的资格。同时强调雷占乾的强大,表达他们联手的必要性。 大概是因为深知李凤尧的冷傲,他们的措辞都很委婉。 李凤尧自然也读得懂他们的意思。姜无邪心气极高、方崇追求最大利益,让这样的两个人,因为一次失利就放弃争夺第一,这的确也不太现实。 没有考量太久,李凤尧直接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做?” 依然是姜无邪回答:“计划越复杂,越难执行,尤其是雷占乾并不愚蠢。所以我们的计划很简单,等会我跟方崇就会极速赶路,回到之前占据的生点。明天天一亮,就来与你汇合。我们三人一起,扫平一切障碍,直接去找雷占乾,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将他斩杀当场!” 杀死雷占乾,对于姜无邪来说,优先度可能尚在争夺生死棋第一之上。 至于雷家和姜无弃的报复,他自是不在乎的。他本就与姜无弃是竞争者,杀雷占乾如断姜无弃一臂。 李凤尧完全有理由怀疑,姜无邪之所以在第一天直接败退,或许正是为了示敌以弱,然后联手强者,围杀雷占乾。 事实上,在第二天的遭遇战中。雷占乾一个照面就把疾火部的战士屠杀干净,而姜无邪也的确选择了直接撤退,并未真个搏杀。 而且在方崇与姜无邪商定的计划中,也只有击败雷占乾,淘汰赤雷部,并没有杀死雷占乾这样的约定。 对于姜无邪话里夹杂的“私货”,方崇很识趣的保持了沉默。 这等小心思,李凤尧岂会不明白。 但她只是问道:“我们三人?” 她并不关心姜无邪想不想杀雷占乾,她会出手帮忙击败雷占乾,但绝不会行最后一击。姜无邪若能杀死其人,就尽管去杀。杀不死,她也看着。 石门李氏家大业大,没有必要参与储位之争。 方崇回应道:“原土部还有五人,明天天亮之前我会把他们全部杀死。你的净水部也是,我们三人联手,这些土人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只会是累赘。” “你根本不懂兵阵。” 李凤尧只丢下这一句,便径自转身离去。 方崇愣了愣,瞧着姜无邪道:“殿下,李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姜无邪嘴角噙笑,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不要想着替她做决定。她的事情,永远是她自己做主。哪怕仅仅只是几个土人的性命。” 然后是第二根手指:“第二,你的确不懂兵阵。对于你来说是累赘,对于她来说不是。李家世代名将,让这些人发挥作用,再简单不过。” 他伸出第三根手指:“第三,明早突袭雷占乾之事,她已经答应了!” 说罢此三点,姜无邪又是一笑,即便提枪远去。 时间已经很急迫,即便是他,也要抓紧时间赶路,才能够保证在天黑之前及时赶回“生点”。也正是因为这种“紧迫”,才有瞒过雷占乾,实行突袭的可能。 方崇态度很是恭敬地看着姜无邪飞远,这才转身,拔地而起,向原土部所占据的“生点”飞去。 只有一声微不可察的轻笑,湮没在鼓荡的风声中。“呵,这些个名门贵胄。” 雷占乾想不想得到,这三人有可能会联起手来? 或许想得到,或许想不到。 但只要的确会有这样的可能,无论几率有多小,他都不该忽略。 在方崇看来,雷占乾如今已经位在最先,在最后的阶段,果断斩尽赤雷部战士,爆发自己最快的速度,直冲中心点,才是最佳的选择。 但无论是他还是姜无邪,都非常笃定,雷占乾不会这样做。 因为如果他这样选择,就意味着他怕了,怕了李凤尧、姜无邪、方崇有可能的联手。 仅仅只因为这样一个微小的可能性,就吓得狼奔冢突,那还是事事争先、自负独占乾坤的雷占乾吗? 在方崇的心里,这些人虽是骄子,但实在破绽明显。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心气高的人,当然正好欺之以“傲”。无论李凤尧、姜无邪还是雷占乾,本质上来说都是一类人。 跟他们做生意,只要会赔笑脸,就亏不了。 …… …… 生死棋局的夜晚再次降临了。 王权之契上显示的“生点”,共计五十一个。也就是说,只有五十一个部族的队伍还在生死棋局中奋战。接近一半的队伍已经被淘汰。而这其中还有一部分是至今还在外围区域挣扎的,他们最后可能连中心点都进不去。 毫无疑问,此时排在最前列的队伍,都是拥有星将的队伍。有没有超凡战力,完全是本质上的差别。 经过又一个下午的努力,庆火部现在的前进位在六百九十位。排在所有队伍中第十。 赤雷部占据的“生点”,已经在八百五十三位了,距离终点,也就是一个上午的时间。 而净水部在七百八十二位。 原土部、疾火部的位置,也都没有什么问题。如果他们与李凤尧合流,那么那两个生点的位置就不会亮起。 这三个“生点”的位置,看起来都很正常。 不对, 姜望注视着应该是为净水部所占据的那个生点。 他一直在关注净水部的速度,李凤尧掌控的净水部队伍,前进速度一直很稳定,今天的净水部,比他所推测的速度,慢了一点。 但这一点又不很明显,这点延迟,是很容易被意外所影响到的。 那么,是因为“意外”吗? 姜望仔细思考了一阵,忽然摇头失笑。 他笑自己真是想得太多。 李凤尧是何等样人,怎么会允许在这种时候出意外! 所以答案已经很明显。 机会已经确定会有了,而他姜望能否把握? 且待天明!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五章 小娘皮 算上第一天的那个下午,这是庆火部进入生死棋局后的第四个白天。 也是生死棋局开始后的第五天。 石碑棋谱吸引着浮陆所有部族的目光,整个生死棋局进入了最后的阶段。 庆火部临时代任族长的庆火衡,却没有守在火祠,没有像眼巴巴守着石碑棋谱的战士们那样,为部族队伍的高歌猛进而激动。 他守在无支地窟漫长的甬道里,守在那扇巨大的金属门前。眼睛里满是血丝,但却一动不动。 无它,自从姜望那次带人离开,无支地窟的门就再也没有打开过。 他非常清楚庆火高炽的真实实力,比起姜望绝对只强不弱。 只差一步,就能够全身火焰化,化身图腾之灵。 姜望都能一剑挡幽天,庆火高炽更不再话下。有庆火高炽在,普通的凶兽潮根本不够看。他亲自坐镇地窟,只是为了防备有可能出现的“意外”! 然而整整过去了一个下午,两个白天,三个夜晚。 地窟的门始终未曾打开。 他们请求开门的举动,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似乎……意外已经发生了。 历史上不曾有过这么长时间的厮杀,就算有,那该是多少轮次的星兽潮? 庆火衡不敢想象。 然而他更不敢强行打开地窟之门,万一把星兽放出来,他就是庆火部的罪人。 除了煎熬等待,竟然什么也做不了。 …… …… 生死棋局里,天色刚亮,方崇已经自“生点”踏出。 昨夜扔出“生点”的尸体,已经被棋局的规则抹去,这点令他很满意。 他不总是满意的。 四海商盟中,九位名誉执事都不过是些倚仗身份的酒囊饭袋,不值一提。 十二位一等执事中,他自认能力手段都是不俗。 但偏偏近来最受盟主信任的,是那个在阳国大败亏输,直接导致四海商盟前段时间窘境的付缪。 还被一个黄口小儿割去了一只耳朵,连手都不敢还。丢尽了颜面倒没什么,问题是利益的损失更大。 他方崇在四海商盟是有干股在的,商盟的损失就是他的损失。 他其实很不满意。甚至于感觉庆嬉的确是有些老眼昏花,越老越昏聩了。 这次七星楼之行,庆嬉暗示他可以把重点放在延寿宝物上,他怎么可能答应? 对他来说,现阶段最紧要的是外楼之秘,到了外楼境还怕没有时间寻找延寿宝物吗?甚至于进阶神临境,直接打破凡人寿限也不是不可能。 好在庆嬉还没有昏聩到头,在他明确拒绝后,并没有强求,只给了他一份名单,转而让他在七星楼秘境里照顾一些人。 以方崇的风格,当然把这些人记得清清楚楚。比如其中一个叫姜望的,他连其人住的哪间客栈都打听清楚了。但照不照顾,还得看遇不遇的上。就算遇上了,还得看他方崇的心情如何。他方崇的心情,当然取决于利益。 总之,满口保证,满心当个屁。 四海商盟的利益都未必能完全与他的利益相等,庆嬉的利益更是不可能与他叠合。 七星楼秘境之行就快到尾声。 很快就可以知道,这一笔生意,做得如何! …… …… 赤雷部的队伍一路高歌猛进,在雷占乾的带领下所向披靡。 遭遇的队伍不少,但没有任何一支队伍,能够让赤雷部停下脚步。 赤雷妍瞧着前方那个长发披散的男子,眼神充满倾慕。 此人实在是她生平所未见之伟男子,部族那些勇士豪杰,与他一比,简直是萤火之于天枢,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存在。 作为赤雷部族长之女,有资格继承部族的女人。荣华富贵她什么都不缺。 但因为这个名为雷占乾的男人,她对青天之上的世界,充满向往。 她甚至觉得,认识雷占乾之前的人生,都白活了。 她无比坚定地笃信,只要有他在,这一次生死棋的第一,赤雷部拿定了,没有任何意外。 就像雷占乾当时说这句话一样。 他并不是在激励人心,并不是鼓舞士气,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然后一路大步前行,理所当然的验证这个事实。 逢山开山,遇水断水,那些竞争队伍,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来一堆,杀穿! 整个生死棋局,淘汰对手最多的,就是赤雷部。 别的队伍都是尽量不产生正面交锋,最好是蒙头前进。 而他们赤雷部,就是靠击溃对手来加速,不惧任何战斗! 现在,距离中心点已经很近。大局将定。浮陆未来的百年,属于赤雷部! 赤雷妍的心里,满是灿烂的欢喜。 然而就在此时,棋相身份的战士呼喊起来:“左四跃发现敌踪!” 赤雷妍惊讶的发现,前方那个伟岸的身影,已经止步。 进入生死棋局以来,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不管遇到什么,他都不曾停下过脚步。却在此时停下。 他为谁人停步? 赤雷妍甚至忍不住想往前走几位,因为棋士身份的限制,她无法看到直线太远的视野。 但一杆红艳艳的长枪,从天而降,扎破石板,扎在前方不远处。 “小野猫,不能再往前了喔!” 一只堪称精致的手,将红艳长枪拔起。那人随手抖了一个灿烂花枪,才施施然看向他们。 赤雷妍低头看了看自己,紧身短打的衣物,将凹凸有致的身形体现无遗,浑圆有力的大腿,笔直戳在地上。小麦色的皮肤显得野性十足。 小野猫…… 她有些羞赧地偷瞧了雷占乾一眼,见他没有什么表现之后,便转而勃然大怒。 “小娘皮,上次星将大人放你一马,让你跑了,你还敢来找死?” 她认得眼前这个男人。长得像个女人样,花里胡哨的,没有半点男子气概。 那天撞上他们,也是灰溜溜的跑了。倒不知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还敢找上门来。 小娘皮!? 姜无邪眼皮跳了跳,气得头发丝都险些炸起来。 咬牙切齿道:“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我说话。你记住,如果不是因为你是个美人,现在你已经死了!” 出身于好勇斗狠成风的赤雷部,赤雷妍当然不会惧怕这等程度的威胁。 她甚至是嗤之以鼻,若换在外面,图腾之力未被化去,哪还用得着星将大人出手,她就要让这娘么兮兮的小白脸好看。 正想大骂一通,又有些担心在雷占乾面前不够温柔。却在这时,发现从左边的方位,又走来一人。 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雷占乾从始至终的目光,都注视着左边,并未移开过。 是什么人,让雷占乾如此重视? 赤雷妍紧张地看过去。 她看到了一个女人。 一个从各种意义上,都让她感受到巨大威胁的女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六章 红艳 这女人眉冷目冷,连发梢都带着一种距离感。 偏偏她的眉眼唇耳,每一个细节都堪称完美。 即使是赤雷妍,也根本挑不出毛病。 赤雷妍以最挑剔的眼光往下看,看到这女人高挑的身形,妙曼的体态,简直是造物主精心裁剪出来的一般妥帖。 这时对方也察觉到她的注意,视线冷冷地扫了过来。 被这双又冷又傲又美丽的眸子一激,赤雷妍竟有些躲闪的回避了。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自卑感。 这何等荒谬! 她赤雷妍可是赤雷部第一美人,等赤雷部赢得这次生死棋胜利,说不定也能争一争浮陆第一美人的名号。 她竟会在另一个女人面前,感到自卑? 赤雷妍甚至是愤怒地又瞪了回去,但那女人的视线早已经移开。全不曾在意过她一样! “这又是哪里来的贱人!”愤怒的话语脱口而出。 赤雷妍忽然感觉,整个身周的温度,都骤冷了下来。 她强撑着瞪着那个女人,也就没有注意到,那个她嘴里娘么兮兮的小白脸,此时眼中满是遗憾。 姜无邪的眼神完全是在说完了,这回你是真的要死。 他单纯的为一个美人的凋零而遗憾。 李凤尧并不看那个出言不逊的女人,只是瞧着雷占乾,眉头轻皱,于是遍地是寒。 “雷占乾,这是你的女人?”她说道:“管好她的嘴。” “哈哈哈哈。”雷占乾忽然洪声大笑:“凤尧,不要把气氛弄得如此紧张。” 他摊了摊手:“如果你确实感到吃醋,我可以让你批评批评她。但咱们说好,你不能真把她怎么样,因为毕竟是我雷占乾的女人。” “啧!”姜无邪忍不住啧出声来:“他是不是觉得他很幽默?” “好像是的,殿下。他试图缓和气氛,顺便调戏了一下李姑娘。” 一个声音阴阴的从另一面传来,方崇亦走到这处棋位中。三方合围已经形成。 实在也不需要他们推波助澜。 李凤尧已经干脆利落地一伸手,抓住那把如冰如玉的长弓,冷冷盯着雷占乾:“看来你是真的想死。” 她的态度绝无虚假,是真正彻骨、要分生死的寒。 “好好好。”雷占乾迅速举起双手,示意告饶:“如果你能熄雷霆之怒,我愿意向你道歉。” 方崇阴恻恻道:“如果道歉有用的话,那世上也不必有战争了。大家彼此道个歉,万世太平。” 雷占乾脸上的讨好消失了,他转过头,用那双深沉的眼睛,冷漠地注视方崇:“姓方的,你能不能够明白,你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你是个什么东西?我跟李姑娘说话,有哪怕一丁点,你多嘴的余地吗?” “啧!”姜无邪轻佻笑道:“四海商盟一等执事,比你雷占乾差在哪儿?说你几句怎么了,还想杀了他?真拿你当皇亲国戚了?你问问本宫可愿认你这惯打秋风的穷亲戚?姜无弃还未坐龙庭呢!” 姜无邪话里话外,都想把双方变成生死矛盾,而不是简单的秘境利益之争,挑事挑得很干脆、很直接。 倒是当面被羞辱的方崇本人,却很有唾面自干的觉悟,还出声回转道:“只要雷公子您识趣地退出棋局,方某人做一阵子哑巴也是可以的。” 然而…… 雷占乾似乎根本看不懂姜无邪的伎俩。 或者更准确的说,他并不在乎。 他甚至伸指点了点方崇,不留半点情面:“如果你不打算闭嘴一阵子,那你就准备好闭嘴一辈子。” 他不对姜无邪说什么,因为他不能够杀死姜无邪。在齐国,无论姜无邪有多放肆,他的身份都能够撑得住。 而对于雷占乾而言,放狠话是毫无意义的事情。 他说要杀人,那就一定会杀人。他说要让方崇闭嘴一辈子,他就的确有这样的决心和把握。 就在此时,弦声忽动,一道霜光疾射而至,化出箭形。 雷占乾猛然回身,手缠雷光,将这支冰箭直接握碎。 碎冰如流光,点点而落。 这一箭,与其说是偷袭,倒更是警告。 李凤尧冷冷看着他:“我也同样送一句话给你,如果你现在不道歉。那你就不必道歉了。” 谁都知道,雷占乾天赋好,实力强,也极风流,可愿说妻妾成群。 拿她跟自己的侍妾相提并论,问她是不是吃醋。 或者在雷占乾看来,这是风流之态,是非常普通的玩笑。甚至是一种迷人的幽默。 然而对李凤尧来说,是决计无法容忍的侮辱。 本只是要逐走雷占乾,争夺此处秘境世界的利益。但此刻,她是真的动了杀心, 战斗不可避免,这是诸方共识。 现在就看,雷占乾要把战斗控制到哪种程度了。是分胜负,还是分生死。 李凤尧的底线已经划下,只等应答。 雷占乾沉面如水。 他并不惧怕李凤尧,也不惧怕他们三人的联手。 他是真的对李凤尧感兴趣,石门李氏的嫡女,哪怕是一头母猪,他也很感兴趣,更别说李凤尧如此绝美。 但他的确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幽默并不幽默,他的人物风流,根本入不了李凤尧的眼。 而在这里与李凤尧分生死,绝对是愚蠢透顶的选择。 “我为我刚才的失言向你道歉,对于李姑娘,我绝无不敬之意。” 雷占乾说道:“还有我的女人,我为她的出言不逊向你道歉,她生长此界,的确不知你是何方神圣,出口无端。但也仅止于道歉。” 说着,他摆摆手,示意赤雷部的战士们往后退。这种级别的战斗,不是他们所能插手的。 而他独自一人,面对着三个方向的敌人,淡声道:“如果你想要对她怎么样,我的拳头不会答应。” 赤雷妍这时大概也能知道,她言语之中闯了大祸,李凤尧是个得罪不起的人物。 她一边暗恨身在生死棋中,图腾之力无法发挥,也不能调动部族大军,一边咬牙缄默地带着族人后退。 此时如能不拖累雷占乾,已是万幸。这点战斗的认知,她还是有的。 “聊得倒很畅快,我们需要你答应吗?” 最不愿意雷占乾直接认输离开的就是姜无邪了,此时虽然雷占乾没有认输的意思,但他也不想再给时间。 于是红鸾枪一挑,人已挺枪杀至。 只不过嘴里针对赤雷妍,好像真要顺着李凤尧的怒火,把赤雷妍怎么样,终究向来怜香惜玉,枪尖只对着雷占乾。 那是一抹如在燃烧中的艳红色。 红得鲜艳,红得灿烂。 涌至尽处,又只剩嫣红一点。 如雨打春花,红妆残尽。 只得一瓣。 那一瓣凋落,那一瓣红艳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七章 霜心! 面对这艳光红尽的一枪。 雷占乾大踏步往前,手中虚握,似握无形之刀,直接斜斩! 滋滋~ 雷光跳跃成型,长柄锐锋,线条凌厉。仿佛从虚无之处凭空跃出,雷电之刀凝聚成形。 一刀斩红鸾! 刀锋正抵枪尖,苍白之雷光与艳红之枪芒撞到一处,一时间红潮席卷,而电光四闪。 便在这同时,霜光已动。 姜无邪既然已经动手,于情于理,李凤尧都没有再等待的可能。 霜杀之弓只一拉即放,她只发一箭,这箭已趋雷占乾后颈。 箭未贯透,雷占乾身上先起寒霜,僵硬他的动作,迟滞他的反应。 这冰冷的感觉来得比箭枝本身更快。 啪! 一声裂响。 仿佛寒冰破碎的声音。 继而是无边雷光,自雷占乾身内而起,炸裂四方! 这些雷光仿佛生而有灵,如细鞭连环,一鞭一鞭,正正抽在那支霜箭上,将它抽得粉碎。 而在这个过程中,雷占乾甚至还未回身。 “便都来杀我,我有何惧?” 他右手虚握,再次反斩一刀! 前一柄雷光之刀未消,后一刀又斩至。 姜无邪轻轻巧巧地一收,红鸾枪迅速脱离先一柄雷光之刀的纠缠。手上使个巧劲,枪头一甩,直接撞上后一柄雷光之刀上。 这一撞,雷光之刀稍顿。然而红鸾枪再次抖开,枪头反甩回去,将最先那柄雷光之刀击碎当场! 又借这一击之力,再一次反甩,直接将后来的雷光之刀抽上高空。 这一套借力妙到毫巅,将雷占乾的攻击视为玩耍一般,可见枪术之精妙。 然而雷占乾……也的确只是玩耍。 他斩出一刀后,毫不收敛,直接如握鞭一般,侧身一抽。 雷光之鞭如长蛇乍现,抽向在一旁等待机会的方崇。“你也来!” 竟全不将姜无邪他们放在眼里,要同时独战三人。 正在等待机会的方崇,不得不提前介入战局。双指一并,夹出一枚紫气氤氲的齐国刀币,如夹着一柄小刀,随手划落。 “借运行财,钱货两讫!” 刀币在划落的过程中便已消解。 而凌厉的雷光之鞭当场分为两截。 雷占乾直接返身一刀,与姜无邪战过,一触即分。 雷光骤闪,却已出现在方崇身前,双手抱捶,雷光电闪中直接当头轰下。 “老子的货,是你买得起的吗?” 这一锤,初时如抱雷球,再落已成雷网,轰下之时,已接地如雷笼,竟将方崇困锁起来。 方崇心中直骂娘。 “什么狗东西雷家天骄,合着就你娘敢对我下重手?!” 饶是他八面玲珑,长袖善舞,惯来能忍能受。也还是被雷占乾如此明显的“区别对待”给恶心到了。 先动手的是姜无邪,接着动手的是李凤尧,他方崇已是低调了再低调。 而雷占乾对前两者随手应付,转到他这边来,立下杀手! 什么时候,四海商盟的名头这般不好使了? 心头愤怒,动作却不稍慢。 反手聚出一只巨大的金元宝幻影,像暴发户扔钱般直接砸在接地的雷笼之上。 “财可通神!请借道!” 金元宝消失,雷狱上瞬间出现一个口子,方崇灵活一滚,便从这口子中钻出。 口子一开即合。 但雷占乾一捶轰落,已轰了个空。 他立刻分开双手,将雷光之笼撕开。雷光闪烁着“流”回他的双手,他的身体。 “上次见识的力量,你以为就是全部了吗?” 他连身一闪,正与攻来的姜无邪擦身而过。 反身一拳,砸落一支蛮横撞开外围雷光的箭。 李凤尧的箭!如此精准的一箭,恰在他闪身之机出现。 而雷占乾直接以拳头回应。 箭枝碎,他拳头缠着的雷光亦灭,拳在滴血。 这时开战以来,他第一次受伤。 但他反而气态张扬,大步跨出,直接拎着那只滴血的拳头,又一次轰向方崇! “我留你这条老狗性命,只是想看看你们四海商盟都还有些什么底牌。没想到,还是只有拉帮结派这一套。所谓一等执事,不过如是!令我大失所望!” 他的拳头滴血,但每一滴血珠中,都炸开雷光。 “当年英雄盖世的庆老盟主,如今气概何在!?” 方崇有一点想错了。 雷占乾打算先解决他,并不是因为他的身份不如李凤尧和姜无邪,而是因为在雷占乾的判断里,他方崇的实力,在三人中最差。 即便他是内府境,而姜无邪只有通天境。 以少打多,当然要先弱后强,这是最简单不过的战术选择。 雷占乾已下杀手。 每一滴血珠都炸开,血色的雷光霎时间将方崇淹没。 不得不说。 丢掉那为了讨好美人而矫揉造作的幽默,显出霸气的本性。 这时候的雷占乾,才值得李凤尧高看一眼。 然而在这种时候被李凤尧高看一眼,未必是好事…… 越强的对手,她越要将之击破。 这样才不枉她李凤尧之名。 如霜如雪的玉指,虚搭弓弦,一搭即离。 弓弦动了,又似乎未动。 但雷占乾已然感觉到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发源于他的心脏! 心乃五脏之首,心是性命之源。 在某种程度上,修行者能以通天宫替代心脏,但也只是短暂替代而已。哪怕是三岁孩童,也能知道心脏的重要性。 李凤尧这一箭。 心念一动,箭已动。 以心证心,乃是霜心之箭! 心之箭是石门李氏的独门箭术,而李凤尧在此基础上,完成了独属于自己的箭术,霜心之箭。 快乐的时候心会愉悦,思考的时候心会纠结。 难过的时候……心真的会痛! 血色雷光还在淹没方崇的过程中,霜心箭动。 才刚刚意识到危机,雷占乾的思维已经开始迟缓。 李凤尧真正的出手,就是真正的杀招。一箭便要抵定胜负。 这还未止。 因为还有姜无邪。 雷占乾在痛下杀手的时候,也是自身防护最薄弱的时候。 所以李凤尧选择在此时一箭决胜。 而姜无邪,亦以同样的敏锐,发现了这个机会。 霜心之箭的威慑先一步被雷占乾所感觉到,但姜无邪的攻击,却更在这一箭之前。 如果将思维比作一张网,那么在雷占乾开始迟缓的思维之网中,有一抹亮色无比强势的显现了出来。 在这种可怕的迟缓中,他竟感受到了“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八章 独占乾坤! 大齐皇室最强功法,号为至尊紫薇中天典。 亦是现世最强功法之一。 至尊紫薇中天典共有二十四部,包罗万象。其中最强两部,一名天经,一名地纬。 经者,纵也。纬者,横也。 天经地纬,乃是天地之间最理所当然、无可非议的道理。 天之纵,地之横。 横平竖直,规划一切,以天地为法度,治理天下。 大齐姜氏历代,只有太子能修这天经地纬二部。 但在今朝,出现了例外。 而且一次是三个例外! 三皇女姜无忧,九皇子姜无邪,十一皇子姜无弃。 都被视为皇位的有力争夺者。 然而,姜无忧与姜无弃都是摘得神通种子的神通内府,现太子姜无华虽然未得神通,却是稳稳的外楼境,修为深厚。 只有腾龙境修为的姜无邪,到底凭什么与他们并列? 凭什么成为养心宫之主? 这一枪,或许是答案! 在这之前,雷占乾以惊人的速度与姜无邪擦身而过,才以拳迎李凤尧之箭,而后再转,再次避过姜无邪,要当场绝杀方崇。 李凤尧把握时机,一记霜心之箭,将局势逼向尾声。 而被雷占乾错身而过的姜无邪,好像跟不上速度、总在徒劳无功的姜无邪。却施施然将长枪倒转。 他的动作看起来如此清晰、如此散漫。 他甚至只转回了半个头,对着雷占乾的只有一张侧脸。 那侧脸分明阴柔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锋利感。 这两个似乎矛盾的词汇,在艳红之色中得到了统一。 人未回身。 枪已回。 红鸾是通体艳红之枪。 这杆长枪华丽至极,从红缨到枪尾,每一个细节都贵气。然而枪出之时,旁观者的视线里,仍只有枪尖。 极致的艳红凝聚成一点。 这一点红,惊艳世间。 盖压百色,划定天地。 它一出,便夺目,它一刺,是规矩。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理所当然,毋庸置疑! 天之横,地之纵,姜无邪之红鸾枪! 便是从头到尾只能旁观的赤雷部一众战士,看到此枪,也觉雷占乾必死无疑。 赤雷妍本身实力不凡,超凡之力被禁,眼界还在,而且对雷占乾信心满满。但看到这一枪时,亦花容失色! 这是天经地义的一枪,是划定规矩的一枪,仅凭这一枪,姜无邪对至尊紫薇中天典天经地纬二部的理解,就不在大齐任何皇子皇女之下。 已见王者之姿! 霜心之箭,红鸾一枪。 未曾预演,却如此默契,霎时将雷占乾逼到绝路。 而方崇被击败一次之后,还敢找上门来,又岂是真的孱弱? 李凤尧和姜无邪的攻势刚发,雷占乾的杀势稍被影响,他便已窥见了机会。从怀中,掏出一枚齐刀币来,单指将它按向雷占乾。 与先前用来使出“钱货两讫”的刀币不同,那枚刀币是道元所凝,术法所显,紫气氤氲,一用即消。 而这一枚,乃是真真正正的刀币。 并且是四海商盟建立以来,搜集到的,流通最广、经手最多的刀币之一。 刀币在方崇的指尖推动下向前。 只是区区一枚刀币,轻若无物,他却似动用全力,体内三座内府都轰隆隆发动起来。 商家之术,“一枚钱难倒英雄好汉!” 一枚钱微不足道,可等到真要用时,却少之不可。 它带着熙攘人气,裹挟滚滚红尘。 并以这人气、尘气、浊气,将雷占乾限定于此,要“难倒”此位英雄。叫雷占乾寸步难移,生生受死! 直到此时此刻,方崇才展现出他作为四海商盟一等执事,堂堂三府强者的实力。 三位此次生死棋局内的顶尖强者联手,一次合击就要将雷占乾击溃。 在如此激烈的时刻,忽而雷光耀眼! 雷占乾本人并无动作,但自内而外炸出的雷光,却极速在他身前聚集。 因为太过迅疾,太过激烈。 电光之声噼啪不绝。 而终于在一个安静下来的瞬间,所有耀眼的雷光汇在了一起。 于是那霜心之箭,于是那红鸾一击,于是那难倒英雄之钱,都短暂的一滞。 在雷占乾的身前,悬浮着一方雷光所聚的印玺。 下为四方之地,上为闪电之形。 霸道、威严。 让人一见之下,直有顶礼膜拜的冲动。 这就是雷占乾以之闻名的神通 雷玺! 此神通号称“一玺印天地,我为雷电主。” 雷家最高典籍为《九天雷衍决》,相传修炼到尽头,能够“以雷象代天象,以雷法演万法。” 然而就连创造此功的雷家先祖,也未曾修炼到这种境界。 相传,欲成此至高境界,前提条件就是必须掌握雷玺神通。 这也是为什么,雷占乾才是雷家无可争议的继承人。 雷家是十一皇子姜无弃的母族,姜无弃却并不能掌握雷家全部的资源。 雷家的资源先为雷占乾所掌,在雷占乾的控制下,才大力支持姜无弃。他与姜无弃的关系,与其说是君臣,倒更像是合作。 姜无弃也一直对他只称表哥,不论官身,以示尊重。 雷占乾本人是两府之境,比方崇还少一府。然而因为这一方雷玺,他比方崇,强出何以倍计! 雷玺方出,雷占乾直接一拳轰天! 生死棋局的天空,本是青天,与外界并无差别,唯有天枢高悬。 但雷占乾这一拳轰去,青天之上很大一块区域,霎时雷光如星辰点点。一时也分不清,究竟是雷光,还是星光。 李凤尧的霜心之箭明明射至,雷占乾却纹丝不动,只天穹有一点雷光星辰坠落。 姜无邪纵红鸾而来的一击结束,也同样只换来天穹的一点雷光之星划过。 方崇要以一枚钱难倒英雄汉,雷占乾自顾前行,只有天穹一点雷光星辰被固定。 这一拳,天发杀机,斗转星移! 三次攻势已解,雷光星辰却还有成百上千。 在数以千百计雷光星辰的照耀中,雷占乾再一拳轰地。 生死棋局本来到处是规则之雾,遮掩视觉,但汹涌的雷光,一下子竟在那些规则之雾中,都显现出了具体的光芒! 地涌雷电之“水”,忽而雷光数顷,雷光如湖海! 雷海分开,或龙或蛇的雷形竞相跃出,撕咬各人。 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在七星谷中,雷占乾已用过此式杀法。 然而有无雷玺加持,威能相差天地之远! 这一拳落,李凤尧、姜无邪、方崇,已全部被雷光所围。 雷光炸耀之中,雷占乾如神似魔。 一拳解敌围,一拳破敌势。 而他提起拳头,又轰出了第三拳 人发杀机,天地反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九章 亿万星光持一剑 《九天雷衍决》以雷法演化天地杀机,以雷罚代天罚,以雷刑代地刑,以雷罪代人罪。 立意高远,威能无穷。 雷占乾从来不认为,李凤尧、姜无邪、方崇三人联手,能把他怎么样。 他从来就有以一敌三的实力和自信。 所以在生死棋局的最后时刻,他仍然不紧不慢,既不为谁放慢脚步,也不为谁赶死赶活。 这些人不来,他就轻轻松松多得第一。 像从小到大的任何一次竞争中那样。 独占乾首。 这些人来,他就用拳头告诉这些人他们来得不该! 什么商盟执事,名门嫡女,得势皇子,都来相争又如何?他雷占乾要得第一,必得第一。 雷占乾祭出雷玺神通,连发三拳。 一拳斗转星移,一拳龙蛇起陆,一拳天地反覆! 以雷法演化天地人一切杀机。 天地反覆这拳一发。 天穹数以千计的雷电星辰在坠落,地面如河流奔涌的雷电之“水”在喷发。 雷电,雷电,雷电,到处是雷电银蛇。 一时间好像天地都在倒转,万物归于湮灭,仿佛世界末日已经来临。 方崇当场面临死境! 凭借买命钱才侥幸得活。 “买命钱”是四海商盟区别于聚宝商会这种后起之秀的底蕴。 但每人只得一枚,用过便再无用。方崇相当于已经将一条命丢在了这里。纵横商场这么多年,他的买命钱还从未用过。却在这一场本该十拿九稳的围攻中,干脆利落地被消耗。 姜无邪一杆红鸾枪划定天经地纬,却碍于实力的差距,只能勉力维持守势罢了。奔涌咆哮的雷光,并不肯守他的“规矩”。 李凤尧孤傲如神女,却也不免手忙脚乱,霜杀弓连鸣连颤,将弓弦拨成了琴弦般,箭矢飙飞如电,每每击中雷潮节点,才堪堪得以守住自身。 然而她所统领的净水部,被她以石门李氏独门兵阵之术训练过,就藏身在十个棋位之外,准备作为奇兵来使用的战士们…… 已经一个照面就死去。 雷占乾挥动最后这一拳,便要以此天地反覆的一拳定下乾坤。 而姜望。就在这个时候赶到。 他带着庆火部众战士一路疾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疾行数百棋位,才终于赶上了这场最终之战。 还未靠近战场,规则迷雾中炸出的雷光,就告知了他们战斗有多激烈。 姜望果断让庆火部众战士留守原地,而后只身奔赴战场。 作为棋主,规则能见七位。 一个棋位横竖皆有十六丈。 往前看,极限能看到一百一十二丈范围。 如果以自身所处为中心,则能见前后左右二百二十四丈!以战斗而论,规则视野其实够用。 然而此时在姜望的视野范围内,全部都是雷光。 铺天盖地、倾覆一切的雷光。 在雷光之中,他隐约看到一点红芒闪动,也看到无数霜光飞舞。 他往前,踏进雷光中。 他看到了雷占乾,雷占乾也看到了他。 雷占乾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一起参加七星秘境的这些人里,除了李凤尧、姜无邪、方崇之外,还有人敢追上来找他! 并且,此人甚至还不在天罡星位之中。 从别的秘境世界成功出来,然后跑到天罡世界来捡漏? 要先杀了他吗?好像小题大做。 此时在拳势下挣扎的三个对手,哪一个不比他更重要? 而且,区区一个腾龙境,可能连余波都撑不住。难道还人人都是姜无邪,人人都是王夷吾不成? 姜望突然出现的这个“意外”,一瞬间激发雷占乾心中诸多想法。 但这并非是因为姜望,而只是因为意外本身。 姜望击败过姜无弃的手下张咏,这事不是没有人向他报告过。但击败张咏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他从未去记下,姜望是谁! 雷占乾只看了姜望一眼。就像走路的时候突然视线扫过一只蚂蚁,除了奇怪,没有什么感觉。 姜望亦只看了雷占乾一眼,他便拔剑! 极其果断、极其干脆、极其迅速的,拔剑! 他知道他的对手是谁,从李凤尧等人的现状,也不难看出对手有多强。 然而他要争夺第一的决心,从未动摇! 一见拔剑,是对雷占乾实力的尊重! 不需思考,不必斟酌。 唯有全力而已。 长相思慨然而吟。 一剑直趋。 兼具迟暮与勇烈。 旭日初升夕阳坠,老将迟暮不必回! 于此同时,脊背处的火之图腾变得滚烫起来。 源源不断的“星力”,源源不断的加持于剑式之上。 而在世人无法看到、姜望亦不能察觉的幽天某处,一双眼睛忽然睁开。 此时仰望生死棋局上方的天穹,人们赫然能够看到,漫天星辰! 不是雷占乾之前斗转星移杀法所显现的千百颗星辰。 而是漫天几乎无尽的星辰。 在浮陆世界的传说中,漫天星辰坠入幽天,于是砸穿浮陆,形成了地窟。 那么此时,好像传说已经回归,星辰再次升起。 在无支地窟中,姜望杀死了多少星兽,聚集了多少“星力”? 就连他自己也数不清。 地窟战士们只知道,姜望在地窟中,奋战了一波又一波兽潮,每一轮都斩杀最多,冲在最前。 日夜不眠,吸纳无数星点。 尽皆释放在此时。 几乎无穷无尽的“星力”,无穷无尽的星光,倾注到姜望这一剑之上。 亿万星光加持,人道之剑式一,老将迟暮之剑! 天之雷光开裂,地之雷光倒卷。 无穷无尽的星光叠加,化作姜望剑尖这一轮迟暮的夕阳。 长相思掠过。 天地反覆的雷光世界被洞穿了! 甚至于轻松破开雷占乾绕身的雷光,在他第一次流露出惊骇的视线里,点在那枚神通显化的雷玺之上! 雷占乾眼中的惊骇分明是在说 “这怎么可能?” “这不是你应该有的力量!” “这不是腾龙境应该有的力量!” 然后这种惊骇的眼神就此凝固,雷玺连同雷占乾本人,直接消失在原地。 不是姜望一剑斩杀了他。 而是他提前退出了天枢世界,就像他第一次提前进入天枢世界那样。这种能够提前进入、或者退出七星楼秘境的方法当然宝贵,是雷家不知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够做到的事情。 然而这也宣布了雷占乾此行的失败。 他提前进入天枢世界,当然也在赤雷部攫取到了足够的好处,但对他来说,没拿到第一就是失败。现在被人打出生死棋局,更是毋庸置疑的惨败! 漫天星光化去,仿佛无穷的雷光也无声消散。 姜望收剑入鞘的声音,仿佛一声钟响。 将现场众人从难以置信的幻象中惊醒 原来一切如此真实。 原来一切真是现实。 这面容清秀但透着坚定的少年匆匆赶来,只一剑,就击败了刚才还如神似魔的雷占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章 天魁 那是怎样璀璨,怎样夺目的一剑啊。 正是沙场争雄时,老将已迟暮。满头白发,却独自冲阵。 赤雷妍的眼睛一时湿润,只是她也不知,这眼泪,是为雷占乾、为赤雷部的失败而流,还是因为被一剑撼动了心神,臣服于这一剑带来的感动中。 李凤尧当然看到了姜望。 在姜望疾冲而来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姜望。 她想要阻止姜望过来送死。 姜望出剑之前所看到的密集霜光,就是李凤尧为此付出的努力。 但紧接着她就看到姜望已出剑。 再然后,雷占乾就逃了。 饶是她对姜望一直有相当程度的欣赏,饶是许象乾和李龙川一再夸赞过姜望,说他天赋非凡。 此时生死棋局中一见拔剑,一剑败敌的姜望,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令她短暂失神。 在消散的雷光与星光之中,姜望感到一种巨大的失落。 亿光星光加持的这一剑,将他带入一番此前从未得见的世界,一片广阔天地。原来他的剑……可以这么强! 纯粹的力量累聚,竟然可以突破“道”的限制。 就算有李凤尧、姜无邪、方崇的牵制,他这一剑的强大依然毋庸置疑。 当那种力量逝去,他忽然有一种自己孱弱至此的错觉。 然而在李凤尧的惊讶中,在姜无邪、方崇的惊疑不定中,在赤雷部众战士的惊惧中。 姜望自知自家事。 此剑无法再复制。 这一剑的强大是在无支地窟里不眠不休的战斗积累出来的,调用了极其庞巨的“外力”,绝不常规,也很难再重复。 因为当他回到现世时,不可能还特意来浮陆世界,去镇守无支地窟。就算想来,也很难找得到门路。 纵是往后七星楼秘境再开,也未必会再连接浮陆世界了。它毕竟只是天枢星照耀的无数世界之一。 但姜望按剑于腰,骄傲,昂扬,目光睥睨。 看向赤雷部众人,乃至于姜无邪、方崇的眼神,如看蝼蚁。 “我想,此次生死秘境的胜者,应当再无争议了。”他的语气骄狂,他倨傲的视线扫过姜无邪和方崇,落到李凤尧身上的时候,才收敛了些:“凤尧姐姐,我拿第一,你拿第二,如何?” 根本不过问姜无邪和方崇的意见,表现得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想法。 李凤尧何等人物?姜望很少有这么骄狂的表现,她一猜便知,这小子在虚张声势呢。刚才那一剑虽不知如何使出,但想来短时间内不可能出第二剑。 不过她也非常清醒。刚才她虽然也有底牌未出,神通未现,但她的神通更多助益于修行,在战力上并没有雷玺那样恐怖的提升。 在雷占乾的全力爆发下,她的确有些应对艰难。 如果不是姜望突然出现,她可能要吃一个大亏,这个情她得领。 “当然。” 李凤尧淡声道:“以你的实力,第一本就应当是你,若非你将雷占乾击退,恐怕我拿第二也很为难。” 她说得很平淡,所以也显得很理所当然。 对于姜无邪和方崇来说,他们并不清楚姜望这样的实力从何而来。只能从李凤尧的态度来判断,姜望或许就是一个平时一直在隐藏实力、习惯扮猪吃老虎的家伙。 姜无邪甚至于这时才恍然大悟李凤尧为什么会跟这家伙一路同行,原来他深藏不露! 当然,要让他们,尤其是姜无邪直接自陈失败是不可能的。 好在姜望也没打算让他们表态。 骄狂就骄狂到底。 “庆火元辰!”李凤尧一发话,他就直接鼓荡真元,旁若无人的喝道:“带上战士们,直接去中心点!” 声传数里。 不远处等待结果的庆火元辰等人听到这话,都激动极了。虽则之前一路奔行,是拼了老命才赶上赤雷、净水等几支队伍的争斗,几乎榨干自己,但此刻又油然生出无穷力量来。 一群几乎已经毫无阵型可言的战士,完全是凭着一股气,从众人面前跑过。 跟之前被雷占乾轰灭的净水部战士比起来,军容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只要想到之前姜望那一剑,方崇就不敢有什么意见。 “姜小友。”他甚至是和善的笑了起来:“来七星楼之前,老盟主再三跟我说,你是我们四海商盟的老朋友了,让我有什么困难,可以请你帮忙。不过我这人脸皮薄,在七星谷的时候也没好意思开口。” 庆嬉分明是让他照顾姜望,让姜望有什么困难,请他帮忙。 当然,本就只是一句客套而已,话在他嘴里,自然由得他说。 姜望略带矜持的笑了笑:“庆盟主太抬举我了。四海商盟家大业大,我能帮得上方执事什么忙?” 此刻的这种略带高冷的“矜持”,也是为了延续之前“骄狂”的设定。 “老实说,盟主早先说你是少年英杰,世上难寻,我还有些不信呢,觉得是不是夸大了些。”方崇表现出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很坦诚的样子:“谁知今日一见,老盟主还小瞧了你!” “哪里。”姜望继续矜持,持续高冷。 方崇则似乎完全感觉不到生分,继续笑道:“我注意到姜小友是之后才来天枢世界,不知有没有与我们老盟主聊过的收获?我们下面做执事的,自己的事情倒没什么,整日就记挂着盟主交代的任务呢!” “倒是没有。” 对姜望来说,演戏实在是有些令人疲累。 他转而直接对李凤尧道:“凤尧姐姐,那我就先行一步。” 李凤尧微微点头。 这位才是真高冷。 一路同行至即城,姜望自然也早就适应。按剑转身,大步往中心点的位置行去。 …… 所谓“中心点”,是一块散发着乳白色光芒的区域。站在外面,并不能看清内里。 它虽然对应着一百个初始点,但入口只有一个。 很难以东南西北这样的方向来判断,因为它不存在方位的概念。 找到了,便是了。赶到了,便可以进入。 庆火元辰满怀热切的等在入口位置,所有的庆火部战士,都注视着大步行来的姜望。 目中充满崇敬。 这位尊贵的客人,青天之上降临的星将,帮助他们镇守地窟,帮助他们取得了生死棋局第一的成绩。 “庆火部将永远铭刻这段历史。”庆火元辰单臂抚心,诚恳道。 “如果你们会记得我,那我希望你们也不要忘了庆火其铭。”姜望却说。 他背后那异化的火之图腾,就是庆火其铭亲手所点青,将其纹在白骨莲花之下,完美结合二者。亦是庆火其铭亲自引导图腾之力,完成最初的图腾。 而这也是姜望之所以能够在生死棋局中击败雷占乾的原因。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一章 王权图腾 就在姜望说话的时候,藏在怀里的那张“王权之契”忽然飞出,火红色的光在王权之契上流转,它如有灵智般,已先一步飘入那一片乳白色的光明中。 一个恢弘但呆板的声音,响在生死棋局上空。 “百族之争,终落帷幕。” “图腾之力,续此新章。” “王权图腾。降临庆火部族。” “庆火部,掌浮陆百年王权!” 这声音当中并无情绪,似乎是生死棋局本身的某种规则所显化。 而与此同时,生死棋局外的所有石碑棋谱上,全部图案都消失了,转被一张“王权之契”的内容所覆盖。 那上面,除了远古传承下来的契文内容,以及独属于庆火部的纹路外,就是姜望以鲜血签下的那个龙飞凤舞的名字。 呃,张临川。 此后百年,庆火部执掌王权。 这所谓“王权”当然不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声音出来宣布一下就确定了,大概是以“王权图腾”作为保障。 对于“王权图腾”如何确保庆火部的地位,姜望难掩好奇。 但这一切已经与他无关。 很难说清楚进入生死棋局“中心点”的感受,很难形容“中心点”里面有什么。 恢弘的声音响在耳边,乳白色的光芒充盈视线。 任何一个进入生死棋局的人,恐怕都无法描述自己的“见闻”。 那似乎是生与死的通道,似乎是一种了悟,似乎是一种幻觉。 似乎……它并不存在。 姜望恢复五感的时候,已在无尽星河中。 他并不清楚,是不是因为他不是浮陆之人,所以无法窥见生死棋局最深层的秘密。 但这也并不重要了,他已经得到了令他满意的收获外楼境无上秘法。 换一种描述,就是在第一个进入生死棋中心点的时候,关于构建四圣楼这件事,天枢世界给予了他答案。 众所周知,外楼境的修行,需要在体“外”竖起四圣楼。 这个对应于内府之“内”的“外”字,其实就是专指星穹。 修行者在星穹之中,竖起四大圣楼,接引星辰伟力,即为外楼境。 而这四座圣楼,一般都构建于四灵星域。 四灵星域者,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然而这四灵星域何其广袤,星辰不计其数,修行者构建于其间的圣楼何其渺小,比微尘还不如。是基础,但并无殊异。 若无特殊法门,修行者一般无法控制自己圣楼的落点,只能在不断的试探、不断的接触中,做出尽量吻合自身道路的选择,有很多修行者,甚至根本没有选择,立下圣楼便已是一生的极限。 道门取“威、诚、仁、杀”四字为四灵核心,儒家取“信、德、仁、杀”,法家取“威、烈、正、刑”……一方面是价值取舍,一方面也是构建“独特性”。让自家构建的星光圣楼得以在无垠星穹之中耀眼。 而姜望现在,通过天枢世界给予的奖励,直接与北斗七星建立起了联系。得到了以北斗七星为信标,建立四圣楼的方法。他的四圣楼,有了具体的位置,并且可以在七星之中任取其四。 一个并不完全正确、但能够有所体现的比喻是:建立普通的四圣楼,就相当于是一个普通人在齐国拥有一栋房子。而直接目标明确的以七星为范围构建圣楼,就是这人在临淄拥有了一栋房子。 齐国的房子有可能在齐国任何地方,但无论在哪里,肯定都不如在临淄值钱。最多也就是撞上大运,也落在了临淄或者等同于临淄的地方。 在无垠星穹具有所指的七星圣楼,绝对是外楼境最完美的修炼法门之一。 这一趟天枢世界的奋战,为姜望自己的未来,接上了通天之梯。 几个秘境世界的历练,天地孤岛的巩固,再加上生死棋局斩出的那亿万星光加持的一剑,足堪让他照破蒙昧之雾。 而神通种子本就一直在前方等他。现在又有了外楼境的通天之路,可以说前程远大,并不逊色于那些天骄人物。 …… 很快,李凤尧、姜无邪、方崇,以及其他参与天枢世界的修行者,陆续都出现在星空里。 除姜望、李凤尧、姜无邪、方崇外,还剩下四位修行者,如此算来,天枢世界的死亡率并不算高。 姜望第一,李凤尧第二,姜无邪第三。 在生死棋局里方,崇直接识趣地让出了第三的位置受了伤又毁了买命钱的他,本就没什么底气跟姜无邪争。区区一个第三,也真没有冒险的必要。 对于姜无邪来说,现在的结果其实也不算太不能接受。只要最终的胜者不是雷占乾,那就万事大吉。现在至少雷占乾已经被淘汰了,而他好歹还有些收获。 瞧见姜望,李凤尧眼中便难得地泛起了一丝笑意:“等我?” “是啊凤尧姐姐。” 这声姐姐姜望已经叫得很顺畅,行云流水般自然。 之前在生死棋局还多亏了李凤尧帮忙搭戏,不然姜无邪和方崇哪个也不太好对付。 诚然他加上李凤尧,并不惧怕姜无邪与方崇的联手。 但就他和李凤尧两人来说,他还真没有战胜李凤尧的把握。可以说,这个第一,是李凤尧有意相让。当然相让的前提,亦是他击退了雷占乾。 总之人情这种东西,你欠我,我欠你,次数多了,也就成了交情。 他们在星空里聊了起来,其他人却没这么闲暇,愿意侯在旁边听声,包括方崇在内,一个个接连走进星门。 唯有姜无邪,长得也算俊俏,偏不知怎么似狗皮膏药似的,就粘在李凤尧旁边。 …… 浮陆世界。 生死棋局结束,王权图腾降临庆火部,庆火部执掌百年王权,成为这一次生死棋最大的赢家。 然而,当庆火元辰兴高采烈地带队回到庆火部时,却得到了一个他怎么也不肯相信的噩耗无支地窟里星兽暴动,包括族长庆火高炽在内,镇守战士全军覆没! 因为不知道地窟里的情况,在生死棋局没有结束之前,临时统领部族的庆火衡,怎么也不敢强破地窟大门。 生死棋局结束后,按照惯例,幽天也将迎来一段时间的沉寂。 庆火衡这才选择强行打破地窟大门,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遍地的尸体。 族内第一高手,只差头颅就能全身火焰化,只差一步就能成就图腾之灵的庆火高炽,只剩下一个头颅,端端正正地摆在那个连接幽天的窟窿旁。 幽天漆黑如墨,幽天沉默无声。 在悲痛之余,还有一个问题让庆火衡怎么也想不通 在生死棋局结束之前,镇守战士已经全部战死,那些星兽,为什么没有直接攻破地窟,冲上浮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二章 配不配 浮陆世界在最后关头功败垂成,雷占乾会不会甘心? 以雷占乾的实力,能不能察觉到那一剑不可重复? 尽管亲手淘汰了雷占乾,但对于雷占乾的战力,姜望还是给予足够的尊重。 他故意等其他人先出去,就是为了让他们干扰一下雷占乾的注意力。同时也给雷占乾一点“冷静”的时间,避免他做出太情绪化的举动。 李凤尧当然看出来了,并且她对姜望的这种“机灵”很赞许,所以才故意停下来与姜望聊上几句。她并不是一个喜欢闲聊的人。 姜无邪则不知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又或者只是单纯想干扰姜望与李凤尧的聊天。总之有点讨人嫌。 待其他人都确实离开这处星空后,姜望便握剑往星门走去。 李凤尧很有默契的同时动身,姜无邪也连忙跟上。 先一步离开七星楼秘境的,排名都会尽可能的靠后。比如当时还有四十人在七星楼秘境奋战,那么那个时候先离开七星楼秘境的,就是第四十一名。哪怕在其之后,有不少人根本没办法活着回去七星谷。 至于天枢世界结束之后,七星世界就已经全部关闭。排名已经出来,先走后走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一步跨出星门,人已在七星谷中。 这里似乎与离开时没有变化。 仍然夜幕高挂,七星悬立。 所有人翘首而立,他们都知道,出现在天魁星位的这位少年,就是此次七星楼秘境的第一。 力压雷占乾、李凤尧、姜无邪、方崇等各路强者,独占鳌头。 与进入七星楼秘境之前的黯淡不名相比,此刻的姜望可以称得上一句众所瞩目。 他取得的成绩,让所有人都需要重新认识他。 如果说在天府秘境的成功,让他第一次进入齐国人的眼中,阳地战场上斩将夺旗,让他崭露头角。那么七星楼秘境的这一次第一,足以让他一跃成为齐国年轻一辈最受瞩目的强者之一。 因为他的这次第一,是在与雷占乾、李凤尧、姜无邪、方崇这样的人物竞争中取得,雷占乾有多可怕,李凤尧、姜无邪有多强,这个第一的分量,就有多重。 姜望甚至注意到了田常的眼神,那种警惕与凝重一闪而逝,瞬间转换成满满的赞叹。 或许在他回到七星谷,却发现姜望并未回归的时候,也曾寄望于姜望死在七星世界里,这样他的把柄就再无人知。 然而姜望竟去天枢世界相争,并且争了个七星楼秘境第一出来! 他有再多的想法,也只能压抑下去。 田和就站在田常的身后不远,表情木讷,对于姜望夺得第一的惊讶,也很流于表面。任谁来看,这都是一个不善言辞,不善表演的老实人。 姜望和他,连眼神的交流都没有。 因为田常是一个聪明人。 在一片或惊或叹情绪各异的目光中,独有一人排众而出,大步走来。 姜望瞬间收回了视线,本要迈出的脚步也已停下,手倒是一直搭在剑上,未曾放松。 雷占乾从人群中走出来,走到姜望的面前,瞥了一眼他搭剑的手,摇了摇头:“我没有想到,重玄家竟在七星世界有这种程度的暗手,并且还不惜将它交给你。” 方崇的目光当时就有了变化。 在经历当时情景的人眼里,雷占乾这话无疑是明确了姜望那一剑并非自身实力。在雷占乾的推测中,应该是重玄家在七星楼秘境领先于其他势力的探索成果,就像他能够提前半步进入天枢世界一样。 姜望并不打算纠正他的“误会”,只道:“所以?” 雷占乾没有想到,到了此时此刻,已经离开了浮陆世界,失去了那一剑的倚仗,这人还敢如此傲慢。 作为本次七星楼秘境夺魁的最大热门,从代表第十三名的星位出来时,整个七星谷都惊到了,各种目光十分复杂。 他自己也是完全无法置信。 他可是以一敌三,打算以强横实力压服所有对手,取得无可争议的第一。最后却被半路杀出来的姜望,一剑击败。 若不是他凭借雷家对七星楼秘境的“探索成果”,当场脱战逃离浮陆世界,后果不堪设想。 是的,是“逃离”。是这样耻辱的字眼。 回到七星谷后他什么也没有说,但心中已经无数次复盘那一剑。最后得出结论,那一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现在腾龙境。 虽说在修行的世界,永远没有极限可言。一代一代的进步,终究会将每一境的极限往前推移。但这也有个过程的! 王夷吾将通天境的极限往前拓展了一大步,名字刻入修行世界的历史,成为举世瞩目的天骄。而姜望这一剑若真是常规战力,那他简直是在极限上完成了一次极限跳远。这怎么可能? 要么姜望早就超脱腾龙境的境界,只是一直在隐藏修为。要么,他那一剑借助了外力。 再联系到他最晚进入生死棋局,也就不难推测是因为需要做足某种准备了。 输在这样处心积虑、不知准备了多久且很难再复制的一剑之上,相较而言,好像就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但问题是,别人不知道啊。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雷占乾浪得虚名。 他本想以一敌三,击败李凤尧、姜无邪、方崇的联手,直接淘汰三个最强的对手,助推己身名望。他也确实能够做到。但没想到的是,他反倒成为踏脚石,用自己的名声,成就了姜望的名声。 名声非常重要!尤其对他这样大家族的继承人而言。关乎的利益,并不仅仅是己身而已。 如今要想挽回名声,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击败姜望。用硬碰硬的真实实力,来证明自己。证明在浮陆世界的失败,只是对方取了巧这样虽然姜望依然能踩着他的名声上位,但他也不会被踩得太难看。 所以雷占乾特意等在七星谷里不肯走,等姜望回归后就现身,便是为了向观众们“说明”他马失前蹄的“真相”,同时挑起争斗,完成对自己名声的拯救。 他的确是抱着挑衅的目的出来说话……但现在他还没有开始挑衅,这小子就这样高冷嚣张,是怎么回事? 已经被看穿了底细,还在此虚张声势。 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雷占乾只觉得可笑。 “你能赢,不过是取巧。” 他看着姜望,蔑笑着摇头:“怎么还真以为,你配得上夺魁?” 姜望当然清楚雷占乾的想法,选择在其他人后面回七星谷,就是一种提防。 只是,他没有第一时间出现在天魁星位,已经给过雷占乾足够的冷静时间。 而雷占乾还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既然怎么着都会被挑衅,那也没有什么给好脸的必要。 真心想扇你的人,不会因为你把脸送过去,就扇得轻一点。 所以面对雷占乾,他才表现得倨傲。 “我配不配得上,都已经夺魁了。”姜望不咸不淡地回看雷占乾:“你呢,雷先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三章 镣铐 雷占乾一直给人的印象,是豪迈、威武,不可一世。 但此时那张颇具威严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雷占乾,是独占乾坤,事事第一。 而不是逃跑占先。 他完全可以想象得到,“雷先跑”这个绰号一旦传扬出去,会让多少人嘲笑他。 偏偏他在浮陆世界逃跑是事实! 李凤尧、姜无邪、方崇都亲眼见证。 这里面除了方崇外,他哪个都灭不了口。 而姜无邪会有多么卖力地帮他宣传这个绰号,那根本都不用想。 雷占乾满头披发似乎都要炸起来,怒不可遏。 “区区一个腾龙境,仗着重玄家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占了一点便宜,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在愤怒的情绪之前,他更多的是不敢置信。他甚至于有些动摇自己的判断,这小子到底哪来的底气? 姜望冷笑:“你应该庆幸我不在内府,不然你以为你跑得掉?” 言下之意,等他也到了内府,雷占乾连做对手的机会都没有。 这当然是放狠话而已。 但姜望的确也有与其对抗的底气,根本不是虚张声势。 有了七星楼秘境的经历,此时此刻,他已经能够堪破蒙昧之雾,随时可以腾龙圆满。 之所以还没有叩击内府,成就神通内府修士,只是在等待那个最完美的时刻。 现在已经够好,但不是最好。 在通天境留下了遗憾,腾龙境不想再留遗憾。 但如果雷占乾执意一战,他也只能提前摘下神通,放弃尽善尽美的打算。 论及触手可及的战力,他根本不惧雷占乾! 甚至如果今日因为雷占乾,在腾龙境留下了遗憾,那么他一定会让雷占乾为这份遗憾付出惨重代价。 “看来你是真的想找死!”雷占乾此时当然不能退缩,大步前跨,就打算直接动手。 自天罡星位踏出一道冷傲身影。“你最好想一想。” 强横的气势根本不做遮掩,为姜望撑腰的态度也非常明确。 李凤尧! 雷占乾虎目蕴怒:“李凤尧,你当真要与我为敌?” 李凤尧的声音与表情一样冷傲:“又如何?” 李龙川是真正拿交朋友的态度与姜望相处的,仅仅看在自家亲弟弟的份上,她就不会不管姜望。 而从她自己的本心来说……她李凤尧是能够被威胁的人吗? “很好!”雷占乾身前雷光纠缠,神通显化之雷玺隐隐成型。 李凤尧握住霜杀弓,玉指搭弦。 姜望握剑不语,道脉腾龙已自天地孤岛升起,随时准备叩击内府。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 哗啦啦,哗啦啦。 锁链拖地的声音,远远传来。 这声音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 很远是因为它传到耳边时,有些模糊,有些不真切。 很近是因为它如此轻易地传到耳边,甚至贴近人心,叫人从这声音里,感受到一种愁苦,困顿。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这声音并没有做什么,却让对峙只是对峙,只停留于对峙。 对峙的双方仿佛凝固了,谁也没有先一步打破对峙的动作。 一个只穿着单薄绸衣,手上脚上都戴着镣铐,长长的锁链拖在地上,赤足而行的男人,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 他走过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很缄默。 因为他是田安平。 没人能让他成为囚徒。所以他的镣铐当然是他自己给自己的束缚。 田安平拖着锁链往前走,走到对峙的人们之前。 他没有看对峙的双方任何一人,而是抬起头,看了一阵天空,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然而他沉默,其他人也只能沉默。 一阵之后,田安平收回视线,面带疑惑,似乎他的确不解:“我记得七星谷的规矩,几百年前就宣布过?” 七星楼秘境结束后,无论参与者在秘境中结下了什么仇怨,都不允许在田氏的地盘上清算。 七星谷中,不允许争斗。因为无论争斗的结果如何,谁生谁死,哪方胜,哪方负,最后田家都撇不开责任。 所以田家有延续这规矩的必要,他们也有这个实力。 这规矩已经延续了几百年。 田焕章作为外楼境的修士,也有足够的分量坐镇七星谷。 但分量也只是相对而言。 如雷占乾这样家世显赫的天才人物,发起怒来根本不会顾忌田焕章。 然而此时,田安平过来了。 田焕章不用理会,因为他再如何强大,雷占乾再如何违反规矩,只要不当着他的面大肆屠杀田氏族人,他也不可能真把雷占乾怎么样。顶多就是逐走。 但现在来的人是田安平。 齐国各方基本公认田安平的智略属于顶尖层次,这样的人物,理应懂得顾全“大局”。然而田安平与智略同样闻名的,是他的疯狂。 谁也无法确定他会做出什么事。 智略与疯狂这如此矛盾的特质,在他身上并存。 谁也无法确定,遇到的是哪种田安平。 他这个问题,当然应该雷占乾来回答。因为雷占乾是那个要挑起战斗的人。 但雷占乾不愿意回答。他刚刚才被姜望嘲为“雷先跑”,刚刚才气势汹汹的要找回场子,总不可能田安平一出来,他就认怂吧? 可要他真的硬顶田安平,他也确实有些发憷。实力确实不如是一方面,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发疯是另外一面。 李凤尧这时候出声了,她忽略田安平,直接对雷占乾道:“你离开天枢世界之后,我并没有杀那个女人。你是应当知道我的脾气的。我抑制的脾气,能不能够换你抑制一下脾气?” 雷占乾松开拳头,雷玺无声散去。 他虽然在生死棋局里也维护赤雷妍,但那更多是维护他自己的颜面。一个相处没多久的女人,真杀了也就杀了。他绝不可能因为赤雷妍而与李凤尧拼命。 然而,此时此刻,他需要这个台阶。 非常需要。 “李凤尧这三个字,当然值得我抑制脾气。”他说。 然后深深地看了姜望一眼,转身离去。 从头到尾,他和李凤尧都似乎无视了田安平。但从始至终,他们所有的忌惮都在田安平身上。 按照道理来说,雷占乾是那个想要挑衅七星谷规矩的人。李凤尧根本不必担心自己和姜望会被针对。 但是怎么说呢……田安平之所以让人担心,就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他遵循的是什么逻辑! 挑衅的人是雷占乾,但他若突然要杀李凤尧或者姜望,也很符合他的作风。 至于杀了李凤尧之后可能招致的石门李氏疯狂报复,田安平发起疯来根本不会考虑。 名门嫡子,他也不是没有杀过。 田家因此遭受重创,这历史也并未过去多久。许多人都还记忆犹新。 他的疯狂由此得名,至今还有许多田家人视他为祸害,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四章 惩处 雷占乾似骄实慎地离开了七星谷,有田安平在,他的颜面必然无法找回。 实际上,在李凤尧摆明态度一定要撑姜望的情况下,激起战斗的得失就已经需要重新掂量了。 在田安平出面的情况下,尊重七星谷的规矩,这件事并不丢人,谁也都能理解。毕竟相较于田安平,他才是那个尊重“大局”的人。 但这些说到底也只是自我安慰,还是不够强大。 如果他能扛得住姜望那一剑,就不会有被嘲讽的机会。如果他能强过田安平,刚才便不会灰溜溜的离开。 他已经很强,但还远远不够。 手下都守在七星谷外,原本是摆足了架势,迎接他“凯旋”,现在自然只能把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都撤下,免得反而激怒了雷公子。 雷占乾脸色并不好看地坐进马车。 “我要姜望的资料,全部。” 他闭上眼睛,似乎要将全部的愠怒都按下,然后就这样吩咐道:“另外,派人去查一下张临川这个名字,看看是不是有这个人。” 在生死棋局开始的时候,庆火部这样一个拥有天外来者的队伍,当然也得到了其他竞争者们的注意。但“张临川”这个名字,着实让人陌生,也因此被很多人所忽略。 现在当然知道那只是姜望的化名了。 “姜望用过这个名字,如果只是随手起的化名,查一查这个名字还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出现过。如果真有其人,姜望必然认识。反过来,那个人应该也对姜望的过去很了解。从这个线索出发,若能找到人,就直接带到我面前来。” 手下自然应命,马车平稳地向远方驶去。 …… 七星谷中,田安平并不阻止雷占乾的离去。 他只是站在那里不动,似乎在想着什么。 事实上对于田安平的到来,这次负责镇守七星谷的田焕章也很疑惑。维护规矩、维护家族荣誉什么的,这种事情实在不像是田安平会做的事。 别说什么大局。 田安平如果有所谓“大局观”,也不会在七星秘境开启时候,不知会任何人,擅自截取七星之力,险些让田家与半个齐国为敌,事后也没有一个解释。 作为这次七星秘境的负责人,田焕章当然心里有怨气。 须知负责这种事情,好处没有多少,一旦出了问题,谁都要来找他。真到了需要担责的时候,难道谁还能把田安平交出去? 对于雷家与李家、重玄家的争斗,他是打算等打得差不多了再下场维持秩序。当然不能看着雷占乾或者李凤尧这两个人中的谁死在七星谷,但坐视他们加深仇恨,对田家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田焕章自觉目光长远,当然也就对田安平的“短视”非常不满意。 他飞下山谷,落在田安平身前。 “安平,你怎么来了?” 但声音无比慈和、温柔。与内心的情绪截然相反。 早先七星之力被截留,让人传话的时候,他尚敢倚老卖老,开口就是严厉质询。此时面对面站在一起,他不由自己地就表现出来此生难有的慈祥。 尽管心中已经怨气满怀。 田安平却并不回应,只是略带疑惑地看了一圈谷内众修士:“你们还不走?” 他追问:“打算留下来吃晚饭?” “不不不,田公子客气了。” “告辞告辞。” 天可怜见,大部分人之所以没走,是因为田安平还没有说可以走。他们不知该不该走,不知道直接走会不会激怒此人。 而少数如姜无邪、李凤尧这样有恃无恐的人,则是想要趁机观察一下田安平。毕竟此人一向声名显赫,却极少在人前露面。当年因为那件事情,被禁止离开大泽郡。但就在即城,都很少有人能看到他,只知道他常年自囚于辅弼楼中,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但不管出于何等样心理,田安平这话都说了,那就断不会有人再留下来。 谁会想和田安平吃晚饭啊! 田家的饭菜再香,也不值得冒着生命危险去尝试。 一时众修士们纷纷散去。 姜望心中有所猜测,田安平的出现或许与田氏队伍在隐星世界的失败有关。但他当然不会表现出来异样,甚至也没有往田常、田和那边看一眼。 想在田安平这种人物的眼皮底下玩什么心有灵犀的默契,那是嫌自己暴露得不够快,死得不够利落。 他自是和李凤尧一起离开,小桐和去黑还在客栈等待。 倒是姜无邪不知为什么,也巴巴地跟上了他们的脚步,简直如影随形。 真不要脸。姜望在心里啐道。 …… 待外人都走后,田安平才移动视线,目光落在田常身上。 扑通。 田常直接双膝跪地,跪得毫不犹豫,没有半分顾忌尊严的想法。 “此次秘境之行失败,田常责无旁贷!” 田安平的表情略带好奇,慢慢说道:“你离开七星世界,第一件事不是来辅弼楼复命,而是躲在七星谷不出来,满世界的找关系。怎么,你觉得田家有谁能够护得住你?” “平公子,我绝无此意!只是我身受重伤才逃出隐星世界,不得不先停下来恢复伤势。” 他说着,解开自己的外衣,一圈圈的纱布绕在胸膛、腹部,已经全部被血浸红。整个人像从血里捞出来的。 “您若不信,可以验伤!” “唉,你这是做什么?”田焕章忍不住出声道:“这世上没有十拿九稳的事,做事情必然有失败的可能。你遇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都可以讲一讲。哪些责任归你承担,哪些责任不能怪你,都能够理清楚。我们田家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就直接惩处族人的道理。” “叔爷爷。”田安平声音沉重。 田焕章当然不是他的亲叔爷爷,但按辈分,这样叫也没有问题。 可以看出来,他几乎感动得要流泪,却强行抑制自己的情绪。 从声音到表情,每一点细节,都很符合一个忠诚家族、极富责任感的铮铮男儿形象。 他满心悲痛的开始讲述:“我们进入七星世界之后,按照平公子的吩咐……” 哗啦啦。 田安平竖起一只手掌,带动镣铐,发出响动。 他示意田常闭嘴。 “你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 田安平说道:“所以你的伤我不验,你的解释,我不听。” 因为田常是一个真正的聪明人。 所以无论这件事情他需要承担多少责任,他一定可以把自己摘出来,并且一定可以做到毫无破绽。 田安平根本不需要听,就知道田常的解释不会有问题。 换而言之,田常如果不能够确认自己的解释毫无破绽,那他应该早就叛逃了。而不是赖在七星谷,等他田安平找上门来。 “你和还活着的人一起去失心谷。其他人三天,你一个月。”田安平淡声说道。 他的应对也很简单。 既然无法确定田常的责任,那么就让他都承担。 田常的脸瞬间煞白!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五章 试着杀死我 失心谷是田氏惩治罪人的地方。 甚至可以说,是想方设法,将人折磨至死的地方。 若受刑时间到了,还能够活着出来,就抵消罪责。 但能够活着出来的人极少,一般即使活下来了,多半人也废了。 入谷失心,可不是说说而已。 失心谷一般的刑期就是一天而已,仅仅一天刑期,能够清醒活下来的人,就已经百里无一。 田常这一个月的刑期,几乎是宣告了他的死亡。在失心谷建成后的历史中,迄今为止,还没有罪人在失心谷熬过半个月。 当然,田安平不算在内。他曾主动在失心谷里呆了一年…… 总之,对很多田家人来说,都宁可被处死,也不愿进失心谷,可见其恐怖。 田常当然知道田安平有多难对付,所以他的解释从头到尾推敲了无数遍,力求让人找不出任何问题来。他的伤势也是真的不能再真,是真正差一点就活不下来的伤势。 然而他没有想到,田安平根本不听他的解释,就因为清楚他是一个“聪明人”。 你他娘才是聪明人,你全家都是聪明人! 田常在心中疯狂咆哮,然而那种恐惧却未能减轻半点。失心谷那种地方,整个田家人人谈之色变。 他真的不想死。 他爬到今天有多不容易。锤炼出一身修为,暗害家老,偷藏名刀潮信。为了活命,在隐星世界杀绝队友。为了活命,让自己重伤垂死! 或许从一开始就应该选择叛逃,然而现在田安平现身,逃跑都已经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田常糅杂着恐惧与哀求的目光,看向田焕章。 他私下里许下的巨量财物起了作用。 田焕章轻咳一声:“安平,一个月的失心谷刑期,他难逃一死。看在叔爷的面子上,这事还是从长计议。田常怎么说也是我田氏的优秀子弟,办事一向牢靠,对家族又忠心。如果就这样一刀切地惩杀于他,恐怕会让族人离心离德。” “听到了么?”田安平看着田常:“叔爷爷的面子,你给不给?去不去失心谷,你自己决定。” 田焕章的表情顿时变得非常难看,但终究没有说什么。 他就属于那种完全不清楚自己斤两的人,仗着身份、资历,作威作福惯了,竟然自以为他能够在田安平面前有什么“面子”。 像这种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多少分量、完全不能够面对现实的老家伙,田氏里还有很多。 但是不要紧,田安平会用自己的方式帮助他们慢慢面对。 谁也不能逃避现实。 对田常来说亦是如此。 他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进失心谷去挑战渺茫的生存机会,或者现在就被杀死。 “这就是你的面子?你个老不死的,张嘴收老子那么多钱,结果放一个屁就哑了?”田常心里已经把田焕章翻来覆去的骂了几百遍。 但面上全然不显。 凭着一股狠劲,他迅速地下了决断。 强撑着伤体,给田焕章狠狠磕了几个头:“让叔爷爷费心了!” 又给田安平磕头:“坏了平公子的事,田常百死难辞其咎,惩杀也是应当!这就去失心谷!” 磕罢,他爬起来,毅然转身。 田焕章看到,他这时才有一滴泪从眼角落下。 饶是他见惯世事,一颗心早已磨砺得如同铁石,此刻也忍不住黯然神伤!多好的孩子啊,多么坚韧,多么淳朴,就因为一时失误,竟给田安平这混账逼去死路! 田和与公羊路也都一言不发,跟着田常离去。显得同样的忠心耿耿。 他们也在失心谷里有三天的刑期,生机同样渺茫。但没有人选择出卖田常,为自己挣扎机会。这无疑增加了田常的可信度。 这两人的忠心表现,也在田焕章心里,又给田常加了分。多好的孩子啊,如此能得人心! 但是要为这“好孩子”与田安平硬顶起来,那还是算了…… 他越想越憋闷,一甩袍袖,便准备离去。 “等等。”田安平叫住了他。 田焕章强压怒火:“安平,找叔爷爷还有事?” 他在提醒田安平。适可而止,别忘了,论辈分,我是你叔爷爷! 田安平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我听说您在外放消息,说此次七星楼秘境会出现增寿宝物?” 田常这次所领的任务是秘密执行的任务,由田安平亲自安排下去。一直到进入七星谷之前,才把真实目标告知田常、田勇,让这两人互为监督。而其他所有人,都是在进入秘境世界之后,才由田常、田勇告知任务。 从各个环节来说,这次任务都没有泄露的可能。 田焕章也不应该知道此次秘境世界的任务。 然而他今天才知道一件事,此次七星楼秘境会出现增寿宝物的消息,竟然早就传扬了出去。而且传扬这个消息的人,正是田焕章! “是我啊,怎么了?”田焕章有些摸不着头脑,田常找他求情的时候,也未提及具体任务情况,只说是田安平交代的事情没做好。 他看着田安平有些严厉的眼神,不满道:“不过是配合镇国元帅府那边,放一个假消息罢了。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您还能跟镇国大元帅搭上关系?”田安平表情愈发森冷。 面对这种态度的田安平,田焕章的确有些心慌,他不想承认自己的隐隐畏惧,但不得不承认。于是愈发恼羞成怒。 “是文连牧托人找上门来了,说是军神关门弟子王夷吾请求帮个忙。我就顺手为之而已。怎么了!老夫连这种小事情都做不了主,还得被你问责吗?” 他恨恨地道:“就连族长大人,也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说老夫什么!” “呵。”田安平摇头笑笑:“这件事情我忍了。” 他收敛笑容,伸指点着田焕章:“但我只忍你这最后一次。敬告您一句。人老了,就服老。少做一些有的没的,整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田安平!”田焕章勃然大怒。 此时的七星谷里,还有不少田氏族人,他是如此德高望重的田氏族老,岂能被这般指着鼻子折辱? “你跟我说话注意态度!别整天没大没小,当真以为族里没人治得了你吗?” 这话实在是有够色厉内荏,即使是在暴怒的情况下,他也非常清楚靠自己是拿田安平没办法的。只有抬出家族来。 “不管有没有人治得了我,至少那个人不可能是你。你最好记住这一点,不要再惹怒我。”田安平却表现得很冷静。 田焕章对他怒目而视,似乎已经快要无法压制怒火。 田安平抬起双手,拖动镣铐连接着的铁链。 “我现在被孽镣锁住,只能发挥出五成实力。怎么样,要不要尝试杀死我?杀死我这样一个怪物,没有人会责怪你。你无过反而有功!” “从咱们现在的力量对比来看,我的赢面低于一成!” 他的眼神中竟有一丝兴奋:“怎么样,要不要试一试?” 田焕章非常清楚,田安平说的是事实。孽镣确实将他的实力压制至少一半,这无法骗人。那么仅从力量对比来看,他赢的几率非常大。 然而与田安平这种人生死搏杀…… 田焕章怒气冲冲,直接拂袖而去:“我跟你一个晚辈,计较什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六章 做自己的主 田焕章的选择并未让田安平意外。田焕章如果还能有这样的勇气,以其外楼境的修为,也不至于让他这样看不起。 能够修行到外楼境这种境界,一定也战胜过无数艰难时刻,一定也曾有超人一等的心性和勇气。 但是有很多人,在漫长的岁月里,在无尽的荣华中,慢慢迷失了自己,丢掉了当年一路攀登至此的锐气与勇气。 田焕章绝非孤例,相反,这样的人有很多,且越来越多。 他们占据着巨量的资源,掠夺着庞多的机会,本身却再无进取的勇气。 那些真正锐意进取的后来者,却连门都看不到。 在田安平看来,这些人已经是巨树上的朽枝,是米虫,是酒囊饭袋,是偌大田氏前行路上的累赘。 当然,在很多人、很多势力看来,外楼境的米虫,毕竟也是外楼境的修士,是一方强者,一个非常可观的战力。 只是世人的标准,从不在他田安平的眼中罢了。 “文连牧,王夷吾。”田安平咂摸着这两个名字:“这件事情从现在开始,有趣了起来。” 偌大的七星谷,很快就空空荡荡。 而田安平独立谷中,望着天空,发起了呆。 …… …… 小桐上下左右打量着姜望,大大的眼睛里是更大的惊讶。 在她心中,自家小姐就是世上最厉害的人物,是必然会在七星秘境夺魁的。 没想到这个第一却被姜望这么个看起来甚至还有些羞涩的家伙拿了。 “哎哎哎,姑娘家要矜持一点,长得好看你也不能这么看啊。” 姜无邪嘴角带笑的揶揄着,一步站在她和姜望中间,挡住她的视线:“小桐,怎的,不认识孤了?竟连个招呼也不打。” 纯以外表来论,姜望现在的确也能担得起好看二字。 早先的时候,他大概只能说是清秀。但是随着时间的变化,慢慢也长开了些。风霜惯来雕刻棱角,这让他的脸型更清晰。最大的变化则在于气质。在一贯的温和守礼之外,磨砺出一览众山小的自信从容,更有如青松矗立高崖般的坚定。这些使得他魅力大增。 当然,在外表方面,跟姜无邪这种从小好看到大的人,还是没有什么比较的余地。 小桐撅起嘴,不情不愿道:“奴婢不敢。” 看起来她对姜无邪似乎很熟悉,大概是其人在李凤尧面前晃悠的次数太多了。 姜无邪前逼一步,调戏小侍女调戏得很开心:“你不敢什么?” “你还有事?”李凤尧冷冷的声音瞬间给姜无邪降了温。 他收起了嘴角的邪笑,摆出一副办正事的样子,认真地看向姜望:“我很欣赏你,考不考虑以后跟我做事?” 在姜望一剑击败雷占乾之后,他是没有什么想法的。那种级别的强者,他还拿不出足够的筹码。在知道姜望那一剑并非常规战力之后,其人反而重新拥有了被招揽的可能。 姜无邪突如其来的招揽,让姜望愣了一下。 呃,原来不是冲着李凤尧来的啊。 想想也是。以李凤尧的性格,对她死缠烂打,那是真的会被打死打烂。 “别的不说,一直到神临境,你的修行资源都不会缺少。甚至于以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本宫不做空口许诺。” 从姜无邪自己的收获来分析,夺得七星秘境第一、从天魁星位出来的姜望,外楼境之路已经打通。而之前天府秘境的经历,意味着神通内府的资格。 姜无邪压下重注,看他能到神临境! 而他撇过不提的“以后”,自然是夺得皇位之后的事情。一个从龙之功,能换得多长远的未来?整个齐国的修行资源予取予求,对任何一个修行者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事情。 他嘴里说着不做空口许诺,却还是顺手画了一张饼。 对这些精擅权术的人来说,“画饼”完全是刻入本能的基础能力。 “对了,你也姓姜。”姜无邪继续加重筹码:“一年之内,你的名字可以列于姜氏宗谱上。” 这份诚意,已经是足够重。 姜无邪的势力,在于宗人府。他是最得皇族支持的一位皇子。所以不用怀疑他可以做到这件事。 尤其姜望本身就姓姜,只要溯源其祖上,找一支合适的绝嗣宗亲,将这一谱续上即可。 名字列于大齐姜氏宗谱,意味着姜望可以成为被承认的姜氏皇族。这代表的可不仅仅是荣誉。成为姜氏皇族一员,所能得到的好处简直不胜枚举。单就皇族秘库里予取予求的功法秘术,就足以让人心动。 “在武帝之前的混乱时期,遭受迫害、逃离齐国的皇室子弟非常多,你祖上就是其中一一支,流落异国多年,如今认祖归宗。你觉得如何?”怕姜望不清楚他的实力,姜无邪甚至直接给出了操作过程。 这操作是完全可行的。 “感谢殿下如此看重。”姜望歉然一笑:“不过这种事情,殿下应该去问重玄胜,他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 重玄胜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角色。并且想也知道,以其人的身份,绝不可能插手皇室内部的争斗。 姜无邪笑问道:“姜兄如此人物,难道还做不了自己的主?” 姜望看着他,不卑不亢:“言而有信,就是我给自己做的主。” 这话很有态度。 姜无邪也就点点头,不再勉强。招揽不成反结仇的蠢事,他当然不会做。 浑作无事发生,又对着李凤尧笑了起来:“李家姐姐可要回临淄?咱们正好同行。” 他这种带着些许邪气却丝毫不让人讨厌的笑容,的确很有魅力。 但因为太知道自己的魅力,太擅长使用这种笑容,而让小桐觉得,还是会羞涩、会不好意思的姜望可爱一些。 先前姜无邪对姜望的招揽,李凤尧不便说话,此时则并不理会姜无邪,只对姜望道:“我有事需要出海一趟,你自己回临淄吧。” 姜望点头答应。 姜无邪则大笑起来:“好巧!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正好我要去一趟海边办事,咱们非常顺路!说起来,养心宫在近海有个岛,那风景……” 李凤尧只用一句话便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我们不顺路。” 看着李凤尧不容改变的眼神,姜无邪挠了挠头:“是不很顺路哈。” “那就告辞。”李凤尧说。 “欸!” 姜无邪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他当然看得出来,李凤尧已经不耐烦了。 他绝不允许自己被一个绝顶美人讨厌。 姜望则看着这九皇子殿下的背影,若有所思。 都说姜无邪这人偏激、易怒,这短暂的接触里却并未看出来。也不知是看人下碟,一物降一物呢,还是一种掩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七章 姜大人!好久不见! 与李凤尧分别,离开一砖一瓦都严苛对称的即城,姜望有一种轻松的感觉。 不仅仅是因为在隐星世界里的事情没有被田安平发现,更是因为这座城市本身,就天然带给人一种压抑。 一桌一椅都有规定的摆放方位,在这样的城池生活,恐怕很容易疯掉。当然,这是田氏的城,外人没有资格管,也管不了。 值得一提的是,南遥廉氏的廉绍,也成功的通过了七星楼秘境,还特地来感谢过姜望。 姜望顺便把燕枭之喙给了他,让他转交廉雀,请廉雀帮忙打造武器,并随附一信,说明自己的要求。 倒不用担心廉绍是否会贪墨宝物。一来廉雀对廉绍的人品是认可过的,二来,廉雀在廉氏内部地位愈来愈高,有命牌这种东西的存在,廉氏之人,想也不可能会跑。 来即城的时候,坐的是李凤尧的马车,回临淄的时候,也雇了一辆马车。倒不是为了偷懒,而是可以一边赶路,一边修行。 他需要抓紧一切时间,尽早巩固自己秘境之行的收获。强大的过程容不得半点松懈。 齐国的车马行,有三成都是鲍家的生意。包括转运货物、马车租借、乃至于雇佣车夫这些。 大概也只有齐国这样的强国,境内安泰,才能够做得起这种转运各地的生意。也只有鲍家这样的势力,才能够一口吃下去这样大的规模。 现在姜望只是单纯的雇佣了一个车夫,租了一辆马车而已,除了鲍家的车马行之外,也没有哪家车马行能够横跨数郡,从即城把人送到临淄。 也许是有其它车马行能够做到的,但鲍家都让他们变成不能了。 职业车夫训练有素,雇主没有说话的意思,也就全程沉默。自备了干粮和水,一路上倒极少需要停车。 姜望更是车厢内盘膝一坐,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修行之中。除了调理天地孤岛,探索蒙昧之雾外,也去太虚幻境打了几场。 错过九月十五的福地挑战,他自然而然地落到了福地排名第三十六的阁皂山。产功只剩五百五十点。 这点功倒是不算什么,但这已经是上三十六福地的最后一名了,排名再下降,就要落入下三十六福地。 姜望并不清楚他会失去什么,不过想也知道,这不会是什么美好的事情。然而实力的提升很难一蹴而就,除了水滴石穿的努力,别无他法。他再着急,福地也不是他现在的实力能守住的。 一段时间未在太虚幻境里战斗,排名下降了不少。不过此时的姜望,比进入七星谷之前,又强出不知多少。 连战连胜,很快就重新赢回了太虚修士的荣名。并且,这回根本没什么吃力的感觉了,他很自然地看向第一。 第五、第四、第三…… 直到姜魇出现,他才稍止步伐。 “你的实力进展很快,也该考虑对付白骨圣主的事情了。”沉寂了许久之后,姜魇的声音再一次响在通天宫里。 “这段时间住得如何?”姜望收敛心神,问道。 “承蒙招待,还算不错。” 不知道姜魇这段时间的沉寂,到底是在闭关,还是因为受到七星楼秘境世界的干扰。 但他肯定不会回答姜望的这种疑惑。 姜望顺着他的话问:“你觉得我现在有战胜白骨圣主的可能?” “等你成就内府,再加上我对白骨道的了解,已经有五成把握。” 且不论姜魇这话是过于自信,还是真有底气,姜望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看来你的实力在这段时间也有了很大的提高。” 姜魇的回答则有些意味深长:“当然,你我本为一体。你越强大,我也会越强大。” “是吗?”姜望不置可否。 他根本不相信这种话。他的力量都是自己一点一滴修炼所得,他很清楚没有任何一点力量被“分润”出去。那他是如何带动姜魇强大的呢?姜望不相信这世上有坐享其成的强大。 但姜魇向来神神秘秘。暂且只能先放任不管,等叩开内府,通天宫有了短暂“替代”的可能,到时候腾挪的余地大了很多,对待姜魇的方式也就有了更多选择。 于是继续修行。 天地孤岛生机勃勃,道脉腾龙差不多已经到达蒙昧之雾的边界再返回。而第一内府如孤灯一般,在蒙昧之雾中光明璀璨,姜望甚至可以感受到那颗蠢蠢欲动的神通种子,在等着他的摘取。 还要再等一等。姜望告诉自己。 沉浸在修行之中,对时间和距离的感知都很模糊。 但是当本能的危机感出现时,姜望立即睁开眼睛。 一个黑影窜进马车:“噤声,不然我就杀死你!” 黑影的动作非常熟练,随手丢下一个隔音阵盘,掏出一把匕首,恶狠狠地对准姜望。 车夫对马车里发生的事情浑然无觉,还在规矩地驾车。 车轮在官道上骨碌碌地滚动着,发出单调的声响。 但车厢里,形势已经不同。 嚣张窜进马车的黑影此时已经整个人贴在车厢角落,面朝内,背朝外,整张脸有被两侧车壁挤成直角的趋势。 姜望一只手轻而易举地掐着他的后颈,将他摁在车厢角落里,另一只手把玩着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谁派你来的?你想干什么啊?” 姜望感觉很荒谬。 这黑影实在是太莫名其妙了点。 他完全相信有人会想要请杀手行刺他,毕竟他也得罪了不少人。但稍微了解一点他的人,也不至于把希望寄托在这等实力的杀手身上。 可要说是遇上了劫财的,坐这种马车的人,怎么也看不像什么富贵人家。若为求财,好像既缺乏眼光,也缺乏追求。 “大大大……大侠,误会!”黑影一张大脸贴着厢角,被挤压得不成样子,很努力、很艰难地发出声音:“我可以解释,我绝对可以解释!” 这声音一出,姜望便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 于是松了手,待此人转回头来,揭下蒙面巾。 “是你??” 姜望和黑影都愣了愣。 姜望认出来,此人竟是在青羊镇认识的那个杀手,出身于天下楼的苏秀行! “姜大人!好久不见!”苏秀行反应很快,声音显得低沉而端庄。 而姜望的回应很直接,他将缴获自苏秀行的匕首横在其人面前,让他瞧清楚。然后手上一用劲,当场掰成两截。 他本意是想表现自己的冷酷,同时警告这个小子,让他不要太多废话,快点直入主题。 但一段时间不见,他忘了苏秀行的抠门德性。 其人竟直接不顾一切地暴怒了,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我的匕首!你又毁我的匕首!这都第二把了!!” 声音竟有些凄厉。 姜望一脚把他踹回去,他便瘫在那里,带着哭腔:“你还我匕首!” 其声凄凄惨惨戚戚。 简直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八章 “老朋友” “我记得你上一把匕首是被猪骨面者嚼吃了,须怪不得我吧?”姜望有些无奈。 “你还我符!还我道元石!”苏秀行撒泼打滚。 “我说,你是不是有点没弄清楚状况?” 姜望一把将他提溜起来:“你还没跟我解释呢,你钻我车厢干什么?还拿匕首指着我?” 还是这样聊天比较正常。 跟着这小子的节奏走,差点感觉是自己理亏! 娘咧,当时拿他几张符,几块道元石,还不是因为他先来行刺吗?留他狗命都已经很够仁慈,怎么现在弄得好像还是欺负了他似的。 “你最好给我把手放开。” 也不知是虚张声势呢,还是破罐子破摔了,苏秀行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甚至可以称得上严厉:“你知道我现在跟谁混吗?” 姜望当然知道他在跟谁混! 当初在仓丰城的时候,找那个天下楼阿策给阳庭送信,当时顺嘴试探,让阿策清理门户来着。阿策当时就说过,苏秀行混进了地狱无门里。 也就是说,他现在的老大是尹观! 身为地狱无门的一员,跑到官道上,窜进一辆马车里想干什么? 联系到这辆马车的目的地,答案显而易见,只有趁机混进临淄这一种可能。 苏秀行本身的身份不好混进临淄,或者说,他不想暴露混进过临淄的事情。 所以说……地狱无门想在临淄做什么? “哦?你现在跟谁混啊?”姜望佯作不知,表现得很是好奇。 “我当然是……”苏秀行说到一半,大概想起来现在的组织不是以前那个天下楼,可以随便出卖,于是又咽下去。 他顿了一阵,然后冷笑起来:“你根本不知道你在挑衅一个什么样的组织!你根本不清楚你在跟谁说话!” “我的确是不知道誒。”姜望相当配合:“那你告诉我啊?” 苏秀行装模作样地看了姜望一阵,摇摇头:“算了。” 他的语气颇为唏嘘:“毕竟我们相识一场,我们组织太危险了,牵扯到你不好。” “哦?”姜望静静看他表演。 “哎呀!”苏秀行很做作地掀开车窗布帘,其实一直在偷瞧着姜望的表情,见他不像有什么意见的样子,才继续道:“原来已经这个时间了。不行,我必须得回去了。不然我老大等会如果看不到我,肯定要发狂。” “他发狂会怎么样?”姜望特别捧场。 “那就太血腥了!”苏秀行一脸的不忍,绘声绘色:“他很可能从屏西郡一直杀到临海郡,杀一个血流成河,伏尸万里。你们这些还在赶路的,也很难幸免于难。” 阳地三郡已经完全属于齐国,现在西境边郡应该是衡阳郡才对,但很多人还是将屏西视为边郡,多年的印象,一时还未能改过来。 从屏西郡杀到临海郡,都杀穿齐境了。这吹嘘得也太过分了点。 但姜望还是配合地惊讶道:“你们老大这么残忍的吗?” “岂止如此啊!”苏秀行满口胡言:“他青面獠牙,身长丈二,每顿必食人心。杀过的人没有十万也有八万。老朋友,你一定要避开他才是。” 姜望这会儿又成老朋友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啊!”苏秀行语重心长地劝说道。 姜望似懂非懂地感慨道:“没想到你对你的老大来说这么重要,这么可怕的一个人物,竟然会因为看不到你而发狂。” “唉,虽然我加入组织的时间也不长……”苏秀行无奈摇头:“没有办法,我太出众了。” 姜望严肃点头,表达非常深刻的同意。 “那行,今天就先聊到这里。”苏秀行一看效果差不多了,便果断起身道:“我得赶紧回去安抚一下我们老大。苍生为重,咱们之间的私交先放一边!” 见姜望的确没有阻止的意思,他赶紧一骨碌钻出车窗,像来时那样,迅捷地去了。 跳出车窗后,苏秀行一路狂奔许久,才长舒一口气,停了下来,几乎要为自己的机智鼓掌。 但他很快又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懊恼极了:“我的静音阵盘!” 跑路跑得急,忘了带走,那可值不少道元石。但他确实缺乏再回去找姜望要阵盘的勇气。 “遇上姓姜的准没好事!算了算了,就当喂猪了!” 他骂骂咧咧地离开了这里。 不管怎么样,任务还是得继续,临淄还是要混进去的。 他本来想要混进临淄城,看到这辆马车通行无阻,条文俱全(鲍氏控制下的车马行本就规范,姜望更好歹也是个爵爷,在齐境内通行当然没有问题。)于是就动了心思,没想到缘分……孽缘! 要换个法子了。 混在马车里这个办法行不通啊,在钻进马车之前,谁也不知道里面坐的是人是狗! 苏秀行恶狠狠地想。 就这么会工夫,姜望已经被他在心里骂了十几个花样了。如果他学到了尹观的咒杀之术,且有尹观的实力,姜望现在至少应该是个重伤。可惜他没有。 “你怎么还在这里?”有个声音忽然问。 苏秀行吓了个哆嗦,迅速回身,于是看到一个戴着黑色面具的男人。 这张面具是人脸面具,露出眼睛和嘴巴。但整体漆黑,只在额头处绘有一扇森白门户,而门里,有血红的“仵官”二字。 这张面具,代表着地狱无门的第四号人物,仵官王! 在曲国和郑国悬赏通缉,各路高手追索围攻之下,地狱无门不仅没有覆灭,反而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发展起来。 及至如今,地狱无门的核心已经有十人,号称十殿阎罗,定人生死。麾下又有各类人手,负责情报、经营等,已经发展成东域声名最盛的杀手组织,苏秀行就是地狱无门后来吸纳的外围成员之一。 在这里遇到仵官王,苏秀行脚底板都在冒凉气,也不敢有半分跳脱了,老老实实道:“属下正在想办法混进临淄。” 仵官王的声音艰涩,好像并不很习惯说话:“你刚才与人交过手?” “这……” 苏秀行并不想坦白他刚才遇到姜望的事情。一来显得他过于无能,二来,他并不想姜望死。 他虽然恨不得把姜望暴打一顿,打得这家伙哭爹喊娘,但远还没有到要杀之而后快的地步。 尤其他心里很清楚,确实是姜望放了他一马,他才能活下来。最早在青羊镇的时候就是如此。 当然,如果有人愿意为姜望的人头花大价钱,或者那也可以商量一下。干杀手的,没有那么多情面好讲。 仵官王走近一步:“嗯?” 苏秀行汗毛倒竖! 闭着眼睛喊道:“属下刚刚的确与人交过手,想混进他的马车,结果被打出来了!” “在哪里?” 这时他听到另一个声音问。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九章 男儿不可身无钱,世人避我如蛇蝎 马车依然在行驶,从始至终,车夫根本不知道车厢里发生了什么事。 在很多普通人的平静一生里,或许都曾与惊涛骇浪的故事擦肩而过,而他们茫然无知,以为岁月安宁。从这个角度来看,平凡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姜望看了看车厢里留下的静音阵盘,随手将它收起。虽然这不可能是什么高品质的好东西,但卖一卖怎么着也得有个几百颗道元石吧。姜大人现在可是一贫如洗。 他当然不至于相信苏秀行的满嘴屁话,但这并不妨碍他顺水推舟放走苏秀行,怎么着也在青羊镇并肩战斗过,动辄打生打死的,没有必要。 再者,他也想看看,通过苏秀行,能不能联系到尹观。重玄胜可是老早就在打地狱无门的主意,只苦于一直没有机会接触。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刚刚摆平苏秀行,正要继续修炼,姜望心中警兆忽生,毫不犹疑往后一撞,直接撞破车厢后壁,撞出马车去。 轰! 就在姜望面前。 一只巨大的金元宝从天而降,将那无辜车夫连人带马,加上马车一起,碾成一堆看不清原貌的混合碎物。 这只金元宝来得太快。 人和马,都来不及哀鸣。 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平静行驶的马车瞬间被抹去,只余下一个姜望,立在官道。 姜望抬眼望去,正看到一个儒士装扮的人立在金元宝之上,衣袂飘飞。 是苏奢! 姜望的第一个念头是,苏奢疯了!聚宝商会完了! 他再怎么说,也是堂堂的齐帝亲封男爵。无缘无故来袭杀他,即是自绝于齐国! 在他离开临淄的时候,聚宝商会的局势已经是风雨飘摇。 重玄胜当时叫他大可放心,他也的确信任重玄胜的能力。 但姜望的确没有想到,在他参与七星楼秘境的这段时间,聚宝商会竟真已被逼上绝路! 重玄胜真是令人赞叹,这事做得漂亮。 但他做得太漂亮了,竟把苏奢堂堂一个会主,逼得亲自出城,来找姜望的麻烦。 试想一个已在绝境的苏奢,若存心报复,能有什么选择?在临淄不可能有机会袭杀重玄胜,那么刚离开大泽郡往临淄赶的姜望,无疑就是最好的选择。 甚至于,通过姜望将重玄胜调出临淄,也不是没有可能。 姜望此行并未遮掩,他光明正大的租借马车,回临淄的路线不是秘密。苏奢很容易就能查到。但他的“光明正大”,其实是为了防备雷占乾做蠢事,没想到反而给了苏奢机会。 但这些事情暂都不用想了,现在姜望最需要考虑的是……如何活下来! 是的。在外楼境巅峰强者苏奢的手底下,活下来。 他曾经杀过外楼纪承,但那是他和重玄胜、十四联手,且统帅秋杀军那样强大的军队,激发兵阵之力。而彼时的纪承已经年老力衰,四大圣楼崩溃其三,又被战场牵动太多精力…… 此时的苏奢,却正在巅峰! “听说你内府之后,要上门去找程副会主。眼看你也差不离叩击内府,为免年轻人奔波辛苦,本会主先来找你。” 苏奢一向是以书院院长自居,而并不自称会主的。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聚宝商会就要没了,他才开始珍惜这个名头。 他立在那只巨大的金元宝上,俯视姜望,表情里并无太多痛恨,但杀意很坚决。 而姜望横剑于眸前,只说了一个字 “来!” 长相思自神龙木之鞘内跃出,划出潇洒至极的一横。 随兴所至,一剑横空。 人道之剑式贰,名士潦倒! 竟反而先攻! 跃身临空剑已横。 这一剑如名士挥毫,气质风流,不可谓不快,不可谓不强。 然而苏奢意态从容,只竖起一根指头。 “缺一钱,饥肠辘辘。” 名士潦倒的一剑,与苏奢之间,似乎有什么阻隔产生了。 姜望这一剑还未斩完,他已经清楚的认知到,无论他怎么努力,这一剑最终只会与对手以毫厘之差错过。 与苏奢这样差距两阶的强者战斗,他绝不敢浪费机会。 于是,砰砰砰砰砰。 瞬间身化焰流星,冲天而起。一击不中,便要远遁。 而苏奢摇了摇头。 “两钱无,进退维谷。” 姜望的遁术瞬间崩散,在半空中现出身形。一时间逃也不是,回头再战也不是,的确进退维谷,已失战机! 局势尽入苏奢之手。 姜望当然不肯放弃,心念一动,五气缚虎!同时迅速掐诀,紧跟五气缚虎之后,燃起道术妒火! 苏奢冷笑一声,将右手平伸,然后立即翻转。 “三钱少,生死两难!” 五气缚虎无声无息,妒火也根本看不到影响。而姜望整个人却如遭重击,被一巴掌按在了地上!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怒火郁积得太久,满心愤恨无处宣泄。 面对区区腾龙境巅峰的姜望,苏奢竟然连试探也没有,一出手便是绝招,展现巅峰,根本不给他半点机会。 苏奢不是普通的外楼境强者,他走出了自己的道,是有机会成就神临境的存在。 而他的商道、他的意志,便完全体现在刚才这一系列攻势中。 “缺一钱,饥肠辘辘。” “两钱无,进退维谷。” “三钱少,生死两难!” 他翻转的右手猛地一抓紧,像是捏住了姜望的心脏。 “男儿不可身无钱,世人避我如蛇蝎!” 姜望正奋力跃向第一内府的道脉腾龙,一下子坠落天地孤岛。 他清晰地感觉到,他的道元在散去,他的体力在流逝,他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彻头彻尾的“穷”人。 而世人的厌弃、鄙夷、疏远、冷漠,那些与真实贫穷为伍的负面,尽数纠缠在姜望身体里,一时肉包鼓起、血液凝结……如万千蛇蝎孕生! 生死不由自主! 用不了多久,姜望便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分解为万千世人避之不及的“蛇蝎”。 便在此时,一个清越的声音问道:“聚宝商会,苏奢?” 伴随着这个声音,容貌清俊的长发男子从天而降,直面苏奢,同时反手一抓。 姜望身体里那些与真实贫穷为伍的负面,在此刻寻到了出口,瞬间被吸收一空。 姜望如蒙大赦,整个人抽搐般地一下子站起,他这次算是真正的死里逃生! 他一眼就认出来,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救下他的尹观。他放过苏秀行,就是为了跟尹观碰面。 但他的确没有想到,他要靠尹观救命。 他更没有想到,苏奢竟然这么强,强到他根本没有半点反抗的机会。甚至连临时叩击内府,提前摘下神通都做不到! 尹观若稍稍来迟,他今日便已死去。 苏奢的表情严肃起来,他感觉事情在这一刻脱出了掌控,难道重玄家那可恨的小胖子,还埋下了其它后手?当真就如此无懈可击吗? “你是何人?”他问道。 “不必问这个问题。”尹观长发飘舞,直接飞身往前:“看到我,就意味着你将死去!” …… …… ps:“缺推荐,饥肠辘辘。” “月票无,进退维谷。” “订阅少,生死两难!” “不可无订阅,世人避我如蛇蝎!” 我之道这一套打下来,你就要gg,所以你懂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章 地狱已至 面对外楼境巅峰的苏奢,尹观没有半点迟疑或忌惮。 显示出极其强大的自信。 话音未落尽,一拳已经轰到面门。 迎接这一拳的,是苏奢的竖掌。 拳掌相撞,巨大的冲击力以接触点为中心炸开,连天上的层云都被轰散。 如飓风外卷,两人身周的一切都在往外扩开,唯独交战两人纹丝不动。 苏奢怒极反笑:“好狗胆,我看你如何杀我!” 灿烂金光自竖掌爆开,他变掌为爪,以金吞人,要直接将对手的这只拳头“笑纳”。 嘎吱,嘎吱。 尹观的拳头,骨节忽然接连炸响。在灿烂的金光之前,漾开了妖异绿光! 在这一瞬间,一拳化千拳,上千只拳头一齐轰落。 苏奢想要“笑纳”,他就管够,让吃撑,让撑死! 单独拎出来每一拳都如山崩。 如此拳势,盖压天地。 即使是苏奢,也只能暂避锋芒。他散去爪势,飘身后退,终于离开他脚下的那只金元宝。 尹观紧跟而进,顺便一脚,将这只金元宝踩成流金碎光! 他以卓越的战斗意识,察觉到苏奢在这只金元宝上的后手,并提前消除隐患。 妖异绿光追着灿烂金光滚滚而去。 苏奢一见陷阱被破,索性也不再示弱,直接并拇指、食指、中指三指于眉心,沟通自己的神魂意志,而后反手对准来人,五指大张! “千金沽美酒,万金养美人。掠尽世间财,不教此身穷!” 尹观缠身的绿光,在此时竟被“掠夺”,化成绿花,一朵一朵自尹观身上“飘落”。这过程在视觉中如此清晰,又这样干脆! 尹观即使再强,也不可能撑得下这种不间断的削弱。倘若不能及时锁住自身“财富”,可以说已定败局。 这是苏奢的修行,这是苏奢的商道。 在他的商道里,财富是一切基础,财富是万事源头。 所以他必追利而行。 此生逐富,不教身穷。 而他现在,就是要掠夺对手的“财富”,让对手变成一无所有的“穷”人。 居于地穴之下,除了作为凡人的气力外一无所有的“穷”! 而尹观,还以他的“道”。 “人应有恨,报以深仇!” 一朵一朵绿花,不断没有减少的趋势,反而越落越多。 尹观几乎是在配合苏奢的“掠夺”! “人应有怨,对以不公!” 越来越多的绿花,似风中浮萍,无力地向苏奢飘去。 既然要掠夺,就给他恨,给他怨,给他至邪至恶的咒术力量。 便看看是他尹观先枯竭力量,还是苏奢先扛不住这种混乱力量的反噬。直接以道应道,生死相见! 苏奢此时骑虎难下! 在这样的时候,他一旦收手,尹观必定借势而下,摧枯拉朽,战斗的胜负也就不必再说。 所以他也只能咬牙硬撑。 此人敢搏命,他苏奢有什么不敢! 况且,他是掠夺的一方,他占据更多的优势,和更多的主动权。 他手上没有动作,眼睛已经看向了姜望。 这时他与对手僵持,最大变数就是姜望了。 而他有足够的自信,便只空出一只手来,也能轻松将姜望击败。毕竟只是一个腾龙境修士! 姜望没有辜负他的注视。 他当然也不可能因为之前的失败而丧失勇气。 逃跑或许是最安全的选择,去临淄找帮手也很好的借口,但尹观为他而战,他绝不转身! 撑着之前力量被驱逐一空的身体,大步而坚决的往这边来。 九大星河道旋疯狂运转,些许道元诞生,道脉腾龙腾跃而起,呼啸着直奔第一内府! 神通,神通! 他的气势攀升,不断攀升戛然而止。 苏奢大吃一惊,这震惊却立时湮灭。 背后的一只手,掏空了他的心脏。 “掠夺”就此崩解。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苏奢转回头去,却看到一张漆黑如墨的面具,额头处一扇惨白门户,门户中“仵官”两个血字。 他的出现竟然如此无声无息,隐秘到连苏奢都未能有半点察觉,而一出手,便是终结。 地狱已至。 “仵官王……地狱无门!尹观!”看着这张面具,苏奢瞬间联系起来信息,转头不敢相信地看着尹观:“你们竟敢来齐国!” 他更无法理解的是,地狱无门为什么会出面救下姜望。 但已无法问出口了。 尹观直接一拳,将他犹带惊色的头颅轰碎。 “不劳你费心。”他这样说。 姜望中止自己跃升神通内府的过程,就是因为看到了“仵官王”。 在这样短的时间里,他接连看到地狱无门两位外楼境强者。 而且虽然同样是外楼境,今日之尹观,比起当初在佑国所见,又强出不止一个档次。 苏奢的尸体坠下。 尹观淡声说:“他已经有了自己的道,不应该这么容易死。” 仵官王道:“在秦广王面前,死没有什么不容易的。” 在传说中,十殿阎罗,第一位就是“秦广王”。 尹观素来是以真面目示人,并无遮掩。但在地狱无门内部,一般都称他为秦广王。 仵官王声音艰涩,似乎很不擅长说话,但对于吹捧自家老大这件事,却还是很有觉悟。 尹观不置可否,但显然在心里也认可这是事实。 他回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姜望。 “好久不见。”姜望主动招呼。 “是啊……很久!”尹观说。 一年不到的时间,其实也没有太久。但在分别的这段时间里,两个人都经历了很多很多,所以才有过去很久的感慨。 姜望固然经历一次战争,两次秘境,还有在临淄城里的明争暗斗。尹观从无到有,把地狱无门发展到如今的规模,其中经历,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述尽? 他摇摇头,慢条斯理地说道:“属下被人揍了,做老大的过来给他找场子,没想到是你!” 这时,苏秀行畏畏缩缩地从藏身之地爬出来。 他真的没有想到,新老大居然跟姓姜的认识!老大还为救他,出手杀了一个巅峰外楼境!关系很好的样子! 此时的苏秀行,只差哭出声来。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想起来当初在青羊镇,他跑路之前对姜望放的狠话,别的没什么印象了,只有一句很清楚“小子,你给我等着!” 难道不应该是我鲜衣怒马,带着若干高手,恶狠狠地围住姓姜的小子吗? 我不是想等今天这个局面啊! 命运何其残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一章 难求挚友 不同于苏秀行心里的惴惴不安。 姜望却很清楚,尹观这趟过来,绝不是他说的“给小弟找场子”那么简单。 地狱无门这样的组织现身临淄城外,难道是来郊游不成? 出动至少两位阎罗,地狱无门所图甚远! 而苏秀行在混进临淄城的过程里被人驱逐。 尹观追赶过来,目的是灭口才对! 只是在发现了姜望之后,才改变主意。 姜望绝不愚蠢,所以他很明白,自己现在应该说什么。 “我欠你一条命。”姜望说。 尹观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我能够相信你吗?”他问。 “当然。”姜望说道:“我是姜望。” “我相信你是恩仇必报的人。”尹观说道:“不过像我们这种人,朝不保夕,怕是等不了太长远。最好是今日恩仇今日报。我们低估了齐都的治安力量。临时经营的关系,做不到让我们正大光明的进去。” 他直接问:“你愿意帮我们吗?” 一旁的苏秀行眼睛瞪了瞪,讶异于姜望对自己所谓“人格”的自信,但更讶异于,自家老大居然也认可。 这还是那个杀人如麻的秦广王吗? 这年头,还真有信誉这种东西? 他苏秀行可不信,当初卖天下楼就卖得很干脆。 姜望认真想了想,以他这段时间在临淄的经营,以他的爵位身份,是可以做到这件事的。 只是不知道尹观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会闹得有多大尹观当然也不可能告诉他。 所以他如果答应,就必须做好准备,提前与重玄胜等好友完成切割。在出事之后,恐怕就要流亡天涯了。 或许尹观救他,只是为了能够正大光明的走进临淄,但作为受恩者,当然不能够这么想。 君子论迹不论心。救命之恩便是救命之恩,对别人的恩行妄加以揣测,从而让自己坦然放下又真能坦然吗?只不过是自我欺瞒。 为了偿还救命之恩,丢掉现在在齐国挣下的名声、基业,对姜望来说,符合他践行的道理。这种代价也不必拿出来说。 有恩当偿,何计牺牲。 但是…… 姜望心中想得清楚,问道:“我知道你们地狱无门是杀手组织,此行必有目的。我只问,是否会残虐无辜?是否会殃及普通百姓?如果是,我不能答应。我不能因为你救了我,便去帮忙害死无辜之人。” “原来报恩还要讲条件的?”仵官王在一旁艰涩地道:“你的人格也不过如此。” 姜望并没有因为这种程度的讥讽而愤怒,只是坦然说道:“如果是尹观遇险,我拼了命也会救他一次。但帮他杀害无辜,我确实做不到。” 仵官王冷笑:“堂堂秦广王,还需要你一个小小的腾龙境修士救?” 尹观抬手制止他再说,看着姜望道:“残虐无辜这种事情,我或许做过,杀了那么多人,谁无辜,谁该死,谁知道呢?为了完成任务,无所不用其极,当然也没有顾忌过普通百姓。说殃及,或许有,或许没有,我也不记得了。” “不过恰好这次我们要杀的人算不得无辜。并且,鉴于你的原则,我愿意最大程度上规束部下,不主动伤及普通人。你看如何?” 话说到这种份上,尹观已的确很有诚意了。 姜望说道:“我还有一个条件。” 仵官王在旁边已是不耐烦:“得寸进尺,没完没了?” 尹观保持了耐心:“你说。” “你们行动的目标,不能涉及重玄胜。”姜望说道:“这是我最后一个条件。” 尹观想了想,问道:“他是你什么人?” “朋友。” “就为一个朋友,在这里跟地狱无门讲条件?”尹观看着姜望,那眼神是在说你知道你冒着什么危险的吧? 姜望只说道:“易得千金,难求挚友。” 仵官王张了张嘴,大概想要嘲讽什么,但不知怎么,最后选择了沉默。 “可以。”尹观道:“我要杀的人不姓重玄。” “等我回去就安排这件事,最多两天就能办好。” 姜望在心里计算过流程,其实只要一天即可,多出来的时间,是用来与重玄胜、李龙川等人切割。让自己的“叛逃”,不至于殃及他们。 “很好。” 尹观扯下一根长发,交到姜望手里:“准备好了,烧掉头发,通知我。” 姜望默默收下了。 双方约定已成。 大约是为了缓和气氛,尹观忽然又问道:“我看你气机圆润,之前为什么不叩开内府之门?难道是故意在等我?” 在战斗的最开始,姜望的确没有立刻叩开内府,当时计划的还只是一击远遁。低估了苏奢的实力,只把他当一个普通的外楼境,等到战斗开始时,再想叩击内府,已经来不及。 姜望说道:“我并不确定你会来。我只是感觉我的机会还没有到。就此叩开内府,不够圆满。” 他的确是在等人。但不是等尹观,等的是重玄胜请来的人,比如重玄褚良或者别的什么高手。 苏奢的埋伏绝对瞒不过重玄胜,或者说,他恐怕未必要瞒重玄胜。 但是没有等到。 当然这话就不必对尹观说。 “是啊,圆满些好。现在越圆满,以后的路越宽。”尹观叹道。 他的声音里,有一丝淡淡的羡慕。 姜望这样一步一步,扎扎实实往下走的,才是通天坦途。 大齐军神为王夷吾选择的,正是这样的道路。 而他因为佑国的环境,根本没有步步圆满的可能,只能选择透支潜力,提前进阶。 “以你的实力,再艰难的路,也是坦途。”姜望认真地说。 不难看出来,他说的是心里话。 “那是自然。”尹观笑笑,转身离开:“等你消息。” …… 离开这里,将苏秀行支走之后,仵官王才问道:“那小子值得相信吗?” 尹观道:“我认识他。他人不错。” 当时还只是陌生人,身在异国的姜望,就愿意挺身而出救他表妹。 “人是会变的。”仵官王说。 “当然。”尹观表示同意,他见惯了太多。 “但是变了又如何?他出卖我们,我们也没有损失。他又不知我们目的何在,若是惊动北衙,帮我打草惊蛇,扰乱重心。我们倒更有机会,不是么?” 尹观笑笑:“他总不至于在根本不知道我们目的的情况下,直接把姜梦熊搬来吧?如果他有这么大的面子,姜梦熊又有这么闲。那我们死得也不冤枉。” 仵官王还是觉得尹观行事太冒险,但转念一想想,地狱无门这样的组织,做事如果不冒险,好像才更奇怪。 于是沉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二章 金蝉脱壳 事情发生的地点距离临淄城还很有一段距离,虽然是直通临淄的官道之一,但大概因为苏奢事先有所布置,很久都没有什么人过来。 姜望急着赶回临淄,没有收殓尸体的心思,地狱无门的人更不会在意这些。 原地只有苏奢的无头尸体,和地上那一堆木屑和血肉挤在一起的“事物”那原本是车夫和马车。 普通人的生活或许大部分时间都是安定的,但同时也没有抵御意外的能力。 在地狱无门的人和姜望各自离开之后,在那堆木屑血肉混合的“事物”之下,地底不知多深的的地方,有一只巨大的金元宝虚影缓缓升起。 升到半空之后,“金元宝”由虚转实。 而后从中间裂开,露出闭目躺在里面的人。 若是尹观折返,恐怕会再杀他一次,因为他是苏奢。 地上的尸体还在,被尹观亲手轰烂了脑袋,显得如此不真实。 此时的金元宝,像一个“棺材”。 这个“苏奢”的面容也比以前苍白许多。 他缓缓睁开眼睛,漂浮立起,随手将那枚金元宝缩小收回,看了一眼地上属于自己的尸体,没有太多表情地飞离了这里。 到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他做出了聚宝商会建立以来最糟糕的决策。 从单纯的利益上考量,选择重玄遵没有问题,但他不应该先跟重玄胜合作,反过来又踩重玄胜一脚。或者要踩,也应该直接踩死,而不是理所当然的认为他在重玄遵面前翻不起浪花。 所有人都低估了重玄胜,也包括之前投资过重玄胜的他本人。 他当时压宝齐阳战争,是重玄胜找上门来谈的合作。明里暗里,聚宝商会都是冲着重玄褚良下注。 他当然知道在重玄遵的光芒下,重玄胜还能有那样坚定的心气和手段,有多了不起。但他的确更多将其归功于重玄褚良的指点,而重玄遵实在太耀眼了。 当然这些事已经过去,没有再追悔的必要。 作为亲手将聚宝商会发展到如今规模的人物,苏奢有足够敏锐的洞察力。他实际非常清楚,自从许放在青石宫外剖心坦肝之后,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垂死挣扎罢了。 重玄胜下的两步棋,无论是将重玄遵送进稷下学宫,还是以许放为剑,都是神来之笔。 在残酷的皇权斗争中,聚宝商会就算实力再强一倍,也显得很脆弱。更别说他被直接剑指住命门。 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已经在考虑退路。 聚宝商会那样大的产业,要割舍下去,需要非常可怕的决断力。而他毫不犹豫的那样决定了。 当齐国各大商会纷纷趴在聚宝商会的伤口吸血时,除了四海商盟和重玄胜之外,更多的利益其实是被一些小商会联合起来吞下了。而这些小商会背后,其实都是他苏奢本人。 他通过左手倒右手的方式,完成了资源转移,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无可避免的损失巨大。十不存一,但毕竟存下了一些。 此后装死不出,多番挣扎,不过是金蝉脱壳前的表演罢了。 当然,他亦是的确在用尽全力的“挣扎”,不如此不可能瞒得过重玄胜,更不可能瞒得过四海商盟的庆嬉。 能够让聚宝商会直接起死回生当然更好,毕竟这块招牌本身就是价值无可估量的财富,不能的话,也就只好放弃。 此后代表何国舅的曹兴退出,一下子让聚宝商会所有的抵抗瓦解,偌大商会几乎一夜之间崩塌。 苏奢心知肚明,失去了聚宝商会,以他外楼境巅峰的实力,也无法保全自己。无论是重玄胜和还是庆嬉,抑或其它参与瓜分聚宝商会的势力,没有人能够放任他活着。 所以他的第二步棋也就不得不下。他必须“死”,那么他需要自己控制“死”法。 要直接杀死重玄胜这样的顶级世家子,在临淄城里根本不可能有机会。 于是他把视线转到姜望身上。 从即城回临淄的姜望无疑是一个好目标,一来他本身没有什么背景,二来他与重玄胜相交莫逆。杀死姜望本身就是断重玄胜一臂,同时放出一些线索,能够把重玄胜也引过来也说不定。 先杀姜望,再杀重玄胜。然后在重玄家的报复中以死脱身,从头来过。这是一个很不错的计划。 只要换个身份,以那些小商会为基础,相信凭借自己的能力,未必不能够再造一个聚宝商会。 只可惜时也运也命也,之前的聚宝商会,眼看就要将日薄西山的四海商盟踩在脚下,却被抓住要害,三两下给肢解掉。重来一次,未必还有那么多机会和可能。 也因此,他对重玄胜的恨意毋庸置疑。 但没想到的是,居然会遇到地狱无门的人。虽然也完成了以死脱身的大目标,但既没能杀死重玄胜,也没能杀死姜望,实在有些浪费这一“死”。 须知假死的代价也很恐怖。 不过,就这样吧。苏奢想。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不打算再针对重玄胜。甚至不会对以往的任何一个敌人表露任何一点敌意,仇恨本身即是一种痕迹,他不会留下痕迹。他会以全新的身份,迎来全新的开始。 等他再一次站上巅峰……还会再见的。 …… …… 姜望独自赶往临淄城,心情其实也很复杂。本来在七星楼秘境一举夺魁,未来的路线清清楚楚,他完全可以借用齐国资源按部就班的变强。 而且这次回临淄,他是要继续帮重玄胜的。三个七星世界的磨砺,让他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 但还在临淄城外,就被苏奢来了个下马威,险些身死。 死亡,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他经历过在还真观里躺在供桌底下等死的那段日子,他永远不想再经历。 他不想,可他还是被苏奢轻而易举地击倒。 变强的渴望从未在姜望心中消解,但的确因为这又一次濒死的经历,灼烧得更强烈了一些。 “我永远不要再躺在地上等死了。”他在心里这样默默地对自己说。 让这天,这地,这四野的风,都来作证。 …… 行进间姜望骤然抬头,只见高空两道身影极速赶来。 一个体型肥胖,一个黑盔黑甲,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人。 姜望升空拦路。 “姜望!” 重玄胜焦急的脸色缓解下来,小眼睛里布满的血丝却一时无法抹去,他上下打量着姜望:“你没事?” “险些就有事。”姜望抬了抬下巴:“你们这是?” “我得到消息,苏奢狗急跳墙要对你动手。家族内反对意见很大,我没能请动叔父,只好自己过来。” 重玄胜三言两语将事情交代清楚,又眯起眼睛问:“苏奢人呢?你没见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三章 好事啊! 重玄胜考量的逻辑很简单,姜望绝不是苏奢的对手,姜望既然没事,那就说明苏奢还未有动手。 他收到的消息,可能是假消息。而这个假消息背后的目的,让他飞快的开始分析起来。没有人敢轻视苏奢,即使他亲手把聚宝商会逼到绝路。 而重玄胜这话一说,姜望就明白他为什么没有等到重玄胜了。 刚遭遇苏奢的伏击时,他就笃定以重玄胜的智慧,不会被骗过,肯定能察觉此事。最终却并没有等到人。 临淄城是一个巨大的漩涡,每个人做每件事都有可能被牵扯。 他想一定是什么事情把重玄胜绊住了。 应对苏奢这等强者,重玄胜唯一能打的牌就只有重玄褚良。然而重玄褚良立足于整个重玄家,保护重玄胜他当然不遗余力,出手救姜望,却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动力了,必须考虑家族的意见。姜望再重要,也只是于重玄胜而言。对于整个重玄家来说,他只是一个门客而已。 显而易见的是,重玄家族族内强烈反对重玄褚良这次出手。 在沟通无果之后,重玄胜索性直接冲出临淄,带着十四来救姜望他当然不是带着十四过来陪姜望一起送死,而是他过来了。重玄褚良就不得不过来。 谁也说不准被逼到绝路的苏奢会做什么蠢事。 这是拿自己的安危,来要挟重玄褚良。 如此不理智、不清醒的举动,会让他在重玄褚良面前失分严重。甚至在他爷爷重玄云波那边也会降低评价,更别说家族里那些族老了。 “你这样做,失分很严重。”姜望说。 “无所谓了。”重玄胜脸色阴沉:“口口声声重玄家的体面,以为我不知道!文连牧私下里与他们沟通过,所以他们才会那么意见一致的反对。那些老东西,从头到尾根本就只拿我当敲打重玄遵。让他听话的棋子,即使我做了这么多,这么出色!” 姜望一听就懂:“所以他们坐视苏奢杀我,阻止你叔父出手。” 对那些家老来说,这当然是好选择。他们吃下了聚宝商会不少利益,却不用脏了自己的手,也不必担心苏奢的问题。 苏奢狗急跳墙,泄愤杀死大齐青羊镇男,自然有齐国官方的人手去追杀他。用不着他们再管。 而他们敲打了重玄遵那么久,也该回头敲打敲打重玄胜了。 毕竟重玄遵才是他们一直属意的未来家主。 重玄遵被送进稷下学宫,之所以重玄家没人反对,因为这对重玄遵本身的前途说,绝对是一件好事。只要重玄遵手下的势力能够在重玄遵不在的这段时间,扛得住重玄胜的攻势。 “要用我的时候,就各种许诺,让我出头来硬顶重玄遵。一看我有尾大不掉的趋势,就开始打压!”重玄胜恨声道:“难道我重玄胜就这么好欺负吗?要我眼睁睁看着我唯一真心的朋友去死!” 他很少把愤怒挂在脸上,这次是真的恨得紧了。 “我没有那么容易死。”姜望宽慰道:“死的是苏奢!” 重玄胜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不是吹牛的人,就不要瞎吹。回临淄去吧!这事可能没完,我暂时还没有理出头绪来。苏奢故布疑阵,肯定有后手!” “他是真死了!你跟我来吧。”姜望无奈之下,带他们返回之前交战的地方。 …… 重玄胜看着那一具无头的尸体,半信半疑:“真的是苏奢?” 姜望老实道:“如果我没有记错人,他肯定是苏奢。” “他怎么死的?” 姜望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重玄胜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叔父走了!” 他忍不住又补了一句:“看来这是真的苏奢!” 重玄胜来这里冒险,重玄褚良当然只能跟着。 他之前说那些话,愤怒固然是愤怒,也未尝没有说给重玄褚良听的意思,为自己博取同情分,赢得重玄褚良在家族内部更大力度的支持。 只不过隐在暗中的重玄褚良并未对此表态。只是在见到苏奢的尸体后,便知会了他一声,悄然离开。 姜望没有隐瞒,直接把地狱无门的事情说了一遍:“……所以我可能很快就要离开临淄。” “你先别做决定。”重玄胜就差把‘你脑子不好使’这几个字挂在面上:“我先捋一捋。” “尹观帮你杀了苏奢?” “是,出手的还有地狱无门的仵官王。” “然后尹观请你帮忙让他们的人混进临淄?” “是这样没错。” “好事啊!”重玄胜一拍巴掌。 “我没死确实是好事。”姜望道。 “我不是说这个!”重玄胜翻了个艰难的白眼。 他直接隔空一掌,重术发动,将苏奢的无头尸体碾成肉泥,又喊了一声:“十四!” 十四与他的默契自不用说,干脆利落地挥动重剑,卖力连斩,把官道都斩出几条地缝来。 做完这些之后,重玄胜才对姜望道:“你说错了两件事!” 姜望不是很愉快:“……我总共就说了两件事。” “第一,是我和十四帮你,我们三人联手,杀了苏奢。” “恕我直言,我们三个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在苏奢面前,我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也许是我叔父压制了他?或许他因为聚宝商会的失败,道心崩溃,圣楼倾塌,实力的大不如前……”重玄胜自说自话:“总之我们三个杀死苏奢的可能性不但有,还有很多!” 话说到这份上,姜望也完全能够明白了。这就开始剥离苏奢之死与尹观的关系,那还能有什么想法呢?他也不傻。 “你就直说!尹观最后是请谁帮忙安排他们的人进临淄?” “我怎么知道?”重玄胜大概不很满意姜望这次开窍开得这么快,表情不爽,但终究还是揭开谜底:“可能是重玄遵的人吧!” 这是裸的栽赃陷害! 如此既完成了姜望的承诺,姜望又不用叛逃,还把祸事推到重玄遵的属下身上!而重玄遵此时还在稷下学宫里闷头修行…… 毫无疑问,那个安排地狱无门入城的、所谓重玄遵的属下,必然早就暗地里投靠了重玄胜。 这事一旦成了,重玄遵在临淄的势力恐怕就岌岌可危。到底“危”到什么地步,就要看地狱无门闹得有多大了。 这样看来……还真是好事? 从里到外,到处占便宜! 姜望沉默了一会,说道:“我答应尹观,两天之内联系他。” “时间足够。”重玄胜胸有成竹。 “唉。”姜望叹了一口气,他不得不承认,在智略上,重玄胜的确有鄙视他的资格。 他收拾心情,说道:“回城之后,你让人去鲍氏车行一趟,赔些银钱。赶车车夫也是受我牵连,要保证他家人以后的生活。” 这是应有之理。 但重玄胜毕竟是重玄胜。 他又一拍巴掌,恶狠狠地道:“鲍家敢配合苏奢谋杀于你,泄露你此行的信息,我绝不放过他们!” 姜望都惊呆了。 他回临淄本就没想着隐藏行迹。租借鲍氏的马车回临淄,这事又不是什么机密,随便一查就查到了,还值得请鲍家配合? 但话说回来。鲍家,尤其是鲍仲清,对重玄胜怀恨在心,与苏奢一拍即合。这逻辑也很合理啊。并且姜望的的确确坐的是鲍氏旗下车马行的马车,也的的确确出了事。 真要针对这点来计较,鲍家还真没办法解释! 安全是车马行这类生意要面对的最大问题,如果鲍家不想被重玄胜借此大做文章,不出血是不可能的。 如此说来……不仅赔偿那位车夫家人的银钱有了补贴,他们还能从鲍家这边另外再赚一笔!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四章 再争六合 回到临淄之后,除了有李龙川、晏抚、高哲等人参与的小规模接风宴外,姜望哪里也没去。 许象乾去了近海群岛,倒是让人耳根清净许多。 力压雷占乾夺得七星秘境第一,如今的姜望在临淄可谓名声大噪。不过也有“知情人”反复强调姜望只是一时侥幸,凭借外力打了雷占乾一个措手不及。 不用想,这些“知情人”一定都与雷家有关。雷占乾不甘于自己的名声成为踏脚石,尤其是他自负实力绝对在姜望之上。 不过姜望并不在意这些,反正他已经拿到了最大的好处。寿限得到补足,还获得七星圣楼的秘法。 任由雷占乾那边编排又如何?他要是能把结果说成是他赢了,那都是他的本事。只要不跑到面前来找麻烦,姜望辩都懒得辩一句。 也没谁有机会来面前找麻烦,因为姜望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全心投入在腾龙境最后的圆满上。 时间安排得很满,天地孤岛的调理、蒙昧之雾的探索都是基础,重点在太虚幻境里第一的争夺,以及火之图腾的修行。 浮陆的图腾之力与森海源界的修行体系有些类似,本质却截然不同。 森海源界的圣族武士,修行主要集中在如何让身体容纳更多的龙神之力,以及如何使用这些力量。力量的根本性提升,还是在于龙神的赐福。 图腾之力同样是图腾本源的反馈,但浮陆战士对应的本源,是纯粹的、无意识的,是规则的集合。他们用图腾之力洗涤自己,让自己更接近本源,反过来又能够承受更多的图腾之力。力量的根本在于自身,图腾对应的本源就在那里,任由索取。 庆火高炽那种全身火焰化,往图腾之灵发展的路径并不会是姜望的选择。他只是要借用图腾之力的修炼,去探索图腾对应的本源。通过火之图腾,让自己更了解“火”。 毕竟火行和木行是他主修的道法路径,吞下过天青云羊,又经过森海源界的本源洗礼,木行天赋已经超过火行天赋,只是碍于没有合适的强力道法,才不够那么显眼罢了。现在正是要通过火之图腾的修炼追回来。 早在无支地窟,他就要到了庆火部的火源图典。作为代庆火部出战生死棋的青天来者,庆火部对他有求必应。而且涉及庆火部最核心秘密的地方,比如庆火部最强的杀法、比如怎样成就庆火之灵……这些姜望通通不需要。庆火部给得也毫无负担。 将重玄胜安排的接应方式转告尹观之后,姜望与地狱无门的人就不再有联系烧掉尹观那根长发后,他也的确没有联络尹观的方式了。 甚至于地狱无门的人进城之后去了哪里,就连重玄胜也不知道。地狱无门能在东域多国通缉的情况下发展得好好的,隐藏行迹的能力自是一流。 好在重玄胜也不想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他甚至是有意的淡化这件事情,绝口不提。 在这种时候跟地狱无门扯上关系,无疑是愚蠢的事情。 地狱无门有地狱无门的计划,他只是顺便跟着落下一子,接下来就只是等待而已。 至于临淄的事情,重玄胜还真没吹嘘,姜望安心修炼即可,暂时还用不着他帮忙做什么。重玄胜很好的应对了文连牧那边的攻势,并且苏奢这一次彻底出局,让局势一下子简单下来。 攻守之势已经逆转,明眼人都知道,在生意上的争夺,王夷吾大概是要输了,哪怕有文连牧帮手也不行。现在各家茶余饭后,谈论的已经是王夷吾能够撑多久,能不能撑到重玄遵出关了。 …… 盘膝而坐,按照火源图典记载的方法,积蓄着微薄的图腾之力。缺乏浮陆良好的修行体系作为匹配,这个过程十分缓慢,要想靠火源图典修行到浮陆那些强者的程度,恐怕此生无望。 但姜望本也不是指望于此。 在他看来,火源图腾之力本身即是对“火”的一种解释,是基于浮陆“视角”的观察和描述。 当一朵火焰燃烧在眼前,它本身已是规则的体现,是一种具象。 能够看到火,看到它的颜色,感受到它的热,但却很难一眼看到它的本质。 平时修习的各种火行道法,都是“火”的衍生,将“火”的规则更具体化。从各种火行道法反推火之本源,是一种探究的视角。 现在研究火源图腾之力,则是另一种视角。 跳出原本的框架,从另一个角度来探究本源,好处非常之大。尤其姜望本就在火行上积累极深,无论是他精熟的各种强大火行道术,还是他自己创新开发的八音焰雀,都是在增加他的火行底蕴。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但都是此山。 远近高低都“看”清楚了,“山”的具体细节自然也就烂熟于心。 在这种情况下,他对火的掌控能力进步飞快。 在修炼的同时,姜望还分出一部分心神,在太虚幻境中等待着匹配战斗。 在上一场战斗中,他战胜了第二,成为了太虚幻境修士的第二名。剩下的目标,只是第一而已。 修行之中,时间飞逝。 姜望心念一动,放下对火源图腾之力的观察,转而全神投入太虚幻境中。 【匹配战斗,开始!】 终于来了! 从能够匹配战斗开始,他就一直在往第一的位置奋战。从游脉境、周天境,再到通天境,一直都未能如愿。 腾龙境能否成为第一,就看此战了。 论剑台在星河相逢,并为一处。 早就习惯浩瀚星河,姜望第一时间看向对手。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熟人,在进入七星楼秘境之前,匹配战斗过的那位华袍少年。那一次姜望抓住机会绝地翻盘。 华袍少年在太虚幻境里的名字是灵岳,瞧来不像真名…… 与之前的傲慢不同,这一次反倒是他先说话。 “等你很久了。”他说。 姜望有些意外:“等我?” “我早就圆满,随时可以踏进内府。我告诉自己,只等你五天。你在第五天来了。” 当时从这华袍少年的眼神,就能看得出他的傲慢与执拗。 这位绝对是个天才人物,姜望在经历了七星楼秘境世界的磨砺后,几经搏杀,才靠近圆满。而这少年竟更快一步。 但姜望确实没有想到,他有如此执着。竟只因为当时失手输了一场,在圆满之后还特意停留此境,等了他整整五天。 尤其他们双方都清楚,以当时那一战而言,姜望赢得很侥幸。 对于这样的天才来说,五天时间绝对是巨大的浪费。 姜望不由得叹道:“没必要如此执着。” 以灵岳为名的少年摇摇头:“我不该输。” 姜望也不知道为什么,久违的有了劝导之心:“胜负乃兵家常事。我也输过。” 华袍少年看了他一眼:“你不懂。我不该输。” 说到这里,他似乎觉得自己话太多了。 于是双手一展。 “来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五章 开辟新战场 姜望并不认为,这世上有谁是“不该输”的。 强中自有强中手,一山还有一山高。 站在绝巅之上的人,仍需要仰望苍穹。 这华袍少年说得如此理所当然,想来他是真的有“不该输”的理由。 但姜望也绝不想输。 战斗的号角一旦奏起,长相思就已经鸣鞘而出。 因为速度太快,看起来就像是同时发生。灵岳话音才落,剑已近喉。 一滴水珠落下。 这清晰的过程,巧妙的结束。 水珠恰好滴在剑尖上。 姜望手上一沉。 只是一滴水,却像一条江河! 这是远比田和高明的重水之术。 以重玄胜现在的实力,加持重术,可能也无法达到这样的效果。 长相思笔直往下坠落,姜望定住了手腕。 剑尖侧翻,于是江河倒转,水珠倾飞。 姜望直接一式横拉,道不尽的写意风流,名士潦倒之剑! 与此同时,灵岳身上,及时出现一袭华丽至极的碧蓝长袍,似水流动,波光潋滟,凸显得他如水中的帝王。 剑尖自蓝袍上划过,虽将蓝袍斩破,却终究未能伤到灵岳。 在他们的上一次交手里,这一式名士潦倒与这一袭蓝袍法衣,都未曾出场过。 彼此都有一丝惊讶,同时也都未曾动摇自信。 那一滴被剑尖掠过的水滴滴落地面,发出“嗒”的一声响。瞬间炸开,涌成江河! 灵岳更是直接一抬手,汹涌水流自掌心涌出,浩浩荡荡,将已经近身的姜望轰退。更是勾连地面江河,在两个呼吸的时间里,就将论剑之地铺满。 重现“水笼”。 上一次他便是用这几乎无解的一式,把姜望逼到绝地。 这次出手仍是此式,争胜之心强得可怕。 而且上次铺满论剑之地,用时三个呼吸,这一次只用了两个呼吸。 这种级别的道术,缩短一个呼吸,便是天大的进步。 姜望再一次被“水”所覆盖。 且水压越来越大,如在深海中。 银白色的圆球再现水里,姜望同样选择以一剑成圆来护持自身。 经历过森海源界里的磨砺,一剑成圆已经大成,抗压能力比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但华袍少年也更强了,水压一下子就加剧到恐怖的程度,所以他仍然无法支撑太久。 姜望单手掐诀,再现“妒火”! 挑动情绪,引发华袍少年之妒。 但他既然等姜望再战,自然也早就对这门道术有所针对。 只见其人眸中生起一个漩涡,所有被道术“妒火”挑动的情绪,刚刚生出,便被那漩涡吸走。 然而以姜望的战斗才情,又怎么会寄望于“妒火”成功第二次呢?他也从来不是把希望放在对手身上的人。 所以他重现这一式,当然只是为了引出华袍少年的应对罢了。 妒火仍燃,剑圆仍在。 但在这个时候,华袍少年的通天宫内,忽然钻进数百条黑蛇! 这是姜望自森海源界匿蛇王那里亲自感受过的道术,经由自己的独力解析之后,再用演道台推演强化而成。 它是一门完全作用于神魂层面的道术,是为神魂匿蛇! 从一开始他就制定了计划,不与华袍少年做道术层面的争斗,甚至不在肉身层面争斗,而是直接将战场拉到神魂领域! 太虚幻境虽然是以心神进入,但这里是完全反映现实的。 也就是说,同样拥有“肉身”与“神魂”。 上一次战斗中,姜望已经发现,情绪是这华袍少年的弱点。他再怎么补强,再怎么天才,顶多也就是针对与情绪有关道术进行防备。 而神魂道术,又是一个全新的战场! 度过了红妆镜飞雪劫,姜望对自己的神魂力量有信心。 不过在神魂匿蛇这门道术出现之前,姜望也并不能够进行神魂层面的对决,除非被侵入,在自己的主场作战。 现在,他拥有了侵入别人神魂的能力。 神魂层面的战斗中,侵入一方永远要承受更巨大的压力,因为还要时时刻刻抵挡对方通天宫的排斥。 所以姜望很“赶时间”。 他现在掌控的极限是三百条黑蛇,便一次性驱动了三百条! 三百条黑蛇飞速涌入,意欲择人而噬。而就在此时,华丽的通天宫里,一条蓝色小蛟从穹顶跃下,放声咆哮! 竟将黑蛇蛇群生生逼退。 这是华袍少年的道脉真灵! 它竟然具备神魂层面的能力,已经能够护持自身通天宫! 蓝蛟体型飞涨,神魂所化的华袍少年,就立于蓝蛟头顶,俯瞰黑蛇蛇群。 黑蛇蛇群踟蹰不定,被通天宫和蓝蛟压制得瑟瑟发抖。这是因为“异地作战”,又有位阶压制。 蓝蛟俯冲而下,一爪便是十余条黑蛇化烟。左扑又抓,大肆捕杀。 然而正在此时,其中一条黑蛇忽的跃出,化作姜望的身形。 他亲身以神魂匿蛇为媒介,以神魂力量,进入了别人的通天宫! 在现世之中,他未必敢做此尝试。因为神魂十分脆弱,贸然进入对手“主场”,很像是自杀。 倒是在太虚幻境里,不妨提前了解一下这种战斗。现世无垠广阔,各种功法秘术,繁多之处胜过天上群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撞上。 或许……这种肆无忌惮的尝试,就是太虚幻境里战斗的最大意义所在。 华袍少年的通天宫,与姜望自己的通天宫全然不同,不仅仅在风格上相异。 此时不是研究这些的时候。 姜望显化身形,立时便感受到了无处不在的压制感。这个地方不欢迎他,在悄然无声的驱逐他! 不仅神魂受驱逐,神魂之外,一剑成圆在可怕的水压下也无法争取太多时间。 绝不能拖延太久! 姜望心中已有决断,直接一招手,朵朵神魂之力的焰花飞出,瞬间铺开神魂花海! 立于蓝蛟上的华袍少年有一个明显的愣怔,旋即连人带蓝蛟一起,在自己的通天宫里,被神魂花海所包围。 而姜望立即顺应那无处不在的“排斥”,直接退出通天宫。 一剑成圆立止,姜望爆发出璀璨一剑,破开暂时无人操纵的水流,笔直射向对手! 他并不指望在华袍少年的通天宫里,能够以神魂道术战胜其人。 他要的只是神魂层面的这一“围”罢了! 以神魂战场的优势,来引导外界战场的胜利。 无处不在的水,愈来愈强的水压,固然是几乎无解的难题,但是当它失去掌控。破开它也只需要极短暂的爆发力罢了。 剑至眉心时,华袍少年蓦然睁开眼睛。 “我输了。”他说。 铺满论剑之地的水同时退潮,往他掌心回涌。 于是剑尖悬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六章 遗留 姜望率先开辟神魂战场时。 华袍少年有两个选择,一是不管不顾,看看是他先压碎姜望,还是神魂先被姜望击垮。二是同时迎战另一个战场。 或许是出于自信,或许是对完美胜利的要求,他选择了后者。 这个选择不能说错。因为两个人都无法确定,到底哪个战场能先结束。 姜望愿意赌,他不愿意,仅此而已。 在姜望果断纵剑而至的这极短时间里,他也迅速扫清了姜望留在他通天宫里的神魂花海。 如果再快一息,那么胜负也还未定。 可惜没有那一息时间。 “我想问问,为什么我会输?” 华袍少年看着姜望问。 不得不说,这少年虽然先前看起来似乎是个傲慢的家伙,但这个问题……好单纯。 大家本是竞争对手,谁愿意交浅言深。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大约是他眼中真实无虚的迷惑,让人很有好感。的确客观来看,无论从哪个方面比较,他的实力都不输于姜望。 姜望想了想,说道:“我倒是想先问问你,在你的通天宫里,我施展神魂花海的时候,你好像愣了一下。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华袍少年摇摇头:“我不想说。” 呃…… 这是请教的态度吗? 姜望收了剑,长相思没有映照进太虚幻境,这把太虚幻境里的普通兵器并不怎么合用,没办法最大化发挥他的剑术。 不过如果是在现实中交战,以这华袍少年一看就很有豪门气质的样子,他能动用的宝物、法器肯定也更多。 姜望摇摇头,并不计较这少年的态度问题,很是直接地问道:“你有遇到过危险吗?我是说,真正有可能会死的那种危险。” 华袍少年想了一阵,说道:“从来没有。” “看来你出身一个很显赫的家族,并且你很受宠。”姜望顺嘴分析。 “这跟我们的胜负无关。”他很有些警惕。 名门子弟难免被人攀附,所以保持警惕心也很正常。姜望现在也见识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了,但认识的公子哥里,还真没谁有眼前这位表现得这么生硬。 就像是那些把长辈的话记在心里,然后去硬套的那种少年。很容易得罪人,非常青涩。 姜望忽然发现自己的心态好像过于“成熟”了些,明明也不比面前这少年大多少,看他却像看小孩一样。 想到这儿,他笑了笑:“我的意思是,你可能缺少搏杀的经验。我指的不是太虚幻境里的搏杀。这里的战斗很真实,但毕竟不是真实。因为在这里,你不会真的死。” 华袍少年若有所思。 这是一个很执拗的少年,姜望已经领教过了,因此不得不补充道:“我不是建议你去尝试生死搏杀。在修行的路上,夭折的天才不计其数,你的家世可以让你避免危险,这是绝对的好事。安稳的修行,一步一步往前走,才是你们这些名门子弟应该走的路。” “我知道。”华袍少年点点头:“谢谢。” 姜望于是右手微引,示意他可以离开论剑之地了。 不管此人家世如何,他还真没有攀附的心思。只是这少年真心相问,他也就诚恳作答罢了。倒不在乎给自己太虚幻境里内府境层次的争斗增加难度。变强这种事情,从来都应该是自己的努力,而不是靠扯别人的后腿。 “那个。”华袍少年却并未就这么离开,很有些扭捏,但还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大概是姜望坦诚的态度令他放下了防备,他想要交个朋友,但又没什么经验,不知道怎么结交,于是显得很唐突。 “独孤无敌啊。”姜望道。 “我不是问这个,真名。”华袍少年说。 姜望随口便道:“张临川。” 华袍少年好像有些生气:“你不想说算了。” 姜望有些吃惊,他用张临川的名字纵横天下,还是第一次被人拆穿呢。 本来确实是随口敷衍,他虽然跟这少年年纪可能差不多,但是他要成熟得多,当不至于三两句便要交心。 而且这少年虽然第一次给人傲慢强大的印象,但大约是被保护得很好,内里其实单纯。“单纯”的另一面就是,应该很好糊弄。 只没想到他单纯是单纯,但其实很敏锐,一眼就看出来姜望的敷衍。 姜望无奈地按了按额头:“怎么跟你说呢,咱们这是在太虚幻境,你知道吧?现世里谁也不知道谁,暴露真实身份是一个挺冒险的事情。我们只是打了两次,根本谈不上熟悉……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华袍少年只是经历得少,不怎么通世故,但无疑是个很聪明的少年。 一听姜望这样说,立即便道:“抱歉,是我失礼,忘了先自我介绍。我一时忘了这里是太虚幻境,大家都不认识我……” 哈,意思在现世没有谁不认识他?姜望突然想到了与重玄胜认识没多久的时候,那家伙在战斗中不小心用了重术,一个劲的要他保密。也是对自家名头非常的自信。一副“天下谁人不识我”的姿态。 这些个名门子弟啊…… 不过话说回来,出身名门,也确实有骄傲的资本。 “我叫左光殊。”华袍少年说。 “啊你好,久仰久仰,幸会幸会。” 姜望顺嘴就是一番挺敷衍的套词,但忽然反应过来。试探地问道:“你认识……左光烈吗?” 左光殊表情忽然一冷:“看来他真的很有名。” “所以你们是什么关系,方便说吗?”姜望问。 左光烈是他修行路上绕不过去的一个人,他虽已身死,留下来的光芒,至今还在帮他照亮前路。 “他是我兄长。仅此而已。”左光殊的态度已经很冷淡了,大概只是因为教养的关系,还是做出了回答。 “你们呢?朋友?敌人?” 姜望心中一动。大概明白了,左光殊为什么在通天宫里看到神魂焰花的时候,竟愣了一下。“焰花”道术本就是左光烈的天才创造,而他的神魂焰花基本是照搬焰花的思路。左光殊当然不会认不出来。 不过……“兄长”,和“仅此而已”,这两句实在不搭。 兄弟俩的关系,好像不是太好。 “当然不会是敌人,我很尊敬他。”姜望坦诚说:“我的名字是姜望。” “是吗?”左光殊冷淡道:“可惜我已经不想认识了。” 他似乎非常介意姜望在听到他跟左光烈的关系之后才自报家门,难得想交个朋友的心思好像也熄了。 招呼也不打,便已离开。 论剑之地分开,重新化为各自的论剑台,将两人送回。 姜望怔了一怔,他倒并未因为左光殊的失礼而生气。这不过是一个有些孩子气的少年,大概是不存在什么坏心思的。 他只是……突然想起来他服下的那颗开脉丹。 那颗赵汝成说非常难得的开脉丹。 强如左光烈,身死魂灭,血肉成泥,身上所有的宝物全都崩碎,却独独保留下一颗丹药。 难道丹药会比那些法器、宝物更坚固、更不容易毁坏吗? 唯一的解释,就是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左光烈下意识地保护了它。 揭开那堵在破裂瓶口的左光烈的血肉,看到那颗开脉丹的那一幕。 至今回想起来,仍然如此清晰。 那一次,他重新把握住了命运。 而左光烈在油尽灯枯时,仍拼尽余力保留下来的那颗开脉丹。 是留给……刚才这个少年的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七章 荣名:太虚最强腾龙 【独孤无敌进位第一!成就荣名:太虚最强腾龙!】 【初次成就此名,奖一千功,一千法。】 【维持此名,每月的月中,奖一百功,一百法。】 【拥有此名,演道台加一层效果。】 乍一看这荣名与修士荣名的奖励没什么区别,只在功和法的数量上稍有提升。但重点在于最后一条奖励。 强调的是“拥有”。 修士荣名的奖励是“维持此名,演道台加一层效果。” “拥有”与“维持”,代表的价值就截然不同。 当姜望晋入内府境,荣名修士带来的效果就会消失,因为他已经不在“维持”此名的期间,而太虚最强腾龙的荣名效果却还能继续。 只要他拥有过太虚最强腾龙的荣名,在任何时候演道台的效果都能加一层。 这段时间他对演道台没什么功法秘术的贡献,“法”几乎没有长进,加上这次荣名奖励的法,才一下子跃至两千二百三十五点。距离晋级三层演道台所需的一万点法尚还遥遥无期。 但因为他的太虚幻境属于左光烈遗留的关系,他只需要以三成的贡献也就是三千点法解封即可。只剩几百点缺口而已,姜望不免动了心思。 不过,因为两个荣名的叠合,他现在可以动用的演道台,效果连加两层,已经来到第四层。 此时在福地日晷虚影上,独孤无敌的名字旁,除累积的功、法数字之外,还记录有他所获得的荣名,“太虚最强腾龙”、“太虚修士”。 看起来倒是颇让人自得,但姜望转念一想,如果换做是左光烈还在的时候,日晷上的荣名说不定都多得排不下了。 而自己接手之后,从福地二十三的洞真墟一路降级,一直掉到了福地三十六阁皂山,实在也没什么好自得的。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姜望考虑问题也会习惯性地往内挖掘。抛开他自己的收获,回到太虚幻境本身来看,太虚幻境的规则非常鼓励强者,强者恒强。 从“太虚最强腾龙”这些荣名的设置上,姜望还隐约察觉到,太虚幻境在推行一套颇为公正的荣誉体系。 至于这种荣誉体系的好处所在,看看列国排出的名器谱便知了。唯名与器,不可假于人。名器谱某种程度上就是影响力的排行,只不过现在列国名器谱都缺乏足够的说服力罢了。 太虚幻境的荣名如果能够推行起来,有朝一日太虚幻境公开,就能立刻拥有更强的影响力。 但太虚幻境一旦扩张至所有修士,对现世的影响,未免太可怕……那些当权者,谁会同意呢?那些当世霸主,恐怕谁也不会愿意看到一种跨越国家、宗门的影响力形成。 太虚幻境能够存在下来,背后已经不知经历过多少斗争。而它的扩张,势必没那么容易。这大概也是重玄胜早就说太虚幻境可能会开放新的空间,却一直到现在也没什么动静的原因。 不过这些事情还轮不到姜望来操心,至少他现在是享受其中的好处的,以后也未必不能享受更多。至于更高层面的事情,既然跳起来也够不着,那就让更高层面的人去操心。 …… 与左光殊的交战,算是第一次在神魂层面战场主导的胜负,让姜望受益良多。 唯独一点在于,见识过左光殊通天宫里那条蓝蛟之后,再看看自己通天宫里整日只知道挂在星河道旋里的缠星之蟒……姜望不免怎么看怎么有点不顺眼。 缠星之蟒的确表现出过一定的灵性,但与能够直接参与神魂战斗的那条蓝蛟相比,显然差距甚远。或许还需要一次晋升才行,但道脉真灵的晋升急不来,这是一个漫长的洗练过程。 不过,这一次主动以神魂力量攻入左光殊的通天宫,倒让姜望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比如姜魇为何整日躲在冥烛里,想来也是因为通天宫无所不在的排斥。如此看来,轻易在他通天宫里“安家”的冥烛,恐怕比想象中更珍贵。 复盘与左光殊的整场战斗,每一点细节都值得反复研究。 他虽然再次战胜左光殊,但怎么也不可能轻视左光殊的力量。诚如他所言,左光殊唯一输的地方,大概就只是无数次生死搏杀中积累出来的战斗本能。 两次身陷“水笼”,感受那无处不在的水,每一点水元之力都贯彻了左光殊的意志。 姜望从未正面攻破过“水笼”,但亲身感受过那种随意把玩水元的细致掌控力,对姜望自己也有很大的启发。尤其火源图典的修习,让他对“火”的理解日趋深入。这种“理解”,也都会体现在战力上。 左光殊对水元的掌控堪称完美,在得知他的身份之前,说他是水族姜望都相信。 在得知他的身份之后,他能有这样的掌控力,实在也不让人意外。毕竟是大楚天骄左光烈的弟弟,天才很正常,平庸反倒更让人惊讶。 想到这里,姜望忽然愣住。他想起左光殊一开始说“我不该输”。 突然就能够理解这句话了。身为左光烈的弟弟,无可避免的,方方面面都会被人拿来跟左光烈比较,当然不应该输。 其人在左光烈的耀眼光芒下,必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而现在左光烈死了,左氏身为大楚名门,也急需推出新的天才,以示家族强盛未衰,那左光殊就更不该输。 他的确拥有在同阶之中不能输给任何人的理由。 …… 结束了一天的修行,找到重玄胜的时候,他正在跟几个属下吩咐着什么,无非是一些针对重玄遵手下生意的打击措施。 这些算得上机密,但守在门内的十四一定不会拦他便是。 “来了?”重玄胜瞥了姜望一眼,摆摆手示意其他人退下,而后才问:“第一了?” 他是知道姜望在太虚幻境里的进度的。 以他的实力,也能争一个太虚修士的荣名。但一则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分配给太虚幻境里的战斗,在保证修为进境的同时,还亲手掌控旗下生意与对手斗智斗勇,已是非常不容易;二则,他本身有在太虚幻境里隐藏身份、隐藏实力的需求;三则,太虚幻境对他来说其实没有那么重要,重玄家的秘藏足够他挑花眼睛,演道台的价值对他这样的名门弟子来说,是要大打折扣的。 而且有重玄家的收集填充,他的演道台级别肯定在姜望之上,就更不在乎荣名的那些奖励了。也就是时常在论剑台里练练手,保持对战斗的敏锐。 “是。”姜望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坐下。也没有什么好吹嘘的,他又不是许象乾。 “继续保持。”重玄胜道:“太虚幻境可能比我了解的要重要。” “又得到什么消息了吗?”姜望问。 “不能确定,但保持又没坏处。” 重玄胜在很早以前就说过太虚幻境可能会扩大规模,不过到现在也没有实现。他毕竟还没有掌握重玄家的最高权力。太虚幻境这种存在的相关消息,他大约还没有参与的资格。 “看来王夷吾没有参与太虚幻境。”重玄胜又说。 这是他们的共识,以王夷吾的实力,不可能不在太虚幻境里的腾龙境前列,姜望一路打上去,却从未遇到过他。 姜望在点头的同时想到,对于王夷吾、李龙川这种又有实力又有背景的人来说,太虚幻境的价值的确没有那么大,他们完全不参与也可以理解。那为什么每月一次的福地挑战,又有那么多强者趋之若鹜? 那位儒门强者,做足了准备,修得古之君子九剑才开启挑战,难道只是为了挑战左光烈而已吗?或许在足够争夺福地的那些强者中,太虚幻境还有另外一种层面的好处…… 不过重玄胜也根本不知道福地这回事,答案或许要等到他真正赢得一次福地挑战之后才能揭晓。 这时重玄胜从巨大的座椅上起身:“走吧,去帮你擦屁股。” 地狱无门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他说的是姜望在七星楼秘境之行留下的隐患。 诚然他在隐星世界里大获全胜,情况也很好的被田常遮掩了起来,没有被田安平察知。 但重玄胜后来回过味来,也能从七星楼秘境开始前得到的那个消息里,找到文连牧的布局痕迹。 尤其姜望离开后,文连牧试图引动聚宝商会崩溃前最大的反击力量,联合起来一举推平重玄胜旗下生意。时机把握如此精准,若说消息不是他放出来的,重玄胜还真不相信。 幸亏苏奢崩溃得早,让文连牧的计划大受挫折,而且他们彼此之间还斗了一场,这才让重玄胜没有受到什么严重打击。 不过从这件事里可以看出,文连牧大约已经不知从什么渠道,察觉了姜望的寿限有缺。 而及待姜望完满成就神通内府,文连牧就一定能知道他在七星楼秘境里有所收获了。这消息一旦被田安平知道…… 那种疯子,是重玄胜也不想招惹的。因此这几天都在忙着掩盖这件事,也只差最后一步。 姜望翻了个白眼,却懒得跟他斗嘴,一起走出了房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八章 唱卖 重玄胜选择的“擦屁股”方式很简单,也很有效。 那就是为姜望的寿限圆满另找一个合理理由。 重玄胜办事非常利索,很快就选定了一场“唱卖”活动。 唱卖一般分为“官卖”和“义卖”,前者通常是官府拍卖犯家财物,补贴官府收益。后者通常是为赈灾集财。而齐国商道昌达,也非常流行“商卖”。 “商卖”纯粹为获利而举行,很为儒家和法家的一些老古板不齿。但反倒正是“商卖”的出现,才让“唱卖”这种事情真正流行起来。 以利驱之,这也是商道的精髓。 所谓“未三唱,应益价。”、“三唱未竞,益价不犯。”(1),说的就是唱卖的规矩,也是“唱卖”这个名字的由来。 只要没有“三唱”,就可以加价参与买卖,三唱之后则交易完成。 这场唱卖活动的组织者是百宝阁,总部在近海群岛,据说在很多地方都有分阁,主营各类宝物的售卖,同时也做唱卖、典当的生意。 在齐国,四海商盟甚至聚宝商会旗下的唱卖活动,都要比百宝阁有能量得多。但重玄胜选择百宝阁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它不属于上述两者。他的“手脚”也更不容易被发现。 重玄胜的操作说起来很简单,就是派人伪装身份,在百宝阁的唱卖里寄卖“增寿宝物”,它当然是假的,但伪造得很真,至少仅看外观,很难看出来。 然后自己在唱卖的过程中买下,左手进右手出,通过并不存在的“增寿宝物”,让姜望的寿限圆满变得合理。 只是转这一次手,百宝阁就要抽走很大一笔钱财,不过换取田安平那边的风平浪静,还是很值得的。 而且重玄胜刚从鲍家敲了更大一笔,也不太在乎这点了。 整个过程中,买家是真的,卖家是真的,买卖的过程也是真的,只有唱卖物是假的。 能有一件增寿宝物加入唱卖,百宝阁当然求之不得。既能提升唱卖的档次,他们也能从中有所收获。 姜望和重玄胜坐在包间里,通过巨大的水月镜观察卖品,对于他们这样财力雄厚的“大客户”,聚宝阁有专人守在门外,随时帮他们参与买卖。 水月镜是用来反映远景的法器,因为等阶的关系,很容易被道法干扰,所以在战争中作用不大。但作为生活中的小物件,还是很好用的。体积通常很小巧,这种法器,做得越大越难保持清晰,也越昂贵。 与红妆镜的效果倒很相似,但等阶上肯定有天地之别,至少使用红妆镜还从未被干扰过。 主持唱卖的,是从三分香气楼里请来的美人。 四大名馆可不会轻易让它们的美人“抛头露面”,她们抛头露面的价格都很昂贵。 三分香气楼其实也不便宜,但在齐国确实声势弱了一截。大约是通过这种活动来展示自家的美人,对比之下显得低端了些,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为了避免有人不惜血本的竞争,加大他的花费。重玄胜伪造的增寿宝物是市面上最常见的那种,有能力购买增寿宝物的人,基本上都已经用过,所以唱不出高价来。 唯独略过姜望服用过的养年丹和寿果,量身为姜望的“需求”打造。 百宝阁出身近海群岛,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但真正对姜望现在这种层次来说有价值的东西很少。 卖品一件件过去,姜望只在几个非常稀奇的秘术上出过手。 耗费了不到五百块道元石,当然是重玄胜掏的钱。 “这种道术根本不值这些,价格贵了很多。”重玄胜说道。 姜望有意搜集这些秘术,以完成三层演道台的解封,随口说道:“唱卖难免提价。” “不。”重玄胜摇摇头:“超出它们的价值太多。这些秘术除了稀奇,毫无威能可言。” 他下了结论:“可能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太虚幻境了。” 除了太虚幻境演道台,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地方会需要这种秘术。比如一门能够让水变成红色的道术,简直有病,创造者是为了方便随时随地假装吐血吗? 这种道术是必然会被淘汰的存在,现在却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唱卖会里,还有人为之出价! 姜望是因为演道台,其他人呢? 重玄胜以小见大。 当太虚幻境里的需求,影响到现世。或许距离太虚幻境彻底铺开的日子已经不远。 这时,负责他们这个包间的侍者敲开门:“公子,您需要关注的卖品已经开始。” 正是重玄胜安排的那件“增寿宝物”,七穗花。 他们也早从水月镜里看到了,重玄胜只一摆手:“无论别人出价多少,我都多出一千颗道元石。” 百宝阁的侍者也算是见惯豪绰,但也被这手笔惊了一下,愣了愣才应声退出。 “两万道元石!” “两万一千颗!” “三万!三万道元石了!” “三万一千,天字甲房的贵宾毫不犹豫,再次加价!” “五万道元石!” “天呐,五万一千。相传七穗花开七秋实,夺尽八载春!不知谁能摘下这种美好,让我们拭目以待!” 三分香气楼美人的声音,通过传音石响在房间里,而她的美貌则被水月镜所映照。 七穗花插在一只水晶瓶中,既不会影响观察,又很好的保存了药效。明黄饱满,生机勃勃。 这次唱卖规格不是很高,只是增寿宝物七穗花的存在,可能会吸引一些豪客。 重玄胜理所当然地占据天字甲房,十分的财大气粗。 过得一阵,侍者抹着汗敲门进来:“公子,已经二十万道元石了!您还要加吗?” 重玄胜表现得非常的财大气粗:“我跟你设过上限吗?” “小人知道了!”侍者又匆匆低头出去。 百宝阁方面并不知道七穗花是假的,除了那位已经被重玄胜收买的、负责鉴定七穗花的大师。对其人来说风险并不高,因为这个假货并不会有苦主。 七穗花名头好听,其实是东王谷药圃里培育出来的增寿良药,效果很是一般。能有如今的名声,都是东王谷宣传得好。什么“花开七秋实,夺尽八载春”,都是说得漂亮,但也确实成为了东王谷最大的收益来源之一。 二十万道元石已经超出七穗花本身的价值很多,所以百宝阁的侍者才跑来提醒。 百宝阁当然想赚更多的钱,却也要看对象是谁。痛宰公子哥的腰包固然美妙,就怕这些公子哥回过味来不爽利,反惹麻烦。所以生意做的长久的人,都懂得适可而止。 但他们既然已经提醒过,重玄胜还非要“斗富”,那就怎么也不可能再怪到他们身上了。 …… …… ps: 一说该句出于《十友律》,但我并未找到《十友律》全文,因此不能确定真假。 但北宋的《禅苑清规》里有“唱衣”的规矩,即僧衣唱卖,可见拍卖这种事,中国古代就有的,在古风里出现,并不违和。 赤心是架空的世界,我写得更非历史考据文,也就不在考据上面花太多工夫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九章 太慢 无论别人什么叫价,这边都加一千颗道元石。如此财大气粗的豪绰手笔,足以击退绝大部分竞争者。重玄胜正是用这种策略,“劝退”其他有可能对七穗花有意的人。 卖价唱到三十万零一千道元石的时候,门外侍者的声音忽然响起:“哎哎,鲍公子,别!” 砰! 房门被一脚踹开,鲍仲清大步走到里间来。 “死胖子,我就知道是你!” 百宝阁的侍者已经提前故意叫破身份,给重玄胜以反应的时间。他们不可能拦得住鲍仲清,也只能这样提醒了。 但重玄胜并没有什么反应,仍就懒洋洋地靠在软椅上,连屁股都懒得挪一下。只抬了一下手:“你好啊,鲍麻子。” 鲍仲清蕴着怒气:“你故意针对我是不是?你知道我在这?恶心我?故意抬我的价?” 他身后跟着也是旧相识了,覆海手闫二和屏西双煞。大概这段时间有所长进,一进房间就瞧着姜望,颇有要痛雪前耻的跃跃欲试。 而姜望还在琢磨演道台的事情,根本没工夫搭理这出闹剧。只随手弹出一朵焰花,那焰花在空中无声炸开,火光却并未散去,反而交织在一起,化成了一只焰雀。精巧灵动的焰雀扑棱翅膀,落在姜望横出的手指上,低头顺羽。 姜望反手将这一只焰雀抓住,握灭于掌中。 闫二和屏西双煞瞬间收回视线,低眉顺眼,表现得十分乖顺。 姜望这一手,表现出来的,对火行道术的掌控力太惊人了。他们在进步,姜望的进步幅度却更可怕。当时在霞山别府外,他们还能与姜望过几手,现在恐怕已经没有交手的资格! 在探索火之图腾,修习火源图典之前,姜望的确还达不到这种程度的掌控能力。与左光殊的战斗,对他启发也很大。 不过他这会只是为了避免麻烦罢了。鲍仲清的脸他已经打过,没有再打的动力。 露了这么一手后,便继续着自己的思索。 几百颗道元石砸下去,换来的秘术也只兑现了六十五点法,堪堪将总数提升到两千三。 不过撇开罕见不提,以这几门秘术的质量,根本一钱不值。太虚幻境演道台的相关规则,明显更鼓励独创性的功法秘术。 而另外一边,属于临淄顶级公子哥的“交锋”还在继续。 面对鲍仲清的气势汹汹,重玄胜只笑问:“叫不动价了?缺钱用啊,鲍公子?” 这有意激怒的话反倒使鲍仲清冷静下来,尤其是他眼神也很好,明白姜望的实力比上次更强,他的手下讨不了好。 当然面上不显忌惮,只冷冷道:“看来跟王夷吾斗这一场,倒让你比以前富贵多了,不再是参与一次唱卖,两手空空的你了?” 他这是在戳重玄胜的“旧伤疤”,以前重玄胜就有一次参与唱卖,遇到喜爱之物,放话说是必得,结果却被人用道元石生生砸退。那件事也成为重玄胜不受重视的明证之一。 鲍家和重玄家代代相争,彼此都很懂得“互相伤害”。 “四十万颗道元石!”鲍仲清喊道。 专为他服务的侍者立即去更新了唱价,而服务重玄胜的侍者在看了重玄胜一眼后,亦毫不犹豫地加上了一千。 增寿宝物分为两种,一种是能跨越寿限的,一种不能。前者当然比后者珍贵得多,也更加的可遇不可求。 人皆有寿限,但因为伤病、耗损等等,几乎没人能正常地活过寿限。一般的增寿宝物其实都是在“弥补”寿限。像姜望服用过的养年丹、寿果,都是如此。 假如寿限有缺十年,吃下二十年份寿果,也只能补足那十年而已,绝不可能跨过寿限。 七穗花也属于这种。虽然也很珍贵,但现在的价格已经溢出太多。 商卖的时候偶尔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买家斗富斗出了脾气,不惜豪掷千金。争的是一个颜面。并不在乎东西值多少钱,要的就是力压对手的感觉。 现在鲍仲清和重玄胜似乎就是如此。 但鲍仲清忽然狡黠一笑:“让给你了!重玄家财雄势大,愿意当冤大头有什么不好?我派人去东王谷买,也用不了二十万颗道元石!” 他要买七穗花,是为了拉拢一位族老。东王谷的七穗花每年都有限数,当然不容易买到。但花一些溢价,总有人会愿意出手。 现在则更像是趁着重玄胜跟他“斗气”,随手坑重玄胜一把。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七穗花”的买家和卖家都是重玄胜自己,真正要付出的道元石并不多…… “也只有你们鲍家才会在乎这点小钱。我喜欢我就买,就这么简单,就算跟我竞价的是一条狗,我也这么抢。” 重玄胜一脸的云淡风轻,无所谓道:“反正你们车马行刚赔了我一大笔。” 只一句话,又把鲍仲清的怒火高高撩起。 鲍氏旗下的车马行,因为苏奢在临淄城外莫名其妙的发疯,莫名其妙的就赔了一大笔钱。 他的脸色于是彻底阴沉下来:“看样子现在你很有余力?” 在这个时候,四十万零一千颗道元石的价格,已经三唱结束。“七穗花”的归属确定下来。 “不劳你费心。”重玄胜瞥了水月镜一眼:“还有事?” 鲍仲清不再说话,拂袖而去。 百宝阁的人迅速把房门收拾好,并将“七穗花”送来。 重玄胜随手将“七穗花”交给姜望,姜望也便装模作样地将其嚼了几口服下。 “怎么样?”重玄胜问。 “效果很好!”姜望满意地说。 其实有个屁的效果。 “那就走吧。”重玄胜于是起身。 也不理会百宝阁的人,一行三人就此离开这里。之后的道元石会另外有人来交接。 如此,姜望的寿限补足过程就已经非常清晰,经得起任何人的调查。只要田和那边不出问题,田安平应该不可能再怀疑到他头上。 离开了百宝阁,马车中。 “你刚刚跟鲍仲清打什么哑谜呢?”姜望忍不住问。 重玄胜略为惊讶地看着他:“连你都看出来了?” 姜望:…… “我现在揍你是不是有点胜之不武?”姜望问。 “哈哈哈哈。”重玄胜皮了一下很是开心,笑着解释道:“他愿意帮我彻底扫清重玄遵的生意,条件就是他要分一杯羹,被我拒绝了!” 现在看到聚宝商会崩盘,王夷吾转为守势,才想要插一脚,已经是太晚。 尤其在鲍仲清看来,王夷吾还足够撑很久。但从重玄胜的角度来看,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在这种时候,根本不需要冒险再引入分饼的人。尤其是鲍家人。 姜望若有所思:“你们暗中结盟了?” “怎么会!以两家的关系,我们结盟就是自绝后路。只是默契罢了。”重玄胜懒懒说道:“两个早先的边缘人物,一直以来,都保有的默契。” 马车行驶在人来人往的临淄城,喧嚣的世界不停往车内挤。 车厢里却很平静。 “太慢了。”重玄胜忽然说。 姜望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沉默。 是啊,已经拖得太久。 重玄遵在稷下学宫里,已经呆了太长时间! 重玄胜应付得当,一直到现在转守为攻,取得优势,都是建立在重玄遵无法直接插手的情况下。 而谁也说不清,他什么时候能出来。 …… “太慢了。” 此时在有白事街之称的小连桥,有一个声音也这样说。 说话的人是赵宣,养得一副好须,眉眼间可以看得出年轻时候的英俊。 他是礼部大夫,位高但权轻,主管官员丧葬事。一般来说,就是指导不同位阶官员丧葬期间应循的礼制,有时候也要帮忙操持。 按理说以他四品的官阶,大小琐事交给副员、属吏做便是,像他这种级别的官员,并不经常亲力亲为。 但他不同。 他办事非常用心。就连寿材寿衣这等小事,他都常常亲自来办。任职礼部这么久,从未出过差错。 他为齐国立过大功。当年正是他一力主张将阳国的护国大阵与齐国连为一体,如此休戚与共、威福同享,达到“长治久安”。 此事办成不久,他便举家迁到齐国。入职礼部。 从官品俸禄上看,齐国待他不薄。但实权也确实没有什么,就连他的属官,也没有几个服他的。在很多时候,齐人毕竟有面对阳人的优越感。 很多人都说,赵宣之所以这么谨小慎微,是因为他是阳国人。 当然现在已经没有阳国了。 没有阳国,就意味着他现在可以是真正的齐人,可以得到齐庭的更多信任……有机会掌握真正的权力了。 像他这样五十不到,年富力强,修为又与官阶匹配的人才,有时候只缺机会而已。 现在很多人又开始烧他的冷灶,差不多把冷灶烧成了热灶。他却还是那副兢兢业业的样子。 又再一次来到小连桥,亲自为宫里前天死去的老宦官检查寿材。 这老宦官没什么权柄,活着的时候也没什么人追捧,死了更是无人在意。但毕竟有职司在身,葬礼自有其规格。 “大人,昨晚就已经漆好了,只等风干。很快送来!” 老张棺材铺里,老张讨好地说。 他的声音细而阴冷,即使刻意讨好,也叫人感受不到太多热情。 赵宣一向耐心很好,但不知为什么,今天有些莫名其妙的不安。 “快点!”他催促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章 长叹 “叫你的伙计快点!棺材不早备在铺里,还需我家大人来催!” 一名吊梢眉的属吏恶狠狠出声训斥。 往日他对赵宣安排下来的事情都是能推则推,不能推则拖,反正都摸透了这位上官“好欺负”的性格。 但现在形势已经不同。 老张连连道歉:“实在是做精细活计,少不得时间。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自从阳国覆亡之后,衙门不长眼的人已经越来越少。 赵宣毕竟官阶不低,现在又解决了信任问题,擢升只是迟早的事情。明眼人都很清楚。 呵斥了棺材铺老板,吊梢眉属吏又讨好道:“大人,要不您先回去歇息,这里小人看着?您的要求小人知道,保准不出问题!” 赵宣亲力亲为惯了,但这回因为心中不安,竟下意识地想要答应。 “来了来了!”棺材铺老张嚷道。 赵宣停步望去。 自街道那头,两个年轻后生抬着寿材,脚步沉稳地往这边行来。寿材本身用厚布盖着,不轻易见光,只看得到大概轮廓。 来小连桥已经无数次了,赵宣对这里的一切都很熟悉。 谁手艺好,谁家货品糟糕,谁比较厚道,哪家店面做了多久…… 赵宣目光随意地转了转,扫过面前的棺材铺,看到旁边纸人铺里低头扎纸人的中年男子,正抬头看过来。 他好像是原店主的侄子还是什么来着?赵宣有些印象。 于是亲和而不失矜持地对他笑了笑。 那人也笑。 “笑得怪难看的。”赵宣心想。 然后天空忽然暗了。 不是天空暗了,是小连桥范围内的“天空”,暗了。 赵宣以外楼境的实力迅速做出判断。 跟来的属吏接连倒地,在倒地的过程中。 他同时听到风声。 那风似是从某个缝隙中钻出来,呜咽呜咽。 他感觉到冷。 非常冷。 整个人都几乎要开始颤抖。 五座内府轰隆隆转动,巨量道元奔涌,他同时遥遥呼应自己的三座圣楼,瞬间就要摆脱这一切。 然后他看到,那个冲他笑的中年男子,站了起来。 其人站起来,只一步,便到近前。那张老实本分的脸上,不知何时覆盖了一张面具。一张漆黑如墨,偏在额头处绘着白色门户、门内写着血字的面具。 那三个字森冷残酷,写的是,宋帝王! 地狱无门的宋帝王! 赵宣拔身便要离开此地,但竟在此时,才惊觉身体已经僵硬。 是谁干扰了感知? 从左右前后上空,都同时有凛冽的杀意迫近。 杀招爆发! 同一时间爆发了多少杀法,根本无法数清。 五个人! 赵宣只转动了这个念头,意识便往黑暗中无限沉沦。 要死了…… 要死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 他长叹了一口气。 齐历元凤五十四年九月,故阳国衡阳副守(代阳君处理首郡事务),外楼境修士,现齐国礼部大夫赵宣,被刺死于小连桥。 他只留给这个世界,一声长长的叹息。 …… …… 马车还在回府的路上,人群的骚乱已为三人感知。 姜望掀开左侧窗帘一看,正看见空中不停有人影飞过。 临淄是齐国都城,一般情况下,也只有官方力量被允许飞行。 而飞过的这些人里,有着甲的武士、有身穿制式黑衣的捕快…… 出事了! 这是姜望心中的第一个念头。 临淄很少有这么大的动静出现,至少自他来临淄以后,还是第一次看到此等情景。 他马上就联想到了地狱无门。 重玄胜从马车的另一边窗口往外看,喃喃自语:“禁卫军和北衙都出动了!” 忽然他捕捉到了什么。 “北衙都尉郑世亲自出马!” 他激动起来,收回脑袋,往前一把掀开车帘,吩咐道:“迅速查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车夫二话不说,把缰绳一放,便钻进人群中。 重玄胜亲自把住缰绳,用力一抖,驱动马车:“回府!” 其实他心急得马车都不想要了。 但越到此时,越要慎重。 保持一个正常的,惊讶又带着警惕的状态最好。 …… 地狱无门的目标原来是礼部大夫赵宣! 根据事态级别的不同,临淄城的官面力量有不同的反应时间。 涉及超凡力量,在目标明确的情况下,北衙能在一刻之内,把对应的超凡力量投送到临淄城内除皇宫外的任何一个位置。 赵宣作为四品官员,这等级别、这等实力的官员遇袭,涉及的战斗烈度,能够触动临淄很高级别的响应。 小连桥的战斗刚一爆发就被感应到。 收到告警之后,北衙都尉郑世亲自出马,在距离事发不到二十息的时间里赶到小连桥。 但他没想到的是,堂堂外楼境强者,赵宣竟没能撑过三息! 在他的尸体旁,只留下一个地狱无门的印记一扇森白门户。 郑世迅速做出判断,现场至少出现了五位以上地狱无门的“阎罗”,也即是有五位以上外楼境杀手在临淄。 他第一时间下令封闭最近五座城门。 临淄一百零八座城门,他作为北衙都尉,最多只有同时关闭五座的权力。 郑世非常清楚,只有立即闭合大阵、封锁全城,请动高阶力量镇压,才能够确保将五位以上外楼境强者有可能造成的伤害降到最低。 然而闭合大阵、关锁全城需要得到至少一位相国认可,北衙都尉并没有这样的权力。 他迅速向政事堂请令,轮值的右相也用最快的速度批准,但宝贵的二十息时间已经过去。 地狱无门的杀手就此逃之夭夭。 此次刺杀行动,地狱无门出动了五位以上“阎罗”,在三息的时间里围杀赵宣,然后用不到十息的时间就已逃离临淄。 计划之周密、时机之精准、行动之迅捷,震惊天下! 如果说之前围杀曲国镇边大将让地狱无门名传东域,那么这次在齐都的行动,无疑令地狱无门天下闻名! 泱泱大齐,可不是曲国那等小国可比,这是天下霸主之一。 却在这次事件中颜面尽失! 事发地点在小连桥,是临淄有名的白事街,不过位置相对较偏。这也是导致反应不够及时的原因之一。 而最重要的原因其实在于,临淄已经很久没有出过事。 人们几乎已经忽略了这种可能! 这座巨城里能够摁死几个杀手的强者不少,但出事的时候第一时间都记挂着皇宫,顶级强者镇守各处要地,轻易不好动弹,只恐被声东击西。 而待北衙与政事堂沟通,安排好调防,潜修的神临级强者受请出马时,杀手已经逃离。 临淄反应已经很快,郑世更是跳过许多环节,直接与右相沟通,然而涉及神临乃至以上级别的强者,牵一发而动全身。重玄褚良之前不同意出城对付苏奢,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地狱无门却做足了准备,一击得手,即刻远遁。 北衙都尉郑世初步将此案定性为阳廷余孽的报复行为,并向齐帝递上请罪章,自辞北衙都尉之职。 齐帝不许,令其戴罪立功,负责擒杀地狱无门刺客,以及刺客背后的阳廷余孽。措辞中罕见的有“不惜一切”这四字,给予了郑世极大的信任和权力。 偌大东域,山雨已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一章 追查 事发地点是在小连桥,死者是礼部大夫赵宣。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凶手是地狱无门的人! 这也意味着,重玄胜等了这些天的时机已经来临。 当然他什么都不会做,他只需要等。 而一听到小连桥这个地名,姜望瞬间就想起来那间纸人铺里外表朴实的男人。 许象乾帮忙处理许放的丧事时,他就跟着去过小连桥,当时他就觉得,纸人铺里这人不太像做这种小本生意的,只是当时不想节外生枝,未做理会。 现在想来,如果当时“理会”了,恐怕是在找死……那可是地狱无门的阎罗,一位外楼境强者! 而许象乾当时还想跟人家赊账,还赊了又赊…… 现在想起来着实有些惊悚。 对于赵宣的死,姜望倒是没有什么看法,这种“背叛者”本就不会赢得太多同情。只不过他现在已是齐臣,死在临淄是狠狠打了齐庭的脸。 北衙更是被一脚踩下深渊。等此事过后,还能不能保住现在的权责,都是两说。 现在北衙都尉郑世肯定已经发疯了。 他本来年富力强,手段高超,将临淄城治安处理得很好。又是外楼巅峰,有望神临,前途不可限量。再进一步,无论是往政事堂挤,还是外放军中,都是很好的前景。 现在这桩事一闹,能保住现有位置都是齐帝格外开恩了。十年八年之内不可能再有晋升机会。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以地狱无门这次表现出来的战力、行动力,以及时机把握之精准,换任何一个人坐在北衙都尉位置上都很难有效应对。 这是北衙本身的上限决定的,它负责临淄治安事,却没有调动顶级战力的权力。外楼境层次,基本上就是北衙处理事态的极限了。 但知道归知道,事情出了,总要有人担责。郑世既然在这个位置上,那就责无旁贷。 据说郑世守在小连桥,亲自复盘了整场刺杀行动,然后大索全城,抓了不少人进北衙,几乎将小连桥抓空,谁的面子也不给。现在这关头,也没谁不长眼去惹他。 从地狱无门这次出动的战力来看,尹观恐怕未必需要姜望这边的渠道进入临淄,当时对姜望提出要求,或许还有别的想法。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宋帝王”藏身纸人铺,据说回老家养病的原纸人铺老板,根本就踪迹全无,人间蒸发。但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小连桥巡街兵丁却突然病死在家中,很快被查出来这是他背后的巡街副司为了掩盖真相而杀人灭口。这位巡街副司又是受一家小酒楼掌柜的打点……总之是一摊烂账。 郑世的能力绝对过硬,在极短的时间里就还原出了整个地狱无门成员混进临淄的经过。在当中自然也包括最后进城的“秦广王”与“仵官王”…… 操作此事的是一家布庄的东家,他有一些城门卫兵方面的关系。 但最重要的是……他是重玄遵手底下的人! 理所当然的,在北衙调查到他头上之前,他已经先一步失踪。 于一天后在附近街区的污水渠里被发现尸体,从表象上来看,似乎是醉酒之后跌进污水渠溺死。 但谁都知道,他是被灭口了。 而重玄胜可比那位巡街副司做得干净得多,从头到尾甚至都没有沾身。 重玄胜非常“体贴”地切断了所有线索,不让北衙追查到重玄遵身上。北衙也的确没找到相关线索,但此人的确是重玄遵手底下的人,所以天然为重玄遵吸引了北衙的注意力。 越是查不到什么,越是有嫌疑。 没有人怀疑身在稷下学宫的重玄遵会对齐国有异心,但他“驭下不严”已是不争的事实,他的属下为阳庭余孽组织的刺杀提供帮助,也证据确凿。 …… …… 从博望侯府出来,重玄胜抬眼看了看天色,很是明亮。 “怎么样?”姜望迎过去问。 今天是重玄家内部核心的会议,重玄褚良,重玄明光都有参加,甚至重玄胜远在海岛的那位四叔重玄明河都派了代表过来。 要商谈什么,不言而喻。 这种会议姜望和十四当然都没法参加,只能坐等结果。 不过他们都守在博望侯府外,表示对重玄胜的支持。 重玄胜看看他,又看看十四,忽然一笑:“一切尽在掌控!” 重玄遵人还在稷下学宫,但他旗下的生意已经被肢解。 虽然有王夷吾代掌,但这部分生意本就属于重玄家。即使是王夷吾,也根本拦不住重玄家回收权力。除非重玄遵亲自出面,利用自己在家族内的影响力扳回局面。然而这本就是一个悖论,他身在稷下学宫,根本出不来,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而直到今天,重玄胜才终于可以说一句,他花费巨大利益,将重玄遵送进稷下学宫的目的,已经达到! “那些族老本心不是都更支持重玄遵的吗?怎么这次这么轻易放手?”霞山别府里,姜望追问细节。 重玄胜冷笑:“家族利益高于一切。当初他们连……他都能放弃,今天放弃一个重玄遵,又有什么问题?” 这句话里的这个“他”,自然只能是重玄胜的生父,重玄浮图。 “性质不一样。”姜望摇头:“重玄遵涉及的局面没有那么危险。” “所以家族对他的‘放弃’也没有那么果决。现在只是收回了他的生意,并没有取消他的继承权,他依然是族长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 “仅次于你。”姜望补充道。 重玄胜得意的笑了:“仅次于我!” 直到今天,他才第一次在和重玄遵的竞争中占据上风。在修行天赋上他自是不如重玄遵,但在经营之上,他也正式将重玄遵甩在了身后。 谁能够带领重玄家走向更光明的未来?从此以后,重玄胜将获得更多的支持。 “他的生意怎么分配的?”姜望又问。 “明光伯父拿一部分,毕竟是他儿子的生意,而且在他手上,我很放心……剩下的,族老们拿一部分,我拿一部分。四叔没有帮重玄遵,但也没有拿他的生意。” “保持中立。”姜望嘀咕道。 重玄胜道:“本来我可以拿更多,拿大头。因为我和褚良叔父主导了齐阳之战,我们是整个重玄家最不可能与阳庭余孽有勾连的人。要想彻底摆脱这件事情的影响,让齐国上下放心,就得我们来接手才是。” 姜望完全能够理解他松开指缝、任利益大把泼漏的原因:“那些族老拿了重玄遵的生意,总要忌惮着重玄遵的怨气。以后还怎么全心全意的支持他?” 重玄胜大笑起来,前所未有的畅快。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二章 论局 镇国大元帅府。 文连牧不再拿捏棋子。盘坐在棋桌前,眼睛看向窗外。 他不想承认,属于他的棋局已经定下结果,但他不得不面对。 收回视线,坐在他对面的王夷吾还闭目在修行中。平静之下,那暗涌的兵煞和血气,让他不止一次慨叹过。 仅以修行天赋而论,王夷吾的确是他遇到过的最可怕的人。而且其人还拥有变态般的自律和努力,对于实力,永远不肯满足。 有时候文连牧不得不佩服。他非常清楚王夷吾有多重视重玄遵交待过来的这摊子事,别的不说,就单把他从军中“抓”出来,就不知耗用多少人情。 然而面对突然恶化至此的局面,就连他都心烦意乱,王夷吾却还在沉稳的完成每日修行。 低头看着棋盘上白子将要被屠掉的大龙,他忽然很想伸手将这局棋拂乱,然而以他的智慧,当然明白这毫无意义。 这局棋是如何下到现在这般地步的呢? 当时他在用一个“假消息”引走姜望后,“剪除”重玄胜一臂,立即发起全面猛攻。 姜望不仅仅是重玄胜最信任的人,其人强大的实力和一定的名望,足够帮重玄胜处理很多他难以兼顾的事情。 现在他一走,重玄胜手上实在拿不出什么能够独当一面又绝对靠得住的人。十四的身份先天决定了不可能主持大局,而且其人也不擅长这些。重玄褚良作为重玄胜和重玄遵共同的堂叔,也不便直接插手。 在姜望刚走的那段时间,重玄胜的确很有些疲于应对,抵挡艰难。 局势一片大好的时候,不料聚宝商会忽然崩塌。 一夜之间,几百家商铺关门,无数产业被分割变卖。 聚宝商会的崩塌,是他早就有所预料、并且也暗中推波助澜的。作为“盟友”,他可以顺理成章在聚宝商会崩塌的过程中,吃到最肥的肉。他被请来主持重玄遵留下的生意,并不满足于仅是击败重玄胜而已,而是将要这份力量做大,才能彰显他文连牧的能力。也为他此次临淄之下,捞足资本。 但聚宝商会崩塌得太突然了,比起各方预想的时间,提前了太多。 山崩之时,连锁反应不可避免。聚宝商会崩得太快。连带着它名义上的盟友,由王夷吾现在代理的重玄遵相关势力也受波及,自己阵脚大乱。 文连牧以极其高超的手腕第一时间稳定了局势,但他完全没有想到,苏奢会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 其人竟然在商会局势如此艰难的时候,放弃对外部的抵抗,回过头捅他和王夷吾一刀。直接断掉与重玄遵的诸多合作,各种两败俱伤的毁约……这样意气用事! 作为一个毋庸置疑的聪明人,应该有大局观的啊。应该想尽一切办法团结盟友,挣扎求活,怎么能因为他们跟着吃了两口肉,就立刻翻脸呢?就算发疯,也应该分清主次,先咬死重玄胜才是! 文连牧擅长操弄人心,也有意识的把苏奢往那个方向逼。 但苏奢大概是被逼疯了,崩溃了,其人“愚蠢”的选择,一再让他震惊。 在捅了盟友一刀,让他和王夷吾手忙脚乱一阵后。这人竟然直接放弃聚宝商会的所有挣扎,然后只身跑到临淄城外去埋伏姜望,欲行刺杀之事,做出此等莽夫行径! 尽管如此,文连牧还是尽力做出了“配合”。他立刻让王夷吾发动重玄遵留下的后手,动用重玄遵在重玄家的影响力,阻止重玄胜请动神临级战力。 逼得重玄胜必须在苏奢的疯狂中失血。或者只死一个姜望,或者死去更多。 姜望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活下来,并且反杀苏奢,的确也出乎他的意料。 苏奢的实力大概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强大。 这便也罢,无非是重来一轮攻防。文连牧绝不惧怕对局。 但地狱无门在临淄城里突然发起的刺杀,重玄遵手底下的人突然牵扯到阳庭余孽复仇一事上来,就完全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事又刚好是北衙负责。 有之前郑商鸣的那档子事在先,北衙都尉郑世根本不卖元帅府的面子,不亲自“栽赃”他们就不错了,哪有为他们洗罪的道理。其人现在又有皇命在身,颇有穷追猛打的架势。 而更为难的是,这归根结底是重玄遵手底下的事情,虽然他本人交给王夷吾负责,但王夷吾却没有办法调动镇国大元帅府的力量去给予支持,同理他文连牧也没有理由调动军中力量。 在官面上,重玄遵的势力,仍然只能依靠重玄遵留下来的关系。 说到底,重玄遵被困进稷下学宫,就等同于他们自缚一臂,单手与重玄胜交锋。要不然怎么说重玄胜这一手是神来之笔呢! 因为有这样的先天不足,所以文连牧被王夷吾请过来后,第一时间选择穷追猛打,就是要以狂风骤雨般的攻势,打得重玄胜无瑕自顾。用进攻保护自身要害。 但重玄胜撑下来了,并且几次都看穿了他的陷阱。逼得他以阳谋调走姜望,而后以实力硬碰硬这是他仔细考虑后,得出的拥有最大胜机的选择。 然而还是没能够成功。 甚至到了今天,已经可以宣告失败。 因为牵扯阳庭余孽一事,重玄家也放弃了对重玄遵手下势力的支持,收回了大量家族生意。 只有一些独属于重玄遵个人的生意,还在苟延残喘着。 在重玄胜可以预见的激烈攻势前,文连牧实在很难有信心再说可以支撑住。 棋局总有胜负。 文连牧这样安慰自己。 “想什么?”王夷吾不知何时已结束了修行。 “还能想什么?”文连牧苦笑:“在想重玄遵手底下的人是怎么跟阳庭余孽扯上关系的,难道是他当时为了拖重玄褚良伐阳的后腿?又怎么如此不智,在现在行动。在想重玄遵不是夺进同辈风华么?重玄家怎么就这么放弃了?想的事情太多,竟有些想不明白了。” 王夷吾沉默了一会:“阿遵跟阳庭余孽没有关系,在齐阳之战前,他根本不认为那个胖子真能成为他的威胁。至于‘放弃’,以他的才能,重玄家只要不是傻子,就根本不可能放弃他。无非又是那些老家伙借机进行自以为是的敲打罢了。” “如果你能够确认重玄遵与事无涉的话。那么从结果推断,这件事一定是重玄胜的构陷。但他做得很完美,我短时间内找不到线索,而且北衙又绝不可能配合我们……事到如今只有让重玄遵出来,想办法自证清白。” 说到这里,文连牧又苦涩摇头:“看我说的什么废话。真是输昏了头。” 为了把重玄遵塞进稷下学宫,重玄胜几乎赌上了整个齐阳之战的收获。 重玄遵如果能够轻易出来,哪用得着他在这里想办法呢? 王夷吾脸上倒是看不到什么挫败感,他问道:“难道就完全没有什么好消息吗?” “只有更坏的……”文连牧疲惫地道:“不仅重玄胜在打击那些生意,大泽田氏不知道发什么疯,竟也从中插了一脚。” “答应田焕章的好处没给他么?还是他贪心不足?” “都不是。”文连牧摇摇头,有些苦涩:“你以为我好处都要占尽,事情都要做绝么?激怒郑世、得罪鲍仲清,都是权衡之下的选择,虽然失败了,但也都在可承受范围内。至于对聚宝商会下手,我是想拿到更多本钱,更多的资源优势,以压制重玄胜。苏奢突然发疯……的确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在这种时候,我怎么可能‘白用’田焕章?” 他叹道:“是田安平。谁也不知道他发什么疯,或许单纯因为我们联络了田焕章?” 对于田安平那个名声在外的“疯子”,王夷吾也不知说什么好。 “总之,就到这一步了。”文连牧说。 “我还能说什么呢?”王夷吾摊了摊手:“阿遵信任我,我却把事情搞成这个样子。” 他点了点自己的心口:“这里不太好受。” “抱歉。”文连牧说:“我下了很多错手。” 其实都是急于进攻,攻势被化解后自然留下的错漏。但文连牧绝不会以此安慰自己便是了。 王夷吾摆摆手,制止他继续自责:“是我请你帮忙,这点承担我还是有的。” “那么。”他又问:“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或许……”文连牧说:“你可以向陈军师请教。又或者,找军神他老人家。” 他说的陈军师,就是姜梦熊的大弟子陈泽青了。姜梦熊作为大齐军神,时人都称陈泽青承其略,王夷吾继其武。 王夷吾摇摇头:“事关阿遵,师父不会帮我的。至于陈师兄……他是谋国之才,他的智略不是用在这种事情上的。” 即使十分沮丧,文连牧还是忍不住翻了个有气无力的白眼你是真不会说话。合着我的智略就只配用在这种事情上是吧? 但他毕竟没什么计较的心情,只抓了一把棋子,投在棋盘上。 王夷吾于是明白,这局棋已经到了结束的时候。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三章 谁的时代 那天也是在一间书房,也是在棋盘两侧。 软榻靠窗,窗全部都开着,风的味道、花的味道、泥土的味道。 只不过自己正襟危坐,他却以手支头,慵懒地半靠着。 “不如算了吧。”王夷吾记得自己这样说过。 “啊?”他半抬眼皮,似笑非笑。 他总是这样,好像没有什么人和事,能够让他真正上心。 “我说,不如算了吧。” 他总算稍微认真了些,右手撑在榻上,坐了起来。坐姿仍不很端正,一只脚盘着,另一只脚支起,左手便搭在膝盖上。略歪着头,就那样看过来。 没有说话,但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睛分明在问“你在说什么蠢话?” “我们各自走到今天,背负的都不仅仅是自己。你不可能放下重玄家,我也不可能离开天覆军。” 他笑了,他笑起来像一树梨花开放,实在是令人难忘的美景。 “我七岁的时候,他们就告诉我,重玄家的一草一木,以后都是我的。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我也让所有心有怀疑的人,都不再怀疑。所以我当然不可能放下重玄家。”他说:“不过,我为什么要放下重玄家,你又为什么要离开天覆军? “我们没有选择。不是吗?” “你记住。”他抬起一根手指,隔空虚点了两下:“那是别人给你的选择。不是你的选择。” “重玄遵,历史的力量比你想象中更强大,我有信心战胜任何对手,但不知如何向历史挥拳。而且,那是我师父。” “是,他是大齐军神,战无不胜,我很尊敬他。我也很尊敬我爷爷。但他是他,你是你,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这是他们的时代吗?或许是的!但我们的时代,也已经开始了。”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 “没有但是。”他打断道。 “重玄家我也要。”他坐直了,看过来:“我想要的,我都要。” …… 文连牧已经回军中了,这里的事情他再帮不上忙,多留无益。 王夷吾独坐棋局前。 他的朋友并不多。强拉着朋友来临淄灰头土脸这一遭,有些过意不去,但文连牧走的时候,他什么也没说。他不是一个会说好听的话的人。 面前的棋盘上,左上角一片混乱,文连牧认负投下的棋子,将那里搅得乱七八糟。但其余地方的棋型,却还很清楚。 王夷吾的目光,便一直落在右侧边盘。 那处的大龙之争里,黑子已经堵死了最后一个气口,屠掉大龙,却还未把被“屠掉”的白子提走。 沉默良久。 王夷吾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一颗一颗地,将它提起。 …… …… 霞山别府。 姜望盘坐床上,梳理自身修行。 他与那些家世显赫、背景深厚的天骄不同,如雷占乾有《九天雷衍决》,姜无邪修《至尊紫薇中天典》,都是包罗万象,大道直行的功法。 而他拜入道院内门没多久,枫林城就整个覆灭了。玉京山这一脉的修行根本道典《紫虚高妙太上经》,他自然是无缘得传的。 要想修习《紫虚高妙太上经》,就须得先考进郡道院,再入国道院,从国道院脱颖而出,去到玉京山进修,在玉京山里赢得竞争之后,才有修习《紫虚高妙太上经》的可能。 而姜望在道院,只不过学了一部基础吐纳法,一些道术运用。但不得不说,枫林城道院的那段时间,为他的道术修行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他所学甚杂,什么紫气东来剑典、炼体的四灵炼体决……多是通过太虚幻境得来,有什么学什么。 重玄胜跟他交情再深,也没办法把重玄家的根本功法传给他。 各大势力的根本功法,往往是成体系的。并不像姜望所修习的《四灵炼体决》那样,只专注一点。 一般包括如何构筑阵点完成奠基,如何搭建小周天、大周天,如何推开天地门……都是一脉相承。如何战斗,以及最适合这套体系的道术、战法……修行者按部就班,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但这些所谓的根本功法,对现在的姜望来说,其实没什么太大意义。他弄到过一些,也只做参考看看罢了。跌跌撞撞走到如今,他已经慢慢有了自己的路。 实话说,现在哪怕是能够直接修行到外楼境的功法,他都不怎么看得上了。 这一路修行过来,虽然没有名师耳提面命,也没有绝顶功法可以按部就班,但每一境每一步都走得还算稳当。 他向重玄褚良请求过指点,也经常跟重玄胜讨论修行上的事情,包括向前、竹碧琼,乃至于来临淄后的许象乾、李龙川…… 重玄褚良自不必说,寥寥几句就让他受益匪浅。而他交游的这些同龄人,也要么是顶级传承,要么是名门出身,眼界各个不俗。 可以说姜望是跟着“蹭”出了眼界,靠野路子走到今天。 细数这一路走来 以左光烈所遗开脉丹完美开脉,获得无比广阔的通天宫。可称完美。 以演道台推导出来的周天星斗阵图奠基,成就游脉境。可称完美。 以日月星小三才,成就周天境。三光日月星,大气堂皇,意境自然不俗,也未必就输给谁了。 以天地人大周天,成就通天境。天地人之“天”,便完美覆盖日月星,可谓一脉相承。他的大小周天是自身经历、自身体悟而成,足够大气,也足够圆满。自创出的天地人三大剑式,便是圆满之后的水到渠成。 在通天境探索此境极限,迫于形势在青羊镇外提前推开天地门,略有遗憾。但仍是毋庸置疑的强大。 推开天地门后获得远胜寻常修士规模的天地孤岛,这天地孤岛又在森海源界的世界本源中焕发生机。可以说腾龙境的底蕴也已经足够。 而标志着内府境最高成就的神通,各人只能求诸己身,任是什么功法也救不了。姜望赢得天府秘境,神通种子早已预定。 外楼境也有顶级的七星圣楼秘法在前头等着。 如果姜望能够把自己这一路来的修炼过程,总结成具体可行、能够复制的修行方法,也可以说是一部相当优异的功法了。当然,这是他还远不能做到的事情。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此时天上掉下一部《紫虚高妙太上经》……他还是不会拒绝的。那可是直通绝巅的无上道典! 结束了这天的修行,在太虚幻境里又打了一场,巩固太虚第一腾龙的荣名。 姜望这才离开房间。 转了一圈,没见着重玄胜和十四,便随意找了个侍女询问。 那侍女回道:“重玄胜公子亲自去接收商铺了,好像是在东街口。” 姜望心知,那里大约是重玄遵手底下最后一间商铺了。重玄胜被压制这么多年,最后关头,难免要亲自“见证”。 正好也要出去散散心。 于是笑笑:“我去瞧瞧。” ………… ………… ps:编辑昨天跟我说,如果订阅后续能够保持增长,就肯定会有推荐。现在是六百均定,我想大概七百的时候就能主动去要推荐了。大家能力范围内尽量订阅一下啊,我真的不想再裸奔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东街口 “梦花”是一家成衣店的名字。 这座店铺位于东街口里间,要连拐两条巷子才能看到。 规模并不大,生意看起来也不怎么样。当然只是“看起来”。 这里只接待有一定身份地位的客人。 重玄遵所有的衣物,都由这家店负责。 放眼天下,“云想斋”当然是贵族们趋之若鹜的所在。但是在临淄,“梦花”的名头也未必就弱到哪里去了。 东街口算是闹市,繁华之处并不输于西城的“聚宝盆”。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重玄家的马车在巷口便停下,重玄胜和黑甲覆身的十四下得车来。 后面马车里的账房先生、以及准备接手“梦花”经营的其他人手,也都跟着下了车。 车夫们自去停歇马车,重玄胜就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巷子里走。 一间小院围住。几株老藤,点缀盆花,便是一处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走进这院中,好似人也清爽了些。” 重玄胜随口说了一句,引得手下人纷纷附和,什么“雅骨”、“品位”之类,乱七八糟。 这么一大群人过来,里间的掌柜带人迎出门,见得重玄胜,苦涩行礼:“胜公子。” 这是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男人,有些女相,瞧来很是斯文。 重玄胜摆摆手:“交一下账,以后这里我的人负责。” 没有留什么情面,也没有什么情面好留。 这些人都是死心塌地跟着重玄遵的,必然要等到重玄遵从稷下学宫出来。 重玄胜也不惯着,愿意等重玄遵的就让他们等,反正这段时间重玄家绝对不养他们。看看到时候还能剩下多少人。 “梦花”里的伙计都像斗败了的公鸡,个个垂头丧气。倒是掌柜的气度还好,恭敬地将重玄胜等人请进店内,交出早就准备好的账簿。 重玄胜的账房在对账,重玄胜则左右打量着店里的陈设。 “梦花”的掌柜犹豫了一下,出声问道:“胜公子,不知这里以后您打算怎么经营?” “什么怎么经营?”重玄胜表现得不很耐烦。 明知重玄胜不爱搭理他,掌柜还是硬着头皮取出一个小册子,双手递上:“胜公子,小人经营‘梦花’多年,也算有些心得。具体经营方略都在这册子上了,您的人只要照着做,就绝不会赔。” 重玄胜没有接,只看了他一眼:“不用了。” 掌柜双手没有收回去,恳声道:“‘梦花’能有今天不容易,小人不敢有坏心,只是怕它就这样垮了……小人绝没有说您手下人经营不力的意思!只是,只是,隔行如隔山,毕竟临淄没有第二家。” 他的确很诚恳。也的确对“梦花”感情很深,怕它被糟践。他相信重玄遵一定能取得最后的胜利,但是他怕重玄遵从稷下学宫出来的时候,“梦花”已经没了。 所以他不惜把自己多年的经营经验全盘托出,只求让重玄胜这边帮他“保管”好。 重玄胜玩味的笑了:“我没有跟你客气,确实不用。以后这里不卖衣裳了。” 掌柜大惊失色:“不卖衣裳那卖什么?” 重玄胜表情慎重地想了想,以示他在认真思考,然后说道:“卖烧鸡!” 这时他手下的人凑过来,小声道:“胜公子,您之前说的是卖烤鸭。咱们鸭子都订好了。” 另一人敲了一下他的头:“胜公子说卖什么就卖什么!” 掌柜面如死灰。 原“梦花”的那些伙计个个敢怒不敢言。 “我说,在这些小人物面前耀武扬威,你很有成就感吗?”王夷吾的声音,就在这时候响起来。 他从院外走进,在门口站定,高大的身形,投下一片阴影来。 店里陷入安静。 重玄胜转回身,眯着眼睛看向他:“我以为你这会该回军营了。” 他当然不是特意来在小人物面前耀武扬威,而是特意做给那些观望的人看。让他们看到心向重玄遵会有什么下场,让他们知道重玄遵连自己最喜欢的店都保不住,让他们明白应该怎么站队。 重玄遵不在,王夷吾和文连牧又已经输了,正是将重玄遵的影响力逐步敲碎的好时候。这种手段虽然不太上得了台面,但是会很管用。 不然他这么胖的一个人,即使的确喜欢耀武扬威的感觉,也懒得跑这一趟。 他倒是有些羡慕姜望,整天除了修炼就是修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多悠闲! “我的确回了军营。但是想了想,又回来了。”王夷吾说。 “有事?”重玄胜问。 “那个人。那个安排地狱无门的刺客进城的人,早就投靠你了吧?”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重玄胜直视着他:“你很无聊,王夷吾。” “你知道我说的是事实。” “兄长去稷下学宫之前,说把生意交给你看着的时候,你应该说‘不行,我这种猪脑子怎么跟重玄胜玩?’。这样他可能会想到办法不进稷下学宫。” 重玄胜面无表情说着嘲讽的话:“输不起,就别来玩。” “哈!”王夷吾伸指点了点重玄胜:“你永远都比不上阿遵的一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不想知道,也不同意这一点,你就会不说吗?”重玄胜双手抱臂:“我想看看能不能憋死你。” “你真幼稚。”王夷吾道:“阿遵非常清楚齐阳之战会带给你多少资本,会让你成了气候。但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在齐阳之战里做什么手脚。” “大局是什么?大局就是我们都在临淄,我们都是齐人。齐强则我强,齐衰则我弱。阿遵认可齐国的胜利,哪怕你会从中攫取最大的利益。他认可重玄家的壮大,哪怕你会从中攫取足够的本钱。 而你呢?你真的不知道堂堂四品大员在都城被刺杀,会造成什么样的恶劣影响吗? 你真的不知道重玄家的人牵扯进这件事,会让帝君产生多么严重的恶感吗? 你知道,但你还是这样做了。 你占得了短暂的上风,却让重玄家失去了长久的信任。 你把个人的利益,置于家族利益之上,乃至于放在国家利益之上。你只想着斗败阿遵,为此不择手段,根本不考虑家族的未来。 你跟你父亲,一个德性! 三十年前,重玄浮图让重玄家失去了陛下信任,你们重玄家舍生忘死,奋斗了三十年,才赢回今日之地位。三十年后,你又让故事重演。 重玄胜,你连重玄遵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重玄胜静静听他说完,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只是皱了皱眉:“如果你想激怒我,那么你失败了。因为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是啊,是啊,你听不懂。我也找不到证据,我说的都是废话。” 王夷吾摇摇头,笑了,似乎在嘲笑自己。 当他的笑容停下来的时候,他无比认真地看着重玄胜 “你还记得阿遵去稷下学宫那天,我问你什么吗?”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五章 杀 王夷吾的态度好像很平静。 但重玄胜二话不说,道元疯狂涌动,庞巨的身体直接倒飞。 “你娘!这王八蛋疯了!!!” 那天在城门附近,王夷吾问的问题是 “你想死吗?” 王夷吾居然想在临淄城里,在这东街口,杀掉齐国名门重玄家的嫡子! 重玄胜是什么人? 博望侯重玄云波的亲孙子,定远侯重玄褚良最疼的堂侄儿,也是重玄家未来家主最有力的竞争者之一! 毫不夸张的说,他的生死,是可以牵动整个齐国的大事。 王夷吾想要在临淄杀他。 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就连被所有人认为已经疯掉的苏奢,也不曾动过这样的念头。 重玄胜今天如果死在这里,王夷吾绝对会迎来重玄家最疯狂的报复。 姜梦熊再怎么盖压当世,又难道会为犯此大错的弟子,硬顶重玄家的两位侯爷。让齐国最顶级的名门,跟军方离心离德吗? 王夷吾就算能够保住一条命,政治前途也尽毁。 他这是拿一生前途,换取重玄遵家主之位的高枕无忧。 无论怎么看,这种选择都堪称愚蠢。 所以哪怕重玄胜再聪明,也没有想到这种可能。 王夷吾乃是堂堂军神弟子,天覆军最亮眼的新星,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也被许多人认可为天下第一腾龙。他未来光明,前途无量! 他不是什么走投无路的匹夫,不是什么绝境困兽,他怎么可能去赌上那一切? 正因为如此不可能,所以重玄胜才会被堵个正着。在“梦花”,在重玄遵亲自经营过的成衣店里。 重玄胜第一时间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避其锋芒! 这里不是天府秘境之类的地方,他没有必要与王夷吾搏杀生死。这里是临淄! 这里是东街口闹市! 只要战斗动静一出来,很快就会有人来处理。而主管治安事的北衙都尉郑世,正好跟王夷吾因为郑商鸣的事情有矛盾。 而且地狱无门刺杀赵宣之事发生没多久,临淄城里正是紧张的时候。禁卫军、乃至宫卫,说不定都会派人过来。 他只要保住性命,闹出动静来,自然会有强者出面制住王夷吾。 准确的说,王夷吾发疯是好事。其人胆敢在闹事行凶,袭杀重玄家嫡子。他重玄胜就不在乎把状告到齐帝那里去,整个重玄家,也没人敢在这种事情上不摆对立场。而这种必须要有的“站队”,对重玄遵家族掌控力的摧毁,是毁灭性的。 仅凭王夷吾突然对他下杀手这件事,至少能关此人三年禁闭,无异于斩去重玄遵一臂。 这样等重玄遵离开稷下学宫的时候,他又占据了新的优势。 心念急转间,重玄胜已把一切都想得清楚。 所以他退,退得毫不犹豫。 肥胖的身体直接撞开随从,撞碎柜台,往后墙上撞。 重玄胜倒退的同时,王夷吾在前进。 他杵在门口,从门口往里进。 他迈开大步,独自一个人冲进来,门户、墙壁明明都没有动,却像随他一起压来,无处不在的压迫感,像一堵铜墙铁壁,轰隆隆推过来! 不必要重玄胜招呼,他带来的那些随从,就已经纷纷出手。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重玄胜遇险的时候不顶出来,那养他们有什么用? 水龙波、焰光箭、金钢囚笼……五光十色的道术轰出。 两柄剑,一只锤,一条鞭子……各种武器灌注道元,奋勇往冲。 面对被临淄人公认为天下第一腾龙的王夷吾,没有人敢保留。 战斗在一开始,就达到了可怕的烈度。 “梦花”的掌柜,却在这时候,指挥着店里伙计们,努力往边上撤。他们既不阻拦重玄胜,也不阻止王夷吾。无论王夷吾做出什么决定,他们绝不能牵涉其中。绝不能与“杀死重玄胜”这件事,扯上一丁点关系。因为那都会让重玄遵百口难辩! 一瞬间爆发的攻势,几乎将整个房间席卷。 而王夷吾,只是提起了他的拳头。 他只是简简单单的提拳,挥拳。 轰! 光焰四射,碎兵乱飞。 所有的攻势,被这一拳粉碎! 他的步子没有停顿,他的拳头也没有。 再跨步,再进,再挥拳。 他只挥出了一个拳头,但所有人的眼中都出现了这一拳。 轰! 胸腔塌陷,头颅粉碎,腹部贯穿……横七竖八跌落一地。 只这一拳。 重玄胜带来的手下,已全部死绝。 而重玄胜这个时候,已经撞破连续两堵墙壁,眼看就要撞破第三堵墙冲出房间。 砰! 重物撞击的声音。 那一堵本来普通的墙,此时仿佛成了铜墙铁壁。重玄胜根本撞之不动,整个人甚至被弹了回来! 重玄胜何等眼界,只这一下遇阻,便明白自己遭遇了什么。 “无声斩首令!” 名为令,其实却是一个阵盘的名字。 这是在天覆军里,小队执行斩首行动才会用到的阵盘。此是其中最绝品,军中第一流的法器!整个天覆军都没有几个库存。 被“斩首令”所标记的人,永远无法离开“斩首令”的笼罩范围。 除非战死,或者杀死持“斩首令”的人。 而在“斩首令”的范围外,人们只能看到一切如常,是所谓“无声斩首”。 历史上不乏天覆军精英小队以此令斩首敌将,全身而退之后,敌军才发现主将身死的事例。 虽是消耗型法器,却也是军中重器。王夷吾却把它用在困杀重玄胜一事上来。 重玄胜冷笑:“以公谋私,动用军中重器困杀同为齐人的我,这就是你所谓的大局观?” 王夷吾却并不说话,而是侧转步伐,又是一拳! 铺天盖地的拳头倾泻。 这一拳,直接将“梦花”的那些伙计一同轰死,只留下那个掌柜。 “王公子,您……”梦花的掌柜面如土色。 王夷吾的拳头在他面前停下,移开。“我只是为了确保不受影响。阿遵很喜欢你做的衣服,我不会杀你。去旁边躲着吧。” 此时的“梦花”店里,除王夷吾外,只剩掌柜、重玄胜、十四,三个活人。每个人身上,都出现了一个“斩”字光印。 “无声斩首令”最多只能标记三人,没有被标记的人,仍可以随意进出。 他为了避免有人溜出去惊动北衙,索性直接将不能够标记到的人全部杀死。 王夷吾侧回身,再次看向重玄胜:“保证阿遵有喜欢的衣服穿,就是我的大局观。”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六章 “无声斩首令” 重玄胜静静地等王夷吾“处理”好那些伙计,等其人双手握拳,全神贯注地看过来。 在这个过程中,他没有跟十四说一句话, 也不必说什么话。 他的决定就是十四的决定,他的态度就是十四的态度,从来如此。 重玄胜毫无疑问非常聪明,他总能找到好的时机,总能经营出对自己有利的局面。但在“无声斩首令”之中,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杀死王夷吾,或者被王夷吾杀死。 他做了决定,所以他站定。他站得像一座山。 他甚至不肯在王夷吾对其他人下杀手的时候出手,他要等到王夷吾全神贯注,心无旁骛,他要迎战最强状态的王夷吾。 这种级别的战斗,已经不仅仅是功法、秘术、体力这些,而是包括精神、意志、气势……全方面的比拼。 所以他首先要把自己之前避战丢掉的气势找回来。 避战是发现无声斩首令之前的最优选择,全力迎战是在发现无声斩首令之后的最优选择。 他总能做出最优的选择。 现在他与王夷吾相对而立,目光中没有一丝闪躲。 他是以身犯险,把重注压在天府秘境的那个胖少年。他是孤注一掷,倾尽所有推动齐阳之战的重玄胜。一转身,又将齐阳之战的所有收获砸到重玄遵身上,将重玄遵砸进稷下学宫,只求一搏,借机将重玄遵手底下的生意清空。 他从来都敢搏命,也不止一次拿这条命去搏。 姜望说他赌性太重,他说自己迫不得已! 王夷吾向前迈步,他的拳很简单,抢先机,抢中线,定下生死。 所以他总是进攻,总在进攻,无论对手是谁。 然而他的右脚刚刚抬起,重玄胜双手一张,即刻翻手下压! 无形无质但切实存在的力场,一瞬间压在王夷吾身上,令其如负山岳! 王夷吾的右脚被生生压回去。 他整个人都微微一震,双脚陷入地面,足有两寸。 但也仅此而已。 他提腿,迈步。 提腿的时候尚显艰难,落下之时已经贴地无声。就只这一步的工夫,竟似已经适应。 可怕的体魄,可怕的力量! 他拔身而起,提拳,轰拳。 就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仿佛重复了千遍万遍。在千遍万遍的积累之后,才最后轰落。 连空气都被打出了爆响。 无畏,无回,无敌。 无我杀拳! 这应该是无可抵挡的一拳。 但一个黑盔黑甲的身影,与他迎面。 黑色重剑如挟风雷,正面直斩。 铛~! 拳头硬碰硬地砸在重剑剑锋之上。 王夷吾明明应该是个兵家修士,肉身却似比武夫还要强横。直接以赤拳应重剑。 重剑被这一拳砸得高高扬起,十四空门大露。 而王夷吾的另一只拳头,理所当然地轰至。 砰!!! 一只肥大的拳头迎了过来。 重玄胜及时赶到,贯注重术的一拳,与王夷吾拳对拳,硬碰硬! 咔嚓。 清晰可闻的骨裂声响起,重玄胜的右臂直接骨裂。 但这贯注重术的一拳重如山峦,王夷吾亦受力后仰,身形不稳。 就在此时,十四高高扬起的重剑,又极度暴烈地斩下! 重玄胜与十四从小朝夕相处,配合无比默契。重玄胜冒险硬接这一拳,当然不仅仅是为了阻敌而已。他更是为了给十四创造机会。 这一剑快极、重极、狠极,有斩山劈岳的气势。 而王夷吾更不可能有丝毫迟疑,直接一拳往上方轰去。 铛铛铛铛铛铛……! 在这一瞬间,十四连斩六百剑。 如此沉重、如此凶狠的斩击,连续六百次!仅仅自身的身体负荷就极其可怕,这已经是拿命在斩。 王夷吾判断错误,直接整个人被斩落地面,整个下半身都陷进地里。 在这个过程中,重玄胜还忍着骨裂之痛,给十四的每一剑都加持了重术。两人联手,才打了王夷吾一个措不及防。 趁王夷吾被打落地面,重玄胜十指连飞,仿佛那骨裂的右手不是自己的一般,密密麻麻的淡青色风刃呼啸斩去,瞬间将王夷吾淹没。 最简单的道术,最直接的效果,是重玄胜一直以来所追求的。 砰地一声爆响,王夷吾再次打爆空气。一个黑色的半圆形光罩,被他的拳头打出来,挡住了所有的风刃。 而十四从天而落,又一次六百剑连斩,同样的每一剑都被重术加重。 那黑色的半圆形光罩一触即碎。 王夷吾在重剑落下之前拔地而起,纵身后退。 十四落空的一剑刚刚接触到地面就停下,尽管如此,可怕的剑压还是将地面“压”出一条缝隙来。 王夷吾人在后退,发现从开战至今那无处不在的重压忽然消失。整个人瞬间回归正常,有一种“轻飘飘”的错觉。 而与此同时,一股极其强大的斥力“撞”在倒退的他身上,挤得他整个人加速飘飞。 黑盔黑甲的十四呼啸而来,双手握剑横斩。 一斩又是六百剑! 如此重剑,每一剑都是极大的负担。而十四默不作声,每一次都竭尽全力,一剑即是六百次斩击。这样的斩击,对身体的负担极其可怕,未伤敌,先伤己。 但效果也很明显,即使强如王夷吾,也被斩得一退再退。 “就是这个机会!” 重玄胜怒吼着飙冲,一手保持着斥力,骨裂的右手再次握拳前轰,简直不把这只手当自己的手用。 但他的战术目的,至此也非常明确。 他和十四都是被“无声斩首令”标记的人,无法离开“无声斩首令”的作用范围,只能在这里殊死搏杀。 可王夷吾不是! 王夷吾可以离开“无声斩首令”的作用范围。 这也就提供了一种可能他们可以将王夷吾轰出“无声斩首令”作用范围外。 这好像没有什么用,因为王夷吾随时还可以回来。 但是不要忘了,这里是东街口,这里是临淄! 王夷吾一旦被轰出“无声斩首令”作用范围外,被外面的人所看到。北衙的人很快就会赶来。 王夷吾这样的人物被发现正在与人战斗,临淄城一定会给予最积极的反应。 而这就是重玄胜电光火石之间拟定的战术。搏命是假,激起外界的反应才是真! 他并不想与王夷吾在“无声斩首令”的作用范围打到天荒地老,而是竭尽所能,减少王夷吾“放肆”的时间。 十四也做出了堪称完美的配合。 两人合力,一鼓作气,将王夷吾往外轰。 王夷吾被打得在空中倒飞,眼看就要飞出“梦花”的那个门,飞出“无声斩首令”的作用范围,他却忽然坠下,落在地面,双足定住。 重玄胜不停地加大斥力,提升到极限。 王夷吾脚下却如生根般,纹丝不动。 “你已经输了。”他说。 “因为你只想着击退我,而不是……击败我!” 他开始往回走。 他越走越快。 “输的代价……就是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七章 十四! 王夷吾大步狂奔,顶着重玄胜疯狂鼓荡的斥力,步子越来越快。 嘭嘭嘭! 他一步步踩在地上,发出沉沉的闷响。这说明在与重玄胜的对抗中,他已经无法完全控制力道。 他在不断的释放自己,不断释放更强的自己。 迎着十四疯狂的连斩,他还以千百次的冲拳。 血气缭绕于他的拳头上,仿佛灵物般扭动。 他的步伐坚决,开始反向将十四和重玄胜往后推。 无我无胜。 无敌无我。 威如河山裂,杀气如龙卷。 无我杀拳! “仅此而已了吗?” 王夷吾拳头在视觉之中“慢”了下来,它并不是慢,而是因为这一拳的“势”太清晰、太深刻,清楚地出现在眼前,所以反倒让人看起来有缓慢下来的错觉。 高高提起,重重轰落! “你会的,重玄遵都会,而且更强!” 铛! 身披重甲的十四,连人带剑被轰飞。 重玄胜反往前冲,第一时间替代十四的位置,抵住王夷吾。他的右手已难堪使用,于是高举左手,肥胖的大手竖掌成刀,当胸一记竖斩。 呼! 掌刀过处,风声凄厉如鬼哭。 传自凶屠重玄褚良的斩首刀! 仿佛是在回问王夷吾,这一式,重玄遵可会? 在此刀势之下,王夷吾难以动弹,仿佛被刑场武士压制,被枷锁禁锢,只等刽子手一刀斩落头颅。 在这样的时候,他的身上,开始有兵煞蒸腾而出。 或为刀,或为矛,或为枪,或为戈。 “杀!” 那不是谁的怒吼,而是兵煞凝聚,自然而然的鸣啸。 生死常事,岂止见于刑场? 沙场上万军冲杀,生死一瞬耳。 正是以势对势,以杀对杀。 在愈来愈近的“斩首刀”之前,出现了一只钢铁般的拳头。它刚强、直接、无所畏惧。 以铁拳对掌刀,一触即分。 在最关键的时候,重玄胜收回刀势,肥胖的身躯动起来却如惊鹿,整个人蓦地弹起,避开王夷吾贯来的此拳。 他最擅长精巧的道术组合,战斗如行棋,步步为营,在不知不觉间将对手陷死。然而王夷吾驱动无我杀拳,已经做到以力破巧,根本不惧简单的道术伤害,任是什么,也一拳轰散,刚好克制他的战斗风格。 智慧如重玄胜,当然知道自己往日的战斗风格难以奏效,从一开始便不做那种无用的尝试。 此刻他人在高空,右手握成捶,左手盖压于右手上。操纵重术加于自身,让整个人以比弹起时更快的速度坠下。 当头按锤! “你像一只肥跳蚤。”王夷吾冷声说。 他高举右手,五指大张,竟然直接以手掌,将重玄胜这一记按锤接下。 而重玄胜感觉自己这重如山岳的按锤,仿佛砸落一片虚无中。 王夷吾那只承接按锤的手,明明就出现在那里,却仿佛并不存在。 在这种“不存在”之中,他承托的手掌消失,他张开的五指合拢,他的拳头再一次出现,冲天一拳! 拳头轰上重玄胜的按锤,顶着他肥胖的身躯,直往上冲! 声音被湮灭了。 又被锐利的破风再一次找回。 先前被轰飞的十四于此时复又飞至,双手把住重剑,悍不畏死地斩至。 王夷吾不得不收回拳头,反与十四对轰。 此时的重玄胜被轰到高空,后背已经撞至屋顶,几乎触及“无声斩首令”的范围极限,身后再无腾挪空间。 但也恰在此时,王夷吾被十四逼近。 重玄胜及时松开按锤的左手,右手却无力垂下,已经整个被废去。 舍弃右手,保留左手的战力完整,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从开战到现在,他一直在做出准确的选择,但裸的实力差距,还是让战局一步步发展到如此状况。 他直接以后肘撞击“边界”,“无声斩首令”的标记力量将他撞回。 于是他又一次“落下”,五指握拢。 无形无质的压力从四面八方向王夷吾挤压,仿佛想要将他生生捏爆这当然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事实上王夷吾此时已经完全适应了重玄胜直接加诸他身上的重术影响,如他所说,重术方面的力量,重玄胜会的,重玄遵也都会,而且更强。 这些招数他早就面对过。 因此面对重玄胜久战之后爆发的这一握,他只有一个半息不到的停顿。 但便是这一停顿,迎来了十四的猛烈爆发。 十四的剑式,向来简单直接,直见生死。王夷吾的拳头亦是如此。两个人战在一处,刚强碰撞刚强,凶狠直面凶狠。 王夷吾的这一停顿,这个不算机会的机会被黑色重剑所把握。 十四双持重剑,切入拳势范围,在这一刻,仿佛无穷无尽的力量贯入重剑之中,黑色重剑甚至在这一刻已经碎掉了!只是被纯粹的力量所裹挟,要完成它最后的“使命”才能够崩散。 在这一刻,十四放弃了所有的防护,把全部的防御交给身上的负岳甲,而将全部的用力贯入这一剑。 要分生死。 这一剑势要分生死! 战局仿佛在这一刻进入尾声。 而王夷吾,依然只是握住了他的拳头。 他的目光严酷得可怕。 收拳,出拳,收拳,出拳。 在这一刻,王夷吾轰出了两拳。 一拳向上,一拳向前。 就是这样简单的两个动作,却快到仿佛同时出现。仿佛同时有两只拳头,轰向了不同的方位。 向上的一拳,打爆空气,掀起巨大的气浪,将高空的重玄胜整个掀翻! 而向前的一拳,仿佛穿梭了时间,跨越了空间,轰到了十四的腹部,轰到负岳那冰冷的硬甲上。 以他拳头的接触点为中心,整个厚重如山的负岳甲,裂纹迅速蔓延如蛛网,整个的炸开! 而在这个时候,那一记重剑,却才刚刚临近王夷吾的肩膀。 然后随着十四被轰飞的身体,从肩膀上方抽离。只到一半,便碎为无数黑色铁屑,覆了王夷吾半肩。余者飘飘洒洒,坠下地面。 失去了十四的意志,重剑自行崩散,比负岳甲碎得还要干脆。 重玄胜在空中艰难稳住身形,猛然回头,却只看到那个沉默的、熟悉的身影无力倒飞,那无数片碎甲如蝴蝶般从其人身上飘落。 显出那一具妙曼的、无助的身体。 面容惨白,长发飞舞。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八章 保护 “我会保护你的哟,胖墩。” “你怎么保护我?你长得就是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好不好!保护好你自己吧!还有,以后不许叫我胖墩!” “噔噔噔噔!”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全身披甲,脸也藏在面盔下的小个子。 “怎么样?”柔软的声音从盔甲里传出来:“这下看起来不好欺负了吧!” …… 又一次被打倒在地。 轻松得逞的那群孩子,趾高气扬的离去了。 他倒是已经习惯了,索性躺在地上不动。如果不是身上太疼,就这样睡一觉也挺好。 她却好像没办法习惯,躺在旁边苦恼地抱怨:“怎么都不怕我呀?” “你一开腔,谁都知道是你这个小娘皮了!”他没好气地道:“真是够蠢的。” “哦……”她好像有点委屈,但很快又调整过来。“那我以后不跟别人说话了。” “我不说话了好不好?”她问。 …… “王夷吾,你死定了。” 重玄胜的眼睛通红,他失态的怒吼:“你死定了!” 体内道元激荡,如鼓风箱。道脉腾龙自天地孤岛上腾空而起。 “原来是个女人。” 王夷吾淡淡说道。 他侧头,对着肩膀,轻轻吹了一口气。 满肩的铁屑被吹落,露出一道浅薄的血口。 这本要直接将他劈开的一剑,最终却只是割开了他的衣服,堪堪划破皮肤而已。 然后才抬眼看着高空的重玄胜:“这就让你愤怒了,对吗?” 重玄胜的气势疯狂暴涨。 他却在这个时候,拔身冲近,一拳轰出! “窃取重玄遵的位置时,你知道我会愤怒吗?” 重玄胜单手飞速成决。 金箭、木箭、水箭、火箭、石箭…… 密密麻麻的道术箭枝,被重术所加持,五行分列,彼此接应,呼啸而落。 “栽赃陷害他的时候,你知道我会愤怒吗?” 拳头轰至,一拳将所有道术箭枝都清空。 王夷吾继续往上冲。 “觊觎本不属于你的位置,贪婪卑劣的索取……” 他一拳带动千百拳幻影,覆盖一切范围。 “你这个无能又无耻的窃贼!” 重玄胜不肯退避,他再也不想对着眼前这个该死的家伙,再退一步! 道脉腾龙在蒙昧之雾中疯狂穿梭。 他左手成刀,斜向斩落。 掌刀边缘燎起血焰,他不顾一切的燃烧精血,催成此式斩首刀! 一刀斩破千百拳幻影,锋芒无匹! 王夷吾反手在自己身上一抓,一件衣袍虚影被抓出来,他将其投向这一式斩首刀。 宝物“舍身衣”,可以抵挡极限承受范围内的一次攻击。而这件“舍身衣”的极限,是外楼境巅峰! 衣袍虚影轻飘飘地落在这一记斩首刀的去路。 虚影消失,刀势却也散尽,血焰全熄。只有一只肥胖的肉掌,软绵绵没什么杀伤力地落下。贯于其上的杀力,已经被“舍身衣”所抵消。 王夷吾有很多的手段可以抗衡这一刀,但他却选择消耗能够保命的“舍身衣”,当然是为了更好的把握战斗。 重玄胜的斩首刀被消弭,他的拳头也已经轰至,轰上重玄胜的喉咙! 华光一闪。 重玄胜腰间的玉珏无声碎掉,而他的身形已消失在原地。 他的救命之宝,挪移护身玉! 在抵挡致命伤害的同时,会在瞬间挪移佩戴者的位置,帮助逃离险境。 但…… 挪移护身玉的效果,无法超脱无声杀人令。 重玄胜身形乍现,仍然在“梦花”的房间里,只不过出现在另一个角落。 道脉腾龙奋勇一跃,那座第一内府已近在咫尺。 他还未够圆满。 他未够圆满,但他要叩击内府。 不惜艰难此生道途,也要摘下神通种子。 他这样的身份,一旦此生道途艰难,大道难期,以后再也无望重玄家家主之位! 重玄家家主的位置,不可能交给一名内府境的修士,哪怕是神通内府。 他非常清楚这一叩他将失去什么。 哪怕今天杀死了王夷吾,他也会失去一切。 但他仍然执意这样做。 因为他的一切,已经在刚才失去了!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拳头,充塞了视野。 王夷吾的身前,有一根细如蚕丝的线,无数种颜色,不停地在线上变幻。 宝物因果之丝。 而他一伸手,扯断此线,扯断因果! 于是他一拳,轰到了重玄胜身上。 他们本来相距还远,他本应来不及阻止重玄胜摘下神通。 但因果之丝被扯断,逻辑已短暂消失。 他这一拳先打中了重玄胜,然后他打中重玄胜的过程才得到“弥补”。 “噗!” 重玄胜一口鲜血喷出,那跃起的道脉腾龙从蒙昧之雾中跌落,重重砸在天地孤岛上。 王夷吾接连动用两件宝物,打断了重玄胜的跃升! “没想到这件宝衣落在你手上。” 王夷吾眼神严酷。 他刚刚一拳,本是要直接击碎重玄胜的通天宫,但却被重玄胜身上的七玄宝衣所阻,没能立时夺命。 索性直接一手掐住重玄胜脖子,短暂禁锢其道元,再抬一拳,向那颗肥大可恶的脑袋轰去! 一切都结束了。 等重玄遵出关,世上的一切都已为他准备好。再没人能和他相争。 但。 体内五气忽然紊乱! 王夷吾第一时间将五气镇压,却有一道迫人的杀气在剑啸声中电掣而来。 “你给我滚开!” 王夷吾当然不想“滚开”。 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一剑太凌厉,太坚决。他若不让,就必定会遭受重创。 反正重玄胜跑不掉。 电光火石之间做出了决定,王夷吾一把松开重玄胜,将身后跃。 当然他没忘了在松手的同时“送”了一下。 这一下并不足够致命,但已将重玄胜的五府海震动,将他的道元混乱,令他短时间内失去战斗的可能,并且将他整个可恶的脑袋,按进了地砖里! 能此时此刻,出现在这里,并一剑迫退王夷吾的,自然只能是姜望。 他握持长相思,落在重玄胜身边,随手将其人拉起来。 “你怎么样?”他问。 从碎裂地砖里拔出脑袋的重玄胜失魂落魄,他的智慧他的谋算好像全不见了。 “十四!” 他忽然叫道。 看到足够让他信任的姜望,他的情绪好像全部回归,压抑的悲伤才得以释放。 “十四死了!” 他嚎叫起来:“他杀了十四!” 这是姜望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态! 这样的重玄胜,让他也忍不住心中难过。 “王夷吾是吗?” 他的五指依次张开,又再一根根的落在剑柄上,紧紧握住。 姜望这样说:“我会试着杀了他。我保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九章 试着杀你 他来东街口寻重玄胜,“梦花”的安静令他奇怪。 重玄胜是特意来“张扬”的,越闹腾越好,怎会如此安静? 但直到进门之前,他也还没有想到重玄胜可能出什么意外。因为这似乎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重玄胜是齐国顶级名门重玄家的嫡子。 而这里可是临淄! 他甚至以为重玄胜已经离开了,但想着反正已经来了,不如看看大名鼎鼎的“梦花”,顺便为姜安安挑几件好看衣裳。虽然暂时见不了面,但礼物可以先备着……各类礼物,他已备下不少。 但一踏进“梦花”的院落,他便发现此地环境有异,而重玄胜危在旦夕。 根本连思考也没有,直接以五气缚虎干扰,紧接着便是一式全力爆发的老将迟暮刺去,将王夷吾迫退。 姜望不是一个会轻易许诺的人。 他承诺过的事情,他就会努力去做到。 他说会试着杀了王夷吾。 那就绝不只是“试一试”而已,而是要拼尽全力,赌上一切! “你?杀我?” 退到屋子另一头的王夷吾皱起眉头。“区区腾龙境?” 他不是有意的装腔作势,他是真的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有哪一个腾龙境的修士,能够成为他的对手。 他的同境无敌,不仅是哪一地,哪一国,甚至不拘泥于现在。而是古往今来,所有天才之中最无敌。 古往今来通天境第一。 他的未来被所有人期许。 他也相信自己必然是天下第一腾龙。 他有这样的自信,而自信基于绝对的实力。 天地门是天人之隔,通天境是“凡人”所能探索的极限,所以有其里程碑的存在。 推开天地门之后就是全新的世界。 这个世界无比广阔,远远不能够以极限定义。在腾龙境,每个修士追求的都是“圆满”,自然而然地叩开内府。在“圆满”的基础上,当然也可以追寻更高的高度,但意义并没有那么重大了。 可尽管腾龙境没有所谓的历史极限,他王夷吾说自己此境最强,谁敢质疑?谁能质疑? 他的一双拳头,打遍大齐九卒,打遍军中同辈,未尝一败。 整个临淄城里,无论是名门贵子,又或名师高徒,甚至皇子皇孙,同境之内,谁敢跟他相争? 他不是第一,谁是第一? 现在一个同样是腾龙境的少年,竟胆敢说要杀了他? 这简直荒谬! 整个“梦花”有三间大屋,在先前的战斗中已经全部被“打通”。 “梦花”的那位掌柜整个人缩在角落,似乎寄望于成为房间的背景,被所有人忽视。 而地上到处都是尸体。 重玄胜的手下,“梦花”的伙计…… 十四就贴着墙,看姿态,是撞到墙壁之上,再无力滑落的。 身上还挂着的几片负岳甲碎片,说明了她的身份。 到处都是拳印,所有的细节都在阐述王夷吾的强大。 而姜望手提长相思,踩着满地狼藉,坚定地向对方走去。 荆棘冠冕,五气缚虎! 掐诀如飞,妒火燃烧! 姜望手上愈快,脚下愈快。 每一步都脚踏实地,都借用大地的反震之力,并叠入下一步中。 极速交错的步点,如正在擂鼓。 战争开始了! 战鼓已鸣! 对于王夷吾这种对自身有着极限掌控力的强者,五气缚虎的效果已经微乎其微,而且这是战斗中的第二次对抗,哪怕有了荆棘冠冕的增强,他只是将拳头握紧,死守的体内五气根本不曾动摇。 而道术妒火熊熊燃烧,王夷吾将身反冲,任其燃烧! “妒火的确是非常优秀的道术,但放眼天下,只有人妒我,哪有我妒人!” 妒火从情绪着手,没有相应的情绪基础,就根本无法成立。 王夷吾当然不可能逃避与姜望正面交锋,迈开大步,提起他的拳头,再次鼓荡起无我杀拳。 “我一路走来,每境都是第一,我是天下第一腾龙!” 他说这些,当然不是为了帮姜望解释,妒火为何失效,为何徒劳无功。 他是在强调自己的信心,弱化对手的信心。 使妒火反噬! 他以无我杀拳对敌,是因为无我杀拳足够强大,足够直接,并不代表他对各类道术没有了解。 姜望使用的道术妒火,第一次反燃自身。 然而姜望道心坚定如一,从来只是正视差距,追赶差距。一切只向自身索取,不曾怨天,不曾尤人,更不曾心有妒忌! 妒火在双方身上都未有效果,悄然散去。 而姜望与王夷吾,已经撞在了一处。 长相思横挑复抹,斜斩又刺,王夷吾拳左拳右,步步相争。 剑贯道元,拳缠兵煞。 双方围绕着交战空间内的每一寸展开争斗,用最基础的招式决分生死。 最简单最直接,最干脆最激烈。 一时间到处是剑影,到处是拳影。 姜望没有再说话,每一式,每一剑都是语言。 每一剑都在践行他的道理,他的承诺。 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这激烈的决意自然清晰地被王夷吾所感受。 他愈发恼怒,骄傲如他,不能忍受同境之中有任何人与他抗衡,哪怕只是短暂的相持,也不行! “把命留在这里!” 他拳头一收,所有的兵煞、光焰全都收在拳头里。 只有一只干干净净、简单而有力的拳头。 直接轰出! 拳出无我,拳落无敌。 无我是因为我即是拳,无敌是因为拳出敌死! 但只听长相思一声清越之吟,横于眸前,风流云散,一拉而过。 名士潦倒之剑。 天地之间,仿佛只此一横线,只此一拳影。 交撞。 王夷吾后退一步,而姜望直接倒飞! 这一击是姜望吃了亏,但差距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巨大。 这一点王夷吾当然明白,所以他后足一蹬,整个人已经似一只投枪飙射而来。 姜望还在空中,还在倒飞。他的剑术足堪自傲,但王夷吾的拳术更是现阶段绝顶。 在之前的短暂交锋中,他判断无法直接以剑术杀死对手,于是趁势拉开距离。 一退一进,看起来是双方信心此消彼长的表现。 但王夷吾固然骄傲未改,姜望也不曾自信稍减。 战斗的本质很简单,一胜一负,一生一死。 要怀以莫大的勇力,贯彻钢铁般坚定的意志,以无与伦比的勇气,导向最后的结局。 当王夷吾挟拳扑近的时候。 道决也已经完成。 编钟声、长笛声、大鼓声、琵琶声、琴声、瑟声、竽声、笙声…… 八种美妙的声音交响一处,合成伟大的奏鸣。 叽叽喳喳的焰雀铺天盖地般涌出。 而与早前不同的是,有将近一半数量的焰雀,嘴里还衔着一朵花。 焰之花! 八音焰雀,焰雀衔花!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章 身不由己 火源图典的修习,与左光殊的战斗,都让姜望获益匪浅。 对火元的深入理解,让他对自己火行道术有了更深的掌控。 焰雀衔花就是这种掌控在战斗中的体现。 它是爆鸣焰雀的另一个变种,不同于八音焰雀兼顾并强化了音杀,将“鸣”提升到与“爆”相同的位置。 焰雀衔花直接抛弃了音杀的可能,而专注于火之爆烈。 无论八音焰雀还是焰雀衔花,都是完全具有内府境杀力的道术。自从天地孤岛生机勃勃之后,姜望更是无须担心道元的消耗,少了天地孤岛这个吃道元的“大户”,星河道旋孕养的道元足够他“挥霍”。 暴烈的火元似乎成了此方天地唯一的元力,将所有其它的元力都驱逐。 八音焰雀与焰雀衔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立刻便将王夷吾淹没。 在这可怕的爆裂里,在漫天飞舞的焰雀之中,探出了一只拳头。 一只,两只,百只,千只……无数只! 无数只拳头轰出,覆盖四面八方,将所有扑近的焰雀都轰散。 类比的话,这打向四面八方的拳头,类似于姜望的一剑成圆。 一步之内,无物可侵。 没有伤害能够越过他的拳头。 无论是爆裂,又或是音杀。 每一只焰雀炸在王夷吾的拳头上,散成火星,却不能伤其分毫。 无我杀拳乃是军神姜梦熊赖以成名的杀法,也不知多少名将死于此拳,强大之处毋庸置疑。 直接用拳头轰爆一只又一只的焰雀,王夷吾在铺天盖地的焰雀群中,仍然步步往前。 他的步履从来坚决,他的拳头从来刚硬。 然而便在此刻,他忽然察觉异状,通天宫内有异常侵入! 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蛇,不知从何处而来,“钻”入了他的通天宫中。 王夷吾一心二用,控制拳头转入守势,同时分出心神,统辖通天宫。 姜望的通天宫古朴、高大、简单。 左光殊的通天宫华美、高贵、繁复。 而王夷吾的通天宫,雄阔、霸气、昂扬。 一只背插双翅的猛虎自穹顶跃下,直接踩在几条黑蛇身上,当场将其踩碎。 作为大齐军神姜梦熊的关门弟子,王夷吾的见识眼界都超人一等。 他非常清楚,神魂层面的战斗,不应该是腾龙境这种层次接触的战场。 本来只把姜望当做重玄家一个实力还可以的门客,有点重视,但也只是一点而已。重视的程度大概就在于有机会的时候不介意伸手将其抹去,不至于像对待路边蚂蚁一样无视。 他连重玄胜都不放在眼里,遑论姜望。 天府秘境里或许有过交手,或许没有,谁也不知内情。唯一能够知道的是,那一次天府秘境之行,他没能成功。但那时候他的关注点也在重玄胜,在李龙川、许象乾身上。 直到这次真正交手……他不得不承认,姜望已经一再的让他吃惊! 堪称绝顶的剑术,玄妙又浩大的道术,以及此刻,悍然开辟的神魂战场! 狂傲如他,难得地保持了克制,并未第一时间亲自下场,而是操纵他的道脉真灵去驱逐黑蛇。 神魂匿蛇侵入通天宫! 姜望借助神魂匿蛇的视角,观察着王夷吾的通天宫。 仅从广阔而论,王夷吾的通天宫并不比他稍差。相对而言,左光殊的通天宫规模会小一些。 双翅飞虎是他从未见识过的道脉真灵,并不知道它的具体能力,但从现有的观察来看,绝不比左光殊那一条蓝蛟弱。 神魂匿蛇被消灭得飞快,说来尴尬,这门神魂道术自复刻出来后,还从未在战斗中奏效过。 王夷吾在通天宫里非常谨慎,姜望始终没有捕捉到合适的机会,但随着神魂匿蛇的数量急剧减少,他的选择余地也越来越小。不能再拖! 一条黑蛇突兀弹射而起,姜望化出神魂身形,一脚将那头双翅飞虎踹开,手中掐诀,朵朵焰花自身周绽开。 神魂花海! 王夷吾一看见姜望现身,即刻从穹顶跃下,一拳落下。直接以神魂状态,在通天宫里施展出了无我杀拳。 神魂花海几乎是立刻被打爆。 但在这之前,姜望已经退出。 大齐军神的弟子,果然没有短板。即使是神魂方面,亦有足够的防护能力。 姜望一见王夷吾那架势,便知难以在其人“主场”赢得神魂战斗,所幸他本也只打算故技重施,迟滞其人片刻罢了,没有寄予更多期待。 神魂完全回归肉身,带给他一种完全的充盈感。 或许是神魂层面的交锋,让“认识”更深刻。或许是与王夷吾这等强者的交战,让意志更锋利。 姜望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着自己的强大。 八音焰雀与焰雀衔花仍在继续,而王夷吾也及时“归来”,继续着先前的突破。 而姜望一言不发,纵剑往前。 一剑直刺如夕日坠。 老将迟暮之剑! 王夷吾刚刚破开层层叠叠的焰雀,便遭遇此剑。他毫无迟疑,仍以无我杀拳直接对轰。 一拳轰出,无我而后无敌,撞上那一轮夕阳。 在爆裂的光焰之中,长相思剑身横折,潇洒抹过。 天地之间分开一条横线。 斩不尽爱恨,道不尽风流。 名士潦倒之剑! 王夷吾的回答仍未改变,此拳既出,无胜不回。 在这个瞬间,他在那条“横线”上砸落足足一千三百拳,要将风流都打散! “风流”的确散去了。 姜望握剑,人似飘萍,似在王夷吾的拳头下无助“飘零”。 没有思考,没有预计,一切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剑气冲天而起,每一颗道元都疯狂涌动。 这是酝酿了许多日夜,却第一次真正实现的一剑。 这是人道之剑的第三式! 无论老将迟暮,又或名士潦倒,都是身不由己! 就像此刻,他在王夷吾的拳势下如落叶飘零。 人道之前的前两式,都是“观人”。 而这第三剑,是由外观内,由人观己的过程。 不仅仅是老将迟暮的纪承,也不仅仅是名士潦倒的许放。 森海源界里,青七树抗拒传统,面对燕枭却以死相博。 浮陆之中,庆火其铭坠入幽天,那一跃,到底是不是挣扎? 身不由己。 身在红尘,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心由己! 在失望之中燃起热望,在绝望之中寻找希望。 姜望在无力的飘零之中,握住他的剑,轻飘飘地往前一刺。 这一剑完全贯彻他的意志。 再无力,也要抗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零一章 谁是第一腾龙! 人道之剑式叁,身不由己。 面对此剑,王夷吾的感受截然不同。 姜望这一剑刺来,他恍惚感觉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他的拳头无法达到彻底的完满,他的兵煞无法涌现最强,他的血气差之毫厘……所有的一切,都欠缺了什么,他身不由己! 整个世界仿佛在推动着他,做他不想做的事情,不能做的事情。逼着他往前,往后,甚至忽左忽右。 很像是重玄胜直接的重术操纵,但却脱离了“力”的层面,成为“势”的影响。 问这世间,谁能自由? 王夷吾几乎要怒吼出声,但他牙关紧咬。身上所有的肌肉都在鼓荡力量,血气,兵煞涌动,什么“身不由己”……他不相信! 山要来拦,打碎那山。河要来拦,击断那河。 天地万物皆不能阻。 他自己决定自己,他的拳头打破一切。 第一次校场演武,他以一敌十。 第一次两军冲杀,他浴血奋勇,斩将夺旗。 师父说他不修军略,难成军神,他却说我何必要走你的路! 小到贩夫走卒,大到王侯将相,在这个世界上,谁过得容易,谁没有自己的挣扎。世如狂潮,此身漂泊。 靠这双拳,打出一条无敌的路。 “我是同境无敌的王夷吾!” 他终于把牙关咬碎,在一切的“身不由己”中,再一次轰出了他的拳。 在一切的“无可奈可”里,挣扎出了“自由”! 还是无我杀拳。 却不再是姜梦熊的无我杀拳,而是独属于王夷吾的无我杀拳。 贯彻着他的信念和坚定。 这一拳刚猛无双,经行之处,仿佛连空间都在退避。 而姜望的剑在此时轻飘飘刺至。 这一剑明明轻飘飘,明明看起来如此无力甚至显得“微弱”。 却洞穿了王夷吾的拳势。 一切的光影都平静下来。 王夷吾仍然保持着出拳的姿势,而他的拳头之上,露出一截剑尖。 那一泓如秋水,是长相思! 长相思洞穿了他的拳头,从他食指与中指的拳缝中穿入,洞穿他的手掌,从手背透出。一瞬间血流如注。 姜望握着剑,发出了第一声怒吼。 “谁是第一腾龙!” 王夷吾抿了抿嘴,被洞穿的拳头仿佛感觉不到痛苦,不断失血的仿佛不是他自己。 他五指仍然攥得那样紧,仍然握成一个坚定的拳头。 他仍然将拳头往前相送! 那拳势被洞穿,却未散去。 在此时此刻,忽然暴起。如同浪潮回涌般,再次席卷而来。且比之前更强大,更狂烈。 明明长相思应该越刺越深,应该直接顺着这一个创口,将王夷吾的整条手臂切开。 但剑尖在倒退。 姜望已经竭力往前,他的剑却仍在倒退。被那狂烈的拳势逼得倒退! 在这倒退的过程中,剑身与指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而无论是姜望还是王夷吾本人,眼神都没有一丁点波动。 这场短暂的冲撞已经到了尾声,砰然一声炸响,长相思整个剑身被轰离,连带着姜望整个人,被一拳轰飞! 在被轰离“梦花”的门口之前,姜望止住倒飞身形,强行将涌到喉咙的鲜血咽下,再次疾射而回。 又是一剑身不由己! 他向重玄胜承诺过,要试着杀死王夷吾,就绝不会给其人喘息的机会。 一刻不停,一剑不止。 倏忽长剑已至。 面对这可怖的一剑,王夷吾仍然没有选择避让,他甚至是再一次提起他那被洞穿过的拳头,再一次与姜望对冲。 只是这一次,他的拳头上血气翻涌,腾起磅礴兵煞。 这一拳以惊人的速度膨胀起来。 兵煞涌动,凝聚成各种形象。或甲士,或骑将,或箭手,或盾卫…… 一拳演千军! 这一拳如此声势浩大,姜望的眼神却愈发自信起来! 王夷吾没有再次选择直接以无我杀拳对轰,是他受创的拳头已经难以承担这种交锋也好,是他判断无我杀拳挡不住身不由己之剑也好,他都是在退避! 至少在此刻,面对同境界的姜望,他已经失却了“无敌”的信念! 而这,就是胜负天平倾斜的开始! 姜望一进再进。 长相思毫无犹豫地撞进兵煞所化的千军之中,一抹霜光,短暂隔开兵煞汹涌。 一剑斩落,千军辟易! 在这兵煞分开的短暂“通道”之中,姜望与王夷吾四面相对。 “谁是天下第一腾龙!” 他再一次怒喝。 犹记得,当初第一次在天府秘境遇到王夷吾。此人视在场所有同境高手如草芥。无论是重玄胜、李龙川,还是许象乾,也包括他姜望。 可今时今日,步步紧逼、咄咄逼人的那一方,已经换成了姜望,双方异位而处。 他纵剑自那斩开的“通道”中前趋,剑光夭矫如龙,接连三剑斩出,老将迟暮、名士潦倒、身不由己! 王夷吾面无表情,左手大张又蓦地合拢。 那被斩开的兵煞再次聚合,而他右拳前轰! 滚滚兵煞裹挟着姜望被这一拳轰退。 他选择放弃以这一拳争胜的可能,耗费了巨量的兵煞和决意,而只将它用于“驱逐”。就像他之前对重玄胜所说的那样只想着击退,而不是击败! 汹涌的兵煞推着姜望飙退。 俄而一道剑光炸开,这滚滚的兵煞瞬间散去。 姜望握剑在手,悬停空中,与王夷吾遥遥相对。 直到此时,王夷吾才松开他的拳头,放松五指,垂在身侧。 血早已经止住,但那透手背而出的创口却如此清楚,狰狞得可怕。 “你在腾龙境,的确走到了更远处。”他这样说。 狂傲如他,承认了失败! 承认姜望才是天下第一的腾龙境。 从游脉、周天,再到通天。 他的无敌之路,在腾龙境被终结了! “但是我想明白了一个问题。”他说。 “我不应该惧怕短暂的失败,因为我追求的是长久的无敌!” 在这样的话语中,王夷吾再一次握紧他的拳头。 “承蒙你赐我一败,让我得以圆满。” 他的长发无风自动,飞舞起来。 “为了表示谢意,我为你跃升内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零二章 神通!神通! 王夷吾不愧是天骄,哪怕无敌之路被终结,意志却没有被磨灭丝毫。 依然坚信,依然坚定。 依然有终将无敌于世的自信。 这样的他,临阵跃升内府,无疑是给予姜望最大的尊重。 “王夷吾!” 重玄胜蕴着恨意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王夷吾略往那边一扫,便见得重玄胜不知何时已经爬到了角落,而一直蜷缩在那里的“梦花”的那个掌柜,已经仰躺在地,气息全无。 重玄胜的道元还在混乱之中,一身秘术都无法使用,他的右手也已经废去,无法发挥作用。 但他竟仅凭肉身力量,仅凭一只左手,用一枚断剑的碎片,割开了其人的喉咙! 那位掌柜虽未超凡,但好歹四肢健全,怎么也不应该被形同半废的重玄胜杀死才对。这其中经过了怎样的博弈,王夷吾并没有注意到,他只看到重玄胜那充满血丝的眼睛。 “你的大局没了!”重玄胜冲他喊。 王夷吾的视线只淡淡扫过,便又移开。无视即是最大的嘲讽。 重玄胜已经被打成半废,但他不愿就这样等待结局。他挣扎着杀死“梦花”的掌柜,无非就是为了激怒王夷吾,拖延他跃升内府的时间,为姜望创造打断其人跃升的机会。哪怕已经被打成这样,他仍然竭尽一切余力,创造可能。 但姜望却并没有趁机而动。 在王夷吾拉开距离,以圆满状态跃升内府的同时,他选择归剑入鞘。而在他的体内,腾龙道脉也自天地孤岛一跃而起! 是的,在身不由己那一剑之后,他也已经感受到自己的圆满!自浮陆之后,那一层圆满就若隐若现,只隔一层薄纱。当总结自我的剑式完成,他便洞见了腾龙境最后的圆满。 跃升内府的过程很快,王夷吾选择在此时跃升内府,必然留有后手。姜望此时上前打断,肯定达不成目标。而反过来,那时候的王夷吾,一定不会给他跃升内府的机会。 所以他当机立断,也即刻开始跃升! 道脉腾龙跃进蒙昧之雾中,以爪为剑,一剑日月星辰,一剑山川河流,一剑人海茫茫! 天为日月星辰,地为山川河流,人为人海茫茫。此三才,是大周天。通天境以此伫立。 天地人三剑,三道剑光平行,一上一下一中,并举向前。 而正中间的那道人海茫茫之剑光,忽然炸成一团辉光。 自那辉光之中,一轮夕日跃出,是为老将迟暮之剑。 夕日之后,又有一横划分天地,是为名士潦倒之剑。 而后所有的辉光急剧收缩,聚成一个点,那个点,便是剑尖上的那一“尖”,在身不由己之中,往前一刺! 蒙三魂昧七魄的蒙昧之雾,如有灵性般,竟做鸟兽散。 笼罩在五府海上空,仿佛无边无界的蒙昧之雾,就此被一扫而空! 腾龙道脉悬停空中,放眼望去天地无际,大海无涯,却再没有蒙昧之雾来消磨。 而天空之中,悬挂着一日。 姜望心知,那便是第一内府了。 斩燕枭,夺生命之花,亿万星光持一剑,击败雷占乾。 而后在苏奢面前死里逃生,在太虚幻境击败左光殊,成就太虚第一腾龙,又在这临淄城里,击败齐国公认的腾龙第一王夷吾,成为从太虚幻境到现世,真正意义上的天下第一腾龙。 他已经彻底扫清了“蒙昧”,现在正是时候,“登堂入室”! 腾龙道脉凌空一跃,跃至那日前。 以“体积”论,整条腾龙道脉盘踞起来,大约会与这日相差无几。 此时腾龙道脉悬停于此日之前,伸出龙爪,像一个天真的孩子那般,用一根指尖,轻轻叩动。 冥冥之中,有一扇“门户”打开了。 姜望的神魂自腾龙道脉中一跃而出,就此跃进那日。 而腾龙道脉就此折返天地孤岛。 这象征着他的神魂,正式从通天宫,“移居”第一内府!当然,这只是“暂住”。 但从此以后,就算通天宫不幸被毁,他也能依靠第一内府苟延残喘,仍然发挥战力。 什么是内府境? 儒家形容此境界是“登堂入室”,所谓登上厅堂,进入内室。是由浅而深,学问精进,进入了自身隐秘之地。 内府是一座巨大宝库! 而神通种子,无疑是这座宝库里最耀眼的珍物! 姜望神魂刚刚进入自己的第一内府,还未来得及观察探索,一颗火红的“种子”便如乳燕投林,直飞入“怀”。 早在探索蒙昧之雾的阶段,便是依靠与这颗神通种子的感应锚定自身位置。 随着探索蒙昧之雾的进度加深,对这颗神通种子的感应也在逐渐加强,像是两个神交已久的老友,虽未谋面,但早已彼此“相知”,直到今日“相见”。 一切自然而然的发生了,水到渠成。 姜望睁开眼睛,那边王夷吾也刚刚完成跃升。 他看着姜望,眼神严酷。以他的眼界,不难看出姜望亦是圆满跃升。 但他依然保持无与伦比的自信。 “如此的你,才不负我兵主神通!” 天地之间,一片肃杀。 在某个刹那,姜望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赤尾郡,回到了齐阳大决战的战场。 对面的王夷吾,明明独自一个人悬空而立,可身后,仿佛伫立千军万马! 他仿佛是战阵主将,统帅大军,千军万马只等他一声令下。 要将所有与他为敌的、所有忤逆他意的,通通屠灭! 隳名城,杀豪杰,兵锋所至,无有不破。 他摘下的神通种子,名为兵主。乃万军之将,天下之凶! 历史上凡摘得此神通的,莫不为天下名将。 “杀!”王夷吾牙关一错。 于是滚滚血气腾转,兵煞盈天。 轰隆隆,兵煞之中,擂起了战鼓。 一员骑士,骑大马,负长弓,握长枪,悬长剑,自滔天兵煞中跃出。 王夷吾此前也曾一拳演千军,但那千军万马都虚而不实,成型于兵煞,也受限于兵煞,被姜望几剑就荡破。 此刻这员骑士却真实具体,马弓枪剑,无一不实。气势凌人,杀机凛冽。就好像刚刚结束了一场厮杀,真是从哪处战场调集过来! 而后是第二员骑士,第三员…… 轰隆隆的战鼓声里。 空中陆续踏出一百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零三章 年少轻狂 杀死“梦花”的那个掌柜并未对战局起到什么作用,重玄胜半瘫软在地上,疯狂的调理道元,试图将通天宫里混乱的一切重新复原,好让自己能够参与战斗,与姜望并肩,但这谈何容易! 需要时间,可偏偏时间紧迫! 兵主这种可怕的神通,他当然听说过。 正是因为知道它的可怕,所以他才格外煎熬。还有什么,能比无能为力更让人痛苦吗? 冷静,他告诉自己必须冷静,必须抹去那些情绪。 “动用你的聪明才智!” 重玄胜敲自己的太阳穴。 审视自身情况。将身体里所有混乱的道元、混乱的部分,进行极其细致的范围划分,然后迅速计算出最快拥有战力的恢复路径。撇开对身体根基的保护,一切为最快拥有战力而选择。 他一直在做这样的事情,在无数糟糕的局势下,做最正确的选择。 可仍然进展缓慢。 他希望自己能够想出办法,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此情此境,又哪里还有可以利用的人或事!唯一一个活着的掌柜也被他“用”过了! “姜望,坚持。再坚持!” 他在心里呐喊。 但现实的世界,并不为他的意志所转移。 滔天兵煞中跃出的这一百骑,几可等同于一百名超凡骑兵。 在战场上,训练有素、结成军阵的超凡骑兵是什么概念? 几乎可以洞穿一切敌阵,是绝对的精锐,绝对的杀手锏。 而此时,由王夷吾一人召出。 虽只百骑,可百骑列阵,气势更胜千军万马。 一百骑缄默无声,只有平直抬起的枪尖闪烁寒光。 而后在下一刻,马蹄踏空。对着姜望发起冲锋! 大军冲杀,只杀一人。 杀那眉目清秀的少年! 姜望一手按剑,面上无悲无喜,心中无惊无惧。 刚刚成就天下第一腾龙,至少是齐国的第一腾龙,他的自信已臻至。天下英才何其之多,而他无须谦逊,已是天骄一员! 在腾龙境能够正面击败他王夷吾,同至内府,同摘神通,又为何不能! 百骑冲锋,须臾已近。势如怒海席卷,山陵崩塌。 兵锋所指,一切都将湮灭。 但于此时。 有一缕火,自心间起。 有一缕火,自肾间起。 有一缕火,自膀胱起。 三缕火交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交互,融成一缕。 姜望竖起食指,指尖悬空燃起,一焰如豆。 那火光微渺,微渺但顽强,固执燃烧。 食指竖于面前,姜望薄唇微吐,一口气吹去。 那微渺如豆的火焰于是往前飞,迎着那冲锋的百骑往前飞。迎着那无边的杀气,迎着那迫人的锋芒,往前飞。 心者君火,亦称神火也,其名曰上昧; 肾者臣火,亦称精火也,其名曰中昧; 膀胱,即脐下气海者,民火也,其名曰下昧。 三昧者,是上、中、下,为君、臣、民,乃神、精、气! 是为,三昧真火! 这一豆火焰轻飘飘地落在冲锋的骑士身上。 猛然炸开! 炸成一片火海! 这火如此炙烈,如此霸道。 那一百骑威武的骑士,只稍稍挣扎了片刻,便被燃回最初的兵煞。 这还未止,那熊熊燃烧的三味真火,又随着兵煞蔓延,灼烧兵煞的同时,向着王夷吾本体延伸! 天下万物,无物不可燃。 王夷吾只能匆忙切断兵煞与兵煞之间的联系,让三味真火止于身前。 姜望看着他难看的脸色,冷声道:“我不负你的兵主神通,可你好像配不上我的三昧真火。” 三味真火与兵主的第一次交锋,仍是姜望取得了胜利! 他们叩开第一内府所摘的神通,都是自天府秘境所得。 但天府秘境本身并不创造神通,只是点化每个人本身拥有的天赋,让“可能”成为“必然”。 当初在天府秘境里,王夷吾获得的苍龙之角,要比姜望所得更为古老。 所以天府秘境对于王夷吾的“点化”付出更多。 神通与神通之间的强弱有时候很模糊,有些神通也根本无法正面比较,大部分时候还是看拥有者的开发程度。 但至少在天府秘境的角度来说,“兵主”是应该强过“三昧真火”的。 然而“兵主”这门神通,需要在真正的战争中成长,最适合在两军交战中发挥作用。 在捉对厮杀的战斗里,却未必比“三昧真火”更有优势了。 可是。 哪怕明知道“兵主”神通或许有更广阔的空间,哪怕很清楚摘取后未经历真正战争的洗礼,“兵主”这种神通并不能展现真正的强大…… 哪怕明知道这些,狂傲如王夷吾,又如何能够接受自己的再次战败! 在一对一的彼此捉对厮杀中,再次战败。 他的确是要追寻长久的无敌,为此不会困顿于短暂的失败。 可是腾龙境也败,内府境也败,谈何无敌! 他的气势跌落下来。 而姜望直接拔剑前趋,用亲身行动表示王夷吾不配自己使用神通。 此一剑,如日月经天,似长虹贯日。 极致的张扬,极致的狂妄。 在成就天下第一腾龙境,又在内府境再一次以神通破去王夷吾的神通后,姜望心怀大畅,念头通达,势、意、神,都达到了最巅峰的状态,并借此孕育出新的人道剑式。 自来齐国以来,王夷吾一直是摆在他和重玄胜面前,始终无法回避的压力。如高山大河,难以逾越。 早在天府秘境,其人就势压全场。重玄胜虽然嘴上不输,但气势上明显不如。 王夷吾敢随时来欺他打他,他们却不能主动挑衅。无他,实力差距! 王夷吾是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在修行的历史长河中留名的人物,他们是谁?他们是什么? 现在姜望可以说,他是天下第一腾龙境,是在内府境也压过王夷吾一头的天骄! 这不是狂妄。 这是事实。 这不是显摆。 这是少年独有的锋芒。 这是少年心性。 因为经历,因为环境,姜望一直都是成熟的,是自制的。 可他又何尝没有向往过鲜衣怒马的生活? 当年枫林五侠,也曾经招摇过市。也曾经大碗喝酒,笑拥美人。 人不轻狂枉少年! 于是有了这人道之剑式肆,年少轻狂! 过往的一切经历和选择,造就了现在的我。 但内心永远记得,那一份年少。 “行路难,行难路。此身只向更高处。 登天揽月不足夸,撞破星河已天涯。 极目不见人间事,问此绝巅何所似? 匹夫一怒拔剑起,云海翻涌千万里!” 无比张扬无比狂烈的剑光卷过,轻而易举将王夷吾的拳势打破。 一剑横向他的脖颈! …… …… ps:章末的诗节选自我写的《拟行路难》,也是本卷卷名出处。全诗在我的微博@情何以甚的痴语有。搜“行路难”即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零四章 降临 姜望能够清晰的感知到。 王夷吾此时的拳势,远不是他应有的战力。 那一股子天下无敌的信念,已经不复坚定。 而姜望这张扬狂妄的一剑,却是尽情挥洒、毫不保留。 破势,斩隙。 剑刃横向脖颈,轻易地便要将这颗头颅割去。 但。 如陷泥淖! 空气仿佛变得粘稠起来,每一寸空间都在“抗拒”长相思的前进。 在王夷吾的头顶上空,一道虎符虚影一闪而逝。 姜望感到一种极大的威严出现,压迫着他。仿佛在呵斥,在命令“退下!” 于是他就真的“退下”。 连人带剑被震飞。 倘若他还能记得天府秘境里的事情,他就能体会张咏当时的感受。 这是军神姜梦熊亲手为关门弟子凝聚的保命虎符,当时的张咏动用杀手锏,以隐藏的瞳术攻击王夷吾,却被保命虎符反震受伤。 彼时那枚已经消耗,这又是新的一枚。 即使以姜梦熊之能,凝聚这等保命虎符,也需消耗意志。这一枚接一枚不间断的庇护,他对王夷吾的爱护,可见一斑。 而有此一拦,王夷吾亦从那一败再败后,难以避免的挫败感中挣脱出来。 他终究是王夷吾,“一蹶不振”不存在于他的字典中。 他迅速将负面的情绪抹去,将“颓然”轰碎,察看自身,洗练拳意,寻回那个无敌的自我。 神通初得,短时间内难以第二次使用,但他的内府轰隆隆运转起来,他的通天宫里道元激荡。 在这一瞬间他调动起全部力量,握住了他的拳! 所有的血气、兵煞、道元,全都被这一拳所把握。这一拳,贯彻意、力、势,总结过去的一切,轰向现在的对手。 这是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属于内府境王夷吾的巅峰一拳。 抛开神通,此为最强! 这一拳打出,仿佛空间也在震颤,光线都有刹那的扭曲。 而姜望身如飘萍,在这一拳之前显得颓然无力。 在无可奈何的逃避中,在身不由己的退缩中,长相思却在往前,刺出了一剑。 此乃身不由己之剑。 最强势与最困顿。 轻飘飘的剑尖与如钢似铁的拳头相触,相持于半空。 这一记平分秋色。 不。 王夷吾的拳头,忽然抖了一下。 他的手掌早在之前就已经被姜望一剑贯穿,只是凭借可怕的意志才坚持战斗到此时。 在这种巅峰交战之中,一点微不足道的破绽,都有可能成为溃败的元凶,更别说如此严重的伤势。 就这一“抖”。 那完美糅合的意、力、势随之动荡。 长相思破势而入,将王夷吾的拳头斩破,露出森森指骨,甚至斩进指骨半截! 若不是他收手得快,这只手便要不保。 王夷吾急速收拳,在收回右拳的同时,左拳毫无保留的轰出,以攻为守,避免姜望的穷追猛打。 而姜望竟然不闪不避,手中长剑一送。 在这样的局势下,他准确把握距离,笃定生死,以莫大的勇气和自信,不退反进! 在王夷吾这一拳轰到之前,剑尖已先一步“撞”至他的心口。 之所说“撞”,而不是直接贯穿,那是因为剑尖受到了阻碍。 王夷吾的心口处,一只护心镜就此裂开,但也挡住了必杀的一击。王夷吾身上,竟然还有保命的宝物! 姜望判断错误。 代价便是被王夷吾一拳轰飞,吐血不已。 姜望清晰把握了自身的伤势,五脏移位,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但并不至死。 王夷吾的左拳当然也强大,但与惯用的右拳相比仍有差距。这也是他宁可拖着伤势使用右拳的原因。而且刚才那一拳并未能尽力,那只护心镜虽然挡住了致命一剑,但王夷吾却不可能完全摆脱这一剑的影响。 姜望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看着王夷吾的眼神,却依然自信洒然。 “让我来看看,军神为你准备了多少保命的好东西!” 他忍着伤势,于是再次前冲,极度张扬,一剑贯杀! 但变化再一次发生。 在那只护心镜破碎的时候,在某个神秘之地,一个身穿宽松武服的男人,睁开了眼睛。 在姜望贯剑而来的时候。 从那只护心镜诸多碎片之中折射出来的光,忽然耀起,在空中凝结成一个高大的人像虚影。 在王夷吾头顶腾空而立。 “是谁,敢杀我姜梦熊之徒?” 这声音很平淡,并没有什么愤怒或者威严,有的只是疑惑。因为声音的主人的确想不到,在齐国,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然而此声一出。 姜望的剑就此迟滞,不得寸进。 这高大人像虚影刚刚一出现,重玄胜身上的那个“斩”字便已消失,“无声斩首令”直接被撑破! 整个临淄都震动了。 各大世家,各方强者,无数高官,都悚然动容。 是谁惊动了大齐军神姜梦熊?! 那巨大的人像虚影,是一个中年模样的男人,面容并不能算英俊,但有一种时光赋予的魅力。长发簪起,留有短须。 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虚影凝聚,阻止了有可能的攻击,然后睁开眼睛。 他的眼睛,像天空,给人以无尽辽阔的感觉。 他在高空俯瞰下来,看到姜望,微微拧了一下眉,似乎没有想到,将王夷吾逼入绝路的,竟然只是这样一个少年,竟然只是内府境。 强大如他,自然也第一时间注意到了王夷吾的伤势。那只被他寄予厚望的拳头,已经从正面被斩开,可见森森白骨,甚至指骨都切开了一半,手背处还有一道清晰剑创。保命虎符……也已经用掉了。 王夷吾是真的差点就死了! 即使是他这样的存在,也不由得,心生怒意。 区区一个内府境,于他而言是蝼蚁般的存在,竟敢将他的弟子伤成这样! 这尊高大虚影,五指合握,捏成了拳头。 于是整个临淄的上空,狂风动,层云涌! 天地都要为军神之怒而变色。 姜望在这样的存在面前,只感觉到自己无限的渺小。 但他握着他的剑,直视这尊高大虚影,没有动摇。 “大元帅!” 就在此时,一个凶狂暴怒的声音响起。 重玄褚良的声音! 他不知何时赶到了这里,看着那尊高大虚影,脸上被一种愤怒的情绪所充斥,眼中凶光暴射! “我需要一个解释!!” 他对着大齐军神这样吼道。 姜梦熊隔空降临临淄城,惊动的强者很多。 凶屠重玄褚良当然是其中之一。 地狱无门的刺杀事件就在不久之前发生。 作为大齐定远侯,面对临淄城里引动军神亲自出马的大事,他责无旁贷。因而第一时间就往东街口赶。 然后他就发现了,在地上形同半废的重玄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零五章 名门底气 重玄褚良何等人物,他如何察觉不到现场“无声斩首令”的残留痕迹。 更别说负岳甲的碎片就在不远处,亡兄的独子正倒在地上,身受重伤!就连通天宫,都隐隐有崩溃的迹象,混乱不堪。 一切已经非常清楚,他怎么可能视而不见。 二哥重玄浮图已经死了,死了很久。他决不允许任何人威胁重玄胜的生命安全,哪怕对方是姜梦熊! 解释…… 姜梦熊很久没有被人要过解释,但出声的人是重玄褚良,为齐国出生入死,立下无数大功的重玄褚良。曾经破夏,今又破阳,以功封侯!甚至于,早在当年破夏那一战,其人就可以封侯了! 即使他姜梦熊亲掌天覆,总领九卒,为军中第一人,也不能够无视这位“凶屠”。 解释……要怎么才能说得过去这件事?凶屠又愿意为了浮图之子做到什么地步? 姜梦熊想了想,正要说话。 一个声音先一步响起。 “王夷吾丧心病狂,在闹市之中,意图困杀重玄家嫡子!” 说话的人,是那个身受重伤的胖少年,他身上的伤势,很明显是无我杀拳所造成。 “甚至动用军中重器‘无声斩首令’,拿对付敌将的法器对付我!我重玄家世代忠良,为齐国开疆拓土,历代先皇恩荣有加,允我重玄氏与国同荣!我重玄胜乃重玄氏嫡脉嫡子,我为齐国受过伤流过血,斩将夺旗!我在齐阳战场舍生忘死,陛下赐我紫衣!谁给他的权利杀我!谁给他的权利在临淄公然行凶!” 他勉强着站起来,声音极大,几乎是在咆哮:“镇国大元帅!您是王夷吾一人的镇国大元帅,还是我大齐的镇国大元帅?!王夷吾丧心病狂,蔑视王法。事实如此,天地共鉴!您要弃重玄胜这样的大齐军民于不顾,一心维护此逆吗??!” 重玄胜虽然情绪激烈,但一番话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不仅仅是让姜梦熊听得清楚,而且是让赶到现场的所有人,全部听清楚了事情经过。 比如一言不发的北衙都尉郑世。当然他仍只好沉默,负责临淄治安事的北衙都尉,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没有插手事态的能力。 比如一名身披猩红长袍,双手拢在袖子中的宦官。 比如那些人未至,但已经投射至此的目光…… 而且他直接给事情定性,表明态度,不容含糊,几可算得上逼宫了。 敢面对姜梦熊如此发声,说一声有胆有识,并不为过。 姜梦熊当然能够判断重玄胜话里的真假,战斗的痕迹根本骗不了人。 他也为王夷吾的鲁莽而不悦,有心给个教训,但又不可能真放下此事不管。 此时他一旦撒手,几欲发狂的凶屠,把王夷吾剁成肉馅都有可能。 沉默了一会,他看向重玄褚良道:“褚良,此事我们之后再谈。” 他希望私了,为此不惜付出更多补偿。 重玄胜没有说话。他一向很有分寸,他不能替重玄褚良表态,无论重玄褚良有多疼爱他。 而姜梦熊,也只需要在乎凶屠的想法罢了。重玄胜这样的后辈,哪怕是顶级名门嫡子,在他面前也没有分量可言。 “大元帅。”重玄褚良在平日看起来只是一个温和的微胖老者,但此时只是面容一肃,便叫人知何为“凶屠”。 他直视着姜梦熊道:“我二哥怎么死的,您很清楚。他把唯一的骨血交给我,我也捶着胸膛答应了他。” “今天!就在临淄!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就有人要杀他!什么狗屁凶屠,我的名声好像是个笑话。” 他咧嘴笑,笑声里杀气森森。 “怎么谈?” 他不谈! 就在大齐都城临淄,凶屠重玄褚良硬顶大齐军神姜梦熊! 姜梦熊的身影缓缓飘落,落在王夷吾身前,既是防止重玄褚良发狂,也让自己不再显得那么高高在上,避免进一步的刺激。 他缓和了语气,说:“褚良。夷吾是我的关门弟子,我说过此生不再收徒。” 这话里已经有些求缓示弱,有让重玄褚良体谅的意思。 但重玄褚良只道:“王夷吾死了,还有陈泽青,大元帅弟子很多。重玄胜死了,我二哥就断了香火。关了门未必不可以再开门,可我二哥……还能活过来再生一个吗?” 被一再顶撞,姜梦熊的语气也开始有些不愉快:“不用总提你二哥。发生这样的事情,谁也不想。小辈冲动,你也冲动?冷静下来商量出一个解决办法才是正道理。你是军中名将,朝廷大员,应知大局,难道一定要把事情闹大,让别国看笑话吗?” 好一顶大帽子! 他维护徒弟,就叫理所应当。重玄褚良为侄子讨说法,就叫不顾大局。 但就算明知性质如此,重玄褚良也不可能直接拿这话来顶他。 只因为他是镇国大元帅!他是大齐军神!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怎么,人死了,就算死得不光彩,提也不能提了吗?他的名字不配出现?” 在场众人纷纷侧目,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疾飞而来,正怒视姜梦熊。 重玄家的老爷子,当代博望侯重玄云波! 他只是外楼巅峰的修为,但依靠重玄家秘密传承,仍然拥有神临境战力。 当然,若以实力而论,这种神临战力对姜梦熊来说也不算什么。 但重玄云波征伐一生,辈分摆在那里。他早年领军作战的时候,姜梦熊还在他麾下征战过。 即使今天的姜梦熊已经是军中第一人,面对重玄云波,也不得不出声解释,表明态度:“老爷子,我不是那个意思。” 重玄云波却并不理他,而是转头看向那位如石雕木塑般缄默的红袍宦官:“韩公公!” 临淄城里发生如此大事,齐帝当然不可能不知情。 可他此时,却不能直接现身。 军神姜梦熊只是隔空降临,齐帝若亲自现身,岂不是尊卑异位。所以过来的,是他的“眼睛”。这名“韩公公”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的就是齐帝本人。 他也的确只带了一双眼睛过来,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没有任何动作。 但重玄云波主动跟他说话,他也没法子装听不见。 只好微微欠身,以示尊敬:“老侯爷。” “您是陛下身边人,知晓陛下心意。烦您替我问问陛下。我这个世袭罔替的博望侯,是不是该削了?!” 重玄云波语出惊人,让在场的人心里都跳了跳。 老人须发微颤,怒气勃发:“我他娘的怎么不觉得自己像个世袭侯爷呢!?在临淄都有人敢杀我的亲孙子!他是什么来头!他仗谁的势!他想干什么!” “这……”堂堂的司礼监大太监韩令,一时也接不下话来。 他怎么说都不对,怎么表态都有问题,便只好一直“这”下去…… 姜梦熊愈发头疼。饶是他军略无双,用兵如神,可在这种局势下,一身手段也无处施展。 面对重玄褚良,他还可以试着压一压,对于重玄云波这位老爷子,军中前辈,他实在也不好怎么样。 而且重玄云波这番话,简直诛心。这些名门世家世袭的爵位,都是祖上舍生忘死,为国立下大功,才得允诺,与齐国一体同荣。 这么多年发展下来,这些名门世家已成帝国中流砥柱。虽则平日互有争端,但敢动世袭之爵,无异于挑衅所有名门世家的根本利益,谁会坐视?甚至于说得严重点……是动摇姜氏统治根基! 他怎么敢不正视此言,怎么能不拿出态度? 心中只稍作权衡,便转对郑世道:“郑都尉先控制一下四周环境,暂时不要让闲杂人等靠近。” 接下来有些话,不适合让太多人听见。 谁知吩咐出了口,郑世却一动不动。 迎着姜梦熊疑惑的眼神,他只道:“启禀大元帅,我只听命于陛下。” 姜梦熊有些不懂了,我跟你郑世有什么矛盾吗?区区一个北衙都尉,在这里给我演不卑不亢? 在这种情况下,不配合就是在落他的面子。什么时候军神的面子这么不算数了?凶屠护犊心切,敢来顶撞,你北衙都尉也敢来顶撞? 但若实在的来说,北衙都尉一职,的的确确是只对齐帝负责的,郑世这话挑不出理。 军神甚至没法在此时发作。 他浓眉一拧,就要直接给禁军下令。 韩令这个时候倒不结巴了,赶紧出声,对郑世道:“有劳郑都尉。” 郑世这才应声离开,指挥北衙兵丁暂时将周围清空。 就他私心来说,当然希望事情闹得越大越好,最好将王夷吾明正典刑。 但韩令出声,就代表齐帝也不希望此事闹得太严重。 他的权力和倚仗都来自于齐帝,单凭他自己,在军神面前是没什么发言权的。这也是文连牧、王夷吾这两个小辈,敢拿他儿子做局的原因。 “军神在齐地威望实在太高,连带着镇国大元帅府的人行事都有些肆无忌惮起来。王夷吾今日敢于闹市强杀重玄家嫡子,所作所为跟田家那个疯子有什么区别?就像重玄云波问的那样,他仗谁的势?军神之势……太大了。不知陛下是否也会如此认为。” 郑世亲自守在外围,默默的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零六章 军神,凶屠 北衙都尉亲自去清场了,姜梦熊这会也没工夫与他计较。 王夷吾闯下的这桩祸事,实在是叫他也觉得棘手。 “老爷子。”姜梦熊缓缓出声道:“您当然是世袭罔替的实封博望侯,没有人敢不尊重您,本帅也不会允许任何人不尊重我大齐的王侯。但夷吾会做蠢事,也是因为您的亲孙子,另一个亲孙子。这段时间我不在临淄,您应该比我知道得更清楚。” 他拿重玄遵来说话,是一步妙棋。 重玄胜和重玄遵的竞争正在展开,胜负未彻底定下之前,重玄云波无论如何都不会表明态度。 但若此时将王夷吾与重玄遵捆绑在一起,重玄云波再强行施加压力,就无异于是在表态支持重玄胜了。 现任家主一碗水端不平,是家族内部竞争的大忌,史书上无数惨剧都可以为鉴。 重玄胜就在这个时候趁机插话,他瞧着姜梦熊,面带惊愕,情绪细节表现得非常到位:“您的意思是说,王夷吾要杀我,是出于我遵哥的授意?” “不!这是我自己的主意!” 自军神现身后一直沉默的王夷吾也立刻开口。 这个责任太大了,他绝不能让重玄胜甩到重玄遵身上去。 各大家族之中,内部竞争是常态,但发展到你死我活的却是少数,因为任何一个家族的内部争斗都有一个底线在。 在重玄家,重玄云波就是掌控这条底线的人。 如果让重玄胜坐实这种指控,重玄遵就再也无望家主之位。 这句话一出口,姜梦熊在心中一声轻叹。 他行了如此一着妙手,要瓦解来自博望侯重玄云波的压力,但王夷吾自己放弃了。 或者说,是重玄胜“逼”他放弃了。 王夷吾不是不懂,不是不明白,但宁愿自己扛下, 作为军神,他无法理解这种失败的选择。但作为师父,他明白自己的弟子。 “你自己的主意?”重玄胜哪有不穷追猛打的道理,愤怒地问道:“我们何怨何仇,致使你如此恨我?” 王夷吾又不说话了。 他心里很明白。斗嘴他怎么也不可能是重玄胜的对手,此时说多错多。只表明态度,揽下责任,尽量不牵连到重玄遵即可。虽然他这次闹市行凶,无论如何都会被人联系到重玄遵身上去,但只要他不松口,些许怀疑,仍然无法动摇重玄遵的基本盘。 而且本来这事就与重玄遵无涉,的的确确是他自己的决意。重玄遵至今还在稷下学宫里,如果真能传出消息来,也不至于让局面演变成现在这样。 姜梦熊便在此时出声:“好在没有发生最坏的结果。浮图之子,伤势不算太严重,调理一番即可恢复如初。回头我让元帅府里送些灵药过来……” 重玄胜用左手将自己废掉的右手提起来,然后松开,任右手无力垂落。 这动作悲哀、软弱。 用实际行动回应姜梦熊的话这叫“不算太严重”? “大元帅。”重玄胜再伸手一指姜望:“要不是青羊镇男见机不妙,舍命相救。我就不用再继续讨论伤势重不重的问题了。” 自姜梦熊现身起,姜望就一直保持握剑的姿势悬停不动。 一直被姜梦熊的气机锁定,他感觉自己在无尽的深渊里不断坠落。那种持续的、可怕的失重感,与悬停在眼前的死亡危机,足以让人精神崩溃。 但姜望却以磐石般的意志撑住了,没有半点失态。 重玄褚良注意到,他甚至还想出剑! 也是重玄褚良和重玄云波两位侯爷接连出面,分散了姜梦熊的注意力。直到此刻,重玄胜才能够把话题转到姜望身上。 并且一开口就给姜望的行为定了性,他不是要把王夷吾怎么样,他是为了救挚友才出手。于情于理,都不应该承担任何责任,哪怕他险些杀死王夷吾! 更是点出了姜望的身份。这区区名爵虽然小得可怜,但也是受齐国保护的,是属于齐国的一份子,是为齐国立过功的人, 姜梦熊若想做什么,须得考虑天下人悠悠之口。 姜梦熊没有对此说什么,但姜望面临的那种恐怖压力消失了。那是几乎将他碾成肉泥的压力,而他扛了下来。尽管身上的肌肉都有些无法自抑的打颤,然而他握剑的手,依然稳定。他所有的控制力,都集中在这只手、这柄剑上了。 而这份表现,也没有被在场的这些人所忽视……也根本不可能再有人忽视他。 重玄褚良出面的时机,已经是态度明确的在保姜望。 但这种“保”亦有技巧,如果他直接说关于姜望的事情,那是让自己置于被动局面。所以他反而绝口不提姜望,只从重玄胜这边要说法。 无论如何,姜望独剑将王夷吾逼到绝境、逼出军神降临已是事实。这样的姜望,值得重玄家投入更多。从今天起,也必然有更多的眼光开始注视他。 姜梦熊当然不会跟一个小辈争锋相对,但重玄胜本人的态度已经很明确。王夷吾这一次的行为又的确触及底线,换做任何一个顶级世家都不可能放过,更别说重玄褚良这等凶人。 “陛下怎么看这件事?”姜梦熊问韩令。 韩令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才道:“来之前陛下说了,王夷吾是军人。军中的事情,大元帅自大可一言而决。” 姜梦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道:“明白了。” 没有意见,就是最大的意见。 王夷吾这一次太过放肆,终于令陛下也着了恼,不肯保他。 说的是军中事姜梦熊可以自己做主,这的确是莫大的信任。然而,撇开王夷吾与姜梦熊的师徒关系不提,只提他的军人身份。 他姜梦熊身为镇国大元帅,名义上总领齐国所有兵马,若不能做到赏罚分明,何以治军? 略略沉默了一阵,姜梦熊再次出声道:“这一次的确是王夷吾犯了错。” 他终于松口,公开承认,责任在王夷吾身上。 他看着王夷吾道:“念在你多年沙场征战,有功于国,本帅暂不杀你。即日起囚你于军中死囚营,凡有战,必为前锋,领死囚陷阵!为期三年,期间不准再踏足临淄一步。你可服?” 王夷吾面无表情,他自己做出的选择,他当然拥有承担的勇气。 于是低头应命:“卑下领罚!” 姜梦熊看了自己的弟子一阵,才转头对重玄褚良和重玄云波道:“博望侯,定远侯,你们以为如何?” 虽然有他看顾,王夷吾不可能真有生死之危。但此举却大大打击了王夷吾的威信,让他以后在军中的每一步晋升,都要付出更多努力才行。每个人都会知道,他是进过死囚营的人!部下肯不肯服他?上级肯不肯信任他? 被逼着将关门弟子罚进死囚营,姜梦熊亦难掩怒气。因此不再叫“褚良”和“老爷子”,而是直呼爵名。这就是要公事公办了。 当然这怒气是真的无法掩饰,还是故意让人瞧出来,就需要看到的人自己小心琢磨了。 重玄云波面无表情,情绪都藏在皱纹底下,叫人难以发现。 重玄褚良则看向重玄胜:“胜儿,你是苦主,你觉得呢?” 重玄胜当然不能满意! 说是囚在死囚营,在军中,谁能真把军神弟子当死囚?而且他亲眼见证王夷吾摘取兵主神通,这门神通正合在战争里成长。姜梦熊说是罚弟子,倒不如说是在因材施教! 尽管他知道,这很可能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无论如何,姜梦熊也不可能让王夷吾死。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吧?没有什么好争取的了吧?几乎所有人都在这么想。 这么多年来,谁曾叫军神让过步! 重玄家今日,已经是展现一门两侯的顶级名门底气,而姜梦熊也给足了面子。 重玄胜是聪明人,他只会借机攫取足够的好处,他不会不知进退。 临淄很多人都在关注重玄胜和重玄遵的竞争,临淄很多人都“懂”重玄胜。所以他们都觉得,这已经是最后的结果。 这是重玄家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这并不丢人,反而令人惊叹。因为面对的是一代军神,大齐唯一的镇国大元帅,姜梦熊! 然而,谁又真的懂重玄胜呢?懂这个赌性太重的少年,懂这个无利不起早的胖子。 姜望抿着唇,握着剑。想要说些什么,但他明白,自己现在并没有说什么的实力。于是沉默。 或许只有他懂。或许只有他和……躺在地上同样沉默的十四懂。 只是他的沉默是沉默,十四的沉默,却是生息全无。 活着的人和死了的人,都不得不沉默。 “叔父。”重玄胜转过身,让其他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又重复叫了一遍:“叔父。” 生父重玄浮图死得早,从小重玄褚良就是他的依靠。这种感情,是爷爷重玄云波都比不了的。 唯有在重玄褚良面前,他才能够坦露自己脆弱的部分。 他的声音变得很低,那是一种不堪重负、身心疲惫的低迷。 “他杀了十四。” 他看着重玄褚良。 眼泪流了出来。 …… …… ps:对不起,我又发错了。先把结局发了。这一章是倒数第二章。等之后我会把顺序换回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零七章 已经天涯 重玄胜懂事得很早,比很多人都要早。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得很成熟。 被欺负了也不哭。 被绊倒了,自己爬起来。 被打倒了,就躺在那里,等别人走了,再爬起来。 不争,不抢,不闹。因为他没人可以依靠。 重玄云波的确是他的亲爷爷,但重玄家太大了,作为偌大家族的主人,历代荣光加身的博望侯,同时也要承担难以计量的责任。 那责任太沉,足以占据一个老人的全部精力。 譬如当初重玄浮图拒绝统兵伐夏,为了弥补“错误”,他早已卸甲,白发苍苍,却依然慷慨誓师,挂帅出征。 他要分心的事情太多,分不出多少关心给自己的孙子。 重玄褚良常年在军中,很少能回临淄。虽然每次回临淄都会去看重玄胜,但次数加起来也屈指可数。 可是重玄褚良记得,每次自己去看这个小胖子的时候,他总是乐呵呵的笑,好像无忧无虑,好像过得很快乐。 如重玄褚良这样的人物,怎会不知道这孩子过得怎么样?整个家族失势的怨气,都有意无意地撒在重玄浮图留下的这个儿子身上。有形的、无形的怨气,那是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也无法承受的压力。 就连他自己都难以忍受,慎怀伯这“慎怀”二字。 慎者,小心。怀者,心之所存。 他重玄褚良是一名将军,向来只管沙场建功,以命搏荣,怎么就需要“慎怀”了呢? 而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这个小胖墩,每次见到他,还那样灿烂的笑。 他于是意识到,还只是一个孩子的重玄胜,是在有意讨他欢心,讨他这个大概是家族里唯一对他好的大人的欢心。所以才使劲的笑,努力的表演天真。 这个发现一度让重玄褚良非常难过。因为他认识到,他向死去的二哥承诺过,可他并没做到。他没能照顾好重玄胜。 他很想跟小重玄胜说,你受委屈了可以在叔父面前哭,被人欺负了可以跟叔父告状,叔父罩着你,给你出头。 但是他没有这样说。因为他发现,这样的重玄胜,成长得更快。 重玄褚良自认是心如铁石之辈,狠得下心,更狠得下手。但重玄胜从未在他面前委屈过,哭诉过,这是他心里挥之不去的遗憾。他一生未娶妻,未生子,重玄胜就是他的孩子。 可是哪有孩子,不在父亲面前哭诉呢? 随着重玄胜的渐渐长大,他越来越能照顾好自己。他聪明得可怕,修行天赋也很好,他能够抓得住机会,也有一股子狠劲。重玄褚良一度以为,他永远看不到这孩子脆弱的时候。 现在他终于看到重玄胜流泪了。 可这种感觉,要怎么形容? 重玄褚良缓缓伸出手,在重玄胜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 然后往前一个大步,只一步,已正面与姜梦熊相对! 他直视着大齐的无敌军神,直视着这位镇国大元帅、大齐军中第一人。 衣袍鼓荡,头发微颤。他浑身上下,战意开始。 这个微胖的、看起来甚至有些绵软的老者,伸手一招,于是风声尖啸、空间颤抖,天地之间都是回响。 一柄弧度极高的战刀倏忽划破临淄天空,疾射而来,落在他手中。 而他握刀在手,像一头绝世凶兽已苏醒! 人为凶屠,刀名割寿! “重玄大人!” “定远侯,冷静!” “大人不可!” “天啊!” “侯爷万勿冲动!!” …… 撼动临淄! 就连重玄胜自己也没有想到,重玄褚良会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竟然不惜动用武力,意欲挑战军神姜梦熊! 他持刀在手,那决心不加掩饰。 他今日要强行逼杀王夷吾,因为重玄胜第一次在他面前流泪! 而在齐国的高层眼中,凶屠若真与军神在临淄交战,这事情就闹得太大了! 姜梦熊固然是一代军神,凶屠又何尝不是大齐军队里的定海神针? 往小了说,这是一场凶屠与军神的意气之争。往大了说,这不亚于一场军队内部的分裂! 重玄褚良浑不顾那些劝阻,那些惊惧,只兀自看着姜梦熊:“大元帅,我很尊重您。但是……” “等等。”姜梦熊伸手拦住他,转头看向那个躺在一堆碎甲里,气息全无的女子。 伟大如军神,第一次把目光落在这个毫无生息的女人身上。 “他说的十四,是这个女娃吗?” “是。”重玄褚良说。 “她很重要?” 区区一个死士,区区一个女人,她重要吗? 有重玄家与镇国大元帅府的关系重要吗? 有齐国的大局重要吗? 这个问题,很多人都有答案。那个答案想来也非常“正确”。 只是。 每个人的“正确”,从来不同。 这个世界之所以遗憾,这个世界之所以精彩! 重玄褚良握着割寿刀,没有一丝动摇:“她对胜儿很重要,而胜儿对我很重要。所以,她很重要!” 他是大齐定远侯,凶屠重玄褚良,他说重要,那就一定重要! 不重要也重要! 看着这样的重玄褚良,姜梦熊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眼前这人初次成名的时候。 重玄褚良第一次名扬天下,就是在齐夏战场。 而他孤军深入,扫荡敌后,大杀特杀,赢得凶屠之名后。回到临淄的第一件事,却是为重玄浮图求情。 那时的他,面对齐帝之威,亦是如此固执。 恍惚数十年已过,怎么凶屠还未老吗? “明白了。”姜梦熊于是点头:“她还没有死。” 重玄褚良没有出声。虽然他确定十四已经死了,但姜梦熊不至于在这种时候空口说瞎话。 他在等答案。 姜梦熊也没有让他等太久,已经自接自话,继续说道:“我降临时,已镇压了此地两界通道,没有离魂能够通幽。” 他的语气很平常。但旁观者如郑世,已经倒吸一口冷气,甚至开始有些后悔之前的顶撞。 叫郑世暗暗惊惧的,不是姜梦熊隔空镇压两界通道的恐怖实力,而是他的“狠”。 军神太狠了。 降临时还提前镇压两界通道,分明是为了把伤害他徒弟的人杀得神魂俱灭,叫他人死了,魂魄也逃不掉,生生世世都再没有机会。 强硬如斯,冷酷如斯! 不管旁人的心情如何,姜梦熊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决定。他伸手一抓,从虚空中抓住了什么,随手一拉,魂魄状态的十四便已经出现在众人眼中。 其实这魂魄本已经有分散的趋势,但被伟大的力量所弥合。 姜梦熊再一按,便将此魂魄直接按回十四的身体里。 同时屈指弹出,一枚金色丹药便投入她唇中。不一会,本已经死去的十四,略带茫然地睁开了眼睛。 她睁眼的第一时间就在摸索她的剑,无果之后,似才想起来她的剑已经被击碎。 她又努力地想要起身,想要继续战斗。 但只起到一半,便被软绵绵的肥肉所包裹了重玄胜抱住了她。 姜梦熊无意看他们儿女情态,只再问重玄褚良:“现在如何?” 他的声音里,已经没有了任何情绪。 “叔父,便如此吧。我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们年轻人自己处理。”重玄胜在这时出声道。 姜梦熊亲自出手救活十四,已经表现出足够的退让。若不是顾念整个齐中大局,他未必会如此军神可从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 而重玄褚良已经做得足够多。 于情于理,重玄胜都不想让叔父为自己拼命。他对王夷吾的恨意当然难以消解,但他希望等到以后自己解决。所以他说。年轻人处理自己的事情。 重玄褚良将割寿刀收起:“大元帅处置公道,本侯没有什么意见。” “浮图之子说得对,年轻人的事情,还是让年轻人自己处理。”姜梦熊点点头:“那么此事到此为止。” 重玄云波松了一口气。家族继承人的安全问题,是家族的底线。所以他一定要出面,一定不肯姑息。 但他同时也非常清楚姜梦熊的实力和权力。 虽然他不惜以削爵之问来逼齐帝表态,表现得非常强硬。然而这本质上已是弱势的表现。他为什么需要齐帝表态?哪怕倾尽重玄家之力,又真能动摇得了镇国大元帅府吗?他心里自有答案。 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姜梦熊却再次看向姜望,只不过并没有动手的意思,而是问道:“年轻人,你同意吗?” 姜望手持长剑,不卑不亢:“当然,到此为止。” “不不。”姜梦熊微微摇头:“我是指‘年轻人的事情,让年轻人自己处理。’这句话你同意吗?” 言下之意,这事在他这里翻篇了,但王夷吾以后肯定会找回场子来。 姜望很谨慎地道:“大元帅,我能说实话吗?” “但说无妨。” “那么恕我直言。”姜望说道:“如果真是让年轻人自己处理的话……我刚才已经杀了他。” 很多人都为姜望捏了一把冷汗。 但姜梦熊反倒笑了。 他这样的人物,既然已经决定放过,当然不会出尔反尔。 只是随手一把抓住王夷吾,往临淄城外飞去。 夷吾眼高于顶,有这样一个对手,未尝不是好事。他想。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或许有人注意到了但是没有说。 这是自王夷吾崭露头角以来,第一次,没人在乎他的态度。 …… 大戏终结,喧嚣散场。 姜梦熊离开之后,重玄褚良和重玄云波也一起离开。 重玄胜执意要自己走,并且不肯坐马车。 刚刚经历生死,重玄褚良也只好由得他。至于他的伤势,倒不紧要。只要保住这条命,再严重的伤势也能治好。重玄家不缺钱,也不缺灵药。 于是他和十四互相搀着,往霞山别府的方向走。 姜望就走在他们旁边。 十四大概很不习惯不穿甲的状态,眼睛几乎一直盯在鞋面上。 但重玄胜的伤势并不轻松,而因为军神那颗金色丹药的关系,十四现在的状态倒还好。所以说起来是互相搀着,实际上重玄胜胖大的身体大半重量都压在十四瘦小的肩上。 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们自己却很习惯。 他们走得很慢,姜望也只能跟着慢下来。 “我要让临淄永远记住这一天。”重玄胜说。 “记得王夷吾做过什么,军神又是怎么包庇的他。” 他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所以他拖着重伤之躯,也要招摇过市。 凶屠与军神闹得这么大,差不多整个临淄都被惊动了。虽然真正露面的人并不多,但目光或多或少都落在这边。 现在这样收场,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可以接受的选择。 只是。各种各样的目光,难免聚集在姜望身上。 这个模样清秀的少年,可以称得上是现今临淄最耀眼的天才。乃至于整个齐国,整个东域。 正面击败了王夷吾的他,理所当然占据了第一腾龙的历史位置。 而已经摘得神通的他,还会不会成就内府第一? 他是会短暂的划破长空,还是将永恒地悬在天穹? “那位可能并不在乎。临淄人大概也只会记得……你被王夷吾打得很惨。”姜望说。 “……”重玄胜怒道:“我受了重伤!” 十四也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 “好好好。”姜望只好投降:“你说得很对!临淄肯定会记住这一天的!” 重玄胜搭在十四身上,慢慢地往前走着,但语气已经不同:“姜望,记住这一天吧。这是你的名字传扬天下的日子,你会被所有人记住的。在星河灿烂的时代,你也会是最耀眼的那一颗星辰。相信我,你将让所有人瞩目,你将会成为齐国的骄傲。” 他在感慨,也在赞叹:“邀请你来齐国,是我做出的最正确决定。你已经很让我骄傲了,你知道吗?” “一天发好几十封飞鹤传书,骗我输功给你。也是你做出的正确决定之一。”姜望不遗余力地破坏气氛。 “正确的决定还包括在你腾龙大成之后再也不跟你决斗,叫你输的功永远也赚不回去。”重玄胜喜滋滋道。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我当然会记得这一天。”姜望最后说。 他看着西面的天空,夕阳正在落下,天空是橘子般的最后辉煌。但却只有一朵云,孤独地漂浮在那里。 天空虽阔,流云无依。 今天是道历三九一八年,十月十三日。 这一天,是姜安安的生日。 但兄妹两个,各在天涯。 …… …… 【本卷完】 …… …… 两章并一章,所以晚上无更。 明天写卷末总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卷总结与感言 在星河卷的最后,我再一次闹了乌龙,弄错了定时发布的时间。导致本该发在今天的结局,在昨天中午就发了。为了挽救读者的阅读体验,索性将最后的几千字全部发出来。于是一天发了一万多字。 先发了第二百零七章,再发的第二百零六章。这是一个小错误。 但让我非常的不舒服。 因为哪怕我后面做了修改调整,还是有很多读者,大概都只能先看第二百零七章,再看第二百零六章。 我把情绪和节奏控制得非常细微,这种跳读对阅读的伤害太大了。情绪的递进会被打断,气氛的爆发不够完满。 就像青羊镇外,姜望通天未能圆满,就不得不推开了天地门。虽然那一战他如神似魔,但是依然留下了遗憾。 我明明做了那么多准备,明明那么用心,已经尽我所能做到最好,却因为发布的时候没有注意日期,就这么一丁点的细节,导致了遗憾。 这让我沮丧。 当时我在读者群里说这件事的时候,其实我是想骂娘的,好气。但读者都说……过年了。 好吧,我不要做破坏气氛的人。 六月几乎每天都熬夜,现在回望这漫长的第三卷,小小的总结一下这一卷的写作。 在这一卷中,重玄胜与重玄遵之间的竞争贯穿始终。但这只是表,内里的冲突点,其实一直在姜望和王夷吾身上。 重玄胜与重玄遵是起,姜望和王夷吾是终。包括聚宝商会先友后仇、四海商盟先仇后友,都是围绕这个核心对立扩散开的漩涡。这个漩涡,最终席卷了临淄。 星河卷有一条游走全卷的线,是人道剑式。 是关于人海茫茫这一剑的立意中,“茫茫”的部分。是“人海”中的每一滴水,是每一滴水里的波澜壮阔。 我很喜欢,也很自得于这一句话一滴水的波澜壮阔。 最早写在西游志里。是说每一个或者平凡的人,都有他伟大的瞬间。任何所谓伟大的存在,都不应该蔑视众生。 故事和剑式,相辅相成。 第二卷卷末的纪承,老将迟暮。 第三卷开卷后的许放,名士潦倒。 而后是青七树,是庆火其铭,是姜望自己所经历所感受的一切,由人观己,于是看到身不由己。 姜望的经历和成长,都有大家的见证。 枫林城覆灭,他是无根之水,是无家之人。 没有后台,没有依靠。无法像许象乾那样随心所欲、吊儿郎当,不能像左光殊那样天真,更不能像王夷吾那样肆无忌惮。 他克制,沉稳,成熟。 是他自己的选择,也是他不得不如此。 写重玄胜时有一句话“姜望说他赌性太重,他说自己迫不得已!” 姜望又何尝不是如此。 所以直到最后的大战,在赢得腾龙之巅后。才有年少轻狂这一剑。 而我们这时才发现,经历了那么多,仿佛一夜之间成长起来的姜望,原来也才十八岁。是正该轻狂的年纪。(明年一月,才是十九。) 我总结良夜卷的教训,在搭建世界基础的时候,也要让它更精彩一些。这需要杀死更多的心思与时间。 所以在写七星楼秘境的时候,连开三个秘境,我换了三种写法。想要看看读者更接受哪一种,但那时读者还不够多,收到的反馈很少。 其中森海源界和浮陆的设定都做得很细,尤其浮陆,是可以单独写一部的。而它们也都是赤心仙侠世界的组成部分。 这个世界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壮阔。 现在只是掀开了一角而已。 整个星河卷,从国人不杀名士到已经天涯,我都写得很满意。 若说这当中的写作有什么问题,最大的问题在于我的精力。 我经常想要攒几章存稿,但仿佛有一个魔咒,每次攒了几章之后,就马上会迎来不想写作、毫无创作的一天。 于是存稿消耗。 我是出了名的养生型作者,我以前常常自得的一件事,就是我晚上九点之后一个字都不会写。 我永远在白天写作,我坚决不熬夜。 我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写作。 但是没有办法。 写这一卷的时候我每天都睡很晚。 灵感就在那里,剧情线也已经做好,但有时候你坐在那儿,就是迟迟无法进入情绪,就是来不了感觉。 就是要你在那里枯坐几个小时,折磨自己。 我也很想像有些作者那样,日更一万,这样或许赤心巡天的成绩能够早点好起来。但我真的做不到。 还有一些很闹心的事情,就不说了。 回到本身。 在大戏终结的最后,姜望走在临淄城的街头,回望西方。 这是我在安安拜入凌霄阁时,脑海里就有的画面。我把它描绘出来,与你们分享。 那一天他们在云城分别,姜望选择独自背负起一切。 而这一天。 姜望刚刚成就天下第一腾龙,刚刚击败王夷吾,摘下神通,成为齐国年轻一辈最耀眼的人物。 但在他的内心角落。 在无尽的荣耀和光芒之下, 是人在异乡,两隔天涯。 是深切的思念,和无法言说的孤独。 正所谓,“撞破星河已天涯。” 姜望往东走,就是为撞星河而来。 当他终于“撞破星河”,终于光芒万丈的时候,过去却已经如此遥远。 远在天涯。 …… …… 今日无更。 明天也请假,我太累了。休息一天。 高考之后再复更。 …… 祝参加高考的学子们考试顺利,愿你们都能握紧自己的剑,不管遇到什么样的难题,都能靠勇气和智慧解决。 祝你们撞破星河! …… …… 最后预告一下。 下一卷的名字,是“豪杰举” 古往今来豪杰举,座下谁人不丈夫? 慷慨应诺拔剑起,不惜百死奉头颅! …… …… 发个感言我也闹乌龙,最近真是昏头转向的,也不知怎么了。 忘了改成公众章节发布。因为默认的就是vip卷,结果就发成了收费章节。 看到读者说连章节感言都愿意花钱追读,我才意识到自己又犯蠢了。 已经订阅的242名读者。 非常抱歉。 我的的确确不是有意的。 唯有用心写字,用更好的故事回报大家。 感谢盟主陈泽青的五万赏,感谢书友超能睡算不算超能力的的万赏,感谢书友宇魔魄的万赏,感谢书友共眠一舸知秋的万赏,感谢书友口水宣的万赏!感谢盟主慢西慢百~万\小!说的万赏,感谢书友我本登徒子的万赏!感谢支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锥处囊中 抱雪山上矗立云城,高山之上的美丽城市,层云叠绕。而凌霄阁便如其名,更在云霄之上。 云国采取联席决议制,由国内几个大势力的首领联合执政,日常的超凡力量来自于重金培养的供奉体系。 作为云国背后的超凡力量,凌霄阁非常神秘。很少干涉云国的具体事务,也并不像其它宗门那样广收门徒。 世人都知凌霄阁的存在,但亲自到过凌霄阁的人很少。 此时在凌霄阁内,一处云台上,几个青年男女正有说有笑。 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迈着小短腿,从长长的云廊跑过去。 “哎,安安!”一位气质温柔的女修士出声喊道:“又给宗主他老人家跑腿呀?” “哎!” 姜安安随口应了一声,继续跑。 “别着急呀。”另一位小圆脸,明显活泼些的女修士晃到她前面去,牵住她的手:“来来来,陪哥哥姐姐们坐会儿再走……有好吃的!” “哎。”姜安安很无奈:“我很忙的哟。” “迫于无奈”地被牵着走了几步,于是问道:“什么好吃的呀?” 云台上的几个青年男女便都笑了起来。 穿着白衣的男修士介绍道:“三香梅,七色莲子,八宝红云糕,还有……烤雪鹤!” 姜安安越听眼睛越亮,待听得最后一样,吃惊地张圆了小嘴:“你们把叶伯伯的雪鹤烤啦?” “嘘……”牵着她的女修士提醒她别那么大声:“他老人家养那么多,少几只发现不了的。你可要给姐姐哥哥们保密。” “唉。”姜安安又在叹气:“雪鹤很可爱的呀。” “但是也很好吃。”白衣男修士撕下一只香喷喷的雪鹤翅,递到姜安安面前:“尝尝看?” “这可不是我烤的哟。”姜安安很谨慎。 “人小鬼大。”白衣男修士翻了个白眼:“你倒是想烤,也得你能抓住它啊。放心吃吧。” 他一拍自己的胸膛:“责任你莫良哥哥担了!” “嘿嘿。”姜安安这才将这只雪鹤翅接过来:“青雨姐姐说我过段时间就可以开脉了呢,以后就可以……唔……” 她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先咬了一口。 然后又一口。 然后再一口…… “好吃吗?”她旁边的小圆脸女修士笑问。 “嗯!”姜安安鼓着小嘴点头。 “来。”气质温柔的女修士往边上挪了挪,拍拍长椅:“坐在这边慢慢吃。” 大家让出中间的位置,众星拱月般地让小安安坐下。 “最近怎么都没听你提你哥哥了啊?”气质温柔的女修士笑问。 姜安安停下了吧唧吧唧的嘴,语气有些失落:“哥哥他很忙……” “哈哈哈哈!”莫良故意逗道:“你哥哥是不是不要你了啊!” “你哥哥才不要你了!” 众人都笑。 “你干嘛对我这么凶?”莫良假作委屈:“你忘了是谁帮你庆祝生日啦?” “是青雨姐姐。” “我也有份,我也有份的好不好啦?” “咳,我们都有份啊!”小圆脸女修士插了句嘴。 姜安安使劲咬了一口雪鹤翅,不说话。 莫良又逗道:“那怎么你生日他都不来的?” “他很忙的呀!”姜安安哼了一声:“我哥哥给我写信了!他说很想我!” “写封信谁不会啊,真要想你,怎么会这么久不来看你呢?我看呐,他说不定已经把你忘了,自己开心快活呢!” 姜安安撅起嘴,把吃到一半的雪鹤翅往烤盘里一放,跳下长椅,不吭声地往外走。 “哎安安,安安!”小圆脸女修士唤了几声唤不住,也不好强行把小女孩拉住,转而瞪了莫良一眼:“你会说话吗?” “你啊!”气质温柔的女修士嗔道:“就是嘴欠,跟个小孩子也能斗起嘴来。” “错了错了。”莫良合掌求饶:“我也是逗逗她嘛,回头我再买点好吃的去哄哄,小孩子很好哄的。” 小圆脸女修士还想说些什么,但忽然低下头:“师姐……” “少阁主。” 整个云台上的修士都站起来招呼。 清雅绝丽的女子从云海中飞来,落在众人身前。 “怎么了?老远就看到安安不高兴地走了。” “师姐,你从迟云山回来了啊?收获怎么样?”莫良讪笑着想扯开话题,迎上叶青雨淡淡的眼神,只得赶紧解释:“我就逗了她几句……” “怎么逗的?” “我说她哥哥不要她了……”莫良越说声音越低。 “说这种话,小丫头一准要偷偷哭鼻子。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啊莫良!”叶青雨顿时火大:“上周跟人斗法,人家是把你脑门砸了是吗?” 叶青雨发火的样子,跟她的气质很不搭,但这些凌霄阁的同门显然都已经习惯了,没人惊讶。 “唉。”莫良哭丧着个脸:“我就想着开个玩笑,逗逗小孩子……” “什么玩笑都能开的吗?你是不是觉得你很幽默?”叶青雨狠狠瞪了他一眼:“以后不许出现在安安面前!” “别啊。师姐。”莫良苦声道:“安安那么可爱,我们都很喜欢她。” “那就管好你的嘴!” “管好,一定管好。”见叶青雨态度有转圜余地,莫良立马没皮没脸的接上:“嘿嘿,我这不是嫉妒么。我们每天想着法的讨好她,她偏跟谁也不那么亲。成天就知道她哥哥怎么样,她哥哥怎么样……嘿!他哥哥到底怎么样啊?” 厉害! 坐在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方脸男修士心中怒赞。谁说莫良傻?这一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玩得多漂亮! 师兄弟们早都在心里暗暗揣测阁主独女跟姜安安那位哥哥之间的关系,但是没谁敢当面问出口。 唯有莫良,这一个弯转得可够绕的! 叶青雨也懒得再跟他多掰扯,挥挥手手就要离开这处云台:“最近不是有一支商队会从近海群岛进海货回来么?你等着他们回来,自己去打听打听不就行了?” “嘿。”莫良挠挠头:“齐国那么大,谁知道谁是谁啊?” 叶青雨只稍稍停顿,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锥处囊中,其末立见。” 脚步未停,很快就消失在视线范围里。 “锥什么末什么?”莫良环顾左右。 还是那气质温柔的女修士解释道:“锥子放在口袋里,锥尖就会露出来。有才能的人,不会长久被埋没。” “谁不会被埋没?”莫良依然摸不着头脑:“她怎么突然说这个啊?” 众皆沉默。 唯有小圆脸满是同情地看着他:“算了吧,莫良。你跟师姐真的不合适。” 方脸男修士也在心中默默感慨,果然高估了莫良的脑子,他之前只是随口一问,歪打正着吧…… …… …… 临淄,霞山别府。 “你真要急着回去?”重玄胜问。 姜望点点头:“你伤也好得差不多,重玄遵还在稷下学宫,王夷吾现在又不能回临淄。我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重玄胜想了想,斟酌着道:“现在我虽然占了上风,但重玄遵一日未出来,大局就还未定。重玄家的根本力量始终在我爷爷手里,你现在回去,我可能提供不了太多……” 姜望伸手拦住他,笑笑:“我这次回去就只是看看妹妹,看看老朋友,不打算做什么事情。” 重玄胜松了一口气。 “不过。”姜望道:“在回去之前。我在临淄还有一件事要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章 约战 “你要做什么事情?”重玄胜问。 刚刚从外面走进来的十四亦投来目光,显然也有些好奇。 现在的十四又重新穿上了全身甲,将娇柔可爱的身形藏在钢铁之内。 饱经折磨的负岳再也无法修复了。这具新甲当然不如负岳那么可靠,但也是重玄胜重金请锻造大师打造的。 相对于负岳甲,要更小巧一些。 之前或许是出于威慑力的考虑,十四总是把负岳甲撑得很高大。 姜望看了重玄胜一眼,目带询问。 十四其实是一个可爱的姑娘,反正临淄现在差不多都知道她的真实样貌了,好像没有必要仍把自己遮得这样严实。 重玄胜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看来是十四自己不愿意。 在漫长的时间里,钢铁盔甲带给她和重玄胜很多安全感,要彻底脱下盔甲,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你帮我约战雷占乾。”姜望随口说。 他和雷占乾的梁子早已结下,并且从后续来看,雷占乾并没有恩消怨解的意思。 尤其这段时间,姜望一举击败王夷吾,声名鹊起于齐国贵族之耳。他在七星楼秘境就于一众强者之中夺魁的事情自然也被人热议,雷家的人便有意无意的表明态度。无非是旧话重提,说些姜望手段不干净之类,明显是想通过踩姜望抬高自己。只是终究顾全雷家的名望,没好意思直接约战刚入内府的姜望。 雷占乾不好意思,姜望低上一个小境界,却没有那个顾虑。 冤家宜解不宜结,但既然结了,那就解决掉,解决好! 雷占乾这等人物,自身天赋足够,又背靠雷家,还有姜无弃的关系在,未来长远,早晚一飞冲天。 而姜望要做的事情,就是让他永远飞不了太高,让他冲不了天,打掉他独占乾坤的自信! 他不是口口声声宣传七星楼秘境之行,纯粹是姜望占了便宜、耍了阴谋么? 那就公开约战,在大庭广众之下,让他把话吞回去。 以重玄胜的智慧,自然明白姜望的想法,并且他也很认可这种处理方式。 但他还是语带提醒:“你以前可没这般张扬。” 这种公开约战所引发的关注度,远不是之前姜望与王夷吾在无声斩首令范围内的厮杀可比,那场战斗除了重玄胜之外没有观众。 而事后凶屠出头硬顶大齐军神的压力,吸引的也只是临淄顶层人物的目光。更多的关注,都被北衙所阻隔。 便纵有激烈舆潮,也只在暗地里涌动。 这一场约战却不一样。 公开约战就意味着,这一战将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里,任何人都可以来观战。交战双方若没有强烈的自信,都不可能同意这样的事情。 一方是早就成就内府、摘下雷玺神通,被许为雷家千年未有之天骄的雷占乾。 一方是据说击败了王夷吾,从天下第一腾龙的位置跃升内府,第一府就摘得神通的姜望。 重玄胜完全能够想象得到,这场战斗将会引起多么大的热议。 姜望只笑笑:“实力不足时放的狠话,实力到了就应该实现它。” 当时在七星谷,雷占乾说他区区一个腾龙境,是仗着重玄家上不了台面的手段,才占了一点便宜。 而他当时回应的是,如果他在内府境,雷占乾跑都跑不掉。 姜望说过的话,怎么可以不做到? 当然,也是为了在临走之前,为重玄胜再造一番声势,这番心思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行!”重玄胜没有问姜望哪来的把握,只一口答应:“不过约战得缓两天。” “怎么?”姜望问。 重玄胜得意洋洋地打起算盘:“我这两天先买下一处演武场,稍稍装饰一下,弄个墙围起来。约战地点就定在那里,到时候收点号牌钱,凭牌入场!一个人我收他十颗道元石!这可是天下第一腾龙跃升内府后,在人前公开的首战!我再宣传宣传王夷吾被你打得有多惨……临淄人肯定都很想看!” 姜望:“……” 真是掉钱眼里去了! 姜望一脸鄙夷。 右手却很诚实地展开,比了个五。 五五分账总是要的吧! 重玄胜嘿嘿一笑:“没问题!” …… 约战的地点,最后定在无敌演武馆。 瞧瞧这名字。 据重玄胜所说,这名字取于他和姜望在太虚幻境的化名,代表这是他们两位挚友的共同事业,也代表着他们的伟大梦想。 说是“馆”,其实就是一处露天演武场。临淄这样的地方,修行者非常多,但有了矛盾也不能随时随地就开打,北衙可不是吃素的。 所以演武场到处都是,不怎么值钱。 重玄胜疏通关系买下来,连夜赶工在外围加上一堵墙,就好意思堂而皇之以“馆”为名了。 “这么大的演武场,这么宽敞的位置。沐浴着和煦的阳光,欣赏着精彩的超凡战斗,还有穿堂过巷的风,自由吹拂……收他一个位置十颗道元石,不过分吧?” 重玄胜站在演武场上,大手一挥,气势十足,仿佛君主在巡视自己的王国。 演武场本身的规格就很一般,而看客的位置都在重玄胜用围墙圈下的地盘里。 所谓的“座椅”,就只是木凳而已,别说垫子了,连个摆茶水的地方都没有。 而且这处演武场距离余里坊很近,差不到五里地……它原本的价格可想而知。 就这么个破地方,一个人收十块道元石,还不过分? 姜望正要痛斥这无耻之徒,转念想到,自己好像能从中分到一半……一切豁然开朗。 正直的姜姓少年,于是沉吟着点了点头:“嗯,不过分。” 可惜姜某人脸皮终究缺了点火候,过了一会,还是转道:“不过……你搞得吃相这么不好看,恐怕会让人说闲话。” 重玄胜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人总是要有缺点的。” 这话越咂摸越有意思。 但对姜望来说,知道重玄胜自己有所考量便行了。这胖子总是不会吃亏的。 他撇了撇嘴:“搞半天你就投入这么点,就这几块破砖,几个木凳,还跟我五五分。我可是要上场打生打死的!这事怎么越想越觉得亏本呢?” “姜望贤弟啊,你这么想就没意思了。”重玄胜板着脸批评道:“显得很庸俗!” …… 找人准备战书送去雷家的事情,自然就都由重玄胜办妥了。 姜望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希望措辞有气势一点。 他的本意是希望慷慨激昂,挥斥方遒,制造类似于双方英雄惜英雄,决战临淄之巅的这种气氛。传出去也是一门佳话。 但他不知道的是,战书送过去变成了 “姓雷的,听说上次七星楼秘境你很不服?到处上蹿下跳,为自己盖遮羞布。来来来,十月二十四日,临淄无敌演武馆,谁不来谁是龟孙子!这次打到你认,打到你服!” 好家伙。据说雷占乾看到战书后,气得头顶冒黑烟,连夜就从雷氏族地赶来临淄了。 而十月二十四日,如期到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章 群英会 “来了来了。” “无敌演武馆”附近的一座小酒楼,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刚好能够看到演武馆的情况。 重玄胜没花多少钱就包下了整座酒楼,此刻正跟姜望坐在楼上吃酒,窗户只开了一条缝,贼么兮兮地往下看。 至于在演武馆维持秩序、收取观战费用这些小事,自然是由手下代劳。 “谁来了?”姜望漫不经心地问。 “哈!第一个来的是姜无庸!这小子有意思。” “十四皇子?”姜望皱眉:“他怎么来了?” “你管他呢。”重玄胜没所谓的道:“给你道元石还不好?” 姜无庸这样一个几乎不可能有机会的弱势皇子,他一直都不怎么放在眼里。以前在南遥城踩过一次,现在是踩都懒得踩了,因为已经不会有什么好处。 “你说会有多少人来观战?”姜望问。 他本意只是想公开的与雷占乾战上一场,消磨其人的锐气。有那么几个人见证便是了。但不知不觉就被重玄胜搞得热热闹闹起来了…… “你是想问你能分到多少道元石吧?”重玄胜回头瞟了他一眼。 被说中心事,姜望摸了摸鼻子,笑而不语。 他说过无论凌霄阁花多少资源培养姜安安,他都会还的。此番去看安安,囊中当然不能羞涩。 “放心。”重玄胜美滋滋道:“来观战的这些人,都是对号牌入座的,号牌昨天就卖光了!” “一万六千颗道元石啊!”姜望迅速心算出结果,不由得惊了。 无敌演武馆里一共有八百只凳子,一个位置二十颗道元石,居然还能卖空…… 临淄人也太有钱了吧? “不不,你算错了。”重玄胜得意洋洋道:“我把号牌分成了三个层次,分别对应一等区,二等区,和三等区。一等区只有一百个位置,一个位置卖一百颗道元石!二等区两百个位置,卖五十颗道元石。三等区五百个位置,才卖二十颗道元石。所以一共是三万颗道元石!” 一颗标准道元石,存储道元的数量是一百颗。而标准万元石是一万颗道元。 因而一颗万元石的价值,等同于一百颗道元石。 三万颗道元石也就是三百颗万元石,等同于三颗甲等开脉丹的市价! 就这么约战一次,安安的开脉丹就能还上了。 “这个钱也太好赚了……”姜望喃喃道。 他甚至在想,要不然多约战几次再走好了。临淄还有哪位比较有名的内府境强者来着? 重玄胜浑不知姜望转动了什么念头,犹在那里解释道:“你不知道雷占乾多大的名望!号称雷家千年未出之天骄,是稳稳的雷氏家主。因为他的支持,很多人都认为姜无弃在未来的夺嫡之争里更占优势。” 他话锋一转:“但更多的人,却是好奇你。很多人都知道你以同境修为击败了王夷吾,但还不知道你是谁,也没有观摩过你的战斗。今天正是一个了解你的好机会!” 其实还是因为王夷吾。 王夷吾同境无敌的名声有多么深入人心,击败他的姜望就有多么耀眼。 雷占乾虽然也颇有名声,且早先境界更高,但王夷吾才是更广为人知的存在。 很多人都相信,王夷吾将来一定会成为齐国的绝顶强者。 在某种程度上,他是齐人的骄傲。因为他把通天境极限的里程碑,留在了齐国。 所以击败他后,今日之姜望,一场公开约战,才引来那么多人观战。 姜望忍不住也挤过去,透过窗户缝往演武馆那边看了看,随着时间的推移,入馆的人越来越多,门口都排起了队,正一个个的验证号牌。 “话说回来。”姜望道:“咱们这个破馆连屋顶都没有,在酒楼这里也能看清楚演武场上的情况。坐在这里,比坐在里面不是舒服得多么?还不用花那么多道元石。” 重玄胜翻了个不太明显的白眼:“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包下整座酒楼,把门锁起来,窗户也关上?” 整个“无敌演武馆”附近,就只有这一座小酒楼能够居高临下,瞧得清演武馆里的情形。而重玄胜前几天就包下了。 “你想得真周到……” 姜望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怎么跟这胖子在一块的时候,脑子好像格外迟钝呢? “走吧。”重玄胜起身道:“晏抚来了,咱们不迎一迎不像话。” 姜望讶道:“晏抚也买了号牌?” “我送的!”重玄胜没好气道:“你怎么这么财迷心窍呢?我的姜大人,咱们不也得有几个朋友吗?” 姜望有些羞愧的沉默了。 但想了想又觉得挺不对劲的。 怎么聊着聊着,这胖子成慷慨君子了。最早不是他要捞钱的么! 他伸手在背后拍了拍重玄胜的肩膀:“不然等你跃升内府了,咱们也公开约战一场吧?也让咱们的演武馆,还有个再开张的机会!” “我还请了高哲和李龙川,不过他俩不是很对付,应该不会一起来。” 重玄胜像是完全没听到姜望说什么,自顾加快了脚步:“唉,太忙了,我今天太忙了。” …… 今天来“无敌演武馆”的人,比姜望想象中的分量更足。 晏抚、李龙川、高哲这几位相熟的且不说。 有名有姓的,如鲍氏的鲍伯昭和鲍仲清联袂而来。与满脸麻子的弟弟相比,鲍伯昭倒是相貌堂堂。两兄弟有说有笑,关系很好的样子。但据重玄胜说,他们暗地里狗脑子都快打出来了。 此外还有十四皇子姜无庸,四海商盟一等执事付缪等人…… 付缪现在可是炙手可热,庆嬉近来对他十分倚重,大小事情都让他代表,隐隐有要培养他做下任盟主的意思。 “让他接掌四海商盟?”姜望有些不能理解。 重玄胜倚仗军威,亲手割下过此人的一只耳朵。这事他是知道的。 付缪的能力很值得怀疑。 庆嬉怎么会选择把四海商盟交给他? “听说庆嬉寿元将尽,不得不提前安排继承人。四海商盟里现在也没什么能人,矮个里面挑高个吧!”重玄胜把声线控制在姜望耳边,不让别人有机会听到。 姜望又想起去七星秘境前,庆嬉莫名其妙的殷勤来……如果说他是寿元将近的话,那就很合理了。以四海商盟之富有,市面上能买到的增寿宝物,庆嬉肯定都用过了。也难怪他对新奇的增寿宝物那样期待。 “方崇应该比付缪强吧?”姜望用同样的方式回话。 当然表面上他正盘坐一方蒲团上肃容备战在这里一个凳子至少值二十颗道元石,他也只好用蒲团凑合。 “对四海商盟来说,可能是能力更重要。但是对现在的庆嬉来说,听话更重要。” 重玄胜则面上堆笑,一边偷偷与姜望闲聊,给他介绍临淄各色人等,一边守在入口附近随时招呼贵客。 见谁都客客气气,好像失散多年的兄弟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章 华英宫主 过不得一会。 门外宣道:“养心宫主到!” 养心宫主,也就是九皇子姜无邪。 无敌演武馆里,已经坐下的人们纷纷站起! 直到这时候,姜望才发现他好像有些低估了那个气质阴柔的皇子。大概是李凤尧的不假辞色,和姜无邪在其人面前的没皮没脸,让姜望对他在齐国的位置认识并不深刻。 须知就连晏抚都起身了,虽然只是一种礼仪,但可不是哪位皇子都配得上他们行礼的! 这位是真正有可能坐上龙庭的存在。 形形色色的人群中,姜无庸的脸有些发黑。他今天是第一个来的,想着占个好位置。他清楚今天这一战,来观战的人绝不会少,一个好位置无疑是地位的体现。也可以趁着先来的优势,提前交际交际。至于之前和姜望的那点小矛盾……做大事的人,岂能囿于私怨?他是可以原谅姜望的! 没想到来了之后才发现,位置都差不多,全是光秃秃木凳……这可是价值一百颗道元石的一等区啊! 而且他的“交际”也没有什么效果,那些贴着他的人他看不上,而他有意结交的,如鲍氏兄弟、晏抚等人,都对他礼貌而疏离。 身在齐国,作为一个默默无闻的皇子,这种挫败的时候并不少见,甚至可以说从小到大,见得太多了!可他仍然没有习惯。 真正令他脸黑的是,同为皇子,他来的时候,可完全没有这等排场。重玄胜甚至没亲自出来迎他! 当然他也没资格这个时候出来计较,心中再不高兴,人也已经老老实实地站起来,迎着缓步走进来的姜无邪招呼道:“九哥!” 姜无邪看起来并不怎么喜欢这位十四弟,只是微不可察的嗯了一声。 他身后跟着四位身段窈窕的貌美宫女,倒是一贯的风流做派。 走到号牌对应的位置前时,与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相同他吃了一惊。 转头有些哭笑不得地瞧着重玄胜:“你这也太抠了?” “惭愧。”重玄胜一点惭愧的表情都没有:“时间太匆忙,来不及布置!” 来不及布置,你倒是来得及收钱?还他娘的分成三个级别的号牌收钱! 当然姜无邪并没有当面拆穿,大概也非常清楚重玄胜的面皮,人家摆明了不要脸,根本不怕你拆穿…… 在美人面前也能做到没皮没脸的九皇子殿下,并没有找到知音的感觉。反而略带惆怅地叹了口气,摆摆手,于是身后便有一位宫女转身离开。 过不得多时,就有一队仆役抬着软榻、罗盖、小桌……各种事物鱼贯而入。 一会儿工夫就给这位养心宫主重新布置好了位置他那一个号牌的位置显然是不够安排的,所以顺便把附近好些人的位置都买下了。 而那四位美貌宫女,适时从储物匣中取出酒器、玉盘来,什么美酒瓜果糕点之类……应有尽有,总之很适合看戏的时候享用。 姜无邪这才施施然在软塌上坐下,在美貌宫女的侍奉下,优哉游哉地等待好戏开场。 九皇子的举动提醒了不少人,肯舍得花几十上百颗道元石来观战的,谁也不会穷到哪里去,纷纷着人去置办物品,最不济也得换个软墩子坐坐吧! 一时这里仿佛成了修筑现场。 在对面的“一等区”,高哲小声揶揄晏抚道:“贝郡首富今日气势上可大不如!” 晏抚只好摇头苦笑。 贝郡之富甲于齐,晏氏之富甲于贝。 作为晏氏嫡脉,他当然也是过惯舒服日子的,在平时说不得也要按心意重新布置一番。但现在这个位置可是重玄胜送给他的,他如果另做布置,岂不是摆明了瞧不上? 心细如他,自然不会让这种误会发生。 但他不知道的是……重玄胜巴不得呢! 此时的重玄胜,正在悄悄跟姜望显摆:“你看,咱们演武馆的设施就这么翻新了,还都是高级货!” 他得意洋洋:“他们这些名门贵胄,总不好意思把椅子还搬回去吧?” 重玄胖,你也是名门啊。 姜望眉毛跳了跳,终究没有说什么。 毕竟是俩人共同的演武馆……有些事情没有必要太计较! 就在这时,又有一声宣:“华英宫主到!” 三皇女姜无忧也来了! 与姜无邪来时一样,演武馆里的所有人又重新起身相迎。 重玄胜事先想到姜无邪与姜无弃会来。前者曾经输给过同境的王夷吾,现在姜望以同境修为击败王夷吾,他不可能不过来看看。 而姜无弃……雷占乾是他表哥,怎么着也会来撑场的。 但华英宫主姜无忧的现身,他确实没有想到。 这位三皇女,向来是不喜欢凑这种热闹的。 但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仍然亲切,主动往前迎了几步。 听得宣声,为了逃避应酬,一直闭目佯做战斗准备的姜望,也忍不住睁眼望去。 到齐国以来,久闻华英宫主之名,却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见到姜无忧其人。毕竟是有资格竞争龙庭的人选里,唯一一位皇女。他没法不好奇。 只见一位气势十足的高挑女人走进演武馆来,她只身一人,并未带什么随从。 姜无忧不是那种精致样貌的女子,没有柳叶细眉,没有樱桃小嘴,不施粉黛。但五官英气十足,很是耐看,也让人印象深刻,一见难忘。 她穿着款式简单的武服,体态健美。长发干脆利落地束起,一条马尾高高垂在脑后。 而她一走进演武馆,只略一打量,视线就落在了姜望身上,正正与他对视。 正偷眼观察的姜望,下意识躲闪了一下…… 他以专心备战的名义,甩掉应酬。但这下被撞个正着,难免有些心虚。 “等你这场打完,本宫有事找你。”姜无忧直接对他说。 她的声音像敲碎玉珏,是那种很干脆、很果断,也很动听的声音。单从语气里,也大约判断得出她的强势性格。 她为什么事找上门来? 姜望没想到她并非单纯来观摩战斗,完全摸不着头脑,但也只好先点头。 华英宫主的主动相邀,的确让在座不少人心中都有了种种想法,不过没谁表现出来。 这时姜无邪出声道:“三姐,过来与弟弟同坐,这边宽敞!” “不了。”姜无忧已经看到了自己位置上的木凳,但仍然拒绝得很干脆:“我就在自己的位置上,天地自宽。” 好气势!姜望在心中暗暗喝了一声彩。 “也好。”姜无邪笑笑,也便算了。 直到姜无邪招呼过后,姜无庸才能接着招呼:“三姐!” 同为皇子,如鸿沟般的地位差距却是真实存在的。 毕竟最后能坐上龙庭的,只有一位,而大齐可没有闲养皇子的传统。 每来一位哥哥姐姐,他就要起身行一次礼,想来此刻应该很后悔来这么早。 “小十四也来了。”姜无忧冲他点点头,一撩下摆,半分扭捏也无,便直接在那张木凳上坐下, 双手按膝,直脊肃容,俨然有八风不动的气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章 帝室 约战的具体时间,是在午时。时间越临近,来的人越多。 “怎么还没到,雷占乾不会是不敢来了吧?” 姜无邪咽下嘴里的葡萄,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好像只是随口抱怨,但偏偏喊得很大声。 “我们姜望已经等很久了,如果因为对手的原因导致约战不能开始……钱可不退!”重玄胜赶紧声明。 众人皆笑。 重玄遵至今还在稷下学宫,王夷吾被“赶”出临淄,重玄胜现在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也没谁会去跟他计较这点小事。 “长生宫主到!” 便在这时,大齐十一皇子姜无弃与此次约战的另一位主角雷占乾联袂而来。 姜无弃披着一件白狐裘,贵气雍容,在一众修士的簇拥下往里走。雷占乾就在旁边,与他并肩而行,而名门之后的张咏走在一众修士里,显得并不起眼。之前姜望在云雾山见过的公孙虞这次却并未随行。 跟在场的所有人一起,姜无庸无奈再次起身…… 只有姜无忧依然安坐,而姜无邪懒洋洋靠着,又吃了颗葡萄。 “诸位不必多礼,本宫此来,与诸位一样,都只是看客而已。”姜无弃从容地跟众人招呼,让大家安坐。 不少人坐下之后忍不住议论纷纷。 十一皇子也到了,最有可能成为大齐未来皇帝的四个人里,今天已经来了三人!只差一位太子姜无华了。 这场约战排场太大! 就是这环境太不匹配…… “十一哥。”姜无庸再次招呼。 “无庸。”姜无弃亲切的回应,又仔细看了看他:“好些天未见,你清瘦了。” 他回身吩咐:“前些天不是有一批景国的补品到了么?选些品相好的,明日送去十四皇子府上。” “是瘦了些。”姜无庸有些感动:“十一哥你也要注意身体。” 即使皇族中人,见惯诡谲,但他知道姜无弃并非虚情假意。 “好。”姜无弃温声一笑,又转而招呼姜无忧和姜无邪道:“三姐,九哥,不意今日于此相见。还有十四弟,我们几姐弟,倒许久未在一起看戏。” “正是择日不如撞日。”姜无忧说。 姜无邪则笑了笑:“今天可不是看戏,你表哥是要下场的,输了须不好看。” “这就不劳您费心了。”雷占乾在一旁冷冷道。 姜无邪之前公然怀疑他不敢来,他可是听到了。 想起来还气着呢,他一接到挑战书就连夜赶来临淄了。但最多的时间,都花费在找“无敌演武馆”这个地方。以雷家的势力,愣是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他一度怀疑战书是不是写错位置了,还打算派人到重玄家问。 最后重玄胜这边开始“宣传”了,他才知道在这么个破地方…… 重玄胜那个胖子,还利用这件事赚钱! 虽然他雷某人不在乎这点小数,但心里憋啊。 凭什么你跟我约战,你挑衅我,你还要拿我赚钱? 除了用拳头在演武场上赢得酣畅淋漓的胜利,他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平衡自己的心情。 “哈哈哈哈。”姜无邪笑了起来:“我的确不怎么费心,我非常看好姜青羊!” 姜望的爵位是青羊镇男,他以姜青羊称之,倒显得两人私下里很是相熟的样子。 早在大泽郡他就尝试过招揽姜望,当然已经被拒绝。但故意营造关系亲近的感觉,也是想让姜无忧和姜无弃知“难”而退。 尤其姜无忧刚才还约姜望私下沟通,或者正是有什么想法也说不定。顺手扎根刺,对自己又没什么损失。 雷占乾轻蔑一笑:“毕竟你内府未开。不懂我们这个层次的战斗,也是情有可原。” 言下之意是……你有这个下判断的实力吗? 姜无邪却毫不见恼,嘴角微微往上,勾起一个带着邪气的笑容:“在七星楼秘境,我好像是第三个星位出来的,你第几?” 雷占乾的脸色顿时黑了,冷声道:“那九皇子今日便看好了,我应在第几!” 在他们说着话的时候,旁边的美貌宫女已经剥好葡萄,用纤纤玉指送到嘴边。 “哼哼。”姜无邪满足地咬了一颗:“本宫拭目以待。” 雷占乾冷哼一声,自往演武台上去了。 雷家需要他的天骄之名,他本人更需要。 自大泽郡回来后,他多次强调,七星楼秘境的失利,是因为重玄家不惜血本的付出,和姜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他本心也的确是这样认为。 那么面对姜望的公开约战,他就绝无拒绝的理由。 他当然清楚姜望已经摘下神通,并且正面击败过王夷吾。但这并不能动摇他的信心。 王夷吾虽然天赋绝顶,但在他看来,也未必就有多了不起。 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有什么意义?还不只是个通天境吗? 他雷占乾是没有刻意压制自己,不然在通天境也未必就打破不了极限。 王夷吾还在通天境冲刺极限的时候,他就已经叩开两府,摘下雷玺神通了! 现在王夷吾和姜望双双叩开内府,而他第三内府已经在望。 他承认姜望的确是有天赋的,但在内府境,他经营了更久!满打满算,姜望叩开内府的时间也不到一个月,这么短的时间能把内府开发到什么程度? 姜望踩着王夷吾一战成名,他再踩回姜望,正当其时。 他雷占乾绝非那些庸碌的寻常内府,没有理由会输。 …… 台下。 一名修士不动声色地挤开张咏,凑到姜无弃身边,小声道:“属下去给殿下准备锦椅,不知殿下可要尝尝什么吃食?” 张咏面无表情,目光落在台上的姜望身上,也只是一扫而过。 姜无弃摆手拒绝:“别人坐得,我如何坐不得?” 手下间的暗涌他自然看在眼里,也自然不会表态。 自在木凳上坐了,对着姜无邪这边无奈摇头:“你们怎么一见面就吵?” 姜无邪笑笑:“皇弟,你是不是管不了你这位表哥?怎么我跟你说话,他也想插嘴就插嘴?呵呵,一点规矩都见不到。” 他在这边积极的挑拨关系,姜无弃只温声道:“虽说无规矩不成方圆,但若太讲规矩,就没有人味了。九哥,咱们虽然生在帝王之家,但身边也不是只有下人。” “行了行了。”姜无邪不耐烦地摆摆手:“你怎么老气横秋的,成天抓到机会就想给我讲课?也不知道谁是哥哥。” “呃……” 姜无弃苦笑着安静下来。 但又忍不住捂着嘴唇,轻咳了两声。 姜无邪一脸的不耐仍未散去,但瞥了姜无弃一眼,声音慢了下来。 “你……好点了吗?” 或许是兄弟之间太久未这样问候过,姜无弃的表情有些欢喜:“好得很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章 事先 十天之前,太虚幻境。 论剑之地,姜望与左光殊相对而立。 “坐下说。”姜望一屁股坐在地上,招呼道。 左光殊左右看了看,站着未动。 太虚幻境里,本不存在干净或者脏之类的概念,但他显然无法接受就这么席地而坐。 然而一站一坐,又显得居高临下,不太礼貌。 最后他半蹲了下来。 “你说的那个对手,最强的点是什么?”左光殊问。 他本质上是个很单纯的少年,姜望以切磋道术为借口,时不时与他切磋一场,很轻易的就混熟了,偶尔还会在一起讨论修行问题。对姜望来说,这些名门弟子的见识都非常有帮助。他如饥似渴地吸收一切他能够吸收到的知识,为自己夯实基础。当然,时至如今,他的阅历见识,也能带给对方帮助。 不过他和左光殊之间,从不聊左光烈的事情。 “雷玺,你知道么?” “号称一玺印天地,我为雷电主。”左光殊直接道:“齐国雷家的人?听说他们家出了一个掌雷玺神通的天才。荆国也有一个掌握雷玺神通的,不过年纪已经很大,你应该惹不起。唔,有名的就这两个。没什么名气的我就不知道了。” 顶级名门出身,果然见识不凡。 姜望很是惊讶:“荆国和齐国,一个在北,一个在东。楚国隔得那么远,你还都关心得到?” 他惊讶的倒不是左家能够收集到这些信息,而是在他看来,左光殊这样的少年,应该是不谙世事的,好像应该不太会去关心别国人才。 “主要是各国的年轻天才,我需要关心。”这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左光殊直接说道:“我得为黄河之会做准备。” “黄河之会?”姜望满心茫然。 但左光殊显然会错了意:“到时候我们或许可以在现世中对上。” 他的表情有些跃跃欲试,显然非常期待与姜望在现世的战斗。 姜望暂且放下疑惑,准备回头去问重玄胜。 “那么对付雷玺这样的神通,你有什么应对思路么?” “分人。要看他如何使用。他在战斗中的最强表现是什么?就说你知道的。” 姜望回忆着之前在生死棋里的那一战:“他以雷法演化天之杀机,地之杀机,和人之杀机。代天地行罚。” 左光殊机智的笑了:“九天雷衍决啊,果然是齐国雷家的那个。现世里你在齐国!” 姜望无奈:“我本来也没打算瞒你啊。” “还好意思说啊张临川!” “……说正事。” 相熟之后,左光殊明显的话多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时在左家,没什么人跟他说话。“你的名字里没有无,应该不属于大齐皇族嫡脉。令尊是哪一位大人?没听说过姜梦熊有孩子啊?” “别猜了,我不是大齐皇族出身。左家在帮你搜集各国天才信息的话,过段时间你应该就能知道我的现实身份了。”姜望揉了揉额角:“咱们说正事好吗?五品论剑台推动一次,可要一百二十点功!” “啧,很了不起的样子。看来你最近做了什么大事,让你声名鹊起。”左光殊迅速修订着自己的推断。 姜望盯着他,不说话。 终归是少年心性,调皮一阵后,左光殊马上认真起来:“就以你的观察而言,你觉得对他的最强表现来说,雷玺起到什么作用?” “雷玺好像是枢纽,统管一切。我看到所有的雷电都与那枚印玺有关。” “等等,你‘看到’了雷玺?” “是啊,他当时就凝结在体外。” “是了。”左光殊点点头,做出了自己的判断:“天地杀机太过酷烈,他不足以在体内调服,所以需要将雷玺凝结于外。他的能力,还不足以掌控雷玺!” “雷玺是他第二府所得。他都两府圆满很久了,将要叩开第三内府,还不足以掌控雷玺吗?” “从神通种子,到完整的神通,你知道这当中差得有多远吗?”左光殊的语气非常笃定:“你看到的‘雷玺’,配得上‘一玺印天地,我为雷电主。’这句话吗?” 那确实还差得太远…… 姜望于是笑了:“所以凝结于体外的雷玺,本身即是弱点对吗?” 当初在生死棋,他以亿万星光加持的一剑横扫,倒是没有注意到什么弱点,雷玺最显眼,也就奔着雷玺去了。那时候有没有找到弱点都无所谓。 “不应该说是弱点,准确的来说,是要害之地。”左光殊道:“大凡要害之地,必有重兵驻守,反而是最强的点也说不定,但一旦击破,则控扼全局。” 姜望很满意:“我完全相信你在纸面上的判断。” 这话听起来,有些许别扭。 但左光殊并不在意,只转道:“说起来,你能跟他起冲突。你新得的神通也不差吧?是什么来着?” “你的神通需要保密,我的神通就不用了?” 姜望白了他一眼。 他们这段时间的切磋有输有赢,但彼此都从未用过神通。是左光殊说他家里人要求他不得在人前展露神通,准备留待以后一鸣惊人。 从今天的聊天来看,他说的这个“以后”,应该就是所谓的黄河之会。 但想了想,姜望还是说道:“三昧真火。” 他这种没什么大背景的修士,神通可没办法藏着掖着,该用就得用。 不过得到了答案,这个自尊心非常强的少年,反而又有些不太开心了:“你不要总有意无意的让着我,这会让我感觉不舒服。我左光殊不需要谁相让。” “唔……” 姜望确实总觉得继承了左光烈幻境和开脉丹的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虽然堂堂大楚左氏的嫡脉子弟,好像也不需要他做什么。 “好。让我们认认真真打一场,来一场全力以赴的。荣耀的对决!”姜望忽然慷慨激昂起来。 “……这场不行,说好了我帮你参考,你输功给我的。”左光殊可不傻。 …… …… 早在雷占乾进来之前,姜望已经先一步在演武台上等候。 生死棋中那一战,他一招败敌,大获全胜。 虽然是借助亿万星光之力的加持,但驱动那一剑的过程,从始至终却都是在他自己的把握之中。 他是自己想到的思路,找到的机会。 亿万星光,也是他一剑一剑斩出来,一只星兽一只星兽杀下来,不眠不休,亲手所累聚的! 雷占乾却说,他靠的是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无视他的努力与经营,践踏他的辛苦与名誉,凭借的是什么呢?无非是雷占乾自认为他应该赢,能赢! 那就打破他的这种“自认为”。 这场战斗早在七星谷就应该开始。 当时他回应了一句“雷先跑”,如今已经同为内府,以剑回应即可。 此时站在台上,自信昂然的雷占乾,根本不知道姜望为这一战做了怎样的准备。 他跟左光殊,甚至已经全盘推演过整个战斗过程。 姜望瞧不上他的气量,但非常尊重他的实力。 所有的准备,都将在此刻,在整个临淄的关注中,等待验证。 同为天骄,谁才是更耀眼的那一个?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章 末世之演 “不得服用禁药,不得有任何影响决斗公平之事,不得……”兼任演武馆裁判的重玄胜对两人示意:“两位准备妥当否?” “当然。”姜望道。 雷占乾则态度嚣狂得多:“我还需要准备?” 重玄胜笑笑,不以为意:“事先说明,此次双方公开约战,以确定胜负为主,胜负定下,约战便结束,不应涉及生死。然而刀剑无情,拳脚无眼。若有失手、错手,双方朋友家人亦不得滋衅寻仇!” 他词儿说得很顺溜,大有干一行爱一行的态度。 “至于是失手还是蓄意,场下豪杰满座,都是眼界非凡,心中自有判断!” 重玄胜再看了两人一眼,便迈下演武台。 他离开的同时,就是战斗的开始! 轰隆的雷声与长剑的轻吟仿佛是同时发生。 雷占乾嘴里说着不屑,不在意,却一出手,便唤出雷玺。 下为四方之地,上为闪电之形。 威严霸道,势压天地。 整个演武台都瞬间被雷光所充满,炽光连闪,雷蛇游走。 但有一道光,比雷光更耀眼,比闪电更璀璨。 那是属于长相思的剑光。 此剑在无边雷电中一往无前,斩雷,裂电,破空,欲杀人! 人道之剑,式肆,年少轻狂。 这是极其张扬的一剑,比那耀眼的更耀眼,比那狂暴的更狂暴。 绝不相让,分毫皆争。 一路来的雷霆不断破开,剑光倏忽而至。 雷占乾一拳轰天,于是雷光演星辰。 “天穹”之上,雷霆之星高悬。 长相思划过,星辰连陨。 天发杀机,斗转星移! 雷光演化的星辰,“抵消”了伤害。 姜望毫不意外,瞬间连斩两剑,一剑如夕阳坠落,一剑划分天地。人道之剑,一曰老将迟暮,一曰名士潦倒。 剑才出,掐诀已成。 在剑光催发的同时,姜望回剑一退,而无数炙热火雀口衔焰花,如狂风骤雨,朝雷占乾打落。 焰雀衔花! 以第一内府与通天宫同时推动的道术,威能与之前不可同日而语。 头顶上空的雷霆之星,霎时坠落如雨。 如今的雷占乾,一式斗转星移打出,足有一千两百颗雷霆星辰可以承接伤害。 但姜望两剑再接一记道法下去,雷霆星辰足足陨落近半! 那场面极其宏大,令观者心神摇动。 便在这时,雷占乾一拳轰地。 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雷光如蛟龙,电闪成灵蛇。雷电之形铺满地面,而后向上翻卷。 向姜望扑击、撕咬、吞噬。 雷霆是高悬之星辰,雷霆是遍地之雷海。 姜望一瞬间陷入雷电之围,而雷占乾掌控雷玺,握住拳头,悍然打出第三式,天地反覆! 人发杀机,于是天翻、地覆,星辰坠落,雷海喷发,世界将毁,末日临焉。 台下姜无邪早已见识过这一式之威,此时再见,仍觉力不从心。除非他跃升内府,摘下神通……但时机还远未成熟,他姜无邪眼中看到的,岂止于神通的风景?现今不是跃升之时。 姜无弃静静看着战斗,不言不语,脸上也看不出表情。 而姜无忧眼中却战意勃发,这演化天地杀机的三式,确实高妙,令她见猎心喜。 在演武台上,众所瞩目的焦点之中。 姜望一跃而起。迎着数百颗正在坠落的雷霆星辰,往上疾冲。 而身下喷发的雷海正在追逐。 仿佛天地之间,只此一少年。 到处是肆虐的雷,他在其中飘零无依。 于是人道之剑式叁,身不由己之剑出。 在最无力的时候,仍然挣扎。 他轻飘飘地一剑刺天,那尤其微弱却无比坚强的剑光一刺。 点点星辰破碎! 人却回头。 他在漫天雷霆星辰的碎光中回头。 左手正正按上了雷霆星辰与雷海之间的那枚玺印。 画面仿佛定格。 其时,天空是雷霆星辰坠落,少年以剑相迎。而地面是雷霆之海喷发,那少年竟然回头,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雷海所淹没,但他的手按到雷玺。 一切雷光由此而发,一切雷霆经此而动。 姜望东奔西逐,似要划分雷霆,扫清阴阳,实际却一直在靠近雷玺,捕捉雷玺! 在他挥剑刺天的同时,雷占乾为了迅速“翻覆”天地,以雷霆末世终结姜望,也在极其迫切地驱动雷霆龙蛇与雷霆星辰。 雷玺由此被姜望所捕捉。 于是他任由剑光飙天,人却回身一按。 这个动作非常冒险,因为如果这次回身不能建功,没有专注的剑式顷刻就要被雷霆星辰压垮,而姜望连反击的机会都不可能再有。 但姜望仍然这样选择了。 果断,坚定,自信! 准确的说,按上雷玺的,只有姜望左手的食指。 一根手指,指上一点焰。 那如豆的焰被“按”在电光环绕的雷玺之上,蓬地一下燃烧! 三昧真火! 此火乃神之所聚、精之所聚、气之所聚,三昧一体,无物不燃。 地之雷海上起烈火,天之雷霆星辰亦在燃烧。 三昧真火直接烧在雷玺之上,于是导向一切的雷霆。 雷之世界,成为火之世界。 灭世之雷,已化焚世之火! 台下的看客们都看得呆了! 这极致毁灭的一切,却也是如此美丽的一切! 便在此刻,在一切毁灭发生的时候,一个身影踏进演武台,踏进这火之末世。 出现在雷玺旁边。 一只清瘦的手,轻轻地隔开了雷玺与姜望的手指。 一个身披白狐裘的少年! 姜望的食指,便抵在他的掌心。 那一豆三昧真火仍在燃烧,而他似乎丝毫无觉! “收手吧。”他说:“孤替他认输。” 姜望收回手指,同时反身一抓,此番天地之间所有的火焰都被他的手掌抓回,握灭于掌心。 而演武台上天地清明,那场末世来临的景象仿佛只是幻觉,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空中悬浮的那枚雷玺,已经小了一圈,却描述着结果。 不到二十息! 有人已经在心里惊叹。 这一切说起来缓慢。 但从两人动手,到姜无弃出面替雷占乾认输,只过了不到二十息时间! “无弃,为什么要替我认输?我刚才不是没有机会!”雷占乾面色阴沉,看起来很不满意。 “表哥,我当然知道。” 姜无弃说着,随手将那枚雷玺抓住,轻轻往雷占乾身上一拍,将它按回内府,嘴里则道:“但再打下去,就太激烈了,恐怕波及全场。今天来的人这么多,大概防护不过来。都是我大齐的栋梁,伤了谁都不好。” 而台下的姜无邪,看到姜无弃的动作,不由得眼皮一下剧跳! 姜无弃挡住姜望三昧真火的那一下当然强,但真正懂行的人才明白,他抓住雷占乾的神通放回去这一手,才是真正的恐怖! 君不见,就连八风不动的姜无忧,也一下子站了起来。 台上。 “既然十一殿下发话了,姜望自当从命。” 姜望只笑笑,于是收剑入鞘。 雷占乾刚才真的还有机会吗?没有姜无弃,他外凝的雷玺都要给废掉。这人嘴硬的功夫恐怕是凝结神通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章 提醒 无论嘴上如何遮掩,败就是败了。 在场这么多人,没有几个傻子。 雷占乾是谁? 雷家千年未有之天骄,雷玺神通的掌控者,长生宫主姜无弃的表兄,雷氏未来家主,大齐年轻一辈强者中的风云人物。 最关键的是,他早已开辟第二府。 姜望击败他,是跨越了一个小境界的差距。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修行天赋、战斗才情等方面全方位的碾压! 这是一场公开约战,可以说整个临淄都在关注结果。不然重玄胜也不可能把号牌卖光,这价格都够去一趟四大名馆了! 雷占乾固然脸色难看,但有姜无弃在场,也没几个人说风凉话。 就连姜无邪都只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在这种时候火上浇油,不是什么好主意。 当然,当面没人说什么,背后可就说不定了。 当初是你雷占乾口口声声说七星楼秘境一时不慎,重玄家也付出了巨大代价,才让姜望侥幸得利,占得天魁。怎么今天还是不慎吗? 用重玄胜的话来说干脆改名叫雷不慎好了! 战斗的后续都有重玄胜来处理,姜望本人已经被姜无忧召到一边相谈。 地方是现成的,重玄胜包下的那家酒楼,现在仍然闭门闭窗,也没什么闲杂人等。 两人上了楼,在窗边相对而坐。 姜无忧瞥了一眼早前被重玄胜推开的窗缝,表情意味深长。 从这个口子,刚好能窥见无敌演武馆的情况。若说姜无忧猜不出来因由,她也没必要争夺什么皇位了。 尽管这是重玄胜干的事,但姜无忧很明显视他们为一丘之貉。 姜望伸手将整个窗子都推开。 如此既能保持交谈的私密性,又可以避免瓜田李下。当然,他不想说他是为了遮掩尴尬 “不知三殿下找我何事?” “你将远行?”姜无忧问。 姜望愣了一下,不知她是怎么看出来的,但也没有相问,只道:“的确是要暂离齐境。” 姜无忧点点头,又另起话题:“今日这一战,雷占乾的实力并不输于你,他只是准备不如你充分,才导致整场战斗都被牵着鼻子走。” “殿下。”姜望笑了:“离开大泽郡之后,一直到今日这一战之前,雷占乾有充足的时间做准备。” 他的意思很明显这还准备不充分,那怪得谁来? 姜无忧就坐在对面,极具英气之美的面容,沐在窗外的光线里,不置可否地继续道:“你与王夷吾的交战,本宫也让人复盘了全程。纵观全场,你只是险胜。而且你们交战之前,他已经与重玄胜战过,有所消耗。王夷吾心高气傲,早晚再会来找你。” 姜望其实已经不太耐烦,但对于华英宫之主,仍然保持了尊重, 他伸手提起茶壶,为姜无忧和自己续水,一边随口回道:“比我强的人不少,但被我追上的,还没有能追回来的。” 他放下茶壶,看着姜无忧:“三殿下特意找我,难道就为说这些?” 她说的当然是事实,但也是废话。胜负是非常简单的事情,就连王夷吾本人,都不会找任何借口。 姜无忧于是笑了:“我就说开门见山吧,莫先生一定要我做足铺垫。虽然铺垫好像没什么用,而且你好像已经不太耐烦,但毕竟是我的首席谋士,我须得给他面子。我们把仪式走完,好么?” 她这般坦诚,反倒叫姜望没什么可抱怨。 他心里在想那个“莫先生”是谁,但没有问出口。此时对华英宫表露好奇,不是一个好选择。 “殿下请讲。” “你知道你现在多有名么?”姜无忧问。 “大概知道一些。”姜望措辞始终很谨慎。 “今日一战后,你会更有名,重玄胜也在努力往这个方向操作。有人劝我告诉你,重玄胜需要你的名气来抗衡重玄遵,以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但我拒绝了。因为我知道你其实很聪明,不会不清楚自己的处境。说这些挑拨的话徒劳令人生厌。”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你对齐国怎么看?” 她似乎误会了姜望此时离开齐境的原因,但姜望自然也不会跟她解释。 他轻笑:“天下强国。哪用得着我怎么看?” 姜无忧坐得端正,眸光有神:“在这里,会有很多人想要招揽你。但孤要说的是,整个齐国,不会有比华英宫更好的选择。” “姜望心思简单,只懂修行。政治层面的事情,向来不关心,也不懂。便有什么态度,也都与重玄胜同进同出而已。” 姜望看着她,措辞和缓,但态度很明确:“同样的话,我在大泽郡就回应过九殿下,” 姜无忧当然听得懂他的意思。 “你在齐国有很多麻烦,你不找麻烦,麻烦也会来找你。随着你越来越有名气,麻烦只会越来越多。而有些麻烦,是重玄胜也解决不了的。” 她从容、自信、底气十足:“而华英宫,可以让你免去所有的这些麻烦,安心修行。你享受的资源,也一定会是最顶级的,不比任何人差。” “这些麻烦,我不敢免。因为这些,我多用心,好歹还能应付,而有些麻烦,我想都不敢想。”姜望说着,便打算就此告辞。 “这条件长期有效,你可以多考虑一下,不必急着给决定。本宫押注的是你的未来。华英宫的大门,一直为你敞开。另外,为了表达诚意,本宫给你一个提醒。” “愿闻其详。” “小心青石宫。” 姜无忧说完,莫名其妙的笑了笑,起身扬长而去。 姜望坐在位置上,只是疑惑地皱了皱眉。没有表露心中的情绪。 大齐姜氏皇子中,姜无庸那位且不必说。最有希望夺取龙庭的四位皇子里,现在只差一个姜无华没有见到了,姜无弃大气,姜无忧英气,都很有王者之像。倒是只有姜无邪,像个沉湎美色的纨绔子弟。 他不知道姜无忧突然说这句话的目的是什么。 但他知道,他的一个表情、一个眼神,都很有可能给对方答案,所以他不露声色。 许放是他和重玄胜亲自去找的,那位七指也已经自尽。除了他和重玄胜之外,不应该还有人知道。 当然,若从结果倒推,重玄胜的确摆脱不了嫌疑。 只是,废太子姜无量囚居青石宫内,这么多年从未踏出一步。按理说对任何人都不存在威胁才对,有什么可小心的? 姜无忧是真的在提醒,还是在确认什么? 或者是作为皇位继承人之一,想要借重玄胜之手,再次试探姜无量? 姜望隐隐觉得,姜无邪此来,招揽只是顺手为之。 这最后一句话,才是她的目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章 远行 “小心青石宫?” 霞山别府里,重玄胜摆摆手,好像全不挂怀:“谁爱担心谁去小心去。” 姜望觉得他应该重视一些,因为他们的的确确用许放之死捅了姜无量一刀,于是说道:“我觉得姜无忧不是那么无聊的人。” “当然。”重玄胜道:“我完全相信这不是随便的一句话,我也完全相信姜无忧的实力和眼界。这当中或许有很多深意……但我何必去理?” “姜无量如果不准备做什么。我现在做什么都是错。姜无量如果准备做什么……”重玄胜食指往上指了指:“陛下自然会好好管教他。他一个废太子,还想做什么?论起小心,姜无华、姜无忧他们,要比我更小心才是。” 重玄胜一瞬间就抓住问题的本质。 是啊,有的是人比重玄胜更忌惮姜无量。姜无华、姜无忧这些争夺大宝的皇子皇女,甚至当今齐帝本人…… 所以,还真不必猜姜无忧的心思,就当做没听过便是。顺着姜无忧的心思去猜,去行动,反而有可能被引导至难以揣测的方向。 这些有资格向帝位发起冲刺的皇子皇女,一个都不能小看。 堂堂华英宫之主,岂是等闲? “我走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姜望问。 “还能有什么打算?把生意什么的先放一放,潜心修炼。”重玄胜道。 他从来都很清醒,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能要什么,需要什么。现在在势力的经营上他已经完全压倒了重玄遵,而随着利益的逐渐捆绑,他相信也会有越来越多的重玄族人倒向他。 到了现在,若说他跟重玄遵之间还有什么明显的差距,也就只剩修为了。 终归超凡世界强者为尊,势即是力,力亦为势。倘若重玄遵现在能修到神临,家主之位都不必再有悬念。 这段时间,正是他放下一切,全力修行的时候。至少也要先圆满腾龙境,跃升神通内府,追上重玄遵的大境界才是。 这是价值最大化的努力方向,他当然不会选错。 “那你可以经常找我练习。我虽然人不在临淄,但是太虚幻境里随时等你。”姜望非常诚恳的说。 “啊哈哈。”重玄胜皮笑肉不笑:“下次一定。” 想占他的便宜,实在是非常困难。 “你心中有计较便好。”姜望说着,再看了看自己住了这么久的房间:“我该走了。” “等等,把这个带上。”重玄胜取出一块青色的腰牌递过来。 这腰牌应是木制,但分量却不轻,薄薄一块,拿在手上如铸铁一般。 腰牌通体为青色,正面中间的位置,阴刻有一个很大的“捕”字,涂成白色,颜色的选择大概是取意“清白”,而底下的小字是“都城巡检府召制”。 都城巡检府就是北衙,而这枚腰牌就是名气很大的“青牌”了。 持有这枚腰牌,就意味着是隶属于都城巡检府的青牌捕头。 姜望将它翻一个面,却并未在背面找到自己的名字或者代号,只在右下角有一个“伍”字,代表这枚青牌的持有者是破获过内府境案件的五品捕头。 “别看了。”重玄胜眼睛很小但偏偏很喜欢翻白眼:“临时给你用用而已。” 因为是临时用用,所以不可能刻上名字。 “这是干什么?” “因为郑商鸣的事情,郑世欠我一个人情。他只忠诚于陛下,以他现在的位置,若不要他还人情,他反倒会觉得你挟恩自恃。徒增猜忌。索性我便找他弄了这张青牌。” “我也用不到它吧?” 姜望莫名其妙,实打实的五品青牌捕头,的确能够调动不少官府资源。但一个临时的青牌捕头身份有什么意义? “怎么用不着?你参与调查赵宣被刺案,追缉凶手,当然得有个身份!” “等等,什么赵宣被刺案?”姜望越听越迷惑,但突然想到问题所在:“被刺死的礼部大夫?你让我去追杀地狱无门?!” 开什么玩笑。尹观那是他现在能追杀得了的人物吗? 重玄胜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姜青羊,你作为大齐年轻一代有数的天骄人物,为大齐出力,追杀这群犯事的杀手不是很正常吗?” 这胖子一强调大齐,姜望的脑子就转过来了:“……你说得对。” 一个天骄人物突然离境,很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但身上挂着任务就不同了。这也是重玄胜特意去找郑世要一个青牌的原因。 并不是真让他去追杀尹观。重玄胜没有那么膨胀,也并不想害死姜望。只是追缉这种事情,找错方向,跟丢目标,都是非常合理的。 也许姜望跟丢得有些远,甚至要一路跑到云国去了……但他的行为也都很正当! 谁叫地狱无门的杀手满天下跑呢? 本质上姜望去一趟云国也算不得什么大事,重玄胜只是为他补全漏洞,让有些想从政治层面下手的人寻不到破绽罢了。 “另外……”重玄胜又取出一个精致玉瓶:“这是送给咱妹子的!” 这玉瓶上甚至还刻印了阵纹,它的价值毋庸置疑。 是说这段时间经常不见重玄胜的人影,原来是去弄这个宝贝! 玉瓶里装的,是一枚地元大丹,以价值而论,把重玄胜在无敌演武馆弄到的所有收益全填进去都不够,是真正有价无市的宝物。 姜望和重玄胜的关系,早过了那种你推我让的时候。直接将这玉瓶收起来,心中感动,但嘴上只道:“这礼物还成!” 重玄胜脸上故意堆出讨好的笑:“能让鼎鼎大名的青羊兄满意就好!” 姜望于是也笑了。 “走了!” 他收下礼物,直接站起来往外走,就此离开。 而重玄胜也没有再相送。 …… 同境击败王夷吾,越一个小境界击败雷占乾。经此两战,姜望已是真正意义上的名扬齐国。 他也真正进入齐国各方势力的视野中,之所以没有太多人来招揽,一是重玄家本身就有足够的威慑力,二是如姜无忧、姜无邪这种有望大位的皇女皇子,直接就把很多势力阻于门外。 姜望这个名字,成为多少天才的新目标,成为多少闺阁的梦中人。 然而正在众所瞩目的时候,在整个临淄城的热议声中,姜望已经收拾好行装,悄然离开。 他来时默默无闻,走时举国知名。 但同样的都是单人独剑。 姜望选定的离开临淄城后第一个落脚点,是赤阳郡南遥城。 好友廉雀的地盘,铸就长相思的地方。 当然,因为身上的这块青牌,他需要先去一趟贝郡。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章 人间事 大定二年。 自庄帝登临洞真以来,庄国大有不同。 境内国泰民安。疏通水道,得到清江水府的全力支持。大修官道,将各大城域完全连成一片。那些流窜各地的左道邪修,都很少有再把庄国选做落脚点的。 而在境外,强割陌国十城,几乎为庄国再拓一郡之地。 可庄帝并未就势立下第四郡。 据说有朝臣奏请此事,庄高羡却当朝反问:“区区十城之地,能当一郡否?” 野心昭然若揭。 陌国则慌慌张张地送出大笔资源,贿赂秦国。得到强秦的支持之后,才算安宁下来边境。 越来越多的庄国百姓逐渐意识到,往日羸弱的庄国,好像各方都可以来踩一脚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如今的庄国,说一声整个国家欣欣向荣并不为过。 庄国三郡,华林郡是都城所在,岱山郡顺势囊括新得的十城之地,一跃成为庄国最大的郡域。 唯有清河郡,似乎仍然没有什么变化。 整个清河郡,最神秘、最令人向往的地方,应该是清江水府。 在庄国,人族水族盟誓数百年,相处融洽。当然有一些小摩擦,但并不影响大局。或者说,大局被身居高位的人牢牢掌控着。 传说中的清江水府,以白玉为阶,以黄金为砖,点缀明珠,遍地奇珍,自然引得凡夫俗子向往不已。 但要说真正叫人打破头往里挤、成为很多人一生梦想之地的,还得是清河郡道院。 因为这个地方,代表修行之阶,代表地位,代表未来。 然而,郡道院每年招收的名额极其有限,整个清河郡十三城多少修士,谁不挤破脑袋往郡院努力?得意者终究是少数。 因为枫林城已经失落,清河郡现在只剩十二城,然而郡道院的标准并未降低,而是相应的减少了名额。 严格如此,所以那些徘徊在郡道院外的失意者,并不罕见。 在郡院二年生刘瑶看来,此刻站在牌楼前,往郡道院里眺望的青年男子,应该就是其中一个。 但他有些不同。 刘瑶承认他的五官相当出色,但吸引她注意力的,并不是那张脸。而是那一双眼睛,温和淡然,又悠远神秘。当他眺望郡道院的时候,还有浅浅的情绪晕开。 刘瑶分不清,那种情绪,是遗憾,还是忧郁。 但让他非常迷人。 这个人已经是第三天出现在郡道院外了,同样是在下午,站在同样的位置,同样地往郡道院里眺望。 他在看什么? 刘瑶并不知道。 但她突然很想上前去问一问。 这不应该。对刘瑶来说这很不应该。 去年她是卡着最后几个名额的位置,挤进的郡道院。郡道院每年都会淘汰一批人,她非常的努力,才保住现有的位置,没有成为被淘汰的人之一。 在城道院的时候,她也是名列前茅,相当优秀。但在郡道院,各大城域的天才都在一起竞争,一个恍惚,她就已经泯然众人。 所以她是从来不会浪费时间的。她吝惜到每天走哪条路,路上花多少时间,都详细的规定。 然而她竟然因为一个陌生人,连续三天停步。 求道者要忠于自己的内心。院长好像在什么时候讲过这句话。 当刘瑶想起这句话的时候,她松了一口气。为自己找到了理由。 于是她改变方向往外走,走到那个安静眺望的青年身前。 “你好。”刘瑶招呼道。 那青年收回视线,看着她,并不说话,只用目光表示询问。 刘瑶作为郡道院正式学员,见惯了阿谀奉承。起先她会担心这青年也与那些庸俗的人没什么两样,对郡道院的她曲意逢迎。但现在这青年态度太过淡然,她又忍不住生出些许失落来。 这样患得患失的经历,她未有过。 “呃……” 刘瑶张了张嘴,想要问什么,但一时顿住了。话到嘴巴,忘了要问什么。 她才意识到,她并不是真有什么问题。她只是想找个话题。 “有什么事?”青年主动问。 仿佛印决完成了最后一个手势,道术自然流泻。 刘瑶思路一下清晰起来。 她说道:“你每天站在这里看,没有什么意义。不会有同情,不会有青睐。郡道院不会因为实力之外的任何原因录入弟子。” “我是过来人。”她劝道:“一时的失利算不得什么,郡道院每年都有名额,你应该抓紧时间好好修炼,进一寸,有进一寸的把握。”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把话说出口:“我是郡院二年生。如果你有什么修行上的问题,可以来问我。” 这句话意图太明显,险些令她面红耳赤,强行用道元控制,才让剧烈跳动的心脏平静下来。 青年静静地听她说完,然后回道:“没关系。” 他的声音和缓,有一种慢条斯理的淡然与温柔。 “我只是看看。”他说。 并没有因为她的冒昧有什么不满,也没有因为她的好意而显得亲近。 之前如何,现在如何。 他仿佛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改变。 “噢。”刘瑶愣了一下:“噢,好的。” 但究竟什么好的,她也不知道。 青年似乎打算继续眺望,但她还站在这里。所以顿了顿,又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大约是你还有事吗? 刘瑶仿佛大梦方醒,一下子反应过来。 “啊,我,我先走了。” “再会。”青年很有礼貌地微微点头。 刘瑶慌慌张张地往道院里走,但走了两步,又咬了咬牙,转回来:“对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为了表示诚意,她先自我介绍:“我叫刘瑶。木桃琼瑶的瑶。” 彼时那青年目光已经重新投远。 在夕阳下,从这个角度看他,有一种难以具体形容的疏离气质。 在这一刻,刘瑶恍惚觉得,他与整个世界都无关。 这样的一个人,应该不会太在意郡道院的得失才对。所以,他到底在看什么? 时间好像很慢,刘瑶心中念头此起彼伏,飞快生灭。有那么几个瞬间,她以为她应该得不到答案了。 但终于捱过短暂却格外漫长的沉默。 她等到那个青年的回答。 “念祥。”他说。 …… …… …… …… ps:运营组开了一个角色升星活动,大家去回复书评区最新精华帖即可参与,参与角色升星,即可获得币奖励,具体规则见贴。因为的规则改变,以后只有一星以上的书才能做活动。所以……这可能是本书最后一次活动了,希望大家踊跃参与吧。请pik我们的姜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一章 追缉 贝郡是晏抚的老家。 姜望此来,纯粹是因为追剿地狱无门一事。 为了将功赎罪,彻底剿灭地狱无门,郑世组建了堪称豪华的追缉阵容。 精于探案的青牌捕头,一次性就派出了十四位,而且最低都在五品! 其中十位是五品内府级捕头,另外四位是四品外楼级捕头。 郑世还亲自出面,请动了北衙一位已经退隐的强者,曾经的一代捕神,神临境的岳冷。 几乎是掏空了北衙的家底。 一神临四外楼十内府,加上临时混了个名额的姜望,足足十六位强者,这阵容不可谓不强大。 之所以要来贝郡,是因为追缉队调查线索来到了这里。 姜望虽然只是挂个名,但好歹也要来应付一下,蹭一蹭,再以调查线索的理由只身离开。 是的,地狱无门的杀手们虽然成功刺杀赵宣,逃离临淄,但是并没能直接逃离齐国。 姜望也是到了贝郡,见到济济一堂的青牌捕头之后,才知道这件事。 地狱无门刺杀赵宣能够成功,原因有很多,既是实力也是准备,更有运气的因素。 而齐国这样的当世强国,一旦反应过来,就不是单单“恐怖”两个字可以形容的。 政事堂虽然没有来得及封闭临淄城,但却悍然封闭了国境线! 各处边城,都调整到了最高级别的警戒,对离开齐国的人反复查验。保证任何人都不能无声无息的离开。 而关城之外的国境线,受护国大阵感控,人畜不得通行。 有绝世强者坐控护国大阵,一待哪里出现闯关现象,顷刻便至。 可以说相对于北衙组建的追剿阵容,这位坐控护国大阵的强者,才是真正悬在地狱无门头顶的那把致命铡刀。 地狱无门像一条被盯上的游鱼,虽然狡猾有力,虽然跃出临淄,但仍然在齐国这座池塘里。 追缉队要做的,便是在封闭国境线的这段时间里,铺开大网,揪出地狱无门的杀手,并剿灭之! 姜望到追缉队露脸的时候,捕神岳冷并未出现,大概这次出山,只是作为武力层面的保障。 青牌捕头们的情报能力毋庸置疑,没人不知道临淄城里惊动凶屠与军神对峙的大事。都对姜望表现得非常热情,甚至有几个当场就要斩鸡头烧黄纸的,被姜望左推又推,好歹推过去了。 北衙组建的这个追缉队,实际负责人是一个名叫马雄的四品青牌捕头,郑世应该对他有过暗示,知道姜望并不是真的来办案的,没有给姜望安排什么辛苦的任务,当然,权责对应,真正的核心案情也并未让他参与。 而在其他青牌捕头看来,这也很合理。姜望如今在齐国的名声,完全可以说是天之骄子,得到照顾,得到资源倾斜,也都是应有之意。一些琐碎任务,自然是不应该麻烦这等天骄的。 追缉队到了贝郡,自然是依着地狱无门的线索追过来。 但这些事情与姜望无关,无论是地狱无门那边,还是齐国这边,都轮不到他来左右事态。而他就算关心案情,也不会蠢到表现出来。 他只打算默默混过两天,然后就与追缉队分道扬镳。 “大名鼎鼎的姜青羊,独自一人在这里想些什么?可有什么关于地狱无门的新思路?”一个女声从身后传来。 追缉队在贝郡并不张扬,但也没怎么隐匿行迹,住在贝郡方面安排的一套宽敞宅院中。此时其他人都不在,姜望独坐池心凉亭,默默想着自己的事情。 闻声回头,看到一名头戴青巾的女子。 这女子长相只是寻常,但那双眼睛,仿佛能直抵人心。 姜望认出来,是追缉队中的一名五品青牌捕头,名为林有邪。也是这个追缉队里,目前让他留下最深印象的人。哪怕她官职只有五品,实力只到腾龙,是整个追缉队里境界最低的捕头。 他参与过不多的几次案情讨论,在一众断案经验丰富的名捕中,林有邪说话不多,但每一句话都有的放矢,思路非常清晰,常常直指要害。 “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姜望温和的笑了笑,直接跳过前一个问题:“你们想得足够周全,我能有什么新思路?” 他就算没有在这行混的打算,也不会让自己轻易得罪这些青牌们。 林有邪看着他:“你太谦虚了。” 很烦这些聪明人啊,猜他们的心思太痛苦了。 姜望心里淡淡地转着念头,嘴里则道:“林捕头今天怎么有空跟我闲聊?” “啊。已经找出泰山王的踪迹,岳大人和马大人他们都去了。”林有邪似是很随意的道:“我这种实力,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在家里等消息咯。” 泰山王在十殿阎罗之中排名第七,在小连桥出手的人里就有他一个。乃是外楼境巅峰强者。但在岳冷这样成名已久的神临强者面前,一旦暴露行藏,几乎不会有任何机会。 姜望心中暗凛,但面上不露丝毫。 作为追缉队名义上的一员,这等重要的消息,事先竟然一点都不知情。挂名果然只是挂名而已…… 那么林有邪说这件事的原因是什么?单纯的是行动已经开始,泰山王差不多已经落网,所以不必再保密。 还是……试探? 重玄胜有过很好的示范,姜望决定不自己吓自己。 他跟尹观在临淄城外的见面很隐秘,除他们之外不会有人知道。唯一知道的苏奢也已经死了。 而他不相信尹观会暴露让他帮忙安排入城的事情。 不是说他相信尹观会多么的重视他、维护他。 而是他相信,尹观这样的人,不会被活捉。 “那真是太好了。”姜望说。 林有邪移转视线,看向水面。时近冬日,莲叶早已凋残。池水倒还清澈,其上漂浮着一些黑色的腐叶。 “对了。”她忽然问道:“张咏现在怎么样?” “凤仙张?”姜望不愿被牵着鼻子走,反问道:“为什么问我?” “噢,凤仙张那起灭门案,是我经手调查的。” “那他应该谢谢你。”姜望说。 “虽然查到了凶手,但凶手已经面目全非,并且在我们面前自尽。说起来跟没查到也没什么两样。” “查到凶手就很好了。”姜望没什么诚意地敷衍了一句,站起身来,用行动表示自己对话题的不感兴趣。 “不好意思。”林有邪道歉说:“因为顺便查到你在去阳国之前,特意上门拜访过张咏。你们又都是天府秘境的胜者。所以我以为你们关系很好,才会问你。” “替重玄胜例行招揽而已。他现在在长生宫做事,前途很远大。我们没什么联系。” 姜望说着,转身离开了这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二章 泰山王 她为什么问张咏? 她为什么会问张咏? 早在云雾山,姜望就知道张咏不对劲。其人隐藏实力,身具神秘瞳术,或许并非真正的凤仙张氏后人。 当时是否揭露其人,只在一念之间。最后为什么选择替他隐瞒,其实姜望自己也不清楚。后来想想,大概是被张咏的求恳眼神打动。 甚至更早一些,在离开天府秘境的时候,对张咏产生的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就让他对张咏的态度很和缓。 他对张咏是没什么恶感的。 但现在,林有邪为什么会拿张咏的事情来问他? 不是姜望喜欢多想,而是林有邪的身份,实在太敏感。青牌捕头,本就负责齐国各类超凡案件,张咏又确实有问题。 而像林有邪这样的名捕之后,数代腰悬青牌,办案的手段毋庸置疑。 会不会张咏已经暴露?有没有可能牵扯到自己? 姜望还在房间里掂量得失,外间已经传来响动。 原来是捕神岳冷已经押着泰山王回来。 姜望心下微叹,泰山王作为地狱无门内部绝对的高层,十殿阎罗之一,他被活捉,意味着局面已经彻底打开。 有这么多经验丰富的青牌捕头在,泰山王不可能藏得住答案,这甚至不由他本身的意志决定。现在就看地狱无门其他人,在泰山王吐出情报之前,能够跑多远,能把自己藏多深了。 然而现在国境封锁,在齐国境内,抛开过往的一切布置,在青牌捕头们的全力追索下,他们真还能藏得住吗? …… 姜望终于看到了岳冷。这位曾经的一代“捕神”,发只微霜,国字脸,表情严肃。 其人经手的一些案件至今还为人津津乐道,从他的辉煌经历来推断,此人至少也有一百五十岁了。 但神临强者的寿限为五百一十八岁,若无灾无劫的话,他还拥有很长久的人生。 到了他的实力、地位,在北衙之中已经没有什么追求了,他若没有退隐,北衙都尉大概是轮不到郑世的。 : : 这样的人物,唯一的人生追求大概只剩堪破洞真。也不知郑世是怎么才请动他出山。 而在身后,被岳冷用一条锁链,像牵狗一样牵进来的,自然就是地狱无门的泰山王。 除了尹观之外,泰山王是姜望第一个看到真容的阎罗。 面具当然早已被摘下,其人脸型瘦长,眼神非常凶狠。即使双手都被锁链困住,即使被岳冷拉得踉踉跄跄,瞧起人来仍是凶光四射。 看到刚好走过来迎接一众青牌捕头的姜望,见其人清秀且守在驻地,大概以为是谁家出来镀金的公子,他还咧了咧嘴,意态癫狂:“小子,见过血吗?” 姜望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并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其它表示。 如果被抓的人是尹观或者是在小连桥见过的那位宋帝王,姜望还说不定有些情绪波动。这位泰山王的威吓,实在对姜望造不成半点影响。 地狱无门的阎罗凶名再盛,此刻也只是阶下囚。 马雄就走在泰山王旁边,闻声抬起巴掌,看起来很想给他几下,大约是在之前的抓捕中吃了点小亏,但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捕神岳冷,还是把手放下了。 剩下的其他青牌捕头,都跟在队伍后面。 姜望面上没有半点被隐瞒消息的不满,对他们每一个人示意,当然也都得到了友善的回应。没有人会不愿意和一位天骄做朋友,哪怕不论未来,仅止姜望现在的实力,也值得他们尊重。 岳冷未对姜望有什么特殊辞色,大概他的看法与泰山王也差不多。 对于世家培养的天骄镀金什么的事情,他只冷眼旁观。 拉着泰山王,一直走到客厅门口,岳冷才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自己亲手抓住的凶人:“我给了你一路的时间,你想好了要告诉我什么吗?” 他并不提出具体问题,而是要求泰山王自己思考能够提供什么答案, 而泰山王恶狠狠地看着他,一声都不吭。 等了一阵,岳冷说:“很好。” 他说很好的时候,语气是真的很好。没有半点威胁、恐吓的味道。 说完,他摆了摆手:“马雄和林有邪留下,其他人下去。” 指令清晰、简单。 马雄当然是这支追缉队伍的负责人,但只是在岳冷不在场的时候。 此时岳冷一出声,他便乖乖的照做。 岳冷摆明了是要动刑了,而因为青牌身份只是临时借用,姜望显然没资格旁观“学习”,也不能够第一时间了解案情进展。 甚至不仅仅是姜望,绝大部分追缉队的人此刻都被驱散。 让姜望有些没想到的是,林有邪是岳冷留下的唯二人选之一。或许是岳冷对她另眼相看,或许是她有什么过人的手段,连岳冷也要借重。 而无论是哪一种原因,都让姜望对林有邪问的那些问题,有了更多的重视。这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青牌。 但这份重视终究也只能放在心里。 与其他捕头随意聊了几句话,姜望便回了自己的房间。他表现得非常本分,甚至连套话都没有。对追缉队抓住泰山王的经过似乎一点也不好奇。 如果有机会的话,姜望其实很想帮一下尹观。一则尹观救过他的命,虽然之前已经说是用帮他入城来相抵了,但毕竟有个情分在。二来,他虽然笃定尹观不会暴露他帮过尹观混进临淄,但这事毕竟非同小可。 重玄胜就是用这件事,一举将重玄遵留下来的生意摧垮,逼得文连牧放弃抵抗,逼得王夷吾铤而走险。 真相一旦暴露出来……怎么想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但他能做什么呢? 这套院子里住着的,可都是一生都在与超凡案件为伍的青牌捕头们。做点什么能不露马脚,不被发现? 姜望没有那样的自信,所以他只能老老实实的关起门来修炼,扮演好他混日子的角色。 而他回到房间后不久。 院子里就响起泰山王的惨叫。 到底是什么样的酷刑,能让泰山王这样常年徘徊于生死线上的凶人,忍不住惨叫出声?看不到画面,反而让人的想象格外阴森起来。 声音是从那处客厅传来的,透过半个院子,被姜望的耳朵所接收。 一整晚,都没有停止过。 “外楼境巅峰强者,果然中气十足。” 姜魇如是说。 “闭嘴!” 姜望没好气地回应。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三章 惊变 第二天,一众青牌捕头聚在院中。 自追缉队成立之后,每天早晚各碰一次头,汇总线索,讨论案情,算是规矩。 姜望有时可以参加,有时不能,往往取决于案情的重要程度。 今天他出来的时候,特意观察了一下,马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 显然岳冷的手段比较令人惊惧,连马雄这等常年与刑罚打交道的四品青牌捕头都难以适应。 而林有邪却面色如常。也不知是她的意志异常强大,还是早已司空见惯。 泰山王仍就在客厅里,惨叫声天亮的时候已经停了,这会不知是死是活, 人到得差不多了之后,岳冷用一条手帕仔细擦手,慢条斯理地走出来。 这动作难免让人产生联想,不知道岳冷用这双手施展了什么样的酷刑。 马雄看了一圈,皱眉道:“刘杰人呢?怎么到时间还不来?还有没有规矩?难道要让岳大人等他?” 电脑端::/ 刘杰是十名内府境青牌捕头中的一个。 马雄这人还算不错,算是比较维护同僚。他先出声斥责,恰恰是为了保护刘杰,不至于等到岳冷发脾气。 “我路过他房间的时候没有看到人。”一名青牌捕头有些迟疑地道。 此次追剿地狱无门的任务,是在齐帝那里都得到关注的。是晋升的好机会,但也非常严格, 追缉队里除姜望外的每个人,都要受到严格管制。若说在办案期间,还有谁敢玩忽职守,那简直是不把自己的前途当回事。 在场众人都是资深的青牌捕头,第一时间便意识到不对劲。 “你们最近一次看到刘杰是什么时候?”岳冷问。 “应该就是昨天。”还是那名青牌捕头出声道:“昨天您审问泰山王的时候,我们就各自回房了,他住我隔壁。” 岳冷又问:“你确定他没有出门?” “我只能确定,他昨天确实回了房间。但之后走没走,去哪儿了,我不知道。” 这位青牌捕头措辞很严谨。 都是内府境修为,且是同僚,一般没谁会整天盯着谁。若说刘杰偷偷出门,他的确也很难发现。 马雄直接断言道:“刘杰肯定出事了。” 岳冷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刘杰也是经验丰富的青牌,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无声无息离开驻地?是找到了什么线索吗?他如果出事,会在哪里出事? 众人正在讨论间,分析着各种可能。 忽然有贝郡郡府的人进来报告。 “在探珠河边发现五品青牌捕头刘杰的尸体,郡府已经封锁周边,各位大人是否要前往查探?” 刘杰的尸体在探珠河边! 追缉队这阵子在贝郡追剿地狱无门,对探珠河并不陌生。 那是一条小河,属于淄河的支流,据说早年这条河里盛产珍珠,很多人都靠捡珍珠发了财。许多年过去,珍珠早已没有了,探珠河的名字却保留了下来。 以距离而论,离他们现在的位置不算太远,用正常速度,半柱香的时间就能赶个来回。 贝郡郡府选择封锁周边,保护现场环境,等追缉队的人前去查探,是很明智的选择。因为论起查探线索,贝郡不可能有人比得上他们。 但不管怎么说,刘杰之死,毕竟给追缉行动蒙上了一层阴影。 “刘捕头是死在探珠河边,还是死后,尸体才出现在探珠河?”岳冷的问题直指要害。 “这个……”贝郡郡府派来的这人表情迟疑:“要不您这边派一个人去看看?” “怎么?你们贝郡这边的青牌,连这种事情都确定不了吗?不然牌子摘下好了!”马雄语气不善。 贝郡的青牌捕头虽然不可能跟北衙出身的青牌捕头比,但也不至于连这种程度的判断都做不出,只是这人不敢确认罢了,怕承担责任。 马雄这么一逼,他也就不能再推诿,只好说道:“是死在探珠河边。” “刘杰我很清楚,他不是玩忽职守的人。之所以去探珠河,肯定是发现了什么线索。”马雄主动请缨:“岳大人,我带人去看看。” 岳冷摇摇头:“不。你们全都守在这里,我亲自去看一眼。” 刘杰是怎样死在探珠河边的,过程现在暂时还不清楚。但不能排除是地狱无门调虎离山的手段,毕竟十殿阎罗排第七的泰山王现在正在追缉队手里。 同时探珠河那边有可能的线索也不能不管,一位青牌捕头把命丢在那里,捕神岳冷不可能不闻不问。 而如果刘杰之死真与地狱无门有关,马雄带队前去会很危险。 岳冷独自前往探珠河查探线索,四位外楼级青牌捕头守在驻地,无疑是最稳妥的选择。 哪怕真是地狱无门调虎离山的手段,有四位外楼级青牌捕头,也不担心驻地会被轻易攻破。况且岳冷本人可以随时回援,甚至贝郡郡府那边,一旦察觉动静,也不会吝啬支援。 地狱无门要想救走泰山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别忘了,贝郡还有一个晏家。前相晏平正在族地休养,若万一惊动了他…… 总之追缉队完完全全占据优势,没什么需要太担心的。 岳冷做事雷厉风行,说走即刻便走,毫不拖泥带水。 而马雄也表现出来足够的资深青牌素养,当场安排下各人的任务后,亲自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客厅门前。 其他捕头也迅速散开,巡逻的巡逻,驻守的驻守,训练有素。 不过从始至终,都没有人想着进去看一眼泰山王。 姜望略一考量,迅速做了决断,趁其他人散去,直接走到马雄面前,跟他说道:“马捕头,我打算今天就走。” 马雄是知道郑世与重玄胜的交易的,因此并不意外,只是看了姜望一眼:“现在?” “我时间很紧张,不能再逗留了。”姜望回道。 真实原因当然不是如此。 泰山王被抓,刘杰身死,追缉队伍对地狱无门的追剿行动瞬间进入激烈时刻。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姜望不想沾染这个大麻烦,因此决定早点脱身。 当然,或多或少也跟林有邪那仿佛能洞彻人心的眼神有关。他不愿暴露什么隐秘。 马雄想了想,倒未为难,只说道:“等岳大人回来,你就可以走了。” “好。”姜望也没有讨价还价,直接转身回房间收拾东西。半柱香或者更短的时间,他还是等得起的。 但就在他刚刚踏出院子的时候,异变突起! 马雄本来端坐椅上,朝日清辉,在他身下投下一段影子。 就在此时此刻,在这段影子之中,忽然探出一只苍白的手! 森冷,冰寒,悄无声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四章 一只手 马雄能够被派出来追剿地狱无门,并且成为仅次于岳冷的队伍核心,当然不是弱者。 事实上他四大圣楼岿然伫立,境界也并不比郑世差了。 影子刚有异动,他便有所察觉。 道了声:“来得好!” 直接一脚往那只手踩去。 他不怕地狱无门的这群老鼠找上门,就怕他们躲起来,浪费时间。 为了隐藏行迹,地狱无门在逃离临淄之后,选择了分散逃窜。想要让北衙顾此失彼,从而保证大部分人都能逃出齐国。 他们没有想到齐国反应如此激烈,竟然不惜封锁国境,也要将他们擒杀。 封锁国境并不是一件小事,齐灭阳的第一件事,就封锁阳境,可见事关重大。而地狱无门在小连桥行刺赵宣之时,郑世甚至连封闭临淄所有城门的权力都没有。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判断错误,是因为地狱无门以为他们不过是杀死一名投诚的阳人。齐庭固然愤怒,但应该不至于为一个杀手组织摆出如此规格。 但在齐帝看来,小连桥一案代表的,是有人在挑衅齐国的威严!他必须要有人为此负责。 而对郑世来说,这是他将功赎罪的唯一机会,他不能不拼尽一切去把握。所以才连岳冷都请动出山。 在追缉队伍穷搜之下,此时的贝郡,地狱无门能够调动多少战力? 马雄不相信,地狱无门剩下的九大阎罗能够全员来此。就算全员来此,他也相信自己能够撑到捕神岳冷回援。 因为他在回击之前,已经传递了讯息给岳冷,这会岳冷已经掉头。 岳冷走得时间并不长,一名神临强者全速回援,能用多少时间?三十息?二十息? 马雄不相信,他们四大外楼境青牌捕头,个个也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修士,能够在三十息之内被击破! 所以面对袭击,他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地狱无门在找死! 他一脚踩下,而影子中的那只手倏忽收回。 与此同时,一名内府境青牌捕头身后的影子中,头戴漆黑阎罗面具的仵官王一跃而起,探手直抓后心。 同样的悄无声息。 但这里并不是只有马雄一个外楼境青牌捕头。 几乎是在马雄出声的同时,另外三位外楼境强者也出手了。 一人曰:“鬼鬼祟祟,匿迹藏形,其罪当墨!” 仵官王面前,忽然出现一把刻刀,要刺穿他的面具,在他脸上刻下代表罪行的印记! 又一人曰:“无职而擅闯要害之地,其罪当膑!” 仵官王双足一紧,难以移动。一把尖刀似凭空生成,而他的膝盖骨,即将被剜去。 而又有一声阴冷残忍:“触法而逃,阴谋滋生,其罪当宫!” 仵官王下半身一凉,一柄小刀出现在他要害之处。 这几位外楼境青牌捕头,都是法家门徒,所修之术,乃是古之五刑。 马雄更是其中佼佼者,只见他一脚踏空后,直接整个人站起,并指遥遥点向仵官王:“无知匪类,刺我大齐命官,罪不可恕,刑之以大辟!” 古之五刑者,墨、劓、宫、膑……大辟! 分别是刺面、割鼻、阉割、剜膝盖骨,斩首! 虚空之中似一把铡刀落下。 仵官王整个头颅直接飞起! 此后他的面具才破碎,脸上出现一个黑色的“盗”字。代表他受黥面之刑,是由于为盗。 在同一时间,他的膝盖骨被整个剜去,双腿软下,无法站立。 而双腿之间,早已血流如注。 强如地狱无门的仵官王,身受古五刑之四,顷刻身死! 在场所有捕头都松了一口气。 唯独姜望,心弦依旧紧绷。 他见过仵官王,亲身感受过仵官王的威势,其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就死去了? 便在仵官王身受四刑,尸首分离,尸体倒下的同时,有一个长发身影从天而降。 他似是从太阳中突兀落下来,之前不曾被看到半点行迹。 而刚一出现在视野中,便已至近前。 他的落点是客厅处! 是关押着泰山王的客厅! 轰! 整个屋顶被打破,设在客厅中的临时阵法,被他缠绕碧绿之光的拳头当场轰碎。 而后姜望便听到泰山王惊恐的声音:“秦广王!我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没说!” 整个客厅都随着地狱无门秦广王的降临而垮塌。 在落石与碎瓦间,地狱无门的泰山王躺在地上,拼命地往后挪动。 经过了一整夜的折磨,此刻他已经十分虚弱,但声音悲凄,令人动容。 而飞身落下的尹观,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一掌按下! 顷刻血肉成泥! 尹观冒险赶来,却根本不为救人,而是要灭口! “你找死!” 马雄怒不可遏,再次祭起大辟之刑。 “怎么死?”仵官王那颗血肉模糊的人头忽然转过来,眼睛骨碌碌地盯着他。 马雄因此一顿。 施展膑刑的外楼境青牌捕头一步踏至,直接抽出腰刀,将这颗人头斩为两半。 而这个时候,尹观却已经身化碧光,飙射远空。 马雄再看仵官王的那两半人头,只见它如积雪遇烈阳一般,竟然“融化”了。 仵官王剩下的“尸体”,也同时开始化去。 直到此时,天边才疾射来一个身影。 气势全开的岳冷落入庭院,却只见得断壁残垣,一滩肉泥。 姜望并不知道,对于这种情况,岳冷早就有过安排。他甚至不乏是故意离开,给地狱无门创造“机会”。 他的安排有二,一在泰山王身上。二在马雄。 而尹观直接杀了泰山王,让他的后手成了摆设。 但只要马雄他们,按照他的安排,拖延那么一点时间,他还是能够将地狱无门的首脑一举擒获。 可是同为外楼境巅峰,同样四圣楼并立,还以四对二。这些人却连二十息都没有撑过,便让尹观扬长而去! 岳冷沉默了一会,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然而这无言的斥责,却比耳光打在脸上还要痛! 可以预见,在接下来的任务里,马雄他们已经失去了捕神的信任。 马雄脸色难看的回望身后,在他的影子中,一只苍白的手静静躺在地上。 仵官王的手! 对于修行者来说,断肢之类的伤会损耗元气,但也都能接上。前提是……断肢还在。 单纯的幻术或者傀儡术,都不可能让经验丰富的四品青牌捕头们上当。 所以仵官王是真的现身,也真的留下了这只手,才得以瞒过马雄他们,第一时间吸引了他们的攻势,为尹观创造一击灭杀泰山王的机会。 秦广王勇气惊人,目的非常明确。 即使岳冷自诩是最好的“渔夫”,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条极具勇气、异常狡猾的鱼。 成功咬饵却脱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五章 名器之养 无论事态有了怎样的发展,岳冷回来了,按照姜望和马雄的约定,现在他就可以直接离开。 而姜望也毫不犹豫,甚至在离开之前,没有再和马雄或者岳冷打一声招呼。 尹观强势出手,杀泰山王灭口,算是重新为自己找到了隐迹藏形的余地。 但这同样说明地狱无门一众杀手的处境已岌岌可危。泰山王被抓,如果有更好的选择,尹观大概率不会冒险前来灭口。 要在岳冷面前打一个时间差,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做到的,是真正拿命在搏。 而岳冷抓到手的囚徒被灭口,对他来说,无疑是极其严重的挑衅。 这意味着,接下来岳冷他们的追剿行动会更激进。 地狱无门一群顶级外楼杀手,追缉队这边还有神临强者,一旦全面开战,激烈程度可想而知。 姜望不想卷入其中。 如果他有盖压全场的实力,主导形势也未尝不可。但现在嘛,还是明哲保身为好。 包括选择低调离开也是如此,他不去再打一声招呼,是因为不想触霉头,搞出什么变故来。 以岳冷在北衙的地位,真要借着身上这个牌子征调姜望参与办案,姜望也很难说拒绝。 反正马雄答应过他,至于之后可能情况有变、形势不同什么的,姜望一概不考虑。 让这些人打生打死去,他尽快处理完这边的事情,然后就赶紧去见安安。 …… 姜望低调离开,没有被太多人注意到,便有疑虑的,马雄之后也自会跟他们解释。 但让姜望意外的是,林有邪跟了上来,也不说话。 “有事?”走出驻地之后,姜望才停步相问。 “共事一场,送送你。”林有邪说。 就混了个脸熟便走了,也算‘共事一场’?共的什么事?一起发呆吗? “心领了,请回吧。” “好,我这就回去。”林有邪嘴里说着,脚下却没有动:“对了,临走之前,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不知道方便吗?” “不方便。”姜望毫不犹豫地拒绝。 但林有邪似乎并没有听到拒绝,反而直接地问道:“我注意到仵官王被五刑处死的时候,马捕头他们都有些放松了,唯独你表现得非常谨慎。你好像很熟悉仵官王?” 她的目光随着问题,看似无意的扫动,但姜望清楚,自己所有细微的情绪都被观察着能观察到最好。 姜望并不掩饰自己的不满,他用异常严肃的眼神看着林有邪:“我知道你有很强的破案能力,我也知道,作为资深捕头,你可能会习惯性地对一些人或事产生怀疑。但是麻烦你收敛一下,我不是你的犯人!” 无论她多么有破案天赋,是传承几代的名捕。 在现在的姜望面前,腾龙境修为是她最大的弱点。 姜望一严厉起来,那杀伐出来的强大气势瞬时压制得林有邪呼吸艰难。 她本心上并不畏惧姜望,也不认为姜望会把她怎么样,但实力上的压制,根本不以意志为转移。 她早就知道这位青秀少年实力恐怖,但直到此刻,才知道那正面击败王夷吾、雷占乾的恐怖实力,到底是什么概念。 在她认识的所有内府境捕头里,没有一个人,能给她带来如姜望这般的压力! 等到林有邪脸都憋得涨红了,姜望才将气势放开。 “言尽于此。”他说。 然后便直接离开,再未停步。 …… …… 姜望的目的地是赤阳郡南遥城。 贝郡在临淄的东南偏南方,而赤阳郡在贝郡西南方。 贝郡与赤阳郡之间,隔了一个狭长的桥山走廊,而桥山走廊属于桥山郡。 以占地而论,在整个齐国范围内,桥山郡都算得上小郡。唯一称得上有名的,大概也只是桥山走廊了。 姜望直接从空中飞越桥山走廊,进入赤阳郡后才落下来,路上没有耽误太多时间。 这也是身上挂一块青牌的好处了,青牌捕头的身份,齐国哪里都认。若换一个不明不白的人突兀飞行,早不知在哪就被打下来了。 许久未见廉雀,他好像更丑了一些。脸上黑的地方更黑,红的地方更红。但修为有所长进,赫然也已经是内府境。 他借助铸造名器之机,一举推开天地门,晋入腾龙境的时间比姜望还要早一些。作为铸造出名器长相思的铸兵师,也没有理由困顿于内府之前。 不过他本身未能感应到神通种子,在天府秘境又没能成功。因此并未摘得神通。 虽然有段时间未见,但两人都未感生疏。他们的友谊经历过考验,轻易不会被时光洗去。 此时坐在廉雀的府邸里,两人对坐而饮。 在重玄胜的暗中指点下,廉雀携铸就名器之势,已经在廉家内部取得了一定的权柄。现在是廉氏家主位置呼声最高的继承人之一。 这一点从他现在的气场就可以看出一二来,完全不同于以往。 而姜望之所以亲自来一趟南遥城,其用意与在临淄约战雷占乾一般无二。正是携大胜雷占乾之势,来南遥城为廉雀撑场。 在家主继承人的选择上,人脉亦是非常重要的考量因素。尤其是廉氏这等本身战力不够强横的铸兵师家族,往往更需要倚仗强援,来维持家族的威势。 最早的时候,重玄胜是计划用廉雀做一招暗手,他先偷偷指点,暗中支持,让廉雀掌权廉家。而后廉雀反过来动用廉氏的力量,支持他与重玄遵竞争。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如今形势已大为不同。自王夷吾被逼出临淄之后,重玄胜已经没有那么需要廉家的支持。如他分析的那样,他现在的重心正往个人修为方向倾斜。 那么与廉雀的关系就不妨摆到明面上来了,对正在争夺家主位置的两人都有好处。 对廉雀肯定是好处更大的,但这就没有什么必要计较。廉雀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 临淄城里发生的大事,廉家当然不至于全不知情。 事实上直到亲眼见到姜望,对于那传得沸沸扬扬的两场战斗。廉雀仍还有些不真实感。 上次相见,姜望虽然也击败了十四皇子姜无庸,相当威风,但过程可没那么轻松。谁能想到,现在姜望已经能够与王夷吾同境为敌,并且战而胜之了呢? 廉雀饮下一杯,咧嘴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辱没长相思!” 姜望亦饮尽:“廉兄呕心沥血之作,我怎么敢辜负?” 想起一起在剑炉铸造长相思的那几天,的确是辛苦非常,两人对视一笑。 “说起来,你现在叩开内府,摘下神通。也可以开始温养长相思了。” 廉雀说着,取出一本火红色封皮的小册子,放在桌上推过来。 “温养?” 姜望瞥了一眼,只见封皮上用蚯蚓爬行般的字迹写着《名器长相思温养法》。 “你自己写的啊?”他问。 廉雀点头道:“我总结了廉氏历史上一些剑器的温养法,专门为长相思设计的。它准备了有段时间,打算跟燕枭之喙一起给你的。没想到你自己先过来了。” 这份心意的确难得。 然而姜望一脸嫌弃:“我就说这么丑的字,一般人写不出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六章 我心如月,阎罗聚首 “你是不是还想说,字如其人?”廉雀黑着脸,他又不是重玄胜,对自己的长相当然有认知,大手已经悄然按在册子上。 大有一言不合就收回去的架势。 “字如其人真的是有道理的。”姜望不慌不忙:“你看这几个字,曲折往复,有如龙行,有腾云驾雾之势啊!形丑只是表象,风骨才是根本!除了你这样坚韧不拔的俊才,廉氏还有谁能写得出这几笔气势来?” 廉雀这才满意地松开手,任姜望抽走这册温养法。 长相思有名器之姿,可以称得上名器,但还没有完全成就名器。它需要岁月的洗涤,需要持有者日积月累的与之并肩战斗,需要与持有者一同进步。 加快这个过程的方法不是没有,尤其廉氏作为天下铸兵师圣地,并不缺乏相关研究。但那些方法,以姜望之前的实力,基本上都用不了。 用神通种子温养名器,就是其中一种正宗堂皇法门。 而廉雀作为长相思的铸造者,除姜望之外最了解这柄剑的人,专为长相思做了调整,自然是最贴合这柄名剑的温养法门。 姜望嘴上嫌弃,实际却相当急切,当场就将这本温养法翻了好几遍。 不得不说,廉雀虽然人丑字也丑,但在铸兵师一道上,堪称天赋惊人。整部温养法由浅入深,精彩至极,即使是姜望这等门外汉,也一眼看得出珍贵。 一直以来,姜望在战斗中,都只是依靠长相思本身的锋利,而它作为名器的独有性却并未展现出来。有了这部温养法,长相思必能早露峥嵘。 廉雀性情刚烈,拙于言辞,在很多时候,话其实都很少。 姜望也是跟重玄胜、许象乾这等人接触久了,下意识便要斗斗嘴。好在两人的交情摆在那里,廉雀也不会真往心里去。 “还有。”廉雀说着又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略扁的黑铁盒:“你要我帮忙打造的东西,已经完成。这东西有些恶毒,你要慎用。” 也就是廉雀这等人,说话才会这么直接。 姜望伸手接过,也没细看,便直接放进了储物匣里:“很难处理吧?” “是不太容易……不过难不倒我。”廉雀感慨之中带着一点小得意。 “铸造当然难不倒你,你可是廉雀!” 姜望想了想,又正容道:“我不会随便使用它的。只是下意识觉得这东西很罕见,不愿糟蹋了。想来想去,也只有你能处理好。” 廉雀咧开了嘴:“越是争位置,越看到人心复杂。现在旁人说的话,我听到了都要在心里打个折扣。唯独是你,姜望,你说什么,我就可以信什么。” 当初在廉氏祭祖大典上,他不惜以死正名。这样的人,能够折服他的,绝不会是力量、金钱又或权势。 被廉雀这样的人认可,无疑是一件令人畅快的事情。 姜望对着窗外举了举杯:“我心如月,幸得君知!” …… …… 同样的一轮明月之下。 尹观立于树巅,正对明月,眼神飘渺,不知在想些什么。 带着面具的仵官王则盘腿坐在树下。 像苏秀行那样的小喽啰,反倒逃起来轻松,混进人群如石沉大海,连涟漪都只有片刻。散去也就散去了。而他们这些“阎罗”,是北衙明令不顾一切也要捉拿的存在。且生死不论! 地狱无门的“阎罗”,都是杀手这个行当里绝对的顶尖人物。论起藏匿行迹,都是个中老手, 然而在齐国强大的追缉力量面前,还是不够看。 强如泰山王,依然被揪出行藏,抓了个正着。 对地狱无门里的每一个人来说,这都是一段非常艰难的日子。以前他们不是没有被国家的力量追缉过,但最终都不了了之,没能拿地狱无门怎么样。 但这次不一样。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次是真的不一样。 这次是齐国,是东域的霸主国,天下强齐! 然而,被上天入地的追杀,并未让尹观看起来潦倒半分。他独立树巅,浑不怕暴露,甚至还有闲心赏月。那清俊的脸上,更见不到一丝颓然。 “怎么样?新的手好用吗?”尹观在树巅上问。 “就那样吧,毕竟只是一位内府境的手。”盘坐在树下的仵官王声音艰涩:“我已不记得我最初的身体是什么样的了……” 对绝大部分的修行者来说,断肢若未能接回来,战力绝对会大打折扣。哪怕服用某些灵药,能够新生残肢,也不是一年两年能够回复如初的。 任何一个强者,走到他的层次。身上的每一个部位,都经过日积月累的锤炼与塑造。那份时光与汗水,一旦丢失,轻易无法寻回。 但仵官王修行特殊,他身上的绝大部分肢体乃至血肉,都是在别人身上“换”过的。这也是他可以果断舍弃一只手,为尹观争取机会的原因。 尹观没有就这个话题展开沟通,而是直接道:“那么,召集大家吧。” 仵官王于是掐动十指,一阵眼花缭乱的掐诀之后,双手合掌于身前,又缓缓拉开。 便在他的双掌之间,出现了一片银白色的光幕。那光幕起初微微晃动,之后慢慢稳定下来,光幕被整齐地切割为十格。 其中六格里,有人影映出。 尹观和仵官王的身影也出现在里面,占据其中两格。 而剩下四格中,是四个戴着和仵官王同一制式面具的人。 分别是宋帝王,卞城王,都市王,平等王。 此次齐国的行动,整个地狱无门出动了七位阎罗,十殿阎罗中,只有楚江王、阎罗王、转轮王三位没有入齐。 虽然最后真正在小连桥出手的只有五位。但他们的准备绝对是充分的,还留下了两位阎罗的余地。 可见地狱无门虽然看似无法无天,但对于齐国,还是保有相当的谨慎。只不过……现在看来,这种程度的谨慎,似还远远不够。或许他们当初就不该接那单生意! 只有六格人影,因为在齐国之外的那三位阎罗,此时当然不可能跨越齐国护国大阵与他们沟通。尤其是在此等紧张之时,那几乎是在直接暴露他们的位置。 而剩下一格位置,属于泰山王…… 这阵子东躲西藏的地狱无门诸位阎罗,通过这种方式,难得地聚在了一起。 甫一露面,都市王便哑声道:“这种危险时候要求沟通,秦广王你觉得合适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七章 秦广王 此次临淄之行虽然成功,但参与者全都陷入齐国青牌上天入地的追杀中。会有不满的情绪滋生,也是难以避免的事情。 说到底地狱无门并非军队,且建设时间很短,尹观与其他阎罗更多是合作关系,也很难说有什么忠诚度可言。 甚至于此刻,都市王已经开始质疑秦广王的决定。 “合不合适,我说了算。” 尹观看了都市王一眼,淡声道:“我说,合适。” 无论如何,在其一手创建的地狱无门内部,尹观依然拥有足够的威望。 被他冷淡的目光一扫,都市王立即闭嘴不言。 姜望在小连桥见过的宋帝王瓮声道:“秦广王,你现在召集大家有什么事?我这边已经快被排查到了,可能藏不了多久,很快就要转移。” 十殿阎罗中,宋帝王排名第三。这种时候大概也只有他和仵官王适合出声,但他并无什么态度上的针对,只是就事论事。 尹观微微颔首:“我制定了新的行动计划……” “还行动?”排名第九的平等王打断道:“就连泰山王都死了!” 在参与这次行动的诸位阎罗里,他实力最弱,这时的语气也表现出急躁、紧张:“你之前不是说只要我们藏下去,齐国不可能封锁太长时间吗?我们就藏着不行吗?” “已经不行了。”尹观的声音很冷静,但同样因为冷静,而显得有些残酷:“在岳冷面前,你们藏不了那么久。” “一动不如一静。”平等王摇摇头又点点头:“我不知道……” 在捕神岳冷的强大压力下,他已经乱了。 常年游走在黑暗中,一个心已经乱了的杀手,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都不为奇。 仵官王抬头看了树巅上的尹观一眼,想要看看他的意思。 但尹观依然平静。 “你不再相信我?”他这样问:“因为我杀了泰山王?” “你不该杀他的。”平等王低声说:“他什么都没有说,不是吗?” 他对泰山王没有什么感情,但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泰山王之死难免加剧他的恐惧。 而且他的话也没有错。因为泰山王如果说了什么,这会他们应该已经不止一个被抓。 “他一定会说的,只要价格达到他的底线。那底线或许是保留修为,或许是保他的命,或许只是,给他一个痛快。” 尹观的回应却依然很平静:“他被活捉这件事,本身就说明了他的背叛。不是吗?” 岳冷再怎么强,作为地狱无门的十殿阎罗,自杀还是做得到的。 泰山王被活捉,就说明他内心仍然抱有一丝希望。那希望是什么不言而喻。 平等王大概不是认识不到这一点,而是在巨大的压力下,难以保持冷静的判断。又或许,他其实比谁都清楚,但要借机试探尹观。 在地狱无门这种地方,太简单的人大概率是活不下去的。 平等王沉默了一阵,低头表示臣服:“谢谢你愿意跟我解释。” “不必谢我。”尹观语气依然平淡:“比起杀掉你来说,还是解释一下更简单。” 换而言之,如果解释起来更复杂,或者解释不通。可能就是另外一种结局。 在地狱无门这样的组织,讲感情讲付出是一件可笑的事情。这是尹观在建立地狱无门之初,就决定的这个组织的风格。 所以哪怕尹观冒险去杀泰山王,实际上是在救其他人,是作为组织首领承担最大的责任、最大的危险,他也并不拿这一点说事。 反而直接威胁平等王。 在地狱无门,这恰恰更有效。 一片安静。 尹观视线挨个扫过,确认所有人都清楚了他的决意。 才在安静之中,再次开口:“首先我希望你们认识到一点,我们并不是齐国的敌人。我们不配。” “齐国非常强大,但他的对手也很多。我们现在身处的这个国家,不能投入太多的精力给我们。然而只是一丁点的注意,已经快要让我们覆灭。” “所以,我们必须行动起来,搅乱局势。让齐国真正的对手,看到机会,站到它面前来。哪怕再危险,我们也只能这样做。因为我们唯一的生机,就在这里。” 尹观的观点很清楚,也因此让来自齐国官方的压力,仿佛更凝重了一些。 几位阎罗互相对视,交换眼神。 但终究没有谁再提出意见。 最后,仍然是宋帝王开口:“你打算怎么做?” …… …… 贝郡的东北方向,紧邻碧梧郡。 碧梧郡的西北方向是辛明郡。总之都在齐都临淄的影响范围内。 泰山王死在贝郡之后,追剿行动一夜之间又回到原点。 但这一次岳冷亲自制定追剿计划,不再只展露神临境的武力,而是拿出独属于“捕神”这个名号的真本事。 很快,追缉队就在碧梧郡发现了地狱无门的踪迹。 因独一无二的碧色梧桐而得名的碧梧郡,再往东北去,便是高氏所在的静海郡,直接往东,则是天府城所在的临海郡。 到了碧梧郡,一个可能性就不能不面对地狱无门的杀手们,极有可能想偷越海岸,逃往近海群岛。 不像其它边城所在,漫长的海岸线很难封锁完全。除非齐国完全发动护国大阵,然而为几个地狱无门的杀手完全发动护国大阵,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现在坐镇护国大阵的那位强者,只是借助大阵关注国境,以便随时降临罢了。 若能成功逃到近海群岛,就不再是齐国一家独大的局面,届时可以说天高任鸟飞。 而作为神临境强者,岳冷是不能轻易去近海群岛的。那会引起当地势力的反应。 所以岳冷直接沟通静海郡、临海郡两郡郡府,临时隔绝两郡与碧梧郡的交通,让碧梧郡通往大海的方向成为铁壁。 而岳冷本人则亲自坐镇静海郡与碧梧郡的分界。 用一张反过来的网,笼罩地狱无门。 手机端:: 他以独有的敏锐察觉到地狱无门那些杀手的躁动。要是在追剿的过程中,还让地狱无门那些杀手犯下什么大案,那他堂堂一代捕神,可就脸上无光。 所以他一方面维持着追剿的烈度,持续制造压力,另一方面也小心掌控局势,不给地狱无门狗急跳墙的机会。 之所以选择坐镇静海郡这边,而不是海岸线更长的临海郡。 则是出于政治上的考量。 静海高氏底蕴不足,未必能够挡得住发狂的地狱无门。 而如今最受宠的静贵妃,就出身静海高。 按最坏的局面考量,岳冷宁可天府城出事,也不想看到静海高出事。 …… …… …… ps:我以为书评区置顶的那个活动,目标已经完成了。才发现目标是两万点星耀值啊,现在不到三千点。 大家每天去给姜望比个心吧,一个心就是一点星耀值。咱们现在均订700,每人点一下,一天就是六百点啦。 粉丝值够的,加个标签,一个标签十点星耀值。 投稿大事记也能增加星耀值。这些全都是免费就可以搞定的。 来吧,兄弟姐妹们忙活起来!给大齐天骄·神通内府·青羊镇男·剑术超卓帅姜望一点排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八章 南遥事 齐国赤阳郡。 在南遥城的第二天,姜望被拉来参观廉雀铸兵。 每个廉氏铸兵师,一生只能使用三次古炉,没有足够的把握或期待,不会开启。这与技艺、修为、地位都无关,而是源于血脉上的限制。 廉氏虽然是铸兵师家族,专精铸造,但在血脉方面显然也有很深刻的研究。命牌就是证明。 以廉雀如今的地位,就算试手,用的铸兵炉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差不多算是廉氏除古炉之外最好的铸兵炉了。 而这一次,不会再有什么不开眼的人来打扰。 廉绍自不必说,他现在完完全全是廉雀这一系的人,而且对姜望满怀感激。 至于廉氏的那些家老……南遥到临淄中间只隔两个郡,姜望在临淄城的战绩早已传来。就算是重玄氏、鲍氏这样的顶级名门,也要重视这等天骄,更别说地位远不如、且不以武力见长的廉氏了。 论战力,因为是铸兵师圣地之一,所以有一些陈年关系,在危难关头或者请得动一些强者。但廉氏自身,内部最强的就是外楼境而已。 可外楼境对姜望这等天骄来说,根本算不上关隘,早晚可以到达。 族长廉铸平亲自来廉雀府上与姜望打过招呼,面上没说什么,但就是赔礼的意思。 姜望看着廉雀的份上,也没有倨傲,反而持礼甚端,给足了尊重。 而那位针对过姜望,名为廉炉岳的廉氏家老,这几天面都不敢露。从姜望到南遥城的第一时间就宣布闭关,姜望若是在南遥城常住,他的闭关恐怕永远结束不了。 当时他是腾龙境巅峰,姜望只是通天境。现在姜望都神通内府了,他还是腾龙境巅峰。哪来的勇气往姜望面前站呢?根本已经不是一个层次。 巨大的铸兵炉正在“醒炉”中。 早先在铸造长相思的时候,姜望便知,廉氏的顶级铸兵炉都是轻易不开放的,所以需要在使用之前“醒炉”,这个过程无法省略,只能等待。 现在的姜望,能够清楚感受到,炉中的热力正在缓慢“苏醒”。 三昧真火的神通摘取,不仅成就了他目前最强的杀招,也让他对火元的掌控,更加精妙入微。 甚至是对于火源图腾,他也有了新的理解。 每一次研究三昧真火,都会有新的体悟发生。神通内府之所以号称是相较于普通内府外的另一个层次,的确是拥有着巨大到恐怖的优势。 姜望无论走到哪里,修行都是从不懈怠的。此时感受着这炉中的热力,也在心中验证对“火”的理解。 而廉雀大大咧咧坐在旁边的地上,仅穿一条犊鼻裈(注1),赤着黑红的上身,肌肉如岩石一般坚硬。 手里拿着一个卖相非常不佳的果子在啃。 那果子是椭圆的,表皮为铁锈色,瞧来不甚干净的样子。 但他吃得非常香甜,咬一口汁水四溅,内里是红彤彤的果肉。 “尝尝!” 廉雀随手从地上的果盘中抓住一颗丢来,那架势,像砸来了一个铁球。 姜望一把接过,分量很足,但握在手中意外的柔软。 “铁浆果,只长在火山腹部,很好吃的!”廉雀介绍说。 姜望半信半疑地凑到嘴边,轻咬一口。 “噗!” 立马吐了出来,只感觉满口生涩! “哈哈哈……”廉雀大笑:“你把果皮撕了再吃啊,我是很喜欢果皮的口感,但你未必能喜欢。” 他明显是故意不说的。 廉雀这么一根筋的人捉弄人来,才叫人防不胜防。若换成重玄胜,叫破嗓子姜望也不会轻易尝试。实在是对廉雀没有防备。 朋友之间被捉弄到了,是不可能生气的,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 铁浆果的果皮很好处理,从开口轻轻一撕,整张都会脱落,只剩红彤彤的果肉,卖相倒是好了许多。 姜望之前咬的那一口,隐隐是有甜感的,只是果皮的干涩味道太重,将其掩盖了。所以他才愿意再次尝试。 此时咬下一口果肉,口感柔而不密,滋味甜而不腻,确实是上等佳品。 姜望吃了几口,突然感觉自己咬破了什么。温热的浆汁流过,霎时满嘴流香! 那红彤彤的果肉里内部,原来还裹着一团银色的汁液。 难怪叫铁浆果。 有了这团银色的浆汁,这水果味道直臻绝品! 姜望几口吃完,感到一种难得的满足。到了他这种修为,已经很难为口腹之欲所满足,可见味道有多好。 这时廉雀又丢来一颗,笑道:“你再试试连皮咬一大口,直接咬到浆汁处,会发现别有风味。” “我再信你一次。”姜望目带威胁。 依言咬了一大口,这次果然与先前不同。那种强烈的涩味被浆汁所中和,融合成一种奇妙的感受,非常特别,也极具口感层次,在这种混合的风味中,果肉本身也更香甜起来。 说不上哪种吃法更好,这两种吃法都很美妙。 只吃两颗,他已经爱上这种果子了,不枉廉雀如此推荐。 “不错,这个给我准备一百颗。”姜望直接道。 廉雀伸出大手,下意识地盖住果盘,那里面已经只剩两颗了。 “这果子不好采,也不是每座火山腹部都有。我一个月才有十颗铁浆果的额度,也就是你来了,才给你分一分。上哪给你弄一百颗去?” “我有一个朋友,是青崖书院的高徒,他很有办法。”姜望循循善诱:“你知道什么叫提前支取吗?” “一次吃那么多不腻啊?”廉雀愁眉苦脸,但还是道:“我想办法。你走的时候给你准备好。” 他没有说,这铁浆果除了美味之外,还能够增加微量的火元亲和,价值不菲。也就是廉家,虽然武力一般,但财富惊人,才每个月都能发给嫡脉嫡子。 对廉雀而言,这些话,没什么必要说。姜望喜欢,他想办法便是。 “好哥们!”姜望毫不吝惜称赞。 “铁浆果也不能白吃啊。”廉雀直接爬起来,走到铸兵炉前:“过来试试你的火!今天咱们炼它五个时辰!” 姜望:…… 廉雀以前多简单一个人,让重玄胜暗地里教着如何竞争廉氏家主,结果变成现在这样,一点亏都不肯吃。 重玄胖真是毁人不倦! “唉。”姜望止不住的叹息:“廉雀兄啊,你现在这个样子很庸俗!我还是怀念那个单纯朴实的你。” “你这句话的腔调好熟悉。”廉雀幽幽地道。 得。 都是饱受重玄胜毒害的人。 …… 轰! 巨大的爆声突然响起。 正在铸兵炉前闲聊的两人顿时警醒。 “什么声音?”姜望想确认是不是廉氏自己弄出来的动静。 而廉雀已经扑灭铸兵炉,往外疾飞。 “出事了!” …… …… ps: 犊鼻裈(kun):短裤。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九章 土鸡瓦狗 廉雀直接腾空疾飞,体内似有一座熔炉轰隆隆发动起来,浑身散发着惊人的热量。 这里是南遥城,是廉家。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姜望都是毫不犹豫的站在廉雀一边。 为了给朋友撑场,姜望直接内府与通天宫一起运转开,属于神通内府的强大气势毫无保留。 “在剑炉!” 廉雀声音焦急。 廉氏最为珍贵的,毫无疑问就是三座古炉。那是廉氏先人早年逃亡时都未肯遗失的宝物,是历史也是传承,更是廉氏跻身天下铸兵师圣地的倚仗之一。 而剑炉就是最近一柄名器长相思的铸炉,当初铸剑的时候,姜望也与廉雀一起在剑炉待过几天,算是很熟悉环境。 “剑炉有剑阵护持,不会这么快出事的。”疾飞的同时,姜望宽慰道。 他的手已经按在剑上,不管剑炉那边出了什么事情,在廉氏族人面前展示一下武力,不是坏事,对廉雀扩大影响力很有好处。 “哪里来的鼠辈,敢在我廉家闹事!”廉雀愤怒如狂,远远就开始怒吼。 姜望也气势全开,锋芒毕露。 他的剑式甚至都已经起势,但远远一看,连忙松了剑柄,一把扯住廉雀:“别去送死!” 他不仅拦住廉雀,还拉着廉雀往后疾撤。 在他的视线范围里,一个长发清俊男子虚悬空中。 剑炉外的残剑剑林,本就是护持古炉的剑阵。此刻已经全力激发,剑气冲霄。 而那清俊男子拳缠绿光,正毫无避忌地一拳砸在剑林之上! 除了尹观还有谁! 廉氏族内最强的战力也就是外楼境,而以铸兵闻名的廉氏外楼,绝无可能是尹观这等凶人的对手。 所以姜望二话不说,拉着廉雀就撤。 廉雀这边还在使劲挣扎,愤怒如狂:“别拉我!他竟敢动剑炉,我一定要杀了他!” 廉家人对古炉的珍视自不必多言,然而姜望绝无可能放任他去送死。 那边尹观拳头落下。 只一拳,无数断剑就干净利落地炸开,被砸成漫天碎片。 残余的断剑仍勉强维持着剑阵,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已经不可能扛得住第二拳。 廉雀立刻就不挣扎了。 他的确性情刚烈,悍不畏死,但又不是个傻子。 尹观这一拳表现出来的战力,远非他能企及。即使拼了这条命,也未必能伤对方一根毫毛。 姜望已经第一时间认清形势,选择避让,但显然廉雀的大呼小叫还是吸引了尹观的注意。 尹观对着剑阵轰出第二拳的同时,视线往这边扫过。 那一瞬间强压加身,浓烈的杀气倾覆而来,有如实质,廉雀整个人肌肉绷紧,几乎以为马上就要被杀死! 但尹观只是扫过视线,便一拳将整个剑阵轰破! 那座仿佛从历史中走出,带着陈旧故事感的古炉,已经暴露在其人面前。 廉雀固然忧心如焚。 旁边的姜望却心中一凛,他清楚,尹观已经注意到他了。 “这古炉已有千年历史!你若坏了它半点,廉氏定与你不死不休!”从另一个方向,廉氏族长廉铸平带着一众家老往这边疾飞而来。 因为姜望和廉雀本就在其它铸兵炉,离这里更近一些,所以反倒先来一步。 牵扯到古炉,涉及廉氏根基。因此廉氏此刻能够调动的战力几乎全部出现,廉铸平本人只是内府巅峰,但家老中有两位外楼境的强者。 尹观淡淡一笑,对廉铸平的威胁不以为意:“我此来本想屠灭廉氏,打碎古炉,给临淄那些大人物加深印象。但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他这句话意有所指,但大概只有姜望听明白了。 尹观瞧了古炉一眼,于是转身:“且将这古炉寄存于此。待我以后有空来用。” “廉氏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吗?”廉铸平大怒。 嗖! 尹观骤然回身,并且霎时扑近廉铸平,拳绕碧绿之光,当头轰落! 廉铸平慌乱出手,与他一起的廉氏家老也纷纷出招,其中两名外楼境家老,一位打出一座火炉虚影,炙烤天地,一位拎巨锤反轰,如高山摧崩。 不能说不卖力,不能说不威猛。 但冲突在一瞬间开始,又只在一瞬间结束。 尹观岿然不动,那火炉虚影被打得破灭,那威猛巨锤直接被砸成铁疙瘩。一众家老东倒西歪,而廉铸平吐血倒飞,喷洒一路鲜血! 震撼,惊恐。 “土鸡瓦狗一般的东西,连一拳都接不下,拿什么与我尹观不死不休?” 尹观冷冷瞥了他们一眼,转身踏空而去。 这一次,再无人敢出声。 他真的说来就来,也真的说走就走了。 …… …… 廉雀固然又愤怒又无力,姜望也心事重重。 夜晚独坐房间,决定尽早离开南遥。 他根本不想掺和地狱无门的事情,但有些事就是如此巧合,他来到南遥,而廉氏恰好被尹观选为目标。 从尹观的话里可以判断出,他明显是要在齐境之内搅风搅雨,制造动静。 廉氏作为天下五大铸兵师圣地之一,名望其实很有,但本身却并不以战力见长,无疑是一个非常好的立威目标。 若真的屠灭廉氏,足以在整个齐国掀起惊涛骇浪。 当然,到了那种时候,齐国出面的,不会只有一个岳冷。 齐国现在派出的人是岳冷,不是因为齐国只派得出这种实力的修士,而是岳冷已经足够。一旦岳冷被证明“不够”,地狱无门还敢闹得更大,自然会有更强的高手出面。 所以尹观需要控制尺度。如何扰乱追缉队的视线,又不加剧齐国方面的反应烈度。这非常难以平衡。 自离开贝郡之后,姜望就再没能得知地狱无门的消息。追缉队也不可能有谁会特意给他传递情报。 他因此并不知道,此时的追缉队已经被引去了碧梧郡。 姜望只是在想,秦广王现身赤阳郡。 那始终与他一起行动的仵官王呢?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我方便进来吗?” 姜望对声音的主人早有预计,因此虽然情绪复杂,但还是道:“请进。” 眼前一花,尹观已经出现在房间里。自顾寻了茶凳坐下,翻转一只茶杯,懒洋洋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姜望并不吭声,只等他自己说明来意。 “之前已经两清,但你现在又欠我一个人情。”尹观呷了一口茶,语气随意。 在白天的时候,他完全不介意顺手杀了廉雀。只是因为看到姜望,才选择罢手。 甚至之后停止了对廉氏的行动。 “是。”姜望并不否认。 “这茶不错,你的朋友对你很周到。” 尹观随口评价了一句,放下茶杯,回过头来看着姜望:“我说过,我这种人,有今日没明日,可能等不到后报。所以有什么要还的,都最好立刻还。既然你也同意,你欠我一个人情。那么现在,你要帮我做一件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章 交换 尹观这个人,做事有一套他自己的准则。 他似乎并不相信什么情义、承诺之类,反而更像商门修士一样,遵循公平交易的原则。 当然,这种“公平”也非常简单粗暴,全在他一念之间。 就像他在苏奢手里救姜望一命,姜望找人帮他通过正规渠道混进临淄之后,他就不再提起。认为两清。 哪怕重玄胜目的并不单纯,还借机完成了自己的计划,他好像也并不在意。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来,他是一个目标非常明确的人。他只要完成自己的目标,并不在乎通过什么手段,甚至也不在乎是否被人利用。 现在,姜望欠了他一个人情,他就要求立刻还掉,帮他做一件事。 这很“尹观”。 “什么事?”姜望直接问。 “送我离开齐国。”尹观说。 不杀廉雀,放过廉氏,这人情到底值不值得冒这样大的险,帮助被齐国通缉的罪人逃离。每个人从自身出发,或许都有不同的答案。 姜望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道:“我会尽力。” 他不能保证一定可以做到,因为这事如果有这么简单,尹观也不必请他帮忙。但他承诺,会尽力去做这件事情。 这是姜望的承诺,掷地有声。 自白天受袭之后,廉氏大动干戈,请来不少外援助拳,还请动赤阳郡郡府,派出高手坐镇。在这种戒备森严的情况下,还我行我素的潜入廉氏族地……对尹观来说,倒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 姜望若在这时候出卖他的消息,不说将他困杀当场,至少也能要他半条命去。。 若是拖到引来岳冷,则更是后果堪忧。 但尹观似乎百无禁忌,得了姜望的应允,他转了转茶杯,停下:“那看你安排。” …… …… 姜望第二天便辞别廉雀,离开南遥城。 自此西转,往日照郡而去。 在离开齐国去往云国之前,当然要去自己的封地看一看,见见青羊镇上的人,安排一些事情,而且也正好顺路。 按时间来算,竹碧琼这会应该已经回钓海楼了。向前估计不会有什么变化,该颓废还是颓废。只不知独孤小现在修为如何,是否构建了周天。 尹观袭击廉氏,在南遥城来去自如,搞得廉雀心情很坏。对廉氏的每一个人来说,这都是一种耻辱,对廉雀这样的家族继承人来说更是如此。 但只是让他愈发坚定了要重振廉氏的决心。 在尹观的强势面前,廉氏的虚弱暴露无遗。命牌曾经延续了廉氏的存在,但现在,已经禁锢了廉氏的未来。再这样下去,早晚有一天被人吞掉。 不过心情再怎么糟糕,答应姜望的百颗铁浆果还是如数送来,被姜望珍而重之地收进储物匣里。 为了掩饰尹观的随行,姜望以路上修行的名义重新租了一辆马车,打算坐马车去日照郡。到了阳地,也就到了齐国现在的西方边境,到时候便不是一辆马车可以混过去的事情,须得另想办法。 值得一提的是,鲍氏车马行在验证他的身份之后,百般推脱,不是说马车坏了,就是说车夫病了,总之坚决不愿意租马车给他。 很明显在巨额的赔偿之后,鲍氏车马行把姜望列入了不接待的名录里。但别的车马行又没有通行全国的能力。 最后还是廉雀出面,直接买下一辆马车。重赏之下,愿意跑远途的车夫也大有人在。 姜望挑了一个沉稳的,便离开了南遥城。 其实最稳当的办法,是用神魂匿蛇控制这车夫,如此就不会有任何不小心泄露消息的风险。 但对姜望来说,他还做不到视凡人如蝼蚁,随意踩灭。 好在以尹观的修为,一意潜藏起来,也不是这普通车夫能够发现得了的。 只一帘之隔,帘外车夫把握着马车的前进方向,却根本不知道车厢内何时多了一个人。 姜望与尹观车厢内对坐,也没什么闲话好说,各自修行。 有尹观在,姜望没有修炼得自浮陆的火源图腾,而是把主要精力放在内府之中。 他的第一内府叩开未久,虽然摘得了最高珍藏,但内府本身还有很大的开拓余地。 比如到了内府境,每叩开一个内府,又能在内府中刻印一门瞬发道术。甲等中品道术的修行门槛即是内府境。 如八音焰雀和焰雀衔花,姜望虽然已经十分熟练,掐诀的时间也缩短到三息之内。但到瞬发,终究是一种质变。 姜望斟酌许久,最后还是暂时搁置。 这两门他自己开发的道术都很不错,威能可观,但已经展露过太多次,很容易被针对破解,哪怕提升到瞬发的层次,在高等级的战斗中,作用也不会太大了。 可惜这种级别的道术,对任何一个势力来说都是珍藏,不可能轻易赐予。重玄胜自己都没有,更没办法给他准备。 重玄老爷子倒是给过口风,但他代表的是重玄家,而不是重玄胜。 姜望只能拒绝。他在任何时候都只会站在重玄胜的角度,而不是重玄家族的角度。 所以对姜望来说,他的其实选择不多。 现阶段只能多积累一些功,选些有潜力的道术进行推演。 这一路回云国,既是归心,也是修行。 …… 姜望有爵位在身,又带着青牌,自是一路畅通无阻。 但在离开赤阳郡的时候,还是被人拦下来了。 守关的兵士一定要检查车内,哪怕马车里是五品青牌捕头,也不肯简单放行。 姜望于是知道,对于尹观在南遥城现身一事,齐国方面的反应已经到来。此时的严查便是证明。 不知道岳冷有没有跟过来? 好在姜望早有准备,直接自储物匣中取出匿衣,交给尹观。 尹观略一研究,便知此物功用。 “好东西。”他赞了一句,又叹道:“可惜对神临无用,不然……” 他没有说不然怎样,只将匿衣一披,便消失在视线里。 姜望直接掀开车帘,对着守在马车旁边的兵士道:“可要进来车厢检查?” “不用了,姜大人。我这样看几眼便行。” 负责此事的是一名超凡修士,眼神锐利,扫了几眼,便知这车厢很普通,也不存在什么暗层。 查罢,他一拱手:“卑职也是奉命而行,请见谅。” 从爵位论,姜望是青羊镇男,大齐贵族的一员。 从职务论,姜望现在挂职五品青牌,也算是一位五品官员。 而姜青羊先败王夷吾,再胜雷占乾,这些齐国超凡修士,也很难不知道他的名声,因此态度很好。 “无妨。你们坚守职责,是大齐如此强盛的基础。” 姜望摆摆手,将车帘放下。 “放行!”马车外,那兵士大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一章 封地 有匿衣的掩护,一路无惊无险。 各城域之间,盘查十分严格。 从赤阳郡到日照郡,走直线,一路上要穿行十郡。 姜望完全是在修行中度过路途,身边有一个随时有可能带来危险的地狱无门秦广王,倒也不存在枯燥——提心吊胆还来不及。 进入日照郡后,姜望直接原地遣回车夫,顺手将马车整个送予他。 车夫跑一趟远路,得到不菲报酬,回去时还白赚一辆马车,简直开心极了,对姜望连连鞠躬感谢。 望着马车慢慢远去,解下匿衣的尹观说道:“你看,人其实很容易满足。而这个世界无垠广阔,物产丰饶,足够让所有人都吃饱饭。但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人,过得不快乐呢?” 姜望随口回道:“我听过的说法是,人最难满足。拥有的更多,想要的也更多。” 最容易满足的是人,最难满足的也是人。 尹观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已经到日照了,你有什么计划?” “现在离开国境肯定很困难。”姜望直接摇头:“我先回青羊镇看看。一路上坐马车慢悠悠的,到了日照郡却不回青羊镇,反倒急匆匆的要离境,一定会惹人怀疑。” 在贝郡的时候,他就感觉到林有邪似乎对他有所怀疑。如今真个牵涉进了尹观的事情,愈发需要谨慎。 “你考虑得很周全。”尹观微微颔首,表示同意姜望的安排。 北衙追缉他们行踪的手段非常多。 其中一种,就依托于“国势”。也是对付他们这些“外来者”最简单也最好用的手段。 这种手段说起来玄妙,其实本质很简单。齐国的修士也好,百姓也好,乃至一草一木,都是齐国的一部分。 而对于体现在各方各面、各行各业,无所不在的“国势”来说,地狱无门的杀手们,是毫无疑问的外来者。 国境戒严后,护国大阵虽然未开,但也已经借用了一部分力量。他们的任何行动,都会留下被“排斥”的痕迹。 所以地狱无门的逃遁,也需要依靠他们早先藏在齐国的“暗线”作为掩护。不然早就被发现了。 地狱无门并没有太长的历史,虽然对于刺杀赵宣这件事,做了很多准备。但藏在齐国的暗线不可能太多。 这也是之前尹观要不顾一切杀死泰山王灭口的原因。 而有齐国爵位在身的姜望,是这个国家合乎法理的存在,更是齐国统治阶级的一员。 “国势”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只会接纳他,不会排斥他。跟在姜望身边的尹观,也因此能够得到掩护。 这一点,他们两人都很清楚。 尹观依旧披上匿衣,跟着姜望往青羊镇去。 姜望看不到他的行迹,尹观也很好的隐藏了自身气息。但清楚其人就跟在身边, “对了,你之前说,匿衣对神临强者无用?”姜望问。 “它的材质以及织法都很完美,足以欺骗视觉,与环境融为一体。但在神临强者的感应范围里,它的意义几等于无。” 尹观说:“因为神临,就是灵识范围内的神!” 按照尹观的话来说,在神临境强者面前,匿衣与环境融为一体的确无用。因为“环境”都被神临所掌控。 “也许你已经离神临不远……” 姜望这话是真心真意,他见识过尹观的几次出手,深感其人强大。远非一般的外楼强者可比。 尹观摇摇头:“我过早兑现潜力。按部就班的话,难见神临。” 他虽然在摇头,虽然说的是残酷事实,但他的神情全无沮丧,甚至连一丝后悔的情绪都看不到。 他坚定自己的选择,并一路走到如今。 而神临难见,对他来说,艰难的事情还少了吗? “到了青羊镇之后,我会想办法弄一支商队,去郑国或者容国开拓商路,到时候你可以混在商队里。有匿衣的存在,你混过去的机会很大。总不至于哪座边城都有神临境坐镇,并且那位神临强者还一定要亲自调查我。” 姜望边走边说:“太过复杂的计划反而没有可行性,我有匿衣,便利用起它的优势来。这是初步的思路。” 尹观既没有认可这个计划,也没有否定,只说道:“可以不必太着急,现在大部分阎罗都在碧梧郡,岳冷也被引到了那里。边境会相对松懈。” 姜望步子顿了一下,才继续往前走。 他早就见识过尹观无情轰杀泰山王那一幕,应该说对这种用其他阎罗为自己创造逃离机会的行为,是有心理准备的。 所以他什么都没有说。 但细微的情绪变化亦被尹观所察觉。 他的声音在问:“你似乎不齿这种行为?” “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他们也是你的属下,与我素不相识。我无权,也不愿评价。”姜望道。 “那就还是不齿。” “你是那种会在乎别人看法的人吗?” 尹观笑了两声,没有再说话。 …… …… 一踏进青羊镇域,姜望便感觉到一种舒畅。 这不是单纯的心理感受,而是切切实实有这样的现实感知。这里是他的封地,是受齐国律法保护,也被各方承认的。 理论上他在这里,拥有除齐帝之外的的至高权力和自由。 当然,统辖此地的郡府一纸公文下来,他该低头还得低头。但那本质上也可以说是齐帝的权力压制了。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认可他的统治。 因为这种封地的“认可”,在青羊镇,姜望能够发挥的实力要比别处强。不过对他现在的实力来说,这种微弱的“加强”已经是可有可无了。 离开青羊镇的时候路边尚有野花开放,回来时已经冬月,霜杀百草。 路上偶然遇见的镇民气色都还不错,让姜望大概能知道独孤小的工作做得如何。 姜望特意在镇域里绕了几绕,心里有了一些了解之后,才往镇上去。 按照他离开青羊镇时的安排,独孤小负责日常镇务,向前作为超凡战力威慑。 张海若留下的话,便是常规超凡武力,若走,也便走了。其人是不被姜望纳入核心班底的。 在自己的封地,姜望难得神态悠闲。走进镇厅的时候,一个胡子拉碴、大叔模样的人,正在院中躺椅上晒太阳。 不是向前又是谁? 时间好像唯独在他身上停止,一切似乎从未变化过。 姜望特意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个时候,好像也没有什么太阳可以晒了。这家伙大概只是懒得换地方。 姜望正要怎么捉弄他一下。 却见躺椅上的那个人蓦地起身。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环顾左右,好像在寻找什么。 “我的飞剑告诉我,它感受到了危险。” 这是姜望回青羊镇后,向前说的第一句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二章 青羊事 唯我剑道不愧是时代绝巅传承下来的剑术。 以向前腾龙境的修为,竟然能隐隐察觉到尹观的存在! 要知道,尹观在外楼境亦是绝顶,而且现在还穿着匿衣。 姜望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直接传进他耳中:“是我的一个朋友,不要声张。他不会伤害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明面上则得意笑道:“怎么样,感受到姜大人的强大了吗?” 这番对话不一定会传出去,齐国的那些青牌,未必有这样无孔不入。 但姜望仍要力求谨慎,不出半点差错。 哪怕最后终究会暴露他帮尹观逃跑的事情,他至少也要确保,不是因为自己的大意而暴露。他能够接受竭尽全力之后的失败,但无法接受因为疏忽大意而自我葬送。 天意难测,但要尽好人事。 向前平日里看起来像是不太聪明,其实脑子也还够用。一见姜望如此,就知不便公开讨论。同时他很懒,知道人是姜望带来的,就一下子放松下来。又耷拉着死鱼眼,重新靠回躺椅上了。 “强不强,关我屁事。”他打了哈欠,嘟囔道。 姜望真想甩一记妒火过去,看看他是真的满不在乎,还是在内心眼红。 所谓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穿着锦衣,当然要走在大道上,让人们都看到,好好的炫耀一番。 在临淄不会有那样的心思,但青羊镇是他的封地,对他来说意义不同。而向前又是他的朋友。 姜望难免也有些少年心性,想收获一下亲近之人崇敬的目光,这一路来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可内心其实也期待了挺久。 但现在…… 姜望又瞧了瞧继续睡觉的向前,不由牙痒。 他现在可是闻名齐国的天骄,怎么这家伙一点都不激动,一点都不佩服的吗? 长着一双死鱼眼,还摆着个死鱼脸。 好久不见,不如切磋一下吧。他恨恨地想。 正想着,忽有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姜大人!” 娇小的身影几乎是跃出门厅来,在姜望身前才站定。 独孤小抬眼看着姜望,眼睛里的崇拜简直要溢出来了:“您终于回青羊镇了。大家都很想您!您好厉害啊!我在日照郡都听到您的事迹了!都说您是绝世天才呢!” 事情终于回到正轨,果然这才是衣锦还乡应有的场面啊。 还是小小可爱! “咳。”姜望矜持地轻咳一声:“我回来看看。” “您一定要常回来啊。” 独孤小巴巴地说了一句,又回身喝道:“姜大人已经回来了,你们这些没眼力劲的,还不都出来迎接吗?” 其实听到动静后,其他人也在往外走,但独孤小毕竟已经超凡,速度比他们快得多。 落后几步的一群镇厅吏员蜂拥着挤出来:“姜爵爷回来了!” “青羊镇以您为荣!” “您就是青羊镇的神!” “姜大人,我每时每刻都记着您的教诲啊。” “我把您的画像挂床头!” “您是齐国年轻一辈第一人!” “行了行了。”姜望一开始还被捧得挺舒服,但越听越不对味,赶紧叫停:“都忙自己的事情去吧,没有事情做吗?看你们一个个闲的!” 什么青羊镇的神,什么齐国年轻一辈第一人。这要是传扬出去,麻烦绝少不了。 神道早已衰落。现在修行神道的,都必须经过国家册封。没有正式经过册封,一律是邪神。姜望不修神道,倒也无所谓。 但那个年轻一辈第一人…… 可真是招打得紧。 这些镇厅吏员大多是当初跟着姜望一起战斗过,亲眼见到姜望临阵倒拔天地门,生生砸死对手,击破千军。 心里与他十分亲近,所以说话也没什么顾忌。 而姜望一开始赶人,他们也马上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这时又有一声招呼:“姜大人。” 却是张海。 姜望本以为他走了,倒没想到还在。不过他在与不在区别也不大,其人本就是个混日子的修士罢了,在哪里都是混。 “是张海啊。”姜望对他勉励地点点头。 人家好歹在他的封地做事,这点场面姜望还是会应付的。 应付完便问独孤小:“小小,我的院子还空着吗?” “一直都留着在呢,您现在要过去吗?” “挤在这里不像话,影响镇厅工作,去我院子里说话吧。”姜望又冲向前喊道:“你也来一起。” 向前也不管他说什么,堵住耳朵:“不去。” 姜望索性一把拉住他:“赶紧的!” “说什么啊?两个大老爷们有什么说的?” “让我睡会吧,今天没睡够六个时辰,困得慌……” “姜兄?姜大人?姓姜的!” “松手,松手……” 最后还是被拖走了。 而独孤小笑靥如花地跟在身后,甚至像个小孩子般,雀跃的蹦了几下。 哪里还有平日主持镇务时冷静严厉的样子。 张海就立在院中,看着他们三人离去,心情复杂。 遗憾吗? 当然有。 如今姜望在整个齐国都炙手可热,所有人都知道,区区一个青羊镇绝不会是他的终点。他的未来无限光明,只要不提前陨落,以后必定会成为齐国的大人物。 君不见,那些镇吏拍起马屁来,那叫一个天花乱坠。为什么?没人是傻子。都知道跟着姜望有好处,未来可期。 再看独孤小,一个普通侍女,现在已经超凡,掌一个镇镇务。 向前显然也深得信任,姜望以后做什么事情,会少得了他吗? 而他张海,是当初最早和向前一起跟着姜望做事的。 现在与当初,有什么变化吗? 什么都没有。 不是姜望苛待他,他在青羊镇的待遇并不差,跟在其它地方没什么两样。 但问题就在这里——没什么两样。 今日之独孤小,与当日的那个小侍女,可以说是天地之别。 而他早就是超凡修士了,却还与之前“没什么两样”。 一切都只因为,当初在青羊镇外的那场大战,他选择了明哲保身,独孤小一个普通女子,却选择了战斗…… 当时的选择,导致了现在的结果。人生际遇,往往在一念之间,拐向完全不同的岔口。 “算了,没什么了不起。炼丹去!” 不愧是与向前难分高下的咸鱼,张海很快就开导好自己。 “待老爷我炼出绝世神丹,哼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三章 独孤小的小周天 这间院子久未回来,倒是明亮透净,一点也不像长时间没人住的房子那样冷寂。显然常有人过来收拾。 姜望走进院中,满意地点了点头。 “客厅说话。”他提议道。 独孤小便小跑着先进房间,利落地找出茶水来,摆好茶盏。 这院子其实都是她亲自收拾的,每三日必来洒扫一次,无论镇务多么繁忙。 只不过她不会在姜望面前以此邀功罢了。 她始终以姜望的侍女自居。尽管她现在已经超凡,又被交付青羊镇的镇务,在整个嘉城城域也是头面人物了。 侍女给老爷收拾房间,那实在是太天经地义的事情。 侧卧的窗户清风一动,姜望便知,尹观已经进去房间歇着了,这是给他提醒。也有表示不会偷听他们谈话的意思。 向前无精打采地往前挪动着,仿佛对此一无所觉。 但姜望知道,他是能够察觉到的。 曾留于时代绝巅的剑术,恐怖非常。 三人在客厅中分别落座,往常都是四个人,但这会竹碧琼的“剥削契约”已经期满,自回近海群岛去了,没能当面道别,倒让姜望有些遗憾。 一同为青羊镇做了那么多努力,几人之间还是有一定感情基础在。 不过竹碧琼回近海群岛,那是“享福”去了,也没有什么好担心。 在近海群岛,钓海楼就算不是说话声音最大的势力,也是其中之一。胡少孟已死,大仇得报。出身于钓海楼的她,只要按部就班的修行下去,未来就不会差。 姜望坐得随意,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从坐姿便看得出人的部分性格。 比如独孤小,她只沾了椅子半边,随时可以听吩咐起身。汇报镇务的时候,眼睛时刻关注着姜望的表情,颇有些小心翼翼。她对姜望忠诚肯定是很足够,但也带着讨好。因为姜望是掌控她命运的那个人。 而向前则生生把椅子变成了另一张床,整个人像一滩烂泥,直接瘫在椅子上。姜望毫不怀疑,下一刻就能听到他打呼的声音。 简单地听了听汇报,对独孤小,姜望是信任的,但这种汇报仍然是必须。他信任独孤小,和他仍需要监督独孤小的权力,这不是一件矛盾的事情。 前者是个人情感,后者是规则必须。 不要小看这种规则,它是任何一个势力的根基。 在齐国顶级名门重玄家的巨大斗争漩涡里挣扎那么久,姜望对这些东西已经不再陌生。 “不错。”独孤小汇报结束后,姜望点头表示赞许:“你做得很好。” 独孤小高兴地笑了,得了姜望的夸奖,对她来说比什么都强。 “啪!” 姜望跟独孤完话,伸手拍了向前的大腿一巴掌,将这家伙从沉重的睡意中赶出来。 向前蓦然惊醒,没好气地瞪了姜望一眼。 只是那总是半睡半醒的眼睛,实在没有多大杀伤力。 “你呢?你这段时间又做了点什么?”姜望故意扳着手指头道:“我可是每个月都要付你道元石的。” 向前懒懒道:“你不会希望我做点什么的。” 对于青羊镇给他的职责定位来说,无事发生就是他最大功劳了。 姜望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就是要找他的茬。“把你的口水擦擦。” 向前伸手一擦,擦了个空,才知道自己被耍了。 他叹了口气:“你现在真够无聊的。” 姜望笑了笑:“那我给你找点不无聊的事情?” “敬谢不敏!”向前竖起双手反对:“青羊镇很小,我也很废物,还是无聊点好。百无聊赖,才是人间烟火。” 姜望听懂了他的暗示。 一个藏头露尾的强者,跟在姜望身边,绝对不可能有什么好事情。向前对青羊镇很有感情,不然也不会守在这里。早在唯我剑道暴露出来的时候就离开了。 他提醒姜望,青羊镇承受不起太大的风险。 姜望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又看向独孤小:“小小,你现在修行上怎么样?” “那可真不怎么样!”向前难得地批评道。 以他的性格,别人怎么样跟他屁点关系都没有,他才不会在乎。 早前混在矿场的时候,跟张海共事那么久。张海天天捣鼓他的破丹,以向前深藏不露的实力和眼界,可有多说一句? 但独孤小这姑娘,毕竟与他并肩战斗过。而且……他怎么可能忘得了,胡栓子临死前的表情。 所以竹碧琼离开后,他就接下了指点独孤小修行的重任。 他这么颓废的人都说不怎么样,那就是真的乏善可陈了。 姜望闻言一愣:“怎么说?” 他是了解独孤小的。 这个小侍女,绝不是蠢人。甚至因为早前痛苦经历的关系,心思其实很深。而且她骨子里有股狠劲,肯咬牙努力,绝不是向前这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 有道是天道酬勤,即使天赋并不好,想来独孤小的修行也不应该会太难看的。 “她……”向前正要说什么,看了独孤小一眼,又把话咽下去。最后闷声道:“你自己问她吧。” 这时候独孤小的脸上高兴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惶恐。 她赶紧低头,不让自己霎时红了的眼睛被看到。 她真的很害怕!很怕自己是一个没用的人,很怕自己对姜望失去价值,很怕自己再一次被抛弃。 正是发现她的情绪,向前才不好再说什么。 “怎么了?”姜望笑笑:“向前废成这个样子,这么久了,一点进步都没有,我看他还睡得挺香。你这是做什么呢?” 他和缓了声音,让自己的姿态更平和:“有什么修行问题赶紧说,名震临淄的天才在此,你还不抓紧机会解决一下吗?” 向前不满地怒视他一眼,不忿于自己被拉出来做箭靶。 但独孤小一下子就没那么慌了。 那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稳稳的停住了。 她甚至很满足。 因为她知道了,对“姜老爷”来说,她并不是完全无足轻重的角色。“姜老爷”甚至是愿意花心思安抚她的! “我的小周天搭建成了,但是很糟糕。”独孤小低声道:“向大哥说,没有前途可言……” “哦?” 姜望倒是来了好奇心。 小周天是修行者意志凝聚,也可以看做是修行者初步对“道”的探索,以及设想,甚至答案。 小周天只是基础,在奠基之后更进一步罢了。一般来说,初步搭建小周天之后,再慢慢丰满细节,乃至延伸拓展。哪有在小周天阶段就断称没有前途可言的。 但对向前的眼界,姜望是没有什么必要怀疑的。对方可是拥有时代绝巅的传承,虽然现在修为上被超过了,但对修行的见识,绝对不会比姜望差。 “你的小周天,凝聚的是什么?”姜望问。 “是……”独孤小低着头,声如蚊讷。 “行了行了。”见她这副样子,姜望道:“你放松点,我自己来看。” 独孤小不明其意,但还是听话地让自己放松。 然后便在下一刻。 她的通天宫中,忽然钻进一条黑蛇! 独孤小正在惊恐中,忽然“听”到了姜望的声音。 “别怕,是我。” 那条黑蛇停在独孤小的通天宫里,口吐人言。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亦是一种入侵。只不过姜望不会伤害她便是。 独孤小的通天宫在姜望看来有些狭窄,但这就是大部分普通修士的通天宫规模。 唯一令姜望有些惊讶的是,在这座通天宫里,他并没有感受到来自通天宫本身的抗拒。 大概是独孤小太弱,微小的抗拒不值一提。 姜望没有多想,安抚过此间主人的情绪,黑蛇仰起头来,观察着这里。 每个修行者的周天构建,都一定是从自身出发。是过去,亦是未来。是总结,也是展望。 譬如姜望自己的通天宫,就是九大星河道旋分成三层。 三个星河道旋为一个小周天,是为日月星。 日月星辰是为天,山川河流是为地,茫茫人海是为人。 三个小周天为一个大周天,是为天地人。 意境宏大,颇有可观。 而独孤小的通天宫里,穹顶部分悬着三个道旋,轮转不休。看起来小周天已经成立。 但周天意境,姜望却没有看出什么名堂来,只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在道旋之间,一条瘦小的土蚯,正艰难爬着。这就是独孤小的道脉真灵了。没什么灵性可言。 不说捍卫通天宫,驱逐“入侵”的姜望了,连点额外的反应都没有。 姜望从黑蛇之中化出自身面目,飞到这座通天宫的穹顶处,近距离观察着独孤小的小周天。 就在这个时候,变化发生了。 不知是不是受姜望神魂所激。 那通天宫穹顶处的三个道旋上,都有一个虚影出现,恰恰是独孤小所凝意境的具现。 它们不是什么日月星、金银铜…… 每个虚影却都是一个人影。 一个人影面左,一个人影面右,而正中那个人影,直面姜望。 姜望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因为面前的三个人影……全部都是他本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四章 神道大昌的时代 退出独孤小的通天宫,姜望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向前说独孤小的小周天没有前途可言。 以他自己的小周天为例,日月星,下一步就是天地人。立意高远,广阔浩大。 而独孤小的小周天…… 是姜望姜望姜望。 姜望都不知道她的大周天应该怎么凝聚,姜望姜望姜望再姜望姜望姜望?弄那么多姜望,关键它也不融洽啊。 这样的小周天要如何发展,如何才有前途可言…… 姜望还在苦思解决办法。 却不知道向前在一旁已经满脸惊讶。 天地门是修行的壁垒,亦牢牢隔绝修行者的通天宫,从某种程度来说,对低阶修者其实是一种保护。 独孤小天地门未开,通天宫是完全封闭的状态。姜望进入她的通天宫,对她来说是非常危险的事情。若是自外而内撞破了独孤小的天地门,她的道途就毁于一旦。 但姜望是以神魂道术进入,则又不同。并不涉及道元力量,是从另一个层面影响独孤小,越过了天地门,本质上是神魂显化。 以向前的见识,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你现在这么强了吗……”向前下意识喃喃出声。 “我一直都很强。”姜望随口回了一句,问道:“你在指点小小修行,她为什么会搭建这种小周天?” 向前瞬间恢复死鱼脸:“我哪知道她会这样!” 独孤小在一旁弱声解释道:“碧琼姐姐和向大哥都说过,小周天是意志所聚。可以是想象中最伟大、最雄奇的事物,也可以是最微小,最真实的事物……我行即我思,是叩问内心的答案。” 她越说声音越小:“在我心里,最伟大的就是老爷了……” 姜望一时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他只是做他自己觉得对的事情,做他自认应该做的选择。但他不知道,很多人的一生,因他而改变。 青羊镇域几万人因他活命。 独孤小因为他,从一个不知道哪天就会被人凌虐至死的小小侍女,成为了今日的超凡修士,决定着青羊镇域的大小事务。 而当初和她一起的另一位侍女,在一个冰冷的早晨跳了井。 当时独孤小亲见那一幕,那一幕带给她的阴影永远不会被抹去。而姜望当场废掉葛恒,也在她心中永远凝聚伟大。 小周天凝聚的三个姜望,是她的倾慕、崇拜与感恩。 “这以后的修行可怎么办啊?名震临淄的天才,快快解决这个小问题!”向前故意拿话激他,反击他之前的无礼。 “呵呵。”姜望笑了笑,十分的淡定:“这有何难?” 通天宫中却跑到冥烛前疯狂呼唤:“姜魇姜魇姜魇!” “快出来,有急事!” “快点!” …… “我一直看着呢!”姜魇不耐烦地出声道。 他发现他现在越来越被姜望当成了工具,或者是一本舆图集之类的书? 也从来没见过姜望关心怎么找白骨圣子的事情。 平日里对他不闻不问,有什么不懂的隐秘,或者修行上的问题,才会跑过来搭理他。 而他偶尔引诱一下,这小子又滑不溜秋,从来不给机会。 所以他越来越不爱说话,只躲在冥烛里努力修行,就怕哪天姜望突然追上来了,直接将他赶出“房间”。 “那你觉得,这种情况要怎么办?她的周天意境很少见啊。”姜望似乎对姜魇的嫌弃全无感觉,或者说感觉到了但无所谓。 谁见过房东收房租的时候不好意思的? “这有什么罕见的?是你见识少!” 姜魇不客气地刺了他一句,但毕竟还是有‘房客’的自觉,于是解释道:“这种情况有些类似于神道,不过她是拿你当神。你的实力越强,她能借用的反馈就越多。白骨道很多信徒凝聚的小周天,都是白骨尊神啊。” 他顿了顿,换了一种不屑的语气:“但显然以你现在的实力,远不足以支撑一个强大的小周天。” 姜望听得一愣一愣的,原来神道之中就有这种情况吗? 想一想,历史上毕竟有过神道大昌的时代,曾经的神道,也一定是百花齐放,道途繁多。这并不稀奇。 当然,见识少不妨碍姜望的声音大。 在自己的通天宫里还要畏畏缩缩,也太不像话。 “你就直接说该怎么办!” 姜魇被噎了一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是给出了解决办法:“白骨道有一门秘法,可以根据神魂的烙印在‘信徒’身上降临力量。我稍作调整,让‘信徒’能够从自己的‘信仰’中索求力量。当然有很大的限制,能够索求的力量并不多。正好你现在也有神通种子,借用神通之妙,留下神魂烙印,应该足够支持这个小姑娘往前走了。等她打开天地门,真正‘脱俗’,周天的问题就不再是问题。大小周天虽然被赋予很多的意义,但是从本质上来说,它们也只是在搭建通天之路罢了。通完天,路可以不管。” 姜望还是第一次听说,大小周天的本质只是搭建通天之路,甚至“通完天”后可以放着大小周天不管,但细细想来,又不得不承认姜魇说的,在某种程度上是对的。 他自己现在的重点也在内府,而腾龙境的重点在天地孤岛与蒙昧之雾。他的大小周天虽然凝聚他的道,但不是所有人的道途都会从始而终。 变化才是世间的常情。 姜魇确实见识广博。 但姜望一听到白骨道就不舒服:“白骨秘法我不会再用。” “我也不会让你用。”姜魇没好气道:“若不小心再多出一个‘我’,也很烦人的!” 他话里带刺地贬了一句,然后道:“我整理了一下,已经剔除了与白骨尊神有关的部分。杜绝被沾染的可能性。” 随着他的话语,一本黑色小册子跌出冥烛,落在神魂状态的姜望手里。 这门秘法不算太复杂,姜望打开看了看,便将它记熟。 “这门秘法叫什么名字?”姜望问。 “随便吧!”冥烛里传来姜魇不耐烦的声音。 …… 向前还在嘲讽:“你说不难,倒是拿出办法来啊!怎么去了一趟临淄,净学会吹牛了。是不是那个胖子教你的?” 姜望冷笑一声:“小小这是什么大问题吗?在神道大昌的时代,相当常见。也就是你少见多怪!”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五章 多少事,待从头 姜望一口一个神道大昌的时代,一口一个少见多怪。把向前唬得一愣一愣的,深感自己见识短浅。 不过他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见识少就见识少,不如人就不如人,做废物很舒服。 躺平任嘲的向前,让人失去了嘲讽的乐趣。 姜望不满意地敲了敲扶手:“小小你先去做事,回头我们来处理你的小周天。” 姜魇虽然给出了解决方法,也附赠了秘术,但姜望仍然不会未经验证就轻易尝试。毕竟涉及神魂层面,于他于独孤小,都需要谨慎对待。 小小应声去了。 姜望看着向前,不再玩笑:“我去临淄的时候,你说,故事里的主人翁,又到了无望的时刻。我让你在青羊镇拭目以待。” “现在重玄胜已经从无望的处境挣脱出来,重玄遵成了完全的孤家寡人。手下势力被清扫一空,王夷吾也被我亲手击败,三年内不能踏入临淄。” “在我们离开青羊镇的时候,你能想象得到吗?这种结果?” 向前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们很了不起。” “你知道我说这些,不是为了炫耀。” 姜望满心的诚恳:“跟我离开的时候相比,你的修为没有任何变化。你的传承,你的天赋,都不该如此。我无权干涉你的选择,也不能够替你决定你的人生。但是作为朋友,我想问你,你真的打算就这样下去吗?永远就这样了吗?” 向前脸色有些不自然,用打哈欠来掩饰:“这样不是挺好的嘛。” “就连张海都梦想着练出绝世神丹,一步登天。虽然他的路子不可行,但他至少还有那样一份期待。你呢?你心里就没有什么想要的,炙热的东西吗?” “我挺炙热、挺努力的了。”向前敷衍道:“我隔几天就会调息一下。冲不破蒙昧我有什么办法?” “我见识过你的锋芒。蒙昧之雾能够拦得住你的唯我剑道?”姜望说道:“向前。阻止你的不是蒙昧之雾,是你动摇的心。” 向前闭上眼睛,整个人向后躺:“你不会理解那种绝望的,你没有像我那样,亲身经历那一切。姜望,我很羡慕你。但只能羡慕。” 他意态萧索,整个人全无斗志可言。当时为保护青羊镇而展现的短暂锋芒,仿佛只是昙花一现。 他心中的绝望,永远无法消解。 姜望沉默了半晌,然后说:“你收拾一下,明天跟我一起走吧。出个远门。” 或许是察觉了姜望的情绪,向前这次没有犯懒,而是问:“去哪里?” “去一个很久没有人去的地方。”姜望说。 他站起来往外走。 向前仍然缩在椅子上,但已经睁开眼睛,看向姜望的背影。 在他的视角里,这少年身姿挺拔,直脊而行,与以往的每次转身没什么不同。 但这一次,向前感受到一种孤独。 我亦飘零久。 …… 姜望走出客厅,往尹观藏身的厢房走去。此时院里只有向前在,倒不必刻意遮掩什么。 行至门前,他已经收拾好情绪,于是屈指叩门。 笃笃笃。 尹观没有出声,但门已经无声打开。 “我与尹观有些话要说,需要保密。”姜望在通天宫内说道。 说完,也不待姜魇反应,便直接铺开神魂花海,将冥烛围在其间。 尹观此时已经解下匿衣,正独自坐在一张靠墙的椅子上。之前大概是在想些什么,皱着的眉头仍未抚平,看到姜望进来,也只是投来探询的目光。 “我有事情问你。”姜望开门见山,直接把独孤小的情况说了一遍:“这种情况,你觉得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尹观想了想,说道:“等她推开了天地门,就没有问题了。人总在成长,绝大部分人都不可能坚定最初的道途,能够在修行之初就确定自己内心的人寥寥无几。” “就怕她推不开天地门,这样的小周天毕竟缺乏力量……” “她的小周天一点都不脆弱。情感是非常伟大的力量,崇敬正是其一。”尹观摇头道:“脆弱的是你,当你作为被信奉者时,你不足以支持一个强大的小周天。” 姜望并不介意这种程度的“批评”,因为尹观说的是事实。 他直接问道:“所以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或许跟我学习咒术,可以让她触摸情感的力量。从自身出发,增幅小周天的能力。”尹观淡然地给出了解决办法。 但他又用更淡然的语气接道:“但我不会教她。” 果然,有些问题之所以是问题,只是因为自己不够强,看得不够深远。姜魇和尹观都能轻易的看到问题本质,并且拥有解决问题的能力。 只可惜尹观不肯帮忙。 姜望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问如果要尹观改变主意,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因为尹观这样的人,做什么都有自己的理由,且不会轻易为谁改变。而尹观要的代价,他未必给得起。 “我这里有一部秘法,你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姜望转道。 姜望此时拿出秘法来,说明他自己已有解决办法,只是没有完全的把握。对于他的实力来说,这很难想象。 尹观明显被触动了好奇心,虽然声音依然平静。 “可以。”他说。 姜望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纸笔,也懒得去书房取。直接以指为笔,以火为墨,在半空默写起姜魇传来的那篇秘法来。 火焰之纹在空中燃烧,一个个焰字接连出现,火光明艳,且始终不熄。 “你的火行道元掌控,可算登堂入室了。”尹观随口赞道。 姜望默默地写完整篇,然后问道:“怎么样?” “很不错的秘法。”尹观一边研究一边说道:“这门秘法很适合你那个小侍女的情况。应该可以完全解决她的问题。” 尹观没有问他这门秘法的来历,只再看了看,然后道:“我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每一步都很合理。不过……如果你觉得它可能有问题的话,那问题只可能出现在这个部分。” 他说着,伸指在空中虚虚圈了一段。一道绿线,便绕在火字外。 姜望看了看,发现是秘法中关于神魂烙印的部分。 “烙印?”姜望问。 尹观点点头:“我并不能够完全理解这个烙印。所以无法确保它的安全性。我只能说,如果这部秘法会有什么问题,只会出现在这一步。” 他已经说得非常清楚,但姜望还是确认了一遍:“除此之外就没有问题了?” 尹观语气肯定:“没有。” 姜望于是一伸手,将空中的焰字抹去,再没有半点痕迹留下。 …… …… ps:“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顾贞观《金缕曲》。 阅读网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六章 神印法 按理说尹观已经看过,也找不出什么问题来,只是具体到烙印的部分没有完全把握。应该说可以放心使用这门秘法了才是。毕竟尹观的实力远胜于他,判断也更准确。 但是对于姜魇的警惕,姜望从未失去。 无论其人如何,是所谓另一个“我”也好,多次帮他也好。 有一个最根本的问题——他与生俱来的这具身体,姜魇也想要。 姜魇是无法争过姜望,才把目标转向白骨圣躯。 在这个最核心的问题没有解决之前,姜望永远不会放松警惕。 独孤小的事情不能不管,但秘法不能确定完全“干净”,姜望也绝不会用。 好在尹观已经排除了其它部分的问题,而他还有太虚幻境。 姜望完全可以将这门秘法关乎烙印的部分抹去,然后在演道台进行推演,补完一个全新的烙印。连烙印都换了,姜魇便真有什么隐藏手段,也是无用。 如今姜望在太虚幻境里,福地已经落到排名第三十七的始丰山,也算是正式跌落下三十六福地的行列。 他足够努力,修行速度也已经很快。但左光烈留下的“家底”还是一败再败。这让他面对左光殊的时候,常常会有惭愧的感觉涌现。 尽管他非常清楚,左光烈是左光烈,左光殊是左光殊。 他的演道台仍在二层,但是有太虚第一腾龙的荣名加成,现在有三层的效果。 回到自己的卧室,进入太虚幻境,将积累许久的功消耗一空,这门秘法于是有了新的烙印。 或者姜魇拿出来的这门秘法本就推演得完美,或者是三层的演道台层次仍然不够,对于这门秘法,演道台并无什么其它改变,只是重新“补完”了烙印。 新的秘法杜绝了所有隐患,姜望终于可以放心使用。 因为它涉及神通种子,是借用神通的威能,在独孤小的小周天里留下神魂烙印,让她搭建的小周天切实拥有力量。所以姜望命名它为“神印法”——目前也就是名头唬人。 神印法的本质,其实是借用神通之玄妙,以神魂烙印做神通种子的模拟。让以姜望为小周天的独孤小,能够稍微触及那部分的规则力量。 说起来其实和尹观的方法有异曲同工之妙。尹观的那种方法是让独孤小从自己的“崇敬”中汲取力量,神印法亦是类似于此,只不过是通过姜望神通种子留下的烙印,让它变得切实可行。 无论哪一种,姜望本身都是不用分出力量的。以他现在的实力,也不可能玩什么“降临”。 熟悉了神印法之后,姜望再次召来独孤小。 “放松,我为你施加神印。” 独孤小立刻就闭上眼睛,放松心神,放弃掉本能的“对抗”。 她对姜望毫无保留,全身心的信任。 姜望仍通过神魂匿蛇进入独孤小的通天宫中,感应着自己的神通种子,开始施展神印法。 神印法并不复杂,只是过程需要十分小心。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当姜望终于长出一口气,独孤小组成小周天的三个道旋正中,出现了一个火焰状的红色印记。 独孤小的小周天便围绕着它运行,也将通过它获取“支持”。 如此才算根基稳固下来,可以进一步看向大周天,乃至天地门之后的风景。 不理会独孤小的欣喜,从她的通天宫退出来后,姜望直接闭上眼睛,进入自我调养。 施展神印法对他来说并不难,但是个精细的事情,消耗比来一场神魂斗法也差不离了。他早已养成时刻让自己保持最佳状态的习惯,又是在自己的封地,不需要有什么顾忌,所以第一时间开始调养。 独孤小怔怔的看了他一会,便悄悄离去。 …… …… 第二日,姜望结束了清晨的修行,便去找尹观。 “商队已经组织好,重玄胜旗下有一个德盛商行,主要就是在阳地经营,所以是我和他共同掌握,也本就在容国开辟了商路。我作为东家之一,跟着商队顺便出境也很合理。” 姜望直接说道:“只不过,虽然有匿衣存在,仍然经不起细查。卫兵如果用最简单的办法防备障眼法,我们是避不过去的。” 所谓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挨个钻进每一个车厢检查,匿衣可以隐去行迹,却不能让身体凭空消失。 至于施展比如匿影法之类的秘术,也是不可行的。 施术会激起大阵的反应,任何道术都是如此。 匿衣依靠的是本身的材质以及小烦婆婆神乎其神的织法,倒不用担心这个。 姜望语气凝重:“有一个青牌捕头已经怀疑我对地狱无门的熟悉程度了。所以此行危险性并不低。你最好联系了人接应,如果情况不妙,那就只能试试强闯了。” 尹观仍坐在昨天的位置,也不知是不是一整夜都没有挪动过。 听到这里,微微笑了:“那你就很危险了。我或许有强闯成功的可能,你现在是一定做不到的。” 姜望摇头:“如果你被发现,我不会跟你一起强闯。因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混进我的商队里来的,我也很惊讶。同时,我会对你出手。” 尹观并不生气,只是又笑了笑:“想法很好。但恐怕洗刷不了你的嫌疑。怎么会那么巧?恰恰我跟你一起出现在边境,恰恰我又在你的商队里呢?” “每天出入边境的人虽然多,但我的商队目标大,显眼,能够藏人。而且因为我的身份,不容易被盘查。所以你选择潜进我的商队是很有可能的,完全可以解释得通。当然如你所说,嫌疑难免。” 姜望道:“但仅仅只是怀疑,不能够拿我怎么样。我是齐国天骄,正经的实封爵位,轻易不可能叛齐,齐国也不希望我叛齐。这是我挣下的倚仗。” 七星楼魁首,腾龙境第一,连败王夷吾和雷占乾的神通内府。 这些都是姜望的声名所在,是实打实的荣誉。 他想了一晚上,对利弊想得很清楚。 尹观他们现在,基本上是近乎无解的局面。除非有神临境以上的强者突然入境,在齐国方面反应过来之前把人救走。 否则以齐国的实力,若是摆明车马的来,哪怕洞真境也不够看。 在这种紧张局势下要想帮尹观逃离,完全不沾身是不可能的,至少以他的智慧还想不到那种办法。 所以他权衡利弊之后,选择冒一点险。 好在他现在有冒险的资格。 “但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我都不能再跟地狱无门有任何瓜葛。因为可一可二不能再三,嫌疑多了,也就成真。希望你也不要再找我做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七章 想法 尹观似乎觉得有趣,轻声笑道:“我找你,也要你自己答应才行。” “至于说以后……” 他看向窗外:“还是等有以后再说吧。” 有四海商盟的资源,有重玄家的关系,德盛商行在阳地发展得很不错。阳地三郡镇抚使,谁也不会得罪现在的重玄胜。 战争之后,百废待兴,阳地百姓以齐民的身份开始新生活,德盛商行也随之成长。 说德盛商行是阳地现在的第一商行,还算是名副其实。阳地原本就没有什么大商行,在经济文化各方面都已经被蚕食多年,所以才会有一战而覆。阳氏宗庙被毁后,根本连零星的起义都没有发生过。 德盛商行的经营范围始终在阳地,重玄胜很小心地把控着分寸,德盛商行的生意一旦越过阳地,开始在齐国内部扩张,与四海商盟的合作就要立即告吹。 好不容易等到聚宝商会倒下,四海商盟绝不想再培养起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 所以向外开拓商路,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不止阳地北方的容国,西边更远的郑国都有德盛商行的商队往返。 之所以选择去容国的这支商队,只是因为刚好它在这天出发罢了。姜望不想留下任何他操作过的痕迹,只想把它当做一次商行“东家”随性而起的顺路考察。 离开之前,姜望与向前和独孤话。 “向前,我有点事情要办,所以先走一步。你明天再出发,我们到郑国会合。” 他们已经说好一路同行。 “什么事情?我帮不上忙吗?”向前有些不满。 姜望笑了笑:“我受人之托,要去一趟悬空寺。你方便去吗?” “呃,那算了。”向前立刻同意。 他师父当年剑试悬空寺,击败了降龙院首座苦病禅师,威风是威风了,但想来悬空寺对他是不会有什么好脸的。 “没别的事情了。你去睡觉吧,我跟小两句。”姜望开始赶人。 “说什么呢,大白天的!好像我不睡觉就没正事干了。” 向前边抱怨边往外走。 虽然他的确除了睡觉没什么事可干,但这会他的确不想去睡觉。 就要离开青羊镇了,也不知要走多久,所以他想看看“故人”。 镇厅很多人都知道,“向爷”每天的正事就是喝酒和睡觉,但还有一桩事雷打不动。他每过五天,都会去镇外一座小坟前坐坐。不带任何祭品,只带一个煮熟的鸡蛋。 待向前的背影踏出院子,姜望才对小小道:“你把镇务放一放,先回一趟老家吧。等几天再过来。” 姜望之所以让向前去郑国等侯,悬空寺的事情不过是借口。他只是因为不想让向前跟着冒险罢了。他答应了尹观是他的事情,但没道理让朋友跟着一起犯险。 若风平浪静,他们自然在郑国会合后一起离开。若不幸出了什么事,等在郑国的向前也能知晓,该会做出自己的安排。 现在支走独孤小亦是如此。 倘若发生最坏的情况,尹观没能逃掉,他帮尹观掩护的事情也暴露,那他留在青羊镇的班底肯定要被连累。 这种事情未必会发生,但还是要有所准备。不然就有些不负责任。这些人是因为相信他,才在这里做事。他总不能自己闯祸,让他们承担风险。 倒是重玄胜不必担心。他现在在重玄家没有对手,姜望只要不自曝帮助尹观进入临淄的事情,就连累不到他身上去。 而他当然什么都不会说,无论发生什么。 “老爷,出什么事情了吗?”独孤小很聪明,也很敏感。 “没有什么事,你不用多想。我只是觉得,过了这么久,你回老家看看也好。从账上多支一些银子,衣锦还乡嘛。”姜望说道:“我记得你父母还在,家里以前是开裁缝铺的?” 关于独孤小的过去,因为怕她伤心,所以姜望从来也没有细问过。只隐约听独孤小自己说过几嘴,因而并不能确定。 “我会的。”独孤小应道,尽管她的表情分明不愿。 她没办法拒绝姜望的要求。 而姜望永远也不会知道。 其实她的“父母”早已来过。 准确的说,是她的继父和生母。 她那个做裁缝的父亲,早年得了重病死了。母亲带着她改嫁。 继父酗酒,喝醉了就对她们母女俩动辄打骂。母亲懦弱,不敢怒也不敢言。她也只能跟着受罪。那样的日子生不如死,她每天都不知道怎样活下去。 后来那个“继父”用三两银子把她卖掉,她其实是开心的,以为终于不用再挨打。 再之后就到了矿区,遇到了那个说要照顾她的修士,她短暂以为自己触摸到了幸福,然而那修士在某一天突然消失,再也没有出现过。 再后来,葛恒便强行将她要去…… 这些事情当然不必再说。 在她现在成就超凡,成为一方镇厅的负责人之后,她那对父母其实找上门来过。 那个酗酒、暴戾、面目可憎的男人,和那个一味软弱、管生不管养、连自己的女儿都不保护的妇人。 她见过他们。 她也打发了银两。 只是,这对可怜的夫妇,在回去的时候遭遇意外,不幸被山匪劫杀。 至于山匪是怎么知道他们身上带着财物,又为何劫财之后还一定要杀人、这件事情,永远不会再有人知道。 因为那些山匪,也在不久之后被剿灭了。 独孤小答应姜望回老家去看看,但其实她是不知道看什么的。总归是听命而行,那就回去一趟吧。 她有自己的想法和心情。 但她不愿意违背姜望的决定。 安排好向前和独孤小,青羊镇再无余事。 一应行装都在储物匣中,姜望单人独剑,潇洒出门而去。 去容国的商队,早已等在镇外了。 …… …… 商队的负责人姓萧,是个很普通的中年男人。 倒是很知分寸,姜望坐进马车之后,他就未再打扰,没有一直缠着姜望拍马屁。 尹观依然身穿匿衣,悄然躲进了另一辆装货的马车里。 边境戒严,意味着进出的每一个人都需要验证身份,必须要来历清白才行。往日里交了关税就能离开的情况不复存在。 齐国的任何一座关防城市,都有专于感应的阵法。本身亦是护国大阵的一部分,品阶很高。一有道术波动,即刻就会起反应。 而匿衣甚至不能算是法器,因为它的效果来自于匿蛇王天生的匿皮,再以天衣织法织就。匿蛇又是森海源界的产物,现世应该没有几个人见识过,也就不存在针对。 这也是姜望制定计划的倚仗所在。 尽管做了诸多准备,也难以做到完全的平静。 毕竟匿衣能不能混出关城,仍然是未知的。而一旦被发现,他必须立刻做出反应。 正在心里推敲着每一个细节,车帘微动。 尹观钻进了这架马车。 姜望很不喜欢意外,所以他皱起眉来。 但尹观的声音依然响起:“姜望,我有一个新的想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八章 戏本 尽管对方是尹观,是心狠手辣的秦广王。 姜望依然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准备了那么多,都到了这一步,你才跟我说你有新的想法?” 但是他心里很清楚,尹观这样的人,不会付出完全的信任,也是很正常的。 事到临头才变卦,就是为了让人猜不透,让暗藏恶意的人没办法及时做出针对。 尹观未必就怀疑姜望,但这就是他会做出的选择。 不把希望押在别人身上,只相信自己。 “你先听听我的想法,再发表意见。怎么样?”尹观道。 姜望面无表情。 尹观忽然问:“你知道为了抓住我,齐庭方面放出什么奖赏吗?” 姜望在追缉组混过日子,当然知道奖励—— 若有地狱无门任一阎罗线索,查证属实,缉拿归案后。四品以下,官升一等。国库同阶秘法三部任选其一。 奖赏不可谓不丰厚。 这还只是发现切实线索而已。也就是给官府打声招呼的事情,根本不用冒险。至于四品及以上,要争的当然是杀死或擒拿阎罗的奖赏。 要不是十殿阎罗都是有数的强者,普通人根本沾不上边,整个齐国早就开始掘地三尺了。 “奖赏很丰厚。所以呢?”姜望反问。 穿着匿衣看不到尹观的脸色,但他的声音很平静:“用你的青牌权限,告知他们我的行踪。把岳冷引过来。” 若是一般人,肯定以为是尹观的试探。 但姜望不这么想。因为尹观这种人,就算要试探,也不会如此浅显。 “你想做什么?”姜望皱眉。 他如果要给岳冷传递情报,那就一定不能是假情报。不然就等于不打自招。所以尹观的行踪一定会被追缉队所掌握。在现在这种局势下,尹观的决定与寻死无异。 “看到你没有出卖我,我很感动。所以打算让你领点赏,升升官。啧啧,四品青牌,很威风的。” “就算你真想给我弄点好处,也不必要自己找死。”姜望说道:“你有什么传家之宝,可以现在给我。” 尹观完全忽略了他的后半句,只问:“我不像是会自寻死路的人吗?” “你是送别人去死路的人。”姜望说。 尹观如果想寻死,当初好好的给龟兽吃掉便是。何必逃出佑国,折腾这么多事情。 “那我换个说法。”尹观似乎是轻笑了一声:“我麾下的阎罗们,现在还在碧梧郡苦苦挣扎,也不知道死掉几个了。这让我忧心如焚。作为首领,我决定承担起责任。我要在边境制造动静,巨大的动静。为他们创造逃亡近海群岛的机会。” 之前姜望以为,他让手下的阎罗在碧梧郡为他分担注意力,自己却偷偷跑到赤阳郡,想找机会逃跑出境。 但没想到,尹观要做的事情刚好反过来。 只是…… 姜望轻轻摇头:“你不像是会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伟大人物。” “不像,不代表我不会这么做。你觉得你很了解我吗,姜望?” 我当然不够了解你。但是当初你离开佑国,给负碑军统帅郑朝阳放狠话的时候,我正在场啊。 佑国的事情没解决,你这种人怎么会寻死? 心中转着念头,但姜望最后只是说:“我并不了解。” 他看出来尹观并不想说真实目的,他也就轻轻揭过。 “那就是了。” 尹观笑了笑:“想办法报信吧。我混进你的商队,但是被你意外发现了,智慧深沉如你,表面上装作不知,暗地里却悄悄通知捕神……最后地狱无门恶首秦广王被当场斩杀,而你,大齐的天骄姜青羊,又立一功,为齐国洗刷礼部大夫被刺之耻!” “这出戏编排很完美,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 姜望点点头,又问道:“你确定?” “这是我的决定,死活都不怨你。做完这件事,我们就两清。” 说完这句话,姜望感觉到,尹观又消失了。 应该已经回去了那辆载货的马车。 尹观到底想做什么? 虽然他遮遮掩掩并未明说,但姜望还是隐约有了猜测……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对姜望本人是没有任何坏处的。 甚至足能够掩盖他身上关于地狱无门的所有疑点。 他都亲自指出匪首秦广王的下落了,还有什么可能跟地狱无门有勾结? 只要完成这件事,就算之后有人站出来说,当初是他安排尹观进的临淄城,并且还拿出证据,都不会有人再相信。大概只会怀疑证据是伪造的。 他守住了诱惑,没有出卖尹观。应该说本就不存在诱惑,因为姜望从头到尾没有动过那样的心思。 这或许是尹观的投桃报李。 但姜望宁愿相信,他只是有自己的想法,并且始终在执行自己的想法而已。 姜望不是一个自私的人,但本来要冒的风险不必再冒,这当然是一件好事。 在尹观的新计划里,他只负责传递行踪,让岳冷他们知道尹观在哪里。至于结果如何,他完全不用管。 他坐在马车里,静静地想了一阵,重新推敲所有经过。 最后长出一口气,掀开窗帘:“到哪里了?” 就在后面那辆马车里的萧管事赶紧从车上下来, 小跑着追到姜望旁边:“马上进入越城城域了。” 阳地衡阳郡与日照郡,都跟容国接壤,车队可以直接从日照郡赶赴容国。 “越城?”姜望似乎想起了什么:“我记得越城有个泽仁医馆,现在还在开吗?经过的时候不妨入城补给一下,我顺便去看看。” “招牌倒是还在。”萧管事回道:“您安心修行,到了越城我叫您。” 商队才从嘉城城域出来,并不需要补给。但姜望是东家,不需要也得创造需要。 于是继续前行。 到了越城的时候,萧管事来请。姜望顺势结束修行。 车队留在城外,他和几个负责采买的走进越城。 日照郡镇抚使乃是大泽田氏的田安泰,出身尊贵,且卓有战功。当然在姜望看来,他最值得重视的一点,是他有一个叫田安平的弟弟。 田安泰,或者说田氏给他准备的幕僚们,治政水平不错。从越城焕然一新的城市面貌就可见得一二。 这也说明,田家是真的把日照郡当成根本盘在经营了,瞄着以后的郡守位置,不是想要捞一笔就走。 如果能把日照郡经营成大泽郡,田家的未来不可限量。 姜望去泽仁医馆转了转,如萧管事所说,招牌倒还在,只是给人的感觉已经不同。 这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秦老先生和他的儿子都死了。 只是在离开的时候,姜望隐蔽地在医馆旁边的一条巷子里,留下了独属于青牌的最高级别告警记号。然后才装作若无其事的离开。 他虽然只是临时的青牌,但对于青牌捕头的相关规矩,还是做了一些了解的。毕竟临时的青牌,也是青牌。 到了这一步,整场“发现秦广王行踪,找机会暗报青牌”的表演便已结束。任谁也不能挑出问题来。 只是,在离开这条巷子的时候,姜望忽然想到—— 戏本当然很好。 但等真上了台,各怀心思的“戏子”们,会照着“戏本”演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九章 大幕 商队重新出发没多久,姜望就在路边看到了青牌们的标记。几根树枝看似随意地搭在一起,但只有一定级别的青牌捕头,才能解读出其中的含义。 看到标记后,以车里闷为理由,骑了半天马的姜望便下了马,回到车厢中。 只是在掀帘之前,他的手背在身后,尾指似是无意间弹了三下。 周围并没有谁关注他,但姜望知道,一定有人能接收到这个手势的意义。 这是在用青牌的方式,确认地狱无门的首领秦广王正在商队中。他用自己的青牌来保证消息的准确性。 坐进车厢里的姜望面无表情。 他同时确定了一件事,就在他的这支商队里,有齐国青牌的暗子。 只是不知道隶属于哪家。 都城巡检府名义上统辖全国青牌捕头,但只是在名义上如此。各地青牌还是由当地长官负责。大到郡守府,小到城主府,都是如此。顶多就是青牌过境办案时,当地青牌都需要配合。 阳地则是例外,因为是新近纳入统治的地方,阳地三郡的青牌捕头,基本都是以都城巡检府派下来的青牌捕头为骨架,再吸纳阳地当地超凡捕头,组建而成。 是实打实的归都城巡检府管辖,但这必然不会长久。 阳地三郡镇抚使,除了黄以行必须谨慎低调之外,剩下两位是一定会想办法把这部分权力收回来的。 无论是田家还是高家,都有这样的底气和实力。 姜望现在还不清楚,他们是否完成了这件事。因此也就不能确定商队里的暗子是谁埋下的。 如果背后是田安泰,对自己辖下的商行施加了解,是很正常的行为。但如果是都城巡检府那边的暗子,那么问题就有点严重了。说明有人盯上了他……可能与林有邪有关? 回头查一下这支商队有没有新加进来的伙计,就可以很容易判断出结果。但现在倒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 他已经给出了情报,而无论是谁,都绝对不会错过这个情报。 秦广王可是整个追缴行动中,最大的那条鱼! 抓住这条鱼,足够吃饱。 不管是谁安插的暗子,姜望都不打算有任何反应。 等尹观的行踪被证实,他的嫌疑马上就会被洗清。 真正的阴私事情,重玄胜都交给影卫去做。德盛商行里没有不能见人的事情,让旁人有些了解也好。总比恶意揣度要来得可靠。。 接下来,就只需要等岳冷赶到了。 不必怀疑,得到秦广王的确切消息,他一定会以最快速度赶来。要不然他出山干嘛呢? 在这种时候,姜望的心情出奇平静。他甚至分出一部分心神,进入内府,有条不紊地进行梳理。 如果把内府比作一座具体的府邸,房屋庭院,每一个角落也都需要常常“清扫”,有些地方不太妥当了,便需要“修缮”。 而对于这座府邸中的孩子来说,府邸本身就是一个广阔的世界,在一些地方,会藏着他的“珍宝”。或许是一些亮晶晶的石头,或许只是一把弹弓。 修行者就是那个孩子,而内府就是那座府邸。 最珍贵的神通种子姜望已经摘下,但还可以试着挖掘秘藏。 商队有序地前行。 整个商队除了萧管事外,并无第二个超凡修士。因为齐地治安很好,普通的盗匪尚有生存空间,因为官府懒得搭理。大凡超凡修士为匪的,都被剿灭得很快。 而到了容国后,他们作为齐人,会得到容国官方非常用心的保护。 所以也根本不需要太多超凡武力。 那个青牌埋下的暗子或许是例外,可能有什么隐藏实力的秘法,但也说不定就是普通人。有时候毫无修为的普通人,执行任务时可能更容易,因为往往被忽略。 这支商队里绝大部分人,就只是在商队里混个生活的普通人而已。 而没人知道,等在前面的,即将会是怎样的剧变。 …… …… 碧梧郡。 一处隐秘院落。 以马雄为首的青牌捕头团团包围了这里。 在之前的行动中,岳冷亲自调度主持,追缉队穷搜碧梧郡,步步紧逼。他突然离开之后,马雄继续具体的执行,将跑到碧梧郡来的几名阎罗,困在这处院落里。 此时正是收网的时候。 为了弥补岳冷离开的战力缺失,在马雄等青牌捕头之外,更有碧梧郡守杨落亲自带队,足足三千名碧梧郡郡兵组成军阵。 这股力量,完全能够将剩下的阎罗一网打尽。。 然而注意到这一幕的阎罗们,却无一个惊惧。 因为他们的真身并不在这里。 “秦广王果然把岳冷引走了!” 仵官王显化的光幕中,平等王神色激动。 碧梧郡守杨落都被请动,说明捕神岳冷真的已经不在此地。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来自都城巡检府的马雄只能向碧梧郡官方求援。 杨落亲自带兵,足以说明他的重视。 但对平等王而言,杨落并不重要。在他的认知里,外楼境最强的应该是秦广王,在地狱无门这群谁也不服谁的顶级外楼中,坐稳首领宝座,当然实力压服了所有人。 至于其他高手,未到神临,强也有限。岳冷的离开,意味着他生机大增。所以他很难不激动。 “秦广王兑现了承诺。”宋帝王瓮声道。 卞城王则看着仵官王:“你怎么样?还可以支持吗?” 仵官王明显地有些虚弱:“我把身上能分的部位都分出去了,临时拼凑了一下身体,现在连内府境的实力都不稳定。之后的行动只能靠你们。” 此时马雄他们包围的院落中,五位“阎罗”,全都是仵官王的血肉所化。正是为了引走追缉队,创造机会。 宋帝王点点头:“你的事情已经做完,现在是我们做事的时候。” 此时马雄他们已经攻入那处院落,大概很快就能发现目标为假。 仵官王断掉显照那处院落的光幕,避免被追踪过来,用一贯的艰难语调说道:“齐国的绝顶强者不能轻动,不然也不会只派一个岳冷出来。现在岳冷已经被引走,我们还有什么好怕?秦广王离开之前有令。命咱们兵分两路,一路去静海高氏,一路去天府城。屠灭静海高,打破天府城,闹一个天翻地覆。” “齐国刚刚吞并阳国,东域多少势力对它不满,只是敢怒不敢言,我们给他们创造机会。然后趁着两郡大乱,各自逃出,在近海群岛会合。” “经此一战,我们地狱无门势必天下闻名,很快就能壮大起来。” 明明应该是非常有煽动性的话,他的语调却平平淡淡,没有半点波澜。 好在这些阎罗们都早已熟悉他的说话风格。 “静海高应该更难对付。毕竟有一个受宠的贵妃,大概会有不少杀手锏留存。” 宋帝王平静道:“秦广王承担了最艰难的责任。齐境的这次行动里,在他之下就是我,,所以我去静海郡。” 阅读网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章 各安天命 在十殿阎罗中,宋帝王排名第三,在现场这五位阎罗中地位最高。 “宋帝王好气魄!我陪你去!”平等王喊道。 确定岳冷被秦广王引走之后,他好像焦虑一扫而空。此刻声音激烈,显得极具豪气。 但大家都知道,他只是想跟着实力最强的宋帝王罢了,以确保自己的安全。 没人去拆穿他。各人在组织里的地位,都是在这样那样的情况中,慢慢形成的。 地狱无门如果继续发展下去,缺乏担当的平等王,大概很难保住现在的位置。 卞城王只道:“那我去天府城。” “仵官王你跟着哪边?”都市王出声问道。 “我现在的实力,不能拖累你们。我自己走。”仵官王道:“等你们完成计划,引起纷乱,我想办法直接逃出海。” 宋帝王看了看他,随口劝了一句:“以你现在的状态,自己行动很难保证安全。” 仵官王没什么表情,只道:“各安天命。” “也好。”宋帝王不再说话。 “那就行动。” 仵官王直接双手合拢,隔断了联系。 在光幕消失,无人能够得见之后,他眼神中的虚弱疲惫,一扫而空。 他这次的确下了“血本”,但强者的尸体,他不是真的没有存货。 很多次行动里,秦广王都把仵官王带在身边一起行动,他也经常帮秦广王传令,所以没有人怀疑他说的话。 但只有他知道,这一次,秦广王根本没有下那样的命令! 秦广王的原话,只是说他会引走岳冷,让大家趁机突破边境而已,根本没有提及屠灭静海高、攻破天府城这样的话。 “也不知道尹观现在死了没有。” 仵官王喃喃道:“但只是一窝蜂的向边境突破的话,怎么可能逃得掉?地狱无门需要人回去主持大局……” …… …… 容国与阳地之间,并无天险。 以前阳地还是阳国的时候,这没有什么问题。但阳地一夜之间变成齐土,这就成了让容国朝廷寝食难安的大问题。 整个容国几乎最精锐的军队,都驻扎进了边境城市引光城,但也只能提供些许的安慰罢了。 真正的安全感,其实是雄视天下的景国、不安于北地的牧国,以及一直念念不忘复仇的夏国给的。 这些强国,都不愿看到齐国进一步壮大。 列强彼此牵制,才有了小国的生存空间。 齐阳之战爆发得非常突然,结束得又很干脆。才让那些强国没来得及干涉。 容国下决心汲取教训,所以在引光城严防死守,也只求若有战争爆发的那一日,多支撑几天罢了。 齐国在封锁阳国国境的时候,顺便留下了不少岗哨,阳地收为齐土之后,这些岗哨也便顺势转成了边哨——比之以前阳国的边城,还要更靠近边境一点。 甚至已经在以前阳国、容国两国分界的界碑附近了。 齐国根本就不把阳国以前的边城当做边城使用,而是直接扩建边哨,驻兵于此。但容国也只是敢怒不敢言。除了多加戒备,就还是多加戒备。 托了故礼部大夫赵宣的福,阳国护国大阵很轻易就融入齐国的护国大阵里,如今也覆盖着这些岗哨。 护国大阵虽然未完全打开,但戒严状态下的齐国国境,进出没那么容易。 就比如商队去容国,就需要在边哨验证过身份,边军记录在册,用过印之后,发放通行令,才能够平静地跨过国境。 没有通行令就强闯的,一定会激起护国大阵的反应。 强度虽然不大,但外楼境一定无法在短时间内打破。对应着地狱无门众杀手的实力,这种程度便足够了。 像齐国护国大阵这种级别的阵法,就算是完全关闭待用,每天消耗的资源也是天量。阻止外楼境级别的力量和阻止神临境,乃至洞真境,意义完全不同,消耗也是成倍递增。所以政事堂那边以外楼境的力量上限设限。 在各种各样的心思中,德盛商行的商队,终于临近了边境。 大概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最近的边哨。 马车匀速前进,姜望双眸微阖,像是睡着了一般。 忽然,他听到了风声。 那尖锐啸叫的,如异兽嘶吼般的风声。 是有人在以极其恐怖的速度靠近! 姜望第一时间睁开眼睛,直接撞破车厢飞出,大声喊道:“不要管货物了,损失我承担!所有人散开逃命!” 那天边一个黑点不断放大,很快显出具体轮廓。一身玄色捕服的岳冷从天而降,目标非常明确,直指尹观藏身的那辆载货马车。 轰! 人至,马车崩碎。连带着那些货物,以及拉车的马儿,全部碎灭。却没有伤到附近任何一个商队的人。 捕神之威,一至于斯。 然而一地零碎,尹观却踪影全无。 岳冷只略一停顿,已看向右侧方向:“原来有这种东西,难怪能一路混到这里来。不过,到此为止了,秦广王!” 尹观收起匿衣,现出身形,皱眉道:“你怎么发现我的?” 他问的当然不是匿衣,而是岳冷怎么知道他藏身这处商队。 姜望心想,尹观表情细节还是非常到位的,但比起重玄胜的表演功力来说,还是差了些圆润,少了些真切。 嘴里却朗声道:“是我发现的你!怎么,大名鼎鼎的秦广王,这般无礼。躲进我的商队,却不跟我打声招呼吗?” “你找死!” 却见尹观目光一狠,直接折转,竟然弃岳冷于不顾,直扑姜望而来! 人未至,那凶戾绝狠的咒术力量已经铺天盖地般涌来。 他在这一息抬起拳头,下一息,那绿光缠绕的拳已经轰向姜望面门! 姜望匆忙竖指一拦,一点三昧真火在千钧一发之际炸开。 轰! 那一点三昧真火被直接轰散。 无物不燃的三昧真火,在如此强大的力量之前,根本无法显露特性。 甚至反过来,邪毒的咒术力量在向他的身体侵袭。 姜望整个人吐血倒飞! 脑海里升起一个念头—— 狗娘养的,需要这么逼真吗?这王八蛋不是想真的趁机杀了我吧? 一只手托住了他。 岳冷及时赶到,手上轻轻一按,便在瞬间驱散侵袭他身体的咒术力量。 无论如何,岳冷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姜望死在面前。 无论是作为捕神,对下面青牌捕头应有的维护,还是作为齐国老一辈强者,对于国内年轻天才人物的保护。 他紧紧盯着尹观,只感觉地狱无门的这个秦广王果然凶悍绝伦。在他面前,竟还想着杀人。 仅这一点胆魄,就比那个泰山王强得太多太多! 但他不知道的是,尹观比他想象中的,更有胆魄。 甚至于,与他的这一次碰面,从头到尾,根本就是尹观的设计! 外楼对神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一章 我诅咒你 姜望在之前说,尹观不像是找死的人。 但尹观现在的行为,几乎等同于找死! 越阶挑战,非天骄不能为之。但境界越往后,越是难以逾越。 游脉境到周天境之间的距离,天赋异禀的修士很容易跨越。凡俗武功都能在这个阶段发挥作用。 想要跨越周天境和通天境的差距,就要困难得多。 而从通天境到腾龙境之间,隔着一座天地门。其实有如天堑。 只是因为通天境有很大的拓展余地,本质上是对凡躯的极限探索,很多天骄会在此境努力,才让人感觉常常会发生通天境修士越阶战胜腾龙境的情况。其实不然。 内府挑战外楼的情况,反倒是个例外。 因为有神通内府这一内府顶点的存在。神通内府几乎等同于另外一个层次。 强大的神通,完全有机会跨越境界差距,匹敌普通的外楼境修士。 天府老人甚至创下过以一敌多,连杀多名外楼强者的记录。 但外楼境想要挑战神临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神临境是生命本质的提升! “我如神临”,绝非一句虚言。 到了神临境,才可以打破人族一百二十九岁零六月的寿限,能够享寿五百一十八岁。很多的国家、势力,都没有办法延续这么久。 人们一般把九境修士分为三阶。 天地门是低阶修士与中阶修士的分野,而寿限就是中阶修士与高阶修士的区别。 为什么北衙都尉郑世只请出一个岳冷? 因为一个岳冷就已经足够。 他一人,以神临之威,就足以击败地狱无门所有人。 而现在,在临近边境的地方,独自一人的秦广王,被捕神岳冷所拦截。 对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来说,这几乎已是绝境。 包括姜望,也看不到尹观生机何在。 但这是尹观自己的选择,似乎是一心寻死的选择。 岳冷随手一拉,将受伤的姜望送到身后,而自己大步踏空,直取尹观。 “有什么保命的手段,都赶紧拿出来吧。” 岳冷说道:“不然之后就没机会再用!” 他说话的同时,牢牢盯着尹观。 作为一代捕神,他当然更相信自己的观察和判断。 那样狡猾的秦广王,在齐境东躲西藏,一路溜到了边境附近,却在“最后关头”被发现。这实在有些巧合。 是否出于设计?是不是有什么后手?如果有,会在什么情况发生?会是什么? 尽管已经退隐多年,但曾经作为一代捕神的警惕并未完全丢掉。 然而观察的结果令他意外。 没有陷阱,没有埋伏的后手,整个现有的战场环境,没有任何可以隐藏危险不被他看穿的地方。 他完全相信自己的判断,秦广王没有在这个地方有什么准备。 这就是一次突然的缉拿,青羊镇男姜望非常可靠,在极端危险的情况下仍然保持冷静,利用青牌捕头的渠道,果断向他传递了消息,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够在这样重要的时刻拦截秦广王。 虽然他不知道秦广王要怎么混过关防,但其人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出现在边境附近,就一定已经有了突破关防的办法。 姜望这次功不可没,说不定可以给他正式的青牌,甚至定为四品…… 脑海里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岳冷已经扑近尹观,凶猛直接,大手一张,八根仿佛贯通天地的铸铁黑柱轰然落下,圈住了方圆十里之地。 天地如囚笼,尽在一掌中! 十里之内的所有人和事,都在铸铁黑柱的封锁范围内,包括岳冷自己和尹观,也包括姜望和那些商队里的人。 “快走!!”姜望向外疾飞,还一把拎起商队里落在最后的两个人。 岳冷自己毕竟是齐人,战斗时尽量不波及普通齐人也是应有之义。 倒是尹观一个恶贯满盈的杀手,却也收束着力量,不伤及普通人。倒让岳冷高看一眼。 他不知道的是,尹观当然不是会顾忌旁人性命的人。他只是答应过姜望,所以在不会影响自身的情况下,放任这些人逃跑罢了。 铸铁黑柱囚锁空间,姜望和商队里的人跑出去之时却毫无阻碍。 有罪必惩。 不罪者不罚。 在此囚笼中,唯罚秦广王。 而尹观的反应也十分直接。 一双眼睛开始泛起绿光,长发疯狂暴涨,一直垂到脚跟。 整个人立即进入了最强的状态,他并没有尝试攻击困锁空间的铸铁黑柱,没有逃离的想法,反而迎面疾冲,一拳砸向岳冷! 岳冷当然不会退避,他完全不需要! 他直接将大张的五指收回,捏成一个拳头。这是非常纯粹的一只拳头。 他看到了秦广王,秦广王挥来了拳头,他就随手迎上,仅此而已。 砰! 两拳相持,尹观直接暴退,岳冷却纹丝不动。 要知道,尹观已经是全力出手,岳冷却只是随意一拳。 外楼巅峰和神临之间的差距,就是有如此恐怖。 三品神临境,乃是金躯玉髓。 何为金躯?何为玉髓? 力量没有半分流失,时时刻刻保持巅峰。 在上古之时,此境称为不朽! 岳冷微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拳头。拳头之上,有一丝隐隐的暗色,难以察觉。 “这是……咒术?如此小道,竟然在你的手中演变成这般地步。秦广王,你足堪自傲。” 他拳头一紧,便将此暗色驱离。 在如此巨大的实力差距之前,尹观毫无颓势,更谈不上恐惧。 对于外楼巅峰和神临的差距,他比姜望的了解,要深刻得多,但他仍然做出如此选择。他早已经有了觉悟! 他妖异的绿眸注视着岳冷,那眼神徘徊在疯狂与冰冷之间。 “这世上有很多的人,只能拿到什么是什么,有什么就凭借什么。怎么修行,什么时候突破,有时候没有选择。捕神大人,你风光了一辈子,想来不会懂!” “我诅咒你。” 尹观的声音说。 在这种状态下,他的声音也显得邪异。 “我以不幸,诅咒幸运!” “我身在绝境,诅咒你与我同行!” “我咒你前途断绝,未来无望!” 岳冷的头顶,似乎有乌云笼罩。 “我咒你寿短命穷,受苦今生!” 岳冷印堂之上,似有黑气生成。 尹观再次冲来,七窍流黑烟,拳头缠绿光。 “我咒你死在今日,死无葬身之地!” …… …… ps:读者群,赤心营879927532,大家来玩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二章 怨 生前无人问津,死后无人收殓。 生亦孤,死亦孤。 在这方世界里,死无葬身之地,是最怨毒的诅咒。 最怨毒的诅咒也意味着……关乎于咒术,最强大的力量。 尹观发动诅咒,顿时怨念丛生。 恶意发生在每个人的心里,滋长,蔓延。 整个铸铁黑柱困锁的范围内,无穷无尽的诅咒力量疯狂游荡。竟然带起有如实质般的呼啸风声。 这是发生在人心里的海啸。 如果商队中人还未离开,这会已经被侵蚀彻底,个个怨毒自毁而死,没有一个狂涌幸免。 尹观诅咒着冲至,一直垂到脚下的长发无风乱舞,仿佛要屠灭眼前的一切,凶焰炽烈,如妖似魔。 那种黑暗的力量,压得人几乎要窒息。 哪怕隔着贯通此地的铸铁黑柱! 见识过今日之尹观的威势,姜望才知,他之前所见的几次尹观出手,只如玩笑一般,根本未曾展现出真正的实力。 面对这样的尹观,即使他已经是齐国有名的天才人物,也根本支撑不了一个回合。 然而可怕的是…… 即使是这样的尹观,最顶级的外楼之尹观,在神临境的岳冷之前,也仍然看不到半点机会! 面对尹观铺天盖地涌来的咒术力量,岳冷只吐出一个字:“威!” 在他的身后上空,隐隐出现一尊神兽虚影。 额上生有独角,坚固,威严。怒目圆睁,毛发黑密。 有神兽曰獬豸,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以奸邪之辈为食,号为法兽。 乃是法家唯一祭祀的神兽! 此尊虚影一出现。 头顶黑云消解,印堂黑雾散去。 岳冷身上纠缠的咒术力量顷刻一空,不留丝毫。 法兽威严,诸邪退避! 一字解厄。 而岳冷又道:“武!” 身后的法兽一声长嘶,四蹄踏空,发出大堂之上,拄杖敲地的闷响。越过岳冷的身躯,低下头来,直接撞向尹观。 此人有罪,以角触之! 尹观七窍涌动黑烟,眸中绿光愈深,拳上绿光愈炽,以惊人的威势冲来,却在相撞的瞬间,被法兽一角顶翻! 以姜望的眼力看到,在那个瞬间尹观尝试了至少八种手段避让,却还是没能避开这一顶。 法兽独角的这一触,好像是律法所订,规矩所立,理所当然,避无可避。 被撞上正是天理循环,能逃避才叫不可思议。 被法兽顶在半空倒飞的尹观,似被触发了凶性,亦是一声喊叫,直接张开绿光缭绕的十指,狠狠插进法兽虚影的身体中,往外一撕! 倒飞之势未止,法兽虚影已崩散。 而尹观的腹部,被法兽独角撞出的伤口,血流如注。 姜望在铸铁黑柱外看到,那血液中,竟然有黑色的雾状事物,丝丝缕缕在游动。 尹观伸手往腹部一按,血流立时止住。 他眸中的绿光,愈发深了。 姜望依然记得,当初在佑国下城二十七城外,尹观与负碑军统帅郑朝阳对决的时候,在绿光侵满眸子之前,尹观便退出了最强状态,罢手离去。 而此时此刻的尹观,仍未停下…… 他甚至是止住鲜血之后,第一时间又冲向岳冷。 一次又一次地主动发起进攻,倒仿佛他才是那个占据绝对优势的人! …… …… 静海郡,高氏族地。 高空之中,戴着阎罗面具的平等王大声怪叫:“地狱无门阎罗驾到,尔等还不如期受死!” 岳冷不在,整个静海郡又没有什么有名有姓的神临强者,此刻他无所顾忌,癫狂至极。 这些日子以来的朝不保夕,令他心中暴戾更甚。实在要用鲜血浴身,才能稍稍平静下来。 而宋帝王要简单直接得多,他甚至并未飞起,只在地面踏步前行,无论面对什么,无论面对谁,都只一拳。 没有人扛得住他的一拳,敢拦他的人都被直接轰死了。 只一拳,便将静海高氏的牌楼砸碎。 那是整个静海高氏族地大阵的关键枢纽! 暗室之中,静海高氏现任族长高显昌正大喊道:“求援!速速求援!立刻通知静贵妃!” 作为静海高的族长,他非常清楚,不久前临淄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很了解,地狱无门是一群什么样的凶人。 然而都城巡检府的追缉队不是把他们困在碧梧郡了吗? 捕神岳冷不是亲自坐镇在静海郡之外吗? 现在…… 那些该死的青牌! 高显昌的慌乱难以避免,因为他深刻明白,整个静海郡,没人可以救他们。 静海郡和临海郡都靠海,但齐国放在边境的力量却不在这两郡,而在近海群岛之上。 在静海郡,高氏就是最强的力量。 但高氏新近崛起,底蕴不足,现在并没有力量能够抗衡地狱无门的凶人。整个高家最拿得出手的外楼强者高少陵,此刻仍在赤尾郡镇抚使任上,怎么也不可能赶得及。 就算他在静海郡,也未必能是地狱无门宋帝王、平等王的对手。就像他高显昌自己,也是外楼境修为,却躲在暗室中没有出去。 因为他清楚,出去就是送死而已。 唯有静贵妃,才是唯一的生机所在。 然而,静贵妃在深宫是有一些权力,却也完全不可能调动得了足以击退地狱无门的高手。只能求助齐帝。 但……静贵妃虽然十分受宠,却也不是想见齐帝,就能立刻见到齐帝的。 等她见到齐帝,求来援护,又要多久? 静海高氏能够扛得了那么长的时间吗? 高氏族长心中一片冰冷。 …… 雄阔的临淄城,极尽繁华, 但也有许多禁地,禁止任何人靠近。 许多人一生都不会知道,这些禁地的存在。 在一处禁地中。 自青石小路的那头,走来一个头戴破旧皮帽、身裹旧袄的佝偻老人。 他的步子很慢,甚至称得上蹒跚。 他手里提着一个白纸糊起来的灯笼,似要照亮前路,然而此时正是大白天,不免让人奇怪。 正走着,他的耳朵动了动,似乎察觉了什么。 于是转过身。 脸上皱纹如沟壑……一双圆睁的盲眼! 如果是姜望和重玄胜在场,就能够第一时间认出来。 正是他们在枯荣院遗址遇到过的那位打更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三章 送葬 “该死!” 戴着阎罗面具的卞城王怒不可遏。 天府秘境是由齐国官方亲自管理的秘境之一,所以专有强者守在此地,维持秩序。 天府城主就是外楼巅峰强者,足有与他一战的实力。 然而仅仅如此,也不可能拦得住他和都市王的联手。 按照之前的计划,宋帝王与平等王负责屠灭静海高,他和都市王负责攻破天府城。 静海郡那边且不去说,临海郡这边,与都市王说好一南一北,同时攻入天府城,联手在短时间里绞杀天府城主,然后趁乱离开。 计划清清楚楚,然而…… 此时他在南门大战,北面,却安安静静! 他如何不知道,都市王耍了他!摆明了借他来吸引齐国官方的注意力,此时说不定已经逃出海了! 回去他将此事说出,都市王必然迎来地狱无门的内部追杀。上天入地,必死无疑。 但秦广王都未必能活着离开齐境,甚至可以说,他直面岳冷,是生机最渺茫的一个。谁来维护规矩?追杀谁来主持? 更不用说,他自己一旦在天府城被纠缠住,等齐国方面的其他强者得到消息赶到,哪里还有机会说出此事! 卞城王也是果决之辈,意识到因为都市王的背叛,自己已陷入巨大危机。立刻就不管不顾,直接祭出杀手锏。 三魂齐出,完全不顾损耗地嚎叫起来! 人身有三魂,曰天魂、地魂、人魂,又名胎光、爽灵、幽精。 天魂若损,人必痴呆。地魂若损,人必疯癫。人魂若损,人必疾病缠身。 三魂齐伤,鬼神无救。 对于卞城王来说,这是他绝不轻易示人的手段。但此时此刻,他唯有以此手段迅速重创天府城主,才有机会完成既定目标,离境而去。 甚至可以说,都市王的失约逃跑,几乎葬送了他的全部生机。这是唯一的机会! 天府城主亦是毋庸置疑的强者,足堪与卞城王争锋,但他常年坐镇齐国天府城,不说养尊处优,也是承平已久,毕竟不如卞城王这等常年游走于生死间的修行者果决。 他更没有想到,双方还在试探彼此根底的阶段里,对方突然就拿出了决断生死的手段,如此暴烈,令他一时应对不及! 眼看着三魂摇动,目晕神惑。 他心中大骇,忽然间,却看到一个背影。 一个佝偻着的苍老背影。 那背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前。 其人一手提着一个白纸灯笼,烛影平稳,另一只干瘦衰老的手往前一按。 就只是一按。 卞城王正在嚎叫的三魂同时崩灭,当场生机断绝,坠落高空! 天府城主死里逃生,却一时震撼失语。 等他回过神来,佝偻老人脚步一转,已经消失在视线里。 …… …… 碧蓝的大海在天边滚成一线,太阳的金辉同时晕染天空与大海。 这里已是临海郡的尽头。 齐国东面边军的力量虽然不驻扎于此,但护国大阵却于此止步。 在近海群岛,齐国有自己的岛屿和军队,但无法将大阵扩展过去。 因为近海群岛的主人,是以钓海楼为首的宗门势力,并不是齐国。 钓海楼承认那些岛屿隶属于齐国,但并不承认那是齐境。 这个概念不复杂,把那些岛屿当做齐国的属国看待即可。阳地以前也并不属于齐境。 承认前者,是因为齐国的强大。而不承认后者,是近海群岛上宗门势力的强大! 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都市王高高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些许。 之前在碧梧郡的几位阎罗中,他是唯一一个对仵官王有深刻了解的人。 他也非常清楚,让他们兵分两路,分别攻破天府城、屠灭静海高,那不会是秦广王的命令。 尤其是在仵官王以损耗太大实力不足为由,选择单独行动的时候,他更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仵官王想要趁机逃遁,他也想! 所以在卞城王悍然出手的时候,他却连城门都没有摸一下,直接往海边疾驰。 齐国海边亦有关防,临海郡有十三个码头,船只来往不休。海上的生意利润丰厚,虽然边境戒严,进出变得困难复杂,也丝毫阻止不了商人对利益的追逐。 都市王直接赶到最近的码头,二话不说,爆发全力,当场冲击大阵。 有那前来阻拦的兵士,被他随手就杀掉了。 他非常赶时间,所以不会主动去屠戮这些人,但若谁想来影响他,他也并不介意多沾染鲜血。 护国大阵在关防处反而是最有机会被突破的,因为它正是大阵节点之一。 都市王早有计划,行动果决。 他的武器,是一把无柄的匕首。 看起来像一块普普通通的铁片,只是匕尖黝黑得像是把光线全部吸了进去。 他用拇指和食指捏着这把“匕首”,往空中一扎。 天上星光闪,体内五府动。 什么都没有的空中,忽然出现一道隐隐漾动的光幕。 有戏! 他当然不可能攻破护国大阵,但是面对只是戒严状态的护国大阵,“扎”出一个短暂存在的小小口子,让自己能够逃掉,还是有一定的机会的。 因为此时的护国大阵,戒严的力量层次也只是在外楼境范围内而已。 而他都市王作为顶尖的外楼强者,不计损耗地全力爆发,叠加之下,是有机会打破外楼境的力量上限的。 在一般的时候,他攻击大阵,立刻就会被感应到,然后被降临的强者杀死,不会给他叠加攻击的机会。 但现在,静海高氏和天府城都在受到攻击,齐国看护大阵的强者,降临哪一处为好? 都市王要打的就是这个时间差。 所以他毫不犹豫,轰动五府四楼,再次扎落! “谁?” 正处在最强最巅峰状态的都市王,捏着匕首蓦然回身。 于是看到一个提着白纸灯笼的佝偻老者。 他的反应比卞城王更快,说明他的实力比卞城王更强。 而原本的地狱无门十位阎罗里,卞城王排名第六,他排名第八。说明他一直隐藏了实力。 但面对比卞城王更强的都市王,盲眼打更人仍然不动声色,只是伸手前按。 那只干枯瘦弱,如此无力的手…… 却无法抵挡,无法抗拒! 都市王心中有千万个念头,各种各样的秘法腾跃欲试,然而他却来不及、动不得! 衰老的盲眼打更人一手提着白纸灯笼,稳稳没有半点摇晃。 另一只手简简单单地伸手,按落。 刚才还凶威滔天,在整个码头注视下强攻大阵的都市王,瞬间就已经死去。 尸身跌落在地,其上竟见不到半点伤痕! 而盲眼打更人脚步一转,已再次消失。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四章 挽歌 佛门有无上神通,名曰神足通,又叫如意通。心之所至,身即所至。 庄国杜如晦亦掌握了一门神通,名为咫尺天涯。一步踏出天地转,天涯只在咫尺间。 这两门神通看起来大同小异,但跟脚完全不同。 如意通的本质在于“心”,是心的力量,跨越了空间。 而咫尺天涯的本质在于“空间”,是对空间的理解,化天涯为咫尺。 再有白骨尊神借体降临之时,亦通过白骨门,带着教众穿梭万里,但那又不同,本质上是借道幽冥,作为主导的是幽冥力量。 但盲眼打更人的降临跟这些都不同,他借助的是护国大阵的力量,而无涉于神通。 要不然以都市王与他之间的实力差距,也不可能那么快察觉他出现。实在是当时都市王正在攻击护国大阵的光幕,感应到了大阵力量的波动。 连杀卞城王、都市王之后,盲眼打更人脚步一转,已经出现在静海高氏族地。 此时的高氏族地中,平等王正在空中张狂大笑,不断用道术轰击。目光所至之处,房屋毁,居民死,遍地狼藉。 从头到尾,静海高氏都没有组织起什么有效的抵抗。这种表现,完全配不上静海高氏的门庭。 这也更助长了平等王的气焰。 都说齐国强大,强者如云,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至少在静海郡,没有一个能打的。 “宋帝王!”他张狂喊道:“看看我们谁杀的多!” 他的话音刚落下,提白纸灯笼的打更人就到了。 其人正出现在平等王身前,手抬起,简简单单地往前按。 心中有无数个念头,却在一瞬间生灭。 平等王的狂笑声戛然而止,已经在此刻死去! 看起来衰老非常的打更人略一转身,已经面向地狱无门另一位阎罗。 然后他察觉到,一只拳头。 一只蛮横、纯粹、强有力的拳头。 来自地狱无门的宋帝王! 察觉到这难以匹敌的强者降临。 他没有选择逃跑,更不可能跪地乞降。 他是地狱无门里排名第三的阎罗。 他是宋帝王。 地狱无门里的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的,与这个世界不够融洽。排斥既有的规则和秩序,也被这个世界所排斥。 就如尹观当初创立这个组织时所说,他们都是一群,连地狱都不对他们开门的人。 所以他们自化地狱,所以他们自命阎罗。 为自己开路,为自己开门! 对于宋帝王来说,这次临淄之行,给他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并不是他们成功杀死赵宣的那一刻,也不是他们逃离临淄的那时候,更非后来被追得上天入地的那些经历。 他最记得的,是在小连桥里,他扎的那些纸人。 那是另一种生活。 平实、简单,扎根在烟尘里的生活。 原来人死之后,还有那么多故事可言,原来侍死如生。 但此刻他在这里。 他是宋帝王。 秦广王敢于独自引走岳冷,他宋帝王,如何不敢面对这突然出现的强者? 轰轰轰轰轰! 接连五声爆响。 而后天空遥远处有四颗星点亮起,在那一瞬间璀璨到极致,几乎要与旭日争辉,却在下一刻,天穹忽暗。 整个拳头所至的世界,都陷入漆黑如墨、无法释开的“夜”里。 平等王一个照面就死去,他当然也能够认识到自己与对手的可怕差距。 但他的可怕正在于此——毫无预演,毫无准备,他直接引爆了五府四楼,将毕生的璀璨,化进这一拳之中。 他知道他必死,但他不允许自己像平等王那样,悄无声息的死去。 他是宋帝王! 在无尽的暗涌里,他的拳头出现。 天上地下,只此一拳。 至刚至猛,一拳镇山河! 面对如此强大的拳势。 有一只手出现。 一只干瘦的手,五指张开,探入这片浓得无法化开的暗夜中,盖上了那一拳。 就像白天覆盖黑夜,就像火焰覆盖海水, 那璀璨强横的光华被抹去。 于是天亮了。 提白纸灯笼的打更人立在空中,脚下未移动分毫。 而如铁塔般立在地面的宋帝王,整个身体,自内而外爆开。 他仍然毫无意外的死去了,没有创造什么奇迹,就连波澜也没有。 但在目前这些死去的阎罗之中,他是唯一一个死于自己之手的阎罗。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自掌命运。 就连那一路杀过来,始终沉默的打更人,也提着白纸灯笼,照了他一照。 在这个时候,有一个非常突兀的声音响起。 那一个惊恐未去,所以很是狂躁的声音。 “你为什么现在才来!你知不知道我们死了多少人,损失有多大!?” 说话的人是一个年轻公子,大概是终于安全了,所以从藏身之处跑了出来。而之前面对地狱无门两位阎罗的恐惧在此时一并释放。 他显得很有些暴怒:“这事我一定会跟我姐姐说,你是哪一衙的?高氏不会就这样算了!!” “猪狗一般的东西,你有什么资格代表高氏!?” 高氏族长高显昌不知什么时候也已从暗室里出来,疾冲而至,干脆利落得一脚,将那年轻公子踹倒,甚至在其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下了死力,几乎是照着他的要害踩:“高氏轮不到你说话!” “老爷不可啊,高庆公子只是一时失言。” “族长大人不可!” 有那忠心的族人死死抱住高显昌的脚,不让他当场踩死自己的儿子。 高庆被吓得一时不敢说话,但眼神又惊又怨。 高显昌却只顾对着那打更人道:“您于高氏只有恩,没有怨,显昌代表高氏向您请罪,请刑杀我这不孝子,以儆效尤!” 然而无论是高庆在极端恐惧情绪下的爆发,还是高显昌如此毕恭毕敬、不惜杀子避祸的态度。 盲眼打更人都没有半点反应。 对于高氏族地的这出闹剧,他连一个不愉的表情都没给出,当然更没有留下什么话。只是脚步一踏,就已经再次消失。 而留在原地的高显昌似乎被人抽掉了骨头,整个人瞬间坍塌下来。 他恨恨地看了地上的儿子一眼,对着左右族人,悲声道:“你们救了这不孝子,却害了我静海高啊!” “族长,不至如此。高庆公子只是失态威胁了几句,但什么实质行为都没有。刚才那位大人就算再凶戾,也要讲道理吧?而且就算他不在乎咱们高氏,难道还能够不在乎静贵妃?” “你们可知道他是谁!?” 高显昌痛心疾首:“他是大齐打更人的首领。” “他为姜氏皇朝打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五章 啸海 高显昌的作态,究竟有几分真心实意,有几分表演,真正的聪明人,自然能够看得出来。 他的恐惧是真的,他的愤怒也是真的,但以他此刻高氏族地里最强的外楼境修为,如果真要杀自己的儿子,谁能拦得住? 大约只有盲眼打更人做得到,但其人什么反应都没有给。 高显昌只能在族人的“拼死阻拦”下,“无奈”罢脚。 他的恐惧,他的愤怒,包括他故意点出打更人的身份,无非是卖惨、示弱兼自我保护罢了。 他情愿将静海高氏放在极其卑微的位置上,以此来乞求打更人首领对他儿子的原谅。 或者在最坏的情况里,之后静海高氏如果出事,人们自然会联系到打更人身上。这是一种置于光天化日之下的保护。 这很聪明,也很无奈。 因为倾尽静海高氏的所有力量,也没有其它办法能够保护到跋扈得昏了头的高庆。 一个受宠的静贵妃,让整个静海高氏鸡犬升天。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只要抬出静贵妃来,就无往而不利,以至于高庆这小子养成了目中无人的性格。 高显昌在保自己的儿子。 盲眼打更人当然也心知肚明,虽然他双目早瞎,但正如那日在枯荣院旧址对重玄胜所说的那样——“老儿眼盲,但老儿心明!” 在两边同时遇袭的情况下,先去天府城,再来高氏族地,的确是他自己的选择。已经退隐的岳冷,需要在意静贵妃的感受,作为打更人首领的他却不必。 静贵妃再受宠,手也伸不到打更人这边来。 杀人不是一件太有趣的事情,但也不怎么费劲。 在长夜中为姜氏皇朝“打更”这么多年,他最擅长的是杀人,做的最多的也是杀人。 而现在,他离开这里,与静海高氏的任何因素都无关,仅仅只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人要杀。 …… …… 临海郡。 刚刚被肆虐过的那处码头。 都市王被瞬间杀死,打更人一步移转,踏去静海郡。 码头上的兵士和恰巧停驻于此的海商们,都收拾心情,清点着损失。 死了的人已经死去,活着的人却还要活着。 像地狱无门阎罗突袭码头的事情,虽然少有,但绝非孤例存在。 只是齐国在东域已经强大了太久,很多齐人已经根本无法适应罢了。 在一片热火朝天之中,最先被都市王杀死的那些人里,忽然有一具“尸体”动了动。 这具尸体本来面朝下趴着,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海商随从,意外被都市王的攻击波及到,仓促死去。 但此刻,他猛然爬起身来,整个人气势已经不同,凶狠、暴戾,脸上赫然戴有一只阎罗面具——仵官王! 原来他早早就混到了这处码头里,并且故意“死”在都市王手里。 以盲眼打更人的实力,不难洞察他的伪装。但即使是盲眼打更人这样的强者,在当时的情境下,注意力当然只在都市王身上。除此之外,也最多就是观察一下还活着的那些人,下意识忽略了那些已经死去的。 仵官王在这等强者的眼皮底下伪装成尸体,无疑是非常冒险的行为。 但也正是凭着这样悬崖边弄险的勇气,他才成功获得了现在这样一个机会,一个美妙的时间差。 都市王刚刚攻击过这里的大阵,而打更人刚刚杀人后离去! 都市王已经死得透了,没有人会想到,还有阎罗敢来此处! 仵官王突然现身,吓了码头里的其他人一大跳。 码头上顿时又陷入混乱中。 无论海商还是看守码头的士卒,无人敢跳出来拦路。有这个胆子的,也早在先前,就已经被都市王杀死了。 不同于这些人的混乱,仵官王本人的目标却非常明确。或者说,从一开始,这一刻就是他所等待的时机。 正如都市王很了解他,他也很了解都市王。 他清楚都市王在与卞城王的行动中一定会耍诈,但他并不知道都市王能否成功。 他只是未雨绸缪,选择都市王最有可能奔向的目标藏身。 都市王如果成功突围,他跟着跑便是。 都市王如果不幸,他就利用都市王留下来的机会再逃离。 便在此时,便是此刻。 仵官王直接一招手,收起都市王的尸体,自身则毫不犹豫往都市王先前攻击过的地方冲去。 直接以整个身体,向那一处冲击! 在整个地狱无门里,尹观唯独经常带着他一起行动,恰恰不是因为最信任他,而是因为要时时刻刻盯住他,怕他对组织里的其他阎罗下手。 他在地狱无门里排名第四,不是他只能排第四,而是尹观只允许他排第四! 他比爆发真实实力的都市王,仍要强得多。 所以当他倾尽全力,爆发所有,那一股摄人的威势,仿佛要将整个码头掀翻! 而他倾力一撞,毫无花俏地撞上了大阵隐约的光幕。 无声无息,因为绝大部分的力量都被大阵所承受。 大阵的光幕上,却就此开出了一个小口。 那一个小小的口子,是碧海蓝天之所在,是通往自由之路! 仵官王一息都未停顿,直接“钻”了过去。 他刚刚钻过去,护国大阵的力量便涌回,将这意外出现的口子弥补。整个过程不到一息。 说明这种程度的破坏,完全在护国大阵的承受范围内,对它一无所损。 但仵官王毕竟逃掉了! 光幕上的那个口子才合拢,码头上空人影一动,再次感应到这边动静的打更人已经借由大阵重新降临。 一处普通码头,姜氏皇朝的打更人首领,在极短时间里连续赶来两次。 他刚一出现,便觉知此地发生了什么事情。 也第一次,生出了如岳冷一般的感叹。 对他来说,地狱无门的实力不算什么。然而这个组织展露的气质,却颇有为祸天下的潜质。 宋帝王让他见识到了地狱无门的疯狂决意,刚刚逃走的仵官王却让他看到了地狱无门的阴毒狡猾。 这样的组织若能成长起来,遗祸无穷。 他没有犹豫,直接一步跨出大阵,踏至海上,要用最快的速度找到逃走的仵官王,并将其杀死。 对姜氏皇朝的打更人来说,杀掉,就是尊重。 堪称恐怖的神识瞬间铺开,几乎立刻就锁定了那个逃窜的身影。 但这方天地的反应也很快。 自近海群岛的方向,有一个凶悍至极的声音滚滚而来。 “回去!” 天穹摇动,大海激荡。 一声至而竟海啸起! 奔涌的海潮如巨兽群滚滚而来,在天地之间来回翻涌,都在回荡这一句话—— 回去!回去! 此非齐土。这种级别的强者,决不被允许贸然过境。 盲眼打更人稍停了一停,终于转身。 现在不是时候。 而且,这也不是他的“职责”所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六章 入邪 阳地与容国间的边境附近。 铸铁黑柱笼罩的战场里,战斗仍在继续。 姜望遣回惊魂未定的商队众人,独自守在铸铁黑柱的范围外,旁观这场战斗。 不是谁都有机会目睹这种层次的战斗。 强者对决不是市井斗殴,“看热闹”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若没有一定的实力,旁观者随时都会被战斗的余波席卷。 当然姜望现在隔着铸铁黑柱,安全无虞,更有一种观看笼中之斗的特殊体验。 听说在有些暗市之中,有专让人押注生死的修士笼斗,因为血腥刺激,很受一些人欢迎。但想来无论花多少钱,也不可能欣赏得到这种层次的死斗。 对姜望来说,这一场外楼顶尖强者与神临强者的对决,非常难得。 尤其在这场战斗里,尹观已是毫无保留,以命相搏。 内府之后就是外楼,这场战斗里的很多细节,他都能够看懂,可以说受益无穷。 在正进行的这场战斗里,尹观的形势已经非常不妙。 他一双眼睛已经被妖异的绿色所占据。而那张清俊的脸,也被极其复杂混乱的情绪堆满。 怨毒、愤怒、仇恨、怀疑、痛苦…… 姜望在尹观的脸上,看到了无数种负面情绪,变幻不停。却没有看到一种,独属于尹观自己的情绪。 诅咒厌胜之术是小道,从诞生之初便是如此。它来自于人性恶念,无论是因为仇恨也好、痛苦也好,最终导向结果的,都是一种阴邪狠毒的手段。 甚至它根本没有资格被称为“道”,而只是一种阴狠的害人之术。 但在下城二十七城的尹观,没有别的选择。 佑国的积累,都在上城之中。而以他的天赋,去到上城的那一天,就是死期。 他在下城能够接触到的、最具杀伤力的法门,就是诅咒厌胜之术。 他只能用此术独行,瞒过所有人偷偷探索修行。 在缺乏资源、也无人指引的情况下,他就是以这样一门偏狭的小术为基础,一路通天、腾龙、内府乃至现在外楼巅峰! 堪称惊才绝艳。 在古往今来的历史记载中,没有任何一个主修咒术的修行者,能够达到他如今的境界。 他的前面,早就没有路。 为了摆脱被异种龟兽吞食的命运,他不惜身坠地狱,以这种阴邪手段为道基。然而地狱,也不留一扇门户给他。 他只能自己给自己开路,自己为自己拓门。 将一群桀骜不驯的强者聚集在一起,组建地狱无门。几乎所有的阎罗,都是被他亲手打服过。 在外楼境,他的强大毋庸置疑。 但是面对神临境的岳冷,一切又显得那样无力…… “不成神临,终是泡影。” 这句话在修行界流传已久,最早已不知是谁所说,但无疑代表了很多修行者的心声。 眼睁睁看着寿限走到尽头,修为逐渐衰退,气血两败,从超凡慢慢退回“平凡”……之所以很多修行者在生命的最后关头选择自杀,都是因为无法忍受那种巨大的落差。 强如阳国纪承,最巅峰的时候号称阳国历史最强外楼。在齐国的暗中压制下,始终无法突破神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天比一天衰弱,所有希望一一断绝。最终在齐阳战场上,用自己的头颅,成全了两个年轻人的威名。 对于神临境的岳冷来说,尹观的强大,又如何不是假象呢? 地狱无门的秦广王之所以强大,只是因为还没有正面与捕神战斗过! 所以姜望可以看到,尹观一次次亡命冲击,却一次次被轰飞。 他的瞳孔已完全转为碧绿,显得妖异而又疯狂。 他最大化地驾驭负面情绪,极限操纵负面情绪的力量。 但时间久了,那种“负面”也会将他侵蚀。 所以他最强的爆发状态,绝对不能持久。偏偏面对岳冷,他无法停下。 因为一旦退出这种状态,他连过招的机会都不再有! 连姜望都看得出来尹观的状态,岳冷当然不会不清楚。他甚至是有意识地延长这种状态,让尹观自行崩溃。 拿下尹观并不困难,而他要以最小的代价,解决地狱无门的首领。 随着时间的推移,尹观被负面侵蚀越来越深,他的进攻更加疯狂、更加强大,但也更加的失去了章法。 岳冷的应对反而更轻松起来。 他没有必要跟一个将死的疯子搏命,所以甚至放缓了攻势。 尹观的动作却愈加暴烈! 他绿眸癫狂,长发乱舞,嘴唇也开始飞速的翕动起来。 有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但并不是他在说话! 男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老人的声音,孩子的声音…… 那是无数疯狂的呓语。 “我诅咒你,诅咒你,诅咒你!” “你该死,你该死!” “你去死!” “你注定死无葬身之地!” “我诅咒你们,用我的血肉,我的毛发,我的生命,我的一切,诅咒你们!我愿踏遍刀山地狱、身入火海地狱。只要你们……与我受同样的苦!” 尹观的表情,也时笑时哭,时而狰狞,时而痛楚。 他彻底疯了!被咒术所同化。 已经入邪! 岳冷有了这样的判断,抽身后撤。 天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在这样的时候,坐视秦广王自我毁灭即可,没必要再插手,徒惹一身麻烦。 岳冷的判断无疑十分精准,而且也在第一时间做出正确的选择。 但他很快发现,他无法抽身! 尹观明明已经丧失了自主意识,整个人被咒术力量反向侵蚀,但却仍然对着他穷追猛打。仿佛“攻击岳冷”,已经变成了一种生命的本能。 就像饿了要进食,困了要睡觉一样。不需要智慧引导,完全是最本能、最直接的选择。 岳冷一时抽身不得,可癫狂状态的尹观却越迫越近。 “入邪”的尹观,本能就是杀岳冷! 那本来只笼罩在拳头上的绿光,竟然越来越刺眼,最终“脱离”他的身体,在体表凝聚成绿焰,“冷冷”燃烧起来。 那是一种极其阴寒的燃烧,仿佛要将观者的眼神、乃至于灵魂,一同烧去。 每一朵绿焰,都是一种自我毁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七章 杀威棒 自毁,是一种违背生命本能的可怕倾向。 因为生存,是生命永恒的向往。 岳冷当然比尹观强,不管是爆发状态下的尹观,还是现在入邪状态下的尹观。 外楼境对神临境的挑战,本身就像是个笑话。 但即使是岳冷,也发现自己不能再等待下去。 面对入邪状态下的尹观,如果他还是一味地退避,他也很可能会受创! 那就不再等。 既然秦广王已经癫狂,既然他迫不及待追逐毁灭,那就毁灭他。 岳冷不再避让,直接竖起双手,遥遥对准尹观。 从虚空之中,忽然“钻”出十条漆黑锁链,锁链的一头,扎根于虚空之中,而锁链的另一头,则像毒蛇一样前窜,瞬间绕过几圈,交错于尹观身周。 不待他反应过来,直接便将其捆缚,而后收紧! 入邪状态下的尹观速度奇快,却根本没办法避开。整个人都被漆黑如墨的锁链所捆缚,手不能张,脚不能动,锁链重重将他捆缚,只剩一个脑袋露在外面。脸上却依然不断变幻着表情,或狰狞或痛苦或怨毒。 唯独没有一个,属于他自己的表情。 此时的尹观,只是承载咒术力量的躯壳。裹挟着强大的诅咒力量,也必须承载那无数的怨毒意念。 对于地狱无门的秦广王,岳冷当然不会有同情之类的情绪,在完成捆缚之后,他便自然的右手前探,要摘下这颗人头——如此状态下的尹观,生擒也没什么意义了。 但就在此时。 啪嗒! 自虚空中“钻”出来的锁链突然断开。 尹观的身周,仍然是朵朵绿焰悬浮。 法家秘术凝聚的锁链,居然被“烧”断了! 不,岳冷心中有更准确的感受。漆黑锁链并非是被“烧”断,而在那绿焰的灼烧下,竟然产生了自毁的意识,而后“自我”断开! 这究竟是什么力量? 即使岳冷一生与超凡案件为伴,见多识广,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力量。 因为在此之前,也从未有人,把诅咒厌胜之术推到如此高度! 尽管那人,已经入邪。 他早知这绿焰不凡,但不知有如此恐怖。 所以当癫狂的尹观直接裹挟绿焰而来,一拳轰向他探出的手,他在这场战斗中第一次没有选择硬接,而是收手,退开! 之前退开,是为了等待尹观自我毁灭。而这一次,却是不得不退。 他似是不经意地往一根铸铁黑柱后扫了一眼,有一种在年轻青牌面前丢了面子的些许尴尬。 但也仅此而已了。 入邪状态的尹观的确能给他造成威胁,但也只是停留在“能够造成威胁”的程度。仍然不会是他的对手,哪怕这绿焰如此恐怖。 被岳冷淡淡的眼神扫过,姜望心中生起的却是另外的想法。 “他看我是什么意思?” “要我出手帮忙?” “尹观难道比我想象中更强大,已经对他造成了暗伤?” “我要不要出手?” “出手帮谁?” 姜望赶紧甩掉这个可怕的想法。哪有什么选择,出手当然只能帮岳冷。这里是齐国! 除非他不想活了,并且死之前还想连累一下重玄胜。 “作为青牌,实在没有袖手的理由……” 姜望心里飞快地转动着念头,嘴里却哇地又吐出一口血。 “捕神大人,不是属下不帮忙。是属下身体状态不允许,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啊!” 姜望在心里解释着。眼睛紧紧盯着岳冷,打算他如果再发信号,就直接“晕倒”。 但他显然是多想。 岳冷根本不需要他的帮手,也不认为在这种层面的战斗里,他能够帮到什么。 在姜望的视角里,岳冷悬在高空,面对癫狂扑来的尹观,先是伸手一按,一堵无形的“墙”瞬间将尹观堵住。 在绿焰的灼烧下,这一堵“墙”再次“自毁”崩散。 而岳冷已经趁这一阻,直接右手平伸,威严喝道:“肃静!” 尹观的嘴唇还在不停翕动,那些嘈杂不断的诅咒声却忽然消失了。 同在此时,那困锁周边空间的铸铁黑柱,忽有一根轰隆隆拔起,迅速变小,投入他手中。 一条杀威棒! 清醒状态的尹观,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动过逃跑的念头。入邪状态下的尹观,更不存在这样的想法。他已经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当然也就不存在什么想法。 所以封锁已经不必那样严密。 而岳冷此时需要杀威棒,唯有凝聚法之威严的武器,才能够保证不受那邪异的绿焰所侵袭,不产生“自毁”。 杀威棒握在手中,岳冷直接当头一棒。 一棒便将尹观砸得后仰跌下。 那绿焰烧灼,果然也不能使这杀威棒自行断折。 但入邪状态下的尹观,根本没有畏惧、避让之类的情绪。人往后倒,跌到一半,便又弹起,再一次扑向岳冷! 入邪状态下的尹观,当然是尹观迄今为止最强的状态,但那绿焰一旦被克制,他攻击的单一就显现出来。 因为这种状态下的尹观,根本没有思考的可能,攻击都只凭借本能。来来回回就是冲近、攻击。被打倒,爬起来,再冲过去攻击。 而也因为绿焰,岳冷同样不便使出其它手段。因为很难保证不产生自毁。杀威棒既然被证明能够对抗绿焰,那索性便只用这一条杀威棒。 岳冷提棒轰击,打算活活将尹观打死在这里! 姜望于是看到—— 长发绿眸的尹观,一次次冲近,拳打、脚踢、头撞,却又一次次被岳冷砸飞。 他身上的伤势越来越重,那些绿焰越来越黯淡。 他的嘴唇不断翕动,但是声音都被驱散,诅咒无法入耳。 他的面容疯狂扭曲变幻,为各种负面情绪所演变。 而在他们交战位置的附近。 几条连接在虚空中的半截锁链,仍在扭曲不已,似乎是某种力量在与那种“自毁意识”对抗。 在更大的范围里,是那几根仿佛通天贯地的铸铁黑柱。 它们圈起了这一场战斗的囚笼,冷漠囚禁生死。 在更远处,那渺小但仍能看到的黑点,就是阳地面向容国扩建后的关哨。 越过这关哨,便是离开了齐国。 对于地狱无门的一众杀手来说,就是生机所在。 它已经近在视野中,但尹观,好像永远也无法抵达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八章 我如神祇临世 这边打得天昏地暗,远处的边哨当然不会没有察觉。 但没有派任何一个人过来。 他们有他们的职责,他们的职责只在边境,擅离职守即是罪责。 而齐境内的事情,自然有专人解决。 仅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齐纪之严。 边哨里的士卒轻易不出来,也就连李代桃僵、避过验证身份的机会都没有。 普通边军就有这般风貌,军神姜梦熊功不可没。齐国兵锋之盛,可见一斑。 要想逃出戒严状态下的齐国,实在是难如登天。 青牌捕头,就是解决齐境内涉及超凡强者事件的角色。 岳冷作为一代捕神,虽然退隐很久,却也有足够的资格负责这一战。 最重要的是,阳地三大镇抚使,都没有插手此战的能力。 眼看着入邪状态的尹观被打得凄惨无比,一步一步走向死亡。 姜望脸上虽然看不出表情,心中却有一些焦虑。 或许尹观死在这里,才是对他最好的选择。 那样他帮过尹观的事情,就永远不会再暴露。而他可以顺理成章地晋位四品青牌,以内府境的实力,掌握部分外楼境强者才能有的权力。就像腾龙境的林有邪掌握五品青牌那样。 同时还可以得到一部符合内府境层次的国库秘术。 可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 然而很多时候,在姜望的选择里,利益并不是第一位的。 尹观救过他的命,虽然连尹观自己都认为两清。 但姜望又是理智的。或者说,他与尹观的感情,还没有深厚到可以让他失去理智的地步。 越是旁观这场战斗,越是能够明白正在战斗的这两人有多强大。岳冷与尹观的战斗,他没有能力插手! “姜魇,你有什么办法救下尹观吗?”姜望表情不变,却在通天宫里暗问。 姜魇显然也一直在关注这场战斗,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回应:“这要看你是不是真的想救他了。” “你有话直说。” “你还无法完全发挥你的潜力。把身体暂时交给我,我来帮尹观逃出生天。之后就还给……” 声音戛然而止。 姜望懒得跟他勾心斗角,直接用神魂花海笼罩了冥烛。 他旁观尹观和岳冷的这场战斗已经受益匪浅,姜魇既然思路这么“开阔”,还是不要再看为好。 只能眼睁睁看着尹观在他面前被打死。他甚至不能不看,因为一名齐国青牌,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对地狱无门的首领心有怜悯才是。 他不但要“欣赏”,在岳冷杀死尹观之后,他还要第一时间送上欢呼。 这是他的“戏本”,也是这出戏里,他无法逾越的藩篱。 入邪状态的尹观,根本感受不到痛苦,也不知绝望为何。 任何人的心情都与他无关。 他已经不是他,而是所有诅咒的聚合,是恶念的载体。 或许唯有疯狂攻击岳冷,才算是唯一能说明这具本来身份的地方。 入邪尹观每一次扑击都倾尽全力,始终暴烈、凶狠。 但也不可避免的越来越弱。 再怎么倾尽全力,可以调度的力量也越来越少。再怎么凶暴无畏,也只能一步步走向死亡。 凝聚法家威严的杀威棒,打得尹观遍体鳞伤。连骨头都断了不知道多少根。只是被那种混乱而疯狂的力量所驱动,才还能够始终保持战斗的姿态。 那笼罩身周的绿焰,逐渐凋零。 一朵接一朵的溃散,化作点点绿光坠落。 而岳冷的攻势却越来越凌厉,越来越放开,越来越无所顾忌。因为能够让他忌惮的事物,也一直只有那绿焰而已。 首先发现变化的是姜望。 岳冷的注意力,全都在那些绿焰之上,只等绿焰全部凋零,就要一击杀死尹观。 但姜望却一直注意着尹观的表情。 那一直变幻着的无数种痛苦表情,代表着无数痛苦的意志。 诅咒首先是因为恨。 尹观彻底的接纳了庞杂的咒术力量,那些痛苦也必须为他所承受。 但是随着绿焰逐渐被打落,他的表情变幻也越来越慢,越来越少。 他的身体越来越糟糕,越来越靠近死亡,他眼睛里的绿色也越来越淡去。 他逐渐死亡,作为一个超凡修士,理所当然的,在死亡之前,他逐渐“平凡”。 姜望莫名想起第一次看到尹观时的场景。 那时他作为一名“叛逃者”横空出世,以拳对拳,直接在下城二十七城外硬捍佑国负碑军统帅郑朝阳。 一战成名,也让姜望倍感惊艳。 而今天,随着绿焰凋落,他仿佛见证了一段精彩故事的终结。 这是一个超凡强者死亡的过程,是一名天才修士凋零的经历。 花开终究有败时。 姜望在心里叹息。 但在某一个瞬间,尹观脸上的那些挣扎痛苦消失了,那些属于世上无数诅咒者的恶念失去了载体,只剩下冷静——一种孤独审视痛苦的冷静。 那种冷静极具力量。 何为诅咒? 恨天不公,恨地不平,恨人却无力。 满心冤屈无解,一世煎熬无门。 只能祈求鬼神,降祸于所恨之人。 诅咒是一种怨毒的力量。 亘古以来,没有人将这种力量开发到如此地步。 尹观掌握着那庞大的咒术力量,也不得不面对无数诅咒者的恶念侵袭。 有遭遇不公,有报官无门,有妻离子散,有满门绝灭……有世上无数的痛苦,无数的煎熬。 尹观他负罪而行。 他经历过一切,忍受过一切,最终选择面对一切。 他的意志回归! 而岳冷的感受更为直观。 因为剩下的那几朵绿焰,忽然消失。 不是被他打散,而是自行化去。 尹观那双妖异阴邪的绿色瞳孔,也已经退回黑色。 这种黑色,是在无边痛苦中冷静自视的幽黑。 岳冷感觉得到,秦广王那本来已经濒临毁灭的身体,忽然间开始焕发生机,并且很快生机勃来。 其人的肉身开始“稳固”,是接天连地的那种稳固。 其人的血液开始“厚重”,是追往溯来的那种厚重。 是空间,是历史,是生命本能的感动。 天地之间,仿佛有一种浩大的震颤在发生。 那是一种无言的宣告。 是道的宣告。 “我如神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九章 戏终 姜望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尹观为什么要把自己逼到绝境?为什么要“找死”? 想来想去,也只找到这一个理由。 那天尹观跟他说——“我过早兑现潜力。按部就班的话,难见神临。” 尹观这样的人,怎甘心止步于神临之前? 所以他在逼自己。 他故意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没有准备任何后手,就直接的挑战神临,与岳冷交锋! 就是要在生死之中,反复逼迫自己的极限,看到自己的路! 这个过程危险之极,因为岳冷不是他的师长亲朋,绝不可能对他手下留情。他面临的是真正的生死危机。这是在悬崖边上的极限冲刺,只要一次失败,立刻就坠落无尽深渊。 姜望一度以为尹观已经失败了。 但此时,他如神祇临世! 天边日光不及他耀眼,万里河山他昂然傲立。 他一把抓住砸落的杀威棒,与难掩惊怒的岳冷对视。 “打够了吗,岳捕头?” 直到秦广王成就神临的此刻,岳冷才明白,在这场战斗中,他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在之前的战斗中,尹观持续爆发最强状态,看似是在岳冷的逼迫下入邪,其实这一切,却一直是他自己的选择。 在入邪的时候,他封闭五感七识,任由身体被咒术力量所侵蚀,任由那庞杂的恶念主导身体。唯独以莫大的意志力,刻印下一个本能。攻击岳冷的本能。 把自身当做一块废铁,扔进熔炉。要么就此消融,要么成刀成剑! 而他岳冷,理所当然的成为了铸铁的那一柄铁锤,一锤一锤砸散了尹观的“杂质”。 亲手百锻,让尹观成钢。 那强大却极度混乱的诅咒力量,在他神临境的强大攻击下,得到了彻底的锤炼。被剔除掉那无数的“恶念”,只保留咒术本身最纯粹的力量。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尹观回归,立刻统合所有失去意识的力量,融为一炉,破而后立,借此神临! 这个过程如果快上一息,“杂质”未清除干净,他就无法立即神临。而如果慢上一息,肉身已经死去,回归的意志在岳冷面前毫无意义,连转修神道的机会都不会有。 而尹观,就准确把握了那一线之间的机会。 这太冒险,太不可思议,但也太天才,太让人惊艳! “好!很好!” 岳冷当然是岳冷。惊怒之后,立刻斗志重燃。 “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不枉我出山这一遭!” 他一握杀威棒,如有实质的法家威严便将尹观的手迫开。 如果说最开始他参与这件事,只是被郑世请出山,为都城巡检府挽回名誉。 到后来面对入邪的尹观,作为老牌强者的自矜,想要漂漂亮亮的轻松拿下战斗。 那么到了此时,他已有了新的觉悟。 要杀秦广王。就得不惜代价,不计生死! “终日抓贼,没想到今日送贼一程!” 岳冷气势狂飙,独属于他的意志,开始充斥这方天地。 “来!秦广王!用尽你所有本事来杀我!愿用我这一颗头颅,成就你声名!” “好!”尹观亦张狂大喝。“便借你一生威名!” 他的身周,再一次被碧绿之光所笼罩,庞大的咒术力量如海潮奔啸。 岳冷全神应对,不敢再有半点松懈。 但见尹观气势飙涨,拳缠绿光,却忽然一转,轰到离他最近的一根铸铁黑柱之上! 那仿佛接天连地的铸铁黑柱立时歪斜,封锁当场告破。 尹观飙射而出,立刻就到了边哨外,干脆利落的一拳,将大阵光幕轰开。 只防备外楼境战力极限的大阵光幕,被属于神临境的力量一击轰破。光幕一破即合,但尹观已经化作一道碧光,消失在天际。 只留下岳冷在原地。 哪怕是最开始的时候,尹观也从未想过逃离。他连看都没有看铸铁黑柱一眼,从一开始就是进攻、进攻、进攻。 他给岳冷留下的,是天才但疯狂,胆魄过人,悍不畏死的印象。 外楼都敢战神临,等同为神临之后,试着杀他岳冷也是理所当然。秦广王哪能没有这点傲气? 况且差点被他打死,秦广王难道心中不恨?有了力量,难道不想报复? 但让岳冷再次失算的是,尹观居然不战而逃了,连个试探都没有! 然而姜望却知道,这就是尹观。 他并不在乎别人对他的评价。也不在乎使用什么手段,会伤害谁,他只在乎他的目标。 他承担首领的责任,冒险击杀泰山王,却并不以此自夸,反而威胁要杀了都市王。姜望觉得他不择手段,利用同伴的性命逃跑,他一句解释都没有。 当然他也并不伟大。 他没有选择逃跑,反而以身犯险,也只是因为他的第一目标从来就不是逃出齐境。 而是成就神临! 现在这个目标已经达成,然后立刻转进下一个目标,逃离齐国。 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尹观这样的人,并没有兴趣拿下什么斩杀捕神的荣誉。声名利禄对他来说不值一提。 岳冷立在他自己立下的铸铁黑柱中间,缄默不语。那一瞬间,显出几分老态来。 尽管神临境至死之前,都不存在衰老的可能。 姜望正盘算着怎么开解这位捕神大人,或者还是装作没看见比较好,忽然眼前一花,看到了一个提着白纸灯笼的盲眼老人。 他心中一惊。是枯荣院遗址遇见过的那位打更人! 与姜望的反应不同,岳冷的眉头皱了起来,大概很不愿意自己这次失败被更多人“看见”,但这已经是事实。 堂堂捕神,还不至于没有面对现实的勇气。 “您来晚了,秦广王已经逃走。” 盲眼打更人也是没有想到,关起门来缉拿区区一个杀手组织,竟然还一次性跑了两个。 他在海上耽误了一下,让那个仵官王逃掉了。再随着感应降临此地时,秦广王也已逃之夭夭。 沉默片刻,最后只问了两个字:“神临?” “是。”岳冷的声音有些苦涩:“当着我的面破境。” “年轻人,不得了。” 盲眼打更人叹了一句,举着白纸灯笼,忽然转向,用那双没有丝毫神采的眼睛“看着”姜望。 这一幕十分瘆人。 “姜青羊,你是我大齐骄子,将来可有信心为大齐斩杀此獠?” 阅读网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章 邀请 他知道了什么? 这是摆在姜望心中,最紧要的问题。 但回忆这一路来的行止,姜望自忖做戏做足了全套,时时刻刻都保持了警惕,没有任何因为大意而产生疏漏的地方。 也就是说,盲眼打更人最多也就是有所怀疑。 但是否至于因为这点怀疑,就将一个未来可期的天骄推离国家?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那么回到问题本身来。 盲眼老者这话其实是在问,姜望愿不愿意加入“打更人”! 只要姜望答一句有信心,立刻就会得到这位恐怖强者的培养,甚至有被传下衣钵的可能。(当然,这个可能性现在来说并不大,打更人可能是齐国所有衙门里,对忠诚度要求最高的。) 然而,加入“打更人”,好处是立见的,规束在哪里? 这样一个轻易不现于人前的衙门,必然有着严苛的规束。 加入“打更人”之后,还能不能保留自己的产业?与世家名门还有没有交流的可能? 事关重大,姜望无法在此时做出决定。至少也要先了解“打更人”以后再说。 “大齐强者如云,再强的恶徒,也有他的对手。” 姜望不卑不亢:“如果是在同境,我有信心面对任何对手。但现在我才开辟第一府,这时就说有信心斩杀尹观,未免太过狂妄,是大放厥词。” 他言语之中没有抹去自信,但又显得很是清醒。 岳冷也出声道:“这一次没能擒杀秦广王,都是我的责任。但姜捕头的功劳不应该被抹去,我会请旨上去,仍然升他为四品青牌。” 这是表达态度,出面抢人了,想把姜望留在青牌体系中。 时至今日,姜望的天赋已经得到认可。 在枯荣院遗址撞见的时候,盲眼打更人可没有发出这样的邀请。 若换了一个人,岳冷也大概率不会帮他争取自主选择的权力。 姜望的未来,值得押注。 盲眼打更人没有说话。 这是一位心眼明亮的强者,眼虽盲,却并不妨碍他洞察世事。 姜望的心性异常沉稳,没有少年得志的骄狂,不是那种一句话就能够引动情绪的少年。 而岳冷这一次出山,什么都没捞到不说,还折了半生威名。可能心态会发生变化。 心眼“看”到的世界,并不比肉眼所见之世界多彩,但或许更具体直观。 白纸灯笼轻轻摇晃,盲眼打更人脚步一转,便消失在原地。 岳冷连施印决,将那些铸铁黑柱、连接虚空的锁链全部收起。 姜望则站在一旁不言语,等待他完成收尾,表达了自己恰当的尊敬。 “你认识这位?”岳冷忽然问。 “有过一面之缘。”姜望如实说道。 “都说你姜青羊无根无底,但重玄家对你极力支持,李正书那般清高的性子,都在陛下面前几次说过你的好话。现在这位,也对你青眼有加。” 岳冷瞧着他,似笑非笑:“你师承何人?” 姜望倒是第一次听说李正书在齐帝面前为他说过好话。这位真是端方君子,名儒风范,在齐帝面前为姜望说过话,却从未让他知道。 不过他与李凤尧。李龙川都相处得不错,李正书爱屋及乌也很自然。 面对岳冷的试探,姜望略顿了顿,回道:“一路走来,我都是自己琢磨,没有什么师承。” 在岳冷这样的人面前,说谎非常困难。所以姜望并不掩饰自己“不想说”的态度。回答得很是敷衍, 岳冷不再追问,偶然兴起的收徒心思也淡了。 他摇摇头,忽然叹道:“后来者可畏。或许我当初应该回归三刑宫才是。” 姜望当然不会自恋到认为岳冷口中的那个“后来者”是自己。唯有刚刚成就神临的尹观,才有资格让捕神说出“可畏”。乃至于生出回归三刑宫的念头。 法家圣地,号为三刑宫,其实是三座法宫的统称。 名“规天”、名“矩地”、名“刑人”。 人们通常所说的三刑宫,其实就是刑人宫。因为只有这一座法宫的门徒,才会行走天下,到各国为官为吏。经常满天下追杀触法之人的,也是这一座法宫的门徒。 三刑宫并不拘泥于弟子的派系、国别,只有理念上的规束,不做任何政治上的要求。 岳冷早年拜的师父,是正经的三刑宫出身。他跟着学了一身本事,后来也算青出于蓝,但他自己从未去过三刑宫。 一来法家圣地,不是他想去就能去的。 二来,三刑宫对于收拢门徒并不热切,只要不触犯三刑宫之法,门人弟子想去哪里、加入什么势力,都可以。哪怕门徒各为其主,彼此攻杀,也并不被限制。 其实以岳冷后来的修为进境,他是完全可以“回归”三刑宫的,做一个正儿八经的法家圣地宗师。钻研经典,埋首传承,拓展法学之边界——只要他愿意放下在齐国的一切。 甚至齐国也不能强留他。就像三刑宫的门徒如果一心做齐官,不再回三刑宫,三刑宫也不会干涉一样。 在三刑宫,他应该能够得到更多的进步。因为那是法家的圣地,是他所求道途的根源所在。 但是岳冷选择了留下,留在齐国。 因为在他心中,对于齐人这个身份的认同,高于对法家门徒这个身份的认同。 然而身在齐国,永远避不开俗事。就像这一次,他被郑世请出山来。 退隐潜修这么久,洞真境仍然遥不可及。一代捕神亲自出手,也没能留下贼人,反倒叫秦广王踩着他上位,借他成就神临。 虽然寿元依然充足,岳冷也难免自叹老矣。 但是姜望并不会把他的感叹当真。 以岳冷神临境的实力,又在巡检府奋斗多年,赢得捕神之名,在齐国该有的待遇绝不会少。 他一生都奋斗在齐国,已不是说丢下就能丢下的了。 姜望并未对岳冷的感叹表态,岳冷也不需要他表什么态。 略为收拾心情,然后道:“秦广王有这样的勇气和天才,事先谁也不能想到。但你的情报没有问题。我大齐青牌从来赏罚分明,该你的奖赏半分不会少。你的四品青牌等我回临淄就能落实,至于符合你现在修为的内府境国库秘术……” 他打量了一下姜望,意味深长:“如果你赶时间的话,我倒是可以做主,先传一门给你。” 像岳冷这样的人,当然看得出来姜望挂职青牌只是为了方便离境。 但他没有像姜望之前在贝郡担心的那样给脸色看,反而抓住机会,主动帮姜望把挂职变成正职。 是在青牌、还是去打更人。还是进入军队、还是谋求一任郡守……选择有很多。虽然都是在齐国,对姜望和齐国来说或者都没有什么区别。 但对身在这些地方的高层来说,却也并不一样。 人手易得,天骄难求。 而姜望,已经展现出将来足够支撑一个派系的潜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一章 囚身锁链 在临淄的时候,因为与雷占乾的约战一结束,华英宫主姜无忧就亲自出面招揽的缘故,很多势力都按捺住了心思。 姜望也就不知道有多少势力对他有意。 至于华英宫主姜无忧的招揽,在他看来非常正常,毕竟早在七星谷,养心宫主姜无邪就已经先一步开出极为优厚的条件招揽过。 所以姜望对自己现在在齐国的位置,认知其实并不深刻。 在贝郡的时候,才招呼都不敢多打一声,就悄无声息的跑掉。生怕因为挂职青牌这种蒙混的行为,让那些青牌体系里的大人物反感。 但到了现在。打更人都对他发出邀请,岳冷又是这样的“亲切”,也足够叫他认识到自己在齐国的炙手可热了。 他想了想,并不拂岳冷的好意,当即拜谢道:“那姜望就谢过捕神大人了!” 现在赶回临淄也是随机选择一门国库秘术,顶多就是重玄胜稍稍运作一番,可以让这种随机的选择往精品靠拢,但也意义不大。 岳冷现在提出代为传授,想想也知道,一定是法家秘术。可以进一步把姜望与青牌捆绑。毕竟大齐青牌里面,可有至少三分之一,修的都是法家手段。 姜望虽然没有转修法家的打算,但岳冷亲自传授的秘术,想来不会差到哪里去。 因而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他都没有拒绝的理由——除非他要坚定地与青牌切割开,打死也不想继续做青牌捕头。 而且接受岳冷的好意,还有一桩好处,可以让那个林有邪更安分一点,别有事没事地瞎怀疑人。 姜望决定下得果断,岳冷也非常干脆,当场就把那门内府级的法家手段传了下来。 却是之前在与尹观的战斗中有所体现过的那仿佛自虚空生成的锁链。 名为“囚身”,乃是法家威名极著的十根锁链之一。 它本身其实是一门外楼境级别的手段,但岳冷将其简化,更改了发力方式,让它可以匹配内府境层次的战斗。 不过比起囚身锁链,姜望其实对那好似顶天贯地的铸铁黑柱更有兴趣,但想也知道不可能传给他。 教会姜望囚身锁链之后,岳冷又指点了一些细节上的问题,这才踏空而去。 姜望应得的那门国库秘术,则会由他代领。至于是拿去给后辈,又或与谁交易,那就都是岳冷自己的事情了,与姜望再无关系。 岳冷当然有示好,但这本质上也只是一场交易罢了,没有什么感情的因素在。 姜望接受了岳冷的好意,决定暂时加入青牌队伍,拿一拿好处,但不代表他以后就固定在青牌体系中。就现在了解的情况来看,青牌捕头做到顶,也就是一个北衙都尉。 虽然北衙都尉这个位置非常重要,而且再往上空间极大,但姜望自认没有郑世那般能够调和各方势力、又能牢牢抓住齐帝信任的本事。 看了一眼远处的边哨,姜望直接调转方向,往齐国西南方向而去。 去容国的商队已经遣回,他也没有必要再跟着跑一趟容国做样子了,索性直接去悬空寺。 与岳冷达成了默契,至少青牌内部,应该没有谁会再难为他。 …… …… 在森海源界,姜望答应过观衍,会将他的僧衣送回悬空寺。只是回临淄城之后,事情一件连着一件,也就耽误了下来。 趁着这次去云国看安安,索性把该做的事情都一并做了。 姜望独身一人,自然没有无法出境的道理。 齐国西南方向有一国,名为“旭”。(吞并阳国之后,齐国舆图向西北凸出一角。从阳地出发,旭国才在西南方向。其实相对于整个齐国,旭国应该在正西方向才对。) 仅从名字上来看,旭国似乎与阳国有些关系。 事实上也的确有渊源。 不仅是“阳”、“旭”两国。 在齐国西南偏南方,有一国名“昭”。东南方向,有一国名“昌”。 此四国,其实最早都是从一个国家分裂出来的。 在齐国之前的东部霸主,名为“旸”。 旸谷乃是传说中的日出之地,旸国以此为名,可见其万丈雄心。 旸国最强盛的时候,一度彻底统合了东域。向西北打到了无尽流沙,向西南打到了剑锋山(今夏国境内名山),向西打进了中域,与景国争雄。 可惜盛极而衰,一夜间皇朝崩塌,霸业成空。 整个国家四分五裂,一共分裂成九个国家,在当时号称日出九国。 都算得上是同源而生。 只不过个个都说自己是故旸正朔,其实顶多都只算得上个旁支别系。 真正的旸国帝室血脉,早已被他们自己屠个干净。 随着后来齐国崛起,武帝中兴,又有齐夏争霸一锤定音,齐国成为了东域当之无愧的霸主国。旸国也渐渐被人遗忘。 而当时的“日出九国”,如今也只剩四国而已。 说起来,在曾经的“日出九国”中,阳国最为强大,占据了最大份额的旸国遗留,所以才能直接以“阳”为名。 可也正因为如此,最为齐国所忌惮。蚕食多年,最后一口吞下。 悬空寺治下佛土,便正在旭国南方。 …… 进入旭国之后,在一座小镇,姜望偶然撞上了一次凶兽潮。 在太平无事的齐国呆了太久,差点忘记别的国家是什么样子。 姜望拔剑助小镇百姓守住了镇子,但并未追着凶兽的痕迹去剿灭兽巢。 他保护小镇百姓,可能会收获感谢。如果剿灭兽巢,那只会迎来追杀。 时至今日,他已经知道凶兽对一个小国来说意味着什么。是很多无辜百姓的鲜血,但同时也是不可或缺的资源。 获救的小镇百姓感恩戴德,追问救命恩人的名字,说要给他立生祠。 姜望一言不发,匆匆离去。 他想要告诉他们,那些凶兽的存在,是他们所在国家的统治者默许甚至纵容的。 但是告知之后,这种情况会得到改变吗?只能让这些普通百姓陷入绝望。 所以他最后什么也没说,也因此无法承担那些感谢。 好像全天下所有掌权的修行者,都共同守着一个默契,瞒着治下的人们,凶兽的来源。 后来的修行者们,有的知道得早,有的知道得晚。但最后都保持在那可怕的“默契”中。 或者情愿,或者不情愿,但最后都只凝结成一个背影——连破五府,力拔玉衡峰的窦月眉,在得知真相后,失魂落魄地走下玉衡峰。 姜望曾经视此为最大的不公。 但是为什么,他竟成为了“默契”的一员? 他问自己。 可是他没有答案。 …… …… ps:世界的真实在哪里体现?我认为在它的风土人情、衣食住行,也在它的历史与传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二章 松涛 夜晚,姜望在一家普通的客栈住宿。 早课晚课不能落下,尽管以他现在的实力,便都呆在野外,也没有什么危险,但毕竟一直生活在城镇之中,还是更习惯在客栈之类的地方停驻。 结束了内府的“清扫”之后,门外有一道气息适时升起。 “谁?” 姜望腾然立起,握剑在手。 “是我。”故意泄露气息的尹观施施然推门而入。 “我以为你应该早就走了。”姜望松开剑柄。 齐国离这里并不远,若真有强者过境,旭国难道会有人敢说什么吗? 尹观刚刚在齐国做下大事,却还敢堂而皇之的在齐国附近的旭国逗留。实在令姜望有些佩服。 “走去哪里?地狱无门的活动范围,一直在东域。”尹观随口说着,他本人倒比姜望淡然得多,似乎根本不担心来自齐国方面的追杀。 他随手带上房门,取出匿衣,放在姜望身前的桌上:“再说了,我可没有只借不还的习惯。” 等姜望抓住匿衣,他又说道:“我在这件匿衣上加持了秘法,可以让你躲过神临境修士的探查。不过效果只能持续三次。算是给你的报酬。” 他看着姜望,语气随意:“要不要试试?” 姜望愣了愣:“那不就只剩两次了吗?试过之后,你会重新帮我加持?” “不会。”尹观回应得很干脆。 他已经给了他自认合理的报酬,当然不会再多费心思。 姜望显然早就知道他的答案,闻言只是耸耸肩,干脆地将匿衣收回储物匣里。 如果是尹观自己,哪怕只有两次效果,他也一定会试一次。以确认具体效果。对一个行走在生死边缘的杀手来说,保持怀疑,才能保证活下来。 尹观给自己倒茶:“相信一位杀手,不是什么有脑子的选择。” 他现在与姜望说话,比起以前,要随意自然得多。也是两人比以前更熟悉了。 “我并不是相信你,我只是相信我自己的判断。”姜望笑了笑:“你没必要拿这个来骗我。而且匿衣什么时候使用,我自己决定。你在上面做手脚,毫无意义。” “我越来越欣赏你了。”尹观不得不承认,姜望的确是有脑子的,喝了一口茶,说道:“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加入地狱无门?我可以让你做一个阎罗,戴着面具,没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而且位高权重。卞城王、泰山王、都市王,这些位置任选。地狱无门的资源和渠道对你敞开……平等王怎么样?” 齐国一行,地狱无门死伤惨重,急需补充人手。尹观作为首领,自然要亲自招收阎罗。姜望虽然只是一府修士,但身怀神通,前途无量。在人手紧缺的现在,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姜望摇摇头:“算了,都不太吉利。” 尹观有些无言以对,仔细想想,还真的没办法反驳。 当然他也明白,像姜望这样前途无量的修士,愿意在地狱无门里混的可能性很小。也并没有什么强迫入伙的想法。 姜望主动转移话题:“其实报酬岳冷已经给过我了,你不必再费心的。” “那是齐国给的,不是地狱无门给的。”尹观说道。 言语之中,竟下意识地拿地狱无门和齐国做比较,可见心气之高。 姜望东西都收下了,本来也没有不好意思,只是随口转个话题而已。 他想了想:“其实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我不保证会回答。”尹观说。 “不涉及你,也不涉及你们地狱无门。”姜望组织着措辞,问道:“我想问你的是,你知不知道……凶兽是怎么产生的?” 尹观以前是佑国下城二十七城的城主,当然没什么实质权力。但后来是地狱无门的首领,天天杀这个杀那个,想来应该对修行界的秘辛很有了解才对。 “没注意过。”尹观摇了摇头,又说道:“如果你想知道的话,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 自己去看看吗……姜望有些迟疑。 尹观看了看窗外:“我还有点时间。” “那我们现在出发。”姜望立刻往外走。 尹观:…… …… 姜望不会忘记,在玉衡峰的时候,兽巢有被摧毁的危险时,庄国国相杜如晦第一时间赶来坐镇。 凶兽巢穴这种重要的资源之地,旭国也应该会很重视才对。 他一个才开第一府的内府修士,还没有自大到可以横推旭国。 有尹观这样一条大腿伸过来,此时不抱,更待何时? 姜望暂时停下歇脚的这座城市,名为松涛。 得名是因为,在此城最高处往外看,能看到一片占地极广的松林,风吹过,枝叶起伏如波涛。 松林虽然茂密美丽,但只能远远观赏,因为这片巨大松林之中,生活着许多凶兽。 松涛城直面松林的这个门,常年关闭。城卫军驻地更是直接立于林外,守护城区百姓安全。 但松林太过广袤,无法围尽。所以常常还是会有凶兽跑出来,肆虐其它方向的百姓。 在当地或许发生过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但姜望清楚,那些方向上,百姓的死伤,其实是被旭国朝廷默许的。 姜望与尹观直接绕过军营驻地,从一个无人看顾的方向潜进松林中。 两人都贴地飞行,没有制造出任何响动。 有新晋的神临强者尹观在侧,倒不必担心什么安全问题,便真被旭国的强者撞见了,想来逃命也没有什么问题,他们夜闯的又不是旭国王宫。 “这松林要比整个松涛城还要大得多了。”尹观轻声叹道。 他的声音就响在附近,却并不传播开去,语气中有些惊讶。 对于姜望来说,这处松林虽然广袤,但比起森海源界还远不够看,完全不能够让他动容。 尹观强则强矣,但天底下那些秘境大概都与他无缘,因为但凡强大秘境,都已经有了主人,归于秩序。他没有一个正经的身份可以混进去。 这也是背后没有强大势力依靠的缺陷之一。 “是啊,挺大的。”姜望随口敷衍。 尹观看了他一眼,忽然便消失在原地。 有情况出现了。 “不满意我敷衍你,你可以说啊!堂堂秦广王,这么幼稚的!” 姜望在心中怒喊,虽惊不乱,整个人悄无声息地窜上树梢,将自己隐在枝叶间。 而后才听到枯枝被踩断的声音,两个人黑袍裹身的人,边走边说,从远处走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三章 凶兽之秘 这两个黑袍人大概就是松林兽巢的“看守”了,随口说着一些闲话,好像是在讨论他们旭国年轻一辈的风光人物。 姜望没有细听,全程屏息凝神,时刻注意着这两个人,一旦被发现,立刻就要出手制住他们。 说起来这种一有情况就往树上躲的手段,实在不符合他如今的修为。但他掌握的那些粗浅匿迹道术,还不如不用,平白显露道术波动,暴露自己。 匿衣的三次效果可以对应神临境强者,用在此时难免有用牛刀杀鸡的嫌疑。 而藏在红妆镜里也是更好的选择,但姜望对尹观还没有放心到那个地步,可以暴露自己所有的底牌。 毕竟他没有答应加入地狱无门。就算加入了地狱无门,那几个阎罗的位置可也是刚刚空出来。 小心无大错,而且在现在这个时候,他承担得起被发现的风险。 姜望心中暗忖,是要准备一门匿迹道术了。他其实早就有这方面的想法,只是在得到匿衣之后,就完全放下了。但现在想想,匿衣虽然好用,也要考虑应对不同的情况。 也不知是姜望的幸运,还是这两位看守的幸运。他们似乎并没有想到会有人潜入松林,所以也没怎么观察环境。姜望就在他们头顶,却没有人往上看一眼。 两名看守走开后,尹观又出现了。 姜望从头到尾都看不出来他用的什么法门,修为上的差距暂时被拉得很远。 “真让人意外,你连一门拿得出手的匿迹道术都没有。” 面容清俊的尹观,说起话来很对不起他的脸,相当直接,很不漂亮。 当然以他的实力,也根本不需要有多会说话了。 “哦,我很少有需要躲起来的时候。”姜望随口应道。 这是嘲笑尹观作为杀手整天东躲西藏呢。 也就跟尹观越来越熟了,他才会偶尔开下玩笑。 尹观也被嘲讽得愣了一下。 毕竟不是谁都有胆子跟秦广王开玩笑。 “我本来还想把我的独门匿迹秘术传给你,看来你是不需要了。”尹观淡声说。 姜望撇了撇嘴,他压根不相信。 尹观这样的人,绝不会滥发善心,滥做好人。他如果哪一天真要传什么独门匿迹秘术给姜望,那必然也是需要姜望做值得这门秘术的事情。 所以尹观现在也是在跟他开玩笑呢,就等着他道歉讨好,然后冷冷拒绝他。 只不过大概太久没有跟人开过玩笑,有点不切实际的生硬。 尽管心里看得清楚,姜望表面上还是‘大惊失色’的配合了一下:“其实我经常需要躲一躲的!” 尹观淡淡看了他一眼,只道:“跟上。” 显然是姜望的“表演”太流于表面,让他失去了难得的玩笑兴趣。 聪明人就是这样索然无趣,因为太容易看穿真相,有时候想要哄一下自己,也做不到。 远远跟着两名看守往松林深处走,一路上无惊无险,神临强者的手段根本不是这样的两名看守所能察觉的。 这处松林中,凶兽随处可见,种类繁多。但一路上遇到的所有凶兽,甚至彼此都会突然厮杀,但全部对两名看守视而不见。 凶兽没有理智,只有嗜杀本能,但人类还是有很多种方式控制它们。 比如两名看守身上的物品,比如尹观更直接更干脆的力量压制。 在很长的一段距离上,全是凶兽生活的原始环境。 但到了松林中心区域后,姜望便看到了人为的痕迹。 那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洞口,成群结队的凶兽正通过洞口往地下去。 只有嗜血本能的凶兽,此时却都很安分,很“守规矩”。 五个手持特制长鞭的修士就站在洞口外,偶有凶兽躁动,便一鞭子抽过去。被鞭打后的凶兽立刻便会驯服下来。 这些长鞭大概是被加上了什么禁制。 姜望注意到,这些凶兽的气息都很足,远比松林中散落的其它凶兽要更凶悍。大概也是精挑细选过,才能被驱赶来此。 那两名看守与持鞭的修士说了几句话,等这些凶兽全部进了地穴之后,便跟着往里走。 “两个选择。”尹观淡声说道:“我杀了他们,或者你打晕他们。” 他话音刚落,姜望便已掐动印决。 从虚空之中,探出一根漆黑锁链,快如电闪,只一转,便将五名持鞭修士全部捆在一起。 正是得传自岳冷的法家秘术,十大锁链之一的囚身锁链。 姜望跃身而至,直接以力量压制,强行封住了他们的道元和五感。 整个过程中,这几名修士完全做不出半点反抗。 “拜师了?”尹观显然认出了岳冷的秘术,表情似笑非笑。 “没有。”姜望摆摆手:“青牌的奖赏,为图方便,没有回临淄。” 尹观也不再说什么,直接走进地下洞口。 如果换做早先时候,知道为祸甚烈的凶兽是被人为创造出来。姜望也很可能会对这些看守生出杀意。 但现在他已经知道,凶兽巢穴即是资源,与开脉丹的诞生有关。这些看守修士,也只是遵令而行。甚至他们是抱着尽忠尽责的意志,来做这样一件事情。很难衡量对错。 说无辜未必无辜。但好像也没有该死的理由。 尹观提出两个选择时,姜望下意识地就出手了,也未尝不是一种本心的选择。 两人沿着地下入口往里走,不时有火盆照亮前路。 这样的情景,让姜望又联想起浮陆的地窟,想到庆火其铭,想到那些幽天里的星兽。他甚至突然想到,在现世的地底深处,是否也会有一片幽天呢?藏着许多贪婪窥伺的眼睛…… 终于,尾随着这群凶兽,走进了一个巨大的洞窟里。 整个洞窟里绝大部分地方,都被一座阵纹繁复的大阵所铺满。 凶兽群次第走进大阵中,老老实实趴在地上。 一名内府境修士守在大阵外。 两名看守走近,低声汇报着什么。 尹观和姜望就藏身在洞窟外,并未跟进去。因为洞窟里面很开阔,一览无余,没有藏身的地方。 姜望看了看他,询问的意思很明显——接下来怎么办?要不要直接闯进去? 尹观并不说话,只并起双指,一抹绿焰一闪即逝,在姜望眸前抹过。 姜望眼前一晃,看到的事物有了变化,他得到了自己本身之外的第二个视角。 他看到了整个巨大洞窟里的情形,也看到了那位旭国内府境修士的面容,看到了整座大阵的具体情形,也看到那些暴戾的凶兽安静趴伏在大阵中。如此清晰。 这是那其中一名看守的视角! 神乎其神的手段! 但姜望来不及表示惊叹,因为在下一刻他就看到,两名修士从洞窟的另一边,推动一辆囚车过来。 囚车之中,关锁着一个年迈的老人。 不。 他不是人。 他大部分地方都和人族一模一样,但额上,长着一只黝黑独角。 他是一名妖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四章 国之大小 妖族曾经是这方天地的主人,但那已经是远古时代的事情。 在所有的大时代中,远古时代是最漫长的大时代,其初已不可考,甚至时间也无法度量。或许只有传承最古老的道门还留有零星记载,然而道门从未将这些资料公开过。 但远古时代的终末,很多人都知道。远古时代终结的标志,就是人族将妖族赶到世外,成为现世主人。 而后经历了漫长的上古时代、中古时代、近古时代,再到如今。 整个现世世界,妖族几乎已经看不到踪影。 姜望一路修行到如今,从寂寂无名的游脉小道士,修行到现在的神通内府、大齐天骄,却还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到了妖族! 与突然看到的妖族相比,就连尹观神乎其神借用“视角”的手段,也不那么令人惊奇了。 难道现世仍存在妖族? 难道妖族从未消失? 那辆囚车推着独角的妖族老人往大阵中去,看着大阵里匍匐着的那些凶兽,妖族老人脸上的恐惧非常明显:“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 他说的不是姜望所知的任何一个国家的语言,但每一个字的意思都让人听得清楚。 是道语! 跟太虚幻境里的声音一样。 镇守洞窟的旭国内府境修士闻声皱眉:“为什么每一个妖族都要问这种问题?我们要干什么,难道不是很清楚的事情吗?” 站在他旁边的看守笑着应道:“妖族不是无智的蠢物,但有时候放弃思考或许会更好受一点。恐惧让他自欺欺人。他假装不知道,有些事也许就不会发生。” 这名看守说话倒很有见识的样子。 就连内府境修士也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他不好意思地笑道:“大将军来视察时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囚车里的妖族老人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人族的说笑声让他更为恐惧。他困在囚车,陷入凶兽群中,而这些人对他议论纷纷。 “你们想要逞凶,大可以去找我们的将军,我们的王,我们的战士!” 他挣扎着大喊:“欺负我们这些老弱妇孺算什么本事!” 旭国内府境修士嗤笑一声:“妖族里哪有老弱妇孺?” 双方的“交流”注定没有结果,因为他们听得懂妖族的话语,这名妖族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恐惧愈发强烈。 可以看到这名妖族老人,已经衰老的肌肉都紧紧绷着,十分僵硬。 此时,囚车已经推进大阵中心。 推车的两名修士几乎是以逃跑的速度退出大阵,一直退到那名内府境修士旁边。 “时间正好。”旭国的内府境修士迅速掐诀,一息时间也不耽误。 大阵骤然亮起! 无数暗红的线沿着地面攀行,如蛛网蔓延,迅速将所有的凶兽全部勾连在一起。而所有暗红之线的终点,都在那妖族的独角老人身上。 “啊!!” 这名妖族立刻就惨叫起来,声震洞窟。 而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 姜望就在这个时候看到,一只趴着的凶兽蓦然站起,眼睛里那纯粹的暴戾嗜血,竟然已经散去。 而更令人动容的是,这只“凶兽”体内,隐隐有什么东西孕育出来…… 是道脉! 姜望迅速认出来,是正在缓缓成型的道脉! 也就是说,这只凶兽,在此时此刻,已经变成了妖兽! 一切都有答案了。 在玉衡峰的那些疑惑,在此时此刻,解开了后半部分的答案。 野兽“演变”成凶兽,这个过程需要野兽间彼此厮杀,经由相关法阵催化。 当时在玉衡峰,姜望已经见证这个过程。 催化出来的凶兽,则要肆虐各地,甚至杀伤人族,进一步滋生凶性。 到达一定程度之后的凶兽,才有资格向下一步演变。 就像妙玉曾经猜测的那样,“野性是妖兽必须的要素,杀戮是某种必经的过程。” 而下一步,就是凶兽“演变”成妖兽。这个过程需要的,是眼前这座催化的大阵,更是活生生的妖族! 有了妖兽,也就有了开脉丹。 被驯养的妖兽,第二代无法拥有道脉。这或许是存在于种族源流的“自保手段”,被圈养的妖兽毫无意义,自然就不会再有人圈养妖兽。 但仅仅靠野生妖兽,自然无法满足人族修行的需求。妖兽再多,也迟早被杀绝! 于是,姜望和尹观所看到的这套办法被研究出来。 通过野兽到凶兽再到妖兽的多次转变,直接人为的催化妖兽。野兽不绝,妖兽便不绝! 抛开善恶是非不论,这套办法本身,绝对是惊天动地的创造,甚至可以说奠定了修行世界繁荣的基础。 因为它普及了开脉丹! 姜望继而又想到,普通的开脉丹如果是这样得来的话,那么那些有价无市的地元大丹,可遇不可求的天元大丹……难道是抽取妖族、甚至是强大妖族的道脉制成? 可是在妖族绝迹的现世,他们又是去哪里捕捉妖族? 森海源界、浮陆…… 姜望突然想起这两个世界。 或许存在那样一个世界,妖族便在那里生存。而人族修士,时不时的降临那里,捕捉妖族回来。 那没有能力捕捉妖族,或者对捕捉的妖族数量不满意的势力和国家呢? 姜望于是想到,当初在清江水畔,那个偷偷绑走贝女的修者。 不由得悚然一惊。 水族和妖族……太像了! 都是和人类极像,也都保有了某一部分种族体征。 姜望感觉到,自己隐约靠近了历史真相,只差最后一点迷雾,需要认知之风来吹散。 这时,大阵中那名妖族独角老人的惨叫声停止了,奄奄一息地趴在囚车中。 而整座大阵里,那些凶兽有近三分之一都站了起来,化为妖兽。更多凶兽则永远地闭上了眼睛,悄无声息死去。 “收获不错。”旭国的内府境修士满意地点点头,目光从那些妖兽身上扫过,落在囚车里:“把他带下去医治休养,养好身体后,应该还能再撑一轮。” “可惜。”他对着旁边的看守感慨道:“给我们的都是这等老衰妖族,顶不了几次用。” 其中一名看守回道:“齐国那些吸血的畜生,怎会让我们占便宜?纵是分配了强壮妖族,也定会让咱们上贡更多的开脉丹。” 几个旭国的修士就这样骂骂咧咧起来,看样子是积怨已久,在幽暗的地穴里,对齐国破口大骂。 尹观故意看了姜望一眼。 姜望面无表情。 可心里,却终于揭开了一个很久以来的疑惑——为什么齐国没有凶兽,为什么齐国普通百姓都可以随意踏出野外。为什么在齐国,普通人还能有“郊游”。 因为所有的危险,都被转嫁在这些小国身上。 齐国的开脉丹,正是来源于这些小国的上贡!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五章 西渡夫人 当初的庄国,也需要上贡吗? 作为道属国,向景国上贡? 强大的国家捕捉妖族,然后将妖族分配给不同的小国。 小国建立兽巢,培养凶兽,再以妖族为原材料,催化出妖兽。然后抽取道脉,炼制开脉丹,并将所得按一部分比例上贡给大国。 如此,便形成了开脉丹的体系循环。 大国实际上也通过这一套体系,悄无声息的控制着各小国。 有一个很直接的推断,凶兽有其成长的必须性,即一定要经历与人族的厮杀。 不如此无法解释,为什么各个小国都在一定程度上或多或少的放任百姓牺牲。如果凶兽只是需要单纯的杀戮,那驱动更多的野兽供其杀戮即可。 可能是这套催化妖兽方法不可避免的缺陷,也有可能是其它原因导致,但这个问题应该无法解决。不然以天下之大,天才如此之多,不会坐视它到如今。 所以培养凶兽的过程,不可避免地要沾染治下百姓的鲜血。 但没有捕猎妖族能力的小国会拒绝吗?能拒绝吗? 大国不直接杀人,但小国永远在失血。 送囚车过来的两名旭国修士再次走进大阵,将囚车推出来,准备送到什么地方去医治休养。 囚车经过那名内府境修士的时候。 已经奄奄一息的妖族独角老人,忽然睁开眼睛,充满恨意地盯过来。 即使是通过别人的视角看到这个眼神,姜望依然能感受到那刻骨的恨。 “我一生没有作恶,为什么要受此折磨?为什么?” 他几乎是泣血在问。 旭国的这名内府境修士沉默了一会儿,第一次不是挖苦讽刺,而是正面的回应了他。 “我们国家也有很多一生没有作恶的人,却要死在凶兽嘴里。你问为什么,天底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可惜这名妖族独角老人仍然无法听懂,就这样带着满心的仇恨,被囚车带离了此地。 “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尹观直接往外飞去。 姜望默默地看了那名内府境修士一眼,最终什么动作也没有,转身跟上尹观。 此行好像已经找到了答案,解开了一直以来的疑问,但他的心,并没有轻松起来。 一直到离开这片松林,都是如此。 一个疑问解开,更多的疑问出现。 人族和妖族的关系到底是怎样的?妖族在哪里?实力如何? 生活在现世里,一直以来对开脉丹习以为常。开脉丹的产量也确实不少,接触修行日久,慢慢也不觉得多珍贵,至少以他现在的实力,挣一颗开脉丹非常容易。 但是现在想来,开脉丹能够让没有修行天赋的人也开始修行,这是多么伟大的创造! 那位研究出开脉丹的强者,姓名为何会失落在时间长河里? “我走了。” 出了松林,尹观随口说了一声,便已飞离。也不管姜望还有没有什么话要说。 在大多数时候,他的确是个只在意自己目标的人。 只是…… 姜望忽然想到,以尹观的行事风格,为什么还会特意与他一起跑一趟松林,探究凶兽巢穴的秘密? 佑国也是小国,也会经历这些。只是姜望以为,尹观这样的人,大概是不会在乎背后的原因的。 难道他这样心坚如铁的人,也和自己一样,有犹疑彷徨的时刻吗? …… …… 尹观和姜望离去不久,地下洞窟之中,两名看守瞧着那些催化的妖兽,心里满是丰收的喜悦。 一次催化成功三分之一,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成功几率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刚刚有一种非常不安的感觉。”旭国的内府境修士说道。 “以您的实力,在这个地方,难道还有什么能威胁到您吗?”其中一名看守拍马屁道。 但这句话刚刚说完,他就惊恐的大叫起来:“我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了?我怎么看不见了?大人!大人?” 在他旁边的另一位看守也跟着嘶喊:“我好像瞎了!怎么办?!” “镇静!” 内府境修士喝止他们的惊慌失措:“我来看看。” 他凑近去观察,只见两位看守的眼睛都圆睁着,但是里面已经失去了神采。 确实是瞎了,但是怎么瞎的,因为什么瞎的,却全无头绪,根本看不出来! 这名内府境修士也一下子慌了,结合之前不安的感觉,仿佛有什么恐怖在暗中窥伺。 “你们就在这里不动,我去请人!” 他转身便往洞窟内部飞,里面有法阵,可以联系到旭都,援请强者来救。 两名失去视觉的看守,心中又惊又惧。 “大人,大人你去哪里?带上我,带上我!” “不要丢下我们啊大人!” 骤失光明,他们完全无法适应,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又怎么可能追得上内府境的修士? 他们不知道的是,刚才有人“借用”了他们的视角。 而这,就是“借用”的代价,并且这代价要他们自己来付! 尹观的秘术,歹恶如此。 …… 旭都的强者赶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 并不是说赶路需要那么久,而是旭国强者有限,每一位强者都处在非常重要的位置,抽调强者要需要协调很多关系。而松涛兽巢这边只是两名看守突然瞎了,兽巢本身并未受到破坏,因此在旭都那边的判断中,事态并不那么急迫。 “他们的视觉被剥夺了,施术者很强。” 旭都来的强者是一位中年妇人,面容普通,但气质很是干练。 两名盲了一夜的看守立时绝望。 内府境修士也颇有些兔死狐悲,毕竟昨晚那位强者如有一念之差,很可能盲的就是他。 “宋大人,施术者是谁?为什么剥夺他们的视觉?” 姓宋的中年妇人也想不到,那仅仅是尹观“借用”视觉的副作用。 思考问题的角度单纯从剥夺视觉来延伸,自然而然地便偏离了方向。 “更像是一种警告。”中年妇人道。 “警告?”内府境修士大惊:“您是说……” 他想起昨晚的大骂,不由心中不安。 “我刚刚进来的时候,注意到一批凶兽,有被强者压制过的迹象,本能中仍然遗留了恐惧,对方应该也是一位神临境强者。”妇人道。 从这个“也”字,说明这妇人同样是神临境强者。而整个旭国姓宋的神临境强者只有一位,那便是西渡夫人宋涟。 她分析过后,问道:“这次的开脉丹,咱们没有克扣数量吧?” 内府境修士一脸苦相,没有言语。 不克扣数量怎么可能?每次催化成的妖兽,他们都会在合理范围内少报一些,如此为自己国家多留下一些开脉丹。 毕竟每一颗开脉丹,就是一位超凡修士。 “撞上了也是没办法。”宋涟叹了口气:“这次的收获,就全部上贡给齐国吧。” 他们把昨晚的尹观,误会成了齐国派出来抽查开脉丹收获的强者。 而剥夺两位普通修士的视觉,显然便是齐国强者的警告了。 对于这种警告,旭国必须给予回应。 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彼强我弱而已!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六章 怀岛 弦月岛是近海群岛第一大岛,也在近海群岛最东处。 整体呈弯月状,外凸的一面对着大海,内凹的一面对着近海群岛。 从极高处俯瞰,又像是正在伸出双臂,怀抱群岛。 所以弦月岛还有一个名字,是为“怀”。怀抱的怀,也是怀念的怀。 怀岛也好,弦月岛也好,威名赫赫的钓海楼,宗楼就坐落于此。 “海上明月起,于此望断天涯。” 这是天涯台峭壁上的刻字,天涯台因此得名。 传说在此岛最高的天涯台上,钓海楼的创派祖师,曾一人一竿,于此钓龙! 这也是钓海楼这个名字的由来。 当然,对很多人来说,这只是一个传说而已。给自己祖上贴金很是常见,哪怕说得再夸张一些,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但钓海楼的创派祖师这一段之所以不被认可为历史,是因为自中古时代末期,龙族就已经绝迹于世。从中古时代传承下来的势力自然也有,但并不包括钓海楼。 钓海楼强者一言啸海,迫退齐国强者,并不是一件多么稀奇的事情。钓海楼在近海群岛的强硬态度,也是齐国在这里进展缓慢的重要原因。 但这无疑是令人不安的。 齐国筹谋近海群岛已经很久,尽管一度被近海群岛所有宗门势力联手抗拒,不得不宣布退出。 但在通过海市贸易,以各大世家名门为前驱,用这种更温和的手段重回近海群岛之后。多年经营下来,人们不得不承认,齐国在近海群岛的经营,已经可以排到所有势力里的前三。 齐国的一些顶级名门,像大泽田氏,很早以前就开始经营近海群岛。而重玄家现任家主的四子重玄明河,更是亲自坐镇近海群岛。前不久田氏与重玄氏还达成了交易,转交崇驾岛十年开发之权…… 总之在近海群岛上,齐国的影响力已经不容忽视。当然,钓海楼的领袖地位,同样根深蒂固。 齐国与钓海楼的争锋相对,无疑让人惶惑。 海宗明作为钓海楼宗楼长老,对此却毫无担忧。 钓海楼与齐国方面在暗地里的交锋已经不知道多少回了,只是很少放在明面而已。看似风平浪静的大海,海底的暗涌从未停息。一直到如今,钓海楼依然牢牢把持着近海群岛第一势力的位置,无疑就说明了结果。 诚然齐国强大无比,放眼整个天下,也少有势力能够比肩。但东域才是其根本之地,齐国永远不可能全力经营近海群岛。除非有一天,它在东域被人掀翻,不得不转向近海群岛,又或者,彻底统合东域。 而在海上,钓海楼又怕得谁来? 钓海楼有在大海上面对一切的自信,这是历史所验证的,也是未来将延续的。 此刻让他烦心的另有其事。 近日他几经辛苦,寻到了一本古籍。研究许久之后,破解了古籍上的一些隐藏线索,与之前所得的收获互相验证,于是发现了一个新的信息。 “那处废弃海楼里,核心宝物是一面镜子?红妆镜?可取宝的时候并没有发现镜子啊。被谁提前取走了吗?但有些禁止分明未被毁坏过,说明之前没人闯进才是。” “不对!” 他回过念来,立刻想到了答案。 “该死!竟然被胡少孟那个小崽子耍了!” 他怒不可遏的站起来:“老子要将他挫骨扬灰!” 但胡少孟已经死了,尸体都没有带回来,挫骨扬灰也要跑到阳国去才行。现在已经是齐国领地,那就更不方便了。 海宗明让自己冷静下来。 首先,胡少孟的死,他是知情的。这小子玩弄同门师姐的感情,还加以暗害,尤其对象是在宗门内颇有前途的竹素瑶。 好好一个修行种子,被他给毁了,最后失落在天府秘境。 做得隐秘倒还罢了,偏偏还被人家的妹妹发现。 此事门规难容,便是他海宗明身为长老,也没法徇私。而且这事传回来的时候,胡少孟已经被杀死,就更没有徇私的必要。 竹素瑶的师父,那个老虔婆可不是好惹的。 所以他对胡少孟的死讯保持了沉默。 只是现在知道了红妆镜的存在,那有些事情,就需要重新计较了…… 最核心的问题是,红妆镜现在在谁手里? 竹素瑶若还活着倒有可能,但她那个一直被保护在羽翼下的妹妹,绝无可能是胡少孟的对手。 海宗明对自己弟子的实力还是清楚的。 所以是那个老虔婆帮了忙吗?暗中派了高手过去,甚或是亲自出马? 此事需要从长计议才行…… 胡少孟已经死了有一阵了,而他之前什么反应都没有。也就是说,夺走红妆镜的人,并不知道他海宗明知道了红妆镜的存在。 所以现在他在暗处,这是一个巨大的优势。 红妆镜那样的宝物,不是两三天就能够研究明白的。因此时间还有。而且现在着急也于事无补。 竹碧琼回来后,只陈述了胡少孟的罪状,并没有说她具体是如何杀死的胡少孟。其间的详细过程,她就算要说,也只会跟自己的师父讲。 因此,现在首先要调查清楚的是,在胡少孟死的时候,那个老虔婆手底下,有谁离开了近海群岛。 那个人应该就是杀死胡少孟的人。 谁杀死了胡少孟,红妆镜就应该在谁手上! 当然,也有可能最后上交给了那个老虔婆。那就是最坏的结果了。 老虔婆肯定能掂量出那个宝物的分量,他要想夺回来,须得好好筹划才行。 想着想着,海宗明怒从心中起,忍不住一掌拍碎案几:“孽畜!就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你了!” …… 此时的姜望,并不知道在松林兽巢里的行迹被人察觉,又因为误会,消弭了风险。他也更不知道,在遥远的近海群岛,胡少孟的事件还有后续影响在发酵。 他现在已经来到了悬空寺佛土外,之所以没有踏进去,是因为还有一些隐忧。 倒不虞怎样进入悬空寺山门,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堂堂齐国四品青牌,实封爵爷,想来不会连拜山的资格都没有。 他主要想知道,那个苦觉老和尚,这会儿在不在悬空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七章 拜山 田间,老人正在翻土。 这活儿并不很急切,每天翻弄一部分就行,来春时播种会更方便。 身子骨在家里也是锈着,倒不如出来动动。 田垄上走来一个面貌清秀的少年。 这少年生得眉眼清澈,气质极好。 只是神态……有些鬼祟。 “老丈,我向您打听个事……” 不过佛宗圣地所属,民风淳厚。老人倒并没什么不好的揣测。 只慢悠悠地把土块敲碎,笑容慈祥:“什么事?” 这少年自然便是姜望了,提及苦觉的名字时,还左右看了看,可见黄脸老僧给他造成的阴影之大。 小意地问道:“苦觉大师近日可回了佛土,老丈知否?” 老人摇摇头:“不曾听说。” 妥了! 那苦觉老和尚实力强大,德高望重(他自称)。此等高僧大德若在寺中,信众不会不知道。毕竟佛宗的高僧,可是经常需要做功德的。 悬空寺又是偏苦行的,常有高僧在田间劳作,与信众之中没什么距离。 姜望放下心来,腰杆也直了,气色也从容了:“谢过老丈!” 有礼貌地道别之后,便径往悬空寺山门而去。 老丈在原地继续翻土,只是难免生起些疑惑—— 圣寺里有苦觉大师吗?是没听说过啊。听起来像与方丈同辈哩! …… …… 显现在世俗间的山门,只是悬空寺的一部分,通常称之为外山。 悬空寺这样的宗门,自有专门接待修行者的知客僧。 那些世家名门出身的,到哪里拜访,都要着人提前递上名帖。 上书家门、名爵。 姜望倒还没有那般讲究,但也依足了礼节,向知客僧表明身份。 毕竟他是来拜访,而不是来踢馆的。 “青羊姜望,受人之托,前来拜山。还请……” 姜望这边对着悬空寺的知客僧,正像模像样的在走流程呢,一个和尚慢悠悠的从旁边走过去。 忽然停步,往回退,惊喜的声音响起,把姜望吓了个哆嗦,话茬子都忘了扔到哪里去了。 “净深小师弟!” 姜望头皮发麻。 回身一看,那和尚生得眉清目秀,僧衣干干净净,头皮都锃光发亮,正是青羊镇就见过的“老熟人”了……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 千算万算,居然漏了净礼和尚! 但姜望很快发现,他岂止一失? 因为净礼和尚已经转头高兴地大喊起来:“师父!净深小师弟回来啦!” 声音灌注道元,在山门间传得很广。 嗖! 风声吹过。 “哪儿呢,哪儿呢?” 声音先到,黄脸老和尚后脚才落下,一眼便瞧到了表情僵硬的姜望。 “好徒儿!” 他赞道:“你这不是自投罗……自己想清楚了嘛!” “顿悟啦?”苦觉咧嘴笑了,露出一口不怎么白的牙齿,又点头表示肯定:“我就说你有慧根!” 净礼和尚则充满感情地看着他:“在临淄那等浑浊之地,小师弟一定吃了不少苦吧?都有些憔悴了……” 那知客僧愣愣地打量着姜望,心想这就是净礼大师那位传说中的师弟吗?怎的还没有剃度的? 姜望:…… 我遇到你们,能不憔悴吗? “两位大师。”姜望深吸一口气:“我想你们是误会了。” “不误会,不误会,都是一家人。师父懂你。”苦觉笑得合不拢嘴,伸手便来牵他。 姜望连忙避让,但完全失败了。道元刚刚开始涌动,手已经被抓住。道元冲撞,却如撞上铁壁,根本无法动摇分毫。 瞧上去倒像是他主动让“师父”牵住自己。 场面相当和谐。 净礼和尚在一旁嘻嘻笑道:“小师弟可算迷途知返,回山门享福哩!” 苦觉已经牵着他往里走:“走,为师带你去认认门!” 姜望心中暗惊。他愈是强大,却愈发能认识到苦觉的强大。今日之姜望,比当日在青羊镇的姜望,强出不知多少。可是在苦觉面前,却依然没有挣扎之力! 等等,认什么门? 他反应过来,连声道:“大师,大师,您听我说。” “嘿,你还挺认生!”苦觉为了表示自己的亲切,还故意挤了挤眉,又佯怒道:“还叫大师呢?” 净礼也跟着道:“该叫师父啦。” 说罢,他自己美滋滋的笑了:“然后叫师兄!” 跟这一老一小两个和尚是掰扯不清楚的。 姜望无奈之下,运转道元,洪声喊道:“受观衍大师之托,大齐青羊镇男、四品青牌捕头姜望,前来拜山!” 他说出自己的此行目的,想引出能压得住苦觉老和尚的人物。同时点明自己在齐国的官爵,表示咱是有后台的,在齐国混得很好,想让老和尚小和尚都死了心。 声震山门。 净礼和尚是自己人,大喊大叫没事。姜望这样一吵,倒有些挑衅意味了。 只不过这会没人在意这些。 “什么衍来着?”苦觉转过头,去问自己的乖乖大弟子。 净礼和尚老老实实道:“好像是观……” “什么观来着?”苦觉又来问姜望:“好徒儿,看到师父你很高兴,但不要口不择言啊。” 他们俩倒是都不在意姜望的名爵,但对他口中的那位大师很是敏感。 无他,观衍的辈分实在太高了! 悬空寺现行的字辈是“度行定止观意心,悲苦净空皆法缘”。 “观”字辈比“苦”字辈还高了四辈! 这时一个听起来就让人觉得发愁的声音,响在众人耳边。 “把姜施主请进山门。” 声音的主人这样吩咐道。 首先“姜施主”这个称呼,说明他并不认可苦觉单方面的收徒。然后一个“请”字,表明了态度,不可强迫。 除了苦命方丈,也没谁能劝得动收徒心切的苦觉和尚了。 而他说的山门,当然是悬空寺真正所在。 方丈师兄发话了,苦觉只能放开姜望的手,但表情仍然不太爽利。 “唉,乖徒儿,你这次来真是有事啊?不是专门来看师父的?” “我确实是受人之托。”姜望无奈道:“还有,苦觉大师,请不要再叫我徒儿。” “徒儿等会说话须熟思些。” 黄脸老僧自动忽略了他的后半句,撇撇嘴道:“那些秃驴挺麻烦的,尤其一个叫苦病的,更是从小就讨人嫌。不过你别怕。” 他拍拍胸膛:“为师护着你!”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八章 墙角秃驴 宝塔如林,尽数悬于空中。 这一幕景象带给人的震撼,非亲见无法感受。 而那座纯粹靠本身材质悬在空中,极目不见尽头的雄阔主寺,更是颠覆了姜望对寺庙的认知。世上竟有如此建筑? 不愧是佛宗东圣地,无数佛子日夜诵念的地方。 姜望在塔林中穿梭飞行,直往悬空主寺而去。 左边是苦觉老僧,右边是净礼和尚,颇像两尊护法金刚。一左一右,“保护”得很严密。 “两位大师。”姜望想了想还是说道:“贵寺很宽敞,你们大可不必靠这样近。” “说什么胡话!”苦觉老和尚斥责道:“你还小,不知世上人心险恶。这庙大妖风也大,池塘深,王八更多。那些秃驴个顶个的蔫坏!咱们师徒正是要团结一心,携手并进,齐心协力,正本清源。扫荡不正之风,将悬空寺发扬光大,等将来为师做了方丈,你就是下任方丈。” “师父。”净礼和尚在一旁听得不对劲:“那我呢?” “呃……”苦觉这才想起来,上次画饼,是已经把下任方丈的位置许给净礼了的,于是改口道:“你年纪大一点,懂事一点。做师兄的要让着师弟。净深是下任正方丈,你是下任副方丈。” 净礼和尚倒不很在意正方丈被师弟抢了,让着师弟原也是愿意的。只是挠挠光头:“可是咱们悬空寺没有副方丈啊。” “净礼啊,你怎的变得如此僵硬?”苦觉老僧批评道:“咱们出家人,要懂得变通。家都出了,你还守那些条条框框,那你当初出什么家呢?副方丈这个位置,以前没有,不代表以后也没有。” “师父说得对。”净礼双手合十,深受启发:“是弟子着相了。” 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的聊了起来,姜望在中间,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不像是脑子正常的人能展开的对话。 别的不说,觊觎方丈的位置,还要“正本清源”,改革寺制……这么大一个事,是不是应该在没人的地方讨论啊? 姜望头疼不已。 这苦觉老和尚异常顽固,又满嘴胡言。但无论他说什么,净礼小和尚都深信不疑,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师徒。 姜望愈发坚定了要敬而远之的念头,这对如此契合的师徒,他哪里配加入其中? 好在他飞行速度不慢,在苦觉净礼师徒开启下一个话题之前,终于在悬空寺主寺前降落。 令他意外的是,悬空寺的方丈苦命大师,竟然就在寺前等待。 那是一个白眉耷拉、面容愁苦的胖大和尚。 一看到他,便有命运无常之感,心生忧虑。 此前从未见过,但一看到他,便知此人是悬空寺的方丈苦命大师无疑。 姜望道心极坚,当然不会为这小小忧虑所动,主动出声道:“竟劳方丈相迎,姜望实在惶恐。” 胖大和尚笑了笑,但笑起来比不笑更发愁、更凄苦:“无妨。适才姜施主在山门外说,此来是受观衍法师所托?” “正是如此。” 苦命大师点点头:“我寺玉牒中,的确有观衍之名。他在五百年前失落于秘境世界,音信杳无,想必施主亦是于秘境中得见?” “是。”姜望道:“我是在大泽田氏的七星楼秘境里,有幸遇到观衍大师。他……” “等等。”旁边的苦觉老和尚一把拉住他:“好处都还没谈,你急着说什么?” 苦命大师瞧着这黄脸老僧,有些哭笑不得。 这时在苦命身后,一个面容严肃的黑衣和尚开口道:“苦觉,不是什么事都可以任你胡闹的。” “呵。”苦觉毫不客气地冷笑:“苦谛你一个区区观世院首座,也来教训我吗?” 悬空寺三大院,分别是降龙院、拈花院、观世院,各自不分高低。三院首座,在寺中地位都仅在方丈之下。 但在苦觉口中,就成了“区区”……倒像他已经当上了方丈一般。 一般人还真看不出来,他苦觉大师在悬空寺里连个职务都没有。 “我让你少造口业!”苦谛和尚明显是个严肃的人,看不惯他不守规矩,冷脸道:“刚才在路上,你乱说什么话?” 苦觉和净礼对方丈之位大放厥词,若真要追究,还是能追究一下的。 但苦觉没有半点心虚的样子,反而勃然大怒:“好你个长耳朵没毛的黑兔子,又偷听我说话!” 在场所有和尚里独他一身黑衣的苦谛气得声音都在抖:“你敢大放厥词,却不敢让人听见?!” “哼!奉劝你少做些听墙角的亏心事。”苦觉老僧大义凛然:“佛门无上神通,不是让你用来偷鸡摸狗的!” 苦谛气得声音都尖了:“谁偷鸡摸狗了?” “呵。”苦觉成竹在胸地冷笑:“道历三八一四年七月九日晚,你没有做晚课。人在哪里?你把人家的芦花鸡偷着吃了,现在想不认账?没门!” “你!”苦谛胸膛直鼓,仿佛要炸开一般。 姜望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 道历三八一四年七月……好家伙,一百多年前的事情,还拿出来说。 苦命大师一张脸苦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当年那只鸡,的确是苦谛偷的。但是他们几个都有份偷吃,其中苦觉吃得最多!偏偏现在苦觉自己一个人大义凛然,好像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在场这些方丈啊首座啊,谁也不好站出来说,那是当年大家一起吃的。 毕竟是犯戒的事情,那么多弟子都看着呢! 在满场沉默中,苦觉已经乘胜追击:“你这偷鸡小贼,墙角秃驴,实在有损我悬空寺的赫赫威名!我看这观世院首座的位置,你已经不适合再做了。” “掌门师兄。”他转而一脸诚恳地看着苦命大师:“我就暂时担当起这份责任吧。师兄你放心,我苦觉不是恋栈权位之人,不像苦病他们那样,霸着首座舍不得挪屁股。待我寻到有德之人,就立刻卸任!” 谁都知道,他一旦真成为了观世院首座,那个“有德之人”,大概是一辈子都找不到了…… 苦病在旁边勃然大怒。苦命专门劝过他,所以他这一次闷声不吭,完全不发表意见,没想到这也能被波及到,无妄受灾。 顿时怒吼起来:“我怎么是舍不得挪屁股?降龙院司职护道,首座向来能战者担之。你要是打得过我,你尽管来啊!” 他身形干瘦,但声量奇大,竟如洪钟一般。 震得听者暗暗心惊。 偏偏苦觉跟没事人似的,还掏了掏耳朵,面对着苦命大师:“师兄你看看,你看看。动不动就要跟我打架。我悬空寺堂堂佛门圣地,竟然沦落为逞勇斗狠的地方。这像什么话?” 他摇头扼腕,悲愤交加:“祖师们筚路蓝缕,开创这份基业。一定想不到后辈僧人这样不争气吧?我这颗心,痛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九章 六恕 姜望眨了眨眼睛,黄脸老僧果然很强! 一人独战两大首座,还占尽优势,真真恐怖如斯。 那边苦命大师也无法再沉默了,眼看着苦谛、苦病相继‘败下阵来’,赶紧出声道:“姜施主勇于任事,帮助我悬空寺弟子传递消息,悬空寺自然是要有所表示的。” “唉。”苦觉在一旁抢声道:“师兄你倒是先说说,具体什么表示啊。到时候说一声多谢吗?” 观世院首座苦谛眉头紧皱,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大概是想到了刚才的“惨败”,又悻悻地闭上了。 苦命无奈道:“那苦觉师弟,你说以什么做酬谢为好。” “这个嘛……”苦觉真情实感地琢磨开了:“降魔法器不能没有,佛门大手印得传一套吧?舍利子好歹要来几颗,咱们悬空寺何等地位,要送就送高品质的。” 苦命愁眉苦脸:“降魔法器还好说,佛门秘法不可轻传,舍利子姜施主恐怕用不上吧?” “什么叫不可轻传?”苦觉跳脚:“净礼是我徒弟,你不传我也要传的。至于舍利子……” 他们在这边讨价还价开了。 虽然苦觉的确是在为他好,但这份殷勤实在让姜望有些受不住。 一脸无奈地道:“诸位大师,我就是帮观衍大师送件东西,不需要什么酬谢。” “这孩子,怎么脑筋不转呢?” 苦觉扯了一把姜望,批评道:“就算你不需要,你师兄不需要吗?” 净礼和尚没心没肺地道:“我没什么需要的,我在寺里过得很快活!” 苦觉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对姜望道:“就算你师兄也不需要,你师父不需要吗?” 他苦口婆心:“你师父他老人家,一大把年纪了,还为你们两个不懂事的徒弟奔波劳碌,终日辛苦,你说容易吗?不得弄几颗舍利补一补?” “我确实不需要酬谢。就算真的需要什么回应,观衍大师已经谢过我了。”姜望看着苦命大师,态度很坚决:“这是我和观衍大师的约定,我此来悬空寺,只是来履行约定而已。” 他说着,从储物匣中取出观衍的那件雪白僧衣,双手捧着,送到苦命大师手里:“我答应过观衍大师,把他的僧衣送回悬空寺。就是这么一件事而已。” 苦命看着手里的雪白僧衣,忍不住道:“他就只是要,将这件僧衣送回本寺而已吗?” 他本以为是失落在秘境世界里的前辈僧人,借姜望之口,向悬空寺求救。正要问清楚那处秘境世界的具体位置,好安排救援。能够经历五百年历史的僧人,至少也是神临境修为。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悬空寺都有救援的必要。 没想到,那个名为观衍的僧人并无求救之意,就只是把僧衣捎回来而已。 姜望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摇头叹道:“我遇到观衍大师的时候,他只剩一点真灵。是借助我同行之人的一件宝物,才得以显化身形。临别之际,他只是让我把他的僧衣送回悬空寺,烧在他师父的坟前。别的什么也没有说。” 姜望言语间有意隐去苏绮云的寄神玉,除此之外,别无遮掩。 悬空寺众僧人尽皆肃容,就连向来没个正形的苦觉老僧,也下意识地收敛起来。 只剩一点真灵,确实是救不回来了。那位法号观衍的前辈僧人,在秘境世界中遭遇了怎样的厄难,才会凄惨到只剩一点真灵? 失落了五百年,现在只有僧衣“回家”。 苦命托着雪白僧衣,看向观世院首座苦谛。 苦谛凝神一阵,说道:“观衍师承止相法师,止相法师已于五百年前死于外道之手,尸骨无存,只得衣冠为冢,随葬于定余塔。” 止相法师在五百年前死于外道之手,也就是说,在观衍进入七星楼秘境世界之前,他的师父就已经死了。 难怪观衍直接说要把僧衣烧在师父坟前,也没有过问一下悬空寺的情况。 根据悬空寺的玉牒记录。 观衍师承止相法师,止相法师又师承定余法师。 而定余法师是留下了金身,自成塔林之一的高僧大德。他死之后,供奉他金身的石塔,就是定余塔。 止相作为定余的弟子,衣冠也随葬于定余塔中。 苦命沉默一阵,说道:“姜施主,请随我至定余塔。” “理当如此。”姜望应声跟上。 苦命方丈胖大的身形飞离悬空主寺,穿入塔林之中。 姜望这时才意识到,他之前一路穿行而来,经过的悬空塔林,那些宝塔,竟全部是供奉已故僧人的石塔! 定余塔只是其一。 这是一座外观简单的石塔,在刻印的法阵作用下悬空而立,仅从外表看,就是悬空寺山门中一座普通的塔寺而已。 姜望此时却已经知道,石塔里供奉着定余法师的金身,以及他的若干随葬弟子。 一行人飞至定余塔前。 苦命松开手,任观衍的那件僧衣飘在空中。 “就请姜施主,完成他的心愿吧。” 姜望点点头,伸指弹出一朵焰花,任焰花飘向僧衣,将其点燃。 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种肃穆的氛围中。 也就没有人注意到,姜望弹出焰花后,旁边苦觉老和尚的表情,一下子复杂起来。 唯有心思纯净的净礼和尚忽然感受到一种悲恸,忍不住伸手扯了扯黄脸老僧的破衣袖。 定余塔前,雪白僧衣飘在空中,在火焰中燃烧。 这一幕是祭奠,这一幕竟也像新生。 便在此刻,忽然有一个声音响起。 姜望根本找不到这声音的来源,只觉得它似乎就来自于僧衣之中。 苦命、苦病、苦谛、苦觉,这四位和尚却几乎同时仰头望天——那是北斗七星,玉衡星的方向! 那力量自玉衡星域投来,以僧衣为信标,让声音落在这里。 这是一个十分温柔的声音。 姜望听出来,是观衍的声音。 “我佛。” “恕我罪,恕我妄,恕我堕。恕我甘,恕我痴,恕我执。我于极恶之地,见得极乐之花。此生,终不成佛。” 姜望心神一震。 别人不知道前因后果,观衍和小烦的故事,他却知道得清清楚楚。 在这一段话里。观衍请求佛祖宽恕,其实也是请求他的恩师宽恕。 他说,请宽恕我的罪孽,宽恕我的妄念,宽恕我的堕落,宽恕我甘之如饴,宽恕我痴心不改,宽恕我执迷不悟。 因为我在世间极恶之地,看到了我的极乐之花。 我放弃我一直以来坚守的道了。 这一生我不再追求成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章 无眉 观衍所说的极恶之地,当然是黑暗时期的森海源界。 而他说的极乐之花,当然只能是小烦。 “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故名极乐。” 极乐世界是很多佛子一生的追求。 但对观衍来说,就在森海源界,他已经寻到了他的“极乐”。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姜望才知道,观衍本是有机会离开森海源界的,但是他不愿再离开。 他让姜望把他的僧衣送回悬空寺,只是为了跟他的信仰告别,与他已经死去的恩师道别。 从此以后,他才能坦然弃佛而去。不必再遵循清规戒律,可以爱他所爱。 雪白僧衣在空中燃尽最后一缕,观衍的声音也消散无闻。 姜望躬身行了一礼,而后直起身来,与悬空寺众僧道别:“佛门清净之地,世俗之人不敢久留。此间事了,姜望先告辞了。” “观衍法师之事有劳施主。”苦命方丈道:“还请稍待,老衲着人取些佛缘来。” 所谓“佛缘”,就是酬谢的体面说法了。 其实就算苦觉不争取,悬空寺这种级别的宗门,也不会让姜望空手而去。当然,“佛缘”的级别还是会有所调整的。 悬空寺家大业大,又有苦觉出面争取,苦命方丈让人取的“佛缘”必然价值不菲。 但姜望仍然拒绝了:“观衍前辈是我非常尊敬的人。他愿意信任我,我也愿意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实在无需什么酬劳。况且僧衣已燃尽,这件事已经与贵寺无关了。之前我不会拿,现在更不会拿。” 观衍僧衣燃尽,表明他与悬空寺缘分已尽。 姜望点出这一点,苦命自然没有再强行送礼的道理。只是心中对这位少年的评价,难免又提高了些。 “悬空寺会记得施主的善意。”苦命竖掌于前,念了一声佛号:“南无释迦摩尼佛。” 姜望再次回礼,然后转身离去。 他这边脚步一动,苦觉立刻挤到跟前,满脸堆笑:“为师送你。” 姜望没法拒绝,拒绝也不会有用,只得客气道:“那就有劳大师了。” 苦觉极其顽固的以师父自居,姜望也不厌其烦地拉开距离,一口一个大师,澄清关系,绝不肯听之任之。论起坚持来,一时倒也分不出高下。 苦觉跟姜望走了,净礼和尚自然也屁颠屁颠的跟上。 悬空寺一位方丈、两位首座,仍然在定余塔前。 一阵沉默之后,观世院首座苦谛先开口道:“观衍这是叛离山门了,此事如何处理,须得有个章程。” “都只剩一点真灵了,还能怎么处理?”降龙院首座苦病‘喊’道。 好在大家早都已经习惯。 “我看未必。”苦谛摇摇头:“一点真灵如何能与人沟通,如何能请托人办事?况且,他还能自玉衡星域投射力量过来。” 苦命在此时出声:“我看姜施主本性真诚,没有说谎。” “他或者是没有说谎。但以他的修为,能够看透真相吗?”苦谛反问。 苦病洪声道:“他失落秘境世界五百年,完全可以不让我们知道他还活着。还特意请人送回僧衣,与山门告别,足见他对宗门的感情。” “那是他的事情,也是他的选择。”苦谛不为所动:“我只知山门规矩如此。任何人不得逾越。他一路修行,皆是我悬空寺资源。一应超凡造化,皆是我悬空寺所付。岂能说一声‘此生终不成佛’,就轻易脱离山门?” 苦病倒没有任何不满的情绪,他知道苦谛就是这样古板的人,而且抬出寺规来,他也实在没什么好说,因而只问:“那你说怎么处理?” “先找到他。如果的确只剩一点真灵,所受之苦足偿其业,悬空寺也就不再追究。如果不是如此,那至少也要废去他一身所学,将他自超凡境界打退,让我悬空寺秘法不至外传。”苦谛表情严肃,没有转圜余地。 苦病也不得不承认,虽然他可能严厉了一些,但也的确是在维护山规。 便在此刻,一个无眉和尚彷似凭空出现,落在他们身后。 “五百年教化之功,不足以偿此师恩吗?” 苦病连忙转身,以方丈之尊,仍然先行礼道:“您怎么来了?” “故人气息,引动了禅机。” 无眉和尚面相凶恶,声音却很是和缓:“观衍的事情,便到此为止吧。” “止恶禅师。”苦谛依然不改辞色:“小僧只是遵山规而行。” 这位无眉和尚,竟是“止”字辈高僧,比观衍还要高出一辈,比苦谛等人高出足足五辈,难怪就连苦命也要先行礼。 但辈分是辈分,苦谛作为悬空寺现任观世院首座,并不需要为其违逆意愿。 无眉的止恶禅师叹了口气:“观衍是止相所收的弟子。所有‘观’字辈弟子中,他最晚入门,年纪最小,是所有‘观’字辈弟子的小师弟。” “止相死时,请托止休看顾,后来止休又死。是方丈……” 无眉和尚说到这里,有些歉意的看了苦命一眼,转口道:“是止念师兄亲自看顾的他。” 止恶禅师嘴里的止念师兄,自然便是他那时候的悬空寺方丈了。 其人早已圆寂,所遗金身就在这塔林之中。 苦谛皱眉道:“山门对他如此爱护,他更应该忠贞不二才是。” “当年止念师兄是属意他继任方丈的,可惜后来失落于秘境世界,杳无音信。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久,竟然还能得到他的消息。” 止恶禅师摇摇头:“我所见诸佛子,自当年至如今,以他悟性为第一。可惜……” “既然他如此了得,更不能就这样放任他了!” 苦谛实在有些不满,规矩就是规矩,止恶禅师当然辈分很高,也很值得尊重,但是他作为观世院首座在这里谈规矩,其人却一个劲的回忆往事,实在令人不快。 说好听点只是碎嘴,说难听点,有些倚老卖老了! 止恶禅师看了他一眼,苦笑道:“观世院首座换了这么多,竟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个个古板。我看到你,恍惚竟觉还是当年。” 阅读网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一章 此生终不成佛 “非是我观世院行事严苛,历任观世院首座本性苛刻。我观世院兼掌监察、戒律,我们不维护规矩,谁来维护规矩?” 苦谛也不掩饰情绪了,直接说道:“职责所在,还请禅师不要再插手。” 止恶禅师看起来倒是比苦命等人年轻得多,只有四十余岁的样子。说明他应该就是在这个年纪范围成就的神临,就此不再衰老。 只是面相实在有些凶恶,不太像个佛门中人。 面对苦谛的不满,他眉骨跳了挑,很显凶恶,但声音里其实并无怒气:“便是按山门规矩,也不应再去找观衍。他已经不欠悬空寺了。” 尊师重道,尊重长辈是应该的,但恪尽职守,维护规矩,同样是应该的。 而二者之间苦谛的选择很明确,他毫无退让,甚至很有些锋芒毕露地道:“闭关经年,您大概已经不记得山门规矩。” 整个悬空寺中,观世院首座是出了名的又臭又硬,凡事只认规矩。除了胡搅蛮缠的苦觉和尚,没人能让他偃旗息鼓。 止恶禅师是前辈高僧,苦谛也是一院首座,若真闹出什么大矛盾来,对悬空寺当然不是好事。 倒是方丈苦命忽有所感,出声问道:“您之前说五百年教化之功,是指……” “你们还没有发现吗?”止恶禅师叹了口气:“看看定余塔吧。” 苦谛这才把目光转向定余塔,这一看,霎时吃了一惊。 先时出于对圆寂高僧们的尊重,他们并未洞察石塔内部。 此时在止恶禅师的提醒下往里看,顿时就发现,那定余塔中,除了原本的定余法师金身之外,不知何时,又多了一尊小些的金身! 音容仿佛,栩栩如生,金光流转,庄严肃穆。 这座石塔,俨然成为了双金身塔。 “是止相。” 止恶禅师的声音幽幽响起:“这金身所聚,是教化之功,德中之德。又在今日竖起,除了观衍,还能有谁?这五百年来他做了什么,从这金身就可见一斑。你们还有什么疑问呢?” “他用他的功德,为他师父塑了金身。为我悬空寺留下一座金身,他于悬空寺,又哪还有亏欠呢?” 此生终不成佛,此生终不成佛。 苦命在心里把这句话念了两遍。很多人说我不成佛了,我不做这件事了,其实本来做不到。但从这份功德来看,观衍是真的有机会成佛啊,他也是真的放弃了。 唯独这种割舍,才真正叫人感受到分量。 “南无释迦摩尼佛。”苦谛双掌合十,口诵佛号:“是苦谛不察,险些冤屈大德。愿面壁一月,以报此业。” 他对观衍没有个人的好恶,维护规矩很强硬,但知道自己错了,也不矫饰,立刻就认。 “善哉!” 声音渺渺,止恶禅师的身影已经消失。 “没想到他老人家还活着!” 止恶禅师一走,苦病就迫不及待地讲起了“悄悄话”。 当然那音量仍如敲钟一般。 止恶禅师是他非常崇敬的前辈高僧,“止恶”二字的赫赫威名,可不是说出来的,是打出来的!对他这等信奉“拳头所至即佛理所达”的和尚来说,止恶禅师简直金光万丈。所以哪怕他自己也年纪一大把了,还是忍不住激动非常。 苦命愁眉苦脸地看了他一眼,那意思很明显,人家说不定还没走远,你能不能小声点? 多年师兄弟的默契让苦病一脸委屈……我已经小声了啊。 …… …… 悬空寺山门外,苦觉老僧亦步亦趋地跟着姜望,貌似不经意地问道:“你刚才烧僧衣的手法挺漂亮的。” 姜望的反应很平淡:“过奖。” 这个回答明显无法搔到苦觉的痒处。 他眨了眨眼睛,换了一个角度:“焰花这门道术吧,其实我也挺熟悉,说不能能给你指点指点。对了,你跟谁学的?” 姜望不动声色:“如此精彩的火行低阶道术,很多地方都破解了吧?” “啧啧啧,我以为你是个老实孩子。”苦觉绕到他面前,笑眯眯道:“你有事瞒着为师。” “大师啊。”姜望叹息道:“您这样德高望重的高僧大德,每天应该日理万机才对,怎么还有空跟着我,您一点都不忙吗?” “我哪有事……咳。”苦觉口风转得很快:“我是挺忙的。但是咱们师徒这么久没见了,不能不联络一下感情啊。你看,你现在就跟为师生疏了!” 姜望翻了个白眼。 大师,我跟您亲近过吗? “嗨,你不想说没事。咱们师徒可以聊聊其它的嘛。” 苦觉嬉皮笑脸地转移话题:“我之前跟你说苦病最讨人嫌,其实他除了蠢一点、吵一点、、凶一点、丑一点,哪有苦谛讨人嫌?只不过骂苦谛会被他听到,这人心眼又小,我倒是不担心别的,他拿我没办法,就是担心他针对我的宝贝徒弟……” 他说着还瞥了姜望一眼,强行卖好:“也就是你了。” 姜望不为所动。 苦觉老僧毫无气馁,继续絮叨:“谁知道我不骂他,他还是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嘿!早知道就骂他!” 姜望默默观察路线,思考如何才能迅速摆脱这老和尚。 “怎么样?”苦觉老僧还调皮的用肩膀撞了撞姜望,把猝不及防的姜望撞了个趔趄:“刚才在寺里,师父威风不威风?” 他一脸的得意洋洋:“你可是我的宝贝徒儿,哪能让他欺负了去?” “师父师父,那我呢?”净礼跟在后面嚷。 苦觉和尚眉头一皱,感觉辛苦营造的气氛全没了。 于是一个回头:“经书抄了吗?” 净礼的笑脸瞬间垮了下来:“您也没说今天要抄经书啊……” “这还要为师说?”苦觉勃然大怒:“这都要为师说?你修行是给为师修的吗?为师当年修行的时候,怎么没要你祖师说?为师勤勤恳恳,自律自省,才有今时今日之地位,受人敬仰!可你却如此懈怠!你自己说,连这点自觉都没有,你往后怎么继承为师的衣钵?” “师父……”净礼和尚张了张嘴。 “师什么父!你听师父的话吗?不听话不要叫我师父!” “不是,师父……” “还不是?你还跟为师顶嘴?翅膀硬了啊净礼!” “不是啊师父。”净礼都快哭出来了:“小师弟好像跑了!” 苦觉这才猛地回身。 但见天边云气渺渺,却哪里还有姜望的身影!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二章 星月原 对于现阶段的姜望来说,黄脸老僧真是一个无解的存在。 他并不清楚苦觉为何对他如此执着,也无法理解这种收徒热情。 但他理不理解,都并不能改变双方的状态。 惹不起,打不赢,说不过,那还是跑吧。 姜望一气未歇,直接飞出了悬空寺属土,折向西北,往郑国方向而去。 向前此刻应该已经在郑国等他了。 …… 这一路从旭国到了悬空寺,又从悬空寺回返,因为松涛城之事,这时候就有意绕开了旭国,走的是星月原。 星月原夹在旭国与靠西边一些的象国之间,是一片狭长的平原。 狭长只是针对整体地形而言。星月原本身相当广阔,差不多有旭国与象国任何一个国家的国土面积大。 这里地形平坦,土地肥沃,是一块非常优秀的平原。但却不属于邻近的旭国与象国任何一国。反倒横在中间,成了无主之地,又天然成为两国的分界。 星月原之所以无主,具体原因到现在已经很难说得清。但有一个流传最广的说法,说是正是因为星月原太过优越,才导致齐国与景国都想将其占为己有,最后双方都得不到。只好搁置在那。 齐国和景国都没能到手的地方,旭国与象国更没资格染指,所以星月原才至今无主。 有一些小打小闹的势力驻于其上,但没有一个成得了气候的。话说回来,真能成得了气候的势力,齐国和景国也不可能看着它入主星月原。 夜晚,姜望停了下来。 倒不是需要休息,他的天地孤岛之广阔,罕见其匹,自森海源界一行,巩固了天地孤岛,解放了巨量道元之后,他能够动用的道元储备极其雄厚。 当然,所谓的天地孤岛罕见其匹,是针对一般的修行者而言。姜望自己就认识好几个能相较的,比如王夷吾。因为天地孤岛是打开天地门之后的反馈,所以在通天境阶段走得更远的王夷吾,天地孤岛只会更广阔。 姜望停在此时,当然是因为例行的晚课。如果说内府境是孩童在自己家中“寻宝”的经过,人身秘藏就是修行者寻找的珍宝,那么每日的探索过程,就是得到人身秘藏的前提。“探宝”的孩童,首先要对这个家非常熟悉,才能在容易被忽略的角落,寻到珍奇。 星月原上无人的地方极多,姜望随意寻了一片草地坐下。倒不需额外戒备,以他如今的实力,哪怕是在修行中,也不会错过一点风吹草动。 天与地之间,一人独坐。 一眼望不到头的广阔平原,让心神可以自由蔓延。 在夜晚的时候,才知道星月原何以得名。 这片平原明明地势不高,但此方天空,云层好像格外稀薄,星辰好像格外的近。 仰头望天,星与月都仿佛近在眼前,十分明晰,恍惚触手可及。 好像星辰就休憩在此处。 大自然的美丽让人心生震撼。 所谓星月原,正是星与月所笼罩的平原。 当然,外界的一切都不影响姜望的修行。无论环境美丑,糟糕还是优越。 他按部就班完成每一步, 仔细“清扫”过内府,完成必要的探索,然后退出内府,又开始修行火源图典,积蓄火之图腾的力量。 他的速度并不快。 如果把火之图腾比作一个水碗,图腾之力现在只堪堪遮住了碗底。 但他并不着急,这是一个水磨工夫。日积月累,总能蓄满。等图腾之力蓄满之后,就是一张底牌。 今夜有所不同。 当他开始按照火源图典的方法修行时,感受最强烈的却不是图腾之力,而是星力,星力如水流涌动。 姜望确信自己的感觉没有出错,在浮陆无支地窟里,他千百次地吸收过星力。在生死棋,亦是依靠星力加持,一举击败雷占乾。 而此前,姜望从未在现世通过火之图腾直接感受星力,在浮陆其实也没有,那时候的星力是斩杀星兽所得。 可此时,他有了这样的感受。 这意味着什么姜望很清楚——能感受,也就能吸收。 也就是说,他有机会在现世,再现生死棋里那一剑! 发现这一点的姜望没有欣喜若狂,反而警惕起来,回溯经历,反观自身,看看到底是哪一步发生了变化,哪一步产生了问题。 事有反常必为妖。 哪怕天上真的掉馅饼,他也不会张口就吃。 回溯的结果是自身没有任何问题,他的每一步修行,都没有脱离火源图典的记载。 那么星力为何如此清晰? 是因为……星月原吗? 姜望眺望四野,隐隐感觉这片星月原恐怕藏着什么大秘密。齐国和景国都对此地念念不忘,或许并非传言而已。 星力与图腾之力并不相同。 比如姜望修行火源图典,积蓄的图腾之力是火属。而星力却很纯粹,没有任何属性。更纯粹,也就更容易调用。 如果是火属图腾之力,姜望只能用于火行道术之上,星力则无所顾忌。 姜望没有急于吸收,而是静静地感受着星力。 渐渐地,他发现星力与星力之间,也有着细微的差距。现在围绕着他的星力,其实都不如当初在浮陆无支地窟吸收的星力那么纯粹。其原因大概是因为,现在这些星力,都有“所属”。 比如,最浓郁最靠近的这一部分星力,它应该来自…… 姜望仰头望向夜空——玉衡! “又见面了。”一个温柔的声音适时响起。 准确的说,并非是声音“响”起,并没有声音存在于周围。而是这声音的意思,透过星力传达过来。 如果姜望无法觉察这细微的差距,“认出”玉衡星力来,这个声音就无法被他接收。 姜望明白,这是观衍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姜望在心里问。 停了一阵,观衍的声音继续透过玉衡星力传来:“你要说话,说出声音。星力会传达给我。现在这种状况,我可没办法用他心通。” “星力怎么传达声音?”姜望这句话问了出来。 “模拟。你可以这样理解,你的声音被拆分细化,星力复刻了每一个点,然后遵循你的话语构成,重现在我耳边。” 听起来好像更复杂了…… 但姜望的重点也并不在此,迟疑着问道:“你回归现世了?通过我焚烧那件僧衣?” “不。我还在森海源界。那件僧衣只是单纯了结我的过去,让我可以坦然。谢谢你帮我了却心事。” “不,不客气。” 姜望难得的有些顺不过来话语,实在是这一幕太匪夷所思。 观衍居然在森海源界,隔着不知道多么远、完全无法计算的距离,与现世的他对话? 这可不是在悬空寺。 如果说之前在悬空寺里留下声音,可能是那件僧衣与悬空寺的因果,是观衍本人跟悬空寺的关联,是森海源界里肉身崩碎之前就预留的手段。 那么现在,又是因为什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三章 玉衡投影 一般来说,仅余一点真灵的状况,只能说还存在往生的机会,比魂飞魄散稍强一些。区区一点真灵,是根本连思考都无法支撑的,只是混沌一片,蒙昧一团。一缕微风都有可能将其吹散。 要不然强如悬空寺,也不至于在听到观衍只剩一点真灵之后,就认为已经没有救援的必要。 观衍是绝无仅有的例外。 他的一点真灵在森海源界世界夹缝中生存了下来,五百年未泯。甚至还以绝世天资,摸索出了以真灵为基础的修行之法。 这在当时,已经打破了姜望的想象了。而现在,观衍更是通过玉衡星力,在森海源界与身在现世的他交谈! 什么样的神通才能够做到这一步? 姜望努力平静心绪,出声问道:“森海源界距离现世有多远?” 这是一个核心问题。 他的确去过森海源界,但却是通过七星楼降临,哪怕七星楼重开,他再次再进入,也基本不可能再进入森海源界。所以他其实并不清楚森海源界的位置。 如果能够知道距离,或许就可以大概判断观衍的实力。 “我也不知道。”观衍回答说:“我联系你,是通过玉衡星力。玉衡星映照森海源界的同时,也映照着现世,它的星力无所不在。” 本质上星辰的确投影万界,在所有得见星辰的地方,星力无所不在。因而观衍所说的办法,是完全可行的。 但观衍说起来轻松,具体到实现的层面,却几乎是无法做到的事情。 在玉衡星映照的世界,通过玉衡星力,联系玉衡星映照的另一个世界。这已经完全不是对玉衡星力的掌控可以解释的事情。 除非…… 姜望忽然想到,当时在森海源界。他们看到天穹处的玉衡星位移,落在祭坛之光构成的宝座上。 小烦婆婆作为龙神祭司,高呼“龙神应座”! 那时候他就在揣测,“龙神”与玉衡的关系。可惜以他当时的实力,还远不够探究真相。 森海源界本来就有很多秘密未解开,最惊悚的一点,就是在后来他们彻底消灭燕枭、离界之后,却又再次听到了燕枭之鸣。 但观衍没有谈论这些,肯定有他的想法。姜望不敢妄自揣测,至少不敢现在揣测。毕竟这位身怀他心通,现在又展现如此实力。 “这太不可思议了,观衍前辈。”姜望说:“您的强大,超出了我的想象。” “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夸张。” 观衍说:“我能够联系到你,最主要的原因,是你焚烧僧衣后,我锁定了现世位置。其次,是因为你在星月原。这里是现世距离星河最近的地方之一。” 但姜望仍然难以理解:“可是星月原是平原,如果要论距离远近,临淄观星楼,或者悬空寺的塔尖,都要近得多吧?” “我说的距离,不存在于空间上。但也无法跟你解释清楚,因为你的修行没有到那一步。” 好吧。姜望点点头。他很明白,有些事情,不站到那个位置上是根本无法理解的。修行如此,生活亦如此。 但至少知道了一点,星月原果然特殊。 “那您在悬空寺留下的声音……” “那件僧衣是家师为我准备的,与我有很深的因果联系。是长久以来,我与现世唯一的羁绊。我提前做了许多准备,才能够完成道别。现在让我再去寺里留下声音,我也是做不到的。” 话毕,观衍又补充道:“在星月原就可以。” 观衍极具耐心,基本上有问必答。 “那么。”姜望问道:“您什么时候跟小烦婆婆成亲?” 玉衡星力传递来的意念有短暂停滞。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告别悬空寺之后,才算正式“还俗”。姜望的这个问题,的确有些让人措手不及。 “前辈?” 即使隔着星力,即使仅仅是意念,姜望仿佛也感受到了观衍前辈淡淡的‘羞涩’。 “我现在还未能显化自身……” 显化自身,是凝聚肉身的意思吗? 姜望在心中揣摩,转而问道:“那您这次找我是?” “其实我只是想看看故乡,但只有星月原接纳了我。在星月原遇到了你,于是我又想,和故乡的人说说话。”观衍回道。 他一点真灵游弋在森海源界的世界夹缝里五百年,那种孤独能够逼疯所有人。 只有真正清楚他的经历,才能够懂得他这种看似无聊的行为。 费尽千辛万苦后,也只是想看看故乡而已。 “我不是很会找话题。”姜望灵机一动:“不如我们聊一下修行?” “我行的路,已经与你不同……” “没关系,可以聊聊以前。就当是回忆过去、缅怀曾经了。” 观衍在弃佛之前,已经是神临境修士。指点姜望是绰绰有余。 当然现在不能说指点,得说“交流”,哪怕只是单方面的。毕竟这场对话,名义上是陪思念故乡之人聊天。 姜望发现自己被苦觉缠磨得久了,好像不自觉的也学到了一招两式。 反正观衍没有再拒绝。 就这样,两人“聊”了一整夜。 其实主要是姜望提问,观衍回答。 难得遇到一位好说话的前辈强者,一股脑把自己修行中遇到的问题都丢了出来,问得那叫一个细腻。 孤独了五百年的观衍,大概可以再孤独五百年下去。 总之已经不怎么想说话了,天才蒙蒙亮,玉衡星的影响仍在,就已经着急忙慌的表示今天先到这里,改日有空再聊。 与观衍难以掩饰的疲惫相比,姜望精神抖擞。 自觉整个修行体系都得到了一番梳理,精益极多。 观衍可是被止恶禅师评价为他所见诸佛子悟性第一的人物,从止字辈到现在的净字辈,悬空寺一共出了多少弟子?这评价太高。姜望虽然并不知道止恶禅师对观衍有这番评价,但也不妨碍他与观衍交流之后茅塞顿开,天空海阔。 依依不舍的“送别”了观衍,姜望决定以后要多来星月原,多与他交流。 “唉。”姜望懊恼地拍了拍额头:“忘了问前辈,还有哪些地方跟星月原一样,距离星空毕竟近。这样就算以后不方便来星月原,也可以去其他地方联系前辈啊。” 天亮之后的星月原,四野空阔,并没有看到什么人影。 一只分辨不出品种的鸟儿,叼了一枚硬壳果子,落在地上。用鸟喙不停地啄击果壳,想要吃到里面的果肉。 正辛苦间,一只圆滚滚的松鼠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把抓过那枚果子,抱在怀里,整个身体人立而起,小短腿蹦得飞快。 远远看过去,像是一个毛茸茸肉团在地上滚,很快就滚远了…… 真正的冬天马上就要开始,这个还算温暖的初冬时节,已是最后的储粮时间。 阅读网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四章 海上纪事 身形高大的海宗明从远处走来,像一座山缓缓迫近。 当然,给人带来压力的,并非是他的体格,而是他的身份。 竹碧琼规规矩矩地让到路边,以示对宗门长老的尊重。 “竹碧琼?”海宗明的脚步,却在她身边停了下来:“是叫竹碧琼吧?素瑶的妹妹?” “是我。”竹碧琼咬了咬唇,回答道。 “素瑶真是个好孩子,有天赋、有心性,我们这些做长老的,都很看好她。当然,你也是个好孩子。” 海宗明说着,叹息了一声。 被海上阳光晒得有些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愧色:“我教徒无方,养出胡少孟这个狼心狗肺之辈,真是对不住你们。” 竹碧琼不知怎么回应才好,只能摇头,表示不关海长老的事。 “胡少孟的死,是罪有应得。”海宗明先是肯定了一句,宽抚竹碧琼的情绪,然后道:“对了,他的尸体埋在哪里?你之前回宗门说起这事的时候,我急怒攻心,没想理会。但现在想想,人已经死了,恩怨皆消。他再怎么也是钓海楼弟子,我这个曾经做师父的,至少也该给他收殓尸身才是。” “烧了,连房子一起……”竹碧琼有些紧张。 这事她虽然占理,自家师父也支持她,但海宗明毕竟也是宗门长老,若真要在弟子的尸身上找麻烦,她也很难讨得了好。 “烧了?”海宗明并未见怒色,只是叹道:“烧了好。烧了干净。” 他就在路边停下来,缓声与竹碧琼说话,态度和蔼。 像一个内心慈悲的长者,关怀着门中晚辈。 “胡少孟的实力我知道,他虽然道德败坏,但战斗才情还有几分。我应该亲自清理门户才是。” 海宗明叹息着,把失去弟子的哀痛、与发现弟子人面兽心的愤怒,很好的糅合在一起。 “真是难为你一个小姑娘了,你杀他肯定不容易吧?受伤了没有?我这里有一些上好的疗伤药……” “不用不用。”竹碧琼连连摇头:“我没有受伤呢。是我一个朋友帮忙杀的他。” “朋友?”海宗明恰到好处的表露出疑问。从朋友这个称呼,他唯一能得到的线索,就是杀死胡少孟的那个人,并不是钓海楼门人。不然竹碧琼就会称之为师兄或者师姐了。 竹碧琼点点头:“嗯,朋友!” 这显然不是海宗明要的答案。但他这种老狐狸,也不会表现得太露骨。 “你这位朋友帮我清理门户,我应该亲自感谢他才是。”海宗明故意做出思量的表情:“你的朋友会喜欢什么?道元石?秘术?法器?” “事情已经过去了,长老您真的不用再破费。胡少孟作恶,又不是您的错。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姐姐当初也不知道他是这种人……” 话题扯远了…… 海宗明不动声色地又拉回来:“话是这么说,但该有的礼数不能少,我钓海楼修士不好让人说闲话的。” 他很有些矜傲地说道:“咱们钓海楼在海上的地位,你也是知道的。” 竹碧琼少经世事,虽然有过在青羊镇锻炼的经历,但在海宗明面前,还是道行太浅。 想要拒绝,但又不知道怎么拒绝。 只能想到一句是一句:“我朋友不在近海群岛,而且他做事情只秉赤心,并不是为了回报而行。” “唉,碧琼,你这么推崇你这位朋友,不会是有爱慕之心吧?” 海宗明故意皱眉,表现得像竹碧琼的长辈一样亲切:“我近海群岛的好姑娘,怎么好便宜了外人?赶明儿我给你介绍几个好少年,保准不比他差!” “不是那样的。”竹碧琼臊红了脸:“我们就只是朋友。” “我不信。”海宗明瞪着眼睛道:“他叫什么名字?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物,还能把我近海群岛的青年俊彦都比下去了?难道比季少卿、徐元他们都要好?你可不能因为胡少孟这一颗老鼠屎,就对海上男儿失望啊。” 季少卿、徐元都是竹碧琼这一辈的钓海楼弟子,近海群岛年轻一辈的风云人物。 “长老您别再开这种玩笑了,怪难为情的。”竹碧琼无奈道:“我那个朋友叫姜望,我们真真只是朋友。” 麻烦了。海宗明心想。 钓海楼怎么会不关注齐国的情况? 而最近这段时间,若说齐国什么事情最有名,无非就是姜望约战雷氏天骄雷占乾,越一个小境界,轻松取胜! 这样的大齐天骄,哪怕他海宗明是钓海楼的实权长老,位高权重,也不是说动就能轻动的。 他如果贸然在齐境对姜望出手,几乎等同于把自己的老骨头交代在齐国。 没人会放过他! 而且,以钓海楼和齐国最近这段时间的紧张关系,他作为钓海楼长老,进入齐国也是一桩难事…… 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海宗明有些懊恼道:“是齐国有名的天骄啊,是不比季少卿他们差,难怪把你的魂都勾走了。” “海长老……”竹碧琼脸皮薄,实在不太能守得住这种调侃。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海宗明表现得非常慈和。 笑呵呵道:“既然你执意拒绝,那也只好算了。但不管怎样,胡少孟的事情,是老夫对不住你们姐妹,素瑶不在了,以后你如果有什么困难,随时来找老夫。在近海群岛这一亩三分地上,我海某人还是说得上话的。” “我知道的……”竹碧琼老老实实地点头,目送海宗明高大的身影远去。 海长老也没有传言中那么凶嘛,至少能够明辨是非,不一味护短。她默默的想。 …… 还想在街上继续逛一下,一个额头奇高的儒服男子,急匆匆从她旁边跑过。 嘴里大喊:“师姐,师姐,等等我!” 整座弦月岛都归属于钓海楼,当然大部分地方都住着普通岛民。 把钓海楼比作一个国家的话,这些岛民就是海楼的普通国民。 此时竹碧琼所在的地方,已经是超凡修者群聚的地方,理所当然的禁止飞行。 空中只有宗门执法者可以随意来去。 所以这个高额头男子虽然明显也是超凡修士,却只能靠双脚在地上跑。 他的叫声太高昂,太热烈,像一头嗷嗷待哺的小猪,引得不少路人注目。 竹碧琼也不例外,顺着声音就看了过去,想知道叫声里的师姐是谁,什么模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五章 我与姜望平分秋色 在长街的那一头,有一个窈窕的背影。秀发如瀑垂下,盖住了那盈盈一握的细腰,发尾轻轻搭在挺翘的圆臀上。 这实在是一个动人心魄的背影。 看着这背影,人们立刻就理解了那高额男子叫喊声里的热切。 在几乎是万众瞩目之中,那女子回过身来。 一声叹息。 竹碧琼听到自己发出了一声叹息。 即使她是一个女儿家,也不免在此时感到了遗憾。 实在是这女人的正脸有些太普通,倒不能说难看,但也五官平平,没什么特色。实在是……实在是有些配不上她的身段。 只要看看街上其他人失落的表情,便知有这种遗憾的非独是她。 那女子表情有些不耐烦,看着追上来的高额男子道:“许象乾,请你不要再跟着我。” 许象乾毫无被拒绝的失落,笑容灿烂得紧:“大路朝天,师姐,我怎是跟着你呢?” 这人可真无赖。竹碧琼心想。 只听那女子恼道:“既然是大路朝天,你却喊我做什么呢?” “我喊你你就停下了。”许象乾面带感动:“师姐你心里果然有我。” “你要是再说些不着四六的话,我就撕烂你的嘴。”那女子脸色沉了下来:“我照无颜说到做到。” 许象乾一脸受伤的表情,声音也变得很低落:“同为书院弟子,师姐你为何如此生分?” “……” 照无颜沉默了一阵:“我记得我们并不是一个书院。” “天下书院本是一家,我儒门弟子同气连枝,何分你我?”许象乾义正言辞:“师姐,大家这样有缘、师门关系又这样亲近,你怎可拒我于千里之外啊?” “龙门书院和青崖书院隔三岔五就要吵一架,我实在不知咱们师门关系亲近在哪里。我更不知大家有什么缘!我才说出关来海上散散心,你就跟到了近海群岛来!” “吵架才说明关系亲近啊!”许象乾振振有词:“你看你们跟勤苦书院吵架吗?吵不起来对不对?人家瞧不起你们,你们也瞧不起人家,互相瞧不上,有什么好吵的?” 勤苦书院里都是一些潜心经籍的学士,常以书虫自谓,可以捧着一本书看到死的那种。他们跟任何人都很难吵起来。但是到了许象乾嘴里,就变成了“瞧不上”。 “至于我这次来近海群岛,师姐你可真是误会我了。我正在游学天下,刚刚结束了齐国的游学,齐国虽大,风景我已看遍。这不正好往东来海上看看吗?然后就遇到了师姐!” 许象乾说着说着,拍了一下大腿:“这不叫缘分,什么叫缘分呢?” 这时,照无颜旁边一位穿着白色儒服的女子出声嚷道:“这叫臭不要脸!” 她脸上有两个酒窝,生气的样子更显娇憨:“什么游学嘛。照师姐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分明就是一个登徒子。你在齐国的时候,说不定也是这样缠着别的女子。只怕是叫人赶出齐国的吧?” “我看你也是个读书人,怎可凭空污人清白?”许象乾一脸惊怒:“我许象乾乃是有名的端方君子,怎会三心二意?我喜欢照师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可以侮辱我,但你不能侮辱我的感情!” 他在齐国的时候,是向李凤尧表白过。但是后来在李凤尧的“耐心劝解”下,他已经改了回来。这么短暂的经历,在许象乾看来,完全可以忽略。他这只是恍了一下神而已,谁还没有个发呆走神的时候呢?并不叫三心二意! 瞧着表情悲愤的许象乾,照无颜实在无法理解他如此充沛的情感从何而来。 作为龙门书院的天才儒修,追求她的人当然不少,但像许象乾这么死缠烂打的,的确少见。 照无颜很是头疼:“我们上次见面应该还是在陈先生与墨先生辩经的时候,距今满打满算不到一年。许象乾,你上哪儿去喜欢我这么久?” 许象乾神情真切,目光炯炯道:“以前的时候,虽未相见,但心向往之。等一见之后,终身已负。” “嘶。”有酒窝的儒服女子倒吸一口冷气:“这也太恶心了!” 许象乾不满地看着她:“虽然我很迷人。但是你也不要总是找机会跟我说话。我这个人忠贞不二,是不可能移情别恋的。” 酒窝女子气得上前一步,真想要动手打他:“我又不瞎!” “诶~”许象乾这一声转了好几个调,退开一步:“这位姑娘,男女授受不亲,请你不要靠这么近。我的心在师姐那里,你没有机会的。” “好了子舒。”照无颜将气得快哭出来的酒窝女子拉到身后,表情严肃的看着许象乾:“许师弟,同属儒门,我叫你一声师弟。我提醒过你,说话要注意一点吧?” 俨然是要出手教训他了。 许象乾立马摊手,甚至故意松懈道元,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脸上表情十分委屈:“我又没有编排师姐你,就单纯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这难道也不行吗?” 照无颜竟然一时无言以对。 虽然许象乾一直在满嘴瞎扯,但的确也没再编排她。就这样出手教训,倒好像自己蛮不讲理似的。 许象乾再怎么说也是青崖书院的高徒,他老师也是出了名的护短,就算真要教训,也实在不好下手太重。 竹碧琼听到这里就打算离开了,实在不太能受得了高额头这不要脸的劲儿。但接下来的对话,又吸引了她。 只听照无颜道:“好,你说喜欢我,但我最讨厌不学无术之辈。你说你刚刚结束了在齐国的游学,我倒想问问,齐国的年轻一辈里,你能排第几?” 许象乾毫不犹豫:“那自然是数一数二!” 照无颜本打算让他知难而退,没想到许象乾脸皮的厚度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这不是趁着人不在齐国,信口胡说吗? 名为子舒的姑娘这会儿也气笑了:“数一数二?好大的口气!你是战胜了王夷吾,还是击败了雷占乾?你比姜望还强?” 近海群岛就挨着齐国,这边也向来很关心齐国的情况。最近这段时间,年轻一辈里声名最响的,除了姜望,不作第二人想。 子舒和照无颜在近海群岛都听到好几次姜望的事情,故而印象深刻。 “哈哈哈。” 要是聊别人还好。 聊姜望,许象乾顿时就笑了。 他朗声而笑,志得意满:“谦虚一点来说,我跟姜望,应该是在伯仲之间,算得平分秋色。我俩情同手足。并称赶马山双骄哩!你要是不信,大可以去临淄打听打听!” 阅读网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六章 碧珠婆婆 许象乾说的似模似样,看起来很像是那么回事。 尤其“赶马山双骄”的名头都抬出来了,这种事稍一验证便知,瞎编也没有意义。 “赶马山双骄?”子舒这会儿也忘了气恼,只是单纯对姜望这位声名远扬的天骄好奇:“赶马山是什么意思?” 有听到的路人也在小声议论起来:“你知道赶马山在哪里吗?” “不知道啊。是一座山名吗?还是齐国的什么隐蔽衙门?” “赶马山是一个特殊所在,对我们来说有很特殊的意义。不过,他成名是他的事情,我不想多提,免得有人说我扯虎皮。你只要知道,我跟姜望并称双骄就行了。”许象乾萧瑟地摆摆手,好像真的不愿多谈。 “对了,子舒姑娘。”他又道:“很遗憾我已经心有所属。但是我知道,你其实也是一个好女子。正好我的兄弟姜望也尚未婚配,你是否有意认识一下呢?” “啊,这……” 这也太突然了! 名为子舒的女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像姜望这样齐国扬名的天骄,认识肯定是愿意认识一下的,但也绝没有还未见面就婚配的想法。 “没关系!”许象乾表现得非常体谅,极具风度:“以子舒姑娘你的条件,配他绰绰有余。回头我找机会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到时候你要是觉得好,就继续,不合意,就做个朋友嘛。” 嘴里对子舒殷勤着,眼睛却时不时地看向照无颜。 很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希望子舒也能反过来帮他撮合撮合,为此不惜在姜望不知情的情况下。就为他安排了一桩“姻缘”。 子舒还在那边扭捏,许象乾已经又找到了新思路:“照师姐,其实姜望与雷占乾那一战,你可知道具体细节吗?胜负并不那么简单,现在传得沸沸扬扬的,其实很多地方都不准确。我当时虽然人不在临淄,但是关于这一战,我早就提点过姜望,有一些微不足道的贡献……这样,我知道前面有一家茶舍很是雅致,不如我们坐下来喝杯茶,慢慢说如何?” 竹碧琼在一旁捂额。“我的天!姜望还有这种朋友吗?” 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转身便走。 回头我得提醒一下姜望,不要跟什么人都交朋友,他太单纯了,很容易被蒙骗。尤其要提防一个额头奇高的家伙!竹碧琼心想。 …… …… 竹碧琼和姐姐竹素瑶一样,拜在钓海楼长老碧珠婆婆门下。 当然竹碧琼能拜进来成为亲传,纯粹是因为碧珠婆婆对竹素瑶的偏爱,拗不过她的求恳。 钓海楼长老一共有二十四位,是楼主之下的最高层。 所以竹碧琼在怀岛上的日子还是很好过的。她也争不到最好的那些资源,稍差一些的,她又不需要争,因此没什么人会针对她。 除了经常会想到姐姐竹素瑶,有时候会想起在青羊镇的日子,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里,她都没心没肺的生活着。 回到房间。就有下人来提醒。说是碧珠婆婆有请。 竹碧琼也没有梳洗或者如何,直愣愣地便又出了门,往碧珠婆婆独居的竹楼走去。 老实说,她心中是有些忐忑的。不知道婆婆找她有什么事。 碧珠婆婆当然对她也还不错。但这其中有几分是因为姐姐,有几分才是因为自己。她虽然天真,但也不至于不清楚。 上楼的时候,碧珠婆婆正在喂鱼。 她有一个巨大的透明水缸,差不多占据了这间屋子一半的位置,里面养着许多种类不同、但都颜色艳丽的鱼。 莫名有一种凌厉的美感。 “随便坐。”碧珠婆婆没有回头。 竹碧琼左右看了看,也就真的十分随便地找把椅子坐了。 碧珠婆婆本人还站着喂鱼在呢。 好在她向来心思简单,一眼就能看穿本质,碧珠婆婆倒不至于跟她计较。 只是慢条斯理地撕下一块生肉,大概是牛肉,丢进了鱼缸里。随口问道:“海宗明找你了?” “啊。”竹碧琼基本的礼节还是知道的,慌忙起身答话:“是,就刚才在外面逛街的时候。” “这老家伙不是个好东西,你以后遇到他要多提防,不要什么话都说。”碧珠婆婆观察着鱼儿的进食情况,又问道:“他找你说了些什么?” 竹碧琼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说是感谢我杀了胡少孟。还要送礼来着。” “哦?”碧珠婆婆问:“送了什么礼?” “我没有收。”竹碧琼摇头:“他要感谢的人是姜望,但是姜望也不会要的。姜望都不认识他。” 碧珠婆婆手里的生肉撕到一半,停了下来,叹了口气:“你告诉他了,是姜望帮你杀的胡少孟?” 这事竹碧琼早就跟碧珠婆婆汇报过,那时候姜望还未有如此名声。 “是啊。”竹碧琼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还在那里傻笑了一下。 碧珠婆婆索性将整块生肉都丢进鱼缸,拍了拍手,那些血污如有灵性一般,自她的手上流走,“跃”进鱼缸中。 “这件事情你不要管了。最近这段时间别出宗门。”她取过一条白净抹布擦手,尽管手已经很干净。 竹碧琼就算是再天真,这会儿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婆婆。”她声音有些打颤:“我不该说出姜望吗?” “嗯。”碧珠婆婆擦着手,随口道:“海宗明应该正在想办法杀姜望。” 对自己的亲传弟子,倒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就像她开口就直说海宗明不是个好东西一样。 竹碧琼脚下一晃,这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 “怎么办,婆婆?” 她脸色煞白。 海宗明长老可是外楼境巅峰强者,姜望绝非对手。 碧珠婆婆略想了想,说道:“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那个叫姜望的,既然在齐国有如此声名。齐国人不会允许海宗明伤害他的。倒是你,海宗明既然有这么重视胡少孟这件事,这段时间你不要离开宗门驻地了,免出意外。” “可是……”竹碧琼此时完全没有办法考虑自身:“海长老那么强大,他有办法混进齐国的吧?如果找机会偷偷杀死了姜望,就算有人给他报仇,也没有意义了……” “那你要婆婆怎么做?” 碧珠婆婆不满地看着她:“碧琼,你需知道你的身份,也需知道婆婆的身份。海宗明再怎么不是个东西,他也是我钓海楼的长老!我难道要去联系齐国,让他们早做准备,埋伏杀死海宗明吗?天涯台下的祭坛,就是为这等叛门行径而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七章 传信 面对碧珠婆婆的质问,竹碧琼完全慌了神:“不,弟子不敢。但是……” “没有但是。”碧珠婆婆一挥手:“你下去吧,此事到此为止。” 竹碧琼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一股柔和的力量已经将她推出房门外。 她在门口痴痴愣愣地站了一阵,最终还是自己摇摇晃晃地走下了竹楼。 竹楼上,碧珠婆婆轻轻皱起眉头:“海宗明之前对胡少孟之事不闻不问,现在又突然追究这件事,一定有原因。是胡少孟身上有什么隐秘吗?” “但是不重要了。”碧珠婆婆摇摇头:“不管是什么隐秘让海宗明冲昏脑袋,只要他试图杀死姜望,齐国怎么也不会放过他。唯一的前提就是……齐国需要知道这件事。而这,根本不需要我来做什么……” 她转头看了看窗户的方向,窗子紧闭着,所以自然看不到窗外的天色。 念及竹碧琼天真烂漫的样子,她最终还是叹了口气。 “素瑶,如果你还活着,婆婆不会做这样的选择。” “不,婆婆什么也没做。如果碧琼稍微聪明一点,事情就还能挽回。” “是,我知道她很单纯。我承认我知道她会怎么选择。” “海宗明如果出事,婆婆距离那个位置就更近一步,你那么善解人意,应该是能理解的吧?” “胡少孟把你变成了人憎鬼厌的偏激样子,他和他师父一起给你陪葬,也很合适。” “素瑶啊。你没了,我在你身上耗的心血也落空了。你不该怪我。” 喃喃语罢,她终于平静下来,获得了内心的安宁,于是静静地坐下。 正坐在竹碧琼之前坐过的那张椅子上。 …… …… “绝对不能坐视姜望遇险。”这是竹碧琼心中最清晰的念头。 如果因为她的缘故让姜望出了意外,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但以她的实力,想要撼动钓海楼实权长老海宗明,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 “怎么做呢?” 竹碧琼茫无头绪的往外走,她也不知道她要去哪里,该怎么做。 一直以来,她什么事情都是依靠姐姐。但姐姐已经不在了。 她无数次的意识到,姐姐已经不在了。生活每一次的“提醒”,都让她倍觉艰难。 在青羊镇的时候,反倒比较轻松。无论是小小,还是向前,都不会让她感受压力。 竹碧琼摇摇头,甩掉无助于眼前事态的杂念。 在这件事里,她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碧珠婆婆,可碧珠婆婆已经明确表态不会插手此事。 该怎么做? 这个时候,她突然想到碧珠婆婆说的话“齐国人不会允许海宗明伤害他。” 只要让姜望知道海宗明的杀意,只要齐国那边强者有意识地做好准备,海宗明就算再强大,也绝无可能伤害到姜望吧?毕竟那是齐国,东域霸主……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通知姜望,让他知道海宗明对他起了杀心,早做防范。 但现在又缺乏能够及时联系到姜望的手段,亲自赶往齐国恐怕来不及,写信更不安全,若被海宗明截获,恐怕弄巧成拙。 思来想去,竹碧琼想到了现在正在弦月岛上的、姜望的那个朋友。 …… 竹碧琼脚步匆匆地赶到指云茶舍,她熟悉弦月岛的一草一木,在之前许象乾、照无颜他们说话的地方附近,就只有这一家茶舍能够称得上“雅致”。 好在赶到茶舍里的时候,许象乾等人还未离开。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先前瞧他极不顺眼的子舒姑娘,这会已经与他聊得开心,不时被逗得发笑。倒是那位照无颜,依然是平平淡淡的,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还好你没有走!”竹碧琼有些激动地冲过去。 “呃……敢问姑娘是?” 许象乾表现得很是温文尔雅。在陌生人面前,他一般是不会缺乏风度的。 竹碧琼左右看了看,茶舍里显然不是方便说话的地方,因而拉起许象乾便往外走:“我们出去说。” 许象乾一甩手就挣脱了她,后撤一步,用余光注意着照无颜的表情,嘴里道:“姑娘请自重,许某不是随便的人。” 竹碧琼愣了愣:“我也不是啊!” 她一时气急:“我有事找你!咱们出去说,很着急!” 许象乾依旧不紧不慢:“有事就在这里说。许某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事无不可对人言!” 竹碧琼正要开口,忽然意识到这件事需要保密。偏偏着高额头又是个拎不清的,气恼地瞪了他一眼,转身便往外走。 许象乾也不理会,径自坐回茶桌前,摇头失笑:“佛门说肉身是臭皮囊而已,不是没有道理的。太累赘了,总是会遇到这些让我苦恼的事情……唉!” 他长叹一声:“不过,近海群岛的女子,也太热情奔放了些。” 照无颜眼界宽阔一些,闻声只道:“视肉身为臭皮囊的,只是其中一脉。佛门主流,其实视肉身为苦海扁舟。” “师姐好见识!” 就在这时,耳中传来竹碧琼的传音:“姜望有危险!” 许象乾刚刚夸了一句,马屁还未展开,立刻就腾然起身,招呼也不来不及打一个,便消失在茶舍里, 子舒愣了愣:“他这……” 照无颜却笑了,自招手让小二来结账:“大概是近海群岛的女子真的太热情了吧。” …… …… 许象乾追出茶舍,跟着竹碧琼的背影,转进一条小巷里。 吊儿郎当的神态敛去,表情异常严肃:“你是谁?姜望怎么了?” “你先别管我是谁。”竹碧琼急切道:“你说你跟姜望情同手足,你应该有办法立刻联系到他吧?他现在非常危险!有一位外楼境巅峰强者要杀他!” “谁要杀他?”许象乾眉头紧皱。 “钓海楼实权长老,海宗明!快别耽误时间了,你赶紧联系姜望!” 许象乾心中有无数的疑问,但也知道此时不是询问的时候。 “我现在也联系不上啊……” 竹碧琼大怒:“你们不是什么赶马山双骄吗?不是情同手足?合着你全是骗姑娘的是吧?” “别着急别着急。”许象乾赶紧制止她的大喊大叫:“我有办法,我知道有人能立刻联系到临淄。姜望现在肯定在临淄。” “谁?” “李凤尧!” 许象乾搓了搓手:“不过她现在在冰凰岛,最近钓海楼控制下的岛屿,和齐国控制下的岛屿之间不太安宁。我得想想办法赶紧混过去。” “我有办法!”竹碧琼也不废话,直接道:“你跟我来。” …… …… 此时的姜望,并不知道遥远的恶意和善意。 自觉已经将东域所有的事情解决完,一身轻松之后,对安安的思念更加难以抑制。 安安现在长高了多少?有没有好好读书?武功练得怎么样…… 在凌霄阁,过得开心吗? 怀揣着这样的思念。 离开星月原后,他紧赶慢赶,终于在天色刚刚暗下来的时候,踏进了郑国领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八章 室内之室 与向前约好在郑国的一个小城会合,早先游历天下时,向前和他师父来过这里。 恰好姜望当初从云国到齐国,也曾经过这座小城。 在走进城门的时候,姜望刚好看到两个卫兵,趁着天黑,正在撕着墙上的告示。 以姜望现在的眼力,当然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几份通缉文书,通缉的对象,赫然是地狱无门! 通缉文书上绘着一张地狱无门的阎罗面具,以及尹观的画像——地狱无门的阎罗里,也只有尹观显露真容。 地狱无门曾经刺杀曲国镇边大将,尽管地狱无门方从未声明买凶者的身份,但传言一直指向郑国。 因而在明眼人眼中,地狱无门这次刺杀,明显有挑动曲、郑两国争端的意思。既然背后的主使者没有暴露,曲、郑两国便都把主要目标放在地狱无门身上。 此后地狱无门一直在曲、郑两国通缉文书上。 只是地狱无门毕竟强悍,神临以下的强者都是去找死。而曲、郑这样的小国家,强者有限,神临境的强者不可能满天下追着地狱无门跑。因而这么长的时间以来,一直收效甚微。只抓了地狱无门外围几个不痛不痒的小喽啰。 但为了表示决心,地狱无门的通缉书可一直挂在这两个国家各大城池的城门边。 这事情重玄胜早就跟姜望聊过。 然而现在……郑国这边已经悄悄开始撕通缉文书了。 在姜望看来,岳冷亲手抓住泰山王,打开追缉的突破口,整个地狱无门最后也只逃掉了两人,青牌追缉队的行动并不能算失败。 而地狱无门刺杀一个外楼境的礼部大夫,永远留下了四名外楼境巅峰的阎罗。怎么看也不划算。 但他忽略了齐国是一个怎样的庞然大物。 地狱无门能够在齐都完成刺杀,并且成功逃离。哪怕最后只逃掉了两个阎罗,那也是足堪大书特书的事迹。 经此一战,地狱无门声名大燥。非止于闻名东域,更俨然有竞争天下第一杀手组织的态势。 郑国放弃通缉,无疑更说明了地狱无门的强大。 把一个杀手组织经营得声名大噪,似乎不是一个理智的选择。 但姜望明白尹观为什么这样做——他自己逃离了佑国,他的表妹却还在佑国。 他越有名,他的表妹就越安全。 为什么整个地狱无门所有阎罗,只有他一直以真面目示人? 因为他要让佑国国师知道他还活着,并且越来越强大! 许是姜望目光落得久了一些,撕告示的卫兵凶神恶煞地吼了一句:“看什么看?找死啊!” 姜望并不计较,收回目光,径自往城里走。 军人往往是一个国家荣誉感最强的人。他们作为郑国的军人,却拿一个杀手组织没有办法,只能趁着天黑偷偷撕下通缉文书,无疑是一种耻辱,所以难免情绪暴躁。 姜望可以理解。 与向前说好,在入城后看到的第一家客栈会合。 这家客栈叫“迎宾楼”。 很常见的名字,理所当然的,客栈本身环境也很普通。 姜望走向柜台:“掌柜的,麻烦问一下。向前住在哪个房间?我是他的朋友,与他约好在这里碰面。” “向前?”中年掌柜翻了翻名录:“小兄弟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本店没有这个人。” 姜望想了一下:“我找一个死鱼脸,整天像是没睡醒一样的中年人。” 其实向前真实年龄也才二十岁而已,但是他若不说,绝对没人能看出来。 掌柜恍然:“您说的是姜望先生吧?” “……是,就是他。” 自己的名字被“借用”,原来是这种感觉。 姜望险些咳出声来,好歹才止住。 “天字丙号房。”中年掌柜低头又看了看,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您是他的朋友,能不能帮忙把账结一下?他只开了一天的房间,但已经住三天了。” 至于向前为什么只花一天的钱,却能住三天还不被赶走……普通人哪里有胆子赶超凡修士走。 “……给你添麻烦了。”姜望颇为尴尬地取出一些刀币付了账。 齐刀币在整个东域都比较通行。 金银之物倒是各地都能用,但姜望的储物匣里没有备太多,还是留待出了东域之后再使用。 毕竟他现在接触的层次,流通的都是道元石。 到了房间外,姜望并没有敲门,而是直接震开门栓,推门直入。 果不其然,向前正趴在床上,闷头大睡。 当然姜望清楚,只要自己露出敌意,向前就会立刻惊醒。 但这也不能说明向前有多警醒了,只是他的飞剑灵敏而已。 姜望走上前,一把将被子掀开:“该走了!” 向前晕乎乎地睁开眼睛,一看是姜望,立刻又闭上了。 “天不是刚黑吗?再睡会儿!” 白天睡,晚上也睡。对他来说,无论到哪里,就是换个地方睡觉而已。 姜望有些无奈的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随便在房间里找了一个椅子盘膝坐下,开始今天的晚课。 已经开辟内府,天地孤岛仍需调理,但随着修为日渐增长,已经不需要耗去那么多时间。 最多的工夫仍然要花费在内府之中。清扫探索内府,既是探索人身宝库的经历,也是自我认知的过程。 前贤有述,“内府者,身内之身,室内之室。” 可见对于修行者而言,内府意味着什么。 经过这段时间的“清扫”,姜望已经感觉到了人身秘藏的轮廓,随时都有可能发掘出来。 对于内府修士来说,神通种子当然是最高追求。 但神通种子可遇不可求,一百个内府境修士,也未必能有一个可以摘取。 对于无缘神通的修者而言,挖掘人身秘藏,就是在内府这一境最大的奋斗目标了。姜望现阶段追求的,也是秘藏。 在修行之中,一夜时间很快就过去。 姜望睁开眼睛,房间里一切如昨,向前连睡姿都没调整过。 要是把这份劲放在修行上,这小子说不定已经能重现飞剑绝巅了…… “起来了!”姜望喊道。 姜望确定他这一声把向前喊醒了,因为他的呼吸断了一下。 但向前仍然默不作声,大概是想要装睡下去。 姜望不再废话,屈指弹了一朵焰花,飘在向前上方,以恒定的速度下坠。 向前静止了一会儿,知道没有再挣扎的余地,一骨碌爬了起来,巧妙避开那朵焰花。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也不洗漱,直接道:“走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九章 秘藏 姜望当时来齐国的时候,是早早越过长河,经沃国、季国、佑国一路穿至齐国。 其实是有意绕开了景国,一直在中域偏北的位置行进。 景国道门三脉并立,在所有道属国家里,是毋庸置疑的核心。当初刚从庄国逃出来的姜望,下意识地就想离它远一点。 其实早先若熟悉路线的话,当初顺长河直下,走水路到南域夏国附近,再北上齐境,反而会快得多。 姜望这一次离开齐国往回走,又要绕开佑国,尽量避免跟那笑里藏刀的佑国国师赵苍接触,于是最后规划的路线,几乎是贴着景国过去。 向前始终没有对路线发表什么想法,什么路线他都无所谓。 他唯一的意见在于,怎么才能够多休息一下。 不过姜望完全将其无视了。 自从郑国出发,正式开始赶路后,他唯一的休息时间,就只在姜望修行的时候。 又是一天赶路结束,两人停在一处山林中。初冬的夜晚很是安静,向前随意找了一颗大树,就在树杈上躺下。 以往他都是倒下就能睡的,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立刻睡着。 不是环境的原因,他从不挑剔环境。 那个名为姜望的少年,正盘膝坐在林间空地上,月光洒了满身。 赶路其实是很辛苦的事情,哪怕超凡修士体魄远胜常人,但朝行夜宿,数万里长途,仍然会带来难以抑制的疲惫。 而这一路走来,姜望除了赶路就是修行。每天早课晚课,以及道术熟悉,剑术锤炼,从未松懈过。 向前虽然嘴上不说,但身在阳地,怎么可能不知道姜望在临淄闯出来的声名青羊镇一个小小的镇域,独孤小更只是侍女出身,嘉城新城主却对她客客气气。还不是因为姜望么 已经被称许为齐国天骄的姜望,未来无限光明的姜望,仍然如此努力。 向前无法不承认,自己内心的羡慕。 他不是羡慕姜望闯出来的声名。 他羡慕姜望能够那样坚定的前行,而他自己却早早失落了目标。 如果 向前顿了顿,终于又闭上眼睛。 世上哪有如果呢 还是睡吧。 不同于向前的心事重重,修行时的姜望心无杂念。 若自视五府海,道脉腾龙停于天地孤岛,天地孤岛悬于海上,而在海上的天空,一日高悬,那便是第一座内府所在。 神魂跃进内府,里间又有不同,并不是一团火球的内里。 而是一个个相连的房间。房间不大,徒有四壁。 每个房间的大小、宽窄,甚至明暗,全都一模一样。 这一度让姜望想到了即城,田家的那座城市,就像一个“田”字一样,所有的房间都相同,千篇一律。也不知是不是就是模仿内府的设计。 姜望“走”过一个个完全相同的房间,用神魂感应每一处细节,这个过程即是“清扫”。到了内府境,修行就开始需要用到神魂。 “清扫”内府的过程,本身也是锻炼神魂的过程。 如果把神魂比作一个幼儿,诞生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时间都养在“襁褓”也即是通天宫中,开辟了内府之后,才算脱离“襁褓”,一开始只是学着“行走”,蹒跚学步。之后才是“奔跑”,乃至“飞行”。 但姜望的情况又有不同,因为得到青羊镇域百姓的感念,又度过红妆镜飞雪劫的缘故,他的神魂远强过一般内府。还在襁褓中的时候,就已经能够奔跑甚至飞行了。 此刻在他“清扫”内府的同时,有三百条黑色匿蛇四处游荡,帮他大大缩短“清扫房间”的用时。 内府的“房间”数量并无止数,理论上可以无限探索。 佛家说,“一粒沙中,可见三千世界。” 在最细微之处,亦有无限延展的可能。 内府作为人身秘藏所在,亦复如是。 但也不见得探索的房间越多,就越强大。毕竟探索得再远,秘藏也只能选择一个。 一座内府之中,藏有多个秘藏,可以任意选择一个,但是错过了的,就不会再出现。 有修行者一路往下走,不断的放弃,不断的发掘,一心只求最好的秘藏。但却发现后来的反倒不如最初放弃的,越来越不甘,只能越陷越深,最终虚耗光阴,徒劳前行。 所以在内府境,姜望从左光殊、重玄胜,乃至观衍那里得到的建议,都是说遇到合适的秘藏,就立刻把握住。 贪婪是没有止境的。 通天宫真个似宫殿,内府也的确像府邸。 仅以姜望的情况而言,通天宫古朴、高阔,内府则逼仄、繁复。 内府里的每一个房间都很空乏,但同时所有的房间,都有微光。微光来自于房顶悬里的种子虚影。 那是一颗火红色的尖细椭圆种子,代表着三昧真火的神通。 神通映照着内府里姜望探索到的每一个房间,帮助他更容易的洞察细节。 有三百条神魂匿蛇帮忙,姜望现在已经探索到的房间数量,在今天刚好达到一千二百九十六个。 有一种忽如其来的感动,令姜望沉醉其中。 他放松心神,神魂显化于最远处的那条匿蛇。 一模一样的房间,但却有不一样的痕迹。 三昧真火的神通种子由虚化实,显化此间,烛照一切细微。姜望的心神,在某个刹那,陷于茫茫虚空里。 在无边的宇宙之中,两颗星辰相撞了。巨大的爆炸产生,毁灭的力量波及甚广。无数有形无形的存在被毁灭。然而仰望星空的人,很可能只看到一点流光。 那是星火。 姜望寻到了答案。 秘藏星火。 该秘藏一经开启,能够持续一刻钟。效果是增加火属道法的威能,足有一成。 姜望掌握有一门荆棘冠冕,可以增幅道术威力两至三成。但那门道术的初始层次只是乙等上品,后来虽然经过演道台推演,但效果已经越来越有限。对八音焰雀、焰雀衔花这样的甲等中品道术,增幅效果极其微弱,还增加了出手时间。 所以姜望已经很少再动用。 但秘藏不同,人身秘藏会随着修者一起成长,永远可以用下去。在不同的层次,它都能够保持效果。 姜望毫不犹豫,握住了那团星火。 这未必是最强大的秘藏,但毫无疑问非常适合姜望现在的战斗体系。 前路选择再多,他也不打算看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章 杀意 探索秘藏是水磨工夫,通常需要很多的时间。有时候一个房间要反复“清扫”很多遍,秘藏才有可能显现。 但姜望有神魂匿蛇帮助探索,又提前摘得了神通。在神通种子的照耀下,秘藏才能够这样快显现。 一府一秘藏。 神通种子与内府一同诞生,是唯一性的存在。 秘藏可以选择,但也只能选择一个。一旦放弃,就会消失,永不再出现。人身秘藏的取舍,对内府修士来说意义重大。 晚课结束之后,夜晚仍在继续。 姜望抬头看了看月色,但见如霜似雪。 多少个这样的夜晚,他都在修行中度过。 他沉默着,进入了太虚幻境。 有些天没来太虚幻境了,新掌秘藏,正要去论剑台上试试手。 但刚一进入福地,一只肥胖的纸鹤便扑棱着飞来。 与重玄胜经常以这种方式通信,姜望倒没有什么意外。 伸手接过纸鹤,任其铺开成一张信纸,上面只有四个字 “速回临淄!” 对于重玄胜的建议,姜望不会有怀疑。但令他疑惑的是,什么事情让重玄胜如此着急?现在的临淄,还能有什么他难以独自抵御的意外发生吗?王夷吾那边又有什么变故?还是重玄遵提前出关? 姜望心里转着念头,回信道:“发生了什么?” 几乎是在纸鹤飞走的下一刻,来自星河空间的邀请便出现了。 大概重玄胜这几天一直就等在太虚幻境里,所以才能这样及时。 同意之后,便与重玄胜重逢在星河小亭中。 “你现在立刻动身折返临淄!”甫一见面,重玄胜便焦急地说道。 姜望皱起眉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他相信重玄胜不会无的放矢,但他好不容易抽出时间去看妹妹,实在也不愿意半途折返。 “李龙川来霞山别府找我,他的姐姐李凤尧在近海群岛给他传信,说有人要杀你!”重玄胜干脆利落地说道:“那人是钓海楼的实权长老海宗明。” “钓海楼的长老为什么要杀我?”姜望眉头皱得更紧了,脑海里迅速思考着关联:“因为胡少孟?不应该啊,这件事应该在钓海楼内部就结束了。还有,怎么跟凤尧姐姐扯上关系了?” 凤尧姐姐…… 重玄胜脸上的肥肉跳了跳,但这时候也没心思开玩笑,直接道:“是许象乾找到李凤尧,李凤尧才让李龙川通知的我。而最早传递这个消息,通知许象乾的人,是在青羊镇帮你做过事的那个女人,竹碧琼!” 重玄胜是知道竹碧琼的,也因此才对这个消息深信不疑,急急忙忙的来联系姜望。 同样的,听到竹碧琼这个名字,姜望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 竹碧琼就出身钓海楼,其人本性纯真,消息必然不假。 姜望想了想,问道:“海宗明什么实力?已经出发了吗?” 他的问题直指目前最关键的点。 以重玄胜的智慧,当然也不会忽略这种情报。闻声回道:“钓海楼二十四位实权长老,最低修为也是外楼巅峰,海宗明就在这个境界。消息刚传过来的时候,他们应该还不知道你离开齐国了,但这不是什么秘密,很好查探到。如果海宗明杀意坚决,现在应该已经有所行动。” 姜望略一沉吟,已有决断:“你马上帮我查一下他人在哪里,最好还要知道他的修行法门,他擅长的功法,常用的法器。” “你想做什么?”重玄胜眉头紧皱:“不要莽撞,这不是你逞英雄的时候。回到临淄,钓海楼的什么狗屁长老,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前日防贼?”姜望沉声道:“赵宣怎么死的,你忘了吗?” 是啊,外楼境的赵宣,也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刺死于临淄街头。齐国再强,也有疏漏的时候,也有敢铤而走险的人。 重玄胜一时语塞,顿了顿,有些心急地道:“你可以住进我叔父府里。” 姜望摆摆手:“先不说你叔父愿不愿意,我是不愿意。” “如果那个姓海的,他一辈子守着我,我是不是一辈子不能见我妹妹?还是说,要我躲在齐国,躲在你叔叔的府里,闭门不出,一直修行到外楼境巅峰才行?如果那时候他成就神临了呢?我是不是还要躲?” 他看着重玄胜:“你听我的,我知道你很有办法。我现在需要海宗明的所有情报,越详细越好!” “你想杀他?”重玄胜瞪着小眼睛:“姜望你是不是太膨胀了?你才开第一座内府!” “外楼境巅峰的极限力量我见识过,我知道我想做什么。” 姜望态度很明确:“你先去查消息,尽快把情报给我。到时候是逃还是怎样,也要对应海宗明的情况才行。你放心,我不会莽撞行事。” 为了不让重玄胜再劝,说完这句话,姜望便直接退出了星河空间。 他当然知道重玄胜是为他好,但他有自己的想法。 他不想让重玄胜为难。 说到底,如果海宗明杀心坚决、无可转圜,那么解决这件事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杀死海宗明。 他相信重玄胜愿意为他不计代价。但如果不依靠重玄家,重玄胜本身的修为战力,就只是腾龙境巅峰。其人必然能成就神通,但毕竟现在还没有。 而重玄家有没有可能为他杀死海宗明? 重玄家在近海群岛还有基业,老爷子的第四子重玄明河亲自坐镇,可见重视。之前又才跟田家置换了崇驾岛的十年开发权。 这边杀了钓海楼的长老,那边的基业立刻就要被掀翻。 姜望不愿意把自己放在天平的两端,让重玄家做选择,尤其当他明显是高高翘起的那一边。 重玄家能够做出的最好选择已经很清楚了,重玄胜话里提到的,就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好条件住进定远侯府,让重玄褚良亲自庇护他。 而姜望本心其实骄傲,要让他一辈子托庇于别人的羽翼之下,他无法接受。 要让他永远失去看妹妹的权力,他更无法接受。 所以事实上他别无选择。 他要海宗明死。无论用什么办法,无论海宗明因为什么对他起了杀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一章 预则立 姜望不是个嗜杀之人,但也绝不怯杀。 他不认为杀戮是解决事情最好的办法,却也从不回避杀戮这件事。 海宗明要杀他,他就先想办法杀掉海宗明,仅此而已。 那么,首先要考虑的是,如何杀死海宗明? 姜望第一个想到了地狱无门。 以地狱无门的实力,杀死一个外楼巅峰肯定没问题,甚至都未必需要尹观出手,但问题是,价格是多少?出不出得起。 审视自己,能够用来交易的有匿衣、有得自隐星世界的定风珠、有一些秘术道法,再加上道元石做添头,应该可以买下海宗明的头颅。在危险面前,姜望不会吝啬宝物。 当然,如果他愿意加入地狱无门,可能就不用付钱了。 怎么联系尹观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虽然每次与尹观相见,都是尹观找上门来。他的确没有直接联系到尹观的方式。 不过以地狱无门现在的名气,找它的外围组织,应该不会太困难。联系上了,预付定金,然后等消息即可。 对于地狱无门来说,那些组织只有传达消息的作用,只能用来发布任务。有心人想要通过这些外围组织找到地狱无门是不可能的。 地狱无门是一个托底的选择,好处在于他们一定能解决海宗明。坏处在于价格高昂,要杀海宗明,不割肉不可能。而且跟地狱无门牵扯太深,可能会有很多麻烦。 齐国那边的势力,如果他不考虑重玄家的话,其它势力更不必考虑。齐国当然会庇护他,从青牌身份这边出发,岳冷也不会看着他死,但怎么都不会比重玄褚良更上心。 他既然不打算现在就回齐国,这边就不必再考虑。 借助外力的话,还有两个选择。 一个是悬空寺,苦觉老和尚烦人是烦人,但实力毋庸置疑。问题在于,姜望愿不愿意去当和尚。 另一个就是凌霄阁了。作为云国背后的宗门,凌霄阁对付一个海宗明应该也不成问题。 但把姜安安寄养在凌霄阁这么久,他好不容易去看一次妹妹,还带着麻烦过去,合不合适? 再有就是,以海宗明的速度,能不能在他赶到凌霄阁之前就截住他? 撇开外力,回顾自身。 开辟第一内府,摘得三昧真火的神通,又在刚刚拿下了星火秘藏,在内府修士中绝对算得上强者,在神通内府中,有雷占乾做对比,想来也不会弱到哪里去。 而身边还有一个身怀时代绝巅剑术的向前,虽只腾龙境,却拥有内府级杀力。 如果海宗明是没有摘得神通的普通外楼巅峰,那他和向前联手未必不能一战。 如果海宗明是神通内府晋级的外楼,那姜望就只能加入地狱无门,或者立刻给自己剃个光头了。 他有所坚持,但绝不愚蠢。做杀手也好,做和尚也好,都比死了好。 至于回返临淄,他压根就不考虑。安安的信一封接一封,常常看得他鼻酸。他已经联系好了叶青雨,要给小安安一个惊喜。因为一个海宗明就长时间的龟缩下去,绝不是他的选择。 接下来就是要等重玄胜的消息了。他完全信任重玄胜的能力。海宗明既然是钓海楼的实权长老,那就不是什么无名之辈,重玄胜肯定能查出一点东西来。 在对海宗明有更多的了解之后,对付他的把握就会更大。 原本海宗明想要杀他,海宗明在暗,他在明。现在因为朋友们的消息传递,他知道了海宗明会追杀他,海宗明却并不知道他已经知道。 此时是我暗敌明,这又是一个优势。 在脑海里梳理出这些来,面对强敌的压力,也已经消解许多。 海宗明不是什么无解的对手,解决他的办法有很多! 姜望平复心绪,然后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杀死胡少孟一事,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海宗明为什么突然要杀他? 消息是竹碧琼传出来的,但语焉不详。大概她也不知道原因,只能猜测是海宗明要为自己的徒弟报仇。 但这根本说不通。 如果海宗明真的跟胡少孟有那样深的师徒感情,要报仇早就报了,怎会等到如今? 一定有什么因素存在,改变了海宗明的想法。 那么从另一个角度思考。 杀人一般只有两个原因,要么为仇,要么为利。 海宗明在胡少孟死的当时没有反应,已经排除了前者。 从“利”字上看。 “利”即好处,包括性喜杀戮的人获得快感、包括邪道修士通过杀戮修行等,都在其中,但海宗明显然不会属于这些。 钓海楼那也是堂堂正正的大宗派,近海群岛上的领袖。 以海宗明的身份,有什么“利”可以打动他?乃至于一定要冒险杀死姜望? 要知道以姜望现在的身份,就算海宗明真的杀死了他,也不会不付出任何代价的。 那么与胡少孟有关的“利”从何来? 答案呼之欲出红妆镜! 姜望当时在胡少孟那里得到的,也就一门宝光决,一支红妆镜。 宝光决用处不大,不仅本身品级不高,姜望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齐国这样的强国里,宝物也大多有主。 而红妆镜…… 之前他还并不清楚红妆镜有多珍贵,见识得越多,才越能够明白。 度过飞雪劫让他的神魂得到壮大,强大的神魂对实力的提升毋庸置疑。而他从未见识过其它能够壮大神魂的宝物。涉及神魂的秘法,通常也是他这个层次无法接触到的。 而他凭借神魂的强大,以焰花之海为基础,复刻了神魂焰花。又通过匿蛇王入侵通天宫内的神魂秘法,复刻了神魂匿蛇。 要知道,哪怕是左光殊、王夷吾这等既有背景又有天赋的天之骄子,现阶段在神魂领域也只有防守之力,没有进攻之力。 如今踏入内府境,本已经开始“锻炼”神魂,尤其显现出红妆镜的珍贵来。普通修士都是按部就班,从“蹒跚学步”到“健步如飞”,红妆镜却让他跳过了“走”的阶段和“跑”的阶段,直接开始“飞”! 现在,海宗明一个外楼巅峰境的钓海楼实权长老,可以说要什么有什么的人物,都对这红妆镜有想法。 红妆镜的本身价值,大概要比姜望猜测的,还要高。 度过飞雪劫的艰难,让姜望对红妆镜非常谨慎。生怕自己哪天不小心就失陷其间,神魂消解。 本来打算是等神魂强大起来后,再探索这件宝物。 但因为海宗明的杀意,他决定提前。 有过几次神魂层面的战斗交锋,再加上神魂力量也在这段时间得到了成长,把握其实是有的。 “向前。” 姜望叫醒呼呼大睡的死鱼脸:“我需要探索一件宝物,你帮我护法。如果你发现我神魂开始崩灭,立刻一剑杀了我!” 向前睁开惺忪的睡眼,闻言眸光一闪,朦胧睡意被一剑杀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二章 岂曰世间无绝色? 向前是值得信任的。 当初他差点失陷于红妆镜,守在门外的就是向前。 青羊镇外迎战龙面,向前没有退缩。 去杀日照郡守的时候,向前也曾同行。 这也是他之所以对向前如此上心,不愿见他一直沉沦的原因。 而姜魇,在他离开通天宫之前,姜望永远不会给他信任。 大概唯一能信任的时候,就是他面临生死危机之时,毕竟他们在同一具身体里。为了自身的安全,姜魇也不得不做点什么。就像在齐阳战场上,悍然对轰纪承。 姜望对向前提出的这个要求,就是为了防姜魇,他也不怕姜魇知道,甚至是有意警醒姜魇。 早先第一次探索红妆镜的时候,神魂失陷非常突然,他和姜魇都不知道红妆镜是什么情况。姜魇也因此错过了那一次“机会”。 而这一次,姜望直接告诉向前,一旦他神魂开始崩灭,就让向前一剑杀了他。 这是为了杜绝姜魇有可能的心思。 就算姜望神魂崩灭在红妆镜里,姜魇作为客居通天宫的存在,要占据这具身体,仍然需要不短的时候。 要想磨灭姜望的烙印,不是那么轻易的事情。 而这个时间,足够向前杀死这具身体好几次。 姜魇除了祈祷姜望好好的完成探索,没有别的选择。 向前虽然不明白姜望为什么提出这样怪异的要求,但却感受到了姜望态度的坚决。 所以他直接斩灭睡意,说道:“放心。” 认真起来的向前,还是很值得放心的。 姜望不再多说,直接闭上眼睛,以神魂进入红妆镜镜中世界。 哗啦啦,哗啦啦,是海浪的声音。 像一个梦境,轻轻摇动。 这声音轻柔舒适,但只持续了一瞬间,立刻开始狂躁、暴烈起来。 海浪击打海浪,互相碰撞交锋,发出极其猛烈、极其骇人的声响。 声音的变化,给人感觉像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时候,忽然之间奔来了海啸。 突兀,猛烈。 于是平静的生活被打碎,末日已临。 有一个声音,穿越那狂躁的海啸,响在姜望耳边 “岂曰世间无绝色?红妆一照杀一人。” “且渡,覆海劫!” 这声音同样是上一次渡飞雪劫时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的冷漠,不见感情。 但内容并不一样,劫难也有了变化。 渡飞雪劫时的那句诗是“可怜娇颜镜前老,红妆偏杀镜中人!” 表达的更像是红颜易老,韶华易逝,美人不再,岁月无情。 但若结合这次劫难的诗句来看,恐怕不止如此,或者还另有表达。 这次劫难的诗句,描述的意象非常凶险谁说这个世界上没有绝色了呢?红妆镜照一次,就杀掉一个人。世上没有绝色,是因为绝色都被杀掉了! 隐隐间,红妆镜里的劫难,似乎在讲一个可怕的故事。 姜望来不及过多思考,因为那声音一落,他已经被卷进巨浪中。 那是滔天的巨浪,汹涌、狂暴、覆盖一切的巨浪。 姜望曾经有过身陷水域、被水包围的经历,两次都是在左光殊的道法里。 但此时与彼时的差距,何止十倍百倍! 姜望下意识撑起的一剑之圆,几乎是一出现就被压碎了。 不可能对抗! 姜望第一时间做出了判断,但大脑还未来得及分析,身体已经本能做出最恰当的反应,剑势立起,身不由已! 在他迄今为止掌握的四式人道之剑中,最强的是第三剑身不由己。 但此时用出此剑,却不是因为它的强。 姜望提起了剑势,但那一剑却迟迟未刺出。 身如浮萍,随波逐流。 他借着身不由己这一剑的剑势,在汹涌海浪中随浪来去。 自身最轻、最柔、最无力,也因而不与海浪发生最直接的对抗。 海浪拍来他就来,海浪拍去他就去。 他是大海里的一滴水,海浪中最微不足道的存在。虽然也免不了对抗,但已完全不像最开始那样,直面所有压力, 这一剑的应对堪称绝妙,几乎立刻就消解了覆海劫开始的威胁。虽然仍不可能避免伤害,但需要面对的压力已经不到万一。 姜望一剑接着一剑,每一剑都只起剑势,不落下攻击,身不由己之下的奋起迟迟不来,仿佛一直在等待某个时机。 按这种趋势持续下去,他似乎能够一直坚持到无力持剑的时候。 覆海劫会如此简单的就结束吗?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个女声。 或者说,这个声音一直在持续,只是直到此刻,他才能够稍微分心听到。 与开场那个冷漠的声音似乎属于同一个人,但情感上又完全不同。 这个声音充满情绪,十分激烈,十分暴戾,满是仇恨。 那声音在喊 “覆海,我要杀了你!” 一直在重复,一直在喊。 “覆海,我要杀了你!” “覆海,我要杀了你!”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覆海不仅仅是这一劫的名字,还是某个存在的名字吗? 剑势犹在运转间,姜望一人一剑,飘荡在海啸里。 就在某个瞬间,海啸戛然而止。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姜望沉在一片海域中。 往前往后,往上下左右任何一个位置看过去,都是蔚蓝色无际的海水。 大海很平静。但这种平静让人焦躁不安。 仿佛有什么变故正在发生,偏偏一时捕捉不到。 姜望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却也没有任何线索,唯有那个充满仇恨的声音,一直在重复。 “覆海”是谁?“我”,又是谁?红妆镜的创造者? 脑海里这样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毕竟背后的答案并不能改变现状。 他忽然感觉到热。 无比炙烈,无比严苛的热。 这热是忽如其来的,一瞬间就占据了所有感官。 视觉上的热,听觉上的热,感觉上的热。 海水好像被煮沸了,整个大海都在冒着咕噜噜的水泡。 姜望像一条箭鱼,以最快的速度往上游,然而大海无涯,一时哪里看得到头? 肌肤早已经发红。 他几乎隐约嗅到了自己的肉香。 通天宫和第一内府同时爆发,姜望不顾一切地往上游。如果不能迅速脱离大海,他很有可能活活在大海里被煮熟! 就在这个时候,他惊愕抬头。 透过茫茫的海水,他看到了太阳! 一轮越来越大、越来越炙烈的太阳! 视线范围内的所有蔚蓝海水,都被炙热的火红色浸染 太阳往大海里坠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三章 烈日坠海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覆海劫吗? 覆海不是大海翻覆,而是覆灭整个大海? 这一劫真正的考验,并不来自于大海本身! 太阳越来越近了。 那悬在高空的大日,无可挽回地坠落人间,坠向大海,也坠向……海中的姜望。 这仿佛末日临焉的一幕,如此叫人绝望。 理智一直告诉姜望,这是幻象,这是幻象。 但飞雪劫的经历已经说明,在红妆镜里发生的一切,不能单纯以幻象视之。 死在这里,就是真的死了。 在海水中,只会被慢慢煮熟。而冲出大海,恐怕会在瞬间被太阳点燃。 在这进退无路的境地中,姜望竖起食指,一豆火焰,“倔强”地在海水中点燃。 神通,三昧真火。 精气神完美统一,这一点火种,在这个瞬间猛然炸开! 火焰居然随着海水蔓延,向前后左右四面八方,不断的延展开。 整个大海,本来已经被太阳映照的得赤红一片,却又在此时燃起了覆盖一切的烈焰。 在太阳彻底坠落之前,火焰已经点燃了海水! 就在此时 轰! 太阳彻底落下了。 天地之间陷入无声的黑暗。 姜望的视觉与听觉都被剥夺。 直视太阳会被灼瞎,近听轰鸣会被震聋。 幸运的是,他在三昧真火中。 火无法伤害火,尤其不能够伤害三昧真火。 神通庇护着他,视觉在下一刻回归。 他于是看到,一副此生难忘的奇景。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在三昧真火的庇护下观看这个世界,一切都笼上了火红色。 而姜望的视野范围里,那之前压得他难以呼吸、根本看不到边际的海水,已经全部消失了。 无边的水汽涌向天空,填充了天地之间所有的间隔,把眼前所见的一切,变成了白茫茫雾蒙蒙的世界。 那一幕壮观极了。 无穷无尽的海水,都化作了无边无际的炙热水汽。 烈日坠海之后,大海在一瞬间被烤干! 姜望悬在空中,因为大海无边,看不到海岸,所以并不容易看出来大海究竟有多深,太阳烤干了多少海水。 但下方极远处,原本应该是海底的地方,一滴水也没有,只剩绵延远去的干枯丘陵。 沧海成丘陵。 他的神魂本应跟那些海水一起,被坠落的太阳摧灭。 但因为三昧真火的神通,他先一步融入火中,于是被炙烈的太阳略过。 那么,太阳去哪里了? 坠下大海,将大海烤干之后,太阳为何消失了? 姜望仰首望天,无边水汽仍在蒸腾,彷似永无止歇。但并未得见那一轮红日。 天地之间仍有光亮,但那光亮不是因为太阳,而是来自于燃烧着的三昧真火。 太阳失踪了! 而姜望在这时候才发现,那一直延续的、怨毒的声音,也已经消失。 “覆海劫消。” 那冷漠的声音再一次响起:“太阳熄灭。” 蔓延开的三昧真火在某个瞬间也突然消失,天地陷入黑暗。 那是没有一点光亮的黑暗,死寂的黑暗,仿佛会永恒持续的黑暗。 姜望神魂一转,已经回归肉身。 睁开眼睛的瞬间,眼中精光暴涨。 守在他面前的向前,不得不闭了闭眼,以让其锋。 “结束了?”向前问。 姜望点点头。 向前什么也没说,返身跃回了他之前睡觉的那颗树。 没有问姜望有什么收获,也没有追问姜望刚才在做什么。 而姜望,仍然沉浸在那种巨大的震撼中。 度过飞雪劫之后,镜中世界是冰雪消融,春来草长。 而度过覆海劫之后,镜中世界却仿佛陷入永夜。 这是两个全然不同的结局。 尤其让姜望深思的是烈日坠海,曾经真的发生过吗? 如果没有摘得三昧真火,那要如何才能度过这次覆海劫? 线索或许在飞雪劫中。 或许只有模拟飞雪劫,冻住大海,以冰山承接太阳,那样太阳降临时,瞬间的热量融化冰川,却未必还能再把大海烤干。 可纵然是在镜中世界,要模拟飞雪劫又谈何容易? 他当初度过飞雪劫,靠的是青羊镇百姓的愿力加持,靠的是太虚幻境的福地挑战将他拉出。并不是完全靠自己度过的飞雪劫。 神魂没有强大到那样的地步。 这次度过覆海劫,有了神通加持,才算得上有惊无险。当初在飞雪劫里,若有三昧真火,也不需怕了飞雪。 度过飞雪劫,让姜望完成了神魂焰花,逼出了隐藏的姜魇。逼得他承诺不会再影响自己的意志。 那么覆海劫呢?又会带来怎样的好处? 首先是神魂力量的变化。 更敏锐、更自如、更踏实,都只是大约的感觉,并不具体。 有一个非常直观的测试方法。 姜望沉入内府,姜魇应该能够感知到他的神魂壮大,但并不能清楚他的神魂具体强大了多少,姜望也不打算让他知道。 所以选择在内府中测试,而不是在通天宫里。 他的第一内府有三昧真火坐镇,只会比在通天宫里更占优势,姜魇绝对不敢进来。 神魂落于内府中,姜望第一时间施展神魂匿蛇。 神秘的黑蛇疯狂游出,一瞬已是三百条。 三百条是之前的极限,而黑蛇还在源源不断的涌出。 四百、五百、七百…… 还在继续,还在涌现,还没有到极限。 密密麻麻的神魂匿蛇,向着内府的房间不断拓展。 一千二百条……三千条! 足足是之前的十倍! 神魂匿蛇的数量非常直观,或许可以说明姜望的神魂经历覆海劫之后强大了多少。 姜望满意地结束测试,再以肉身进入红妆镜中。 镜中世界空间再次变大,变成五十步距离的一个圆。圆内行动自由,圆外白蒙蒙无法跨越。而红妆镜映照的范围,果然也扩大到了五十里。 镜中世界的一步,对应一里。 如果红妆镜一直这么扩张下去,会不会有一天……能够洞察整个现世? 姜望摇摇头,将这个念头抹去。那种级别的宝物……怎么可能? 除此之外,红妆镜折映幻象的能力也发生了变化。 之前的红妆镜,幻象必须要持有者身在红妆镜中,才能够动用。实用性其实不强。因为红妆镜本身很容易被发现击碎,而且幻象并无实质战力。姜望只在跟席子楚那一战里使用过,主要是为了测试效果,此后未再使用。 但渡过覆海劫之后,不需要身在镜中世界,也能依靠红妆镜折射出幻象了。 虽然幻象仍旧没有杀伤力可言,但却极大的丰富了战斗变化! 红妆镜的收获诚然可观,然而始终沉浸在姜望心中的并不是喜悦,而是度过覆海劫后的那句话 “太阳熄灭。” 永恒炙烈,光热无穷的太阳……也会熄灭吗? …… …… …… ps:向大家推荐一下情堕大佬的新书剑卒过河,是很用心的作者。书荒的朋友可以去读一读。 情堕大佬是一书成名,愿他早日封神。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四章 长夜 红妆镜虽然危险,且一劫比一劫更危险。但每一劫渡过后,收获都非常不错,且最大的收获始终关乎于神魂。 这是连钓海楼实权长老海宗明都觊觎的宝物,虽然不知道胡少孟是怎么弄到手的,但它的潜力应该远未挖掘殆尽。 外楼境巅峰强者,能够在红妆镜中得到什么? 覆海劫之后是什么劫? 姜望想了想,终究没敢再试。 他现在对红妆镜充满好奇,但红妆镜里两次劫难难度增加极多,他这段时间得到的成长,只够尝试这一次。 有些心痒,但活着才有心痒的资格。 通天宫内,星河道旋静静旋转,缠星之蟒在缓缓游动。而角落里的冥烛始终安静,没有半点反应。 姜魇表现得很“老实”。 以现在的神魂力量,能否压制姜魇? 心中转过这样的淡淡念头,但很快就敛去。 现在还不行,把握不大。通天宫是太危险的战场,很容易影响终生道途,而姜魇足够神秘,见识更广博、对神魂的运用更高妙。姜望没办法不谨慎,要想彻底清除隐患,至少也要等神魂手段更丰富一些再说。 姜望收好红妆镜,凌空飞起,飞到向前睡觉的位置,也不说话,就那么盯着他。 过了一阵,“睡觉”中的向前睁开了眼睛:“你能不能别这么看着我?” “没事,你睡你的。一点小麻烦,我自己能解决。”姜望答非所问。 向前:…… 我问你有没有事了吗? “你这么看着我很瘆人的!”向前的声音有些委屈。 “睡着了就不瘆人了。”姜望淡淡回道。 这要是还能睡着,那真是见鬼了。 “好好好。”向前索性坐起来:“您到底有什么事?” “有人追杀我。” 向前二话不说重新倒下:“死之前让我再睡会。” 姜望额头青筋直跳:“我们联手,有机会的。” “别闹了。”向前有气无力地摆摆手:“那人敢追杀你,肯定比你强,这点毫无疑问吧?连你这位闻名齐国的神通内府都要被追杀,说明那人所属的势力也极强,根基深厚……这种程度的交锋,我一个腾龙境无名小修士,能顶什么事?” 姜望鼓励他:“就算是一块石头,砸到人身上,也是会疼的。” 向前非常执拗的自暴自弃:“我连石头都不是,我是一团烂泥巴。” 姜望也很坚持:“那至少能把别人的衣服弄脏。” “算了吧。”向前长叹一口气:“活着已经很糟糕,就不要给别人添麻烦了。” 姜望懒得再理他这种丧气话,直接进入正题:“对方如果已经出发的话,大概这几天就会赶上来。” 向前甚至没有问是什么人,只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无精打采道:“很麻烦啊。我们不能跑吗?” “我不想跑。”姜望道。 向前勉强认真了些,想了想:“那天在青羊镇,隐藏行迹的、很强的那个人,你请他不行吗?” “请他要花钱。”姜望说:“要花很多钱。” 向前:…… 他什么也不想说了。 “放心,我还在等情报。”姜望给他吃定心丸:“如果对方是可以对付的,我们才会拼一把。如果不能,我肯定不送死。” 向前有些认命了,但还是挣扎道:“麻烦你掂量实力的时候,记得我只是区区腾龙境修为……” “成交!”姜望一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我会记得很清楚!” 不仅记得他是腾龙境修为,更记得他所修的唯我剑道,乃飞剑时代三绝巅剑术之一。那是盖压过一个时代的剑术,怎会仅止于向前所展现的地步? 当然,他的确不会拿向前有可能的实力作为绝杀倚仗。之所以极力邀请向前帮忙,也是另有考虑。 这边“劝”动了向前,姜望那边又开始给自己找退路。 “姜魇,姜魇,姜魇!” 冥烛不耐烦地晃动了一下,姜魇的声音才慢悠悠钻出。 “什么事赶紧说。” 他的语气很无奈,比向前还要更无奈。 姜望一方面防他如防洪水猛兽,另一方面却总毫不客气的“使用”他。 遗憾的是他寄人篱下,还没法拒绝。 “有一个外楼巅峰境的修士追杀我,我可能要跟他搏杀一场,胜负我没有把握,需要你的帮助。你到时候帮忙攻击他的神魂,我们双管齐下。不然……咱们就只能一起死了。” “你为什么要跟外楼巅峰修士搏杀?这是莽夫行径!”姜魇斥道。 姜望也不跟他讲道理、分析因由,直接说道:“我已经决定了。” 作为“房东”,他有任性的资格。 姜魇沉默了一会:“我只会在你生死关头出手。至于什么时候才是你的生死关头,我自有判断。我很有可能判断错误,但我会坚持我自己的判断。所以你最好也不要拿我当什么重要指望。” 他知道在刚才的探索之后,姜望的神魂力量更强大了,只是暂时不知道具体强大了多少,还需要在以后的时间里慢慢分析。 但无论怎么说,他现在当然不肯让姜望决定他的出战时机。不然很有可能,他前脚刚驾驭冥烛离开,姜望后手就封闭通天宫,拒绝再容纳他。 姜望的设计是阳谋,就拿准了他死姜魇也跟着死这一点,面对危险,姜魇不得不出手。 而姜魇也的确没有办法拒绝,但立刻就做出精准的反应,反过来把选择丢回给姜望。他当然不愿意消亡,可姜望也同样不会愿意死去。 双方其实彼此握持同样的把柄。 姜望没指望自己能在智略上碾压姜魇,只不过有枣没枣试一竿。姜魇不上当,也就罢了,与姜魇有事没事就跳出来要帮他出战的性质一样。 姜魇并不是唯一的后手,等天亮之后,他还会去最近的大城,去找地狱无门的外围组织,想办法联系上尹观。 如果海宗明是以神通内府晋级的外楼境,他就准备好倾家荡产,绝不自大。 在应对突如其来的这次危险上,姜望基本上已经把能做的准备都做好了,接下来就是等待重玄胜的情报而已。 尽足人事,再听天命。 从通天宫里退出来,抬头看了看星空,今夜漫长。 …… …… 令人觉得格外漫长的,并不仅是时间而已。 “谁让你来的?” 这个声音平缓、清楚,但不知为何有一种幽幽暗暗的恐惧感笼过来,不似人间,让听到的人心生寒意,如堕地狱。 被捆缚住四肢、牢牢绑在一个木桩上的修士缄默不语。 他所修的功法,没有任何独特之处。他的脸,也没有任何特色。他的穿戴、他的一切,都极为平凡,同样的,他什么都不会说。 没有人能够从他身上得到什么线索。 但站在他面前,那个面容本来只是中等、但因为某种神性气质而显出独特魅力的男人,显然并不认可这一点。 “那我再问一遍好了。”那个男人说:“谁让你来找我张临川的?” 张临川难得愿意重复自己的问题。 随着对白骨圣躯的掌控程度加深,他的气息越来越神秘,也越来越疏冷。 面容普通的修士依然不说话,他甚至连嘲弄的眼神都不给一个。 他不会允许自己以任何方式暴露任何线索。 他受过极其严格的训练,本来绝不该被生擒,但对面这个男人,实在太强了。强到他根本没有半点反抗的余地,连自杀的机会都没有,便已经被制住。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制住的。 但固执的缄默本身也是一种线索。 “训练有素,名门出身。”张临川点了点头,给出自己的判断,而后侧过去问身后那个紧闭双眼的老人:“陆长老,可以拷问神魂吗?” 天生冥眼的陆琰摇头:“他的神魂固有缺陷,应该并非天生,而是一种痕迹很浅的高明手段。一旦外人试图查探,立刻就会崩溃。” “看来真的是个了不得的势力了。”张临川皱眉苦思:“庄国的人,明里暗里的,我都打过交道,这人不是。而且现在白骨道都已经没有了,除了庄国之外,谁还会对我这么感兴趣呢?” 陆琰并不说话。 “王长吉?” 张临川自问自答:“这样的手下,不是这么短时间就能训练出来的。” “妙玉?” 他又摇头:“她躲我还来不及,怎么敢来招惹。” “这还真是奇怪了,还会有谁?”张临川转回头,盯着那个面容普通的修士:“你真的让我产生好奇了。这对你来说不是一件好事,你明白吗?” 这不像是威胁,因为他的语气很平静。 面容普通的修士仍不说话,如果有机会自尽,他早已经死去。 而张临川也的确没有威胁的意思,直接伸手一按,将他的整个头颅,按进了身体里。情状凄惨,死得不能再死。 解脱了吗? 这是这位死士临死前最后的念头。 然后他很快在无边的黑暗中,看到了光明。 起初他以为,那是家族接引他的阴神。但转念一想,家族阴神也不会接引死士的,因为家族阴神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暴露。 而那种光明,是白惨惨的光明…… 他听到一个声音说—— “欢迎你来,无生世界。” …… …… ps:下午在同名)发布了四张赤心手绘图。主要是已经经历过的几张地图。如枫林城、阳国,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对照或许更能把握细节。当然,画工不要有期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五章 以策万全 “海宗明,五十四岁,身形高大,钓海楼二十四实权长老之一,外楼巅峰修为,已立起四圣楼。没有摘取神通的记录。九年前与田家外楼修士交过手,双方打出真火,逼近生死,也未见神通。因此可以基本确定,内府境时并未摘下神通。” “主修功法为钓龙典。此功由钓海楼创派祖师钓龙客传下,以自身为竿,垂钓万物。” “擅长风行、水行道术,展现过的最强道术是甲等上品的风行道术苍青九杀,详细威能以及褚良叔父给出的应对建议,之后写信给你。海宗明上一次在人前厮杀还是去年的事情,并不清楚现在有没有掌握新道术,但未破境,基本不可能有大跃升。此外海宗明其人近身厮杀的风格凶狠,武器是一对分水刺。” “暴露过的最强法器是囚龙索,触之即缚。所以一定不能让它碰到。” …… “最后,海宗明已经不在钓海楼。” 海宗明不在钓海楼,就说明他已经出发。 说明他已经得知姜望离开齐境的消息,并且正在赶来追杀的路上! 重玄胜给出的情报详细无比,就差告诉姜望海宗明每天喝什么茶了。 这份情报费了不少心思,涉及近海群岛,仅靠重玄胜的势力是无法搜集完整的,所以其中一定有他四叔重玄明河的贡献。 而其实因为上一辈的事情,重玄胜向来只跟堂叔重玄褚良亲近。大伯重玄明光自不必说,重玄明河常年在近海群岛,几乎不回临淄,他们之间其实根本没什么交流。 但为了姜望,重玄胜还是去找他了。 这些事情姜望想也能想得到,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我知道怎么做了。” “不要大意,一定不能大意。”重玄胜很认真的说:“地狱无门那边,无论开价多少,我都出得起。” 他是知道姜望和尹观的关系的,并且认可请地狱无门出手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海宗明已经出发,姜望现在回头,也未必能在海宗明拦截之前回到齐境。 “放心,我有分寸。”姜望只道。 …… 得知海宗明未摘神通,姜望事实上已经下定了决心。 他要尝试着靠自己杀死海宗明! 内府战外楼,大概是最常见的修士跨境挑战。主要便是因为神通内府这样一个层次的存在。 其实在上古之时,内府境是被称为神通境,未能摘得神通种子,就不能算入了此境。但因为神通难求,有太多的修士被卡在这一境,难以寸进。 在一代代天才修士的改良下,如今的修行者才可以越过神通,以普通内府层次进阶外楼。如此外楼乃至以后境界的修士数量,才得以迅速增长。 这是修行世界不断发展的证明之一。 从此神通不成为关隘。有了神通,也未必能够成就神临。没有神通,也未必不可以登临洞真,乃至于修至超凡绝巅。 但在具体的境界中,有一点是无可回避的事实——神通内府是有资格与普通外楼一战的。 所以神通内府才被那样尊重。乃至于齐国郡守的任职资格,本是外楼起步,却也对神通内府放开。 海宗明是四座星楼并立的外楼巅峰,其战力大约可以视为五府圆满之后的雷占乾。 差距肯定存在,但不是那种完全无法逾越的天堑。 尤其现在,姜望掌握了情报方面的全面优势。可以针对海宗明的方方面面,提前做出安排。 这是一个巨大的优势。甚至可以说,是有机会抹平实力差距的优势! 如果不能够好好把握,姜望也枉称天骄了。 当然,他也不会直接就对上去,将生死完全寄托于战斗的推演。 在全盘做了战斗推演,切实下定决心之后,仍然去到最近的大城市,想办法联系上了地狱无门。 地狱无门只接杀人任务,不接保护任务。 所以姜望发布的任务是杀死海宗明,但若地狱无门出手之前,海宗明已经死了,任务便取消。就只需要付出定金而已。 如此是两手准备。能够直接解决海宗明更好,不能的话,就等地狱无门出手。不过要杀一个外楼境巅峰,仅仅订金,也需五十颗万元石,等于一颗乙等开脉丹了。 …… 离开郑国,姜望与向前继续往西。 姜望的火源图腾是由白骨莲花与庆火部火焰图腾结合而成,产生了姜望现在还无法理解的变化,拥有了积蓄幽天星兽星力之能,但并不能直接吸引天穹星力。 在星月原这个状况发生了变化,大概如观衍所说,星月原是现世离星空最近的地方之一,再加上观衍的有意聚拢,他在星月原可以积蓄一些星力。 姜望选择将星力蓄进白骨莲花部分里,火焰图腾部分则继续积累图腾之力。 不过那些以玉衡星力为主的星力,终究不如杀死星兽所得纯粹,而且量也有差距,一夜的时间,远未储满。 在生死棋中那一剑所加持的星光,是储满了整个图腾的,现在的规模远不能及。以星月原积蓄星力的速度,至少也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才能储满。姜望等不了那么久,只呆了一晚就离开。 现在决定迎战海宗明,本来应该重回星月原,多储备一些星力,提升战斗把握的。 但他们赶路赶得好好的,突然回返星月原,一定会引起海宗明的警惕,反而丧失了最大的优势,算起来得不偿失。因而姜望选择继续前行。 “海宗明既然出发了,就说明他有办法追踪到我。” 姜望一边赶路,一边跟向前分析道:“不过我不知道他用的什么办法。可能是去青羊镇或者临淄拿到了什么与我有关的东西,也可能是有谁给他传递了情报。但他一定能够追踪到我,这一点仍然可以被利用。我可以让他误判我的速度,从而误判我的实力。他对我的了解,最多就止于我和雷占乾的那一战。” “然后是时间,按照重玄家强者的判断,以他的实力,大概两到三天就能追上我。我们要假装一无所知的赶路,路上不能停驻,但是可以控制自己的速度,从而达到预设战场的可能。” “我初步把战场定在驼峰山。那里人烟稀少,一天时间走不出去,正好可以设伏。而且附近没有水源,环境非常克制海宗明的发挥。我不能停下,不能回头,所以设伏的事情交给你。陷阱、阵法、毒……能用的都用上。” “我只会用剑,不过剑阵有几套可以准备。”向前想了想,问道:“如果在驼峰山没有等到他呢?” “机会不好,他也太谨慎。那就只能掏钱割肉了。” 姜望叹了口气:“我给地狱无门提供的情报,就是在驼峰山。咱们只等一天就走,那个时候地狱无门的杀手应该到了……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向前收回无精打采的眼神:“心中突然生起了一些同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六章 驼峰 驼峰山占地极广,在地势平坦的中域,算是难得的大山。 因形似沙驼的驼峰而得名,有两座主峰,被称之为东驼峰、西驼峰。 一般修士所说的赶路速度,非指极限速度,指的是在不影响战力的情况下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 因为身在超凡的世界,谁也不知危险会从哪里来,若非事态紧急,没有人会以损失战力为代价提速。 而且在一些大势力的范围里,若是毫无顾忌的疾飞,很容易被视为挑衅。除非气息被该势力录入过,提前得到通行准许。 姜望保持着九成左右的赶路速度疾飞。 自得知海宗明的杀意后,他白天一直保持这个速度前进,晚上则仍然停下来修行,非常稳定规律。 这是维持他本来的赶路习惯,避免海宗明生疑。同时也方便海宗明捕捉他的动向。 而驼峰山是他预设的战场,进入驼峰山之后,就意味着海宗明随时有可能杀出来。 姜望每前行半柱香的时候,就会停下来用红妆镜映照方圆五十里范围的环境,当然,主要都是观察东向的环境。 至于向前,则已经提前进入了西驼峰,正忙着布设剑阵。作为飞剑时代飞剑三绝巅之一的传承者,他的手段只会比姜望更多。 一旦姜望这边发现海宗明的踪影,就会立刻往西驼峰赶,将海宗明引入剑阵。 天色暗了下来。 姜望找了一处山石歇脚。 这位置不是随便找的,靠东的那一面都被山石和树木遮挡,不容易被第一眼看见。而他通过红妆镜观察环境,却不用考虑视野受限的问题。 已经快要走出东驼峰了,海宗明的踪影却仍未出现。 如果一直过了西驼峰,离开向前设伏之处,姜望就会放弃这次尝试,果断下血本请地狱无门出手。中域人烟稠密,到处都是势力。再往前,就很难有驼峰山这么空阔的环境,埋伏容易发生变故。 赶路的每个夜晚,都是姜望固定的修行时间。但已经进入驼峰山范围,姜望当然没有那么大的心,没有再修炼。而是就坐在那里,随手布下一团藤蛇缠壁,包裹红妆镜,自己则进入镜中世界,观察环境。 这是相当枯燥的事情,可能一整个夜晚,五十里范围内都不会有任何变化发生。而偏偏每一点风吹草动,都需要他仔细观察,不然很有可能错过情况。 一旦被海宗明杀个措手不及,他所有的布置都要失效。 姜望定着一颗心,注意着红妆镜映照极限内的情况,全神贯注,没有片刻分神。他不会允许自己大意。 大概是在四更天的时候,红妆镜映照范围内,有个身影一闪而逝。 海宗明来了! 姜望立即跃出红妆镜,半点迟疑也无。 砰砰砰砰砰,炸声连响,第一时间身化焰流星,向西方遁去。 其时,明月高悬,火流星划破长空。 恰是个杀人的好时候! 海宗明在探知姜望离开齐境之后,立刻意识到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一个不在齐国境内,得不到齐国庇护的天才,就只是天才而已。 再天才的人物,也是需要时间来成长的。 而如果错过这次机会,他夺回红妆镜的可能只会越来越小。 所以他果断宣布闭关,实际上却悄悄离开了弦月岛。 当然他并不知道,他前脚刚离开弦月岛,后脚这个消息就被“泄露”了出去。 现世如此广阔,没几个人知道姜望去了哪里,但对海宗明来说,这并不是问题。 他追踪姜望,靠的是一件秘宝,是为指气罗盘。 这个“气”,不是空气,而是精气神之气。是每个人都不可缺少,也不能回避的气。 只需悄悄在姜望生活过的地方,采集一点他的“气”,就能够轻易追踪到他。 临淄可能麻烦了一点,但青羊镇对海宗明而言,几乎是不设防的。 靠着指气罗盘一路直追,姜望的速度很正常,朝行夜宿,似乎对于他的到来全无所觉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若不是那本古籍上的线索,他自己都不认为自己会寻找杀死胡少孟的凶手。 连他自己事先都没有想到的行动,又有谁能想到呢? 这一路追赶,他日夜不歇,终于接近了目标。指气罗盘显示,姜望就在驼峰山中。 他当然明白姜望是神通内府,甚至知道姜望的神通是三昧真火。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信心。 都说神通内府堪与普通外楼一战,可毕竟还是有差距存在。而且姜望只开了一府,他却立了四楼! 他海宗明在海上征战一生,也不是一直养尊处优、空具修为的那种修士。有什么理由拿不下姜望来? 发现姜望所化的焰流星之时,他不惊反喜。 尽管不知道姜望是怎么发现自己的靠近,但这正符合所谓天骄的特殊,不是么? 而姜望逃窜得如此果断,说明他并无信心应对外楼强者。 海宗明心念急转,身形却也不慢。 夜空之中,东南西北各有一颗璀璨光点亮起,浩瀚星光垂落。 他直接沟通了四圣楼! 苍鹰搏兔,亦用全力。他海宗明虽然笃信自己可以轻易杀死姜望,但仍然不会大意给对手机会。 对于一名外楼巅峰修士来说,五十里是什么概念? 姜望发现海宗明的时候,他还在五十里外,当他身化焰流星,飞临西驼峰之时,海宗明高大的身影已经出现在视野之中! 须臾即至! 四圣楼星光加持其身,并且在第一时间,抖手祭出法器。 空中隐隐响起一声龙吟,一道神龙虚影一闪而逝,已经先一步追上那急窜的焰火流星。 海宗明最具威能的法器,囚龙索! 触之即缚,神鬼难逃! 就在囚龙索将将要捕捉到目标之时,姜望自焰流星的状态跃出。 虚空之中,忽而钻出一条漆黑锁链,正与囚龙索撞在一起。 巧之又巧,急之又急。 囚身锁链! 法家最有名的十条锁链之一,若修至大成,自然不虚囚龙索。但姜望只是初学乍练,因而专为缚人的囚身锁链,反倒立刻就被捆住。 但囚龙索也因此丢失了姜望。 这本就是姜望提前计划好的应对。 与此同时,他身形失重一般,直接“跌”下高空。 姜望身落,而剑啸声起。 这里已是西驼峰。 焰流星是他现在最快的速度,同时也是对向前的提醒!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七章 剑破四象 囚龙索被避开,海宗明心中隐有不安。 姜望不应该知道囚龙索的效果才是,是早有准备,还是战斗才情果真如此了得,本能做出最优的选择? 但到了他这种修为的强者,些许情绪根本动摇不了意志。 他本来一开始就全力以赴,四大圣楼加持。 囚龙索一落空,立时引动星辰伟力,直接一掌按下。根本不管姜望有什么准备,直接以力破巧,以势强压! 外楼境强者动用的星辰伟力,与姜望曾加持剑术上的星力既相同也不同。相同点在于都能算是星辰之力,不同点在于,姜望在生死棋所动用的,是纯粹星力,在星月原所积蓄的,是玉衡星力。而外楼境强者,动用的是自己屹立于遥远星穹的圣楼之力。 后者更自我、更灵活,当然也更强大! 这一掌按下,一只星光巨手轰然拍落,直接把姜望所有逃避的方位都锁死。 但说不清是他的手先按下,还是那剑啸声先起。 或许本就同时发生,本应撞在一处。 或者是那剑太快,或者是……此剑唯我,万事不意! 有一剑,自东而来。 斩破夜空,切割星辰,割断了青龙圣楼,直斩海宗明后脑。 是所谓,春斩青龙, 有一剑,自西而来。 杀机凛冽,击碎了白虎圣楼之光,正面直刺海宗明的心口。 是所谓,金杀白虎, 有一剑,自南而来。 骄傲炙烈,打破了朱雀圣楼的投照,意欲从左侧切开海宗明,一剑两分。 是所谓,火屠朱雀, 有一剑,自北而来。 威严厚重,直接将玄武圣楼镇压,从右侧重剑直落,直要碾为肉泥。 是所谓,崩灭玄武! 曾立于时代绝巅的剑术,究竟有多强? 当初在青羊镇外,并不知对手是谁,向前只是以嘉城城域可能的危险布下了剑阵。剑抵内府。 而这一次,他明确的知道,对手是一位外楼巅峰。 他有足够的时间做准备,可以展现他在这个境界下,能够动用的最强杀招。 春斩青龙,金杀白虎,火屠朱雀,崩灭玄武,此乃唯我剑道斩灭外楼四杀剑,号称剑破四象。 碍于修为,向前根本无法动用。 只是借助剑阵与飞剑本身的力量,临时演化而已。 但剑啸声动,海宗明已然动容! 这一瞬间爆发的杀力,足够让他惊叹,尤其是如此强势地临时隔断他与四圣星楼的联系。 他早知姜望剑术超群,但不知他还有如此剑阵,隐隐像是古飞剑秘术。虽然并不能击败他,但已经强得可怕。 不愧是被称颂一时的天之骄子。 海宗明心中感叹。他年轻的时候,远不及此。但仅仅是这样,还不足以磨灭他这么多年岁月的积累。 天赋很重要,但勤奋与时光,同样不可缺少! 海宗明人在空中,整个人绷直,绷得紧紧的,像一只竖立天地中的“钓竿”。 此竿无“线”,而空间时间都是它的“线”,此竿无钩,而万事万物都要为其所钓。 正是近海群岛功法第一,钓海楼秘传,钓龙功! 虽然以海宗明的修为,也并未能修完此功,远没有垂钓真龙的气势。 但此功一出,那四只凌厉袭来的飞剑,瞬时失衡,忽而在半途折转,剑尖向上翘起。 那情景,就像是四尾被钓起的游鱼,无可奈何,无力挣扎。 海宗明将手一抬!像钓到鱼甩上岸! 四只飞剑疾射高空,才飞出不远,便已散去。本就只是剑影所聚,被击溃就真的击溃了。 海宗明也不去管它,四圣楼的联系已经恢复。他占尽优势,仍然相当谨慎,缠起星辰伟力以护身,再往下方扑去。 手机端:: 可! 视野之中,人影空空! 哪里还有姜望的影子? 暗运诸多秘法,依然寻不到踪迹,仿佛姜望已经彻底离开,又或者从未出现过! 此时的姜望,藏身于红妆镜里,而红妆镜藏在向前的怀里,向前本人,则一直穿着匿衣。 匿衣本身天衣无缝,又有尹观亲手加持,神临境都看不破,海宗明当然更不行。 事实上这件匿衣,本来也是姜望的退路之一。倘若苦战不敌,便打算直接借助匿衣逃遁。 “姜望!我们谈谈?” 海宗明忽然洪声道。 他身缠四圣楼星辰伟力,防护稳当的同时,取出指气罗盘,确定了姜望仍在附近。 “你这种状态,能够持续多久?你知道指气罗盘吗?” 他晃了晃手中宝物:“我就算找不到你,也能一直跟着你。你逃不掉的。” “我不想杀你,真的。我只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他收起指气罗盘:“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他一边说话,一边逐寸逐寸观察西驼峰的一切:“我是海宗明。死在你手里的胡少孟,是我的亲传弟子。” “不要误会,我不是来为他报仇。你杀死他的事情,我可以不跟你计较,只要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那是一面镜子,你有印象的,对吗?” “对你来说,用处并不大,你也拿到手有一阵了,作用很有限,对吗?” 他推断以姜望的修为,不可能探索红妆镜太深。 “但对我来说,意义深刻。那是我亡妻唯一的遗物!让我在余生睹物思人。” 海宗明语气悲痛:“胡少孟那个逆徒,竟然趁我不注意,将此镜窃走。我也是近日才查出来是他,因而才来找你。这件东西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所以我行动有些急切。但是好商量!” “咱们商量一下好吗?我愿意用价值更重的宝物来交换,秘法道术法器,都可以。姜望!你想要什么?我相信你什么都不缺,但是你能理解一位思念亡妻的老人吗?余生漫漫,却永不能相见,这是我唯一的念想!” 海宗明说得如此情真意切。要不是姜望从重玄胜那里早就得知他专心修行,一生未娶,差点就信了。 红妆镜当然不是他所谓的亡妻遗物。 本身是胡少孟最早发现的一处海楼遗迹,而他意外察觉之后,以师徒名义强行“帮忙”,结果占据了所有的好处,只施舍一些残渣给胡少孟。他认为那是非常合理的,以胡少孟本身的实力,根本连禁制都破不开。 只是他没有想到,胡少孟也绝非省油的灯,表面恭顺,对他唯唯诺诺,实际却暗度陈仓,偷偷拿走了最好的收获。 若不是后来他找到重要的线索,只怕至今还被蒙在鼓里,以为自己掌控一切,是最大赢家呢。 编造一套亡妻遗物的说法,其实也并不是为了取信姜望。而只是为了引动他的情绪波动,从而破坏他的隐藏,查出其踪迹。 当然姜望如果能够相信,那就更好。 可惜回应他的,始终只有沉默。 : : 沉默的西驼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八章 斗杀 西驼峰上良久的沉默,让海宗明的耐心逐渐失去。 “姜望,我们本来可以和平处理此事。但你一定要,把局面闹得如此难看!” 话音落下,海宗明双手已经平伸上抬。 西驼峰突然响起了潮声。 这里驼峰山附近根本没有江河,哪里来的浪潮? 但潮声愈来愈清晰,愈来愈烈,愈来愈强。 它发源于地底! 海宗明沟通了地底暗河,并以秘术将其调动! 他本不愿意用此手段,因为这种彻底改变当地地貌的事情,很容易引起当地强者不满。但他更不愿意一直守在这里,陪姜望耗下去。这里毕竟不在近海群岛,不是他的根基所在。 久耗容易生变。 所以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好在驼峰山附近没有什么大势力,只要速战速决,应该不至于牵扯出什么大麻烦。 那潮声愈近、愈急,像地龙翻身,搅得山峰摇动。 终于…… 一道细小水柱撞破地面,冲天而起! 如同大战之时的战鼓,鼓声一动,而千军万马齐出。第一道细小水柱撞出来后,就已经引发了战争! 愈来愈多的水柱撞出。 整个西驼峰,处处是喷泉! 而西驼峰,竟然开始摇晃! 一整条地下暗河,穿越地脉,冲出地面,直接摧毁了山根。 海宗明势要山崩水出,将此地短暂变为泽国。他相信,无论姜望是用什么手段隐藏行迹,都不可能在这样的变化下保持隐匿。届时无处不在的水,必将带给他巨细无遗的感知。 而姜望和向前,也的确不能再等下去。 匿衣欺骗的是视觉,尹观布下的手段蒙蔽的是灵识。 但匿衣并不能直接抹消使用者的存在。 海宗明这种直接覆盖一切的方式,的确是针对匿衣的好办法。 不过,姜望本就不打算再等。 因为他已经确认了情报的准确性,对海宗明的实力有了深刻了解。再等下去,地狱无门的杀手可就要来了,到时候不想割肉也不得不割肉。那笔巨款,会让姜望一夜赤贫。 在海宗明掌控地下暗河,西驼峰开始崩塌的时候,一柄飞剑突兀跃出。 它来得如此突兀,又如此自然。 像游鱼跃出海面,如月光洒落人间。 寒凛凛、银灿灿,锋芒独具,凌厉无匹。 瞬间洞穿了崩塌滚落的山石,出现在海宗明面前。 此一剑出,仿佛天地之间的一切都已淡化,万物皆失,唯有此剑。 剑指眉心! 海宗明立刻就注意到了这一剑,并且以强横修为迅速摆脱剑势的锁定,在飞剑的锋芒之外,看到了飞剑的主人那是一个不修边幅、外表颓废的男子。 与描述不符! 不是姜望! 原来之前引动剑阵的是此人吗?那么姜望在哪里? 海宗明心中警惕拔到最高,面上却仍不显,只是右手大张,一道水流漩涡在他掌前成型,漩涡核心一片黑暗。 此术名为海涡。 大海上的漩涡,往往连向未知之处。 此术因而得名。 只要水元到达一定程度的地方,攻击都会被此术移转,被“水”分担。 而他引动暗河喷涌,早已符合了此术的条件。 飞剑无可挽回地落入海涡中! 便在此时,一个眼神坚定的少年自在他身后出现,手中掐诀已毕,气势凌人,正要行袭杀之事。 海宗明猛然一回身:“抓到你了!” 暗中蓄势已久的道术立即爆发,无数的水珠连成无数的珠线,瞬间便将这少年笼罩,而后切割! 将其切割成无数段……碎影? 海宗明大惊,第一时间察觉到威胁所在,连忙再次回转。 他于是正看到,自那个颓废男子身前,姜望真身跃出。 其人跃出,其剑亦跃出。 这是夕阳迟暮,无可挽回的壮烈之剑。 在他看到的同时,便已经撞到他身前。 姜望先以向前之剑正面强攻,再以红妆镜的幻象伪装袭击,连续两次分散海宗明的注意力,就是为了给自己的这绝杀一击创造机会。 这机会稍纵即逝,而他无疑把握得非常完美。 海宗明在这种时候,仍然做出了反应。右手主动脱离对海涡的掌控,却立时握紧! 风起。 那似乎是一缕微风拂来。 然而凌厉、冷酷,瞬间改变了环境。 茫茫无尽的狂风,从四面八方吹来。 这说起来复杂的战斗,却只发生在瞬息里。 西驼峰仍在崩塌中,“喷泉”仍在涌起。 可风吹来,那些“喷泉”却立时中断了。 此术霸道如此!彻底发动之前,竟先其它的道术清除,为自己创造环境。 这是海宗明的最强道术,杀手锏一般的存在,苍青九杀! 苍青之风有九杀,绝灭天地。 此术堪称威能无匹。 一般强者,在大费周章之后的绝杀一击里,骤遇此术,难免饮恨。 但姜望早已知悉。 并且堂堂凶屠重玄褚良,还以神临绝顶强者的眼界,给出了破解之法。 不过,姜望并没有遵循重玄褚良的指点去做,因为他还有更简单的办法。 人随剑至。 一颗青色的珠子出现在那肆虐的狂风之中。 他拿出了定风珠! 得自七星楼隐星世界,那巨大无名沙虫的腹中! 此珠百无一用,唯一的用处,便是定风! 它当然不足以完全崩解海宗明的最强道术,即便天性相克。 但它出现的时候,那肆虐的狂风静止了一瞬。 凶悍绝伦的苍青九杀在发动之时,被强行中止了一瞬。 就在这个瞬间。 姜望回剑入鞘,却一掌前推! 火焰骤起。 星火秘藏打开! 火源图腾打开! 叠加图腾之力,叠加玉衡星辰之力。 迄今为止最强的三味真火,毫无保留地轰出! 火焰扑至海宗明身上,一扩即收。 整个过程不到一息。 这中间有一道海潮的幻影闪现,却又立刻幻灭。短暂得仿佛根本没有出现过。 那大概是海宗明护身的手段。 当三昧真火收拢,原地出现一个巨大的空白。 已经没有海宗明的身影,甚至也没有炸来的山石。 只有白色的灰烬簌簌而落。 分不清哪些是骨粉,哪些是石粉! …… 姜望平伸右手,任由重新聚拢一团的三昧真火落入掌中,将其收归内府。 西驼峰直到此时,才终于彻底倒塌。 而同样是在这个时候,一名戴着阎罗面具的黑袍人,出现在高空,背月而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九章 西去 看着一位外楼巅峰强者须臾化成飞灰。 向前心中震动不已,虽然在青羊镇一直有姜望的消息传来,但他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姜望的神通。知道姜望今非昔比,却不知他已是这种程度的强大! 不过这种震动来不及持续多久,因为地狱无门的杀手已经来了。 那是一个不高不矮的人,由于黑袍太过宽大,倒看不出身段如何。 其人悬在高空,背对明月,一股强大的压力便自然而然倾泻下来。 面上覆着的阎罗面具,那道门户之中,三个字是楚江王。 十殿阎罗排行第二的楚江王! 明明没有过多久,但给人的感觉已经很漫长。 “抢我的生意?” 声音一出口,姜望才知地狱无门里的二号人物楚江王,原是一名女子。 声冷如冰。 在所有让姜望印象深刻的声音里,与李凤尧的声音有几分相似。 但如果说李凤尧的声音是冷傲、疏离,那么她的声音则是阴寒、刺骨。 在提交定金的时候,姜望事先并不知道地狱无门谁会出马,他以为应该是尹观,毕竟尹观与他分开不久,应该离这里很近。 但来的是他此先从未打过交道的楚江王。 竖起四座星楼,便已经是外楼巅峰修为。但修为不等同战力。 同样是在外楼境,这位楚江王给人的感觉,却比海宗明可怕了不知道多少倍。 至少姜望敢与海宗明搏杀,却不认为自己在楚江王面前有什么机会。 “其实贵组织的这个生意,发布人就是我。”姜望赶紧说道。 楚江王看着他,并不说话。 姜望继续解释:“是这样,海宗明追杀我,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我第一时间向贵组织发布了任务。但是没想到,在贵组织执行任务之前,他已经先一步追上了我。我只能拼死一搏,值得庆幸的是,我赢了!” 如果来的人是尹观,他或者可以堂而皇之说出自己的小心思。但对于这位不熟悉的阎罗,直觉告诉他最好还是低调一点。 “所以任务自动取消。当然,我知道规矩。定金不用奉还。” 楚江王仍不说话,仍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姜望。 姜望自知这事有利用地狱无门兜底的意图在,又想保证自己的安全,又不想多花钱,算是理亏在先,因而面对楚江王阴晴难测的情绪,不免有些忐忑。尤其地狱无门这样的组织,又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地方, 想了想,硬着头皮道:“或者,您还需要出场费吗?” 他有些心疼,刚刚用三昧真火将海宗明焚为飞灰,其人身上的宝物也没能保留什么下来。只有一条与囚身锁链纠缠在一起的囚龙索。 当然,只是心疼而已。不存在后悔,也没有后悔的余地。面对海宗明这样四楼修士,哪怕提前已经知悉了海宗明的所有情报,完全做出了针对,他也决计没有留手的可能。 “呵。”楚江王忽然笑了一声。 她仿佛对笑声格外吝啬,只笑了短促的一声,就迅速截住。任由那阴寒刺骨的感觉继续蔓延。 “秦广王说你是个有意思的人,你果然很有意思。”她说。 姜望心中巨石放下,尹观既然和她有过沟通,那么地狱无门这边,应该不会再计较什么才对。 也没什么值得计较的地方嘛。 毕竟他也是花了钱的,五十颗万元石,什么也不用做,就这么跑一趟。如果有人用这个价格请他,他愿意天天跑,把姜安安一辈子豪掷千金的生活都跑出来。 “那这件事……”姜望试探地问。 “到此为止。”楚江王没有多说什么,径自转身,像来时那样,又突兀的去了。 “呼!” 长出一口气的是向前。 “跟你在一块,真是心惊胆战。我一个腾龙境的无名之辈,何苦来哉,要受这种惊吓!” 在垮塌的西驼峰上空,姜望转头看向他。 如向前所言,他只是腾龙境的修为而已,但他依然没有拒绝姜望联手杀死海宗明的建议。 是不是其实他本心,也并不甘于寂寞呢? “多亏你了,你的剑术很强,非常强!”姜望非常认真地说道:“在我见识过的所有剑术里,当为第一!” 其实对于同海宗明的这一战,虽然有境界的差距、实力的差距,直接毫无准备的硬碰硬绝不是对手。 但在对海宗明的信息全方位解析、并且做出针对决策之后,姜望自己都有了一定的把握。要知道,就连重玄褚良都被重玄胜请动,给出了针对的意见。海宗明的战斗选择几乎被算死。 之所以用朋友的身份请向前帮手,其实是想帮他建立信心。而向前的表现,也的确再次令他惊艳。 一个腾龙境修士,能够短暂的与外楼境修士交手!哪怕是有提前的准备,哪怕是布了好几套剑阵,哪怕是借用了强大飞剑本身的力量,哪怕并没有真正伤到海宗明,在姜望的认知范围里,也没有任何一门剑术,能够做到这一步。 果然这才是盖压一个时代的绝巅剑术吗? 向前沉默地看了姜望一阵,读懂了他的期待。 “你觉得很强,对吗?” 他闭上眼睛,适才与海宗明交手的锋芒尽数黯淡下去:“这正是我绝望的原因。” 一个腾龙境的向前,就已经这么强。 他那个洞真无敌的师父,又该强到什么地步? 真正洞真境界的唯我剑道,又有多么可怕? 就是这么强的剑术,就是这么可怕的剑术。 依然毫无悬念、毫无挣扎余地的败了! 所以绝望! 姜望把目光从向前身上移开,看着倾塌的西驼峰,遍地山石零落,海宗明引上来的暗河之水蜿蜒流淌,积出一处处泥塘。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到了玉衡峰。那一天玉衡峰在他面前轰然倒下,那是他的选择。他也是在那一天,亲眼见到这个世界残酷的一面。 “这么雄壮的山峰,倒塌下来,也只需要一瞬间。但是它累聚起来,却耗用了无尽岁月。” 姜望说道:“洞真境,乃至于洞真之上的境界,也都是从游脉境修行上去的。” 他并没有长篇大论的开导向前,只说了这两句,便拍了拍他的肩膀:“赶紧跑!” 并且一马当先,直接西向飞远。 向前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 驼峰山附近虽然没有什么大势力,但整个驼峰山垮了半边,地下暗河又冲出,地势永久性的改变,肯定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 这里是中域,中域修士又是出了名的目中无人。若不跑快点,难免遇到麻烦。 “哎!” “你好歹带一下我啊!” “我一个腾龙境的无名小修士……”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章 近乡情更怯 当初从云国到齐国,中间经过了十七个国家,三处宗门属地。 从齐国返回云国的时候,调整路线,也只是绕过佑国,多走了一点路。比当初走过的距离更远,但时间反而缩短了不少。 毕竟当初那个走下登云阶的白发少年,只有周天境的修为。如今的他,却已是神通内府,在哪里都能算得上一方强者了。 当然,因为一路上经过不少势力,动辄有关防,始终不可能以最快速度赶路。 姜望个性并不张扬,向前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也有在大部分时候自保的实力,因而这一路再无什么波折。 道历三九一八年十月二十四日,姜望越一个小境界击败雷占乾,名扬齐境。也是在同日,单人独剑,悄然离开临淄。 到了冬月二十一,姜望一只脚已经踏进云国境内。 太虚幻境内,内府境排名仍未进入前百,当然这也与姜望去论剑台的次数不多有关。但同时姜望也能感觉到,到了内府境之后,论剑台完成战斗匹配的速度明显变慢。 这应该能够说明,太虚幻境里内府境修士数量,远不如之前几个境界。 而他的福地,也掉到了排名第三十八的逍遥山。 第一内府向深远处探索的房间数量,如今到了第三千间已经不能够再获得秘藏,但对自己多一些了解,总归是好事。 所谓修行者,无非就是向外探索天地,向内探索自身。 度过覆海劫,神魂力量再度大幅度提升后,探索内府房间的效率也大大提高。虽然越往后,已经越艰难。神魂走得太深,很容易无法回头。 总之剑术、道术各方面都有了稳定的提升,但整体上因为并未叩开第二内府,倒是没有质的提高。 而一路醒醒睡睡、走走停停的向前,倒是一如既往,没什么变化。依旧是胡子拉碴,潦倒颓废。 准确的说,要比出发前更邋遢了,毕竟数万里仆仆风尘,难免沾了他的身。他又是个不怎么洗漱的。 云国多山,且山势极高。 削山为城在修行世界里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奇迹,但整个国家都建立在高山上,姜望迄今为止所见,却独此一国。 云国境内各大山城以索道相连。最内围的都城更是直接以虹桥连接四大主城。整个云国的居民,都生活在云山雾罩中。 姜望当初初来云国时,为此很是震撼了一番。 但闯荡了这么久之后,再至云国,那种惊叹的感觉已不再有。毕竟见过的奇伟瑰丽太多,单就一个寺林悬空的悬空寺,就比这些山城更要壮观。 到了云国之后,姜望没有第一时间去云城,而是先找了一家客栈歇下。 这一路来但凡是姜望定下的客栈酒楼,档次都很一般。唯独在云国选的这家客栈,应该是全城最顶级的。 而且他要的还是两间上房,价格令人咋舌。 云国商业繁荣,一应消遣,贵的能贵到没边。 当然令向前疑惑的并不是这个。 “你不是要见你妹妹,怎么在这里就停下了?” “我准备的惊喜还没有到,所以还得再等一天。”姜望一脸幸福的笑了:“而且就要见到安安了,我不能脏兮兮的,怎么着也得焚香沐浴,换一套整洁衣衫。” 向前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是羡是妒,撇了撇嘴:“臭讲究!” 说罢便回了自己房间。 但是当天晚上姜望出门布置“惊喜”的时候,正好撞见向前回房。 却见他身穿稠衣,腰悬玉佩,头发整整齐齐地簪好。就连那唏嘘的胡茬,也精心修剪了一番,虽然手艺不是很精到…… 整个人简直脱胎换骨。 乍一看年轻了不少。当然仔细一看,还是那张丧气沉沉的死鱼脸。 姜望好笑地看着他:“臭讲究?” “呵!”向前昂首走进自己的房间,高傲地用脚后跟带上了门。 …… …… 这个世界上,“团聚”有时候是一个奢侈的词语。 而对有的人来说,它不仅奢侈,更脆弱、冰冷、不可实现。 有时候宁愿它是奢侈的,这样无论花费什么代价,至少总有实现的一天。不管多奢侈的价格,至少还有赎买的可能。 但任何一个清醒的人都知道,在人世间,“宁愿”这个词语所代表的意义,一般都无法成立。 一艘巨大的战船,在浩荡清江上行驶。 自庄帝登临洞真之后,清江水府一日老实过一日。往日整个八百里清江,都是水族的自留地,无论商船还是庄国水师,往来都需报备。 现在早不必如此,庄国境内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完完全全地属于庄国。所以庄国的士卒在境内任何一个地方都应该来去自如。 当然,如果不怕死的话,或许有人可以用永沦幽冥的枫林城域来反驳这句话庄国境内,毕竟有不属于庄国的土地。那是生生被剜下的伤口,裸露于这个国家里的丑陋疮疤。 可惜不怕死的人终究是极少数,这话从来没有人提起过。 而且如今白骨道已经销声匿迹,几乎是被彻底夷平了。枫林城域之外立着的生灵碑,似乎也足堪告慰了。 这是一个欣欣向荣的地方,这是一个飞速成长中的、皆大欢喜的国度。毕竟那些大概不会欢喜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清江水面上这艘战船所载的,是刚从庄陌边境撤下来的战士。 自庄高羡以洞真之威亲自出手,强割陌国十城之后,庄陌边境再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争,但小范围的摩擦从未停止过。 毕竟这十城才被割让不久,还不足以让陌人习惯这个事实。 而有秦国的暗中撑腰,陌国也不担心会迎来庄国大举入侵,小规模的冲突自是不用禁止,甚至陌国朝廷根本不会禁止。陌民所受的耻辱,都需要一个宣泄口。 每每边境冲突上杀死一两个庄国士卒,都够陌国百姓高兴许久。 从更广阔的视角来看,发生在陌国与庄国之间的这种持续性的小规模冲突,正是秦国所乐见、甚至是暗中推动的。秦国通过对陌国的支持赚得盆满钵满,同时也要遏制庄国成长的空间。当然,这些就无法放到明面上来说。 甲板上,一名将军盘膝独坐。 那是一个满脸络腮大胡,看起来颇有年纪的将军。此时并不在战场,他却仍然穿着甲衣,甲衣整体呈暗红色,那是鲜血一遍又一遍的浸染所导致,早已经刷洗不掉了。 天光水色,将军无声。 他独自在甲板上沉默了一路,却在水道行经某个岔口的时候,忽然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回船舱中。 守在船舷旁的副将,在心中长叹一声。 他知道自家将军,见不得故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一章 如行云上 “杨将军!咱们岸上去耍耍吧!” 几个士卒你推我搡地过来,冲副将招呼。 这些士卒笑容畅快,但个个气质凶悍,一看便是能战之士。 军中管制严格,也就是如今撤下战场,大家伙才能散漫一些,难免有些放浪形骸。 杨尹也非常能够理解。 “等驶过这段水程吧,在下一座城池允许你们耍一天。然后咱们就要直接回九江郡了。” 士卒们有些失望,但没有谁表达不同意见。毕竟他们是九江玄甲,整个庄国最精锐的军队,服从命令早已经是一种本能。 安排好手下士卒,杨尹弯腰钻进舱室,果然看到自家将军闷在角落里。 也不点灯,也不说话。 “你这次是应该好好休息了,别人都轮换了十几次,对前线避之不及。你倒好,赖在前线不肯下来。要不是段将军直接下令把你逼回九江,你都快杀进定武城了。” 他说的段将军,是九江玄甲的主将段离。而定武城是陌国的首都,陌国上下崇尚兵家,所以就连都城的名字都如此具有杀气。 杨尹有意说个笑话,调节气氛,但显然不是那么好笑。 至少满脸络腮胡子的杜野虎没能笑出来。 “对我来说,在战场上才是休息。”杜野虎闷声道:“九江郡那些凶兽又不许杀太多,已经没什么可杀的了。” 杨尹很有些头疼:“我们军伍中人,宿命当然是在战场。但谁也不是铁打的,经年累月的厮杀,怎么熬受得住?段将军很器重你,调你回来休整,是怕你堕了道心,被杀意腐蚀……” 杜野虎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你又来了。” “好好好,我不说。”杨尹举手投降,待杜野虎情绪稍好,却又见缝插针道:“不管愿不愿意,反正你也被调回来了,所谓军令难违。趁着还没回驻地,段将军管不着,咱们一起去岸上耍耍如何?找几个小美人,听听小曲,怎么样?” 他殷勤地撺掇道:“反正你俸禄也没处花,挣那么多赏金,光喝酒可喝不完。不如便宜了兄弟们!” “杨尹啊。”杜野虎把头靠在舱壁上,隔着厚厚的木板,看不到船舱外的景象,但他知道这是哪里。 这靠近哪里。 “你听到了吗?”他问。 “听到什么?” “有一些声音,一直在耳边叫喊。” 杨尹听到了江浪拍击战船侧壁的声音,听到士卒在甲板上来回走动的声音,唯独没有听到什么叫喊声。 连一个叫喊声都没有,哪来的一些? 他咽了下口水,问道:“叫喊什么?” “他们问。”杜野虎痛苦地拧着浓眉:“他们问我你为什么不在?” 不等杨尹再说些什么,杜野虎又猛地一下坐起来:“附近哪里有山匪、水贼,或者随便什么恶徒?快!” 杨尹打了个激灵,迅速掏出一个小册子,连忙翻了翻:“前行三十里水路,东岸直去四十里,有一处盗匪,是当地城道院弟子今年的试炼……” 他还未说完,杜野虎已经随手抓起一把军刀,独自掀帘而去。 杨尹坐在船舱里,愣了一会,才把册子收起。 他当然知道杜野虎做什么去了,他甚至差不多已经习惯这种事情。 但令他担忧的是,杜野虎的状态好像越来越不好了,越来越难控制住杀意。 杨尹默然盘坐,杜野虎独自一人离船飞远,战船匀速行驶在清江。 水面倒映着天空,琼云朵朵。 舟行水中,如行云上。 …… …… 云上的姜安安正在发愁。 她觉得今天青雨姐姐很奇怪。 是我吃鸡腿忘了擦嘴吗? 姜安安抹了抹小嘴巴,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啊,不仅仅是青雨姐姐,他们都很奇怪。 那个脸圆圆的,很好玩的小王师姐她还有个很温柔的亲姐姐,是大王师姐小王师姐最近一个劲的问哥哥的事情。 什么多大了呀,长得好不好看呀……哥哥当然天下第一好看! 又问哥哥有没有荤配,但是被青雨姐姐揪着耳朵赶走了。 荤配是什么?荤菜搭配吗? 真的好奇怪啊这些人。 小小的姜安安,感到心很累。 这么多的人都要她操心,大事小事,一箩筐事,她承受了这个年龄不应该承受的烦恼。 她真想说,你们这些人能不能忙一点正事啊。天天就瞎玩,都不用修行、不用学习的吗?我姜安安每天都要练一趟拳呢!还得临一张大字帖! 还有那个讨厌鬼师兄本来是叫莫良师兄的,但是太讨厌了,所以改名叫讨厌鬼师兄今天一天在自己面前晃荡了七八回! 晃得眼睛都花了! 一会拿着这个吃的,一会拿着那个吃的,巴巴地来道歉。 以为我姜安安是猪吗?拿点吃的就想哄我? 我吃你的东西,我还不原谅你。哼! 还有方师兄方师兄其实不姓方,但是他脸很方啊,所以叫方师兄方师兄今天突然跑过来说什么,女子汉从来不告状,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 可是他抢我鸡腿的事情我早就跟叶伯伯说了啊。我那不叫告状……叶伯伯偷偷任命我做监察使呢!我是汇报工作…… 他们总是偷偷烤雪鹤吃,挨打了也不能怪我。我不能徇私枉法呀…… 姜安安越想越心累,小眉头都皱到了一起。 晚上跟哥哥写信,问问他怎么办吧。我是不是汇报工作被发现了呀?他们今天这么奇怪,是不是想打我…… 电脑端::/ 想到这儿,姜安安看着晃来晃去的每个师兄师姐,越看越觉得情况不妙。 算了,还是先去叶伯伯那里躲一躲吧。叶伯伯虽然总喜欢说那些重复了很多遍的故事,但是他那里安全呀。师兄师姐们都怕他…… 心中计议已定,姜安安原地一个转身,迈开小短腿就跑。 “誒!” 她撞进了一团柔软中。 青雨姐姐不知怎么突然出现在前面,姜安安一头撞进了她怀里。 “你跑这么急,要去哪里啊?”叶青雨嗔道。 姜安安蹭了蹭,才抬起头,眨巴眨巴眼睛:“我陪叶伯伯下棋去!” 用棋子摆字也叫下棋吗?两个人你来我往,你摆个姜字,我摆个叶字,也叫下棋? 叶青雨有些无奈,但还是说道:“跟老头子下棋也太没劲了!” 她笑了笑:“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怎么样?” “什么地方?”姜安安一下子来精神了。 “到了就知道了!”叶青雨神神秘秘的:“保准叫你满意!” 姜安安下意识地就要答应,但是突然想起之前的“可怕猜测”来,于是很机灵地问道:“就咱们俩人吗?” “当然。”叶青雨有些摸不着头脑:“你还想带谁一起?” “没谁!”姜安安放下心来,小拳头一握:“咱们现在就出发吧!” …… …… …… ps: 我希望读者看到前半截,能够感受到杜野虎的内心。 一部,若能让人随之悲喜,它应该就是成功的。 我想成功的定义不仅仅是订阅成绩。不仅是网站给不给推荐。 当然,成功的写作的确也需要很多订阅来支持。 o,o来订阅一下正版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二章 须见星与月 云国多山,最为人熟知的山峰,自然是那些城市所在。 因为本来就一直住在山上,云国人对于登山这件事反倒没什么兴趣。云国境内许多山峰都无人开发,完全是原始状态。 叶青雨带姜安安来的,就是这样一座无名小山。 不大,也不高,安安静静,平庸得出奇。姜安安张大眼睛瞧了半天,也没看出来好玩在哪里。 而且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荒山野外,有些怪阴森的。 “青雨姐姐。”姜安安拉了拉她的手:“咱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呀?” 叶青雨食指轻轻竖在唇前:“嘘……” “等一会儿就好了。”她说。 彼时月亮悄悄地跳上了天空,柔软的月光飘落下来,笼在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飘飘如飞仙。 姜安安仰着小脑袋,一时看呆了:“姐姐,你真好看。” 叶青雨弯起食指,轻轻刮了刮她的小鼻子:“以后少给你吃糖,你甜得都发腻了……” “哪有!”姜安安急了:“我一点都不甜,我好苦的!” “哦?”叶青雨故意逗她:“有多苦?” “跟我哥做的鱼一样苦!”姜安安脱口而出。 叶青雨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声来:“那看来是真的很苦!” 尽管四下无人,姜安安还是鬼鬼祟祟地左右看了看,然后小声道:“青雨姐姐,这话你可别写在信里跟我哥说。” “为什么呢?”叶青雨蕴着笑意问。 “我哥一直以为他很会做菜。以前有一次,唐敦大师弟说他做菜难吃,他还气得不行,要唐敦大师弟加练了三个时辰呢!” 姜安安毕竟还小。 并不能真正理解“死亡”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凌河、赵汝成、黄阿湛、唐敦他们都不在了,但或者只以为是出了个远门,以后还会回来的。 所以她还能自然地提及唐敦他们的名字。 叶青雨倒是没想到姜望还有这样的“历史”,笑得眼睛弯了起来:“那你哥可够不讲道理的。” 姜安安又有些扭捏了:“其实也没有呀。” 偶尔抱怨一下可以,真要正儿八经地说姜望坏话,她还是不愿意的。 叶青雨也不再逗她,只提示道:“你看天上。” 姜安安刚刚抬起头,便看到一团绚丽光焰尖啸着冲上天空。 “砰!” 猛地炸开,旋即化作漫天花雨,百紫千红,飘飘而下。 “烟花!”姜安安惊喜道。 紧接着又是一团光焰冲上天空,这团光焰是火红色,在天空绽放,竟形成了一只美丽的凤凰,还扑扇了几下翅膀,才渐渐消散。 火红凤凰之后,天空盛开了玉树,像是一片清光流转的玉雕树林,被人搬到了天空,像仙境落下凡尘。 玉树须臾凋落。 继而是一匹飞马跃出,踏着彩云远去。 …… 令人眼花缭乱的美丽奇景,接连绽放在天空。 五光十色,争奇斗艳。 姜安安看得眼睛一眨不眨,投入极了。 正瞧得入神,夜空中所有的瑰丽忽然都消散,夜空恢复了它本来的样子。 就在姜安安以为一切都结束了的时候,又在下一刻,冲出一排光焰流转的彩字,映照天空—— 姜安安天下第一可爱! “呀!”姜安安有些害羞地捂住了眼睛。 尾指却悄悄挪了一条缝出来。 她于是看到,那行字又变了—— 姜安安是全世界最好的妹妹! 而在那夜空之上,一个白衣临风的身影,踏月而来。 那是一个多么熟悉的身影! 姜安安一下子把小手放开,又惊又喜:“哥!” 因为太过激动,都有些破音了。 “安安!” 姜望飞落下来,一把将小安安抱在怀里。 叶青雨站在一旁,甚至是有意地让开了一些,把空间留给这对久未相见的兄妹,只含笑看着他们。 远处的向前向这边投来羡慕的眼神。 先前姜望就是和他一起躲在那里,为姜安安准备惊喜。 那些烟花都是姜望在临淄就买好的,极尽精巧之能事,价格也昂贵非常,几乎是以道元石计价。 此时他独自站立,远看着兄妹重逢的这一幕。 有些羡慕,有些嫉妒,有些愤愤不平。 “哼,臭显摆!” 但是眼睛却不知为何,有些发酸。 他没有亲人,唯一的亲人就是他师父。 但他们以前没有相拥过,以后再没有机会相拥。 “安安。”姜望拥着小安安,声音有些哽咽,为了掩饰这种哽咽,他说道:“你好像胖了!” 本来静静靠在哥哥怀里的姜安安,忽然使劲挣扎起来:“我哪有!” 虽然还是个小孩子,但对自己胖不胖已经非常敏感。 姜望哈哈哈地笑了起来,一时心怀大畅。 任由姜安安挣脱怀抱,只拉着她的小手。 “你还记得吗?在飞马巷的家里,在屋顶上,你想要怎么样来着?”姜望此时的内心无限柔软,声音也温柔极了。 姜安安没有说话,只使劲点点头。 姜望于是再次将她抱住,脚步一踏,已经腾空而起! 在曾经的那个屋顶上,姜望答应过她,等以后道术有成,将会带着她飞行。 答应过妹妹的事情,姜望都记得清清楚楚。 旧时的承诺,如今实现。 呼呼呼! 那是快速飞行引动的风声。 姜望抱着姜安安,很快就飞越了群山,越飞越高,越飞越高。 而天穹之上的星与月,也越来越靠近。 姜安安满眼兴奋,叫嚷个不停。 冬月本就寒冷,高空之上更是酷寒。但姜望身上散发着温暖的热量,恰到好处地将小安安包裹。 让她虽在寒夜,却感觉不到一点凉意。 以如今的修为,能够飞多高? 姜望从未试探过自己的极限,带着安安高飞,更不可能冒险。 但至少一直到现在,他都犹有余力。 他感觉可以再高一点,再高一点,越完美地完成他们之间的约定,好像就越能弥补自己这么久不在安安身边的遗憾。 姜安安兴奋的叫嚷声停了有一阵了。 姜望低头看向怀里的她:“安安,害怕吗?” 姜安安没有说话。 他这时才发现,小安安在哭泣。 头埋在他的胸膛,身形一抖一抖,无声而压抑的哭泣。 “怎么了?” 姜望一下子慌了神:“怎么了安安?告诉哥哥怎么了,不舒服吗?” 他一边说,一边急忙又往下飞。 “呜呜呜。”姜安安紧紧环住他的腰,在数万丈的高空,嚎啕大哭起来:“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三章 亲与友 被宋姨娘丢下,是姜安安心中永远也抹不去的阴影。 尽管在枫林城的时候,姜望已经竭尽全力给她一个家,竭尽所有给她温暖。但娘亲这个角色,永远也无法被替代。 所以她还是会读娘亲的信,会珍藏娘亲的礼物,会……想念娘亲。很想很想。 但是她也明白,娘亲不要她了。 尽管哥哥否认这一点,可为什么在学堂的时候,别的孩子都有娘亲,就她没有呢? 关于这些,她从未跟哥哥说过。她知道说了哥哥会难过,她知道哥哥也没办法给她变个娘亲出来。 她之所以跟清芷要好,是因为清芷也没有娘亲。 她虽然年纪小,但她明白她被放弃过一次了。 她真的很害怕被放弃。 在她最无助、最惶惑的时候,是哥哥拥抱了她。给她一个家,带她吃好吃的,给她买新衣裳,让她去念书,宠她,爱她,照顾她…… 她知道凌霄阁的师兄师姐们都对她很好,但他们毕竟都不是哥哥…… 她知道哥哥把她放在云国是没有办法,她知道要找凌河哥哥、汝成哥哥、唐敦大师弟、阿湛哥哥他们,很难很难,哥哥一定很辛苦的在努力。 所以她在凌霄阁也很懂事,从来没有在人前哭过。 但她还是很害怕,很害怕哥哥像娘亲一样,一去不返,从此再也见不到面。 所以莫良开那种玩笑她才那样生气。 所以莫良师兄才成了讨厌鬼师兄…… 在数万丈高空,看着嚎啕大哭的小安安,看着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哭成皱巴巴的一团,姜望心都碎了。 他慢慢地,把头轻靠在姜安安的小肩膀上。 声音宁和,却是毋庸置疑的坚定:“哥哥永远不会不要你。” 他重复了一遍:“哥哥永远不会不要你。听到了吗,安安?” 被这种温柔的坚定所感染,姜安安的哭泣慢慢停了下来。 “哥。” “嗯?” “我流鼻涕了。” 姜安安补充:“我流了好多鼻涕。” 姜望心中一瞬间跳过好多念头。 我新换的衣服!云想斋的!算了…… “没事……”姜望说。 姜安安于是破涕为笑。 “哥。” “怎么?” “你真的会飞了呀!” 姜望骄傲地哼了一声:“哥哥很厉害的!” …… 兄妹两人就停在高空,说了许久许久的话…… 飞落下去的时候,叶青雨倒还在原地等着。 “叶道友。” 姜望冲她歉意地笑笑:“姜望失礼了。” 他和叶青雨倒是先见过面,提前就跟叶青雨商量好,今晚给姜安安一个惊喜。 凌霄阁的那些年轻修士,也已经从那支出海商队的口中,得知了姜望在齐国的赫赫声名。所以莫良才着急忙慌地来给安安道歉,所以那位“方师兄”才一再强调告状是不对的…… 毕竟声名响彻齐国的天骄人物,在云国年轻一辈中,绝对找不到对手。 叶青雨轻轻一笑:“无妨。我还以为你们会在上面聊到天亮。” 她竖指指了指天穹。 姜望愈发不好意思:“我以为你先回去了……” “那怎么行?”叶青雨故作严肃:“姜安安可是我凌霄阁优秀弟子,好不容易培养到现在,我得看着,万一你直接把她抱走了怎么办?” 姜安安刚刚哭过鼻子,这会有些不好意思,只回头偷瞄了叶青雨一眼,又继续把小脑袋埋回姜望胸膛。 “多亏了你……”姜望语气诚恳。 保证姜安安衣食无忧,对叶青雨来说根本不算个事。让姜安安在凌霄阁里过得自在,才真正说明了她有多用心。 姜望的感激绝无虚假。 叶青雨摆摆手:“我多亏了你才是,安安来了之后,大家都开心了许多。她可是我们的开心果……嗯?” 话说到半截,她忽然转头。 只见一道璀璨剑光倏忽疾射而来。 姜望连忙提醒她:“是我的朋友。” 但见那道璀璨剑光之上,还站着一个修士,正是打扮得格外得体的向前。 一扫往日颓废气质,凌虚御剑,快意乘风,说不出的潇洒气派。 他踏着光影煊赫的飞剑,悬停于姜望身前,与姜安安好奇的大眼睛对视。 非常骚包地往后撩了撩头发。 自我介绍道:“是的,你没有看错,我就是你哥哥的好朋友。姓向名前是也!” 这一个出场他应该设计了很久,每一个细节都很到位。 姜安安把头埋回了姜望的胸膛:“这个叔叔是谁呀?” 向前摸了摸自己的胡茬,表情十分唏嘘。 “呃。”姜望很有些替向前尴尬,嘴里解释道:“是哥哥在齐国认识的好朋友向前,叫哥哥。” 姜安安这才回过头,弱弱叫了声:“向前哥哥好。” “欸!”向前忙不迭应了一声,欢喜道:“初次见面,也没什么准备……” 他回看自身,上下左右摸了一圈,发现自己确实没什么准备。 买新衣服的钱还是问姜望要的呢! 他想了想,从腰间解下一块剑形玉佩:“这件小玩意送予你做见面礼!” 见惯富贵的叶青雨,看见这块玉佩,也忍不住有些惊讶。 姜望更是直接拦道:“这太贵重了,安安不能收。” 这块剑形玉佩佩在他腰间的时候还不如何突出,此时一取出来,那股锋锐的气息就再也无法遮掩。 绝对是一件宝贝,从他的出身来看,说不定是从飞剑时代传承下来的宝物。 向前脸皮还是不够厚。 如果是许象乾,倘若仓促之下没有准备,路边临时拔根草都能当见面礼。哪像他,还得拿出压箱底的东西来。 “属于它的时代已经过去了,还有什么好贵重的。” 向前喟叹道:“收下吧,给安安护身用。” 他把玉佩往安安手里放。 安安赶紧收回小手,使劲摇头:“我不能要。” 向前看向姜望,那眼神不知为何,竟有一些哀伤。 姜望于是拍了拍安安,安安这才伸手接过玉佩:“谢谢向前哥哥!” 向前满意地笑了,伸手摸了摸安安的小脑袋。 而后就在飞剑之上转身,看向叶青雨:“这位想必就是凌霄阁主的千金,叶青雨叶姑娘了吧?” 叶青雨淡雅一笑:“你好。” 向前这才点点头,不再言语。 姜望在这个时候突然意识到。 向前特意捯饬一番,恐怕不仅仅是因为要见到姜望的妹妹了。 更是因为……凌霄阁,他以前随他师父来过。 唯我剑道曾在云穹之上大放光彩。 他不想给他师父丢脸。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四章 边荒 在遥远的北方,有一片漫长的荒漠。谁也不知道,荒漠的尽头在哪里。 荒漠之中,生有“魔”。无数年来,一直侵扰人世。 相传在上古年间,曾有魔潮灭世,险些倾覆人间。幸得先贤戮力抵抗,才得以保住人类火种。魔潮的消灭,也被很多人视为上古时代的终结。 北方最强大的两个国度,一名曰荆、一名曰牧。 荆牧两国都在荒漠边界驻有大军,用以镇压魔潮。 所以这片荒漠,通常被称为边荒。 意为人族的边界,繁华与荒芜的分野。 同在北域的两大强国,在各个方面展开竞争,唯独面对荒漠,始终联手。仅这一点,大概就能让人窥见“魔”之可怕。 但对于现世绝大部分人来说,“魔”也仅仅只是一个传说而已。因为自上古之后,再没有一头魔,能够走出荒漠。 大概人们对于“魔”仅存的恐惧,都在那凶名昭著的九大人魔身上了。 荒漠最东是无尽流沙,而撇开无尽流沙,大概能将荒漠的边界线平均分成两半,东边是牧国的守区,西边是荆国的守区。 作为北域最强的国家之一,牧国占据现世最大的草原,当然也有最雄健的战马。 天底下公认的最强骑军有十支,牧国独占其二。 站在牧国镇守的荒漠边界,左边是碧草连天的无边草原,右边是一望无际的死寂荒漠。天地在此处划下巨大的分野,生与死如此靠近,对比又如此强烈。 属于牧国的绵延军帐,都坐落在草原的这一边。威风凛凛的着甲骑士,沿着这条边界巡逻。除非战争开始,否则没有人愿意踏足荒漠一步。 尽管这里好像与世隔绝,孤独守在人世的边缘。但仿佛只要自己不踏入荒漠,就还身在人世中。 荒漠是死寂的,从来没有风,似乎连风吹到这里都要死去。更不可能有什么动物。除了偶尔游荡至此的阴魔,驻守此地的士卒们,从未看到过第二种生命。 巡视边境的骑士勒住战马,停下来看着荒漠。在他的视野中,一个人影慢慢走近,慢慢清晰。 他的长发简单束起,垂在脑后。身上穿着一件普通的羊皮袄,草原上的牧民都这么穿。 头发有些干枯、嘴唇有些干裂,像一个受不住熬晒的普通人——这倒不怎么稀奇,神临以下,任何深入荒漠的强者都会如此。只有金躯玉髓,才能够保证肉身在荒漠中不受侵袭。 其人拖着一个巨大的皮袋,将荒漠的地面拖出一条长痕,就那么缓步走来。身上的黑色污迹也印入骑士眼中,那是魔血,“魔”血是黑色的。 当然,最让人惊讶的其实是那一张脸。 看到他,你会惊讶,怎么有人可以生成这般模样?怎么能够“美貌”如此? 这种“美”,甚至是超脱了性别的,有颠倒众生的魅力。 哪怕嘴唇干裂,哪怕皮肤粗糙,其人五官合在一起,就是那样无可救药的迷人。 但是骑士们没人敢多看几眼,先前有一个部落的首领觊觎这张脸,结果他一直“失踪”到现在,他的部落也早被瓜分干净。 “赵!”为首的骑士大笑起来:“我的曳赅!伟大的苍图神保佑你平安归来!” 曳的意思是牵引,赅的意思是包括、完备。 曳赅就是在任何时候都拉着你继续往前走的人,在牧国,它的意思等同于兄弟。 而苍图神是牧国人的信仰。相传是一尊狼身鹰翅马足的神祇,是狼鹰马之神。但也有祭司认为,祂并无具体的身躯,不能够被确切形容。祂不具有任何人类所想象的样貌,同时也包括了所有想象。不存在于任何地方,同时也无所不在。 “宇文。”自荒漠走回来的年轻人笑道:“让我平安归来的不是苍图神,是我的刀子和拳头,。” 骑军万夫长宇文铎是一个扎着许多辫子的雄壮汉子,骑着高头大马,声音像号角一般。大笑着跃下骏马,往前迎了几步,与年轻人抱在一起。 在拥抱的时候,他小声说道:“在牧国,你应该信仰苍图神,哪怕只是在口头上。配合一下我吧,这会让你省去很多麻烦。” 分开拥抱的时候,他又换成了那副爽朗的样子:“我的曳赅这次又割下几头?” 宇文铎瞧来也不超过三十岁。在牧国,这个年纪能够做到万夫长已经很不容易,尤其他还是骑军的万夫长,可见不仅实力过硬,家族背景也不差。 姓赵的年轻人将那只巨大的羊皮袋子提到身前,堆在宇文铎脚下:“都在这里了。” “这么多?” 尽管早有猜测,宇文铎还是忍不住露出喜色。 “继续巡视!” 宇文铎大声呼喝,让手下骑士继续巡逻。自己则将那只巨大的羊皮袋子提起,一手牵着战马,嘴里招呼道:“咱们入帐歇息!” 以宇文铎的身份,在这草原边界有一顶自己的帐篷,当然不可能太大,这是受他的官职制约的。 但有了这次的收获之后,或许就可以扩大一些。 羊皮袋子里装着的,都是阴魔的头颅。据说魔有很多种,但边荒战士能够见到的,也只有阴魔而已。 阴魔的本体半虚半实,头颅为魔气所聚,身躯才有切实的形体,或为兽形,或为人形。但死后反倒只有头颅能够保留下来,由虚转实,身躯则由实转虚,直接消散了。 在清点过阴魔头颅的数量后,宇文铎的表情更激动了。 之前在下属面前不便表露,此刻倒不遮掩:“每次收获都比前次更多,曳赅,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强天才!就算比起王庭里那些天骄,也未必会差了!” “或许只是你见得少而已。”赵姓年轻人表情平淡:“这世上的天才比你想象的更多,只是他们当中很多人……可能都没有机会成长。世界很残酷的。” 宇文铎不知如何接这番话,只得略过,转而面带诚恳地道:“汝成曳赅,我帮你请功吧。陛下雄才伟略,唯才是举,你出身哪里根本不重要。以你的实力天资,完全可以在我大牧青云直上。” 赵汝成摇摇头。 往日衣必要精、食必要细的他,此刻就大大咧咧坐在厚厚的毛毯上,手里抓着一只肥腻的羊腿啃。 “老规矩,功勋都是你的。我只要补给。” 所谓的补给,无非就是伤药、道元石、一些应急阵盘,以及进入边荒必须要配备的生魂石。人类修士以生魂石对抗荒漠中无处不在的抗拒与侵蚀。 “你才刚回来,又要去?”宇文铎很惊讶。 赵汝成随手丢掉啃干净的羊腿骨,又撕下另一只,嘴里则随意道:“我感受到了突破的契机。” “那更应该好好休养,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突破才是……” “在边荒更快。” “话虽如此……”宇文铎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一直以来,我其实都有个问题想问你。我很想知道,是什么让你这样拼命?” 赵汝成停下啃羊腿的动作,沉默了一阵,低头看着自己心口的位置。 “是这颗悔恨的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五章 凌霄秘地 为姜安安放过烟花之后,叶青雨邀请姜望和向前到凌霄阁去做客,向前无可无不可,姜望则欣然往之。 许久未见,姜望已是神通内府,叶青雨也修到了腾龙境巅峰。 有凌霄阁主这样的父亲为她安排各种历练,她的基础自然扎实得很。之所以迟迟未突破,一是为了等待圆满,二是为了提前触摸神通种子。 有一种说法是探索蒙昧之雾时就提前感应神通种子,要比叩开内府之后再寻找神通种子更能孕成契合自己的神通。因为每个人对神通的感受都不相同,所以这种说法是无法证实的,只能具体个人看个人的造化。 但毫无疑问凌霄阁主是支持这种说法的。 不过叩开内府之后再寻找神通种子还算是有迹可循,有一定的方略。探索蒙昧之雾时提前感应神通种子,就纯粹是看机缘了。 上一次云城辞别的时候,叶青雨直接“撕”开天穹出来,出场极其华丽。姜望还以为凌霄阁的人每次进出都如此夸张。 但没想到这次叶青雨带他们回凌霄阁的时候悄无声息,直接在云城中一座不起眼的小院里,推开朴素的院门,就踏进了云雾飘渺的凌霄秘地。 “怎么样。”叶青雨似乎看出了姜望的疑惑,含笑道:“大失所望?” 姜望用下巴蹭了蹭安安的小脸蛋:“见到安安,我心里完全容不下失望这种情绪。” 小安安左扭右扭地避让着,咯咯直笑。 “其实我们凌霄阁很少扰民。上次你来信太急,我以为你们出了什么事,所以顾不得惊世骇俗。”叶青雨眨了眨眼睛:“事后被爹爹训斥了好久啦!” 她为姜望解释疑惑,不掩饰自己对朋友的关心,也不耻于表达。既不矫饰,也不扭捏,十分的自然得体。 姜望一直知道,这是一位通透的女子。对世间事物都有自己清晰的认知和看法。 在过往的许多次信笺往来中,姜望时常也不避讳自己生活中的疑惑与挣扎之处,而叶青雨往往能够给出一个叶青雨的答案。未必完全准确,但独属于她的视角,足够真诚,也足够清醒。 对于枫下小姜来说,云上青雨可以说是一位良师益友了。长期的信件交流让两人互相之间很有些了解,见面后稍稍聊了几句,便已生疏尽去。 手机端:: 姜望笑了笑:“我那时见识少,还以为凌霄阁是仙宫呢。感觉自己是把妹妹送去做仙女,很舍不得,又很放心。” “那现在呢?”叶青雨侧头来问。 外面的云城已经是深夜,凌霄秘境中却依然明丽。 叶青雨稍歪着头,那张清丽的脸上,显出些许俏皮来。 “现在嘛……”姜望拉长了语调:“果然是仙宫!看眼前这一大一小两位仙女!凡尘哪能轻见?” 向前在一旁默默地翻了下死鱼眼。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会说话的? 叶青雨含着笑:“看来安安嘴甜,就是跟你学的。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妹。” “诶,有其兄必有其妹吗?”姜望故作惊讶地看向姜安安:“我说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呢!” 姜安安嘻嘻笑道:“因为哥哥很好看” 姜望捏住她的小脸,恶狠狠道:“因为你把咱们老姜家的好看都占去了!” 姜安安又乐了,抱着他的手不松开。 “哥哥你知不知道?青雨姐姐不喜欢听人家说实话的。”她趁机告状:“我说她好看,她还说以后不给我吃糖呢!” “糖是不能多吃嘛。” 姜望大概不是一个合格的青牌捕头,完全不能体会告状者的心酸。反倒板起脸:“看看你的牙。” 姜安安倒也不怕他,而且很有自信,直接咧开嘴吧,露出整整齐齐、洁白饱满的小牙齿。 “你看,你看,你看呀。一颗都没有坏!” 她摇晃着小脑袋,得意道:“说明我可以吃很多很多糖!” “说明少吃糖是个好习惯。”姜望无情镇压:“要保持。” 几人说说笑笑,在凌霄秘地中飞行。 姜望抱着姜安安,叶青雨和向前分别飞行在两侧。 即使是在凌霄秘地这样的地方,也算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当然,美景主要是叶青雨和姜安安。一个清丽绝伦如仙临凡,一个精致无比似玉雕成。 姜望勉强还能算是个俊男子,在有向前做对比的情况下。 而向前纯粹凑数。 飞过几道云廊,几处楼宇。 叶青雨把他们带到了凌霄阁招待客人的地方,名为停云榭的美丽建筑。 云海至此而停波,恍惚如在美梦中。是所谓“停云”。 叶青雨在门前停步,让侍者引导姜望和向前进去:“今天很晚了,两位先休息吧,这里环境还不错,很适合打坐。明天我再带你们逛一逛凌霄秘地。” 说是休息,其实是修行, 一个真正有志于未来的修行者,每日的修行是断不会停的。 姜望正要放下安安,姜安安反倒把他抱得紧紧的:“哥哥,先去我房间坐一下嘛。” 姜望立刻就投降了。晚课……陪着安安也可以做晚课的吧…… 向前在一旁打趣:“你都这么大了,还一会儿都离不开哥哥啊?” 姜安安眨巴眨巴眼睛,很认真的对他说:“向前哥哥,你快下来休息一下吧。我看你好像一直都没有睡醒的样子,等会站不稳摔下来就不好了。” 向前的确一直踩在他的飞剑上,也不知是为了炫耀还是什么的,总之到了停云榭,都未下来。 听到姜安安天真烂漫的关心,他十分尴尬地收了飞剑。 “那个,我先进去了。” 叶青雨好笑地看完了全程,而后取出一枚玉令给姜望:“凭此令可以出入秘地大多数地方,如有什么事情,注入道元也可以直接联系到我。” 简单地说了几句,她也先行离开,给兄妹俩留下足够的相处空间。 姜望则被姜安安拉着一路小跑,往她的房间而去。 小安安作为凌霄阁的嫡传弟子,虽然还未开脉,但也是有自己的房间的,离叶青雨住的地方并不远,自然是凌霄秘地中最好的位置。 辞别了叶青雨,兄妹俩在长长的云廊一路狂奔,嘻嘻笑闹。 “别急,别急,你慢点跑。”姜望跟在身后,莫名感觉自己堂堂神通内府的大高手,精力居然有点跟不上。 姜安安的房间收拾得很整洁,一看就是有仆人专门打扫。 姜望再清楚不过,自家妹妹是个写完了字都懒得洗毛笔的懒丫头。她当初对云鹤传书那么感兴趣,可能就是看中了它不用洗笔…… “哥哥你闭上眼睛!” 姜安安一脸神秘:“我有礼物给你!” “是吗?”姜望十分期待地闭上了眼睛。 姜安安还觉得不够,取过一条手帕,颐气指使:“你坐下,坐那儿。” 姜望老老实实坐好,任由姜安安给他把眼睛缠住。 他非常好奇,妹妹会给他准备什么礼物。 坐下来之后,只听得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又像是老鼠偷东西,窸窸窣窣。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姜安安说:“可以睁开眼睛啦!” 姜望解开遮住眼睛的手帕,便看到,安安站在他的面前。 手里捧着一个打开的盒子,眼睛晶晶亮亮,充满期待地看着他。 那盒子里,装着的是圆圆滚滚的道元石, 数了数,一共二十七颗。 …… 当初在枫林城望月楼,方泽厚送出一颗道元石,姜望的想要和拒绝…… 姜安安都记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六章 我这双眼睛见太多 二十七颗道元石,对现在的姜望来说,已经是一个非常渺小的数字,可以说微不足道。 但他看着眼前这一盒未能装满的道元石,感觉它们比世间的所有都贵重。 姜安安才六岁,在已经过去的十月十五日,她才刚满六岁。 那一天姜望正在临淄,与王夷吾打生打死。 这样的一个六岁的孩子,怎么攒下的二十七颗道元石? 他几乎能想象得到,小安安是如何抠抠搜搜,像个小守财奴一样,收集这些她所认为的宝贝。 姜望看着这一盒道元石发愣,姜安安眨了眨眼睛:“这些都是我给伯伯师兄师姐他们跑腿挣的……能不能帮到你修行呀?” 她没有明说,但眼神分明是在求表扬。 姜望回过神来,一把抱住姜安安:“对我太有帮助了!哥哥要是哪天超凡绝巅了,绝对有你一份功劳!姜安安,你怎么这么有本事?” 姜安安咯咯咯的笑,一脸得意。 过得一阵,姜望说道:“其实哥哥也有礼物给你。” “哥哥回来就已经是最好的礼物了!” 姜安安嘴甜甜的,哄得姜望开怀大笑,但眼中的期待出卖了她。 “什么礼物呀?”她小声问。 姜望把小安安放到凳子上坐好,然后从储物匣中一样一样地往外掏礼物。 佑国的火烧云丝糖…… 齐国各式各样的有名茶食…… 南遥城廉雀送的铁浆果…… 临淄著名的八音茶,雾女琵琶、乐候醉酒、云中隐…… 都是姜望所品尝过的独特美味,不管身处何地,他始终记得自己有个贪嘴的妹妹。所以但凡他尝过,觉得美味的,也都全部为姜安安准备了一份。 这些是他经行各地的美食,也是他捧出来给妹妹看的所有经历。 每放一样,姜安安的眼睛就更亮一分,到最后,眼睛弯成了月牙。 “哥哥,你真好!” “有好吃的,你看谁不好?”姜望嫌弃了一句,又取出一个造型精致的粉色储物匣来。 “这只储物匣送给你,吃不完的可以先放到储物匣里,不会坏。以后慢慢吃。” 这只储物匣十分好看,匣面还浮刻着一只胖嘟嘟的松鼠,活灵活现。 它是墨门今年才开始售出的精品松鼠匣,比之姜望用的普通储物匣,容量要大上一倍,却更小巧、更精致。 储物匣价格昂贵,普通的储物匣售价便在百颗万元石上下了,这只粉色松鼠匣,售价更是高达三百颗万元石! 姜望自己没舍得换,却为姜安安准备了一只。 一路来向前总是抱怨姜望小气,花销太克制,姜望本人跟地狱无门的接触也是精打细算,与重玄胜都“斤斤计较”,许象乾在临淄整天打秋风,从李龙川宰到晏抚,毫不手软,却极难在姜望这里抠出好处来…… 但姜望以前其实不这样,他当初在道院外门的时候,也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千金散尽随它去,得了银钱就大把花销的角儿。 而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是从姜安安在学堂里靠作弊挣钱,想要帮他还钱给赵汝成开始。 这时候的姜安安已经开始舔火烧云了,甜食永远是她的心头爱,而火烧云像一团云霞停在竹枝上,本身长得就很可口的样子。 她一只手举着火烧云,另一只手紧紧把松鼠匣抱在怀里,都快笑傻了:“真漂亮呀!” 姜望帮她擦了擦嘴角,顺便问道:“你青雨姐姐说你已经准备好开脉了,对吗?” 怎么说也在凌霄阁学习了这么久,姜安安当然知道开脉代表着什么,小嘴一鼓一鼓地点着头。 “那我去跟叶青雨说,明天就给你安排开脉。” 姜望松开手:“你慢慢吃,哥哥先回停云榭。” 其实姜安安的基础早就打好,也早就可以开脉了,只是叶青雨一直在想办法弄地元大丹,因此才等了这么久。之前已经决定,如果年底之前还没有弄到,那就用甲等开脉丹开脉。这次姜望带着重玄胜帮忙弄到的地元大丹过来,当然也就不必再等。 姜安安忙忙将松鼠匣放下,一下子抓住了姜望的衣角,当然另一只手里的食物是不舍得放的。 可怜巴巴地看着姜望:“别走……” 姜安安住的是凌霄阁极内部的地方,姜望作为一个“外人”,深入此地已是不该,要不是叶青雨给的那块霄字玉令,他都不可能进来。 留在这里休息则更是失礼。 姜安安在凌霄阁修行了这么久,被照顾得很好,姜望自然更要尊重这里。 揉一揉安安的头发,姜望笑道:“哥哥还有事情要办,明天再见。” 姜望一说有事,姜安安心中再多不舍,也不再纠缠。只是噘着嘴:“噢。” “明天开脉之后带你出去玩。”姜望哄道。 姜安安立即又笑开了:“说好了呀!” …… …… 停云榭里,姜望正拿着霄字令与叶青雨沟通明日为安安开脉的事情。 姜安安现在毕竟是凌霄阁的亲传弟子,开脉这种大事,还是要在凌霄阁的护持下进行为好。 这枚霄字令被叶青雨特意设置过,只要注入道元,就能在凌霄秘地范围内随时与叶青雨沟通。 房门笃笃笃地被敲响,向前的声音响起:“姜望!” 也不待姜望回应,他就推门进来了。 “我可敲门了啊。”他还补充一句。 姜望只能暂时中止与叶青雨的聊天,无奈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吗?” 向前忧郁地走了几步,才找了张椅子坐下,一脸的忧心忡忡:“你有没有跟安安解释,我只是眼睛比较无神而已,并不是总也没睡醒!” 他看起来真的很忧心。但他操心的问题,也真的很无聊…… 不过这也很符合向前的性子。这人哪天要是开口闭口天下大势,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面对他的问题,姜望很诚实:“我们并没有聊到你。” “不可能!我这御剑青冥多潇洒,谁看了不艳羡?小孩子一定抵挡不住!”向前果断反驳,但气势很快又落下来:“真的一句话都没有提起?” 姜望摊了摊手,爱信不信。 向前一见他这样子,心中便十分不满:“你特意喊我陪你万里迢迢赶过来,就是为了给我炫耀你的妹妹有多可爱、你的小情人有多美丽?” 这回轮到姜望尴尬了,叶青雨此刻还正在霄字令那头听着呢! “我跟叶道友是君子之交,你切莫乱讲……” “得了吧!”向前一摆手,以一副情场宗师的气势冷笑道:“你连安安这么可爱的妹妹都舍得放在这里给你做配合,什么样的姑娘哄不到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安安在凌霄阁是另有原因,叶道友纯属帮忙……” 姜望解释到一半又被打断。 “就你这点道行,不要想瞒我。”向前指了指自己的死鱼眼:“我这双眼睛,见得太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七章 开脉仪式 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你见什么了啊就见得太多? 还给我装情场宗师,认识这么久,明明身边连一只亲密点的母蚊子都没有! 姜望心中已经骂开了,但面上还是维持着风度:“向前兄,不如咱们聊一聊御剑青冥的事情?你的飞剑的确很精彩,令人赞叹!” 手里的霄字令简直在烫手,他很想直接堵住向前的嘴,但这时候表现得太激动,倒好像恼羞成怒似的。 向前顿了一下,立刻好为人师起来:“这个飞剑啊,学问确实很大。你想想看,历史长河中那么多用剑法门,为何独有飞剑能辉煌一个时代?这就要从一个女人说起……” 在向前滔滔不绝的讲述中,姜望感觉到霄字令里用于通话的阵纹已经沉寂下去,应该是叶青雨那边主动断开了对话。 向前若是谈及修行相关的隐秘,以她的性子,的确是不会偷听。但也不能排除她因为向前胡言乱语而生气的可能, 姜望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向前还在那边高谈阔论,讲述飞剑的种种妙处:“据我师父说,在飞剑时代,各种剑术神乎其神。其中有一种最有趣,你道是什么?哈哈,那种剑术……” “好了好了。”姜望非常敷衍地打断他:“你讲得很好,我深受启发。咱们下次再继续。” “别下次啊。”讲得正起劲的向前不答应了,要说还有什么能真正燃起他的兴趣,也就只有飞剑本身,他其实是很想有个同道的,尤其姜望天赋如此惊人。 哪怕他自己决定放弃努力,本心也是希望飞剑之术的荣光有人能延续。毕竟那也是他奋斗了许多年的事情。 “我先跟你说一说飞剑的十种基础用法……” “嘶……”姜望突然倒吸一口冷气,按着额头道:“好像有点不舒服。” “怎么了呢?”向前问。 “应该是之前飞得太高,受了凉。”姜望起身去为他开门:“没关系,不用为我担心,我休息一下就好。你先回去,咱们下次再好好讨论。” “你一个神通内府,还是玩火的,你受了凉?!”向前屁股粘在椅子上,没有挪动:“我发现了,姓姜的,你是不是看不起飞剑?觉得飞剑时代都衰落了,飞剑也没什么好学的是也不是?” 姜望心中的确是这么想的。所谓“性命交修于一剑”,强则强矣,但动辄剑毁人亡谁受得了?飞剑时代的确曾经辉煌过,但现在不是早就不辉煌了吗?而且飞剑时代剑修强者陨落风险之高也是出了名的。 退一步说,如果真的对飞剑之术感兴趣,道门吸纳飞剑之术形成的道剑之术安全性更高,威力也不见得就差了。 当然,面上肯定不能这么说。 “我一看到你,就知道飞剑之术有多么锋利……”姜望猛夸。 向前继续冷笑:“攀上叶小花的高枝很了不起吗?他还不是我师父的手下败将!飞剑之术的强大,姜望,你还难以想象。” “等等。”姜望愣了愣:“叶小花是谁?” 向前也愣了:“你岳父啊,神临境里为数不多值得我师父出剑的强者。怎么你不知道他的名字吗?” 在他看来,姜望和叶青雨恋奸情热,不应该不知道叶青雨的父亲才是。 姜望自动略过了‘岳父’一词,越是在这上面计较,他就会越来劲。只问道:“凌霄阁主不是叫叶凌霄吗?” “是吗?”向前挠了挠头:“我师父说他叫叶小花啊……” 向前师父说的,应该不会有错…… 或许叶小花才是本名?至于他为什么以叶凌霄之名示于人前,原因恐怕也很简单没有哪个强者叫小花! 姜望和向前都沉默了,彼此对视一眼,感觉在凌霄阁继续讨论这个话题,有作死的嫌疑。 “那个,我走了。”经这一打岔,向前顿时没了继续找茬的兴趣。 而姜望坐了一阵,有心想要跟叶青雨解释几句,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又怕越描越黑,最后只能作罢。 …… …… 姜安安的开脉仪式由叶青雨亲自主持。 姜望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这等有一定底蕴的宗门,亲传弟子开脉都还有个仪式的。 叶青雨今日穿着一袭流云道袍,长发用一根木簪簪起,简单大方,俨然得道女真。 从面色上看不出向前的胡言乱语有什么影响,她对姜望的态度仍与之前一样,交谈间还是言笑晏晏的老友状态。 这让姜望的心放下来许多。 小安安的开脉仪式上,还有一些师兄师姐观礼。算是小安安最亲近的同门。 姜望也因此认识了所谓大小王师姐、讨厌鬼师兄以及“方”师兄。 这几个都是在姜安安信里出现过的师兄师姐,平日里对姜安安很是照顾。因此姜望对他们也是客客气气,主动与他们打招呼。 他这边客客气气,殊不知莫良和本名为吕成的“方”师兄心中忐忑,生怕姜安安告了他们黑状。 姜望在齐国名声很响,但也不至于这么快传到西方之域来。 主要是云国通商天下,本就消息灵通,他们又特意关注了姜望的消息,且刚好有一支近海群岛的商队归来,这才非常及时地知道了姜望在齐国的战绩。 连那个古往今来第一的通天境都是手下败将,他们可不敢尝试姜安安亲哥哥的铁拳。 随后姜望拿出来的地元大丹,更是坐实了他的排场。 凌霄阁弟子不差钱,不缺道元石,可地元大丹这种宝贝,是有价无市,有钱也弄不到的。必得是财雄势大,才有可能争得到。 姜安安规规矩矩地盘坐在云雾蒲团上,双眸微闭,认真静坐调息。 在枫林城的时候,姜望就给她打过基础,又在凌霄阁这里,得到了巩固加强。 她的基础与,比之当初一穷二白、靠自己考进道院外门抢资源的姜望,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但努力的意义也正在于此姜望之所以那么努力,无非就是不想让妹妹重复经历自己经历过的辛苦。 现在他做到了。 那个装着地元大丹的玉瓶,就放在姜安安面前。 叶青雨依足规矩,完成了仪式之后,开口宣道:“凌霄门下弟子姜安安,于今超凡,正得其时!” 姜安安睁开乌溜溜的大眼睛,表情很是认真,小手拔去瓶塞,用双手捧着玉瓶,往嘴里倒去。 良久,吧唧了一下小嘴,意犹未尽。 眼睛盯着姜望,那意思很明显哥,还有吗? 姜望只能装作没看见。 哥不是不疼你,哥是真的买不起了。 叶青雨可没有注意到姜安安的小表情,在姜安安服下开脉丹后,她就在用宗门秘术感应姜安安的通天宫。 结束感应之后,认真宣布道:“弟子姜安安通天宫极为优异,当以九霄图奠基!” 语毕,玉指点在安安额头,为她传输起奠基阵图来。 姜望像乡下人第一次进城一样,既惊且叹地看着这一切。 原来真正的豪绰宗门,是根据弟子开脉的情况,授予相对应的奠基阵图!不像姜望那时候的庄国城道院,不管什么情况,通通是归元阵…… …… …… ps:感谢推书人赤戟推荐这本书。 同时他也提到,一再有赤心的读者贡献好评。我非常感谢你们为本书付出的努力。 老实说最近心态有点绷不住。 说好的推荐迟迟不来。 如果不是你们自发帮我宣传,这本书根本连现在的八百均订都不可能有,没推荐谁看得到? 所以我感谢你们。 也再次感谢赤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八章 云上事 姜安安完成开脉,正式成为了超凡修士。 凌霄阁众修士喜气盈盈,纷纷围着姜安安祝贺。 作为哥哥,姜望却站在人群之外,没有第一时间靠近。 他只在心里默默说道:“这是一个瑰丽的世界,也是一个危险的世界。安安,愿你慢慢长大。愿你交好运,如果不能,愿你在坎坷中学会坚强。愿有很多人爱你,如果不能,愿你在寂寞中学会宽容,愿世界对你温柔,如果不能,愿你把温柔带给世界。” 把姜安安带进超凡世界,是他们约定好的、追逐星辰的开始。但这也意味着,更不可预测的未来。 在凤溪镇的时候,父亲一个药材店主,就能把安安照顾得很好。 在枫林城的时候,道院内门弟子的身份,就可以照顾好小安安。 超凡的世界无限广阔,他又要如何才能护得妹妹周全? 姜望的内心,其实忐忑多过欣喜。 他看着那个被人群围绕的小可爱,一时怔了。 姜安安接受完师兄师姐们的祝福,抱着一大堆的礼物,摇摇晃晃地挤到姜望身边来。 “哥,帮我拿着!” 使唤自己的哥哥,她倒是毫无压力。 姜望随手接过,也顺嘴嫌弃道:“你的松鼠匣呢?” 姜安安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古灵精怪!”姜望抱怨了一声,但身体还是非常??诚实地半蹲下来。 姜安安凑到耳边,用小手半遮住嘴,神秘兮兮地道:“我如果现在就把礼物收起来,那其他的师兄师姐就不知道今天应该送礼物给我啦!” 姜望愣了一下,才没好气地道:“你这都跟谁学的啊,小财迷!” 电脑端::/ 姜安安噘着嘴道:“讨厌鬼师兄之前破境的时候,就抱着一份礼物到处转,见人就说他今天破境了,有人送他礼物了。然后他就收到好多好多礼物……” 姜望看了远处正在跟其他师兄弟说话的莫良一眼,转回来对姜安安道:“礼物的重点在于‘礼’,而不是‘物’,在于‘情’而不是‘利’。人家碍于人情、碍于面子送给你的东西,你有什么可需要的呢?咱们家不缺那些,你明白吗?赶紧给我把礼物收起来。” 远处的莫良,被姜望这一眼扫得心惊胆战。怀疑是不是姜安安告了什么黑状,忐忑得紧,一时嘴皮子都不利索了。 而这边,见哥哥态度认真,姜安安也不吭声,只默默把那大盒小盒的礼物一一装进漂亮的松鼠匣中。 “还有。”姜望老父亲一般苦口婆心地教育道:“晚上回去写一份礼单,谁送给你礼物了,送的什么礼物,都要记下来。以后别人有什么喜事,你也要准备差不多价值的礼物送回去。明白吗?” “明白了。”姜安安弱声弱气地道:“为什么是晚上写呀?” “因为白天我要带你出去玩。”姜望说。 姜安安脸上一下子又堆满了笑容:“我已经准备好啦!” …… …… 带着姜安安在与云城以虹桥相连的四大主城疯玩了一整天,小家伙兴尽之后才回返凌霄阁。 叶青雨并未跟着出门,说是不影响姜望兄妹相聚。姜望始终不知道,她昨晚到底有没有生气。 向前倒是很想跟上,但是被姜望无情拒绝了。兄妹俩出去玩,不需要带一个死鱼脸影响气氛。 送姜安安回房间的路上,正好遇到了莫良。 秉持着成年人的礼貌,姜望主动打了个招呼:“莫道友!” 本来已经悄悄移转方向的莫良骤然一个回身,一脸热情地站到姜望面前:“大哥,您有什么吩咐?” “大哥?”姜望不是很能理解。 你看起来比我年纪大吧…… 莫良热情不减分毫:“我跟姜安安是同门师兄妹,感情甚笃。您是安安的哥哥,那就也是我的哥哥。大哥,不必客气,您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姜望败下阵来:“没事,没事,就是跟道友你打个招呼。” “没事就好。”莫良连连点头,脸上挂满了笑容,与姜望和姜安安分别热情挥手:“大哥再会!安安再会!” 姜安安莫名其妙,只觉得讨厌鬼师兄好像比以前更傻了一点。 双方错身而过。 莫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还好我睿智,当场认大哥,他才没好意思动手。不然今天肯定要挨揍吧?他可是打得齐国世家子都抱头鼠窜的,不知道有多狠……唉,我怎么能如此睿智!” 也不知道那些海商是怎么传的消息,把齐国的消息传到云国来之后,传得面目全非了简直。什么一招解决王夷吾,打得雷占乾抱头鼠窜,横扫临淄年轻一辈天才…… 唯一真实的一点就是姜望的确击败了王夷吾与雷占乾,这点做不了假。其它的细节则基本没一句可信。 而在莫良庆幸的同时,姜望也在提醒姜安安:“以后你跟这个姓莫的师兄保持点距离,他脑子好像不好,别传染了你。” 姜安安嘻嘻地笑:“青雨姐姐也这么说过!” “对了。”聊到叶青雨,姜望忍不住问道:“你青雨姐姐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啊?” 姜安安歪头想了一下:“没有呀。” “是不是啊?也许她偷偷生气,你没有注意到呢?”姜望旁敲侧击。 “都跟平时一样呀。”小安安很困惑:“青雨姐姐为什么要偷偷生气?” “呃,可能是因为我们出去玩没有带她。” “可是,是她自己不要去玩的呀。” “呃,女孩子总是会口是心非的嘛。”姜望努力圆话。 姜安安很认真:“我也是女孩子,我就不口是心非。我想吃糖了,就说想吃糖。” 姜望脸色一正:“不,你不想吃糖。” 这时候,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如果你那么关心她的心情,为什么不当面问问她呢?” 姜望回过身,看到一个白衣飘飘的青年男子立在云台, 其人眉眼清朗,气质出尘,长身玉立,五官非常出色,配合着身后的云海,飘飘如谪仙人。 这是姜望第一次见到叶小花……呃,叶凌霄。 手机端:: 当然此时的姜望,还并不知道这个英俊的青年是谁。 姜安安倒是第一时间就出声招呼,但是声音被悄然湮灭了,因而姜望并没有听到。 庆幸自己今天没有穿白衣,不然恐怕相形见绌,有献丑的嫌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九章 叶凌霄 尽管并不知道叶凌霄的身份,而且他看起来也过于年轻,令人难以联想。但其人的气质在那里,叫人怎么也无法轻视。 姜望试探着问道:“阁下是?” “在问我新的问题之前,是不是应该先回答我的问题呢?” 叶凌霄语气平淡,却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大气场。 姜望本不欲理会,但念及这里是凌霄阁,对方问这样的问题,大概是与叶青雨有什么关系,也不能太不给面子。 因而熟门熟路的回应道:“阁下可能误会了,我跟叶道友是君子之交……” “哦?君子之交?”叶凌霄看着他:“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种审问的态度让姜望有些不快,皱眉道:“阁下恐怕操心得多了点。” “小子。”叶凌霄笑了:“你要跟我耍横?” 姜望横前一步,把姜安安牢牢挡在身后,面色也冷了下来:“我不知阁下是谁,是什么人物。我尊重叶道友,尊重凌霄阁,但请阁下自重。” “呦呵。”叶凌霄像个混迹市井的青皮那样开始撸袖子:“今天不教训教训你,你恐怕不知道我横推列国无敌手、万古人间最豪杰的厉害!” 姜望眼皮跳了跳,凌霄阁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啊,还万古人间最豪杰,我是太虚幻境里大名鼎鼎的独孤无敌我难道也要告诉你吗? 他二话不说,就准备给此人一个深刻教训。 忽然有一个声音响起,很是熟悉、很是清澈,叶青雨的声音 “爹,你怎么出关了?不是说这几天要研究新术吗?” 叶青雨人随声至,飘然而落。 姜望心头一凛。 凌霄阁主叶凌霄? 体内聚集的道元瞬间散去,整个表情都柔和了下来。 “哈哈哈哈。”叶凌霄忽然大笑起来:“我跟年轻人开开玩笑呢!” 姜望也笑容灿烂:“正要跟您汇报呢!我与青雨道友是在一次清剿凶兽的活动中认识,互相帮了些忙,也就结下了交情!” 叶凌霄慢条斯理地把袖子往回卷,好像只是单纯地在整理自己的着装,嘴里则道:“也算是有缘了。看到青雨有你这样年轻有为的俊才做朋友,我心里很是宽慰啊。” “哪里哪里,前辈太过奖。今日一见前辈,才知叶道友的灵气从何而来,真令晚辈心折!” 两边客客气气,互相夸奖。 叶青雨一脸狐疑地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这时候叶凌霄暗下的手段已消去,姜安安从姜望身后挤出来,气呼呼地道:“叶伯伯!你又不让我说话!” 叶凌霄笑嘻嘻地看着她:“你拿什么证明是叶伯伯不让你说话的?” 姜安安都惊呆了:“不是你那还能是谁?” “那谁知道呢。反正你没有证据,不能乱讲话。不然,哼哼……”叶凌霄一脸得意:“门规处置!你已经超凡了,可以正式上门规了!” 这胡搅蛮缠的凌霄阁主,让姜安安倍感委屈却又一时找不到话可以反驳。 于是嘴巴一瘪,眼泪开始打转。 “哎哎哎,错了错了!”叶凌霄霎时破功,慌忙道歉:“我错了我错了!” 他按以前的习惯故意逗姜安安,但错估了一件事。今天有姜望这个哥哥在旁边。姜安安特别受不了委屈。 “怪我怪我,叶伯伯不该不让你说话。”叶凌霄一边道歉,一边冲姜望使眼色。 姜望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当然不显,只揉了揉姜安安的小脑袋:“叶伯伯既然犯了错,那他的礼物就不给他了!咱们不跟他玩,好不好?” 今天在外面逛街的时候,姜安安想起哥哥的教导,于是就问要不要买一点礼物回去。姜望当然支持。付账的虽然是姜望,礼物却全都是姜安安自己挑的,很是用心。 而小安安第一份礼物是给叶青雨准备的,第二份就是叶凌霄。 “哈?”叶凌霄一脸惊喜:“小安安给我准备了礼物?” 姜安安很凶地冲他喊:“没有你的份!” 这样一闹,眼泪倒是憋回去了。 “这个。”叶凌霄没皮没脸地凑到面前,咳了一声:“什么礼物啊?” 小安安扭过头去不理他。 叶凌霄于是又冲姜望使了个眼色。 姜望只能再次出马:“安安,哥哥问你一个问题。” 安安抬头看着他,大眼睛里的泪光还未完全散去,格外的惹人怜爱。 “你是不是一个浪费的小孩子呀?”姜望问。 姜安安摇摇头。她想我怎么会浪费呢,买的吃的我全吃完了,一点都没有剩呀。 “那礼物买都买了,就这么扔掉好像也很浪费啊。”姜望故作苦恼:“不如咱们还是大人有大量,给他算了。” “我可以送给别人呀!”姜安安余怒未消,而且脑瓜子很灵活。 “哥哥跟你讲过什么来着?礼物最重要的是礼、是情,对不对?你随便转送一个东西给别人,那还有礼物的意义吗?” 姜望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搬出大道理来压制:“今天这个礼物就先给叶伯伯吧。咱们下次不给他准备!” 姜安安愣了又愣。哥你到底是什么态度?怎么一会这么说,一会那么说。 殊不知姜望心里也很无奈。 你还是个孩子,我已经不是了。 他不会把你一个小孩子怎么样,但是很有可能真下手揍我! 姜安安终究还是个听话的孩子,想了又想,还是很不情愿地从松鼠匣中取出一个青色的长条小盒。 往叶凌霄手里一放,气呼呼地说:“给你!” 叶凌霄一把将礼物攥在手里,满意地笑了:“好好好,真懂事!伯伯没白疼你。” 叶青雨全程看着这两个男人狼狈为奸,心中情绪复杂,竟不知该如何评价。 叶凌霄礼物到手就要走,但忽然想起什么,语气随意地道:“对了,青雨。迟云山的事情,就让姜望跟你一起去吧,我看他实力不错。也省得我这把老脸再出去借人了,你知道的,为父向来脸皮薄,很难张这个嘴。” 姜望震惊了,您脸皮还薄吗?您张嘴这不是张得很自然? “欸!”叶青雨张嘴欲呼,但叶凌霄已经踏云而去,浑似不觉。 或者说,叶阁主根本就不打算听他闺女说什么。 有免费的现成劳力不利用,还得出去借人,交换利益,得有多蠢才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心情愉快的想。 穿行在浮云间,打开手里的木盒看了看,里面装的是一只簪发的乌木簪子,材质不算贵重,但做工很精细……这可是小安安亲手挑的! 叶凌霄随手将自己原本那根法器发簪拔下来扔掉,换上这根木簪子,开开心心地飞远了。 手机端:: 至于那根发簪法器,谁捡到就是谁的吧,反正都在凌霄秘地,也不怕便宜了外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章 迟云山 “迟云山……是什么地方?”姜望看向叶青雨。 “我爹瞎说呢!”叶青雨无奈道:“他这人爱开玩笑,你别在意。好不容易来一趟云国,多陪陪安安。” “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我很乐意效劳。”姜望语气诚恳:“咱们是朋友,理应互帮互助。你说对吗?” “青雨姐姐,我哥哥很厉害的。”小安安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但很踊跃的帮腔:“他以前是三城大比的魁首呢!” 姜望愣了一下。 不过是城道院一年生的魁首,小地方游脉境层面的小小胜利,当时还有一些运气成分在。这个所谓的“荣誉”,他自己都忘记了。倒没想到姜安安还记得。 姜安安,我是你的骄傲吗? “是是是,我当然知道你哥哥很厉害。”叶青雨看了姜望一眼。 关于姜望的强大,她可比小安安了解得多。其人在临淄先败王夷吾,再败雷占乾,在齐国年轻一辈里一时风头无两,怎么可能不强? 尤其她昨天又得到一个消息,姜望在这次来云国的路上,还在争斗中杀死了钓海楼的一个外楼巅峰长老!听说齐国和钓海楼为这件事又起了争端。 齐国怒斥钓海楼袭击齐国官员,挑衅大国威严,钓海楼抨击齐国横行霸道、谋杀钓海楼长老。不过,钓海楼虽然是遭受损失的一方,气势却十分孱弱。毕竟堂堂四楼圆满的外楼境长老,却死在只开了一府的姜望手里,无论怎么讲,也缺乏底气。 或者也正是因为这个消息,叶凌霄才会临时起意,决定亲自来看看姜望。 不过,叶青雨这人虽然性子恬淡,骨子里却也是骄傲的,本能的不愿亏欠任何人。当初在凶兽群中,姜望救了她一次,尽管哪怕没有姜望,她的护身宝物也足够保证周全,但她还是承了这个人情。并坚持以云中令相还。 之后姜望送来安安,她也尽心尽力地照顾。 像她这种其实心气极高的人,往往宁可别人亏欠自己,也不愿自己亏欠别人。 但不知道为什么,迎上姜望那双真诚且干净的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巴,却说不出来了。 姜望是真的想帮到她,想要做点什么。 “迟云山是一处神秘所在,只有手握近古时代相关传承的势力才能够进入,舆图上是找不到的。” 叶青雨讲述道:“它的入口,在祁昌山脉上空。” 祁昌山脉,正是阻隔在雍国与庄国之间的天然屏障。 电脑端::/ : : 而所谓的迟云山之事,其实涉及近古时代的传承。 一直以来,凌霄阁的历史非常神秘,似乎是现世才由叶家先祖创建,但其实历史是可以追溯到近古时代的,且与迟云山有很深的渊源。 不过这份渊源的具体情况,就连叶青雨也不知道。叶凌霄说是要等她当上阁主,才有资格知道这个隐秘。 回到迟云山本身上来。 这座神秘之山,每三十三年开放一次,山上有奇珍,名为神通果。一次只得一枚。顾名思义,此果服下,可得神通。 正是叶青雨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但问题在于,迟云山不仅与凌霄阁有渊源,还有其它的势力,亦有资格进入。 每个有资格进入迟云山的势力,都有一个名额,可以找一位伙伴同行。 本来以叶凌霄的实力,基本横扫一切,除非庄国国主庄高羡那等级别的强者出手。 但进入迟云山的资格,除了要求拥有相关传承外,还需要是在迟云山开放间隔的这三十三年中出生的人。叶凌霄虽然长得年轻英俊,但年龄自然是超过了。 叶青雨继续说道:“我们现在的主要对手,一个是青云亭,现在在雍国,一个灵空殿,现在归属于成国。还有一个号为云游翁,代代单传,实力应是不凡。” “也就是说,他们很有可能请出雍国的年轻高手过来?”姜望迅速抓住重点。 青云亭在雍国,肯定不可能有凌霄阁在云国的地位。从这个角度来看,青云亭的实力也必定不如凌霄阁。最让人忧虑的地方,无非就是这个势力勾搭上了雍国的哪位三十三岁以下高手。 也正是因为对雍国年轻强者的担心,叶凌霄才需要出去“借人”,因为就凌霄阁内部这些三十三岁以下的年轻弟子,虽然也不差,但对面雍国的人才储备,明显不够看。 至于成国,这只是一个小国,就在庄国的东南方向,实力比崛起之前的庄国还不如。并没有什么好忧虑的。 而且叶青雨描述时,用了‘归属’二字,说明灵空殿连平等于这个弱小国家都没能做到,反而像齐国那些宗门一样,成为成国朝廷的附庸,其实力可见一斑。 “应是确定无疑,雍国几个有名的年轻高手,青云亭都在接触中。”叶青雨道。 姜望笑了:“看来雍国那边有你们的消息渠道。” “比势力比实力,他们几家加起来也不如凌霄阁。要不是迟云山本身有限制,他们连入场的资格都没有。” 叶青雨的声音依旧恬淡,但说话的内容不自觉的就带入一种骄傲来。这是实力所决定的,凌霄阁也的确应该有这样的骄傲。 “那他们会不会也知道我?”姜望问。 叶青雨反应过来:“知道你就是齐国那个姜望的,只有大小王她们几个,回头我会让她们保密。” 那几家很难把手伸进凌霄阁里,毕竟都不是一个级别的势力,但凡事就怕万一,所以还是要多加提防。 姜望略想了想,又问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们凌霄阁跟这几家,可能同出一脉,都与近古时代的迟云山有关?” “我也这么猜测,毕竟都有同样的迟云山传承,而且竞争也继续了这么多年。不过,个中真相,恐怕也只有我父亲知道了。” “那位独行的云游翁,你们有什么了解吗?”姜望问。 叶青雨摇头:“没人知道云游翁在哪里,但每次迟云山开启,新的云游翁都会出现。” 这一番谈论下来,倒是只有代代单传的云游翁最神秘。 姜望淡笑一声:“我知道了。” 风轻云淡之间,尽显自信。 无论面对成国的天才,还是雍国的天才,又或神秘难测的云游翁,他都有足够的信心。 他是在齐国那样的天下强国成的名,靠的是实打实的战力,毫无花巧,一路硬推。 对手只要限制在年轻一辈中,无论对上谁都可以,走到哪里都不怕。 这是属于天骄的自信!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一章 生灵碑 既然已经决定接受姜望的帮助,叶青雨也不扭捏:“回头我把迟云山的情况、其它几家的战斗方式、优势劣势,总结一下,写个册子给你。” 姜望点点头,问道:“什么时候出发去迟云山?” “我先前已经去过一次,完成了入山的前置仪式,也与其他几方碰了面,唯独没见到云游翁。”叶青雨说道:“下次再去,就是迟云山正式开山的时候了,还有十天。” “哥。”旁听了半晌的姜安安巴巴说道:“那咱们还能玩几天呀?” “没得玩了。”姜望笑眯眯地抓着她转了个方向:“现在回去做晚课!你已经是一个超凡修士了姜安安!” 把老大不情愿的姜安安送回了房间,姜望径自去找向前。 迟云山之约还有十天时间,正好可以在这段时间里完成之前计划好的事情。 比如……带向前去一个地方。 见到向前的时候,向来丧气的他,正在那里咧着嘴傻乐。 “遇到什么喜事了?”姜望有些好奇。 “说出来你都不信。”向前乐呵呵地道:“我刚才在外面散步,走着走着一个法器从天而降,你说说看这运气!” 他冲姜望晃了晃手里的雪色发簪:“可以凝聚一辆云车,气派极了!速度还很快!” 姜望只能表示羡慕。毕竟他对凌霄秘地不怎么了解,也不知道这地方有没有掉落宝物的“传统”。 “在哪里散的步?有空我也去试试。” “缘分这种事情呢,不好强求的。”向前使劲嘚瑟,又非常做作地叹了口气:“我跟某些爵爷脏活累活做了那么多,道元石都没得几颗。到了凌霄阁没几天,散散步就捡到一个法器,难道这就是有钱人家?难道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的就这么大吗?” 姜望充耳不闻,直接道:“反正你也不用收拾了,咱们走吧。” “什么我就不用收拾了!”向前下意识地反驳一句,但想了想自己的确也懒得收拾,于是问道:“去哪里?” “去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地方。” “欸,怎么不带上小安安?”离开凌霄秘地,向前才想起来问道。 “她啊。”姜望飞行在空中,衣袍猎猎:“她累了,在休息。” 从云国到庄国的道路,并不陌生。 因为曾经那个白发少年,是背着妹妹一步一步走过来,用双腿,丈量了这距离里的所有坎坷。 哪怕此时是从天上飞过,俯瞰山河,一切依然历历在目。 那处石洞,他和安安曾依偎着烤火。那处山顶,他为安安放了半夜烟花。 离开庄国之后,他绝口不提在庄国发生的一切,但那绝不是忘记。那恰恰说明他无法忘记。 永远记得,永远刻骨铭心。 所以无法提及。 向前对什么都无所谓,他其实并不在乎姜望要带他去哪里。跟着远来云国,也只是不想拂了朋友的心意。 把玩了一下意外捡到的发簪法器,在姜望面前炫耀过后,也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一路上看到山山水水,他的视线,都只随意掠过。 祁昌山脉在他见过的山脉里不值一提,他更不会多加打量。 哪怕是越过山脉看到的那处阴气森森、形同鬼蜮的地方,他也毫无兴趣,懒得关注。 顶多只是觉得,这么一块地方,嵌在郁郁青山之后,还真是有点难看。 但他看到姜望就在这里停了下来,降落。 他们降落在“鬼蜮”之外,视野所及范围内,的确也没有一个人影。 时间已经过去了快一年,附近城域的人们已经接受了这里的现状,知道这里是禁地,是幽冥邪神祸害过的地方。庄庭不需要再派兵驻防,因为根本没有人敢过来。 “你要带我来的地方就是这里?” 向前左右看了看,自说自话:“这个地方,的确很久都不会有人来哈?” 姜望没有理会他,只是默默看着这片‘鬼蜮’,在心里说道:“好久不见。” 老大,汝成,唐敦,黄师兄,魏兄,赵兄,萧先生……好久不见。 “人间鬼国我也去过一处,那还是酆都呢,我师父带我去的。”向前没来由的感到一种压抑,几乎是下意识地找话茬。 姜望依然没有说话,沉默许久之后,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走到一座石碑前。 此碑建造得高大、庄重,且气派。 他驻足于碑前,看着碑文久久不语。 向前于是也凑近去看,才发现那是一座生灵碑,为祭奠亡魂所立。 碑文写着 “天地惟命,敬告皇天太祖: 永泰十四年冬,国失国土,我失我民。 天心恨我,民心痛我。 此高羡一人之罪也! 痛心之彻,何复如之! 如千刀万剐,此心煎油。 此乃国仇,此亦国恨! 若不拔灭白骨道,孤枉为君父! 穷此一生,必斩邪神白骨于幽冥! 惜乎逝者已矣,生者难追。 孤担社稷之重,此身不可轻离。 恨乎两界相隔,天人永分。 孤有万世之恨,倾尽清江水,可能洗尽? 临此泣血,哀哀然不知所云! 唯愿上天显德,佑我枫林子民,来世安稳,富贵绵延! 庄高羡谨立。” 姜望杀猪面,杀龙面的时候,他都在场。 他清楚的知道,姜望对白骨道,是怀着怎样深切的憎恨。 而这生灵碑上一字一句,描述着这里发生了什么。 “这里是我的家。”姜望看着这片鬼蜮,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此地永远陷在幽冥与现世的夹缝中。这里的人,永世不得超生。”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庄高羡却祝愿他们,来生富贵安稳。” 向前沉默了一会,问道:“是庄高羡害死他们?” “我发现了白骨道的异常,密告庄廷。但庄廷却装作不知,任凭白骨道妖人献祭全城。因为庄高羡要用那一颗献祭全城所得的白骨真丹,成就他的当世真人!” “整个枫林城域,数十万百姓,没有一个活下来。唯一能证明他们存在过的,只有这块生灵碑。” 姜望伸手抚摸着生灵碑上的碑文:“而这上面,却记录着庄高羡的爱民如子,他的伟大与承担。” 向前沉默。 而姜望面向这片已经沦为人间鬼蜮的地方:“我的家在这里。我的兄弟、朋友、同窗、老师、街坊、乡亲……都在这里。” “那年我十七岁,游脉境,一夜白头。” 他问:“你说‘绝望’这个词,我能够理解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二章 一剑斩破生死途,人间谁配我回头? 在形如鬼蜮的枫林城域外,向前久久沉默。 他终于明白,姜望为什么带他来这里了。 这是揭开自己的伤疤,坦露那血淋淋的痛苦给他看。让他明白,这世上绝望的境遇不止他有,不止他经历过。 : : 他曾凝视深渊,有人却在深渊里。 当他就此止步,自我沉沦的时候。 而有人,依然选择向前。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师父是他的神,是他的信仰,也是他的依靠。 当那一战仓促结束,试剑天下、洞真无敌的师父,死在他面前。 他的神祇陨落,他的天穹倒塌。 他也从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剑修,从此一蹶不振,颓废到如今。 辗转过一些地方,经历过一些人和事,他无法被感动,也不能被理解。他始终丧气地面对一切。不对这个世界抱有任何期待,得过且过地混沌着。 “人生没有意义。”、“再怎么努力也无用。” 这些话,是他的口头禅。是他的呓语,也是他的魔障。 遇到姜望是一件偶然的事情,起先他只是懒得挪步,才选择留在矿区。 他承认,守卫青羊镇那一战让他燃起了久违的激动;他承认,胡栓子的死,让他看到了什么叫徒劳却甘愿的努力;他承认,那个想吃鸡蛋的小男孩,让他突然愿意承担一点责任。 他承认姜望是个非常努力的修行者,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少年人。 但那些,也只能停留一个短暂的瞬间。 他一直觉得。姜望之所以能够那样努力,只是因为没有认识到人生的边界在哪里。努力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姜望之所以能够那样执着,只是因为还没见识过真正的绝望。 他羡慕那种少年心气,但也只是羡慕而已。 然而…… 眼前这一大片半陷幽冥的地域,在清清楚楚的告诉他这个世界上遭遇绝望的人不止你向前一个。 这里是姜望的家乡,他生于斯长于斯生活于斯。 可以说姜望之前的所有人生,都埋葬在这里。而他背负如此沉重的一切,却依旧直脊挺胸,坚定前行。 说起“绝望”这个词。 姜望要面对的是一个崛起中的国家。是一个坐拥两大神临强者,还有一位洞真国主的庞大势力。 而那个时候的姜望,才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寿元有亏,境止周天,没有名师,没有传承……任谁来看,能够看得到希望? 可姜望从未放弃,只身一人远赴万里,背井离乡闯荡。一人一剑,一路跋涉至今。 他向前呢? 他手握飞剑时代绝巅剑术,他拥有举世无双的飞剑,师父临死之前,更是把一生所学,尽数封入他识海。 在那段试剑天下的日子里,师父带着他见识了千山万水,见识了无数种奇功异法。培养他的眼界,提升他的格局,可以说是不遗余力的培养。 相较于姜望,他拥有如此之多,他明明有更多的可能性…… 但他却选择了放弃! 站在这人间鬼域之前,耳边仿佛又听到了师父的声音,那个他不敢回忆,却一次次出现在梦中的声音。 手机端:: “唯我剑道,有进无退。天上地下,唯我无敌!向前,记住你的名字!” 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后来又怎么忘记了呢? “嘿嘿,一剑斩破生死途,人间谁配我回头?师父,您瞧好了。不出一百年,我当在绝巅!” 到底是那个神魔般的男人太强大,还是他的理想,本就痴妄,他的剑心,本就脆弱! 无知无觉间,向前已泪流满面! 守卫青羊镇的时候,他是想要站起来的。胡栓子死的时候,他是愿意展露锋芒的。那个小男孩说想吃鸡蛋的时候,他的飞剑曾在啸鸣! 可是因为什么,让他迈步却又止步,往前却又踟躇? 他毫无征兆地转过身,忽然对姜望深深一躬:“姜望,我要感谢你。同时以真诚和卑劣感谢你。你让我认清了我自己。你让我看到,我一直以来是在怎样逃避退缩。你站在我面前,我的灵魂自惭形秽。你像一面镜子,照见了我的软弱。” 姜望没有避让,只是看着他道:“所以你想好你的未来了吗?” 向前直起身,又躺下来,像一颗被伐倒的树,就直挺挺地躺在生灵碑前:“让我在这里睡一觉,醒来之后或许就有答案。” 姜望没有问为什么,他知道向前沉沦那么久,需要一段足够私密的时间来自省,梳理过去,而后重新出发。 他只点了点头,便径自转身。 这里是枫林城故域,也被人们称为“枫林鬼蜮”。等闲不会有人过来,向前睡在这里,轻易不会被打扰。 而正好,他也有一个地方想去。 距离“枫林鬼蜮”最近的两个城域,一曰三山,一曰望江。一个在枫林城的东南方,一个在西南方。 三山城和望江城姜望都去过,在三山城有一些朋友,在望江城有一些敌人。 但无论是朋友还是敌人,大概都不会知道他还活着。 无论他在齐国有多么风光,这里毕竟是西方之域。人们大多只关心那些天下闻名的绝顶强者,而很少关心局限于哪一地的天才。 毕竟天才,不总是都能成长起来。 离开刻满了丑陋的生灵碑,和已经沉沉睡去的向前,姜望独自向西南而行。 他没有选择去三山城看看老朋友,但去望江城的原因,也不是因为敌人。 他的内府早已成就,却没有刻印瞬发道术。八音焰雀和爆鸣焰雀是他自己创造,不必占用这个位置,也能够及时应用于战斗。而匹配内府境修为的甲等中品道术,没有那么容易获得。 姜望的打算,是用有潜力的道术,耗用大量的功,在演道台进行推演。 而在望江城,有一门他印象非常深刻的道术,名为朽木决。 当初在三城论道的战斗中,望江城道院一个叫傅抱松的青年,倚仗此术,与林正仁对决。 这门道术只有乙等上品,但却在战斗中破了林正仁甲等下品的青蟒绞,无疑具有非常优秀的潜力。 姜望其实那时候就对这门道术起了兴趣,后来还问过道院教习,什么时候能学习这门朽木决。却被告知,这门道术是望江城道院院长的独门秘术。因而只能作罢。 但现在,姜望已经不是道院中人。 他不必遵循道院规则,于庄庭也只有恨。 因而想,试着去要一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三章 山鬼 绿柳河畔,是方鹏举的埋骨之地。 而顺绿柳河直下,汇入清江,便可直抵望江城。 姜望没有表现得惊世骇俗,特意绕了一大圈,混在行人队伍里,从望江城南门入了城。 一个庄刀币的入场费,并不贵。甚至比以前还少了,姜望以前来望江城的时候,入城费是两个庄刀币。 偶尔可以看到几个三山城域的百姓入城,背着一些山货之类。三山城域的人气质剽悍粗野,与其它城域的人很有差别,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也是他们被蔑称为山蛮的原因之一。 枫林城域地陷幽冥之后,三山城域百姓想要置换货物,就只能走更远的路来望江城了。 望江城商贸发达,很多权力被当地家族把持。按理说在这种有恃无恐的情况下,入城费应该增加才对。毕竟三山城的百姓,也没其它地方可选。 但望江城的入城费却减了。 望江城高层若能有如此气度,以前就不会跟三山城闹得水火不容。所以只能是上面的命令。 庄庭居然能够操心到一个城域的入城费用这种小事,仅从这一点,大概就能看出来,庄庭对国家的掌控与日俱增,并且治政水平可圈可点——这原也是应该,若撇开枫林城的事情不谈,庄高羡本就能算是一代雄主,杜如晦亦是朝野公认的贤相。 望江城本来比枫林城繁华许多,这里经济更发达,百姓生活条件更好。但这次一看,也已经不如早先。枫林城域的覆灭,对相邻的望江城域,也毕竟是有影响的。 姜望没有过多感怀,径直寻到了望江城道院。 望江城道院与枫林城道院的格局相同,都是典型的玉京山一脉风格,十分富贵。各地道院本就是朝廷直接拨款,倒是与当地的经济条件没有什么关系。贫瘠如三山城,城道院也是贵气得很。 姜望随便找了个客栈,闭门修行到天黑,才潜行出来,偷进城道院。 望江城道院最强的院长,也只是腾龙巅峰的修为。对于现在的姜望来说,完全不堪一击。 唯一需要考虑的,是怎么才能让望江城道院院长奉上朽木决。 之后还有与叶青雨的迟云山之约,倒是没有太多时间能够浪费在这里。 他早已定下计划。 姜望取出一张山鬼面具戴上,面具是他进城的时候,随意在一个摊位上买的,做工很一般,造型也说不上好看。但这些都不很重要。 在望江城道院中随意穿行,如入无人之境。城道院里的教习、学员,没有一个能够发现他。 很快,便找到了院长的住处。 静室里燃着灯,望江城道院的院长正盘坐修行。 他倒是勤勉,比枫林城道院的那个宋其方强出太多,难怪望江城道院以前能够一直压着枫林城道院一头。 年龄约莫五十余岁的样子,面色红润,修为精深。 当然,再精深,也只是腾龙境。 而曾在腾龙境堪称无敌的人,正藏在一张山鬼面具之下。 “谁?” 望江城道院院长睁开眼睛,神情戒备。 道元汹涌而出,但又以更快的速度溃散。 从头到尾,那个戴着山鬼面具的男人,只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可怕的实力! “阁下究竟是谁?” 院长再一次发问,只是这一次,彻底放弃了挣扎的打算。 实力差距大到没有一丁点机会。 他之所以能够发现姜望,也只是姜望故意泄露给他气息而已。 “你可以叫我张临川。”姜望扭曲声音说道。 “张临川?”望江城道院的院长,显然并不记得枫林城道院的优秀五年生弟子。哪怕庄国那些在一线追杀白骨道教众的强者,大约也只能更记住白骨使者。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并无太大意义。”姜望笑了笑:“我这次来,是有一件事情请你帮忙。” 院长眼神警惕,但面上只苦涩道:“阁下强横如此,我年老力衰,能帮上你什么忙?” “对你来说是很简单的事情,举手之劳。”姜望也不跟他兜圈子:“你自创了一门独门秘术,是叫朽木决,是也不是?” 对方特意找上门来,并且开门见山,直接指出朽木决的名字。隐瞒显然是没有意义的。 院长苦声道:“没想到粗浅小术,也能被阁下这样的强者看上。只不过……” 姜望挥手打断他:“先别忙着找借口,我不白要你的。不妨先听听我的条件,如何?” 院长一脸为难:“实在是老朽……” “两门乙等上品道术。其中一门是构建战场的范围道术,另一门是效果显著的增益道术。”姜望直接道:“两门换一门,而且都是精品。你绝对不吃亏,如何?” “阁下,不是老朽不愿意。”院长表情显得十分诚恳:“实在是朽木决这门道术它有缺陷……” “有没有缺陷,有什么缺陷,我自己会判断。”姜望再次打断他:“你不看看我的道术再决定吗?” “实在是这门道术,我已上贡国道院。国相于我下了保密禁制,我无法传授……”院长做最后的努力。 “是吗?”姜望抬起一根手指,已经冷了语气:“我来试着帮你解开如何?” 院长于是知道,再也没有挣扎的余地了。 他索性闭上眼睛。 “什么意思?”姜望问。 “如阁下所见。”望江城道院院长说道:“朽木决是我一生的心血,我连弟子都没有传授,更不可能把他交给一个不知面目的人。你杀了我吧!” 事实上这门道术他至少传授给傅抱松过,在决意领死的时候,他仍然有意隐瞒,以保护自己的弟子。 姜望看着这个闭眼等死的老人,一时有无从下手之感。 利诱不成,威逼更是无用。人不惧死,奈何以死惧之? 其实他可以直接以神魂匿蛇摧毁对方的意志,试着控制其人,以吐露朽木决。 但一来成功几率不高,二来,他与望江城道院院长无冤无仇,对方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他不愿平白沾染鲜血。 甚至于此人的坚持、以及对弟子的维护,让姜望有些动容。 但无论如何,朽木决姜望势在必得。 这是他梳理了很长时间,做出的道术选择。 光阴紧迫,他必须尽可能快的提升实力,确定第一内府的刻印道术。 念及此人对弟子的维护,姜望心中有了新的想法。吓一吓他,兴许能有收获……虽然可能卑鄙了些,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想到便做,姜望右手迅速完成掐诀,往地上一按。 而后花海蔓延。 无穷无尽的焰花,瞬间铺满了这个房间,并无限向外延展。 当然,扑至房间外的焰花只是幻花,且并未显露形迹,等闲修为不足的道院弟子,根本都察觉不了。 只是为了吓唬眼前这位院长而已。 望江城道院院长果然又睁开眼睛,看着铺满视线、暴烈隐蕴的焰花海洋,整个人怒不可遏:“你想干什么!?” “我张临川做事很简单。我要的,就一定要拿到手。”姜望声音故意变得冰冷:“既然你不吃敬酒,那现在我就罚酒一杯。” “从现在开始,每过三十息,我就杀一名道院弟子。一直杀到整个城道院人畜不留,或者你交出朽木决为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四章 恶人 阁下最好想清楚!” 院长在惊怒之中,仍然保持了最大的克制:“杀一个老朽,或者不算什么。要是杀绝望江城道院,你就是在与整个庄国为敌!甚至是与道门为敌!” “听起来很严重。”姜望非常的入戏,声音极度无情:“所以我奉劝你尽快与我达成交换,不要让张某面对这么严重的后果。” “你!”望江城道院院长怒道:“无耻之尤!又狂妄无知!行此大孽,难道你以为你能逃得掉?你再强,还能逃得出杜相的咫尺天涯?” “咫尺天涯再强,还能未卜先知我的位置在哪里不成?我张临川四海为家,请杜如晦尽管咫尺天涯去。” 姜望丝毫不为所动:“还剩五息!” 院长痛苦地闭上眼睛,心中天人交战。一边是毕生心血,一边是整个城道院的所有弟子。 而姜望还在计时:“三息!” 院长咬咬牙,正要开口。 恰在这时,一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何方高人,莅临我望江城道院?” 这声音执拗、坚固,有如顽石,让人印象深刻。 姜望认真想了想,触及对面院长心焦的眼神,瞬间明白过来。 是傅抱松! 本应在郡道院甚至国道院进修的傅抱松,此时竟正在城道院中!并且察觉了幻花的蔓延。 那就更有把握了。望江城道院院长未必会选择城道院里的其他弟子,但傅抱松他一定不会忽视。因为他的独门秘术,只传给了傅抱松,俨然视其为衣钵。 这是亲如父子的关系。 姜望有意暴露气息,那边傅抱松果然疾冲而来。 …… 在三天前,傅抱松打开天地门,正式踏入腾龙境,已经可以进国道院进修了。 他完成所有交接之后,第一时间选择回望江城报喜。 他是父亲独自带大的,自小性子执拗,长大以后与叔伯兄弟的关系处理得很糟糕,父亲前些年去世之后,索性便断了联系。 整个望江城唯一让他挂念的,也就只有城道院的院长了。 自从拜入道院外门后,一直以来,院长都对他照顾有加。进了内门后,更是倾囊相授,视他为衣钵传人。 老院长于他而言,是亦师亦父的存在。 回到望江城,自然也是住在城道院中。 今夜正在做晚课,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感应到了幻花的存在。 他第一时间便站出来,既是威慑,也是示警。 在他看来,作为此时整个望江城城道院里,唯二的腾龙境修士之一,面对城道院的麻烦,他义不容辞。 而后发现陌生气息的波动来自于院长静室,他更是心焦如焚,运足道元便疾飞过来。 他住的地方距离院长的静室并不远,须臾即飞至。 人至门前,已经完成掐诀,做足诸多准备,正要一脚踹门冲入……房门忽然一下开了。 傅抱松下意识地便要释放道术,但手上忽然一紧,继而道元都被震散,然后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扯入静室中。 砰! 房门关紧! 整个过程持续不到两息时间。 就是房门一开一关而已。 傅抱松已经被打散道元,扔在了望江城道院院长旁边。 而戴着山鬼面具的姜望,坐姿端正地坐在他们面前。 傅抱松自己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制服,跌在地上的第一时间却是去看老院长:“老师,您没事吧?您怎么样?” 院长默默看了他一眼,转头看向姜望,咬牙道:“阁下心狠手辣,老朽佩服!” “过奖。”姜望很有恶人的自觉,轻笑道:“那么选择继续?” “什么选择?”傅抱松在地上问。 “我跟你老师玩了一个游戏,杀人的游戏。”姜望极有耐心地给他解释:“我希望他能把朽木决给我。不然的话,每过三十息,我就杀一个人,一直杀到整个城道院鸡犬不留为止。” 傅抱松沉默了一会,爬起来道:“我去取纸笔。” 姜望是知道傅抱松会朽木决的,本打算如果在望江城道院院长这里弄不到,就再去找傅抱松试试。只是当初在三城论道上就见识过此人的臭硬脾气,没有多大把握,才将他作为备选而已。 此时他妥协得如此果断,倒是让姜望有些意外了。 一时视线在傅抱松和望江城道院院长之间来回。 院长只涩声道:“抱松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 这里是院长的静室,傅抱松自然是熟悉布设的,很快就找来纸笔,并且认认真真开始研墨。 姜望忍不住问道:“这可是你老师的独门秘术,毕生心血。一直以来也是你的杀手锏,你就这么轻易的交出来了?” 傅抱松的手很稳,一边研墨一边说道:“人命比道术重要。” 姜望沉默了。 傅抱松很快研好墨,取过毛笔,开始记录起朽木决来。 一时间静室无声,院长与姜望各自不动,只有笔尖游走在纸上。 “好了。” 傅抱松写罢,吹干墨迹,将记录着朽木决的纸递送到姜望面前:“你可以检查一下。” 姜望简单看过一遍,便知无误。 朽木决当然是别出心裁的道术,是院长偶然的灵光一闪,但以姜望高出他们不止一筹的实力,傅抱松想要在道术里做什么手脚,是不可能的。 姜望收起这张纸,想了想,终究还是说道:“其实就算你不给我。我也不会杀人的。” 傅抱松没说不信,也没说信。只道:“我不能拿他们的性命做赌。” 姜望忽然觉得有些惭愧。 在这个堪堪突破腾龙境的修士身上,他看到了一种道德与坚守,这是真正的端方君子。 姜望站起身来,看向院长:“我最开始的条件依然有效。” 他说着,从怀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两个小册子,一个上面记录着花海,一个记录着荆棘冠冕。 轻轻放在自己刚才坐过的椅子上:“你们师徒都可以学。” 院长没有说什么。 只傅抱松道:“阁下已经达成目的,可以离开了吗?” 姜望也不以为忤,只说道:“你这样的人不多了,我希望你可以好好活着,未来可以走得更长远。” 话音落下,人影已失。 阅读网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五章 魇 看着戴山鬼面具的神秘人离去,傅抱松沉吟道:“他好像认识我。” 老院长叹了口气,将留在椅子上的两册道术拿起来:“他说他叫张临川,你有印象吗?” 傅抱松想了想,说道:“枫林城还在的时候,那次三城论道,枫林城有一位使雷法的师兄,就叫张临川。最后输给了林正仁师兄。” 院长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弟子,他其实非常清楚林正仁对傅抱松的态度,也明白傅抱松一直就与林家那些人合不来。但傅抱松从不会在背后说这些人什么,甚至提及林正仁,永远是以师兄相称。这孩子,永远不缺乏正面对抗黑暗面的勇气,却从来没有背后中伤的阴戾。 也正是这些点滴细节,让他选择把毕生心血传给了傅抱松,而不是实力天赋都更胜一筹的林正仁。 这些想法只是淡淡转过,望江城道院院长嘴里则说道:“这不可能。正仁的实力我很清楚,即使是现在的正仁,也远不可能有刚才这人强大。而且,整个枫林城域都地陷幽冥,寸草不生,那个张临川怎么可能活下来?” 想到那个一夜之间沦为鬼蜮的枫林城,傅抱松心下恻然,随口推测道:“或者是化名,或许只是同名吧。” “但愿只是同名。”院长以一种傅抱松并不理解的情绪叹息了一句,然后将手里的两个册子,都放到傅抱松手里:“拿去好生揣摩。” 傅抱松抬头看向他:“老师,这……” 院长拍拍他的肩膀,阻止了他的拒绝:“我天赋有限,一生也就止步于此了。你有更好的未来,也更值得这些道术。用最快的时间掌握它们,如此朽木决也不算白白交出。这是命令。” 傅抱松从小就是执拗的,面对一些事情,有时候即便是望江城道院院长,也未必能够说服他。 但是院长的命令,他肯定会听,无论有多不情愿。 傅抱松将这两门道术紧紧攥在手里:“抱松一定努力。” 院长欣慰地点点头,又道:“现在去敲响院钟,向整个望江城域范围内的强者求援。” “老师。”傅抱松迟疑了一下:“现在再求援,好像已经来不及。而且,若引起刚才那人的恼恨,回头他再……” “现在求援当然来不及。但朽木决被抢走的事情,咱们必须传出去。不然那人以后若做了什么恶事,又暴露了朽木决,那你我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 老院长道:“而且现在求援,根本不可能拿那人怎么样,那人也应该清楚。从他做事的风格来看,还算是一个有底线的人,不会再回道院报复的。” 傅抱松听懂了老师的顾虑,点点头:“我这就去。” 院长又在他身后补充道:“等会要是城主他们过来了,你要记得。朽木决是我给出去的。这本就是我的独门道术,我有资格做取舍。” “可事实上……” “这就是事实!”院长非常严厉地打断他:“这也是命令。” 让陌生修行者抢走独门道术,这件事可大可小。如果是院长自己,为了道院学子的安全,交出他自己的道术,谁也没法指摘他什么。 而如果是傅抱松交出道术,就很可能被人说成是贪生畏死,对他以后在朝堂的发展不利。 老院长这是将毁誉揽于一身,为弟子遮蔽风雨。考虑到方方面面,哪怕是对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了。 傅抱松咬咬牙,终究去了。 城道院的钟声连鸣九响,立时惊动了望江城域的各路强者。 城道院是整个城域最要害的地方,一旦有失,他们谁也脱不了干系。 内府境的望江城城主须臾即至,腾龙境巅峰的望江城缉刑司执司也在稍后赶到。 值得庆幸的是,望江城道院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损失,只是院长被人强逼着夺取了一门独创道术。 至于那位夜闯城道院的歹人,在问清楚其人大概的实力之后,望江城主就已经决定了此事的处理方略。 追缉是一定要追缉的,事涉一城颜面,但执行力度必然是雷声大雨点小。毕竟对方至少是内府境的实力,整个望江城域没几个人能对付。而他作为一城之主,总不可能放下所有事情,亲自追缉那歹人。 反正城道院没有什么实质性损失,且城道院本身的追责意愿也不强。 三言两语之间,城主、城道院院长、缉刑司执司,这三位城域最高层便已经达成了默契,心照不宣地安排下去。 发起通缉、加强巡夜、派几队修士做做样子,便是如此而已。 …… …… 姜望离开望江城道院,心中并无太多完成既定目标的欢喜。 “啧啧啧。”姜魇的声音在通天宫里响起:“威逼,利诱,胁迫……这些事情,我原以为只有我做得出来。” “愿意嘲讽你就嘲讽吧。”姜望不为所动:“庄国欠我的东西,我一定要拿回来。” “为此不惜任何手段?” 姜望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但是说道:“我刚才没有骗他们,如果时间到了他们还是不肯给,我就会放弃。” “你还是心有惭愧。”姜魇笑了起来:“不然你不会跟我解释。” “那个院长要是一个大奸大恶之辈就好了,这样无论你如何折磨他,哪怕摧毁他的意志,也都不用有惭愧的感觉。” “我有一门秘术,可以引动人心的恶念。待受术者做下恶事,你再去对付他,就可以心安理得了。怎么样,要不要学?” “你明明有更多的选择,可以更快的变强,为什么要自缚手脚?” “你在以什么标准要求自己?有谁在乎?” “你这样活着,不觉得累吗?” “不如放开自己……” “更强,更轻松,也更自在……” 姜魇今夜格外活跃,喋喋不休。 面对傅抱松时生出的惭愧心理,成为了姜望心防上的短暂漏洞。 姜魇敏锐地察觉了这一点,并且试图将这个心防漏洞扩大。 在整个过程中,他没有使用任何秘术,就只是单纯的用言语操弄情绪。 因为此等时刻任何秘术的使用,都等同于直接宣战。他并不愿意现在就与姜望展开神魂对决。 但姜望保持了沉默。 他的眼神反而越来越平静,沉默行走在黑夜中的望江城。 望江城道院的九声求援钟鸣,便在这时候响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六章 望江城之夜 望江城道院院长敲钟求援的心思并不难猜,姜望转念便能想明白。 他并未动怒,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整个望江城域,都没有会令他畏缩的对手,而他只不过拿了一门区区乙等上品的道术。庄国总不可能为这样一门道术,从庄都调集强者过来追杀他。 朽木决对他构建的战斗体系非常重要,对其他人来说,则未必能算什么。 这钟声反而让他心里静了一静,暂时离开了姜魇的“嘈杂”。 行走在望江城的街道上,长夜中并无其他行人。但姜望却有了一种久违的感受。 确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行走在庄国的城市里。 当初那个少年,毅然决然离开这个生他养他的国度……那时的心情,此时的心情。彼此交织,汇聚成一种复杂的感受。 走过一条长街,姜望忽然抬头—— 在望江城被惊动的夜空里,他看到了一个“熟人”。 …… …… 林正仁难得回一次望江城,整个望江城林家,对他现在也根本提供不了什么帮助。 他很早就说,望江城林家的产业对他来说不值一提,那并不是吹嘘,而是对自己有清楚的认知。 他从来就知道,他是什么实力,他能走到哪里。 现如今,整个国道院,最风光无限的,当然是祝唯我。 在此之下,便是所谓国院六杰。 他林正仁就身在其中。 祝唯我是独一档的天才。 他早就认识到祝唯我的强大,但的确没有想到,其人竟然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已经成就神通内府。为庄国年轻一辈第一。 说起来枫林城那个鬼地方,倒是的确出人才。 那个不知从哪里学到道剑之术的黎剑秋,亦成了国院六杰之一,排名只比他差了一位。当初三城论道的时候,他作为论道魁首,眼中也只放得下一个祝唯我,哪知道黎剑秋是谁!没想到现在却要与其并列。 有教习曾说,枫林城域一域死尽,所有的运势都积聚到了幸存者的身上,负一城之运,担一城之命,所以才有了祝唯我的一飞冲天。 他本人是不信的,祝唯我的强大有迹可循。其人刚入腾龙就敢追杀吞心人魔,一人一枪敢闯不赎城,这样的强者何须什么运势?本身即可成势。 但不相信不妨碍他暗中助长这种声音的蔓延。让更多人认为祝唯我是躺在枫林城的尸堆里起势,要比让人们坚定祝唯我是庄国不世出的绝顶天骄好得多。 至少在前一个范畴里,他林正仁还有竞争的机会。 无论祝唯我有多强大,多么耀眼,他林正仁从来也不觉得自己赶不上去。 道途漫漫,不走到最后一步,谁能断言谁可以走得更远? 他需要资源,需要更多的资源。 如今他为腾龙巅峰,祝唯我是神通内府,各自资源都还足够。 等他们成就外楼,冲击神临的时候呢? 资源不足的时候,必然有所取舍。他绝不肯成为被“舍”的那个人。 如今庄国好大一片基业,一切欣欣向荣,要想在未来的庄国里占据一个好位置,目光就不能仅仅局限于现在所谓的国院六杰。 事实上他从头到尾,目光对准的都是祝唯我。 这次回望江城,也是因为祝唯我。 因为庄国的迅速强大,与周边势力之间的利益划分自然也要重新分配。 比如前一段时间,雍国、庄国、洛国,三个国家就在不赎城,与罪君凰今默一起,进行了四方会谈。 各国代表不是国相就是大将军,可见规格之高。 大人物参与谈判,自己不能轻动,年轻一辈的切磋,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当然,无论什么程度的交锋,不赎城都是不参与的。 令庄国举国的是,在这次四方会谈中,祝唯我力压其它两国。听说甚至不是一对一的切磋,而是祝唯我直接一打二,将雍洛两国的天才一起打服! 因而这次祝唯我回国道院,声势格外浩大,全院师生迎出院门外。 林正仁实在不愿意在国道院感受那种氛围,怕自己的道心受到压制,万一耽误了腾龙境的圆满,那就更糟糕了。因而随便找了个理由,暂时回望江城避一避。 没想到回家才住了没多久,就又出事,望江城道院钟鸣九响! 林正仁不由得有些怀疑自己的运势了。 他从来惜身,不愿冒险,但所有人都知道此刻他身在望江城,城道院出事,他不能不去。 他从望江城道院走出来,关键时候必须要展现承担。 不过去是一定要去,怎么去,却还可以再斟酌。 林正仁控制着速度,在确定城主和执司都已经赶到,并且形势稳定之后,才加速赶至。 他赶至道院的时候,傅抱松正送城主和执司离开,院长已经回去静室闭门,并不在场。 “傅师弟,发生什么事情?”林正仁飞过去问,表情关切:“院长没事吧?” 他与傅抱松的确发生过矛盾,三城论道上他甚至踩过傅抱松的脸。但这并不妨碍他表现出亲切。因为当时那件事,他是为了整个望江城道院的“大局”。 “有歹入夜闯道院,强取了一门秘术离开。”傅抱松摇摇头:“老师没事。” 他很不喜欢林正仁,但院长以受伤的名义闭门调养,减少麻烦,他就需要站出来代表城道院。他知道林正仁一直对院长不传他朽木决心存芥蒂,因而含糊了秘术的名字。 林正仁也不以为意,城道院能有什么了不得的秘术?曾经耿耿于怀的朽木决,现在也早不看在眼里。国道院里那些秘术,才有资格叫做秘术! “城主怎么说?”他问。 “通缉歹人,加派人手巡逻。但应该不会有什么用。” “这是老成之举。”林正仁点点头。 又往道院里看了一眼,终究没有进去看看老院长的想法。 “没事就好。代我向他老人家问候。我追出去查查看,或许还能找到什么痕迹。” 他随口敷衍了一句,便转身离开。 至于嘴上说的帮老院长出头,去参与追缉歹人…… 开玩笑,这种回报极低、风险极大的事情,他沾都不会沾一下。 无惊无险,白跑一趟。 林正仁随意在望江城里飞了两圈做个样子,便径自飞回处于城东的林氏族地。 如今的林氏,族长依然是他爷爷,未来族长则是他弟弟林正礼。 他从未把这处基业放在眼里,在国道院站稳脚跟后,要争要抢的,都是另一个层面的资源。 当然,在林家,他的地位更是超然。 以前林正礼起了性子,偶尔还敢跟他顶几句嘴,现在早已服服帖帖,不知有多敬爱。 没有惊动守夜的族兵,他直接飞回自己院中。 今夜城道院发生的事情,并未在他心中引起什么波澜。他只是对这些无关的事情有些厌烦了。 诸事皆烦。 何时才能追上祝唯我? 林正仁在院中立了一阵,很快就调整好心绪,迈步往屋里走去。 “你刚才在追缉我?” 一个声音,几乎是贴在他身后响起。 林正仁悚然一惊,全身发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七章 曾记否 这人是谁?想要做什么? 林正仁心中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但并没有贸然动手。 被人欺至如此之近都为察觉,本身已经说明了实力差距,尤其身后这人散发的压迫感,有如实质。 林正仁不会做冒险的事情。 他没有运转一颗道元,以此表示自己绝无反抗之意。而后僵硬着身体,缓慢地转回身去。 于是看到了一个脸戴山鬼面具的人。 傅抱松说过,那个夜闯城道院的人,就是戴着山鬼面具! : : “我无意得罪!” 林正仁直接表明态度:“城道院里的事情我并不知情,也绝不关心!” “可是。”姜望拧着声音,慢吞吞地道:“你刚才到处在找我。” “我只是做个样子,并没有用心。以阁下的实力,当能看得清楚!” 姜望幽幽地看着他:“人心隔肚皮,我很难看清楚。” 这眼神让林正仁不安,他咬咬牙:“阁下要怎么才能看清楚,但请直言!” 姜望笑了笑,笑声很冷。随手一指,一团火球疾射而出,撞塌院墙,斜斜撞上夜空,“砰”地一声炸响。 “证明给我看。”姜望说。 林正仁脸上煞白一片,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才让自己的表情平缓下来。对方的态度已经很明显,而他选择接受。 炸开的火球惊醒了林氏族地的夜晚。 “哪里爆炸了?” “发生了什么?” “快去看看!” 陆陆续续有林氏族人从各个院子提刀带剑赶过来,将声响源头,林正仁的院子围得满满当当。 “大公子!怎么了?” “这人是谁?” “林氏族兵在此,大公子尽管吩咐!” 彼时姜望和林正仁都立在院中,各自沉默。 从轰塌的院墙,可以看到他们倆相对而立,彼此都没有其它动作。 林氏族人鼓噪着支持自家公子,只是因为林正仁没有下令,才没第一时间冲过来。 夜色给隐约对峙的两人都覆盖了一些神秘。 也因此,他们没能看清楚,林正仁身体有多僵硬,脸色有多难看, 而站在他对面,戴着面具的姜望,眼神却十分从容。 实力决定心态。 当初姜望第一次来望江城林家,还是找祝唯我借了枪才能动身。哪怕仗了祝唯我的势,林正仁给他“忠告”,他也只能接着。 而如今,他再来林氏族地,他不开口,林正仁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强弱异位! 林氏族地越来越喧嚣,很快又有一堆人聚拢过来。 其中为首的那人远远就喝道:“哪个不长眼的贼子,敢打扰我大哥的清静!” 姜望藏在面具下的嘴角,微微翘了一翘。 林正礼的声音! 他从极远处就开始表达敬爱,关心自家大哥,仿佛打扰林正仁的清修,比挖了他林氏祖坟还过分。言辞恳恳,激愤难抑。 林正仁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给姜望的眼神一逼,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 人群近了。 林正礼挤开围堵院子的族人们,在两名护卫的陪同下,大踏步走进院中。 许久未见,他气色好极了。 林氏未来家主的身份,让他意气风发。一个国院六杰的大哥,让他在整个清河郡都有几分面子在。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自信与底气。 修为上倒是进步不大,堪堪周天境而已。 “兄长!”他对林正仁拱了拱手:“咱们林家的好手都在外面了,只要你一声令下,随时都可以为你效死!” 他瞥了一眼戴着山鬼面具的姜望,神态转为跋扈张扬:“这藏头露尾的家伙是谁?” 在他看来,腾龙境巅峰的林正仁,已经是望江城域最强的几个人之一,他想不出来除了城主之外,还有谁能压过自家兄长一头。 眼前这不知从何而来的藏头露尾之辈,显然也不可能是兄长的对手。 这正是他表忠心的好时候,不求完全修补兄弟俩渐行渐远的感情,但求林正仁以后还记得望江城的这个弟弟。 所以他表现得格外卖力,一出场就是大阵仗,几乎把族内能打的人全部召集过来了。 而回应他殷勤的,只有沉默。 那个戴着山鬼面具的人没有说话。 林正仁也没有说话。 这种沉默叫人惶恐。 林正礼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家兄长的脸色,这哪是对峙?分明是被震慑住了! 能把林正仁震慑住的人,该有多强大? 林正礼适才还跋扈张扬眼神,当时就虚了下来。 “兄长你先处理着,弟弟在外面随时等候吩咐!” 林正礼随口圆了一句,便果断往外退。 姜望就在这个时候出声了。 “我看他很不顺眼。”他对林正仁说。 林正仁张了张嘴:“舍弟太过年轻,性情难免……” 姜望并不说第二句话,只用冷冷的眼神逼停了他的开脱理由。 林正仁眼神一狠,转身便向林正礼走去。 愤怒?耻辱?痛苦? 这些情绪都有。 但他生性隐忍。 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他定然不会押上自己这条命。 更何况,他现在半分把握都没有,双方完全不是一个层级的对手! “哥,哥,怎、怎么?” 他一边往后退,一边慌慌张张道:“给我上,给我上!一人一刀,围也围死这藏头露尾的鼠辈!” “谁也不许动!”林正仁出声喝道,他咬着牙齿:“不要给我送死!” 在场的林氏族人面面相觑,但终究所谓的未来族长,不如林正仁更有权威。没有人上前来。 因为谁都知道,未来族长这个位置,只是林正仁不在意,随手让出来的而已。 “哥!”林正礼的声音甚至带了一些哭腔:“我是你亲弟弟啊!” 林正仁没有回应,只继续朝他走去。 林正礼病急乱投医,又慌慌张张地看向姜望,连连躬身道歉:“这位前辈,我冒犯,我冒犯了!您原谅一下,请您原谅一下。” 连林正仁都要被逼得下手杀自己,整个林家在这种对手面前,绝对没有还手余地。 林正礼一向脑子很灵醒,喊着喊着,更是扑通一声跪倒:“前辈,您尽可以提条件,什么条件都可以!我可以为我的无心冒犯,付出足够的代价!您给个机会!” 他开始连连叩头。 林正仁回看了姜望一眼,山鬼面具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唯独整个人立在那里,不动也无声。 无疑说明……他并未被打动。 林正仁回过身,伸手抖出了一条碧色长鞭。林家世传之宝,碧蟒! 眼看就要动手。 姜望的声音在此时响起。 “我没想让你杀他。” 林正仁停下脚步,明显松了一口气。 林正礼更是直接瘫在了地上。 得救了!他眼泪都要飙出来。 但那个戴着山鬼面具的男人,如恶鬼一般的声音接道:“道歉最大的诚意,应该是自裁才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八章 为什么? 林正礼刚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揪起。 而林正仁再次咬了咬牙,又重新朝着自家弟弟走去。 “林正仁,你要干什么!” 这时候一个怒斥声响起。 姜望循声看过去,又是一位故人,林正仁、林正礼兄弟俩的父亲林端行。 他衣衫凌乱,不知是刚从哪个女人身上爬下来,浑身酒气,显然比他的两个儿子都要潇洒得多。 但此刻脸容涨得通红,愤怒已极:“他是你亲弟弟,你要杀他?你是个畜生吗?!” 他回身环视一圈:“你们这些酒囊饭袋,都是废物吗?就眼睁睁看着这妖人在我林家耀武扬威?养你们干什么吃的!” 姜望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丝毫行动的意思。 而林正仁,对于自己父亲的怒骂,面上没有半点表情。他只是说道:“从现在开始,我接掌家族最高权力。来人,把林端行带下去!” “你敢!”林端行跳起脚来:“修行修到狗肚子里去了,我是你亲爹!林正仁,你失心疯了?” “谁敢?”他像一只暴怒的老狗,面对着人群发疯咆哮:“我看你们谁敢!老子弄死他!” 平日他对林正仁的态度,其实十分克制。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并没有看得起他。 他也知道自己没什么大本事,这一辈子花天酒地的也就过去了。修行什么的,他早年有过心思,后来也就不考虑了。 他虽然算得无能,但也明白,自己在家族的实际地位,肯定不如两个儿子。尤其不可能比得上林正仁。 哪天他要是跟林正仁发脾气,丢脸的绝对是他。 所以在自己的儿子面前,他从来老老实实。 但此时他咆哮,他愤怒,他对林正仁破口大骂。 因为林正仁的所作所为,真正触及了他的底线。 哪怕他是一个纨绔了半辈子的无能之人,哪怕他是一个废物,也有着一个做父亲的底线! 不能伤害他的儿子,谁也不能伤害他的儿子! 刷! 他一把抢过一名族兵的佩刀,拔将出来,对准了林正仁:“你今天要是敢对你弟弟下手,老子对你不客气!” 啪! 林正仁直接一鞭子,将他的刀抽飞,将他整个人抽倒在地。 “带下去!” 他失去了平静,恶狠狠地喊道! 很快就有两名族兵受不住他的眼神压力上前,一左一右将地上的林端行架起来。 林端行被架起来拖行了一阵,忽然恢复过来,拼命地挣扎起来:“放开老子!放开!你们是不是想死?林正仁!林正仁!你这个畜生,畜生!你娘在地下都不会原谅你!你们放开我!放开!……” 他大喊大叫着,被拖远了。 林正仁怔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父亲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那一鞭有意控制力度,不会真正伤到他,但也会叫他半天缓不过来才对。 从小到大,生活了这么多年,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父亲身上有了做父亲的样子,但却是在这样的一个场合。 多么讽刺? 这愣怔只持续了极短暂的时间,林正仁继续往前走,走向林正礼。 林正礼双手撑地,不停倒退,最后直接爬起来,拔腿就跑。 一条碧蟒嘶空而至,将他紧紧缠住,坚定地往回拉动。 林正礼涨红着脸,艰难地喊道:“哥……” 林正仁却只转头看向姜望:“我劝劝他。” 姜望伸出手,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林正仁将林正礼拉到近前,凑到他近前,开始“劝说”。 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 只见林正礼的脸色,先是震惊,继而是愤怒、恐惧,然后是哀求、痛苦,到最后满是仇恨。 而林正仁再次转回头,对姜望道:“您觉得,舍弟以哪种方式自裁,才更有诚意?” 即使姜望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也不得不为林正仁的狠辣而感叹。 他真是把林正礼拿捏得死死的,竟然连“劝”他自杀都做得到! 这样的一个人物,即使没有修行天赋,没有进到国道院,林正礼跟他争家族基业也不可能争得过! 此人不可留。 姜望心中动了杀意,但眼神不显。人要一个个杀,事情要一件一件做。 至少就逼得林正礼自杀这件事,还需要林正仁来安排。 他故意地打量了一下这座院子,目光在水井处停了停。 “封死他的道元,让他跳井如何?”姜望用商量的语气问。 林正仁咬牙道:“好!” 姜望本还想看看林正礼的反抗挣扎。 但林正仁只看了他一眼,竟已经认命般,向水井的方向走去。 他痛苦、不甘、仇恨,但是他认命。 难以想象,林正仁到底拿住了他的什么要害,竟令他如此服帖。 不过这已不是姜望需要关心的事情,他只需要林正礼痛苦的结果。只需要这一个结果。 这一幕他已经等了很久。 当初第一次来林氏族地,他就想要这么做。但那时形势比人强,他还有安安需要照顾,没办法在望江城拼命,拼命也无用。 本来想等到以后,更强大一些,再回庄国一并处理, 但今晚看到林正仁的时候,他忽然就忍不住了。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更何况此时他强绝望江城域,心中又仇恨未消! 是时候消却旧日仇! 林正礼走到了水井边,在跳下去之前,他又满怀仇恨地看着姜望,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我想知道为什么?” “我道过歉赔过礼,愿意掏钱保命,你为什么一定要我死?” “为什么!为什么!” 他甚至是绝望的嘶吼:“为什么!?” 姜望平静地看着他,眼睛里毫无情绪。 绝望吗? 宋姨娘跳井的那一天,是不是也这样绝望? 她是怎样平静地收拾好一切,选择将人生结束? 宋姨娘写的最后那封信,姜望看过之后,都没有忍住鼻酸。 安安……又有多难过呢? 他要让林正礼,与宋如意受同样的苦!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你刚才进院子的时候,不该先迈左脚!”姜望说。 这是唯一的回答。 这是裸的蔑视,血淋淋的羞辱。 像对待一只蚂蚁,一条疯狗……要什么理由? 整个林氏族地,再没有第二个声音。 林氏族人们倍感耻辱,深觉痛苦,但没有人敢再出声。 林正礼咬咬牙,最后怨毒地看了一眼林正仁。 扑通! 纵身跳进了水井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九章 交锋 林正仁没有看水井,没有看林正礼是如何跳的井,他只看着姜望。 “阁下这次能看清楚了吗?”他问。 姜望侧耳听了一阵。 听到被封住道元的林正礼,在井底如何扑腾。如何消失了力气,如何沉入水中。 他的确听清楚了。 林正礼死去了,彻底的死去了。 当初为了替安安要一个说法,姜望借枪来此,一剑横门。林家也只推出了一个林正伦,这交代,也都只是看在祝唯我的面子上。 而今时今日,他蒙面来此,随随便便找一个理由,就逼杀了林正礼。 一切好像发生了改变,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曾经因为实力不足,不得不避开的那根刺,现在终于被拔除。 畅快吗?好像也没有。 姜望站在那里,反而有些怅然若失。 那根刺是拔掉了,但那根刺留下的伤口,仿佛在告诉他这个世界的本质。 “这世界本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只有裸的实力,冷冰冰的现实。”姜魇在通天宫里幽幽说道:“我在白骨尊神的烙印里,见识了太多。如果你不那么固执,愿意听我的,我可以让你更快的强大起来。放开那些无谓的束缚吧。礼仪、道德、良善,都只不过是弱者用来束缚强者的枷锁……” 姜望沉默。 林正仁以为姜望的沉默,是还在确认林正礼的死。他愤怨,恨得咬牙,却只能保持平静。 姜魇以为姜望的沉默,是被说动。他从容鼓动更多的言语,慢慢侵蚀这少年的心。 但姜望沉默。 沉默是因为定见。 沉默是沉默的坚定。 这世界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只有裸的实力吗? 不。 当初祝唯我为什么愿意借出薪尽枪?就是因为道理。 姜望今日为什么要逼杀林正礼?就是因为道理。 “姜魇,你的路只适合你自己。” “这个世界上,也许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但总有一些人,愿意去讲道理。” “譬如法家规天矩地刑人,就是在维护天地间的道理。法即是道理的一种。” 冥冥之中有什么在震颤。 姜望能够感觉到,在身周的虚空里,漆黑如墨的囚身锁链穿梭如电,在此时,分出了第二根。 而院中的林正仁,仍在等着姜望的回应。 姜望早已动了杀心。 他从来也没有答应过,保证林正仁的安全。他相信林正仁如果有机会杀他,也绝不会手软,而他对林正仁,同样不会。 姜望手指微动,正要就此动手,直接杀死林正仁。 “我有一件事情,要向阁下汇报。有关于阁下在望江城道院的经历。”林正仁忽然出声说。 “哦?”姜望有些好奇。 难道朽木决还有什么秘密? 林正仁左右看了看,恭顺地道:“我们进去说。” 他表现得并不信任他的族人们,或者说经历逼杀林正礼一事后,他不能再信任族人。所以要单独跟姜望汇报。 “可以。”姜望大局在握,微微点头。 整个望江城域都找不出对手来,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林正仁腾龙境的修为更是可以一剑扫灭,不妨先听听再说。 “都散了吧。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林正仁看着守在院外的族人们,只说了这一句,便转身走进了房间里。 “看来你很自信你要说的内容。”姜望跟着走进去,随手将房门带上,慢慢地道:“确定能够说服我?” “阁下刚才已经看到了我的诚意。我对阁下绝无反抗之心。” 林正仁自小衣食无忧,富贵惯了,此刻恭谨地侧身而行,为姜望引路,却表现得十分自然。 所谓能屈能伸,说的大概就是这种人。 房间里燃着油灯,映得他的侧脸有些明暗不定。 “其实对于道院,我早就不满。在道院里,有……” 姜望被他说话的内容所吸引。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 突然,光纹亮起! 房间里亮起了密密麻麻的阵纹。 哗啦啦~ 好像出现在海边,海浪翻涌。 房间里迅速凝聚出九条形态各异的碧蓝水蛟,从四面八方向姜望进袭。 林正仁竟然在自己的房间里,刻印有阵法! 但对于现在的姜望来说,实在有些不够看。他甚至诧异于林正仁的莽撞。 难道以为凭借这种级别的阵法,就能够对抗他吗? 姜望闪电般出剑,一剑九转。 收剑入鞘的同时,九条碧蓝水蛟已经被斩断道元联系,溃散当场、只有地面上的水迹,还能证明它们的确出现过。 姜望大步往前,忽然又见阵纹流光。 房间之中,还有阵法!阵中之阵! 但这一个阵法,却并不针对姜望攻击。 那些溃散的水元,在这时候忽然又聚集起来,迅速形成一道流水之壁,像一个半透明的罩子,将林正仁扣在当场! 林正仁就站在这流水罩的里面,与姜望对视。 姜望平伸右手,熊熊火焰在手心燃起:“你以为靠这个就能挡住我?最多十息,我就能将它打破。” “当然,我甚至认为阁下只需要五息就能打破这座流水之壁,你说十息,大概是为了麻痹我?” 林正仁此时的表情已经平静下来,他甚至显得很从容。 “但是在你动手之前,不妨先考虑一下,我哪来的底气这么做……”他举起一只牛角般的事物,让姜望看得清楚:“这是耕耘角。不知道你听说过吗?” 姜望没有说话,报以回应的,只有手中愈发炙烈的火焰。 林正仁继续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既然了解望江城道院,当然也应该对我们庄国很熟悉。那么你一定不会不知道庄国国相是谁,一定清楚他的神通是什么。” “那么我现在告诉你,我手里的这个耕耘角,可以三息之内联系到杜如晦。只要你一开始攻击流水之壁,我立刻就会动用耕耘角。” 姜望看着他,想要看穿他的色厉内荏,但显然失败了。眼神于是沉了下来:“我不相信凭你能够直接联系上杜如晦。如果能够,你何至于等到现在。” “国相说庄国国小,培养人才不易,所以每一个人才他都会尽力保护。国院六杰,每个人都有一个耕耘角,恰好我就是其一。此事阁下你不难察知。” 林正仁全无生死一线的紧迫感,但直到此时,才终于流露出一丝怨毒来:“至于我为什么等到现在,还不是你一直盯着我,不给半点机会么?” 之前在院里的时候,姜望的注意力始终没有从他身上脱开。 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出手,但他明白,他只要一有异动,立刻就会被杀死。姜望绝不会给他三息时间。所有的机会,都是死亡的陷阱。 靠自己搏出来的机会,才是真正的机会! 为此他不惜鞭打自己的父亲,逼杀自己的亲弟弟! 这世上谁都可以死,他林正仁不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章 永远不要忘记 林正仁一直在国道院修行,望江城林家他已经很少回来。 要有多么谨慎的人,才会在自己不常住的房间里布置阵法?还一布置就是两个! 他只怕时时刻刻都在担心自己出意外,随时随地都为自己保留退路。 如果不是今夜突然的偶遇,姜望相信自己很难有机会可以抓到林正仁。如此狡猾,如此谨慎的林正仁。 若对付一般的对手,第一个水蛟阵法便已足够。 用在今日,仍可以吸引姜望的注意力,为林正仁争取时间。 而水流之壁与耕耘角,简直更是绝配。 换做耕耘角能够联系到的强者是其他任何一个,姜望都大可以选择迅速破阵杀人,再从容离去。 但那人如果是杜如晦…… 姜望不得不感叹。 抛开别的不说,有杜如晦这样一个身负咫尺天涯、又心怀家国的强者,简直是庄国莫大的福分! 一个可以顶多少个强者用! “如果不相信的话。你可以赌一赌,我是否真的能立即联系到国相。赌赢了,没有任何好处的杀掉我。赌输了,迎接国相的追杀,为我以命相偿!” 林正仁直视姜望:“阁下,要赌一赌吗?” 他身上其实还有几件护身的法器,但是层次不够,估计不能使对方更慎重,所以没有拿出来做筹码。相反继续隐藏,说不定还能应付意外。 “那你为什么还不发动它?”姜望也注视着林正仁的眼睛。 双方都在试探对手的决心。 尽管在实力上,林正仁已经完全不是姜望的对手。但是他凭借自己的狠辣与谨慎,再一次赢得了交锋的权利! “耕耘角制作不易,没有大功不会再有。今夜我已经失去很多,不想再失去。” 林正仁慢慢说道:“不过,考虑到水流之壁在这种强度下的持续时间。最多十息之后,我就会直接奏响耕耘角。” 他反过来逼视姜望,哪怕隔着山鬼面具,并不能看到姜望的脸,他仿佛也要将这个戴着山鬼面具的样子牢牢刻在心里:“现在换你做选择了。是留在这里尝试杀我,还是立刻逃走?” 姜望沉默。 时间缓慢却坚决的流逝。 隔着流水罩壁的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对峙着。 八息,七息,六息……三息…… 姜望将手高举,掌心的火焰,直接将屋顶轰出一个巨大窟窿。他便从这个窟窿,一言不发地飞走。 林正仁的确是一个很可怕的对手,但并不值得现在的姜望拿性命来赌。 他选择放弃。 …… 那个戴着山鬼面具的神秘人终究还是离去了。 林正仁独自在房间里沉默许久,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后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 今夜大概是他有生以来面对的最大危机,因为事先完全没有任何准备,突然的遭遇,突然的敌意,而且对方拥有碾压他的实力优势。 但他终究还是度过了,度过了这可怕的危机。 即使……付出的代价如此沉重。 在四下无人的房间里,林正仁闭上眼睛,把一滴将出的眼泪逼了回去。 伤心吗? 林正礼再怎么是废物,再怎么心性恶戾,也毕竟是他的亲弟弟。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当然也有过天真无邪的时候。有过真正兄友弟恭的时候…… 怎么可能不伤心? 但林正仁只允许自己的伤心停留在刚才那个瞬间,因为今夜还未结束。 他睁开眼睛,起身往外走,表情已经变得很平静。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住了。 因为门外,站着一个白发苍苍的拄杖老人。 林氏一直以来的族长,他的亲爷爷。 林正仁张了张嘴:“爷爷。” 他是个早慧的人,很小的时候开始,就看不起他的父亲。名为林端行,但既不端,也无行。除了喝酒玩女人,什么也不会,酒囊饭袋一个。 而他自小最亲近的,就是眼前这位白发老人,他的爷爷。 爷爷是一个极有手段的人物,曾经不名一文的望江城林氏,就是在爷爷的手上,才成长起来,一跃成为望江城诸姓之首。 或许是对林端行太过失望,从小他和弟弟的教育,都是爷爷亲自负责的。 人心、权谋、生意……他在这个老人身上,学到很多很多。 与不负责任的林端行相比,爷爷是真的将毕生心血都倾注在家族里。 白发老人独自站在林正仁的房门外,没有带任何一个随从。 林氏族人围堵院子,冲着姜望叫嚣的时候,他没有出现。 林正礼被逼着跳井的时候,他没有出现。 却在此时,出现在林正仁的房间外。 如果说整个林家有谁能够真正了解林正仁,也就只有他这个当爷爷的了。 他看着林正仁,浑浊的眼睛里,是时光赋予的智慧。 “你想好了?”他问。 林正仁沉默了。 尽管决心已下,但在自己的爷爷面前,他还是产生了迟疑。 “我问你想好了吗?”老人用手杖轻轻敲击了一下地面,表示催促。 林正仁低头又抬起,眼神坚定起来:“爷爷,我不能够背负这样的名声。” “正仁,一方面我对你很失望。另一方面我又对你很满意。” 老人的白发在夜风中微颤,他表情有些难过:“我期待你的未来,同时也为正礼伤心。虽然他样样不如你,连心狠也不如你。” “爷爷……”林正仁张了张嘴。 老人抬抬手打断他:“去吧,去做你认为对的选择。端行那边,我来处理。弑父……是会遭天谴的。” 他们都很明白,林正仁在危险面前,逼杀自己亲弟弟的事情一旦暴露出去,林正仁在国道院就再没有前途可言。 无论这个世界有多么黑暗、有多少龌龊,至少在白天的时候,每个人都需要看到阳光。 而今晚这么多人在场,这个秘密很难守住。以林端行的性格,更别指望他会考虑什么“大局”。所以其实只有一个选择…… 这个选择,是老人失望的原因,也是他满意的原因。 林正仁咬咬牙,转身往外走。 “林正仁。”老人在他背后说道:“永远不要忘记,林家为你付出了什么。永远不要忘记,你姓林。我在九泉之下,要看到一个光芒万丈的林家!” 林正仁的脚步只顿了一下,便继续往前走。 …… 是夜。 有妖人夜闯望江城道院,逼讨道术朽木决。其时,国院六杰之一的林正仁,也参与了追缉妖人。 不曾想,那妖人竟然潜入林氏族地,将望江城林家……满门杀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一章 好眠 离开望江城之后,姜望独自在野外躲到天亮。 缉刑司的确派人出来四下追缉了,声势很大。但只要庄都那边不调人过来,就不算重视这事。 手机端:: 姜望也因此能够放下心来。 宋姨娘救过他,这是他之所以同意父亲续弦的原因。宋姨娘是姜安安的生母,这一点足够让姜望原谅很多。 逼杀林正礼,消散了前事怨念。他不知道宋姨娘九泉之下能否瞑目,但是他当初答应安安,会给她要到一个交代,于今才算圆满。 尽管姜安安或许还不太能知道,她母亲为什么永远不能再给她写信。 在林氏族地里,姜望同时也承认,他的确小觑了林正仁。在实力碾压的情况下,还让林正仁找到机会逃生。 复盘全程,有得有失。 林正仁这样的人,就是能够把握住任何微小的机会。姜望告诫自己,以后如果面对林正仁,不能再有一丁点的小觑之心。 姜望从来不是完美无缺的人物,也会犯错,也会大意,但他从来不缺乏自省,他也是在一次次的挫折中成长起来。 确定杜如晦没有被惊动之后,姜望也没有想过再回望江城。林正仁那样的人,想也知道不可能再给机会,必然会躲进国道院里寸步不出。 只能说以后再找机会了。 而且林正仁这个人虽然谨慎隐忍、心性堪称可怕,但毕竟实力不足,姜望只要保持住修行速度,实力的差距一旦拉开到某一个程度,自然能碾压筹谋。 更重要的是,此次望江城之行,姜望全程隐匿身份,料得没人能知道他是谁。便是林正仁以后想报复,大概也只能找上张临川。 回到枫林城域外,向前仍在生灵碑下呼呼大睡。有一道虚幻剑影时隐时现,姜望知道,那是向前的本命飞剑在自发护主。 这是一次关乎于道心的洗练,当他睡醒的时候,他的道途可能就会在此决定。 姜望没有打扰他,自己在不远处寻了一个地方坐下,怔怔看了一会枫林城域,才闭上眼睛,进入太虚幻境中。 拿到了朽木决,他现在需要积攒更多的功,用以推演。所以在接下来的论剑台匹配中,除了神通之外,他将毫无保留。 …… …… 时间有时候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事情。 因为你根本无法记清。 没有日落月升,抬头看不到漫天星辰。 到处都是雾气,冰冷又阴郁的雾。 幽冥之雾笼罩阳间世界,阴阳缝隙里都是无助的尸身。 凌河记不得自己在这个晦暗的世界里生活了多少天,他只记得自己埋了几个人。 他必须要记得,因为除了他,就没人能再记得。 在之前的时候…… 在这里时间根本没法具体,只能是一个大约的概念。前一阵,前很久…… 所以“之前的时候”,应该是在前一阵时间里。 那时候他正在吃饭。 枫林城域里人死光了,还剩下很多粮食,但受幽冥之雾侵袭,基本都不能再吃。 凌河有办法。他只要控制通天里的那玄黄之气,小心地清洗过,粮食就会恢复本来的样子。 但现在的他,其实并不需要进食。 他只是想要在这个世界里,维持他作为一个“人”的生活。 吃饭,证明他还活着。 证明枫林城域还有人活着。 有时候生命是一种徒劳,但仍然有人徒劳的生活着。 凌河正在吃饭的时候,忽然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产生。 他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但他觉得心里暖暖的,好像被什么抚慰。 他放下碗筷,情不自禁地向着冥冥中的方向走去, 走出房间,走出小院,走出飞马巷…… 飞马巷的这套小院,是他现在的两个家之一。还有一个家在城主府附近,是老幺一直住的房子。 他并不需要一个房子,甚至并不需要一张床,死域中的房屋,好像也不存在任何意义。 但凌河只是觉得…… 家里一定要有人住,不然就会没了人气。 他不想老三和老幺的家,就那么死寂下去。 哪怕他们……都已经死去。 所以他在两个家里来回的住,做饭,洗衣,洒扫,“正常生活”。 那种被抚慰的感觉令人怀念。 但离开飞马巷没有多久,那种感觉就消失了。 凌河怔在原地,感受着一种空无的失落。 然后回转,继续“生活”。 做饭,洗衣,洒扫,诵经超度,收殓尸体,注解经文。 他总是在周而复始做这些事情。不需要意义,意义在于这些事情本身。 但是在今天,那种突如其来的亲切感,又再一次出现了。 这时候凌河刚刚挖好一个深坑,一对相拥着死去的夫妇,被他放进了坟墓里, 情感的冲动催促着凌河快去寻找,他心中也无限渴望那种感觉在这个夹在阴阳缝隙的死寂世界里,已经很难出现人的情感。 电脑端::/ 但他还是认认真真、诚心诚意地诵念完了超度经文,再亲手为这对夫妇将坟墓掩埋。 做事情要有始有终,这是他必要的坚持, 完成了整个收殓仪式之后,他才放任自己,向着心中的感觉而去,向着冥冥中的方向而去。 这方地域是没有方向的。 虽然循着旧日的城市格局,似乎还能够勾连起以前的方向。但凌河深深地明白,这方世界方向混乱,没有东西南北。 但心中的那种亲切感觉,那种属于人的温暖感受,像是茫茫宇宙中的一道信标。不需要方向,它就是方向。 这次这种感觉竟然持续了很久。 凌河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到了这方地域的尽头。 他很早就知道,这方地域是有尽头的。这方地域的范围,就是枫林城域之前的范围。 但所谓的尽头,所谓的边界,并不是一堵墙、一个屏障那样简单。 如果那是一堵墙,凌河早就将其撞破。如果那是一座山脉,凌河早晚能将它挖穿。但它就只是“界限”。 同时存在于现实与虚幻,是天经地纬一样的规则。 无法逾越,无法穿行。 现在,凌河就在这方地域的尽头,在某一个混乱方位的终点。 他感觉到,他离那种亲切已经很近。 但他无法更近。 这里就是极限了。 那种感觉,是因为什么呢? 是一种召唤吗? 还是一种祈福? 是不是有人,想要将这方地域拉回现世? 凌河无法判断。 但他真的很怀念,这种属于“人”的感觉。 希望、期盼、幻想。 在这死寂之地,在这为现世所遗弃的人间废墟,这些词语是多么珍贵! 凌河静静地坐了下来,倚靠着那介于虚实间的顽固边界,轻轻闭上了眼睛。 这是他自此方地域沦落以后,睡的第一个好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二章 弹剑自远去 姜望结束了在太虚幻境里的战斗,在不动用神通的前提下,战斗并不轻松。但也依然是胜多负少,“功”逐渐积累。 现阶段遇到最高的也就是三府层次的普通内府,姜望估计再往后,就得是四府、五府,甚至神通内府了。 在演道台中耗用目前积攒的所有功,推演了朽木决,将其堪堪推演到了甲等下品。 甲等下品道术的修行门槛,只是腾龙境而已,姜望当然不能够满意。 所以虽然认真学习了,却并没有将其刻印于内府。还需要至少再一次的提升才行。 向前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了。 姜望也一直陪在这里。 在这期间,安安的云鹤飞个不停。若非云鹤是道术所聚,只怕早就累死了。 姜望千哄万哄,才将她安抚住。 朽木决本身并无固定形态,更像是一种力量的演化。类似于图腾之力、星辰之力,当然不似它们堂皇。反而显得阴暗,而且偏狭。 那种灰白朽败之力,非常诡异。有一种泯灭生机的感觉,但又不是纯粹的死亡之力。一定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朽木”这个词语本身,道术名称倒是非常贴切,也不知望江城道院院长是如何发掘出此等力量的。 不过修行世界本就有无限可能,有很多强极一时的道术,说不定最早只是一个普通修者的灵光一闪。 越是熟悉此术,姜望越肯定自己最初的想法,朽木决极具潜能。 顺手演练了一阵道术,姜望正琢磨着要不要先离开一下,去办点其它事情。向前猛然坐起。 一睁眼,锋芒四射! “醒了?”姜望收了道术问道。 “醒了。”向前闭眼再睁,锋芒敛去,重新变成了那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但已经有些无形的东西,发生了改变。 这轮对话里,问题有两个意思,答案亦是。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姜望问。 向前站起身来,手指一抬,一只小巧飞剑穿空而出,悬停于他身前,答非所问:“你知道我这柄飞剑,叫什么名字吗?” 姜望摇摇头:“你从未说过。” “我一直觉得我配不上它,所以不好意思跟你说它的名字。” 向前说话的时候,这只飞剑晃了晃,仿佛不肯同意。 他于是笑了,笑得骄傲而放肆:“此剑是我师父采集天下奇珍,用唯我剑道秘法为引,我亲手融炼剑胎,与我性命交修。它叫龙光射斗!” “龙光射斗……”姜望重复了一遍这名字,只觉有无尽锋芒。 “斗乃天之宿,当它绽放的时候,剑光将直抵天穹星宿!”论及此剑,向前表现出来的激昂,是姜望此前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的。 “真是配得上它的名字。”姜望赞叹道。 “比你的长相思,绝对只强不弱。”向前抬头挺胸,骄傲莫名。 锵~ 姜望还未说话,神龙木鞘中,长相思忽然轻鸣。 “它好像不同意。”姜望举了举手中的剑,笑道。 向前看了长相思一眼,有些讶色:“它也要孕生出灵了。” 这段时间以来,姜望一直在用廉雀专门为长相思整理创造的养剑法温养此剑,本身又藏锋于神龙木剑鞘中。成长速度绝对可以预期。 今日受龙光射斗这种绝世飞剑一激,顿时锋芒外露。 姜望满意地笑了:“谁强谁弱,还不一定。” 仅从剑器本身而言,现在的长相思,自然是比不过龙光射斗的。但剑器既然生灵,姜望身为剑主,自然要捧着。而且长相思还在成长之中,未来还真无法定论。 向前也很懂剑,因而只道:“那就等我们重逢的时候,再来论证此事。” “重逢?”姜望抓住重点:“你要去哪里?” “唯我剑道乃是天下独尊之剑术,龙光射斗是极尽锋芒之剑,我不能再委屈它们。”向前神情前所未有的郑重:“我也要试剑天下,重走一遍无敌路!” “呃……”姜望打量着向前,有心劝导几句,又怕打击了他好不容易重树的信心。 好在向前毕竟没有失心疯,已经自己补充道:“当然,是先从腾龙境开始。” 这还差不多! 以向前的实力,绝对可以竞争最强腾龙之名。而若是动用龙光射斗,姜望一时还真想不到谁能在腾龙境战胜他。 嘴里则道:“是啊,毕竟腾龙最强的我,已经叩开内府。腾龙第二的王夷吾,也在锤炼神通。腾龙境的无敌路,你是极有希望走成的。” 这话是打趣,但同时也是提醒,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向前看了他一眼:“别着急。内府境的无敌路上,我肯定会与你再相逢!” 他的意思,竟是要先腾龙,再内府,再外楼……一路无敌上去。一如他师父当年。而且把姜望看做他内府无敌路上的必经关隘。 一贯丧气沉沉的向前,难得有如此锋芒毕露的时刻。 作为朋友,姜望只有开心。 他大笑起来:“可惜内府无敌的名头我也想要,且去,等你来为我磨剑!” 向前亦笑,张扬大笑。 龙光射斗迎风而涨,他一步跃上飞剑,纵声长歌—— “此去西秦决昆仑,南临楚地撄长锋。北至荒漠荡群魔,东来剑斩生死门!” 其声穿云,向西而去。 经年事久,是否还有人记得,洞真无敌向凤岐的弹剑歌? …… …… 目送着向前西去,姜望亦迈步。 向前走了,去走他的路。那条路注定艰难,注定坎坷,但也注定耀眼。宝剑才出匣,龙光终射斗。 而姜望,也有自己的方向,从未更改。 他的路不仅仅是他自己,更是他所经历、所背负的一切。 在所有的经历与背负之中,枫林城域无疑是最沉重的那一个。 经历了那么多,现在站在枫林城域外,那些回忆仍然清晰无比,彷如昨日。好像从未远去。 在这里,姜望一次次地看到自己。 他当初是如何离去,又经历了多少,才走回来? 姜望大踏步地走。 其实他一直有一个地方想去,有一个人想见。但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该不该见。 在枫林城域外停驻了好几天,在刚才的一个瞬间,才终于做了决定。 彻底离开这里之前,他忽然心有所感,再次回望了枫林城域一眼。 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隐隐期待。 但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 …… ps:龙光射斗这个名字,出自《滕王阁序》,“物华天宝,龙光射斗牛之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三章 九江城域 庄国三大郡域中,华林郡与岱山郡其实都和陌国接壤。 九江玄甲的战士从庄陌前线上退下来,按理说直接走陆路回岱山郡更方便。 但如今庄庭正在整顿兵治,所有在前线轮换的军队,都需要在华林郡完成整训和调度。 所以杜野虎他们,才需要先退回华林郡,再去清河郡,沿清江西流,回到岱山郡九江城域。 九江玄甲在今年有过一次扩军,从一千人扩至三千人。原本主将以下,只有四名偏将,每名偏将统帅两百军卒。 现在增加了一个偏将的职衔,而且每一个偏将手下的军卒数量,直接增补到五百。 令很多人意外的是,九江玄甲主将段离力排众议,让只有腾龙境巅峰修为的杜野虎,成为了九江玄甲的第五位偏将。 要知道,九江玄甲的偏将,一向都是内府境修为打底,外放出去是可以直接做城主的,有这样的实力基础,九江城才隐隐被称为郡中之郡,曾有庄国第四郡的名头。 而现在,手下军卒数量成倍增加,实权有所扩大。反倒叫一个腾龙巅峰的杜野虎冲上来了,难免让有些人心生不满。 但大军拉上战场之后,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杜野虎也许不是九江玄甲最强的偏将,但一定是最拼命、最不畏死的,简直是把战场当自己的家,住在前线不下来,每战当先。理所当然,他也拿下了最多的战功。 军中的事情很简单,能打胜仗,能拿人头,大家就服你。其它都是虚的。 姜望现在并不知道杜野虎混得如何,他从未向任何人打听过杜野虎的消息,因为他早已经决定独自背负一切,而打听本身也是一种痕迹。 他没想过告知杜野虎真相。 杜野虎那样的性格,如果得知枫林城域的真相,根本不会管实力有多悬殊,也根本不会考虑后果,必然第一时间冲去新安城——那毫无疑问是送死。 而姜望,绝不愿那一幕发生。枫林城域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杜野虎要活着,不管活得有多痛苦,也一定要活着。 他现在只是……只是想要亲眼看一看杜野虎。看看这位长相着急、性格冲动的老虎哥,过得怎么样。 去了枫林旧域,看到故地,更念故人。 …… 姜望坐上一艘客船,走水路沿着清江西去。 真正地在清江上航行,他愈发感受到庄国如今的不同。 以前清江水面不可能有这么多船只经行,偶尔还能见到巡逻的水府兵丁,对来往客商也很守礼。 往日这八百里清江基本就是清江水府的自留地,人族水族也很少交流。存在隔阂,存在矛盾,但双方基本也都认同立国之盟,互为盟友。 现在这副样子,倒不知是好是坏。 只是…… 姜望莫名想起曾经在清江水岸救下的那名贝女。如果……如果庄庭方面还是有人暗中掳掠水族,抽取水族道脉,现在的清江水府,又会是什么态度? 八百里清江之主宋横江,还能扇缉刑司司首的脸,还能坚定地对庄高羡说“不”吗? 而同样是在清江水岸,他舍命在清河郡缉刑司司首季玄手里,救下了白莲。那女人……现在还在白骨道么,又在酝酿什么阴谋? 姜望错开思绪,又想起了姜安安的玩伴,那个名为宋清芷的小辫女孩,以及那位“桂老”。 那时他急切替枫林城求救,却被干脆的拒绝。 清江水府拒绝支援枫林城,是因为彼时与庄庭存在的矛盾,还是因为,本就洞悉了庄高羡的意图? 那时候他负气说水族不帮人族,人族总会帮人族。继而得知的,却是三山城封城的消息。 那时候他感觉庄庭似乎已经众叛亲离,但时隔近一年再回来,整个庄国却前所未有的稳固。 民心如此容易糊弄吗?那些权力者真正做了什么,没人在意吗? 还是说,所谓的真相,永远只能掌握在真正的力量手里? 姜望经历了很多,但他经历得越多,越发看不懂这个世界。 一路非常低调的进入了岱山郡。 到了九江城域,再想蒙混进去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因为整个九江城域,就是庄国最大的凶兽巢穴。 九江玄甲在此无日不战,也因此在战争未启的和平时期,仍然保持强大的战斗力。 这里除了凶兽之外,就是九江玄甲的士卒,根本不存在外人。 姜望只能潜行进去。 整个九江玄甲最强的人,无疑是主将,外楼巅峰的段离。 姜望还在城道院的时候,就听说过他的赫赫凶名。 从那些传播出来的战绩来看,段离其人,绝对比海宗明强大,应该是地狱无门阎罗一个档次的强者。 姜望虽然亲手杀死海宗明,还夺得了他的囚龙索,但自己非常清楚,自己的实力其实根本比不上海宗明。能够杀死他,纯粹是有心算无心,准备充分,又有各种克制。 对上段离,肯定是没有机会的。 所以在这里,需要格外谨慎。 九江城域作为岱山郡最大的一个城域,最大的凶兽巢穴,曾经隐隐有庄国第四郡之称,姜望潜进来之后,发现防备果然是一等一的森严。 整个九江城域,就是一个巨大的军营。 安全起见,姜望索性放弃了自己那三脚猫的潜行工夫,直接披上匿衣,行一阵,停一阵。 进入到九江玄甲的驻地范围后,天已经黑了下来。 这样更好,天黑意味着所有人都必须待在营地里。 杜野虎当初让人回枫林城夸耀的时候,吹嘘自己是校尉职。 后来被赵汝成套出来,只是一个队正而已。 以姜望对杜野虎的了解,他走古兵家气血冲脉的路子,道途凶险,却十分强大。是少有的不很依赖资源的修行法门。 杜野虎现在的实力应该在通天境到腾龙境之间。对应的职务应该是校尉职,或者副将职。 因而姜望便专门寻那些副将、校尉的营帐去。 但一个个找过来,一次次失望,找了半夜,始终没有看到杜野虎的身影, 他开始有些心焦起来。 杜老虎已经不在九江玄甲了吗?还是……出了什么事?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声音—— “赵二听,过来!杜将军找你!” 姜望精神一振,他记得这个名字。 杜野虎手下有个小卒,就叫赵二听。曾经给杜野虎带口信去枫林城,有些憨直单纯。 他应该知道杜野虎现在在哪里。 姜望想着,循声摸了过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四章 何以下酒 呆头呆脑的赵二听很好辨认,跟记忆中相比,没有什么太大变化。 只是从身上的衣甲来看,大概是升官了。 他能升官姜望是没想到的,但这是好事。赵二听这种呆呆愣愣的人,大概也只有在杜野虎手底下,才会得到公平的对待。反过来讲,赵二听都能升官,说明杜野虎混得不错。 那么那个“杜将军”……难道是老虎? 杜老二混成九江玄甲主将了?把段离挤下去了? 姜望强压心中波澜,便听赵二听大大咧咧道:“杨副将,杜偏将找俺有什么事啊?” 这声一出,一应职务就一清二白了。 站在他面前的杨副将一脸无奈:“你一定要把‘副’字、‘偏’字,叫得那么清楚吗?长点心行不行?” 赵二听挠挠头:“俺也没叫错啊……咋就不长心了?” “行行行。”杨尹知道跟这憨货是没什么道理可讲的,摆摆手道:“快去吧,杜将军还在等你。” 赵二听瓮声道:“你还没说呢,杜偏将找俺作甚?可不兴叫俺喝酒,俺明儿还要操练呢!” 换做别人,听到上司召唤,那一定是屁颠屁颠就去了,若是喝酒,则更要高兴,这是心腹才能有的待遇。也只有赵二听这样的憨货,才会更记挂操练的事情。 杨尹不耐烦道:“让你去汇报一下而已,别废话,赶紧去。” 赵二听只得不情愿地去了,但嘴里还在嘟囔:“俺有啥可汇报的啊……” 姜望挪动脚步,不紧不慢地吊在他们身后。 走到一个较大的军帐前,赵二听大大咧咧地掀帘而入,一股刺鼻的酒气便冲了出来。连姜望都皱了皱眉。 杨尹和赵二听到似是已经很习惯。 “杜偏将!”赵二听一入帐就大喊:“俺赵二听前来汇报!” 军帐里布置非常简单,除了壁上挂的一张弓,什么装饰都没有。 杜野虎就席地而坐,坐在一堆酒坛中间。 闻声打了个酒嗝,醉醺醺道:“狗娘养的,这大声!吓老子一跳!” 姜望是在赵二听掀帘的时候跟着潜入帐中的,以他的实力,再加上匿衣的掩护,赵二听和杨尹很难察觉他的潜入,杜野虎又喝得醉醺醺的。 匿衣之所以能够隐藏行迹,是因为它能与环境融为一体。当穿着匿衣的人移动时,匿衣就需要重新与环境建立联系,因此会短暂失去效果。 当初尹观之所以穿着匿衣移动,也没立刻显形,是他自己的秘术控制,帮助匿衣融合环境。不过那依然对神临境的岳冷无效。 姜望做不到这一点,但收敛气机,让自己悄无声息还是没问题的。潜入帐中,在角落稍站了一会儿,匿衣便已经重新融入环境。 他就站在角落不动,默默看着杜野虎。 许久未见,杜野虎仍是那般长相着急,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看起来像个中年汉子。只是,络腮胡更浓密了,脸竟然消瘦了些。 杨尹出声劝道:“虽则现在没有什么任务,但你在军中这么喝,怕段将军会不高兴。” 杜野虎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口酒,没有理他。只对赵二听喊道:“赵二听!你再给老子讲一讲。你去枫林城给老子送信,那几个王八蛋是怎样说的?” 赵二听是个没心没肺的,也不能体会其间的情绪。 只苦恼道:“又讲?俺都讲几千遍了。” 杨尹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叫你讲就讲,那么多废话!” 杜野虎却猛地吼道:“狗日的杨尹!忙你的军务去!跟你有什么关系?” 杨尹知道杜野虎的脾性,倒也不至于生气,只是无奈地掀帐离去。 杜野虎这才瞪着赵二听:“讲!” 他眼睛瞪得如铜铃般,偏偏瞳仁布满血丝,也不知是因为喝得太多,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看起来十分骇人。 饶是赵二听没心没肺惯了,也不由得有些犯怂。 扭扭捏捏地讲道:“那个,俺当时去枫林城,把那几个人都叫到一起。把你让说的话,全都说了一遍。” “一个字没漏!”他强调道。 “跑了好几个地方呢。我就在那讲你有多厉害,你在九江……”赵二听絮絮叨叨地回忆道:“我讲的时候,那个穿得怪有钱、长得怪好看的,就知道笑。” 杜野虎一拍大腿:“他娘的,小白脸知道老子是在吹牛皮呢!” 赵二听又道:“那个看起来很方正的,穿得很朴素的,倒是没说什么。也没笑。” 他一边讲,杜野虎一边跟着‘解读’:“嘿嘿,还是老大厚道。” “那个清秀长相的,说话也很和气,但不知道为什么,看俺的时候,俺心里怪虚的。” “老三面上不显,心里主见足得很!” 杜野虎灌下最后一坛酒。 “好了!睡觉!” 直接一头栽倒。 噼里啪啦,不知撞碎酒坛几许。 他也浑然不觉。 杜老虎不是第一次喝醉,也不是第一次喝酒的时候喊他来讲这些旧话,这一幕他已习惯。他很服气杜野虎,但比起来重复这些旧话,还是明天的操练更重要。 全程旁观这一幕的姜望,久久没有动作。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很想解下匿衣,跳到杜野虎面前,直接用一盆水冲醒他,在他发脾气前哈哈大笑,说杜老二你看,我没死!不仅我没死,安安现在也过得很好! 但最后他并没有。 因为他无法解释,他为什么没死,这段时间去了哪里,为什么离开庄国,枫林城域到底发生了什么…… 杜野虎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能提刀去亲手砍死仇人,现在他更不可能隐忍。 但是他们现在需要面对的对手,并不是靠血勇、靠胆量就能逾越的。 庄高羡已是当世真人,一根手指头便能将他们碾死,甚至不比碾死一只蚂蚁困难。 要对付庄高羡,需要悍不畏死的勇气、需要一以贯之的坚定,更需要长久痛苦的隐忍。 …… 军帐之中,久久无言,只有杜野虎的呼噜声起起伏伏。 当杨尹掀帘走进军帐的时候,意外发现军帐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那些本该凌乱一地酒坛碎片,此时全然不见。 桌是桌,椅是椅。 而杜野虎正好好地躺在行军板床上,身上还盖了被褥。 “怪了。” 杨尹有些奇怪地嘀咕:“赵二傻什么时候学乖了,还知道给收拾一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五章 将心照谁 不赎城的规矩谁都清楚,但这个身姿婀娜的女人,似乎是个例外。 她就那样慢慢地走来,像是在哪个繁华的街区散步。不像第一次来不赎城的人那样紧张,也不像经常来不赎城的人那样肆无忌惮。 来不赎城的人,什么人都有,这里的人早已没有太多好奇。 生活在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是在外面活不下去。他们需要拼命的挣取财富,一旦失去“命金”的保护,随时会被人杀死。 但即使是再淡漠的人,也难免对这个女人多看两眼。 她身上裹得很严实,偏偏行动间风情万种。 她戴着面纱,但一双眸子勾魂夺魄。 “姑娘,你忘了交命金。”向来一个比一个懈怠的城门罪卫,也忍不住出声提醒。 不赎城的收入他并不在意,无论收多少命金也与他无关。但对这个女人,很重要。 他在这里生活了很久,非常清楚不赎城是一个什么地方,这里的人,是什么样子。人性最卑劣最丑恶之处,都能在这里看得分明。 一个女人,一个遮掩面容都有如此魅力的女人,若无命金的保护,入城之后,立刻就会被撕成碎片。 女人转头,用那双极尽魅惑的眼睛瞧了他一眼:“囊中羞涩,还是算了。” 她的声音糯软,像在耳边轻挠。 罪卫咽了一下口水:“我可以借……” “借你娘个腿!”一只巴掌将他拍得矮地三寸。 身穿黑纹血衣的单辫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城门前,对着那女人点点头:“放过我这无用的手下吧,他魂都要被你勾走了!” “连统领说笑了,小女子代表三分香气楼冒昧来访,还望罪君海涵。”女人掩嘴轻笑,笑声在空气中一漾再漾。 听得人心里一阵一阵的发痒。 罪卫副统领连横的出现,让很多暗中观察的人都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再没有机会。 如果说在不赎城,还有什么能比命金更有关乎于“安全”的说服力,那自然只有罪君以及她麾下的罪卫了。 连横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还是先进来吧,堵在城门,全城男人心都乱了。” “或者也包括女人。”他补充道。 女人的美眸微微一绕,轻移莲步,踏进不赎城中:“那就有劳连统领维护了。” 连横狠狠地瞪了那名城门罪卫一眼:“回头再收拾你!” 转身在前面带路,目标直指不赎城的核心之地——囚楼。 城门罪卫缩了缩脖子,倒不很在意被训斥,只是倍感失落地靠回了城墙。他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脸都没露的女子离开时,他心里仿佛空了一块。 这年头,哪有便宜可捡?尤其是在不赎城这种地方。 连横本身是一个风流成性的人物,又行事惫赖,却从头到尾,不曾对这女子轻佻过半分,连句口花花也无。 正是因为他深知对方的实力,哪怕他如今也已开辟内府,对上这个极具魅惑的女人,依然没有半点胜算。 他是风流,但并不疯癫。找抽的事情一般不做。 罪君让他来引路,他就引路便是。 囚楼是罪君凰今默的居所,也是整个不赎城的核心。 不赎城能在雍、庄、洛三国夹缝中生存下来,除了三国之间的互相牵制与忌惮,除了不赎城的特殊地理及规则,罪君本身的实力也必不可少。 换一个实力不足的人坐镇,不赎城这种恶徒云集的地方,早就给人推平。 她治下虽只一城,但已自命为君。 不赎城是她的王国。 囚楼即是她的宫殿。 连横在楼外就止步,蒙面女子则由侍女牵引着,一路上到四楼。 四楼的布置十分贵气,各类装饰多为古物。侍女只奉了一杯茶,不说半句多余的话。 过不得一会,一个容貌冷艳的黑衣女人便从更高楼层下来。 她一撩下摆,径自坐上主位。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只一扫,威严自生。 蒙面女子早已起身行礼:“三分香气楼昧月,见过罪君殿下。” 凰今默端起侍女奉上的茶盏,轻啜了一口。语气随意地吩咐道:“把面纱摘了。” “是昧月失礼。得以拜见殿下,心神激动,故而乱了分寸。”蒙面女人一边解释,一边依言解下面纱,露出一张妩媚入骨的脸。 凰今默看了看她,摇头道:“这名字不好,还是妙玉更适合你。” 被道破早先身份,妙玉倒也不惊不乱,笑容不改:“罪君大人明察秋毫,小女子佩服。只是如今真个拜入三分香气楼,往日之名,倒不必再用。” 她这是向罪君解释,改名换姓并非不诚,而是事出有因。 换做一个男子,只怕早已在她魅惑的笑容前神魂颠倒。 但凰今默显然不受影响:“有些事情,你忘了,别人未必肯忘。庄国的追缉至今仍未取消,对于白骨圣女,他们开价可是极高。” “在殿下这里,昧月自不忧心。”妙玉小意奉承:“庄国再怎么骄横,也要守不赎城的规矩。” “有时候也不用,只要比我强。”堂堂罪君凰今默,竟似浑不在意声名,也不怎么在意她亲自立下的规矩,很真实地说道:“庄高羡如果过来要你,我会立刻把你绑好了送过去。” 妙玉的笑容,终于僵了片刻。 “不过雍国那个老怪物一直虎视眈眈,想来庄高羡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凰今默转口道。 妙玉立即奉承:“不赎城毕竟是您的地方,谁来也需思量。” “但是我又听说……”凰今默看着她:“无生教也到处在找你。” 凰今默犹如猫戏老鼠,左牵右扯。绝对的实力和地位让她从容不迫,昧月也非常恰当的表现出窘迫。 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无生教这种新生的小组织,没想到殿下也有听闻。” 凰今默摇摇头:“无生教发展很快,短短半年时间,已经在雍国、成国、云国,都发展了一些信徒。我不会小看它,我想你更不会。” 罪君的视野如此广阔,情报如此细致,连一个新立的无生教都看在眼里,不赎城的实力绝不止于表面上这些。 妙玉的额头开始滴汗,很好的表现了一个被捉住要害却又强装镇定的柔弱女人:“这我倒是不很了解。” “无生教为什么找你?”凰今默又问。 “大概是跟白骨道有关?听说它们有些联系……”妙玉只推作不知:“我早已脱离白骨道,消解邪神烙印,与白骨道再无半点关系。” 凰今默一手撑着扶手,上身微微前倾。 这是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姿势,她的问题,却又重新换了一个方向:“你现在为什么叫昧月?” “是因为明月蒙昧?” 她的眼睛,仿佛要看到人心深处:“你想将心照谁?” …… …… ps:大家七夕快乐~~如果快乐太难,那就祝你健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六章 揽心自照 妙玉的眼神一敛,很快又漾开。 她不再窘迫,不再犹疑,不再唯唯诺诺。 不再像是那只任猫戏弄的小老鼠。 她笑了,笑得自然,笑得魅惑,笑得动人心魄。 “殿下可能多想了,那是楼主定的名字,或许并没有什么意义。” 这回答既没有让自己被剥得干干净净,又不显生硬。而且还搬出了三分香气楼之主,让人无法证伪,算得巧妙。 自见面以来,凰今默第一次笑了。 她靠坐回去,依然高高在上,但已不那么气势凌人:“三分香气楼天香有七,心香十一。你在何香?位列第几?” 既然已经展现出来一定的态度,妙玉也就不再把自己打扮成娇柔的小女孩。 她甚至是自己找了个位置,在凰今默对面坐下,笑意嫣然道:“昧月加入三分香气楼不久,还没有资格进天香或者心香。不过,昧月此番来不赎城,确有要事,殿下若能玉成,兴许昧月能挤一挤天香的名次,也说不定。” “三分香气楼既然这么不重视你,不如你就留在不赎城,本座许你一个统领,与魁山同级,如何?” 魁山乃是现任罪卫统领,专修武道的大武夫,实力恐怖。在整个不赎城里,地位仅在罪君之下。 妙玉眼神娇媚:“承蒙殿下厚爱,可惜昧月已经先许了三分香气楼,不然一定无法拒绝。” 说是无法拒绝,但却拒绝得很干脆。 凰今默淡声道:“三分香气楼看似家大业大,分楼开遍五域。但起家在楚境,现在总部也在南域,与楚庭纠缠太深。早晚被一口吞下!” 妙玉巧笑倩兮:“之前听说雍、庄、洛三国会谈,闹得不可开交。妙玉就觉得,天下之大,不论东南,争斗难息。北域混乱,西境亦是不宁。还是要多立小庙,免得断了香火。” 言下之意,三分香气楼的格局,才是能够绵延日久。同时点出,所谓的四方会谈,不赎城不过是个看客。真正主导的,还是雍、庄、洛三国。三国在不赎城会谈,你们连拒绝都做不到。不赎城能维持今日之安定,无非是三国都投鼠忌器,没谁能真正放开手脚罢了。 以她们之间的实力地位差距来说,这番话已算僭越,凰今默却并未生气,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除了三分香气楼的法子外,昧月你何以教我?” 她也称“昧月”,而不是妙玉,显然是认可了妙玉的新身份。并向她询问不赎城的立身之法。 凰今默这样的人物,自然早有自己的规划。与其说是询问,更近于考校。 妙玉毫无畏缩。 她本就不是柔柔弱弱的小女人,而是心狠手辣的邪教妖女,先前百般拘束,只是有意伏低做小,讨好凰今默罢了。凰今默既然不吃那一套,那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展现自己的能力与价值。 她从容一笑,侃侃而谈。“天底下的法子,无非内强自身,外结强援。” “内强且不去说,您自有主张。单论外结,却也要避免羊入虎口,须得好生挑选。若去联络强秦,还不如直接归顺。殿下也说了,我三分香气楼家大业大,偏偏根基又不甚稳固。正需要殿下这等强者,引为奥援。双方若合作,岂不是两全其美?” 凰今默轻轻挑眉:“你觉得应该如何合作?” 妙玉起身,弯腰行礼:“昧月此来,正是为在不赎城建立分楼一事。” 凰今默明知故问:“不赎城欢迎任何人。做生意不必经过本座。” 妙玉明媚一笑:“不是普通的三分香气楼,而是真正有强大修士入驻的香气楼,我要在这里,建立一个控扼西境各分楼的核心。” 三分香气楼之所以能在天下各地都建立起分楼,并不是因为它有横压天下的实力,而是因为它的几乎所有分楼,都只是纯粹的青楼。只做生意,不涉超凡。顶多在有些分楼里有一两名超凡修士坐镇,无法形成真正影响当地权力结构的超凡势力。 绝大部分国家都没有理由拒绝三分香气楼的入驻,毕竟每一座三分香气楼,都会给当地带来数额不菲且源源不断的税银。而且缺乏自保实力的三分香气楼,随时可以被当地统治者当做肥肉吞下。 而妙玉此举,却是一举勾连起三分香气楼西境各分楼,增加潜在影响力。而且不难看出,这一步棋落下后,妙玉的最终目标,必然是将它们统合成一个真正的、在当地有话语权的势力。想象一下,分楼开遍天下的三分香气楼,一旦被真正整合起来,那会是一个多么庞然的势力? 这种野心、气魄、格局,令人惊讶。 从这个角度来看,整个西境,的确再没有比不赎城更适合的地方了。 三分香气楼想要把各地分楼都统合起来,从纯粹的生意门店往势力经营转变,首当其冲的阻力,就来自当地政权。 强秦会允许这样的三分香气楼入驻吗?自然允许,三分香气楼入驻多少超凡修士,秦国就能收编多少,等同于羊入虎口, 唯有不赎城,本身无力延展,不必担心被并吞。又处在中立之地,没有太多政治风险。而且不赎城也可以通过三分香气楼的渠道,一举打开三国封锁这是真正的合则两利。 难怪妙玉敢直接找上门来求见,难怪她如此自信! 她不仅对三分香气楼有深远的想法,对不赎城的困境也看得非常清楚。 凰今默不置可否,只问道:“这个主意,是你们楼主定的。还是你想的?” “为了早日名列天香心香,昧月大胆了些。”妙玉笑道:“所幸楼主信重,许我放手一试。” 凰今默略一沉吟,重新开出条件:“无论天香心香,终究寄人篱下。你若投我,本座将不赎城的未来许与你。你的惑心神通,易放难收,大道难成。本座或许可以帮到你。” 妙玉笑道:“对不赎城而言,与三分香气楼的合作,要比昧月这个人,重要得多,” 这就是拒绝了。 但她说的也是正理。 妙玉她再怎么优秀,没有三分香气楼作为依托,也不能够帮不赎城打开局面。 因此凰今默的正确选择,当然是要取三分香气楼而弃妙玉。 而对妙玉自己而言。 分楼不涉超凡是三分香气楼得以不受阻力,扩张如此之快的根本。但时至如今,也已经严重桎梏了三分香气楼的进一步强大,越扩张,自保能力就越缺乏。就连坐居囚楼的凰今默,也嗅得到三分香气楼隐在脂香粉腻中的危险。 三分香气楼需要改变。而妙玉正当其时。 她或许失败,失败则粉身碎骨。可若一旦成功,她在三分香气楼中的话语权,将跃居一众天香心香之上,仅在三分香气楼那位神秘的楼主之下。 选择投靠凰今默,就目前来说当然更安全稳妥。但只有三分香气楼,才能完成妙玉对未来的安排。 或者换句话来说,只有手握三分香气楼,她才有信心在将来对抗张临川创建的无生教。罪君凰今默固然强,从现在看来,不赎城的潜力却远不及无生教。 而因为道果的关系。张临川永远不会放过她。 她从一开始就很清楚,她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 所以她会面对。 就像最早的时候,在凶兽群里的那个小女孩。 选择了擦干眼泪,拿起匕首。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七章 问世间哪有蒙尘月 达成协议之后的妙玉只身离开。 而凰今默独立高楼许久。 最终只叹了一句:“问世间哪有蒙尘月?” …… …… “问世间哪有蒙尘月,哪有明月昧山河?” 只要自身的光芒足够耀眼,总有一天,能够高悬夜空,照彻山河。 从九江城域离开,姜望一路疾行。 他几乎是在逃跑,怕自己忍不住回转,去告诉杜野虎真相。 他相信杜野虎总有一天能够成长起来,能够用拳头轰平愤怒。但不是现在。远远不是现在。 恰如猛虎卧荒丘,须得,潜伏爪牙忍受。(1) 回庄国的这一趟,也是撕开伤疤的过程。 一无所知的人,和背负一切的人,同样痛苦。 回凌霄阁的路上,姜望没有再在“枫林鬼域”停留,一路无事,安安稳稳地与小安安重聚。 接下来的几天,姜望在自己苦修不辍的同时,也没有忘了监督姜安安。当然,每天修行结束之后,仍然会带安安到处去玩耍。 几天的时间里,兄妹两人把云国较为有名的地方都转了个遍,有名的吃食都尝尽。叶青雨偶尔同行,但更多的时间则在备战迟云山。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对姜安安来说尤其如此。因为迟云山开山的时间,终于来临。 这一天,姜望杵在一处云廊等候。 而姜安安正在自己的小房间里,跟自家亲哥哥新买的一沓字帖作斗争。至少在迟云山开山的这段时间里,她应该是没有太多空闲时间“闯祸”的。 清风拂面,凌霄阁的主人飘然而至。 左右看了看,才问道:“向凤岐那个废物徒弟走了?” 叶凌霄这等人物,当然不会看不出向前的师承。而且向凤岐的确留给他非常深刻的印象。 姜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叶凌霄是在说谁,不由得有些不高兴:“向前不是废物。” “你是他的朋友,就听不得实话了?”叶凌霄皱眉道:“向凤岐何等人物?作为他的徒弟,一点斗志也没有,丧气沉沉。不是废物是什么?” 他倒不是有什么恶意,只是生性骄傲,见不得向前不思进取的样子。尤其向前的师父向凤岐,是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物。 但有些时候,即使没有恶意,也非常伤人。 向前即便是在丧气的时候,也不想在凌霄阁给他师父丢脸。想来对于那位洞真无敌的向凤岐而言,对叶凌霄也是有相当的敬意。 与其说向前重视叶凌霄的看法,倒不如说他在乎的是向凤岐。在乎向凤岐的颜面。 姜望认真地说道:“您没有经历过他的人生,请不要冒昧的评价他。” “哦?”叶凌霄抬起好看却骤然锋利的眼睛:“你在教本阁主做事?” 姜望感觉自己跟这位凌霄阁主有些八字不合,怎么每次见面都像要干仗……但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漠视别人在他面前诋毁他的朋友。 “姜望不敢。但向前绝非废物,不信您且等个三年两年。” “呵。”叶凌霄冷笑一声。 但这冷笑突兀的一个转折,变成了大笑。 他和煦大笑,还拍了拍姜望的肩膀:“你小子不错,此去迟云山要多多费心。” 姜望本来摸不着头脑,但看到飘飞而至的叶青雨,也就明白了。 于是陪着笑道:“我会的。” “爹。”叶青雨飞落身边,狐疑道:“迟云山的事情不是说让我自己负责吗?” “啊,是,是。”叶凌霄此时的笑容才是发自真心,异常柔和:“咱们青雨长大了,是到独当一面的时候了。” “那您这是?” “我送送,送送。” 盛气凌人的叶凌霄,大概也只会在自己女儿面前,有这样唯唯诺诺的一面。 “不用啦!送我千里,终须一别。”叶青雨挥挥手:“您老人家请回吧。” “好,那叶女侠,请慢走。”叶凌霄顺便看了看姜望:“姜少侠,也请务必小心。” 姜望就算再迟钝,也听得出来,叶凌霄的这个“小心”,应该不是让他小心迟云山的危险。 还之以老实巴交的点头:“请叶阁主放心。” “走吧。”叶青雨倒是干脆得很,直接腾身便起。 姜望也赶紧跟上。 在两人飞远之后,云海一阵翻涌,挤出一头奇形怪状的异兽。 说它奇形怪状,是因为它身披云纹,却头顶独角,体长三丈,长毛如绒。四足踏云,长尾还缀着一团无色水球。 它立在叶凌霄身前,口吐人言:“迟云山要想十拿九稳,也不是没有办法。这个年轻人可靠吗?” “小孩子说不了谎,只会作为一面镜子,反映身边的大人。能把安安教成那样,足以说明姜望的品性。” 叶凌霄慢慢说道:“至于他的实力……齐国人已经看得很清楚。” “呵呵呵……”这异兽轻声笑道:“他好像不怕你。天骄都是这么眼高于顶的吗?在真人面前也敢顶嘴?” “他不是不怕我。而是有所坚持,并且知道分寸。在这个年纪能知道分寸二字,他过得不容易。” “听起来你好像很欣赏他?”异兽若有所思。 叶凌霄笑了笑,笑容俊朗迷人,可惜在他面前,只有这一头异兽,不太能够欣赏。 “云顶仙宫传承独特,神通果天下奇珍。要得云篆神通,首要的一点,就是不能杀人。所以我虽然给青雨安排了不少历练,她却从未真正经历生死,在真正的交锋里,一定会吃亏。有姜望这样一个既有实力又有脑子,既有坚持又有分寸的队友,此行机会极大。” “云顶仙宫讲究一个无心插柳的缘法,你还记得那个四字箴言吗?是谓‘无心之缘’。越是冲着传承去,越没有机会。”异兽知道他说的机会不仅仅是云篆,不由得闷声道:“你不要插手太多。” 叶凌霄傲然一笑:“我岂会不知?放心,我家青雨随我,长得好看又有天赋,必定能得云篆。也必然能……” “云篆啊……”异兽咕噜了两声:“此神通已有数百年未现世啦,真是叫人怀念。” “是啊。”叶凌霄也跟着叹气:“我当年是不知其间规矩,不然早就拿下了,何至于等到青雨长大?” 异兽冷酷无情地揭穿:“当年要不是我,你早就被……” “要不是我,你头都没了好吗?阿丑!”叶凌霄不屑的反击。 “叶小花你这个死没良心的!”异兽也怒了:“我头差点没了还不是为了救你吗?你没本事还爱吹牛,一去就要别人一起上,结果他们把你打得找不着北!要不是我……” “我没本事?”叶凌霄跳将过去,一把抓住阿丑的独角,像个泼皮那样赖过了话题,怒道:“今儿不教训教训你,你不知道我叶某人的厉害!” 名为阿丑的异兽怒不可遏,一摆长尾,搅得云海生波:“叶小花,你动我一下试试!” 话音未落,便吃了一拳。 “哎呦!” 叶凌霄直接将阿丑砸远,撸起袖子就跃入云海中。 但见云雾滚滚,看不清真实情况。 只有阿丑的声音不断传出来,咆哮连连 “老子跟你拼了!” “哎呀!疼疼疼!” “放手放手,毛扯断了!” “你有本事别仗着境界!” 最后才是叶凌霄张狂大笑的声音:“我没本事!怎么着!” ps:“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出自水浒传,宋江的西江月 不过用在此处,表达的意义并不相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八章 隐秘 祁昌山脉横在庄雍之间,天然就是一个巨大的屏障。 庄承乾当年之所以能够裂土自立,不仅有雍国内乱的天时,也得益于这样的地利。 祁昌山脉里,有野兽也有妖兽,哪怕对初涉修行的超凡修士来说,也算得上凶险。当然,姜望现在已经知道,在超凡世界里,妖兽几乎可以等同于资源。 如此看来,庄雍之间在边界的多年摩擦,也未尝不是对资源的争夺。 说起来,姜望还是第一次来祁昌山脉,当初在唐舍镇,只是遥遥看了一眼。而那个憨厚朴实的唐敦,是再也看不到了。 飞行在祁昌山脉上空,叶青雨有意观察姜望的表情,毕竟庄国领土已在视野中,她怕姜望乱了心神。 但姜望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 “你前几天跟你那位朋友来过?”叶青雨问。 姜望只道:“别跟安安说。我告诉她我去了另一个地方办事。” 叶青雨点点头。有关枫林城域的事情,的确不是一个好话题。对姜望和姜安安来说都是如此。 无论是庄国还是雍国,都没有在祁昌山脉驻军。因为无论是哪国,都不会允许对方这么做。 参与迟云山之争的,一共有四方势力。 凌霄阁,青云亭,灵空殿,云游翁。 姜望跟着叶青雨赶赴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有人等在那里。 那是泾渭分明的两拨人,一边两个,南北各据一方。 从他们的穿着来看,应该就是青云亭和灵空殿的传承者,因为穿着分别有很明显的雍地与成地风格。 雍国人穿着非常保守且遵循传统,服饰通常以青、灰两色为主。成国人则有些受南域尤其是楚人影响,穿着色彩较为艳丽。 这帮人看起来一个比一个高傲,个个眼睛长在头顶上。 没有人说话,姜望和叶青雨更不会挤过去寒暄。或者说这其实是一种清醒,跟竞争对手实在没什么寒暄的必要。 他们此时处在祁昌山脉深处位置,偶尔还能看到妖兽经行,但妖兽不比凶兽那样毫无理智,大多是有一些灵性的,远远就会避开这些看起来不好惹的修行者。 四方来了三方,只等云游翁。 对于云游翁的神秘,姜望很能够理解。在他看来,参与迟云山的几方里,只有云游翁代代单传,没有势力,很容易因为棋局之外的因素被解决。所以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神秘”本身就是一种保护。 “灵空殿原先其实不弱。”叶青雨传音跟姜望解说,往庄国的方向看了看:“本来是占据这一地的,跟凌霄阁在云国的地位差不多。但是被时任雍国大将的庄承乾打残,不得已逃到成国。之后庄承乾就直接占领了这里,建立庄国。” 姜望没想到灵空殿和庄国还有这一番牵扯,甚至涉及庄国的建立。 不由得叹道:“庄朝太祖的确是一位雄才伟略的人物。”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庄国人,他不会否认庄国太祖庄承乾的伟大,毕竟那是他自小耳濡目染的传说人物。但这也不会影响他对现任庄帝庄高羡的仇恨。 “是啊。”叶青雨也道:“可惜……” 可惜什么,她没有说。 哪怕她的立场完全在姜望这一边,也无法说庄高羡是一个无能之辈、昏庸之君。 尤其是现在,庄高羡正在事实上创造着庄国的中兴。 她可惜的是庄国放弃了姜望,让姜望如此辛苦。可惜的是姜安安小小年纪,就背井离乡。 “没有什么可惜的。”姜望反而很平静,左右看了看,问道:“要等云游翁到何时?” 叶青雨看了一眼天色:“最迟日落之前,云游翁就会到来,因为日落之后,迟云山就进不去了。没办法,必须等,四方有任何一方不在,迟云山就无法打开。” “如果云游翁被杀了呢?”姜望突然想到:“又或者当初灵空殿直接被庄承乾灭干净了呢?” “不知道。”叶青雨摇摇头:“这么些年来,从没有发生过你说的情况。如果真的发生了,或许迟云山的秘密,就永远失落了吧。” “迟云山的历史有多久了?”姜望问。 “好像在凌霄阁立阁之前就有了。”叶青雨说。 进入条件这么苛刻的传承还能延续到现在,真是很幸运了。姜望想。 千古以来,多少强大的传承都失落在历史长河里。就比如飞剑时代的绝巅剑术,倘若向前现在出了什么意外,唯我剑道便可以宣告失传。 迟云山却还能保留下来,不得不说是一种幸运。 或许……不仅是幸运。会不会有什么机制,在保证传承的延续呢? 姜望在通天宫中问道:“姜魇,你知道迟云山吗?” 姜魇的声音回答道:“这种事情是他们四方的隐秘,定然守得极严,我怎么会知道?他们又没谁信奉白骨道。” 姜魇的回答无可挑剔。 但不知道为什么,姜望总觉得有些奇怪。姜魇的后一句,实在是多余的解释。他本来不会往这方面想,但此时却产生了联想。 难道迟云山真与白骨道有什么联系? 雍国、庄国、云国,恰好是距离迟云山最近的三个国家。也恰巧是青云亭、灵空殿、凌霄阁所在之地,除了后来灵空殿被赶走之外……但是灵空殿被赶走之后,选择落脚的成国,也就在庄国东南边,依然离迟云山很近。 是不是可以说,这三方势力,本就是守着迟云山的传承? 再仔细想想看…… 庄国立国的时候,太祖庄承乾打残了灵空殿,有迟云山传承的灵空殿不得不跑到成国落脚。 而庄太祖庄承乾在世的时候,还做了一件很有名的事情,他掌权期间,清剿了白骨道!庄承乾时期,剿杀白骨道一度是庄国国策。 白骨道也一度销声匿迹,是经历了数百年的恢复,才在欧阳烈、陆琰的主持下死灰复燃,重起波澜,欲炼白骨真丹,让白骨道子一步成就超凡巅峰……然后在这个过程中被设计夺走白骨真丹,再一次被打残。 但有记载的前一次针对白骨道的打击,正是庄承乾主持的。 庄承乾清剿白骨道、庄承乾打残灵空殿,这两件事有没有可能产生联系? 白骨尊神有没有可能因此知晓迟云山的秘密? 姜魇真的一无所知吗? …… …… ps:明天来推荐了。真是的,从六百均订等到现在快一千……再不来推荐我就要自闭了。 我亲爱的读者们,这几天多订阅,多投票,多跟朋友推荐一下这本书呀。让推荐效果好看一点吧……我也努力把迟云山之行写得更漂亮一点。 这一卷的收尾我目前有两个想法,还在权衡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九章 山云迟来 姜望本能的感觉姜魇隐瞒了什么,但也很清楚,倘若姜魇真的一意隐瞒,他不可能挖掘出答案。 与姜魇“相处”了这么久,彼此算是都有一定的了解。但是很显然,姜魇对他的了解,远远超出他对姜魇的了解。 这也是哪怕开辟了第一内府,姜望依然对姜魇十分谨慎的原因。 时间一点一点推移,凌霄阁、青云亭、灵空殿都是早早来到此处,唯独那位神秘的云游翁,似乎对迟云山根本不在意,始终不见人影。难免叫人怀疑,其人是不是出了意外。 作为传承者,叶青雨倒是不急不躁,传音与姜望聊着天。 青云亭和灵空殿的人,也都保持了耐心。 好在天黑之前,云游翁终于还是来了。 彼时天边飘来一朵游云,飘近的时候,游云上的人影才被众人发现。 其人身披蓑衣,头戴斗笠,脸上还蒙着一块灰巾,看起来非常的神秘。 踏云而来,悬停在姜望与叶青雨的对面。 “不说废话,开始吧。” 他倒是很直接,且一来就要主导局势。 令人意外的是,他的声音非常苍老。 迟云山每次开放,只有近三十三年出生的人才能够进入。但这个声音,听起来怎么也像七八十岁的老人了。 青云亭那边是一男一女,那个衣着保守却遮不住波涛汹涌的女人,几乎是缠到男人身上去了,男人则挑眉看向云游翁:“你这把年纪了,还能进迟云山吗?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根据叶青雨之前的介绍,那女人才是青云亭的传承者,男子则是雍国的年轻天才,姓焦名雄,身材高大,皮肤略黑,据说很有名气。 “不劳费心。”云游翁回应道:“我声音成熟了些,但人很年轻。说不定比你还年轻。” 灵空殿那边亦是一男一女。灵空殿传承者也是女子,虽然衣着艳丽,但看起来比青云亭的丰满女子要矜持得多,与她请来的帮手保持着一定距离。而她请的帮手是个有些消瘦的男子,不知道是成国的哪一位天才,反正叶青雨没有相关情报。 听到云游翁的回应,灵空殿传承者娇笑道:“不行就不要勉强,不然等迟云山开启,你就先行离开如何?我怕你等会被风吹倒,摔死当场,迟云山就此断了传承。” 在场四方里,只有云游翁是独自前来,没有人会小觑他。之所以青云亭、灵空殿两方接力般针对于他,其实都是为了探他的底。 这个道理姜望很清楚,云游翁本人也不会不明白。 云游翁没有回应,或者说他的回应是他正在掐动的印决。 他并不是要大打出手,这套印决叶青雨也掌握了类似的,是打开迟云山的印决。 今天来迟云山的四方,各自掌握一套启山印决,合在一起,就能打开迟云山。但这套印决本身须得配上各方的传承,用独特的道元才能催动,并不是说印决随便传给谁都行。如此方能保证传承始终在这四方手里。 毕竟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没有太多时间浪费。 随着云游翁的动作,其他人也都放弃试探,纷纷开始掐诀。 随着印决的完成,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都出现了一朵云。 呈白、青、乌、赤四色,形态极美。 “在祁昌山脉之外,是看不到这四色云的,只有这里能看到。” 叶青雨一边维持印决,一边还有工夫给姜望解释。 这大概是一种保持隐秘的限制。姜望完全可以理解。 但如果说天空出现四色云奇景,外部却看不到的话,是不是说明,这四色云或许并未出现在现世天空? 这里已经开始进入另一片空间了吗? 没有让姜望思考太久,四色云甫一出现,便迅速聚集到了一起。四朵云纠缠一团,又无声炸开。 就像四色云彩绕成的一个圈,迅速扩大,很快就把在场众人全都包围在“圈”中。 姜望眼前一花,景物已变。 视野范围内,矗立着一座高山。 自半山腰起,就被浮云笼罩,看不真切。 参与迟云山之会的七个人,便散落在山脚。 而在他们的身后,悬停着一座四色云之门,踏出这道门,便是离开。 仍然是云游翁先说话,他似乎很享受掌控局势,用那种老年人惯有的、有气无力的声音说道:“山顶见。” 姜望没有什么意见,他对迟云山所知不多,叶凌霄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给叶青雨太多情报。 现在还什么情况都没出现,先了解一下这里,再展开竞争也不迟。 可惜遗憾的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达成一致。 “我说,就到此为止吧。”雍国的那位焦雄闪身拦在迟云山之前,拦住了云游翁,也拦住了众人。他看着在场的其他人,目光睥睨:“你们也进了迟云山,见识到了这里的风景。该满足了。就此打住,如何?” 姜望没有出声,甚至是扯了扯叶青雨的衣角,往后退了几步。 他是习惯低调处事的,先让这些人斗一斗,看看深浅也好。 叶青雨也非常默契,果断后退,毫无出风头的想法。 但可惜,凌霄阁的实力摆在这里。想要低调也低调不了。 焦雄的目光越过寸步不让的云游翁,越过跃跃欲试的灵空殿两人,竟然先一步落在叶青雨和姜望身上:“你们不想走?” 姜望伸手在背后指了指云游翁,示意你能不能先解决你面前这位。 谁知云游翁忽然一个侧身,也的两位怎么看?” 至少在迟云山里,凌霄阁太强,真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外界再强,也不能把叶凌霄拉进来,而恰恰因为在外界的强大,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现在就连灵空殿那位跃跃欲试的削瘦男子,也安定了下来。 所有人都愿意坐山观虎斗,焦雄出头,只是因为他出身雍国的强大自信。 时至今日,雍国虽然已经衰落很久,但仍然要比云国和成国强大得多。雍国人甚至从来不觉得自己衰弱了多少,他们对比的目标,始终是荆国、秦国。楚国他们都不愿意去比,毕竟楚国才在河谷平原惨败,元气大伤。 他们保持传统,正是因为始终无法忘却往日荣光。 他焦雄能在雍国脱颖而出,对付云国和成国的年轻修士,当然不是问题。云游翁一介散修,还把自己弄得年少早衰,更是没什么可担心的。 不过在这些歪瓜裂枣里,始终是凌霄阁威胁最大。毕竟叶凌霄的威名在那里。 所以焦雄虽然事实上拦住的是云游翁,第一个针对的却是凌霄阁。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凌霄阁两人身上。 “那个,如果你们一定要问我的看法” 姜望表情诚恳地说道:“我觉得大家初次见面,还是不要打打杀杀为好,太伤和气。”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章 扬眉剑出鞘 人性真的很奇怪。 有时候善良会被视为软弱,诚恳会被看做愚蠢。 至少现在,焦雄就因为这种“愚蠢”笑了起来。 “怎么你以为,这是街坊邻居闹矛盾吗?说几句好话,人家就要放过你?” 姜望很苦恼。 一进迟云山,还什么都没见着,就和焦雄对上,实在不符合他低调的行事风格。 但焦雄铁了心要找凌霄阁的麻烦,他们也没法子避开。 “这么多邻居都在呢,让人家看笑话不好。”姜望仍然想要再努力一下。 焦雄嗤笑一声,甚至不再看姜望,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叶青雨:“叶姑娘,不如你到我这边来,最后迟云山的收获,我分你一份。” 叶青雨笑容清雅:“池月没有意见么?” 焦雄语气霸道:“一切由我做主。” 名为池月的女子,就是青云亭的传承者了。闻言还挤出了一个笑容,看起来已经被管教得服服帖帖。 叶青雨不置可否,只促狭地看着姜望:“这位公子,你怎么看?” 姜望苦着脸道:“这样不好吧?” 焦雄伸手往旁边一拨,云游翁也很是配合的就被“拨”开了。 他直面姜望:“且报上名来,我焦雄不杀无名之辈!” 焦雄有力压众人的自信,不然也不会一开口就针对所有人,但是能各个击破自然更好。 姜望无奈但很有礼貌地一拱手:“好说,在下独孤无敌。” 他不想在雍国人、成国人面前出什么名,也已经在望江城用过一次张临川的名字了,怕被有心人联系到,影响了凌霄阁。故而改用独孤无敌。 焦雄冷声道:“好大的口气!” 姜望继续叹气:“爹妈口气大,怨不得我。” “你爹妈难道不知,贱名才好养活吗?你这个名字,怕是活不长久!” 焦雄未必有多么瞧不起姜望,但既然要针对姜望,激怒对手显然是一种百试不爽的策略。 姜望做恍然大悟状:“所以这就是你叫二狗子的理由吗?” 焦雄本想激怒姜望,但自己反倒先怒了,脚步一抬,几乎就要立刻动手。然而此时的迟云山上,忽有隐约的钟声响起。 铛~铛~ 那钟声突兀响起,又悄然幻灭了。 所有人都知道,迟云山上有什么变化在发生。 焦雄没有第一时间上山,但也仍堵在那里,不许其他人先上。 他表面上蔑视一切对手,也有足够的信心,但在实际上却仍然保有谨慎。这谨慎主要是给云游翁的。 在他看来,独孤无敌最怂,实力最差。灵空殿请来的那削瘦男子之前跃跃欲试,应是有一定实力,云游翁独自前来,神神秘秘,最需要警惕。当然,他们都是歪瓜裂枣,远不可能有他在雍国遇到的对手强大。 虽则仍是冷眼看着姜望,却同时也在观察着其他人:“好教你知,贱民才应该用贱名!” 姜望十分诚恳:“请你不要这么说自己。” 他斗嘴可能斗不过重玄胜、许象乾、苦觉这些人,但耳濡目染久了,也须是不弱。 直将焦雄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哪怕他心里装着其它事,此刻也有些难以忍受。 青云亭的传承者池月在一旁尖声道:“焦雄是雍国年轻一辈排名前十五的天才!你是什么东西,胆敢这个态度说话?” 这女人说话似是完全不过脑子。 姜望懒得理会,只看向叶青雨:“雍国年轻一辈排名第十五的天才,很强吗?” 叶青雨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解答道:“我只知道雍国排名第二的天才,在不赎城二打一,仍然被庄国的祝唯我轻松击败。” “哦”姜望这一声拖得很长,拖得意味深长。 但不等焦雄的脸色彻底黑下来,他又将尾音一收,冷眉看去:“焦十五,你到底动不动手?不动手别拦着我上山。” 迟云山钟声已响,姜望已没有兴趣再陪着焦雄演戏。 毕竟这人,实在有些给脸不要脸了。 “老子是焦雄!”焦雄狠狠瞪了一眼云游翁和灵空殿的两人,意在威慑,想要打消这两方偷上迟云山的念头,然后再次把目光瞪回姜望:“想找死也别这么急!” 他不知道还在等什么,一直叫嚣,一直不动手。姜望却懒得再等。 扬眉剑出鞘! 似有一道破风之声,在耳边。 似是一道流光划过,在眼前。 长相思跃出水面。 他快到已经看不清动作,人和长剑仿佛本来就在焦雄面前。 好像姜望只是轻轻往前一刺罢了。 剑尖一点,如夕阳坠! 老将迟暮之剑,是人道之剑里最悲壮、最决绝的剑式。 一剑撞来,不可挽回。 焦雄好歹也是三府强者,一个二十一岁的三府强者,当然算得上天才。 惊才绝艳如张临川,当初在枫林城的时候,也不过是开了四府。 面对姜望这突如其来的一剑,焦雄亦是出剑。 他的剑,重而阔,一剑斩出,如大江大河。激流奔湍,势不可挡。 与长相思撞在一起。 三府驱动的剑势,却被老将迟暮瞬间撞散! 他的剑不如长相思,他的剑势不如老将迟暮。他的通天宫,远不如姜望雄阔。他的天地孤岛,远不如姜望广大。他虽开三府,但三座内府向内开拓的房间加起来,也没到三千! 虚空之中,两条漆黑锁链如蛟龙钻出,瞬时将剑势失控的焦雄捆住。 囚身锁链暂时桎梏了焦雄的所有反抗。 长相思直接贯入,接连撞破通天宫与三座内府,将焦雄生机泯灭。 早在腾龙境的时候,姜望与重玄胜配合,就杀死过开拓两府的日照郡守,虽然彼时是突袭,且那位郡守毕竟老衰。但今日之姜望,比当时强出何止倍计? 如今的姜望,甚至与外楼巅峰的海宗明都生死搏杀过,再应对焦雄这等普通内府,已经完全没有压力。 不动手则矣,一动就杀个干净。 青云亭的池月惊骇莫名,她怎么也想不到,在这些小国修士面前,本应横压一切对手的焦雄,居然这么简单的就死了。 虽然对她来说,焦雄只是她骗来一用的工具,这时候不死,之后她也会想办法杀死。但她毕竟不可能杀得这样轻松! 这个名为独孤无敌的男人太强! 她迅速下了决定,要与另外两方联手,争夺一线胜机。 但姜望杀死焦雄之后,半点迟疑也无,直接一抖手,一条鞭影抽了过来! “三位还不帮忙?!这样下去,我们都会被杀死!”池月一把抓住那条鞭子,嘴里急喝。 但刚一抓住,便感觉不对。 那不是一条鞭子,而是……绳索? 囚龙索瞬间缠身而上,当场将池月捆成一团。 囚龙索是海宗明都倚仗的宝贝,纵是对上外楼强者都极有用,其特性便是触之即缚,不知道的人很容易吃亏。 池月当场被制住,波涛汹涌的身材在囚龙索的捆缚下愈发凸显火爆。 她在地上扭动,瞬间转换了态度,媚眼如丝地娇喘道:“独孤公子,咱们或许有误会。青云亭愿意……” 长剑横过,娇艳的人头滚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一章 斗勉 无论她是一府两府三府。 无论她是男人女人美人。 既然决定要动手,要分生死。那就不必给她展示的机会,更没有手下留情的可能。 姜望非常清楚,他一旦展露实力,必然就要迎来围攻。 无关于其它,理智最终都会导向这个结果。 毕竟在这些人里,他应该是最强的,这一点实在无需谦虚。 最嚣张最霸道,开场就想一打三的焦雄就这么轻易出局,青云亭的队伍直接宣告结束,恐怕是很多人都想不到的。 但在场的这些人里,竟然没有一个表现出意外。也不知是太有底气,还是都太能隐藏情绪。姜望更倾向于前者,所以暗暗提高了警惕。 灵空殿传承者请来的那位削瘦男子第一个站出来:“囚身锁链……秦法?景法?” 姜望只知道法家圣地三刑宫,分为规天矩地刑人,倒不知法家内部还有那么多派系划分。但更让他意外的,是这人的口音。 “你不是成国人?” 成国与庄国好歹是邻国,姜望还是接触过一些成国人的,此人的口音完全不同。 “他是楚人。”叶青雨看向灵空殿的传承者:“钟琴,你们灵空殿就此投靠楚国了吗?甚至不惜断绝传承?” 她这话是有道理的。 凌霄阁在云国自不必说,青云亭在雍国虽然也臣于雍,但毕竟能维持其独立传承。而灵空殿背成国投楚国,几乎是一定会被吞干净。没有其它的原因,就是单纯的实力差距而已。 以楚之强,灵空殿绝无可能保持隐秘。 钟琴丝毫不见尴尬,反而笑道:“灵空殿非是臣于楚,而是臣于斗勉公子。” 斗氏是楚国的显赫姓氏,不输于左光烈、左光殊所在的左家。 斗勉能够收服整个灵空殿,固然少不了家世的原因,但其自身实力也绝对不容小觑。 姜望这时候才明白,灵空殿钟琴一直表现出来的,哪里是矜持,分明是敬畏! 斗勉负手而立,直视叶青雨:“怎么,凌霄阁对我大楚有看法?” 叶青雨表现得很平静:“凌霄阁向来中立,对谁都没有看法,无论秦楚。只不过迟云山涉及本宗传承,斗公子不要逼得本宗有看法才是。” “斗勉公子。”不等斗勉说话,姜望往迟云山的方向看了看:“你确定要在这里先与我相争吗?渔翁可是已经上山了。”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在姜望与斗勉对峙的时候,云游翁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踪影,想必已经先一步潜入迟云山。 斗勉亦是果决之辈,闻言直接转身,径往迟云山而去。 姜望随手收回囚龙索,一并将焦雄与池月身上的储物匣取走。 一边与叶青雨往山上去,一边问道:“你脸色有些不好,为什么?” 叶青雨摇摇头,歉声道:“抱歉,刚才看到池月被你斩首……我从来没有杀过人,所以,有些不适应……” 斗勉和钟琴在的时候,叶青雨还能压制那种不适,此时只剩他们两人在后面,就有些无法遮掩了。 从来没有杀过人,的确很难面对突兀的生死。 之前在三山城的凶兽战场,她失态遇险,恐怕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这没有什么不好。” 姜望脚下未停,很自然地说道:“你有不必杀人的自由。在人吃人的世界里,这一点令人艳羡。” 无论叶凌霄是基于什么理由,从不让叶青雨面对生死,姜望都能够理解。 如果可以,他也永远不希望姜安安沾染鲜血。杀人从来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杀人者,也需要有被人杀的觉悟。 姜望自己并不嗜杀,但你不杀人,人要杀你。有些时候没有选择。毕竟他没有叶凌霄那样的长辈,可以替他遮挡风雨。 不过,倘若叶凌霄打算让叶青雨将来接掌凌霄阁,像现在这样无法直面生死,肯定不行。 “谢谢你,我得到了很大的宽慰。”叶青雨轻声说道。 “不客气。”姜望一边打量着山上的环境,一边问道:“你有没有觉得迟云山有什么不对劲?” 叶青雨也注意到了,想了想,有些迟疑地说道:“山上的云,有些怪异。” 明明迟云山上的一切都很正常,包括石与树,包括天空与风,但是笼罩在迟云山外的层云,却好像始终未曾移动过。 云很容易被风影响,很难固定在哪一个地方,这不合常理。 姜望仔细观察之后才发现,山外的那些云其实也在移动,只是异常缓慢而已,慢到好像根本没有动过。 “迟云山”这个名字,好像有了具体的所指。 事实上迟云山上的异常,才是他坐视云游翁先一步上山的原因。 “不仅仅是云。”姜望说道:“从我们进来到现在,太阳的位置,也没有移动过。或者说,移动太慢,让人无法观测。” 叶青雨冰雪聪明,立即有了猜测:“山里的时间,要比山外快?” 因为早年追索云顶仙宫,得到了“无心之缘”的谶语,为了让叶青雨顺利得到云顶仙宫的传承,叶凌霄故意没有给她透露任何云顶仙宫的情报。她同姜望一样,也需要从无到有的探询答案。 “如果不是幻象影响的话,大概只有这一个解释。”姜望说道。 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时间流速不同的情况。感到新奇的同时,也格外的警惕。 不乏有“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传说,他可不想离开迟云山的时候已经垂垂老朽。 因为青云亭一方的两人已经横尸山下,他们是第三拨上山的人,也是最后一拨。 所以在保持警惕的同时,也前行得很快。 但走了很久,都没有看到斗勉、钟琴以及云游翁的踪影。 是被分割到了不同的方位,还是他们都在全速前行? 这座迟云山,也不知道到底有多高,不知要多久才能登顶,更不知道上山的途中会遇到什么。 “我们是不是太慢了?”叶青雨问。 “没有办法。”姜望说道:“我们不了解迟云山的情况,速度再快就无法保证安全了。” “我以为你是观察到了什么线索,才需要在山下停留。如果只是出于安全的考虑……” 叶青雨说着,从自己的储物玉佩取出一辆小小战车,往前一扔。 储物玉佩本身已经属于古物件,相对于现在流行的储物匣,它制作难度更高,也更稀有。 仅这枚储物玉佩就价值不菲,而这辆小车更是豪奢。 出现在两人身前的,是一辆异常华丽、竖有七色旗帜的战车,两匹雄骏之极的踏云天马在前拉车,长声嘶鸣。 姜望懵懵懂懂地随叶青雨踏上战车,战车上的蓝色旗帜展开,一层蓝色光罩将整个战车覆盖,一看就极有安全感。 叶青雨一挥青色旗帜,踏云天马立即奔出。 姜望感觉自己第一次真正理解了…… 什么叫无所顾忌、风驰电掣。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二章 有钱人家 华丽战车在山道疾行,其实始终未曾贴地。 道旁的风景一闪即逝,若不是姜望也算修为不俗,都很难看清路边过去了什么。 迟云山上的确有不少阻碍,大部分是云兽。 与叶青雨的云兽秘术很类似,只是完全不受叶青雨的控制。或者说,凌霄阁的云兽秘术,本来就是自迟云山而来。 迟云山上的这些云兽,当然比叶青雨召出的云兽要强大得多,且神出鬼没,从各个意想不到的位置发动袭击。 但在这座竖有七色旗帜的战车面前,全部成了摆设。 往往云兽一跳出来,战车已经过去,根本连车轮都摸不到。要不是姜望眼神好,或许还发现不了自己被袭击过。 偶尔也有云兽能够恰巧撞上来,发动攻击。但从始至终,那蓝色光罩纹丝不动。 姜望甚至很怀疑,这蓝色光罩若输出至极限,自己全力出手,能不能够将它打破。需要多长时间。 而仅以速度论,这辆战车一旦启动,除非接连使用焰流星,不然也很难追得上。 难怪叶凌霄放心让未开内府的叶青雨来迟云山!仅仅这辆战车,就足以让她立于不败之地。 实力不够,法器来凑。 注意到姜望感慨的神色,叶青雨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这是七色旗云车,七色旗帜代表七种功用,家父早年得来,特意留给我护身的。” “好宝贝。”姜望赞道。 叶青雨又从储物玉佩中取出一个造型别致的鸟笼,轻轻将笼门拉开,一只又一只的小云雀自鸟笼中飞出,仿佛无穷无尽一般,令人难以想象,这么小一个鸟笼,怎么能装得下这么多只云雀。 “云雀笼。”叶青雨继续解释道:“这些小东西很有灵性,能够帮我们第一时间找到那几个人……以及神通果。” 进入迟云山以来,姜望下意识地就占据了主导位置。 因为他战力远胜叶青雨,经历也比养尊处优的叶青雨更丰富。他是抱着帮助叶青雨的想法来的,他也相信自己能做出更正确的决策。 但是对于迟云山,叶青雨其实也早有准备。只是顾及姜望的感受,才一直任由姜望发号施令。 直到进展缓慢,姜望自己也有些犹疑之后,她才站出来表现。 在她看来,姜望这种在齐国扬名的天骄,性子再怎么温和,也难免有些自我。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有一种对朋友的迁就心理。毕竟姜望来迟云山纯粹是为了帮她。 当然姜望并不是一个过于自我,听不得异议的人。他行事很有主见,却也很能听得进去意见。 叶青雨有更好的应对,他其实乐得轻松。 除了这,他也说不出别的了。有钱人家的世界他的确不懂。 他只知道小心谨慎,步步为营,靠实力和机变应对危险。 什么驾驭一辆又安全又高速的奢华战车直接碾过危险的地方,他脑子里压根没有这样的概念。 修行者讲究不滞于物,过多的依靠外物,会影响自身的求道之心。但是姜望现在感觉,如果有足够的“外物”,好像有没有求道之心,也不很重要的样子…… 七色旗云车风驰电掣,在迟云山上横冲直撞。 过不得一会。叶青雨便道:“云雀儿找到了!灵空殿的两个人和云游翁,一在山北,一在山南。” 她托举云雀笼,闭上眼睛,似乎能够分享云雀的视觉:“山南一处塌了一半的小亭,斗勉好像在寻找什么。山北的一个小水潭里,云游翁正在……云雀儿被消灭了。” 叶青雨睁开眼睛:“云游翁好像也在水潭里找什么。我们去哪边?” “他们的目标都很明确,好像都对这里很了解,而且早有准备,才能够这样快。不像我们……”姜望有些无奈:“叶阁主是故意给我们制造难度么?所以才什么都不说。” 叶青雨也有些苦恼:“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他想什么,像个小孩子一样。” 姜望只是随口抱怨一句,想了想:“迟早都是要解决的,我们先去山北。斗勉的实力我有个大概判断,云游翁太神秘,还是先探他的底为好。” 同在楚国,斗勉的实力,自然是以左光殊为标准推导。左光殊天赋亦是顶尖,左氏与斗氏差不多,斗勉本人比左光殊大不了多少,就算强些,也应该有限才对。 当然这种判断也未必准确,姜望只是对藏头露尾的云游翁更不放心。 “可以。”叶青雨表示同意,驾驭七色旗云车转向。 “等等。”七色旗云车正在高速行进,叶青雨又讶道:“云雀儿看到神通果了,在山顶!” 姜望也有些愣了,他首先是没有想到能够这么轻易发现神通果。 其次,如果神通果在山顶位置的话,斗勉和云游翁猫在那两个地方找什么呢?迟云山另有奇珍?还是说,他们其实也根本不了解迟云山? “你以为当去哪边?”叶青雨问。 “先去拿神通果!”姜望当机立断。 管他们在找什么!既然叶青雨是为神通果而来,那自然要以神通果为优先。拿到神通果,完全既定目标后,再考虑其它。 七色旗云车方向再转,直往山顶而去。 迟云山非常的高,即使是以七色旗云车的速度,也奔驰了许久。 越往高处,越能发现,山外的风都很慢,慢到像是从未吹拂过。但结合浮云久久移动的细微距离,又能切实察觉到风的存在。 迟云山有一道无形的分野,隔开了两种不同的时间。 到了山顶。 迟云山山顶位置,绝大部分都是光秃秃的,但是有一棵树。 这棵树很大,几乎占据了山顶三分之一的地方。但奇怪的是,之前在山下乃至山腰的时候,却根本看不到这棵树。 就好像是在你到了山顶之后,它才突然长出来,“长”到你的视线里。 七色旗云车悬停在此树之前,抬眼一看,它的枝丫仿佛连接天穹,相当壮观。 这不会就叫神通树吧? 神通果就是长在树上的? 姜望在心里暗暗地想。如果神通树有这么大,那神通果至少也得结个一两百颗吧…… 仿佛感应到了姜望的想法。 那颗巨树忽然剧烈地摇晃了起来,堪称恐怖的气息爆发,一个威严浑厚的声音响起 “吾乃……守山灵!”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三章 我有何惧 一颗说话的巨树…… 气息恐怖,威压沉重。 妖族? 神秘的迟云山顶,存在一尊体型如此巨大的妖族吗? 迟云山明显是人族修士的传承地,在人族的传承之地,怎么会存在妖族? 还有守山灵……什么是守山灵? 姜望往前一步,下意识将叶青雨拦在身后。尽管他们此时都还在七色旗云车的庇护里。 仅仅是这位守山灵巨大的体型,就足以令人心生敬畏。 若生争执,他没有半分把握。 “守山灵阁下,我等无意冒犯!”姜望大声认怂。 然而那巨树摇动之后,反而平静了下来。既没有回应,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阁下?阁下?” 姜望小声地试探几句,依然没有回应。 好像那位“守山灵”,只是短暂地苏醒了片刻。 姜望转过头,问叶青雨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叶青雨操控着七色旗云车缓缓后退:“没有听说过什么守山灵。” 关于迟云山里的情况,叶凌霄还真的什么都不说,到底是心大,还是别有计划? “在古代,守山灵乃镇守山门之灵,是一种位阶、身份,须得正儿八经受过敕封,得到天地承认。”姜魇的声音在冥烛内响起:“只有真正的大宗门,才有资格、才有能力敕封守山灵。” 他难得的没等姜望询问便主动解惑。 姜魇在七星楼秘境状态恹恹,甚至好像陷入沉睡,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在迟云山秘境却如此精神。是不是说明,迟云山仍在现世中?哪怕它有时间流速的不同? “你的意思是说,迟云山是传承于古代的某个大宗门驻地?”姜望问。 “在这里,你的收获可能超乎想象。”姜魇的声音有一丝期待。 他好像对迟云山特别感兴趣,并且在有意引导…… 姜望按住心中的种种猜测,对姜魇要有足够的耐心和警惕。转问叶青雨道:“你的云雀之前不是找到了神通果吗?在什么地方?” “云雀儿看到,就在这颗大树的后面,结在枝上。”叶青雨说。 难道这颗大树真是神通树?神通树妖? 不太可能…… 如果世上真有神通树妖这种存在,各大顶级势力都一定会争抢,并且想办法圈养起来,又怎么会从未听说过呢? 天道有缺,本身神通果这种东西已经是罕见奇珍。它若是结在树上,那棵树本身还有灵智,生为树妖,那该有多强大?天生无数神通吗?那种强大简直无法想象。 要知道修士的内府极限也才是天府,兼具五神通就已经是尽头。那几乎已经是无法跨越的先天差距。若真有神通树妖这种族群存在,恐怕远古时代的大战应该改写结局。 姜望更倾向于,神通果只是“寄存”在守山灵身上。 现在的问题在于,眼前这位守山灵没有动静了。先前出声是警告?还是说现在又开始沉寂? 但总归不能就这么等下去。 一旦迎客亭那边决出胜负,这边的神通果只怕要生变故。 “试试看能不能摘下来。”姜望想了想,掐动印决,漆黑锁链在虚空中钻出。 神通果在这深浅未知的守山灵身上,姜望肯定不能贸然过去摘取,但用囚身锁链试一试却无妨碍。 行就行,不行再想办法。 叶青雨一边操纵云雀给囚身锁链“指路”,一边紧紧抓住青色旗帜,打算稍有不对,立刻驾驭七色旗云车逃走。 囚身锁链钻出虚空,向这尊巨大守山灵身后绕去。 “住手!” 忽然一声暴喝响起。 一个隐藏在地下的阵盘忽而大放华光,阵盘上方凭空出现一座古朴光门,斗勉便自那光门中一跃而出。 右手提刀斩落,带起一抹匹练般的刀光。 铛铛! 刀光与囚身锁链相撞。 这是一柄刀头大到有些夸张的刀,自刀身三分之二处突兀凸起,刀形狂烈,瞧来又狠又重。 只随手一刀,竟已似分割两地,令囚身锁链不得寸进! 原来斗勉甚至是已经先一步来到山顶,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并未摘取神通果,而是在这里摆放了一个可以用于挪移的阵盘,以防备神通果被人夺去。 而他自己却赶到山南的小亭里寻找什么。 此刻的斗勉怒视姜望:“你们想干什么?神通果摘下,迟云山的时间就要结束了!” “迟云山的时间结束……是什么意思?”姜望皱眉问。 这时一个老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你们到底是在装不知道,还是在装不知道?” 不知何时,云游翁也已经赶来了山顶。 他与斗勉各有准备,几乎是同时赶到的山顶,彼此牵制着留下应对手段,然后各自根据各自掌握的线索去搜寻隐秘。 倒是姜望和叶青雨,因为对迟云山一无所知,的确浪费了大量的时间。 因为试图先行摘取神通果,好像同时引起了两方的敌意。 姜望按剑在手,转头盯视云游翁:“真不知道又如何?假不知道,又如何?” 他根本不想解释,也没有解释的必要。大家都在迟云山有自己的需求,是涉及根本利益的斗争,这不是坐而论道能够解决的矛盾。 谁先展现敌意,他就先打击谁,就是这样简单粗暴。 云游翁面容藏在斗笠之下,声音颤颤巍巍:“凌霄阁果然霸道!这是要掀翻棋盘,就像叶凌霄在三十三年前一样?” “我不知道叶阁主三十三年前做了什么,但你尽可以往我身上堆箭靶。” 姜望拔出长剑,手中秋水一泓,看了看斗勉,再看向云游翁:“最多也就是你们一起上,我有何惧?” 叶青雨秀眉微皱,她可不知道她爹三十三年前干了什么。但是对于这阴恻恻的云游翁,她很是不满。 不管云游翁的声音有多衰老,能进迟云山,说明他年龄必然在三十三岁以下。那就是叶凌霄的晚辈。而他说起叶凌霄,语气轻蔑,毫无尊重。 此番听得姜望表态,叶青雨直接自储物玉佩取出两个墨色方块,往空中一扔! 方块在空中迅速膨胀。 刷刷刷刷。 四只翅膀展开,黑盔黑甲黑刀,黑晶为眸,漂浮在空中,冷漠对着云游翁。 四翅墨武士! 当初在七星世界,田家那个田勇有一尊双翅墨武士,就已经宝贝得不得了,轻易不舍得动用。双翅墨武士是腾龙境战力,四翅墨武士就已经是内府境战力了…… 叶青雨一拿就是两尊! 姜望本来横眉冷对,不惧以一敌二,自觉颇具豪气,但随着叶青雨两尊四翅墨武士一丢,突然就有些仗势欺人了起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四章 进出秘令 “好一个独孤无敌!名字起得硬,脾气硬,底气也硬!杀了一个焦雄,就当天下无人了吗?” 斗勉提刀踏来:“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以一敌二!” 他表现得倒比直面姜望的云游翁还要不忿,固然有一部分本性骄傲,受不得轻视的原因,但更多还是看到叶青雨丢出两尊四翅墨武士后的选择。 墨门的东西向来是出了名的贵。 他斗氏也是楚国名门,公族之后,他作为斗氏最杰出的子弟之一,却也不能随随便便的就买两尊四翅墨武士当护卫用。 此时叶青雨和姜望驾着七色旗云车,指挥着四翅墨武士,富贵耀眼,宝气冲天,摆明了财雄势大。 他对自己再有自信,也不想在这种情况下与那个独孤无敌“公平”对决。 “你调两尊墨武士去拦下斗勉,我先下战车,去解决云游翁。”姜望传音对叶青雨道。 他始终对神秘的云游翁抱有更多警惕,想要先解决此人。 而云游翁在提出那句质问后就一言不发,仿佛入了定,头顶却有隐隐约约的白气冒出。 三方各有盘算,局势一触即发。 此刻那巨树却又忽然剧烈地摇动起来:“吾乃……守山灵!” 守山灵的突兀动静让姜望一惊,继又皱眉,怎么还是这一句? 这不太正常…… 守山灵其实没有灵智?还是已经神智模糊,呆傻? 斗勉明显知道得更多,直接喝道:“时间不多了,我们联手解决凌霄阁!” 云游翁也很清楚迟云山的情况,怪笑着往前:“好!”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就在大战即将开始的时候,山下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那叫声凄厉无比,荡起悠远的回声!瞬间卷过迟云山,让山顶的四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是灵空殿传承者钟琴! 之前和斗勉一起在山间小亭探索,斗勉急于阻止姜望摘取神通果,自己一个人赶来山顶。却留下钟琴继续探索,做两手准备, 而现在…… 那处山间小亭出问题了!或者说,发生了某种变化。 姜望握剑未动,只瞧着斗勉道:“你的同伴出事了,你不去瞧瞧吗?” “生死是她自己的造化,有什么好看?”斗勉头都不扭一下,只道:“云游翁,还不动手吗?” “呵呵呵呵呵。”云游翁却忽然笑了起来:“不然你在这里解决凌霄阁,我去帮你看看钟琴怎么样了,如何?” 斗勉并不回应,只是默默调整了姿态。 本来是斗勉和云游翁一起针对姜望,现在三方互相警惕。 从他们的对话可以听出来,斗勉很明显是要掩饰什么,想挑动战斗,然后自己玩一出声东击西,突然奔回山间小亭。但云游翁看了出来,果断阻止。 姜望并不知道斗勉和云游翁要找的东西是什么,但并不妨碍他做出相应的判断。 “既然大家各自都不放心。”他说道:“不如咱们一起去钟琴出事的地方看看,如何?” 斗勉看了云游翁一眼,率先应道:“可以!” 云游翁想了想,亦点头同意。 “不过在离开之前,你们得把布置在山顶的手段去了。”姜望盯着他们道:“不然等会你们若争不过我,突然回来摘走神通果,终止时间,我们岂不是抓瞎?你们有这样快的手段,我们却没有。” 姜望事先完全不知道摘走神通果迟云山的时间就会结束,然而借助斗勉透露的情报聊起来却非常自然。 在斗勉和云游翁的认知里,迟云山有两处地方,藏着云顶仙宫的进出秘令。一在山南的小亭,一在山北的水潭。 他们都是奔着云顶仙宫而来,而不是仅仅一枚神通果。 姜望此时的言论,更加佐证了他们之前的判断——他们之前以为,姜望和叶青雨是眼看抢不过他们,就索性夺走神通果,终结迟云山的时间,等待下一个三十三年。 斗勉冷笑:“你们这辆战车,大概也不会慢上多少。” “你们最好有些诚意。”姜望表情不快地回道:“仅以飞行速度而言,难道还能超过你去不成?” 反正斗勉和云游翁之前先一步赶到山顶已是事实,姜望这话说起来理直气壮。 “可以。”云游翁慢吞吞的掐诀,当场收回自己布置在山顶的手段。 他布置在山顶的手段,本就不如斗勉快,拉着斗勉一起抵消,当然是一件好事。 姜望与云游翁达成一致,斗勉心知拒绝也是无用,也就直接答应。 三方互相监视、互相提防,保持相对一致的速度,一起往山南的小亭赶去。 对于斗勉和云游翁来说,钟琴的惨叫,无疑说明了山南小亭的变故,不怕有变故,就怕没动静。钟琴或者是触动了某种禁止,又或某个机关,而相对应的,云顶仙宫的进出秘令,应该已经浮出水面。所以他们心痒难耐,十分迫切。 而对姜望来说,此时他已经没有了进山之前那种百分百的把握。参与迟云山的这些人,实力都超出他的预计。他不确定自己能在斗勉击破四翅墨武士以及七色旗云车之前,先一步杀死云游翁。 事实证明,那一马当先拦路,豪言要以一敌三的焦雄,实则是这四方人马里最弱的一方。 所以姜望愿意跟他们一起先去山南小亭看一看,以避免现在就展开以少对多的厮杀。他自己倒是不怕,但不想让叶青雨冒险。 叶青雨也非常机敏,始终留在七色旗云车里不出来,两尊四翅墨武士就飞行在左右,保持护卫姿态。 四翅墨武士完全是以万元石为力量源泉,行动的每一息,都在消耗巨额的道元石。在这种不需要战斗的时候,保持休眠姿态才是节俭的做法,哪怕停在七色旗云车里,暂不飞行呢,也能节约不少道元石…… 姜望很努力才没让自己劝出声来。面对叶青雨这种家境豪奢的人物,其实很难出口劝她节俭。因为人家说不定已经很节俭了。只是贫富差距太大的人,对节俭的概念完全不同…… 姜望、叶青雨,斗勉、云游翁。 不知不觉间,进入迟云山的七个人,现在已经只剩下这四个了。 除了叶青雨是有一堆保命的宝贝外,剩下三个人,每个人都对自己的实力有绝对自信。 一行四人很快就赶到了山南小亭。 在这里,他们见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五章 山间亭 钟琴还活着。 穿着艳丽的钟琴,还在那里。 她已经不再惨叫。 但看到她的人,都宁愿她能出声。 随便什么声音也好,惨叫、咒骂、痛哭…… 都好过她现在这样沉默,这样平静! 她悬浮在那垮塌一半的山间小亭上空,像被无形的枷锁架在那里,整个人面无表情,从小腿开始,一截一截的消失。 在场的所有人都能感应到她的生机,清楚知道她还活着。 但她毫无反抗,毫无挣扎……或者已经反抗过? 她像一张挂在墙上的画,被什么力量撕掉。 她就像半空中一团突兀的污迹,被一块抹布,慢慢地抹去!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 她触动了什么?这里又发生了什么? 无论是与钟琴一同来迟云山的斗勉,又或是姜望、云游翁,全都一动不动。 这种力量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他们都是经历无数惨烈厮杀的修士,哪怕钟琴在他们面前被斩成碎块,他们可能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但这种被突兀抹去的情景,有一种冰冷无声的可怕残忍。 最可怕的是未知。 他们根本不知道,钟琴是被一种什么力量在消泯,当然也不存在拯救的办法。 斗勉的手指跳动了几次,他几次想要抽出他的佩刀,那柄名为天野的楚国名刀。 但他根本没有办法阻隔那种力量的继续。他甚至无法确定,那种力量会不会蔓延回来……将他也抹去。所以他只能定住。 “这是什么力量?” 姜望在通天宫里问姜魇。 但姜魇缄默无声,仿佛也被这一幕惊到。 钟琴整个人消失了,连一点气息也没留下。 仿佛从未出现过。 眼前所见,只有一座残破的山间小亭。整个凉亭的顶部都不存在,四根柱子,倒了两根。断壁残垣,几乎是一目了然。 怎么看这里也不像藏着什么秘密的样子。 偏偏之前斗勉在此搜寻许久,而钟琴更是直接在他们眼前被抹去。 “这里发生了什么?”云游翁第一个问道。 此时在场的三方,彼此提防,各自警惕。 事实上他们全都不知道眼前的这一幕是因为什么,但同时也都拿不准另外两方清不清楚情况。 毕竟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各宗有各宗的传承。 客观来看,斗勉最早就选择来这里探索,显然他对山间这座小亭的情况应该更清楚一些。 斗勉怒视姜望:“我还没来得及在这里发生什么,他们就在山顶试图摘取神通果!” 他本不是一个如此容易动怒的人,实在是钟琴突兀被抹去的一幕,让他心神受到了极大震动。 姜望也不在这时与他斗狠,只说道:“看来我救了你一命。” “或许我应该谢谢你。”斗勉很快镇压情绪,提刀说道。 尽管斗勉表示他在山间亭没做什么,但姜望和云游翁无疑都不会相信。 这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引发后果。钟琴被抹去的诡异一幕,无疑也说明了此地必有秘密。只是他们现在看不出来罢了。 就算斗勉走得急,留在这里的钟琴,也一定做了什么。 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法观察着情况。 这时姜望听到了叶青雨的传音:“等会如果发生变化,无论是什么变化,我就操纵七色旗云车离开,咱们直接去山顶抢夺神通果。这里的情况超出了我的预期,可能还有未知的危险存在,凌霄阁什么都不缺,我们没必要冒这个险。” 能让斗勉和云游翁都如此紧张的秘密,定然是非常了不得的秘密,而且一定比神通果珍贵许多。而叶青雨能够果断作出取舍,只要神通果。这份定力和决断非常难得。 当然,或许“凌霄阁什么都不缺”,才是斩断贪婪之心的最大倚仗。 姜望也松了一口气。他是陪着叶青雨而来,当然尊重叶青雨的意见。 无论山间小亭这里隐藏着什么,有多危险,既然他们不把这里列为首要目标,那就无须太过在意。 “让我的墨武士去试试如何?” 在三方彼此牵制的沉默中,叶青雨出声道。 “可以。” “不行!” 云游翁和斗勉几乎是同时出声,但态度不同。 姜望看向斗勉:“那你想怎么做?我们就一直在这里等下去?” 云游翁也不说话,等着斗勉的回答,颇有坐山观虎斗的架势。 斗勉冷道:“我宁可就这样一直等下去,等到迟云山关闭也不惜。总比云顶仙宫的进出秘令落入你们手里要好。” 四翅墨武士毕竟不是活物,可以不惧牺牲的入亭探索,目睹了钟琴消失一幕的他们却都不敢。但若是进出秘令真在此时出现,墨武士拿到之后,他们未必还能夺回来。这是斗勉之所以不同意的原因。 云顶仙宫? 姜望看向叶青雨,看到的是同样的疑问。 他们俩人都不知道云顶仙宫的存在,但大概也能猜到,斗勉和云游翁为什么如此紧张了。 “哪怕云顶仙宫永远封闭?”姜望问。 他又拿起刚知道的信息就用,反将斗勉的军,试图榨出更多的消息。 “即便如此!”斗勉态度强硬,掷地有声。 姜望与叶青雨对视一眼,保持了克制。他们计划早定,等一等并无关系。没有必要在此时激怒斗勉,引发争斗。 但在这个时候,云游翁慢吞吞的开口:“但我却不想再等……” 他说话慢吞吞的,他抬手的动作也慢吞吞,就像一个真正的老人那样,年老体衰。 但是他抬起来的手在身前一按。 嗡! 一声沉闷的颤响。 一圈若隐若现的涟漪,以他为中心荡开,并迅速侵向在场的其他人。 姜望和叶青雨都在七色旗云车里,叶青雨一道印决指向蓝色旗帜,笼罩七色旗云车的淡蓝光罩立即转为深蓝。 而那圈半透明涟漪荡漾至此,却并未试图侵入七色旗云车,而是扩成一道范围更广的半透明光罩,将整个深蓝光罩都覆盖其间。反而困住了姜望和叶青雨! 与此同时,斗勉挥动天野刀,刀势狂烈,有开山之威,直斩半透明涟漪。 但这一刀,却似斩入棉花中,轻飘飘的毫不受力。那道半透明涟漪像是极有弹性,顺着天野刀的刀芒无限延展,其余的部分却依然合拢,将斗勉罩在其间。 云游翁一招便限制住了两方,自己却以绝不同于先前的矫健,踏入小亭中。 他不知以什么方法确认了山间小亭再无危险,抢先一步入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六章 迎十方道友 却说云游翁一步踏入小亭中,忽然间五光十色,异彩纷呈。无数光怪陆离的破碎画面闪现,仿佛真切记录了什么内容,但细看却什么也看不分明。 云游翁顷刻消失了踪影。 他的“消失”,很明显不是像钟琴那样被抹去,而是自身进入了某个神秘所在。 他残留的气息还在,甚至还有道元逸散。而钟琴是完完全全,什么都不再有。 云游翁消失后,奇妙的变化发生了。 那残破的山间小亭,似乎被某种力量所修复。 亭柱撑起,飞檐相连,长椅生长…… 顷刻如新。 但见一座古香古色的小亭,立于山道边。 亭上挂有一匾,上书“迎客亭”。 亭前两柱,刻有一联。 左曰:“迎十方道友。” 右曰:“礼诸界良朋。” 姜望不由得在心中赞了一声,好大气魄! 这些文字,全是以道文书就,不需识字,直接便能领略其意。 迎十方诸界之客,等闲宗门,哪敢贴出此联? 或者这迎客亭,便属于斗勉之前所说的云顶仙宫。而云游翁,大概是进入了与迎客亭相关的某个空间里,不出意外的话,那什么进出秘令,当在其中。 只是不知道之前那股力量从何而来,钟琴为什么会被抹去,此时云游翁却又安然无恙。 心中想着这些,姜望却按兵不动,只注意着斗勉的动作。 斗勉最早探索的地方就是迎客亭,绝不可能容许云游翁在他面前先行摘走好处。 姜望暂时没有动作,叶青雨掐诀打入绿色旗帜,七色旗云车忽然升起冠盖,细看来却不是冠盖,而是一颗大树,天不作美,自成凉荫。 大树摇动,无数绿叶飞出。绿叶如刀,冲出七色旗云车,接连去割那云游翁留下的半透明光罩,进展艰难。 斗勉淡淡地看了这边一眼,翻手将天野刀收回身前。 那仿佛能无限延展的半透明光罩也随之回收,如自有灵性般,既不肯与天野刀交锋,又始终牢牢罩住斗勉。 云游翁留下的手段的确不容易应付,大概这也是他率先出手的底气所在。便是自信这手段能困住对手一段时间,让他从容先取收获。 而斗勉右手握刀,横在身前,左手竖掌,贴于刀背。 便以这样一种姿势,天野刀横拉而过。 姜望好像听到了一声裂响,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但笼罩着斗勉的半透明光罩,却就此溃散! 而这边,七色旗云车的飞叶刀,仍在与半透明光罩顽强斗争,看样子还会持续一段时间。 “需要帮忙吗?”斗勉虚立空中,提刀相问。 “不胜感激。”姜望赶紧回道。 斗勉心下再无疑虑,一个转身,踏进迎客亭。 便暂留凌霄阁两人在此,他要凭借对迎客亭的了解,先一步解决云游翁!寻找云顶仙宫的进出秘令,夺取云顶仙宫传承。 灵空殿多年以来对迎客亭的探索,情报全都在他脑海中。钟琴的死虽然是个意外,但在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出现过类似情况。灵空殿固然没有针对那种诡异力量的办法,也不知道那种力量的来由,只隐隐猜测可能是云顶仙宫留下的某种护山手段。 却也有过总结,知道那种力量出现得越来越少。抹消了钟琴之后,至少也要上百年才会再出现,甚至可能永远不会再出现。 他之前犹疑愤怒是因为初次见识那种力量,心中并不托底,同时也是为了迷惑另外两方竞争者。 但没想到云游翁比他果断得多,竟直接出手占去先机, 本身已经慢了一步,他现在半点时间都不能再浪费,又怎么可能帮凌霄阁的两人脱困? 出声相问,只是试探凌霄阁两人还会被困住多久罢了。 …… …… 斗勉的身影刚一消失,姜望立即伸手探出七色旗云车的深蓝光罩,三昧真火燃起。 七色旗云车的如刀飞叶还未结束,却已经失去了目标,那困住他们的半透明光罩已经消失。 云游翁留下的半透明光罩,是一等一的困人法门。极其坚韧,还能随着刀芒延展,是专门为困人开发出来的秘术,等闲难以破解。 先前斗勉那一刀他看得真切,斗勉的刀并不是直接将云游翁的光罩破坏,而是在某种程度上斩破了那光罩依附的基础,甚至可以说是短暂割开了空间。虽然只是一瞬,但那光罩便无所依存,因此崩解。 而姜望此时的方法异曲同工,直接用三昧真火烧灼空间,让那半透明光罩无处依托,不攻自破。 “他们说的那个云顶仙宫,你确定不试试看?”姜望握灭三昧真火,出声问道。 “连云顶仙宫这个名字我们都是刚刚才知道,毫无优势可言。以无心对有心,非智者所为。”叶青雨一边控制绿色旗帜,收回如刀飞叶,一边说道:“不如直接去拿神通果,终结竞争。” 叶青雨是个有定见的人,已经决定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 姜望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本心也很认同叶青雨的判断。而且对于那种直接将钟琴抹去的力量,他心中非常不安。 两人弃神秘的云顶仙宫不顾,七色旗云车直接调转方向,青色旗帜展开,以最快速度重回山顶。 少了斗勉和云游翁的牵制,七色旗云车速度发挥到极致,路边山景飞驰。 回到山顶的时候,那尊巨大的“守山灵”仍然立在那里,巨树参天,望不到尽头,但未再有动静。 姜望试探着飞出山外,绕后观察。 果然在巨树后面发现了一枚半透明果子。 值得一提的是,这枚果子的确连在树枝上,但并非是树上生长的那种相连。而更像是,被树枝捧着。更形象的比喻,则是守山灵背着“手”,将其藏在身后。 像一个遮掩心爱之物的孩童。 守山灵一直再没有动静,给了姜望相当的勇气。他迅速掐诀,囚身锁链钻出虚空,绕到守山灵身后,一缠一绞,便将这枚半透明果子捧出。 并未有受到任何阻隔,轻易得叫人难以置信。 两条漆黑的囚身锁链,交缠成一个凹下去的圆盘,像一只碗。 那一枚半透明的果子便盛在其间,有一种古老的神秘气息。 这就是神通果吗? 从这枚果子上,姜望感受到了类似于神通种子的气息。 姜望控制着囚身锁链,将这枚果子奉于叶青雨身前。 “尝尝味道?”他笑着说。 这本是收获的时刻,无论姜望还是叶青雨,都已经在感受迟云山之行的“胜利”。 他们做出了果断的选择,也找到自己要的收获。 但就在下一刻,就在他们面前,占据了三分之一个山顶的巨大“守山灵”,一下子“崩解”! 它本来有清晰的样子,有实质性的威压,此刻却如幻象一般飘渺,轻易消亡。 就好像,被某种力量在瞬间摧毁!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七章 失落历史 巨大的守山灵崩解了,但仿佛最后的挣扎,还有残音在回荡。 “吾乃……守山……” “守山……” “守……” 断断续续,终究无闻。 占据三分之一山顶位置的参天巨木,就这样突兀的消失在面前。 叶青雨一时都忘了接过那枚神通果。 “守山灵早就被摧毁了,是这枚神通果,支撑着它的残象。” 姜望毕竟对幻象有一些了解,此时也找出了一些蛛丝马迹,出声分析道:“而我们所见,就是它最后覆灭的一幕。迟云山的时间异常,它应该发生在过去。” 仅仅一个残象,威压就如有实质。让姜望和叶青雨,一度以为守山灵真切存在,提起十二分的小心。 这样庞然的守山灵,巅峰时候该有多强?但却被一击摧毁!那个摧毁守山灵的存在,该有多么可怕?到底是什么来历? 在迟云山的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或许神通果的孕育,并非迟云山存在的意义。迟云山只是用三十三年凝聚一枚的神通果,用以维系一次机缘……”叶青雨跟着分析道:“所以斗勉才说,神通果一旦被摘下,迟云山的时间就会结束。” “神通果现在已经在手。所以你是要等等看迟云山真正的机缘所在,还是提前终结时间?”姜望问她。 “如果是你,你怎么选?”叶青雨反问。 姜望笑了笑:“碗可能被人抢,锅可能被人掀,吃进肚子里的……才是自己的。” “英雄所见略同!” 叶青雨嫣然一笑,伸手抓住神通果。 她没有扭扭捏捏,神通本就是她此行的目的。 那枚半透明的果子落在她手上,忽然就发生了变化,云雾状的纹路,在果子表皮蔓延、舒展,果肉之中,也隐隐有云雾涌动。 须臾,这枚半透明的果子,就已经变成了云涌雾流的白果,美丽极了。 “它好像在靠近我……”叶青雨喃喃道。 旁观这一幕的姜望默默思忖。 果然神通是每个修行者根源性的事物,并不能被外界赐予吗?就连神通果这样传说中服下即得神通的珍物,也并不能直接给予神通,而是根据接触到它的人发生相应变化,本质上仍然是引出修行者自身的神通潜力? 那么以叶凌霄对叶青雨的培养,她潜藏着的神通潜力……是什么呢? “快试试看它的味道怎么样。”姜望催促。 即使是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叶青雨仍然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我现在求的是神通,神通啊,决定内府层次的事物,你问我味道?姜安安贪嘴的根子,感情在这里。 然后轻启樱唇,将神通果放到嘴边。 神通果云涌雾流,红唇白肉相衬相映。 只轻轻一咬,整个神通果便散成云雾,被一口吸进。 叶青雨双眸微阖,立在七色旗云车上,自然垂落的秀发无风自舞,云涌雾流,绕着她翩翩起落,飘飘如仙。 而旁边的姜望可以清楚感受到,叶青雨整个人的气势,以一种水到渠成的姿态上涌。 腾龙本就圆满,内府自然叩开,在外人不得而知的内在变化里,神通已得。 没有什么煊赫的光影,在一种风轻云淡之中,叶青雨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本就极为漂亮,是碎星一般的眸子,此时竟有云雾渺渺,蒙上一层若有似无的水汽,平添几分多情来。 “怎么样?”姜望问。 叶青雨笑笑,声如山间清泉,叮咚流甘:“味道不错!” 见姜望一脸无奈,她才止住笑意,认真说道:“我摘下的神通种子,名为‘云篆’……” 她话说到一半,便已停下,因为山顶又有变化发生。 那守山灵本体乃是一颗参天巨木,占据了三分之一个山顶,而高探入云深处,仿佛直抵天穹。 守山灵崩解之后,这方天地就仿佛空荡了起来。 在叶青雨彻底吸收神通果,成就内府之后,迟云山山顶的天空,有一个巨大的空洞无声蔓延、扩大。 而后那些山外本来迟缓的流云,却像游鱼一般非常迅速的聚拢过来……凝聚,变幻。终于形成一级一级的云阶。 当初叶青雨直接自凌霄秘地降临云城时,亦有云雾为阶。但跟眼前此景比起来,却又显得小家子气了许多。 因为眼前这游云之阶……仿佛直通天外! …… …… 却说在山南的迎客亭,斗勉一步踏入,境转人移。 他本以为迎客亭连接的是某处空间,但现出身来,发现自己仍在迟云山。 准确的说,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迟云山…… 古香古色的小亭,立于山道边。 亭曰“迎客”。 亭前一联,是为:“迎十方道友,礼诸界良朋。” 人很多。 本来死寂无人、空空荡荡的山道,此刻人来人往。 有上身,身上刺着奇异花纹的。有身穿藤衣,衣上还有草叶的。有身披石甲,踏地如擂鼓的…… 穿着千奇百怪的人往来不息。 有高声叫喊,有谈笑自若,有战战兢兢。 但手中的天野刀告诉斗勉,他们并不真切。他们曾经存在过,但只存在于曾经。 在斗氏的浩瀚记载里,曾经记录过这样的事情。历史长河里的某些景象,有时候会因为种种原因,保留下来。但保留的仅仅是景象而已,是历史中失落的幻影。 不真切的一切,包括迎客亭前的四位白衣道童。 他们笑容矜持,与上山的每一个人交谈。或者拱手一礼,将人送返,或者从袖中取出一个云纹令牌,送予来客。 得到云纹令牌的人,才会继续往山上走。 斗勉行在其中,仿佛在见证迟云山曾经的某个辉煌时刻。身为大楚名门之后,他并不会太为这些情景动容。他见识过真实的煊赫,并不会在意虚假的繁荣。 但这是过去,这是过去停驻在此刻的画面。 而且…… 云游翁是真实的。 迎客亭前最左边那个道童手里拿着的云纹令牌……也是真的。 它散发的隐隐波动,与场景里的其它事物全然不同。它真切与现世有着联系! 原来所谓的进出秘令,不过就是云顶仙宫迎客道童发放的入山令牌罢了。在曾经的那个时代,应当并不珍贵。 但是在不知多少年月的如今,它的价值不可限量。 因为它或许能够帮拥有者,打开失落已久的云顶仙宫!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八章 斗战金身 行走在迟云山过去的某一幕里,斗勉突然暴起,提刀前冲。 因为那个斗笠蓑衣的云游翁,已经靠近了最左边的那名白衣道童。 只有那名白衣道童手里的云纹令牌,是这方景象里唯一的真实!也当然是他们此行的目标,必要争抢的重要信物。 咆哮的刀意如龙卷沸起,将冲过的一切都搅碎。 而云游翁也像是根本来不及反应一般,被刀痕压落。 从始至终,斗勉都保持着无敌的自信。哪怕那个焦雄嚣张跋扈,哪怕那个独孤无敌一剑斩灭焦雄。 他是泱泱大楚的天骄,如雍国这等没落国家,根本不放在他眼里。像云国这种小国,再富足也不过如此,肥肉而已。 他杀焦雄,亦不需第二刀! 至于神神秘秘的云游翁? 藏头露尾的鼠辈,还不如那个独孤无敌值得重视。就算真有实力,他也瞧不上。 劈开了一切阻隔,斩开过去残景,天野刀斩至。 一刀落而天地分野生死相隔,是为天野! 刀痕过处。 “被斩开”的人群纷纷恢复原样,继续他们在另一个时空里的交谈、寒暄。 唯独此方情景里唯一真实的对手云游翁,定在那里。 斗笠裂开,蓑衣从中间一分两半。 露出一个满脸皱纹、头发花白的老人! 他是真的很老了,皮囊枯败松弛,眼睛模糊浑浊,脸上甚至还有老人斑。 但天野刀停在他的额头前,被一根衰老的手指抵住,竟不得寸进! 花白的头发被刀风吹动,云游翁用那双衰老的眼睛瞧着斗勉,眼神里是嫉妒和怨毒:“楚国的大好风光,不够你享用?一定要费尽心机,来争这属于我的传承?” 眼前的云游翁,绝不是一个三十三岁以下修士的样子,也不知他是用什么办法,才能避过限制,进入迟云山。须知就连叶凌霄都做不到这一点。 斗勉一刀受阻,毫无惊色。从云游翁独自来迟云山,就可以看出其人的自信。他早知云游翁的实力不会太差,太差也不值得他拔刀。 通天宫震动,内府轰鸣,属于他斗勉的磅礴道元汹涌奔腾,天野刀刀芒暴涨! 无论对手是谁,无论对手如何。 就是要一力强压,一力斩之! 而云游翁,只是搭上了第二根手指。 他的气势节节暴涨。 起先在迎客亭外,他掐诀困住斗勉和姜望叶青雨的时候,瞬间展露的修为也就是两府。困住对手,好像只是因为道术精妙。 而现在,三府、四府、五府…… 外楼! 青龙、白虎、朱雀,三座星光圣楼! 他赫然是现在迟云山上修为最高的那一位,立起了三座圣楼,差一步便圆满! 云气缭绕,两指一弹,斗勉直接被弹飞。 云游翁并不乘胜追击,探手一抓,便去拿白衣道童手里的那块云纹令牌。 但斗勉人在半空,忽然金光大放。 他的确只有一府修为,修为远远不足。但他摘下了神通种子,乃是神通内府。 他的底气,并不仅仅是天野刀。 金光愈来愈耀眼,愈来愈强烈,然后瞬间收敛。 斗勉虚立高空,手提天野,身如灿金。整个人威风凛凛,灿烂耀眼。 此等神通,乃是斗氏五百年才出一个的斗战金身! 号称“金刚不坏,斗战无量。” 斗战金身的神通,与神临境的金躯玉髓并不一样。神临境的金躯玉髓,体现出来是锁住修为,至死之前,永不退转。 而斗战金身的金身,代表的却是绝强的防御,恐怖的战斗潜能。 斗勉这边斗战金身一开,云游翁连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就停下来摘取令牌的手,回身自救。 金光闪闪的斗勉挥刀斩来,云游翁的拳头却先一步轰到他腹部。 云游翁的拳头又干瘦又衰弱,但拳头轰出,后发而先至,带起恐怖的爆响。 铛! 斗战金身不愧防御强大,并未被打破,然而斗勉仍然被轰远。 还在倒飞中的斗勉直接一个拧身停住,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老人家,就这点力道吗?” 天野刀正面直斩,碾势而来。 那巨大到夸张的刀头,极其冷酷地斩至。 这一刀单刀直入。 好像剖开内心,直面暗黑。好像斩断杂思,面见生死。 斗氏秘传战法,斗战七式之斩性见我! “你们这种含着金汤匙出身的贵人……是应该嘲笑我力量不足,天赋不够!” 云游翁嗓音低沉,带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愤怨,一掌前按,放开“风”字印,刹那间风起云涌。 天野刀斩却狂风,又迎流云,斩碎流云,又起狂风……风云层叠,如此起彼伏的浪涌,一潮又一潮地席卷,淹没。 本该一往无前的天野刀,一时间却怎么也无法“斩性”,更别说“见我”。好像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泥淖中,无有出路。 斗勉握刀正要转势。 铛! 云游翁又一拳砸到他腹部,将他轰得刀势溃散,远远飞开。 “啊!” 斗勉怒不可遏,极其顽强地提刀再起。 铛! 又中一拳! 铛!铛!铛! 拳落如雨。 一时间整个山道上,巨锤打铁一般的声音此起彼伏。云游翁那只枯瘦的拳头,就一次次轰击在斗勉身上,打得他连刀势都无法起来。 神通内府固然强大,在某种程度上,几乎是普通内府上的另一层。但一般来说,一府神通,要比一境外楼弱。像雷占乾那等神通强大的天骄,在五府圆满的时候,才可与没有神通的圆满外楼相差仿佛。姜望逆伐海宗明,靠的是全方位的了解与针对,从环境到法器再到道术,都做足了针对。 而此时斗勉与云游翁狭路相逢。 斗勉是一府神通,云游翁却是三境外楼,本身又传承久远,秘法高妙,是以一时间完全压着斗勉打。 “区区一府,你的斗战金身,能够持续多久?啊?” 云游翁似乎也打出火性来,打出心底潜藏未发的恨,一边挥拳,一边怒吼。 “以为老子不了解你吗?有天赋了不起?有家世了不起?” “老子筹谋那么久的灵空殿,你说收服就收服。” “钟琴那个贱女人,你弃如敝履!” “老子失寿八十年,才能够稳压你一头。你又付出了什么!” “本想拿到传承,回头再解决你。你竟执意要现在送死。” “老子就先成全你!” “看你这次死不死!” “给我死!给我死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九章 良图不果 拳打,脚踢,膝撞,攻势连绵不绝。 云游翁在击溃了斗勉的刀势之后,就始终把控着局势。 连番的打击之下,斗勉在空中被轰得飞来飞去。 他根本连一个完整的刀势都做不出来,但他始终紧紧握着他的天野刀。 云游翁说了那么多,他也没想起来云游翁是谁。掌控灵空殿的过程中是有一些阻碍,但都很轻松的被碾平了,没有让他记忆深刻的对手。 在被压制的过程里,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话:“钟琴只是我的一个手下,没有别的关系。你……是谁?” 世上最可笑的事情莫过于此。 你视为生死大敌的人,根本不知道你是谁。 显赫家势碾来,你如一粒微尘。 他只是随意落子,便轻易摧毁了你的全部努力。 你的筹谋,你的隐忍,你的计划,根本无人知晓! 但云游翁却突然从失控的愤怒中清醒了过来。 “我舍寿八十年,方才推到三境外楼,有了相争的实力。难道只是为了一时之气吗?” 他在心里问自己。 猛然一脚,将斗勉踹到地上,手捏山字印,冥冥无形的压力涌成实质,一个虚幻的“山”字定在半空,压得斗勉瞬时无法动弹。 “等你金身消退,再来杀你!” 不得不说斗勉的斗战金身当真强横,遭受了如此连绵的攻击,他仍似毫发无伤,血都没吐一口,仍然龙精虎猛的想要出刀。 但这等神通,必然不能持久。 云游翁选择将他镇住,等神通消退,回头再来杀他,无疑是理智的选择。 现在最重要的,当然是云顶仙宫! 云游翁镇住斗勉,立即返身飞回亭前,伸手便去抓那过去景象里唯一真实的云纹令牌。 过去景象里的白衣道童,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全然不觉,仍然表情矜持地将云纹令牌递出,递给过去景象中,一名头戴垂纱斗笠的黑衣修士。 云游翁伸手将那枚云纹令牌抢过,在过去景象里,那名黑衣修士也仍旧接过了云纹令牌,只是过去景象里的那枚令牌,已经虚幻,与其它存在于过去时光里的残影再无区别。 云游翁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黑衣修士,倒也没有什么别的感受,但此时再转回那递令的白衣道童,不知怎的记忆清晰起来,悚然一惊! 先时不知为何没有发现,此时细看才忽然发觉,那白衣道童的样子,太眼熟! 分明就是他自己还是一个孩童时的样子! “是巧合!” 云游翁镇压心中不安,紧紧攥住云纹令牌,不管怎么样,他拿到了云顶仙宫的进出秘令,有了继承整个云顶仙宫的机会。一种满足感漾在心头。 为这一刻,他等了太久! 迟云山非独行的三脉里,就灵空殿最弱。他本来百般筹谋,就是想暗中掌控灵空殿,在迟云山之会里占据先机,但在得手之前被斗勉横插一杠。 斗勉在一次意外中得知了灵空殿的某些隐秘,果断出手,将灵空殿收服。成国方面都视若无睹,不是畏惧斗勉,而是畏惧斗勉背后的斗氏,背后的楚国。 他当然更不敢抗争,只得另觅思路。 他确实不到三十岁,这才有资格进入迟云山。之所以外表如此衰老,是因为耗费巨大代价,舍寿八十年,将自己推到了三境外楼,如此才拥有战胜斗勉的能力。 耗费这样大的代价,当然图谋远大。而胜利的果实,也的确甘甜。 他一边攥着云纹令牌,一边眼神残忍地看向斗勉。 “你的神通还能坚持多久?二十息?三十息?堂堂斗氏嫡子,死在这里,还真是叫人惋惜啊!” 但斗勉却没有看他,而是看着天空。被山字印牢牢镇住,手上的天野刀,却始终未松开半点。 “装神弄鬼!”云游翁嘴上不屑,心中却不知怎么蒙上一层阴影,于是也跟着抬头。 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发现,山外的流云,好像“恢复”了游动。这或者能够说明,迟云山的时间开始平衡。 这代表着什么? 云游翁猛然低头,他手心紧攥着的云纹令牌,正一点一点、缓慢而坚决地、如流水般化去! 他终于想到他的不安来自于哪里了。 凌霄阁的那两个贱人,一直没有跟进迎客亭来。他为他们准备了诸多手段,却都没来得及用上。他一度认为,那两个人实力太弱,没能打破他的困缚但现在他显然错了! 那两个贱人,竟然完全不对云顶仙宫动心,直接去摘了神通果! 但即使神通果被摘走,迟云山此次的时间就要终结。他已经拥有了云纹令牌,为什么会失效? 难道说,云顶仙宫……已经有了主人? “不!” 云游翁痛嚎起来。 他拼命地想要攥紧那枚云纹令牌,想要攥紧他的全部希望,但这枚令牌,却非常固执地流失,终于消散无踪。 “哈哈哈哈哈。” 被镇在山字印下的斗勉放肆大笑:“良图不果,功败垂成!老东西,这滋味如何?” “死到临头,还那么多话!” 云游翁咬牙向斗勉扑去,但忽然之间,天旋地转,景象崩碎。 …… …… 却说在迟云山顶,那云阶自天穹降下,让姜望和叶青雨震撼莫名。 而与此同时,他们也注意到,山外的游云恢复了正常,时间的不同流速被抹去。 他们于是清楚,迟云山的时间已经结束。 可是……眼前这云阶,又代表什么? 它通往何处? “是要从这里离开迟云山吗?”姜望问。 叶青雨还以茫然的眼神。 “我也不知道。”她不太好意思地说。 “上去看看。”姜望提议道。 叶青雨驾驭七色旗云车往前,想要直接冲上高空。但一股柔和的力量推来。将七色旗云车和叶青雨一并推回山顶……却留下了姜望。 姜望一脸茫然的落在云阶之上,并且整个人在飞速的上升,而在他之下的云阶则一级一级消散。 “别下来!上去看看!”叶青雨忽然想起了什么,站在七色旗云车上大喊。 姜望心念一动,于是没有抗拒。 便在下一刻,穿入天穹那巨大的空洞之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章 云顶仙宫 在穿入天穹空洞之前,姜望隐约好像看到,有一个白发老人拼命地往山顶疾飞。 但只是一念闪过,眼前的世界已经不同。 这是一处废墟,一处极其宏伟的废墟。 用“宏伟”这个词语来形容废墟,似乎很不恰当,但的确是姜望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通天的廊柱折断于前,琉璃瓦的碎片光泽全失。 断壁残垣,满眼是繁华跌落。 就连偶尔穿来的微风,也搅不动沉沉的死寂,这个地方的故事,都掩埋在尘埃里。 此地无法飞行,有一种古老的规则,浸透在历史里。仿佛久远的荣誉,在漫长的凋零后仍然固守矜持。 前面是一只残破的灯盏,姜望绕过它,落足在一块只剩小半的地砖上。 啪嗒! 地砖被轻易踩碎,像一堆沙子散开。 姜望迅速挪转,挑拣着往前走,有些地砖是完好的,有些早已朽坏,只需轻轻一碰便消散。 地砖下面,是玉一样的地基。上面隐隐的复杂暗纹,让姜望没有直接接触的想法。 “云顶仙宫?” 面对眼前的这一切,姜望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斗勉提到过的云顶仙宫。 虽然眼前所见已经是废墟,但仍然可以从残破的现在稍稍想象它曾经的伟大……或许也只有“仙宫”能够加以形容。 只是,云阶尽头连接的地方如果就是云顶仙宫,无法解释为什么它会突然出现。摘下神通果显然不是导致云顶仙宫出现的原因,不然的话,斗勉与云游翁何至于在迎客亭打生打死。至少应该有那个所谓的“进出秘令”,才能够进入云顶仙宫吧? 但眼前所见种种,除了云顶仙宫之外,又好像没有别的可能。 那么它出现的原因是什么?自己满足了什么条件? 一时想不清楚。姜望止住思绪,小心观察着往里走。 他所在的地方,似乎是一处大殿,已经崩塌得不成样子,但依稀可以感受到曾经的轮廓。 迄今为止带给姜望最深印象的废墟是枯荣院,那里气氛诡异,有莫名的恐怖残留。而眼前这个地方,完整的时候定然远比枯荣院恢弘,行走其间,却只感受到死寂。 连恐怖也不存在的死寂。 从所见的断壁残垣来看,到处都是争斗的痕迹,凌厉的断面,坑坑洼洼的印痕…… 但没有看到尸骨,也没有看到血迹。仿佛这里的一切都已经被时光所湮灭。 行走在废墟之中,姜望完全可以想象,倘若这里能够复原,他行走在其间,不会比一只蚂蚁更显眼。 他去过东华阁,见识过天下强国的齐王宫。 但齐王宫的规模远不及此。 这样伟大的宫殿,究竟是被什么力量所摧毁?曾经的云顶仙宫,到底是因为什么覆灭? “为什么我能够进到这里,拥有迟云山传承的叶青雨却不能?那个收服了灵空殿的斗勉,和独行的云游翁呢,他们能进入此地吗?” 姜望心中有无数的疑问,但没人可以询问。 姜魇不知为何始终沉默。 他笃定姜魇可能知道一些什么,然而姜魇不说,他也无法强迫。 他只能靠自己寻找答案。 在过往的许多时间里,他都是这样孤独前行。他已经很习惯这件事。 他把脚步放得很轻,总有稍稍踏重一点、这里就会再崩塌一次的感觉。 残破的仙宫依然高大,人走在其间仍然无法一眼看到尽头。 转过一处应该是拱门的地方,眼前是一面照壁。 一面历经了无数时光,依然大体保存完好的照壁。 照壁上有华美的雕纹,好像描绘的是一群身姿妙曼的仙女在跳舞,这些雕纹也是难得的还有些清晰。 好像它们被某种力量所保护,抵御了令整个云顶仙宫消亡的伤害。 但两个覆于其上的血字,破坏了所有的美感。 这两个血字写得飘逸潇洒,书写者必然是个风流洒脱的人物,但它们给人的感觉,却是狰狞和恐怖。 有一种绝望的惧意从血字里透出。 那两个字是——“道贼”。 在血字的下面,是长长拖下来的血手印。好像当年在这里写这两个血字的人,才写下这两个字,就被某种恐怖存在生生拖走。 道贼? 姜望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 大道之贼? 道门之贼? 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势力?一种怪物?一种秘术? 在这倾塌的云顶仙宫里,“道贼”这两个字,是他到现在为止发现的唯一线索。但他仍然无法就此推导出任何答案。 甚至于对云顶仙宫本身,他现在也是一无所知。他连他怎么进来的都不知道。 他唯一知道的是,迟云山应该就是云顶仙宫的山门所在,而云国的凌霄阁、雍国的青云亭、成国的灵空殿,以及独行的云游翁,都与迟云山有着渊源。 姜望掐动印决,囚身锁链自虚空中探出,轻轻触向那两个血字。本意是想通过囚身锁链,感受那两个字,获得更多信息。在这种神秘的地方,他当然不可能直接用手去感受。 然而,当漆黑的囚身锁链点上那血字时…… 奇诡的事情发生了。 那两个血字一笔一划的消失。 而整条囚身锁链,被一段一段的抹去!就像这条囚身锁链只是画上去的假链,被人直接用抹布抹去了一样! 姜望不会忘记,在迟云山山南那处迎客亭,钟琴就是这么消失在他们面前的! 每条囚身锁链,都有其极限长度。姜望已经尽量延展到锁链极限,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愈来愈短。 当照壁上的两个血字完全消失时,姜望的这条囚身锁链也消失了。 他好不容易涨到两条的囚身锁链,就只是因为触碰了一下血字,就立即消失了一条。损失不可谓不大。 而随着“道贼”这两个字的消失,姜望隐隐感觉到,有一种什么东西,轻轻地系在了道心上。他看不真切,想不分明。 与此同时,眼前的这处照壁,忽然扭曲起来。 所见所感的一切,都在发生奇妙的变化。 姜望仿佛忽然“跳”出了云顶仙宫,从另一个完全不同的角度俯瞰这里。 好像置身宇宙虚空,置身于不可知之地。 整个云顶仙宫的废墟,在不断缩小,姜望自己,却仿佛在不断扩大。 在这一瞬间,他仿佛感应到了茫茫宇宙里,散落的许多光点…… 他心中生起一种明悟—— 那些都是云顶仙宫的碎片。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 恨天不公 云顶仙宫是巨大的宫殿群落,现今全部沦为废墟。 姜望在其间根本没有探索多远,囚身锁链与“道贼”两字相抵,探索便已结束。 此刻整个宫殿废墟在他面前无限缩小,而他在茫茫虚空中膨胀。 那是一种受意识层面影响、并不完全真切的“膨胀”。 现在,云顶仙宫的废墟,就悬停在他身前,变得只有一个巴掌大小。 在这个层面俯瞰云顶仙宫废墟,依然可以看到其间种种细节,但都非常微小。 对于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姜望茫然无知,但云顶仙宫的废墟仿佛自有灵性,直直向着姜望撞来。 “撞”进了五府海。 此时的五府海中,在无垠海面上,巨大的天地孤岛岿然不动,道脉腾龙停歇在天地孤岛上。 而高空一轮赤阳,乃是蕴养三昧真火神通的第一内府。 已成废墟的云顶仙宫撞进来后,一时间遮天蔽日,整个五府海似乎都笼上阴影。但很快又开始缩小。缩小到大概五分之一个天地孤岛大小。 五府海的上空,有云气生成。 云雾本不分家,但姜望早已扫清蒙昧。这云气也完全不同于蒙昧之雾,甚至也与姜望无关,它来自于云顶仙宫。 云气聚拢,将云顶仙宫“托举”在半空。 五府海中一阵震荡,又缓缓平息,就此定格。 姜望的五府海,从此不同。 最下面是无垠大海,海面上是广阔而又生机勃勃的天地孤岛,古朴雄阔的通天宫显化为道脉腾龙,停歇于孤岛之上。 而孤岛上方的天空,则出现了云层,一片宫殿废墟就停驻在云层之上。 云层再往上,才是外显为赤阳的第一内府。 此番奇景,与任何一位修行者都再不相同。 时至此刻,姜望当然明白他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拥有”了云顶仙宫。或者说,被云顶仙宫强行入住。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应该是获得了云顶仙宫的传承。 但他完全不知道,他传承了什么。云顶仙宫都已经进入了他的五府海,悬停在他的第一内府之下,可他还是对云顶仙宫一无所知。 也许云顶仙宫曾经非常辉煌,非常伟大,但事实就是,姜望现在只得到了一座死寂无人的废墟。什么神功、秘术、法器、宝贝、古代秘传……全都没有。 还带着莫名其妙的困惑,已经境移光转。 …… …… 迟云山的时间即将结束,或者说支持迟云山种种变化的力量再无法继续。 云游翁和斗勉同时被挤出过去的迟云山景象中,跌落迎客亭外。 处于迟云山山南的这处小亭,再一次回复了本来的破败样子。 而此时的斗勉身上金光已黯,斗战金身显然不能再持续。 云游翁对他仇深恨重,跌出迎客亭后,却没有选择立刻趁机将他杀死,反倒拔腿便往山顶疾飞。 因为在跌出迎客亭的第一时间,他就已经感应到了迟云山山顶的变化,知道云阶已现,云顶仙宫大开! 他将八十年的寿命都赌在了这里,若不能进去云顶仙宫,夺得传承,那就是彻头彻尾的失败,生不如死。 他几乎是爆发了此生最快的速度,如离弦之箭直冲山顶,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云阶消去,看着那个面容清秀的少年,踏进天穹的巨大空洞中。 他甚至疾飞而上,冲到了那空洞之前,那代表着云顶仙宫之路的巨大空洞,却无情地对他闭拢。 太残忍! 上天何其不公,命运何其残忍! 他舍弃神通的可能,提前踏入外楼,他舍弃八十年的寿命,付出了自己的一切。在迎客亭击败大楚斗氏的斗勉,赢得云顶仙宫的进出秘令。最后云顶仙宫,却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小子占有? 他们什么都没有做,他们胆怯畏缩到只想趁机拿走神通果而已! 但现在,不仅神通果是他们的,就连云顶仙宫也成了他们的? 天理何在? 云游翁越想越恨,一回身,已经盯住了还在迟云山顶的叶青雨。 “凌霄阁的大小姐!”他狞笑:“叶凌霄会为你付出一点什么吧?比如增寿之物?” 即使是在迟云山,他的三座圣楼还是清晰映照。 叶青雨立于七色旗云车上,默默加强了七色旗云车的防御,淡声回应:“为了我,他当然什么都愿意,也给得起你想要的任何价钱。但唯一的问题是……你敢找他吗?” “交易的方式可不止一种。”云游翁俯冲而下:“我未必需要找他!” 手捏法印,势如崩山,一记山字印,直接轰在那深蓝色的光罩上。将整个深蓝色光罩以及光罩里的七色旗云车一起,压在地面上。 叶青雨掐动印决,引动赤旗。熊熊烈焰喷薄而出,整个迟云山顶顿成火海。将云游翁迫退。 绿色旗帜又动,霎时间飞叶如刀,密集而凶猛,几乎是一个爆突,便已将那若隐若现的山字印斩开。 而两尊四翅墨武士各据一边,已经接收到她的命令,手持黑刀飞跃,同时向云游翁杀去。 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全无滞涩。面对境界远超的云游翁,叶青雨展现了相当惊人的斗志。 比起当初在三山城与凶战的时候,简直不可同日而语。看来虽然没有杀过人,叶凌霄给她安排的种种试炼还是非常有效。 毕竟是当世真人,成就真人后,培养自己的女儿又不遗余力。在这种情况下,叶青雨想要不强都难。 此时的云游翁,眉头紧皱。 叶青雨的表现令他意外,却也仅仅是意外。 四翅墨武士当然珍贵,当然强大,但毕竟只是内府战力,根本挡不住他。 真正令他头疼的,是那辆暂时看不出破绽的七色旗云车,更是此时从山腰冲来的那个身影——斗勉! 他感觉自己有些顾此失彼,为了争抢云顶仙宫,没有立时杀死斗勉。现在没有抢进云顶仙宫,转过头打算在凌霄阁挽回损失,却又要面对斗勉这个变数。 冥冥之中好像被命运针对,做什么都不顺。 “云顶仙宫已被那个姓独孤的小子捷足先登!” 云游翁压服杂念,立即高喊:“斗勉,与我一起拿下叶青雨,威胁那个小子,我们还有机会抢夺云顶仙宫!一应收获,我们平分!” 他连声催促,仿佛自己与斗勉是多么坚不可摧的盟友,而并不是什么生死仇敌:“快一点!等那小子继承云顶仙宫出来,借助仙宫之力,我们全都要被扫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令决天地 对于云游翁来说,他的目的始终是云顶仙宫。除此之外什么都能舍弃,包括他的嫉妒,包括他的仇恨。 云顶仙宫是他最深的执念。 他不惜放弃仇恨,承诺与斗勉平分好处,也要达到他的目的。 但对于斗勉来说,情况却又不同。 在迎客亭的时候,斗勉本已经能够冲开山字印,但他故意不冲开,暗藏一记杀手,只等云游翁下手杀他的时候实现反击。 为此不惜眼睁睁看着斗战金身消去,正是示敌以弱。 然而云游翁放开了他,选择先去抢夺白衣道童手中的云纹令牌。 继续等待时机,还是暴起相争,在那个时候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之所以放弃云纹令牌,在于他已经输了与云游翁的正面交锋。除了以暗藏杀手锏突袭之外,他并没有翻盘的把握。 他本已经要接受云游翁占据云顶仙宫的结果。没想到意外频出,最后是根本没进迎客亭的凌霄阁捷足先登。 他趁机激怒云游翁,想趁其人心神大乱的时候完成反杀。但在那之前,迎客亭已经先一步将他们挤出。 变化一直在发生,跌出迎客亭后,云游翁选择冲向山顶…… 到了现在,斗勉面对新的选择。 以他的实力,无论加入哪边,都会改变战局。 斗勉手提天野刀,赞叹道:“好主意!” “不过……”他话锋一转:“如果那小子不受威胁呢?换成是你,会为区区一个女人放弃云顶仙宫?” “当然不会!”云游翁一边与四翅墨武士激斗,一边道:“但他不敢不受威胁,因为他是凌霄阁请来的人,一旦叶青雨在这里出事,叶凌霄不会放过他!” “你说得太对了!”斗勉笑容猛地一收:“可惜我也怕叶凌霄不放过我!” 他转头对着叶青雨道:“叶姑娘,做个交易如何?等你的人出来之后,不管云顶仙宫里有什么传承,与我三成,如何?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帮你杀了这个惹人厌的老货!” 这个交易对叶青雨来说应当是非常划算的,可以让她立刻摆脱危局。 而且大概是被云游翁得罪狠了,斗勉表现出来相当的诚意,甚至没等她说话就主动退步:“两成!我只要两成即可!并且大楚斗氏,以后与凌霄阁就是朋友,我的灵空殿,将与你们守望相助!” 但叶青雨只是轻轻摇头。 幅度很小,但很坚决。 “独孤兄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属下。云顶仙宫是他的收获,我无法慷他人之慨,替他做主。” “如果他是你的朋友,他就不会拒绝这个交易。”斗勉看着她,缓缓说道:“毕竟朋友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或许他不会拒绝吧,但那是他的事情,也只能由他自己决定。” 叶青雨运转神通,眉心处云纹显现。这道云纹图形简单,但飘渺尊贵。 云纹光华隐隐,使得她在一贯的绝伦清丽之中,又多了一丝神性味道,有如神女临世。 她说:“他做他的决定,我做我的决定。” 斗勉的笑容冷却了:“没得商量?” 叶青雨不说话,但答案已经很明确。 “叶姑娘……看来你是不给我选择啊!”斗勉侧转手中刀,毫不犹豫,直接一刀斩向七色旗云车。 他堂堂斗氏嫡脉,来一趟迟云山,不能什么收获都没有,灰溜溜的离开。 只要两成云顶仙宫的收获,他自认为已经足够克制。再加上大楚斗氏的善意,完全是物超所值。但竟然还是被拒绝! 那云城上的凌霄阁,竟傲慢如此吗? 他本来从容选择,选择更少但是更稳妥的收获,可叶青雨的拒绝,让他失去了选择了的余地。 如果他不想一无所获,就只能答应云游翁的建议由此可见,这个叶青雨是多么愚蠢的女人!徒具皮囊! 天野刀划破长空,幅度夸张的刀头,如解牛之刀,在空中游刃有余,轻而易举地破开那深蓝色光罩,斩向七色旗云车上的叶青雨。 斗战七式第三式,正是皮囊败!专杀好皮囊! 而与此同时,空中连炸连响,无数四翅墨武士的碎片飞落。 冷眼等到斗勉做出决定的云游翁,终于不再克制实力,直接全力出手,将价值不菲的两尊四翅墨武士打碎。 一同扑向叶青雨。 叶青雨眉心现云纹,已是动用了云篆神通。 右手一指,天边流云成奔马,成怒狮,成凶虎,成饿狼…… 数不清的云兽一涌而上,几乎将云游翁瞬间淹没。 篆者,印也。 在古代,有人会用云篆一词来指代道家符箓。但真正的云篆神通,却是“以云行印,令决天地!” 简单来说,在具体的表现中,可以极大程度缩短甚至抹去掐诀时间,因为云篆神通本身,已经代替了印决。 重玄胜的印决疾解,可以在一定时间内,达成道术“伪瞬发”的效果。本质上是加速掐诀的过程。 而云篆神通的应用空间,则要更广阔。云篆神通的效果,要更精妙。云篆的本质是“令印”,云篆的表现是“替代”! 道家符箓修至高深,可以召神劾鬼、镇魔降鬼,是一等一的手段。云篆神通成长起来后,同样不在话下。 之所以古代会有人用云篆一词来指代道家符箓,正是因为云篆神通修至高明处,甚至可以替代符箓! 时隔数百年,云篆神通重现。 叶青雨右手一指以云兽围攻云游翁,左手一指,引动了青色旗帜。七色旗云车骤然加速,试图脱离斗勉的刀势。而后黄色旗帜又动,就在这迟云山顶,四个高大石人摇摇晃晃站起,撞破风声,悍不畏死地扑向斗勉! 这一套施术让人眼花缭乱,云篆替代了所有印决。 斗勉刀势不改,如游鱼在水,轻松划动。只稍一掠过,于是肉身瓦解,皮囊破败,四个高大石人瞬间崩解。 而在半空之中,传来了云游翁嫉恨欲狂的声音。 “这枚神通果……” 无尽的光羽以他为中心炸开,顷刻间将那些围攻他的云兽清扫一空。 在煊赫的光影中他面目狰狞。 “你居然吃到了云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 覆手之间 云游翁嫉恨若狂。 若早知道这枚神通果能够孕育云篆神通,他何至于早早跨过外楼?何至于消耗禁法,舍寿八十年? 什么也不要,就找准机会抢这枚神通果就够了! 那可是云篆神通! 赫赫有名的强大神通。 他显然不知道,云篆神通的首要前提,就是手上无生死因果,不曾害过人命。比起叶凌霄来,他对迟云山的一切了解,差得不止一点半点。 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嫉恨。 云游翁感觉自己的内心已经扭曲到一处,不甘,不满,不忿! 为什么好事轮不到自己?为什么好东西都是别人的? 那个斗勉,出身显赫,少年天才,不到二十岁便成就神通内府,摘得斗战金身!翻手而来,就将他觊觎已久的灵空殿夺走。 这个叶青雨,姿容极美,背景非凡,是云国事实上的唯一公主,她父亲是威名赫赫的当世真人。要财有财,要势有势。 这女人进一趟迟云山,明明什么也没做,什么也不懂,竟然就吃到了云篆神通! 而他那么努力,从小就努力。一步一步往前走。才赢得了信任,成为了云游翁。这次迟云山之行,他更是百般筹谋,几乎赌上了一切。 他觉得自己是在与命运做赌,是搏风击浪的勇者,是抗争不公世道的斗士,可到现在,重注已经压下,却还是一无所得! 他一举荡清云兽,直接扑向叶青雨,恨不得将她的内府剖开,把云篆的神通种子找出来——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内府境的修士,人死了,神通种子也就崩解了。 这边云游翁挟恨而来,那边斗勉也提刀已近,天野刀直挑七色旗云车。 叶青雨新得神通,才开内府,虽然有七色旗云车帮助,也难以应付两个如此强大的对手。 然而就在此刻,斗勉和云游翁同时回头! 迟云山顶的天穹,有一个人影在坠落。 他容貌清秀,身姿挺拔。任由身体下坠,在呼啸的风声里,显出一种自信笃定的自由。俯瞰着发生在迟云山顶的争斗,扫过叶青雨时眼神宁定,好像在说—— 不用怕。 他仿佛是从另一个时空跳来,事先毫无征兆,出现时已成事实。 是那个独孤无敌! 云游翁捏决成印,斗勉回刀反冲。 两人几乎同时调转方向,杀向姜望。 杀一个叶青雨能有什么,打破七色旗云车最后又能收获什么,杀死这个独孤无敌才叫收获! 神通种子会崩解,云顶仙宫却不会随着他死去! 而对于姜望来说,跳出那处“空洞”,带着云顶仙宫回返迟云山,他才真正明白他收获了什么。 才真正认识到,他的确成为了云顶仙宫的主人。 因为在近古时代。 迟云山,是云顶仙宫的山门! 他带着云顶仙宫降临之时,便已了然此地的一切,“掌握”了迟云山。 云游翁和斗勉,一个三境外楼,一个一府神通。 若在外面,真个在巅峰时候放对,哪个都不容易对付。 但在此时此地,这里是迟云山,而他已成为迟云山的主人。 那就真的只是……覆手之间! 姜望方一抬起手掌,满山云兽皆啸,其声震天。 迟云山上的凶悍云兽,在先前被云游翁和斗勉早有针对的避过,而叶青雨驾驭七色旗云车横冲直撞,也未曾真正领教厉害。 它们不是真正的生命,因为活物很难熬过迟云山那样漫长的时间。它们是迟云山本身,是一种力量显化。它们只守着固定的位置,并不移出范围,也不会穷追猛打。这才给了足够的机会,让进入迟云山的这些人轻松过关。 可一旦此山主人有令,它们就会立即展现獠牙,暴露最凶悍、最强大的一面。 云游翁与斗勉都是身经百战之辈,感受到满山云兽的呼应,第一个念头不是胆怯,而是杀念。要速战速决,趁那些凶悍云兽还没赶来,先一步杀死独孤无敌! 云游翁左手捏山字印,右手捏风字印,遥遥呼应三座圣楼,身上星光闪耀,刹那爆发全力。 而斗勉横刀一转,目光浸入淡漠,天野刀斩出极其夸张的弧度,刀势猛然高拔……斗战六式之神性灭! 姜望平静地看着他们,手掌一翻,轻轻按下。 砰! 云游翁和斗勉双双被压倒在地! 四仰八叉,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按在山顶。整个身体都贴在泥土上,动弹不得。 什么星光圣楼,霎时被隔绝。什么山字印、风字印,全都溃散。什么斗战六式,连施展完全的机会都没有。 姜望是直接调动整个迟云山的力量,进行裸的压制。 “果然,一步慢,步步慢。” 斗勉苦笑一声。 他在笑自己,自视甚高,却在迟云山连连失利。在一次意外探索中发现了云顶仙宫的隐秘之后,利用斗氏的力量,几经周折,判断出与迟云山相关的四方势力。最后选择了灵空殿,大笔投入,将其收服。就是为了这一趟迟云山,为了近古时代的珍贵传承,结果是鸡飞蛋打。 只是他不理解。按他收集到的情报来看,进入云顶仙宫,必须要先找到入宫关窍。譬如山南迎客亭,白衣道童手里的云纹令牌,譬如山北那处水潭里,据说藏有古代云顶仙宫某位亲传弟子遗留的玉珏。 这些线索他费了很大的劲才得到,不应有错。 所以他才会和云游翁在迎客亭打生打死。所以他才不觉得,机会就在眼前,凌霄阁的两人还会选择神通果。 若单单只是取走了神通果也便罢了。 最大的问题是……明明“钥匙”还没拿到,云顶仙宫是怎么出现的?而这个独孤无敌,又是怎么进的云顶仙宫? 与仍在思索问题寻找机会的斗勉不同,同样被迟云山之力压在地上的云游翁,却已经被巨大的失败和嫉恨冲昏头脑。 他挣扎着,几乎是拼尽全力地扭过脖子,让人都能听到他脖颈扭动的声响。承受着如此巨大的压力,几乎扭断自己的脖颈,只是为了……盯着姜望。 偏执如此。 他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姜望:“凭什么!凭什么你能得到云顶仙宫?你做了什么!你付出了什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 苍天不公 没有经历过云游翁的选择,或许很难理解他的偏执,很难理解他的不甘与嫉恨。 他像一个输红了眼睛的赌徒,压上自己的全副身家,压上田地屋宅老婆孩子……显然无法接受失败,更没有失败的余地。 而对于姜望来说,他并不需要、也懒得理解云游翁的情绪。 对他来说,云游翁和斗勉是彻彻底底的陌生人,也算得上立场分明的对手、敌人。 他需要做的,只是击败他们,打垮他们,从肉身到意志。 所以他甚至都没有看这两人一眼,飞落迟云山顶,只对叶青雨轻轻一笑:“你的神通已经运用得很不错。” 老实说,刚刚看到叶青雨跟斗勉、云游翁两人的交锋,他是非常惊艳的。 在他的心里,对叶青雨战斗能力的记忆,还始终停留在玉衡峰那里的惊慌失措上。确实没有想到,如今的叶青雨,在战斗方面已经如此老道。 虽说缺乏直面生死的经历,少了一些果决狠厉,但招式的运用,时机的把握,都算得上一流。 等以后完全熟悉了云篆神通,她也算是能够独当一面的高手了。 “谢谢。”叶青雨巧笑倩兮,有些俏皮地回道:“你翻掌也翻得很有气势。” 她调侃的是姜望刚刚伸手引动满山云兽,翻掌压服斗勉、云游翁,确实是很有强者风范。 姜望老脸一红。 他以云顶仙宫之主的权力,控制着迟云山这座山门的力量,调动山门力量,心念一动即可,的确不需要翻覆手掌。之所以那样做,只是为了增加气势罢了。 说白了,不仅仅是为了压服两人的意志,更有那么几分人前显圣的心思。 这点炫耀心思,对于个性沉稳的他来说并不多见,无非是骨子里少年的天性偶然流露,得到了新“玩具”,想要夸耀一下。 他终归脸皮不够厚实,被叶青雨这么一调侃,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及你云篆飘逸,术法精巧。” 他们在这边言笑晏晏,那边云游翁已经嫉火攻心。 “狗男女!就你们这种人,也能好处占尽?” 叶青雨此时额上云纹已褪去,云篆神通有持续时间的限制,这一点倒与斗勉的斗战金身相似。 听到云游翁的口不择言,她不由得皱起秀眉,泛生厌恶。作为叶凌霄的女儿,她平素接触的人物自都不凡,在她看来,修行中人,自是奋勇前行,就算失败,也不该如此失态。 姜望回过身去,看着困兽一般的云游翁道:“我们是哪种人?” 云游翁怒视着他,目眦欲裂:“你问问你自己,你凭什么得到云顶仙宫!?” “你为迟云山付出了什么?你为云顶仙宫做了什么?为这一天,你做了什么努力?” “谈谈情,说说爱,聊聊天,就轻松拥有这一切?” 他浑不惧死。或者说,此行失败,他断无可能成就神临,失寿八十年,本就活不了多久了。 “你凭什么!” 他悲声嘶喊:“苍天何其不公,苍天待我何薄!” 姜望其实不打算听他说完,这人偏激失常,没有什么沟通的必要。本来早就要拔剑,但体内五府海中,恰在此刻出现变化。具体的说,变化来自于云层上的云顶仙宫废墟中。 心神一动,神魂已落入云顶仙宫废墟里,降临在那唯一还算完好的照壁前。 他感应到的变化,就来自此处。 照壁之上,出现一道画影,乃是一位白衣道童。 姜望先是若进了迎客亭的过去景象,就能够认出来,这位白衣道童,正是那位迎来送往,拿着那唯一真实云纹令牌的童子。 只见他对姜望低头一礼:“仙主。小童冒昧。” 正是他影响了照壁,显化身影,才让姜望动念来此。 是云顶仙宫里的幸存者?是古代的残魂?还是什么后来的寄魂者? 姜望保持着警惕,淡声问道:“你是何人?” “仙主不必顾虑。”白衣道童礼道:“云顶仙宫已经认您为主,仙宫里的一切,都由仙主掌控。包括这块寄神碑。您动念之间,小童便即刻崩碎。” 原来这不是照壁,而是一块寄神碑?寄神…… 姜望早时未觉,此刻细细感知,方觉它的材质,果然与森海源界里见到的那块寄神玉相同。 森海源界见到的那块寄神玉,是出身偷天府的苏绮云所有,乃是她师尊传给她的珍物,只是小小一块,却珍贵无比。在彼时令观衍得以显化身形,在后来也寄托了小鱼的神念,令苏绮云有机会复活小鱼。 而眼前这一块,如此巨大!恰恰是因为它的巨大,才让姜望根本没有寄神玉那方面想。 谁说这云顶仙宫的废墟一文不值?仅就这块寄神碑,敲碎了一小块一小块的卖,那也是价值非凡。 姜望还在惊讶中,那白衣道童又道:“况且也不需您动念,小童死去多时。与您说话的,只是留在遥远过去的一幕残影而已,很快就要散去……” 他又问:“敢问仙主,今是何年?” 这倒不是什么隐秘,姜望直接回答道:“今年是道历三九一八年。” “道历重启?”白衣道童喃喃自语:“我们的时代,终究结束了么?” 不待姜望发问,他又急急道:“没有时间了。仙主,小童求您一事。” 姜望自然不会直接就答应,只问:“何事?” “小童乃是云顶仙宫的迎客童子,因为太过弱小,未被注意,才侥幸从那场浩劫脱身……此刻在迟云山顶伏于地上的,是小童的转世身。这么些年来,他一直在轮回中,一直在追索云顶仙宫。最初是为了寻回云顶仙宫的荣耀,后来随着转世,记忆缺失越来越多,已经什么都不记得,只凭着最早的一点执念,一世又一世地找寻云顶仙宫。积了不知多少世的不甘,令他完全无法面对失败。而他自己却不知道这一点。无数岁月,他都在云顶仙宫的阴影里,从未真正活过。” 白衣道童说道:“小童不请求您原谅他的冒犯,只求您,让他死得服气。不要再把不甘,带去来世。” 姜望心下确有恻隐,白衣道童留在过去的这段残影,也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转世身轮回了多少世。这种无数年月的奋斗,却终究是梦幻泡影的结局,真真切切体现了命运的残酷。 只是,如今人为鱼肉,我为刀俎,让云游翁死倒是容易,但让他死得服气,却相当难办。 白衣道童却并不给他考虑的时间,身影已经在寄神碑上淡化、消失。 只留下一句充满遗憾的话语 “云顶仙宫复苏的契机,在他身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 必不生怨 迟云山本是云顶仙宫的山门所在。 在某个历史时刻,云顶仙宫被打成了废墟,迟云山也因此封闭。 神通果三十三年一结,其实是云顶仙宫最后的底蕴,每三十三年,才能养出这一点底蕴来,以支持迟云山开山,为云顶仙宫寻找传人。 换而言之,神通果固然是天下奇珍,但迟云山根本不是为了神通果存在。更多是将神通果作为迟云山的力量源泉,以支持迟云山的各种布置生效。 譬如山南的迎客亭,山北的水潭,甚至是山上的云兽……所以神通果一旦被摘下,迟云山的时间就很快要结束,因为力量已经耗尽。 这一点姜望在获得迟云山权柄的时候就已经知道。 他不知道的是,云顶仙宫是因为什么被打成废墟。在迎客童子的口中,那是一场浩劫,但其人并未说清楚那场浩劫是什么,就已经消散。 他同样不知道的是,如何让云顶仙宫复苏。他的的确确拥有了云顶仙宫,但也的确什么都没有得到,除了一座废墟外。 他压制云游翁和斗勉,动用的是迟云山的本源力量。这种力量是无法自行恢复的,用一点少一点。形象点来比喻,假若迟云山为炉,神通果就是每三十三年生长砍伐一次的柴薪,而本源力量是炉子本身的积炭,在姜望找到新的炭之前,都不会再增加。 所以在迟云山的运行体系里,神通果这根柴薪一旦被抽走,迟云山这个炉子便会停止运行。如此是为了保存本源力量,保证迟云山的传承能够一直延续下去,延续到传人出现为止。 姜望之所以不惜成本动用迟云山本源力量,压制云游翁和斗勉,就是为了造成大局在握的既定印象。直接用骤然碾压的方式,让这两人见识到差距,放弃抵抗。但实际上以迟云山残存的力量,已经未必能够直接杀死这两人了。 云游翁嫉恨癫狂之下,竟还能够移动脖颈,就是一种证明。只不过他嫉恨满心,可能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一点罢了。 与迎客童子的沟通在五府海中完成,时间并未过去多少。 迟云山顶,云游翁还在那里凄声怒喊,满心愤怨,恨天不公,恨世不仁。 在得知他世世轮回都不由己,世世无功而返之后,他的愤怨,姜望似乎也能够理解一些了。 当然,他从来都能够理解别人,但也从来都有自己的原则。 只是现在,云游翁的前世身,那位云顶仙宫的迎客童子,提出了让他死得服气、不把不甘带去下一世的请求…… 姜望本已经打算拒绝了,恻隐归恻隐,面对云游翁这样舍寿八十年换取战力的狠人,不用尽手段将他杀死,还想着让他服气,简直是膨胀过度,拿自己开玩笑。但那迎客童子又说,这云游翁涉及云顶仙宫复苏的契机…… 对于云顶仙宫的复苏,他真是毫无头绪。空入宝山,却不知宝在何处。 这种契机,是否值得一赌呢? 想了想,姜望瞧向云游翁:“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得到的云顶仙宫。但是想来想去……” 他看了一眼叶青雨。 “应是与叶阁主的布置有关。” 现在想来,此次迟云山之行,对手很是强大,但他和叶青雨却相当顺利的占尽好处。联系到叶凌霄事先的种种异常,要说这其中没有叶凌霄的某种安排,姜望自己是绝对不相信的。 唯独让姜望想不明白的是,最后为什么得到云顶仙宫的不是叶青雨,而是他。叶凌霄不像是会对他这么好的样子,而且好处哪有不留给自家女儿的道理? 但想不明白归想不明白,并不妨碍姜望拿出这番分析,扯叶凌霄出来作虎皮,以压制云游翁的不甘。 他居高临下瞧着云游翁,尽是胜利者的从容:“你凭什么认为,你的努力、你的筹谋,就应该能胜过一位当世真人?” 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姜望其实也在暗中警醒自己。云游翁不知道几世的努力,全都以失败告终,在当世真人叶凌霄面前,他所有的努力都不值一提。叶青雨轻轻松松就吃到了云篆神通,叶凌霄的一应安排毫无痕迹却又水到渠成。 而庄高羡,亦是一位当世真人,并且比叶凌霄更早一步成就洞真。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在枫林城刚刚发生动乱的时候,白骨道欧阳烈在云国搅风搅雨,引人注目,那时候叶凌霄还未成就洞真。而正是在枫林城的变故里,庄高羡伤势尽复,一举堪破。 对于庄高羡,他需要做最完全的准备,绝不能自以为是。 “所以呢?” 云游翁舍寿八十年,好好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老得像半截身子入了土。 面对姜望的话语,他并未服气。 干枯的眼皮下,是一双布满血丝的愤怨眼睛。 “你们这些人,不需要努力,不需要奋斗,不需要付出。只是有一个好爹,投一个好胎,就能够轻易拥有一切?” 姜望没有跟他解释,自己也是平凡出身,自己也没有什么背景,是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他不想说那些,因而只是问道:“所以说……你不服?” “我当然不服!”云游翁嘶吼:“你们这些公子哥大小姐,都是一些什么废物!若是跟我一样的出身,根本活不到现在!我凭什么服?你仗着迟云山的禁制,才能站着跟我说话!我凭什么服?” 他完全是老人的声音,老人的样子。但话里话外,都是年轻人的不服气。积累不知多少世的宿命,加剧着他的不甘。 “那我给你一个机会。”姜望拔剑在手,主动放开了迟云山的力量压制:“与我单独一战,定胜负,分生死,让你心服口服!也叫你知道,是不是如你所说,其他人都是废物,只有你努力过奋斗过拼命过!” 说是公平一战,但其实也并不算公平。 因为云游翁与星光圣楼的联系被打断,一时半会无法建立联系,外楼境的能力几乎废去一半。而且他先与斗勉相争,把斗勉的斗战金身都耗没了,后又被迟云山力量碾压,气势远不如先。 当然,如果真是一个巅峰状态的三境外楼,姜望也未必会做出这个决定。 他愿意在能力允许的情况下,给予公平。而不是说,轻易就为了别人的所谓公平,便自己找死。 云游翁自己也明白,这已是最好的条件了。 在我为鱼肉,人为刀俎的情况下,对方肯放开压制,与他单独放对,还能奢求怎样的公平呢? 是以他立刻从地上跃起:“来!独孤无敌!你若能杀我,必不生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 分生死,定胜负 看着斗志骤然昂扬的云游翁,姜望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迎客童子会不会早就跟他的转世身有了联系,特意现身说那一番话,其实是为自己的转世身创造翻盘机会? 不是姜望习惯于阴谋论,而是他经历的阴谋太多,并且体内还有一个姜魇需要他时时刻刻的提防。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作为云顶仙宫的主人,他很确定,迎客童子的过去身影已经消散,不会再出现。 而且单就云游翁这件事,他亦是深思熟虑过,有很大把握。 姜望向来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但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好像很容易生出杂念。 以神魂为剑,将杂念一并斩去。他目视云游翁,而后剑光闪动,人随剑至。 长剑横空的时候,他的身心意,便已全部化为剑式本身,隔绝一切琐思,万事不萦。 这是纯粹的战斗姿态。 诚于心,诚于意,诚于剑。 剑横是名士潦倒,风流恣意却悲切,潇洒而锋利。 云游翁抱着搏命心思,不退反进,手捏风字印,正面直推。 但姜望来得太快太急,风云还未起势,便已被割破。于是手指弹开,再转山字印,此印集镇、防于一体,端是非常了得。 长剑横过,撞到那个隐约的“山”字上,青山隐隐,厚重磅礴。 长相思为山字印所阻,姜望不改剑势,左手捏决,囚身锁链自云游翁身后虚空钻出。此乃法家手段,自有规则。 云游翁散却山字印,翻掌下按,无形波纹荡开,半透明光罩将漆黑的囚身锁链困住。同时也有光罩试图笼住姜望。 这一式他在迎客亭已经用过,姜望自然不可能再被罩住。花海自身周蔓延开,云游翁那无形波纹每前进一点,就要被焰花炸上数次,只能遗憾止步,在半空开始了拉锯。 云游翁的视野中短暂丢失了姜望,只有无穷焰花。猛一抬眼,姜望拔剑从天而降,气势煊赫。 面对这一剑,云游翁没有直面相迎,而是握拳于心口,无数光羽以他为中心炸开。 自焰花之海中纵剑而出的姜望,便恰好被这尖锐的光羽所阻。 云游翁的确有不甘不服的理由,也有不服气的资本。他的战斗直觉惊人,明明看不穿红妆镜的幻身,却本能的选择了最稳妥的应对,让姜望的突袭无功而返。 这光羽轻轻柔柔,却有一种锋锐至极的力量,与姜望的剑气疯狂相割,如鸣金铁。 姜望突袭受阻,依然从容笃定。回剑探手,三昧真火已经燃起。 精气神三昧合一,此火一出,正在与焰花之海纠缠的无形波纹瞬间被灼破,三昧真火甚至反向燃烧,逼得云游翁不得不停下相关秘法。就连姜望自己的焰花之海,都被烧开一条道路。可见三昧真火的霸道。 而那些纷纷落落的光羽,在急速靠近的三昧真火前,接连崩溃。 这种崩溃,反而是应对三昧真火的最好办法。既消耗了三昧真火的力量,又不会被蔓延。 云游翁迅速做出了决断,心念一动,聚拢所有光羽,想要在最短时间内耗尽三昧真火的力量。就像斗勉一样,斗战金身一旦耗尽时间,他多的是手段可以压制。 然而漫天光羽堪堪聚集,姜望就随手一弹,任由那团三昧真火与光羽纠缠。自己却纵剑而起,人如游电,在空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避开光羽,已至云游翁身前。 一剑骄烈如炽阳,张扬凌厉,是所谓剑纵年少轻狂。 云游翁连忙捏印,却哪里来得及,直接被一剑贯穿,钉回地上! 他的身体太老了。 境界压制的时候,动用种种秘法战斗,倒还不明显。星光圣楼被隔绝后,在与姜望的生死搏杀中,反应便不能始终跟上。 自摘下神通以来,姜望经常是拿三昧真火当胜负手,此次却只是用它打开局面。终归战斗这种事情,机变百出,胜负才是根本。真正的强者,并不迷信神通,神通也只不过是手段之一,再强大,也需服从于战斗本身。 迟云山顶,姜望把云游翁贯在地上,一缕长发垂在侧脸,也无法遮掩他此刻过于锋利的样子。身后的光羽、焰花、三昧真火,都在消散。 云游翁在吐血,而姜望按着剑,在问—— “你可服了?” 这一战应该说是胜负早定,姜望没有把握不会放弃优势。若不是考虑到云顶仙宫的复苏契机,这一战的机会他都不会给。 云游翁愣愣地睁着浑浊眼睛,嘴角的鲜血一直止不住,顺着皱痕流淌。也不知他这具衰老的身体,哪来的这么多鲜血可流。 “不知道你是怎么开始修行的。” 姜望慢慢说道:“但是我为了一颗开脉丹,深入贼巢,身披十三创,险死还生。想来不会比你容易。” “这世上有很多的不公平,有的人生下来就站得比你高,看得比你远,但纯粹的恨和怨无法解决任何问题。” “只有努力。唯一公平的事情,只有努力。” “努力不会被辜负。” “努力站到更高更远处。” 姜望很努力的想要“说服”云游翁,让他可以服气的死去,不必把不甘带到下一世。 但云游翁只是摇摇头,反问道:“我不够……努力吗?” 姜望沉默了。 且不说那轮回的那些世,仅就这一世。为了得到云顶仙宫,云游翁付出的努力就已经多过在场所有人,甚至还不惜舍寿八十年。 他现在又如何能够说,云游翁不够努力呢? 但有些事情,的确不是努力就能有结果的。 “我看得出来,你跟那些公子哥、大小姐,不是一路人。死在你手里,我很服气。至少你给了我一定的公平。” 云游翁看着姜望,用尽最后的所有力气,恶狠狠地看着姜望:“但是命运待我不公,这个世道……不公平!” 姜望感觉得到,云游翁的内府,在一座一座崩塌,通天宫开始消解,身体里的道元,正逐渐散去。 他的气息全然消失,而终于死去。 姜望并不能完全知道他这一世经历了什么,那故事太长远,他大概永远也无法听闻……但永远记住了这双衰老眼睛里的绝望。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到,向前经常说的一句话—— “再怎么努力,也不会有任何意义。” 还有赵汝成,每次劝他努力的时候,他总是会说“谁叫快活的事情,总跟‘浪费’有关啊。” 于是他浪费一切,浪费天赋与金钱。 姜望之所以最初就对向前有好感,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在向前身上,看到了与赵汝成相似的部分。 现在向前开始努力了。 他的努力,会有意义吗? 当他以后站在他师父的对手面前,能够战胜心中的恐惧、击败他的梦魇吗? 姜望忽然不能够那么确定。 …… …… ps: 努力有意义吗? 很多时候我不想给读者答案。 因为很多时候,对于生活,对于世界,我跟你们有同样的困惑。我从未掌握真理。 所以我只是把问题展现出来,把一个真实的世界剖开,给你们看。 不同的人,不同的选择。 我想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答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复苏契机 云游翁应该算是服气的死去了。 可迎客童子所说的,云顶仙宫复苏的契机,在哪里? 姜望没有第一时间搜检云游翁的尸体,而是站起身来,顺势拔出长剑,看向斗勉。 之前在放开云游翁的时候,他也同时放开了斗勉。 斗勉并不知道迟云山的力量有限,只以为姜望是有恃无恐。此时见姜望看过来,他扬了扬手里的刀:“怎么样,你也要给我公平一战的机会吗?” 姜望正要说话,云游翁的尸体,却在此时发生了变化。 只见其天灵顶上,有云气涌出,迅速凝聚。 云朵形成的同时,云游翁的尸体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干枯。 很快,原地就只剩下一个蓑衣盖着的骷髅,光洁溜溜。姜望也不用再搜捡尸体了,因为已经一览无余,看起来什么都没有。 而那朵小云,却更加洁白、柔软,隐有灵光。 就好像它吸走了这具尸体的一切,用于自身滋养。但却并不给人邪异的感觉,仿佛是一种道理,一种循环。就像日月交替,潮起潮落。 这朵云彻底形成之后,仿佛被某种力量所吸引,朝着姜望飘来。 姜望也隐隐感知到,五府海里的云顶仙宫,对这朵云发出了“召唤”。于是没有抗拒。 小云似缓实疾地飞来,直接“撞”进五府海。 当它进入五府海的瞬间,三百条黑蛇凭空生成,钻进这朵小云里,立时将它翻了个底朝天。 姜望自然不可能毫无防备地任由它进入五府海。不过神魂匿蛇一番细致查探后,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他收回神魂匿蛇,既不阻拦,也不放松。注视着这朵云“游”进云顶仙宫的废墟里。 而云顶仙宫的寄神碑中,忽然有一个光点飞出,那光点纤微而神秘……是一点真灵! 姜望早知,寄神玉可以温养真灵。但他之前在寄神碑里的确没有发现。 这点真灵落于小云上,被小云包裹起来。 云朵一阵翻涌,像是某种痛苦的孕育过程,而后,一个白衣小童,立在了云朵上。 瞧样貌,是那个不知多少年月前的迎客童子! 姜望心中警惕。 那迎客童子却转过身来,对着姜望的神魂大礼参拜:“拜见仙主!” 他的面容稚嫩了些,但大体与之前姜望所见一模一样。最大的变化在于眼神。之前的眼神愁苦、失落、空寂,而此时清澈、懵懂,带有很深的眷恋,不似作假。 而这一下大礼参拜之后,姜望立刻就感觉到,冥冥之中,自己对这童子有了某种掌控。只要他心念一动,就能将这童子与云朵一同崩散,力量落入云顶仙宫里。 正是这种生杀予夺的控制,令姜望放松许多。 他试探发问:“你是……” 这童子约莫七、八岁的模样,闻言歪了歪头,竟有几分可爱:“我就是我。” 姜望追问:“云游翁?迎客童子?” 童子摇了摇头:“不认识。” 他好像失去了记忆…… 这童子此时的情况,与之前那个过去的残影又有不同,迎客童子那个过去的残影,是在迟云山和云顶仙宫的影响下,才没有立即破灭,勉强与姜望交流了几句。 而此时,似乎是迎客童子不知第几世的转世身死去后,残余的养分乃至于命运,与深藏在寄神碑中的一点真灵融合,才形成了这个小童。 他是过去与现在的结合,又像是一种新生。 一点真灵无力承载记忆,实在太正常,反而那位观衍大师以真灵状态另起修行之路,才真叫匪夷所思。 “那你叫什么名字?”姜望问。 童子再次拜倒:“请仙主赐名。” 姜望随口道:“就叫迎客童子吧。” 童子嘟了嘟嘴,似乎不满意他如此敷衍,把刚刚说的名字随便拿来用。看来虽然已经失去记忆,却并非是白痴。 “白云童子。”姜望补救道:“就叫白云童子,好听又好记!” 这童子咧嘴笑了:“白云童子谢过仙主!” 姜望摆摆手,随意问道:“寄神碑里,还藏有多少真灵?” 他从白云童子的孕生忽然想到,云顶仙宫这座寄神碑里,会不会还藏着其他人的真灵? 有朝一日若能全部复活……是不是能够重现云顶仙宫的辉煌? 当然,更可虑的是。如果那么多真灵一个个的出来,云顶仙宫还是自己的云顶仙宫吗?这个五府海,还是自己的五府海吗? 白云童子摇摇头:“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我一个。” 姜望想了想,又问道:“当年那场覆灭云顶仙宫的浩劫,是什么情况?” 白云童子一脸茫然:“我醒过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好久好久,一直都没有变化……直到仙主您出现。” 迄今为止姜望认识了三个这童子。 一个是存在于过去的残影,一个是他的转世身,苦大仇深的云游翁,再一个就是眼前这一问三不知的小童。 若溯源到近古时代,的确都算是一个人。 姜望也不清楚,过去的真灵,与转世身尸体升腾的小云结合,这个新出现的童子,到底算什么存在。 他抱着有枣没枣打一杆的心态道:“云顶仙宫复苏的契机……” 云顶仙宫一旦复苏,若无其它隐患的话,当然是非常令人期待。对于这件事情,他不可能不上心。 仿佛被触动了某种封印机制,白云童子脱口而出:“青云亭,灵空殿,凌霄阁。” “青云亭,灵空殿,凌霄阁?”姜望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白云童子又摇头:“我不知道,只是仙主您问话的时候,脑海里突然有这几个名字出现。好像……是答案。” 无论是白云童子的先世身,还是迎客童子后来的转世,都对云顶仙宫有一定的了解。了解程度以最早的迎客童子为最。 除了相信他,姜望也别无选择。 “意思是要把青云亭,灵空殿,凌霄阁都收服吗?还是拿到某种信物?传承之物?” 白云童子没有回答。显然他也不知道答案。 青云亭在雍国,非常难办。凌霄阁理论上是最难办的,但如果只是需要某种信物的话,未必不能和叶青雨商量一下。反正迟云山,也不会再继续了…… 至于灵空殿,眼下就有机会。 …… …… 那边斗勉见姜望半天没回应,还以为他在犹豫。故意出声激道:“怎么,阁下不敢?难道只能欺负隔断外楼联系的云游翁吗?” “公平一战的机会没有。” 姜望将注意力从五府海中移开,看向斗勉:“我给你买命的机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八章 买命 斗勉这样的人,或许可以不怕死,但绝对不想死。 他家世显赫,前程远大,有非常广阔的未来。 姜望的建议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羞辱,他的生死本就极具价值。 死不是一时之勇,死是斗家巨大的损失。 甚至于在各国战争中,战败方出赎金买回己方被俘虏的贵族,也是相当常见的事情。 天野刀稍撇了撇,斗勉看着姜望,直接开价:“一百万颗道元石,买我这条命。这个价格非常公道,我斗勉当然不止这个价格,但短时间内我能凑出来的,只有这么多。” 一百万颗道元石,当然是一笔不菲的财富。按市价买甲等开脉丹都能买一百颗! 斗勉非常擅长报价,修行界的货币,一百颗道元石等同于一颗万元石,一百颗万元石等同于一颗元石。 但他没有报一万颗元石,而是用修行界最基础的货币道元石计量,以一百万这样的巨大数量,来冲击姜望的心理预期。 而且这个价格非常合理恰恰是斗勉也需要大出血,但又不至于一蹶不振的程度。假如姜望不打算把斗勉得罪太狠的话,这个价格就是合理的。 很明显的一点是,姜望打算放人,本身已经是不想太过得罪斗氏的表现。他既然决定放了斗勉,再把斗勉逼成大仇,那就太愚蠢了。 姜望迄今还没有见识过这么多道元石,当然不可能毫无波动,但他只是摇摇头:“我要的不是道元石。” 斗勉脸色不太好看:“我已经很有诚意了,这个价格是否合理,你可以问问叶姑娘。如果你想要我斗氏秘传,那就实在不必张口。斗勉棋差一着,但不至于这点骨气都没有。” 叶青雨轻轻点头,表示斗勉的开价确实是有诚意的。斗勉这样的人,当然不至于短视到试图在买命的时候讨价还价,那点有可能节约出来的价格,根本配不上他所受的风险,他基本报出来的就是底价。 叶青雨之所以表态,也是怕姜望不懂行情。告诉他如果不想杀人,要赚一笔,这个价格就差不多是极限了。 “我很尊重斗氏的荣誉,也相信你的骨气。所以我肯定不会开口要你们斗氏秘传。” 姜望先语气和缓的回应了一句,才道:“我只是对道元石不太感兴趣。” 话出口,他自己也觉得这句话膨胀过头了些,赶紧进入正题:“我要灵空殿。” “你知道为了收服灵空殿,我投入了多少吗?这样一个势力经营起来,又价值几何,你明白吗?”斗勉握刀冷笑:“我真把灵空殿给你,你敢放了我吗?” 他的意思很明显,割让灵空殿,对他来说是伤筋动骨的损失。如果真这么做了,他不可能不恨姜望,姜望也不可能放心让他走。 “斗公子不必动怒,我是很认真的在跟你谈这笔交易,不是狮子大开口。灵空殿的价值我很清楚,是你不够清楚。” 姜望解释道:“我大可以实话告诉你,这次之后,迟云山就会永久关闭,三十三年之会,不会再有。因为云顶仙宫已经属于我了,对吗?” 他的表情很诚恳,所以斗勉也从愤怒的情绪抽离出来,愿意考量他的话语。 姜望又问:“所以灵空殿最大的价值已经没有了。斗公子是否同意?” 斗勉只能点头,姜望说的本就是事实。是他自己一开始没有转过弯来,他之前掌控灵空殿时,所看中的最大价值近古时代某种传承的资格在此次迟云山之行后,已经失去。 姜望继续道:“诚然斗公子你之前可能投入了很多,但它现在的价值并没有那么多,这与我要不要灵空殿,没有关系。是斗公子你自己押错了宝,你自己造成了损失。对吗?” 斗勉无法否认,但心有不甘:“即便如此,灵空殿也……” “一天。”姜望伸出一根手指,打断他:“我可以给斗公子一天的时间,转移你的投入,以帮助你尽可能的挽回损失。当然,你也不应该动灵空殿原本的产业。这样算下来,并没有比你的开价超出太多,你觉得如何?” 灵空殿的价值当然不止一百万颗道元石,哪怕它已经削弱至此。但灵空殿这样的固定产业与一百万颗道元石这样的流动财富本就不好对比,而且灵空殿在成国,斗勉的经营本就要付出一些代价。如果有一天的时间卖卖甩甩,倒也能把前期的投入收回来不少。 整体算下来其实亏得不多,毕竟灵空殿本就是他夺来的势力。对他这种家世的人来说,大概最大的亏损,在于虚耗的精力。心思与时间。 心里的防线一步步后撤。 斗勉犹豫了一会:“就算我愿意给你,灵空殿你也不容易接手。这毕竟是一个历史久远的宗门。” 姜望很是自信地回道:“你能够收服灵空殿,我没道理不可以。” “我身后是斗氏。”斗勉平缓却自豪的说道。 “他身后有凌霄阁。”一直旁观他们谈判的叶青雨出声。 斗勉有些惊讶地看了叶青雨一眼,他一直不太拿得准这个独孤无敌和叶青雨的关系,两人熟悉但不够亲密。但这话一出,答案似乎已经很明显了。 独孤无敌的实力自不必说,实打实的杀死了云游翁,尽管云游翁不是最强状态。在这个年龄有这样的实力,天赋当是顶尖。 叶凌霄招了这样一位少年天才入赘吗? 心里想着西境的形势,面上则道:“既然叶姑娘都这么说了,那想来是没什么问题的。是我多虑了。” “而且。”姜望笑吟吟地接口:“斗兄这等家世,这等人物,既然决定交易,难道不会配合我吗?有你的支持,何愁灵空殿不降服?” 斗勉沉默了一阵:“便如此吧。” 这样的结果是皆大欢喜。 斗勉这样出身顶级名门的家族核心子弟,不是说不能杀,但杀了之后,麻烦绝不会小。 哪怕是叶凌霄,大概也不会愿意与斗氏为敌。 “我们如何保证交易的进行呢?”姜望问。 这就是在向斗勉要保证了。 “刀押在你这里,交易之后还我。”斗勉是个果决的性子,直接倒转天野,递给姜望,语带警告:“不要试图拿走它,这把刀比我的命重要。” “放心。”姜望接过天野刀,直接放进储物匣里,举了举手里的剑:“我已有一生的兵器。” 斗勉这话极显气势,表现了他对爱刀的感情。 但姜望心里也不知怎的,突然想到刚刚如果杀了斗勉,那么这把刀也理所当然的归自己。 既然斗勉说刀比他的命重要。 那我是不是应该再收他一次买刀钱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九章 无心之缘 姜望摇摇头,甩掉心里的杂念。 换做以前,这种见钱眼开的想法压根不会出现。 “都怪重玄胖和许高额!”他在心里恶狠狠的想。 叶青雨的传音响在耳中:“你真要在成国经营势力?灵空殿几百年前就被庄承乾打残了,传承所剩无几。又是在成国那种地方可不是什么好选择。” “当然不。”姜望以同样的方式回道:“在成国经营势力。发展得不好,成国朝廷觊觎。发展得好,成国朝廷忌惮。怎样都不划算。我又不是斗勉,可以扯楚国的大旗。” 叶青雨点点头,不再说话。 姜望明白,她已经想到了云顶仙宫。但是很好的把握着分寸,不来探询秘密。 不过其实他并不打算对叶青雨隐瞒什么,只是此刻斗勉在场,若不小心暴露了什么,未免不美。 故而也跳过这个话题,直接出声:“咱们先出去吧,迟云山支持不了多久了。” 腊月霜风呼啸。 此时的祁昌山脉,气氛紧张。 山里的野兽早就开始冬眠,而更有灵性、更活泼的妖兽们也都老老实实藏在窝里。 因为在此时的祁昌山脉两边,都有军队入驻。 祁昌山脉很大程度上就是雍、庄两国的边境线,两国在此陈兵对峙,颇有山雨欲来的架势。当然两边调动的军队数量都不多,保持了相对的克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目前两国都没有让事态进一步扩大的想法。 叶凌霄懒散仰躺在一朵流云上,对蔓延在祁昌山脉里的紧张气氛熟视无睹。 以他的修为,当然不会担心这种小规模的边境摩擦。 甚至于雍、庄两国士卒想要发现他,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他出现在这里,自然是为了迎接他的宝贝女儿。 云层一阵翻涌,挤出一张奇形怪状的脸,正是异兽“阿丑”。 “就这种规模的对峙,也值得你来跑一趟吗?”它摇头晃脑:“青雨自己就可以打趴他们全部。” “就这点人当然不要紧。”叶凌霄看着一望无际的天穹,语气随意地道:“但是他们陈兵在此,高度紧张。很有可能发现迟云山,发现离开迟云山的青雨,发现青雨的云顶仙宫。云顶仙宫啊,不知道还好,知道了之后,难保不会有人生出别样想法你说,我不亲自来看着,怎么放心?” 阿丑鼻孔鼓了泡鼓泡:“这可能性也太低了” 叶凌霄打断它:“你没做过父亲。只要有这种可能,我就不能够放心。” “我倒是想!”阿丑翻了个白眼:“而且青雨还没出来呢,你别那么早肯定她已经得到云顶仙宫。万一没有,你多尴尬?” “本阁主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岂容你这丑货质疑?”叶凌霄冷笑连连:“整个迟云山,最多也就两把开启仙宫的钥匙,还都不容易得到。而我的七色旗云车,本身就是最高层次的钥匙,可以为青雨节省大量的时间。这是第一个胜算。” “讨论归讨论,不要攻击我的长相。”阿丑很不爽。 叶凌霄置若罔闻:“云顶仙宫的四字谶语为无心之缘,这个线索我费了多大工夫才知道,不信那几个废物宗门也能知。青雨事先完全不知道云顶仙宫,本也是冲着神通果去的,此可谓应谶。仅这一点,就已经赢定。这是第二个胜算。” “第三。”他伸出第三根手指,自信满满:“青雨跟我一样长得很好看,赢定!” 阿丑无聊得身上发痒,抖了抖长毛:“长得很好看,算是什么理由?” 叶凌霄同情地看了它一眼,叹道:“你不懂。” 阿丑怒了:“你凭什么总说我不好看?你见过别的踏云兽?说不定我这样就叫好看!” “就是因为现世已经见不到别的踏云兽了啊。”叶凌霄慢悠悠地道:“所以没有比你更难看的踏云兽了,你说对吗?那你就是最难看,对不对?” “不对。”阿丑摇头。 “哪里不对?” 阿丑想要反驳,却又掰扯不清楚,一时愤怒起来:“反正就是不对!” “啧。” 叶凌霄啧了一声,忽然起身。收去了惫赖,转为一脸正气,满满仙风道骨。 阿丑虽然还很生气,但也愤愤地隐入云中。 一种隐约的力量波动漾开,迟云山再次开启。 三个人出现在半空中,见得风姿卓绝的叶凌霄,都是一愣。 而叶凌霄注意到叶青雨的内府气息,笑容已是止不住的灿烂,连带着看姜望的眼神,都柔和了许多。 “爹,你怎么来了?”叶青雨第一个问道。 姜望和斗勉各自问候了一声。只不过一个叫的叶阁主,一个叫的叶真人。 叶凌霄也不计较他们在迟云山里是什么情况,点点头便是回应,只对自家女儿笑道:“爹这不是来接你吗?” 叶青雨叹了口气:“我这么大一个人,回凌霄阁这么点路,还能迷路不成?之前在外试炼,您也没这样啊。” “这不是山边那两国因为户那点事,边境军队在对峙吗?我怕他们打扰你,所以来迎一迎。况且迟云山里时间不定,我可有好些天没见着你” 叶凌霄笑容俊朗,笑着笑着,笑容就没了,有些不解:“乖女儿,你的云顶仙宫呢?” “爹。”叶青雨却笑得更灿烂:“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多亏姜望帮忙,我已经拿到云篆啦!” 在她身后,姜望有些不好意思地拱了拱手,小声道:“叶阁主,我侥幸得到了云顶仙宫的承认。” 此次迟云山之行,叶凌霄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必然全程都做了安排。 不然他们如何能够那么简单就见到云顶仙宫? 就算姜望当时没有反应过来,在迟云山结束后也能想得清楚。此行他本来只是为了帮叶青雨,但最后意外继承了云顶仙宫,全程在叶凌霄的安排里走,可以说懵懵懂懂地就捡了大便宜。 斗勉在一旁沉默不语。趁这个机会在观察叶凌霄,几人虽然说得并不清楚,但他连蒙带猜,已经听明白了前因后果。他很好奇,给自己女儿筹谋的好处被人捡去了,这个行事恣意的当世真人,会是如何反应。 如果大发雷霆,自己的赎金是不是可以省去了。嗯,记得要把天野刀要回来 这边斗勉在心里想得正美。 那边叶凌霄却只是双手一合,拍掌道:“原来如此!” “我有心安排,终究有意。” 他恍然大悟,却并无什么生气之态,说不出的潇洒:“原来这才是无心之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章 等它来,看它如何 在场三人,都不懂叶凌霄说的“无心之缘”是什么。 叶凌霄也是费了很大工夫,才获知云顶仙宫“无心之缘”的谶语。才一直有意地将叶青雨往那个合适的方向引导。就像他很早开始就培养叶青雨往云篆神通的方向靠拢。神通果虽然三十三年就有一枚,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吃到云篆。 “无心之缘”的谶语,斗勉、云游翁他们可不知道。甚至于斗勉收服灵空殿,云游翁百般筹谋,本就都是冲着云顶仙宫来的,可谓十分“有心”。 叶青雨自己虽然无心,却全程贯彻了叶凌霄的“有意”。 唯独于姜望,事先根本不知道云顶仙宫是什么,本来也只是打算帮叶青雨夺得神通果。算得上真真正正的“无心”,完全切合那四字谶语。 “你那么紧张做什么?难道我叶凌霄还会抢你的东西吗?” 叶凌霄瞧着姜望:“既然是你的福缘到了,你就好生受着。不过……于你而言,它也未必是福。” 这当然未必是福。别人或者不明白,叶凌霄却是能够想清楚的。云顶仙宫之所以求一个“无心之缘”,恰恰是因为它自身因果太重,所以才外求无因。 那多次转世的迎客童子,本身已与云顶仙宫纠缠极深,从根子上就永远不可能继承云顶仙宫。只是他自己不知罢了。他的努力永远是徒劳。 叶凌霄自信能够替女儿担起那份因果,所以才为叶青雨谋划云顶仙宫。 当这云顶仙宫的主人成了姜望,云顶仙宫的因果就需要他自己担负。所以叶凌霄说,未必是福。 “未必是福……”姜望立即机警地问道:“它有什么隐患吗?” 叶凌霄洒然一笑:“时机一至,福祸自知。” 他倒是洒脱。筹谋过、布置过,最后宝贝女儿没有得到云顶仙宫,他也就一笑而过。 “爹。”叶青雨嗔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就别打哑谜了。” 叶凌霄只是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叶青雨见状,便知是得不到答案了。自小叶凌霄对她都是有求必应,但在极少数拒绝的时候,无论她怎么缠磨都无用。叶凌霄既然说不可说,必然有他的原因在。或者说出来反而更不妙。 “无论是福是祸。”姜望没有让叶青雨继续帮忙询问,出声道:“那就等它来,看它如何。” 叶凌霄哈哈一笑:“有气魄。” 叶青雨注意到姜望目光有意无意的往祁昌山脉两侧看了多次,心知他对庄国的事情难免有些在意,因而主动转问道:“爹,你刚才说庄、雍两队在对峙,到底是什么情况?会打起来吗?” “哪那么容易打起来?”叶凌霄突然就瞪了姜望一眼,才继续和蔼地跟自家女儿说道:“是两边的猎户,在祁昌山脉里打猎的时候发生纠纷,一时闹得大了,引发数十猎户殴斗。雍国那边猎户吃了亏,边军因此插手,庄国这边也随之调动。归根结底不过是抢夺山货的小事。双方都很克制,没有大举增兵。倒是庄国边军现在敢与雍国边军对峙,倒确实让人意外……庄高羡和杜如晦都很了不起。” 姜望被瞪得莫名其妙,但也不敢有什么意见。倒是叶凌霄对庄高羡、杜如晦的赞许,让他心下有些复杂。 “原来如此。”叶青雨点点头,表示已经了解。 “走吧,回凌霄阁去。”叶凌霄一挥袍袖,层云在脚下聚拢,这时候才顺带瞧了斗勉一眼:“斗家的小子,可要去我凌霄秘地做客?” 当世真人能够看穿他的根底,再正常不过。 斗勉也不意外,赶紧行礼道:“劳叶真人动问。只是斗勉还要回去处理一些事情,且此刻灰头土脸多有不便,还是来日再上门叨扰。” 叶凌霄也不介意,他只是因为女儿得了潜力无穷的云篆神通,心情好才随口相邀,不然斗勉家世再高贵,一个小辈也不值得他招呼,于是又去看姜望。 姜望亦道:“叶阁主可与令千金先回去,姜望也有一些事情要办。” 叶凌霄视线转了转,便知他们大概是要处理在迟云山里进行的交易。笑了笑也不多言,脚下游云便载着他与叶青雨飘然飞远。 游云飞得又快又稳,云外罡风猎猎,却连叶青雨的发丝都未拨动。 “姜望这人怎么样?”游云疾飞中,叶凌霄忽然问。 “姜道友自是极优秀的人物……”叶青雨答到一半,狐疑道:“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叶凌霄也不说别的,只忽然叹了一句:“别的都还成,只可惜,他的肩上太重。” …… …… 叶凌霄父女离去后,剩下的两人各自沉默。 斗勉看了看左右,有一种莫名的怅然:“迟云山不会再打开了对吗?” “是。”姜望点头。 同时在心里说道,除非云顶仙宫复苏。 “走吧,去成国。”斗勉叹道:“叶真人说时间已经过去了好些天,也不知现在是几月几日。” 两人直接往成国飞去。 在空中经过驻于祁昌山脉南边的庄国边军时,姜望还特意留意了一下,的确是没有什么强者存在,士卒数量也不多。 恰恰是这种小范围的争端,容易见得各国底气。 他以前是庄国人,太知道以前的庄国有多弱势。就不必说秦国堂而皇之在庄国的地盘上伏击左光烈了。庄国面对雍国的时候,在边境纷争中也总是吃亏,通常是无理一定赔罪,有理也要忍气。 枫林城就靠着祁昌山脉,唐舍镇里的百姓,更是多以狩猎为生。姜望对这些事情清楚非常。 如今看来,庄国的确是强势起来了。只是,那曾经最盼望这一点的枫林城百姓们,却一个也无法看到今天。 …… …… 斗勉行事非常干脆,一到位于成国的灵空殿宗门驻地,就立刻召集亲信,把自己的相关财产变卖的变卖、转移的转移。并且全程都在姜望面前发号施令,很懂得避免猜疑。 姜望其实也并不在乎他做不做手脚,因为根本目的就不是为了灵空殿。当然,面上的工夫还需做到位。不然一旦让斗勉对云顶仙宫有了新的想法,难免是麻烦。 灵空殿的高层构成,是一位殿主,两位护法,五位长老。 其中两个护法都是斗勉从楚国带过来的亲信,帮他掌控灵空殿,也会跟着他走。殿主则是斗勉本人。 倒是五位长老,都是灵空殿原本的元老。钟琴就是五长老之一,死在了迟云山。 至于斗勉之前的殿主和护法……自然是早就被处理了。 大殿中,灵空殿里能说上话的人都到齐了,两护法四长老全都在场,还有堂主舵主之类,负责各类具体事务的修士。 姜望大大方方坐在殿主宝座上,观察着他要接手的势力。 斗勉坐在一旁,出声介绍道:“这位独孤无敌大人,以后就是灵空殿的殿主。古来重位,有德者居之,我当退位让贤。” 殿内顿时哗然,交头接耳起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 灵空殿 灵空殿的这些人在谈论什么、担心什么,姜望大概都能想象得到,但他并不关心。 因为他从来也没有在这里停下来,好生经营的想法。 他要接手此地,只是想看看对云顶仙宫的复苏有什么帮助。 斗勉很守约定,皱眉道:“你们往后对待独孤殿主,要如待我一般。听见了吗?” 两位护法都是斗勉的亲信,自然不会有异议。 几名长老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都未说话,大概还在犹疑。事出突然,这原也是情理中的事情。 姜望就在这时候出声:“不是如待斗勉一般,以后本座是唯一的殿主,斗勉是咱们的朋友。但归根结底,灵空殿只能有本座一个人的意志。” 他在殿主宝座下俯视众人:“谁有异议?” 这时一个长条脸三角眼、尊容欠佳的男子雄赳赳挤出前列,脸上大义凛然,有如义士临刑,像一个勇于挑战黑暗的勇士。 权力交接,大多是需要流血的。 姜望手已经按在剑上,做好了立威的准备。 这三角眼男子大步走来,突然一下拜倒,动作之干脆令人惊叹。 整个人贴在地上,五体投地:“属下诸葛俊,拜见独孤殿主!愿为殿主抛头颅、洒热血,不计牺牲,一往无前!” 满殿无声。 没有人是傻子,斗勉都在给这个独孤无敌铺路,独孤无敌的实力、势力必然都不弱于斗勉。 其他人的犹豫,只是在考虑新殿主上任之后的未来。毕竟频繁换首领,对于一个势力而言,是非常令人不安的事情,可以说前景迷茫。 没有人会蠢到这时候挑衅新殿主,但也没有几个人能够这么快转变态度,毕竟前任殿主出身名门的斗勉大人,还坐在一旁呢!他嘴上支持,谁知道心里怎么想?太快投诚,很有可能得罪斗勉。 在大部分人都还在权衡利弊的时候,这个诸葛俊就格外的凸显。 姜望很是自然地移开剑柄,挂起微笑:“快快请起!” 诸葛俊恭恭敬敬拜了三拜,才抬起身来,面向姜望的时候,仍然弯着腰,可以说十足谄媚。 姜望表现得非常亲切:“我看你一表人才,谈吐不凡,不知现任何职啊?” 诸葛俊拱手回道:“属下不才,现在是灵空殿下属清风堂的堂主。” 他知道新殿主可能还不知道清风堂是干什么的,非常贴心的主动解释:“清风堂主要负责维护灵空殿的威严体面,专注于迎来送往,将心怀不轨之辈拒之门外,筛选真正诚心善意的良朋,为灵空殿的发展保驾护航。” 姜望咂摸了一下,发现诸葛俊说的这个职责,好像是“门子”,就是看门的。 灵空殿也真有意思,还把各个产业看门的门子综合起来组成一个堂口……难怪他看到灵空殿下面的堂口有三十三个之多。 说是历史传承也好,说是无法忘记往日荣光也好,在姜望看来,这只是典型的冗官冗职。 难怪在灵空殿一众人等中,这诸葛俊也是站在后列,地位显见的不甚高。管理所有的门子,这能力嘛,大概也很难有。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姜望现在只看态度。 “很好。”姜望温声道:“诸葛俊,你现在是灵空殿长老了。” 他转头问斗勉:“我记得灵空殿有五个长老位置,现在刚好空出来一个,对吗?” 斗勉点头。 诸葛俊欣喜若狂,笑得咧开一嘴烂牙,连连行礼:“谢殿主,谢殿主!殿主真是慧眼识珠,任人唯贤!我相信灵空殿一定能在殿主的领导下发扬光大,迟早是成国第一宗门!” “殿主,不可啊!”殿上一位鹤发童颜、卖相极佳的老人急急出声。 姜望眉头一皱。 却只听得他继续道:“长老乃本殿要职,岂能轻易予人?作为属下,我服从殿主大人的任何决定。但身为长老,却不得不提出谏言!” 同样是投诚,这位长老比诸葛俊却又高一层。首先一开口就确定了姜望的地位,然后提出疑问,在表示服从的同时,又表达自己的意见。 瞧来比诸葛俊体面得多,像是一个赤胆忠心的耿介老臣。 一时间姜望都以为自己是不是在灵空殿经营了数十年,“宠臣”有了,“直臣”也有了,真不像是第一次来! 姜望投去感兴趣的目光:“你是何人,现任何职?” 鹤发长老很好地把握着恭谨和孤直之间的分寸,行过礼才自矜道:“蒙殿主过问,属下魏伯方,腆居灵空殿长老次席。” “你现在是首席了。”姜望道。 魏伯方洪声道:“殿主之令,老朽自然遵从!但还请殿主多加审视,如果哪天做得不好,请殿主第一时间撤了老朽,以正灵空殿之规矩。” 原先的首席长老这下坐不住了,正要出来说些什么。 姜望已经一挥手:“本殿的职位调整就到此为止,其余人等保持原职。若有不满,可自行离去。” 他用不容置疑的眼神巡视一圈,才道:“魏长老和诸葛长老留下,其他人散了!” 驭下是一门非常高深的学问,姜望跟重玄胜学了些,在青羊镇有过实践,但并不认为自己能有几分火候。 所谓“亲贤臣,远小人。” 说起来谁都知道,可真正摆在眼前的是,那些直臣、忠臣、佞臣、幸臣,你很难知道谁真谁假! 姜望这样草率任免职务,当然是乱来,对灵空殿的长远发展很是不利。但他本来也没想过发展灵空殿,现在只不过是要迅速确立权威,找几个听话的元老罢了,如今已经完美达到目的。 他不打算再看其他人的“表演”,没有那个精力去判断去制衡。快刀斩乱麻,先清出一条道来再说。 这个殿主身份,有斗勉的背书,一时半会也出不了什么问题。 灵空殿其他修士再是不满,也只能听令退下。 留在殿中的,除了姜望和斗勉之外,就只有忠于斗勉的两位护法,以及魏伯方、诸葛俊两位长老了。 见得姜望已经暂时掌控局势,斗勉便站起身来:“此间事了,我便先回楚地。” 姜望给他一整天的时间收回先期投入,他只用了半天便处理好,可见之前将灵空殿掌握得牢牢的,这份驭下手段姜望自是远远不及。 闻听此言,姜望也不客套什么,直接取出天野刀,双手奉回:“物归原主。” 斗勉沉默了一下,接过自己的佩刀,便转身离去。两名护法也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 自己辛苦经营的势力,这么简单易手。尤其眼前就有魏伯方和诸葛俊这两个对新主“忠心耿耿”的家伙,他难免心中也不太舒服。 但总体上这次迟云山上定下的交易,双方都很守规矩,没有做什么手脚。以后可能少不了意气之争,却也不存在什么深仇大恨。 “两位长老。”看着斗勉带人离开灵空殿,姜望才悠悠出声。 魏伯方和诸葛俊都迅速打起精神,认真聆听新任殿主的教诲,想要知道新殿主对灵空殿未来的宏图大计,从而为自己在灵空殿的将来找准位置。 却只听到他问—— “咱们灵空殿的秘库在哪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 秘库 “启禀殿主,本殿秘库就在奉殿之内,有殿卫驻守。钥匙就是您的灵空戒。如果殿主有兴趣,属下可以领路。” 手机端:: 魏伯方还在愣神,诸葛俊已经先拨头筹。 他毕竟要保持一个直臣的形象,有时候矜持难免,而且独孤殿主上任后的第一个要求也的确叫人不太好想。 倒是诸葛俊死猪不怕开水烫,只求哄得殿主开心,没什么顾忌。 灵空戒是代表灵空殿殿主身份的戒指,除储物功能外,没有其它特殊能力,且储物空间也并不大,甚至还不如一般的储物匣。大概就是历史久远一些,以及它本身象征的身份意义。 斗勉已经转交于他。 戒指里自然是空空如也,有价值的东西斗勉全部清走了。 姜望把玩着手里的黑色环戒,灵空二字铭在戒指内环。 他对诸葛俊的“识趣”非常满意,因便直接道:“带我去看看。” 直到现在,姜望已经算得上是正式接掌了灵空殿,但五府海里的云顶仙宫并无反应。他猜想或许重要的是灵空殿里的某个信物、或者是某种传承,因而先提出去秘库的想法。 诸葛俊兴高采烈地在前带路,姜望又道:“魏首席也一起。” 还在为错失时机懊恼的魏伯方立即精神起来:“殿主之令,属下自当遵从。” 整个灵空殿,连一个外楼境的强者也没有。大概以前的殿主和护法是,但都被斗勉解决掉了。 现在的护法和长老都是内府境修为,两位稍强些的护法已经跟着斗勉离去了。剩下的这些人,在姜望看来还不如死在迟云山的钟琴强大。 诸葛俊这位新任长老,更只有腾龙巅峰修为。 这样的宗门势力,实力当然是胜过一般的城域,但对比起同样与云顶仙宫有渊源的凌霄阁,差距就太大了些。也无怪于在成国这样的小国都没什么自主性,更被斗勉轻易收服。 : : 灵空殿这样的势力,当然有经营的价值。但它处在成国这样的地方,对姜望来说实在也是缺乏发展的空间。 话虽如此,却也并不妨碍姜望在此时试着收拢人心,“驯服”下属。世事洞明,皆为修业。 “奉殿”是灵空殿的三座重要殿堂之一,除了之前他们所在的议事殿外,还有一殿是传功殿。 此殿是用来供奉历任殿主香火的,同时也兼有秘库之用。 没有发生什么殿卫不识新殿主,坚守岗位不许姜望进去的破事。 魏伯方的老脸在灵空殿就已经有足够的效用,并且姜望手上还戴着灵空戒,没有哪个不开眼的拦着他。 三人进入奉殿中,正殿前就立着灵空殿历代殿主的牌位。高高供起,庄严肃穆。 一只巨大的香炉在这些牌位前冒着袅袅青烟。 姜望上了一炷香做个样子,玩笑道:“是不是应该把斗勉的牌位也立上来?” 魏伯方和诸葛俊面面相觑,都不敢搭茬。 他们还并不清楚新殿主的性格,不知道他是不是想杀斗勉,不知道他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他们亲眼看到姜望把天野刀还给斗勉,那一幕足以说明,堂堂斗氏豪门出身的神通内府修士斗勉,在姜望面前是弱势的,甚至于在退位让贤这件事上,是被胁迫的。 只是,姜望或许真的敢杀斗勉,他们却连想都不敢想。 新收的“属下”如此胆小,姜望顿感无趣。转道:“秘库呢?” 这回是魏伯方抢着先开口:“就在后殿,只有殿主能进,您进去便知。” 他伸手引向墙壁上的戒指印痕:“将灵空戒对准此处,即可开启后殿。” 灵空戒就戴在左手食指上,姜望用拇指指肚轻轻摩挲,有被林正仁骗进阵法的前车之鉴,他看着两位自己任命的长老,似笑非笑:“里面不会有什么陷阱吧?” “怎么会?属下岂敢对殿主有二心?”诸葛俊立即表忠心。虽然凭他以前的身份,大概也根本不知道秘库里有什么。 魏伯方则上前一步礼道:“如果殿主宽恕属下冒昧之罪,属下愿意同殿主一同进去,为殿主探路。” 这惯会拍须溜马的老匹夫!诸葛俊在心里破口大骂。埋怨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这种表忠心、拉近关系的方式。 听听。 冒险为主上探路,这是何等内心坦荡,何等忠心耿耿啊! 问题是他们都知道,奉殿里并无什么危险。从来也没听说过哪任殿主在秘库中出过事。这番表达,属于白赚好感,百利而无一害。 姜望瞧了他们一会,笑道:“首席长老忠心可嘉。本座与你们开个玩笑而已。就在这里等着吧,本座去去就来。” 诸葛俊是他今天才提拔的长老,在此之前谁也不可能猜到他会同时重用魏伯方和诸葛俊,这两人就更没有可能事先有什么串通了。 从这两人的表现来看,奉殿里应该是安全的。而万一云顶仙宫有什么异常反应,他可不想让这两人看到。 说是器重,这两人哪能真信任。 所以姜望最终还是决定自己去后殿。 从供奉灵空殿历任殿主牌位的巨大供桌旁走过,姜望伸出戴灵空戒的左手,令戒指嵌入墙上印痕里。 轰隆隆,灰黑色的厚重墙壁分开。 姜望迈步走入,墙壁又再次合拢。 实在的说,来到奉殿进入秘库,整个过程中,姜望是带着些许失望的。灵空殿所谓的秘库,并不怎样隐秘。 好像随便来个人杀了殿主夺走灵空戒,就都能轻易的进来。 走进后殿里,这种失望感就更强烈。 出现在视野里的,固然是一座大气辉煌的殿堂。各种华丽支架,隐隐诉说着曾经富贵。 可惜大部分的支架上都空空如也,便偶有一些物件留存,也都黯淡无光,看不出什么珍贵来。 但这其实是可以预计的事情。 灵空殿在多年前就被庄承乾打残,残余力量跑到成国来落脚,算得是苟延残喘。多年积聚休养,也没有什么起色,又在不久之前被斗勉收服,便纵是原本秘库里有什么宝物,这会也不可能留存下来了。 姜望若是知道云游翁也曾混进灵空殿里筹谋,那就更没什么好失落的。 这里早就千疮百孔。 秘库里的宝贝,姜望本就没有太多期待。令他苦恼的是,如果灵空殿里没有什么契合的信物,或者说那东西早已失传……他的云顶仙宫要怎么办? 难道白云童子脱口而出的线索并不是真正线索? 刚刚想到白云童子,五府海里云顶仙宫就传出了动静。 姜望张嘴一吐,半个指头大小的白云童子脚踏流云,悠悠飘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 寻回 此时的白云童子格外袖珍,脚踏流云,在这殿中飘飘荡荡。 “你发现了什么?”姜望问。 “我也不知道。”白云童子懵懵懂懂,没头苍蝇似地转:“感觉好像有什么,但我不知道是什么。” 姜望并不催促,极有耐心地看着他。 白云童子现在的存在有些奇怪,好像是前世身与转世身的某种融合,但又完全失去了记忆。不过他与云顶仙宫的联系是根深蒂固、毋庸置疑的。现在的他,相当于云顶仙宫的小管家。 比起自己漫无头绪地乱找,他更相信白云童子能够有所发现。 秘库之中也有一只大香炉,与前殿供桌前的香炉一模一样,只不过无人供奉,里面香火早熄,只积了厚厚的香灰,也无人清理。 姜望只不过掠了一眼,没有细看的心思。 白云童子在殿主飘了一阵,最后就飘转到这只香炉前。 他的表情依旧茫然,像是一个懵懂的孩童。但本能般地动作起来,掐动五指,聚拢云气。须臾形成三根云香,落入香炉中,云香而后“燃烧”起来。 它有燃烧的状态,但未见火光,倒像是一种演化。 云烟袅袅,在半空中缭绕、变幻,在若隐若现之中,最后形成一座殿堂的样子。 仿佛某种印记从逝去的时光中被唤醒。 那云烟缭绕的虚幻殿堂,竟然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凝实。 演化成真,虚幻化实。 尘封已久的历史被“唤醒”,自那云烟中“跃”出一座精致的小小殿堂。大概只有拳头大小,但廊柱飞檐无不具体,一应繁复细节,尽览于眼前。 白云童子高兴起来,飞到这座小殿之后,伸出双手,使劲地推它。脸都涨红了,小殿也只是轻轻的挪动了一点距离。 姜望心中一动,将手掌平伸到这座小殿后面,然后弯起两根手指,轻轻一勾。 小殿立时飞来,透过某种玄妙的联系,飞入五府海中。 更准确的说,是飞入了云顶仙宫的废墟中,落在一个空荡的角落里。 于此同时,姜望手中的灵空戒自动飞离,紧随其后,也进入五府海中。 这枚环戒直接飞到小殿前,从中间自动断开、舒展,变成了长条状。当它嵌入到小殿上,才叫人看得出来,它竟是一块匾额。 上书灵空。 云气涌动,灵光转过。 直到此刻,这座小殿才真正在废墟之中重生,与整个云顶仙宫融为一体。 原来这就是灵空殿,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的灵空殿! 灵空殿这个宗门,无数年来,承继的最大遗产,原来便是云顶仙宫中的一座殿堂,真正的殿堂! 白云童子已经欢天喜地的飞回五府海,飞进灵空殿中。 姜望也按捺不住好奇,直接以神魂降临灵空殿。 云顶仙宫是一个巨大的宫殿群,当然现在都是废墟。在一片废墟里,唯有灵空殿焕然一新,精巧气派,却并不给人别扭的感觉。 因为它本就属于这里。 姜望抬眼看了看那匾额,迈步进入殿中。 令他失望的是,灵空殿里并不是如他所遐想的那样,藏着无数宝物、神功秘法。外表精致堂皇的大殿,里间陈设简单得过分,几乎是什么也没有。或者也同样都毁在当年的那场浩劫中。 但令姜望惊喜的是,他在这刚刚落定的灵空殿里,感受到了极其丰沛的元气。这种元气并不经过他,灵空殿正在以某种他现在还不能理解的方式,连接着未知的虚空,不停吞吸着海量元气。 不断吞吸来的丰沛元气,正游走在废墟里,为这片死寂已久的废墟提供注入新生力量。换而言之,灵空殿的存在,缓慢地恢复着云顶仙宫。 最直观的效果在于,如果姜望愿意的话,若将这些元气全部导向自身,流到五府海,就能够增加自己的修行速度。 只看白云童子现在懒洋洋地躺在地砖上,一脸的满足,就可以知道丰沛的元气有多养人。 一般只有那种宗门宝地,法阵所聚、福缘所在,才会有用之不竭的元气。而灵空殿在尘封多年之后,还能依靠本身做到这一点,不愧是“仙宫”建物。 直到此时,姜望才理解云顶仙宫的复苏关键,为何是灵空殿、青云亭、凌霄阁。 从灵空殿的情况来看,在青云亭和凌霄阁,应当也有当年云顶仙宫的遗留。它们本就是云顶仙宫在破灭之前留下的“种子”,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得“复苏”。 姜望退出云顶仙宫废墟,神魂飞落通天宫。在大部分时候,他的神魂都“坐镇”通天宫里,一来这是神魂最初居所,二来就是为了防备姜魇。 他如果不愿意时时刻刻盯着通天宫,相信姜魇会很愿意“帮”他。 姜魇的声音就在这个时候幽幽响起:“继承云顶仙宫对你来说未必是好事,你最好是提高警惕。咱们的性命只有一次,容不得大意。” 这一声提醒来得稀奇。 在迟云山顶见到守山灵的时候,姜魇还引导他争夺传承。之后就一直沉默。现在他真正得到了云顶仙宫的传承,姜魇又跳出来叫他小心。 如果姜魇是一个老老实实、非常忠诚的好朋友,倒是能显得合理。 姜望反问:“你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姜魇沉默了片刻,才回道:“近古时代有多么黑暗,你根本不清楚。” “你很清楚,不妨跟我讲一讲。” “那是一个不堪回首的时代,即使是在白骨尊神的记忆中,那段岁月也非常黑暗。恐惧,我在白骨尊神的残留情绪里,感觉到祂对那个时代的恐惧……”姜魇呢喃了几句,转道:“你一定要小心云顶仙宫,关于云顶仙宫的一切,都要反复斟酌,不要轻易接受。” 这根本不用提醒,姜望自己本来就会多加斟酌。 但是对于姜魇的‘劝导’,他只是回应道:“我不是那种聪明绝顶的人,无法一眼看穿阴谋,不能够轻易察觉陷阱。我给予信任的理由很简单只要你没有威胁到我的能力,我就可以试着信任你。” 他笑了笑:“白云童子生死都在我一念之间,云顶仙宫也没有别的活物,我不觉得有什么需要警惕的地方。” 明面上是说白云童子,其实是反将姜魇一军。告诉姜魇,如果想要获得信任,就得放弃抵抗能力。 姜魇这样的存在,显然不可能同意这一点。哪怕他再清楚姜望的人品信诺,也不会拿自己做赌注。 沉默了一阵,他也笑了起来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会信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 独孤落子 从秘库中出来,诸葛俊与魏伯方老老实实等在前殿。 他们都是聪明人,都非常清楚现在的地位来源于谁。一旦失去姜望的支持,被他们占据位置的人,首先就不会放过他们。 姜望本想把秘库席卷一空,但灵空殿的秘库里着实遗留不多,都是一些不怎么样的法器,拿去变卖都很难有一个好价格。他得到了真正的“灵空殿”之后,对此更是不怎么在意了。最后还是决定保留一点作为殿主的形象。 “带路去传功殿,本座要看一看本殿的功法秘术。”姜望把注意力转移到灵空殿的秘传功法上。 一个传承已久的宗门,总该有些压箱底的秘法。 殿主掌握本宗功法,自是应有之理,魏伯方当然更不会拒绝。 在他和诸葛俊看来,新任殿主大约是有一些财迷,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珍惜财产,才会珍惜灵空殿嘛。 从这个角度来想,新任殿主掌权后第一件事,是了解自己的“财产”,也就能够被理解了。 就算是不理解,他也会强迫自己理解,至少也要假装出理解。 当下又在前带路,一行人转到了传功殿。 传功殿的守备比奉殿要严密一些,但也不会阻拦自家殿主。 姜望轻易地进入功法秘库,掠夺他的收益。 灵空殿不同层次的功法秘术,全都录入在三卷玉简中,不同层次的弟子,修行不同层次的功法。用灵空殿秘传的印决解开禁制后,神念相触,便能查知。 手机端:: 斗勉都能够带着钟琴参与迟云山,他对灵空殿的掌控只会比姜望更彻底。这些灵空殿的功法秘术,对前任殿主斗勉来说已经不存在秘密,其中精华部分在斗氏应该都有了复刻。 姜望更没有敝帚自珍的理由,大概了解一番后,直接一股脑全部贡献给了演道台。 灵空殿怎么说也是传承久远的宗门,虽然有过好几次灭顶之灾,够资格留存于传功殿的功法、秘术,也是琳琅满目。 可惜投给演道台之后,所得贡献不多。 零零散散近百种功法,一千多门道术,一个宗门的底蕴,最后只换得两千一百点法。 考虑到演道台对独创性的倾斜,这些道术应该是已经被人贡献过,才会收益如此之低。最有可能的就是斗勉。以大楚斗氏的庞然,有人拥有太虚幻境名额是再正常不过。 如此想来,在这笔交易里,斗勉其实并没有亏太多。灵空殿的价值,他早已经榨干了一次,现在转手给姜望来买命。之前在迟云山上的不满,倒更像是为了避免姜望狮子大开口所做的表演。 若不是姜望在奉殿秘库那里寻回了真正的“灵空殿”,这笔交易说不定还不如那一百万颗道元石。 总的来说,双方各有所求,各有隐瞒,也都算是达成了目的。 姜望原本在太虚幻境里累积了两千三百点法,距离晋级只差七百点。现在有了这一笔进项,立即就将演道台推进到了第三层,还多出一千二百点法。因为太虚第一腾龙的荣名效果,三层的演道台,拥有四层的效果。 至于第三层真正晋升到第四层,已经需要整整十万点法。姜望现在只需要解封,也得三万法才行。短时间内几乎看不到晋升可能。也不知左光烈当初是怎么将演道台推到那样恐怖的层次…… 灵空殿的功法,姜望一门都没有看上。不说没有直通绝巅的功法,连涉及神临的功法都没有,像是被人刨了根去。 完全不存在什么云顶仙宫时代的强大功法。 不过想来也是如此,若灵空殿真有那种级别的功法,也难以存留到现在,早就被人洗劫一空。 相对而言,灵空殿的道术体系则较为复杂,以云法为主,其中确有一些亮眼的。但姜望也无心修行。 一来贪多嚼不烂,他专注火木两行道法,已经形成了自己的战斗体系。二来还是出于同样的理由,这些道法斗氏已经全部知根知底,以斗氏的底蕴,轻易就能创造出无数种破解的法门。以姜望的天赋与层次,花费太多心血在这些道法上面,是得不偿失的事情。 对于修行上的事情,姜望一直很清醒。 将灵空殿的收益大致归拢了一下后,姜望的此行已经算是有了一个结果。此刻存在于云顶仙宫废墟里的灵空殿,就是他最需要的收获。至于其它,或多或少,也都算是附赠了,没什么可贪求的。 抱着这样的心态,出得功法秘库后,姜望随意与他的两大“心腹”敷衍了几句,便忽然看向魏伯方:“魏长老,如果让你掌控灵空殿,你觉得如何?有信心经营好吗?” 魏伯方一下子慌了神,指天画地发誓:“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属下对殿主忠心耿耿,绝无僭越之意!” 不管是演的还是真的,这番态度姜望很是认可。 当下微微一笑,表情和缓道:“本座是说,如果让你以首席长老之位,代行殿主之职呢?灵空殿当然属于本座,但本座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且醉心于修行,恐怕没有太多的时间负责宗门事务。若要找一个人来负责这些事情,魏长老你是本殿元老,对本殿非常了解,又深孚众望,实在是不二之选。” 他把话说得明白,魏伯方也就知道这并非试探,略想了想,立即说道:“您这样的人物,自然要冲击超凡绝巅。灵空殿这样的浅水,真龙必然不能久居。” 这老头顺手先送上一记马屁,然后神情恳切:“宗门琐事,如果全部交给属下。属下必当尽心竭力,围绕殿主的既定方略,绝不偏移。一切以殿主大人的想法为核心,为殿主守住这份基业!” 他迅速地把握了重点,而且非常清醒,知道姜望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给出自己的承诺。当然,可信度有多少,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 姜望本想如山匪过境,捞一笔就走。把值钱的东西全卷走,留下灵空殿自生自灭。但灵空殿的“寒碜”,反倒让他改了主意。因为灵空殿的大部分价值,都是无法挪动的,捞一笔就走,也并不划算。 反正已经拿到了想要的收获,姜望就决定随手落下一子看看,让灵空殿自行发展一阵,看看能有什么结果。 能成固然好,不能成的话,也没什么太大损失。 他自己是肯定不会久留成国的,那么关于灵空殿的经营,就需要人来贯彻他的意志。 现在的灵空殿里,除了魏伯方和诸葛俊,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诸葛俊虽然也提拔到了长老职务,但毕竟只有腾龙境修为,完全没有弹压其他人的可能。他如果上位,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因此代殿主职的只能是魏伯方。 最先投诚的诸葛俊,则可以作为一颗监督制衡的棋子,代表他本人留在灵空殿。 “诸葛长老。”姜望计议早定,转问道:“你可愿任监察一职,在本座不在的时候,为本座掌控宗门动向?” 诸葛俊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魏伯方,说白了这个职务就是为了制衡魏伯方,但他并没有监察魏伯方的底气。 不过,心虚归心虚,他更清楚他现在的权力地位来自于哪里。 忠诚,或者说尽量表现出忠诚,是他唯一的优势,也是唯一的选择。 “属下愿意为殿主肝脑涂地。”他恭敬回道:“只不过本宗已有长老负责监察,乃是三席长老。” 灵空殿长老一共五席,钟琴身死除名,魏伯方由次席进为首席。诸葛俊刚刚成为长老,实力又较差,自然敬陪末座。 姜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现在你就是三席长老了。” 诸葛俊连忙下拜:“愿为殿主效死!” 姜望摆摆手:“我不看你们说什么,只看你们做什么。” 他的视线从魏伯方身上扫过,又落回诸葛俊身上,递过去一枚玉签:“这部《灵灭卷》赏赐于你,望你早日叩开内府。真正让实力配得上身份,让别人没有闲话可说。” 《灵灭卷》是传功殿所存三部能直通外楼的功法之一,并非腾龙境的诸葛俊所能接触。可以说修成这部功法后,他才能够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长老。 诸葛俊接过《灵灭卷》,那双奸诈的三角眼,竟一下子流出泪来。哽咽道:“生我者父母也,知我者殿主也!我诸葛俊一生被人瞧不起,唯有殿主真心相待。这条命此后便是殿主的了!” 姜望也不知道他这几滴眼泪有几分真诚,也并不在意。转而又取出一条玉带,递与魏伯方:“我看魏长老衣冠甚简,想是朴素之人,不知这件法器是否合你心意?” 魏伯方自然又是一番感恩戴德。 姜望在魏伯方做出承诺后,并未第一时间答应他的位置,而是先来安排诸葛俊,就是对魏伯方的小小敲打。叫其人知晓,他的权力地位由谁赋予。 诸葛俊以后就是他的眼睛,但同时也与魏伯方一荣俱荣。魏伯方不仅不能抵制诸葛俊,反倒更要支持,要帮助诸葛俊竖立权威。 这一番安排能不能行,有没有效,需要时间来检验。姜望自己并无多大把握。 魏伯方和诸葛俊都不是容易掌控的角色。 但本就只是随手落子而已。 无论《灵灭卷》还是玉带法器,都是灵空殿里的东西,姜望本也不甚在意,借花献佛,并不心痛。 万一能够有所收获。 成国可是与庄国相邻,若真能在这里牢牢掌控一个势力,未来大有可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 岁终 宗派用来控制门人弟子的手段有很多,并不完全是用感情维系。其中相当重要的一点就是宗门功法。立起制度,根据贡献的累积,一部分一部分的放出传承,弟子就很难离开宗门。甚至是学得越多,就越难离开。 姜望此时直接丢出《灵灭卷》,自然表现出一种大气来。 “本座醉心修行,会经常闭关。成国没什么合适的地方,所以本座可能会经常不在。” 姜望简单交代了一句前提,便开门见山道:“往后魏长老代行殿主职务,一应事务皆可自决。本座只有一个要求,低调发展,不必有什么争雄的心思。诸葛长老监察宗内不法,能处理则处理,不能就先记下,等本座回来处理。” 看了看两位‘心腹’,确认他们把话听清楚了,姜望才继续道:“若遇紧急情况、你们难以自决的,可去凌霄阁找一个叫叶青雨的人。她会通知本座。” 魏伯方和诸葛俊同时一凛,知道新殿主这算是透了一点底。既是支持,也是威慑。当下倒头就拜,各表忠诚。 特意扯出来凌霄阁这一道虎皮,大概能多镇他们一些时日。 姜望对灵空殿的安排,也算是尽了力,往后如何,更多是看造化。 之后又与魏伯方、诸葛俊讨论了一下灵空殿的发展方略。姜望一力主张精简体制,无论曾经的灵空殿有多么辉煌,现在没有什么必要抱着历史。 第一件事就是要将原来的几十个堂口,裁撤的裁撤,合并的合并,精简到只剩九个。这将是魏伯方接下来的长期工作,也是他渗透自己权力的大好机会。 姜望并不介意魏伯方掌握权力,只要他能发挥作用。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他以殿主的权力,支持魏伯方和诸葛俊做事,给予了他们极大的支持,让他们在最短的时间里适应新身份。 灵空殿剩下的几位长老都非常理智,至少在姜望坐镇的情况下,全都安分守己,没有让殿上溅血的事故发生。至于走后如何,就看魏伯方、诸葛俊他们自己的手段了。 关于灵空殿内部的这一轮权力改变,倒是没有引起外界太多波澜。得罪不起斗氏的人,更不敢得罪将斗氏“赶走”的人虽然这只是一个误会。 虎皮好用就行,也没几个人会去找老虎要解释。 在灵空殿坐镇两日,姜望就宣布闭关修行,离开了成国。 …… …… 时间来到了道历三九一八年的腊月二十三日。 他们当时在迟云山上只待了一天,外界却已经过了十几天,离开迟云山的时候,正是腊月二十一。 出于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明白的心情,姜望回凌霄阁的时候,特意在祁昌山脉停了一阵。 他注意到庄国的边军已经撤离,之前庄雍两国边军可是都在祁昌山脉里对峙,几乎是面对面争锋相对。 现在祁昌山脉里只看得到雍国边军的旗帜,仍在山北那边趾高气昂。 这原是能预想到的结果,庄国虽然国势渐起,但与雍国还差着底蕴,难以真个相争。 可姜望的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在成国坐镇灵空殿的那两天,他已经知道了庄、雍两国这次的边境矛盾因何而起。 清河郡的山阳城域,是比枫林城更靠近祁昌山脉的城域。 山南水北是为阳,顾名思义,山阳城就在祁昌山脉的南方。 而在祁昌山脉对面,雍国与之对应的位置,正是岭北府乐山县。 雍国是府县制,一般来说,“府”大体上可以对应“郡”,“县”则对应“城”。当然,这并不完全准确。 整个岭北府治下有七县,乐山县是为其一。 事情的经过说起来并不复杂。 山阳城有一对姓杨的兄弟,以狩猎为生。他们在祁昌山脉狩猎了一只白额虎,追逃之中这白额虎掉进了乐山县张姓猎户的陷阱里。 杨氏兄弟拖着老虎回去的时候,正好被张猎户撞见了。 双方因为白额虎的归属问题发生争执,两兄弟把张猎户打了个半死,但还没等离开祁昌山脉,就被乐山县的其他猎户拦住了。 争斗中,两兄弟里的哥哥被当场打死。弟弟跑回山下,纠集了一群同镇猎户回来报仇。 就这样事情越闹越大,双发数百名猎户在祁昌山脉聚众殴斗。 这场殴斗最后是山阳城域的猎户们占了上风,但这个时候,雍国的边军出现了…… 山阳城猎户被当场杀死五个,俘虏了两百多个。 逃散的猎户回城哭诉,庄国边军于是倾巢而出。 交涉的结果,是雍国方面释放了俘虏的猎户,但却不肯交出杀死山阳城猎户的凶手。换做以前,庄国边军已是忍了,可在国势渐涨的如今,庄国边军已经不能满意这个结果。 两国边军因此在祁昌山脉展开了长达十日的对峙。 成国对庄、雍都谈不上亲善,相对中立。因此这个故事还有另一个版本传播,说的是乐山县的张猎户,为了一只白额虎,埋伏数十日,好不容易等到白额虎掉进陷阱,却被庄国山阳城的杨氏兄弟捡了便宜,他气不过去理论,却被打了个半死。乐山县的其他猎户看不过去为他出头,由此引发一系列事情…… 总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事到如今已经很难客观的判断对错。每个人都只站在自己的角度,最后终究是要靠实力说话。 如今庄国边军的撤退,已经说明了问题。庄国与雍国之间仍在存在差距,这个差距并非一年两年就能抹平。 已是腊月二十三,再有几日又快过年。 姜望打算过完除夕再去齐国,与重玄胜在太虚幻境里聊过几次,他最近修行很是卖力,生意上则是风平浪静,德盛商行势头也很好。 临淄城里最近有一家新的商行,统合了很多小商会,崛起速度很快,东家很是神秘…… 据说许高额在近海群岛与人争风吃醋,结果和对手双双负伤,李龙川为了给朋友撑腰,连夜离开了临淄…… 高哲最近抖起来了,未来家主的地位得到确认,因为他最大的竞争对手在打更人面前犯蠢…… 晏抚好像要被安排联姻…… 大概就是一些这样的琐事。 总之重玄胜表示一切都好,没有什么问题。 但姜望还是能察觉到他内心的紧迫。 当重玄遵离开稷下学宫的时候,就是他们正面对决的时候,而重玄胜再没有什么理由能逃避。 …… 稍止心绪,姜望最后看了一眼祁昌山脉,便欲回转凌霄阁。 “打不起来的。”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仿佛只是闲聊般,却让人心中一紧。 是谁欺近到如此危险的距离? 姜望手搭剑柄,不动声色地转过身来。 他于是看到了一个乌发老者。 其人身披白袍,高高瘦瘦。 面有老态,但发黑如墨。 姜望此前从未当面见过、但早已深深记住的 杜如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 自得其乐 见得姜望转过身来,杜如晦很是平静,仍然继续着他的话语:“庄雍两国向有渊源,同气连枝,偶有一些小摩擦罢了,打不起来的。你觉得呢?” 姜望想象过无数次自己见到杜如晦的样子,但没有任何一种情况,是现在这般。 这样毫无准备的遇见,这样近,这样突然。 他竭力让自己更平静、更淡然,强行镇压心里的惊涛骇浪,反问道:“老丈是在问我吗?” 杜如晦笑了笑,他的笑容很和煦,亲切得像家里的长辈:“除了你我,这里还有旁人吗?” “如果是问我的话……我不知道。”姜望摇摇头:“庄雍两国打不打得起来,我并不关心。相较之下,我更关心祁昌山脉里的妖兽,更关心开脉丹。” “是吗?”杜如晦看着他:“我看你修为不俗,又在这里久久停驻。还以为你很关心庄雍之间的矛盾呢。” “老丈说笑了。我只是随便看看。” 杜如晦闲聊了两句,突然道:“你代表谁来察看此地形势?” 姜望苦着脸:“老丈,我真不知您要问什么。您看我这么年纪轻轻,说是个孩子也不为过,能代表谁?” “那我换个问题。”杜如晦不为所动,继续逼视着他:“小兄弟从哪里来?” 姜望知道这是此番问话的关键。 别看这位老人现在如此和煦,如此温和,一旦被他判定为庄国的威胁,下起手来绝不会留情。 “凌霄阁。” 姜望惜字如金。在杜如晦这样的人面前,在不得不回应的情况下,还是少说少错。 杜如晦微微仰了一下头,似乎想到了什么。 姜望注意到,杜如晦负在身后的手松开了。也说不定,这一点是故意让他注意到的。 “迟云山?”杜如晦问。 迟云山大概很多人都知道,但没几个人知道迟云山里有什么。在杜如晦这样的存在面前,单就迟云山与凌霄阁的隐秘联系,应该并不是秘密。 姜望心念转动,认真说道:“的确与此有关。” 他的眼睛清澈、温和,而又坚定,看起来很值得信任。一丁点的仇恨都没有泄露出来,好像是真的对杜如晦很陌生。 杜如晦似笑非笑:“说起来,老夫还真是很好奇,这么多年来,叶凌霄严防死守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在下恐怕不方便说。”姜望躬身礼道:“请您见谅。” “没关系,保守秘密是优秀的品质。”杜如晦很有气度:“老夫与叶凌霄多年未见,正好要去一趟凌霄阁,不妨同行?” 姜望知道,杜如晦这是要看看他是否真的从凌霄阁而来,名为同行,实为押送。倘若他被证明与凌霄阁无关,那么下方这茫茫青山,恐怕随时要埋白骨。 心中已是紧张到了极点,面上却依旧平缓:“长者命,不敢辞。” “你好像有些紧张?”杜如晦问。 姜望苦笑一声:“在您这样的强者面前,我很难不紧张。” 杜如晦不置可否:“许久未去凌霄阁,还请小兄弟前方带路。” 姜望松了一口气,转身疾飞。 在杜如晦面前,他绝对没有逃跑的机会。更没有反抗的余地。他现在只庆幸他没有随便说一个地方。 从凌霄阁而来,毕竟不算谎言。 自祁昌山脉飞回云国,一路上杜如晦偶尔也说几句话,但都没什么重点,好像一个普通的孤独老人,随意找人闲聊罢了。 姜望不敢判断,更不敢大意。牢牢把握惜字如金的方针,能不多说绝不多说,能含糊过去的都含糊过去,就这样艰难地捱到了抱雪山。 云国的首都,美丽的云城,就坐落于此山之上。 大概是因为杜如晦的缘故,他们还未靠近,就见云海翻涌,叶凌霄踏云而出。 他扫了一眼姜望,便看向杜如晦:“堂堂庄庭国相,怎么有空来小宗拜访?” 杜如晦含笑道:“听闻凌霄阁主堪破洞真,小老儿特来恭贺。” 双方都表现得很礼貌,互相抬高。 “若真为此事而来,你的消息未免太不灵通。”叶凌霄笑道。 “庄国势小力微,自然不及凌霄阁这等大宗消息灵通。”杜如晦瞧了姜望一眼,话里有话:“你们对我庄国的国事,都了如指掌呢。” “哦?这话怎么说?” “除了欢喜,别无它意。”杜如晦笑容满面:“贵宗这等天赋极佳的门人,也派出来关注庄国国事,实在是令小老儿感到荣幸。” 叶凌霄瞥了一眼姜望,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却也并不揭穿,只道:“怎么,我凌霄阁的人不允许经行庄国吗?” “自然不是。”杜如晦摇摇头,有叶凌霄这一句话,他便不必再拿姜望当贼看。 更不至于为此得罪叶凌霄。 他是知晓叶凌霄脾气的,直接将这事略过,叹道:“经年未见,你我终究是生疏了。” 叶凌霄冷笑:“忙着除魔卫道之外,还不忘引导欧阳烈来干扰我破境,杜老,咱们怎能不生疏?” 杜如晦叹了口气:“老夫如果说自己全不知情,想来你也是不肯信的。” “有些事情,不是肯不肯,而是能不能。”叶凌霄看着他:“还记得这句话吗?” 两位大人物之间似乎有故事。姜望紧紧抿嘴,冷静旁观,一言不发。 杜如晦沉默片刻:“不管怎么说,你能堪破洞真,我真的很为你高兴。” 看着他明明是金躯玉髓,不坏之身,却有些老态难掩的样子,叶凌霄收敛了气质里尖锐的部分,说道:“庄国耽误了你。” 两人同样穿白,杜如晦白袍,叶凌霄白衣。一个老态难掩,目有疲色,一个丰神俊朗,飘然出尘。 但杜如晦却笑得很坦然:“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叶凌霄屈指一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一尾游鱼腾跃而出,飞到高空此处,直挺挺地落在他面前。鱼鳞脱落、内脏消失…… 他扭头对姜望道:“能不能有点眼力见?” 姜望这才从看戏的状态脱出,意识到自己也是戏台上一员。识趣地弹出一团普通火焰,小心炙烤起这条被剥洗干净的鱼来。 叶凌霄再看向杜如晦,笑容就真诚多了:“我不是这条鱼,但我想它此刻肯定不快乐。你觉得呢?” 对于叶凌霄的恶趣味挑衅,杜如晦毫无恼意,只道 “我自得其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 抱雪山 两位大人物在高空打着机锋,姜望也插不进话。 幸得叶凌霄帮忙遮掩,他才没有暴露更多。 因而有心在叶凌霄面前露一手,以为报答,伺候这条鱼伺候得很用心。 不多时…… 鱼已经烤糊了。 云端上非常安静,焦糊的味道轻飘飘荡着,像一尾鱼,在几位超凡修士的鼻端游来游去。有几分调皮,有几分挑衅。 叶凌霄面无表情:“你如果有事,就先回阁里去。” 他眉毛抽了抽,补充道:“把你的烤鱼也带走。” 杜如晦哈哈大笑:“叶阁主,鱼可能是不快乐,但我猜你也快乐不到哪里去。” 落了大靠山的面子,姜望只能抓起黑漆漆的“烤鱼”,灰溜溜地离去。 云城里一切如常,绝大部分人并不知道有强者来拜访,修行者的世界和普通人的世界常常割裂。 杜如晦是庄国国相,日理万机,叶凌霄作为凌霄阁主,亦是整个云国背后的倚仗。两人之间的有些对话,姜望是不方便听到的。他也很识趣。 两位旧相识的强者没有聊太久,大概各有立场之后,曾经或许有过的那些交情,也只能淡了。 姜望在云城上空等了一阵,便见得叶凌霄飘然过来。 赶紧迎上去道谢:“感谢阁主方才帮我遮掩。” 叶凌霄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了他一阵。 “杜如晦以为你是本阁主派去庄国探查情况的,觉得我凌霄阁对西境形势有些想法。”叶凌霄负手而立:“我以为你是一个聪明人。” 他在问姜望为何如此不智,在实力远不足够的情况下,还去庄国暴露自己。 姜望没有解释,只说道:“对于给凌霄阁造成的麻烦,我很抱歉。” 叶凌霄摆摆手:“没必要拿虚言哄你,让你感恩戴德。这算不得什么麻烦。杜如晦还不至于为这点小事招惹我。” 姜望很想听听杜如晦来找叶凌霄的真正目的。 但叶凌霄顿了顿,便转道:“只是,你应该知道,有些事情无法挽回。” 他罕见的斟酌了一下言辞:“有些事情……未必能做到。” 姜望听明白了他在说什么,轻声回应道:“总要有个说法。其他人都没了,我总不能等安安去要。” 他若是义愤填膺情绪激动,叶凌霄反倒觉得好解决,恰恰是他回话如此轻柔、声音如此平静,叶凌霄才知那决意无法更改。 俯视着脚下的壮阔云城,高大山峰,叶凌霄说道:“我创派祖师登临此山,感叹‘纵揽浮云,如抱霜雪’,因而以抱雪山为名。” 姜望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个,只能附和赞道:“既有仙气,又有大气。” “云国的建立,非我凌霄阁本意。一群无路可去的普通人,依附于凌霄阁生活,聚集在一起,逐渐形成了规模。人一多,就需要组织,于是形成了体制。” 叶凌霄缓缓说道:“然而我凌霄阁并无争霸之心,所求不过登高望远,怀抱霜雪。唯修行而已。虽然不怕麻烦,但也不愿招惹麻烦。毕竟道途漫长,那些纠葛因果,影响登高。” 沉默片刻,姜望点了一下头:“阁主大人的苦衷与考虑,我完全能够理解。叨扰这么久,已是不该,我不会给凌霄阁招惹麻烦的。我会把安安接走,带去齐国安顿。” “倒也不必如此。”叶凌霄摇摇头:“姜安安是我凌霄阁的亲传弟子,我也很喜欢她,断没有将她驱逐的道理。只是,今日见着杜如晦上门,我身为凌霄阁之主,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倘若你放不下仇恨,以后若遇着什么事情,凌霄阁不会为你出头。” 这就是很直接地告诉姜望,不要倚仗姜安安和叶青雨的关系,凌霄阁并不是他姜望的依靠。 姜望回视他的眼睛,认真说道:“叶阁主,请您放心。我从未想过让凌霄阁为我出头。前路是万丈高峰也好,是无底深渊也罢。我自己的路,我自己走。我自己做的决定,我自己承担。” “这一次遇到杜如晦,实在是意外。他问我从哪里来,这种随时可以证实的问题,我无法在他面前说谎。我向您保证……” 姜望表情很严肃:“不会再有下次。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危险,我哪怕战死当场,也不会面朝凌霄阁。” “我说这话,不是激愤之言,不是怨怼之语。而是体谅您作为一阁之主的苦心,感谢您对安安的照顾,郑重向您做出承诺。” 叶凌霄注视着他,的确没有在这个少年的眼睛看到一丁点怨气,连不满都没有。这个少年的确很清醒,知道世间本没有理所应当的支持……也的确很骄傲。 “很好,男儿虽少,壮心足傲。” 叶凌霄轻轻点头:“我为凌霄阁考虑,并不需要你理解。但是考虑到你是安安的哥哥,是青雨的朋友,所以还是与你解释一番。” 姜望回道:“我完全能够理解阁主的良苦用心。” “能够理解最好,不能理解也没有关系。”叶凌霄微微一笑:“走吧,回阁里去陪陪安安。” …… …… 姜安安好像不是很需要陪伴。 姜望找到她的时候,她正骑在一只雪鹤身上手舞足蹈,雪鹤上下翻滚,她快乐得不得了。大小王师姐都在旁边陪护着,生怕她掉下去。 莫良和那位脸很方的“方”师兄,则背过身,躲在一个角落忙活什么。 姜望走过去,正看到他俩手脚麻利地在给一只肥鹤开膛破肚,嘴里还不时探讨。 “安安把雪鹤骑丢了,这个理由咱们是不是用过一次了?” “没有吧?上次那只雪鹤,咱们说的不是安安用炮仗吓跑的吗?” “是嘛,嘿嘿。安安有大功于我宗,这次鹤腿还是分给她!” …… 姜望:“……咳。” 莫良和“方”师兄慌忙回头,莫良在回头之前,还捏起道决,摆出了战斗姿态。十足的做贼心虚。 “哥!”莫良一脸惊吓瞬间换成惊喜,这一声哥叫得非常亲切自然:“您回来啦!正要去找您,有一只雪鹤意外坠亡,我们正收拾呢,味道极好!您一定要尝尝!” 脸方师兄反应相对较慢,只僵硬地扯起嘴角,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那我先谢谢你了。”姜望顺手把烤鱼递过去:“我回来的路上,正好遇到一条意外淹死的鱼,已经烤好了,也请你尝尝鲜。” 莫良看着那黑漆漆的烤鱼,眼角抽了抽,笑容灿烂地接了过去:“谢谢哥!咱们谢瑞轩师弟最喜欢吃鱼了!” 一边笑一边把烤鱼塞进脸方师兄手里。 当着姜望的面,本名为谢瑞轩的脸方师兄只能接住烤鱼,继续尬笑点头:“是,是。” “哎哟!” 那边姜安安听到动静,连滚带爬地下了雪鹤背。迈开小短腿就往这边跑:“哥,你回来啦!” 姜望笑容亲切,非常温柔地看着她:“今天练字了吗?” “我正要去。” 姜安安轻巧地蹦到面前,一把抱住姜望的手,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哥,我正要去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世间无限丹青手 凌霄阁主独住的小楼中。 潇洒出尘的叶凌霄手拿一只画笔,正在小心描画。 叶青雨则在书架前漫不经心地翻着一本古籍。 “爹。”她似是不经意地问道:“那天杜如晦过来,都跟您说了些什么?” 叶凌霄停了笔,转头似笑非笑地瞧着女儿:“是你想知道,还是那小子想知道?” 叶青雨皱了皱琼鼻:“什么这小子那小子,他有名字的。” “是。姓姜,名安安她哥。”叶凌霄翻了个白眼:“他在我心里就这地位。” “他可没有找我,是我自己好奇。”叶青雨把书塞回去,随手又抽出另一本,语带不满:“我的阁主大人,姜道友哪里得罪您啦?” 叶凌霄一个瞪眼:“怎么着,我为你准备的云顶仙宫被他拿去了,我不找他麻烦就不错了!还得惯着他?” “行了行了。”叶青雨漫不经心地翻了几页,嫌弃道:“您也没多在意,别以为我不知道。” “那可是云顶仙宫!近古时代九大仙宫之一。我怎么就不在意了?我为你费了多大心思啊,你这个蠢丫头!”叶凌霄着急跳脚,全无真人风度。 “丑叔可都告诉我了。”叶青雨白了他一眼:“神通果三十三年有一枚,云篆却要天时地利人和。您最看重的是云篆。云顶仙宫这种东西,福缘薄,因果重。” 叶凌霄有些牙痒痒:“这丑货,藏不住半点事情!” “而且啊。”叶青雨笑了起来,她的笑容与叶凌霄一脉相承,都极为好看:“我爹是什么人物?早已走出自己的路,岂会在乎那过时的传承?别说云顶仙宫现在只是一片废墟,便纵是巅峰之时,您也不屑一顾呢!” 叶凌霄顿时眉开眼笑:“别这么说,还是会顾一两眼的……咳,当然,我要凌于九霄,前人的路,自是不屑再走。” 这老小孩也太好哄了,叶青雨好笑地看着他:“所以咯。爹,杜如晦私下跟您说了些什么?” 叶凌霄顿时收了笑容:“无可奉告。” 叶青雨顿时也不笑了,恼得连连翻页:“不说算了!” “哎你轻点!”叶凌霄先受不住了:“你手里是孤本,很难得的!” 哗哗哗。 叶青雨一言不发,狠狠翻书。 叶凌霄长叹一口气,无奈道:“其实没说什么。庄国之前赢得了与陌国的战争,又在不赎城举行的四方会谈里大放异彩,本来国势日隆,很得了些声威。但在前几天与雍国的对峙里示了弱,杜如晦有些坐不住了,来试探一下周边势力的反应而已。” “就这些?”叶青雨有些狐疑。 “反正他跟我表达的就是这意思。”叶凌霄有些不满意了:“你爹还会骗你不成?” 叶青雨嘻嘻一笑:“当然不会啦!” 她把手里的珍贵古籍放回书架:“你慢慢画,我走咯。” “等等!”叶凌霄呵斥道:“你当本阁主这里是什么地方,说来就来,就走就走?” 叶青雨颇为无奈,但还是很配合的入了戏,架势一摆:“哼!本女侠今日非要走,看谁拦得住!” 这是父女俩的日常戏本了。 叶凌霄一抬手,扬眉道:“我且劝你,与那人保持距离。他有早夭之相!” 这是在借戏暗喻。 叶青雨收了架势,歪头道:“我也学过些相术,怎的没瞧出来?” 叶凌霄顿觉无趣,扭过头去:“你道行太浅!” “行吧。”叶青雨只觉得自家老爹又开始胡言乱语了,不以为意地眨眨眼睛,踏出楼去,反手将门带上:“且容小女子退下去好生修行,道行深了再来与你交流!” 女儿离开了,小楼里又恢复了安静。 在她很小的时候,这里通常是极热闹的。但女儿逐渐长大,出落得愈发美丽,却也愈发没有太多话题与父亲讲了。 这里就安静下来。 叶凌霄独自立了一阵,瞧着自己只勾勒了寥寥几笔的画,怔怔出神。 过了许久,终究把手里的画笔放下,没有再继续。 只有一声叹息 “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 …… …… 有人欢喜有人愁。 姜望自论剑台上退回,在不动用神通的情况下,他又赢得了一场胜利。 虽然仍未挤进太虚幻境内府境前百,但已经累计赢得了不少的功,可以推演一下道法。新鲜出炉的三层演道台,正等着他开张。 福地之中仍是最初的样子,未因排名不断下降而有任何变化。 在迟云山中错过了福地挑战日,如今福地已经掉到排名第三十九的东白源,每月累功只有区区四百三十点。 自福地三十六名往后,每降一名,每月累功只少十点了,这个数字可以说微乎其微。 姜望越来越觉得,福地每月的累功只是小头,真正的大头好处,他现在还未能瞧见。 他现在是内府境修为,星河论剑所用的五品论剑台,光启动就需要一百二十点功,一战已经有两百四十点功的胜负。福地每个月这点功,够干什么用?根本不值得那些强者争斗。 当然,得知真相的前提,只能是胜利。 至今他还没有赢过任何一场福地挑战,疑问只好留在心里。 将显现的朽木决放置于演道台上,有太虚第一腾龙荣名的加持,现在的演道台效果有四层之高,推演起功法来自然也比之前更完美。 耗光所有累功,这一次终于将朽木决从甲等下品推演到了甲等中品,已经进入内府修士修行的门槛中。与八音焰雀、焰雀衔花一个级别。 越是研究这门道术,越是能察觉到它的潜力。是非常罕见的灵光,只是限于望江城道院院长的天资,无法推至更高境界。 靠姜望自己也不行,因为他并没有孕育朽木决的灵感,也缺乏站在更高处的眼界。这时就体现出演道台的优越性来。 太虚幻境的伟大之处,或许要等真正普及开来,才能被人们所重视。 姜望没有多考量,彻底熟悉了甲等中品的朽木决之后,便把它刻印进第一内府中。 这是他内府层次的第一门瞬发道术,对他来说意义非常。 …… …… ps:“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唐·高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 恨心 雍国是老牌强国了,早些年最强势的时候,一度北上与荆国争雄,可惜最终失败,不得不龟缩回来。 带领雍国走向巅峰的一代雄主,更是不幸战死于荆地,这直接导致了雍国的衰落。 雍国那位雄主亲征时正是年富力强,虽然提前立下太子,但并未让渡太多权力。 所以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他这边死在战场,那边太子直接身死东宫。 紧接着就发生了“三王夺位”,整个国家一度陷入分裂,三位皇子各据一地,彼此攻伐。当时的南方拓边大将庄承乾,更是借机裂土,直接在祁昌山脉那边建立了庄国。 雍国本应是一个囊括祁昌山脉,再加上庄国三千里土地的庞然大物,若有足够的时间统合整个西境的西北部,未尝不能再次与天下强国争锋。 可惜因为三王夺位之乱,和庄承乾的背叛,雄图霸业就此毁于一旦。 后来三王之乱平息,雍国再次统一,却因为糟糕的国际形势,始终无法收回庄国之地。 时移境转,如今之雍国,早不复当年。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西境西北部还能够保有一定的威望。 现在庄国立国三百多年,早已经社稷稳固,山河难改。 雍国方面除了偶尔在边事上挑衅一二,大多数时候也只能干看着。毕竟无论是庄国远远抱上的大腿景国,还是中断雍国霸业的荆国,都不会希望看到一个霸主级的雍国出现。 岭北府,苍临县,一处风景秀丽的小山。 青焰剑派的一行高徒暂歇此地。 大师兄司徒剑正在讲述江湖“秘闻”,他口才极好,讲得精彩曲折。 “你们可知道什么是……人魔?” 师弟师妹们都听得聚精会神。 司徒剑余光扫过最漂亮的小师妹,见她脸色发白,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的眼神,不由得更来劲了。 “你们看‘魔’这个字。” 司徒剑拔剑在世上刻字,动作潇洒流畅,声音低沉。 “乃是鬼披麻,正是要人命的鬼!而人中之魔,更是穷凶极恶,鬼中之鬼!” “却说那九大人魔……” 司徒剑讲述一阵,忽问:“你们知道第九人魔是谁吗?” “我知道!”小师妹怯生生地说:“吞心人魔熊问,乃是被祝唯我所杀。” 司徒剑皱了皱眉,对于祝唯我这种名头都能传到雍国来的庄国天骄,他身为雍国修士,当然是没好感的。但也谈不上不服气,也轮不到他来不服气。 “熊问算什么?”司徒剑嗤之以鼻:“他根本名不副实!” 小师妹绞着自己的衣角:“可是我听说,他吃人心啊……” 吃人心这几个字一出来,在场这些没怎么见过血的师弟师妹,全都有些紧张。 “他不够恶,也不够强,死在祝唯我枪下也没什么好说。”司徒剑随便敷衍一句,转道:“我要说的第九人魔不是他,而是……恨心人魔!” “恨心人魔?”一个师弟忍不住出声问:“他也吃人心吗?” 司徒剑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一点都不懂事,我堂堂青焰剑派大师兄,哪有工夫回答你这个臭男人的问题。你等师妹们问啊! 但问题已经出口,师妹们问询的目光也投了过来。 厚此薄彼虽是应该,却也不好太明显。 司徒剑还是勉强回答道:“他不吃人心。” “但是!”司徒剑话锋一转:“他会先让人回答一个问题,再把人心挖出来,判断回答的真假。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比熊问要凶恶得多。因为熊问爱吃人心,杀人挖心还算是有理由。恨心人魔却只是单纯的要折磨人。” 师弟师妹们齐齐倒吸一口冷气,为这种可怕的存在而颤抖。 司徒剑不着痕迹地往小师妹旁边挪了挪,很满意师弟师妹们没见过世面的战战兢兢,这就是他要的效果。但余光忽然扫到,有一人却动也未动。 谁这么胆肥? 司徒剑漫不经心地看过去,却悚然一惊。 因为这人他根本不认识! 席地坐着听故事的师弟师妹中间,不知何时多出来一个人,他却浑然未觉! 并且,在他看到此人之前,那些哆哆嗦嗦的师弟师妹们,也没有一个人发现。 “你是谁?!”司徒剑猛地握紧长剑,厉声发问。 “别紧张,继续讲。”那人说。 “我问你是谁啊!”司徒剑喊了起来。 他怎么可能不紧张?长剑上剑气勃发,师门嫡传的剑诀自内而外开始启动,但却丝毫无法带给他底气。 师弟师妹们纷纷站到他身后,虽然紧张虽然懵懂,但朝气昂然,拔剑陪他相对……可这仍不能让他生出勇气。 他努力去看那人的脸,那人的脸上明明无遮无挡,但他却总是忽略掉其它所有的细节,只看到那双血色的眼睛! “我是谁?” 拥有血色眼睛的人仿佛在问自己。 但他很快找到了答案,露出整整齐齐的八颗牙齿,笑道:“你们刚才不是在谈论我吗?” 铛啷! 这个笑容有一种狰狞的血腥感。 身后直接有人吓得长剑离手,跌落地面。 “别紧张,别紧张,没什么大事。” 恨心人魔好像是在安慰,但随着他缓缓站起,却让众人的恐惧达到了临界点。 “人魔去死!” 一名师弟握剑前贯。 长剑直送,如一朵青焰燃起,剑尖是焰尖。 司徒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这时候好像放空,脱离了那些恐惧与紧张。他竟然还有闲心判断师弟的剑式。 这一剑名为十里相送。 师父说练到高深处,青焰燃烧十里。 师弟这一剑架势做得很好,只是角度不够老练。如果是他的话…… 司徒剑脑海里正不由自主地发散,他便看到,一只手,突兀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直接捏爆了那名师弟的头颅。 红的白的飞溅,有一些还溅到了他脸上,是热的。 接下来他好像听到了尖叫声,但竟也不是很真切。 他不确定那些可爱的师妹们是否尖叫过,不确定那些勇敢的师弟们是否唾骂过。 唯独有一句话,他大概永远不会忘了 “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 好像是有血色眼睛的人这样问:“我是废物吗?” 司徒剑很模糊。 那应该是恨心人魔的问题,只是……在问谁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章 岁除 今日是道历三九一八年的最后一天,也即“岁除”之日,旧岁至此而除,另换新岁。 还是清晨,整个云城已经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凌霄阁虽是超凡宗门,却也不能免于喜庆,凌霄秘地被装饰得红红火火。少了几分仙气,多了几分人气。 “哥,你在想什么呢?”姜安安的小手在眼前绕了绕:“到你了!” 这几日姜望哪里也没去,修行之外的所有空闲时间,都一直陪着小安安玩耍。 此刻他们面前摆着一张棋桌,黑白两子泾渭分明。 兄妹两人相对而坐,倒也像模像样。 只是…… 姜望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落下黑子,把那个“姜”字的最后一捺接了出来。 “哥。”姜安安一边用白子摆自己的‘安’字,一边很关心地说:“你想这么久,这个字是不是不熟悉呀?” 有些心事并不适合跟小安安聊,姜望因此敷衍道:“有时候难免提笔忘字。” 姜安安赶紧从松鼠匣中拿出一沓字帖,喜笑颜开:“那还是不熟悉哟。我这里有字帖,你拿去练!别客气!” “呵呵。”姜望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不用啦,哥哥买了很多,足够练字了。回头再分一些给你!” 兄妹俩其乐融融,你推我让,好生和睦。 叶青雨就在这个时候走进来。 “又下棋呢?”她眼角带笑,瞧了瞧‘棋局’:“你俩还真是棋逢对手。” 姜安安趁机略过字帖的话题,爬起来抱住叶青雨:“青雨姐姐,来找我们玩呀?” “是呀。”叶青雨柔声应道:“这不是除夕么,你小王师姐在准备晚上的凤花灯呢!你要先过去看看吗?” “好嘞!”姜安安答应得很果断,颇有雷厉风行的气质,放开叶青雨,蒙头就往外冲。 “站住!”姜望赶紧喊道。 姜安安不情愿地停步回头:“怎么了嘛。” 姜望把小安安随手塞棋桌底下的一叠字帖拿起来,往前伸了伸,脸上堆起亲切笑容:“你怎么这么粗心呢?字帖都忘带了。” “噢……”姜安安磨磨蹭蹭地过来,将这叠字帖收回松鼠匣,又噘着嘴跑开了。 叶青雨好笑地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哥哥和妹妹都很有趣。 随手倒了一杯茶,姜望做了一个‘请用’的手势,直接问道:“叶道友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吗?” 两人自迟云山一行之后,关系更亲近了许多。说话已不需要太刻意。 她特意支开小安安,自然是有原因的。 叶青雨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刚刚得到消息,庄雍两国之间矛盾忽然激化,并在今日凌晨爆发大战。现在庄国大军已经跨越了祁昌山脉,一举击溃驻于祁昌山脉北面的雍国边军,打进了雍国国境,进军岭北府!” 姜望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茶盏里突然漾起的水纹,显示他的内心绝不平静。 “这太突然了。”他握着茶盏说。 时间很突然,今夜就是除夕,所有人都在准备迎接新年,到处都是喜庆的气氛,庄国却在这一天发起战争。 目标很突然。庄弱雍强,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到的事实。雍国再怎么衰弱,那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庄国再怎么日新月异,毕竟底蕴不足。 而且,早先在不赎城里,庄、洛、雍三国,已经定下了不征之约。 却在这一次,被本应弱势一方的庄国骤然撕毁! 就叶青雨知道的消息来看。 整个事件的源头,还是两国猎户在祁昌山脉里的纠纷。 猎户械斗,引发两国边军长达十日的对峙。雍国边军拒不交出杀害山阳城域猎户的凶手,庄国边军义愤填膺,几次都差点出现大的冲突。 雍军是强硬惯了,庄军这边也是渐渐崛起了自信,两国边军各不相让。 为了避免更大规模的冲突产生,庄庭方面强令本国边军撤退。据说边军们是哭着离开的,一边在军令下不得不撤离,一边沿途掉眼泪。 事情的爆发点在于一个叫陈石开的军人,其人违背军令,在撤离路上做了逃兵,只留下一封遗书。 一个人,一柄战刀,返回了祁昌山脉,单人强讨杀害庄国猎户的凶手,在被拒绝后,只身向雍国边军冲阵……最后当然战死在边界前。 他的遗书上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庄国人不能白死! 陈石开的遗书被发现后,整个边军队伍都此停下,再也不肯后撤一步。群情汹涌,个个求战。 边军将领用鞭子都抽不退士卒,最后自己也哭了,上书泣血求战。书曰,愿身先士卒,第一个死在两军阵前。 整支边军队伍三百五十七人,人人求死! 据说庄高羡听闻此事,在朝堂上拍碎龙椅,言曰:“民心可倚,军心可用。累世之仇,旦夕将报!” 于是起兵伐雍,倾国而战! 凌霄阁得到消息的时候,庄国大军已经踏过祁昌山脉,攻入雍国岭北府。 “太突然了!”姜望又重复了一遍。仿佛如此重复,才能够压制他的激荡心情。 庄国与雍国之间的仇恨,要一直追溯到开国时期。整个庄国建立的过程,就是与雍国对抗的过程。 两国之间的仇恨,或许永远也抹不掉。 但这场国战,还是太突然了。 叶青雨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你就好好跟安安在此过年,庄雍之间的战事,波及不到云国来。” 云国是云上之国,整个国家都建立在山顶。地势上就先天与其它国家没什么摩擦。云国也向来保持中立,从不扩张版图。云国商队经行天下,与许多国家都保持良好关系。 庄国和雍国再怎么打,也是波及不到云国的。而且叶凌霄已经成就洞真,无论庄国还是雍国,都不会蠢到在大战之外,再给自己找一个当世真人做敌手。 叶青雨是最清楚姜望经历的人,她担心姜望得知消息后,参与庄雍之间的战事。一个神通内府固然强大,但在这样的国战之中,神临修士都有陨落的风险,更遑论内府。贸然牵扯其中,很有可能就出事。 “我知道。” 姜望下意识地摩挲着茶盏,瓷器的纹理与肌肤接触,有一种复杂感受。 他重复道:“我知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一章 伐国 “不仅是九江玄甲,这次就连拱卫庄都新安的白羽军都出动了。庄高羡亲自挂帅,统领三军。大将军皇甫端明为君前驱,国相杜如晦作为随军军师。副相董阿坐镇新安城,调度后方……” 叶青雨感慨道:“这一次庄国可以说是倾国而战。绝非小打小闹。与雍国已是生死存亡之争。” “清河水府有什么动静?”姜望问。 叶青雨皱眉:“这倒不知,还未得消息。” 但姜望已是明白,不可能有别的选择。庄高羡既然决意倾国而战,清河水府自然是再战澜河。清河水府如果会有别的选择,在大战开始之前就应当已经被夷平。 以姜望的了解,庄国这次必然是水陆并进,主要战线是跨过祁昌山脉,撕破国境防线,直入雍国腹地。而经水路,自清江伐澜河,也是一定会发生的事情。 只不知清河水府从日渐疏离、拒不配合,到如今又倾力死战,这当中发生了什么。已成真人的庄高羡,有太多办法压制清河水府了…… “缉刑司呢?”姜望又问。 清河郡缉刑司那位季玄季司首,当初给他留下了颇为深刻的印象。 “暂时没有更多情报消息。想来应当也是倾巢而出。”叶青雨摇摇头:“庄高羡此战虽有灭雍之气势,但两国实力差距明显,庄国断没有保留的余地。” 显然她对于庄高羡的决定并不能理解。 不仅仅是她不理解。 就连叶凌霄,整个西境的大小势力,包括雍国自己,事先也没有想到会被庄国征讨。 庄高羡一怒兴师,不免让人觉得莽撞。 姜望一直知道,庄人从来不缺乏勇武。枫林城域覆灭的时候,城卫军自主将方大胡子以下,一正将、两偏将、五副将……尽皆战死,其间就有姜望熟悉的赵朗和魏俨。即使是缉刑司那些平日里手脚并不干净的人,自执司单茶以下,或死于地灾,或死于白骨道妖人之手,人人死战。 就连城主魏去疾本人,也战死在城主府上空。 但是枫林城域那些军人的死亡,什么也没能挽回…… 骤然听到庄国边军泣血求战,姜望也难免被触动。但冷静下来想一想,此事又有不少蹊跷。 在庄国悍然发起的这场国战里,姜望嗅到了类似于枫林城域事件的气息。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暗中推动着一切。 腊月二十一日,姜望他们结束了云顶仙宫的争夺、离开迟云山的时候,庄雍边军还在祁昌山脉对峙。 撤离的命令应该是在腊月二十二日下达,到了腊月二十三日,庄国边军已经在强令下撤离干净。 那一天姜望只看到了雍国边军的旗帜,庄国边军不见人影。想必那个时候,雍国方面也认为庄国已经服软认怂。 而同样是那一天,他在祁昌山脉上空遇到了杜如晦。杜如晦还警告他说,“打不起来的。”并且将他一路‘送’回凌霄阁,亲自与叶凌霄沟通。说什么是为了试探周边势力的态度,怕各方对庄国的这次示弱有什么不好的想法。 如果叶凌霄没有骗叶青雨的话,那他就是被杜如晦蒙骗了。 杜如晦的确是为了试探周边势力,但试探的恐怕是周边势力会不会影响这场国战! 庄国边军腊月二十二日就脱离对峙,表态要息事宁人,而这场国战却在腊月二十九日发动。 此前毫无波澜,一动便如雷霆经空。 要说庄庭没有早做准备,姜望绝不能相信。 兵书有云:“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攻战。”(1) 庄高羡绝非怒而兴兵之主。 他早年继位没多久的时候,就曾出兵伐雍,在当时被很多人视为政治不成熟的表现。但事实证明,正是那一战,击破了雍国的虚张声势,压制了雍方的蠢蠢欲动,庄雍边境因此安靖多年。 庄国得以平稳发展。 他后来躲在深宫养伤的时候,无论雍国怎么挑衅,他又何曾有过回应? 秦人借境伏杀左光烈,秦楚修士在庄国境内肆意大战,整个庄庭上下,何曾出声?若不是姜望亲历此事,只怕根本都无法听闻。 在姜望看来,如今庄高羡御驾亲征发起的这场国战,只怕是早有图谋。 不仅不是一怒兴师,反而是极合兵法的“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 有利可图,则战之。无利可图,则忍之! 从庄国边军腊月二十二日撤离,再到庄庭腊月二十九日发动国战,这中间有足足七日时间。 腊鱼二十九正是道历三九一八年的除夕夜,选在这个日子绝非巧合。这一日恰恰是最不会被考虑到的日子,庄雍两民,都要准备过年。这一天最应该安宁,所以才最出人意料。 一名士卒自杀冲阵,在当时却没有什么波澜。后来又突然引爆了舆情。 陈石开自杀冲阵,居然还留下遗书,留下的遗书居然没有第一时间被收缴,反而那么快就传遍军队。 从边军士卒的遗书,到边军将领的泣血上书,舆情有非常明显的递进。 杜如晦善于把控民心,称民心如水,自诩河伯能治。此事应该就是杜如晦的手笔无疑。 庄高羡以小窥大,图谋雍国,杜如晦就为他统合军心民心,使三军可用。真可谓是雄主能相,君臣相得。 姜望心中的猜测,并未对叶青雨讲。在大多数时候,他都习惯自己承担。 看着姜望下意识一直在摩挲茶盏的手,叶青雨轻声说道:“出去转转吧,这一年已经过去了,凤花灯很美。” 这一年已经……过去了吗? 是啊,今日已是岁除。 去年的今夜,他和姜安安在一处荒山。彼时天地虽大,却只有他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那一天,他为安安放了整夜烟花。 而如今,他和安安都有了自己新的朋友,他们都待在安稳太平的凌霄秘地中,不必担心随时有可能跟上来的危险。在快乐祥和的氛围里迎接新年…… 今夕何夕,今年何年? 姜望松开茶盏,扯起嘴角:“好啊。” …… …… ps:“主不可以怒而兴师,将不可以愠而攻战。”、“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 ——《孙子兵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二章 除夕夜 凤花灯是云国特产,构造繁复,体积较大,花瓣如凤凰之羽,点燃升空时,有凤凰身影飞于灯壁,故而得名。 每年除夕,云城的花灯会都会吸引很多人过来看,不仅仅是云国本地人,甚至其它国家的人也有。 花灯会不仅有美景,还有珍物交易。交易规模比不上云河商集,但也有许多平时见不到的东西。云国无论修行者还是普通人,都习惯在这天为自己购置一些爱物,以迎接新年。 腊月十六的云河商集开始时,他们还在迟云山中,叶青雨便说花灯会不能再错过。 圆脸的小王师姐,是编织凤花灯的高手,整个凌霄秘地里,属她做的凤花灯最为漂亮,这天姜安安就一直缠着她打转。 凌霄秘地中央云台上,已经摆放了几十只做好的凤花灯,只待点上火,就能飞上高空。 小王师姐在一盏半成品前十指穿飞,操纵着半透明的丝线,动作灵巧。姜安安搬了一只小木凳坐在旁边,睁着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瞧得入神。 “小王师姐,你织的凤花可真好看呀。”姜安安羡慕地道。 小王师姐得意一笑:“那当然咯,师姐从小就喜欢凤花灯。” 她边说边抽出手来,轻轻摁了一下姜安安的小脸蛋。 视线稍稍一转,就迎上了姜望那双清澈宁定的眼睛。 心猛然一停。 “姜大哥在看我,姜大哥在看我呢!”她在心里大喊。 “他的眼神好认真……” “他对我笑!” 心中波涛翻涌,面上却很是矜持,只点了点微圆的下巴,显露三分漫不经心的温柔,便转回头去,强行镇定地织着凤花。但耳根已在瞬间红透。 彼时高大的云台下方,凌霄阁一众弟子来来往往,为夜晚的花灯会做准备,姜望就站在人群之中,静静看向这边。 迎着小王师姐的视线,姜望很有礼貌地笑了笑,算是招呼。 他当然是在看安安。 小安安瞧了一会凤花,便扭过头来找哥哥,见着姜望便是甜甜一笑,又踏踏实实地转回去看凤花灯了。 她很好奇,这凤花灯的灯影,为什么能化出凤凰。小王师姐说今夜要放九百九十九只凤花灯,飞在夜空,会比星星更美丽。 她非常喜欢看星星,不知道比星星更美丽的风景是什么。所以她很期待。 小孩子总容易在喜欢的事物里沉迷,她看得认真,也就没有发现,哥哥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群里。 …… …… 道历三九一八年的除夕,西境并不安宁。 对于被外敌打进国土的雍国人来说,更是如此。 整个雍国,上至国主百官,下到平民百姓,从来没有人想象过,会有一天被弱小的庄国打上门来。 很多雍国人都坚定地认为,庄国只是自己国家分裂出去的一小支,早晚会被收归回来。什么时间收归,只看雍庭什么时候下定决心。哪怕庄国已经事实上建立了三百多年,很多雍国人依然不承认庄国是一个独立的国家。 所以当庄国悍然发起国战的时候,很多人都不相信是真的,以为是谣言。 然而事实上是,在腊月二十九这一天的凌晨,庄国前锋军队就已经击破了雍国驻扎祁昌山脉的边军,打进岭北府。 在当天晚上,道历三九一八年除夕夜,已经击破了整个岭北府的防御网,大军开进宜阳府。堪称势如破竹! 雍国英国公北宫玉挂帅出征,势要迎头痛击庄军,将庄队赶回祁昌山脉以南。却在半道领军转向。 因为洛国大军西来,与庄国清江水府合兵一处,澜河水府瞬时岌岌可危! 庄国竟早与洛国暗中达成协议,甚至说服了清江水府与在水族中恶名昭彰的洛国水军联手。 更可怕的是,雍国一直以来最为警惕的北域荆国,也有了动作。名列天下十大骑军第七的赤马卫,已经北来! 庄军击破雍国南部重镇岭北府,仿佛宣告了某种信号,一时间全线爆发大战,荆、洛纷纷出兵。 一天之前,雍国还是西境老牌大国,曾经北上与荆国争霸的存在。现在虽然不能跟秦、荆这些国家相比,威凌庄、陈之类的小国还是常事。 可就在短短一天时间,局势骤变,竟然已见覆国之危! 当此之时,雍国太上皇韩殷破关而出,亲自披甲,独出天命府,要以王见王,战庄高羡于宜阳府。 谁都知道,现在的雍国国主韩言有名无实,是个傀儡。整个雍国的最高权力,始终在太上皇韩殷手里。 而雍国国相齐茂贤则亲自坐镇靖安府,迎接有可能的荆国兵锋。 靖安府是雍国北部军事重镇,从来就是以荆国为假想敌构筑的防线。赤马卫虽然天下闻名。齐茂贤倚仗靖安府的重兵雄城,绝对有一战之力。 雍国底蕴深厚,国相齐茂贤北拒赤马卫,英国公北宫玉驰援澜河水府,西决洛国与清江水府的联合水军。 无论荆国还是洛国,都只派出一支军队。只有庄国是倾国而战。 一时此次国战的胜负关键,就落在了宜阳府。 雍国的太上皇韩殷,是同庄国太祖庄承乾一个时代的人物。 三百多年前,雍国一代雄主韩周战死沙场,太子离奇死在东宫,紧接着就是“三王夺位”。三王之间爆发大战,本就元气大伤的雍国,更因此乱而残破不堪。但最终登上皇位的,却并非三王中的任何一位。 据说雍国臣民有感于三王互相攻伐,不顾民生,将雍国闹得大乱,认为他们都非明主,故转而拥立韩周的弟弟继承大位,也就是韩殷。 韩殷在天命府坐上龙椅,亲自领兵,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就将三王一一击败,彻底掌控雍政大权,稳固了雍国风雨飘摇的局势。 更是打退了荆国的入侵! 被视为力挽狂澜之明君,声势直追一代雄主韩周。 而后携定鼎天下之势,南来平庄地之“叛”。 那一战,庄承乾亲自守在祁昌山脉,寸步不让,死死抵住了雍国的进攻。而与庄承乾订立盟约的清江水府,在宋横江的带领下,倾族而战,杀得澜河染赤,为庄国打开了一线局面。 再之后庄国加入道属国,得到某种程度上的庇护,成为景国安插进西境的一颗钉子,就都是后话了。 没能“平定”庄地,让庄国社稷得以延续,这也是韩殷在很多人心里没能超过韩周的重要原因。毕竟庄承乾只是韩周麾下一将,在韩周活着的时候老老实实、任劳任怨。韩殷却没能将庄承乾击破。 可以说庄国就是韩殷心里钉得最深的那一颗钉子。 而这一次,是韩殷拔掉眼中之刺肉中之钉,还是庄高羡承袭太祖之志,反伐强雍功成。 都尽在宜阳府之战了。 …… …… ps:庄雍国战开启。为了方便大家理解剧情。特地在公众号情何以甚,发布了手绘的西境形势图,以及雍国地图概图。读者们可以移步去看一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 霜冷长街 夜色已临,明月繁星都在天。 整个云城亮如白昼。 凤花灯漫天飘飞,凤凰灯影在灯壁上游弋。 游街的花车、展露奇珍异宝的云台、杂耍的、猜灯谜的、叫卖的…… 行人如织。 姜安安坐在最大的一盏凤花灯里,眼前是凤凰灯影,抬头是漫天星辰,低头是人间烟火。 以前的除夕在凤溪镇过,镇上也很热闹,有好吃的,有红灯笼,有爆竹声……去年的除夕夜在荒山,哥哥为她放烟花。 这是她第一次经历如此盛大的热闹,像是在一个流光溢彩的美好梦境中,让她流连忘返,浑然忘忧一时也想不起那些怎么也写不完的字帖了。 对于现在的姜安安来说,那些字帖是她唯一的忧愁。 叶青雨在旁边看护着,不时指点一些有趣的地方给她看,偶尔也会掐动道法,洒落光雨,跟云城的百姓一起欢度除夕。 姜安安开心灿烂地笑着,百忙之中还是问了一句:“我哥哥呢?” “不知道呀。”叶青雨也很疑惑:“是不是给你准备新年礼物去了?” “哎呀。”姜安安期待地捧住了小脸:“我也要给哥哥准备新年礼物。” “那我们玩会儿就下去给他买……你看那边!” “哇,好漂亮!” …… …… 天真的孩童无忧无虑。 佩剑的少年在夜色下疾飞,飞过已成死域的枫林城,飞跃八百里清江,飞过望江城,飞向华林郡。 除夕夜的庄国,并没有多少新年的喜庆气息,整个国家都笼罩在一种壮烈的情绪中。 人们对北边的邻居满怀仇恨,发生在雍国宜阳府的大战,牵动着每个庄国人的心。他们焦急地等待着结果,热切的盼望着结局。 庄国此次出动大军三十万,除了必要的边境驻防军队外,几乎调动了所有的军事力量。前锋才攻破防线,后面的大军就已经跟上。 早先以与陌国的小规模摩擦为由,在华林郡一轮又一轮地整训军队,大概时至今日,才能叫有心人看出真正的原因。 庄高羡对雍国的此次国战,绝对是蓄谋已久。 而一战割让十城之地的陌国,早就不被庄国看做重要对手。若不是陌国朝廷付出巨大代价,获得了秦国的支持,早就被庄高羡打破陌王宫。 所以从一开始,庄陌边境的那些摩擦,那些新卒试炼,全都只是障眼法而已,都是为了此次伐雍之战的准备。 说是庄陌前线的军队都在华林郡整训轮换,实际上华林郡驻军多少,调度多少,各部路线如何,多少人马正在清河郡,只有庄国高层清楚。 在国战开始之前,早就以轮换的名义,将大批军队调到清河郡。 这边庄高羡拍碎龙椅,怒发冲冠,那边整个庄国的军队就猛虎下山……这绝非一朝一夕就能做好的准备。这种准备,甚至可能从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在庄高羡还藏在深宫养伤的时候。 不然无法解释这种凝聚,这种高效。 …… 新安城。 文华阁里烧着高烛,不停有人进出,或宦官或侍卫,传递着种种信息。 阁里摆了六排桌案,左右各三排。新安城里说得上话的官员都在这里奋笔疾书,完成一件又一件的公务。 国战之时,各种事务让人焦头烂额。维持三十万大军的运转,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最重要的事务,才会被总结起来,递向坐在最上首位置的短须中年人。 庄国的副相大人,坐得笔直端正,不苟言笑,偶尔移动的视线,仿佛要把人心洞穿。 他身后站着一位抱剑而立的青年修士。 阁里的人都知道,这位眉眼清朗的青年修士,是副相董阿的亲传弟子黎剑秋,据说是早年在枫林城道院就有过师徒之谊,很得副相大人器重。 只看董阿处理公务的时候,还不时会小声问他的意见,就可见培养有多么用心。叫不少人暗暗嫉恨。 要知道董阿作为副相,主理刑事,可谓实权在握,地位不在缉刑司大司首之下。无论怎么算,在整个庄国权力架构中,也可以稳稳排进前十。 这一次庄国倾国而战,庄帝令董阿留守新安城,坐镇后方,足见信任。更是被很多人视为承担下任国相的信号,地位已经超过缉刑司大司首,放眼整个庄国的文武大臣,大约也只在国相杜如晦、大将军皇甫端明之下。 要知道杜如晦为整个庄国付出太多,操劳太久,享受了庄国的国运,却更多的被庄国所负累。如今庄国强势崛起。他这等顶级神临,正是时候该卸下重担,专注修行。若能堪破洞真,则对庄国是更大的幸运。 杜如晦本人也多次表示,属意董阿继任国相。 被这样的实权大人物所器重,这个名为黎剑秋的小子,有多招人嫉恨,也就可想而知了。 “应该没有什么事情了,留下十位值守,其他人先回去休息吧。” 批完最后一份公务,董阿直起身来,先往外走:“我去巡视一下城务。” 他知道他如果不先走,没人敢先去休息。 一位文官立即起身道:“怎能劳动副相大人?这等小事,属下去办便好。” 董阿一摆手将他拦住:“这一战将决定百年国运,尔等都是国之栋梁,值此历史时刻,做好自己分内的事,便是对国家的莫大贡献。有些事情,我能做就自己做了。” 众官员也早都熟悉了这位副相的性格,知道他的决定不会改变,且刚直不阿,不喜虚礼。也就没人再多劝。留下十名官员值守,其他人就都先散去。说是休息,其实谁也休息不了,每个官员都还有自己的一摊子事。 庄高羡此次孤注一掷倾国而战,连白羽军都调去了前线,新安城正是最空虚的时候。 董阿事必躬亲,连城务都亲自巡视,就是怕大家的心思都在雍国战场上,忽视了国内事务。 行踪隐蔽的缉刑司大司首此刻正悄然坐镇庄陌前线,防止陌国趁虚而入,若陌国敢有贼心,少不得要啃上硬骨头。与成国相邻的国境线上,也有军队做好了准备。 董阿行走在新安城的宽阔大街上,心里想着千头万绪的事情。 跟在身后的黎剑秋很少说话,基本都是董阿问一句,他才答一句。 长街延伸向远处,在一排陷入漆黑的房屋间。倒有一户人家门前,挂出了红灯笼。 在沉浸在国战氛围里的新安城,这两盏辞旧迎新的红灯笼,竟显得有些突兀。 不合时宜的喜庆。 “今晚是除夕夜啊。”董阿说。 霜冷的长街上,黎剑秋“嗯”了一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不是天上月 姜望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突然就下了决定,放下在云城与姜安安欢聚一起的快乐,放下那鲜活热闹的美好,只身一人,奔赴千里…… 来到这新安城。 在枫林死域,在九江城,他不断告诫自己,复仇需要长久痛苦的隐忍。 董阿、杜如晦、庄高羡,他们处在庄国的最高层,掌握着巨大的权力,自身修为强大,要对付他们,不是旦夕可成的事情。 有无数的理由阻止他现在来此。 但只有一个原因,让他不得不来—— 因为恨。 因为刻骨铭心的恨。 仇恨每时每刻都在啃噬他的内心,他无法原谅,无法放下,无法释怀。 庄高羡倾国而战,震惊西境,令无数人瞩目。 他却只看到,董阿独自坐镇后方。 庄高羡是当世真人,杜如晦有咫尺天涯神通,什么时候他们才能无暇顾及堂堂的庄国副相? 只有在一场关乎国运的战争中。 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 姜望选择了遵从自己的内心。 他没有跟任何人招呼,没有告诉安安,也没有告诉叶青雨。不仅仅是因为他向叶凌霄承诺过,不会牵扯凌霄阁。 在复仇这件事情上,他本就独行。 所有的艰难与痛苦,他独自承担。 借助匿衣,他在文华阁里来去自如。足够的仇恨让他拥有足够的耐心,他耐心等待机会,等待董阿落单的时刻。 他第一次从这样的角度观察董阿,观察自己这么久以来,唯一认同过的老师。 他等着董阿处理公务,等着董阿教导黎剑秋,等着董阿离开文华阁…… 尹观施以手段的匿衣,应当不会被看破。但他在移动的过程中,难免露出破绽。董阿大概就是在那些时候发现了他。 没关系。 单独相对的时候,姜望本就不打算隐藏。 他也不愿,杀死董阿的时候,董阿还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死,被谁所杀。 现在,在这个除夕之夜,在这条黑夜里的长街上。 时隔一年,他终于再见董阿。 脚下这座城市,是他曾经向往过的地方。在城道院里数不清的夜晚,他当然也曾想象过,自己有朝一日修行有成,内则身在朝堂,梳理国事,外则牧守一方,造福百姓。 他当然也曾想象过,他身穿庄国官服,是何等威严气派…… 那些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 那些想象,都破碎了。 碎在那一场七零八落的噩梦中。 是无数次午夜惊醒,永远也回不去的天真! 这是他第一次来新安城,跟他曾经想象过的任何情景都不同。 但这就是现实,这是人生残酷的部分。 姜望早已经学会面对。 所以他握着他的剑,手很稳,表情很平静,静静盯着董阿。 董阿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沉毅、严肃,仿佛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让他动容,没有什么因素,能令他改变态度。 “是啊。很久了。”董阿说。 云层愈来愈重,月亮早已经跑远,暗沉沉的夜幕,不见半点星光。 要下雨了。姜望想。 不必有其它的言语。姜望知道自己为何而来,董阿知道他为何而来。 所以前行。 两个人在长街的两头,打了一声招呼。而后同时迈步,同时前行。 空气被撞破。 他们开始奔跑。 身形太快带出道道残影。 脚步踩在地砖上,踩出一个个微小凹坑。 嘭!嘭!嘭! 这连响密得仿佛只有一声。 反弹的力量与前进的力量不断叠加,一息时间未过,两人就已经撞到一起! 拳对着拳,眼睛凝视着眼睛。 在董阿的眼睛里,姜望什么情绪都没有看到,只有严肃。 而在姜望的眼睛里,董阿只看到了血色的仇恨。 两人在长街的中心定住,而自他们身后,地砖一块一块裂开,两边长长的地裂蔓延。只有他们站定的地方,还完好无损。 三昧真火跳动而出,跃至董阿的拳头上。 董阿随手一挥,火焰并未熄灭,反而已经将他的拳头烧去半截! 左手竖掌成刀劈下,直接将右臂斩落。 沾在这手臂上的三昧真火,还执着地在地面蔓延。 而董阿的断臂,迅速生出肉芽,膨胀、成长,恢复如初。 甫一交锋,双方都已动用神通! 刷! 一道惊艳至极的剑光耀起。 今夜本已无月,它却成为明月。 不是天上月,却是人间月。 剑光洒成月光,无比轻柔却又无法逃避! 在此之前,姜望不曾有过这一剑,看到董阿时,这一剑却自然涌现在心中。 此剑名相思。 无人不识月,无人不相思。 但姜望的这一剑,不是情人相思入骨,而是仇恨绵延无期。亘古如明月,至死方休! 无数个夜晚他仰望明月,看到的却是董阿的咽喉。 恨意在无数个夜晚滋长,让他得不到片刻安宁。 凌河、赵汝成、赵朗、魏俨、黄阿湛、唐敦、萧铁面……枫林城域的那些人,原可以不必死! 对于他曾经信任过。尊重过、崇敬过的董阿,这一剑是他所有的情绪,所有的言语。 以徒弑师,想了太久! 曾经有多敬,后来就有多恨。 这是长相思这柄剑的“相思”。 看到这一剑的时候,董阿就已经感受到姜望心中痛苦煎熬的那一切。那一切不必言语,尽在此剑中。 姜望不仅仇恨董阿,也还仇恨自己。仇恨自己信错了人,没能挽救他生长于斯的枫林城,让他的故乡永远沦为死域。 恨人,恨己。这些仇恨沉甸甸地压在姜望心头。让他无法快意,不得展眉,积郁平生! 这是无比惊艳的一剑,却也是无比沉重的一剑。 面对这一剑,董阿右手一抹,抽出一条铁尺。 此尺刚直、肃穆、威严。 一侧黑,一侧白。泾渭分明,界限严格。 此为两界尺,庄国刑事权威之所养,乃国之名器。 定善恶,厘对错,分清浊,判生死。 铁尺竖立,像凌厉刀锋,抵住那明月一般的剑光。 并且发出质询,拷问内心。 当街行凶,应该否? 谋杀故人,应该否? 以徒弑师,应该否? 一尺抵剑,而董阿左手五指大张,按向地面。 整条长街,不停有树芽钻出地面,撞碎地砖,迅速成长、膨胀。长街上所有散落的木制品,推车、货架……除了有意避开的两侧房屋门窗外,凡为木制,都已经发生异变。 巨树破土,荆棘乱舞。 只一瞬。 此方天地成囚室,碧色如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 锁龙关 雍国的夜晚与庄国的夜晚并不相同,人世本就是各有悲欢。 岭北府被击破之后,宜阳府就是雍国南部最重要的一道防线。 宜阳府境内的锁龙关,曾经是雍国的第一雄关。自从雍国版图跨过祁昌山脉,扩张到庄地之后,这道雄关便失去了其战略意义。 庄承乾在庄地裂土立国,锁龙关才重新拾回一些价值,不过也没有太被重视。雍国边防的大部分精力,其实还是围绕祁昌山脉构筑的防线。 只可惜在腊月二十九日这一天,被庄国大将军皇甫端明领军突袭击破。雍国耗费巨大人力物力的南境边防根本没能发挥价值,就已经瓦解。 好在锁龙关毕竟有其历史,城墙、阵纹都还在,抵住了庄国大军的第二波攻势,等到了韩殷前来。 时至此刻,庄国方面的战略意图已经非常明显。 庄高羡御驾亲征,倾国而战,一次性押上所有筹码,并不打算跟雍国打持久战。而是想要速战速决,在雍国绝大部分战争潜力都没能调动起来的时候,直接翻越祁昌山脉,长驱直入,一路打到雍国首府天命府。 九江玄甲和白羽军,两只最精锐的军队都放在前锋,作为箭头往前冲,普通军队则在后面稳住阵线,固定胜势。 一开始的确取得了非常亮眼的战果,雍国南境边防直接被一战打穿,岭北府也在一个白天的时间里就已告破。 如此战果让洛国和荆国决断立下,出兵分袭,直接将雍国推到了悬崖边。 如果庄国能够完成既定战略,直接打穿雍国,长驱直入,打到天命府前,甚至不需要击破,周边蠢蠢欲动的势力就都会冲上来,将这头老兽分食。 雍国方面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多年不理政事的太上皇韩殷才破关而出,孤身赶到锁龙关,先一步将庄国兵锋挡下。 而后才是各地大军调集,要在锁龙关下与庄高羡大会战。 在今时今日,锁龙关的战略意义至关重要。不仅仅是因为此关之后无险可守,是一马平川,一旦被破,整个雍国最富饶最柔软的腹地,就暴露在敌人眼前。 更因为韩殷在这里。 面对庄国的突袭战,韩殷孤身前来锁龙关,展现了其人洞察局势的敏锐、超人一等的勇魄,也的确暂时挡住了庄国的兵锋,证明了自己仍然是那位力挽狂澜的雍国之主。 但是也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庄高羡亦是当世真人,而且此刻陈兵三十万于锁龙关前,一旦破关,有很大机会杀死韩殷。 反过来,韩殷同样是利用自己的关键性,将庄国大军牢牢定在锁龙关下。各地赶来的勤王之师一旦会于关前,未必不能将庄军赶回祁昌山脉南面,甚至反伐新安城。 …… 天色早已入夜,但悬明灯布满战场,将黑夜映照得有如白昼。 锁龙关下的厮杀没有片刻终止,浩大的军阵力量一次又一次地冲击关隘,锁龙关的大阵发出阵阵颤鸣。光影绚丽的道术与飞溅的血肉彼此交错,刀剑和骨头做着凶狠的对抗,每一个瞬间,都有大量的将士死去。 一处临时垒起的高台上,身穿华服的庄高羡俯瞰战场。国相杜如晦、大将军皇甫端明、九江玄甲主将段离、白羽军主将贺拔刀都站在他身后。 “姓姚的怎么说?还没有动静吗?”庄高羡随口问道。 杜如晦摇头:“韩殷出关之后,他就切断了与我们的联系。应该是不会再叛了。” 庄高羡无悲无喜:“也是可以想到的事情,老不死的积威太久,他们这些所谓的公侯,比狗还要乖。” “是啊。”杜如晦道:“韩殷不见血,没人敢动。” “得想办法让他流血。”庄高羡喃喃自语。 眼下庄军形势大好,但此刻台上的这些高层都明白,实际上局势已经开始发生变化了。庄国大军这一次奇袭当然是筹谋已久、出其不意,但并没有达成完整的战略目标。 韩殷太果断,敢于只身前来宜阳府,统合兵力守住锁龙关,也是出乎了他们意料的事情。 而锁龙关如果迟迟打不下来,他们就会陷入跟雍国拼底蕴的泥沼中,一步步走向败亡。 杜如晦脚步一转,立时消失在高台。 高台上的众人都没有什么反应,已经习惯了这一幕。 过得一阵,杜如晦复又从空中踏出,落回高台,身上已经染了一些血迹,但表情很平静:“雍国八位侯爵,现在已经有两位进入锁龙关,至少有三位在路上。” 雍国一公八侯,都是神临强者。怀乡侯姚启就是其一。也是唯一一个事先被杜如晦说得意动的侯爷,态度暧昧。 但韩殷突然出关,亲自在锁龙关挡住庄国大军,展现决断与勇魄。 姚启也立刻就坚决起来。 庄国只有杜如晦和皇甫端明两位神临强者,此刻依靠大军压境的优势,还能压着锁龙关打,一旦雍国各地大军合来,形势便不容乐观。 庄高羡没有半分忧色,反倒轻轻抚掌,赞了一声:“韩殷破关而出,只身守城,于是天下勤王。真是雄主气象。” 皇甫端明手提关刀在一旁,像一座高山矗立,并不言语。他虽然是庄方最高统帅,但除了战事本身之外,很少在杜如晦和庄高羡面前发表意见。 不同于以往和杜如晦表演的将相不和,实则皇甫端明对杜如晦非常敬服。 “那是何人?”庄高羡忽然问道。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得锁龙关左侧城墙之前,有一员满脸络腮大胡的将军异常勇猛。 有好几次都冲上了城墙,而后又被打落,但很快又重新冲上,完全是悍不畏死。顶上气血冲霄,聚如狼烟。明明只有腾龙境修为,却表现出了内府级别的气势。 在这千军万马之中,亦然引人注目。 锁龙关的大阵正在与庄阵力量对抗,对于这些零星的冲阵将士,只能选择放过。 皇甫端明扫了一眼,挑眉道:“穿的是九江玄甲军服。” 段离立即出声:“启禀陛下,大将军,此人是九江玄甲麾下偏将杜野虎!” “不错。” 庄高羡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但众人都知,这个叫杜野虎的,已是入了国主之眼,此战若是不死,在庄国必然前途无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 生死何计 不同于新安城乌云盖顶的漆黑,也不同于锁龙关前亮如白昼的夜晚,雍国岭北府完全沐浴在惨白的月光中。 不至于什么都看不到,也很难把什么都看清楚。 当然,对于超凡修士来说,视野从来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 “区区弱庄,弹丸小国,凭着偷袭打入国境,也敢逞凶吗?待我大雍腾出手来,翻掌将你等覆灭!” 一位长须老者怒声呵斥,手持一柄青锋剑,引得青焰滚滚,独斗三位对手。以一敌三,反占上风。 他杀得兴起,须发乱舞,连连进逼。围攻他的三名庄国修士连战连退,仗着互相支援,才没有立即败下阵来。 便在此刻,忽而风声呼啸,一条青色巨蟒从老者背后窜来,张开巨嘴,獠牙狰狞。 来的突兀迅捷,但也未被老者忽略。但见他回身一剑,势如狂风漫卷,反扑青蟒。 “那老儿休要猖狂,你且看这是谁!”一个面容青涩的年轻修士,将手中剑横在一名女子的脖颈前。 但或者是不太习惯威胁人,话大概也是别人教的,这年轻修士说得语气呆板,肢体也很是僵硬。 被他横剑于颈的女子嘶声哭喊:“爹!” 长须老者刚将青蟒击退,身形一震,转过身来:“红儿!” 他的声音颤抖:“阿宁他们呢?” 他早就让几位弟子带着自家女儿一起逃走,他自己留下来与庄国人厮杀。但此时……他不敢想象,不愿相信。 名为红儿的女子又惊又怕,哭喊道:“阿宁他们都……都被杀死了!” 挟持她的年轻修士好像也很紧张,僵硬地喊道:“老头你快束手就擒,不然我就,我就要……” 老者须发颤抖,怒不可遏:“你们这群无耻之徒,枉为超凡!便只会用家人威胁吗?你们可有家人,可有良知?” 便在此刻,那青蟒猛然张口,一道身影闪电般窜出,轻飘飘的一掌,顿起潮声! 巨浪凭空生成,立时将老者围住。 老者一抬长剑,但有水流如索,将他手腕捆住,动弹不得。 体内道元奔涌,就要爆发。 一只手化进水里,已经抚上他的脖颈,就此一扭! 长须老者立时气绝,死时仍然圆睁双眼,不肯瞑目。 这个下杀手的人,分明比他只强不弱,却先是遣人围攻,后又让人威胁,自己还藏身偷袭! 端的无耻! 水流散去,便显出一位面目儒雅的青年修士,神情平静。 长须老者的尸体却颓然坠落。 “爹!” 名为红儿的女子挣开束缚,扑到老人的尸体上痛哭。 面目儒雅的青年修士飘身落下,随手一掌便将这女子按杀,让她的哭喊声全都湮灭。 他抬头看着那位面容青涩的年轻修士:“连这么个被废去道元的女子都制不住?江流月,你是不是活回去了!” “林师兄。”江流月低着头,有些畏惧,但更多是良心不安的痛苦:“我觉得,我们不应该用他的家人……” ‘林’师兄冷冷看着他:“你如此有想法,这般有态度,看来我林正仁应该叫你师兄才对!” 江流月慌张道:“我……我只是……” “同情?悲悯?正义感?”林正仁反手将青蟒收回,化作长鞭,缠在手臂,嘴里冷冷道:“两军交战,只求胜负,没有善恶!这次行动,你的道勋清零。再有下次……就给我滚。” 庄军虽然一路打进宜阳府,打到了锁龙关下,但所经之处并未完全掌控。大军主力猛攻锁龙关,大批道院弟子则四散开来,在整个宜阳府、岭北府扫荡,消灭当地的抵抗力量。 不同于正面战场的军阵冲撞,道院弟子面对的,大多是小规模的战斗。 庄军此次奇袭太过突然,岭北府许多力量根本没能组织起来,就已经被大军击破。现在则有很多修士散在各处,做着零星抵抗。 而此时庄雍两国主力正在锁龙关大战,为了保障后方的通畅安稳,就需要扫掉那些障碍,瓦解任何抵抗。 林正仁所负责的,就是这样的事情。 这时先前围攻那长须老者的三名超凡修士也走了过来,对林正仁行礼。见着他教训江流月,都不太敢说话。 “青焰剑派已经除名。”林正仁翻了翻怀里的册子:“资料上显示,他们好像还有一个叫司徒剑的大弟子,应该是腾龙战力,你们谁见着了?” 其中一名年轻修士道:“应是已经跑了。” 林正仁也就点点头:“区区一个腾龙战力,跑就跑了,掀不起什么风浪。我们去下一个地方……” 他说到这里忽然止住,握住一颗乳白色的圆珠,静下来感受了一会,重新开口道:“有新命令。” “什么命令?”仍是那名年轻修士问道。 林正仁面无表情,淡声说道:“驱赶岭北府所有百姓,让他们去进攻锁龙关。” 几位修士脸色都是一滞,但没有谁敢出声反对。 “早该如此了。”林正仁随口评价了一句,直接转身:“做事。” 祝唯我没有出现在战场上,这是他大笔掠收功勋,追赶祝唯我的大好时机。但是他并不愉快。 因为聪明如他,太清楚着意味着什么。 从头到尾,他根本没有再看江流月一眼,也没有问江流月愿不愿意执行这样的任务。他的态度已经很明确 不愿意就滚。 哪怕追上祝唯我好像越来越难了,但他也并不会放弃。能拿的功勋,他一定要全部拿到。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影响他。 …… …… 祝唯我从来不知道林正仁那样惦记他。 或者说,他很少会将谁放在眼里,林正仁并没能成为例外。 天上暗沉沉的,不见什么星光。 此时雍庄战场杀得天昏地暗。他却坐在引戈城高大的城楼上,膝上横枪,沉默不语。 引戈城是陌国割让给庄国的十座城池之一,也是如今庄陌之间的最前线。 杜如晦调他在此,若是有仗打也便罢了,问题是缉刑司大司首就藏身在这里,真有什么麻烦出现,大司首也就解决了。 他守在这里,不会有太多危险。 这其中体现了许多人对他的期待。 但恰恰是这份被刻意保护起来的安全,令他不舒服。 他是祝唯我。 他何曾需要被保护?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 月黑风冷人寂 引戈城高大的城楼之上,月黑风冷。 沉沉的层云仿佛将要塌陷。 脸戴面具的高大身影突然出现在祝唯我身后,沙哑的声音在面具下响起:“想去雍国战场?” 庄国缉刑司历任大司首,常年都需戴着一张铸铁面具,真容从不显于人前,以示铁面无私。 祝唯我没有回身,仍看着引戈城对面,隐在夜色里的陌国。 “我看不到我留在这里的意义。” “陛下在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豪赌。”大司首负手而立,同样看向远处:“我们不仅要考虑胜利,也同样要考虑失败。这就是你留在这里的意义。” 祝唯我摇摇头:“薪尽枪之所以有光芒,绝不是因为它不敢燃烧。” 堂堂缉刑司大司首,整个庄国权势排进前五的人物。要说一个国院弟子胆敢质疑他的话语,他以前是不会信的。但这国院弟子若是祝唯我,又是那么理所当然。 这本就是一个极度骄傲、极度张扬的天才人物。 “你已经足够璀璨,足够锋利。” 大司首意味深长地说道:“祝唯我,杜相认为你能够担起庄国的未来。我也这么相信。但在此之前……” “你需学会藏锋。” 祝唯我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而在远处的夜空中,一个身影正在向着引戈城疾飞而来。 …… …… 吹过引戈城的风,或许也曾吹过新安。 新安城寂冷的街道上,战斗仍在继续。 张牙舞爪的枝丫,仿佛往日光景重演。 那日是在庄国城道院,姜望被白骨道的教徒袭击,董阿为弟子出头,直接就施展了这门独创道术,让那两个妖人无所遁形。当场强杀一人,逼杀一人。 碧玉笼可以说开启了姜望对木行道术的向往,也是姜望这一路行来,难以忘却的风景。 道术还是那门道术,人还是那个人。 只是姜望已经从旁观者,变成了对抗者。 他曾经被这门道术庇护过,如今被这门道术封锁着。 生活像是一个巨大的玩笑。 时移境也转。 碧玉笼覆盖长街,两界尺抵住明月。 姜望的剑在那柄铁尺前难以寸进,碧玉笼里排斥着一切其它元力,焰花之海只一铺开便被压灭。 而关于木行元力的争夺,他现在远远不及董阿。 董阿是最擅长掌控细微元力的了。 当初姜望修行缓慢,受阻于奠基之前,就是董阿传授的他控元决。让他得以加快完成奠基,没有过久困顿于周天星斗奠基阵图前。 但此时此刻,姜望只感受到愤怒。 他所有的情绪、所有的仇恨,都在这一剑相思里,董阿明明知道他为何而来,但竟敢拷问他……是否正确! 难道当上了庄国副相,就代表了正确吗?难道手握惩恶罚罪的两界尺,就能够等同于正义本身? 姜望仇恨于董阿作为帮凶,漠视枫林城域数十万人的死亡。而愤怒于……董阿好像根本不曾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好像根本不认为自己有错! 道元在疯狂燃烧。 他的右手,握着长相思。左手往后一按,极其坚决,按出一团灰白朽败的光。 内府境层次的朽木决! 他之所以偷入望江城,强取望江城道院的朽木决,就是为了以后对付董阿。只是因为时局突然的变化,这一战提前到了今晚。 哪怕付出了两门道术交换,他也无法否认自己巧取豪夺的事实。所以面对傅抱松的时候,才会感到惭愧。 那本不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 只因为对董阿的恨,压过了他个人的道德观。 他想杀董阿,想得快发疯了! 朽木决无疑是木行道术的克星,是为董阿精心准备的礼物之一,它也将在今晚,将董阿的葬礼点燃。 灰白光团在空中炸开,如乳燕投林,扑在那迅速围拢近来的碧玉笼,深刻纠缠。 于是枝叶朽坏,于是树木腐烂,空气中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腐臭味道。 灰白朽败的光,迅速将生机勃勃的碧色驱逐。 覆盖长街的碧玉囚笼,在一个呼吸的时间里,就已经腐朽,凋落,崩解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朽木决一瞬间清空了董阿对这片范围里木行元力的掌控。 姜望乘虚而入,完成对这些木元的“侵占”。 趁此机会,头顶荆棘冠冕一闪而逝,左手翻转回来,新的道决已成。 五气缚虎! 道术力量牵扯,在荆棘冠冕的加持下,开始引动董阿体内五气。 但通过道术力量,他如此清楚的感受到,董阿的身体里,仿佛大树参天。牢牢扎根大地,体内五气根本无法撼动。 姜望的五气缚虎如陷泥塘,连束缚董阿一息都做不到。 而董阿反手一巴掌! 一条狰狞青蟒咆哮而出,撞上自虚空中钻出来的漆黑锁链,直接将它撞飞。囚身锁链灵活翻转,将其缚住,直接将其缠紧,崩散为道元。 但又一条青蟒冲去,再次将它撞远。 如此反复,足有九次,姜望的囚身锁链直接被撞得超出感应范围,就此消解。 董阿翻转两界尺,连退三步。一步三丈远。 每退一步,就有一颗如翡翠雕成的碧树在他面前拔地而起。 连退三步,连起三树。 这三颗翡翠树成三才阵型,甫一出现,就已经镇压元气、封锁气势,隐发碧光。 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在心中炸开。 对于木行道术的掌控,董阿几乎已入化境。单就木行道术方面的造诣而言,已经超过姜望迄今所见过的任何同境修士。 姜望曾拜在他门下学习,受他指点,知道他强,但的确不知他强横至此! 董阿之所以能够成为庄国副相,被视为杜如晦的继任者,绝不仅仅是因为,他参与牺牲了枫林城域。 不过,对于董阿的实力,姜望早已经做了最大限度的猜想。他从来不敢,也不允许自己对董阿大意。 推演至内府级别的朽木决,就是他的精心准备之一。 姜望人随剑倾,手笼朽木决,连拍三掌。 人已经过翡翠碧树,朽木决的朽败力量也已经贯入三颗翡翠碧树中。 这门道术其实是董阿从未展露人前的杀手锏道术,名为三生碧树,惯能镇压不服,抹杀情绪。 它的表现也的确比碧玉笼出色,并未完全被灰白之色侵占。 但也定在当场,被中止了威能。 姜望再次纵剑至董阿身前,与他迎面相对。 而身后…… 喀嚓,喀嚓。 碧树如琉璃碎去,跌落一地流光。 …… …… ps:可以预见的是,又得是几个月的裸奔。本卷快结束了,大家有条件的,尽量来客户端支持一下正版订阅吧,一章几分钱,我要写半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 杀生 曾经的师徒生死搏杀,不断变幻的道术彼此拆解,让人眼花缭乱。 董阿固然是一国副相,被杜如晦期许未来。姜望更是齐国天骄,只身独剑,在人世挣扎。 双方这一战,正是棋逢对手,生死只在瞬间。 过往岁月累积的汗水,超人的决断,战斗的才情……决定胜负的因素有很多,但姜望只看得到生死! 他要董阿死! 推演到内府境层次的朽木决,对同层次木行道术的克制极其可怕,三生碧树还没来得及真正发挥效果,就已经被破坏。 而此刻姜望踏过满地流光,一剑前趋,势如夕日坠山。 一种惨烈悲壮的气势,冲击着董阿的感官。 叫他意识到,这是真正在战场上砥砺出来的道术。他面前的这个少年,为了站到他的面前,不知经历多少生死,是真正以命相搏过! 剑出即有不归之势,此剑是为老将迟暮。 将一生的荣耀注入一剑之中。 它来得那样决绝,来得那样快。 直指咽喉。 董阿抬起右臂斜挡,碧光隐隐翻腾。 刷! 剑光抹过。 他的半条手臂直接被斩飞。 鲜红的血色刚一出现,就被迅速生长的肉芽所拦住。生生不息的神通发挥作用,董阿的拳头几乎是凭空再次生成。 在姜望回剑之前,一拳轰到他脸上。 砰! 姜望整个人被打得倒飞,口喷鲜血。 董阿后足一踏,两根地藤突兀生成,交错一起,自下而上一记抽击! 地藤助推了绝对的速度,董阿身如离弦之箭,直接追上倒飞的姜望,一记凶狠至极的肘击落下,落在其腹部! 姜望在半空中就蜷缩了起来,五脏六腑全部移位,一时眼冒金星,出现幻觉。心神轻轻飘起,仿佛看到了暗沉沉的天空上,美丽的凤花灯在飞舞,姜安安就坐在其中一只凤花灯里,快乐极了…… 云城里的姜安安咯咯直笑,正在为热闹的除夕夜欢呼雀跃,孩童天性,烂漫天真。 新安城的姜望,正在浴血厮杀。 生活有两种面目。 我在此处,是为你在彼处。 姜望眼神一定,脱离眩晕状态,忽然出手,一把保住董阿的手臂!他抓得如此用力,手指几乎嵌入董阿的手臂肌肉里。 通天宫与内府轰隆隆运转,就连天地孤岛都摇晃起来,道元狂涌。 图腾之力加持! 星火秘藏打开! 张嘴一吐! 三昧真火! 一蓬烈焰直接扑至董阿脸上。 此火融贯精气神,无物不焚。 董阿骤遇三昧真火,眼口鼻瞬间被烧融,剧痛迎面,却连一声喉咙里的闷哼也没有。直接提起两界尺,自下往上一割,将此铁尺作为短刀来用,直接割掉了自己的半个脑袋! 果决如此! 沾染三昧真火的半个脑袋被两界尺割开飞远,而董阿的脸上再一次长出口耳鼻来。 猛然一个低头! 一记头槌把姜望撞得往后荡开。 又在姜望被撞开之前,双臂牢牢抓住姜望,将他拉回。 又是一记头槌! 砰! 姜望的额头上,已经见血! 董阿要仗着生生不息的神通,直接以伤换伤,把姜望耗死在这里。 “姜魇!” 姜望在通天宫中怒吼。 他们共用一具身体,本就是生死统一,肉身消亡,谁也无法留存。 姜魇不能再旁观。 值此生死之际,黑色冥烛自姜望的通天宫跃出,在姜魇的驾驭下直接撞向董阿! 驾驭冥烛,催动神魂之力,直接攻击董阿的神魂。当初在齐阳战场,他正是这样阻截了纪承。 就在此刻,董阿腰间一方小印忽然间光芒大放。 叫卖声,吵闹声,孩子啼哭声,觥筹交错声,军伍操练声……人间百态之声。 庄国相国印! 杜如晦离开时候,留此印于董阿,助他坐镇后方。 此印一现,姜魇发出一声惨叫,直接寂灭无声,冥烛被原路撞回通天宫! 相印也黯淡下来。 姜魇是受创晕厥,还是彻底被消灭了? 这是非常重要的问题,关乎以后。 但此刻姜望无瑕多想,心神一动,足足三百条神魂匿蛇,已经钻入董阿的通天宫,重开神魂战场。 董阿的通天宫内,一颗大树支撑宫殿。 密密麻麻的黑蛇如蛀虫钻向大树,那颗大树忽然摇动起来,枝条挥舞成鞭,将所有匿蛇一一抽飞。 姜望直接切断与神魂匿蛇的联系,忍受着神魂之力的巨大损伤,放任神魂匿蛇自行在董阿通天宫里捣乱。 而在现实之中,猛然一个提膝,将董阿轰退稍许。 脱离钳制的瞬间,剑光骤然闪过,身如飘萍,不忘抗争,身不由己之剑! 董阿双臂齐刷刷被斩落,但很快又再次生出。 然而他面前,出现了两个姜望。一左一右,同样纵剑而来。 红妆镜之幻身。 董阿直接大张双臂,同时抓向两个姜望,因为有生生不息的神通,他根本不必防备要害,也不担心受伤,通天宫里闯入的那些黑蛇已经被镇压,只要故技重施,抓住姜望,再用神通耗死他即可。这是稳扎稳打,必胜之道。 左臂一抓,已经落空。 是幻象! 董阿心中刚转过这个念头,右边的姜望已经潇洒至极的一剑横过。 名士潦倒亦风流! 此乃名士潦倒之剑,潇洒凌厉。 董阿的右臂直接被斩断。 今夜他的手已经断了许多次,也如之前一般再次复生。速度没有最初那么快,但也在一息间就已完成。 生生不息的神通,简直是无解般可怕。等闲外楼修士,也无法轻易将他杀死。 但就在董阿的右臂复生之前,姜望已经整个人撞了上来,一剑横斩,切飞他双足,同时以左手将他的上半身直接按落地面! 董阿催动神通,一边去抓姜望,一边双腿已经生出。 有生生不息的神通在,哪怕被削成人棍,也只是短暂惨像。 近身搏杀正是他所求! 但是…… 姜望翻掌拍出一枚长钉,那长钉黑幽幽、暗沉沉。拍在董阿的左腿上,陷入血肉中。左腿已经在生生不息的身体作用下复生到一半,竟就戛然而止! 这是姜望以得自森海源界的燕枭之喙为原材料,请廉雀为他所制的长钉,一套六枚。 当初在森海源界,青七树亦然拥有强大的生命力,恢复能力惊人,但燕枭之喙一啄,他的恢复能力就全然失效,最后死在当场。 在燕巢瓜分收获的时候,姜望特意选择了燕枭之喙,就是为了董阿! 这一套长钉,名字就叫杀生。专门钉杀董阿的生生不息神通! 董阿的右手还在探来,就已经又被一剑斩断,紧接着一枚杀生钉便钉于其上。右手停止生长! 再是左手,再是右腿…… 姜望连续拍击,六枚杀生钉,分别钉住董阿的双手双腿,以及心口,最后一枚,钉住眉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章 人间天上各不同 云城里欢腾的气氛仍在继续。 凤花灯飘飞在夜空中,今夜本有一场雨,也被凌霄阁的修士驱散了。 姜安安抓着叶青雨的手,在市集里蹦蹦跳跳。 她今晚耍了凤花灯,在整个云城上空飘过,吃了许多好吃的,快乐得不得了。 “青雨姐姐,你看这个,这个!” 小安安指着路边摊位上的一枚玉珏,呈椭圆形,色作纯白,镂刻着祥云状花纹,实在精巧。 “好不好看?” 叶青雨认认真真地点头:“安安眼光很不错!” 姜安安咧嘴笑了,转过头,乖巧地对摊主道:“我能看看您这块玉吗?” 摊主是一位白发老妪,闻言笑眯眯地将玉珏递来:“当然可以啊,小美人。” 姜安安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捧着这块白玉,小声跟叶青雨说道:“姐姐,你说我哥戴玉好不好看?” 她声音极小,仿佛生怕谁听着了跟她抢似的。 叶青雨想了想,当初第一次在玉衡峰见到姜望的时候,他腰间好像是戴了玉的。后来再见,便没有看到了。 “好看的。”她说。 “那我买这个!”姜安安高兴起来。 看着她在松鼠匣里摸银两,叶青雨也跟着笑了:“这就是你给你哥哥买的新年礼物啊?” 姜安安一边数着银两,嘴里念念有词,一边使劲点头。 “那你给你哥哥买新年礼物的钱是哪儿来的呢?”叶青雨故意逗她。 “我哥给我的呀!”姜安安脆生生地答道,浑然不觉得拿哥哥的钱给哥哥买礼物有什么不对,还扭过头跟摊主讲价:“婆婆,我买这个,您能给我算便宜一点吗?” 叶青雨忍不住捂脸。这傻丫头,人家还没开始报价呢。 老妪笑得皱纹堆在一起:“给你最便宜!” 等到付了账,将玉珏拿到手中,小安安眼睛弯成了月牙。极其宝贝地把这块玉珏放进了松鼠匣,然后乖乖牵住叶青雨的手,美滋滋道:“青雨姐姐,咱们去找我哥!” 那柔软的小手,带来一种寒夜里的温暖。 在人来人往的市集里,叶青雨一低头,就看到了星星。闪闪发光,都在她眼中。 此时此刻,叶青雨太能够理解姜望对姜安安的爱。 谁能不爱姜安安呢? 她纯心如琉璃,眼中有星辰。 …… …… 照耀着云城的明月,今夜没有眷顾新安城。 乌云让明月羞愧,云下的斗兽仍在厮杀。 生与死本来就是永恒的分野。 董阿没有放弃过任何抵抗的机会。 哪怕只剩一只手,一条腿,他也在战斗。 哪怕是用头撞,用牙咬,他也在战斗。 尽力了。 他自问应该是尽力了。对得起自己的官位,对得起自己肩上的承担,对得起这一路走来,所有的选择。 在六枚杀生钉全部钉下,四肢都被斩断后,他终于不能够再动弹。 他被死死钉在地上,明白自己不再有机会。 他的反应很平淡。 没有恐惧,也没有绝望。 仿佛只是寒夜已深,仿佛他只是即将睡去……而他接受自己睡去的事实。 这一场发生在新安城大街上的战斗,董阿和姜望有意地控制战斗范围,甚至没有波及到长街两侧百姓人家。 他们在整个战斗过程中,也全程缄默。只在最开始的时候,彼此打了声招呼。 “老师,好久不见。” “是啊。很久了。” 只有这一句对话。 除了他们自己,大概没人能知道他们的心情。 在这场发生在新安城的战斗里,无论战况有多惨烈,无论伤势有多严重,交战的两人,连声痛哼都没有。 沉默相对……沉默厮杀。 沉默痛苦,沉默忍受。 这一对曾经的师徒,似乎有同样的坚韧,同样的固执。 就连此刻,董阿四肢都被斩断,生生不息的神通被杀生钉钉死,他也没有吭声。 他只是感受着从这六枚长钉上传来的阴冷气息,感受着体内神通种子一次次无能为力的尝试,感受着鲜血不受束缚地流失。 生命缓慢流逝的感觉,第一次如此清晰而具体。 他静静看着姜望,猜想这个学生,为了弄到这套长钉,付出了怎样的努力,经历了怎样的故事。 “看来我错过了很多啊……”他在心里想。 姜望跪压在董阿身上,禁锢他的行动,同时也在沉默地看着他。 在董阿那沉毅的眼睛里,姜望看不到任何情绪。 除了他不自觉跳动的眼皮,或者还能够说明,他并不是完全感受不到的疼痛。 这样就很好。 他能够感受到痛,哪怕只是在上……这样就很好。 姜望沉默地转回长剑,慢慢向董阿的脖颈移动。 这个过程很慢,但是没有停顿。 董阿的目光随着这柄剑移动,清楚的知道,死亡正在靠近。 坚定地靠近。 “此剑何名?”他张了张嘴,问道。 姜望将长剑横过,让他得以看到剑身上那“燕归巢”三字铭文。 “它名长相思。” 徘徊故城空作啼,四时已尽寒暑消! 剑名长相思,剑铭燕归巢。 此剑,此情,此心! 董阿收回了目光。 “我明白了。”他说。 那一瞬间他眼中有十分复杂的神色,但只是一闪即逝。 天空暗沉沉的。雨将下未下。 长相思慢慢靠近,终于横在董阿的脖颈上。 姜望看着他沉毅的眼睛,问道:“你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董阿笑了起来。 他那张不苟言笑的脸,笑起来竟然意外的放肆。 他狂妄地笑着:“小子,继续努力吧。你现在还没有资格,找我要解释。” 这是姜望第一次看到这个人笑。 也是最后一次。 长剑一拉而过,一颗人头就此斩落。 董阿的身体里,通天宫瓦解,三座内府接连崩溃……那一声声的闷响,像是爆竹声声,喜迎新春。 就连第二内府中那枚碧翠的神通种子,也消散了。 生机泯灭。 道历三九一八年除夕,于庄国首都新安城,斩首董阿。 轰隆隆! 闪电横空,雷声炸响。 暗暗沉沉的天空,酝酿了许久的骤雨终于落下。 姜望仍然保持着跪压董阿的姿势,一枚一枚,将杀生钉拔出,收好。 他的动作很慢,也很认真。 董阿死去了,董阿真正的死去了。 姜望仰头望向天空,漫天的雨珠,都在向他坠落。 这是道历三九一八年的除夕夜。 因为下着雨,因为雨太大,所以姜望无法分辨,自己有没有流泪! …… …… …… 【本来想就此结局,因为这是我非常想要定格的画面。 在良夜卷的开篇,姜望离开云城,走下登云阶,只留给世界一个背影。而安安在叶青雨的怀里,踏上云梯,走上天穹。 那时候我就想到了今天这一幕,一在云城,一在新安,一在欢笑,一在悲伤。这是姜望的选择,也是姜望的承担。 这一章我反复修改了很多遍,每一遍都很好,但是我想要最好。 最后就是呈现给大家看到的样子。 存稿的重要性就在于此,没有存稿,就只能断更调整了。 结局在此,也是非常不错的,情绪很饱满,也很符合我个人的美学。 但从整个谋篇布局来考虑,我枯坐一整天,有了更好的选择。 所以来,故事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一章 谁之天下 引戈城。 朔风鼓荡的天空,一个单薄的身影疾飞而来。 城楼上的人早已经发现了他的靠近。 祝唯我依然端坐,膝横薪尽枪,目不斜视。 倒是缉刑司大司首转过去,迎向来人。 “何事来此?”他的声音在面具下响起,有一种冰冷的回应。 黎剑秋的面容在夜幕下渐渐清晰,他直接飞上高楼,认认真真地行了一礼:“拜见大司首。” 又对祝唯我招呼:“见过祝师兄。” 祝唯我只竖手一拦,示意不必多礼。 黎剑秋早已习惯祝唯我的性格,倒也并不在意,从怀中取出一枚黑色方令,双手奉于缉刑司大司首身前:“杜相命我将此令送来,说您自然知道安排。” “嗯?” 大司首声音有些疑惑,伸出手来,去接这枚黑色方令:“没有说别的么?” 黎剑秋想了想:“只说军情紧急,让我尽快送到。” 黑色方令在此时被接到手中,刚刚与手掌相触,还没来得及细看,便只见它无声崩解,顷刻间化成一捧黑色碎屑,随风滑落! 大司首沉默了半晌,合起手掌,将最后一部分方令碎屑握在手心。 “杜相牺牲了。”他说。 黎剑秋愣在当场。 祝唯我则一把抓住薪尽枪,猛地自城楼上飞起。 声如枪鸣,锋锐绝伦:“我回新安!” 枪尖撩起一抹火焰,立刻覆盖全身。 像是一颗流星,划过庄国南境。 …… …… 锁龙关前。 庄军筑起的高台之上,正在与庄高羡商量战局的杜如晦忽然沉默。 庄高羡瞥了一眼,便看到他腰间,一枚小印正缓缓凝聚,生成。 庄国相印。 本应佩在坐镇新安城的副相董阿身上,助他稳固后方。现在重回杜如晦身上,只能说明一件事董阿已死。 在庄国都城坐镇的副相死了! 撇开情感的部分,仅从局势考虑。这也是一个糟糕得不能再糟糕的消息。 后方现在糜烂成什么样了?还有没有回头的余地? “杜师。你不能回去。”庄高羡说。 无法判断董阿是怎么死的,并不清楚新安城现在是什么局势很可能是一个陷阱,杜如晦若是动用神通回去,一旦被困在当场,现在的这场国战也就不用打了。 对庄军来说,身怀顶级神通的杜如晦,绝对是不可或缺的核心战力。 他的神通足够让他在大部分时间进退自如,但是有一个前提,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以杜如晦的智慧,当然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他只是说:“没有时间了!我们不能再等!” 这一场国战他们君臣筹谋多年,推演过无数种形势,自然也准备了许多后手。只是那些后手,大部分都需要时间来发动。 比如雍国那些各地赶来的勤王大军里,就有庄国的暗子,可以在大战正酣时暴起反戈。 比如像姚启这样对韩殷不满的雍国侯爷,未必没有机会再争取。至少在战事僵持或者占上风的的时候,有很大机会。 比如…… 但是现在,坐镇后方的董阿死了,他们就已经失去时间。时间不再站在他们这一边,而是眷顾了韩殷。 因为此时此刻,他们根本不知道新安城的现状。 杜如晦身具咫尺天涯的顶级神通,却也不敢贸然回去看一眼,他承系的责任太重大,不容在庄雍战场之外有半分冒险。 而副相身死的消息一旦传开,对庄队的士气打击,一定是毁灭性的。 如果凶手是雍国派去的强者,那他们一定会急着将此事公开。 庄军没有犹豫的时间。 杜如晦和庄高羡看得很清楚。 无论庄国境内发生了什么,哪怕出现了最糟糕的情况,是陌国、成国联手,攻占了新安城,突袭摧毁了庄国大军的后方,让新安城连消息都传不出来。 只要打下锁龙关,他们就还有战略空间。 三十万大军聚在一起,占据天命府,就地立国也不是不行。 打下锁龙关一直是他们坚定的战略目标。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更是已经成为了唯一的选择! 生死攸关的选择! 庄高羡的目光掠过战场,掠过杜如晦,皇甫端明,段离,贺拔刀。 此刻在这个战场上,三十万庄国大军里,只有他们知道新安城出事的消息,每个人的表情都很沉重,但没有一个人畏缩。 这是他的文武大臣,是他手中的剑,杀敌的刀。 那柄名为董阿的铁尺已经折断,但剩下的这些人,仍然会坚定地奔赴未来。奔赴一个冉冉升起、光芒万丈的时代。 “来吧。让我们忘掉所有准备,所有后手。” “让我们放弃所有幻想,所有希望。” “不去管水军胜负如何,不去管荆国能不能打破靖安。” “我们只有我们。” “庄国只有我们。” “锁龙关前,只有庄雍!” “这是我们庄国和雍国数百年的仇恨,这是我们庄国和雍国之间的生死战争。” “庄国和雍国,必有一国要亡于此战。而我相信,庄国绝不会灭亡!” 庄高羡一改那温吞的富贵闲人气质,整个人霸气恣意,张扬狂烈。 “杜如晦听令!” 杜如晦拜倒在前,此刻没有师生,只有君臣:“臣在!” “命你游走雍境,破坏各路关节,瘫痪雍地。若被阻截,则令你牵制尽可能多的神临雍侯!” “属下听令!”杜如晦站起身来,满身肃杀,脚步一踏,已经离去。 “皇甫端明听令!” “臣在!” “命你统领大军,发起强攻,给予雍军足够的压力。破关就在今晚,若有神临雍侯出关迎战,你须斩之!” 皇甫端明紧握关刀,洪声应道:“末将遵命!” 他就势一抹关刀,手掌鲜血涌出,当场立誓:“此战要么折刀于关前,要么立刀在城楼!” “段离、贺拔刀听令!” 段离、贺拔刀同时拜倒:“臣在!” “命你二人调动九江玄甲、白羽二军,尽可能阻击雍侯,须得不计死伤,为我与韩殷之间,扫清障碍!” 两人没有半点犹豫,齐声道:“末将遵命!愿为陛下奋死!” 庄高羡这才一展袍袖,转身直面那高耸的锁龙关,仿佛与雍国那位掌权数百年的君王对视。 “韩殷不是一直想找机会杀我吗?” “我就给他机会!” “让我们来看看。” “今日之域中,竟是谁之天下!” …… …… …… ps:昨天我说的结局,是豪杰卷的结局,不是整个赤心…… 的确有过很多次放弃的念头,但最后都无一例外地被热爱击溃了。 不会太监的。 存款还有,心气也还有。 实在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会提前跟大家说,不会不辞而别的。 我很有仪式感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二章 水与火 骤雨倾盆而下。 急促的雨声敲击得这个夜晚愈发冷漠。 以弱伐强须得奋尽全力,庄国没有资格保留。 所以现在整个新安城前所未有的虚弱,连维持基本治安的兵力都不足够。 发生在庄国首都街道上的这场战斗,过了长达一刻的时间,都没有人赶来。 大雨不停地撞击着长街,这沉重的控诉持续了很久,街道两侧的房间里,才有人战战兢兢地冒雨出来,观察情况。 自然也只能看到,一具被肢解成六个部分的尸体。 庄国副相,董阿的尸体。 姜望动手的时候,只是为了彻底杀死董阿,但却在事实上,造就了如此残忍的死状。 接到报案的士卒赶来封锁现场,在辨认出死者身份后险些晕厥。 那些事前被董阿驱散去休息的官员,陆陆续续都聚集到华阁,却许久都能没商量出一个方略来。 直到祝唯我身缠烈焰,从边境引戈城,破开雨幕飞来。 祝唯我大概从未把林正仁当做对手,自他那时候单舟直下望江城,林正仁闭而不战之后,这个名字就被他丢在了脑后。 他后来借枪给姜望,还传话林正仁若敢仗着修为欺人,以后见一次打一次,可谓是不屑到了极点。而林正仁也真就忍气吞声下来,从不正面相争。 但在林正仁心中,他真正在意的对手只有祝唯我一个。当然,现在恐怕还要加上那个夜闯林氏族地,戴山鬼面具的男人。 庄国此次倾国而战,几乎调动了所有能战之力,那些高层却独独留祝唯我在国内。 这份不言而喻的期待让林正仁深感紧迫,他非常明白在庄国高层的心中,祝唯我的分量已经超出所有年轻天才,俨然是被当做未来核心了。 但紧迫只是紧迫,他林正仁从来不会放弃。 这次庄雍大战就是一个好机会,祝唯我当然是被寄予了期待,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被庄国高层当成“退路”、“未来种子”。然而这也注定其人在庄雍战场上无所建树。 在这场十分关键的大战中,他若是能够表现亮眼,摘取足够的功勋,未尝不能后来居上。 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林正仁才决不允许任何人影响自己的行动。 带着人在雍国岭北府四处扫荡,驱赶民众去锁龙关前,这种事情并不复杂,只要心狠即可。而他完成得非常出色。 此时林正仁停在空中,对着一名匆匆赶至的红面老者行礼。 “祭酒大人突然来此,可是有什么紧急军情宣告?” 这红面老者乃是国道院祭酒章任。 国道院院长向来是国相兼任,但国相是没有多余的精力来管理国道院具体事务的。实际上的国院院长,其实是祭酒。 对于章任,林正仁自是十分熟悉了。 被驱赶的雍国百姓在脚下排成一条长龙,不停往前。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人高举火把。庄国方面自然不会为这些被驱赶的百姓提供悬明灯。 他们的落脚点是宜阳府锁龙关前。 只是现在看来,恐怕不太来得及了,形势变化得太快,太剧烈。 章任低头看了一眼,忽然问道:“林正仁,你以为驱赶这些普通民众,要如何才能发挥作用?” 林正仁一时摸不准他的想法,谨慎答道:“大人们发下来的物资,不就已经说明了想法吗?” 章任不动声色:“你且说说。” 祭酒的问题不能不答,林正仁想了想,还是如实说道:“我看后军准备了许多断纹符,可见上面已有想法。到时候驱逐这些雍国民众攻城,让他们手持断纹符往前,破坏一道阵纹即可退回免死。韩殷如果下令斩杀他们,必然失去民心,如果不管他们,则锁龙关大阵必破。” 章任叹了口气:“用此法攻城,就算得胜,恐怕也民心难服。” “祭酒大人说得是。”林正仁很谨慎地斟酌着语气:“不过现在恐怕管不了那许多,眼下胜利最重要。至于民心这种东西,最易愚弄,可以慢慢调养。” 章任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是个人才。” 林正仁虽然与章任接触过不少次,但这等人物,总是不露喜恶,骨子里的真实性格难以琢磨,林正仁自己也没有把握,无法判断自己的回答会不会让章任满意, 因而只是谦虚道:“祭酒大人过奖了。” “是有个任务交付你。”章任轻轻将这个话题揭开,好像真只是随口问问,转道:“新安城那边出了一些变故,具体什么变故我还不清楚,因此要选几个机灵点的国院弟子回去看看,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回报。” 他看着林正仁:“我看你就很聪明,非常适合这个任务。” 林正仁脸上无悲无喜,叫人无法分辨他的真实情绪。 闻言只是拱手一礼:“承蒙祭酒大人看得起,正仁自当领命。只是岭北府的这档子事情” “这你无须担心,我自会找人接手。”章任拍拍他的肩膀:“你办好这件事便行。” “学生遵命。”林正仁躬身领命而去,一转身,眸中闪现一抹狠色。 新安城发生变故? 国相都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却叫我去? 这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啊 他在心里冷笑,但面上没有表现出半分。 因为面对国院祭酒,他并没有拒绝的权利。 林正仁从来是一个非常清醒的人。在他自己的判断体系里,不能冒的险绝对不冒,不该做的事情绝对不做。 甚至于对章任的不满,都被他很快抛到脑后,转而只留下更重要的信息和判断章任大概是祭酒当久了,忘了世间的残酷,如今可能更看重心性仁厚的人。如果以后再与他接触,就要调整表现了。 想着方方面面的事情,林正仁还是踏上了回转庄国的路。 从岭北府返回新安城,一路上全都是庄国大军的控扼范围,大可放肆疾飞。 就算只是为了做个样子,他也不能太拖延,让那些同样接到命令的师兄弟跑到前面去。 临近华林郡的时候,林正仁才缓慢下来,极其谨慎的观察情况。 让他意外的是,华林郡非常安宁,毫无动荡。 预想中的危险并未发生。 这种疑惑,一直延续到他踏进新安城。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三章 魔?魇? 姜望在骤雨里疾飞。 轰隆隆。 天空电闪雷鸣。 雨点击打着他的身体,雷光偶然映照他面无表情的脸。 他的全身都被冷雨淋透,甚至没有想到用道元来抵御。他心事重重。 天地漆黑,四野黯黯。 在这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他感受到一种冰冷的孤独。 杀死董阿,他应该是畅快的。 尤其董阿作为庄国副相,是庄国坐镇后方的核心人物,一旦被刺身亡,很可能影响到整个庄雍国战。 届时庄高羡、杜如晦、皇甫端明他们,说不定都要死! 可同时,奋战在雍国战场的那三十万庄人,大概也没有多少能活着回来。 姜望的心里很矛盾。 而且他也并不畅快。 董阿是他唯一承认过的老师,从生疏、敬畏,到交付信任。 他非常坚定地要杀死董阿,最后也的确亲手将其杀死。 但并没有很畅快。 前方是雨,后方是雨,心头空空。 在疾风骤雨中穿行,整个天地仿佛只有雨声,连心跳也被淹没。 此刻他无比的想念姜安安。在他游离于整个世界之外的时候,姜安安成为他唯一联系现世的存在。 “哈哈哈哈哈……你现在还没有资格,找我要解释!” 董阿的狂笑声,仿佛仍然响在耳边。 “哈哈哈哈哈……” 不对……不对! 它好像真的在响。 那笑声好像真的在继续。 那笑声响在心底! 姜望悚然一惊,回顾自身异常,第一时间想到姜魇。他一直提防,一直警惕的姜魇。 可通天宫内,那支冥烛如此平静。而且在与董阿搏杀时,他亲眼所见,姜魇与董阿所佩的相国印两败俱伤。 当时姜魇已经被打得声息全无,不应该能恢复得这么快才对。 姜望铺开神魂花海,将冥烛覆盖,又召出神魂匿蛇蛇群,游在花海里。如若姜魇有什么异动,他也不惜在此刻与之撕破脸皮,抵定生死。 “哈哈哈哈哈……” 冥烛毫无动静。 但董阿的声音还在。 为什么都已经死了,还能听到他的声音! 为什么……阴魂不散! 姜望停在大雨滂沱的高空,眼睛里不知何时,已经布满血丝。 “董阿!” 他大喊起来。 “董阿!你给我出来!” “我要杀你!我要杀你!” “我要杀了你!” “我要再杀你一次!” 声音在雨夜传不出多远,很快就被雨声所阻截。 “哈哈哈哈哈……”董阿的狂笑又一次响起。 董阿……董阿…… 你在哪? 缠星之蟒少见地游离星河道旋,在通天宫内四处穿梭。道脉真灵寻找通天宫里的异常。 董阿……藏在哪里? 神魂跃入第一内府,成百上千条匿蛇在各个房间中穿梭。 找不到……找不到…… 董阿仍在狂笑。 他那该死的笑声,仍然在继续! “啊!” 姜望抱着脑袋,头疼欲裂。 他在空中翻滚。 “董阿!!!” 姜望睁开那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滂沱大雨中,忽然看到一个人影出现。 他身穿黑色腾龙道袍,面容沉毅,留有短须。 他说,“道证死斗,开始!” “啊!” 姜望一拳打过去,那身影竟然幻灭,拳头只接触到雨水。雨水冰凉。 头痛…… 头痛得要死。 姜望攥紧了拳头,指甲嵌入肉中。 他猛地一回头! 面容沉毅的中年人,又出现在面前。端坐半空:“以后在我面前,可以自称弟子。” “去死!” 姜望并指鼓荡剑气横过:“拿你当老师,是我一生中最后悔的事!” 锋锐剑气将沉沉雨幕割开,也无法迎来光亮。那身影,却又破碎了。 姜望,你要冷静。姜望,你要冷静! 姜望强忍着剧痛和仇恨,用最后的理智呼喊自己。不断地呼喊自己。 但董阿的身影,又出现在他面前。 伸出食指,指尖凝出一根碧色尖刺,随口教导道:“丙等中品道术吞毒刺。这门道术很实用,可以用到中阶。” “用到你棺材里去!”姜望飞撞上前,怒吼着一记提膝。 那身影崩碎成一团黑影,如水般流动。 在空中转了几转,又忽然扭动起来,化成一个乌发老者。 是杜如晦! 杜如晦静静地看着他:“你不是想杀我吗?来!” 不对劲……不对劲…… 心中隐隐的理智在告诉姜望,这一切很不妙。有哪里不对劲。 但看到杜如晦那张惺惺作态的、可恨的脸,姜望还是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拳打、脚踢、膝撞、肘击……那张脸又碎去了,只有仍在继续的大雨。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姜望艰难地思考着。 而大将军现身。 皇甫端明身披重甲,手提关刀,出现在他眼中:“区区一城百姓,死就死了,某家一生征战,所害性命何止这些?你能如何!” “嗬!嗬……嗬!”姜望喘息着,辛苦地喘息着:“我会杀你,我早晚会杀你!” 面前的皇甫端明一转,又变成了龙袍加身的庄高羡,只见他负手而立,尊贵霸气:“庄国这三千里山河,皆为朕所有。庄境数万万百姓,皆为朕所治。舍小而全大,如何不舍?你又算什么东西,敢对朕指手画脚?” “庄国山河是庄国百姓所共有,非你独享!” 姜望摇摇晃晃在半空站定,猛地往前冲去:“任何一个人,性命都是自有,谁许你舍!” 而黑影化成的庄高羡,这次竟然不躲不避,直直地对撞而来! 与姜望交融到一起! “恨啊!” “恨啊!” 姜望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这样说。 在一种彻骨的冰冷中,他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在枫林死域,恨意第一次压过道德,所以有了望江城之行,强讨朽木决。 恨意压过理智,所以他才会在除夕之夜离开云国,冒奇险来庄国火中取栗,斩首董阿。 原来在不知不觉,他早已被恨意侵蚀! 那黑影撞进身体,姜望眼睛翻白,整个人从高空直直坠落! 在失去意识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想到 如果这才是自己的心魔,那姜魇……算是什么? …… 同样的雨夜里。 新安城的南方,一个身缠烈焰的身影如流星划过雨幕。 新安城的北方,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年,抱着头跌落高空。 而在更北处,在这场骤雨未能覆盖到的地方,是林正仁疾飞的身影。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四章 社稷之重 相对于其它国家的都城,新安城并不宏伟。 别说和雍国国都相比,就连陌国的首都定武城也比不上。 当初庄国太祖庄承乾在华林郡立都的时候,国家还一穷二白。 几代经营之后,慢慢攒了些家底,陆陆续续有所修葺扩建。可这都城,总也脱不去那股子小家子气。 是有大臣提议将此城推倒重建,但是被杜如晦阻止。 杜如晦谏曰:“山河之固,社稷之重,在人不在地,在君不在城。” 庄高羡欣然纳之,并表示国家一日不强,都城不加一砖。 当林正仁满心谨慎的来到这座城市之前,看到的,是一个锋利张扬的身影,横枪坐于城楼上。像一尊门神,驻守新安。 昨夜的暴雨已经过去,此时朝阳初升。 阳光从漫长的夜晚里挣脱出来,照得祝唯我如此明亮。 他一人横枪于此,是表示自己坐镇此城,让国人安心。 无论什么对手,无论什么敌人,在他的薪尽枪折断之前,都不可能迈进新安城一步。 林正仁眯了眯眼睛。 太刺眼了。他想。 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当看到祝唯我横枪在城楼的此刻,他心中的谨慎不安,已经消散了。 现在的新安城很安全。祝唯我就是能带给人这样的感觉。 “祝师兄!”他不卑不亢地打了个招呼。 祝唯我只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 林正仁的表情很平静,他从来知道祝唯我瞧不上自己。 “奉祭酒大人之命,我从前线战场回来,调查都城现状。” 他仍然与祝唯我解释了一句,才对昂首挺胸守在城门前的卫兵们说道:“董相遇害的地方在哪里?带我去看看现场情况。” 战斗发生的长街已经彻底被封锁起来,所有的线索都尽可能得到保留。因为庄国现在最强的那些人并不在国都,而堂堂副相之死,是一定要有个结果的,所以只能封存现场,等待那些大人物归来。 长街两侧的人家,在封锁解除之前,只能从后门进出。 董阿的头颅和四肢都被斩下,尸体仍然留在长街,没有被移动过。 一起回到新安城的两个师弟,都脸色发白。 林正仁面无表情,仔细查验了董阿的尸体细节。 包括储物匣在内的一应物品都没有被人动过,两界尺就横在他的断手边。 躯干上正心口的位置,放着一枚青色玉珏,并不很名贵。 四肢与头颅的切口非常平滑,凶器是一柄剑,非常锋利的剑,斩下一名神通内府修士的躯体,却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力。 被斩断的四肢和头颅上,都有细长的小口,应该是针状法器所致,但又比一般的针要粗…… 林正仁观察得非常认真,甚至把董阿的头发丝都检查了好几遍,然后才起身,察看整个战斗环境。 昨夜的骤雨冲刷走了许多痕迹,但有些痕迹是无法被大雨洗刷的。 比如碎裂的地砖,比如各种道术留下的痕迹…… 林正仁弯下腰,捡起脚边一团失去光色的物品,手指搓了搓,确认那是一截腐木。 “你们先回去给祭酒传信。”他转身对两名师弟吩咐道:“董相被杀,凶手只有一人,现已逃遁。新安城现在有祝唯我师兄坐镇,已经安全。后方无忧,请他们在前线放心战斗。” 军情紧急,此行又是以祝唯我为主,两名国院的师弟得到吩咐,便急匆匆飞去前线。 林正仁很有耐心,又从街头到街尾,来回走了四遍,确定自己没有漏过任何一个细节。 最后他走上城楼,走到了祝唯我旁边。 “祝师兄。”他招呼道。 祝唯我转过头来看着他,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我仔细观察了董相的尸体。发现他被斩断的四肢和头颅上,都有细长的小口,是针状法器所致。我推测那种法器的效果,应该是刚好能克制董相的生生不息神通。” 林正仁早已打好腹稿,慢慢说道:“这足以说明,凶手完全就是冲着董相来的,非常熟悉董相,且针对性地做了准备。” 祝唯我仍旧没有说话。 “从现场的战斗痕迹来看,我发现交战双方都有意识地控制了范围,没有波及两侧百姓住户。”林正仁继续说道:“董相是国家副相,维护百姓理所应当,凶手又是因为什么?” “我猜凶手,应该也是庄国人。至少曾经是庄国人。”他分析到这里,还顺便开了个玩笑:“也或者,凶手是个大好人。” 祝唯我显然对他的幽默并无兴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淡淡道:“说点我不知道的。” 在林正仁之前,祝唯我必然也已经察看过董阿的死亡现场,他林正仁能看到的细节,祝唯我也不会错过。 对于祝唯我的不耐烦,林正仁并没有生气。 只是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林家满门被灭的事情,不知师兄你听说过没有?” 祝唯我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与此事有关?” “那人亦是一位神通内府修士,的确有杀死董相的可能。而且……” 林正仁说道:“有件事情可能当时大家都忽略了,或者说没太在意,我自己也是如此。那人闯进望江城道院,强讨了道院院长的一门道术,名为朽木决!” 祝唯我几乎是瞬间就联系起现场:“你确定是同一门道术?” “威力更强许多,但确定是同出一源无疑。那种力量……我十分熟悉。” 说到这里林正仁也颇为懊恼,当时为何没有提起对朽木决的注意,能被一位神通内府修士看中的道术,岂会简单?一定有望江城道院院长未能发掘出来的潜力! 他继续道:“国院的傅抱松也修了此术,当能确定这件事。” 祝唯我的声音明显认真起来:“所以你对这个人有什么了解?” “我当时很奇怪,那人不知为何,好像极恨我的弟弟正礼,定要置他于死地。而且,还特意选择了将他淹死的方式。这让我想起来,当初有一个枫林城道院弟子,借了师兄你的薪尽枪,来我林氏族地堵门。” 祝唯我面无表情,但他周边的空气,已经变得灼热。 林正仁心如平湖,丝毫不被祝唯我的态度所影响,依然用自己特有的节奏,慢慢说道:“我的弟弟林正礼,只是一个小城的纨绔。他跟德高望重的董相,能有什么共同的联系呢?我只想得到一点,一个人,就是那个叫姜望的年轻修士。” “或许当时枫林城域里的所有人,并未死绝。那个叫姜望的,回来了……” “只是……” 林正仁一脸疑惑:“如果那个人是姜望,他为什么要杀董相呢?董相当时不是他的老师吗?难道当初枫林城域的那件事……” 他说到这里就停住。 说到这里就够了。 过犹不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万里星河夜,无边明月光 宜阳府,锁龙关。 高台之上,文武众臣各自领命而去。 在茫茫无边的夜色里,庄高羡升空而起,身涌清光,目如神灵。 高踞苍穹,俯瞰大地。 其声恢弘,震动战场。 “韩殷!恰逢佳节,正是良辰。三军会战,天地交鸣。你为雍主,我为庄君。何不战于苍穹,以为三军鼓!来贺新春!” 庄国大军齐齐喝彩:“韩殷!前来受死!” 洪声震荡寒夜。 锁龙关上,一个魁梧的身影脚踏金龙虚影而起,龙吟动天,威武煊赫。 “昔者逆贼庄承乾,祁昌山脉泣血求饶,朕才饶他狗命。今日除夕良夜,又有高羡小儿来为朕贺,朕不胜欢欣!” 韩殷的声音威严浑厚,滚滚如雷:“汝心意,朕受之!汝头颅,朕取之!” 锁龙关上,众兵将士气陡起,齐声呼喊:“杀!” 面对庄高羡的邀战,韩殷没有犹豫。 他一生经历无数战争,非常清楚现在的形势。雍国现在的局势看似稳固,实则已经来到了生死存亡关头。 庄国并不足够吞并雍国,洛国也只是跳梁小丑,但荆国赤马卫的出现,意义截然不同。荆国是天下强国,雍国就是在与荆国的争锋中被打落,后来更是连争锋的资格都不再有,无论承不承认,雍民都很难摆脱对荆国的畏惧心理。 所以他才会让国相齐茂贤亲自坐镇靖安府,因为那里是国内一切信心不稳的根源。 但这并不足够。 雍国这么多年来不是没有进取之心,然而一直被荆国围追堵截,打压得难以翻身。年前他授意国主韩煦牵头发起四方会谈,联合庄国、洛国,于不赎城定下不征之约,就是为了安定国家西南边局势,把精力集中在防备荆国的同时,向西北拓取。 所谓不征之约,当然只是权宜之约。没有什么盟约,能够真正止戈。能挡兵锋的,只有兵锋。 但他万万没想到,最后撕毁这份协约的,竟然不是他,而是庄高羡。 竟然是庄、洛联手,先一步向雍国发起挑战! 在这样的时刻,他必须要稳定人心,才能镇住局势。 必须要裸的展现力量,才能让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按捺住贪婪,才能让本阵将士提振信心。 毕竟此时此刻,锁龙关被围,澜河水府遇险,荆国赤马卫叩关……人心实在惶惶。 这也是他第一时间亲自赶来锁龙关,亲身阻敌的原因。 若非如此,很难说国内那些强者公侯,会不会生出别样想法。 也正因为这样,面对庄高羡的邀战,他一丁点的迟疑都不能有。 相反,他需要极致自信,极致张扬。要展现无敌之气势。 不是不需要谨慎,而是敌方兵临城下,已经容不得谨慎! 当然,对付庄高羡,他自然有绝对信心。 哪怕明知对方是想拖住他,他也欣然而往。 对方只是刚刚登临洞真,他却已经成就真人数百年,断无不胜之理。庄高羡最多就是牵制住他,然后利用大军优势破城。但雍国一公八侯,九位神临!庄国却有几位? 顶级战力上占据的绝对优势,足以帮助雍国稳守锁龙关。一待国内各路大军围来,顷刻便要将庄国这三十万军队留下。 而且,庄高羡真能牵制住他么? 韩殷不信! 对手脚踏金龙虚影而来,风光煊赫。 庄高羡候在高空,目光冷冽,口吐洪声:“篡国小人,竟敢称朕吗?” 庄国太祖庄承乾曾经跪地求饶什么的,自然是虚言。庄承乾当初如果败了,就算求饶求得花样百出,韩殷也绝不会放过他。正是他在韩殷面前牢牢守住了祁昌山脉,才有了庄国的这一份基业。 只是此时韩殷仗着自己活得久,辈分高,肆意编排当年之事,倒也没人能反驳他,谁叫庄承乾已经埋骨多年——正好以此打击庄军士气。 庄高羡怎肯示弱? 因而立即回应道:“遥想当年雍明帝韩周,真乃一代雄主!又东宫贤明,后继有人。谁料一夜之间,韩周身死,东宫遇害,雍国霸业成空,一衰再弱,韩殷,你真以为没人记得当年故事吗?” “你!”他戟指韩殷:“伙同荆国,暗害韩周。谋杀太子,挑拨三王争位,闹得天下不宁。待国家动荡,自己再跳出来争权夺利,伪饰宽仁。一面劝三位皇侄休战,一面却突然出兵,将他们一一击破,亲手斩于阵中!真乃无耻匹夫,人伦败类!” “黄口小儿!”韩殷踏龙而上,一巴掌拍来,霸气冲天:“当年你娘都还在娘肚子里,你得了什么失心疯!也敢妄言当年!” 所谓洞真,贵在“真”字。 神临境古称不朽,只是肉身死前不坏的伪不朽,真人即是返本归元,看到真不朽,由假不朽向真不朽迈进,是为洞真! 韩殷这一巴掌拍来,空中凝聚出一个巨大的巴掌印,且越来越大,自下而上,仿佛要掀翻天穹。 整个夜空都被震荡。茫茫黑云,被这一巴掌拍散,显出万里星河夜,无边明月光! 在夜空之前的庄高羡,却岿然不动。 那巴掌直接扇过他,却已经扇“过”了他,于他没有半分影响。万里层云在他身后被驱散,星光月光在他的身后清晰照彻。 他洪声未歇:“韩殷!你兄长十几位皇子皇女,没有一个存活。何耶?” “可怜韩周,一代雄主,亲手将雍国推上巅峰,雄视西境,最后竟然落得个绝嗣的下场,只因为有你这么个卑鄙无耻的废物弟弟!” “你弑兄杀侄,方才得位。自掌权以来,可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功业?雍国可拓土一分?你当年到底是击退了荆国,还是与荆国达成了交易,用雍明帝之死、以及巨额财富,买得荆国退兵?你欺天下无人知吗?” 庄高羡向天边一拱手:“本朝太祖,察觉你狼子野心,受雍明帝遗命,为保全雍明帝血脉,于祁昌山脉血战。虽则未能功成,却也赤心可鉴!你这无耻恶徒,无能鼠辈,有何面目,敢来污他声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战方酣 庄高羡这番话里半真半假。当年雍明帝之死,未必没有疑点。太子之死,则定是属于阴谋。至于谋杀太子的,是太子的弟弟们,还是他的叔叔韩殷,就很难说清了。 但至少有一点,雍明帝战死的时候,庄承乾还在庄地镇守,根本没可能得到什么遗命。而且韩殷是的的确确挽狂澜于既倒,在荆国的攻势下,守住了国土不失。不存在什么用巨额财富才买得荆国退兵的事情。荆国如能并吞雍国,给再多的财富资源,也不会放弃。 这些年来,雍国的确是国势渐衰,但最主要还是因为荆国的全方位打压,而非韩殷无能。 趁着雍明帝身死,立刻裂土立国的庄承乾,在庄高羡嘴里,成为了当年最大、甚至是唯一的忠臣。为保全雍明帝血脉,血战祁昌山脉。这是何等感人。 这一番惊天“秘闻”,在庄高羡嘴里说出来,简直令听者震惊,闻者跳脚。 “为君者,当诚心正意,礼天敬民!” 韩殷一挥袍袖,身周九条金龙虚影盘旋:“庄氏小人,窃据雍土,妄自称国,已是人所共弃!今陛见雍天子,不思匍匐求恕,竟搬动口舌乎?” 在这种话题上纠缠,于他没有半分好处。因为无论怎么掩饰,他都是从侄子手里抢得的皇位,得国不正。 因而直接把这些话归类为屁话,面斥庄高羡搬弄口舌,不配为君。 更是轰出拳头,摇动天地。 霎时间漫天星光摇落,密密光雨,洒了庄高羡满身。 天穹震荡,似乎遥远星河都被搅动! “你之三寸滑舌,能破我锁龙关否?能保你蝼蚁命否!” 韩殷迫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身后,一齐碾压。 “理屈词也穷,拳衰力也弱。”庄高羡洒然一笑,迎着漫天光雨往前:“韩殷……你老了!” …… …… 雍国顺安府,府治宁远城。 乌发老人从虚空踏出。 “庄国杜如晦,拜访贵地!” 拳绕乌光,一拳轰落。 宁远城护城大阵应急之下弹出光幕,隐隐摇颤。 而自正南方,一道强横的气息正急速赶来。 杜如晦根本不多做尝试,脚步一转,已经出现在雍国南乡府。这次却不是在府治,而是在一座小县城前。 当空一脚踏下,属于顶级神临强者的力量毫无保留倾泻,只一击,便将此城县衙轰平。该县城的县令根本来不及反应,就惨死在垮塌的县衙里。 自南方和东方,同时有强者气息迫近,速度非常惊人。 杜如晦面无表情,脚步再一转,已出现在雍国东部的富春府。 这一次连个县城都不是,只是一处村镇。杜如晦毫无悲悯,直接一挥袍袖,掀起炙烈火海。自己再转脚步,在一片骤起的哀嚎声中,从火海上空离开。 他不会让自己的行动有任何规律可循,也根本没有明确的目标,因为那是取死之道。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出现在哪里,只在雍国的范围内,任由神通随机降临。而无论出现在哪里,无论面对的是什么,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他只身游走雍国腹地,正是以千千万万雍国百姓为质,逼得雍国派出大量强者围杀,以此牵制雍国方面的顶级战力。 而截止到现在,已经有足足四位雍侯,参与了对他的围堵。他转移得越来越快,出手的机会越来越少,往往刚一出现,马上就要离开。 他至今还没有与任何一位雍侯交过手,看起来好似闲庭胜步,但自家人知自家事,一旦咫尺天涯被限制住,在四位神临强者的围攻之下,他很可能第一个陨落。 已经好几次有雍侯追上了他的背影,形势从未安稳。他其实是在悬崖边行走,处于极端危险的边缘。 但他非常冷静,面上无悲无喜。他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 庄国的每个人,只要都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足以战胜雍国!对此他坚信不疑。 牵制了雍国四位神临战力,他已经完成了他的战略目的,接下来唯一要做的,就是怎样让这场追逐战延续更久,拖延自己败亡的时间,把结局交给庄国的其他人书写。 …… 杜如晦为相,皇甫端明为将,配合已经有很多年。 对庄国大将军皇甫端明来说,此时此刻,他没有任何需要考虑的事情。杀死对手,或者被对手杀死,仅此而已。 哪怕他独自面对的是两位雍侯。 哪怕他身上甲胄已经碎裂多处,鲜血染红战袍。 他是坚定不移的主战派。面对频开边衅的雍国,忍气吞声那么多年,他只恨自己关刀不够快,拳头不够硬。 将乃三军之胆,他不会泄了半分胆气。 关乎庄国接下来百年国运的一战,就在此刻。 他决不允许自己对死亡有半分畏惧! 为将者一生的荣耀光辉,都在此刻了。 他提着他的关刀,明明伤重,明明力弱,却偏偏连连先攻,倒似是他占上风! …… 九江玄甲主将段离身披重甲,双持一对铁锏,正面迎战雍国承德侯李应。 李应是雍国资格较老的一位侯爷,年轻的时候甚至参与过平定三王之乱,在军中极具威望。他也不似怀乡侯姚启那样,近些年被雍庭多次敲打,心怀怨怼。 在战斗中毫无保留,杀得段离左支右绌。若不是还有个白羽军主将贺拔刀化作一线刀光,绕身疾走。早就斩段离于阵前。 两位强军主将,都是顶级外楼强者,但在他李应面前,依然不够看。取胜只是时间问题。 尽管雍国的第一神临英国公北宫玉被牵制在澜河水府,国相齐茂贤被荆国赤马卫绊在靖安府。 但在这场与庄国的大战里,雍国方面的顶级强者,还是占据了绝对上风。 雍国有一公八侯,足足九位神临强者,整个庄国也只有杜如晦和皇甫端明两位神临。 当韩殷亲自站出来战斗,雍国的底蕴全部展现出来,裸地张扬实力。锁龙关前的这场大战,似乎没有太多悬念。 庄雍之间,胜负没有悬念,就是韩殷想要传达的信息。 纵观整个战局,如今庄国唯一的优势,反倒是在大军。 不同于庄国的早有准备,暗中集结许久,大军一日破境。 雍国方面承平日久,除了在与荆国的冲突中频频吃亏外,大部分时间都是欺压左右邻居的,安享太平。此次骤然应战,天下勤王,却也没办法那么快集于关前。 庄国的两只强军,九江玄甲和白羽军,没有组成军阵,参与到顶级战力的厮杀中。而是汇入三十万大军的浪潮里,一波又一波地涌向关城。 庄军统帅的意志很明确不惜用人命堆,也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堆出一个破关而入。 隳名城,杀豪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七章 残阳如血 残阳如血。 锁龙关前大战方酣。 这场战斗,已经持续了一整个黑夜又一个白天。 最应令人瞩目的战斗,发生在高空。 两位当世真人生死搏杀。 当然,很多人大概什么都看不到。 高空像是点燃了两颗太阳,耀眼灿烂。而更远处沉在西山的真正太阳,在此时也被掩盖光辉,显得有些黯淡。 韩殷身缠金色龙影,举手投足之间,张扬霸烈。 相对年轻的庄高羡,倒内敛得多,并无什么煊赫光影,但牢牢抵住了韩殷的攻势。 藏在深宫多年低调不出的庄高羡,一朝破关,便已成就洞真。这让韩殷杀意炙烈。 这一年来,他一直想要找机会强杀庄高羡,不给他继续成长的时间。但庄高羡从来谨慎小心,迄今为止,只在庄陌前线出过一次手,昭示了洞真实力便又隐去。 没想到第二次出手,就已经是在庄雍战场上。 韩殷更没有想到的是,庄高羡完全不似初入洞真,真实实力强横无匹。饶是他自负生平,大战一日夜,竟也未能将其拿下! 他自问九龙霸典已经修至绝巅,不输兄长韩周当年,想来杀一个庄高羡应是手到擒来。但没想到,虽然全程的确是压着庄高羡在打,却怎么也无法将其杀死。对方的韧性恐怖非常,仿佛能够永远坚持下去。 而放眼整个战场,庄国人的韧性,又何止体现在国主庄高羡身上? 段离与贺拔刀打得星光圣楼都崩溃了,却还在战斗。 皇甫端明关刀已折,头皮都被削去了一截,形容狼狈,手持断刀,却仍在厮杀! 这一日夜,庄国大军丢了多少条性命在关城下,但发起的攻势仍如最初一样猛烈。 “庄国人不能白死!” 陈石开以血书就的一句话,成为了每一个庄军将士心中的刻痕。 操纵着这些军民情绪,自诩河伯能治水的杜如晦,也已经断去了一臂。这是在先前的追逐中,他为了摆脱雍国威宁侯的纠缠,所付出的代价。 他的神通种子早已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拥有咫尺天涯神通,只身转战千万里绝非虚言。 但这一次雍国足足有四位侯爷在追击围堵。能够晋入神临,谁是易与?层出不穷的秘法禁术。不断压缩着他的腾挪空间。 他如果一开始就往雍境外逃窜,那么没人能追得上他。但他选择了在雍境牵制雍国顶级战力,反过来,也就同样被牵制住。 雍国方面出动四位雍侯追击围堵他,也未尝不是认为,杀死他杜如晦,比锁龙关前一场大胜更为重要。 四位雍侯在追击杜如晦,不给他机会破坏雍国腹地的同时,也耗费巨大精力、十分默契地封死杜如晦逃离雍境的可能。 这才是杜如晦能够支持到现在的最主要原因。 他已经很久没有机会再施行破坏了,每到一地,拳都来不及出,立刻又要转去下一地。 现在看来,被彻底围住杀死,只是时间问题。 包括杜如晦自己和追击他的四位雍侯,每个人都很清楚,杜如晦的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可时间,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问题! 每次以为那个时间已经到来,杜如晦偏偏又能挣出一丝空隙,再纠缠下去! “奋戈侯。”短暂交错的瞬间,四位雍侯中资历最深的威宁侯传来一道灵识:“杜如晦已经跑不掉了,你先去锁龙关参与守城,务必保证全方位大胜,一举打疼他们!” 奋戈侯二话不说,折身便飞远。在参与围堵追击的这四位雍侯中,他最不擅长围困,而向来以暴烈的杀力闻名。 但现在杜如晦的状态,已经不需要他参与围攻了。杜如晦只要再被缠上一次,必然会被杀死,有他无他,已经没有什么差别。 而他这样的顶级战力投入锁龙关战场,却是在某种程度上,能够影响战争走向的! 感应到奋戈侯的离去,杜如晦压力骤减,但心中并无半点轻松。 此次伐雍之战,是他和庄高羡共同主导的战争,筹谋多年,准备了诸多后手,本是极有把握。 但韩殷不减当年风采,突然出关,独身冒险前来,牢牢镇住锁龙关,此是其一。 坐镇后方的副相董阿突然身死,此是其二。 在茫然不知后方事的情况下,他们只能冒险,提前引发决战。战局胜负就此已经走向了不可知的方向。 事已至此,也唯有奋力一搏。 但拖住四位神临强者一日夜,他已经是竭尽全力,拼了这条老命,也实在无法做到更多。 他非常清楚奋戈侯的离去代表着什么。 但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完全无能为力了! 甚至越到此时,他越不能冲动,因为他本就一直行走在悬崖边缘,一个不留神就要坠落深渊。他现在若是战死,那参与锁龙关大战的,可就又多三位神临雍侯……那就直接断绝胜望。 所以他更要谨慎,将这三位雍侯拖住更长时间,等待……锁龙关前的变化发生。 …… …… 在绝望边缘奋力挣扎的,非止于杜如晦。 段离扯掉了身上挂着的残破甲叶,手里的铁锏已经只剩一只,正面硬扛攻势的他,素以体魄强大、防御惊人著称,但在神临强者李应的进攻下,却早已摇摇欲坠。 四座星光圣楼被生生打碎,他几乎已经确定了无望神临。 专注于进攻的贺拔刀,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只剩一座呼应杀伐的白虎圣楼,还在遥远星穹坚守,其余三座,早已碎成星光,还归宇宙。 庄国自国主以下,所有人都在期待胜利,所有人都在拼命。 但胜利好像不是期待就可以,也不是拼了命,就能拼得过。 “嗬!” 段离发出重重的一声喘息,咬牙拼上。 但见迎面而来的李应,忽然间一个折转,一把抓住了贺拔刀涌动的刀光,抓住了他的真身! 贺拔刀以外楼战神临,早已是强弩之末,这一下事发突然,根本来不及避开。 而李应大手一拧,已经将这颗人头摘下! 庄国刀道宗师,顶级外楼强者,拱卫都城的白羽军主将,贺拔刀就此战死! 段离在喉咙间闷吼一声,直直撞了过去。 燃烧着所有仅余的道元,所有残存的气血。 他身似血人。 要留下他,要留下他。还有机会……还有机会!他心中这样怒吼。 但李应只是漠然看了他一眼,拔地而起,直上天穹! 他的目标,是庄高羡! …… 贺拔刀的头颅骨碌碌滚落,在战场上转了几转,面朝锁龙城关方向。 在那怒睁的、失去所有光彩的眼睛里。 一个雄壮的身形冲上了关城,将庄国大旗插上城楼。 那是九江玄甲,唯一的腾龙境偏将,走古兵家修行路的杜野虎! 只见他将一杆残破的大旗插在关城之上,旗杆在道元的贯注下直接撞碎了城砖,牢牢定住。 残旗猎猎,他整个人状若疯虎,仰天咆哮:“百年之辱……今日奉还!” 锁龙关,破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八章 九龙崩灭 锁龙关被破,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因为庄国三十万大军如此不计牺牲的猛攻,而雍国各地的勤王之师,却没办法立刻投入战场。 但锁龙关被攻破,并不就意味着胜负已定。 大批的庄军杀入关城,与锁龙关守卒展开街头巷尾的厮杀。 战争仍在继续。 在肉眼难及的高空,韩殷压着庄高羡猛攻。 韩殷张扬霸烈,固然攻势凌厉。庄高羡却如风中劲草,哪怕被吹得东倒西歪,也能一次次站起。 便在此时,斩杀白羽军主将贺拔刀的李应已经飞上高空。 “陛下,李应来迟!” 双掌一错,便要加入对庄高羡的攻击。 作为当世真人,虽然与庄高羡在生死搏杀,锁龙关战场上的一切,仍然被韩殷清晰收入眼中。 他注意到承德侯李应打废九江玄甲主将段离,杀死白羽军主将贺拔刀,同时也注意到,锁龙关已经被庄国大军攻破。 他本不愿意让人插手战局,这样即使他最后杀死了庄高羡,也会被人质疑实力。现如今三面被围的雍国,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质疑。 但锁龙关已被攻破,此事的象征意义,更远远大于实际意义,他不能再等! 所以侧身一让,已经为李应让出参与的空间来。同时一拳轰落,九龙霸典催至极限,金龙虚影咆哮而起,渐渐凝成实体。 李应毫不犹豫,双掌一分,蕴神殿中,元神亦分掌。 脊柱海中通天宫,躯干海中拓五府,四肢海外星光楼,头部海中蕴神殿! 脊柱海、躯干海、四肢海、头部海,又名通天海、五府海、藏星海、元神海。 此人身四海,至神临境方得贯通。 即便他李应是数得着的神临强者,要想参与当世真人的战斗,也需每一击都倾尽全力,方有影响战局的可能。 此时元神坐镇蕴神殿,内外交一。一掌撑天,一掌盖地,而后天地相合,撼动空间,碾向庄高羡。 “韩殷老匹夫,果然是冢中枯骨,心气已灭!” 庄高羡回身一避,一翻手,乾坤颠倒。 脚下星河涌动,天边战场倒挂。 一切都在颠倒。 李应的双掌劈向韩殷,韩殷的拳头却也轰至李应。 “哼!” 韩殷拳头一紧,冷哼一声,刹那间天地复位,回归正常。他的拳头绕动金龙,重新砸落庄高羡。 庄高羡不及再避,于是反手迎上一拳。 他的拳头简单、朴直。 像一块埋在地里千年的石头,沉默无声,又固执顽强。 可终于有一日,泥污洗净,曝于人世。 它坚硬,刚烈,勇敢! 以拳对拳! 张扬霸烈,与一往无前。 两位当世真人实打实的的碰撞,搅得天边风云激荡。 恐怖的震动在发生,好似动摇了天地。 可怕的星力搅动星河,人间地龙已翻身。 他们若以这种最强的状态再打下去,整个宜阳府都不能够承受。 便在此刻,一双如铸钢铁、倾覆天地的肉掌,印在了韩殷后背……如此突然! 是李应! 韩殷已经打破颠倒,复位乾坤。但李应的这一掌却没有复位,反而坚定不移地拍在了韩殷身上。 韩殷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这一击。 承德侯李应,祖上三代都是雍国忠臣。且此人早在三王之乱时,就在他麾下战斗过。无论怎么看,都没有背雍投庄的可能。 而且在之前的战场中,他也是为雍国十分卖力,亲手葬送了庄国最有希望堪破神临的两位强者,将两个顶级外楼,打废一个,打残一个。 这样的表现,怎么可能是背雍投庄? 然而事实已经发生。 韩殷不得不承认,此刻他心中有些发冷。 庄高羡这个后起之秀,实在太过可怕,并不输给当年的庄承乾。实力天赋、决断谋算,无一不是上上之选,更兼有一颗绝对冷酷的心。 段离与贺拔刀,是何等忠诚? 这两员战将,完全是拿命在拼,完全是赌上一切,才得以拖延李应这么久。 可庄高羡从一开始就打算让他们牺牲! 牺牲两个顶级外楼,就是为了给李应创造一个出手的机会! 更可怕的地方在于……付出这样巨大的代价,庄高羡不可能没有颠覆战局的后手! 韩殷第一时间想到这些,并不去管受伤的身体,在喷出鲜血的同时,反手就是一抓。 他是杀伐果断的枭雄,凭借无数场战斗的经验,清楚地意识到危机,毫不犹豫地动用全力。这一抓,已经调动了雍国国力。 李应当然是强大的神临修士,在有防备的情况下很难被瞬杀。但他同时是雍国侯爷。受其职,享其禄,也要受其责! 除非庄高羡立刻以庄国社稷之力庇护,才能让李应不受影响但那也正是他想看到的。 以雍国社稷之力强压,是当下最合适最直接的手段。 此等敏锐,此等果决,非常人能有。 韩殷正是要先将李应此贼碾死,斩断变数,再来应对变局。 然而这一抓…… 落了空! 韩殷悚然一惊,什么也不去管了,折身便走。 并不是他出现了失误,而是在他试图调动雍国国力的时候,那源源不断涌来的社稷之力,忽然被截断,在关键时刻没有给他支持! 这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在天命府那边,有人切断了他与雍国国力的联系。 天命府有变! 锁龙关固然重要,天命府才是雍国之本。 他必须立即回去! 然而,局势已经演变至此,庄高羡怎肯放他走? 但只浓眉一扬,整个人气势已截然不同。 从一个似乎平和普通的富贵士绅,变成一个真正威严霸气的君主。 展现帝王之威,帝王之锐。 在这一刻,那埋藏大地里的巨石炸将出来,轰隆隆撞出,要撞碎那山河。 “与我死来!” 左手一抓,顿将空间封锁。右手一拳,直接洞穿空间,临于韩殷身前! 这两式瞧来简单直接,却霸道刚猛,深刻展现了当世真人对于天地本质的把握。 韩殷绝不缺乏勇力,但他绝不肯再于这种情况下不明不白的厮杀。直接一抓撕开封锁,身形一动,就要离去。 但在此刻,他披在身上的那华丽甲胄,继承自兄长韩周的那副无敌战甲,忽然直接光纹流转,无数字符在甲胄之上浮沉。 竟然生生,将他定住! 在这个瞬间,韩殷忽然想起一个画面。 那是他破关而出,当机立断要来锁龙关之前。 他的儿子,当今雍国的国君陛下,跪在他面前,双眸流泪:“孩儿无能,不可替父亲分忧。便为父亲披甲,惟愿父亲马到功成,平安归来!” 亲手将这副战甲……与他披挂! 在这个瞬间,韩殷想明白了一切。 除了雍君韩煦,谁能切断他与雍国国力的联系?除了雍君韩煦,谁能让承德侯叛变? 不是他想不到,而是他下意识的……不愿去想。 而此时,在那骤然静下来的天地间,庄高羡已经洞穿空间,贴近了韩殷。 “韩煦托我向您带句话……” 庄高羡轻声说道:“天下为人君者,岂有百年无权?” 一拳轰穿他的胸腹! 将他的内府、外楼、通天宫、蕴神殿,全都一拳轰碎! 九龙崩灭。 一代枭雄韩殷,战死于锁龙关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九章 战争 扑棱棱。 一只鸟儿从斜枝上跃起,扇动着翅膀,头也不回地离去。 这是一座无名的青山,在凛冽寒风中格外沉默。 鸟兽都无言,隐隐听得到涌动的水声。 这里距离八百里浩荡清江,应该不远。 一处斜坡之上,丛生的杂草里,一个人影蜷缩在其中,一动不动。 这是一个已经失去了知觉,但凝固着痛苦表情的少年。 像一个婴儿般蜷缩着,失去了所有保护。然而即使是在这样毫无知觉的昏迷状态,他身上的肌肉依然紧绷,仿佛在睡梦中仍在战斗。左手捏着半散的印决,右手紧紧握着一柄剑。凝固得如同雕塑。 黑色的雾气在他身体内外游走,从脖颈到脸上,亦有奇诡的黑色花纹在蔓延。那黑色花纹像扭曲小虫,乍眼一看似在蠕动。瞧来惊悚非常。 往日出现在这张脸上的温柔与坚定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邪恶感觉。仿佛对世上的一切都怀有憎恶,即使在痛苦之中,也正在酝酿着什么阴谋诡计。 黑色的雾气幽深而灵动,载沉载浮间,将这少年淹没。 昏厥的少年,身上只有三处位置,还未被黑色彻底侵蚀。 一处是额头,那紧锁的双眉,仿佛贯注了某种坚定意志,像两道雄关,牢牢截住了黑色花纹的进攻,死守灵台。 一处是握剑的右手,那柄带鞘长剑之上,一直有隐隐的梵字在跃出,坚定地坠进黑色雾气中,如游鱼一次次跃进“黑海”,前仆后继。 一处是脊柱与颈椎连接的位置,那里有一朵赤火白莲,同时有炙热与冷漠两种感觉,散发着泾渭分明的红光与白光,但同时都在抵抗黑色。 他晕厥在这里,已经很久。 漫长而艰苦的战争,正在身体里继续。 外界的一切,暂时都与他无关,尽管已经因为他,风云搅动。 …… “暴君韩殷已死!” 天空的两团“炽阳”已经熄灭。真正的太阳尚未落尽,在西边倔强释放余晖。 在夕阳惨烈的光线下,此方天空正在下雨。 下一场这方土地此前罕见、此后也难见的雨。 血色的雨。 那是夕阳也无法晕染丝毫的血色,极其纯粹的、血腥的颜色。 真人陨落,天地同悲! 庄高羡一手提着韩殷的尸体,飞落锁龙关上空,洪声大喝:“胜负已分,降者免死!” 声音如龙吟、如虎啸,咆哮奔涌。 他毫无保留地释放着他的张扬、他的霸气。 他是才登大位,朝廷权力都未握紧,就敢御驾亲征,以弱伐强的君主。 强势锋利之处,更胜开国太祖。 隐瞒伤势,藏于深宫,一养就是多少年。 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多少年潜伏爪牙忍受。 一朝出手,便登临洞真,成就当世真人,翻掌扑杀陌国大将,强割陌国十城之地。 第二次出手,就是倾国而战,以弱伐强,亲手搏杀一代枭雄韩殷! 雄主之姿已成,此后他庄高羡无须藏锋! 庄高羡洪声滚过,天穹血雨飘飞。 正在联手围杀皇甫端明的两位雍侯,二话不说就停了手,转身仓皇远遁。然而以天下之大,他们其实一时不知该去何方!哪怕他们是堂堂神临修士,功勋侯爵,却也无法消散惶惑! 韩殷都死了!一代枭雄,当世真人,掌权雍国数百年的人物! 韩殷都会死,谁能不死? 那奋戈侯一路疾飞,刚刚赶到锁龙关外,就已经感到鼻尖湿意。抬头一看,漫天血雨飘落,此方天地同悲。 他还以为是庄君陨落。但庄高羡的声音击碎了他的幻想。 他急切赶来,却连锁龙关都来不及看一眼,转身亡命逃离。 当世真人韩殷都战死,他奋戈侯纵有九条命,也不够在这里交代。 雍国完了! 他感受到一种巨大的悲恸,双眼无法抑制的酸涩。堂堂神临修士,像条丧家之犬,一边飞逃,一边流泪! 一切都逃不过庄高羡的目光。 但他并没有追击谁,没有留下一两位雍侯的意思。 他立在锁龙关上空,只是转头看向雍国承德侯李应:“回去告诉韩煦,立即放了杜相。如此,此战便休。锁龙关以北,朕可以承诺寸土不取!” 这就是重新划分国界,确定胜利成果。 庄国要锁龙关以南已经占领的土地。包括小半个宜阳府,整个岭北府。而且整个妖兽资源丰富的祁昌山脉,从此都划归庄境。 这其实是他早就与韩煦谈妥的条件,但必须要给浴血奋战的将士们一个理由,他们舍生忘死打下了锁龙关,眼前就是一马平川的雍国富饶之地,怎可就此止步? 普通士卒不会去想,秦、景、荆这几个当世强国,会不会允许庄国一战吞雍。他们看不到那么远,感受不到那些压力。他们只知道,他们流了血,流了汗,不能说停就停。 击败了雍国,庄国将士士气已是空前膨胀,现在让他们继续北上,甚至去与荆国交锋,恐怕也不会害怕。 但庄高羡自己,却绝不能盲目。 在错综复杂的西境局势中,缺乏绝对实力的情况下,分寸感尤为重要。 他现在如果兵过锁龙关,与韩煦拼死大战,结局且不去说,就算最后攻破天命府,占领了雍国全境。又真能守住吗? 根本不会有消化的时间,就会立刻迎来荆国的打击。须知荆国的赤马卫,现在还在靖安府外。 而作为中域霸主,景国还会不会给予支持? 景国吸纳庄国成为道属国,是为了在西境放下一颗钉子,钉住雍国,也刺一刺秦国。但怎么可能愿意在西境再养出一头猛虎? 所以衡量局势,若就此止步。首先庄国本身能够获得实打实的好处,其次雍君韩煦坐镇雍国剩下的领土,依然是要第一个面对荆国的压力。 此一点,就能为庄国形成足够的战略纵深,让庄国有时间可以好好消化此次大战的收获,而不必担心打扰。真正从一个独立小国,向区域大国迈进。 这些战略考量自然不会同士卒讲,作为国主,庄高羡需要给浴血厮杀的将士们一个理由。此时仍在浴血奋战、深受国人敬爱的国相杜如晦,便再好不过。 他为了国相杜如晦,甘愿放弃更多的领土,这是何等令人赞叹的君臣情谊! 对于韩煦来说,他的目的是真正掌权,成为名副其实的雍主。大权独揽数百年、并且始终没有松手意图的韩殷,就是最大的问题。 他做了一百多年的国君,也做了一百多年的傀儡。 在杀死韩殷这件事上,韩煦与庄高羡达成共识。但与此同时,对韩煦时代的雍国来说,庄国仍然是有力的竞争者。 所以承德侯李应才会狠下杀手,将庄国最可能突破神临的两位顶级外楼,打得一死一废。显而易见的是,如果有机会,韩煦也一定不介意在停战之前,杀死庄国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 庄高羡在此时说出这番话,既是表示他会信守约定,同时也是警告韩煦。杜如晦如果战死,那他不会守约。 哪怕韩煦非常清楚,庄高羡并不敢在此时占据雍国全境,那会将庄国撑死。但韩煦自己却更不敢赌。“壮士断腕”、“自残身躯”之后的雍国,尤其没有冒险的资格。 “外臣一定把话带到。”李应深深地看了庄高羡一眼,转身飞离。 作为雍君韩煦绝对的心腹,在最后关头向韩殷出手的雍侯,承德侯李应在根本上完全认可韩煦的决断。 在他看来,韩煦是比韩殷强过百倍的君主,只是一直无法施展。 韩殷是当世真人,一直到死亡之前,都不会存在什么衰老问题,但他的精神,早已经老迈。 他根本就没有雍明帝韩周当年的心气,被荆国敲打了数百年,其实内心早已屈服。再怎么表现得张扬霸烈,也无法掩盖内心的软弱。 韩殷一直想要超过他的哥哥韩周,但本心深处,从来不觉得他能够战胜荆国,因为那是韩周都没能做到的事情! 韩殷没有信心做到任何韩周做不到的事! 他竭力想洗掉雍明帝的痕迹,但洗了几百年都洗不干净,他一辈子活在韩周的阴影里。 这样的一位君主,看似强大,有谋略有手段有实力,但雍国在他手上,只会慢慢腐烂、发臭。韩殷掌权数百年,雍国寸土未扩,在整个西境的影响力越来越小,便是明证。 雍国已经到了不破不立的时候了,必须要浴火,才可重生。 然而韩殷太强,统治了这片土地太久,仅凭他们这些忠于韩煦的人,根本无力将其掀翻。 所以才需要引入外力。 李应一直非常确定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情,但是在亲眼认识了庄高羡之后,他不由得生起一丝怀疑。 在韩煦君臣的未来战略里,以覆国之危激起国人同仇敌忾,在可控的战争状态里,让韩煦迅速真正掌控国家军政权力,是第一步。 将养国势,一待时机成熟,就反伐庄国,击败庄高羡,收复失地,竖立超迈韩殷的绝对权威,是第二步…… 但是这样的庄高羡,真的会被轻易击败吗? 带着一份无以言说的阴影,李应离开了这里。 而锁龙关内,已经跪了一地的雍军! …… …… ps:这两天的书评怎么说呢……对我这么没信心我是没想到的。韩煦还没有出场呢,就一群人说他脑残。一个隐忍一百多年,能阴到韩殷这种枭雄的人,会是脑残么? 说崩的,说不该写的,说什么的都有。 诸君扪心自问,我已经写了四卷,一百六十万字,有过摆烂的情节吗?从六十均订写到现在,靠自己以前写实体的存款过活,但在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我有哪一天敷衍过读者吗? 我想起来,左光烈当初留下的那颗开脉丹,至少有几百个人说毒,但在填完那个坑之后,没有看到一个人跟我道歉。是那几百个人都没有再往后面看了吗?还是说这个时代,批评本就比赞美更容易出口。 一段糟糕剧情后批评你的人,永远比写一段精彩剧情后,鼓励你的人要多。我自问是没有摆烂过,看在我一直那么用心的份上,在你们觉得不合理的时候,可不可以等一等再说?龙就在那里,我只是还没有点睛。 就这样吧。 我本来什么也不想说。 写作本来就是会面对各种各样的声音的,我应该早已经习惯这样的事情。 但只是没有办法习惯。 我诗性的一面,让我有时候很脆弱。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章 君臣 天命府。 面相宽厚、眉眼仁慈的韩煦,负手立在殿中。 相较于韩殷,他也一向以宽仁的形象示人。 “杜如晦放归了?”他问。 宫殿里刚刚经过清洗,浓郁血腥味仍未散去。 甲胄在身的武功侯立在一旁:“臣只稍稍放松,他便逃归了。此人实在是我大雍心腹之患,此次无疑是放虎归山。” 作为雍国最年轻的侯爷,武功侯薛明义是坚定的进取派,对旧时雍国的固步自封非常不满,在政治主张上与韩煦一拍即合,早已私下效忠。 “孤何尝不知杜如晦的可怕?但事有轻重缓急,在生死危机前,也只好先放一放肉中之刺。此次革新社稷,虽则是时势已经到了必须做出改变的时候,但毕竟有些弄险。孤着实难以安泰……此时不宜激怒庄高羡。” 韩煦看着殿外,那天光与他只有一步之遥,而他已经掌握了这方土地上的至高权力。 “威宁候他们,有什么态度?”他问。 参与围堵杜如晦的四名雍侯中,威宁候资历最深,很能代表一些功勋贵族的态度。 “威宁候什么也没有说。”薛明义道。 这就是观望了。 “这样就很好。”韩煦点点头:“是需要咱们君臣做出一点成绩了。” 他往前一步,伸手去托殿外的天光:“你看这广阔天地,终于也到咱们驰骋。” 他握拳一收,仿佛握住了整个江山:“薛卿,你可有信心?” “很多人都在等着看您的笑话呢,陛下。”薛明义躬身说。 韩煦大步往前走:“这世上,眼瞎的人不多,心瞎的人不少!” 薛明义不减锐气的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愿为陛下手中剑,斩强敌,破强军,扫清寰宇!” 韩殷死的这一天,距离韩煦登临君位,已经一百年有余。 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他虽然是国主,但军国大事,全决于韩殷。 他当了一百多年的雍国国主,也做了一百多年的傀儡木偶。 对于任何一个雄心犹在的人来说,这都是最最难堪的折磨。明明身登大宝,明明那权力就在手边,却根本无法触摸! 他对韩殷的感情,早就从敬畏,变成了怨恨。 即便如此。这一百多年的恭顺孝子,他还是表演得天衣无缝。 即使韩殷枭雄一生,轻易不肯信人,却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他。 谁能想得到呢? 那个对下宽仁、对上孝谨,一百多年兢兢业业的好皇帝。 为了彻底掌握权力,为了成为真正的君主,竟不惜引狼入室,亲手肢解雍国! 但正是因为这似乎不可能发生,他才得以成功! …… …… 锁龙关,关城之上。 庄高羡毫无威仪地坐着,两条腿吊在关城外,俯瞰着进进出出的庄军将士。 断了一条手臂的杜如晦,则在旁边站得十分端正。 庄国不算富裕,但修复断肢的灵药还是能找出来的。只不过要想重回往日巅峰,就不是三两天能做到的事情了。 此次国战,他们君臣真正的战略目的已经全部完成,可以说是大获全胜。自今日起,庄国的版图就跨过了祁昌山脉,又以锁龙关为据点,虎视雍境腹地。 哪怕从此以后不再进取,他也是庄国无可争议的中兴之主。而他庄高羡正年富力强,未来仍大有可为。 他没有理由心情不好! 以国君之尊坐在这里,自然是为安抚军心,提振士气。 “那先登此城的壮士呢?”庄高羡侧头问道:“朕让你们请来相见,怎的还未来?” 近侍面面相觑,然后才有一名近侍硬着头皮上前:“陛下,那杜野虎着实可恨。说什么主将昏厥不醒,他无颜受功,此时正在段将军身边伺候,不肯挪步……如此大胆,敢抗皇命,属下是否要将他拿来?” “只是邀见,哪里算得大事?且他也非无由。”庄高羡笑着摆摆手:“不要苛责壮士。” 回头正好迎上杜如晦的眼神,他顿了顿,说道:“之后朕亲自去看段将军。” 大战结束之后,他没有去看受创昏厥的段离,并不是疏忽。而是因为……与雍君韩煦的这次合作,他没有让段离、贺拔刀知晓。因为他们若是敷衍,断然无法骗过韩殷。 所以他们是真的在与李应生死搏杀,真的为国奋死,根本不知道自己战斗的意义,不是战胜对手,甚至也不是拖住对手,而是战死在对手手里,成为增添对手信任的筹码。 贺拔刀死了,段离废了。尽管是庄高羡自己做出的决定,却还是有些下意识地逃避面对。 而杜如晦的眼神就是在告诉他,不可如此。 “报!” 忽有一人,疾飞而至,在锁龙关前拜倒:“启禀陛下,澜安府急报!” 庄高羡皱了皱眉,锁龙关这边战局方定,他还没有来得及让水军停战。水军本来也只是起牵制作用,没指望有什么亮眼战果。此时传来消息,就有一种事情脱离掌控的不安感。 “说来!”杜如晦道。 那士卒洪声道:“国院祝唯我突然出现在澜安府战场,在清河水君与北宫玉对峙的时候,孤枪深入,连破十城!” 这当然是一个好消息。 庄国水军若能顺势占领澜安府,他们是绝不会退回的。届时有澜安府和锁龙关在手,雍国夹在澜安、宜阳两府中的抚明府,也就成了半块飞地,随时可以被庄国咬下。 庄高羡与杜如晦对视一眼,忍不住摇头失笑,故意埋怨道:“祝卿还真是一个急性子,这就在新安城坐不住了?回头把他丢到白羽军里去,免得无事生非!” 名为埋怨,实为赞许。 而且,白羽军主将贺拔刀刚刚战死,祝唯我去了,该任何职? 庄高羡对祝唯我的满意和期许,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报!” 便在此刻,又有一人飞至:“澜安府急报!” 两名传信士卒就是前后脚的事情,真真叫人意外。 庄高羡饶有兴致道:“祝唯我又闹出什么事情了?” “祝唯我他……他……”这士卒结结巴巴道:“他叛国了!” “你说清楚。”杜如晦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传信士卒拜道:“祝唯我连破十城,力竭而倒,幸得将士用命,将他救回。他稍作恢复,在回营的路上提枪便走了。兄弟们拦他,他只说……说……” “他说什么?”庄高羡问。 “他说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那传信士卒战战兢兢道—— “那祝唯我说,枫林旧事,必不肯忘。” “他舍命伐城,为国拓土,侥幸不死,已经偿尽栽培之恩。” “今后,他将视您……为寇仇!”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一章 国战落幕 震动西境的庄雍国战终于落幕,战局频频令人意外。 首先是国力更弱的庄国竟然取得大胜。 庄高羡阵斩一代枭雄韩殷,结束了韩殷在雍国几百年的统治历史,庄国大军攻破锁龙关,震动天下! 当此之时,一直被视为傀儡的雍君韩煦挺身而出,引军与庄高羡阵前对峙,生生逼停庄军北伐的脚步。 仅仅如此,雍国依然是腹背受敌。韩殷镇守的锁龙关,都城破身死。韩煦领军,倚马平原,更不被人看好。 但第二件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从来保持中立的墨家圣地,派出大量门徒加入雍国,一夜之间,在一马平川的雍国腹地平原地区,兴起一座钢铁雄城! 正与锁龙关对峙。 韩煦亲自定名为殷歌,以此纪念他的父亲韩殷。 在三面作战的情况下,韩煦凭借一夜筑成的殷歌城,在最短的时间里,与庄高羡达成停战之约,并立碑为誓。庄高羡承诺不再北进,韩煦也承诺放弃失地,就此庄雍罢战。 庄高羡班师回国,韩煦则火速回军靖安府,亲身上阵,击退了荆国闻名天下的铁骑赤马卫,逐出国境三百里。 雍国武功侯薛明义则分军西去,支援英国公北宫玉,二人联手,一举将庄、洛两国水军赶出澜安府,杀得人头滚滚。 也在这一日,韩煦宣布定墨学为国学,放弃如秦、楚那般“百家为我所用”的方针,选择以墨治国。这选择谈不上好坏,各国都有不同取舍。独尊道门的景国雄视天下,控扼百家的强秦也是西境霸主。 更大的意义在于,这是墨家第一次,在真正意义上,拥有了自己所扶持的国家。 以往的墨家门徒,周游列国,行侠天下,并不拘泥于一地一城。与法家三刑宫,儒家四大书院一般。专注学说,不重国别。 但从此以后,墨家大量人力物力,必然会往雍国倾斜。作为当世显宗,墨门或许只是一步小小的尝试,却没有任何人能够疏忽其后可能引发的种种变化。 而墨门的支持,毫无疑问证明了韩煦的潜力。 自此,雍国从危若累卵的险恶局势中走出,四境抚平。 韩煦也从这一天起,被世人真正认可为雍帝。是他力挽狂澜,拯救了这个濒临灭亡的国家,让这个逐渐衰老的国度,焕发新生! 若在事后复盘全局,这场牵涉进四个国家,引得无数目光注视的国战,最大的胜利者无疑是庄国。 在这场国战里,庄国占据了整条祁昌山脉,整个岭北府,以及锁龙关以南的小半个宜阳府。 如今自锁龙关以南至祁昌山脉的这一片领土,已经被划为一体,正式加入庄国版图。为庄国的第四郡,定名永昌。 庄高羡班师回朝,留有十万大军常驻永昌郡,控扼锁龙关,与殷歌城对峙。 而荆国出动天下闻名的骑军赤马卫,却迟迟没能啃下雍相齐茂贤坐镇的靖安府,反倒被逼停庄高羡的韩煦回军杀来,赶出雍境数百里,受创不轻。 洛国水军与清江水府联兵入澜,前期取得了短暂优势,但在武功侯赶来后,北宫玉猛然发力,将庄、洛水军全线逐出境外。 此次国战,雍国固然损失惨重,牺牲了本国唯一的当世真人韩殷,丢掉南境大量领土,算得失人失地。 但军政力量正式被韩煦接过,又获得了墨门的支持,借由这次战争,自上而下的改革几乎没有遇到太多阻力,也算迎来新生。 远道而来的荆国,和冒险夹击的洛国,竟是白白出兵一场。 当然,普通百姓不会知道,韩殷之死是韩煦与庄高羡联手的结果。他们也不会知道,英国公北宫玉,是在墨门参与、朝廷局势已定的情况下,才选择骤然发力。 他们并不知道,韩煦接掌权力的过程,并不是他们所感受到的那样顺理成章。暗地里流淌的鲜血、割掉的人头,他们不得而知。 时局的变幻明明影响到千万人,但决定时局变幻的那些时刻,却好像都与普通人无关。 雍国百姓或者还在雍国覆灭的恐惧里,或者已经在庆幸新生。 唯独是原来岭北府里的雍国人,正被大量徙居至庄地,而留下的一些百姓,也不得不开始习惯自己庄国人的身份。 这里不再是雍国岭北府,这里是庄国永昌郡。 庄国徙居当地百姓的标准,是与庄军有血仇的,一律打散内迁。留下来的,则多是原本无地无产的百姓,这些人对雍国的认同感最低。同时也从庄地迁来大量失地民众,填塞永昌郡。几代经营下去,就能真正将这里变成庄国土地。 当初那一批本来准备被驱赶至锁龙关的百姓,因为战局突然的变化,倒是不必去关城送死,被转身赶着越过了祁昌山脉,打散进庄地各处,重新开始生活。 江流月就是负责这样的工作。 战争已经结束,这样的工作没有太多道勋可得,没有太多国院弟子接手,也就情有可原了。但他因为之前在战争里的表现并不如意,获得的道勋很少,这种工作也由不得他拒绝。 驱赶普通百姓背井离乡,也是他不太能够接受的事情,但相较于驱赶这些人去送死来说,又好了很多。 至少在庄庭的治理下,庄国百姓普遍生活还不错。 整个雍民迁徙工作,名义上由国院祭酒负责,但在具体的事务上,都是一个叫傅抱松的师兄在具体操作。 在傅师兄的手下,江流月的感觉要轻松自然很多。因为傅师兄对待徙居雍民的态度并不严苛,用他斥责一些暴戾学子的话来说“汝虐何民?” 这些百姓现在已经是庄民,不可再以两军交战的态度对待。 这种大规模的徙居,伤亡比例往往不低。但因为傅抱松的细心认真,出事的人倒是并不多。 对比于林正仁师兄,林师兄或许更强,或许跟着林师兄有更多的好处,但是跟着傅师兄做事,心里才最踏实。 傅抱松并不知道师兄师弟们的想法,他也不清楚自己怎么被国院祭酒看重了。他只是踏踏实实做人,认认真真做事,之前如此,现在如此,以后亦是如此。 正是寒冷的时候,他磨破嘴皮,自军需官那里磨来了大量棉衣,正带着师兄弟们在沿途分发。 抬眼的时候,他好像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隐隐熟悉的侧脸。 想了想,好像是枫林城道院的张临川,那个在三城论道上露过面,擅使雷法的修士。 那晚闯入望江城道院的那个人,也自称是张临川。 但人群中的那张侧脸只是一闪而逝。 傅抱松放下手头的事情,认真找了一阵,却怎么也没有再看见。 …… …… ps:韩煦的整个布局,在这章之后就应该清楚了。其实有一些画面想写的,比如殷歌城拔地而起的那一幕,想来是有些震撼的。但怕读者不喜欢,于是跳过了。基本上我只会遵循自己的创作理念,但其实在有余地的时候,也愿意考虑你们的感受。 作者亲自跟读者解释剧情,是失败的事情,说明作品本身不够有说服力,所以我什么也没解释,只是让给点信心。 昨天至少说了四次让人别看赤心了,实在也有些失态。以后尽量不跟大家对线o,o 大家有时候也担待一下我的玻璃心吧。 因为太热爱这个世界,所以才容易被这个世界伤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二章 哀荣 新安城,祀殿。 董阿的死,是为国捐躯。 他在副相的位置上战死,理应得到尊荣。 所以他的灵柩,现在停放在祀殿上。 国战尘埃落定后,庄高羡与杜如晦第一时间就回了新安城,甚至等不及先安顿好大军,只留下伤势颇重的皇甫端明独自处理。 段离可以死,贺拔刀可以死,只要死得有价值。 但董阿的死,是动摇国家的事情。 将才易得,相才难求。 就之前来说,董阿的死,直接动摇了整个战场,逼得庄高羡不得不提前发起决战。 就事后来说,董阿的死,造成了杜如晦之后的人才空缺,也让杜如晦没办法专注修行,冲击洞真。 因为除了董阿外,没谁有足够的能力和威望,可以再接掌相位。 现在董阿那被肢解的尸体,就躺在灵柩里面。 身体的各个部分,只是简单地拼凑在一起。 眼睛睁着,死前的表情,竟然是在笑。 董阿已经很多年没有笑过了,无论是升官,还是修为进益,永远是面容严肃,一板一眼。这么多年来,就连礼貌性的微笑都没有。以至于杜如晦甚至都忘了,原来他也是会笑的。 而且还笑得这样狂肆,这么不董阿。 这个跟了他那么多年的家伙。 不知不觉间,已经从一个一板一眼的少年,长成一个严肃刚正的中年。 从一个到处碰壁,碰得头破血流的小捕快,长成了不怒自威、极其可靠的国家副相。 然后死去,变成现在支离破碎的尸体。 杜如晦低着头,注视董阿睁着的眼睛,仿佛要从那双眼睛里,看到凶手的模样。 这当然是徒劳。 那双眼睛,曾经牢牢印刻了凶手的样子吧? 只是早已经消散了。 即使他杜如晦战力非凡,乃是一等一的神临强者,却也无法在这双眼睛里找到答案。 庄国取得了庄雍国战的胜利,但是一国副相死去了,凶手仍然不知道是谁。无论雍、洛、陌、成,都没有出手的痕迹。 最早调查死因的,是国院六杰之一的林正仁,却也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这具尸体永远不会再说话了,永远不会再站出来,反对他的意见。 说起来倒像是好事,但又没有那么好。 杜如晦静静地看着,久久的沉默。 庄高羡就站在他旁边的位置,看着他的表情,觉得自己的这位国相,真是有些老了。 “这是什么玉?”庄高羡问。 他伸手从董阿的尸体上,正心口的位置,拾起一块青色的玉珏。 董阿的遗物,都还好好的保留着,就连最为珍贵的两界尺,也没有丢失。这块玉珏,正是遗物之一。据说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这块玉珏就这样摆放着,没有人移动过。 杜如晦看了一眼,仔细想了想,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董阿的好友,张新凉所遗。” “张新凉?”庄高羡显然对这个名字很陌生。 杜如晦叹了一口气:“陛下,您不应该忘记他。其人在玉京山的九霄坛会上,为了给庄国道院争资源,力竭而死。” “原来是我庄国的英雄。”庄高羡肃容道:“孤是不该忘记。” 杜如晦没有借此再说什么,只是伸手拿过这块青色玉珏,就要放回董阿的心口。 但是在玉珏温润的触感传递到手指的时候,他忽然皱起眉头:“我记得董阿,好像已经许久未戴这块玉。” “你是说……”庄高羡也转过身来:“这块玉珏有可能是凶手留下的?” “我突然想起来,董阿曾经跟我说过一件事。”杜如晦摩挲着手里的青色玉珏,忽然说道。 庄高羡看着他,目带询问。 “枫林城的老城主刘易安,之前为枫林城失陷的事讨要说法,说要跪死在祀殿前。” 杜如晦伸手指着殿外:“大概就是在那个位置。” “后来呢?”尽管是问句,但庄高羡的声音毫无波动。 “董阿为了避免影响,出手杀了他,对外宣传病死。” “董阿做得对。”庄高羡用一种云巅之上俯瞰众生的语气道:“但刘易安的家庭也应得到抚恤,他的子女后辈,可以酌情送进道院培养。” “刘易安没有子嗣,因修为衰退,从城主位置退下来的时候,他什么都没要……”杜如晦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摇摇头道:“董阿跟我说这件事,也并不是请功,而是请罪。他说他不该妄杀功臣,请我将他夺职。” 登临洞真之后,庄高羡也一直在巩固修为,探索修行上的新天地。国家大小事务,仍然是杜如晦负责处理。所以刘易安这件事,他竟然不知。 直至此刻,他的表情,才终于有些认真起来:“杜师,那是我们共同的决定。” “不。”杜如晦继续摇头:“陛下您是圣君明主,不能有半分污点。那是我一人的决定。我只是……” 他终于只是叹了一口气:“董阿那时候好像想跟我说什么,但是他没有说。” 他脸上的表情,终于萧索。 就好像熬过一整个漫长的冬季,等来的却是深秋。 “董相当以国礼葬之。”庄高羡道。 以国礼治丧,已是极尽哀荣。 杜如晦紧紧握着手里的青色玉珏,沉默了一阵,才道:“我想我知道,祝唯我为什么突然知道枫林城的真相,选择叛国了。” 庄高羡的眼神很幽深:“他认识凶手?” 这块本属于张新凉、后来由董阿随身佩戴的玉珏,是怎么出现在凶手那里,可能性并不多。 董阿从来刚直不阿,又不近女色,本身并未婚娶,不可能存在什么私生子之类的问题。 再联系到祝唯我突然叛国而去,范围已经非常小。 枫林城域,或者说枫林城道院,有人活下来了…… “这个人一定要死。” 杜如晦握着玉珏,很认真地说:“不管他是谁。” “自然。”庄高羡说:“庄国的副相,不能不明不白的死去。” 杜如晦拿着玉珏的手,握成拳头,静默一阵。 而后对庄高羡躬身行了一礼,转身踏空而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三章 文殊八字咒 新安城沉默矗立在阳光下,杜如晦疾飞而出。 守城卫兵仰头看着天边的背影,目光崇敬。国相大人,就是庄国的定海神针。任何时候只要看到他的身影,就能让人安心。 哪怕刚直不阿的副相董阿战死,哪怕庄国人为之骄傲的祝唯我叛国。只要国相大人还在,庄国就永远不会倒下! 天高云淡,庄境熟悉的风景历历而过。 为了避免错过任何线索,杜如晦没有使用咫尺天涯的神通,而是凭借着冥冥之中的某种微弱感应,一路疾飞,一路搜寻。 天息法,是他早年掌握的一门追踪秘法。天息唯一,地息有三,人息无穷。 以天息应人息,在冥冥之中捕捉答案。 因为只是残章的关系,并不足够精准,且在一定的实力差距下,才能够成立。 从现场痕迹来看,杀死董阿的凶手,与董阿也只是伯仲之间。能够杀死董阿,更多是因为克制。 杜如晦笃定天息法能够成立,并且也的确在董阿的尸体上,捕捉到了一缕气息,凭此来追缉凶手。 只是那气息未免微弱,感应极浅,而且断断续续。 但他已经做好了耗费大量时间的准备。 他的时间非常珍贵,但用在这件事情上,他认为值得。 一路疾飞,目光如鹰隼,巡视庄境山河,不放过任何可疑的角落。 追索缉凶,根本不是他这种身份应该做的事情。严重点说,这属于轻用国器。但这件事情,交给谁他都不能放心。 庄国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大胜,但同时人才也遇到巨大的断层。 被期许为下任国相的董阿战死,被寄予厚望的祝唯我叛国。 本来段离被废、贺拔刀战死,是为国战胜利做出的取舍,并不能简单地说值不值得。现在看来,却成了难以承受之重。 他们两个,是庄国近期唯一有希望冲击神临境的强者。 谁能够填补这段人才上的巨大空白?谁更有希望登高望远?谁更值得被培养? 白羽军、九江玄甲都需要新的主将…… 很多人都对副相的位置虎视眈眈,但没几个有足够能力…… 祝唯我叛国之后,之前计划的黄河之会,还有谁能够带得出去…… 如此种种,让人焦头烂额。 作为庄国国相。庄国大小事务,他都需要操心,即便是某些情绪无法摆脱的此时,也不能够放下。 叶凌霄说他不得自我。 他无法不承认。 他连伤心的时间都没有。 …… …… 无名小山。 姜望已经在这里昏厥很久,始终像婴儿一般蜷缩着,无知无觉。 黑色的雾气愈来愈浓郁,像一只黑茧将他包裹。 绝望,封闭,困顿。 但黑色的茧里,仍有微光…… 那是三道摇摇欲坠,却总也不熄的微光。 空寂的小山里,有隐约的狂笑。 但那笑声,又偶尔会被剑鸣声打断。 被紧紧握在手中的长相思,时不时就会突然发出一声颤鸣,仿佛在与那狂笑声抗争。剑主还在昏迷之中,剑鸣当然不是对手。 但每当剑鸣声要被压下去的时候,就有梵唱声起。 细听来,那梵音唱的是—— 嗡!阿!咪!惹!吽!嘎!恰!罗! 此乃一切佛心大无畏八字真言,又名文殊八字咒。 此咒来历非凡,可以明显智慧,定压烦恼。 在佛宗传说里,大智文殊师利菩萨乃是释迦牟尼佛左胁侍,代表佛智。 此八字真言轮转不休,帮助剑鸣声与狂笑声相争。 姜望双眸紧闭,凝固的表情格外痛苦。但嘴唇却在翕动,发出平淡冷漠的声音:“老秃驴,拖延我大事……早晚杀了你,灭你满门。” 说话的内容极狠,控制的黑色雾气却极有耐心。如蜘蛛结网,一点一点交织黑色茧子。缓慢而坚决地侵蚀宿主。 黑色愈深,暗色愈沉。在白日凝结暗涌。 黑茧其间的三道微光,愈发淡了。 但就在下一刻,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变故,黑雾不甘般剧烈地翻滚了几次,仍然未能彻底将微光湮灭,于是停止涌动。 “该死。” 双眸紧闭的‘姜望’,忽然说道。 黑雾平静下来,如有灵性一般,全部“钻”进身体。 …… …… “姜望!姜望!姜望!” “醒醒!” “醒醒!” 有个声音在呼唤。 很熟悉……很急切? 那声音像是从水底最深处,慢悠悠地钻了出来。 于是“大海”开始轻轻摇晃,“海浪”自由旋转。 世间万物好像有了声音,鲜活的感觉回到心里。 姜望从混沌的状态中慢慢回过神来,仍是痴痴愣愣的。好像有很多紧要的事情在心里堆积,但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的心魔……董阿死了……姜魇是昏厥还是被消灭……新安城……庄高羡……冷静,冷静姜望!……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不对,有什么不对劲…… 纷杂的念头乱成一堆,从这处炸到那处。 炸得脑子嗡嗡作响。 头疼得像是要裂开,好像有无数把刀子在其中切割,像是凿子在脑袋里凿。身体也有一种非常不协的僵硬感,每一个关节,都好像很干涩……一直到现在,他还没有与他的剑建立起联系。 是了,我的剑。他想到。 那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剑器。 剑的名字叫长相思,诞生的过程,熔铸了他的爱恨。 以神龙木鞘藏锋,以神通种子温养。 一直以来,身前身后都无人,只有手中剑。 一直以来,就是一人一剑,独行。 遇山开山,遇河断河。 就在不久之前,长相思已经斩到了,长久“相思”的人。 “是了……我的剑。” 他呢喃出声。仿佛找到了某种光亮,获得了某种头绪。 人道剑意开始凝聚。 这复杂痛苦的一切,还没来得及斩出一条羊肠小道来,就已经听到姜魇的声音。 “来不及了,快把匿衣披上,动用尹观留下的手段!”姜魇喊道。 姜望没有过多思考,因为一种生命本能的恐惧已经涌上心头,强烈的危机感在脑海炸开。 他和姜魇共用这具身体,也共享生死危机。 姜望猛地坐起! 瞬间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匿衣取出披上,引发尹观留下的手段,一动不动。 而就在下一刻,一个急速飞行的身形,正从此处高空呼啸而过。 乌发披肩,气势惊人。目光扫过小山,没有停驻。 姜望没有说话。 看到那个乌发身影的同时,他已经完全清醒过来。鬓角滴落一滴冷汗! 如果让杜如晦在此时此地,看到现在的他,他绝无生还可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四章 清江底 杜如晦怎么会回来……庄雍国战已经结束了? 果然他们又赢了吗? 我昏迷了多久? “这里并不安全,赶紧离开!”姜魇的声音在通天宫里催促着。 姜魇是什么时候苏醒的? 被相国印攻击,他现在是什么状态……我能够对付吗? “去哪里?”姜望下意识地问道。 “水中!清江!”姜魇的声音短促而急,但很有力,也很笃定。 我为什么会昏厥? 庄高羡、杜如晦、董阿、仇恨…… 我的心魔,去哪里了? 在生死危机之前清醒过来的大脑,无数思考在激烈翻涌。 姜望强忍着那些纷杂的情绪、琐碎的思路,已经跌跌撞撞爬起来,开始往外跑。 “清江在你身后的方向!”姜魇提醒道。 他为什么能提前感应到杜如晦的靠近?他为什么比我清醒这么多? 他到底……是什么? “哦!”姜望懵懵懂懂地应了一声,转了个方向继续跑。 身体慢慢恢复了掌控,但他没有选择飞行。既然国战已经结束,庄国的大部分力量应该都已经撤回,此时在空中疾飞,太危险。 而且,杜如晦才刚刚过去…… 杜如晦是来追杀凶手的吗?他是怎么找到方向的?卜算?寻踪? 心里想着,思考着,耳中已经能够听到江浪声。 再跑一阵,眼前豁然开朗。像是一条雪白的玉带,嵌在原野之中,八百里清江,对他张开了怀抱。 扑通。 姜望直接跃进水中。 像一条大鱼,起伏在粼粼波光里。 对于超凡修士来说,封住呼吸不是什么为难的问题。 因为匿衣的关系,倒是没有惊动游鱼。 “往哪边?”他在通天宫里问。 “巽位。”姜魇说。 姜望略看了看,往西南方向游去。 “兑位。” “乾位。” …… 姜魇绝不多说,只过一段时间,指一次路,目的似乎非常明确。 他为什么对清江如此熟悉? 有些问题,姜望只会在心里默默思考,但有些问题却可以开口。 “我昏迷几天了?我为什么会昏迷,你知道吗?”他一边在水里游动,一边问。 “我就在你之前不久醒的。”姜魇说。 这一句同时回答了两个问题。 他一定隐瞒了什么。可是在新安城,他的的确确被相国印重创…… 那枚相国印的确黯淡下去,再无作用,应是做不了假。 姜望想着,嘴里问道:“我们要去哪里?在河底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 “不。”姜魇说道:“去清江水府。只有清江水府的禁制,能够完全瞒过杜如晦的感知。刚才在那座山上,杜如晦没有动用灵识,所以才会略过我们。但他既然追了出来,说明匿衣也不能完全瞒过他。等他察觉到不对,再回来的时候,尹观的手段也不会再有用。我们若是被他发现了,不会有第二个结局。” 他的条理非常清楚,也极有说服力。 说到这里,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他又补充道:“姜望,我现在是想尽一切办法,穷搜一切线索,在保我们两个人的命。你最好给予我足够信任。” “我现在不正是在信任你吗?”姜望反问。 “希望你记住,是你的鲁莽,才让我们陷入这种危险中。”姜魇幽幽道:“被杜如晦追杀的体验,可不是谁都能拥有。” 董阿那样强大。 但凡新安城里还有一位神通内府存在,我可能就会死在那里。 虽然赌对了,但……我为什么会做出这么鲁莽的选择? 或许是心魔的引导……可是心魔……去哪里了? 姜望说道:“是,这次是我莽撞了。” 此时没有必要与姜魇闹不和。 但姜魇已经主动解释道:“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我们的心魔正在诞生灵智,想要占据这具身体。正是在它驱逐冥烛的时候,我苏醒过来。最后配合缠星之蟒,将它镇压。” 姜望心头跳了跳。“镇压?” “是,就镇压在缠星之蟒体内。” 自醒来就颇多波折,所以直到此刻姜望才注意到,通天宫内那条缠星之蟒,正无精打采地盘成一团,罕见的没有游动。 “不能够消灭吗?”姜望问。 “……我做不到。”姜魇说:“通天宫毕竟以你为主导,等安全下来,你自己再处理它。” “也好。”姜望观察了一阵缠星之蟒,终究没有选择此时去试探一番。 诚如姜魇所言,现在还是逃命的时候,不适合与心魔纠缠。 不过他仍然施放了神魂花海,将缠星之蟒包围。诚然缠星之蟒是他的道脉真灵,但此刻镇着心魔,不得不保持警惕。 姜望想了想,转问道:“清江水君现在和庄庭合作紧密。我们现在去清江水府,岂不是自投罗网?” “不让清江水君发现就是。”姜魇似乎成竹在胸。 “希望我能做到。”姜望说。 要在清江水府里,瞒过清江水君的感知,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哪怕是有匿衣,有尹观留下来的手段,但毕竟移动间仍会露出痕迹。 姜魇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不断指挥着姜望调转方向。 一路且游且停,中间避开了几队巡逻的水府卫队。 越游越往底下,而且越偏僻、冷清。 终于,来到清江水底的一处深沟中。 姜魇没有再让往下,而是让姜望就停在其中一面峭壁前。 长长的水藤铺满两边峭壁,其上长有十分狰狞的尖锐倒刺,如獠牙一般。隐隐有一种恐怖的气息,仿佛随时要择人而噬。 它们绝对不好对付。 “贯入一点水元,顺着倒刺的方向,轻轻拨开它们。就不会被攻击。”姜魇指挥道。 姜望依言为之,精练出一些水元,分点在这些水藤上,然后轻轻将它们拨开,果然非常顺利,相安无事。 于是看到了深沟峭壁上,一个隐蔽的洞口。 “可以。往里走。”姜魇说。 这洞口看起来十分幽深,姜望谨慎地注视了一阵环境,终于还是往里走。 他没有太多选择。 姜魇说得对,一旦被杜如晦找到,除了战死没有别的结局。甚至可能战斗的机会都不会有。 只是…… 姜望在心里想到姜魇好像非常熟悉清江水府,甚至于连这么隐蔽的河底暗洞都能找到。难道白骨道专门了解过清江水府? 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庄国太祖庄承乾,曾经与宋横江订立盟约,而庄承乾曾经剿杀过一次白骨道。那么白骨尊神关注过庄承乾的盟友,也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顺理成章,顺理成章…… 姜望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寻不到那灵光。 他摇摇头,走进了这黑幽幽的洞口…… 像是走进了深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五章 魔窟 清江水底,姜望踏进幽深洞窟。 流水至此而止。 洞窟里全无光源,自此回望洞外,水流也仿佛浸染了铁色,给人以格外沉重的感觉。 “这是什么地方?”姜望在通天宫里问。 姜魇的声音幽幽:“清江水府历史悠久,我只知道这里是清江水府的隐秘之地,足够隔绝气息,让我们逃过这一劫。但白骨尊神的知识碎片里,并没有更多细节,可能遗失了,可能需要一些线索才能让我联系起来。” “这样。” 姜望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怀疑,在幽黑的洞窟前行。 超凡的修为让他在这样的环境下依然拥有清晰视野,洞窟里奇形怪状的突石,怪物般张牙舞爪。 两侧洞壁有许多痕迹,似是被什么东西撕扯过, 这个水底洞窟是在不断往下的,随着通道的延伸,往更远更深处。 总觉得它像一个巨大怪物的嘴,而自己正乖乖走进怪物肚子里,主动地走向死亡。 洞窟起先狭窄,而后逐渐扩大。行至深处,豁然开阔。 这是一个巨大的圆窟,非常规整,有一种整齐的对称之美。 然而这开阔之窟,绝不能让人感到放松。 相反,只有无比厚重的压抑。 因为踏进此窟的同时,姜望便已经看到,面前有一排倒竖的石棺,正悬在洞窟石壁上。 那石棺呈黑色,棺身刻有诡异的血色纹路,是这个巨大幽暗洞窟里,唯一的亮色。然而那血纹繁复且诡异,仿佛能将人的视线吸进去,进而拉扯灵魂,死死纠缠。 也因此姜望定了一定,将心神镇住,方才看到那石棺里躺着的身影。 他这时才意识到,石棺原是无盖,之前竟然也忽略了。 那血纹太过诡异,他不肯多看,努力把目光聚集到石棺内部感官并没有好上多少这是一个怎样奇形怪状的东西? 有一双粗壮牛蹄,一对干瘦鸡爪,腹部高高鼓起,里间仿佛有生命存在,肚脐不停地冒着血泡。头颅倒是人的头颅,却飘忽不定,本质虚幻。 这东西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仿佛被某种力量,束缚在石棺之中。 而姜望的视线从这东西身上略过,环顾一周,看到整个巨大幽暗洞窟里,每隔一段位置,就有一只石棺悬挂。 每一只石棺里,都是不同样子的畸形怪物,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有一个人形的虚幻头颅。 这悬于洞窟石壁上的石棺,一共有一百零八个,仿佛依照某种神秘阵势。 “这些……是什么东西?”姜望在心里问。 他感到陌生、奇怪,还有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也曾血战过恶鬼,见识过凶魂,斩杀过凶兽,眼前的这些怪物虽然狰狞,但应不至于带来恐惧才对。 “阴魔。”姜魇的声音说:“这些东西都是阴魔。最常见,最低等的魔。” “魔不是都在边荒吗?荆国和牧国以大军镇压……”姜望难掩惊色:“清江水底怎么会有魔?” “我想起来了……”姜魇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些沉重:“这里以前应该就是魔窟。上古时代,魔潮席卷人间的时候,这是魔窟之一。只不过,像清江水底这样的魔窟,应该早已经被封死,不会再有新魔产生才对。这些魔……或许与宋横江有关!” “你是说……是清江水君宋横江在养这些魔?”姜望很凝重。 “还能有别的解释吗?这里是清江,就算是庄国国相杜如晦,也不可能瞒着宋横江做成这件事。” 这是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魔是人族之敌,是毫无转圜余地的生死大敌。上古时代一场魔潮,几乎灭世。尽管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大时代,魔的消息渐渐只在边荒出现,但它们曾经带来的恐惧,却从未被人族忘却。 至今人们都会用魔来形容恐怖的存在。 而清河水君宋横江,竟然在清江水底养魔! 这消息一旦传出去,清河水府顷刻间举世皆敌。 姜望的第一反应,是屏住呼吸,一动不动,收敛气息。哪怕身披匿衣,哪怕有尹观的手段加持,哪怕现在这里什么人都没有,仍然不能带给他安全感。 此等要害之地,宋横江绝不可能放松警惕。一旦被发现,顷刻就是被灭口的结局。 真是才离虎口,又入狼窝。 杜如晦当然可怕,但八百里清江之主宋横江,也须温和不到哪里去! 尽自己所能的隐蔽行迹之后,姜望才来得及生出第二个思考身为八百里清江之主,宋横江为何在清江水底养魔?这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这些阴魔毕竟是最低等的魔,再强大也有限。而一旦暴露出去,顷刻就是灭顶之灾。哪怕宋横江本人修为非凡,也绝对保不住自己。 无论景、秦,想来都不会介意过来除魔卫道。甚至于庄高羡第一时间就“清理门户”了! 风险这样高,好处在哪里? “宋横江为什么要养这些阴魔?”姜望在心里问了出来。 姜魇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姜望听到他的声音有一些艰涩。 他知道一些什么? “往里面去看看。”姜魇说。 整个巨大的圆形洞窟,在左右两侧,各有一个洞口,不知通向哪里。 每个洞口都是正在两个石棺之间。 姜望看了一会,问道:“去哪边?” “往左。”姜魇说。 姜望也不知道他的判断根据是什么,但终归对于未知的事情,姜魇阅历更丰富、知识面更广阔,毕竟沾染了白骨尊神的记忆碎片。 于是往左边方向走。 越走近,越能清楚看到石棺里阴魔的狰狞恶心细节,再加上挥之不去的隐隐恶臭,简直令人作呕。 姜望强忍着拔剑将这些阴魔斩碎的冲动,脚步缓慢地往里走。 虽则是姜魇的建议,他仍要保持足够的警惕。 藏着一百零八个阴魔的巨大洞窟后面,会连接什么地方? 刚走到左侧洞口前…… “别动!”姜魇忽的在通天宫里发出警示。 姜望一个侧转,定于两具石棺中间的位置,贴着石壁一动不动。 他的左侧邻居,有着山羊身躯和苍蝇小翅。右侧邻居,虚幻头颅下是一个半盘着的蛇躯。 他在两个丑陋的阴魔中间,被两具诡异血纹石棺夹在中间。 而后正看到 魔窟入口方向,暗涌停波。 一个身披华丽冠服的佝偻身影,缓步走了进来。 这八百里清江的真正主人,宋横江!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六章 垂暮老人 姜望屏息凝神,连心脏的跳动都停止了。 天衣无缝的匿衣,可以让他与环境完美融为一体。尹观施于其上的手段,可以让他短暂蒙蔽神临境修士。 然而这并非万无一失。 尤其宋横江是什么存在?几百年前就已成名,乃是与庄国太祖庄承乾一个时代的角色。 就算尹观本人在此,也不敢说能躲避宋横江的注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之前的澜河战场耗费了太多精力,此时的宋横江,老态已经非常明显。身形佝偻,神情疲惫。 行走在这水底地窟里,像所有正在人生尽头的老人那样,显得格外无力。 又或者说,只是因为这里四下无人,他宋横江才愿意显露老态。 堂堂清河水君,成名于数百年前的存在,至少也是神临强者,本应金躯玉髓,修为至死不退。他现在这副样子,很显然是出了问题。 他行走在地窟里,很平常地看了那些石棺一眼,然后直接走向左侧洞口恰恰是姜望藏身的旁边。 随着宋横江的缓步靠近,姜望的心越来越紧。 这不是一位普通的老人,是暂时在打盹的绝世凶物。 一种巨大的压力悬在心上,压得他有些发冷。 他不想把生死系于人手,但巨大的实力差距,让他根本没有选择。 生与死的差别,可能只在一个转眸。 宋横江行至石棺前,没有停顿,提起脚步,走进了左侧洞窟里。 姜望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在心里长舒一口气。 宋横江显然不认为这里会有人藏匿,并没有太过认真的逐寸检查,就直接走进了里窟。 “他快不行了。”姜魇在通天宫里说,声音有些感慨。 姜望一下子醒过神来,有些迟疑道:“水族天生寿元更长,他又是如此强者……怎么会?” 姜魇沉默了一会,大概是仔细做过思考,才道:“应该是受了什么不可逆转的伤势。当年他就是最顶尖的神临修士,以他的才情,应该早就登临洞真才是。现在还是神临,本身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姜望猜测道:“如果他真是早年受了什么不可逆转的伤势。养这些阴魔,会不会和他的伤势有关?” 姜魇的声音轻飘飘的:“谁知道呢?” 这时候,宋横江的声音在里间洞窟响起。 “又一年过去了。” 他叹息道。 他好像是在跟谁说话,声音很沧桑。 “已经……两百一十八年。” “婉溪。已经两百一十八年了,你痛苦吗?” 惋惜? 不,听着像是一个人的名字。 “庄国在两百多年前,有哪个叫婉溪的有名人物吗?”他在通天宫里问姜魇。 “我哪知道?”姜魇突然很不耐烦。 姜望不敢移动,不敢放松,在两只诡异血纹石棺中间的感觉很不好受,会让他有一种自己已经是一个死人的错觉。 而且那些血纹实在扭曲人心,侵害灵魂。 他唯有把注意力都集中到听觉上,听听宋横江在里间洞窟里的说话声。 宋横江应该是在自言自语,因为从始至终,姜望都没听到有谁回应。 “我又去澜河了。” “那个老东西死得很透,他的子孙后代,全不成器。整条澜河,连可以好好站在我面前的水族都没有一个。是北宫玉出面,澜河水府才没有彻底毁掉。” “呵,老东西。” 宋横江的声音忽然惆怅:“不知不觉中,我也是人们口中的老东西了……” “高羡很有出息。已经是当世真人了,但他不是个东西。” “他不尊重水族,不尊重古老盟约。他不记得庄承乾的承诺,他不知道他自己……” “他竟然逼迫我和洛国联手,联军伐雍,你知道吗?他根本就不在乎水族的仇恨和坚守。但因为你……但因为你啊,婉溪,我仍然对他怀有期待。” “一次次的期待落空。” “我甘冒大不韪,插手王权更替,帮他坐稳龙椅。转过头来,他对水族并不宽容。” “我希望他能像你一样纯净、善良,但他更像庄承乾。不,他比庄承乾更冷酷。” “他竟然用清约、清芷的性命威胁我,你知道吗?虽然没有明着说出来,但我完全能感受到他的冷酷。如今形势比人强,我也只能拖着这副朽病之躯,再战一次澜河。如果你知道这些事,你该有多伤心……” “是韩殷把他逼成这个样子的吗?我希望是如此……” 宋横江像所有垂暮的老人一样,絮絮叨叨。 “现在韩殷已经死了。当年故旧,无论是敌人还是朋友,再没有几个剩下。刚才来的路上,我想了一阵,竟然想不出来。不知道是我太老了,还是他们死得太干净了。” “死,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早有觉悟。撑这么多年,都是为了清江水族。现在清约长大了,很多事情都做的比我好,我可以放心了。唯独是清芷,年纪太小,还很不懂事……” “这样说来,清约也有不足。他太骄傲,从来不肯低头。我怕我走之后,高羡容不下他……” “但是怎么办呢?” “终有此日……” “唉。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死亡是唯一的公平’,对吧?” “婉溪,为兄也不知道,自己是自私多一点,还是对你的疼爱多一点。这么些年来,或许你也很痛苦吧?” “等我走的时候,就带你一起。” “那一天很快了……很快了……” “还记得水萍花吗?它开满水面的那一天,漂泊已至尽路。” 宋横江慢慢地说着,东一句,西一句,说得七零八碎。像所有跟自己亲近之人对话的老人那样。 总是不厌其烦的分享琐碎。 但姜望已经没有办法再细细分辨宋横江那些絮语里的信息,因为有一件更现实更恐怖的事情已经摆在了面前尹观在匿衣上施术的时候,是不可能投入太多力量的,因此布置的手段有一定时限。而从那处无名青山,一路至此,时间已经快到了! 尹观加持于匿衣上的三次手段,一次在九江玄甲看杜野虎的时候用掉,一次用在杀董阿的时候,现在这已经是最后一次。 匿衣的隐蔽效果,在面对神临境修士的时候,几乎无用。一旦匿衣上尹观留下的手段失效,他将等同于裸站在宋横江面前。 那就是一个死。 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此次隐蔽所剩时间已经极其有限,而宋横江还在那里絮语。 那慢吞吞的话语,听起来竟像是送葬的礼声……无可挽回地迫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七章 何劳相请 姜望咬了咬牙,正要试着悄悄离开。诚然一旦移动,就会暴露气息,但再等下去必死无疑。他也只能行此一搏,就赌宋横江沉浸在缅怀之中,会忽视掉他。 但就在此刻,里间洞窟中,絮叨的声音忽然停住。 随即一股极其可怕的气势爆发。 里间洞窟里的垂暮老人,立刻变成了一位恐怖强者。 姜望心脏剧烈跳起,几乎下意识地就要逃遁,但理智尚在,牢牢控制住了肢体,让自己一动不动。 清江水君这样的强者,若要对付他,不需摆出如此架势。 而他的确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那股气势一闪而逝,宋横江已经消失在洞窟里。 …… …… 快要飞到祁昌山脉的时候,杜如晦的身影骤然停住。 那缕气息一直是隐隐约约,时有时无,所以他也只是追逐一个大概的方向。但是距离之前的气息消失,已经很久没有再感应到。 天息决失去回应。 但凶手一定存在过,还能发生变化,恰恰说明没有逃得太远。 杜如晦一脚踏出,已至庄、成两国边界,默默感受一阵。在成国边防大将硬着头皮升空前来之前,脚步一转,又到了庄、陌两国边界……然后是不赎城。 他这样的强者穿行四境,激起的反应络绎不绝,但他自己却全然不在意。 庄国挟新胜雍国之威,在四境做一些威慑是完全可行、并且很应该去做的。 在整个庄国范围内快速移动,杜如晦认真搜寻着那一缕消失的气息,但没有再找到。 停在空中静默一阵。 他一转身,踏回了那无名青山。强横的灵识倾泻而下,将这座小山铺满。 而后目光一转,已经投向八百里浩荡清江。 一步跨去,已至水府门前。 整个清江都似乎轻轻摇晃了一下,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响起。清江水君宋横江踏出宫门外:“贵客何故临门!” “水君大人,久疏问候!” 见得宋横江出现,杜如晦立即低头一礼,姿态做得十足。 宋横江与庄承乾当年是八拜之交,按照立国时双方约定的盟约,清江水君与庄君也应是平起平坐的地位。 只是如今的庄国,除了杜如晦之外,大概没有谁会再把宋横江当国君一级的人物应对。 去年清河郡缉刑司的司首季玄,都敢在清江悍然出手。 是宋横江强势回应,逼他自掌其脸,正是为了巩固威严。 但随着庄高羡登临洞真,在枫林死域立下生灵碑,转头亲自拜访水府之后,一切已经转变。 清江水面之上,不再是清江水族自治之所,人族的商船战船也都是来去自如。 以往宋横江统辖八百里清江,影响力覆盖清江两岸。现在清江水族不得不承认,庄君庄高羡对八百里清江的主权拥有,更在宋横江之上。 实际上,在很多人眼中,宋横江这清江水君,已经是与清河郡守差不多级别的存在了,地位一降再降。 这一次庄高羡倾国而战,清江水族亦精兵尽出,联手洛国水军,战北宫玉于澜河,也是明证。 而杜如晦堂堂国相,顶级神临修士,庄雍国战的最大功臣,挟此次大胜雍国之威,却无半点趾高气昂,仍然对宋横江毕恭毕敬。 端的是无理可挑。 但宋横江自己非常清楚,杜如晦的礼貌,纯粹是一种修养,是一种在国相位置上对自身的严格要求。 他若真的尊重宋横江,就不会不宣而来,直接动用神通,一脚踏在清江水府门前! 像他们这种级别的人物会晤,断没有不事先知会,而选择突然出现的道理。 这一脚,说是直接踩在了宋横江的靴子上,也不为过。 “杜国相。” 此时的宋横江,全无在地底水窟里的老态,极其强硬,极具威严,又把问题再问了一遍:“不知何事到访?” 杜如晦的表情也很严肃,这说明他的态度,对此行非常认真。 “董阿死了。”他说。 “是,副相大人死了。”宋横江说道:“白羽军统帅贺拔刀也死了,我清江水族将士死伤无数,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孩子失去父亲,妻子失去丈夫,老人失去孩子。你说残酷吗?” 他用那双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注视杜如晦:“但这就是战争。” 他强调道:“你们选择的战争!” 副相董阿在新安城被人杀死,这样的大事他当然清楚。 但杜如晦特意找上门来说这件事,让他非常愤怒。 因为这意味着,对方怀疑清江水府与董阿的死有关! 然而事实上,从头到尾,清江水族给予庄国的,只有牺牲!从数百年前到数百年后。他宋横江何曾在背后捅过刀子?他若想要背后捅刀,几百年前就捅了,哪里轮得到庄承乾立国?庄国都不可能存在!杜如晦又怎么有机会上门来指指点点? 而更重要的问题在于,此时他不得不考虑,杜如晦找上门来……是真的被误导找错了地方,还是庄庭想卸磨杀驴?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战争虽然残酷,但伐雍是大势所趋,也是咱们庄国唯一的前路。”杜如晦淡淡说了一句,将此次战争定性,撇开伤亡,只谈意义。 而后话锋一转:“但副相之死,恰恰与战争无关。我追缉杀他的凶手,一路至此,非是有意叨扰,还请水君见谅。” 宋横江怒极而笑:“为了配合你们伐雍,我清江水族精兵尽出。连我儿清约都上了战场,你倒是说说,留守清江的水族里,还有谁能杀得了董阿?他的两界尺难道是摆设,他的生生不息难道息了?” 见宋横江如此激动,杜如晦拱了拱手,解释道:“水君之公义,世所共察。杜某岂能不知?杜某此来,非是怀疑清江水府,只是担心那歹人潜入水府,欲行不轨……” “这些废话且不必说。”宋横江一摆手打断他,声音已经是冷厉非常:“听杜国相的意思,是想要搜一搜我的清江水府了?” 他已经出离愤怒。 清江水府于他,就是庄王宫于庄高羡。无论有什么理由,无论以什么借口,他庄高羡肯让人进去搜庄王宫吗? 对他来说,这几乎是一种侮辱! 杜如晦张了张嘴,满腹的道理,满口的权衡,终究只化作一声叹息。 以他的智慧,当然知道这事没法好好商量,再费口舌也是多余。 但无论如何,杀董阿的凶手,他绝不肯放过。 因而一声叹息之后,便端端正正道:“水君的威严非杜某能够冒犯。若您执意不允,杜某也就只好请陛下圣裁了。” “便请他来!”宋横江暴怒道:“便看看我清江水族流的血,够不够涂抹尊严!” 清江水君当然是意气之言,更多是为了维护清江水府的底线。 但就在此刻,一个威严的声音响在他耳边—— “怎敢劳水君相请?朕,已是来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九章 魔闻 水底魔窟中。 正在里窟缅怀过去的宋横江忽然暴起离开,让匿衣眼看就要失效的姜望逃过一劫。 但这并不能使他感到轻松。 因为宋横江离去得太突然,太急切。有极大的可能,是由于杜如晦来了! “现在怎么办?去哪里?”姜望在通天宫里问,似乎有些六神无主。 “就在这。哪里也不去。”姜魇说道。 “可是杜如晦……” 姜魇不耐烦地打断:“好好想想,宋横江能让杜如晦发现这里的阴魔吗?养魔之事,他敢暴露?这里仍然是最安全的地方!” 姜望沉默。 姜魇又换了一副语气,安抚道:“你刚刚被心魔侵蚀过,还未彻底将其诛除,现在的精神很乱,无法做出准确判断。听我的就是。你我本为一体,我难道会害死自己吗?” 或许真是心魔的原因,又或许是因为两边石棺血纹的诱导。姜望此刻的思绪确然烦杂。 他表现得有些不安,全不似平日的冷静果敢。 怔了一怔,又喃语道:“杜如晦是依靠什么追踪到我的呢?我有匿衣,还有尹观布置的手段,应该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才对。” “不要去管这个问题了,世间道法秘术渊阔如深海,便是白骨尊神所知,也不过沧海一粟。杜如晦掌握了什么是我们无法揣测的。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既然他到现在才找过来,就说明他的方法仍有局限。所以也不必太担心。” 姜魇有条不紊地分析过后,指挥道:“现在,进里间洞窟看看。我要知道宋横江在搞什么鬼。” 姜望没有说话,整个人仍有些晕晕乎乎的,似乎因为死亡恐怖带来的清醒已经流逝,那种恍惚又覆卷回来。 愣怔怔地便转身往里间洞窟走。 行走之间并不稳当,甚至还被左手边的石棺撞了一下,显得十分狼狈。石棺纹丝不动,棺里的狰狞阴魔也依旧沉眠。 “小心。”姜魇迟来的提醒了一声。 通天宫内,神魂花海仍在开放,缠星之蟒默默盘踞其中,没有任何异动。 糟糕的好像只是感觉。 越过石棺,来到里窟前。这间洞窟入口呈半圆形,很明显经过人为修整。但也没有太细致。 啪嗒。 脚步声很清晰。 “不要弄出声音。”姜魇又在提醒。 “好,好。”姜望勉强地回应。 于是竭力轻缓地往里走。 走进里间洞窟,才发现这里是有光的,并非全然寂暗。 光源来自于洞窟正中间,是一张琉璃般的棺材。极美,极幽冷。 棺身散发着幽白的光,叫人看得清它的形制。这光很奇怪,只能明耀自身,却不能照亮附近。 所以琉璃棺周边仍是漆黑一片。 “近前去看看。”姜魇说道。 姜望于是往里走。 洞窟正中有一方石台,规制严整,琉璃棺就摆放在石台上。 姜望跨过三道石阶,近前一看,便看到了琉璃棺里躺着的身影。 那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女人,面容精致,散落青丝如流瀑。 她那必然十分惊艳的唇上,贴着一张金色纸符。往上是小巧直挺的琼鼻,晶莹剔透。再往上是一双眼型迷人的丹凤眼,此时正半睁着,其间涌动着……血红色的凶暴杀意,仿佛下一刻就要扑出来,厮杀生死! 通天宫内,冥烛猛然一跳!又突兀地镇定下来。 看到这双血色凤眼的瞬间,姜望也几乎要拔出长相思搏杀,因为那股杀意,实在太过真实、太过强烈。 好在琉璃棺中,还有一道道交错的、铭刻细密符文的锁链,将她牢牢缚住。 不知道为什么,在按捺住拔剑的冲动之后,姜望心中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巨大悲伤。 剧烈变幻的情绪,让他从先前迷糊的状态中挣脱了些许。 定了定神,寻回部分清醒,才想到一个名字宋婉溪。 这就是宋横江所说的妹妹? 从宋横江的絮叨中来判断,宋婉溪在琉璃棺中的这个状态,已经持续了两百一十八年。 她没有死,但好像也不能说还活着。至少在她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理智存在的迹象。 “她这是怎么了?”姜望问道。 “她成了魔!”姜魇的声音里,有着非常强烈的、难以镇压的情绪,却十分复杂,无法分辨。 姜望更是震惊:“魔不就是魔?水族难道可以成魔吗?” “你以为最早的魔是怎么来的……” 姜魇幽幽道:“修炼魔功失败的人……就成了魔!” 魔是修炼魔功失败的人! 此等隐秘,闻所未闻。 上古时代,魔潮灭世,难道竟然只是人族之间的内部斗争吗? 姜魇没有理由编造这种骇人听闻的消息来骗他,所以姜望几乎是信了九成九。 然而这实在颠覆他的认知。 他很少听闻过魔,但一直知道,魔是另一种族群,是邪恶的恐怖生物。在上古时代掀起魔潮灭世,被人族扫荡干净。而自上古时代往后,从未再掀起过什么大波澜。 在现世,更被人族两大强国,联手堵在边荒之外,未有过寸进。 但现在,姜魇居然说,魔原来也是人! 是修炼魔功失败的人。 “这……”姜望陷在震惊的情绪中,思绪拓展:“宋横江的妹妹,也是因为修炼魔功失败才变成这样?清江水族一直在修炼魔功?” “这我并不清楚。”姜魇缓缓说道:“但关于成魔,还有一种说法。真正的魔认为,成为魔,才是真正修成了魔功,是魔功的正确修法。他们认为,魔是比人族更进一步的存在,是更高贵的种族。只是因为势单力孤,才在上古时代战败。” “等等。”姜望疑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魔?外间石棺里那些,难道不算吗?” “你难道认为,就凭那些毫无神智的阴魔,就能够掀起魔潮灭世吗?是不是也太小看上古时代的人族强者了?” 姜魇说道:“真正的魔,是为真魔。极为罕见,成千上万的魔功修者,也化生不出一个。每一位……都可敌真人!” 姜望愣了愣,才又看向琉璃棺里的宋婉溪:“那她,算是真正的魔吗?” “当然不算。”姜魇叹了一口气:“她现在的状态,充其量只能算是将魔。比阴魔高一阶,只有简单的灵智,没有完整的智慧。再强,也不能算真魔。”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章 金砖玉璧琉璃柱 听姜魇的言下之意,已经入魔、被锁链、金符镇在琉璃馆里的宋婉溪,战力应该不弱。 不过她失去了完整的智慧。 这样的美人,毫无神智可言,浑浑噩噩地躺在这地底魔窟数百年。 也难怪宋横江会说,不知道自己是自私多一点,还是疼爱多一点。 看着这具琉璃馆,姜望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手指不停地摩挲着剑柄。与长相思做着沉默的交流。 “你为什么总在摆弄剑器?”姜魇冷不丁出声问。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紧张……”姜望呢喃着,紧了紧剑柄,缓声说道:“听宋横江的话里说,宋婉溪的这种状态好像是他造成的……难道入魔这种事情,也可以由旁人主导吗?” 姜魇不知想到了什么,顿了半晌才道:“我也不清楚。白骨尊神的记忆碎片里,没有相关的情报。但想来只要找对方法,也是能够做到的。所谓的自身意志,其实能够决定的事情不多。” 我却觉得,意志能够决定很多…… 姜望并未将不同的意见说出口。 他用力地摇了摇头,短暂的清醒过后,那种迷糊混沌的感觉渐渐又聚拢过来,非常折磨,极度难受。 他在心里想着,同时对姜魇说道:“不行,我现在的状态很不好。须得先想办法消灭心魔。” 他将注意力投注在缠星之蟒身上。通天宫内,这条往日灵动活泼的灵蟒,此刻显得有些呆滞,盘踞在角落里,一动不动。身上的星光都黯淡了许多。 冥烛之中,姜魇的声音幽幽传来:“其实……我知道如何利用心魔来入魔,那是一门古老的秘法。而且我们面前就有一位实力强大却无神智的将魔,如果你能够替代她,就有机会真正入魔。”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我是说,入真正的魔。成就万中无一的真魔之身。那样,你就能立刻拥有战胜庄高羡的力量。” 他说:“这很危险,但我知道,你绝不缺乏挑战危险的勇气。” “真的……可以战胜庄高羡吗?”姜望神魂昏昏,似乎马上就要答应。 “当然。”姜魇轻声说话,如在耳边私语,显得亲近、自然、真诚:“我们本为一体,对于庄高羡,我们拥有同样的恨。我也一直想着、一直在寻找着,战胜他的办法。那很难,但我们都没有放弃过。而你的强大,就是我的强大。你的胜利,即是我的胜利。记得吗?我还需要你帮忙夺取白骨圣躯。这个世界,有一天将被我们联手掌握。” “可是成魔之后,我还是我吗?”姜望显得很迟疑。不停地握紧剑柄又松开,仿佛能在其中获得某种力量。 “成就真魔,你的智慧和记忆都会保留……你说是不是你呢?” “我想想,我得想想……”姜望喃喃自语。 “当然,你尽管想。没有任何人能替你做决定。不过,我已经穷搜一切,而这是白骨尊神记忆里所知的,目前唯一能够最快变强的方法。须知内府到洞真之间的距离,如同天堑。多少天骄都止步神临前,要成就真人,岂是容易啊……” “我知道……我知道。”姜望摩挲着长剑,缓缓说道。 他当然不会考虑。 关于成魔,姜魇说的应该是实话,但那未言明的,才是重点。 一旦成就真魔,可能的确会保留记忆和智慧,但为什么,是“保留”这个词? 一个正常的修士,记忆和智慧都不会丢失,何须“保留”? 而且在上古时代,那些真魔,为何会自认为是另一个种族? 如果成魔只是修行方式的不同,如果只是单纯道途的不同,那为什么又会发生魔潮灭世?这个世界上不同的道途还少吗?儒道释,兵法墨……不也都共存了下来吗? 为何唯独魔修被世人唾弃?唯独魔是人族大敌? 那些真魔当然都是仍有智慧和记忆的,但是却都不再认为自己是人族。说明他们对世界、对自身的认知,可能已经随着成魔发生改变。 这即是根源性的变化。 成魔之后已非人! 姜望当然不缺乏挑战危险的勇气,真正阻拦他的,不是成就真魔那万死无生的艰难。而生而为人的那一切,所爱所念所期待的那一切……他无法放弃。 更何况,宋婉溪现在还半死不活的躺在这里,灵智全失地躺了两百多年。强如宋横江,倾尽八百里清江的资源,都无法帮助她成就真魔。 姜望是有多愚蠢,才会愿意“替她成魔”? 他心中根本不会考虑成魔这个选择。但他现在必须要让姜魇认为,他已经失去了清醒的判断,他的神智非常艰难。 因为心魔残留的影响,的确一直都存在,他是凭借极其坚韧的意志,才能一次次清醒过来,有这些思考。 所以他表现得犹豫,困惑,挣扎! “我如果替代了宋婉溪,那她会怎么样?”姜望迟疑地问。 “你取尽了魔气,她当然会……”姜魇说到这里,立即改口:“这里不能呆了,去隔壁洞窟,快!不想死的话,就赶快!” 姜望也毫不犹豫。 因为他非常清楚,能让姜魇现在发出警告的原因,只能是魔窟中又有人进来,说不定是宋横江,也说不定是杜如晦! “替宋婉溪成魔”的话题就这样揭过。 在急剧的危机感面前,身体和精神都恢复了轻松,重归自我掌控。 一息的停顿都没有,姜望瞬间疾飞而出,回到那悬挂一百零八只石棺的主窟。一个折转,已钻进右边那个洞窟入口中。 这间洞窟里的景象,却截然不同。在洞口外看不清楚,视线混沌。大概是由于某种阵纹的遮掩,进得洞窟里来,一切截然不同。 首先便感觉眼前一“亮”。 此间洞窟里一片亮堂,光鲜耀眼。 不同于隔壁里窟的阴暗、逼仄。这里以白玉铺地,以明珠为烛,涂金漆,抹云粉。一应布设,极尽精巧。富丽之中,处处可见巧思。 浑不似地底暗窟,倒像是谁家闺房。 只是一左一右,却一在地狱,一在天堂。 这里大概会存在一些信息,但姜望也来不及多作观察,因为时间如此紧迫。 听着姜魇的指挥,行动干脆果决,第一时间便寻到一处青玉所制的梳妆台,伸手在那面精美铜镜上按了三按,而后打出一道印决。 顷刻间流光叠转,出现在姜望眼前的,已经是一片富丽堂皇的景象。 金砖玉璧琉璃柱,熏云气,浮暗香。 此前虽未来过,但姜望也已经第一时间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清江水府! 水底魔窟里,疑似宋婉溪“闺房”里的那面铜镜,竟然可以直通清江水府内部! …… …… 却说清江水府之外,姜望还在那里与听魔闻的时候,宋横江与庄高羡正剑拔弩张。 杜如晦、庄高羡接连降临,态度强硬地要搜查清江水府,查找袭杀董阿的凶手。 而宋横江态度坚决,视此为对他的侮辱,坚决不允许搜查,甚至做出了不惜玉石俱焚的姿态。 形势演化至此,气氛已经紧张到极点,大战随时都会爆发。 在这种时候,反倒是这几天志得意满、应当骄狂的庄高羡,保持了一定程度的克制。 他深深看了宋横江一眼,慢慢说道:“水君想要与朕动手,朕却不能怠慢长者。咱们有立国之盟,又有国战之谊,怎能生死搏杀,叫旁人看了笑话?” “水君说流血。清江水族之血,当然炙热明艳,它在此方山河流淌过,也洗刷过庄境千里,朕是亲眼见证,此心不忘。” “但董卿乃朝廷干臣,国家副相。却横遭戮首,死状凄惨!不诛凶手,朕何以立于天地,如何面对万民?” “此等决心,至坚至定。不为任何人、任何事、任何地方改变。所以对清江水府的搜查,绝无余地,势在必行。” “宋横江。” 他开始直呼宋横江的名字,表明自己无可挽回的坚决态度,然后说道:“你是水君,亦是庄民。朕的手上,不会染庄民之血。所以朕给你机会。” “朕现在开始亲自搜查清江水府,只寻凶踪,不论其它。你可以用尽一切手段,对朕出手,阻止朕的搜查。任何冒犯,朕都恕你无罪。如此,既全了朕天子之信,也全了你水君之荣。” 他最后的一句话,并非问句。 因为已是最后的决定。 宋横江只有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 庄高羡自认这番态度,已经完全对得起宋横江,给足了他尊重。 他以国君之尊强行搜查,无论谁也不能说宋横江卑躬屈膝。想来在面子上,是过得去的。 天子一言,即有社稷之重。 庄高羡负手而立,但那恐怖的神识已经席卷。 就在此时,宋横江忽然一步前踏。 八百里清江如巨龙苏醒,水浪汹涌,波涛狂卷。整个清江水域的力量,加持于身,而他一拳高抬,已轰至庄高羡面门! 任何看到这一幕的人,都要惊掉下巴。 庄高羡只是给个台阶下,而宋横江竟然踏上高台,真的敢出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一章 割肉奉珠 庄高羡话说得漂亮,但并不觉得宋横江真敢对他出手。 诚然宋横江曾经是巅峰神临,距离洞真也只是一步之遥。但在当年承受了不可逆转的伤势,金躯玉髓都被打破。这么多年来,恐怕最大的努力,就在于如何稳住修为,不让力量消退太快。 而他庄高羡刚以真人杀真人,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 彼消我长,差距明显。 清江水君,难道果真蛮勇如斯? 都几百年过去,早已经朽病之身,早就该服老认命的时候,难道还能蛮勇不改? 宋横江他怎么敢? 他竟真的敢! 并且他真的能! 八百里浩荡清江,仿佛在这一瞬间,全部凝聚到了他的拳头上。 在这一刻,庄高羡深刻的感受到。 这里的每一滴水,每一寸空间,都烙刻着他宋横江的印记。 庇护这片水域数百年,他即是清江,清江即是他宋横江。 所谓的庄境山河之主,从来不曾真正拥有过清江!庄承乾不曾,他庄高羡亦不曾! 庄高羡不得不承认,这个朽病老人挥来的拳头,让他这样的存在,也感受到了压力。但也仅仅,只是压力。 宋横江的拳头挥过,就这样“挥过”。 没有激起半分涟漪,便已经“挥过”了庄高羡。 庄高羡负手站在原地,连衣角都没有飘动一下。 这一拳结束了。 宋横江的嘴角,带起一抹苦笑。 他如此真实地感觉到,自己是真的老了。不再是当年那个霸道无双,横行水域的宋横江。 他以为他凭借对清江的经营,凭借八百里清江,有机会动摇当世真人。 但是他忘了,他已经不是当年。 在刚才那挥拳的一瞬间,他其实是有机会,撼动庄高羡的身位。但顶多也只能让庄高羡后退一步罢了。 再多的事情……在那个瞬间里,他做不到。 他老了,他真的老了。这具朽病之躯,早已经没有当初那样的生命力。他的精气神根本无法圆满。 而他只有那一个瞬间的机会。 因为这一个瞬间,就足够让庄高羡把这八百里清江看遍。 宋横江怔怔地收回拳头,立在那里,满眼怅然。 乍看这一幕,就像是他咬牙切齿、竭尽全力地对着庄高羡挥动了拳头,却只在面前绕了一下,便放回。 豪杰迟暮,英雄已衰。 他高昂的身躯再次佝偻下来,就像终于认清了命运,承认自己是一个老朽。 这个背影如此萧索。 站在他身后,拿性命支持他的那些水府卫兵,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庄高羡并没有关注宋横江的心情,或者说关注到了,但并不在意。 吸引他注意力的,是一处神秘所在。 洞真之境,以灵炼神,把握天地本质。 洞真洞真,洞彻真实。 整个清江水府,甚至整个八百里清江,都不可能有秘密瞒得过他。 清江水府已经被查过,他注意到宋横江那个儿子,竟然已经是外楼境巅峰,并且摸到了神临境的门槛。也注意到清江水府里,有三位外楼强者潜藏,算是底蕴颇丰。那个他曾经有意结下姻亲的小丫头,正被一位背负龟甲的老人牵着,在逃离这片水域……看来宋横江真有玉石俱焚的决心…… 在这个瞬间,他对清江水府的秘密一览无遗。 但是在清江水底,却有一处神秘所在,让他的神识都无法穿透。 那是什么地方? 清江居然有这样的地方? 他淡淡扫过宋横江一眼,便已经消失在水府门前,直趋水底! 杜如晦却留在原地,静静看着宋横江。 在他看来,宋横江今天的反应非常奇怪。 搜查清江水府,他固然不会情愿,甚至是说感受到侮辱,也能算得合理。但有没有到必须玉石俱焚的地步? 或者说,这种程度的“侮辱”,及得上之前与洛国水军联兵入澜吗?洛国可是天下水族大仇。 宋横江如果这样激烈,如是这样不管不顾的性子,何至于等到今天?他在庄雍国战期间闹事,要比现在有优势得多! 杜如晦何等智慧,当然不会不知道这里面有问题。 所以庄高羡发现异常离开后,他却选择留下来,盯着宋横江。 宋横江身形一动,他也跟着离去。 巨大的水底深沟中,庄高羡停在峭壁之前。那些水藤根本无法阻拦他的视野,但水藤之后的那个洞窟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他却没法一眼看穿。 他竟不能一眼看穿! 宋横江急急驭水而来,拦在他与洞窟之间。身后那些择人而噬的狰狞水藤,此时显得十分温顺。 “陛下!” 他恳切说道:“此地绝密,除我之外,更无第二人知。绝无可能藏匿杀害副相的凶手。” 跟上来的杜如晦静静看着他,在这位年迈的水君身上,第一次看到了……软弱。 霸道如宋横江,数百年前敢血战澜河的宋横江,数百年后敢悍然对当世真人出手的宋横江,竟然也会有软弱的时刻吗? 庄高羡淡淡道:“有或没有,朕一看便知。” “此地实乃水府之所,不值一看。”宋横江脸上的皱纹颤了颤,咬牙说道:“陛下之前为太子求取姻缘之事,或可再谈!” 为了换取庄高羡不进水底魔窟,他宁愿让宋清芷嫁给庄国太子! 宋清芷是他老来得女,向来爱若珍宝。 最早庄高羡为太子求亲,就被他毫不留情拒绝。甚至于宋清约在后来调动水族演兵,为此事威慑庄庭,也是他所默许。就是要打破庄高羡的幻想。 这次与杜如晦发生矛盾,他也是第一时间让属下带宋清芷离开,以逃避有可能的危险。却让儿子宋清约留在水府面对。 宋清芷是他的心头肉,掌上珠。 却在此刻,割肉奉珠! 庄高羡沉默了一阵,也被这条件所打动。 他为太子求娶水府公主,当然是为了彻底掌控清江水府,真正把清江水族变成庄民。此时宋横江愿意打开一个口子,情愿饮鸩止渴,他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但是…… 他不由得要想。这水底洞窟里,到底隐藏着什么,才会让宋横江如此退让,才会让他做出如此牺牲? 那未知的隐秘,能不能及得上到手的收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二章 解释 庄高羡转过身,看向与宋横江几乎同时赶来的杜如晦:“杜相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杜如晦拧眉沉思。 他思考的并不是答案,而是该不该说,该如何说。 最后他说道:“这洞窟竟能够瞒过当世真人的感知,老臣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一个可能。有古籍记载,在庄境曾有上古魔窟留存,老臣一直不知在哪里,想不到……竟在这清江之底!” 宋横江认命般地垂了眼眸。知道一切都无法再挽回。 这处上古魔窟,是他早年与友人一起意外发现,现世应已无第二人知。 但没想到庄高羡登临洞真,又在今日突然登门,不惜耗用神识,洞察整个清江水域,将这里寻找出来。而还有一个杜如晦,见闻渊博,连魔窟这等上古秘闻也能知晓。 “原来是上古魔窟!” 庄高羡恍然大悟。魔的本质已经非人,魔窟自然也有殊异。洞真境把握天地本质,能够洞察现世,但对于魔窟,反倒隔阂极深。 不过能寻到此处,已经是强大的表现。 若是换做神临修士,哪怕以灵识覆盖,也根本发现不了魔窟的存在。 “水君。” 他正容看回宋横江:“看来朕不能同意了。事涉上古魔窟,涉及庄境千千万万臣民安危,朕一定要亲眼看过,才能安心。”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大义凛然。 “魔潮覆灭已经万古。荆牧联军镇压,没有任何一头真魔能够走出边荒。人族之地的所有魔窟,早就毁尽魔气,陛下实在是没有什么担心的必要。此处地窟,是水府将养亡灵……” 宋横江说到这里就停住。 因为庄高羡并没有继续听他努力编排的解释,而是直接一巴掌,将整面峭壁上的所有水藤全部扫清!而后大步走进了魔窟中。 那些水藤发出声声不甘而尖细的惨叫,又戛然而止。 在当世真人面前,没有半点挣扎的余地。 宋横江沉默与杜如晦对视。他知道杜如晦一定会牢牢盯住他,防止他逃跑或者做出别的什么事情。 但他的面上,殊无怒色。反倒在此刻,眼中出现了一抹奇怪的笑意。 “你想跟进去看看吗?”他问。 杜如晦心中莫名有些不安,但面上丝毫不显,只道:“愿与水君同行。” “那就来吧。” 宋横江转身大步也走进魔窟里。 即使是以杜如晦的智慧,这会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本是在追踪击杀董阿的凶手,怎么就找出庄境里的上古魔窟来了? 正在臣服融合中的清江水族,会在上古魔窟里藏着什么秘密呢? 最重要的是,宋横江的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他和宋横江都是神临修士,本来足不履尘,但此刻听着前面传来的沉重脚步声,也丝毫不觉得奇怪。 能让宋横江割舍掌上明珠的秘密,一定极为沉重。 甚至于,沉重得让他这样的强者,也无法从容。 杜如晦刚刚跟着宋横江走进眼前这座巨大圆窟,就感受到一股恐怖的错位感。 强大的压力降临。 神临强者宋横江,整个身体无助腾空。 他是被一只掐住脖子的手臂,生生提了起来。 庄高羡的手臂! 此时的庄高羡,全无半分雍容,他的表情非常严厉,愤怒难掩。 他掐住宋横江的脖子,甚至是有些失态地咆哮起来:“宋横江!你要如何向朕解释这一切?” 而杜如晦完全能够理解,庄高羡的愤怒从何而来。 从杜如晦自己的角度来看。 庄高羡足能称得上是一位雄主。决断,谋算,隐忍,一样都不缺。冷酷归冷酷,礼贤下士、笼络人心,也完全能做得很好。 今日亲来清江水府,一方面当然是为了董阿之死,另一方面更是为了敲打宋横江。可敲打归敲打,从始至终,庄高羡对于宋横江也都表现得十分克制。甚至被打了一拳,都只是淡淡揭过。 之所以此刻如此失态,完全是宋横江触动了他的底线。 眼前这圆窟里密密麻麻的血纹石棺,石棺里明显还活着的那些阴魔,无一不昭示着此处与魔的联系。 宋横江在此地养魔! 这是足以动摇庄国社稷的事情。 魔是人族生死大敌。 庄国养魔,是想做什么? 若是传扬出去,有谁会在意,那只是宋横江自己的行为?有谁会想到,那只是清江水族的行为吗? 景国道修,会不会来除魔卫道? 刚刚在战争中失利的雍国,韩煦那等弑父舍国以夺权的狠人,会不会放过这大好机会?他刚搭上墨门的线,成为迄今为止唯一一个代表墨门的国家,一定不会吝啬展现实力。 就算明知道此事与庄庭无关,他们也一定会忽视这一点! 庄高羡这样的人,你可以对他无礼,可以不给他颜面,甚至骂他打他辱他,只要你有足够的价值,他甚至都能笑脸相迎。但若是敢动摇他的江山,他绝对不会容留半分情面。 别说宋横江只是他爷爷当年的结拜兄弟,就是他爷爷本人,也不能够触碰这条底线。 此时此刻,杜如晦第一时间在考虑的,是有多少水族知道这处上古魔窟,如何才能彻底封锁消息。至于宋横江的死活,他也已经完全无法干涉了。 面对庄高羡的暴起发难,宋横江当场就擒。 他的一身修为,甚至没有来得及反应,或者说,从他跟着走进魔窟开始,就已经完全放弃了反应。 他只是静静看着庄高羡,任由这位当世真人的手掌,与他的喉骨相持。 他非常清楚,只要庄高羡稍一用力,他就要与这世间告别。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想就这么离去。 这几百年来,他过得太痛苦! 他也曾是璀璨耀眼的人物,也曾肆意张扬,早已经厌倦这苟延残喘的生活。 但是立刻他又想到……他无法不想到 庄高羡在这里杀死他之后,整个清江水族被屠戮一空、清江染赤的一幕。 他若就这么死去,还有谁能保住清江水族? 所以他睁着他浑浊的眼睛,艰难抵御那庞然的压力,勉强说道:“为什么不……进去看看呢?” 庄高羡下意识地放松了些许:“进去?” “左边那间洞窟……里面有我所有的解释。”宋横江说。 “朕倒要看看,你能给出什么解释!” 庄高羡的声音冰冷。 他对宋横江已是恨极,就这样掐着宋横江的脖子转身。 像拖一条死狗般,拖着清江水君,走向左边那间洞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两百一十八年 杜如晦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要劝谏,叫庄高羡不可侮辱宋横江这样的人物。 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身为帝师,又是国相,他非常了解庄高羡。 成就当世真人,击败世敌强雍,斩杀枭雄韩殷,将庄国带到鼎盛时期,此时的庄高羡,正是最意气风发、最目空一切的时候。 有些建议,他未必能听得进去了。 那些毫无灵智可言的阴魔,在各自的石棺里沉默。仿佛冷眼注视着,这些所谓的聪明人,正在发生着什么。这些所谓的拥有智慧的存在,正在错过着什么。 庄高羡单手拖着衰老的宋横江,终于来到那只琉璃馆前。 他的眼力当然远胜姜望,一眼就看出来,这只琉璃棺,与外间圆窟里的石棺,存在着某种联系。 而在锁链与符咒镇封下的那个女人,身体里隐藏的力量,令他也有些挑眉。 “这就是你的解释?用外面那些阴魔,养了一只更强的魔?”庄高羡的声音极冷。 “你应该让我站好。”苍老的宋横江说。 在生死完全受制于人的情况下,他的第一个要求,是要好好地站着。 “噢。哦。” 庄高羡点点头。他应了两声,意味全然不同,索性松了手。 “你为什么不仔细再看看她呢?”宋横江面无表情地问。 “区区一只没有神智的魔,又哪里值得……”庄高羡说到一半就停下,声音更冷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宋横江已经没有什么再需要顾忌的了。 预想中最糟糕的局面来临时,他反而感到轻松。 “你觉不觉得。”他用一种悲伤的眼神看着庄高羡:“你跟她很像?” “胡说八道!”庄高羡冷声呵斥:“堂堂清江水君,竟如此无端吗?为了求生,你还真是什么都说得出口!” “的确,你长得很普通,不似她这样绝美。”宋横江回看了一眼琉璃棺,又看回庄高羡:“但那是因为庄承乾太难看了。庄王宫里,难道没有令祖母的画像?” 庄王宫里,当然有她的画像。庄高羡也当然见过。所以他后来才会那么失态。 只是最开始的时候,他根本没有往那个方向联想罢了。 “荒谬!”他这样说。 宋横江又看向琉璃棺里被镇封的女人,目光轻柔:“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祖母,为什么会躺在这里,躺在清江水底?” “清江水君,你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此魔怎会与朕……” 宋横江打断了他的自我开解:“因为入魔之前,她是水族,她是我的亲妹妹!” 杜如晦在一旁沉默不语。 此时他终于明白,在魔窟外面的时候,宋横江眼里那一抹古怪的笑意,代表什么了。 庄高羡体内流着水族的血! 他是人族与水族的混血种,而不是一个纯正的人族。 本来……是没有资格做国主的。 名不正,言不顺,体统不合。 这才是真正动摇庄国社稷的大事! 一旦暴露出去,景国首先就不会承认他庄高羡。 只是,让他感到困惑的是诚然混血种是有可能完全的失去水族特征,但庄高羡已经是当世真人,怎会对自己的血脉一无所知? 当初他继位的时候,又是怎么通过的玉京山册封? 作为庄国国相,掌权这么多年。杜如晦第一次发现,这个国家竟然还隐藏了如此之多的秘密! “你的妹妹成魔,与朕何干?”庄高羡还在挣扎:“朕之父乃是仁皇帝,朕之祖父乃庄太祖。朕之祖母乃孝慈高皇后奚氏!” “孝慈高皇后奚婉,本名婉溪,本姓是宋。”宋横江疾声道:“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宋婉溪!” 他反问:“不然你以为,当年我是为谁血战澜河?清江水族又是为谁倾族而战?” “故事编得很动人。” 庄高羡冷笑起来:“养魔是取死之道。你以为,千方百计跟朕扯上血缘关系,清江水族就能逃过此劫?你大概不知,何为真人!朕洞察自身,并无半点水族血统!” “但作为当世真人,你也一定能够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吧?因为当初布下手段的庄承乾,也只是真人而已。他做得再完美,你也能找出不一样的地方来,对吗?” 宋横江的语气非常笃定。 因为他说的完全是事实。 庄高羡的的确确,知道自己不一样。所以他才会容许宋横江继续说下去。 在成就洞真之后,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与寻常人族并不完全相同。那是一点极其隐晦的差异,此前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只以为是自己天赋异禀的体现。 但如果说那是庄承乾留下的、让他的水族血脉隐去的手段,一切就都能说得过去了。 而宋横江还在继续讲述:“当初妖女谷漪暗下毒手,以致婉溪不幸……庄承乾在她的尸体前向我发誓,只有他跟婉溪的孩子,才会成为庄国之主。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他确实做到了。他在很多时候都过于冷酷,但唯独在这件事情上,让我无话可说。” 谷漪…… 庄高羡知道,这是庄太祖当年的后宫里,华贵妃的名字。 记载中是死于一场怪病。 现在看来,其间别有隐情。 太祖的华贵妃,竟然是什么妖女么?竟然是她害死的孝慈高皇后么? “朕不是来听你讲故事的。”庄高羡心烦意乱,即使他是当世真人,心性城府都是一时之选,骤然之下,却也很难接受自己并非纯正人族的事实。 他恼恨道:“你只消说,为什么养魔!” “因为我不想失去我妹妹。”宋横江直视着他,皱纹微颤:“我那单纯善良的妹妹,满心欢喜、快快乐乐地嫁进庄王宫,再见面却已经奄奄一息,马上要变成一具冰冷尸体,我无法接受!” “只有想办法让她入魔,只有让她入魔……” 宋横江的声音痛苦,似乎又回想起来当年那绝望的一幕:“我只想得到这一个办法……” “我知道这有多危险,我瞒着所有人。包括庄承乾,包括清约。” 他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血丝,愤怒地看着庄高羡:“我瞒了两百一十八年!” 他本可以继续瞒下去。 但庄高羡执意闯进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四章 悬崖边 姜望引发铜镜禁制,落入富丽堂皇的清江水府中。 满目流光溢彩,遍处贵物稀珍。 还没来得及观察清楚环境,便与一个刚刚回头的身影面面相觑。 那是一个容貌娇俏的水族女子,在姜望出现之前,大约是在收拾房间,正贴近一架弦琴,用一只精致的缠玉毛刷清理灰尘。 乍听到动静,骤然回头,瞧见一个生人,手中一抖,颤动了弦音,同时张嘴似要尖叫。 姜望一个急步上前,一手止住琴颤、消弭声音,一手捂住她的嘴唇。 低声道:“冒犯了,请噤声!” 此时情形紧张。 刚刚移转位置,匿衣还没来得及与环境建立联系,便已经被看到。 而这是在清江水府里,一旦惊动水族强者,他有几条命也冲不出去。所以姜望的反应相当急切,第一时间禁锢了这女子的道元,防止她出声示警。 水族女子眨了眨眼睛,很乖巧地表示同意。长长的睫毛上,悬着几点骤然受惊下的水光,随着她的眨眼轻轻落下。 颇有几分我见犹怜。 “杀了她,赶紧处理掉!”姜魇比姜望要激烈得多,直接在通天宫里喊道。 姜望置若罔闻,只看着这水族女子,温声道:“你答应了,对吗?” 女人又眨了眨眼睛。 姜望于是缓缓地松开手:“我不想伤害你,来这里也只是路过,我不会对水府造成任何伤害,马上就会离开。你就当没有看见过我,可以吗?” 水族女子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看着他,看得十分认真,看得姜望莫名其妙,有点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太凶恶,把她吓傻了。 却只见她细看了一阵,略带迟疑地张嘴道:“恩公?” 这一声恩公唤醒了记忆。 姜望几乎立刻就想起来,当初在清江水畔,白莲为了重塑他的道德观念,所要求的第二件事,清江水畔救被掳走的水族。 那时所救下的那个贝女,好像就是眼前这个,好像……是叫小霜。 姜望下意识低头去看她胸前的贝壳,见她脸飞红霞,都一路红到了脖颈处,才自知失礼:“抱歉,我不是有意……” “没事……”贝女微低着头,声若蚊呐。 对于当初自昏迷中醒来,所见的那位清秀少年,她一直记在心间。后来枫林城域覆灭,她还偷偷哭了好几次。 只是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姜望经历太多,气质上已经有了极大变化,比以往更坚定、更果敢、更自信,是以她才不能够第一时间确认。 意外重逢的喜悦,已经冲散了害怕。 恰在这时,外间传来一个粗厚女声:“小霜,你笨手笨脚地在干什么!那是故长公主的房间,若失手打坏了什么,仔细你的皮!” “欸!”小霜赶紧应道:“不小心碰了一下弦,没别的事儿!” “真是的,长长眼睛!”那粗厚女声骂骂咧咧的远去了。 小霜吐了吐舌头,瞧着姜望,小声道:“嬷嬷其实很好,她在提醒我呢!就是嗓门有点大……” “哦,是这样。”姜望有些心不在焉。 他正在通天宫内与姜魇商讨去路。 “恩公,您来水府……是有什么事?”小霜轻声问道,说到这里,自己又摇摇头:“不方便就不要说啦。” 她偷眼瞧着姜望:“我是想问,我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让她带你去找宋清芷,就是安安的那个小朋友,你应该记得的。”姜魇又在出谋划策:“那是宋横江的掌上明珠,我们可以用她自保。” “你别给我提安安。”姜望在通天宫里冷声回道:“我也不会无耻到用一个小女孩来要挟宋横江。” 这一路来他对姜魇都是十分配合,几乎言听计从。此时的拒绝,则是一种底线的明确。 当初随手救下的这贝女,他几乎早已忘却,印象更深刻的,是背着白莲逃跑的那一段路,那时的勇敢与炙热,生死悬于一线。 对于小霜的感恩戴德,姜望是没有什么预期的,心中很有几分暖意。 想了想,他出声说道:“实不相瞒,我躲在水府,是为避祸。我的仇家正在追杀我。待过了风头,我就会悄悄离开。” 小霜轻声说道:“这里是故长公主的房间,除了少君偶尔会来坐坐,平日都不会有人来。您可以躲在这里。外间有什么消息,我可以帮您看着。” 姜望温声一笑:“如此就多谢你了,你真是善良。” 小霜又红了脸,扭捏了一阵,才道:“您那个仇家,是什么样子?我去看看还在不在清江。水君和少君都在家,我不怕。” 她显然还并不知道杜如晦水府前与宋横江对峙的事情。 “是一个乌发老人。”姜望倒是没有推辞的意思,只提醒道:“你去察看情况的话,一定要小心。” “我会的……那我去啦。” 小霜低声说着,转身轻手轻脚地离开了房间。 几乎是她前脚刚离开,姜望后脚就跟着挪步,打算偷偷逃出清江水府。 “怎么要走?”姜魇显然对姜望的决定很是不满,在通天宫里揶揄道:“她不是让你躲在这里?” “何必说这种风凉话?” 数千条神魂匿蛇在内府深处游荡,探索未知,隐匿思绪,姜望的神魂本体仍在通天宫中,与姜魇交谈:“现在最紧要的事情是逃生。” 他倒不是不信任小霜,但不会把自己的安危,交托在这种并没有深刻了解的信任上。 活下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须有十二分的谨慎。 “你觉得,现在离开水府,就能够逃得掉吗?”姜魇又问。 现在的情形,是杜如晦和宋横江进了水底魔窟,姜望被迫无奈,通过那面铜镜,逃到了清江水府里。出于某种原因,姜魇并没有告知庄高羡也一同在场的事情。不过一个杜如晦就足以让姜望束手无策了。 “那你说怎么办?”姜望没好气地问。 但这种“没好气”,以掩饰的成分居多。 其实他内心也认可姜魇的判断。杜如晦显然有某种追踪到他的办法,而他未必还有第二个清江水府可以藏身。 所以离开清江水府其实很危险,而留在清江水府,等宋横江回来后,也是一样危险。 “因为你太弱,我们其实没有选择……不是吗?” 姜魇说道:“再回魔窟!” 这是一个疯狂的想法。 在一位洞真、两位神临的眼皮底下来回。 往来如在……悬崖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五章 瞑目 水底魔窟中。 面对宋横江的愤怒,庄高羡沉默良久。 良久之后,他说:“她已经入魔了,不是么?作为水族的她已经逝去,你现在养在这里的,不是她,是一头魔。” 宋横江到此时,反倒心中巨石落下。 高羡再怎么冷酷无情,再怎么帝王心术,终究是婉溪是他的亲祖母,血脉亲情,无法斩断。他想。 “国君不用承认她,庄庭也不用。” 已经很老了,老得皱纹都很沉重、身形佝偻的清江水君说道:“她只是我宋横江的妹妹而已。” “她养在这里,两百一十八年。没有伤过人,没有杀过生。我用阴魔的魔气供养她。等我走的时候,也会带她一起走。” 他看着庄高羡:“陛下应该也能看出来,那一天不会太久了。” 庄高羡一时没有说话。 杜如晦轻叹一声,接下此话:“水君这是何苦?” 宋横江摇摇头:“婉溪她太善良、太干净,不懂世间险恶。一离开我的视线,进了庄王宫,就受了欺负,香消玉殒。我以为庄承乾能保护好她,但是并没有。黄泉路上,我得护着她走。” 庄高羡暂时沉默,杜如晦只能来做这个恶人。“但这终究是一件冒险的事情,一旦被人知晓,于水府,于庄国……” “怎会有人知道?我已经瞒了两百一十八年,安安稳稳!”宋横江猛地打断他,但声音很快又低缓下来,笼罩哀伤:“不需要多长时间了……” 庄高羡这一次细细地看了琉璃馆里的宋婉溪一阵,似乎被那种源于血脉的情感所打动了。 脸上的棱角柔和了些。 “您说的那个害死她的女人……谷漪?最后是怎么死的?” 他甚至又重新用上了敬语。 怎么尊敬也是不为过的。毕竟在法理地位上,宋横江与他平级,年纪较他为长,现在于血脉上又是他的舅爷爷。 “被你的祖父亲手毙杀。”宋横江道。 庄高羡点点头:“如此……她应能瞑目了。” 在谷漪和宋婉溪之间,庄承乾毫不犹豫选择了宋婉溪,亲手为宋婉溪报了仇,最后也是宋婉溪的子嗣承袭君位。 在庄高羡看来,自己那位以往只存在于画像上的祖母,应该可以瞑目。 宋横江皱了皱眉,显然并不同意,他妹妹的死,是他一生的伤痛,无论做多少事情,都都无法挽回。无论付出什么,都不足够弥补。 但他并未出声反对。 此时……保住这只琉璃棺,就是他最大的恳求了。 而只有最了解庄高羡的宋横江,才从庄高羡这句平平淡淡的话里,读出了酷烈的杀意! 他认为他的祖母已经可以瞑目,那么宋横江后来所做的一切,就不那么有意义了。 庄高羡想要在这里杀死宋横江,毁掉入魔的宋婉溪,甚至于,要杀掉所有知道这水底魔窟的水族! “陛下。”杜如晦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隔在庄高羡与宋横江之间:“上古魔窟早已耗尽魔气,不闻于世,想来再过百年也无人在意。永昌新定,四境未稳,国家长赖圣君,您离宫已久,该回去了。” 庄高羡静静看着他,读懂了自己老师的建议。 终于只是对宋横江道:“朕多有叨扰,是该回新安了。水君,还请好自为之。” 宋横江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还因为宋婉溪,对庄高羡心存幻想。 人在绝望的境地,总不可避免的抱有幻想。即便是宋横江这样曾经煊赫一时的强者,也没有例外。 庄高羡选择放过水底魔窟之事,宋横江一直提着的心轻轻放下,郑重说道:“国君放心,此地不会再有第四人知晓。” “水君的承诺,朕自是信得过。”庄高羡点点头,负手而去。 杜如晦什么都没有说,只对宋横江行了一礼,便跟着庄高羡转身。 …… …… 偌大的清江,容纳无数悲欢。 水底魔窟不被绝大多数水族所知,却在某个时刻决定了清江水府的命运。 故长公主的闺房,自然是布置得奢美端方。 但姜望自然无心观赏。 “什么时候回去魔窟?”他在通天宫里问姜魇。 “等。”姜魇只说了这个字。 大概判断水底魔窟里的情形,需要占据他极大的心神。 姜魇为什么能够提前察觉到神临强者的靠近? 尽管此时正仗着姜魇的此种能力逃生,但姜望仍然需要思考这个问题。不夸张的说,这一点事关生死! “我担心没有太多时间可以等……”姜望故意表现出担心。 “妇人之仁。”姜魇冷哼一声,对于姜望放走小霜仍然不满:“要你杀她你不杀。现在可后悔了?” 通天宫内那缓缓转动着的星河道旋,隐隐有些暗色染出。 或许永恒的黑暗,才是宇宙的归途。 姜望沉默一阵:“我不愿妄行杀戮,倘若真因此不幸,那也是我的选择。我不后悔。我选择什么,就承担什么。” 星河继续涌动,就像时光的长河,永恒坚定。那些暗色,终又被翻覆过去。 “那就等着吧。生死由人的滋味,你会记住的。”姜魇说。 …… …… 在姜望并不能察觉到,但姜魇一定没有错过的地方。 身披华袍、样貌俊朗的宋清约缓步而行。 走过雕纹精美的白玉柱、宝气虹光的长明灯,走过伫立的卫兵,沉默的长廊。 他的步子显得沉重。 一名魁梧将领匆匆赶来,拦在前面,表情紧张:“少君意欲何往?” 宋清约叹了一口气:“你放心,我不会冲动。只是想去姑姑的房间坐一坐。” 他有些哀伤地说道:“我很想她。” 正蹑手蹑脚从旁边走过的小霜,忽然立起耳朵。 慌慌张张地回过头来:“少君!” 宋清约看向她:“何事?” 眼神很平静,但小霜已经紧张得心脏都要停止跳动。 “那个……少君大人。我刚刚收拾过故长公主的房间,点了雾沉香,一时半会,还不便去。” 雾沉香是极好的香,但在“雾沉”之前,易被惊扰驱散。 宋清约倒没有多想,闻声定了定,而后长叹一口气:“也罢。” 他转头看着那魁梧将领:“你看,总是无法逃避的,对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六章 开国隐秘 高空辽阔。 此地已经远离了清江。 庄高羡回过身来,杜如晦正好一步踏到身前。 “国相方才为何拦着朕?”他淡声发问。 “国战新胜,国疆外拓。但同时段将军被废,贺将军战死,董阿也遭不幸。现在的庄国,还很需要宋横江。”杜如晦说道:“在血缘上,他既然是陛下的舅爷爷,庄国就更需要他了。如此战力,不应死在陛下手里。” 他注意到,在他说到“舅爷爷”的时候,庄高羡皱了皱眉。 庄高羡这样的国主,喜怒不形于色,轻易不会表露情绪。之所以让他察觉到这一点,无非是特意告诉他注意言辞,这种话国主不喜欢再听。 杜如晦的智慧非常能够明白这一点,但他的表情非常坦然不喜欢听,也得听。有时候事实如何不重要,国主的心情如何也不重要,对庄国社稷是否有利才重要。 这个道理,庄高羡当然懂。 所以他只是稍顿了顿,便转道:“但他养魔之事,终是隐患。” 无论对旁人怎么样,对杜如晦,他始终保持着尊重。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杜如晦就是他的老师。在他闭关养伤的时候,是杜如晦一手撑扶社稷。 包括他成就真人、征伐雍国,这一系列大事中,杜如晦都扮演了最重要的角色。这一份尊重理所应当。 “如果陛下举世无敌,就算养魔,谁敢来除魔卫道?随便一个解释,就会被奉为真理。反之,如果陛下手无缚鸡之力,随便来个人说您入魔,谁又会为您证明?所以在这种事情上,归根结底看的是实力。” 杜如晦反问道:“为了避免未来的风险而自斩其臂,自削实力,这难道是明智的选择吗?” 在今日与闻秘事前,他不会同意因为宋横江冒险。但在得知宋横江的亲妹妹是庄高羡祖母,宋横江本人是庄高羡血缘上的亲舅爷后,以往对于宋横江行止的很多疑惑,就都有了解释。 尤其是宋横江不惜养魔以留住宋婉溪,哪怕明知入魔之后已非人,仍然甘冒大不韪来行此事。他与宋婉溪之间的血脉亲情,至深至重。 这份血脉亲情,是很可能会移情到庄高羡身上的。 就现在来说,宋横江的可靠性已经大增。那么对待清江水族的方略,自然也要做出相应调整。 他一直教导庄高羡,为人君者无个人喜恶,一切以社稷利益为重。 一个可靠的宋横江,绝对值得冒些风险。 而且这风险未必有想象中那么大。水底魔窟已经隐瞒了两百一十八年,以后有他与庄高羡的掩护,这里只会更隐蔽。 庄高羡稍一沉默,直接自陈错误:“国相说的是,是朕有些失态了。” 顿了顿,他又问道:“宋横江所说的那位谷漪,是何来历?史无详载。出身平凡。怎么敢害清江水君的妹妹、太祖的皇后?” 他俯瞰脚下的山川河流,这是庄国的江山社稷,现在为他独有:“如今再琢磨太祖建国故事,其间似乎有不少隐秘存在。” 宋横江显然已经早有思考,当即躬身回道:“如果老臣没有猜错的话……她应该与白骨道有关,甚至,就是当年的白骨道圣女!” “白骨道?”庄高羡显然对这个猜测很是意外。 太祖庄承乾的后宫里,怎么会有白骨道的圣女? “当年的历史记载有些错漏,许多真相都已湮灭。但老臣搜捡史料,仍然有些心得,今日听水君一席话,互相印证,大概了悟许多。” 杜如晦看了庄高羡一眼,就差没直接说庄国太祖庄承乾当年修改史书记载、隐晦历史真相了。古来史笔如铁,为人君者插手史书记载,是洗不掉的污点。 “本朝太祖功绩有三。一曰抗击韩殷,建立庄国宗庙。二曰正本清源,扫灭邪教白骨道。三曰联景合道,稳定庄国社稷,奠定长治久安的基础。” 所谓联景合道,自是美化的说法。其实就是臣于景国,加入道属国体系,获得景国在政治和资源上的支持。 当然,在当年的形势之下,这绝对是羚羊挂角的一步。庄国太祖庄承乾的视野广阔,不在局中。摆脱秦雍各方干扰,跳出西境泥潭,引来景国入局,一举摆脱困境,端是落子绝妙。对于庄国社稷来说,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大功绩。 “但枫林城域之事后,本朝再灭白骨道。老臣闲暇之余,不由得想到一个问题,今时之白骨道,是欧阳烈、陆琰等老魔数百年经营所起,而当年太祖所扫灭之白骨道,又崛起于何时呢?” 杜如晦低声道:“史书未载。” 庄高羡面色不改,心中惊涛不露半分。 杜如晦的意思已经非常明显,他如何听不出来? 这位庄国今日的国相,怀疑当年庄承乾立国,依靠的力量之中,有白骨道的存在。甚至于白骨道就是支持庄承乾立国的主要力量之一! 庄承乾一面与宋横江结为兄弟,歃血为盟,册封宋横江的妹妹宋婉溪为皇后,为了避免人君与水族通婚的影响,宋婉溪改名奚婉。而另一方面,他又纳白骨道圣女谷漪为妃,借助白骨道的力量。 有清江水族和白骨道的支持,庄承乾才得以面对雍国的强大压力,成功立国。 谷漪谋害宋婉溪,不可视为简单的情感纠葛,更多可能是背后白骨道与清江水族的利益争斗。 而庄承乾选择了清江水族,亲手杀死谷漪,扫灭境内白骨道。后来庄境内白骨道偃旗息鼓,宋横江则为八百里清江主人,称为水君,与庄承乾并坐,则是这种斗争的结果。 并且扫灭白骨道这件事,又为庄承乾搭上道门的线,创造了条件。白骨道这种自诩道门正统的邪教,正是道门最忌讳的! 包括太祖庄承乾身为当世真人,为何在立国几十年后就死去,史书记载说是伤重不治,但现在看来,很可能与白骨道的报复有关…… 这些惊心动魄的往事,都潜藏在如烟历史中。只要稍一梳理,便是一出精彩绝伦的大戏。可惜当年戏台上的人物都已消逝,时至如今,仅有一个入魔的宋婉溪,一个苟延残喘的宋横江。 这是时光的残酷之处,也是时光的伟大之处! …… …… ps:请个假。上周好兄弟结婚,去做伴郎,两天没法写字,因为囤有几章存稿,好歹撑过去了。国庆又做伴郎,推不掉的事情。 正是第四卷收尾的时候,需要细细斟酌,写起来尤其杀时间,没办法撑过去,只能请假了。 所以明天后天没有更新。诸位不必等。 祝国庆快乐。 十月二号复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七章 图穷匕见 “国相。”庄高羡沉吟一阵,看着杜如晦道:“真也好,伪也罢。为尊者讳,为去者隐。有些事朕不欲再提起。” “是。”杜如晦恳声应道:“苍天不幸,遂有世艰。先皇猝然驾崩,造成了许多隐秘断代。不然这些事情,老臣不得而知,陛下却应是知晓的。” 庄高羡表示过往的历史就让它过去,并不愿扯下自己祖父的遮羞布,这亦是维护他本人的正当性。 而杜如晦对此表示同意。他分析真相,寻回历史。只是因为作为国君,可以选择面对、遮掩或者否认真相,但不能不知道真相。 庄高羡看向天穹更高处,直视烈日:“朕顺天应命,才承大统。弘文扬武,方拓国疆。目之所及,志之所往。雄心所至,何止万里?” 杜如晦知道,庄高羡还是很介意他身上的水族血脉。 因而躬身应道:“陛下自然是名正言顺、当之无愧的国主。不输雍明,更胜太祖!臣心甚壮,愿砥砺而行。” 庄高羡回过头来,伸出双手,将他扶住:“国相忠心,朕自是深知。不然也不会交托国事。” 他略想了想,问道:“朕已经探查过,杀死董相的凶手不在清江。杜相还要继续追查下去吗?” 杜如晦摇头苦笑:“我先前去水府,只是因为附近唯有清江水府能遮蔽我的搜查。现在看来,凶手应该已经屏蔽了我的手段,天息决毕竟残缺,颇多不足。倒是我盲目自信,擅闯清江水府,真是孟浪了。” “若非杜相此次孟浪,朕如何能知魔窟之事?正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庄高羡宽抚了一句,又说道:“董相既然不幸,凶手又无从寻觅。那这件事要如何善后,杜相须有个章程。” 杜如晦应道:“陛下放心,老臣自有预案应对。” 这一君一相,相谈于高穹。 人生至此,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刻。 身边浮云千朵,脚下山河万顷。 …… …… 庄高羡和杜如晦已经离开了这座上古魔窟。 宋横江静静呆在原地,缓缓靠下来,独自在石阶上坐了一阵。 隐瞒了两百一十八年的秘密,在今日暴露,他心中的感受很复杂。 但无论如何,庄高羡没有当场翻脸,清江水族没有走向最坏的结局,这当然应该是好事。 他靠坐在自家妹妹的琉璃棺旁,扯动嘴角想要笑一笑,但不知怎么脸上一凉,几滴浊泪落了下来。 他这样的存在,本是不可能流泪的。 这是两百一十八年前的伤心,持续到如今。 老人有些无措地将这几滴眼泪拭去,又站了起来。 该走了,他告诉自己。 无论有多么怀念妹妹。 这么些年来,他从来不会在这里久待,因为呆得越久,就越有被人注意的可能。他比任何人都要珍视这里的秘密。 最后看了一眼琉璃棺里的妹妹,他转身往外走。 这座废弃的上古魔窟,里间一切都是他所熟悉的。 他最早发现这里,这是他年轻时候的探险之一。右侧里窟,是宋婉溪的闺房,因为她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八章 食恨 近三千条匿蛇围噬黑眸星蟒,姜望当然不是要杀死自己的道脉真灵,而是要驱逐缠星之蟒体内的心魔,重新争取道脉真灵的控制权。 “道脉真灵失控了!”姜魇的声音很凝重:“没想到你的心魔这么强,竟连道脉真灵都镇不住,还破开了我的白骨秘法。” 巨大的黑眸星蟒在通天宫里翻腾打滚,身上的匿蛇一次次被甩落,但很快又有其它匿蛇爬上去。 每一条匿蛇被甩开的时候,都会咬走一缕黑气。 那是掺杂着恨、怨、怒的心魔之力。神魂匿蛇在不断地削弱着心魔,但魔气滔滔,进展缓慢。 “我行事从来问心无愧,从无害人之心,从未滥杀无辜,想不到会养出此等心魔。”姜望也很严肃:“你有什么好办法?” “魔念丛生,本就无法以常理度之,往往与善恶并无干系。有时候越是高僧大德,一旦有了心魔,就越是厉害呢!”姜魇解释了一句,再道:“我来帮你!” 话音刚落,便见冥烛之下神魂焰花炸起。 那覆盖黑眸星蟒的密集匿蛇,有一半忽而腾空飞起,摆尾张翅,化为火红焰雀! 啾啾啾,啾啾啾! 铛铛、铮铮、呜呜、砰砰…… 通天宫内八音齐鸣,恢弘浩荡。 就连黑眸星蟒的挣扎都顿了一瞬,宏声镇魔。 姜望不知在何时,已经完成了用神魂力量复刻八音焰雀的努力,并且一直瞒到现在,用于此时! 而就在神魂焰花炸起的同时,冥烛骤然亮起,那烛光适时把姜望的神魂焰花隔开。烛光之中,显出一幕幻影。 那是数不清的灰色飞蛾,前赴后继撞向冥烛。正是一副飞蛾扑火的壮烈幻象。 在无数神魂焰雀扑落的时候,那些灰色飞蛾竟然一只只冲出幻象,从虚幻凝聚真实,扑向神魂焰雀。 姜望和姜魇,在几乎同一时间,同时对彼此展开了攻击! 彼此提防了这么久,互相合作了这么久,同存共处了这么久,双方第一次撕破脸皮,于今日,于魔窟,正在姜望刚刚逃离生死危机的时候! 这是无可转圜、无法回避的厮杀。 姜魇从来没有安过好心,姜望也不曾信任。 那灰色飞蛾与神魂焰雀,正是彼此提防的明证。 “姜魇,你果然居心不良!” 姜望一面怒斥,一面开始调动星河道旋。 姜魇冷笑:“你也不遑多让,这神魂焰雀是躲在内府深处完成的?为了避过我的察知,你算是煞费苦心。” 第一内府向深远处探索的房间数量,到了第三千间,这是绝佳的隐蔽,姜望可以从容在其间完成布置,而不虞被姜魇知晓。 这也正是他能够在今日做出反击的重要前提! “我怎敢对你掉以轻心?”姜望面容严肃,十指变幻如穿花。 神魂焰雀每爆鸣一次,就有数十只灰蛾炸灭。然而神魂焰雀是姜望近半的神魂力量所聚,自有其限,那灰蛾却似无穷。 神魂匿蛇与黑眸星蟒的缠斗仍在僵持,神魂匿蛇以量取胜,占据上风。控制黑眸星蟒的心魔却魔气滔滔,仍能久持。 真正的困境,在于星河道旋。 通天宫内,星河道旋一共九座,每三座是日月星小三才,三座三才阵列,共同呈现天地人大三才。 它是道元孕生之源,是周天的具现,通天的基础。掌控它们,就等于掌控通天宫的力量源头! 姜望在发动与姜魇的决战之后,第一时间选择引动星河道旋,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然而此时他却发现,自己无法掌握所有星河道旋! 通天宫本是他的主场,也是他一直能够令姜魇不敢轻动的优势。可道脉真灵本就是在道脉开辟的时候孕生,同样是通天宫的核心。 姜魇利用心魔的力量占据了缠星之蟒,也就反过来获得了主场优势。 至少在通天宫内,他已经与姜望拥有相等的权限! 所以九座星河道旋,姜魇与姜望各据其四,剩下一座双方都无法取得决定性优势,不能为任何一方所用。 这是早有伏笔的筹谋。 早在枫林死域,姜魇就借助姜望重归故地的心情,引动他的仇恨。借助他对董阿的执念,诱发了姜望的望江城之行。 明面上是姜望对董阿的仇恨,压制了他的道德操守。实际上却是姜魇利用这份恨与执,动摇姜望的信念,令他产生自我怀疑,产生愧疚,从而为心魔的孕生创造机会。 此后不断隐晦撩拨杀意,到夜入新安杀董阿演至巅峰。 杀死董阿的同时,也是心魔孕生的同时。 董阿之死,让姜望心神彻底失守,于是心魔冒头。 新安城的那个雨夜,姜魇在战斗中假装昏厥,以让姜望失去警惕,而在他逃离新安城心神动摇的时候,当机立断,借助心魔发动全面侵蚀! 在长久的恨与执之中,姜望昏厥当场,坠落雨夜。 若不是悬空寺那秃驴留下的文殊八字咒,若不是长相思剑器护主,若非炙火骨莲,若非姜望自己本心坚韧…… 这四者少了任何一种,姜魇都早已功成! 甚至哪怕是有这些,他也已经快要成功。 要不是杜如晦突然出现…… 不过现在也不算晚。 此时庄高羡、杜如晦、宋横江全都离开,这废弃的上古魔窟里再也无人打扰,正是他摘取收获的好时候。 姜望的反应的确让他有些意外,但……他也是时候让姜望知晓,什么才叫差距。 真正的差距! 往日里对姜望的无奈与配合,只不过是一场虚伪的游戏罢了。 现在不是最完美的时机,但已经不能再等。 冥烛放出幽幽的光,姜魇的声音飘飘渺渺:“姜望,你真的很优质。得你滋养,这食恨蛾才如此强壮。今日的神魂焰雀更是令人赞叹,我也很想看看,同为‘我’,你还能带给我什么惊喜!” 原来这灰蛾名‘食恨’,靠吞食恨意才得成长? 要想消灭这灰蛾的话……姜望把刚刚生起念头斩灭,要原谅庄高羡、杜如晦,绝无可能! 掐诀已成的左手,如莲花开绽,道法施放。 那些食恨灰蛾眸中,忽然腾起焰光,浸入血色。 此亦恨来此亦妒。 横生妒火!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九章 横剑通天宫 食恨蛾既然是以仇恨情绪为力量之源,靠吞食仇恨成长,一旦掺杂其它情绪会怎么样? 道术妒火就是要论证这个答案。 那些眸染红光的食恨蛾,瞬间纷乱。如果说原本是遵从姜魇指挥的猎犬,行动有序,前赴后继向神魂焰雀冲锋,此刻便是阵脚大乱、气势全无,甚至于自相残杀。 食恨蛾群几乎陷入崩溃。 在姜望的精准控制下,神魂焰雀立即集中起来,穿透飞蛾群,直冲冥烛,要趁此良机,一举将冥烛解决。 若比作大军交战,这便是直捣黄龙。 却只见冥烛幽光一闪,混乱逃窜的食恨蛾群瞬间收拢。好像突然被贯彻了统一的意志。 以十只为一组,十组为一队,十队为一团。 那密密麻麻本应陷入妒火、陷入混乱的食恨蛾群,竟然瞬间恢复过来,甚至变成了一支训练有素的大军! 这是极其恐怖、非常细微的控制,指挥成千上万的食恨蛾,竟然能够具体到每一只。 与之相比,姜望对神魂焰雀的操纵,就像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相形见绌。 食恨蛾群阵势严密,配合精巧,顷刻将突入的神魂焰雀合围,而后淹没。 灰潮淹没焰光。 只有一声一声的闷响。 姜望只能徒劳地将那些神魂焰雀一一引爆,却根本没有办法撼动食恨蛾群。 他机巧的灵光一闪,果断的战术选择,从头到尾,都完美陷入姜魇的局中。 姜魇从未失去对食恨蛾群的控制! 甚至于他说出食恨蛾的名字,也是有意诱导。 他太清楚姜望的道术体系,完全知道妒火这门道术的效果,太了解姜望会做出什么选择。理所当然的,他也早有针对。 食恨蛾不仅不惧妒火侵袭,反而能够化妒为恨,加强自身。 他根本就是在误导姜望,让姜望以为看到胜机,做出错误的选择,集中神魂焰雀突袭。 而他再指挥食恨蛾群合围,一举将这部分神魂力量消灭。 干脆,凌厉,简单,高效。 这是真真正正的名将之风。 姜望可操纵战斗的神魂力量一分为二,一半力量化作神魂匿蛇,在与黑眸星蟒纠缠,一般力量化作神魂焰雀,已经被姜魇一举扫灭。 如果说这是两军对垒,那么甫一冲阵,姜望就已经被消灭了半数力量,败象已呈! 此刻黑眸星蟒牵制了剩下的神魂力量,而食恨蛾群一下子铺开,铺天盖地般涌向姜望的神魂本体。 在食恨蛾群之后,冥烛也已经漂浮起来,笼着烛火急速迫近。 几乎只是一个照面,姜望就似乎被逼入绝境。 但在这通天宫里,好像已经孤立无援的姜望神魂本体,竟然不退不惊不乱。 他只仰首望天。 姜望的通天宫,古朴高阔,带着厚重的历史气息。而于此时此刻,穹顶一轮明月升起。 那是长相思! 明月倒悬,于是月光倾落。 月光即剑光。 无穷无尽的剑光流泻而下,将扑至姜望身前的食恨蛾切割得支离破碎, 剑光卷地,之后倏忽聚合,化作一柄长剑,落于姜望之手。 这竟是长相思的剑灵显化。 不知在何时,剑器已生灵! 而长剑入手,姜望便已毫不犹豫,反冲冥烛。 一剑在手,万军可当。无有不战,无有不杀! 姜魇在这个瞬间,也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为什么之前姜望不停地摩挲剑柄,不停的触摸长相思,他只是在以紧张的状态,来掩饰长相思剑灵的孕生。 长相思孕生剑灵,早就有迹可循。在向前的龙光射斗面前,就曾生出过反应。大约是在这一次的护主过程中,走完了最后一段路,剑灵成功孕生。 姜望是长相思的剑主,第一时间就察觉了长相思的变化。但他隐藏了这件事,将之作为翻盘手段。 “想不到,想不到!”从冥烛中传出来的姜魇的声音,似乎带着赞叹:“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警惕我的?” “什么时候?你说呢?姜魇!” 姜望人已趋近,一剑斩出! “发现你的存在之后,我不敢有一日安寝!” 从在阳地发现姜魇,一直到现在,姜望没有一天放松过警惕。 在新安城外的雨夜,察觉自身不对劲的第一时间,哪怕冥烛毫无动静,姜魇似乎晕厥,他也是选择以神魂花海覆盖冥烛,又召出神魂匿蛇蛇群警戒。 但姜魇实在太可怕。 即使他这样提防,也还是在不知不觉里中了招。 用仇恨孕生心魔,借心魔完成侵占,这手段堪称绝妙。在第一轮交锋中,姜望可以说是毫无抵抗之力。 唯有死守灵台,用仅存的意志支撑自身。 这才撑到了杜如晦出现。 感应到危机的姜魇只得放弃夺舍,转而选择唤醒姜望逃生。 这是迫于无奈的选择。 但姜魇非常了解姜望,为了防止他的反抗,立即编造了心魔已被镇压的谎言,其实却是用心魔控制道脉真灵,为之后的决战做准备。与此同时,一边指挥姜望逃跑,一边利用心魔持续地给姜望施压,令他无法清醒思考。 并且,在脱离危机之后的第一时间,姜魇就立即选择动手。因为他非常清楚,只要给姜望一定的时间,冷静下来思考,姜望就肯定能找出问题来。 然而姜望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期…… 在无名小山清醒过来后,姜望也的确长时间都陷在混沌之中。但在剧烈的情绪冲击下,他获得了好几次短暂的清醒。 而为了摆脱危险,姜魇也只能多次放松压制。 就在这些短暂的间隙,姜望已经完成了对自身状况的梳理。 一切问题的答案,都直指姜魇。 剩下的问题,就是战斗而已。而姜望从不逃避战斗。 这一天虽然来得如此突然,但姜望也为此准备了很久。 在内府深处房间里完成的神魂焰雀,只是其一。 他梳理自身所有的优势,理所当然,注意到了长相思的变化。注意到这柄与他朝夕相处的名器,已经有灵孕生。 在魔窟,在水府,姜望抓紧一切时间与长相思交流,为的就是此一刻,剑灵显化通天宫,助他剑斩姜魇! 这一剑横出,如落魄名士,醉酒挥毫,虽穷困潦倒,仍见无限风流。 剑光一横,分割天与地。 姜魇的声音自冥烛中幽幽响起。 “这份剑道才情,实在令我赞叹。” 烛火之上,忽有青烟袅袅而出,聚成一只手。 而那昏黄的烛光聚拢过去,凝成一柄剑。 青烟所聚的手,握住烛光所凝的剑。 亦是一剑横来! 亦是名士潦倒!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章 未至穷途不肯输 姜望动若雷霆,纵剑而去,姜魇以冥烛为身、青烟聚手,亦舞剑而来。 一剑如霜雪,一剑如黄烛。 一剑乃剑灵显化,一剑是宝光聚成。 一剑是名士潦倒,另一剑亦是名士潦倒。 相同的人道剑式撞在一起。 两剑相错。 剑锋与剑锋对立,剑横与剑横切割。 长剑一转,同现身不由己之剑。 剑势再转,又如朝阳初升,两道炙烈的剑光对撞,齐出年少轻狂之剑。 这一剑已错身,姜望回身,冥烛倒转。 于是朝阳起,夕日落。 剑转老将迟暮之势,其势一去不回。 两轮夕阳撞到一起! 剑尖抵住剑尖,谁也不让分毫。 他们的剑式,对时机的选择,甚至在通天宫内获得的支持,都完全没有差别! 姜魇竟然完全掌握了姜望所有的剑式,并且在理解上不输于他。 这是何等可怕的事情? 人道剑式已是姜望迄今为止所感悟的最强剑术,是真正独属于他自己的剑术,也是他最与众不同的部分。 但现在却完全在姜魇身上重现。 如果这场战斗的结局是失败,有谁能够发现姜望不再是姜望吗? 还有什么能够证明他的存在! 这种重现,远比更强的手段更让人恐惧。或许这本就是姜魇的目的。 “姜望,我就是你。你的一切我都了解,你会的我都会,而且比你更强。你不可能有任何胜机,何必再做无谓顽抗呢?” 冥烛之中响起姜魇的声音,试图攻破姜望的心理防线:“把身体交给我……不,只是交给更好的自己。让我们一起成为更好的我。你会看到,我会做得好很多。什么杜如晦,庄高羡,张临川,根本不在话下,不值得你痛苦这么久,我一定替你杀死他们!” 两剑相撞已分。 说话间,姜望正飘过缠战中的神魂匿蛇与黑眸星蟒。 听得这话,他只挑眉看向那冥烛,目光冷冽。 “我的房客,你真的……是我吗?” 他猛然一回剑,斩向自身! 神魂显化的血肉,被割下一大块。那代表着姜望的神魂本源被切割。 这种痛苦,非常人所能够想象。 饶是坚韧如姜望,也不由得咬紧了牙关,喉咙里发出痛苦的闷声。 他那在水底魔窟静止的肉身,一个颓软,倒在了地上,连连翻滚! 这一剑,是撕心裂肺的痛。 从神魂蔓延到肉身,根本难以承受。 而通天宫内。 那块神魂显化的血肉落下。落下…… 从一开始,心魔占据的黑眸星蟒,就被神魂匿蛇所压制。或许牵制姜望的神魂力量,也是姜魇所要的。 但在此刻,神魂匿蛇自觉分开,游散开去,竟是放弃了对黑眸星蟒的围攻。而这神魂显化的血肉,正落入黑眸星蟒的巨口中! “该死!” 疾射而来的冥烛发出一声怒吼。 此刻占据道脉真灵的,乃是姜望的心魔。 姜望的神魂本源一落入,顷刻间便被心魔吞噬。 得此滋养,黑眸星蟒身上骤然腾起黑烟。那一双漆黑如墨的蛇眸,有一点更深的幽色显现。 它在诞生灵智! 这是姜望真正的心魔,是姜魇动用手段,自姜望的仇恨中孕生。 姜魇控制着这心魔,以心魔为武器攻伐姜望,凭此占据道脉真灵,与姜望争夺通天宫的控制权。并由此构建了绝对优势,打得姜望连连败退。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心魔无识! 心魔诞生灵智的可能被姜魇抹去了,姜魇才能从容控制这心魔。 姜魇一直试图告诉姜望,他就是姜望的心魇,他与心魔同出一源,可为一体。 但是在新安城外的那个雨夜,姜望在见识到心魔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意识到,心魔是心魔,姜魇是姜魇。 这就是问题所在。 他之所以自残神魂本源,为的就是帮助心魔成长,让心魔真正生出灵智。 心魔是何等恐怖的存在?任何修行者要做的都是第一时间将之消灭,没有谁会想到主动培养心魔、壮大心魔。 这在任何时候,看起来都像是找死的事情。 但唯独在此刻,是无比绝妙的奇招。 因为心魔孕生灵智之后,第一个要对付的,并不是姜望,而是一直控制它的姜魇! 因为孕生灵智之后的心魔,也有一个最根本的需求,那就是占据诞生它的这具肉身。 而这,是姜望和姜魇都绝无可能让步的底线。 也就是说,姜望主动自残,引入强敌,把他和姜魇双方对肉身的争夺,变成了他、姜魇、心魔三方的厮杀。 把两军对垒,变成三方混战。 对于居处弱势的那一方,搅乱局势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正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哪怕是姜魇,也根本没有想到这一步。 双方交剑后退的时候,他不是没有注意到姜望的方位略有偏移。 但他只是以为,姜望可能暗自筹算着袭击黑眸星蟒,想要夺回道脉真灵的控制权。而他对此早有准备,正是要给姜望一个沉重打击。 却没想到,姜望会自残神魂本源。 这一步如此果决,如此天才! “果然我的决定是对的,不能再让你成长下去。” 纵烛光之剑而来的冥烛中,姜魇的声音这样说道。 而就在他说话的同时,黑眸星蟒之中,一个身披黑袍的少年腾跃而出。 无尽黑烟聚成了此人,他长得与姜望一般模样,但身上的黑袍与眼中的疯狂,仍然叫人可以轻易区分二者。 灵智诞生,姜望的心魔成形。 他手上一抖,黑烟已成剑,聚在手中。 脚步错转,已经毫不犹豫一剑斩出,斩向冥烛! 灵智诞生的同时,他已经脱离了姜魇的控制。而作为真正吸收姜望神魂本源成就的心魔,他是真正意义上姜望的暗面,只待灵智彻底成熟,就能继承姜望的一切才华与智慧。 现在只是初生状态,但承自姜望果决凌厉的一面已经显现。 他虽然疯狂、恨世、冷漠、自私,集合并放大了姜望的一切负面,却并不愚蠢。 此时这通天宫内的三方,他和姜望可以说知根知底,而姜魇根本深不可测,从头到尾掌控局势,是毫无疑问的最强者。 姜望自残神魂本源,才斩出一个心魔来破局。 三方混战,正应联弱以抗强。 所以他毫不犹豫攻向冥烛,正如他知道,姜望也一定会这样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一章 行至穷途 心魔显化之后,局势瞬间翻覆。 对于姜望来说,最大的优势在于通天宫本身。 姜望才是此具肉身的根源所在、命魂所系,他的通天宫本就先天为他所主导。 姜魇本身没有资格与姜望争夺通天宫,是先行催生心魔,再借这与姜望同源而生的心魔侵占控制道脉真灵,因而才得以与姜望在通天宫内分庭抗礼。 现在姜望自残以补益心魔,心魔孕生灵智,姜魇对于通天宫的主导权限瞬间就被剥夺。 此时此刻,姜望是通天宫毋庸置疑的主人,而心魔牢牢占据道脉真灵,也获得了通天宫的一半主导权。唯独是姜魇,成为了毫无疑问的外人。 此处通天宫,天然就会对他产生压制。 而通天宫对于外来者的压制,本身也是一直以来,姜望得以与姜魇抗衡的重要依靠。 在图穷匕见之前,姜魇的第一个布局,就是将这依靠抽离,剥夺姜望的优势。 而现在,凭借冷静、坚韧与果敢,姜望重新寻回了依靠! 与姜魇这场漫长的斗智斗勇,直到此刻,才算看到了一线胜机。 九大星河道旋转动,一半给予姜望力量,一半为黑衣心魔所用。 在通天宫构建的这方小小世界里,姜魇举世皆敌! 彼时姜望悬立通天宫穹顶,冥烛悬浮在半空,而黑眸星蟒盘踞在地面,黑衣心魔自黑眸星蟒体内跃出。 三方分立上中下位置。 黑衣心魔始终控制着黑眸星蟒,不让道脉真灵有异主可能,显然非常清醒地知道他的根基所在。由此可见,他灵智虽然初生,却已经对战斗、对世界,有了相当深刻的认知。 若是脱离姜望存在,也能算得强者。 如果有足够的时间成长,就能够吸收姜望的一切。这也是心魔最可怕的地方。 黑衣心魔的剑自下而上,凌厉狠绝。一剑深黯,剑光也是漆黑的,似乎湮灭了所有的光。仿佛将夜晚掀起,把一整片夜色翻转过来,要覆盖天穹。 一记悲壮惨烈的老将迟暮,被魔气渲染得暮色四合,天地沉黯。 此剑威力在通天宫的支持下急剧放大,而那冥烛的幽光又在通天宫的压制下收缩渺茫。 黑衣心魔灵智方生便出剑,姜望同样毫无犹豫,一剑老将迟暮,自上而下,如夕日之坠,惨烈无回。 心魔是所有修行者最恐惧的存在之一,是自身的弱点,是道途的缺漏,也往往是修行者一生之敌。 但对于道心坚定的姜望来说,心魔其实并不可怕,也没有太多诞生的空间。是在姜魇的暗中操纵下,才得以破开缝隙成型。 即使今日神智孕生,已经变成最难对付的状态,姜望却也依然有信心,在独自面对的情况下将其解决。 因为他一路行来,问心无愧。早在枯荣院废墟,他就已经在某种神秘影响下,受到过道心拷问。 他的道心坚定。 无愧,故能无畏。 而姜魇是令他提心吊胆、夜不敢寐的存在。 第一次察觉姜魇的存在,就是因为姜魇试图影响他的思考,左右他的决定。 从一开始,姜望就不曾相信姜魇! 他的修为不断精深,不断强大,却始终也摸不透姜魇的底细。 好像姜魇也一直在飞速成长,一直保持对他的神魂压制。 这让人尤其恐惧! 因为姜望一路修行至今,自问已经是倾尽所有努力,没有浪费过任何时间,再不可能精进得更快了。姜魇却能一直保持领先。 如果有朝一日修行稍慢下来,是不是就会顷刻被姜魇吞噬? 由此未知生惧怖,不敢有一时一日之安心! 不斩姜魇,不得安枕。 心魔与姜望,没有言语,却配合默契。 同属一身的战斗才情,令他们合剑近道。 一者自下而上,一者自上而下。 一如黑夜倒卷,一似夕阳直落。 一边是暗,一边是光。 两边相合。 而光暗的分野,是那一只散发幽光的冥烛,定在半空。姜魇无声,烛光也静止了,仿佛已经只可等待消亡,再无其它结局能选。 黑衣心魔先至,黑暗几乎要将烛光吞没。 但见冥烛之上,那手持烛光之剑的青烟之手,忽然一松。 烛光之剑离手下坠,消散在半空,又归于冥烛中。 临战松剑,对于一个剑客来说,就几等于放弃挣扎。 然而姜望却心中暗凛,提高了戒备。 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姜魇也不像是那种会放弃挣扎的懦夫。 松剑更像是……放弃掩饰! 于是就在眼前,他看到冥烛上的那只青烟之手,五指如莲花张开。 此掌似笼盖天地,将所有的一切都吸纳。 一个翻掌! 已经将黑衣心魔手中那柄黑烟之剑握住。 黑衣心魔的剑势戛然而止。 作为姜望的心魔,他也继承了姜望的战斗才情,在这骤然展现的巨大差距面前,直接弃剑捏决,以黑色神魂焰花为基础的神魂花海瞬间铺开。 黑衣心魔一边抽身后退,一边再起剑势,待行反攻。 啪! 冥烛上的那只青烟之手,直接握碎了魔气渲染的黑烟之剑,而后一巴掌拍来。 贯注心魔之力的黑色神魂花海直接被震散,这一巴掌遵循着某种神秘的轨迹,破开空间意义上的距离,一把抓住了黑衣心魔的脖颈! 将他所有后续的反抗全部震散。 “吼!” 黑衣心魔双眸瞬间燃起血色,癫狂嘶吼起来,心魔之力所聚的身体,开始腾起血烟。这已经是燃烧本源,进入拼死一搏的状态。 凌厉、果决、悍勇。 那血烟散发的邪恶感觉,令姜望都感到忌惮。 但只见,属于姜魇的那只青烟之手,猛地一把捏紧! 黑衣心魔整个炸开! 嘶吼声戛然而止。 黑烟血烟全都消散! 而此时,姜望的剑,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落下! 这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 姜魇的这一下爆发,完全是摧枯拉朽。 像巨石碾过蚂蚁,蚂蚁或许做出了此生最激烈的抵抗,但是巨石却毫无所觉。 轻松碾过。 姜望切割神魂本源蕴养出来的心魔,已经生出灵智的心魔,任何修行者都要小心应对的可怕心魔。 竟然被一巴掌就捏死! 这是何等巨大的差距,何等可怕的差距? 黑衣心魔已经反应极快。姜望自问,若是异身而处,他就算能比心魔做得好一点,也极其有限。 也就是说,如果他的剑再快一点,这一巴掌若是对着他来,很可能被捏死在当场的,就是他! 姜魇的真正力量,竟然强横至此,在通天宫的压制下,仍然拥有横扫心魔的力量。 这太让人绝望! 姜望以大勇气大决心,天纵灵光,自残引动心魔助力,正要上演绝地翻盘。 姜魇却一下子撕下掩饰,展现可怕实力,翻掌灭掉诞生了灵智的心魔。 就像天边熹微的那抹晨光,眼看就要刺破长夜,却被一只恐怖大手,一把抹掉! 此后就是永恒的夜晚,永远的绝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二章 于穷途处斩穷途! 姜魇竟然强横至此,简直有无敌之势。 在通天宫的压制下,在姜望和心魔的围攻中,一巴掌就捏死了心魔。 也就是说,通天宫的压制,对他来说,从来就不是最根本的问题。 如此也可以解释了,为什么姜望修为进益那般快,姜魇躲在冥烛里,却始终能够保持一定程度的神魂压制。因为他根本只需要跟着姜望的强大,逐渐放开自己的实力即可。 他真实的神魂力量,远胜姜望。 所以他一直在忌惮什么? 为什么直到今日才动手? 为什么还要孕生心魔,多此一举? 以他现在表现出来的实力,完全不需要心魔相助才对! 姜望第一时间想到这些问题,但想不明白。 他缺失了太多线索。 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姜魇。 击杀吞心人魔熊问的时候,冥烛第一次进入通天宫。 在枫林城域外,妙玉以为冥烛是受白骨之种吸引,所以才落入姜望的通天宫内。姜望也认可那个判断。 但现在想想,真相恐怕未必那样简单。 救妙玉的时候,冥烛第一次展现能力,传授肉生魂回术。此后保住姜望的记忆不被封印,又传输了白骨遁法。 按照姜魇一直以来的说法,使用白骨道秘术,就被白骨尊神所沾染。正是姜望对白骨秘法的使用,导致他神魂中被白骨尊神所沾染的部分,诞生了姜魇。又因为冥烛的存在,得以栖息,而不必立即与姜望争夺身体的主导权。 这一切严丝合缝,顺理成章。但全部来于姜魇口中。 姜望所知道的一切,都是姜魇告知的一切。 在真实的人生里,这几乎等于一无所知。 所以现在,姜望也根本不知道姜魇到底有多强、处于什么状态,又是因为什么,放任他成长了这么久,直到他杀死董阿之后才真正出手。 但无论姜魇有什么理由,无论他处于什么状态,无论他有多强。 做好自己,努力做好自己。把自己能做到的一切,做到极限。 用尽自己全部勇气、智慧、力量、意志去战斗,这是姜望唯一会做出的选择。 未至穷途不肯输,到了穷途,也不肯输! 跌落绝境战绝境,于穷途处斩穷途。 从已知的所有情况来分析,一定是到了什么时间点,或者是有什么事情的发生,让姜魇认为不能再等下去。 从姜魇说的那一句“果然我的决定是对的,不能再让你成长下去。” 说明姜望的成长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让姜魇感受到威胁。 而回顾自己最近这段时间的收获,姜望认为,最有前景、来历最大的,首推云顶仙宫。 由此反推,云顶仙宫是不是能够对姜魇造成威胁? 心念即动,作为云顶仙宫之主,姜望的声音响在云顶仙宫废墟中。 “白云童子,助我!” 悬停于五府海半空的云顶仙宫废墟,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完好复苏的建筑,是为灵空殿。 白白胖胖的小童正在殿内呼呼大睡,闻声一个翻滚,爬了起来。仍未睡醒,懵懵懂懂,但已经本能地遵从命令,小手掐动印决。 远未能够完成复苏的云顶仙宫,现在能够做到什么? 答案很快就出现。 此时姜魇一巴掌拍灭黑衣心魔,驾驭冥烛折转,冲向姜望。 汹涌澎湃的元气瞬间通过灵空殿,落入天地孤岛,将外显为道脉真龙的通天宫包裹住。 在如此丰沛的元气供应下,通天宫内,九大星河道旋瞬间运转到极限,浑圆饱满的道元倾落如雨,似暴雨连珠! 通天宫是神魂之力的主场,道元则一般应用于现世。 但本身,道元是修行的基础。道元是意与力的完美融合,是万物之灵对天地本源的真实反馈。 道元本身对神魂亦有所滋养。 当灵空殿将所有支持云顶仙宫复苏的元气,灌输进通天宫时,巨量的道元孕生。 天地孤岛得到巨量道元支持,愈发稳固。道脉腾龙也愈发气壮,相应的,通天宫给予姜望的支持更强,给予姜魇的压制更大。 姜望的神魂,也得到了强大支撑。 他感觉神魂状态的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于是迎身向前,直面姜魇! 就在这个时候,冥烛那幽幽的烛光中,忽然传出纷杂的声音。 由无至有,由弱至强。 叫卖声,吵闹声,孩子啼哭声,觥筹交错声,军伍操练声……人间百态之声。 一方大印虚影,显于烛光中,顷刻镇住了源源不断涌进通天宫的元气,中断了灵空殿的传输。 是庄国相国印的力量! 当时姜魇的昏厥,有一个最大的漏洞,只是姜望在与董阿激烈的搏杀,未能察觉。那就是如果姜魇真的晕厥了,冥烛怎么还能回通天宫? 在新安城的那个夜晚。 为了保住肉身的安全,姜魇驾驭冥烛冲击董阿,也的确为姜望创造了胜机。 但他在与相国印的碰撞中,根本没有受伤。 反而用秘法吸收了相国印的力量,那也是相国印黯淡的原因。 一方面保住肉身安全,帮助姜望杀死董阿,完成心魔诞生的最后环节。另一方面,黯淡了相国印,让姜望对他的“伤势”更加相信,从而降低警惕。最后一方面,却是为了在此时,用这一份力量,对付姜望! 灵空殿的收获和使用,全都被姜魇看在眼里。而他也早就做好准备,借用外力,轻松隔断。 所以现在的局势是 姜望依仗着充足的力量与姜魇正面冲杀,冲到一半,力量源头却被隔断! 刚刚生起希望,顷刻间又落入绝境。 除了自残催成心魔那一剑造成意外,让姜魇暴露了真实实力外,剩下几乎所有的交手过程里,姜望都被算得死死的。 这是信息、力量、布局,全方位的碾压。 而此时,双方迫近。 力量源头被隔断,姜望凝聚到一半的神魂道术散去,姜魇的青烟之手已经拍来。 黑衣心魔被一巴掌捏死的场景几乎可以预见重现。 好像姜望无论用什么办法,无论怎样奋力,都看不到希望。 这是令人绝望的对手,这是让人崩溃的局面。 但姜望正面相迎。 他仍然握着他的剑,他仍然出了一剑。 最渺茫、最微弱,最无力、最坚强。 命如危烛,仍照余晖。 身若飘萍,不忘抗争!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三章 做个交易 在灵空殿被截断元气传输的瞬间,姜望就已经明白,他判断错了。 云顶仙宫并不是姜魇的威胁,至少现在不是。 在迟云山上,姜魇让他抢夺云顶仙宫,当然不是为他着想……究其原因,大概只是因为,姜魇自己想要!当完整的占据了这具肉身之后,他一路来所经历所收获的所有,自然也都是姜魇的。 所以姜魇从不干涉姜望的收获,甚至常常主动提供帮助。 在这种决战的时刻,判断错误的代价,或许是死亡。 或许已经葬送了最后的反击机会。 或许已是绝境。 但姜望仍要出剑。 在他所有的人道剑式中。 这身不由己之剑,是最绝望的一剑,也是最坚强的一剑。 永远不放弃抵抗,永远不忘记抗争。 这最坚强的一剑,在最绝望的时候斩出。 飘飘然,缓缓至。 青烟之手探来,一把抓住! 姜望在现世的所有交手,姜魇都看在眼里。 他的所有人道剑式,姜魇都记在心中。 这世上除了姜望之外,最了解人道剑式的人,就是姜魇。 而他已经捉住了姜望的剑。 最绝望、最坚强的抗争,被强行止住。 长相思的剑灵发出一声剧烈的鸣颤。 那是一种痛苦声响。 只这一抓,长相思孕生未久的剑灵,就几乎要毁灭。 姜望的整个神魂本源,甚至也随之震颤! 在这样的痛苦时候,姜望忽然张目怒视,咬牙喊道:“姜魇!再动一下,我就杀了她!” 冥烛的幽光,微微颤动了一下,那只牢牢握住剑灵的青烟之手,便停在了那里不动。 在争斗激烈的通天宫之外,在空无他人的水底魔窟中。 不知道何时,姜望的身体已经跌跌撞撞,走进了左侧里窟,停在那只琉璃棺前。 而姜望的手,握着长相思。长相思的剑尖,正悬停在宋婉溪的眉心! 此时姜魇还未结束通天宫里的争斗,也就未完成对整具肉身的占有。肉身的控制权,还在姜望手中,尽管此时他的神魂已经岌岌可危。 姜魇又是消灭心魔,又是隔绝灵空殿,又是防备姜望的反击,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通天宫中,所以竟然没有察觉肉身的行动。 在他看来,作为绝对弱势的一方,姜望更不可能有余力关注通天宫之外才是。 但姜望再一次带给他意外。 在此时此刻,姜魇立刻就想起来,姜望切割神魂本源,剧痛自内而外蔓延的瞬间。 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姜望借着痛苦分出了部分心力,操纵着肉身行动。 这是何等可怕的意志力! “做个交易,怎么样?” 他听到面前的姜望这样说。 那算是强大但在他面前完全不够看的神魂本源,此刻竟然有些耀眼的感觉。 “你说什么来着?”姜魇非常难得的笑了,笑声透过冥烛传出,有一种森冷感觉:“不会用要挟弱者的手段来保全自身?记得吗?” 姜望定定地注视着冥烛,不敢也不肯有丝毫放松:“她可不弱。有真魔之姿,你说的,你记得吗?” “我们本为一体,姜望,问问你自己,你难道会在乎一头魔?你用魔来威胁我,是不是有点太可笑?” “放过那些无聊的废话,怎么样?”姜望冷声道:“如果真可笑的话,你已经杀了我,不是吗?” “或许我只是想听听你说什么。毕竟我们也相处了这么久。难免有感情存在。而且我们同源而生,对于你的痛苦悲伤,我亦感同身受。”姜魇缓缓说道:“其实你不用这么抗拒,换我来主导这具身体,只是我们的一种新生。更强大、更完美的新生。” “什么本为一体,你就是我。不必再说了吧!” 姜望动了动长剑,示意姜魇松手:“不过有一点你说得没错,我们相处了这么久。所以你是了解我的,对吗?你知道的,在你消灭我的神魂本源之前,我的剑一定能刺穿她的眉心。” 姜魇的声音沉默一阵,青烟之手竟然真的松开了:“看来你已经猜到了什么。我低估了你的智慧吗,姜望?” “我承认你很有智慧,在青羊镇被我发现后能立刻编出一套近乎完美的谎言。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也真的以为,你就是我,是我被沾染后的负面。但我们相处太久,经历了太多,你就算掩饰得再完美,也不可能避过所有细节。” 姜魇当然知道这一点,这也是他后来尽量避免与姜望交流的原因。但大概是聪明人的通病,他忍不住仍然问道:“比如说?” “比如在看到秋杀军战场冲杀的时候,你感叹了一声‘这就是齐九卒啊’,我当时问你,怎么白骨尊神连齐九卒也知道,你说‘想要成就现世神祇,开启白骨时代,怎么可能不关注当世强国?’” 姜望说道:“但事实上是,白骨邪神已经完全不了解齐国了。祂甚至连凶屠都不知道,才会被斩碎在两军阵前。所以,你在说谎。你对齐国的了解,根本不是通过白骨尊神得来,你也根本不是我。那你……是谁呢?” 姜魇搜捡记忆,寻回当时那一幕,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我说的话你竟然复述得一字不差,看来对我的提防非是一朝一夕。” 黑衣心魔已经被消灭,缠星之蟒重新委顿在地。这大概是修行者历史上最可怜的心魔,从诞生到成长再到消亡,都是别人的棋子。从头到尾,没有半点机会。 姜望认真说道:“我自问不会比你更有智慧,只有多下一些苦功夫。只有更小心,更警惕。” “所以你觉得我是谁?”姜魇又问。 “我一直都不知道你是谁,直到这一次……” 姜望握着剑灵显化长剑,一边慢慢拉开距离,一边说道:“你对清江水府太了解了。了解到……就像在这里生活过。我想,水底魔窟这样的地方,哪怕是在清江水族中,也没有几个知情者吧?” “我知道这很有可能导致我暴露。但为了救你,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姜魇的声音回道:“我以为你的精神被压制,或许会忽略过去。终是大意了。” 或许不是大意,只是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吧?姜望在心中想着。 但他只是继续说道:“最重要的是……” “是什么?”姜魇也很配合。 “看到宋婉溪的时候,我心中涌现一种巨大的悲伤。我又不认识她,那悲伤只能来自于你。这种悲伤沉痛到就连冥烛都无法屏蔽,感染到我。” “呵呵呵呵呵。”姜魇轻笑了一阵,声音里带着一种略显凄凉的讽刺:“我这样的家伙,居然也会悲伤吗?” …… …… ps: 类似于第二卷第一百八十五章证明姜魇说谎的细节,其实有不少。姜魇毕竟不是真正的姜望暗面,难免会暴露出一些矛盾点,当然都很微小。有重刷的读者,不妨可以找找看,也算是一种乐趣。 阅读网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四章 伏手 / 比云海更高的天穹,猎猎罡风如刀。 一个衣衫破烂的黄脸老僧正急速飞行,身外无遮无护,那些罡风迎面撞来,竟然纷纷自行溃散,不减丝毫。 若有人贴近他身前,就能听到他口中还念叨不停。 “贼老天,老和尚这是什么鬼运道?” “难道真要收一个死一个?” “我还特意选命硬的……” “老子可是下任悬空寺方丈,未来的净土佛陀。佛祖你也不保佑保佑?” “净深,你可要撑住,不要步净鹅的后尘!” 人在高穹疾飞。 而大地之上,不时有强横神念冲霄而起。 每到这时,黄脸老僧腰间的一枚小钟就轻轻摇晃 “悬空寺殊行特事,诸方善主请行方便!” 拦路的强者于是便知,这是佛宗东圣地悬空寺特事行走,为佛事奔行,只为过境,无意相扰。 有那与悬空寺相善的,自便放过,有那对悬空寺不满的,想想悬空寺的实力,也就缄默下去。若非生死大敌,轻易不会有谁为难。 当然,哪怕是悬空寺的特事行走,也不可能大摇大摆自景国这样的天下强国上空疾飞。一路西去,中间也很绕了一些地方,避开一些禁地。 …… …… 水底魔窟中,琉璃棺材旁。 绝美的女魔于棺中静默,一动不动。执剑相指的少年面容沉静,眼神坚定。 通天宫内的对话仍未结束。 “你方才用相国印的力量阻隔灵空殿,更佐证了我的判断。”姜望继续说。 “哦?” “董阿所佩,乃是庄国的相国印,承江山之固,调理庄国社稷。你挡下攻击便罢了,甚至破坏它也没什么,但你竟然能无声无息纳取它的力量为己用。我想,仅仅是实力强大并不足够解释这一点,你对庄国相国印有更深的理解,才是原因之一。” “说得很好,姜望,我越来越欣赏你了。”姜魇的声音幽沉。 “被你欣赏,大概不是什么幸运的事情。我想知道……为什么是我?”姜望问。 “是啊,为什么是你呢?”姜魇笑了笑。 这一笑,大有不妙。 因为随着这个笑声,冥烛竟又开始向姜望的神魂本源靠近。 冥烛上方的青烟之手轻轻探来,带着巨大的压迫感。 他越过了警戒线! 姜望毫不迟疑,立即控制身体,剑刺宋婉溪天灵。 这是他划的生死线,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他都必须要遵守。如此,威慑才有存在的意义。 但剑尖只稍稍一颤,便一动不动,竟悬停在宋婉溪天灵前。 握剑的右手,已经失控! 姜魇之所以在那里与姜望对话,正是为了侵占这只持剑之手,从根源上让姜望的威胁失效,免除后顾之忧。 姜望完全不知道,在通天宫胜负未落定的情况下,姜魇是怎样绕过他的控制,强行掌控了执剑之手。可想而知这种手段必然需要极大的消耗,不然姜魇也不会留到此时。但效果非常好,他闻所未闻,也因此无法避免的中了招。 “现在,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们归于一体了。”姜魇幽幽地说。 冥烛急速靠近,那只覆灭了黑衣心魔的青烟之手大张,有一种掌控全局的大气,威势惊人。 在这样的惊变之下,姜望竟然不退反进,一剑纵来相决。 “抱歉,我对跟你归于一体这件事,兴趣缺缺!” 就在此时,那委顿在地的缠星之蟒骤然睁开蛇眸,腾跃而起,血口大张,自后方一口吞向冥烛! 它眸中的黑色已经褪去,身上的黑纹已经消失,唯见星光点点,衬得它庞然、威武、神圣! 这一下袭击如此突然,正是姜望酝酿多时的伏手。 姜魇是在有意拖延时间,他又何尝不是? 姜魇在对话的时间里暗暗侵占持剑之手,姜望则利用这段时间,重新唤醒了缠星之蟒,把握住自身的道脉真灵,真正寻回主场优势。 双方都不安分,都在有意拖延时间,都不曾真正与对方交流! 没有和谈,撕破脸皮之后,不存在共处的可能。 姜魇一个不察,便已经陷入前后夹攻之局。 好像之前黑衣心魔孕生灵智的那一幕情景重现,姜望再一次翻转局势。 但见那冥烛烛火之上,青烟袅袅而生。 在那只青烟之手旁,又生出一只青烟之手。 两只手迅捷探出,一上一下,牢牢撑住缠星之蟒的巨口。 缠星之蟒挣扎嘶咬,迸发全力,巨嘴却无论如何也咬不下来! 而青烟仍在继续凝聚。 身躯、头颅、双足、甚至毛发、衣饰…… 一个身形高大、面容奇古的壮年男人,出现在半空中。 双手轻松撑住缠星之蟒的巨口,往外一拉,似乎是要将缠星之蟒生生撕开。但大概是考虑到道脉真灵的价值,往外拉的手又收回,转而在缠星之蟒痛苦的嘶声里,一拳轰出! 这一拳,直接将有通天宫加持的缠星之蟒砸至通天宫穹顶。 在一声轰响里,缠星之蟒毫无反抗之力地坠落下来,跌至通天宫地面。瘫软得像一条死蛇,不复有半点威武的劲儿。 这青烟所聚的壮年男人,这才施施然回头,看向姜望,以及他的剑。 此人的身份,至此已经彻底清晰。他不是旁人,正是开创了庄国几百年基业的庄太祖庄承乾! 他是雍明帝韩周时期的拓边大将,在雍国韩殷时期裂土称王。 他是道门势力在西境的代言者,是清江之主宋横江的八拜之交。 他宣告了雍国霸业的中止,亲手覆灭了几百年前的白骨道。 他是上一任白骨圣女谷漪的丈夫,与清河水族长公主宋婉溪情投意合。 所以他才会对清江水府如此了解。 他是曾经的当世真人,如今寄居冥烛的幽魂。 所以他才能在庄高羡、杜如晦、宋横江的眼皮子底下,指导姜望反复逃窜。 将近两百年前庄国太祖的身死,是巨大的变故,更是一个长远的局。 庄承乾从未真正死去,如今正要借助姜望的身躯重生! 庄承乾和姜望,这两个名字放在一起,就几乎是毫无悬念可言。 一个是庄国开国太祖,一个是庄国的小镇少年。 一个是曾经的当世真人,一个是现在的内府修士。 他们同存一体,如今彼此为敌。 此时此刻,面对一剑纵来,势如雷霆的姜望。 庄承乾毫不犹豫,一巴掌拍了过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五章 问世间谁能无愧 为什么姜魇一直宣称要抢夺白骨圣躯,却从未对姜望的懈怠表现出急切,偶尔的催促也并不焦灼? 并不是他知道姜望的实力不足,愿意给姜望时间和耐心。 而是因为,相对于白骨圣躯,他根本一直想要的就是姜望的肉身! 所谓的白骨圣躯,只是为了降低姜望戒备心理而提出的障眼法,让姜望觉得他还有选择,他们不是无法调和的生死大敌。 因为根本上,“姜望之魇”这个身份就是假的,他是庄承乾,从来就不是姜望的负面。 相反,他轻易催生姜望的负面,控制姜望的心魔,把姜望玩弄于股掌之间。 现在他不想再玩耍,展现了真实模样。 寄居姜望的通天宫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显化本相。 而当他出现的时候,就是大局抵定的时候! 纵观庄承乾的一生,从未有过败局。 在雍明帝韩周时代,他就是战无不胜的名将。深得韩周信任,担当拓疆之责,乃是事实上的封主,为北上争雄的韩周坐镇后方。 韩周死后,他裂土称王。血战祁昌山脉,拦住韩殷举雍国之力的进攻,更是在秦国的虎视眈眈下,代表景国,在西境钉下道门势力的影响。 他与宋横江结义,终他一生,清江水族都是庄国最忠实的盟友,屡番血战。 他借用白骨道之力立国,反手就将白骨尊神亲自贯彻影响力的白骨道覆灭。彼时的白骨道,与欧阳烈、陆琰时代的白骨道不可同日而语。 一生中唯一一次失败,就是死在白骨道覆灭前的反击中。 但现在看来……他既然并未真正死去,那一次恐怕也算不得失败。更像是一个布局, 调度食恨蛾与姜望调度的神魂焰雀厮杀,于他这样的无敌名将而言,简直是儿戏,轻轻松松便完成了击溃。 他一生未败,这一次更没有败的理由。 现在他剿灭了姜望一半的的神魂力量、毁灭了姜望的心魔、隔绝了云顶仙宫灵空殿的元气支持、将道脉真灵缠星之蟒打瘫,侵占了姜望持剑的手,解除了对宋婉溪的威胁。 局势如此明朗,他一巴掌拍过去,是势在必得,有无敌之气。 就像自残神魂本源引出心魔介入一样,姜望引动道脉真灵为援,也是为了打破局势。 但同样的结局再次上演,庄承乾显化本相,轻松将缠星之蟒排除战局。 而姜望再一次单人独剑,与庄承乾相对。 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庄承乾的强大、不可战胜,哪怕对方只是幽魂状态。 但这一次,他没有再后退,也没有机会再后退。 庄承乾也能清楚感受到姜望的孱弱、无力。 剑已至。 凌厉剑势被一巴掌轻松拍散。 庄承乾的巴掌继续前探,而姜望忽然松剑,一把抱住他的手! 这简直是最愚蠢的选择。 此时的姜望,最大的倚仗就是剑灵显化长剑,他却放手。 而巨大的力量差距下,庄承乾随便一用力,就能将他的神魂本源打散。 这看起来真的是太愚蠢了! 但在这样胜券在握的时候,庄承乾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寄居姜望身体里这么久,认识姜望这么久,他非常清楚,这个少年绝不愚蠢,相反,是杰出的天才,真正的天骄。 他对姜望的战斗才情,比姜望自己都更有信心。 所以他第一时间抽身后退。 但是……晚了! 境移心转,目迷神眩。 只听一个哀伤的女声唱道 “问世间谁能无愧?到苦海翻覆此身。” “且渡,问心劫。” 是红妆镜! 姜望引动缠星之蟒的伏手,就是为了等庄承乾暴露更多神魂,然后拉着他的神魂,一起进入红妆镜镜中世界。 手机端:: 因为庄承乾寄居在姜望的身体里,也在切实的改变自身神魂以适应身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可以是姜望。把他带进镜中世界一起渡劫,是完全可行的,并且姜望也真的做到了! 从一开始,在还不能确定姜魇本相的时候,姜望就非常明白。姜魇对他极度了解,一旦到了区分生死的时候,他必然会遭到全方位的针对压制。 姜魇有超出他的实力和阅历,又对他如此了解。用任何暴露在姜魇面前的手段,都不可能真正战胜姜魇。 战胜姜魇的办法,只能从姜魇未知的部分去寻找。 所以他一直在寻找、乃至于创造未知,一直在探索变数,为破局做准备。 内府深处钻研神魂道术是其一,切割神魂本源催成心魔是其一,神秘的红妆镜亦是其一! 红妆镜的变化都是在镜中,每次进入红妆镜的时候,姜魇都无法得知其间发生了什么。 无论姜魇是谁,是真的另一个自我,还是庄承乾,又或白骨分身。 拉着他一起渡劫,都是一个打破僵局的选择。 从本质上来说,这仍是引入第三方力量,以跨越他和庄承乾之间的局势,弥合他们在实力上的差距。 与催生姜魇入局的行为,没有什么本质不同。 以弱敌强的根本,无非就是内强自身,外结强援。 韩煦引入庄高羡击杀韩殷,引入墨门力量改革朝政。当年庄承乾引入白骨道立国,引入道门力量抗衡秦、雍影响,都是此等手段的体现。 但外结强援,需要极其高超的分寸把握,一不小心就可能变成引狼入室,被吃干抹净。 韩煦当然是个中高手,完整达成所有战略目标。庄承乾则更胜一筹,输赢通吃,占尽一切好处。 而姜望第一次引入心魔,还算有些把握。第二次拉着庄承乾进入镜中世界,却是一种无奈下的赌博了。 因为他自己都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可以度过红妆镜中的下一劫!但他只能这样赌。 当然,他的对手是庄承乾。在庄承乾这种存在的注视与针对下,还能做到这一点,还可以为自己挣扎出赌博的机会,已经非常了不起。 古朴高阔的通天宫,一时空空。大战不休的姜望与庄承乾已经消失,落入红妆镜镜中世界。 而缠星之蟒蜷在地上奄奄一息。 唯有姜望先前松开的剑灵,又悠悠升起,与烛光幽幽的冥烛对峙于半空。 剑斩冥烛,正是姜望强拉庄承乾渡劫,所留下的后手。 如果剑灵能够争气一点,在单独的争斗中斩灭冥烛,或许也能影响战局…… 姜望和庄承乾在通天宫里斗争激烈,乃至于双双跌入红妆镜镜中世界,也就没有注意到,被肉身执剑所指的琉璃棺内,发生了什么变化 贴在那绝美女魔红唇上的金符高高扬起,捆住身躯的锁链哗哗作响。 那一直半睁的眼睛,骤然瞪大。 眼中的疯狂杀意,几乎要冲出琉璃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六章 到苦海翻覆此身 红妆镜来历神秘。 关于它的背景,姜望所知不多。 意外得自胡少孟之手,但限于实力,胡少孟本人对这件宝贝没有太多研究,只开发出了幻身用法。 但目前知道的信息是,就连钓海楼实权长老海宗明,都十分觊觎此物。 而从红妆镜本身来看,自飞雪劫中,姜望没有得到太多线索。 倒是第二劫覆海劫,隐约透露了不少信息。但情报缺失,姜望也很难拼凑出完整理解。只知道大概与一个叫“覆海”的人有关。 在飞雪劫的最后,白雪消退,冻土融解,春风发生。女声所说,是【红颜未老】。 在覆海劫的最后,天地陷入永暗。女声所说,是【太阳熄灭】。 每一劫的开场,都有一句话。 第一劫是“可怜娇颜镜前老,红妆偏杀镜中人!” 第二劫是“岂曰世间无绝色?红妆一照杀一人。” 到了第三劫,则是“问世间谁能无愧?到苦海翻覆此身。” 那个开场的女声贯穿始终,连接着所有线索。 在飞雪劫,那声音从头到尾都是冷漠的。在覆海劫的时候,最初宣告劫难开始时,也是冷漠冰寒,但在那句“覆海,我要杀了你!”中,又充满了仇恨。 而这一次,一开始就带着哀伤的情绪。 似乎随着镜中世界劫难的经历,那个女声慢慢有了变化。 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姜望也并不知。 恰恰这种未知,正是姜望所要的机会。面对处心积虑这么久、对他知根知底的庄承乾,将其一起拉入未知,同样面对变数,这本身即使对差距的抹消。 至于能够抹消掉多少,那就要看红妆镜能做到什么地步。 从飞雪劫、覆海劫,再到问心劫。 从第一次的猝不及防,到第二次权衡之后的冒险探索,再到这一次的亡命一搏。 姜望不觉得自己现在有足够的实力度过镜中世界第三劫,但在当时当刻,已经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庄承乾太可怕,是一种让人绝望的可怕。牢牢把控局势,算计所有,无论姜望有什么反抗,他都能够轻松应对。翻掌之间,就镇压所有希望。 在诸般手段都尝试过后,红妆镜是他必须动用的暗手。 而在真正动用这记暗手之前,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他们将会面对什么。 …… …… “你本可以救我。” 在仿若永恒的黑暗中,姜望听到一个声音这样说。 这时候他什么也看不见,但听得很清楚。 “你本可以救我。” 这句话在重复,用不同的声音在重复。 十个不同的人,百个不同的人,千个不同的人…… 无数的声音汇成一声,混合成一种令人烦恶、痛苦的声音。 “为什么你没有?!” 回首这一路走来所有的经历,最让姜望后悔、最让姜望愧疚的事情,是什么? 是当初在枫林城域,他本已提前预知到危险,却轻信董阿。结果在悲剧发生的时候,除了安安和宋清芷之外,没能救下任何一个人。 他的生死兄弟,老师同窗,街坊邻居,亲友乡人……全部永沦。 那种悔恨与痛苦,时时刻刻都啃噬着他的心。 “为什么你没有?” 在无尽的黑暗之中,有一张面孔逐渐清晰。 那张本来俊美的脸蛋,被利器割得七零八碎,狰狞可怖。 但姜望仍然轻易地认出来,那是赵汝成。 “我……” 姜望伸出手,想要触摸他,却又不敢。 只是嗫嚅着,嗫嚅着:“我……我……” 他没有办法解释。 他找不到,也不能为自己找任何借口。 这是他永远的伤痛! “为什么你没有?” 在千千万万的声音中,姜望仍然听出来凌河的声音。 他的声音宽厚、沉稳,即使是在质问,也带着包容,带着亲近。仿佛在说,小望,没有关系,我不怪你。 恰恰是这种凌河一定会有的宽容,让姜望一下子就崩溃了。 他跪倒在地,痛苦地抱着头:“对不起……是我的愚蠢和幼稚,害了你们!” 黑暗之中,隐隐的幽影在窜动,在靠近,越来越近了…… 姜望跪倒在黑暗的中心,被黑暗所包裹,好像也将要,融入这黑暗。 “哥!” 他听到一个银铃般的童声。 “哥!你不要我了吗?” 姜望猛地一下站起,圆睁着流泪的双眼:“安安,安安!” 所有的质询声都散去。 一千个、一万个、几十万个声音,都消失。 在无尽的黑暗里,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了。 但他沉默。 沉默持续了一阵。 他伸出手来,在黑暗中,拭去自己的眼泪。 “凌河吾兄,汝成吾弟,阿湛吾友,萧师吾长,吾之挚爱亲朋,同窗乡邻。对于你们,我问心有愧。” 他说道:“我所行人世,如在苦海中。” “但我仍然要走下去,不仅仅是要照顾安安,更是要带着你们的所有走下去。” 他的声音平静,坚定。 “我来肩负所有的悲伤,我来承担所有的痛苦。你们的仇恨,我来还报,你们的梦想,我来完成。” 黑暗深处的幽影,无声无息地散开了。 砰!砰!砰! 黑暗中忽然响起心跳声,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姜望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似乎在膨胀、在鼓荡、在呐喊,好像要爆掉!要连带着整个身体一起炸成飞灰。 而他听到,在那心跳声里,有一个男女莫辨也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在问 “面对珍宝,你是否生起过贪欲?” “面对美色,你是否产生过淫念?” “你是否妄动过杀念?是否想过破坏美好?” “你是否奢想过权力?” “你是否嫉妒过他人?” 这些问题,直抵内心最深处。仿佛要将所有的黑暗面,从那最深的黑暗中拉扯出来。让人面对,让人忏悔。 那个声音说:“最深的黑暗,是面对自己的心。生灵内心深处的肮脏恶毒,比宇宙的永暗更深沉。” “你看到了吗?你怎么面对?你如何选择?” 姜望不知何时,已盘膝而坐。 他独自坐在永恒黑暗中,五心朝天。 他的确看到了内心深处,的确承认自己也有过恶念。 但面对这最后的问题,他只说了四个字。 他说 “一念花开。” 天堂地狱,就在一念之间。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七章 遗憾 人的本欲并无善恶可言,但须以规,须以尺,须以度。 放纵本欲往往会导致恶果。 比如饥饿。 饥饿会本能地促使人们进食,有的人选择抢夺他人的食物,有的人选择蒙骗他人以坐享其成,而有的人选择自己劳作。 饥饿无恶性,掠夺是恶行。而刀耕火种,却是饥饿衍生的堂皇正道。 人生来兼具神魔两性。本能地向往美好,也本能的拥有破坏欲。 一念之差,善恶反复,神魔异位。 所以需要一只笼子,监禁本欲,不使破格。 驯化本欲,就是修心的过程。 所谓定心猿,拴意马,降龙伏虎坐空山。 道门清心,儒门规礼,佛门持戒,法家制律,兵家定令……本质上都是在制造道德之笼,囚禁“恶我”。 姜望认清了自己,并不避讳本欲。 他承认有过恶念杂生的时刻,但最后都被道德与人格规束。 他见识过这个世界的黑暗之处,清楚人性的复杂,但最后仍然可以坦然说出“一念花开”。 于是这彷如无尽的黑暗中,真的有鲜花盛开。 繁花一路开遍,黑暗不断倒退。 这是永暗结束后的第一个春天。 繁花遍野,黑暗止于天边。 于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问心劫消】。 【霜发春草】。 永暗之后仍有春天,但那时年华已老,春草生时霜发生? 淡淡的疑惑一闪而过。 姜望愣住一阵,才恍惚明白过来,他刚刚度过了问心劫。 这一劫与之前的劫难都不同,好似没什么实质威胁,但却比之前的劫难都要可怕。不知不觉已发生,姜望明明是主动入劫,但身在问心劫中,却仍然一无所觉。 之前无论是飞雪劫还是覆海劫,无论有多艰难,至少都知道自己在入劫,知道应该努力应对。而问心劫根本让人无从知觉,叫人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姜望之所以能够毫发无损的度过此劫,有很大程度上的运气因素。 首先是因为,他在枯荣院遗址,已经经历过一次对道心的拷问,对与之类似的“问心”,算是有一定的抵抗经验。 而更重要的一点是,此时的姜望,正是道心最干净、最纯澈、最无懈可击的时候。 因为就在入劫之前,他所有的负面刚刚被庄承乾引导出来,孕生心魔。 而这代表着暗面的心魔,又在刚才被庄承乾消灭。 此时的姜望,可以说道心澄澈如琉璃,比任何时候都更无惧于“问心”! 无巧不成书,恰恰是庄承乾对姜望的攻击,帮助姜望安然渡过此劫。 在一片繁花之中,姜望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之前主动切割的神魂本源,迅速得到补完。 那种神魂深处的缺失感,终于消散。身心都获得满足,这种感觉令人沉醉。 就像永暗之后,春草生长,春花绽开,神魂之内,亦在开“花”。 那是一种蓬勃有力的成长,神魂变得更坚韧、更茁壮。 如果说之前渡劫后提升的是神魂之力的数量,问心劫后,提升的就是神魂之力的质量。 用神魂匿蛇来直观表现的话,仍然能够释放出三千条左右的神魂匿蛇,但每一条神魂匿蛇,都要比之前更强十倍。 姜望来不及细细体会自身,更没有心思观察红妆镜的变化。成功渡劫之后,第一时间便脱离镜中世界,回转通天宫。 他正是要趁着庄承乾渡过问心劫之前,将其在通天宫里的根基抹除,加入长相思剑灵和冥烛的战斗,将冥烛彻底斩灭! 此为胜负之机! …… …… “春花开,秋月白……” 一个温温柔柔的女声在歌唱。 那歌儿如此悦耳,那声儿如此熟悉。 庄承乾姿态随意地坐在地上,微侧着头,静静看向前方。 前方是这无尽黑暗里,唯一的光。 那里有一道妙曼身影,连身白裙,黑发如瀑。 她站在一株垂柳旁,似乎不胜晚风。 偏偏歌喉动人,使人熏熏然如醉,似梦似幻。 飞雪劫的时候且不去说,姜望第二次神魂进入镜中世界的时候,可是明确让向前进行监督。 在已知的信息里,庄承乾并不知道姜望在镜中世界的经历,但能够很清楚的知道两点。第一,进入镜中世界是件危险的事情,第二,每次出来之后,姜望的神魂力量都会得到成长。由此可知,镜中世界必然与神魂有关,可能有某种针对神魂的考验。 所以在被拉入镜中世界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动用了神魂防护的秘法,固守神魂。 但是问心劫并没有攻击他,而是像一面镜子,映照他的本心真我,照出他心底最深、最隐秘的遗憾。 他好像也中招了。 此时看着那背影,听着那歌声,痴痴如醉。 谁在这世间没有遗憾呢? 谁没有痛苦过,谁没有悲伤的时刻? 哪怕是当世真人,一代雄杰,也不免有夜深人静的时候,难堪回首。 “春花开,秋月白。一抹雪色,十分难捱。是相思来。” 那女人在唱歌。 她唱 “明光落,镜中过。百年生死,三世有错。是谁笑我?” 那歌声里带着甜、带着哀,带着情意,带着思念。 庄承乾一时怔了。 这首相思小曲,已经多少年未听闻? 他这一生,不后悔背叛雍国,裂土自立。不后悔打破潜约,扰乱西境秩序,引入道门势力。不后悔所有的利用、谋划、交换与舍弃。 从一个无名小卒,一步步成长为战无不胜的名将。从一位将军,跨过最巨大的门槛,成为帝王。 有些事情必须要割舍,有些选择必须要做出。 西境当时的局势,群雄环伺,所有的资源都被瓜分殆尽,伸手要任何一点资源,都需要去别人碗里抢,新立社稷是千难万难。 但凡有一步踏错,他成就不了庄国。 他一路走来,坚定无悔。 但唯独对于一件事,唯独对于一个人,他的确问心有愧。 他无法否认,也不能不面对。 那个人,就在他眼前。 那歌声,就在他耳边。 “婉溪……”他呢喃。 那女人唱得愈动听,他听得愈沉醉。 黑暗愈深、愈沉。 这至暗的镜中世界,似乎要将庄承乾同化其中。 庄承乾的双脚先消失,化入黑暗。然后是躯干,是手臂。 他一点一点的,融进这黑暗里。 黑暗缓慢地往上爬,爬上脖颈,爬至下唇。 终于。 庄承乾张嘴了。 “问世间谁能无愧?到苦海翻覆此身。” 他慢慢地咀嚼了这句话。 然后他站了起来。 他本来身体已经大部分都被消解。 但随着他试图做站起来这个动作。 他的躯干,他的双脚,又全部都显现。 就像他……生生从镜中世界的至暗里,拉扯回了自己!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八章 画眉 “听这一曲,已经足够。” 庄承乾在无尽黑暗里,轻轻地说。 “我没有更多时间可以陪你了。” 他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竟然无比温柔。 但他收回视线的这一下,又果决非常。 视线收回的同时,那歌唱的背影便已消失,连同垂柳,连同光。 “这个世界……有趣。” 庄承乾淡声说道,此时的声音已经冷漠。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沉陷,放任自己在问心劫中,只不过贪恋片刻温柔! : : 而现在他一步踏出。 无尽黑暗开始倒退,似乎恐惧于他的威势。 天地光明,四野空阔。 镜中世界的那个女声并没有再出现。 因为庄承乾并没有真正度过问心劫。 但是他将问心劫打破! …… 通天宫内。 长相思剑灵剑斩冥烛,而冥烛烛光幽幽,倏忽左右。双方一追一逃,在这古朴高阔的通天宫里上下翻腾。 冥烛并不还击,但剑灵好像也很难将其彻底斩灭。 在某个瞬间,姜望的神魂本源回归通天宫内,一把握住了剑灵,直接便是一剑老将迟暮,异常果决,直取冥烛! 他借红妆镜之力夺得先机,正是要斩破庄承乾的栖身之宝,奠定胜势。 度过问心劫的姜望,神魂已是前所未有的强大。 一剑在手,颇有无物不斩的威势。又借助通天宫的力量强行压制。 那灵动非常的冥烛竟一时被逼住,左右难逃。 而长剑已至! 就在这个时候,烛光摇晃,一只手探将出来,直直捏向剑灵。 庄承乾亦回归! 问心劫根本没能拦住他。不同于姜望的误打误撞,他从头到尾就看穿了问心劫,之所以一度迷失,只是因为他不想那么快醒来罢了。 明知那是一场幻梦,他也愿意一梦。 面对庄承乾突然探出的大手,姜望果断收剑后撤。 庄承乾既然及时回归,击破冥烛便已经不可能。 诚然度过问心劫,让姜望的神魂再一次强化,拉近了与庄承乾的距离。但姜望仍然不认为,自己能是庄承乾的对手。 计划不成,就果断放弃。 现在不是拼死的时候。还有机会! 他要做的是拖延时间,继续寻求变数。 而庄承乾当然不肯再拖延,直接本相显化,踏空而落,一巴掌当头盖下,如天穹垮塌。 面对这威势恐怖的一巴掌,姜望几乎有通天宫都已经垮塌的错觉。仿佛下一刻,他就要被碾为飞灰。 避无可避,让无可让。 姜望于是向前,姜望于是挥剑。 那就不避不让,生死相向! 就在这一刻,惊变发生。 姜望肉身正在琉璃棺旁。 而琉璃棺内,锁链忽然崩断,金符化为飞灰。 入魔的宋婉溪一跃而起,充塞疯狂的美眸直视姜望。 “庄!” 她发出一声含糊但充满恨意的咆哮。 那一双如白玉雕成的柔荑上,指甲暴涨! 一爪扑来! 整个琉璃棺受不住这威势,炸成无数碎屑。 那石台竟然也开始崩飞石块,承受不住压力。 还未靠近,姜望的身躯就有剧烈的刺痛感,仿佛马上要四分五裂。 如死期将至! 骤逢此变故,通天宫内争杀到最后关头的姜望与庄承乾,极有默契地立即分开。 他们只有这一具身体,一旦肉身毁灭,便都成空。 姜望立即接管了肉身,疯狂后退。 但,根本退不开! 变数的确出现了,但并不是他所等待的那个变数。 宋婉溪的这一爪,锁死了他所有的回避空间,封住了他的意与势。 这是巨大的力量差距。 如庄承乾所说,宋婉溪有真魔之姿,只是成魔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是将死状态,未能保住神智与记忆,才未能成就真魔。 虽无神智,仅仅是力量就几乎是碾压姜望。 爪风迎面,眼看就要被轻易撕碎。 在这样的危险时刻,姜望的右臂动了。 他的右臂,握着长相思。 他的右臂,在先前的争斗中,被庄承乾所侵占。 于是一剑斜挑。 这只是一挑而已。 是最基础、最普通的剑式。 但这同时也是洞彻本质的一剑,是直抵真实的一剑。直接将那巨大的爪影击破,将那又尖又长的指甲斩飞,截断了宋婉溪的攻势。 宋婉溪一爪扑来,破天压地,却被简简单单一剑斩飞。 以区区神通内府修为,以仅仅一条右臂,就完成了姜望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这是境界上的巨大差距。 在这个瞬间,姜望竟然生出了“只有将身躯交给庄承乾,才能逃生”的想法。 他立即将这个念头斩碎。 那样或许能保住肉身,但神魂一定无存。结果还不如肉身崩碎。 这个念头,想必是庄承乾秘法催生。 “你要再使手段,我就配合她杀了我!”通天宫里,姜望狠狠地说。 庄承乾根本不接这个话茬,只道:“她有接近真魔的力量,一只手臂不够。” 他太了解姜望,如姜望这样的人,只会战死,绝无可能自尽。 姜望也自知这一点,并未继续纠缠,只冷声回道:“那是你的事情,我不可能让出更多了。” “只有我能拦住她。” 他们在通天宫内谈判,而入魔的宋婉溪却根本不管不顾,顷刻又已回返。 她身穿华丽宫衣,面容绝美。 但眼神疯狂,一只手的指甲被削断,一只手的指甲仍如尖刀。 此刻长发乱舞,魔气滚滚,又是一爪扑来。 她的确是没有什么灵智,行事好像只凭本能。 先前那一爪是纯粹动用肉身力量,在被斩飞之后,好像才本能地开始动用魔气。 魔气一动,威势顷刻不同。 如果说先前的宋婉溪是巨石,此刻她便是高山! 魔气如蛇如索,更在爪落之前,疾射而来。 “必须让我立刻接掌身体,不然你必死无疑!”庄承乾的声音在通天宫里怒吼。 姜望默不作声。 魔气已近。 庄承乾立即开出条件:“我以道心立誓,击退她后,肉身还归于你。我们重新争夺。” 姜望放开控制。 只在一瞬间,这清秀少年眼神已变。 那是一种睥睨、威严,又很复杂的眼神。 而入魔中的宋婉溪,竟然再一次怒吼 “庄!” “我是你最深的执念吗?” ‘庄承乾’轻声呢喃,踏步往前。 “我是你最深爱的人,所以也是你最仇恨的人吗?” 他踏步,挥剑。 一剑便将那些如蛇如索的魔气斩断,一步已经迎向宋婉溪。 宋婉溪一爪涌动魔气,盖脸而来。 ‘庄承乾’一剑挥出,自然至极地破开魔气。 “为你修指甲。” 那尖尖长长的指甲被斩断,整整齐齐。 他还剑入鞘,已然与宋婉溪贴面而立,两根食指都冒出浑圆血珠,那是这具身体的心尖血,分别点在宋婉溪的眉上。 他的声音温柔,食指轻轻抹过。 “为你画娥眉。” 这一画,宋婉溪那满蕴疯狂的眼睛竟然闭上。 入魔两百一十八年,都是半睁着的眼睛,竟在此刻闭上! 而‘庄承乾’轻轻一按,便已将她按回残破石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九章 势相异也 庄承乾以远不足够的力量,轻松压制入魔的宋婉溪。这是境界上的绝对差距,以高出姜望不止一筹的视野,来应对同样的局面,如庖丁解牛,自然流畅。 威胁既然解除,姜望自然第一时间要寻回肉身的控制权。 “可以了!”他说。 但通天宫内,庄承乾大步一踏,逼向姜望:“什么可以了?哪里可以?” 此时的肉身为庄承乾所控制,哪怕通天宫是姜望的根本所在,此刻对庄承乾的压制也已经大大减弱。 庄承乾一步踏前,姜望就被逼得后退好几步。 主客之势已异! “不要忘了,你发过道心之誓!”姜望又惊又怒。 “我欣赏你的一切,也包括你的幼稚!”庄承乾哈哈一笑:“道心之誓,我有两百三十一种方法可以破解,需要教你吗?” 他从来没有打算遵守承诺。 所谓的击退宋婉溪就还归身体,根本只是谎言,只是骗姜望暂时放弃抵抗罢了。 仅凭一只手,的确无法战胜宋婉溪,不然也不可能瞒得过姜望。 但在那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他仍然不准备遵守信约。而是用共同的性命之危欺骗姜望。 对他来说,盟约不过一张纸,承诺不过一句话。无法破解的誓言,才算有些规束。但事实上对于真正的天才来说,可能并不存在那种誓言。 无论道心之誓、心魔大誓、血祭契约,本质上都只是一种道法的演化。或以道心、或以血脉,建立起无法斩断的纽带。但任何道法,都有被破解的可能。 道术体系发展到如今,欺骗道心的办法已经太多。 这也是为什么,现在各大超凡势力用于制约门人的手段,已经基本上不会有纯粹的誓言。 庄承乾步步紧逼,老实说,他很期待姜望是否还能带给他什么惊喜。 只有胜券在握,对自己有足够自信的人,才会拥有这种期待。 他庄承乾当然是。 尽管他并不认为,现在的姜望,还能做到什么。 他一步步逼近,姜望一步步后撤,很快就要避无可避。 “如果在最后的关头你只选择退缩,这会让我对你非常失望。”庄承乾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说。 通天宫里这句话刚落下,他的耳中,就听到一个声音。 一个老迈却暴怒着的声音 “放开你的脏手!” 杀意凛冽,响在地底魔窟中。 控制这具身体的‘庄承乾’愕然回身:“宋横江?!” 一个根本无法蕴藏怒火、表情凶暴的老者,正站在里窟入口处,拳头紧握,气势凶蛮。 赫然是八百里清江之主! 宋横江为何会去而复返? 这不合理。 庄高羡和杜如晦都已经离开,该看的都看了,该说的都说了,他没有任何理由再回来。 ‘庄承乾’心念急转,迅速想到了问题所在。 在姜望第一次走进这里窟之前,因为心神不稳,步伐缓慢,还被旁边的血纹石棺撞了一下。彼时好像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但现在想来,那一撞大有问题! “你在那血纹石棺上做了手脚?”庄承乾在通天宫内问姜望。 “我只是提醒一下宋横江,他的秘密有人知晓。” 姜望沉声以应,而后竟然不管不顾,直接神魂遁出,离开了通天宫。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短暂离开,这一次他带走了所有的神魂力量,几乎等同于彻底放弃了这根本之地! 整个过程中,看也没看一眼那缠星之蟒。 他把通天宫留给庄承乾,也即是把宋横江完全地留给庄承乾应付。自身却遁进了第一内府中。 面对庄承乾的进逼,他步步后撤,并非是退缩,而是在拖延时间。 他与庄承乾的战斗,之所以第一时间就进入白热化,并不是庄承乾的急切。事实上整个战斗过程里,一直是他在加快进程。 因为他很赶时间! 因为他清楚宋横江很快会折返! 为了与假想的那个姜魇一战,他做了诸多准备。神魂焰雀、灵空殿、长相思剑灵、红妆镜……因为修为不足的关系,准备并不完美。所以他一直对“姜魇”表现得很包容。很多时候好像都忘记了通天宫里这位恶客的存在。 但其实对于一直试图影响他意志的姜魇,他从来都没有什么包容,从来都没有什么信任。隐忍只是因为没有把握。 在新安城外的那个雨夜,心魔孕生的时候,他就意识到决战时刻的来临。 在他最早的计划中,就是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击溃姜魇,然后逃窜。如果这些手段都不能奏效,那就说明他完全不是“姜魇”的对手那就为“姜魇”找一个对手! 哪怕姜魇杀死了他,成功夺舍,宋横江也能把姜魇杀死。 成就内府修士之后,哪怕通天宫崩坏,他的神魂也可以在内府中存活下来。 只要肉身不毁,还有机会去想办法修复通天宫前提是他能在宋横江击溃姜魇神魂之后、毁掉这具身体之前,重新接掌身体,说服宋横江停手。 这无疑非常困难,甚至可以说成功的机会渺茫至极。但总比直接被姜魇无声无息碾灭要好,是不得已之下的冒险。 有得选,总好过没得选。 通天宫内的变化,只在顷刻间。 ‘庄承乾’根本来不及追踪姜望的神魂本源,已经控制着身体放开宋婉溪,撤离石台。 因为宋横江的拳头来了! 这位清江水君一拳洞穿空间,正出现在双目微闭的宋婉溪旁边,占据了‘庄承乾’先前的位置。 仔细瞧了宋婉溪一眼,看到她并没有受什么致命伤害,才回转过身,冷视‘庄承乾’:“我给你十息的时间,跟我解释这一切。” 面前这个人,给他十分复杂的感受。 对方避过他的拳头,诚然有他有意控制威能、生怕波及到宋婉溪的原因,也展现了对方极高的境界。但偏偏此人身上的气息强度,绝不可能超过外楼。 明明肉身很是年轻,不是因为修行有成而停驻的年轻,是那种年岁不高的年轻。但眼神深处的那种沧桑,却像是已经活过了很久很久,那绝不是一个年轻人的眼神! 而且……在这个陌生的年轻人身上,他不知为何,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这也是他给对方说话机会的原因。 当然,所有的前提,都是宋婉溪并未真正受到什么伤害。 ‘庄承乾’非常清楚,他绝非宋横江的对手。 宋婉溪徒具力量,没有神智,他才能以弱制强。宋横江却是真正的强者,曾经也靠近洞真门槛的存在。绝不是他仅凭往日境界就能跨越的存在。 所以他二话不说,直接求饶:“误闯此地,实是冒犯天颜。但是水君大人,我救过您女儿宋清芷性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章 潮声起 宋横江皱了皱眉,显然对这种展开也十分意外。 “清芷?”他问。 ‘庄承乾’收摄眼神中的睥睨霸气,尽量让自己显得更单纯、更有少年气。 诚恳说道:“我是枫林城道院学子,姓姜名望,枫林城域发生变故时,我冒死救了小公主,此事您应该知情。” 非常自然地把姜望的功劳据为己有。 第一内府里,姜望气得神魂都要炸开了。这什么狗屁开国太祖,也太无耻了些!抢他的身体,还抢他的功劳。 须知他本来也是打算,在宋横江击溃庄承乾神魂之后,用这件事来保命的! 宋横江沉默一阵,问道:“血纹石棺上的痕迹,是怎么回事?” 这也是最让他疑惑的一点,对方有意也好,无意也好,闯进这等隐秘之地,正该谨慎小心才是,怎会破坏环境、留下痕迹? 虽然那痕迹很细微,但在他这样的强者眼中,简直是太明目张胆了些。 “在下误闯此地,见得阴魔,实在紧张,又不知此地有主。”‘庄承乾’一脸苦涩:“见那血纹奇诡,便忍不住动了动。” 他的一应表情如此自然,毫无破绽,足见已经在最短的时间里完成了对这具身体的控制。 就像姜望一直在做准备对付他一样。 为了更好的掌控这具身体,他也暗暗做了很多准备。 宋横江面无表情,又道:“你如何误闯进此地且不说,便说说,你是怎么瞒过孤的?” 说话的时候,他始终站在宋婉溪的身前,足见对这位亲人的重视,哪怕她已经入魔,事实上再非水族。 “我也不知怎的瞒过了水君。只是见此地神秘,便小心观察,在那间极华丽的洞窟里,四处摸索,也不知怎的动了一面铜镜,竟……竟然进了清江水府中!” ‘庄承乾’对答如流,仿佛根本不用思考,说得都是实话,心里话。 这等随口说瞎话的能力,简直叫第一内府里的姜望叹为观止。 水底魔窟里,‘庄承乾’战战兢兢地继续道:“摄于水君威严,我不敢在水府里久待。摸索尝试了许久,才找到返回之法,便又回到此间。实在不知,不知怎的瞒过了水君大人。” 在他的表述里,一切都是阴差阳错。刚好他进去水府的时候,庄高羡、宋横江等人进来。他回来的时候,宋横江等人又已经离开。他甚至不知道,庄高羡、宋横江这些人曾经来过。 他无知又单纯,可靠且懵懂。 “那你运气真是不错。”宋横江脸上的皱纹动了动,浑浊的眼睛看不出太多情绪:“董阿是你所杀?” 他迅速联系起之前杜如晦强行登门的理由,现在看来,那或许不是借口。眼前这个有些古怪在身的少年,很有可能就是杀死董阿的凶手,而杜如晦真的追踪到了这里来。 听到宋横江这个问题的瞬间,‘庄承乾’的表情变了。 变得悲愤、勇敢、不屈,偏偏眼神中还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痛苦,非常传神。 他声音颤抖地说:“是。董阿是我的老师,我亲手杀了他!” 他咬着牙,压着恨:“因为他竟然伙同庄高羡、杜如晦,用枫林城域全城百姓为代价,换取白骨真丹!为官失职,为师失德,为人失本。我不杀他,无以宁心!” “原来是这样。” 宋横江眼神动了动,他此时才算知道了枫林城域的真相,当然其实他并不关心枫林城,关心的是此事之中,庄高羡所表现出来的取舍。 “庄王宫里,应当保留了白骨道的资料。知道白骨真丹不足为奇。”他自言自语道。 ‘庄承乾’愤怒道:“为人君者,怎可轻弃其民!我相信水君大人,就绝不会抛弃水族百姓!” 他是如此激愤,如此痛苦,只怕姜望本人,也未必能再现这等情绪。 宋横江摇摇头:“人族水族不同,水族繁衍不易……” “有何不同!”‘庄承乾’打断他:“人族水族,早有古老盟约,本来亲如兄弟,何分彼此?我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些歧视水族的人,太过忘本!尤其咱们清江水族,为庄国流了多少血,付出多少牺牲!难道他们都忘了吗?” 宋横江明明表达的是人族比水族繁衍容易,数量远超,更有牺牲的余地。‘庄承乾’却扯到了两族的权益。 此时的他,表现得完全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坚持人族水族平权,牢记水族牺牲的历史,坚定维护水族的权益。 宋横江这样一心为水族着想的水君,显然是希望人族中这样的人越来越多的。在不考虑其它因素的情况下,三言两语中塑造的这种形象,能够让他安全性大增。 ‘庄承乾’这完全是对症下药,投其所好。 宋横江的表情果然柔和了一些。 ‘庄承乾’又道:“这也是我一直以来做人的宗旨。在枫林城域遇险的时候,我完全没有考虑人族水族的区别,谁离我最近,我就救谁,如此,才能将小公主安全带离……” 他眸中泛红:“可是我的师兄弟们,却一个也……” “我要替清芷谢谢你。”宋横江缓声说。 “这是应该的,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应该这样做。”‘庄承乾’言辞恳切,表情真诚:“其实在之前的时候,我还救过水府一位叫小霜的姑娘。当时有一个人族修士将她掳掠,目标是为了抽取道脉。此等恶毒行径,我自然看不过去,于是拼死出手!现在想来,或许在那个时候,我就应该看清庄庭的真面目!他们连水族这样为国家拼过命的盟友都能相害,毫不在意誓言、承诺、真情。又怎会真正在意百姓呢?” “终究以前的我还是太天真,所以才没能阻止悲剧的发生……”他说着,黯然垂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 他为他枫林城域里的家人朋友流泪,表现得比这具身体的本人更伤痛。 他完全不怕宋横江找来小霜对质,甚至最好是能找来小霜。因为他的这番话,完全可以是真的。 宋横江表情和缓:“这不怪你,孩子……” 第一内府里的姜望忍不住了。 他引来宋横江,是想驱虎吞狼,给自己创造死里逃生的机会。结果这一虎一狼不但没有打生打死,反而在这里聊了起来! 而且看这个趋势,再聊下去,这两人说不定还能再结一次义,来一个忘年交! 他咬了咬,打算重返通天宫,打断庄承乾的表演。 便只听宋横江忽然话锋一转:“但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话音未落,气势陡变。 拳头再次轰出,带出无可匹敌的威压。 属于神临境顶级强者的力量,将‘庄承乾’身周的空间完全压制。 他看得出‘庄承乾’境界高于力量,于是直接以力量强压,不给任何反抗机会。 这是真正动了杀心。 他真的感谢面前这少年救了宋清芷,也真的感谢他为水族考虑过,但也真的,要杀了他! 虽说面前这少年的表演无可挑剔,甚至他这样阅人无数的存在,也一时分辨不出真假。 但他根本不相信,这少年来水底魔窟的目的这样单纯。 他不相信误闯,不相信巧合。 而水底魔窟,出不得半点意外。 所以哪怕‘庄承乾’说了那么多,表现得那么完美。 在得到了他想知道的答案后,他仍然毫不犹豫地出手。 为整个清江水族的未来计,所有的意外都应该被抹除。无论……那是什么! 一拳出。 于是潮声起,江浪涌,死兆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一章 肝胆相照 宋横江这一拳,固然是姜望想要看到的。 但也打破了他的幻想。 即使他是救了宋清芷一命的恩人,在得知了水底魔窟的秘密后,宋横江也不可能放过他。 一时间竟然陷入死局。 宋横江打死了庄承乾之后,也会顺便打死他。而庄承乾若能逃脱,一样会攻入内府,将他的神魂本源打破。 他假装上当,让出身体控制权,躲入内府深处,正是为了以退为进,但现在很可能已经没有进的机会。 第一内府深处开拓的三千个房间,并不是他的堡垒,而更像是他的坟墓。 他需要在那一刻来临之前,找到破局的办法。 在死局里求生,在不可能中寻找可能。 但……还能怎么办呢? 体内的庄承乾占尽优势,但对现世中的‘庄承乾’来说,他也需要用尽一切办法,以内府境的修为,从神临境的宋横江手下保住性命。 所以他大喊道:“大哥,我是承乾!” 拳止,潮声歇。 宋横江的拳头,悬停在‘庄承乾’面门,而后缓缓右移,让宋横江浑浊的眼睛,得以与他年轻的眼睛,四目相对。 ‘庄承乾’扯了扯嘴角,表情苦涩,声音沉重:“大哥,是我。” 宋横江的表情里,没有太多惊讶。 事实上他也隐隐有预感。 这处废弃的水底魔窟,当年正是他和妹妹以及庄承乾一起发现的! 是他们年少的探险经历之一。 如果说这世上除了他之外,还有谁知晓这里,他实在也想不出其他人来。 但他想不通的是,当年庄承乾的死,是他亲眼所见证,绝无虚假。怎么将近两百年后,又能够再次出现?是当年就未死,还是他掌握了什么死而复生的神通? “你如何证明?”宋横江问。 ‘庄承乾’洗去年少的遮掩,满眼沧桑,似乎沉浸在回忆中:“这处水底魔窟,是我们当年一起发现的。婉溪住的里窟,是我同她一起布置的。我出现在这里,本身已经是证明。” “但我记得,我的义弟已经死了。”宋横江说。 他的声音里,也有难以察觉的情绪波动。 要说对庄承乾没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毕竟他们当年是生死兄弟,情深义重。庄承乾死前的最后一次战斗,也是与他并肩。 只是时间过了这么久,他早已经接受庄承乾战死的事实。如今骤然听到他还未死,难免有些不容易接受。 ‘庄承乾’涩声道:“我是死了,但幽冥是白骨的老巢。我哪敢死?” 他这话说得好像有些矛盾,但宋横江完全能够理解。 ‘庄承乾’当年的确是战死了,但亡魂不敢进入幽冥,因为幽冥是白骨尊神的老巢。在幽冥之地他不会有任何反抗机会,而白骨神必然会对他施以永世的折磨。 所以他死了,但不敢真正死去。 “当年我杀死谷漪,引得白骨降世。那一战,大哥你身受重伤,我肉身崩坏,付出这样惨重的代价,才打破了白骨神相,将祂逐回幽冥……” ‘庄承乾’讲述道:“我寿数杀尽,却不敢入幽冥,于是舍弃一半神魂,制造神魂一同崩灭的假象,而后借冥烛藏身。非是有意欺瞒大哥,实在是不敢让白骨探知真相。” 对于当年的战斗细节,能描述得如此清楚,庄承乾的身份已经不需要再怀疑。 到了这个时候,宋横江已经收回了拳头,脸上的皱纹似又深了几分:“既然是你,先前又为何骗我,说你是什么姜望?” ‘庄承乾’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宋婉溪,眼神里满是悲切:“我当年眼瞎,才娶了白骨圣女。以致于叫婉溪为白骨道所害,你也因为白骨神无望洞真……大哥,我哪有脸认你?” 骤逢故人,宋横江显然也有些心神动摇,他缓声问道:“你既然滞留人世,又怎会看着明启身死,让高羡变成如今模样?” 庄明启正是庄承乾与宋婉溪的儿子,是庄高羡的生父。本性仁厚,治政以宽,谥号为大庄仁皇帝。 庄承乾意外身死后,是他稳定朝政,安宁形势。让庄国从连年征战的怪圈中走出,得以休养生息。这才积蓄了足够后来庄高羡倾国而战的战争潜力。 可惜他英年早逝。 史载是染重病而死。可病也不详,医也不详,只是含糊带过。其间的问题所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彼时宋横江还在闭长关,以稳定白骨神留下来的伤势。等他出关之后,一切都晚了。庄承乾和宋婉溪唯一的儿子已经身死。好在庄明启活着的时候留下了子嗣,叫庄国不至于三代就绝嗣。 ‘庄承乾’闭上眼睛,显然不忍回想,但还是说道:“我连大哥你都不敢告知,又怎敢让旁人知道我神魂尚在?冥烛本身力量有限,我的神魂亦残缺未复,只能一直躲在封存的白骨秘库里,一躲就是百年。明启的事情我并不知情,高羡的成长我也未能参与。世人不知我,我亦对世人无知。” “是后来白骨道死灰复燃,枫林城主魏去疾自封存秘库中取出冥烛,以诱白骨道教众,我才得以重见天日。我不能让白骨道的人发现我,单独驾驭冥烛又不能恒久。实在进退两难。” 说到这里,他低头看了看现在所占据的这具身体:“后来在这少年身上发现了白骨之种,我便借他转移,藏于他的通天宫里。” “你已经将他夺舍?”宋横江冷不丁问道。 “并非夺舍。” ‘庄承乾’苦笑摇头:“这事说来话长。白骨重返现世之心不死,要在枫林城域制造阴谋,灭城以炼丹。我隐约感知到一些白骨道活动的痕迹,但碍于这少年的实力,无法得知更多,也做不了什么事情。只能想办法借冥烛传他白骨遁法,暗暗影响他的意志,让他得以在剧变之前救下清芷。也算是我这个做兄弟的,唯一能为大哥做的事情。” 庄承乾说得有鼻子有眼,完全不似谎言。 但姜望非常确定,他救下宋清芷,纯粹出于本心。因为他当时并未特意去救宋清芷,而是在救安安的时候正好看到。救宋清芷是他生来就有的善良本性,但也只是顺手为之。 彼时的庄承乾,何时施加了什么影响? 却又在此时,拿此事对宋横江邀功! 偏偏看宋横江动容的表情,显然很吃这一套。对于当年的生死兄弟,如何照顾保护他的女儿,他深信不疑。 龟缩于第一内府里的姜望,无法揭穿庄承乾。 但他敏锐地意识到,庄承乾对宋横江并不真诚。他们并不如史书上所记载的那样,亲如兄弟,肝胆相照。至少庄承乾这一边,不是如此。 这让他有了一些全新的想法,或许可以影响局势。 “至于这少年的身体……” ‘庄承乾’仍在认真地讲述谎言,完全把姜望的故事改头换面,但这个世上,的确也没有谁比他更清楚姜望的经历了。 “离开庄国后,他在一次探险里为宝所迷,不听我的劝告,执意争夺。结果在争斗中被人杀死,彼时我的力量不足以干涉,只能看着他身死,被弃尸荒野。” “在神魂消散之前,他把这具身体交付于我。唯一的执念,就是要我杀了他的老师董阿。我也不能容忍朝廷有此奸臣当权,因此同意了他。” “后来辛苦修行,一路跋涉,其中艰难也不必再说了……” ‘庄承乾’叹了一口气:“最远到了齐国,经历不少故事,也慢慢寻回了一些力量。才算看到光明所在。对于之后的人生,有了一些计划。” “这次回来庄国,一来是想到婉溪墓前看看,二来是怀念故土。三来……就是为了满足这少年的遗愿。几经波折,终于杀死了董阿,让此身少年的亡魂得以安息。我也终于能够坦然使用这具身体,可以重启我的人生。” “被杜如晦追杀时,我不愿暴露身份,便躲在了此处。想来此地无人知晓,我也可以在婉溪的故居里独自缅怀……” 他悲伤的情绪一转,变得又愤慨又愧疚:“没想到后代子孙不肖,竟然已经忘却了当年咱们兄弟之盟,仗势强压水府。大哥,我这……我实在惭愧!” 自陈身份后最大的漏洞,就是他作为庄国太祖,为什么要杀对庄国忠心耿耿的副相董阿,以至于引得庄国现任国相杜如晦追杀。 但不等宋横江发问,‘庄承乾’就自然而然地补上了这个漏洞。 承人舍,解人执,这是再应该不过的事情。 如果说撒谎也有境界,庄承乾在这方面的层次,定然不会低于他的修为境界。至少也是当世真人级别的谎言大师。 伪装成姜望时是一套说辞,眼看姜望的身份不能保命之后,自陈本来身份,又是完全不同的一套说辞。 而且完全融入自己的“新境遇”,乍听起来仍然有模有样,显得真诚且极富情感。 要知道,这还只是随机应变的临时发挥。 若不是姜望就是他口中的‘这少年’本人,说不定也相信了! 阅读网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二章 日落 宋横江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再说。” ‘庄承乾’恨声道:“我对不起婉溪,庄家也对不起宋家。叫我看见今天这般样子,还真不如当年就死在白骨手里,身魂俱灭!” 宋横江垂了垂眼眸,藏住其中哀伤:“你既然已经借体复生,回到当年的修为也只是时间问题。以后好生管教高羡便是。他毕竟是婉溪的孙儿,本性或不至于太坏。” “如果婉溪还在,明启不会死,高羡也不会这样……”‘庄承乾’红着眼睛,声音涩苦:“都怪我没有照顾好婉溪,给了白骨道可趁之机。” 宋横江回头看了看双眸已闭的宋婉溪:“这些话说再多,婉溪也回不来了。” 因为宋婉溪之死,他对庄承乾当然是有怨言的。但也谈不上恨意,毕竟凶手是白骨道,背后的仇人是白骨尊神,而他当年和庄承乾的确兄弟情深。 并且,客观来看现在的局势,庄承乾的复生,对他对清江水族来说,都应该是好事。 庄高羡君臣明显的对清江水族不甚尊重,而他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太久,一直都在为清江水族的未来担忧。 倘若庄承乾能回复巅峰,重掌大权……那清江水族的未来,也算是重新有指望了。毕竟在庄承乾时代,庄境之内,人族水族一直是平等相处的。 庄承乾无论对外人怎么样,有多冷酷,至少对他一直都很敬重,对宋婉溪的确是有真情实意,对水族也一直保持着尊重。 他永远不会忘记面对白骨尊神之时,庄承乾的暴怒疯狂。 哪怕在庄高羡时代,庄庭的态度已经截然不同,他也没有怨怪过庄承乾。毕竟人已经死了,人亡政熄再正常不过。 现在庄承乾复生归来,等他走后,庄承乾也可以照顾一下年轻气盛的宋清约。 因为这些零零总总的原因,宋横江的怨念并不深刻。 只脱口而出地说了一句,还担心刺激到庄承乾,便立刻转问道:“我一直以水沉琉璃棺镇封婉溪的魔气,你怎的将她封印打开了?” 他倒是不怀疑宋婉溪和庄承乾怎么打起来的,已经入魔且失去灵智记忆的宋婉溪,攻击生人再正常不过。 “我也是进来魔窟后,才知道当年大哥你引了婉溪入魔,令她生机得以存留。” ‘庄承乾’缓缓讲述道:“恰好我知道一门秘法,可以用另一神魂替她入魔。还回她的记忆与神智,而时隔多年,当年她的致死之因已经消散,那么她的记忆和神智,便有机会利用冥烛转移……” 他的声音没有什么特殊表现,但却自然拥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宋横江脸上皱纹一颤,瞬间激动起来:“你的意思是,婉溪可以复活?” ‘庄承乾’苦涩道:“只是有这个可能。我刚才就在做尝试,试图自己替代她入魔。如果婉溪能够复活,我成魔也无妨,死了也甘愿。但……” 他太了解宋横江了,太知道这位结义兄长的性格,太清楚其人的弱点,命门所在。所以他太知道,如何左右其人的选择。 “但是什么?”宋横江的声音难掩急切。 “但我现在修为太弱,神魂也很残缺,不足够替代她入魔。刚刚给她解开封印后,一下没注意,还险些被她杀死。只能想办法再封住她,然后大哥你就来了……” 每个人的每一生,都有很多选择。向左还是向右,有时候是截然不同的人生。 宋横江直接问道:“什么样的神魂才能替她入魔?” “至少也要开拓元神海,元神坐镇蕴神殿之后,才能够做到。因为婉溪现在的身体,已经有成就真魔的可能。一般的神魂,根本扛不住魔气侵袭。” 开拓元神海,元神坐镇蕴神殿,也就是神临境! 换而言之……宋横江很合适。 宋横江果然没有犹豫,只问道:“我可以吗?” “这怎么行!” ‘庄承乾’断然拒绝,语气坚决得像刀锋斩落:“大哥你是清江之主,一族所系,怎可冒此奇险!” 他言辞恳切:“待我恢复神临境界,养足神魂,便可自行此事。” “等你恢复神临要多久?”宋横江问。 “以这具身体的天赋来看,多则二十年……”‘庄承乾’咬咬牙:“少则十年!” 从战斗姿态中脱出,老态毕显的宋横江摇了摇头,叹息道:“恐怕为兄等不了十年了。” ‘庄承乾’只是不肯:“或者咱们也可以想办法,另抓一位神临修士过来,为了婉溪,付出一些骂名也是值得。” “抓谁呢?”宋横江反问:“哪个神临修士不是有名有姓,牵出萝卜带出泥。若是走漏消息,被人打上门来,水族本就势弱,婉溪又是魔躯,还能活吗?甚至清约、清芷,都要被连累。” 他长叹一口气:“我已经没有多少年好活了。若能以残命救活婉溪,那是再好不过。以后有你们俩照应清江水族,我也可以放心。” ‘庄承乾’声音竟有些哽咽了:“大哥……我要如何,如何……” “不必做此儿女情态。”宋横江一摆手,斩钉截铁:“你就说这秘法你有几成把握?” ‘庄承乾’抹掉眼泪,咬咬牙道:“如是用旁人的神魂,考虑到对方的挣扎,或者只有三成把握。但是大哥你自愿配合……能有六成!” 他没有说十成把握,因为那根本不现实。 宋横江轻轻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平静非常。 “足够了。”他说。 第一内府深处,姜望已是惊住了。 庄承乾这是要靠一张嘴说死宋横江? 他百分之百能够确定,庄承乾又在撒谎。之前庄承乾还未暴露身份时,也试着哄骗他替宋婉溪入魔来着,只是彼时的说辞,是帮姜望成就真魔之身,给他复仇的力量。 由此可见,庄承乾惯于操弄人心,每每针对每个人心底最深处的弱点。 只是他始终对姜魇保持警惕,所以根本没有上当。 但宋横江,显然对庄承乾非常信任。 毕竟在三百多年前,开国之战,宋横江就帮庄承乾在澜河拼过命,帮助庄国立过国。 从他们刚刚的对话来看,在剿灭白骨道之战里,宋横江又与庄承乾联手大战白骨神,以至于留下不可逆转的伤势。 其中固然有宋婉溪的原因,但他对庄承乾也真的是毫无保留,拿他当至亲兄弟。 而现在,庄承乾几句话一说,宋横江竟然就准备奉献自己。 虽然是为了救他的挚亲,但又何尝不是出于对庄承乾的信任呢? 这听起来也太荒谬,浑不似八百里清江之主该有的智慧。但又切实的发生了。 有时候未必是谎言有多高明,未必是被骗者有多愚蠢。 能被骗到的人,都是为你打开心门,愿意相信你的人! 就像宋横江之于庄承乾,就像姜望之于方鹏举。 姜望不能再等待,再等下去,庄承乾就已经把宋横江吃干抹净,他便失去了这扰乱棋盘的变数,必死无疑! 所以他停下了探索内府深处寻求突破的脚步,收拢所有神魂力量,包裹住神通种子,控制内府。 发起仅有的反击力量! 通天宫停于天地孤岛,此刻被庄承乾的神魂所占据。 而天地孤岛之上,云顶仙宫的废墟,轰隆隆移动起来。 在云顶仙宫之上,那如大日般的第一内府…… 轰然坠落! …… …… ps:今天是赤心巡天连载一周年啊……我居然真的坚持了一年。颇多感慨,一时难言。感谢一直陪伴我的读者,谢谢你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三章 殊死一斗 / ‘庄承乾’正和宋横江解说着替代成魔的秘法。 这秘法当然有问题,入魔本质上是不可逆的改变,魔已非人,至少他并不知道有什么可以逆转入魔的办法。他自己也从未有过替代宋婉溪入魔的决定。哪怕宋婉溪的确是他一辈子最爱的女子。 他毕竟最爱自己。 但要想瞒过宋横江,秘法就不能有问题。 所以庄承乾选择把问题藏在宋横江无法验证的部分,也即是替代入魔之后。 比之他给姜望准备的“真魔秘法”,又做了十分精细的调整。 相同点在于,整个替代入魔的前期过程,都是经得起推敲、完全可行的。 只不过之前的姜望听都没听,现在的宋横江则在认真思考可行性。 人生之旅,由一个一个的选择组成。 在不同时候做的不同选择中,宋横江显然做了偏向于庄承乾的选择。 也不知是因为兄弟情深,还是因为对挚亲的爱,或者是由于对清江水族的牵挂,又或者……是被某种力量所影响。 这具身体里发生的变化,庄承乾自然第一时间就感应到了。 与宋横江的交流都未间断,神魂本相直接踏出通天宫。 在这具身体里,这是庄承乾的神魂本相第一次出现在通天宫之外的地方。 他跃出天地孤岛,迎上那绵密的云层、广阔的云顶仙宫废墟,一把将其撑住。 大手翻转,一道青色手印压在云顶仙宫上空,将其牢牢镇住。 “哇呀呀,外贼竟敢冒犯仙主!” 圆嘟嘟的白云童子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柄小剑,脚踏疾云,张牙舞爪杀将出来:“要你狗命!” 啪! 庄承乾随手一巴掌,将他扇回云顶仙宫。 大概是打得狠了,好半天都没有再吭声。 废墟状态的云顶仙宫被镇住,但第一内府所化烈日仍在坠落。 五府海翻腾不息,深受震荡。 内府是身内之府邸,命魂之家宅,自然是不能轻易移动的。 普通人的家宅迁移,都需要选黄道吉日,考量各方因素,因为常常要牵扯根基。内府更不必说。 但姜望管不了那许多,整个肉身都被庄承乾占据了,他还哪里顾得上根基! 这五府海内,内府还是第一次移动位置。 骤然一动,大海翻涌。 这一幕姜望是借鉴红妆镜镜中世界演化情景,所构想出来的杀招,只能应用于身内,局限性极大,可以说是专门为姜魇准备。 他要在五府海内,重演覆海劫。 再现那大日坠落、大海灼干的一幕。 若那一幕真的发生,毫无疑问,天地孤岛会坠毁,通天宫会崩溃,占据了通天宫的庄承乾,也会随之消亡。 至于此身以后的道途,那就以后再想办法。只要不死,总有办法。 这是自毁以搏命的杀招。 庄承乾轻松镇住云顶仙宫,打飞白云童子,唯有面对内府所化大日,才稍稍凝重了些。 他探手。 青色手印再次打出,远远看去,就是一只青色举手托举大日…… 将它推回天穹! 庄承乾如此强大! 在无法抵御的巨力前,第一内府不断后退、不断上升。 于此之时,千百条神魂匿蛇冲出内府。就像内府中的姜望,在绝望之下的最后挣扎。 庄承乾大手一张,打出三只巨大的青色手印,四下翻飞,精准捕捉神魂匿蛇。 这具肉身的嘴唇忽然动了,大喊道:“割裂血纹是我的提醒!你妹妹的死有阴谋!解封她,你会知道答案!” 姜望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在神魂斗争的时候,找机会偷偷控制肉身部分。 他并不知道庄承乾、宋婉溪当年的恩怨情仇。 但入魔后的宋婉溪那几声叫喊,以及庄承乾对她说的话来看,她们之间的关系,绝对出了问题! 绝不仅仅是庄承乾对宋横江所说的那样,他没有照顾好宋婉溪,心有愧疚而已。 是什么让宋婉溪对庄承乾充满仇恨? 姜望敏锐的察觉到,这当中的故事,或许可以让宋横江改变主意。 所以他奋起余力,并不是真以为靠自己就能击溃庄承乾,而是为了吸引庄承乾的注意力,找机会撬动嘴唇,发出声音。 但令他奇怪的是,宋横江并没有任何反应。 仍然继续着他之前的话题问道:“替换之后呢?婉溪的神智和记忆在哪里栖身?我这具身体已经不堪使用了……” “自然是冥烛。我会把冥烛先让出来,再为她寻找合适的肉身。”庄承乾的声音继续响起。 姜望这时候才恍然惊觉,他的声音并未传出去。他以为的自己暗度陈仓,控制了嘴唇发声,只是庄承乾让他以为的幻象! 一切都是幻觉,他做了徒劳的努力。 他这最后的冲锋,仿佛也是庄承乾有意给的机会,就是为了彻底让他绝望。 那漫天乱窜的神魂匿蛇已被纷纷打散。 而四只青色手印,呼啸便上,交叉着一齐盖住内府,把姜望的神魂本源,牢牢封镇其中! 只等他解决了宋横江,便会再回身了断。 “你怎么了?”说着说着,宋横江忽然问道。 “没事,可能还没有彻底适应这具身体,恍了一下神。”‘庄承乾’说。 五府海内姜望的殊死一斗,对他造成的影响,只是恍了一下神! 跌落在内府中,姜望沉默地看着“房门”。 这座第一内府,他探索了三千个房间,已经是极限深远。 庄承乾的确是他一路行来所遇到的最可怕的对手,现在也是他最绝望的境地。 哪怕是面对大齐军神姜梦熊的时候,也至少有个凶屠重玄褚良在保他。 而此时,他独自面对庄承乾。 以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单独面对庄国开国太祖。 他所有的手段都用尽,所有的准备都被破解。 他相信他已经做到了他能做到的一切,但好像,仍然没有任何改变。 “没有任何改变吗?” 他茫然了。 身外。 庄承乾已经开始描绘阵纹,与宋横江做着所谓“替代入魔”的准备。他时而表述对宋横江的不舍,时而用言语勾画宋婉溪复生之后美好的未来。 府内,姜望艰难地爬起来,努力运转神魂道术,想要撞破庄承乾施于内府的封印。但都是徒劳。 一次次开始,一次次跌落。 身外。 ‘庄承乾’郑重其事,诚恳说着:“以后清约和清芷,就是我的亲儿女。我会好好……” 府内。 姜望看着自己的双手,喃喃自语:“一定有办法的……” 无论有多绝望,无论有多艰难。他没有放弃,他从来就没有想过放弃。 他隐约感觉自己触摸到了某种灵感,但那灵感如此飘渺,难以捉摸。 身外。 庄承乾食指早就点破,正以鲜血在宋婉溪身周描绘阵纹。 府内。 有幽幽的呢喃声响起…… 像是无意义且含糊的呓句,又像是某种古老咒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四章 血傀 宋横江静静看着‘庄承乾’刻印阵纹,那繁复的纹路,像一朵朵小花,绕着宋婉溪盛开。 此时的宋婉溪双眸微闭,娥眉上两撇猩红,那是‘庄承乾’的心尖之血。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妹妹有多爱庄承乾。 入魔之后,婉溪已经两百一十八年未合眼,是感应到了庄承乾,所以才能安睡吗? 如今这个清秀少年模样的庄承乾,他看起来很不习惯。 他还是更习惯那个相貌丑陋、为人豪迈的庄承乾。 是的。在他的印象中,庄承乾既有为侠者“交结五都雄”的豪迈,也有为将者漠视生死的冷酷。 庄承乾既不像庄国史书所载的那样伟岸,也没有雍国人嘴里的那样卑劣。 他是一个复杂且立体的人物。 但于宋横江这个结义兄长而言。 无论庄承乾对别人怎么冷酷,无论世人如何评价庄承乾。至少对清江水族,对他宋横江,庄承乾一直做足了姿态。 就如他和庄高羡对峙时所说,庄承乾还在的时候,来清江水府,从不带一兵一卒,从来执弟侍兄之礼,从无趾高气昂之态。为将时如此,为君时亦如此。 宋婉溪的死,让他对庄承乾产生极大的怨念。但庄承乾彼时的那副悲伤癫狂也做不得假。他甚至不顾国家稳定,手刃同样是他妻子的谷漪,并以整个白骨道为宋婉溪陪葬。最后也是轰轰烈烈战死在与白骨神的战斗中。 他不能说庄承乾没有尽力,没有赎罪。 只是有时候造化弄人,大约天意不使美好长久。 “这很像水萍花。”宋横江看着那逐渐成型的阵纹道。 在水族的传说中,水萍花开满水面的那一天,漂泊已至尽路。 那是一种美好的愿景,流离失所的水族,渴望有一方安居之河,不愿再四处漂泊。 庄承乾当然知道这个传说,他听宋婉溪不知说了多少次。 所以他的声音发涩:“婉溪就快回来了,我们可以团圆……” 谁也不知他的哀伤里,有几分真,几分假。或许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分辨! 但漂泊的尽头未必是安定,也有可能……是死亡。 阵纹彻底成型。 像红色花海,将双眸紧闭的宋婉溪围于其间。 宋横江缓慢地半蹲下来,伸手握住她的手。 冰凉刺骨。 他呢喃:“就像水萍花开满了,我回到故乡。” 清江水族这一支,原先并不在清江。是经过漫长的迁徙,才来到此地。但哪怕是对宋横江来说,所谓故乡的记忆,也实在太遥远了。 唯独年少时候和妹妹一起嬉闹的快乐时光,如在眼前。 他缓缓闭上眼睛,神魂离体,遵循着庄承乾所描述的秘法,推开魔气,遁入宋婉溪的元神海中。 ‘庄承乾’跪坐在一旁,流着泪道:“大哥……” 神魂彻底进入宋婉溪元神海,自行魔化之前,宋横江留下了最后的神念。 “为兄最后一次把婉溪交给你,照顾好她……” “兄长……”‘庄承乾’泪流满面:“请放心。这一次,我……” 他的声音悲伤,他的表情沉痛。 但他的手如此平稳,一只手盖上宋婉溪的眼睛,似乎不忍心叫她看到惨像,另一只手直接如刀横过! 直接,干脆,狠辣。 宋横江那神魂离体的身躯直接被斩飞了头颅!在狂飙的鲜血中倒地。 此时深入宋婉溪元神海中、正在自行魔化的宋横江,当然也察觉到不对,携带庞然力量外冲。 却撞上无形壁垒,重新跌落血色的元神海。 庄承乾一印按在宋婉溪眉心,止住宋横江的反抗。 他现在的力量未必能够压制宋横江的神魂。 但借用宋婉溪的这具魔躯为囚笼,却有了足够的可行性。 当年他们三人一起探索到这上古魔窟,各有收获。宋横江后来能够引导宋婉溪入魔,保住她的生机。庄承乾所得,其实更多! 只是一直没有太多机会施展罢了。 切断了宋横江肉身对神魂的支持之后,‘庄承乾’平伸左手,悬于宋婉溪脸上。 右手食指在左手腕部轻轻一划,顷刻间血流如注! 那血越流越多,越流越急。 叫人难以想象,一个人身上竟然有这么多鲜血,仿佛流之不尽。 庄承乾不停摧残这具身体的潜力,以化出更多鲜血。 汹涌而出的鲜血河流,将宋婉溪整个覆盖,将她裹成了一个血人。 血流滚动,隐约凸显种种奇诡纹路,像鲜血虫豸一样爬行。 庄承乾所要的,比姜望想象更多! 他并不仅仅是要杀死宋横江,杜绝后患。而且是要拿宋横江的神魂,与宋婉溪的魔躯,一起完成他的真正设想。 在突兀看到宋横江重返水底魔窟后,就立刻生出的设想! 宋婉溪有真魔之姿,宋横江有巅峰神临之魂。将他们炼在一处,便有机会成就血傀真魔。 拥有真魔战力,却完全为他所控制的血傀! 血傀真魔是只存在于他构想中的产物,但他有足够的自信能够完成。 届时等他再完全掌握姜望的身体,恢复当年的真人修为,他就独握两大真人战力,真正更胜从前。 鲜血不断流失,他的脸色愈发惨白,但他的眼睛却愈来愈亮。 鲜血流淌、凝固,形成一只奇诡邪异的血棺。 宋婉溪就始终缄默地躺在其中,宋横江的神魂桎梏于这具魔躯的元神海里,很快就将被魔气所化。 待这血棺彻底稳固,揭棺之时,就是血傀真魔诞生之时。 一切都很顺利,像过往无数次一样,‘庄承乾’准备好迎接自己的胜利。 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手腕的伤口,竟然泛起森白的光。 “这是什么?” 内府中的呢喃声终于清晰起来,那声音呢喃道“肉生白骨,魂回腐身……” 手腕上的伤口开始愈合。 ‘庄承乾’瞬间变了脸色:“肉生魂回术!” 轰! 仿佛某个古老的通道被打开。 铺天盖地的威压降临现世。 挤进这废弃已久的上古魔窟中。 一个高渺淡漠,没有任何情感的声音降临此地。 “庄承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五章 故见 在第一内府被镇封,挣扎无门的情况下。 凭借着永不放弃的坚韧,姜望穷搜所有可能,想到了一件事。 在两百一十八年前,宋婉溪被谷漪害死。 而几十年后,庄承乾手刃谷漪,与白骨道的大战就此发生,甚至引来白骨邪神降世。此战之后,白骨道覆灭,庄承乾身死,宋横江重伤。 这几乎可以想象出一幕庄承乾忍辱负重、为爱复仇的故事。 但姜望看到的不是这一点,他认为庄承乾也不是会被感情动摇决定的人。眼前的这具血棺就是明证。 他看到的地方是,谷漪的真实身份,明显是当年的白骨道圣女。 而她亦是庄承乾的妻子, 那么娶了白骨道圣女的人,应该是谁? 恰恰妙玉曾经告诉过他答案白骨圣女与白骨道子,是永世夫妻,同为未来的白骨神国之主。 那是真实的愿景也好,是白骨邪神虚无缥缈的画饼也好。 至少在白骨道彻底覆灭前,白骨道教众对此深信不疑。 所以庄承乾还有一重身份便已经呼之欲出他正是当年的白骨道子,是白骨邪神曾经选定的降临容器!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白骨道这样的邪教,竟然会那么死心塌地地参与庄国立国事业。因为白骨道是在建立自己的事业。白骨道的目标,分明是要建立地上神国! 如此,庄承乾与白骨邪神之间,就不仅仅是合作伙伴之间的利用关系了。 或者庄国本来就是以白骨神国为未来建立,庄承乾是白骨邪神在现世的代行者。只是后来庄承乾掀翻白骨道,在整个庄国范围内,完全剔除了白骨道的影子。 当年那一场导致宋横江身受不可逆转伤势的大战,远非宋横江自己所以为的那样简单! 宋横江以为的复仇之战,于庄承乾而言,可能是早有预谋,早有准备。 宋婉溪对庄承乾本能般的恨,其中定有什么隐情存在。很有可能就与那场大战有关。 白骨道为什么要杀宋婉溪?可能是与清江水族的权力争夺,也很有可能……是一种警告。 而庄承乾,放任了此事的发生。 姜望甚至认为,很可能是庄承乾故意用宋婉溪之死,引得清江水族与白骨道死战。毕竟宋横江已经为立国血战澜河,或许没有再次发起战争的意愿。 而如果庄承乾是曾经的白骨道子,那么白骨邪神对庄承乾,一定会极有兴趣。 在枫林城域和阳地两次降临失败,丢失了白骨圣躯后,庄承乾未必不能成为祂的新选择。甚至于说……从很多年前开始,庄承乾就是祂最好的选择。 这就是破局的关键。 姜望在很早以前就知晓凡用白骨秘术,必为白骨尊神所沾染,这是祂统治神国的手段。 他也因此,始终封存白骨秘术,在任何时候,都不曾再动用过。 所以他果断施展白骨秘术,就是为了引起白骨邪神的注视,让祂发现当年的庄承乾并未死去,从而再次引发变局! 而现在,白骨邪神果然降临。 祂甚至完全是急不可耐,不惜耗费巨大神力,在仅有白骨秘术施展痕迹、没有任何媒介的情况下,直接跨越幽冥与现世的距离,降临力量到这水底魔窟中。 此时。 姜望神魂本源困顿在第一内府中,庄承乾占据姜望的身体,宋横江肉身已死,神魂困在宋婉溪的元神海,而宋婉溪的魔躯,被封入血棺之中。 堪称恐怖的气息于此刻降临。 ‘庄承乾’一把抓住血棺,避免他还未彻底功成的血傀真魔被掠夺,疯狂后退,一直退到里窟洞口。 但见之前承载琉璃棺的那石台,无声垮塌。 原地出现一个巨大的幽暗窟窿,连接未知之处。 啪嗒。 一只霜白如月的骷髅手掌,爬出洞口,搭在地面上! 这只骷髅手掌出现的瞬间,整个水底魔窟里,两界之雾生出,响起哀恸鬼哭。 也不知白骨邪神用了什么手段,竟然沟通了上古魔窟,打开古老通道,在没有任何前置仪式的情况下,真正地降临力量于此地。 “庄承乾。” 那淡漠得甚至有些呆板的声音再次重复。 “许久……未见。” “你竟然……还活着。” ‘庄承乾’随手将血棺竖立于身后,面对着幽暗窟窿。 他的惊诧、慌乱,在此时消失了。甚至还很有礼貌地对白骨邪神鞠了一躬:“能瞒过您这样的伟大存在,我很荣幸。” 那只骷髅手掌轻轻一带,手掌的主人便整个跃出洞口,落在地面上。 这是一副骷髅架子,除了过于惨白之外,好像非常普通, 既不巨大,也没有什么恐怖威压。 可以从空洞洞的眼窝,直接看到后面的魔窟洞壁。 祂定定地站在那里,淡漠的声音也不知从哪里发出:“为这一晤,吾久候多时。” “是啊,当然。”庄承乾面容平静:“血洗庄王宫的时候,杀我儿明启的时候,您都在等我。我太知道了。” 当年庄承乾杀死白骨圣女谷漪,破坏白骨尊神降临计划,又与宋横江联手,将白骨尊神降临的本相赶回幽冥。 付出的代价就是庄承乾身死,宋横江身受重伤,只能拖延着等死。 再之后便是庄承乾与宋婉溪的儿子庄明启继位,是为庄国仁皇帝。 但是在庄明启继位之前,就发生过一件惨事,整个庄王宫惨遭血洗,包括所有庄承乾的后妃,无一幸免。 这件事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明确交代,封存在历史中,成为庄庭上下的耻辱。 可以说庄明启正是在耻辱中坐上龙椅。 而这件事,竟然是白骨尊神下的手,就只是为逼出有可能未死的庄承乾来。 无果之后,又数十年,白骨尊神再次出手,杀死庄国仁皇帝庄明启,仍然是为着同样的目的。 但庄承乾从始至终保持了缄默,眼睁睁看着他曾经的所有女人,近侍、心腹太监、乃至于他的独子庄明启死去,躲在冥烛中,一躲就是百多年。 也正是因为庄明启死的时候庄承乾都没有出现,白骨尊神这才相信庄承乾是真的死了。转而开始培养下一任道子。 “知道,但不知罪?”这具骷髅问道。 “吾为真人,你乃邪神。”庄承乾直视着祂:“驱逐你,何罪之有?” 提及庄明启之后,他终于不能再镇压恨意。完全放弃了对白骨尊神那虚假的尊敬,而直接是正面相对。 或者说,从最早的时候,在他还只是所谓的白骨道子的时候,他就不曾真正尊重过白骨尊神! 嘭! 似是被激怒了。 骷髅那黑洞洞的眼窝中,两朵黑色的魂火骤然生起! …… …… ps:我也想写快一点,但这部分太难写了。太多线索伏笔要收束,要考虑太多,字斟字酌,还请诸位见谅。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六章 无生 黑色魂火跳跃着。 明明没有现实意义上的视线存在,‘庄承乾’却可以明显的感受到,自己所占据的这具身体,一切都被那位神祇所注视。 “汝真以为,能改变劫局?”白骨尊神声音淡漠。 ‘庄承乾’很清楚的知道,祂说的是劫局,而非结局。 此劫字,乃是无生劫之劫。 按照他当年的筹谋,破坏白骨尊神的降世计划,将白骨尊神本相逐回幽冥之后,他的伟大人生才刚刚开始。 摆脱了长久以来一直压在身心的桎梏,可以真正放开手脚,实现他的宏伟计划。 代表道门的影响力钉入西境,他要的可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道属国。 抗击韩殷,血战祁昌山脉,他要的也不仅仅是三千里江山。 他要的远比他已经得到的多得多! 但他错估了一件事,错估了白骨尊神的强大。低估了这尊在漫长岁月里保持神位的幽冥神祇。 降世无望的白骨尊神,彻底爆发出来,直接废掉了宋横江的洞真之望,更以无生劫为他定下死局! 再伟大的宏图,在死亡面前,也如云烟一般。 他身中无生劫,迎来死期,哪怕彼时已经成就了当世真人,也再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在彼时彼刻,他不得不死。 便只能“死”在当时。 一百多年来,之所以始终藏身冥烛中,就是因为劫数难逃。 早在青羊镇的时候,他对姜望有过一段提醒——“不要小看白骨尊神。纵然有一时的胜负,但永远要记住,祂是近乎不灭的幽冥神祇。”(1) 与其说是提醒姜望,其实更是在警示自己,时时刻刻地警示自己,不可再犯同样的错! 他成功的借用白骨道力量,成就自己的国度。身为白骨道子,却成功摆脱桎梏,阻止了白骨尊神降世。自以为是把白骨尊神玩弄于鼓掌之间。 但白骨尊神真正一出手,他就面临无法逃避的死期。此后才真知神祇之可怖! “是啊,我不能改变结局,你也一样。这么多年过去,结局有什么不同?你的降世计划依然失败。你将永远困在黄泉之渊,永远无法成就现世神祇。你沉眠的时间会越来越久,乃至于……永远沉眠下去!” ‘庄承乾’冷声如铁:“神祇又如何?不打算跟我聊聊新的白骨道子吗?聊聊他是怎么摆脱的你。是像我一样,还是比我做得更好?” 他知道对方说的是劫局,但他偏要说结局。 他要让白骨尊神正视,祂也失败过,祂也会失败的事实。 他擅长带给人绝望,就像他对姜望做得那样。现在,他也想把这种绝望带给白骨,哪怕祂是神! 白骨骷髅眼窝中的魂火静静燃烧。 声音仍然是淡漠的:“人的情感拥有伟大力量,是吾之疏忽。” “怎么在道子那么弱小的时候就要降世呢?又急于用白骨真丹催发修为?” ‘庄承乾’字字如刀,几乎是一定要刺出这神祇的情绪来:“怎么,在我身上得到足够的教训,不敢再等他成就真人?或者说你现在削弱至此,连控制真人的底气也没有了么?” 魂火燃烧中,其实已经几度将庄承乾拉入幻象,但庄承乾又几度挣脱出来,全然不受影响。 比起姜望的道心坚定,意志如铁,赤心不改。 他能够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杀死,意志已经坚定到不可能被影响丝毫了。赤诚的坚持当然是坚持,但残酷的坚定亦是坚定。 白骨骷髅力量未足,尚在适应此方魔窟。庄承乾更是只有神通内府级的肉身战力,完全没有轻启战斗的想法。 但无声的争斗已经展开。 在精神,在意志,在那无生之劫里的玄虚。 “宋婉溪死的时候,汝连眼泪都没流。杀庄明启的时候,那孩子……是叫庄明启?吾只让那一幕重现,他就已经崩溃。” 白骨尊神的声音继续道:“与汝相较,那孩子更像个人。” 或许是真如庄承乾所说,祂的力量被削弱太多,跨越两界距离降临的力量不足够强大。祂也在试图动摇庄承乾的心。 当然,并不仅止于此。 姜望的肉身,第一内府之中。 通过施展肉生魂回术后的某种联系,高渺淡漠的声音响在姜望耳边。 “助吾杀逆,汝有大功。颂吾之名,承吾之道。使汝得全本体,驱逐佞魂。许汝现世无敌,永生不死!” 姜望心知,这是白骨尊神的许诺。只要他奉献信仰,白骨尊神就会帮他夺回这具身体的主导权,甚至于帮他现世无敌,永生不死。 大概是神祇做久了,后面的许诺有些太大太虚,但仅就夺回身体这件事,还是很有诱惑力的。 当然,奉献信仰,自然就要帮祂里外合击,消灭庄承乾。 “皈服白骨,自死得生!”那声音继续。 冥冥中又有无数虔诚的声音在呼应——“忘川之底,黄泉之渊。尊神归世,烛照人间!” 无数“同道”,在呼吁姜望的加入,等待姜望的回应。 但就在此时,庄承乾的神魂本相直飞五府海上空,一巴掌拍在那内府所显化的烈日上。 整个内府所显化的烈日剧烈晃动起来,响在姜望耳边的声音几乎立刻就被震散。 庄承乾没有半点敢小看白骨尊神,敏锐注意到了体内的动静,迅速掐断白骨尊神与姜望的联系。 白骨尊神的声音起而复消,整个第一内府震动不休。白骨尊神与庄承乾斗得激烈,姜望却盘坐其中,从始至终,不发一言。 对于白骨尊神的许诺,他无动于衷。 对于庄承乾的阻截,他充耳不闻。 好像召来了白骨尊神之后,他就只剩等待。等待命运的裁决。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也已经是尽了力,完全没有任何办法了。 就是以庄承乾的境界来替他思考,也找不到别的选择。 在今次的战斗之中,姜望已经是做到了完美。庄承乾必须承认,他的胜利,依靠的是境界与神魂力量的碾压。 姜望现在要想打破局面,就只有选择虔信白骨尊神。通过信仰,白骨尊神完全可以灌输力量给他,让他自内而外打破内府镇封。 所以庄承乾迅速地隔断了联系。一旦姜望选择虔信,他立即就要发动后手,阻绝信仰。 他覆灭了一整个白骨道,有足够的牵扯,可以扰乱、乃至于玷污对白骨尊神的信仰。 但姜望看样子已经彻底绝望,似乎完全不打算参与进他和白骨尊神的斗争里,呆坐不动,缄默无声。 他在等待命运。 都在等待命运! …… …… ps:(1)见于卷二,一百六十四章,飞剑三绝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七章 覆面 庄承乾再怎么冷酷,再怎么无情。对于庄明启的死,他也会心痛。毕竟那是他和宋婉溪唯一的儿子。 但他非常清楚,在当年的那种情况下,他现身也救不了庄明启。他知道正确的选择是什么,他只是在做正确的选择。 他痛,但不悔。 一生中唯一让他愧悔的选择是宋婉溪之死,白骨尊神说他当时一滴泪都没流,他不否认。但彼时彼刻,流泪已无用,而他不做无用的事情。 “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吗?” ‘庄承乾’迎着那两团魂火,从来没有视祂为神,只视祂为必须击败的对手:“总是没有任何情绪地说这些挑拨情绪的话。你以为你很懂‘人’,但是神祇做久了,你根本不知道‘人’是什么!” “你以为你了解我?” 他把长相思连鞘带剑自腰侧解下,随手一甩,深深贯入地面。 他受够了这柄剑器一直的反抗,索性先丢在一边。 但与其说是受够了,倒不如说,他只是在排除一切干扰,让自己达到最巅峰的状态。以正面迎接白骨尊神。 因为他等待已久,等待将近两百年的命运,已经来临了! “伟大如您,记不记得……”他问白骨尊神:“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是什么日子? 内府之中,姜望眉头紧皱,他发现自己……好像再一次落入了庄承乾的设计中。 召来白骨尊神破局,应该是他的灵光乍现,天才之举。但庄承乾,又好像提前做了准备。 他根本没有畏惧白骨尊神的降临。 甚至于从他的语气来判断,现在发生这一切的这个日子,都是他所选定的。 这种一举一动都在局中的感觉,令人非常不安。 今天是什么日子? 白骨尊神清楚地听着这个问题。 这一天并不简单。 它是正月初三,赤狗日,历来是不详之期。 而白骨尊神分明清楚,它有更深刻的含义。 因为这一天,是当年祂为庄承乾定下的劫争之日,是庄承乾的无生之期! 无生劫是祂的最强神术,牵扯到祂的神源力量。轻易无法发动。 无生劫显,有死无生。 哪怕当年的庄承乾已经是当世真人,中了此术,也无幸理。 祂也非常疑惑,不明白庄承乾为什么能活到现在。 直到现在,庄承乾给出了答案。 他的确无法抗拒无生劫的力量,或者他根本就从未摆脱无生劫。他的假死脱身,在无生之期以残魂得逃,都只是一种拖延而已…… 把本该发生在近两百年前的劫争日,拖延到今天! 他可能是无法再拖延下去了,也可能是不敢再给姜望一年的时间成长,不敢赌明年的劫争日。 但无论如何,这是他选定的日子。 换句话说,白骨尊神今日的降临,是庄承乾早有准备的一件事情! 所以,他的准备在哪里? 咔,咔。 两声骨骼摩擦的轻响,白骨骷髅一跃而起。 祂不再等待力量蓄积完美! 或是不能,或是不肯,或是……不敢。 一尊度过了漫长岁月的幽冥神祇,为庄承乾改变主意。 但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即使是这样堪称伟大的幽冥神祇,也不止一次地被庄承乾左右过。 祂的白骨神国,祂的降世计划,全都被庄承乾或多或少地影响过。 这具骷髅当然不是白骨尊神的本尊,但也是祂能够应用于现世的最强宿身,是祂过往无数岁月里的宝贵积累,足以在现世展现恐怖力量。 跨越两界,耗费巨大代价,将这宿身送到这上古魔窟中来。 祂的所求,当然不是泄愤。 或者说,祂未必会存在“愤怒”这种情绪。 祂要真正掌控局势,坐镇“劫局”! 这一跃十分轻巧,但有一种融于此方天地的自然。 于此生,于此长,于此行。 这骷髅好像天生属于这上古魔窟之中,这一跃,就是这里理所当然会出现的事情。 骨骼上霜光流转。 在残酷的幽冷之中,有一种圣洁的礼赞。 叫人畏惧祂,膜拜祂,信仰祂! 还未真正出手,‘庄承乾’现在占据的这具身体就已经不能动弹。 他以莫大的意志,才可与下跪匍匐的肉身本能抗衡。 这具只是神通内府修为的肉身,完全为神威所慑。 在飞跃的过程中,白骨骷髅那瞧来纤细脆弱的骨手,轻轻合拢,合成拳头。 ‘庄承乾’现在占据的身体就整个的被桎梏住、“提”起来,定在半空! 等待着那应有的神罚,迎接注定的死亡。 骷髅之拳挥出。挥出的同时,就已经落在了‘庄承乾’的脸上。 啪! 发出一声激烈的脆响。 ‘庄承乾’的脑袋,并没有理所当然地爆开。 因为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掌,在千钧一发之际,绕到了‘庄承乾’的脸前,拦住了这一拳! 几乎是在白骨骷髅挥拳的同时,‘庄承乾’身后那具立着的血棺,也骤然打开! 绝美的女人跃出其间。 ‘庄承乾’以宋婉溪的魔躯与宋横江的神魂,合炼而成的血傀真魔,赫然在此刻出棺。 血傀真魔和白骨骷髅,同时忽略了空间和时间,围绕着‘庄承乾’现在所占据的肉身,交撞在一起! 此时此刻。 ‘庄承乾’不得动弹,被定在半空。 一跃而至的白骨骷髅,与他正面相对,并不能完全合拢的骷髅拳头,压在他面前。 但那令人窒息的可怕神威,无法再寸进。 绝美的女人正贴在他身后,柔软的身躯被他所感知。 白皙柔滑的玉臂,温柔绕过他的身体,手掌外翻,拦在这具身体的脸前。 手掌正接着白骨骷髅的拳头,手背贴着他的脸。 触感冰凉。 然而内心滚烫。 不必揣测,不可悲伤。 宋婉溪以手覆面,拥他于怀。 不必回头,‘庄承乾’完全能够想象出来,身后那凤眼红唇,每一点细微,那曲线玲珑,惊心动魄的美丽。 她正贴着他。 她正保护他。 她好像已经回来,好像从未离开。 她从未离开吗? 在这种生死关头,‘庄承乾’缓缓闭上眼睛。 他感到内心,有一种巨大的柔软。 这种温情哪怕是虚假的,哪怕温情外皮之下是血淋淋的残酷真相,哪怕他自己是那血淋淋的一部分,他也很想要迷醉其间。 哪怕很短暂。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八章 劫争 婉溪……” ‘庄承乾’翕动嘴唇,呢喃。 然而下一刻,汹涌爆发的魔气,就将他从短暂的迷醉中唤醒。 让他清醒地认识到,在他身后,不是什么温柔纯净的宋婉溪,而是毫无自主意识的血傀真魔。 而且是他亲手,造就了这副模样! 白骨骷髅的力量骤然加重,血傀真魔也只能做出相应的爆发来。 一只完美无瑕的雪白玉手,和一只森寒圣洁的骷髅拳头,在‘庄承乾’面前一寸不到的位置,展开激烈对抗。 白骨尊神固然是打通了古老通道,降临能够应用于现世的最强宿身,足够发挥远胜于之前几次降临的力量。 血傀真魔亦有真魔之力,且在上古魔窟之中,占据先天优势,并不会落了下风。 “这便是为吾准备的祭礼吗?”白骨尊神淡漠的声音一字字落下。 如金刀,似玉斧,人心慑服。 但庄承乾心坚如铁,宋婉溪血傀无识。 属于宋婉溪的玉手一点一点往外推,代表着她不断地在驱逐白骨尊神的力量。 在力量的角逐之中,血傀真魔占据了上风! 终于,‘庄承乾’摆脱了那可怕的神威,重新可以张开嘴唇。 他有一种窒息之后想要剧烈喘气的冲动,但他竭力让呼吸平缓,牢牢遏制这具身体的本能。 “好礼不怕晚。”他没有任何表情地回应道:“你若能收下,那便带走!” 白骨骷髅的拳头,无法停止地在后撤,被强推着后撤。但那空洞眼窝中燃烧的魂火,如此平静,平静得可怕。 “汝心意,吾受之。”祂说。 这句话第一个音节发出的时候,整个水底魔窟中,忽然有无数惨白光点亮起。 第一个字音完整出现的时候,那无数惨白的光点,诡异地往白骨骷髅爬出来的那幽窟汇聚。 且聚集在一个平面上,像一张盖子,将那幽暗无底的洞口盖住。那些惨白光点规整布列,一如天上繁星。 而后光点之上延伸出纤细光线,无数光点就这样连在一起,复杂、细密、规整。如一张蛛网,更像一张棋盘。 当祂的这句话彻底说完,这张惨白光点所凝聚的棋盘上,一颗颗惨白色的棋子落下。 啪嗒,啪嗒,啪嗒! 像有谁在下棋,但棋盘上只见白子,不见黑。 好似谁家顽童,翻倒了白子棋篓。 白子在棋盘上摆了一圈又一圈,很快铺满了棋盘,密密麻麻,惨白色的光交相辉映,连成一片。显得森冷而绝望。 只剩天元一个位置,孤零零地留在棋盘上。黑幽幽,暗沉沉。 这是恐怖神术的外显。 此乃无生劫! 之所以一发现庄承乾,祂就那般“莽撞”的选择降临,当然不是没有吃够苦头。 哪怕是白骨尊神,也不会小看庄承乾这样的人物,不会轻视他的筹谋。毕竟在几百年前,祂的降临就毁在庄承乾手里。 也正是因为庄承乾,祂才更改了对白骨道子的控制。放弃了以往关乎信仰的合作,转以更强硬的方式,在白骨道子根本没有成长起来之前,就强行降临,驱逐神魂,占据肉身。把力量成长的过程,寄托于白骨真丹上。 至于在几百年后被庄承乾的亲孙子庄高羡夺丹坏事,被王长吉和张临川联手逐出白骨圣躯,那又是另外一种不幸了。 但于祂这样的存在而言,“不幸”并不可怕。想要成就现世神祇,被现世所排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庄承乾在算计祂,祂何尝不是一直在算计庄承乾? 成就现世神祇之路,漫长而崎岖。好在祂有足够漫长的生命,能够以数百年为一期,落一局。 时间以一年两年为计,那些凡俗蝼蚁当然觉得祂失败了。可祂几百年前开始下的这一局,还未结束! 骷髅拳头张开,翻掌一把抓住血傀真魔的手,将她整个带得后飞,脱离‘庄承乾’! 在庄承乾的控制下,血傀真魔反应极快,一边与白骨骷髅角力,一边反手去抓‘庄承乾’,一抓落空! 这一抓,明明抓上了,明明不可能落空,却还是落了空! 无生劫的效果,并不在空间意义上,也不在时间意义上,甚至不在于肉身,不在于神魂,只关于“本我”,只关乎生死! 被‘庄承乾’所占据的身体,已经出现在那张覆盖幽窟的棋盘上,无可挽回地下坠。 那天元一位,正是无生劫的劫眼。 落下即死,无幸无生。 从数百年前的布局开始,白骨尊神的最终目标,就是建立地上神国,成就现世神祇,在现世中掌握比幽冥更强的伟力。 彼时选定的白骨道子庄承乾,在祂的支持下,从一介小卒,一路爬到一国之主的位置。而后悍然反叛,将他的降世计划打破,所谓的白骨神国,也完完全全是他庄承乾一家一姓之国,干脆利落地剥离了白骨道。 祂又何曾没有筹谋呢?在关键时刻赫然发动后手,降临白骨神相,以伟大力量与庄承乾、宋横江相争。 祂以无生劫定下庄承乾的死期,仍然是要以他的身躯降世。只不过将自愿改为强行。 的确没有想到的是,庄承乾竟在祂降临的一瞬间,直接赴死,自毁肉身!令祂失去降世容器,强行降世的计划也宣告失败。 甚至白骨神相也在那场自毁里受创,不得不退回幽冥。 祂一直怀疑庄承乾并没有死,所以百年间先后两次试探。频繁降世产生的消耗非常恐怖,即使是祂,也需要一再动用漫长时光里蓄积的力量。 很奢侈,但用于庄承乾这样的人物,非常有必要! 可庄承乾始终没有露面,像真正死去了那样,对现世的一切一无所知,无动于衷。 祂只能暂时搁置猜疑,一边继续等待庄承乾的现身,一边开始新的一轮降世。 后来在庄高羡、杜如晦、王长吉、张临川、重玄褚良这些人或明或暗的联手对抗中,又再次宣告失败,祂其实也已经做好再次沉眠的准备,用漫长的生命,等待下一次机会。 但祂发现了庄承乾! 为什么一察觉庄承乾的存在,祂就毫不犹豫、迫不及待地降世? 因为数百年前的那一局无生劫并未结束! 祂仍然可以引爆劫争,借着庄承乾的存在,重临现世! 这一次劫争,固然是庄承乾所引爆,又何尝不是祂不肯沉眠、苦苦等待的结果! …… …… ps:明天后天都爆发一下。 阅读网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一切人心天意 罡风之中,黄脸老僧一路疾飞。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此行他走的是南域,沿着长河线溯游而上,绕过历来黄河之会的举办地、极其壮观的观河台,往云国方向而去。 行至某处,腰间小钟忽地震颤起来。 “悬空寺殊行特事,诸方善主请行方便!” 佛音宏大,声震远穹。 但罡风骤停。 不,停下来的并非罡风,而是这整片空间。 狭小一方天地,如落囚笼。一切所知所见所觉,都陷入静止。 竟有人不卖悬空寺的面子,强行拦路! 苦觉疾飞之势立止,人在高穹,手捏大无畏印,颇见庄严,很有几分佛门东圣地特事行走的高僧气度。 但见他宏声喝道:“只为过境,无意相扰,若有妨碍,我可绕行!不知何方高人拦路,还请行个方便!” 一番话说得圆润有礼,既温和,又肃穆。 然而高穹无声。 “狗娘养的乌龟王八犊子臭草鞋!”见无人理会,苦觉一下子跳起脚来,破口大骂:“什么藏头露尾的魑魅魍魉,也敢拦你佛爷的路!真真找死不成?” 他是个行动派,向来骂后面要跟着打。一气呵成,绝不拖沓。 骂声方歇,大无畏手印已平推而出,乍见威严! 伏外道之勇,镇邪魔之异。大无畏手印撞开那静止的罡风,撞动那被禁锢的空间,遵循那冥冥之中的联系,撞向那真实的敌人。 幻里寻真! 然而在无边高穹之上,现出一只半虚半实的大手,它无声无息地出现,无声无息地相迎,如此轻描淡写,又如此恰到好处。 刚好接住那手印。 一个飘渺不定的声音于此时响起:“大和尚,回头是岸!” 随即又产生浩大的回音 “回头是岸,回头是岸……” 天上地下,四面八方,从每一个方向,都传来这样的回音。声回不止,这是某种极其高明的音杀之法,立意在“驱逐”二字。 但糅合了诸多法门,并不完全属于哪宗哪派,叫人根本瞧不出根底。 悬在苦觉腰间的小钟,鼎鼎大名的我闻钟,竟然也一时被压制住,停止了颤鸣。 “是你!” 黄脸老僧却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这一向惫赖随行的老和尚,似是终于动了真格。 那张干枯皱褶的老脸,被一种愤怒所充塞。 他似乎认出了来者,双掌一合,磅礴气机腾然如天龙,大威大勇大杀力,震荡八方。 “嗡!阿!咪!惹!吽!嘎!恰!罗!” 口诵一切佛心大无畏八字真言! 每一字,都有金刚之力,佛怒之火。字字诵出,霎时动摇天地。 苦觉虽然在超凡世界没有什么大名声,半点也不像他跟姜望吹嘘的那种如雷贯耳,甚至就在悬空寺所属佛地,也没几个善信听说过他。 但他确实是悬空寺苦字辈僧人中,最强的那几位之一。 不然也不能天天把降龙院首座、观世院首座骂得狗血淋头,跟方丈嬉皮笑脸。 此刻暴怒之下出手,威风八面。 真人吐真言,镇降外魔,诛除邪恶。 整片空间的桎梏瞬间被打破,罡风重新呼啸。 一切还归常态,苦觉洞见真实。 因为赋予长相思剑器的八字咒已经消散,寄予厚望的弟子净深危在旦夕。他不欲过多纠缠,哪怕愤恨满心。真言破法之后,便欲脱离此地。 但一缕天风被接引,自虚无之处吹来,飘飘然,熏熏然,降临现世。 天风者,天意也。 不可捉摸,不可触碰,在虚无之地,有莫测之威。 但却为人攫取! 这对手何等强大? 天风一缕,绕身一周,立即将苦觉围在当场! 不容逃避,不许摆脱。 仅止于天风绕身,并无什么杀身之祸,但短时间内必然无法脱离。 那飘渺的声音继续:“迷途望知返,苦海盼回头。” 字字如印,绕天风而流。 苦觉攥紧了拳头,咬牙道:“净鹅死的时候,也是来拦……” 他红了眼睛,一拳砸至天风! 护体金光都破碎了,血肉也崩解开,露出森森指骨。 天风依旧绕动,好像天意那般,不可捉摸,无法更改。 高穹之上,只有这老和尚狂怒的声音啸动:“你到底是谁!?” …… …… 一切人心天意,乍苦得幸,都是人间。 在八百里清江水底,那废弃已久的上古魔窟中,激烈的斗争仍在继续。 “早就该结束这一切。” 白骨骷髅与血傀真魔在方寸之间展开疯狂的战斗。 拳打肘击,乍看来如凡俗武者一般,但举手投足间,都是规则的碰撞。 在如此激烈的战斗中,祂的声音依然淡漠无波,好似永远高踞神祇宝座,冷漠俯瞰芸芸众生。 “不可能有人……躲得过无生劫。”祂说。 祂如此论定。 这不仅仅是一句强调,而是一种规则的重复。 无生劫的力量在强化,持续了数百年的局在收束。 后来的王长吉,当然也是绝佳的容器选择,但庄承乾才是祂最初就选定的现世神躯。 数百年前的那一次降世,才是祂准备最完美、状态最巅峰的一次,是祂寄予厚望的光荣时刻。 那一次被庄承乾假死逃脱,无生劫的劫争之日,被拖延至如今。 如今这一局,是旧的延续,也是新的开始。 祂降临的这部分力量还不足以压制血傀真魔这样的对手,可庄承乾也不可能逃得脱无生劫。 庄承乾在等待血傀真魔成型,祂又何尝不是? 待祂再次侵占庄承乾的一切,完成降世,这尊庄承乾费尽心机炼制的血傀真魔,就是祂现世白骨神国的护道神将。 庄承乾总是要占尽好处,祂为神祇,也要全占全得! “当然。” 对于白骨尊神的话语,‘庄承乾’面无表情:“不然当年的我何至于一死?” 彼时他所控制的身躯,正在往无生劫显化的棋盘坠落,正坠向劫眼。 好像无可挽回地迎向结局,面对死期。 但他的声音,竟也如此平淡! 他有与神祇相持的从容,有与神祇对弈的自信! 整个水底魔窟里,还在活跃的意识非止于这二者。 第一内府中。姜望盘膝而坐,五心朝天。 对于白骨尊神和庄承乾的争斗,他完全不管不顾。也无力再插手。 无论最后的胜利者是白骨尊神还是庄承乾,他都是第一个要被消灭的存在。因为他的身体,已经被选中。 无论是作为姜望的身体被庄承乾选中,还是作为庄承乾的新身体被白骨尊神选中,结果都没有什么差别。 他像一只蝼蚁,只能等待两位巨人搏斗的结果,而他唯一能期待的不同,就是会被哪位巨人踩死。 需要怎样的勇气、怎样的坚强,才能面对如此绝望的境地?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他都已经没有任何办法,没有任何机会。 山穷水尽真无路,船到桥头也未直! 但他没有放弃。 没有一丝一毫的放弃。 他竟然抓紧最后的时间,仍在修行。 肉身被占据了,他便修炼神魂。 求诸于外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便求诸于内,让自己尽可能地再强一点。 在任何时刻,任何形势下,他总要做点什么。 蚂蚁无法改变被巨人踩死的结局,但或许,可以试着咬巨人一口,试着还以尽可能的疼痛。 尽管那疼痛,或许微不足道,甚至不会被察觉。 但这是一个不屈生命的坚强抗争。 生命不息,抗争不止。 “我真的很欣赏你。你的才情、品格、意志,比你的修行天赋更宝贵。” 庄承乾就在这个时候出现,出现在第一内府之外:“如果你是我的子嗣,我肯定会把所有的事业都留给你。” 他的话语里,有一些遗憾。抛开一切不说,姜望毕竟是庄国的少年。倘若他当年未中无生劫,而是能够继续他的宏图伟业,那么今时今日,未必不能好好培养这少年,未必不可期许他的未来。 看着自己创造的国家,天骄璀璨,又何尝不是一种光荣呢? “我父亲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药材商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未能超凡,死于疾病。但我知道……”姜望睁开眼睛:“他绝不会看着我死!” 言下之意根本无需遮掩 做我的父亲,你怎么配? “你所相信的那些人,只是还未被考验过。” 庄承乾并不动怒,只淡淡说了一句,便轻握拳头,那镇封内府的青色手印就此消失。而他一步,踏进内府中! 几乎是同时,姜望一跃而起,鼓剑扑杀! 虽则实力相差天地,仍要殊死相搏。 庄承乾一巴掌抓住那剑,再一巴掌,便已经捏住姜望神魂显化的脖颈。 此时此刻,他半分的掩饰也不必,直接碾压。 大手提起姜望的神魂,就像捉住一只羸弱小鸡那般,跃出内府。 “之前在通天宫里。” “你问我……为什么是你,对吗?” 庄承乾的神魂,捏着姜望的神魂,跃出这具身体。 身体还在下坠。 而庄承乾的神魂跃在身体前,猛然加速,一把将姜望的神魂,按向那无生棋盘上,唯一幽黑的劫眼。 “这就是答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章 以你填劫 当初在枫林城域,魏去疾调出冥烛,引蛇出洞,大肆捕杀白骨教众。 在封存的那么多白骨旧物里,为什么会选择冥烛? 其实不是魏去疾的选择,而是他的“被选择”。 是神魂恢复得差不多之后,庄承乾选择通过这样一种不着痕迹的方式,重新参与现世的事情。 冥烛被白骨道教众盗出后,曾在熊问身上短暂存留,最后才躲进姜望的通天宫。 说明冥烛一直都是可以移动的,庄承乾从来都有很多的选择。 问题在于,整个枫林城域有那么多人,为何独独选择姜望? 并不仅仅是姜望的完美开脉,绝不仅仅是因为他的修行天赋。 仅以天赋而论,王长吉已经被白骨尊神选定且不去说,祝唯我、赵汝成,也都不会输给姜望,而且更高。 最后庄承乾却坚定不移地选择了姜望,自然是有自己的原因。 他从一开始,要找的就不仅仅是一具完美肉身,而是一个完美的替代者!一个可以真正体现他、等同他、替代他的人。 庄承乾无法谦虚,他是世上难寻的人物。不是随随便便哪一个天赋极佳的修行种子,就能够走到替代他那一步。 相较于修行天赋,在反杀吞心人魔熊问的过程中,姜望表现出来的机敏、果决、坚强、隐忍,才是决定性的因素。 他有一点没有骗姜望,他是真的很欣赏姜望。并且随着经历的事情越多,见证的选择越多,就越欣赏。 如果不是现在这副样子,如果他还坐在庄国国主的位置上,他很愿意培养姜望。 当初随手消化了白骨之种,躲进姜望的通天宫后,就一直留到现在,从未动摇。因为在他看来,姜望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没有背景,没有依靠,又有绝佳的修行天赋,绝顶的战斗才情,以及极度坚强的意志。 他要的是什么? 他要的是应对白骨尊神那可怕的无生劫,应对纠缠了他近两百年的恐怖本源神术。 他要破解白骨尊神的布局。 他要以姜望为子填劫! 所以他为什么要寄居在姜望的身体里这么久? 为什么以他的实力,要一直拖到现在才动手? 因为他需要时间,他要潜移默化的影响这具身体、影响这个少年。不仅仅是要让自己更适应这具年轻的身体,更是要让姜望……更与他相通! 唯有如此,姜望才能够替他填劫。唯有姜望接近于他,甚至等同于他,才能够替他填了这个无生劫,让他自无生劫中脱身。 他在姜望的通天宫里,做了太多事情,施加了太多影响。有些就是潜移默化,润物无声,有些就难免做得急切了点。 甚至于当初在阳地,已经开始怕死求生的蛇骨面者,为何突然犯傻,眼巴巴、直愣愣地来找“张临川”? 因为她被庄承乾所影响,进行了不好的选择。 而庄承乾彼时的目的,就只是要看一下瘟铃,了解白骨尊神的状态。 但他深知瘟铃的危险,所以施加影响,让姜望忽略这件“战利品”。 没想到姜望敏锐至此,就是这一次,一下子引爆了所有猜疑,直接怀疑到他的存在。 他本来是要潜移默化的完成一切,因为这次事件,不得不跳到台前,开始作为“姜魇”这个身份的努力表演。 现在,长久以来的努力,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刻。 他等来了白骨尊神,迎来了劫争之日。 消弭劫争,他就得新生! 新生之后,是无垠世界,广阔苍穹。 “你休想!” 姜望的神魂被牢牢制住,但仍奋力挣扎。 肉身已经被占据,神魂也将被消灭。 他的挣扎很无力。 但他绝不愿就此被抹掉所有痕迹,更不想用自己的所有,替庄承乾填劫! “你还不明白吗?” 庄承乾的意志冲撞着他,试图打击他的信心,击溃他的意志:“你以为你凭什么能够跟我抗衡这么久?是我在培养你,我在培养你啊!” “你以为你做出了选择,不断的与我抗争。但其实,只是因为你还不够,你的神魂不够坚韧,你的意志不够强大,你还不够落入无生劫,不配填上劫眼。所以我需要给你机会,给你磨砺,让你成长!” “在最绝望最煎熬的困境里,才能够砥砺出真正坚强的灵魂。” “你以为是你天才,你以为你那些灵光乍现的时刻,都是你才情的体现。但其实,全都是我的安排!是我让你选择,你才拥有那些选择!” “你以为你是谁,姜望?你出身普通,家境平凡,既无名师,又无传承。幼稚单纯,天真可笑,还自命不凡!是我!让你一路走到如今!” “我培养你,磨砺你,对你施加影响。让你与我的神魂本源联系到一起,让我可以接替你,让你可以替代我。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我其实没有骗你,你就是我。” “这是你的荣幸,是你的奖赏。是你从平庸走向伟大的唯一可能!” 庄承乾意志之声如雷鸣,一声一声,几乎要将姜望的神魂震散。 但这少年的抵抗,没有一刻停息。 “如果……” 姜望调动所有的神魂力量,坚决反抗,不肯入劫,他的神魂在咆哮,每一点神魂力量都在咆哮。 他奋力地挣扎,决不肯放弃:“如果真如你所说,都是你给的选择。如果我不是我,你又何必选择我!” “如果你真的可以掌控一切,又何至于只剩残魂,躲在冥烛中?何至于需要我来填劫!何至于等到今日!” “简直振聋发聩,姜望。你的坚定顽强,总能令我赞叹。”庄承乾的神魂做出回应:“你当然是优秀的,所以你为自己争取到了更多可能。当然,也正因为你的优秀,才配得上成为我的棋子,在我与神祇的对弈中,落在最关键的位置!” “这么优秀的你,应该非常明白。在此时此刻,你已经没有选择。而我,愿意再给你一个希望,怎么样?” “现在好好去填劫,努力对抗劫力。让我腾出手来对抗那邪神,将祂掀翻神座。之后我于现世重生,你在幽冥复起。你转修神道,我可以助你,让你成就神祇!” 神魂之间的交流,瞬息百转千回。 这一切说起来缓慢,但在意志的交流中,只是瞬间已完成。 身体悬在空中,纠缠中的神魂还未彻底坠落。 那边白骨尊神自然是注意到了庄承乾神魂的动作,但现在形势异转,已经换成血傀真魔在纠缠着祂,让祂无法过来打扰。 “若不配合我,你就是神魂俱灭,永世无生的结果。但若是好好配合,填劫之后,你还有再走神道的希望。” “反正已经别无选择,不是吗?也许你恨我,厌恶我,但对于生命的厚重来说,这些情绪都多么微不足道!你是一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知道怎样才是正确的选择。我现在传你一篇神道功法,以你的天赋才情,必能迅速掌握。可以帮助你在无生劫中支持更久。” 巨大的实力差距下,庄承乾并不担心姜望的抵抗,但他要鼓动姜望,让姜望在无生劫中更努力,带给他更大的帮助。 他占据了姜望的身体,用姜望的神魂替代填劫,还要让姜望自己更卖力! 人心简直是他的玩物。 杜如晦自诩河伯能治民心之水,但相较于庄承乾,仍是差了些道行。 在磅礴的神魂强压下,他继续鼓动如簧之舌:“你难道不想在幽冥之中,为枫林城域的那些人报仇,扫除白骨神国的余孽吗?” “退一步说,你难道不想转修神道,以后找我复仇吗?” “还是说,你情愿就这样永沦,眼睁睁看着我得意?” 姜望一直在反抗,但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神魂被轻易地按住,轻易地往下跌落。 还要一直承受庄承乾的打击,被他影响意志,被他攻击本我。 那幽黑的劫眼,已经越来越近了。 就像无底永恒的深渊,在等待他,迎接他。 姜望的神魂本源,就在此时,忽然停止了反抗。 他平静下来。 这是一种尝试了所有努力之后,做出最终决定的平静。 “不,我还有一个选择。”他看着庄承乾,无比平静地说。 此刻他的神魂在下,庄承乾的神魂在上,越过庄承乾的神魂,可以看到自己的肉身。 看到少年那双本来漂亮的、清澈的、宁定的……此刻却无神的眼睛。 嘭! 就在他的神魂本源被按入无生劫劫眼之前。 神魂爆开! 无比坚决、不留余地的爆炸。 如此突兀,如此决然。 庄承乾的神魂猛然往前一抓,想要阻止,但姜望太突然、太干脆、太果决,根本阻之不及!只得在姜望的神魂爆开之前,迅速撤了回来。 “不!” 他不敢置信! 他不敢相信,姜望竟然选择自毁,选择神魂俱灭,选择永不超生! 那个跟他争斗了这么多个回合,在怎样绝望的境地都爬起来继续战斗的少年,竟然会做出自毁的选择! 而用这份选择,将他打落深渊! …… …… …… ps:两更六千字,相当于加了一更。 朋友们,我尽力了。 同时明天用一个大章节结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一章 歧途 对于庄承乾这样的人来说,无论他有多么欣赏姜望,无论姜望死得有多惨,哪怕是神魂俱灭,也都不值一提。 可真正让他动容的地方在于…… 他设计的故事在最后关头发生了变化。 姜望的神魂已经自毁,他必须要自己面对无生劫! 而他,做不到! 千古艰难惟一死,命到绝途乞天恩。 他如果能够对抗无生劫,当年就不用死。他如果能够对抗无生劫,就不用躲在冥烛中,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杀死。他如果能够对抗无生劫,也不用费尽心机,让姜望来填劫。 无生劫是白骨尊神发于神源的恐怖神术,轻易无法动用,一出即定死期。甚至可以说是神座之基。 他无法独自面对。 他想尽一切办法,也只是将劫争之日拖延到如今而已。 姜望有一件事情说得对,他并不总能掌控一切。 他的确拥有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别人选择的能力,但却并不能永远成功。 比如当初白骨尊神悍然降临白骨神相,以无生劫定下他的死期。 比如姜望在青羊镇发现了他的存在,逼得他现身。 比如姜望自斩神魂本源,催成心魔,让他不得不提前暴露真实实力。 比如现在……姜望做出了他根本没有想到过的选择。 宁愿自毁,宁愿神魂俱灭,也不肯替他填劫。 他自认为是非常了解姜望的,他注视着姜望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每一个选择,每一次面对。 他自认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更了解姜望,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所以他笃定,姜望一定会接受他的选择。 以姜望的性格,在任何时候、任何境况都不可能放弃,在进亦死、退亦死的情况下,几乎是肯定要选择以神魂状态转修神道,以待未来的报复。 而且在此之前,姜望也一直展现着极其顽强的求生意志,像他一直以来所做的那样。 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混淆了理智,宁愿自己神魂俱灭,也要拖着仇人一起死吗? 心中的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庄承乾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用来思考姜望的选择。 因为无生劫,已经近在眼前! 他本来是强按着姜望的神魂,要将其送进无生劫劫眼,以姜望替劫,从而打破白骨尊神的设局。 他的确并不能逃脱无生劫,但可以培养出另一个“他”,替他迎接无生之期。 姜望就是他的选择,也的确成长到了他需要的状态,可以完美相替。 此后无生劫消,他就可以身无枷锁地再与白骨尊神相争。 他要的绝不仅仅是击退白骨尊神。 他要将白骨尊神掀翻神座! 但在此刻,就在将填劫眼、将得圆满之前,姜望决然一爆,神魂自毁。 大好局势顷刻崩解。 已经只剩他自己的神魂直面无生劫,天地之间,仿佛从来孑然一身,那幽黑的劫眼,好像在向他发出死亡的邀请。 仿佛消亡的命运,从未远离,从未改变! “汝是不是在想,汝之神通,为何失效?” 白骨尊神淡漠的声音恰在此时响起,如令,如印,如旨。 “汝以为吾不知,汝以为吾不察。汝以为漫长岁月里,吾是泥胎木塑,只受香火,可以任汝摆布!为何渺小如此,妄窥天高?为何汝等蝼蚁,竟敢小觑神祇!?” 庄承乾神通强大,但释放隐秘,藏得极深。世人皆知庄承乾强大,但确切知道他最强神通是什么的人,少之又少。 他的神通,名为【歧途】。 人的一生中,会有无数选择。这些选择,决定了一个人最终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而庄承乾,可以在某些关键的时刻,影响这种选择,让人步入“歧途”! 譬如姜望,选择夜入新安城,强杀董阿。 譬如宋横江,最后选择了替宋婉溪入魔。 他们都有各自的很多理由,那也的确会是他们的选择之一,但最终是庄承乾的神通,促使了这种选择的发生! 这神通是庄承乾最大的倚仗,也是他战无不胜的底气所在。 但在这一次,在填劫之前,在姜望最后选择的关头…… 白骨尊神悄然出手,屏蔽了庄承乾的歧途神通,让他的神通失效,让姜望可以不被影响,做出最基于本心、最“正确”的选择,避免“误入歧途”! 讽刺的是,庄承乾最大的倚仗,本身也让庄承乾入了“歧途”。 正是因为对歧途神通的信任,对自己分析判断的笃定,庄承乾才没想到姜望自毁的可能。 庄高羡与杜如晦在虎口夺丹,重玄褚良两军阵前将白骨圣躯斩碎,王长吉抗衡神祇意志,张临川更是夺走白骨圣躯。 或许在这些人看来,所谓白骨尊神,不过如此。 所谓的幽冥神祇,拥有超越超凡绝巅的战力,却只能在幽冥逞威,根本无涉于现世。跨界出手,每每被人掀翻。 但其实,白骨尊神要成就现世神祇,所面临的最大抵抗,从来不是他们,而是来自现世的敌意! 庄高羡与杜如晦,王长吉与张临川,这些人固然堪称可怕,但若没有那些阴差阳错,恐怕也未必能取得最后胜利。 就如庄承乾当初警告姜望的那样“不要小看白骨尊神。纵然有一时的胜负,但永远要记住,祂是近乎不灭的幽冥神祇。” 一时的胜负,在祂漫长的生命里何其渺小! 就如此刻,庄承乾逃遁近两百年,把劫争之日拖延到如今,更是以姜望填劫,在劫争里落下近乎完美的一手。 白骨尊神只是在时光的长河里轻轻拨动手指,就让一切回归最初。 就像两百多年前,宋婉溪身死。庄承乾隐忍数十年,一举扫平白骨道。却被强势降世的白骨尊神直接定下死期。 这么多年过去了。 劫仍是劫,庄承乾仍是庄承乾! 白骨道子还是白骨道子,祂白骨尊神,仍要降世! 神祇的意志,不容更改,神祇划定的命运,必要来临! “不!” 庄承乾的神魂迅速上拔,想要回转肉身,想要凭借肉身的支持,再坚持几息。他一样有永不肯放弃的坚持。 可无生劫显化的棋盘,牵扯之力骤然大增。 白骨尊神毫无保留,来自幽冥的神力隔空注入无生劫中,绵延了近两百年的无生之劫,于此引爆! 庄承乾的神魂本源,几乎是毫无反抗余地,瞬间落入无生劫劫眼中。 但几乎在同时,血傀真魔凤眸微挑,魔气爆涌,一把擒住那白骨骷髅,飞跃无生劫所显化的棋盘上,将这白骨骷髅,砸到庄承乾的神魂上,与之一并砸入劫眼! 血傀真魔是庄承乾所炼制,自然是受庄承乾所控制。 庄承乾在这样关键的时刻,选择爆发血傀真魔,挟持白骨尊神的宿身,来让白骨尊神做选择。 无生劫当然强大,却不能作用于与白骨尊神系出同源的白骨骷髅,庄承乾完全可以躲在白骨骷髅的庇护里,以逃避劫局。 而白骨尊神果断地做出了选择。 只见白骨骷髅骤然崩溃,散成霜光点点。 祂毫不犹豫瓦解了宿身,哪怕这已经是祂现在能行于现世的最强宿身,哪怕这宿身珍贵无比,也当场毁去,不给庄承乾任何躲避的机会。 庄承乾的神魂,再无挣扎余地,深陷劫眼。 什么也不再有了。 顷刻已散,入劫即消! 无生劫显化棋盘就此缩小,化成一个拳头大小的光球,落回幽窟。沿着那古老通道,落向幽冥。 那是庄承乾的劫,是庄承乾的命,是他的寿数与死期。 此后永沦白骨神国! 而白骨尊神将借此降生,消除现世的敌意,坚定迈向成就现世神祇的道途。 一切都结束了。 这场绵延了数百年的开国雄主与幽冥神祇的对弈,就此尘埃落定。 白骨尊神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不! 在那惨白色的的光球之外,有一个暗色的光点赫然脱离。 光点跃升,与惨白色光球背道而驰,不断扩张。放大。 最终显化成一个高大人形。 赫然又是一个庄承乾! 或者这也不对。 因为此人外貌,并不完全是庄承乾的模样。在眉眼之间,很有几分姜望的影子。 他的形象,更像是庄承乾与姜望的综合。 实际上这个新生神魂,也的确是一种融合与扭转。 从一开始,庄承乾就做了两手准备。他不断地让自己和姜望的生命本源更相近,以达到用姜望填劫眼的目的。 但姜望可以成为他,这件事情同时意味着,他也可以成为姜望。 在激烈的争斗中,他还潜伏了一记后手,那就是他在之前一掌覆灭的心魔。心魔之力其实为他所收束,并未直接湮灭。 心魔本身与姜望同源而生,本身已可视为姜望的某种部分。这就是基础。 在无生劫落定的最后时刻,他再一次将神魂本源一分为二,一部分送去劫眼,迎接死期。另一部分,却融合了姜望的心魔之力,彻底放弃自己的命格,让自己向姜望靠近。 那么他不再是庄承乾,而是全新的姜望。 作用于庄承乾的无生劫,自然不会再牵扯到他。 对于庄承乾来说,保持本我,获得新生,是最优的选择。 在这个选择失败之后,真正彻底以姜望这个身份来新生,也是次优的选择! 但新生之后的神魂非常脆弱,很容易被白骨尊神随手就抹掉。 所以他在神魂入灭之前的最后一手,是控制血傀真魔,将白骨骷髅也砸入劫眼。让白骨尊神做一个无论如何都会失败的选择。 保留宿身,庄承乾的本我就有机会撑过无生劫。崩解宿身,白骨尊神就失去了立即干扰水底魔窟的能力,庄承乾就可以在心魔的基础上,成为姜望,从容新生。 在“歧途”神通被遮蔽,姜望自毁脱劫的情况下,他还能下出如此绝妙的一手,在这场与幽冥神祇持续了数百年的对弈中,庄承乾完全可以说技高一筹! “庄承乾!” 自那幽窟之中,传来白骨尊神的怒吼。 这尊拥有漫长生命的幽冥神祇,第一次显出了暴怒的情绪。 严格来说,即使到现在,祂也不算失败了。 因为祂已经抹杀了庄承乾的本我,真正收回了“白骨道子”,虽然没有白骨道躯,不能直接临世,但也可以孕育道胎,降生现世。 不再需要借助源生现世的某一个躯体,不再需要白骨道子这样一个难以控制的环节。新生的道胎本就属于现世,这样就消去了现世的敌意,为成就现世神祇扫平了最大阻碍。 可也不能算是完全的胜利。因为庄承乾毕竟还是用另一种方式逃脱了。庄承乾虽然完全抛弃自我,选择以另一种方式新生,但他的存在,本身已经成为白骨尊神将来降生道胎的弱点。 尽管他已新生,他的过往命数、过往之劫,仍然与他有某种程度上的关联。 抛开那些玄之又玄的因果,最直观的表述就是,新生的庄承乾,天然成为那尚未孕生的白骨道胎的弱点。 在最后的关头,竟然仍被庄承乾耍了这样一个手段,强行制造缺漏。这是让拥有漫长生命的白骨尊神也无法保持平静的原因。 在以数百年为计的棋局里,祂未能完胜凡俗蝼蚁。 祂尤其不能容忍祂的现世神祇之路有瑕疵存在! 幽窟之内,蔓延着可怖神威。 白骨尊神紧急调动力量,想要再次降世,抹消瑕疵。 轰! 血傀真魔动了。 她一步踏至幽窟之中。无穷无尽的汹涌魔气,几乎化作实质,将这幽窟堵塞。 白骨尊神之所以可以在先前立即降临宿身,而不需要通过任何前置仪式,乃是由于上古魔窟的特殊性。 祂并非直接自幽冥跨界降临,而是打通了古老通道,借道万界荒墓,降临宿身。 相传魔祖陨落之后,尸体就埋葬在万界荒墓中。 所以万界荒墓又是魔之居所。那些强大的真魔乃至天魔,都守在万界荒墓里,等待魔祖归来。 也有传说,边荒最深处,就勾连着万界荒墓。 而现在的宋婉溪,虽为血傀,亦是真魔! 天然能够借用万界荒墓的力量。 庄承乾就是利用这一点,用血傀真魔,调动万界荒墓的力量,阻隔白骨尊神的来路,令祂无功而返,从而锁定自己的胜局! 不管白骨尊神的胜利如何残缺,祂如何不甘。 至少庄承乾自己,获得了仅次于最优结果的完整胜利! 就在这个废弃的上古魔窟之中,他结束了无生劫,再一次击退了白骨尊神,获得了新生,还有血傀真魔这样的真人级战力作为护法,未来无限光明! 待他寻回真人修为,就能以太祖之尊回归社稷,孙儿庄高羡或许愿意或许不愿意,但他都有把握压服。 他可不会像韩殷那样,连个不到真人的韩煦都压制不住,最后死于阴谋。 届时的庄国,坐拥四郡之地,又有三大真人战力,简直天高地阔,大有可为。 几百年前他能把天下豪杰玩弄于鼓掌之间,裂雍,联景,戏秦,与清江水族定盟,用白骨道又覆白骨道,利用神祇而驱逐神祇。几百年后的现在,他拥有更高的,没有理由不能做得更好。 这一番争斗落场,庄承乾从头到尾可谓算定一切,掌控一切。 算人算事亦算神! 其时也。 无生劫消,白骨神远。 庄承乾定定看着幽窟中那长发飞舞的身影,在这样大局抵定的时刻,才终于能够放任自己片刻的脆弱。 但只是片刻。 他决然转身,往自己的躯体飞去。 新生的神魂有些脆弱,尤其他切割了绝大部分的神魂本源以填无生劫,放弃了本我,选择以姜望的命格新生。 如果说之前的神魂是强壮巨人,此刻便是新生幼儿。 若不是有血傀烙印在,他可能都无法指挥血傀真魔。根本没有那样的力量。 他需要尽快回到通天宫调养,让身魂合一。然后带着血傀真魔隐遁起来,待重回真人修为再出现,搅动风云。 自从他揪着姜望的神魂本源跃出身体,这具身体就悬停在半空,未再坠落。 因为无生劫无涉于这具暂时无主的身体,身体的本能让其悬空。 庄承乾选择神魂跃出,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这具新躯壳。 神魂靠近肉身,几乎是水乳交融一般,如回故乡。 此刻他就是姜望,此后他就是姜望。 他轻松进入五府海,向着通天宫坠落。 但就在此时…… 忽然剑啸声动! 一个清秀的少年,手提长剑,从那天穹之下的云层里,自云顶仙宫废墟中,跃将出来。一剑横出,划分生死。 是姜望! 在那最绝望最煎熬的经历里,他从未彻底毁灭,他一直在等待机会! 从一开始,姜望就笃定,要想战胜庄承乾,就必须从庄承乾不知道的地方入手。因为对于庄承乾这样的对手而言,所有被他观察到了的杀手锏,都不足以再成为杀手锏。 而庄承乾不知道的地方,除了内府深处,除了红妆镜……除了这些之外,体内还有一个地方。是他没有进去过,并不能完全了解的地方。 那就是云顶仙宫废墟! 庄承乾知道灵空殿,因为灵空殿是姜望去成国寻来,移进云顶仙宫的过程也能被他察觉。所以他理所当然地也轻松隔绝了灵空殿。 但他并不清楚云顶仙宫内部具体存在什么,他不知道……寄神碑! 寄神碑是一块巨大的寄神玉,寄神玉这样的宝物,可以容留观衍一点真灵,可以容留迎客童子的真灵,自然更能隐寄神魂。 或者说,寄神玉本身就是温养神魂的至宝! 在与庄承乾决死相争,自残神魂本源的那一刻,姜望一剑割下的神魂本源,其实不是一份,而是两份。 在那个时候,他已经猜出了庄承乾的身份。而对于庄国开国太祖,曾经的当世真人,他太知道自己的弱小。 他明白他几乎不可能是庄承乾的对手。 这不是自卑,而是对现实清醒的认知。 这现实让人绝望,但绝望却不存在于他心中。 用神魂所化血肉喂养心魔,借心魔反击庄承乾是第一重目的。但他非常清楚,心魔也未必能是庄承乾的对手。 借着那剧痛分出心神,引导肉身靠近宋婉溪。这是第二重目的。他同时也明白,庄承乾就算真的对宋婉溪真心真意,在生死抉择的时候也未必会考虑宋婉溪。 所以他还有第三重目的,就是将切割下来的第二部分神魂本源隐藏进来,等待复生的机会。 他当然知道灵空殿已经被庄承乾所知,对庄承乾无用,但他仍然动用灵空殿的力量。其实是为了借着灵空殿传输元气、道元孕生的机会,将这部分神魂本源藏进云顶仙宫废墟,藏进寄神碑里! 就像迎客童子真灵先前藏于寄神碑未被他察觉一样,他也可以凭借寄神碑,避过庄承乾的感知。 在真正猜出庄承乾身份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直面生死,未必是真正的勇气。绝境挣扎,未必是真正的坚强。 在一次次找到希望又一次次绝望的过程中,还能爬起来再战斗。在感受到残酷的现实,认识到残酷的结果之后,还去勇敢地迎接它,才是真的勇敢。 从一开始,他真正做好的准备,就是自己的神魂本源被消灭,肉身被占据。 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场战斗有多么艰难。 所以他准备好了,在最糟糕的结局之后,在肉身神魂都不复存在之后,用这部分残缺神魂,躲在寄神碑中潜修。在往后注定艰难、注定漫长的时光里,等一个未必会来的机会。 不管那有多难熬! 他没有想到的是,机会来得这样快。 所以才有在无生劫劫眼前的那一次自毁! 便是要以绝大部分神魂本源的毁灭,将庄承乾送上死路。 庄承乾如果被无生劫彻底湮灭,他就可以自寄神碑中出来,重新占据肉身。 但庄承乾真的太可怕了,在那样的形势下还能完成翻盘,再一次将白骨尊神赶回幽冥。 姜望只能一等再等,因为他虚弱的神魂,禁不起血傀真魔轻轻一捏。 他可能只有一个微渺的机会,他需要万分的珍惜。 他沉默而坚定的等待。 一直等到庄承乾完成翻盘,自无生劫逃脱。 一直等到庄承乾新生的神魂回归,重落通天宫。 这便是最后的机会! 现在他非常虚弱,只有残缺神魂,所倚仗的,唯有那顽强的意志,和紧握的剑灵。 但是刚刚从无生劫挣脱的庄承乾。只会更虚弱。 若要把双方此刻的神魂状态做一个类比。他是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庄承乾却更是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婴儿! 病人尚能拼死挣扎,婴儿却只能无助忍受。 “等等!我有办法复活你的父母!” 面对这突然出现的姜望,面对这突然的一剑,庄承乾的第一反应,不是求饶,不是思考姜望为什么会出现在此时,而是试图用姜望心底最柔软的部分,拖延他的剑。 他知道求饶无用、利诱无用,或者唯有利用亲情的桎梏,才能够让姜望稍稍迟疑。 这是最短的时间里,做出的最优选择。 但长剑划过! 一道坚决的横线已经将他分开。 “下次有机会再告诉我!” 姜望没有半点迟疑,回剑入鞘。 “如果你还可以轮回,如果我还能找到你。” 面对庄承乾这样的对手,姜望怎么敢“等一等”。 对于庄承乾所说的话,他怎么还敢信! 剑之横乍现而消。 就在他的面前。 在天地孤岛上空,距离通天宫极近的地方。 庄承乾新生的脆弱神魂,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崩解。他脸上还残存着种种不甘、不信、无法接受,但已经凝固。 最后就连这些情绪,也一同崩散了。 一世雄杰终如梦,宏图霸业已成空! 属于庄承乾的意识彻底湮灭,那些纯粹的神魂之力,则化作点点雪一样的白色微光,纷纷扬扬,落在姜望的神魂上,补充他的本源。 如飞雪覆了满身,一化见早春。 庄承乾本就已经成为姜望,所以他新生的神魂本源,也可以轻易地被姜望拥有。 本已经奄奄一息的残缺神魂,不停吸收着这纯粹的本源力量,在时空与宿命交汇的某一个路口,姜望发出一声近乎满足的叹息。 身外。 庄承乾被一剑斩碎、烟消云散的同时。那幽窟之中,镇压白骨神力的绝美女人,就此闭上眼睛。本该毫无意识的她,不知为何,流下一滴泪来。 汹涌的魔气倒卷,包裹着她往那神秘的万界荒墓而去。 她毕竟是真魔,失去傀主之后,就无法再抵抗万界荒墓的召唤。 在此刻吸收掉庄承乾新生神魂本源的姜望,刚刚接掌对这具血傀真魔的控制,已经来不及操纵她回返,只能在匆促间留下一道意念,而后眼睁睁看着他有生以来掌控的最强战力,跌入万界荒墓中。 幽窟仍在,但古老通道已经合闭。现在自这幽窟跳下,大概能跳到地底极深处,仅此而已。 白骨尊神的影响也不复存在。 此时此刻的水底魔窟,仅有容貌清秀的长发少年一人。 悬空而立,无人相扰。 他伸手一招,插入地底的长相思带鞘疾飞而来,落入他手中。 而在身内。 轰隆隆的声音里,五府海穹顶,与第一内府相对的位置,一轮弯月缓缓升起。弯月两角,像是两种结局。弯月两面,一面如霜雪,一面似长夜。 姜望屈指轻轻一叩,第二内府就此洞开。 “人的一生中会面临无数选择,你的选择,决定你成为什么样的人。” 耳边好像有一个声音在这么说。 那是一个平凡父亲的言语。 姜望踏进那“明月”。 未来的无数选择在他眼前延伸。 而他已经看到…… 歧途! …… …… …… 【第四卷·豪杰举,终】 明日写总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卷·豪杰举,总结与感言 第四卷是我个人非常满意的一卷。 “古往今来豪杰举,座下谁人不丈夫?” 当初我写下这句诗的时候,脑海里一直没有合适的画面。在我看过的影视作品、作品中,没有哪个画面能够完美契合。 当我开始构思整个赤心巡天的第四卷,并选择定名为豪杰举的时候,我想把这个画面写出来。 于是就有了尹观把崎岖道踏成通天途,在捕神岳冷面前成就神临。 有观衍见得极乐花,此生终不成佛。 有向前一剑斩破生死途,人间谁配我回头? 张临川创立无生道,妙玉统合三分香气楼。 于是就有了庄高羡、杜如晦多年筹谋,倾国而战。杜野虎于锁龙关插旗,奉还百年之辱。 有韩煦隐忍百年,请真人去死,掌握大权,革新朝政,成为墨门现世唯一的代行者。 有林正仁自覆满门以求前途,计反祝唯我。 有祝唯我死战还栽培之恩,叛国报覆城之仇。 也有董阿力战至死…… 有黎剑秋难全家与国,傅抱松持身且持道。 叶小花意在凌霄,宋横江为族群为血亲付出一生。 有白骨尊神以数百年为一期落一局,祂抗衡的不是那些对手,而是整个现世。 有庄承乾欺神诈鬼,把天下豪杰玩弄于股掌之间。裂雍,联景,戏秦,让清江水族死心塌地,用白骨道,又覆白骨道,利用神祇而驱逐神祇……他的故事太精彩,限于篇幅,无法尽展。 当然也有我们的姜望,永不放弃。 一次次陷入绝望境地,一次次又站起来,一次次被击倒,又一次次拔剑。 面对不败的名将,开国的豪杰,面对如此可怕的对手。 用他的冷静、天才、坚定、顽强,击破所有的不可能,赤心不改,一剑杀魂。 如此,是豪杰举。 有天下四方,含古往今来。 在最后结卷的时候,我在挑战新的写作难度。 我要用一连串的反转,在不断的希望又绝望之中,写出真正绝望的境地。 写到让上帝视角的读者,都看不到希望,想不到办法的地步。如此,才能见得姜望英雄。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英雄之中成最英雄,豪杰之中是最豪杰! 但这种不断的反转,说起来容易,写起来,太难! 结卷的不断反转,既要令人意外,又要符合逻辑,要接的上之前的伏笔,带得出整个庄国的历史背景,要把人物都立住,还要写得精彩。 提高难度的是,这些反转只存在于庄承乾和姜望之间,这也意味着,我需要在之前埋下足够的伏笔,才能有后来的腾挪空间。同时这些反转,本身就是庄承乾的局。庄承乾的局,又与白骨尊神的局纠缠在一起,姜望要始终在生死边缘游走,攫取那微不可察的一线天光…… 要有足够的紧张感、足够的压迫感、要符合逻辑、要让人意外更要让人恍然大悟、要让人百爪挠心也要让人荡气回肠…… 仅仅是反转,对我来说并不算难。难的是要兼顾这一切,难的是这一切我都要做到我能做到的最完美。 每一个字,都是心血。 最后结卷的时候,我也得到了非常热烈的反馈。 我记得跟读者群里的读者讨论时,看到当时那一章是五百多个订阅,但有一百多个评论,无一差评,全部吹爆。 好多潜水的读者,都第一次出来夸我。 以这个比例来看,几乎可以说,这个结卷打动了所有的读者。 这就够了。写作就是寻知音,我的心血没有白费。 写到现在,最多读者提出的问题,就是更新不够多。 但我已经每天都在写了。每天上午写一章,下午写一章,晚上修改两章。如果当天要出去办什么事,晚上就要熬夜。 我不是第一天这么写,我这样写了一年。更新如果要更多的话,我肯定无法保证现在的质量。像豪杰举这种结卷,稍一赶时间,就会脱离掌控。密集的剧情线在方寸之间交织,一个恍神就是一团乱麻。就崩了。 如果在保证质量的情况下,可以多写一点,我怎么会不愿意呢?我好歹可以赚点钱,补贴一下生活。毕竟网络连载是按字数收费的,而不是按质量。 如果说这一卷还有什么遗憾。 可能就在于韩煦吧。 九龙崩灭其实是我个人很喜欢的一章,虽然不如新安城的那个雨夜在我心中深刻,但也是极具画面感的一幕图卷。 没想到有那么多的读者不信任我。以至于那个情节的收尾,我选择略写,没有达到最饱满、最圆润的状态。 但也很好了。 就这样吧,人生难免有遗憾。 人也是,文也是,情也是,理想也是。 …… 赤心巡天写到现在,已经整整一周年过去。起先我豪言壮语,说做好两年不赚一分钱的准备,好好写完这本。 那时我有存款,两本实体书交付编辑,剧本要拍电影,刚刚拿了一个奖因为不忿黑幕自己又拒绝掉了,我心高气傲以为靠才华就足够。 没想到刚开书就被黑子带节奏,又遇到疫情,电影不拍了,实体书书号至今还卡着…… 我是怎么写到现在的,我也不知道。 大概本身,就在治愈我。 无论外界有多少烦心的事情,当我进入的世界,为其间一个个人物的悲欢离合或喜或悲,我就摆脱了那一切,浑然忘我。 我在创作的过程中,本身就获得了至高褒奖,至上愉悦。 所以,也不必再说什么了。 我已经做到我能做到的最好,其它的,就交给读者,交给时间吧。 我相信,用心血浇筑的作品,不会褪色,能够经得起时间的冲刷。 我不要写那种纯粹让你们打发时间、一目十行扫过去的东西。就像我在开篇第一章的本章说里所说的那样—— 我希望这本书能给你直面生活的勇气,在困顿时给你力量,在迷茫时给你方向,最少最少,在孤独的时候,能给到你陪伴。 我希望在十年、二十年之后,它还值得你们品读。许多年后,你们还会重新回来读这本书,像翻检宝贵的回忆那样。 愿我们都能热爱生活,坚持梦想。 从开始,到最后。 …… 下一卷的名字,是【行路难】。 本来打算叫【歧途】的,对应新得的神通,表示新的开始。但容易产生歧义,看来像是咱们的姜望要黑化了,所以最终改掉,定名【行路难】。 姜望一路走来不容易,这本书一路走到现在也很艰难。 但始终有人在支持我,我始终怀揣希望。 我写过“行路难,行难路,此身只向更高处。” 而这一卷的名字,是因为李白的“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命途多舛,不减诗仙风流。 人世多艰,奈何天生我才! 与君共勉。 阅读网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章 水萍花开 庄高羡饶有兴致地看着丹陛下匍匐着的年轻人,倒并不是为这份表演出来的忠诚而动容。 类似的话,他没有听过一万遍,也有一千遍了,实在不足为奇。 只是他下意识地拿祝唯我和眼前这年轻人对比,相较于那个总是直脊昂首的骄傲天才,还是这个愿意匍匐在地的青年俊彦,更让他有为君者的俯视感,更能体会权势的愉悦。 他一直以为,他完全能够包容任何天才的性格,包括祝唯我过于炙烈的骄傲。 但直到此时他才发现,他能够容忍的,只是在他掌控范围内的骄傲。 当祝唯我选择叛国,那种骄傲就格外的面目可憎起来。 “掌控”,才是他一直以来最在意的事情。 或者说,每一位品尝过权力滋味的人,都不可能容忍失控。 韩殷之所以掌权几百年,把儿子当傀儡,韩煦之所以冒险弑杀真人。都是因为如此。 “爱卿平身。” 庄高羡平和地说。 待林正仁从地上爬起来,站好,却还恭恭敬敬地半低着头。 他才继续道:“人心难度,韩殷屠亲侄,韩煦弑亲父,祝唯我受国之恩却昧心叛国。朕即便是当世真人,也难知人心真假。” 林正仁忙道:“日月可鉴,臣之忠心……” 庄高羡一摆手,打断他的自表忠心。 “真不真不重要,说不说才重要。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朕要的就是态度。” 他的声音并不高亢,但莫名给人以沉重的压力,那是久居上位者自然而然的威严。 “你是真心也好,虚应也罢。只需记住一点。功名利禄或者修行资源,你要的,朕都能给。而朕要的,你须做好。” 林正仁再次拜倒。庄高羡既然要态度,他就不厌其烦地表明态度:“正仁此生,必然不负皇恩!” 他们都是绝对的聪明人,合则两利的时候,谁也无法将他们分开。 此情此景,正是君臣相得。若将来宏图大展,君臣皆有所成,载于史书上的,必是一番奏对佳话。 但就在这个时候,庄高羡赫然站起,心有山川之险的他,此刻竟也难掩失态! 林正仁心中忐忑,但牢守本分,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 而杜如晦不经通传,一步踏入殿中,声音切急:“陛下,水府出事了!” 庄国山河之玺显示,八百里清江动荡,水脉不稳。 清河郡府急信,水萍花开八百里,清江遍处红染,这一切都说明…… 清江水君宋横江,已薨! 这一君一相对视一眼,多年的默契让他们无须言语就第一时间寻到共识,脚步一转,相继踏出宫外。 只剩下一个刚刚被召见的林正仁,停在殿中,面色不改,但内心疯狂运转。 清江……能出什么事? 能让庄高羡、杜如晦都如此失态的事情,并不多。会跟那个杀死董阿的凶手……也即是姜望有关吗? 山鬼…… 林正仁默默捏紧了拳。 …… …… 却说在水底魔窟中。 姜望自寄神碑中跃出,剑斩庄承乾,趁势叩开二府,成就两神通。 他还来不及细细体会身体的变化。便发现外窟那一百零八具血纹石棺里的阴魔,赫然纷纷崩解,一缕一缕的魔气钻进来,往那幽窟里钻。 如游子欲归乡。 但古老通道已经闭合,它们无法进入万界荒墓了。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这上古魔窟本就已经荒废,白骨尊神为了引爆无生劫、亲自定下庄承乾死期,强行打开古老通道,彻底将这里的最后一丝特殊打碎。 此刻白骨尊神带着庄承乾的命格与寿数退回幽冥,血傀真魔没能抗拒召唤,也落入了万界荒墓。 此地就自然而然地马上要回归“正常”。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庄国的一大隐患就此消失。 但更大的隐患姜望,却获得了新的成长。 外窟间这些阴魔,都是宋横江养来为宋婉溪提供魔气的,琉璃棺碎的时候,连接它们的阵法就已经崩溃。 然而魔窟尚在,血傀真魔宋婉溪尚在,它们也就还能持续。 此后真魔离去,魔窟消解,它们也就随之消亡。 唯有最后所化的魔气,仍在执拗地寻找归途。 姜望随手召出三昧真火焚烧。 这些魔气若是散开,很容易影响到清江水族,妄害无辜。 三昧真火融贯精气神,自然是对魔气有用的。 魔气刚刚烧尽,便见得江水迅速灌进来,将魔窟里的一切都填塞。此地特殊彻底失效。 宋横江的尸体,至此时才发生变化。 但变化仅止于头颅。 在眼睛上眉部份,有肉块突起,于两眼之间交叉,如两剑相交。 这是蛟属水族的标识,也是“蛟”名的由来。 而身躯并无变化。 之所以说人族水族本为一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真正的水族与人族之间,除了水族的某些独有特征外,其实根本没有太大的差异。 两者像是一支族群的近亲,所以天然有盟约的基础。 不过也有很大一部分始终敌视水族的人存在,譬如洛国。始终敌视人族的水族当然也有,但由于现世人族的强势,恐怕也没有几支还活着了。 让姜望紧张的是,随着江水灌进魔窟,宋横江尸体里的鲜血就此弥散开来。一朵一朵的红色小花,沿着河水一路蔓延。 这一幕有一种残忍的美丽。 但它对姜望来说,意味着此地已经不再安全。 上古魔窟作为神秘之地,屏蔽外界感知的功用已经消失。不可能再遮掩一场大战。 姜望躲在这里继续避风头的计划也已告破。 此地不宜久留! 他毫不犹豫,提剑便走。 但逃离也须有章法。 他没有直接往洞外逃窜,而是立刻转进右间里窟,按动梳妆台上铜镜,掐诀移转,循着旧事,落入清江水府中。 宋横江死,水萍花开。 不多时,感应到剧变的水族强者,便已经纷纷落至水底魔窟入口。 在高度的紧张中,姜望仍然保持了清醒的判断。 宋横江的死必然会牵动水族强者,从人去楼空的清江水府匿迹逃遁,才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章 清约 宋清约出现在水底魔窟入口,不发一言。 鲜红的水萍花顺着暗涌飘动,他似乎能够感觉得到,一种难言的眷恋。 老父的气息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了,又或者从此以后,散在清江的每一个角落。 他感到悲伤。 但他并不能流泪。 身后跟着的,是清江水族的高层,一共三位,都是外楼境修为。 整个清江水族连他在内,算上照顾清芷的桂老,统共还有五位外楼境强者。 经历了两次澜河水战,以及一次剿灭白骨道之战,还能剩下五位外楼境强者,似乎可以算得上底蕴强大。 但水族繁衍艰难,强者诞生的速度,远不如人族。 清江水族差不多早已经耗尽了战争潜力,这么多年来,也就是靠宋横江苟延残喘的撑着。 除了一直跟随身侧的那个魁梧将领还算壮年,其他的几位都已经年迈,基本没有成就神临的可能。 清江水族的未来不容乐观。 宋横江之所以伤成那样也拖着不肯死,就是放心不下族群。 但现在,也终于不必再挂心。 他不用再挂心了。 宋清约心想。 在这个念头之外,才是悲伤,才是愤怒,才是仇恨。 因为老父实在是太累了。这些年是怎么强撑着走过来,他这个做儿子的再清楚不过。活着的每一天都是折磨。 宋横江与庄高羡的对峙,全程他都在水府里等待结果。庄高羡来而复去,好像事情已经解决。 老父只回府露了个面,便又匆匆离去。 他早已知道父亲命不久矣,但他的确没有想到,那一面竟是永别。 水底魔窟的事情他并不知情,父亲为什么会死在这里,他也并不知道。 但总要知道。 他迈开腿,又收了回来。 一个乌发垂肩的老人出现在他身前,立在比他离洞窟入口更近的地方。 是庄国国相,老谋深算的杜如晦。 “少君。” 老人躬身行礼,不曾失仪。 “杜国相。” 宋清约低头,回礼。 无论他心中有多么厌恶这人,他也让自己同样不失礼数。 他告诉自己,从现在开始,他已经没有任性的资格。 因为那个愿意包容他的任性,为他遮风挡雨的伟岸身影,已经倒下了。 永远地倒下了。 看得宋清约的态度,杜如晦心中稍稍放松了一些。宋横江死后,他最怕的就是宋清约拎不清楚,宋清约本身不算难对付。但宋横江威望太著,他们没办法杀死宋清约后立刻扶持起一个能掌控清江的傀儡。 宋清约还能够沟通,还愿意合作。无疑是糟糕形势下的最好结果。 他将身一侧,让破开流水而来的庄高羡落至身前。 属于当世真人的洞察力,让庄高羡第一时间就看清楚了水底魔窟内部的情况,尽管如此,他还是踏入其中,想要观察得更清楚一些。 宋横江死得太突然,而且这地方太敏感! 整个过程中,庄高羡没有看任何一个水族一眼,也包括宋清约。 对他来说,整个清江水族里唯一能值得他看一眼的角色,已经不在了。 宋清约面无表情,也跟着往里走。 水族三位高层自然也跟在身后。 杜如晦却横出一只手来:“抱歉,诸位不能进去。” 清江水君就死在前面,杜如晦却不许他们过去看一眼。 水族的三位高层都没有抗声,就那样杵在原地。 宋清约当然注意到了这悲哀的一幕,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默默往里行去。 一朵朵鲜红的水萍花绕过他,往外流动。 像在与他告别。 像在宣告他长大。 宋清约走进了巨大的地窟里面,首先吸引他注意力的,是一百零八个空空荡荡的血纹石棺,不知里面曾经封印着什么事物。 而庄高羡在左侧的里窟中。 他跟着走了进去。 于是看到老父尸首分离的残躯,静静躺在地上。后来涌进来的水流,并不能搅动他的位置。 水族的形态有两种,一种是人身,就是他现在这样。一种是水身,就是老父现在这样。 水身是水族的最强状态,眉间的交叉状横肉,其实是两根藏在皮肉下的横骨。可以帮助他们更具体地感受水、掌控水。 但生存在人族为主的现世,他们水族普遍也都尽量展现人身。 宋清约注意到,庄高羡的目光,在老父水身的那两根横骨停驻了片刻,似乎对于水族殊异于人族的部分,有些特别的注意。 也不知是好奇,还是抵触。 宋清约同时也注意到,庄高羡在观察自己。 他厌恶这种像打量货物一样的观察,但同时也知道,以后这种观察都不可避免。 他慢慢地走上前,轻轻覆上宋横江的眼睛。 “我父亲是怎么死的,陛下看出来了吗?”他问。 他们彼此其实都知道,彼此的血缘关系。庄高羡的祖母,是他的亲姑姑。 但彼此都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宋清约把情绪掩饰得很好,庄高羡面上更是不会显露丝毫。 他刚才其实是在观察宋横江的水身,这样一个巅峰神临的水族尸体,可不常见。 他试图在这具尸体上,找一找自己身上水族相关的部分。 他不喜欢自己身上的水族血脉,但他不会掩耳盗铃的去逃避。 目光很自然地扫过这上古魔窟的每个角落,声音有些慎重地说道:“朕感受到了白骨邪神的痕迹,还有魔气……” 他没有看到宋婉溪。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他问宋清约。 宋清约诚实地摇头:“在此之前,我从来不知清江水底有这样一处所在。” “这里是上古魔窟。”庄高羡慢慢地说着,他发现宋清约并未说谎,因此简单略过,只道:“这里短暂存在过古老通道,似乎涉及……万界荒墓。” “杀死你父亲的,可能是白骨邪神,也可能是某位真魔。” 他做出这样的口头判断,同时心里在想 会不会与自己的那位祖母有关? 真魔不可能随意降临现世。 有没有可能,是宋横江在秘密泄露之后,行险打通古老通道,想把宋婉溪送去万界荒墓,真正成就真魔? 在这个过程中,被白骨邪神所注视,从而发生不幸? “或者还有别的……别的什么原因。” 庄高羡喃喃自语。 不是他喜欢说废话,而是即使是当世真人的他,此刻也有些迷惑了。 白骨邪神、万界荒墓、真魔、水君…… 这里残留的气息,太混乱,而且层次极高。即使他有当世真人的视野,一时间也难以梳理清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章 男儿虽少 上古魔窟中,姜望当然也于这里存在过,并且在争斗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但他亲自下场的争斗都发生在神魂层面,肉身基本上没有怎么动手,而那些微痕迹,也全部被白骨尊神宿身与血傀真魔的战斗所覆盖。 所以他的痕迹并没有第一时间被庄承乾所察觉。 “白骨邪神?真魔?” 宋清约眉头越皱越紧。 庄高羡的话听起来实在很靠不住。白骨邪神很久以前就被赶回幽冥,庄国境内连白骨道的影子都没有了。当初联系过他的白骨使者,现在也消息全无,大概早已经被杀死。 而真魔,更是传说中的存在,是边荒最深处的东西。 荆牧都还未亡,西境如何会出现真魔? 他其实怀疑,老父的死与庄高羡和杜如晦有关。正是他们接连拜访水府之后,才发生了这样的悲剧。 但他很明白,现在的清江水族,已经没有寻找真相的实力与资格。 所以他不会将这种怀疑表现出来。 如果说父亲的死让他学到了什么…… 那就是面对现实。 “我从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魔窟。”宋清约说。 “那并不重要,而且以后也不是了。” 庄高羡想了想,又看了几眼那空荡荡的血纹石棺,转头问道:“杜相怎么看?” 杜如晦闻声踏进里窟来。 庄高羡并未遮掩,水底魔窟的特异又已经打碎,所以他很清楚地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重点就在于那些血纹石棺。 宋婉溪倘若成就真魔,通过古老通道去了万界荒墓,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情。 但这座上古魔窟里,为什么一点魔气也未留存了?那一百零八个阴魔,难道也有资格被万界荒墓所接引? 而无论是白骨邪神又或是真魔宋婉溪,也都没有杀死宋横江的理由。 宋横江已经是等死之躯,以白骨邪神的漫长生命,难道会在乎这一点等待? 哪怕宋婉溪成就真魔六亲不认,宋横江在帮助宋婉溪成就真魔之前,难道就没有丝毫防备?以他的实力,完全可以提前逃生才对。 疑点太多,且有很多互相矛盾的线索。身在局外,任谁也无法仅靠猜测拼凑全貌。 或许唯有亲历者,才能够说得出一二来。 “少君请节哀。” 杜如晦先对宋清约说了一句,才回答道:“老臣也难以判断。” 他摇摇头,但眉头又忽然皱起:“好像……有一些熟悉的气息。” 天息唯一,地息有三,人息无穷。 天息是恒定唯一的,人息却一直在变化。 他试图用天息法捕捉宋婉溪的气息,结果自然是毫无痕迹。或者是实力不足,或者宋婉溪真的去了万界荒墓。 但天息法没能感应到宋婉溪,却捕捉到了另一个人的气息那个杀死董阿的凶手! “谁?”庄高羡问。 “董阿!” 杜如晦沉声说道,转身一步,已经追着那气息离去! 董阿已死,当然不可能再出现。杜如晦说的是自然他之前所追缉的凶手。 那杀死董阿的凶手,竟然就一直藏在水底魔窟中,竟然逃脱了他的注视吗? 在宋横江的死亡里,此人扮演了什么角色? 以他在杀死董阿过程中展现的力量,应该不足以影响到宋横江才对。 他是白骨道的人,还是魔的傀儡? 脑海中这些念头迅速转过,庄高羡随手握拳…… 那一百零八具血纹石棺,当初被握成齑粉,纷纷扬扬! 他看着宋清约道:“水族事务你可自决,若有什么事态,可问清河郡守。” 这即是承认了宋清约对清河水君之位的继承,但同时,将清河水君的职权级别,调整到与清河郡守同一个层次,甚至是受清河郡守节制。 “清约明白。”宋清约低头说。 他还是不肯称臣,但也服从命令。 无聊又脆弱的清傲。 庄高羡心里笑了笑,脚步一踏,也追着杜如晦而去。 之前杜如晦拦着不让水族其他高层进来,是为了掩盖水底魔窟里的秘密。但现在魔气已荡尽,就连那些血纹石棺也没有了,再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他也就放心离去。 倒是宋横江的死,牵扯了太多可能,让他稍稍有些担心杜如晦。 毕竟那个杀死董阿的凶手,也涉及了宋横江之死,说不得便有什么隐藏手段。 现在的庄国,万万离不得杜如晦。 …… …… 姜望躲进清河水府,披上匿衣,在水府强者全都去了水底魔窟的时间点,轻松离开水府,一路疾行逃窜。 正确的选择为他争取了一段逃生时间,但这也可能是最后的时间。 开辟第二内府,摘得庄承乾的最强神通【歧途】,又拿着诞生了剑灵的长相思,此刻他的实力远胜之前,但也不可能承受得住水府强者的围攻。 尤其不可能对抗杜如晦。 偏偏对方身怀咫尺天涯的顶级神通,说不定会比水族强者更快赶到水底魔窟。 所以留给他逃生的时间并不多。 好在清江不远就是枫林死域,大可以毫无保留地疾飞,出了庄境之后,安全的机会就大增。 杜如晦再怎么一步千里,也不可能毫无顾忌的在其它势力的领土内穿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离开庄国国境,就等同于拉近了速度上的巨大差距。而世界如此广阔,往人海里一钻,无论杜如晦掌握了什么办法,也很难再追踪到他。 已经离开庄境。 与第一次离开庄国时候的路线那样相同,也是从枫林城域的东北方向离开,也是在逃跑。 彼时覆亡的枫林城域,如今还陷在幽冥与现世的夹缝中。 彼时游脉境的少年,如今已经是两府神通修士,放在天下哪里,也都不能算弱者了。 前方就是云国,姜望方向一转,绕云国国境线而过。 两次路线,于此刻发生了不同。 这是他的选择。 “这几天你去了哪里?安安到处找你!” 飘然出尘的叶凌霄忽然踏云而落,出现在姜望疾飞的身影前。 他没有说,自己的女儿陪着安安在找哥哥。 也没有说,正是叶青雨软磨硬泡,他堂堂真人,才不情不愿地出来看看。 若有什么小麻烦,看在青雨和安安的份上,也就顺手帮忙处理了吧。他想。 但姜望竟然停也不停,径自飞远了,只留下一道声音。“今番失礼。日后再来致歉!” 叶凌霄抬了抬手,又放下。 他忽然想起,这少年那天说的那句话 “不会再有下次。” “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危险,我哪怕战死当场,也不会面朝凌霄阁。”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章 享国之尊 前不久发生的事情,叶凌霄当然不会忘记。 那一次他配合说谎,在杜如晦的手上保下了姜望。事后他明确跟姜望说,不希望姜望以后惹出什么麻烦,牵扯到凌霄阁。 彼时姜望就承诺说,绝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他说他不是激愤之言,不是怨怼之语,而是真心的体谅,郑重的承诺。 此次再见姜望。 他身上明显带着大战之后的血气。 虽然修为又上了一个台阶,但那种殊死争杀过后的疲惫感,逃不过当世真人的眼睛。 他的气息,他的精神,他的身体……都在描述他的疲惫和紧张。 很明显是在逃避追杀。 在失踪的这段时间里,他大概都行走在生死边缘。 但他果然是绕凌霄阁而走,践行了他的承诺。 他不是在表演,因为在自己出现之前,他已经选择了绕过。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承诺,不是一个很容易就能做出的决定。 明明叶凌霄就在面前,并且也表现出善意,只要厚着脸皮留下来,就有机会得到庇护。但他却没有这样做。 骄傲的人有很多,但是在生死面前,还能保持自尊的人,有几个? 叶凌霄的感受很复杂,不太能够说得清楚。但至少有一点,这样的年轻人,他的确也很久没有遇到过。 像他年轻的时候。 他往姜望逃走的方向看了看,忽然心生感应,一个回身。 足尖轻点,云纹逸散。 乌发如墨的杜如晦就出现在身前。 “杜国相。”叶凌霄先开口道:“你不在庄国好生呆着,怎么成日里到处乱跑?” 杜如晦皱了皱眉,并不被他的话语转移注意,直指关键问题:“叶阁主为何拦我?” 他正在以咫尺天涯的神通赶路,因为怕错过,需要停下来采集人息,所以是一段一段的跃进。 就在刚才,叶凌霄主动出手,牵扯了他的气机。 仅仅如此并不足够阻止咫尺天涯,但叶凌霄的态度,他无法不考虑。 “拦你?”叶凌霄也表现出不满:“你身为庄国国相,在庄、云两国之间来去太随意了,恐怕不合适吧?” 这话完全是在胡扯。 云国本就是中立之国,云国商会通行天下,本就迎八方之客。哪有不许人随意靠近的道理。 但杜如晦也不说这些,大概知道讲理无用,只看了看叶凌霄,便突兀问道:“上次我见到的那个凌霄阁少年呢?还请叶阁主唤出来一见。” 叶凌霄一拦他,他就迅速把之前在祁昌山脉看到的那少年,和杀死董阿的凶手联系到了一起。 直觉敏锐得可怕。 而且这事越想越有道理。 杀死董阿的凶手,应该是枫林城域的幸存者,而祁昌山脉恰恰靠近枫林城域。 当时那个停驻在祁昌山脉上空的少年,其实是在凭吊枫林城域也说不定。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叶凌霄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董阿的死,宋横江的死…… “一个小辈,有什么好见的。”叶凌霄打了个哈哈:“既然你不是来跟本阁主叙旧的,那便就此别过。” 杜如晦的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了巨大麻烦。云国向来保持中立,他实在也不必卷进任何漩涡中。 先前拦了一下杜如晦,只是随兴而起的念头,随手也就做了。 但既然杜如晦就是那个追杀姜望的人,且如此执着地追杀。那么双方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以他的实力和地位,当然保得住一个姜望,但是有没有必要? 有没有必要为一个姜望,与庄国结仇? 这不符合凌霄阁的利益。 所以他脚底抹油,就想含糊了过去。 “叶阁主。”杜如晦伸手拦住他:“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们就趁此机会,好好叙叙旧。” 叶凌霄往杜如晦身后的方向瞥了一眼,有些心不在焉道:“叙吧。” 杜如晦含着笑:“不打算请我去凌霄秘地坐坐吗?” 就在刚才,庄高羡已经赶到,并与杜如晦远程沟通过神念,离开了这里。 杜如晦留下来了解凌霄阁的态度,庄高羡则接过追杀的任务。 庄、叶两位当世真人彼此当然都发现了彼此,但都有意的保持了距离,并未相见。 他们如果谈得不愉快,立刻就是庄国云国之间的巨大矛盾。所以通过杜如晦沟通,很有必要。双方都有缓冲的余地。 姜望没了…… 叶凌霄心想。 也不知他做了什么,引得庄高羡亲自追杀。一个神通内府,面对当世真人的追杀,绝无幸存可能。 有些许惋惜,但也仅此而已。 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为了一个姜望,改变云国一直以来的中立国策,正面与庄国对上。 小安安会很伤心。 或者青雨也会难过。 但生离死别这种事情,谁能够逃得过呢? 如果他单纯只是一个父亲,一个不愿意女儿伤心的父亲。单纯只是一个修行者,只顺心意,只求爱恨,或者他会出手保下那少年。 但他是凌霄阁主,他需要为凌霄阁,为整个云国考虑。 享国之尊,承国之责。 所以他其实没有选择。 那个少年很像他年轻的时候。 但他已经不再年轻。 “这边请!”他侧身对杜如晦说。 …… …… 姜望一路疾飞,未停片刻。 甲等下品的道术焰流星,已经难以带动他现在两府神通的强大身体,效果有限。 逃离了庄国,并不能使他轻松。 他非常清楚,杀死董阿这件事,意味着什么。而且在先前的那一轮追杀中,杜如晦就已经展露了极其坚决的杀意。 那一次是依靠庄承乾的指点,他才得以逃脱。 现在他只有自己,只能依靠自己面对。 至少要逃到天马原,才可以说是初步摆脱危险。在此之前,他没有放松的资格。 天马原是长河中段的一处高原,临近卫、沃两国,位在长河之北,像一个巨人俯瞰长河,与长河之南的观河台遥遥相对。 相传曾是天马驰骋之地。 现在来说,则是姜望初步选定的目标位置。逃到那里,基本上就安全了。杜如晦再恨他,堂堂一国国相,也不至于放下国家事务,一路跑到天马原去! 此时的姜望,并不知道身后有没有人在追他。 他现在的实力,也根本没有确认这件事的资格。只能拿命去确认。 他并不打算冒险。直接做好最坏的打算,先跑再说。 逃离了水府,逃离了庄境,绕开了云国。 他匆匆地从叶凌霄旁边飞过,没有任何寻求帮助的打算。 孤独地疾飞于高空,自己为自己奋斗。 他不知道杜如晦的确追来了,但被拦下脚步。 他更不知道追在身后要杀他的人……现在是当世真人庄高羡! 阅读网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章 为师 “金乌振羽泰山巅,万里江河如龙伏。” 姜望从未亲眼见过神龙,但猜测过龙的存在,想象过龙的样子,见识过龙的图案。 每次看到长河的时候,他都会觉得,这就是一条活着的巨龙。蜿蜒过现世广袤的大地,向每一个亲见它的人展示伟大。 姜望在这“陆中瀚海”的上空飞行,飞越过这舞在大地上的雪白银练。 在这个地方,已经可以遥遥看到天马原。 耳中是长河的咆哮激荡,眼前即是生机与自由。 姜望只觉天高云阔,压抑许久的心神为之一清。 长相思在鞘内跃跃欲试,他几乎是想在这长河上空剑舞,就以这“祖河”咆哮为曲,以高穹为台,让天地做观众,长舒胸臆。 脑海中灵光飘渺,有新的理解在酝酿,只需要一个契机,就能将其捕捉…… 就在这时,姜望全身汗毛倒竖! 他感到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死亡的阴影瞬间遮蔽心灵。 他转身,拔剑! 恢弘剑意冲霄,夭矫剑光乍起。 他看到一个巴掌! 一个铺天盖地,覆笼一切的巴掌。 剑光乍起而灭。 姜望还保持着拔剑的姿势,但整个人僵直在高空,无法逃避。不能动弹。 死亡的脚步,已经踏在门前。 铛! 巴掌落下,打在一只古老铜钟上,发出一声悠长的钟鸣。 姜望只感觉到自己被一道金光所覆盖,目眩神迷,俨然如入金光灿烂之世,而后钟鸣宏大,似有无上禅音围绕。 隐约听得佛唱恢弘,曰“如是我闻!” 而后金光散去,天地重现。 一只铜钟滴溜溜转起、缩小,落在前方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僧手中。 他悬立在身前,背朝姜望,面向前方。 他的身形并不高大,甚至可以称得上枯瘦。 他也没有什么高人气质,身上僧衣已经破烂不堪,且有斑斑血迹。 从姜望的角度,可以看到他脏腻的后脖颈,并不怎么干净的后脑勺。僧衣的破洞里,可以看到黝黑的皱皮。 但他的声音很张扬威风 “徒儿退后,让为师来!” 正是数月未见的苦觉老僧。 越过苦觉,姜望这时候才看到先前那一个恐怖巴掌的主人那是一个面容并不出色的中年男人,但眉眼之间,自有威严弥散。 简简单单的一巴掌还未打到,剑势便已崩溃,两府神通的修为,都毫无反抗余地。又是这个年纪、这个样子,出现在此时,他的身份自然呼之欲出。 现如今的庄境社稷之主,庄高羡! “我闻钟?” 庄高羡皱了皱眉,显然也很有些意外:“不知是悬空寺哪位大师当面?” 他与叶凌霄心照不宣的远远错过,留下杜如晦,自己一路追到长河,终于追上那个袭杀董阿的凶手。 才看到是一个如此年轻的少年。 其人能够牵扯到白骨邪神和万界荒墓,本就已经让他十分意外,更没有想到的是,追到长河才发现,此人竟然还与悬空寺有关系! 他清楚的听到,这老和尚自称的是“为师”。 佛门东圣地的弟子,又怎么会跟白骨邪神、万界荒墓扯上关系? 他几乎立刻就联想到了无数种阴谋可能,心中念头急转。 “咳!” 苦觉面向庄高羡,背对姜望。 他深知只留下一个背影才是最伟岸的形象,因而始终不回头。 他拼着受伤,强行打破天风,才能及时赶到此地,救下爱徒。 费了这般辛苦,此时形象万万不能有失。 “阁下好眼力!”他看着庄高羡,威风八面地说道:“站在你面前的,是未来的净土佛陀,下任的悬空寺方丈苦觉大师!将来要立万世金身,以后必证菩提善果。你又是何人,敢动佛爷弟子?” 庄高羡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老和尚说得怪厉害,但全是“未来”、“下任”、“将来”、“以后”,也没一个落在实处的。真有点疯疯癫癫,胡言乱语。 但偏偏那我闻钟做不得假,他当世真人的修为,也骗不了人。 “朕乃庄境山河之主,受玉京之印,御道属之国!”庄高羡冷声相对:“这位大师,你说这刺杀我庄国副相的贼人,是你悬空寺弟子。朕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要代表悬空寺,向我道门宣战?” 庄高羡只能代表庄国,但是并不妨碍他利用道属国的名分,在此时扯起道门虎旗。 “都不知你在说什么!” 老和尚刁滑得很,自然不肯上这恶当。嗤笑一声,又挠了挠咯吱窝:“我这徒儿,向来人乖心善,那是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你说他杀人?杀鸡我都不信!” 不仅老和尚不信,姜望自己也不信。 就自己这个剑气冲霄的气势,说不敢杀鸡也太过分了点。 当然庄高羡也不可能信。 他双手一展,尽显霸气:“如此说来,大师是真想做过一场?” 老和尚滑不溜秋,他也不去掰扯这少年到底是不是凶手了。那毫无意义。在这种情况下,你来我去的扯皮,就等同于放弃追杀。而他这么大费周章的追来,当然不肯放弃。 不足以牵扯佛道对立,那么把庄国和悬空寺都摘出来,就以当世真人的身份对话,才是最合适的选择。 所以他只问,是否一战!正是要掂量掂量,这老和尚的分量,以及他肯为庇护凶手,做到什么地步。 苦觉哈哈一笑,虽破衣烂衫,伤势未愈,但却毫不示弱,嚣张跋扈:“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佛爷劝你还是趁早回头!” 与此同时,姜望耳中听得一个急切的声音:“这家伙扎手,乖徒先跑!” 对于苦觉的狂妄,庄高羡怒极而笑,只道一声:“好!” 不再克制,当即挥掌而上。 万里云海翻涌,脚下长河震荡。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找上来!” 苦觉洪声怒喝,气势磅礴。双掌一合,一枚金色“卍”字佛印凭空生出,迎风便涨。如一堵金墙,牢牢挡在前方。 两位当世真人,就在这长河之上展开大战。 而姜望毫不犹豫,转身疾飞。 苦觉不远万里赶来救他,他不可能没有感动。 但他非常清楚,以他现在的实力,根本没有机会影响当世真人的战斗。 迅速离开这里,让苦觉不必顾忌他、有机会脱离战斗,才是最好的选择。 坚持留在这里与苦觉同生共死,是一种最愚蠢的矫情。 除了感动自己、拖累别人,什么意义也不会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章 皆空 真人都是开始把握天地本质的存在,举手投足,都是天地规则的体现。 两位当世真人之间的大战,让万里云空随之变化,让浩荡长河也为之激荡。 而姜望疾飞,疾飞,拼命地飞。 他努力让自己更快一点,更快脱离战场。 身后的战场在轰鸣。 那种轰鸣在叩问他的道心。 他看到了苦觉的伤,知道老和尚未必是庄高羡的对手。 苦觉那么爱吹嘘、那么膨胀的性格,却私下传音让他先逃,无疑也说明了力不从心。 在悬空寺作威作福的黄脸老僧,都已经顾不上吹牛了,必须要面对现实,可见境况之恶劣。 这种沦为累赘的感觉,让本心骄傲的姜望,倍感耻辱和痛苦。 但他只能头也不回地的奔逃。 他唯一能够帮助到苦觉的事情,就是滚远一点。 还是太弱…… 还是太弱了! 他拼命地飞,以肉身负荷的极限速度飞行。 那种极限状态下的痛苦,才能够稍稍宽慰他的心。 战斗的声响渐渐远去,那摇动天地的气息,也慢慢感受不到了。 姜望不知道自己逃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在奔逃,必须逃远。 漫长的距离被肉身横跨,当他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四野孤清。正降落在一处荒山上,而最早视之为安全地的天马原,早已经被他越过。 他亡命奔逃的时候没有注意路线,只有大概的判断。也不知道这里是卫国境内,还是沃国境内。卫国往南一点,沃国就是往北一点。 又或者两国都不挨着。 这处荒山很是冷寂,除了他降落时惊起的数只飞鸟,再无别的什么动静。 逃了太久。 从新安城外,就一直在逃。在水府和魔窟之间,来回走在生死边缘。好不容易在无尽的绝望中斩出光明,扑灭庄承乾,却又面临魔窟崩溃,还是要迎来新一轮追杀。 逃至此时,天色已暗了。 漫天的星斗高悬。 姜望独自坐在山顶,很规矩地盘膝,手中紧握长剑,怔怔看向星空。 他曾跟安安说,父亲就是其中一颗星星,挂在天上,看着他们。 在安慰妹妹的同时,他也很希望那是真的。 其实他从来没有想过,苦觉会来救他。 他不曾期待过任何幸运,没有指望过任何人。 但苦觉还是来了。 在收徒屡次被他拒绝之后,还是不远万里地来了。 一口一个“为师”的出现。 在生死一线的时刻,那个挡在他身前的背影并不高大,却让他久违的,生出一种安全感。 他感觉自己,也被人庇护着。也有人为他遮挡风雨。 体内道元难以为继,无法再支持极限速度的飞行。 但这不是他停下来的原因。 时间过了这么久,已经没有必要再逃。 庄高羡如果要追上来,早就追上来了。 或者是苦觉拦住了他,或者是他选择了放弃。总之来自于庄高羡的威胁已暂时不必考虑。 他坐在这里,等待一个结果。 一个未必会有的结果倘若,倘若苦觉老和尚没有出事,他是能够找得到姜望的。就像他万里迢迢,感应到姜望的危险一样。 这一等,就是一整夜。 未合眼,紧握长剑的一整夜。 这一夜有多漫长,或许只有姜望自己知道。 看着天穹慢慢挂满星斗,又看着它们一颗颗黯淡下去,看着深沉的暗色如何卷过天幕,似海潮退去,而后太阳升起,天地光明。 天亮了,心沉下去。 世界如此光明,而我孤身一人。 姜望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站了起来,拂去晨雾,与一夜的等待。 他从来都是坚定的,从来坚强。 他大概辨认了一下方向,决定自己该往那边走。 刚刚迈步 嘭! 一个人影从天而降,砸在他面前,粗暴地撞上地面,发出一声巨响。 那痛苦蜷缩着的,是一个身形枯瘦的黄脸老和尚。 是苦觉! 姜望按住长剑,看了看远处,没有发现庄高羡的身影,这才矮下身来,去观察苦觉老和尚的情况。 只见他紧闭双眼,蜷成一团,牙关紧咬,脸色发白。嘴角流着鲜血,气息已十分微弱。 “你……”姜望松开了剑,伸手扶住他干瘦的肩,声音有些无法自抑的颤抖:“你怎么样?” 他对苦觉一直怀有戒心,从青羊镇这老和尚不请自来的第一次相见,他就怀着警惕。不是他生来就对这个世界不信任,而是已经有很多人,教会他“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 这老和尚屡次三番强迫式的收徒,其实令他非常不快。 他不愿意拜师,更不敢信任。 从修行至今,他唯一真心认可过的师父,就是董阿。而董阿把他的信任和依赖,践踏到尘埃里。 新安城里生死一决,此生师徒缘分已了断。 此前此后,他都没有想过再拜谁为师。 他自问跟苦觉是没有什么深厚感情的,双方都未真正相处过多久。也从来没有真正地互相了解过。每次见面都是你追我赶。他从来也不认为,苦觉会真的有多拿他当自己人。 口头上说说而已,怎能当真? 但是没有想到,在他真正遇到危险的时候。是苦觉不远万里,拖着大战之后的伤躯前来,为他挡下庄高羡。 在长河之上为他血战。 姜望不是无情之人,他没有办法不感动,没有办法不愧疚。 “你怎么样?”他问。 他竭力回忆着自己所掌握的治疗道术,但苦觉体内的气机如此紊乱,他根本连具体的伤情都无法把握,不知该如何入手。 他那些三脚猫的治疗道术,对他自己都没什么效果,更别说治愈真人。 他满心沮丧。 “唔……”苦觉的眼皮微微抬起,就在此时,睁开了虚弱的眼睛。 他看着姜望,声音再没有往日的蛮横无礼,而是虚浮无力的 “净深啊。为师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姜望强忍着鼻尖的酸涩,握着他干瘦的手:“苦觉大师,您……” 他声音哽咽,一时说不下去。 “唉……”苦觉哀伤地看着他:“为师死前,只有一桩心愿未了。” “大师您说。”姜望极力压制情绪:“您……还有什么心愿?” 他感觉到,他握着的那只手,微弱地紧了他一下。 苦觉气若游丝地说道:“就是净深你……还未正式入我门墙,为师没能……亲手为你剃度。” 情重如此! 姜望心头沉重,抿了抿唇:“大师,您的厚爱,我铭记于心。但我不能骗您……我心结未解,长恨未消。无法四大皆空,不能遁入空门。” 苦觉挣扎着,手上用了点力,显得虚弱而执拗,令人心酸:“佛门其实也没有那么严格……先剃度,以后再‘皆空’,也行……” 姜望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在这种时刻,无论苦觉有什么要求,他都会尽力去做到。但是他的修行走到如今,已经贯彻了他一路以来的意志与选择。 他至今对佛门的理念还不足够了解,更不能说是否认同。 越是赤诚的人,越是无法欺骗自己。 “大师。”姜望忍着悲伤道:“承蒙您错爱。姜望可以欺骗自己,但怎么可以欺骗您?姜望心中有牵挂,脚下有道途,走佛门这条路,走不长远。现在答应了,以后又变卦,如何对得起您?” 他用食指轻轻一划,割落一缕长发:“姜望割下这缕头发,代首为誓,与大师相约。此生虽不能剃度,但已视大师为亲人。大师走后,姜望一定好生看护悬空寺,让大师香火不绝,金身久享……啊!” 一番情真意切的话说到最后,戛然而止。 他忍不住痛呼出声。 因为一只坚硬的拳头,已经轰到他眼眶上,将他干净利落地轰倒在地。 苦觉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 “割你个乌龟王八臭脑壳!给佛爷玩割发代首?” 他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对姜望拳脚相加:“佛爷辛辛苦苦帮你干仗,你剃个光头都舍不得!啊?” “一个人跑来杀人?啊?刺杀副相?跟真人结仇?啊?” “内府就敢惹真人,外楼岂不是要挑真君?” “为师都快死了,你还大师,大师,一口一个大师!啊?” “为师走后,看护悬空寺?啊?悬空寺还需要你看护?” “呸!为师会走?你走了为师也走不了啊!” 苦觉边打边骂,边骂边打,一顿酣畅淋漓的痛骂,一顿狂风骤雨般的暴揍。 对于姜望死活不肯拜师这件事,心中真的是怨念极重。 最后一脚踹在姜望的屁股上,印上一个清晰的草鞋印。 “给为师好好反省一下!” 而后把嘴角伪装的血迹一擦,拍了拍身上的灰,骂骂咧咧地拔地而起,就此消失在天边。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姜望,翻过身来,平躺在地上,看着天光大亮的云空。 咧开嘴,笑了。 起先无声,而后声音越来越大。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嘴咧得越来越开,笑得越来越畅快。 最后头一歪,就这么睡了过去。 从夜入新安城,一直到刚才,没有一刻放松。 他太累了。 …… …… ps:赤心巡天一群已满,新建二群,赤心·稷下学宫1159982294。欢迎来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章 良晤 凌霄秘地。 杜如晦与叶凌霄踏在云中,走过长廊,在一片精致的建筑群落前停下。 匾曰,停云榭。 停云榭的名字,是因为“云海至此而停波,恍惚如在美梦中。” 所以又别名“留梦”。 寄语让客人在这里有个美梦,有挽留之意。就像“停云”二字,本身也有惜别的味道一样。 杜如晦在心中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因为这里是凌霄阁招待客人的地方。 在这里接待他并不失礼,但很见生疏。 很多年前他来凌霄秘地,是不可能住在此地的。 不仅仅是时间在流逝,很多事情也都已经改变。 但他也早有如此的觉悟。 只是……已经如今年月,哪还有梦可留? 停云榭中两人落座,自有迎客弟子奉上香茗。 “许久未来,这里还是如此美丽。”杜如晦看着窗外流云,情绪不显,出声赞道:“近古时代那些所谓的仙境,想来也不过如此。” “是吗?”叶凌霄漫不经心道。 他把杜如晦请进凌霄阁,并不是真愿意叙旧。只是要表态,凌霄阁始终是保持中立的,云国无意主动与任何人、任何势力为敌。 他相信杜如晦也很清楚这一点,而且不会介意。 杜如晦笑了笑,手指在茶盏杯沿上轻轻抹过,目中有缅怀之色。 他好像全然忘了那个杀死董阿的凶手,也的确没有必要再考虑。有庄高羡亲自出马,万万没有失手的可能。 “以你的才情天分,想来很快就可以重现近古时代九大仙宫横世的盛景。” 他不无试探地说:“我很期待那一天。” 叶凌霄挑了挑眉:“你们君明臣贤,声威俱起。在不久的将来,想必也能创造雍明帝之功业。” 杜如晦一时语窒,缓了缓才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九大仙宫横世,固然煊赫一时,但最后也被人一一打落。杜如晦的祝愿,并不能算吉利。 而叶凌霄的回应,则更凌厉。 提到雍明帝,本就是在暗示庄国得国不正,庄太祖庄承乾是雍国叛臣。而众所周知,雍明帝韩周固然创造了雍国最强盛的时代,却也在最盛之时身殒,霸业中止。 叶凌霄当然清楚,杜如晦并无诅咒之意,他只是在试探迟云山的秘密。或许他猜到了什么,在怀疑凌霄阁是否得到了云顶仙宫的完整传承。 但他装作不懂。 “这话如何说?谁能猜到杜如晦的心思,谁能笃定,杜如晦是什么意思?” 叶凌霄饮了一口香茗,慢条斯理道:“上次你来云国,我还以为你真只是随便转转。你一阵云山雾罩,让我好生迷茫!没想到最后是这么大的手笔,真是震惊天下呐。” 这是在嘲讽杜如晦上次来装模作样。表面上是押送姜望回凌霄阁,判定姜望言论的真假,实际上却是为了试探叶凌霄的态度,在为庄雍国战做最后的准备。 嘲讽他心思深沉。 杜如晦苦笑道:“天下大潮激烈,庄国向来弱势,不得不小心操舟。再者说,凌霄阁向秉中立之道,古来中立者,不涉、不沾、不知,是最好。” 不涉、不沾、不知,是三个递进的要求。 不涉及事态,不沾染因果,最好连事情本身都一无所知,如此才能高度超然,真正中立。 叶凌霄当然不同意这个观点。云国可以“不涉、不沾”,但不能“不知”。 自废武功,把自己变成瞎子,唯一的结果就是任人宰割。 他尤其不满意的是,杜如晦总能把自己摆在势弱受苦的位置,好像天生一副受伤嘴脸。做什么都是被逼无奈,天底下谁都在伤害他、欺侮他。 “杜国相。”叶凌霄声音重了些:“你指点的地方,应该在庄国朝堂。” 庄国的国相,对凌霄阁的事务指指点点,已是越界之言。 杜如晦也不争执,当即拱手道:“是我失言。还请叶阁主原谅。” 就在这时,一个好听但急切的声音远远响起。 “爹,你回来了!” 清丽绝伦的女子,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落进这停云榭中。 见得极具气度的杜如晦,叶青雨轻轻行了一礼,便是见过,又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爹?” 她自然是在急切姜望的消息。 自除夕夜姜望不告而去至今,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这么多天都没有任何消息。 姜望就算要回齐国,也不可能不跟她说一声。更不可能不跟安安说。一定是被什么事情绊住,甚至是……出事了。 所以她软磨硬泡,求得叶凌霄出面寻找。又在叶凌霄回来之后,第一时间找来。 叶凌霄看了她一眼,柔声道:“坐。” 只说这一个字,说明此刻不方便说姜望的事情。 叶青雨也就按捺住,同时捏了捏姜安安的小手。 姜安安非常懂事,虽然心中牵挂哥哥,但并不吵闹。只默默地跟着叶青雨,美丽的大眼睛里泪痕宛然,却一声不吭。 “青雨也这般大了,出落得如画中人,飘飘如仙。真有令慈当年风姿。” 杜如晦当然知道,眼前这女子,就是叶凌霄的爱女叶青雨。 但他知晓叶凌霄的性格,涉及叶青雨的母亲,其人极易吃味。因而赞叹了几句,便目光一转,落在她牵着的小女孩身上:“这女娃娃是?” “她叫姜安安,是我新收的亲传弟子,开脉未久。”叶凌霄出声说。 杜如晦仍然看着姜安安,表情和善:“女娃娃,你好像很难过。能告诉我,为什么吗?也许我可以帮到你。” 姜安安看了看他,没有说话,只是往叶青雨身后躲了躲。她向来是有些认生的,哪怕这老人看起来好像很慈祥。 叶凌霄笑了起来:“安安真聪明,咱们要对坏人保持警惕。” 姜安安和那天在祁昌山脉见到的少年,眉眼之间是有些联系的。杜如晦很显然看出来了一些什么。 但叶凌霄从一开始就没有阻止叶青雨带着小安安过来,自然也有他的理由。 他正是要让杜如晦看出来,他同时要告诉杜如晦,姜安安是凌霄阁的亲传弟子,凌霄阁会毋庸置疑的站在姜安安身后。 姜望他不管,但姜安安,庄高羡杜如晦君臣……须得放亮招子! 放任庄高羡去追杀姜望,是他给庄国君臣的面子。而现在保姜安安平安无事,是庄国君臣必须给他的面子。 以杜如晦的智慧,当然听得懂这弦外之音。 他只是放下茶盏,笑意温和:“兴起而来,当兴尽而去。今番良晤已尽,那么杜某不再叨扰。” 平静水面下的暗涌,往往更加凶险。 叶凌霄只道 “此去山高水长,还请慢行!”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章 无以言说 “爹?” 杜如晦离去之后,叶青雨紧张地看向叶凌霄。 叶凌霄和杜如晦的对话,实质性都在暗底。冰雪聪明如她,已经看出了不对。 杜如晦关注姜安安,只可能与姜望有关。 而姜望与庄庭之间的仇恨自不必再说…… 姜望至今音讯全无,杜如晦又找上门来,实在让人无法往好的方向想。 叶凌霄看着她,点了点头。 然后摸了摸姜安安的小脑袋,一句话也没有说,起身离去了。 叶青雨一下子怔在当场。 她对姜望的第一印象,是一只大脚。 那时候叶凌霄尚在闭关冲击洞真,给了她足够的保命手段,以小半个西境为后花园,放任她自行选择磨练方式。 她特意离开云国,在庄国三山城接了一个悬赏。 于是人生第一次,身陷凶兽群中。 现在想来,那些凶兽并不可怕。即便是放在当时,也无法真正伤害到她。 但是少经战斗的她,还是手忙脚乱,平日修炼得好好的道法,事到临头,全忘了该怎么用。 是那个眉清目秀的持剑少年,一脚飞来,将她踢开。 留下的唯一一句话语,是——“愣着干什么!” 老实说,这句话让她愣了很久。 从小到大,她就是天之骄女。她是凌霄阁主叶凌霄的掌上明珠,是整个云国的公主。 不出意外的话,凌霄阁是她的,云国也是她的。 她什么也不用做,就可以拥有一切。 她并不热衷于战斗,修习道法是因为有趣,她喜欢那些可爱的云兽,喜欢瑰丽玄奇的光影。在清冷的气质之下,其实是一颗柔软良善的心。 但她并不天真。相反她继承了父母的聪明,她非常清楚打小围着她转的那些人,心里想的、要的、到底是什么。 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一句重话,也从来没有人忽视过她的魅力、 她见过了太多善于隐藏自己的人,那些伪饰的有礼、假意的温柔…… 却第一次遇到,上来就给她一脚的家伙。 待她回过神来再去找“救命恩人”,姜望却已经踪影全无。 那少年只是正好路过,顺手救人。是真正不求回报,只从本心。 她本心矜傲,不愿欠人人情,因此找了那少年很久,想要还报。最后给了他一枚云中令,给他凌霄阁少主人极为珍贵的承诺。 但那少年好像并不在意,选择接过,也只是不想拂她好意。 初见那少年,她只记得了赤诚。 后来她几次相邀,那少年也没有来兑现回报,倒是几封信来往,渐渐熟稔了起来。 再见面,就已经是枫林城域剧变,整个城域鸡犬不存的惨事之后了。 那少年将妹妹寄养在凌霄阁,只身担着苦难与仇恨离去。 她从那少年的寄付中,感受到了沉甸甸的信任,她也以最大的真诚,还报了这份信任。她好好的照顾姜安安,把她当自己的妹妹。 此后少年经行万里,常有云鹤传书。 她不太清楚自己内心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随着信写得越多,对那少年越了解,也就越多欣赏。 有的人可能初见很好,再见也很好,但接触得越多,问题也就越多。从光彩照人到面目可憎,或许要不了多久。 而这少年,却是神秀内敛。越接触,越能发现他的优点。 他对妹妹的情感令人动容,他的选择和坚持,也往往叫她感佩。 少年成长得很快。孑然一身,独剑远行,却在齐国那样人才济济的天下强国里,一举成名。 出于某种她自己也无法描述清楚的心理,她也开始寻求强大。 说起来她与那少年真正见面的时候并不多。 再次见面,已经是一年之后,那少年跋涉万里,回来给妹妹一个惊喜。 最让她动容的地方,其实是那少年面对妹妹时,所表现出来的温柔。 那是一种捱尽了生活的苦,却在苦涩之中寻觅一点甜来,喂给所爱之人的温柔。 没有足够强大的内心,不足以支撑这种真正的温柔。 直到现在,她也说不明白,心中对于那少年,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但在知晓了少年结局的此时此刻。 她无法回避,内心突然涌起的巨大悲伤。 她想她是难过的。 “姐姐……” 姜安安的声音在这时候响起。 叶青雨低下头,看到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泪珠一颗颗涌出来。 小安安不太能听得懂大人们的对话,但她单纯的心灵,能够感受到叶青雨的情绪。所以她哭了。 在这个瞬间,叶青雨几乎也要流泪。 但她强行忍住。 “你哥哥好像有急事去齐国了呢!”她说:“有人看到他往那个方向去了,但是走得很急。” 姜安安睁着泪眼朦胧的眼睛:“那他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呀?” “一定有很要紧的事情,不然也不会连夜离开,除夕都不陪你过,我们大家都知道,他是最疼你了。”叶青雨说。 小安安止不住委屈,抽噎着:“那他……怎么也不给我写封信?” “齐国太远,云鹤太慢……”叶青雨仰起头,努力保持声音的平静:“再等几天,信应该就到了。” …… …… 发生在长河之上的真人大战,自然而然地吸引了叶凌霄的注意。 长河最近的河段,距离云国国境并不算远。 他本就关注长河。 而当世真人之间的大战,波及甚广。 庄高羡此人,如何跟人打生打死,他都并不会在意。 除了冷眼旁观。不会有任何关心。 但那个方向……庄高羡明明是追杀姜望去了,又怎会爆发真人之间的大战? 叶凌霄亲自赶过去的时候,大战已经结束。 从残留的痕迹可以看出来,交战的双方都很克制,大概只是激烈地交了几手,彼此认识到实力,便已止戈。 他此刻赶到,只能感受到战斗地点残留的气息。其中一部分,与佛门有关。 那个名为姜望的少年,身后有那样错综复杂的关系么?竟有佛门高人,愿意为他出头。而且是不惜爆发真人之间的大战。 他想他已经是高看了姜望好几眼,但确实没想到,姜望还能带给他新的惊喜。 或许…… 叶凌霄看了看滔滔长河,屈指弹落。 一颗石子无声凝结,从高空直落,发出尖锐的啸声。 撞进水里,分开水流,一路撞到水底方停。 深邃的波纹一圈圈漾开。 水位又高了。他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章 面具游戏 姜望是潜回凌霄阁的。 整个过程非常隐秘。 脸上戴着面具,身上裹得密不透风。 若不是提前给叶青雨写了信,根本就会被凌霄阁的护宗力量打出门外,哪有半点混进秘地的可能。 当然,叶青雨罕见地给了他脸色看,接他进凌霄秘地的这一路,全程冷脸。 姜望并不知道叶青雨一度以为他已经死了。 但他清楚,无缘无故的失踪,亲人朋友都难免担心。 他不是那种极度自我的人,不会觉得自己九死一生就应该获得亲人朋友的无限宽容。尤其是他从头到尾,并没有告知任何人他的行动。 “欸那个……” 姜望试图活跃气氛,声音透过面具,有一点沉闷:“风景真好啊!” 叶青雨在前面带路,并不回应。 的确也没有什么好回应的。 她从小在这里长大,一草一木都熟得不能再熟了,还需要姜望来告知这里风景如何吗? “道友请小心,前面台阶很陡!”姜望主动关心。 叶青雨:…… 大家都是神通内府修士,难道我会连个台阶都走不稳吗? 她没好气地道:“你还是想想等会怎么跟安安解释吧!她哭好几天了!” “啊是是。”姜望有些愧疚地道:“是该好好解释。” 旋即他又带了些自信:“不过我已经做了准备。” 合着就只准备了跟姜安安解释是吗?给我的云鹤传书就一句“道友来接我一下”? 叶青雨重新冷了脸,加快了脚步。 姜望浑不知哪里出了错,只有巴巴地跟上。 考虑到姜望要隐藏行迹,叶青雨特意带着他走隐秘小道,避开阁内其他弟子,来到姜安安的房间。 彼时小安安正在临字帖,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桌前,规规矩矩地握住毛笔,一板一眼地写着字——姜望之前给她一次性买太多了。 “安安!”叶青雨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你看谁来啦!” 小安安闻声回头,一眼就认出了叶青雨旁边的姜望,尽管他裹得如此严实、笨重。 小嘴一撅,就要开始掉眼泪。 “全天下最可爱的姜安安,你看这是什么!”姜望赶紧窜上前去,将她练字的笔墨一拂,变戏法般摆出一份份美食来。 有金纸猪蹄、爆酥竹糕、青织面、云笑饼……还有一罐热气腾腾的雁白汤。 “这些都是哥哥给你准备的新年礼物呢,在卫国买的,路上太远,又迷了路,所以迟到啦!” 苦觉走后,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转回凌霄阁,无论接下来要去哪里,总得跟安安好好说一声。她小小的内心,其实敏感脆弱,若就这般无声无息地走了,肯定会难过。 而且庄高羡与杜如晦此次追杀失败之后,只要他不作死去庄国,在西境其实也会很安全。一个国主一个国相,不可能成天什么也不做,就等着杀他。 距离苦觉和尚暴揍他的那处荒山最近的国家,是卫国。他便特意跑了一趟卫国,问了不少当地人,用心地凑了一桌特色美食。 与姜安安相处,他掌握的最大的武器,就是吃。 姜安安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将一颗将落未落的泪珠夹断,如流光碎玉。 姜望感到自己的手,被一只温软的小手握住。 “迷路的时候你害怕吗?”姜安安看着他,很认真的问。 姜望愣了愣。 他只是随口编了一个理由,说自己迷了路。一个神通内府修士迷路,就像一个神通内府修士会走不稳台阶一样可笑。 大概只有小孩子会相信。 也大概只有姜安安,会永远给他最纯澈的关心。 “有,有一点。”姜望勉强笑着说。 “以后不要害怕了,迷路的时候,我会去找你哟!”姜安安点了点头,像是在强调自己的可靠。 叶青雨温声说道:“我可以作证,安安找了好几天呢。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妹妹!” 姜望心中有无限的温柔,在面具的遮掩下,得以隐藏脆弱。 “叶道友,一起吃吧。”他铺开了碗筷邀请。 叶青雨脸上的柔和迅速收起,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我还有事,走了。” 说罢,真就转身离去。 对姜安安和对姜望,完全是截然不同的态度。 姜望一头雾水,一边帮姜安安拆解金纸猪蹄,一边问:“她怎么了?” 小小的姜安安,实在不是一个可靠的解惑者,但他这时也没有别人可以问。 “不开心咯。”姜安安吃着糯软的猪蹄。 姜望帮她把骨头都拆掉了,她只需要对付滑而不腻的皮肉和软筋。 嘴里含糊不清地道:“你对我不好的时候,我就会不开心。” “唉。”姜望叹了口气:“看来叶阁主对女儿实在不够关心,大概忙于阁务,不能像我对你这么好。可惜他是长辈,我也不方便说什么。” 姜安安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小嘴鼓囊囊的:“叶伯伯对青雨姐姐很好的!她好像是看到你,才不开心呀?” “啊,是吗?”姜望后知后觉。 姜安安咕噜噜地喝了一口热汤,重重点头:“你看你一说话,她就走了。” 姜望心不在焉地拨弄着一块爆酥竹糕,任由清香在鼻端游走。 “不对啊,我没有得罪她啊?”他疑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姜安安小大人似的耸耸肩,又吸溜溜吃了一大口青织面。 此面是用卫国特有的风椒麦为原料,呈青色,辛辣爽口。 姜望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他欠叶青雨的道元石还没有还。他曾多次表示过,凌霄阁在姜安安身上投入的资源,他一定会偿还。但钱财这种东西,花销太快。之前为了给安安买松鼠匣,就差不多又掏空了家底…… 难怪叶青雨心情不好!她肯定是怕自己忘了欠债,又不好意思说! 想到此处,姜望已经了然于心,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姜安安全然不知自家哥哥脑子里在想什么,一边吃面一边看向他手里拨弄着的爆酥竹糕:“哥,这个你吃吗?” “哦,我早吃过了,你吃吧。”姜望把竹糕递给她。 姜安安接过,美滋滋地咬了一口,顺嘴问道:“你怎么还戴着面具呀?” 姜望摸了摸鼻子。 如果说是为了隐藏行迹,此时在姜安安的小房间里,他已经完全可以不必遮掩了。 但他怎么好意思让妹妹看到他鼻青脸肿的样子呢? 苦觉老和尚下手阴损得很,既没有给姜望真正造成伤势,又留下那些轻易无法消去的青肿。 以姜望现在的实力,要解决一位当世真人留下的小手段,还需要更多的努力和更多的时间才行…… “我在做一个游戏。” 姜望很是认真地说:“面具游戏。看谁戴面具戴得久,任何时候都不准摘。我准备至少戴一个月,勇夺第一!” “什么嘛。” 姜安安很是嫌弃地皱了皱鼻子:“听起来一点都不好玩。” “好吧……” 姜望默默地叹了口气。 以前她肯定都是吵着要一起玩的。 孩子长大了。 哄孩子的修为眼看就要跟不上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一章 云霄 凌霄秘地,小楼中。 他咳了一声,将手里的古籍放下,似是不经意般问道:“那小子回来了?” “啊。” 叶青雨的声音,平淡无波,简简单单。 “呃……”叶凌霄更紧张了。伸手拍了拍旁边的椅子:“乖女儿,过来坐。” “不想坐。” “喝口茶?上好的三思!” “不想喝。” “其实心烦意乱的时候,百~万\小!说反而是不好……” “谁心烦意乱?” 三思茶袅袅的热气,悬在叶凌霄眼前。 饮此茶,一日而三思,余味无穷,故名“三思”。上次杜如晦来的时候,他都没舍得让人端上。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声。这比跟杜如晦勾心斗角可辛苦多了。 面上却笑道:“是我有点心烦意乱。踏云湖马上解寒了,陪我去钓鱼吧,怎么样?” “不去。” “一年一度阁内大比就要开始了,你作为大师姐,躲在这里是不是也不太好……” “让他们自己呆着。” 叶凌霄:…… 姜望小贼,不痛打你一顿,如何解我心头之恨! 心中一个咆哮的小人仰天怒吼。 面上依然云淡风轻,气度潇洒。 他轻轻拍了一下额头,做恍然状:“对了,有个事忘了说,跟姜望那小子有关。” “他的事你自己跟他说咯。”叶青雨似模似样地翻着书,耳朵却偏了过来。 叶凌霄漫不经心道:“是云顶仙宫的事情。” “云顶仙宫?”叶青雨微微蹙眉:“那不是已经是姜望的了吗?” “当然。宝物有主,德者天佑,既然公平竞争,是他的就是他的。”叶凌霄笑了笑:“不过呢,他继承的云顶仙宫,只是废墟。需要很多努力,才有复苏的可能。坦白说,非常困难。” “这些我知道啊。”叶青雨说。 关于云顶仙宫的现状,姜望早就跟她讲过。 叶凌霄慢条斯理地继续道:“整个云顶仙宫,存留至今的完好建筑,应该只有三座。这三座建筑,是云顶仙宫覆灭时留下的后手。对云顶仙宫的复苏,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叶青雨扭过头:“之前怎么没听你说?” 叶凌霄装作没听到,自顾说道:“那小子现在应该找回了一座,而咱们凌霄阁呢,又恰好有其中一座。你说,该不该看在……安安的份上……送给他?” “当然应该啊!” 叶青雨不假思索:“他是安安的哥哥,也算是咱们凌霄阁的自己人。而且,云顶仙宫都已经认主,咱们留着那建筑也是无用,为什么不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呢?” 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凶巴巴地瞪了叶凌霄一眼:“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也只有在叶凌霄面前,向来清冷如仙的她,才会有这般儿女情态。 “没有。”叶凌霄轻飘飘岔开话题:“那三个建筑,名为灵空殿、凌霄阁、青云亭。我女儿这么冰雪聪明,应能想到些什么?” 叶青雨翻了个白眼:“咱们凌霄阁继承了一部分云顶仙宫留下来的传承,也不是什么秘密。” 名字都说出来了,她断没有想不到的可能。甚至早在迟云山里,姜望和斗勉交易之时,她就猜到了一些可能。只是并不清楚,灵空殿里与云顶仙宫有关的事物是什么。现在想来,应当就是三座同名建筑了。 叶凌霄笑了笑,不置可否:“咱们家里的这个建筑,就由你来送给他吧。” “我转交倒也行。” 叶青雨公事公办地点点头,忽又狐疑道:“你既然早知他需要此物,为什么不早给?” 叶凌霄收敛了笑意,很有几分认真地说道:“能在庄高羡和杜如晦的手上活下来,不管用什么办法。实力也好,气运也好。他都证明了他的价值。” 叶青雨皱眉:“所以……这是生意?” “你给他,他才不会视为生意。”叶凌霄并不讳言:“我已经不需要云顶仙宫,成全他也无妨。但我为什么要成全他?安安是安安,你是你。他需要证明他自己的价值。” 叶青雨沉默了片刻,才道:“爹,你跟我想象中有些不一样。” “青雨。”叶凌霄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我希望你永远不食人间烟火,永远单纯善良。我也希望,我永远在你心里完美无瑕。但有时候,也不得不让你看到一点现实。这样的话,倘若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也能够勇敢的面对。” 叶青雨撇了撇嘴:“您是当世真人,肯定比我活得久。” “噤声!” 叶凌霄伸指拦住她,不让她说这样的话。 而后翻掌托出一方精巧阁楼,小小一个,立在掌心。又并指在阁楼上抹过。 “天上地下,只能有一个凌霄阁。” 他的声音平淡,却又不容置疑。 “所以它的名字我改了一下,现在叫云霄阁。” 他看着自己的女儿,眼神柔软:“你拿去给他吧。” 叶青雨伸手接过,果然看到那小小阁楼上,竖匾的名字,正是“云霄阁”。 “怪精巧的。”她说。 叶凌霄笑了笑:“仙宫遗楼,自然非凡。” “爹,那我去了。”叶青雨将这小巧的云霄阁收下,终于离开那些珍贵的古籍。 叶凌霄一直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 “孩子大了。” 叶青雨离开后,一个声音突兀响起。 窗外一朵闲云飘落下来,化作一头小巧异兽,跃进小楼中,长尾转动,正是阿丑。 叶凌霄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一个父亲的复杂心情,不易表达。 “名字改得好。”阿丑又说。 它巴巴地拍着马屁:“普天之下,除了叶小花,谁堪凌霄?” 砰! 叶凌霄回身一拳,将它砸到地上:“叫老子叶凌霄!” 小楼建得结实,无甚反应。阿丑更是皮糙肉厚,一骨碌就爬起来。混不在乎地甩了甩脑袋,嬉笑道:“你的拳头真有力,当世真人第一,舍你其谁?” “算了,反正老子亏的也不是一点两点了。”叶凌霄靠回躺椅上,认命般地叹了口气:“说吧,你又干什么了?” 阿丑摇摇尾巴,尾巴上的无色水球跳了跳:“踏云湖里,没有鱼啦。” 踏云湖里的鱼,是云国第一鲜。不知多少达官贵人,求购而不得。 因为叶青雨爱吃,叶凌霄就将整个踏云湖圈住,不许旁人再捕捞。 在这种情况下,踏云湖为什么会没有鱼? 自然都是被阿丑吃光了…… 叶凌霄拳头蓦地握紧,最后还是松开。 “快滚。趁我还能忍住。” 阿丑一句话也不说,尾巴一甩,便窜出了窗外,非常的敏捷,也很识时务。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二章 礼尚往来 人间多疾苦,一吃解千愁。 对于姜安安来说,只要哥哥还在身边,就没有美食解决不了的烦恼。 对姜望而言,她吃得满嘴流油,笑得没心没肺,就是最大的回报。再多的辛苦和努力,也都值得。 在这个无限广阔的世界里,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安安。” 姜望看她一阵,开口道:“哥要走了。这次可能也要忙很久。” 姜安安小手抓着筷子,筷子扒拉着面条,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过年来看我吗?” “当然。”姜望摸了摸她的小脑袋:“我们说好了的。哥哥也会想你啊。” “那你路上小心一点。”姜安安小声说。 “哥现在走在路上,都是别人要小心。”姜望故意嘚瑟道:“哥可是出了名的凶神恶煞!” “哼。”姜安安皱了皱小鼻子,看了姜望一眼,又把头扭回去。 继续吃面。 “哎呀,笑一个嘛。”姜望逗她。 姜安安嘟着嘴,就不配合。 “笑一个嘛,小胖墩~”姜望的声音,抑扬顿挫。 “你才胖!”姜安安放下筷子,往姜望身上扑,张牙舞爪。 嬉闹一阵。 “走啦。”姜望说。 姜安安又坐回去,又抓起筷子。 “嗯啊。”她说。 姜望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了房间,轻轻将房门掩上。 小小的姜安安没有去看他的背影,只乖乖地坐在那里,慢慢的吃面。 她很乖,她不哭。 只是。 “新年才刚刚开始,我却已经期待除夕。” …… …… 离开姜安安的房间没多久,正好迎面撞到叶青雨。 “叶道友,我正好找你!”姜望欢喜道。 叶青雨眨了眨眼睛,把准备拿出来的精巧楼阁又按下:“你找我做什么?” 姜望非常自信地从储物匣中取出一个锦盒,递了过去:“你瞧瞧。” 这盒子还是刚刚装了爆酥竹糕的,他见着还算好看,收拾收拾,便拿来装东西。 “这是什么?” 叶青雨眼睛里挂着笑,伸手接过那锦盒,打开一看。 只见里面躺着一颗天青里夹着丝云白的圆珠,只有三分之一拳头大小,美丽极了。 笑意不由得漾开,晕染到了嘴角。 作为叶凌霄的女儿,云国的唯一公主,她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 但姜望的这份礼物,还是让她很愉快。 “这是天生法器定风珠,我从一处秘地得来。” 姜望把夺得定风珠的凶险过程直接略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安安耗用了凌霄阁这么多资源,我实在感激。便以这定风珠做偿,还请叶道友不要嫌弃。” 叶青雨顿时笑容一敛,“啪”地一声将盒子关上,放回姜望手里:“安安是我凌霄阁的亲传弟子,凌霄阁培养自家弟子是应当应份的事情,并不需要什么报偿。姜道友还是收回去吧。” “叶道友,我不是那个意思。”姜望举着盒子,犹不知自己错在哪里,有些着急地说道:“我不是说凌霄阁需要报偿,是我表达感激,对,感激。” “不用客气。”叶青雨十分疏离地礼貌一笑:“凌霄阁什么都不缺。” “我也不是说凌霄阁缺这个。”姜望全无战斗时的机智果敢,有些沮丧地道:“我嘴笨不会说话,就是想要把这珠子送给你,感谢你。” 叶青雨有些心软了,但嘴上还是道:“你嘴笨?我看你跟人斗嘴的时候,挺厉害的呀。不是把焦雄说得跳脚?” “那不一样。” “哪不一样?” “我不在乎他们,不用管他们的心情。嘴就不笨了。” 叶青雨微微抬了抬下巴:“是嘛。” “是真的,叶道友。”姜望合掌求饶:“如果我说错了什么话,我给你道歉。你莫要生气了。” 叶青雨已经消了气,但莫名觉得这样的姜望怪有趣的,比他锋芒毕露的时候,要可爱得多。 “哪有道歉还戴着面具、藏头露尾的?”她故意道。 “这……”姜望迟疑了。 “不想摘就不摘吧。”叶青雨说:“没事,我不勉强。” 姜望就算再迟钝,也知道这里的“没事”,不是真没事。 他一咬牙,将山鬼面具解下了,露出他挂着两个青黑眼圈的脸。 左半边脸还略微有些浮肿。 “噗!” 叶青雨一下子笑了出来,但很快又收敛:“对不起我不该笑。” 姜望无奈:“没事,你笑吧。” 叶青雨不是个很爱笑的人,但姜望现在也太具喜感。 想他在迟云山,斩焦雄、杀池月、败云游翁、威胁斗勉,何等威风? 听父亲说,除夕夜他还夜闯新安城,杀了庄国副相董阿,又从庄高羡和杜如晦手底下逃生,此番种种若是传出去,必然名动天下。谁能不赞一声天骄? 现在却这副鼻青脸肿的猪头样子,两相比较,实在反差太大,令人忍俊不禁。 叶青雨捂着嘴笑了一阵,才道:“怎么弄的呀?” 被叶青雨看到这副样子,姜望也有些自我放弃了,闷声道:“一个老和尚打的。” “哪个老和尚这么过份?”叶青雨问。 姜望叹了一口气:“这个场子短时间内是找不回来的。” 他不欲多说苦觉的事情,因为那会牵扯到被庄国君臣追杀的事情,而他承诺过叶凌霄,绝不把叶青雨卷进他的麻烦里。 所以他又递了递盒子:“那你现在可以接受我的道歉了吗?” “好吧,勉为其难。”叶青雨笑笑,将定风珠接到手里,又翻掌取出小巧精致的云霄阁:“我也送你一个礼物!” 姜望想说定风珠不是礼物,是还债,是曾经承诺过的报偿。 但五府海内云顶仙宫的反应,令他忘记了这些。 他早就猜到,凌霄阁里有云顶仙宫复苏所需的事物,很可能与灵空殿相同。无论它是叫凌霄阁还是叫云霄阁,至少此时此刻,云顶仙宫的反应,说明了它的重要性。 姜望深吸一口气,道:“我不能要。” 他的确想要,但之所以一直未同叶青雨张嘴,是因为他还没有寻到足够价值相抵的事物。他不愿白白的索取。 叶青雨眨了眨眼睛,笑容有消失的趋势:“朋友送你礼物,你也不接?” 姜望抿了抿唇,还是接过。 他会记住这份人情,无须太多言语承诺。 小巧精致的阁楼,刚刚入手,便清光一闪,直接进入五府海,落入云顶仙宫废墟中。 胖嘟嘟的白云童子跃将出来,欢呼道:“来咯!” “我的确很需要它。”在体内云顶仙宫的变化中,姜望说道:“但不知何以为谢?” “我爹说了,你是安安的哥哥,不算外人。” 叶青雨摇了摇手里的盒子,眼睛弯成了月牙:“朋友之间,礼尚往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三章 “再战真人” 小楼之中,暗中通过秘地法阵观察此处的叶凌霄,嘴角一个抽搐,很想跳出来大吼。 “本真人没说过!” “什么不算外人!姓姜的小子彻彻底底完完全全的是外人!” 但他毕竟需要保持他的风度,只咬牙切齿地一把将眼前景象抹去,来了个眼不见心不烦。 …… …… 小巧精致的阁楼,受到云顶仙宫的吸引,直接落入五府海。 在五府海的天穹中,它急剧膨胀、扩大…… 轰! 降临云顶仙宫废墟,正正嵌在中宫位置,与整个云顶仙宫废墟群落,融为一体,无分彼此。 复归仙宫的云霄阁,全不似之前的小巧精致。反而高大、威严,有一种雄阔气象。 姜望完全能够感觉到,整个云顶仙宫废墟,在此时拥有了某种共同的联系,被一种玄妙的力量所统合。 相当于一颗颗珠玉,被一条线串了起来,连接了彼此。 很明显在久远以前,云霄阁就是云顶仙宫的枢纽所在。 如果说灵空殿的作用,就是为云顶仙宫提供源源不断的元气,那么云霄阁的意义,就是统合连接整个云顶仙宫,有着更核心的价值。可以说,云霄阁落定之后,云顶仙宫的复苏,才真正拥有可能。 但云霄阁的真正价值,可能需要在更多的建筑复苏之后,才能够完整显现。 姜望现在非常期待,青云亭能够发挥什么作用。 胖嘟嘟的白云童子在云霄阁楼顶手舞足蹈,欢喜极了。一边摇晃,一边哇哇乱叫:“云顶仙宫,盖压天下。姜望仙主,寿与天齐!” 咚。 神魂降临的姜望屈指一个脑瓜崩,弹得他瞬间老实下来。 “哪来这些浮华之词,传出去让人笑话!” 白云童子是云顶仙宫原迎客童子不知第几世的转世身死去后,残余的养分乃至于命运,与深藏在寄神碑中的一点真灵融合,结合了过去与现在,算是一种新生。但究其根本,仍然是依托于云顶仙宫存在,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视为云顶仙宫的器灵。与云顶仙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无论受什么伤,只要云顶仙宫还在,就能很快复原过来。 之前庄承乾一巴掌把他打得七荤八素,现在也活蹦乱跳的。 被姜望教训之后,他有些委屈巴巴地道:“好像以前就是这样……” 姜望沉默。 他好像明白,曾经强横无比的云顶仙宫,为什么会被打成废墟了。 动不动就要盖压天下,能不让人生气吗? 天底下强者这么多,谁没有脾气?指不定哪个绝世强者一个不舒服,顺手就把你掀了。 “你也要看看条件好吗?什么盖压天下、寿与天齐……”姜望幽幽道:“我不配。” 白云童子揉了揉自己的脑门,更委屈了:“你不配,应该打你自己啊。打我干什么啊?” 姜望一时竟然不知怎么反驳,恼得抬起手来。 白云童子连忙一个翻滚,像一团肉球,直接滚进了云霄阁中。 …… 辞别了叶青雨,姜望独自离开云城。 他决定去雍国。 现在的雍国,正是韩煦掌握军政大权,革新朝政的时候。 虽然有墨门的支持,有阻庄高羡、退赤马卫、挽狂澜于既倒的威望,此次革政几乎是滚滚大势,没有失败的可能。 但阻力仍然会有。 旧有的利益阶层,势必会抵触现行规则的变化,这不为任何人的主观意志所改变,是根本的利益矛盾。 有矛盾就有纷争,韩煦固然有足够的手段保持大局稳定,内部一时的混乱却也无法避免。 正是在这种稳定与混乱并存的时候,才是最好的时机。才有火中取粟的可能,去青云亭中拿回云顶仙宫的遗落建筑。 若待时局完全稳定下来,在青云亭有什么动作,很容易引起雍庭的反应。时局若太混乱,各方雄杰纷纷抢占利益,孤身一人的他,也反倒很难占据什么好处。 庄高羡和杜如晦的追杀已经告一段落。对姜望来说,现在整个西境最安全的地方,反倒是雍国。 庄雍国战刚刚结束,永昌郡新附。两国至今还留有大军,分驻锁龙关与殷歌城,正面对峙。 庄高羡和杜如晦绝无可能在此时深入雍国。况且,随着长河一战,庄高羡放弃追杀。之后也未必还能捕捉到姜望的痕迹了。 在反杀庄承乾,去掉“心魇”之后,姜望并没有从此高枕无忧的轻松。反倒对实力的提升,有了更迫切的追求。 庄承乾带给他的可怕压迫感,让他永生永世都不想再感受一遍。那种在绝境中挣扎的滋味并不好受,唯有更加强大的实力,能够让他行在坦途。 事后庄高羡的追杀,更是为他敲响警钟,让他不可有半刻松懈。 刻苦的修行自不必说,他也从未放松过。纵观这一路来的所有收获,来头极大的云顶仙宫,已经集齐了灵空殿和云霄阁。现存已知的三座失落建筑,只剩一座青云亭,他如果不尝试一下,实在难以甘心。 姜望戴着面具,裹得严实,悄悄飞离抱雪峰。 心中计划早定,于是折向西北。 少年永远有他的方向,永远坚定前行。 一路无事地离开了云国,离开这云上的美丽国度。 刚刚飞出边境不远,心中警兆忽生。 姜望空中骤停,拔剑出鞘! 但才及半截,手已经被按了回去,剑也被按回剑鞘。 一个黑影笼罩上空,一只拳头将他轰落地面。 砰! 姜望毫无反抗之力地被砸落,体内道元混乱,勉强爬起身来,又是一记拳头落下,将他砸趴。 而后就是一顿狂风骤雨般的拳脚。 这熟悉的感觉…… 姜望悲从中来:“老和尚,你还来!” 他每次刚一挣扎,就被轰了回去。从始至终,连回一下头都做不到。 “一次就行了啊,我警告你!” 姜望悲愤怒吼:“别以为你救过我,就可以肆无忌惮。我是有脾气的!” “我认真了啊,老和尚!别逼我还手啊!” “别逼我叫人。凌霄阁主跟我是自己人哎唷错了错了。有话好好好说啊!” 在神秘人狂风骤雨般的殴打之中,忽的有一团云气飘来,从中探出一只长满长毛的蹄子,给姜望的屁股狠狠来了一下。 神秘人拳头顿时一收,一甩袍袖,就此消失在空中。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四章 此中零落 飘远的流云之中,仙气飘飘的叶某人正在抱怨。 “你瞎掺和什么?要是真踹出问题来,本阁主岂不是做了亏本生意?” “嘿嘿,我又不傻,注意着呢。”怪模怪样的异兽嬉笑道:“真痛快!” “是啊……” 某叶姓真人长舒一口气,满脸舒爽:“世事洞明皆修业,念头通达即资粮!” 异兽甩着尾巴:“你占了凌霄之势。但也替他割裂了部分因果。对前路没有妨碍吧?” “呵。”某叶姓真人屈指一弹,洞光穿空,浮云流散:“有些负重,于他是一座山,于我,是一粒尘!” …… …… 狂风骤雨打芭蕉,此中零落为哪般。 行凶的暴徒离去了。 姜望缓了好一阵,才将混乱的道元调整回来。 连着被苦觉老和尚暴打了两次,他直恨得牙痒痒。 第一次挨揍,想着纾解老和尚收徒不成的怨气,也就罢了。但这怨气未免太长久了些。怎还揍了又揍,揍上瘾了? 这样隔三岔五地被揍一顿,他姜望怎么见人?怎么在妹妹面前昂首挺胸? 但真要说如何报复苦觉……他倒也做不出来。毕竟苦觉真真切切救了他的命,又是长辈。 而且他也打不过…… “怨不得我了净礼。”他最后咬牙切齿道:“要怨就怨你师父吧!” 苦觉今天怎么打的他,以后他都要在苦觉的宝贝徒弟身上还回去。让苦觉着急,让苦觉生气,让这黄脸老和尚干瞪眼。 “……算了。” 幻想了一阵,姜望终是叹了一口气,认命般地将被打落的面具捡起来,慢慢戴上:“迁怒于人,非是英雄所为。我还是好生修行,早点让老和尚打不过我,才是正理。” 雍国在云国的西北方,长河穿境内河昌府而过。 姜望一边控制道元在被殴打过的部位游走,舒缓疼痛,一边往前走。 “不过……怎么感觉刚才打我的人不止一个?” “有没有净礼啊……太混乱了没注意。净礼看起来怪单纯的,不会那么蔫坏吧?” …… …… 被念叨着的净礼和尚,此刻正在哭鼻子。 他跪坐在地上,浆洗得干干净净的僧衣上,染了几点血迹。 干净的眉眼皱成一团,呜呜呜地哭。 在窗口洒进的光线里,他的泪眼纯净非常。 在他面前,躺着一个形容枯槁的黄脸老和尚,双眸紧闭,一动不动。 未几。 “哭哭哭,哭什么哭!”黄脸老僧睁开眼睛,一顿大骂:“哭丧呢你!” “呜呜呜……可是师父你……”净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伤得好重……” 这是一间破旧小庙,立在一座秃山上。 四下无甚遮拦,风放肆地吹来吹去。 庙里只有两间房,分为前后殿。 前殿是供奉之所,但也只有一尊木像,雕刻的竟不知是哪位佛陀,因为并无面目,不知是一开始就未刻上,还是在久远的岁月里模糊了。总归在那里供奉着。 这无面的佛陀自然香火寥落,佛像前的供盘里,早已空空如也。老鼠都啃不着一点面屑来。 后殿是僧人居所。 屋中也只有一张床,床上躺着苦觉,因而净礼只能坐在地上。 苦觉拼着受伤,强行冲撞天风,未及休养,又在长河之上,与气势正昂扬的庄高羡激烈交锋。 战时虽未落下风,脱离战斗后,伤势却也加剧了。 仅此倒也不算什么。 之后他装死诈姜望剃度,姜望铁了心不当和尚,死活不肯答应。他一怒之下起身暴打,怨气散尽后才潇洒离开。回返悬空寺,处理他自己焦头烂额的破事。 但不幸的是,恰好在回悬空寺的路上,遇到了老对头。 那老对头见他受伤,哪有不穷追猛打的道理。 这一战打得凄惨无比,也就是老和尚奸猾,又手段极多,才能觑得机会,逃归悬空寺地盘。 至此,伤势就十分严重了。 当然,从他中气十足的骂人姿态还是可以看出,他并无性命之忧。 他甚至抬起手来,给净礼的光头来了一下:“哭哭啼啼,没有出息!能不能向你净深师弟学习学习?他看到老子一身的血,眉头都不皱一下!” 说完他自己咂摸了一下:“不对。这是没有感情啊……” “个乌龟王八的,打轻了!” “呜呜呜……”净礼缩了一下头,但还是在哭:“师父你慢点,伤口都裂开了……” 就在这时,庙外忽的一声震响,如雷鸣一般。 “死了没有!” 苦觉立刻躺下闭眼,气机衰败。 净礼和尚也住了嘴,无声抽噎。 瘦成皮包骨头的老和尚,几步跨进后殿来,面如病朽,声似洪钟。 “苦觉!你擅动我闻钟。其罪如何!?” 苦觉万里奔赴,去救姜望的时候,特地带了我闻钟,一路诸邪避退,群雄不阻。 但我闻钟是悬空寺镇寺之宝。只有殊行特事的佛事行走,才能佩戴出门。 特事即佛事。 苦觉当然不是佛事行走,悬空寺也不可能支持他救一个不肯剃度、毫无名分的“弟子”,更不可能为了姜望,许他带走我闻钟。 所以他是自己偷拿走的,不曾知会过任何人。 此时此刻,苦病前来问罪。 苦觉闭着眼睛,气若游丝,不作回应。 净礼哇地一下,哭出声来:“师叔莫要吼我师父,他伤得好重!” 这小和尚哭得实在太伤心了。 让饱经风霜如苦病,也禁不住有些恻隐:“师叔没有吼你师父,师叔就是声音大!” 他已在克制,仍然声如鼓雷。 “那师叔你别说话嘛。”净礼哭道:“让我师父休息一下。” 苦病一时窒住。 我不说话,怎么问罪你师父呢? 他有心绕过净礼,把苦觉揪起来。但他清楚,苦觉这次是的的确确受了重伤。恐他手重,一个不好再伤了苦觉哪里。 这时候他才忽然理解了,为什么苦谛作为观世院首座,职责中的一部分,正在规矩体统,却主动的避让这件差事,让他来做。 恐怕苦谛非常明白,想要问责苦觉,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而他兴冲冲跑过来,想要趁机占占上风,给点教训,却一进门就给架住,进退两难。 堂堂降龙院首座,刚猛无俦的苦病大师,一时茫然!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五章 乡人相逢于异乡 在韩殷统治的漫长时间里,雍国不复雍明帝韩周时代的强盛,彻底退出了北域,但仍占有十三府,曰天命、靖安、南乡、泰宁、顺安、永怀、河昌、富春、澜安、抚明、宜阳、镇右、岭北。 比起三郡之地的庄国,足能称得上庞然。 若非荆国、景国的牵制,以及祁昌山脉这种天然屏障,数代庄君又都称得上雄才,雍国早就将庄国一口吞下。 但无论有多少原因,数百年过去了,庄国不仅没有败亡、反倒日渐成长,被很多人视为韩殷锐气尽失的明证。 尤其是在道历三九一九年,新年伊始,一场牵连甚广的战争在极短的时间里结束。 人们赫然发现一个恐怖的事实,自庄承乾立国以来,庄国有被凌压过,有被欺辱过,但还未真正输过国战! 无论是对陌国,还是对雍国,又或者早已经被伐灭的许国。 庄承乾血战祁昌山脉,拦住韩殷兵锋且不说。庄高羡两起国战,第一次打疼雍国边军,赢得多年边境安宁,第二次更是险些将雍国攻灭! 庄国兵势之强,令人心惊。 庄雍国战之后,整个岭北府被庄国占据。 宜阳府以锁龙关为分界线,南面也归庄国所有,被一起划入庄国永昌郡。 锁龙关在宜阳府南面大概三分之二的位置,因而从地形上看,宜阳府大部分的领土仍属于雍国。 但由于锁龙关的重要性,整个宜阳府都在锁龙关的俯视范围内,无一生地。 所以才有了拔地而起的殷歌城,将这种地缘劣势抹消。 值得姜望庆幸的是,青云亭的宗门驻地,在雍国西部的顺安府,而不是在庄雍大军对峙的宜阳府。 若是在宜阳府,大军镇压之下,他根本不必动心思,直接放弃便是。 而顺安府是之前国战中,少见的未被波及的地方。其南面毗邻的澜安府一度倒是被庄洛联军攻入,但很快就被驱逐。 南面庄国的兵锋始终未过锁龙关,北面荆国的赤马卫都未能攻入靖安府。 整个顺安府唯一与战争接近的瞬间,或许就是庄国国相杜如晦袭扰雍境、牵制雍国神临战力时,短暂降临过府治宁远城,轰了一拳,连护城大阵都未打破,便仓促离去。 因此相对于宜阳、澜安这些地方,顺安府的气氛明显宁和许多。 走在顺安府文溪县城的大街上,姜望能够清楚的感觉到,韩煦君臣对整个国家的把控。 人们对于变革的不安无法掩饰。 譬如雍国现在以墨学为正统,境内儒院、道院,乃至寺庙,都需要拆除或改建。原本围绕这些儒院、道院、寺庙建立起来的产业,自然都受到毁灭性的打击。但这些人也是雍国人,也需要生活。这就是根源性的矛盾。 但眼中所见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人们有焦虑,但并无愤懑,也非麻木。在时代变革之中,对朝廷有信心,对未来有希望。 “希望”能够引领人们跨越所有困厄,它好像不需要成本,只发源于精神,但恰恰需要最多的努力。 不难想象以韩煦为首的雍国新庭,为这一天准备了多久。 有墨家的支持,这也不是不能做到。墨家机关术天下无双,仅各类机关造物,就足以让他们富甲天下。墨家倾泻一些资源下来,抚平变革中的阵痛想是不难。 但最让姜望意外的是,他想象中的墨家机关兽招摇过市的场景并未出现。甚至他用三天时间,踏遍了文溪县城的大部分街区,也未能见到几个墨家门人。 或者是墨家对于涉足国家体制一事仍有疑虑,扶持韩煦只是一次试行。或者是墨家内部亦有分歧,没有全力的投入。又或者韩煦君臣手段高妙,以墨学为国学,但并未让墨家的影响力渗入各行各业。 总而言之,雍国的军政大权现在明显仍是由韩煦一手把控。 雍国是韩煦的雍国,而非不少人猜测的那样,只是成为了另一种形式存在的“钜城”。 “钜”即钢铁。 钜城是墨门圣地所在,相传是一座真正的钢铁雄城,但除了墨门高层之外,至今也无人知晓其确切地址。 从姜望观察的情形来看,雍庭与墨门更多是一种合作的关系,而非依附。至于面对明显强势得多的墨门,韩煦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却非姜望能够得知了。 想来其中的惊心动魄,不足为外人尽道。 姜望这三天,并不是乱跑,在休养身体,把自己调整至巅峰的同时,他在尽可能地搜集情报、分析信息,为自己的最终目的做准备。 顺安府是雍国边府之一,难免龙蛇混杂,又兼雍国正处于变革朝政的关键时期,各路人物都在雍国活跃。 在这种时刻,韩煦君臣更需要保持国家稳定。 而像姜望这般戴着面具、身上裹得严实的行人,并不十分惹眼。 跟之前几天一样,他在所住客栈的后街端了一碗“穷叫唤”,沿着干净的街道往南走。 他换了一张更平常一些的生肖龙面具,只遮住上半截脸,所以不影响吃东西。 “穷叫唤”是雍国顺安府的独特美食,其实是一种油炸的面食,被捏成小巧的鸟雀形状。表皮酥脆,咬破的时候,会发出类似于活物般的“唧唧唧”的叫声。 当地人称之为“穷叫唤”,是说它太过美味,怎么叫唤也逃不过被吃掉的命运。 观感很奇特,但味道非常好。姜望才来这里几天,已经像当地人一样,习惯了每天早上吃一碗。 因为捏的大小并不一致,一碗“穷叫唤”,大概只有十二到十五颗之间,纯粹看店主手抖不抖。 姜望今天运气好,碗里有十五颗。这让他愉悦了许多,走在街上,脚步都更显轻快。 不期而遇的,往往不是惊喜。 他目光随意但仔细地扫过身周,像往常一样尽可能地搜集信息,但眼神忽定。 在这一刻,街边行过的路人似乎模糊了身影,嘴里咬破的“穷叫唤”,那“唧唧唧”的声音如在天边。 一切都远了。 他只注意到迎面走来的这个人。 带着他完成第一次内门任务,在三城论道上表现英勇…… 他经常跟别人说自己是,但他可能比对方都更想找到的那个—— 张临川! …… …… ps:想把赤心里的美食都吃一遍……或者我什么时候有闲了,研究一下菜谱,看能不能复刻类似的出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六章 乡人不知乡人恨(为盟主超能睡算不算超能力啊加更) 枫林城道院,道勋榜第三的张临川。 袭杀枫林城主魏去疾的白骨使者张临川! 姜望的眼神稍定即转,他的脚步依旧轻快,他依然咀嚼着嘴里的食物,穷叫唤依然在叫唤。 一切仿佛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唯有他自己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不可能不被影响,不可能没有改变。 他的心情,甚至于他的目的。 因为在地灾开始的第一时间,就用白骨遁术带着姜安安和宋清芷逃走的缘故,枫林城域的惨事,他一直只知道一个大概。 知道是董阿欺骗了他,知道庄高羡和杜如晦坐视满城百姓身死,在白骨尊神手里抢夺白骨真丹,庄高羡借此恢复伤势,成就真人。 陆琰和董阿的对话,让他知晓了部分真相。但那场灾难里更具体的事情,还是从庄庭公布的说法中得知。 那大半都是假话的公告,在姜望这里显然没有任何公信力。 后来他剑斩蛇骨面者,在蛇面死前的审问中,倒是得知了一些消息。 蛇面当时说,白骨道的高层,还剩白骨圣主、二长老陆琰、白骨使者张临川、圣女、龙面、猴面、兔面。 后来在青羊镇,猴面为向前所杀,龙面为他所斩。 兔面在以厌心刺袭击龙面之后逃走。 白骨道高层便只剩下白骨圣主、二长老、白骨使者、白骨圣女、兔骨面者。 而后齐阳战场上陆琰反戈,妙玉埋伏在白骨门……白骨道还活着的所有高层,几乎全都背弃了白骨圣主。 忠于白骨信仰的教众,都已经因为各种原因死去。毫无疑问,他们之所以能够死得那么干净,背后一定有一只手在安排一切,那是白骨道内部的清洗。就像十二骨面里最强的龙面,姜望不足以杀死他,兔面就出手”帮忙”。 那时候姜望已经知道,白骨圣主是白骨尊神的代行现世之身。在目睹了白骨圣主的仓皇逃窜之后,他甚至觉得陆琰、张临川那些人,有可能消灭白骨圣主。 但庄承乾扮演的姜魇,在那时就提醒他,说他缺乏对幽冥神祇的尊重。 姜望在那时候有过一次针对“姜魇”的试探,但并无结果,只留下些许怀疑。 但是在水底魔窟中,白骨尊神与庄承乾有过最激烈的交锋。白骨尊神对庄承乾的渴求,完全能够说明,祂炼制瘟疫化身的降世行动也已失败。 如果从张临川袭杀魏去疾的情报来看,张临川应该只有内府境实力。 姜望现在开辟两府,掌握两大神通,根本不惧。 但若从白骨圣主失败的这件事来考量……白骨道那些人的实力,深不可测。 须知白骨尊神何其恐怖,祂将庄承乾那样的人物都逼入了绝境。纵然在“白骨圣主”这个时期,没有在庄承乾身上耗费的力量恐怖,也没有无生劫这样的恐怖神术绵延数百年,但能够战胜祂,也足以让人惊叹。 白骨道现存高层里,最让人忌惮、实力最恐怖的,应该是陆琰,在枫林城域他就是外楼强者,作为白骨道仅存的长老,本来身份也最高。 但在青羊镇,龙骨面者临死前怒吼的名字,分明是张临川……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在龙骨面者看来,叛教的核心人物,是张临川,而非陆琰。当然也不能排除,他临死之前第一个想到的,是指示兔面反戈的人。 综合这些考量,姜望并不能拿准张临川的实力。 他是要报仇,不是要送死。 所以在看到张临川的第一时间,他没有选择拔剑冲上去,而是隐藏心绪,让自己平静走过。 风平浪静的县城街道,路人各行其是。平静的生活,周而复始。 异国他乡见乡人,乡人不知乡人恨!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在文溪县城的这段时间里,姜望从无主动询问过青云亭的相关消息,都只是顺耳一听,或者是引导其他人主动讲述。 他在一个环境不上不下的客栈,开了一间中房。每日白天就出门溜达,明面上四处闲逛,品尝当地美食,暗地里搜集相关信息。 天色一黑就回客栈,绝不惹是生非,绝不捣乱。踏踏实实探索新开辟的第二内府,掌控新得的神通。另外就是努力给自己“消肿”…… 苦觉阴损,叶凌霄也不是善茬,两位真人留下的青肿并不会真的给姜望造成伤害,但要消除也绝不容易。需要控制道元做极其精细的对抗,才能将那些痕迹一点一点驱逐。 不过这个过程,本身加快了姜望的状态调整,让他得以用更快的速度,恢复到现阶段的巅峰。 走在文溪县城的街道上,姜望与一切行走在这条街道上的异乡人没什么不同。 他融入得很好,行走得很自然,甚至于吃东西的动作,也和往常一般模样。但嘴里,已经再也尝不出美食的味道。 只有每一口咬下去,那“唧唧唧”的声音,在无力而徒劳地……穷叫唤! “好吃吧?” 一个笑容爽朗的大婶迎面说道。 她大概是文溪县城的本地人,见姜望吃得香,有一种本地美食的自豪感。哪怕见他戴着面具、不见真容,也并不冷漠。 “太好吃了!”姜望笑着说。 他有意调整了口音,避免被张临川听出来,虽然也许张临川并不会记得他的声音。 露在生肖龙面具外的薄唇线条很是清晰,下巴有着干净利落的弧度。 “城北的张麻子卤面,也很好吃!”大婶热情大方。 “晚上就去尝尝!”姜望说。 这位大婶只是路过的时候顺嘴搭几句话,听得姜望的回应,脚步麻利,满意地继续往前走,走过了姜望。 姜望转身回头:“谢谢啊!” “不用!”大婶头也不回,俨然感觉自己又为家乡做了贡献,十分骄傲。 在那已经永远死寂的,枫林城域,曾经也有这样可爱的乡人…… 姜望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 在刚才转身的瞬间,他已经看清楚了张临川的背影,看到其人行走的方向。 他为什么来雍国? 他想要做什么? 他会去哪里? 脑海里整个文溪县城的舆图,渐渐清晰具体。 而姜望脚步轻快,咬破了最后一颗“穷叫唤”—— 唧唧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七章 这一刹 姜望往前走,走到街道的尽头,很是自然地右转,前行,左向,而后迅速绕进一条小巷里。 他在文溪县城里,轻车熟路地来去,像是在这里已经生活很久,与经过的路人并无交集。 翻进一间院子,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头戴斗篷,身披黑色长袍,重新换了装束。 在他离去之前,有意制造了响动。 不多时,从里间奔出一个敞衣坦肚的胖汉,手提钢刀,气势汹汹。往院中一看,顿时破口大骂:“我你娘!!老子晾在这里的袍子呢?” 旁边一个瘦个儿也挤将出来:“哎!谁干的?我挂在外面的斗篷也被顺了!” “我你娘!”胖汉环顾四周,骂骂咧咧:“连我郑老三的东西也敢偷!” “三哥你看!”瘦个儿忽的眼睛一亮,往前指道。 胖汉眯眼一瞧。 院中有一方石桌,原本晾着袍子的晾衣绳,就在石桌不远处。此刻袍子不见了,石桌上却放着一颗明晃晃的银锭。可以买那袍子、斗笠不知多少套。 “哇呀呀!”郑老三怒气冲冲,大步往前,一刀劈落:“小贼竟敢辱我!” 其声愤慨,显然他的尊严、他的人格,受到了极大的挑战。 钢刀落下,将银锭分为两截。 刀刃劈在石桌上,擦出一溜星火。 郑老三胖手一抹,将占据绝大部分的一截拿走,只留下一块小碎:“四儿,这是人家留给你买斗篷的钱。我的袍子钱,我就先拿走了。” 李老四纵是有些话想说,在那柄明晃晃的钢刀前,一时也说不出来。只得悻悻道:“听哥哥的。” 雍国西邻的国家有三个,自北而南,分别是陈国、礁国、洛国。 陈国在西北,洛国在西南,礁国在正西。 顺安府是雍国西府,文溪县城又在顺安府的西部,几乎靠近边城,算起来与礁国也相去不甚远。 青云亭的总部在这种边府边县之地,可见混得并不如意。大概比成国的灵空殿强一些,但也有限。 此来青云亭寻找云顶仙宫失落建筑,与灵空殿那一次情况又有不同。 灵空殿那里,斗勉早先已经扫清了所有障碍,包括成国上层的阻力。灵空殿完完全全地属于斗勉,有斗勉的配合,他只需要过去接手就行。 而在青云亭,他必须要考虑到雍国的上层力量。他身后可没有一个斗家、一个楚国撑腰。 所以哪怕青云亭实力再不怎么样,他也要低调行事。 云顶仙宫的失落建筑,无论青云亭的人知不知道它的存在,都不可能轻易让姜望带走。甚至交易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倘若他大大咧咧找上门,摆明条件谈交易,最大的可能是被青云亭连云顶仙宫一口吞下。 身在异国他乡,身前无明路,身后无倚仗,须得万分谨慎。 姜望愿意用三天的时间,踏遍文溪县城大部分街区,用心熟悉这座县城,就是这种谨慎的体现。 而这种谨慎,至少在此时此刻,为他赢得了面对张临川的第一个优势——“地利”。 优势须得好好利用,如此成就胜势。 头戴斗篷、身披长袍的姜望大步而行,很快就赶到了目标所在之地。 在刚刚遇到张临川的那条街道上,张临川前行的方向里,有可能会被选择的目的地并不多。 当时在他回头对大婶道谢的瞬间,余光扫到,张临川正往左边去了。 那边是一条直道,途中左三右二一共五个岔道,分别通往不同的地方。姜望现在赶到的路口,就是左边第一个岔道的位置。 以张临川先前的行走速度来判断,如果没有什么变故发生,他应该在半刻钟之内,经过、或者拐进这条岔道。 时机很重要。 心里默默算了算时间,姜望平稳呼吸,迈步往外走去。 他并不打算现在就做什么。 但是刚才的第一次见面太突然,为了隐藏敌意,他也没能细看。他需要再见一次张临川,观察他的状态,感受他的气息,得到更准确的情报。 同时他也在盘算着,有什么办法可以在张临川身上留下一点印记。 或许可以试着潜入一条神魂匿蛇? 他很快又否决。通天宫是要害之地,神魂匿蛇几乎是一定会被发现的,那就打草惊蛇了。 或者捕捉些许气息,留待以后追索? 这不失为一条路子。只可惜追思的品阶太低,恐怕难以承担重任。 总之,第一目的是确定张临川现在的实力、状态。 第二目的,才是试着留下追索的可能。 而最好的结果,是在此之外,还能够确认张临川此行的目标。那样就可以完全针对性地做出计划,就像对付海宗明那样。知己知彼,而后百战百胜。 应该说,姜望的态度是谨慎的,行动是稳妥的。 行出路口,顺势右转。 迎面走来许多的行人,高矮胖瘦不一,口音纷杂。姜望让自己更平静,更从容,目光随意地扫过…… 没有! 没有一个符合目标的身影。 张临川不见了! 姜望的心脏有一瞬间停止,长相思几乎当场跃出鞘来。 但是他的呼吸平稳,他的眼神平静。 他依旧从容地往前走,心脏也立刻恢复了跳动,尽量平缓地跳动。 问题出现了。 这是必经之岔口,但却没有看到张临川出现。他要么突然改变了方向,要么突然改变了速度,无论是哪一种原因,似乎都能说明——他发现了什么! 被发现了吗? 越是这种时候,越应该冷静。 姜望缓步而行,看似漫不经心地以手按剑,心中思绪急转。 假设自己是张临川,无论是因为什么发现的,就算真的发现了……能够发现什么? 无非就是在这雍国文溪县城的街道上,忽然被一个路人所关注。 那个路人,戴面具,身上裹得严实,声音也很陌生。 他能够认出来,是姜望吗? 对白骨使者而言,他需要关注的是董阿,是魏去疾,是能够干扰到白骨道计划的人。哪怕是对张氏张临川这个身份来说,姜望也只不过是新入内门的弟子,道院的后起之秀。在唐舍镇有过一次试探,就只是试探而已…… 在他的印象里,姜望这个人,想必已经随着枫林城域一起倾覆了。与那数十万死去的人,没有什么不同。彼时彼刻的那个姜望,难道比魏俨,比赵朗,比沈南七,比他们更出色吗? 而自己表现出敌意,展露出杀意了吗?姜望认真地审视自己。 他很确定,他什么情绪也没有外露。 那么面对一个只是表现出关注的陌生路人,张临川会做出什么选择? 暴起杀人,避而远之,一探究竟? 白骨使者自然淡漠生死,杀人的选择,不会比杀鸡更为难。但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 若要杀人,就应该在姜望观察张临川却落空的那一瞬间动手。 直到现在也没有动静,说明张临川放弃了第一个选择。 对于张临川这样的人来说,自然也不必随便对一个陌生关注者避而远之。所以他大概是想要一探究竟。想要知道是谁关注他,为什么关注他。对他是否有敌意。 心念急转之间,已经迅速做出了判断——张临川也许正在暗中窥视! 姜望脚步一急,骤然加快速度。 但目光扫到,行人如旧,视野范围内,没有任何人表现出异常。 张临川躲在哪里? 现在已经形势倒转,变成敌暗我明。 姜望必须要承认,张临川比他想象的更难缠。他几经掩饰之后才来观察张临川,现在看来,还是不够谨慎。 他不清楚他在什么地方暴露了自己,但事已至此,唯有应对。 好好地应对。 在这个时候,迎面有一个青皮,正吊儿郎当地走来。 青皮本要右拐,但不知怎的心念一转,绕向了左边。 正好与一个书生打扮的人撞在一起。 “瞎了你的狗眼!”青皮大怒着一把揪住那瘦弱书生。 书生气恼道:“我往这边让,你偏也往这边让,怎能怪我?” “还敢狡辩!”青皮抡起拳头就要打。 一只手,接住了他的拳头。 “些许小事,何至于此?”姜望轻松分开纠缠中的两人,温声劝道:“出门在外,以和为贵。” 在这“劝架”的间隙,他好好把这条街道上的人观察了一遍,但结果没有什么不同。仍未发现疑似张临川的身影。 是我杞人忧天了吗?他想。 张临川或许只是突然收到了什么消息,掉头走了也说不定。 最好是如此…… 那青皮拳头被轻松接住,心中也知厉害,狠话都不放一句,姜望一“劝”,他便赶紧走了。 “谢过兄台援手。”那瘦弱书生拱手道谢。 “不客气。”姜望拍了拍他的肩膀,便继续前行:“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这一刹。 满街人潮,忽然静止。 一个个的人影,一个一个消失。 人潮褪去之后,只留下正前方的一个背影。 其人背直,垂发,气质疏冷,仿佛偏离于世界之外。 长街之上只剩下他,目光所及里只有这一个背影。 他转身。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八章 曾相见 在姜望的观察之中,前方本不存在这个背影。 这个属于张临川的背影,之前完全没有出现在视野里。 但此刻见到,竟不觉突兀。 而他转过身来,表情平静地看着姜望。 “你知不知道,视线,也有重量?” “在我之前经过的那条街道上,一共有两百八十六人。视线在我身上扫过的人,有九十七个,你是其中之一。整条街朝我这个方向回过头的人,只有五个,你也是其中之一。” “现在,我又看到你了。” “虽然你戴上了斗笠,披上了袍子,但你走路的姿态、自信的神气,包括你握剑的笃定,都在告诉我我们又见面了。而且是在你特意绕了这么大一圈,遮掩得这么鬼祟的情况下再见面。” 他的声音很温和:“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姜望摩挲着剑柄,于是抬头看着他:“你需要解释吗?” 此声一落,自整条街道的各个角落,数以千计的神魂匿蛇凶狠窜出!各具姿态,气势凶悍。 这是神魂的战场。 姜望第一时间就发现,这不是现世,也非幻象,是神魂被拉入了某个相关于神魂的神秘所在。所以他也悍然召出神魂匿蛇。 张临川在神魂方面的造诣竟如此之深,不知不觉间,就拉着他深陷这里,简直可怖。 但他的神魂也须不弱。 在吸收庄承乾新生的神魂本源之后,神魂方面的伤势已经痊愈。经过红妆镜的再次强化,足足三千条十倍于最初强横程度的神魂匿蛇,给了他应对神魂斗争的底气。 而长相思孕生的剑灵,更是曾支持着他与庄承乾的神魂交战。可以说,神魂之战,他也经验丰富。 张临川再怎么强,也不可能强得过庄承乾。 哪怕这是张临川选定的战场,是必定会倾斜于其人的所在,他也有足够的信心一战。 面对突然钻出来的神魂匿蛇蛇群,感受到对手神魂力量的强大,张临川依然平静。 “你不再掩饰之后,从你的眼神里,我看到了恨。” 他说:“看得出来,你非常恨我。” 不等姜望说话,他又道:“或许你恨的,是我这张脸?” 姜望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他说:“如果你想杀张临川,那么你找错人了。” 他竟然不是张临川! 这很荒谬,但也不是全无说服力。 至少姜望想不出来,张临川有什么必要撒谎说自己不是张临川。 “我想,张临川的样子,我还是能记得的。”姜望说。 “你记得的,是他以前的样子。” 这人说道:“他现在,长这样。” 随着他的手指移动,空中描绘出一张脸,逐渐清晰、具体。 那是一张,年轻且平凡的脸,不丑也不俊,没有什么棱角,也没有什么特点。 “好像有些眼熟。”姜望说。 他隐隐有些熟悉,但一时记不清楚,在什么地方见过这张脸。因为实在是普通,或许只是在什么时候打了一个照面。 “眼熟么……” 这人收回手指,空中的年轻面孔慢慢消散。 “那么,见到你很高兴。” 嘴上说着高兴,但他的目光却依然温吞,没有什么波澜。 “今天就先到这里。” 他说着,又当着姜望的面,转过身去,往前走。 似乎并不提防姜望的攻击,也不在乎那些围拢街道的神魂匿蛇。 “对了。”他说:“张临川新创立的无生教,现在正在雍国活动。你有兴趣的话,可以找找看。” 姜望按剑未动,他没有质疑此人话语的真假,真假他自然会去验证。 他只是看着这个与以前的张临川一模一样的人远去,出声问道:“所以你是谁?” “如果你还有机会看到我,你会知道我的名字。” 这人脚步未停,就这样“走”远了。 笼罩神魂的力量,就此消失。 仍在文溪县城的街道上,街上行人如织。 姜望刚刚与那书生擦肩而过,一切没有什么不同。 刚才那涉及神魂的神秘所在,其间发生的一切,几乎没有对现实造成任何影响。甚至于耗去的时间,也微乎其微。 姜望脚步沉稳地往前走着,感受着汗滴沿着脊柱滑落的滋味。 刚才这个对手,很可怕。 以往要么是太虚幻境,要么是红妆镜,要么是通过神魂道术,入侵对手通天宫。 迄今为止,他的神魂唯一一次毫无遮掩暴露在现世,是被庄承乾强行拽着去填无生劫。 而这一次,在几乎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就被拉进了陌生的、涉及神魂的神秘所在。 相较于直接入侵通天宫,将对手拉入这样一个神秘所在,无疑是更高级的做法。甚至于,是姜望之前所未闻的应用。要做到这种地步,非常不容易。 甚至于第一步就让姜望难以理解。因为它首先要解决的,就是如何突破通天宫对宿主神魂本源的保护。 在姜望之前应对过的所有对手中,只有庄承乾做到了这一点! 但这人的实力,明显远远不及庄承乾。是依靠极其高明的神魂运用,才完成了这件事。 是神通?还是某种禁忌的神魂道术? 这人是谁呢? 姜望默默地思考了一阵,却找不到任何头绪。 …… …… 与此同时,王长吉也在往前走。 脑海中,有淡淡的念头转过刚才那个人好像见过我,对我的脸有印象……他也是枫林城域的人么?所以,他才会那么仇恨张临川。 枫林城域有更多的人活了下来,这件事情好像应该会让他欣慰。 但事实上并没有。 他对枫林城域没有太多眷恋,对那里的人也是。 一个小院,一只猫,一张温和的笑脸,就是他全部的眷恋所在。 但已经全都失去了。 对于今天遇到的这个人,他不可避免的有些许好奇眼熟那个废物王长吉,仇恨张临川,有神通内府修为,会是谁呢? 但这点好奇,也很不重要。 无所谓了。 …… …… 命运有它固有的玩笑。 王长吉与姜望,他们其实见过面。 那时候郡院大考结束,他们各自去送黎剑秋与王长祥去清河郡院。 在枫林城外,姜望、凌河等人,与黎剑秋互道珍重,洒酒而别。 当时的王长祥,被王氏族人众星拱月地簇拥着,作为枫林王氏的未来,接受着族人的殷殷嘱托,并不以为兄长会送他。但事实上王长吉去了,只是独自怀抱橘猫,立在城门一角,没有露面。 同样去送行的两个人,感受的是完全不同的气氛。 在回城的时候,他们远远对视了一眼。 但此时的姜望和王长吉,都并不记得。 1603454495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九章 如在昨 张临川不知何故换了面目,这是姜望事先并不知道的。 但这副面貌,他已经记得清楚,不会再忘。 当然,刚才所遇到的这神秘人,其人的话语,姜望也不会全盘相信。 个中真相如何,还需验证。 不过其人提到,无生教现在正在雍国活动。 枫林城陷落时,白骨道二长老陆琰曾唱白骨无生歌,白骨尊神用以定下庄承乾死期的恐怖本源神术,名为无生劫。 无生教这个名字,很明显的就发源于白骨道。 据刚才这神秘人所说,无生教是张临川所创立。 也不知是张临川单独自立门户,还是统合了白骨道原有势力,才形成的无生教。 如果是后者,那么张临川的实力,真的要重新掂量,因为他至少压服了天生冥眼、外楼巅峰的陆琰。 无生教诞生于白骨道覆灭之后,由此可以看出,张临川是背弃白骨圣主的主导者,或者至少也是主导者之一。 姜望现在最想弄清楚的一点是,张临川是用什么方法,彻底摆脱的白骨尊神,从而完成背叛、另立新教?或者说……他有没有彻底地摆脱白骨尊神? 庄承乾摆脱无生劫的影响,是培养、影响了另一个“自我”填劫。 张临川不是白骨道子,也没有中无生劫,相对没有受到那么强大的束缚。就像姜望也使用过白骨秘术,但是那种程度的沾染,都被庄承乾无声无息抹去了一般。 从这个角度来说,摆脱白骨尊神并非完全不可企及的难事。 白骨尊神不是不可战胜的,庄承乾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而“无生教”这个名字,给了姜望非常多的信息。 在水底魔窟,庄承乾表露的目的之一,就是将白骨尊神掀翻神座。 作为白骨道叛徒的张临川,或许也有相同的野望……他甚至有可能在尝试侵夺白骨尊神的神力。不然为何另组新势力,要以无生为名? 但张临川一定不知道,白骨尊神已经扫清了降世的最大阻碍。白骨道胎或者此时已经降生在现世的某个角落…… 行走在文溪县城的街道上,姜望久久沉默。 他突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一直都在用庄承乾和张临川做对比。或许是因为这两个人都在面对白骨尊神的过程中取得了优势的缘故,导致此时在他心里,张临川的危险已经极度拔高。并不仅仅是一个只能靠偷袭杀死魏去疾的内府强者。 张临川的无生教在雍国活动,可能是因为刚刚结束不久的国战。这种死人堆里的事情,向来是白骨道所熟悉的。但也不能排除别的阴谋…… 他并不打算顺从刚才那神秘人的心意,无生教的事情还要先放一放。 既然杀张临川暂时已是不可能,那就还是让一切回归正轨,重拾他特意来到此处的目的。 不过,在刚才这起意外之后,姜望决定更谨慎一些。 此时的顺安府,有雍国上层力量,有相当克制的墨家门徒,还有无生教,有那个顶着张临川模样的神秘人……暗流涌动。 必须要好生把控,才能安稳达成目的。 转进一条小巷,再出来的时候,斗笠和黑袍都已经收进储物匣,好歹也是花银子“买”的,兴许以后还要用。 也不知魏伯方、诸葛俊在灵空殿干得怎么样,两条大蛀虫有没有把灵空殿蛀空…… 成国的那一次扶持,姜望只是闲落一子,并不很重视,因而念头只是稍稍一转便跳过。 根据他这几天搜集的消息,青云亭的机会,就在眼下了…… …… …… 威宁候焦武的三百岁寿诞,吸引了无数宾客。 这位久在军旅的老侯爷,无论名、爵、修为,都是顺安府当之无愧的第一。 又是三百岁寿诞这样的大日子,来访者络绎不绝,自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威宁候府建在顺安府通意县城城外,占地甚广,俨然一座小城。每天往来运送生活物资的车队,几乎是络绎不绝。 此时此刻,侯府门外送礼的队伍,排出了几里地。 姜望正在其中。 现在他的身份,乃是玖余县溪云剑宗单传弟子于松海。 溪云剑宗早已衰落,门内功法失落得七七八八,传到于松海这一代,几乎已经在消亡边缘。 早年的时候,也来威宁候府做过客。当然,所谓的“做客”,无非就是送了礼,在流水席上坐了坐,连主人的正脸都未见到。 时至如今,属于还有资格来给威宁候祝寿(侯府过往礼簿上还记着名字),但已经拿不出什么像样寿礼的阶段。 姜望愿代其劳,自掏腰包,帮他们送一次礼。 真正的于松海,现在还在某个无名山洞里囚居。姜望用一部灵空殿的剑典与他达成了交易,借用他的身份一阵子。为了防备他拿了好处却跳出来坏事,也做了一些防备措施。等到事情完成,自会去放他离开。 溪云剑宗单传弟子于松海,是一个非常合适的身份。 这位年轻修士修行非常刻苦,在他唯一的师父死后,更是常年闭关,对着几本残谱苦修不辍。 换而言之,就是外界没什么人认识他。哪怕在玖余县,也只是个隐约还有名字存在,但没几个人熟识的状态。 更别说在这威宁候府了。大喊一声于松海,恐怕十个人里十个都不认识。 青云亭在文溪县,姜望却大老远跑来位于通意县的威宁侯府,当然不是跑错了地方。而是因为青云亭也一定会来威宁候府祝寿。 相较于直接登门,在威宁候府开始接触,无疑是一个更不容易让人起戒心的选择。 漫长的队伍移动艰难,姜望有着足够的耐心,一边等待,一边默默搬运道元。 脸上被殴打过的痕迹倒是已经消除了,但是不妨碍他继续尝试体会当世真人的道元运用方式结果或者是徒劳的,但若能有万一的收获,即是莫大幸事。 成功有时候就是无尽徒劳中挣扎出的一点可能。 正默默体会间,一声由远及近的鹰唳,震动了人群。 那些交头接耳的声音顿时停滞了,又在下一刻,骤然起来。 姜望顺着人群聚集的目光抬头望去。 只看到一只黑色巨鹰排空而来,足有两个成人大小,利爪如钩。羽翅展开,投下偌大一片阴影。每一支鹰羽,都如钢刀一般。 而巨鹰背上,立着一个脸覆玄铁面具、背悬赤铜方箱的赤足男子。 不需要听其他人的议论纷纷。 姜望心中已经自然而然地出现了一个名字 墨家天才人物,墨惊羽! 他比这些人,更早认识他。 阅读网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章 威宁府外 在道历三九一九年,已经成就两府神通的今日。 回想起道历三九一七年的那个六月十五日,仍然历历如昨。 那一天左光烈逃至庄境,为九煞玄阴阵所阻。 他大显神威,打得公羊白与墨惊羽毫无还手之力。 那一天李一一剑西来,将驱动祝融真身的左光烈一剑斩之。 那一天他从濒死边缘爬起来,正式开脉,成就超凡。 后来他见识过、经历过很多次精彩绝伦的战斗,比这更激烈的有之,比这层次更高的也有之,但再没有哪一场战斗,能比当初的那一战,带给他的震撼更强烈。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向往超凡世界的风景。 但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识到,何为超凡! 那时候他蜷缩在破庙供桌下的草堆上,奄奄一息地等死。 然而那种当世强者、各国天骄的精彩争锋,令他心神激荡、热泪盈眶。 他告诉自己,他一直向往的世界,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了! 所以他努力了这么久,还没有踏及超凡,又怎么能够默默无闻地死去? 那是他最无助最无力的时刻,但是一抬头,看到了烈日骄阳。 在那样激烈的战斗中,左光烈还下意识地庇护了他。 就像那一记炽阳,撑住了万流箭雨。 超凡的力量,超凡的勇气,超凡的悲悯。 后来凭着惊人的毅力挣扎病躯,在左光烈的血肉碎片中,怀着万一的希望去摸索,而摸索到了那颗开脉丹。 夕阳残照,病丐吞丹。 死亡承接着新生。 彼时没有人知道,旧的天骄死去了,新的天骄已出现。 但那时候他就想过,有朝一日,他也能飞天遁地,出入青冥。 公羊白、墨惊羽,乃至于左光烈、李一……他们可以做到的事情,他也可以! 今日再见墨惊羽,其人仍然足踏飞鹰,是万众焦点。 他也已经叩开第二内府,掌握两神通。 他不再是僵卧破庙、只能等待死亡的乞儿,而真正有了决定自己命运的力量。 人生际遇,一至于斯。 诚然墨惊羽不会记得他,也根本不曾在意当年大战之时一个等死的乞儿。 姜望还是默默从储物匣中取出斗篷,戴在头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在现在的雍国,要是被人揪出来一个庄国人,他不死也得半残。别人可不会管他跟庄高羡是不是有仇。 “太阳太晃眼睛了。” 他随口解释了一句,让自己的行为更合理。 身前身后排队等着送礼的人,都没有搭理他。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墨惊羽所聚集。 谁都知道,今时今日,墨门就是雍庭最大的倚仗。墨门的天才人物,理所当然是雍国权贵争取的对象。 而墨惊羽能来威宁候府登门祝寿,这其中的政治意味,不免令许多人琢磨。 但这些送个寿礼还需排队的人里,自然也没几个能了解实情的。说来说去,都是一些臆测。徒然惹人发笑。 相较于其他人,姜望则有更多的疑惑。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墨惊羽应该是秦墨。当初他和公羊白正是奉赢武之命设伏围杀左光烈。 秦国是天下强国,对于宗门势力的态度,向来是“控扼百家,为我所用。”在这点上,倒是与齐国一致。 就如岳冷先是齐人,再是法家门徒一般。 秦墨也是秦在墨先。 墨惊羽先是秦臣,而后才是墨家门徒。 但问题在于,现在的雍国,却是“罢黜百家,独尊墨学”。 在肉眼可见的将来,新生的雍墨到底是雍在墨先,还是墨在雍先,势必是一笔糊涂账,需要时间来厘清。 可至少在现在,雍国虽然是墨门第一次尝试倾斜资源扶持的国家,本身却并不是钜城,仍是雍国。 墨惊羽一个秦人,来雍国做什么?还堂而皇之成了雍国威宁候的座上宾? 甚至于听身边那些人议论,他还在雍国的墨家门徒中,肩负着一定的领导责任。 墨惊羽现在是彻底回归墨家了吗?还是说肩负着其它的使命? “喂!” 一只胖大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从思考中拉扯出来。 姜望回过身去,看到一个满脸横肉的胖汉,手提钢刀,表情凶狠。 本来排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富商模样的中年人,这会也被挤到更后面去了。 “插队是不对的。”姜望说。 “什么插队!”一个瘦个儿从旁边窜出来,手往上一拨,就来挑他的斗笠。 姜望轻轻一退,将其避过。 “记得爷爷吗?”瘦个儿手虽然落空了,语气还是很嚣张。 “有事说事,不然……”姜望叹了一口气:“我可喊人了。” “哈?喊人?”胖汉怒声喊了起来:“你也不打听打听,老子郑老三……” 威宁候府门前的管事,远远往这边看了一眼。 他的声音立马低了下去:“你喊人有用吗?莫非还能一辈子不离开威宁候府?” “就是!”瘦个儿也帮腔:“你偷四爷的斗笠,还敢喊人?威宁候府能容你这偷窃小贼?” 居然是斗笠被认出来了…… 姜望实在没有想到,会有这等意外,随手“买”的一个斗笠,竟能在这么远的地方遇到苦主。 更没想到的是,这斗笠毫无特殊,竟然还能被认出来!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不是给了银子吗?” “竟拿银子侮辱你三爷!”郑老三怒了:“这是银子的事吗?” “爷爷们缺银子吗?!”瘦个儿帮腔。 “行。”姜望把斗篷摘了下来,往前一递:“我不该侮辱你们。我把斗篷还给你们,你们把银子还给我。” 郑老三怒不可遏,只可惜害怕吵到侯府管事,声音压得极低,很是影响威风:“你说拿就拿!说还就还?把你三爷当什么!” 姜望实在不愿在此时引人注意,因便叹道:“那你们想怎样?” “自是要赔钱!”瘦个儿挤上前说。 郑老三不说话,只摇了摇手中钢刀。 姜望看了看这一胖一瘦两个没眼力劲的家伙,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原来不是银子的事,是银子不够的事?那你们说,要多少?” “五十两!”瘦个儿脱口而出,郑老三用脚后跟把他踩了一下,又立马改道:“岂不是侮辱你四爷?少说也要八十两!” “我给。”姜望痛快地道:“我给了之后,你们能不纠缠了吗?” “倒也不是银子的事,主要是要个态度。”胖汉一拍胸口:“我郑老三言出必行!” 瘦个儿跟道:“我李老四也是!” 姜望直接取出八十两银子,交到他们手上:“两清?” 郑老三一把收起:“自然!” 转身便往后走,胖大的身形转向竟十分灵活。 李老四也巴巴地跟上了。 姜望摇了摇头,并不把这当回事。对于超凡修士来说,这等数额的金银实在无足轻重。 当然,更重要的是 青云亭的队伍来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一章 掌控 青云亭虽然远不如凌霄阁势大,在姜望眼里也不见什么规模,但毕竟是顺安府里数一数二的宗门,与溪云剑宗什么的不可同日而语。 为了这次给威宁候贺寿,青云亭也是很用心思。 仅仅是挑礼物的担子,就排成了长长的一队。 队伍为首的,是一个约莫六十许年纪的短须老者,身边跟了个面容稍显阴鸷的年轻人,看起来关系亲近,不是师徒就是父子。 余下的则是仆役和侍从,看起来排场极大。 那短须老者也理所当然地直接往侯府里走,像他们青云亭这等实力的宗门,自是不用在侯府外排队的。 “嗯?” 一直守在侯府门外迎来送往的焦家管事,忽然横移一步,拦在前面。 短须老者笑着拱手:“焦老弟,久疏问候了!” 那管事却面无表情:“干什么的?” 短须老者笑容一窒,但仍是勉强答道:“封越谨代青云亭前来,为侯爷贺寿!” 侯府管事冲府外排成长龙的队伍抬了抬下巴:“这么多人都是来给侯爷贺寿的,都在排队,你们为什么不排?” “焦老弟。”封越笑着便在身体的遮挡下递出了一个储物匣:“可是封某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明言。” 侯府管事后退一步,让那只储物匣裸地暴露在众人视线里,冷声道:“我们侯爷治家如治军,封先生,你这是何意?” 那个一直沉默的年轻人忽然抬头,冷冷看了他一眼。 给这阴鸷的眼神一逼,没有太高修为的侯府管事禁不住退了一步,旋即大怒:“看什么看!” 封越返身就是一巴掌:“低头!闭眼!” 青云亭的那年轻人果然闭眼,低头。 封越这才转回来,对侯府管事赔笑道:“年轻人不懂事,您见谅。我们是去那边排队,是吗?” 侯府管事冷冷道:“不想排队也可以回去。威宁候府不缺这点心意。” “要排的,要排的。”封越依然笑着,浑不把这点难堪当回事:“威宁候府当然不缺,但青云亭的心意却不能不到。” 他往后一挥手:“带人去排队。” 那刚挨了一巴掌的年轻人也无二话,转过身便往队伍后面走。 “让您见笑了。”封越又冲侯府管事一礼,这才恭敬地往后退。 姜望看了几眼便转回头去,表现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阴鸷少年明显心胸不是很宽阔,倘若被视为在看他们青云亭的笑话,难免对后事不美。 但心中却记下了这两个人。 对于青云亭在威宁候府门前的受挫,他其实也早有预计。 之前他在迟云山里一剑杀死的焦雄,恰好也是姓焦。 叩开三府、未得神通的焦雄,在雍国年轻一辈的人物里,据说能够排进前十五。 当然这个排名未必可靠。因为青云亭的池月,就明显强于焦雄,却未听说有什么排名。 然而实力更强的池月,仍需对焦雄曲意逢迎。由此可见,焦家在雍国势力应当不俗。姜望很容易就查出来焦雄的出身,其人正好是雍国威宁候的嫡孙。 也唯有威宁候焦武坐镇的焦家,才值得青云亭百般讨好。 在焦武的诸多子孙中,年纪轻轻就叩开三府的焦雄,是最有出息的一个。但却死在迟云山之中。 威宁候府对青云亭的不满,自是可想而知。 当然,姜望一个外人都能想到这一点,青云亭的人也不会想不到。或者说封越亲自过来,也说不定就是为了“受辱”,为了让威宁候府出出气,以此免于将来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漫长的队伍在黄昏前终于挪完,超过一半的人送完寿礼便离去,连落座的资格都没有。 姜望现在的身份,好歹也是超凡修士,溪云剑宗早年也是来留过交情的,因而能被请进侯府中,坐得一个位置当然,也只是最外围的流水席面。 负责招呼他们的,也就是几个管事,真正的焦家人是不会露面的。甚至几个管事也并不怎么上心。 姜望随意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下,没人认识他,他也不需要认识别人。 不多时,封越和那阴鸷少年也在侯府下人的引导下,走进外院。 那先前在府门外与封越对话的焦管事,此刻正立在院门口,安排迎来送往事宜。他焦福在威宁候府几位管事中,排名第二,能够代表焦府处理很多事务。 因而青云亭的封越也得叫他一声焦老弟,他也有底气对封越不假辞色。 青云亭这样的顺安府一等宗门,就算威宁候家有意要怠慢,也是应当迎进里院的。 但此时此刻,焦管事扫了他们一眼,心中忽然生起一种恼意。 主家早已吩咐过,青云亭的人若来,不需给什么好脸。当中的尺度他可以自己把握。先前在侯府门外,强令青云亭跟那些无名无姓的小人物一起排队,就是一种敲打。 按说这便够了,多的还需看主家如何定夺。但青云亭那个不知好歹的年轻人,竟然敢瞪他一眼。 莫非以为区区一个青云亭,能够撼动威宁候府吗?他们犯的错还未赎清,就敢对威宁候府的态度有怨怼之心? “你们。”焦管事恼从心来,伸手一指:“坐那里去!” 手指的方向,正是姜望所坐的那一桌。 之所以人少,正是因为没什么人想坐。那在整个院子里,也是靠近门边的位置,最不受重视。一般来说,也是地位最低的宾客所坐。 在这一瞬间的诸多选择中,他选择了相对更让青云亭难堪的那一种。 青云亭那个面容阴鸷的年轻人勃然大怒,往前一步,但是被封越一手按住。 在此情此景,封越脸上犹然带笑。 “封鸣,坐好。”他说。 名为封鸣的年轻人咬咬牙,一言不发地走过来,在姜望旁边重重坐下。圆凳都发出难堪重负的咯吱声,令人足够感受到他的屈辱。 封越自己则对焦管事一拱手,笑呵呵道:“客随主便,那封某就叨扰了。” 不知道的,只怕还以为他享受了什么贵宾待遇。 焦管事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好说。” “焦老弟。”封越左右看了看,又亲热地走上前:“侯府门第甚高,封某不通礼数,有些问题需要请教。不知可否方便?” 焦福看了看他,也不应是,也不说否,转身便里走。 封越给了封鸣一个警告的眼神,便跟在后面去了。 姜望坐姿随意,对着新来的邻座朋友点头示意,却只迎来封鸣冷漠的一瞥。 他只笑了笑,全不介意。 计划有条不紊地推进,一切尽在掌握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二章 “知见” 歧途是非常强大的神通,不然也不会成为一代雄主庄承乾的最强倚仗。 但它也受两点制约 一是修为,二是知见。 修为很好理解,任何对敌的神通,都要被施者与受者的修为制约。姜望的三昧真火再强,也不足以支持他挑战神临强者。除非那神临强者站着不动,且毫不设防,三昧真火才有建功的可能。 当时杀一个外楼巅峰修为但无神通的海宗明,也是全盘针对,向前剑破四象,封隔星光楼,他先破其囚龙索,再以定风珠瓦解其护身道术,最后三昧真火全力爆发,才将毫不设防的海宗明烧成灰烬。 姜望的修为越强、对手的修为越弱,他就越能够影响对方做出更糟糕的选择。反之亦然。 修为的制约如此普遍,因而本质上来说,真正制约歧途神通的点,其实只有“知见”。 知为意识,见为眼识。识别事理、判断疑难,是为知见。 歧途的应用,在于从无数的选择中,引导对手“误入歧途”。而引导对手做选择,有一个基本的前提,在于清楚对手的选择。 “知”和“见”,也可以延展为“自知”与“见敌”,是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和对敌人的了解。 譬如在文溪县城街道上,寻找那隐藏起来的神秘人时。 姜望并不了解那迎面而来的青皮,但他本身的认知让他可以轻松判断出,那青皮会有什么样的选择无非向左或向右。 三岁孩童都能做得出这样的判断,知见就并非阻碍。 所以姜望动用歧途,引导青皮转向,让他与书生撞到一处,从而引发纠纷。为他制造一个可以从容观察整条街道的意外。 合情合理,自然而然。 在这一次。他非常清楚焦雄死在哪里,清楚封越、封鸣此来的目的,也从焦管事的态度之中,看得出来威宁候府的态度。 他不需要了解焦管事,但对于青云亭来者的座位,焦管事会做出哪些安排,很简单就能推算出来。 姜望只不过运用神通,让焦管事做了更有针对性的选择让青云亭的人敬陪末座。 他自己只要一开始就选在此处落座,便自然而然能与青云亭的人坐在一起。任谁也瞧不出问题来。 为了制造与青云亭修行者的相遇,姜望可谓费尽心思,当然不会因为封鸣态度冷淡就作罢。 青云亭内部高层有两脉,封、池两姓并举。历来宗主,非池即封。 因为有池月参与的迟云山之行,导致了焦雄之死。所以修补关系之时,青云亭来的是封姓高层。 姜望早已经打听清楚,青云亭这一任宗主是池姓,有外楼巅峰修为。封越则是青云亭四位宗守之一,有继任宗主的资格。 青云亭历来的宗主传承是这样的当池姓为宗主,宗守中必有两名封姓,剩下一为池姓、一为外姓。当封姓为宗主时,亦是如此。 千百年来,封、池两姓轮流担任宗主之位。 应当来说,这是过于理想化的制度设计,目的就是为了保证封、池两姓能够一直轮流继任宗主。 在实际的延续之中,很容易出现问题。因为封、池两姓的实力不可能一直保持平衡。当实力失衡,强大的一方必然要寻求与实力对应的更多权力。 但青云亭竟然也就这么平平稳稳的传承下来了,至今没有出现过什么大的问题。可能是运气使然,可能内部还有更具体的制衡措施,只是姜望作为外人,无从得知。 不过青云亭的制度问题,不是姜望需要操心的问题。 他只需要知道这个封鸣是青云亭宗守封越之子,在青云亭的地位相当不俗。 相较于被人打了左脸还送上有脸去的封越,这阴鸷少年虽然也有些城府,但明显更好应付一些。若要寻回青云亭,还需从此人入手。 姜望轻轻叹了口气,看起来颇不经意,但又带着几分真情实感的流露:“我看兄台仪表不凡,当不至于敬陪末座。威宁候府门第是高的,可也未免怠慢贵客。” 这话说中了心声,挠中痒处。 封鸣咬了咬牙,终究没有骂出声来,只从牙缝中挤道:“毕竟是侯府嘛,不能适应,就习惯一下。” “我师尊还在的时候,来侯府也不必坐在这里。”姜望苦笑:“世态炎凉,早就习惯了。只是见兄台一表人才,竟也跟着受气,难免有些感触。” 封鸣终于看了看他,大概是同病相怜的缘故,本身也不缺乏大宗弟子的教养,便问道:“兄弟你出身何宗?” “无名宗派罢了,早已没落。”姜望神情苦涩:“溪云剑宗,想来难入兄台这等天骄之耳。” 重玄胜是演戏的高手,他跟着耳濡目染了许久,庄承乾更是亲身给他示范了何为欺神诈鬼。他现在的种种情绪表演,虽然肯定不如庄承乾那般浑然天成,但糊弄糊弄兴致不高的封鸣,还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封鸣的确没有听说过溪云剑宗,但还是安慰道:“也是听闻过的,曾经也很有名气。兄弟你不必气馁,你还如此年轻……须知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 说到后面,他又咬牙切齿起来,想来又想到了威宁候府的无礼对待。 “兄台这样的人物,自然是有资格说这句话的。”姜望苦涩的附和了一句,又打起精神来:“忘了跟兄台介绍,小弟溪云剑宗于松海,今日得见兄台这等人物,幸何如之!失礼了,便借用这侯府酒水一杯,一敬兄台!” 说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世事洞明皆修业,念头通达即资粮。在经历这么多,见识这么多之后,对于人性,姜望也慢慢有了自己的认识。 封鸣此时的状态,在被威宁候府折辱,被封越屡次压制之后,正需要认可与鼓励,来重拾自尊。 姜望开口一表人才,闭口一时天骄,不断地贬低自己,抬高对方,正是投其所好。 不屑一顾是一种选择,应付是一种选择。 在歧途的影响下,前者当然不会存在。 封鸣于是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相识即是有缘,我是封鸣。”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三章 世面 封越回来的时候,封鸣和姜望已经喝了许多,气氛热烈,相谈甚欢。 当然,一时半会,封鸣不可能真与姜望交心,无非是场面上的虚应,也不乏借酒浇愁之意。 “于兄弟,我跟你说。你道这些狗屁侯……”封鸣搭着姜望的肩膀,偶尔也蹦出几句心里话来。 “咳!”封越咳嗽一声,制止了他的宣泄。 封鸣明显被他父亲管制得很服帖,立即收了手,端回坐姿,或许是为了避免尴尬,跟他的父亲介绍道:“这位于松海兄弟,是我刚结识的朋友。” 封越点点头,便算是敷衍了过去。 “走吧。”他说:“跟我进去。” 封越父子此来,是代表青云亭修复与威宁候府的关系,自然不能坐个冷板凳就走。 他刚才是跟焦管事套关系去了,私底下许了多少好处不得而知,但焦管事明显已经松了口。 至少他们现在可以坐进里院去。 “我不去。”封鸣心里憋着气:“这里自在!” 封越却已经转过身去,只留下一句:“别磨蹭。” 对于这个儿子,他还真是一点都不惯着。 封鸣在“新朋友”面前有些下不来台,有心就坐着不动,但又害怕自家父亲往日的威风。 姜望很是懂事地说道:“封兄,候府的人既然承认怠慢了你,这会请你们进去,就是在表达歉意。他们之前做得是不对,但你才高年少,雄图远志,何必跟他们计较呢?” 封鸣磨蹭了片刻,借坡下驴道:“于兄弟说得对。毕竟是父辈的交情,我也不能太任着性子。” 说着他便起身向封越的背影追去,走不得几步,也不知想到什么,忽的顿住,回身冲姜望招手:“兄弟,你也一起来!” 或许是想在新认识的朋友面前炫耀一下,或许是觉得于松海这个小兄弟还挺懂事,想要带他见见世面。 总之,封鸣封少爷在此时伸出了友情之手。 天可怜见,有封越在场,姜望并未擅用歧途神通。他也根本没有想到会有此种发展,本意只是想先跟封鸣混个眼熟,之后在文溪县城,再找机会接触。 溪云剑宗衰落,唯一传入在当地处境艰难,只好跑到以前待过一段时间的文溪县发展,而后巧遇威宁候府里认识的熟人……这戏本姜望早已写好。 但命运安排了更好的展开。 姜望当然想跟着,却只是摇头道:“侯府只叫了你们进去,我跟着去算怎么回事,这不是让封兄为难吗?” 他若只是拒绝,封鸣或许不会再说什么。 但他提到侯府,说会让封鸣为难,封鸣反倒非得拉他“见见世面”了。 “有什么可为难的?我青云亭这点面子还没有吗?”封鸣不满道:“你要是相信为兄的实力,你就来!” “这……”姜望一脸为难地起身,发现走在前方的封越并无什么反应之后,才跟上去道:“也罢,我与封兄一见如故,便顾不得讨人嫌了。封兄说去哪,便去哪!” 封越的确不介意。 首先,来参与威宁侯府寿宴的,无论背景如何,大体上也都是来历清白的。 其次他虽然对儿子管教严厉,但也不想屡次三番拂其颜面。 再者带一个人进去内院用宴,实在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就当带了个随从。 最后就是姜望先前对封鸣的“劝解”,既给了封鸣尊重,又让其听得进去,这一点很让封越认可,比儿子在文溪县的那些跟班强多了。且再看下去,若是表现得好,让儿子收个跟班回去,也不是不可以。 姜望很是本分地走在封鸣身后,跟着封家父子穿过拱门,走过长廊,进入威宁候府的另一处院落。 相较于外间院子,这里果然更气派得多。 首先一点,外间院子是以悬明灯照明,在一般的人家,当然也算得上富贵。但是相较于里间,则远远不如。 里间这院子里,乍一看,天穹如幕,星月低垂,仿佛伸手可摘。 细细看去,那星与月,包括整个夜幕穹顶,都是造物,而非真实。 那雕琢成星月的,也不知是什么珠器,只将整个院落映照得清晰可见,光线却又柔和非常,不会叫人觉得刺眼。 更不必说满桌叫不出具体名字的佳肴,不时有婀娜侍女托举食盘往来,一碟美味往往才动了几口,便被换下。 雍国国战新败,失地失人,国君韩煦正在革新朝政,正是关键时刻。威宁候却仍过着这样奢华无度的生活…… 这样一次寿宴,所耗用的钱财,绝非金银所能计量。也不知超凡世界的万元石够不够算。 当然,威宁候焦武所收的寿礼,足能弥补花用,还绰绰有余。 单姜望自己,就奉上了价值三十颗道元石的礼物,才得以在外院坐一坐。青云亭送的那一箱一箱的寿礼,价值更不必说。甚至在诸多宾客中,青云亭还并非最大手笔的。 由此也可以看到,威宁候焦武在雍国的威势。神临强者修为至死不退,三百岁仍然是鼎盛时期。有心攀附威宁候府的,还得有百来年好伺候。 值得一提的是,封鸣在新认识的小兄弟面前炫耀的想法落空了。因为封越虽然用好处“说服”了焦管事,得以进来内院,却也仍然不受重视。 他们被安排到整个大院最边角的席面上,仍是在门边。 姜望跟着他们,无非是从一个门边,换到了另一个门边。 这让封鸣面上很挂不住,一时话都不怎么想说了,只闷闷地连喝几杯酒。 封越倒是笑容满面,还与同座的几个人招呼,但对方显然也知道威宁候对青云亭的态度,都表现得十分冷淡。 姜望老老实实地陪着封鸣喝酒,决不在此时触霉头。 但在偶尔抬壶给封鸣倒酒的时候,他的目光也会在院中扫过。 这院子非常广阔,奢华气派自不必说。 院子正中那张大桌,为首的老者,想来就是威宁候焦武。与想象中不同,其人并不高大威猛,甚至身形有些瘦小,但坐在那里,自有一股气势,无人能忽略。 陪坐在他旁边的,赫然是墨惊羽。玄铁面具仍然覆在脸上,在他饮酒的时候,会自然地“流”开一个口子,近似钢铁的材质竟如流水一般往复,看来很是神奇。 墨惊羽这样的人物,无论在哪里,都会被奉为座上宾。 便是站在雍国最高层的威宁候,也与他谈笑晏晏,相谈甚欢。 那个顶着张临川面容的神秘人说过,视线也有重量。 姜望从来都是会汲取教训的人。 所以他只看这一眼,便收回视线,与封鸣碰杯,仰头饮尽。 今时今日。 墨惊羽,并非遥不可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四章 满座哗然 姜望叩开两府,即得两神通,有望成就天府,外楼境又有七星圣楼秘法备着,的确有资格说一声,神临并非遥不可及。 此刻的封鸣,并不知道他新收的跟班想的是什么、看的是什么,在文溪县,这种阿谀奉承他的跟班不知有多少。他其实并不在乎。 他怨恨于他在威宁候府所受到的屈辱,但心中也非常明白,他没有发作的资格。 所以他只能一杯一杯的饮酒。 封越也不管他,仍自笑容堆在脸上,对每一个人热情说话。 他怎么能笑得那么灿烂呢? 默默陪着封鸣喝酒的姜望,忽然意识到一点青云亭堂堂宗守在威宁候府寿宴上所受的种种冷落,最终都会落在威宁候眼中。 封越如果是为了修复关系而来,他此刻受的任何一份气,都不白受。 他越是热情,越是被冷落,就越是能让人解气。 姜望默默提醒自己,这是一头城府太深的老狐狸,面对他的时候,需要万分谨慎。要想顺利混进青云亭,拿到云顶仙宫失落建筑,就不能在此人面前露了半点马脚。 就在觥筹交错的时候,外间忽的响起一声传“武功侯前来相贺!” 宾客一时喧哗。 威宁候三百岁寿诞,来贺的人何其多,但无一人,有此分量。哪怕是墨门天才墨惊羽,也稍有不如。 谁人不知武功侯薛明义,是当今雍帝最倚重的干臣? 一场国战,让雍国形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雍国一公八侯,英国公北宫玉在之前之后,都是毋庸置疑的第一人。这是由过往的功勋,和他强大的实力所决定的。 但八侯的排名,却有不同。 在韩殷时代,武功侯薛明义虽然才情天纵,但作为八侯之中年纪虽小的那个,一直是被视为后起之秀,朝野普遍认为他稍显稚嫩,地位在八侯之中,敬陪末座。 而威宁候焦武乃是老牌神临强者,在雍政两界经营多年,实力强,威望高,在八侯中也属于上游位置。 如今韩殷身死,韩煦掌权。 武功侯薛明义在韩殷身死的当天,就立即接掌了禁军,杀得天命府人头滚滚,鲜血洗过雍王宫,强势镇压时局。 此后又亲入澜安府,正面迎战清江水君宋横江。最终联手英国公北宫玉,将庄洛联军赶出雍境。 此战虽然在军方公示中,首功记为北宫玉,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北宫玉对韩煦的拥戴,不够坚决。作为雍国唯一的公爵,他的地位现在仍然无可动摇,不过薛明义的崛起却也是势不可挡。 同样参与了庄雍国战,在战事中威宁候焦武的表现相对就乏善可陈,带着三位神临侯爷,却没能斩杀杜如晦。难免会有声音,说与战的四侯都未尽力,享受久了,斗志没了,不肯为国事拼命。 此消彼长,时移境不同。 如今的武功侯,不说列侯第一,也与承德侯李应在伯仲之间。 有人上就有人下,威宁候的声势,理所当然地慢慢滑落下来。 焦武这一次寿宴摆得这样大排场,甚至不知用什么法子,把墨惊羽都请来了,未尝没有挽回威势的原因在。 这种影响力排名的变化,并不会怎么明确出来,但却具体地表现在方方面面中,为众人所知。 比如威宁候两百岁寿诞的时候,雍帝可是亲自到场相贺,这一次三百岁寿诞,却只让内官送了一份礼。 比如此刻……下人只是报了一个薛明义的名字。 在场来为威宁候祝寿的宾客,却都纷纷站起来相迎,无人敢于安坐! 威宁候未说相迎,便已经有人迫不及待,迎出门去。 哪怕是心有怨怼、图求一醉的封鸣,也赶紧站了起来。可见他并未真醉,心底还是清醒的。 姜望随人群一并起身,偷眼觑向威宁候,其人的脸色倒并无什么变化,但这面色不变的本身,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整个奢华大院里,唯一还端坐不动的人,只有威宁候焦武,以及他旁边的墨惊羽。 威宁候是主人,又年长辈高,自然可以不动。墨惊羽无论是背倚墨门还是秦国,也都无须太给武功侯面子。 当然,他的安坐,本质上亦是一种表态。是对威宁候的支持。 他本不必如此,就算他起身相迎,也不会有人觉得他阿谀,只会觉得他礼数周到,他也不用得罪任何人。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这背后的复杂意味,叫人不能不深思。 军靴踏地有声,英武不凡的武功侯大步走进院内,身上披甲,脸上带笑:“焦老三百年寿诞,是如此重要的日子。薛某人来得迟了,还望海涵!” “来了,就不算迟。倒是老夫招待贵客,不能抽身相迎,希望薛侯莫要介怀才是。”焦武端坐主位,右手平伸相邀:“请这边落座!” 早有人让出焦武右手边的位置来,等待薛明义入席。墨惊羽端坐在焦武左手边,并不说话。 “焦老说笑了,您要是出来相迎,我哪敢入席?” 薛明义龙行虎步,径直走到主桌,走到特意给他空出来的位置前,却并未落座。 他抬眼看了看“天穹”,看了一眼那珠器雕琢的星与月,又扫过院中的美酒佳肴,一时并不说话。 焦武倒也不惧什么,他有今时今日之地位,是一刀一枪搏杀出来的。他所有的享受,都是应当应得。便是韩殷复生,也说不出什么来。更别说只是一个与他同列的薛明义。 “怎么?”焦武看着迟迟不落座的他:“薛侯有何指教?” “怎敢?”薛明义回过头来,笑道:“薛某只是觉得,身入贵室,盛景此般,某两手空空,实在有些寒碜了。” “你是贵人,来即贵客,言即贵声,坐则贵礼。又何须外物来贺?”墨惊羽在此时出声,声音穿过玄铁面具,有一种枯燥的不真实感:“还是请坐吧。” 薛明义看着他,似乎就是在等他开口,微微一笑:“墨家高人这般抬举我,我更不该不识好歹,空手而来。还好我确有准备,薛家亦非无礼门庭。” 说到这里,视线转回焦武,嘴里说道:“送上来!” 话音方落,院门洞开。 四员甲士,平举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行进院中。 步伐坚定,甲叶交响。 如行军,似冲阵,气势凌人。 于是满座哗然!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五章 执敌首 焦武沉了脸色:“武功侯,你这是何意?” 他没有当场破口大骂,都算是涵养好。 在他三百岁大寿的日子,在满座宾朋之前,让手下甲士绑一个人送进来,这已经不是无礼,而是裸的打脸挑衅了。 “焦老请勿动怒。”薛明义仍旧站在那里,不急不缓:“不妨先看看,我这份礼,送得合适不合适。” 一路无人敢拦,四名甲士平举着那所谓的“礼物”,脚步铿锵地走向主桌。 姜望没想到为了接近青云亭而参加的寿宴,能看到如此大戏。整个雍国大变革之下的波云诡谲,似乎都在这场寿宴中有所体现。 像所有围观的宾客一样,他好奇地看了一眼,只看到那被五花大绑的,是一个发有微霜的中年文士,身上有些血迹,显然是用过刑了。至于更具体的信息,他分析不出来。 甲士们站定,将那中年文士放下,其人应是被折磨得狠了,根本站不稳,直接往下滑落。还是后排的两名甲士,一人伸出一只手,才将他架起来。 焦武看了这人一眼,目光没有半分波动地看回薛明义:“此人本侯并不认识。他若犯罪,应交付有司。他若对你无礼,你可以打死当场。却不知抬到本侯寿宴上来,是何用意?” 威宁者,以威得宁。威宁候一旦发怒,多年积威直如山崩海啸,压得旁观者都心头沉重、几乎喘不过气来。 但薛明义依旧从容不迫。 “焦老且听我解释。” 他含笑以对,侃侃而谈:“焦老是国之干城,德高望重,享尽恩荣。已经仙去的太上皇,和当今陛下,都对您信任非常。珠光宝气,平白俗了贵府。金山银山,不能为您增色分毫。薛某想来想去,也不知该送何礼。” “恰巧,本侯手下将领,在顺安府抓到此人。” 他缓步离席,走到那颓靡的中年文士身前,随手抓起他的头发,令他仰起头来,脸容清晰地为焦武所见。 “此人啊,是礁国奸细,潜入我雍国,图谋不轨!想来还有什么贺礼,能真正令焦老开怀呢?也只有我雍国长治久安,外族服帖,四夷降服,他国之阴谋诡计,消弭无踪!” 薛明义看着焦武:“焦老,您说是也不是?” 所有人都沉默。 一个奸细,不算什么大事。但这个奸细的身份,太敏感! 世人皆知,焦武之父,正是礁国降将。 焦武之父,在雍明帝时期,于两军交战之时,为韩周所擒,此后归顺雍国。时人疑之,韩周却信之,更委以重任。而其人果然也尽忠职守,一生再无异志。到了焦武这一代,更是以功封侯,跻身雍国最高阶层。焦家几代为雍国奋战,理应不再被质疑忠诚。 然而礁国这个名字,在此时此地出现,还是太敏感了一些。 发生在庄雍之间的那一场国战,惊心动魄。雍国一度有覆亡之危。除了庄雍的正面战场外,还有洛国悍然出兵,联军清江水族,攻入澜河。荆国赤马卫南下,兵叩靖安府。 可谓群狼环伺,皆欲分而食之。 虽然真正出兵的只有荆国、洛国,但蠢蠢欲动的,又何止这两国? 雍国有今日之地域,也是一战一战打下来的。是在雍明帝韩周时期,奠定的版图。 周边国家,原先也不是现在这些。诸国舆图,几经变幻。其间被伐灭者几许,被略地者又几许! 礁国就是直接被打残国势的一个国家,如今地瘠人少,朝政也只是勉强维持罢了。当年一战之后,至今没有回过气来。包括焦武的父亲,也是在那时归顺。 姜望不知个中内情,他对雍国的了解,还没有到那种程度。也就不知道,为何一提礁国奸细,在场宾客就雅雀无声。 但是也不妨碍他联想到焦武或许与礁国有某种关系。 他默默往封鸣身后站了站,尽量不引起任何人注意。 对于在场的雍国人来说,刚刚过去的那场国战,是他们短时间内不可能忘记的伤痛。 而薛明义把礁国奸细送到威宁候府上,并且强调了是在顺安府擒获,这几乎是明着说,在当时的那场国战中,礁国也蠢蠢欲动,甚至于……已经开始接触焦武! 举国上下,类似于威宁候焦武这种情况的,又有多少?知道的、不知道的,或明或暗的……巨大的阴影其实已经来过。 若非韩煦力挽狂澜,引入墨门,迅速中止战争,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不少宾客看向焦武的眼神,已经有些不对。 啪! 啪! 啪! 焦武抚起掌来,掌声清脆,响亮。 “薛侯这几句话,微言大义,甚合我心!” 他一边说,一边抚掌,一边起身。 他并不高大,反而瘦小。但他此刻站起身来,像一座山峰竖起。 巍峨,磅礴,不可撼动。 他离席走向薛明义,明明比薛明义矮小,却像一头醒来的猛兽,走向他的食物。 武功侯薛明义,当然不是食物。所以他剑眉一挑,整个人气势亦拔升,昂扬、锋利,与焦武相抗,不落下风。 满院宾客都提起心来,不知若事态激化,该如何自处。 倒是墨惊羽依然稳坐,只默默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没有任何动作。 在薛明义和焦武的隐隐对立中表个态就可以了,在两位雍侯争锋相对,几乎是剑拔弩张的此刻,如果他再要做点什么,就涉及了韩煦的底线。 届时雍庭容不下他,支持韩煦的那部分墨门高层也容不下他。 会打起来吗? 封鸣的呼吸有些重了起来,显然很希望羞辱他的焦武得到什么教训。虽然焦武可能并不知道他是谁,不曾在意过他这样一个小辈。 倒是封越面不改色,甚至还呷了一口酒。 姜望明白,封越与自己的判断一致。无论是出于哪方面考虑,薛明义和焦武都不会当场打起来。 但他紧紧捏着酒杯,仍表现得非常紧张。一个合格的跟班,应该聪明点,但不能过于聪明。 焦武终于走到薛明义面前,与他相对而立。 所有人的目光和情绪,都被他们所牵扯。 在这众皆瞩目的时刻,焦武对薛明义说道:“让本侯审他几句,如何?” 不待薛明义回复,他又道:“请你转告陛下。石亨若动僭越之心,本侯虽老,也愿挂帅出征,执其首级于君前!” 石亨,正是当代礁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六章 站在历史中 威宁候焦武这番表态,不可谓不激烈,不可谓不忠诚。 这话一出,礁国举国上下,都要视他为寇仇。因为他对礁国,竟有灭国之心! 薛明义并未继续咄咄逼人,而是松了手,往旁边一让:“这是薛某送的寿礼,焦老尽管问之!” 姜望于是明白,薛明义此来,只是代表韩煦意志的敲打,并不是真的要逼反焦武。 这种敲打有两个可能。 或许是焦武真的对礁国的建议动过心,如若彼时雍国国灭,他威宁候收拢大军,割下几块肥肉,未必不能成礁国之并肩王。 但也有可能……是因为墨惊羽。 韩煦引入墨门的好处显而易见,雍国迅速稳定了局势、朝政开始革新就是明证。但隐患也在慢慢显现。说白了,雍在墨先,还是墨在雍先,这是长久的斗争。 换做以前,他可能想不了如此清楚。 但经历得多了,看到的多了,以前想不通的事情,慢慢也能想明白了。 心中想到墨惊羽,但面上绝不再往墨惊羽看一眼。 姜望很好地掩饰着自己,同时思考,今日看到、听到的这一切,会对他的计划有什么影响,能够帮到他什么。 焦武站到那中年文士面前,看着他:“你是何人?姓甚名谁,现任何职,受谁之命,此来顺安府,意欲何为?” 那中年文士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几乎只是吊着一口气在。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在架着他的甲士手上。 但此时,也不知何来的气力,赫然抬起头来! 他直视着焦武,用那双凝着血痂、积着血垢的眼睛,恶狠狠地看着焦武。 “呸!”他吐出一口唾沫。 那唾沫和着血液,刚出口就落下,如此无力地落在他自己的衣襟上。 距离焦武还很遥远。 焦武面无表情,看着他挣扎。 像巍峨大树,注视着意欲撼动它的蚍蜉。 两名甲士牢牢架着这中年文士,他动也不能大动,声音也很嘶哑。 “焦武!” 但他已然用尽所有气力在咆哮,在唾骂:“逆贼之后,亦是逆贼!”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如在鼓风。那是拼尽一切才能压榨出些许力量的明证。 “焦家世受君恩,累世公卿。你父亲为礁国之将,掌礁国之兵,却死礁国之民,降礁国之敌!卖主求荣,真苟且,背国弃义,枉为人!而你,你流着礁国之血,有着礁国人的祖宗,却数典忘祖,妄言礁国国灭,真以为天道无眼,没有报应吗!?” 其人嘶声怒骂,形如恶鬼,状极凄厉。 为间者,首要忠诚。这中年文士对礁国的忠诚毋庸置疑,此刻骂得痛快,一是求死,二是要污焦家之名。 在场的人有墨家墨惊羽,有武功侯薛明义,是封不了口的。 威宁候焦武却依然没有什么表情,只缓声说道:“当今大争之世,天下相竞。君择臣,臣亦择君。” 他的声音并不高,但在场每个人都听得很清楚。 “你说焦家世受礁国君恩,难道不记得我祖父、高祖父,是为谁而死?” “我父亲为礁国之将,又何曾失职!他当年掌礁国之兵,与明皇帝大战,一度兵犯雍土!是谁忌惮功臣,军粮三日不至?是谁临阵怯战,使大军一溃千里。是谁不肯支援,致我父坐困孤城?” “这些,我都不必说了,我已忘了,但史笔如铁,你们能忘吗?那些无辜死去的忠勇亡魂,能忘吗?” “我焦家只记得,是谁不计前嫌,许以高官,予以厚禄,诚以亲晤,信以三军。是谁在我父孤城被围三月后,孤身入城,剖心说降。” “我父死时是雍臣,我死之时,亦当如之!” “你既然不说你是谁,本侯也不想知道了。只有一言与你,石家不配享国。今日敢来挑拨,黄泉路上,你且等石亨!” 这便是灭国之誓了,从此与礁国势不两立,在他之后的政治生涯里,必然要不遗余力地推动灭礁大计,以全今日之言。 焦武说到这里,拂袖转身,重新坐回主位。 他环视一周,双手轻抬:“歌再起,舞再跳,寿宴继续。至于武功侯……你请自便!” 至此,威宁候焦武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 武功侯在他的寿宴上来这么一遭。 他是真的恼极,怒极,恨极。 他不惜要推动灭礁之战,来证明他与礁国没有任何勾连,只是礁国单方面的阴谋意愿。 至于武功侯回去要怎么说,韩煦要怎么做,如他所说,“请自便!” 就像他说“当今大争之世,天下相竞。君择臣,臣亦择君。”,说的是他父亲和礁国石姓皇室,又何尝不是他与韩煦呢? 韩煦若信,他便为其所用。韩煦若不信,他便另投他门。 “此奸佞之贼,攀诬忠良,实令本侯激愤,令观者寒心!” 薛明义伸手抓住那中年文士的头发,轻轻一提,整颗头颅就这样被提起。没有一点鲜血溅出。失去头颅的尸体仍被甲士提着,架在那里。 他很是恭敬地双手捧着这头颅,敬于焦武:“便以此贼头颅,为威宁候作贺!”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 到此刻,才算看出一些名堂来。 这件事情,应该就这样揭过了…… 礁国这文士自然是忠君爱国之人,但被他唾骂的焦武的父亲,也绝非奸邪。真实的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很多时候没有对错,只有立场。 而刚才焦武与礁国文士的对话所显示的故事里,雍明帝当然是明主,彼时礁君自然昏庸,焦武的父亲,或者也是真正忠臣。 但焦武则未必…… 如焦武所说,焦家记得、感恩、忠诚的,的确是雍君。但那位雍君,应该是雍明帝。焦家既然始终记得这份恩情,韩煦篡夺帝位,屠戮韩周血脉的时候,焦家又在哪里呢? 很多事情说不清、道不明,贸然扯下遮羞布,可能触目惊心。 但这并不重要。 薛明义,或者说他背后的韩煦,要的正是焦武今日这番公开表态。为了安定人心也好,为了警告墨门内部有些人也好,总之韩煦的目的应该已经达到。 不出意外的话,这段时间,雍国一公八侯,陆续都会以各种方式表态,巩固韩煦的权位。在整个雍国范围内,统一声音。 一直说新政、新政,韩煦真正的大动作,到底是什么? 姜望意识到,自己这次偶然旁观,似乎见证了雍国的某种历史时刻。 但身在历史时刻的绝大部分人,都懵懂无知着。 在众人注视的正中心,主位独坐的焦武,一挥手,很是随意地说道:“且把这份寿礼装起来,与我送入礁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七章 失算 焦武要下人把礁国细作的首级送回礁国,是铁了心要与礁国划清界限,再无转圜余地。 于是收拾,清理,歌起,舞动。 武功侯薛明义也未再起什么波折,微笑着在焦武旁边坐下。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没有理由不从容。 戴着面具,无人能观察到墨惊羽的表情,但整个寿宴里,他明显不怎么再说话了。 三位大人物之间的暗涌,牵动着所有宾客的心绪,此后再没谁能放开了撒欢。 就连闷闷不乐的封鸣,也不再碰酒杯。 寿宴进行到一半,墨惊羽就告辞离去。薛明义一直等到墨惊羽离开后,才与焦武辞别。 而这两位走后,焦武也不需再强撑在此,推说疲乏,直接离了席。他们这样的人物,毕竟也不需太过“亲民”。 剩下的宾客们喧嚣了一阵,终究被刚才的事情所影响,提不起太大兴致,渐渐冷了。 每个人都在思考关乎未来的影响,但终究绝大部分人只能等待未来,而后“被影响”。 临近曲终人散时,一名侯府下人来到封越旁边,附耳说了几句什么。 封越便笑了笑,意态从容地起身随其离开。 大约是青云亭宗守甘愿受气的表现终于打动了威宁侯,又或是武功侯的拜访令威宁候府放下了傲慢。总之,威宁候府给了青云亭一个修复关系的机会。以封越目前为止表现出来的城府,几乎没有办砸此事的可能。 如此,封越父子此行的目的几乎可以说已经达到。驻地在顺安府的青云亭,修复了与顺安府唯一神临侯爷的关系,这桩功劳,对于封越以后争取继任宗主,有莫大的好处。 姜望很是用心地在陪封鸣说话,他希望借助这位公子哥的关系,混进青云亭。依照他得到灵空殿的经验来看,云顶仙宫的失落建筑,应该是以某种隐秘方式存在着,因此免于被掠夺。 而它存在的位置应该很重要,可能极具象征意义,这样就不容易在宗派迁移中遗失。灵空殿从庄地迁移到成国,云顶仙宫的失落建筑却依然存在,由此可以论证这一点。 早在迟云山的时候,他就在想一个问题,迟云山的进入准则如此严格,必须要青云亭、灵空殿、凌霄阁、云游翁四方齐聚,才能开启。 而从近古时代至今,沧海桑田,在云顶仙宫选出继承者之前,如何保证这四方都能存在下去? 除开云游翁外的三方势力,最开始的时候肯定是相差无几的,但到了现今,却只剩凌霄阁一家独大,可与周边势力抗衡。 譬如灵空殿先被庄承乾打残,又在成国陷入纷争,之后被楚国斗氏的斗勉收服,最后落入姜望掌控。这当中有任何一次运气差了些,灵空殿很可能就覆灭了。 所以到底是什么凭借,保证着传承的延续? 姜望最先以为是叶凌霄在暗中平衡着一切,以此为叶青雨接掌云顶仙宫做准备。至于在叶凌霄之前的岁月里,也可以理解成这四方势力有某种古老默契,任何一方势力更强大,都需要肩负起维持传承的责任。 但在叶青雨送来云霄阁之后,这个猜测被推翻了。 如果是叶凌霄平衡着这一切,那么灵空殿、青云亭,这些失落建筑,都应该是他掌中之物才对,为什么不好人做到底,索性一起给姜望呢? 姜望断定还有一种方式,在确保云顶仙宫的传承,只是以他现在的见识,无法准确推断。 叶凌霄曾提醒过他,云顶仙宫是他的福缘,但于他未必是福。 所以关于云顶仙宫传承的问题非常重要,然而囿于见识,现在根本找不到答案。也只好暂且搁置。 回到青云亭这件事上来,只要混进山门,凭借着云顶仙宫与失落建筑的联系,很可能无声无息就带走失落建筑。就如他拿走失落建筑灵空殿那一次,就没有惊动其他人。 因而和封鸣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关系,他一定要好好维护。 封鸣这会倒是不喝酒了,但在他爹被威宁候请进里间后,话又多了起来。 结合之前在文溪县打听到的消息和今天的接触,姜望对封鸣这个人,有一个初步判断。 其人城府有之,凶狠有之,自尊心很强,同时也有着富家公子常见的毛病,不太能够受气,封越这次带他来威宁候府,除了给他镀金之外,恐怕也有磨磨他性子的意图。 耳中听着封鸣的威风故事,嘴里不时附和,恰在此时,通天宫中传来一种轻松的反馈。 姜望分出一部分心神,落入通天宫,只见缕缕青烟散去。 那是冥烛的最后痕迹。 庄承乾死后,冥烛遗留在通天宫。尽管知道这是难得的宝物,姜望却也不想沾染。经历过庄承乾与白骨神的劫争,他现在对幽冥神祇有足够的重视。并不会自以为能够赢得一子,面对非上策,避之才得大吉。 同时他也不想随意将冥烛丢在哪里,一来恐有些邪异,对捡到的人有妨碍,平白害人不可取。二来,庄承乾带给他的压迫感太强,他很担心冥烛之中有什么遗留的后手。 所以他选择直接移动神通种子,以三昧真火烧融冥烛,不管庄承乾有没有后手,冥烛都烧成烟了,就什么都不剩了。 但冥烛的坚韧超乎想象,三昧真火灼烧不停,但一直到今日,才算功成。 冥烛彻底成烟。 在这一瞬间,诸多玄奇的白骨秘术在心中流淌而过,就像第一次点燃冥烛时那样。姜望忍着学习的本能,只将它们默默记下。 这些秘法就算再强、再妙,他也肯定不会学,不会用。但是却并不妨碍他记下来,贡献于太虚幻境的演道台。 如果这些秘术有什么问题,就让白骨尊神和太虚幻境去拉扯吧…… “于兄弟之后有什么打算?” 许是聊得高兴了,封鸣忽然问道。 所谓好事连连。冥烛的隐患彻底抹去,是为一喜。他正在琢磨如何跟封鸣把话题移到这上面来,就听到封鸣主动开口,这又是一喜。 一切都很顺利。 姜望把此刻的收获暂且按下,叹息道:“自师尊亡故后,我时有前路茫然之感。封兄你乍一问,我还真没想好。” 第二内府中,黑白两色的神通种子滴溜溜转动。来自神通的力量,在冥冥之中引导着方向。 封鸣点了点头:“这样啊。” 然后竟就此撇过这个话题去:“当年我在澜安府游历的时候……” 姜望一时愣住。 他意识到,他过于自信了。 并非是他的实力不足以用歧途影响封鸣。 而是在封鸣的选择里,根本不存在收留于松海这个选择! “知见”不足,歧途失效。 阅读网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八章 成长 歧途的效果,从来都是选择,而不是“制造选择”。 他不能运用神通,让别人做出他根本不会做出的选择。 或许神通种子开花之后,歧途能有更优越的表现。但至少在现在,它只能如此。 姜望错估了封鸣,他以为封鸣会想要收下他这个“跟班”。可封鸣从头到尾根本就很冷漠,只把姜望当一个偶尔遇到的、陪他解闷的人。 他会跟姜望聊天,会带他“见世面”、会跟他勾肩搭背,但离开这桌寿宴,回过头他根本不会认识姜望。 什么于松海,什么溪云剑宗,这种不入流的角色,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歧途的妙用让姜望恍惚有掌控命运的错觉,但封鸣的选择,给他浇落一盆冷水。 知见知见,他根本没有足够的“自知”,也缺乏精准的“他见”。他对封鸣不是完全了解,神通因此受挫。 此刻他才明白,为什么庄承乾那样可怕的人物,也会因为对歧途神通的绝对倚仗,而被白骨尊神暗制一手。 这神通,实在让人欲罢难能。 他才使用了几次,就偶尔会感觉一切尽在掌控中。庄承乾一生战无不胜,欺神诈鬼,更有理由绝对相信他的神通。 突来的挫败迎面撞来。 姜望没有恼羞成怒,没有自怨自艾,此时他只感到庆幸。庆幸他在这么早的时候,这么不甚重要的时候,发现歧途的局限,发现歧途本身带来的狂妄幻想。 命运没有给他一个更大更难以挽回的教训。 有庄承乾前车之鉴,有封鸣后事之醒。他提醒自己,要以更端正的态度,来应用歧途这门神通。 “是啊。”姜望笑着附和道:“封兄经历真是精彩,令小弟心潮澎湃。真是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 他放低姿态,也放低期待。最早的计划,就只是今日与封鸣混个眼熟而已,不必急于求成。 在姜望的刻意迎合下,两人自是又一番好聊。 院内客人渐渐开始离席,他们这一桌,也只有姜望和封鸣仍在。 封鸣是为了等他爹,而姜望是为了保住这个好不容易搭上的关系,聊着聊着,都各自心焦。 然而一等不至,再等不至,封越始终没有出来。 时间又过了一阵,眼看宾客散了大半,封鸣终于按捺不住,起身拦住一名侯府下人:“能否劳驾问一下,我父亲为何还未出来?” 那人摇摇头:“我只是一个下人,不知道你父亲是谁,也进不去里间。” 封鸣心中不妙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有些急躁地穿过酒席,直往里间走。 但一个人影突兀横在面前。 先前那位焦管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干什么?” “焦世叔。”封鸣这会也不管屈不屈辱了,低头礼道:“家父被唤去里间议事,怎么还未出来?” “你父亲?”焦管事惊讶道:“何曾有人唤他去里间?” “是尊府……”封鸣环顾一周,又哪里还找得到之前引他父亲进去的下人? 牙齿都咬碎了,但也只能摆低姿态道:“世叔莫要与小侄开玩笑了。小侄实是忧心家父……” 焦管事已经收敛了表情,冷冷看着他:“你以为你是谁?老夫这么一大把年纪,用得着跟你开玩笑吗?” 封越出事了! 生起这个念头的瞬间,封鸣几乎腿软。 他咬了咬牙,正要说些什么狠话,姜望走到身后来,按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终究不是完全没有脑子的人,静默了几息,把惊涛骇浪的情绪按下,便自转身。 姜望跟在他身后,两人行出了威宁候府,一路上倒是无人阻挠。 威宁候府在通意县的郊外,走出侯府后,是修得踏实的直道,与远处官道连为一体。 侯府门前悬明灯高挂。 侯府外月明星满,稀稀落落的马车,在直道上渐渐行远。 出了侯府后,封鸣终于按捺不住,狠狠一拳,将路边一颗大树砸倒:“什么威宁候府,这里是土匪窝吗?!礼也收了,罪也赔了,人还扣下!” 他恼极恨极,实在也是一直以来倚仗的父亲出了事,让他心神失守:“迟云山又不是我们让他去的!是那焦雄非要去!出事了怪谁!池月师姐不也出事了吗?我们能怪谁去?” 姜望跟在旁边,待他发泄一阵后,才道:“眼下令尊只是被扣下,还未出事,封兄且冷静一些。” 道理很简单,封越如果已经出了事,威宁候府不会让封鸣离开。 封鸣愤恨不已:“这老猴子,想做什么!” 焦武身形的确瘦小,像只猴儿,但恐怕没有谁敢骂他为老猴子。此刻的封鸣,实在太失态了。 姜望在心中默默调整了对封越、封鸣父子感情的认知。然后出声问道:“封兄认为,这件事情,贵宗是否会出面?” 封鸣也知愤恨无用,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尽量平复下来,才道:“出面是一定会出面的,毕竟我父亲是宗守,是青云亭的颜面,但会出多少力则未必。有人可能巴不得我父亲出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今天认识的于松海在这里商量,只本能的觉得,相对于宗门里勾心斗角的那些人,今日才偶然认识的于松海或许更可靠一些。毕竟意外相识,不至于会有处心积虑。 “那就只能靠你自己了。”姜望说。 “于兄弟有什么办法吗?”封鸣的情绪压下去后,脑子也回来了,转头看着姜望道:“你若能救我父亲脱困,我引荐你入青云亭,不是问题。保证核心身份!” 原来你小子也知道我想进青云亭啊!席间跟你明示暗示,你一个劲装傻! 姜望在心中腹诽不已。 但也明白,这年头傻子真不多。他不展现点价值,人家青云亭宗守之子,凭什么为你作保?不是会拍马屁就行,封鸣这样的出身,又不缺追捧的跟班。 姜望沉吟一阵,很有智者气度地说道:“首先咱们要知道,封先生为什么会被扣下。” “为什么?”封鸣很配合,也确实困惑:“不就是为焦雄之死撒气吗?” “那或许是原因,但不会是扣人的理由。”姜望摇摇头:“我且问你……礁国奸细出现在顺安府,意欲勾连叛国者。威宁候定然是忠心于陛下,断无二心的。那礁国的奸细,是来联系谁的呢?整个顺安府,又还有谁配得上与他国奸细勾连呢?又还有谁,值得礁国费劲?” 前事后事都是一事。但身在局中的人,往往很难看得清楚。 封鸣不是蠢人,脸色顿时惨白:“我们青云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九章 索求 青云亭勾没勾结礁国不重要,威宁候要不要让青云亭勾结礁国,才重要。 这是封鸣之所以脸色难看的原因,他已经洞悉了事情的严重性。 “所以我要怎么做?”他问。 “你要怎么做,威宁候其实已经给了选择。让青云亭勾结礁国,可以一解他嫡孙死于迟云山之恨。而放过你,威宁候能够得到什么?或者他想得到什么?” 姜望说道:“满足他。” 封鸣咬牙切齿:“为焦雄之死,我们已经付出了足够的诚意……” 姜望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威宁候实在应该扣住封鸣,让封越来考虑这个问题才对。相较于封越,封鸣根本就缺乏足够的阅历和决断。 但他转念一想,封鸣值得那么巨大的代价吗?会让青云亭投鼠忌器吗?自己只想到这一层,或许威宁候考虑的是另一层。 “或者还有一个办法,但是我并不建议你选。”姜望继续说道:“你不一定非要找威宁候,刚刚离开的武功侯,也是一个选择。” 礁国奸细都是武功侯的属下抓到的,武功侯说青云亭与礁国之事无关,那就自然无关。 但姜望之所以不建议,自然是为封越本人的安全考虑。同时青云亭以后还要在顺安府延续,与威宁候撕破脸,不是理智的选择。 封鸣沉默一阵:“我知道怎么做了。” 他拍了拍姜望的肩膀:“我回去想办法筹措,一定让老猴子满意。还麻烦于兄弟你在这里等着,有什么新的情况,及时通知我。”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方三寸白色小匣:“这只千里传音匣你且收好,这里就麻烦你了。” 墨门所制的千里传音匣效果很好,但因为隐秘性的问题,被很多修行者忌惮,没有普及开来。而且它极容易被屏蔽,几乎完全无法应用于战斗场景,这些都是局限其销路的原因。 但据说墨门内部有几乎无法被阻隔屏蔽的传音匣,只是不曾外流。 姜望伸手接过这只小小的白色方匣,态度很郑重:“封兄请放心,我一定牢牢守在此处,紧紧盯住侯府。” 千里传音匣外形精巧。入手冰冷,他久闻此物之名,还是第一次得见其真面目。用这样一方小匣,就能达成如此玄奇的效果。墨门的机关之术,真可谓天下无双。 “患难见真情,咱们虽是初次相逢,但是于兄弟的忠义,我是不会忘的!”封鸣再次拍了拍姜望的肩膀,以示鼓励,而后转身疾飞而远。 邀买人心这种事,他倒也不是不通。 “那你能帮忙找到青云亭给你于兄弟吗?” 姜望在心里这么无聊地说了一句,叹了一口气,准备开始他无聊的盯梢工作他几乎能够肯定,在封鸣有所行动之前,封越绝对不会有什么事。 但为了好好表现,混进青云亭,他又不得不做这种徒劳的事情。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句话。比姜望的心声要直接得多,干脆得多 “你这个能给你三哥吗?” 姜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今天真的一直在叹气,太愁人了。 转过身去,果然看到一胖一瘦两个熟悉的身影。 那郑老三胖手指着姜望手里的千里传声匣,似乎还怪不好意思:“看起来很值钱。” “唉,花钱消灾嘛。小不舍则吃大亏。”李老四在旁边,仿佛一个好心的路人,在做和事佬。 姜望觉得自己额头上的青筋在跳。这两个活宝,居然也还没走,这缘分,真是造了孽了。 “为什么啊?”姜望尽量平和,他也的确很想知道为什么。 这两个家伙甚至连超凡的气息都没有,看起来顶多就是个枫林城道院外门水平,他当然感觉得到他们的靠近。 但也是真没想到,他们还敢过来,还敢开口,还敢勒索! 不长眼睛的吗?我进了侯府内院寿宴,我跟青云亭宗守之子谈笑风生。 “我们是讲道理的人。”郑老三全然不知姜望的内心活动,很认真地说:“之前你赔了斗篷的钱,但是没有赔袍子的钱。咱们算账要清楚,一码归一码。” 当时说好了两清,这两个笨匪,居然跟他玩文字游戏!他顺手牵羊强行买卖是不对,但一个破斗篷,一件破袍子,也不至于赔了一茬又一茬吧? 他们俩赚到的银子,何止百倍? 姜望气笑了:“所以你们还想要什么?” “三哥不是说了吗?”胖汉似是不经意地晃着钢刀:“你那盒子不错。朋友送的?送给朋友怎么样?” 李老四一拍双手,开心道:“哎,这就叫礼尚往来!” 从别人那儿往,往你们这儿来?这叫礼尚往来? 姜望几乎要给他们鼓掌了,不由得笑了起来:“如果我说不呢?” “嘿!”李老四面色一冷,大拇指往旁边指了指:“这结实的身板,明晃晃的钢刀,瞧见没?” “欸!”郑老三拍了他一下,很是嫌弃:“不要这么血腥嘛。我不砍人。” 他显然是两人中拿主意的那个,表现得十分的大气,笑眯眯地看着姜望:“我们从不强迫,我们会把你吊起来,吊在树上,吊得你说好为止。” “这里不太方便沟通,让人看见了不好。”姜望往不远处的小树林指了指:“咱们去那边聊?” “是,这么贵重的东西,你若随便交了,确实很难做人。”郑老三善解人意:“那走吧!” “走走走!”李老四一马当先,雄赳赳气昂昂地在前带路。 姜望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大概是怕他跑了,郑老三就始终贴在旁边,眼睛紧紧钉在他身上。 三人就这样走进了黑幽幽的树林里…… 不到十息,姜望拍了拍手,施施然走了出来。 对他来说,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稍稍调剂一下心情。 盯梢的“工作”,才是当下需要好生表现的地方。 …… …… 而小树林中,一胖一瘦两个被树藤五花大绑、倒吊在树上的身影,晃晃悠悠。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此时。 咔嚓,咔嚓。 枯枝被踩碎的声音,由远及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章 人魔 夜色深重,树林之中尤其黯淡。 身形窈窕的长发女子踏破夜色,踩断枯枝败叶,走到了倒吊胖瘦二人的大树前。 她抬起头。 月光穿过枝叶的间隙,叫人看得到她脸上没有五官的邪异面具。 “有趣?”她问,声音很轻柔。 树上两人的嘴巴,也都被布条绑着。布条则取材于他们的衣物。 胖子不吭声。 瘦子呜呜呜地喊。 “你们累不累?”女人又问,一种危险的气息在蔓延。 呼~ 郑老三轻轻一吹,绑得极紧的布条就那么轻飘飘散开,落下。 孩子般笑道:“好玩。” 女人走了两步:“老大不是让你们来玩的。” “那我们也没有只玩不做事啊。”郑老三怪笑。 李老四则发出笃笃笃的怪声。 他嘴上的布条,一节一节地自动翻转,最终卷成一个小球…… 啪! 落在地上,砸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垂直小坑。 “就是就是。”他附和道。 “你们在跟谁玩?”戴着无面面具的女人有些无奈。 郑老三转头与李老四对视一眼,转回来道:“不告诉你!” “那个人有趣吗?”女人仿佛没有听到他的拒绝,整个人慢慢飘起,头部与倒吊的李老四平齐,眼睛瞧着他的眼睛。 李老四往后缩了缩,求助般地看向郑老三:“三哥?” 郑老三眼睛一闭。假装没看见。 “嗯?”女人加重了鼻音。 “很讲道理。”李老四赶紧说。 “有多讲道理?” “对实力明显不如他的人,还肯讲道理。” “那是真的很讲道理了。” “可不是嘛!”李老四很骄傲的样子,仿佛受夸奖的是他。 “那你们怎么还会被吊起来?”女人问。 “因为我们不讲道理啊!”李老四一脸的理所当然,丝毫不以为耻。 “那个人实力怎么样?”女人又问。 “比废物强!”李老四嬉皮笑脸地说。 女人显然不想配合他的玩笑:“问心是老大亲手救活的人,不要总叫他废物,不要总戏耍他。” 李老四嘿嘿一笑,并不说话。显然没有放在心上。 “他早晚挖你的心!”女人忽然恶狠狠道。 “喔~喔~” 李老四就那么倒吊着荡了起来,自己跟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显然完全不在乎这种程度的威胁。或者说,即便这威胁真有一天成真,他也不觉得是多么糟糕的事情……或者很有趣也说不定。 “那个人在哪里?”女人静静等他玩了一阵,才又出声问道。 李老四停下这怪异的荡秋千,也不笑了,直直看着女人:“三哥说了不告诉你。” 女人娇笑出声:“听你说得那么有趣,让我……” 她伸手轻轻按上自己那没有五官的面具:“有揭面的冲动呢。” 砰。 一声细微的轻响,让人忍不住怀疑,这声音是否发生过。 就在这一声轻响过后,郑老三已经解除了束缚,且面对面地站在了女人身前,那柄明晃晃的钢刀,不知何时又提到了手上。 “那是我的玩具,不许你玩。”他表情认真地说。 眼神执拗单纯,像一个固执的孩子,但又有手中钢刀般的冰冷与锋利。 他庞然的身形给人极其巨大的压迫感。 李老四身上的青藤在此时如灵蛇般游走,整个人转了一圈,轻轻巧巧地虚立在郑老三身后。 “三哥。”他开口道:“我不太想割她的肉。我有两个原因。第一呢,她太瘦了,没有什么肉。第二呢,老头子我们打不过。” “老四你说得有道理。”郑老三说。 “我是讲道理的人嘛。”李老四美滋滋地说。 郑老三仍然看着那戴着无面面具的女人,没有回头:“但是你想一想,如果让老头子追杀我们,会不会很好玩呢?” “诶!”李老四眼睛一亮。好像来了兴趣。 “好。”女人放下挨着面具的手,选择妥协:“知道是你们的玩具,我不碰。” 郑老三仍然没有放下钢刀:“你刚刚说想揭面的。” 女人叉起腰:“老娘现在又不想了!不行吗?” 郑老三的眼神很执拗:“不行。”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一言九鼎,一口唾沫一个钉,言出必行,千金一诺。”李老四帮腔,只是并不很连贯,要想一想才吐出一句,断断续续。 “……”女人决定认输,从储物匣里掏出一锭金子:“我道歉,我赔钱。” 郑老三一把收起金子,这才笑了:“行!” “三哥,三哥。”李老四眼巴巴地瞧着他:“这是赔给咱们两个的。” 郑老三敷衍地摆摆手:“放心,三哥不会亏待你。” “痴呆儿!”女人忍不住骂道。 “你骂我们了!”郑老三立即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女人只好又掏金子。 她这等修为的强者,金银对她来说根本没有什么价值了,之所以还随身带着那么多,无非就是被眼前这两个活宝逼的。动不动就要你赔钱,不然就要杀你。身上没点银子还真不行。 “说回正事。你们的大事怎么样了?”女人掏完钱,不满地说道:“老大说你们太贪玩了,让我来帮你们。” 郑老三很不服气:“来的时候他还说,这次相信我们能做好。” 李老四帮腔道:“就是!” “毕竟是我们的大事。”郑老三说。 李老四接道:“很重要的事。” 说罢,他们一起瞪着女人,想要瞪出一个交代。 女人微微仰头,想了想:“可能他忘了。” 这个理由看起来很荒谬,但郑老三和李老四都毫无障碍的接受了。 很合理嘛! “好吧。”郑老三说:“我们在观察情况。” 李老四接道:“进展很顺利。” “那就好……”女人幽幽的说。 …… …… 此时守在威宁候府外的姜望,并不知道他无意中招惹了谁。他并不清楚,被他轻松吊在树上的两个家伙,是什么样的恐怖存在。也不知道,一场突起的杀机,悄无声息的消弭了。 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危险,没有人能够确保安全。 他只是静静地守着,不放松任何一点时间地探索内府,同时等待着封鸣的到来。 夜深已很久,黎明尚未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一章 得失 “我们事前说好的,明明说好的。商行上下几百口人等着活命!怎么能不算了!” “侯府这样朝令夕改,如何服众!” “你们这个样子欺侮人,威宁候知道吗?!” “焦爷,焦爷,别这样,别这样,我哪里做得不对,还请告知,我改,我赔礼,我给你跪下了!行吗?” 砰! 求情的人被一脚踹出老远,在地上翻了几滚才停下。 嘴里仍在痛苦地絮叨着:“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啊……” “滚!”一个劲装打扮的壮汉立在侯府门前,应该是侯府里养的家兵,正戟指其人,声音凶狠:“再来闹,杀你全家!” 告饶的声音戛然而止,地上那人咬牙忍受了一阵,缓过气来,爬起身慢慢地走了。 姜望远远地看了一眼,认出来其人。 当时在里院寿宴上,武功侯突然来访的时候,所有人都站起来相迎,有些客人更是迫不及待地迎出门,此人就是其一。 应该就是那个行为,得罪了威宁候府,让早先谈成的什么事情泡汤了。 具体事情无从知晓,但想来对此人所在的商行来说,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可对家大业大的威宁候府来说,或许只像是赶走了一条野狗,无关痛痒,也无足轻重。 姜望一声不吭,默默往黑夜里又站远了些。 能说被赶走的这人自作自受么?能说他愚蠢看不清形势么?他怎么说也代表了一个几百人的商行,在一般人里,应该算是有些家底。但在两位功勋侯爷面前,他能算得上一个屁吗? 骤然听到武功侯的名头,他敢不连滚带爬地去迎么? 威宁候府就因为这点事情,如此逼迫。 那个出声威胁的壮汉,应是威宁候府的家兵。姜望听得出来,那一句“杀你全家”并非虚言恫吓,而是切切实实带着杀机。 只瞧被威吓的人吓成什么样,就能知道这句话的说服力了。 威宁候府随便一个人出来,就可以动辄杀人全家? 从此事可见,对威宁候府来说,雍国的律法,简直是玩笑一般! 一个规则得不到维护的势力,是混乱的,是可怕的,也是不稳固的。无论国家还是宗门,都是如此。 姜望继而又想到,封越带厚礼前来祝寿并赔罪,结果却突然被扣押一事。 他对封越当然谈不上什么感情,也不了解其人品德。但仅就这件事来说,青云亭这样一个顺安府境内实力最强的宗门,威宁候府说构陷就构陷。连个好点的理由都不愿意编,说难听点,连个罪证都不愿意去伪造! 再想想当时在迟云山,青云亭历史传承的秘地,焦雄说参与就参与,还成为主导者。不管暗地里如何,至少在面上,池月仍需对焦雄百般逢迎。哪怕池月的真实实力,明明比焦雄强! 青云亭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在顺安府甚至是响当当的名头,都要面对如此欺压,其他人,其他势力,更是可想而知。 威宁候对雍国律法的轻蔑,简直渗透到了骨子里。 就像雍国才吃了败战,刚从亡国之危里走出来,威宁候的寿宴就如此铺张奢靡。 并非是说雍国就缺这点钱财,也不是说威宁候须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而是说在这样的艰难时局里,身为雍国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难道不应该以身作则,共克时艰? 庄高羡那种凉薄之人,都能做到克勤克俭,自继位以来,宫殿未加一瓦。 说到底,焦武连面子工夫都不愿意做。 这些种种,绝非一朝一夕的态度,都是过往岁月里遗留下来的习惯,是历史积弊。 这不是焦武一人的问题。 问题的关键不在于焦武为何如此,而在于焦武为何能如此。 在此时此刻,目睹一切的姜望,忽然就理解了,韩煦为什么要变革朝政。为什么在刚刚从亡国危机里走出来的时刻,就掀起那般激烈的变革。 实在是过去的雍国已经腐朽到了极点。这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国家,已经在过去长久的岁月里腐烂,它浮华的表皮之下,是血肉朽坏的不堪。韩殷一日把持朝政,雍国就在那深不见底的深渊里滑落一日。 想通这一点,姜望忽然就拓宽了视野,许多想不清楚的事情,一下子豁然开朗。从整个雍政变革的大势来看,一切都有了新的解释。 焦武寿宴,墨惊羽拜访,或许可以视作雍国守旧势力对墨门的争取,当然从墨门的角度,可能是墨门内部对韩煦不满的另一支力量,向雍国守旧势力发出了邀请。 而武功侯的突然到访,就是为了打破这种联系。 大战已经结束,要清算早可以清算,但韩煦却一直按兵不动,直到今天才揪出礁国的奸细。 寿宴上的那一番交锋。是武功侯薛明义代表雍君韩煦对威宁候焦武的逼宫,焦武因此不得不做出表态,站明立场。如若不然,一个叛国的罪名,恐怕少不了他。 威宁候的表态,就是与墨门反对韩煦那一支力量做了切割。 墨惊羽后来之所以意兴索然,或许便在于此。他这一趟是白来。 至于后来扣住封越,焦武或许是为了泄愤,或许只是延续了他事前的计划,或许……是想在革政彻底完成之前,最后再捞一笔。 从威宁候府获得的信息不足,无法准确判断。但无论是出于哪一种原因,他的胃口都会很惊人。 好在姜望之前已经跟封鸣陈清了厉害,其人如果够聪明,应该知道怎么做。 就算其人不懂或是不舍,姜望也没有什么损失。隔岸观火而已。壮烈还是惨烈,都是别人家的事情。 当然封越的境况越好,他搭上这条线,就会有更多的便利。所以封鸣最好聪明一点。 夜晚静静地流淌过去了。 天刚亮的时候,庞大的车队从远处驶来,像一条长蛇缓缓游来,渐渐靠近威宁候府。仅从那压得极深的车辙,就可以看出马车里承载了多少东西。 封池骑着高头大马,在车队最前列。 短短半夜过去,他的状态就憔悴了许多,有一种不该出现在超凡修士身上的、无法掩饰的疲惫。但约是做成了大事的缘故,眼神倒明亮得很。 他看了路边的姜望一眼,对过眼神,确认并没有什么意外变化后,飞身下马,大步去到威宁候府的匾额下,叩动了门环。 他的脚步很笃定,手也很稳。 说明他决心已下。 早已得到消息的焦管事适时推开大门,有些惊讶地瞧着封池:“你这是?” 今日的封鸣深深一躬,与昨日的暴怒自傲判若两人。 他的声音又洪亮又恳切:“闻说礁国奸细间乱威宁候,顺安府人深恨之!青云亭虽势小财薄,但也有一颗爱国之心。家父封越,乃是青云亭宗守,受皇恩,得国泽。愿散尽家财,助侯爷兵出礁国,平定我大雍西境!” 也不知这一番言辞,是他自己想的,还是请人润色过,总之说得是慷慨激昂,情真意切。 焦管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再没有了之前的轻蔑。 “封公子,请稍等,容我去通传一声。”他这般说罢,才转身回到府中。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得。”的道理很多人都知道,但不是谁都有散尽家财的魄力。 仅仅是今天这一遭,封鸣在他心里的评价便大不相同。 …… 威宁候府像一只张大血盆之口的巨兽,一口吞下一整个冗长车队承载的财富,将封家连皮带骨吞下,最终却只吐出来一个封越。 在过去的历史中,在雍国浮华的外表下,有多少只这样的巨兽,在默默啃食这个国家的血肉?站在这个国家顶端的人,不可能看不到,不可能不清楚。甚至于他们每一个人,都深陷其间。 但韩殷不在乎,韩煦不忍受。 雍国或许会浴火重生,或许会崩于病途。在那一刻真正到来之前,谁也不清楚。或许国家大事无法用简单的对错来衡量,或许无论什么决定都能找到诸多支撑、诸多理由。但或许,对错就在每个人的心中。 它可能很简单,但它并不单薄。 只消想一想,便能知道封越这一晚该有多煎熬。越是聪明人,越是煎熬。生死完全操于人手,他被扣在其间,无法自主,只可等待命运的到来。 那种痛苦几乎可以逼疯一个人。 但此刻走出侯府的封越精神奕奕,笑容满面,与焦管事称兄道弟,亲亲热热地道别。好像只是被威宁候府盛情挽留,于是客住了一夜。他积累半生的财富,如清风过侧。 仅这份养气功夫,就值得封鸣再学个几十年。 侯府大门缓缓关上,封鸣上前迎住了他的父亲。姜望默默跟上,现在正是在封家父子身边占据核心分量的时机,他当然不会错过,但也不喧宾夺主。 来时带着满满一个车队,离开的时候两手空空。封家多年的积累,一夜清零。 封鸣一时悲从心来,哀声道:“我们什么都没有了。” “不,我们什么都有了。” 封越转过头,用力拍了拍封鸣的肩膀:“鸣儿,以前我一直觉得你不懂事。现在才知道,是为父忽略了。你早已长大成人!这次你做得很好!你孝心可嘉,玲珑心更可嘉!” 封鸣的目光,有一瞬间扫过姜望,但终究一声不吭的受了下来。 “此乃人子本分!”他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二章 池陆 青云亭的宗派驻地,就在文溪县城东去二十里,一座并不巍峨的山上。 像这片土地上的其它组织一样,守雍律,遵雍法。 此地风景清幽,楼阁连绵,虽远不能跟凌霄阁相比,但也别有一番气派。 不知不觉间,姜望在这里已经住了半月有余。 每日里除了修行,就是跟着封鸣晃悠,严格扮演好跟班角色。帮封鸣出风头,自己绝不张扬。遇什么事情,积极给封鸣背锅。 在青云亭上上下下也转了不少地方,但云顶仙宫的失落建筑始终没有踪影。 这期间参与了正月十五的福地挑战,又落到了排名第四十的钵池山。 论剑台战得不多,是以虽然连战连胜,却也仍未打进内府境前百。 跟重玄胜聊得较少,因为他在刻苦修行、追赶时间,少有闲聊的空隙。临淄也没有什么别的大事发生,一切如常。 与左光殊切磋过几次,在不动用神通且封闭第二内府的情况下,倒是胜负参半。 焚尽冥烛所得的几门白骨秘术一股脑都贡献给演道台,得了一万多点法,但距离解封四层演道台的三万法还有一段距离…… 这些事情零零总总,散落在时间里。 但最重要的目的,姜望一门心思要寻回的云顶仙宫失落建筑,却迟迟未能找到。 这半个多月的时间里,基本上封鸣现在有权限能去的地方,他都已经找机会去过。但一无所获。 相较于灵空殿和云霄阁得来的轻易,这青云亭已经耗去了太多的时间。 雍国并非久留之地,在这里哪怕是修行,都不能舒展。他现在的身份,毕竟只是溪云剑宗一名腾龙境的传人。要时刻注意,不能展露超出修为的实力。 须得想办法进核心秘地,到宗门禁地一类的地方去看看……姜望想着,默默琢磨。 他现在的身份,是青云亭正式列入门墙的弟子,得到封越的看重,与封鸣亲近,本身又表现出色,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几乎就已经混成了核心弟子。 但这个身份,仍然不足以让他自由出入青云亭核心秘地。 而且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现在的身份就算是到头了。没有封、池两脉的出身,奋斗的最高顶点,也就是青云亭唯一的外姓宗守。现在那位外姓宗守,还很年轻…… 正常的法子行不通,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在区区一个青云亭“奋斗”。有那个时间,等他立起圣楼成就外楼强者,再回来强取,说不定还更快一些。 行险的话,就需要好好掂量青云亭的实力。 封鸣自负名门弟子,心比天高,但雍国国内的宗门,真没什么好吹嘘的。青云亭与真正的名门相比,屁都算不上一个。 青云亭但凡有一个神临强者,也不至于对威宁候府如此卑颜。 青云亭宗主只是外楼巅峰,宗守封越只是两境外楼,另外三位宗守不可能超出外楼去。所以满打满算,整个青云亭最多只有五名外楼强者。 从封越积极的表现来看,或许还要更少。因为他显然是对宗主之位很有想法的,说明他现在的修为,在青云亭几位高层里并不算太低。 便以五名外楼强者来算,一旦暴露行迹,能不能逃得掉? “松海!”远远一声亲热的呼喊,叫姜望不得不暂时按捺下思考。 仅听声音,便知来者是谁。 青云亭四大宗守中的池陆。 之前有一回,他和青云亭同宗弟子讨论剑术。 要想在一个陌生地方受到重视,仅仅靠阿谀奉承是不可能的,须得展现自我价值。在威宁候府帮封鸣出谋划策是一种展现,但那份功劳全被封鸣自己占了,青云亭对“于松海”的价值仍然一无所知。 所以在讨论剑术的时候,他有意展现了一些见解,轻松折服了与他一起讨论的几个弟子,赢得了尊重。 但没有想到的是,那番讨论最后传到了这位池陆宗守的耳中。据说与他的剑道理念不谋而合,让他非常欣喜,从此对姜望另眼相看。 “宗守大人。”姜望含笑相迎。 不管他内心是如何观感,一个青云亭弟子,对宗守不可能不毕恭毕敬。 “哎,老夫早就说过,咱们是忘年之交,不必如此多礼!” 池陆约莫五十左右,喜穿大袍,长袖飘飘,有一种放浪形骸的气质,不很拘谨礼数。 从山上走下来,抓着姜望的手就往旁边走:“上回那道剑式,你再陪我研究研究。” 姜望当然不想陪他研究什么剑式,倒不是说池陆的剑术狗屁不通。恰恰相反,此人剑术极其出色,很有自己的觉知,对姜望的剑道也有一定的启发。 但姜望不能尽情展现理解,需要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天分”,要控制在能够让池陆赞许,又不超出于松海这个身份的程度上。非常困难。 越是在剑道高手面前,越是难以隐藏。 姜望不想自己隐藏了这么久,却因为对剑道无意阐发的哪句话,就被池陆瞧出破绽来。一向是能避则避。 “封鸣师兄等会还找我有事……”姜望故意为难地说。 “不要紧。”池陆头也不回:“刚刚来的时候,我已经安排他去办事了,短时间内打扰不到咱们。” 姜望:…… 封池两脉的关系很奇怪,彼此竞争非常明显,但很多时候又很亲近。或许与两脉多年通婚有关。 比如池陆随便吩咐点什么事情,封鸣就不得不去办。并非因为池陆宗守的身份,而是因为他是封鸣的长辈,双方真有血缘联系。 无法拒绝,只能面对。 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如履薄冰地与池陆讨论了一阵剑术,也再次赢得了赞许……姜望长舒一口气,只觉得比与人斗了一场剑要更疲惫。 “你的剑道天赋,真的很不错。” 在常去的山峰顶上,池陆非常欣赏地看着姜望,赞叹不已:“虽然有些地方理解得不够深刻,但只是受限于师承,眼界不够宽阔。你的天赋是藏不住的,我很看好你的将来。” “宗守大人过奖了。”池陆一再的让姜望随意一点,姜望却始终恪守尊卑,礼仪做足。 “您的剑术才真是让晚辈惊叹,只怕这辈子,也难及万一。” 池陆矜持地笑了笑,显然也对自己的剑术非常自得。 但忽的一叹:“可惜我膝下无子,一身所学,不知传予何人啊!” 他瞧着姜望,已经暗示得非常明显。 姜望:…… 还想让我叫爹?我一剑你就没有了,你信么? 他心中无奈,面上却道:“宗守大人春秋鼎盛,若真想留下血脉,只要耗用一些时间,十个八个也不是问题。” “我辈修行之人,朝夕必争,哪有时间纠缠于家长里短呢?” 池陆一脸严肃。 姜望在那里装傻充愣,他却不想再耽误工夫了,直接开门见山:“松海,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们彼此也很了解了。我有意收你为义子,不知你可愿意啊?” 阅读网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三章 指点江山于松海 姜望立在风中,有些凌乱。 若他真是于松海,认池陆为义父,倒真是一个极好的出路。可以从一个半路加入的外人,一跃成为青云亭真正的核心。 整个青云亭,宗主之下,四位宗守就是最高。 池陆又没有子嗣,从此以后,他与封鸣的地位就不相上下了。 但问题是,姜望并非那惨兮兮的溪云剑宗末代传人,不是那个现在还可怜巴巴困在山洞里等姜望的于松海。 他是当代天骄,齐国腾龙第一,内府两神通修士。整个雍国同年龄段,几乎也没人能稳胜他。怎会安于在一个小小的青云亭里,认区区一个外楼修士为义父? 浅水岂能困蛟龙? 甚至于这个青云亭宗守池陆本人,真个生死搏杀起来,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但是不答应的话,在青云亭里,一位宗守使起绊子来,他距离失落建筑只会越来越远…… “小子何德何能,得宗守大人如此看重?” 姜望斟酌着措辞道:“但我与封池公子意气相投,封宗守对我也向来看重。他们引我入青云亭,我若另投,实在心中难安。这也不是君子所为,想来您是不愿看到的。” “作为长辈,我说这话或许不该。但让明珠蒙尘,我又于心何忍?”池陆很是认真地看着姜望:“你这样的人物,不该居他之下。” 这话是有些过分的,就差明说封鸣是个废物了。 换而言之,封鸣这段时间得到赞许的一系列表现,池陆很确定是出于这个“于松海”的影响。 当时在威宁候府外,封越跟封鸣说,他们什么都有了。说的不仅仅是封鸣懂事了、出息了,而是他们散尽家财的付出,得到了威宁候的认可。 威宁候府会在某种程度上支持封越。并且在青云亭内部,只支持封越。 只消想一想池月对焦雄的逢迎,就能知道这份支持有多重要。 所以财物上遭受巨大损失的封越,这段时间在青云亭反倒愈发如鱼得水,话语权与日俱增。 此消彼长,封越得势,失势的只能是另外几位宗守。 池陆或者真是爱才之心,或者是为争权夺利,看中了姜望的潜力。 总之,他开出了价码。就算不成,此刻说出的这番话,若传入封鸣的耳中,以封鸣的性格,恐怕也很难不介怀。 几乎是堵死了姜望正常拿回云顶仙宫失落建筑的路。 也罢……就算帮我做出选择了。姜望心中想着,面上苦笑道:“您这么说太夸张了,封鸣公子神秀内敛,我其实远远不如……” “与我就不要说这些虚言套话了。”池陆直接打断他,很是强势:“松海,大凡天才之辈,都不会甘于人下。你很聪明,也很有天赋。但是在青云亭,非池即封,两脉并举。你一个外姓人,爬不到山巅。封越再看重你,你在他那里能跟封鸣比吗?做我的义子,你以后就是池家人。想想看,你的未来有多宽广?” 不能说池陆没有诚意,诚意已经足得不能再足了。 但姜望直想掀桌。他只是来寻找云顶仙宫的失落建筑,不是真来青云亭谋求发展的。 怎么还没完没了呢? 正想着还能找个什么由头敷衍过去,忽听得远远传来封鸣的叫喊 “松海!松海!” 真是好一场及时雨! “我在这!”姜望连忙回应。 第一次觉得封鸣这家伙倒也挺可爱的。 被打扰的池陆显然不这么认为,他直接无视了封鸣疾飞而来的身影,深深看了姜望一眼:“我跟你说的事情,你好好考虑。” “考虑什么?”封鸣飞落下来,恰好听到半句,顺嘴就问。 “没有什么。”池陆转头看向他:“我交代你办的事情怎么样了?” “已经妥了!”封鸣赶紧说:“父亲让我来找松海,说是有要事交代。” “什么事?”池陆问。 “他没说!” “好,那你们去吧。”池陆也不为难,踏空一步,已径自飞远。 “他找你有什么事?”封鸣看了一眼他的背影,随口问道。 “一些剑术上的问题。”姜望也随口回应。但心里已经在琢磨,晚上偷闯青云亭秘地的事情。 池陆今日这一番表态之后,他决意不再拖延。 再混下去,就混成青云亭高层了! 这种规模的势力,对现在的姜望来说真没有什么吸引力,成国那边还有一个灵空殿在放养呢。 他看了看封鸣:“封宗守有事要交代我?” “其实不是!”封鸣忽而狡黠一笑,一把搭住姜望的肩膀,很是亲热的样子:“姓池的想拉拢你啊?” “就是随便聊聊!”姜望苦笑着说:“我也不是那么抢手的。” 封鸣勾着他的肩膀,半认真半玩笑:“跟着他混可不是什么好选择。下任宗主定是我父亲,没有悬念。跟着我们,才叫吃香喝辣,大口鱼肉。再过个十几年,说不定你也是宗守了。用得着看他脸色么?” 要再过十几年,我才混上一个青云亭宗守,那我也太失败了…… 姜望心中嘟囔,嘴上却果断表态道:“我其实没有想那么多,权势富贵如云烟。我一心求道,有个安身之地,可以好好修行便足够。” 小兄弟的态度显然很让封鸣满意,他笑了笑,忽又肃容道:“真有大事!” 迎着姜望询问的眼神,他左右看了看,才很是神秘地说道:“威宁候已经悄悄动身去了前线,伐礁就在这两日!” 这消息的确突然。 姜望在青云亭混迹的这半个多月里,雍国的革政大潮也在滚滚向前。 自威宁候寿宴过后,果不其然,整个雍国一公七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都在各种场合表明了态度,坚决拥护新政,誓死效忠韩煦。 新旧利益者的交锋,在雍帝韩煦的一手镇压下,没有掀起多大的纷乱。 之所以陆续表态的只有一公七侯,乃是因为,此前有一位侯爷,成了新政之前用来儆猴的那只“鸡”。 怀乡侯姚启因为纵容家人为恶,逼死封地百姓,被直接削去一阶爵位,降为伯爵,曰,“省身”。 且不说“省身伯”这个爵名的意味深长,就连神临侯爷也说削就削,雍帝革政的决心毋庸置疑。至此朝野无阻,政通天下。 这段时间,威宁候府也是非常的低调。闭门谢客,少见交游。颇有洗心革面,一改陈弊的意思。 却忽然之间就奔赴前线,真的要亲自领兵,且兵出礁国! 姜望瞬间就想明白了封鸣为何这样兴奋:“看来你的家财没有白散。” 焦武真的领兵伐礁,封越也是真的散尽家财捐助。那么伐礁之战,自也少不了封越父子的功劳。 就像当初齐国以秋杀军伐阳,聚宝商会押注重玄家一样,也是能够谋求战后收获的。 “你说我要不要去前线?”封鸣问。 这才是他真正想让姜望帮忙拿主意的问题。他想要参与此战,最大程度上瓜分好处,又担心这一战的前景…… 毕竟雍国才经历了一场大败,雍国人很多都失去了以往的盲目自信。 他之所以没有直接跟封越商量,而是先来跟姜望讨论,正是为了在封越面前有更好的表现。 这段时间封越对儿子越来越满意,态度也不似以往那般严厉。封鸣是尝到甜头了。 看着封鸣殷切的眼神,姜望明白,他现在完全是拿自己当智囊用。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混成“智囊”……也不知下次跟重玄胜讲这事,那胖子会不会笑。 把乱七八糟的念头丢开,姜望认真想了想,然后说道:“我认为可行。首先庄国已经吃饱了,需要一段时间消化,如非必要,不会有什么动作。庄国不动,洛国长于水师,也不会动。荆国上次叩关失败,想来更不会愿意短时间再来徒劳的一次。当战争只剩雍国与礁国的对决,胜负就已经变得简单。哪怕再加上一个陈国,难道雍国会输吗?” 这一番分析,鞭辟入里。 封鸣听罢只觉得,于松海此人真是智算千里,看天下大势,恰如反掌观纹,简直是“吾之西诩也!” 秦帝得王西诩,乃霸西境,伐楚望景。我有于松海,难道不能拿下区区一个宗主之位吗? “你说的是!”他连连点头。 “这是外部局势。”姜望继续分析道:“从内部来看,无论是咱们雍国,还是现在支持陛下的墨门,都需要一场胜利来证明他们的选择。所以此战许胜不许败。于势于力于气于名,咱们都没有输的道理。而礁国,我根本找不到他们能胜利的理由。” 他一口一个咱们雍国,一口一个我们陛下,代入得非常自然。极有雍国国民的自豪感。 封鸣越听越兴奋:“大有可为?” 姜望重重点头,给他肯定:“只需在战场上保护好自己,这一战几乎是白捡的功劳!” 就算是为这段时间的相处,送给你的最后好处吧。他心里想。 因为今晚,他就决定动手。 而这一次行动之后,无论成功与否,他都几乎没可能再与封鸣有现在这样的相处了。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四章 今夜 此时尚且在正月内,距离庄雍国战结束还不到一个月。 雍国应该还需要休养。 革政大潮滚滚前进,就连怀乡侯都被降爵。 雍国应该正需要稳定。 好像怎么看,此时都不应妄起战争。 但若接受了雍国要出兵的事实,反过来再看,又会发现,这是一个绝妙的时机。 雍国是输了之前的国战,失去了一个半府的土地,但得到了墨门的支持,整体国力其实并未下降。 政治变革到了现在,该贬的贬,该训的训,打了那么多棍子,也该给枣子吃了。 可是甜枣从何而来? 雍国社稷延续那么多年,该瓜分的利益早就瓜分清楚。战败后少了一个半府的土地,资源已经缩水。革政之后重新分划,又一批人利益受损。 韩煦固然可以用强硬的手段将这种矛盾弹压下去,但终究不是良法。把矛盾转移至外,在很多时候,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手机端:: 而纵观雍国周边形势,往东往北发展都不理智,荆国就在东北方向冷冷注视。 往南就是庄国。夺回锁龙关、一雪前耻的愿景,固然令人激动。但是庄高羡君臣已经用先前的一战,证明了庄军的强悍。 庄国大将军皇甫端明领大军坐镇锁龙关,也是严阵以待。绝非好啃的骨头。 相对于困难来说,收获可能就不那么值得。 往西看,顺着长河直接打进洛国,看起来也很美妙。但一来庄洛曾联军伐雍,前盟仍在,庄国不会坐视雍军犯洛,二来,澜河水军早已被打残,伐洛无疑于以短击长。 算来算去,也就是一个礁国、一个陈国好打。 恰到好处的是,礁国还正好在威宁候的寿宴上给了一个理由。 那么礁国就成了理所当然的选择,威宁候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而现在,威宁候人已经在前线,消息却仍未传开,就连封鸣也是从封越那里得知,至少在顺安府境内,就连池陆这样的青云亭高层都不知晓,可见此行隐秘。 以强伐弱,又行偷袭事。 思来想去,伐礁之战都没有失败的理由。 姜望劝封鸣去战场镀金,是真心为他着想。虽然封鸣这个人,心胸稍嫌狭窄,本性又有些凶狠,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但在这段时间的相处里,对这个“于松海”还真不差。答应引进山门,就不折不扣的引进了山门。姜望想要去门内什么地方转转,他能够作主的,也从未推诿。 今夜他打算偷闯青云亭禁地,届时无论成不成功,与青云亭肯定是闹翻了,逃之夭夭是必然。 临走前给封鸣一个忠告,也算是全了这段时间相处的缘分。 封鸣没有想那么多,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对姜望的分析很是信服。听完便道:“你说的有理,我去找我父亲商量!” 拿着姜望的建议去封越面前表现,这样的事情他已经习惯了,再没什么不好意思。 只是这会走了几步,忽的又转回来,很是兴奋地道:“松海,咱们一起上战场!怎么样?” 可能他倚重姜望的分析,可能他也是想让姜望沾点好处。 但姜望吓了一跳,赶紧说道:“我这个实力,去战场太危险了。还是在山门里好好修行吧。” 于松海这个身份的修为,毕竟只是腾龙境。剑术上有些可观之处,但所习多为残篇,战力难提。于青云亭的道术也才接触没多久,很难说有什么成就。 封鸣想了想,终是点头道:“也是。那你好生修行。我会跟他们打招呼的,没人敢欺负你。对了,威宁候已经到前线的事情,记得保密。” “放心。”姜望很可靠地说道:“松海谁也不说。” 封鸣这才满意地离去。 不知道是不是戴着于松海这层面具,少露锋芒的缘故,总感觉现在的自己特别讨喜。在青云亭才混了半个多月,好像就混出名堂来了。一个个的都对他很友好的样子…… 池陆贴上来要收他当义子,封鸣也要带着他蹭好处。 刚刚封鸣再不改主意,他就得动用歧途了…… 刚才还热闹着的山峰,顷刻便只剩一人。 姜望没有离去,而是静静在一块山石上坐下,平静心绪,在脑海中规划夜晚的行动方案。 首先给青云亭还没有去过的几个地方排一个次序,依照潜藏失落建筑的可能性来排列。以此作为他行动时候的目标顺序。 一旦暴露,无论是否得手,就立刻奔逃。 因而逃跑的路线也非常重要。整个文溪县域的舆图,都在脑海中重现。乃至于如何逃出顺安府,如何逃出雍境,种种路线,都需提前规划好。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尤其关乎自身安危,必要反复思虑。 整个行动计划里,自身安全最重要,其次才是云顶仙宫失落建筑。这次拿不到,就先果断离开,等实力足够了,再回来拿。 将一切都想好,且反复推敲了几遍之后,姜望才独自下了山。 决心已定,只等夜深。 …… …… 青云亭的夜晚,是从远方的那一声鸦鸣开始的。 姜望很有耐心地等待夜晚,也终于迎来夜晚。 他在青云亭的驻地里,随意地行走着,偶尔还会跟遇到的人打声招呼。 他从容,自然。 越是到关键的时候,越是心神平稳。 “松海!” 定睛一看,一心想做义父的池陆,又不合时宜地再次出现。 “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他笑容满面。 姜望并不为这小小的意外而乱了计划。 心念转动,便凑上前去,小声道:“我听说……威宁候已经去了前线。” 之前跟封鸣说谁也不告诉的话还音犹在耳。但姜望也只能在心里说一声对不起,他已经下定决心今晚行动,这时与池陆纠缠不得。 池陆脸色一变,显然很清楚这个消息意味着什么。如果让封越父子再随着焦武于战场上掠得军功,宗主之位他们也不必再争了。 相较之下,对姜望的拉拢就无关紧要得多。 他二话不说,转身飞入夜空,想是积极谋求应对,找办法分一杯羹去。 姜望摇摇头,有那么一瞬间,很为自己的机智自得。 青云亭本就不多的外楼强者,这会又离开一个,他等会跑起路来,就安全得多了。简直一举两得。 他往前走,面色如常。 走在青云亭的驻地里,回应每一个人的招呼。 无人知他是谁,无人知他何为。 这样的夜,这样的心情,有一些静谧。 砰! 夜色里这一声响传得很远。 静谧被打破。 姜望蓦然回头。 只看到…… 刚刚飞上夜空的池陆,整个人摔倒在地上。 顷刻已经是一具无力的尸体!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五章 争 出事了! 这是姜望心里的第一个想法。 青云亭凶多吉少。 这是姜望的第二个想法。 青云亭要面对的敌人很强,至少强大到可以瞬杀外楼境的池陆。根据他这段时间的观察和判断,整个青云亭外楼境强者也才五人,却在一个照面下就死掉一个……情形完全无法让人乐观。 第三…… 没有第三了。 姜望转身就跑。 他不必也不想为青云亭拼命,从头到尾他来青云亭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云顶仙宫的失落建筑。 他不知道来敌是谁,也不知道青云亭都有哪些仇家,有什么东西惹人觊觎,跟谁结了怨……无从猜测。 但他能够很简单地得出一个结论这样一个骤起凶险的混乱夜晚,在事实上几乎为他扫平了偷闯青云亭禁地的阻碍。 青云亭遭遇的危险,对他来说是机会。 在这宗门生死存亡的关头,谁还顾得上禁地里是否有什么动静呢?就算察觉了,谁能去管? 当然,作为现在的青云亭弟子于松海,攻击青云亭的敌人,也不会放过他。他此时同样置身于危险中。 但冷静分析局势的话,就能够明白。在此刻外逃,无疑会直面敌人最猛烈的攻势,反而最是危险。池陆之死就是明证。 潜藏在暗中的敌人很明显是早有准备,只等一个恰当时机。正好遇到池陆飞空离开,于是提前发动,先杀一名宗守。 一名外楼强者都死得这样轻易,姜望不认为自己的身板能够结实多少、 转道青云亭禁地,既是为了寻找云顶仙宫失落建筑,也可以避开最危险的时刻。 倘若青云亭注定覆灭在今日,他也需要努力逃出生天。更好的时机,可能是青云亭方面发起最激烈的反击之时。 他早已规划好一切的路线,只需要遵循既定的思路前行。 所以奔逃。 在沉黯的夜色中低调疾行,将一切喧嚣与痛苦,都甩在身后。 “宗守大人!” 目睹池陆坠落的青云亭弟子高声惊叫。 “敌袭!敌袭,有敌……!” 叫声戛然而止。 人应该是死了。 但立即又响起新的呼号。 接着新的惨叫。 也不知到底来了多少敌人,好像几个方向都有人出事了。 道术轰鸣声,激烈组织反击的声音…… “青云亭弟子听令!五人一组,原地结阵,互为倚靠,勿乱阵脚……肃清来犯之敌!” 青云亭宗主池定方的声音,响得宏阔,也渐渐远了…… 疾行中的姜望注意到,偌大雪色光罩在空中凝聚,覆笼青云亭山门,却只停滞了一息,便轰然破碎! 瞧来流光漫天,极是凄美。 那是青云亭护宗大阵匆促发动,却又被针对性破开的表现。 青云亭完了…… 来犯的敌人明显准备充分,连护宗大阵都第一时间打破。这对青云亭弟子士气的打击,亦是毁灭性的。 而且…… 姜望突然想到,整个顺安府最强的战力,神临境强者威宁候焦武,恰恰此时不在顺安府! 也就是说,在短时间内,无人能救青云亭。 来犯敌人选择今日动手,是否就在等待这个时机呢? 带着满心的猜测,以及无法避免的紧张、不安,姜望身形一转,已经看到了青云亭的大祠堂。 这处祠堂的正式名字,叫做善福青云之祠,供奉青云亭历代宗主灵位。青云亭弟子通常叫它做“大祠堂”,以区别于山门里其它的小祠堂。 大祠堂平日里都禁止弟子入内,只每年正月有一次开放拜祭。姜望加入青云亭的时候,开放拜祭已经结束,他也就一直没能进入此地。 有过在灵空殿的经验,姜望有很大的理由认为,大祠堂就是最有可能隐藏云顶仙宫失落建筑的地方。 大祠堂常年有一队执法弟子看守,以姜望现在的实力,解决他们基本上不会有任何意外。 但他并未妄下杀手,而是在阴影处静等了一阵。 山门前的厮杀愈演愈烈,很快,守在大祠堂前的执法弟子们就齐齐飞出,奔向前山,去加入到守卫山门的战斗中。 山门倾覆,守祠堂何用? 姜望再不犹豫,一步窜进大祠堂里。 “白云童子!” 姜望把白白胖胖的白云童子唤出五府海,令他搜索云顶仙宫的失落建筑,找寻那不知藏在何处的青云亭。 白云童子一手抓着一把云气所聚小剑,一手捏决,摆足了架势,在青云亭历代宗主灵位牌中来回穿梭。 姜望亦运足目力,细细查看这座古旧祠堂中的每一个角落。 此时不比上次在灵空殿中,可以慢慢寻找。青云亭可能根本支持不了多久就要沦陷,时间非常紧迫。 “找到了没有?” 姜望一边观察可能潜藏的暗门,一边急切地问。 “唔……”白云童子沉吟起来。 在姜望期待的目光中,才很是深沉地缓缓摇头:“这里好像没有。” 姜望:…… 没有你在那里思考个什么呢! 默默记下一顿巴掌,姜望顺手以三昧真火烧穿一面墙壁,确认并无暗门之后,果断抽身离开,奔向下一个目标地点。 大祠堂,宗主楼,封、池两脉的核心家院。 这是姜望心中认定的最有可能藏匿云顶仙宫失落建筑的几个地方,可能性依次往后。 青云亭除此之外的其他地方,姜望都已经想办法去探查过。 这几个地方都在后山,宗主楼更是立在后山核心位置,是青云亭宗主修行之所。向来只有宗守有资格入内拜访。 除此之外,哪怕是封鸣这样的封姓嫡脉,也没有机会进这个地方。“于松海”这样的新入门弟子,正常情况下更没有可能。 它有极大的可能,藏匿着云顶仙宫的失落建筑。 姜望疾行至此的时候,此地已经人去楼空。 山门覆灭在即,宗主大人都去前门御敌去了,自然不会还留人下来守楼。 但整个宗主楼被一道雪色光罩所覆盖,应与青云亭护宗大阵是同源之阵,但又保持了独立性,在护宗大阵崩溃后,还顽强地守护着宗主楼。 姜望毫不犹豫拔身而起,顾不得也不需要再隐藏动静。 秘藏星火,开! 火源图腾,开! 第一内府中,火红色的种子滴溜溜转动。 人已至宗主楼前,一掌按下,三昧真火!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六章 求 砰! 笼罩宗主楼的雪色光罩破灭时,发出一声沉响。 或许有人注意到了,但陷入恐惧中的青云亭修士们,谁还能在乎! 真正攻击青云亭的敌人,其实并不多。 甚至是只有四个。 但每一个,都恐怖非常。 一个胖汉,手提钢刀,却并不以钢刀砍人,整个人横冲直撞。被他撞上的人,无论是通天境还是腾龙境……甚至是内府境,都一撞即死。 密集的攻击道术落在他身上,轰得他血肉横飞,让他看起来狰狞非常,不时怒吼以宣泄痛苦。 但真正恐怖的事情是……一个个轰击他的施术者,却在道术落下后,自己莫名其妙的死去! 或七窍流血,或尸首分离,或血肉崩解。 堂堂宗守封烨,就是在以一记强力道术轰击此胖汉之后,僵直当场,七窍流血而死。 到了后来,浑身是伤的胖汉在青云亭山门来回冲撞,却无人敢拦在他身前,也无人敢攻击他。他几乎是一个人追着满山的修士跑。 嘴里哇哇乱叫,被追的人无不魂飞天外。 一个女人,带着没有五官的面具,动作奇诡,身形如鬼魅。倏忽左右。每一次出现,必有一名修士死去。抓不住,逃不掉,也躲不开。她像这深沉的夜色,轻易笼罩了死亡。 一个有着血色眼睛的年轻人,手持一把短匕,每杀一人,必剜一心。很多青云亭弟子都是被他的血气杀气所震慑,未曾接战,便已崩溃。 看起来最正常的是一个瘦子,没有什么恐怖行止,但正是此人,牢牢挡住青云亭宗主池定方,让他无瑕另顾。 整个青云亭山门,被一座鬼雾大阵所围困,厚重的黑色雾气中,鬼哭之声绵延。那些惊慌之下跑进鬼雾里的青云亭修士,最终没有一个人走出来。 青云亭也不是泥雕木塑,不可能眼睁睁等着敌人在山门外从容布阵。所以这鬼雾之阵的力量波动其实并不算强大,应该只是以阵盘临时搭建,且阵盘的品阶不算太高。 其实只要一位外楼境强者出手,就足以将其打破。 然而袭击青云亭的这些人,第一时间就针对了青云亭的外楼强者。宗守池陆、封烨纷纷战死。唯一一个外姓宗守张于柳,正被那胖汉追得上蹿下跳,根本没有余力旁顾。剩下的宗守封越,也只是组织宗门弟子在苦苦支撑而已。 纵观整个山门里的战斗。 根本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攻伐,而是一场血淋淋的屠杀。 仅仅四人,将整个青云亭困住围杀。 …… 姜望一击打破护持宗主楼的光罩,踏进这青云亭的核心要地。 外界的厮杀与他无关,只和白云童子抓紧时间搜寻云顶仙宫的失落建筑。 不去管那古雅超然的阁楼布置,不去管那满目琳琅的法器、道元石,不管那些功法道籍。 他要的只是青云亭! 整个宗主楼一共三层,一层比一层精巧。然而三层翻遍,依然一无所得。 白云童子始终懵懂,没有感应到那失落建筑的气息。 姜望确认自己已经翻找过每一个角落,他甚至找到了暗室。宗主楼里收藏的功法、法器,的确值得平日里的严防死守。 但云顶仙宫的失落建筑,也的确无踪。 难道与青云亭同名的失落建筑,已经遗失在历史中? 姜望没有放任自己困惑懊恼,而是立刻果断地离开了宗主楼,向计划中的下一个位置进发。 他笃定青云亭没有遗失,曾经煊赫一时的云顶仙宫,一定有某种手段保护着仙宫复苏的可能。灵空殿几经迁移,都未丢失建筑。青云亭更不应该才对。 不在此处,就在彼处。 而青云亭这一失落建筑若在,必然逃不过白云童子的感知,抗拒不了云顶仙宫的吸引。 那么就剩下封池两脉的核心家院了。 姜望远远感受了一下前山的战斗,估算着自己还剩下多少时间,一边在空中疾飞。 封池两脉在青云亭山门各有一座核心家院,代表着两姓曾经辉煌的历史。 但只有成为宗主之后,才能够入住家院。 所以这两座家院,永远有一座空着。 在青云亭生活了半个多月,姜望早已熟透地形,一路长驱直入,以最快的速度,闯进空荡荡的家院中。 这里是封姓的核心家院。 占地宽广,布局简单。 但才推开大门,就看到一个仓皇转头的熟悉身影封鸣! “松海!”见得姜望,他松了一口气:“你也逃了?” 旋即又慌张起来:“怎么办?外面有大阵,我们好像逃不掉了,这次说不定都要死。” “你不是去前线了吗?”姜望皱眉。 “我才跟我爹商量完,还需时间疏通关系……不说这个。”封鸣剧烈地喘息了几声:“松海你有主意,咱们现在怎么办?” 他和封越如果之前已经走了,或许也被截杀在路上。就像池陆那般。 这样一想,倒不知没走是福是祸了。 “到如今这个境地。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姜望摇摇头:“我能有什么办法?” “不不不。”封鸣像是抓住了他的救命稻草,激动起来:“你不简单!我知道你不简单!” 他往姜望这边凑了几步,声音甚至带着哀求:“看在我对你还算不错的份上,别一个人逃。松海,帮我,帮帮我!带我逃走!” 这世上,哪有傻子呢? 哪怕是封鸣这样少经沧桑、膨胀在自吹自擂里的公子哥,也不全是他时常表现出来的那般冲动幼稚。 “于松海”在利用他,他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于松海? 从认识姜望到现在,他付出的,不过是引荐姜望入了青云亭,但在姜望的帮助下,他的影响力却与日俱增,愈来愈得到封越和其他长辈的看重。算起来……还真不是亏本的买卖。 姜望不置一词,直接绕开他往里走,时间紧凑,他只想快点拿到青云亭,再找机会逃离,没有工夫继续在这里敷衍封鸣。 “你来青云亭,是有目的的对不对?” 封鸣在他身后突然喊道:“你偷偷在找什么,对不对?你想要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只要你能救我!” 真是低估他了…… 姜望蓦然转身:“你能怎么帮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七章 殃祸 总把别人当傻子的人,往往自己才是那个最大的傻子。 谁说封鸣蠢? 当池陆说于松海这样的人物,不该居于封鸣之下的时候,以姜望骨子里的骄傲,其实是认可的。 他从未鄙夷过封鸣,但他无法不承认,他从来没有真的觉得封鸣有多大的本事,跟其他人一样,他也的确小看了封鸣。 他引导封鸣成天带着他在青云亭各个地方晃悠,自以为天衣无缝。然而封鸣其实早就怀疑他别有所图,只是一直按捺不说。 他在陪封鸣玩耍,封鸣又何尝不是在跟他演戏? 此刻一开口,就直指问题核心,让姜望不能再无视他,必须正视他的价值。 “外面已经闹了很久。你现在才过来,想来是去大祠堂找东西了吧?宗主楼也找了?没找到对不对?”封鸣幽幽地说。 无怪乎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自知何其难也,知人何其难也! 姜望心中自省,却往前山方向远眺了一眼。 他们在后山,但山门前的战斗声响,已经逐渐蔓延了过来。 说明青云亭的守山队伍,斗志已经崩溃,被杀得一退再退。 “时间不多了。”他转回视线,提醒封鸣说。 “青云亭的真正秘库,只有不超过十个人知道在哪里!” 封鸣从储物匣中取出一枚造型奇特的钥匙“而钥匙在我这里。你说我能不能帮到你?” 说这枚钥匙造型奇特,因为它竟然是亭台形状,细长的一枚,但飞檐画角,雕刻得清清楚楚。 而姜望体内的云顶仙宫,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反应。 云顶仙宫的失落建筑,竟然被做成了“钥匙”! 姜望一直在寻找的青云亭,竟然就在封鸣手中! 太有趣了。 封鸣以为姜望要的东西,在所谓的青云亭真正秘库里,却不知他手里的钥匙,才是姜望势在必得的东西。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你确实能帮到我。”姜望语气轻松地说。 封鸣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但不知问题出在哪里,只警惕地后退了一步“别动歪心思!你就算拿到钥匙,也不知道秘库在哪里,更不知道如何开启秘库。” 但姜望已经飞身而上。 封鸣毫不怀疑,自己不会是这隐藏极深的于松海的对手。所以他的第一反应才是出言威胁,说明利害关系。 没想到这个“于松海”仍是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便来争抢。 他第一时间就要催动力量毁掉手里的钥匙,但忽而转念一想,这钥匙对于松海如此重要,正是保命的东西,轻易毁不得。 就这一念之差,慢了一步。 歧途神通在此刻发挥了完美的作用。 姜望一把将他按住,将他牢牢按在当场。轻轻松松,自他手中取走了“钥匙”。 远比封鸣更强的池月,在迟云山里也扛不住姜望几剑。更别说现在的姜望,比迟云山里又强出许多。 同为内府,封鸣连姜望一招都接不下! “钥匙”入手,便自然地受云顶仙宫所召,落入五府海中。 姜望手上一松,放开了封鸣“想办法逃命去吧。” 封鸣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钥匙便已失去,而神秘的于松海已经转身。 他愣了一愣,追着喊道“别走,别走!我告诉你秘库在哪里,秘库里的宝物全是你的。只要你救我!” “你找不到的,你自己找不到秘库的,松海!” 他拼命地寻找着能救自己一命的理由,不停地叫喊。 “松海!这半个多月我们天天在一起,我带你到处潇洒,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总该有点情分!” “带我一起逃!” 姜望的脚步停住了,他很认真地摇了摇头“我做不到。” 而后一步跨进夜色中,只留下这冷冰冰的一句话。 留给封鸣无尽的绝望。 这很冷酷,但他说的,只是一个事实。 封鸣视他为救命稻草,可他自己都没有足够的把握逃脱,又有什么办法带封鸣一起? 在青云亭山门的黑夜里,姜望沉默地披上了匿衣。 封鸣的最后那句话打动了他,但也仅仅只是停留在打动的阶段。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他没有责任更没有义务救封鸣,他也从来跟封鸣不是朋友。 什么样的交情,做什么样的事情。 若是举手之劳,他不介意帮帮封鸣,只出于善良的本性。但这种完全没有办法的事情……他不会为了封鸣而自陷穷途。 如果陷在这里的,是安安,是杜野虎,是重玄胜,那他拼死也要将其救下,没什么权衡可言。 但这里是封鸣,从未真正交过心,从未交换过真诚。 “想办法逃命去吧。”,是姜望唯一能给的建议。 五府海内,云顶仙宫轰隆隆响动,青云亭自天穹降落,如之前的灵空殿、云霄阁一般,落入云顶仙宫废墟群落,自然而然地与之融为一体。 至此,云顶仙宫已知具体的三座失落建筑,全部回归。 灵空殿为云顶仙宫提供源源不断的元气,日积月累的提供复苏力量。云霄阁坐镇中央,统合整个云顶仙宫群落,将之连为整体,使这座破败的废墟,真正拥有云顶仙宫的骨架。 而青云亭,又能带来什么? …… …… 整个青云亭山门里,绝望的不是封鸣一人。 长袖善舞的封越,经过长久的经营,避过多少明枪暗箭,几乎已经能够锁定下一任青云亭宗主的位置。正是人生得意之时,却迎来了恐怖敌人的袭击。 他擅长谈判,善于交易,懂得妥协。但袭击青云亭的这些人,没有一个是正常的,没有一个可以沟通。 没有谈判,没有交易,没有妥协! 他们就是奔着杀绝青云亭山门而来! 所以擅长以退求进的封越,才这样裸地拼命。因为他已别无选择。 也不止是封越意识到了这一点。 从遇袭到现在,池定方指挥若定,奋战在前,可以说完全展示了一个宗主应有的担当与能力。 但实力的差距太过明显。 对面哪怕是最弱的那个血眸男子,也有内府修为。 而同样是外楼境,青云亭的宗守根本不是对面那些人的对手。 封越若不是有弟子结阵帮忙,早就死在那女人手中。而外姓宗守张于柳,已经被杀破了胆气,连还手的勇气都不再有,只顾着逃窜,被杀只是时间问题。 那胖汉的诡异神通太过恐怖,不理会,就会被追上活活撞死。攻击他,自身却会诡异身亡。 他穷思所有,也不知该如何破解。 难道延续了漫长历史的青云亭,就要亡在今日,亡在我池定方之手? “不!” 池定方忽然怒吼出声。 他绝不甘心如此,绝不愿成为青云亭的罪人。 四座星光圣楼在遥远天穹呼应。 汹涌暗色如水流动,自玄秘之地涌出,汇集,遮盖了明月。 而他双手高举,乱发散开,整张脸现乌黑之色,狰狞怒吼 “以我魂命,祭此殃祸乌云!” 阅读网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八章 削肉、万恶 有人生来不幸,耳不能听,口不能言。 有人痴傻懵懂,一世不知春秋。 有人父母双亡,孤苦伶仃。 有人好好走在路上,却猝然死于奔马。 有人谨慎穿行山林,但意外殁于蛇虫。 不幸,不幸。 世间多少不幸事,又见几多不幸人! 禁忌道术的力量涌动,比墨色还浓的乌云,遮住了皎月颜色。 像是绝望,隔绝希望。 它是一团阴影,是一片恐惧。 是虚幻的,也是真实的。 它以前存在过,以后也将继续存在着。 每个目睹它的人,都感受到人生前途黯淡,此次生机渺茫。仿佛今日即忌日,此期即死期。 这是灾殃,是祸患。 最惨痛的不幸,将要临身。 青云亭的大祠堂,名为善福青云之祠。 而青云亭的禁忌秘术,却将善福颠倒,让殃祸盖顶,孽债纠缠,聚此乌云。 以池定方的实力,根本不足以催动此术。他要献祭自身命魂,以殃生殃,以祸养祸。先予己灾,再施他祸。用最凶戾的禁忌秘术,为青云亭轰出一条生路。 在这一刻,青云亭一众修士,上至宗守,下至弟子,无不动容。 哪怕是封越这样城府极深的人物,也忍不住红了眼睛。再怎么竞争,封池二脉毕竟同气连枝。他与池定方多年相处,很清楚这门禁忌秘术的凶戾,愈发能够理解池定方的取舍。 在青云亭遭遇灭顶之灾的时刻,池定方展现了一名宗主的担当。 立在山前。 以身死宗! 殃祸乌云完全悬在那瘦个敌人上空,牵引冥冥中的气机,将福寿颠倒,乱命数为凶。 池定方十指疯狂变幻,身意皆焚,魂命渐消。于是乌云深沉,殃祸将临! 就在这禁忌秘术即将完成的最后一刻。 这来犯敌人中看起来最无殊异的瘦个子,忽的叫了一声:“不玩了!” 这一声尖锐,仓促。 他像小孩子撒气一般,好像灭门之战是胡言,生死搏杀是儿戏,可以说“不玩”,就“不玩”。 哪怕他实力强大,这话也太过幼稚。 没人会在乎这句话的分量。 唯独池定方本人,道元涌动更急,情绪更烈,魂命消散更快。唯有一直与这瘦个子搏杀的他,才知其人恐怖实力,深不可测。 不然他何至于要牺牲自己,靠禁忌秘术来破局? 但他人的情绪、他人的心情,从来不在李老四的考虑范围里。 除了“三哥”,谁都不能真正影响他。 面对那笼罩气机的殃祸乌云,面对一位四境外楼修士的拼死一搏。 他感受到了威胁,所以“不玩了”。 仅此而已。 右手探出,随意一抓,当即从一名青云亭修士手中,夺过一柄长刀来。 寒光瞬闪。 刀锋倒转,斩落自己脖颈! 他夺刀在手,竟不伤人,反伤自身。 他不是做戏,不是表演,不是虚张声势。 一刀斩落,血肉横飞。这一刀是如此之狠,直接斩入过半,好像完全是奔着斩首去的。 冰冷的刀锋分开血肉,停在李老四脖颈中央。 但他毫无痛苦之色,反倒咧嘴笑了。 就在他对面,毫无预兆的,池定方整个头颅,忽然飞离! 无头的尸体砸落地面,而高空已经成型、即要降灾的殃祸乌云,在失去了施术者的操纵和支持后,顷刻消散。 万里星稀,天边月明。 乌云已逝,然而那清亮的月光洒落,却令青云亭众修士心中冰凉! 池定方的挣扎,池定方的承担,池定方的拼命…… 毫无意义! 在这个瞬间,脑海里的许多信息忽的勾连起来。 “同归神通……”封越满脸惊恐:“你是李瘦!削肉人魔李瘦!” 他转头看向那手提钢刀的胖汉:“那你就是……” 他终于明白这人的诡异神通是什么了,声音无法抑制的颤抖:“万恶人魔!” 或者说,这恐怖的猜测其实一直都有,只是他不愿相信,不敢相信。而现在,不得不相信! “呃……”李瘦这时已经将长刀拔了出来。 他拔刀的架势,就像劈柴时不小心陷深了柴刀,然后奋力将柴刀拔出来那样,把自己的脖颈当成木头,用力拉扯,完全不顾忌是否会痛。 哪怕,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有痛感。 他悬立高空,顺手将刀丢开,并拢五指,紧紧捂住自己脖颈的狰狞伤口,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涌出,将他的整个手掌都染红。 语气很有些不满:“三哥,怎么大显神威的是我,他却好像更怕你?” “哈哈哈哈。”郑老三这时已经抓住了青云亭唯一的外姓宗守张于柳,在其人惊恐无力的挣扎中,直接一个头槌砸下! 嘭。 像一个西瓜炸开。 红的白的飞溅,温的热的,糊了一脸。 郑老三随手将张于柳死狗般的尸体扔掉,大笑声至此方停。 “要不我怎么是你三哥呢!”他说。 “喂!”李瘦捂着脖子,向封越飞去,浑然不在意他的戒备,和他身后结阵的那些青云亭弟子。 “你为什么更怕我三哥?”他问。 随着池定方和张于柳的接连死去,青云亭胜利的可能已经被彻底踩灭。 封越这样的聪明人,当然不会不清楚大势已去。但李瘦这种无聊的问题,让他重新看到了希望。 他意识到,恶名昭彰的削肉人魔和万恶人魔,有着不同于常人的心性。他们有一种“天真”的残忍,而这种“天真”本身,或许有可以利用的空间。 封越用力地咽了一下口水,让自己的恐惧表现得更清晰,以期让对方更满意。他颤着声音道:“其实我都很怕,只是你们一起出现,我更怕……” “不行!不能都!” 郑老三已经远远地喊了起来:“你必须最怕一个!” 他迈开大步往这边来,有一种随时随地要杀人的气势:“说!你最怕谁!” “就是!”李老四也附和道:“两面三刀的人,最可恨!” 封越额上的冷汗瞬间滴落下来,他意识到,无论他偏向哪方,都会得罪另一个人。而这两个人里,无论得罪谁,都会死。 “天真”同时也意味着,他们未必会顺从任何人的思考,而是有自己直接的行为逻辑。 聪明人的思考、取舍,或许根本影响不到他们。 他擅长的那些诡辩,那些讨好、钻营……全然没有意义。 怎么办? 怎么办! “其实……”封越斟酌着。 “不要玩了,正事要紧!” 一个女声忽的响起,暂时静止了封越所承受的折磨。 身如鬼魅的无面面具女人定住身形,立在高空,背对明月,面向山门。 她的声音啸动,如浪涌一潮一潮滚过:“青云亭宗主已死,这就是反抗的下场!” “青云亭已灭,亡命无益!” “老娘行在世间,最不怕杀人。有个规矩,说与你们听。” “从现在开始……” “手持兵刃者,死!” “蓄结道术者,死!” “动弹一步者,死!” “未经允许而出声者,死!” 一连四个死字,说得斩钉截铁,杀机凛冽。 属于她的凶恶气势毫无保留释出,顷刻盘踞山门,镇住失去了主心骨的青云亭众修士。 当啷…… 兵刃落了一地。 青云亭高层,一宗主四宗守,至此已经死得只剩一个。而仅剩的宗守封越,带头放弃了反抗。 脊梁已被敲断,胆气更被杀破。 这戴着无面面具的女人,是真的凶恶,真的狠辣。 她说那些规矩时的语气、气势,仿佛并不是要震慑谁,而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舒舒服服的杀人理由。 没有任何人能质疑她杀人的决心。本已经在崩溃边缘的斗志,彻底瓦解了。 晚风猎猎。 朗星明月杀人夜。 “啊!”仍有一声惨叫响起,在骤然静下来的青云亭山门,显得格外突兀。 戴着无面面具的女人,猛地转头看去。 刚把手从对面修士胸膛掏出来的血眸男子,讷讷解释道:“他刚刚动了。” 他的手上,抓着一颗完整且血淋淋的心脏。 女人终究没有把他怎么样,转回头去,继续她凶狠的发言,掌控局势:“很好,看来我们初步达成了共识!” 她语气冷肃地说:“你们要知道怕,但不用太怕!因为老娘不会杀光你们!” “喂!”在这个时候,郑老三忽然冲她喊了一句,很是认真地说道:“我们不是在玩,这件事很重要。” 哪件事? 了解他们的女人当然知道,郑肥这个白痴,说的是他和李老四谁更可怕这件事。 这个死胖子,此时是在回应她之前的那一句——“不要玩了,正事要紧!” 这是什么脑子! 辛苦营造的气势就这样被连番打断,女人几乎要气炸了。 但是跟这个家伙生气……又有什么好生气的呢? 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他们白痴。 强忍着揭下面具的冲动,女人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忽略掉这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白痴队友,继续喊道:“现在,听清楚我的每一句话,因为它完全关乎你们的生命安全!” 她从左至右,慢慢地移过视线,确认自己的威慑被每一个人所感受到。 然后才说道:“封姓和池姓的人先站出来,你们暂时安全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九章 燕子来时新社 夜幕下的青云亭山门,一片寂静。 极度压抑的寂静。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弹。 似乎没有人敢相信,站出来的人真能安全。 谁会相信人魔的承诺呢?谁敢相信? 戴着无面面具的女人,双手叉腰,似乎很满意现在的气氛。 愈是不安,愈是惊惧,她愈是满意。 “我喜欢你们不听话,因为这样我可以多杀人!”她语气活泼地说。 “那么这样,我数三声。当我数到三,如果还没有人站出来,我就重新开始杀人。一个一个杀。谁先死谁后死,看运气!” “不管你们愿不愿意,但就这么决定了!” 她一拍掌,直接开始数道—— “一!” “二!” “我,我是池姓子弟!” 第一个三声未数完,就有人受不住压力,硬着头皮了站出来。声音因为恐惧,又不知不觉地弱了下去:“我姓池。” “很好!”女人似乎很高兴。 “站到这边来!”她伸指在空地虚虚划了一个圈:“所有封、池两姓的人,都站到这边来。麻利一点,我有任务交付你们!” “不要怕。怕什么?”她说:“如果我要杀你们,何必专门把你们挑出来。是不是?” 这句话比较有正常的逻辑,显然也有说服力得多。 于是立刻又有四个人站了出来。这四个人里,有一个就是青云亭仅存的高层,宗守封越。 他坚持不做出头鸟,不去试探风险,但判断形势之后又立刻做出行动。 在不利局面下,始终做出尽可能有利的选择。 他的出列带了一个头,于是又陆陆续续走出来七八个封池两脉子弟。 然而更多的人,仍在犹豫挣扎。 “你!” 女人左右看了看,伸手指向封越:“之前听他们叫……你是青云亭宗守是吧?” “是是是。”封越很是听话地点头,积极地表现顺从:“我也是封姓!” “很好。”女人再次点头,以示赞许,声音也和缓得多:“想必这青云亭上上下下,你都认识?” “认识认识。”封越自信地说道:“我很熟悉!” “哈!再好不过!封、池两姓的子弟里,有些人很害羞,我不想自己找了,那样很辛苦。女人太辛苦的话,容易变老……” 女人的话题歪了一阵,又忽的转回来:“你帮我把他们指出来,好不好?我要办一件大事,需要他们帮忙。但是现在的人不够。” 封越回答得斩钉截铁:“请您放心,这事交给我了!” 宗门陷于覆灭的惨状,好像完全不能影响他的心情。 像在威宁候府中,像以前很多的时刻那样,他并不珍惜自尊。 生命的宝贵胜过那些廉价情绪。 他在很久以前,就懂得这个道理。 他走到人群中。 “你!你!你!” 挨个把封、池两脉的修士全部点出来,完全无视了那些或恳切、或怨恨的眼神。 谁的心情重要,谁的心情不重要,他看得很清楚。 “宗守大人!” 就在他于人群中挑拣的时候,一个年轻人阴恻恻地盯着他:“这位仙子要的可是封池两脉的所有子弟,您的儿子呢?” 这年轻人表情愤怒,眼神阴郁,显然对宗门有很深的感情,对他的行为非常不齿。怀着很大的勇气和仇恨,用言语为投匕,刺向他。 “仙子?”封越还未回应,戴着无面面具的女人忽的娇笑起来:“这少年郎嘴可真甜。” “来来来。”她招了招手:“到姐姐这里来。” 这是一个面容英俊的年轻人,闻言惊疑不定,他本只是因着不满、因着愤怒,靠一股子不知从何生出的勇气,借机表达对封越的怨念,要拉着对方的儿子一起下水。 凭什么满门修士战死无数,这么多人在这里等待裁决,他封越宗守的儿子,却可以不见踪影,躲得远远的? 但没想到一句仙子,竟引起了那女魔头的注意。 天可怜见,他没有任何想法。但总不能开口就说“那女魔头”吧? 他很是恐惧,但又不敢不听话,只好磨磨蹭蹭地往那边走。 然而道路再长,也有走完的时候, 他终于走到这女魔头的身前。 戴着无面面具的女人,仔细瞧了瞧他,像是挑拣货物一般。而后一把将他拽到身后:“在这呆着吧,姐姐照顾你。” 年轻人只觉整个身体都松了一瞬,那一直压在心上的恐惧感,在这刻挪了一挪,放开了心跳。好像是……安全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突然不恨封越了。 见此人这般容易就获得了女魔头的青睐,在场的其他弟子忍不住意动。卑躬屈膝固然耻辱,可相较于性命…… “这位神女大人,我其实也有话要说!”一名男弟子谄媚地跑了过来,满脸堆笑,生平能想到的所有恭维之词,都涌到喉间来。 但只行至半途。 咔嚓! 戴着无面面具的女人,已经一把将他的脑袋扭转,任由尸体无力地委顿。 嘴里嗤笑道:“长得这般难看,也敢来撩拨老娘!” 她身形一晃,又站回原位,慢条斯理地道:“会说甜言蜜语的是人才,学着说甜言蜜语的是蠢材。男人须有些独特,那些亦步亦趋的,没来由的惹老娘心烦!” 有几个长得英俊些的男弟子,当时就缩回了脚。 这女魔头喜怒无常,尝试接近的风险太大。 封越被唤去挑拣封池两脉子弟。郑肥和李瘦这会倒不争抢谁更可怕的问题了,一人蹲了一边,饶有兴致地瞧着这女人发挥,时不时还交头接耳一番,开心地讨论着什么。 好一副闲话家常的架势,就差一人手里端副碗筷了。 倒是那血眸年轻人,仍旧站着,孤零零地站着。也不说话,也无表情,只是手里握着的心脏已经不见。 那张没有五官的面具,在这样的夜色下,其实更显恐怖。但女人的声音此刻反而轻柔,她转头看向她身后的年轻男子:“还是你好。你比他们好得多。你叫什么名字?” “梁……梁九。” 又一位同门在眼前被轻易杀死,像一只鸡被宰杀一样,毫无反抗余地。 年轻男子有些哆嗦,但还是鼓起勇气道:“仙子姐姐,怎么称呼?” “她叫燕子。”郑肥冷不丁接话道。 “好,好名字。”尽管梁九也不知道这名字好在哪里,在文溪县城里喊一声燕子,只怕得有几百个人应。 但是嘴甜不会错。 “你可别这么叫。”‘燕子’瞧着他:“叫我姐姐就好。” “好。姐姐。”梁九连忙应道。 “真乖。”燕子似是笑了笑,又转头面对封越:“我家小野问你的问题,你怎么不回答啊?” 封越毫不紧张,反而从容地看着梁九,奇怪道:“我家鸣儿与你向来交好,你应该知道他去前线威宁候麾下待命了啊。是不是刚才太紧张害怕,所以忘了?” 山门一告警,他就判断出形势不容乐观,立即将封姓保存的秘库钥匙交予封鸣,并让封鸣躲起来。祸事来临之前,他们在自家暗室里议事,就如何参与前线、投到威宁候麾下讨论了很久。笃定应是没有人看到封鸣的,因而敢于当这么多人的面说谎。 而且他不是对那个叫燕子的女魔头解释,是直接询问梁九,这就又多出几分言辞凿凿的可信来。 梁九若是个聪明的,就应该借坡下驴,说一句确实忘了,这事就平稳揭过。因为女魔头如果问他封鸣在哪里,他也是答不出来的,平白多惹风险。 此外,他在话里随口点了一下威宁候,毫无刻意拿威宁候做倚仗的样子,不至于引起对方反感。 但若真是会考虑威宁候的人,也不会忽略这一点。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已经足显他的老辣与城府。 应该说,在目前的条件下应对危局,他已经尽可能做到能力范围内的最好。 可他高估了梁九的胆量。 名为燕子的女人只是一回头,还未开口,梁九立刻就道:“我不知道!他没跟我说!我说的是实话!” “可能是军情机密,上头不许他说。”封越从容接道:“他去前线的时候,的确也很匆忙。 “不可能!” 那血眸男子忽然出声道:“我一直守在山下,今天绝对没有一个人活着离开!” “那么。”燕子又问梁九:“你昨天看到他儿子了吗?” 梁九没有犹豫,也不敢犹豫,只说:“看到了。” “啧啧啧。”燕子扭回头,瞧向封越,语气森寒起来:“你竟敢骗老娘?” “我可以解释!”封越立即道:“也许这位大人没有注意到,当时军情紧急,我儿子他其实是偷偷从后山……” 但他的解释戛然而止,双眸圆睁,溢满血丝,大口大口的喘气。 遥远天穹的星楼渐次熄灭,体内五府接连崩溃,通天宫彻底瓦解。 他还有无数信手拈来的借口,无数严丝合缝的理由,可是都没有办法再说。 燕子收回按在他天灵的手掌。 “我最讨厌这些臭男人的解释了。” 她愤愤地说:“总是说来说去说半天,结果都说不到重点。你以为他旁征博引写好大一篇文章,结果通篇读下来,就像放了一个屁!” …… …… ps:标题出自晏殊: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章 踏心 身披匿衣,偷偷潜回前山的姜望,已经惊了。 削肉人魔?万恶人魔? 郑老三?李老四? 被他倒吊在树上的两个活宝。是九大人魔里,名列前茅的凶人? 吞心人魔熊问,曾带给他深刻的死亡阴影,叫他印象深刻。九大人魔的名头,他一度闻之色变。也有意无意地关注过,九大人魔的种种恶行。 魔乃人之敌。 九大人魔以“人魔”称之,自然个个都犯下深重血孽,每一个都该当百死。 还有这个叫燕子的恐怖女人,修为也只在外楼,但杀封越竟如杀鸡一般。动作之快,不仅是封越本人没有反应过来,他在一旁,也没能看得清楚。 已经行近如此距离,姜望不敢再动弹。匿衣对神临强者无效,这几个人魔虽无神临,但也都是外楼中绝对的强者。 在新安城移动时,尚且被董阿察觉,他无法确定,这些人会不会发现他。 山外鬼雾未散,他没有把握在冲破鬼雾之阵后,甩脱这几个人魔的追击。 一时也只能僵在原地,压着心中激烈的情绪,静静观察时机。 最令他震惊的,其实是那个血眸年轻人。 其人明显也是人魔之一,但他的模样,分明是枫林城方鹏举的堂弟,方鹤翎! 姜望确信自己没有记错,时间过去并未太久,他与方鹤翎也打过不少交道,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但方鹤翎……怎么变成了人魔? 其人不是加入了白骨道吗?如果当初是误会,他并未加入白骨道的话,那也应该死在枫林城域才是。 现在是怎么回事? 姜望分心二用,一边关注场上的情况,一边关注五府海内的变化。 青云亭降落云顶仙宫后的变化,一直在缓慢进行,至今还未结束。 五府海内,三座失落建筑的回归,让云顶仙宫终于恢复了一点点当年气象。 云霄阁巍峨,灵空殿恢弘,青云亭立在前部区域,古意盎然的一方亭台,傲然立于废墟群落中。 当它终于在云霄阁的统合下,与整个云顶仙宫的气机相合。玄奇的变化发生了。 “飞咯!”白云童子脚踏游云,在仙宫群落飞行。 他脚下本来洁白如雪的游云,其中有隐隐青色逸出。 而整个云顶仙宫废墟群落之下,那悬浮在五府海半空的云层,也有淡淡的青色云气弥漫开来。 于此同时,玄奥的信息通过“仙主”与云顶仙宫的联系,涌现在姜望心间。 前所未有的瑰丽与奇幻,伟大、浩瀚,多变而璀璨。 俨然一个全新的世界在姜望面前推开了大门。 这种体悟…… 是九大仙宫曾经横行于世的…… 仙术! …… 空地之前,燕子随手杀了封越,就像出门顺便买了个菜那样自然。 转回身又看向梁九:“你以后不要跟我解释,好吗?” 梁九愣了愣,慌张答道:“好……好!” “乖。”燕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你帮姐姐把封池两脉的人都找出来,好不好?” 梁九抿了抿唇,低头道:“好。” 他是青云亭年轻一辈算得上优秀的一名弟子,不然之前也不能跟封越相熟。对于宗门内的封、池两脉修士,他自是熟悉的。 此时走在人群之中,目光躲闪,不敢与人对视,但手却一个个指出他认识的人来。 人群里眼神各种,愤恨有之、鄙夷有之……哀求也有之,可也没有一个人敢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他们都已经被杀破了胆,摧垮了斗志。 就连宗主池定方的殊死一搏,都激荡不起半点涟漪,他们这些人,就算真的做了什么,又能有什么意义? 树若动了,也只是因为狂风催动,而无关于蚍蜉拼死一摇! 这样的现实摆在每一个人面前,造成了每一份压抑而痛苦的沉默。 人群沉默,只有一个个被梁九点到的人,一个个不敢犹疑地走出来。 就算是一窝鸡仔,在被人类捕捉的时候,也知道扑飞啄抓。 但恰恰是这些超凡的修士,在被掐灭了所有希望之后,连鸡仔都不如。 不知为何有了一双血眸的方鹤翎,大步走到封越的尸体前,半蹲下来,手在尸体的胸膛处轻轻一掏,仍未凉透的心脏便被摘了出来。 他眼神怪异地看着这颗心脏,久久注视。 然后问道:“你的儿子……躲在哪里?” 手中的心脏骤然爆开! 方鹤翎好像得到了答案。 他站起身来,看着燕子道:“我去把人抓来。” 名字朴素的燕子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注视着梁九。 无形的压力压得梁九步伐艰难,但他仍然在往前走。 渐渐的……空地里站着的人越来越多,山门里封池两姓的修士全部被集中到空地里。男男女女挤成一堆。往日矜傲自高的两脉子弟,现在像囚笼中被围观的猴子。 他们惶惑不安,不知将要面对何等样的命运。 那个女魔头说要聚集他们做一件事?但愿……真的只是做一件事! 正常人没有谁会相信人魔的话语,可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最后梁九走回燕子面前:“人都找出来了。” “好,你做得很好。”燕子很轻柔地对他说话:“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 “郑肥!”她扭头对万恶人魔喊:“蹲远一点,你吓到小九了。” 郑肥翻了个白眼,停止了跟李瘦的小声咕哝,顺从地挪了挪屁股。 “没,没事,他没有吓我。”梁九赶紧说。 “你真懂事。”燕子这会简直柔情似水,温声说道:“我们刚刚上山的时候,没有沟通好,不小心杀了不少人。其中应该也有封、池两姓的子弟吧?你帮忙把他们的尸体找出来,堆在这里,好不好?” 梁九没有拒绝的余地,更没有拒绝的勇气。 “好。”他只能说。 “你们几个。”燕子随手指了几个没有被挑选的青云亭外姓修士:“听阿九指挥,让你们抬谁就抬谁?明白吗?” 于是这几个修士又跟着梁九去抬尸体。 当所有封、池两脉修士的尸体,也都堆积到空地来的时候,方鹤翎也提着犹在挣扎的封鸣过来了。 “放过我……放过我……” 封鸣直打哆嗦。 “你想要什么?要什么?” 但方鹤翎既不回应他,也不阻止他,只是提着他,往前走! 每一步,都像是踩住了心跳声。 阅读网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一章 恐怖故事 当方鹤翎把手里提着的人扔进空地中,恐怖故事翻开下一个篇章。 “都在这里了?”燕子问梁九。 这位可怜的青云亭弟子反复回想之后,才说道:“有几具尸体实在是认不出来,认出来的,都在这里了。” 他不敢出一点错,不敢说错半分。 “哎呀小可怜。”燕子摸了摸他的脸:“你其实不用这么紧张的,姐姐又不会伤害你。” “我不紧,紧张。” 梁九颤抖的声音显然没有什么说服力,但燕子也并不追究。 她只是转身看向万恶人魔:“还愣着干什么?你们自己的事情自己不上心,还等着老娘喂你们嘴里?” 郑肥并不为这恶劣的态度动怒。 反而只是嘿嘿一笑,极有礼貌地说道:“辛苦你啦。” 李瘦也跟着道:“感谢!” 郑肥从蹲姿转为站姿,站起来像一座肉山立起。 他迈开步子,大步走到空地前,手伸进腰带之中,抓出一只方方正正的大鼎来! 随着墨门储物匣的推广,储物腰带已是相对古老的物件,现在很少有人使用,存世数量也非常稀少了。 但比起这条储物腰带,这方大鼎的气息却更为古旧。 它从储物腰带中被取出,却像是被人从哪个暗无天日的仓库中翻捡出来,带着满身的尘埃,以及无人倾听的古老故事。 叫人下意识地想要打个喷嚏。 咚! 此鼎落下,重重敲击大地。山脉给予的回应,是一声冗长的闷响。 它高有一丈余,长宽相等,皆是一丈左右。四足,双耳,方正严整,很是对称。 鼎身铭有阳文,字很接近道文,虽不能直达其意,却也并不难认。但用词晦涩,依稀是一篇古老祷文。(此阳文非阳国文字,是指鼎身凸起的文字) 郑肥也不说话,只随手拎起地上的一具尸体,扔进大鼎中。 那鼎并非深不可测,但一个绝不瘦小的成人扔进去,竟无半点声响。 只是鼎下位置,忽的腾起血色烈焰! 聚集在一起的封、池两脉修士,恐惧感瞬间拔升到。 这几个人魔……竟似要煮人为食! “跟他们拼……!” 叫喊声只到一半便被掐断,削肉人魔提着此人的脖颈,将其掼入鼎中。 整个过程自然极了。 “谁反抗,谁先死。”他漠然说道。 燕子伸出双手,往下虚压了压。 她的手并不狰狞血腥,反而很漂亮,纤长细嫩,白皙且红润。 “我一开始说什么来着?说要请你们帮忙做一件事,对不对?” 她面向在场的封、池两脉修士,没有五官的面具不能展现她的表情,但她的肢体、她的声音、她的气势,都在诠释着冷漠。 “现在也不妨告诉你们,这件事情是什么。你们知不知道?你们青云亭有宝贝,很大的宝贝!” 她回身摸了一把梁九的脸:“当然,我不是说我的小九。” 梁九像一个泥雕木偶,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他向来认为他不比池月差,比封鸣更强出不知多少。只因为不属于封、池两脉,才不受宗门支持,得不到最好资源。终生无望宗主,最好的未来,也就是一个外姓宗守的位置。 他不甘心,不服气,为这不公平的世道恼恨,心中积郁已久。所以才在封越摇尾乞怜的时候,故意提问封鸣。 如果封越找出的封、池两姓的人都要出事,就让他的儿子封鸣一起出事。如果能逃生,也让封鸣一起得生。他就是要让封鸣这样天生好命的人,感受到也体验到“公平”! 但在亲眼见得,这些人魔以鼎煮人的这一幕后,他不知道倘若重来一次,他是否会开那个口! 至少此刻,他不想站在这女魔身后。 燕子环顾一周,有些无趣地收回了视线。 在场显然没有任何人有心情理会她的调笑。 她于是继续道:“我要的是你们身体里的……平衡之血!” “你们不需要知道它是什么。只需要知道,它是近古时代某个势力留下的手段,在过去的那些年里,是它让你们封池两脉始终维持着相对的平衡。它把控着你们的未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左右着你们的命运。” “在你们的体内,它如此平庸!但是对于他们!”燕子伸手指向郑肥、李瘦:“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可惜的是,这种手段已经失传。平衡之血,也只有你们青云亭才有。” 燕子语带遗憾:“因此我们不得不来,不得不伤害你们。尽管我非常不愿意,让我的小九伤心!” 明明是今日才认识梁九,她却好像已经投入了深厚感情,情绪很是真挚。 潜藏一旁的姜望暗暗心惊。 他在早前就猜测过,青云亭封、池两脉一直能维持相对平衡的原因所在。只是一直缺乏足够的线索。 结合这女魔头此时所说的话来看,应该是云顶仙宫时代留下了某种秘术,让封、池两脉修士体内流动平衡之血,在某种程度上保证了他们拥有一定的实力,也做出相应的限制,让这种平衡能够延续下去。 姜望并不清楚,这“平衡之血”能对郑肥李瘦起到什么作用。但仅从字面意思来推测…… 李瘦自残以伤敌的神通,和郑肥受到伤害会反伤对手的神通,一旦可以通过这所谓的“平衡之血”综合平衡起来……岂不是已然无解? 任何人成为他们的对手,你伤他们,你自己会死,他们自伤,你也会死。 除了见面就逃之外,还能有什么选择? 姜望竟然一时想不到任何可以解决的办法! “但是呢,我只需要两滴。”燕子继续说着,又像个小女孩一样语气有些雀跃起来:“所以你们也许不用死太多。” “这个鼎很有用,我们花费很大的代价才弄到。它可以帮助我们达成目的。” “我也不知道,要多少人,才能煮出两滴平衡之血。他们可能要煮十个人,也可能只煮两个人。” “我们是很讲道理的啦。我们先从尸体开始煮的,不是吗?如果尸体煮完,平衡之血就有了,就不用煮还活着的人啦!岂不是皆大欢喜吗?” “但是如果谁要逃跑,要给我们添麻烦。那不好意思,现在就要死喽!” “对!我们很讲道理的!”李瘦附和。 “但是话说回来咯。”燕子摊了摊手,很无奈的样子:“如果尸体煮完都不够,就只能慢慢加人进去了。大家可以理解吧?到时候就看谁运气不好了,你们说行吗?” 死寂无声的封池两姓修士里,就连动弹不得的封鸣也闭上了嘴。 谁也不想成为先死的那个人,谁也都希望自己是可以活到后面的那一个。 几个人的拳头紧了又紧,最后却还是松开。 没有用的,反抗没有用的。 从开始到现在,人魔们已经用实力反复强调了这个事实。 于是无人反抗。 “不说话,就是默认。” 燕子拍拍手:“继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二章 智也愚也 于是继续。 继续恐怖,继续痛苦。 郑肥向来是不在乎这些的,他只在乎“有趣”和“快乐”。 但老头子让燕子来帮忙,他就只好让燕子帮忙。 因为死了就没法快乐了。 他在空地上大步走动,随手拎起一具一具的尸体,轻轻松松扔进鼎中。 他随意,自然,像是正在烹饪,正往锅里加几块猪肉。 简单地扔尸体太无趣。 所以他开始往左扔,往右扔,回旋着扔,高抛式扔……变着各种花样,当然最终肯定都会落入鼎中。 那鼎……总也不见满。 血色的火焰熊熊燃烧,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让人窒息的味道。可能是焦糊、腥臭,或者是别的什么刺鼻味道,险恶地混合在一起。 但仔细嗅嗅,那味道却并不存在。它好像只存在于幻想中,在恐惧里。 封池两脉的修士,恐惧而祈求地看着大鼎,寄希望于那什么鬼“平衡之血”立刻就被炼制出来。好将他们拉出绝望的深渊。 哪怕煮的是他们的同门、血缘亲人、好友……总之快一点吧! 让这噩梦的时刻早些过去! 李瘦不说话,方鹤翎也沉默。 这样的夜晚,突然安静得有些过分。 燕子不喜欢这种安静。 所以她忽然转过头,看向青云亭封池两脉之外的其他修士。 “你们是安全的,你们很幸福!但是幸福不是什么从天而降的事情,它需要付出,需要维护。” 她说:“现在我交给你们一个任务,帮我看着封池两脉的修士,不要让他们逃跑。他们只要跑了一个,你们就要死两个。很公平对不对?” 她清脆地一拍掌:“就这么决定了!” 在场的别姓修士,约莫是封池两脉修士的四倍。本来零散在周边,扔了武器,散了道术,既不敢反抗,又不敢逃跑。只等着这群人魔达成目的后,放他们离开。 他们心里有着同情、悲伤,也有着庆幸。同情他们的同门兄弟姐妹,要受此厄运。又庆幸他们自己不需要如此。 但燕子这话一说,气氛顿时就变了。 他们从短暂的“局外人”,又被拉回了局中。 没有商量,没有沟通,但有一种无声的默契存在。他们自然地散开,默默将空地中的封池两脉修士围堵起来。 很多野兽在本能的求生下……是会吃掉自己的同伴的。 青云亭的修士里不是没有勇敢者,但勇敢者已经先一步被杀光了,活不到现在。 这个名为燕子的女魔头,似乎有一种天生的恶毒,享受人在绝境里的痛苦与丑陋。 这种“恶”,更深沉。 姜望握着剑,感受着心底生出的强烈杀意。 这些人不配称之为人,完全没有人的底线,比魔更魔。 但理智牢牢压制着他的冲动。 他现在的实力哪怕又到了一个新高峰,要面对这四个人魔,仍只有送死一个结果。 无论是万恶、削肉,还是这个燕子,他都没有把握。 五府海内,云顶仙宫下的青色云气,渐渐聚拢着…… 命运总是残忍的。或者说,总有人在制造残忍的命运。 属于封、池两脉的修士尸体终于都在鼎中落尽,被无声无息地煮化了。那所谓的平衡之血,仍然没有半点成型的痕迹。 它意味着……活着的封池两脉的修士希望落空。 要煮活人了。 燕子冷冷看着他们,她已经提前做了声明,大家应该已经达成了共识才对。 她用冰冷的视线对每一个人强调不要挑战约定。 恐惧蔓延在所有封池两脉修士的心里,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抗。 反抗一定会死,但是不反抗,好像有可能活。 没有“傻子”,“聪明人”做出了“聪明”的选择。 于是郑肥伸手一抓。 一个女修士猛地抬了一下胳膊,似乎本能地要反击,但却没有来得及做出第二个动作,就被抓着胳膊,直接甩进了大鼎中。 没有惨叫,没有哀嚎。 落入鼎中的活人无声无息。 只是鼎下的血色火焰,似乎更鲜艳了一些。 郑肥歪了歪头:“卦师说今日是良机,晦云隐月,仙宫失秘。这一看果然如此!真的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来阻止我们。” “嘿嘿嘿。”李瘦跟着笑:“他最稀奇古怪了,所以他算完之后,没有稀奇古怪!” 郑肥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知在笑什么。 无论是关于青云亭,又或是关于那位“卦师”,这话似乎一点也不好笑。 在过往很多次的灭宗危机中,青云亭总能因为种种理由存续下来。有心人于是发现,它的传承受一种神秘力量所保护。 而神秘的“卦师”落卦,卜定今日那与云顶仙宫有关的力量已消散。结果竟毫无偏移,果然如此。 他们两个总有自己的快乐。 燕子则轻轻抚摸梁九的脸,动作轻柔,语带哀伤:“青云亭注定亡于今日,我可怜的小九身负血海深仇,可能没有办法好好地爱我了。” “不会。”梁九紧张地咽了一下口水,连忙否定。 “我在青云亭从来没有受到过公正对待,作为别姓弟子,饱受歧视,我非常讨厌这里!”他说。 “哎!”燕子突然想到了什么,轻快道:“往常都有谁歧视你了,你现在找出来,姐姐帮你出气,好不好?就先煮他!” “这,我……”梁九愣住了。 “傻孩子。”燕子揉了揉他的脑袋,又笑出声来。 李瘦一边看看郑肥,一边又看看燕子和梁九,似乎在纠结哪边更为精彩。 而郑肥迈开大步,又去抓下一个人,依然十分轻易。 抓人,投鼎。 鼎火熊熊,并无肉香。 仙宫失秘……青云亭注定亡于今日…… 结合这些说法。 姜望不得不想到,是不是他取走了失落建筑,才使得青云亭能够延续的神秘力量失效?不然一切不至于这般巧合。那种力量,是什么呢? 那个什么“卦师”,是算到他今日要取走青云亭吗? 冥冥之中的线索,玄妙莫测的命数,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领域,无法感知,也无从触碰。 他只能默默地注视着,默默地煎熬着,也等待着。 青云亭归于云顶仙宫,为他带来了一门仙术。 仙宫的人,或者会自负于仙术是超脱时代、凌于诸方的术,他们也的确这样宣扬着。 譬如这门仙术,开篇就说“盖压万世,仙宫秘传。” 但在姜望看来,仙术体系仍在道术体系的大框架中。当然,毕竟九大仙宫曾仗之以横压一世,仙术的威能,普遍强过大部分的道术。 不同于道术大多随印而发,引元气而成。仙术的施展有一个重要前提,它需要“术介”。 “介”者,二者之间也。“术介”即是术与人之间的桥梁。 此刻氤氲于云顶仙宫底下的青色云气,就是姜望所习得仙术的“术介”。由归位之后的青云亭为他带来。 或者说,青云亭这座建筑本来的意义,就是为这门仙术提供“术介”。 就像灵空殿在未知之处吸纳元气一般,青云亭连通的某个位置,亦是姜望现在所不知的,更无法窥探。 他只能等待,等待“术介”成型,等待“术介”足够支撑仙术。 那或许能够创造出一个机会,或许也不能够。 一切都是未知的。 他看到青云亭众多修士分成两拨,一拨像牲口一样排着队等待被屠杀,一拨却“监督”着自己的同门,监督他们作为牲口死去。 往日或者相亲相爱,绝境只见相杀相害。 丑陋,险恶,凄惨。 他看到手脚被制住的封鸣,在地上颤抖。 这个往日夸夸其谈的富贵公子,一夜之间,失去了父亲,毁掉了宗门。从什么都不缺,到什么都没有。自己也成了待宰羔羊。 姜望不愿意去想。 但那声音仿佛仍响在耳边 “松海,带我一起逃!” 云顶仙宫下,青色的云气越聚越多。 姜望记得自己在这里生活了半个多月。虽然是别有目的,但这里的大部分人,都不知情地接纳了他。 青云亭或者从未对他毫无保留,但的确短暂的容纳了他。 在这里,有人与他争锋相对,有人与他相谈甚欢。有人讨好他,有人给他使绊子,有人收买他,有人与他讨论剑术,还有人想收他为义子…… 青云亭的修士们,跟这世上的大多数人一样,没有几个坏得流脓的,也没有几个至纯至善的。 他们有好有坏,有善良的时刻,也有被恶念主导的时刻。他们也争权夺利过,他们也真的相亲相爱过。 他们……不该死绝。 青云亭也没有做过活该被灭门的错事。 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 姜望身披匿衣,一动不动地潜在暗处,感受着那“术介”的成型。 他可以沉默,他可以继续沉默下去。 这些人魔现在没有发现他,之后也很难发现。 只要他沉默。 他完全可以等这些人魔离开后,再安安全全的离开。 他也有很多的理由,令他需要“安全”。 他还有大仇未报,还有兄弟、朋友在等他,还有可爱的姜安安需要照顾…… 他可以找得出一万个理由。 但是不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三章 平步青云 五府海在震荡。 云顶仙宫在颤抖。 胖胖的白云童子兴奋得满脸通红。 仙宫之下青色的云气终于凝聚成型, …… “接下来是谁呢?”郑肥走在人群间,低声发问。 “是谁呢?”李瘦附和。 郑肥吃吃地笑笑,忽然低头,看向被扔在地上的封鸣。 “不然就是你吧?”他说。 “不,不,我不合适!”封鸣惊恐地瞪大眼睛,可是无法挪动。 “你觉得他合不合适?”燕子转头问梁九。 梁九低下了头:“我不知道……” 郑肥当然不会管他合不合适、害不害怕,反而笑得更灿烂了,于是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站在封鸣附近的封池两脉修士,其中有他的朋友,有他沾亲带故的血脉亲人,但都只默默的让开。 让开足够的空间。 让郑肥靠近。 那痴肥的身影,笼罩着死亡的气息,以一种无法抗拒的姿态靠近。 封鸣完全崩溃了。 “爹!爹!” 他甚至大哭起来:“你在哪儿!?救我,救我啊爹!” 但……永远不会有人再回应他。 他那永远庇护他,永远给他能力范围内最好条件、最好机会的父亲,早已经先于他死去。 “该死的废物,闭嘴!” 血眸的那个人魔不知为何忽然被激怒了,猛地往这边窜来,手中匕首寒光闪闪。 表情凶恶而狰狞。 “闭嘴!”他低吼。 万恶人魔放缓了脚步,看样子并不打算阻止。 封鸣或者会先死于问心人魔之手,然后才被煮化在鼎中。 两位人魔杀他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修士,他应该荣幸吗?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因为就在此刻,姜望动了。 他一把掀开匿衣,走出沉默了许久的藏身地。 他的姿态如此寻常,脚步如此平缓,但每一步踏出,都有一朵青色的云彩印记,在空中乍现而散。 明明平地踏步,却倏忽只是一晃眼,就出现在封鸣身前。 太快!太突然! “谁?!” “找死!” 问心人魔方鹤翎掉转匕首,万恶人魔郑肥猛然跨步探手。 姜望一把提起犹在哭嚎的封鸣,脚步再转,青云踏散,顷刻已上百丈空! 高空踏如平地,登天何必为难。 仙术——平步青云! 燕子放开搭在梁九肩上的手,拔身而起。 李瘦嘿嘿怪笑,一步追上云霄。 姜望再次踏步,点点青云消逝,人已经撞上那笼罩青云亭山门的鬼哭之雾。 嘭! 火焰骤起。 熊熊烈烈的三昧真火催发而出,直接将那难听的鬼哭湮灭,将黑雾灼空。澄清天地,还复良夜。笼罩青云亭山门的鬼雾之阵,顷刻弥散。 “逃命去吧!” 姜望高声长喝,连踏几步,青云朵朵散去,人影已远。 还留在山门中的青云亭众修士里,封、池两脉只能等死的修士顿时一哄而散。 那些封池两脉之外的别姓修士中,有的转身就逃,有的愣在当场,还有的,竟试图拦截两脉修士。因为人魔们说了,封、池两脉的修士跑了一个,他们这些外姓修士,就得死两个。 万恶人魔痴肥的身形拔上高空,手中钢刀一转,凌厉刀痕立时绕过青云亭山门一周。 地面开裂,巨石断分。 巨大而清晰的沟壑,将整个青云亭山门圈住。 “此线!” 他凶狠怒喝:“谁出谁死!” 李瘦追姜望不及,亦然回身:“看谁能跑!” 问心人魔方鹤翎默不作声,只追上跑得最远的一名青云亭修士,割断他的脖颈,剜去他的心肝。 燕子听得姜望的呼喊声,放弃了追赶。直接于长空一转,身形鬼魅般在青云亭山门四周绕了绕。 砰! 丢下四具尸体,四声合成一声,砸落地面。 一切都安静了。 混乱场面立时便被定住,像有一只无形的巨大巴掌,将一切拍回原位。 鬼雾之阵已散,山门中数百名青云亭修士,竟然再无一人奔逃。 明明他们如果各自散去疾飞,这四个人魔再凶狠,也没可能全部拦住。至少可以逃脱一半。 但事实上一个人都没有逃走。 姜望冒险为他们创造的最后逃生机会,就这样无情地流逝了。 有时候囚禁人们的,并不是身外之禁,而是心中之牢! “玩具?”郑肥转回头来问李瘦。 “好像是的!”李瘦点头。 郑肥咧起嘴:“好玩了!” “抓紧时间煮血。”燕子提醒说。 郑肥转头,很认真地看向燕子,尽管在那没有五官的面具上,他什么也看不到:“我们跑不快,你怎么不继续追?” 燕子的声音含羞带怯:“他看起来好凶的,我怕追上去打不过。” 待郑肥的脸皱成一团,她才猛然咆哮起来:“你肥肉长到你脑子里去了吗?有人逃了!你的时间不多了!还追追追,玩玩玩,追什么追!玩你老娘!平衡之血弄不到,看老大一剑杀了你!” 郑肥被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竟然什么也没有说,也不知燕子动了真火令他退让,还是那一句有关老大的威胁,让他决定容忍。 总之他立刻熄灭了气焰,只转回来,大手抓起两个封、池两脉的超凡修士,直接塞进大鼎中。 李瘦看了看郑肥,又看了看燕子,又看看郑肥,又看看燕子,最后摇起头来。也不知他领悟了什么。也可能他只是觉得现在摇摇头,显得比较有脑子。 而方鹤翎就站在空地外,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一句话也不说。 杀死一名逃跑的青云亭修士后,他就始终保持这个姿势。 他当然认得姜望,当然认出了姜望! 尽管只是一个照面,尽管只听到一句话。 他怎么会不认识姜望呢? 他第一次正式以超凡力量开始的对决,就是面对的姜望。 而他输得干脆利落。 当时那柄剑拍在他的脸上,让他倍感耻辱,一度崩溃。 后来再想,却只觉得……多么微不足道。那也能算耻辱,也能算痛苦吗? 那是和他堂兄一起,并称枫林五侠的城道院外门高手。 他很早就认识了的,很早就熟悉…… 后来他很多次回想过曾经,恍惚想起来,在很久以前,他和堂兄方鹏举的关系,是非常好的。 他常常跟在堂兄的屁股后面跑,跟着堂兄一板一眼的练剑,练功。 那是他崇拜的人啊,是他追赶的目标啊。 可是后来为什么,却冷漠了呢? 是当他第一次意识到资源的重要性,而发现族内资源为自己父亲所掌的时候吗? 是堂兄第一次冲他发脾气,骂他跟他爹一样是王八蛋的时候吗 后来他对方鹏举刻意表现的鄙夷,是不是为了击溃最初的崇拜,撕破笼罩头顶的阴影呢? 他不知道答案。 他不知道答案,但他还是经常回想。 他回想过很多次。 因为往事,故地,旧人……也只能回想了。 阅读网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写给你的信 这是一封写给你们的信,本来打算等赤心巡天入精品的时候,再来写。 但机缘巧合,今天在知乎又看到一个评价赤心的问题,便把这封信提前写了。 原谅我没有时间重新措辞行文,只把答在知乎的原文搬来。因为我再不去写,后天的更新就危险了…… 但请相信,我的真情实意。 问题是【一年过去了,《赤心巡天》这部作品如何公允评价。】 我的回答,全文如下: 感谢你对我的关心和爱护。 但我本来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原因有三个。 一来,我实在无法客观的评价我的作品,我偏爱自己写的每一个字。我对自己作品的评价,不具备任何客观价值。真要说的话,也就还是一年前的那句话【我唯一能确定的是我会用心敲下每一个字,而我无法确定它们会不会被喜爱。我能确定我的努力,我无法确定我的收获。】 时至如今,我仍然无法确定它是否会被更多人喜爱,无法确定我的收获。 但我想,我已经用一年的时间,一百八十万字,证明了我的用心和努力。 二来,我害怕这样的问题。无须讳言,我真的害怕。一年前我被邀请回答那个赤心巡天的问题时,彼时刚写了五章,而该问题下的三条回答都是吹爆。 我很心虚,赶紧放下,诚惶诚恐地写了一篇文章,但没想到文章发出去之后才发现,在我写文章的时候,已经多了一堆批评。 我印象深刻的有【这篇能签约都算我输】【这是我儿子小学的水平。】【只有花里胡哨的文笔,根本不会写故事】,还有逐条教我使用标点符号的。 写字也有些年头了,老实说我从未接受过这样的“批评”。我很不适应,并且很痛苦。这种痛苦持续了很长的时间,我有一阵子总睡不着,就在想,我真的那么烂吗?我获得过的赞誉、得到过的认可,是否都是假的? 我始终是坚定的相信自己的,但那段痛苦的经历,它也真实不虚。 三来,我写字很慢。追赤心的读者都知道,章说最多的评价,永远是“甚短”……我以前写实体的时候,基本上是有感觉了才写。可能一周才写个三四天,每天两千字这样。 写了赤心巡天后,一开始是周一到周五两更,周末单更,后来慢慢变成了每天两更四千字。虽然也是网文作者里的垫底水平,但其实我自己感觉,已经是在极度压榨我的精力。 为什么写字这么慢,我可以在这里跟读者解释一下。 我写作通常要进入那个情境,要让自己置身于那种情绪中,才能够比较流畅的写出剧情来。通常要在电脑前坐半个小时以上,脑海里过各种剧情,一直到找到我觉得最合适的。写完一段,会有一种心神被掏空的感觉。 其次就是,我有文字强迫症,不仅看不得错别字,赤心巡天的读者或许能发现。我相邻的两句话里,基本上不会出现同一个词。这是写诗留下的后遗症,我觉得这样会影响语感。上一句用了,下一句就必须想不同的词语来。 我经常在一个名字上纠结半天,人名地名,都总想契合情景。 我也有自己偏执的要求。赤心巡天这个世界里,不仅每个国家、每个宗门,都有不同的制度,不同的国情、政治,在这本书里,甚至每座城市都不同,我会编纂它们的历史、风俗、特色小吃,哪怕有些时候用不到。之所以这样写,因为在真实的世界里,就是每个城市都不一样的。 因为以上这些破习惯,所以我写字很慢。 写一篇文章的时间,可能够我精修一章了。(我每天的写作,就是写两章,精修前天的两章。) 我知乎的几十万关注者,应该也能察觉到,在写赤心巡天的这一年里,我几乎是完全退出知乎了。有时候想写点什么,但是一想,我还没写完呢。就只能灰溜溜的把知乎关上。 因为以上这三个原因,我本来已经忽略了这个问题邀请。 但是看到了@公孙珣的回答,我觉得我还是应该来写点什么。 公孙珣是我的知乎关注,因为我很喜欢他的《覆汉》,有难得的英雄气。 回到这个问题本身来说,如何公允的评价《赤心巡天》呢? 我想我能够做出的评价是 它是一部倾注了我巨大心血的作品,是我给我自己仙侠梦想的一个交代,它见证了我的坚强和脆弱,让我更柔软,也让我更强大。 至于这部作品到底怎么样,我想只有交给时间。 不妨十年之后,再来看。 而我想说的是,赤心巡天写到现在,因为一开始完全不懂网文的规则,不知道新书期怎么弄。是裸奔上的架,上架至今唯一一个大点的推荐,也只是一百万字都有的限免,当时还恰巧碰上了全站免费…… 除了一位情隋大佬的盟主读者帮我跟情隋py了一下,我也没有任何别的py。读者一直说阿甚你去py啊,好书要宣传的,但我实在是社交无能。 我擅长并且热衷的,大概只有写作。 它能一步步从六十均订写到现在,有六个盟主(其中两位打赏了三个盟),月票也终于能在两百名徘徊。 我最要感谢的,是我的读者们。 我永远忘不了,在一片骂声中,给我打赏了第一个盟主的乌列,他让我坚定了对自己的信心。 我要感谢盟主花花,作为女频作者,靠稿费自己买房的大佬,给我非常多网文方面的指点。 我要感谢陈泽青,在美国读书期间,全程追看赤心。有次问我一万加一更可不可以,我没敢回应,我真加不动。 我要感谢柴柴,他脾气不好,但讲道理都能听进去。自己赏了盟主,还给我拉来了慢西。 我要感谢慢西,剧情活字典,每次读者有什么不记得的设定、情节,他都能脱口而出。有些我都要自己翻设定……感谢慢西把最多的精力给了赤心巡天这本书。 除了他女朋友之外,就是我了。 我要感谢山茶,山茶是我写短篇的时候,就跟着看的读者。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而是整个大学时光。在上架之后就建楼求盟,没想到赤心这么不火……建个一千楼都建了这么久。 写到这里,我好像完全偏离了最初的问题。 但好像也没有。公允的评价,就是赤心巡天这本书,仅仅是我一个人的坚持,难以写到现在。是那么多读者的支持和爱,才让我能够坚定。 我至今仍然记得,有一位读者给我的打赏。 他说对不起,他没有钱,书很好看,但他只能打赏五块钱。 他吃四块钱的饭,但是给我打赏了五块钱。 (此处有截图,在书评区精品贴里应能翻到。) 我当时看到那条书评,眼睛酸了。 我跟我妈说,他多爱这本书啊,我怎么能不写了? 我怎么能不写了呢? 我要感谢太多的人,感谢从实体就跟着看到网文的读者,感谢每天默默给我投票的读者,感谢天天夸我的读者,感谢认真帮我把这本书推荐给朋友的读者…… 我又想起。 赤心连载没多久的时候。我掉头发,焦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我很煎熬。 有读者说,阿甚加油,早晚有一天把那些黑子踩在脚下。 前些天,又有读者这样说。 但我的回答始终没有变。 我说,我写赤心巡天,不是为了打倒谁,不是为了证明给谁看。 我最初只是想完完整整、不受拘束的写一本大长篇,写一个我心中的真实世界,就像我在简介里说,这是情何以甚的仙侠世界,欢迎你来。 我现在仍是如此。 我不想打倒谁。 怨愤不能让我走得更远。 支持我从开始走到现在,并将继续走向未来的,是你们给我的爱。 再次感谢。 【晚上更新不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四章 狂风一摧朽木折 姜望一手提着封鸣,脚踏青云而走。 他一边急速行进,一边随手轰出爆鸣焰雀,在顺安府的高空制造剧烈声响,以此吸引雍国强者注意。 对于还留在青云亭山门的那些修士……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姜望与他们并无什么感情,撇开于松海这个身份,也没有什么牵扯。冒险救人并无其它,只四个字而已——于心不忍。 那几个人魔围攻青云亭,分明是看准威宁候焦武去了前线的空当。但无论如何,也不敢大张旗鼓。 那鬼雾之阵就是为了隐藏动静。 姜望先破鬼雾之阵,给青云亭修士制造逃跑机会,再喧哗高空,引来雍国强者赶赴青云亭。那四个人魔如果不想死在雍国,就只会赶紧逃离。 从理论上来说,青云亭那些修士至少能活下来一半。 而再多的事情……他也不可能做得到了。 毕竟对于雍国强者来说,他也不是什么可信人物。再于高空嚣张,说不得就要被谁“除恶务尽”了。 他一刻不停,接连轰出几记爆鸣焰雀后,就立即掉头西向,低调飞行一阵,落下高空,潜进一处荒野中。 把封鸣随手扔在草地里。 散去仙术,感受着善福青云在云顶仙宫之下的飘转。 他不由得想到,青云亭一直在不停地汇聚善福青云,近古时代云顶仙宫的修士们,修习平步青云这门仙术的术介,应是都从此来。 也就是说,青云亭保证了平步青云这门仙术的延续。 若有朝一日,云顶仙宫下的云气,全部被善福青云替代。那么这善福青云,是否也能托举云顶仙宫飞行? 云顶仙宫全盛之时,是何等庞然大物。纵能行进,也必然艰难缓慢。若能有巨量的善福青云依托,动辄千里,磅礴大势,那才真叫有横压时代的风姿。 平步青云这门仙术,能够让内府境的姜望在四大人魔的围堵下成功脱身。绝对是他目前为止掌握的最强遁法,比起之前的甲等下品道术焰流星,强出不知多少。 当然,仙术有其自有体系,不能简单的拿来与道术做比较。 九大仙宫在近古时代横压一时,但到了现世,那庞大的仙术体系,却只有一些支离破碎的东西传下来。直到这次寻回失落建筑青云亭,掌握平步青云,姜望才得以窥见只鳞片爪。 仿佛有一只无形大手,抹去了关于仙宫的一切。 九大仙宫为何覆灭,被谁覆灭,仙术体系又是怎么消失的…… 历史的迷雾涌动在时光里。 姜望不由得又想起寄神碑上消失的那两个血字——道贼。 道之贼也。 什么样的东西,才能够担得起这样的名头? 这让人惊惧,让人不安。 叶凌霄所说的福祸未必,是否也与此有关呢? 暂且放下对于仙宫的思考,姜望低头看了一眼封鸣。 其人身上的禁锢早已被解开,但却仍然一动不动,目光呆滞,也不说话。像是被吓傻了。 “没死就吱声。”姜望看着他说。 封鸣的眼睛仍滞了一阵,才终于有了点神采,似是活了过来。 “青云亭没了吗?”他问。 “你可以这么理解。”姜望说。 他的声音很冷淡,并不是因为他现在不需要以于松海的身份捧着封鸣了。而是因为,现如今的封鸣,没有资格再活在谎言中,他必须要面对现实。 封鸣艰难地挪动眼睛,看向姜望,目带希冀:“我爹……逃了吗?” “你没敢看的那个时候,他的尸体就被煮化了。”姜望说。 这话如此冷酷。 无视了他的乞求,拒绝了他的幻想。 将他从自我安慰、寻找救命稻草的艰难处境中,一把拽进血淋淋的现实。 封鸣嘴巴用力地张了一下,大概是想要大哭。 但哭不出声来。 他想要流泪,但很奇怪的竟也没有眼泪。 那个时候他被扔在空地上,无助地看着那肥胖人魔来来回回。 他知道那个人魔是在将一具一具尸体扔进大鼎去煮,他死死盯着夜空,没敢看一眼。 他父亲的尸体,就是那个时候被煮化的…… 在青云亭遇袭的第一时间,父亲就判断出形势危急,把秘库钥匙交给他,让他躲好,自己却出去应对危机。 当他轻松地被抓去那个像聚集牲口一样聚集修士的空地上时,他就应该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没了。 可他不敢面对。 “我冒险把你救出来,不是为了看你表演难过的。”姜望又冷冰冰地说。 封鸣有些茫然地看了姜望一眼。 “站起来!”姜望喝道。 封鸣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手撑在地上,终于爬了起来。 他可怜兮兮地看着姜望,像一个娇弱无力的小动物。 往日里的阴鸷、骄傲、欢乐,全都不见了。 “松……松海。”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像是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孩子,在测试触碰他的安全环境。 或许像池陆说的那样,失去了他爹封越的庇护,他就是一个无能的废物。 可他分明一度察觉了姜望的目的,猜测到姜望想要寻找什么。他其实……并不愚蠢,反而很聪明。 他只是太脆弱了。 被保护得太好,经历得太少。 狂风一摧,劲松立,朽木折。 姜望没有理会这声叫喊,只说道:“你求我救你,所以我救了你。我希望你想一想,你当时为什么要活下来。” “我……”封池抿了抿唇,或许是找不到答案吧,他最后说:“我很感谢你。” “如果你想感谢我,就快点拿出能够谢到我的价值来,我等你来谢我。如果你想报仇,覆灭青云亭的人,是九大人魔,他们应该也有被报复的觉悟。” 姜望淡淡说完,便转身。 救下封鸣他已经仁至义尽,他不是池陆,没有收儿子的爱好。 “松海!”封鸣叫住他:“你……去哪里?” “去我该去的地方。” “能不能……带上我?”封鸣迟疑地说着,又赶紧补充:“我给你做跟班!” “好好的宗门说没就没,好好的国家说亡就亡。这个世界这般残酷……”姜望反问:“你愿意带一个累赘吗?” 封鸣死死咬住了嘴唇,没有吭声。 “你多大了?”姜望又问。 这几乎是一种羞辱。但封鸣也没有资格不回答。 “虚岁二十一。”他说。 “我记得你父亲说过,他二十一岁的时候,已经为青云亭开拓了三条商路。好好想想,你坐享其成的一切是怎么来的。你该走的路,在哪里。” 姜望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今天是几月几日来着?” 封鸣不知用意,但还是答道:“好像是,正月二十八。” 姜望点了点头,迈步远去了。 是我的生日啊。他想。 阅读网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五章 卦师 某处无名野地。 问心人魔方鹤翎背靠一株荆棘树站定,默默擦拭着匕首,身上的伤口却并不去管。 李瘦在草地里盘腿而坐,正龇牙咧嘴,一只手在给另一只手包扎。 在他旁边不远处,郑肥仰躺在地,身上血肉模糊,嗬嗬嗬嗬地吐着气。 他躺了一阵,侧过头去,看到手牵手并排坐在小山坡上的燕子与梁九,忍不住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干,这种时候还带个小白脸!” 李瘦呲着牙,酸溜溜地接道:“跑得快了不起咯。” “呵。”燕子冷笑一声:“小白脸的乐趣你不懂。” 相较于其他人,她可谓毫发无损。 和她十指相扣的梁九,身上也极清爽。被燕子带着逃离追杀,连个擦伤都没有,算是趁了好运。 当然,如果没有燕子……作为身家清白的雍国人,本来他也是不必躲避追杀的。 此刻脸色有些难堪,但很快又勉强自己笑了起来。被嘲讽看不起不重要,哄好燕子才重要。现在他说自己跟人魔没有关系,也没人会相信了。可以预见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需要混迹在这群人魔间。 言语上对燕子造不成任何伤害,郑肥又愤愤地转回头去,冲着天空骂了一句:“狗日的姚启,老子早晚劈了他!” “割他的肉!”李瘦附和。 “你说他是不是欠收拾?”郑肥骂骂咧咧:“狗日的现在一心图表现,跑得他娘的比狗都快。薛明义人在南乡府,挨着顺安府都没过来,他在河昌府倒是先过来了!” “太欠收拾了!”李瘦毫无疑问的表示赞同。 他不仅自己赞同,还号召其他人也赞同,瞪了梁九一眼:“我三哥说得对不对嘛!” “啊,对,对。”梁九赶紧说。 燕子捏了捏他的手,让他不要害怕。 “那个废物!怎么不说话?”李瘦瞪向荆棘树前的方鹤翎。 方鹤翎抬起头,血眸在这边转了转。 “对的。”他说。 “李老四!”燕子喊道。 “唉,没意思。”李瘦摇了摇头:“好像我欺负人似的。姚启乱咬的时候,我可还救了他一命。” “没大没小!”郑肥忽然道:“什么老四老四,那是你四哥,知道吗?” “哎对对。”李瘦也反应过来,不太开心地瞪着燕子:“你怎么不尊重我呢?” “以后不许这么喊小鹤!”燕子说。 “凭什么?”郑肥蓦地把眼一瞪。 “就是!”李瘦跟上。 燕子恼道:“小鹤跟我,这次都是纯粹帮你们两个的忙。我俩一分好处都没有,你们怎么不知道好歹呢?” “这跟他是不是废物,有什么关系呢?”郑肥纳闷道。 “是啊,有什么关系呢?”李瘦也问。 燕子气得一跺脚:“真是两个混蛋!” 倒是被评头论足的方鹤翎本人,从始至终不曾表露任何态度,又低下头擦拭自己的匕首去了。 梁九一声不吭,他知道他并没有插话的资格。燕子说是喜欢他,但郑肥骂他小白脸,燕子自己都附和。而李瘦喊一声那血眸男子废物,燕子就立即阻止。 这四个人魔里,那个血眸的应该是地位最低的。但即便如此,在燕子心里,分量也比他梁九重要得多。 什么爱不爱、喜不喜欢,燕子可以随口说,他自己却需要知道,他并没有那么“受宠”。 他只是默默听着几个人魔的争吵,试图摸清楚他们的性格,找到与他们好生相处的办法。这样,或许他才能够活得久一点。 少说,多做,多用心。 但就在下一刻,争吵中的几个人魔忽然住嘴。 梁九感觉到燕子松开了他的手,也看到瘫在地上的郑肥直挺挺地站起,把左手包成了粽子的李瘦也跳了起来,严阵以待。方鹤翎站好了,停下了擦拭匕首的动作。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本能地往西边看去。 他不知道西边有什么。但好像有个声音在跟他说看过来。 于是他看过去。 在视野的范围里,一个穿着文士服的中年男子缓缓走来,动作舒缓,奇怪地又很快,草丛像流水一般分开,不肯干扰他前行。 他留着三绺长须,面容清瘦,一双眼睛特别透亮,仿佛照得清楚人心。 待此人视线转来。梁九赶紧低下了头。 能让郑肥、李瘦、燕子都起身相迎的人,不是第一人魔就是第二人魔了。 郑肥他们就已经这么强大、这么可怕了,现在来的这人,又该有多恐怖? 但是看起来很正常的样子。他心里莫名地想。 “算命的!”郑肥大声嚷嚷:“快给我算一算,我的玩具跑哪里去了?” “莫急,莫急。”被叫做‘算命的’的男人似乎脾气很好,声音也很平和,边走边问:“平衡之血怎么样了?” “弄到了!”郑肥咧嘴笑了。 “两颗!”李瘦跟着笑。 长须男人于是也笑了:“服用了吗?” “吃了!”郑肥说。 “不好吃。”李瘦说。 “感觉怎么样?”长须男人停下脚步,看着郑肥:“你的恶报还好用吗?” 梁九注意到,当这个男人只问郑肥的时候,李瘦便罕见地保持了沉默。 郑肥嬉笑:“叫姓姚的都吃了亏!” “你的同归呢?”长须男人又问李瘦。 李瘦这才回答道:“好像有些变化,但太详细的说不上来。我自己也懵。” “没关系。”长须男人闻声笑了,声音里带着鼓励:“近古时代留下来的好东西,它本来就需要时间磨合。当平衡之血真正平衡你们两人,你们就厉害啦!” “能有老头子厉害吗?”郑肥兴奋地问。 “还差多少?”李瘦追问。 长须男人笑不出来了,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得先知道老头子现在到什么地步了啊。” “算他!”郑肥说。 “占他一卦。”李瘦也撺掇。 长须男子捏了捏自己的长须,脸上又带着温和的笑,就那么看着郑肥:“是你请我算吗?” “老四。”郑肥转头看着李瘦:“我失血过多,现在有点晕。” “那三哥你先休息,身体要紧的。”李瘦关心说。 郑肥认真地对他说:“你别忘了提醒算命的,让他算算我们的玩具去哪里了。” 好像他已经看不到长须男子的存在。 “好,我不会忘。”李瘦配合默契。 郑肥于是真的躺下,把眼睛一闭,呼呼大睡起来。 长须男子也不计较,只看了方鹤翎一眼:“身体还撑得住吗?” “可以。”方鹤翎简短地说。 长须男子这才看回李瘦:“你们说……什么玩具?” “一个年轻人,这么高,这么宽……”李老四比了几个动作,包扎好的手不很方便,说也说得模模糊糊,他倒乐在其中:“在我们手里,抢走了一个封池两脉的弟子。我们追不上。” 长须男子漫不经心地听了一会,听到后面,才摸了摸长须,有了兴趣。 他转头看向燕子:“揭面也追不上吗?” “不知道。”燕子说道:“我没有追。” 长须男子点点头,倒也不追问原因。 “那好。”他轻轻挽起袖子:“我来占一卦。” “别!”燕子阻止道:“别在这里。” “为什么呢?”却是李瘦问。 燕子狠狠瞪他一眼:“没有血祭,你让卦师怎么算?” 他是名字就叫卦师吗?还是身份是……不过,血祭又是什么? 梁九正想着,忽然迎上了那长须男子的目光。 那个名为卦师的长须男子,很是平常的看着梁九。 像是看了一眼路边擦肩而过的行人一样,随意,寻常。 “这不是一个吗?”他说。 梁九只觉手脚冰凉!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六章 算命 问心人魔依旧擦拭匕首,万恶人魔依旧呼呼大睡,削肉人魔面容如常。 没有人对卦师的想法有什么意见,没有人会对卦师的想法提出意见。 梁九在一片冰冷中,无力抗拒也不敢逃避的、迎接自己的末日。 “不,不行。” 他听到一个声音这样说。 “他很乖,得留着。” 这个声音简直是天籁! “我再去给你抓一个。”燕子急匆匆地说罢,身影一晃,便已消失在远处。 很明显,她虽然敢提出反对意见,但并没有资格真的阻止卦师。 她只能提出一个备用的选择,来让卦师挑选。 而卦师……会不会给她一个面子? 梁九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了,命运操之于人手的感觉并不好受,但他没有能力自主。 他只想到,在这样的环境里,他绝不能失去燕子对他的宠爱。绝不能…… 他感觉到卦师平静的目光在他身上轻轻落下。 那目光,如有千钧重。 所幸终于是移开了。 卦师叹了口气:“女人很麻烦。” “太麻烦了!”李瘦附和道。 不,不,一点都不麻烦。 梁九在心里说。 他几乎要哭泣出声。 在这一刻,他竟对燕子生出巨大的感激来。 尽管若没有这几个人魔,他本不必遭此厄难…… 他是真的感激涕零,甚至于也不再觉得那没有五官的面具可怖,反而感受了一种独特的美感。 也感谢父母,给了这张还算英俊的脸。 他长长地呼吸,感受生命的存在,同时又不敢引起任何一个人魔的注意。 这时候才察觉,冷汗又一次浸透了里衫。 太可怕了! 燕子回来得很快,不知道是不是担心慢了卦师等不及。 总之当她提着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回来时,卦师和李瘦并没有聊多久。 这两个人魔聊天的内容本来也很奇怪,都是一些银子多不多,什么首饰更贵重之类的,全然不像两个恶名昭彰的人中之魔。不同的地方在于,卦师的表情很随意,显然就是随便聊聊,李瘦则聊得满脸红光,非常乐在其中。 燕子把手里无法挣扎的男人扔到卦师面前:“你看,我很及时吧?” 卦师不置可否,只对李瘦说道:“处理一下。” 李瘦于是便手脚麻利地剥起这人的衣物来。 而燕子已经转回梁九身前。 “我回来啦。”她说。 这个瞬间,梁九竟然恍惚感受到一点温柔。 “谢,谢谢。”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傻瓜。”燕子伸出纤纤玉指,拭了拭他的眼角:“男子汉要坚强噢。” 梁九紧紧咬着嘴唇,用力点头。 另一边,卦师半蹲下来,随手在地面一拂,草木褪去,石色凝聚。一块平整的圆形石台,出现在他身前。 绝不突兀,仿佛在很久之前就存在这里。 石台之上有复杂的刻纹,以一种非常诡异的纹路扭曲在一起,梁九只远眺了一眼,便觉头晕目眩。 燕子遮住他的眼睛,声音温柔:“不要瞎看,对你不好。” 梁九缓了一阵,那烦恶的感觉才过去,有些后怕地应道:“知道了。” “他叫卦师,在九大人魔中排名第二,号为算命人魔。”燕子在他耳边说道,似是在给他介绍。 “算命?”梁九有些疑惑。 相较于万恶、削肉这些名头,第二人魔似乎是一点也不凶恶。 “啊。算命。”燕子淡淡说道:“算一次,要一命。” 梁九清晰地听到了口水自喉间滚落的声音。“这样……这样吗。” 卦师好像并不在乎他们在说什么,也不介意他们如何讨论他。 对于燕子随手在青云亭捉一个小白脸回来的行为,他也没有任何意见。 那个被剥得的男人就呈一个“太”字被安放在石台上。 很普通的一个人,大概是燕子随便从哪条街道上抓来。未有超凡,也没有修习过凡俗武技的痕迹。 身上的赘肉很明显,还有一股不太经常洗澡的味道。 他瞪得浑圆的眼睛里满是惊恐,但他连动一下眼皮都做不到。 卦师伸手在他的眼睛上轻轻抚过,为他将双眼闭上。 旁边一柄明晃晃的钢刀递来。 郑肥不知何时又爬了起来,凑到旁边观看。“喏,刀借给你,免得脏了手。” “他既然成为了祭品,他就并不脏。” 卦师没有接刀,只用一根食指,在那男子的脖颈、腕部、足背,划了五道口子。 静静看着鲜血流淌。 “你来得这么早,怎么不把姚启杀了?”郑肥看了一会,忽然问起无关的问题。 卦师没有抬头,只注视着那流速均衡的血液,嘴里说道:“我杀了姚启,你们就活不了了。韩煦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所以青云亭之行才能够成功。我们不能比那事情更重要。” 男人的鲜血,顺着石台的纹路流淌,汇进一个浅浅的凹口中。 那凹口像是一方砚台,鲜血为墨。 他把食指放进血砚里,任由鲜红的血液将手指包裹,叹说:“这就是尺度所在。” 郑肥没有再说话。 他对被姚启追杀得狼狈有些不满,但卦师已经给了解释。解释也很合理。 而他是一个讲道理的人。 “对了。”卦师轻轻搅动着手指说:“对于那个人,要我算的那个人。你们还有什么更详尽的信息吗?” “大方。”郑肥莫名其妙地笑了。 “他是个很讲道理的人。”李瘦再一次强调。 卦师征询信息,每个人都需要尽可能的回答。 就连正与梁九的燕子也“抽空”回了一句:“遁法很高明,每一步踏过,都有青色云彩印记。” 说完还悄悄捏了梁九一下。 梁九赶紧道:“他,他叫于松海,是封鸣引荐入宗的。” 想了想,他又补充:“封越宗守看重他,池陆宗守也很喜欢他。对了,剑术很好!” 他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信息都说了出来。 于松海从黑暗中从容踏步出来,在四大人魔手里救人离去的那一幕,他永远不会忘记。 但于松海救的不是他。 卦师的视线移动,落在方鹤翎身上。 方鹤翎依然平静地擦拭着匕首,嘴里说道:“看起来,很自信。” 他只说了这一句。 卦师收回了视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七章 仙主 匕首已经擦拭得雪亮,寒光甚至刺眼。 但他仍在擦拭。 他总想要擦掉点什么,却比谁都清楚,有些东西是擦不掉的。 但总要做点什么吧? 不然靠什么支撑着活下去呢? 他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更了解那个化名于松海的家伙。 其人的名字,其人的出身,甚至其人的生活习惯…… 他对那个家伙也没有什么好感,以前没有,现在同样没有,以后估计也不会有。 以前的他,厌恶那家伙总是昂首直脊,在枫林城三大姓面前也毫无卑颜。 他记得堂兄在说起那家伙的时候,总是在赞叹之中,带着一点……嫉妒? 以前的他,不知道那家伙有什么可嫉妒的。 这次再见只是匆匆一瞥。 但那浮光掠影的一面就让他看到,那家伙仍是和当初那样,没有什么改变。 还是骄傲的,还是坚定的,还是勇敢的,还是……问心总如一,仗剑鸣不平。 “不被改变”,这一点真的很让人嫉妒。 他凭什么可以不被改变呢? 明明什么都变了! 事隔经年,他想他终于明白,堂兄嫉妒的是什么了。 但已事隔经年。 他清楚那家伙太多的信息。 他知道的那些信息交给卦师,绝对可以把那家伙算个底朝天。 但为什么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呢? 为什么? 方鹤翎始终微低着头,始终在擦拭匕首。那匕首好像永远也擦不干净。 他没有答案。 大概只是不想说而已。 所有人都讲过一遍之后,卦师略想了想,浸在血中的手指提了起来。 石台上那微凹口子的旁边,有一块空出来的平整地方,没有纹路。像一张白纸。 卦师就蘸着血,在那地方上龙飞凤舞,写下一个“云”字。 字体仙气飘飘,血色狰狞奇诡。 这个字写成之后,男人身上的五个血口就立即停止流血,人也停止呼吸,彻底死去了。 卦师定定看着这个字,看了一阵,忽然闭上眼睛。 两道血痕自眼角蜿蜒而下。 瞧来可怖极了。 “怎么了?”郑肥问。 卦师闭目不语,缓了许久,才翕动嘴唇:“因果太深、太重,连我也一时看不清楚。” 血字在此时消去,石台崩溃,化入泥土中。 郑肥又咧嘴笑了:“有趣了!” 李瘦则很惊讶:“我们的玩具那么厉害?” 眼角的鲜血已经止住,但卦师仍旧闭着眼睛,仿佛在克制自己,不要看什么。 “但是算不到,本身就是一种答案。”他轻轻的说。 然后他开始笑。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在其他人魔惊讶的目光中。 他有些癫狂的笑了起来。 “是仙主啊!” 他重重地说。 …… …… 离开顺安府之后,姜望没有停留,一路乔装,经永怀,过富春,就此离开雍境。 救下封鸣,剩下就是他自己的人生。 他如何选择,如何前行,都是他自己的事情。 姜望也有自己的人生要走,没有义务对每个人负责。 九大人魔在顺安府那么一闹腾,像他这样别有目的进入雍境的人,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都不会太安宁。 尤其他也根本说不清自己的来历,是以尽早离开雍境,才是明智的选择。 至于封鸣以后如何,至于那神秘人所说的近期活动在雍境的无生教徒,至于方鹤翎何以成为了九大人魔之一…… 相较于自身的安全,也都不重要了。 这当中,最令他在意的,其实是有关张临川的线索。但一个能跟幽冥神祇斗、且斗赢了的人,显然不是他现在能对付的。 他已经决定,短时间内都不再打张临川的主意。敌强我弱,那就避而远之。 下次再来西境的时候,他不是现在的他,现在的问题,或许也不再是问题。 雍国东面有一小国,名为“和”,和国再往东,即是天马原。 同时天马原又在云国的北方。 天马原再往北,则是一个强大的宗门,名曰仁心馆,乃是与东王谷齐名的医道大宗。这等宗门一般也没谁会招惹。 而荆国更北,就是荆国了。疆域辽阔的荆国,和曾经辉煌过的雍国,像一大一小两个巨人,半包围着天马原附近的区域。 丰饶的天马原亦是无主之地,姜望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好像和国的存在,就是为了阻止雍国染指天马原一般。 在离开雍国国境,进入和国境内的时候,姜望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他已经知道,是云顶仙宫在封、池二脉体内留下平衡之血,以此让青云亭封、池两脉维持了长久的平衡。 可是当年的云顶仙宫,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保持封、池二脉的平衡,到底有何意义? 如果仅仅是为了青云亭传承的延续,似乎也无此必要。凌霄阁和灵空殿不见此情况,也没有传承不下去。 他想到一个极度阴暗的可能 会不会……就是为了平衡之血。 平衡之血的炼制,当然不可能仅仅是把封池两脉的修士煮在一起就能实现的。必然有它独特的炼制手法和要求。 那么,万恶人魔、削肉人魔炼制平衡之血的手段,从何而来? 会不会……也是传自云顶仙宫。 或者说,哪怕那种手段失落了。只要知道封池两脉修士可以炼制平衡之血,研究出相应手段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他得到的平步青云仙术,踏善福青云而行。折转变幻,如行平地。 善福青云看起来非常正派、良善。但别忘了,继承了云顶仙宫某些传承的青云亭,还有一门叫做殃祸乌云的秘术。由青云亭宗主池定方使来,险恶非常。 仙术平步青云以善福青云为术介,平衡之血……是不是也是某种仙术的术介? 而且,对应了平步青云的,是不是也应该有一门以殃祸乌云为术介的仙术? 近古时代隐藏了太多历史,那是一片巨大的空白,让后人在漫长的时光里,无从触摸,只能揣测。 沉浸在对近古时代尘封历史的思索之中,姜望忽然生起一种巨大的心悸感。 好像被什么恐怖凶兽盯上了,但又不知那目光从何而来。 不知这感觉从何而来,也就无从应对。 他只有握紧长剑,警惕地环顾四周。 便在此时,云顶仙宫废墟群落,忽然震颤起来。 云霄阁、灵空殿、青云亭,三座完好建筑齐齐流转清光,一缕古老恢弘的气息,短暂出现在五府海内。 那种心悸的感觉…… 瞬间消失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八章 原天神 刚才发生了什么,姜望并不能完全的清楚。 在整个过程中也毫无主动,只能被动的感受。 但从云顶仙宫刚才忽然发生变化,而那种心悸感随之消弭来看…… 大约是云顶仙宫抵住了某种层面的侵袭。 那未知的危险或许是来自云顶仙宫的敌人,或者是曾经覆灭云顶仙宫的黑手,或者是别的什么仇家,比如庄高羡、杜如晦为追查董阿之死做了什么…… 可能性很多,而且基本上都是他无法对付的人。 徒劳猜测无益。 既然云顶仙宫能够挡得住,那就可以先放一放。实力不足,想太多无用。 他收拾心情赶路。 此行回齐国,正好可以一路历练。好好磨练新得的神通,开拓第二内府,探索新的秘藏,同时也得找一找有资格刻印于第二内府的道术。 这次回到临淄,他最大的目标,就是要帮助重玄胜扛住重玄遵的反击。 去年八月初,重玄胜神来一笔,把重玄遵送进了稷下学宫修学一年,说是助其成就外楼。 也就是说,至少在今年的八月之前,重玄胜就要做好完全的准备。 重玄遵私人的生意差不多被肢解,王夷吾在军中死囚营里关禁闭,三年不得回临淄。如此种种,当重玄遵离开稷下学宫的时候,势必要有一场无法逃避的交锋。 那可是号称“夺尽同辈风华”的重玄遵! 重玄胜所承受的压力,面上不说。但从他疯狂的闭关,就可以看出一二。 智略上姜望自认为是帮不到忙的,只能在修行上多费工夫,尽一份心力故而多次在太虚幻境里邀战重玄胜,功什么的,他姜某人其实不很在意,就单纯是为了帮朋友,可惜每次都被拒绝。 这胖子太不识好歹了! 姜望在和国停留了几天,一是为了体悟世情,二是对天马原这样一块宝地有些好奇,想要看看在相邻的和国是否能有什么传说旧闻之类,丰富他的眼界阅历。 但住了几天之后,反而生起新的疑惑。 这个小国与别国不同,整体气质温吞,全无一般小国的那种谨小慎微或者是紧迫感。大街上行人都是慢悠悠的,可见没什么生活压力。 这里的建筑普遍低矮宽大,除了神庙之外,少见高楼。在街面上很少能看到有人红脸争吵,便有什么矛盾发生,旁人热心的劝和几句,也很快就散了。 这样的一个小国,凭什么能在雍国卧榻之侧保持从容。多年以来未曾招惹刀兵? 凭什么百姓生活如此和顺,富足? 起先姜望以为,是因为天马原潜藏的某种秘密,如景国、荆国这样的天下强国,特意扶持和国,把它当做一根钉子,钉在这里,阻止雍国东进。 这是星月原带给他的联想。星月原不就是因为齐景相争不下,只能搁置保留吗? 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个推测未必正确。 首先是因为地缘关系,远在中域的景国,就算支持和国,能给的支持也并不多。就像庄国其实也没有得到景国太多实质层面的支持,庄国能在西境站稳,靠的是三代经营。 荆国幅员辽阔,同时与雍国这样的区域大国、以及仁心馆这样的医道圣地接壤,倒是能够给予和国更多支持。但很显见的一点是和国上下对荆国并没有多么特别的好感。 姜望偶尔听到这里的百姓提及荆国人,颇有一种“彼蛮夷也”的不屑。倘若荆国是和国背后的依撑,那就不应如此。 因而他把目光投向了神庙。 和国的信仰不同于别处,境内看不到一座道观、一座佛寺。有的只是这里独有的神庙。 这个国家的人,普遍信仰原天神。 此神相传是“青天”之子,“原天”意即“最初之神”。 在混乱时期,有感于世人多艰,民不聊生。青天之子应命而降,普渡众生。于是就有了世间第一尊神祇。是为原天神。 当然,这是只流传在和国的传说。此外在任何一个国家,姜望都未曾听过这种说法。 所谓的“原天神”,也根本名不见经传。名头出不了和国一步。 若把眼光放至天下,至少牧国人肯定不会同意原天神为世间第一尊神祇。 但和国之所以能如此风平浪静,恐怕与遍布和国各地的原天神神庙割离不开。 有了与白骨邪神的接触,姜望对所谓神祇的印象,自然谈不上有多好。甚至于“原天神”这个名字,也让他觉得好像是天马原中敷衍的凑了两字。 神道大昌的时代早已消亡,哪怕身在天下强国之列的牧国,也无法把他们苍图神的信仰传播到国境之外。 小小和国的信仰,固步自封于本土,也在情理之中。 而有白骨邪神展现的强大力量做对比,一尊真正的神祇,能够护佑和国,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事实上,在意识到和国很可能有一尊切实存在的神祇之后,姜望就已经准备离开了。 他的修行不涉神道,对于神祇,他也没有什么兴趣。 在一间低矮但宽阔的酒屋里,饮一壶当地的青禾酒,酒将尽,正欲离开时,一段对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说话的是两位酒客,约莫都是二十许年纪,瞧来较为年轻。 “西边的事情你可有关注?雍国出兵伐礁,大败礁国边军。这会说不定都打到礁都了!” 其中一个穿着武服的人说道。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领兵的好像是焦武!” “啊哈哈?”另一个人看样子好像是原天神神庙的祭司,身穿便服,但腰间有一块代表神庙的玉,闻言笑了:“是我知道的那个焦武吗?” 那武服男子也笑:“能够在雍国统领大军的,还能有谁?” 疑似神庙祭司的男子摇摇头,感慨道:“礁国曾经立国之时,说什么,‘石与焦,共天下’。咱们神庙都有记载的啦!现在若是由焦武灭了礁,倒也是有趣。” 这两人身份都不一般,但好像不觉得他们聊的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并不虞被人听见。 事实上就姜望观察,酒屋里的确也没有几个人对他们说的事情感兴趣。 什么大战,什么大军,都离和国太远了。 之前庄雍国战打得那么激烈,和国亦是八风不动,既不紧张,也不激动。事实也证明,无论庄雍,都没谁把心思动到和国身上。 “也不知陈国会不会有反应?”武服男子随口问道,看样子也不很上心。 “谁知道呢?”疑似神庙祭司的男子甩了甩手:“管他们怎么瞎折腾。人不是已经到齐了吗?走,三分香气楼去,接着喝!” 两人嘻嘻哈哈地,说笑着走出了酒屋。 酒屋里,姜望慢慢地放下了酒杯。 青禾酒滚在喉间,有一种万物生长的蓬勃,夹杂了一点,树苗破土之初的苦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九章 二月春风寒 姜望如果知道九大人魔的老大,现在就隐居在陈国的无回谷。 或许会对人魔袭击青云亭、大闹顺安府一事,有更多的思考,但他并不知道。 所以他也就不觉得,雍国伐礁会有什么变数发生。 在他看来,礁国国灭几成定局。 第一人魔就在无回谷,这件事不仅仅是姜望不知道。 雍国上下对此亦是一无所知。 负责处理青云亭覆灭之事的省身伯姚启,暂时也只是把这起事件定性为,九大人魔看中了青云亭的某个古老传承,趁威宁候离开顺安府之时发起突袭。 在封鸣被找到,得知了“平衡之血”的相关信息后,姚启更笃定了此种猜测。 然而,九大人魔若跟陈国有某种默契存在,陈国的力量就不应该被无视。 当然,这些事情目前都与姜望无关。 此时坐在和国一座高档酒屋里的他,只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杂绪。 比如原天神神庙看来戒律很宽松,祭司竟然可以酗酒,逛青楼。相比之下当和尚就太辛苦了点…… 而三分香气楼这个名字,也让他有片刻恍惚。想起曾与赵汝成、杜野虎等人把酒言欢的日子,想起……那一抹红影。 他本来可以轻松将这些杂绪斩却,但在这再一次远行之前,短暂的放任了自己。 他一直以来承受的恐怖压力,是一般人无法想象的。他几乎从未给过自己放松的时间,或许是和国宁静祥和的气氛,润物无声的感染了他。 不知为何,突然想去这里的三分香气楼看一看。 于是起身,便去这里的三分香气楼一看。 掀开酒屋的厚帘,迎面一阵冷风吹来,他闭上眼睛感受了片刻,就继续往外走。 昂首,直脊,按剑,脚步坚定。 二月春风犹带寒,吹来迎面也如霜。 三分香气楼开遍天下,不是一句妄言。 庄国已经覆灭的枫林城里,曾经就有一座三分香气楼,是风月第一。雄阔如临淄城,亦有一座三分香气楼,仅在四大名馆之下。 从西至东数万里,三分香气楼好像无处不在,这种覆盖程度何等惊人。 其本身已是一个庞大的势力,若加以统合,恐怕足以与天下任何宗门相较。 但姜望清楚,天下所有的三分香气楼,都有一个基本原则——不涉超凡。 就像齐国的四大名馆,背后都有强力人物掌控。四大名馆本身,也都有超凡武力坐镇。三分香气楼却是从来没有超凡修士立到台前的。永远不参与分楼当地的政治纠葛,永远只做“单纯”的青楼生意。 这是三分香气楼得以扩张迅猛,分楼开遍天下的基础。 世人都知三分香气楼潜在水底的部分必然强大,但谁也不知有多强。或者这也是一种自保的手段,叫人摸不清深浅,也就不敢妄动。 当然,所谓“开遍天下”的三分香气楼,也不是从未受阻。至少在北域,三分香气楼并无一家分楼,据说是因为三分香气楼的楼主,得罪了牧国的某个大人物,分楼因此禁入北域。 传言不知真假,不过三分香气楼止于北域之外的确是事实。 和国的三分香气楼只有三层高,大约是为了迎合这里的建筑风格。楼阁勾连,占地甚广。 地龙铺得极暖,空气中飘摇着并不烦腻的脂粉香。 里间比外间,更似春天。 在老鸨殷勤的招呼中,姜望语气随意:“要个人少的座,上好酒,要听好嗓子。” 老鸨笑容灿烂,当然不是因为姜望英俊或是有钱。 甭管是谁,她都能笑得这么灿烂:“郎君这边请!” 甭管多大年纪,她这声郎君都叫得出口。 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 青楼里的热情,姜望自不会放在心上。 他来不是为皮肉事,不需去房里。 在一处以点梅屏风隔开的雅座坐下,听着不远处清亮婉转的歌声。 任由记忆一点一点泛出。 汝成,是最常来这些地方的。 但姜望知道,赵汝成其实不喜欢。 什么温香软玉,什么美人如花,赵汝成见得多了,见得乏了。他那张脸只要一露,多少大姑娘小媳妇争抢着往身上贴,又何曾会沉醉什么温柔乡。 他只是想要麻痹自己,在日复一日的麻木中,寻求恍惚的自得。 美酒送上来了,侍酒的是一位气质温婉的姑娘。 姜望摆摆手,自己接过了酒壶,翻转酒杯,满了两杯。 用食指拨了一杯到这姑娘面前。 “请喝酒。” 他说:“咱们自饮自乐。” 姑娘倒也不意外,青楼这种地方,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来寻快活的,面目可憎的,诸多怪癖的……难以计数。 “那公子有事请吩咐。” 总归花钱的是大爷,客人要如何就如何。她小抿了一口,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也听起曲来。 姜望也不去管她,先自己满饮了一杯,又复倒上。 这杯酒才倒了一半,忽有一个酒气极重的人挤了过来。 砰! 双手撑案,俯视姜望。 “欸,这位客人,您……”侍酒的姑娘起身欲拦。 却被来人竖掌挡在面前。 侍酒姑娘看了看他腰间的玉,也便一声不吭地坐下了。 姜望继续倒酒,将满之时,才轻轻抬眼。认出来人,正是先在前酒屋里见到的,那疑似原天神神庙祭司的年轻人。 这会,与他同行的那个武服男子倒是不在身边。 “有朋自远方来,不打算给我倒一杯?”他看着姜望说。 姜望自顾自满上了自己的酒杯,然后轻轻把酒壶放下。 银质的鹤嘴酒壶静止在案上,是一个沉默的答案。 来人又往前倾了一点,显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 “你跟踪我吗?”他问。 “不要误会。我只是个过路人。”姜望说:“恰巧听你们谈到三分香气楼,便动意来见识见识。” “我们说了那么多,你却只听到一个三分香气楼。” “只有三分香气楼比较有趣。”姜望说。 “哈哈哈哈哈。”来人笑了起来,整个雅座的气氛似乎也随之缓和。 “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你能见一个三分香气楼,看来或许是个有趣的人。” “或许吧。”姜望说:“该解释的,我已经解释了。你现在这个样子,很不礼貌。还有别的事吗?” “你不知道我是谁?”来人皱了皱眉,自有一股居高临下的威迫:“须知我脾气不是很好。” 姜望看着这位明显地位极高的和国权贵,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只说道:“我心情不是很好!” n.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章 楼里楼外 侍酒的姑娘屏住了呼吸,她心里同情这位很好招待的客人,但此时与其对峙的,又是绝对惹不得的大人物。 她甚至连通知一下老鸨的念头都没有,因为无论三分香气楼在外有多强大,在和国,都必须得看此人脸色。 广个告,【 换源神器 】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书源多,书籍全,! 小小雅座中,一坐一立。 两个都算年轻,也都算得骄傲的人。 四目相对,在彼此的眼神中,都未看到退缩。 “我现在相信,你真的只是路过了。” 来人终于站直了身体,手也离开酒案,改变了那极具压迫感的姿势。 “因为认识我的人,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他说。 在长久和平的环境,以及浓郁且相对温和的宗教氛围里,和国人普遍养成了温吞恬静的性格,但这人倒是自信骄狂得厉害。 也不知他是自己厉害,还是背景厉害,又或兼而有之。 此人撑桌到离桌的整个过程中,这方普普通通的木案稳稳当当,哪怕杯子已经倒得很满,酒液也都未溢出一滴。 因为姜望有一根手指,轻轻搭在酒案上。 侍酒的姑娘就坐在一旁,但全然不知适才漫溢于酒案上的道元交锋。 极其精巧细微的试探与碰撞,从开始到消弭,没有半点波澜。 “让你失望了。”姜望收回这根手指,轻声地说。 与先后两位真人的“交锋”,让姜望在道元的精细掌控上,有了长足的进步。当然,他永远不会告诉别人,他跟两位真人,是在什么地方交锋…… “恰恰相反,我喜欢意外。”来人说道:“这会让我感觉,人生没有那么无趣。” 刚才的“交流”,已经足以说明姜望有不凡的实力。 仅仅是试探,局限于这样的程度就好。若想再进一步,就须得动真格的,来一场厮杀了。 萍水相逢,无此必要。 因此他准备离开:“好好享受美酒和美人,相信你会喜欢和国的。” 姜望举了举杯子,算是相送:“对老百姓来说,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国度。” 来人笑了笑,在离开这里之前,忽又对那侍酒的姑娘说道:“或许他想要知道我是谁,不用瞒他。” 而后才扬长而出。 侍酒的姑娘这会也能想到这位客人的不凡了,望向姜望的眼神,也就有了些敬畏的成分。 她是做好了讲述的准备的。想要陈清厉害,告诉姜望适才那人有多不凡,背景多么显赫。在掂量着要怎么提醒姜望好生注意。 但姜望只是说道:“请喝酒。” 像他刚刚坐下来那般。 还是那句话,还是那个态度。 刚才突兀而来,又率性而去的那位年轻人,或许是想要探探姜望的底。或许他只是单纯的矜傲。或许他是以为,姜望在得知了他的身份后,就一定会去登门道歉。 但都无关紧要。 姜望不感兴趣。 和国于他的意义是途经,他于和国的意义是路人。 来三分香气楼的这一趟,只是情绪的片刻放纵,是对曾经枫林城里那段时光的缅怀。 但现在,兴致没了。 酒还满在案上,但已不想再喝。 兴起而来,兴尽当去。 名士风流,应是如此。 忽然间所有的杂绪都消散了,不斩自断。姜望洒然一笑,留下一锭金子,起身离开了这里。 既不仓促,也不犹豫。 心有定见,过遍千帆。 无人知道他在此演了一剑,那一剑是名士潦倒。 名士潦倒亦风流。 唯有此间侍酒的姑娘,愣愣看着这佩剑少年郎的背影,不知为何,忽觉脸上发热,如火烧一般。 …… …… 疑似原天神神庙祭司的年轻人,离了这处雅座,也不需人引导,熟门熟路地转了转,径自来到一处包间,推门而入。 包间内坐了不少人,瞧穿戴,个个非富即贵。 先前与他在酒屋同饮的武服年轻人正在座,见得是他,便笑着抱怨:“聚齐了人,却不见原兄!你方才去哪里了,可是逃酒?” 原姓男子大笑:“酒乃救世良药,求乐琼浆,我岂会逃?” 一挥袖子,豪迈非常:“与我满上!” 早有识趣的陪客为他满上酒杯,迎他入座。 在座众人里,很明显的以三个人为中心。 一是那武服男子,一是这原姓男子,还有一个,是个眉眼如画、魅惑入骨的美人。 她独坐一方,在一众和国权贵中间,丝毫不显势弱,反倒叫人完全无法忽略。 她轻启红唇,声音亦是酥酥软软,在人心里的那根弦上撩拨:“原野大人真乃酒中豪杰。” 每字每声,每叫心中一颤。 “非我嗜酒如命。”原野举杯一饮而尽。 眼睛毫无避讳地盯着那美人:“我只是想……喝多一些,或许昧月姑娘,你能原谅我的孟浪!” 他先前与姜望所说,还真不是吹嘘。 满座这些人,非富即贵,个个在和国都说得上话,有自己的影响力。 他却全部无视,肆意而为。 愿来就来,要喝就喝,想调戏美人,便调戏美人。 其他人也丝毫没有被冒犯到的感觉,个个脸上堆笑,懂事体贴,无人相扰。 在原野那极具压迫感的眼神注视下。 昧月轻声一笑。 那声儿如在空中飘浮、缭绕,婉转着往人心里钻去。 她笑道:“原野大人乃神命之子,尊福无双。一举一动,身系千钧。入则显贵,出则豪杰,哪有孟浪一说?” 这话将原野捧得极高,又轻轻柔柔的,便将他的调戏化解。让人生不出气来。 原野左右看了看,面上亦笑:“瞧瞧昧月姑娘,多会说话!” 但那股迫人的姿态,已经收敛。 众人纷纷附和。 这个夸原大人如何尊荣,那个夸昧月姑娘怎生体贴。 酒过三巡,武服男子双手一压:“昧月姑娘这次来和国的用意,诸位都已清楚。这生意做不做得、如何做,还需尽早有个准话。时不我待,诸位都忙。” 昧月那双勾魂夺魄的眸子轻轻转过:“小女子人生地不熟,还请大家多多照顾才是。” “哪里哪里……” 一位中年人刚起个话头,原野便打断道:“今日不谈公事,说喝酒,便喝酒!” 这人毫无愠色地把话咽下去,还陪了一个灿烂笑脸。 昧月将一切都收在眼里,却轻轻笑道:“原大人说得是。今日昧月宴客,本是朋友间小聚,谈起生意来,反倒俗气了。且聊聊和国风物,如何?也让昧月见识一二,知道知道何等风物,能养出诸君气魄。” 明明她是负三分香气楼重任而来,但竟丝毫不见心急。反倒比和国当地的这些人,要表现得更淡然一些。 好像这事……并不重要。 在座众人隐晦的交换眼神,各自有各自的计较。 当然原野是不在意这些的,他是真的不在乎。 兴致勃勃在那里说道:“和国风物宜人,才能引得佳人到访嘛!说起来,我刚刚还遇到一个有趣的家伙,也是外地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一章 天涯 “什么?你已经启程了?” 太虚幻境,星河亭中,重玄胜一脸惊讶:“不多陪陪小安安吗?” 两人这段时间一直是书信断断续续的沟通,甚至因为各自忙碌,书信也极少,在星河小亭见面更是头一回。 “怎么?”姜望玩笑道:“你代表齐国不欢迎我?” “您可是青羊镇男,四品青牌捕头,街知巷闻的大齐天骄。我倒是不想欢迎,奈何你比我更能代表齐国啊!” 重玄胜笑眯眯的:“不过临淄最近确实也没有什么事情,青羊镇经营得很好,你的小侍女算是锻炼出来了,咱们的德盛商行也日进斗金……你确实可以多陪陪安安,她毕竟还小,需要陪伴。” “我倒是也想。不过我现在留在凌霄阁也是给人家找麻烦……” 姜望无奈地叹了口气,把这段时间的事情捡着说了说。 重玄胜一脸古怪地看着他:“你趁庄雍国战的时候,潜进庄都,把人家的副相杀了?” “虽然你总结得好像有点别扭,但也可以这么理解。”姜望说。 副相算什么,我把太祖都杀了……当然这话他只好憋在心里,没好意思说出口。 “那你是怎么跑掉的?你们那个国主庄高羡,不是当世真人吗?我之前翻找过西境的情报,他不是连韩殷都杀了吗?说明在真人中也是很厉害的了。” 这胖子眯着眼睛:“你岳父出手了?” 他远在齐境,身在霸主之国,本不必在意西境这些地方的事情。特意翻找西境情报,自然是因为姜望。但说起话来,硬要往阴阳怪气的地方去。 “瞎说什么!”姜望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重玄胜还急了:“还跟我装呢,我不说是给你留面子,以为我不知道吗?还一口一个回去看妹妹。你跟凌霄阁那位大小姐写信我都撞见好几回了!” 姜望懒得与他争辩,直接道:“庄高羡的确出手了,但救我的不是叶阁主,是苦觉大师。跟你说过的,要收我做徒弟的那个。上次在青羊镇你欺负的那小和尚,就是他徒弟。” “欺负什么了我!”重玄胜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那个蠢和尚的师父,有那么强?能顶得住庄高羡?” 姜望有些无语:“你当初那么骂人家,事后都不调查一下的吗?” “那这不是一事接着一事,就忘记了嘛。”重玄胜也有些微的不好意思,但很快就抹掉了:“他为什么救你?你们有这个交情吗?” “他来收我做徒弟……”姜望幽幽道。 “呃……”重玄胜愣了愣:“够执着的哈。” 他想了一下,旋即又严肃起来:“你是个讲义气的,信奉恩仇必报,老和尚又救了你一次,你难免心怀感激。有些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我还是得说一下。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既然有拦截庄高羡的实力,又是悬空寺这等根底,什么样的弟子收不到,为何执着于你呢?你想过这事没有?” “这问题我倒也想过,但没有什么头绪。”姜望想了想,说道:“可能世间之事,不是唯有利益纠缠的。大概……投缘?” “天真!” 重玄胜斥了一句,又补充道:“当然或者有例外,但你若总觉得自己能遇上例外,那就太天真了!” “我且问你,你凭什么让人家当世真人对你青眼有加,非收你为徒不可?” 他咄咄问道:“你是比旁人天资高吗?你是心性好?你是有多么了不起的意志?你是办到了谁办不到的事情?” 问到这里,他忽然停住了,语气有些无奈:“好吧,虽然不想承认,但你好像确实是很了不起。” “这么一分析,那老和尚吵着闹着要收你做徒弟,好像挺合理的样子……” “我都想收你了!”他说。 “你好歹得有个真人境界,才好意思说收我吧?”姜望当然听得懂他嬉笑中的提醒,正色道:“我又不蠢,放心,我自己会注意。” “你自己心里有数最好。” 重玄胜说着,又忽的问道:“和国风物如何?” “还成。”姜望顺着答了一句,疑惑道:“你今天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这不像是你会关心的事情。” “哈,是吗?”重玄胜表情自然:“随口问问!对了,之后你要去悬空寺跟那个老和尚见见吗?” “胜哥儿。”姜望认真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能有什么瞒着你?我的事你都知道!”胖子嬉皮笑脸。 姜望的表情严肃起来:“看来你真有事瞒着我。” “这么懂我的吗?”重玄胜无奈极了:“好好好,我投降。其实是晏抚那小子被华英宫主暴打了一顿,我刚巧看见。这事他让我保密,所以我没说!哈哈!” 姜望没有笑:“这种事你只会兴高采烈地讲出来,根本不会瞒着我。重玄胜,到底出什么事了?” 已经直接叫上名字了,这足以说明姜望的态度。 重玄胜却仍只是道:“不信你回头问姜无忧嘛!你们不是很熟的?她给她的闺中密友出头呢!” 他的表情、言语,都无破绽。 但是姜望太了解他了。 “你可以不说。”姜望立即起身:“我马上以最快的速度回齐国。有什么事,等我回去自己看。” 姜望想得很明白,如果只是重玄胜自己的事情,那这胖子其实根本不会如此纠结。所以重玄胜瞒着的事情,必然与他有关,甚至就是他自己的事。 他在齐国,还能有什么事呢? 他不知道,但是很不安。 重玄胜揉了揉额头,终于叹了一口气:“并非是想瞒着你什么。而是我其实一直也在纠结,这事该不该与你说!” “事情如果与我有关,我就应该知道。不存在你该不该说的问题。”姜望很严肃地看着他:“虽然你我是挚友,但你不能替我做决定。” “好吧!” 重玄胜沉吟了一阵,只得说道:“事情得从海宗明说起。作为钓海楼二十四位实权长老之一,海宗明死了,钓海楼自然要有所反应。但你是我大齐的青羊镇男,又是海宗明主动找的你,我大齐自然要将你护住。钓海楼再强悍,也不可能把风浪掀到齐国来。” “还记得你是怎么杀的海宗明吗?”他问。 姜望沉默了一会:“竹碧琼出事了,对吗?” “她有意泄露海宗明行踪的事情被发现了。钓海楼已经废去她的修为,将她逐出门墙,并定于四月四日,押她到天涯台下祭海!” “四月四日……” 姜望默默咀嚼着这个日子,不幸中的万幸在于,时间还有。 “天涯台是什么地方?”他问。 “钓海楼最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相传是他们祖师钓龙之处。钓海楼每年都会在天涯台祭海,竹碧琼只是被选定为祭品之一。同她一起祭海的,有四十四人。这些人都是无赦之罪。” “你有办法吗?”姜望问。 “在临淄我都不是什么都能办得到,在近海群岛我更没有面子。” 重玄胜无奈摇头:“我要是能够解决这事,就不必为难,也压根不必瞒着你!” “我知道了。” 姜望点点头,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了。” …… …… ps:前文“恨心人魔”误作“问心”,已经修正过来。因为是出场了不少次的的角色,所以说一声。正版网站里,错字漏字我几乎全都会修过来,但盗版肯定不会同步改正。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二章 疾赴 朔风呼啸,青云踏散。 结束与重玄胜的沟通后,姜望退出太虚幻境,一路东行,再无停留。 无论是出于朋友情谊,还是竹碧琼冒险为他递送消息、让他得以反杀海宗明的恩义,他都不可能坐视竹碧琼被送去祭海。 也正是因为了解姜望的性格,重玄胜才犹豫是否将这事告知姜望。他不是今天才得到消息,而是今天知道姜望已经启程回临淄后,失言阻止,才被姜望看出来隐瞒。 他太清楚姜望的选择,但也太明白这件事情的难度。 钓海楼是整个近海群岛当之无愧的霸主势力,在近海群岛上的声音,比齐国都更宏亮。大齐的恐怖强者,堂堂打更人首领,出海一步,都被一言喝退。 钓海楼的强势何止于此? 别说竹碧琼是的确犯了门规,导致了宗门长老之死,就算她再怎么无辜,钓海楼定她死罪,她也脱不了身! 重玄胜为姜望考虑的这些事情,姜望自己当然也会思考。但他的选择不会改变。 他秉心直行,不因艰苦变道。 四月四日钓海楼于天涯台下祭海,现在是二月初,还有两个月的时间留给他,让他去找办法,在钓海楼那样一个庞然大物的手中,救下竹碧琼。 那很难做到,但他一定要做到。 十天。 姜望仅仅用十天时间,就从和国横跨中域,赶到了星月原。放在以前,这是根本无法想象的速度。 掌握了平步青云这门仙术后,却相对轻松的就完成了。 傍晚的星月原,天低云薄。 他在这里停了下来,恢复调息,进入修行状态。 观衍说过,星月原是现世距离星河最近的地方之一。这里也是迄今为止,姜望唯一在现世找到的,能够为身上图腾积蓄星力的地方。 他背后的白骨莲花与火之图腾,虽然被庆火其铭巧妙地勾连在一起,形成炙火骨莲。但内部其实一直泾渭分明。 姜望在炙火的部分,存储修习火源图典所得的图腾之力,骨莲的部分,则用于存储星力。 当然,因为现在获取星力难得,骨莲之中常常空空如也。 庆火其铭以浮陆的图腾体系,抹掉了“神”有可能的影响,才有了炙火骨莲的出现。 因为某种暂时无法理解的变化,让炙火骨莲可以吸收存储星力。 姜望之所以对“神祇”并无敬畏,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浮陆一行的影响。除了创世之神“空”以外,浮陆世界并不认为真的有神存在,存在的只有本源窃贼,信仰小偷。 那一句神有“我”,有“我”必有私! 简直振聋发聩。 姜望留在星月原,本是为了与观衍大师交流,同时积蓄星力,为自己准备手段。 但不知为何,在这样一个离星河最近的地方,突然就想到了庆火其铭。 那个在无支地窟中纵身一跃,跃进幽天里的年轻巫祝。 他被幽天消解了吗?还是在幽天之中,获得了真正自由? 姜望至今仍然记得,庆火其铭跃进幽天前说的最后一句话,那句话是对他说的“好像有个声音在呼唤我。青天来者,我不再恐惧了。” 他可能从来没有朋友,所以才只对一个认识不久的姜望吐露心声。 他的确不再恐惧幽天,他投入了幽天。 将幽之图腾推进到最后一个阶段、被认为是历代最强的巫祝庆火竹书,死前彻底否定了幽之图腾的设想。 但身负幽之图腾的庆火其铭,却仍然跳进了幽天中。 那时姜望跟庆火部族长庆火高炽说,他祝愿庆火其铭跃进幽天引发的变化,会导致一个好的结局。 但结束生死棋后,他就直接离开了浮陆世界。 好的结局,发生了吗? 或许发生了吧。毕竟生死棋的胜利,让庆火部获得了王权图腾,得以掌浮陆百年王权。 或许…… 姜望看着天空渐渐暗下来,忽然觉得,那片夜空,倘若摘去了星与月,其实很像幽天。 幽天,到底是什么呢? 或许是竹碧琼这位好友的艰难困境,让少年郎在停下来的时候,想到了远在浮陆世界的朋友吧! 天空彻底暗了下来,姜望收拾心情,开始吸收星力。 天穹大地,日月星辰,永远都是公平的。 星光均匀地洒落每一寸土地,沐浴每一个人。 凭借着对星力的察知,姜望尽量区分开繁复星辰,专注吸收玉衡星力。 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联系观衍,但希望能以这种方式,吸引身在森海源界的观衍注意。 从去年离开星月原到现在,时间虽然不长,但经历了太多,也累积了许多修行中的问题……他其实没有人可以问。 相善的强者,如重玄褚良、叶凌霄,其实都不算太亲近。 苦觉或许不会吝啬指点,但他既不愿意做人家徒弟,又要人家指点,未免说不过去。 倒是观衍,虽然接触不算多,可内心很是亲近。 这一等,就是三夜。 观衍始终不曾有声音传来,骨莲中的星力倒是蓄得差不多了。 第四夜的时候,姜望决定天亮就离开。 还在上半夜,骨莲中的星力便已经蓄满。他默默记下这个时间,在星月原,三夜半即可吸收足够的星力蓄满骨莲。 这意味着,三夜半就能够存储一记可怕的杀手锏。 当然不会有在生死棋中亿万星光加持的那一剑强大。 之前在浮陆世界的无支地窟,他斩杀星兽获得的纯粹星力,蓄满了整个炙火骨莲。才能让腾龙境的他,一剑击败神通内府的雷占乾。 因为对火源图典的修行,图腾之力亦有妙用,所以姜望只“腾出”了半个炙火骨莲的位置。积蓄的星力自然也只有之前的一半。且这种星力不如那种斩杀星兽所得的星力纯粹,也因此没有那么强大。 但尽管如此,蓄满骨莲的这些星力,一次尽数加持,少说也能增加一个神通内府级别修士的杀力。 或者用一个更直观表现来说应能与开拓二府的雷占乾杀力持平。 至于姜望自己,彼时他越一府战胜雷占乾,还有很多人说他是运气占优。华英宫主姜无忧也认为他与雷占乾的真实实力相差仿佛,雷占乾实力并不输,输在准备。 但到了现在,姜望自问真实实力已经足够碾压雷占乾,任雷占乾怎么准备也无用。 当然,今时今日,雷占乾早已经不是他的目标。 若要在临淄城里找一个同境的对手,他最想试试的,其实是轻松接下他三昧真火的那一位,最受齐帝宠爱的十一皇子,长生宫主姜无弃。 当然,如果重玄遵一年之期满,还未能成就外楼。 他也很想看看,何为“夺尽同辈风华”。 三百里临淄城,鱼龙共舞。 愈是天骄,愈羡风云。 念及那些波澜壮阔,姜望忽然不想再等了。 在星月原盘桓了三天,也未等到消息。或许观衍只是不想再见他。 那就不要再打扰了。 姜望站起身来。 但那个温和的声音,在此时忽然被他所感知 “小友是在等我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三章 仍要见天涯(为盟主六子怕水加更) “前辈!”姜望面露惊喜。 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在身周大约十丈范围内,玉衡星力骤然浓郁了许多,甚至是将其它星力都短暂排开。 “你的进步让我惊叹。”观衍说道。 隔着不知多远的距离,凭借星力的接触,他居然就能感知到姜望的修为。 姜望既惊又佩:“我这点进步,跟大师相比,又算得什么?直如萤火之于皓月,哪里能见半点光辉?” 观衍似乎是笑了,并且也并不介意让这种情绪通过星力为姜望所感知:“你口才见长。” “您见笑了。”姜望不太好意思。 自觉马屁是否太露骨了些,不够圆润。 便‘听’观衍继续道:“上次与你交流,你提的一些问题,就令我好生惊叹。今日一见,你又何止倍增于前?真是英雄年少。” “我只是肯用功罢了。”在这位观衍大师面前,姜望并不认为自己有膨胀的资格:“多亏了您的指点,才使我免于固步自封。” “闻道有先后,我只不过是早生数百年,走过一些歧路,帮你抹掉而已。”观衍温和地回道:“以你的天资悟性,或许有朝一日,我也要有求于你。” 上次明明只是单方面的指点,他却很顾及姜望感受的说成交流。把自己的功劳抹掉,鼓励姜望的天资。 就像在森海源界里,苏绮云深受感动之余,提出要多准备一套复活材料,助观衍与小烦婆婆再相见。 集齐小鱼的复活材料已经很难,是连观衍这等人物都觉得“很难”的难。集齐两套复活材料,几乎不可能做到。 但彼时的观衍也只是说,“我在此界等你。” 观衍的温柔,是姜望在任何这等级别的强者身上都没看到过的。 他拥有真正的慈悲与仁悯,难怪小烦婆婆已经白发苍苍,却还对他念念不忘。 姜望正容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但有所请,必不敢辞。” 哪怕不为别的,就观衍之前那一夜的悉心指点,便足够他感怀至今。 一位至少曾经达到神临境界,肉身崩解、神魂破灭之后,又以一点真灵开辟新路,能够凭借玉衡星力沟通现世的存在,是何等了不起的人物? 这种人物的悉心指点,多么难能可贵! 可以说帮助姜望少走了多少弯路。 他这一路修行过来,诚然遇到了很多困难,有很多敌人阻挠。但同时也一直有很多人支持他、帮助他。观衍便是其中一位。 观衍当然不难判断出姜望的真诚,所以他再次笑了:“就像之前帮我送还僧衣那样?” 不计回报,仅全一诺。 “就像那样。”姜望道。 观衍于是道:“好。” 不等姜望再起话题,他又直接问:“你这次特意来找我,是被什么问题所困惑吗?” 简直太体贴了! 姜望亦不扭捏,直把积累的所有修行问题,按照重要程度,一个个的问出来。 观衍很有耐心,一一作答,直到天边微亮,这一番指点才算作罢。 临别之时,姜望想了想,又问道:“前辈您知道钓海楼吗?” “还有些印象。”观衍说道:“是近海最强的几个宗门之一。怎么?” “那您知道海祭吗?”姜望又问。 观衍静默了一阵,大概是在回忆。 “这事情不应该是你现在知道的。我也只是以前听几个师叔师伯们说过。” 观衍的师叔师伯,那就都是止字辈高僧了。 与姜望这等无根无底的修士不同。作为当年悬空寺诸弟子悟性第一,观衍自然是能知晓一些超出他实力的隐秘的。很多时候,可能只是长辈的几句闲聊,就是旁人永远不得而知的隐秘。 观衍继续说道:“这是近海群岛的一个传统,祭海其实祭的不是海,是那些战死于海上的英灵。而做祭品的,一般都是人族的大奸大恶之辈。” “我的朋友绝非奸恶之辈!”姜望说。 观衍停了一下,才道:“过了这么久,我也不知近海群岛的传统是否还被严格遵守。所以对于你那位朋友的人品,我无法做出判断。听你的意思……你想救他?” “是。我一定要救她。”姜望说。 “如果你要问我的建议,我的建议是,不要去。”观衍说道:“钓海楼向来强势、霸道,在近海群岛说一不二,他们的决定,是不会被你的意志动摇的。” 姜望只回道:“森海圣族长老团的意志,也不会被您动摇。燕枭更是如此。可是前辈,您止步了吗?” “我感受到你的态度了。”观衍说。 相较于这少年郎对朋友的相信,他其实更相信近海群岛的传统。 对于姜望,他是认可的。但是对于姜望即将被送去祭海的朋友,他持怀疑态度。 但姜望决心已下,他很清楚一颗年轻炙热的心,坚定起来是什么样子。 所以他不再相劝。 “您只要告知我一些信息,我就已经感激不尽。” 姜望说道:“您说近海群岛祭海,是祭奠那些战死于海上的英灵,那些英灵是谁?又是与谁交战,何以称英灵?” 观衍回道:“我虽已还俗,再非悬空门人。但规矩需守,传统仍需尊重。这些事情,你现在还不应该知道。” 时至此时,天边晨晖隐现。 在渐渐消散的星光中,观衍留下了这夜的最后一句话 “我只能告诉你,勤勉用功,多加小心。须知,不成外楼不出海。” 天亮了。 星月原一片亮堂,天地之间,无限光明。 这个一眼望不到头的灿烂世界…… 姜望仍盘坐于地,细细咀嚼从观衍这里得到的信息。 “不成外楼不出海”,说的是什么,又是因为什么? 许象乾和李龙川不都已经出海去近海群岛了吗?他们并没有外楼境修为。还有李凤尧,不也早就去了近海群岛吗? 或许时移境迁,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改变。观衍提供的信息并不能作为完全的参考。毕竟观衍失陷森海源界之时,已经是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问观衍也只是临时起意,想要多一些了解。重玄胜那边肯定有更详细的情报准备。 或者这几百年唯一不变的一点,就是钓海楼在近海群岛依然强势霸道,依然占据近海的统治地位。 如观衍这样的悬空寺嫡脉传人,也说钓海楼霸道强势。 连齐国这样的东域霸主,也在近海群岛让钓海楼三分。 或许钓海楼的强大,远远超出他的预测…… 但,那又如何? 少年郎仍要去彼方,仍要见天涯。 灿烂晨光洒落姜望的脸上,让他的棱角更显清晰。 他握了剑,站起身来,步步踏前,步步升高。 足下青云朵朵而散,迎着朝日明辉,仿佛……踏光而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四章 久疏问候 自星月原之后,姜望一路再无停留。 过阳地而不入青羊,直接奔赴临淄。 临淄一百零八城门,重玄胜等在“信”字门外。 选在此门,大有深意。 当初姜望第一次来临淄,重玄胜就是带他走的信字门,为的就是提醒聚宝商会,人当言而有信。 后来聚宝商会执意毁诺,苏奢避而不见,才有了重玄胜用计,许放青石宫外剖心。偌大的聚宝商会,倾如山崩。 到如今,聚宝商会早已经风流云散,曾经风光一时的苏奢,也死在姜望面前,已经化入泥土,混为尘埃。 现在姜望如约归来,又将为了朋友,奔赴弦月岛。 还是在这信字门。 信者,人言也,言必要行,行必要果。 当姜望从官道的尽头走来,再一次来到巍峨的三百里临淄城下,看到城门前,那熟悉的胖大身影,以及其人身后,依然身披重甲的十四。 尽管一路行来颇多疲惫,尽管记挂着竹碧琼的事情,他还是笑了。 “你们在等什么?”他远远地问。 十四依旧是不爱说话的,藏在重甲底下,雕塑般杵在那里,只抬了抬手。 重玄胜笑得眯起眼睛。 比起他第一次跟姜望匆匆来临淄的窘迫时候,他现今在临淄的势力已不同往常。基本上已经蚕食了重玄遵的生意份额,只剩一些无法撬动的根基那些部分,除非重玄遵彻底退出族长之位的争夺,不然只会永远跟着重玄遵。就像重玄胜这边的德盛商行,就像重玄褚良帮他组建的影卫,就像十四。 作为今日临淄城里数一数二的世家子,重玄胜只带了十四来迎接姜望。 他们之间,本也不需要什么排场,不需要那些面子上的工夫。 与王夷吾一战之后,整个临淄都知道,在任何时候,姜望都会支持重玄胜,重玄胜也都会支持姜望。 “在等你!”重玄胜说。 他一步踏出。 年前王夷吾袭杀不成,被姜望击败。又有凶屠重玄褚良出头,重玄家两位侯爷联袂施压,向镇国大元帅讨要公道,最后以王夷吾罚入死囚营,三年不返临淄终局。 重玄胜与重玄遵的阶段性竞争,便告一段落,以重玄胜大获全胜为结果。 把重玄遵送进稷下学宫,把王夷吾赶出临淄城,还有很多人并不知晓的主导了聚宝商会垮塌之祸。 已经没人会怀疑,重玄胜有与重玄遵相争的资格。 但至今没来得及正式落子的重玄遵,仍然是重玄胜面前最大的关隘。 姜望走后,重玄胜就两耳不闻窗外事,潜心修行用功,明显是为缩短两人的修为差距而努力。 许多人都在等待,看重玄胜何时圆满腾龙,叩开内府,看他摘得什么神通。 但重玄胜反而不急不躁,定在腾龙境中,打磨了又打磨。 以至于渐渐都有声音传出,他是不是被王夷吾打灭了潜力,失去了摘得神通的可能,才迟迟不肯叩开内府。 不然他当时又没有出什么大事情,凶屠何至于怒不可遏,不惜与军神硬顶呢? 传言愈演愈烈,重玄胜一直不做回应,只牢牢把握着势力与修行。 今日,所有的流言都将不攻自破。 因为重玄胜一步踏出来,气势已然暴涨。 “道脉腾为龙,一旦飞出海。 会见五轮光,斩得天地开。” 修行界流传下来的这首佚名小诗,道尽了晋升内府的华彩。 从通天海,到五府海,腾龙一跃,内府叩开! 天府秘境之中,重玄胜早已定下神通。 此时步步前跨,气势节节拔升。 忽而拔身一起,那本就肥胖的身躯骤然膨胀,暴涨起来! 一丈、两丈、三丈…… 他暴涨的身形引起了城门附近百姓的惊呼。 临淄城的城墙,高达三十三丈,而重玄胜此时的身形,几有半城之高,将近十五丈! 神通,法天象地! 这尊巨人立在临淄城外,大步一跨,探手向姜望捉去。 洪声如雷,震得天边云散:“有朋自远方来,久疏问候!” 一只大手,盖压天地,直如高山倒转。 大概是记恨姜望在太虚幻境里咄咄逼人,挑战发起了一次又一次,重玄胜这一下事先并未与他商量。 但姜望不惊不乱,只道一声:“来得好!” 足踏青云,从容自重玄胜掌中脱出。 青云朵朵,在空中聚而复散。 一步离掌势,一步近巨人躯,再一步,已在巨人头顶! 这巨人的每一根长发,都粗壮得如蟒蛇一般,纠缠拥挤在一起,挽了一个并不好看的发髻。此时堆在姜望面前,又厚又重。 重玄胜的发髻通常都是十四打理。但十四的天赋显然主要在重剑之上,簪发的造诣平平无奇。 姜望朗声而笑:“许久未见,便为你修此乱发!” 长相思仓啷出鞘,寒光骤动。 “好兄弟,使不得!” 重玄胜将身一摇,已经急剧缩小,恢复本貌。他身上那件宝衣随着他变大变小,安然无恙。 姜望也就收剑入鞘,跟着落下身来,似笑非笑:“问候完了?此间不便发挥,回头老地方?” 重玄胜并不接茬,只哈哈一笑:“走,清心小筑去,为你接风洗尘!” 清心小筑是重玄胜经营的一家小茶楼,基本不对外开放。姜望出发去七星秘境的时候,临淄的一帮朋友就曾在这地方为他践行。 姜望有些意外,以重玄胜往日的习惯,竟然不是在招或者别的什么名馆设宴。但也什么都没说。他本身也对青楼妓馆无甚留恋,只是要有个地方与朋友叙叙话,在哪里都是一样。 重玄胜带路,大摇大摆的往城里走,像极了某个偏僻小城里横行霸道的纨绔子弟。 适才与姜望的那一番交锋,彼此都未动用全力,姜望未用神通,他的重术也未施展。本就只是为了在临淄展现神通罢了。 重玄胜这种聪明人,特意选在姜望归来这一日摘下神通,自然是有他的考虑,而非简单的一时兴起。 这般动静惊人的神通,若在临淄城里展现,北衙立刻就得请他去吃一顿挂落,在临淄城外便无此考虑。 越有气势越好,越是威风越好。 法天象地是毫无疑问的强大神通,足够堵住所有质疑重玄胜修行潜力的嘴。 而他非常清楚姜望这次回临淄,要做什么。 所以惯于韬光养晦的他,才肆无忌惮的展现天资,展露未来。 因为…… 他要最大程度调动他的资源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五章 沧海 资源给够,尊重给够,当然是掌权者应该做到的事情。 但要想得到更多的拥护,更重要的事情是,要让人相信,跟着你前途无量。 你要成为更好的选择,才会被更多人所选择。 这是重玄胜之所以展现法天象地的原因。 经营上他已经超过太多人,绝不输于重玄遵。现在他证明的是,他也有足够的天资,可以成为一名强大的超凡修士。 如此,他才能够争取到更多的重玄家资源,用以帮助姜望影响钓海楼的祭海结果。 劝阻他已经劝过。 他也试着隐瞒。 但姜望下定了决心,在如此短的时间里疾奔回临淄,那他也不会有别的选择了,就只剩毫无保留的支持。 姜望跟在重玄胜后面走,人群熙攘的热闹景象,重新唤醒他对这座伟大城市的记忆。 临淄城的街头,基本上是不存在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的。 因为在这个大齐帝国的繁华心脏里,太多蛟龙潜水。一块石头扔下去,能砸到七八个高官,还有三四个爵爷。 谁家的少爷也不敢说自己能在临淄肆无忌惮。 所以重玄胜此刻大摇大摆的嚣张姿态,就格外惹眼。 但恰恰他就是现在为数不多能在临淄嚣张的世家子,威风八面。 比起当初刚从重玄族地到临淄混迹时候的谨小慎微,几乎是判若两人。但这就是重玄胜想让人看到的、知道的。 他在确定他的优势,要让人们心里,达成他已是重玄家未来家主的共识。 跟在这胖子身后招摇过市,姜望有些许的尴尬,但还能忍受。毕竟也算是有些习惯了。 就是十四时不时看过来一眼,让他很是意外。 十四从来是不说话的,最初他甚至以为这黑甲武士是个哑巴。后来相熟了之后,也只是点点头便算招呼,极少开口。 “怎么,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姜望主动问。 十四脚步不停,身上甲叶交响。 闷了许久,才终于闷出一句“他的头发不乱。” 姜望看了看重玄胜的发髻,才反应过来,连忙找补道:“确实不乱,是我切磋之时随口乱说。这发髻簪得条理分明,根根服帖,实乃上上品!” 十四明显没有重玄胜的厚脸皮,受这一夸,马上就不好意思地扭过了头去, “欸,望哥儿。”正大摇大摆张扬其事的重玄胜?忽的扭头回来:“你怎么出了一趟远门?现在油嘴滑舌的?青牌的任务那么锻炼人吗?” 经重玄胜一提醒,姜望这时才想起来?他离开齐国的时候?是带着青牌捕头的任务的追缉地狱无门的杀手。 待会还得去北衙复一趟命。 不过相较之下,还是重玄胖突如其来的“批判”更让他意外。 他想了想?看了看重玄胖,又看了看十四?看了看十四?又看了看重玄胖…… 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次接风洗尘的地方在清心小筑。 说不定不止这次,以后都没机会让重玄胜请客去招那等好地方了…… “在后面贼眉鼠眼的看什么呢!” 重玄胜一把拽住他:“走我边上来!” 披甲的十四沉默走在他右边,他一把将姜望拽到左边?用自己庞巨的身形?隔开了两人。 姜望任他拽动,只哈哈一笑,却什么也不说。 重玄胜明显恼羞成怒,恶狠狠道:“跟我说说吧,这趟回临淄?你的乔燕君什么也没给你准备?” 乔燕君是齐国历史上有名的女子,有名就有名在她的富贵豪绰。据说出嫁的时候?以临淄城一整条长街作为嫁妆,嫁给了一个在很多人看来平凡无奇的小子。那可是临淄城的一条街! 齐国人常用乔燕君出嫁来形容女贵男贫的情况。 姜望在齐国呆了那么久?自然听得懂重玄胜讽刺的是什么。 无非是旧调重弹,攀扯他和叶青雨的关系。 但他反而笑得更开心了:“我怎么从你的问题里?听出来一点做贼心虚?” 姜望感觉自己难得的在言语上占了上风?不由得精神抖擞起来?正要趁热打铁。 一旁的十四冷不丁道:“快到了!” 她的声音其实很柔软,但莫名似重剑劈落,开山破岳。 姜望讪讪地闭上了嘴。 虽然明明还有一段距离,明明没有到。但把十四这么不爱说话的人都逼得主动说话了,再逼下去,可能会被围殴……吧? …… …… 清心小筑。 十四仍如以往一般,拄剑立在房间角落。若不熟悉她,未听过她说话,很难不觉得她是一座雕塑。 她身上的黑甲看起来更重,虽然也是极好的甲。但显然不可能达到负岳的高度,连破损之后再修补的负岳也比不上。 倒是重剑光华内敛,瞧来不凡一些。 一问就知是高价请廉氏铸兵师所铸。有廉雀的关系在,这柄剑差不到哪里去。当然,也不可能达到长相思的品质,名器毕竟可遇不可求。 姜望与重玄胜对坐。 到了这里,他们不再互相揶揄,而是直接说起正事。 早在太虚幻境里,他们就有了默契。 姜望直接开始赶路,而重玄胜毫无疑问地全面搜集情报。 因为之前并无太多接触的关系,对于近海群岛,他们都知道得太少。 “我听人说‘不成外楼不出海’,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姜望先问。 “看来你也搜集了不少消息,对那个姓竹的,还真是够上心的。”重玄胜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就此展开什么言语嘲讽,也没有问他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大概觉得他是从廉氏或者青牌捕头那里得来的情报,认真讲道:“这与我正要跟你讲得海祭有些关系。” “我也是在接掌一部分家族权力之后,才有资格知晓了一些信息。你说的这句话,已经有很多年的历史了,直到现今也适用。这个出海,指的不是离开我大齐海岸。指的是近海群岛之外……那茫茫沧海!” “沧海?”姜望若有所思:“沧海中,有什么?沧海水族吗?” 整个现世最浩瀚、也是唯一已知的海域,就在齐国以东,名为沧海。 “沧”者,水之粮仓。它天然生产食物,孕育了无数生命,是一个彰显伟大的字。 “不。”重玄胜摇摇头:“是海族。水族与海族,完全不同。水族是我们的朋友,海族……是我们的敌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六章 一日赴海两千三 “海族?” 在西境长大的姜望,从未听说过这个名词。 就连现世难见的妖族,他都有所耳闻过,并且还在旭国的凶兽巢穴里见识过,知道了妖族之于开脉丹的意义。他也听说过魔,见识过魔,甚至是真魔宋婉溪就在他面前坠入万界荒墓。 但海族,着实陌生。 重玄胜苦笑:“何止是你呢?我生在齐国,此前对海族也与你一般陌生。” 他可:“你应该知道,中古时代结束的标志事件,是什么吧?” “这点历史,道院还是讲过的,我记得是‘人皇逐龙皇’。” 说到这里,姜望停了一下:“龙族?海族?” 重玄胜唏嘘道:“中古时代的尾声,人皇烈山氏将龙皇放逐,从此龙族绝迹于世,人间不见。近古时代之后,关于龙族的消息都已经完全消失。你有没有想过,龙族去了哪里呢?” “龙族从未消失,他们一直想着重归现世。” “而海族,最早只是忠于龙皇的部分水族。” “在中古时代那场人皇逐龙皇的大战中,水族发生了分裂,一部分盟于人族,仍称水族,另一部分随龙皇退到了沧海,此后永为海族。” “一开始,水族和海族只是名字不同,立场不同。但随着漫长的时光演变,他们的种族根源也已经有了不同。现如今水族就是水族,海族就是海族,不可能再混淆。” 姜望听得很认真:“所以说,海族就是龙族与中古时代部分水族的后裔?” “可以这么说。”重玄胜点头认可:“但或许也融合了一些沧海原有的种族,只是我得到的消息不够详尽,无法确认。” “海族一直都存在吗?”姜望可:“那为什么在东域也都几乎从未听人说过?” “你以为,齐国为什么伟大?为何能独霸东域,何以是天下强国?” 重玄胜声音沉缓:“因为齐国大军镇守着海域,使人间千百年不闻世间有海族!” 姜望肃然起敬:“就像荆、牧两国大军镇守边荒,阻隔魔潮一样。这么多年以来,沧海也一直在发生着战争?” “我也是这次特意查询海上情报,又有了一些权限,才能够得知这些。” 重玄胜也在感慨:“我常常想,齐九卒兵锋无双,为何吞一个阳国还这么小心翼翼,文并多年不得其果,要轮到我一个小辈来推动。我一直以为,是景国牧国的牵制。现在才知道,主要是因为,我齐国大部的精锐都被海族牵制。” 姜望疑道:“如果常年有大军战于沧海,海族的消息不应该藏得这么深才对。大军一发,成千上万,如何做到每个人都保密?” “这就是涉及到你说的另一个可题了。” “不成外楼不出海?” 重玄胜点点头:“沧海与近海之间,有一方界域,名为迷界。是人族与海族的主战场。那里‘天穹为夜,海面无光,不见西北,不分东南。’只有外楼境以上的强者,才能够进入那个战场。因为没有星光圣楼的接引,就一定会迷失于海上,所以才有‘不成外楼不出海’的说法。” “海族存在的消息从未真正隐藏,只是它从来不对外楼以下的修士和普通人开放。这是强者的责任和承担,也是站在修行之峰的人,对后来者的保护。” “我大齐所有外楼境以上修士,都需去海外戍守。斩杀海族,或者戍守时间足够,才能够被轮换下来。而外楼境以下的修士或普通人,都可以活在大海风平浪静的美好想象里。” “这让我心生敬意。”姜望说。 在那个‘天穹为夜,海面无光,不见西北,不分东南。’的迷界,齐国的外楼以上强者厮杀于其间,无日不战。 这就是强国的承担吗? 这个世界无时无刻都在体现它的复杂与多变。 一方面旭国那样的小国,对齐国的掠夺恨之入骨。另一方面,也许正是齐国镇守海域,旭国那样的小国,才能够存在下来。 在这时,姜望又想起了观衍所说,近海群岛的海祭活动,是为了祭奠战死的英灵。 那些人若是与海族奋战而死,的确担得起“英灵”之名。 想到这里,姜望又可道:“近海群岛的那些宗门,也参与同海族的战争?” “这就是历史遗留的可题了。” 重玄胜讲述道:“日出九国你是知道的,现在所剩无几。它们的前身,是曾经一统东域的霸主,号称日出之国的旸国。” “当年旸国极盛而衰,一朝覆灭之时,沧海险些失守。海族大举入侵,攻入近海。天下有识之士,纷纷自发前往近海群岛帮忙守岛。” “据记载,一日间最多有两千三百名修士横空过境,奔赴海上,战死者不计其数。最终抵御住了海族的进攻。” “活下来的修士,有很多就留在近海群岛,随着时光变迁,才有了今天的近海群岛众宗门。代表他们的先祖,永镇海域。” 想象那一幕吧。 东域霸主一朝覆灭,海疆顿时失去了屏障。 海族冲过迷界,攻入近海,想要重归现世。 而数不清的修士,从天下各地赶来,横空过境,奔赴海上。 每一个超凡修士,都要经过漫长艰苦的修行,跨过一重重难关,才能够攀越高峰,最终超凡脱俗。 但在海疆危难之际。 超凡修士们自发赶来。 不是一个两个。 是几十,成百,上千。 最多一日赴海两千三! 使天下修士如此,海族如何能不被压制! 如果说左光烈让姜望看到了超凡的力量、超凡的勇气、超凡的悲悯。 那么重玄胜所描述的那一段历史,就让姜望看见了超凡的责任,与超凡的承担。 “钓海楼,也是那时候建立的吗?”姜望的声音有些干涩。 “不,钓海楼的历史,比那一批宗门都要悠久。远在天下修士赴海之前,钓海楼就在镇守海疆的最前线。甚至于钓海楼圣地,天涯台所对着的,就是迷界!” 重玄胜也在叹息:“在你决定回临淄之前,我跟你说竹碧琼没办法救下来。那时候我还不了解近海群岛的情况,但是在我了解之后……我仍只能这么说!” 有时候最难应对的,其实是敌人的伟大! 倘若钓海楼等同于海宗明,贪婪、狠毒、狡诈,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想尽一切办法破坏钓海楼的海祭,救下竹碧琼。 但恰恰钓海楼有着荣耀的历史,并且这么多年依然在坚守荣耀。 那要如何才能对付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七章 抬棺守门,天涯钓龙 清心小筑里,重玄胜继续讲述钓海楼的历史。 “近海群岛现存的大部分宗门,都是天下赴海那一战之后所新建。在此之前的海上宗门,几乎都倾覆在海族的进攻里。只有一个宗门是例外……” 重玄胜想了想,又道:“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两个。” “哪两个?”姜望问。 “一个是旸谷,一个是钓海楼。” “旸谷?” 钓海楼姜望已经知道,而旸谷这个名字,实在叫人无法不生出联想。 神话里的日出之地,即为“旸谷”。 曾经统合东域的庞然霸主,也以“旸”为国名。 西北至无尽流沙方止,西南停于夏国剑锋山前,西进中域,与景国争雄。彼时的旸国如日中天,说是日出之国,并不为过。 严格来说,现在的近海群岛,曾经也是旸国的领土。 “之所以我对这个宗门的说法有变化,是因为,作为宗门,它的确是从天下修士赴海那一战之后建立。但它驻守海疆的历史,却远远不止这些年。” 重玄胜态度很认真地说道:“它的前身,是旸国守海的一支军队。驻守海疆的历史,几乎与旸国的历史一样悠久。但是在旸国濒临灭亡,末代旸君大肆抽调军队,上演最后疯狂的时候,唯独这一支军队,拒绝回援国都。” “因为他们认为,相较于旸国的辉煌,他们有更值得守护的事物,那就是人族海疆的安宁!” “正是因为这支军队和钓海楼,以及近海群岛原先那些宗门前期的坚守,才能够等来后来的天下修士赴海,将海族重新逐回迷界之后。” “但是在那一战结束,海疆重获安宁之后。那只军队的主帅,便横剑自刎了。因为旸国已亡,皇室血脉断绝,他身为旸国的将军,自觉有负国恩。在他死后,剩下的人便继承他的遗志,继续镇守海疆。他们都是旸人,但旸国已灭,所以他们以‘旸谷’为名立宗 寓意永远在日出之地 抬棺守门!以示不忘故国。” 姜望长叹一声:“可歌可泣!” “至于钓海楼……”重玄胜说道:“他们的历史更为悠久。据说是在席卷近古时代的浩劫中,海族卷土重来。钓海楼的祖师坐镇天涯台。牢牢守住海疆,一人 一竿 天涯钓龙!所以天下都承认钓海楼在近海群岛的权利,哪怕后来旸国独霸东域、虎视天下之时 也不曾驱逐钓海楼。” 一人,一竿,天涯钓龙! 这是何等威风,何等气魄! “令人心向往之 恨不能亲见!”姜望叹道。 “当然 这只是钓海楼的传说,并没有史料佐证,无法确定真伪。但钓海楼在抵御海族的事情上,千百年来,的确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重玄胜轻轻拍了拍脑袋 似乎也觉头疼:“总而言之,钓海楼有辉煌的历史,伟大的贡献,强势的实力,并且有近海群岛首屈一指的影响力。你要动摇他们已经定下的海祭活动,可能性几乎没有。” “我叔父的确在近海群岛上经营,但一来我们并不亲近,二来我重玄家在海上的影响力实在不够,就连崇驾岛都是才从田家手里换来,且只有十年开发权。我压上所有筹码,也没办法在近海群岛跟钓海楼站上同一张赌桌。” 重玄胜的叔父重玄明河,是老侯爷重玄云波的第四子。常年在海外发展,很少回临淄。 他三哥重玄明山的战死,有很大一部分责任在他二哥重玄明图的身上。所以对于重玄明图的儿子重玄胜,他难免感情上也很复杂。这么多年倒是未有怎么刁难过重玄胜,却也没怎么亲近过。 两人上一次联系,也是因为姜望的事情,重玄胜搜集海宗明情报的时候,特意请托了他。彼时他倒是没有拒绝。 但今次不同。一个海宗明,且离了近海群岛,重玄明河或许不在意,随手就办了。涉及整个钓海楼,他有心也无力,或者也未必有心。 以重玄胜的家世,重玄胜的智慧,都说此事几乎没有可能。 那就说明想要救下竹碧琼,的确是困难重重的事情。 姜望比任何人都要相信重玄胜的智慧,笃定其人的判断。 但他双手扶剑,剑横于膝,只道:“竹碧琼是为我受刑,没有她的消息,我那时不可能反杀海宗明。” 他的声音很平静,因为平静而显得更坚定:“就算没有可能,我仍须尽我所能。” 重玄胜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道:“蚍蜉撼树肯定无用,欲摇大树,须借狂风。” 他并不情愿说这些,不愿意姜望为一个竹碧琼做太多事情,但更不想眼睁睁看着姜望徒劳冒险。 毕竟正是这样的姜望,这样言出必践、重情重义的姜望,才在当初得到了他的信任。并且切实陪着他一直走到现在。 所以他终于还是给出了他的建议:“旸谷在迷界拼命太过,势力始终难以发展,其余宗门缺乏底蕴,更少威望。今时今日,在近海群岛上,其实只有我大齐的声音,能够与钓海楼相比。但是大齐的声音,不是你或者我的声音。你我都远远代表不了大齐。” 所以谁更能代表大齐呢? 以姜望现在的层次,还没有随时陛见的资格。最能代表大齐的帝君,他们想都不用想。其余什么镇国大元帅,大齐国相,都是如此。 他能够接触到的,也就是姜姓皇室的几位皇子皇女。 如姜无庸这样毫无希望的皇子,肯定不行。 有资格在某种程度上代表大齐发出声音的,也就是那几位“宫主”。 可是向有意龙椅的皇子靠拢,对重玄家来说,这是很危险的失分行为。重玄家本身的实力底蕴,根本无需扶龙。 所以只能姜望自己出面。以他个人得名义请托。重玄胜以及他身后的重玄家,不会在这当中发挥任何作用。 那么这就是见证他个人价值的时候了。 或者说,是见证他在齐国人心中的价值。那种价值或许并不完全等同于姜望本身,但无疑更被人认可、更具说服力。 为姜望一诺,谁愿出价。 出价几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八章 温玉水榭 纵观齐帝诸子女。 太子姜无华自是不必考虑。 这些年来,无论临淄城如何风云变幻,这位太子殿下几乎从不露头。 废太子姜无量是被囚禁在青石宫中,齐帝不许他出门一步。 而姜无华好像也将自己囚禁住,除了必要的节祭,以及入宫问候,基本上常年在长乐宫中不出门。每日就是烹饪、调弄花草,百~万\小!说绘画…… 如他的名字一般,不见半点浮华。 更不像他的弟弟妹妹们那样,满天下乱跑。 那几个优秀的弟弟妹妹到处经营,为冲击储位而努力。他却八风不动,把存在感降到最低……因为他已在储位,他已是大齐储君。 倘若齐帝现在遇到什么意外,他就是这个庞大帝国无可争议的继承者。 先不说姜望并不认识这位大齐太子,就算找到机会认识了,姜无华也绝无可能为他出手。太子殿下巴不得藏在东宫无人问,自不会去近海群岛搅动风云。 再往下,有资格在某种程度上代表齐国发出声音的皇子皇女中。 三皇女华英宫主姜无忧,在姜望与雷占乾一战之后,特意来招揽过姜望,态度不算恳切,但也没有很随意。还特意提醒过姜望,要他和重玄胜小心青石宫。 现在想来,相较于其人招揽的意愿,恐怕她挑拨重玄胜继续试探青石宫的想法更多一些。可以列在考虑之中,作为备选。 九皇子养心宫姜无邪,自七星谷后就多次表态招揽,而且诚意很足。姜望虽然觉得此人有些时候表现得略显轻佻无礼,但也不失为真性情的一种表现。而且接触到现在也还算和睦,没有发生过什么矛盾。请他帮忙,成功的可能性会大一些。 除此之外,就只剩十一皇子,长生宫主姜无弃。这位皇子殿下最肖今帝,向来也最得宠爱。行事大气磅礴,落子着眼于天下,或许愿意开出一个好价钱。但他表哥是雷占乾,姜无邪行事再公正,也不可能不顾血缘亲情。他断无可能向雷占乾低头,雷占乾显然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因此长生宫没有考虑的必要。 太子姜无华、三皇女姜无忧、九皇子姜无邪、十一皇子姜无弃,有资格争夺大齐龙庭的,就这四位。诸皇子皇女中,只有他们拥有自己的宫殿。 其余皇子皇女,要么是早早放弃,一生做个富贵闲人。要么还有野心,也在努力,但只如姜无庸一般,显得徒劳无力。 要在这样一个强大的帝国里争夺帝位,仅有野心是远远不够的。 回到借势上来,思来想去,还是姜无邪最合适。 两人毕竟在浮陆世界算是有过并肩之谊,说起来,还是姜望击败雷占乾,帮他占了一个好名次。虽然彼时姜无邪去七星谷,可能是别有目的。 交情是有的,不够也实在谈不上有多深。不像重玄胜这边,他可以随意开口。说到底,最终还是要看他能拿出什么交换。 “姜无邪会要什么?”认真考虑全盘之后,姜望抬头问道。 论及对姜无邪的了解,他肯定不如重玄胜。 他得知道姜无邪要什么,需要知道什么条件才能够打动姜无邪。 去近海群岛,在钓海楼的海祭上帮忙出头,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哪怕是以姜无邪的身份地位,也绝不轻松。 “你啊。”重玄胜看着他说。 向来寡言的十四,噗嗤笑出声来。 笑声挤出面甲,在这间茶室里显得有些突兀。 姜望眉头紧皱。 重玄胜却很认真:“身为天下强国齐国的皇子,整个大齐帝国最有希望争夺皇位的那几个人之一。有朝一日,他有可能掌握现世最巨大的权柄,整个现世,寥寥几人能与他比肩。他缺什么?你拿什么能打动他?” “你的什么宝物、秘法、器具,在他的滔天富贵面前都是无用。他要的,是把可能变成必然。是从争夺皇位的人,变成坐上龙椅的人。” “而你是谁?你是同境击败了王夷吾的腾龙境第一,是一府战胜二府雷占乾的大齐天骄!未来可期,众所周知。只要你不死,人们所期许的王夷吾的未来,很可能属于你。” “你有机会成长为绝世强者,你是有机会帮到他的。” “为了这个可能。他应该愿意付出很多。” 在重玄胜提出借势的建议后,其实姜望心中也有预计。 不仅仅是姜无邪,要请动这些能够在某种程度上代表齐国发声的皇子皇女,他必然要付出一些代价。 没有交情,只能谈利益。就算真的有交情,围绕在这些皇子皇女身边的巨大利益集体,也不可能允许他们以交情来考虑问题。 而论及付出,最直接、最有力的一点,就是帮他们争夺那把龙椅。 只是姜望心中也有顾虑。 他看着重玄胜道:“我如果帮姜无邪争储,会不会影响到你?” 重玄胜笑了笑,摇头道:“你帮谁都不会影响到我,因为我们重玄家绝不参与争储。哪怕你我亲如兄弟,旁人也不可能把你的选择按在我身上。” 他这番话的前提,其实是姜望参与齐国皇室夺嫡之后,无论遇到什么情况,也不会把重玄胜拖下水。而以姜望和重玄胜的关系,这很容易做到。比如姜望遇到其他皇子皇女的某种手段,却以自己的名义,请重玄胜救他。重玄胜只要一救,就被拖下水了。 但重玄胜很清楚姜望是个什么样的人,知道其人心中自有尺度。所以才能够坦然的说,不会被影响。 “我知道了。” 姜望说罢便起身。 诚然海祭之日尚远,但准备终是越早完成越好。 尤其这些准备,他甚至并不能确定有用。 越了解钓海楼,越是能感受艰难。 “望哥儿谈完事情就走,连回霞山别府歇个脚也不曾。”看着房门关上,重玄胜叹了一口气:“给自己担的责任太重了。” 他撑着脑袋的手,轻轻拍了拍。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是姜望。不是么?” 他转头看向十四:“你怎么不说话?” 十四慢慢走过来,将他的手拿开:“少拍脑袋,会掉头发。” 她跟姜望算是相熟了,关系也算不错。 但她眼里始终只看得到重玄胜,始终是那个把自己藏在盔甲里、想要保护重玄胜的小女孩。 重玄胜是她的第一眼,是她的第一念。 …… …… 姜无邪作为养心宫之主,却并不常住养心宫,大约是觉得齐王宫里太压抑,又或者行事不很方便。 总之他最常待的地方,其实是温玉水榭。 就是许象乾总去“采风”的那个温玉水榭,据说很能激发人的灵感,很有诗情。 去年的时候,姜望为了修炼道术八音焰雀,把四大名馆转了个遍,八音茶挨个尝过,对这地方并不陌生。 四大名馆能成为三百里临淄城中独一档的风月圣地,盖压群芳,背后都各有倚仗。 事实上温玉水榭背后的那位倚仗,就是姜无邪。水榭名义上的主人,美名动临淄的秦潋,正是姜无邪的女人。 嗯,之一。 皇子经营青楼,说出去不太好听,因而姜无邪基本隐在幕后。 这事情寻常人不得而知,对重玄胜这样的人物来说,自不是秘密。 离开清心小筑,姜望轻车熟路,径直赶到温玉水榭。 说轻车熟路,显得他好像是什么风月场中的班头似的,不太符合姜某人的正经作风。但事实上他也的确很熟了…… 当然。都怪许象乾。 刚刚进门没多久,竟被一位美艳妇人认了出来:“哎哟,姜公子,您可好久没来了,还是这么风流倜傥,卓尔不群!” 姜望对她并无什么印象,但她好像是负责这温玉水榭的迎来送往,声音柔腻:“不知今回想见哪位姑娘?” 来这里几次,都是为了八音茶。每回要么是许象乾呼朋引伴,要么是重玄胜大张旗鼓。姜望惯来是低调品茶,琢磨道术得。 倒没想到,还能被这美妇注意到,并且这么久之后,还能认出他来。 不得不说,温玉水榭不愧是四大名馆,真是处处显见高明。 “噢。”姜望随口回道:“我找秦姑娘。” 这中年美妇的脸色眼看着就变了:“公子莫开玩笑。” 姜望知道闹了误会,连忙道:“不是不是,我找秦姑娘,是为了找秦姑娘的朋友。” 秦潋的朋友,自然就是姜无邪了。 作为温玉水榭里负责迎来送往的人物,这中年美妇既然认得姜望,当然也能够明白姜望的分量。毕竟是大齐天骄,有爵有职。现在已经耀眼,未来更是可期。 不然,若是一般人说出姜望刚才那句话,她早就叫人来乱棍打死了。 “不知那位公子是否得空。”美妇人柔柔一礼,身如扶风之柳,柔而又软:“容我去问一声?” “麻烦了。”姜望很懂事的取出一块道元石,递了过去。 金银之物在这温玉水榭,恐怕很难打动人。 “没做什么正事,不用付钱。”美妇一翻手,轻轻将他的手按回去,纤白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若有似无地划过。 风情万种地瞧了他一眼:“除非,你想跟我发生点什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九章 水中亭 姜望哪里吃得消这个,一时竟不知如何回话。 眼瞅着力压王夷吾的大齐天骄,被自己一句话定住,美妇人捂嘴笑了起来。 眉眼间春意盈盈,但她这等欢场班头,最知什么叫点到为止,余韵悠悠。也不多说,盈盈地又看了姜望一眼,扭着腰肢便走开了, 恍惚一颗浑圆挺翘的水蜜桃,忽左忽右地在眼睛里晃悠,勾着人的视线,总也不肯松懈,而后兀地一个折转,便消失在廊道尽头。 叫人怅然若失。 许象乾总来这里“采风”,或者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但姜望杀人削骨,直如庖丁解牛,解起风情来,还不如解衣利索。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只想着…… 若发生战斗,在这样的环境里,如何最快获得优势。 脑海里才过了两式人道剑式,以及一门焰雀衔花,那美妇人便摇动着身体又走回视线里。 唔,这一剑须向着…… 姜望下意识瞧了一眼这美妇白腻的脖颈,赶紧将剑意散去。 罪过,罪过。他在心里致歉。 美妇人自然注意到姜望眼神停留的位置,但显然也会错了意。眼角带笑,有意无意地拉了拉衣领,但好像没怎么拉好,反倒让天鹅般的脖颈露出更多。 曲线撩人,白腻腻的风景往衣领里延伸…… 她面上却端庄:“姜公子,我家公子有请。” “有劳了。”姜望道。 “这边请。”美妇人转过身去带路。 她的身段曲线夸张,好像天然有一种钩挂视线的能力,拉扯着视线随山峦起伏。 气机不显,倒不知这位是什么实力,内府?外楼?水榭主人,那位秦潋姑娘,又是什么修为呢?姜无邪作为养心宫主,有资格争夺龙椅的人,手里掌握的力量肯定不弱。 姜望跟在身后,默默地掂量。 美妇人显然不知道什么叫媚眼抛给瞎子看,因为姜望的眼神分明很好使,他的眼睛干净、透亮、神采极丰。 而且他很会看美人,竟知道看脖颈。 也是?跟许象乾那等借钱上青楼的儒生是朋友?怎会不谙风月?那些偶尔的笨拙,应是特意表现出来的情趣。 现在的年轻人?有情调。 “姜公子。”她走在前面?尽情凸显自己的魅力,似是不经意地道:“一回生二回熟?咱们已是熟得透了~” 她的“透”字,咬得极轻又极婉转?似在耳边呢喃。 而后才接道:“你下回若来水榭?可以直接找我说说话。我若不在外间镇着,可使人来问,便说找桃娘。无论在忙什么,都来见你呢。” 桃娘…… 姜望在心中检索这个名字?想知道能与齐国哪个宗门、哪位强者靠拢?一阵检索无果。 手机端:: 面上道:“承蒙招待,姜望不胜感激。” 心中则想,这桃娘的态度这般热情,说明姜无邪还是很给面子的。看来近海群岛的事情,有得谈。 温玉水榭建在一个围起来的小湖泊上?此湖泊并不对外开放,据说是引的淄河活水。 亭台临水?楼阁漾波,别有一般风情。 跟着桃娘转过木梯?又绕了几处水廊,才终于行至一处私密阁楼中。 重门紧闭?两位白面无须的护卫?一人一边?姿态随意地立在门前。见着桃娘,都点头示意。 若是普通高手,在为养心宫主守门这件事上,必不能如此随意。 姜望想着,已随桃娘推门走入里间。 在幽丽的风景里穿行,进过两重门,眼前豁然开朗。 三条水廊结至一方亭台,匀分水泊。 那亭正在水中央。 五官相当精致的姜无邪,就懒洋洋地靠在一方软榻上。两边各一位美丽侍女,在给他捏着小腿。 听得动静,便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 先对桃娘道:“您受累。” 而后姿态亲昵地招了招手:“姜青羊,这边来!” 俨然与姜望是至交好友,完全可以不拘礼数。 桃娘便停在水廊这边,只对姜望道:“公子慢行。” 那声音,极软。 从门口那两位高手,以及姜无邪本人的态度来看,这桃娘的身份并不简单。恐怕不是一个水榭负责迎来送往的老鸨角色可以解释。 姜望很有礼貌:“多谢。” 而后抬步,从容往亭中走去。 在七星谷,他不曾对姜无邪卑颜,此行虽有求于其人,却也同样不自矮一截。 他是要请姜无邪帮忙,但不是“求”,而是“换”。 用自己能够付出的价值,交换姜无邪现在的投入。 这是建立在互相尊重基础上的平等交易,成与不成,只看姜无邪如何权衡利弊。 姜望这边,最多有个“请”。也即会承这份情。 他走到这座水心亭中,在美丽侍女移来的大椅上从容坐下,只道:“殿下好雅致。” 只从这张大椅,便能瞧得出,姜无邪对姜望并无轻慢。因为他可以只让姜望站着,也可以只给姜望一个绣墩。 这大椅方方阔阔,木熟且色亮,是配得上贵客的。 此时他靠在软榻上,不是不庄重,而是更多地表现一种亲近自然。 姜无邪轻轻咬了一颗叫不出名字的蓝色水润圆果,对左侧那苗条一些的侍女道:“你可愿意请这位大齐天骄吃枚果子呀?” 侍女嗔怪地拍了他一下,不依道:“殿下~” 姜无邪便笑,转对姜望温声道:“还请青羊男见谅,她们是我的心爱之人,我不能随意指使她们招待谁。你就品品这河上风吧~” 言语之中,颇有宠溺。 不得不说,这略带邪气却毫不轻淫的笑容,让他魅力大增,恐怕没有多少女人能够抗拒。 从这两位侍女迷醉的眼神,就能得见一二。 姜无邪对他侍女的态度,并不使姜望意外。 养心宫主本就是出了名的贪花惜花人。 只是苦笑道:“姜望苦日子出身,自斟自饮最好,还真不习惯被招待。” 他随意地看了一眼空空荡荡似乎唯有河上风的水廊,收回视线,直接问道:“方便说话否?” 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与姜无邪闲聊。姜无邪这样的身份,也不可能真如他表现的这般散漫悠闲。 开门见山,对彼此都是一种尊重。 姜无邪用方巾轻轻擦了擦嘴,坐直了,瞧着姜望:“此间都是我的亲近人,有什么但说无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章 思无邪 (为盟主骑牛南下加更) 水心亭中,姜望正襟危坐。 他的对面唯有姜无邪和两位美丽侍女,那位大名鼎鼎的水榭主人秦潋,并不在场。 “姜望此来,是想请殿下帮个忙。” 姜望看着眼前的这位大齐九皇子,表情认真“与钓海楼有关。” “哦”姜无邪露出了很感兴趣的表情。 见他的确是愿意让两位侍女旁听,而非习惯性的邀买人心,姜望这才说道“我想在钓海楼四月四日的海祭上,救一个人。” 姜无邪定了一定,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没有。 但姜望的表情神态,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一阵之后,他摇头失笑“我知道,能让姜青羊找上门来的事情,定然不简单。但没想到,是这般不简单。” 姜望没有说话,静待他的下文。 “你知道吗知道你特意来拜访之后,我很高兴。我已经做好准备,无论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只要我能办到,我都会满足你。因为我看好你,我非常看好你” 姜无邪的眼神很认真“当你成名的时候,天下都是伯乐。但是在你寂寂无名的时候,有几人看重你我跟那些慕名而来的人不一样,在七星谷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必有名动天下的一日。” 姜望不得不开口道“承蒙殿下厚爱,姜望惭愧。” “不不不,我很慎重,很严格。”姜无邪这张阴柔俊魅的脸,认起真来,有一种格外叫人心折的说服力。 他说道“我与王夷吾交过手,我也与雷占乾交过手,所以我知道,你以同阶的修为击败他们,到底有多了不起。”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转问道“那人叫什么名字什么身份对你来说,有多重要” 姜无邪或许贪花恋美,不拘小节,但毫无疑问具备足够的政治才能,不然也不可能在竞争如此激烈的齐国王室里,获得今时今日之地位。 他看起来像是一个行事仅凭个人喜好的人,但一个行事仅凭个人喜好的人,绝无可能靠近大齐的那张龙椅。 所以他哪怕再看重姜望心里的感受再真诚他也得清清楚楚的知道,他需要付出什么,他能够得到什么。 这得到与失去之间的权衡才是他最后做出决定的理由。 也唯有这样的他才配与人争龙。 “竹碧琼。”姜望说道“她是钓海楼的弟子,师从钓海楼长老碧珠婆婆现已被开革。至于有多重要她是我的好友,之所以落得今日之境地,就是因为救我。” “海宗明”姜无邪挑眉问。 不需要说别的,仅这个名字就说明他对姜望反杀海宗明的事情有所了解并且已经想到了事情经过。 姜望点了一下头,肯定了姜无邪的想法。 “整个钓海楼,二十四位实权长老,人来人去,位置不变。海宗明虽然实力垫底但也毕竟是钓海楼的颜面。竹碧琼以下犯上,吃里扒外,在任何一个势力都是死罪。而且,她自己的师父都已经放弃了她。” 姜无邪尽量不带任何情绪地分析着“海祭的重要程度,想必重玄胜也已经告诉你了。” “我很清楚这件事有多为难,整个临淄,有能力参与的人也不多。”姜望小小的捧了一下“不然我不必来找殿下。” “我很想帮你,姜青羊,我很想跟你交朋友。”姜无邪诚恳说道“但养心宫上上下下太多人指望我吃饭,他们的身家性命,都系于我一身。肩负千钧,步履为难。我做任何决定,都不能不慎重。” “我完全可以理解。”姜望心下微叹,再一次认识到去钓海楼救人这件事的难办。 他坦诚地说道“此事殿下如能帮我,应该付出的代价,我如数奉上,并且对殿下感激不尽。如若殿下不肯帮我,我也能够体谅,绝无怨怼。” 姜无邪又想了想,似是终于下了决心,他直视着姜望的眼睛“我可以帮你,但我也需要你帮我,全心全意的帮我。” “天下没有白享的好处,我厚颜来请殿下帮忙,自然也有相应的觉悟。”姜望认真说道“只要殿下帮我救下竹碧琼,我在此承诺,在大齐夺嫡之争里,将永远站在殿下这一边,扶殿下上龙庭” 他牢记重玄胜的指点,直接提及最能让姜无邪心动的话题。 但姜无邪摇了摇头。 “我非常看好你,为此不惜拿出我海外经营的一切作赌。我要的,不是某时某刻的某一件事。” 他认真地说道“姜卿,我要你的效忠。” “效忠”姜望问。 “我说的效忠,是哪怕重玄胜站在我们前面,你也须站在我旁边。当然我非常尊重你,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你的才华、品格,都超出常人,是我一直在寻找的肱骨。所以我要你的忠诚。姜卿。” 姜无邪慨然说道“与此对应,未来我统御的大齐天下,必有你一席之地,为公为侯,或许世袭罔替” 他神情如此激昂,让人完全能够相信他的描画。 那登临至尊,统御天下的一幕,仿佛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的承诺也很切实,眼神非常认真,叫人很难怀疑他的诚意。 但姜望只是站起身来,微微颔首为礼“打扰了。” 转身便走。 此来寻姜无邪,他不是没做好付出的准备。 这本就是一场交易。 他有他的条件,有他的底线。 能谈则谈,甚至是竭尽努力去谈,但踩线即走,没有什么好犹豫的。 姜无邪的态度很明朗,他的态度也很明确。 他需要姜无邪的帮忙,也愿意帮姜无邪争龙。 但是将一生都捆绑在姜无邪麾下,不可能。 “青羊兄”姜无邪在身后道“交易不成交情在你在任何时候都可以记住,养心宫永远愿意为你开出条件。” 姜望回身,拱手一礼“殿下放心。我们虽无恩义,更无仇怨。此间风景独好,今日到访,良兴已尽。告辞。” 他脊直背阔,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很快就消失在水廊尽头。 从始至终面色平和,的确是不见恩怨。 而那累世公侯的画饼,也未见半点动心。 “看样子你并不懂他。” 一个悦耳的声音,从另一条水廊传来。 身着雪色道袍的女人,出现在视线里。 或者说从始至终,她一直就在那里,只是欺瞒了视觉。 那道袍宽大,仍不能尽掩傲人身形。 她随意地出声说了话,但仍背对水中亭,只看着波澜不惊得平静水面。 “小思” 姜无邪离榻起身,几步走到女人身后,轻轻环住了那柔软腰肢,眉开眼笑“今天算是见着姜青羊了,怎么样我的眼光如何” 温玉水榭的主人秦潋,乳名正是小思。 知道这个小名的人不多,能叫这个小名的,只有姜无邪。 我把齐皇室五位皇子皇女,同时上了人物卡。到时候写完了看看谁比较受欢迎,算是一个人物塑造试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一章 华英 “青羊镇男在阳地、在临淄,一应表现都无可指摘。他的天赋才情,在同境胜过王夷吾之后也无须再怀疑。” 秦潋有些好笑地道:“你的眼光,跟临淄大部分人也就差不多。” 从始至终,姜无邪在姜望面前,未称一声孤,只肯称“我”,姿态极亲密。但谈起条件来,也绝不手软。 他轻轻把下巴埋在女人柔嫩白皙的肩颈处,贪婪轻嗅一阵,才道:“你说我不懂他,我可不承认。” 一根青葱玉指,点住了他的嘴唇,将他不断前凑的炙热呼吸往后推。 秦潋轻笑:“人都走了,你还不承认呢!” “姜青羊重情重义,这是他的优点,也是我喜欢他的原因。” 无论秦潋怎么推,姜无邪只是抱着她的腰肢不松手:“这世上无论是好人还是坏人,都会喜欢好人。哪怕身在阴沟,也向往阳光灿烂。再阴暗卑鄙、唯利是图的家伙,也是享受温暖和道德的,虽然他们自身并不愿意付出……所以我欣赏姜青羊。” “他今日可以为了竹碧琼,去钓海楼冒险。之前可以为了重玄胜,强压王夷吾。以后也会为了我,大杀四方!” “所以我会选择他,坚定不移地选择他。” “那么是条件不允许?”秦潋疑惑地可。 姜无邪一口含住她的玉指,这动作竟然没有影响他说话,笑嘻嘻地道:“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既然他这么重视朋友,这么重视承诺。我为什么不要更多呢?” “干什么呀!” 秦潋连忙把手指抽出来,臊红了脸,一把将姜无邪推开:“知不知羞?” 姜无邪只是轻轻一带,便又将她拉入怀中,四目相对。 这女人的美,是一种端庄大气的美,美得极有气势,美得令人心服口服。 这男人的美,阴柔俊魅,一抬眼一抿唇,都能让人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仅以外貌而论,倒真是天生一对。 姜无邪搂住她的腰肢,便去寻那红唇:“男欢女爱,天经地义。你我真心相对,无甚好羞,倒真该叫老天惭愧惭愧。” 秦潋竖起一只手,轻轻拦住他的胸膛,不使他再靠近,努力把话题拉回正轨:“虽说君子可以欺之以方,但我看姜青羊并非迂腐之人。” “自然。”姜无邪轻笑,也不知是在笑女人的微弱抵抗,还是在笑姜望的无谓转身:“之后我会主动找他,调低效忠时限。在失望之后再给他希望,我们就能得到更好的条件。” “你也不怕他找到别的办法了?” “重玄胜是聪明人,非常聪明的聪明人。姜青羊是跟重玄胜会过面后,再来找的我。说明我是最好的选择。” 姜无邪的声音很自信:“而且钓海楼这件事,还真不是谁都能揽下的。若不是我太看好他,对比于这件事的难度,一个姜望还真未必值得。放眼整个临淄,能帮到他的,又有谁能如我舍得?他多碰几个钉子就知道,我对他并不苛刻。” 瞧着他那张自信笃定的俊魅脸庞,秦潋禁不住松了手,被拉近唇前。 在灼热的鼻息中,她略带迷乱地轻语:“无邪,你想要的太多了……” 声音随即淹没在一个漫长的深吻中,也不知是否有被听见。 河上风,思无邪。 …… …… 姜无邪欲擒故纵的手段并不隐晦,或者说,其人已经笃定姜望没有更好的选择。 所以姜望说,两人无恩也无怨。 姜无邪从交易的角度,考虑最大化的利益。交情什么的,自然是无从说起。 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姜无邪的自信,亦论证了救下竹碧琼的难度。 不然他何以一开口就要姜望的效忠? 若是姜无邪未能夺嫡成功,姜望这样的大齐天骄,将来在齐国的地位也未必就不如他。 姜望自己的认知或者并不深刻,因为他在齐国成名的时间还很短,虽然接连击败王夷吾和雷占乾后,受到了一些招揽和追捧,但很快就离境了,没有感受更多。 重玄胜和姜无邪,却对姜望未来的价值非常肯定。 当然,姜无邪也并不能算是狮子大开口。要营救钓海楼海祭的祭品,就是与钓海楼公然作对,这几乎等同自绝于近海群岛。他相当于是以养心宫在近海群岛的未来利益,交换姜望的未来。 到底值不值得,见仁见智。 至少姜无邪是认为值得。 而姜望,不愿意。 对于姜望来说,姜无邪是选择之一,也是可能性最大的选择。 大齐的其余几位宫主,他一个比一个更不熟。 姜无邪的态度很能说明一些可题,他大概在其余人那里也得不到更好的条件。但他还是去了。 他是看到结果也还要往前走一走的人,不努力一下就放弃,不是他的风格。 华英宫占地极广,形制恢弘。 这样一座大气堂皇的宫殿,似乎天然就能说明此间主人的志向。 与常年住在温玉水榭的姜无邪不同,姜无忧的衣食住行,通常都在华英宫。 姜望来拜访的时候,姜无忧正在练功。 大概是提前打了招呼,并且姜望的确是在临淄让一些人记住了他。值守的卫士甚至没有通传,直接就将他带进了宫中。 一直带到一处校场外,卫士才停下来:“青羊男,殿下正在练功,马上就满三个时辰了,应该会歇一下。您请稍等。” 姜无邪极尽享受,当姐姐的姜无忧,却很有一番砥砺艰苦的感觉。 整个华英宫,若抛开那些属于齐王宫的华贵,简直像一座巨大的军营。简洁、严整、肃杀。 这里的侍女、卫兵,全都训练有素,军容严整。 一路走来,个个专注于自身得事情,目不斜视。 此刻这卫士说完话,也不管姜望听没听清楚,直接便转身离开了。 当然,姜望也没有工夫注意这卫士。 此刻他的视线,已经完全被校场那夭矫如腾龙的身姿所吸引。 华英宫主姜无忧正在宫中练戟,浑然忘我。 一杆画戟如搅风雷,震得低空轰鸣阵阵,但绝不传远,显示其人近乎完美的掌控力。 劲装武服将她健美的身形勾勒得十分清晰,往来之间,有动人心魄的美丽。 此种美好,非寻常女子能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二章 大兄 这校场粗犷苍凉,一看就是经常使用过,杀气煞气常年不散。 校场两侧武器架上,刀枪剑戟,十八般武器俱全。每样兵器都光华流转,极见不凡。 但任何初次来这校场的人,第一眼都只会被姜无忧所吸引。 轰鸣声中,寒光闪烁。 英武的姜无忧忽而奔左,忽而奔右。 方天画戟像是她的手中笔,供她书写天空。 她在苍茫天地间挥毫,那汪洋恣肆的感觉,是力与美的完整统一。 在某个时刻,轰鸣声停下了。 姜无忧随手一甩,转身大步往外走来。 那杆画戟在天空连翻几翻,振风动雷,落入一名老妪手中。 声息骤敛。 而姜望竟完全不知道,这老妪是从何而来,如何来的! “姜望!”姜无忧已经大大方方地与他招呼:“怎么得闲来我华英宫?” 长发简单地扎了一个马尾,束在脑后。 大颗的汗珠,在她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上流淌。 一双浑圆有力的大腿,笔直戳在地上。 她只是往那里一站,便自然的英气勃勃,许多男儿不及。 姜望拱手一礼,认认真真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姜望厚颜来访,实在有事相求。” 有侯在校场的侍女捧来软帛,姜无忧随手接过,在脸上擦了擦,又姿态随意地扔回托盘。 “试言之!” 与在酒楼相谈那次比,姜无忧这一次明显更随意一些。大概是因为在自己的宫中,也有可能是刚刚练完功,心神放松。 对方如此直爽,姜望也便直接道:“我要在钓海楼的海祭中,救下一个人。但仅凭我自己,做不到。所以我需要殿下的帮助。” 姜无忧并没有因为钓海楼这个名字而惊讶。 只是看了姜望两眼,忽然问道:“你已经开拓第二府,可有再摘得神通?” 问罢,她又笑了:“本宫随口一问?若不愿说?不必言明!” “无妨。”姜望坦诚以告:“我已开两府,已得两神通。但第二个神通为何?恕我不便说。” 姜无忧点点头?便将此话题揭过:“钓海楼很强大,又涉及海祭?这事的确难办!” “我很清楚这件事有多为难,整个临淄?有能力参与的人也不多。”姜望把对姜无邪用过的话术又用一遍:“不然我不必来找……” “本宫帮你!” “啊?” 话说到半截被打断?姜望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姜无忧又说了一遍:“钓海楼这件事情,本宫帮你!” “真是感谢。” 姜无忧太爽快,太干脆,姜望反倒有些迟疑了。他还什么条件都没说呢! “不知道殿下需要什么……” 姜无忧摇摇头?很是直接地说道:“事先说与你知?这件事情本宫没有绝对的把握办成,所以也不需你效忠。本宫只能保证,在这件事情上,会尽全力帮你。本宫所说的尽全力,是调动华英宫的一切资源、人脉?帮助你达成目的,不管你要救的人是谁?不管这件事有多难办。所以同样的,你将来也要全力帮我一件事。不是定要成功?但需动用你所有的力量,完成一切你能完成的。成交吗?” 这位大齐三皇女的果决干脆?完全超乎姜望设想。 在近海群岛与钓海楼作对?试图影响近海群岛的海祭?这是何等大事?她却三言两语间就做了决定。 从头到尾,就打了一声招呼,看了姜望两眼,问了一句话,然后直接下注! 竟是半点商量也不打。 随意得像是偶然路过一个赌档,随手押了一个刀钱。 而且她的条件如此宽松,竟只是一事换一事,远比对姜望极为看好的姜无邪要豪迈。 亲眼见过姜无忧的人,就能够明白,为何她有争夺大齐储位的资格。 她的胸襟气魄,不输天下男儿。 人家给面,姜望断没有端着的道理。 但他还是很不讨人喜欢地补充了一句:“如果是在齐国境内,这件事不能与重玄胜为敌。” 姜无忧再看了他一眼,笑了:“那个小胖子,应该没有机会成为本宫的敌人。” 也不知这句话对重玄胜来说,是褒是贬…… 姜望肃容,深深行了一礼:“如此,姜望应下了。” 姜无忧笑道:“爽快!我大齐儿郎,就该如此。” 姜望主动问道:“殿下可需什么凭借?” “无须血契,不必誓言,青羊镇男的承诺,本宫信得过。”姜无忧一甩头,马尾在空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线,转身又往校场里走:“回去吧,将养精神,好好准备,出海之前通知我。” 她太果决,太干脆了! 仿佛全然不把这当一回事……可明明是这样大的一件事! 姜望再次一拱手,按剑离去。 他的脚步,轻松了许多。如果说营救竹碧琼之事,之前全无可能。那么在得到姜无忧的承诺和支持之后,已经有了一成的成功可能。 大齐在东域的影响力无可动摇,哪怕近海群岛是钓海楼的主场,也不可能完全无视大齐的声音。 为什么打更人首领才出海一步,钓海楼立刻就激烈反应?这恰恰说明了钓海楼对齐国的警惕与戒备。 而姜无忧,恰恰就是能够借用一部分齐国影响力的人。她的支持,对于姜望此行成败,至关重要! …… …… 姜望走后,姜无忧又练了一轮剑法。 她的剑术亦是精彩绝伦,有其独有的精气神在。 若是姜望在场,也要大声喝彩。 剑术练罢,她才张开双臂,任侍女上来为她除下武服劲装,换上宽松便服。 那为她收起画戟的老妪,无声无息地又出现。 “老身有一事不明。” 便服已经换好,姜无忧迈开长腿往外走:“与青羊镇男有关?” 老妪也不见如何费力,脚步随意,便轻松跟在后面:“此人天资才情自是天骄之选,但未成神临,终究寿不过百二。在此之前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此时此刻的他,不值宫主刚才开的那个价格。” 她顿了顿,又强调道:“远不值。” 姜无忧边走边道:“姜望这种人,你跟他做交易,他不会让你吃亏。你跟他做朋友,他拼了命也不会让你吃亏。这就是区别所在。” 老妪仍不能理解:“以他现在的实力,哪怕两府两神通,就算拼了命,又能如何?华英宫不缺拼命的人。” 姜无忧叹了口气:“嬷嬷,你就生怕我吃了亏,做赔本生意。” 老妪幽幽道:“您多少资源都打了水漂,就像那柳……” “好吧,嬷嬷,我与你说实话!” 姜无忧打断老妪的念叨,无奈说道:“其实是早先的时候,大兄就评价过姜望,说他道心如一,前途不可限量。所以我才笃定他的未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三章 北衙的未来 姜无忧此话一出口。 这位实力深不可测的老妪,立时直起身体,左右逼视,气势暴涨,警惕非常。 因为…… 姜无忧嘴里所称的大兄,并非现在的太子,长乐宫主姜无华。 而是囚居在青石宫里的……废太子姜无量! 当今齐帝心中不可触碰的痛。 在当年就直接导致了枯荣院的覆灭,引发了重玄浮图之死,间接促成了凶屠的诞生。 而在不久之前,仅以多年之后的余波影响,就将煊赫一时的聚宝商会摧垮。 由不得老妪不紧张! 她反复观察过环境后,才对姜无忧道:“您在闲暇时间去看看那位,也是应当应分,人伦之常。但把他的话听进心里去,大不应该呀!” 这老妪又急又怕:“老身不该跟宫主这样说话,但前事一件一件,历历在目。便是我这一把老骨头,回想起来仍触目惊心。您怎能不多加审慎?” 姜无忧轻轻抚了抚她的脊背,以作宽慰,声音轻缓:“嬷嬷,你自小看着我长大,想说什么便说什么,自不必遮拦。” “不过啊。”她解释道:“旁的不相干的事情,我自不理会。但姜望一来与大兄没有任何瓜葛,二来,大兄只是在我说起姜望来的时候,顺口评价了他。我本就看好姜望的未来,大兄只是让我更加笃定。我既早有想法,又恰恰姜望有难事找上门来,那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老妪深深的皱纹里仍藏有不安:“老身只是担心……” “会担心的何止是你呢?”姜无忧宽慰道:“大兄与我说的每一句话,我回来后都与莫先生再琢磨过,应是不存在什么问题的。父皇近些年来威严愈重,即便是大兄那样的人物,也没有什么反抗余地。他被囚居这么多年,都未有半点动作。青石宫积蛛网、累尘埃,想来也真是认命了。” 老妪仍有迟疑:“话虽如此……” “枯荣院亡了,重玄浮图死了,浮图之子明显对他有敌意。此刻囚居在青石宫里的那个人,早是孤家寡人? 心如死灰。” 姜无忧说道:“先前许放的事? 我以为会有波澜,但事实上大兄也就那样沉默受着了。我特意点过重玄胜? 也未见下文。可见青石宫已是一潭死水。” “宫主想得明白? 老身就不杞人忧天了。”老妪行了一礼,便定在原地。 而姜无忧继续往前走。 她独自往前走? 离开演武之地,踏上花间小径。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 那张永远平静的脸。 “大兄……” 她呢喃:“我如此警惕你? 但又如此信任你……” …… …… 城北,都城巡检府。 回临淄的第三天,姜望才找到时间,来这里复命。 他离开齐境的时候? 还挂着追缉地狱无门的任务? 因为帮助捕神岳冷追上地狱无门秦广王的功劳,得以晋升四品青牌捕头。 地狱无门七大阎罗入齐,围杀赵宣于闹市,轰动东域。但也付出了极其惨烈的代价,七大阎罗里? 宋帝王、卞城王、泰山王、都市王、平等王,五个阎罗都死在齐国? 唯有秦广王和仵官王逃脱。 地狱无门既然没有清剿干净,齐国青牌继续追剿自然在情理之中。是以姜望的出境非常合法合理? 不仅如此,当他回到临淄复命? 还能够拿到一定的津贴因为并无任何成果的关系? 只能拿到与时间相符的最低份额? 但也有几十颗道元石。 不是说姜望成为齐国青羊镇男,就不能随意离境了,但去哪里、去做什么,难免有个审查问题,未必会有多严格,但毕竟麻烦。身上挂着青牌捕头的任务就可免于这些麻烦。 他的四品青牌,是岳冷替他办的,当然没有任何手续上的问题。 所谓复命,本也是走个过场,不至于有谁揪着他要追缉地狱无门的成果。 当然,青牌捕头姜望并非完全一无所获,在任务卷宗上,就记录了他在中域一个叫驼峰山的地方,发现了地狱无门楚江王的踪影。 这是完全可以验证的事实。虽然碍于实力,姜捕头没能把握楚江王更具体的行踪,但一个内府修为的捕头,能够追踪到顶级外楼强者,两度发现地狱无门的阎罗,真不负青牌之名! 一众捕头的如捧,姜望并不当真。 人情世故在什么地方都逃不掉,他之所以在权力极大的都城巡检府受人追捧,当然不是因为他真的有什么卓越的办案能力,折服了这些老油子。而是因为他展现出来的天赋,以及他和重玄胜的友好关系。 不过是来都城巡检府述个职,领点津贴,这个夸他有青年捕神之风、那个夸他是北衙的未来…… “北衙真正的未来”刚好从旁边走过。 “姜兄。”郑商鸣眼神复杂。 年前他被文连牧算计,跑去跟踪调查姜望,幸好姜望谨慎,当场放了他,没有让文连牧的算计得逞。 他去镇国大元帅府讨公道,又落入另一重算计中。多亏重玄胜及时提醒北衙都尉郑世,他才没有沦为阶下囚。 但他的骄傲已经被击得粉碎,已经不是被打脸,而是被王夷吾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 与之相对的,却是姜望一举击败王夷吾,名动临淄。 他是应该感谢姜望和重玄胜的,可出于某种难言的心理,却从未主动登门。 文连牧用“别扭”来描述他的性格,堪称精准。 最后还是重玄胜主动要了一张青牌,以此了结双方恩义,不使郑世记挂难做。 事后郑世多次在郑商鸣面前提及重玄胜,对重玄家这位嫡子赞不绝口。 无论是面对姜望还是重玄胜,往日矜傲的郑商鸣,都难免相形见绌。 王夷吾一事之后,他也算是放下了一些倔强,索性离开军中,回到都城巡检府,在自家说话做主的衙门里发展。 此时见得姜望,心情复杂,却仍然主动出声招呼,算得上一种进步了。 姜望从绕着他套近乎的几个捕头中脱出身来,含笑回应:“郑兄风采依旧。” “风吃了不少,采倒是没有。”郑商鸣自嘲了一句,便问道:“姜兄这是回来述职?” “是啊。”姜望叹道:“出去转了一圈,无甚收获。” “巡检府的工作大抵如此,非大案要案,没什么起伏,可大案要案这种,还是不要遇到得好。”郑商鸣跟着感慨了一番,又道:“姜兄既然在巡检府正式挂职,往后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来。” 作为郑世的独子,他当然有资格说这样得话。但若换做往常的他,是决计不肯拿郑世作为倚仗的。 这或许是一种成长。 但不知他的内心深处,是否有遗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四章 疏远 “还真有一事。” 姜望说道:“我最近有意去一趟近海群岛,想着顺便来巡检府接个任务,但寻了半天,也没有合适的。不知道是没有找对地方,还是权限不够。” 他没有必要拒绝郑商鸣的示好。交情是礼尚往来,关系是处出来的。 而他这次来都城巡检府述职,的确是打着来这里接个任务的主意。 作为杀死海宗明的凶手,诚然他是被动反击,诚然战场在齐国和钓海楼的势力范围之外,钓海楼找不到什么理由公开追杀他。但他若去近海群岛招摇,也难免会遇到麻烦。 青羊镇男的身份,天然就受到齐国保护。 一位正在执行公务的四品青牌捕头,更是叠加了重要程度,甚至可以说在某些意义上代表了齐国的颜面。 之前海宗明杀姜望,是私下的行为,且在齐境之外。彼时姜望若身死,齐国一定会找钓海楼的麻烦,海宗明哪怕是实权长老,不付出代价也不可能。无非是海宗明认为红妆镜的价值,大过于他杀死姜望所付出的代价,所以才悍然出手。 甚至于他若悄无声息的杀死姜望,齐国找不着凶手,代价也自不必付了。 姜望反杀海宗明一事,是非对错,齐国与钓海楼方面早已争论过。钓海楼于情于理于势于力,都不占优势,现在悄无声息,就是结果。 在现今时刻,在近海群岛上,钓海楼只要不想挑起战争,就不会轻易把正在执行公务的大齐爵爷怎么样。 此是其一。 第二点好处在于,姜望接到了去近海群岛执行的任务,那么势必他要先了解近海群岛。视任务的级别,都城巡检府有关于近海群岛的情报,也会相应的对他开放。 与重玄胜搜集到的资料结合,他可以更了解近海群岛,正是一石二鸟之策,好处多多。 郑商鸣略想了想:“近海群岛的事情其实不少,你说要合适的任务,不妨说说要求?” 姜望也不遮掩什么,直接说道:“任务级别不能太低,层次最好在内府之上,但不要超过外楼。” 实力已经进步到如此了吗……完全有信心处理外楼层次的案件? 郑商鸣深深看了姜望一眼:“你在此稍候,我去帮你可可看。” 要得到都城巡检府关于近海群岛更高级别的情报,姜望只能尽量拔高任务难度,但他也不是抱着找死的目的去,外楼以上层次的任务,不是他能够参与的。 至于说挂一个任务,只看情报,却不去执行,这也是行不通的,巡检府自有其奖惩制度。如姜望之前接的追击地狱无门的任务,那是北衙都尉郑世打过招呼,捕神岳冷默许,才让他挂名离境,且默认他不会有什么收获。 毕竟谁也不会觉得,一个内府境的捕头,能够把地狱无门怎么样。 所以这次去近海群岛所接的任务,姜望是要认真完成的。保全身上的青牌,对他以后在齐国的发展也有好处。 都城巡检府级别不很高,但衙门很大。进进出出的青牌捕头,每个都很擅长盯人,叫人莫名的压力很大。 姜望在厅中等了一阵,不意又碰到熟人。 “姜大人!”头戴青色方巾的林有邪远远行礼。 仅从青牌捕头内部来看,佩戴四品青牌的姜望已经比她高出一级。 她表现得很本分,礼数周到,不知是看在四品青牌的份上,还是因为上一次姜望的警告。 “许久未见,近来安否?” “承蒙挂念,还算顺遂。”姜望点点头:“林捕头风采依旧。” 不得不说,他的寒暄技能十分枯乏。不管对谁,都是一句‘风采依旧’。 他对林有邪并无成见,甚至相当尊重这些处理超凡案件、维护治安的青牌捕头,但前提是,林有邪不要没完没了的试探、怀疑。 说来有趣。林有邪只有腾龙境修为,应佩六品青牌,但凭借着丰富的办案经验,祖传的办案手段,破了不少案子,戴上了五品的青牌。 而姜望以内府境修为,佩戴的是四品青牌,凭借的是过人的实力,郑世的人情,岳冷的欣赏。 两人都算是跃阶任职,应该很有共同语言才对。 但因为林有邪对姜望莫名其妙的怀疑,两个人的关系一度很紧张。 或许并非莫名其妙,或许……林有邪怀疑的是张咏。她每次跟姜望说话,总是会把话题带到张咏身上去。 可凤仙张灭门案早已了结,且是林有邪本人亲身参与此案。张咏现在在长生宫为姜无弃做事,足够说明他身上查不出什么可题来。 林有邪还把眼睛放在张咏身上,一来像是自打自脸,二来难免徒劳无功,有什么意义? 而且在张咏这件事上,姜望是真的清白。他与张咏毫无瓜葛,只同着进了一次天府秘境,过程还都忘了。之后听说凤仙张灭门案,受重玄胜之托上门拜访过一次,此后再无联系。 张咏就算真的有什么可题,也须找不到姜望身上来。 唯一的可题在于,因为云雾山的那一次交手,姜望对张咏的真实身份有所怀疑。但姜望当时选择了隐瞒,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的怀疑。 又或许,张咏只是一个言语上的幌子。林有邪真正的目的,是调查地狱无门前期如何潜进临淄城?还是调查许放青石宫外谢罪,是受谁指使? 在齐国的这段时间,如果说有什么事情是的确不能暴露的,也就这两件了。 面对姜望十分敷衍的客套,林有邪轻笑道:“姜大人与大部青牌队伍分开,却独自挖出秦广王行踪,那才叫风采照人呢!” 跟聪明人、尤其是一个专精办案的聪明人相处,难免会时常有被窥破隐秘的不安感。 “过奖了。”姜望决定不给自己找罪受,客套道:“我这边还有事情要办,林捕头你看……” 林有邪好像完全听不懂言外之意:“姜大人忙什么事?不知林某是否能帮得上忙?” “你太客气了!”姜望有些无奈:“私事而已,就不劳烦了。” “噢。”林有邪点点头,又道:“其实不麻烦的,大家都是同僚。说起来,我倒是想请姜大人帮个忙。” 打蛇随棍上,这身法也太熟练了些。 莫非是青牌必备的技能? 姜望想着一些有的没的,打着哈哈道:“我才回临淄不久,能帮什么忙。阁下恐怕要失望了。” “不是什么太麻烦的事情。” 林有邪面带微笑,言辞恳切:“姜大人佩戴青牌不久。先在齐境揪出了地狱无门的秦广王,离齐之后,又独自找到了楚江王的踪迹。可见姜大人对于追踪一道,颇有钻研。下官醉心追踪之术多年,已遇瓶颈,进境艰难,苦不堪言!不知姜大人能否抽空,与下官探讨一二?” 姜望看着她灵慧的眼睛,有一种已经被她挖掘了所有内心隐秘的错觉。 心知顺嘴拿楚江王在驼山的出现来应付任务,是太过大意的行为,已是犯下错误! 林有邪若由此联系到他与地狱无门的联系,也是极有可能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与楚江王的确没什么交集,只是短暂得说过几句话,怎么也不可能查出可题来。而且,他能够堂而皇之的说出楚江王的行踪,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正验证了他的坦荡。 不过无论如何,还是要跟林有邪这样的人保持距离, 但她这般难缠,靠礼貌疏远,恐怕难以达成目的。 一念至此,姜望冷酷地摇了摇头,骄矜道:“你职级太低,修为更低,本官没空与你探讨。”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五章 金针案 (为盟主冰客剑加更) “呃……” 林有邪愣在当场。 饶是她机敏过人,熟知套问情报的技巧,也没想到姜望会如此不近人情,言语这般冰冷。 这种高傲作态,完全不符合姜望之前表现出来的性格。 也让她一时不知怎么接下去。 “姜兄!” 好在去而复返的郑商鸣,打破了她的尴尬。 “林捕头。”郑大公子瞧了瞧林有邪“你与姜兄也相熟?” “算是!”林有邪说。 “可有结果了?”姜望直接问道。 “有两件合适的。”郑商鸣说着,取出两份卷宗,就要跟姜望解说。 “这边来。”姜望一把勾住他,往角落走去。 明显地要避开林有邪。 林有邪无奈地耸耸肩,只好目视他们离去。 两人行至角落,郑商鸣才轻声问道“你跟林捕头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方才姜望连面上工夫都不做,直接避开林有邪的一幕,叫他看在了眼里。 姜望一边翻看记录案情的卷宗,一边随口回道“也谈不上误会,可能是性格不合吧。” 林有邪对他若有若无的怀疑,他不想多说。说出来反倒显得做贼心虚似的。 “这样啊。”郑商鸣点点头,顿了一下,忍不住又提醒道“林捕头家里几代青牌,在这个衙门里关系错综复杂,说不定就能跟哪位退隐的大人物说得上话。你若对她有什么不满,避开也就是了,不宜起争端。当然,我不是说你惹不起她,只是大家都要向前看,没有这个必要。” 郑商鸣这番话,可谓是真心实意的替姜望考虑,而且还很顾姜望的面子。 这次再见,姜望一再的感觉到郑商鸣的变化,可以说真的是脱胎换骨。这也足够说明,王夷吾带给他的屈辱,有多深刻。 同时,郑商鸣的话,也解释了为什么林有邪区区一个五品青牌捕头,腾龙境修为,竟然胆敢三番两次来纠缠姜望,不顾姜望的威胁。 为什么捕神岳冷都对林有邪另眼相看,甚至审地狱无门泰山王的时候,只带着林有邪。 临淄真的太大,水太深,龙盘虎踞。 就连堂堂北衙都尉之子,都对她十分谨慎。林家肯定有一些不得了的关系在,能够荫及林有邪。 还好姜望的无礼程度,仅限于言语,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不过,被一个无根无底的青牌捕头盯上,和被一个背景不俗的青牌捕头盯上,压力截然不同…… “倒没有什么不满。”姜望苦笑着摇头“就是这位林捕头总拉着我聊一些我不感兴趣的事情。我躲开也就是了。” 郑商鸣若有所思,倒没有再说什么。 两个卷宗,一个是件错综复杂的迷案,在近海群岛有些隐晦线索。 什么破碎银器,现场裂痕,什么离奇失踪…… 姜望看着头疼,将其略过。 第二个任务就简单直接得多,缉拿一名外楼境凶徒。 只知其人藏身于近海群岛,但具体行踪不知。 最令姜望感兴趣的是,这人的身份,赫然是金针门长老。 在森海源界里,与姜望同行的人,一个是伪装成梁上楼弟子、实际出身偷天府的苏绮云,另一个,就是出身金针门的武去疾了。 武去疾老实、直愣,一根肠子通到底。是很不错的性格。医术修为倒真是不凡,能够在极短的时间里调配出匿蛇之毒的解药。 姜望与他相处得很好,说好出秘境之后多联络,不过一直太忙碌,也没什么机会。 这回好了,办上了跟金针门有关的案子。 金针门位在齐国东部的朱禾郡,那里也算是边郡之一。与大泽郡相邻,不过面积比大泽郡小得多,约莫只有一半大小。 此郡以境内遍布的一种植物“朱禾”为名,此物呈红色,愈熟愈红,形如稻谷,颗粒密结,故名朱禾。 因为产量极多,所以价格并不昂贵,但既能当做食物,又能入药,曾经在饥荒年代,活人无数,故又称“善禾”。 武去疾与姜望讲过,金针门创派祖师因为天赋不佳、进境艰难,又得罪了人,故被东王谷开革出宗。 离开东王谷之后,浪迹天涯,浑噩许久。 最后在朱禾郡落脚,重新找到了人生意义。 突破了自身天赋的制约,受东王十二针的启发,自创度厄金针,从而开启了金针门的历史。 武去疾曾经使用过的金针织骨、金针锁病,都是度厄金针里的法门,各有妙用。 金针门传至如今,已有两百多年。 武去疾是金针门当代亲传大弟子,他的师父是金针门的第二代门主。 而这次犯案的,是武去疾的师叔,金针门长老武一愈。 其人谋害金针门门主武一愚,窃夺度厄金针秘典,已是逃出了齐境。 金针门唯二的两名外楼境强者,一者重伤垂死,一者窜逃出境,本身已经没有实力追缉凶手,故而将此案报与朱禾郡郡守府。 但武一愈都已经逃出了齐境,朱禾郡郡守府不可能跑去近海群岛办案,也缺乏那种力量,故将此案上递,最后积到了都城巡检府这边,被郑商鸣翻找出来,拿到姜望面前。 “就这件了。”细致地看完案情后,姜望一拍卷宗,做了决定。 情报显示,武一愈是一境外楼。 神通内府修士与外楼修士之间的实力对比,通常来说,一府神通修士稍弱于一境普通外楼,此后若无新的神通,每一个小境界,实力差距都会被拉大。 因为每一座星光圣楼对实力的提升,都是非常恐怖的。唯有同样强大的神通,才可以拉近距离。 若每一府都能摘下神通,就能够保证差距不被拉开。 正常来说,四府四神通修士稍弱于四境普通外楼,天府修士却是绝对强过普通外楼巅峰的。 当然,这个标准并不恒定。随着修行界的发展,各大顶级势力的星光圣楼都在同一个层次,提升的幅度不会被拉开太多。 可每个人的神通都有不同,每个人对神通的开发也千变万化。由此产生的差距根本无法精准判断,甚至是天差地别。 比如姜望,三昧真火和歧途都是极强的神通,若开发得当,硬实力战胜两境普通外楼并非难事。 再如李凤尧,她第一府所得神通助益于修行,当然也有极大的价值,但应用战斗中,就未必能让她战胜一境普通外楼修士了。 一个一境普通外楼的武一愈,对现在的姜望而言,不说是手到擒来,也有个七八分把握。 剩下两三分,只在于怎么找到武一愈。 srpt&;/srpt&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六章 物是人非 因着武一愈之案需要前往近海群岛抓人,姜望得以进了巡检府的机密要地,一览都城巡检府对近海群岛的相关情报。 而北衙都尉的公子大开方便之门,让姜望探知到许多他这个任务根本不需要知道的情报。 诸如怀岛、诸如天涯台,诸如旸谷,乃至于近海群岛上散落的各宗各派。 一些隐闻、渊源历史,也都不在话下。 他甚至查阅到了许象乾近海群岛与人争风吃醋的事件全貌,远比重玄胜幸灾乐祸的讲述更详细。 与许高额争斗的人,正是钓海楼嫡传弟子,一个名为杨柳的年轻高手。 他们为一个叫做照无颜的女子争风吃醋,此女据说是龙门书院出身的天才儒修。 与青崖书院同为天下四大书院之列的龙门书院,素以擅长调教天才闻名,入此书院,如跃龙门,可见其厉害之处。 就像稷下学宫,也被称为齐地龙门,但放至天下,却是没太多人承认的。当然,这也与稷下学宫管制极严,信息少有外泄有关。 许象乾与杨柳两人结怨的过程也很狗血,总结起来,无非就是,“你缠着她做什么?”、“关你什么事?”…… 然后就打起来了。 据都城巡检府的情报记载,两人倒是打得不相上下,难分高低。奈何事发地点在怀岛,正是钓海楼的大本营。 杨柳轻轻松松纠集一群师兄弟,追得许象乾狼奔豸突,斯文扫地。 因着青崖书院的名声,倒没有受到什么太过分的伤害。 但梁子是结下了,面子也丢掉了。 青崖书院在近海群岛没什么影响力,石门李氏的李龙川亲自出海,大发雷霆,为朋友出头…… 总之整个事件很是好笑,两位名门子弟,偏偏为一个女人,闹得像市井泼皮一般,聚众殴斗?场面难看。 姜望暗笑之余?也不由得对事件中的主人公,那位龙门书院的照无颜起了好奇心。 颇想看看?其人是有何等魅力?让久经风月的许高额也栽了跟头。那小子可是不太会吃眼前亏的。 早已看完近海群岛的相关情报,看过许高额的辉煌经历后?姜望又想起一事,因而问道:“我听说华英宫主打了晏抚一顿?因为什么啊?挺好奇的。详细经过记录在哪里?” 之前重玄胜与他说过这事?后来因为竹碧琼的事情,就忘了再问。 他之后想起来,也不太愿意问重玄胜,免得那胖子得意起来?趁机要挟。 郑商鸣面露难色:“那几位的事情?咱们巡检府不记录。” 姜望一见便知,对于大齐皇族的相关事情,巡检府或许有记录,或许记录了只能给特定权限的人看。总之为尊者讳,是不好轻易开放的。 他是不做让朋友为难的事情的?所以只是点点头:“没关系,我只是随口一问。” 郑商鸣笑了笑:“不过这事?我个人倒是知道一些内情。好像是因为晏相的孙子毁婚在先,华英宫主为好友出头?便教训了一顿。” :(/ 晏平已退隐多年,时人还是习惯称他为晏相?可见他在齐人心中的地位?是如何根深蒂固。 “这我倒未听说。”姜望记得之前在西境的时候?重玄胜隐约提过晏抚要被安排联姻,后来倒是没把这事与姜无忧揍他一事联系起来。 不由得好奇道:“是哪家女子?” “柳家。”郑商鸣笑笑,便将这话题揭过,不肯再多说。 当然,这些也都只是闲话而已。m …… …… 要不怎么说机缘巧合呢。 姜望刚出了都城巡检府的门,便有一位青衣小帽的仆役迎上前来,恭声道:“姜爵爷,我家公子有请,望您前往一晤。” “你家公子是谁?”姜望问道。 这仆役规规矩矩地回道:“小的是晏家的人。我家公子与您是旧相识了。” 晏抚! 都城巡检府里才听了有关他的闲言碎语,没想到一出门就遇上了。 准确的说,是晏抚的下人已在此等待良久。 “在哪里?” 晏抚算得上他在临淄城里比较聊得来的朋友,也是许久未见了。姜望不免有些欣喜。 但同时也有疑惑。 以晏抚温和恬淡的性子,当不至于见姜望一面,还摆个架子,等在哪里,专门让仆役来请。 “您跟我来。”这仆役轻声道。 在临淄城也不怕被谁诱拐了去,姜望按捺住好奇心思,便跟着这仆役往外走。 穿过人潮熙攘的长街,拐进一条小巷中,推开一扇低掩的门,晏抚就立在门后。 对着姜望拱手道歉:“失礼了,姜兄。” 这件小院离都城巡检府其实很近,就在侧后不远处,甚至从院中可以看到都城巡检府的飞檐。 姜望左右打量一番,笑道:“想不到晏家在此也有别业。” “为了见姜兄,临时买下的。”晏抚随口说着,往身后一引:“姜兄归齐,我得知消息晚了些,不然早该为你接风洗尘。准备得有些仓促,还请姜兄不要见怪。” 他身后是一桌丰盛席面,珠禽翠兽,龙糕凤酒,让人打眼一瞧,便见得一个“贵”字。 只能说富贵人家的“仓促”,与一般人的理解不同。 而他为了在姜望出都城巡检府后第一时间招待姜望,临时在这里买了一套院子。 这院子虽小,但临近都城巡检府,地价怎么也便宜不了。且是临时起意购买,要及时办好,价格只怕还要翻番。 但在晏抚嘴里,是如此寻常的一件事。 怎一个“富”字了得! “这还算仓促?”姜望笑道:“须知重玄胜那天迎我,就备了半壶茶,还是他喝了半晌的!” 说罢,他又解释道:“非是姜某忘却故人,实在是要事缠身,万分火急,我着实闲不下来。也就没与你们知会。” “我没有责怪姜兄的意思。”晏抚摆摆手:“高哲回了静海,龙川和象乾去了怀岛,你便是知会他们,他们也来不了。而我……” 说到这里,他苦笑一声:“我也得觑个空,才能偷摸见见旧友。” 他说的几个人,都是年前在临淄,惯常聚在一起吃酒作乐的。 这里有前相的嫡孙,石门李氏家主的嫡子,青崖书院的高徒,静海高氏的公子……在临淄不说横着走,也可以平趟大部分地方了。 没想到一转眼,许象乾、晏抚纷纷吃亏挨打……真是物是人非,令人偷笑……啊不,感慨。 …… …… …… ps:龙套楼里的龙套,我一般要用了,就会给你点个赞。大家看到我的赞,就该知道自己要出场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七章 风雨长明郡 姜望奇道:“觑空才能偷摸见旧友,这话从何说起?” 早先他来时就有疑惑,晏抚富贵是富贵,但并不是个端架子的人,何至于在小院里摆桌酒席,大马金刀的等着,却让下人去请姜望过来呢? “说来惭愧。”晏抚惯来温和恬淡的脸上,此刻相当苦涩:“华英宫主放话出去,说见我一次打我一次,我打她不过,只好避一避。” 晏抚这人,富贵滔天,对什么事什么人都不甚上心,从来是八风不动、宠辱不惊,好不容易见着他吃瘪…… 实事求是地说,还挺有趣的。 姜望夹了一箸菜,送进口里,细嚼慢咽,好好咂摸着那余味,才道:“婚丧嫁娶,个人自家事。华英宫主何故揪着你不放呢?” 晏抚停下酒杯,白了他一眼:“姜兄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他心中清楚。重玄胜肯定是藏不住秘密的,至少不可能忍得住不跟姜望讲,即使他特意叮嘱过。 他想得是没错,但因为竹碧琼的事情,重玄胜还没来得及跟姜望细讲,那天是怎么瞧着他被姜无忧揍,他被揍成了什么样。不过……姜望自己也按不住好奇,在都城巡检府特意问了郑商鸣。 难得见着晏抚情绪外露,姜望忍不住又笑了笑,正色问道:“我只知道晏兄先前联姻,后来又悔婚,以至于华英宫主为闺中密友出头,但个中内情,着实不知。” “唉。”晏抚长叹一口气:“这事怎么说呢?华英宫主找我麻烦,是没有错的。但我……” 他大概是真有些憋闷了,手按着酒杯,迟迟不饮,瞧着姜望道:“我也冤屈呐。姜兄应该知道,我这种出身,婚事很难自主。要联姻的不是我,要悔婚的也不是我。但被骂的是我,被打的也是我……” 姜望差点笑出声来,强行忍住了,疑惑道:“我以为,晏家这种人家,又是晏兄你的婚姻大事,应是方方面面考虑完备的。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结了亲又悔婚呢?” 他的确不太能够理解:“这不是把你的人生大事当儿戏么?” “看来重玄胜嘴还挺严,确实没有跟你讲。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胖子之腹了。”晏抚在这种状态下,还有闲心揶揄了一句,才解释道:“我家要联姻的,与要退婚的,两家非是一家。” 不过他显然误会了重玄胜,重玄胜早就要大讲特讲,只是因为有更紧迫的事情要处理,所以还没来得及细讲罢了。 “我与柳家女子柳秀章,是家祖当年与柳家老爷子指腹为婚。后来柳家老爷子走得早,柳家又没有撑得起大梁的人物,声势渐衰。晏家非是不顾旧情之家,当时还是家祖出手,扶了柳家一把,帮他们稳住家势。” 晏抚嘴里的“家祖”,自然就是他的爷爷,前相晏平了。其人辅政多年,功高于国。也正是他,一手主导了对阳国的“和灭”之策,使阳国文字消、历法绝。伐灭阳国虽然是重玄褚良的战功,但阳地三郡能如此顺利归附,晏平的贡献绝不可忽略。 柳秀章,这名字倒是不俗,不知其人如何。姜望在心里咂摸着。 晏抚继续道:“及至后来,柳家出了一件大事,柳家的绝顶天骄柳神通,在长明郡与田安平相争,结果……为其所杀!” 田安平! 对这个名字,这个人,姜望印象深刻。 无论是谁,跟他提及此人时,都说绝不可轻惹。哪怕是大泽田氏内部的人,也畏其如虎,私下里称他为怪物。 七星谷里他一出现,嚣狂自负的雷占乾就立刻夹起尾巴,眼高于顶的李凤尧也收敛脾性。 他竟然杀死了名门嫡子么?杀死了一位绝顶天骄? 而且,是在长明郡…… 在齐国待了这么久,对齐国各郡,姜望还是有一些了解的。 整个齐国,除齐都之外有三十五郡。姜望最熟悉的,当然是齐国新得的阳地三郡,此外就是赤阳、大泽、凤仙、贝郡这几个去过的地方。 长明郡在齐国西南,南面正是李氏所在的石门郡,而西面的扶风郡,则是柳家世代经营的地方。 扶风郡再往西,就是以前的边郡屏西了。在吞并阳地之后,屏西已经失去边郡的意义。 从长明郡到帝国北面的大泽郡,走最短的路线,也要跨越三郡。 也就是说,且不论柳家那位绝顶天骄柳神通是什么实力,田安平敢在扶风郡隔壁杀死柳神通,就几乎不存在逃回大泽郡的可能。 但最终的结果,所有人都知道了,田安平至今仍在即城辅弼楼里安然无恙地看星星。 “柳神通就是柳秀章的长兄。柳家嫡脉这一辈,是两子一女,由长及幼,是为柳神通、柳秀章、柳玄虎。” “家祖曾言,整个柳家若还有百年之运,当应在柳神通身上。” “所以柳神通的死,是柳家绝不愿面对、也绝不可原谅的事情。当时,扶风柳氏高手尽出,要将田安平杀死在长明郡,为柳神通复仇。” 当年那一幕到底有多激烈,仅仅是通过晏抚的描述来想象,都让姜望下意识压住了呼吸。 “但田安平太强了!”晏抚的言语之中,有着极深的忌惮:“他竟然以杀养杀,临阵破入神临,只身一人,抵住了扶风柳氏以神临强者柳啸为首的围攻,撑到了田氏强者跨郡来援。或许不能说撑到家族来援……因为田安平,从头到尾没有想过逃跑。他也根本没有求援。田家的人,都是事件扩大之后才得到的消息。” “当时那一战,两个顶级世家杀出血仇,纠集亲朋,人越聚越多,几乎要在长明郡开启灭族之战。柳氏族长,柳神通的父亲,当时喊出了‘不与田氏共日月’的誓言。当地郡守府根本弹压不住!这一战影响之大,甚至引来了陛下亲赴长明郡,以至尊威权压制此事,不使继续扩大。” 齐帝亲至后的处理,姜望不难推断经过。 血战停止,转由公断。 扶风柳氏自然是要求血债血偿,杀人抵命。大泽田氏也可以一口咬定,田安平杀柳神通,是争斗之时失手为之,当免其罪。 失去了柳老爷子,失去了顶梁柱,又失去了柳神通,失去了未来。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扶风柳氏都已经完全不能与大泽田氏相争。 而在齐帝的角度,田安平这样的绝世天骄,是活着有益于齐国,还是死了有益于齐国呢?答案不言而喻。 最后田安平活了下来。 大泽田氏最大的诉求,大概也在于此,无论割舍多少资源,无论付出多大代价,只要田安平活着,就值得。 柳神通被晏平称赞为能支撑扶风柳氏百年之运。 那么杀死柳神通的田安平呢? ……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八章 天地以隔 哪怕田安平自己并不求援,惹了大祸的他,也被大泽田氏全力营救。 田氏为了保住他,甚至不惜与扶风柳氏爆发两大世家之间的血战,由此可见田安平的价值。 “最后呢?”姜望问。 “田安平被打破金躯玉髓,轰灭四大圣楼,打落内府境界。并且被印了十年之封,禁足于大泽郡。十年之内,不得破境,不得离郡。以他的修为,和在凡人寿限之内的十年时间,为杀死柳神通一事赎罪。” 晏抚喟叹道:“今年,已经是第九年。” 不成神临,终是虚妄。神临境才能真正打破寿限,金躯玉髓,不惧衰老,修为至死方退。 自古以来,能突破神临境界的修士,万中无一。每一个都历经艰难。 被打落境界之后再拔升回来,难度几以倍增。寻常人被打破金躯玉髓、轰灭四大圣楼,几乎没有复起的可能。但针对田安平,却还要印上十年之封。 可见此人到底有多恐怖。 “对于那样的绝顶天才而言,十年修为不得寸进,实在是一种可怕的折磨。”姜望叹了一声,又道:“但相较于已经死去的柳神通,这已经足够幸运。” 田安平杀死的,不是什么普通人。是名门嫡子,是扶风柳氏的天骄人物。 他不可能不付出代价。 “谁说不是呢?”晏抚道:“为了保住田安平的性命,田家付出了惨重代价,割舍了巨量资源,以至于田家家主迎回田安平的时候,说‘不知田家有你,是幸或不幸’。” 听着晏抚的讲述,姜望脑海里又出现了七星谷中田安平出场那一幕。 薄衣披身,手脚受缚,锁链拖地。 平静,痛苦,冷漠,疯狂。 像是集合了一切矛盾的存在。 晏抚继续道:“但柳家家主只回了一句话‘若柳神通能复生,柳家割舍这些又何妨!’说得田家哑口无言。” 存人失地,人地皆得。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再多的资源,也堆不出一个绝顶的天才。 巨量的财富资源,也只能延缓柳氏的衰落,一个柳神通,却有可能带着柳氏重回巅峰。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田安平和柳神通当年因什么事情相争,因为大战之前只有他们两人在,后来柳神通身死,田安平绝口不提,到如今已没人知道原因。 但田安平杀柳神通一事,对当事双方、乃至于两人身后的家族来说,都是双输的结果。 扶风柳氏自此一蹶不振,大泽田氏为了给田安平赎罪,也几乎将血流干。 无怪乎田家内部对田安平也是怨声载道。 正常人绝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近十年来,也只有一个王夷吾意图强杀重玄胜可比。但重玄胜活得好好的,王夷吾还有军神姜梦熊兜底,都被逐出临淄贬入死囚营三年。 血战转为公断最后田安平并没有抵命,这是否对扶风柳氏不公平呢? 田安平这样的天骄,从神临被一路打落内府,且十年之内不许破境这对田安平来说,又是否太苛刻? 不同的人,或许有不同的答案。 但是有一点,所有人都清楚。当年若真无人阻止,任由两家血战继续,最后覆灭的,一定是扶风柳氏。 “我见过田安平。”姜望郑重说:“那的确是一个可怕的人物。” 时至如今,他已经是两府两神通,回想起当时遇到的那个田安平,那个修为被限定在外楼之下的田安平,仍然觉得可怕。 按理说现今在内府境之中,无论是谁,他也该有一争的信心的。 然而田安平带给他的恐怖压力,是他在四境外楼的海宗明身上都远未感受到的。 哪怕是被压制了十年,那样的人物,也未必就停止了进步。 但内府之后就是建立星光圣楼,他是从神临境界被打回去的,星楼早立,神通早定……他还能如何呢? 姜望想不出来,但莫名觉得,田安平一定有田安平的办法……正常人想不到的办法。 等到十年之期满,或许就能够知道,田安平这十年是怎么过的了。 晏抚显然不打算继续再聊田安平,终于将手里那杯酒饮下,然后道:“柳神通被杀,扶风柳已经看不见未来。原本就算如此,家祖也没有决定退亲。大泽田氏付出那么大的代价,这当中,作为柳氏姻亲,家祖也是出了力的。但问题出在秀章的弟弟身上。” “柳玄虎?”姜望好奇起来:“也是一个天才么?” “恰恰相反!”晏抚说道:“柳神通死的时候,他才十岁,刚刚调整好体魄,服丹开脉。以柳氏的资源堆积,强者引路,短短一年时间,就建立大小周天,踏入了通天境。但是到了现在,九年过去了,他还是通天境。在天地门之前,被拦了八年。” 姜望道:“或许这恰恰说明他的天地门坚不可摧,潜力巨大……” 晏抚摇头:“王夷吾停在通天境那么久,可有谁说他是庸才?天地门到底如何,是能够被察知的。事实证明,柳玄虎就是打不破天地之隔,困顿在天地门前。这样的他,哪怕以扶风柳氏代代相传的家族底蕴支持,也根本不可能拥有神临战力。” 但凡顶级世家,都有类似的底蕴传承。 比如重玄家的老爷子重玄云波,就是凭借重玄家的家族底蕴,以外楼巅峰修为,拥有神临战力。 若没有这等手段在,当年重玄浮图身死,重玄明山战死,重玄褚良还未成就凶屠,彼时的重玄家就该跌落谷底了。 当然,现在的重玄家,一门两侯,风光无限。 重玄明光没什么好说,重玄明河算是中规中矩。年轻一辈的重玄遵却是夺尽同辈风华,浮图之子重玄胜也不甘示弱,在内府境摘得顶级神通法天象地,未来可期。 回到扶风柳氏上来,柳神通的小弟柳玄虎天资太差,根本无法支撑家族。柳氏为了传承荣光,就必然只能移嫡。 顶级世家,传承的不仅仅是名分和地位,更是归于一身的超凡伟力。过继那一套是行不通的。 谁掌握超凡伟力,谁掌握地位权力。 真实的世界就是如此残酷。 强如重玄家,重玄褚良一朝崛起,就只能另立别府。 但若重玄云波这一脉,无人能撑得起家业,保不住神临战力呢?那就是重玄褚良来掌握这个家族。 定远侯当然也很好,但怎么比得上世袭罔替的博望侯? 晏抚说到这里,姜望就已经完全明白了。 贝郡晏氏这样的出身,能与晏抚相配的,只能是名门嫡女。柳秀章这一系,一旦成为柳氏旁支,自然再没有与晏家通婚得资格。 这一点,不以晏抚自己的意志为转移。 所以他才说,他这样的出身,自己的婚事是无法自主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九章 损友 姜望想了一阵,说道:“这事,华英宫主应能理解。” 晏抚苦笑:“我与柳家女子的婚约,本是早就要了断的,但扶风柳氏那边,迟迟没有移嫡,说是柳玄虎修行努力,不日将突破云云……晏家也不好上门催逼。事情就这么拖延了下来。” 晏抚是温和恬淡的人,有些话没有说,但不难想到。 柳家家主不甘心移嫡,不断的折腾小儿子柳玄虎,同时把着与晏家的婚约不放,未尝没有借晏家威势巩固自己这一脉的心思。 恐怕不到柳家内部真正移嫡那一天,都不会提及解除婚约的事情。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好理解了。 晏抚没有正式解除婚约,但明眼人都知道,那已经是迟早的事情。要不是这一次华英宫主出来折腾,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晏抚早先与柳家女子有过婚约。 以晏抚的条件,自是不愁婚配的。晏家的门庭,也少不了联姻这样的事情。故而晏老爷子又为孙儿寻摸了一户人家。才有了年前重玄胜在太虚幻境里与姜望说,晏抚将要被安排联姻云云。 事实上重玄胜都不知道晏抚早先还有一桩娃娃亲这事肯定不是多大的秘密,但没多少人注意了。 “后来温家有意与我家结亲。家祖为我配了温家女子,闺名汀兰。既然这边要结亲,早先的婚约自然要了解干净,我便去了扶风郡,退了婚约。因为温汀兰是朝议大夫温延玉之女,华英宫主便说我嫌贫爱富、趋炎附势、贪慕虚荣。” 晏抚面色尴尬:“那日正与重玄兄吃酒,华英宫主找上门来,我只好落荒而逃。” 朝议大夫可是了不得的官位。 齐国的政治体制并不复杂。 政事上以相国为首,领袖政事堂。 政事堂中,共有九位朝议大夫议政。政事堂之下,辖有礼、户、吏三部。分管礼仪、经济、吏治。 那被地狱无门刺死的赵宣,就是礼部大夫,是四品官员。 整个齐国的政令,都从政事堂出,九位朝议大夫的地位可想而知。都是二品大员。 兵事上以镇国大元帅为首,节制兵事堂。九卒统帅,都在兵事堂中。兵事堂节制天下兵马。但有所征,皆从兵事堂出。 如定远侯重玄褚良,就是九卒统帅之一,位列兵事堂。 此外就是各地郡守府,负责各地行政、军事,管理下辖的城主府。 总的来说,并行不悖,而又偶尔交叉。 譬如金针案,当地郡守府已经处理不了,便上报临淄。 另外还有一些特殊的衙门,如內官、打更人、都城巡检府等。既不归政事堂,也不归兵事堂,直受皇命。 这当中都城巡检府是个很特殊的衙门,北衙都尉位卑权重,主管都城的治安事 但其实对天下盗匪事都有一定的辖制权 这当中可以拓展的权力就非常惊人了。 这也是为什么 北衙都尉成就神临之后就要“升官”。 北衙都尉本身只是四品官职,但都城巡检府能够动用的力量,绝不止如此。仅青牌体系,就是一个实力相当强大的体系 却受北衙辖制。 当然 北衙都尉的权力到底能有多大 还要看当都尉的那个人 能指挥动多少人。毕竟有些青牌 是不用卖北衙都尉面子的。 譬如捕神岳冷。他是三品青牌捕头,加二品致仕,算起来比郑世高好几级。 郑世若不好生哄着 岳冷完全可以不理会北衙政令。 总而言之,晏抚结了一门好亲事。 一个朝议大夫 职务几乎能与凶屠重玄褚良持平。当然,重玄褚良还有功勋侯爵在身 却又不是朝议大夫能比的了。 晏抚找了个朝议大夫做老丈人,无怪乎华英宫主骂他嫌贫爱富。 虽然以晏抚的身家,好像也没有必要爱什么富……谁能比他家富啊! 这件事情晏抚其实很冤枉,早些年指腹为婚的时候,腹中的他也没办法反对。后来扶风柳氏接连出事,婚约名存实亡,也不是他可以决定的。再后来他爷爷晏平与朝议大夫温延玉定下亲事,他难道还能跳出来说不同意?自然也只能够灰头土脸地去扶风郡退亲。 但他的确也造成了主动悔婚的事实,被华英宫主痛骂、甚至追着打,也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 站在人家柳家女子柳秀章的角度,她更是无辜。本来是好好的名门嫡女,结了令人艳羡的亲事,还没怎么着呢,家族里的擎天玉柱顷刻倒塌,被寄予厚望的天骄兄长被一个疯子杀了,家势一落千丈。结果弟弟是个废柴,诸多资源都堆不起来,闹得要移嫡。 她什么也没有做,马上就要变成柳氏支脉之女了,还被人退亲! 没招谁没惹谁,受此奇耻大辱。 怎一个惨字了得。 作为柳秀章的闺中密友,华英宫主姜无忧怒不可遏,也其实是可以理解的事情。她再生气,也不可能去找前相晏平的麻烦吧?晏抚再无辜,也只能当这个出气的靶子。 姜望十分同情地吃了两箸菜,细嚼慢咽之后,才道:“难怪你来见我都要偷偷摸摸的,感情是怕再给华英宫主撞上了。” “不瞒姜兄,这阵子我实在是有些憋闷。听说你回来了,就赶紧叫人安排来见见你。随便说点什么也好。”晏抚摇头叹息。 “你回来得还算及时,过几天我打算出海去避一避,龙川兄和象乾兄不都在近海群岛么?我找他们散散心去,也见见海上风光。” 姜望表情古怪:“那是也挺好的。” 晏抚沉浸在自己的委屈中,并没有听出问题来,反倒问了一声:“姜兄可要同去?” 姜望说道:“我的确也是有事要去一趟近海群岛,不过没有那么急。” 没有跟晏抚直说他要做什么,倒不是疏远。相对于高哲,他其实与晏抚更合得来一些。只是营救竹碧琼之事,他已经欠下很大的人情,不想再欠。 至于他为什么没有告诉晏抚,到时候姜无忧也要去近海群岛…… 就单纯的想看晏抚挨揍而已。 重玄胜已经看过了,他还没有看过。 很遗憾。 姜望的心情晏抚不懂。 他还为自己难得放了下风而愉快,浑不知自己交的全是损友,在那里举杯相祝:“那我就先去一步,替姜兄探探路!咱们海上见!” “一定!”姜望笑容满面。 …… …… …… ps:这背景实在合适,合适得让我想开个马甲去写女频。写个柳秀章大女主,莫欺少年穷!拳打晏抚负心汉,脚踏姜望臭帮凶。一手掌控家族,保住嫡脉地位,一边替兄报仇,决战田安平。带领家族崛起,帮助闺蜜争龙……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章 长生宫 长生宫中。 窗外花开得烂漫,春犹带寒。 狐裘披身的大齐九皇子姜无弃,正用一只碧色的玉碗在喝药,药液呈黑褐色。古怪难闻的气味,一个劲地在空中搅荡,令人反胃。 他却表情平常,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咽下。 面前的案上摊开一本书,他捧着碧玉碗,喝着药,视线就落在书上。 以书佐药。 坐在不远处的雷占乾,眉头都完全皱到了一处。他实在不理解,这么难喝的药,表弟是怎么若无其事喝下去的。还能一口一口的细品……他仅是闻一闻,都觉苦不堪言! “你这药……”雷占乾掩鼻问道:“莫非暗藏玄机,喝起来与闻起来全然不同?” 姜无弃把眼前的这一段文字看完,才轻笑一声:“表兄这般好奇,便叫人再与你煎一碗,如何?” “我可不要!” 雷占乾赶紧拒绝。 哪怕这药再珍贵,他也不想委屈了自己的口舌。对于有志巅峰的超凡修士来说,几乎没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但也没有什么自找苦吃的必要。 待姜无弃把碧玉碗里的药慢慢喝完,他才又开口道:“有件事说来很值得玩味。我派人去查张临川,去了三拨人,一拨都没有回来。” 平日嚣狂自负的雷占乾,在姜无弃面前,却不见什么锋芒。就像寻常人家的表兄弟那样,言辞随意,聊东聊西。 姜无弃用一方雪帕慢条斯理地擦着嘴,随口问道:“张临川?” 雷占乾笑了笑:“就是姜望在浮陆世界用的化名。” 姜无弃将雪帕轻轻叠好,放到一边,眼睛仍盯着他的书:“你查这个做什么?” “你不觉得有问题么?”雷占乾道:“姜望可是无根无底的西境庄国人,也不知怎么认识的重玄胜,跟着混进天府秘境,后来又被提携着参与了齐阳战场,这才在我大齐扎下根来。问题在于,他既然是无根无底,怎么我接连三拨人,都埋入他的根底中?” “那你查出了什么?”姜无弃依旧目不斜视。 见姜无弃始终不怎么感兴趣,雷占乾也没那么有劲了,“只知道庄国有个叫张临川的,是什么白骨道的白骨使者。那是一个排不上名号的邪教。” 姜无弃心中一动。 与雷占乾不同,以他的权限,是足够调阅齐阳之战的军情细节的。对于齐国近年来唯一的灭国之战,他当然仔细地复盘过。他记得很清楚,当时在齐阳战场上,出现了一个白骨邪神,被凶屠重玄褚良剁成碎肉后逃掉。 白骨邪神,姜望,都出现在庄国,也都出现在阳地。两者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关系。 但这个消息他不打算跟雷占乾讲,免得自家表哥借题发挥,闹出什么事情来。 雷占乾忽地又道:“你说姜望会不会出身邪教?来我大齐是另有所图?” 他越说越激动:“兴许就是使用了什么邪法透支潜力,他才能进境这样快!” 姜无弃在心中轻叹一声。以前的雷占乾,是何等人物!从小被寄予厚望,被视为雷家崛起之望,雷氏千年未有之天才。雷玺神通摘落之日,雷氏举族。 “一玺印天地,我为雷电主。”是何等可怕的潜力?代天行罚,执雷掌电。 七星楼秘境小有失利,但是该拿到的收获他也已经拿到,前面就是通天坦途,大步前行便是。 但是在与姜望一战之后,他独占乾坤的气势,就已经被破掉了,至今未能归复…… 从他现今还在找理由就能看出来。他完全无法接受那次失败。 他眼睁睁看着一个任他拿捏的后起之秀,在极短的时间里就超越了他。在万人瞩目的情况下,将他轻易击败。 这对极端自负的他来说,是太沉重的打击。 但这事不能说破,只能等雷占乾自己想通。贸然解开他的疮疤,很可能导致其人一蹶不振。 “重玄家有什么可能沾染邪教呢?重玄胜又哪里是蠢货?”姜无弃摇头道:“如果姜望真的出身什么邪教,根本不需要等到你来查。是定远侯会手软,还是博望侯会手软?” 这道理再简单不过,雷占乾自然想得过来。 “也是。”他叹道。 姜无弃想了想,将视线从书本上移开,语重心长地说道:“修行这种事情,有先有后,有快有慢。一时进度说明不了什么,最后还是要看谁站得更高。表哥你的《九天雷衍决》,高妙莫测,修到尽头,‘以雷象代天象,以雷法演万法。’何等气魄?高卧九天的人,偶尔看一看尘世便罢,又何必拘泥一时成败呢?” 雷占乾沉默了一会,终究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钓海楼长老那件事,你不顺势压制他也就罢了,还保他做什么?他居心不良,借我成名,我的雷玺都险些被他融了。” 姜望反杀海宗明之事,齐国内部其实是有不同声音的。 有些人认为不必要为一个姜望与钓海楼闹得太僵,当然这种声音很微弱。堂堂大齐,还不至于对钓海楼低头,更不至于保不住自家的人才。 但是姜无弃当时是旗帜鲜明的支持姜望的,认为姜望杀海宗明,完全是天经地义。不存在什么破坏齐国在近海的布局。 姜无弃清楚,他的支持并没有起到什么关键作用,整个大齐朝堂,普遍就不认为这是什么问题。雷占乾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但他还拿出来过嘴,无非是心中郁结难解,随意找个由头。 尽管如此明白这一切,姜无弃还是很认真地回应道:“他是我大齐天骄。孤当然要保他。” 雷占乾撇撇嘴:“他又不是齐人。” 姜无弃把书合上,表情变得很严肃:“此话不许再说。他居齐屋,领齐俸,任齐职,忠齐事,为齐战,怎么不是齐人?” 他明显有些生气了:“不是生在齐地,才是齐人。使天下之大,之广,起自日出,终自日落,心中向齐,便是齐人。使大齐先祖如表兄你这般短视,齐国还是海边一渔村!” 雷占乾怨愤、不满,抱怨谁,评判谁,这些都没有关系。姜无弃都可以姑妄听之。这是表亲之间天生的亲近。 但他如果说一些太没边界的话,做一些动摇大齐社稷的事情,那姜无弃也绝不宽容。这是作为大齐皇室子弟,必须维护的体统。 雷占乾再骄狂,也分得清主次,他是表兄,也是臣僚。 见姜无弃真的动了气,他马上妥协:“以后不说就是。” 但旋即又道:“姜望回临淄后的这段时间,可是先后拜访了姜无邪和姜无忧,又何曾拜会过你?你待他如何公正,他也不会向着你。甚至在将来……很可能成为你的绊脚石!” 姜无弃轻轻咳了几声,手按书册,站起身来:“他不需要向着我。” 他紧着狐裘,似有些难堪春寒。 慢慢地往殿外暖和处走,只淡声说道:“向着大齐,就是向着我。” 雷占乾仍坐在椅子上,看着姜无弃那狐裘也掩不住清瘦的背影,只感受到无比的自信、笃定。 那步子缓慢,但每一步,都像是踏着自己的江山。 他想。未来的齐国,一定是这个人的,没有第二个选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一章 长乐 东宫名为长乐,是太子居所,储君华阁。 循照旧例,太子也有一套文臣班底,负责处理部分政事。 储君与国分忧,是分内之事。 如当初的姜无量,甚至是直接参与朝政,在天下落子。 政事堂、兵事堂,一应国家事务,全都绕不过他去。乃至于齐夏争霸期间,他的意见与齐帝相悖,战和之议在朝野间一度僵持不下…… 当然最后的结果所有人都知道了。 但现太子姜无华生性懒散,不与前人相同。什么事情都是能避则避,不归东宫管的事情坚决不碰,模棱两可的事情绝对不办,也就是齐帝强行安排下来的政事,他才勉强捏着鼻子处理一二。虽然都处理得极妥当,但毕竟事少任轻,不见什么功劳。 整个东宫都如他一般,一年到头都处理不了几件正事。可谓是齐国开国以来,存在感最薄弱的太子。 无怪乎他的弟弟妹妹们纷纷崛起,一个接一个的要与他争储。姜无忧、姜无邪、姜无弃,哪个不是人杰?要天赋有天赋,要手段有手段,还各有背景支持。 而太子姜无华,才情、天赋、处事,都没什么亮眼的地方,甚至他的母族也非常普通。何家本就无甚家势,当初姜无量被废,他的生母殷皇后也被打入冷宫,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愤郁而死。 今帝或许是为了平衡外戚势力的考虑,才将没什么根底的何氏定为皇后。 何家太普通,临淄排列一百个世家,何家都排不上名。何皇后唯一的弟弟何赋,是个才能平平的,何家的下一代何真,也只是个逗鸟弄狗的……完全提供不了什么助力。 姜无华似乎只是凭借生得早,年纪大,才在姜无量被废黜后占得先机。 可“生得早、年纪大”又算是什么优势呢?那还有一个年纪更大的,还在青石宫里困着呢! 临淄城的水很深,每个人都琢磨自己的事。无数暗涌,在水底冲突。不到水落石出时,谁也看不清结果。 此刻的姜无华,正拿着一把锋利雪亮的大剪子,在园子里修剪花枝。 他的动作很慢,很细致,对每一个细节都很注重。 一名白面无须的內官杵在身后,微微凑着,小声地汇报:“青羊镇男在温玉水榭无功而返,应是没能谈拢。但好像在华英宫得到了好的结果。长生宫那边没有什么动静,九皇子好像没有接触青羊镇男的意思。倒是雷家颇为关注他。您吩咐过,探听消息,要以不暴露自身为首要,因此暂时得不到更详尽的情报。” 他语速很快,但说得很清楚:“青石宫仍然死寂,连声响也没有。依小人看,殿下您完全不需要……” 他的话停住了。 因为姜无华手里的大剪子停住了,并且看着他。 “孤只听,你只看。不需有看法,不需有意见,不需要告诉孤,你怎么想,你们怎么想。” “能够听明白吗?”他问。 內官咽了一下口水:“……能。” 姜无华并没有什么威武严厉的表情,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脸上的肌肉甚至完全是舒展的,没有攻击性的。 但谁能忽视他的意见呢? 听到內官的回答,姜无华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好好地瞧着面前的花枝,定了一定,才继续挥动他的剪子。 內官就侯在旁边,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姜无华的鼻子,忽然动了动。 他开心地笑了:“我的汤煲好了!” 把大剪子往內官手里一放,姜无华温声嘱咐:“你接着修剪,一定要修成太子妃满意的样子。不许出错。其它的事情先放一放,这事是最重要的。” 而后脚步轻松地转身,独自往膳房的方向走去。 看样子什么青石宫、华英宫、养心宫、长生宫,都不如他煲的汤更重要。 …… …… 回齐国的时候,姜望赶路匆忙,二月十五日的福地挑战也只是匆匆试过,草草败退。 从排名四十的福地钵池山,退到了排名四十一的论山。 这种直线的下滑,姜望早已习惯。与强者过招,其乐无穷。在没有生命危险的前提下,对他这种有远大追求的人来说,更是一种极端享受。当然,如能收获胜利,才更叫人满足。 基本上只要有时间,他每战都不会错过。唯独顾虑有一天被打落福地,再难有这样的机会。好在太虚幻境内福地统共七十二,还有一些余地可以退。 太虚幻境每月一次的福地挑战,他基本没有胜利的机会。倒不似在论剑台中高歌猛进,终于已打进前百,排名九十六。 值得一提的是,左光殊现今排在太虚幻境内府境第六十四名。 姜望自认战力全开的话,比左光殊强上不少,时间若是足够,打进前三十名应当不成问题。 只不知道太虚幻境里到底吸纳了多少位内府境修士,这个实力层次放眼整个现世,又能达到什么水准。 因为百名之后并不显示排名,或许只有太虚幻境背后的人知道答案。 姜望这段时间隐隐感觉到太虚幻境在发生某种潜移默化的改变,但若要细究,却又说不出变化在哪里。但绝非幻觉。 太虚幻境的存在不可能瞒得过所有人,但各大势力的态度十分暧昧,既没有哪家宣传,也没有哪家百名车马抵制。如左光殊、重玄胜这等家世的人,对太虚幻境都是语焉不详。 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生改变。 而姜望很期待那种改变的发生。 把日常的修行完成,姜望继续把心神扑在近海群岛的相关情报上,想要打开一条思路,找到救竹碧琼的办法。 这事情难度极大,即使有姜无忧和重玄胜的帮忙,成功的机会亦十分渺茫。 百分耕耘,求一厘收获。 正思索间,外间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嚣声。 这里是重玄胜的霞山别府,通常不会有这么吵闹才对。 姜望怀着疑惑推门而出,老远就听到重玄胜的伯父,那位博望侯长子重玄明光的声音。 “他们这些孤儿寡母的找上门来,我们重玄家不能不管的啊。小胜人呢?他在哪儿,叫他出来!咱们博望侯府,能被人戳脊梁骨吗?” 倘若忽略才能,德行,重玄明光真是仪表堂堂。 他年纪已经很大了,修为又远远跟不上,但还是格外的倜傥。衣着佩饰无不得体,每一根头发丝,都精心打理过。 这时候说话,声音也醇厚,平添几分亲近。若是不熟悉的人与他初见,很难不信任他。 姜望走到这边,便看到院中簇拥了一大堆的老弱妇孺,孩子哭,老人嚎,一个比一个的凄惨,场面极不好看。 这个嚷着饿,那个哭嚎不想活了,又有说活不下去了,要被逼死了等等。 不知情的人倘见这一幕,只怕还以为重玄胜做了什么挖绝户坟之类伤天害理的事情。 而重玄明光站在这些人中间,一口一个“重玄家会给你们做主”,摆明了来者不善。 两个门丁满脸为难地站在一边,显然不敢拦博望侯的长子。 姜望听了几耳朵,大概听明白了一些。 王夷吾被逐出临淄城后,重玄遵的经营被分得七七八八。难免有一些人两头不靠,失了生计。 这也不是什么问题。按说没了活干,再找便是。有手有脚的活人,在临淄还能饿死? 再者说,又有几个人,胆敢来找重玄家的麻烦? 这事情都不用深究,摆明了是重玄明光动了鬼心思,把这些人的家眷组织起来,来逼重玄胜给说法。显是要狠狠折损重玄胜的面子,打击他的声誉。 这伎俩粗浅之极。偏偏瞧重玄明光那智珠在握的样子,显然还十分自得,自以为掌控局势呢。 姜望出门的时候还有些担心发生了什么事,见到重玄明光就已经放了心,再看看这鸡飞狗跳的现场情况,甚至有点想笑了。 这种小麻烦,处理起来哪有难度? 重玄胜的心情显然差不多,他从另一个门怒气冲冲地挤进院里,见得自家伯父,立时满脸堆笑。 “伯父乃是日理万机得人物,早晚请安不知多少趟。今日怎么得空,来侄儿的霞山别府?” 重玄胜这话里隐隐带刺,暗讽重玄明光成日里除了哄重玄云波开心,什么正事也没有。 偏偏重玄明光不太听得出来,反而一脸严肃地看着自己的胖侄儿,语重心长道:“阿胜,此事可大可小,你可得好好处理。伯父也不想管啊,奈何你们小辈太不省心!不是伯父说你,那些生意弄得好好的,你怎么说拆就拆?拆也便罢了,你们年轻人争争抢抢,伯父不说什么。但不给人留活路怎么可以?往后谁能服你,谁肯信任重玄家?” 重玄明光别的不行,场面话说得是真漂亮。大概也是跟他自小交际惯了有关。 “伯父教训得是。”重玄胜丝毫不见恼,笑眯眯地道:“不知道这么些人今日聚着,想要逼我做什么呢?” 他往那里一站,俨然一座小山:“尽管说说看嘛。” 这声音也轻巧。 但这话一落,整个院中,哭声、闹声、叫嚣声,顿时静了。 重玄公子,威风至此。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二章 义薄云天大伯父 (为盟主huamu加更!) 时至如今,在临淄,重玄胜是谁,已不需要过多介绍。 再蠢的人也知道,重玄胜说话的分量,与重玄明光说话的分量,差别有多大。同样拥有重玄这个姓氏,但重玄明光完全没有资格代表重玄家。 此刻重玄胜笑得虽灿烂,说得虽和缓,但一个“逼”字,绝不是这些老弱妇孺能够承受得住的。 甚至整个临淄也没有多少人能承受。 哪怕重玄明光许了再多好处,也不成。 “阿胜,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能说人家逼你呢?” 重玄明光立即跳出来倚老卖老:“人家活不下去了啊,咱们可不得负责吗?” 说他愚蠢,他又有些小聪明,知道怎么膈应人。 说他聪明,可又实在愚蠢!膈应也膈应得不对。 这些人来霞山别府哭闹,落的何止是重玄胜一人的面子。说得严重点,这是在往重玄这个姓氏上泼脏水。 来霞山别府哭闹的这幕戏,挑衅了所有瓜分重玄遵生意的人。 但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一个父亲,为自己稷下学宫里闭关修行的儿子,所做的一点努力和挣扎。 眼看着重玄胜势头越来越好,又摘下顶级神通法天象地,重玄明光很担心在重玄遵离开稷下学宫之前,家主之位就已经尘埃落定。 虽然也许他什么都不做,对重玄遵才是好事。 他很相信自己的儿子,很以重玄遵为傲。但他显然并不清楚,重玄遵到底有多可怕。仅仅这个名字,就足够人们等待。结局远未落定。 他什么都不懂。 或许还觉得,重玄遵之所以万众瞩目,有他这个当爹的许多功劳。 “伯父说得对,是该负责。我们重玄家肯定负责。” 重玄胜对重玄明光恭恭敬敬,他没有理由对自己这个伯父不恭敬,他甚至希望这个伯父开开心心,长命五百岁。 “不过,这事且放一放。容小侄先处理一点家事。” 他转过身来,看着那两个门丁,表情平和:“你们的职责是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终究不敢不答,战战兢兢道:“为公子守门。” “那你们做到了吗?”重玄胜淡淡发问。 声音不重,却如高山压落。 两个门丁难堪其负,顿时面如土色,跪倒在地。 其中一人解释道:“大爷非要带他们进来,小的们不敢相拦……” “不必与我解释。”重玄胜一摆手:“我重玄家历代以战场争功,治家如治军,你们职责所在,竟连一声通传也没有,就敢放人进来。我怎能交付你们门庭?去后院领罚吧!” “是!” 两个门丁面带惧色地去了。 重玄明光本是来发难的,但不知为何,见这胖侄儿整治府邸的这般姿态,竟一时忘了如何说话。 这小胖子好像真的长大了。他想。 恍惚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叫他看到了明图…… “罢了。”他忽然意兴阑珊起来,正要把人带走,放这个胖侄子一马。 却又听重玄胜道:“此事好办!” 好办? 重玄明光又来了气,这可是他绞尽脑汁熬出来的“计谋”,这小胖子怎敢小觑? “你且说说!”他板着脸,挤出威严来:“若是不公允,伯父可不依你。” 重玄胜笑了笑:“好说。” “啊!” 后院方向适时响起了惨叫声,想来是那两个门丁在受刑。 其声凄痛,叫人听得牙酸。 重玄明光眼皮子都随之一跳一跳,更别说他鼓捣来的那群人了,一个个的表情明显慌张起来。 “诸位……” 重玄胜丝毫不受惨叫声所影响,看向重玄明光带来的那些老弱妇孺,面色如常:“你们日子这般为难,是本公子的疏失,此事定有交代……来人!” 一名黑衣男子漠然进来,立于其侧。 “挨个记录一下,姓甚名谁,叫什么名字,是谁的家属,为谁不平,务必一个都不能漏。” 后院方向的惨叫声一直在继续,但丝毫不影响重玄胜发号施令。 尤其那黑衣男子,是重玄胜属下的影卫,目光扫过,像瞧死人一般,哪里像个文书,分明像个杀手! “阿胜。”听得声声惨叫,重玄明光终究是忍不住道:“不可重责门丁,是伯父强要进府,他们如何拦得住?便是你自己守门,也不可能拦伯父嘛!” “伯父说的是。”重玄胜笑容灿烂:“看在伯父的面上,今日我不杀他们。” 这话听得人心里拔凉拔凉。重玄家规矩这么严苛? 就没看好门,没拦住重玄大爷,就要杀头的?打得这么惨,还已经是看在重玄大爷的面子上了? 在院内那些人的心惊胆战中,重玄胜又看向他们,依旧挂着笑,给人的感觉却格外森冷:“不要拥堵、争抢,好好配合记录,本公子逐个对应,必一个都不短少,一家赠银百两,送上家门,帮你们渡过难关!” “哎哟,瞧我这记性!”一老人似乎突然回过神来:“晒的谷子忘了收,真是老了老了,我得赶紧回去看看。” 说着便利索地转身,紧着步子就往门口去了。 也不知这春日,哪来的谷子要收。 开玩笑,要被这心狠手辣的胖公子记下名字,日后还能讨得了好?就怕有银子,却没命花呢! “小乖乖,你不是要吃糖人吗?咱们赶紧去,晚了怕是要收摊了。”一位大婶抱着孩子,小跑着便离开。 一时间满院的人,都有了千奇百怪的理由,逃也似地往外跑。 重玄胜在后面拦都拦不住:“哎,别走,别走,我代表重玄家给银子!” 他甚至跺起脚来:“你们就这么走了,我如何跟我义薄云天的伯父交代啊!” 重玄明光就算再天真,这会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可笑,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重玄胜的表情,则随着人群散去,慢慢平静下来。他看着空空如也的院子,淡声吩咐道:“跟着他们,查清楚都有谁,住哪里,是谁家。” 独属于他的影卫领命而去。 重玄明光一下子怒了:“你想干什么?他们都是我找来的,你还要追根穷底不成?要逞狠,不如冲着你伯父来!” 要不怎么说他是绣花枕头,只一时气恼,就连自己也不知道掩饰了。 “大伯。”重玄胜的态度依然恭敬:“您别动气。我并不是要把他们怎么样,我是真的要安置好他们,妥善的安置。重玄家的家声,岂能轻忽?” 他叹了一口气:“您沾染上的黄泥巴,侄儿洗裤子也是应该。” 重玄明光一时窒住。 重玄胜又道:“里间去喝杯茶如何?也好想一想,如何跟爷爷解释。” 重玄明光把眼一横,色厉内荏:“我解释什么!” “刚才的事情啊。”重玄胜依旧是笑眯眯的:“我已经命人告诉他啦。想来伯父这么孝顺,家里的事,也不会瞒着爷爷吧?” 重玄明光从来就会告刁状,他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重玄明光抖指点了半天,终究‘你’不出个所以然来,一甩袖子,愤然离去了。 默默旁观完这场无趣闹剧的姜望,摇头回转房间。 在离开院子之中,他听到重玄胜真情实意的感叹 “真希望我遵哥,能继承我伯父的三分才智!” …… …… …… (这位huamu盟很少冒泡的啊,不知是何方高人。o,o。) (另外,同名公号:情何以甚。放了齐国地图,大家可以去看看。但愿这句话不会被和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三章 同行者 / 从太虚幻境中退出,这几日,姜望已经打到了论剑台内府境七十一名,眼看着很快就能与左光殊在论剑台的匹配战斗中再次交手了。 以现今的神魂力量探索内府更为迅速,第二内府已经三百有余,这当中发掘过两次秘藏,并不合意,被姜望轻轻放过。 短时间内提升实力的办法,还有一个就是第二内府刻印的瞬发道术。 每座内府仅有一次的刻印瞬发道术机会,大凡强者,都不会选择被太多人掌握的道术。在这种选择上,“稀有”更优于“强大”。 因为再强的道术,只要被研究多了,就有被破解的可能。 姜望早先在通天宫凝聚大小周天的时候,分别刻印了焰花与五气缚虎,一个是董阿所赠,一个是重玄胜所赠。那时候他没有什么资源,遇着精品道术,哪有挑剔余地。 但后来姜望成长飞快,坚实而高速的强大着,慢慢也就有了挑剔的资格。 修行界有云,“每开一府,如再开一宫。” 除了新增人体动力源泉之外,每叩开一座内府,也还能再刻印一门瞬发道术。 姜望在第一内府的时候,就精心选择了朽木决,这是一门针对性非常强的道术,且不去说。第二内府的道术选择自然十分重要。 有些道术研究透彻后,能够尽可能地缩短发动时间,但哪怕是逼近一息以内,也还是不如瞬发。 高手过招,往往生死就在瞬息间。 但值得且稀有的道术,可遇不可求。 除开用心用勤的修行,这段时间姜望也反复与重玄胜研究过救竹碧琼的方法,制定了许多计划,做了诸多准备。但未亲至近海群岛观察过,不能做最后的决定。 这日一大早,重玄胜就欢脱地在门外喊姜望:“望哥儿!有人找你!” 姜望暂停了对内府的探索,一边往外走一边可道:“谁啊?” 重玄胜声音促狭:“一个女的!” 姜望推开门,便看到并排站在门外的三个人。 肥胖的重玄胜,黑甲覆身的十四……头戴青色方巾的林有邪。 姜望当即就想把门关上,现在看到这位青牌就头疼。 “姜大人!”她居然还挺热情地先打了个招呼。 “啧啧啧。”重玄胜在一旁阴阳怪气:“看不出来啊小姜,你够花的啊,桃花债都找上门来了!什么时候认识的啊?” 姜望无奈地看了一眼十四,那意思是你不管管? 遗憾的是,十四目不斜视,黑盔遮掩下,也看不到表情。 倒是林有邪微笑着看了重玄胜一眼,表情很是平和:“重玄公子,我们是纯洁的同僚关系。” 姜望怕重玄胜没摸着头脑乱说话,平白招来麻烦,郑商鸣提醒过,这林有邪不是个没背景的,并不好惹。 因而赶紧出声道:“林捕头!清早来这里寻我,不知有什么事情?” “大人。”林有邪拱了拱手:“您是不是忘了您的任务?” 她还提醒了一声:“金针门。” 姜望顿感不妙:“此事本官自有分寸,不日就要出发……这跟林捕头没有关系吧?” “怎么没有?”林有邪笑了,笑得很灿烂,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这起案子,正是下官和姜大人一起负责啊!” “……此事本官怎么不知情?” 林有邪笑意盈盈,抖出一张纸来:“这是都城巡检府的印文,上面有北衙都尉的大印,姜大人可以检查一下。” “我瞧瞧看!”重玄胜冷不丁从旁边伸出胖手。 他当然不会像姜望所担心的那样摸不着头脑,事实上林有邪登门的时候,他就已经让人去查了,这会在旁边插科打诨,只是不想这女人影响到姜望的近海群岛之行。 林有邪也不避让,任他将印文拿走,只笑呵呵道:“提醒一下重玄公子,毁坏公文可是重罪。另外,这种公文我想要多少张,就有多少张。” “林捕头放心,本公子的手一向很稳!”重玄胜被道破心思也不尴尬,甚至是笑容满面。 他煞有介事的看了看,才转递给姜望:“好像确实是真的。” 这当然是真的。 以林有邪让郑商鸣忌惮的关系背景,弄这么一张公文也实非难事。 只是,作为被纠缠着不放的那个人,姜望难免无奈。 “……本官自己可以的。”他说。 “姜大人天纵之才,当然很可以!连地狱无门的阎罗都逃不了您的眼睛,何况区区一金针门叛徒?”林有邪言之凿凿:“下官只是跟着学习的!” ……姜望真后悔蹭了追踪地狱无门阎罗的功劳。 还又是秦广王又是楚江王的,何苦来哉? 现今让林有邪找到话柄,动不动就拿这说事。 “这是本官单独面对的第一个青牌任务,可不可以让本官自己处理?”姜望语气已经有些服软了。 他真的很不想跟林有邪这样精明的青牌捕头相处,身上的秘密随便被挖出点什么,他都不会太愉快。 但林有邪只是微笑,完全不接茬:“下官已经等了好几天,见大人迟迟没有动静,故而前来一可。当然,大人自有主张,下官什么时候出发都可以,一定好好跟着大人学习。” 谈不拢啊…… 姜望头疼非常。 他始终搞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被林有邪盯上的。 “咳!”重玄胜清咳一声:“姜望兄弟,办案这种事情,难免要去一些消息复杂的地方。譬如招,天香云阁什么的,都可能要去转转,收集情报嘛!有时候可能还是自己一个人,比较方便。” 他这就是给姜望出主意了。要姜望利用青楼之类的地方,使林有邪知难而退。 “没有关系。”姜望还没有说话,林有邪已经笑呵呵地接过话题。 “下官办案多年,哪里没去过?什么场面没见过?姜大人尽管去套可情报。” 她有意在‘套可情报’上加了重音。 “下官在旁边学习就行!” 这女青牌简直油盐不进,并且好像远比姜望‘见多识广’。 姜望知道是避不过去了,不由得叹了口气:“你定是要同去?” “职责所在,下官在所不辞!”林有邪意有所指。 姜望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做了决定:“好!择日不如撞日,那我们今日便出发!” 反正该商量的已经商量过,该准备的也已经准备了,没有必要再等在临淄。 林有邪只笑了笑,丝毫没有畏惧:“遵命!” 重玄胜看了看十四,发现十四也在看他。终究什么也没有再说。 他相信姜望的决定,就像姜望相信剩下的一切交给他毫无可题一样。 …… 在二月的最后一天,大齐四品青牌姜望,出发去往近海群岛,处理金针门案件。 同行者,五品青牌捕头林有邪。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四章 海门 “海上风浪多见,遥路坎坷不少,下官是深知的。” 刻有都城巡检府印记的马车上,林有邪认真地说话。 “我如果不小心出了什么意外,无论过程多么突然。我都有一万种方法留下真相。您知道的,我家上溯几代都是青牌捕头,难免有点不为人知的手段。” 正在闭目养神的姜望,无奈地睁开眼睛:“……林捕头想多了。你我无怨无仇,我不会做这种事。” 林有邪微笑以对:“现在是无怨无仇,但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下官也只是以防万一嘛。” 这种挑不出刺的礼节性微笑,有时候还真挺招人烦的。 姜望沉默了一阵,道:“怨仇但愿没有!” 林有邪态度很好,随时随地服软:“当然,下官也如此期盼。” “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盯着我。天底下有那么多心怀鬼胎的人,有那么多的秘密等着你发掘。”姜望语重心长:“在我身上只是浪费时间。” “大人,你在说什么呀?”林有邪眨了眨眼睛:“下官这次随行,只是跟着您好好学习的。” “……”姜望认真道:“我并不是一个坏人。” “当然,当然,我很相信。”林有邪没什么诚意地敷衍了一句,见着姜望的表情,忍不住又说道:“好人不一定就不会做坏事。” “好事还是坏事,谁来判定呢?”姜望问。 林有邪此刻的表情十分认真:“我们青牌捕头只遵循律法,不判断好坏。” 姜望定定看了她一会,在这个女青牌捕头的眼睛里,看到一种格外坚定的东西。 “随便你吧。” 终于放弃努力了,往车厢侧壁一靠,又闭上了眼睛。 马蹄声哒哒,马车辚辚远去。 从临淄出发,到近海群岛的最短路线,就是直接穿过碧梧郡,经由临海郡出海。 对于临海郡,姜望并不陌生。 早先他刚来齐国的时候,就来过临海郡。控制天府秘境的天府城,就在此郡。 那神秘恐怖的打更人首领,也在临海郡斩杀了地狱无门的一位阎罗。 历来此郡都在与近海群岛交流的最前线。 所以姜望之前很奇怪,为什么此郡没有重兵驻守,以至于地狱无门的阎罗会拿这里当突破口。 在得知海族的事情之后,心里才算有了答案。 齐国若在临海郡驻扎大军,必然会引起钓海楼的警戒。在双方需要合作对抗海族的前提下,内耗绝不可取。 与之相较,驻军于齐国经营的岛屿,则是一个性价比高得多的选择。 临海郡反而是开放的,包容的。 从郡名上也能体现一二。譬如在吞并阳地以前,齐国西方边郡,叫“定遥”、“屏西”,因为阳国曾经一度势大,是需要齐国警惕的对象。 再如南方边郡名为“石门”,何为门户?自是有戒备、抗拒之意。 而近海这边的边郡,则叫“临海”,只有一个“临”字,完全不具备攻击性。 临海郡十三个码头,船只日夜来往不休。 有都城巡检府的令信,一路畅通无阻,两位青牌捕头轻轻松松乘船出海。 倒不是不能够飞行。 一来,与陆上势力一样,各海岛空域禁飞。 二来,姜望此行身负任务,低调是第一紧要。 两位青牌捕头落脚的第一站,是海门岛。 海门岛是一个形状狭长的岛屿,并非是出海后的第一个岛屿,但是属于出海后第一个有大规模人族聚居的岛屿,同时也是近海最大的中立岛屿,不归属于任何一个势力。 在齐国和钓海楼的默契下形成。 之所以被称为“海门”,乃是取义于它为人族面向大海的最后一道门户。 当年修士赴海,就是从海门岛一路打了回去,最终将海族逐回,重新在迷界建立起防线。 姜望本来是想直接去重玄家经营的岛屿,拜会一下重玄胜的叔叔重玄明河,寻求重玄家在海外的帮助。但因为林有邪跟着的原因,便先在海门岛停了下来。 他打算先处理身上的青牌任务,有林有邪在,关于营救竹碧琼的很多事情都不方便做。 不管如何,只要金针门的案子完结,想来林有邪便没有继续跟着的理由了。 届时是冷脸也罢,发脾气也罢,怎么都要把这个纠缠的女捕头赶走。当然,如果能够在案子办完之前就把她挤兑开,那是再好不过。 “姜大人打算如何入手?” 在海门岛的街道上行走,林有邪出声问道。 整个海门岛到处都是商铺,这里没有宗门、国别、势力之分,只有生意。 这也是出海的人们绝不会错过的一个岛屿。 “林捕头觉得呢?”姜望反问。 林有邪又呵呵笑了:“我是来跟着姜大人学习的。” “学习就摆正态度好好学习。”姜望板着脸呵斥道:“少问多看。” 关于金针门的案子,事实上他并没有理清头绪。本来这个案子就只是他出海的借口,真正的目的一直在怀岛,全部的精力也都在思考竹碧琼的事情。 如何追缉武一愈,这事情现在才来得及想一想。 当然,作为上官,摆摆架子也是合情合理。 哪有下官追问上官办事方略的? 见姜望架子摆得这般熟练,林有邪嘴角抽了抽,但依然挤出了一个微笑:“大人教训得是,有邪受教了。” “先去与我定一间上房,方便休息。”姜望很自然地吩咐道:“本官在这里转转,观察一下情况。” 林有邪秀眉跳了一下,仍只道:“好。” 姜望无礼地瞪了她一眼:“还不去办?” 林有邪咧嘴笑了笑:“现在就去。” 她走了几步,又转回头来:“姜大人,前边那条街的福星客栈怎么样?听说是钓海楼的生意,不必担心安全问题。” 显然对于近海群岛,她要比姜望熟悉得多。 但姜望只是挥了挥手,赶苍蝇般不耐烦道:“本官忙于办案,这种小事就不要拿来麻烦了,你自己决定。” “抱歉,姜大人,是属下打扰了。请您继续观察情况。”林有邪居然还能笑得出来,转身大步地走了。 也是,把力压王夷吾的姜青羊,逼得像小孩子一样赌气,如何不是她的胜利呢? 呵,治不了你了。看着林有邪大步远去得背影,姜望先是在心里冷笑一声,但这点得意很快就消失无踪。 独自走在海门岛的街头,叹了一口长气。 不管怎么说,不管他多么有官威。事实上就是,这一路上他诸般刁难,也没能甩脱林有邪。 被这么一位青牌捕头盯着,他一点动作都不敢有。 而竹碧琼…… 要怎么才能救下竹碧琼呢?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五章 官威 像之前在文溪县城那样,姜望慢慢走在海门岛的大街小巷。 尽管之前已经把能搜集到的近海群岛情报都过了一遍,仍要跟亲眼所见的一切印证,才能略微放心。 营救竹碧琼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比起寻回青云亭的难度,不可同日而语。一百个青云亭,也不及钓海楼强大。 所以姜望要一想再想,尤其不能让陪他入局的人吃亏。 “姜大人!”林有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笑呵呵道:“上房给您定好了,您是要现在回去休息,还是稍后再说?” 姜望不是没有动过半路将她甩开,自己偷溜掉的念头,但她总有法子可以找上来。 直至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 “小声!”姜望忽然低喝。 “啊?”林有邪浑不知发生了什么。 “这条街有问题。”姜望的声音极为严肃、紧张:“保持镇定,不要左顾右盼。” 林有邪眨了眨眼睛,表示懂得。余光已经细细地观察左右。 她来时粗略看过,凭借多年办案的经验,这条街应当很正常才是,实在没有瞧出什么问题来。但姜望如此紧张,她难免也怀疑是否自己遗漏了哪里。 姜望缓步往前走,面色如常,只轻动嘴唇,把声音送到林有邪耳中:“现在分开走,我直接回客栈。你留下来仔细观察,切莫引起对方警觉。重点观察你左后方那个玉器店的老师傅,以及右前方那个坐在靠窗位置喝酒的大汉。据我观察,他们很可能跟武一愈有关!” 林有邪很好地保持了表情的平静,回应的声音却难掩惊讶:“姜大人这么快就找到线索了?” 其实她想的是,姜望竟然真的在找线索? 按照她的观察,姜望对金针案其实完全不上心,来近海群岛分明另有所图。大概唯一思考的问题,就是如何甩脱她。 “执行公务期间,少说废话。”姜望不耐烦地回应:“咱们现在错开,不要叫人看出问题。我回客栈去等你的消息……对了,你定的哪间房?” 林有邪老实道:“甲字叁号。登记的名字是小木。” “可以。”姜望随口回道:“下次登记名字,记得用张临川。” “啊?”林有邪完全摸不着头脑。 “照做就是。” 姜望最后深沉地点了一下头,自顾走了。 只留下林有邪在海门岛的这条无名街道上,走了一圈又一圈,把两个根本就毫不相干的人,观察了又观察。 …… 当林有邪气冲冲回到福星客栈,哐哐哐敲门的时候,姜望刚刚结束了修行。 拉开门便看到林有邪表情憋闷的脸。 “姜大人!我仔细查过那两个人根本就跟武一愈没有任何关系!”她愤愤不平。 姜望伸了一个懒腰,漫不经心道:“哦是吗?你仔细查了吗?有没有可能出错?” 林有邪咬牙道:“我以林家几代青牌的名誉保证绝无差错!” “行,辛苦你了。”姜望宽慰地点点头:“回去休息吧、” 林有邪瞪大了眼睛。就这? 毫无水准的猜测导致本青牌浪费了大量的精力,结果完全与案件无关。姓姜的就这么一句话连个自我检讨都没有? “姜大人。”林有邪银牙一咬:“您遛猴呢?” “怎么说话呢!”姜望很是不满:“怎么能这么说猴!” 林有邪深吸一口气反倒先一步平静下来:“姜大人,您佩戴着齐国的办案青牌,此行非是玩闹,而是确切肩负着责任、执行着任务。我是你的队友不是你的敌人。这是此行的前提我希望您不要意气用事。” 姜望也很淡定:“我且问你,你这次出海的任务是什么?” “帮你一起抓武一愈啊。”林有邪道。 “是辅助!辅助我抓武一愈。那张印文上写得清清楚楚,你的职责,你能记得住吗?排除了错误答案,那距离正确答案不就越来越近了吗?” 姜望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再给我去查查楼下那间客房里的人老是发出怪声,我怀疑他们也涉案!” 林有邪:…… 她忍气吞声地看着姜望:“您说过您不是坏人。” 姜望毫不退缩地与她对视:“你也说过,好人也会做坏事。” 要忍住要忍住。 林有邪再三告诉自己,要忍住。 深吸一口气:“明白了。” 她看着姜望:“那么属下先行告退。” “退下吧。” 姜望仍是那副很可恨的、漫不经心的样子敷衍着挥了挥手冷漠地将房门关上。 他很少这么故意折腾人但愿林有邪早点气急败坏地离开。 事实证明,姜望低估了林有邪的韧性,同时也低估了她的能量…… 第二天一大早,哐哐哐,林有邪又来敲门。 姜望养足了精神,神完气足地将门拉开,用一种准备充分迎接新挑战的状态,笑吟吟道:“林捕头,调查得如何了?” 林有邪也笑了:“本官没去。” “哦?”姜望皱眉道:“你要抗命不成?林捕头,大家都是为大齐办事,职责所在,义不容辞。你要是这个态度的话,我可只能让你回齐国了。” “你已经命令不了我了,姜大人。” 林有邪拿出一块铁牌,在姜望面前晃了晃:“不才昨晚侥幸升了职。看到没有?都城巡检府,巡检副使。从四品的文职。” 她注意着姜望的表情,满意地笑了:“姜大人!我们现在平级了喔。” 都城巡检都尉郑世,论官阶也才四品,当然其人的权力比很多三品官员都要大。 郑世同时兼着都城巡检使,可见巡检副使的位阶。 这个官位没有什么核心权力,通常都只是挂职。但用在此时效果非常合适。正让五品青牌捕头林有邪,与姜望保持了对等的职级。叫姜望没法再像昨天那样颐气指使,逼她离开。 因为青牌捕头的职级,本来就比同阶的其它官员要稍低一些。四品青牌与从四品的巡检副使,刚好不分伯仲。 这铁牌的真假无需验证。 令人暗暗心惊的是,林有邪只用一晚上的时间就解决了此事。当然都城巡检府内部的制度监督还是有的,不然林有邪就直接戴四品青牌了。她的功勋与实力都不足够,所以只能曲折地从巡检副使这个闲职来入手。 姜望冷笑一声:“裙带关系,令人作呕!” 林有邪丝毫不以为忤,笑呵呵道:“是啊。有人一件案子没办,居然直接拿了四品青牌!这不是走后门,哪里说得通?真是无耻之尤!姜大人,您说说看,这种人可恨不可恨?” “太让人唾弃了!” 姜望侧身让出进门的位置,一脸严肃地道:“巡检副使大人快快请进,关于金针门叛徒武一愈,本官正好有了一些办案思路,咱们来好好探讨一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六章 翠芳萝 林有邪大大方方地在桌边坐下了,好像全然不把之前的刁难放在心上,笑道:“姜大人有什么办案思路,尽管说来,也好让我学习学习。” 姜望也笑,自储物匣里取出一本薄册,放在林有邪面前:“本官为此案殚心竭虑,思路自然是有的。这里有一份金针门给的相关资料,林捕头可曾细瞧过?” 度厄金针是金针门立宗之本,其中有三式秘针。历来只传门主。 武去疾自七星秘境成功回归后,就被完全确定为下任金针门门主。 武一愈无望门主之位,一怒之下袭击了门主武一愚,盗走度厄金针秘典,远走海外。 那三式秘针,需要特定药材洗练,金针门报案的情报中,有相关记载。 手机端:: 从这点就可以看出来,齐国这些宗门,对齐庭的信任。毕竟知道了这些药材,就有很大可能倒推出秘针来。当然,也说不定是金针门太恨武一愈了,以至于为了将武一愈绳之以法,连宗门的秘传也不顾保密了。 这些药材里,有几味是相当罕见的,如卿玲华、翠芳萝、秋貂白。 整个近海群岛的药材市场里,一年也未必能交易几次。从这些药材的流向入手,就有很大机会找到武一愈的踪迹。 武一愈盗走了度厄金针秘典,不可能不学那三式秘针。 当然,这种找人的事情,其实直接请重玄胜或姜无忧调人来办更方便,他只需在找到人后上门擒拿即可。 但现在林有邪跟在身边刨根究底,他不得不展现一下自己的办法。 林有邪接过薄册,随意翻了翻,便已猜到姜望的思路,不由轻笑了两声。 “林捕头有不同意见?”姜望挑眉问道。 “没有。”林有邪仍是笑呵呵的:“姜捕头想人之所未想,此法简直绝妙!” 讽刺的味道,几乎要溢出话外来。 姜望很是不满:“你有什么意见,不妨直说。何必阴阳怪气?” “哈!我只问一个问题。”林有邪食指指尖敲了敲桌面:“这么简单的问题,姜大人都能想到的,武一愈就会想不到吗?买药材这种事,他随便给点银子,让个乞丐来代买,您到哪里去寻线索?” 这位女捕头远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豁达宽容?像是不介意?一笑泯恩仇。但一有机会,就逮着姜望嘲讽。 话里话外?都开始鄙夷姜望的脑子了。 什么叫姜大人都能想得到? 姜望的确之前没有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上岛后临时找了个思路,没有经过仔细推敲?难免有些漏洞。 但此刻他只冷笑一声:“林捕头,你都能想到的?本官会想不到吗?” “在你无头苍蝇般东奔西跑、徒劳无功的时候?本官已是查过了。” 咱们的姜大人从容笃定:“卿玲华和秋貂白且不去说,前些日子就有过交易,线索难以追溯。但最近这一年来,近海群岛都未出现过翠芳萝!武一愈才得到度厄金针秘典?根本来不及准备。本官只要拿出一颗翠芳萝来?他定然不会错过。届时他是自己乔装前来也好,还是请人代买也好,咱们顺藤摸瓜,还怕抓不到人?” 其实姜望只是因为谨慎使然,之前在岛上观察的时候?为了搪塞林有邪,就习惯性地也查了一下药材流向。 又在此刻被林有邪嘲讽的时候?临时想到了补完漏洞的办法。 但他表现得仍是智珠在握,好像早有准备?就等着林有邪跳上来挨打。 姜望的这番话里,尤其是说她“无头苍蝇般东奔西跑”那一段?着实气人。 我东奔西跑、徒劳无功?还不是因为你瞎指挥?故意刁难吗? 林有邪暗暗磨了磨牙齿,面上仍有微笑:“既然姜大人早有算计,咱们依计而行便是。还有什么可商量的?” 姜望也假模假样地笑了笑:“林副使,本官岂是揽功之人?这案子,是咱们联手去办,自不能只有本官的功劳。这样,本官已经定下计策,掌握大局。现在万事俱备,唯独欠一颗翠芳萝。这翠芳萝,就由林副使负责吧!” 林有邪惊呆了。 且不说这位姜大人前倨后恭的嘴脸。 单论这份计划本身,虽算得上有针对性,但也不是多么了不起。无非就是“攻敌之必救”,最关键的,就是那颗相当难得的翠芳萝。 但姜望竟毫无羞愧地把这事推给了她…… 她很想问一声,姜大人,合着出海办案,您就出个嘴巴吗? 可回头一想,也是她自己非要跟过来一起办案的,真是有气也不知该如何撒。 她特意跟来,也有自己的目的,终究不能拂袖而去。 沉默了一阵,林有邪终于说道:“这翠芳萝我可以准备。但不知姜大人愿意为此付出什么?” “付出什么?”姜望义正辞严:“我等身佩青牌,一心为公。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办案,难道定要得到什么吗?” “这些话,姜大人就不用说了。你我都心知肚明。”林有邪瞧着他道:“既然你这么不愿意被我纠缠,那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翠芳萝我两天之内给你准备好,但你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电脑端::/ 姜望保持着警惕:“什么事?” “你跟张咏之间的所有接触,点点滴滴,都要跟我讲一遍。除此之外,你什么都不需要付出。” 果然是冲着张咏! 姜望几乎立刻就想起了,在云雾山看到的,那一双哀求的眼睛。 张咏是谁,他不知道。张咏想做什么,他也不清楚。 彼时他只是莫名其妙地心软,然后没有揭穿。 那么,现在要揭穿吗? 当时一句话都没有说,但那时的沉默,何尝不是一种无声的承诺。 姜望不打算毁诺。 但林有邪的这个问题,也暗藏陷阱。 如果他同意讲述所有接触的经过,那么张咏暴露无遗。如果他直接拒绝,那么林有邪也可以据此断定,他一定知道什么,张咏一定有问题。 “你就不怕我说谎?”姜望问。 林有邪看着他道:“真假我自会判断。而且姜青羊的信诺,有口皆碑,我是信得过的。” 她说得如此十足信任,但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姜望很清楚,她只是相信她自己的判断,相信姜望骗不了她。 这名看似平和的青牌捕头,内里其实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有极其自我的坚持。 姜望摇头:“但我也实在没什么好说,不想白赚你一个条件。” “千金难买我高兴。”林有邪笑呵呵的:“我乐意。怎么样,成交吗?” “如果张咏有问题,你应该去好好地调查张咏,追踪他,调查跟他亲近的人,而不是缠着我不放。” 姜望认真说道:“我们只是恰巧都从天府秘境里出来了,恰巧说过两句话而已。如果你非要怀疑,那李龙川、许象乾,王夷吾,也都应该被怀疑。你怎么不去问他们?” 李龙川和王夷吾,哪个都不好问。前者英武自矜,后者霸道自我。若是纠缠他们,一个不好就要闹出事来。许象乾也是出了名的惫赖性子,万事看心情,心情不好的时候,谁的面子也不卖。 还有一个未说出来的重玄胜。要想套重玄胜的话,那还不如去找王夷吾呢!兴许挨上两拳,王夷吾还能说点什么。 其实真正算起来,那次天府秘境的胜者里,还真是姜望最好脾气,最方便被纠缠。 但林有邪找上姜望,倒也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沉默了半晌,才道:“张咏现在已经是长生宫的人,没有一定的证据,我不能调查他。” “没有证据是不该乱怀疑,容易冤枉好人。”姜望意有所指的说。 “那么换个交易方式。”林有邪这次竟很轻易地就放弃了,摇了摇头,说道:“张咏的事情可以揭过,但你需要告诉我。你来近海群岛的目的,是什么?” 她问得很认真,好像这事的重要程度,可以与张咏的事情相提并论。 “你好像对我特别好奇?”姜望问。 “可能是办案的天赋使然?你姜青羊一看就是能干出大事的!”林有邪笑了笑:“怎么样,你愿意说吗?” 姜望扯了扯嘴角:“还能有什么目的,办案呗!” 林有邪直接站了起来:“那么交易取消。翠芳萝你自己想办法。在你抓到武一愈之前,我会一直跟着你。姜大人,这是你的选择。” “等等。”姜望不得不拦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需要保密,不得告知第二人。因为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很重要。” 林有邪止住往外走的身形,看着姜望:“当然。” 这是家里几代青牌的林有邪,一旦有所怀疑,瞒是瞒不掉的。姜望要在近海群岛闹那么大,哪怕只是前期得准备工作,也少不了蛛丝马迹,他绝不怀疑林有邪能查出来。 而以其人的行事风格,再如何也不会向齐国之外的势力靠拢。 姜望思虑清楚,叹了一口气:“我要救一个人,在钓海楼的海祭上。” 林有邪摇了摇头,轻笑道:“我很信任姜大人,姜大人却似乎在跟我开玩笑。” 她的语气变得不愉快:“总在开玩笑!” 但姜望的表情很认真:“我不会拿我朋友的安危开玩笑。” 他的眼睛那样干净、有神、坚定。 林有邪于是收敛了笑容,也放缓了语气。 “那么,我知道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七章 无冬(为盟主北极熊2008加更!) “赤心巡天 ” 重玄胜和姜无忧都还在临淄没有过来,各自安排着林林总总的事情。等他们出海之时,就是直接掀开骰蛊见大小的时候。 重玄家现在在海上经营的岛屿有两个,一个是多年经营的无冬岛,一个是与大泽田氏置换资源得到的崇驾岛。当然,后者只有十年开发之权。 无冬岛就在海门岛不远处,大概在海门岛的腰部位置,与海门岛隔水相对。 而崇驾岛更往东去,已经靠近齐国在近海群岛上最大的驻军岛屿决明岛。 姜望最终还是先到了无冬岛。 翠芳萝是林有邪负责去找了,但怎样让它正常地流入市场,又不着痕迹地为武一愈所知,不是姜望和林有邪两个人就能办到的事情,还需要近海群岛上的势力操作。 这与个人的战力、能力都无关。 对于姜望来说,重玄家的力量自然是不二之选,也算是为之后救竹碧琼的事情磨合一二。 不知道重玄胜为此付出了什么,但他的确是做到了。 无冬岛上的重玄家势力,至少会拿出一半的力量来支持姜望。 尚是春天,岛上便已烈日炎炎,所谓“无冬”,便因此而名。 姜望没能见到重玄明河,作为重玄家在海外的领袖,重玄明河事务繁忙,没工夫见一个小辈,也在情理之中。 迎接他的人,是一个熟面孔,长着鹰钩鼻的重玄信。 当初为天府秘境名额之事,他与姜望还发生过争执。 其人早先是重玄遵那一边的,被随手安排来破坏重玄胜的天府秘境之行,但重玄胜坚决地踹开了他,选择姜望同行。 后来重玄胜冲破王夷吾的阻止,成功赢得天府秘境。不怎么受重玄遵重视的他,惧怕报复,很快就向重玄胜投诚了。 彼时的重玄胜没什么人可用,来者不拒。之后崛起,手下倒是不缺人手了,他反倒成了元老。 也不知其人是什么时候到的海外无冬岛,姜望并不曾关注过他。 但想来也是重玄胜的安排。 诸如此类的落子,以重玄胜的城府手段,应该已经不知道布下多少。 重玄遵若能在稷下学宫待个三年五载,重玄家家主之位或者都不会有悬念了……可惜只有一年之期。 撇开这些事情不说,这回再见到姜望,重玄信已是热情之极:“许久未见了,姜兄风采依旧!” 倒让姜望惯例的“风采依旧”敷衍不出来。 只好改口说:“信公子太客气了。” “怎么能叫我公子呢?这样太生疏啦!”重玄信亲热地埋怨道:“你与我胜哥是兄弟般的关系,那便也是我的兄长。叫我小信就行!” “呃,阿信。” 姜望当然没有那么大的脸,张口叫不出‘小信’来,直接转进正题:“我此来是有些事情要办,重玄胜可跟你说过了?” “说过,说过了!”重玄信拍着胸膛道:“我已做好准备,有什么事情,姜兄你尽管吩咐!” 不同于天府城初见,彼时姜望还是一个少年白头的无名小卒。他身为重玄家的子弟,又有重玄遵撑腰,当然可以狂傲一些。 如今的姜望,却连王夷吾都正面击败了,又碾压雷占乾,已经成为整个齐国年轻一辈最耀眼的天才。 而重玄胜也摆明车马与重玄遵争家主,竟然争到了如今的程度。从全无可能的替补角色,到现在稳稳坐住了继承人位置,看起来竟比重玄遵优势更大了! 临淄城都知道,重玄胜和姜望是生死之交。他现在跟着重玄胜混,没有不抱紧大腿的道理。 在无冬岛做事,可是一个美差。轻松、自由,资源又多,当地岛民诚惶诚恐地伺候,其实远比在国内更舒服。若非他投诚得早,如何能得到这个机会? 有重玄信的全力配合,当然诸事都很方便。 姜望只在无冬岛呆了一个时辰,并未来得及好好欣赏这座岛屿,便已经回返海门岛。 …… …… 林有邪真是手眼通天,只用一天半的工夫,便弄到了翠芳萝。 而姜望通过重玄信,直接将这颗翠芳萝安排进了海门岛最近的一场唱卖活动中。 之所以仍在海门岛设局,自然是因为此地最为中立,在商业上与怀岛相比也差不了多少。对暗中潜藏行迹的武一愈来说,应该是安全性最高的地方。 引蛇出洞,需蛇无惊。 这起唱卖会,背后的组织者其实是四海商盟,而非在近海群岛更有影响力的百宝阁。自是因为重玄胜和四海商盟的合作。 说起来姜望也是这次回临淄才得知,四海商盟的庆嬉,又弄到了新的延寿宝物,暂时摆脱了寿元危机,重掌商盟大权。 谁也说不清,庆嬉到底服用过多少延寿宝物,但总归以四海商盟的财力,只要有价可觅,也都负担得起。 每隔几年,总有他寿元将尽的传言,但他总还活着,虽然一直都是那副老朽的样子。 就连重玄胜也弄不清楚,四海商盟这位老盟主,到底活了多久。 有人说他一百二十多岁,有人说他快两百岁。总之众说纷纭。 大家能够确认的是,庆嬉是四海商盟第五任盟主,在他的手上,四海商盟声势达到巅峰,而后这么多年下来,一直是齐国排名第一的商会。 哪怕从他接任盟主开始算起,也已经有一百多年了,而彼时的庆嬉,就已经不年轻。 而他绝对没有晋入神临,没有彻底突破凡俗寿限。 修行之路,千难万阻。推天地门已经无法外求于人,神临之境,更是要确定自己的“道”,真正在方寸之内,“我如神临”。再多的资源也无济于事。 庆嬉缺乏成就神临的天赋,但竟硬生生靠着增寿宝物的堆砌,同样突破了寿限,也算得上是一桩奇事了。不能不让人感慨,果然财可通“神”。 熬过寿元危机对庆嬉来说不是什么稀罕事,很多人甚至也已经习惯了。 有关于四海商盟的零碎消息中,还有一个不起眼的事情。 就是那个被重玄胜割下一只耳朵的四海商盟一等执事付缪,本来在年前深受庆嬉信重,被加上了许多职务,有接掌四海商盟的可能。 其人也非常积极地准备“承位”,但可惜的是,在除夕前几天,其人于一次出境处理生意的时候,意外涉及一场邪教引发的冲突中,不幸遇害,至今寻不回尸骨。 也有说法,他是被四海商盟里的竞争对手暗算。真假扑朔迷离,说不清楚。 因为付缪一等执事的身份,引起了一些讨论。但也没有持续太久。 这些事对姜望来说,也就是耳边过一过,听听则罢了。 回到海门岛的这起唱卖活动上来,翠芳萝是一种松塔状的药材,色作翠碧,嗅之芳香扑鼻,绕齿萦唇。 焚之可以清心,食之可以养元。 单就价值来说,不是顶级的药材。但因为生得娇惯,不易成活,所以非常罕见,因而拔高了价格。 近海群岛海商往来频繁,货物品类多如繁星。可也这一年来都未出过一次翠芳萝的交易,可见其稀有程度。 不过价格再高昂,也不至于让武一愈这样的超凡修士望而却步。毕竟对于一个外楼境强者来说,随便哪里弄点资源,怎么都不至于买不起一颗翠芳萝。 翠芳萝并没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外楼境修士的价值,它对武一愈的意义,也只在于度厄金针的秘针之术。 作为齐国排名第一的商会,四海商盟在海门岛有专门的会馆,这次唱卖会,就在会馆里举行。 整个唱卖会有三天的时间预热,w 这次唱卖会上应该出现的物品清单,已经传到了应该知道的人耳中。 只要武一愈还在近海群岛,只要他没有闭死关或者发生别的什么意外,就不会错过这个消息。 尤其越是东躲西藏的人,越是注意外界的风吹草动。 姜望有足够的信心,武一愈不会脱钩。 在会馆的包间里,两位从临淄远道而来的青牌捕头相对而坐。 气氛不好也不坏。 “我已经安排好了。”姜望说道:“一旦翠芳萝的买主离开,我就亲自追踪。” “姜大人好像对自己的追踪之术很自信。噢,也是,您毕竟是能够追踪到秦广王、楚江王的高手,当是此道高人。” 林有邪虽然认可了姜望来近海群岛的目标,但仍是改不了言语上的试探,以及心里的猜疑。 姜望很是无奈:“那两次我只是运气好,刚好遇上罢了。尤其秦广王那一次,多亏捕神大人及时赶到,这才救了我一命。林副使,你就不要再揶揄了。” 眼看着金针门的案子马上就要完结,林有邪也有暂时放弃纠缠的意思。他也跟着转变了思路,又想要重新跟林有邪处理好关系,免得她以后再添乱。 因此言语之中,很有几分示弱。 当然,也暗示了林有邪。发现秦广王一事,是捕神岳冷亲身参与、亲自确认过的,你再会破案,还能强过捕神?疑心再重,还能怀疑捕神不成? 林有邪啧啧几声,不过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她有她的打算。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会馆中的唱卖会已经正式开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八章 守株 唱卖正常进行着,没有什么波澜。 没有出现什么令姜望心动的宝物,也少见争得面红耳赤的买家。大多是默默掂量一下自己的预算,在预算以内就报一下价,超出就放弃。 那颗品相很好的翠芳萝,最后以七百颗道元石的价格成交,被一个黑衣男子买走。 武一愈的样貌,姜望早已记下,并非此人。 另外,唱卖过程中,有两个人参与竞争,但都没有表现出太强烈的获得,一人只加了一次价。 获得翠芳萝的买家,和这两个参与竞价的人,都是需要调查的。 姜望准备自己去追踪那黑衣男子,剩下两个人则交由重玄信安排人调查。 唱卖进行到一半,那黑衣男子就起身离开了,很明显,是专为翠芳萝而来。 得到消息的姜望正准备跟上去。 林有邪便在此时出声:“姜大人,武一愈没有出现,说明他也对此怀有警惕。翠芳萝他不会放弃,应是选择请人代买,你此刻贸然追踪,其实很容易暴露。” 这话实在有道理,但她先前却不说,分明是有意看笑话。 姜望看了她一眼:“那林捕头亲自去?” 他对自己的追踪水平,也的确没什么信心。不管林有邪态度是如何,这件事能尽快解决是最好。 “何必那么麻烦?”林有邪笑了笑:“我已经在翠芳萝上留下了印记,不妨等几日,等它到了最后的买主手里,我们再找上门去。” 姜望暗自心凛,这就是积年青牌捕头的手段。他也仔细把玩过那颗翠芳萝,也试着记住一些气息,想试试看追思道术能不能起到万一的效果。 但对于林有邪留下的印记,他却全无察觉。 要知道,他可比林有邪高出整整两府境界,他又是堪比普通外楼的神通内府修士,在战力上完全碾压林有邪。 只能说果然术业有专攻,林有邪在这方面的积累,不是他这个只有战力的青牌捕头可比。 “林捕头说的是老成之策。” 姜望点点头,表示认可,也就暂时坐定下来,默默等着唱卖结束。 时间绝不为谁停留。 唱卖临近尾声的时候。 此时众买家在为一个叫烈曜石的物品出价,此物相传是烈火之精,自太阳上坠落的碎屑。 这东西好像竞争有些激烈,出价的人很多。 重玄信就在这时候走进包间:“姜兄,可找到要找的人?” “还不确定呢。”姜望轻松地说。 “那……还要追踪吗?”他在另一个包间里,迟迟没有等到姜望的指令,故来相问。 “不用了。”姜望瞧了一眼林有邪,得到确认后,说道:“两天后我们直接去抓人。” 重玄信自然没有什么意见,笑道:“总之,我们的人随时等候吩咐。” “辛苦你。”姜望想了想,说道:“只留下一个人以防万一即可,叫其他人都回去吧。” 之前他请重玄信调动了一些人手,守在会馆里,就是怕万一竞争翠芳萝的人太多,他们看不过来。 这会儿林有邪既然能锁定武一愈,他也有自信能单独将其拿下。还叫重玄信留下一个人,只是以防万一。如出现什么意外,还可以及时用到重玄家的势力。 “那好,那我留下。”重玄信很是热忱地离去了,去撤走人手。 林有邪瞧着被轻轻带上的房门,若有所思道:“看样子重玄家内部很看重你。” 姜望摇摇头:“都是重玄胜的影响罢了。” 林有邪没有再说什么。她又不蠢,重玄胜再有影响力,也不可能主导家族力量投资一个没有价值的人,他又不是家主,还远不能在重玄家内部一言九鼎。 只能说,对于姜望的未来,重玄家内部亦是十分认可。 “回去等着吧,没什么可看的了。”姜望说着起身,在唱卖会结束之前,重新拉开了包间门。 正要往外走的时候,恰好一个人从门前走过,侧过来看了一眼。 姜望于是看到,兜帽下是一张极其普通的脸。 很普通,但是很眼熟。 他记得这张普通的脸阳地仓丰城,天下楼,阿策。 第一次见面,他送上了白骨道的消息,但好像对方并未把消息传到阳庭里。 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齐阳战场外。 姜望告知了他阳军战败的消息。 此后便未再见过。 他几乎已经忘了这个不靠谱的刺客。 那个叫天下楼的不靠谱杀手组织,他只见过两个人,一个苏秀行,一个阿策,一个比一个不靠谱,一个不如一个。 即便阳国没有灭亡,想来那个杀手组织也迟早会倒闭。 只是没想到,会在近海群岛再见此人。 姜望张了张嘴,正想顺便打个招呼,其人已经转过身,匆匆离去。 “目标人物?”重玄信恰巧在这时候安排好事情过来,在姜望身边问道。 “不,一个以前见过的人。” “朋友?敌人?”重玄信跃跃欲试,看样子真的很想在姜望面前多表现表现,以弥补以前的‘裂痕’。 “都不是。”姜望能够理解他的心态,于是说道:“你能不能帮我查一查,这人刚才买了什么?” “好!”重玄信干劲十足地去了。 “此人警惕性十足,脚步匆忙。一有风吹草动就受影响,不是心怀鬼胎,就是在逃要犯。”林有邪也走了出来,并且立刻甩出一段分析。 而后笑了笑,话里有话道:“姜大人,你怎么什么人都认识?这人面,可真是广啊。” “我看你是捕头当久了,见谁都是要犯。” 姜望冷声回应。 可面上虽不屑一顾,心中却是微动。 阳地已完全归附齐国,这个阿策没有在齐境,却在近海群岛,难道是不愿成为齐人的阳国人? 也就是所谓的阳国余孽…… 而且他刚才的表现,的确是太行色匆匆了一些。 林有邪冷笑一声:“要是在齐国,这种人一抓一个准。但近海群岛的事情,就不在我职权范围内了。” 姜望不满地皱起眉:“你这样武断,难道从来不会抓错人?” 林有邪猛然转头,死死盯着他:“你以为你什么都懂?姜大人,不是挂着青牌,就是青牌!” 不等姜望回应,便脚步极重地离开了这里。 姜望只觉得莫名其妙。 “姜兄,问到了!” 重玄信效率极高地跑回来:“刚才那人,唱买的是烈曜石,出价很高!手头应当十分宽裕。” 烈曜石? 姜望皱起了眉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九章 得樵 烈曜石据说是太阳的碎屑,价格非常高昂。 阿策不像一个有钱人,天下楼也绝不是什么能赚得到钱的组织。 所以他是哪里来的钱财?买烈曜石又是为了什么? 但这些疑惑只在姜望心中盘旋了一会,终究与他无关,并未多想。 与其操心不知根底的阿策,倒不如想一想,林有邪为什么生气。 毕竟林有邪能够极大程度上干扰到他,真正会影响到他的行动。 其人在很多情况下都能按捺脾气,但好像对姜望评价她“武断”的这一点,特别在意,格外无法忍受。 是因为青牌传家的荣誉感吗?无法忍受能力的质疑?还是另有隐情? …… …… 时间一晃,距离那场唱卖会,已是两日匆匆过去。 在海门岛北面,有一座岛屿,从空中俯瞰,形如吊斧。 本来直接被称为吊斧岛,后来因为“斧”字太凶,改名“得樵”。 取自“渔得鱼心满意足,樵得樵眼笑眉舒”。意为以斧得樵,心满意足。寄托了岛民对生活的美好祝愿。 这座岛上有三个小宗门,各据一方,平日里倒也各自相安,少有波澜。 一个戴着斗篷、中等身量的男人,匆匆走过银沙小径,向一处海边的小院走去。 这里是玉蟾宗的地盘,银沙则是得樵岛的特产之一。这种银色细沙,性质阴凉,用于铸器一道,别有奇效,南遥廉氏每年都会来此大量采购。 这栋小院能以银沙铺路,其间主人定当不凡。 及至院前,戴着斗篷的男子明显有些紧张,先是稍稍挪动了一下身体,让肌肉放松。于此同时,指缝间有些浅色的粉末洒下,无声无息地与环境融为一体。 做了这些准备后,又左顾右盼了一阵,才伸手敲了敲门。 吱~呀。 院门自行开了,门后并没有人候着。 “投胎有人管吗?”斗篷男子出声甩出‘切口’。 仍然没有回应。 斗篷男子于是迈步往里走,他一边走,一边左看右看。 院里干干净净,别说花草鱼虫了,连张石桌都没有。一眼扫过去,空空荡荡。 整个院子都在沉默。 就连海潮来去的声音,似乎也远了。 这种沉默在他即将踏进堂屋的时候结束。 打破沉默的,是一个粗粝、沙哑的声音。 “你,是,谁?” 声音的主人,似乎很不习惯说话,发声非常艰涩。 戴着斗篷的男子一把将斗篷掀开,露出一张五十许年纪、面相温文的脸。 脸上挂满了笑容:“是我啊,武一愈!我与贵组织之前有过合作!” 单看武一愈的外貌,很难相信他是一个可以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下狠手的人,更不像个叛徒。 长得实在良善。 此刻他并不知道这院子的主人在哪里,所以说话的时候,还在左右张望着。 倏忽间一张阴冷的脸就凑到面前来。 武一愈吓了一跳,连忙后退拉开距离,并且偏移视线:“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既不敢看对方的真容,怕遭灭口,又不敢不盯住对方,担心受到攻击,所以整个人显得非常别扭。 “没有,关系。”有着阴冷面容的人说道:“我、的脸,不、重要。” “不不不,很重要,仵官王大人。”武一愈慌张道:“除非我已经通过您的审核,成为咱们地狱无门的自己人。” 他与地狱无门的联系,很早就产生了。他医治过地狱无门的杀手,甚至医治过很多次。 当然,这并不是会被金针门所许可的事情,一旦暴露,也会被齐廷追究责任。他贪图巨大的利润,私下里接受这样的任务已经很多次。 某种意义上来说,地狱无门在齐境内的隐匿力量,他也算是其一。不过只能算是外围力量,不入核心。 这次找过来,就是为了加入核心而努力。他想要成为地狱无门的阎罗之一,替补那几个因为死亡而空缺的位置。 他如果成为了某一位阎罗,自然就可以放心看仵官王的真容。如若不然,他担心自己会被灭口。 但武一愈显然并不理解,仵官王所说,他的脸并不重要,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仵官王也没有解释的意思。 只定定看着他:“你、说,自己、人?” 武一愈莫名感觉那眼神投到自己身上,好像野兽在检查某种食物一般,在判断哪里更为可口。 这感受令他打了一个寒颤,赶紧解释道:“我跟小鬼说过,想要加入咱们地狱无门。她说近海里您的地位最高,让我来找您。她说已经跟您报备过的。” ‘小鬼’是地狱无门某位外事首领的代名,最近一直在近海群岛活动,早前就是她与武一愈联系。 而仵官王自上次从齐境逃离出海后,就一直待在近海群岛,恐怕也是很多人没有想到的。 “哦,我、想起来、了。” 仵官王木木地说了一句,停了一下,又道:“我们的确、缺人,之前死了、一些。” 武一愈吹捧道:“能在临淄刺杀齐国礼部大夫,咱们地狱无门已经非常了不起!有些死伤,在所难免。而且,您这样的强者,不也安然无恙吗?” 他特意没有去看仵官王的脸,也就没有注意到仵官王连脸部肌肉都没有动一下的木讷表情。 但仵官王毫无波澜的声音,他是听到耳中的。 仵官王完全没有理会他说话的内容,只说道:“这事,我不能、做主。” 他右手平伸,那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掌,就摊开在武一愈面前:“一颗,元石。” “啊?哦!” 武一愈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从储物匣中寻摸出一颗元石来,用一个小布袋装了,放到仵官王手上。 尽管肉痛,但却不敢迟疑。 道元石是最基础的修行界货币,聚纳百颗道元,万元石是万颗道元,而“元”乃根本、本源,百万颗道元聚于一石中。 一颗元石,就是百颗万元石,也即一颗甲等开脉丹的价格。 以此作为加入地狱无门的入门费,倒也不算昂贵。 只是……没听说加入这样一个危险的杀手组织,还要交入门费的啊? 武一愈的疑惑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仵官王翻掌收了元石后,便迅速掐动十指,运转道决,最后双手合掌,于身前拉开一道银白光幕。 光幕微微摇晃片刻,稳定下来,一张清俊的脸,就出现在光幕上。 尽管从未亲眼见过,但武一愈早已知道他是谁—— 地狱无门,秦广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章 你不够 整个地狱无门,十大阎罗里,只有排名第一的秦广王,也即是地狱无门的首领,从来不戴面具,始终以真面目示人。 他甚至也从不掩饰,他总有一天要杀回佑国。 当然,就武一愈现在的接触看来,地狱无门的仵官王,好像也不爱戴面具…… “仵官?” 银白色光幕上,尹观眉头微挑。 “他要。”仵官王指着武一愈,艰涩说道:“加入,当阎罗。小鬼、推荐。” 尹观于是移转视线。 武一愈赶紧堆上笑容:“见过秦广王大人!” 这时候他才明白过来,仵官王要的那一颗元石,竟是传讯费用。 这也要收费?还这么贵? 这么会做生意,你还干什么杀手啊!他在心里咆哮。 仵官王仍就阴冷地站在那里,并不再说话,也不关心武一愈的心情,以及结果。 银白色光幕中,尹观看着武一愈道:“介绍一下你自己。” “我和咱们地狱无门,早就合作过。”武一愈赶紧说道:“我是金针门长老武一愈,得了金针门真传。上代门主是我师父,现在的门主是我师兄。我精擅医术,可以为咱们组织……” 尹观打断他:“你为什么要加入我们?” 武一愈顿了一会,咬牙道:“金针门待我不公!” “我那个死鬼师父,把金针门传给远不如我的师兄。” “我师兄呢?又把位置传给他徒弟。那是一个更蠢,更没用的家伙。一代又一代,竟就这么传下去了。” “我呢?可是我呢?” 说起这个,他显然愤慨非常。 “我那么努力,付出那么多,为宗门做了那么多,最后我得到什么?” “度厄指环永远不可能传给我,我永远做不了门主。” 他恶狠狠道:“所以我袭击了我师兄那个蠢货!” 他眼中的凶光一闪而过,又转回来道:“我要加入地狱无门,因为这里是一个公平的地方,一个只看实力和贡献的地方。付出什么,收获什么。做卖命的事情,拿卖命的回报。不看那些拍须溜马,也没有什么私心杂念。我只想要公平。” “你需要庇护。”尹观直接戳破他的内心想法:“你想得到地狱无门的庇护。因为你背叛师门,会遭到齐国青牌的追杀。” 武一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对于地狱无门来说,那并不是什么负担,不是吗?” “是,我们甚至在临淄杀人。” 尹观摇了摇头:“但这并不是理由。” 他很直接地说:“你加入地狱无门可以,阎罗的位置,没有你的份。” “为什么?”武一愈激动地质问。 如果得不到阎罗的位置,加入地狱无门有什么意义?那些外围成员,都是随时可以放弃的存在,他要的不是这个。他要的是地狱无门帮他逃避追杀,帮他对付齐国的那些青牌。 但质问声刚出口,他很快又道歉:“对不起,我不是不尊重您。” “只是……咱们组织现在正阎罗缺位,不是吗?我是医修,外楼境的医修!应当有这个资格才对啊。我能为组织做出很大贡献!是因为我叛门?你们觉得我不忠诚?” 他显然很是着急:“那是金针门对不起我,不是我的问题!” 尹观很有耐心地等他说完,才道:“你忠不忠诚,不重要。你是否心怀怨恨、怨恨谁,也不重要。我并不在乎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是好是坏,都不重要。” “但是你不够强。” 他在银白色光幕那头说道:“你为你的仇恨、你的怨愤,付出不够。我在你身上,没有看到任何能够支撑你走得更远的东西。” “我不知道。”武一愈摇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什么支撑的东西……什么?我很尊重你,你很强大。但我也没有很弱,我比我师兄更强。我非常优秀!” 尹观显然没有兴趣为他解惑,只道:“这个话题到此结束。” 他的声音并不重,但足够让所有听到这声音的人,认可其间决意。 银白色的光幕里,尹观又看向仵官王:“仵官,不要动他。我们不是强盗。” 说完这句话,他的面容才彻底消失,那银白色的光幕随之散去。 武一愈一下子失魂落魄。 他明白这就是地狱无门最后的决定。尹观毫无疑问拥有这个杀手组织的最高权力。 甚至可以说,这个组织之所以近来声名鹊起,绝大部分都要归功于尹观。其人在捕神岳冷的压力下,一举突破神临,这战例已经被东域无数人讨论过。 无人不服。 所以他彻底失去了被地狱无门庇护的可能。 而如钓海楼这样的海上大宗,本来就对外来的修士警惕,更兼他并不光彩的历史,是绝对得不到信任的。 或许去南域生活,去夏国? 心里转着这些念头的武一愈,浑然不知他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没有意识到尹观那番话是因为什么。若非尹观的告诫,这会他已经被拆解得骨肉分明。什么都不必再考虑了。 “仵官王大人!” 脑海里飞快地转了转,武一愈猛地抬头说道:“我请你们出任务,帮我杀死金针门现在的门主,武一愚,还有他的大弟子,武去疾!” 苦主若死了,想来青牌的追杀也难能为继。 他想得的确很清楚。 但是被秦广王阻止了兴致,仵官王显然心情不是很愉快:“我、不负责,接任务。你、最好、找别人。” 他的声音沙哑、艰涩,有一股极强的怨气。 可他无法忽视秦广王的意见,在秦广王成就神临之前就不能,现在则更没有办法。 武一愈仍然不懂仵官王的态度意味着什么,但是从心底蓦然生出的寒意如此清晰。 他连忙说:“好,我去找小鬼。” “仵官王大人,告辞。” 临走之前,他很有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但余光一扫,已经不见人影。 心里唾骂着这群疯子,面上却满是谦卑。 他将斗篷重新戴上,匆匆离开了这间小院。 踏在银沙小径,仍然低头弓背。 阴沟里的老鼠,已经不能够被阳光所庇护,所以格外恐惧黑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一章 见势 在得樵岛,武一愈已经生活了快一个月。 出海以来,其实兜兜转转待了很多地方,最后选择在这样一个相对平和宁静些的岛屿落脚。 近海群岛自有风光,也自有寂寥。 玉蟾宗这几个小宗,限于实力,不会怎么“多管闲事”,对岛屿的掌控程度,也远不如钓海楼那等大宗,更不能跟军营般的旸谷相较。 因此适合藏匿。 离开海边,在一处普通的民屋里,把斗篷收起来,换上一件带兜帽的袍子,小心地把痕迹抹去,从后门离开。 在杂乱无章的小巷里穿行,绕行了很久,确认没有被任何人跟踪之后,才在墙角留下一个隐晦的记号。 他每次都是这样与地狱无门联系的。 地狱无门的那位小鬼,看到这个记号后,就会前来找他。相对而言,这次能够直接去见仵官王,并且仵官王也在得樵岛,才比较让他意外。 可能是仵官王艺高人胆大,又或者是,加入地狱无门,必须要与阎罗当面吧。 悄然留下记号的武一愈转身离开,走进另一条巷子的时候,已经将黑色袍子掀掉,换了一身灰扑扑的衣物,戴上另一个斗篷。 而突兀一个转身,穿出了小巷。 绕行两条街道,来到一间门户深掩的院子前。 这是他现在的落脚点,也已经是来得樵岛后的第五个住处。 他在同一个地方,最多不会住超过十天。 因为他知道,就算再小心、再细致,也难免会留下不经意的痕迹。 因为他清楚,齐国的那一群青牌,有多恐怖。 地狱无门那群常年游走在生死边缘,专精于隐匿行刺的杀手,都无法彻底摆脱追踪。而他远远没有尹观借神临强者突破的实力和胆魄。 有时候他也会想,如果当时他没有那么冲动,那么现在还是受人敬仰的医修,是金针门的长老,在朱禾郡受人敬仰,走到哪里都是尊崇。可以坦然的行走在阳光下,不必遮掩面容,不用躲躲藏藏…… 他怕什么地狱无门呢?就算地狱无门要杀他,也得付出几个阎罗的性命,因为齐国!齐国庇护它的百姓。 而现在呢?若是哪位阎罗起意杀了他,就像捏死一只臭虫一样,不会引发任何动静,不会被任何人注意。 如果当时没有那么的怒火攻心…… 但是武一愚太过分了!跟那个已经死了的老鬼一样,腐朽、呆板、恶臭!他们到底有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有没有尊重自己? 但是……没有如果。 事情已经发生了,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在无数次午夜惊醒的时候,武一愈都这样告诉自己。 时过境迁的人和事,比无解的病症更无解,因为已经过去。 颠沛流离、且提心吊胆的日子并不好受,好在他之前通过灰色门路,攒了不少元石,才能够在东躲西藏的时候,依然保有相对的修行资源。 等我修成秘针就好了。他又想。 但被秦广王拒绝,的确斩断了他预想的后路本以为这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他难道配不上一个杀手组织的阎罗位置吗? 最可恨的,还是金针门。 娘的,这就让地狱无门把你们都杀光!他在心里恶狠狠地想。 地狱无门当然也可恨,但他毕竟没有办法,也就只好算了。 这座院子很有些年头,他谨慎地转过三道手,才经人买下来,不可能被查出线索。 在得樵岛的日子里隐迹匿形,他活得并不痛快。 但至少还活着。 活着已经强过了很多人。 他是医修,见惯生死,可也不能够摆脱,于生死之间的恐惧。 卿玲华、翠芳萝、秋貂白,这三味药材他找了很久,一直在找。卿玲华和秋貂白都有了,唯独缺了一味翠芳萝。 那东西娇贵,等闲难得存活。除了多多留心,也没有别的好法子。 得知翠芳萝在海门岛的唱卖会上出现时,他欣喜若狂。 但仍然没有放松警惕。 哪怕这起唱卖会瞧来完全正常,各项流程几乎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他托人几番辗转,套了一层又一层,才把翠芳萝买回来。整个辗转的过程中,他一直在暗中用自己的方式监察着,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问题,他都会立即放弃。 幸运的是,翠芳萝安然到手了,当中并没有什么意外,也没有谁埋伏他。 这次加入地狱无门失败后,他决意先掏钱请地狱无门把金针门里那对师徒杀了,然后就立刻再换个住处,好生修习度厄秘针。待功成之后,就找机会转去南域。 天下之大,并不是犯了齐法就活不下去的。 夏国就很好。夏国不行就去楚,楚国不行还有秦。好歹也是外楼境修士,总有地方可去。 此刻院子就在眼前,只要轻轻一推,就回到了他临时的安全地,可以暂且放下心来。 但他的脚步停住了。 不应该才对…… 翠芳萝在辗转的过程中,一直都装在储物匣里。理论上,东西只要能够放进去,储物匣是可以隔绝所有气息的。当然,一些有特殊禁制的器物除外, 可翠芳萝这类药材,显然不属于那种东西。 他也在东西到手后,躲在房间里检查了一阵,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不应该被追踪到才对。 但此刻布置在住处的手段分明告诉他…… 院子里有人来过! 武一愈心中警兆突生,就欲暴退。 但几乎是与此同时,一个声音响在身后。 “为什么不进去?” 那是一个年轻、笃定、自信的声音。 武一愈猛地一回头,先是看到了一道灿烂的剑光,而后才听到清越的剑吟,最后才看到那个面容清秀、眉眼坚定的年轻人。 这一幕完全可以说是同时出现,但在他的观感中,已然分了三层。 遥远的天穹,一点微星闪烁。 星楼之力已经跨越某种难以察觉的距离,降于其身。 朦胧星辉闪耀他的身躯,给予他巨大的力量和勇气。叫他可以摆脱剑势,迅速地一弹指,金针飙射,金光成线,来回穿插,如线织网。 青龙圣楼,医者仁心! 取意于“仁”,得势在“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二章 念尘 金线织就的网,消失在视线里,却切实地阻塞在两者之间。 那被破开的空间、被分开的空气、由长剑开辟出来的陡峭“通道”,在“愈合”。 好像天地有伤病,于此时治愈! 于是空间不能开,空气不能分,长剑不能进。 姜望曾经切实地见识过东王谷的东王十二针,感受过医修之玄妙,但这度厄金针,的确算是走出了自己的路。 独有风骨。 金针门的那位祖师当年若是不出事,保不齐金针门现在又是一番天地。 姜望毫无保留,一掌按落,星火秘藏加持,三味真火喷涌而出。 那空间坚韧充塞的感觉豁然一空。 这病,你治不了! 星光圣楼之力被神通之火的力量迅速烧灼。 那无形有质的阻拦瞬间被消解。 武一愈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惧。 恐惧并不仅仅来自于姜望,更多的却来自未知。 他很清楚他面临的处境是什么,他清楚他已经被齐国的青牌找到了! 这是让他常常忧惧、夜不能寐的画面。 现在想象变成现实。 已有一位神通内府的青牌捕头在这里,其他人又埋伏在哪里呢? 但他无法多猜测,不能从容观察环境。 因为此时那少年青牌的剑,又已临前! 那一剑如夕阳直坠,带着惨烈无回的气势。 使剑者必定经历过战场,砥砺过真正的杀伐,不然无法凝出此等剑式。 他并指抖出一针,直刺姜望天灵。 此金针细如纤毫,破空无声,森冷凌厉。 似点冷霜,降冰雪,宣告寒冬。 金针织出冬日来。 姜望手中长剑一抹,剑似拂柳,身如飘萍。 身不由己之剑轻飘飘使来。 剑尖挑着这枚金针,却并不针锋相对,只在那针尖上轻轻一带,便已卸过,暂且摆脱。 飘萍托举冬日,柔柔甩过。 于是足尖一踏,青云印记点散。 踏空如平步,一脚踩到武一愈身侧,长剑已横颈! “自断圣楼,否则死!” 太突然! 遥远天穹那黯淡的光点霎时消失了。 武一愈身上星辉散去,脖颈僵硬着一动不动,显然很识时务。 他甚至将手掌平举,十指张开,以示自己绝无反抗。 金针不度厄,医者难自医! 这一切说起来慢,真正发生,也就在电光火石之间。 直至此刻,躲在院内的重玄信才“算准时机”冲将出来,但一冲出来,战斗已经结束。 他并非怯战,也不是偷奸耍滑,他是真的想要在姜望面前好好表现一番。毕竟他很笃定,两府两神通的姜望,肯定能战胜一境外楼的武一愈。 但是他没想到战斗结束得这么快! 才两个回合?三个回合? 几乎是他在院里听到响动,特意稍顿了一顿,再冲出来,已经没有表现的机会。 这就是胜哥所说的,大齐年轻一辈最强天骄的实力吗? 此时此刻,重玄信几乎完全认可了重玄胜的评价。如此实力不是第一,谁是第一? 王夷吾,雷占乾,这些之前顶着天骄之名的存在,都已经证明了其人的强大。 姜望并不理会重玄信的心情,谨慎地用囚身锁链,将武一愈牢牢锁住,这才收剑入鞘。 在这场战斗中,他有意识地没有使用歧途,哪怕歧途神通会让他赢得更轻松。 歧途的强大在于隐秘。 在这一点上庄承乾已经提供了足够的经验。 其人纵横一生,周旋于各大势力间,最后也没几个人知道他身怀歧途神通。偏偏正是如此,歧途才每每使他获得决定性的胜利。 在这样一场暴露于人前的战斗中,也是姜望第一次在公开的场合与外楼境修士战斗,毫不谦虚地说,以姜望今时今日在齐国的名气,这场战斗必然会被有心人注意、研究。 即便就在现场,也有一双敏锐的眼睛。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很难被林有邪忽略。 两府两神通不是什么瞒得住的秘密,但第二神通是什么,便让那些人猜去。 有那真正想要见识的,便要带着随秘密一起消失的觉悟。 若说医道修士不怎么精擅战斗,恐怕东王谷的强者不会同意。但事实上其它医修战力的确普遍偏低,而这个武一愈,确实也不怎么强大。 姜望轻松将其击败擒拿,这起缉凶的任务就算已经完成。 与目瞪口呆的重玄信相比,林有邪就从容淡定的多。或者是因为对姜望的“研究”,让她对姜望的实力有相当程度的了解,所以对于这场战斗的结果,她毫不意外。 她从巷子那头走过来,轻轻推了下被捆住的武一愈,直接将他推进院中。 嘴里说着:“不要在外叫人看戏了。玉蟾宗虽小,交涉起来也麻烦。” 姜望和重玄信于是都跟进院中,林有邪还随手一带,关上了院门。 “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 被推到院落中间的武一愈难掩惶恐,但也有些不服、不解:“我已经做到了我能做到的一切,足够谨慎!” 姜望懒得跟他解释,只问林有邪道:“是林捕头亲自带人回去,还是我传讯让人来把他接走?” “姜大人,保持同情心,好么?这位武一愈老先生,此番回临淄,受刑受法,难逃一死。难道临死之前的疑惑,都不为他解决?” 林有邪说着,看向武一愈:“我可以满足你一个好奇心,但你也需要满足我一个好奇心。成交吗?” 武一愈惨笑:“我现在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败犬之吠,你若愿意听,倒也还不赖。” “念尘。” 林有邪干脆地解释道:“我在翠芳萝上布了念尘。别说你看不出来,便是你师父再生,也发现不了。” “原来如此!” 武一愈毕竟是土生土长的齐国人,在齐国生活了五十多年的时间,对一些东西,也还算是了解。多年岁月,总归有些见闻。 此时不由得苦笑道:“林况的后人?所谓‘念念不忘,如心系尘。’我以前只是听说,现在算是领教了。” 念尘不是一种物品,而是一种秘术。 可以大概理解成“念头的尘埃”,或者杂思,碎绪。 乃是一代神捕林况的独门秘术。 当它布在什么地方,附着于何物,几乎没有办法被查出来。而施术者却可以从容的通过联系,找到目标所在。 林有邪并不与他“叙旧”,只道:“你的好奇心我已经满足了。现在轮到你满足我的好奇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三章 人为刀俎 “你尽管问。”武一愈说。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时候,他没有毁约的勇气。因为很多时刻,死亡并不是最难以忍受的痛苦。 姜望并不知道林有邪要问什么,但这起案子很快就要结束,林有邪就要被甩脱,倒也不必此时得罪,因而保持了默许态度。 重玄信则完全以他的姜兄马首是瞻。 但见林有邪缓步走到与武一愈相对的位置,直视着他的眼睛。 她要比武一愈矮小半个头,但四目相对,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凌厉审视。 “你跟地狱无门是有联系的吧?”她问。 武一愈的表情更加苦涩了:“没想到这不是秘密。” “当然,在齐国,很少有事情能瞒得过我们。”林有邪理所当然道:“像地狱无门这种阴沟里的组织,没有露头之前自然能够隐匿。可一旦被我们注意到了,一切都无所遁形。” 说到这里,她还特意回头看了姜望一眼:“你说是吗?” “或许吧。”姜望没什么表情。 说什么无所遁形,尹观还不是至今逍遥? 青牌的底蕴或许足够碾灭地狱无门,但齐国太大,事情太多,需要青牌去处理的,不是只有一个地狱无门。 但他也没有必要为地狱无门争辩什么。 阴沟里就阴沟里,被羞辱被冒犯,要生气那也是尹观应该生气的事情,与他姜望没什么关系。 “那你们之前为什么不抓我?”武一愈颓然问。 “当然是为了钓大鱼。像你这样的人,齐国还有一些。可惜的是,地狱无门并不足够信任你们。” 林有邪进一步瓦解他的心防,而后忽然问道:“你知道大齐天骄,青羊镇男姜望吗?” “耳闻过,但并不够了解。”武一愈如实说。 显然他并没有把那个传言中的年轻一辈天骄和刚才这个击败他的少年郎联系起来。 远在朱禾郡的他,平时也未必关心年轻天才的事情。 姜望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此刻林有邪面对着被五花大绑的武一愈发问,而姜望站在院门口的地方,在她身后。 重玄信则与姜望相对而立。 院中四人,各有立场。 “很好!” 听到武一愈的回答,林有邪笑了:“那么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认真回答。” 她慢慢问道:“地狱无门,跟姜望有联系吗?” 声音平缓,带着鼓励:“不必有证据。告诉我你的判断就行。” 姜望面无表情,手上也没有动作,但眼神里有一瞬间的凌厉,一闪而逝…… 他曾经的确帮助地狱无门的人,混进了临淄城。虽然那件事情?其实并不会影响地狱无门刺杀赵宣的最终结果。 但他违背齐律已是事实。 他不知道尹观是否会将这件事告知地狱无门其他人?不知道武一愈是否听闻过此事。 所以现在,林有邪的问题很危险! 她背对着询问武一愈?似乎没有太多防备。 姜望有十足的信心?可以在一合之内将她搏杀。 出身于关系错综复杂的青牌世家,她一定有保命手段。 姜望在心中强调这个事情她一定有保命手段! 但她未必保得住! 歧途可以干扰她的判断?三昧真火能够轻易将她一举焚光。 可是,杀了她之后呢? 逃离齐国?再换一个地方修行? 如果杀她毫无意义?那么,还要杀她么? 林有邪也只是忠于身上佩戴的青牌而已,并没有攀诬、陷害。一直纠缠,很有些讨厌?但该不该杀? 最终姜望什么动作也没有。 不必要。 倘若林有邪问出什么问题来?他杀死林有邪或者不杀林有邪,结果都是要逃离齐国。 倘若她什么也问不出来,那就更没有妄动的必要。 倒是重玄信看了一眼姜望,跃跃欲试。 似乎很为林有邪的冒犯生气。好像只要姜望一个眼神,他就毫不犹豫地上前?将林有邪杀死。 但他之所以如此积极想要表现,只是因为?他不清楚林有邪的分量,不知道她背后的关系?以为重玄家足够摆得平。 可姜望非常清楚,至少以重玄胜现在掌握的力量?是不足以摆平这件事的。 考虑的时间很短?但对身处其中的人来说?格外漫长。 林有邪似乎毫无防备,姜望似乎毫不在意。 而武一愈摇了摇头,终于说道:“我不知道。” “你倒是很实在。”林有邪轻声说:“那我换个问题,在姜望名动齐国之前,在你那里治伤的杀手,有人聊过姜望吗?无论聊的什么。” 武一愈仔细想了想:“从来没有。” 林有邪笑了:“我想也不会!我大齐天骄,怎么会跟那些阴沟里的老鼠搅到一起?” 姜望敲了敲剑柄,不耐烦道:“林捕头问完了吗?” “自然。”林有邪似乎轻松了许多,侧过身来:“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拷问非我所长。”姜望摇摇头:“既然如此,林捕头便回临淄复命吧。” “我有一个请求!” 武一愈突然喊道,待院内几人都把目光放到他身上,他才态度卑微地求恳:“能把我送回朱禾郡受审吗?我想……最后一段时间,在我的故乡。” 这话说得,很有几分动情。 可惜在场几人,没人会被他影响。 姜望是无可无不可。 林有邪却笑道:“你倒是好算计!暗算你师兄,险些他就没挺过来,现在却又指望他?武一愈啊武一愈,你应该叫武一聪明!” 武一愈被道破心事,并不难堪。只道:“我有元石,有不少。我的元石都可以给几位大人。只要……押送我回朱禾郡!” 他并不奢求这些青牌捕头能放了他,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算再贪婪的青牌,也不会为了他的几颗元石,铤而走险,放弃齐国的大好前途。 直接被押去临淄的话,以他的罪行,定斩无疑。而回到朱禾郡,那个愚蠢伪善的师兄,肯定不会忍心杀他,最多就是废去医术。 好死不如赖活着。 师兄武一愚哪里都不好,唯独在这一点上,能给他一些希望。这就够了。 姜望不齿此人为人,但也没有说什么。 林有邪则笑了笑:“只要你好好配合我们办案,送回朱禾不是问题。甚至别的,也不是完全不能商量……” 她所说的配合,自然不止是老实跟着走而已。围绕着武一愈同地狱无门的联系,她或者可以做一篇大文章。 “我一定配合,我什么都配合!”武一愈连声答应。 但姜望对此已经全无兴趣:“既然林捕头自有安排,我就先走一步了。” 林有邪看向姜望,笑呵呵道:“慢走。” 可便在此刻。 在她身侧的武一愈,忽然伸出双手。 这一瞬间他爆发的力量如此强大,竟然撑开了囚身锁链的束缚。 但不待林有邪反应过来,更不等姜望出手。 他双手猛然交叉,扼住自己的咽喉,手上一用劲,脖颈发出一声难以形容的响动,便死在当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四章 何愚 时间回到不久之前。 在某个杂乱的巷子里,一处墙角上,武一愈在此留下了不起眼的印记。 这印记形状像一个树杈,乍一看,似只是谁不经意留下的刮痕。又或是风雨吹打,留下的痕迹。 一个黑袍裹身的纤瘦身影,便从巷子里路过,脚步轻飘飘,路过那印记的时候,没有丝毫停留。 但其人轻车熟路地转了几转,就很自然地从武一愈居住的小院附近走过。 理所当然地,远远感受到了战斗的细微波动。 没有观察,没有好奇,没有停留。 此人直接地走过了。 好像与这一切全无联系,对这一切全不关心。 但就在不久之后。 那条巷子、那处墙角的不起眼印记上,忽然燎起绿色火线。 妖异的绿火,顷刻焚过整个印记纹路! 而与此同时,院中的武一愈,忽然被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所控制。 是怨恨,是不甘,是恐惧,是诸多负面的聚合。 这让他生出一种强烈的自毁冲动,让他不想要再活下去。 想死! 很想死! 这个瞬间,一生的画面并未在脑海中重演。 他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一些很无聊的事。 那是很久以前了…… 那个老家伙,说什么,为人为事,宁在一愚。 说什么医者只求一愈,富贵显赫,非吾所求。 说什么一生寄托,就在此二字,在这两人。 完全莫名其妙。 他在说什么啊? 我好想死…… 心中的冲动忽然涌出力量,让本被桎梏束缚的他,重新挣脱了双手。 那种感觉…… 是分明只过了一小段时间,但已经久违了自由! 自由! 他在心中高呼。 而后双手自扼,在姜望都没能反应过来之前,干脆地死在当场。 “这!”重玄信惊恐莫名,东张西望:“这是怎么回事?” 说话间忍不住往姜望身边靠拢,在这样未知的恐怖时刻? 还是强者身边更有安全感。 姜望手按长剑? 却并不说话。 在刚才那一个瞬间,他感受到了熟悉的力量波动。 咒术的力量。 是尹观? 不会错…… 其人现在的力量竟然强大到这个地步? 竟然在完全不在场的情况下,轻松将一名外楼修士咒杀! 虽然武一愈受缚? 失去了反抗能力,虽然或许他早就被尹观的咒术力量所影响? 但这仍然使人心惊。 比之上次一别? 又更见强大。 不愧是把羊肠小径踏成了通天途的强者。 他的进步速度有多快? 武一愈并不知道,他一直以来与地狱无门单向联系的那个印记,拥有着怎样的神秘。 属于秦广王的咒术的力量,早已经影响了他。 他以为他回到齐国之后? 可以随意出卖地狱无门。他甚至立刻想到了拿仵官王在近海群岛的住址作为筹码。 但一切都归于虚幻? 死寂。 那名走过小巷的黑袍人,就是“小鬼”,是近期活动在近海群岛的、地狱无门的某位外事负责人。在她以某种方式通知尹观,武一愈已经成擒的消息后,尹观在不知道多远的地方? 直接施术咒杀! 这恐怖的一幕镇住了重玄信,连猜到内情的姜望都暗暗心惊。 但林有邪反倒眼睛亮了起来:“武一愈一定知道什么秘密? 不然地狱无门不至于要杀死他!” 她甚至显得很是兴奋:“在齐境的时候他没有出事,出事在这里。说明他知晓的秘密就在近海群岛。那是什么呢?” 重玄信有些忌惮地看了她一眼? 只觉得这女人有点疯了!一个腾龙境的修士,对凶名赫赫的地狱无门穷追不舍。 “姜兄? 咱们现在怎么办?”他问姜望。 心里希望姜望赶紧决定离开。 这个地方总感觉太危险? 好像随时都要被控制起来“自杀”一般。 更要赶紧离开这个一心找死的疯女人。 但没等姜望开口? 林有邪便已经看了过来。 “姜大人!很好的消息!” 她认真说道:“我们现在不知道地狱无门在近海群岛有什么秘密,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值得地狱无门杀死武一愈灭口的事情,他们至少需要有一位阎罗守在这里!” “怎么样?” 对于探案缉凶,她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热情,整个人变得神采奕奕:“要不要跟我一起,把那只大老鼠揪出来?揪出来之后,相信巡检府会开出足够匹配阎罗的报酬!也让你早点有机会拿三品青牌。” “这老鼠的确很大,但可惜太大了。” 姜望敬谢不敏:“我没有兴趣,并且,我自己也有事。” 林有邪顿了一下,似乎这时候才想起来姜望此行的目的。于是笑了笑:“好的,不勉强。” 姜望谨慎地检查了一下囚身锁链,确定没有任何问题后,才将其收回。 自初次探索云顶仙宫,其中一条囚身锁链为“道贼”二字所消解后,他直到现在也才堪堪修回来两条。不知何时才能真正有法家十大锁链的威势。 囚身锁链游入虚空,只留下武一愈的尸体,横躺在那里。 姜望想了想,还是说道:“林捕头,虽说除恶务尽,但须知人力有穷时。请多保重。” 林有邪歪了歪头,似乎很意外姜望会说出这番话来。被这么几次三番的纠缠、猜疑,就算不恨死她,也该极厌恶她才是。 “那么姜大人,我也送你一番忠告。” 她想了想,说道:“当初凤仙郡那件案子,虽然我的确抓到了行凶者,但还有问题没解决。世代青牌,我见过太多,谁也不会相信。但当时,我竟莫名其妙地相信了张咏,并且很久都没有怀疑过。这个人一定有问题。尽管没人再调查了,案子也撤销了。但那是我经手的案子,我必须调查到底。” 她看着姜望:“我现在确定你跟他不是一路人。但你是齐国的青羊镇男。四品青牌捕头。齐国待你不薄。往后的日子,我希望你好好想想,谨言慎行。” 也不知道她是通过什么方式,确定了姜望与张咏并非同路。但总归与这几天跟着、缠着的观察有关。 姜望心里忽然想到,他对张咏那莫名其妙的熟悉感来,以及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的、在云雾山的心软。 难道也是歧途? 应该不会。一则彼时张咏也只在腾龙境,没有使用神通的道理。二则,如有万一,其人当时真能掌握歧途这样的神通,他也不应该在战斗中输给姜望才对。 心里想了许多,但面上不显。 他与林有邪,毕竟交浅,不必言深。 最后姜望只拱了拱手:“那么,告辞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五章 旧案 重玄信一步三看地跟着姜望离去了,生恐再出现什么意外。 毕竟一个外楼强者,以那样令人恐惧的方式死在他面前,难免叫他心慌。 尤其他知道,如果那个令武一愈“自杀”的人在场,姜望也不可能保得住他。 相较于重玄信的胆战心惊,修为与他在同一境界的林有邪,却丝毫惧意也没有。 姜望和重玄信已经走了。 而她静静地在院子里站了一阵,然后蹲下来,取出一双不知什么材质的半透明手套戴上,开始非常仔细地检查武一愈的尸体。 从他的头发,到他的七窍,包括他的储物匣…… 度厄金针的秘本被她随手放在一边,并不去看一眼。 倒不是说完全瞧不起,但金针门作为齐地的宗门,亦是受齐律的保护。青牌捕头有帮金针门追缉武一愈的职责,却没有翻阅金针门秘典的权力。 “看出什么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在身后。 出现在院内的,是一个精神瞿烁的鹤发老人。在满头披肩白发中,又有两缕乌发,从两侧鬓角位置垂下。 异样的对称、和谐。 林有邪没有回头,似乎早知道此人会来。 她仔细地检查过尸体后,才将手套解下,收进腰袋中。那个小小的布袋,似乎是储物袋,装进东西也不见半分鼓囊。 这种储物器具,如今也很少见了。 她的十指并不似寻常女儿家那样纤嫩粉白,而是有一种异常干净、过度干净的苍白感。 似乎她每天要洗一百次手。 她两手各并双指,斜斜自双眸抹过,眼中顿时清澈许多,隐有明光散发。 而后她才注视武一愈的眼睛。 那双人已死了,却还圆睁着的眼睛。 良久。 林有邪闭上眼睛道:“是咒术力量?尹观?” 老人不置可否:“还有呢?” 林有邪睁开眼睛,细想了一阵,叹了口气:“乌老,我看不出来了。” “看不出也是正常。” 老人轻声细语,但似乎并不打算为林有邪公布答案,只道:“岳冷虽被家族里那些不争气的后辈闹得精疲力尽,不如前些年敏锐,但也绝不能说糊涂。尹观能在他的压力下突破神临,足证可怕。” “尹观的天赋当然可怕,但战斗不是青牌的责任。” 林有邪淡声道:“就让重玄遵、姜望他们去苦恼吧。” 老人可道:“你觉得姜青羊能和重玄遵比?” 林有邪说:“现在还不能。但姜望毕竟更年轻。” 老人说道:“年龄、状态、心情、时间,等等这些都可以成为借口,但是在生死之前都没有意义。一代人有一代命数,有时候生得早些,就是一种优势。” 林有邪笑了笑:“我并不为姓姜的辩解,他比不比得上重玄遵也与我无关。而且,我这个腾龙境的小修士,点评这些天骄人物,实在也太自大了些。” 老人却没有笑:“你已经有答案了?” “是。”林有邪亦严肃起来:“我已经能够确定,姜青羊与当年那起案件无关,来齐国的目的也很单纯。他最早跟重玄胜之所以认识,我猜是因为太虚幻境。” “不过,他绝对跟尹观认识。这里有些可题。” 说到这里,她又补充了一句:“但他说他是个好人,我暂且认可。” 老人并不可她是如何确定的,似乎他对于这个小姑娘,也有相当的信心。只可道:“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林有邪直到这个时候,才站起身来,看了看碧蓝如洗的天空,眼睛晶晶亮:“小耗子回头再捉,先找一找那只躲起来的大老鼠。” 老人点点头,转步消失。 只留下一句话,飘荡在院子里:“武一愈的遗体并遗物,等会有人来收。” 林有邪也毫无留恋地离开,只在踏出院子前,忽地轻声笑了一下:“姜大人,我真的很好奇,你会怎么做。你要做的事情,可比抓老鼠要难……要难得多。” 笑声轻轻散去,并无几人得闻。只交予海风。 姜望如果能够知道这个老人的身份,知道他就在附近。 一定会非常庆幸,自己没有对林有邪动杀念。 此人名为乌列,在许多年前,曾与林况齐名。一度号称青牌双骄,人称南乌列,北林况,都是名震天下的神捕。 后来林况死于一场惊天大案中。 乌列也在不久后辞官。 再之后一些年头,才是岳冷成就捕神之名。 可以说此人的资历,比岳冷都要高得多。 而林有邪,正是林况的嫡亲孙女。 但姜望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于武一愈都说出了林况的名字,他也不知道那是谁。 不仅他不知道,连重玄信都不知道。可能从武一愈的口气里,隐隐知道是个风光过的人,仅此而已。毕竟那些事情发生的时候,他们都还没有出生。 不过什么都不知道的姜望,也什么都没有做。就连刁难,也有一定的分寸,与林有邪的争锋相对,更多的是一种无奈。 终于甩掉林有邪这个大麻烦,姜望这才可以静下心来认真审视此行。 “阿信。”姜望出声可道:“从这里到小月牙,大概有多远?” 小月牙岛在近海群岛的中间位置,正好与有月牙岛之名的怀岛相对。 这也是一个弯月状的小岛,只是弯月的朝向与怀岛相反,面积又小得多,故被称为“小月牙”。 许象乾和李龙川,最近应该都在那里跟钓海楼的真传弟子杨柳干了仗。自然不能留在钓海楼的地盘继续挨欺负。所以许象乾早就从怀岛撤出了。 但话说回来,只要在近海群岛。除了决明岛和旸谷等少数地方,又有哪里,能够完全摆脱钓海楼的影响呢? 许象乾和李龙川在小月牙的话,晏抚应该也去了那里,毕竟晏少爷出海就是找朋友散心的。 “近海群岛不能乱飞,只能乘船走固定的航路,走最短的路线,大概也需要一天时间。若拿到通行令,直飞过去便很快。需要我去给你弄一张吗?” 重玄信的心惊肉跳还没有完全平复,但说起近海群岛的情况,还是非常熟稔。被调到无冬岛那么久,毕竟也不是吃干饭得。 姜望想了想,说道:“通行令可以弄一张,以备不时之需。你另外再给我一份舆图,我自己寻摸着去。毕竟此行有别的事情,带着你这位重玄家的公子,恐怕有些显眼。” “欸好。”重玄信倒也没有非要跟着。 武一愈的死,让他着实心里有点慌。一个外楼境的强者,说没就没了,跟着姜哥实在不那么安全。 “这些事情交给我就行。姜兄,之后有别的事你也尽管来信。我准备着人手,在无冬岛等着!”他拍着胸膛道。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六章 龙骨,有夏 姜望并不需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赶赴小月牙岛。 他让重玄信先回无冬岛,恰恰是为了一路缓行。 他要慢慢经历近海群岛的风物,亲身感受钓海楼这在里的影响,寻找那有可能存在的破局点。 他现在有重玄胜和姜无忧的倾力帮助,但这份聚合起来的力量,相较于钓海楼,仍旧不够看。 毕竟钓海楼对应的层面,是齐国这种国家势力。 他们三个绑到一起,相较于钓海楼,仍然是微不足道。 所以他们需要一个破局点,一个关键的入口,才有机会撬动钓海楼的规则,将竹碧琼救出来。 坐在经行近海各岛的龙骨小船里,姜望默默思考着自己的事情。 这种龙骨小船,一次能载三十人,是近海各岛最常见的船只。 相较于内河多见的百鳍船,龙骨船更能适应海上风浪,并有大小不同种类。 当然也只能在近海活动。 去迷界海域的船只则有独特构造,都属于军械范畴,等闲势力弄不到手。 齐国与钓海楼在近海群岛的竞争随处可见。 比如搭乘龙骨小船这件事,船资只能用钓海楼所制的龙币支付。 而在海门岛这些地方,吃穿用度各种,既可以用齐刀币支付,也可以用龙币支付,都被岛民所承认。 船资之所以特殊,这是因为龙骨船就是钓海楼所制。 早些年的时候,近海什么千奇百怪的船只都有。现在也仍是诸多品类,但专门在各岛之间载客往来的船只,已经全部统一成了龙骨船,经久无声地贯彻着钓海楼的意志。 这个世上终究是不能超凡的普通人更多。 开脉丹本就珍贵,并且也不是服下开脉丹就一定能开脉。比如王长吉,当年在枫林城就被视为浪费开脉丹的“废人”,而这绝不罕见。 所以道院会有外门制度,拔选能够承受开脉丹药力,完成开脉的人。天下修行势力,也多有类似制度。 任何人开脉之前,都需要调理身体,调整到合适的状态,才会服下开脉丹。 有的人会早一些,有的人晚一些。比如姜安安,一来天赋不错,姜望亲自带着打的基础,二来凌霄阁培养得当,三来,所服用的开脉丹品质好。所以才几岁就开了脉。 有的人追求更完备的身体状态,有的人就是迟迟调理不到位,也都是有的。 船舱里除姜望之外并无第二名超凡修士,而乘客们都在高谈阔论,以打发路途的颠簸无趣。 “昨天玉蟾宗的那只海兽发狂,死了不少人呢!” “要我说,就不该养海兽,凶性难驯!” “可不是嘛!也不知那些人想什么呢。有那个力气,不如多去外海探索。” 在普通岛民的口中,是很难听到“沧海”这个词汇的。他们一般都称之为外海。 迷界海域也被民间称为死亡海域。 迷界是超凡修士的战场,海族的对手,永远是超凡修士在镇守海疆的修士死绝之前。 跟齐国的百姓一样,普通岛民的世界里,同样没有海族的概念。他们知道外海有危险,但只有少部分人知道危险来源于什么。 甚至于有很多人一辈子就生活在一座小岛上,知道有别的岛屿存在,却从未去过。 船上的人七嘴八舌,各说各话。这些说话的声音和海浪声叠在一起,旋转在姜望的耳边。 他却在思考“念尘”的问题。 林有邪轻而易举找到武一愈,也让姜望知道了念尘这门秘术,知道为何他总是甩不开林有邪。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现在还有没有念尘存在,想要检查,却不知该从哪处下手。 因为它表现出来,就只是一个念头而已。 心心念念一物,此物竟在心中。 因而无形无色,无察无识。 所以要如何隔绝呢? 姜望忽然想起来,在文溪县城遇到的那个神秘人,其人彼时说“目光也有重量”。姜望只是不经意地扫了他几眼,立刻就被其人关注到。 那么念尘之理,是否与此相近? 若能察觉目光的重量,准确察觉别人的注视,再近一步,别人的心心念念,是否也能察觉到呢? 这都属于对神魂之力的运用,应该已是灵识的领域。 或是到神临境才能开发。 由此可见,腾龙境的林有邪,所使用的这门秘法,有多了不起。创造这门秘法的人,有多卓越。 姜望自问神魂之力算是强大,经过多次强化,力量上应该不会输给文溪县遇到的那个神秘人。但在应用技巧上,却远远不如。 运用长相思剑灵,有一定的神魂杀伐能力。可涉及念尘这样精微玄妙的秘术,就有些一筹莫展。 想了一阵,也没有好的法子,只得暂时收敛心神。 “海兽多见吗?”姜望随便找了个话题,加入乘客的聊天中。 他这般清清秀秀、没太多攻击性的长相,以及干净直挺的姿态,还是很容易给初见的人留下好印象的。 没有遭到冷遇。 一个膀大腰圆的大叔回道:“这边不多,越往怀岛去,越多。基本上都是从外海抓回来驯服的。是很危险的东西,年轻人不要太好奇。” “不是被修士驯服了吗?怎么还危险?”姜望问。 大叔一副孺子难教的语气:“说是驯服了。一般也的确不会攻击岛屿。但随便一头海兽,等闲几层楼高,打个摆子你就没了!你说怎么危险?” 旁边便有人揶揄道:“差不多就得了啊老赵,说得有鼻子有眼,好像你真去过怀岛似的!” 老赵倒也不恼,只嘿嘿的笑了两声:“听过等于见过!” 旁边那人大概是他的朋友,同样是经历风吹日晒的汉子,闻言继续针对道:“那也看听谁说,有的人满口胡言,那话能信?” “怎么不能信?我表舅的儿子的邻居的女儿,就是五仙门的修士呢,她跟我表舅的儿子的邻居讲过的,那还能有假?”老赵瞪着眼睛道。 姜望才问了两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这两人倒是争起来了。 不过五仙门这个名字,令姜望有些在意。 作为云顶仙宫新的主人,他难免对“仙”这种称谓格外敏感。 人居高山是为仙,在很久以前,超凡的修士都被视为仙人,一直到现在,也都还是如此。 但经历了近古时代后,对修行界而言,一说到仙,都是说的九大仙宫出身的修士。 九大仙宫甚至也有自己号称超脱于道术之上的仙术体系,一度横压当世。 “五仙门是什么宗门?”姜望有些好奇地问道:“我第一次来这边,不太清楚。” 还是外表凶恶本质热情的老赵回应了他:“那你可得记住了。这船停的下一个岛,是有夏岛。五仙门是有夏岛上最强的宗门,可千万不要惹他们的人。” “什么啊就五仙门最强?”老赵的朋友显然不服气:“怒鲸帮几千号人,能同意?” “那几千号人里,大部分都只是会些粗浅武艺的。”老赵不屑一顾:“再者说,超凡修士又不是靠人多。强的一个打弱得几千个,你可知道?” 说罢他还用粗壮的胳膊挤了挤姜望:“我看后生你带剑,是个习武的,应有见识。你说是不是?” 姜望很是捧场,轻笑道:“赵叔说得有道理。” 不是所有的人都飞天遁地,勇攀高峰,勾心斗角,又或争权夺利。 多数普通人的生活,就是吹吹牛而已。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七章 海上风浪起 老赵的朋友一脸不服:“怒鲸帮的超凡修士可也不少!” “难道有五仙门的超凡修士多?” “那可不是谁多谁就厉害,你刚刚也说的!” 这两人就像寻常的村口大爷那样,干了一天活,歇脚的时候就忍不住互相吹嘘,纵横捭阖,激情争论。 明明一辈子连镇域都没出过,却可以纵谈列国形势,指点历代王侯。 若把他们的话听实了,大可不必。 但他们也只是逗个闷子,没什么坏心眼,并不是要哄骗旁人。 哄骗自己的平凡生活罢了。 老赵忽的冷哼一声。 这声冷哼里,有一种独自掌握了真理的得意。 他神秘起来:“你难道不知,怒鲸帮背后的那位大人物……没了?” “笑死我。”老赵的朋友不屑道:“你可知道怒鲸帮背后的那位大人物是谁?那是钓海楼的长老海宗明大人!你懂个屁!” 说罢他还瞥了姜望一眼:“后生仔,你也什么都不懂,就少跟这家伙起哄。” 海宗明都死好几个月啦。 姜望微笑不语,示意你们继续争,不用管我。 无论是五仙门还是怒鲸帮,都跟他们毫无关系,这两人却争得面红耳赤。 这是普通人生活中常常可见的一幕。是烟,也是火。 姜望不至于介意什么,也不认为他绝不能被这些普通人冒犯。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郎,老老实实听着过来人的指点。 老赵明显有些动摇,也感觉自己听到的传言不是很可靠,钓海楼的长老,怎么会那么简单就出事了呢? 但还是强撑着说:“五仙门背后的大人物又哪里弱了?那可是碧珠婆婆!不也是钓海楼的长老?” 姜望心中一动。 他知道竹碧琼是钓海楼长老碧珠婆婆门下。 竹碧琼的姐姐竹素瑶,则是碧珠婆婆门下最具天赋的弟子。后来为情所伤,被胡少孟坑害,修行受阻。碧珠婆婆还为她争取到了进天府秘境一搏的机会,当时正是跟姜望他们同一批次进的天府秘境。只是姜望成功出来,竹素瑶却不幸失落其间。 身为钓海楼的长老,跟近海群岛一些小宗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倒也十分正常。 这亦是钓海楼在近海群岛维持影响力的手段之一。 但是听这两人聊天的意思,碧珠婆婆和海宗明,各自扶持的宗门,好像是竞争关系,颇有矛盾。 老赵他们这两个不知道隔多远的“支持者”,都能争得起劲,当事的两个宗门,更不知要打成什么样。 是钓海楼养蛊的策略?又或是,碧珠婆婆与海宗明有什么矛盾? 便听得老赵的朋友继续道:“那等神仙人物,不知能活多久。怎个会轻易就没了?你说说看?” 老赵气势上弱了些:“那去了外海没回来的也不少嘛。” “你以为出事了,人家超凡修士指不定去哪里逍遥了!海外有仙山你可晓得?你这风吹日晒讨生活的,懂个屁啊?” 老赵的朋友气势高昂,乘胜追击:“你知不知……我去!” 话到一半,便失口大喊。 因为恰在此刻,龙骨船猛地一个摇晃! 船舱里惊呼一片,一舱乘客,顿时东倒西歪。 唯独姜望,端坐原位,纹丝不动。 而外间已经传来水手惊恐的声音:“海……海兽!” “海兽失控了!”这声音无比凄惨,仿佛临见末日。 “你娘的,你娘的!”在船身剧烈的摇晃中,老赵咬着牙想抓紧什么,忽觉身边吹过一缕风,顿时空了一块。 那个笑呵呵瞧着他和老友斗嘴的少年,已然不见。 他迅速意识到了什么,艰难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外挤。 超凡修士! 他刚刚跟超凡修士坐一条船! 他要看超凡修士大战海兽! 你娘的,有得吹了!他想。 却说姜望几步钻出船舱,站上甲板,便见得在船只前方,有一只三层楼高的章鱼状海兽。 龙骨小船能载三十人,其实体积也不算小,但在这海兽面前,便如孩童的玩具一般。像一个拨浪鼓,一颗棉花糖,轻易就可以被毁掉。 这海兽有三只巨大的眼睛,三只眼睛都充满疯狂的意味。显然已经彻底失控。 它有八只触手,四只在海水底下游动,四只在海面上疯狂拍打。 巨大浪涛随着它起伏,有一种毁灭一切的气势。 甲板上倒着绝望的水手,这艘船的船长,已经滚落在海里。尽管会水,但在如此剧烈的浪涛里,也只能拼命挣扎,徒劳求生。 在巨大的轰隆声中,在惨叫和绝望里。 有一声干净流畅的剑吟。 一道耀眼的剑光,在空中划过潇洒至极的弧线。 但见一个神采飞扬的少年,手持长剑,跃在海天之间。 踏空几转,青色云彩点散。 砰砰砰! 那是巨大的触手被斩断,跌落海面的声音。 鲜血如注,顷刻将周遭海水染红。 “吼!”那海兽嘶吼起来。 自它的嘴里,吐出无数锐利的水枪。 尖锐锋利,啸动着把姜望周遭铺满。 姜望足尖一点,踏步青云,完美地自水枪缝隙中穿过,同时长剑连斩,剑光暴涨,自尾部将这些水枪斩散。 若为战斗故,他避过即可。但这些水枪若去势不阻,必定射至龙骨船上,那时候死伤不知凡几。 斩碎密集水枪的姜望,再一步踏至海兽头顶。 身形自海兽的三只眼睛旁掠过,寒光亦动,三只眼睛全被斩破!眼珠中的浑浊液体,与血液一齐飙射而出。 海兽愈发作狂,但已完全无法掌握姜望得位置,只能张开大口,不停飙射水枪。 与此同时,潜在水下的触手也分出两只来,在身前乱舞, 它实是疯狂,甚至自己吐出的水枪扎到自己的触手上,却丝毫不觉。 狂暴中的海兽,周遭几乎无有安全之地,尽被殃及。 但它的生命力却是极强,被姜望重创至此,仍不见半分气弱。 好像血流不尽,生命力耗不完。 姜望空中踏步,胜似闲庭,随手挥剑,必然将这海兽斩伤斩痛。 在惊涛骇浪中,说不出的写意潇洒,极具高人姿态。令人心折! 但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为难之处。 这海兽好像杀不死一般!愈受伤,愈狂暴,更似愈有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八章 此非神人耶 人类之于海兽,如鸡子之于巨石。 体型上的巨大差距,让哪怕未失控的海兽,也成为凶险的存在。 姜望纵剑如流光,攻势不曾歇,这海兽却总也不死,只一个劲的嚎叫、发狂。 毕竟若只论长相思剑体本身,哪怕整个贯入海兽的伤口,也未见得有人身上的指甲缝大。 伤而难死。 如果只是姜望和这海兽捉对厮杀,他有足够的耐心等这海兽慢慢死去。 但现在周遭还有行船,还有跌落海里的人,在激烈的战斗中,他无法一一回护。 唯有速决。 因在此时,姜望脚下踏碎青云,穿过那狂乱的触手、密集的冰枪,人已至巨大海兽的头顶,于是一脚踩下! 那厚厚的油脂是天然甲胄,姜望脚踩上去,像是深陷一个漩涡,力无处使。 好在他并没有什么高妙的腿法,也不打算直接踹死这海兽。 真正的攻势不在此。 足有千条神魂匿蛇自内府深处涌出,直接钻进这失控海兽的识海里。 它的肉身的确强大,但以神智表现来看,神魂或许脆弱。 透过神魂匿蛇的视角,姜望立刻看到了一个荒芜、腐臭,泥潭般的空间。 在这个朽败的空间里,到处都弥漫着衰颓的气息,好像已经濒临崩溃。完全不像海兽的肉身那般,有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在“泥潭”的中央,有一块小小的孤岛。 海兽的神魂,就蜷缩在那里。 相较于体型的庞大,它的神魂显然“瘦小”得多,或许这也是一种孱弱的表现。 一支残破不堪的小小令旗,倒在它脚下。 那令旗上,有一个“禁”字,是齐文所书。 齐文糅合了旸文以及一些其它国家的文字,在漫长的时间里逐渐演变成如今模样,随着齐国影响力的扩大,慢慢也成为了东域的通行文字。 哪怕钓海楼与齐国不算对付,对齐国戒备心很强,坚持在近海群岛推行自己的龙币,也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但在文字上,还是齐文更受大家认可。 无非国势而已。若放眼整个天下,又有哪个国家的文字,有景文那般通行呢?毕竟那是最接近道文的文字,号称最正统、最神圣。 姜望一见这令旗,便大概能猜到。这令旗应是驯服海兽的关键,正是这令旗的损毁,导致了海兽的失控。 可是好端端的,禁制令旗为何会损毁呢?定期检查禁制令旗,是再应该不过的事情。驯养海兽的宗门,不应该会忽略这一点才对。 心里想着,密集的黑色匿蛇却很快游过泥潭,向中央的小小孤岛进发。 在这个微妙的时刻,不知为何,姜望心中忽然闪过一幕幻想画面 那葱葱郁郁、生机勃勃,是自己那广袤的天地孤岛,漂浮在无垠的五府海上。一切都欣欣向荣,满载希望。但忽而从海底之中……投射出一个巨大恐怖的阴影! 这画面一闪而逝,是浮光一掠,好像并未存在过。 而泥潭中的小小孤岛上,面对迫近的、密集的匿蛇蛇群,那孱瘦的海兽神魂,整个瑟缩在一团。 三只眼睛紧紧闭上,八条触手紧紧缠住自己,显然是吓坏了。 相较于它的肉身,海兽的神魂显得娇小软弱,那可怜兮兮的样子,全无半分外间凶悍,令人不由得生起怜心。 它或许也有它的可怜吧……被禁制,非它所愿。姜望心里这样想着。 匿蛇蛇群却没有迟疑,直接一拥而上,将其淹没。 高高堆成一团的匿蛇蛇山,只稍稍颤动了两下,便再无动静。 那是海兽神魂最后的挣扎。 实在是太轻易。 留在外围没有参与围攻的一条匿蛇原地腾起。 直到此刻,姜望的神魂才显化而出,细细看了一眼那残破的禁制令旗,没有触碰,也没有靠近。 神魂在这个荒芜残败的空间里消散,密集的匿蛇蛇群也四散游开,回归“家园”。 “狂欢”之后,一片狼藉。 只剩下海兽被撕碎的神魂碎片,在这里静静零落。 而在旁观这场战斗的人眼中,只看到那少年纵剑跃空,倏忽左右,先断海兽触手,再破海兽眼睛,最后一脚踏下…… 识海里的神魂之争无人得见。 但那几层楼高、狂暴之下搅动惊涛的巨大海兽,竟然轰然倒下! 溅起数十丈高的浪花。 此非神人耶? 姜望却没有工夫欣赏巨大海兽倒下的壮丽景观,足尖一点,已经离开海兽头顶。 他飞身而至,一把抓起落水的人,随手一甩,一股巧劲便将其人轻柔送上甲板。而后踏空一步,又至另一个挣扎的人身边。 这一副画面仿佛被放缓了。 佩剑少年倏忽左右,如闲庭踏步,却每步救一人。他是如此的写意轻松,在他身后,巨大海兽的倒下,成为所有人都无法忘怀的壮丽背景。 “你娘的,老子要吹一辈子!”匆忙冲到船舱外,全程趴在甲板上目睹整场战斗的老赵,喃喃自语,迟迟无法抹平心中的震撼感觉。 超凡修士的战斗他不是没有见识过,但失控的海兽本就少见。上一次玉蟾宗的海兽失控,过程也只是耳闻。 直面超凡修士与海兽的战斗,还是头一回。 也是直到此刻,他才忽然感受到了“超凡”二字的力量。 不是权势地位,不是高高在上,不是人上人。 那些都是超凡修士所拥有的,但是都太浅、太轻薄。 没有眼前这般沉、这样重。 “想什么呢,赵叔?”姜望落在甲板上,正在他身前,对他笑了笑。 笑容还如先时亲和。 “啊?啊!” 老赵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已经彻底安全了。 连忙一骨碌从甲板上爬起来。 五大三粗的汉子,竟有些扭捏起来:“没,没啥。” “看你怂的,比个娘们都不如!”老赵的朋友从船舱里钻出来,十分嚣张地骂骂咧咧,但嘴角的呕吐物都未清理干净。 老赵一下子横了起来:“老子怂?老子第一时间冲出来跟海兽干架,你人在哪呢?” “干架?哈哈哈哈哈……”老赵的朋友大笑起来:“趴在地上干?你当你是在窑子里?” 这些常年在外跑生活得,嘴里不干不净是常有的事。 姜望没有在意,只看着远空。 远一些的位置,有几个人影飞来,应是有夏岛的超凡修士,前来处理失控海兽。 但直到此时才出现,反应也实在慢了些。 脚下的这艘船,若无姜望在,显然不可能撑到他们赶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九章 青红皂白 姜望没有理会老赵他们停不下来的争吵,只是随口问道:“海兽失控的事情多吗?” “不多。一直只是听说,去他娘,这两天竟就发生了两起!”老赵脏话连篇:“他奶奶的,这什么运气!” “到底去他娘,还是他奶奶?”老赵的朋友又开始驳斥他:“发生两起你都安然无恙,还不是好运气!你个狗日的,还想要啥运气?” 老赵并未计较他的脏话,只挠了挠头:“咦,这么一说好像也是!” 天边飞来的修士一共三名,都穿蓝衣,衣上绣有一条正喷出水柱的鲸鱼,说明他们是怒鲸帮的超凡修士。 “你是何人?” 为首的修士年龄约莫三十许,留有短须,气势汹汹。 一近前来,便质询姜望:“到这片海域所来为何?可有通行令牌?” 他们远远就看到了海兽的倒下,但并未看清具体的战斗细节。 而此刻龙骨小船的甲板上,每个人都很狼狈,只有姜望意态从容,故而第一时间找他问话。 姜望没有说话,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他的身后。 其人身后跟着的两位修士,一男一女,看起来都很年轻。 “贼眉鼠眼瞧什么瞧?我们李堂主在问你话呢!”那年轻男修士不满呵斥。 显然怀疑姜望对他的那位同门有意思。 “怒鲸帮的列位仙长!”老赵赶紧出声道:“刚刚正是这位大人,力挽狂澜,救我等小民于险厄!” 他显然是担心姜望跟怒鲸帮这等有夏岛的地头蛇起冲突,故而帮忙解释。 但他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起来,怒鲸帮的这位修士就怒不可遏。 戟指一点,直斥姜望:“你知不知这海兽价值几何?这是我怒鲸帮的护宗海兽,你怎敢杀了它!你担得起责任吗?” 老赵有着急地想说话:“仙长,这位大人是为了救……” “问你话了吗?”此人虎狼一般恶狠狠地盯了过来:“掌嘴!” 膀大腰圆的老赵,沉默了一下,抬起手就向自己的脸打去。 他也是个暴脾气的,在外讨生活,架没少打。但普通人和超凡修士之间的地位差距,早已根深蒂固的印在这些普通人心里。 但他的巴掌没能打下去。 姜望抓住了他的手腕。 姜望的手,干净、白皙、骨节分明。相比之下,远没有老赵的手臂粗壮。但只轻轻一抓,如同铁铸,老赵的手根本抬不起来。 “这位道友。”姜望松手走到老赵身前,将他挡在身后,同时看着怒鲸帮的这名超凡修士:“无论这头海兽价值几何,都抵不上一条人命。当它失控发狂的时候,它就没有任何价值了,只是我等的敌人。所以,我不知你是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来质询我。” 背后靠山海宗明意外身故,旁人听说得不清不楚,怒鲸帮自己却不可能不知道。但新的靠山还未找到,正是需要海兽战力的时候。却出此纰漏! 怒鲸帮这些修士救援来迟,也未尝没有等海兽发尽狂性,再来安稳降服的意思。实是没有在乎这龙骨船上的普通人。 “什么失控发狂!”李道荣怒斥道:“我家这八爪海兽只是出来撒撒欢,你竟不分青红皂白将它杀死,这责任你可担得起?你是何门何派的出身,你家长辈是谁?” 作为怒鲸帮三位堂主之一,内府境修为的李道荣,正是八爪海兽的看守者,手中掌握着八爪海兽的禁制令旗。此令旗分为子母,母旗在他手中,子旗钉在八爪海兽的识海里。 今日他手中母旗忽而失了感应,大惊之下出来寻找。他手中有禁制令旗的母旗,又深知八爪海兽的习性,洞悉弱点,有足够把握将其降服。 但还特意带上了两个腾龙境的修士作为帮手,就是要尽快平息事态。 谁知来得稍晚一些,八爪海兽已经伏诛。 这对人心惶惶的怒鲸帮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他如何向帮主交代? 此时怒斥姜望,也都是为了掩盖海兽失控的责任。 这人如此无礼,姜望自也不会再给他好脸。 当下面上一冷:“这一船的人,以及它这一路造成的破坏,都可以证明你们怒鲸帮的海兽失控。你管制不力也就罢了,还与我扣帽子?” 他按剑而望,顿起锋芒:“问我出身?我是大齐青羊镇男,四品青牌姜望!你有什么指教?” 李道荣一下窒住。 他本以为,对方就算实力不俗,但能与这些普通人混迹在一起的,能有什么好出身?这有夏岛是怒鲸帮的地盘,外人来了,是龙得盘着,是虎得蹲着。 除了少数几个大势力,谁还能在有夏岛跟怒鲸帮冲突? 他怎么也没想到,面前这年纪轻轻的家伙,竟然是齐国四品官员,且有实封爵位在身。 而且姜望这个名字,他似有耳闻。好像是什么有点名气的家伙,只一时没能想起来。 他心中已经有几分慌了,但还是梗着脖子道:“齐国人了不起?齐国官员就能不分青红皂白胡乱出手?须叫你知,这里是近海群岛!是海民的地盘!” 此人罔顾事实,颠倒黑白。把仗剑救人的姜望,描绘成仗势欺人的齐国恶徒。更要以海民的“大义”,来压制姜望这一个外人。 算盘打得极响。 怒鲸帮要在有夏岛海域污蔑一个人,又是什么难事呢? 但此刻。 一个人站了出来。 一个普通的汉子。 风里来雨里去,靠双手找食吃的汉子, 老赵蹬蹬走到姜望旁边,被海风磨砺得十分粗糙的脸,涨得黑中发红:“我可以作证!” 他以莫大的、令人惊讶的勇气,大声喊道:“你们怒鲸帮的海兽就是失控发狂了,姜大人为了救我们这些没用的平民,才拔剑与之相斗。他有什么错?这跟齐国不齐国,海民不海民,根本无关!我是海民,在谁面前,我都这样说!” 老赵的朋友终于把嘴角秽物擦干净了,紧跟着出声道:“我也是海民!若说青红皂白,这就是青红皂白!” 于是有更多的人站出来。 “我也可以作证!” “我能够证明!” “刚才我在水里等死的时候,你们这些海民的大老爷在哪里?是姜大人救了我!” “要不是他,我就回不去了!” 整艘龙骨小船,载客载了二十六人,水手三人,一共站出来了二十九个人。无一人退缩,无一人缄默。 什么是人心? 这就是人心。 “何必多言!”姜望朗然一笑,直接站在所有人身前,双手分开,两边一摊。 既是将这一船的人护在身后,也是毫无遮掩地面对这怒鲸帮的修士。 说不出的潇洒、自信、昂扬:“须叫我知?那便前来!姓李的,你们三个不妨一起上,正好告诉告诉我,何为近海群岛,何为近海群岛之修士!” 《赤心巡天》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赤心巡天请大家收藏:赤心巡天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章 必杀之(为盟主raise_lovell加更) 姜望身后是一船愿意为他作证的普通人,身前是怒鲸帮的三名超凡修士。 脚下是龙骨小船,有夏岛就在不远处。 这里是怒鲸帮的大本营。 他好像应该惶恐,但他坦然。 他似乎应当退缩,但他坚定。 姜望李道荣在这个瞬间,忽然想起了这个名字的相关事情,想起来姜望是谁。 是天下第一腾龙境,同境击败了军神关门弟子王夷吾的存在,更是越一个小境界,击败了雷氏天骄雷占乾的存在。 是名声早已传至近海群岛的大齐天骄。 而他先前竟忽略了 或是海兽的损伤令他忧心如焚,或是身在有夏岛周边,令他太有底气。 他没有去想,怎么这样年轻的一个修士,竟能杀死八爪海兽。 但此时,却已被架到台上,不得不面对。 那么,应该一口咬住其人不分青红皂白杀死了怒鲸帮的海兽,并将其拿下吗能够以此洗脱责任,并向齐国换取一点什么吗 至于杀死姜望这样一位大齐天骄,却是想也不敢想的。姜望既然会自报名号,那么他这一路过来的痕迹,在有心人眼里简直是暗夜之中的烛火,清晰无比。他一旦失踪在哪里,消息不可能瞒得住。 而另一个问题是哪怕是他们三个一起上,一位内府两位腾龙加起来,又能是姜望的对手吗 李道荣脑子进水了才有那样的自信 可就这样退缩,在这些普通人面前,在自己的下属面前,不免颜面扫地自己怎么说也是怒鲸帮堂主,是整个有夏岛最高层面的几个人之一。说出口的话,难道要咽回去 正进退两难间,远远又有三名超凡修士飞来。 亦是一位内府境修士、两名腾龙境。只不过为首的是一位中年女子,跟在身后的是两个年轻男修士。 他们都穿紫衣,衣上绣有属于五仙门的圆形印记。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近海群岛的不同来。在齐国,可没有几个人敢随便穿紫色衣物。 姜望和重玄胜一人有一件齐帝赐的紫衣,那是他们的功勋证明,殊为难得。 “哟这不是李堂主吗这是跟谁在此大动干戈呢”为首的中年女子远远就开腔,语气轻松自然。 她没有办法不轻松。 有夏岛上多年以来,就是五仙门与怒鲸帮之间的竞争,有些旁的小宗小派,早已被他们赶走或并吞。 而年前怒鲸帮死了靠山,今日又死了驯服的海兽。那头八爪海兽若使用得当,战力绝对超出一般的内府修士,是不可多得的战力资源。 这样的怒鲸帮,还拿什么跟五仙门争 “范清清” 事情还没解决,五仙门又赶来看戏。李道荣只觉腮帮子都疼,冷气直抽地道“与你们无关,不要多管闲事” 外表绝没有名字动人的范清清捂嘴笑了“有夏岛周边的事情,我五仙门都能管得。” 她拿眼一瞪李道荣,顿时显出几分凶意来“怎的,你们怒鲸帮不服” 海宗明刚死的时候,五仙门还没有什么动作。似是在观察形势确定真伪。 但今年以来已经是一逼再逼。 怒鲸帮暂时没能找到新的靠山面对五仙门的咄咄逼人,只能一退再退。 今天他李道荣也无法例外。 只能不痛不痒地反口了一句“看你嚣狂到几时” 范清清轻蔑地瞥了一眼,又笑着看向姜望“这位小兄弟从哪里来不要这么大的火气,放一放你的剑。与我说说,发生了什么咱们五仙门的修士,向来讲理,与某些坑蒙拐骗的家伙不一样,你尽可放心” 姜望便笑,手也果然离开了剑柄“我自临淄而来为了办案,叨扰宝地。今日这事情嘛,倒也简单。我只不过随手杀了一头失控的海兽,救护船上百姓结果这位姓李的就跳将出来说我杀了他们驯养的护宗海兽,要叫我好看” 因为五仙门背后站着竹碧琼的师父他有意跟五仙门的人多接触,故而态度和缓得多。 范清清故作惊讶“竟有此事李堂主这不是颠倒黑白么怒鲸帮怎能做出这种事,怎会有这种人” 姜望略为无奈地笑了笑,表示自己并不能搞懂。 两人虽是初次认识,但配合默契,把李道荣的脸打得啪啪直响。 一个姜望已经无法对付,又来一个范清清,这事根本就没法解决了。李道荣也不想继续在这里受辱,因而一振长袖“懒得与你们胡搅蛮缠。来日方长,是非自有公道” 要是这样走了,也便罢了。 但偏偏心中有气,临走之前,他猛地一扭头,盯着甲板上最先站出来作证的老赵“身为海民,吃里扒外。你很好,怒鲸帮记住你了,且好自为之” 说罢他便准备离开。 这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迁怒罢了。 但姜望以比他更清晰、更响亮的声音说道“我也记住你了记住了你的脸,记住了你是怒鲸帮的堂主。你姓李。这位赵叔是我的朋友,你最好小心看顾于他。往后他如果出了事,不管跟你有没有关系” 姜望往前一步,剑势冲霄而起“我必杀你” 什么叫神通内府 与外楼都有一战之力。姜望最少也是怒鲸帮帮主那个层面的实力,又岂是这小小海岛上,一名普通的内府修士可比 被这瞬间勃发的暴烈杀气一逼,李道荣竟情不自禁,后撤了一大步 险些在空中没能立稳,跌落海中。 当下再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什么气势,一言不发,灰溜溜地便飞走了。 那名先前呵斥姜望的男修士,更是早就夹起了尾巴,一声不吭。此时见李道荣离开,忙不迭便跟上。 倒是那名女修士,还连连回头,看了姜望好几眼。 看着姜望一言逼退李道荣,范清清笑意吟吟“远来是客,这位小兄弟难得到了有夏岛,不如去我五仙门一坐” 她来得晚,倒不知姜望的真正身份。但从李道荣的姿态,不难判断出,姜望必是临淄来的什么大人物。 尤其对方又与怒鲸帮闹得这样僵。 作为五仙门长老,她如果这都不知道好好拉拢,那就太失职了。 姜望洒然一笑,毫不扭捏“那姜某就叨扰了。” 他正想好好了解一下五仙门。包括那个“仙”字,包括背后的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一章 五仙者 范清清在空中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姜望则对着老赵等人拱了拱手:“诸君,后会有期。” 老赵这会粗野全无,像模像样地也拱着手,温和礼貌得不得了。 姜望这才一步踏上高空,与五仙门几位修士飞离。 对着这位年轻修士远去的背影,整艘龙骨小船上的人,也不知是谁起的头,全部弯腰,深鞠一躬。 近海群岛有歌诀曰 “都说超凡好,步步登高步步熬,生死指尖绕。 搏怒海,斗凶顽,穷智勇,决魁鳌。 都说超凡好,一世无安宁,风平浪静看不到!” 其实超凡修士若真要安宁,哪会看不到呢?放弃责任便是,躲在哪里,不能富贵? 如当初青羊镇矿区,葛恒老儿便只贪图享受,张海一心炼丹,向前浑浑噩噩。 近海群岛在超凡修士抵御海族的大环境下,虽然也有如李道荣这般,其实并不在乎平民性命的修士,而且数量不少。但至少在整体舆论上,超凡修士们还是认可自己保护普通人的责任。 李道荣他们只是延迟来救,却也不敢完全不管。今日若是姜望不在,单就怒鲸帮凶兽失控伤人一事,五仙门与怒鲸帮就有得争执。 自然是一方指责,一方辩解,把官司打到钓海楼去都有可能。 然而,对于真正遭遇危险的人来说,他们的生命只有一次。事后无论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飞出龙骨小船不远,姜望才道:“范长老,方才船上那些人,还请你们五仙门多看顾一些。” “当然没有问题,这本就是我们五仙门的责任。”范清清很是大气,笑道:“主要是那个老赵是吧?我看你们似乎聊得来。” 不管实际怎么样,五仙门至少面上工夫是做得极好的。 姜望只回以一笑,既不否认? 也不多聊。 之所以直到现在才请托五仙门的人看顾? 正是因为不想当着一船人的面,给他们倚仗。 五仙门哪怕只是承诺他们短时间内的安全? 对他们来说? 也是一个可以窥到地位急剧变化的机会。 这种机会,会侵蚀很多人的立场? 将他们带到一个他们自己根本无法摆脱的漩涡里。有可能挣扎出头,但更大的可能? 是尸骨无存。 就这样平平安安? 靠双手双脚养活自己,疲惫之余吹吹牛,纵谈一下天下形势,对他们来说? 或许便是最好的结果了。 有夏岛本地的五仙门修士作为向导? 自然不必守什么岛域的飞行禁令。当然事实上姜望自己也有直飞各岛的通行令牌,本只是刻意缓行罢了。 一路上范清清与姜望介绍这里的风物人情,态度极和缓。 姜望也热情回应,不见半点临淄贵人的傲慢。双方各有各的心思,算得上相谈甚欢。 她两个属下倒沉稳得很? 从始至终,既不乱说? 也不乱看,像泥胎木偶一般。从这一点上来说? 范清清的御下之能,显是强过李道荣不少。 很快就飞到五仙门的宗门驻地。 “有夏”与“无冬”? 在字面上都差不多是一个意思? 实际上甚至有夏岛要更大一些。但两座岛屿在近海群岛的地位? 却不可同日而语。 有夏岛上五仙门和怒鲸帮斗得激烈,可加起来也不如一个重玄明河有分量。 在近海群岛,修士们甚至都不需要认识重玄明河,只需要知道他是谁的亲弟弟。就没几个人会怀疑他的实力。 当然,重玄浮图的影响力虽然仍未彻底散去,但无冬岛有今日之基业,切实是重玄明河一手一脚打出来的。 他们这一代兄弟四人,老二明图、老三明山都亡故,老大重玄明光的资质能力不必多说,临淄人都清楚。重玄明河本是有极大希望承爵的。 但他放弃临淄的一切,独走海外,一直到今天。 齐国各大世家,来近海群岛开拓的不少,能真正扎根下来、有稳固基地的,并不多。重玄家便是其一。 当然,从整个近海群岛的形势来看,无冬岛的实力又不算什么了。 若不是有一座驻扎精锐齐军的决明岛在迷界之前顶着,这些大小世家的触手,早就被斩断毁弃。 五仙门驻地在有夏岛北部,距离八爪海兽失控的海域,的确更远一些,也难怪他们赶来得更慢。 整个五仙门,有四大内府境长老,相较于三大内府境堂主的怒鲸帮,的确多了一位。但怒鲸帮的普通帮众更多,手底下的生意更繁荣。 双方都有驯服的海兽,也都有来自钓海楼的大靠山,故一直以来都是平分秋色。 直至现在这段时间,才算渐渐分出了高下。 作为五仙门四大长老之一,范清清在宗门驻地自是畅通无阻。 一边在旁引路,一边随口介绍着:“这边是弟子们演道的地方,姜小兄弟若有闲暇,等会不妨帮忙指点一二。” 这一路过来闲谈几句,她已经知道了姜望是谁。言语之间更是亲切、热情。 “指点不敢当,互相讨教。”姜望倒也不一口回绝,反正是之后再说。 左右看看,状似无意地问道:“我还不知道,贵宗何以名为五仙门呢?是因为门主和四大长老加起来正好五位高人吗?” 范清清闻言笑了:“自然不是。一则,我们哪好意思自称仙人。二则,倘若多出了第五位长老,那又如何算呢?还能再改名不成?” 她这话隐有拉拢之意。但想来也清楚,一个五仙门的长老之位,对于姜望断无吸引力。故也表达得极为隐晦。只是顺嘴一点,能拨动是更好,不能拨动也无妨。 姜望便摇起头来:“倒是我妄加揣测了,实在惭愧。” “五仙实指五感,所谓形、声、闻、味、触也。乃是人身与天地接触的重要门户,洞察超凡之必经,故以仙名,尊奉其位。” 范清清解释道:“别看咱们五仙门基业小,传承可甚是久远。能追溯到上千年前呢!” 所谓形、声、闻、味、触,即是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 像五仙门这样的宗门,大多是修士赴海时期留下来的,有一些修士带有古老传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对姜望来说,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虽然这以五感成五仙,听起来很是咋呼。然而五仙门只能在有夏岛作威作福,宗门里大猫小猫两三只,想也知道传承强不到哪里去。 他之前感兴趣,是想知道这个宗门是否与九大仙宫有关。 毕竟五府海里有了一座云顶仙宫,也想看看其它仙宫是什么样子。若能帮助补完自身的仙宫,让云顶仙宫恢复到全盛状态,那自是再好不过。如能集齐九大仙宫……想想便好。 而范清清扯起嗓子来吹嘘,也只能追溯千年,实在没什么可能。 姜望熄了念头,转而试探道:“我在临淄,就听闻近海群岛以钓海楼一家独大,这一路行来,所闻颇杂。不知范长老对此有何见地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二章 正声 “钓海楼自是近海群岛当之无愧的强宗,但说到一家独大嘛……” 范清清饶有深意地看着姜望:“且不说实力极强、倍受敬重的旸谷。这不是还有你们齐国的决明岛么?‘付尽生死,以决明暗’,是何等气魄呀!” 姜望来近海群岛之前做过大量的功课,自然知道这句话。 “付尽生死,以决明暗”,是军神姜梦熊所说,也是决明岛这个名字的由来。 他亲自为那座岛屿书写了新名字。 而大齐强军也的的确确做到了在决明岛决出明暗。 齐军驻守决明岛以来,还未有海族越过迷界一步。 时人谓之:“此岛之前,一决生死,此岛之后,皆是光明。” 这也是决明岛名字由来的第二种说法。 问题的关键在于范清清的态度。 五仙门背后站着的是碧珠婆婆,那么这个小宗门理所当然应该归属于钓海楼的影响力中。 但她提到决明岛,却言语暧昧,似乎颇有向往。 在压制怒鲸帮之后,五仙门生出了旁的想法,不想再被碧珠婆婆控制得太死? 还是只是范清清自己,对在五仙门的现状不满意呢? 姜望心中考量着,在不清楚全部情况之前,既不表态亲近,也不表态疏离:“对决明岛,我自是心向往之,但还没去看过呢。” 天可怜见,他本来也代表不了齐国的意见。虽然他是所谓的大齐天骄,但本身在齐国的根基还浅得很。若说有些什么威风,也大是借重玄胜的势。 不过,若范清清能够在营救竹碧琼的行动里起到什么作用,那他通过姜无忧,安排一下此人,倒也不是不可以。 想来华英宫也不会介意,在海外平白多一份力量。 “有机会当去看看。”范清清言辞暧昧地说。 也不知她是说姜望当去看看,还是她自己。全看听的人如何理解。 姜望便也含笑道:“有机会的。” “长老……” 说话间,一名五仙门女弟子匆匆走来,靠近范清清就要耳语。 范清清瞪了她一眼,斥道:“有什么事不妨当面直说,这位姜小兄弟不是外人。” 尽管知道这只是客套话,还是叫人舒坦。 那女弟子只得委屈地说道:“我都进不去殿中。宗主正在迎接贵客,暂时没法子见姜大人呢。” 范清清不知何时安排的事情,提前让人知会五仙门门主姜望的到来,这无疑是对姜望的一种尊重。 但这女弟子并没有将知会送到。 “什么贵客?”范清清皱眉不满道:“我请来的这位,可是大齐天骄!” 这位范长老,迎来送往的面上工夫,真是炉火纯青。 “听说是碧珠婆婆呢!”女弟子说。 这也太巧了!姜望眼皮微跳。 竟是五仙门背后的靠山,难怪五仙门门主亲自作陪,殿门都不开。 “碧珠婆婆自是贵客,但姜小兄弟亦然尊贵,岂有端形殿不开之理?” 范清清表现得极替姜望委屈,嚷嚷道:“门主不使人打扰,自是不知姜小兄弟来了。我这便亲自引姜小兄弟过去。” “形”是五仙门的五仙之一,端形殿也是五仙门的门面所在。迎接最尊贵的客人,向来都是在此殿中。 但姜望一步未动,摇头轻笑:“贵宗门主既然在待客,我就不便叨扰了。” 碧珠婆婆真的是刚到五仙门吗?范清清真的不知道碧珠婆婆的到访吗? 她殷勤邀请齐国的姜望回宗门驻地作客,又真的想法单纯? 但无论范清清是什么心思,姜望可不会贸然出头去给人当枪使。 他这一跟上去,指不定就被人借着他的齐国背景做什么事情,尤其是面对碧珠婆婆时。扯着齐国的虎皮谈判什么的,根本不需要经过姜望同意。届时五仙门是混到好处了,可以拿到更好的条件,姜望除了碧珠婆婆的敌视,什么也收获不到。 防人之心不可无,他对范清清是谈不上信任的,哪怕对方一口一个小兄弟,亲热得像是亲生姐弟。 范清清看了姜望一眼,似乎诧异于他的沉稳。 想来这等年轻天骄,人前显圣,耀武扬威是常事。怎肯被一个钓海楼的长老比下去。 但仍然做着最后的努力:“姜小兄弟,且这边来。哪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听大姐的,今儿这端形殿,定要为你大开!” 姜望仍是不动,只微笑道:“算啦。” 声音很轻,但态度很明确。 他的确有心接触碧珠婆婆,不过现在未必是好时机。 见姜望这般坚决,范清清也不好表现得太刻意,只笑道:“那我带你去正声殿坐坐,也好听听潮声。如何?” 五仙门内,有五座大殿。曰端形、正声、得闻、余味、有触。摹五感,奉五仙,都是五仙门要地。 姜望不再推辞:“那便请范长老带路。” 在整个五仙门的宗门驻地中,五座大殿隐隐是一个扇形。 端形殿居正中,在最内侧,左正声殿,右得闻殿,再左余味殿,再右有触殿。 正声殿建在峭壁之上,最近海边。 因为此殿的特殊构造,方入殿内,便听潮声滚滚,音甚大,势甚足。比在海船上听得都像是更近、更深入,甚至让姜望想起了在红妆镜内度覆海劫的经历。 无怪乎殿名正声,也无怪乎范清清说姜望要来听潮声,这等正音,是绝对拿得出手的。 大道无形,可以待仙友也。 人的听觉感官,在这正声殿中,得到了解放。能够还原本真,亲近自然。 就连与范清清说话,姜望都感觉自己好像此时才听到了其人最原本的声音,重新认识了此人。 姜望本来先入为主,对势力一般的五仙门没什么太大期待了。但进得正声殿,听得正音,就立刻改变了印象。 以五感为五仙,真有其玄妙处! 尤其那一阵一阵的海潮声…… 真“正”的潮声入耳,让姜望跃跃欲试。 他想到了他的八音焰雀。 时至如今,曾经在云雾山惊艳众人的八音焰雀,已经越来越少出手。尽管那是他的独创道术,但相对于三昧真火,它不够炙烈,相对于人道剑式,它又不够简洁。 应用于战斗中,往往不是最优的选择。不是姜望有意弃用它,而是它跟不上如今的战斗节奏。 这是真正的意外之喜。 久违的道术灵感,于此时涌生。 《赤心巡天》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赤心巡天请大家收藏:赤心巡天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三章 八音焚海 “姜小兄弟。” 正声殿中,范清清笑着叙话:“你的名声在近海群岛,可是传得极响。都说你是齐国年轻一辈第一人呢!” “这就言之太过了,齐国俊杰如云,我如何受得起?” 姜望嘴里应付着,心神却交织在灵感的碰撞中,不断交互、缠绕、发生。 那微弱的灵光,在迅速演化着。 何为正音? 何为潮声? 八音的精彩,如何交汇。焰雀怎样啸鸣? “我看你就受得!那八爪海兽的厉害,旁人不知,我五仙门与怒鲸帮这样近,如何能不知?便是那李道荣执了母旗,也要费一番工夫呢,也不知他是怎么猪油蒙了心,竟敢挑衅于你。” 范清清一边闲话,一边还顺手给李道荣眼中钉刺:“不过怒鲸帮也是嚣张惯了,难免放肆。” “噢,是嘛。”姜望敷衍。 范清清看了他一眼,又试探性地问道:“说起来,还不知姜小兄弟的师承呢。临淄一些消息传到海上来,都七零八碎,不成样子,说什么的都有。听说……你是凶屠大人的爱徒?” “哪有这个荣幸?”姜望笑了笑,继续敷衍:“只不过受了些指点。” “难怪姜小兄弟如此厉害!”范清清继续吹捧:“凶屠大人几乎可以算得东域神临第一了,很多人都认可,真人可期呢。” “哦?他老人家的确是强大。”姜望接着敷衍。 “他能够指点姜小兄弟,足以说明你的天资,说不得将来又是一凶屠!” “不敢不敢。” 姜望敷衍得太没有诚意,范清清就算再能聊,此刻也有些难以为继:“姜小兄弟似是累了,没什么谈兴?还是说,我五仙门招待不周?” “不……” 姜望索性直接在座椅上闭上眼睛:“这潮声,令我享受!” 他不再废话,不再理会。 那跳跃的灵光在此刻绘出全图,所有的情绪涌到一处,化作心里的叹息一声。 那是满足的轻叹。 在心中。 焰雀起,叽叽喳喳而鸣。 雀鸣分八种,是八乐。 八音汇聚,如涓涓细流汇聚在一起,浑然天成,齐齐演奏潮声。 海浪呼啸之正声。 此声来自覆海劫,亦来自正声殿。 八音共潮,焰雀焚海。 潮是音潮,海是火海。 焰雀催八音,八音共潮生。 姜望睁开眼睛,甲等上品道术,八音焚海已成。 虽只在心中演化,但已切实成功。只是不必要在五仙门、在范清清面前展示罢了。 甲等上品的道术,其门槛已在外楼境。因为是自创道术,洞彻根本,故而可以越级使用。 姜望没有犹豫,立刻将这门道术刻印于第二内府中,自己创造的道术,亦无须考虑熟练的问题。旁人练习再多次、熟悉再多次,又哪有创造者对其清楚? 直至此刻,他在神通与仙术之外,终于有了外楼境层次的道术手段。 五仙门的五座大殿中,去任何一殿,都不会有这样的好处。 恰好是正声殿,恰好是潮声正音,恰好姜望曾渡覆海劫,恰好姜望本身有八音焰雀这样糅合音杀的独创性道术,才碰撞出刹那的灵光来。 所谓机缘巧合,莫过于此。 但天生灵光一现,从来也只能被有准备的人擒获。 范清清在一旁有些发愣,怎么一眨眼的工夫,这少年郎就似有不同?他的眼睛好像更清亮,他的气势好像更昂扬。 这就是天骄吗? 变强只需要眨一眨眼睛? “范长老。”姜望心情大好,主动问道:“不知这正声殿的建造方法,可有外传机会啊?我听正音颇喜,想在临淄也置一殿!” “你我一见如故,本来姜小兄弟的请托,大姐不该推辞。”范清清十分为难地叹息道:“可是这涉及本门隐秘,实在不能外传。” 也不知她是真为难,又或是察觉姜望在此殿获得了什么好处,想要坐地起价。 对一名大齐天骄修行有用的事物,那该多有价值?该能自齐庭盘剥多少下来? 只要想一想,便觉诱人。 但姜望立即道:“那便算了,君子不夺人所爱。” 八音焚海已成,他其实已不需要正声殿。之所以问一句,纯粹只是为了享受。他的确很享受听正音的感觉,与平常听声听音截然不同。 然而仅为享受,他还开不出什么价格来。毕竟是穷苦出身,不似晏抚那等含玉执珠出生的富贵公子,事事只求顺心,不问价格。 “那什么。” 范清清作为五仙门长老,活了四十有二年,也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物,倒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等“天骄”。 哪个天骄不是视金钱如粪土?哪个天骄不是只求高兴,不求值得?哪个不是千金买一笑? 这个姜望,怎么遇到点挫折就退缩了呢? 你倒是拿道元石来砸我啊! 功法秘术也行的! 她艰难地咳了一声:“其实这件事,也不是完全不能商……” 这时,一个老迈的声音,清晰传进正声殿。 将范清清的售卖计划打断。 “听说临淄有贵人赴海,老身前来一见!” 这声音在正声殿里,还归原本,显出声音主人的强大气势来。 姜望心中立刻浮现一个名字碧珠婆婆! 自己未去端形殿,她反而主动来正声殿了。 怎么才坐下没多久,碧珠婆婆就找上门来? 她不是在端形殿与五仙门门主座谈? 是碧珠婆婆对五仙门的掌控太深,还是…… 姜望看了范清清一眼,似笑非笑。 不知怎的,范清清竟被这一眼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彷似被窥破了心底隐秘。 这是一个难缠的角色,千万不能因为他的年纪而小看。他不仅仅是天赋恐怖,战力惊人。 她在心中暗凛,人却站了起来,往殿外急走几步,恭恭敬敬迎道:“婆婆怎么劳驾至此?” 从殿门位置,走进来一个皱纹横生的圆脸老妪。 她穿戴非常朴素,像是某个小村里随处可见的寻常老人。唯独拄着龙头杖,缓步踏来,步子很轻,但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紧迫感。 身后跟着另一位发丝黑白交杂的老妇,着紫色云海袍,应是五仙门的门主。 瞧她亦步亦趋的样子,显然此来正声殿里,非是她的主意。 五仙门长老范清清殷勤招呼,好似生怕碧珠婆婆误会。姜望也极有礼貌地主动站起身来。 但这碧珠婆婆一进殿中,便挥手道:“你们先去忙别的事情吧,且让婆婆我,与这位临淄来的少年郎,说说闲话。” 竟在五仙门的大殿里,把五仙门的高层都赶出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四章 各有所求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婆婆请随意。” 五仙门的那位门主,着紫色云海袍的老妇人,毫无抵触之意,真个便转身离开了。 而长老范清清也依旧表情自然、恭敬:“婆婆有命,我等自当从之。” 说话间,她有意无意地瞧了姜望一眼:“两位贵客,请慢聊。” 五仙门的一众高层顷刻退去,这高大的正声殿,立时便只剩下姜望与碧珠婆婆两人。 此来近海群岛,姜望早有预计要与碧珠婆婆见面。毕竟营救竹碧琼一事,无论如何也绕不开她的师父。 甚至于他来五仙门做客,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听说五仙门背后站着的是碧珠婆婆。 但他的确没有想过,要见得这样早。 碧珠婆婆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自竹碧琼早先偶尔的讲述中,这位老妪性格应是比较强势,令竹碧琼有些畏惧,但对弟子很好。而作为实权长老,其人在钓海楼里的地位也自不必说。 从竹素瑶几乎半废后,碧珠婆婆还为她争取到天府秘境的机会,可以证明碧珠婆婆对弟子确是不错的。 且竹碧琼之前归岛,汇报了竹素瑶被坑害的经过后。胡少孟虽已身死,却也很快就被除了名。 碧珠婆婆对弟子的回护,由此也能见得一二。 而根据姜望现在的初次接触来看…… 碧珠婆婆毫无疑问是个相当厉害的人物! 她一出现,只两句话,便牢牢掌握了局势。 一方面,她在五仙门的大殿里,把五仙门的高层都赶出去,向姜望展现了她对五仙门的强大控制力。 若姜望真的代表齐国什么人,对五仙门有些什么心思,也不免得重新好好考虑一下。 另一方面,她选择亲自接触姜望,却将五仙门高层排除,这是完全不给五仙门狐假虎威、左右逢源的机会。 她能够亲自观察姜望来五仙门的目的,而不必受到干扰。 相反,在殿外完全不知他们会聊什么的范清清等人,此后难免投鼠忌器,不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除非姜望或者说姜望背后的势力,已经与五仙门有了亲密且坚定的合作。除此之外,所有仅在接触前期的意向,都该瓦解了。 而姜望看到的另一点是,碧珠婆婆对五仙门高层的随意呼喝……说明她已不仅仅是五仙门背后的靠山,不仅仅是利益交换的关系,而是开始掌控这个宗门?开始把五仙门完全变成自己的下属附庸。 或许?这就是范清清之前对决明岛态度暧昧的原因。 一老一少,双方各有各的观察与考量。 本着礼貌?姜望先开口招呼道:“婆婆请坐。” “哪有客人未坐?主人先坐的道理?”碧珠婆婆话里有话地道:“你请先坐。” 俨然以地主自居。 姜望笑了笑,也不与这生怕别人抢地盘的老妪解释?径在原位置上坐了。而后道:“不知婆婆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聊?” 碧珠婆婆缓步走来?这才在主位上坐了?静静听了一阵潮音,忽的一叹:“老喽!” 姜望心想,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您老人家脸上的皱纹,都深得能夹死苍蝇啦。 但他毕竟不会那么没礼貌的说出口。同时也懒得违心奉承。 见姜望不出声?碧珠婆婆又道:“一见你这等风华正茂的年轻人?难免叫老身回忆当年。只便是当年,也没有几个年轻人,能如你这般。” “我只是年轻气盛罢了,哪里担得起这等赞誉。”姜望问道:“婆婆认识在下?” “青羊镇男姜望,老身如何不知?一听这个名字?便知是谁了。”碧珠婆婆说到这里,长叹一口气:“毕竟……我那碧琼徒儿?时常与我说起。” 竟然是她先提起竹碧琼的话题。 但姜望并不第一时间搭腔,而是说道:“您也有年轻的时候?我也有老的时候。天下人,天下事?莫不如此。什么天骄?俊才?一时一事而已。” 他本以为碧珠婆婆只是通过在五仙门里的耳目,得知了齐国有人来访。又或是范清清故意放出了消息。 而碧珠婆婆来正声殿的目的,自然应该是为了保护她的“基业”,不让外人有机会插手五仙门。 可此刻……提及竹碧琼是何用意? 她知道自己来近海群岛的意图了吗? 姜望需要时间思考,也不想太早表露态度,所以对竹碧琼的名字听如未闻。 碧珠婆婆又叹道:“像你这般看得通透的年轻人不多,真是难得!无怪乎碧琼总提起你。” 这老妪总是唉声叹气,似乎陷于沉重的心事,无法自拔。且一再提及竹碧琼。 姜望终于不能再回避:“其实我这次来近海群岛,既是为了执行公务,更是为了来看看竹道友。她现在……怎么样?” “还能如何?”老妪语气伤心,声音低沉:“只是等死罢了……” 她一转话头:“碧琼能在齐国交上你这个朋友,真是幸运。胡少孟那件事情,也是你帮的忙。只可惜……” “杀胡少孟只是履行承诺。”姜望眼神微敛:“只可惜?” 碧珠婆婆再次深深叹气:“门规难违啊。哪怕老身也算是有些身份,靠年头久远,做了个长老,却也左右不了海祭这等大事。只能眼睁睁看着琼儿她……” 说到这里,她已有几分哽咽:“她的修为,还是老身亲手废掉的。老身真是……” 声音凄苦,神情悲切,令见者几乎落泪。 尤其在这正声殿中,极具感染力。 想到竹碧琼的处境,姜望也难免因之神伤。 但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一件他之前没想到、重玄胜因为不够了解竹碧琼也忽略了的事——海宗明作为钓海楼实权长老,动向应是隐秘。竹碧琼那个头脑,却是怎么知道的呢? 竹碧琼当然不是傻子,但也绝对谈不上多么智慧。在之前的时间里,她被她姐姐竹素瑶保护得太好,因而单纯、不谙世事。 这样的一个单纯姑娘,是如何能察知海宗明的动向,又是怎样瞒过了如此厉害的碧珠婆婆呢? 他和重玄胜都知道,竹碧琼被废去修为,送上海祭,是因为触犯门规,间接导致了宗门长老海宗明的死。 他们的关注点,也一直在如何撬动钓海楼的门规、如何影响海祭、怎样救出竹碧琼来,却都忽略了,这件事的最初——竹碧琼为什么能给他传递海宗明的消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五章 听潮 姜望一刹那的恍神,没有逃过碧珠婆婆浑浊的眼睛。 “你在想什么?” 她问:“可是……在怨恨我这老婆子?” 她问着她的问题,姜望思考着自己的思考。 海宗明要杀齐国天骄,钓海楼都不会有几人肯在明面上支持,必然是隐秘的行为。 再者,海宗明是为红妆镜而来,既是为了夺宝,那就会更加注意保密。 以竹碧琼的天真,她如何能够提前有所察觉? 海宗明总不可能亲口告诉她“我要去杀姜望,你快些去通风报信”吧? 而她那么急切的传递消息,必然非常笃定她的情报来源……她能有什么情报来源? 哪怕姜望跟竹碧琼是朋友,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她智计过人、可以轻易看透人心。 她就是一个以前被保护得太好,十分单纯的小姑娘罢了。 而这一次来有夏岛所看到的…… 怒鲸帮和五仙门的竞争关系。 乃至于海宗明死后,五仙门的压制事态。 包括碧珠婆婆本人对五仙门的控制,以至于五仙门长老范清清流露出向决明岛靠拢的意愿…… 如果海宗明的行踪,是碧珠婆婆告知的竹碧琼。 那么这一切,好像都联系起来了。 不。这就是答案! 竹碧琼无意间成为了碧珠婆婆与海宗明斗争的牺牲品。 碧珠婆婆借竹碧琼之口,向齐国通风报信。她未必认为姜望能够反杀海宗明,但齐国要对付一个海宗明,简直易如反掌。 借姜望之手,坑杀海宗明后,再把竹碧琼推出去送死,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这应该就是事情的真相! 五仙门之所以没有在海宗明身死的第一时间对怒鲸帮有动作,恰恰是碧珠婆婆自我掩饰的证明。m 再想想,怒鲸帮镇宗海兽的失控,又真是偶然吗?是不是也是此时正在有夏岛的、碧珠婆婆的手笔呢? 心中想得越清楚,对眼前这个老太婆,就越厌恶。 杀心已起,但姜望只是眼神微沉地说道:“怪不得别人,只怪我杀海宗明的时候,没有考虑到竹道友的安全。早知,便只擒不杀。” 这话便是虚言了。海宗明为了他的红妆镜而来,他不可能不杀。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只是当时若知今日事。就该在杀死海宗明之后,把竹碧琼接到齐国,如此便可避免现在的艰难处境。 但谁能知呢? “老身也没想到,海宗明心胸狭隘至此。胡少孟罪有应得,他却仍要以大欺小,妄动杀心……唉!”碧珠婆婆又一声长叹。 从胡少孟到海宗明的种种表现,再加上红妆镜本身的不凡,姜望几乎可以断定,钓海楼里应该也没几人知道此宝。不然钓海楼方面不会至今没有声息。 对于他反杀海宗明一事,人们也都普遍认为,是海宗明为了给自己的弟子胡少孟报仇。或是出于师徒感情,或是为了自身颜面。总之没有任何人?联系到红妆镜上来。 “婆婆你也知道?此事皆由胡少孟起。碧琼,她姐姐?还有我?都是无妄受灾。难道真不能救她一救吗?”姜望神情恳切:“我来见她最后一面,也有着万一有什么法子能救她的奢求。我愿付出我全部身家?只求救她一命。婆婆,你有没有办法?” “你真是重情重义的好孩子。” 碧珠婆婆叹惋:“我也很想救碧琼?但她毕竟触犯门规?无情可原。如有办法,我怎会不用呢?素瑶和碧琼都是我看着长大的,素瑶早已没了,如今碧琼……碧琼也……” 她有些说不下去。 但其中到底有多少真情实感?大概只有她自己能知。 姜望神情黯然?终是咬牙道:“如实在救不了的话,我希望能让她少受些痛苦。请婆婆你一定想办法,不要让她死得太受折磨!” 他的表情十分痛苦,好像这真是万般无奈之下,没有选择的选择。 碧珠婆婆动容道:“好……好。婆婆一定想办法。” 姜望起身离座?认认真真对碧珠婆婆深深鞠躬:“如有什么我能办的,请务必吩咐。” 碧珠婆婆伸手去搀扶:“好孩子?不必如此!” 皱纹深深的双手,扶着身姿挺拔的少年。 一老一少两个人?一人端坐,一个深躬。 在这一刻?双方都看不到对方的眼神。 姜望看着地面?眼里杀机森森。他已确定?就是碧珠婆婆把竹碧琼送上死路。 那么不是今日便是来日,他一定会来找机会,杀死此人。 而碧珠婆婆瞧着少年人的黑发,心里想到的却是他竟真的要救碧琼! 她看出来,姜望所说的,什么让竹碧琼少受痛苦,只不过是掩饰。 以她多年观人的经验,她能够确定,姜望此次来近海群岛,就是为了救竹碧琼! 这太不可思议了! 一个神通内府,哪来的勇气在天涯台救人?一个年轻后辈,哪来的狂妄,敢挑战海祭之规? 被人称誉几声天骄,就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只有活下去的天才,才是天才啊。 换做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一位神临强者当面,碧珠婆婆也会强烈怀疑自己的判断。 但深躬在眼前的,是一个少年。 少年意气,本就是不顾一切的。 太有意思!碧珠婆婆在心里想:海宗明追杀他,是想要什么?有他成为如今天骄的秘密吗? 而另一方面,这样的一名大齐天骄,全力在天涯台救人,能够引起什么样的动静? 以姜望的实力与人脉,有资格挑起更大的纷争吗? 自己又能从当中,攫取什么呢? 有太多的事情,可以思考。 一躬结束,姜望顺势被扶起身来。 老少两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神里看到了同病相怜的情绪。 唉!又一起叹息。 就像正声殿里始终未歇的潮音…… 哗啦啦。 …… …… 正声殿里老少两人谈论有多久,等在外面的五仙门高层,就有多煎熬。 :(/ 五仙门四长老中,一位看护海兽,两位外出。 只有范清清陪着门主许芝兰正坐端形殿。 她们都坐得很稳,表情也很平常。但安静得一句话也没有说。 她们姿态平和,好似都在养神。但每一分心力,都在正声殿里。 碧珠婆婆和那个叫姜望的大齐天骄,到底在谈什么? 谈得如何了? 尤其是在五仙门或将发生剧变的关键时刻,面对这样难以得罪的人物…… 漫无边际的猜想,令人焦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六章 各为鱼,互为饵 “今日得见姜小友,让老身也自觉年轻许多!” “有幸能得到婆婆的教诲,姜望也受益匪浅呢!” 一老一少,两人说说笑笑地自正声殿走出。 得到知会的五仙门门主许芝兰和长老范清清,几乎是立刻就从端形殿离开,紧赶着步子,在碧珠婆婆和姜望两人走远之前迎了过来。 “距离……还有段时间。”碧珠婆婆将竹碧琼的事情含糊带过,亲切关心“姜小友打算在哪里待着?不如与老身同回怀岛,也让老身一尽地主之谊?” “实不相瞒。姜望身上还有都城巡检府的案子,所以需要在其它岛屿多待一阵,不能很快去怀岛。”姜望现在说起谎来,也算是面不改色了。 虽然金针案已经了结,但他说他身上还有别的任务,碧珠婆婆也无法证伪。 碧珠婆婆摇摇头“理解,理解。年轻人,正该多奋斗。等到了老身这把年纪,便是想奋斗,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了。” “瞧您说的。我看您神临可期,就在这几年之内!”姜望也积极扮演起礼貌温顺的晚辈“时间和精力都多得是呢!” 这话似是说中了碧珠婆婆的心坎,她笑得皱纹都柔顺了许多“承你吉言!” 若不是为了冲击神临,打破寿限,锁住修为,她又何苦这般费尽心机的争斗? 安稳修行,一心求道,谁不羡慕? 可没有资源,能行吗? 不争可以成道吗? 哪怕明知姜望只是奉承,这话她心中也的确喜欢。 五仙门门主许芝兰和长老范清清便在此时迎来。 “两位一见如故,真是太好了!”许芝兰开口道“我摆酒设宴,请两位贵客赏脸,也好让我五仙门弟子,见一见贵人,得些教诲。如何?” “不了。”碧珠婆婆摆摆手,并不赏脸“楼中事繁,老身这便要回去。” 她看向姜望“姜小友呢?” 这仍是不放心姜望,怕他留在五仙门捣鬼,出言逼他离开。 姜望心中冷笑,面上只和缓道“我也要离开了,毕竟肩负重责,不敢轻忽。” 碧珠婆婆笑呵呵的,无视了许芝兰与范清清的再次相请,只又好好打量了姜望目光停在他腰侧“你这玉珏倒是精致。” 挂在腰间的白色玉珏,自是姜安安给他买的那块新年礼物。 姜望低头看了看表情轻松的笑道“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旧友所赠留在身上是个念想。” 这样的寻常玉珏,自然不会被修行者看在眼里。 但碧珠婆婆没有就此说什么只是自怀里摸索了一番,取出一块海蓝色的玉佩来。 一脸慈祥地递来“初次相见没什么好的见面礼便以此相赠。这块玉也不算贵重。但有什么事情,可以持之来怀岛找老身。老身的言语,在这近海群岛,还是有些分量的。” 这见面礼她若要送完全可以在正声殿里送。 此时才拿出来,无非是又一层警告。对许芝兰与范清清的警告。 告诫她们,她与姜望的关系已经有多亲近,叫这两人,趁早熄了其它心思。 在场几人没人看不懂。 姜望自然是“受宠若惊”地接下“长者赐,不敢辞。如此姜望就厚颜收下了。” 许芝兰与范清清也都表情寻常,似乎从来不曾有别的心思对眼前这一幕也无动于衷。 “见着你,叫我又想起我那可怜的徒儿……唉。” 碧珠婆婆又伤心了一回才道“这便走了。” 转身踏空而去。 “我送您。”五仙门门主许芝兰连忙跟上。 姜望心知自己不走碧珠婆婆不会真的飞远,故也腾空而起,只是与碧珠婆婆方向不同。“承蒙招待,感激不尽,姜望也告辞了!” 范清清跟上了他“我送送姜小兄弟。” 碧珠婆婆是直接往东,回怀岛。 姜望为了跟她错开,往东南方向偏移了些。 很快,有夏岛便已经是在视线里远去。碧珠婆婆和许芝兰的身形,更是早已看不清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范长老请回吧!”姜望说道。 范清清咬了咬嘴唇,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犹疑不定。 毕竟碧珠婆婆看起来和姜望相处得太愉快,她此时若再贸然结交,说不定反手就被卖了。 “姜小兄弟慢走。有空可常来五仙门看看。”最终她只是这样客气道。 “当然,范长老亲切随和,有夏岛风光明媚,贵宗五殿别出心裁。有机会的话,我真想再来听音。”姜望笑呵呵地抛出一块饵“带上我的朋友一起。姜无忧和重玄胜,他们应该都会喜欢这里!” 姜无忧,华英宫主。重玄胜,重玄家嫡子。 范清清显然没有想到,在这种情况下,在钓海楼长老碧珠婆婆亲自出面套交情的形势里,姜望居然还是动了心思。 眼睛顿时亮了,笑容也真诚许多“届时鄙宗一定好好招待!绝不让姜小兄弟失望!” “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姜望笑了笑,转身飞离。 话不必说尽,点到即可。 范清清把他请回五仙门驻地,没有安什么好心。但并不妨碍他的确从正声殿得到了好处,又从碧珠婆婆那里,找到了新的线索。 他愿意帮助五仙门摆脱碧珠婆婆,只是因着同仇敌忾之心。但五仙门依然要拿出足够有分量的代价,才能得到交换。 饵已经洒下,剩下的事情,就只看五仙门能够为此付出什么了。 …… …… 生活不总是有波澜,恰恰大部分时间是乏善可陈的。 姜望的最终目的,自是怀岛。但在路途中,也尽量感受着近海群岛的氛围。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有夏岛暴露了身份的原因,在接下来的一段旅途里,显见的少了许多麻烦。相应的,也少了很多进一步了解近海群岛的机会。 不过姜望不以此为意。 每日就是修行,赶路,做着明为办案实为搜集情报的事情。 这样一座岛屿一座岛屿的转过去,终于在三月十一日这一天,来到了小月牙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七章 斯人若梦 小月牙岛算是近海群岛中部最繁荣的岛屿了。 不仅仅是名字很接近月牙岛,地位也是。在海外的意义,就相当于齐国的“小临淄”。 当然,对姜望来说,最重要的地方在于,有几个老友在这里。 姜望将要出海办案的事情,先一步出海的晏抚早已告知许象乾他们。 而金针门武一愈已经伏诛的消息。对李龙川来说自算不得秘密。甚至于他们已经等了好些天。 用许象乾的话来说就是:“姜青羊,我可想死你啦!” 有诗为证: “想兮想兮想死你,望兮望兮还不来!” 慷慨吟罢了,许象乾一脸得意:“怎么样,此句如何?一语双关的意思,你们可听出来了?” 设宴的地方在春风楼。 此楼号称“海上春风,尽在此楼中”,自是声色犬马的顶级所在。 有许象乾在,朴素点的地方通常不用考虑。 “把姜望之望,化入盼望之望,实在妙极。许兄你诗艺大进,可喜可贺!” 姜望很有诚意地敷衍了一句,便转问李龙川:“怎么不见晏兄?” “不知去了哪个岛玩耍。”李龙川很懂姜望的意思,解释道:“他走之前早已交代过此间主人,这次接风宴记在他账下。” 倘若是许象乾请客,未必请得起这顿。 仅从屏风后四个坐抱琵琶的美人,便能大概想象得到这顿花费的价格。 别看许象乾一副此间主人的样子,那只是他没皮没脸惯了。这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家伙,来了近海群岛这么久,身上就算有钱,也早就花得干净。 花钱的事情一般都是晏抚来,此时却不见晏抚,因而姜望有此问。 许象乾满意地啧了几声,从自己的诗情中回过神来,插嘴道:“你没个准信,他自然不能在这里等你。他现在都玩疯了,出海之后每天到处跑,到处玩!” 晏抚是沉静内敛的性子,做什么事情都慢条斯理,不急不缓。 若不是在临淄实在憋得太狠,绝不可能如此放浪形骸。还真是被姜无忧逼得足不出户,逼得太狠。 唉,真是让人…… 姜望忍不住笑了,又问李龙川:“那你们呢?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听说了一些,倒也不真切。” 李龙川瞧了许象乾一眼,撇了撇嘴:“他跟我发急信,说他内府都被人打破了,神通种子都要散掉。我才连夜赶来……” “到了才知,他只是被打掉一颗门牙! 李龙川显然很无奈。 但许象乾跳起脚来:“门牙很重要的好不好,那是门面!门面你知道吗?” 他唾沫横飞着,还忙里偷闲,狠狠瞪了姜望一眼:“看什么看,补起来了!” 堵住姜望找他门牙缺口的讪讪眼神。 姜望这会的确不想惹他。他现在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因为发情失败,而暴怒如狂。随时可以进入决斗状态。 “门牙很重要!”许象乾又重复道。 他看了一眼李龙川洁白整齐的牙齿。 又坐下来,揽住姜望的肩膀,搞党同伐异那一套:“算了,我们这种英俊男人的苦恼,你体会不到。” 姜望看了看英武不凡的李龙川,又再看了看额头奇高的许象乾。很难想象,此人究竟要有多厚的面皮,才能自觉比李龙川英俊。 难道高出来的不是额头,是面皮? 但他转念又一想,自己被许高额自然而然地划分到同一阵营,那么自己的长相算什么……幸灾乐祸的心情,不免忽然复杂起来。 “好,门牙很重要!”李龙川无奈妥协:“不过啊,正好姜兄也在。你说说看,咱们架也打了,梁子也结了。总这么为了个女人争风吃醋也不是办法,还要在这里折腾下去吗?近海群岛毕竟是人家的地盘。” “什么叫争风吃醋!”许象乾怒目而视:“李龙川,你这句话令我很不高兴。” 他一脸的气愤:“我与照姑娘两情相悦,那杨柳小贼死皮赖脸,非要纠缠,你难道不知?你说什么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听你的,先撤出怀岛,在小月牙岛歇脚。照姑娘不堪其骚扰,又心系于我,故也跑到了小月牙岛。杨柳小贼无耻之尤,竟还追了过来!这难道也能怪我?是我争风吃醋吗?” 李龙川听不下去了,怕姜望真个被误导,便在旁边补充道:“是照无颜姑娘先来小月牙,咱们后跟来的。” “都一样!” 许象乾大手一挥:“我们心有灵犀,不点就通。不约而同,来了此地。” 他越说越来劲:“她明显倾心于我。她的师妹与我关系也很好。” “对了,她师妹叫子舒。” 许象乾转头看向姜望,亲切地拍了拍他:“到时候介绍你认识。” 李龙川已经以手撑额,不想说话了。 姜望倒是莫名其妙,不知怎的忽然就介绍上了。 什么子舒啊! 他算是看出来了,许象乾现在完全就是在胡搅蛮缠,死活赖着不肯走,还非拉着李龙川陪他。 李龙川与他的交情自不必说,上了贼船,此时也很难下去。毕竟不能真个不管他,任他在海外给人欺侮。 几人在这里吵吵嚷嚷,唯独那四个弹琵琶的美人,倒真是素养极高。许象乾又是大作歪诗,又是满嘴胡言,她们全都听如未闻,竟一个音也没弹错。 “我说啊。”姜望好奇道:“那位照无颜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能把许兄你迷得神魂颠倒?” 即使李龙川并不赞成许象乾的争风吃醋,但还是忍不住说道:“那位是龙门书院的大师姐,人物没得说,自是一流。” “哦?”姜望更好奇了:“她是何修为?又长成哪般?” 他是的确很好奇。 如许象乾这般惯于在各大风月地“采风”的书生,是正经的欢场常客,很难想象,什么样的人物,才能叫他痴迷如此。不惜与人像市井泼皮一般撕扯。 “姜兄啊。” 许象乾看着他,摇了摇头,拿起一杯酒。 “我们一生当中,会遇到很多人,会看到很多风景。花有千般,人有万种。但有唯一那一个,倒不能说是不是冠绝群芳,也不好说可不可以天下无双。但你见了,便看不到旁人。你念了,便容不下别心。” “那时候你才知道,原来你的心是那么小的,小得只能装下一个人。” 他将杯中酒一口饮尽,一时痴了:“斯人若梦,夜夜如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八章 情之所起 她像梦一样美好。 她每夜都会来到梦中。 那种思念、辗转,甜蜜与忧伤,不必细说。 “斯人若梦,夜夜如期”,八字即可。 姜望无法体会这种感觉。 他很少入眠,因而很少做梦。梦见的,也常常是枫林城域的惨状。 所以听到许象乾这番话,他没有动容,反倒有点想笑:“你当初追求龙川的姐姐,是不是也是这样说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对凤尧姐,是出于对美好事物的欣赏。” 许象乾毫无尴尬,继续深情款款:“一开始我以为我对照师姐也是如此。我许象乾贪财好色,爱慕好风景,这没什么可矫饰的。喜欢了,就靠近,不喜欢了,就转身。但这段时间的相处叫我发现,我对照师姐的感觉与众不同。这种感觉,是爱。” “爱美之心”与“爱人之心”,相似而不同。 李龙川嘟囔:“怕不是因为照姑娘还没有打过你吧?” 噗! 好不容易有些动摇了的姜望,一口酒险些全部喷出来。 许象乾被暴打十八次之后,终于放弃了对李凤尧的追求,此事在临淄一众世家子那里,早已传为笑谈。 若算上姜望参与七星秘境之前,他因造谣被打那次,那就统共被揍了十九次。 无论姜望和李龙川怎样轮番嘲讽,许象乾全不见气,大有“尔嘲尔谤,于我何伤?”的气量。 反倒嘿然一笑,一把拉住姜望的臂膀,突然起身:“你不是好奇照师姐么?走!带你去见她!” “这也太突然了!”姜望猝不及防被拉起来:“为何是现在?” 许象乾已经推开座椅,大步往前。 只道:“想她了,所以去见她!” 他回答得简单、直接,理所当然。 他酒气满身,好像是醉了,好像是醉话。 他拉着姜望,甚至跑了起来。 被火急火燎的许象乾,拉扯着在春风楼里奔行。搅得鸡飞狗跳,扰了多少安宁。 “抱歉抱歉。” 姜望连声致歉。但却忽然觉得,许高额这次……好像是认真的。 李龙川跟在后面收拾残局,但来来回回也只需一句:“记在晏抚账上!” 谁也不怕晏抚公子赔不起,所以偌大的春风楼,竟连一声斥骂也没有。任由那醉汉拉着友人蛮横闯出了。 许象乾拉着姜望砰砰砰便跑出了春风楼,跑到了大街上,撞入熙攘人流。 此时他不像个名门弟子,也不像什么年轻有为的超凡修士。跟这世上许许多多陷入情网的少年,没什么不同。 他粗略左右一看辨别了方向,便莽撞地往右大步奔行。 “这是去哪?”姜望不好挣脱只得边跑边问。 “指忽茶舍!”许象乾百忙之中回应道:“照师姐爱饮茶爱好茶,此时必在那处!” 时光如逝水,指间忽然。好名字。 姜望在心里赞了一声口中道:“那你放开我我跟上便是。这般拉拉扯扯不像话。” 插一句,我最近在用的app,【app】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嘿嘿。”许象乾狡黠一笑:“我可不能让你跑了。” 还没等姜望想明白什么意思,两人便已经在一间茶舍前停下。 但见青竹为墙,碧叶作瓦。白石小径,缀玉珠帘。 屋前有红桃一株,开在春风中。 姜望和许象乾像两个不解风情的莽汉闯进了静谧桃源里。 颇煞风景。 许象乾偏还大喝一声:“照师姐!我来了!” 一江春水被吹皱满室清静都打破。 茶舍里顿时投来诸多不满目光。 跟在后面赶来的李龙川以手扶额没眼相看。 许象乾不管那许多大大咧咧地掀帘而入,还猛地一带姜望:“进来啊!愣着做什么!” 许兄你可是个读书人。你可是青崖书院的高徒啊。礼仪何在?姜望看着许象乾这副目中无人的醉汉模样,这话终究没问出口。m 不理会那迎客的小厮不理会那些或多或少不满的目光。 许象乾目标明确拉着姜望左绕右绕,很快就找到了照无颜喝茶的雅座。 这雅座以山水竖屏隔出,里间无非一张矮桌,两只蒲团。 两名女子相对而坐。 左侧的女子模样娇憨,长得可爱,有两个小酒窝,正气呼呼地瞧着许象乾。 右侧的女子样貌平平,但坐在那里,飘然独立,有一种叫人一见难忘的气质。 虽然若仅论容貌,她好像与很多美人都不能相比。 但只一见,姜望便笃定,她应就是让许象乾魂牵梦萦的龙门书院照无颜了。 有的女人,就是能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绽放出她独有的光色。那一抹风景,不会被任何事物所晦去。 再看矮桌上,简简单单,只摆着一壶,两盏。 壶很普通,盏很普通,但茶不普通。 那茶香自鼻端一绕,隐有江海辽阔之感,令人为之神清。 “许师弟怎么又来了?”照无颜显然相当头疼。 许象乾咧嘴一笑:“我想你了!” 照无颜很是无奈:“师弟你喝醉了!” 许象乾嘻嘻笑道:“酒后吐真言!” 这时蓦地炸出一声怒喝:“我看你是酒后乱放屁!” 从远角一处雅座里,一个涂脂抹粉的公子哥,怒气冲冲跨过来。 瞧那架势,根本不需要去问,姜望也能猜得出来,此人就是与许象乾争风吃醋的钓海楼弟子杨柳了。 寻常人物,也不敢如此跟青崖书院弟子较劲。 他身后呼啦啦跟了一群人,想来都是钓海楼的其他弟子。 许象乾现在毫无疑问已经是神通内府修为,杨柳能与他打得不相上下,亦能说是钓海楼弟子里的精英人物。 他也是追求照无颜的主力,但显然比许象乾有风度也有耐心得多。之前一直默默坐在远处雅座,生怕唐突佳人。 试想,你生怕唐突的佳人,一个没皮没脸的莽汉,却一再唐突,你如何不恼? 杨柳的愤怒也在情理之中。 但许高额的斗嘴工夫,岂会输阵? 闻言只轻蔑一笑:“哈,那你吃得够香的!还凑上来吃?” “我看你是没有挨够打。门牙长好了吗?”杨柳显然已经摸清楚许象乾的斗嘴套路,偏不与他纠缠,只打痛处。 许象乾果然暴怒:“好你个姓杨的,来来来,与我再来过!” 那边杨柳也不甘示弱:“怕你不成!” 铛 一声轻响。 却是照无颜看不下去,伸指弹了一下茶盏。叩盏竟如鸣钟,叫人心中的躁气,一下去了大半。 “你们若要吵闹,还请出去吵。不要影响了茶舍里的其它客人。” 照无颜淡声说着,但明显已见怒意:“不是出身好,修为高,就可以肆意妄为,罔顾他人感受的,好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九章 大人物 照无颜这话一出,许象乾和杨柳顿时都偃旗息鼓。 再闹下去。两人都要出局。 姜望在一旁,都替这两人觉得尴尬。师出名门的两个人,修为都不低,也都算得上是一时才俊,却还幼稚得似三岁顽童。 不过尴尬这种事情,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许高额就完全不知尴尬为何物,他一直没松开抓紧姜望胳膊的手,这会把姜望一拽,带到身前来,却没有对照无颜解释什么,而是对照无颜对面的姑娘说道:“子舒,你看我把谁带来了?” 他献宝似的把姜望拍打一番:“赶马山双骄的另一位,大齐青羊镇男、五品青牌姜望!哦不,现在是四品青牌了!” 他嬉笑着往前一凑:“你不是一直想见他么?” 子舒本来气恼他孟浪不改,喧嚣茶舍,始终噘着嘴,但一听他说出姜望的名字,蓦地霞飞双颊,低下了头。 插一句,真心不错,值得装个,毕竟可以缓存百~万\小!说,离线朗读! 一直觉得许象乾这人说话不靠谱,只是随口吹嘘,没想到他还真把姜望带过来了! 怎么办呢?她想。 姓许的可是说,要撮合他们俩结成道侣的。这……这怎么好意思? 被货物般推出来展览,姜望顿时无语。 他总算明白,许象乾为什么怕他跑了。 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他那么“想”自己了。一见面就思之念之,恶心死人,还赋诗。 以前都在临淄的时候,也没见他天天来见。倒是在海外,忽的亲热过头。原来是在这里等着! 他忽然很想问问对面的杨柳,能不能现在就动手,把许高额打死。打个半死也行。他绝对袖手旁观。 默默跟进来的李龙川一脸同情。只在心里说了声,姜兄,冷静! “唉。”许象乾把姜望往子舒旁边位置一推,明明只有一个蒲团,但硬让姜望挤在了旁边坐。 “子舒,人我可给你带来了。你许师兄说话算话,你也要说话算话哦。” 说着,他带着一脸灿烂的笑容,顺势就往照无颜旁边挤。 但一个人挤在了他身前,牢牢卡着他的位置。 杨柳用背顶住许象乾,面向照无颜。 他的确很有风度 在这样的时刻 还竭力往后 不使自己太靠前,不让照无颜有被冒犯的感觉。 “照师姐。” 他挤出自己最温柔的笑容:“你不是最近修行上遇到了一些瓶颈吗?所以来海外散心。我一直忧心此事,这次特意为你请来难说大师……啊!” 他忍不住回头,对许象乾怒目而视。 却是许象乾挤不进去 伸手拧了一把他的腰间软肉。 “鬼嚎什么!”许象乾恶人先告状:“大家公平竞争 须得知礼守礼。你靠这样近,算怎么回事?与我站出来 离照师姐远点!” 杨柳不去理他,转回去继续对照无颜笑道:“难说大师最擅指点迷津,帮人解惑。连我家大师兄 都受过他的指点呢!” “哦?”这下照无颜真有些动容了:“你家大师兄亲口承认?” 杨柳笑了:“那还能有假!” 杨柳所说的大师兄 乃是钓海楼大弟子陈治涛,已经有神临修为。是海上声名赫赫的强者。 而他与陈治涛师出同门,作的证自是有说服力的。 能够指点陈治涛的大师,那该有多强? 是真人?抑或……真君? 无怪乎杨柳自信满满 原是请动了如此高人。 姜望心中惊讶 却见许象乾整个脸顿时沉了下来,很是难看。 他顺势站起身,避开与子舒姑娘尴尬的相处 用眼神询问李龙川。 李龙川传音回道:“我听说过这人。在近海群岛很有些名气。他专门点评过杨柳、许象乾之战,把许高额说得一钱不值。说他这招也不对,那招用得也不对。叫他回青崖书院多学几年!这番点评,被杨柳传播得很广!跟着说什么的人都有,连‘青崖之耻’这样的话,都有人说出来了!” 姜望这才了然,为何以许象乾这样混不吝的性格,也表现得这样不快。 很早的时候,姜望就知道,许象乾内心其实是很骄傲的。在佑国下城,他为一弱女子挺身而出。在齐国临淄,他出面为许放收殓尸身。这家伙虽然看起来没皮没脸惯了,但其实有自己的骄傲和坚持。 还在参加天府秘境的时候,他就连王夷吾都不在乎。可谓是相当膨胀。 什么“青崖之耻”这样的评价,对喜爱吹嘘的他来说,几乎是无法忍受的事情。若不是那位大师听起来来头太大,他指不定早就打上门去, 但这次难说大师是被杨柳请来,专门帮助照无颜点拨疑难的。他也深知照无颜陷入修行困境,来海外本就是为了寻找契机。 所以他无法打扰。不能够搅黄这件事,他不能任自己毁掉照无颜的机会。 因为他真的爱上了照无颜! 在一片奇怪的沉默里。 外间渐渐响起了碎语。 “难说大师!” “难说大师来了,难说大师来了!他可是世外高人,等闲难得一见。我们今日能见仙颜,算是运气!” 杨柳云淡风轻的一笑:“我去迎一迎大师,照师姐你在此稍候。” “这怎么行?”照无颜起身道:“我也该去迎接才是。” “那感情好。”杨柳微笑着侧身让路,完全以胜利者的姿态,无视了站在旁边的许象乾。 子舒也低着头站起来,在姜望身边钻过,拉着照无颜的衣袖,跟着往外走。 在走过在转角的时候,顺势回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瞄了姜望一眼,又赶紧转回头去。像只小鹌鹑,跟着照无颜身后亦步亦趋。 是个干净清秀的少年郎呢。她想。 这少女的心事静静悄悄,无人察知。 清净的茶室里,此刻没有一个清净的心。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心情。 照无颜想着修行,杨柳想着表现,许象乾记着屈辱。 怎么办?李龙川看了看许象乾,用眼神问姜望。 姜望直接一把揽住许象乾,笑道:“走,看看去!” 许象乾冷笑一声:“看看就看看,有何不可?倒要瞧瞧,这大师有多厉害!” 以青崖书院的底蕴,便是真人当面,他也无须太过卑弱。 他的师父,当世大儒墨琊,便是真人。 名门底气,莫过如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章 难说大师 姜望三人还未挤进前堂,七嘴八舌的嘈杂声便先一步传来。 “大师,大师!请问我困顿于天地门外,该以何法解之?” 一个中气十足的浑厚声音回应:“且等一等!” “大师,求你帮帮我,蒙昧之雾如何才能扫清?我每次探索,都觉力不从心,常恐迷途。” 之前那声音回道:“先停一停!” “请问大师,我何时才能开脉?我这身体状态,您掌一掌眼,可调理好了?” 那声音又回:“再看一看!” 回应简单,但每答必指要害,是十足真理,真振聋发聩。 “真不愧是难说大师!” 姜望耳边已听得众人如此赞叹。 如此三问三答之后,又听那声音喊道:“今日三问已毕。诸位可歇矣!” 然后是钓海楼那位真传弟子杨柳的声音:“大师每次出现,除了专门的邀约外,只答三问。高人规矩,不可轻破。诸位不要再拦路,莫再相扰!” 姜望转过折角,正见一位脸戴圆猫面具、发作霜白,行走之间大袖飘飘,极有仙气的老者,在一群人的簇拥中往里走来。 这张棕色圆猫面具,就是难说大师的标志。 这位大师游戏人间,只为助人,不爱虚名,故只以猫脸面具示人。因而他还有一个别号,是为猫仙人。 杨柳随行在一旁,侧身恭敬地跟难说大师说着什么。 更多的人不舍、但不得不让开位置。 在这小月牙岛,没有多少人敢得罪钓海楼真传弟子,更没有几个人肯得罪难说大师。 得见大师一面,已是十分难得。没有抢到前三个问题,他们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你看此人修为如何?”李龙川传声问道。 姜望摇摇头:“飘飘渺渺,看不真切。” “是啊。”李龙川的声音很凝重:“此人深不可测。” 李龙川这等齐国顶级名门的出身,眼界极高。所谓强者,见过不知凡几,却仍然无法判断难说大师的实力。 可见其人恐怖。 指忽茶舍的大堂,本就是一间极大的茶室,以屏风隔开一个个位置,供客人落座饮茶。 这时其间那些矮桌、屏风已经全部清空。只在最中间位置,摆了一张钓龙紫霄木桌,四只云丝天青蒲团。 显然杨柳并没有准备其他人的位置。 不过这完全不影响诸多茶客挤在靠墙的位置席地而坐,难说大师的解惑,便是旁听一下,也受益匪浅的! 难说大师当仁不让,坐在上首。求道的照无颜,自然坐在对面。 子舒和杨柳,则在左右两侧坐下了。 再看看绕墙挤了好几圈的旁听者。 好好的清静茶室,俨然成了布道之所。 但除了妒火中烧的许象乾之外,恐怕也没有谁会有意见。 挤在这里的并不全是茶客,有很多人都是听到难说大师出现的消息,才蜂拥而至。指忽茶舍的东家,不得不封门闭户、宣布歇业,才使茶舍避免被挤塌的噩运。 难说大师的名声,由此可见一斑。说一声万人追捧,并不为过。 “咳。”杨柳往那里一坐,神采飞扬,一边伸手去取茶壶,一边恭维道:“难说大师今日能拨冗前来,实令杨某感激不尽。” 照无颜先一步将茶壶取下:“我来吧。” 既然她是求道者,这事本应她做。 烫杯温壶、马龙入宫,洗茶、点茶…… 她的动作优雅、从容,简直是一幅赏心悦目的图景。 杨柳眼中笑意更深,也不与她争抢,只对难说大师道:“若是为自己的事情,杨某其实倒也不急。恰恰是我这位师姐的事情,令我忧心如焚……” 他点到即止,转道:“忘了与大师介绍,我这位师姐,乃是龙门书院的学生,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照无颜适时微笑:“晚辈照无颜。” 圆猫面具遮盖了难说大师的表情,但不会遮掩他深邃、辽远的眼神。 他沉稳端坐,轻轻点头,似乎对龙门书院的名头,并不在意,只道:“虽师出名门,亦不可懈怠。” 能够指点陈治涛的人物,自然有资格说这番话。 照无颜暂时停下动作,低头道:“晚辈不敢。每日用功,寒暑不辍。” 难说大师轻轻颔首,似乎对这番态度表示认可。沉吟片刻,淡声问道:“你为何事困扰?” 照无颜双手适时将茶盏奉上,待难说大师伸手接过了,她才双手叠在身前,规规矩矩地说道:“晚辈两年前已经外楼绝顶,于未来道途,亦有展望。然而对于神临之道,始终难以取舍。这两年时间下来,不但没有想清楚,反倒愈发糊涂了。真不知道途在哪!” 姜望与李龙川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叹。许象乾别的不怎么样,这喜欢女人的眼光,是一等一的好。 两年前就已经外楼绝顶的照无颜,天赋自不必说。 而且听她言语,她困顿于神临之前,并不是找不到自己的路,恰恰是她太有天赋,路太多,以至于无法取舍! 这种挣扎,放在别人身上,或许是矫情。但姜望和李龙川都是天资过人之辈,当然能够理解这份对自身的苛求。 若不是坚定的、最好的道途,宁愿不迈步。若没有这份苛求完美的心性,何以成就天骄? “难说,难说。”大师喟然叹道。 “难说”正是这位大师的口头禅,也是他之所以被称作“难说大师”的原因。 修行之途,的确难言。若非有通天彻地的见识,很难说得清楚。 近海强者如云,大都为诸事所累,像难说大师这般,有时间四处仙游、点拨众生的,倒也少之又少。 “虽难说,也请大师说一说。”杨柳在一旁温声说话,并轻轻推过一只方匣。 匣身嵌玉点珠,有名家雕图。 不必打开,仅看外匣,就能知道这份礼物的不菲价值。 难说大师却看也不看一眼,只对照无颜道:“或取此,或取彼,或兼容并包,甚或一律舍去,另求它途。都未必是错的选择。大道如青天,无际也无涯。吾只一言以诫,心之所向,人之所行。” 照无颜若有所思,又有些懵懂。 难说大师又问:“是不是好像懂了一点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懂?” 照无颜惭愧低头:“晚辈愚鲁。” “这说明你功夫还不到家,道心还不够坚定。未能洗尽尘埃,照见本心。还需再体悟。”难说大师随手将桌上那方匣放进袖子里,叹道:“再多说,反倒无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一章 烛微 大师的一番话,让照无颜陷入沉思。 “好!” 杨柳抚掌叹道:“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大师此言,真是振聋发聩啊!” 有幸旁听的人们也都忍不住议论纷纷,赞叹不已。 “大师就是大师,字字都是金玉良言!” “龙门书院号称最擅调教天才,我看还不如大师三言两语呢。” “正是真人不露相,高手在民间!” 当然也有人问:“难说大师这般厉害,怎么不自己开宗立派?” 立即就有人驳斥:“高人的心思,怎是你能猜度?而且,说不定大师就是哪宗的掌门呢!只是不想为俗事侵扰,单纯造福同道。” 唯独难说大师本人,一任各声嘈杂,自己端坐不语。眼神依然平静、深邃,像广袤无垠的天地,默默包容世事浮沉。 好一派宠辱不惊,真乃是道骨仙风! 唯有娇憨的子舒在一旁歪着头,满脸困惑,大约是修为太低,不能够领会大师真意。 杨柳嘴角微挑,忽地视线一转,做惊讶状:“咦,这不是青崖书院的许象乾许兄吗?你怎还未走?” 在一室席地而坐的旁听人群里,站在门口位置的姜望三人十分显眼,像三个门神杵在那里。 当然,许象乾其实更站在姜望和李龙川身后,但仍是被“眼神极好”的杨柳“意外”发现了。 这简直是尴尬要死的局面。 但许象乾没皮没脸惯了,反倒往前挤,分开姜望和李龙川,混不吝地一脚踩进室内:“这么关心你许爷爷,怎么,要讨屁吃?” 杨柳并不与他正面言辞交锋,只轻笑一声,侧头对旁边的大师道:“这位许象乾,大师可还有印象?” 难说大师轻轻一抬眼皮,语气随意:“哦?就是上次与你斗法的那位?” 杨柳一拍手掌:“可不是嘛!难为大师您还记得!” 难说大师摇了摇头,看向许象乾,语重心长道:“高额小子,不是老夫说你。你的起手道术,用得实在有些差劲。” 姜望在一旁忍不住皱眉。 他已听李龙川说过,这位大师之前就批评过许象乾,令许高额一度在近海群岛抬不起头来。 以前随口评点也就算了,今日许象乾好端端地在这里站着,与杨柳吵的是全不相干的事情。一没请教他什么,二也没得罪他,他上来就是一通指点江山,一口一个差劲,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放谁心里能好受? 且不说许象乾实力天资如何,退一万步说,便他真的不堪造就、朽木难雕,许象乾也自有师长,关你难说大师什么事?又几时轮得到你一个海外的、不知所谓的大师指点? 真当大儒墨琊是好脾气,不会出海来骂他? 姜望这边只是皱眉。 那边许象乾却已按捺不住,直接大步踏前:“干你娘屁事?!”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许象乾!”杨柳拍案而起,戟指他道:“你怎敢对大师如此无礼!” “滚!”许象乾一口将他喷回去,仍然瞪着难说大师:“忍你很久了!戴个肥猫面具藏头露尾,还真把自己当仙人!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来指点你许爷爷?前日指了今日指,没完没了?” 他唾沫横飞,怒意难遏:“老子是正儿八经的青崖书院出身,承一代大儒墨琊墨先生的衣钵,是二十岁的神通内府,十五年内,可期神临!你呢?你告诉我,你算个什么!” 难说大师的声音沉了下来:“休说你只是可期神临。真正的神临修士陈治涛,也不敢对老夫如此无礼。” “陈治涛怎么样,关老子屁事!” 许象乾此刻完全是撕破了脸,再也不想顾忌什么名门弟子的风度:“老子就对你无礼了!又如何!” 在自己心爱女子面前被评头论足的贬低,这种屈辱感令他暴怒如狂。 他发狠道:“老子今日就要看看,你到底有何凭倚,敢不敢杀了老子,面对青崖书院的怒火!” “许象乾你差不多就行了!大师不跟你计较,你还蹬鼻子上脸?”杨柳往前作势欲拦,名为劝架,实则煽风。 “你动一下试试?”李龙川伸手一抹,丘山弓即刻握于手上。遥指杨柳,锁定气机。只要杨柳一动,此箭必发。 来自于阳地名器丘山弓的杀机,顷刻洞穿距离,压制于前。 杨柳带来的那一群钓海楼弟子夷然不惧,纷纷站将出来。 “试试就试试!怕你不成?” “近海群岛,轮得到你们齐人嚣张?” 场上一时剑拔弩张。 姜望并不说话,但手已经按剑。真打起来了,他毫无疑问会站在李龙川这边。 倒是被劈头盖脸一顿痛骂的难说大师,真有大师风度。 既不动气,也不动手。 只报以一声失望的叹息:“你小小年纪,就如此轻躁。想不到青崖书院的学风,败坏如斯。” 他那深邃的眼睛,透过猫脸面具,深深瞧着许象乾:“你不愿听,我可以不说。但是年轻人,你须知道,老夫说话是有些直接,但绝无恶意。你应该明白才对,虚伪与蛇只是在害你。” 许象乾的怒火顿时一窒,他愣了愣,才道:“虚与委蛇(yi)。” 场面有一瞬间的尴尬。 难说大师沉默了一刻,回道:“嗯。” 他左右看过一周,感慨道:“文辞,小道耳,修行方为大道。你们看,如我这般修为,也有记错用词的时候。诸位修行之中,又岂会毫无波折呢?” 众人这时才反应过来,难说大师是以这件小事,来告诫他们修行的大道理。一时深感大师之用心良苦。 难说大师却宠辱不惊,只转头对照无颜道:“你记住我刚才的教诲了吗?” 照无颜轻轻皱眉:“大师,我还是不太明白。” “难说,难说。”大师连说两声,叹道:“所谓天机,点到为止。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你自己好生琢磨吧!” 他说着,撑案起身:“此间事了,老夫这便仙游去了。迷界那边,还有大事等我。” 说到迷界,那就是涉及海族的大事了,无人敢轻慢。 杨柳立即躬身道:“大师慢走。” 姜望也放松了剑柄,准备让开门口位置。毕竟朋友的个人荣辱,与海疆大事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但耳边这时响起李龙川的传音。 “这人有问题!” 重玄胜等到姜望归来,才在临淄城外踏出法天象地。同样作为天府秘境的胜者,李龙川和许象乾,却在此前就已摘得神通。 而姜望清楚,李龙川的神通,名为【烛微】。 所谓“凡有所观,皆悉其微”,乃是一等一的洞察神通。 李龙川起势针对钓海楼真传弟子杨柳,却在难说大师身上看出了什么。 “等等!” 许象乾显然也得到了李龙川的通知,他对李龙川的信任自是毫无保留。顿时新仇旧恨一上涌,直接拦在前路,张开大手,一把抓去:“要走可以,先摘下你的面具,让老子看看你是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二章 这就是大师 “放肆!” 难说大师勃然大怒,直接大袖一翻,顷刻势如潮涌,天地反覆,恐怖的威势瞬间降临这茶室之内,压得人们喘不过气来。 好像天地要毁灭,好像末日已来临。 好像一切有形的无形的存在,都不能再存在! “高额小子,现在束手就擒还来得及。老夫也不愿以大欺小,失手杀了你,羞见故人!” 洪声如雷音滚滚,震慑人心。 好强! 每个人心中,都涌出这样的念头。 而听他话里的意思,他竟然跟青崖书院大儒墨琊是故旧相识。也难怪他对许象乾如此恨铁不成钢,这一切都说得通了。他对许象乾的批评,正是长辈对晚辈的爱护。责之深,是爱之切。 可惜这许象乾不知好歹。 许象乾不仅先前不知好歹,此刻也不肯束手。 不曾束手的,也不仅仅是他。 在难说大师恢弘的雷音中。 但听一声锐响。 那是利箭洞穿空间,发出的尖啸。 像一个巨大气泡,被扎破的声音。 气机一动箭自发,气机动时破绽现。 仿佛裹挟着白色流光长长焰尾的一箭,瞬间临于难说大师身前。 气流狂暴,焰风招摇。 此乃气之箭。 这一箭如此强大,但几乎没人会觉得,它能把难说大师怎么样。 因为双方展现出来的气势,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 但…… 嘶! 那细长而清晰的、是裂帛声。 难说大师立在原地,依旧张开大手,但整个半边衣袖,已经被撕开。 挟着白色焰尾的气之箭,带着一颗圆滚滚的事物,将之狠狠钉在墙上,嵌入数寸! 姜望细细看去,见得是一颗圆润非常的宝珠,内部云气变幻,时而行人拥挤,时而山河流转,时而山崩海啸,时而天塌地陷。 他认出来,是蜃珠! 只不过比竹碧琼的那一颗,更大,更圆润,珠内变化也更多、更繁复。 而方才还气势几乎毁天灭地的难说大师,顷刻间气机衰落,区区腾龙境的修为再无掩饰?暴露在每一个人面前。 幻梦已碎。 “蜃王珠!”杨柳脸色中的黑沉?连脂粉都遮掩不住,难看极了。 蜃珠自带幻术之能?珍贵非常?蜃王珠更是个中精品。 事已至此,他如何看不出来?这所谓的难说大师,只是一个靠着蜃王珠坑蒙拐骗的烂货呢? 而那曾使他深信不疑的、难说大师指点过钓海楼大师兄陈治涛的事情?此时反推?也不难分析出破绽来。 陈治涛是出了名的好说话,人品端正,可能早年间真与难说大师接触过,听了一两句模棱两可的话。哪怕完全对他起不到作用?以陈治涛的性格?恐怕也不会去特意否认。 于是便被难说大师利用名头,招摇撞骗到今天。 一颗蜃王珠,一个指点过陈治涛的传言,不知蒙骗了近海群岛多少人! 如今再看,整个事件中?就忙前忙后、上蹿下跳的他最可笑。 简直当场杀人的心都有。 李龙川以烛微神通洞彻真相,一箭带走蜃王珠?击破幻术。 而许象乾也毫无犹豫,仍是大手前抓?轻而易举便将难说大师抓住,一把将其掼倒在地。 “你是何人?装神弄鬼?大言相夸?” 他怒喝:“说!” 难说大师被整个摔在地上?仍未泄了气势:“两个年轻人,不讲武德,上来就偷袭!这样做合适吗?老夫只是一时大意了,没有躲闪。有种放开老夫,咱们再来斗过!” 盘坐蒲团上目睹整起事件的照无颜,忽然轻笑着摇了摇头:“是我道心不坚,该当受此折辱。” 对于她这种心高气傲的天骄来说,被一个江湖术士轻易蒙骗,无疑是奇耻大辱。 “照师姐……”杨柳在一旁着急出声。 若不是他信誓旦旦作保,又讲出钓海楼大师兄陈治涛受过指点的事情,照无颜这样的人物,又怎会轻信一个藏头露尾的“大师”呢? 他这样一个钓海楼真传弟子的话,实在太有说服力了…… 照无颜一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这不怪你。” 她站起身来,又对许象乾道:“许师弟,放开他吧。不过一介跳梁小丑,笑笑也便罢了。与他太过计较,反倒失了你我身份。” “呵!”许象乾冷笑一声:“跳梁小丑,的确可以一笑了之。可禁不住他总在你面前跳,还跳你家的梁啊!” 他就势一巴掌扇下去,直接将难说大师整个脑袋扇得来回荡了好几趟。 那张圆脸的猫面具,也被整个扇飞,露出难说大师本人那张猥琐尖酸的脸来。 按说照无颜的话,许象乾是肯定会听的。因为他一直以来,就是对照无颜言听计从。 但是这次,他没有。 姜望和李龙川,都不会在乎这等小丑。但他们都不会替许象乾宽容。因为诋毁真实落在谁身上,谁才知道疼! 被说得一无是处的人,是谁? 被骂成青崖之耻的人,是谁? 被嘲笑连个道术都施展不好,是彻头彻尾的废物的,是谁? 不是旁观着的、不痛不痒的任何一位。 是许象乾本人。 是最爱吹嘘,自称强过王夷吾、力压姜青羊的许象乾! 他是总嬉皮笑脸,但他不是真的没有皮、没有脸。 所以他心底委屈,所以他怒不可遏。 他一只手牢牢制住难说大师,另一只手轻轻扇他的脸:“唉哟,大师欸!” “小子……” 啪! “你有……” 啪! “有种……” 啪! “兄弟……” 啪! 难说大师每张嘴说两个字,许象乾就精准的一巴掌扇到。 他的巴掌看起来并不重,但轻而易举将难说大师的声音震散。令他所有的狠话、求饶,全都闷在肚里。 许象乾一巴掌一巴掌地扇着他的脸,语气夸张而惊讶:“这位大师,不知出身何门,问道哪山,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事迹,怎么成的大师啊?” “唉。”姜望适时地叹了一口气:“好像就是指指点点,就成了大师!” “啊,是吗?” 许象乾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盯着难说大师已经肿成猪头的脸,十分惊奇地左右看了看,忽地张狂大笑起来:“原来这就是大师?原来这就是大师啊!!” “哈哈哈哈……”李龙川也笑。 “哈哈哈哈……”姜望也笑。 一时整个茶室,只有这三人的笑声……肆意回响! 此后在小月牙岛。 “大师”成了骂人的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三章 近许者秃 难说大师在指忽茶舍被剥下面具、强势打脸,这件事情造成的影响其实相当深远。 但当时身处其间的人们,往往并不能看到其后,大多只在彼刻有被愚弄的愤怒。 大师被一巴掌扇下神坛,人们才看得清楚,他在幻术遮掩下的真面目。 此人原本只是一个传承断绝的小派传人,机缘巧合得了一颗蜃王珠。 他没有想着用这颗蜃王珠好生修行,而是利用蜃王珠的幻术能力,坑蒙拐骗。在第一次装神弄鬼成功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多年来骗人无数,堪称“财源广进”,那些花销出去的且不去说,此刻身上仅储物匣就有三十八个。 骗子是李龙川发现的,人是许象乾摁住的,这些东西自然也都到了他们手上。 小月牙岛上有好几个宗门,但没有哪个能让所有人信服。成为“官方”。李龙川他们这些齐人,也不可能把这些所谓“赃物”上交钓海楼。 整件事情都是李龙川烛微神通的功劳,姜望和许象乾都坚定地表示分文不取,而出身名门的李龙川其实也并不缺这些东西。 但他想了一个极妙的办法。 他将这些“赃物”,一并送到了冰凰岛,连同难说大师本人,也送去冰凰岛受审服刑。 冰凰岛是石门李氏在海外的根据地,李龙川的姐姐李凤尧,此时正在岛上坐镇。 李龙川定了一条规矩。所有被“难说大师”骗过的人,只要能拿出自己切实被骗的证据,都能够在冰凰岛如数追回损失,一直到全部“赃物”都清光为止。 整个过程,每一颗道元石的去向都公开展示,冰凰岛绝不扣下半颗。 这个办法妙就妙在最大程度上利用了“难说大师”的名气,非常有力地扩大了冰凰岛的影响力。这个老骗子有多可恨,冰凰岛在海民的印象里就有多值得信赖。 而冰凰岛对难说大师的公审,更是一绝,它无疑将竖立冰凰岛的法威。将在海民之间营造一种共识——冰凰岛也是近海群岛上有法权的势力。 就像在齐国,人们遇到不公的事情,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官府。在近海群岛,这个角色被海上各个宗门所替代。 在此基础上发展下去,冰凰岛将不再被视为属于齐国石门李氏的外来势力,而将和决明岛一般,被近海群岛的海民所认可。 作为石门李氏的嫡子,这些御人用势的手段都是自小培养。李龙川这是堂堂之阵,讲究的是一个大势所趋,并不惊世骇俗,但却无可阻挡。 毫无疑问,难说大师的事迹将会通过这一轮“赃物退还”,传播得更热烈、更深远。 但值得人深思的是—— 他区区一个腾龙境修士,何以凭借一些模棱两可的指点,就能成为海上人人追捧的大师?又有几个人,真正听懂了他那些大而无用的废话? 但却没有质疑,只见欢呼。无人正面相峙,只有跪地匍匐。 敬畏、盲从,人云亦云,三人成虎。非止普通人如此,拥有超凡力量的修行者,也没有什么不同。 就像姜望曾经在浮陆对庆火其铭所说的那样,青天之上的那个世界,人们与浮陆也没有太多不同。 但不能超脱乌合之众的局限,又难道能叫做真正的“超凡”吗? …… …… 难说大师成擒,谁也没了饮茶的清静兴致。 许象乾当然是例外,他大摇大摆请人重新上了茶,好像什么事情都未发生过一般,缠磨着与照无颜说话。 经历了难说大师事件,杨柳自是十分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他又不肯离开。因为他非常清楚,在这件事里他失分严重,一旦就这么灰溜溜走了,很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 故而极为扭捏地也赖在茶舍,三人就这么强行挤了一桌。 他纠集的那帮同门也不好走,便都留了下来。这些人都是钓海楼的普通弟子,纯粹是杨柳带着撑场子,方便随时围殴许象乾的。没一个有分量的存在,倒也不必多提。 姜望懒得跟这三个人凑,一声不吭地坐在旁边茶桌看戏。 李龙川在门口跟冰凰岛的人交代事情,难说大师已经被五花大绑,抬猪一般抬走。 照无颜的师妹,那位子舒姑娘,正坐在姜望旁边——当然是许象乾的安排。 她偷眼瞧了几次静静饮茶的姜望,扭捏了又扭捏,还是小声问道:“你们真是赶马山双骄啊?” 这声音实在小得可怜。 幸亏姜望修行有成,耳聪目明,不然决计无法听清。 但他还是愣了一下:“啊?” 子舒偷偷伸出食指,点了点前面不远处正神采飞扬手舞足蹈的许象乾:“你们,齐名?并称赶马山双骄?” 她的语气显然带着怀疑。毕竟这两人气质看起来相差实在太大。 “……算是吧。” 如果不是“赶马山双骄”从来都只是许某人单方面的冠名……他倒也不算撒谎。 但此时此刻,姜望还能说什么呢?总不至于当面拆朋友的台,只能苦笑。 “赶马山是什么地方呀?”聊了几句之后,子舒没那么害羞了,好奇几乎摆在脸上。 “一个,呃,特殊的地方。”姜望有些为难了,这可不太好编,许象乾事先也没通过气啊! “噢,我明白了。”子舒很懂事:“那我不问。” 也不知她到底明白了什么。 停了一会,她又问:“听说你打败王夷吾,只用了两招对吗?” 姜望先是愣了一下,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为什么是两招,无奈道:“许象乾说他只需一招是吧?” 子舒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这孩子也太天真了! 姜望叹了一口气:“以后你还是离许象乾远一点!” “啊?”子舒疑惑:“为什么?他其实是一个坏人?” 他不算很坏,但是你太容易当真!怎么说什么你都信呢?姜望在心里想。 面上自然不能这么说,只好道:“跟他靠太近,容易被传染!” 子舒瞪大了眼睛:“传染什么?” 姜望左右看了看,以手背掩住嘴唇,神秘道:“掉头发!” 子舒吃惊地捂住了嘴,再瞧瞧许象乾天生锃光发亮的高额头,不由得紧张起来:“不行,我得告诉我师姐。” “那倒不用。”姜望赶紧拦住了她,他可不想被许象乾拎刀追砍,解释道:“立起圣楼之后,有星辰之力护体,就不会有此困扰了。你师姐应是有了的,你可有?” “没呢。”子舒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我才一境内府。” 她似乎很是羞愧,浑不觉她这个年纪已经内府境,是多么惊人。 姜望当然知道她没有到外楼境,因而严肃道:“那你要离他远点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嗯!”子舒用力点头。 过了一会她又凑过来悄悄说道:“你真好。” “啊。”姜望彼时正在欣赏许象乾和杨柳之间的明枪暗箭,闻言下意识敷衍了一句,又有些不解:“啊?” 子舒一脸认真地说:“朋友这等事,你这样的端方君子,肯定是不愿对旁人说的。但是因为关心我,担心我……掉头发。你还是说了。你真是一个好人。” 姜望毕竟不是许象乾,他还是要一点脸的。 所以脸上一时臊得厉害,只好低下头,喝了一口茶作为掩饰。 许多年后许象乾追究“近许者秃”的谣言起源、势要鞭之笞之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它早在道历三九一九年的春天,就已经诞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四章 观彼 想不到姜望这样的天骄人物,竟然像邻家哥哥一般平易近人,甚至还会羞涩…… 子舒瞧着低头喝茶的姜望,一时浮想联翩。 钓海楼的诸位弟子小声交谈着各种杂事,李龙川已经做好了交代,正往姜望这边走。 许象乾正对着照无颜不停地展开话题。 照无颜小口抿茶,基本不怎么接话,她也没有接话的余地。基本上话茬都被杨柳接过去了。 反之亦然。 总之,明明照无颜才是被追逐的那一个。但从始至终“相谈甚欢”的,只是许象乾和杨柳而已。 钓海楼的大师兄陈治涛,就在这样一片各说各话的氛围里,走进茶舍。 这是一个浓眉阔鼻、中等身材的男子,相貌普通,气质敦厚。 他明显是刚从外岛赶来,身上还带着海风的气息。 “大师兄!”钓海楼一众弟子纷纷站起。 这时候难说大师已经在被抬往冰凰岛的路上,倒不知作为钓海楼大弟子的陈治涛,此时过来是为什么。 杨柳也赶紧从对照无颜的殷勤中退出,几步迎上前去:“大师兄,你怎么来了?” 陈治涛的表情很无奈:“正在附近办事,听说了难说大师的事情,便赶紧来看看。” “我当初还特意问过你,那狗屁难说大师是否真的指点过你,你怎么也没否认呢?让我丢了大脸,还连累照师姐一起丢人。” 杨柳语带埋怨。 但正是这种埋怨,说明他对陈治涛的信任与亲近。 “照先生,对不住了。”陈治涛先对照无颜致歉,而后才对杨柳苦笑道:“他确实也指点过我,我怎么好否认呢?” 照无颜只道不敢。 许象乾斜睨着他,那眼神就像看一个骗子,但并不说话。 “他就是一个骗子!能指点你什么!”杨柳表现得有些激动。 其实主要是为了告诉照无颜——你看,这事真的不怪我,我也是被自家大师兄坑了。 陈治涛略显尴尬地说:“他说我遇到当前的关卡,不要灰心,熬一熬就能过去。后来……果然熬过去了。” “这算什么指点!”杨柳皱眉道:“这种看似正确实则无用的废话,随便找个人都能说了!” 他现在倒是能判断真伪了。好像已经全不记得他口口声声“振聋发聩”的时候。 陈治涛沉默了半晌:“神临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我也没有想到,他一直在骗人。” 此人旁的不说,脾气是真好。堂堂神临强者,又是宗门大师兄,对杨柳的指责却一点也不生气,反倒耐心解释,颇有“理大于人”的感觉。 “唉。”杨柳叹了口气:“这也不能怪师兄你。只能说咱们心眼太实诚,对人没有防备心理。不像有些人是阴谋诡计里泡出来的,轻易能够嗅出味道来。” 他这话越说越变味。倒似李龙川、许象乾能揭穿骗子,是因为自己本身也坏得流脓一般。 许象乾下巴一抬,就要开骂。 陈治涛先一步拦道:“师弟不可这样说。齐国的几位道友为我近海群岛揪出害群之马,还海上一个干净。咱们都要承情。” 说罢,他还特意对李龙川、许象乾行了礼,甚至也没有忘记把姜望捎带上,可谓礼数周到。 姜望在近海群岛并无势力,因而没有说话。 许象乾则仔细瞧着陈治涛的表情,似乎想要判断他这番话,到底是表达感谢,还是宣示主权。 李龙川轻笑道:“陈兄何必如此客气?冰凰岛也在近海,许多李氏族人,常年累月生活在此。近海群岛是李某的第二个家乡,为家乡出一份力,再应该不过。” 陈治涛把他当外人,他则坚持这里也是他的家乡。 就像这么多年来,钓海楼和齐国来海上经营的各大世家一样。 这是一个宏大的缩影。 后者想深深扎下根来,前者拼命抗拒。 陈治涛不置可否,又道:“难说大师行骗之事,虽然与我钓海楼无关。但我未能及早澄清议论,也当负起责任。钓海楼作为海上魁鳌,更有维护公理的义务。这样,杨师弟你传出话去,历年来所有被难说大师骗过的人,只要能拿出相关证据来,我钓海楼一律帮忙补上损失。上不封顶!” 竟是把李龙川的措施,另用了一遍。且自掏腰包,更显大气。 这个“上不封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也没几个人有胆子来哄骗钓海楼。封不封顶,也都是难说大师骗人的那些了。但说出来就很好听,很气派。 李龙川倒是没有说什么。在近海群岛做任何事情,都不可能绕过钓海楼去。钓海楼会来分离冰凰岛的影响,不让石门李氏拿到最多的好处,也是可以预料的事情。 他只要拿好最先一波名声,就已经是赚到。现在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 而且修行世界,毕竟强者为尊。 此刻在场众人里,他和许象乾、姜望,都是神通内府。陈治涛却已经是神临强者。 严格说起来,双方并不在一个层面上。 钓海楼二十四位实权长老,分为四上、八中、十二下,等阶分明。 竹碧琼与海宗明都是实权长老,但也都在下位。 陈治涛现在就已经有神临修为,便算是再无寸进,将来最少也是一个中位实权长老。当然,他更有可能的位置,是将来的钓海楼之主。 李龙川真要跟他较劲,也只能碰壁。 唯独许象乾是个不肯受气的,当即便冷哼一声:“拾人牙慧!” 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杨柳阴恻恻道:“姓许的,你是不是觉得我大师兄的修为也是假的?也想试一试?” 这一试,许象乾后果难料。 许高额又不傻,不会硬着头皮去撞墙。只哈哈一笑:“我以为只有三岁小孩打不过会找家长,没想到钓海楼里出奇人!” 杨柳顿时大怒:“谁打不过谁?忘了你的门牙?” 许象乾冷笑:“想什么呢,杨姑娘!你左眼上的肿还没消多久吧?” “你说谁是姑娘!” 这两人顷刻又吵成一团,吵得人耳朵疼。 陈治涛本人倒是八风不动,看着许象乾,孰无怒意,只微笑道:“三人行,必有吾师。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许兄弟是书院弟子,这道理该比我懂。” 这份坦然大气,格局上的确比杨柳强上不少。 姜望默默地观察着这一切。 陈治涛是钓海楼,杨柳亦是钓海楼。 雄踞海上的强大宗门,就是由各种各样的修士组成。 他们性格各异,能力不同,但必然有某种共同的特质,将他们统一到一起。而后才能搏怒海,斗激流。 敢立天涯台,天涯钓龙。 姜望不说话,但他在用他的方式,更深入地了解钓海楼。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略有可惜的是,陈治涛此来,只是简短一晤,没办法叫人看到更多。他似乎只是半途听说消息,过来顺手处理一下难说大师事件的恶劣影响,而后便匆匆离去。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事情,令他这种层面的强者,也奔波不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五章 较之临淄 自难说大师事件之后,姜望便在小月牙岛暂时停下。 照无颜上了一回当,好像想开了,对修行没有那么着紧,每日就到各处赏景、游玩。许象乾依旧是巴巴地跟着,每日纠缠。 李龙川在处理家族近海群岛事务的同时,也不免时常被拉壮丁。 姜望倒是怎么都不肯出门了,不愿被许象乾拿来“交易”。 索性宣布闭关,实则是一边修行,一边等待重玄胜与姜无忧的到来。 在亲身观察近海群岛的这些天,他与重玄胜信件往来不断,整个营救竹碧琼的计划,也一次又一次推翻、重演。 临淄方面能做的事情已经做完,现在也差不多该都来海上,做最后的准备了。 从论剑台上下来,姜望结束了今日在太虚幻境里的修行。 内府境排名只进到第七十七,这是因为他没有使用神通,也没有使用自己的独创道术。而且更多的时间,都用在探索内府中。 他想要在海祭开始之前,寻找到自己第二个秘藏,但这也不是可以急于求成的事情。遇到的秘藏都不合心意,只能轻轻放过。 三月十五已经在修行中过去,他的福地排名再次下滑,从论山掉到了毛公坛。 一直期待的太虚幻境的变化还未发生,但已经逐渐迫近。 这是“福地”带给他的感受,不过大概是他从未真正“拥有”福地的关系,没能得到更清晰的指引。 姜无忧来到小月牙岛的时候,是三月二十日。重玄胜中途去了无冬岛,并未同行。 巧合的是,浪游近海的晏抚也将在这一日返岛。 或者也不能算是巧合。 因为晏抚在来小月牙岛前,事先就来信知会过几人,但他淳朴厚道的朋友们,不知是不是忘了,竟没有一个人提醒他,姜无忧此刻也在岛上。 宴迎姜无忧,在春风楼自然不合适,茶舍之类的地方也太清静,不适合接风。 最后定在三味庄。 这名字听起来好像跟姜望的三昧真火很有关系,但其实全然不同,取自“读经味如稻粱,读史味如肴馔,读诸子百家味如醯醢(xihǎi)”。 三味庄如此定名,乃是反过来以诗书之美,形容食物之味。 这里最出名的是海鲜宴。 与宴者有姜无忧、姜望、李龙川、许象乾、照无颜、子舒、杨柳。 众人两两相对而坐,每人身前,都布有一张食案,各类海鲜收拾得精致妥帖。 杨柳身在宴中是有些奇怪,但这段时间以来,他铁了心要跟许象乾较劲,决不允许许象乾有单独和照无颜相处的机会。 姜望甚至以囊中羞涩的理由拒绝他,但他立刻表示可以自掏腰包。姜望他们在这厅设宴,他就包下了隔壁宴厅。 在与许象乾的屡次“交锋”中,他的面皮以肉眼可见的程度结实起来,总之成长很快。 最后便这么不尴不尬地一起入了席。 营救竹碧琼之事,暂时还只是姜望和姜无忧、重玄胜私下商量,故而宴上只捡一些海上见闻说。 姜无忧聊起过来的路上,遇到一起海兽失控事件。姜望也表示,他也遭遇过,并亲手斩杀了一头。 杨柳立即接过话茬:“最近海兽失控的事情的确发生得多了一些,我钓海楼也有所察觉,已经安排下去调查,不日就会有结果出来。” 言下之意,这种事情,不需要齐国人太操心。 姜无忧却似听不出来:“那以你个人的看法,你觉得会是因为什么呢?” 她对杨柳钓海楼真传弟子的身份自是一清二楚,这个问题问得也很直接。 杨柳摇摇头:“这事无法轻断,要等仔细调查过后,才能有一个准确说法。” 他虽然在追逐照无颜的过程中,与许象乾都表现得略显幼稚,但本人绝不愚蠢。涉及宗门事务,就口风很紧。 姜无忧不以为意,转头道:“照姑娘,你觉得呢?” 照无颜并未推脱,略一沉吟,便道:“海兽的控制手段已经是很多年前的创制,也到了该革新的时候。” 她并不猜测海兽失控事件频发的直接原因,而是直指根本性问题。 至于海兽失控到底是海兽的某种自我演变,又或某些势力的别有用心、甚或牵涉海族,她全都撇开不聊。但一切又都在未言中。 真是厉害得紧。 李龙川接口道:“说起来,我们冰凰岛倒也有一头海兽,不过与钓海楼传出来的控制手段倒是不同,不知是否有被破解。也不知这次海兽频频失控背后是什么缘由,会不会有更大的风浪。” 话说到这个份上,杨柳作为钓海楼出身的修士,自不能再推作不知,只好说道:“其实我们钓海楼已有些眉目,具体进展不好说,但在四月中旬之前一定能处理好。” 说罢,不等众人再问,他反过来看向姜无忧:“还未过问殿下,千金之子,何以亲身涉海啊?此地繁华,应不如临淄远甚。” “跟临淄自是没法比,不过也别有风光。”姜无忧也不管他说的是正话反话,一律正听,坐在那里,便自有英气勃发:“本宫此次出海,一则,在决明岛有些事务处理,二来,也顺便观礼,参加海祭。怎么,杨兄有什么指教?” 一众人里,她与李龙川的气质最为相近,都很见英武。李龙川出身将门世家,姜无忧的根基,也在军中。 齐国除太子之外的三大宫主里,姜无忧倚仗更多军界力量,姜无弃倚仗更多政界力量,姜无邪则背靠宗人府,得到更多宗室力量的支持。如此鼎立,互相竞争。 杨柳当即笑道:“岂敢这么跟殿下说话?殿下来参加海祭,我钓海楼上下都欢迎之至!” “倒也不必你们欢迎。”姜无忧轻笑道:“海祭是整个近海群岛的活动,非独哪家,我们决明岛亦然有份参加。一同操办得热闹些便是。” 说起来仍是一个主次的问题。 钓海楼显然不愿意自己海上魁首的位置被挑战,但又无法彻底将齐国的触手斩断,反而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东域霸主一点一点外拓。 钓海楼想要始终保持自己的海上霸权,而齐国在坐稳了东域霸主之位后,也同样谋求当年旸国在海上的地位。 双方因为海族、因为迷界的战争而联手,但彼此之间的竞争,也从未停止过。 过去不曾、现在不曾,在一方彻底低头之前,都不会停止。 杨柳抿了抿唇,正要说些什么。 忽的一个声音从厅外传进来。 这声音里的情绪,轻快、自在、无拘无束,显出主人非常不错的心情。 “姜兄,这几日可还快……活。” 晏抚脚步轻松地跨进宴厅中来,欢快的语气渐渐就弱了下来:“见过……殿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六章 冬泽之鸟(为盟主做坏事不遭天谴加更!) 宴厅里。 杨柳自是摸不着头脑,但意识到气氛不对,并未开口。 照无颜还在心中斟酌海上形势,并不轻言。 而毫不关心天下大势的子舒,发现对面那几个人都有点怪怪的。 这场海鲜宴,男客女客各坐一边,她这边是姜无忧坐在上首食案前,而后是照无颜,再后则是她。 设宴的姜望与姜无忧对坐,然后是许象乾与照无颜对坐,李龙川与她对坐,杨柳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最末,无人相对谁叫他是死皮赖脸贴过来的呢? 在那个气质恬淡的富家公子走进来时,子舒注意到,对面的姜望、许象乾、李龙川这三人,一瞬之间就发生了变化。 坐姿更挺拔,表情更端正,全都正襟危坐,看起来好像一个比一个的事不关己,可眼神都是同出一辙的……兴奋? 他们兴奋什么?子舒完全不能理解。 不过……华英宫主好飒爽! 但见姜无忧盘坐左侧上首,一手按膝,凤眸微侧,下巴轻轻抬起,斜睨着突兀踏进厅来的晏抚。 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强大气势:“负心小贼,还敢出现在本宫面前?” 晏抚何等聪明,一见这般架势,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被几个损友坑了。 心中已经骂开,面上却只能苦笑着解释:“殿下,真是,好久不见!早先的时候,我已与柳姑娘表过歉意,她也已经表示宽宥。这事实在是……” 他当然不能说不是他的错。 不是他的错,那就是他爷爷晏平的错。 所以姜无忧怎样呵斥,他也只好受着。甚至躲到海外来求清静,没想到……躲不掉。 “秀章人善心软,不与你计较。本宫却看不得她受欺侮!” 姜无忧气场全开,凤眸含威:“柳神通若还未死,你敢上门退亲么?晏抚,你自己说!” 子舒瞧得心里一阵一阵的激动,这位大齐皇室的宫主姐姐,太有气势了! 列座诸位,不是天骄就是名门,可其人举手投足,便自有盖压群雄的气质,真真是天潢贵胄! 但就晏抚退亲这件事本身来说,完全是一笔糊涂账。 姜无忧说得是没错,但晏抚也的确是无法自主婚事。这背后是整个家族的长远布局,并不以他个人的荣辱来考虑。别说他只是被骂做负心汉了,真要到了让他做出更大牺牲的时候,他也很难说个“不”字。 他生下来就享受整个“晏家”带给他的荣耀,也必须承担家族交付的责任。 非止晏抚如此,也非止晏家一家如此。 强如重玄遵那样毋庸置疑的绝世天骄,不也因为违逆家族意志,不得不面对重玄胜的挑战吗? “唉!” 面对姜无忧的质问,以晏抚的性格,也只能长叹一声,无法辩解。 他都已经瞧好方位,随时准备脚底抹油了。 但没想到姜无忧忽地一挥手:“罢了,今日看在姜青羊的面子上,先放你一马。哪凉快哪里待着去!” 姜无忧从来是说得出做得到,说见他一次打他一次,之前可从未含糊。 晏抚有些惊讶地看了姜望一眼,倒没想到姜望还有这个面子,却也没说什么。毕竟姜无忧作为华英宫主去决明岛办事,和姜望作为青牌捕头来海上办案,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他一时没能想到,自己早在临淄就被卖了。 三味庄的侍女又搬来一张食案,摆在杨柳的位置之下。 晏抚苦着脸入座,比杨柳这个现场唯一的钓海楼弟子更孤独。 见晏抚安然无恙的就坐下了,许象乾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当然,这遗憾也只有另外两个损友能懂。 说起来,这伙人里,真正见过晏抚挨揍的,也只有重玄胜,实在是运气使然,令人羡慕。 不过,他们之所以默契地把晏抚骗回来,当然不仅仅是为了看他的笑话。想看晏抚挨揍是真的,想几个朋友一起,帮忙化解华英宫主与晏抚之间的这段纠纷,也是真的。 不然堂堂晏家公子,整日里被华英宫主追着打算怎么回事。 “咳。”许象乾清了一下嗓子:“我听说海上有一种鸟,背生三翅,能飞千里。这种鸟终生只能和三翅鸟交配,一旦与普通海鸟相亲,立即就会失衡,失去飞行能力。结果自然只有死亡。” 他看向杨柳:“不知是不是真的?” 涉及海外见闻,杨柳自然不甘示弱:“许兄真是博闻强识。此鸟名为冬泽,通体雪白,是季候之鸟。近海无冬,常以见得此鸟而知冬至。现今这时候可见不到。” 许象乾笑了笑,又去问姜无忧:“宫主怎么看这种鸟?” 他明说冬泽鸟,实是说晏抚与柳秀章。 三翅鸟只能与三翅鸟交配,配不成双翅鸟。正如晏家嫡脉也不可能再与柳家柳秀章这一脉结亲。 这不是由他们本身的意愿所能决定的。 姜无忧自然听得懂。 但她只问:“禽鸟无情,只循生命本能。人亦无情?冬泽鸟失衡,但若别鸟爱之,衔食以喂,能死乎?” 她又问:“鸟错配失衡,人错配,失命否?何以相提并论!” 一番诘问,迫得许象乾哑口无言。他本不易词穷,但这等涉及情感的问题,又有照无颜在场,他那些无赖耍滑的话,说不出来。 听到现在,照无颜等人哪里还不明白,其中另有隐情。于是一个个都闭嘴不语,默默旁观。 李龙川双手扶膝,看向姜无忧:“殿下。纵然别鸟爱之,衔食以喂,或可不死。但不能振翅,是冬泽之愿吗?匍匐一世,谁能苟且?” 他义正辞严,发乎理想,注解未来,朗朗之声,若金石交击。 姜无忧只冷笑道:“禽本无约,人却有信。匍匐是苟且,失信却不是?” 柳神通是她投注的天骄,柳秀章是她的闺中密友。于情于理,她都需要为柳秀章出这个头,吐这口气。 不然她堂堂华英宫主,不知有多忙,哪有那么多时间,整日追打一个负心汉? 李龙川亦默然。 姜望长叹一声,就在座位上,对姜无忧拱了拱手:“宫主说得句句在理,无可辩驳。但宫主亦知。三翅鸟配双翅鸟是错配。人生漫长,年年复年。人生苦短,过隙白驹。如能不错,何必要错?” 姜无忧沉默片刻,方才启唇:“究竟是对是错,也唯有当事人知。但姜青羊你既然开口,这事本宫便不再管。” 她目不斜视,并不去看晏抚,但说道:“晏抚,你好自为之。” 晏抚一口饮尽杯中酒。 这临淄有名的富贵闲人,最终只是站起身来,对着姜无忧躬身拱手,叹了一声:“惭愧!” 也不知是说给姜无忧,还是说给柳秀章。 又或者,是自己。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七章 “怀” “师姐,那冬泽鸟现在何处能见?咱们去寻它好不好?” 离开三味庄,回到在小月牙岛的住处,子舒就迫不及待拉着照无颜说话。 对于这位院长的独女,书院里的小师妹,照无颜还是很疼爱的。 揉了揉她的长发,温声道:“冬泽是季候之鸟,往来自有其规律。咱们还是不要随意惊扰。” “噢。”子舒有些失落,但很听照无颜的话,并不强求,转问道:“师姐,你觉得那个晏抚,是对是错啊?” 照无颜柔婉道:“不是所有事情,都有对错的。” 她们住在小月牙岛最好的客栈里,照无颜的房间,推窗即是碧海。 此刻窗户开了一半,海风挤进来,在照无颜的长发上轻轻旋转。 子舒觉得,自家师姐真是温柔极了,也难怪那么多人喜欢她。 想了想,又歪头问道:“追求你的这两个家伙,师姐你觉得哪个好一些?” 照无颜看了她一眼,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都不怎么样!都配不上你!”子舒嘻嘻笑了起来:“一个油嘴滑舌,一个油头粉面!” “咱们女人呀,不是三翅鸟,也不是双翅鸟,不是一定需要谁来配。自在飞行,也天高海阔。” 照无颜看向窗外,一直到视线很远的地方,才有岛屿的轮廓。 她想了想,还是评价道:“许象乾是油嘴滑舌了点,但今日看来,对朋友还是挺不错的。是个有情义的人。” 至于那个杨柳,她提也不提,已经是一种答案。 “噢。”子舒趴在窗台,双手交叠,下巴垫在手背上。 “那姜望怎么样呢?” 她似是随口一问。 照无颜摇了摇头,她知道,少女爱慕英雄,本是寻常事。姜望名动临淄,很是收获了一些注意,又加上许象乾整日在耳边吹嘘(作为“赶马山双骄”,吹姜望就是吹自己),直把姜望说得世间罕有。 而姜望本人干净、规矩、清醒,是很容易赢得好感的。 故而提醒道:“许象乾说此人重情重义,这话不错。但以我看来,他其实心坚如铁,不易动情。我说的这个情,是儿女之情。这种人做朋友很好,被他喜欢也很好,单方面喜欢他,就大可不必。” “什么呀!”子舒羞恼起来。 但过会儿又问道:“不易动情的人,动起情来,反而很难收拾吧?” 照无颜这一次没有正面回答,只又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傻姑娘。” …… …… 姜无忧没有在小月牙岛待太久,小住了两天,便动身去了决明岛。姜望则以办案的名义,也离开了小月牙岛,独自前往怀岛。 姜无忧问过他,救竹碧琼一事,为什么不请许象乾等人帮忙。在小月牙岛的这三个朋友,许象乾背后的青崖书院有名望,李龙川背后的李家在海上有人,晏抚……有钱,他们是肯定能帮得上一点忙的。 但姜望只回了一句不合适。 朋友归朋友,交情也有深浅。 就像许象乾和李龙川的关系,也肯定好过其他人一样。 他为重玄胜拼过命,所以也心安理得地让重玄胜帮忙。 他与姜无忧,是条件置换,这没什么可说。 而对于许象乾等人,他还真没有什么太了不得的付出。一些小事情他当然无所谓,比如帮忙花花晏抚的钱什么的,但涉及近海群岛海祭这样的大事,他不觉得许象乾等人应该帮他。也不愿意去要求。 人情债这种东西,背在身上太沉,压在心头如山。能少一点,就少一点。 月牙岛背抵迷界,怀抱群岛,故而名“怀”。同时也有怀念之意。 战死于迷界里的修士,他们会思念月牙岛。 曾经选择在这里永远停留的修士……他们也想念千里万里外的家乡。 这是一个饱经沧桑的岛屿,无数的故事在这里诞生和结束。 姜望赶到月牙岛的第一件事,是拿着那块玉佩去拜访碧珠婆婆。 “你是说……想见一见碧琼?” 吊脚竹楼里,碧珠婆婆眉头深蹙,好像这是极为难的事情。 彼时姜望正在看着碧珠婆婆身后的巨大透明水缸,观察其间那些颜色艳丽的鱼。 闻声收回视线,恳声道:“我这次来怀岛,就是想在海祭之前……再看看竹道友。我知道这很难办,所以才想到了婆婆您。您是她的师父,又是钓海楼长老,监守再严苛,当不至于不让您见她。” “我去见她自是没有问题。”碧珠婆婆叹道:“但外人在海祭之前接触祭品,却是违例的事情。” “我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姜望诚挚恳求:“自上次一别,我与竹道友就再没见过,以后也……请想办法,让我见见我的朋友。如有什么需要打点的,我一力承担。” “唉,这话怎么说?哪里需要你一个小辈打点?只是这事确实不容易。” 碧珠婆婆沉吟半晌:“这样,你等几天看看。婆婆去想办法。一有消息了,就立刻叫人去通知你。” 不等姜望再讨价还价,她又问:“对了,你现在可定下住处?我叫人与你安排?” 这便已是送客。 “不需麻烦婆婆,我已在青云栈订了客房。” 姜望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那这件事就拜托您了。” 他感谢再三,才转身退出竹楼。 离开的时候步伐沉重,表现得忧心忡忡,但他心里很清楚,对碧珠婆婆来说,这件事不难办。如果连见竹碧琼一面都做不到,她这个实权长老也太废了一些,就不值得他花心思了。 其人方才这番作态,无非是为了自抬身价。 只是…… 他想到。他在碧珠婆婆身上花心思,是为了救竹碧琼。碧珠婆婆三番两次的跟他演戏,又是为了什么?她应该不知道红妆镜的存在,但是不是也在猜测海宗明追杀他是另有隐情呢? 但不管如何,在海祭之前,他必须要见一次竹碧琼,确定其人的状态。如此才能够确定,有些计划能不能施行。 而这件事,还真没法绕开碧珠婆婆。 青云栈是怀岛上最好的客栈之一,是一座吊脚高楼。混铁桩打在海底,其上承接木楼。大门前云雾被道术固定住,形成青云之阶。 让进客栈的人有个好彩头。 因为与姜望的仙术同名,他选择这里,也是下意识的亲近。 碧珠婆婆让他等,他就等。 他有足够的耐心。 脚踏云阶,往客栈里走。 客栈里也正好有几个人走下来。 “要我怎么跟你说?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听你们解释的。我只要结果,听明白了吗?” 是一个表情冷峻的青年,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往外走。 言语之中极有气势,颇见威风。 这个人如此熟悉,姜望不可能认不出来。 在隐星世界里,他们有过非常“亲切”的接触。 这个迎面走来的青年,是大泽田氏的田常。 失心谷一月的刑期,他活下来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八章 觉悟 一段时间未见,田常在家族里的地位,好像有了长足的提升。 姜望记得,当初他在隐星世界带队,旁人也不是都服他。现在却把身侧的那些人,训得跟孙子似的。 当然,以田常的心性实力,真要巩固地位,压服几个人还是没有问题的。隐星世界里的他,还在韬光养晦阶段。 让姜望好奇的是,他为什么也来了怀岛? 再联系到海兽的问题,联系到钓海楼大弟子陈治涛往来奔波……近海群岛这段时间好像有什么变化要发生,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姜望最关心的是,会不会对他营救竹碧琼的计划有影响。 走在田常左后侧的一个中年男子,大概是被田常训斥得狠了,心中有怒气。 上手就来拨姜望:“别挡着路!” 大泽田氏在海上的经营算是很不错,他们有两座岛屿在手,比其它几个世家都要强些。其中一座崇驾岛,与重玄家做了十年的交换, 钓海楼的人也不会在怀岛还住客栈。 所以在这个地方,他们大概是真的谁都不用怕。真的可以目中无人一些。 姜望无所谓地笑笑,甚至主动侧身让路。 他没有必要跟田常的狗计较,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田常现在是他的人。 虽然自七星楼后,他从未主动接触过田常,但只是没有必要罢了。潮信刀的秘密,以及隐星世界里那场杀戮,足以让他掌握田常的生死。 田常的目光落在姜望身上。 “姜兄。”他表现得客气而疏离。 这种疏离很正常,因为在明面上,他只与姜望在七星谷见过两次,两人没有任何其他的交集。 他们不熟悉,但他知道姜望的名声,所以他客气。 姜望脸上依旧挂着无所谓的笑意,却只轻轻点了一下头,当做回应。 这是一个天骄的矜傲。 没有被认出来,他尽可以随和。认出来之后,他就不能表现得太弱势,像是对田氏低头。 田常伸手,在那个迁怒的中年男子肩上拍了拍:“你太没有礼貌了。” 这中年男子吓得立刻哆嗦起来,赶紧面朝姜望,连连鞠躬道歉:“小人瞎了眼,冲撞了贵人。还请责罚。” “无妨。”姜望抬了抬手:“大家都是齐人,出门在外,应该多帮衬。没有内斗的道理。” “受教了。” 田常点头示意,而后继续往下走。那一群人自然是继续跟在后面。 而姜望独自往上。 当然,这一次没人敢让他避,反倒都挤到一边,给姜望留出足够的余地。 姜望看到了田常,也看到了田常身后,那普普通通、神情木讷的中年男人,田和。 他的笑容本就很真实,此时愈发轻松了。 龙蛇并起处,风云际会时。 来了这么多有趣的人,真的是很有趣。 …… …… 明月悬在海上,这个夜晚很是安宁。 海潮轻轻涌动,抚慰着人心。 窗户开着,腰佩长刀的蒙面男子,很自然地便飞了进来,落在房间中央,平视床的方向。 姜望正盘膝坐在床上。 “你来晚了。”他说。 蒙面男子取下面巾,露出表情冷峻的脸来,他自然只能是田常。 “我来见你,不能被任何人察觉。所以多等了一阵。” “没事。”姜望微笑道:“我不介意。” 他在白天见面的时候,提醒过田常,齐人需要互相帮衬。田常是聪明人,没道理听不懂。除非想装傻。而姜望绝不缺少对付装傻的办法。 “你有什么事情?”田常问。 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不会做蠢事。 自上一轮七星秘境结束后,姜望一次都没有找过他。没有要过任何情报、任何资源,没有任何索取。他当然不会觉得,姜望是忘记了他。 姜望没有要求,只能是因为时机还没有到,他能给的还不够多。 他知道他自己会怎么选择,所以他想他也知道姜望的选择。 今夜他佩刀而来,如能杀死姜望,他一定不会手软。但时至今日,他虽然叩开了内府,可与姜望的实力差距,反而进一步拉大了。 所以他很听话。就像他很听田安平的话那样。 姜望当然并不奢求这种人的忠诚,只要能始终保持实力的压制,且始终拿住他的命门即可。 “不着急。”姜望说道:“许久未见,我们应该聊一聊,重新认识一下彼此。” “当然。”田常说。 说是“认识彼此”,但他知道,他只有“被认识”的资格。他很有觉悟。 “我记得你之前,看起来要和善得多。表情通常不似现在这般……”姜望顿了顿,想到一个合适的词:“冷峻。” “你知道失心谷是什么地方吗?”田常反问。 虽是反问,但回答已经给出了。在那样的地方存活下来,无论愿不愿意,有些改变已经永久的发生了。 姜望点点头,表示理解,又主动寒暄道:“我记得你还有一个朋友,是出身公羊家的人。今天怎么未见?” “死在失心谷里了。”田常很平淡地说。 在他的表情里,看不到怨恨之类的情绪。好像在说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讲一件完全无所谓的事。 但姜望记得,那个叫公羊路的阵道高手,是彼时田常最信任的人。 “我也不说节哀了,你并不需要宽慰。” 姜望组织了一下措辞,说道:“说说你自己吧,现在是什么情况?” “如你所见,我现在过得还可以。”田常说道:“田安平给了我不小的权力,让我负责海外的部分事情。” “田安平?”姜望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他本以为田常的“崛起”,是在与田安平的对抗中得到扶持。但没有想到,支持田常的人,也是田安平。 他记得,就是田安平把田常关进了失心谷等死。他当时得知消息后还很惋惜,毕竟是那是他好不容易留下的“内线”,而且非常有潜力。 一个正常人,应该不会重用被自己折磨过的人。田安平好像根本不担心养虎为患,不担心报复。 “在失心谷里,我差点疯了。”田常扯了扯嘴角:“可能这让他感到亲近?” 被毫无悬念的压制,被轻松左右生死,决定命运。 自己饱受非人得折磨,最信任的人也死在失心谷里。 此时此刻,他还有心情幽默一下,拿田安平是疯子来开玩笑…… 这太了不起。 了不起的地方不仅在于他苦中作乐。更在于,他并未完全被田安平压垮斗志。他没有他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那么恐惧田安平。他也有恐惧,但他能面对。 而这是他有资格与田安平为敌的基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九章 斩忌 “你很了不起。”姜望赞道。 “在我从失心谷出来后,每个人都这样说。”田常说道:“所以我无法再低调、和缓。”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不是我选择了现在的表情,是他们选择了这个我。” 这话说得并不是那么好懂,但姜望无疑听懂了。 田常并不在乎自己是什么样子,他只关心,什么样子能使他得到更多。 “说说看吧,田安平让你负责什么事情?”姜望问。 田常摇了摇头,表示他不能说:“我会死。” 姜望想了想,说道:“这样,我问,你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 通过一步步缩小范围的方式,也可以推算出大概的事件原貌来。来自大泽田氏的情报,或许能在海祭事件里,给他全新的启发。 但田常说:“也不可以。” 姜望并未动气,只道:“你是聪明人,我相信你有分寸的。” 他这话有两层意思,一是田常一定能想到办法,绕开田安平的限制,告诉他一点什么。二是,田常应该清楚,对于姜望,他没有资格拒绝太多。 田常显然也听得懂,所以他道:“还是我自己说吧。” 他在房间里环顾一周,最后在摆着一套原色茶具的木桌前坐下。 他用自己的方式检查过这个房间,然后说道:“我很早以前就在海外生活,参与田家在近海群岛的事务。潮信你也知道,就是在海上找机会弄到的。” 潮信是一把名刀,是某位田氏家老的佩刀,被田常掠夺私藏。而那位死去的田氏家老,自然是田常韬光养晦期间的养分。或许只是之一…… 只是自失心谷出来后,他的潜力已经得到认可,又有田安平的支持,所以他汲取养分的方式,做出了相应的转换。 从幕后,站到台前。 “所以我对海外的事务很熟悉。田家在近海群岛,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田安平认为我可以负责其中的一个部分。” 田常说道:“所以我出现在这里。” 姜望不出声,静静听他讲述。 “我能说的重要事情有四件。” 田常伸出四根指头,而后一根根放下:“第一,此次被派到近海群岛的人,都受田安平直接指挥。他通过某种方式,可以在即城直接指挥我们。第二,我们田氏会参与四月四日的海祭。第三,近期频频发生的海兽失控事件,背后的原因并不简单。第四,钓海楼将有大动作。” 他这番话,信息量并不少。 首先可以知道,田家要办的这件事,是田安平的决定。而能够一言调动田家在整个近海群岛的力量,安排田常的位置,可见田安平虽然被打落修为,禁足大泽郡中,其人在家族里的影响力,却并未衰退太多。这一点尤其让人深思。 其次,田安平直接指挥田常的方式,亦属于不能说的“隐秘”。这可能与田安平绕过禁封继续修行的方法有关。 再者,田氏参与海祭不是什么大事,参与海祭的势力多了去。田常既然特意拿出来说,那便说明,田安平操纵的那件事情,与近海群岛四月四日的海祭有某种关系。只是囿于限制,他没办法多说。 至于海兽失控的事情,倒是与姜望所知的情报叠合。 但最让他感兴趣的,还是钓海楼的大动作。 “钓海楼将有什么大动作,也不能说吗?”姜望问。 田常摇摇头:“是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只是通过种种迹象和情报,有了这样的判断。但具体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 姜望沉默了一会,问道:“你觉得这些消息,能让我满意吗?” 这些消息不能说没有分量,但没有一个能直接帮助到他。 “你想知道什么?”田常看着他:“或者说,你想让我做什么?不妨直接告诉我,我再看看能不能绕过那个疯子。” 就像姜望在观察他,他也在试图观察姜望。 姜望一直都知道,此人并不容易掌控。 田安平那种集天才与疯狂于一体的人,都无法彻底压服他,姜望不认为自己会比田安平更有手段。 所以姜望笑了:“我并不需要你做什么,也没有什么太想知道的事情。但你需要让我知道,你还在我的控制之下。” 他没有说“如若不然”的后果,但后果他们两人都很清楚。 “当然,姜大人,” 田常停了一会,似乎是在组织措辞,然后说道:“有一件事是我猜到的,但应该是事实。田安平和庆嬉暗中合作已经很久,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常紧密……这个消息,不知够不够分量?” 大泽田氏的疯子,和四海商盟的老不死,他们之间有暗中的往来,并且是合作已久。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消息。 哪怕这个消息好像对姜望并无太大价值,他也不能否认这个消息的重量。至少在此时,田常付出了某种程度上的忠诚。 而姜望第一时间就想到,那么他通过重玄信,在四海商盟的唱卖会上安插翠芳萝、从而钓出武一愈之事,应该也能被田安平所知。 这件事应该没有什么能够被田安平利用的地方。 第二件令他联想到的事情,是当初他在去七星谷之前,庆嬉让人向他示好,并提出要收购新的增寿宝物。而隐星世界里的事情,说明田安平早已确定了增寿宝物的收获。现在看来,那次行动,或许就是为庆嬉所准备。 但是,如果他们二人真的是合作已久,那么庆嬉为什么还来找自己呢?是单纯的为了增加一层保障,还是他与田安平之间,其实并不信任? 姜望想着想着,忽然一惊。 他意识到,他竟下意识得把田安平当做假想敌,不自觉地就会猜度,好像觉得自己随时会被田安平针对似的。 这是一种心虚。 因为他的确在隐星世界里坏了田安平的事。尽管事后重玄胜为他把痕迹处理干净了,让他的增寿宝物来源干净清晰。但他仍然抹不去这层隐忧,担心被田安平发觉。 说来说去,还是田安平这个人,给人的压力太强大。他强杀名门嫡子柳神通一事,让人意识到,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姜望不惧怕任何强大的对手,但是对一个肆意妄为的强大疯子,却也难免忌惮。这是正常人都会有的心理状态。 但姜望不该有。 轻轻阖眼,将这丝忌惮的情绪斩去。 再睁开眼时,姜望已经笑了起来:“可以了!这个消息很够分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章 囚海狱 田安平与庆嬉暗地里有合作,这个消息说重要也不重要,说不重要也重要,全看如何利用。 这件事有很多可以思考的地方。 比如重玄胜也与四海商盟有合作,但这种合作无需掩饰。 平日看来,田安平与庆嬉毫无瓜葛,却悄悄在私底下合作。所以,他们在掩饰什么?他们在合作什么? 田常说不出个具体的所以然来,或许他有所猜测,但不愿全盘托出。 姜望能够容忍。 田常这样的人,不能过于逼迫,他允许田常保留部分隐秘,只要在重要的时刻,能够把握分寸就行。 他没有想过、也知道不可能彻底的掌控田常。 田常如果那么容易掌控,也不可能成功谋害顶级名门的家老而安然无恙,更不可能在田安平手下活下来。 姜望的行事风格,也从来不会动不动拿出鱼死网破的架势吓唬人,当他摆出态度的时候,一般是真的鱼死网破。 看着坐在桌前的田常,姜望想了想,还是说道:“我也会参加这次的海祭。如果有什么新的重要消息,你随时告知我。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他决定给田常一点隐约的提示,让田常知道他这次来近海群岛的目的,也与海祭有关。以此获得田常更多有针对性的情报。 反正至少在现在这段时间,田常不可能反水与他作对。那对田常自己毫无好处,更无意义。 而他与海祭的交集,大约也仅此一次。 “我知道了。”田常说。 他知道今天的聊天已经结束,于是站起身来:“我不能经常消失。所以如果之后有什么消息,我会让田和通知你。你还记得他吗?” 姜望略想了想,点头道:“有印象。” 公羊路又已经死了,或许田和现在就是他最信任的人。 也是,一个能够忍住失心谷的残酷折磨,却始终不曾出卖他的人,当然是可以信任的。 如果不是姜望亲眼见到田和如何杀死田常的表妹刘思,姜望也会认为那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很值得信任。 田和让他印象最深刻的那句话,是他问田和会不会在田家待很久时,其人说的——“做生不如做熟。” 其人明明修为一般,天赋应该也普通,在田家待了四十三年,也还只是一个旁支公子的跟班。但话语之间,竟是把大齐顶级名门大泽田氏,当成一块肥肉看待。 那种极致隐忍的平静和饥饿感,让姜望无法小觑。 田和与田常,再加上田安平。仅姜望见过的这三个人,若能勠力同心,田家在未来的百年,都将迎来高速的发展。 可惜这样的三个人,永远没有勠力同心的可能。 更有趣的是,姜望同时握住前两者的把柄。 当初在隐星世界的最大收获,或许不是那朵生命之花,也不是定风珠。而是田和与田常。 田常像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还顺手带上了窗户。 姜望没有再说话,静静闭上眼睛,继续日复一日的修行。 …… …… 碧珠婆婆的消息,来得比预计的还要晚一些。 姜望一直等到三月二十四日,碧珠婆婆才遣人来信。 到了这个时候,怀岛已经人满为患。参与海祭活动的人,从各地纷纷赶来。姜望所住的青云栈,几天前就已经客满。 海祭虽然是整个近海群岛的活动,但主祭地点肯定是在天涯台,所谓“观礼”,也都在此处。 到了竹楼之后,碧珠婆婆亲自引路,带着姜望在钓海楼行进。 一路人不停有修士停下来,向碧珠婆婆行礼致意,但并不会上前打扰。 碧珠婆婆也都一一地温和点头回应,倒没有什么架子。 钓海楼的宗门驻地,是姜望见过的、建筑风格最不统一的地方。 方顶的、尖顶的、铁铸的、黄泥墙、黑石墙…… 千奇百怪什么样的风格都有,或许唯一的共同点,在于都是“楼阁”——如果前面那栋像铁锅一样的建筑也能归纳于楼阁的话,那就姑且可以在这点上得到统一。 大约是因为近海群岛上的海民,本就来自天下各地,来源复杂。不同的审美意趣,以一种怪异的方式糅合到一起。 碧珠婆婆一路上很少说话,似乎陷于某种悲伤的情绪难以自拔。只以简短的字句回应姜望,以轻微的点头,回应向她行礼的钓海楼修士。 龙头拐杖轻点着地面,发出毫无涟漪的低沉声响。 这是一个老人死气沉沉的哀伤,仿佛她在为她心爱的弟子哭泣。 最后,姜望跟着她,走到了一座巨大的石质“屋子”面前。 姜望更愿意把它叫做“屋子”,而不是“坟墓”,尽管它真的非常像坟墓。像一座巨大的石墓,里面埋葬着一位巨人。 整体呈一个倒扣的半圆形,而在最前方,竖着一个高大石门。 门匾上阴刻着三个大字——囚海狱。 此狱以“囚海”为名,说是连海都能囚禁,当真霸气。不过联想到钓海楼这个同样霸道的名字,又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了。 囚海狱门前并无看守。 可能是看守在狱内,也可能是并不需要。 因为碧珠婆婆两只枯瘦的手掌按在门上,发出一阵低沉的闷响,石门才缓缓挪动。 听着那声音,姜望很怀疑自己是否能移动这扇石门。 它并非向内或者向外打开,而是慢慢下移,整扇石门往地底陷入。 这场面很有些怪异,但与钓海楼里那些千奇百怪得建筑风格,又很是搭配。若能正常的开门,好像才更应该奇怪。 碧珠婆婆没有说让搭把手,姜望也不好帮忙,他很担心突兀伸手,被什么禁制所伤。因而只能在一旁守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位老太太使劲移门。 “后生仔,眼里有点活儿。”碧珠婆婆忽然闷声说。 姜望反应过来,赶紧也搭上双手,铆足了力气往下移门。 当然,他只是演出来的“铆足力气”,虽然内府也轰隆隆地启动,但其实只用了七成力。他不能给碧珠婆婆太多足够看透他的信息,因为他们其实是敌非友。 在一阵阵的闷响之中,石门缓缓下陷。 而眼前出现了一个向下的甬道,两侧墙壁上都有宝珠照明,倒是并不幽暗。 但延伸到极远处,一眼看不到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 狱卒 “进去吧。”碧珠婆婆莫名其妙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 姜望很怀疑自己进去后,一旦碧珠婆婆起了歹心,将石门关上,他还有没有机会冲出来。但碧珠婆婆没有在这个时候害他的道理。 他是正大光明来的钓海楼,齐国就是他的安全倚仗。 所以他率先走下甬道。 走进来之后才发现,这条甬道并不逼仄,比在外面感受到的规模,要广阔得多。 站在外面的时候,毕竟受入口的局限,而且应该还有一部分阵法的原因,看不到太真切。这条甬道实际至少有四驾马车并排那么宽,高至少有三丈。 葡萄大小的宝珠,以一种玄奇的排列方式,在甬道两侧墙壁上展开,依稀是某种图案。但拉得太开、太远,倒一时无法在心中具现。 令人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碧珠婆婆拄着龙头拐杖,也跟着走进了甬道。 身后的石门的确又缓缓升起,但有钓海楼的长老在旁边,倒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在走得更深之前,姜望回头看了一眼,入口只剩下一条缝隙,透着狱外的天光,很快就被彻底落下的石门封死。 给人以莫名压抑的感觉,好像是某种希望也被湮灭了。 “这石门只是坚固和重吗?那好像并不能拦住多强的人。”姜望状似随意地问道。 “当然不止如此。”碧珠婆婆似乎感受到了他的不安,言语之间很是慈祥:“如果刚才移门的不是我,阵纹就已经发动了。” 姜望没有不懂事的问具体是什么阵纹,只是停下来等了等,与碧珠婆婆并肩前行。 行了几步,碧珠婆婆忽地告诫道:“等会如果有人跟你说话,应付一下就是,不要随意得罪他们。” 这严肃的态度实在有些令人紧张。 “会是些什么人?”姜望问。 “狱卒。”碧珠婆婆只说了这两个字,便不肯再多说。 她老迈的背影不作停留,继续往里去。 姜望也只好跟着往里走。 甬道很长,且越走越往下,按照路程来估算,应该是已经走到了海底,并且还在往下。 长长的甬道走到尽头,又是一扇厚重石门,门前依然没有人看守。 姜望把刚刚一路行来,甬道两侧宝珠排列的图案在心中描画出来,赫然发现……那是龙! 甬道两侧,用宝珠勾勒了两条神龙! 双龙镇狱? 钓海楼真的很喜欢糟践龙?制龙币?造龙骨船,用龙做镇狱壁图。 手机端:: 好像方方面面都在有意附和?他们创派祖师“单人独竿?天涯钓龙”的传说。 这回倒不用再推门,碧珠婆婆直接握住石门上的门环?轻轻叩了两下就放开。 姜望突然感觉,自己被某种森冷的目光所注视着。那种目光像虫子一样?往人的身体里钻?令人非常不自在。 好在“观察”很快就结束。 不多时,石门便从里面被人拉开了。 站在门后,刚刚给他们开门的,是一个衣衫破旧的醉汉。顶着鸡窝般的乱发?头也不回地往里走。 好像根本不关心姜望他们过来干什么。 碧珠婆婆没有说话?姜望也不吭声。 石门之后不远处,有一张脏腻腻的桌子,上面胡乱摆着骨牌。 还有三个人,正七歪八扭地坐在桌子的三个位置上,两个打赤膊?各自坦露胸毛和肥肉。穿着衣服的那个,一只手正在搓脚丫。 总之一个比一个的不修边幅?酒坛子在他们脚下东倒西歪。 之前他们几人显然是在边喝酒边推牌九。 这些人应该就是碧珠婆婆所说的狱卒,跟姜望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能让碧珠婆婆都认真提出告诫的?绝对是危险人物。至少也应该一脸冷酷,杀气盈身?才算形象相近。 没想到竟像是一群浑浑噩噩的流浪汉。 但姜望转念一想?或许正是因为他们只能在这里混吃等死、别无出路?所以才格外危险吧? 为碧珠婆婆开门的鸡窝头径直走到空位上,打了一个嗝,骂骂咧咧道:“谁敢换老子的牌,老子就做了他!” 在这张桌子之后再十步的位置,是一个铸铁栅栏。栅栏上仅有一个门,已经是开着的了。 透过栅栏的缝隙,可以看到,栅栏后又是长长的甬道,只是这时候甬道两侧,不再是墙壁,而是一个个监舍。 有的监舍里有人,有的没有。但都很安静。 “干你娘!”鸡窝头对面那个正在抠脚的狱卒骂道:“就你那几张破牌,有什么好换的?” 鸡窝头一拍桌子:“你果然看了我的牌!” 他用手把桌上的骨牌一把混到一起:“你作弊了!这局不算!” “干!” 抠脚狱卒骂了一句,但显然也很认账,并未阻止鸡窝头重新洗牌的行为。 碧珠婆婆没有跟他们打招呼,自顾往铁栅后走,姜望也默默跟着。 “喂!”趁着鸡窝头洗牌的工夫,那抠着脚皮的狱卒斜眼打量了姜望几眼:“以前没见过,哪里来的?” 姜望想了想碧珠婆婆的告诫,回道:“临淄。” “噢,齐人!” 他这句话倒没有什么好恶,只是纯粹的重复信息,说完便继续抠他的脚皮去了。 倒是已经洗好牌,正在码牌的鸡窝头狱卒,忽然停下来,揉了揉乱发。 转过脸,满是好奇地看向姜望:“既是齐人,不然与我们说说看,毕元节是怎么死的?” 其余三位狱卒也把目光投了过来,瞬间叫人有些压力。 “毕元节?”姜望皱眉。他并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也是这里的狱卒,但是逃出去了。”碧珠婆婆的声音在前面解释道:“后来加入了地狱无门,是其中一个阎罗。好像是……卞城王。” 地狱无门卞城王,是囚海狱的狱卒! 每一位阎罗,都是外楼巅峰强者。也就是说眼前这四个推牌九的、不修边幅得家伙,也应该是这个境界。 四位外楼巅峰做狱卒!加上逃离之前的毕元节,那就是五位! 这个囚海狱的守狱力量,真是姜望所知的最强。 不对…… 姜望忽然又想到,既然那个毕元节是狱卒,那他为什么要“逃离”? 向来逃狱的应该是囚犯,没听说过狱卒也要逃狱的。 除非,这里的狱卒,并不能自主离开。他们也受到了某种限制…… 心里想着这些问题,姜望老老实实地回道:“好像是被打更人的首领,在临海郡一掌捏死了。” 正在拿牌的四个狱卒,面面相觑了一阵,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最后继续拿牌,谁也没有再看姜望一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 忍见她苦 越过铁栅上的小门,踏入两侧都是监室的甬道里,姜望感觉整个人忽然沉重了许多,就连简单的迈步,都需要更多力气。 “在这个区域,每个人都会受到更多压力,这是为了避免某些囚徒精力过剩。”碧珠婆婆解释道。 两侧的监室都以铁栅为墙,这是为了方便狱卒随时观察里面囚徒的情况。 碧珠婆婆的龙头拐杖,在甬道上敲击的声音很清晰。但蜷在监室里的囚犯们,没有一个人往外看一眼。 他们好像都已经失去了“好奇”这种情绪。 这无疑给姜望的心里蒙上一层阴影。 再往里走,便不见铁栅了,只有一扇扇石门。除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口子,根本没有任何观察的可能。想必是其间的囚犯重要性更高,设计监室时更考虑坚固程度。 甬道还很长,长得望不到尽头。 明明每隔一段距离,顶上就嵌有照明的宝珠,但这条甬道的尽处,仍似连接了无底深渊。看不真切,而且有恐怖的感觉隐藏。 碧珠婆婆就在这里止步。 “我就不进去了。”她哀声说道:“我见不得琼儿受苦。” 两间石室之间的墙壁上,有一个类似于烛台的架子。姜望起先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的,直到碧珠婆婆取出一炷香,插在上面。 她用枯瘦的食指轻轻一划,这支香便被截去了五分之四,剩下的小半截,自燃起来。 “你只有这么多时间。”碧珠婆婆说。 姜望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想是早先已经与狱卒沟通过,碧珠婆婆直接取出一把石质钥匙,将这座石门打开。 她自己立在门边,并不往里看一眼,似是真的不忍。 不知道为什么,姜望突然感到有些迟疑。 他一路来怀岛,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就竹碧琼。一言既出,万山无阻。在海祭之前看一眼竹碧琼,也是早就定好的事情。 但此刻身在门外,只有一墙之隔,他却突然有些害怕了。 那个冒险为他传信的朋友,现在是什么样子? 她在守备这样森严的囚海狱里,过着怎样艰苦的日子? 他很不安,但他还是跨进了囚室里。 那架子上的燃香,提醒他并没有时间可以犹疑。 这一路走来的很多时候都是如此,他并没有软弱的时间。 他总这样面对。 踏进石室,身后的石门便已掩上。 石室里很暗,但并不妨碍姜望把这里看得清楚。 整个石室约有十步见方,比想象中的要宽敞一些。 也还算干净,没有什么恶臭的事物,只有淡淡的海风味道——也不知在这么深的海底,是哪里来的风。 对门的墙壁正中,钉着两个铁镣。 一个柔弱的披发女子,便被铁镣吊在墙上。 她低垂着头,呼吸平缓,应是睡着了。 开门的声音并没有惊醒她。 她像一个破旧的木偶,被喜新厌旧的孩童所厌弃,于是被随意地挂在一个地方,等待着彻底被扔掉的那一日。 那个在青羊镇被他以焰花烧灼空间赶出来的娇俏少女,那个误以为他是恶人哭得梨花带雨的单纯姑娘…… 现在吊在这里。 体内的道元已经全部散去,再无半分修为。她不再是超凡修士,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 长发垂散在身前,也遮住了她的面容。 姜望随手掐了一个道决,想凝出两个石桩帮她垫一下脚,因为她的手腕已经被吊成黑紫色,几乎是要废掉了。 但元力一聚即散。因为特殊的限制,这间囚室是无法使用道术的。 姜望想要在石墙上斩出两个凹坑,让她双脚有个落力点,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所有的重量都在手腕。 但不知破坏石墙会引发什么后果。 他更想一剑斩断镣铐,把竹碧琼带走。 但他决计没有可能,带着竹碧琼走出这里。 姜望只能在心中长叹一口气,单臂环住她的小腿,将她半托举起来。 “不!不要!别!” 竹碧琼好像是从噩梦中惊醒,不停地的蹬腿,但力量是如此微弱, 她甚至虚弱得,连哭喊声也是虚浮的。 “是我,是我。竹道友,别怕。我是姜望。” 姜望宽慰着,用另一只手弹出一点火焰,悬在自己的脸前。然后抬起头,让竹碧琼看清楚自己的样子。 所幸神通发乎自身,不受影响,这一点三昧真火才能弹出。 以三昧真火照明,这样奢侈的事情姜望还是第一次做。 竹碧琼低垂着头,透过散乱的长发,终于看到了姜望的脸。 “呜……” 她瘪着嘴,很努力地想要忍住,但还是哭了出来。 她的哭声如此微弱,幽幽咽咽,好像随时接不上气。 她在哭泣但没有眼泪,因为眼泪早已经干涸。 她的手腕已经得到了暂时的舒缓,但仍一动不动,说明已失去知觉。 “没事了。”姜望伸手,轻轻帮她把遮住眼睛的长发拨开,别在耳后,柔声说道:“没事了。” “对,对不起……”她哭过一阵,翕动着干枯发白的嘴唇:“我都说了。 “怎么了?”姜望轻声问她:“你说什么了?” 竹碧琼闭了闭眼睛,似乎是太累了,但又很努力地睁开,声音虚弱地说道:“你有一个德盛商行,青羊镇是小小在管事,向前是练飞剑的,还有个炼丹的张海,你跟重玄胜关系很好……呜呜呜,我都,我都说了。我不想说,但是……好痛苦。呜呜呜……”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囚海狱里会有什么程度的酷刑。那绝不是竹碧琼这种温室小花骨朵能够扛得住的。 “没关系的。不怪你。换做是我,在那种酷刑里,也没有办法忍得住,况且你说的那些,也都不是什么秘密。对我没有任何伤害。” 姜望一只手半撑举着她。一边柔声宽慰,一边缓慢调动道元,为她梳理已经碎得一塌糊涂的通天宫。 她的通天宫已经彻底崩碎了,没有一丝一毫重建得可能。姜望非常清楚地认识到这件事。 但他现在做的事情,就好比在一座垮塌的房屋里,清理碎石。不能够重建房屋,但至少可以让这个房屋废墟看起来整洁一些,从而减少竹碧琼的痛苦——这也许亦是徒劳的。 “你应该说点更有用的事情。”姜望说道:“比如告诉他们,你是姜望的好朋友。只要他们肯放过你,姜望愿意花钱,愿意花很多钱。” 竹碧琼干裂的唇角微微上移。 她笑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 对不起 得益于长期锻炼的道元控制力,姜望帮竹碧琼梳理通天宫的过程并没有什么意外。 而竹碧琼始终低头看着他。 “你是来看我的吗?”她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姜望,但还是这样问道:“姜道友?” 这问题听起来实在有些愚蠢,但姜望还是认真回答:“是,我是来看你的。” “是婆婆带你进来的吧?”这傻姑娘瘪了瘪嘴,又要哭了:“帮我跟她说声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听话,对不起她的养育之恩,辜负了她的栽培……”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还不知道她是被谁害成这副样子。 姜望顿了一顿,终究只是继续为她梳理着通天宫,顺着她的话道:“有很多人在乎你呢,所以你要好好坚持。” 身后的石门在此时打开。 姜望抿了抿唇,他知道,这是在告诉他,探视的时间已到,他应该离开了。 “我该走了。”他说。 时间好像停滞了片刻,但终究没有真的为谁停留。 “那天……”竹碧琼看着他道:“你会来看我吗?” 姜望没有说什么。此刻他能说什么呢? 他所有的计划,一句也不能跟这傻姑娘说。 最后只是说道:“当然。” 竹碧琼缓缓闭上了眼睛:“那我就,没那么怕了。” 姜望咬了咬牙,还是缓缓松手,让竹碧琼的身体,再次被吊住。 他倏然转身,不敢再看竹碧琼一眼,急步匆匆走出了石室。 一只枯瘦的手掌,将石门带上,锁好。那根仅余五分之一的燃香,刚好燃尽。 “走吧。”姜望说。 囚海狱里终究不是方便说话的地方,碧珠婆婆收好钥匙便往外走。 路过那一桌玩牌的狱卒时,她轻轻将钥匙放在了桌上。 没有狱卒理会她,她也没有理会任何狱卒。 姜望冷眼旁观,感觉这些狱卒,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些人放在外面,也算是难得的强者。如毕元节成就了地狱无门的卞城王,凶名赫赫。 如果他们跟毕元节的实力差不多,那应该也强过碧珠婆婆才对。 这一点判断,是基于海宗明。碧珠婆婆与海宗明相争,两人实力应该差不了太远。而姜望对海宗明的实力非常了解。虽然也是四境外楼,但肯定没有达到地狱无门阎罗层面的实力。 而碧珠婆婆在外面多么威风,对五仙门高层呼来喝去。他们却在这暗无天日的囚海狱里,整日酗酒赌博,不修边幅。 他们是狱卒,也是囚徒。 那些囚犯都被折磨到对外界失去好奇,他们的状态,又何尝不是一滩死水? 石门在身后关上,姜望和碧珠婆婆重新走在入口的那段甬道上,只是此刻心情,已经与进来时截然不同。 “婆婆。”姜望开口道:“碧琼现在的情况很不妙,恐怕未必能撑到海祭时……” “唉。”碧珠婆婆叹了一口气:“海祭之前,囚海狱是不会让她死的。” 姜望抿了抿唇:“我的意思是说,能不能想办法,每天给她送一些吃食?” 碧珠婆婆拄杖前行,这条甬道往下或是往上,她都是这样不急不缓。 “一顿吃食,一颗元石。”她说:“刚才那些狱卒,你也看到了。他们很贪婪。” “没有问题,我付。”姜望毫不犹豫。 好像是几个刀币那么轻松。 好像他答应的,完全不是一顿吃食就要一颗甲等开脉丹的价格。 因为他展现的,是他愿意为竹碧琼的事情做到什么地步。 “好孩子。”碧珠婆婆的表情,显得很是欣慰:“婆婆与你说着玩的,这些事情,婆婆自有安排。” 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对姜望来说,今日这一行也算是有了结果。至少彻底排除了制造混乱而后劫狱的可能他事先并不认为有这样的可能性,但仍有万一的幻想。 “竹道友让我帮忙跟您带一句话。”姜望道。 “什么话?”碧珠婆婆表现得有些意外。 以石室的特殊禁制,她在石室外是应该听不到石室里的对话的,但她必然也应该有她的办法。 不得不说,她很擅长情绪的遮掩,不愧是与海宗明竞争多年的存在。 “她说对不起您。”姜望用余光注意着她的表情。 果然除了真假难辨的哀伤,什么也没有。 “她是个好孩子。”碧珠婆婆沉默一阵,最终只是这样说。 她心中真的毫无波澜吗? 姜望不知道答案。 只是在走到那扇巨大的石门之前,碧珠婆婆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说道:“刚才那些狱卒,他们以前也都是钓海楼的实权长老。因为各种原因,被贬入这里。苦熬一甲子之后,才能离开。他们是看守者,也是被看守者。” “对绝大部分狱卒来说,一甲子就意味着寿元耗尽。几乎没可能在囚海狱里成就神临。有的人坚持熬下去,有的人熬不住。但这么多年以来,真正逃出去了的狱卒,也只有毕元节一人。” 碧珠婆婆叹道:“那实在是个怪胎。” 卞城王毕元节在地狱无门的十殿阎罗里,排序并不高,名头也不算太响。 可实际却是一个深藏不露的怪胎。完成了从来没有狱卒完成过的、逃离囚海狱的壮举。 让囚海狱里的狱卒,听到他的消息,情绪复杂。 让碧珠婆婆至今提起他来,仍有忌惮。 可就是这样的存在,因为撞上了打更人首领,被轻轻松松一巴掌拍死。 他所有的故事和波澜壮阔,都无法再延续。像一滴水落在水里,像一缕风沉在风中,毫无声息。 甚至于不是来这一趟囚海狱,姜望都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的过往,不知道他的厉害。 这个世界最残酷的地方就在于此,最精彩的地方也在于此。 天才未必能成长,天骄未必能璀璨。 就像曾被称许为绝世天骄的柳神通,也不过成为了田安平疯狂一面的注解,是历史中的尘埃。 姜望时时以这些情况警醒自己,让自己每一步踏得更坚实。 “婆婆。”在巨大的石门之前,将要离开囚海狱前的最后一刻,姜望说道:“如果您有什么办法救竹道友,请一定要告诉我。我们力往一处使,或许可以创造很多可能。” 这是他最后的尝试。 “当然。我一直在想办法。”碧珠婆婆说。 但只有这一句话。 她伸出双手,再一次开始移门。 姜望也贴上手掌去,与她一起用力。 石门缓缓上升。 外界的阳光,再一次洒落两人身上。 一老一少,同样显得很真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 幻想 “如果你是姜望,你会怎么破局?” 竹楼之中,碧珠婆婆一边小块地撕着肉,喂食鱼群,一边自问自答。 “除非齐国大军来讨,不然劫狱救囚不可能成功。囚海狱的防备程度,他也见识到了,不会来找死。” 带血的肉块坠落鱼缸,顷刻便被分食一空,连血气也不剩半点。 “所以他其实别无选择,只能想办法依靠钓海楼内部的权力人物,也就是我。试图通过我来撬动海祭规则。所以他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接触我。” “在齐国,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实封男爵,封地不过一镇,没有什么可付出的。但他与重玄家的重玄胜是生死之交,重玄胜能够调动多少资源?重玄家会愿意为这件事付出多大的代价?这是问题的关键。” 碧珠婆婆继续说道:“但这小子态度也很明确。他愿意不计资源的救碧琼,可如果实在救不了,他只希望碧琼最后一段路,走得舒坦。这种态度的前提,是他知道这件事几乎不可鞥完成。所以我应该给他一点希望。” 枯瘦的手指,慢悠悠地撕扯鲜肉,鲜血也自然地染红了手掌。 但她毫不在意。 “世间之事,唯‘情’字难解。偏偏少年人总不能懂,常深陷其间。他一定是爱上了碧琼,才会不计回报的这样做。我只要给他一点希望,他就会努力来推动。” 碧珠婆婆说着,直接从旁边的竹篮里,取出一块足有两个成人拳头大小的肉块,扔进水里。 “其实,也许他最大的价值是他自己。毕竟就连海宗明都对他非常贪婪。”她又说。 巨大的鱼缸底部,那茂盛的水草之中,忽然窜出一条五色之鱼。 赤、黑、黄、绿、蓝,五种颜色的条纹紧贴一起,像一件艳丽外衣将其缠绕。 体型不过三指长,两指宽,瞧来人畜无害。 但它一窜出,方才还聚集在一起的鱼群,顷刻四散,如逃命一般。 它也不追击,只是叼住落水的肉块,开始嚼吃起来。 它的体型极小,但进食的速度很快,连咬连嚼,三息不到,便将远比它体型更大的肉块吞吃干净。 碧珠婆婆把手探进水里,那五色小鱼便游上来,慢慢吸吮她的手指,将血色吸吮得一干二净。 而碧珠婆婆只是叹道:“是个好孩子啊。” 也不知是说这条五色鱼,还是说竹碧琼。 …… …… 太虚幻境,星河亭中。 重玄胜轻轻揉捏着脑门:“她还是那套说法?” “是啊。”姜望叹道。 这段时间,他一直跟重玄胜保持着高频率的书信联系,偶尔书信不足以说清楚的时候,便耗功在星河亭会面。 在囚海狱一行不久后,碧珠婆婆就提出了营救竹碧琼的办法。 她表示她将在海祭之上提案,请求宗门宽宥。但她一人的力量,不足以影响海祭。所以需要其他人响应。 碧珠婆婆自己会发动人脉请盟友帮忙,同时要求姜望这边也尽可能出力。首当其冲的一件事,便是游说钓海楼长老海京平。 这次的天涯台海祭,明面上由钓海楼的第一长老崇光真人主持。 但其实具体的海祭事务,由四位实权长老负责。一个中位长老,三个下位长老。 海京平正是其中唯一的一个中位长老,乃是神临强者。 “有趣。”重玄胜这段时间已经对近海群岛的情况相当了解,因而问道:“你还记得跟许高额争风吃醋的那位钓海楼真传弟子吗?” “当然,这才过去几天?”姜望说道:“他叫杨柳,脂粉气有些重。目前看来,人倒是不坏。” “杨柳的师父,正是海京平!”重玄胜说。 “等等。”姜望皱眉:“这个海京平,和海宗明没有什么关系吧?” “只是同姓而已,没什么交情。那个老太婆就算要埋你,也不会挖这么明显的坑。不过……” 重玄胜说道:“这说明她对你的行踪很了解,清楚你和杨柳有过交集。并且她也大概猜测得到,我重玄家在海上的情报能力。” 他语带自嘲:“并未高估。” 因为像海京平和杨柳乃至于海宗明的关系,这种情报,但凡海上扎根的势力,都不难察知,无冬岛当然也不例外。可钓海楼内部更隐秘的消息,重玄家就无能为力了。 “我本来也没有多做隐瞒。”姜望说。 “好在你拉来了姜无忧。”重玄胜慢慢说道:“我与华英宫主沟通过,从她那边得到的消息。这次海祭,碧珠婆婆本来也有机会负责具体事务,但她自己拒绝了。理由是为了避嫌。” 姜无忧的根基在军界,其人一出海便直赴决明岛,在海上自然有些势力,甚至于……能够得到钓海楼内部的情报。 像碧珠婆婆这种实权长老层面的职务决策,可不是一般的情报源能够流出来的。 “碧珠婆婆到底想做什么?”姜望问。 重玄胜说道:“她想做什么不是最重要。最重要的是,你还对她抱有期望吗?” “竹碧琼对她那般信赖,被她害得身陷囹圄,心里想的,竟是对不起她。我不得不去想,她是否其实是一个好师父,其实是我们误会了她呢?” 姜望说着,眼睑微垂:“好吧,我承认。在近海群岛呆得越久,越知道钓海楼的恐怖,越知道我要挑战的是一件多么不可能的事情。就我独身一人还好,现在还拉上了你们,我很担心拖累你们。我忍不住有些软弱的幻想,幻想钓海楼内部便有些退让。” “以前待她好,不代表一直待她好。是做一个好师父重要,还是为自己奔一个好前程重要,这一点,那个老太婆也自有权衡。” 重玄胜并不去评判他的所谓‘幻想’,只是再次将碧珠婆婆定性,然后说道:“我们是你的助力,不是你的负累。如果沦落到需要你担心的地步,我和姜无忧是不是太失败了?我重玄家一门两侯爷,世代显贵,我现在承爵的顺位,已经在重玄遵之前。姜无忧更是华英宫主,将来有可能执掌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权势。你凭什么会觉得,我们能被你拖累?” 他紧紧盯着姜望,表现得很有些怒意:“多考虑考虑你自己吧。我和姜无忧最差就是在争权的道路上后退几步,而你姜青羊!你如果遭遇了最坏的局面,会死的!” 《赤心巡天》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赤心巡天请大家收藏:赤心巡天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 同类 (为盟主狄d加更!) 石门李氏强大吗? 冰凰岛亦是在海外扎下根来的势力。 李龙川的能力合格吗? 戳破了近海群岛上潇洒多年的骗局,并以此事最大程度上扩大冰凰岛的影响。 然而陈治涛只是路过,随手一道命令,就将冰凰岛的影响瓦解大半。 并非他的能力比李龙川强多少,而是钓海楼赋予他的权势,在近海群岛强过李龙川太多。 神临境界的陈治涛,也只是钓海楼年轻一辈的弟子而已。 五仙门功法玄奇吗? 有五位外楼强者,还有镇宗海兽,并不算弱。 但被碧珠婆婆操弄于股掌之间。 而碧珠婆婆,只是钓海楼二十四位实权长老之一,身列下位长老而已。 她之所以能够操纵五仙门,倚仗的也并不是自身实力,而是钓海楼实权长老这一身份。 姜望这一路过来,再用心,再认真,又能见多少?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可仅仅是这冰山一角,就已经如此庞然! 诚然他已决意要救竹碧琼,这决心万难无阻。 可会担心,会忐忑,会害怕拖累朋友,这些也都是正常的情绪。 姜望再怎么道心坚定,也不能完全免俗。 但在重玄胜看来,这不可原谅。 因为他深知这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他比姜望更早知道这件事情的险阻。 在他看来,姜望有决心,但没有觉悟。 “如果你还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竹碧琼你就不要救了。” 重玄胜几乎要挤进姜望的眼神里,他很少有这么认真跟姜望说话的时刻:“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姜望,我在认真的提醒你。” 姜望沉默了半晌:“好。我知道了。” 他用同样的认真说道:“我有付出努力却只能迎接失败的觉悟,从现在开始,我也有拖垮你们,让你和姜无忧海上势力全部清零的觉悟。” 重玄胜静静地看了他一阵,确定他的决意没有半点虚浮,于是伸出胖大的手掌,与他交握:“恭喜你姜望。现在我才可以说,你的朋友有救了!” 虚心接受批评后,姜望更虚心地问道:“那现在我要怎么做?” 毫无疑问,相比于自己的设想,他更相信重玄胜的智慧。 “照那个老太婆的话做,但不要全照那个老太婆的话做。”重玄胜笃定地说道:“先去跟杨柳套交情吧,想办法接上海京平这条线。” “这没有问题。另外……”姜望说道:“我有自己的渠道,可以从田家得到一些消息。或者也能对这件事有帮助。” 重玄胜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看来你的七星谷之行,比我想象的更充实。” 但他没有细究姜望的所谓‘渠道’是什么,尽管此时他如果问,姜望一定会说。 在冷眼中成长起来的他,非常珍惜与姜望之间的友谊,这一点体现在许多方面。 最后只是说道:“有价值足够的消息,就通知我。你自己应该能够判断,什么消息是有价值的。” “当然。”姜望说道。 两人结束了这次沟通,各自退出星河亭。 对于营救竹碧琼一事,现在仍然没有足够的把握,但似乎更坚定了一些。 太虚幻境真的很好用,若不考虑太虚幻境背后的势力,不考虑消息的保密性,仅从沟通的角度来考虑,它已经胜过姜望所知的任何秘术、宝具。 比如退出太虚幻境后,姜望现在所做的事。 他聚集水汽,使清水覆盖屋子里的铜盆,而后打入一道印决,再以食指为笔,在水中划了一道横线。 这门传自大泽田氏的秘术,名为“镜心湖”。 顾名思义,乃是将受术者的“心湖”映入水中。施术者在水中传递的消息,也会印入受术者的“心湖”里。 在方圆百里之内,这种感应都不会消失。 田常没有提供更远距离的联络方式,或许是并不愿意。 “镜心湖”的施术前提,是受术者允许“心湖”映照。 而这门秘术的受术者,自然是被田常指定来与姜望沟通信息的田和,因为田常自己身负重任,不能频繁消失。否则就会引起田安平的怀疑。 当然,姜望并不确定这话的真假,只是田常单方面这样说而已。他们有合作的基础,同时也无法避免猜疑。 “镜心湖”的秘术完成之后,姜望并没有等太久。 或许是因为田家的人一直就在怀岛上。 这一次姜望就坐在桌子前,为自己泡了一壶茶。 茶只喝了两口,面容木讷的中年男人便直接推门走了进来,很是自然地反手把门带上。 失心谷里的经历好像并没有改变田和,他看起来仍是那样木讷、朴实,好像没有任何危险性,人畜无害。 姜望看了一眼开着的窗子,又看了看田和:“我以为你的到访方式会隐蔽一点。” “越是寻常的事情,越不会被注意。这是我苟活一些年月,得到的小小经验。”田和走到姜望面前,很是平静地说道:“你有什么吩咐吗?” “受益匪浅。”姜望点点头,反问道:“我让田常有消息通知我,他怎么这几天一点反应都没有?是忘了吗?” “是有重要的消息,就通知你。”田和很认真地纠正道。 他把“重要”两个字,读得很重。 姜望笑了笑:“田常现在似乎很信任你,什么都跟你说。” 田和摇头:“田常不信任任何人。” 他解释道:“只是我背叛他的代价更大,所以让他可以交付一些相对重要的事情给我。” 而关于他为什么背叛田常的代价更大,这部分不用跟姜望解释。因为姜望完全知道内情。 “既然聊到信任……你觉得田安平信任田常吗?为什么会信任田常?”姜望问道:“田常已经说过他得想法,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田常与田和,从外表到性格乃至行事风格,都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但在某种意义上,他们又是同一类人。 “田安平不需要田常的忠诚,只需要田常听话。而在有能力杀死田安平之前,田常始终会是田安平最忠诚的走狗。” 田和说道:“为了证明这一点,田常杀了田焕章的独孙。当然,他的手脚很干净。除了田安平和我,没有其他人知道。” 田焕章这个名字,姜望有印象。其人正是上一次镇守七星谷的田家家老。 这个消息,田常自己是不会告诉姜望的。他只需要展现一定的价值,让姜望不至于掀翻棋盘。多一分都是浪费。 田和不是一定要说,但还是主动说了。 他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向姜望展现价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 驭蛇 大泽田氏真是一个出疯子的地方,姜望心想。 从田常、田和两个人的口中,可以拼凑出田安平一个疯狂又冷酷的侧面。那个传言中的绝世天骄和疯子,在旁人的言语和感受中,渐渐有了更具体的形象。 这让姜望对田安平在近海群岛的布局,又有了更多好奇。这个疯狂的天骄,与庆嬉有合作,在海外有布局……到底想要做什么? 但他知道,以田安平的手段,问谁都问不出答案。只能自己寻找,自己发掘。 而发掘答案的结果,很可能并不美妙。 田安平可不会在乎,他是不是齐国四品青牌,身上有没有爵位。 “你们田家对近海群岛的了解,够深入吗?”姜望问。 “要看是哪一方面。”田和说。 “不错。”姜望满意地点点头:“看来跟着田常一起,你也获得了更高的地位。” 田和说:“比你想象的还要缥缈。” 但关于这一点,也有可能是他故意表现出来的。 姜望现在不想与这样城府极深的人来回猜度,他没有太多的精力可以分心,所以直接提出自己的需求:“你了解碧珠婆婆吗?” “是钓海楼的实务长老。在十二个实务长老中,排名大约在第八到第十之间。”田和张口便来,显然的确掌握了田家在近海群岛的诸多情报,并且认真消化过:“她在背后支持五仙门,同时本人属于钓海楼第四长老辜怀信这一系。” 钓海楼的二十四位实权长老,通常被外界分为四名上位长老、八名中位长老、十二名下位长老。 但作为高高在上的钓海楼长老,他们自己内部肯定不是这样称呼。而是称为靖海长老、护宗长老、实务长老。 从这个职务名称也可以看得出来,在钓海楼的价值体系里,靖海为第一要务。其次才是宗门传承,最后才是宗门实务。至少在明面上是如此。 田和说的这些消息,姜望都知道,但都是通过姜无忧的情报知晓的。由此可见,田家对钓海楼的了解,是要超过重玄家的。因为他们本就在海上投入了比重玄家更多的力量和时间。 钓海楼四位靖海长老都是洞真修为,碧珠婆婆背倚真人辜怀信,无怪乎底气十足。 “那海宗明呢?”姜望问。 “是已经死去的钓海楼实务长老。原本在实务长老里,排名在第十到第十二之间。”田和继续不假思索地说道:“他应该是第二长老秦贞一系的人。” 不同于靖海长老次序严谨。 护宗长老与实务长老并没有具体排名,基本各管一摊事情,宗内地位至少在名义上不分先后。田和所说的这份排名,只是田家综合各方实力与影响力所作出的判断? 并不算十分准确。所以排名略有浮动空间。 唯独靖海长老是有明确的排名的? 排名决定了他们在宗门内权力的大小。在意外发生的时候,也基本决定了他们接掌宗门的次序。 当然所有的长老? 都要服从钓海楼主的领导。唯有钓海楼之主? 才是这广袤近海群岛上的最高权力者。 姜望又道:“你不妨再跟我说说海京平。” “其人是钓海楼护宗长老,在八名护宗长老里? 排名稳居前三。行事低调,但是个厉害角色。” “他是哪一系的人?” 田和摇摇头:“这就不清楚了。到海京平那个位置? 已经不必依附任何人。他跟谁有合作? 又跟谁面和心不和,往往都只有他最亲近的人知道。我们外人是很难察知的。” 田常是很早以前就在海上讨生活,田和却是这次才作为田常公子的亲信,跟着出海。 哪怕是有田常的帮助? 哪怕田家的情报对他完全开放? 他对这些情报消息的了解,也实在是太深入了些。足见耗用了多少工夫。 只要他愿意,仅这种踏实的态度,就足以让他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脱颖而出。 姜望很难理解,他为什么要那么低调内敛? 隐忍成长。 是田家没有人才出头的机会吗?这怎么可能呢? 压制天才,是枫林城方家那样的小门小户? 才会做出来的事情。因为他们资源紧缺,给了这个? 必然就要短了那个,有些时候其实没有选择。 但任何一个顶级名门? 都不会做压制天才的蠢事。 田常是因为谋害了家老? 掠夺了名刀潮信? 所以低调隐忍,不敢出风头,就怕暴露恶行。那么田和,又是因为什么原因?他背后有什么故事? 姜望心中猜疑着,面上只问道:“那你了解杨柳吗?” 田和直接摇头:“田家的情报里没有这个人。” “帮我去查查看。”姜望毫不见外地说。 “没有问题。但是你如果要针对这个人做点什么事情,就会很容易暴露你跟田常的关系。对你来说,并不划算。田常的价值不止如此。”田和很贴心地提醒道。 姜望只道:“尽管去做就行。” “可以。”田和像是一个忠心耿耿的老臣,劝不动君主,于是只能从命。“很快给你消息。” 他像来时那样,直接拉开房门离开了。 如果不考虑忠诚因素,这真的是一个很好用的下属。 姜望只是要依照碧珠婆婆的嘱咐,跟杨柳打好关系,从而接上海京平那条线,试图让海京平帮忙释放竹碧琼。 他并不会把杨柳怎么样,但他不肯跟田和解释。 因为田和这样的人很可怕,知道得越多,越可怕。 姜望现在能够压制他,也只是因为机缘巧合,知晓了他的秘密罢了。其实对于田常也是如此。 相对来说,他更愿意跟杨柳这种人打交道。尽管他不喜欢杨柳涂脂抹粉的那一套,他也不怎么了解杨柳。 但一个还能被感情冲昏头脑的人,总比城府深不见底的田和好应付。 现在的情况是,他两只手扼住了两条毒蛇的七寸,他可以随时扼杀他们,这是他得以驾驭这两人的倚仗。 但他并不想直接杀死这两条毒蛇,而是想利用他们做事。那么相应的,他也不得不承受,随时会被反噬一口得风险。 所以面对田常与田和,姜望始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要害保护起来。 他不考验人性,尤其不会考验田常与田和的人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天涯苦 杨柳已经回到了怀岛,但应该不是因为海祭活动将近。 因为回到怀岛的这些天,他每日买醉,并未有参与什么杂务。 姜望很容易就可以推导出来一个结果杨柳已经在追逐照无颜的过程里出局。 按照田和给的情报,杨柳好美服、喜美酒,热衷于打扮自己。以修行而论,他算得上是海京平一众弟子里面最出色的一个,与海京平的感情也很好。 碧珠婆婆让姜望想办法跟海京平搭上线,也不是没有道理如果之前在小月牙岛姜望的确和杨柳相处融洽的话。 而实际上因为许象乾的关系,杨柳能给姜望好脸色才怪。 不过姜望已经做足了热脸贴冷屁股的打算,如能真的救下竹碧琼,受点委屈不算什么。 在月牙岛,资深酒客最常去的地方,应该是青鳌礁,因为一块巨大的鳌状青石而得名。 而清平乐,是青鳌礁最好的酒楼。 在来清平乐之前,姜望用三百颗道元石,买了一坛天涯苦。这酒不一般,据说是钓海楼祖师钓龙客当年最爱喝的酒,每年只出十坛。 姜望还是请托碧珠婆婆才能买到,他完全可以走别的门路,但这个请托本身也是向碧珠婆婆报备进程。 自带酒水上酒楼,通常不会受到欢迎,但只要银子给得到位,也就不成问题。 左手半抱着酒坛,姜望不请自入,闯进了杨柳包下的雅间。 彼时其人正临窗独饮,神情落寞。骤听得动静,眉头一拧,便要发作。 见得是姜望,怒气压下来一些,但语气仍是不好:“不问而取是为偷,不请而入是为贼。君知否?” 姜望一听这话,便知自己主要还是被许象乾迁怒,不然杨柳何必如此文绉绉。摆明了针对读书人嘛。 但读书人的朋友未必能沾上书香,无赖的朋友却难免染到无赖。 姜望不但不恼,反倒一笑:“柳兄不要这个样子,我登门是为拜访,一不偷,二不抢,怎能是贼?别忘了,在三味庄,我还请你吃过海鲜呢!” 这话也真亏他好意思说。当时若非杨柳死缠烂打,掏钱包场,如何能够入席。 不过他当时死缠烂打求着入席,现在也没有办法拒绝姜望落座。 只神情郁郁,闷声道:“我姓杨。” “杨柳兄你误会了。”姜望赶紧找补:“我叫你柳兄呢,是有意称名,以表亲热。就像我叫许象乾为象乾兄一样。” “你还敢提许象乾!”杨柳一拍桌子,怒道:“你是来羞辱我的,是吗?追到怀岛来羞辱我?” “误会了,误会了。”姜望几步走到桌前,诚恳的说道:“柳……杨柳兄,我离开小月牙岛的时间有些早,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 杨柳大概也觉得,自己冲姜望发火,实在有失风度,悻悻地往椅子上一靠,嘴硬道:“没什么!” 姜望顺势就在他旁边坐下了,一副老朋友的样子,很是关心地道:“这话我或许不该问,不过,唉。你跟照姑娘如何了?” “也没有如何。”杨柳眼睛看向窗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更平静:“她说不希望我再跟着她,希望我有自己的生活。” 说完他还冷笑了一声,大概是为了表现自己的毫不在意、不屑一顾。 但分明眼睛都泛泪光了。 姜望在心中轻叹。 这个年轻人还是太要脸,像这种话对许象乾就没有什么说服力。 许象乾只会回一些诸如“我的生活就是你”、“我没有跟着你,我只是跟着我们的缘分”之类恶心人的话。绝不会像杨柳这样认输离场,独自黯然神伤。 “唉,这真是可惜。”姜望一脸诚恳:“我说句老实话,我看你跟照姑娘非常般配。” “跟许象乾比呢?”杨柳闷声问。 “许象乾怎么能跟你比?”姜望掷地有声,就差指天发誓了:“你强太多了!” “真的?”杨柳转回头来,盯着他:“我强在哪里?” “呃……”姜望没想到他如此实诚,愣了愣才道:“你头发比他多!” 杨柳明显的更加失落了,他叹了一口气,没有心情再与姜望应付:“如果你是来嘲讽我的,就大可不必。我与许象乾之前是有些矛盾,但也都是为了心上之人,各使手段而已。现在许象乾已经赢了,你们何苦还要如此呢?” 他这次看来是真的伤透了心。一点争强好胜的心气都没了。 照无颜并不是一个让人一眼惊艳的女人,但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抛开其余不说,杨柳、许象乾都算得上是一时才俊,可全都为她神魂颠倒。 “其实,说许象乾赢了,也未必。照姑娘并不是一个容易动心的人,她有很清晰的目标,知道自己要什么,我看她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在照无颜默默观察姜望的同时,姜望又怎会没有认真观察这个令许象乾痴迷的女人呢? 他这次说的,其实是实话。 “许象乾现在,最多也就是不被讨厌罢了。” 姜望的这番分析,不管对错如何。至少看起来很成熟老道,颇具洞见。 但杨柳很显然并没有得到安慰,反而脸都皱了起来:“所以我已经被讨厌了是吗?” 甚至声音里都隐约带了一丝哭腔。 要是他当场哭出来…… 这太可怕了。 姜望赶紧将那坛天涯苦移来,一掌拍开封泥。 带着淡淡苦涩的酒气,就这样绕在鼻端,余韵不歇。 “来!杨兄,已经过去的事情,不必再说。我们尝尝这好酒!正所谓,一醉解千愁!” 清澈的酒液倒满了两只瓷碗,此时的姜望,显得豪迈又亲切。 杨柳也不想被看笑话,当即抹去心事,与姜望连干三碗。 天涯苦的味道,在淡淡的苦涩中,有一抹挥之不去的哀愁。不知道为什么,酒劲直往心底里钻。 越是咂摸,越觉苦涩,可又越想咂摸。 姜望忽然理解了,这酒为何名为“天涯苦”。真的是苦在漂泊羁旅,苦在孤身天涯。这酒,本身即有情绪。 他消化着心里突来的淡淡情绪,斟酌着该如何开口,把话题转移到海京平身上去。 但旁边的杨柳,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修行者并不容易喝醉,但他这几天本就一心求醉,这天涯苦又的确不凡。 年少的心为情感所惑,心中有万般的委屈,一下子瓦解了心防。 “我真的很喜欢,喜欢她。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她为什么,为什么对我那么冷酷?” “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我为了她,为了她……我不知道跟谁说,他们都笑我!都偷偷地笑我……” “这值得笑话吗?这很尴尬吧?我自己!也觉得……” “姜兄弟,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喜欢一个人的滋味,就像这酒的滋味一样,好苦……” “姜兄啊,我这里,我这里!” 他捶着自己的心口,捶得砰砰作响:“好难受!” 一个超凡修士因为感情上的挫折而崩溃大哭,这一幕似乎很是荒谬。 但姜望不觉荒谬。 未处其间不觉苦,隔岸观火只称奇。 旁人看来或许不值一提的小小挫折,对感情中的亲历者来说,很可能就是天崩地裂、世界末日。 这与那个人有多强大无关,只取决于所投入的情感。 有的人于感情是蜻蜓点水,有的人就真的会倾心倾意。 再强大的超凡修士,本质上也只是“人”而已。 活生生的,会爱会恨、会哭会笑的人。 …… …… (有件事情忘记说了,姜望的角色升了四星。给做了一个专属礼物,长相思。感谢大家对小望的爱护,比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千盏灯,万盏灯 对杨柳情绪的理解,并不影响姜望趁机跟他拉近关系。趁他喝得醉醺醺,谈好引见海京平的相关事宜。 第二日,姜望便在杨柳的陪同下,进了海京平的府邸,一个时辰之后才离开。 此后又单独两次去拜访海京平,两次都事先购置了新的储物匣。 当然,他的动作掩盖在怀岛日渐的喧嚣里,不曾被太多人所关注。 因为近海群岛一年一度的海祭,已经开始。 鼎鼎大名的天涯台,就在整个弦月岛弯背的正中处,也即是弦月岛最外凸、最靠近迷界方向的位置。 这里自然就是这次海祭的主祭地点,亦是弦月岛上最高处。 弦月岛、月牙岛、怀岛……无论怎么称呼,它都是近海群岛毋庸置疑的核心岛屿。地位几近于一国之都。 那么天涯台,就相当于是太庙所在的地方。 整个天涯台,是一个巨大的石台,足有千丈方圆。 留在岛屿的这一面是缓坡,面向大海的另一面是峭壁。 整体形状,像汹涌海浪奔腾至此,而戛然凝固。像一朵冻住的巨大浪花。 沧海曾向天涯台涌来,而人族修士聚集的人潮,也曾向沧海奔涌。以人海撞沧海,未曾退缩过。 也有人说,天涯台像一只反向高高托举的手掌,手臂即是怀岛垂直面海的峭壁。它托举着近海群岛的超凡修士们,给他们以力量和勇气。 但无论是哪种说法,天涯台都是海民心中无可替代的圣地,是代表着荣誉和伟大的地方。 哪怕旸谷修士杀力恐怖,哪怕齐国国势惊人,海祭的主祭地点,也只能放在天涯台。 甚至说,只有在天涯台进行的海祭,才被承认是真的海祭。才被认为,真的可以告慰那些战死的英灵。 虽则白天已经有各式各样的活动展开,但真正的海祭大典,在晚上才正式开始。 姜望找杨柳混了一个名额,经过喝酒倾诉的那一遭,他们现在关系还不错,能算得上普通朋友。作为钓海楼真传弟子,为姜望在天涯台上安排一个位置自是轻而易举。 当然,也不可能是多好的位置。 因为今日整个近海群岛,叫得上名号的势力,几乎都要派人来天涯台参与大典。当然并不强制,毕竟若真有要事,也不能为一次海祭大典耽误了。但对很多人来说,能够在四月初四这一天登上天涯台,本身即是一种荣誉,所以大多不会错过。 此时的天涯台,说一声人满为患并不为过。 姜望刻意低调的结果,就是只能混在人堆里,与一堆素不相识的小宗长老面面相觑。 “这位小兄弟看着面生,不知栖身何岛啊?” “噢,我云游天下,不曾在哪处停驻。” 随口敷衍着旁人的寒暄,姜望默默观察天涯台上的情况。 此时负责这次海祭大典实务的四位钓海楼长老,已经尽数出现在天涯台。以海京平为首,带着一众精英弟子,招待各方来客,杨柳自然也在其中。 而海祭大殿名义上的主持者,钓海楼第一长老崇光真人,却还并未出现。 想来这等大人物,只会等到诸事妥当后才现身。 另一方面,姜望也看到了一些朋友和熟人。 如代表冰凰岛的李凤尧,就坐在贵宾位置。她那绝美的容颜,吸引了无数目光,但孤冷的气质,又叫人不敢多看。 李龙川当然也在一起,正时不时凑过去跟李凤尧说几句什么。 倒是没见着许象乾。 姜望以目光梭巡了一圈,在位置相对稍次的地方找到了照无颜和子舒,许象乾果然也挤在旁边。而他旁边的晏抚,显然是被强行拉来作陪。 倒不知迎客的杨柳如果正好遇上他们,会不会当场哭出来……虽然许象乾也未见得有什么机会,但总比宣告出局的杨柳要胜上一筹。 照无颜所坐的位置稍次,倒不是说天下四大书院之一的龙门书院竟不如石门李氏。而是在海上,龙门书院的影响力十分微弱,岛上并无一家分院。 近海群岛只排海上的座次,不然主持海祭大典的,应是齐国礼官才是。 几个朋友来怀岛的消息,姜望其实全都知道,不过都没有联络。 就像此刻他也只躲在人堆里,并不显露行迹一样。他有自己的计划和准备,也有了相应的觉悟,但不打算拖更多人下水了。 再如重玄信,亦代表无冬岛出席观礼,大概是限于本身的实力,所坐的位置与照无颜相差无几。 此外他也看到了田常,作为大泽田氏近期在近海群岛的负责人,他坐的位置,比李凤尧还要靠前,这是田氏海上力量的体现。 天色渐晚,喧嚣渐浓。 近海群岛的海祭活动,重要程度类似于陆上人们所过的春节。 整个弦月岛,家家户户,今日都挂起了灯笼。 这种习俗最初的寓意,是为了照亮英灵回家的路,让陷在迷界的人族修士亡魂,能够找到方向。 岁月经久,流传下来,在海民们的口耳相传中,就变成为了指引迷失海上的亡魂回家。海族与迷界的消息被稍作掩盖,倒也更广泛了一些。 从此时的天涯台往回看,但见千盏灯,万盏灯,长明怀岛。 使弦月岛真如月明,照耀碧海。 有人说,“天上月在夜空,水中月在碧海,人间月在怀岛。” 直到此时,姜望才真正感受。 所谓的人间月,并不是弦月状的岛屿,而是无数生活在这岛屿上、并为之而奋斗的人,所有人点亮的灯光汇聚在一起,便是一轮人间的月。 此月可以照人心,可以定风波,可以驱长夜,可以慰亡灵。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 好像自那天边明月上,飞落一人。 其人大袖飘飘,如笼清光,整个人像是夜空中明月之外的另一个光源。 像星辰坠入人间。 一步出现在高空,再一步已落天涯台。 当即便有钓海楼弟子宣道:“崇光真人至!” 他就是钓海楼排序第一的靖海长老,地位仅在楼主之下的钓海楼核心人物。 但见此人立在主位那张大椅前,面向众人,也面向天涯台以外的茫茫海域。 他身高足有八尺,身形挺拔,面容总也笼着一层光,看不真切,但无疑是极具威仪的。 整个天涯台上,所有人全部起身,以示尊重。 而他张开双手,往下一压,叹道—— “明月仍如昨,时光已飞度。不觉……又是四月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九章 问座 沧海桑田世间事,唯有亘古之日月,纵贯时间长河。 崇光真人语带感慨,而人们却更多的感受到,钓海楼的强势和古老。 毕竟,又是四月四,还在天涯台,还是钓海楼。 在漫长的时光里,许多耀眼的星辰坠落了,许多强势的宗门湮灭了。 钓海楼仍在。 也将继续存在。 恰在此时,又有一声高宣:“旸谷宣威旗将至!” 旸谷自将主以下,设有三旗,曰宣威,显武,镇戎。 宣威旗将杨奉,正是三旗将之首,也是三旗将里唯一的当世真人。无论从哪方面看,都足以与崇光真人相提并论。 但见一位披甲将军,自海上而来,一步一步,踩着无形的阶梯,踏上天涯台。 他身着金色全甲,只头盔由身后一名卫兵捧着, 身量亦是高大,几近九尺,且比崇光真人更见魁梧。长发束得整齐干净,面阔且正,眸深鼻高,很符合那种戏本里常出现的英雄人物形象。 甫一出现,便聚焦了所有人的目光。 整个天涯台,面向迷界的一面是空出来的,观礼宾客都在两侧。 向岛上内凹,最里面的位置,自然便是主位。 有一种钓海楼领袖海上群雄,一同面对海族的仪式感。 相较于两侧的满满当当,主位上却相当空阔,只有三张大椅,呈“品”字摆放。 崇光真人站在中间的大椅旁,并不落座。因为那是钓海楼楼主的位置,即使其人未来,也为其保有。 另外两张大椅,当然只能留给两方势力决明岛和旸谷。 整个近海群岛,能与钓海楼相提并论的,只这两家。 而杨奉也毫不迟疑地大步走来,与崇光真人点点头,便算招呼过,一撩裙甲,即在左侧大椅上坐下。 那位捧盔的卫兵,便立在其人身后,默如礁石。 仿佛是商量好了一般,杨奉刚刚落座,便又有一声高宣:“决明岛祁真人至!” 祁笑! 决明岛这十年的镇守大将。 出身于齐国顶级名门之一的祁家,掌九卒之夏尸。 田常端坐不动,心中却暗凛。 这一次的祭海大典果然规格不同往常,旸谷和决明岛,都来了当世真人级别的强者参与,必有大事发生。也难怪各路牛鬼蛇神都有动作。 他目光随意地扫过人群里的姜望,并不停留。 姜望反杀海宗明一事,出于名声上的考虑,钓海楼在海上对此事讳莫如深。但对真正消息贯通近海群岛与齐国的人来说,却绝不是秘密。 毕竟钓海楼当时为此事与齐国也有过一番争执。 钓海楼的核心成员,与齐国高层,自是都知道这事的。 以大泽田氏的力量,当然不难察知。 姜望让他帮忙调查杨柳,而后与杨柳乃至海京平的接触,才是令他感到困惑的地方。 姜望来海上,到底想做什么? 就如姜望对田安平的谋划充满好奇一样,对田常来说,姜望这样的人物落子,也已经有资格让人动容。 或许有很多人对姜望这个缺乏底蕴的所谓天骄不屑一顾,可田常这种亲自交过手的人,却绝不会小看于他。 场上各路人马,心思各异。 但像祁笑这样的人物,是不用理会旁人心思的。 随着宣声,远处两个人影飘飞而来。 见时尚远,倏忽已至天涯台。 是两个女子。 左侧女子,只穿一身利落武服,除一枚简单束住长发的玉环,浑身上下别无饰物。但她何须饰物?站在那里,便是风景,凤眸一扫,即见风云。 说不出的英姿飒爽,道不尽的巾帼风光。 除了华英宫主姜无忧,更有何人? 右侧那女子,容貌并不出色,身段也不够高,至少不如姜无忧高,但她缓步而来,整个天涯台上,都是对她行礼的声音。 “见过祁真人!” 这位夏尸军的统帅面无表情,缓步走上主位,甚至都不理会与她招呼的宣威旗将杨奉,自顾自地在崇光真人右侧大椅上坐下。 那气势,如上点将台,俯瞰千军。 祁笑并不爱笑,一笑即杀人。 却说姜无忧随祁笑一起,走上主位,却并不像杨奉的卫兵一样,侍立在将军身后。 而是转头看向崇光真人:“天涯台上,竟没有孤的座位么?” 她的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先时登场,只宣了祁笑的身份,很多人都以为她只是祁笑的侍卫或弟子。 不曾想此刻,她自报身份,向真人问座! 此刻有三位当世真人在主位,而姜无忧问座。以她的修为,远远不够。但以她的身份,又绰绰有余。全看钓海楼方面如何权衡。 “当不至此。” 崇光真人洒然一笑,伸手自虚空一抓,也不知从何处,抓出一张一模一样的华贵大椅,遥遥落下,并排在祁笑的座位旁边。“请!” 哪怕是华英宫主这样的天潢贵胄,也很难对当世真人的客气坦然受之。 姜无忧立即回礼:“有劳真人。” 说罢,即潇洒落座。 此是造势第一步。 她说要动用全力来帮助姜望,就是真的动用全力。而实施的结果,也比预想中更完美。 此刻她在主位与崇光真人并坐,就意味着,她拥有在海祭大典上与崇光真人平等对话的权力。 这份权力当然是因为她贵不可言的华英宫主身份,但放在眼前,更是因为祁笑。 祁笑与她同来,本身即是一种支持。 祁笑何许人也? 乃是出身于顶级名门东莱祁氏的传奇将领。 在她年轻的时候,立志于家主之位,与她的亲弟弟、同样是天骄的祁问相争。在各方面,都难分高下。 但最后,祁老先生选择将家主之位传给儿子,而且用一桩大机缘,帮祁问提前成就神临,让祁问彻底坐稳了家主宝座。 祁笑认为父亲偏心幼子,一怒之下,与家族决裂。 并在三年之后,就同样成就了神临。 斩断祁家的所有关系,在军中从头开始。 每战当先,逢战必克。 越走越远,越爬越高,最后更是靠着自己,登临了洞真,彻彻底底压过继承家主宝座的弟弟。 夏尸军统帅的位置,不是祁家分给她的。 而是她自祁问手里,亲手夺过来的。 这样的一位强势人物,兵家真人,能够陪同姜无忧到场,已经远远超出了重玄胜和姜望的想象!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章 魂归来兮 事情好像变得容易起来。 只要祁笑愿意开口,保一个竹碧琼,又有何难? 心中激动只起了一瞬,便被姜望掐灭。 事情如果真的这样容易,姜无忧也不至于事先什么口风都不漏。 只消想一想,祁笑这样的当世真人,决明岛镇守大将,有什么可能为了一个钓海楼被废去修为的弟子,亲自跑一趟天涯台,挑战海祭的规矩? 别说姜望没有这样的面子。便是姜无忧,也还差得远。 姜无忧事先不提此事,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也不确定祁笑是否能来。 之前有过商议,她本来去决明岛,是想要运作一番,让亲近她的军中将领,能够代表决明岛参与此次海祭大典。从而可以在关键的时候,为竹碧琼说话。 而夏尸军统帅祁笑,之前根本不在他们的计划中。 姜无忧没有看到人群中的姜望,在此时此刻也无法私下联系。但她端坐主位,与真人并坐,意态从容。 无论如何超出意料外,事情毕竟是向好的方向发展。 姜望在心中迅速做出推断 祁笑因为某种原因,决定亲自跑一趟天涯台,那个原因,或许与旸谷的杨奉相同。现在大概只有他们那个层面的人能够知晓。 而姜无忧把握住机会,凭借自己华英宫主的身份,得以与祁笑同行。这毫无疑问是一次成功的借势。 不管天涯台上各方人马都在想什么。 主位上,崇光真人目视前方,声音平淡,但清楚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既然杨、祁两位将军都已经到了,又逢明月高起,那么海祭大典,正式开始!” 一位高瘦老者,走到主位前,高喝道:“起乐!” 此人正是姜望所认识的护宗长老海京平,负责此次海祭大典实务的四位长老之一。 咚咚咚,咚咚咚! 沉重的战鼓,随着他一声唤起。 而后是苍凉的号角声,在夜空回荡。 一声急过一声,传遍整个弦月岛。 接连九声号角后。 在天涯台上,在整个弦月岛上,无数人张开了嘴唇,发出了歌声。 千千万万的细微歌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汇聚到一起,变得宏大、浩瀚,震撼人心。 那歌声唱道 “苍苍兮云盖,茫茫兮归来。 吾愿执长缨,今朝搏怒海。 碎我战甲我何惧? 惜身恤命我何来? 吾有铁骨一身,拆解根根擂战鼓。 吾有热血满腔,泼洒长空真痛快! 母失我衣,子失我怀。 魂归何处?玉碎灵台!” 这首名为《魂归来兮》的悼歌,是为了呼唤英灵归来,但却以一名战士的视角歌唱。 战士勇斗怒海,不惧牺牲。要拆铁骨,洒热血,将自己的一生,都扔在海疆。 可是他真的没有眷恋吗? 他的母亲,失去了孩子,想要再给孩子缝制衣物,却不知交付谁。 他的孩子,失去了父亲,想要父亲的怀抱,却永远不能再要到。 可是,可是啊。 可是即便如此。也不必问“我”魂归何处。 “我”就死在这里,完全清醒,完全自由,像玉一样高洁清白地、死在海疆。 一人一家之痛,是为了避免万家万户之哀。 普通海民,听到的是一家之主与变幻莫测的大海搏斗、讨生活。超凡修士在这首悼歌里,看到的却是一代一代的超凡强者,战在海疆,死在海疆。 背向人族,面向沧海。 无论男女老少,无论什么修为、什么身份。姜望看到身边所有的人,都齐齐在唱这首悼歌。有的神情激动,有的泪流满面。 身处高歌的人群之中,他情不自禁地被一种力量所感染。也跟着张开了嗓子,跟着和上了曲调。他此前从未听过此歌,也从未唱过此歌。但却自然而然的,汇入其中。 有一种浩大的力量,存在于每个人心底。那是对于“人族”这个身份的认同,是对人族共同命运的一种伟大期待。 一曲终焉,几乎热泪盈眶。 千百年来,一代又一代的超凡修士,就是这样搏斗在海疆、厮杀在海疆,为人族的安危存续而奋战。 与此相比,那些个人的恩怨荣辱,那些蝇营狗苟争权夺利,都显得多么渺小! 天涯台上一时沉默,似乎在场这些超凡修士,也全都短暂的陷入某种感动中。 而钓海楼护宗长老海京平再次开口:“海祭大典,海民盛事!一年一度,靖海平波!” 他说的是海祭大典的传统。 普通海民未必能知,只知道在海祭这一日,大海往往风平浪静。但在场的超凡修士或多或少都能知道一点。 每年的海祭之日,都是人族强者戮力清理海疆的日子。 为迎接英灵回归,这一日,迷界之中,人族边界四十四里内,不允许有任何一个海族出现。不管是什么海族,不管有多强,只要在这一日,靠近人族边界四十四里内,就会遭到不计成本的疯狂剿杀。 这个规矩,就被称为“靖海平波”。 海族当然不可能同意人族的任何决定,但随着一年一年的鲜血流下来,也已经认可了这个“传统”。 虽然从未正式承认,但在每年的四月初四这一日,海族都异常的平静。 这一天也是连年征战的迷界,难得的安宁之日。 但所有的超凡修士都应该知道,大海不是原本就这样平静的。 海京平立在主位之前,面向一众宾客。 高声道:“为迎英灵归来,先当扫清陈榻。” “英灵跨海归来之路,当以奸佞性命祭之!” 姜望心头一跳,知道重要的时刻来了,唯有屏息以待。 但听海京平继续道:“此次海祭,兹有无赦之罪者四十五人,可为血祭!” 他的目光变得凌厉,左右扫视,似是警告那些内心邪恶的奸佞小人,口中道:“如今这风平浪静的好日子,是无数先烈以血相争,方才赢得。这些人不怀恩、不敬德,弃信绝义,不当人子!当以极刑,告慰英灵!” 他大手一挥:“传祭物!” 咚咚!咚咚! 战鼓声再起。 在天涯台正中的位置,一块石板慢慢滑开,露出方形的洞口,和洞口下漫长的石阶来。 哒!哒!哒!哒! 齐整的、踏阶而上的声音。 身披黑色甲胄的高大甲士,两两为一组,架着镣铐锁身的囚徒,一步一步,自那石阶,走上天涯台。 …… …… (不装逼了,这首《魂归来兮》的悼歌不是随手写的,我琢磨了老半天。emmm…… 另外,相信大家也发现了,本甚斥巨资请人设计了一个新封面,喜欢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为何而死 囚海狱直接连通天涯台吗? 还是在海祭前一天,这些被称为“祭物”的囚犯,才被转移到天涯台内部? 姜望不知道答案,但眼前的这一幕无疑是告诉他,想要在押送囚犯的路上救人,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幸好他没有做此预案。 “兹有罪囚名甄玉,百宝阁真传弟子。勾结海族,暗输物资,卖族求荣,罪无可赦,当杀!” 一名已经不成人样的囚犯,被两名黑胄甲士架上天涯台,整个人如烂泥一般,直往下滑。 “兹有罪囚名……” 一个一个囚犯被押解上天涯台,海京平作为护宗长老亲自宣读“罪状”,可见重视程度。 “兹有……” “兹有罪囚名竹碧琼,钓海楼碧珠长老座下真传弟子……” 披头散发的竹碧琼,就那么奄奄一息地被拖了上来。 她的腿在石阶上碰撞,整个人却动也不动一下。 “……违逆师恩,不顾同门之情,勾结外人,谋害本宗长老……” 海京平宣道:“罪无可赦,当杀!” 鼓声仍在,罪囚无言。 “且慢!” 就在这个时候,姜望挤出人群,排众而出。 先前与他套近乎的几个小宗长老,几乎要惊掉下巴。胆敢在海祭大典上贸然出声,这小子好大的胆! 其时,天涯台下海潮悠然,天涯台上一片肃静。 只有严肃的擂鼓声,和钓海楼护宗长老海京平庄严的宣声。 天边明月高悬,照耀着天涯台上观礼的人们。 在这样神圣而肃穆的氛围里,在猎猎海风中,有一位少年,越众而出。 他的眼睛干净而坚定,他的眉峰秀气而利落,薄唇微抿,直鼻如刀。 他在众所瞩目之中缓步走出,坚定、挺拔、一往无前。 在座有名门之后,有一宗之主,有的手握数岛,有的统领大军,更有人登临洞真! 但他走到场上来,没有一丝畏缩、怯懦。 仿佛他不是在打断海祭过程,他不是在挑衅钓海楼的威严,他只是在自家的庭院,散了个步,感叹了一声。 于是鼓声停。 那些黑胄甲士也停下了脚步。押解罪囚上天涯台的过程,便暂停在那石阶上。 海京平停下宣声,不发一言地看了过来。 不言而威已至。 姜望从容环顾一周,在无数复杂目光的注视中道:“我有疑问。” 那本来一直低垂着头,被半架着的竹碧琼,似乎此时才察觉到外界发生了什么。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抬头! 于是看到了姜望。 第一次相见,被打破幻术,慌慌张张。 第一次交手,被缚虎定住,金鸡蹬腿。 只是一句承诺,便摘胡少孟首级而返。 为靖一方安宁,多少天不眠不休。 见他斩猪面,破千军,战龙面。 也见他为普通人的故事伤感,被一条护崽的狗追得到处乱跑。 在她所见识、所听闻的所有人里,无人似这般。 不知道怎么形容,但却让她有一种无法描述的信赖感。恍惚就像姐姐还在的时候……永远可以相信,永远可以依靠。 那一时狱中相见,她挣扎着问他,会不会再见。 她希望他能来,可她又低着头,不希望他看见。这种心情,矛盾又痛苦。 “你真的……来了。”她翕动着干裂的嘴唇,艰难出声。 那声音微弱得,好像已经被海风所湮灭。 但姜望毕竟是听见了。 “大丈夫生于世,言出必践!” 姜望并没有鲁莽地上前去扶起她或者做出别的什么让人误会的动作,只是看着竹碧琼,给予她信心和力量:“我答应了你,要杀胡少孟。所以我杀了胡少孟。我答应过你,会再来看你。所以我再来看你!” “够了……足够了……”竹碧琼喃喃地说。 我死了也甘愿。她想。 “好一个言出必践!”海京平在身后,打断他们的对话:“但须叫你知,言出必践的前提,是要有自知之明。知道哪些事情做得到,哪些事情做不到,不要好夸大言!你可知道,扰乱海祭大典,该当何罪?” 他往前一步,戟指姜望,属于神临强者的气势,压得姜望不得不运劲才能站稳:“你可知,本座可以当场斩你!” 海京平是此次海祭大典的实务负责人,又正是他宣罪行祭的流程中,可以说此时此刻,他可以全权处理天涯台上的事务——在崇光真人开口之前。 他可以直接下令,让人把姜望赶走,也可以亲自动手,把姜望打落天涯台。但同时,也可以停下来,问一问姜望,所来为何。 毫无疑问,先前几次的拜访,有一定的效果。 尽管他厉声质询,态度强硬,但其实还是给了姜望辩解的机会。 姜望转身面向海京平,面向主位上三位沉默的当世真人,不卑不亢:“我并非为扰乱海祭大典,恰恰相反,我是为了维护海祭大典的体统,让海祭大典的光荣持续!” “敢问长老。” 他反而迎着海京平,反而往前走:“这天涯台上的祭物,可是都犯了无赦之罪吗?” “桩桩件件,证据确凿。”海京平负手而立,神情威严:“若要浪费海祭的时间,你最好想想清楚。” “当此肃穆之时,面对海疆英灵,晚辈怎敢!”姜望高声辩解,又深深一礼:“只是吾友竹碧琼,确属冤屈,不得不伸!” “有冤有屈,早在狱前当呈。到这祭典上再说,不觉得太晚吗?”海京平直接凌空一巴掌,把姜望整个人扇飞:“与我下去!” 他怒斥:“再敢聒噪,难逃一死!” 两边看台上,许象乾和李龙川几乎是同时站起。但前者被晏抚拉住,后者被李凤尧压下。 性子更沉静一些的晏抚和李凤尧,显然都看出了什么。 海京平这一巴掌未下死手,但也没有留力,面对干扰海祭的人,这是必要的、甚至可以说是最低限度的教训。 姜望毫无悬念地被扇飞倒地。 他抗拒不了神临强者,他也并没有抗拒。 所以他是的的确确受了伤。 他伤得不轻。 但他只是在倒地之后,稍缓了缓,便爬起来,擦着嘴角的血,又坚定地走回场内。 仿佛根本没有听见那一句——难逃一死。 “这位大人!” 他仍旧直面海京平,仍然高声:“自来海上,我常有听闻。听说祭海其实祭的不是海,祭的是那些战死于海上的英灵!” “我想问,那些英灵,为何而战?” “他们战死于海上,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他们的同胞不必这样平白死去吗? “我有冤屈,怎么不能辩解?公义蒙尘,怎么不可伸张!” 他环顾一周,直面天涯台上的所有人:“难道可以用无辜之血,祭洒英灵归途?” “难道,那是英灵所愿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 你是何人 看着眼前这受了伤却依然站得挺拔的少年,听着他的问题,他的呐喊。 海京平不由得想起之前在府中时,明明他已经拒绝,并且明确表示不会为竹碧琼之事做些什么。 彼时这少年一躬到底,哀声恳言:“晚辈只求,一个说话的机会!” 他听闻齐国年轻一辈又有天骄出世,但的确没有想到,齐国的天骄,会为钓海楼一名已经毫无未来可言的弃徒低头。 那种众所瞩目、备受期待的少年天才,低头往往是最难的事情。 为那份年轻的心声而动容,他给了这个机会。一个说话的机会而已,不算逾矩。 而少年说的这番话语,的确振聋发聩。 可惜…… 他掂量了又掂量,终究还是往前走了一步。 但身后响起的声音,令他停下了动作。 “说的不错!” 崇光真人赞道,他居高临下看着姜望,似乎很有几分赞赏:“直到现在,本座还不认识你。你是何人?” 崇光真人既然开口,那么天涯台上的所有权力,便全归于他。海京平默默地让到一边,不再说话。 姜望看着这位面笼辉光的当世真人,认真应道:“在下姜望,正是竹碧琼道友所勾结的……那个外人。” 满座哗然。人们面面相觑,惊异于此人的不知死活。 但对姜望自己来说。 他没有报自己的爵位,没有报自己的官品。因为那些东西,只能震慑一般的修士。在这天涯台,毫无意义。 他反而自揭自短,好像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中,置身在钓海楼的怒火前。 关于他和海宗明之间的纠纷,钓海楼早已在与齐国的扯皮中默认了结果。钓海楼并没有理由,再因此针对姜望。 而此时,来自决明岛的真人祁笑也在场。姜望可以出事,但不能因为海宗明一事出事。因为齐国已经在这件事上,为姜望背过书了。 所以他自报的这个“身份”,反倒是最有机会、最稳妥的选择。 崇光真人笑了。 在钓海楼公开宣布的“罪名”中,没有细说竹碧琼勾结谁,害死了谁。因为她“勾结”的那个人,并未受到追究。说出来平白折了钓海楼颜面。 但这个人,此时竟然站出来了。 他大摇大摆出海也就罢了。 他堂而皇之的在怀岛住下来、观礼海祭大典也就罢了。 他居然还胆敢海祭大典上出声抗辩!想要救下竹碧琼! 有趣。 真以为祁笑保得住他? 初生牛犊,难道真不怕虎? 崇光真人看着姜望,嘴角笑意未消:“后生仔,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可能太年轻,有时候言语无状,的确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这位大人。”姜望回应道:“我在为钓海楼的弟子,向钓海楼的长老,请求伸冤。” 崇光真人看了看杨奉,其人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又看了看祁笑,其人冷面无波。顺带看了一眼齐君的爱女,那位华英宫主,其人面容平静,心思倒是藏得深。 “心意如何且不说,至少说得很漂亮。”崇光真人说着说着,忽的笑容没了:“可是你有什么资格,敢定一个‘冤’字,又凭什么身份,为钓海楼弟子请求伸冤?” 说到底,以姜望现在的身份、实力,连在天涯台上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让不让他说话,全看崇光真人的考量罢了。 这也正是此行的凶险之处。 在惊涛骇浪之中弄舟,说起来的确勇敢。但想要搏击风浪,还要看大海给不给机会。 崇光真人看样子是不想给机会,而姜望也只能沉默。 “本宫以为……有冤必伸,有理必言,这原是不需要什么资格,不需要什么身份的。”姜无忧就在这个时候出声了。 与姜望不同,她在刚到场的时候,就获得了与崇光真人对话的资格,所以这一声并不冒昧。 她端坐着,英气、从容,反问崇光真人:“真人以为呢?” 崇光真人回身,有些惊讶地看了姜无忧一眼。 他没有想到,这位华英宫主,讨到了说话的机会,竟然真的说话。她难道不知,钓海楼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让她在海外的努力远远落后于她其他兄弟吗? 她与这个姜望是什么关系?值得这样为其亲自出头? 还有那个竹碧琼,一个普普通通的弟子,怎会有这样深的牵扯…… 也不知是不是担心他的威压惊扰了华英宫主,祁笑一抬眼,便截住了崇光真人的目光:“本将军认为,华英宫主言之有理。当然,公义所在,也不会因为哪一个人的看法而动摇。” 她为姜无忧撑场! “哦,是吗?”崇光真人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 “呵呵。”坐在一旁的旸谷宣威旗将杨奉,不知怎的,跟着轻笑一声:“反正在我们旸谷,向来是赏罚分明,便是斩决,也不会不给人说话的机会。” 他满眼看戏的恶趣味,也不看崇光真人的脸色,只瞧着前方那奄奄一息的可怜囚徒,话里有话道:“不过钓海楼如何,是钓海楼自己的事情,本将军就不好评价啦。” 一时间在场两位真人,竟同时发声,让姜望说话! 姜无忧是肯定会开口的,但祁笑是否会出声,尚在两可之间。杨奉则完完全全是意外之喜。当然他未必就真的关心竹碧琼冤不冤,或许看钓海楼的戏,才是目的所在。 眼看着姜望这边局势大好,崇光真人正要说话,忽的又有一声,从远处响起。 “老身有事禀报!” 一个白发老妪,倏忽飞落天涯台,拄着龙头拐杖,对崇光真人欠身一礼。 崇光真人伸手虚扶:“起吧。”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疑,打断了两位真人联手撑场的气势。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这位钓海楼的第一长老,顺势从姜无忧的问题里脱离,只瞧着白发老妪问道:“碧珠,急切来此,你有何事?” 来者正是竹碧琼的师父,碧珠婆婆。 虽然崇光真人看起来比碧珠婆婆年轻许多,但只是因为他很早就成就神临,肉身不衰罢了。他的真实年纪,远在碧珠婆婆之上。 姜望拱手为礼,跟着关心了一句:“婆婆。” 碧珠婆婆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彷似路人,只对崇光真人道:“老身状告护宗长老海京平,持身不正,用心不端!主持海祭事务,却罔顾海祭的神圣意义,私自收受贿赂,内外勾结,妄图洗罪。且利用职权之便,给奸佞小人以妖言惑众的机会!” 石破天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 诬 碧珠婆婆这一状,告得天涯台上众人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钓海楼今天唱的是哪一出。 实务长老状告护宗长老?罔顾海祭神圣意义?收受贿赂? 唯独奄奄一息的竹碧琼,那眼中仅剩的、熹微的光,也随着碧珠婆婆的声音,黯淡了下来。 自小养大她,教她道术,培养她成才的婆婆,却最想她死。 这种痛苦。 除了她自己,谁又能感同身受? 海京平怒不可遏,走上来道:“你说什么!” 以他护宗长老的身份,毫无疑问是可以压制实务长老一头的。 但碧珠婆婆看也不看他,只对崇光真人道:“老身有足够的人证物证,可以证明在海祭前几天,齐国的这位姜望,多次出入海京平府邸,送上价值不菲的贿赂!” “每次去海京平府邸之前,姜望都要在百宝阁买一个新的储物匣,各类珍物难计。请问他要那么多储物匣做什么?他买那么多自己用不上的珍材,又是做什么?” 她从怀中取出一册账薄:“这上面记载得清清楚楚,一件一件,都可以证明!” 百宝阁的账薄,可并不容易拿到。尤其这等记录贵重物品交易的,更是每个商会的秘中之秘。也不知碧珠婆婆费了多大的工夫,花了多少代价。m 百宝阁作为近海群岛最大的商会组织,生意都能做到临淄去,并不是轻易就可以拿捏的。 由此可见,为今日这一遭,她准备得多充分。 从一开始让姜望去找海京平,就是一个局。她根本没有打算救竹碧琼,她要的是拉海京平下水。 “碧珠婆婆!你怎可如此?”姜望表现得像是一个热血上头的莽撞少年,怒道:“是你让我去找海长老求情,说这样可以帮忙一起救竹碧琼的!” “老身都不知你在说什么!” 碧珠婆婆驳斥道:“宗有宗法,家有家规。碧琼她犯了不可饶恕之罪,就应当受到惩罚。老身再疼爱她,也不会罔顾宗法。我忍着心痛,亲手废掉她的修为,流着眼泪,亲自将她送进囚海狱!难道到了最后的时刻,反倒为她枉法吗?” “你在我面前苦苦哀求,与我说想见碧琼最后一面,老身心软,安排你们见了。只为让碧琼,走之前少些遗憾……” 她的声音先是哀伤,接着就转为愤怒:“谁知你狼子野心,犹然不死!竟然与我钓海楼护宗长老暗中勾结,妄图破坏海祭大典!现在竟然还来攀诬,反咬我一口?” 她甚至气得有些颤抖:“年纪轻轻,怎可坏成这样?” 她看向崇光真人:“崇真人,我请求亲自处理此人,以自证清白!” 她的愤怒如此真实,真实到让姜望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心肠歹毒。 而她要亲自处理姜望,无非是要达成她这次谋划的目的之一占有姜望身上,让海宗明觊觎的好东西。当然这件事的优先级,在斗垮海京平之下。 她比姜望想象的更贪婪。 海京平这时反倒平静下来,冷道:“你身为实务长老,应该知道,诬告是什么罪。你可想清楚了?” “此时你还要威胁我吗?在第一长老面前,依然如此猖狂?” 碧珠婆婆怒声以对,又冲着崇光真人道:“碧琼是老身看着长大,本性纯良。能有今日,犯下大罪,应是为奸人所诱。联系到海京平与姜望的勾结,老身有足够的理由怀疑,海宗明长老之死,或许也与其有关!他今日能卖一个海祭大典上的网开一面,之前未必就不能……卖一个同宗长老!” 这一番指证,直接要将她自己从海宗明事件里摘得干干净净。 但姜望这会已经收敛了怒容,变得平静,因为他已经听到他想听到的话。 这就足够了。 他直接走近这老妪,瞧着她道:“碧珠婆婆,我有一事不明。百宝阁的账薄你的确是拿到了手,也的确是可以证明我买过那些珍物,事实上我也真的买了好几个新的储物匣。但这,如何就能证明,我贿赂了海京平长老呢?” 如何证明?我亲自明示你去贿赂,你也带了礼去,最后海京平也的确帮了忙,这还用证明吗? 碧珠婆婆在荒谬中感觉到了一点不妙,但事到如今,不可能再掉头。当即冷笑道:“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我早就看出你心怀不轨,我这里有人证,可以证明你去过海京平府上几次,什么时候去的,去呆了多久!要不要现在请上来?” “人证倒也不必。”姜望一摆手:“我承认我的确去拜访过海京平长老。我也承认,我认真地请求他,希望他能救一救我罪不至死的朋友竹碧琼。但是他老人家……拒绝我了。” “任由你红口白牙地说?”碧珠婆婆恶狠狠地道:“你以为老身……” 咚! 一颗凤尾缠花珠落在地上。 紧接着是一条云翳锦。 再接着是清梦纱…… 一样一样的珍物,被姜望接连扔在地上,摆在所有人面前。 他对着碧珠婆婆伸了伸手:“你不妨对照一下你的账簿,看看我买的这些珍物,对不对得上号,可有少了一件?” “可笑!”他摇了摇头:“我在近海群岛买些特产想要带回齐国,赠予亲友。这话到你嘴里过一遍,就平白成了贿赂?我放在手里好好的,还一件也没送呢,怎么就成了贿赂!我贿赂我自己?老虔婆!你说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他跨过那些珍物,逼近碧珠婆婆:“你还要谎言诈世到几时!” 他和重玄胜,从未真正相信过碧珠婆婆。 他的确去了海京平府邸,也的确做了请求,也的确买了用于贿赂的珍物,其中有一些,是碧珠婆婆点明海京平所需要的。 可他从未贿赂过海京平。他买的那些珍物,从来都好好的在新买的储物匣里,好好的在他手上。 而在碧珠婆婆露出狐狸尾巴的此时,反手一巴掌,就将她打懵! 但碧珠婆婆立刻就尖叫起来:“我身边出了叛徒!” 她反应极快,不理会姜望,却指着海京平:“好你个海京平,早就在我身边布了眼线。探知我今日要来状告你,提前就把收受的贿赂还了!反过来陷我老婆子于不义!好,好,好得很!” 本来十拿九稳的事情,一下就被推翻。换做任何人,也要懵上一懵。 但这老太婆反应快得惊人,第一时间将水搅浑,仍把自己放在受害者角度。她身边是不是真的有海京平的眼线,这事一时说不清,就永远不能说她诬告了海京平。 海京平怒极反笑:“到这个时候,你竟还有话说,也真是我小看你了。” 他真是气得发抖,咬着牙道:“是谁给你的胆子,你不妨叫他……” “够了。”一直冷眼旁观的崇光真人出声道。 制止了海京平说出那个名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 汹涌 海京平怒不可遏,几乎要彻底撕破脸去,撕到碧珠婆婆身后的人。因为他这次是真的无妄受灾,他压根没收半点好处。也只是感念姜望心诚,让他说一句话罢了。 他非常清楚,这次海祭大典上的事情,最终还是崇光真人做主。 但碧珠婆婆一再攀诬,以实务长老的身份以下犯上,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把他当一盘菜! 他已是忍无可忍,不想再忍。 但崇光真人一言喝止,他也无法再说什么。终究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钓海楼的大局,胜过他个人荣辱。 而于崇光真人而言。 此时告状的碧珠,是第四长老辜怀信一系的人,已死的海宗明,是第二长老秦贞派系的人。 至于被告的海京平,旁人或许不知,却瞒不过他。其人与第三长老徐向挽,在很多事情上都早有默契。总之这几个各有背景,且没有一个属于他这一系。 这些人背后的权力斗争,他不想管,也不必管。 钓海楼再大,资源也非无穷,竞争是不可避免的。巅峰外楼那么多,晋升神临的机缘出现时,谁去?谁不能去?这些都需要争。 一个正常、健康的体系里,也少不了竞争。 只是要看场合,要有分寸。 在平日大可以冷眼旁观,但在此时的天涯台,却不好让旸谷和决明岛的人看太多笑话。 不是说钓海楼内部不能有斗争,但是烈度须有控制,在护宗长老这个层面就是极限了。 涉及靖海长老,就叫过火。 作为在场的钓海楼最高层,崇光真人必须要拿出态度来。 他淡淡的看了一眼海京平与碧珠婆婆,眼神并不凌厉,但已经表达了足够的警告:“今天是祭海之日,不论做什么、想什么,须得分清主次。你们之间的问题,事后再议。” 海京平纵有不满,也只能先行压下。 而对碧珠婆婆来说,她的派系第一目的,是击倒海京平,打压第三长老徐向挽的派系力量。她的个人第一目的,却是趁机为自己攫取足够的好处。至于这好处从谁身上要,倒是其次。 海京平和姜望既然保持了足够的谨慎,叫她未有拿到受贿的证据,那么当场斗垮海京平已经是不可能,甚至于她要因为诬告承担责任。不过拖延到海祭之后,她多的是法子解决。 此时崇光真人出面阻止,她正好顺势收手。 “谨遵真人之命。”碧珠婆婆恭顺表态,但紧接着就道:“海长老的事情可以暂且不说。这个扰乱海祭大典的小贼,却切不可放过。老身在此表个态,国有其法,宗有其规,老身的弟子竹碧琼身犯不赦之罪,形神俱灭也是应当。老身……绝不手软!且这事,她自己早已认罪,铁证如山,辩无可辩,怎能为区区一个齐国来的毛头小子,就耽误海祭时间?” “若这个也喊冤,那个也喊冤。四十五个囚犯一个个喊下来,咱们海祭大典,还要继续吗?” 最后她对崇光真人一礼:“请准许老身出手,为钓海楼擒下此小贼,自证忠诚,一洗身上脏污!” 眼看着在这天涯台,海京平身上的收获已经泡汤,姜望身上的收获,她却不想放过。 姜望虽然成功反杀海宗明,但没有谁会认为是他独力完成的。毕竟一境内府与四境外楼之间的差距,谁都看得清楚。 齐国方面当然是宣扬姜望天骄之姿,越级斩杀强敌。钓海楼方面却普遍认为,是齐国在得知海宗明的行踪后,派出强者为姜望保驾护航。 包括碧珠婆婆本人,也有着对付姜望的绝对自信。视拿下姜望为探囊取物,所以才一再的要求亲自出手,就是怕旁人分润了姜望身上的某种好处。 再如何被称许为天骄,没有足够的时间成长,也只能被玩弄于指掌。只能匍匐于地,等待裁决! 崇光真人不置可否,只看向姜望道:“姜望,是叫姜望对吗?今日已经够闹腾了,令本座心烦意乱。你现在退下去,不追究你扰乱海祭之罪。” 碧珠婆婆说得慷慨激昂,他却并不理会。或许是为了敲打一番碧珠婆婆背后的人,但更大的可能,还是考虑杨奉和祁笑的想法。 他们之前才发声,支持姜望说话,若钓海楼转手就把姜望打杀,颇有打脸的嫌疑,却叫两位真人如何自处? 钓海楼再强,也没有必要折辱当世真人。 而直接让姜望闭嘴,既能堵住两位真人之口,又能迅速了结此事。 待之后结束了祭海大典,在这近海群岛,是非黑白,不还是钓海楼说了算么? 但是这个道理,姜望亦懂。 不然他为什么直到今天,直到近海群岛各方势力齐聚的时候,才开口为竹碧琼翻案? 因为在此之前,他根本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他想找个人递话,门都不知朝哪边开,更别说试图翻案。哪怕找到如山铁证,也很难掀起波澜。 而在此之后,竹碧琼都没了,翻不翻案,还有那么重要吗? 不是他执意要选择今天,而是今天的确是唯一的机会,最好的时机。 “真人,还请明鉴。”姜望恭恭敬敬,不失礼数:“姜望今日之行止,非是狷狂,更不是扰乱海祭大典,恰恰相反,是为了维护海祭大典的神圣意义!” 崇光真人看着他:“看来你今日是铁了心。” 一位真人的压迫感,有多强? 人们未必都能知道,但都可以猜想得到。 可人们也同时看到,姜望依然挺直了脊梁, 他端正坦然地与崇光真人对视:“非是心坚如铁,而是义之所在,不得不往。姜望虽然不才,但也不忍叫英灵蒙羞!” 碧珠婆婆在一旁恼道:“真人何等尊贵,何必在这贼胚身上浪费唇舌?不如就让老身来……” 她来来回回的,就是要仗着修为对付姜望。 “崇真人!”主位上端坐的姜无忧一撑扶手,站起身来:“你们钓海楼的下人,好像不太懂事。本宫怎么听着,她要做您的主?” 实务长老虽然被视为下位长老,但也绝不是“下人”,这无疑是一种羞辱。 “你!”碧珠婆婆怒极。 崇光真人一抬手,止住她出声,回头看向姜无忧:“华英宫主三番两次为此人说话,可见器重。但这海祭大典,非是我钓海楼一家之事。一家可耽,能耽万家否?如真有什么内情,等海祭结束,再讨论不迟。” “正本清源,决明岛可不觉得是耽误。”祁笑冷不丁说道。 崇光真人与她对视,她端坐不动,面无表情。 这种真人之间对峙的压力,叫人攥紧了心脏,几乎喘不过气来。 全场陷入窒息般的死寂中。 这片死寂,被一个似乎莽撞的声音打破。 “我许象乾!也不觉得被耽误了!”两侧人群里,兀地站起一个额头奇高的男子,但见他高声昂扬,说不出的慷慨:“凡正义所在,休说一时,便以一世来争,也是应当!” 以他坐的位置,以他的修为,应该并没有说话的资格。也不知天涯台上,今日何来的这些莽撞人。 有人低声问:“他是谁?” “青崖书院许象乾!”不等人们交头接耳出答案,许象乾已经自报家门:“这是家师墨琊,教我的道理!” 这份人情欠大了。姜望心想。 在这种场合搬出他的师父,搬出青崖书院,可不是说说而已。因为大儒亲传弟子的身份,许高额至少在此时,是真的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青崖书院! 而他一定未在事前得到许可,事后也必然会受到惩罚。不然书院弟子那么多,人人都可鸡毛当令箭,书院名声早就扫地。 几乎是许象乾的声音刚落地,又有一名英武不凡的男子站起。 但见他额缠玉带,剑眉朗目,声如金石:“不赦之罪若有疑处,当然要说清楚为好。耽误一点时间又何妨?英灵回归之路,不可有冤血!” 在他旁边的绝美女子并未起身,也不见如何激动,只用霜冷的声音补充道:“这是冰凰岛的意见。” 如果说许象乾只是假扯虎皮。 那么李凤尧和李龙川姐弟,是完全可以代表冰凰岛,完全能够代表石门李氏的。这一番发声的重量,沉甸之极。 就在许象乾旁边,沉静内敛的晏抚起身拱手,温文有礼:“我晏抚仅代表个人,不吝惜这点时间。还请崇真人肃清阴祟,还天涯台一个明月皎皎!!” 他做不了晏家的主,也做不来许象乾那样先斩后奏的事情。但他至少可以代表他自己,提供一份支持。 田常简简单单地站起来,只说了一句:“霸角岛相信正义。” 又简简单单地坐下。 话说得简单,分量绝不简单。 霸角岛是大泽田氏在海外的根基所在,与崇驾岛同为田氏掌握的两座岛屿之一。 大泽田氏在近海群岛的分量,也是强过石门李氏的。 “我们龙门书院……唔!” 子舒刚刚跳将起来,就被旁边的照无颜一把捂住嘴。 但这姑娘声已出了半截,照无颜只好接道:“龙门书院弟子照无颜、子舒,都相信钓海楼会妥当处理此事。也谨代表我们个人,期待一个好结果。” 这话有些不偏不倚,但在此时出声,本身已是表明了立场。 许象乾感动地看了照无颜一眼,若不是此时人多,真想要立刻与她执手相看。多体贴的女子!多么深爱着他!别看平日不假辞色,关键时刻,却还是毫无保留的支持他!支持他的朋友! 恍惚间,许象乾几乎一时都忘了,与他并称赶马山双骄的姜青羊,还在场内求一个机会。 早就得到吩咐的重玄信,当然不会在此时落后。 虽然他实力不怎么样,也不见什么气势,但起身的动作最大,几乎是一跃而起,扯着嗓子道:“无冬岛愿求正义,不惜时间!” 他好激动! 能在天涯台上发声,一生能有几回? 什么宗主,真人,全要听他说话!太霸气了! 他早已承认姜望的天资,在亲眼目睹武一愈轻松成擒之后,更认定姜望未来一定可以成长为一方强者。但没想到姜望不仅天赋惊人,人脉也这么广! 好家伙,天下四大书院之一的青崖书院,顶级名门石门李氏、大泽田氏、贝郡晏家,还有四大书院里的另一家龙门书院,再加上咱们重玄家,这是要横行天下啊? 天下虽大,哪里去不得? 这些势力里,一家一姓,或许在海上都可以不被钓海楼看在眼里。但是加起来的声音,绝对不允许被忽视! 哪怕是钓海楼第一长老崇光真人,也无法漠然视之。 但他甚至是笑了起来,且还有闲心看了一眼杨奉:“不知杨兄怎么看待此事呢?” 旸谷的宣威旗将笑了笑:“我听大家的。” 先时无甚波澜,他出言讽刺。此刻群情汹涌,他反倒不肯争做出头鸟。牢牢掌握着分寸,与钓海楼正面抗衡,毕竟非智将所为。 崇光真人依旧淡然,仿佛眼前这近乎逼宫的一幕,并未带给他任何影响。 可他毕竟转了回来,看向姜望:“好了,少年郎。你现在有机会陈述你的所谓‘冤情’了。但我要提醒你,如果你没有足够的证据……” 他轻笑道:“虽然不忍见天骄凋零,但祭海大典的延误,必须有人负责。” 言下之意即是——你会死的。 如果说他之前只是漠然视之,只把眼前的事情,当成一幕颇为有趣的戏剧,甚至可以欣赏一下这个少年天才。 那么在被逼得让步的此时——哪怕这种让步如此微不足道——他也已经动了杀机。 这是来自一位当世真人的杀机。 姜望一直不吭声。 但那些沉甸甸的情谊,他一分也未错过。 救竹碧琼难不难? 太难了! 他只是想要一个说话的机会,就要先百般讨好碧珠婆婆,再苦苦哀求海京平。即便如此,也要上来就受一掌,吐过血才能说话。 这只是开口。 要想完整的把话说完,还需要崇光真人点头。 可他连崇光真人家的门开在哪里都找不着,根本没有求见的资格。 他与崇光真人之间,完全没有交易的可能,因为双方压根都不对等。 重玄胜反其道而行,想出以舆论压力倒逼崇光真人的法子,堪称胆大包天。 按照重玄胜的计划,是让姜无忧发声支持姜望,而后是大泽田氏撑场。(姜望事先与田常已经谈好,田常也不知以什么由头,得到了田安平的支持。) 这两个有分量的声音是前奏。 重玄胜早收买了一些小宗小派的长老,让他们在必要的时候站出来说一两句话。不用与钓海楼作对,只是表达一下渴求公义的“民意”,只要一个真相。 钓海楼自诩为近海群岛之主,不可能公然践踏民意。 如此才可以为姜望争取到把话说完整的机会。 但没想到,青崖书院,石门李氏、贝郡晏家,甚至还有刚认识没多久的龙门书院弟子,也都愿意为姜望说话。以至于重玄胜收买的那些小宗长老,根本没有出场的必要了。 因为舆论已经形成。 钓海楼当然可以无视这些声音,甚至可以马上组织起更多的声音,将舆论打乱。只要钓海楼随便暗示一下,多的是人扑上来说话。但刚才这一幕已经留在这里,不可能被遗忘。 用作海祭祭品的罪囚,是有疑虑的。这一点不会被人忘却。 而且这些人,这些声音汇聚到一起所代表的力量,谁又能真正的无视呢? 哪怕是钓海楼第一长老崇光真人,整个海上最有权势的几人之一,现在也必须低下他高傲的头颅,听姜望说一说,他早该说出口的话。 哪怕其人的态度并不客气,带着威胁。但叫真人让步,已是何其艰难! 姜望并没有因为崇光真人的让步而变得骄狂起来,他的态度依然端正、甚至可以称得上谦卑。 “晚辈哪来的胆子,没有证据就敢胡乱说话?”他对崇光真人深深鞠了一躬,而后慢慢直起腰,转头看向碧珠婆婆:“其实,方才你有几句话,说得很对。” 碧珠婆婆暗自心惊,在那些名门之后一个个站起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感觉到,事情好像开始脱离掌控。姜望远比她想象的更有能量,她已经最大限度认可姜望与重玄胜的交情了,却没有想到现在出声的这么多人……这意味着,她的预案或许远不足够。 失算的后果是可怕的,尤其是深藏那么多不可告人之事的她。 但从她的面上,没人可以找到半点慌乱。 她活了这么多年,非常清楚一件事,很多时候,人不是败给对手,而是败给自己的慌张! 所以她不仅不见慌乱,反而冷哼一声,气势咄咄:“老身哪句话说得不对?天理昭昭,你这狼子……” “竹碧琼本性纯良。能有今日,是为奸人所诱!”姜望猛地提高音量打断她:“你这话说得没错!” “但那奸人,不是海京平长老,更不是远在内陆、根本联系不上的我。” 他第一次用如此锋利的眼神,狠狠盯着面前这白发老太,声如截铁:“而是你这个老虔婆!” …… …… …… (两更并一更,所以晚上无更咯。明天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 今日果 姜望的这个指责一出来,众人皆惊。 质询海京平引导竹碧琼犯下大罪的碧珠婆婆,反倒是那个引导竹碧琼的人? “你失心疯了吧!在这胡言乱语!”碧珠婆婆也是一副怒极的表情:“我无儿无女,视素瑶、碧琼为己出,怀岛谁人不知?我将她们姐妹一手抚养大,不管多忙,也抽出时间来亲自教她们道术,我会害她们?” “瑶儿不幸,失落天府秘境。我只剩一个琼儿!” 她惨笑,指了指姜望,又指了指海京平:“可你,你们!” 她表情狰狞:“你们这些人,见不得良善,见不得我老婆子好过。碧琼那般纯良,你们却诱她误入歧途,以致今日之果!” 她又哭又笑:“门规如山,我不能违。老婆子亲手废的她,亲自送她进囚海狱,老婆子这颗心,全部碎了!” 她用怨毒的眼神,看着姜望和海京平:“老婆子恨不得生啖你们肉,活喝你们的血,今世与你们不死不休,来世也与你们为仇!” 让哪个人来看,她也是真情流露。 场上众人,除却真正了解姜望的那几个,大部分人瞧着姜望的眼神,不免不善了起来。 姜望在这个时候,却突然想起在驼峰山的那一夜来。 彼时的海宗明,为了骗他出来,也是当场表演了一段怀念亡妻的戏码,感人肺腑。 这两个人,不愧是老对手。 但此时碧珠婆婆的这番动情与之相较,还是要胜过几分。 并且在这个时候,她还不忘继续把海京平拖下水。这种行止背后,是深入骨髓的贪婪。她要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掠夺一切能掠夺的。 姜望仿佛在她背后,看到一张血盆巨口。而交错的利齿之后,是永远无法填满的深渊。 “呵。”姜望摇摇头。 他不再与这老虔婆演戏,不管其人如何在那里卖惨博同情,他反而用一种异常冷酷的语调说道:“我想请问崇真人,也请问钓海楼里所有认识竹碧琼的朋友,就凭竹碧琼自己,是怎么知道的海宗明动向?她如何能够察觉海宗明的杀意,怎么知道海宗明要去追杀我?这种程度的机密,是竹碧琼这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所能察知的吗?” “所以我说,当中有奸人作祟!”碧珠婆婆立即道:“或是你们齐人,为了抹除你这天骄前路的隐患。或是我们钓海楼内部……” 她怨恨地看了一眼海京平:“有人要排除异己!” 海京平牢记崇光真人的吩咐,不扩大矛盾,因而一忍再忍,此时终于忍不住了,冷声道:“那个奸人,为什么不能是你呢?” “哈!”碧珠婆婆就等这句话,立即掷地有声道:“琼儿就在这里,你们为什么不问一问!” 她缓步走到奄奄一息的竹碧琼身前,半蹲下来,轻轻捧起竹碧琼的脸,放缓了声音:“好孩子,你告诉大家。是我让你去报信,让你去害海宗明长老的吗?” 此时的竹碧琼衰弱得眼睛都难睁开,但眼角……有血流出。 流干了泪,而泣血。 她是一个爱哭的人。在姐姐竹素瑶死后,更是夜夜以泪洗面。 哪里吃得了苦,哪里受得了修为尽废的痛楚? 更决计无法承受……碧珠婆婆想她去死的事实。 她流着血泪,无比伤悲,但还是挣扎说:“是我……自己。” “好孩子……”碧珠婆婆用颤抖的枯瘦手掌,为她拭去血泪,哭着道:“在这种时候,你还要为那负心汉隐瞒。” 一石激起千层浪。 人们看向场中姜望的目光,顿时变了。 姜望为什么这么拼命的来救竹碧琼,竹碧琼为什么没有供出任何一个“同谋者”,一切好像都有了解释。 而碧珠婆婆在众皆哗然的时候,顺势一把抱住竹碧琼,挡住了她微弱的摇头。 “你太狠心了。” 姜望握剑的手,指骨发白,他几乎要忍不住拔剑的冲动,但毕竟忍住了:“在这种时候,你还要利用她。你还忍心利用她!” 碧珠婆婆抱着竹碧琼,猛地回头:“姓姜的贼胚!如果你还念那么一点旧情,就不要再让她受苦,让她早得痛快!” 她是在用折腾竹碧琼,来逼姜望就范。 在她看来,陷入情爱中的年轻人,往往都是傻子。愚不可及,傻得可怜。 一旦姜望无法忍受竹碧琼的煎熬,就会坠入她的罗网中。 “真正在乎她的人,只想她活着!”姜望咬着道,他不去看竹碧琼,而面向天涯台主位:“诸位也都看到了,竹碧琼道友,是一个多么单纯善良的人,在这种时候,也不愿说谎。” 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说话更具条理、更清晰:“在座都是聪明人,不妨想一想,要想让这傻姑娘做点什么,需要直接命令她吗?只要充分了解她的性格,告诉她一点你想要让她知道的情报,她就会主动的去做那件事。而又恰恰是谁,最了解她呢?” “我养了她二十年!我难道是为了送她去死?”碧珠婆婆终于放开了竹碧琼,返身重新面对姜望,语带哽咽:“二十年来她都平安快乐。而你才认识了碧琼多久,就让她沦落至此!” 姜望不跟她废话,直接对崇光真人道:“我想请几个朋友上来,为我作证!” 他不与老太婆争夺观者同情,因为在证据面前,那些同情站不住脚。 碧珠婆婆自然不肯:“天涯台不是什么人都能上来的!” 姜望冷声道:“我的朋友姓重玄,单名一个胜字。是重玄家嫡子,家主位置的第一继承人。重玄家海上有两岛,无冬、崇驾!不知可有资格?” 崇光真人未见喜怒,只道:“宣。” “另外。”姜望又道:“还要请上有夏岛五仙门门主许芝兰、五仙门长老范清清!” 重玄胜一直没有出现,就是在暗中与五仙门谈判。五仙门毕竟倚仗碧珠婆婆多年,要割裂对立,不是一个容易做出的决定。 但重玄胜最终还是赶在海祭大典之前,谈拢了全部条件,帮他们做下决定。而在今日,以碧珠婆婆这手拿把攥的麾下势力,送她一程! 碧珠婆婆如遭雷殛,一直以来情绪都很饱满的她,明显愣了一愣。对久经风浪的她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崇光真人在心中叹了口气,他如何不知,这碧珠长老已被捉住软肋? 面上却只淡淡道:“有什么人证,都请上来吧。” “怎劳崇真人,一个‘请’字?” 这声音有些低沉。 随着声音飞落天涯台的,是一个五官端正但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穿着黑色便服,两手空空,瞧来无甚亮眼。 但肥胖的重玄胜、身披重甲的十四,乃至于五仙门门主许芝兰、五仙门长老范清清,全都站在他身后。 因为他是博望侯的第四子,无冬岛之主,重玄明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 昨日因 重玄胜之所以请来重玄明河出面,就是为了上天涯台。 如果姜望争取不到证人上天涯台的准许。 凭借重玄明河无冬岛主的身份,也可以随时随地上天涯台观礼,带几个人再容易不过。 可以说方方面面,这胖子都考虑到了。 对于重玄明河的到来,崇光真人并未表现出什么特殊态度,倒是看了重玄胜几眼:“你是浮图之子?” “晚辈重玄胜,家祖讳云波。”重玄胜并不否认,但也不愿提及他的父亲,只礼道:“见过崇真人。” 崇光真人没有再就此说些什么,而是看回姜望:“你要请的人已经来了,最好你真能证明自己。” “请崇真人拭目以待。” 姜望环看左右:“我想先问钓海楼的诸位一个问题。诸位是否知道,海宗明为何要千里迢迢去杀我?” 无人回应。 并不是没人知道答案,而是没人理他。 姜望不见尴尬,直接点名道:“柳兄知否?” “鄙姓杨。”杨柳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才道:“或是私仇。” “杨兄说得正是!”姜望解说道:“我与海宗明的恩怨,就在于我杀了他的弟子胡少孟!那诸位又有谁知道,胡少孟做了什么?” 他环顾一圈,仍然只能看着杨柳:“杨兄,你说呢?” 杨柳心里已经骂开了。内陆这些人真不是东西! 一个高额头,抢他的心上人,手段极其卑劣。 一个姜望,总揪着他问问题,倒好像他杨某人吃里扒外,跟他们是一伙似的。 他必须表现出一点态度,故不满道:“胡少孟死后仍因此事除名,钓海楼内部人尽皆知,你又何必废话?” “毕竟是低辈弟子之间的事情,我担心崇真人日理万机,忽略了。”姜望大略解释道:“胡少孟玩弄碧珠婆婆弟子竹素瑶的感情在先,暗中坏其修行在后,直接导致了竹素瑶失落天府秘境,尸骨不存。此事钓海楼内部已有公论。” 他又问:“我想请问在座各位。竹碧琼作为竹素瑶唯一的妹妹,杀胡少孟,应该不应该?” “该杀!”却是姜无忧出声,无人回应,她来张目:“负心薄幸,寡廉鲜耻之徒,就该杀之而后快!” 晏抚默默地挪了挪屁股,总感觉椅子不是很舒服。 “仇家是该杀。可是呢……”姜望才不管是谁接的话,顺势就道:“不是对手怎么办?” 这回他自问自答:“因而竹道友找到了我,请我帮她杀死胡少孟,为她姐姐报仇。而我,履诺而行,亲手为她摘下负心狗贼胡少孟的头颅!此事情理皆在,胡少孟当死无怨。” “我仍要问诸位,我于竹碧琼,是否有恩情?知恩是否当报?” “当她得知海宗明想要杀我的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逃走,这事,合不合情理?是不是一个良心未泯的正常人、会做出的正常选择?” 姜望一连串的问题,问得一片沉默。 胡少孟该死已是公论,海宗明还因为胡少孟的事情去杀姜望,本就不对。被杀了……其实也算活该。 只是没有几个人敢当着钓海楼的面这样说罢了。 “结果就是,海长老死了。”崇光真人说道:“不管竹碧琼是出于什么原因报信,她罔顾同门之情,直接导致了海长老的死亡,罪责难逃。” “我不否认,真人。但这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姜望侃侃而谈:“我想请问真人,请问在座的诸位。假如你们是竹碧琼,你们想办法传消息给我的时候,你们想到的是什么?” “彼时我出国办案,离了齐境,身边既无朋友,又无上官。你们会觉得,才开一府的我,能够杀死四境外楼的海宗明长老吗?在你们的常识里,在你们的判断中,这件事情可以成立吗?如果你们都觉得不可能,修为远低于各位的竹碧琼,更想不到。” “所以!”姜望问道:“竹碧琼想办法传信,是希望她的朋友逃走呢,还是希望海宗明死?答案显而易见!谁会把杀心,寄付在一个不可能的事情里?” “故,竹碧琼传递消息的本意,并未有杀害本宗长老之心,有的只是拳拳爱护朋友之切。竹碧琼仍然有罪,但或许……罪不至死!” “狡辩之词。”崇光真人第一时间找到这番话的漏洞,淡声道:“你这话并不成立,你能够调动的资源,本座今日已见识到了。今天为你撑场的,无论哪家,都可以轻松帮你杀死海长老。这如何能算杀心寄付不可能之事?” “真人明鉴。”姜望再次行礼,他今天行的礼,比他过去几个月都要多。 但人在天涯台,不可能不对钓海楼低头。而且对当世真人行礼,也绝不算折辱。 他伸手一引,指向暗哑无声的竹碧琼。 修为全废,又受过折磨的她,脱离了囚海狱的环境,在这天涯台上又添伤心,几乎已经是失去了意识。 但不知为何,她还在极其细微地……摇头! 她在否定碧珠婆婆之前的话! 她在用仅剩的意念表达,她与姜望之间清清白白,不是碧珠婆婆所说的那种关系,姜望也不是碧珠婆婆口中阴狠歹毒的负心汉! 姜望深吸一口气,绷住了情绪,慢慢说道:“囚海狱里的光景,钓海楼的诸位比我清楚。竹碧琼这样的傻姑娘,有什么秘密能瞒过诸位呢?诸位钓海楼的大老爷,当真不知道,竹碧琼对我的了解有多局限吗?她真的知道,我能够调动杀死海宗明的力量吗?” 无须别的证据,竹碧琼此时的状态,就是最无可辩驳的证据! 她的确在囚海狱里回答了一切,而钓海楼方面,也的确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因为竹碧琼对姜望的实力和影响,其实并没有那么了解。姜望真正在齐国拥有一定的影响力,也是离开青羊镇之后的事情。她后来知晓姜望成了天骄,但未必能知道,姜望有什么人脉。 “虽则如此。”崇光真人道:“宗法自有其规。论迹不论心,竹碧琼已是有罪。至于罪是否当死,你说了不算。” “当然,我非常尊重钓海楼。这是一个伟大的宗门,有光荣的传统。” 姜望先表示认可、恭敬,然后才道:“但我如果说,那针对海宗明的杀意,另有其人呢?竹碧琼之所以会想办法给我传信,是受人引导呢?论心她无杀意,论迹她受引导,那她,还应该是死罪吗?”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忍不住看了竹碧琼一眼,请求道:“还请真人吩咐一声,在真相大白之前,竹碧琼不宜死去。” 实在是竹碧琼此时的状态,已经太差,几乎是只吊着一口气在。 姜望的要求并未逾越本分。 崇光真人手掌微按,一道水光便透进竹碧琼体内。他当然不可能出手救治竹碧琼,但保证竹碧琼在真相大白之前活着,也是应有之理。 竹碧琼睁开眼睛,短暂恢复了清醒。 而她只看到,那个说来看她,真来看她的姜道友,正气势汹汹地与碧珠婆婆对峙。 好像从小到大很多次,那个张开双臂站在她前面的背影…… 像姐姐一样保护着她。 声音不似姐姐那样温柔,但更有力。更激越:“老虔婆!事到如今,你还不认罪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且拔一毛 “笑话!黄口小儿,在这里巧言令色、颠倒黑白!真以为善恶无报吗?” 碧珠婆婆只在姜望叫出五仙门门主与长老时,愣了短暂一瞬,很快就调整过来。 此时的表情,更是完全看不出任何破绽。 她先不与姜望辩驳,却看向重玄明河:“重玄先生,重玄家英雄辈出,我们海民也是敬佩的。何故妄信小人,今日为虎作伥?” 她语含关心:“鄙宗弟子去无冬岛请人的时候,您原本说不来观礼,使小辈代行。这会儿却突然前来,如此令行反复,不知岛上事务可曾安排妥当?” 她声音轻缓,似是带着提醒:“境内安否?” 重玄胜在这个瞬间,眼睛骤然眯起! 他发现他算漏了一件事。他低估了碧珠婆婆,或者说,低估了碧珠婆婆所代表的钓海楼那一系力量,低估了他们的野心! 在此之前,她对姜望表现和善,送姜望玉佩,无条件帮姜望探望竹碧琼……可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竹碧琼是她从小养到大,她也说放弃就放弃。这样一个老太婆,怎么会对姜望那么好心? 她不要姜望的元石,只能说明,她想要的,比姜望能给的元石更多。 重玄胜认为碧珠婆婆有构陷海京平的可能,因此建议姜望听碧珠婆婆的话而行,但又不能全听。 最后将计就计,果然反将碧珠婆婆一军,打破了碧珠婆婆苦心营造的局面。 但是碧珠婆婆想要的,仅仅是如此吗?她身后的那股势力,仅仅是要针对海京平而已? 老实说,在构陷海京平一事上,姜望未必能够提供太大的价值,因为他的“贿赂”,未必能够成功。 而真正让碧珠婆婆大费周章的理由,只能是十拿九稳的收获。 那个收获……是重玄家的岛屿! 她赌的是姜望一定会拼尽全力救竹碧琼,所以一定会拉上重玄家。而重玄家在海外最有分量的人物,无非就是重玄明河。 她如果笃定了重玄家控制岛屿此时的空虚,她身后的那股势力,能做的事情就太多了…… 侵夺重玄家控制下的某一座岛屿,这绝对是碧珠婆婆能够通过姜望救人这件事攫取到的最大好处。 重玄胜没料到她这么敢想! 现在的问题在于,碧珠婆婆本不必点破这件事,直接等着重玄家控制岛屿出事的消息即可。 她之所以点出来,无非是逼迫重玄明河回去救援。 重玄明河一走,五仙门的许芝兰和范清清,又真的还有胆子作证吗? 连重玄胜的亲叔叔都被逼走了,重玄家自己的岛都保不住,还能保住她们?无论重玄胜私下里跟她们有什么承诺,又真的能作数吗? 这是碧珠婆婆破局的一步! 因为她知道,许芝兰和范清清一旦开口说些什么,对她就非常不利。 夺岛是她身后整个派系的利益,当然她作为首倡者,能够享受最丰厚的收获。但此时在天涯台上的问责,是她个人的利益相关。 此时自救才是最重要,为此她不惜让夺岛的事情出现风险。 旁观者很难理解碧珠婆婆轻声细语的一番里,藏着怎样的心机与交锋。 但重玄明河显然是听懂了。 他也明显有了犹豫。 “叔父。”重玄胜动念之间想明白一切,出声笑道:“咱们重玄家经营无冬岛那么多年,当不至离了你不行吧?” 他是在问重玄明河,无冬岛有没有可能出事。 “这倒不会。”重玄明河说。 无论碧珠婆婆背后那一系力量将动用什么手段,总不至于堂而皇之地强攻无冬岛,那相当于代表钓海楼对齐国宣战。 而用一些偏门的办法,以重玄家在无冬岛上这么多年的经营,不至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出事。 这点信心他还是有。 重玄胜又问:“区区一个只剩九年经营权利的崇驾岛,咱们重玄家损失得起吗?” 他的态度无比坚决,哪怕丢掉崇驾岛,也一定要支持姜望! 无冬岛不会出事,那么出事的显然只可能是崇驾岛。这座岛屿是重玄家与田家交换得来,本身只有十年的经营权力,不可能在岛屿的防护上下太多血本,也因此不足够抵御此时的风险。 重玄胜的这个问题,既是在彰显重玄家的实力。其实也是在隐隐提醒重玄明河,别忘了,崇驾岛的十年,是谁的功劳换来的…… 重玄明河心底的真实想法无人得知,但面上笑了:“拔九牛之一毛,于主家何伤?” 这当然是在吹嘘,重玄家再怎么家大业大,海上的一座岛屿,也不能算是九牛一毛。但此时正需要此等气势。 “听到我叔父的话了吗?”重玄胜瞧着碧珠婆婆,眯缝的小眼睛里,是迫人的寒意:“岛内安不安的,就不劳您费心。不如您多担心一下自己,怎么熬过这一关。” “姜望!”他喊道:“都在等你,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姜望出声道:“引导弟子传递消息,间接谋害同宗长老。这条罪名,不知当不当死!” 他虽然没有第一时间想明白碧珠婆婆的意思,但是在注意到重玄胜的脸色之后,也立刻就有了联想。 只是他不能做重玄家的主,也没有办法强求重玄胜牺牲太多,彼时只能沉默。 不过现在重玄胜已经表明了态度,他自是更无犹疑。 就如之前在星河亭与重玄胜所说的那样,他已有了……让重玄胜海上影响力全部泡汤的觉悟。 “诸位!”姜望拱手一圈:“我不知道在座有几人知晓,有夏岛上五仙门与怒鲸帮相争的事情。想来知道的人不少!好叫大家知晓,五仙门背后,是碧珠婆婆,怒鲸帮背后,是海宗明!” “在去年的时候,碧珠婆婆曾安排下来两件事,一,让五仙门扩收门徒,广纳人才。二,让五仙门升级与怒鲸帮之间的摩擦。我想请问诸位,这两件事,是为什么做准备?巧合的是,碧珠婆婆下命令的时间,刚好是海宗明离宗不久,当时还没有人知道他会死!” “何以碧珠婆婆能够未雨绸缪?何以海宗明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做好侵占对方基业的准备?难道不怕海宗明的报复吗?” “因为她知道海宗明会出事!甚至于,海宗明之所以会出事,就是她一手安排!” 满座哗然! 事情说到这个份上,那真的是已经再明显不过。 只要五仙门能够证明这件事,碧珠婆婆就无可辩驳。而这,太容易证明了…… 竹碧琼抬着头,用虚弱的眼睛看向碧珠婆婆。但对方只留给她一个苍老的背影。 姜望环顾左右,在这天涯台,做最后的陈词:“像竹碧琼这样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如何逃得过碧珠这等积年老妖婆的手心!她对从小养大她的师父,没有任何戒心!一点点暗示,一点点引导,她就会急得不得了,任其摆布。她不过是她师父手里随意操控的傀儡,又真该承担海宗明之死的责任吗?” “崇真人。”姜望对崇光真人道:“我所言句句属实。五仙门门主许芝兰和长老范清清,都可以作证!五仙门有所行动的时间,也有迹可查!请明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 体面 崇光真人没有说话,只把目光转向许芝兰与范清清。 碧珠婆婆也跟着投去阴狠的眼神。 但许芝兰和范清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早把碧珠婆婆得罪狠了,重玄家又态度那般强硬,连崇驾岛也舍得……她们不可能两头挨打,故也不存在回头的余地了。 “五仙门上下,许多人都可以作证。”许芝兰缓缓说道:“碧珠长老的确提前就有布置,命我们积蓄实力、扩大矛盾、等待机会。我问过她,贸然起衅,是否会招致报复。她只说……她自有安排。” 崇光真人笑了。 他是知道的,从姜望信誓旦旦的出场,他就知道,应该是真有证据。不然如此一位少年天骄,不至于飞蛾扑火。 他一直阻止,不是为了保全碧珠婆婆,而是为了钓海楼的颜面。 但是姜望他们鼓噪舆论,把这件事上升到海祭的公义高度上来,他也不能再无视——被倒逼让步,这亦是他动怒的原因。 可仍然没有想到,碧珠婆婆做得如此不干净,连自己手底下的人,都掌控不稳。 他笑着问碧珠婆婆:“碧珠,你有什么安排啊?” 这话轻声细语,但碧珠婆婆如坠冰窖。她已经感受到了冷漠。 脸色变得极其不自然,仍强撑着道:“老身只是对五仙门有信心,在有夏岛经营了那么久,厚积薄发……彼时并不知海长老会出事。” “崇真人,在下还有人证,可以证明竹碧琼所知的消息,完全来自于碧珠长老。”姜望乘胜追击,再次加注。“只不过在他出来之前,还请真人先恕他无罪。因为他是钓海楼的人,检举此事只是出于公义,但又恐损了宗门利益。” 这完全是场面话,在这种时候出面检举碧珠婆婆的,要么是有生死大仇,要么就是内奸。在此时的天涯台,这种行为完全可以等同于背叛钓海楼。 事实上姜望要请的那位证人,正是后者,是华英宫潜伏进钓海楼的暗子。 这颗暗子甚至都不是姜无忧布下的,而出自齐帝分配给华英宫的一部分力量。 “不妨叫其人出来。”崇光真人极有气度地道:“维护公义就是维护本宗利益,又何罪之有?” ————— 站在钓海楼的角度,他当然只能这么说。 姜望于是一拱手:“陆先生,有劳了!” 自钓海楼的队伍里,走出来一个身着长衫、气质很像账房先生的中年男子。步子很慢,但没有退缩。 碧珠婆婆的表情很阴冷:“陆庶务使,值得吗?” 庶务使是钓海楼实务长老之下的职务。像陈治涛那样的钓海楼未来核心,目前也只不过挂了一个庶务使的职务在身上。 这样的人物,再熬个几十年,是有机会做实务长老的。价值难以估量。 而他今日一站出来,在钓海楼多年的潜伏就全部白费,再也混不下去。 姜无忧说要调动所有资源帮助姜望,就是真的不遗余力,连这种暗子都舍得动用。 虽然说,这种暗子长久潜伏,就是为了动用的一日。但仍不免叫人疑惑,为一个姜望,值得吗?为救一个修为尽废的竹碧琼,值得吗? 陆华本人却只是对碧珠婆婆一礼,语调寻常:“见过碧珠长老。” 接着再对崇光真人行礼:“属下保证,所言句句是真。若有虚言,愿以身祭海。” 暗子不需要有自己的想法,什么值不值得,那是姜无忧考虑的事情。姜无忧决定了,他就去做,便是如此简单。 作为钓海楼的庶务使,他自然也有派系归属。 但他身后的长老,既不是海京平,也不是碧珠婆婆,而是崇光真人这一派系的某位长老。 因而此时站出来,难免有些尴尬的意味。 碧珠婆婆和崇光真人都没有回应。 他自己直起身来:“据属下调查。竹碧琼联系姜望,应该是通过青崖书院的许象乾,许象乾事后去了冰凰岛,而李家多的是办法联系到姜望。” “竹碧琼与许象乾产生交集,一共只有两次。第一次无任何交流,只是许象乾当时宣扬过他与姜望的交情,这可能也是竹碧琼会去找许象乾的原因。消息的传递,应该是在第二次,她专程去茶舍找了许象乾,神色匆匆。此事茶舍的店家可以作证,甚至龙门书院照无颜照姑娘、子舒姑娘,也可以作证。” “我们可以判断,竹碧琼知道海宗明长老欲杀姜望的想法,是在她和许象乾的两次见面之间。” “这两次见面之间,有两件事值得注意。第一,竹碧琼在路上遇到了海宗明长老,第二,竹碧琼回了一趟宗门。” “但是她遇到海宗明长老之后,再回宗门的时候,状态很轻松,说明当时她并没有意识到什么问题。真正变得紧张惊慌起来,却是自碧珠长老的竹楼离开后!彼时她行色匆匆,紧张忧虑。而她也正是在离开竹楼后,才去找的许象乾。这说明了什么,我想已经不言而喻。” 他的发言条理清楚,节点明晰,让人一听就明白,也极有说服力。 最后陆华仍然对崇光真人行礼:“以上我所说的这些,您尽可以派人去查,一问便知,绝无虚假。” 陆华作为钓海楼庶务使,从内部做的这番调查并不困难,只需要根据姜望这边得到消息的过程反推即可,唯一需要注意的,便是不能惊动碧珠婆婆。 而这番调查结果做出,也很容易论证真假。几乎每一个节点,都可以找到人证。 从有夏岛的第一次见面,碧珠婆婆就在想着如何利用姜望救人这事,攫取最大利益。姜望又何尝不是想着从碧珠婆婆这里破局呢? 他的想法经过重玄胜的修补,渐渐成型,再有姜无忧的全力配合,终于一步步,将碧珠婆婆钉死在此,在沉重的黑夜里,为竹碧琼挣扎出天光! “碧珠,你觉得本座还有必要叫人去查吗?”崇光真人问。 当然是已经没有必要。作为庶务使的陆华,既然做出了这一份证据,必然可以精准到第一个见竹碧琼回宗的人,和最后一个见竹碧琼离开的人。没有造假的可能。 碧珠婆婆只道:“当然有必要!崇真人,老身为楼里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怎么能够凭一个叛徒几句话就定性?我请求详查,慢慢地查!我要求见辜真人!” 她越说越激动,她绝不肯就这么认罪,她要想尽一切办法拖延时间,她要等辜怀信出手保她。 但崇光真人只抬了抬眼皮:“碧珠,为你现在的身份,保留一点体面。” 这句话说得毫无波澜,也不见什么实质性的威风,但碧珠婆婆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顷刻间失了气势。 “体面……”她呢喃。 “呵。”她自嘲地笑了一声:“体面。” 她毕竟闭上了嘴。 皱纹显得更深,背显得更弯。 好像一瞬间就已经老得没有力气说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 危寻 天涯台上,难得地缄默了片刻。 众人缄默,是在等待崇光真人的决定。 而崇光真人稍一沉吟,便道:“谋害同宗长老,已是不赦之罪。念在你多年来为宗门事务操劳,于守卫海疆一事,也颇有贡献。现撤去你实务长老之位,将你贬去迷界。令你于海疆赎罪,杀死百名统帅级海族,方可离开。你可服气?” 碧珠婆婆面色惨白,但仍是咬紧了牙关道:“老身……心服口服!” 只要不死在当场,一切就都还有机会。 海族全族皆兵,普通海族即可对应人族腾龙境修士,战将级海族对应人族内府境修士,统帅级海族对应的是人族外楼境修士。 因为先天体魄的原因,同级海族,一般都要强过同级的人族修士。 也就是说,碧珠婆婆需要进行百次生死之战,才能够赎罪,离开迷界。但即便如此,她的长老之职,也永远被削去了。除非重新开始积攒功勋,除非还有人肯接收她…… 作为她懂规矩的回报,辜怀信自然是会接收她的,甚至于暗中操作一番,让她在迷界中相对轻松地完成目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当然不存在全无危险,哪怕辜怀信亲自出手也无法保证。毕竟进入迷界,本身就是危险重重的事情。 令碧珠婆婆煎熬的是,她奋斗的大半辈子,都成了泡影。那样努力地挣扎着、费尽心机的筹划着,到头来,却离神临越来越远了…… 可她无法抗拒这种结果,甚至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她现在认罪,就还有将来回到近海群岛,重新积攒功勋的机会。 这是因为她选择了体面,崇光真人给她的体面。 她若不选择体面,也就是一巴掌的事情。 所以她必须心服,更要口服。 对于崇光真人而言。辜怀信这次又动秦贞的人,又动徐向挽的人,显然是有了什么突破,在近海群岛将有剧变的情况下,不再安于现状。但又如何呢? 他笃信他自己的位置,辜怀信现在还远不足以撼动。 钓海楼内部是需要一些争斗的,不然就像一潭死水,失了生机,早晚衰亡。但这些争斗,需要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辜怀信已经越界了。他想。 “崇真人!” 这个时候,他又听到了那个年轻人的声音。 真是年轻得过分。 那年轻的声音说道:“既然海宗明长老遇害的罪魁祸首已经找到,那是不是,可以释放竹碧琼?” 崇光真人听到了自己心里的轻笑。 毕竟还是太年轻,不是么? 一个竹碧琼的生死,微不足道。 但她背后牵涉的,是碧珠婆婆与海宗明的斗争。再往上追溯,则涉及辜怀信、秦贞、徐向挽三位真人! 怎么可能轻轻放过? 把事情限制在碧珠婆婆与海宗明明争暗斗的层面即可,海宗明的死,也只与碧珠婆婆、竹碧琼、姜望,这三人有关。这是最好的结果。 而且…… 现在问我,已经没有用了啊…… 崇光真人莫名其妙地想着。 而后一低头,拱手在额前:“拜见楼主!” 刷! 整个天涯台上,人人起身,人人弯腰,一躬到底。 哪怕是决明岛祁笑,哪怕是旸谷杨奉,也都低下了当世真人高傲的头颅。 此时在天涯台最前方,万丈峭壁之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面向大海,负手而立。 他就站在那里,但好像并不存在。 他没有气息可言,但无人可以高昂着头。 因为他是钓海楼之主,也是这近海群岛万里海域的最高权力者。 站在超凡巅峰的存在,得证衍道境! 相较于衍道境这个名称,人们更习惯称之为……真君! 人之极,乃为君。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衍道之于洞真,真君之于真人,亦是生杀予夺,尽在掌中! 那一袭海蓝色的长袍,在猎猎海风中飘卷不休。 其人并未回头,天涯台上的众人,也就一直低着头。 得证衍道,名为危寻。 他在想什么? 每个人都在想这个问题。揣测他的意志,臣服他的威严。 但没有一个人敢问。 “不必多礼。”他终于回身过来说:“请入座。” 姜望这时才得以看清,这近海群岛上最具权力的强者。 其人的五官倒是看得清楚,但很难用一个词语准确形容,那绝非是英俊或者丑陋所能定义的。 姜望想了很久,才想到一个词——“宁静”。 危寻的面容,给人一种宁静的感觉。 但是是一种大海般深沉的宁静,你能够从中感到安宁,也无法忽略这片宁静下隐藏的巨大力量……无边无涯的力量。 危寻的眼皮轻轻一抬,在场所有人都感觉自己被注视着,都不由自主地更恭谨起来。眼观鼻、鼻观心。 哪怕是跳脱如许象乾,冷傲如李凤尧,身份尊贵如姜无忧,也都屏息凝神。 “我喜欢年轻人。”他说。 “今日看到这么多年轻俊杰在此,人族天才辈出,我心甚慰。” 作为衍道境强者,纵横迷界,斩杀无数海族的强大存在,他当然有这个资格这样说话,当然可以这样期许。 “姜望,对吗?”他问。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如危寻这等身份、这等实力的存在,竟然也会关心天涯台上刚刚发生的小事。 真的太渺小。 他只要随便一挥手,随意一个命令,不知就有多少个竹碧琼因此而活,又或因此而死。 对他来说,这太微不足道了。 姜望深深一躬:“能被楼主记住名字,是姜望的荣幸。” “搞这么大阵仗,请这么多人帮你说话。我以为你要灭了我钓海楼呢!” 危寻开了一个要吓死人的玩笑。 在场之前帮姜望说过话的那些人,无不低头,无不心惊。 这些人的身后,是青崖书院、石门李氏、大泽田氏、贝郡晏家、龙门书院、重玄家…… 若再加上也算得上帮了腔的决明岛祁笑、旸谷杨奉。 这样说起来,的确似有意似无意,好像在联合起来逼宫。 难道危寻因此误会,以为这些势力要联合起来,挑战钓海楼的海上霸权? “岂有此胆!” 姜望立刻澄清:“姜望修为不过内府,年龄不到二十,有什么本事,敢挑战钓海楼的威严?” “不仅无胆,更无此心!钓海楼屹立海疆,千年不坠,是我人族铁壁。姜望自问良心尚在,热血仍涌,何能有妄念?” “实在是……” 他深深拜倒:“实在是公义所在。大家敬重钓海楼,更不愿海祭蒙尘,不忍英灵归乡之时,为无辜之血心伤!”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章 同罪 危寻竟有此问。 于情于理,姜望都必须第一时间站出来澄清,不牵累帮他说话的人。 而他也的确有所担当,没有半点犹豫。 “开个玩笑。”危寻说。 他很随意地往前一步,便走到了架着竹碧琼的黑胄甲士身前,侧头看了一眼竹碧琼。 “为了救这个女娃,你这么大费周章。” 他用那双宁静的眼睛,看回姜望:“你爱她?” 他轻声道:“如果你愿意入赘钓海楼,本座可以做主,将她许给你。之前的事情,尽可一笔勾销。” 听到这话,竹碧琼一下子闭上眼睛,她不知如何面对,慌张无措,所以用这种幼稚的方式逃避。尽管她的状态很不好,但从隐隐跳动的眼皮,仍可看出,她的内心并不平静。 谁在初见的时候就保护了她? 谁为她复仇,帮她割下仇家头颅? 谁万山无阻来看她? 谁不避艰险来救她? 她以前没有爱过一个人,不知爱为何物。她心里很乱,乱到并不能分清自己的感情。那究竟是不是爱?是一种感动吗?还是一种对英雄的崇敬?又或是对天骄的仰慕? 但如果一定要她给一个是或者否的回答,她会说,愿意。 她闭上眼睛,不出声,已经是一种胆怯的愿意。 “不可!”姜无忧急忙出声:“姜望是我大齐……” “小女娃。”危寻轻声打断她:“等你当上齐君,再来质疑我。” 英气逼人的姜无忧,只能咬了咬牙,无法再说一句。 哪怕是华英宫主,是齐国王女,也是没有资格在危寻面前插话的。 如杨奉、祁笑,在崇光真人面前,还可以出声讽刺。但危寻现身后,他们就一句话没有再说。 真君强者,肉身已是道身,念动可定规则。 危寻的话,就是最后的决定。 加入钓海楼,也绝不能说是一个糟糕的选择。 但姜望,摇了摇头。 他在真君面前,摇了摇头。 点头或者摇头,不是因为权势或者力量,而是因为对错,而是传达心声。有几人能做到? “我与竹碧琼道友,只是朋友。”姜望坦诚说道:“如果说我的确为救她付出了一点什么努力,那也只为一个‘义’字,不涉儿女私情。就像她传信救我一样,义之所在,不必考虑其它。” 他对竹碧琼有没有男女之情,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许象乾、杨柳这样的名门弟子,可以争风吃醋,可以伤春悲秋,可以为了爱情伤怀。 晏抚这样的富贵闲人,可以思考婚约,斟酌未来。 可是他不行。 他背负着一整个枫林城域的血债,沉重的心里,没有可以容纳儿女情爱的缝隙。 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其实是一种幸福! 竹碧琼眼皮动了动,睁开眼睛。 这一刻她不知如何形容心中的情绪,仿佛是一片巨大空白,空空落落。 但秉性善良的她,绝不忍姜望为难,勉强提劲说道:“楼主明鉴,弟子……我与姜道友之间,清清白白。” “弟子”两字一出口,她才反应过来,她已经不是钓海楼的弟子。这一声“我”,不免凄凉。 “那就没有办法了。”危寻摇摇头,看着姜望,语气轻松:“我喜欢少年天才,但你不是我钓海楼的少年天才,在我这里,就不够分量。” “楼主大人。”姜望躬身,用无比恭敬的语气道:“姜望就算再修行一百年,也未必能在您面前有分量。但姜望今日能站在这里,能在崇光真人面前说话,并不是因为姜望这个人有什么分量。而是正义、公理的力量。钓海楼尊重公义,才有姜望说话的机会,钓海楼维护公理,才有竹碧琼道友洗刷冤屈的机会。” “很会说话。”危寻笑了:“但本座不想听。” “何为公理?海宗明为弟子报仇,却没有找竹碧琼,而是找你姜望,此为顾虑同门之情。竹碧琼为了救你,转手就把他的消息泄露给你,这叫吃里扒外。” “碧珠谋害同门有罪,竹碧琼罪同。” 危寻淡声给这事定了性,看向崇光真人:“崇长老,你是如何处理的碧珠?” 崇光真人答道:“贬去迷界。令她于海疆血战赎罪,杀死百名同境海族,方可回返。” “合理。”危寻说道:“血罪须以血洗,传话下去,不许本宗任何人在迷界帮她,违者驱逐出宗。” 碧珠婆婆一个摇晃,险些没有站稳。 危寻的这条命令,明显是针对她身后的第四长老辜怀信。是对辜怀信的敲打。 不许任何人在迷界帮她,那她战死在迷界的可能性,已经大到一个让人无法直面的地步,几乎等同于送死。 要杀死百名同境海族,肯定不止百战。因为有些对手打了才知道打不过,有些对手追了才知道追不上。 百次以上的血战,只要有一次失算,她就要永远交代在海疆。她面临的危局本身,就是在打击辜怀信的威严。 但危寻的决定,她连抗拒的念头都不敢有,只能接受。 这时危寻又道:“竹碧琼同此例,一并罚之。” 如果说将碧珠婆婆贬去迷界已是九死一生,那么竹碧琼就完完全全是去送死。别说她奄奄一息的现在,就是全盛之时,在迷界也没有存活的可能。 不成外楼不出海,绝非虚言。 “楼主大人!”姜望慌忙道:“竹碧琼怎能是同罪啊?她只是心切朋友安危,受人引导,我已呈上证据……” “你有你的道理。”危寻淡声打断,看着他说:“可惜你的剑不足以维护你的道理。年轻人,须知进退。” 这话似乎不严厉,但已经再严厉不过。 姜望闭上了嘴。 在钓海楼的地盘上,直面钓海楼的真君强者。那种可怕的压力,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自危寻说话后,除非他问到,整个天涯台,再没有其他的声音! 无论出身多么显赫,无论背景多么可怕。对真君来说,都不值一提。 站在超凡之绝巅,世间的一切都渺小。 唯真君可制真君。 可是,就这样失败了吗? 筹划了这么久,做了这么多,付出这样大的努力,有这么多人帮助,仍然失败了吗? 竹碧琼仍然要走向,那最绝望的结局? 有一种巨大的无力感,侵蚀了姜望的心。 他已经做到他能做到的一切,他的朋友们,也都尽其所能地给予了他帮助。 但这场挑战,就像那无知的蚍蜉试图撼动大树一般,累死了自己,也没有改变任何结果。 或许唯一的改变,就是让竹碧琼从死在海祭上,变成了死在迷界里。 这他娘的,算什么改变?姜望在心里问。 “不过,本座可以再给你一个机会。”危寻忽然说。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一章 送别 “什么机会?”姜望问。 他已经意识到,在危寻面前,他并没有任何选择。 危寻道:“你说义之所在,说知恩当报。竹碧琼与你有活命之恩,你当何以为报?你可愿意……替她洗罪?” 替竹碧琼深入迷界,斩杀海族洗罪! 可谁都知道,“不到外楼不出海”。没有星光圣楼,在迷界根本无法把握方向,连返回的路都找不到。这也是竹碧琼此行必死的最大原因。 姜望虽然强过竹碧琼太多,可他毕竟也未立起星光圣楼来。在迷界中同样是两眼一抹黑。 “姜望不可!”重玄胜出声喊道。 “姜望,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姜无忧也忍不住说道。 她投入了如此巨大的资源,姜望这一去,大概率又是柳神通的结局。而她不免又血本无归。 “我不要!”竹碧琼竭力张开的嘴型,在这么说。 但她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危寻并不理会其他人的劝阻,只静静看着姜望,等他决定。 这份等待,没有持续太久。 姜望平静的神情,说明他对迷界的危险非常清楚。 但他只是说:“我愿意。” 危寻仿佛不甘心见他如此勇敢,又道:“内府修士对应战将级海族,但你摘有神通,又有反杀海宗明长老那样的耀眼战绩,想来也不比碧珠差。所以你若要替竹碧琼洗罪,也需达成与碧珠相同的条件。你可服气?” 这并不公平。姜望虽然亲手杀死了海宗明,但他的实力,绝对不比海宗明强大。要他完成与碧珠婆婆相同的洗罪任务,就是让他背负更大的风险。 他未至外楼,就被扔进迷界,本身已是有最大的风险了! 然而此时没人能再为姜望说话。在危寻面前,哪怕是旸谷之杨奉,决明岛之祁笑,也都不够分量。 重玄胜沉默在那里,万分痛苦。他始终想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为什么危寻堂堂真君,竟会亲身降临天涯台,参与此次的海祭大典。崇光真人主持,已经是超越往年的规格了,这又不是百年大祭! 他意识到他的谋算有所遗漏,他一定忽视了什么,尽管这遗漏并不是他的责任。他和姜无忧、姜望现在加起来,也够不到那种层面,得不到那个层次的信息,失算在所难免。 但他痛苦,痛苦在于他清楚姜望的选择。 而姜望果然说道:“晚辈服气。” “哦?”危寻似乎极有兴趣:“你怎么会服气?不应该才对。” 姜望非常平静,因为他真的想清楚了,真的服气。 “您说得对,我的剑还太弱,不足以维护我的道理。”他认认真真地说:“那么在此之前。我愿意尊重前人定下的道理。竹碧琼当然有罪,迷界洗罪亦是传统。感谢您给竹道友、给我一个机会。” “说感谢就太假。”危寻摇摇头:“不过,你这样的年轻人,现在不多见了。有胆魄,有规矩。很好!” 姜望再次一拜,并不说话。 危寻笑了笑,又对崇光真人道:“既然两人同罪,又同罪并罚。那就将他们两人,投入同一区域吧。也免得有人说闲话,说钓海楼不如他们公平!” 杨奉顿如芒刺在背,颇感不安。这位真君还真如传言所说的那样“记仇”。他早先嘲讽崇光真人的一句话,这会还被拿出来反击。 子舒皱紧眉头,不安地看了照师姐一眼。 照无颜只拍了拍她的手,没有说话。 到了这会,谁看不到碧珠婆婆和姜望已成死敌? 他们两人在同一个区域,注定你死我活。根本不用等到海族出手。 危寻先前说话,还似是十分欣赏姜望。但转脸下一句,便把姜望往深渊再推一步。 他分明是要再看一场搏杀。让世人看看,钓海楼实务长老的实力,是否真如传言中的那么不济事,能够被随便一个天骄,轻松越级杀死。 上一次对战海宗明。虽然主动出手的是海宗明,但事实上却是姜望以有心算无心,以逸待劳,又多方针对,还有向前帮忙。 而这一次,他对碧珠婆婆的实力不够了解。双方实力亦有巨大差距……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要完成洗罪! 危寻好像根本不打算让姜望活着离开迷界。 崇光真人点头应道:“是现在就送去,还是……” 危寻只看姜望,但嘴里同时问着两人:“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姜望只握紧长剑,道:“没有。” 碧珠婆婆亦道:“没有。” 面对楼主,她大气都不敢喘,更别提多说一句。 “诸位呢?” 危寻没有去看谁,但意思已经传到。 在座这么多势力,这么多人。谁不认可?谁反对? 自是无人。 无人敢,也无人能。 危寻点点头,正要吩咐崇光行事。 一个胖大的家伙,忽然大跨步走来。 是重玄胜。 他大步走到姜望身前,也不说别的,只将自己的外衣解下,亲手披在姜望身上。沉声道:“海上多风波,你自己保重。” 宽大的外衣披在姜望身上,顷刻缩小许多,直至完全贴身。 瞧来便是一件普通的武服罢了,但却是重玄胜的七玄宝衣,曾经在王夷吾的拳头下,保过他一命。 他无法反对一位真君强者,也反对不了。但他仍会用自己的方式,给朋友最大的支持。 比如在此刻,第一个站出来,为姜望送行。 姜望紧了紧外衣,平静地道:“我会的。” 他和重玄胜之间,实在不必多说。 在很多时候,重玄胜都不赞同他的决定,但是最后都会支持他。 危寻看着这个胖子,显得饶有兴致:“你是浮图之子?” 重玄胜从来不愿提及他的父亲。 但好像所有人,都绕不开那个名字。 他也无法否认,自己的身体里,的确流着那个人的血。 他回过身,对这位钓海楼的楼主行了一礼,只道:“重玄胜见过楼主。” 礼罢,又取出一只玉瓶,交给姜望:“疗伤用。” 不等姜望再说什么,胖大的身影已经往回走了。 姜望也问都不问是什么药,将瓶塞拔开,直接往嘴里倒,像吃炒豆子般,连吃几颗。重玄胜准备的丹药,效果不会差,他正要在前往迷界之前,让自己恢复到最佳状态。如此才能争取那微渺的机会。 晏抚第二个走过来,拿着一个松鼠匣,直接放在姜望手里:“等你回来喝酒。” “还得是你结账。”姜望笑道。 匣子里有什么,他没有看,想来价值不会低。他也没有拒绝。经过这一次天涯台的事情,交情已经到了。 “性子倒是硬。”坐在观礼席的李凤尧轻声说道,她将戴在右手的玉扳指取下,递与坐在旁边的李龙川:“我就不凑过去了,你拿去给他吧。” 李龙川接过这枚玉扳指,起身往场内走。 正好接在晏抚后面,一边把李凤尧的玉扳指给姜望戴上,一边偷偷在他手里塞了一颗珠子自难说大师手里夺来的蜃王珠。 “我觉得这东西在迷界会有用。”他轻声说,然后声音大了起来:“我姐借你的玉扳指,你需保管好了,要还的!” 顿了顿,他又道:“说起来,你还没去我家的冰凰岛做客呢。到时候记得来。” “不会忘的。”姜望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二章 苛刻 姜无忧与祁笑传音一阵,走下主位,径直走到姜望面前。递过一个手指模样的东西,呈银白色,里间是中空的,刚好可以把食指套进去。 她没有说是什么,但姜望接在手里,便已知晓。它叫“指舆”。m 珍贵的并不是这东西本身,而是这东西里的记录。 将其套在食指上,投入一点意念,其间赫然是一幅繁复之极的立体舆图! 绝大部分地方都是暗的,但仅仅是明亮的那些地方,信息就已经足够庞巨。 这是决明岛在迷界多年探索的结果,珍贵性根本不必多说。 而且对现在的姜望来说,应该是最需要的东西。因为这东西在很大程度上,可以避免他因为没有星光圣楼的感应,而在迷界陷入迷途。 姜无忧只道:“本宫冒了很大的干系,才把它给到你。你死之前,必须毁掉它。明白了么?” 这话说得不好听,但很见分量。 在今天之前,她与姜望没有交情,只有交换。但这份交换一直到现在,都是姜无忧的付出,她表现的诚意已经足够。 “我一定做到。”姜望说。 姜无忧没有再说什么,径自往回走。 许象乾在这时走了上来,大袖飘飘,两手空空。 观礼席上子舒刚想站起,但被照无颜按住。 “不必去。”她传音道:“一来并不值当。二来,你送东西他不会收,交情没到那个份上,上去徒增尴尬。” 子舒试了两次没站起来,便噘起了嘴。 只见许象乾走到姜望面前,与旁人都不同,什么也不送,只道:“我向来今朝有酒今朝醉,身无长物,更无余钱。仅有折扇一柄,家师所赠,不能离身……” 说起身无长物更无余钱这些,他一点尴尬也没有,接着说:“便送你一首诗吧!” 也不管姜望想不想要,便直接开口:“望兮望兮慢行些,天涯之后又天涯。海上风浪大,望你早归家!” 姜望笑道:“好诗!” 许象乾一扫颓然,眉飞色舞起来:“姜兄始终这么有眼光!” “当然!”姜望道:“我说今朝有酒今朝醉那句!确实好!” 许象乾怒视他一阵,终究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回去。 同样是将往迷界。 姜望这边,朋友接连来送行,奉上各种珍贵礼物、盼他安全回来。 碧珠婆婆则孤零零站在那里。 怀岛本是她的主场,是她经营了多少年的地方……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前来送她。 实在是她谋害同门,更把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徒作为棋子,这冷血残酷的一面,令人生惧。 她这样的人,对她再好,还能比竹碧琼跟她亲么?得势之时或许还有人愿意亲近她,在这次九死一生的行程前,没人愿意再于她身上有所投入。 无论是情感还是资源,都是有成本的。而在她身上,已经看不到收获。 姜望此行的境遇更危险,但他所有在场的朋友都愿意出力帮他。因为所有人都清楚,他们怎样对姜望好,也都会得到姜望同等甚至更多的对待。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摊开了说,无非如此。 危寻静静看着这一幕,并不干涉这些人如何武装姜望。 只在所有人都结束了送行之后,对姜望说道:“在你完成洗罪之前,竹碧琼始终有罪。她就以罪囚身份在天涯台上等你,你什么时候回来,就可以什么时候带她走。” “不过你最好自己把握时间。”他说道:“因为她可能熬不了那么久。” 他好像完全不在意真君强者高高在上的身份,而享受摆布姜望的感觉。 在那么多人“武装”姜望,提高姜望的生存几率后,他立刻就提出时间的限制来。 修为全失的竹碧琼,之能够撑到现在,完全是崇光真人的一道气撑着。 真不知还能撑多久…… 也就是说,姜望不仅要在迷界完成洗罪,还要尽可能快,要积极主动的出击,不得不冒更多险…… 这太苛刻了! 然而姜望依然无法拒绝。 如他自己所说,他只有感谢危寻给他机会的份,没有资格不满。 “我知道了。”姜望点头说道。 这少年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平静。 但这种平静,似乎并不能让危寻满意。 他想看的不是这个。 这位不怎么顾忌身份的真君强者,看了看姜望,又看了看碧珠婆婆:“在把你们送往迷界之前,你们彼此之间,难道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危寻好像存心要看好戏,一定要看到一点什么波折才可以。 碧珠婆婆似乎早就想通了,在不断有人给姜望送礼、送行的过程中,她一句话也没有说。没有扯些什么不合规矩之类的皮。 此时的表情竟是温和的。 她甚至弯下腰来,拱手一礼:“姜小友,不管此前有多少恩怨。到了迷界,就是战友。咱们互相照应。” 姜望看也不看她一眼,一言不发。 再无虚与委蛇的必要。 所有人都清楚,他们自己也很清楚。他们两个人,只有一人能从迷界走出来。或者一个也没有。 碧珠婆婆仍然可以继续表演,在进入迷界之前,维护所谓的“体面”。 但姜望,却不肯再配合。 直分生死便是。 他今天已经弯了太多次腰,不想再弯腰了。 对于姜望的无视,碧珠婆婆丝毫不恼,她直起腰来,又对危寻道:“楼主,去迷界之前,我想与碧琼说几句话。” 危寻下颔微点,算是同意了。 她便转身走向竹碧琼,竹碧琼却只看着姜望。 这傻姑娘的嘴巴一直在张合,一直在说“不要”,也一直发不出声音。 直到现在,她也并没有想清楚,她背后牵涉了多少复杂的事情。 她只知道,姜望又要替她去冒险了。她不愿意。 碧珠婆婆半蹲下来,凑到她耳边。 竹碧琼猛地往后一缩,像逃避毒蛇般。但毕竟被黑胄甲士架着,无法逃远。 碧珠婆婆扯了扯嘴角,似在苦笑,但还是在她耳边说:“知道为什么我要先废去你的修为吗?” “我想用这代替对你的惩罚,好保你一命。可惜不能。” “很好。我没做到的事情,姜望几乎做到了。你交了一个好朋友……对不起。” 最后一声对不起,她说得极轻极细,几乎只是动了动嘴型,恍惚并没有发出声音来。 说罢这些话,她才重新站起身来。 而竹碧琼望向她的眼神,依然充满了畏惧。显然一句也没能听进去。 “唉。” 碧珠婆婆长叹一声,道:“我可以动身了。楼主大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丁未” “有劳崇长老了。”危寻点头道。 而崇光真人直接大手一挥,便将碧珠婆婆与姜望带起,直接飞出天涯台。 在离开天涯台的时候,姜望才在那万丈峭壁上,看到那行据说是钓海楼祖师钓龙客留下的刻字—— “海上明月起,于此望断天涯。” 那一个“望”字,写得尤其凄凉,颇见望穿秋水的煎熬困苦,使人怆然欲泪。 但只看到这一眼,风景已经变幻。 大段大段的色彩丢失,大片大片的画面剥落,景物不断交换。 姜望眼中所见,是一片茫茫雾气。 直到耳边响起呼啸风声,他才意识到自己在下坠,才发现无论是崇光真人还是碧珠婆婆,都已经不见了。 他稍一扭身,定住身形,眼前的迷雾便已消失。 很难准确地形容他所见的一切。 熟悉的天空、大地,好像并不存在,甚至连海也是没有的。 分不清上下左右,极目望去,是空茫茫的一片,偶有几个黑点,凸显在视野里。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这就是迷界。 这是一片空无之域,天然阻隔近海与沧海。这里本就没有方位,强大的修士,通过对屹立于遥远星穹之星光圣楼的感应,才能够给自己一个大致的定位,才有办法找到回家的路。 没有慌乱,他早知这里是什么地方,早有相应的觉悟。 他没有第一时间行动,而是定在原位,先取出李龙川所赠蜃王珠,摆弄一阵,在原地制造一个他本人的幻象,同时将自己遮掩在距离这幻象三丈远的位置处。 难说大师能够借助蜃王珠欺骗照无颜,同为四境外楼,照无颜比碧珠婆婆强出不知多少。那么蜃王珠对碧珠婆婆应该也有效。 不过考虑到钓海楼幻术天下无双,哪怕资料上显示碧珠婆婆并不以幻术见长,也不能过于大意。 蜃王珠只可当做一时手段,不能倚仗其为胜负根本。 之前在天涯台没有间隙,同时也是为了避免碧珠婆婆有所提防。姜望在此刻才打开晏抚所赠的松鼠匣。 这一看,险些被强烈的富贵气息刺瞎双眼。 这松鼠匣内,装了满满的符篆! 镇山符、止水符、金身符…… 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这一匣的价值……以姜望的眼界,算不出来。 他压根就没见过这么多符篆,更别说拥有、使用。 须知符篆时代之所以很快消亡,就是因为巨大的制作成本。要想承载伟力,就注定材质不能稍次,单这一条,已经锁死了成本。越强的符篆,对材质要求越高。 而最奢侈的地方在于,符篆都是消耗品。 诚然一件法器、或是墨家的一只机关兽,造价要比同等威力的符篆高昂许多,但法器和机关兽只要未损毁,都可以一直使用。符篆却撕开就没…… 用机关兽战斗,已经被视为在烧道元石。用符篆战斗,那简直是在倾泻道元石。 有人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用以描述自己使用符篆战斗的感觉——“像是你的储物匣突然炸开,一场斗法下来,你眼睛一睁,发现自己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相较之下,用同等资源投资自身,无疑是更好的选择。通天宫和五府内刻印的瞬发道术,本身即比符篆更快捷、更难以防备。 更别说以现在符师之少见……符篆的价格有多昂贵,根本不必再说。 符篆时代的消亡,是历史的选择。 现在符篆更多只是作为一种辅助手段,毕竟低阶符篆制作起来,也相对没有那么困难。但效果……也只是略胜于无。 当初苏秀行干的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生意,比普通的同阶修士,应当要富裕一些。可随身带的那些符篆,威力差到令人发指。决计影响不了现在的姜望。 而晏抚所赠的这一匣…… 姜望将其盖上,惆怅地叹了一口气——这怎么还得起? 他突然就对许象乾总愤愤不平痛骂的那一句产生共鸣了……“狗大户!” 身上的七玄宝衣不必再研究,他是知晓其防御能力的。李龙川转交的李凤尧的玉扳指,他也已经了解。 检查过朋友们支援的“武备”之后,他才放出一缕心神,落在左手食指戴着的指舆上。 这个小东西,是他回家的指望,也是他此刻的依靠。 姜无忧再三强调,让姜望在死去之前,毁掉指舆,不是没有道理的。它的记载实在详细,虽不能覆盖迷界所有,但至少在已知区域,足以让拥有者不再是无头苍蝇。 根据指舆上的标识,他现在所处的区域,为“丁未”区域。 也不知旸谷和钓海楼那边的区域划分是否与此相同,更不知海族那边是如何划分迷界。 好消息是,这个区域,是人族已探索过的区域,不至于完全摸不着情况。 坏消息是,在这个区域,人族的力量并不占据优势。 只有一座属于旸谷修士的“浮岛”,人族修士可以入内补给。剩下的绝大部分地方,都是野地。与人族“浮岛”对应的“海巢”,在丁未区域却有五座,完全对人族形成碾压性的优势。 也就是说,姜望随时会遇上海族,随时有可能展开厮杀。 对应外楼修士的统帅级海族,是他洗罪的目标,但这个层次的海族里,以他现在的实力,若不借助外力,不可能做到横扫。因为海族普遍就比同级人族修士强大。 而一旦遇到对应神临修士的王级海族,甚或以上……他就只能祈祷自己跑得足够快了。 “早知道应该找尹观帮忙加持一下匿衣的,当时跟林有邪一起去找地狱无门踪迹,想办法趁机联系上尹观,或许也不错。”姜望默默地想着。 匿衣若能对王级海族产生效果,那他安全性无疑大增。 可惜也只能想想。 但现在最重要的并非海族,而是碧珠婆婆。 那个老太婆的阴狠毒辣,姜望已经深知。在洗罪之前,他必须要先杀掉碧珠婆婆! 这事很紧急,可也不能自乱阵脚。 同在丁未区域,相较于他,出身钓海楼且早就搭建星光圣楼的碧珠婆婆,必然来过迷界不止一次,远比他更熟悉迷界。 虽则他有姜无忧所赠指舆,但碧珠婆婆亦是钓海楼高层人物。钓海楼对迷界的了解,绝不会比决明岛差,反而只多不少。 无论是地利还是修为本身,他对碧珠婆婆都不占优势。 必须要以十二分的谨慎,去攫取那一分的胜机。 姜望默默思量了一阵,有了大概的计划之后,才开始试探性地移动。 无论打算怎么做,都要先从认识这个地方开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 归祭 碧珠婆婆轻巧一个转身,便停在半空。不动声色间,已经迅速地观察过环境。 她在迷界征战过不止一次,很清楚这里的规则。 遥远星穹的星光圣楼,也告诉了她这是什么位置。 崇光真人完全遵照危寻的吩咐,选择的区域非常公平。这里唯一的浮岛,既不属于钓海楼,也不属于决明岛。 虽则理论上浮岛对所有人族修士都必须一视同仁,但不同势力掌权的地方,难免有些不同程度的偏颇,这是任何人都无法避免的事情。 而旸谷势力在迷界是出了名的不偏不倚,一心只与海族厮杀。 只要不直接在浮岛上开战,她与姜望杀得天昏地暗,也不会被干涉。 这很好。 这太好了! 宗主决定把姜望和她投入到一个区域的时候,她就已经重燃希望。 她对自己的实力,对自己这么多年的积累,有足够信心。 姜望虽然是年轻天骄,时间是他最大的朋友,可在积累这件事上,时间也是他最大的敌人。他的经历必然不够,远远不够。 他身上当然会有些好东西,他的那些朋友,在送行的时候,小动作不断,她也都看得清楚。 但是没关系。 当然没关系。 这些东西,都将成为她的资粮。帮助她重新靠近神临…… 她本来已经失去希望,从头开始……太难。但若能拿到姜望身上,那件海宗明都觊觎的东西。也许一切都可重新。 那是什么东西呢?不知道。但一定很重要。 她在天涯台临别时跟竹碧琼说的那番话,是真的。那声对不起,也是真的。 但那声对不起,不是为之前的事情道歉,而是为之后。 因为有这样一个年轻人,为竹碧琼赴汤蹈火,打断海祭大典,调动可怕人脉,在真君强者的面前,依然要救她,给她这样盛大的浪漫……而她却要,亲手杀掉此人。 她是为此道歉。 姜望说只拿竹碧琼当朋友,她是不信的。在她看来,那只是姜望选择齐国却又不敢当面否定钓海楼的借口。 迷界里没有上下左右,方位只能以自身为参考。星光圣楼的感应,也只能帮忙锁定大概区域。 不过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碧珠婆婆非常清楚,对环境的“陌生”,将是姜望最大的劣势所在。哪怕其人有决明岛的舆图在手,也无法立即消除陌生感。 杀死姜望,越快越好。因为“陌生”会随着时间消解。 她笃定自己的实力优势,同时也绝不小看天骄的适应能力,不小看那些名门的底蕴,那些人赠送姜望的礼物,或许不凡。 碧珠婆婆一弹尾指,一颗水珠飞出,化作她的样子。而她自己却幻化为水珠,缀在身后。 月牙岛皆知,碧珠长老以御兽为能,几乎从未在人前施展过幻术能力。但在钓海楼修行这么久,她怎么可能对幻术没有了解? 漫长岁月,对应的是丰富积累。 海宗明死得仓促,而她绝不会。她要比弱者更谨慎,竭尽所有,杜绝意外的发生。 因为这也许是她最后的机会。 对照星光圣楼,大概感应了一下浮岛的位置。水珠所化的碧珠婆婆,选定了一个方向,便疾飞而去。 …… …… 却说天涯台上,崇光真人一挥手,便卷走了姜望与碧珠婆婆。 而危寻大步走上主位,嘴里吩咐道:“竹碧琼押到一边,海祭继续。” 主位上的杨奉、祁笑、姜无忧都老实站着,等危寻在正中间的大椅上坐下,他们也没有再落座。 危寻在此,能与他同列而坐的,只有真君。 海京平则再一次站出来,重新主持海祭大典。 他好像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的事情,脸上不见半点愤怒或憋屈。 “兹有……” 鼓声再起,黑胄甲士再次押解着罪囚,一步步拾阶而上。除了被押至旁边的竹碧琼,一切好像没有任何变化。 重玄明河、重玄胜这时已经入席观礼。五仙门的门主许芝兰和长老范清清,则跟在他们身后,这表明五仙门已经完全向重玄家靠拢。当然,五仙门并非投靠重玄家,而是要通过重玄家的关系,向齐国靠拢。不过在齐国的势力范畴里,会与重玄家更亲近。 作为钓海楼庶务使的陆华,则一声不吭的挤进人堆里。在钓海楼的一切肯定是结束了,海祭结束后,他就会回归决明岛,届时姜无忧自然对他另有安排。 “我刚接到消息。”重玄明河传音道:“崇驾岛遭到了海贼袭击。一应防御法阵都被破坏。岛上堆积的资源被掠夺一空。附近环岛上的九玄宗派出修士驱逐海贼,并在崇驾岛立旗。” 近海群岛上有如此众多的修行宗门,但海贼却也从未绝迹。m 多是一些叛宗弟子、左道狂徒,躲在一些人迹罕至的海域里,时不时出来劫掠一番。 当然,有很多海贼,背后亦有势力支持。 袭击崇驾岛的这伙海贼,很明显就属于这种。 趁着重玄明河离开的机会,精准打击。 他们击破了崇驾岛上重玄家的经营,摧毁法阵,将有价值的东西劫掠一空,崇驾岛就成了无主之地。九玄宗赶跑海贼,自然可以成为崇驾岛的新主人。 这种方式简单粗暴,非有大背景,无法强行为之。 重玄家完全有实力报复海贼,但不能够直接攻击九玄宗。九玄宗的背后,站着的正是钓海楼第四长老辜怀信。 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崇驾岛没了。 重玄明河的声音不见喜悲,但无疑重玄家这次损失惨重。 重玄胜没有多说什么,只传音回道:“叔父的损失,侄儿一定负责找回来。” 这本就是碧珠婆婆的计划之一,他先前就有了觉悟。只是重玄明河自己,还抱着侥幸心理罢了。 怎么可能有侥幸? 碧珠婆婆被扔去了迷界,她背后的辜怀信可没动。 重玄明河不说相信,也不说不相信,只是看着场内,仿佛专注于观礼。 这对叔侄虽不敌对,但也不够亲切。 重玄明河对于二兄重玄明图的复杂感受,似乎也投射到了二兄的儿子身上。很难有一个清晰的态度应对。 而同样的,自小形成的对重玄家其他人的疏离,也无法在重玄胜心中简单抹去。 对于彼此,在相处中,他们其实是同样的不知所措。 场上,海京平终于宣完了所有罪囚的罪名,这一次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所有的罪囚,全都被押解到悬崖前,直面沧海,背对众人。 他们都被废去了修为,在海风中瑟缩。 有的嚎叫,有的沉默,有的求饶,但没有任何回应。 “请祭之!”海京平宣道。 那些黑胄甲士一言不发,只齐齐将架着的罪囚往前一推! 四十四名罪囚一齐坠海。 好像没有听到惨叫声,又好像出现过,但被海风湮灭了。 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这些失去修为的罪囚必无幸理。 而海京平高举双手,大声宣道:“魂归来兮!” “魂归来兮!” 所有人都高举双手,这样喊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五章 “异化” 迷界之中起了风,这风绝不寻常。 在那些绕身而过的微风里,姜望感觉到了一种略微复杂的、不属于风元本身的杂质。极其细微,若非此时他以最大的警觉观察一切,恐怕难以感受。 或者不能称之为“杂质”,因为那些“附着”并无质形。 他想了很久,才大概辨认出来,那是一种情绪层面的东西。又用神魂匿蛇去接触,才终于能够确定,它们的确与战死于此界的修士有关。 并非是完整的魂魄,或者什么残灵,而是近似于一种执念,是在迷界这种地方,无处皈依、又不肯沉沦的眷恋。 他这时候才联系起来,今日正是四月初四,一年一度的海祭之日。 近海群岛的修士们正在祭海,以虔诚的仪式迎接英灵回归。 死在迷界,即失其魂。 不是肉身毁灭,只余神魂,是肉身死去了,神魂也失陷。 肉身仍在之时,尚且容易迷途,何况只余神魂,又失去星光圣楼的牵引? 有些人便身魂俱失了,有一些执念则陷在迷界,流浪无依。类似于观衍一点真灵漂泊在森海源界,但又不完全相同。 这些念头比真灵还脆弱,本身也不存在重塑的可能。(事实上在姜望的认知中,一点真灵就已经不存在重塑可能了,只是观衍打破了他的认知。) 但人们相信,将其召回人族疆域,就有机会让这些念头所源出的那些勇敢者,重入轮回。 若不能熬到海祭日牵引回归,就只能烟消云散。失去一切可能。所以今日迷界之中,才有如此轻柔的风。 它们并不能带走什么,也不会改变迷界。只是思乡的人,终究会回到故乡。 姜望试过放松对自己的身体控制,结果身体并没有直线下坠,反而是上升了一段距离,过了很久,则向左边移动了一阵,而后才开始下坠。 当然这所谓的上下左右,也只是以他自己的立姿为参照而言。 这运动轨迹并没有什么规律,只是顺从于迷界本就颠倒混乱的规则。 他控制着身体往前飞,每一点距离其实都不简单,他在尽可能的适应迷界。好让自己能够在迷界完整地发挥出战力,本来真实实力就不如碧珠婆婆,再因为不适应而受到压制,那就几乎等同于找死了。 所幸这个过程不算十分艰难。他对道元的掌控,早已经达到了一个非常精微的程度,这是早先与真人“交锋”后的收获。这让他迅速适应了迷界的特殊性,体内道元能够随时对外界的变化产生反应,以使他如履平地。 这时候他已经知道刚落入迷界时所看见的那些黑点是什么了,多是巨石。形状不同,朝向各异。因为同样错乱颠倒的关系,以这些巨石来定位方向,也是不可能的。 还好有指舆。在迷界探索的这短短时间里,姜望不止一次地这样感慨。 有些巨石甚至直径数百丈,在姜望看来完全就像一个小型岛屿,但它却并不是所谓的“浮岛”,其上也没有人族生存。 说明“浮岛”的构成,并不简单。绝不仅仅是一座悬浮空中的岛屿,一定有某种必要的条件需要达成。 不然的话,丁未区域不应该只有一座浮岛才是。 姜望到那些巨石上面去观察过,石质非常普通,并不是他在悬空寺所见的那种悬空石。能够浮空,也仅仅是因为迷界的特殊而已……这让他放弃了收取一些边角石料带走的想法。 巨石之上也大多光秃秃的,基本不存在活物,树木泥土之类亦是没有的,只偶有一些苔藓。 没有人类生活过的痕迹。 也是,在这迷界征战的,除了结阵的大军外,全都是外楼及以上境界修士,要么征战,要么在浮岛修整,根本也没有必要在这些地方生活。 姜望现在选择的路线,是根据指舆做出的规划,在一个极大的范围外,绕着丁未区域仅有的人族浮岛环行。 这片路线可以看成一个圆球,浮岛是球的中心,姜望的行进路线,则在绘制球面。 之所以这样选择,是因为他将自己代入碧珠婆婆的角度,很容易就得出一个判断——杀死姜望越快越好。 他希望尽快解决碧珠婆婆,但是当碧珠婆婆同时也这样希望时,他反倒需要一些耐心。 大海捞针显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对于实力占据优势的碧珠婆婆来说,守在浮岛附近是更容易“捕捉”姜望的办法。 因为姜望必须要去浮岛“补给”。 这种“补给”不仅仅是资源上的,不仅仅是法器、道元石、药物之类,而在于一个最重要的“异化”问题。 ———— 很早以前修行者们就发现,在迷界待久了,身体会不自觉地被迷界“改变”。倒不是多出几颗脑袋几只手的怪异,这种“改变”是极其细微、甚至根本无法发现的。 因为生命与环境的交互,本就在时时刻刻的潜移默化里完成。 只是在迷界待过太久的人,回归人族领土的时候,都会或多或少的产生反应,他们已经变得不再那么适应人族世界! 程度轻一些的,只需要养一阵子。程度重一点的,甚至会发生永久性的改变! 战力衰退、失去道元的控制能力、无法感应元力、乃至于呼吸都是痛苦…… 这种改变,就被称之为“异化”。 神临境修士不会出现“异化”,因为他们金躯玉髓,可以轻易锁住自身变化。 但在迷界征伐的战士,不可能都是神临强者。 解决“异化”的办法也非常简单,隔一段时间,在身体异化之前,回浮岛歇歇脚,住一晚就好。若能专心配合环境调养,这个时间还能缩短。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浮岛相当于一小块人族飞地,回到浮岛就像回到了人族疆域。 正因为浮岛有这样重要的意义,才成为人族在迷界里的生命之岛。浮岛的数量,也因此能够代表某个区域内的实力。 姜望选择绕浮岛而行,一是为了避免在完全适应迷界之前,与碧珠婆婆正面交锋。二是为了反过来考验碧珠婆婆的决断。 碧珠婆婆是想要尽快解决掉姜望的,她当然也知道,姜望急着完成洗罪,好回天涯台带走竹碧琼。 那么摆在她面前的问题就是,姜望杀她的优先级高不高?姜望带了那么多资源随身,可不可以在异化发生之前就完成洗罪?有没有可能,根本不需要去浮岛,而直接完成目标离开呢? 无论碧珠婆婆多么有智慧,这些问题都是不可避免的,这些纠结一定会产生。 她对姜望的贪婪已经表现得太,绝不可能在迷界放过姜望。只要拿住这一点,就可以做出相对准确的判断。 姜望甚至能够判断出碧珠婆婆大概蹲守的范围,不会离浮岛太近,因为太近的话,姜望很有可能在交战过程里直接逃入浮岛。浮岛上不允许人类修士自相残杀。 但也不会离浮岛太远,太远了很容易出现疏漏。 所以她应当是在姜望绕行的大圆内,做一个小圆的绕行。 也未必需要绕行,在这个小圆的边界布好“眼睛”就可以。 但是在最初蹲守的那几天,她一定遇不到姜望。 之后她就会陷入纠结,是继续蹲守姜望,还是主动出击? 主动出击,很可能错过姜望去浮岛补给。可继续蹲守的话,姜望说不定就已经成功洗罪离开了。 这种纠结,一定会时时刻刻拷问那个老太婆。时间越久,越进退失据。 姜望等待的机会,就在那时。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 第一位海族 姜望选择绕行的路线,因为距离浮岛极远,所以毫无安全性可言。但对姜望来说,碧珠婆婆比海族更危险。 海族当然强大得多,但海族毕竟不知道他姜望是谁,除非撞上,不会特意针对他。 他要熟悉这个地方,最好是提前布置好手段,赢得地利的优势。 就像当初他选择在驼峰山等海宗明,最大限度削弱其水行道术的力量。 他笃定碧珠婆婆在内围蹲守他,而他在外围蹲守碧珠婆婆。 这是一场赌博。 如果碧珠婆婆有足够的耐心,就一直守在浮岛附近不动,把更多精力用在蹲守而非猎杀海族上的姜望,决计无法提前完成洗罪,只能前往浮岛补给。 那样的话,地利优势就在碧珠婆婆那边。 姜望决定要这样赌一次。 把胜利寄托于好运,是愚蠢的事情,但他赌的不是运气,而是自己对碧珠婆婆的判断。 他是可以不赌,可以直接去猎杀海族,争取早些完成洗罪。但不知道什么时候,碧珠婆婆就会追上来。在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战中,最考验的,就是双方的真实战力。姜望毫无疑问落在下风。 为了赢,为了尽快地赢,他反倒需要等待。 是在“路过”第五块巨石之后,姜望才发现迷界里这些悬浮的巨石,并非固定在某处不动。为了确认这个发现,他又原路返回。有两块巨石之间的距离,的确缩短了,且方位发生了倾斜。 巨石的移动极为缓慢,且因为缺乏参照物的关系,很难被察觉。 这个发现的重点在于,以巨石为信标建立舆图记忆的想法落空了。一个不能固定的事物,当然无法成为信标。 更可惜的是,姜望原本打算在某几块巨石上做特殊的布置,以便届时引碧珠婆婆过去,现在显然也行不通。等他辛辛苦苦把碧珠婆婆引去时,巨石很可能带着他的布置一起离开了。 还好有指舆。 不然别说埋伏碧珠婆婆了,想不把自己搞丢都很难。 这是姜望遇到的第八个黑点,尽管巨石是会移动的,但姜望还是下意识地记录着一些信息,未必能够用得上,不过多一点准备总归不是坏事。 当这个黑点在视野里逐渐显现轮廓时,姜望才发现,那不是巨石,而是一条鱼。 一条约三丈长,两丈高,黑色鳞甲、利齿交错的大鱼。它在空中游动,显然也已经瞧见了姜望,猛地加速过来! 这是姜望在迷界遇到的第一只海兽,令他大感意外。 并非因为这海兽太强,而是……太弱了。 比起姜望之前在有夏岛附近斩杀的那只八爪海兽,弱了太多。 黑色巨鱼猛地撞近,张开利齿交错的大口,剧烈的腥臭迎面冲来。 姜望拔剑! 一道潇洒至极的剑竖,出现在空中。 黑色巨鱼在即将靠近姜望之前,整个身体从正中间一切两半,在惯性的带动下,从姜望两侧飙远。 内脏、鲜血、躯块。 各自飞开。 真的太弱了,顶多只有周天境修士级别的战力。 这是海兽中的幼兽,又或者,是最弱的那一种海兽? 在此之前,姜望对海兽的实力概念,就是以那头八爪海兽为基准,想着怎么样也该有内府境修士层次的战力。 可在迷界中遇到的这头海兽,跟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在有夏岛遇到的八爪海兽,虽然失控疯癫,但仍然能感觉得到它对元力的影响,有操控元力释放法术的本能。 而眼前所遇到的这只海兽,却只有纯粹的肉身力量,没有神智可言。 给他的感觉,更近于凶兽,但又没有凶兽那样嗜血癫狂。或者说,肉身力量方面,近似于凶兽。灵智方面,像普通的野兽。 巨鱼临死前冲刺所施加的惯性消失,它的躯体、内脏、血液,顷刻四散。有的上浮,有的下坠,有的左飘,有的右移…… 瞧来像是被五马分尸,血腥味一下子散得很开。 姜望立刻远遁。 当他飞了很长一段距离,再回头看时,发觉那里出现了十三个黑点! 想来不会是飘来的巨石。 此后姜望又遇到两只海兽,仍试验了一番,发现这些海兽的确是比较弱,黑色巨鱼并非孤例。 这也很合理,任何一个族群都有强有弱。人族修士驯化海兽,肯定挑选强大的来捕捉。 但姜望隐隐感觉,可能不完全是如此。 这里离浮岛很远,完全属于野地,海兽的战力应该在平均水平,不应该这么弱才对……除非,这就是海兽里常见的战力层次,真正强大的海兽反倒非常罕见。 意外出现在他遭遇的第四只海兽,此时他已经经过了十块巨石。 那是一只蛙状海兽,腹大脸鼓,绿皮红眼,头上有一对水牛般的弯角。后腿一蹬,便高高跃起,如小山压来。 这只海兽,比之前遇到的三只都强,应该有通天境修士层次的战力。肯定比普通的通天境修士强,但不会是腾龙境修士的对手。 但最重要的是,这只蛙状海兽的两根弯角之间,吊着一张藤椅。 藤椅上,坐着一个魁梧的身影。 两柄大斧立在脚下,两手一边撑着一个。 海族! 姜望才意识到,他遭遇了进入迷界以来的第一个海族。 他真正的接触到了海族。 在他看到对方的同时,那身影便已经腾空而起,比蛙状海兽飞得更高、更快,先一步扬起大斧劈落! 他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光头无发。身披板甲,握斧的双臂,肌肉虬结。 身形未落,爆啸的破风声已经迫近身前。 没有沟通。 人族海族之间,在野地相遇,本就没有沟通的必要。 而姜望能在电光火石之间把他观察得这样清楚,还有闲心掂量他的斧法,自然是因为……比他强! 铛! 只一剑横拉,擦出点点星火。 那魁梧海族借蛙状海兽之力,借自身居高跃下之势,仍然被一剑就轻松斩回! 两只大斧的斧刃上,都已经出现了明显的缺口。 这海族明显不傻,一击之下便意识到不敌,顷刻双斧一扬,再落下时,已化作巨螯! 在姜望的面前,出现了一只蟹状巨大海兽,浑身蟹壳如黑铁,大螯高举似巨斧,气势何止倍增! 那只通天境层次的蛙状海兽本是要上前来咬姜望,这会顿在原地,竟是为前者威势所慑。 姜望在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这才是他在有夏岛遇到的那种海兽! 海族与水族这两支同源近亲,竟已经有了根本性的不同! 难道……近海群岛那些驯服的护宗海兽,其实都是海族的原形显化? …… …… (那什么,点娘有个年度作家。搜索作品可以找到作者。前五十名可以拿粉丝称号。我才知道这个事情,发现是105名?还不错嘛。大家抽奖抽到了免费的文豪符,就可以投投阿甚,咱们重在参与。不要氪金,不要氪金,不要氪金。 再说一遍,重在参与,快乐咸鱼!) 《赤心巡天》无错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赤心巡天请大家收藏:赤心巡天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 海主本相 “海兽?”姜望语带疑问。 他下意识说的齐国语言,但对方显然听懂了。 那光头海族所化巨蟹暴怒起来,同样用齐国语言咆哮:“卑贱奴仆,竟敢如此蔑称海主!” 声如洪雷,直将巨螯作大锤,狠狠砸落! 铛! 巨螯砸在一个骤然亮起的银白色光圆上,无法攻破,甚至也没能将其砸飞。 姜望撑起一剑之圆,轻松抵住这一击。 难怪,难怪那头八爪海兽的识海中是那副模样。 难怪那八爪海兽有明显的神魂,难怪一路来遇到的海兽都与之不同。 此海兽非彼海兽。 瞧这兽形海族的暴怒样子,显然是自觉遭受了极大的侮辱。海兽这个词,对他来说应当是一种辱骂,就好像人被骂做狗一样, 铛!铛!铛! 巨螯如锤,连连砸落。 声如砸铁,力有千钧。 但剑圆不动分毫。 在那银白色的剑圆之中,传出姜望清晰的声音:“轮到我了。” 在那两只巨螯砸落又举起的间隙中,银白色的剑圆恍惚散去,仍是一剑横前! 有如名士兴酣落笔,狼毫一甩,天地之间,是一道剑光演化的墨痕。 喀嚓。 仿佛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光头海族先是听到了这个声音,继而才看到,他先行砸下的右螯,整个前钳部分,骤然分离。 而后才感受到痛苦! 痛苦之后,才来得及惊恐。 他最坚固、最强大的武器,竟然被一剑斩断! 那是什么剑? 也是那些人族修士引以为傲的名器吗? 心中念头急闪如电,但在现实世界里,左螯已经本能般地砸前。 他已经不打算战胜对手,只想暂时驱退,为自己争取逃脱的机会。 但又是一道剑痕! 电光火石之间,姜望一剑自左至右斩开,而右手一松,左手接住剑柄,自右往左拉回。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名士潦倒之剑已经完全掌控、演入基础,两剑两横,即断两螯! 光头海族所化巨蟹的痛嚎声这时才响起来。 姜望顺势一步跨出,在巨蟹那淡蓝色血液喷洒下来之前,踏在了小山般的巨蟹身上,半蹲下来,竖握长剑,直接扎落! 轻而易举就洞穿了厚重甲壳,长相思直接贯入躯体。 其上瞬间聚集的汹涌道元,让光头海族毫不怀疑,一旦炸开,即会将他体内的一切搅成碎末。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天了吗?”姜望问。 其时,清秀少年半蹲在巨蟹的壳背上,左手拄剑,撑住身体,右手半搭在右膝上,掌心朝下,恐怖的火焰在他右手下方静静燃烧。 本来凶恶至极的巨蟹,此时双螯皆断,气势全消,趴在空中一动不动。 那只蛙状海兽本无神智,但愣愣地瞧了几眼,不知为何,产生一种本能的恐惧,一转身,头也不回地跳远了。 ———— 死亡的恐惧悬于门前,巨蟹不敢动弹,但呲着牙、十分英勇地喊道:“你休想从我这里得到海族的秘密!” 姜望顿了一顿,才道:“我不需要你告诉我海族的秘密,随便聊一聊就行。” 开玩笑,一个腾龙境级别的海族,能知道什么海族的秘密?姜望还真没有那么想不开,指望在这么弱的家伙身上挖掘什么惊天隐秘来。 他只是想要补充一点关于海族的常识罢了。 巨蟹没有吭声,显然已经默认了姜望“聊一聊”的要求。 “说起来,我有些时候没来这个区域了。”姜望问道:“现在这里的海巢,有几座了?” 他先捡一个知道答案的问题,试探这海族的诚意。他不指望对方知无不言,但倘若这么简单的问题也撒谎,那就没什么聊的意义了,直接杀死便是。 巨蟹冷哼一声:“已有五座!你们这些奴仆,迟早会被伟大的海主一族赶出惑世!” 有趣,人族称这里为迷界,海族称这里为惑世。 不过毕竟他还知道现在生死系于敌手,总算把“卑贱”这个词去掉了。 姜望并不动怒,又问道:“你是哪位王爵麾下?” “不怕叫你知道,你老子我是白象王麾下战卒!若是识相的,便快把我放了。不然……啊!” 他正在威胁间,姜望轻轻一拉剑柄,锋锐至极的剑气顿时在他体内肆虐开,叫他剩下的话变成了惨叫。 海族的阶层划分,大致为战卒、战将、统帅、王爵、皇主。 战卒对应人族腾龙境修士,战将对应人族内府境修士、统帅对应人族外楼境修士,而王爵海族实力浮动较大,对应人族的神临修士与洞真修士。 海族那边统称王爵,但有一字王与多字王的区别,一字王远远强过多字王。 人族这边把一字王称为真王,多字王称为假王,分别对应洞真修士与神临修士。 至于皇主,对应的自然是人族衍道境修士。 皇主之上的信息,就非现在姜望所能知。 这名海族说他是白象王麾下,说明在这丁未区域,白象王就是他能扯上的最大虎皮了。也就是说,海族方面在丁未区域最强的战力,可能就是一位假王。 这是好事。 最高战力一般不会轻动,通常真王坐镇才有假王四处游猎的可能,因为相较于猎杀一两个对手,巩固海巢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人族这边也是如此,若无洞真修士坐镇,神临修士一般都镇守浮岛。 因此可以得出,在丁未区域的野地,人族海族双方的主力,应该是外楼境修士与统帅级海族。 应该说,崇光真人选择的战场,并没有太为难他们。 “你嘴巴实在是不太干净,请礼貌一些吧。” 姜望停了手,待这海族止住惨叫,才道:“无意冒犯,不过我想请问,为什么我把你误认为海兽,你那么生气?” 这海族猛地挣扎起来:“休想辱我!” “冷静!”姜望沉声喝道,三昧真火直接贴近了他的甲壳:“现在这个时候,我有羞辱你的必要吗?” 那恐怖火焰带来的灼烧感。令这海族冷静了下来。 “海兽未开神智,相当于你们人族领地里的宠物和野兽。而我显化的是海主本相,你将我们混为一谈,我岂能不怒?” 除了更强大一些,姜望实在看不出来,所谓“海主本相”与海兽有什么区别,但是听懂了他的意思。 就比如人族有些练鹰爪功、狗趟腿的,他们练这些可以,你直接说他是狗,那就是骂人了。 而人族禁制显化海主本相的海族,把他们当做看门狗来用,名为护宗海兽,毫无疑问是对海族裸的羞辱行为。 这亦是两族血仇的明证。 姜望还在消化这个消息。 显化巨蟹本相的海族似乎看到了机会,主动出声道:“看来你是刚来惑世,对我们海族并不了解。这样,我们做个交易……” “不必了。” 姜望握灭掌心的三昧真火,仍然一掌按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 神魂兽化   姜望特意握灭三昧真火,当然不是为了用肉掌试一试这海族的甲壳硬不硬。   手掌触及被三昧真火炙烤得滚烫的甲壳时,黑色匿蛇已经游出内府,瞬间钻进脚下这海族的识海中。   说起来神魂匿蛇亦有鸠占鹊巢的用处,虽然不似某些夺舍秘术那么玄奇,但在对手丧失反抗能力的情况下,也是可以做到控制对方躯体的,只不过姜望从未在哪个人类身上试过。   而今他正是要试一试,能否在这迷界里,以神魂匿蛇掌控海族。这对他之后的计划,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匿蛇游进一片广阔的识海中。   借助匿蛇的视角,姜望可以看到,在识海中央的岛屿上,有一个手持双斧的光头壮汉,显然是这海族的神魂显化。   与姜望在有夏岛观察到的那只八爪海兽神魂却又不同。如果说两者同为海族,为何神魂形象并不一致?   就这一愣的工夫,对方已经反应过来。   “你想奴役我!与你拼了!”   光头壮汉将双斧高举,在识海中仰头咆哮,整个神魂猛然膨胀起来,化作高举大螯的巨蟹。   姜望感觉得到,他的神魂力量顷刻倍增!   而巨蟹神魂的眼睛,与外界不同,已变成疯狂的血红色,好像霎时间已失了神智。   姜望还来不及思考这变化的意义,那巨蟹猛然炸开!   神魂自爆!   姜望迅速切断与神魂匿蛇的联系,足尖一踏,青云印记一现即失,身形已经拔上高空。   而他脚下那巨蟹外貌的海主本相,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生命气息,在原地漂浮。一阵微风,就能将其带走。   姜望独立高空,陷入短暂的沉默。   叫他沉默的,并不是几十条神魂匿蛇的损失,这点损失很快就能修补回来。   而是他突然意识到了,近海群岛那些“护宗海兽”失控的原因!   海族的身体构造与人族不同,体内也并无通天宫、五府海、藏星海之类的四海分界,而是就一个识海。   这识海与人体的五府海相似,识海中央的岛屿,也很像人族修士的天地孤岛。   当然这些不是此时的重点。   重点在于,姜望第一眼所看见的那光头壮汉形象,才是海族应有的神魂显化状态!而刚才这海族,神魂竟然还可以演化兽形,神魂之力暴增!   “海主本相”已经叫海族的肉身更为强大,甚至可以说远超他们的水族近亲。现在又可以有这一出演化,瞬间强大神魂之力。这种演化,是不是可以叫做“海主神魂本相”?   之前他杀死的那头八爪海兽,现在看来,应当是战将级的海族,比面前这海族更强大。   彼时他在那八爪海兽的识海里,看到毁坏的禁制令旗时,就有所感觉,那禁制令旗与八爪海兽的神魂似乎并不匹配。   可能够在迷界捕捉强大海族回来,并布下禁制驭使的强者,又岂会犯这种错误?怎么会忽略连姜望都看得出来的问题?   结合刚才所见,姜望得出判断,八爪海兽的神魂变化,是后来才发生。兽化的神魂直接崩碎了禁制,于是就有了近海群岛护宗海兽频频发狂的现象。   以前从未听闻海族神魂可以兽化的消息,这是不是说明,海族在这段时间,实力获得了质的提升?   姜望刚刚压制的这个海族,不过是战卒级,是最普通的海族,可就连他,也掌握了神魂兽化的力量,虽然一化兽形就已经失去神智。但无疑已经足够说明。这种手段,在海族内部已经普及开来。   战卒级海族神魂兽化会疯狂,战将级呢?统帅级……乃至王爵级呢?是不是可以遏制疯狂,只得强化?   海族的整体实力,毫无疑问会因此跃升。   只消想一想,便叫人不寒而栗!   姜望确定自己不是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人。他第一次来迷界,就发现海族有了神魂兽化的现象。那些长年累月战斗于迷界的强者,不应该发现不了。   因为海族方面,似乎也并未掩饰。或者说,这种涉及整个族群的大规模强化,是无法掩饰的。   杨柳说过,钓海楼早就着手开始调查海兽失控的现象,他先前也看到了钓海楼大师兄陈治涛四处奔走。   以钓海楼的实力,应该早有发现,决明岛和旸谷也不是吃素的。   那么人族要怎样应对呢?   人族在迷界的战力必须得到加强,齐国至少要多派一支九卒级别的军队过来……   或许这才是这次海祭大典上,旸谷和决明岛都派出真人参与的原因吗?修补并加强人族防线?   姜望暂且将这些思考按下,海疆防线这样的大事,现在还轮不到他做主。   待安全离开迷界,再说其它。   他停在这里等了一会,那个海族的海主本相尸体,血腥味已经散开很久,但一直没有海兽过来觅食。   看来“海族不是食物”这个信息已经被刻入海兽的本能中。   姜望没有再做别的事情,继续绕行巡游,寻找最合适的位置,等待最好的时机。   只是在飞远之前,他突然想到   也不知那些四处漂浮的尸体,最后是如何被迷界所“消化”。也像现世的那些尸体一样吗?   ……   ……   姜望和碧珠婆婆已经开始在迷界里的战斗,天涯台上却没有再谈论他们的声音。   失落迷界的英灵已经踏上回归之路,在海京平的主持下,又有祝祷、祭舞等诸多环节,一一完结。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海祭大典已经接近尾声。   参与观礼的诸多宾客们,却愈发紧张起来,因为真正重要的时刻,现在才来临。   钓海楼之主,危寻端坐大椅,目视前方,无悲无喜。   同样还在主位上的祁笑、杨奉、姜无忧,都规规矩矩地站着。   尤其是姜无忧,愈发地不自在起来。   无论是谁,站在一个并不友好的真君强者附近,都很难自在。因为你非常清楚,他一口气就能把你吹死。   但姜无忧希望这海祭大典尽快结束的原因,并不在此。   令她不安的是,这场海祭大典,危寻这种级别的人物本不用出现,可他出现了。   那么他现身海祭大典的原因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把姜望扔去迷界吗?   那就像吹飞一只蚂蚁一样,最多就是偶然为之,根本不可能是这等强者的正事。   这种超出掌控、且很可能影响整个近海群岛局势的变数,才是令她这位华英宫主不安的原因。   “当年陪我一起参加海祭大典的那些人……”在海京平结束了仪式之后,危寻终于开口,语带怅然:“都已经不在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 波澜壮阔   危寻突然的缅怀过去,没人可以搭腔。   在场绝大部分人,甚至都不知道危寻说的“当年”,是什么时候。   好在这种“缅怀”只存在了片刻。   危寻用那双平静的眼睛,仿佛注视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们了解海族吗?”   在近海群岛的超凡修士,能够在天涯台观礼的,谁会对海族一无所知呢?   但又哪有人,能在危寻面前,坦然说一声了解!   “都知道海族强大,是我人族大敌。可有几人知道,海族到底有多强大?又强大在哪里?”   危寻稳稳坐着,轻描淡写间,是岁月流转、沧海桑田:“龙乃水族之主。中古时代,人皇烈山氏逐龙族于沧海,从此龙族绝迹于世,人间不见。水族也就此分裂,部分水族留在现世江河,与人族为盟。大半水族与龙族一起远走沧海,等待归来之日。龙族混同那大半水族,适应了沧海的恶劣环境,逐渐演变成今日之海族。”   那些本来生活在现世的水族,如何适应沧海,如何驯服海兽,如何应对沧海里那些原来就有的危险对手……如何开发出海主本相,如何真正成为沧海的主人,如何混同演变成现在的海族。   【送红包】阅读福利来啦!你有最高888现金红包待抽取!关注微xin公众号【书友大本营】抽红包!   在海族的角度,这必然是一段波澜壮阔的伟大历史。   不过在人族的角度,只要知道它发生过,只要明白,海族亦是一个拥有伟大历史与传承的种族,不容小觑。   “海族踞沧海,是中古时代就开始的事情。但从中古时代,一直到如今,海族重返现世的努力,却从未停止过。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对手,他与我们人族的战争,已经绵延了无数年,横跨中古、近古两个大时代!”   危寻继续说道:“我们从来不敢小看对手,但可能我们仍然是小看了对手。”   人们还在揣摩他的意思。   危寻已经点名问道:“杨真人,你们旸谷可有消息?”   这问题引起众人警觉。   被骤然点名,杨奉不得不开口:“近来是有一些海族,发生了变化。他们的海主本相,已经演进到了神魂层面。”   如惊雷断树,冰雹碎瓦。   这消息叫人惊骇!   不得不说,相较于人族,海族好像更得天独厚一些。   他们视为宠物、奴仆的海兽,实力已在游脉境到通天境不等。   普通的海族,即是战卒,即有腾龙境修士级别的战力。   而人族绝大部分,都是没能踏上修行路的普通人,连寻常野兽都未必敌得过,更别说体型普遍庞巨的海兽。   须得勤练体魄、调养肉身,争取开脉丹,一朝服用,显现通天宫,才能够踏上超凡之路,一步步修行上来。   水族也是出生即有道脉显化,先天超凡,强于人族。但也要从游脉到周天、通天一步步修行起来,不至于像海族这样,出生即有腾龙级战力。   与水族同源的海族,之所以先天强大如此。沧海的恶劣环境所迫,只是其一,那些先天孱弱的海族,根本没法在沧海生存下来。但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在于海主本相。   海主本相之所以恐怖,不是因为它作为一门秘术有多么了不起,而是因为,它在海族先贤的引导下,已经成为一种类似于天赋神通的存在。   每一位海族,都可以显现海主本相,这也是海族自称“海主一族”的底气所在。   人族创造的强大道术繁如星海,但任何一门道术,都不是所有人都能学会的。   人族修士叩击内府寻找人身秘藏,摘取的神通种子固然强大,很多神通只会比海主本相强,不会比之弱……但绝大部分超凡修士,其实都摘不到神通。   可以说,海主本相对海族的意义,不亚于远古时代末期,开脉丹对人族的意义。   因为沧海环境的恶劣,海族的子嗣艰难程度更胜水族许多,但时至今日,海族与留在现世江河的水族,实力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这其中海主本相就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而现在,海主本相又有了新的“进化”,演进至神魂层面?   先天肉身力量上已占优势的海族,现在在神魂方面,又有了质的飞跃?   这实在不能不让人惊骇。   “祁真人。”危寻又问:“决明岛呢?”   “决明岛也有相同的发现。”祁笑正容回答说。   “不是一部分海族。”危寻摇摇头:“是所有。”   他重复道:“是所有的海族,都发生了变化。海主本相已经得到根本性的革新。本座亲往迷界,先后与三位海族真王交手,亲手检查海族数千名,已经确定了此事!”   人族真君强者与海族真王强者交手,波澜必然壮阔。那场景哪怕只在想象中,只耳闻片语,也足以令人震撼。   但这完全盖不过危寻的那句结论海主本相已经得到根本性的革新。   它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很清楚。   这可能是一场涉及整个人族的大危机!   因为人族实力没有得到根本性的跃升,海主本相提升的,却是每一个海族的实力。在对手大步跨越的时候,不进已是退!   在场这些修士里,除了钓海楼的高层之外,大约也就是杨奉和祁笑没什么表情波动,因为他们来之前就知道此事,甚至他们就是专门为此而来。   与此事相比,竹碧琼、姜望、乃至碧珠婆婆的死活,都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哪怕于他们本人是生死攸关、天塌地陷,他们为此付出全部的才智与勇气……于整个海疆的大事而言,也终究渺小。   “本座喜欢年轻人,喜欢年轻天才,因为他们代表人族的未来。我们这些人做不到的事情,他们将来或许可以做到。”   危寻话锋一转:“但有的天才,耽于男欢女爱,有的天才,陷于争权夺利。徒惹嗟叹!真正为人族、为大局奋战的天才,才是我们人族的未来。且并不止于,钓海楼的未来。”   他抬了抬眼皮:“治涛,你来与大家说说,你的调查。”   陈治涛就在这样的氛围里,踏上天涯台。   所有人都看着他,充满敬畏的看着他。   他的年轻,他的神临修为,他的钓海楼大弟子身份,都让人重视,但不至于让人们如此重视。   而是……   真君强者,竟然亲自给他铺路!   钓海楼对他的期待是什么?   此人的未来……将有多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章 鼎足 危寻这番话,将陈治涛抬了又抬。在明眼人心中,钓海楼未来之主的位置,几乎已经没有悬念。 别说他现在已经有神临修为,威望甚高。哪怕他才到内府,有危寻这番态度,他也已经足够耀眼。 整个钓海楼再无第二名弟子,能享此殊荣。 包括杨柳在内的钓海楼弟子,没有一个表露不满。他们跟陈治涛之间的差距,已经大到让人连嫉妒的心思都生不出来了。 而陈治涛迎着在场这么多修士的目光,迎着真君强者的赞许,表现得依旧沉稳。 甚至是一点点跳脱的喜悦都没有。 他不是一个一眼就会让人惊艳的人,很多人在评论天骄的时候,往往不会想到他。因为他实在太低调,太平实了。 哪个天骄没有几件名扬四方的事迹?他却好像一直只是埋头做事,勤勤恳恳。 若不是钓海楼大弟子的身份在,他甚至在近海群岛都未必有姜望的名气大。 但不知道为什么,真君危寻如此抬举他,却没有多少人觉得他配不上。 他仿佛坚实的大地,广袤的大海,常常被人忽略,但可以承载一切。 陈治涛拱手一圈,做足了礼节,才道:“我负责调查近期护宗海兽频频失控之事,发现迄今为止所有的海兽失控,都是因为神魂变化。那些海兽的神魂,全部开始演变兽形,以前加诸其身的禁制手段,因此全部失效。这并非偶然,我随机查验了数百只现在还服帖的海兽,发现这些海兽的神魂也已经开始了变化,无一例外。” “这已经足够佐证,海族的海主本相发生了质的变化。只是不知道,是海主本相形成之初,就埋下的、随着时间演变的后手。还是海族内部出了新的绝世天才,革新海主本相。有迷界为阻,我们很难探知沧海的实际情况。” “不过现阶段近海群岛的重点在于,对于护宗海兽,以前的所有的禁制都已经无用了。” 众人都静静听他说话。 已经回到天涯台上的崇光真人,也微微点头。别的不说,陈治涛这份沉稳深得他心。 “为了避免更多的失控海兽产生,及时更换新的禁制手段是当务之急。” 陈治涛说道:“我已经针对海兽神魂的新态,研究出了全新的禁制手段。这段时间以来,我亲手镇压了失控的海兽一百五十三只,为即将失控的海兽更换禁制,计有两百七十一只。经过事实检验,新的禁制手段下,海兽无一失控。” “近海群岛,非是钓海楼一家之近海群岛,而是大家所有人的近海群岛。是我们所有人共同的家园!” 他诚恳地看着众人:“现在将这门禁制手段与诸位共享,希望各位能尽快消弭隐患。” 姜无忧秀眉一挑,戏肉在此! 钓海楼要用自己独门的禁制手段,取代针对海兽的现行所有禁制手段,从而进一步提升钓海楼在近海群岛的影响力。 想想看,每一个拥有护宗海兽的势力,用的都是钓海楼的禁制手段,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会有多么可怕? 从龙骨船彻底取代了各岛之间的其它通行船只、龙币与齐刀币争夺主流货币地位……一直到现在禁制手段的迅速革新,钓海楼都是在往一个方向走—— 要让近海群岛之人,凡事必言钓海楼! 不是王国,胜似王国。 很多国家的朝廷,都未必有钓海楼在近海群岛的影响力。 随着陈治涛的话语,十名钓海楼弟子登上天涯台,分成两列站开,每人手捧一只托盘,盘内有玉签一只。 姜望曾经用过类似的玉签学习道术。 手握玉签,投入心念,就能得到其间刻印的禁制手段,非常方便。 “钓海楼不收取任何费用,也不设任何条件。若有需要,请诸君自取。”陈治涛诚恳说道,坦荡光明。 “治涛说得很好,很见钓海楼的担当。”祁笑终究背靠齐国,更有底气一些,率先开口:“不过呢,针对海族海主本相的演进,决明岛也做了研究。海族是我等共同面对的敌人,怎可让钓海楼专美于前?” 她也取出一支玉签,随手一甩,玉签便正正悬于天涯台上空:“这是决明岛研究的全新禁制手段,大齐作为东域雄主,革新道术车载斗量、不知凡几,想来于禁制一道,不输于人。诸位若有需要,也可取之自用。” 她说的是不输于人,但话里话外,表达的都是——我大齐的禁制手段,比钓海楼强太多了。要不然怎么是东域雄主? 哪怕是危寻亲自到场坐镇,祁笑该说的话也不会不敢说。这就是背倚齐国的底气。 “祁真人所言,甚合我心。”杨奉亦在此时出声道:“旸谷传承古老,于禁制一道,也有辉煌历史。对抗海族,更是从来不落人后。” 他抖出一支玉签,令其与祁笑的玉签凌空并立,嘴里打着哈哈道:“新的禁制手段,旸谷也有。都是为了人族,何分彼此?诸位不妨都学一学,根据具体情况,再选用嘛!” 杨奉甚至都不惜暗示,旸谷的禁制手段,可是从旸国时期传下来的。当然他也知道,旸谷的禁制手段,未必能跟钓海楼、决明岛相比。但他机智的地方在于,他直接让大家三种手段都学,帮助在场一些没有派系烙印的势力避免选择。 避免选择这件事本身,就对三家中相对最弱的旸谷,最有好处。 可以说,如果钓海楼的本来目的,就只是为了通过革新禁制手段,最大化扩大影响力,那么此时已经可以宣告计划破灭了。 因为杨奉和祁笑很明显已经做足准备,甚至他们之所以亲至天涯台,就是为了此刻。 但危寻为何而来呢? 姜无忧忍不住心中在想。若只为推广新的禁制手段,崇光真人就足够压阵,危寻为什么来呢? 她相信杨奉和祁笑也不会忽略,因为这两位当世真人虽然立刻做出了针对,眼神中的凝重却未消散半分。 危寻静静看决明岛与旸谷各施手段,不仅没有打压阻止,反而笑道:“杨真人说得有理,大家不妨都学学。都是为了抗击海族,有时候不必分得太清!” 他这一发言,让在场许多人立刻放松下来。 当即就有不少人走出来,挨个的拿起玉签,记下三家不同的禁制手段。 这三方势力,他们谁都不想得罪,当然在天涯台上,更不想得罪钓海楼。 “可是。”在平和下来的气氛中,危寻轻声问道:“真正的恐怖,你们决明岛和旸谷,看清了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万曈   祁笑和杨奉没有任何眼神交流,但都同时肃容以待。   以危寻的身份,绝不至于危言耸听,他这么说,肯定有他的理由。   那么还能是什么事情,竟比海族海主本相的演进,还要更恐怖?   “海主本相有所演进,是最近才发生的事情。何以几乎在一夜之间,就传递到所有海族身上,诸位想过这个问题吗?”   危寻继续问道:“撇开迷界之中的事情不论,在咱们人族的地界上,这些已经被禁制的海族,又是如何发生的改变?”   是啊!因为海主本相演进一事太过恐怖,以至于让人一时忽略了。   这本相演进之法如何传递到人族地界上来,才是目前更应该警惕的事情。它意味着人族无数年来构筑的防线,或许已经不再安全!   场下当即有人问道:“是人族叛徒传递了某种事物?”   “哪个叛徒有那么大的本事、那么强的势力,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接触近海群岛所有海兽?”杨奉摇摇头:“除非……”   除非是钓海楼、决明岛、旸谷这三家势力,而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海族若有能悄无声息掌控这三家中任何一家的本事,早就冲过迷界了。   祁笑面色凝重:“或许是海主本相在创造之初,就有升阶的暗手,只是需要时间来完成。而我们恰好赶上这个时间。”   这倒不失为一种可能。当初创造海主本相的那位存在,本就是传说中的强者,伟力难以测度。再匪夷所思一些,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危寻轻轻摇头,在这个时候站了起来:“我当让诸位亲见。”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崇光真人反手一抓,不知从何处,抓出一只体型巨大的牛状海兽来。   砰!   摔在天涯台中间。   这只海兽气息强大,至少也是统帅级海族的海主本相,然而此时跪趴在天涯台上,连吼叫都做不到。   【收集免费好书】关注v.x【书粉基地】推荐你喜欢的,领现金红包!   危寻平静的目光,落在这只巨大的牛状海兽身上。几乎是顷刻间,它就变得透明起来!   它的厚皮,筋肉,鲜血,内脏,次第变得透明,仿佛已经并不存在。但仍然盘踞在那里的气息,却告诉所有人,它仍活着,并未消失。   而后众人看到,原地忽然出现了一片湖泊,湖中有小岛,岛上有一只牛状海兽……那是它的识海与神魂,竟如此清晰的具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中。   这简直是神迹!   识海与神魂,都深藏于体内,往往会随着肉身毁灭而崩溃。   直接以肉眼穿透对方肉身,洞察识海与神魂,已经是不容易做到。   而将这样一只海兽的识海与神魂,直接“拖”到所有人的视野中,叫所有人都看得清楚,这是何等样的手段?   但危寻特意来这一手,自然不是单纯地耍把戏给这些人看。   他在此时,探出了他的手,五指微张,遥遥虚对那牛状海兽的神魂。   从这个神魂的形态来看,显然这也是海主本相已经演进了神魂层次。   而危寻的手掌刚与其对上,那牛状海兽的神魂,猛然战栗起来,浑身抖如筛糠。那一片显现出来的识海,霎时波涛汹涌。风暴骤起,激荡不休。海浪拍打着中央的小岛,几乎要将其摧毁。   危寻五指忽然并拢绷直,牛状海兽显现出来的识海瞬间平静。   刚才的怒海激荡,似乎只是幻象。   更玄奇的事情发生了。在某种力量的操纵下,整个识海,包裹孤岛一圈的海域,有一层薄面,慢慢抬起来,与识海分离。   就好像识海本身分为很多层,现在只是掀起了其中一层。   这一层识海,穿透了孤岛但并不影响完整,仿佛凝固成了一面镜子,最终倒竖在那牛状海兽神魂的背后。   识海正中是孤岛,岛屿之上是海兽神魂,海兽神魂的背后,是一层倒竖的“识海之镜”。   人们紧张而又期待地注视着,也的确没有失望。   在这识海之镜的正中央,骤然出现了一只睁开的竖眼!   那竖眼盯着牛状海兽的神魂,一眨不眨。   这一幕诡异极了。   有一只眼睛,始终注视着牛状海兽!使它改变!   这只竖眼本身就诡异,应该是眼白的部分漆黑一片。瞳仁的部分,被两条交叉的红线取代。   忽然,竖眼中交叉的红线颤动了一下,那只竖眼似要移动视线。危寻五指猛然握拳,牛状海兽的识海与神魂消失了。   或者更准确的说,那只巨大的牛状海兽再一次出现在众人视野中,众人刚才所见的那一幕,则已被隐去。   “为什么在人族的地界上,已经被驯服禁制的海族,还能发生改变。”危寻说道:“这就是答案。”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无不惊惧。   那只眼睛属于谁?竟然能够跨越迷界,影响到眼前的这只海兽。而且影响的不止这一个!   “海族出了一位不世出的强者,他的目光能够同时注视所有海族,无论在哪里。”杨奉声音沉重:“您想说的,是这样一件事吗?”   “我不知他的名字,也不知他的战力。姑且称之为万瞳,因为他的目光,注视千万海族。”危寻说道:“我在很早以前就发现他的存在,他注视的方式非常隐蔽,注视的海族并不多,而且那时候,海主本相还没有发生变化,所以没有引起我的足够重视,我只以为是某一位皇主监察手下的方式。”   “直到海族完成了整体性的改变,我才再次想起他来。仔细观察了所有海族,发现无一例外,已经全都被他所注视。”   “他单独的强大不算恐怖,无论有多强,我人族总有强者对抗。但他在托举着整个海族跃升!长此以往下去,未来将如何?”   危寻环顾四周,没有再说下去。   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一种彻骨的寒意。   海族出现了如此恐怖的强者?   托举族群跃升,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占据沧海的海族,数量有多少?更兼强者如云,无数岁月以来,一直与人族交战。   这样的一个强大族群,以一己之力带其跃升,真的是有可能做到的事情吗?   若在以往,没人会相信,哪怕说这话的人是危寻。   可海主本相的演进,已成事实!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二章 皋皆   迷界,丁未区域。   一头形如巨象的海兽,缓步前行。   它有一对洁白如雪的象牙,两只门板般的垂耳,长长的鼻子,四肢粗壮,若不是脊背上生有尖锐狰狞的骨刺,两侧还长有流线型的鳍,简直就与大象一模一样。   在这头刺象右耳内,盘膝坐着一个面容清秀的佩剑少年。   当然,这只是蜃王珠所制造的幻象。   姜望真身所在的刺象左耳内,瞧来空空荡荡,却是被蜃王珠所遮掩。   以神魂匿蛇的层次,能否操控海族本就存疑,在海主本相的演进之后,更是已经完全不可能。但吞噬几个毫无神智的海兽并替代,还是可以做到的。   姜望已经分出了三十四条匿蛇,操控着不同的海兽,在他划定的范围里巡游。   以海兽为第一层遮掩,如此为和碧珠婆婆的交锋争夺先机。   真身坐在刺象左耳内的姜望,手握一只梳妆小镜,沉入心神观察。   【百~万\小!说福利】送你一个现金红包!关注vx公众【书粉基地】即可领取!   在度过飞雪劫之后,他才算真正开发红妆镜的种种妙用,譬如幻身,譬如洞察能力,当然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渡劫之后对神魂的强化。   度过覆海劫之后,红妆镜的洞察范围已经从五里方圆,到了五十里。   而度过问心劫之后,洞察范围没有提升,但是增强了洞察能力。如果说以前的红妆镜,是把一切映照在姜望眼前,姜望肉眼看不分明的事物,通过红妆镜也无法看清。那么现在则是,红妆镜已经先一步为姜望辨析细节,肉眼看不清的事物,可能通过红妆镜的视角,就能看得更真切。但这洞察能力究竟提升到了什么程度,倒也没有一个准确的衡量办法。   不过姜望本人现在更重视的,是另一个进阶现在操纵红妆镜种种妙用,已不需进入镜中世界。   姜望其实很少选择进入红妆镜观测外界,实在是因为肉身寄于镜中世界,太危险了些。红妆镜一旦被打碎,直接肉身随之崩灭。虽然肉身随时可以跳出来,但毕竟有个过程存在,再短暂也有被抓住的可能。   现在安全性则提高了很多,观测环境,只需手握红妆镜即可。   姜望就在这头刺象的左耳遮掩下,以红妆镜观察外界。   五十里对外楼修士来说不算多远,但姜望当初能凭红妆镜在应对海宗明的时候占据先机,想来针对碧珠婆婆也不会全无效果。   唯一的问题大概在于,手握红妆镜,直接观察五十里范围环境的时候,神魂有一种隐隐的刺痛感。当然并不强烈,勉强可以忍受。隐隐约约有一个女子的哭声,不很明显,也不时常出现,但的确出现过。   姜望清楚,这还是他的神魂本源得到多次强化的结果。若换做得到红妆镜以前的神魂,恐怕就不止是感到刺痛这样简单。仅仅那个哭声,就足够喝上一壶的。神魂因之崩溃也不是不可能。   越是熟悉红妆镜,姜望就越是知道,红妆镜不是一件福缘极深的宝物,恰恰相反,它携带极深怨念、刻有顽固诅咒。   之前为什么要肉身进入镜中世界,才能使用一些功能,那其实是红妆镜对使用者的一种保护。身在镜中世界时,镜中世界本身隔绝了一些负面影响。肉身进入镜中世界,在探索范围外的那片茫茫迷雾里,到底隐藏着什么,还有待发掘。   但红妆镜本身,真非福缘之宝。   不过器物之用,决之于人。怨器与福器,也要看谁用。   胡少孟用红妆镜,仍然身死。姜望得红妆镜,却多次仗之逃生,便是如此。   因为红妆镜的负面影响,每过一段时间,姜望就必须停下来,将神魂涤荡干净,才再次进入观察。倒不是不可以强撑,只是若以削弱自身为代价来观察,未免得不偿失。   在停下来的时间,他就探索内府,努力修行。   正常情况下,他的选择应当是尽快完成洗罪,远远避开碧珠婆婆,毕竟双方战力确实有差距。   但对姜望来说,他绝不肯放过碧珠婆婆。同时从现实的角度来说,碧珠婆婆对他的贪婪已经根本无法遏制,他想要避,对方不会让,所以他更要先下手为强。   纯以战力相较,他当然不是碧珠婆婆的对手,但战斗这种事情,又不是摆出境界对比就可以。一个孩童持刀偷袭,也能杀死成人。   他现在一身武备,只要占据先机,未必不能袭杀这老虔婆。   现在在某种程度上,其实是耐心的比拼。   碧珠婆婆在浮岛附近守株待兔,而姜望在外圈,等那个等不到兔子的人离开。   耐心上姜望未必能赢,但他还有一个优势,就是他对道元的精细控制,让他比同境修士抵抗异化的时间更长。   那可是与当世真人“对抗”磨砺出来的精细掌控。   而这就导致,哪怕碧珠婆婆一直耐心等到她预计的最后一天,姜望仍然可以多撑一天。   他一定会赢得等待,而这将是他赢的第一步。   ……   ……   人生是一场又一场的对局,有人赢,就有人输。   放大到整个族群,整个世界,亦然如此。   无数岁月以来,应当说人族是牢牢占据了上风。毕竟海族当年是被“逐”至的沧海,而且跨越了两个大时代,也未能反攻回来。   在艰苦环境中逐渐演化成如今形态的海族,虽然比曾经的个体更强大,但这种迫不得已的适应,本就是失败的证明。   他们本可以生活在富饶安宁的现世,在风平浪静的近海游弋,在水清天明的江河徜徉。现在却不得不在环境恶劣的沧海,时刻迎战种种生死危机。   但话说回来,海族至今未曾灭绝,而且在可见的将来仍会长久延续,这亦是一种强大的证明。   人族由一代代天骄撑起脊梁,海族也有一代代强者奋发,力挽狂澜。   曾经创造海主本相的海族先贤是如此,如今时刻以目光注视所有海族、托举全体海族跃升的海族强者万曈,亦是如此。   或者说,皋皆。(gao)   不仅人族对他一无所知,海族里真正了解他的存在也不多。   万曈是危寻为他取的名字,而他真正的名字,是皋皆。   伏于沧海最深处,用数以亿万计不断增长、不断生灭的眼睛,注视着每一个海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三章 恍惚(为盟主打路人的酱油君加更)   皋者,沼泽、江河。   皆者,全部。   全见即全知,全知则全能。   凡有水流处,皋皆无所不知。   凡有水流处,皋皆无所不能。   这是他所强调的,也是他需要让这个世界记住的。   沧者,水之“仓”,是生产粮食的仓库,哺育亿万生灵。   但拥有这个美好名字的沧海,本身却并不美好。   或许很久远很古老的以前美好过,但至少在有记载流传下来的时代,它就已经如此恶劣。   是的,完全可以用恶劣来形容。   大概这样描述才更贴切沧海的确是水之“仓”,但生活在这里的亿万生灵本身,就是沧海的粮食。   沧海像是一只贪婪巨兽,吞噬着无数生灵的性命。   频发的湮魂海啸、不规律到处出现的永暗漩涡、一出现就横扫万里的灭世惊雷……   太多太多危险。   沧海虽然茫茫无际,可以承载亿万生灵,但真正能够安稳栖息的地方,却少之又少。   海族从未停止过对沧海的探索,但往往几百上千年也找不到一处新的净土。   所以为什么,明明海族繁衍艰难,战争潜力远不如人族,却那么热衷于迷界战争?   因为他们太渴望回到现世!   也因为……沧海没有那么多的资源,死在迷界,总比死在沧海更合算。   在某处海域的最深处,伏着一座长长的山脉。   但偶尔的起伏告诉旁人,这不是死寂的山脉,而是某种庞巨的活物。   靠近了观察,或者才知道,应该是一条龙,因为其形体如此修长,最高处有角,最远处有尾。   可是与那些流传在现世的龙的形象,又如此不同。   且不说身上的狰狞骨刺,也不说那两条有着剑刃锋芒的长须。   单说身上的鳞甲那本该是鳞甲的地方,赫然是一颗颗竖瞳!   眼白反倒是漆黑的,瞳仁是血色的斜线交叉。   这一颗颗的竖瞳,遍布龙身,有的张,有的合。不断还有新的眼睛生出。   他就是皋皆。   他在这个地方,已经很多年没有挪动。   因为在他山脉般的身躯下,压着的是一个巨大的永暗漩涡。   只要他一离开,万里海域之内,生灵顿被噬绝。   这是海族近万年来,发现的最大的永暗漩涡。   因为这片海域,是海族难得的栖息之地,是海族繁华之地。   皋皆以身镇之,使其延续。   这么多年过来,这片海域反倒更加繁荣了。没有多少海族知道,哪天皋皆一个翻身,他们就要全部死绝。   迷界之中一个战卒级海族的神魂自爆、近海群岛天涯台上一个统帅级海族的痛苦,他都看在眼中。   但都没有反应。   他时时刻刻要处理无数的信息,这两个信息不算什么。   只是那个统帅级海族的遭遇似乎有些异常,他正分念去看,可惜被迅速掐灭了。   不知是哪位熟人。他用千万分之一的念头这样想。   但很快连这个念头也挪作它用。因为是谁并不重要,在艰难的环境里,海族重要的事情太多。他的每一个念头,都非常宝贵。   海族的未来……   有个声音好像在说“海族的未来……”   但那个声音已经太久远。   皋皆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带起一连串巨大的水泡。   恍惚不知,多少年月。   ……   ……   虽说不成外楼不出海,但驻扎迷界的大军,倒也不可能都是外楼修士。   士卒结成军阵以自保,穿插几位外楼强者指路,也就不会迷途。当然,若不幸走丢,就只能不幸了。   姜望在浮岛外围已经等了将近两天两夜,碧珠婆婆很有耐心,始终没有出现。也或者她根本没有选择在浮岛附近蹲守,而是直接去猎杀海族了。   但没有关系,即便是后一种可能,外楼境的她,也是需要回浮岛修整的。不过,有星光护体,外楼境修士可以抵挡更久的异化。不知道碧珠婆婆能撑多久,但一定比他久。   在蹲守埋伏的时间里,有许多杂念生出。譬如碧珠婆婆会不会已经走了,这样等待有没有意义,竹碧琼在天涯台还能熬多久……   姜望将之一一斩却。   他笃信自己已经做出最好的选择,剩下的只能交给天意。做任何决定的时候,最忌首鼠两端。   耐心的等待,笃定的等待。   修行就好,默默的努力就好。   实力每提升一点,胜利的可能就多一点。   三千条匿蛇探索内府的速度非常可观。   在蹲守中的第二个长夜即将过去之前。   漆黑匿蛇在内府延伸的某个房间里,忽然绕着墙角来回游走,激动非常。   姜望的意识直接借这条匿蛇降临,触及到了新的秘藏。   这不是他在第二内府发现的第一个秘藏了。   秘藏·追风。   效果是,在一刻钟的时间里,提升一成的速度,包括出手速度和身法速度。   仍然不是他最想要的秘藏,第二个秘藏,他其实仍想与火行有关。   两棍并重,不如一剑独锋。与其什么都强化一点,不如直接将火行杀力堆满。若能如左光烈焰花焚城,又何须别的什么道术辅助?   之前几次弃选秘藏,都是出于这个原因。   但这次他并没有犹豫,直接选择掌控。临近大战,再苛求完美才叫耽误自己。能加一分战力是一分。且秘藏追风的效果极好,很适合战斗。   这两天的时间里,他又新控制了十七只海兽。不过现在掌控的所有海兽加起来,也才只有四十四只。其中有几只,被浮岛出来的人族修士顺手就斩杀了。另外几只,被路过的海族杀死。   姜望也没有出面阻拦,杀便杀了。   他选定的范围太大,仅靠自己,并不能够照顾到所有位置。只能根据这段时间的观察,选定人族修士最有可能行动的路线,然后借助这些巨大海兽的视角,帮忙观察。   即便如此,也不能确保一定可以发现碧珠婆婆。   好在浮岛修士大都是结队出行,唯独他与碧珠婆婆此行是为洗罪,不可能有任何人帮他们。有危寻的命令在,也没有任何人敢这样做。   只需要盯住独行修士即可,这无疑大大缩小范围。   姜望唯一能够确定的是,那个老虔婆一定很想杀他夺宝。她不惜牺牲从小养大的儿徒,也要攫取资源,现在一切要从头开始,更没道理不盯上自己这块肥肉。   这是他坚持蹲守的理由。   人谋虎时,虎亦谋人。   只不知最后是人剥虎皮,还是虎食人肉。   《赤心巡天》章节将持续在搜书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搜书网!   喜欢赤心巡天请大家收藏:赤心巡天搜书网更新速度最快。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四章 镇海之盟   时间拨回两天之前。   天涯台上,危寻直接挖掘镇宗海兽最深处的联系,以莫大神通拨开隐蔽,让台上众人看到海族恐怖强者的眼睛,同时也认识到,潜伏在不远未来的危机。   那个被危寻称为“万曈”的恐怖存在,着实令人惊惧。   海族当然是强有力的对手,但从内心深处来说,绝大部分人族修士,都不认为海族还有反攻现世的可能。人族修士对海族,是存在居高临下的优越感的。   中古时代人皇能逐龙皇,岁月流转,故事未必不能重演。修行之道,日新月异的发展。古人能做到的事情,今人亦能。   历数那么多年岁月,最大的那一次海疆危机,也只是因为一统东域的旸国突然覆灭,大量抽调海疆驻军,以致海疆防线空虚,才给了海族机会。   而那一次,甚至都未能等到霸主级国家势力的出手,仅靠人族修士自发的援海行为,一日赴海两千三,直接将海族打回迷界。也奠定了今日近海群岛的格局。   海族当然不容轻视,但人族更是天地主宰。   “人”之一字,撑山倾,挽狂澜,顶天立地。   可是现在,海族竟似在修行上有了根本性的革新,或者已经迎来跨越式的提升。人族在这一次,却像是落后了。   宣威旗将杨奉立刻出声道:“此事干系重大,我须得立刻回旸谷,请将主决断。”   祁笑倒是没有表现得那样急切,但也出声道:“您说的这个万曈,若真一力托举海族跃升,的确是我人族心腹大患,必要杀之!我须回禀朝廷,要尽早拿个方略出来。”   “不急。”危寻手一压,请他们暂且停下:“沧海风波恶,我人族强者难以适应。万曈藏于深海,且对海族影响至重,若要杀之,非大破海族不可得。此非仓促可得之功。若是心切行事,恐反受其累。”   杨奉和祁笑都意识到,危寻提出的这个问题绝不简单,而真君这等级别的强者,堪称人族脊梁,又怎会仅仅只是提出问题?他必然有他的应对。   而这种应对,在大格局上必然站得住脚,在具体的细节中,则于旸谷和决明岛来说,未必是好事。因而他们默契地都想要尽快抽身,想让更高层次的强者,来与危寻交流,以此避免自家势力吃亏。真人应对真君,底气实在不足。   但危寻骤然现身,又拿出这等石破天惊的消息,就是为了占得先手,又岂肯轻易放人?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不是其它。而是海族已经得到了整体性的跃升,获得了事实上的优势。我们需要重新构筑防线,迅速调整战争方略,以最快速度做出反应!时不我待,我们在这里每耽误一息时间,迷界的战士们很可能就多牺牲一人。”   “但以现在近海群岛一盘散沙的情况,我们无法快速做出应对,更不能跟都被万曈所注视的海族相比。万曈分念亿万,动念即知每一位海族。而我们呢?这么多年来,各自为政,甚至彼此相争!”   “为什么我们人族兵强马壮,在迷界这么多年却进展艰难?以至于到今日,给了海族崛起之机?就因为我们是一盘散沙!”   “我们必须做出改变了。否则海族攻破迷界、再入近海之日,就在眼前!我们都将成为人族的千古罪人!”   在连番的铺垫之后,危寻终于说出他的宏大构想:“鉴于形势危急至此,本座认为,有必要真正统合海民的力量,将大家拧成一条绳子,捏作一个拳头!如此,才能给予海族迎头痛击!本座决定亲自牵头,组建镇海盟,统合全部海民的力量,聚滔滔大势,勠力同心,护卫海疆!”   危寻借着这次祭海大典汇聚各方势力头脑的机会,亲身入场,直接宣布统合整个近海群岛各大宗门势力,而此前竟然不露半点风声!   近海群岛的势力,这么多年发展下来,早已犬牙交错。如华英宫在钓海楼,就有陆华这样的庶务使级别的暗子。涉及统合近海群岛全部海民力量的大事,怎么可能瞒得过另外两家?   但钓海楼却真的做到了。这等几乎不可能完全隐藏的大事,竟然密不透风地走到了这一步。   唯一的解释,就是钓海楼的这个布局,只在长老以上层面进行,甚至是只有完全可以信任的长老能够得知。而弟子之中,大概也只有陈治涛这样的弟子知晓。那些将要积极加入镇海盟的势力,或许只有宗门领袖能知,如此方能解释,为何能这样瞒天过海!   内部几个长老的争权夺利,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的骄傲,哪里值得危寻出面?   一出手就统合近海群岛,这才是真君手笔。   一旦让危寻成功,统合全部海民力量的镇海盟,将立刻膨胀为一个不输天下强国的势力,甚至有资格进入东域,与齐国相争!   哪怕统合全部海民,镇海盟也不会比得上齐国。但是在齐国雄霸多年的东域里,有没有对齐国不安的国家?有没有对齐国不满的势力?那些野心被压制,怨恨被深藏的势力,只能日复一日等待被蚕食的势力……   若有那样一个海上空前强大的镇海盟牵头,这些势力联合起来,有没有挑战齐国的机会?   况且中域的景国,北域的牧国,对此难道不会乐见其成?   昔日极尽强盛的旸国,不也一夜之间分崩离析、王族血脉断绝么?   难怪辜怀信按捺不住,几乎把钓海楼内部的竞争摆在台前。在那样一个雄阔的未来里,他的排序上下一位,代表的都是天量的资源!他怎么可能不争?就算他自己不想争,围绕着他的派系力量,也会推着他争。所以陷害海京平、夺取崇驾岛,这些都只是辜怀信争夺话语权的一小步罢了。旁人看来惊心动魄,但也只是辜怀信这位当世真人诸多布局里的小节罢了。   也难怪海京平以护宗长老的身份,对碧珠婆婆忍了又忍。对海京平背后的当世真人徐向挽来说,保住现在的排序,就是最大的收获。真要放开手脚,钓海楼内部排序第三的他,真未必压得住新近有所突破的辜怀信。   至于碧珠婆婆想要陷杀姜望,只不过她借着背后派系的行动,顺手加上的小动作罢了。整个派系争先的关键时刻,她若能攫取足够收获,未必不能够争取到成就神临的机会!   但没想到就是这个小动作翻了船,一个本来必死、已经完全被放弃的竹碧琼,竟然被一个齐国来的小子,硬生生挣扎出了机会。而作为辜怀信这一系探路先锋的碧珠婆婆,直接被一把甩到了迷界。   钓海楼主危寻亲自敲打,直接宣告了辜怀信这一次争权计划的失败。对辜怀信来说,他的损失远不是一座崇驾岛能够弥补的。   但这些,终归是钓海楼内部的事情。   就整个海上局势来说,镇海盟一旦成立,相当于重新划分整个近海群岛的势力。主导镇海盟成立的钓海楼,将成为近海群岛上绝对的主宰。旸谷和决明岛全都要靠边。   这是杨奉和祁笑都不能够容忍的。   他们原本亲身前来,就是为了阻止钓海楼借护宗海兽频频暴动一事发挥,扩大影响力。但没想到,这仍然是一层障眼法。钓海楼的真实目的,是镇海盟!   以海祭大典,遮掩新的禁制手段,以新的禁制手段,遮掩镇海盟成立之事。   如此,方打了旸谷和决明岛一个措手不及。   而在此之前,钓海楼已经暗中准备了多久?   “决明岛认为,此事尚有商榷之处。”祁笑斟酌着道:“镇海盟不是不能组建,应对海族的变化,也迫在眉睫。但如何组建,如何承担更多的责任,将以何种方式应对海族。这些都需要再讨论。”   真人面对真君,天然就低一头,有理也弱三分气势。   这也是钓海楼事先不漏口风,危寻搞突然袭击的原因。   “情势危急至此,哪有再商榷的时间?方才那万曈,你们又不是没见着。”   危寻直接压下她的反对,面向众人道:“本座为什么要成立镇海盟?因为近海群岛,是咱们海民的近海群岛!与海族日夜厮杀的,是我们海民!旁人会真有切肤之痛吗?当年旸国如何?海疆军队还不是说撤就撤!我们必须靠自己!”   “真君大人!”杨奉无法再沉默了:“千百年来,我旸谷何曾让步?杨某说句大不敬的话,这么多年来,战死海疆的旸谷修士,难道就比钓海楼少吗?”   “是啊!旸谷很很伟大,旸谷与我们近海群岛,也早已融为一体。我们海民认可旸谷!但是,昔年一统东域的旸国,留在海疆的,也只有你们这一支孤军。甚至你们先辈,是抗命才留下来的,不是吗?终究外人有更重要的事情,而对我们海民来说,守卫海疆就是最重要的事情!”   危寻明说旸国,暗说齐国,将杨奉的声音也压制之后,才再次对天涯台上的众人道:“我想诸位有必要知晓一个事实,镇海盟的成立,是为了应对海族,不是为了侵吞什么,恰恰相反,镇海盟只会给予大家最大的支持!只会帮助大家尽快强大起来!”   “首先第一条,钓海楼弟子陈治涛创造的禁制法门,本座亲自做过调整,可以隔绝万曈的注视,真正确保诸位镇宗海兽的安全,让诸位免去后顾之忧!”   毫无疑问,这是旸谷和决明岛的禁制法门都做不到的。倒不是说没有这样的能力。而是因为他们事先根本没有发现万曈的存在,隔绝注视就更不知从何做起。现在想与钓海楼争,已经晚了。   毋庸置疑,所有人都会选择钓海楼的禁制法门。因为失算这一步,旸谷和决明岛事先的准备完全失效。   但钓海楼可不单单是要依靠这一点扩大影响力!   【百~万\小!说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看文基地】,百~万\小!说还可领现金!   “第二条。”危寻继续说道:“钓海楼的功法秘库,将对镇海盟所有成员开放!只要贡献达到,可以随意兑换。甚至于能够换取本座亲自指点的机会!具体细则,之后崇真人会与大家展示!”   公开钓海楼功法秘库,又是一个石破天惊的决定,非大胸怀大格局不能做到。   贡献与兑换的细则,虽然还没有完全展示出来。但想来也知道,钓海楼绝对有把握依靠它掌控盟内成员。   “第三条,诸位的宗门势力全部独立保留,诸位的职务仍然不变。也就是说,你们不会有任何损失。还可以格外领一份镇海盟的薪俸。只不过为何更好的调动海民力量,我们会在镇海盟内部,专门成立一个议事组织,由各宗首领一同参与,一起商议抗击海族的方略,一切为大局计!”   “诸位!我们并不是合并在一起,我们只是勠力同心,共同参与抗击海族的盛事罢了,一如我们先祖当年所做的那样!”   “现在。”危寻大手一张,天涯台上每个人面前,都出现了一张凌空漂浮的卷轴,似虚似幻:“若愿意加入镇海盟的,在这份盟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即可。就让迷界归来的英灵,见证我们为人族疆土奋战的决心!若不愿意,钓海楼也绝不强求,诸位自去便是。”   说是绝不强求,一任自去。   但是当整个近海群岛绝大部分势力都加入了镇海盟,那些在镇海盟体系之外的势力,又哪里还有生存的空间?   “危楼主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们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我九玄门当然愿意!”   “危局将近,岂容优柔寡断?镇海盟成立是大好事、大喜事,本宗绝对支持!”   “抗击海族,我等义不容辞!”   “勠力同心,共击海族!”   当下足有数十人接连出声,声势浩大,一个一个落笔,一张一张卷轴飞起,顷刻将整个天涯台的气氛裹挟起来。   海族强势提升,已是清晰的事实。抗击海族,更是人族大势。从明面上看,加入镇海盟,百利而无一害。   显然为了今天,钓海楼早已暗中做了许多准备。甚至于之前对齐国的蚕食无计可施,却也只是故意麻痹而已。   他们暗中筹谋了多久,付出了多少代价,说服了多少人,已经难以为人尽知。   但有眼睛有耳朵的,都看得到听得到,此刻天涯台上一朝立盟,简直是一呼百应!   一时间,整个天涯台上,只有旸谷和决明岛,以及明确依附于他们的那些势力还未表态。那些原本中立的势力,绝大部分都已经表明了倾向。   镇海盟的成立,已是大势所趋,挡无可挡。   甚至可以说,在这一刻,镇海盟已经成立了。因为它已经获得近海群岛绝大部分势力的认可。   危寻这时才专门看向杨奉与祁笑:“两位代表旸谷和决明岛在此,也不妨做个表态。”   声音仍是那样平淡,眼神仍是那样平静。   但反掌之间,天地皆变。   他补充道:“或者见证。”   言下之意很明显   你们要么加入镇海盟,要么眼睁睁旁观镇海盟的成立,直接被剔出海民的圈子,没有别的选择。   ……   ……   (两更并一更。晚上无更啦。)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五章 照面   碧珠婆婆守在丁未区域唯一的浮岛之外,已经足足三天三夜。   迷界虽无太阳,亦有日夜,白天就是一片茫茫的白,夜晚就是一片茫茫的夜。   内府修士两日就已经抵不住异化影响,须得回岛修整。便有那摘下神通种子的,内府烛照神通之光,也最多撑个三天。   终究没有星光护体,不能抵御迷界的异化太久。   但三天三夜过去,她仍然没有蹲守到目标。   她的小鱼儿们,已经悄然游在各处,将整个浮岛环绕起来。一有发现,她就会即刻出手,动雷霆之势,姜望断无偷偷溜进去的可能。   她保持了最大的耐心,始终没有离开,但仍然没有等到最好的结果。   丁未区域虽然只是迷界已知的诸多区域之一,却也有好几千里。要在这样大的范围里找一个人,尤其是还会随时受到海族干扰,无疑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所以她一开始才做出蹲守浮岛的选择,因为那就是最优的选择。   不过这时候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姜望毕竟没有出现。她的判断出了错。   现在有四个可能。   一是姜望已经完成洗罪,离开了迷界,这个可能性极小。三天内杀一千个统帅级海族,她也不可能做得到。   二是姜望为了避免与自己交手,转道跑去了别的区域,这种可能性也不很大,因为路途遥远,说不定还没跑到,人就已经异化了。   三是姜望有某种办法,可以不必考虑异化的影响,那么他应该还在寻找海族厮杀的过程中。虽说以她的经验,那种办法并不存在,但齐国家大业大,说不定就有什么秘不示人的独特法门。   第四种可能,就是姜望体魄过人,道元控制精微,本身就可以更长久的对抗异化,在这种情况下,他直接完成洗罪任务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别无他法,就算是大海捞针,现在也只能去找了。   只好寄希望于姜望并未离开。   真是诸事不顺,本想借着派系奋进的机会,一把为自己赢得足够的资源,以成就神临,结果却输得干脆,只能在迷界大海捞针。碧珠婆婆想着,掐动印决,那些藏在浮岛周围,充作“眼睛”的小鱼儿纷纷四散游出。   在迷界,这些小鱼很容易遭到危险。损失起来叫人肉疼,但若能抓住姜望,就什么都好说。   ……   ……   一只腹大脸鼓、绿皮红眼的蛙状海兽,高高跃起,跃过数十丈才落下。外凸的红眼睛左右乱翻,似乎漫无目的地游荡着,但始终不曾超出一个大概的范围。   它头上有一对水牛般的弯角,正是早先那光头海族的座驾,后来乱窜之时又被姜望擒住。   红色的眼睛里,出现一个白发佝偻的老太太,拄杖缓行。   它有一种本能的吞吃冲动,但并不明白,面前这瘦弱的对手非它能敌。   然而藏于它体内的黑色匿蛇,却瞧得清楚。   发现目标!   黑色匿蛇直接放开了对蛙状海兽本能的控制。   于是它高高跃起,从极远处就开始冲刺,压迫风声,冲向那干瘦的老妪。   还在半空,尚未落下,就有一尾艳红色的小鱼,游在它面前相对于红眼角蛙的体型,这不到巴掌大的鱼的确是娇小。   但艳红色小鱼只一摆尾,便扎进了蛙状海兽左眼中,一口吞下它红宝石般的眼珠,钻进它的身体里!   蛙状海兽才张开嘴,还未来得及惨嚎,便已倒下。   刚刚倒下没多久,它又挣扎着站起来。空洞的左眼仍在滴落鲜血,但已经转过身,老老实实任那白发老妪慢慢走来,站到它的身上。   它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一开始有些呆板,但慢慢就熟练起来。   这诡异的一幕并无旁人能见。   只是在它体内,有一条黑色匿蛇缓缓消散。   ……   躲在远处的姜望张开眼睛,发现碧珠婆婆!   现在的距离超出五十里,不在红妆镜的映照范围内。   但结合指舆,以及那蛙状海兽的速度,可以大概判断碧珠婆婆行进范围。   心念一动,剩下的三十七只海兽纷纷靠拢先前又意外死掉了几只。   他在竹楼仔细观察过,当时就觉得这老太婆养的鱼很是不凡,瞬间杀死通天境级别的海兽,也不过是验证了判断而已。碧珠婆婆本就擅长驭兽,钓海楼好些护宗海兽,都是她负责驯化。   这些海兽当然不可能对碧珠婆婆造成什么实际性的伤害,但至少可以分散她一点注意力。   通向最终胜利的道路,就是一点一点优势积累而成的。   两府神通与四境外楼之间的差距切实存在,他赢得了等待,只是第一步而已。   姜望盘算一阵,从刺象耳中跃出,飞落附近的一块巨石前这块巨石,是被他控制海兽推过来的。巨石会被迷界的规则牵引移动,难以固定,他就自己帮它摆位置,强行营造地利。   他与控制的刺象合力,推着巨石移动,移到大概满意的落点才停下。从碧珠婆婆行进的方向判断,必然会经过这附近。因为迷界方位颠倒,不可能太准确,但有指舆对照,大概的区域判断没有问题。   而后放任刺象在周围游荡,自己则转而藏在巨石之上,依然用蜃王珠和红妆镜叠加遮掩自身,继续等待。   尽管碧珠婆婆即将落入埋伏,但刚才蛙状海兽瞬间就被控制的一幕,还是让他决定更谨慎一些。碧珠婆婆的驭兽能力,让他觉得,早先躲在刺象耳中的决定,不是最稳妥的选择。   握住红妆镜,通过红妆镜的视角观察,五十里范围内巨细无遗。   迄今为止,用红妆镜观察对手,只在青羊镇被向前隐约察觉过一次。但那是因为他身怀绝世飞剑龙光射斗,名器有灵,警示于他。就连精于隐匿的尹观,不也被向前察觉过么?   像海宗明当初,就没能发现自己被红妆镜窥视。   何况如今连过覆海、问心两劫,姜望对于红妆镜信心十足。   心中默默计时约三刻之后,红妆镜中,果然出现了蛙状海兽跳跃的身形。   空洞的那只眼睛已经止血,仅剩的独眼也目光呆滞。   两只弯角之间,白发老妪拄杖而立。早先那海族所坐的藤椅,早被姜望拆除,修复了痕迹,避免被人瞧出问题来。   红妆镜这一照,立刻发现了问题所在。   那拄杖而立的白发老妪,只是一道幻影,附于她身后的一颗水珠,才是碧珠婆婆本人。   如果姜望没有用红妆镜先照看,很可能在突袭中反失先手!   交流好书,关注vx公众号.【投资好文】。现在关注,可领现金红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六章 幻   红眼蛙状海兽终于靠近,用那呆滞的独眼瞧见刺象海兽。   两只被控制的海兽正面相遇。   刺象海兽一声长哞,直接狂奔撞去。   海兽与海族的区别,就像野兽与人的区别。两者有根本性的不同。   在海族进入沧海之前,海兽才是那里的主人。   而非有些人所传言的,海兽修行到某种程度可以显化人形,进阶成海族。二者根本就不是一个族群。说到底,那只是一种故意污名化海族的说法。   这些常识类的信息,若姜望是以正常渠道进入迷界征伐,提前就会有人告知他。   不过他是被贬入迷界洗罪,时间仓促,而且崇光真人显然没有那个心情慢慢跟他废话。   相较于碧珠婆婆,他缺失的何止是一个指舆?   这也是他一到迷界,没有妄动,选择先停下来熟悉环境的原因。   灵智未开的海兽便是如此,没有思考,只有本能。饿则觅食,惧则逃窜。   刺象迈开粗壮象腿,像一座小山横碾。   红眼角蛙一动不动,站在红眼角蛙头顶的碧珠婆婆,只屈指一弹。一条赤红小鱼闪电般钻出,划过一道灵巧的弧线,精准钻入刺象的长鼻!   与红眼角蛙之前的结局一样,刺象轰然倒下。   这回通过红妆镜,姜望倒是看清楚了这赤红小鱼的样子,细鳞、尖齿、长尾,速度极快,也极凶残。   姜望潜伏不动,保持了最大的耐心,   但他驱使的那三十七只海兽,却已经形成包围圈,一同发力加速,向埋伏点冲来。   海兽普遍体型巨大,从四面八方迫近时候,自然有一种可怕压力。   然而碧珠婆婆眼皮一抬,并不管那些海兽,而是看向了姜望藏身的这块巨石,她的左眼之中,有一道漩涡转动,显然已经发现姜望!   “想不到,你居然也在埋伏我!”   她的声音里,相对于惊讶,却是高兴的情绪居多。   不。甚至于这句话亦是伪装,她根本就一点惊讶都没有,从早先遇到红眼角蛙开始,她就察觉了不对,意识到了姜望在反埋伏她!   而她一路至此,不过是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她有足够的信心搏杀姜望,所以坦然入局。   就在这一刻,姜望掌控的所有海兽,全都僵停当场,一动不动。   那些寄于海兽体内的神魂匿蛇,全都被包裹在一个水泡当中,动弹不得。   而碧珠婆婆话音未落,人已扑出,直落这块巨石。 电脑端::/   她早就看清楚了自己控制海兽的手段,并且知道将被合围,因而早有准备!她左眼里的漩涡,绝对是她的隐藏手段,应该有类似于李龙川烛微神通的效果……姜望手握红妆镜,一边飞速思考,一边冷静地引爆手段。   砰!   已经为碧珠婆婆赤红小鱼控制的刺象海兽,在碧珠婆婆从它上方飞过时,猛然炸开!   血肉碎块,炸得四处飞溅。   一张金色的符篆随之炸开,密集金光小箭疯狂向碧珠婆婆攒射。   金箭符!   一张碧色符篆无风自燃。   禁水符!   驱逐方圆三里内所有水元。   一张黄色符篆被无形的力量从中间撕开。   担山符!   使人沉重,如担山!   姜望早先选择藏身刺象耳中,就是因为这头海兽体型格外庞巨,更兼皮糙肉厚,能够很好的隐藏布置。   后来意识到碧珠婆婆驭兽手段惊人,怕被发现反制,才转而选择躲在巨石上。   他的神魂匿蛇被碧珠婆婆困住,但并不影响他引爆藏在刺象体内的符篆。   面对如此突然的符篆攻势,碧珠婆婆不慌不忙。龙头拐杖就地一顿,无形的波纹散开,这是在检测有可能存在的后手。   而她左手托举出一方小小水缸,略一倾斜,浩荡激流顷刻涌出!   她像是随身带着江河!   且在那浩荡激流之中,还有颜色艳丽的游鱼交错穿插,争先恐后地向姜望藏身的巨石冲来。   遥远星穹星光摇动,落在她佝偻的身躯。她一下子站直了身体,老态未减,但似已有了无穷力量,迈开大步,担山而行!   在她前进的过程中,龙头拐杖只是随意挥了两挥,便有激荡水流绕身而舞,将那些金光箭全部挡下。   海兽的围攻失败,刺象身上的布置失败。辛苦等待赢得的先手,好像没有任何作用。   碧珠婆婆那些颜色艳丽的游鱼已经冲到了巨石前。   姜望大步踏出,直接一巴掌盖落,掌中一张威势恐怖的紫色符篆猎猎作响:“吃我一记禁法九天雷落符!”   轰隆隆!   恐怖的威势降临。   天穹之上,巨蟒一般的暗紫色雷霆涌动,以一种毁天灭地的姿态,向碧珠婆婆俯冲。   这道符篆的力量,乍看下甚至有神临层次。   碧珠婆婆却瞧也不瞧一眼,只一挥龙头杖:“雕虫小技!”   激浪一冲,那恐怖的雷霆便轻易消散本只是蜃王珠制造的幻象罢了。   老妪左眼中的漩涡转速愈快,她直接略过了眼前的“姜望”,瞧向巨石的另一处,显然已经完全将蜃王珠的幻象看破。   与激流同行的艳丽游鱼,也同样向她注视的位置冲刺。   颜色各异的游鱼,约莫有数百条,带着长长的水线,如投匕一般,纷纷扎落。   碧珠婆婆幻术造诣惊人。不仅仅可以轻松看破难说大师仗之纵横诸岛的蜃王珠。她踏空而来,施展诸多手段,轻松应对伏击,现于人前的幻象却也看不出一点破绽来。   若非姜望通过红妆镜,清楚照见她隐在幻象之后的真身,恐怕也要因为误判吃个大亏。   但见漫天游鱼扎至,一个目光坚定的清秀少年拔剑跃出,逆游鱼而上。   一剑如夕阳直坠,惨烈凶狠,一往无前。   碧珠婆婆一横龙头拐杖,正要迎上,忽的转头。   她感受到了道元波动!   虚空之中,钻出两条灵蛇般的漆黑锁链来,交叉着缠落其身,   法家秘术,囚身锁链!   原来那纵剑的姜望,亦是幻象,可她的眼睛竟未能看破!   碧珠婆婆看破了蜃王珠,但未能看破红妆镜。   仗着红妆镜幻身再次赢得先机的姜望,直接撞破遮挡自身的石板,高速移动下,匿衣也不能够再隐藏身形。   但他已不需再隐藏!   直接左手一拉,囚身锁链骤然加快,右手纵剑前驱,剑光凌厉,肆意张扬,年少轻狂!   他的囚身锁链、他的剑,都直冲碧珠婆婆的那个幻象,仿佛并未看穿其真身。   然而一条光华隐晦的绳索,已如毒蛇,悄然游向那滴水珠。   得自于海宗明的囚龙索。   号称“触之即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七章 似是而非 姜望本不通幻术,但借助蜃王珠和红妆镜,几乎把幻象玩到极致。 蜃王珠幻象是一层,红妆镜幻身又是一层。而他强势纵剑,威风凛凛地召出囚身锁链,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幻象?正是以实际行动,欺瞒碧珠婆婆,从而为囚龙索赢得偷袭机会。 本来出则必有龙影的囚龙索,被姜望抑制光影,悄无声息。 嗒! 水珠摔碎的声音。 这声音本该微小,但此时如此清晰。 那手持龙头杖的老妪幻象忽然倒下,崩碎成许多水珠,而这些水珠勾连在一处,化作一条水索,猛地与囚龙索撞在一起。 囚龙索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宝贝,前提是它能接触到对手。 而它显然没能骗过碧珠婆婆的眼睛。 水索与囚龙索互相纠缠,前者当然不敌,但后者也失了隐秘。 “你竟能看破我的幻象,真是后生可畏。” 那滴水珠摔碎,现出碧珠婆婆的真身来。 嘴里说着后生可畏,左手托着的琉璃水缸中,却腾跃出两只青色小鱼。青鱼见风便涨,各咬住一条囚身锁链,直往远处撞。囚身锁链反过来将它们紧紧捆住,却也已经脱离了碧珠婆婆本人。 老妪右手一翻,龙头拐杖轻巧点出,杖尾妙到毫巅地点在剑尖上。 就在这杖尾与剑尖相持的片刻,接连四张碧色符篆在脚下燃起。 在这块巨石上,姜望亦布置了禁水之符。 晏抚所赠的整个松鼠匣中,一共五张禁水符,至此姜望已经全部用掉。 只有一个目的,禁绝水元,最大程度上削弱碧珠婆婆。 而碧珠婆婆的反应也极为果断,她直接反手一扣,将整个琉璃水缸翻转! 顿起狂潮! 百里范围内,骤起汪洋。 那巨石仿佛成了礁石,巨石之下已全是流水。在某种程度上,已经短暂改变了这个范围里的迷界规则。 这水缸里的水,全都是她采集水精亲手炼化,积攒近百年,却一朝倾泻。 在迷界的规则干扰下,它们很快就会散尽。但至少在此刻,它们夺回了地利。 此刻天穹星光摇落,投注老妪之身,脚下水波汹涌,但暗暗沉沉。几乎应了那一句“天穹为夜,海面无光,不见西北,不分东南。” 四张禁水符篆,在这样巨量的水流面前,几乎没有起到作用。 姜望不惊不乱,眼神一定。三千条神魂匿蛇跃出内府,一齐攻入碧珠婆婆的通天宫! 这是自问心劫强化之后,他第一次出动所有神魂力量,化作神魂匿蛇,侵袭对手的通天宫。 盖因通天宫对宿主的保护,会让入侵者的神魂之战不那么容易。庄承乾那般强横,在他的通天宫里也要受到一定压制。 尽管姜望现在的神魂强度,已绝对强过大部分外楼修士。如果直接交撞神魂,当然有机会,但若是入侵通天宫,则未必能成。 不过他倾尽神魂之力,争的只是机会罢了,也并未寄望于一举抵定胜负。 在碧珠婆婆的通天宫中,姜望首先感受到的就是一种陈腐味道,仿佛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处处漏风漏雨。 但对方的神魂力量并不薄弱,有着岁长月久的积累。 神魂匿蛇几乎刚刚出现,这座通天宫内,就到处涌动水波。汹涌水流将密密麻麻的匿蛇蛇群淹没。 姜望神魂跃出,握持长相思剑灵,直接一剑斩浪。 碧珠婆婆的道脉真灵是一条碧色蟒蛇,裹挟波涛,远远看着这一幕,却并未第一时间凑近。 而身外,正与长相思剑尖相抵的龙头拐杖,忽地发出一声吟啸。龙头拐杖瞬间活化,腾跃为无角有爪的蛟龙,一口咬住剑身,直接带着它往外飞。 这股力量是如此突然,姜望若不松手,就会被直接拉得门户大开,露出破绽。 用剑之人,岂能松剑?且通天宫里神魂正持剑灵而战,无论如何也不该松手。 在发现了姜望神魂的惊人强大之后,碧珠婆婆没有选择硬碰,竟然暂时搁置通天宫此等要害之地的争斗,而选择在外界出手破局。一击就使姜望陷两难之地,显出其人的老辣。 在这样应该纠结的时候,姜望却五指一张,果断放开长相思,任由剑灵已生的长相思自去与龙头杖纠缠。 他不觉得是两难!他失了长相思,这老妪也失了龙头杖! 神魂回归自身,仍余千条匿蛇在对方通天宫内骚扰。 剑刚离手,五指又已合拢,并成拳头,直接一拳轰向碧珠婆婆! 这是直捣黄龙正当面的一拳。 堂皇之师,刚猛无俦。 姜望的拳头,自然远不如王夷吾的拳头。不过裹挟雄浑道元,依然有不容忽视的伟力。 这一刻碧珠婆婆有许多的选择。 但有天穹星光护体,她何惧区区内府境修士的拳头? 神通内府强在神通,却不代表肉身也强悍。不曾听说三昧真火有锻体之能。 更何况,早在囚海狱,她就见识过姜望的肉身力量。彼时姜望就算有所隐藏,真实力量也强不了太多。 所以电光火石之间,她选择直接以掌相托。 这是一记擒拿式,后续凶狠,正要借力卸掉姜望的胳膊。 她自认是权衡之后的老道选择,却不知,这也已受歧途神通影响。 姜望右手大拇指上戴的玉扳指,名为冰沉。取义于“水结冰则重”。效果是,可以将使用者的肉身力量,增幅十倍。极限不知在什么程度,但至少以姜望现在的肉身力量,还远远无法触及极限。 用弓箭者更需力量,李凤尧正是以冰沉玉扳指辅助挽弓搭箭,箭发如星流。 但见碧光一闪。 姜望以十倍拳力,直接轰上了碧珠婆婆的手掌。 她待一托再卸,却根本托都没托住,直接被轰开空门! 姜望成名的是三味真火,强横的是剑术,碧珠婆婆万万没想到,他把胜负手寄托于拳头。 她逼姜望弃剑,本是绝妙的一手,但反过来让自己失了一招。 姜望一拳轰开空门,更无半分迟疑。直接启动秘藏追风,出手速度再增一成。 秘藏星火开启! 图腾之力灌入! 星力灌入! 五指大张,已经探至碧珠婆婆面门,三味真火腾然而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八章 难成比目   当初在驼峰山,姜望就是以这样一记三昧真火,将海宗明焚为飞灰。   那一次,有重玄褚良提前指点,有向前剑隔圣楼。   这一次,却只有他自己。   对手是比海宗明更强的碧珠婆婆。   但他仍然创造出了机会,放出他最强状态的神通之火。   龙头拐杖咬着长相思离开,两人距离本就极尽。   在追风秘藏的加速之下,姜望几乎是刚一探手,三昧真火已经烧至。   饶是碧珠婆婆四境外楼的修为,也避无可避。   但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她那只转动漩涡的左眼,忽地整个跳将出来!   那帮助她洞察蜃王珠幻象的漩涡,竟然不是秘术,而是这只眼睛所带的能力!   这只眼睛跃出眼眶之后,滴溜溜转动,直接迎上了姜望催出的三昧真火。   此时再看,哪里是人眼。分明是一颗碧色的鱼目!   这颗碧色鱼目与三昧真火对撞的瞬间,一个虚幻的泡影浮现在鱼目上空。   那是一个笑容温和的中年文士,似乎浑然不觉周遭环境,眼睛只瞧着碧珠婆婆,那眼神专注,甚至虔诚,轻轻一弯腰、一拱手,似在与她见礼。   熊熊烈烈的三昧真火一冲,这泡影便已消散。   可霸道炙烈的三昧真火,却一下子消失不见。   细看来,不是消失了。而是所有的三昧真火,都被收拢于那颗鱼目之中,碧色的鱼目里,是红色的火,瞧来煞是好看。   而后在下一刻,整颗鱼目化作飞灰,那火也随之不见。   “不!”   碧珠婆婆发出一声凄厉悲怆的叫声,撕心裂肺一般。   哪怕着了算计,被姜望一拳打开空门,遭遇生死危机时,她也不曾有这般反应。   却在死里逃生后,显得这样凄惨。   从很早以前开始,碧珠婆婆就是碧珠婆婆了,很少有人知道,她以前叫什么名字。   更没有谁知道,她为什么叫碧珠。   她不为自己而活,她为自己那一颗碧色的左眼而活!   此眼所出之鱼,名为“比目”。   此鱼绝不独行,出入必成一双,是世间罕见的神鱼。   有诗曰“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得成比目,同生共死。   那个泡影中出现的中年文士,是她的丈夫。   早年间两人携手遨游江海,琢磨道术修行,见识各地风物,好不快活。   在一次探险之中,他们得了一对比目鱼眼,一只左眼洞察本质,一只右眼营造幻象。两只合在一起,可以生死相连。   她因为本身擅长幻术,所以拿着左眼,丈夫就拿了右眼。   那时候好像永远风和日丽,每天都那么快活。   直到……意外发生的时候。   她永远记得那一天,也永远不想回忆那一天。   丈夫为救她,毁目而死。身魂皆灭,只在死前留了一缕幻象,寄于剩下的这只眼睛里。说是与她寄相思。   她用这只左眼,替换了自己的眼睛。这样就好像,丈夫永远陪着她。   她一个人承载了两个人的命运,所以她要活着,她要活得更好。   为什么竹素瑶几乎被毁了道心,她还为其争取机会,让竹素瑶拿到宝贵的天府秘境名额?须知钓海楼的人,要想拿到齐国的秘境名额,并不容易,需要付出更多代价。   因为她太知道,爱情会把人变成什么样。她知道那不是竹素瑶不堪造就,竹素瑶只是爱错了人,痴心错付。醒悟了,就还有未来。   为什么她相信姜望是真的要救竹碧琼,并为此投下重注?   因为她相信爱情,她知道这个世上有爱情的存在。   但是现在,就连最后的眷恋也没有了。   丈夫留在比目左眼中的最后一缕幻象,救了她最后一次。   这回是真正的永别。   所以她痛,她痛不欲生!   心里的痛,远胜身上的痛。   “该死!该死!你该死!”她怒吼!   但迎面即是一团炙烈的光,几乎晃瞎她仅剩的右眼。   代表烈光符的白色符纸还未燃尽,又有一张怒蛟符被撕开。   吼!   狰狞的蛟龙直接将碧珠婆婆缠住。   镇山符、玄冰符、暴焰符、灼血符……   碧珠婆婆为她永远失去的比目鱼眼悲伤,姜望可没有半点迟疑。   三昧真火一击落空,他毫不犹豫取出一沓符篆,一张一张的用掉,简直是在用元石疯狂地砸对手。   这些东西很贵,但活着才有还债的可能。   铺天盖地的攻击瞬间将碧珠婆婆淹没。   一时间炸开五颜六色的光焰,轰声隆隆。   那接引遥远星空的护体星光,都根本挡不住!半息都没撑到就已经崩溃。   “我要你死!”   在纷杂的法术轰击声中,碧珠婆婆怨毒的声音仍然清楚地传出来。   迟滞、沉重、血液灼烧、眼睛刺痛、肢体僵硬……   难以计量的法术影响叠加于身,碧珠婆婆依然挣扎着发出一声尖啸。   嗖!   什么东西洞穿了法术乱流。   纵身疾退的姜望恍惚瞥到一眼五色斑斓的小鱼,心中生起剧烈的警兆。   那鱼儿已经钻至身前,一头撞在腹部位置!   有鱼五色。   赤、黑、黄、绿、蓝,受一鱼吻而必死。   碧珠婆婆在这样危险的时刻,第一时间选择反扑而不是自保。   喀嚓。   重玄胜仗之以护身的七玄宝衣,直接被咬开了一个口子。   五色之鱼又撞上一层金光。   那是姜望先前就已撕开的金身符!   虽然五色鱼又立即把金光咬破,但姜望已经反应过来,竖掌成刀,一刀斩落其身。   这五色小鱼不过三指长、两指宽,好像随手可以捏死。但姜望灌注道元的一记掌刀,却只是将其斩飞而已。   姜望并不追上去与五色鱼纠缠,而是直接再撕开一张金身符,整个人撞进那团仍未散去的法术光焰中。   一拳碎心,打在手忙脚乱的碧珠婆婆心口。   噗!   在碧珠婆婆吐血的同时,姜望已经左手一记掌刀,一刀斩喉,直接击碎她的喉管。   反手勾住她的脖子一带,提膝高撞,将她整个人撞上高空。   两手拉开,注满了道元的拳头,狂风骤雨般轰击。   直打得碧珠婆婆已经失去控制能力的身体,在空中足足浮空了三十息!   五脏俱碎,通天宫一并五座内府,全部被打破。   遥远天穹的星光圣楼,也早在这个过程中失去了联系。   那些汹涌的法术乱流,虽只剩余波,但也把姜望护身的金光搅碎,几乎把七玄宝衣绞成了碎布条。   姜望完全是强行顶着伤害进攻,没有给碧珠婆婆半息喘气的时间,这才用一双拳头,活活将她打死!   直到此时,那五色鱼才从远处疾射回来。   一只带血的手,抓起那只琉璃水缸,反手一扣,便将其装入。   ……   ……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卢照邻《长安古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云暮樽   碧珠婆婆一死,她的琉璃水缸便失去控制,跌落下来,正好被姜望拿住,接住那五色鱼。   直接顿在她已看不出人样的尸体上。   失去了主人、又被当头罩住的五色鱼,也有些迷茫,在无水的琉璃水缸中乱窜。   那数十张符篆接连撕开的法术乱流渐渐散去。   脚下奔涌的激流,也在迷界的规则下四泻流散,不知将流去哪里。   迷界,惑世。生死皆迷,往来有惑。   对出现在这里的每一个生命来说,此界都是残酷无情的。   而浑身是血的姜望,立在空中,双手垂下,血珠不停滴落。   在刚才的轰击中,他拉满了力量进攻,完全没有顾及防护,一双拳头上鲜血淋漓,把自己的指骨都打出来了。   但他只觉得畅快!   碧珠该死!   无论她有什么伤心的往事。   无论她对竹碧琼是不是真的有感情。   都改变不了她该死的事实。   在囚海狱,挪开那扇石门之前,姜望的那个问题,是给她的最后机会。如果她真心真意的要救竹碧琼,一切还可以回头。   在那个问题之后,姜望就已经决意要杀死她。   她在天涯台的种种表现,更是让姜望的杀意暴烈到极致。   无论过了多久,他都会来杀这个老虔婆。   但最好是现在!   百拳打得万念开!   手刃该杀之贼,血洗切身之恨,当得起一句酣畅淋漓。   这时候,长相思钉着龙头拐杖往回冲。孕生剑灵的长相思,显然要比失去主人的龙头拐杖强大,虽是被龙头拐杖带走,但此时回来,已经牢牢占据上风。   冲至姜望面前,它还献宝式的鸣啸了一声。   姜望随手归剑入鞘,一把抓住这根龙头拐杖,手上的鲜血滴在拐杖上,不顾其挣扎,强行调动道元,将这根龙头拐杖从头到尾“清洗”了一遍,又以神魂焰花灼烧,彻底洗去碧珠婆婆的神魂烙印。   龙颈之处,阴刻有“行思”二字,倒是不知何解。   但掌握龙头杖,便知其功用。此杖乃驭兽之宝,惯能压制兽类。碧珠婆婆之所以能轻松反制姜望以匿蛇控制的海兽,之所以能够操纵各类游鱼,很大程度上就是倚仗此宝。   姜望以神魂之力,在这行思杖上留下自己的烙印,心神一动,已经对那五色鱼有所感应。   他此时方知,先前他面对这五色鱼的警兆并非无由而生。   此鱼刀枪不入,生命力顽强,速度极快,獠牙极锋利,这些姜望都是见识过的。   最可怕的地方,其实是它利齿中藏有毒液,剧毒非常,可谓“受一鱼吻而必死”。   只不过因为毒囊较小,每毒杀一次目标,就要休息一月,才能养回来。   五色鱼是碧珠婆婆的杀手锏,轻易不出。方才的战斗中,她也是在最危急的关头,才将这条五色鱼放出来攻击姜望。   重玄胜的七玄宝衣其实非常珍贵,当初王夷吾以无我杀拳都未能打破,第二拳只能避开宝衣,选择击打头颅。   但现在却被这五色鱼一口咬破,失了灵性,继而又在诸多符篆混杂的法术乱流中,被撕得烂碎。   可以说,这条五色鱼,就是姜望杀死碧珠婆婆之后得到的最大收获了。但这鱼如何养,还需要好生研究。   此外那装水装鱼的琉璃水缸,也是一件宝贝。   依样将其炼化、留下神魂烙印后,方知它并不是什么水缸。此宝名为云暮樽,是一方水樽。价值在于养鱼、蓄水,养的是珍奇之鱼,蓄的是精华之水。可惜现在樽中水倾泻一空,樽中鱼也纷离四散,早已不知去处,独剩一条五色鱼。   除此之外,再无其它收获。碧珠婆婆身上最珍贵的那颗比目鱼眼已经毁坏,而她的储物匣早在乱拳中一并被打碎,姜望当时顾不得、也不肯留手半分。   再者说,在当时的情况下,若有能用得上的,她也不会留着不用。想来不会有比行思杖和云暮樽更珍贵的东西了。钓海楼的独门功法之类更是不必想,即使她随身带着,钓海楼也自然有法子保守秘密,不使外人习得。   姜望随手聚了一些普通的水置于云暮樽中,暂且这么将就着。之后有时间,再与五色鱼找些伙伴。   将云暮樽缩成拳头大小,收进怀里,其间有五色鱼这等活物,倒是不好放进储物匣。   能够在储物匣那等空间里生存的活物,少之又少,姜望不愿拿五色鱼冒险。   他这边已与碧珠婆婆杀出胜负来,早先聚拢的那些海兽,仍在外围傻呆着。水泡倒是破灭了,神魂匿蛇重新将它们掌控。   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姜望并未将它们如何,只是放任散开游荡,自己则稍稍清洗了一下自身,从储物匣里取一身干净武服换上,只身便往浮岛去了。   杀碧珠婆婆用去了太多时间,他需要在浮岛调理一番,以免异化之厄。   ……   丁未区域的浮岛,占地并不小,面积与有夏岛相差不多。浮于半空。   姜望飞行过来的时候,因为方位不同,看到的是这座浮岛的侧面,远看好像一只侧放的大馒头。   调整自己的方位之后,与这座浮岛在同一平面上,才算看清楚它的模样。   如果不是底下并非海面,瞧来与一般的岛屿倒是没什么区别。   最大的不同,大概在于浮岛上矗立的两根高大华表,莲花底座,刻梅枝缠柱,石柱顶上雕有传说中的神兽望天吼。   此神兽有守望之习,常常对天咆哮,上传天意,下达民情。   华表上的石雕也是坐地望天,呼应传说。   毫无疑问,两根华表之间,就是进入这座浮岛的门户。   虽然旁的地方看起来也没什么遮掩,但直觉告诉姜望最好不要去贸然尝试。   与想象中的戒备森严不同,华表附近甚至连守卫也没有。   姜望飞落浮岛,也没有什么人来盘问。   倒是华表后面不远处,是一个宽阔的白石广场,不少修士盘坐其上。显然都是在调理自身,避免异化之危。   在降落浮岛的瞬间,姜望就感受到了不同。   浮岛之上仿佛独成一界,山高水低,秩序俨然,与迷界完全不同。置身其上,仿佛回到了现世。   姜望停了一下,见始终没人搭理,也便不多说,径往白石广场上走。   他走过去的时候,白石广场上正好有个人走出来。   大概是看到姜望表情里的迷惑,随口便道:“岛上有一千多个警戒法阵,如果是海族过来,早就触动警报了。倒不是疏忽戒备。”   他的眼睛细长,有些狡猾的感觉,说起话来滔滔不绝:“新来的?”   应该是察觉姜望身上并未有接引外楼的痕迹,于是又补充:“跟队伍失散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章 褚密 一直以来,姜望都不是很能够适应陌生人的热情。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倒也不至于不知所措。 只点点头道:“我去调理一番。” “嗬!是得赶紧去。”细长眼睛的男人连忙侧身让路,非常的替人着想。 姜望也不多说,自己在白石广场找了个位置盘膝坐下,开始适应此方浮岛气机,调理自身。 这个过程并不困难,尤其姜望对道元的细微控制远超同阶修士。 只用了两个时辰,就将身体异常的部分调理归顺。 当他终于结束调息,睁开眼睛。便看到,面前有个人正对着他。 是先前那个细长眼睛的男人。 其人竟然一直没走,就在附近等着。 姜望的眉头刚刚皱起,这人便笑道:“我看兄弟你刚来丁未浮岛,想是对此地不熟悉。便想着,你若有什么问题,我可以帮忙解答一二。甭管归属什么势力,到了迷界,大家都是袍泽。” 他表现得很热情,但是太热情了一些。 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如果说到了迷界,都是袍泽,姜望若有什么问题,他还怕别人不理会、不帮忙解答吗? 迷界之中,人族皆为袍泽,这话自然没错。 但战场上互相支援,不代表在浮岛的时候也要对人殷勤。一句袍泽,无法解释他干等了两个时辰,也要热心帮忙。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没有什么问题。”姜望摇头道。 “哎呀小兄弟,对人不要这般戒备。怪伤人的。浮岛上不允许争斗,我能把你怎么着?真就是好心,怕你摸不着头脑。” 他拍了拍脑袋,叹道:“嗐!你若实在不安,问过问题,了解这里的情况之后,给我几钱迷晶,咱们当做交易也行!” “迷晶?”姜望还没来得及了解太多迷界常识,不知道迷晶是什么。 细长眼睛的男子撒开腿坐着,非常自来熟地埋怨道:“你看看,你怎么这般大意,什么准备都不做就来了迷界?你连这里的基础资源都不知,如何混下去?” 见姜望表情有些不耐,他又马上解释道:“迷晶可是好东西,咱们浮岛之所以能够成为浮岛,就是因为有足够的迷晶。有了足够的迷晶,才能够改变一定范围内的迷界规则,使这里更贴近咱们人族生活的地方。人族构建浮岛,海族构建海巢,都需要它,在迷界,这可是再硬实不过的货币啦!” 姜望顺嘴问道:“如果它也是货币的话,迷晶与道元石是怎样兑换的?” “一点小钱罢了,谁也不缺那几个。”这人摆摆手,一副很大气的样子:“欸,对了。我叫褚密,来这已经一年多了,兄弟你怎么称呼?” “姓姜名望。”姜望追问道:“一点小钱是多少?” 褚密笑了笑:“迷晶这个东西呢,没有固定规格,是按重量算的。一两迷晶,也就百颗元石,不算什么。” 这人修为倒也没有多高,口气却是真大。 他之前开口问姜望要几钱迷晶,换算过来,就是几十颗元石!一颗元石可是等于一颗甲等开脉丹,约等于一个普通的储物匣。 是外楼境修士拿得出来,但也会肉痛的价格。 姜望彼时若是答应了要给,这会大概也不好意思反悔。或者褚密还会忽悠着签个什么契约之类的,让交易无法毁弃。 “是不算什么。”姜望笑了笑,站起身来道:“不过我身上一钱迷晶也没有。褚兄等错人啦!” “瞧你说的什么话。”褚密立即跟着站起,满脸笑容:“不过问几个问题,我还能真收你的迷晶?玩笑罢了!” 他换了一副语气:“不过啊,姜小兄弟。在迷界,身上没有迷晶可不行。买什么都要用到,说句不中听的话,若遇到那打不过的海族,你把迷晶一扔,还能争取点逃命的时间不是?哥哥我,恰好就知道,前边不远处,有一家兑换迷晶的店铺,价格最是公道,童叟无欺!这便领你去看看?” 姜望看着他,似笑非笑:“褚兄看我身上,哪样东西能换的迷晶比较多?” “这我哪能知道啊?都在你自己身上装着呢!”褚密装模作样地想了想:“不过啊,姜小兄弟。水行宝物在迷界比较吃香一点,能够换到大价钱。毕竟迷界海民多嘛!” 姜望恍然大悟,这是闻着自己身上云暮樽的味道了。说是怎么这么热情呢! 真跟他去那家店,不被里外反复宰几刀是不可能的。 “我看还是不用了。”姜望说道。 “不想换也没关系,这都自愿的。”褚密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左右看看,又神秘兮兮地凑近:“我这里有几样宝贝,最合你这种新人在迷界用。少说能提高五成的生存几率!姜兄弟,你要不要看看?” 好家伙,他的生意可多了去了,一门不成又是一门。只要被他搭上话,没有不花销的口子。 不过倒确实一点强迫都没有,纯属愿者上钩。 这也是姜望没有立刻跟他翻脸的原因。 但虽说不翻脸,烦也是挺烦人的。 这时恰好有个穿着对襟短衣的壮汉从不远处走过,往这边瞧了一眼,笑道:“褚密!又在坑人啊?” “怎么说话呢你这人!”褚密非常不满:“你情我愿的事情,互相帮忙!怎能说是坑呢?” 他搭了搭姜望的胳膊:“不必理会这些碎嘴的,眼热罢了!兄弟,咱们这边来聊。” 那壮汉喊了一声:“小兄弟,保护好你的储物匣!老子言尽于此!” 说罢,哈哈笑着远去了。 这也是个妙人。 褚密对着他背影啐了两口:“个破嘴,那么烦人!” 一转脸又笑容满面看着姜望:“我这个朋友,爱开玩笑。是不是挺有趣的?” 姜望也笑着看他:“褚兄是梁上楼的人?” 梁上楼是齐国境内的小宗门,名声不怎么好,通常干的都是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刚才那壮汉特意提醒他,保护好储物匣。整个东域有小偷小摸之名的超凡宗门,也就梁上楼这么一个了。毕竟偷鸡摸狗这种事,在凡人间都上不得台面,更别说在超凡脱俗的修士层面了。 也就是这家宗派功法奇特,没旁的路子可走。 当初苏绮云在森海源界,一开始也是装作梁上楼的人。姜望对这个宗派还是有些了解的。 这褚密说他在迷界呆了一年多了,虽是齐人,没听说过姜望的名字也很正常。 “怎么会呢?”褚密脸色不太自然,转道:“我,呃,鄙人是……那个,你既然是齐人,贝郡晏家总该知道的吧?” 从知道梁上楼这一点,判断他来自齐地,倒也不算错。 “自然!”姜望点点头,好奇道:“褚兄你是晏家的人?” “那倒不是!”褚密摇摇头,凑近了小声道:“我是扶风郡人士,离梁上楼不知多远,怎会是那个地方的人?姜兄弟切莫误会我。” 他一看姜望好像很了解晏家,立马就换了口风。 这坑蒙拐骗的一套,真是熟练极了。 姜望摇摇头,此时身体已经彻底恢复,他不欲再耽误时间,将手一拱:“在下还有要事,先告辞了!” “哎别急着走嘛。”褚密追着道:“不是一定要做生意。交个朋友也好的啊,多个朋友多条路!你说对不对嘛!” “对了。”他边赶边巴巴地问:“你跟的哪支队伍来着?我带你去找他们呗!” “岳冷大人!”姜望也不多说,把青牌拿出来往腰间一挂,迈开大步自往前走。 走到华表前回头一看,褚密已经溜得没影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一章 海疆榜 不管褚密是不是出身梁上楼,从他的种种表现来看,必然也是坑蒙拐骗的那一路人。 甚至于他在迷界呆了一年多,可能就是在齐地混不下去,或者直接就是受刑被罚至此地。 一见面就刻意接近,无疑是看上了姜望新得的云暮樽。顶多就是由于浮岛的规矩所限制,行事有些底线罢了。 他这种家伙的天敌,就是青牌捕头。 遑论姜望这样的四品青牌,遑论姜望还抬出了捕神岳冷的名号。 老鼠骗到了猫的头上! 所以他跑得比谁都快。 事实上姜望若直说自己并非跟谁而来,而是独来迷界洗罪,他恐怕还要跑得更快一些。 青牌捕头好歹做事要讲个人证物证,那些来迷界洗罪的凶人,可没那么讲究。 褚密这种人在迷界混了这么久,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再也清楚不过。 天下道途,不计其数,各有风华。 梁上楼这种宗门所修之道,固然叫人不齿,但也不是全无可取。 与梁上楼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宗门相比,同样与“偷”字有关,偷天府是“偷天一线”,大气磅礴。偷天府也是堂堂正正的大宗派。 可见所谓道途,最终还是看修行者如何把握。 也不知苏绮云为小鱼满天下寻找材料找得怎么样了。 想到偷天府,心里不免转过这样的念头,但也只是一闪而过。姜望径自离开浮岛,往远处疾飞。 他甚至没有熟悉一下这个对人族来说迷界中最重要的地方,匆匆找到地方,调理好身体状态,就又匆匆离开。 时间不等人,为了杀死碧珠婆婆,彻底解决后患,他已经花了三天多的时间。 竹碧琼在天涯台上,不知还能捱多久…… …… …… 行思龙头杖本身即有驭兽之能,再加上用神魂匿蛇鸠占鹊巢的路子,姜望直接控制了一百只海兽,往各个方向探索。 之所以没有掌控更多,一来是为了保留神魂战力,二来控制更多海兽已是无用。 这么多海兽,已经足以围杀战卒级海族。若是调度得当,甚至战将级也不是没有机会。 但姜望需要杀的,是统帅级海族。海兽在这种层次的战斗中,难以发挥作用。 他控制海兽,更多是为了铺开视野,帮他搜寻统帅级海族,一百只海兽铺开,已经足以铺满他能够及时赶到的极限范围。 统帅级海族,对应人族外楼境修士。 在人族修士里,若不考虑神通种子的上限下限问题,将其恒定为一个标准的普通强度。 那么大概可以说,一神通稍弱于一楼,两神通强于一楼,三神通强于两楼……一楼一神通修士,是强于两神通修士,而三神通修士,是强于一楼一神通修士的。 也就是说,神通外楼修士,未必就比神通内府修士强,还是要看具体摘下几个神通,立起几座圣楼。至于更具体的情况,就要看神通的掌握情况、神通的本身潜能,这些就不是可以具化的数据了。 只要摘得神通,本质上就已经与外楼境在一个层面上。 所以如果真要细分的话,其实外楼境战力,可以分为九级。一境、两境、三境外楼……四境一神通、四境二神通、四境三神通…… 当然,实际上并没有谁会这样分。神通越多越难得,天府古今罕见。五神通四境的九级外楼,也因而少之又少。而且神通本身变数太大,无法成为一个恒定的标准。将一个强大神通开发到极致,暴打两三个神通的也不是不存在。 人们仍是习惯把四境外楼视为外楼巅峰,因为的确竖起了全部圣楼,完成了外楼境这一层的修业。但这外楼巅峰之中,上限下限的确差得很远。 不过统帅级海族,内部倒是分为四阶的。初阶、中阶、高阶、顶阶。其实战卒、战将,也都是这样划分。初阶统帅级海族,大约就是对应一境至二境的普通外楼修士,或是一境一神通的外楼修士。 中阶统帅级海族,大约对应三境至四境的普通外楼修士,或是一境两神通修士至两境两神通修士。 高阶统帅级海族,大约对应四境一神通修士,至四境两神通修士。 顶阶统帅级海族,大约就是对应四境三神通及以上的修士了。这等海族,都是王者之姿,有晋升海族王爵的可能。 从这个角度来说,人族超凡修士的晋升,要比海族容易一些。因为在人族先贤的努力下,人族超凡修士已经打破了“非神通不得外楼”的桎梏。且普通外楼修士,亦能成就神临。 而在沧海,只有顶阶的统帅级海族才能够成就王爵。偏偏顶阶的统帅级海族,大多是基于天生的血统强大,很难依靠后天突破。 不过这种所谓的人族海族各级实力对应,也只能作为一个大概的参考,人族海族的战力体系本就不同,很难一一准确对应。 前辈们想方设法将其对应起来,也只是为了让后辈修士不至于螳臂当车、自己找死,可以尽量清醒的选择对手。 至少姜望现在对自己的认知就很清醒。 他的两大神通都算强大,对付初阶的统帅级海族毫无问题。中阶统帅级海族,也未必不能试着挑战。遇到高阶的统帅级海族,想办法逃跑就是。 …… …… 一个身披黑袍的壮实海族,一手提着柄锥枪,踏空而行。 那锥枪也不知是什么海兽的骨骼所制,白森森,尖锐非常。 海族的正常状态,与水族其实近似,亦是人身,只在某些地方留有海族特质,或甲或鳞或角,不一而足。显出海主本相之后,才会发生完全迥异的变化,直近兽形。 海族先贤在创造海主本相的时候,本就参考了曾经横行沧海的凶恶海兽。当然,现在绝大部分海兽已经被驯服,海族才是沧海毋庸置疑的主宰。 在黑袍海族前方不远处,是一条独角四鳍鱼,远远瞧着他,似乎跃跃欲试。 “怎么海兽恁多?” 这海族声音低沉,空着的左手猛然往前一探,凭空生出许多条水索,将这独角四鳍鱼紧紧捆住,任其如何挣扎,也无法得脱。 这是他在半刻之内遇到的第二只海兽,以海兽的巨大体型来说,这片区域的海兽显然过于密集了些。 他将这独角四鳍鱼拉近身前,大概是想好好观测一番。 但就在此时,他身后忽有一人纵剑而出,剑势凶狠凌厉,直点天灵。 “我就知道有问题!”黑袍海族早就准备,倒转锥枪,直接回身一刺,直抵剑尖:“你们这些卑贱奴仆,也只会这些阴谋伎俩!” 就在他倒转锥枪的同时,他身前不远处,又一个身影好像凭空跃出。 五指大张,直接照着他脸上来了一记强大的瞬发道术。 无数焰雀借道元之力生出,彼此交错,叽叽喳喳而鸣。 那些鸣叫声,奏出八种不同的器乐。 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顿起海潮声! 呼啦啦。海浪席卷。 咆哮的火海,瞬间将其淹没。 这道术是火海,亦是音潮。炙烈之火,海潮正音。 乃是甲等上品的八音焚海,正经的外楼级道术。 铺天盖地,杀心伐命! 这黑袍海族并不知道,半刻之前他遇到的另一头海兽,仍是姜望所控制。 通过神魂匿蛇消散前观测到的情景,其人早已潜伏在此。 独角四鳍鱼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红妆镜制造的幻身亦是用于吸引注意力。 姜望的真身披着匿衣,等他来了身前,也一动不动,而是先控制独角四鳍鱼抗争,再控制红妆镜的幻身袭击。 在这黑袍海族注意力完全被吸引开的时候,才骤然出手! 浩浩荡荡的八音焚海直接席卷而过,只在原地留下几段焦块,一个森寒的锥枪枪头。 这只不过是一位初阶的统帅级海族,姜望强杀他亦有把握,精心准备偷袭,自然一击功成,叫他连海主本相都展现不出来。 随手将这锥枪枪头收起来,他用了晏抚那么多符篆,现在身背巨债,一点收获都不能放过。 不过海族普遍贫穷,这是他杀的第五个初阶统帅级海族,收获竟然只有这一个锥枪枪头,另外那四个连武器都没有。 姜望腰侧系有一张小小的卷轴,外观古朴,此时若是打开,便能见其上,一个墨色的“肆”字,变成了“伍”。 这是勾连海疆榜的一张分卷,早已被设置为只记录对统帅级以上海族的击杀。在他落入迷界之前,就已经系在身上。 “海疆榜”是人族在迷界悬挂的一张榜单,本身威能强大,是军国重器。但在迷界,绝大部分时候,都是用来记录功勋。 人族修士对海族的每一次击杀,都会被海疆榜所记录。而击杀得到的功勋,可以在人族各大浮岛兑换资源。道元石、迷晶,乃至法器、功法。 各家则以收拢的功勋,来分配在迷界得到的共同利益。 当然,绝大部分修士,都会选择去钓海楼、决明岛、旸谷这三家所属浮岛兑换,毕竟这三家近海最强,库存最丰富。而且大宗风范,公正无欺。 也有一些宗门势力,有自己独有的特色资源,可以吸引到一些修士去兑换。 海疆榜最早出现的年代,要追溯到近古时代中期了。 不过这么多难以计数的年月传承下来,中间几毁几复,早已不是最初的模样。 总之,一张海疆榜,几乎见证了人族海族无数年的征战历史。 收好锥枪枪头,姜望停也不停,直接奔赴它处——他所控制的海兽,又发现了新的统帅级海族。 在短短半天时间里,就已经击杀五位统帅级海族,这效率不能说慢。 但对姜望来说,仍不足够。他要杀死的统帅级海族数量,是一百! 若一天只能杀十个,还要杀上整整十天。修为全废的竹碧琼,还能撑那么久吗? 脚踏青云印记,一路疾行。很快又奔赴到目标地点,借助匿衣潜伏下来。 依旧是操控海兽吸引,红妆镜幻身突袭,蜃王珠加强幻身威势,令目标不得不迎击。 姜望这才跃身现出,直接抖出一条灰扑扑的绳索,触碰目标。 龙吟顿起,囚龙索直接将目标海族捆成一团,姜望二话不说,竖握长相思,直接从对方头顶贯入。 锋利的剑气顿时将目标海族体内绞烂。 姜望随手一探,没有摸到什么好东西,转身便走。 十步一杀,事了拂衣! 就袭杀单一的目标来说,囚龙索其实未必有八音焚海好用,八音焚海是刻印于第二内府的瞬发道术,更方便,本身即有杀伤能力,也不需要再补一剑。 但囚龙索有一个八音焚海无法比拟的优势,就是它几乎不耗用道元。 八音焚海毕竟是甲等上品的道术,哪怕姜望道元雄浑,也无法不加节制的使用。 长时间的持续作战中,显然以囚龙索作为先手更合适。 姜望默默的掂量着,又赶赴下一个位置。 继续埋伏、袭杀。 他在不断的总结经验,不断修改袭杀方案,力求确定一套最具效率、成功率最高的袭杀方案。 他也试过赶到目的地就直接出手,但对手毕竟是统帅级海族,生命力强大,又都有海主本相这个倚仗,很难完成瞬杀。 埋伏好像花了一点时间,但极大节约了交手的时间和精力,总的来说,绝对是提高了效率。 在这样接连不断的战斗中,他也渐渐找到了一点刺客独行、一击必杀的感觉。 无怪于地狱无门的阎罗都那样强大,这样长年累月的只以击杀对手为目标,一定都锤炼出自己最独到、最有效的杀人方法,就算实力相当的强者,也未必能是他们的对手。 就拿姜望自己来说,他也算是身经百战,杀伐无数。但也不是每一场战斗,都以杀死对手为目标。相对来说,对于了断生死的那一线机会把握,其实远不如地狱无门阎罗那种常年游走生死边缘的人物那么精准。 要更精准、更迅速、消耗更少。 在整个猎杀过程中,姜望不断提高对自己的要求。 同时也驱使着那些海兽,往更远、更危险的野地里去。只有在那些地方,才能遇到足够的强大海族。 …… …… 红眼角蛙凌空一跃。 “孽畜!” 对面是一条身披尖细长鳞的漆黑大鱼,鱼头顶上有一个外凸的骨椅,骨椅上坐着位身形干瘦、尖脸无眉的海族。 这骨椅虽然是大鱼身上骨骼生成,但很显然经过了海族的后天培育。不然绝无可能在脑袋上进化出一张骨椅,这于生存毫无意义。 因而这长鳞黑骨鱼,应该是专门培育出来的坐骑。 能够成规模批量培育坐骑,本身就是一个势力稳定的象征。从侧面也能验证,这干瘦海族来历不俗。 不比红眼角蛙原先的主人,那光头海族,还需自己在红眼角蛙两角之间悬挂藤椅。 但见这尖脸海族一声怒斥,朝他扑来的红眼角蛙竟然僵在半空。 下一刻,无数条鲜血凝成的尖刺破体而出! 这红眼角蛙体内的鲜血,自内而外,瞬间将它扎成刺猬,死得不能再死。 显然这尖脸海族拥有与操纵血液相关的天赋神通。 远处的姜望二话不说,直接消散了神魂匿蛇,驾驭着剩下的海兽,掉头就走。 他的目的是尽快杀死一百个统帅级海族洗罪,而不是为了挑战强敌,锤炼自我。规则所限,对手必然要在统帅级内,但是越弱越好。 可是这个驾驭长鳞黑骨鱼的家伙,至少也是中阶统帅级海族。 所以姜望毫不犹豫,连控制这只红眼角蛙的神魂力量也不收回了,直接转道而行。 这一百只海兽,是他放出去的眼睛,更是他帮自己准备的警戒线。 遇弱则杀,遇强则走。 …… …… (二合一,晚无更。祝大家平安夜快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一章 真王后裔 现世的很多古籍上都有描述,说人身即道身所显,人族才是真正的天地所钟。水族、海族都有近人之身,大概亦是明证。人族独据现世,广有资源,似乎也能够佐证这一点。 虽然在实际上,水族、海族好像先天都强过人族,但这说法也一直这么传沿下来了。 很多人坚信,人族从诞生之初,就是最完美的形态,是天地意志的体现,是万物之灵,所以才能成为现世主宰。 不过在海族的说法里,人族只是海族的奴仆,海族才是真正的现世主人。 人皇当年以卑鄙手段,窃取现世权柄。龙皇带着水族出海,搏风击浪,重塑辉煌。 沧海必将融于近海,现世的江河湖泊,都将重为海族所掌。 而山川陆地,将彻底清除掉那些卑劣的奴仆,还归自然本貌,重回灵气无边的时代。 人族海族各有说法,自是常理,谁也不会相信对方。 有朝一日海族彻底覆灭,人族的历史就是真相,反之亦然。 活着的一方才有资格记录历史。 任何一个传承久远的族群,无论现在行事如何,历史必然是辉煌的。 至于那历史长河里的真正真相,或许也只有洞穿时光的人才能知晓了。 姜望不欲与强大海族纠缠,只想用尽量快的速度,完成洗罪。但这个世界从不围着某一个人转动,他也无法决定旁人的意志。 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 离开之前的位置没多久,他控制的一只刺象,又遇到那尖脸海族。 这回尖脸海族倒是没有直接杀死这头海兽,而是站在这只刺象面前,直视着它的眼睛:“我已经知道你的存在了。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努力的躲,也可以拼命的逃。” 他面对这只刺象,显然很清楚刺象的控制者能够接受到他的信息。 他在对着姜望说话! 他的声音很慢,显得很笃定、坚决:“但你逃不掉。我会找到你,然后杀死你。” 姜望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直接消散了神魂匿蛇,把这只刺象交由对方处理。 但他很清楚,最坏的结果已经出现。 人族与海族之间,进行的是经年累月的战争。不存在什么公平对决,更不会有弱者排着队来送死。 杀死一百个统帅级海族的目标,若把时间拉长,放在迷界中,倒也不是特别显眼。迷界战争的残酷,人族海族都深知,双方每时每刻都有大量的战士死去。甚至于野地的厮杀,本身就可以视为针对双方的试炼。 但杀死百名统帅级海族的目标若在短时间内实现,则一定会引起海族方面的注意。这不是一个可以等闲视之的损失。 事实上,当洗罪的行动加上时限,最难的地方,就是这一点。以姜望现在的实力,根本当不起海族的注意。 这个尖脸海族,很明显是来找他的。恐怕杀死那红眼角蛙之时,就已经察觉了他与这些海兽的联系。 现在是在夜晚,整个迷界一片漆黑。凭借超凡修士的视觉,倒是不影响战斗。 姜望为了杀死碧珠婆婆,蹲守了三天三夜,在第四天的中午遭遇碧珠婆婆并将其杀死,而后第一次去了浮岛休整。 傍晚自浮岛出来,正式开始了猎杀海族的行动,现在已经是来迷界的第七天晚上。 三天多的时间里,他杀死统帅级海族共计三十四名。第一天杀死九名,第二天是十二名,第三天是十三名。 从这些数据可以看到。 随着他袭杀技巧愈发的成熟,猎杀海族的速度的确在提升。但第二天到第三天,显然没有第一天到第二天的提升快。这是因为姜望的实力所限,猎杀方略调整得再完美,实力毕竟有局限。 而且统帅级海族也不会整天闲着没事到处乱跑。寻找统帅级海族需要时间,既要甄选能够轻松击杀的统帅级海族,又要尽量避免过于消耗时间精力的战斗。这并不容易。 浮岛和海巢之外的野地,从来都是人族海族战士互相猎杀的地方,这是危险的试炼场。什么时候打到浮岛或海巢去,那就是军团级大战的爆发。 在丁未区域,海族的力量是占优的。五座海巢对一座浮岛的绝对优势,导致了在丁未区域的野地,也基本上都是人族修士吃亏更多。 在这三天多的时间里,初阶统帅级海族的死亡数量远超之前,这一点异常,已经引起了海族方面的注意。 这个尖脸海族,就是来追查原因的,而他显然已经找到了痕迹,要反过来开始对姜望的猎杀。 而姜望选择……逃跑。 他把现在控制的那些海兽散开各地,任它们自行游荡。以此吸引追杀者的注意力,自己则离开海兽群,独自回了浮岛。 与这个明显不弱的海族战斗毫无意义,且不说能不能够杀死他,就算侥幸将其杀死了,恐怕也只会引来更强的追杀者。 倒不如就任其追索,让海族方面认为这个尖脸的海族足以控制局势。而自己远远避开,继续洗罪大业。 反正差不多也需要回浮岛补给一趟了。 …… …… 姜望已经仗着平步青云的仙术溜走。 尖脸的海族仍然在这片区域里追索,浑不知对手已失。 他是中阶统帅级海族鱼万谷,乃是某位真王的后裔,血统高贵,拥有掌控血液的天赋神通。 真王的子嗣后代普遍很多,这个身份不算什么。但继承了天赋神通就不一样,是真正有机会继承王名的,也极受重视。 因为天赋神通的关系,他在这丁未区域,算得上一个狠角色。死在他手里的人族修士难计其数。 鱼万谷确定对手拥有控制海兽的能力,并且切实地发现了那藏于海兽体内的黑色魂蛇,只不过对手非常狡猾,每次都直接崩散,没有给他捕捉研究的机会。 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神魂本非他所长,但血液是一切生命必不可少的存在。 不过并没有多少人能够清楚的知道。血液能够反映什么。 恰恰他鱼万谷是知道的,是此道行家。 海兽是否被控制、被谁控制、以什么手段,这些细微的信息,会反映到其血液的微妙变化中。 对手是谁,对手是什么样子,他解析的被控制海兽愈多,脑海中的信息就愈完整,也愈能迅速地感应到其它受同样控制的海兽……从而一步步压缩对手的行动范围。 对手在跟他玩捉迷藏,这让他感到刺激。他享受对手带给他的麻烦,享受生死一线之中的快乐。 他必将胜利。 至少此时此刻,鱼万谷是这样想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二章 围猎   姜望当然清楚那个尖脸的海族还在追猎他,透过海兽的那一次对话,就是对方递给他的约战。   他的确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答应。   就像两个幼童一起玩捉迷藏的游戏,说好的躲在某个地方等人找,结果对方还在数数的时候,他就已经先回家了。   只留下对方数完数后,一遍遍徒劳的寻找。   在浮岛迅速调理过身体状态,姜望直接选择与先前完全不同的方向,再次出发。   他压根不想与任何人纠缠。   现在的洗罪进度是三十四。假使运气够好,以一天猎杀十三位统帅级海族的最快速度来看,还需要至少五天不眠不休的战斗,才能够完成洗罪,这还是去除回浮岛补给的时间。   伏杀碧珠婆婆和前期的猎杀尝试,已经让时间过去了七天,他的确没有多的时间可以浪费。   离开浮岛的第一件事,姜望仍是控制了一些海兽,开始四处探索。   先前的猎杀方法已经被证明有效,他当然要持续下去。   ……   ……   “鱼”是海族大姓。但与人族不同的是,天下海族里姓“鱼”的,五百年前、五百年后,都未必是一家。   与水族同宗同源,海族也天生寿命悠长。但因为沧海的恶劣环境,能够长寿的其实不多。又兼子嗣艰难,传承实属不易。 电脑端::/   在海族内部来说,诞生子嗣,是可以计“功”的事情。且本身实力越强、血脉越好,诞生子嗣得到的功勋愈多。   一个海族如果到了王爵级之后,什么也不做,只努力生育后代,最后所得功勋,未必就比整日征战于迷界的同级强者差。   王爵级海族寿命会再次得到跃升,本身抵抗沧海各类危险的能力也有提高,往往能够在漫长的岁月里留下很多后裔。   鱼万谷就是这种环境下的产物。   海族亲情淡漠,他的那位真王祖宗,子嗣多得数不过来,自不可能一一看顾。   沧海的真王概莫如是,能得他们看顾的,只有继承了天赋神通的后代。所以鱼万谷是幸运的。   但不幸的地方在于,这一大家子中,跟他一样继承了天赋神通的,还有八位。他的实力排序靠后。   所以他也需要努力地证明自己,努力修行、磨砺,才能够更被看重。   斩杀强大的人族修士,无疑是最好的证明、最荣耀的军功。这是他对姜望穷追不舍的原因。   但在整整五个时辰,寻找并杀死了足足三十七只海兽后……他愤怒了。   那个人族的混蛋,竟然逃跑了!   他确定那个家伙是逃跑了而不是隐匿在哪里等待战机,这是三十七只被其控制的海兽,血液里信息糅合起来的答案。   明明是一场生死搏杀,是海族与人族强者之间的血腥碰撞。各自磨刀霍霍,彼此勾心斗角,最后决一生死,在艰难困苦之中升华自我。   这是何等光荣、何等有趣的事情!   为此他迂回折转,潜伏隐匿,又声东击西、虚晃一枪,总之做足了准备,演足了戏码,以最大的谨慎和专注,将那些海兽一一找出来。   结果……对手却早已跑了?   鱼万谷感觉自己像个蠢货,从头到尾被愚弄。   停在他身前的第三十八只、也是姜望之前控制的最后一头海兽,巨大的身体整个炸开,无数凝固的血块四散,像是散落了一地红色石子。   “懦夫!人族都是软骨头!”   他怒气难消。骂骂咧咧地往回走。   人族需要抵抗迷界的异化,海族同样如此。不过他离开海巢没多久,现在打算回去,只是因为心中的恼怒烦躁。   虽然嘴里对人族修士不屑一顾,但心底却也认可人族的强大。情绪不稳的情况下,已经不适宜在野地狩猎,这样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但走了没多久,他又停住。   因为天赋神通让他再次感应到了熟悉的血液信息被以同样方法控制的海兽,出现在这片区域的另一边。很远,但确实存在。   缩头乌龟终于敢出现了,是以为把自己甩掉了吗?   鱼万谷正欲直接找过去,但想了想,冷冷一笑,取出一只海螺,迅速的说了几句话。   而后才折转身形,往感应的方向而去。   ……   ……   在姜望看来,追逐他的那位海族强者,应该与碧珠婆婆类似,因为对驭兽之道的掌控,从而发现那些海兽的异常。   所以他主动放弃之前控制的所有海兽,让它们作为疑兵,引导对方追逐,自己则回浮岛,好生调整了一番再出门。   他仍然把海兽作为有力的警戒工具,选择目标、藏匿、诱导、袭杀,一气呵成。   但这次只杀到第三个统帅级海族,外放的神魂匿蛇,有四条忽然同时消散!   这意味着他控制的、围绕自己游弋的海兽,有四只同时失去联系。而他甚至没能通过神魂匿蛇得到任何消息。   就在姜望一愣的工夫,又有两只控制的海兽死去。   他立刻意识到,追杀他的海族强者又来了。而且因为那个尖脸海族的某种手段。他现在控制的这些海兽,已经反过来标注了他的位置。   而他已经陷入了包围中!   对手不止一个!   那尖脸海族至少也是中阶统帅级海族,单他一个就不容易对付,遑论这次他还带了帮手。   姜望二话不说,立刻主动消散所有外放的神魂匿蛇,   他没有责怪自己,在这次的追猎行动中,他并没有犯错。毕竟他不知道对方的能力,也想象不到,自己依靠匿蛇控制海兽,如此隐秘的神魂层面的联系,是如何被对手发现并锁定。   有些时候,并不是你不犯错,就不会输。因为你的对手也很强大,也有自己的经历、故事、智慧以及决断。   需要自救!   这是姜望心中唯一的想法。   首先,对方肯定是有备而来。   为了避免之前那一次追击失败,他带的帮手,肯定是能够帮他抓住对手的。或者擅长追索、或者速度很快、或者有能力锁住敌人逃脱空间的。   连那个尖脸海族一起,对手至少有六个,绝对不可正面为敌。   其次,从海兽死亡的方位来看,现在自己所处的这个地方已经被包围,不可存在侥幸心理。突围的成功率不会很高,因为倘若自己作为围猎者,第一个考虑的就是对手突围的可能,必然要提前针对。   再次,对方只能锁定被控制的海兽,但并未锁定自己!不然他们完全可以在不惊动海兽的情况下,偷偷靠近,毕竟他虽然掌控了那些海兽,海兽本身的视野却很有局限。若是那样,自己的结局已经可想而知。   自己并未被锁定……这就是生机所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四章 死中求生   在迷界之中,姜望保持了足够的谨慎。   若有人得知了这些海兽都为姜望所控制,按照常理分析,这些海兽应当是以姜望为中心散开,如此才能够最大化利用视野。   但事实上,若把这些海兽铺开的范围视作一个圆,姜望并不在圆心,而是在偏侧面一点的位置。这是他有意为之,就是为了避免有谁通过海兽的位置,推算出他的藏身方位来。   姜望第一时间散去神魂匿蛇,解放海兽自由,在主动放弃自己铺设的视野同时,也让围猎者失去位置的标注。   当然,这些围猎者在动手之前,肯定就已经在心里记下了范围。   但至少在这个范围内,大家此时都在迷雾中。   以那些海兽之前铺开的游弋的范围来看,这是大概百里方圆的一个区域。   现在的情况,是姜望独自一人,在这样的一片野地里,面对六位以上海族的围猎。   除了那个尖脸海族之外,他目前还不知道剩下任何一个海族的实力。但至少也是统帅级,因为姜望已经表现出了瞬杀初阶统帅级海族的战力,在这个层次之下的海族,不能给他造成任何麻烦,没有参战的必要。   或者有些天赋异禀的战将级海族,亦有参与这种战斗的能力,但也可以视为统帅级海族战力了。   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战将级海族结阵参战的情况,虽然可能性极低。   此外唯一的变数,就是这里属于野地,人族海族的战士都有路过的可能。   但姜望不期待变数。   因为以丁未区域的人族、海族实力对比,对方偶遇强援的概率,明显要高过自己。   此时的姜望身披匿衣,藏身在一块巨石的凹陷处,一动不动。只通过红妆镜,观察五十里范围内的情况。   他藏身的方式有讲究,首先那凹陷的地方,是这块巨石上天然就有的,他没有做任何手脚,也就不存在能够被察觉的痕迹。   其次他没有动用蜃王珠遮掩自己,这是为了避免对手里有对幻术敏感的,可以察觉到蜃王珠的幻术波动。   匿衣天衣无缝,且无道术波动,是匿迹之宝,连尹观都赞不绝口的好东西。外楼层次的修士无法察觉,想来统帅级的海族也不能例外。   当然,追风秘藏与青云亭里的术介也早已做好准备,一旦被提前发现,他就第一时间选择突围逃窜当然,突围成功的可能性极低。   对手非常有耐心、也非常细致。   因为姜望足足在两个时辰之后,才通过红妆镜发现海族的踪影。   这说明他们是一开始就锁死了大概的范围,然后由外而内,一点点的搜查至此。不然的话,不至于花费这么多时间,现在才到这里。   这些海族高矮胖瘦不一,除了或鳞或甲的海族特征之外,与人族并无太大差别。   一个、两个、三个……最后发现,一共有九个海族!   先时六只海兽齐灭,显然是对手给他设的套,就是为了让他以为对手只有六个,从而产生错判,做出错误的决定。   红妆镜将他们的行动,映照得清清楚楚。   九名海族各施手段,用自己的方式,逐寸逐寸的搜查。这是他们之所以进展这样缓慢的原因。   他们要确保每一寸空间,都无人能够潜藏。   很显然,对手非常确定,姜望就在这个范围里。   这是一个不断缩小的范围。让人紧张!   这时候姜望发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错误,他立即消散神魂匿蛇的举动,固然让对手一时失去了准确的位置标注,但也让对手确定了,他就在这里。而不是已经逃离。   所以才有了这极耗时间、极耗精力的,一寸一寸空间的排查!   即使是匿衣,也挡不住这种程度的搜查。匿衣能够欺骗感官,却不能够真正让他消失。   躲在某个地方,趁对手不注意就突围逃离的方案,显然已经完全行不通了。因为他所在的位置,绝对不会被忽略。   姜望不知道的是,他的选择其实没错。倘若让鱼万谷在海兽血液中得到更多信息,对他来说更是不利。   不过,姜望从不否定自己,一招之差也并不代表就是死局。   越是在这样危机重重的关头,他越是冷静理智。   红妆镜是个好宝贝,可以让他更仔细地观察对手,而不虞为对手所知。   尤其这群对手现在以极其细致的姿态,在一寸寸排查这片空间,这就给了姜望更多的时间,去了解他们。   虽然只是搜查能力的应用,也足以让姜望判断出他们的实力层次来。   不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八名战将级海族结成战阵来追随那尖脸海族。   也不是最坏的结果。   这九名海族里,没有比那尖脸海族更强的存在。   都只是初阶统帅级海族,显然是以那尖脸海族为首,受其命而来。   如此看来,这尖脸海族身份不凡。   想想看,一个外楼修士,能同时号令八个外楼修士,不是身居高位或者出身显赫,怎么可能?   姜望冷静地思考着。   绝不能一直这么等下去,因为对手迟早会搜到这个地方来,也迟早会找到他。   不能坐以待毙,不能被动迎战。   哪怕九个都是初阶统帅级海族,一齐出手,也足以一个照面将他杀死,更别说其中还有那个强上一大截的尖脸海族。   没有别的选择,他必须要先出手。   而且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先杀死这些海族里最强的那个尖脸,如此才有一线生机。   这非常困难,但必须要做到。   做到了,才有生的可能。做不到,就是死。   那么,要如何才能做到?   在此之前,这尖脸海族以各种方式,杀死了三十八只他所控制的海兽。他也通过神魂匿蛇,观察了这尖脸海族三十八次。又在刚才,通过红妆镜细致的观察过他。   相对于这尖脸海族对他的了解,他认为他更了解这尖脸海族。   比如他的实力,是中阶统帅级,介于三境四境外楼修士之间。   比如他的天赋神通与血液操控有关,与他交战应该锁住自身血液,将道元贯入每一滴血液中,以此对抗对方的意志,避免自身血液成为对方的帮凶。   但他有什么隐藏的手段?有什么保命的底牌?   这些都不知道。   所以一旦出手,一定要以雷霆万钧之势,要有摧毁对方所有抵抗的把握,要让对方无法做出反应!   姜望默默地算计着,也默默地等待着。   幸运的是,那尖脸海族离他藏身的巨石不算很远。   不幸的是,另外一个海族比他更接近。按照正常的顺序,这块巨石应该会被另一个海族先检查。   该怎么办?   沉住气!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五章 以一敌九   那尖脸海族张开五指,五指之上,淡淡的血雾起伏不定。   这大概就是他排查空间的方式。   他保持着这样的姿态不停走动,效率很高。   姜望把自己代入对方的角度,也能够想象得到。对方在这种范围不断缩小的时候,必然也抱着十二分的警惕。困兽犹斗的道理,不是只有人族知道。   所以出手的时机,一定要精准。   透过红妆镜,姜望紧紧盯着这些海族。   离藏身这块巨石最近的,是一个额上有只独角的女性海族,约在自己左手边的三里之外。   而手笼血雾的尖脸海族,在斜前方五里左右的位置,步子很稳,眼睛警惕地左右看。   迷界之中几乎不存在遮挡的事物,因而视野极广。   又因着统帅级海族强者的视野,那尖脸海族在五里之外,也是能看得清楚这块巨石的。   当他的眼睛左右转动,不经意间扫过这块巨石的时候,   就是现在!   第二内府里霜光闪动,神通歧途!   鱼万谷正警惕地一寸一寸搜寻这里,他笃定那个人族修士有某种隐身的神通,所以之前才能够在他面前逃离。或者这也是其人能够轻松袭杀海族强者的原因。   这回他调集大半个战斗小队,就是要让对方逃无可逃。隐藏得再深,他也要将其挖出来!   眼中看到远处那块巨石,其实只是警惕观察四周环境之下的一扫而过。   完全可以忽略。   但在此时此刻,心中忽然一动这块碎岩,会不会有问题?   姜望就简简单单称之为巨石的存在,在海族方面有个专门的名称,就是碎岩。   他比姜望更清楚碎岩的来历。也知道碎岩在迷界规则的牵引下,会做缓慢的运动。   说不定那个人族修士想要借着这块碎岩飘走呢。他想到。   这块体积颇大的碎岩,可以让离它更近的鱼润秋顺路查探,也可以自己亲自检查。   因为这一点怀疑,他决定等会亲自检查。毕竟他实力更强,检查起来更细致。   不过他不会立马赶过去,只是通过海螺吩咐了几声,大概调整了一下他和鱼润秋的路线。   他会一路检查过去,不会急急忙忙放过路上的空间,绝不会留下半点可供逃窜的空隙。   歧途神通可以在某种程度上,影响对方的选择,但不能够无中生有的指使对方做什么,也很难左右对方做出选择后的具体过程。   姜望已经给自己创造了一个可能,现在仍要等待。   他保持着耐心。   这群海族明显有相当的默契,彼此之间很少交谈,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却组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不停地缩小范围。   近了,更近了。   此刻这九名海族加上姜望自己,都在红妆镜笼罩的五十里范围内。   五十里是什么概念?   若是像那些海族之前那样,逐寸逐寸空间检查,那么至少还需要两个时辰才能检查完。   但对于他们这种层次的超凡强者来说,一旦全力爆发,须臾即至。   也就是说,别看这些海族现在散落不同方位,隔着好像很远。但姜望的动作只要慢上一拍,其他海族瞬间就能反应过来,将他包围。   一个应对不当,顷刻就要饮恨当场。   机会只有一次,姜望屏住了呼吸。   他始终通过红妆镜观察对方,而不是用自己的眼睛。   在雍国文溪县城吃过的亏,他不会再犯。尽管不是所有人都能感受视线的重量,但毕竟有人做到过。   尖脸海族慢慢的走了过来。   这家伙真的很有耐心,明明心中已经对这块巨石有微妙的怀疑,但并不急着赶紧来搜查,而是坚定地执行自己的布置,仍要一步一步、一寸一寸排查过来。   这是一个资深的战士,绝对不能小觑。   姜望身披匿衣,手握红妆镜,双目微闭,通过红妆镜掌握九名海族不断移动的方位。   近了,近了……   他在心里迅速地做出判断。   这可能是最好的时机因为九名海族中足有六名,此刻视线都没有落到这边。这意味着,至少在此时发动进攻,这六名海族都会慢上一息时间。他们需要接受信息,需要反应时间。   如果能够等到剩下八名海族全部移开视线,那当然最好,但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姜望不祈求运气,所以他当机立断,睁开了眼睛!   红妆镜幻身出现在距离最远的那名海族面前,在蜃王珠的作用下,演绎最可怕、威能最强、几乎是在灭世的一剑。   一剑毁天灭地!   在几乎所有九名海族全部被吸引注意力的时候。   追风秘藏开启!   姜望直接冲到那尖脸海族面前,一口气撕开十张符篆!   狂风、怒焰,刺藤……   全都是施术同时可以加剧火行威能的符篆。   而后大手一张,星火秘藏开启焰雀啸鸣,八音焚海!   焰海与音潮瞬间席卷了尖脸海族与那个最近的女性海族。   左手一翻琉璃云暮樽,五色鱼在行思龙头杖的控制下疾射而出。   突然产生的狂暴法术乱流打了那尖脸海族一个措手不及。而威力得到巨大增幅的八音焚海骤发,火行威能与音杀之威同时将其笼罩。   就在这种恐怖的混乱之中,小巧的五色鱼疾射而至,穿透法术乱流,在尖脸海族手忙脚乱抵抗道术的时候,一下子就撞破了他的胸膛!   毒液尽出!   有鱼五色。赤、黑、黄、绿、蓝,受一鱼吻而必死。   几乎是在毒液灌入的同时,尖脸海族顷刻湮灭了生机,一丝反应都做不出来!   中阶统帅级海族鱼万谷,死!   姜望在使唤五色鱼攻击的同时,自身却一剑老将迟暮,转而撞至那女性海族身前。   他笃定那尖脸海族必死,并不浪费一丁点时间。   焰海与音潮先前也将这女性海族一并笼罩。   但因为姜望并没有第一时间攻击她,使她反应过来,用一道水光屏障为自己短暂隔出一块安全区域来。   她正要第一时间支援鱼万谷,没想到的是,姜望没有追加对鱼万谷的伤害,而是转至她面前,长剑已临身!   直接刺破这水光屏障,落至她面前。   四目相对的同时,姜望一张嘴!   三昧真火喷吐而出,烧掉了她半个脑袋!   从出手到此刻,时间不过两息!   两息的时间内,连杀两名统帅级海族。   另外那七名海族,第一时间被红妆镜的幻身吸引,蜃王珠附于其上的恐怖威势,令他们不敢轻忽。   紧接着鱼万谷那里就爆发了战斗。   他们训练有素,立刻分成两拨,分别支援两处。一拨支援鱼万谷这边,一拨支援那面临幻身恐怖威势的海族。   而这边的四名海族刚刚赶到,鱼万谷和鱼润秋就已经身死!   四名海族几乎同时出手,那边三名海族也已经在最短时间内发现了幻象,将其打破,正拼命赶过来。   姜望一口三昧真火,喷掉那女性海族的脑袋,反身便是一剑,向前冲去。   他没有选择直接逃跑,而是……继续杀!   因为面对七名底细各不同的统帅级海族,他未必能够跑得掉。指不定就会有什么手段限制他的行动。到时候七个统帅级海族各施手段,配合起来,他难有幸理。   反而若能携瞬杀两名海族之势,杀破他们的胆,才更有机会。   狭路相逢勇者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六章 杀敌! 早年还在外院剿杀山匪的时候,姜望就深刻明白一个道理—— 死亡这种事情,更多发生逃窜之时。 生死搏杀之时,往往是更不怕死的那个活下来。 因为一旦生出“惧怕”,你的脚步就慢了,你的刀剑就钝了。 所以他一点犹豫都没有,剑纵寒光,主动跃出那仍未消散的焰海,直冲那四名先到的海族。 一剑横拉,如开天地一线。 一掌竖按,又是一记八音焚海! 碧树葱葱且格外广阔的天地孤岛,令他道元雄浑远胜同级修士。哪怕是八音焚海这样的甲等上品道术,一次战斗中也足够挥霍七八次。 面对姜望如神似魔的凶狂,这些海族不敢大意。 海族一个战斗小队,满编是十人。除了一个回沧海办事的海族,这支队伍里能来的都来了。 这个人族修士在三天多的时间里,杀死了三十四名统帅级海族。若能将其杀死或者擒获,绝对是大功一件。 他们积极展开围猎,并牢牢困死对手,第一步显然做得相当完美。只待收网,便是满载而归。 但没有想到,只是一个眨眼的工夫,九个统帅级海族就已经死了两个。 尤其是神通可怕的鱼万谷。 作为这支队伍的首领,他的实力最强,血统最高贵,但竟什么手段都没来得及放出,就被瞬杀! 若说鱼万谷是大意之下才突遭不幸,那么鱼润秋呢? 几乎是同时身死。 一次可能是运气,两次就足以说明实力。 若换做自己,能不能扛得住? 每一个还活着的海族,都难免会考虑这个问题。 不过,能够在沧海那种恶劣的环境下生存下来,成长为统帅级海族,他们当然不可能就此被吓退。 一个脸有横纹的帅气海族,自两肋位置拔出短刀,像是生生拔出自己的肋骨,而寒光乍现。拔刀之前,身已跃出。拔刀之时,几乎已经斩裂焰潮! 一个面目娇娆的女性海族,双手自身前反交,指甲忽然暴涨,如两手各持五柄短匕,交错拉开。 刺啦啦! 那是剑气被撕碎的尖锐声音。 一个圆滚滚的肥胖海族忽然大口吸气,那八音焚海形成的焰浪与音潮,有形无形的杀伤,竟都往他嘴里冲去!铺张的八音焚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范围。 而一个头顶弯角的高大海族跳将出来,浑身肌肉如岩石般坚硬,直接冲至姜望面前,双手抱炮锤,一锤高高砸下!势如山崩! 这一切说起来慢,但都几乎发生在同一时间。 这是统帅级海族强者的反应,真正在沧海、在迷界厮杀至今的战士。 诚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一瞬间就对姜望发起了狂风暴雨般的反攻。 更有甚者,在这四名统帅级海族身后,另外三名击破幻象的海族也已经扑至,只留了大概不到两息的空隙。 名士潦倒的一剑被撕裂,八音焚海的焰海与音潮也将被吞尽,恐怖的吸力同时在桎梏他的行动。更有刀光、爪影、炮锤临前…… 姜望剑光一转,身如飘萍,在这恐怖的攻势之中,随波逐流。 身不由己之剑! 穷途末路,不忘抗争。 于此挣得一分空隙。 在飘转时,他有一个凭空一按,借此转身的动作。在按下时,已悄无声息地将三昧真火伪装成普通焰花,按进焰海中, 转身之后,神魂匿蛇蜂拥而出,以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杀进弯角海族的识海。 他的神魂战力,连碧珠婆婆这等相当于中阶统帅级海族的修士都要暂避锋芒,遑论这初阶统帅级海族,更不用说,这弯角海族是这几个对手里,他感知到的神魂力量最弱的一位。 两千条神魂匿蛇疯狂绞杀,在识海之中,弯角海族仰天一吼,显化兽形。 那是头顶弯角的深青色大鱼,鱼鳞如刀枪竖立,猛然与匿蛇之撞、切割。 这本应是一场漫长的割据战,因为初阶统帅级海族,神魂兽化之后,神魂力量瞬间暴涨,甚至已经不输碧珠婆婆多少。 但早就知道海主本相能够演进神魂的姜望,又怎会没有准备? 他一开始打的注意,是逼迫对方兽化神魂,从而陷入癫狂,打破这弯角海族和其他海族的联手。一个陷入癫狂的对手,甚至可以当做队友用。 但统帅级海族显然与他之前对付的战将级海族不同,已经足能够掌控兽化神魂的力量,并没有混淆神智。 因而姜望立刻掀开第二个选择。 两千条神魂匿蛇将身一转,化作两千只神魂焰雀,扑落弯角海族的兽化神魂,也不啄击,直接自爆! 砰砰砰砰砰…… 神魂层面的交锋只在瞬息之间。弯角海族的识海里,已经炸得天翻地覆。 外界却好像只是刚刚接触。 姜望直视前方,而弯角海族的炮锤,堪堪砸落。 在这个瞬间,自爆大量神魂之力的姜望固然是面色惨白,对方却更是目光呆滞。 于是一剑横斩枭首!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所以姜望才下此血本。不惜暂时舍去神魂战力,完成击杀。 在弯角海族的头颅飞起之时,长相思剑身回转,一剑成圆,恰恰挡住几乎同时落下的刀光和爪影。 一剑成圆虽然未被当场攻破,整个银白色剑圆却也被斩退数十米,而后剑光散开,姜望一口鲜血吐出。 这式在森海源界创造出来的防御剑术,应对这种程度的攻击,还是勉强了一些。 然而令这些海族惊恐的是。 剑圆刚刚溃散,鲜血还未吐干净,姜望就已经再次冲出! 那少年纵剑,仿佛不知生死为何物。 唯有杀敌! 如流星赶月般的一剑,反刺脸带横纹那位海族的双刀之上。囚身锁链自虚空探出,暂将指尖似匕的女性海族隔开。 同时在此刻,那肥胖海族忽然发出一声惨叫,整个身体熊熊燃烧起来! 却是他吞下了姜望潜伏于焰潮中的三昧真火,自内而外的火焰,却是连及时切割也做不到的。 无物不燃的三昧真火直接灼穿他的身体,将他焚化当场。 一个照面,又有两位海族死去! 当此之时。 剩下脸带横纹那位海族双刀交击长剑,指尖似匕的女性海族正与囚身锁链纠缠。 而另外的三名海族,正分列三个方位冲来,个个显化海主本相。 正前方位,却是一只似鲨鱼的巨兽,只除了利齿尖牙之外,腹下还有一对利爪,双眸如涡。 左前方位的海主本相,倒是并不巨大,反而瘦骨嶙峋,活像一只被吃干抹净只剩骨刺的鱼,但每一根骨刺,都散发着幽黑的光。 右后方位的海主本相瞧来最吓人,头如鹰隼,有八十足,脊生六翅,一条长尾,似龙似蛇。 一齐向姜望扑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七章 锦绣   海族并不会轻意动用海主本相,因为海主本相虽然强大,消耗却也庞巨。   展露一次海主本相,就需调养许久。所以非必要之时不出。   但面前这人族修士凶悍至此,他们也完全顾不得保留。此时不是必要,还等什么时候?   这世上,千般人,千种命,千般残酷,千种勇敢!   不是只有人族,才出勇士。不是只有姜望,才称悍勇。   姜望连杀数名海族,不但没有吓退他们,反而激起了他们的凶性。   海主本相一显,威势顷刻暴涨。   巨大利爪鲨鱼双眸疾转,漩涡之中,几乎转出血丝。一眼盯住姜望!   姜望只感觉身周好像有无数只小手,疯狂拉扯着他,将他牢牢定住。   火自周身而起。   焰雀啸鸣,八音焚海。   姜望直接以自己为中心,释放了一记八音焚海,以此为自己争取战斗空间。   但那瘦骨嶙峋的海主本相,只将身一抖,成百上千根幽黑骨刺转为赤色,脱体而出,如标枪一般疾射,钉住四周。   姜望可以清楚的感知到,在这个范围内,所有的火元都被排斥一空。   这些骨刺,竟有禁元之能,而且远比他用的禁水符篆效果更强!   于是焰海熄,于是音潮灭。   与此同时,那指尖似匕的女性海族口中轻吐一个晦涩音节。碧藤如游蛇,周身绕缠,一抓就将囚身锁链切断,紧接其后,冲向姜望。   那脸带横纹的双刀海族,更是已经荡开姜望无法自握的剑式,双刀十字交斩,直奔姜望胸腹要害。   这些海族本就战力极强,常年一起结队战斗,配合更是默契。   姜望的应对几近完美,已经压榨了自己所有的战斗潜能,根本没有留出空当。但他们硬生生依靠实力与配合,强行打出了空当!   此刻姜望无法移动,无法回剑自护,甚至无法再爆发一次八音焚海,因为火元已绝。而三昧真火也不能无穷无尽,连杀两名海族,已近枯竭。   在这顷刻演成的绝境中,只来得及接连撕开几张符篆。   石甲符!金身符!冰笼符!铁壁符!   右后方位那脊生六翅的海主本相,速度快绝。只六翅一摇,八十足一动,便已扑至姜望面前,那如鹰隼般的尖喙张开,却是密集得令人惊惧的森白利齿,一口咬向姜望!   果然在剩下的这些海族里,他为最强。   这张尖喙如此锋利,只一咬。   铁壁破开,冰笼爆炸,金光破灭,石甲崩碎!   眼看姜望就要死在当场!   忽有踏歌声!   那歌声曰“望兮望兮慢行些,天涯之后又天涯。海上风浪大,望你早归家!”   一声一字,自姜望衣上浮现。   是许象乾那首送行的打油诗!   神通,锦绣!   对于自己的神通,许高额向来讳莫如深。   因为有些神通,就是不该让人知晓的,就如姜望自己的歧途。所以许象乾不说,也没人追问。   这是一种诚挚的祈愿,有幻想成真的力量。 :(/   却又不能完全等同于祈愿神通。绝大部分的祈愿神通,是祈祷某些强大存在的反馈。还有一部分,则涉及因果。   锦绣不是因果,锦绣是早为一个确定的结果,早做准备。   张口一吐,即是锦绣华章,但须一字一句,诚如织锦。   “海上风浪大,望你早归家!”   是许象乾对姜望的美好祝愿,是他为姜望所织造的“锦绣”。   为了保证这个结果成为事实,他会在这个过程中,根据不同的困难,付出不同的代价。   而这一次,挡下了姜望几乎必死的伤害!   在天涯台上,许象乾如何没有送礼?他虽然囊中羞涩、两袖空空,但已送上最诚挚的友谊!   那脊生六翅的海主本相,一口咬破好几层护身符篆,将落于姜望身上之时,却一口咬空!   姜望足尖一点,脚下青色云彩一现而散,脱离那些纠缠于身的攻势,人已与那指尖似匕的女性海族贴面。   握剑如刀,直接一剑前捅!   绕缠这女性海族周身的碧藤,交织似甲,抵挡剑锋。   但姜望的左手,直接按在了藤甲上。   手上灰白之光流转,朽木决!   只有甲等中品的朽木决,却凭借着天生相克的能力,瞬间将这藤甲腐蚀、洞穿。   长相思毫无滞涩地捅了进去。   姜望左手一推,这指尖似匕的女性海族就已经无力地向后仰倒。   在刚才那个瞬间,长相思爆发的剑气,已经将她五脏六腑尽皆绞碎,令她死的不能再死。   这一切说起来过程很慢,但也只在瞬息间就完成。   看起来就是姜望冲了过去,握剑如刀,一剑就将其人捅死!   而姜望抽出剑来,面无表情地看向剩下那些海族。   第二内府中霜光流动,歧途神通!   目标是那位头如鹰隼,有八十足、脊生六翅的海族。   当战队最强的鱼万谷被瞬杀的时候,他有没有恐惧?当然有。但他不会逃避。   当鱼润秋死在下一刻,他心中是否紧张?当然也会,但他仍敢厮杀。   当两个冲在前面的战友,死在一个照面之下,他难道不会慌乱吗?但他也有愤怒和仇恨,也要奋勇复仇。   当众袍泽合力的一套攻势,眼看就要把那可恶的人族修士杀死时,却又落空。   他不能不承认,他无法克制的慌乱了。   而下一刻,又是一名战友被杀死,几乎毫无反抗之力!   他亲眼看到,他的战友一个个死去,好像没有给对方造成任何困难。   那个人族修士,根本不像是普通的神通内府,倒像是传说中的天府强者。杀起他熟知厉害的这些战友,竟如杀鸡一般干脆利落。   在这个时候,恐惧……终于到了临界点。   他意义不明的怒吼一声,一个转身,翅动足移,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跑了!   歧途在这个时候,左右了他的选择!   作为这支战斗小队里,实力仅次于鱼万谷的强者,他的溃逃,直接摧毁了士气。   两个显露海主本相的,利爪巨鲨,和骨刺巨鱼,一个合上了眼睛,一个甚至直接放弃了骨刺,分散两边,各自仓皇奔逃。   那脸有横纹的帅气海族,也立马还刀于肋,纵转疾飞。   啪!   一条黯淡无光的绳索,不知何时藏在他身前,在他慌张无措的时候,恰好将他团团捆住!   “救我!救救我!”他惊惧大喊。   但这一幕更加剧了逃窜者的恐惧,几乎是拼命般加快了速度。那个恐怖的人类修士,仿佛根本不打算放过他们任何一个!   “呼,呼。”   姜望长长地呼吸,让精疲力尽的身体,在呼吸中汲取些微的力量。   他慢慢地飞到这留在现场的最后一个海族面前。   “别……别……”这海族拼命地叫喊:“我们商量,可以商量,我赎命……”   姜望根本没有听他说什么,双手握持长剑,从左至右,一记横斩!   “啊!”这海族惨叫,但还没有死去。   因为长相思只斩入他一半脖颈。   不是因为他的脖颈特别坚韧,也不是因为长相思不够锋利。   是姜望,已没有太多力量。   刚才那一战,他已倾尽所有,全部的才智、手段、器物,没有一丝一毫的保留。   “呼……”   姜望长舒一口气。   大拇指上的冰沉扳指冷光一闪,长相思终于顺利划过终点。   那颗有着海族特征的帅气头颅,还在脖颈上晃了一晃,才无声滚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安息   当锦绣神通在姜望身上生效,助他逃脱必死命运之时。   弦月岛上,某间茶舍中。   正缠着照无颜说话的许象乾,忽然一口鲜血喷出,仰头便倒。   照无颜单手将他扶住,在救人的时候,仍然保持了距离:“许师弟,你怎么了?”   子舒也一脸紧张地瞧着他,她虽然不觉得这高额头的家伙能配得上自家师姐,但这么多天相处下来,倒觉得这人其实不坏。尤其他还跟姜望是好朋友……   许象乾面色惨白,本来饱满充沛的气息,一下子衰败极了。   待照无颜渡进一些温和道元,他又缓了一阵,才睁开眼睛,艰难地说道:“快,我要不行了。”   “在我死之前。”他悲戚地瞧着照无颜:“你能不能……说一声……爱我。”   子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坐了回去。什么啊你就突然说不行了。必然是演的!   她自以为看破了许象乾的伎俩,虽然也觉得他把自己弄成这样,很下本钱。但同时也有一种头脑上的优越感油然而生。   连我都骗不了,还想骗我师姐?她在心里这样想。   照无颜果然把手一缓,将许象乾放在地上,然后伸手抚过他的眼睛,将他的眼皮合上。   淡声道:“那你安息吧。”   正要起身,手却被猛地抓住。   那只骨节粗大、不像个书生的手,用不大的力气紧抓着她。   她恼怒之下就要震开,但念及这个混蛋的身体状态,不由得又散了真元。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许象乾现在是真的身受重伤,或许无法再承受自己的力量,哪只是微小的一部分。   许象乾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伤势虽重,但无性命之虞。   本来他很为好友忧心。因为神通锦绣的触动,说明姜望已经在迷界遭遇了生死危机。   不过他也知忧心并无什么用处,他们这些朋友,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姜望是被钓海楼真君危寻亲口罚至迷界洗罪的,并且明令不许任何人帮手。除非另有真君强者出面,不然谁也没办法帮他。一切只能靠姜望自己。   更重要的是,照无颜一把将他扶住的那一刻,他什么都忘了……   什么姜望,什么迷界,什么好友,什么锦绣,甚至是自己的伤势……   他只感受得到,自己的肩膀,被一只温软的小手扶着。   那手,好柔,好软……   照师姐果然关心我!只是太矜持了,平时不肯表露,看看现在,真情流露了吧!   他美滋滋的想着。   早知如此,哪会等到今天才受伤!   抓住此等良机,顺势就是一番表白。还壮起狗胆,一把抓住了照师姐的小手。   她没有拒绝!   这一刻,许象乾想哭,想流泪。太不容易了……   他不是没有摸过姑娘的小手,当初“采风”的时候,什么华楼名馆没有去过?满天下蹭吃蹭喝蹭玩,什么花样没见识过?   但那些庸脂俗粉,哪里能跟照师姐比!   只是摸一摸小手,他都快要幸福得晕厥过去了。   “如果能在你的怀里……”许象乾目光迷离,痴痴说道:“我一定可以安息。”   随即他就感觉到,一颗圆滚滚的丹药,被塞进了嘴里。入口化为一道暖流,淌向四肢百骸。   他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照师姐好爱我,竟用这么珍贵的丹药为我疗伤。   而后耳边便听得照师姐的声音……怎么有些冷?   “好了,你不会死了!”   砰!   许象乾感觉自己握着的小手上,传来一股沛然大力,不仅将他的手炸开,还将他整个人弹飞,高高飞起,重重落下。   直将一张茶桌砸碎。   照无颜冷面如霜,想着自己不惜浪费一颗五常丹,都要给他个教训,这小子总该能清醒一点了。   但见许象乾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只拍了拍屁股,就生龙活虎地跑回照无颜身前,炯炯有神地看着她,深情道:“照师姐,你救了我!”   “以后,我这条狗命,就是你的了!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我将与你生死相依,对你不离不弃……欸!师姐去哪里?等等我!慢点,照顾一下我这个刚受伤的人!”   ……   ……   姜望静立在刚刚结束厮杀的战场,看着最后一颗头颅滚落。   名器有灵,长相思自行归鞘。   那条五色鱼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无精打采地飘在姜望身前,萎靡极了。   姜望翻手取出云暮樽,将这条建功的五色鱼收住,而后才取出重玄胜所赠的伤药,吞服了几颗。   在刚才的战斗中,最后他其实已经余力不多。   所以他才没有攻击离他最近的那个六翅海族,而是选择了那指甲如匕的女性海族。   因为那六翅海族太强,他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而那指甲如匕的女性海族,正以木行法术护体,他的朽木决恰好能破之,可以出其不意迅速解决,是再好不过的立威对象。   携着连杀五名海族之威,他才能以歧途神通影响那个六翅海族的选择,令其逃窜,崩解这些海族的士气。   至于那条囚龙索,是他之前在战斗中的顺手布置。对方若没有被全部吓退,他就以这条得自海宗明的宝物辅助,奋起余力再杀一个,不信他们还不怕。   对方全都开始逃跑,他也要用这囚龙索,向那些海族显示他犹有余力,还能杀戮!吓得他们再不敢回头!   所以他完全不听那帅气海族的求饶,一旦让对方缓过劲来,挣开囚龙索,或许死的就是他。   姜望收好云暮樽,慢慢捡起那些骨刺,这绝对是可以制成禁元阵盘的好东西,比禁水符值钱多了。而后又将那帅气海族的双刀自肋下抽出,将那女性海族如匕的指甲一一割下……   这个慢条斯理收拾战场的少年,低头弯腰,像一个守财奴般,不错过任何有价值的事物。   他看起来疲惫、虚弱,没有半点强者风范。   谁能知道,就在刚才,他完成了一个堪称奇迹的成就,在神通内府的层次,以一敌九,对战九名统帅级海族,其中八名初阶,一名中阶,还战而胜之!   杀六个,逼逃三个!   可谁又能知道,刚才的他……几乎已油尽灯枯!   是真正的生死一线,却以智以勇,杀出了天明。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丁景山   丁未区域,唯一的浮岛上。   这是隶属于旸谷的浮岛,由旸谷调派强者镇压。   宣威校尉丁景山,就是这座浮岛的镇守者。   他虽然也有神临境界,但战力稍弱,还不够资格立自己的旗,只能举宣威旗将杨奉的旗,是为宣威校尉。   一般的浮岛,身怀神通的外楼巅峰强者就可以镇之。但丁未区域因为只有一个人族浮岛,势单力孤,不能不派驻神临强者。   除非不想要这座浮岛了。   这是丁景山亲镇此地的原因。   岛中央的高山,是他常年打坐修行的地方。   他觉得自己跟丁未区域非常有缘分,因为他也姓丁。   这座浮岛是他的功绩所在,是他的职责,也是他的荣誉。   许多年来,不曾懈怠。   完全可以说,在丁未区域,人族能在五座海巢的压迫下,守住一方净土,没有彻底失陷,丁景山功不可没。   此刻他盘膝坐于山巅,注视迷界天暗天明。   迷界本没有上下左右之分,但浮岛立于此方,他坐于此地。自然便抬头为天,低头为地。   削山为台对超凡强者来说只是等闲,他常年独坐此处,当然也不是为了看风景。   在这里控扼八方,把握全局,才是目的所在。   身前不远处,一张打开的长幅卷轴漂浮不定,上面记有密密麻麻的各种讯息。   这是海疆榜在丁未区域的投影。   其中一组迅速跳动的讯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个来丁未区域洗罪的修行者信息。   钓海楼崇光真人亲自丢来的两个人,他没有拒绝的余地,也不必要拒绝。   但凡洗罪者,都有一定的实力与天赋在,如此才有洗罪的价值。那些没什么价值的人,一般也就该杀杀、该剐剐了,谁有工夫送他们去洗罪?   这些实力不俗的洗罪者,在迷界的表现只会更凶狠。   各个浮岛当然乐于接收,洗罪者在哪里杀死的海族,就算哪里的成绩。   这一回的两个洗罪者,信息出现在海疆榜上之后,连续好几天都没有动静,后来其中一个强些的更是直接黯淡了。   他本以为这回运气不好,来了两个废物,却也没放在心上。   但几天之后,另外那个只有神通内府境界的年轻人,斩杀海族的数量开始不断上升,就令他觉得有些意思了。   要知道,崇光真人给这个神通内府修士定下的洗罪标准,可是统帅级海族。   这个年轻人连星光圣楼都没有,若无人带着,在迷界几乎是必死的局面。可他斩杀海族的数量不断提高,提升速度非常稳定,说明他有稳定斩杀统帅级海族的实力,并且还能在对海族的熟悉当中,不断提升效率。   对于一个神通内府级别的修士来说,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天才级别的表现了。   他因此也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堂堂崇光真人,会把这种级别的修士扔来洗罪。天才自是应当受到优待的。   现世与迷界的交流不怎么方便,旸谷也不至于特意派强者联系丁景山,告知他姜望和碧珠婆婆的信息。   所以丁景山并不知道姜望洗的是什么罪。天才很多,一个有缺陷的、戴罪的天才,也不值得他丁景山太过注意。   但是就在刚才。   姜望的名字后面,那个血色的数字原本是叁拾柒,在短短几息时间内,接连数变,最后变成了肆拾叁!   也就是说,那个前来丁未区域洗罪的小子,在极短的时间里,连杀六名统帅级海族!   他非常清楚这有多困难,对于很多身怀神通的强大外楼修士来说,或者也能做到。但那个小子,只是神通内府境!才开两府而已。   这个叫姜望的年轻人……他是怎么做到的?   至少有一点,丁景山非常明白,他当初开辟两府的时候,根本做不到这样的事情。   这绝对是天骄人物!   丁景山用右手食指,敲了敲左手食指的指骨,略想了想,开口说道:“去给我查一查这个姜望的来历,看他为什么入迷界,跟钓海楼有什么关系。”   “另外,去一个人前往野地,找一找他。不能插手他的任何战斗,哪怕他马上要死了,也不能帮他。但是他如果不在战斗中,不妨把他带回来。”   虚空中只有一个声音应道:“是”。   旸谷前身本就是军队,自是令行禁止。   丁景山又看了看海疆榜上的那个数字,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以神通内府境的修为,连杀六名统帅级海族,不管是怎么做到的,也必然消耗甚巨。这样的天骄人物,不管属于哪个势力,总归是人族。只要成长起来,将来总会在迷界大放光彩,能拉一把是一把。   ……   ……   姜望并不知道,他的表现已经引起了丁未浮岛镇守强者的注意。   他只是打扫干净战场,就匆匆往回赶。   身体状况太差了,还在野地游荡,几乎等同于找死。   至少今天是没有再猎杀统帅级海族的可能了。   两大秘藏今天都已经开启过,两大神通也多次使用。几乎消耗一空的道元,倒是在吸收元石之后,得到了一些补充。   但炸毁绝大部分的神魂匿蛇,让他的神魂遭受重创,却不是一两天能够恢复得过来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现在的战斗层次,也不是非要用到神魂辅助作战不可。换而言之,只要身体恢复得差不多,哪怕神魂没有恢复好,他也还可以继续猎杀海族,继续完成洗罪任务。   五色鱼已经吐尽毒液,才让那个身怀天赋神通的海族,没来得及发挥什么作用就已战死。下一次再动用五色鱼,至少也要等一个月。而且云暮樽里现在只有普通的水,也缺少其它的鱼参与营造水樽中的环境,或许五色鱼一个月都不能恢复……   晏抚临行前赠他的一匣百张符篆,为杀碧珠婆婆,已经用掉了二十七张,尚有七十三张未用。又在刚才的那场大战里,用掉了十四张。几战下来,一整匣符篆就只剩一半了,简直是在烧道元石。   此外,七玄宝衣已毁,许象乾施加的锦绣已经耗去。   这意味他接下来的战斗,再没有出错的余地。出错就是死。   但姜望心里只想   “还有五十七个。”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章 白象王   丁未区域,叁号海巢。   此区域内的五座海巢,以叁号海巢为首。   亲自构建这座海巢的,正是丁未区域现在的海族首领,王爵级海族白象王。   他当年接手坐镇丁未区域的时候,这里海巢与浮岛的比例是二比三。在他的领导下,连灭人族两座浮岛,海巢也从两座变成了五座。   整个迷界各大区域的战争态势,大多都是这样随时变化着。   人族海族各有自己的英雄,也互为寇仇。   不得不说,丁景山坐镇的浮岛顽强至极。他建立起第三座海巢的时候,就已经灭了两座浮岛,眼看就要把丁未区域完全变成海族的势力范围,这个时候丁景山来了。像一根钉子,狠狠钉入这里,再没有挪动过。   虽然对方没有反击的力量,但他也始终未能摧毁这最后一座浮岛。这些年来,海巢都从三座建到了五座,他的势力不断膨胀,丁景山坐镇的那座浮岛却依然坚若磐石。   一开始他还有彻底荡平丁未区域的执念,但后来渐已不作此打算。倒不是真的拿那个神临境的丁景山没办法,而是他并不愿意耗费太大的代价,去消灭这最后一座浮岛。收获与付出难成比例。   而且这座浮岛一灭,人族必然要在丁未区域大举增兵,以求夺回影响力。届时他未必还能有现在这么舒服。   随着势力的膨胀,他也越来越意识到,控制迷界里一个完整的区域,已经是他现在修为的极限。要掌控更大范围的战场,得进阶真王之后才行。   倒不如就保持这样的态势,五座海巢压制一座浮岛的情况下,人族修士在这个区域完全落在下风,只会严重失血。   他要把丁未区域,经营成海族保有绝对优势、且能持续对人族造成最大损伤的区域。   久而久之,丁未区域都在沧海有些名气了。   海族来迷界征战是义务,没有谁能够豁免。很多强者,都会选择先让子嗣来丁未区域这样海族占据优势的地方历练。   这种情谊往来,也让白象王的日子越过越舒坦。眼看着再混个几十年,就连进阶真王的资粮都要攒够了。   都说迷界比沧海更危险,要打入现世,才能过上神仙日子。   但在白象王看来,迷界比沧海舒服多了!至于神仙日子,现在就是神仙日子。   只要大规模的战争不开打,他丁未区域的日子不知有多么舒服,每天都有大量的迷晶进账。   丁景山只能龟缩浮岛,生恐哪天出来,被他带着属下围杀。   手下的孩儿们也在野地占据足够优势,不停收割着人族修士的性命,实在是没有太多需要操心的地方。   所以当意外发生的时候,他很有些发愣。   “你是说,鱼万谷死了?”   他问面前的年轻海族。   同时战死的统帅级海族有六名,但他只问鱼万谷。   一位真王的子嗣后代,还是一个继承了天赋神通的子嗣,死在了野地。   而且那位还不是一般的真王,那是血王!   虽然都是所谓的“王”,但那位捏死他,甚至不需要费劲。   高胖的白象王端坐獠牙大椅,在他面前跪着的,是三个年轻海族,两男一女。   跪在最前面的男性海族,名为水鹰嵘,是一个高高瘦瘦、尖脸深眸的家伙。   他的海主本相,头如鹰隼,尾似龙蛇,有六翅,八十足,相当不凡。   也是在战斗中,被姜望杀破胆的那一位。   他同样是真王后裔,血脉相当高贵。只不过那位真王不如血王,他也不如鱼万谷。对于天赋神通的开发,更是远远不及。   “是。”水鹰嵘说道。   白象王的手掌很大,他用这只很大的手掌,抹过自己的脸,显示他的心情绝不愉快。   “我很好奇。在这丁未区域,咱们海族战士横冲直撞的地方。你们战斗小队出动了九个统帅级,是怎么做到回来的时候只剩三个的?”   他咧了咧嘴,露出雪一样洁白的牙齿:“你们去围杀丁景山去啦?”   水鹰嵘深深地低着头,他虽然也是真王后裔,但他并不如鱼万谷那样受重视。白象王若真要迁怒他……他扛不住。   “卑下无能。”他只能这样说。   在他身后的两个海族,是跟他前后脚逃回来的同队战友,此刻的表现比他更是不如。都趴在地上,浑身战栗。   他们可没有一位真王祖宗。   白象王深吸一口气,压着怒意道:“说说经过。”   在迷界中征战,生死本是常事。即使对方是血王的子嗣,战死也只能说技不如人,很难怪到他头上来。   但问题是,就在前不久,他才收了血王手下送来的礼,答应了要看顾鱼万谷。   今天鱼万谷就死了!   血王会怎么想?   会不会觉得他不把血王当回事,甚至……在打血王的脸?   以血王的性情……他甚至不敢深想。   惧意让他的怒火更。   水鹰嵘不敢抬头,就那么跪伏在那里,把整场战斗的经过复述了一遍。   要是他的真王老祖在这里,他或许要隐瞒自己最后关头逃跑的真相,但直面白象王的此时,他一句谎言也不敢讲。   因为,就算他敢撒谎,身后的两个家伙,也决计没有胆量。   圆是圆不过去的。   他只能在真实的基础上,尽量渲染对手的强大,以此证明自己逃跑的合理之处。   这不叫临阵脱逃,自己已经付出了最大的努力,但实在不是对手,为了保存有生力量,不得不逃。   存人失地,人地皆得。存地失人,人地皆失。   人族的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白象王静静听完,声音里反而不见了怒意,平淡得可怕:“你的意思是说,那只是一个神通内府境的修士?你们九个海族的统帅级战士,围攻一个神通内府境的修士,结果被杀了六个,还跑了三个?”   水鹰嵘又恐惧又羞惭,一肚子申辩的话,也只能咽在肚子里,实在难以启齿,但他非常确定,当时他如果不跑,他也会死在那里!   那个人族少年……那个人族少年,太可怕!   “你们还真让我意外。”白象王咧嘴道。   水鹰嵘咬了咬牙,最后只是道:“那家伙肯定是人族的绝世天骄!是可以跟骄命大人相提并论的存在!非是属下胆怯,属下和兄弟们,已经倾尽全力,那六名袍泽的战死,就是证明!”   “骄命是必定能够成就皇主的绝世天骄,你觉得那个人族修士能与他相比?水鹰嵘,你能为你说的话负责吗?”   水鹰嵘一头重重磕在地上:“属下确实认为,就算不如,也差不了太远!”   白象王虚张五指,对着他的脑袋探了探,似乎想要将其摘掉,但最后还是收回了。   “废物!”他骂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一章 真作假时 白象王骂的是水鹰嵘,骂的更是鱼万谷。 什么狗屁天才,什么前途无量! 带着八个统帅级层次的海族,被一个神通内府境的人族修士几乎杀绝。 血王那样恐怖的强者,怎会有这么无能的子嗣? 这消息若是传回沧海,只怕血王也恨不得把他复活过来,再亲手捏死。 太失颜面! 但谁能保证,血王不会迁怒呢? 白象王收回大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 “可与骄命相比的人族天骄么……”最后他这样轻叹。 水鹰嵘需要一个理由,掩盖他临阵脱逃的过失。 白象王也需要一个理由,掩盖他照看不力的事实。 那么这样一个绝世天骄,就有出现的必要。 无论真假,都是真的。 说不真,那就做得真。 就算最后实在太假,做也做不真。那也是水鹰嵘大言相欺,与他白象王无关。 …… …… 丁未浮岛。 岛心高峰之上,丁景山盘膝望着远处,不知在看什么。 一个人影疾飞而至,直接就半跪在空中,禀告道:“属下……未能找到姜望。” 见丁景山仍有些恍惚,他不由得提醒道:“大人?” 丁景山回过神来,忍不住摇头笑了:“他已经潜回浮岛了。” 他指了指面前海疆榜上姜望的名字,此时正是生机勃勃的绿色。 饶有兴致地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惊讶?以你的本事,居然全程没有发现他的踪影。” 海疆榜对于每一个携带分卷的修士,自然都是有感应的。不过限于迷界的特殊,以及海族方面的针对。无法太过具体,只能有大概的感应。且越靠近浮岛越清晰。 人在浮岛,即视为安全,散发代表生机的绿色,在野地即是代表危险的红色,死去则光芒黯淡,呈灰色。 从丁景山的调侃可以看出,他与这个属下很是亲近。 但在他面前那人影丝毫不见骄狂,只是摇摇头:“天下之大,天才何其多,宝物何其多。符彦青何德何能,敢说自己出手,就一定能有收获?” “你运气不太好。”丁景山看了他一会,但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道:“去把姜望带过来,我要跟他聊一聊。” 名为符彦青的人影应了一声,便消失在半空。 先前因为姜望的事情,丁景山特意与旸谷方面沟通过,这才确切知道天涯台上发生了什么——他不联系旸谷,旸谷也正要联系他的。 主要是因为镇海盟的成立。与之相较,姜望的洗罪经由,倒是小得不能再小了。 为什么说符彦青运气不好呢? 因为符彦青是他非常看重的人才,在迷界功勋已够,资历极丰。本打算过阵时间就让他回近海群岛,运作几件大事,让他名扬近海。 一方面扩大旸谷的影响力,另一方面也为符彦青自己争取更多资源,最后一方面,手下有符彦青这样的人才,待之后自己的战力提上来,立起自己的战旗,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现在,镇海盟一朝建立,钓海楼的陈治涛一时风头无两,现在把符彦青送回去,无论做什么,都只会被压制得黯淡无光。 而以后,在势力急剧膨胀的钓海楼面前,旸谷的天才要出头,只会更难。 天涯台上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镇海盟正式成立。 危寻当仁不让,成为镇海盟主。镇海盟所辖范围,几乎等同于整个近海群岛。 旸谷和决明岛阻止不成、拖延也不成,只能加入。因为直接被排除出海民的圈子,才是更糟糕的结局。 镇海盟内部成立议会,号称是“基于公开、公平、公正的原则,商议决定镇海盟大小事务”。 盟主同时是议会的召集者与裁决者,因为真君事务繁忙,日常琐事由陈治涛代他行权——这也是前面说陈治涛风头无两的原因。 杨奉与祁笑,各自代表旸谷和决明岛,在议会中列席——这是合理的选择。立盟之时,只有他们在场。而且如旸谷的将主,自然不可能屈居危寻之下。 为了表示对决明岛及旸谷的尊重,在事务决议的时候,杨奉与祁笑,一票可以当做三票用,镇海盟主一票也只能当五票用。 也就是说,决明岛和旸谷的代表,票数加起来是超过镇海盟主的,瞧来很是公允。 但整个议会……有九十九票。大多数都握在钓海楼中。 决明岛和旸谷争取到了同镇海盟主一样的、重大事务复议权——本来是镇海盟主独有的否决权,在三家的商榷之下,改成了三家都有的复议权。即可以将自家不满意的决议结果,延后重议。这段拖延的时间,可以用来做很多事情,比如……争取更多票数。 钓海楼虽然借势而为,完成了镇海盟的构建,但毕竟不可能完全忽略决明岛、旸谷的意志。 事实上自那日天涯台危寻一举立盟之后,接下来的时间,基本就是钓海楼、决明岛、旸谷,这三方势力之间的斗争与妥协。 不过无论怎么说,钓海楼都拿到了最大的好处。决明岛和旸谷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只能在钓海楼定下的框架之中斗争,天然就输一筹。 往后来看,议事制度意味着,决明岛和旸谷哪家如果将来能拿到更多的议事票,就能反过来入主镇海盟。虽然钓海楼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但总归是有希望在。 算是钓海楼给出的饵。 镇海盟的成立当然是大事,符彦青也真的是运气不好,难有出头机会。 但真正让丁景山之前发怔的,还是海族强者“万曈”托举海族跃升、海主本相演进至神魂层面的事情。 对于他这样常年征战于迷界的强者来说,没有什么比海族的变化更能牵动心思了。 有那样一位恐怖强者……沉默注视着所有的海族吗? …… …… 姜望正在打坐调息,出去不到半天又回岛,当然不存在异化问题。但大战之后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容乐观。 道元在体内缓缓游动,感受自身,洞察自身。 丰富的战斗经验,让姜望总结出这样一个道理——伤痛是身体的反馈,了解伤痛,就是规避错误的过程。 正在正视自己“错误”的姜望,眼睛忽然睁开,手已按在剑上。 而自他的影子中,一个轮廓慢慢立起,一对眼睛也同时睁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二章 无关其它   那是一双呆滞的眼睛,眼珠一转,神采顿生。   “我没有恶意。”眼睛的主人说。   直到这个时候,从影子中站起来的那个轮廓,才慢慢具体起来。   却是一个身材中等,表情微冷的帅气男子。   剑眉霜目,自有一番气度。   姜望按剑道:“不请自来,或还有不同来意。不告而入,怎么也不能说是好意吧?”   此时他调息打坐的地方,是距离白石广场不远的一家客栈里。   在浮岛之上,客栈之类的地方,是不收取费用的。但凡去野地厮杀回来的修士,吃穿用度,尽可自取。由店家事后找浮岛镇守势力报账。   当然,涉及超凡的物资仍需自理。   姜望也是这次回到浮岛,才知道这些琐碎的浮岛生活细节。   “在下符彦青,受岛主之命,请你过去说话。”符彦青说道:“我现身之前,你就已经感应到了。不是么?”   他先是解释了来意,但终究有几分年轻的傲性。后来补充的一句,言下之意,就是姜望不可能提前发现他,他故意让姜望发现了,所以是告而后至。   姜望早在枫林城的时候,就见识过熊问类似的潜影之术,据说那是血河宗的秘术。以现在的眼光来看,自然粗糙得很。   而面前这人却不同。来得自然轻巧,毫无烟火之气。   姜望甚至感觉,自己的影子,随时会与自己割裂面前这人,就是有这样的能力。   “岛主找我有什么事情?”他问。   在这丁未浮岛上,能被称为岛主的,自然只有丁景山了。   “我亦不知。”符彦青道:“不过岛主之前让我去野地找过你,没找到。应该是跟你在海疆榜上的功绩有关。”   “多谢。”姜望松开了剑柄,起身道谢。   清扫完战场后,他手握红妆镜,身披匿衣。确定安全,就踏青云而行,一有动静,即刻潜匿。无论是人族的动静,还是海族的动静,他都视如不见。   如此一路悄无声息地回到丁未浮岛,也因此没有被特意出去找他的符彦青发现。   但无论如何,丁景山特意派人去野地找他,这个情他得领。符彦青讲出此事,也正是出于这个理由。   “岛心最高的那座山山巅,岛主已在等候,姜兄自去便可。我还有事,先走一步。”符彦青躬身回礼,往后一倒,重新落入影中。   花花轿子人人抬。   岛主这么看重这个年轻人,他符彦青也不会蠢到无故树敌。初见的一点点不愉快,随口也就化解了。   倒是姜望看了看自己静止不动的影子,有些沉默。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神通秘术,数不胜数。   潜影匿行,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但是刚才这个符彦青,仅仅是一个借影化形的显化,就让他感受到了压力。那应该只是一个化影,但绝对拥有强大的战力!   迷界不愧是人族海族的大战场,果真藏龙卧虎。   ……   岛心最高的山,一眼就能看到,并不难找。   姜望推门出了客栈,倒没有招摇的直接高飞,而是沿路而走,算是好好熟悉了一下这座浮岛,顺便思考丁景山找他的目的。   说起来,符彦青现身之前,他还以为是那个褚密团伙的后续,正想着要不要顺手立个威,免去麻烦。   倒是没想到,自己统共没在浮岛待几个时辰,竟吸引了丁景山的注意。   一路且行且看且思,终于到了目标所在。而后脚踏青云,步步登高。   终于得见丁未浮岛的核心人物。   山巅上坐着的这位神临强者,外貌约莫四十余,鼻梁有些塌,脸也太阔,长得不甚好看。不过也没有丑到廉雀那个地步。   而且强者盘坐山巅,自有一股气势在。美与丑,倒是无关紧要。   见得姜望足点青云,几步就上得山巅,丁景山不由赞道:“好身法!”   “见过丁岛主。”   山巅位置极小,姜望不敢上前相挤,便悬停高空,态度端正地礼道:“您谬赞了。”   丁景山看着他,问道:“符彦青找到你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我在正视自己的错误。”姜望回答。   “哪方面?”丁景山问。   “战斗方面。”   丁景山笑了,他当然知道姜望这句话的道理。只不过之前他以为,这小子说的是天涯台上的错误。   这个回答令他很满意。   在知道天涯台上的细节后,他本来就对姜望很满意,现在更满意了。   “坐。坐在我面前。”他说。   姜望也不扭捏,落下山巅,便在他对面,学着他的样子,盘膝而坐。   “坐在这里你看看,看看这些。”丁景山挥手绕了半周:“你看到了什么?”   天上无日月,无游云,只有茫茫的白。   山下有人,有屋,有水,有路。再往下,浮岛之下,也是茫茫一片。   “迷界。”姜望说。   丁景山轻轻拍了拍地面:“你知道这座山叫什么名字吗?”   “这我倒是不知。”姜望老老实实地说道。   丁景山长叹一声:“此山无名,此山不必有名。”   叹罢,他又问:“你知道为何如此吗?”   “晚辈不知。”   “因为它随时会消失。不是倾倒,是消失。所以没有取名的意义。也不仅仅是这座山,而是这座岛,岛屿上的所有人……”丁景山这样说:“是的,你看到的就是迷界。”   姜望沉默了。   强如丁景山这样的神临强者,也不能确保自己的安全。   不知多少修士,这样耗尽心力建立起来的浮岛,也未必能长久存在。   在这样厚重的残酷面前,他一时不知说什么。   丁景山自己反倒笑了:“海疆榜上,你的战绩很漂亮。我派符彦青去找你,他找到你,把你带回来,我会很开心。他没有找到你,你自己回来了,我更开心。”   他说:“擅长保命的天才,要比擅长杀敌的天才更珍贵。因为活下去,才有未来。才能对海族造成更多伤害。”   “惭愧。”姜望说道:“我也只是险经生死,谨慎自保。”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你吗?”丁景山又问。   “我确实不知。”姜望说。   他当然有很多揣测,譬如是不是有钓海楼方面的压力,又或者是不是旸谷要向齐国示好,总之诸如此类。   丁景山看了看他,说道:“我只是想见见你。不存在打压,也不存在收买。没有任何其它的因素。我只是想见见你这样一个,以神通内府境修为,连杀六名统帅级海族的年轻天才。我想看看我现在坐的这座山,以后的样子。我希望我能看到。”   他的表情很随意,声音甚至有点难听,像是说话的时候,被什么捏住了喉管。但姜望感受得到,他话里的真诚。   “到了迷界,都是袍泽。”   丁景山认真说道:“这是我唯一想要告诉你的事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大军围岛 所有人进入迷界之后,都有自己归属的队伍。平日里可以独自磨砺,也可以结队扫荡,但更重要的,是方便随时集结成大军。 所谓的战争序列,即是基于此。 当然,不是所有在迷界的修士,都会参与军阵。如丁未浮岛的军队主体,是以旸谷修士为主,战争之时,他们在保持军阵完整的前提下,加入其他修士作为补充。 事发之时,姜望和褚密在岛心高峰的山脚处。 听到动静,像许多修士那样,他们直接飞起来往白石广场方向赶去。 远远可以看到,两根高大的华表之间,就是进入浮岛的门户。此时光纹轻漾,任由那些回逃的修士穿过。 若是海族,则会受阵法所击。 逃回来的修士神色仓皇,不少人身上都有伤。不过没有伤得太严重的。想来受伤太重的人,是不可能在这种局势下逃回来。 每一个入岛的修士,都需要在白石广场静立一阵,而后才加入守岛的队列中。 姜望观察了一会才明白,这是为了确认逃回岛内的都是真正的人族修士,且没有被外力控制。 两根高大的华表是第一道检测,白石广场平日除了让人打坐调养,也有第二道检测的功用。 从这一点来看,不能说丁未浮岛的戒备不够森严。 “打过来了,打过来了!” “海族倾巢而出,我看他们这次是想彻底抹除咱们,独占丁未区域。” “妄想!” 与这些略显慌乱的杂音相比,丁景山先前喊话的内容,则更让姜望心惊。 白象王是丁未区域海族方面的首领,他的出现意味着——这次战争的烈度,已经达到丁未区域的最高级别! 自己运气是不是太“好”了一点?才来丁未区域不久,就遭遇这种程度的大战? 但他转念一想,在这样的大战之中,都不用专门去找统帅级海族了,或许洗罪任务能够完成得更轻易一点……当然,前提是他能在这样的战场里,保住自己的性命。 此时此刻,姜望并未忧心丁未浮岛是否会被攻破。 他对丁未区域不够了解。在他看来,丁未浮岛能够在这片区域以一抗五,存在这么久,自然有其存在的道理。丁景山更是一个相当可靠的强者。以前都撑了那么久,想来不至于这么巧合,就在今日撑不下去。 丁景山的声音落下一阵,才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浮岛之外。 敢在此时堵在浮岛之外,除了白象王还能有谁? 这位丁未区域的海族领袖,瞧来高高胖胖,面目甚至称得上和善。只是在脸颊两侧,各有一块白色圆形骨甲,是为他的海族特征。 他并不去管那些还在往浮岛逃窜的人族修士,只是遥遥看向丁未浮岛最高处的丁景山,咧嘴一笑:“丁景山你若真有如此底气,不妨出来,摘下本王首级!得功耀武,岂不快哉?” 这位海族王爵,先大军一步而来,独身与一整个丁未浮岛对峙,显出极强的底气。 好像完全不担心,丁未浮岛上的人类修士,能在大军赶来之前将他围杀。 丁景山哈哈笑道:“杀你何难?但临阵相斗,不过匹夫之勇,岂是名将所为?且我坐据浮岛,以逸待劳。叫我舍弃地利去将就你,是何道理?当我跟你们海族一样,没有脑子吗?” 集合浮岛强大修士之力,能不能围杀白象王? 如果时间足够的话,当然可以做到! 但丁景山却不能做此尝试。 他无法保证,白象王是真的独身先至,全无后手。一旦出击受伏。丁未浮岛很可能就亡在今日。 在丁未区域,人族力量处于绝对弱势。他没有冒险的资格。 “这么久也没长进,还是只会鼓唇弄舌!”白象王冷哼一声:“将乃百兵之胆,你若无胆,开岛投降便罢。也少背一些血债在身。” 还未真正动手,但他的声音,与丁景山的声音,已经在“交战”! 掌握八音焚海的姜望,能够感知到,两位强者的声音,如大军对垒,正彼此攻杀。这是他还远未能干涉的层次。 但他看着独对浮岛的白象王,心中并无恐惧。他已经见识过很多强者,不至于为一位海族假王心惊。况且兵对兵,将对将,他的对手不是这一位。 他的目光略过白象王,看向极远处“缓缓”靠近的层叠黑影。 其实并不缓慢,只是因为迷界中视野太好,看得太远,所以才显得慢。海族大军分为五支,想来代表丁未区域的五座海巢。分列五方,几乎是一同样的速度在迫近。 丁景山的声音在这时候回道:“白象王,你可想清楚了!贸然起兵,攻我浮岛。你们海族,已经做好了全面战争的准备?” 人族海族连年征伐,但绝大部分时间,都控制在一个较低烈度的范围里。因为无论是海族,还是东域人族,都无法承受开启全面战争的损失。 那些曾经倾力相杀的历史,于双方都是惨痛的记忆。 这场绵延数个大时代的战争,直到今天也没有决出最后胜者。 迷界的各大区域里,人族海族在野地间的相互猎杀,才是常态。偶有几座浮岛或海巢的覆灭,就是小规模的战争。 丁景山在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自然是因为海主本相的演进。 白象王多年来一直保持克制,没有吞下丁未区域的最后一座浮岛。现在却突然领军前来,是不是海族开启全面战争的预演? 海族自忖积蓄已足,有信心赢得全面战争? “杀你一个丁景山,攻灭一座浮岛,就会引来全面战争?你未免高看自己。谁会为你发动大战?齐国吗?就靠一个旸谷,够挑起全面战争吗?” 白象王冷笑:“鉴于你我相识多年,在本王麾下大军到来之前,你有一个选择。” 姜望心想,看来海族对人族的势力情况,也很了解。至少是了解近海群岛势力划分的。 便听白象王继续道:“把这个人交出来,本王可以退军!” 他大手一挥,空中出现一副巨大图影。 谁这么重要,让白象王不惜发动战争来讨要?姜望正想着,抬眼一看,顿时愣住。 旁边的褚密也骤然转头过来,瞪大眼睛盯着他,满脸震惊。 空中显现的那个巨大图影,赫然是一个清秀少年,正拔剑斩至的姿态。但见其眉宇坚定,薄唇微抿,整个人像一张绷紧的弓,而长剑如秋水一泓。整个图影虽无真实的形体,但已叫人感受得到那呼之欲出的杀气! 正是姜望自己! 是停留在被他吓退的那几个海族,记忆中的样子。 一时间,心里仿佛跳出一个苦觉老和尚,在那里破口大骂。什么乌龟王八的痛骂一大堆。 至于嘛! 我区区一个内府境的小修士,先是九个统帅级海族围攻。围攻不成,你堂堂海族王爵,还带大军来剿? …… …… (2021年第一天,我依然很爱这个故事!这一年也要努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五章 交代 姜望想破脑袋也没想到,白象王是为他而来!因为他们根本不在一个层面。 在最初的惊愕之后,他就立刻意识到——他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一座浮岛的安危,和区区一个内府境修士的安危。 孰轻孰重? 这大概是根本不用思考的事情。 姜望冷冷看了旁边的褚密一眼,随手取出一张面具戴上,往后慢慢退开。此时的浮岛上,熟悉他的人绝对不多,但褚密就算一个。 褚密咽了咽口水,没有任何动作。他感受得到,这个少年此刻已经绷紧了身体,一旦他有叫人的举动,其人腰侧的那柄长剑,便会向自己刺来。他不敢动。 怎么才能逃脱这样的危局? 姜望还没有想清楚,但是先隐蔽起来,总归是没错的。 他有匿衣在身,除了丁景山之外,其他人应该并不容易找到他。 无论谁要他死,他都不会束手就擒。 就在这个时候,丁景山的声音响起:“笑话!你摆张鬼画符给谁看?” 他从山巅飞来,飞到两根华表中间,隔着守护浮岛的光幕,与白象王近距离相对:“不管你带了多少军队来,你想杀人,就用你的刀剑来杀。我旸谷,没有把自己人送出去的传统!” “你可想清楚了?” 白象王冷冷看着他:“我五座浮岛的大军,都已集结。你丁景山不怕死,这座浮岛上的人,都不怕死?你要为了一个人,拉着全岛的人陪葬?这一个人,价值几何?这一座浮岛,价值又几何?哪怕此人是你的私生子,丁景山,你也不该啊!” 这是诛心之论,以整个浮岛的生死,绑架丁景山。 “我们来迷界,就是为人族而战。”丁景山洪声道:“不管这个人是谁,不管他有没有价值,又或价值几何。如果今天因为你一句话,我就把人送出去,那我丁景山在迷界征战的这七十年,意义何在?休要多说了!你要战争,我们就给你战争!便看看我人族修士,可有怯战者!” 他这一番话落下。 整座浮岛,齐声呼喊。 “战!” “战!” “战!” 声威盈天。 已经慢慢退远的姜望,有些发愣。 他是第一次来迷界,第一次来浮岛。为洗罪而猎杀海族,也只能是独行,不曾与人合作过,也没有真正了解过浮岛,没有真正了解过这里的人。 白象王的条件一提出,他就觉得自己会被牺牲掉。不是他不相信旁人,而是他跟这浮岛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不熟悉,与丁景山也不过今天才见面,说了几句话。 这一路走来,他已见过太多肮脏卑劣。但就像在浮陆他对庆火其铭所说的那样,在这个世界里,当然也有很多黑暗。但黑暗之外,总有光。 丁景山跟他说的那句——“到了迷界,都是袍泽。” 不只是说说而已。 面对浮岛人族如此众志成城的一面,白象王仍然表情冷漠:“大军到时,就是大战开始的时候,你还有一点时间考虑。” “不必考虑。”丁景山不屑地笑了笑:“不过,既然大军还未至。你不妨说说看,此人做了什么事,以至于你发动大军来讨?” 白象王忽然摇了摇头:“丁景山,你知道,其实我不愿杀你。现在杀死你,无非是让人族再派其他人来立岛。届时那场战争,会让我们都死去更多袍泽。何苦?但血王之子,为人所杀,我不能不来要个交代!” “原来是血王之子被杀,那你的确应该要个交代。不过……”丁景山看着他:“这些年来,我人族战死的那么多修士,谁来给他们交代呢?” “我不是来跟你争辩的。一句话,交出人来,浮岛能存。不交出人来,岛毁人亡,就在今日!” 白象王大手一挥,极见威严:“我给足你机会了,丁景山。你自己斟酌。” 鱼万谷死了,他已经得罪了血王。 但这件事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因为杀死鱼万谷的,是一个堪比骄命的人族天骄。竟然以神通内府修为,击败九名统帅级海族。想来想去,在整个黑礁海域里,也只有骄命,才能够在战将级的时候,做到这种事情。 若能将堪比骄命的人族天骄,提前扼杀于此,那是多么大的功劳?相当于提前扼杀了人族的一位真君! 后裔死在那样的天骄之手,不算丢脸,血王也没有什么好怨怼的。而他白象王有这样的大功在身,哪怕是血王,也总该注意些影响,不能把他怎么样。 至于那人是不是真能跟骄命相比…… 水鹰嵘亦是真王后裔,说话总归有些分量。而他堂堂白象王,杀人时放些水,又有多少人能看出来?能在内府境跟他白象王过上几招,不是天骄,也是天骄了! 随着白象王的声音落下。 远远看去,海族大军从五个不同的方位迫近,被海族驭使着的巨大海兽,彷如一堵堵移动的城墙。 已经在视野中非常清晰。 黑云压城城欲摧! 丁景山沉默了一阵,忽然道:“姜望何在?” “在这里!” 姜望解下面具,在种种复杂难言的目光中,纵剑跃出。 “你觉得我会把你交出去吗?”丁景山问道。 “我不愿意!”姜望说。 他没有直接回答。他并不揣测丁景山的态度,他不寄望于人,他只表达自己的想法。 即便在此刻,他也手按长剑,道元汹涌,术介积存,随时准备突围——不管有没有成功的可能。 他永远不可能放弃。比这更危险的时刻,他也不是没有经历过。 丁景山面上不见悲喜,只问:“牺牲你一人,能救全岛,正是大好男儿舍生取义时。你为何不愿意?” 姜望道:“倘若要牺牲英勇搏杀海族的战士,这座浮岛才能留存。那我不知道,这座浮岛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一个只懂牺牲自己人的浮岛,是海族的猪圈,不是人族的军营。不如毁去!” “你杀了血王之子?”丁景山又问。 “我不知什么血王之子。不过之前的确迎战九名统帅级海族,杀了六个,跑了三个!其中有个中阶统帅级,应该就是所谓的血王之子?以子观父,想那血王也不过如此!” “狂妄!”丁景山斥道:“你可知这位威风凛凛的白象王,给血王提鞋都不配!迷界厮杀本是常事,你看他巴巴地跑过来要交代,多么可怜。你连血王都瞧不起,这不是在打咱们白象王的脸吗?” “不敢。”姜望瞧了瞧浮岛外那面沉如水的白象王,说道:“这种事情,还是等我神临之后再说。” 言下之意,他必成神临。神临之后,必能轻松打脸白象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六章 当赏   真他娘的狂!褚密眨了眨眼睛,有些不知如何表达心情。   他早先以为这是一个不知财不可露白的掉队肥羊,后来觉得这是一个背景深不可测的权贵子弟。   在听说姜望以一敌九的战绩之后,他甚至怀疑,其人是不是齐皇室的隐藏血脉。   听说那些皇室为了保证血脉不绝,每一代都会有皇室子弟隐姓埋名,是为隐脉这当然没有什么根据,但类似的传言从来不绝。   至少在褚密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有几个修行者,敢笃定自己必然可以成就神临?又有几人,敢瞧不起白象王,乃至于血王?   这岂是一般背景的天骄!   面对一个低阶人族修士的狂傲,白象王并没有暴跳如雷,只隔着护岛光幕,深深看了姜望一眼:“本王希望你能活到那个时候。”   他没有否认姜望的狂言,说什么日后成就神临,必然怎样怎样……他甚至巴不得姜望更狂一点,如此就坐实了姜望的天骄之姿。方便他为自己夸张功绩。   而丁景山只道:“我人族修士顶天立地,做什么事情,就要承担什么后果。姜望,你竟敢杀血王之子,引来海族大军……”   他话锋忽然一转:“好气魄!”   “当赏!”   屈指弹动,一只酒杯便滴溜溜转出,悬至姜望身前。   “这一杯百年难见的魂玉灵液,便赏与你!以酬大功!”   魂玉灵液!这是蕴养神魂的珍物,对神临修士都有益处,褚密直看得眼睛发亮。   姜望伸手接住酒杯,仅嗅得那酒香,便觉受创严重的神魂似乎已经得到舒缓。   耳中听得丁景山的传音:“十两迷晶,或者等价的元石。之后叫你家长辈送到旸谷。少一分,要你好看!”   这么贵!   姜望心里打了个哆嗦,手上却没抖。太贵了,不敢抖……   咬咬牙,二话不说,举杯一口饮尽。   反正欠的也不是一家两家了,虱子多了不愁!   丁景山摆明了是要趁这件事,表明他坚定的态度,提升丁未浮岛众修士的凝聚力。但这魂玉灵液不是真的赏赐,而是半卖半送。在丁景山看来,姜望绝对是个不差钱的主,储物匣说不定比他还要丰满。他在迷界精打细算惯了,才不肯做仗义疏财的冤大头。   尽管如此,姜望也必须要承这个情。丁景山正是察觉到了他的神魂受创,才对症下药地送出这一杯魂玉灵液。   虽然感觉很难还上沉甸甸的债务,但在这大战将起的紧要关头,他必须要让自己恢复到巅峰状态。   所以他喝得很痛快。   好像有一张无形的手虽然不愿意那样比喻,但真的很像是母亲轻抚着额头,在烧得晕晕乎乎的时候,给你定下人世间最温柔、也最坚定的信标。   母亲的样子,姜望已经记不得了。在他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已经不幸离去,记忆里似乎一直只有父亲的身影。但那种温暖的感觉,一直恍惚存在着。   不记得发生在什么时候,但记得存在过。   神魂得到滋养,迅速复原。神魂匿蛇一条一条游出,逐渐恢复三千之数。且还有一些更深邃的变化在发生。   姜望的眼睛,也变得神光四射,一闪而收。   “暖玉杯还我。”丁景山又传音道。   姜望一阵无语,我花了十两迷晶,千颗元石,连个杯子都不附赠的吗?这姓丁的也太抠了!   显然忙着抱怨的他,并没有意识到,他目前还只是花了个赊账,但已经把自己当大主顾了……   随手将这暖玉杯推回去,嘴里则道:“谢过将军赏!”   丁景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下去调养吧。轮到你上阵的时候,自有人叫你。”   姜望本想说我已恢复,随时可以出战,不必再调养了。但丁景山的那个眼神,让他保持了沉默。   于是拱手一礼:“在下时刻待命。”   转身退开。   身后是正在与白象王对峙的丁景山,是忙碌起来、不断在施加防御道术的浮岛修士们,是一个个整齐的队列,是众志成城的人族修士们。   姜望逆着人流,独自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浮岛上的绝大多数修士,看向他的眼神,都是尊敬。因为他创造的骄人战绩,因为他面对白象王的自信昂扬。   终日与海族厮杀的修士,最知道海族的强大,也最能知道姜望的厉害。   至少在此刻,没有几个人想把他交出去。   勇敢是一种可以传递的美好品质。   丁景山无疑带头传递了这种品质。   避开外界混乱的环境,刚刚踏进自己的房间。一个人影,就从他的影子中分离出来。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符彦青。   姜望并不意外,直接问道:“丁岛主希望我怎么做?”   符彦青倒是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斟酌了一下,才开门见山地道:“白象王如果这一次倾尽全力,丁未浮岛很有可能就此陷落。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参战。这场战争因你而起,丁未浮岛是为了庇护你,才需要进行这场生死大战。整个丁未浮岛所有的修士,都是为了人族而拼命,但毕竟你是这场战争的起因。所以你要守在最前线,浮岛被攻破的时候,你要第一个死。”   姜望点点头:“这是应当的。我愿奋战在最前线。”   “你不问问第二个选择吗?”符彦青问。   “你请说。”   “突围。”符彦青说道:“白象王并不想真的攻下丁未浮岛,这座我们经营了多年的浮岛,至少能够崩掉他几颗牙,令他的嫡系军队死伤惨重。保持现状对他来说,才是最好的态势。但是因为血王之子的关系,他必须揪住你来做个交代。而对我们来说,用少部分力量,就能在丁未区域保持影响力,也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我们也不愿开启生死大战。”   “所以如果你不在浮岛了。这场战争就仍有转圜余地,白象王不会太下血本。”   符彦青说话的时候,注意着姜望的表情。但并没有看到这少年脸上有一丝的怨怼。   姜望当然不会觉得,丁景山是想把他交出去。如果他想那么做,早就那么做了。不必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因而只问道:“我怎么才能突围出去?”   他倒是有匿衣这样的宝物,但是匿衣瞒不过王爵级的白象王。而且此时海族大军相围,必定锁死空间,有没有逃窜的空隙还很难讲。   “岛主会给你创造机会。”符彦青说道:“我也会帮助你。”   说到这里,他猛然一转身:“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七章 青爷 姜望随之一惊。 有人潜藏在附近,而自己竟未发觉? 至少在潜踪匿迹上面,符彦青的本事的确超出太多。 随着符彦青叫破,姜望才察觉到隐约的波动。 而符彦青已经五指一合,一个人影直接被打破隐藏,狼狈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褚密?”姜望的眼神森冷下来。 “别别别,别误会!”褚密一脸慌张,双手连挥:“我不是想把你捆了交出去,我也没有那个实力……” 姜望以一敌九的战绩摆出来,他是一丝一毫的心思都不敢动。 “少废话。”符彦青直接道:“鬼鬼祟祟躲在旁边,想干什么?” “青爷,要早知您也在,我哪敢跟着?”对于久在丁未浮岛的符彦青,褚密显然更畏惧一些,忙不迭道:“我是看姜公子来历不凡,方才丁岛主赐了药又让他退下调理,魂玉灵液我有些了解,服之即用,无须调理。所以我想……” “想什么?”符彦青面无表情。 姜望这时才注意到,褚密的身后,有两条微不可察的黑线正在扭曲,想来就是符彦青控制的影子。正是它们,逼出了褚密,且令他现在坐立难安。 符彦青年纪轻轻,却被称为“青爷”,显然在丁未浮岛威望极著。 褚密终是不敢在符彦青面前隐瞒,咬牙说道:“我觉得姜公子有办法逃走,我想跟着逃!” 他始终以为姜望有通天的背景,认为丁景山想尽办法也要先把姜望送走。所以才悄悄的跟上。从这个角度来看,倒也算是个“聪明人”。 可是在丁未浮岛这样众志成城的氛围里,有丁景山这样执拗的“蠢人”以身作则,他的这种“聪明”,无疑是非常不合时宜的。 所以符彦青的眼神很冷:“临阵脱逃是要受军法处置的。你本来还有三年就刑满,现在看来,恐怕不用等三年了。” “啊不不不,青爷,青爷!”褚密慌道:“那我不是还没有逃吗?未遂,未遂啊!” 他拼命地摇头:“您不能这样,不能这样的。” 符彦青被他气笑了:“你若已遂了。现在这个局势,却上哪里去抓你?” 褚密额头见汗,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我可以将功赎罪!您刚才不是说,姜公子要突围离岛,以解今日兵灾吗?我可以帮忙!您是知道我的微末本事的,我还有点用!” 符彦青一时没说话,似在考量。 姜望则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他立即又道:“姜公子,我是梁上楼身法最好、隐匿功夫最好的人!” 果然是梁上楼出身的人,不过到此刻,才在姜望面前承认,不免更扣几分诚信。 而且姜望的怀疑,根本与他的能力无关。 “我可不敢要你帮忙。”姜望直言道。 扑通! 出乎姜望意料的是,褚密竟直接跪倒在地,哀声求恳道:“请您相信我!” 他竟似全无一个外楼境修士的自尊,就这样在姜望面前跪下了! 但这种毫无骨气的表现,反倒更让姜望不敢相信。 符彦青让他认识到了丁未浮岛目前的艰难局势——几乎没可能在海族的全力进攻下守住,最多让海族付出巨大代价。 那么在这样的形势下,无论于自身还是于整个丁未浮岛,突围都是更好的选择。 可是在这种海族大军围困的情况下,选择突围离岛,哪怕有丁景山、符彦青的帮忙,也绝对是九死一生的冒险。正因为如此,丁景山才让姜望自己选择。 在这事关生死的冒险中,姜望怎么可能让一个无法信任的人加入? “你若不答应,青爷肯定要做掉我了。” 褚密伸手似想抓姜望的衣角,但又不敢,只好用慌乱祈求的眼神看着他:“请你一定给我一个机会,求你!” 他有一种对“活下来”的强烈渴望,不知从何而来,但这种渴望满溢在他所有的肢体细节中。 “褚密可以信任。” 符彦青在这个时候出声了:“至少在面对海族的时候,褚密可以信任。” 他看向姜望:“突围离岛的确很难,更难的是如何甩开突围后的追击。在这件事情上,褚密可以帮到你。” 姜望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我相信丁岛主。” 丁景山面对白象王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相信丁景山,所以相信丁景山派来的符彦青,所以相信符彦青的判断。 嘴上虽然如此,但很难说心底是因为褚密对于活命的渴望而动摇,还是因为符彦青的判断……或许兼而有之。 褚密哪怕出身不好,哪怕声名狼藉,但毕竟是一个外楼修士,也是真正在迷界与海族厮杀过的战士。他对活下来的渴望,叫人动容。 临战之前,浮岛对这种怯战之辈,肯定不会宽容。不然不足以严格军纪。 陪姜望一同突围,是一个极度危险的选择,却也是他为自己争取到的机会。 “你的选择不会错。”符彦青说。 也不知他说的是哪个选择。是同意褚密加入,还是选择突围。 姜望只道:“但愿!” 在一个人族弱势的迷界区域,很多事情非他所能决定。为洗罪猎杀海族,却要面对这样的危险,实在是难言公道。 但姜望没有半点怨天尤人。 在这丁未区域,他努力拼杀出了最好的战绩,而丁景山也的确给了其能力范围内最大的支持。 那就试一试。 再试一试。 “你们互相熟悉一下,方便之后行动。”符彦青说着,慢慢沉入影子中。 缚于褚密身后的黑影之线,也已经消散无踪。 褚密始终绷紧的身体,一下子垮了下来。虚弱地对着姜望道:“谢谢!” 姜望只道:“不用谢我。拿出你最好的状态来。不然你我可能都死在岛外,正好让白象王撤兵!” 他如何不知,他选择去突围,一旦失败,也是叫白象王如愿了,也可解兵灾呢? 为了丁未浮岛的安危,丁景山未必没有这个意思。但至少,丁景山给了他选择。 先有魂玉灵液,后又派出符彦青帮手,已经是尽力在帮他突围,而不只是做做样子。 “呼。”褚密喘着粗气,看来刚才实在是被符彦青吓坏了。 缓了很久之后。 “我不会死的。”他眯起那双细长的眼睛,忽然又笑道。 笑得很狡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八章 命影之囊   对于这样一个惯于坑蒙拐骗的家伙,姜望实在难言信任二字。   符彦青说在这件事情上,褚密可以信任,但没有说原因。不过相对于自己,符彦青肯定对褚密是更加了解的。   而且无论如何,突围的时候多一个人帮忙,总归是好事。   “海族大军围岛,你觉得我们要怎么冲出去?”姜望问道。   姜望已经进入状态,在了解褚密的手段了。   但褚密显然还有些心事重重,只道:“符彦青既然那么说了,自然会有办法。”   这会符彦青人不在场,他也不喊青爷了。   姜望又问:“你对符彦青很有信心?”   “我是对你有信心。你背景这么硬,天赋又这么好,他们怎么敢轻易让你死?”褚密使劲揉了揉脸,让自己集中注意力:“至于符彦青,他亲手击杀过三名高阶统帅级海族。”   高阶统帅级海族,要比碧珠婆婆强上一个档次。而且符彦青杀过三名,足证不是运气,而是切实拥有那样的实力。   “我说我没什么背景,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姜望继续问道:“你说你能帮我,你能提供什么帮助?”   这是非常实际的问题。   褚密回道:“我有一门秘术,可以在配合对方的基础上,让双方的速度提升五成。想必你也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在突围的时候,足够让你逃命机会大增。”   “无论什么遁术都能配合吗?”姜望问。   褚密道:“不妨一试。”   “怎么配合?”   这回褚密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往姜望肩膀上一搭,而后便消失了身影。   当然这种“消失”,只是在视觉中,姜望实际上仍可以感觉到其人的存在。褚密高明的障眼法,之前姜望就已经见识过,此时的重点自然也不在其形迹上。   褚密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本该有些重量,但他丝毫感觉不到那只手,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变轻盈了。这当然是错觉,褚密不可能在不经过他允许的情况下,就影响到他的身体状态。   姜望细细体察之下,感受到自己之所以有“变轻”的感觉,是周遭元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若能彻底洞察这种变化,或许就可以复制褚密的秘术,不过现在,只需感受其效果即可。   足尖一点,青云踏散,姜望已经出现在客栈外,又一步踏碎青云,转进自己的房间里。   真的变快了!   虽然没有提速五成那样多,但也很是惊人。   这下子姜望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符彦青会同意让褚密帮忙,将功折罪。   再细想一下,符彦青既然能够轻易揪出褚密,应该早就能发现其人才是,为什么要等说出突围计划后,才把他揪出来呢?这是不是也是一种设计,就是等褚密自己上钩……   褚密或许察觉了但是无法反抗,或许没有察觉,反正面上毫无表现。   姜望停下平步青云后,褚密将手一松,显化身形。   他难掩惊讶地看了姜望一眼,这个来历非凡的年轻修士,让他惊讶太多次了:“你的遁术太高明。虽然我的修为层次与你差不多,但我的秘术达不到最好效果。约莫只能增速四成。”   “足够了。”姜望说道。   “你这门遁术是皇室秘传吗?我见所未见。”褚密像是随口问道:“叫什么名字?”   “与皇室无关,名为平步青云。”姜望也随口答了,反问道:“你这门秘术呢?”   “梁上楼秘传,借坡下驴。”褚密的表情有些尴尬。   姜望倒没有在意这名字的粗糙,只是想到——确也很合适。   在刚才的尝试中,褚密自身好像没有怎么动作,却如影随形。其实就是借着姜望的遁术,顺势发挥。   梁上楼名声那样差,都能传承下来,也自是有几分道理的。   许是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褚密又解释道:“祖师爷定的名字,不许改动。”   轰!   剧烈的炸声,让客栈里的姜望和褚密同时脸色一变。   大战已经开始!   这时候,符彦青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准备好了吗?”   声音先至,人才自影子中站起:“要行动了。”   这一回来得急,他没有故意显露气息,而姜望和褚密果然都没能事先察觉。明明他们已经知道符彦青随时会来,并且也有在留意。但符彦青来的,仍是如此无声无息。   在姜望见识过的所有人里,纯以隐匿而论,或许此人为最强。也只有地狱无门里包括尹观在内的几名阎罗,大概可以与之比一比。   “符兄。”姜望道:“我已做好准备。”   “青爷,随时可以出发!”褚密把胸膛拍得砰砰响。   “不,你的准备还不够。”符彦青说着,伸手在褚密身后抓了几抓,几缕黑线交缠出来,在他手中绕了绕,结成一只黑色锦囊。   他随手一甩,这只锦囊便落于姜望腰间。   “最好不要弄丢了,万一弄丢……”符彦青对姜望说着,转头淡淡看了褚密一眼:“他就会死。”   同为外楼,符彦青对褚密简直是生杀予夺,实力差距一至于斯!   褚密的表情顿时僵硬至极:“青爷,不必如此吧?”   符彦青淡声道:“你太怕死了,我不得不给你一些动力。如果觉得不公平,你仍然可以选择退出。”   褚密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来:“青爷说的哪里话?您处事公道,褚密心服口服!姜大人身份尊贵,应该有所保证!应该有!”   “姜望的身份我不清楚,也不在乎。在这件事情上,我也愿意相信你。”符彦青摇了摇头:“不过岛主说了,姜望这样的天骄,是我人族的未来。他做了勇敢者的选择,对于他的安危,我们不得不加以保证。你可以觉得不公平,可以愤怒,但这就是丁未浮岛的决定。”   “公平!”褚密立刻道:“我完全认可!”   符彦青看着他:“我预设的时间一到,命影之囊自会解开。姜望安全,你就安全。”   “我懂。我一定拼尽全力,配合姜公子。”在符彦青面前,褚密简直乖巧得不像话。   姜望也不知丁未浮岛以前发生了什么,符彦青在这这里的事迹,肯定也不止是轻描淡写地杀过三名高阶统帅级海族那么简单。不然不至于三言两语,就把褚密吓成这样。   不过,无论这座岛屿有什么样的历史,无论其上的修士有什么故事,一旦这次没能撑过去,一切也都烟消云散了。   这座浮岛绝不平凡,其上的修士也绝不平庸。然而在迷界,仍然无法安稳。   时至此刻,姜望忽然更深刻地认识到了,当时丁景山跟他说,“此山无名,此山不必有名”时的心情。   而此刻骤然发生在浮岛上空的惊雷般巨响,像是狠狠敲击在心脏上。   “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九章 灼日飞舟   丁未区域海族的五座海巢,几乎倾巢而出。   五支大军扫荡,将所有活跃于野地的人族修士,都赶回了浮岛。   白象王更是一刻不停,亲为先锋,这才连报信的机会都没有给那些窜逃修士,前后脚堵在了丁未浮岛之前。   此时大军围岛,黑压压的一片,遮挡得浮岛上空暗无光色。   人族修士惯以军阵成军,海族亦有自己的军阵。   海族向来凭借个体强大,在沧海那种恶劣环境下生存。面对恐怖危机,往往聚不如散,缺乏诞生大规模军阵的土壤。海族战士,一般都是以小队形式结阵。   迷界战争进入僵持阶段之后,这种情况才慢慢发生改变。   海族早先的大规模军阵,都是仿人族军阵创制,在人族兵道高人看来可能粗陋得紧,但随着迷界这么多年交战下来,海族的军阵体系也得到了高速的发展。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优势。   如今,五支海族大军分成五阵,军阵之上,气机凝结,聚为虚影。如狂龙,如恶豺,似八爪鱼怪,如鬼面鱼鹰。距离白象王最近的那支军阵,其上则有凶蛮白象。   与人族军阵的精巧机变相比,海族军阵更显狂蛮、凶狠。   方才那声震颤全岛的巨响,就是白象军操纵军魂之影,以长鼻狠狠摔打浮岛光幕。几乎将整座浮岛都打动了。   人族修士为什么要据岛而守?一方面是因为,浮岛早有防御大阵布设,可以帮助守卫方节省更多力量。   另一方面,先前说过,无论浮岛还是海巢,都需要大量的迷晶来构建。人族回浮岛,海族回海巢,都能够消去迷界异化的影响。而这种消去异化影响的原理,其实就是因为浮岛的环境,已经几乎等同于一个小型的现世。   早已适应沧海的海族,进入现世,自然是会受到规则压制的,实力会被削弱。就像人族进入沧海,也同样会受到压制。   这种“压制”,让浮岛与海巢成为迷界上的堡垒,因而有至关重要的影响。   也因为如此,在那些实力失衡的区域,势单力孤的一方,才能够倚仗浮岛或者海巢固守,不至于被轻易赶绝。   此时,海族大军结成军阵,不断轰击护岛光幕。   浮岛修士也各结战阵,在统一的指挥下,为护岛光幕叠加防御、注入力量。   护岛大阵自有极限所在,不可能无限制支持下去,但丁未浮岛需要它支持更长的时间,消耗海族更多的力量,以此为之后的短兵接触赢得机会。   白象王虽然表现得暴怒急切,但真正展开进攻时,却稳健异常。始终有三支军阵待命伺机,同一时间只有两支军阵轮流进攻。   既不让丁未浮岛的护岛大阵有修复空隙,也不留被反突的余地。   与此同时,他还不忘继续攻心:“丁景山。看来你们的大阵就要撑不住了。多少人流血牺牲,才保留了这座浮岛。因你一念之差,就要毁于今日,本王也为之痛心!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小修士,值得吗?”   在连续不断的轰击声中,他的话语无疑更见分量。   “因为我们的存在,人族在丁未区域才算存在。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不考虑是否值得。我只考虑,能让你付出多少代价。”   丁景山也反过来试图瓦解对手的战心:“为了给血王一个交代,把你的嫡系势力打残,届时就算丁未区域全部归属于海族,又是谁带着军队来接手呢?你有没有想过,你付出这些,值不值得?”   白象王笑道:“你说得也有道理。这样,你把那个小朋友交出来,我马上撤军。双方都不必再为难,岂不是皆大欢喜?”   丁景山也笑眯眯地:“都说了是小朋友,你一大把年纪了,以大欺小,不合适吧!不如放他一马,来日让他好好亲近你,这不叫两全其美吗?”   两位人族海族的核心人物、丁未区域的最高权力者,竟然在大战之时,闲聊了起来。但聊得轻松,战争却一刻也未缓下。   “你真是冥顽不灵。”   “你才叫死性不改。”   “若真让本王麾下损伤惨重,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修士,自是不值。”白象王右手高举,做了一个往前的手势:“就怕你做不到!”   海族军阵顿时随之一变,待命的海族军阵只剩一个,剩下四支军阵开始轮替进攻,进攻的频率和强度骤然加快!   丁景山并不说话,自有手下的人调整岛内防御。   其时也,五支海族大军,在浮岛外结成军阵,以各种恐怖巨兽的军魂之影,对浮岛展开疯狂的进攻。   巨响接连不断。   而浮岛之上,人族修士结成一个个小阵,把握护岛大阵的各个节点,增强防御。不断有修士道元耗尽退下,立马有旁的修士顶上。   看起来薄薄的一层光幕,成了人族海族之隔,间隔了生死危机。   任谁都知道,当它破碎之时,就是这场战争最惨烈的时刻。   “打开械库,把所有的灼日飞舟都拉出来!架上碎星弩!”丁景山忽然喊道。   碎星弩是旸谷的独门军械,制作秘法是从旸国时代传承下来,经过历代改良,以元石为能量源,威能恐怖,一弩近似四境外楼全力一击。   端的是大杀器。   而灼日飞舟,更是镇宗军器,旸谷及其附属势力,都以此船往返现世与迷界。   此舟与钓海楼的钓龙舟、决明岛的棘舟并称,号称有大日之威,能烧灼一切当然是夸张,但灼日飞舟发动起来,撞死几个统帅级海族倒也不是难事。   对付此等级别的海族大军,别的军械都无大用,还得是这等压箱底的好东西才行。   但灼日飞舟与碎星弩全都拉出来,也就意味着,丁景山已经做好玉石俱焚的准备,不会再留半点余地。   白象王再次高举右手,五指慢慢握紧,捏成拳头!   当下在五个军阵之中,都有海族战士驾驭巨大白色象状海兽出列,每个军阵之前,都排列了三只巨大白象海兽。   这白象海兽与一般的海兽不同,从气息看,个个有近乎统帅级海族的战力。要知道,一般游荡在野地的海兽,通常都是在腾龙境层次以下的。   它们的形象,又暗合白象王名号,更是说明不凡。   但见十五只白象海兽,齐齐扬起长鼻,发出牛一般的哞叫声。   哞!   又一个接一个,全部炸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章 他的拳 巨大的白象海兽炸开,却没有出现预想中血肉飞溅的场面。 而是炸开成无数白色的碎片,细看来规整如一,似甲叶一般。 这些白象海兽经过独特的培育,在秘法作用下,肉身早已发生本质变化。 平时虽是活物,但其实已不是海兽,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军械”。 此刻骤然炸开,一片片白色骨甲,如乳燕投林,飞落各处,最终全部嵌在军魂之影上。 五支海族军阵凝成的军魂之影,一时间似披上铠甲。 以沧海的恶劣环境,在军械方面自然无法跟人族相比。海族的武器大多都是就地取材,更别说其它。 但这并不意味着,海族大军面对人族大军,就占据绝对弱势。 和人族一样,海族从不缺乏勇士,他们也不少智者。 沧海给了他们什么,他们就利用什么。 在恶劣环境里淬炼更强的体魄,在恐怖的困境中,砥砺强者的斗志。 原生于沧海的海兽,被最大程度的利用起来,发挥各种作用。 对于这次战争,白象王也是骑虎难下。他大军围岛,在丁景山毫不退让的情况下,总不可能就这样灰溜溜回去。 他虽然本心不欲损耗太多实力,并不想一战覆岛。尽起大军要人,是为了佐证水鹰嵘的绝世天骄之说,让血王无可指摘。 他是希望丁景山让步的,以此打断丁未区域的人族脊梁。 但丁景山强硬,他只会更强硬。 丁景山拉出压箱底的军械,他也二话不说,先献祭足足十五头白象海兽。不可谓不下血本。 “兄弟们!”丁景山死死盯着白象王,怒声喊道:“今日与浮岛共存亡!” 浮岛修士齐齐大喝:“共存亡!” 整个丁未浮岛,外楼修士足足有近三百名。内府、腾龙修士数以千计,当然,外楼之下的修士,都是以军队形式参与迷界,本身属于驻防性质,几乎不存在独行的情况。 这些修士,来自于近海各个岛屿,来自于齐国各地,来自于东域各个国家。甚至于,更遥远的国度。 总有那么一些修士,不为任何利益牵扯,只为人族而战。边荒、迷界……各种险地,都是他们的战场。 近三百名外楼境修士,齐齐呼应遥远星穹的星光圣楼,是什么景象? 但见浮岛上空,赫然星光点点,好似……迷界出现了星空! 迷界本无天地之分,此时有了天。 追溯传说,天地已分,才有人族行于其间。 但在迷界。人族立足之处,便是地,人族头顶之处,即是天! 丁景山视死如归,白象王亦戟指相对:“既然你执迷不悟,便叫你与浮岛共亡!” 五个海族军阵中,不断有剧烈的波动产生,那是军魂之影也难以掩盖的力量。 是海主本相! 统帅级以上的海族,都可以完全控制海主本相,不至于陷入癫狂。战卒、战将级海族,则还未能完全适应海主本相的力量,往往只能将其作为拼命的手段使用。 这也是海主本相还不够完美的表现,有朝一日,战卒级海族也能轻松显化海主本相,不必混淆神智,或者才是它臻于完美的时刻。 在丁未区域,统帅级的海族,比起人族外楼境修士只多不少,至少也在三倍之数以上。 如此多的统帅级海族显化海主本相,浮岛之下,顿时出现怒海虚影、连成一片! 那狂卷的飓风,咆哮的海浪,在一片漆黑之中狂躁奔折。 姜望在进入迷界之前听闻的那一句——“天穹为夜,海面无光,不见西北,不分东南。” 在此刻成为现实。 原来它描述的竟是人族海族大战时候的场景。 便如此刻,依然东南西北混乱,可是见了天,见了海。 人族头顶是天,海族脚踏为海。 天海相对,两族亦相对,要么星楼摇落,要么海影干涸。 在心神为之震动的时候,姜望听到符彦青的声音:“便是现在。” 他一手抓住姜望,一手抓住褚密,直接带着他们一起,沉入影中! 沉入自己的影子里,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受。 光的力量,姜望见识过,也清楚,知道如何靠近、触摸。但看起来更有轮廓、更驯服的影子,其实更难捉摸。 影子只是光的缺失。人们常说“如影随形”,但其实当你往前走,并不是影子跟着你,你只是遮住了另一片光。 阴影是你自己投下的。 每天都可以看到影子,但其实都很陌生。 直到现在,他进入了影子的世界。 这是无光的环境。 超凡修士的视野,并不会因为夜晚缩小太多。睁眼即是光,哪怕再微小的光照,也能被超凡的视觉捕捉。 但在这个世界里,完全没有一丁点光亮,包括自己的眼睛。也就是说,什么都看不到。 “不要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不然随时会打断影行。”符彦青的声音说。 姜望感觉自己被拉着,在茫然不知方向的前行,在影的世界里行走。 不知道符彦青是怎么判断方位的呢?他想。 在接连不断的轰击中,丁未浮岛的护岛光幕已渐渐不那么稳固,几乎肉眼能见得荡漾。 明眼人都看得到,按这种速度发展下去,最多还只能撑半个时辰。 距离最后的决战,还剩半个时辰。 这是战争双方都可以轻易做出的判断。 但就在这个时候,丁景山忽然拔身而起。 “白象受死!” 那苦苦支撑的护岛光幕,忽然消失,竟被人族一方主动撤去! 嗖嗖嗖! 一根根粗如人臂的灼热光箭,咆哮着冲出岛外。 对着海族大军,碎星弩连发连射。 漫天流光,璀璨夺目。 更有强大修士驾驭灼日飞舟,紧跟碎星弩的箭雨之后,向着海族大军撞去。 而丁景山越过消失的护岛光幕,一拳轰至白象王。 在这种大军围岛的危急时刻,丁未浮岛竟然反攻于外! “好狗胆!” 白象王虽惊不乱,反手便是一拳对轰。 他当然不用乱,五路大军围岛,他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也未轻敌。始终留有缓冲余地,根本不惧怕这样的突袭。 反倒是人族修士脱离浮岛攻杀,放弃自己的优势,误以为能得先机,在他看来,这才叫愚不可及! 他异常宽大的手掌,握成强硬的拳头。 一拳回击,打得空气接连爆炸,带起灼热。 这是极致的力量,极致的压迫。 而丁景山一拳轰来,不见如此之重。但有无数修士冲锋的虚影,生而又灭,前赴后继。 这即是他的拳,这即是他的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一章 争隙 丁未浮岛的反击太过突然,哪怕海族方面未曾懈怠,也慢了片刻。第一波碎星箭雨还是成功击中目标。 若单是十五只统帅实力的白象海兽,根本不可能抵住如此攻势,一轮箭雨就会被击碎。 但作为白象王麾下军队的杀手锏,这白象海兽是专为战争培育,平日不知吞吃多少资源,全部的价值,都在炸裂后所化的那白色甲叶上。 又以海族秘法嵌入军魂之影,与之紧密相连,防御惊人。 星光圣楼遥映的星空之下,碎星弩发出的灼热流光划破长空,瞬间落入海族军阵。 密密麻麻的白色甲叶炸开,白甲下的军魂之影却丝毫无损。 五个身披白甲的巨大军魂之影,在领阵统帅的指挥下发起反击。 那结成八爪鱼怪的军魂之影,巨大触手疯狂击打,将碎星弩后续的灼热光箭全部打落。 其余狂龙、恶豺、鬼面鱼鹰、凶蛮白象,俱都做出防御姿态,它们要应对炙烈的灼日飞舟,将这些可恶但威力惊人的小东西留在浮岛外。 两族大战的场面如此混乱,无论碎星弩、灼日飞舟,还是军魂之影,都如此引人注目。 但真正聚焦全场注意力的,仍是两只拳头。 相较于军阵结成的巨大军魂之影,无论丁景山还是白象王,都显得太过瘦小。 然而他们的拳头,好像分开了所有的乱流,打碎了所有的声音,洞穿一切有形无形的存在。 两拳相撞的片刻,是无声的。 这是两只拳头的对立,是两种“道”的碰撞。 在这种“碰撞”最激烈的时候,在整个战场之外,一部分没有列入军阵,随时准备补充军阵兵员的海族队伍里……在一个驾驭长鳞黑骨鱼的战将级海族身后,一团阴影稍稍波动,姜望和褚密自阴影中跃出。 在褚密的帮助下,两人潜踪匿形,甚至没有惊动这个战将级海族,就已经悄然离开。 事实上这些海族的目光也全都在战场上,关注着他们的王,期待着白象王如何撕碎人类对手,等待着随时有可能发布的军令。 两只拳头终于对撞。 其他人很难看到神临修士与王爵级海族对决的深层表现,但可以看到,白象王纹丝不动,而腾身跃出浮岛的丁景山,后移了数寸。 那无数冲锋陷阵、不肯回头的人族虚影,终究是如泥牛入海,被无声无息地吞没。 “王!” 海族大军中发出呐喊,士气大涨。 然而丁景山面无表情,白象王也不动声色。 他们都清楚,白象王虽然在力量上占绝对优势,但是刚才那一拳,却胜负未分。 丁景山后移数寸,立即又是一拳轰落。 像是一只铁锤,砸落铁砧上未成形的兵器,一点火光溅出,即是灼热烈影。 这一点火光,灿烂,骄烈! 人族开拓迷界的历史,仿佛浓缩成一个短暂瞬间。 这一瞬,是千年万年,这千年万年,也只是此时一瞬。 这一拳。 生死不磨,代代相继, 白象王面色不改,但眼神明显变得凝重。 他看起来十分缓慢地挥出一拳,他的拳头……沉重得像担山。 天赋神通,搬山! 搬山这种神通。历来有两种表现。一种是借山之力,需养山、定山、与山相合。另一种,则是反求自身,修拔山之力。 白象王属于后一种。 薪火相传,代代相继,能移山否? 拳势可以生死不磨,代代相继,但只要山够重,山够高,此刻挥拳的那个人,如何能永世相继? 白象王的这一拳,仍只有力量。纯粹的力量,恐怖的力量! 他的拳头几乎要席卷一切。 就在这个时候,他身后的阴影忽然流动起来,这阴影汇聚成一个人形。人影手握一支尖锥。 那尖锥像一把小伞,伞尖即要刺破生死。 好个符彦青! 敢刺神临! 这一锥,扎落白象王身后。 白象王连头也不回,甚至没有改变任何动作。 他依然以一种缓慢的感觉挥拳。 他的拳头,终于接住丁景山的拳头。 恐怖的力量,以一种打爆一切的气势炸开。 那持锥刺于其背的虚影,整个崩散! 而正面对拳的丁景山,先是飙射而回,之后才有一声巨大的轰响。 轰! “吾王!!” “无敌!” 看到这一幕的海族战士们呐喊。 几乎是丁景山被轰退的同时。 整个战场上,在碎星弩发出的炙烈箭雨之后,开启所有法阵正在疾冲的灼日飞舟,在撞进海族军阵之前,忽然齐齐掉头,瞬间飞回浮岛。 海族大军没来得及反追,那护岛光幕已经再次升起! 白象王猛然前跨,一拳轰出,将一艘未能及时进入浮岛的灼日飞舟打爆,第二拳落下,却已被护岛光幕牢牢挡住。 打得整个浮岛震动,却终究没能将其打破。 已经撤回浮岛的丁景山,忽然恶狠狠道:“这艘飞舟,决明岛必须还!” 在他旁边,嘴角溢出鲜血的符彦青道:“还有属下的伤势,须得好好将养!” 三言两语间,又为姜望划上一笔沉重债务的丁景山,忽然朗声道:“再使点劲!白象王,是不是沧海太困难,你吃不饱?怎的这般无力!” 白象王反倒放了拳头,狞笑道:“无功而返也值得你骄狂?你们还能冲锋几次?” 他一扭头,对手下吩咐道:“保持之前的频率,继续冲阵!” “我们能冲几次不重要,重要的是……” 丁景山用胜利者的眼神看着他:“你要找的人,根本不在丁未浮岛!先前叫你看到的姜望,只不过是幻术所化!老子试试你罢了!怎么样,现在还觉得值吗?” “你们若有人能以幻术欺骗到本王,本王也认了。”白象王冷笑:“在这种时候,玩这种虚言相惑的手段,你不觉得自己可笑么?” 整个海族大军里,能够洞察符彦青行迹的,也就只有他白象王而已。 但他的注意力全被丁景山吸引,灵识与丁景山纠缠厮杀,根本没有顾及那么远的地方。以致于完全没有察觉姜望已被送走。 “确实可笑!”丁景山一挥手,隔着浮岛光幕,在白象王面前展开了那张海疆榜虚影。 找到姜望的名字,指给白象王看:“你不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海疆榜上,姜望二字,已变成代表危险的红色。说明其人现在仍在野地。 而名字之后,那血色的肆拾叁,更仿佛在嘲笑他的愚蠢。 不对! 白象王迅速反应过来。丁景山这个狗东西,还在骗他。姜望肯定是趁着刚才那一波冲锋逃走的! “鱼嗣庆!立刻散开大军,全区域搜杀姜望,他刚走不久!” 那军魂之影显化为鬼面鱼鹰的军阵顿时散开,展现了良好的战斗素养,难以计数的身影,向四面八方飙射,全区域搜杀姜望! 白象王回过头来,看着丁景山,恶狠狠道:“继续进攻!本王既要扼杀他们的未来,也要毁灭他们的现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二章 半个时辰   相对于暴怒的白象王,丁景山反倒很平静。   “那你一定要加把劲。你既然知道姜望已经逃走了,就应该也清楚,你封锁传讯的手段也已无用。姜望现在已经向其它区域报信,援兵很快就会来。”   他看着白象王,说到这里,才显出几分凶意:“你最好在半个时辰之内打沉浮岛、杀死老子,不然的话,就想想看要放弃几座海巢吧!”   白象王狞笑道:“那就试试看!给本王全力进攻!”   迷界之中,方位混乱,变幻莫测。   虽然人族海族各有不同区域的方位标识,但这些区域,本身也是一直在移动的。不过变动通常是以一整块区域的形式来变动,这也是它们能够被各自划为区域的原因。   比如人族以天干地支,标识不同区域,试图找出区域变动的规律,但这么多年来,也一直未能成功。   无论人族海族,都认可了这种移动的随机性。   按照上一次变动之前的情况来看,距离丁未区域最近的,是丙辰区域。   在那个区域,浮岛与海巢的比例是三比二,那里的人族是有能力抽调兵力来援的。   不管姜望以什么方法求援,单从收到信息,到组织军队跨区域来援,至少也需要半个时辰。   所以丁景山说,白象王最好加把劲。   他当然是希望借由援兵的压迫,使白象王退兵。   但白象王这回也发了狠,誓要统领剩下四个军阵,在半个时辰之内,打破丁未浮岛,击杀丁景山。   同时也要以这半个时辰的时间,让鱼嗣庆成功搜杀姜望。   他本来认可姜望是天骄,但并不真的觉得其人能与骄命相比。他搞得声势浩大,更多是为了在血王面前甩脱责任。   但现在,丁景山为了掩护姜望逃走,竟如此大费周章。反倒让水鹰嵘的话变得可信了起来。   彼之英雄,我之仇寇。   人族方面越是重视,海族越应该尽早将其消灭!   ……   ……   这时候,姜望和褚密已经悄悄地离开战场。   几乎是刚刚脱离海族大军的眼线,姜望就爆发全速。   追风秘藏瞬间开启。   云顶仙宫中,术介狂涌,踏空如平地,疾飞似徐行……平步青云!   更有梁上楼的褚密,隐迹附于身侧,将他的速度再次堆高,提升足足四成。   姜望此时并不知道,海族方面有没有发现他的逃离,有没有追上来。但他非常清楚,丁未浮岛现在面临的困境。丁景山和符彦青已经做了他们能做的一切,但在绝对弱势的情况下,不可能抱有太大的指望了。   他必须珍惜现有的每一息逃命时间,在白象王反应过来之前,逃得越远越好,最好直接逃到丙辰区域。   丙辰区域的三座浮岛,一座属于旸谷,一座属于近海群岛一个小宗,还有一座,归属于决明岛。这是指舆上都有标识的。   就算不说他在天涯台展现出来的人脉关系,单凭他在齐国的身份地位,对方也必然不会袖手旁观。   整整一刻时间的超高速疾飞,让褚密心惊不已。姜望所用遁术的高明已不必说,道元的雄浑程度,更是他在别的内府修士身上所未见。   在遥远星穹立起星光圣楼之后,星楼与天地孤岛呼应,彻底巩固天地孤岛的位置,此后再无迷于五府海的危险,从而解放大量托举天地孤岛的道元。这是外楼修士道元雄浑许多的原因之一。   但这个姜望,好似不需要托举天地孤岛似的。道元竟然汹涌澎湃,片刻不息。   仅止如此,倒也罢了。   那个指舆,更是验证了其人的不凡背景。   迷界每个区域内的方位都是颠倒混乱,而整个迷界的变幻,却又是以区域为整体移动。   久远之前的历史已经只有零星记载,也都藏得很深,等闲难见。很多强者推测,是有两个绝世强者在此交战,把此界的规则都打碎了,才造成这样一个混乱的迷界。流传比较广的说法,这场战斗,即是中古时代的人皇与龙皇之战。   在这样一个混乱的世界里,迷晶就是用于重建秩序的材料。   人族要在迷界建立起现世秩序,海族则要建立沧海秩序。   浮岛和海巢,就是两族各自的努力。   在这样规则混乱的地界,外楼修士也只能通过对遥远星穹的感应,大概判断自己的位置。每一次区域变幻后,都需要重新收集信息。   指舆则不同。   指舆的原理,其实类似于海疆榜与分卷之间的联系。指舆本身联系着决明岛记录迷界舆图的宝物,每一次区域变幻后,决明岛留在已探索区域的印记,就会反馈信息回来。从而使指舆能够始终指引方向。   因而指舆并不是专为无法确定自己方位的外楼境以下修士设计,外楼境以上的修士,也很需要指舆。甚至于冷酷地说,外楼以下的修士,很少有价值能超过指舆的。   对于任何一个势力来说,在迷界这种地方,舆图一定是最重要的情报。拿到指舆,意味着可以掌握这个势力在迷界的舆图情报,同时也可以通过指舆,反向追溯那些隐秘印记,轻而易举将决明岛多年以来的努力摧毁。   指舆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这个清秀少年能随身携带指舆,在齐国地位必然不凡,再加上他手上戴的扳指,身上藏的水行宝物……储物匣中,还不知有些什么好东西。   他怎么可能不是皇室子弟!   “需要休息一下吗?”在凛冽的风声中,褚密讨好地说。   一刻时间已过,追风秘藏的效果已经结束。再加上极限赶路下的疲惫,速度大不如先前。因而褚密才会有这样的问题。   姜望不做理会,仍踏青云而行。在这种时候选择休息,简直是没有脑子。他是久经生死的修行者,不是养尊处优吃不得苦的公子哥。   褚密又道:“其实我的意思是说,我这里有一些提振精力、缓解疲劳的灵药。”   “不必了。”姜望当然不会吃他的药。   若非符彦青的命影之囊,他们逃出战场后就应该分道扬镳了。   褚密看姜望完全没有沟通的兴致,终于沉默下来。他不是这么容易就退缩的人,打定主意等形势缓和,再来拉近关系。   对照着指舆的标注,姜望一路不停。他不仅仅要逃自己的命,也要帮丁未浮岛完成求援,因而半分也不肯懈怠。   但危险来的比预计的时间更快。   不断前行间,姜望忽然问:“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褚密的声音惊乱起来:“不要动,我帮你隐匿!”   姜望一把将他推开:“各自隐匿!”   只将匿衣往身上一披,随即静止不动。   褚密只看了一眼,便放弃帮姜望隐匿身形的想法,那天衣无缝,是他见所未见的宝物。暗骂了一声狗大户,即刻施展秘术,屏息凝神。   他们刚刚各自藏好。那本来还遥远微弱的声音,忽然激烈起来。   那是自极远处,滚滚而来的尖啸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三章 界河难渡 那由远及近的尖啸。 是空气不断被刺穿、甚至声音也被堆叠在一起撞碎,最终交融汇聚,混合成的刺耳声响。 是什么强者在以恐怖的高速赶路——当此之时,在现在的丁未区域,还能是谁? 哪怕是丁景山,也不可能在此时离开浮岛,横跨野地。 只有可能是海族方面赶来追击的强者。 此时此刻,只有海族方面的强者,才能如此肆无忌惮。 而竟来得这样快! 这速度实在惊人,不由得姜望和褚密不表现出紧张。 那尖啸声愈来愈近。 姜望手握红妆镜,通过这面宝镜,终于看清楚来者的清晰面目。 那是一只巨大的鹰状海兽。 明显是某位海族强者显化的海主本相。 脸如厉鬼,青面獠牙,狰狞可怖。双翅张开,足有二十丈长,似一团黑色云翳。 身下一对钢铁般的利爪,爪甲极尖极长,如刺锥一般,爪趾中部位置,连有肉蹼。 几乎是上一刻出现在红妆镜的视野里,下一刻就已经消失。 那尖啸声刺穿空间滚滚远去。 褚密才一脸凝重的显出身形来:“怎么办?听声音,那是界河的方向。” 迷界各个区域之间,用以相隔的,便是界河。 那不是普通的河流,是时间与空间的破碎带,是整个迷界中,已知最混乱最恐怖的地方。要用特殊的方法,才能安全通过。 因为它实质上为迷界划分出了各个区域,才被人族称之为“界河”。 迷界并不能视作一个巨大的平面整体,中间以线条划分区域。人族国度的郡县、郡府、州府,都是如此。但迷界不同。 在迷界之中,一个区域与一个区域只通过“界河”相连。 跨过那条界河,就能进入其它区域。除此之外往任何一个方向前行,都走不出本区域。 因而一个区域连接多少区域,往往只看这个区域的边缘出现了几条界河。它们亦是随机产生,没有规律。 如此时的丁未区域,就只连接丙辰区域。因为丁未区域只有一条界河。 丙辰区域有两条界河,分别连接丁未区域,和甲卯区域。 也就是说,那位海族强者以极速赶路,正是要在姜望跳脱此域之前,堵住界河,让姜望逃无可逃。 “当然是跟上去。”姜望没什么表情地说道:“不管他有多强,我不相信,我连渡过界河的机会都争取不到。” 此时的姜望,并不知道有一整支海族大军正对他展开搜杀。但就算知道了,他也只会这样选择。 “刚才过去的那个海族,应该是鱼嗣庆。只有他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追上我们。这是肆号海巢的高阶统帅级海族,而且是丁未区域最强的那几个高阶统帅级之一。我们两个绑在一块,也不是对手。” 褚密说道:“再者说,海族兵围浮岛,多的是兵力。如果是为了抓你,他不可能独自赶来。只是因为他速度最快,所以我们才只看到他。很快他的手下就会跟上来的。” 姜望只道:“那我们更要抓紧时间了,不是吗?拖得越久,他的帮手越多,我们越没有渡河的可能。” 褚密咬了咬牙:“你会害死我的。” 或许是知道自己的言语太生硬,他补充道:“我不能死。” 他的眼神里甚至带了一些哀求:“我不想死。” 因为符彦青编织的命影之囊,姜望出事,他也会跟着出事,所以他不能够放任姜望不管。 全力帮姜望提速,听到动静第一时间想要帮姜望隐匿,此时想要劝说姜望不冒险……都是为了保住姜望的命,也保住自己的命。 他想要活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姜望看了他一眼,自腰间解下那只命影之囊,当着他的面,以真元将其捏散:“你可以走了。求饶投降也好,找个地方躲起来也好。随你。你已经帮我争取了很多时间,已经足够。剩下的事情,我自己来办。” 说罢,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踏青云而去。 褚密愣在原地。 谁会在这样的时刻,放弃一个受制于手的外楼修士呢?就算无法帮他摆脱困境,最不济,做个声东击西的靶子,做个抵挡危险的肉盾总可以? 而其人,竟就这样轻易的放开了桎梏。 从他的角度只看到,那少年闲庭胜步,似缓实疾。 脚下青色云影一朵一朵崩散,一路铺远。 仿佛……登天之阶! …… …… 在姜望看来,褚密虽然像是坑蒙拐骗的老手,过往必定劣迹斑斑,但其人在迷界浴血多年,本身已是在受刑。他曾经犯的错,他正在偿还。 纵是有罪,其人也没有到该死的地步。 先前也确实倚仗他的秘术,才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逃这么远。生死之间,争取到的每一息时间都很宝贵。 他不愿也没有必要,强行拖着此人陪他冒险。 单纯逃命赶路的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畏畏缩缩的褚密,未必能在海族强者面前发挥什么作用。 他既然害怕,索性放他自由。 褚密话里话外,是希望姜望藏起来,等尘埃落地,再找机会越境。 姜望其实有一句话想问——“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但最后也什么都没有说。 这个世上有很多人。有些道理不是不懂,只是擅长蒙住自己的眼睛,不愿意懂。 丁景山说,“到了迷界,都是袍泽。” 但认可的就认可,不认可的,不必强求。 正如丁景山,也只给他选择,未对他提出任何要求一样。 “界河”是时间与空间的破碎带,短则数十丈,长则十余里。 在去路被截的情况下,界河当然越长越好。界河越长,就越难被封锁,他腾挪的余地也越大。 不管刚才疾飞而过的那个海族是谁,战力绝对在他之上,所以姜望想的只是突破,竭尽全力突破拦截而已。心中并未有击杀对手的指望。 按照指舆的显示,丁未区域的这条界河,不算太长,可也有七里。 七里之地其实并不能说短,但绝对都在高阶统帅级海族的攻击范围内。 在百里之外,姜望就降下速度,一手蜃王珠制造幻象,一手红妆镜观察环境,身上穿着的匿衣,让他可以一停下来,就藏得无影无踪。 他应该更谨慎、更慢一点,但如他跟褚密所说,此时又要抓紧时间。 进退之间,实难权衡!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四章 公无渡河 褚密误以为姜望的道元雄浑之处,超过外楼修士,其实不然。 他的天地孤岛虽然广阔坚实、自然稳固,不需要耗费太多道元托举,但也不似外楼修士那样可以完全解放。 之所以他超高速疾行一刻钟,依然面不改色,其实是因为平步青云这门仙术,主要消耗的是术介,道元消耗反倒极少。 有一座青云亭在云顶仙宫源源不断制造术介,他当然不用担心缺乏后继。虽然云顶仙宫远未恢复,青云亭制造术介的速度更不如曾经,但现在也不是云顶仙宫势压天下的时候了。没有那么多仙宫弟子分用术介,仅供用姜望一人,绰绰有余。 一路疾速赶至界河,状态没有消耗太多,这无疑是一种优势。但或许,也只有这一个优势了。 当那个先一步以海主本相赶至界河前的海族进入红妆镜视野,姜望便屏住呼吸,停了下来。 那是一个面容尖刻、眼神阴鸷的男性海族,海族特征是他眉骨上的黑鳞。 姜望知道,海族动用海主本相,极其耗费体力,就如超凡修士动用神通一般。 换而言之,褚密称为鱼嗣庆的这位海族,此时必然不是全盛状态。 但姜望完全没有出手的意思。对方既然敢动用海主本相,极速来堵界河,而且是在明知他以一敌九的战绩之后。仍选择孤身先来,一定有所倚仗。 自家人知自家事,所谓的以一敌九,有很大的偶然成分。姜望不会妄自菲薄,但也更不会在掂量生死的时候过于膨胀。 作为敌人,鱼嗣庆肯定不会小看他的敌人,他更不敢小看鱼嗣庆。尤其褚密已经介绍过,说这是丁未区域海族里最强的几个高阶统帅级之一。 这家伙静默地站在那里,似在调息——这无疑说明,他自信速度一定比姜望快,一定赶到了姜望前面。而且,他不惧怕姜望有可能的偷袭。 在他身后不远,则是一线虚无。 不是迷界里的任何景象,就只是虚无而已。 姜望潜近了几步,依然如此。他终于确定,红妆镜无法映照界河。在渡河之前,观察界河的心思显然泡汤了。 大概是因为“界河”是时间与空间的破碎带,是整个混乱迷界中,最混乱、最破碎的地带,毫无规则可言。而红妆镜的映照之能,依托于某种规则存在。当所有的规则都破碎,红妆镜就失去了映照。 唯独如此,才可以解释,红妆镜为什么没能映照出目标。 好在七里界河之外的景象,依然映照清晰。在设想渡河方略时,只需锁定那一线虚无的位置即可。 界河难渡,涌动于其间,破碎的时间与空间,会把一切不小心坠入的人和物都搅碎。 但迷界是一个整体的战场,各个区域之间的沟通交互都是必须。因而人族海族都早[随梦小说网 .suimengxs.co]已研究出了“渡河”的方法。 人族的方法,是为“渡桥”。 姜望现在的储物匣中,就藏有一个,是临行前符彦青所给。 说白了,所谓渡桥,即是用迷晶所制桥梁。在特殊的秘法加持下,能够横跨界河,使用者便可从渡桥上从容跨过。 究其原理,无非是利用迷晶,在界河中短暂地稳定规则。 当混乱稳定下来,界河里的那一段自然也就不那么危险。 由此可见,迷晶真是迷界里最重要的战略物资,在许多至关重要的地方,都需要用到。 姜望现在的目标,就是在鱼嗣庆的阻截下,成功使用渡桥过河。 该怎么做? 他正想着,又有一个身影,穿入红妆镜的视野中。 却是一个“老朋友”。 姜望不知道其名字,但知道他的海主本相,有六翅,八十足,速度奇快。正是被他以歧途吓退的那位统帅级海族。 这家伙应该是从另一个方向赶来,海族自白象王以下,或许就他和鱼嗣庆两个速度最快。 至此,鱼嗣庆的策略已经很明朗。他摆明了是要先堵住界河,不让姜望有过界的机会。再以界河为起点,反向搜杀丁未区域里的姜望。 姜望并不知道,为了搜杀他,白象王派出了一整座海巢的军队。此时的野地之中,已经到处是海族游走。 但也并不妨碍他做出判断—— 随着时间推移,只会有越来越多的海族赶来。渡河的希望会越来越渺茫。 时间不站在他这一边。 然而,一个鱼嗣庆就已经难敌,此刻又来了一个帮手,要如何才能突破他们的联手阻截? 直接冲过去肯定不行,这两个海族的速度,都奇快无比。说不定一个眨眼就会被拦住,反而丧失所有机会。 …… …… 水鹰嵘飞落界河之前,望着那五光十色的碎流,下意识站远了一些。 “鱼兄。”他对着鱼嗣庆行礼:“吾王命我速速赶来。” 鱼嗣庆用阴鸷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好生调养吧。为水鹰氏洗耻,就在今日。” 同样是现出海主本相,一路疾驰至此。与面不改色的鱼嗣庆相比,水鹰嵘明显有些消耗过度。 虽然在绝对速度上,他只比鱼嗣庆慢了一些,但在其它方面,却差得太多。 好在他有一个真王祖父,故而也不需矮太多头去。 闻听此眼,他的脸色难看之极。 他和鱼万谷的那支战斗小队,以九围一,被一个神通内府的修士几乎杀得全军覆没,这事情早已传遍丁未区域各大海巢。不少海族暗中嘲笑他们,但因为他的实力与身份,会把这种瞧不起摆在明面上的,还真是少数。 鱼嗣庆自己王爵可期,当然也不会太在意他真王后裔的身份。 水鹰嵘忍不住道:“鱼兄不可轻敌,那是有骄命天资的人族强者。我看咱们还是好生戒备,等后续兄弟赶到,再说其它。” 对于这话,鱼嗣庆心中其实并不太相信。骄命那等天骄,多少年才出一个?但他不能反驳,因为白象王都已经定性的事情,他反驳就是在打白象王的脸。 “堪比骄命又如何?”鱼嗣庆冷道:“便是骄命,在战将级的时候,也不能奈我何!” 他把目光从界河上移开,甚至不再掩饰自己的不屑:“且调养你的!本就战力不行,若不养好状态,也被瞬杀了,我却如何向翼王交代?” 翼王就是水鹰嵘的那位真王老祖。 这话无疑是在正面扇脸了,是鱼嗣庆对他胆敢表现不满的凌厉回击。 水鹰嵘咬了咬牙,终究一声不吭地盘膝坐下,就地调息起来。 他不是没有想到过。但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意识到……以九围一的那一战,已经成为他一生的耻辱。 无论是谁,都可以拿这件事来戳伤他!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五章 公竟渡河 水鹰嵘刚刚坐下开始调息,劲运一半,忽然听得海潮声起。 那潮声浩浩荡荡,从中跃出一声暴喝:“挡我者死!” 他悚然望去,但见一个清秀少年,脚踏无边焰浪,倾覆而来。 “等你多时了!”鱼嗣庆冷哼一声,直接一步踏出,迎上前去。 水鹰嵘张嘴欲喊,那应当只是幻象!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如果让鱼嗣庆轻松解决了姜望,那他水鹰嵘岂不是更显无能? 只是站起身来,摆出随时补位的战斗姿态。 姜望特意控制幻象,施展他曾在水鹰嵘面前施展过的八音焚海,就是担心被早已见识过的水鹰嵘第一眼看破。 没想到水鹰嵘虽然看破了,却一声不吭。 鱼嗣庆已经霸气无比地迎上前来。 五指一拧,便成爪势,与蜃王珠制造的幻象正面相冲。 当此之时,又一个姜望纵剑而出,飙射至界河的另一河段,看样子玩的是声东击西。 却见鱼嗣庆左爪一压,蜃王珠制造的那幻象顷刻崩灭。右手也成爪,直往身前一划,他身前什么也没有,像是在攻击空气。 但那个纵剑至界河前的姜望,身上忽然出现五道裂缝,直接崩灭! 不见血肉,又是一个幻象。 “咦?”鱼嗣庆惊讶了一声,仍有闲暇地看了水鹰嵘一眼:“此人精通幻术?刚才这幻身,我竟看不出半点问题来。” 原来他早看破了蜃王珠的幻象,只是将计就计,诱姜望出来以杀之。不过红妆镜的幻身,让他信以为真,以至于使出了杀招。 相较于鱼嗣庆的惊讶,姜望心中更是震惊。 刚才……这是什么手段? 身在此方,却攻至彼方? 距离对鱼嗣庆来说仿佛失去了意义! 简直是神出鬼没。 姜望在二十里之外,小心翼翼地往远处移动。 刚才那一套,并不是声东击西,而是打草惊蛇。就是想要看一看鱼嗣庆的手段。 应该说目的已经达到了,他看得很清楚。 但这也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因为对手实在可怕! 刚才的红妆镜幻身,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他自己设身而处,也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 如果说接连动用蜃王珠和红妆镜幻身,得到了什么收获的话。 那就是让姜望真正认识到了,这个鱼嗣庆,至少现在还无法力敌。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有机会。 虽然按照之前的分析,他也想象得到鱼嗣庆的可怕,但心中还是难免抱有试一试的冲动。现在这个念头已经完全打消了。 他确定自己不是鱼嗣庆的对手,也根本不可能在那种诡异的攻击下成功渡河,所以他果断撤离。 撤离并不是放弃,而是冷静思考之下的判断——一旦对方的手下到齐,必然就会先在界河附近展开搜索,而后才扩开至更远的地方。 届时他在这里,肯定无处可藏。 但是丁未区域这样大,哪怕把所有的海族都拉出来,也很难查遍所有空间。那张搜查的网,拉得越开,缝隙就会越大。 他不相信,来追杀他的,都是鱼嗣庆这等级别的强者,都有鱼嗣庆这般手段。 只有等到鱼嗣庆离开界河,加入对他的追索,他才有机会绕回来成功渡河。 这是在这种形势下最好的选择,也是面对鱼嗣庆这种强者的无奈。 就刚才那极短的观察,姜望已经判断,这个海族,在人族修士中,至少也是神通外楼级别的存在。 而且他的神通还特别可怕! 完全可以比拟地狱无门阎罗级别的强者,至于是更强,还是稍弱,在没有确切的交手前,无法准确判断。但不管怎么样,比他本人强是一定的。 通过幻身的眼睛,姜望已经看到了那条界河的五色斑斓,无数时间与空间的碎片,在狭小而又浩荡的缝隙里游荡。 美丽却危险。 姜望一边往远处撤开,一边在心里牢牢记下界河的样子。 无论对手有多强,今日必要渡此界河! …… …… 界河之前。 没有察觉到对手的真身所在,鱼嗣庆也不打算去追搜。 堵住去路,才是现阶段最重要的事情。任你千变万化,我只守住必经之路即可。 所以他只瞧了一眼,没能洞察姜望的隐匿,便停在原地。因为方才的这一番接触,他也更上心了些,开始在水鹰嵘这里获取更多情报。 面对鱼嗣庆的问题,水鹰嵘只道:“我说过,不可小觑此人。他不仅幻术出神入化,杀力更是可怕。有一门火行神通,几乎无物不焚。” “呵。不过装神弄鬼而已,也就吓唬吓唬小朋友。”鱼嗣庆话里有话地冷笑:“你看我就堵在这里,他敢露真身么?” 小朋友说的是谁,再也明显不过。 水鹰嵘被他这种时不时讥讽一下的态度气到不行,但又的确不是对手。索性就站着调息自身,只当做没有听见。 “倒是你。”鱼嗣庆忽然想起什么,阴冷地看着他:“这些情报怎么之前不跟我说?” 他们此行是奉白象王之令,前来搜杀姜望。军令如山,若是被告上一个蓄意不配合的罪名,很难有好果子吃。 水鹰嵘心中暗凛,面上却怒气冲冲道:“我倒是想说,你给我机会了吗?我一来就说,咱们须得好生戒备,你说什么来着?这会没有揪出人来,倒想着怨我。鱼嗣庆,你辱我太甚,来日必有后报!” 见得水鹰嵘怒气冲冲,鱼嗣庆反倒满意了,点点头道:“我便等你的来日,但愿别叫我等太久。” 他就是要羞辱此人。 这些个真王后裔,仗着有个好祖宗,完全丢失了海族勇敢的传统。只知道找安逸的地方混日子,把迷界好多区域搅得乌烟瘴气。 他鱼嗣庆来此区域,是正好对应的征调位置,清清楚楚,干净清白。这水鹰嵘,还有那鱼万谷,却是找关系调来的。 不敢去人族势大的甲申区域,偷偷在征调之前换了地方,还以为旁人不知! 他最瞧不上这等海族,因而也并不介意给此獠一点羞辱。 “你不会等太久的!” 水鹰嵘咬牙回应,似是愤恨已极。心中却松了一口气,默默骂道:“傻狗!” “呵呵。”鱼嗣庆不屑一笑。 一声“废物!”,骂在心中。 …… …… …… 【总有新读者问,这么用心的书,成绩为什么不好。这当然是出于对我的爱护,和对这本书的喜欢。 但同时也有另外一部分人,总有这一部分人,会倒果为因——“成绩不好就说明烂。” 今天也有一位见习,说什么主角总也达不到当前境界的极限,简直有毒,成绩不好在意料之中。 我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这句话的逻辑在哪里。所有的小说都应该无敌? 至于这本书的成绩为什么不好。 一本两百万字,十五个盟主的小说,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大推荐,是去年四月份的限免。还恰巧在全站免费期间。 你们见过哪本书,哪个第一次写网文的作者,推荐差成这样,还能有这样的成绩的? 可以说这本书能从六十均订涨到现在,完全是读者口耳相传的结果。 这难道不足以说明口碑,不能说明一个“好”字吗? 现在均订一千六,以这个订阅数据,这几个月的月票榜却一直在全站两百名左右。要知道排在前面的,几乎没有精品以下的(也就是均订三千)。这难道不能够说明读者对这本书的支持吗?很多读者看别的书,把月票全给赤心,这不能说明喜爱吗? 网站的推荐安排,自有其考量,仙侠类大神很多,竞争也很激烈,我无法干涉。虽然焦虑,也只能等待。 我相信厚积能薄发,相信行路虽难,长风破浪会有时。 总归是尽力而后可以无悔。 你可以说赤心写得不够好,但也稍微讲一点武德,从书本身的内容来说吧。 非说没有无敌所以烂,成绩不好证明烂。 我只能说你的逻辑有病。 你的逻辑有病,你还不自觉,你还顶着个见习的头衔跑到我面前张牙舞爪…… 你有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六章 矛与盾 先一步离开的姜望,并不知道白象王只给了鱼嗣庆半个时辰。 仅就他和鱼嗣庆的突防而言,时间其实是站在他这一边。 但鱼嗣庆也并不知道,姜望并没有什么跨区域传讯的手段、更没能突破海族的传讯封锁,未有成功求援。在鱼嗣庆看来,其它区域的人族援兵随时会到,他必须抓紧时间。 这就造成了,双方都非常急迫。姜望想要迅速突围,鱼嗣庆想要迅速完成搜杀。 他们此前并不相识,从未有过接触。 但在此时此刻的迷界里,因着各自的出身与立场,他们成了绝对意义上的矛盾双方。一个突,一个防。一个藏,一个搜。 但急切的姜望,在打草惊蛇之后就迅速撤离,小心翼翼地潜伏了起来。好像绝不着急突围,可以躲到天荒地老。 而急切的鱼嗣庆,也守在界河前一动不动,仿佛根本不担心任务是不是能成功,能够在此立成石塑。 先贤有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且不论实力如何,仅以心性论,双方都已经具备了强者的心性。 越是急切,越是沉稳。越是渴望,越能自制。 仅就突围报信而言,纵观丁未浮岛一众修士,以符彦青的手段与实力,其实比姜望更合适,成功的机会也更大。 但姜望同时是白象王用以讨好血王的目标,是他决定是否继续这场战争的重要筹码。 符彦青逃走了,不会影响白象王战争的决心。姜望则不然。 所以最后是他出现在这里。 而他肩负着这样的重任,躲在远离界河的地方,一点进展都没有。这很难不让人焦虑。 他已经等了又足足一刻钟,等到了至少三队海族战士赶赴界河。 鱼嗣庆仍然未动。 不仅没动,也没有把刚来的这些海族战士派出去。 太稳了,这家伙不仅仅是实力强而已。 在至少五队海族赶到界河之前,界河前的海族战士一个都未离开。 姜望有几次冒险靠近,通过红妆镜看到。 这些海族调集海兽,当场血祭,在界河前堆起了一堵血肉之墙! 那墙壁上鲜血淋漓,布满了骨刺,在骨刺的间隔中,则暗藏了不少只眼睛。 姜望并不清楚这是什么墙,但完全看得出来,这堵血肉之墙极不好惹! 它越来越厚,越来越高,越来越长,到后来,直接将整个七里长的界河都拦住。 随着时间的推移,鱼嗣庆并没有如他所愿,离开界河去搜找他。反而固守界河,不断加强界河前的防御力量。 姜望越等,突围的希望好像越渺茫。 如果说在之前,他面对鱼嗣庆和水鹰嵘,强行突围的可能性,大概只有一成。那么在加上这一堵血肉之墙的现在,强行突围的可能性已经彻底没有了。 鱼嗣庆是先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再谋求胜利的可能。抛开战力不谈,这种对手亦是十分可怕,可称真正的帅才。 姜望一时发现,自己除了继续等下去,好像没有任何办法! 而等下去的结局…… 丁未浮岛会覆灭,丁未区域会沦为完全的海族区域。而被堵死在这个区域里的他,也早晚有一天会被找出来。 唯一的希望,大概只在于人族的反攻。但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又是否一定可以成功呢? 处境艰难! 作为人族海族的主战场,姜望才来迷界没多久,已经经历过数次生死危机。 无怪乎有那么多的强者,殒命于此。 “我会是其中的一个吗?” 与碧珠婆婆、与那个血王之子的搏杀,也都是生死相争,命悬一线之间。但姜望始终笃定自己的胜利,从未想过自己会输。最后死的也确然是对手。 但面对鱼嗣庆时候的进退无路,让他不由得想到了这个问题。 明年海祭大典的煦风,不知能否将丁未区域的魂念带回…… 他不愿意等待,不希望浪费一丁点时间。 可他非常清楚——只能等待! 姜望以可怕的意志力,压制着自己殊死一搏的冲动。始终默默等待,不制造一丁点动静。 在界河前聚集了超过一百名海族战士,那堵血肉之墙本身已经像是恐怖巨兽之后,鱼嗣庆终于做出了新的安排。 他开始分配海族小队,一队一队地向各个方向展开探索。 这些海族战士的站位非常有讲究,姜望看不出来更多的奥妙,但是判断得出来,这种站位非常便于彼此之间的联系。 且每一队海族战士中,必有一位,手背上贴着一块红色鳞状事物。 不难判断,此物维系着各队间的某种交流。 若不是通过红妆镜在观察,姜望恐怕不能看得这样仔细。 而这样一张海族战士编织成的“渔网”,就这样张开了。 以界河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撒网。 鱼嗣庆作为这张网的控制者,牢牢把握着全局。 但姜望只等着,这家伙什么时候离开。 相对于那堵看起来就恐怖的血肉之墙,更难以应付的,还是鱼嗣庆本尊。 可是,随着海族这张大网的撒开,他不得不撤离更远,远到通过红妆镜,也无法观察到鱼嗣庆了。 也就是说,他现在已经无法判断,鱼嗣庆有没有离开界河出来找他、又出现在什么地方。 面对着这样一张渔网,他也不能用袭杀的方式,做掉几个海族小队,从而打乱对手布局。 鱼嗣庆的布置非常严谨。 这是一张逐渐张开的、巨大的网,只要他触及其中一个点,其它的点很快就能做出反应。他强杀追搜中的海族,只能短时间内削弱一点追搜者的力量,却在事实上为对方缩小了范围。算起来得不偿失。 海族的围猎战法,他已经见识过一次。那一次面对血王之子,他也是竭尽全力,才杀出生路。而这一次,对手更多、也更强。 他思来想去,唯一的办法,就是等这张网扩大到一个极限,扩张到“网眼”已经能让他通过时,他才能穿过其中,反而躲至“网”后。 这当然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但他有匿衣隐藏自身,又有烛照五十里方圆的红妆镜,可以把对方的动作尽收眼底,也就有了这样的可能。 这是生死危局,也是追与逃的游戏。 …… ……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苏洵《心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七章 袍泽 海族战士撒开的“渔网”,张开速度非常快。 因为他们也在抓紧时间。 其他没有赶来界河布防,而是就以丁未浮岛为起点开始搜寻目标的海族战士,动作更是快速。只不过姜望逃到了这里,并未能知。 丁未区域的范围很大,他们锁定重点搜寻的地方,是从丁未浮岛到界河之间的这段距离,缩小了很多范围,却也仍然困难。 在丁未区域,稍稍远一些的两个点,之间往往并没有直线距离。因为方位混乱颠倒,曲折往复。 姜望也是凭借着指舆,才能够顺利找到地方。 缄默等待的此刻,他的内心是焦灼不安的。海族大军围岛,攻势猛烈,他不知丁未浮岛还能撑多久。 如果因为他未能成功求援,而导致丁未浮岛覆灭于今日,他一辈子都要背上这份责任。 又等了足足一刻,不断后撤的姜望,才停止了动作“网眼”已经扩大到了足够他穿过的程度。 他静止不动的位置,是通过红妆镜观测之后,仔细分析计算出来的位置,刚好会在海族队伍搜寻过来的“网眼”之中。 只需要静止不动,海族的队伍自然会将他略过。 他披着匿衣,停在半空,整个人仿佛成了迷界的一部分。 那张网越来越近了,如果他愿意,他甚至已经能用肉眼看到,迎面而来的海族们,长成什么样子。 当然,他牢记教训,始终只用红妆镜观察。而且红妆镜的视野,的确比他的肉眼更广阔、更具体。 海族的这些战斗小队,因为主要任务是搜寻。此刻阵型松散,彼此之间间隔很大。 他身处两个战斗小队的中间位置,一旦暴露形迹,即刻就会迎来二十名海族战士的围攻。而且这张“大网”会迅速收紧。散在各处的海族都会迅速聚集,他绝无逃脱可能。 现在的姜望,已经不会为这种程度的危险而慌乱。 他静默地看着这一切,甚至从一些搜寻过程的小细节,在冷静地判断每一个海族的实力。不断在心中做着预演。一旦发生什么意外,也可以最快做出反应。 先杀谁,用什么方式杀最节省道元,怎样杀最快速……这是会在脑海中不断思考的问题。 令人遗憾的意外还是发生了。 其中有一个肥胖的战将级海族,不知是疏忽还是如何,他驾驭的长毛马状海兽,忽然打了个响鼻,往另一个方位,偏移了几步。 明明在之前的时候,他在队伍中的方位一直很稳固。就因为海兽坐骑的一点反应,导致偏移。 这支队伍训练有素,其余海族很快就根据他的位置,微调了站位。让原先的阵型,仍然得以保持。 对于这支海族小队来,这或许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相当正常,绝不罕见。 但对姜望而言,却造成了巨大的灾难“网眼”的位置发生了变化! 他如果保持不动,那么就会进入这支海族队伍的感应区域。他如果移动了,匿衣就会短暂失效。 因为这样一个小小的意外,无论进退,他都必须要面对被发现的结果。 他倚仗红妆镜和匿衣,追逐唯一能够突围的可能。 但鱼嗣庆布置的这张网,绵密复杂。正是这种会不断产生的变化,让这张大网疏漏猎物的可能无限降低至少在“网眼”大到无法弥补之前是如此。 姜望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这支海族小队里,每一位海族,都有着怎样的选择?如果能够判断出他们的选择,那么第二个问题是,在他们坚定执行军令,明确知道要怎么做的情况下,歧途能够生效吗?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一试。 姜望透过红妆镜,不断的观察着靠近的每一个海族,试图找出最容易被影响的那一位。然后以歧途神通,让这位海族自然偏移,从而影响整个队伍,让网眼悄无声息地再移动,直至让他完美通过。 这需要非常精准的判断。 他也做好了歧途失败,直接拔剑而杀的准备。 对方愈近,他观察得愈仔细。 这个海族,会有哪些选择?他的选择里,会有向哪个方向移动吗? 正在姜望权衡的时候,这支海族队伍忽然转向,迅速朝另一个方向移动而去。 通过红妆镜也能看到,范围里的另一支海族队伍,也几乎同时转向。 如他之前所判断的那样,当某一个点发生变化,整张“网”动了! 海族战斗小队的队形也发生了变动,他们直接撕裂了队形,速度更快的,加速往前去,慢一些的即在后面追,又隐隐形成另一道防线,防止目标意外冲破“渔网”。 组成这张大网的海族战士,以惊人的敏锐移动起来。 把搜寻中的海族战士,比作“渔网”的一个个节点,在“渔网”上的某一个区域发生变化时,节点以最快速度收缩,直接将发生变化的区域锁死。 这也是姜望之前作出判断,不能够以袭杀破局的原因。 但此时此刻,这张“网”变化的原因,不是他。 他就在这里,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动作。 在人族修士已经全部逃回浮岛的现在,那个触碰“渔网”某一点的人,只能是褚密! 褚密被海族队伍发现了? 梁上楼的隐匿秘术比不上匿衣也好,他遭遇了相同的困局避无可避也好。不管怎么,这个突然的变化,为姜望创造了机会。 他此时不但重新置于安全的“网眼”中,且这个安全的缝隙还在飞速撕大。 他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就此突围即可。 但不知为什么,脑海里此时想到的,却仍是丁景山的那句话“到了迷界,都是袍泽。” 太朴实,太简单的一句话。 却印得太深刻。 他甚至在想,褚密突然被发现,有没有可能,是特意为他制造动静,帮他引开海族方面的注意力? 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那个家伙,看起来也非常不值得相信。 但符彦青毕竟也过,在这件事情上,褚密可以信任。 姜望想了想,终究还是有了决定。一脚踏碎青云,身形迅速移动,恰好出现在一个因为队形迅速变化而落单的战将级海族身前。 不等对方有所动作,直接一剑枭首! 而后将对方的坐骑,一头似虎披鳞的海兽按住,以神魂匿蛇将其占据,再将一颗映照山河变幻的圆润宝珠,放进它嘴里。 正是蜃王珠! 心念一动,这头海兽便发狂奔远。 在蜃王珠的幻术作用下,俨然变成了姜望的样子,引动火海,煊赫疾行。霎时惊动许多海族。 姜望自己则头也不回,直接奔赴界河。 为褚密吸引海族方面的注意力,已经是冒了极大风险,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毕竟还搭进去一颗蜃王珠! “回头这家伙要是没死,一定让他还。不还就天天请他去巡检府喝茶!把他连师带徒,交好的朋友同门都请去。”一边疾飞,他一边恶狠狠地想。 青牌捕头对付梁上楼这种宗门出身的修士,总能找到办法。 当然前提是,褚密能因为这个帮助活下来。 s:///book/3/3752/7901861.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八章 强突 “呼呼呼……” 褚密喘着粗气,化作半透明的人影,在空中忽左忽右地疾飞,以此逃避身后不断追来的法术攻击。 海族大军围岛的第一时间,他就想逃,但心中也知,没有逃脱的可能。 丁景山之所以让姜望去突围,却弄得那样隐蔽,就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以免影响了士气。 他知道其中有玄机,所以悄悄跟上,便是为了跟着他认为来历不凡的姜望,搭个跑路的顺风船,一同逃离浮岛。 在符彦青揪出他之后,他几乎是舍弃颜面,才求得了生的机会。 他非常清楚,姜望突围这事,在战况正激烈的时候,一定要严格保密。所以他要么被军法行事,要么体现自己不该死的价值。 他选择帮姜望突围,并且是真心真意的要帮姜望突围。 一来,突围虽然也很危险,但相较于留在岛上迎战海族大军,生还的可能性还是更大一些。 二来,他真的很想跟姜望这种背景深厚的人物套上交情,只有这种层面的人物,才有机会帮他洗罪,让他不用再留在迷界这个鬼地方。 他真的不想再待在迷界了,一天都不想再待! 在这里的每一天,醒来的第一件事,都是确认自己是否还活着。 他万万不想死,可是在这种朝不保夕的鬼地方,还能活多久?就算除了必要的战斗外,全躲在浮岛上,也无法确保安全,白象王这一次不就兵临城下吗? 因而褚密是尽心尽力的在帮姜望逃离,但鱼嗣庆堵住了界河之后,他的确认为,此行已经无望。他和姜望加起来,都不会是鱼嗣庆的对手。所以他苦口婆心,希望姜望不要冒险。 姜望解开命影之囊,直接放他离开,是他没有想到的。 他的确心有感激,但仍然决定潜逃。 白象王围的是浮岛,鱼嗣庆追杀的是姜望,都不针对于他。命影之囊已解,他自是天高任鸟飞,大可以凭借高明的匿迹之术,找一处地方躲藏起来。等待尘埃落定的时候,再出来。 哪怕最后是海族大获全胜,当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名声不显的他,穷搜丁未区域。局势稳定下来之后,总有逃脱的可能。 但糟糕的是,他居然被发现了。 他的潜踪之术,在整个丁未浮岛也是前列水平,除了符彦青之外,他自认不比任何人差。想来躲个几十天不成问题。可他低估了海族方面搜杀姜望的决心和力度。 白象王派出了整整一座海巢的军队,而这支军队在鱼嗣庆的指挥下,张开了一张恐怖的巨网。 不幸的事情在于,他和姜望都在这张网中。 当那支海族小队兴奋地冲过来,当很快又出现第二支海族的战斗小队,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在迷界苦苦求活,挣扎了这么久,坑蒙拐骗地为自己增加生存保障,却终究要死在这里。 要寂寂无名的死去。 这不能不让人悲伤。 “干你娘!谁不想让我活,我就让谁活不成!” 疾飞中的褚密掂了掂储物匣,咬咬牙,正要拼命。 那追击他的海族队伍却忽然乱了一下,有那么点迷茫的意思,像是不知道还该不该追。 褚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并不影响他抓住这个好机会,一阵爆发,拉开了距离! 直到这时候,他脑海中,才忽然闪现过姜望的样子。那少年直接解开命影之囊,干脆利落地转身,踏云而去。真的很潇洒,很意气风发。像他儿时会梦想成为的少侠。 是那个小子,被发现了么? 唯有如此,才能够解释,为什么那些追杀他的海族里,有好几个直接掉头。 他们本就为追杀姜望而来,从始至终的目标都是姜望。 他褚密,只不过是被城门失火殃及的池鱼罢了…… 但褚密心中又是一转念——自己真的只是被殃及的池鱼吗? 对于即将覆灭的丁未区域来说,到底是已经在这里服刑五年的自己是过客,还是这几天才来的姜望是过客呢? 而又是谁在为这座浮岛拼搏,谁只求自己保命? 他是见识过那件天衣无缝的匿衣的,知道若只为保命,姜望比他的机会要大得多。 “对不起了。” 纵有无限的挣扎,最终褚密也只是在心里这样说。 “我不能死啊。” 他疾飞。 …… …… 在舍弃一颗蜃王珠,制造动静替褚密吸引海族力量之后,姜望径直赶往界河。 那张已经合拢的网,决计想不到,他这条鱼儿,已经在渔网之外。 无论怎么束紧网口,他都不在其中。 作为这张渔网的掌控者,鱼嗣庆应当已经去捕捉“收获”了才对。无论是褚密,还是蜃王珠制造的幻象,都需要时间去确认。 他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时机,强突界河,去到迷界的另一个区域。 尽管心中算计得很清楚,但在靠近那堵血肉之墙前,姜望还是动用红妆镜仔细观察了一番。 恐怖狰狞的血肉之墙,将七里界河挡得严严实实。 在红妆镜的视野中,只看到三支海族小队,驻守在血肉之墙上方,如守城楼。 这三支海族小队里,有六个统帅级海族,二十四个战将级海族。 分散到长达七里的范围,防线其实稀疏。强突任何一点,第一时间最多只需要对付一名统帅级海族。 这种防守强度,要想挡住有以一敌九战绩的姜望,可远远不够。大概是那堵血肉之墙,让他们信心十足。 其中有一个“老朋友”,是那个本相为六翅八十足的统帅级海族。 姜望记得他速度奇快。 但也只是手下败将而已,姜望对他完全有碾压性的心理优势。 鱼嗣庆不在这里…… 没有时间再试探这血肉之墙的厉害了。 一旦褚密被抓获、蜃王珠制造的幻象被戳破,鱼嗣庆就会立即发现,姜望并未落网。以他表现出来的谨慎做派,肯定要回援界河,而后才是重新筛查。 姜望抿了抿唇,一边以红妆镜观察,一边缓缓潜进。 在即将被其中一个海族的视线扫到之前,他猛然拔剑而起! 踏碎青云,一剑老将迟暮,已冲向血肉高墙,攻至那对手身前! 他选定的突破口,不是那位“老朋友”,而是看起来气机最弱的那位统帅级海族。 一切以结果为重。 势要一击灭杀,而后以迅雷之势,架桥渡河! s:///book/3/3752/790704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九章 末路 老将迟暮本就是有去无回、极重气势的剑,再以平步青云的高速作为铺垫,几乎是剑刚出鞘,就已临敌前。 姜望已经可以清楚看见,面前那海族脸上的褶皱、以及眼神中的惊恐。 他的剑没有一丝犹疑,直贯对方脖颈! 但锋利无双的长相思,却在此时,感受到了一丝滞涩。 对方的脖颈之中,仿佛有某种血肉绞架,在不停地纠缠着剑身。不断地缠磨、困锁。 是某种天赋神通,还是特殊秘法? 与这些思考同时生出的,是极其强烈的危机感。 危!危!危! 姜望毫不犹豫,道元汹涌撞出,猛然一拔长剑,纵身疾退! 但被他长剑刺入的那个统帅级海族,却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炸开! 这海族从头到脚都炸开了,但好像没有骨和肉,只有皮和血。 整个身体,像一个装满了血液的气泡,炸开在姜望面前,无数血液……飞溅! 姜望避之不及,也不可能完全避开。 哪怕平步青云绝妙无双,仍有一滩鲜血,洒在了他的胸膛。 那是一抹极其鲜艳的红。 匿衣天衣无缝,根本不沾尘秽。 可那一团艳红就印在那里,是抹也抹不掉的血色。 姜望用道元消抹,都没有半点变化。 这意味着……匿衣失效了! 到此刻姜望哪里还不明白,他完全落入局中。海族方分明早有准备,并且专门针对他的匿衣,施加了破解之法。 姜望第一时间将匿衣扯下,因为他担心这滩血液还附有别的用处。但匿衣扯下了,那团血色却还是印在他的胸口。 这团血色不仅印在了匿衣上,更是印在了他整个人身上。如跗骨之俎,避无可避。也就是说,哪怕他不只是靠匿衣藏形,而是自己有某种绝妙的匿迹秘术,也将在此刻失去作用。 在被海族强者大队围杀的此刻,失去了隐迹藏形的能力,这意味着什么? 他已经完全丧失了躲藏的可能! 意识到了这一点的姜望,在匿衣扯下、血色依然沾身的瞬间,疾退的身形骤然止住,青云踏碎,决然反冲! 在这样绝望凶险的时刻,他判断出自己已经失去了周旋的空间,在这场突与防、追与逃的斗争中,他已经全面落入下风。 但还有唯一一个机会——那就是冲过去,冲破这道防线,冲过界河! 只要成功离开了丁未区域,失去匿迹能力就不算什么。总不至于到了下一个人族力量占优的区域,还要面临大批海族的围杀。 身上这滩血迹,之后再找机会洗掉便是。 这些计较说起来慢,但都只是动念之间。 在旁人看来,姜望骤然现身,一剑洞穿海族对手,抽身而退,避开飞溅的鲜血,而又趋身再进,挥剑再杀! 左手按出三昧真火,灼烧血肉之墙,右手划出凌厉剑气,两分天地。 端的是勇猛非常。 而在那一时刻,他的计较、他心中的百转千念,却难为人知。 但在三昧真火临近的同时,那堵血肉之墙忽然蠕动起来。 先是跃出一团血淋淋的血肉,在半路即展开,像一张大饼,将落下的三昧真火裹住。 而后在血肉之墙的正中间,更是挤出一个头颅来。 这张脸,面容尖刻、眼神阴鸷,眉骨上覆有黑鳞,赫然是鱼嗣庆! 他根本没有离开,他从始至终就守在界河前。却是以血肉之墙隐藏了自身形迹,避过了红妆镜的洞察! #送888现金红包# 关注vx.公众号【书友大本营】,看热门神作,抽888现金红包! 这一切,都是一个局。而姜望完全落入他的陷阱中。 姜望打草惊蛇的那一回合,收集到了他的信息。他又何尝不能从那次接触中,捕捉到姜望的情报呢? 他可以确定两件事,一是姜望拥有极强的隐匿能力,不然不可能躲过他的搜查,从他的感应里消失。二是姜望具备超强的视野,明明他才是速度更快的一方,但在实际行动中,却是姜望想打就打,想走就走,这便足以说明问题。 不破除这两点,姜望就可以一直跟他捉迷藏,想在半个时辰之内找出姜望,无异痴人说梦。 从当初鱼万谷成功带队围住了姜望,就可以大概估算出,姜望洞察视野的大概范围。 所以鱼嗣庆张开大网,用海族战士搜查驱赶,把姜望逼出能够洞察界河附近情况的距离,自己再借助血肉之墙,完成躲藏。血肉之墙几乎是将他短暂同化,根本不怕被洞察。 姜望视他为最大的威胁,一定要绕开他,才敢强跨界河,他又如何不知呢? 所以他让自己“隐身”。 对方既然倚仗超强视野,那他就用对方的超强视野,给对方做个局! 至于匿迹潜行的手段,更是容易应对。一团污秽之血泼下,沾之不去,任是怎样潜匿,那血色短时间内也脱不掉。 毫无疑问,这场对局到现在,鱼嗣庆已经占据了全面的优势。 而姜望在看到鱼嗣庆的瞬间,身形再变,复从趋近,变为疾退! 在那张脸出现的瞬间,他就明白了,自己完完全全地陷入局中。强渡界河的可能性已经消失。 再留在此地,就是一个“死”字。 所以他疾退,最大程度上地爆发道元,疯狂动用术介,善福青云一朵一朵踏碎。 鱼嗣庆刚从血肉之墙中钻出来,便见那个年轻的人族修士已经退远,整个人像是完全摆脱了惯性,忽前忽后,自如非常。 周遭那些海族战士的攻击,全都落空。 他眼神冷酷,直接探手,一爪撕下! 正在疾退中的姜望,踏碎青云,突兀一转! 但腹部还是传来剧痛。 却是已经被撕出三道极深的血口,当场血流如注。姜望随手一按,强行将血止住。心中却知,若是方才缓了一步,恐怕整个腹部都已被撕断。 鱼嗣庆的神通手段,竟如此恐怖。 剧烈的痛楚并没有影响姜望的敏锐,他一边保持着高速,一边反手按下一记八音焚海。 浩荡的焰浪与音潮,在短时间内为他遮掩视线。 而后手上连撕,一张一张符篆,也不管是有什么效果,接连在身后炸开。 鱼嗣庆从血肉之墙中钻出来,直接将身一摇,显化出鬼面鱼鹰的海主本相。这是最后的时刻,是时候全力捕猎! 几乎是身形一动,便追至姜望身后,但恰恰撞入无边的焰浪与音潮中。 他身周涌动黑潮,将焰浪与音潮隔开。 以剧烈的消耗,强行撑过这门威力极强的道术,但紧接着又是一张接一张的符篆迎面而来,汹涌的法术乱流,几乎令他一时失明! “你逃不掉!” 在剧烈的轰鸣声中,鱼嗣庆凶戾的声音传得极远。 s:///book/3/3752/7909771.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章 面死而行 姜望当然知道,他现在已经逃不掉。 在匿衣被破的时候,他就等同于失败了。那么多的海族强者搜杀之下,失去隐匿能力,同待宰的羔羊也没什么区别。而鱼嗣庆躲在界河前,自血肉之墙中杀出来的那一刻,已经彻底杀死了他最后的希望。 他冲不过界河,不能够再藏起来,也跑不了太远。密密麻麻的海族战士,此刻必然已经从四面八方涌来。鱼嗣庆乃至于水鹰嵘,速度都比他快。 这场已经输了。 鱼嗣庆知道,他也知道。 任何一个神志清醒的人,都能够看清这个事实。 但他不会坐以待毙! 哪怕只能多活一息时间,他也要为此付出全部努力,为此奋命挣扎! 他从枫林城一路走过来,那么辛苦、那么艰难地走到现在,绝不是为了在将死之前,说一声我认了! 不,他永远不会等死。 奋战至最后一刻,才是他,才名姜望! 平步青云的作用下,姜望瞬间逃远。 迷界的混乱方向,加上那一堆符篆的轰炸,让鱼嗣庆短暂失去了方向。 他迅速将狂怒的情绪按住,冷静调动大军。 一时的逃窜并不要紧,那张“网”仍在,只要稍稍调整,就能重新成型。而这一次,对手已经无处藏身! “水鹰嵘!”鱼嗣庆指了一个方向:“你往这边,不计损耗,用你最快的速度去追,一旦有发现,即刻响应。” 在重新铺网的同时,他找出了两个最有可能的方向,一个让水鹰嵘去追,一个自己去追。 这样一张布局严密的大网里,又有他和水鹰嵘这两个速度超过姜望的强者在,捕捉姜望绝非难事。 胜负在姜望跳出藏身状态、剑刺血肉之墙的时候,就已经注定! 事情也的确如鱼嗣庆所想。 姜望这边一股脑用掉了剩下的所有符篆,好不容易逃离界河附近,却还没来得及歇一口气,便迎面撞上了一队海族。 这一次姜望已经没有隐匿的必要,直接冲上前去,将这队海族杀了个干净。 这队海族以战将级海族为主,战卒为辅,对于现在的姜望来说,根本不算阻碍。但这队海族看到他的瞬间就意味着,那张为了捕获他而张开的网,已经重新被触动! 鱼嗣庆再一次掌握了姜望的位置,而以他的速度,或许很快就能追上来! 若有人能够俯瞰全局,便能够看到,在界河之前的一块巨大区域里,以姜望为中心,难以计数的海族战士正疯狂聚拢。 如果说这是一张渔网,网眼已经小得苍蝇都飞不过去! 姜望根本不需要观察,也能够知道自己的处境。 这真是极致艰难的时刻,以他的心性,也看不到希望所在。他穷搜一切可能,也找不到胜利的契机。 相当于独自一人,与一座海巢的军队抗衡,这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他甚至都不是鱼嗣庆的对手,更遑论鱼嗣庆还有那么多手下! 姜望握紧长剑,抿了抿唇。 逃命已是不可能,但在这样的时刻,还可以做一件事—— 还差五十七个。 他没有忘记这件事。 距离完成洗罪,还差五十七个统帅级海族。 如果说这一次,死亡是必然的结局,便看看能不能在战死之前,完成洗罪! 至少…… 至少也完成了承诺,救下了朋友。 那么就抓紧时间,在鱼嗣庆追上来之前,杀尽可能多的敌人。 这少年把长剑倒转,继续踏云而行。 手中长剑森冷,心间杀意沸腾。 他的道术恢弘磅礴,他的剑式势不可挡,他的神通无物不焚…… 他爆发了最大的杀力,解放了全部的杀性! 这一天,对于很多先一步与姜望接触的海族来说,都是末日。 往往是一个照面之下,就被杀死。 来不及反抗,或者反抗之后也还是死得干脆。 唯有统帅级海族,才能与姜望过过手。但初阶的统帅级海族,也只是过手而已。 丁未浮岛那张悬浮的海疆榜上,姜望名字之后的数字,不断地跳动。 肆拾肆,肆拾伍,肆拾陆…… 看到这一幕的丁景山却没办法高兴,因为他清楚,这意味着……突围失败。姜望已经身陷重围。 其人身陷重围,却还在浴血厮杀。 这少年算得上一个好战士,在任何时候都没有放弃战斗。但不放弃,也没有用处了。 他还是会死。 一位人族的天骄,就这样陨落在丁未区域。不是在野地狩杀中技不如人,恰恰相反,他杀出了令人惊艳的战绩。可最后却要死于海族大军之下…… 这是他丁景山的耻辱! “守岛七十年,我问心无愧,可心中有憾。” 丁景山把目光从海疆榜上移开,看着岛外的白象王:“白象王,我想杀你,已经足足七十年!” 几乎就在此刻,笼罩整个丁未浮岛的光罩,无声破灭。 像是一个美丽的泡沫。轻轻一碰,就已消失。 而蓄势久待的人族和海族,之间再无阻隔。 …… …… 姜望杀起了性子,仗着青云亭源源不断的术介供应,一路疾飞,一路速杀。 他不与任何强者纠缠,但凡一合无法解决的,转身便走。 可即便如此,在这张严密的捕猎之网里,他也愈来愈慢。 总会遇到能挡他一挡的对手,总有海族战士,能给他留下一点“记号”。 他在杀敌的同时,也在时刻面对着被杀的危机。 伍拾壹,伍拾贰,伍拾叁…… 洗罪的数字还在艰难跳动着,可越来越慢。 这是一场无望的搏杀,或许在所有人看来,都只是困兽之斗。是最后的歇斯底里。 可唯独姜望自己,知道自己的坚持所在,目标所往。 他能够感觉得到,鱼嗣庆已经靠近了。 他一路上不停地变幻方位,就是为了误导鱼嗣庆的判断、延缓他追上来的时间。 但或许,现在便已是极限。 已是极限吗? 姜望猛然转头,看到一个半透明的身影飙射而来,正要挥剑。便听来者喊道:“快跑!” 却是褚密! 在他身后,赫然是三十多个影影绰绰的身形,却是追杀他的海族。 说起来姜望在界河前中伏,转而逃窜,时间也未过去太久。 时至此刻,那颗蜃王珠早已不知被哪位得去。 而褚密竟也一直坚持逃窜到了现在。 姜望倒也没有莽到冲杀,只一声不吭地折转。 而褚密追过来,搭手在他肩上,梁上楼的秘术借坡下驴发动,两人速度骤增四成,暂时又把追兵拉开了些。 但他们两个都很清楚,此刻逃得再快,也不可能逃出去了。 他们已身在网中。 s:///book/3/3752/791376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一章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很危险了。”疾飞之中,褚密忽然说。 过了一会,他又重复道:“已经很危险了。” 姜望不知道他来回说这些废话是什么意思,但也懒得打断。毕竟人都快死了,说点废话的权利还是应该有的。 褚密忽然又问:“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试炼的意义早就达到了?” 姜望一眼瞥见前方迎来的大队海族,赶紧一个折转,再次调换方位。 也亏得是迷界这等方位颠倒混乱的地方,他才可以辗转腾挪这么久。 “咱们已经不可能跑得掉了,有什么压箱底的倚仗,也该使出来了。命只有一条,可没有重来的机会。”褚密喋喋不休。 姜望想了想自己用光的一匣符篆,想了想仍在休养的五色鱼,想了想已经被打成碎片的七玄宝衣,想了想不知落于谁手的蜃王珠……实在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压箱底的东西。 只能归因于此人病急乱投医。 再念及两人现在处境相同,谁也逃不出去。一时间,也有些同病相怜。 唉。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见姜望一直不说话,褚密终于忍不住了:“叫人,你叫人啊!” “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别玩了,公子哥!你快叫人!” 姜望闷了半晌,终于回应道:“叫谁?” “叫你的后台啊!你这样的出身,来迷界历练,怎么可能没有强者暗中保护?快把他们叫出来啊!随便来几个真人什么的就行了!真人不方便,神临也行!这些土鸡瓦狗,怕他们个鸟!” 这个误会真的是太荒谬了…… 姜望抿了抿唇:“我是来迷界洗罪的。” “谁他妈关心你这种公子哥来迷界干什……什么?什么洗罪?”褚密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姜望却懒得再回应,只是把控着方向疾飞,短暂脱离褚密的秘术,直接与一队海族队伍迎面,剑气纵横,瞬间斩得头颅滚滚,好一通乱杀! 寒光闪烁后,与这支海族队伍瞬合即分,只留下一堆尸体漂浮。 褚密的手再次搭上姜望肩膀,继续借坡下驴的秘术,只是声音已经变得很勉强:“你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姜公子,我很尊重你,真的。但是现在氛围不对,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你不想死,我也不想。”姜望也认真地回应道:“但我没有开玩笑。” “老子拼了命来找你,被这么多海族追着,用了多少压箱底的好东西。你却告诉我,你是来迷界洗罪的?”褚密咬牙切齿,几乎气疯了:“谁他妈会把天骄派来迷界洗罪!” 褚密的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如果不是因为竹碧琼之事,危寻怎么也不可能绕过齐国,把姜望丢到迷界来。齐国根本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像他杀了海宗明,齐国也是直接给他撑腰,最后一点责任都落不到身上。 除非齐国也将他放弃。 因而也难怪,褚密心心念念,记挂着传言中的皇室隐脉,惦记暗中保护皇室隐脉的高手。在被海族战士发现,逃脱无门的情况下,拼了老命,向姜望的位置靠拢。 姜望遇到他,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他有意寻来。 这感觉,就像他在溺水时拼命挣扎,好不容易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结果他妈的真的只是一根稻草!刚拽上,还没使劲呢,就已经断了! “我自愿来的。”姜望说。 “你犯了什么罪?你这种天才,该是多么罪大恶极,才会让朝廷也放弃你?” “我替朋友来的。”姜望的声音很平淡,就像他施展平步青云仙术一样,平平稳稳,几乎没有出任何差错。每一步,都在近乎最好的选择上。 在海族收拢的这张大网中,尽量多挣扎一分空隙,延缓几息生命。 褚密沉默了。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好像终于只可认命。 过了好一阵,他才道:“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你好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之前姜望直接捏碎命影之囊,让他离开,就已经让他感到惊讶。 但彼时他更多觉得,这大约只是一个底气十足的天潢贵胄,在那种时刻的骄傲而已。顺带也是对他这种小人物的不屑一顾。 可现在看来。这真的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家伙。年纪轻轻,却已让他仰之弥高。 “之前那个动静,吸引了不少海族。是你故意制造的?”褚密又问。 “嗯。浪费了一颗蜃王珠。”姜望随口道:“如果有机会的话,你记得还我。” 褚密又闭上了嘴。 姜望感觉得到,这人的心气仿佛完全垮了。就连“借坡下驴”的秘术,也只是下意识在维持。 但姜望不打算提醒他,或者要求他。 每个人都有权力选择如何面对死亡。挣扎未必就能痛快,麻木未必就是不好。 沉默持续了好一阵,在姜望再次转向之后。 “谢谢你啊。”褚密忽然极快极轻地说了一句。 “什么?”姜望没有听清。 “我说!”褚密大声道:“你这么傻,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姜望道:“你应该庆幸现在我们的处境,不然我肯定会教你怎么说话的。” “哈哈哈哈哈哈!”褚密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姜望感觉他已经疯了。 但是在这样生死一线的关头,跟一个疯了的人聊天,好像那种恐怖的压力也得到了一些舒缓,莫名的轻松了一些。 “我笑我这几年在干什么?没有尊严、不要脸地活着,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怎么看我。我不顾一切地想要活着。却还是他娘的活不下去!哈哈哈哈哈哈,这难道,不好笑吗?” “不怎么好笑。”姜望实话实说。 “你娘的!我就知道你瞧不起我!”褚密骂骂咧咧。 在姜望确实搬不来救兵之后,他对姜望也失去了礼敬。 在死亡的结局一步步靠近之前,他好像也在一点一点撕下面具。 那张厚颜无耻、坑蒙拐骗的面具之下,是一个怎样的褚密呢? “人的脸面靠自己挣,不靠别人给。”姜望道:“我瞧不瞧得起你,重要吗?” “你以为就你是天才!老子在梁上楼这种破地方修到外楼境,也很了不起好不好!”褚密咧着嘴,竟有些得意:“别看你好像背景比我好。又好像很聪明,不上我的当。你多嫩啊!老子在你身上做了记号,你都不知道。若不是发生这种狗屁事情,老子抽个空就把你宝贝偷走了,你信吗?” “我信啊。”姜望随口道:“不过捕神哪天去抓你的时候,我希望你也能抽个空跑掉。” 他堂堂四品青牌的宝物被偷,在都城巡检府立个大案要案还是不成问题的。别的不好保证,对付梁上楼修士,那真是猫抓老鼠,术业专攻。 褚密被噎了一下,恼羞成怒:“你好像脑子不好使,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计较这些!你都快死了好不好,老弟!” “那还真是挺巧的,你好像也快死了。”姜望说。 一阵缄默。 褚密的癫态尽去了,悲伤道:“我不想死。” 姜望终于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二章 渡桥 疾行之中,褚密怅然道:“我还有很多愿望没有实现。可惜都没有机会实现了。” 姜望道:“我也有很多想完成的事情。不过其中一个正在实现。” “什么?”褚密问。 姜望解开借坡下驴的秘术连接,直接冲上前去,干脆利落地几剑,将迎面而来的海族杀死。 然后他说:“还差四十一个。” “洗罪的目标?”褚密重新搭上他的肩膀,问道。 “是。” “统帅级海族?”褚密脸上的肌肉抽了抽,觉得实在有些严苛:“要杀多少个?” “一百。” 为什么我会觉得,被罚成这样的人,还有后台啊? 褚密在心里问自己。嘴上道:“你那位朋友,得犯下什么样的错误,才需要这么洗罪?” 记住网址m.luoqiuzww. “有时候被罚,不一定是因为犯了错。” 姜望说完,回头看了看,他感觉海族的这张网,已经越来越紧,几乎没有多少腾挪的余地了。 褚密沉默了一下,道:“你说得对。” 他顿了顿,又问:“所以你应该也相信我是被冤枉的,对?” “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要听真……娘的!”褚密回过味来:“老子都不听了!跟你说话这么费劲!” “那你省着点力气,等会可以死得体面点。” 褚密咬牙切齿:“我谢谢你!” 但过了一会,他又道:“不过话说回来,我倒相信,你是被冤枉的。” 姜望没什么诚意地道:“那我也谢谢你。” “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这种人,这个世界好像就是为你们准备的……” 在这种时候,褚密的话真的特别多。但姜望没有再回话。因为他发现,他最后的目标好像也已经没办法完成了。 那之前听过一次的尖啸声再次响起,刺耳之极。鱼嗣庆已经追了上来! 这声音像是死亡最后的敲门。 “我真的是被冤枉的。”褚密急促地说了一句,又好像突然看开了:“不过不重要了,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不罚这个罪,也能罚别的。” 姜望很明显没有在听他说话,自顾自道:“得想办法杀了他。” 褚密当然知道这个‘他’是谁,有些呼吸艰难:“做得到吗?” 姜望显然也没有什么信心,但他的眼神非常坚定:“不管做不做得到,总要做点什么?” 褚密侧头看了看这个年轻人,的确在其人身上,看到了一些叫人难以直视的光芒。并不是说他太锋利,而是在他身上映照出的,那个已经渐行渐远的自己,的确叫人煎熬! 姜望没有想那么多。 近了。 他已经在褚密的配合下,竭尽全力地奔逃。但那声音还是愈激烈,那巨大的海主本相,已经出现在肉眼能见的范围里。 而他握剑,回身。 他在最后的腾挪中,竭力往海族更少的范围里转移,为自己最后的厮杀挣扎出空间。 那么就是此刻了。 便试一试这丁未区域最强高阶统帅级海族的实力。 与之决一死战! 就在姜望战意沸腾的时候。 有什么声音忽然响起。 细听起来,又好像无声。 心中升起一种烦恶的感觉,那种不适突如其来,但又很快平复。 姜望意识到,那感觉非起于自身,也并不止于自身,是整个环境发生了某种改变。 “你看!”褚密惊喜的声音。 在他们前方不到十里的位置,出现了一条涌动的五色光带,那是破碎的时间与空间,是崩坏的规则,是一条数十丈长的界河! 在他们最绝望的时候,迷界恰好发生了位移! 颠倒混乱的迷界之中,界河也是在不断变幻的。这种变幻几乎毫无规律,今日在这里,明日可能就在那里,也有可能好几个月不变。 为什么人族海族没有哪一方在界河前永久修筑防御工事,这就是原因。投入再多,可能一夜过后,就失去了意义。 在发现这条界河的同时,姜望就猛地掉转方向。青云连踏,疾奔而去。 如果死亡不可避免,那么临死之前,他要让对手付出足够代价。 但还有机会逃生的情况下,他当然要首要逃生! 又是一记八音焚海留在原地,拦截来路,姜望极速而行,已临界河,自储物匣中,取出一座晶莹剔透的小桥,直接“架”上界河。 迷晶所制渡桥! 但见这座小桥迎风便涨,架于界河上,桥下涌动的五色斑斓忽然静止,那是破碎的规则在短时间内被镇压,新的规则在此时生出,短暂留存。 五色界河上,那无色透明的晶莹之桥,恰恰是正常规则的体现。 任人穿行! 在借坡下驴的秘术连接下,姜望与褚密同时飞近渡桥。 但在他们感受到迷界位移,并且幸运地看到界河出现在附近时,已经追近的鱼嗣庆,当然也看到了这一幕。 他直接涌动黑潮,撞进八音焚海的道术之中,远远一爪撕落! 姜望警兆突生,一个急停,顿在半空。 而就在他面前不到两米远的地方,恐怖的爪风直接洞穿了空间。 若是方才未停,他和褚密,都已经被撕成两半。 鱼嗣庆这一爪,根据他表现出来的速度预判了他的位置。 然而在已经了解鱼嗣庆特殊手段的情况下,姜望反过来,也预判了鱼嗣庆的进攻。 看起来是他胜了半手,但就在他被一爪逼停的同时,一个背生六翅、长有八十足的恐怖身影,已经堵在了这条新生的界河前。 是水鹰嵘! 作为这支海族大军里速度仅次于鱼嗣庆的强者,在鱼嗣庆找到目标后,他第一时间追了上来。并以海主本相,在此时拦路。 姜望很了解水鹰嵘的实力,知道自己现在没有瞬杀他的可能。 但此时此刻,绝不能有一息停顿。 因为更恐怖的鱼嗣庆,就在身后! 所以姜望一停之后,直接前进,面向对手,散发出恐怖杀意。 第二内府中,霜光闪烁。 歧途发动! 却说水鹰嵘极速赶来,拦在新生的界河之前。 他当然是想要证明自己的,但看到那少年半点迟疑也无的杀来。他忽然又想起以九围一,却被连杀六名同袍的那一幕。 心中生起一个念头——我会被瞬杀! 他不由自主地想:有鱼嗣庆在,此人跑不掉的,我血脉高贵,何苦与他陪葬?不如先避锋芒。 于是在对杀的紧要关头,他忽然一个振翅,撤离了位置。也将身后的渡桥让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三章 渡河而死 鱼嗣庆的怒吼在身后传来:“水鹰此姓,荣誉皆丧于你!” 但姜望和褚密,已经冲向渡桥。 刷! 鱼嗣庆不顾巨大消耗,在极短时间内,又挥出一爪! 姜望抬脚到一半,面前那渡桥就已经崩碎,脚前已是重新涌动的五色光流。 他抬着脚,愣是无法落下! 褚密本来也已经调动道元,发了狠要同姜望一起配合,将那个拦路的海族斩杀当场,为自己挣出活命的机会。 但没想到那个统帅级海族对姜望恐惧至此,竟然在接战之前撤离——这当然更好。 他可不管什么战斗的意义,能活着就有无限欢喜。 可一只突兀出现的巨爪,再一次摧毁了他的希望。 他眼睁睁看着,已经架在界河上的渡桥,被直接抓碎,崩解在界河流动的规则碎片中。 是多么努力多么辛苦,才活到现在啊。 本以为必死,却看到了希望。本以为希望来临,却又立刻被打碎。 在绝境中幸运出现的希望之光,就这样湮灭了。 “干你娘啊!”他从半透明的状态显化身形,转身看向赶来的鱼嗣庆,眼睛里都是怒火:“鱼嗣庆!你不得好死!” 可是怒火之下,却是满满的绝望! 他比姜望更知道鱼嗣庆的恐怖,久处迷界的他,也更知道……再无它路。 破开火海的鱼嗣庆,海主本相的右爪之上,犹在滴落鲜血。刚才直接攻击渡桥,虽已及时收手,却也在界河的破碎之中,留下了两截爪趾。 但他似是浑然不觉,只是振翅前冲。 一旁的水鹰嵘,此刻为了证明自己,更是再次冲来。眼神坚定狠厉,大概是无法再被歧途影响。 而在更远的地方,密密麻麻的海族战士,已经蜂拥而至, 这新生界河的附近区域,已经被海族战士铺满。姜望和褚密,像是两豆燃烧在寒夜的烛火,摇摇欲坠。 界河之前,几成死地。 包括他们自己,也非常清楚这一点。 这一路奔逃,他们不停地斗嘴,很难说不是为了缓解心中的恐惧。他们一次次地告诉自己,结局将要如何。 可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还是不那么容易接受! 姜望一言不发,握剑反冲。 而褚密却一个返身,突兀地跃进了界河! 这个动作太突然了,让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遥远星穹,三座星楼摇动。 星光沐体,他已站在界河之中。 他的身体在不断消解。 而那涌动的斑斓色彩短暂停滞了。 自遥远星穹垂落的灿烂星光涌动成桥,恰恰驾于界河上。那灿烂的光辉有如神迹。 “渡河!” 他大喊。 根本来不及思考,因为时机稍纵即逝。 姜望踏碎青云,冲杀的身形再次折回,一脚踩在星桥之上! 天地移转,人影已失。 鱼嗣庆就在下一刻扑来,同样踏上星桥。 只剩半截身体的褚密,没有说话,在痛苦的消解中他也根本无法再说话了。但他的身体骤然崩散,星桥也崩溃当场! 他加速自己的死亡,不使鱼嗣庆踏他过河。 鱼嗣庆的身影已经消失,去到另一个区域,但整个左爪,也在这猝不及防之下,留在了界河中,陪褚密一起消解。 人的修行,很大一部分就是对规则的体悟。 为什么外楼修士能在迷界这种混乱颠倒的地方,不迷失方向? 因为他们立起的圣楼,本身已可看做星穹的一部分。即使是在这样颠倒的地方,也能给修士以跨越迷界的定位。从某种意义上讲,人身即宇宙,人身即规则的体现。 所以从理论上来说,只要外楼修士舍得牺牲,就可以用星楼之力,在界河上短暂地构建规则。性质一如迷晶所制渡桥。 褚密早就在姜望身上做了标记,目的并不单纯,是为了宰肥羊一刀,盗窃宝物。但即使是在最危险的时候,他也没有想过投降,没有想过故意暴露姜望的位置,为自己争取机会。 只是在被追杀得上天入地的时候,找到姜望一起,想靠着暗中保护姜望的强者逃生。 符彦青说至少在这件事情上,褚密可以信任,他的确也没有让人失望。 但姜望根本没有想到,褚密会牺牲自我,搭建星桥,让他渡河。 褚密明明是那么怕死的一个人! 是会跪着求情,只求一个活命机会的人。 是擅长坑蒙拐骗,表现得极其自私的人。 可现在,其人甚至没有留下任何要求,任何遗言,只有一句——渡河! 渡河。 于是姜望渡河。 无论是决明岛还是钓海楼,迄今为止任何一种在迷界反映位置的手段,在迷界位移之后,都需要时间来反馈,重新构建舆图。而指舆,更需要时间来接受讯息。 所以他也不知道,界河对面是什么区域。但无论是什么地方,总不至于比现在的情况还要坏。 “到了迷界,都是袍泽。” 不知道褚密到底相不相信这句话,不知道他临死之前想了些什么。他的挣扎和犹豫,仇恨和决绝,都消解在五光十色的碎流中。大概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做出如此选择。 但姜望的确踏着袍泽的尸体,渡过了界河。 心中百味杂陈,不知如何说! …… …… 水鹰嵘顿步在界河前,他险些就消解在界河里——若不是他慢了一步。 此刻心中又是后怕,又是恼恨。 “晶桥在谁手上,速速取来!”他大声下令。 晶桥即是海族的渡桥,材质都是迷晶,只是在搭建手法上略有不同。但本质是一样的。 海族内部亦有不同势力,一般各自为战。很少会横跨区域,贸然去到其他势力的地盘。跨区域战争也不会经常发生,又因为迷晶的珍贵程度,所以平时几乎不会有谁随身携带晶桥。 也就是这次海族大军出动,才总有那么几分准备。 这东西作为随军物资,很是紧要。 水鹰嵘嫌弃速度太慢,甚至是亲自赶去携带晶桥的海族那里,将晶桥带回来,架上界河。 他亲自点了十个战斗小队,吩咐道:“这十支队伍随我一起渡河。其他战士就守在这里,等候下一步安排。迷界位移,吾王定有命令下达。” 就像姜望不知道界河的那一边连接什么区域,水鹰嵘亦是不知。 贸然带人去另一个区域,无疑非常冒险,万一进入人族占据绝对优势的区域,他们这些战力,就是去送死的份。 但他又不能不去。 鱼嗣庆当着他的面,已经因为追击姜望失去了一条腿。到了另一处区域,未必还能是姜望的对手。 他先前的紧张避让,已经大大失分。 现在还不去支援鱼嗣庆,回头一定逃不脱军法。 “速度过河支援鱼帅!” 他一步踏上晶桥。 s:///book/3/3752/792536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四章 其奈公何!(为盟主白色的光芒加更!)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其奈公何!(为盟主白色的光芒加更!)丁未浮岛。 整个迷界的突然位移,自然是丁景山和白象王最先感知。 但他们的反应截然不同。 “看来天命在我人族。”丁景山咧嘴笑了:“来来来,恰逢迷界位移,周遭形势难定,为免意外,请白象王上岛一叙!” 岛上的人族修士齐声大喝:“请白象王上岛!” 在之前的战斗中,白象王亲为先锋,带领海族大军,三次冲上浮岛,但三次都被丁景山带人赶了出来。 浮岛对海族的规则压制,本身就是守岛的最大倚仗。 但随着海族的不断进攻,浮岛本身也一直在被“改造”着。当它的独特规则消失之时,就是整座浮岛沦陷的时候。 而此刻,丁景山却底气横生,再邀白象王来攻。 白象王杵在岛外,看着大阵光幕早已经被攻破、此刻烽烟处处的丁未浮岛,这座岛屿,几乎已是嘴边肥肉。若再有半个时辰,他一定能将其侵吞,可是…… 最终只是阴沉地吐出两个字:“撤军!” 至于撤军的原因,其实已经在丁景山的话里——“迷界位移,周遭形势难定”。 哪怕是白象王和丁景山,此时也不能够知道,这一次与丁未区域相连的,有几个区域,分别又是哪个。 攻入浮岛本身就是要在被压制的情况下作战,难以一蹴而就。而此时的五座海巢亦是兵力空虚。 若正好临近了哪个人族占优的区域,被对方派出大军,来个趁虚而入,就完全是得不偿失了。甚至人族方面很有可能展开前后夹击,将倾巢而出的白象王大军全歼于此。 白象王不可能冒那样的风险,本身姜望逃离后,攻下丁未浮岛的意义就不怎么大了,因此果断下令退军,完全不受情绪影响。 事实上迷界之中,无论人族海族,也一直都是默认在迷界位移的时候,固守本部。在后顾无忧的情况下,才有外拓探索的情况。 这不是什么规矩,是无数血泪教训总结出来的经验。人族和海族,都吃过这方面的大亏。 白象王固守浮岛之外,来时他亲为先锋,撤时他亲自断后。 抛开立场不论,的确是一位合格的王爵。 望着密密麻麻的海族大军撤离,饶是丁景山,也不免心中松了一口气。 眼睛仍然盯着白象王,保持着应有的警惕。 心中已暗暗决定,此战之后,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建立起第二座浮岛来。 而看着大军撤离后,丁未浮岛上依然未有放松的人族修士,白象王终于放弃了最后的进攻打算,转身离去。 他独自断后,未尝没有再次引蛇出洞的打算,但弱势时候的丁景山,实在也非常稳健。 当然,他面上看不到半点遗憾。 “鱼嗣庆那边抓到人了吗?”他随口问道。 缓了一阵,才得到回答——“鱼帅他……追着目标,一起去了其它区域。” 白象王顿了顿,终究没有说什么。 以鱼嗣庆的身份、神通、实力,实在不应该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冒险去别的区域。但另一方面,抓捕姜望又是他的命令,鱼嗣庆也只是忠实执行命令而已。 …… …… 你还欠我一颗蜃王珠没还,不是反过来,让我欠你更多啊……还债不是这么还的。 心中怀着这样的怅惘,姜望出现在一片“奇怪”的区域里。 之所以说它奇怪,恰恰是因为这里太正常了! 上有天穹,下有沃土。繁花开遍,碧草如茵。 天穹遥见煦日,远处可望林山。 那种时刻混乱颠倒的感受,在这里完全消失。 这里简直就是现世! 而且一片祥和,不见纷争。 恰恰是这种“正常”,在迷界反而显得格外奇怪。 但姜望也来不及掂量太多,因为就在他身后,鱼嗣庆也已经现身。 此时的鱼嗣庆,已经收了海主本相,看起来十分凄惨。 右手断了两指,左腿更是齐膝而断,孤零零地出现在姜望身后,仅看表象,绝不像是一个强势的追杀者。 他与姜望前后脚降临此域,落地的瞬间,就脸色大变。 因为这处区域极近现世,对姜望来说当然是正常,可对他来说,就是压制! 久在迷界的他,哪里不知?他冒险追逐姜望而来,赌一赌运气,结果抽中了下下之签! 这里是整个迷界中,完全被人族占据的几个区域之一! 他还没来得及判断这到底是哪一个区域,姜望的剑已经迎面而来。 姜望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区域,但对此方地域的感受,却真实无虚。 在他看来,这就是迷界里一座大型的浮岛,而鱼嗣庆与他同落此地。他的战力不受影响,对方作为海族,却受规则压制。 他虽然连番战斗,消耗不少,对方也接连动用海主本相。再加上他肢体完整,对方却在界河丢了两指一腿。 此前不是对手,此时却正堪一战! “运气再好,也改变不了你的孱弱!”鱼嗣庆反手一爪,隔着空气,将刺来的长剑禁锢于方寸之间。 姜望握剑一绞,剑身周边,剑气呈螺旋状炸开,逼得鱼嗣庆不得不松手。 而后顺势剑锋斜切,直斩对方仅剩的右腿。 这一剑却是有些险恶,鱼嗣庆勃然大怒:“断了一条腿,照样杀你!” 竟不躲闪,而是直接分指如爪,一爪前撕。 这一爪撕在空处,但撤剑回避的姜望,左臂之上又被撕出五道血口,深可见骨。 鱼嗣庆的这门天赋神通实在恐怖,且他今日连连发动,竟似犹有余力。在神通的开发上,也是胜过姜望的。 然而,这一爪落下,鱼嗣庆的面上没有喜色,姜望的脸上没有惧色。 因为这一爪的收获,远不及预期! 他本是要掏出姜望的心脏,结果却只伤到左臂。 在这方区域的规则压制下,他的实力,至少也从统帅级高阶落到了中阶。如果说先前比姜望稳稳高出一个层次,现在只能算持平。 而同等层次,姜望惧过谁来? 鱼嗣庆的神通,涉及空间规则,本可无视距离,防不胜防。 但是在刚才,姜望却预判出了落点,提前做出闪避。 他不能够躲避鱼嗣庆的神通,但是可以判断鱼嗣庆攻击的落点。 刚才那一次交锋里,虽未能完全避过,但也大大降低了这门神通的威胁。而且随着他和鱼嗣庆交手愈久,这种预判就会越精准。 “这一次,可能要换成你逃了!” 姜望说着,左手往前一按,八音焚海再次咆哮而出。 自己则踏火而行,握剑紧随。 鱼嗣庆牙关紧咬,再次现出海主本相,双翅摇动,在八音焚海铺来之前,已经远远避开。 他这一次,不肯再为节约时间而硬抗。 但最关键的问题在于—— 这里是完全被人族占据的区域,在界河前纠缠的时间越久,就越有可能被此地人族势力捕捉。 但刚才的交锋已经证明,他不可能再迅速解决姜望了。 即使受此地规则压制,在速度上,他也远超姜望。可他又无法直接逃远!出于同样的理由,越是远离界河,越是危险。 同时他身上也没有晶桥,无法回身渡河。 如果说先前一直是姜望在绝境中,那么此时,他其实也品尝到了一点姜望的感受! …… …… …… ps: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蔡邕《琴操·箜篌引》 后两句有很多版本,如“堕河而死,其奈公何!”、“公堕河死,当奈公何。” 这是由于古代保存手段贫瘠,在誊抄之中,难免出现谬误。盗版愈多愈杂,可流传下来都是古本,最后倒不知哪个为真了。有时候丢失原意,实在令人遗憾。 由此可见正版的重要性。 在此呼吁大家来起点《赤心巡天》的正版。 让《琴操》缺字漏字乃至失传的遗憾不再有! 不亦乐乎?还在找&quot;赤心巡天&quot;有声?百度直接: &quot;&quot; 听有声很简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五章 难言胜负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难言胜负鱼嗣庆非常清楚,虽然之前在追与逃的对垒中,他胜了姜望一筹,一度将其逼入死地。 但也并不是说,他就在谋局上比姜望强出多少。而是在丁未区域这种海族全面占优的大势之下,姜望的腾挪空间太小,选择余地不多,倚仗更是远远不及。他在大势在握的时候,根本不需要太多花巧,只要占据一个“稳”字,就足以一步步逼死对手。 事实上在大军搜杀的情况下,此人能以神通内府的修为挣扎那么久,已经足够令他重视。 这人的天赋可能比不上骄命,但也同样能算得天骄。水鹰嵘畏他如虎,白象王大张旗鼓,现在看来,并非无的放矢。 唯独在实力上,他有绝对压对方一头的信心。但随着此地规则压制,自己的裂空神通又被明显防备,胜负其实已经在两可之间。 现实的状况是,一旦被此域的人族修士发现,他就是个死。无论是他离开界河,被人族修士发现,还是姜望离开后搬来救兵,结果都不会有变化。 所以他其实没有选择,必须留在界河前,也必须把姜望留在界河前。 此外他逃生的可能,就是后续大军搭建晶桥,赶来支援,接他回去——他最开始毫不犹豫跟上姜望的脚步,就是因为身后有着大军,随时可以来支援。想着哪怕是在人族强势的区域,也可以凭借实力和速度,尽快斩杀姜望,而后从容折返。只没有想到,运气这般之差,竟踏进了人族完全占据的区域。 战斗是一定的,具体在战斗的方式中,有两个选择。 一是奋起全力,拼死把姜望搏杀当场,而后等待晶桥接他回返。二是凭借速度优势,把姜望留在这里,等待后续支援跟上,再一起将其搏杀。 鱼嗣庆选择后者。 这毫无疑问,也是此等情况下的最好选择。 但鱼嗣庆很快发现,姜望好像根本没有离开界河去搬救兵的想法。 其人手持长剑,脚踏青云,步步攻杀,好像非常坚决的,要于此时,将他斩于此地! 对他来说,这无疑是一种莫大的轻视和侮辱。 他压制住了愤怒。 侮辱也好,轻视也罢,只有生死才是最后的结果。既然姜望愿意在此纠缠,他也乐意奉陪。 然而随着缠斗的继续,鱼嗣庆很快又发现,自己仍漏算了一件事—— 他的速度超过姜望一筹,现出海主本相后更是如此。本应进退自如,杀伐由心。但姜望竟能始终紧追着他,用极其激烈的压制,逼他立分生死,不给半分喘息余地! 他虽是更快,可对方那显示青云印记的遁术,也不是可以轻松摆脱的。须得奋力,方能始终保持距离。 令他深感不安的是——其人区区一个神通内府修士,道元竟然雄浑如此吗?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再次拦下姜望一剑之后,鱼嗣庆不得不退出了海主本相,以节省巨大的消耗。战斗的节奏,仿佛开始往不可掌控的方向倾斜。 对于姜望来说,他如何不知鱼嗣庆跟上来了,界河那一边的海族援军也很快就会跟上?他之所以不选择更稳妥的方式,先行离开界河,去寻找此域人族修士帮手。就是怕海族的援军过来,让鱼嗣庆得以回返丁未区域。 当他发现能够一战的时候,他的目标就已经改变了。 他现在的目标不是逃命,而是杀死鱼嗣庆! 褚密被逼得以死架桥,死前除了“渡河”之外,最后说的一句话,是咒骂鱼嗣庆,要他不得好死。 他因褚密而活,那么就应该完成褚密的遗愿,真的让鱼嗣庆……不得好死! 所以他步步紧逼,步步攻杀。 他当然知道,鱼嗣庆的速度比他快,应付他的纠缠游刃有余。但他也有一个鱼嗣庆无法比拟的优势。 就是他的速度,基于仙术平步青云。而平步青云的消耗,主要在于术介善福青云。这玩意,云顶仙宫里多得是! 鱼嗣庆的海主本相又能保持多久?他的极限速度,又能持续多久? 所以姜望拼命进逼,就是要加剧鱼嗣庆的消耗,以青云亭源源不断制造的善福青云,对耗鱼嗣庆的体力。从而让自己取得更多战力方面的优势。 可以说双方各有算计,都不能算下了错手。 不过现在,鱼嗣庆的确已经在事实上骑虎难下。 他没有在一开始选择亡命搏杀,而是选择了消耗,那么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消耗愈发加剧,搏杀成功的几率,反倒不如最开始。因而更只能咬着牙,继续纠缠消耗。 可他不知道援军什么时候能来。 在痛苦的等待中,他甚至开始怀疑,援军会不会来! 水鹰嵘那家伙,有没有可能挟私报复,故意拖延?甚或以保全大军实力为由,在探明勾连区域底细之前,绝不进军? 令他恐惧的是,这些事情,的确很有可能发生。 鱼嗣庆不知道的是,同样骑虎难下的,其实也是姜望。 相较于鱼嗣庆,姜望更不知道海族的援军什么时候会来,他拼尽全力逼战鱼嗣庆,想要在海族援军到来之前将其扑杀。 但鱼嗣庆是一个太难缠的对手,虽然受到压制、断了一条腿、又消耗巨大,但仍死死把住防线,没有给姜望扑杀的机会。 而一旦援军提前赶到,那么他留在界河前鏖战,无疑就成了愚蠢的选择。可此刻他也不能放手了! 他在用极限速度逼战鱼嗣庆,鱼嗣庆也在剧烈的消耗中逃避,如他一旦抽身,立马就会迎来鱼嗣庆最疯狂的反扑。速度本就不如对手的他,立时就会跌落下风。 所以他也只能继续! 此时此刻,交战的双方其实都在咬牙硬撑,可彼此都手下极狠、面上不见分毫。 这是一场关乎实力、关乎战斗智慧,也关乎运气,更关乎毅力的战斗。 在真正分出生死之前,没人能断言胜负。 但见青云印记不断现而又散,鱼嗣庆的身影更是重重叠叠。 在这五色斑斓的界河前,黑潮、焰浪、爪风、剑气……纵横交错。 厮杀仿佛永无止境。 “你当死在今日!” 姜望终于找到机会,单手自虚空召出两条囚身锁链,堵住鱼嗣庆身后,一脚踏碎青云,正面一剑年少轻狂,封住他闪避左右的可能,同时一张嘴,三昧真火喷吐而出! 此时的确是鱼嗣庆非常虚弱的时候,在极限速度的消耗下,他终究是不比消耗术介的姜望更能坚持。 一口气没接上来,就直接陷入杀境。 但他反而露出胜利的笑容:“是吗?” 往后一倒,竟任由囚身锁链将其捆住,在姜望所有的攻击之中,选择了最不具备杀力的一种。 而在同一时间,那五色斑斓的界河上,一座晶桥横跨。 援兵已至!还在找&quot;赤心巡天&quot;有声?百度直接: &quot;&quot; 听有声很简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不得好死 水鹰嵘一马当先地冲了出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被两条漆黑锁链捆住的鱼嗣庆。 而姜望正踏云追至,挥剑欲杀。 与此同时,身上骤然感受的压制,令他暗暗心惊。但也来不及思考更多,直接显化海主本相,一个振翅,便拦在了姜望身前。 狭路相逢,立身为勇。 他是救鱼嗣庆,更是彰显勇气,寻回尊严。 刷! 一剑横过,寒光掠空,一颗头颅高高飞起。 头颅上圆睁的双目,满是惊诧、恐惧、不可置信! 本就不是对手,又受此方地域压制,这会仓促上前相拦,竟不是一合之敌! 水鹰嵘低估了此方地域的压制,也没想到姜望鏖战许久,还有如此杀力! 他完全知道自己不是姜望的对手,只是想着拦一下而已。只要拦一下,帮鱼嗣庆解开捆缚,当能一笑泯恩仇,化解先前在丁未区域界河前避让的责任。 但没成想,一下都没拦住。 他死得算是憋屈,不过有这一阻,紧随他之后的十队海族已经鱼贯而出。 整整百名海族,瞬间将界河前的位置铺满。 水鹰嵘亲自点的这十队海族,都是军中精锐,初阶统帅级海族超过四十名,其余也全是战将级海族。 得益于此方地域的压制,所有海族的实力都被压制至少一阶。 而统帅级以下的海族,对现在的姜望来说,几乎可以砍菜切瓜! 他一剑斩杀水鹰嵘,便遇到蜂拥而出的海族战士。 这些海族战士悍勇无比,直面水鹰嵘之死,也无半分畏缩。反而喊杀震天,拼命冲来。 姜望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直接踏碎青云,提剑杀入其中。 撞进海族队伍之中,直接按出八音焚海。于火海中踏焰浪而行,人道剑式纵横交错,斩落头颅滚滚! 他倚仗平步青云仙术,不断地变幻方位,并不求一次击杀多少,而是精准点杀不同海族队伍中试图组织攻势的海族。 擒贼先擒王,杀人先杀胆。 再怎么砍菜切瓜,一旦让对方结成战阵反击,也难免冒上几分风险。 打乱对方的战阵,让对方数量再多,也只能各自为战,这才是以寡敌众的精髓所在。 但见青云印记不停现而又散,倚仗绝快的速度、绝强的杀力,姜望在海族之间来去自如,长相思啸鸣不断。 杀得极凶、极狠、极畅快! 一队海族拼死拦在鱼嗣庆身前,两名海族把被捆得严实的鱼嗣庆拉开,迅速帮他解去囚身锁链的捆缚。 而骤得自由的鱼嗣庆二话不说,急步赶往晶桥。 他已经认出了这方地域是哪里,并且也认为,在这个环境里,消耗过剧的自己,很难再杀姜望。而赶来的这些援军,被这个地方压制得孱弱不堪,统帅几如战将,战将沦为战卒,实在没有办法帮到更多。 无望杀敌,转而求生! 反正白象王也说了,此人是堪比骄命的人族天骄,实在没能杀死,也不算丢脸。 鱼嗣庆没有意识到,他自己也已经因为逃避,在附和水鹰嵘早先的理由。或者他也意识到了,但对死亡的恐惧,让他有意忽略。 因为厮杀的缘故,此刻在事实的距离上,姜望离晶桥更近。他在打乱海族阵型的同时,也多次尝试击杀鱼嗣庆。但每一次都被悍勇的海族战士挡下。 那些海族战士为了救鱼嗣庆,几乎是前仆后继,一个接一个地死在姜望剑下。 勇悍如此! 但这,也并不能阻拦姜望的杀心。 此刻鱼嗣庆一动,姜望立刻意识到了他的选择,二话不说,返身先一步冲到界河前,一掌拍出,三昧真火轰落,直接将那晶桥灼碎! 他不知道晶桥的防御,索性直接动用神通,以防没能打破,给了鱼嗣庆机会。 几乎是场景重演。 鱼嗣庆尚在半途。那座晶莹剔透的晶桥,就已化为流光,碎在五色斑斓的界河里。 想来褚密当时绝望的心情,他亦能品尝一二。 “你!”鱼嗣庆非常果断,根本不去跟姜望纠缠,而是直接一把抓住旁边的一个统帅级海族,急声命令:“为我架海桥,保你一家荣华,来日替你报此仇!” 说罢,不等其回应,便将他一把扔向界河。 这名海族,正是先前将他拖离危险的两个海族之一,端的是忠心耿耿,被这样甩去赴死,竟然真的爆发全力!遥远下方涌动海影,暗色波涛如潮卷动,当即在界河上架起一座海桥来。 重现褚密旧事。 鱼嗣庆急步追上。 但此时身后骤起一声暴喝:“死!” 这声音如此之近,几乎已经贴身。 此时鱼嗣庆有两个选择,一是不管不顾,拼着承受一击的危险,强行踏上海桥。二是抓住这个近乎贴身的机会,回身反杀。 包括水鹰嵘在内,几个海族为他而死的画面忽然涌现,心中血勇生出。 在歧途的作用下。 他选择了后者! 一个反身,神情狰狞,一对锋芒毕露的利爪,一爪当胸扑出,一爪动用裂空神通,只往左手边虚虚一划。 完美命中目标! 啪! 临近他身前的那个人族年轻修士,碎了。 碎在十道深深的爪痕中。 红妆镜之幻身! 在这样的时刻,姜望动用红妆镜的幻身,又以歧途左右了鱼嗣庆的选择,把握了战局优势。 脚下青云印记几乎与红妆镜的幻身同时碎灭,真身骤然出现在鱼嗣庆身前,直接一脚将他踹飞! 鱼嗣庆心中的第一个念头是,还好只是一脚,没有刺来那柄锋利至极的剑。第二个念头是,这一脚为何如此之轻?几乎不构成多大杀伤,是不是这个人类修士,也终于疲乏了?第三个念头…… 没有第三个了。 因为他被姜望一脚踹离海桥,踹进了界河。猝不及防之下,身上涌动的黑潮,只在瞬息就瓦解。 堂堂高阶统帅级海族,丁未区域统领一座海巢的强者,整个丁未区域所有高阶统帅级海族中最强的几位之一,就这么崩碎在五光十色的界河中,成为破碎规则里的一部分。 无声无息。 姜望的确有些疲乏了,平步青云再怎么主耗术介,应有的道元也是必不可少。而且他的八音焚海本身极耗道元。 神通三昧真火、歧途,则更不必说,都极耗精力,每天能够动用的次数非常有限。 但他一脚将鱼嗣庆踹入界河后,丝毫没有就此罢手的想法,而是一个转身,再次纵剑回杀。 被满区域搜杀,被追杀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时时刻刻紧绷着心弦,死亡的恐惧从未稍离,褚密舍身为桥,将心中愤怒堆到最高。此刻的姜望,需要宣泄! 界河边剩下的海族还有六十余,但自过河以来,他们连一个完整的战阵都未摆出来过,只是不停地冲锋,不停地死去。现在连鱼嗣庆都战死,崩碎在界河中。 这些事实,令他们无比笃信水鹰嵘早先的说法,此人真有骄命之姿! 然而,主帅已死,晶桥已碎,身在完全被人族所占据的区域,哪里有路可逃? 几乎所有残留的海族战士,都以决死的勇气,向姜望冲锋。 而姜望直面他们,反冲! 如饿虎扑入羊群。 他不愿、不想、也不会留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七章 浮图净土 丁未浮岛外,海族大军退去、顿时显得空荡起来。 作为绝对的优势方,海族大军撤退时候,仔细打扫了战场,留给丁未浮岛的,只有一些无用的废渣。 丁景山不发一言,径自飞回岛中央的山巅。 他什么也不需要再做,坐在那里,便是军心所系。 护岛大阵自然有人组织修补,那是一个长时间的过程。 受伤的修士被医治,不幸战死的修士被埋葬……这些事情,都有其他人在安排。作为丁未浮岛的领袖,在惨烈的大战之后,他反倒无所事事了起来。 丁景山独坐山巅,想了想,又拉开了海疆榜。 不管有多么不情愿、多么于心不忍,身为镇守一方的领袖,他必须对这场战争造成的损失有清晰认知。 视线在一个个灰暗下来的名字上转过,蓦地停住了。 他看到了姜望的名字。 这个名字不知何时,变成了绿色! 这个名字后面的数字,还在不断变化! 几乎是在疯狂地跳动。 玖拾玖、壹佰…… 最终定格在壹佰零肆! 这小子竟然还活着,成功逃到了另一个区域,并且已经完成了洗罪,犹有超出! 丁景山那张并不好看,而且因为战争损失显得更不好看的脸,忍不住扯起嘴角,扯出了一个相当难看的笑容。 “岛主。”来交接善后工作的符彦青,有些疑惑地从影子中钻出:“有什么好消息吗?”丁景山看了他一眼:“本将军放贷的眼光还是可以的!回头你去收一下款,连本带利,赚他一大笔!” 符彦青这下明白了。在满目疮痍之中,这也的确算是个好消息。 毕竟是他亲手把姜望送出去的。哪怕战争已经结束,此时突围成功好像没有什么意义,但在海族大军围岛之下,人族战士的突围本身,就已经是意义所在。 “您的眼光,自然不会看错。” 想了想,他忍不住扭头在海疆榜上看了一阵。 然后回过来,说道:“褚密死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平缓,不见什么波动。 海疆榜上褚密的名字,已经永远地灰了下去。 “很多人都死了,这就是战争。”丁景山说。 对于褚密的死亡,他们都有遗憾,但这种遗憾,跟面对岛上任何一个战死的修士一样。只有遗憾,没有歉疚。 因为褚密临阵脱逃是事实。为了丁未浮岛,他们反而是给了褚密将功赎罪的机会。 “是的,这就是迷界。”符彦青说。 …… …… 好一场杀戮。 直杀得头颅滚滚,血飞四野。 实力的巨大差距,并非勇气能够跨越。 杀至后来,已经不断有海族选择逃离。宁可死在别的地方,也不愿再面对姜望的剑。 但能够逃走的也不多。 姜望完全杀起了性子,长相思锋锐无双,鸣啸不断,几乎是追上了所有能追上的海族,将他们一一杀死。 要快,要更快。要狠,要更狠。一个也不放过,一个也不饶恕。 杀!杀!杀! 所有的道术、所有的剑式,都只遵从于杀戮的目标,都只以击杀对手为要务。 一步一杀,一剑一命。 在这种极端专注的杀戮之中,有一点隐隐的灵光在孕育,仿佛将要触摸到什么。 “这是什么情况?这里怎么会出现如此多的海族?而且……” “小心一点!” 迅速靠近的说话声,让姜望从那种恍惚的状态中醒来。 此刻他执剑在手,才恍然发觉,已是一地尸体! 整整十个海族小队,百名海族战士,最终逃离界河的,不足五名。 在完全被人族所占据的地域,逃离界河,等待他们的,绝不是什么好的命运,但他们实在没有再与姜望交战的勇气。 说话的两个人,都很年轻。且都披着甲衣。 从甲胄样式来看,应是旸谷的修士。 他们这会也看见了姜望,其中稍高的那个直接问道:“你是何人?地上这些海族……都是你杀的?” “齐国,姜望。都是我杀的。”姜望言简意赅地回道。 收剑入鞘,一边简单处理身上的伤势,一边询问:“这里是哪个区域?” 在这场从丁未区域就开始的追杀中,他早已浑身挂彩,伤痕累累,只是此刻才来得及处理。 但他的治疗道术实难入眼,那个稍矮一些的修士看不下去,径直飞过来道:“我来。” 熟练掐动印决,碧色元气像一阵风,从姜望那些伤口拂过。霎时间连疼痛也仿佛消解了。 稍高的修士手里提着一只重锏,看向姜望的眼神,明显有些敬意:“这里是浮图净土,看样子你是刚从别的区域过来的?” 浮图净土? 这个名字,怎么好像有些熟悉…… 但现在也不是多想的时候。 “是啊,刚从丁未区域过来的。”姜望立即道:“我代表丁未区域过来求援,白象王统领大军,正兵围浮岛。此地是谁做主?还请这位兄弟速速禀告!” “兄台不必着急。”丁景山正是旸谷的宣威校尉,但提着重锏的修士好像并不怎么着急,大概是对这种事情已经司空见惯:“迷界位移发生的时候,正在进行的战争一般都会中止。如若丁未浮岛之前未被攻破,现在就不会有事。如果之前已经被攻破了,现在着急也是无用……” “咳!”他大概也知道自己说的话不太吉利,转道:“忘了介绍,在下陈艮,这是我的兄弟……” “阎伽。”稍矮的那个一边给姜望治疗,一边笑道:“兄弟也是军伍中的?这伤势,有几分咱们旸谷的风采!” “我非是军伍出身。”姜望摇摇头,仍然无法放心:“如果没有中止呢?我过来前,丁未浮岛之危已迫在眉睫,还请尽快去汇报一声。” “是这样。”陈艮说道:“经验教训告诉我们,在探知领近区域的底细前,不要有什么大动作。我们如此,海族亦是如此。所以那什么白象王肯定会退兵。而在探知领近区域后,知道丁未区域这次靠近了我们浮图净土,那个白象王,唯一应该考虑的问题,就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海巢,当不能顾得其它。” 言语之中,非常自信。 他们本身是旸谷修士,当不至于不在乎自家浮岛。而作为常年征战于迷界的修士,对这里的情况,肯定比姜望更了解,判断也更准确。 姜望被说服了,直到松了一口气的此刻,才突然想起来,为什么他对浮图净土这个名字如此熟悉。 重玄胜的父亲,重玄明图,后来不是就自名为重玄浮图吗? 因为重玄胜很少提及他的父亲,所以他也对这个名字没有那么敏感,反应慢了一些。 重玄胜说他的父亲在战场上力竭而死,但没有说死在哪处…… 会不会就是在迷界里? 难道说这个地方,与重玄胜的父亲有关? 但如果此地与重玄浮图有关,盘踞在这里的势力,又为何是旸谷呢? “两位兄台。”姜望禁不住问道:“这浮图净土,是旸谷的地界吗?” 阎伽张开五指,把缠绕于手的碧色元气散去,结束了这次治疗。 神色轻松道:“当然不是!此地是一代名将重玄浮图所遗净土,乃人族共有之地。不仅我们旸谷,钓海楼乃至你们决明岛,也都在这里有据点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八章 永世不独 浮图净土这地方,竟果真与重玄浮图有关!而且明确是重玄浮图所遗。 如此看来,重玄浮图在迷界的声名难以想象。 无怪乎在天涯台上,就连危寻看到重玄胜,也不免问一句——“你就是浮图之子?” 只是,为何在齐国却少有听闻呢? 姜望起了好奇,追问起来。 在陈艮和阎伽的讲述中,他才了解了这段迷界里其实流传很广的故事。 原来当年重玄浮图赴海,只身进入迷界,在此域大战海族,连斩两名真王,自身也力竭垂死。临死前崩解道身,放弃轮回,放弃转修神道的可能。用自己一生的道途,全部的命与力,重新构筑此地规则,形成人族新域。 在他临死之前,发下宏愿:“浮图之死,非为重玄一姓,非为大齐一国,是为天下人族。我佛慈悲,愿众生得渡。此地将为人族共有。永世不独。” 人们尊重一位血战至死的强者之遗愿,此域永远不为某一家势力所独有,而公平给予所有来到此地的人族,以安身之地, 故而此域,名为“浮图净土”。 所以不仅决明岛、钓海楼、旸谷都在这里有据点,一些其它的小宗门,也在此设置了栖息地。 重玄明图本是齐人,是顶级名门重玄氏出身的强者,他留下的净土,却不予齐国。虽有人族大义,但也不免叫人怀疑,他在临死之前,仍然对齐国心怀怨怼。甚至苛刻一点来说,这几乎是齐国的一个污点。 所以反倒是齐国方面,对这段历史语焉不详。决明岛的指舆上,对此的标注也很含糊。 重玄家自己更不愿提及,以免失去齐君好不容易重新累积的信任。 但在近海群岛,凡是到过浮图净土的,没人会不敬重重玄浮图。 然而姜望还记得,重玄胜第一次跟他提及自己的父亲时,说的是……莫逞男儿之勇! 此时再看看这天地分明、山水如常的一域,不免心中感触。 这份寻常的景色,在迷界有多么难得,大约只有真正在迷界征战过的人,才能够了解。 因为浮图净土完全是人族所有,此地规则也完全是现世规则。所以浮图净土其实本身可以视为一座大型浮岛,在这里的人族修士,若要参与迷界征战,往往都要跨越区域才行。 每一次迷界位移,浮图净土上的人族势力,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出界河,了解新临区域,而后选择征伐目标。 也未必一定发动战争,大多数时候只是派修士去相邻区域的野地历练。 陈艮和阎伽,就是负责寻找其中几个方向之界河的人。 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折磨巧合,在大战方歇的时候遇到姜望。 “还请两位兄台指一下路。”姜望拱了拱手:“决明岛的据点在哪里?” 浮图净土既然有决明岛势力,他作为齐国四品青牌,肯定是优先靠拢决明岛。 “往东便是。”阎伽笑了笑:“兄台不必担心,我方才已经传讯回去。迷界跨区域传讯非常不容易,所以暂时还不知道丁未区域的情况,但想来不会有大问题……丁校尉如果出事,旸谷必有反应。等我们探明了周边区域都有哪些之后,就会挨个地收拾他们。” 姜望此刻对丁未浮岛的上心,加之斩杀这么多海族的战绩,显然让他们很有好感。 “行。”姜望想了想,又道:“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两位兄台能否帮忙收拾一下这些海族尸体?” 名为请他们帮忙,实际就是用这些海族身上可能有的战利品,感谢阎伽刚才的治疗了。 阎伽的治疗道术玄妙非常,短暂治疗后,姜望身上的外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只有一些相对严重的伤势,还需要时间调养。但至少已经不影响战斗。 陈艮和阎伽对视一眼,一起笑了。 陈艮说道:“不用了,姜兄弟。你自己制造的血腥场面,自己清扫。我们还有任务在身,先行别过!” 阎伽眨了眨眼睛:“收拾之后,记得丢进界河。简单方便!” 说罢,这两人真也就疾飞而去。丝毫不贪图姜望的战利品。 不得不说,从丁景山到陈艮、阎伽,旸谷修士的行事作风,让姜望非常有好感。 他倒也不耽误时间,熟练地一个弯腰,勤勤恳恳收拾起来。 这两人能单独出来寻找界河,探索周边区域,必然实力不俗,在旸谷的地位也不会差。他们都说丁未浮岛没有大问题,自然就是没什么事情了。 而他已经完成洗罪,马上可以通过决明岛的据点离开近海。不过与此相对的是,一身沉重的债务,却也迫在眉睫…… 晏抚的一匣百张符篆,用的是一干二净。李凤尧的冰沉戒指倒是没坏,可以原样奉还。李龙川的蜃王珠不知所踪,重玄胜的……重玄胜就算了。 还有丁景山那边,要还十两迷晶…… 姜望越算账,腰弯得越低。 少年本来骄傲,债务使人谦卑。 …… …… 近海与沧海之间,有迷界相隔。 而从近海到迷界,其实也需经过一段风狂浪疾的海域。海民通常所说的死亡海域,其实就是指这里。近海三大势力,都有自己进入迷界的军船。 此刻,在一道高高冲向天空、如冰雕矗立的海浪之上,站着一个气质宁静的男人。他的眼睛如大海般平静,他脚下明明应该汹涌的海浪,也显得很平静。 他就是钓海楼之主,新晋的镇海盟盟主,已经真正意义上掌控了近海群岛的男人——危寻。 他看着迷界的方向,眼神悠远。 “你看到了什么?”一滴水珠飞溅,溅开的时候,从中炸出声音来。 “还没有。”危寻说。 一道卷过的狂风中,恰有一缕飘至,带来了声音:“还没上钩?” 危寻笑了:“看来没有那么容易啊。” “他们也不都是傻子。”一个声音滚滚如天雷,凭空炸响,话锋一转:“不过,我们这么多人,可不能白等这么久。” “当然。”危寻轻声道:“如果鱼不上钩,诸位的一应损失,钓海楼承担。” “咳。”一个略显惫赖却又强硬得如拳头交击的声音,在空气中一声一声地撞出:“诸位大人物说话,我王骜本不该插嘴。不过我忙着带徒弟历练,事情还是尽快解决。” 危寻轻笑:“我想办法。” s:///book/3/3752/794251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九章 无舟可渡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无舟可渡海族普遍穷酸,一圈清扫下来,还是水鹰嵘身上的东西价值最高。 那是一根尖锐的黑色羽毛,其上隐有流影,瞧着来历不凡。 说起来这群海族里,价值最高的东西应该在鱼嗣庆身上,可惜姜望一脚把他踹进界河,什么也捞不着了。 除此之外,那座晶桥也是价值不菲,可惜也同样毁得干净。 姜望把有价值的东西收起来,不管品质怎么样,至少把那个用完所有符篆的储物匣装得七七八八,怎么着也能弥补一下债务了。 把那些海族的尸体,一个一个丢进界河。望着那根本没有被改变丝毫的五彩斑斓,姜望忽然想起他刚入迷界不久,想到的那个问题——此界尸体的最终归处在哪里。 想来……就是界河了。 纯以本质来看,人族独据现世的同时,也可以看作现世规则的一部分,海族则属于沧海规则的一部分,其中修行有成者,对规则的掌控也相对深入,从而更能体现“规则”,无论是现世还是沧海。而这些规则的具象,最后都破碎在界河中,成为无序的一部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族海族在向迷界索取空间、索取迷晶之类的资源,界河亦在向人族海族索要“养分”。 人族与海族在迷界每时每刻发生的厮杀,是为了争取自己的“有序”,驱逐对方的“有序”,替代迷界的“无序”。厮杀之后的尸体,都在界河中破碎,混于无序中。这是一种奇妙的循环。 大概也只有在迷界这种规则破碎的地方,有些规律才会表现在明面上,体现得如此清晰。 儒家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正是修行正途。 吸收前人的观察,总结自己的观察。对这个世界多一些了解,多一点认知,修行之路就能走得更远。 离开界河,姜望踏空而行。 一场突围反倒让洗罪任务提前完成,这是他事先没有想到的。 不过在洗罪完成、丁未浮岛的求援消息也已经传给旸谷之后,他在迷界的事情就算是告一段落。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尽快赶赴决明岛据点,借由棘舟回到近海,去接竹碧琼。 他已经想好了,接回竹碧琼之后,可以把她安顿在青羊镇,与独孤小作伴。她之前也在青羊镇待过一阵,不存在不适应的问题。以后虽然不能修行了,但至少在青羊镇能够安稳生活、衣食无忧。 在完全为人族所占据的区域,行进时自然不需要有太多顾忌。姜望速度很快,没用多少世界,就找到了决明岛的据点。凭借他现在的身份,也理所当然得到了尊重。 不过,事情并没有设想的那么顺利。 “抱歉,姜大人。” 棘舟往来近海与迷界之间,自有专人负责调派。 在浮图净土负责此事的,是一名长得很有亲和力的微胖修士, 他很诚恳地跟姜望说道:“由于迷界位移刚刚发生,周边区域的情况尚未探查清楚,之前派出去的棘舟也无法原路返回……暂时没有可以调配的棘舟。” 姜望当然不会跟他为难,只能问道:“旸谷势力那边的情况,你知道吗?” 既然决明岛的棘舟暂时不能蹭到,说不定可以借旸谷的灼日飞舟离开。至于钓海楼那边,因为这段时间的遭遇,姜望还是下意识的敬而远之。 “他们的情况也应该差不多。本身浮图净土就不怎么需要增兵,我们分配到的棘舟很少,他们留存的灼日飞舟也不可能多。”这名微胖修士倒是知无不言:“钓海楼同理。” 没想到还有这种麻烦,姜望有些头疼。迷界的规则如此混乱,他怎么也不可能像崇光真人一样肉身飞渡,只好转问道:“我要在最短的时间里离开迷界回到近海,该怎么做?” “两个办法。”这修士回答道:“一是等我们的棘舟返回,二是在探查清楚新邻区域后,去其它区域的人族浮岛乘舟离去。” 这两个方法听起来都没有多快,姜望问道:“分别需要多久?” “棘舟返回的时间难以测度,因为现在位移的情况还不明朗,不知道要绕行多远。探查清楚周边区域的情况,只需要一天的时间。大概等到明天的这个时候,咱们的山河图就能完成信息收集。” 他所说的“山河图”,就是决明岛专门针对迷界所创造的舆图法器。 指舆上记录的信息,其实就是自山河图而来。 “要那么久?”一天的时间实在有些长,姜望问道:“不是在此之前,你们已经派人去探查界河了吗?” “三家势力都有派人去调查,之后互通有无,这是浮图净土的常例。不过这些调查者,通常只确认界河所在地,同时做一些必要的警戒。具体过河事宜,我们都是等得到了足够的信息之后再开展。毕竟迷界战争不是儿戏,在不知道界河对面信息的情况下贸然过河,很容易出现不必要的损失。” 在浮图净土白等一天,是姜望绝对不能接受的。 他想了想,又说道:“丁未浮岛的情况我很清楚,我就是从那边过来的。能不能帮忙架桥过河?” 他不愿就在这里苦等消息,毕竟他可以等,天涯台上的竹碧琼未必能等。 那么去其它区域乘舟离开,就是更好的选择。 之前那两个旸谷修士也说过,丁景山并未出事。那么跟其它的未知区域比起来,反倒是回丁未浮岛更合适。 毕竟那个区域,现在也算是知根知底。而且,想来靠近浮图净土这件事,会让丁未区域的海族势力收敛很多。现在的丁未区域,大概率会比之前安全许多。 “是否进军丁未区域,要看上头的命令,我哪里能做主?再说,渡桥也很珍贵,不可能轻易取用……”这修士很是为难,但措辞尽量委婉,毕竟现在的姜望,已是一个有资格让人端正态度的存在。 “我明白了。”姜望没有多做纠缠,直接转身离开。 如果是姜无忧或者重玄胜在此,借用一座渡桥绝非问题。甚至对姜无忧而言,都用不到“借”这个字,可以直接取用。哪怕他们并无什么任务在身,只是单纯要去另一个区域看看。 但姜望则不行。 说来说去,他虽然是齐国有名的天骄,在齐国的分量却是比不上那些名门之子的。 这处决明岛驻点,也未必就是一艘棘舟都没有了,但那些压在库底的棘舟,一般是最后的保障。这里的修士一定会尊重姜望,但肯定不会轻易为姜望掏空家底。 这是非常现实的问题,怨不得任何人。 姜望决定转道旸谷据点,不管怎么说,其它势力或许要有更多的观望和判断,旸谷方面肯定是要增援丁未区域的。 虽然丁景山并未出事,但一场大战下来,丁未浮岛不可能毫发无损。增援绝不可少,只看浮图净土的旸谷势力,有多大的决心。 以他这几天的奔波经历,跟着蹭上渡桥,应该不会太让人为难。 姜望走后。 一个修士从里间走出来,问先前那人:“咱们之前不是有一艘棘舟正要出发吗?你怎么跟他说没有?” 那人苦笑道:“你现在去看看还有没有?也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就散架了。我不说这事,就是怕他误会,到时候逼着我去修……这东西不送回决明岛,谁修得好?” “这倒是奇怪。这等重器怎会无故散架?是不是有人中饱私囊,故意作为报废处理……” “想死啊你!这种话也敢乱讲!” “呃,你就当没听到。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 …… 旸谷在浮图净土的驻地,完全是一座军营。 营帐绵延,威严肃杀。 演武场上都是挥汗如雨的人。虽然独自立宗已经这么多年,当年那支军队的风格气质,却还是延续了下来。 或许他们从未遗忘旸国。 那个光芒万丈如旭日横空的强大帝国,从未在辉煌的历史中逝去。永远有人记得,永远有人怀念。 姜望通报姓名,很快就见到了陈艮。 不巧的是,旸谷势力将要出发回近海的几艘灼日飞舟都出了问题。 巧合的是,旸谷即将去支援丁未浮岛的力量,就是由阎伽带队。他再晚来一步,恐怕阎伽就已经过河了。 能够先前代表旸谷探索界河,又在现在领军跨河,姜望在界河边遇到的这两个修士,显然在旸谷内部都有着不轻的分量。不止是他们口中所说的“探子”那么简单。 陈艮知晓来意后,直接把姜望带到了行军的阎伽面前。 整个过程十分轻松,陈艮和阎伽都很爽利。 他没费什么口舌,很简单的,就蹭上了旸谷的渡桥。 在踏上渡桥的时候,姜望有一种荒唐感——要早知绕这么大一圈,最终还是要跨回这条界河,那么还不如一开始就等在这里不动。 这种苦做无用工夫的荒唐感,让姜望甚至觉得,他像是一个被困在狭窄通道里的老鼠,只能沿着一个方向走。 当然,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逝。还在找&quot;赤心巡天&quot;有声?百度直接: &quot;&quot; 听有声很简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章 他没有丢脸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他没有丢脸阎伽亲为先锋,姜望为了表达感谢,紧随其后。 以示共担风险,绝不白蹭渡桥。 两人非常警惕地行在前列,一前一后,率先通过渡桥。但在界河对面等待他们的,并不是密密麻麻的海族大军,而只是一望无际的空荡。 目之所及,什么也没有。 “在净土待久了,有时候会忘记迷界是个什么地方。”阎伽左右看了看,笑道。 他的头发极短,但并不是光头,而是留了一层发茬,眉峰陡峭,眼眶略深,整个人的气质其实是较为冷硬的。不过待人处事又偏于温和。厽厼 此人有一手极其高明的治疗道术,医修通常来说,在纯粹的战斗上不是很让人信服。但从他能够负责带队支援来看,这家伙的杀力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总之这是一个气质很矛盾的人,也因为这种矛盾,构成了其人独有的魅力。 姜望跟着松了一口气,没有海族大军蹲守在界河前,说明的确如陈艮、阎伽之前所推测的那样,白象王此时已经龟缩在海巢了。 丁未浮岛能够存活下来,当然是一件好事。 阎伽嘴里说着温吞的话,好像在说自己被浮图净土的和平懈怠了意志,但姜望丝毫不怀疑,一旦面对海族,他会爆发出怎样的杀伤。 故而只是道:“这也可以看作另一种风景。” “风景?”阎伽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他这一次带了两百多名修士,个个披甲,气质悍勇,一看就是旸谷精锐。 虽是精锐,这点兵力也没有全占丁未区域的可能。应该说旸谷方面的目标,可能暂时还是以巩固既有浮岛的防御为主。在没有完全调查清楚相邻区域的情况下,直接倾巢而出也的确不现实。 毕竟相对于丁未浮岛,浮图净土才是更具战略意义的地盘。 姜望同时注意到,阎伽他们举的是耀武旗,与悬挂于丁未浮岛的宣威旗并不一致、 待手下全部过河,完成结阵,阎伽才把渡桥收起。 就这么一会的工夫,渡桥就只剩半截了。可见界河的消耗有多可怕。 姜望在前面带路,一行直往丁未浮岛而去。 他离开丁未浮岛的时候,是被海族上天入地的追杀,回来丁未浮岛,却带上了一队勇悍精锐。 颇有今非昔比的感受。&amp;#32&amp;#21827&amp;#20070&amp;#23621&amp;#32&amp;#107&amp;#101&amp;#110&amp;#115&amp;#104&amp;#117&amp;#106&amp;#117&amp;#46&amp;#99&amp;#111&amp;#109&amp;#32&amp;#21434&amp;#21437 去时不可谓不狼狈,来时不可谓不威风。 但不知道为什么,第二内府中那神通种子落下的泠泠霜光,有一种隐隐的压抑感。 姜望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好像是自己在什么时候,做出了不能说“错误”,但不很“协调”的选择。 但深究其间,又一无所获。 只能归结于久战之后的疲惫,让他甚至有些难以掌控自己的神通了。 回去之后要找个地方好好调养一阵。姜望心中想道。 还远未靠近丁未浮岛的时候,符彦青就从影子中钻了出来。 阎伽的目光,在姜望之前看了过去。 “你的弄影神通倒是越发强大了。”他对着符彦青说道。 原来符彦青的神通,名为弄影。 姜望的第一个念头是这,第二个念头才是,看来他们俩关系不是特别好。大概是竞争多于亲热。 符彦青没有就自己的神通说些什么,也没有问阎伽带队前来的目标、任务。在现身之前,他应该就观察过整支队伍了,因而只是问道:“带修补护岛大阵的材料了吗?” “当然。”阎伽笑着说。 符彦青点点头,这才看向姜望:“你的洗罪任务已经完成了,怎么还没回去?” 阎伽眼神中露出一丝讶色,显然远未想到,姜望竟然是来迷界洗罪的。 由此亦可见,在迷界生活的战士们,已经颇有与世隔绝的意味。在近海群岛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大事,他作为浮图净土中旸谷势力的重要人物,竟也一无所知。 大概也只有镇海盟成立这样的大事,才会在最短的时间里被迷界修士所知。 姜望苦着脸道:“运气不太好,浮图净土里的棘舟和灼日飞舟都不够用,没法直接回返近海。” 符彦青完全听懂了姜望的求助,直接说道:“那就走,正好有一批兄弟需要回近海休养,我给你安排个位置。” 话音才落,人已陷入影中。 如姜望的三昧真火、歧途,通常只在关键时候动用。因为动用神通也是消耗极大的事情,尤其在神通种子阶段,很难毫无节制的使用。 符彦青却好像一直都行走在影子的世界里,这或许是他神通的特殊性,但也足够说明,他的神通开发程度极高。 姜望不觉得符彦青的态度有什么不对,阎伽却若有所思。 从他的视角来看,符彦青虽不是眼高于顶的那种人,但也向来寡言少语。哪怕是在旸谷内部,几曾见过其人这么好说话? 会有现在这个态度,只能说明,姜望得到了符彦青的认可。 除了突围求援之外,这个齐国出身的姜望,还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吗? 丁未浮岛大战方歇,他们这些所谓的“援军”,也不好在路上闲聊。只把这些观察放在心里,继续埋头赶路。 这世上残酷的事情有很多,但能够将“残酷”这个词语体现得最清晰、最直接的,永远是在大战之后的战场。 不幸的事情在于,丁未浮岛就是这样的一个战场。 姜望还记得第一次来丁未浮岛的时候,虽然那时行程匆匆,却也为这个地方感到惊叹。是一种在死寂荒原中忽然看到灿烂花园的惊喜。从混乱野地穿回宁和浮岛,有一种游子归家的幸福感。 而如今…… 那两根高大华表已经倾倒,曾经坐满了修士的白石广场甚至整个都不见了,原地只剩一个黑黝黝的深坑,仿佛某种怪兽的巨口,等待着吞噬什么。那其间,填入了多少人命。 昔日亭台楼阁山与水,今只有,断壁残垣血与烟。 姜望沉默,阎伽沉默,整个支援丁未浮岛的队伍,都很沉默。 也不需指挥,浮图净土来的旸谷修士们就已经各自散开,忙碌了起来。填坑的填坑,修补的修补,救治伤员的救治伤员。 阎伽治疗道术高超,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完全没工夫再跟姜望说话了。 符彦青先是不知去哪里忙了些什么,这会大概忙完了自己的事情,又自姜望的影子中站出来:“走,我领你去坐船。” 姜望这才从帮忙“救灾”的工作中抽离,跟在符彦青身后往前走,忍不住问道:“岛主呢?” “养伤。”符彦青说。 “我方便拜访一下吗?”对于丁景山,姜望心存感激。 “倒也不必。”符彦青没有回头,只道:“岛主说了,你记得还债就行。”厽厼 “……十两迷晶,我记得的。” “不,还有一艘灼日飞舟。为了掩护你突围,一艘灼日飞舟直接被打爆了。”符彦青的语气,非常的公事公办。 姜望只能捏着鼻子道:“应该的。” “咳。”不知道符彦青有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反正他咳了一声,才道:“岛主的伤你也是有责任的,送点伤药来不过分?” “……不过分。” “其实我也受了伤……” “我懂。”姜望闷声往前递了个储物匣:“这是我斩杀海族的战利品,你要不要挑挑看,有没有合适的?” 符彦青也不客气,接过来边走边翻,嘴里道:“渡桥是让你执行任务用的,就不用你赔了。” “我是不是应该说谢谢?”姜望问。 “咳,倒也不必。”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一阵,终于还是姜望道:“关于褚密的情况,你跟我说说。”&amp;#32&amp;#29609&amp;#21543&amp;#23567&amp;#35828&amp;#32593&amp;#32&amp;#119&amp;#97&amp;#110&amp;#98&amp;#97&amp;#&amp;#46&amp;#110&amp;#101&amp;#116&amp;#32&amp;#21434&amp;#21437 褚密舍身为桥,送他渡河,他对于褚密这个人,其实仍然是毫不了解。 符彦青动作未停,不停地把姜望储物匣里的东西,挑拣着往自己储物匣里放,好像非常随意地问道:“他没有丢脸?” “他最后的时刻可称伟大。”姜望说道:“是他舍身搭星桥,我才能成功前往浮图净土。才有机会,反杀鱼嗣庆他们,成功完成洗罪。” “那就好。”符彦青只这样说道。 他终于把这个储物匣翻检了一遍,很有些嫌弃:“你怎么什么破烂都收?” 把储物匣递回给姜望,他才继续说道:“褚密是跟他师父一起来的迷界,同时服刑。不过他师父运气不好,早几年就死在海族手里了。从那以后,他就一直说,他其实是无辜的。他之所以来迷界,是因为帮他师父顶了一部分罪,现在他师父已经死了,他没有再顶罪的必要。他曾经也找过我,希望我们能够帮忙调查清楚,让他回去齐国,但这是你们齐国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帮得上忙?而且,他这个人你也知道……这几年他一直在讲这件事,总找人帮忙翻案。不过没人相信他。我也不知是真是假。” 符彦青往前走:“不过有一点我很清楚,他跟他师父的确亲如父子,也因此恨海族恨得牙痒,这点做不了假。所以我说,至少在面对海族的时候。他可以信任。” …… …… ……还在找&quot;赤心巡天&quot;有声?百度直接: &quot;&quot; 听有声很简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一章 竖掌拦舟 符彦青挑拣了半天,其实没有拿走什么。都是一些有助于恢复精力、治疗伤势的东西。看来丁未浮岛在药物方面的确有些窘迫,这也是大战之后的必然。 姜望收了储物匣,跟在符彦青身后,没有再说话。 褚密舍身为桥,死前什么也没有说,谁也不知道他在当时,想了些什么。 他与界河中涌动的破碎规则,一起消解,什么也没有再剩下。 唯独在他尸身上前行的人,却总有一些,无法释怀的牵绊。 褚密的案子,回临淄后姜望自然会去都城巡检府翻查。无论褚密自己在不在意、还能不能够在意……活着的人,总该把一些事情继续。 逝者已矣,生者相继、 “到了。” 符彦青领路到一处高台,高台上正停着一艘流线型、红光耀眼的灼日飞舟。 这地方本应很显眼,但因为阵法的关系,反而被隐藏得极深,轻易不能叫人看到。 符彦青上前看了看,回来对姜望道:“等下一艘。” 这艘灼日飞舟里挤满了伤员,姜望再心急,也不可能跟他们抢位置。 红光闪过,这艘灼日飞舟顷刻直冲天穹。 “迷界是一个千疮百孔的世界,到处都是规则缺口。离界的路从未堵死,但若非金躯玉髓,没有可能肉身横渡。我们的灼日飞舟更注重速度,这是为了以更快的速度通过规则缺口,降低飞舟所受压力。决明岛的棘舟则更注重防御,以在规则缺口中坚持更多时间。钓海楼的钓龙舟兼顾两者,在两者之间。” 符彦青不偏不倚地介绍道。 姜望却在默默掂量一艘灼日飞舟的价格,实在是越算压力越大。 我好歹也是一个天骄,怎么日子越过越穷呢? “走,今天的最后一艘了。” 符彦青把姜望领到新近降落的灼日飞舟前。 从远处看的时候,灼日飞舟之上仿佛有烈焰流动。近距离就可以看到,那只是光。 飞舟里坐了三十几个修士,大多昏睡着,能够睁开眼睛打量姜望的,都没有几个。 姜望默默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就如丁景山所说,丁未浮岛之所以决意迎接这场战争,是为了人族,是基于整个人族的立场。 但姜望自己不能不记得,这些人之所以受伤,那些人之所以死去。是因为他们不肯交出自己。 他永远不会忘记迷界了。 并且也一定会再回来。 符彦青忙碌得很,把姜望送到飞舟上,便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若不是为了“催债”,他大概也不会亲自来送姜望。 与一众伤者挤在飞舟里,涌动的红光将船舱覆盖,飞舟拔地而起。 姜望所坐的位置,距离舱首很近,所以能够看到,舱首附近的几个能源法阵上,元石是如何飞速地消耗着。 掌控飞舟的旸谷修士一言不发,极具军人气质。 而灼日飞舟则以惊人的速度,向着浮岛的“天穹”不断拔升。 这种速度快过姜望自己的平步青云,几乎能够追上鱼嗣庆的速度。 可灼日飞舟虽然昂贵,毕竟能够批量产出,鱼嗣庆才有几个? 当然,拿仙术平步青云与灼日飞舟的极限速度对比,也不很公平。平步青云本身已经速度很快,且它最大的优势,并不是极限速度,而是极速似缓行、踏空如平地的自如。更适应于战斗中。 这一趟终于结束了。看着迷界特有的空荡景象被高速掠过,姜望心想。 砰! 念头还未落下,灼日飞舟便戛然而止。 姜望克制了往前扑倒的惯性,并顺手扶住旁边险些摔倒的伤员,难掩惊色地往外看。 在灼日飞舟正前方,出现了一个不高不矮的身影。 那身影伸出了一只手,正对飞舟。 这只手瞧来也很平常,不算粗糙,也不很细腻,五指并拢、简简单单竖立。 有一种坚定的“拒绝”意味。 灼日飞舟并不如何臃肿,但相对于一只手来说,仍可称得上庞大。 可它切切实实,停在一个竖立的巴掌前,而且是在极其恐怖的速度下被逼停! 涌动于整艘飞舟上的红色光芒,竟然也次第黯淡。 比起之前白象王在浮岛外一拳打爆灼日飞舟,眼前这一幕更从容自然,不见半点烟火气。 简单得像是挥了挥手,就赶开了苍蝇。/ 姜望自飞舟之中跃出,按剑相迎:“谁在拦路?” 他当然清楚,他不是这突然出现的强者的对手,但这满舱的伤员里,也只有他能够挺身而出。 拦住灼日飞舟的强者轻轻抬头,让姜望得以看清他血色的眸子。他的脸有些尖,并且没有眉毛。 血王! 姜望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恐怖的答案。 毕竟这副尊容,与死在他手里的那位血王之子,实在是很像。 当姜望看清来者的时候,姜望的模样,自然也映在了血眸中。这位强者轻轻扯起了嘴角,露出森白的尖齿:“看来本王没有来晚。” 堂堂血王,竟然真的杀到了丁未区域!而且以那样尊贵的身份,向一个小小的神通内府修士出手。 姜望的心中一片冰冷,但还是用脚后跟,将灼日飞舟往后踹开,嘴里道:“杀业是我一人所造,我一人承担。” 血王赞许地看着他,好像非常欣赏他的勇敢,用甚至可以称得上温和的语气说道:“本王不直接杀你……因为杀你是不够的。” 他的声音如此平缓,但其间的残忍如此清晰。 “我们的时间有很多,在之后的时光里,我会慢慢告诉你——你越想保护什么,就越要失去什么。” 说着,他就当着姜望的面前,伸出左手食指,轻轻一划。 铛! 然而紧接着的,并不是预想中整个灼日飞舟崩解的过程。 而是另一根食指,隔空挡在了血王的食指前。 那是一根坚实的、粗糙的、钢铁般的手指头。突兀出现,却像一根钉子扎在那里。 两根手指明明没有接触,却发出了刀剑交击般的铿鸣! 而后才是巨大的冲击蔓延开来,整艘灼日飞舟被轰退数十丈。 姜望握紧长剑,道元充盈全身,也足足退了十余步! s:///book/3/3752/7955515.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一介武夫 以指拦指,出现在血王面前的,是一个山一般的男子。 其人不算壮实,但哪怕隔着武服,都能感到一种恐怖的力量,在筋肉之中流转。 他昂着头,直着腰,仿佛没有什么能使他屈服,没有什么能叫他退让。 他像山,只屹立在他愿意屹立的地方。 而他现在,屹立在血王面前。仍然巍峨坚定,不可动摇。 哪怕是在海族真王中,血王也是凶名极昭的强者。是让雄踞一方的白象王,也要战战兢兢寻找解释的恐怖存在。 能够挡下血王的,至少也是当世真人。 这人是谁? 姜望在此人身上感受到的,并非浩瀚道元,而是磅礴如山、广阔如海的气血。 同样的疑问,也存在于血王心中。 他凝住血眸:“你是何人?与本王见过的其他人族强者,似有不同。” 那人道:“一介武夫,王骜!” 声音像铁拳直轰,简单、干脆、强硬。 这人竟是武道强者! 难道是浮图净土过来支援丁未区域的强者?可之前没有听说,浮图净土有此强者啊?甚至于整个迷界,也没听说过有几个武道修行者! 姜望还在穷搜记忆,一个娇小的身影不知从哪里跳出来,忽然跳到他面前。 “姜望!真的是你!好久不见啊!” 十分雀跃地一拳打在他胸口,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张娇俏可爱的脸。 两条长长的高马尾垂在身后,几乎垂到了小腿处。 短褂裙裤赤足,两只雪白的手腕上,各有一圈银链,也都系着精巧的银色小锤,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 她娇小得像个瓷娃娃,但又从里到外,都洋溢着勃勃生机。好像有无穷热烈的生命力,时刻迎接这世界。 不是孙小蛮,更是何人? 人生欢喜事,莫过于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 而且是在迷界这样一个几乎隔离于现世外的地界。 姜望也是又惊又喜:“孙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他早先回过庄国,但并未去三山城,也不知道孙小蛮早已离开庄国,随其师父游历去了。 “我跟我师父来迷界历练啊,各个区域乱转,练好久了。”孙小蛮大大咧咧道:“好哥们,许久未见,怎么跟我生疏了起来?咱们都直呼其名就行!!” 她还记得姜望的“仗义疏财”,以及在后来三山城围剿凶兽任务中的积极仗义,言语之中很是亲近。 “小蛮。”姜望很自然地便转过来称呼:“能看到你真是太好了!” “哈哈哈哈。”孙小蛮又豪迈地笑了起来,用大拇指往与血王对峙的那位强者指了指:“我师父,天下第一武夫!武道二十六重天!” 她飞起来,凑到姜望耳边,小声道:“其实不一定是第一。” 武道二十六重天! 姜望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恐怖的概念? 武道之路,至今无人走通。那无穷深远的风景,迄今只是想象。 这是一条全新的修行道路,以三重天为一境,步步登天。 三重天相当于游脉,六重天相当于周天…… 走到二十四重天,即堪比洞真,相当于当世真人。 孙小蛮的师父王骜,已经走到武道二十六重天,岂不是已经接近于衍道强者? 只要再跨一重天,顷刻绝巅。 难怪敢称天下第一武夫!武道之途,说他走在最前面,也不为过了! 难怪其人,能够如此轻描淡写地挡下血王。 两位当世强者在那里巅峰对峙,孙小蛮却在这里聊得笑逐颜开、兴高采烈。 尖脸无眉的血王,移转视线,看过来一眼,嘴里轻笑道:“这女娃,倒很有趣。” 啪! 王骜蓦地伸拳,仿佛击打空气:“不要乱看,会瞎的。” 这一拳,好像确实也什么都没有打到。 但姜望却禁不住收缩了目光! 在文溪县城的街道上,王长吉曾经跟他说过,目光是有重量的。而就在刚才,就在王骜的那一拳中,他切实看到了目光的“实质”。 王骜把血王的目光打了出来,并生生打碎! 这是姜望从未见识过的交锋。 王长吉是凭借超乎寻常的天赋,或许还有某种秘术加持,能够察觉到目光的真实重量。而王骜作为走到武道二十六重天的强者,直接把虚无缥缈的目光打成了实质,再击碎。 他击碎的不仅仅是目光,还有血王投注于其上的意志、信念。 表现在结果上,就是血王本可以在看到孙小蛮的同时,动念之间,控制孙小蛮的血液,左右她的生死。但在他凶名昭著的神通发挥作用之前,王骜一抬手,把他“看到孙小蛮”的这一步打碎了。 这种交锋,甚至已经超过了姜望的理解。 但唯独能够感受到的,就是强大。 无须别的修饰,就是赤裸裸的强大。 也难怪孙小蛮能够大大咧咧,在这危机四伏的迷界,连一个警惕的眼神都不给血王。有这样强大的师父,她的确没什么好顾忌的。 而血王的表情,也变得难看起来。 他和缓的声音骤然森冷:“让本王看看,你要怎么弄瞎本王!” 那双血眸骤然一定。 尚在远处的姜望,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血液如平湖起波,有些不受控制起来。 他下意识地往孙小蛮身前一站,想要帮她挡住风波,孙小蛮却反过来飞身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那娇小的身躯里,仿佛有一头恐怖凶兽苏醒,气血如狼烟冲霄。 而姜望在这一拍之下,体内血液顿时平静了下来。 乱涌刹那如平湖。 他下意识地保护孙小蛮,却忘了,这看起来娇小柔弱的孙小蛮,在枫林城的时候就比他强。这两年里他在进步,孙小蛮却也没闲着。人家游历天下的同时,可是有一个堪称天下第一武夫的师父在领路。 如今至少在对肉身气血的控制上,也是远远超出他的。 “嘻嘻。”与姜望的凝重相比,孙小蛮却轻松得多:“好兄弟,且安心,看我师父打爆他!” 言语之中,对她师父充满了信心。 他们尚在远处,就已经感受到血液的波动。直面血王的王骜,所受压力如何,完全可以想象。 但其人气血凝一,好像不受半点影响,当头就是一巴掌,直盖血王的那张尖脸。 迷界之中,本无天地。 可这一巴掌,好像把天撕了下来,直接往血王脸上压。 从此有了天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三章 气壮山河 王骜一巴掌盖下,迷界也有了天地。 天即此掌地即将亡! 强如血王,当然不至于接不下此掌。但也的的确确,在这位人族强者面前,感受到了一丝无力。 从任何意义上来说,修至这种境界的武道强者,都是他血核神通的克星。 因为武道强者专修肉身,对于气血的掌控,远超其它道路的修行者。 筋骨肌血,无不凝一。 血王能够凭借血核神通,掌控鲜血,轻松左右对手生死,却很难撼动武道强者的气血——不是完全不能,但要耗费百倍千倍的努力。在高层次的对决中,这是足以致命的影响。 可以说,与王骜为战,他最强的倚仗几乎被废去。 他得到消息,也听闻了人族小辈的狂言,什么“想来血王,不过如此”之类。白象王的解释更是早已送呈他知。 起意来此,就是要看看,是不是人族那边真有如骄命般的天骄出世,那白象王是不是胆敢哄骗于他。 而亲来给那狂妄小辈一个教训,更是为了顺手碾灭丁未浮岛,为之后针对浮图净土的筹划做准备。 一切的一切,都非常自然、合理。 但现在这个武夫王骜一出现,他立即生出一种强烈的警觉,自己好像落入某个局中。此局不着痕迹,虽然看不到从何而起,也看不清为何谋划,最终目的是什么……但必然存在! 从沧海到迷界,他能得血王之名,横行这么久,令人族海族都谈之色变,当然不仅仅是靠的暴虐凶狂。 面对王骜的这一巴掌。 他心念一动,整个身体骤然炸开。在王骜的巴掌之下,炸成难以计数的血光。 仿佛天还未盖落,他就已经先行崩碎! 血光往四面八方,往能够寻到的所有方向疾射,当然也包括了孙小蛮、姜望这边。 王骜巴掌一收,将大片的血光碾碎,人已落至孙小蛮面前,一脚踩下! 无形的冲击波以他踏足之处为起点,向四面八方激射,直将所有靠近的血光都逼退。 而后反身一拳,汹涌的气血如狂龙出海,席卷一切,绕行一周,将那艘灼日飞舟牢牢护持。 一巴掌一脚一拳,那难以计数的血光就几乎湮灭过半。 但剩下的血光,仍然顺利远去。 血王这种级别的强者,在真王中也堪称恐怖的存在,竟然连真正的交手都不曾开始,不惜巨大损耗,直接抽身撤离,果断如斯! 完全不顾强者的自尊,似乎连接触试探都不敢! “师父太棒了!”孙小蛮连忙鼓掌:“您不愧是天下武夫第一,那什么血王,说起来也是一方雄杰,见到您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您真了不起!” 王骜看着自己徒儿的眼神,很有些无奈。 这孩子,不知怎么的,带在身边游历天下,本是想言传身教,但好像养偏了。大大咧咧哪里有个女孩样,一点也不像她娘亲。 月眉是很温柔娴静的啊…… “行了行了。”他说道:“你跟你的朋友也见上面了,叙上旧了。那就走,之前的训练目标还没完成呢。” 徒儿可以在那里吹捧,他自己却不会真的小看血王。恰恰是这果断撤离的一幕,反倒令血王在他心中的威胁,又拔高了一层。当然这些考量,他不会对徒儿说。 孙小蛮顿时垮了脸,显然王骜的“训练”绝对不那么轻松。 但她只是道:“好。” 与她那个能躺着绝不站着的弟弟相比,她虽然外表娇小可爱,但骨子里是有一股韧劲在的。 眼见得他们就要离开,姜望连忙行礼道:“谢过前辈援手之恩。这次若非是前辈,姜望就……” 王骜摆摆手:“不必谢我,这事我于你并无恩情!” 他懒得跟姜望解释因由,也不屑于冒领恩义,直接伸手抓住孙小蛮,像老鹰提住了小鸡仔。 孙小蛮倒也没什么不自在的,显然也习惯了她师父不怎么把她当女孩看,被王骜提在手里,还很开心地冲姜望挥手:“再见哟,好兄弟!” “再……见。” 还没等姜望想好,到底是应该叫好兄弟,还是好姐妹,这一对师徒已经消失在视野中。 死里逃生,老友重逢,无疑都是值得高兴的好事。 但是因为王骜的那句话,姜望的心情,却不能够轻松下来。 王骜或者只是不愿冒领恩义,可他的话无疑是说明了,血王这次突然的截杀,并非意外! 他明明救了自己,却说对自己并无恩情。为何?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自己的危险,本身也是由他带来的! 或者说是……“他们”。 一路行来的许多“巧合”,似乎也可以得到解释。譬如为什么在浮图净土中,去到哪里,哪里的飞舟就怀岛。譬如为什么界河刚好发生位移,又刚好出现在身前…… 一个以自己为饵,钓海族大鱼的局么?姜望默默地想到。 大人物当然有大人物的算计,有大人物的格局。行棋落子,放眼的都是迷界大局、人族未来, 可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问过,他愿不愿意为饵! 直到现在,他莫名其妙从生死边缘走了一圈,也不知道这是一局什么棋!不知为何而下,不知所求者何。 但又如何呢? 姜望也只能扯起一个笑容,知道了,装作不知! 毕竟那条恰巧移动的界河,还是给了他逃生的机会。 毕竟王骜还是出手将他救下,没有坐视他死去。 小人物应该感恩戴德了,不是么? 他面色如常地飞回灼日飞舟,那名旸谷修士正在舱首捣鼓。 “能修好吗?”姜望问。 “没有什么大问题。”见识到刚刚的强者对峙,这位旸谷修士对姜望的态度明显更恭敬了些:“刚刚只是被逼得耗尽了能源。可能要回岛一趟,取些元石。” 血王当时大概只是要生擒活捉,因而没有动用太激烈的手段。 “用我的!”姜望直接自储物匣取出元石来,堆放在其人面前。 他一息时间都不想耽搁了,只想早点回到近海。心中也是有一股无法抒发的怨气在,故而语气也不算温和。 “没问题!”这名旸谷修士并不介意,天骄有点脾气也很正常,而且人家这不是还花钱了吗?花钱的是大爷! 他干脆地把元石收下了,重新摆弄起飞舟法阵来。 “那个……”却是姜望独自在那闷头气了一会,还是说道:“回近海之后,再还我就行。” 掌舟的旸谷修士愣了一下,险些把飞舟翻转。 合着您只是出借啊,那您摔元石摔得那叫一个气壮山河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把这飞舟买下来呢! 有些无语道:“……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与君共勉 狂涛骤浪中,被伟力隔绝出一块平静的地界。 “血王倒是很狡诈。”在一滴悬浮着的、晶莹剔透的水珠中,有个声音这样说。 一缕静止的、苍青色的风里,有声音说道:“从鱼嗣庆这样极有潜力的统帅,到血王这种有资格冲击皇主的真王,那个万曈,竟然真的半点警示都没有。只注视,不干涉。” “危寻,你的计划失败了。”有个声音如雷滚过,却不显突兀。 “是啊。”危寻的表情依然很平静,轻笑道:“我请诸位来,想要窥探万曈真身所在之地。而后深入沧海,将其袭杀,以打断海族的演进,解我人族百年之厄。现在看来,的确是失败了。万曈比我想象中更谨慎,天涯台上,他差点移动目光,我以为他肆无忌惮。现在想来,或许那只是他在近海的一次试探。” “你随手落子想让万曈注视人族天骄,谁知万曈根本不在意。又苦心积虑,让海族后起之秀不着痕迹地遇险,结果万曈还是沉默。引来血王,更是动用了许多暗线,现在血王跑了,万曈无踪……我们这么多人等在这里,这次行动一无所获。” 那个如雷的声音道:“原本至少,利用对迷界位移的掌控,可以发动一场漂亮的大战。” 危寻眸如静海,始终安宁:“不必为已经错过的事情惋惜。他们无非是再次打乱规则,我也无法是重新寻找规律而已。重来一次,还是我快。” “但掌控迷界位移的突然性已经没有了。” “没有便没有。三五个区域的胜负,影响不了大局。唯独是万曈……”危寻轻轻叹道:“错过这次,他应该察觉到了什么,以后只会藏得更深。” “要我说,不用总想着削弱对手。强大自身才是根本。”风中的声音说道。 水珠中的声音接道:“你的意思是……” “诸位。”王骜的声音在此时跳出来:“是不是没我的事情了?” 他非真君,但真君可期,也能算是一个准真君战力。此次危寻动用私人关系,集结了四名真君,加上他,将近五名真君强者的恐怖战力,想要深入沧海,一举抹杀万曈。 到了衍道、皇主这等级别,任何针对其身的布局,只要稍露痕迹,就会被察觉。相对于精巧绵密环环相扣的布置,自然而然,反倒是第一要义。 如这一局中,姜望救人,完全属于自愿。至迷界洗罪,在迷界中的所有行动,也都是自己的选择。 但却自然而然的,引起了海族方面的注意。从鱼万谷到水鹰嵘到白象王再到血王,一切都自然的发生了。本就带着弟子于迷界历练的王骜,偶遇血王,出手相抗也很合理。 甚至姜望也并不重要,哪怕其人死在碧珠婆婆手里。也仍然会有其它的事情“自然”发生。他不过恰巧赶上,成了顺水推舟的一环。 唯独如此,那位潜在未知之处注视所有海族的恐怖强者,才有可能在注视之外,生出干涉之意。 可惜最终还是失败了。 王骜从来天涯独行,砥砺武道,并不关心其它。既然计划失败,也就没有再逗留的必要。 危寻笑了笑:“王先生请自便。” 对于这位正在开拓武道未来的强者,他保持了相当的尊重,哪怕对方还未至真君级。 “王骜。”那个滚滚如雷的声音突然道:“前面的风景,你看到了吗?” 王骜顿了一下:“我们习武之人,拳头打到,才算看到。” 眼睛看到的,只是虚妄。拳头打到的,才是真相。 “请君勉力。”如雷的声音说。 开辟一条全新的道路,到底有多难? 越是强者,才越能感受,越知此事不易。 面对天地门、面对蒙昧之雾、面对遥远星穹……修行者的每一步,都有无数前行者总结出了经验教训,探索了所有的危险与可能。 所以才有了如今未摘神通亦能外楼,才有了修行之道的繁盛。 但武道不同。 无论道儒释、兵法墨,虽说都是不同的流派,独具视角、思想,有着伟大的开拓意义,但于根源里,都在古老道门的大框架中。 武道已是新途。 三重天不难,九重天不难,十五重天也不算难,因为千万年来,早已有前人趟过,但越到后面,越是陌生。 前路已无人。 每一步踏出,在踏定之前,都无法判断,是更上一重天、还是踏进了深渊! 在王骜之前,有多少辉耀一时的天骄已跌落深渊,有多少曾经走在王骜前面的武道强者,已经粉身碎骨。 这条道路如此艰难,如此凶险,可为什么千万年来,还是不断的有人去探索? 因为那代表着修行上的另一种可能。 一个主动断绝可能的种族,注定不会有未来。 所以有志之士,前仆而后继。 “天下求道者,非我一人。天下之道,非道一家。” 王骜说:“与君共勉!” …… …… 弦月岛。 一处装饰华丽的宅院中。 重玄胜、十四、李龙川、晏抚、许象乾、照无颜、子舒……除开李凤尧有事先回了冰凰岛,姜望在近海群岛上几乎所有的朋友,都聚在这里。 付出了巨量投资的姜无忧,更是凤眸微敛,直盯着那悬在空中的海疆榜。 以这些人的家世背景,弄一张海疆榜倒也不是难事。 这里是晏抚专门购置的宅院,正在怀岛核心地段。只是因为要在弦月岛小住几天、又不想去挤客栈,晏少爷大手一挥,就溢价买了一套。原屋主美滋滋地连夜搬了出去,什么都没带。 在座很多人,说起来家世都不比晏抚差,但像他手头这样宽裕的,确实也没有…… 自上次许象乾承受了锦绣反噬之后,他们这些姜望的朋友,就时常交流信息,最近这几天,更是整日盯着海疆榜,等待最终的结果。 姜望的名字红了又绿,名字后的那些数字涨一阵、停一阵,无不牵动着他们。 毕竟迷界难以传递信息,他们也没有办法说,仅仅是为了知道姜望的现状,而调动太多关系。 当海疆榜上,姜望名字后面的数字,定格为壹佰零肆时,整个院子都沸腾了。 “成了!”重玄胜一拳砸在自己肥大的左掌上,向来城府极深的他,这会也忍不住喜形于色,直接冲出宅院,直奔天涯台。 “太好了!我就知道姜望能行!”许象乾更是兴高采烈,表现得尤其激动。直接一把抱向旁边的照无颜,热泪盈眶:“不愧是我许象乾的兄弟,我好高兴!” 砰! 满院的人见怪不怪,都跟着前后脚离开宅院,奔赴天涯台。 一时院内空空。 唯独许象乾孤零零地趴在地上,趴了很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五章 知否 作为传说中钓海楼祖师独坐钓龙之地,天涯台自然具备某种神圣意义。 当海祭大典结束,这里就不许闲杂人等靠近了。 事实上,在海祭之外的很多时候,天涯台上都是空空荡荡,唯有狂风皎月。 不过这一次,因为钓海楼主危寻的随口命令,钓海楼弃徒竹碧琼,仍然以垂死之躯留在这里。 等着那个人回来接她,或者,等待死去。 这无疑是最痛苦的等待。 也正是因为曾在枫林城外那个破道观里,有过同样的等死经历,知道那种痛苦,姜望才在迷界中那样拼命。 “未经许可,任何人不得擅闯天涯台!” 两名高大的黑胄甲士,将铁臂一横,拦在一个肥胖的身影前,十分坚决。 重玄胜摊开双手,以示自己绝无武力强闯之意,声音急促有力道:“该放人了!姜望于迷界斩杀统帅级海族过百,已经完成了洗罪,竹碧琼现在无罪!!” 两名黑胄甲士对视一眼,显然有些拿不准,要不要直接放人。 这时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重玄公子,你说洗罪已经完成,有何凭证?” 说话的人,是一个身穿黑色金边锦服的年轻修士,长得算是周正,约莫二十许,气质自然不凡。 拦住重玄胜的两名黑胄甲士,都侧开身体,显得很是恭敬:“季师兄。” 来人正是钓海楼天骄人物季少卿,与徐元、包嵩、杨柳等人一样,都是海外时常会被讨论的年轻天才。 当然,整个钓海楼的年轻天才里,陈治涛是独一档的,与他们已不能算是同一层次。虽是弟子辈,其地位却在很早以前,就已经高过许多长老。镇海盟成立之后,他更是如日中天,已经被视为一方大人物,而不会再被当成年轻天才看待了。 季少卿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其中还有一层关系。他是钓海楼第四长老辜怀信的亲传弟子,与碧珠婆婆属于同一派系……由此也就不难知道他的态度。 在此之前,重玄胜等人已经来过天涯台数次,都被他挡了回去,连竹碧琼的面都没有见上。人家咬死了宗门规矩,就是要铁面无私。 重玄胜等人背景再硬,也在这怀岛使不上劲。 面对季少卿的再一次阻拦,重玄胜还未说话,一个极具英气的女声已经接上:“海疆榜上,你可以自己看!” 却是华英宫主姜无忧,飞落天涯台前。 在她之后落下的,则是李龙川、晏抚。 几个年轻的身影落在连接天涯台的石阶上,无需太多动作,仅凭他们的家世背景,就已经有了足够的压迫感。 季少卿目光淡淡地从这些人身上扫过,才看回姜无忧:“原来是华英宫主,难怪有此威风!” 他的确从容。 姜无忧凤眸一转,睨着他道:“你对本宫,似有不满?” “不敢。”季少卿很有礼貌地欠身道:“不过,关于姜望洗罪成功一事,口说难以为凭,须得眼见方成。诸位稍候,请容我去调阅海疆榜。” 他话说得虽然好听,好似情理兼备。但这一走需要多久,一查要到何时,便难以说清了。 啪! 姜无忧随手将一张海疆榜抖出来:“若求个眼见为实,看这里便是!” 她往前走了一步,明明站在天涯台的台阶下方,却好像她才是居高临下的那个人,“季少卿,你不会告诉本宫,你不识字?” “海疆榜军国重器,岂能随意抖搂?”季少卿轻声说道:“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宫主会造假,只是镇海盟新近成立,海上不靖,心怀鬼胎的人不少。季某眼神不好,阅历又浅,无法笃定真假。作为钓海楼弟子,值此混乱之时,不得不多加一份小心。还请宫主您,容季某先去调阅楼里的海疆榜。” 语气谦恭,声音温和,甚至连表情都是彬彬有礼的。 但恰恰是这种态度,让人满肚子邪火。 吵是没法吵的,除非直接动手。 但在天涯台对钓海楼嫡传弟子动手,也实在不是一个理智的选择。 姜无忧固然是怒火中烧,但以她的身份,已经不适合再说话了。 于是重玄胜再次开口,此时他已经面沉如水:“季少卿。凡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再四。这是我们第四次来天涯台了,你确定还要拦着我们?尤其是在姜望已经完成了洗罪的情况下……你确定自己,想清楚了后果?” “我不知道胜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季少卿脸上甚至是带着讨好的笑容,挨个数道:“华英宫、重玄家、石门李氏、贝郡晏家,对?多么显赫!故意跟你们作对,我怎么敢呢?只不过……” 他收敛了笑容,话锋一转:“这里是天涯台,钓海楼的天涯台。职责所在,季某怎敢轻忽?你说姜望完成了洗罪,我总归要确认一下。这难道不是应有之义吗?” 他如何不知道,姜望已经完成了洗罪呢? 碧珠婆婆早已经死了!必是死在那姜望之手,他又如何不知? 可以说,他对姜望、碧珠婆婆迷界之行的关注,并不比重玄胜他们少。 一个碧珠婆婆,坏了大事,死不足惜。可她的死,却让辜怀信整个派系颜面扫地!别说在钓海楼争三望二了,一个不小心,还要在现在的情况下,割几块大肉出去! 作为辜怀信最看重的亲传弟子,他能够在辜怀信跃升的过程中收获极大好处,辜怀信失败了,他的损失也排在前列! 本是在同辈天才里脱颖而出的好机会,现在原地不动还要倒退。 这叫他如何不恨姜望,如何不恨那个吃里扒外的竹碧琼? 重玄胜看着他,慢慢说道:“你想要确认洗罪结果,的确理所应当。你们钓海楼对自家弟子的关心以及公事公办的严明态度,令在下钦佩不已。” 季少卿好像全然听不出来话里的讽刺,只道:“重玄兄谬赞了,季某也只是恪尽职守。大家互相理解便是。” “那么你要怎么确认呢?如果是要自己回宗门驻地调阅海疆榜,那就请便。”重玄胜做了一个悉听尊便的手势:“如果是要跟什么人验证,不妨说说看。我们这些人,总归都有些朋友的,兴许能帮你尽快联系上。” 季少卿顿了一下,一时难住了。他本来就只是在拖延时间,故意为难这些人。惹得他们闹事更好,在这怀岛,没理由他还怕了谁去。 只没想到这死胖子竟然放任。 这一放任,他才意识到为难之处。 他现在如果离开天涯台,那些黑胄甲士,未必能顶得住这些人的压力。而他说出哪个名字,那人才会在事先完全没有商量的情况下,就知道帮他拖延时间呢? “人命关天,季兄还请早做决定。”李龙川立刻追进道:“恪尽职守,不等于有意拖延时间?还是说,你正是要坐视竹碧琼慢慢死去呢?她纵有千般不是,可也曾是你的同门!” “怎么会!”季少卿当然不肯承认这个恶名,立即道:“李兄莫要误会。唉,这事闹的。我也希望小竹好……” 他一边解释,一边眼睛乱晃,忽地道:“徐师弟!还请过来一叙!” 此时正好有一名修士,从天涯台前不远飞过,闻声停住,犹豫一阵,仍然飞了过来。 待此人飞近,季少卿方笑道:“徐师弟,是这样。师兄我守卫天涯台,看押要犯,脱不开身。你能否帮我去看一看宗门驻地里的海疆榜,瞧瞧那姜望是否已经完成了洗罪呢?“” 对于钓海楼的精英弟子来说,海疆榜的分卷并不罕见。季少卿有意点到钓海楼宗门驻地里的海疆榜,那份作为海疆榜的三段本体之一,当然更翔实更可信,但主要目的,还是摆明了让来人多跑几步。 但其实,季少卿的这个选择,还有更深的一层。 因为来人姓徐名元,乃是钓海楼第三长老徐向挽的亲儿子! 以辜怀信和徐向挽的竞争关系,尤其是这一次在天涯台,几乎已经撕破了脸。他和徐元的关系,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笃定以徐元的性格,当着外人的面,可能不好拒绝。但转过身去,未必会搭理他。 这就在事实上拖延了时间,重玄胜这些人,还怪不到他身上去,要怪只好怪徐元。正是一举两得。 徐元瞥了姜无忧几人一眼,点点头,便要离去。 “徐兄且慢!”一直沉默的晏抚,忽然出声道:“如何能累你奔劳,我这里有一张海疆榜分卷,便送予兄台,权当交个朋友。有什么需要验证的,自看便是。” 海疆榜分卷作为海疆榜复制分离出来的一部分,不算很稀有。但要取得拥有的资格,却不容易。 这些分卷,也分为几个不同档次。 如姜望去迷界时带的那张,只记录自己的战绩,离开迷界之后就会被收回。 而晏抚现在取出来赠予徐元的这张,却能反映迷界许多修士的信息,属于很难弄到的那一档了。真要论价值,可称不菲。 晏抚此人,向来沉静少语,温平内敛。但是往往一开口,就直击要害,且有挡不住的豪奢之气。 不是买买买,就是送送送。 季少卿自然不能乐见,连忙阻止道:“还是回宗门驻地查阅。没有说阁下造假的意思,但毕竟真假难辨。我事先说过,须得慎重……” “这是真的。” 徐元把那张海疆榜接在手里,蓦地打断季少卿,眼神很认真地说道:“这海疆榜是真的,这我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季少卿撇了撇嘴,终究没有吭声。 “那烦你再看看,姜望可曾完成了洗罪?”重玄胜含着笑问。 他竟也就真的打开海疆榜,看了起来。 眉头挑了挑:“他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成了洗罪!” 姜望进入迷界的时候,正是海祭大典召开之日,四月四日。在进入迷界的第八天遭遇围杀。以一敌九,杀六退三,然后回岛休息。 在第九天,就遇到了海族兵围浮岛。 在同日突围,也在同一天,借助浮图净土的压制,将围攻他的海族战士几乎杀绝,完成了洗罪。 这一天,是四月十三日。 在短短九天的时间里,击杀超过一百名统帅级海族,哪怕全都是初阶统帅级,这也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平均下来,相当于每天击杀十个以上的外楼级修士。 这是什么概念? 也就是迷界这种地方,是整个东域人族迎战整个沧海海族的战场,强者如云,才不显得那么惊悚。 可一百个统帅级海族之死,也在事实上,几乎将一整座海巢的精锐力量掏空。 是让白象王也觉得肉痛的损失。 为什么符彦青那么认可姜望?因为他还知道,这一百个统帅级海族里,甚至包括了水鹰嵘、鱼万谷乃至于鱼嗣庆,这样绝对意义上的强者。 即便不知内情,以徐元现在看到的战绩而论,这也绝对是天骄级别的战绩。 他没有理由帮季少卿隐瞒,实际上如能让季少卿难堪,他绝对不会介意。 重玄胜这才看向季少卿:“你可听到了?徐元师兄总不至于帮着我们撒谎?现在可以让开了吗?” “当然,徐师兄都这么说了,那当然不会有问题。” 季少卿笑了笑:“便请姜望来领人,季某绝不阻拦。” 他嘴里说着绝不阻拦,但仍然咬死了,只有姜望才能来领人走! 谁都知道,姜望出发去迷界之前,竹碧琼已经奄奄一息。危寻正是用竹碧琼的性命安危,逼迫姜望以更短的时间完成洗罪任务。 而重玄胜他们三番两次过来,就是为了在姜望回来之前,保证竹碧琼的安全。不至于叫他拼死拼活一场,回来却是一场空! 季少卿完全知道他们的心情,甚至就是为了恶心他们,坚持不肯让他们先把竹碧琼带走救治! 徐元皱了皱眉,他不懂季少卿非要拖着时间有什么意义,早一点晚一点能改变什么结果吗?无非是恶心一下姜望。平白丢了钓海楼的气度。 他看不过眼,于是出声道:“季师弟,天涯台哪里需要你亲自看守?是不是这几天闲得太厉害?” 辜怀信这一系跃升的可能,在天涯台上被打断,诸多筹谋都落空,现今可不是“闲得厉害”么。 他不知道的是,季少卿不需要什么意义,就是要恶心一下重玄胜他们,以纾解心中怨气。 闻声只道:“我知道徐师兄这几天很忙,自是懒得理会琐事。不过,看守天涯台之事,虽没有师长之命,是少卿自愿前来。但维护我钓海楼的体统与威严,却是每个钓海楼弟子不可推卸的责任!” “真是够了!”姜无忧柳眉倒竖,怒斥道:“罪也洗了,验证也验证了,还在这里纠缠不清,真当可以仗着钓海楼的出身为所欲为?以为本宫画戟不利吗?” “宫主何出此言!何来的纠缠不清?我说了,姜望过来,随时可以带人走。这有什么问题吗?”季少卿毫无惧色地看着她:“宫主殿下,我得提醒您,这里是怀岛!” 他甚至挑衅地看着重玄胜等人:“如果你们想闹事,少卿虽然不才,奉陪的胆量却也有!” 他五府圆满,摘得两神通在手,哪怕只以战力论,面前的这些名门贵胄,他也还真不虚。遑论这里是天涯台! 随着季少卿的话音落下,原本站在天涯台各处的黑胄甲士,也都移转过视线,看向这边。 无论姜无忧、重玄胜他们有什么背景,在怀岛闹事,跟钓海楼的人对着来,只有吃亏的份。要是连他们几个小辈都压制不住,钓海楼也别提统合近海群岛的话了。 “我现在是以镇海盟成员之一,无冬岛的名义说话。” 重玄胜眯起眼睛道:“镇海盟要想真正统合近海,首要善罚分明,讲道理、守规矩!姜望已经完成洗罪,竹碧琼现在是无罪之身,你凭什么还囚住她?” 亲近的人都知道,这胖子一眯眼,就是杀机已动。 可惜季少卿不知,或者就算知道了,倚仗钓海楼,他也不在乎。 闻声只是道:“如果我没有记错,我们楼主说的是,姜望完成洗罪后,就可以带她离开。” 他视线扫过重玄胜、姜无忧、李龙川、晏抚,着重强调道:“是姜望带她离开,不是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 而后甚至转回来看向徐元:“徐师兄,人家送你一张海疆榜,你就能忘了楼主的话么?不然师弟也送你一张,只请你莫要忘本!如何?” “你!” 徐元气得涨红了脸,但终究没有什么话可以反驳。 因为季少卿说的是真的。 哪怕危寻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想来应该不至于严格到,一定要姜望完成洗罪亲回天涯台才能接走竹碧琼。 但万一呢? 谁敢去跟危寻求证? 季少卿把钓海楼主的每一个字都奉为真理,谁又能挑得出错来? 姜无忧、重玄胜他们不能挑这个错。 徐元作为钓海楼弟子,更不能! …… …… (5K,两章合并。晚上无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六章 人如灯,命如油 灼日飞舟离开迷界,飞出“死亡海域”。 在专门供飞舟停靠修整的岛屿,姜望把自己“出借”的元石拿了回来,而后与旸谷修士作别,径往怀岛而去。 已是四月十四日的凌晨。 见惯了迷界暗无光亮的夜,飞行在这星朗月明的碧海上,颇有“拨云见月”之感,豁然开朗! 此行虽是九死一生,但毕竟趟过了“九死”,求得了那一个“生”字。 此行虽然负债累累,但总算完成了洗罪,能够救下那个傻姑娘。不负人,不负己。 而且迷界的经历,他将永生难忘。 那些殊死作战的修士,那些摒弃现世嫌隙的众志成城,在外族的威胁面前,人族能够燃烧出怎样的精神…… 每一个修行到了外楼境界的修士,的确都应该到迷界走上一遭,看一看为了人族,那些人都做了什么努力。 青云印记现了又散,在空中划过美丽痕迹。 用九天的时间完成了洗罪,在第十天的凌晨回到近海。这期间他没有放松过一刻,没有耽误一息时间。 是争分夺秒,与时间竞速。 即使重来一次,他也没有把握做到相同的事情,因而已经不可能做得更好了。 天涯台已经近在眼前。 相传是钓海楼祖师留下的那一行刻字,也由远及近。 因为天涯台上法阵已经开启的关系,倒无法直接飞落。 他绕了一个方向,于是看到登赴天涯台的石阶上…… 重玄胜、十四、姜无忧、李龙川、晏抚,一个个熟悉的身影。 “都围在这里做什么?” 姜望踏碎青云印记,潇洒飘落,按捺心中的暖意,随口问道:“竹道友怎么样?” 他知道这些朋友必然是在一直关注他的消息,所以才能在他回天涯台之前就等在这里。 去时相送,来时相迎,天涯虽远,丹心互照。 朋友间,不就是如此么? 但重玄胜并没有说话。 姜无忧凤眸含煞。也不做声。 李龙川脸色难看。 晏抚平和地看着他,把担忧的情绪掩饰得极深。 像是有一记无形重锤,砸在心口。 姜望感到强烈的不安,勉强扯了扯嘴角,笑道:“都怎么了啊,一个个的?” “姜兄真是风采照人!迷界之行声闻近海,做得漂亮极了。叫在下好生敬佩!” 一个身穿黑色金边锦服的年轻修士,在天涯台上施礼:“终于等到你完成任务归来,快把竹碧琼姑娘接走!” 此人笑得很是灿烂。 在他旁边,则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修士,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但从气息来看,修为亦是不俗。 姜望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谁,但猜想,他们或许是钓海楼年轻一辈的天才人物。 他没有说话。 石阶上这对峙的气氛,令他愈感不安。 他急步跨越台阶,踏上天涯台。 竹碧琼没有被捆缚,没有被架着,她孤零零地在天涯台正中间。 蜷缩着。 像是睡着了。 在姜望前往迷界洗罪之后,的确没有任何人再对她施以刑罚,但也没有任何人管她。 她就在这天涯台上,以一个被废去了全部修为、奄奄一息的身体,蜷缩了整整九天九夜……现在已经是第十天。 偌大的天涯台上,那些站在边角的黑胄甲士,仿佛与夜色一同隐去。 而正中间那个蜷缩着的瘦弱身影,与天边那轮依旧明亮的月,竟显得同样孤独。 天上皎月,耀耀长明。人间烛火,摇摇将坠。 “这是什么意思?”姜望问。 他看了看地上蜷着不动的竹碧琼,又看看四周的人,脸上的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这是什么意思?” “姜望你别急,华英宫主特地请了东王谷的医修来,事情未必不可以挽回。让他老人家看看。” 姜望已经回来,季少卿再没有阻拦的理由。重玄胜他们,终于上了天涯台。 走到姜望身边,重玄胜出声宽慰道。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在石阶更远处立着的人群中,走出一个头戴帷帽的老人。脚步轻便地行至竹碧琼身侧,半蹲下来,伸指搭脉。 姜无忧、重玄胜他们,在天涯台前聚集了这么多人手,甚至还请到了东王谷出身的医修……这说明什么? 姜望让自己不去想。 偌大天涯台上,除了海风卷浪,一时再无余声。 当这位东王谷出身的老人睁开眼睛,姜无忧问道:“苏老?” 苏老移开手指,摇了摇头。 姜望站在那里,只觉得一颗心沉下来、沉下来。 “您可是近海群岛最好的医修。”姜无忧继续道:“您肯定有办法的。” “早一些时间或许有。”苏老叹道:“现在已非药石能救。” 重玄胜有些担心地看了姜望一眼,说道:“她毕竟曾是超凡修士,应有些底子在,您看是不是再想办法……” “钱财不是问题。”晏抚出声道。 “如果她本是个普通人,倒也还有办法。恰恰因为她曾经是超凡修士。抹去她修为的人,根本没有顾及她的身体,手段非常粗暴,直接摧毁了她的通天宫,彻底断绝未来……人之所以有顽强的生命力,很多时候恰恰是因为还有未来。” 因为深知面前这些年轻人的家世背景,苏老耐心解释道:“后来有一股至纯元气,护住她的命魂。但这股元气不多,且是无根之水,流失得很快。从她的身体状况来看,其实三天之前就已经撑不住,能熬到现在都算是奇迹。” “她很努力地在挣扎。” 苏老说道:“但人如灯,命如油,她已经耗尽了。” 人如灯,命如油,她已经耗尽了。 其实他们说的很多话,姜望都没有听进去。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恍惚。在迷界的这九天九夜,他太辛苦,太疲惫,心弦绷得太紧。 但这句话,他听清楚了。 “我很努力了。” 姜望慢慢说:“我很尊重钓海楼的,钓海楼给了一个理由,我就去解决那个理由。钓海楼给了一条路,我就去走那条路。” 他的声音是平缓、甚至平静的:“我穷尽了所有,用尽了我所有的努力。能做到的,我尽力去做,不能做到的,我拼命去做。我在迷界里的每一息时间,不是在战斗,就是在养伤。” “我真的很努力了。” 他重复了一遍,然后问:“可为什么还是这样的结果?” 他的面上不见哀伤,但反倒更叫人觉得痛苦。 他问重玄胜、问姜无忧、问苏老,问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们谁能告诉我……为什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七章 勿失挚友,勿招强敌 没有人可以回答。 没有人能够回答姜望,这是为什么。 谁能够回答一个九死一生、拼了命从迷界杀回来的战士?谁忍心给他一个残酷的答案呢? 苏老自是见惯了生离死别,仍不免叹道:“我可以为她施一针,有什么想说的话,有什么未了的遗憾……就了了。” 他自袖中,取出一根纤若牛毫的银色细针,解释道:“取魂返命,非老夫所能。不过此针惊梦,能见片刻回光。” 回光返照,即是生命的最后时刻。 名传天下的东王十二针,乃是绝对的秘传。曰为:断纹、破阵、悬命,灼血、碎心、裂目,定魂、镇魄、惊梦,移寿、归元、度厄。 齐地金针门的度厄金针,很大程度上就是受度厄针的启发,不过路子已经不同。 能够让已经耗尽“灯油”的竹碧琼,短暂苏醒片刻,已经是惊天的手段了。 然而姜望……何能甘心如此? 他从星月原,疾赴临淄。从临淄,又到怀岛。乃至深入迷界,血战连连。 难道是为了迎接,这不可改变的结果吗? 他半蹲下来,蹲在竹碧琼身体的另一侧,帮她把蜷缩的身体舒展开,看着苏老的惊梦针,缓慢捻入灵台…… 忽然一下子就绷不住了。 他无理无由地怒吼起来,冲着重玄胜,像一头发怒的狂狮:“你是干什么吃的!洗罪没成不能带走,你想办法治治她,送点药,这都做不到吗?你不是智计无双?你不是聪明绝顶?你的脑子呢?你的办法呢?!” 重玄胜没有吭声。 身披重甲的十四动了动,大概想要抗辩,但被他肥大的手掌按住。 姜望也自知,他这番脾气发得没有道理。这件事无论如何也怪不到重玄胜身上去,可他心中憋屈、愤怒,寻不着出口,只能跟交情最深的重玄胜这样怒吼。 这时候他感觉到,一股微弱的力量,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低头看去,竹碧琼正看着他。 用那双疲惫、枯萎、干涸的眼睛,看着他。 “你别……你这样好吓人。”她翕动着嘴唇,说。 姜望抿了抿唇,将满心满腹的愤怨都按住,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竹碧琼直愣愣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 她的眼神虚弱,她的嘴唇干裂:“我知道会再见到你,无论等多久。” 姜望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了,他只是握住竹碧琼的手,反复道:“我想办法,一定有办法的。我会救你。” 但是竹碧琼摇头。因为很吃力,所以显得很坚决。 “不要救了。”她说:“活着……很辛苦。” “这个世界,很陌生。跟我想的不一样。我不愿……再待下去。” 在竹碧琼的心里,这个世界原本是怎样的呢?是不是没有欺骗,是不是没有虚情假意,是否最信任的人,永远不会伤害她? 她的姐姐竹素瑶,曾经为她描绘了一个怎样的温馨世界? 姜望只能沉默。 包括重玄胜,包括姜无忧……他们也都只能沉默。 他们这些人,最初关心竹碧琼的生死,都只是因为姜望。 毕竟姜望为了这件事情,付出多少努力,他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然而在此时此刻,见此情此景,却也难免神伤! “不要……” 竹碧琼痴痴看着姜望,在最后的时刻,不舍得移开分毫视线:“不要再因为我发脾气,不要恨钓海楼。我只是一个很普通,很没有用的人。我……谁也不怨。” 不要失去朋友,不要招惹强敌。 这个又单纯又笨拙的姑娘,用自己的方式,给了姜望,她的人生建议。 “我知道了……”姜望问她:“你还有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心愿……” 竹碧琼走了一会神,大概真的很认真地想了。 最后说道:“如果可以的话,可以把我跟姐姐葬在一起吗?” 她有些吃力地闭上眼睛:“我好想她啊……” 竹碧琼的姐姐竹素瑶,殒身在天府秘境中。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也许只有在竹素瑶身边,她才可以拥有一点点安全感。 “可以。”姜望毫不犹豫地说。 他抬起头,看了重玄胜一眼。 重玄胜只道:“你直接去天府城,其它的事情我来安排。” 姜望于是一把抱起竹碧琼,直接往天涯台外走。 经过重玄胜身边的时候,低声道:“对不起。” 他为他之前毫无道理的咆哮而道歉。 重玄胜只是看了始终在旁边看戏的季少卿一眼,说道:“我们其实来找过竹姑娘,找过四次,但都被这位钓海楼恪尽职守的天才人物拦下了。” 他理解姜望的心情,但他心中当然也有委屈。这“恪尽职守”四个字,他咬得很重。他不怪姜望,但不可能对季少卿毫无怨言。 姜望转过头,看着季少卿的那张脸,只问:“名字?” “在下季少卿。”季少卿丝毫无惧,反是很有礼貌地拱了拱手,一团和气地道:“事至如此局面,是谁也不想看到的。但季某职责所在,只能徒呼奈何。唉,姜兄勿怪。” 叮! 储物匣中,发出一声轻响。 这声极微极弱。 但不知为何,凛冽森寒! 只有姜望知道,那是藏于储物匣深处的那套杀生钉,正在跃跃欲试。 此套法器,以燕枭之喙为原材料,由南遥廉雀亲自打造,专为钉杀董阿所制。从诞生之初,就为着纯粹的杀戮而生。 廉雀视之不详,认为有伤天和。自钉死董阿后,也一直在储物匣中沉寂。 这一次迷界之行,从头到尾都在杀戮中度过。又到了此时,因为对季少卿骤然而起的杀念……姜望现在的杀机之重,已经浓烈到将其引动。 骤听此声,一直冷眼看戏、无动于衷的季少卿,忍不住眼皮一跳! 但姜望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抱着竹碧琼,一步踏出天涯台,在猎猎海风之中,疾返东域! 不断现而又消的青云印记,延伸至极远处,像一条永不回头的天路。 然而所有人也都知道,他会再回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不周 许象乾一瘸一拐,顽强地赶赴天涯台。 路上正看到拉着子舒在天涯台不远处的照无颜。 一张本来愁苦的脸,瞬间灿烂如老菊花,他骨头都轻了几两,欢喜道:“照师姐!是在等我吗?” 照无颜当然不是在等他。 赶来天涯台附近,是子舒关注姜望的情况,她也有些关心结果。 但现在上去天涯台,就是站在姜望一边,对季少卿施加压力。几乎能够等同于,与季少卿所代表的辜怀信那一系势力为敌。她虽然不惧季少卿,但没必要因为并不相熟的姜望去得罪人。 龙门书院诚然家大业大,可也没有到处架梁子的道理。 不过,天涯台上发生的事情,又无人遮掩,自然没能避过她的感知。是非曲直,她心中自有评判。 也只能在心中。 钓海楼这等级别的势力,不是她一个弟子辈修士可以公开评判的。 回过头再来看许象乾。 实在地说,许象乾这一瘸一拐,又腆脸痴缠的样子,其实很招人烦。 但他先时为朋友焦急关切,被教训得不轻仍急急赶来,此刻一看到她,又骤然欢喜灿烂…… 也真有几分真挚动人。 “第一,我不喜欢逛青楼的男子。”照无颜忽然说道。 “以后再也不去!”许象乾大喜过望,如果说先时他的欢喜还有几分苦中作乐,此刻就是完完全全的喜从天降、喜不自胜。 他如何听不出照无颜的言外之意,这是松口给他机会了! “以前也没去过,都是采风!往后风也不采了!”他慌忙补救。 照无颜不置可否:“第二,我不喜欢酗酒的男子。” “戒!”许象乾指天画地,信誓旦旦:“以后谁再拉我喝酒,就是我许象乾生死大敌!我必不与干休!” 照无颜只觉眼前有些黑线划过,一时也不知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 叹息道:“去看看你的朋友。他好像有些难办的问题。” “不重要,去他的!”许象乾大手一挥:“人都回来了,还能有什么问题?” 他满眼是笑地瞧着照无颜:“照师姐,你看咱们第一个孩子,是不是该叫元贞?所谓乾者,卦象为天,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辞曰:‘元亨利贞’。叫元贞是很合理的……” 看着照无颜越来越黑的脸色,他讪讪地闭了嘴。 但眉眼间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散不掉。 …… …… 姜望在空中疾飞,从天涯台直奔齐国静海郡。 横跨整个海域,掠过难以计数的岛屿。 以这样的速度疾飞,沿途的一座座岛屿,都需要提前做好沟通。 这不是重玄胜一个人能完成的事情,姜无忧、李龙川都各自动用了关系。 当然也是因为镇海盟的成立,整个近海群岛有了某种程度上的统一,以往各自为政的状况,得到了些许消解,才能够有这样的效率。 而对姜望来说,他完全不考虑这些。 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尽快赶到天府城,在竹碧琼彻底死去之前,把她送到天府秘境。让她能够不遗憾、不畏惧地永眠。 生死是苦难的游戏,在生和死之间的选择和努力,才是人间。 “仙主,术介不够用了!”白云童子的声音响在云顶仙宫。 在迷界征战不歇,疯狂耗用术介。结束洗罪后,也是全速赶往天涯台,虽然青云亭不断产生着善福青云,但今日之云顶仙宫,毕竟也不是过去的云顶仙宫。终于有些捉襟见肘起来。 “给我想办法!”姜望怒吼! 他用真元牢牢护持着竹碧琼,踏云疾行。 在他的怀抱里,竹碧琼双眸已闭,纹丝不动。若不是还有微弱的气息存在,姜望都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再快一点。 再快一点啊! 他极致地压榨着自己,极速地飞行。 划破长空,追风赶月。 为什么他这么努力,已经拼尽了所有,却还是没能挽回终将凋零的命运? 他这么努力都没能救回竹碧琼,钓海楼到底有没有一丁点,哪怕是一丁点,放过竹碧琼的可能? 他明明甘愿为棋,对自己在迷界的遭遇只作不知。为何却还是换不来,钓海楼对竹碧琼的一点宽容? 危寻堂堂真君,为何三番五次,戏弄小辈? 钓海楼家大业大,怎么容不下一个小小的竹碧琼! 还有那个叫季少卿的,那个季少卿! 姜望只感觉到自己的杀意在沸腾,储物匣中的杀生钉也叫个不停。 汹涌的道元在通天宫内冲撞,在五府海中呼啸。 庞大的神魂之力,如同怒潮,席卷两座内府所有已开拓的房间。 代表三昧真火的赤色焰光,和代表歧途的黑白之光,交相辉映。 五府海上空,在凌于云层的云顶仙宫更上面,两座内府显化出来,有如日月! 一座内府如大日熊熊,高悬天穹。一座内府是弯月两面,这面如霜雪,那面似长夜 在浮图净土中一度被打断的进程,于此时继续。 而且更彻底。 在日和月之外,诞生了一个点。 那是一点纯粹的白,是最冷的霜。 是极端残酷的杀机,和永不饶恕的决绝! 那是一缕风。 一缕森白色的风。 此风自五府海上西北方吹来,来时渺渺,去时萧萧。好似无迹可寻,偏偏又有源而生。 此风吹过。 轰隆隆! 烈日熄灭。第一内府隐去。 轰隆隆! 明月消迹,第二内府藏形。 这缕风飞到五府海天穹处,日与月存在的位置之下,轻轻旋转。 轰!轰!轰! 一座森白的府邸,出现在五府海之天穹。 推开此府,森白之风轻轻一转,结为森白色的种子,烛照府中。 此风,名为不周! 位在西北,五行属金,五色属白。 乃是杀生之风。 八风神通久负盛名,乃是非常强大且名声极广的神通。 不仅历史上的掌控者声名远播,也有不少修士,专门研究如何以道术重现神通,以窥探威能之万一。 比如当初枫林城王长祥的吹息龙卷,就是成果之一。此术说是采集东方明庶风所成,但其实只能说是采集到东风一缕,辅以秘术,远不能算真正的明庶风。可王长祥也凭其成就了“王一吹”的名号。 而姜望摘下的这缕不周风,乃是八风之中,杀力第一。 纯以威能而论,盖压其余。 道历三九一九年,四月十三日。 姜望于怀岛天涯台至齐国静海郡半途,开辟第三内府。 摘得神通,不周风!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九章 葬入月门中 随着第三座内府的洞开,以及第三颗神通种子的出现。 姜望可以非常清晰的感觉到,那漂浮于无垠海面上的天地孤岛,又更坚实了一些,托举它的道元,又得到了部分解放。 当姜望叩开这第三座府邸,将不周风的神通种子赫然摘下,森白之光,遍洒苍穹。 极端凛冽的杀意如狂风,席卷整个五府海。 但见天穹云散,海上潮涌。 胖乎乎的白云童子在云霄阁中缩成一团。 杀!杀!杀! 姜望心中充满了杀念。 白象王,该死! 季少卿,该死! 危寻,也该死! 姜望几乎要立刻转身,杀回弦月岛。 但在手按至长剑的那一刻。 铮! 长相思骤然而鸣。 五府海中,一道寒光横掠长空,那是长相思的剑灵! 姜望猛然一个激灵,从极端的杀念中挣脱出来。 “别……” 在凛冽风声中,竹碧琼好像说了这一个字,但好像又什么都没有。 然而姜望已经平静下来。 海阔天遥,那漫长的海岸线,不知何时已出现在视野中。低头看着怀中脸色变得更为苍白的竹碧琼,他才想起来……他最初,只是想要提升实力,更快地赶到天府城而已。 而刚才却差点直接回头,杀奔钓海楼。 这新得的神通,或许很强,但也实在凶险。 容易让深陷其间的人,变得偏激、极端。 横掠五府海长空的长相思,就是最清晰的提醒。 剑有两刃,用其锋利,也要克己,避免自伤。 姜望神魂显化,跃于五府海中,一手握持剑灵所化长剑,反身一剑! 那席卷五府海的一缕不周风,被生生逼停! 姜望再一剑相横,不周风无路可走,只得冲回天穹。 因为第三内府横空出世,而短暂隐去形迹的第一、第二内府,得了五府海主人的支持,又重新显出。 第一、第二内府暂隐,并不说明它们弱于第三内府,也不是说照耀它们神通种子比不上不周风。而是一种避免内耗的灵性选择。 它们并不会在姜望没有控制的情况下互相斗争。 但此时,姜望已经掌控局势。 五府海的天穹之上,一时璀璨。 三座内府,分别是一座赤红府邸、一座黑白两色府邸、一座森白府邸。 外显为炙烈大日、双面寒月、森白星辰。 炙烈大日与双面寒月悬在最高处,遥遥相对。 森白星辰居于其间,与前两者并立。 再往下,是已经恢复了一些元气的云顶仙宫废墟,其下是善福青云。 最下方是巨大的天地孤岛,葱葱郁郁,悬于无垠海面。 体内五府海,浪静风平。 身外近海,万里平波。 再往前看,齐境已至。 “过境者,青羊姜望!” 那些或明或暗的关卡,次第打开。 那些投注于此的警惕眼睛,也纷纷移开视线。 在齐国,姜无忧、重玄胜、李龙川、晏抚……这些人的能量,才最能显现! 姜望抱着竹碧琼,从近海最东的弦月岛,到齐国临海郡天府城,一路疾飞,万里无阻。 “姜青牌,老夫久候多时!” 天府城城主悬立高空,远远出声招呼。 直接叫姜望的名字,没有那么亲切。 叫爵爷,太谄媚。 直接叫职务反倒是最合适的,不远不近,距离恰当。 天府城主是外楼巅峰境界,曾力抗地狱无门阎罗的强者。 他当然不至于对姜望卑颜,但姜无忧、重玄胜这些人连番递来消息,他无法不予以重视。 须知就连天府秘境,这一次也打破常例,提前洞开! 这座秘境是天府城重要资源,虽然因其真正收获不为人知,且危险性又太大,不被视为最好的秘境。 但毕竟有预定神通的可能,仍叫人趋之若鹜。往常洞开之时,都要交换不少利益回来。 这次只因为姜望一个要求,天府城就已做好准备。 这当中需要交换什么、衡量什么,重玄胜只说了一句——我来安排。 此为挚友。 “有劳城主大人。” 姜望抱着竹碧琼,在空中回应:“恕在下不便行礼。” “你是我大齐的好男儿,在海上可是显出了威风。俗礼何足一哂?”天府城主在前引路,直往城中满月潭而去。 整个天府城,不知多少双眼睛看着他们,在想这个抱着女人跨海而来的少年,是什么来头,能得城主如此重视。 “上一次天府秘境洞开,老夫记得姜青牌也参与了?”天府城主一边飞行,一边随口问道。 “是啊,恍惚如昨。”姜望勉强打起精神回应。 “那时候齐国还没有人知道你。”天府城主忍不住多看了姜望几眼,唏嘘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闯下如此声势。真是后生可畏!” “您过奖了。” 飞至满月潭前,天府城主就停下来,说道:“老夫已经安排好了,天府秘境这会已洞开,你自己进去便是。” 送到这里就已经足够表现出诚意,再往里送,以他的身份来说并不合适。 姜望对他半鞠一躬:“小子承情了。” 天府城主满意地点点头,自顾离去。 满月潭以高墙、大阵围绕,非天府秘境打开的时间,禁止任何人出入。 秘境的开放时间,是秘境自我调节、自行适应的体现。 提前打开秘境,让人探索,并不容易。同时也是一种过度消耗秘境底蕴的行为。若非知道姜望此行只是送一个将死之人进去,与殒身其间的亲人合葬,天府城主很难同意将秘境打开。 走进高墙,再一次看到长廊环绕的满月潭。 此时已是夜晚,此间天空,显现明月一轮,比外间明月更亮。 这是天府秘境已经打开的标识。 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竹素瑶也在其间。姜望彼时不知她是谁,也不知后来,会与她的妹妹,有那么多交集。 世间事,亦复如斯。 前不知,后不知。 天上月叠于水中月,水中月影再次“剥”出,形成月门。 姜望飞到半空,与月门平行。 “竹道友……” 除了这一声轻唤,他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平举着,动作轻柔,把竹碧琼一动不动的身体,送入了月门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两百章 再来人间时 “你真厉害啊,季少卿。” 大殿之中,有个声音这样说。 而穿着黑色金边锦服的季少卿,垂首立在殿中,一言不发。 巨大香炉氤氲着袅袅青烟。 视线穿过隐约的青烟,依然可以看清那个长发黑白交错的中年男人。 或者说,保留了中年容貌的男人。 其人侧身而立,双手负后,有一种久居高位的气质。 那张短须随着嘴唇翕动而微颤的侧脸,其实极显温雅。 “但厉害的不是你,能够挡住无冬岛、挡住华英宫的,不是你。你是否能够掂量清楚,在那些人面前,你自己不够分量。厉害的是钓海楼,而你,在消耗钓海楼的名望。”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转过身来,忍不住提高声量,怒声质询:“谁让你去守天涯台的?!” “气量这般小,你如何能成大器!” “你自己气量小也就罢了,却行此蠢事,让外人轻视了本座的格局!” “本座平日就是这么教你做事的?本座会为了一个碧珠的恩怨,亲自下场对付那姜望吗?会逼得一个完全无涉的少女,活活熬死吗?尤其她还是我钓海楼出身的人!” “你让天下人,如何看我钓海楼?如何看我辜怀信?” 他抬起手指,重重点着季少卿:“季少卿啊季少卿,你太让我失望。报复的方式有很多种,可你选择了最愚蠢的。既不能削弱对手,又为自己增添新仇。” “师尊,徒儿只是……为您感到不平。论才略论修为,三长老何能居您之上?”季少卿咬着牙道:“可偏偏,就连楼主也偏向于他。难道就因为他资格老,年纪大吗?徒儿是替您不服!那些坏您大事的人,徒儿一个都不想放过!” 他不辩解倒好,这一辩解,辜怀信本已压制住的怒气,一下子又涌上心头,蓦地手指一收,握住了拳头。 砰! 季少卿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被一股巨力压制,压得趴倒在地。 养气功夫极好的辜怀信,甚至是咆哮了起来:“本座不知如何做事,需要你来替我出头吗!?” “本座的回击手段,难道就是逼杀一个根本毫无影响的、已经被废去修为的小女娃?” 季少卿被压在地砖上,一口鲜血喷在前方。整个人狼狈极了,仍然咬着牙道:“姜望先杀海宗明长老、再杀碧珠长老,是我钓海楼的仇人。他破坏了咱们在天涯台的计划,更是咱们的仇人。难道我还要眼睁睁看着他扬名近海,讨一个圆满回去?我就是要让他奋斗成空,我就是要看到他那错愕、绝望,又痛苦的表情!师尊,这帮子齐人,眼高于顶,畏威而不怀德。不让他们咀嚼痛苦,他们不知道这海上谁说了算!” 季少卿越说越激动,但辜怀信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你还敢顶嘴。” “我错了,师尊。”季少卿立刻认错。 他知道自家师父动了真怒,这事不能再抗辩。 他狠狠地闭上眼睛,又复睁开。 而后双手撑着地砖,艰难地爬了起来:“齐国势大,我的确不该惹齐人……我算什么?行差踏错,无非是一步深渊。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后续如有仇怨,我全接了。来一个,我接一个,来一对,我接一双。” 这话里明显带有怨气。 他将嘴角的鲜血擦去:“您放心,我不提您的名字。” 而后摇摇晃晃地转身,迈步离开大殿。 辜怀信久久沉默,直到自己这位天骄弟子已经走出大殿,再也看不到背影。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知悔改啊。” …… …… 姜望静静悬于月门之前。 直到月门消去,月影两分,满月潭重新恢复成那平静的样子。 小小一番浅潭,水清而凉。 抬头已无月,好大天光。 姜望仍旧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在满月潭,独自站了一整天。 他只是在思考,没有在等待奇迹。也的确没有奇迹发生。 从齐地出发的、这一场兴师动众的援救,终究还是失败了。 从迷界出来时,他满怀希望。虽然身负沉甸甸的债务,但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可以战胜任何艰难困苦,不会被任何难题阻隔。 他做成了那么大的一件事情,在近海群岛的海祭大典上,救下了一个被当做祭品的姑娘! 这事情,前无古人。 这事情,值得骄傲。 可最后呢? 他真的尊重钓海楼,钓海楼伟大的历史、辉煌的传承,都让他钦佩。 他敬重这样一个为人族做出伟大贡献的宗门。 可如果,如果一开始就不打算给任何希望,又为什么用那样苛刻的条件,去勾勒一个虚假的泡影? 为什么要这样的戏耍、这样的折辱,一个极有自尊的人? 姜望就站在那里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 他不想让情绪干扰自己的决定,但是很认真地思考。 他问自己。 恨吗? 恨。 怨吗? 怨。 他于是有了答案,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转过身,往外走,没有再看满月潭一眼。 世间的事情已与竹碧琼无关,她在一个编织出来的世界里成长,现在于另一个编织出来的世界里埋葬。 想来她的胆怯、陌生、恐惧,都可以被好好的安抚。 在竹碧琼已经不能说话的最后时候,姜望已经无法得知她内心的想法。但是那一缕极其微弱的气息,就像她过往十天在天涯台上的坚持一样。 苏老说她在更早之前就应该已经撑不住了,但是她又那么痛苦的多熬了几天。 她明明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但已经比世上很多人都要坚强。 “祝福你。” 姜望在心里说:“我们都知道,轮回是怯懦的谎言。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对抗真正轮回的风险,不是所有记忆都可以保留,不是所有人生都可以重新。但我祝愿你,祝你能在你姐姐离去的地方,与你姐姐重逢。愿她能够继续保护你,不论在什么地方。” “如果你们不再轮回,我希望你们消解在一处,相连在一起。永远不孤独,永远不恐惧。” “如果你不幸地再次落入轮回,再来这个世界。那么我祝愿,愿那个时候,它不再让你陌生。” 姜望踏空而行,直飞天府城外。 我今于此立愿—— 你再来人间时,人间应不同。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两百零一章 此去何为 城内忽然有一个声音高喊:“姜青羊!你去哪里?” 不等姜望惊讶,怎么忽然有人认出了自己。 又一个声音喊道:“你的名字登上了海疆榜,本月副榜海勋第一!” 姜望在空中循声望去,只看到一群人聚集在张贴的榜文前。 凭借良好的视野,他看清了这张榜文的样子——是一张海疆榜分卷。 但这张分卷与姜望之前所有的又不同,其上显示的,不是可以具体到每一个修士的征伐数据,而是真正的榜单排名。 是为海勋榜。 整个榜单十分简洁,又非常显眼。 一共有两个排名,称为正榜与副榜。 分别对应的是神临战力层次,与外楼战力层次。 想来当世真人乃至其上,不应被世人讨论。而外楼以下战力,在迷界实在没有什么排榜的必要。 神临本身也已是一般人所见的修行巅峰了,毕竟真正打破寿限,修为至死不退,的确“有如神临”。 两榜分成两列。正榜在左,副榜在右。 正榜上的神临强者固然最是风光无限,但竞争更激烈的,其实是副榜。 毕竟外楼层次战力,基本上是迷界征伐的主力层次。每每活跃于野地逐杀的,都是这个层次的战力。神临强者大多只出现在较大规模的迷界战争中。 而道历三九一九年四月,海勋榜副榜第一的位置,赫然是姜望的名字! 这是一个多么大的荣誉? 整个东域,多少修士在迷界征伐?一整个东域的人族修士,与一整个沧海的海族战士,在迷界战场经年累月的厮杀。多么激烈、凶险。 能从其中脱颖而出,当可称得上一声人杰! 准确的说,姜望的名字应该是登上了以“海疆榜”这件强大法器所记录的“海勋榜”上。天府城的人们对海疆榜终究不够熟悉,所以之前那人才会说,姜望的名字登上了海疆榜。 姜望很清楚,也许到了月底的时候,自己的名字就无法在立在第一了。因为毕竟今天也才四月十五日,这个月只过去了一半。 但此时此刻,看着这个海勋榜,自然而然的,有一种骄傲生出。 这是他一剑一剑,拿命杀出来的荣耀! 但见“姜望”两个字,锋芒毕露,跃于海潮,高居副榜第一。 名字之后,则以小字记录着身份——大齐青羊镇男、四品青牌捕头。 身份之后,便是战绩——斩杀统帅级海族一百零四。 最末与“姜望”两个字相对的,是同样流动于海潮上的海勋数字——一万一千三百点! 榜单末尾附有海勋的记录规则。 杀死一名战卒级海族,可得海勋为一。斩杀战将级海族一名,可得海勋十点。统帅级海族,海勋为一百点。斩杀王爵级海族,海勋为一万点。 从统帅级到王爵级,海勋的提升是跨越式的。当然,即使所得海勋数字差距如此之大,也并不能够完全体现难度差距。毕竟姜望虽然斩获了一万一千三百点海勋,却绝对不可能杀死一名王爵级海族。 具体在统帅级海族中,斩杀初阶统帅级海族,计勋一百。斩杀中阶统帅级海族,计勋两百。斩杀高阶统帅级海族,计勋五百。斩杀顶阶统帅级海族,计勋一千。 海勋榜正榜副榜,都只记录十人。 正榜且不去说,副榜在姜望名字之下的第二名,也已经有海勋六千三百点。只要保持现在的速度,月底肯定能超过姜望去。但至少现在,姜望高出其人近乎一半,遥遥领先! 以整个东域为后盾,迷界里说一句藏龙卧虎并不为过。比姜望强的,并不难找出。 若不是危寻以时间来逼迫,姜望也不会冒死奋战,取得现在的战绩。另一个方面,不是比姜望强,就能取得更好战绩的,这也同样需要海族那边的“配合”。 看到这张海勋榜之后,姜望就已经确定——迷界的位移已经彻底稳定,所有的消息通道都已经打开。 海疆榜本只在迷界通用,在近海群岛都不被太多人关注,在齐境更是默默无闻,但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中,海勋榜刚一立成,便已经贴在了齐境天府城! 在近海群岛传扬得如何,更是可以想象得到。 这或许是镇海盟应对海族演进的方法之一。 用荣誉和奖励,吸引更多的东域修士参与迷界战争,倒也是一种缓解战争压力的办法。于此同时……镇海盟也能借机扩大在整个东域的影响力。 这件事情肯定在之前就已经推行,海勋榜的名次、规则,肯定也都需要讨论。但在姜望刚出迷界的时候,还未见得这张榜单。 说明只是在他来天府城的两天时间里,海勋榜便已经完成了推广,遍传近海! 凭借超凡力量,真要推行某一件事、传递某些讯息,速度是非常惊人的。 但海勋榜能够传播得这样快、这样广,在短短两天时间里,都已经贴在了天府城让人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讨论,足见镇海盟有多么重视这件事。 这必然是对抗海族的计划中,重要一环。 海勋榜的传播,首先意味着,海族的存在,正在对整个东域公开。那么接下来如何应对海族的跃升,肯定也需要更多人族的支持。 回到天府城的现状中来, 前一日天府城主亲迎他入城,已经引起无数人的好奇。现在海勋榜一朝开列,他的名字在副榜上独占鳌头,已然引起轰动。 关于海勋榜的张贴,关于镇海盟针对海族的动作,关于齐国方面如何在不影响海疆大局的情况下,应对镇海盟的影响力扩张…… 那些大人物的心思,姜望不愿过多分析。视野不同,很难触摸真相。小孩子揣测成人的想法,总难免有些天真可笑。 但这件事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影响,又会如何影响接下来的决定……却也不能不思虑。 尤其是…… 海勋榜这种面向人族宣示荣誉的榜单,什么时候出现,什么名字能够出现,都是有极深考量的。 姜望在迷界斩杀的海族,自是实打实的成绩。但他去迷界是为洗罪,所谓“洗罪”,当然是以功折罪。 那么他的“功”,还应该被计算吗? 海疆榜由钓海楼、决明岛、旸谷,三家共掌。 这份海勋榜,背后又有怎样的争夺? 列名于其上,说明了什么? 以迷界和现世信息交流的难度,迷界之行本不容易传播。现在因为海勋榜骤得的名气,可以如何利用? …… …… 海勋榜前,有人大声说道:“近海群岛划分几郡,并入咱们,难道不好么?看他们海民弄出的劳什子榜,也是齐人第一!有甚么好挣扎!” “什么海民啊?镇海盟里也有咱们的决明岛好不好?” “嘁!海上风大浪险,我可不愿去,更别说还有什么海族!咱们关起门来过日子,让他们自生自灭。” “目光短浅!海外自有资源,你不想要,多的是人要!” 人多嘴杂,话题越喊越乱。 又有声音说:“副榜第一都是咱们天府城天府秘境出来的!以后谁还敢说,天府秘境不够好?” 最先那个声音注意到姜望还未飞远,追问道:“姜青羊,你又要出海吗?此去何为?” 天府城的人们很有荣誉感,俨然把姜望当成了自己人,非常关心。当然从整个齐国的层面来说,自不为错。 如果说姜望之前的名声,在击败王夷吾后算是名扬齐国,那么随着海勋榜的出现,此榜所传之处,人人都要知道姜青羊! 面对天府城人士的热情,姜望只道:“做我该做的事情!” 踩碎青云印记,须臾踏空已远。 《赤心巡天》无错章节将持续在书海阁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书海阁! 喜欢赤心巡天请大家收藏:()赤心巡天书海阁更新速度最快。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两百零二章 杀意藏鞘 (为盟主安浅凌加更) 今日是四月十五,是太虚幻境的福地挑战日。 但姜望放弃了。 这也是自拥有太虚幻境以来,他第一次在有时间的时候,放弃了福地挑战。 没有其它的原因,只是他的杀意藏鞘,需取人命而返! 与强者交战,向来是他所愿。 但不是现在。 从怀岛至天府城,一路畅通。 自天府城再回怀岛,仍然无阻。 朝在天府城,暮至弦月岛。 这就是姜望现在的极限速度。 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做任何事情,也没有跟任何朋友见面,而是默默寻了一处客栈住下。 沐浴、焚香,睡觉。 他用了一夜又一整天的时间,除了休息,什么也不做。 把自己调整到最巅峰的状态。 四月十七日,姜望推门而出。 他在宽敞干净的石板路上前行,在怀岛无数人的目光里前行。 这一夜又一整天的时间,足够姜望的那些朋友,知道他回返了弦月岛。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前来打扰他。 自然,他的敌人也是知道的。 海勋榜都张贴到了天府城,在近海群岛自然传得更广。 在镇海盟的宣传之下,海勋榜如今俨然成了聚焦所有海岛修士目光的荣誉证明。 每一个名列海勋榜的修士,都被视为英雄般的存在。 而姜望,不管那些目光。 他往前走,往钓海楼驻地的方向走。 走着走着,重玄胜出现了。 李龙川出现了。 许象乾出现了。 晏抚出现了。 姜无忧,也出现了。 他们沉默无声地走在姜望身后,给他以朋友、伙伴的支持。 如果说现在还有谁,不知道姜望在海祭大典上救下了一个被当做祭品的女人,那这个人,一定是刚来近海群岛。 但即便是刚来近海群岛的超凡修士,也知如今海勋榜上,列为副榜第一的名字,是为姜望! 然而那个女人最终还是没能救下,却没有几人知。 在英雄的故事里,那些配角往往只是点缀。只是一个,记不住的名字。而无论,那人曾经怎样生活过,曾经有多么鲜活。 人群中,子舒巴巴地看了照无颜一眼。 但毫无悬念,被照无颜坚决的目光无情镇压。 子舒噘了噘嘴:“知道啦!什么交情,做什么事情!真是的,跟我爹一样……” 当然,后面的那句话,声量极低。 姜望往前走。 他在越来越多目光的注视下往前走。 “目光是有重量的。” 姜望非常深刻地记得这句话。 一道两道目光,难以察觉。 但千道万道,就已经可以压得人呼吸艰难。 那些审视、怀疑、复杂各异的目光,汇聚成极其恐怖的压力。 但姜望只是非常平静地往前走。 他既不享受,也不难受。 他不再考虑太多的影响,太多的问题。他只是做了决定,而后执行决定。如此而已。 姜望一直走到钓海楼的宗门驻地前,方才停下。 他上一次来这里,还是跟在碧珠婆婆身后。彼时算是访客,也直接走入其间。 如今再来,钓海楼中已无友。 是的,他在钓海楼里,没有一个朋友。杨柳还不能算,其他人,更没有说的必要。 他的身后有很多朋友,但他没有跟他的朋友们说一句话。 因为此次他是独行。 纠集再多的朋友,也不可能把钓海楼怎么样。所以他反而只肯代表自己。 作为整个弦月岛的主人,这座巨大岛屿上的一草一木,都属于钓海楼。 钓海楼的宗门驻地,也因此无需有特别显眼的标识。 熙攘人潮戛然而止的位置,就是钓海楼宗门驻地的分野了,闲人免进。 这里也是这座巨大岛屿最中心的位置。 没有什么高大的牌楼,只在道路两旁,竖有两根并不显眼的木柱。 也不知是什么材质,黑不溜秋。除了光滑之外,不见任何特异。 走近了才能看到,在左右木柱上,刻有两联。 左曰:卸钩为月,已悬苍穹万古。 右曰:折竿为薪,方照众生芸芸。 这刻字经历的历史,明明以千年万年来计,可是却不见半点模糊损耗。一笔一划都非常清楚,连一个弯钩都不曾被风雨磨去。 仿佛它本就不存在被消磨的可能。 过去如此,现在如此,未来如此。 这两联显出来的气魄,真真令人心折。 是什么样的钓客,他的鱼钩卸下,就成了天上明月?他的鱼竿折断为柴薪,才能够照耀万古以来的芸芸众生?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 往前推万年,往后推万年,恐怕也只有一个钓龙客。 唯有以照耀人族的柴薪为竿,以明月为钩,唯有这般气魄的人物,才能够独守海疆、天涯钓龙! 这两联的字迹,与天涯台上的刻字一脉相承,都是钓龙客的手笔。 这两根并不起眼的木柱,也是很多钓海楼修士的寄托所在。 此刻,在两根木柱中间,站着一个人。 一个平实、厚重,很让人觉得可靠的男人。 钓海楼大师兄,陈治涛。 要处理姜望这一拨人的事情,太高层次的人不好出面,这不是海祭大典,真人没有与他们对话的必要。 而太低层次的人,确实也不可能拦得住姜望。 同为弟子辈、又被公推为近海群岛年轻一辈第一人的陈治涛,就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他站在两根联柱中间,看着慢慢走来的姜望,脸上的为难,很真实。 到了现在,别人不知道天涯台上发生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 他非常清楚,这件事完全是季少卿挟私报复。 钓海楼主没有必要、也根本不会玩这种小手段,危寻如果非要杀死竹碧琼,随手捏死便是,不需要给任何人交代。相反,他老人家既然定下了条件,给出了机会,剩下的,就都是姜望自己的事情。 无论结果如何,尊贵如那位真君,不会管,也不会拦。 但作为钓海楼大师兄,所有钓海楼弟子中的旗帜人物,他不能在外人找自家师弟麻烦的时候,视若无睹。 对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但有时候同门就是“对”,异国就是“错”。 如他陈治涛,也无法免俗。 所以他出面来此。 来此拦路。 陈治涛沉吟了又沉吟,先一步开口说道:“天涯台上的事情,我向你道歉。此事是我钓海楼的疏失。我知道有些遗憾,多少钱财珍物,也无法挽回。有些错误,付出再多代价,也不可能弥补。但请允许我代表钓海楼,表示一些心意。” 姜望抬眼,看着他:“天涯台上还有什么事情,我不记得了。所以,不必道歉,无需补偿。” “我此来,不代表任何人、任何势力,仅只代表我自己。”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中才显出不可挽回的坚决力量—— “听闻钓海楼传承古老,秘法卓异。有弟子名季少卿者,时人誉为天骄。” “姜某不才,请试一剑。”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两百零三章 试剑钓海楼 姜望绝口不提天涯台上的事情,而只以求道的名义,挑战季少卿。 这绝不是说天涯台上发生的事情不重要,反而恰恰证明,那件事永远不会被抹去,姜望永远不会原谅。 没有和解的可能。 不需要钓海楼的任何补偿,因为他要的公道,他会用自己的剑来讨。 陈治涛非常清楚姜望的意思,但他无法阻挡。 因为这是一场非常公平的挑战。 姜望与季少卿,都是神通内府,都是年轻气盛,都是一方天骄。 无论是身份、修为、年龄,都在同一个层次。 少年心气,“切磋”是再正常不过。 要拒绝也只能是季少卿自己拒绝。他出面替季少卿阻拦,算是怎么回事?几乎是自己打季少卿的脸,以钓海楼大师兄的身份,宣告季少卿不如姜望了。 然而季少卿自己……会拒绝吗? 在姜望堵在钓海楼宗门驻地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公然邀战的情况下,拒绝就是软弱。 他不敢迎战姜望的消息,绝对会在最短的时间里,传遍近海群岛。 甚至于,损失的也不仅仅是他自己的名声。毕竟他是钓海楼的天才弟子,本身又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代表辜怀信这一系。 孱弱就是罪过。 陈治涛不说话了,不代表所有的钓海楼弟子都会沉默。 当即就有一名年轻弟子排众而出,讥笑道:“我季师兄何等人物,若什么阿猫阿狗上门,都要迎战。还要不要修行呢?想试我季师兄的剑,你配吗?” 姜望完全不在意他的侮辱,只看向他道:“敢问阁下姓名?” 这年轻弟子昂首道:“包嵩!” 姜望虚伸左手,直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没有半点拖泥带水:“向阁下请教!” 事不关己的看客们,一下子就兴奋起来。 无它。姜望的表现实在太自信,太笃定。 面对钓海楼弟子的质疑,他也不解释自己的身份、成绩、过往,而是直接邀战,用胜负说话! 难道钓海楼所有内府修为的弟子都来质疑,他还要一一打过去,以证明资格吗? 从姜望笃定的表情来看,好像是的! 包嵩出来的目的本不单纯,能够帮季少卿验一下姜望的成色,是再好不过。 他当然不会拒绝,直接便迎向姜望:“那我就来看看,是谁给你的勇气!” 当他踏出脚步,就意味着战斗开始。 姜望更无半点迟疑,起手便按出八音焚海! 焰雀啸鸣,八音共奏潮声。 一时间光焰骤起,尽管姜望有意控制了道术范围,挤过来的看客们也下意识往外撤开,生怕不小心被殃及。 起手就是这样大范围的强力道术,而且是焰潮与音潮交叠,独具特点,又杀力十足。 许多围观者都忍不住喝彩。 能在内府修为,瞬发甲等上品道术,已经足够说明道术天赋。 仅就这一门道术,姜望就不负天才之名。 但面对姜望的火行道术,包嵩只讥诮一笑, 姜望名列海勋榜副榜第一,实力毋庸置疑。他敢出来帮季少卿摸底,当然也不会只是头脑发热。 他在这样万众瞩目的情况下站出来,怎么可能只是为了成为陪衬? 一滴水,好似凭空生出,悬在包嵩身前。 在迅速铺来的炙烈火海中,这滴水显得如此渺小、柔弱。 但包嵩伸指,轻轻按下。 轰! 仿佛无穷无尽的水流,凭空涌现。 霎时间波涛汹涌,巨浪翻天。 他只是按下一滴水,但仿佛倾倒了江河! 神通,天一真水! 此乃玄阴之华、万水之精。一滴可化江河。 茫茫无尽的水流扑落,姜望释放出的焰海,没有半点挣扎余地,当场就被扑灭。 那浩荡的潮声,也在真实奔涌的激流中,被完全盖压。 包嵩身怀此等神通,堪称克制一切火行道术,也难怪他对姜望的起手可以如此不屑。 江河倾落,围观者无不往更远处飞撤。 而姜望只是屈指一弹,一豆焰火无声飞落。 蓬! 那点火焰骤然蓬开,火焰在激流之上蔓延。 这火,居然连天一真水也能点燃! 围观者交头接耳,在见闻广博者的指点下,方知此乃神通三昧真火。 姜望的应对方法非常简单,以神通对神通,以三昧真火对天一真水! 他完全不打算尝试其它破局之法,而是极其强硬的、要用最赤裸的方式决胜。他要对轰神通! “水火不容”,往往用于形容仇敌关系。但就“水”与“火”本身,却只是客观描述。它们之间的关系,本身就是彼此克制,无法共存。 水强则灭火,火强则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焚水。 三昧真火和天一真水,孰强孰弱?很难定分,站在不同位置的人,各有说法。恐怕吵上三天三夜,也难以叫人信服。 但神通虽然难分高下,掌握神通的人,却有高下之分! 姜望笃信自己,在对神通的开发上,绝对强过包嵩。这才毫不犹豫祭出三昧真火,直接与包嵩的天一真水正面对撞。 一时间江河奔涌,江河之上,又有焰海熊熊。 陈治涛双手分开,水光如罩,笼盖四方。牢牢把握着战斗范围,令烈焰无法及远,江河不能奔离。使姜望与包嵩的战斗,不至于波及更广。而只能,专注于彼此。 这包嵩并非弱者,本身开辟了三座内府,摘下了一颗神通种子。算得上钓海楼优秀弟子,比当初姜望在无敌演武场迎战的雷占乾,还要高上一个小境界。 若能结合全部手段,进行全方位的杀伐,他可能还对名列海勋榜副榜第一的姜望有些忌惮,毕竟那一段耀眼的战绩,本身就足够说明杀力。但只是对拼神通,他怎么肯认输? 神通种子在第二内府中滴溜溜转动,潮更疾、浪更狂。 他铆足了劲,压榨着自己所有的潜力。 三昧真火和天一真水,两大神通几乎是在战斗范围内每一个缝隙碰撞,纠缠、咆哮,彼此湮灭。 包嵩诚然强出无敌演武场之时的雷占乾一头,然而现在的姜望,比之当时,岂止强出一点两点? 几乎能够说,不可同日而语! “这就是你的极限?”他淡然发问。 而后…… 在浩荡汪洋中,一步踏前,真火神通全开!已经与浪潮纠缠到一起的三昧真火,骤然再烈三分! 嘶嘶嘶嘶嘶嘶…… 数不清的白色水汽疯狂冲向高空,那一刻几乎形成积云。 包嵩一口鲜血喷出,仰天便倒。 他控制的每一滴水,都被焚尽!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两百零四章 与君生死无怨 茫茫水汽冲撞天空,在钓海楼驻地之前,构筑云气景观。如龙如虎,如人如鬼。 声势浩大,令观者心折。 那是天一真水被焚尽的明证。 以神通对神通,那登门挑战的少年,赤裸裸压制了包嵩! 这种神通直接对撞的方式,把强弱之分体现得如此清晰。 差距太明显了。 无怪乎面对包嵩的质疑嘲讽,这少年只说一句——“向阁下请教!” 反掌即可击败,何须多费唇舌? 姜望并未痛打落水狗,只是五指一合,方才还焚天灼地、铺满视野的火海,顷刻归于火焰一缕,被他收回掌中。 场内空空,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天空那些还未散开的水汽,还在讲述着刚才的战斗。 有相熟的同门冲上来,将吐血而倒的包嵩扶起。 姜望没有什么波澜地移转视线,包嵩并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视线在现场的钓海楼修士身上慢慢扫过,每个人都感觉到,自己被注视过。 只听其人问:“敢问诸位钓海楼的师兄弟们,我现在有资格,挑战季少卿了吗?” 人们这时候才意识到,这场令他们为之惊叹的战斗,这如此直接强硬的神通对撞,于这个名为姜望的少年而言,只是如此平常的一件事! 击败包嵩,根本不值一提。 不能够击败包嵩,才值得人们惊讶! 隐在人群之中,以斗笠蓑衣遮身的田常,静默无言。 开辟三府,摘得一个强力神通的天才修士,对现在的姜望来说,已经完全构不成威胁了么? 迷界之行,他到底又获得了怎样的成长? 这堪称恐怖的强大速度,令他不得不……把解除束缚的心思一收再收。 以相同装扮站在他身边的田和,同样一言不发。这位苦大仇深的中年男人,向来是以木讷沉稳的形象示人。或许只有姜望才知,其人藏心如深海。 姜望的问题在众人耳中传过,以其名、以其势,以其人方才在战斗中的表现,谁好意思说,他不够资格挑战? “自然!” 一个声音回道。 自钓海楼宗门驻地内,季少卿大步走出来。 他不可能再龟缩下去。 更不能让在场的钓海楼修士,继续哑口无言。 若是要让姜望一个个战过钓海楼的内府修士,他才肯最后出来,那才真叫贻笑大方。足以令钓海楼蒙羞。 “季某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天潢贵胄,勤学苦练,幸得薄名而已。挑战季某,何须什么资格?” 他笑着说罢,又皱了一下眉:“不过,姜老弟,咱们之间,是否有些误会?” 他明明是躲在一旁,等包嵩试了一下姜望的成色后,才走到台前。 可话却说得非常漂亮,很显大气。而之后的那个问题,则更见险恶。 “误会二字,就说得太远了。”姜望手按长剑,面无表情道:“道途艰难,修者知苦。阁下声名远扬,姜望只是见猎心喜。请君试剑,亦为求道之心。” “唉,人在家中坐,麻烦天上来。” 季少卿无奈地摇了摇头:“竹碧琼的死,我也很不好受。要知道在叛宗之前,她也与我很是亲近,是个惹人怜爱的师妹。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既然守在天涯台,就不能不能守住规则。无规矩,何以成方圆?” 姜望不提这件事,他却非要提。 姜望想把事情定性在年轻天才之间的挑战,只强调求道问剑,以此撇开双方的身份,来个中宫相对,以将对帅。 他却一定要把事情说透,把恩怨摆到明面上来。 倒不是说他怕了姜望。他之前敢眼睁睁看着竹碧琼死,就不存在对姜望有什么忌惮。 他五府圆满,身怀两门强大神通,也自是天骄人物,远胜包嵩之流。年轻一辈,能有几个人值得他忌惮? 他只是一定不使姜望如意,姜望想要做什么,他就阻止什么。 他只是故意戳姜望的伤疤,令其痛苦,令其愤怒。 既然此子狂妄如此,胆敢打上门来,只身问剑。那他要么就避而不战,要么就接下来,赢得漂亮!刚成为海勋榜副榜第一的姜望,正好成为他的踏脚石,增幅他的名望。 先让包嵩出来摸底,再用言语来激怒姜望,都是出于这同一个理由。 甚至于他还在措辞中,隐隐暗示竹碧琼与他有某种关系。就是以为姜望与竹碧琼相爱,故意伤口撒盐。 但姜望的目光很平静。 他不是不愤怒,而是将愤怒按在心湖之底,将杀意藏于剑鞘之中。 他对季少卿的愤怒,早已燃烧至极点。然而目光平静。 “我想我有必要纠正季师兄一件事,竹碧琼并未叛宗。而且我已在迷界完成洗罪,她现在更是无罪之身。你可以不尊重你曾经的师妹,但贵宗危真君亲口所说的话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岂容你如此践踏?” “是我失言了。”季少卿果断承认错误,然而话锋一转,故意苦笑着说道:“如此说来,竹师妹真是无辜。也难怪姜老弟这般恨我,不惜门前叫阵。也罢,姜老弟想要给我一个教训,出口恶气,自是情理之中。这份约战,我季少卿接了。” 他的这个苦笑,实在是嘲讽之极,也猖狂之极。 让一旁听到的重玄胜,眼睛都眯到几乎看不见了。 全身重甲看不到面容的十四,手中重剑也一时陷地半寸。 若非场合不对,要尊重姜望自己的意愿,许象乾更是早就已经骂上…… 唯独姜望本人,依然平静。 他只道:“季师兄天纵之资,实力超卓,姜望实在没有留手的把握。还请契定生死,此番约战,只为求道。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我当效仿先贤,与君生死无怨!” 场外顿时哗然。 很多知道内情的人都以为,姜望只是忍不住心中之气,要与季少卿一战,为已经死去的竹碧琼,讨还一个公道。 但也只是一战而已。到底谁叫谁灰头土脸,谁最终颜面扫地,终究还是押注季少卿的人更多。 可姜望现在,竟要签生死状! 他不是赌一时之气,而是要决生死之期。 这太火爆,也太刺激了! 对峙的这两个人,一个是齐国四品青牌、青羊镇男,一个是钓海楼第四长老辜怀信的亲传、闻名近海群岛的天骄人物。 无论今天他们谁死在这里,都是惊涛一般的消息。 “哦?”季少卿心中也自震动,但面上仍然十分从容:“你可想好了?” 他当然知道姜望恨他入骨,但很大程度上认为,姜望只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这才气冲冲爬到钓海楼宗门驻地来挑战。 他有战胜姜望的信心,但为了十拿九稳,仍然先让包嵩试探。亲眼见到了三昧真火之后,他才施施然出场。 可姜望竟然不只是要一战,而是要以这一战,斩他的命去! 他不由得想……此人何来的信心? 姜望并不需要回答他是否想好的问题,他的态度无比明确:“你已圆满五府,摘有两神通,声名赫赫。我昨日才晋三府,修为远不如你。你如果害怕的话,可以拒绝。当着这么多同道的面,认输便是,我不会为难。” 他平静地看着季少卿:“我可以等你不能拒绝的时候,再来找你。” 那些尚不知双方恩怨的围观者,这时候才意识到,正在对峙的这两人,是有深仇大恨! 至少姜望已经表态,他一定要与季少卿决生死,不在今日,也在来日。 姜望迄今为止展现在人前的,只有一门三昧真火。结合他在迷界的战绩,可以认为他应该还藏了一门神通。在迷界之时,是两府两神通。 他刚刚说他昨日才晋三府,会不会摘下了第三门神通? 或许有,但哪怕没有,这份天赋也已经足够惊人。 无怪于他那么自信,笃定自己有朝一日,可以令季少卿连拒绝的资格都没有。 对于季少卿来说,如果双方必要分个生死,可能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因为姜望更年轻,天府可期。而他已经探索到第五府,最多也就是摘得第三门神通。若抛开神通的强弱不提,潜力明显已见差距。 当然更重要的是…… 季少卿怎么可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认输? 挑战他、要与他斗生死的,不是符彦青、陈治涛之类修为高于他的强者。而是修为远不如他、低了两个小境界的姜望。 他五府圆满已经多久?对方却昨天才开三府。 一旦认输,只怕就再也抬不起头来。更遑论在近海群岛有什么发展。 只要还对未来有野心的人,就不可能接受这个选择。 在钓海楼驻地前,姜望也不可能有什么暗中的陷阱算计。 也就是说,这一战如果成立,那就是纯粹的、只看双方武力的对决。 他怕吗? 他连这都怕的话,怎么可能走到今天,名传诸岛? “好。”季少卿依然用那副宽容的表情,缓缓说道:“姜老弟求道之心,令季某动容。我不欲争杀,奈何风波不停。也罢!便如君言。此战,既分胜负,也决生死!”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两百零五章 规矩 (为盟主瓜谷加更) 某处秘地。 长发黑白交错的辜怀信,在一只纯白色的蒲团上盘膝而坐,与人对弈。 棋盘为霄明绞黄木所制,纹理清晰,惯能舒神养目。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面相约莫五十许的男子,不很显老态,气质儒雅,坐在一只纯黑色的蒲团上。 手上拿的棋子,颜色却正好相反。 长考之后,方落下一枚白子。 这一子的落点很奇怪,完全偏离正在缠战的区域,若为占地故,也有比它好得多的选择,看起来就是完全的一步废棋。 他好像总在下废棋,所以整个棋局上,白子早已经全面落入下风。 辜怀信掌握优势,却毫无骄态,只是规规矩矩,又补了一手,把左上区域的胜势锁死。 儒雅男子又拿起一枚白子长考,嘴里说道:“这么多年来,想等你出错一次,可真是不容易。” 相较于对手,辜怀信落子的速度很快,且很坚定。但他毫无催促,也没有半点不耐烦。只是说道:“到底还是等到了。可见,只要活得够久,一切都有可能。” 这话听着不是很对味,因为仅从面相上来看,他们的年龄就有差距。实际年龄,则差距更远。由更年轻的人说这句话,不免带有几分讽刺意味。 但儒雅男子全无恼意,反倒哑然失笑:“怀信啊,你总是这样,在任何方面、任何事情上,都不肯吃亏。” “换个说法。”辜怀信也笑了:“我总赢。” 白色棋子在三根手指之间反复翻转,儒雅男子沉吟半晌,又落下于事无补的一子。轻叹道:“看来是的。” 辜怀信依然保持着固有的节奏,略一思考,便落下了黑子,开始收割大龙。 他一枚一枚地提子,速度不快也不慢,自然有大局在握的从容。 儒雅男子盯着自己失利的棋局,却忽然说道:“我一直很欣赏少卿。他有脑子、有天赋、有狠劲。但现在看来,似乎格局稍欠啊。” “什么是格局?”辜怀信虽然私下里教训季少卿的时候也很严肃,但却不肯忍受旁人对爱徒的批评,随口反驳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什么年纪,做什么样的事情。四十不到的年纪,动辄考虑百年以后,到底是格局远大,还是暮气沉沉呢?徐师兄你年轻的时候,一对判官笔,点破雾山满门,不也被说是欠缺格局胸怀么?现如今呢?你是当世真人,威震近海,那些说你的人何在?” 放眼整个近海群岛,能被辜怀信称为师兄,又姓徐的,也就只有钓海楼第三长老徐向挽了。 在整个海祭大典的变局中,辜怀信动作不断,插手的痕迹到处都是。 而作为斗争的另一方,徐向挽却从始至终,彷如透明一般。除了海京平忍无可忍的几次反击,再不见他这一派系的动作。 很多人都认为,这是徐向挽力不如人的表现。 但若是抛开事情发生时的各方表现,只看最后的结果,就不难发现一个事实——辜怀信派系忙前忙后,闹得锣鼓喧天,最后还是黯然退场,不仅没有得到预想中的收获,反而被重重地敲打了一下。徐向挽好像什么也没做,却毫发无损,依然保持了第三长老的位置。在镇海盟成立的阶段大口吃肉,吃得满嘴流油。 有很多声音说,这是钓海楼主危寻的制衡之术,偏心相帮,徐向挽才能保住位置。但个中真相到底如何,却非外人能知。 从面相上看,辜怀信比徐向挽更年轻。这说明辜怀信在更年轻的时候成就神临,因而更有天赋。在同为真人的时光里,后来居上是应该可以预见的事情。 辜怀信在“年龄”、“暮气”这些词语上费心思,也无非是体现自己的优势。 但对于辜怀信的这番话,徐向挽仍然没有半点不愉快的态度。 只是一笑而过,转而说道:“少卿五府圆满,已经在探索星穹,他摘下的两门神通,又都很是强大。而齐国的姜望新立三府,从神通之光来看,摘下了三颗神通种子,亦是难得俊才。这一战有得打。” 旁人不知姜望到底摘得几神通,当世真人,却不难洞彻本质,看到神通之光。 他虽然在说姜望的时候,用了一个“亦”字,表示姜望与季少卿的天赋差不多。但他和辜怀信都很清楚,姜望开三府就摘三神通,已是天府可期!在天赋上,是胜过季少卿的。此番迷界厮杀的战绩,更是盖压同辈,夺得海勋榜副榜第一。 不过因为季少卿年纪更大,修行时间更长,才在修为上领先。仅就这一战而言,双方的确是有得打。以季少卿的神通之强大,或许三年五年后,也仍有机会。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十年或者二十年后,这一战就没有开始的必要了。 辜怀信也没有继续针锋相对的意思,只是道:“军神有个叫王夷吾的弟子,号称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齐国不少人视他为又一个军神。但是在腾龙境之后,被人在同境界击败,震动临淄。那是这个姜望成名的第一战。据说那一战,姜望在腾龙境先胜一局,而后双方同时晋升内府,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姜望又胜一局,彻底打破了军神弟子的无敌路……齐国的确是英才辈出,不负霸主底蕴。” “对于真正有强者心性的人来说,那并非坏事。”徐向挽也正儿八经地跟他讨论起异国天骄来:“那个叫王夷吾的,就算复刻了军神的无敌路,也未必能够成为另一个姜梦熊。因为姜梦熊在前路,是道标,亦是心障,他永远没有自己的无敌。被打破了无敌路,反而可以真正走出自己的路来。” “是啊,一时的胜负不算什么。”辜怀信意有所指地说道,然后话锋一转:“少卿此战若是能吃一个大亏,也未尝不能因祸得福。” 姜望和季少卿明明定下的是生死决战,但辜怀信话里的最坏打算,也只是季少卿吃一个大亏而已。 表明了不会坐视季少卿战死。最多就是让其知耻后勇,砥砺前行。 但倘若战败的一方是姜望……姜望自己找死,又与他什么相干? 这没有什么可辩驳的理由,任是谁来,也不会看着自己的徒弟被打死。 就如当初在临淄,姜梦熊出面带走王夷吾一般。 徐向挽自然懂得这个道理,换做是他,异位而处,也会如此选择。但他把掂量许久的棋子放回棋笥,慢慢说道:“有人给楼主递了一段话。” 辜怀信挑了挑眉,看着他,以示洗耳恭听。 “那人说,姜望作为齐国天骄,自愿赴险为一个钓海楼的弃徒洗罪,是出于他自己的情义,这没什么好说的。钓海楼在迷界布下好大一局,为的是人族长远计,齐人也有牺牲的觉悟,哪怕被当做棋子,也没什么好说的。 但你们不能给了条件让人去做,人做到了你们又百般为难。齐国人,可以战死,可以牺牲,但不能被这么戏弄。” 徐向挽叹了一口气,转述道:“那人原话说——‘如果你们不记得规矩了,我就亲自过来,教你们规矩’。”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两百零六章 各人霜雪各人知 辜怀信没有问那个递话给危寻的人是谁,敢这么跟危寻说话的,放眼整个齐国,又有几人? 他也没有问危寻是什么态度。 危寻把这话传了过来,本身就已经是态度。 危寻未必就怕了那人。但现在的钓海楼,却还不够资格跟齐国正面碰撞。 或许镇海盟成立之后,钓海楼有些修士空前膨胀起来,不乏自认可与齐国分庭抗礼的,甚至出现了去东域建立附属宗门的声音。 但如辜怀信这种绝对意义上的宗门高层,却深知钓海楼与齐国的差距还有多大。 钓海楼统合近海群岛,是一个长时间、全方位、立体式的行动,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也不在一两件事情上见成效。整个钓海楼各个层次都需有所动作,方方面面都在开展行动。 大到组建镇海盟,危寻试图在迷界打开局面,袭杀万曈延缓海族跃升进程,小到如碧珠婆婆要彻底掌控万仙门,如陈治涛巩固近海群岛年轻一代第一人的声名…… 在这个过程中,钓海楼也在不断试探齐国方面的容忍空间。 如此次建立海勋榜,直接把海族的威胁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其实也是提升镇海盟影响力的一步棋。但在以钓海楼意志为主建立的海勋榜中,却也无法抹去姜望的战绩,令他登为副榜第一。 虽则暂时只是四月份的海勋榜副榜第一,但这一期海勋榜,毕竟是第一期海勋榜。是开辟性的一遭,姜望的名字,将永远随着这海勋榜而被人牢记。 因为姜望是齐国天骄。 在钓海楼借海族压力扩展自身影响力的时候,也没办法甩开齐国。 齐国之强大,由此可见一斑。 纵观姜望在整个怀岛之行的遭遇,即使是辜怀信自己,也不得不承认,钓海楼对这个姜姓少年确实也太苛刻了一些。 危寻的行为还能算得上是敲打磨砺,为钓海楼威严计——在那样苛刻的条件下,才给竹碧琼以洗罪机会,任谁也不能说祭海大典没有规矩了。 但季少卿恶意阻止重玄胜他们给竹碧琼吊命,又竭力把时间拖延到最后一刻,让竹碧琼油尽灯枯,生生熬死。 这确实过分了。 无论姜望本人和他们这一边有什么恩怨,危寻已经做过处理,让碧珠婆婆与姜望在迷界互相逐杀。无论结果如何,至少在明面上,此事应当已经过去。 这叫体面。 而现在,齐国那位强者的意见已经很明确了——季少卿不体面在先,姜望提出生死对决在后,齐国认可生死对决的任何结果。但如果钓海楼还敢在这公平的生死对决里插手,他就视为钓海楼在挑衅齐国的大国威严。 他要亲自赴海,教一教钓海楼规矩。 那人一动,几乎可以视为国战发生。 倘若齐国方面真的以此为由头——一个腰悬四品青牌、得爵青羊镇男的大齐天骄,也勉强能算得上师出有名。 钓海楼如何能接得下? 齐国东域霸主的地位,可不是谁吹捧出来的。倒在齐国兵锋下的国家、宗门,数也难数清了! 辜怀信对季少卿大发雷霆,是因为他的行径实在有失度量,对于其人以后的发展非常不利。人们绝不会信服一个偏激狭隘的领袖,他因此教训季少卿。 但他确实也没有想到,这件事居然惊动那人出声。 以至于这场年轻人之间的生死对决,真的对双方都有了生死的残酷性! 而他,无法不承认! 辜怀信沉默了很长时间,才道:“少卿是我最看重的弟子。” 徐向挽道:“他如果拒绝邀战,没人能强迫他。若是谁想行刺杀事,更是得把命留在弦月岛。这点底气,咱们是有的。” 徐向挽……或者说危寻的意思很明显,季少卿要对他自己的行为负责。 所谓一人做事一人当,相似的意思,季少卿自己也对辜怀信表示过。但那更多是气话。真遇到生死危机,他怎么可能不提辜怀信的名字,辜怀信又怎么可能不管他? “况且。”徐向挽又道:“我看少卿赢面不小。那人为此张目,说不得便要被扇在脸上。” 辜怀信当然知道,季少卿的赢面不但不小,反而极大。不然季少卿又不是蠢货,怎会答应对决生死?他不满的原因,在于他不想自己的亲传弟子冒任何风险。毕竟姜望是难得的天骄,且刚刚在迷界证明了杀伐能力。季少卿赢面虽大,却也不是没有输的可能。 只是,他突然想到。 哪怕季少卿的的确确主动针对了姜望,并且导致了竹碧琼苦熬至死,只要他不答应挑战,姜望依然拿他没有任何办法。这就是东道主的优势,是钓海楼雄踞近海群岛的威风。 那个名为姜望的少年,是不是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抛开其它,绝口不提天涯台上的事情,只以求道之名,邀战生死? 在极端的愤怒与仇恨之下,还能保持如此清晰的判断,这是多么优异的心性! 于此战中,更重要的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是…… 其人到底是何来的底气呢? “姜望的第一门神通是三昧真火,其它两门神通呢?”辜怀信问道:“是什么?” 徐向挽摇了摇头:“我跟你知道的消息差不多。这少年藏得很深,他的第二门神通从未显露人前,第三门神通更是刚摘下不久,谁又能知?” 辜怀信想,楼主在迷界曾以姜望为棋,或许洞见过姜望的战斗,了解他的第二神通是什么。但……如楼主那等人物,绝对不屑于为一个小辈的对决“通风报信”。 而且迷界那种地方,即便是衍道境界,也未必就能洞彻一切。毕竟楼主那时候在谋划大事,不可能在迷界动用太多力量,叫海族强者察觉。 他看着对面盘坐的徐向挽,在心里问道:“徐向挽啊,这事情跟你有关吗?这是你的反击吗?” 但嘴上却只道:“还下么?” “当然。”徐向挽又摸出一颗棋子:“如果你还想继续,棋当然要下完。有始有终嘛。” 他们之间的棋,已经下太久了。 在徐向挽的长考中,辜怀信面无表情道:“虽说少卿自作自受,才落得在自家地盘上与人赌斗生死的局面。但这毕竟,也算是我的牺牲。” 宗门迫于齐国的压力,阻止辜怀信为自己的亲传弟子兜底,这自然能算得上牺牲。 徐向挽认认真真将棋子落下,才道:“天涯台上发生的事情,就停在天涯台,不再计较。” 也就是说,辜怀信派系不必再为天涯台上的事情割肉。 辜怀信点点头,应了一子。 这一步,又把徐向挽逼至死角。 徐向挽冥思苦想一阵,忍不住将棋子摩挲了又摩挲,没话找话般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辜怀信也看着棋局,随口道:“下血本,准备留魂手段、还命宝物。公平我给他们。但就算是生死对决,总不至于死后还不准人救。” 将死人救活,更改生死,逆转命途,已是超越真人能力范畴的事情。无怪乎辜怀信也要说是“下血本”。 徐向挽摇了摇头:“少卿未必会输。” 他对季少卿的实力是有认知的,因而觉得,辜怀信不必要太下血本。 辜怀信面无表情:“他的输赢,是他的事情。给他留条后路,是他师父的事情。”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两百零七章 水随天去秋无际 钓海楼宗门驻地前。 季少卿左右看了看,笑道:“此地施展不开,咱们移步天涯台,如何?” 说实话,他之所以不愿就在这里开战,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不想让陈治涛再出风头。 他们在这里打生打死,陈治涛一手控场,将战斗余波牢牢压制——虽然谁都知道神临境的陈治涛比他们强,但这样赤裸裸地对比下来,实在也令他们太黯淡了些。 其次就是,可以再拖延一点时间,让自家师父知道这件事。如果赢了,那就皆大欢喜。如果不小心输了……颜面什么的也就顾不得了。 他答应姜望的生死挑战,一来是却不过名声、颜面,不得不应战,二来自己也想踩着姜望的名声,更上一层声势,那么自然是在天涯台决战,更引人注目。 而姜望只道:“便去天涯台。” 他更没有什么意见。竹碧琼就是在天涯台接受审判,也是在天涯台苦熬了最后的生命。以天涯台始,当以天涯台终。 姜望与季少卿生死对决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怀岛,并以惊人的速度,向整个近海群岛蔓延。 一个是新立的海勋榜副榜第一,一个是在近海群岛声名远扬的钓海楼天骄。 他们都很年轻,都极具未来。 都是神通内府修士,一个三府,一个五府。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他们一个是齐人,一个是钓海楼修士。 在某种程度上,这场对决,几乎可以看做齐国与钓海楼争夺海上霸权的一个缩影。 当它公诸于众,也因而赋予了这场决斗更多的意义。 或明或暗,无数的目光聚焦天涯台。 天涯台上,两人分立。 所有的观战者,都留在天涯台之外。浮空也好,守在台阶那里也好,远远用秘法观察也好,总之不能踏上天涯台、 那些驻扎此地的黑胄甲士也已经撤离,这是重玄胜提出要求,他担心有任何影响对决公平性的因素存在。万一有哪个黑胄甲士,甘冒大不韪,在决战中不顾一切出手袭击,事后便将其千刀万剐,也已是晚了。 在钓海楼的地盘上,他们也只能求一个尽量的公平。 钓海楼大师兄陈治涛,和大齐华英宫主姜无忧,共同作为这起对决的公证者。 他们各自检查过决战场地——主要是姜无忧检查。而后彼此对视一眼,确认对方都对此次决斗的场地没有异议。 于是陈治涛道:“修行求索,赴难逆命,此诚多艰也。今有季少卿、姜望,道途见歧,约战高下。陈治涛与诸位共同见证,胜负自求,生死无怨!” 无论私下里是因为什么,又有多大的矛盾。至少在现在,人族团结起来共抗海族是共识,钓海楼和齐国都没有把矛盾摆在桌面上的打算。 因而这场决斗的名义,是“道途见歧”——两人在修行理念上,有了无法调和的分歧,于是相约决战,以生死论证对错。 这也是陈治涛和姜无忧作为公证的原因,他们的身份地位足够,而比他们辈分更高的人,并不合适出场。 姜无忧接着道:“此战既分胜负,亦分生死。任何人不得以任何形式插手此战,否则就是与钓海楼为敌,更是与我大齐为敌!” 她对着天涯台上的两人微微颔首,道:“请!” 对面高空的陈治涛亦在同时,做出相同动作。 生死决斗的古礼非常繁琐,他们已经尽量简洁。 之所以如此正式,是为了让这场决斗更具仪式感,也更有说服力。 季少卿站在天涯台西面,背依怀岛。 姜望站在天涯台东面,背对沧海。 两人之间,什么也没有。 天涯台上,只有一览无遗的彼此。 在季少卿的眼神里,姜望看到了揶揄、快意。那或许是一种伪装,只是为激怒姜望而伪装出来的情绪。 但是不重要了。 在姜望的眼神里,季少卿什么也没有看到。 杀意藏心,剑意藏鞘。 在姜无忧和陈治涛宣布开始之后的同一时间,双方都动了。 焰雀群起,鸣啸不断。 姜望仍以八音焚海起手,火海与音潮迅速蔓延,瞬间铺满天涯台。 而季少卿身后,骤然升起一轮新月! 姜望天一亮就往钓海楼宗门驻地去邀战,此时还是青天白日。 但明月升起,至少在天涯台上空,白日已夜。 那是一轮皎洁的弯月,悬于高空,霜华泠泠,但并无月光落下,仿佛月光只在月亮中。又好像,这轮弯月不在此界。 然而在它出现的瞬间,肆虐天涯台的火海,已立时下降了一个烈度。 这是恐怖的压制! 神通,上弦月! 其中一个效果是增强水法,压制其余五行元力。 听起来似乎普通,实则却很强大。 因为它压制的幅度非常可观,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甲等上品的火行道术,在上弦月的影响下,最多只能有乙等上品的威能。 而它增强的幅度…… 季少卿在新月初升的同时便一抬手,咆哮的水行元力奔腾为龙形。 被月光一照,立时又涌出一条水龙。 水龙啸吟,驾驭怒潮,霎时将那本就岌岌可危的火海扑灭。 而龙吟四起,与八音焚海里的音潮相撞,同样将其吞没。 音杀之术虽则不受上弦月压制,但发出啸鸣的焰雀却被压得死死的。 月高悬,浪咆哮。霜寒千里,冷秋无际。 正是甲等中品道术,水龙吟! 号称“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 本身亦是强力范围道术,是钓海楼秘库里最强的内府层次道术之一(甲等中品),以威能而言,几乎堪比甲等上品道术。 但相较于姜望自创、因而可以提前掌握的八音焚海,毕竟还是稍弱一些的。 可在此时,在上弦月高悬的时候,水龙吟却轻易就将八音焚海扑灭,刹那换了主场! 天涯台上,已是水的世界。适才的火海音潮,仿佛是幻觉一般。 姜望单手按出一团三昧真火,正正迎上其中一条水龙的龙头,将其从头至尾焚尽。 而后凌空踏步,踩碎青云印记,落于另一条水龙身后,直接欺近季少卿。 季少卿已经旁观过包嵩与姜望的战斗,对姜望有一定程度的了解,这即是交锋前的优势所在。 真正懂得战斗的人,绝不会放过任何优势。 所以季少卿直接跳过试探,一个照面就动用神通,逼得姜望也不得不离开试探阶段,以神通相对。 这当然是正确的打法。姜望对他的了解只是道听途说,而他占着主场之便,在姜望逼出他之前,已经亲眼见过姜望的战斗。 虽则那场战斗结束得很快,但真正的高手,自然能够得出自己想要的信息。 与之相对的是,姜望直接跳过了远程相对的交锋,选择在近身的方寸之间对决生死。 他越过水龙吟的同时,也把一个问题砸给了季少卿——你不是已经旁观过我的战斗吗?在方寸之间,生死决于瞬息,你还敢不敢,相信你的判断! …… …… ps:“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辛弃疾《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两百零八章 生死天涯(为盟主凯风晴加更) 季少卿不敢相信。 谨慎如他,只看了一场战斗,获取的信息有限,不会把其当做生死倚仗。 同时他也没有必要,与姜望做方寸间的搏杀。 所以他退。 水纹如碎雪,一漾有三波,身形疾退。 姜望踏云而进,他踏浪而退。 两人之间,仍然保持着相对的距离。 季少卿同时一抬手,又是水龙吟! 虽则双方都在动用神通,但是他的上弦月挂在高空,本身就是持续性的神通。以水龙吟对耗姜望的三昧真火,以道术消耗神通,他绝不吃亏! 被上弦月加持的水龙吟,绝不容易应对。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已经超过了甲等上品道术的威能,接近于超品黄阶道术。 身后一条水龙正回转疾追,迎面又是两条水龙撞来。脚下波涛汹涌,鼓荡声势。 姜望踏碎青云,巧之又巧地自两条水龙中间转过。 仙术平步青云妙到毫巅,让他不退反进,与季少卿拉近了一点距离。 又闻龙吟起! 季少卿再一次轰出水龙吟。 没有最强的道术,只有最合适的道术。 水龙吟是他刻印于第五内府的瞬发道术。 在神通上弦月的影响下,威能更强,耗用道元更少,且更持续。 两条三条水龙可以闪避自如,三条四条乃至五条六条呢? 大势压落,高山覆卵。 他要简简单单地用水龙吟耗死姜望! 天涯台外挤满了人,几乎所有能近距离观看决战的位置,都被好奇的围观者所占据。 当然,在钓海楼的主场。人们看向重玄胜、李龙川这些齐人的目光,十分不友好。 而新月高悬,波涛汹涌,五条水龙咆哮天涯台的壮阔场景,令他们兴奋不已。 姜望脚步急转,右手手指已经燃起一点三昧真火。 这种消耗正合季少卿之意! 五条水龙疾飞来去,追逐不休,渺小的姜望在其间忽左忽右,从容踏步。 他会选择先焚去哪条水龙呢? 消灭哪条水龙,最能打开局面? 季少卿脑海中转过这些的念头,但并不去思考深究。 因为无此必要。 他抬手,又是一道水龙吟! 这场战斗刚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神通上弦月高悬,季少卿连发四道水龙吟! 天涯台上,潮声愈急,狂浪愈烈。足足七条巨大水龙,几乎锁死全部方位。 而姜望右手燃起的三昧真火,却仍在手心,并未放出。 在七条水龙相围的关键时刻,他左掌一翻,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水樽凭空出现,直接将所有水龙装入其中! 得自碧珠婆婆的云暮樽! 此宝善能蓄水、养鱼。是养兽之宝,也是驭水之宝。它曾蓄江河之水,满载水之精华。剧毒极速如五色鱼,也可以被轻松罩住。 解决水龙吟,是正当其用。 姜望早不用,晚不用,偏用在这时,就是为了打季少卿一个措手不及。 季少卿用包嵩见了他的八音焚海与三昧真火,算是领先一步。而他用对方已经见识过的三昧真火,故意交换,主动吃一个小亏,来为自己赢回短暂先机。 让季少卿以为他应对水龙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消耗三昧真火。 而后云暮樽一出,七条威风凛凛的水龙瞬间被收纳。 他和季少卿之间,为之一空! 踏碎青云,已近季少卿身前。 季少卿连发四道水龙吟,饶是有上弦月的影响,也难免消耗巨大。见得云暮樽的时候,他禁不住眼皮跳动,既恨又怒。 此是碧珠婆婆的宝物!其人死前竟没来得及毁去,便宜了姓姜的。 这一个回合他的确吃了亏,但面对欺近身前的姜望,他仍无惧色。 只抬起一指,指向天穹。 那悬于高空的上弦月,忽然一转,直对姜望。 神通上弦月的第二个形态,于此开启! 不可否认,姜望的确带来了强大的压力。 季少卿也是拿出了压箱底的手段,至少神通上弦月的这个形态,还从未现于人前。 竖弦的一面在夜空,月背的一面对着姜望。 无穷无尽的月光出现了。 仿佛被囚禁在上弦月里的月光,一下子被“放”了出来。 月光道道如箭,疾落地面,疾射姜望。 以月为弓,以光为矢。 万箭欲穿心! 月光的速度有多快? 当你看到月光的时候,你就已经被月光所照耀! 姜望欺近季少卿的动作,却好像是在迎接上弦月的这轮攻击一般。 他的整个身体,当场被月之矢钉得密密麻麻! 啪!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碎灭了。 红妆镜之幻身! 季少卿的确没有想到,竟有人敢在钓海楼修士面前玩幻术。他更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被骗过了! 那破碎的幻身之后,蜷成一团的姜望猛然伸展开来。像一只蜷缩多时的猛兽,一下子张开了利爪獠牙,血气森森! 他恨极季少卿,却绝不会小看其人。 如果季少卿是一个弱者,哪怕有钓海楼作为倚仗,又怎么敢堂而皇之地报复他? 他占得一步先机,选择蜷在幻身之后前冲,就是为了迎接季少卿有可能的后手。 也的确因为这灵性的一个选择,恰巧挡住了月之矢。 不知月之矢具体威能如何,自己能够承受几箭……但姜望绝不愿尝试。 他从破碎的幻身之后冲出,以全无遮挡、无掩无饰的姿态,向季少卿冲锋! 此刻天涯台外是青天白日,天涯台上是明月高悬。 两人头顶是季少卿的神通上弦月,下方是水龙吟引动的惊涛骇浪。 而姜望面对面地冲向季少卿,手在剑柄上,目光在对方身上。 谁也不会怀疑,他将拔出怎样石破天惊的一剑! 场外的钓海楼修士们,呼吸都停滞了。 战斗的节奏变幻太快,刚才季少卿还全面占据优势,只是一眨眼,就像要被翻盘。 季少卿精擅水行道术,但刻印的瞬发道术里,最强的就是水龙吟,已被云暮樽完美克制。他的幻术也非常精湛,但从刚才那个无懈可击的幻身,他就不打算在与姜望的交战中展示幻术了。幻术一旦被洞察,几乎是自己亲手送掉了胜利的机会。 上弦月的月之矢需要蓄积,不可能真如皎月月光无限。此刻第一轮射完,仍在缓冲之中。 而姜望如猛虎跃落山丘,正要择人而噬。 在很多人看来,这或许是无解之局。 但对真正了解季少卿的人来说,这只是刚刚开始…… 轰隆隆! 姜望临近的瞬间。 天穹之上,虚空之中,正对着天涯台的位置,仿佛洞开了一扇门户。 那是一扇古朴神秘的、如石质的门户。 此门,是从上往下开。 仿佛天外有只手,将门推开,洞见世人! 神通,天门! 当它自上往下开,禁止飞行! 姜望空中疾冲的身影,坠落!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两百零九章 天门 辜怀信乃是当世真人,门徒弟子不知凡几,为什么对季少卿那般看好,甚至倚为衣钵? 钓海楼家大业大,能摘下两神通的修士不说很多,但也不是找不到,何以季少卿能够名称天骄? 季少卿为什么敢肆无忌惮地报复姜望,报复一个斩杀了碧珠婆婆、杀死统帅级海族百余名的齐国天骄? 就是因为天门神通! 所谓天门者,天之门户。 这种可怕的神通,有两种打开方式。 当它自上往下打开,产生禁空效果,禁止对手飞行。就像是,封住了对手的登天之门。 要知道超凡修士在道脉腾龙之后,就拥有了肉身飞行的能力,此后所有的战斗,都以上天入地的方式展开,一旦禁飞,几乎是常人瘸了两条腿。 当它自下往上打开时。可以短暂破一小境!当然它也有极限,不能破开大境界,比如五府之时,不能跃升外楼。 但已经堪称恐怖。 这种能力,越到后面越强。内府之时打开天门,可以比对手多一府战力,外楼之时,可多一楼战力。神临、乃至真人之后呢? 天门本身已是堪称顶级的神通,但它还有一个更可怕的未来。 在久远的资料记载中,还有另一门神通存在,名曰“地门”。 地门者,地之门户。当它自下往上开,禁止神魂道术施展。当它自上往下开,倾泻对手道元! 这两种效果有多强大就不必赘述了。 最可怕的地方在于—— 当天门神通与地门神通相合,则可形成绝巅神通之一的“天地门”! 它甚至完全可以理解成,通天境修士跃升内府时所要推开的那扇天地门,因为天地门这项神通,的确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禁止超凡! 相当于把你在跃升腾龙境时,辛辛苦苦推开的那扇天地门,重新关上! 只不过天门神通已经是举世罕见了,地门神通更是在历史中都只有零星记载。 季少卿久在第五府探索,就是在追寻那传说中的地门神通。一旦真让他找到,立时便是钓海楼第一天骄。哪怕是陈治涛,除非永远能保持境界上的绝对领先,否则也要低过一头去。 遗憾的是,季少卿都已经摸到外楼境的门槛,可以接触星穹了,传说中的地门神通仍是没影,几乎是断绝了成就天地门神通的可能。 但仅仅只是天门神通,也足以让他名称天骄! 这门神通的强大,还需多说吗? 姜望是何等人物,在厮杀中表现出来战斗才情何等恐怖?好不容易脱出险局占得上风,却在展露凶态的时候,如飞鸟折翼,在季少卿面前颓然坠落。 这一幕太震撼了。 知道季少卿摘得两颗神通种子的人很多,真正见过这两门神通的人很少。 一门上弦月,已经堪称强大。这天门神通一出,更是几乎叫人绝望! 禁止飞行乍看似乎不是太可怕,但真正擅长战斗的人能够懂得,这是多么巨大的劣势。被禁止飞行,意味着腾挪空间被极大锁死,只能局限于地面,在强者的交锋中,几乎等同于……已经失去了闪避空间。 因为可能性就那么多,你的每一步移动都会被算死。 通天境修士要想挑战腾龙境修士,往往都是要靠突袭,在对方还未飞起来之时近身,或者引诱对方落下身形。就是因为能飞和不能飞之间,体现在战斗里,实在有太大的差距。 场外的钓海楼修士固然神情激动,姜望的朋友们紧张不安。 人群中,有人传音问道:“那扇门是……” 问话的人头戴斗篷,身披黑袍,整个人神秘非常。 在他旁边,一个同样打扮的人说道:“天门。” 这是一个女声,声音阴寒刺骨。 “这样……”前面那人点点头,忽然道:“走吧。” “不看了?”冰冷女声问道:“你特意跑过来,就看这么几眼?” “再看也没有意义,无论结果如何,这场战斗不是我们能插手的。所以,有机会再听一耳朵结果,便是了。”男声传着音,已经不着痕迹地退出人群。 这阴寒刺骨的声音,似乎本不该有好奇这种情绪,但她的确很好奇,因而问道:“意思是如果能插手,你还真想帮他?你可不像这么顾念交情的人。” “帮他很值得的。”男声只回了这么一句。 两人便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里。 来时悄然,去时悄然。 且说天涯台上,季少卿祭出天门神通,当场压制得欺近身前的姜望坠落。 他哪有不乘胜追击的道理,即刻抬起一根手指,指向天穹。 上弦月再次被引动。 无尽月之矢将发未发之际,姜望忽然动了! 足下青云印记一闪而逝,他正在坠落的身形忽然停下,极速反冲,比之先前的距离,冲得更近! 所有人,包括季少卿自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己,全都惊住了。 姜望竟然不受天门神通的禁飞影响! 天门神通的禁飞效果,相当于把修行者打破天地门阻隔的那一步拉回来,收回的是肉身飞行的能力,禁止的是道术飞行的可能。 但平步青云,既不靠肉身浮空,也非寻常意义上的道术,它是九大仙宫横世时期,别出机杼的仙术体系,倚仗的是术介! 或许天门神通开发到高深境界,可以锁死所有飞行可能。但至少以季少卿现在的层次,还不能够连术介一并压制。 打个简单的比方,打断双腿,是让人不能够再奔跑的办法。但打断双腿这件事,却无法阻止对方骑在马上狂奔。 术介就像是这匹马,承载着失去“双腿”的姜望飞行,因而不受此时的天门神通所禁。 姜望在第一时间感受到天门神通的效果,但并未抗拒,反而顺势坠落。 因为,类似于“天门”这样的神通,必定是施术者的杀手锏,用以一锤定音的存在。季少卿必定对其极具信心。 而他的跌落,就是为了让季少卿确认其神通效果,拥有大局在握的感受,从而选择攻击,而不是防御。 歧途可以更简单地达成此等目的,然而在这万众瞩目之时,他不愿展现歧途。因为歧途这样的神通,一旦暴露,就失去了它最可怕的性质。 哪怕歧途的发动毫无痕迹,但说不准就有谁看得清楚。 不过,他用自身在战斗的“表演”,让季少卿产生误判。 未用歧途,亦有歧途之功!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两百一十章 吹碎明月 这些战斗中的算计说起来慢,但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恰是季少卿抬起手指的同时,姜望下坠的身形再次起飞。 青云踏碎,他在天门神通的压制下,仍然一步转至季少卿身前。 秘地之中,辜怀信腾然站起,失态道:“原来是仙术!” 脚步一转,便已消失。 九大仙宫横世的时代,已经过去太久。久到几乎被这个世界遗忘。即便辜怀信乃洞真高人,也未能第一时间察觉平步青云的来历。 见得此时天门神通都未能压制姜望,他才联想起来,骤然失态。 望着已经无力回天的棋局,徐向挽忽而叹息:“昔者无量囚、浮图死,本以为正是由盛转衰时。可现在看来,齐国天骄辈出,仍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啊。我们虽是退无可退……但是否,急切了些?” 没人能够回答他。 天涯台上,可以说是在万众瞩目之中,姜望终于拔剑。 锵! 那是无比激烈、无比决绝的啸鸣。 是压制已久、按捺已久的杀意。 这一声,令听者遍体生寒,如坠冰窖! 听得剑鸣,可知杀意之烈。见得剑锋,可知杀意之决! 那一柄锋芒独具的长剑,终于出鞘。 像一轮夕阳跌落天穹,坠入人间。 老将迟暮之剑! 姜望选择了这一剑。 在所有人道剑式中,这是最惨烈最悲壮的一剑。 落日燃尽余晖,英雄焚烧迟暮。 是一往无前,永不回头。在生命即将结束的尽头,最热烈的燃烧。 但此刻,又有不同。 剑身,缠了一缕风。 那风是霜白色的,几乎与剑光融在一起,难分彼此。 西北不周风,主杀生! 姜望利用仙术的特殊性,成功欺瞒季少卿,赢得了这一剑的机会,当然要最大化地利用。他也毫不犹豫,同时放出了新得的第三门神通,不周风。 面对姜望的这一剑,季少卿是惊愕的。 作为一直以来最为倚仗的底牌,他完全不肯相信天门神通的失效。 而对方的这剑如此狠辣、快绝,他已不再有闪避的空间。 但是没有关系。在无数纷杂起落的念头中,有个念头这么强调。 月之矢一发即至,给姜望的时间几乎不到一息。这一次他绝对不会给对方用幻身的欺瞒机会。 而在月之矢落下前,他身上穿的黑色金边锦服,足能够保护他。 这是过往无数次战斗中所验证过的事情。 此衣名为玄海,是辜怀信早年所用法衣。只要在水边,就可以建立起连接,几乎与水域一体,可以将所受伤害转移。如大海无量,可以有无限包容。一次蓄养,至少能承受十次伤害。 天涯台正在海边! 他选在这里战斗,也正是为了更好发挥玄海法衣的作用。 在姜望那一剑刺来之前…… 轰! 高崖下的海浪,忽然啸动。 季少卿身前,出现波涛汹涌的大海幻象。壮观雄阔,仿佛能够阻挡一切。 但风声起了。 呼…… 那是很难形容的风声,清冷、凄凉,寒彻人心。 那霜白色的风轻轻吹过,波涛汹涌的大海幻象为之一空。 季少卿惊恐地发现,他身上的玄海法衣,像是承受不住时光摧残,忽然碎成无数废屑,簌簌而落。 围观此战的人中,更有视野广阔者看到,天涯台下那啸动的海,忽然出现一片巨大的空洞,本该在那里奔涌的浪潮,不知被什么力量,瞬间湮灭了一大块。 玄海法衣的确与不远处的大海建立起了连接,的确转移了巨量的伤害。但在转移的同时,它本身也无可避免地会承受一部分力量。 但只是这一点不周风的力量,就已将它吹碎! 何为杀生之风? 此风吹过百草折,是所谓霜杀百草! 季少卿几乎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他感受到那凛冽的霜风,仿佛吹到了他脸上。 末日来临,死之将至…… 不! 他将那先一步杀入心中的杀意驱逐,瞬间恢复清醒。 心念一动,足足有九个季少卿,向四面八方不同的方位遁逃。 刻印于第四内府的瞬发道术,念水生灵! 此术是堪称精品的幻术,虽然已知姜望幻术造诣惊人,但能耽误一息也是好的。 紧接着,他早先施展水龙吟所汇聚的滔滔浪潮,忽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疯狂旋转起来。转速越来越快,几乎将所有的波涛,都旋在一起。 刻印于第三内府的瞬发道术,龙吸水! 强大的吸力,将所有念水生灵显化出来的季少卿,都往外拉了一段距离。 季少卿动用此术,却并不是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为了杀敌,而是为了帮助已避无可避的自己,再偏移三分! 他的应对收获了效果。 红妆镜在身,的确让姜望烛照天涯台上的一切,准确捕捉了季少卿的真身。 但因为龙吸水的这一拉。 他的剑已无法洞穿季少卿要害,只能当机立断,顺势转为名士潦倒之剑,划过利落弧线。 因为太过锋利,所以几乎没有声音。 因为太过干脆,所以几乎没有感觉。 直到那根本该竖起的断指,在面前高高飞起,季少卿才感受到疼痛。 那剧痛只发生了一瞬就麻木。 如季少卿这样的强者,自然迅速找到原因——那一剑划过的创口,血肉正以极其恐怖的速度失去生机……不周风在吹拂! 他调动了巨量的道元去冲撞,才在瞬间将那股极其纯粹的杀气驱逐。而代价,就是本来只断了半截的手指,现在整根爆掉。 在那根手指爆掉,血雾炸开的同时,季少卿整个人也“炸”开了。 他“炸”成无数水珠,直接坠入了脚下正被龙吸水卷动的浪潮中,就此不见踪迹。凭借这一招,避开了姜望的进一步进攻。 不能说他失算,他毕竟在几乎不可能的时候,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并且成功脱逃。 但姜望一剑斩掉他勾动神通的手指之后,却也根本就没有追击。反而是一脚踏碎青云,整个人拔空高起。 直面……那一轮上弦月! 呼…… 他轻轻地呼了一口气,一缕霜白色的风,就那么落在那明月之上。 月光碎了。 悬于高空的整轮新月,直接炸开。 那蓄势待发的月之矢,自然更是无影无踪。 姜望没有追击季少卿,而是把目标对准了他的神通。 吹出不周风。 以神通撞神通。 吹碎了上弦月! 笼罩于天涯台上空的“夜”,就这么被驱散了。 旭日当空,明照万里,天地一片澄明。 而姜望倒转身形,从天而降,一掌按落。 啾啾啾啾…… 火海、音潮,几乎席卷一切…… 八音焚海!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两百一十一章 一眼隔断星楼 像季少卿这样的名门天骄,宗门是天下大宗,师父是当世真人,每一步都有近乎完美的规划。 在自身努力和天赋能够影响的范畴之外,都会做到最好。 他的战斗技巧,他的主修功法,乃至于他五座内府刻印的每一门瞬发道术,必然都是精心搭配过,最适用于他的。 所以即使在这样的危局里,他也能逃过姜望引动不周风、几乎必杀的一剑。 姜望也非常清楚这一点,深知必杀的时机稍纵即逝,因而并不贪功。割断季少卿手指之后,直接转向上弦月,选择先行点破神通! 积累优势,锁定胜势。 天门介于虚实之间,无法捕捉。上弦月既然能直接攻击对手,自然也在现世中,因而便成了目标。 一缕不周风,将其吹碎。上弦月在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出现了。 当姜望从天而降,按落八音焚海时,是以三府三神通的优势状态,对抗只剩天府神通的季少卿。 而平步青云的仙术,又不惧禁空。 失去了上弦月的加持。 龙吸水还能扛得住八音焚海吗? 答案是否定的。 天涯台上,那波涛汹涌的龙卷,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减。 龙卷不断降低、降低,直至…… 季少卿无处藏身! 几近消亡的水龙卷中,季少卿一跃而出。在最后一滴水被灼干之前,他终于显形。 但不见狼狈,也无有失措。 他直接抽出了自己的腰带,像是抽出了一条鞭子。 啪! 几乎把空气都打碎了,凌厉鞭影直接将姜望抽了回去。 而那条水色的腰带,如灵蛇一般涌动起来,横在他与姜望之间。 又直接自行断开,分成三条。 哗啦啦。 那是三条细小长河,流动在半空。 瞧来并不雄阔,但其间水元汹涌,是天翻地覆一般的力量。 法器龙须带,辅以第一内府的瞬发秘术,结成此三江横岸! 龙须带自成三江,而他与姜望,成为两岸。 不打破这三江,姜望决计无法攻击到他。 而他也没有半点犹豫,直接抬头,仰望天穹,那遥远星穹之中,渐而生出微光。 借由三江横岸的阻挡,他要在姜望面前,直接晋升外楼! 内府晋升外楼的关键,就在于遥远星穹锚定第一份星力,在星穹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那是最容易迷失,也最危险的一步。剩下的,就都是水磨工夫。 季少卿是早就可以晋升外楼境界的,但是他不甘心,想要探索到地门神通,直接成就钓海楼第一天骄。 哪怕第五府几乎被他翻了个底朝天,也始终没有神通的影子,他都依然坚持,辜怀信也同意他坚持。 因为天地门神通,值得苦熬等待。不付出全部努力,任是谁,也无法甘心。 但是此时此刻,他知道不能再等。因为很可能,就没有以后了…… 这对季少卿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有时候放过眼前,才能够获得更广阔的未来。 相当于这场战斗,令他消解了“执念”。 他的神魂之力,与遥远星穹建立起联系,依照钓海楼的最高秘法,迅速构建属于他自己的星楼。 轰! 于此同时,那虚实之间的古老天门,轰然合上。 而后……再一次洞开! 只是从表现上来看,这一次的天门,将是自下而上打开。 天门神通,自下而上打开时……短暂跃升一小境! 也就是说,当季少卿晋升外楼,将直接以两楼修士的战力,再来面对姜望。 那几乎是碾压式的修为差距。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那条龙须带演化的三江横岸,几乎成了胜负的关键。 身在局中,姜望当然清楚,他绝不能让季少卿筑楼成功! 星火秘藏,开! 追风秘藏,开! 姜望一步踏空,青云印记现而复消,已经撞至三江前。 面对那积蓄着恐怖力量的细长河流,他直接按出了三昧真火! 三昧真火、三昧真火、三昧真火! 接连按出三次三昧真火。 先前击败包嵩时用过一次。 为了欺瞒季少卿,起手破解水龙吟又一次。 神通种子赤红一片,微微发胀,直接到了目前的极限,短时间内无法再用。 但效果也很显著。 以真火神通,破水行道术,再也干脆不过。 面前那三道细河,当场断流。 而他以如此之快的速度接近了季少卿,季少卿星楼尚未成。 乍看来正是良机。 但如季少卿这样的人物,会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龙须带所化的三江横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岸上么?哪怕它确实如此强大? 与围观者的焦灼思考不同,冲破三江横岸的姜望,眸光一闪,直接引动神魂匿蛇! 没有什么好考量的。 他早就得了七星圣楼秘法,对于建立圣楼,有过一定的了解。知道在遥远星穹构筑星楼,须以神魂之力为引。 所以他果断从对方的神魂着手,正是对症下药。无论季少卿有没有布下后手,防护身前。他都不去试探,直接打断他的晋升,就是在锁死胜势。 嘶嘶嘶。 季少卿的通天宫内,蛇群鸣嘶。 漆黑匿蛇迅速游进,向季少卿的神魂发起进攻。 神魂并非内府修士的战场! 对于神魂层面的战斗,哪怕是季少卿这样的名门天骄,也感觉陌生。 他直接显化本相,落于他的道脉真灵之上。那是一头碧蓝巨鲸,庞然威武。 直接张口一吸,难以计数的黑色匿蛇被吸入巨口中。 而在那些不由自主的匿蛇之中,姜望借身跃出,手握长相思剑灵,一剑横割! “啊!” 蓝鲸真灵直接被斩开一道巨大伤口,神魂层面的剧痛,令季少卿忍不住在通天宫里痛嚎出声。 对手拥有远超内府层次的神魂战力! 季少卿立刻意识到这个可怕的事情。 遥远星穹正在建立的星楼轰然崩溃。 他不得不放弃星楼的构筑,将所有的神魂之力抽调回来,如此方可在自己的通天宫内,借由通天宫对外来者的压制,抵挡对方! 而姜望却毫不犹豫,当场崩散了神魂匿蛇,回归自身。 通天宫对外来者的压制有多可怕,他自己认识得最深刻。他之所以还敢深入对方通天宫,甚至手握长相思剑灵加入战场,就是因为知道对方正在做什么,神魂正是薄弱之时。 正是趁虚而入! 当季少卿的神魂之力回援,他亦绝不恋战。 这一进一出之间……目的已经达到了。 神魂层面的战斗发生得太快。 围观者只看到,姜望冲破三江横岸后,只是看了季少卿一眼。 那天边的隐隐星光,忽然就消散了! 好似一眼隔断星楼!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两百一十二章 覆军 有些人能够猜想得到,刚才是发生了神魂层面的交锋。 这已经足以令人惊骇了,姜望居然在内府境层次,就拥有了侵入对手通天宫交战的神魂能力! 能够知晓神魂战斗的人,更能够明白这一点的可怕。 在他们看来,姜望的真实天赋,比之前表现出来的更恐怖。 姜望的未来,比之前所想象的还要长远! 因为内府层次就能拥有如此强大的神魂,几乎是提前锁定了蕴神殿的璀璨辉煌。 而更多对神魂战斗一无所知、或者根本没有联想到的人,则更是被深深震慑。 无知使人恐惧。 他们想象不到,那一眼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把季少卿晋升外楼的过程生生打断! 这个姜望,到底有多强? 不过,无论观者如何想象,震惊也好,鄙夷也罢。现在,场上的胜势已经完全锁死。 姜望退出神魂战斗的那一刻,两条漆黑锁链自虚空钻出,交错着向季少卿缠落。 铛铛铛! 锁链震荡作响,却是陷入了一道半透明的水牢之中,进出两难。 季少卿果然在身前还埋伏了暗手,若姜望先时莽撞进攻,不小心被囚入这水牢之中,恐怕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季少卿掌握两楼之力,回过头来将他轻松宰割。 不过现在…… 只是短暂失去了两条囚身锁链罢了。 三昧真火不能再用,他还有不周风,甚至还有一直按捺未发的歧途。 而季少卿已经耗尽底牌! 对战双方都知道此刻的形势,比旁观的任何一个人都深知。 所以季少卿眼中,也终于无可避免地现出恐惧。 在星楼被迫停止的那一刻,他就知晓,自己输了。 然而仍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寄望于成功打断他跃升的姜望,能够莽撞出手,撞进陷阱中。如此就还有机会。 但现在……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打碎了。姜望的战斗经验之丰富,战斗才情之恐怖,完全不像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 一丁点的胜利可能都不再有…… 而这是一场生死决斗! 如果求饶的话,姜望会放过他吗? 这个问题根本不必问。 搏命的话,还有机会吗? 已经不再有了。 所以其实没有什么选择。 什么颜面、荣誉…… 在姜望迎面冲来时,季少卿直接一个转身,身笼水光,向远处奔逃。 众皆哗然。 这是在场诸多修士共同见证的生死对决,可以说,所有人都有了,必有一人死在天涯台上的觉悟。而他季少卿,竟然要逃! 这简直是个笑话。 “给我回去!” 悬于高空的姜无忧,翻手抓出一柄巨大画戟,自上而下,高高劈落! 呜呜呜! 吼吼吼! 霎时间风云变色,但听神哭鬼泣。 无数神灵恶鬼的虚影,绕在那支巨大画戟上。 以崩天碎地的威势,压向季少卿。 姜无忧作为此次生死决斗的公证者之一,有义务更有权力,维护此次决斗的秩序。 也就是说,在季少卿选择逃窜的时候,她完全可以将其斩杀。 以修为而论,姜无忧也只是内府境界。 但一个有资格竞争那张龙椅的大齐皇女,真正能够展现出来的战力,到底有多么恐怖? 这一戟,或许就是答案! 耗尽底牌的季少卿,瞪大了惊恐的眼睛,几乎完全无力抵挡。 此人名为姜无忧,此戟名为——方天鬼神! 堂堂华英宫主,在近海群岛也压抑了太久,大齐皇女之怒,当叫人知! 铛! 就在此时,一只手,反掌在后,拦在了方天鬼神戟之前。 但见风停,云散,神消,鬼隐……万里澄空。 出现在姜无忧身前的男人,有着一头黑白交错的长发。他甚至都没有看姜无忧一眼,只是反掌在后,便将方天鬼神戟接住。 在场的人有认出他的,有没认出他的,俱都噤声。 钓海楼第四长老,辜怀信! 辜怀信没有去看姜无忧,而是盯着季少卿道:“你若敢逃,我亲手杀你。” 这话说得严厉,说得公正,说得大公无私。 生生切断了季少卿的后路。 但季少卿反倒眸中闪过喜色。 辜怀信出来了,他还会死吗? 姜望敢当着一位当世真人的面,击杀这位真人的弟子吗? “我岂会逃?”他立即高声道:“方才本是诱敌之策,正要杀个回马枪。这位大齐皇女何故对我出手?竟让我筹划成空,难道要弃此战之公平于不顾吗?” 这一番颠倒黑白,令人咋舌。 但他说得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那样愤慨,倒也真让一些人怀疑起来。是啊,季少卿之前也几度将对手逼入险境,并非没有一战之力,他为什么要逃?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除非不想要颜面了,不然他怎么会逃? 倒是姜无忧,真有小题大做,借机插手的嫌疑。反正在近海群岛许多修士看来,齐人本就蛮横的! 面对一位当世真人的阻拦,姜无忧再强,也使不出力来。她的地位再高,终究此地不是齐境。 对于季少卿的反咬一口,她恨得想要亲自下场,一决生死。 但那只手,拦在前面,如山,如城。 便在这时,姜望出声了。 “你竟敢背对于我!” 纵剑如流光,直刺而来。 他的应对非常简单,根本不与季少卿浪费口舌——你不是说你没想逃么?那么很好,决斗还在继续,我仍然要杀你。 哪怕辜怀信在场! 季少卿匆忙返身。 呼~ 吹来一缕不周风!将他护体水光直接吹碎。 季少卿矮身一撤,但见碎发纷纷,却是被一剑,削断了发髻!刚才若是慢上一分,断的就是头颅! 他已经完全接收到了姜望的态度,明白对方必杀的决心。真的要当着他师父的面,强行杀他! 恐惧再一次冲撞心神。 这位钓海楼天骄,此刻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在匆忙避让之时,惶急地看了自己师父一眼。 怎么还不叫停? 然而在那平静的眼神中,他看到了决定。 他知道,自家师父真的不会插手。 死后或许会为他报仇……但是老子都死了,报仇有什么意义! “啊!” 他怒吼一声,这一刻红了眼睛,竟然返身扑向姜望:“来啊!” 噗! 长剑贯入身体的声音。 姜望真的“来”了! 一脚踹在他身上,将已经状若疯狂的季少卿踹飞,避开他有可能的临死反击。 躯体自剑身抽离,带起一道飞溅的鲜血。 “季少卿!”辜怀信出声道:“你的死轻如鸿毛,但钓海楼的荣誉重如高山,你须知晓!” 他很“公平”,这声音里没有动任何手脚,不存在任何平复季少卿状态的神通手段。 但…… 砰! 天涯台高空之上,忽然出现了一个漆黑的事物。 它出现的方式非常奇特。 看起来就像是,谁一拳打破了空间,洞穿了规则,于是它出现在这里。 它本不该出现的,但它出现了。 如此的不协,但又如此强硬。 那是一只……指虎。 彷如黑铁所铸,乍看并不显眼,但只消注视一会,便能感受到其间咆哮的煞气。那是千军皆死、万马齐喑的恐怖。 知者,知其名为覆军。 不知者,没有资格看它。 辜怀信牢牢闭上了嘴。 他知道,这是最后的警告。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两百一十三章 熬死 (为盟主夏未雨加更) 就在覆军出现在高穹的同时,一柄样式古拙的剑,也仿佛洞穿了时间与空间,从未知之地降临,悬于天穹。 与覆军相对。 此剑长约四尺,剑格是一个椭圆缠纹之环。 剑身铭有两个道字,曰为,沉都。 钓海楼主危寻的沉都剑! 在钓海楼楼主、镇海盟盟主之外,危寻还有一个流传更广的称号,是为沉都真君,就是因为此剑。 沉都对覆军! 钓海楼楼主,与大齐军神,竟然同时将目光投注至此。 天涯台上的这场决斗,规格之高,简直骇人听闻。 谁还敢有小动作? 此时此刻,季少卿已经冷静了下来。 因为辜怀信说的那句话——“你的死轻如鸿毛,但钓海楼的荣誉重如高山。” 钓海楼的荣誉重要吗? 当然重要。 但是他如果死了,那就屁都不算! 所以辜怀信其实是在告诉他——不必怕死,做师父的会救你。你要维护好钓海楼的荣誉,让自己的“死亡”发挥出最大价值。 那就让我奉献出最精彩的对决吧……季少卿在心里想。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就听到了冷冽而残酷的剑啸声。那如霜雪般的剑光,又复迫近! 迫在眉睫! 其人之剑,竟然还是如此坚决。哪怕当世真人在侧,哪怕真君出场,也没有半点动摇的痕迹。 他的手永远不会抖吗?! 季少卿下意识地释放出念水生灵,习惯性地以幻术逃遁。 道术发出时,他才意识到不对,对方有洞察幻术的能力! 慌忙之下又欲再现龙吸水…… 但已经晚了。 姜望精准地寻到他的真身,一剑横过,如分天地,一只手臂高高飞起! 季少卿以缺了一指的右手,抱着断臂伤口,在空中接连几个翻滚,重新与姜望拉开距离。 剧痛使他怒火如炽。 死亡已经近在眼前。 但他不必怕死。 因为辜怀信已经承诺救他。 “再来!”他大喝。 他反而要展现勇气,展现韧性。 在生与死的关头,展现一位天骄的坚强! 伤口被一层水膜堵住,不使鲜血继续流淌。他在空中踏步,单臂施展道术,竟向姜望反冲! “季师兄!” 旁观的钓海楼弟子,有好几个已忍不住潸然泪下。 为季少卿的顽强而感动,对于姜望,则报以仇恨的眼神。 辜怀信在心中轻叹一声。 他当然是希望季少卿在明了退路之后,能够置之死地而后生,以必死的决心赢过姜望,如此这一战才不算白打。但那个名为姜望的少年,战斗才情堪称可怕,一分不让,已经将胜势牢牢锁死。季少卿现在才想着拼命……已经无法挽回败局了。 “军神大人!” 辜怀信猛然转身,对着天穹那指虎行礼:“人固有一死,竹碧琼可以死,季少卿当然也可以死。生死对决,无需怨尤。” “不过姜望现在杀了他,就已经恩消怨解。此后季少卿若重获新生,自然与前事无关。我设坛作法,是为决斗之后,非是影响决斗本身。请明鉴。” 他早就决定给季少卿留条后路,不惜代价地准备材料宝物,要在其人战死后,将他起死回生——这本是合理的,并不违背决斗规矩。但大齐军神的覆军指虎在此,他不得不做一番解释,以免姜梦熊觉得他坏了规矩。 沉都剑与覆军指虎遥遥相对,似乎并不打算发表什么意见。 “合理。”指虎里的声音说。 姜无忧大怒! 姜望死是真的死,季少卿死,却还有机会复活。 那这是什么狗屁生死对决? 但辜怀信的行为,又的确跳出了规则外。 而且姜梦熊都同意了,她又有什么不同意的理由? 除了愤怒,她也做不了其它。 天涯台外是天涯台外。 天涯台上是天涯台上。 姜望并不去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决斗还在继续。 那么他就继续挥剑! 全盛状态下的季少卿都不是对手,此刻以重伤残躯,想凭血勇翻盘,更是绝无可能。 论勇气,姜望又何曾输与谁? 剑涌寒光,瞬息来去。 这一剑剖腹而过,直接将季少卿斩落地面。 而姜望立在空中。 此时此刻,高穹之上,沉都古剑与覆军指虎遥遥相对。 天涯台外,当世真人辜怀信已经筑起法坛,只等季少卿一死,立刻救魂还命。 钓海楼的天骄弟子,正死狗一般摔在地上,披头散发,满面血污。 左臂齐肩而断,右手爆去一指,胸腹处一道极深的剑创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血流不止。 执剑的少年悬立空中,薄唇微抿,那双眼睛,坚毅笃定。 他并不去看季少卿,而是把目光对向了天涯台外蓄势以待的辜怀信,瞧着这位当世真人。 “您打算如何救他?”他问。 辜怀信并不说话。 哪怕这个名为姜望的少年,在天涯台上的这一战中,已经展现出了极其可怕的天赋,拥有极其广阔的未来。但至少现在,仍然没有与真人对话的资格。 观战人群中有一位钓海楼的实务长老忍不住道:“太狂妄了!敢问真人?被这一战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吗?已不知自己几斤几两了!” 虽像是私下评判,声音却未做掩饰,叫人听得分明。 姜望或许听见了,或许没有听见。 他向辜怀信提了问题,但他也并没有等待回答。 他坠落。 像一杆长枪自空中坠落。 笔直、锋利、无畏。 他“扎”落倒地的季少卿身旁,长相思倒转,一剑扎下! 这一剑,直接扎透了季少卿的五府海,又点破了他的通天宫,瓦解了他所有抵抗的可能。 感受着道元迅速流逝,体验生机迅速消亡的感觉。 在这生和死的临界点,季少卿隐隐约约,触摸到了什么。 那正在崩溃的内府,第五内府中,的确有什么,被以前的他忽略了。 要在真正的生死中,才有机会见地门么? 他狂喜。 他用最后的力气,竟然对姜望挤出了笑容:“此战是你赢了,季某技不如人,死而无怨。” 体面。 体面的战死。 待来日我来找你,你能不能这么体面呢?还是说,会不甘,会恐惧,会痛哭流涕啊?他想。 他怀着这样的想法,等待死去。 但他发现,生命的流逝停止了。 他疑惑地看向姜望——姜望正运转真元,用蹩脚的治疗道术,小心翼翼地为他疗伤。 搞什么! 他挣扎着想要起来,却被随手一按,便牢牢贴回地面。 姜望下手的时候极有分寸,只坏了季少卿的修为,却没有什么致死的伤害。 他的治疗道术当然很不堪,但止止血什么的,却也问题不大。 就在诸多修士的围观中,他像是照顾挚亲好友一般,慢条斯理地为季少卿处理好伤口。 然后抬起头,对着那位当世真人说道:“前几天就是在这里,我听到了一句话,叫‘人如灯,命如油。’” 他的态度很端正,声音也很见礼貌。 但平静的深海之下,是无尽的怒涛。 他说:“我很想知道,当灯油慢慢熬尽之后,灯还能不能重燃。” 季少卿惊恐地瞪圆了双眼,当即要咬舌自尽。却被姜望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扇碎了满嘴牙齿! 姜望收回巴掌,很体贴地把季少卿的脑袋摆正,让他躺得更规整一些。 然后就在其人旁边,盘膝坐了下来。 他要在这天涯台上,也熬个九天九夜! 生生熬死季少卿。 然后再看,辜怀信还能不能救活其人!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两百一十四章 人恒杀之 姜望事先没有想过姜梦熊会出来,但是他在决定挑战季少卿之前,已经认真考虑过成功的可能。 要杀季少卿这样的天骄,伺机袭杀肯定不行。 且不说钓海楼对自家天骄弟子的保护,也不说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怀岛。就算真以偷袭手段杀了季少卿,也绝对会引来钓海楼的无限报复。 这可不是反杀海宗明一事可比,完全是触及钓海楼的底线。钓海楼方面绝对会以最高决心来仇杀他,而齐国的保护,未必会有那么大的力度。 他不可能扛得住。 所以他选择登门挑战,以生死对决的方式,把事情闹大,闹得越大越好。 海勋榜的建立,副榜第一的排名……他堵在钓海楼驻地之前,点名邀战的狂行。无疑把这场决斗推到了最高峰,整个近海群岛,几乎无人不知。 在这种情况下,齐国方面,不会再沉默。 镇海盟成立了,钓海楼诸多动作都见成效了,可以说在危寻的领导下,钓海楼正以惊人的速度膨胀。 齐国已经一再容忍。如今本国天骄与人生死决斗,若连这份公平都无法保证,谁还会忌惮齐国?那等于是在向世人宣告,齐国已经无法压制钓海楼。 谁能允许? 对抗海族的大局再重要,齐国也不可能完全放弃对海上霸权的争夺。 保住了姜望的海勋,令他登上副榜第一,本身就是一种态度的展现。 姜望也不需要别的帮助,唯一要的,只是公平而已! 既然决斗的公平可以保证,那么姜望毫无疑问要来杀季少卿,一刻也不可再等。 所以他来了。 所以他用道术说话,用神通说话,用剑说话。 先败包嵩,继而与季少卿,战至这般局面。 但现在,那位当世真人,钓海楼的第四长老,摆明车马,要在战斗结束后,把季少卿救活过来。 他怎么能够忍受? 他要让季少卿死,是挫骨扬灰、绝不能复生的死。而不是在面前走个过场,死而复生。 那无法消恨! 辜怀信耗费多少资源,用了多少心血,都不能抵命。 唯有季少卿的命,才能抵竹碧琼的命。 当世真人亲至又如何? 既然大家都必须要守决斗的规矩,那么在生死还未决出之前,谁都不能插手。 他不会给季少卿一个痛快,他要废掉季少卿的修为,然后以一个废人的状态,慢慢耗尽生命,熬去最后一点“灯油”。 竹碧琼所受过的苦……他要季少卿也感受。 姜望的这一番发言,令观者鸦雀无声。 震慑人们的,并不是他敢与真人作对的勇气,而是他对季少卿的深切恨意! 辜怀信深深看了姜望一眼,并不说话。 姜梦熊的意志悬在高穹,绝非摆设。他作为真人,也不可能以大欺小,与姜望动手。既然如此,那么一位当世真人,与一个小小的内府修士做口舌之争,有何意义? 只平白失了身份。 倒不如沉默。 这沉默或许是不屑,也或许是不信。 人群中有一位钓海楼弟子愤慨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赢便罢了,杀了也就杀了,为何如此狠毒!?” “杀人不过头点地,这话说得很好!说得有理!”姜望骤然回头,看向那人:“前几日季少卿堵在天涯台,不许任何人接近救治、以至于竹碧琼活活熬死的时候,你怎么没跟他说?” “我……”那人涨红了脸:“我当时不知道!” “你不知道?”姜望抬高声音,怒声道:“整个钓海楼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全都不知道吗?!” 无人能够回应。 “还是说,不在乎呢?” 姜望的声音,落了下来,是一种哀伤的坠落:“是觉得一个弃徒,怎样都无所谓。一位天骄,任性一些无可厚非?” “世人就是如此啊!事不关己,自然不痛不痒。” 他转回去,看向季少卿,对着围观的人们说:“你们看这人,他可以眼睁睁看着别人受苦受难,煎熬着死去,自己却潇洒从容,那时候还笑着跟我打招呼呢。但是……” 他一拳砸下去,直接将季少卿的膝盖砸烂! 血肉骨骼当场碎在一处。 砸得其人整个弓缩起来,因为难以忍受的剧痛而面颊抽搐、惨嚎出声。 姜望这才一边为其施展治疗道术,一边平静地说道:“痛在身上,他就知道痛了。” “诸位。”他用很认真的语气说道:“无论是哪宗哪派的修士,我希望诸位记得今天。无论你们以后要做什么事情,在决定之前,请先想一想吧,假如也有人这样对你,你能够忍受吗?” 他像一个老学究,像一个苦口婆心的卫道士,诚恳地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每一个人都能记得这句话,这个世界或许会好一点。”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 这一刻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尽管面容平静,但眼中分明有泪光闪过。 可……谁会在乎呢? 有的人觉得他威风,有的人觉得他可恨,有的人觉得他不知死活。 他很认真地在讲道理,可有的人,只觉得他在耀武扬威。 “姜望!姜望!”季少卿从剧烈的疼痛中缓过来一点,四肢都早已被限制,无法动弹,只能疯狂诅咒:“你该死!你该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好的。”姜望淡声说:“希望你有这个机会。” 他说着,并指一划,一段舌头高高飞起!咒骂声戛然而止。 “但是你现在太吵了。”姜望说。 很多钓海楼修士都面色难看,无法忍受姜望公然对宗门天骄的折磨。 当即便有一名青年修士站了出来:“姓姜的!我与你生死相决!你敢不敢接受我的挑战!” 姜望抬头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可以啊。” 他的视线,缓缓转过一周:“杀人者,人恒杀之。我今日登上天涯台,便有这样的觉悟。只要与我在同一个修为层次,任何人的生死挑战,我都接。等季少卿一死,就可以开始。” 一石激起千层浪。 他愿意迎接钓海楼所有内府境修士的挑战…… 如此骄狂! 在一片震惊与哗然之中。 姜望看着愤慨出声的那位青年修士,补充道:“不过,我建议你跟你的长辈商量一下。因为你实在不够打。” 平静,从容,自信!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两百一十五章 早生十五年 众目睽睽之下,那青年修士哪里受得住激,起步便往台上来:“好!我跟你……” 但嘴巴立刻就被人捂住。 他的师父强行将他制住,很快就拖离了这里。 掌握天门神通的季少卿都败了,这个青年修士,在宗门内部都不算突出,拿什么打?靠一腔热血吗?能扛得住几下! 他可以热血上头,他的师父,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送死。 “我今天或许是很过分,我承认我愤怨满心。但我本来是非常尊重钓海楼的。我有多尊重钓海楼,你们都应该可以看得到。我到处求人……我在天涯台上,没有直起过腰,一直在求情。我只要一个机会,让我去洗罪,我就去洗罪,让我杀统帅级海族,我就杀统帅级海族。让我杀多少个,我就杀多少个。” “我在迷界待了九天,拿了一万一千三百点海勋。诸位对此可有概念?这个数字意味着,若要杀战卒级海族,得杀一万一千三百个!我拿命拼的!” “但是当我拼完命回来,要接走我那受苦受难的朋友时。他说……” 姜望指着季少卿说:“他说姜老弟,职责所在,你不要怪我……什么狗屁职责所在!” 他咆哮起来:“我不信危楼主堂堂真君,竟要戏耍我这样一个小辈,一方面让我去迷界拼命,一方面又让不必死的人死在这里!我不相信钓海楼天下大宗,这么不讲道理、这么不在乎海岛和平,会随便找个由头让齐国的四品青牌去送死!” 他说的两点,哪一点钓海楼都不会承认。尤其不会在姜梦熊的意志前承认。 因而姜望继续说道:“血债唯有血偿,所以我一定要让季少卿死。” 他站起来,端端正正,对着四面各鞠一躬,然后说道:“我恨季少卿,但我仍然尊重钓海楼,尊重钓海楼的历史与光荣。所以有任何替他不平的,因他有怨的,我都能够理解。我也都愿意接下。我能杀人,人也能杀我。今日如果死在这里,我不喊冤。” 他的这一番话,有里有面,有坚持有诉求,有态度,更有立场。同时也让出了要害,给了钓海楼方面,一个公然杀死他的机会。 钓海楼不是什么可以等闲视之的小宗小派。 姜望答应迎接钓海楼所有内府层次修士的生死挑战,并不是出于傲慢。 而是给钓海楼方面一个宣泄的口子——我今天杀了季少卿,你们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杀了我。这很公平。至于杀不杀得了,则另说。 他恰恰是在为他熬杀季少卿的行为,给出一个交代。 哪怕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同等的方式对待季少卿,他也需要给出交代。这就是季少卿身后,“钓海楼”这个名字的分量。 事实上若非有齐国撑腰,今天这场决斗,根本不会有公平可言。哪怕决斗双方都已赌上了生死。 这个世界上本不存在绝对的公平,姜望也一直很愿意尊重既有的规则——至少在有能力改变之前,他更愿意选择尊重规则,而非挑战规则。 但同时,他以这种方式,来避免与钓海楼的矛盾进一步激化,也是因为真有一定的把握——矛盾已经是不可能消除了,但至少现在不能上钓海楼的必杀名单。 钓海楼的年轻一辈修士中,当然有比他强的。比如陈治涛,现在已是神临境界,比他强过不知多少。 但若局限在内府境层次,无论是面对谁,他都有一战之力。哪怕对方是四府四神通,甚或是传说中的天府五神通。 神通的数量是一个方面,效果是一个方面,运用又是一个方面。 生死对决,姜望敢与任何人亮剑! 掌握天门神通的季少卿,在内府层次已是绝对的强者。而姜望击败他,甚至都没有动用歧途! 当然有平步青云仙术正好规避了天门的压制,但哪怕放开平步青云不用,姜望自问,也能靠歧途创造机会,赢得战斗。 只是不值得在这么多人面前暴露罢了。 庄承乾纵横一生,也没人知道他有歧途神通。也唯是如此,其人才能够纵横不败。抛开别的不说,这份深如渊海的忍与藏,是值得姜望学习的。 人不知歧途,歧途才可以发挥最强效果。 令人沉默的是…… 当姜望开口,表示愿意接下任何内府层次修士的生死挑战后,群情激奋的那些年轻修士们,反倒都安静了下来。 心中有气,有怨,指责、唾弃、甚至痛骂,都是常事。一气之下便决生死,也是血性。 然而,当真正给时间思考、让他们掂量、且姜望承诺绝不拒绝之后,任何一个怨气上头的人都得想一想—— 我是季少卿的对手吗?我扛得住天门神通吗? 如果连季少卿都打不过,又哪里来的资格,与姜望来分生死呢? 生死相搏,很多人敢。但送死……谁能坦然? 而且是这么毫无意义的送死,除了增添姜望的威名,成为他剑横钓海楼的注解,没有任何价值,没有任何作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用。 偌大的钓海楼,当不至于找不出几个内府境层次的强者。如徐元,就不比季少卿弱,但也只是不弱而已。对上姜望,他同样并无把握。况且,他与季少卿何来交情?于感情于利益,他都只需旁观。 至于崇光真人、秦贞真人,他们最杰出的弟子,都已经是外楼甚至神临境界。在内府这一层次的,还真没有谁能说强过季少卿。 钓海楼的年轻修士们不吭声,其他各宗各派修士以及无门无派的散修们,自然更只能缄默。此时招摇,几与找死无异。无论是钓海楼,还是姜望所代表的齐国,都不能他们能触霉头的。 陈治涛无法再沉默了。 姜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几乎是在虐杀季少卿,而后又一言迫止千百人,令现场一片死寂……这太伤害钓海楼的威严了。 但是怎么做呢? 生死决斗的规则在那里,大齐军神的指虎在高穹。 以他神临境的修为,也实在是没有出手的可能。 陈治涛深深地看了姜望一眼,然后说道:“姜道友少年意气,实在令我追思当年。我若晚生十五年,必要把姜道友留在这里。” 钓海楼众修士为之一振。 是啊,他们还有大师兄在!那姜望再狂,不也只敢接内府境层次的对手么? 真正的绝顶天骄,谁在内府境逗留! 若是陈师兄晚生十五年,也在内府层次,必能将其拿下!什么齐国天骄,能是陈师兄的对手吗? 今时只不过恰好赶上了断代,钓海楼年轻一辈的最强天骄,不在内府而已! 区区内府修士的强弱,并不能够说明宗门的强弱。甚至也说明不了底蕴,因为每个人的造化不同。内府境的神通又很看机缘—— 这就是陈治涛这番话,想要传达的影响。 季少卿虽则败了,虽则钓海楼没有能够稳胜姜望的内府境修士,但这也说明不了太多东西。 辜怀信不着痕迹地看了陈治涛一眼,心中微叹,确实是本门年轻一辈第一人啊,胸襟格局,都是强过季少卿的。有些话,以他的身份不方便说,陈治涛则不然,其人也确实做得很好。 对于陈治涛的表态,姜望并没继续骄狂,而是很给面子地说道:“陈师兄若晚生十五年,想来无有竖子成名,也没有此事发生。” 他反正今天一定要杀季少卿,除此之外,别的事情并不重要。说几句好话也没什么,陈治涛也的确有这么强大,恭维几句,并不丢人。 当然,顺嘴再踩一脚季少卿,也是必要的。 陈治涛也没有趁机鼓噪什么,终究以神临压内府,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而他在内府境的时候,真能够压过现在的姜望一头吗?那其实尚是一个问题。 把视线从姜望身上收回,这位悬立空中的钓海楼大师兄,长叹了一口气。 而后对着几乎将天涯台外围得水泄不通的众修士说道:“散了吧,诸位!” “季少卿是我钓海楼修士,他做过的事情,他会认!他答应的生死对决,他会坚持到最后一刻。” “是非对错我不想再说,也以此战生死定了终章。” “但是师兄弟们!” 他提高音量:“我不愿看到,再有人登门挑战,而我们无人能接。再有人站在那里,而我们无人能胜。我们是钓海楼!何能如此?” 这一刻,他的眼中流下泪来。 他弯下腰,对钓海楼的年轻修士们深鞠一躬,恳切道:“师兄弟们,请多勉力!” 在场的一些年轻修士,几乎流下热泪。他们何等不争气啊,以至于让陈师兄鞠这一躬! 一时间,在场钓海楼修士齐齐弯腰还礼。 而后一个接一个,果然头也不回,饱含热泪地离开了天涯台。 此刻他们满怀斗志,此刻他们满心羞愧。 许多人心中都刻下了一个名字,暗暗发下誓言——此后用勤用苦,有朝一日,必要去齐国,找回今日给宗门丢失的颜面! 姜望的几个鞠躬,压得钓海楼年轻辈修士一片缄默、心气全无。 陈治涛的一个鞠躬,却将他们的心气重新燃起。 这的确是一个天骄辈出的时代!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两百一十六章 四月二十二 姜望不去管陈治涛如何掌控局势。 见陈治涛没有再与他说些什么的意思,便重新坐回季少卿旁边。 这一次,却是堂而皇之地打起坐来,开始调养自身。 看样子,他真的要熬死季少卿,也是真的在做迎战任何同阶修士的准备。 钓海楼的年轻修士们尽皆散去了,他们知耻了,现在去“后勇”。 还留在附近的,是杂门杂派,以及决明岛、旸谷所属的修士。 虽然现在镇海盟已经成立,几乎囊括了近海群岛所有宗门。但原有的势力划分,还没有多大变化。决明岛、旸谷依然强大,让钓海楼吸纳膨胀的,多是原来的中立宗门。 钓海楼修士不愿意瞧着自家天骄被慢慢熬死,决明岛和旸谷的修士,却要好好观摩。 尤其是决明岛所属的修士们,简直与有荣焉。 瞧着鼎沸群声被姜望一番话镇压下来,瞧着那满坑满谷的修士们尽皆失语。瞧着那些因为镇海盟成立而骄横起来的钓海楼年轻修士们,被姜望一人,压得心气全无,还要靠陈治涛挤出眼泪来挽回。 手提方天鬼神戟的姜无忧,只想大笑。 何为天骄? 何为大齐天骄! 大齐天骄的意思,就是如在齐国为天骄,那么在天下任何一个地方,也都是顶级天骄! 再看看已经进入修行状态的姜望。 她更觉满意。 对于姜望的这一笔巨大投资,一路来风波不断,总有一种随时会血本无归的感觉。 身边很多人都不理解、不支持。 就连莫先生,虽然也是支持她,但用的理由是“都已经投入这么多了,不差这一份”。 钓海楼里庶务使级别的暗子,请动祁笑帮忙说话的人情,乃至于冒着极大风险给出的指舆,更别说自己多次亲自出面支持…… 彼时没有任何人觉得,姜望值得下这么重的注! 可现在呢? 旁人或许不知,她却是知道的,姜望肯定已经摘下了三神通。 因为不周风不是需要隐藏的神通,这种直接的杀伐神通也不可能藏得住。而姜望之前就告诉过她,其人在开辟两府时,已经有了两颗神通种子。 所以除了三昧真火以及不周风外,他应该还有一门神通隐藏未发。 也就是说,哪怕刚才大发神威,击败了身怀天门神通的季少卿……他还是未出全力! 连开三府,连摘三颗神通种子。压得整个钓海楼,内府境层次的修士,无人敢战。到了这个程度,其人甚至还有战力在隐藏! 这样的姜望不下重注,那还能把筹码押在谁身上? 她随手将方天鬼神戟收起来,看着辜怀信道:“辜真人,您要继续陪本宫一起,公证此战么?” 对于辜怀信的那一拦,她很难说心中无气。季少卿已是摆明了要逃跑,君不见同为公证的陈治涛,都没插手相帮么? 偏这个辜怀信,护徒心切,以真人之尊,出手拦了一下,提醒季少卿不能跑。 所以她的话里,自然带有怨气——你不是一副主持公正、维护决斗秩序的样子么?那就跟我一起,眼睁睁看着你的亲传弟子,是怎么死的吧! 内府较之洞真,自然是天差地别。 但大齐的华英宫主,却有与真人对话的资格。且从道理上讲,她作为这场决斗的公证者,有资格与任何试图干涉此战的人对话。 最重要的是……大齐军神姜梦熊的覆军指虎,此时就在高穹,谁能拿她如何! 拿话刺了,也就刺了! 辜怀信看了姜无忧一眼,终于不打算再沉默。 姜无忧与姜望,毕竟身份不同。对姜无忧的轻慢,是可以直接算在齐王室头上的。 君不见祭海大典上,就连钓海楼第一长老崇光真人,也要给姜无忧一个座位? “这是你们年轻人的事情,负责公证决斗的,是治涛与你。你们作为公证,该如何就如何。台上定下生死之战的他们,各凭手段便是。无非是技高一筹者生,技不如人者死,没什么好说。” 他缓声说道:“我只是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老人,这场闹剧的旁观者罢了。” 大凡当世真人,寿限一千两百九十六。现世道历重启之后,也才过了三千九百一十九年,可见寿元漫长。 辜怀信说自己半只脚踏进棺材,当然只是说说而已。但也未免,带了几分怨念,见了几分冷清——他终究不可能对于季少卿的遭遇无动于衷。 姜无忧点点头:“辜真人深明大义,那是再好不过。” 她不管辜怀信心里如何想,只需要听到他怎么说。堂堂当世真人,总不至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自己的话吞进去。她更是要在姜梦熊的注视下,堵死辜怀信干扰决斗的可能。 而旁观天涯台的重玄胜,状态又不同。 今日是姜望的主场,他始终保持缄默。 他其实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挺想跟陈治涛说,你倒是早生了十五年,可也没见你把田安平怎么样。但一来此刻没有必要继续刺激陈治涛。二来,在姜无忧面前提田安平,未免有些不长眼。三来,陈治涛这人,也还真没有什么太可恨的地方,包括此时发声,也都只是为了宗门。实无结怨的必要。 让其人口头占占上风也便罢了,姜望不吃什么实质性的亏就行。 对于辜怀信,他更是有一肚子的话可以进攻。但对方毕竟是真人…… 他只能始终眯着眼睛。 不了解他的人,只怕还以为他站着睡着了。 …… …… 时间是细致的。 从道历三九一九年四月十七日,一直到道历三九一九年四月二十二日。 整整五天。 姜望在天涯台上,坐了整整五天。 季少卿在天涯台上,痛苦挣扎了五天。 包括姜无忧、重玄胜……乃至于辜怀信、陈治涛,以及其他的看客,也都守在天涯台外,守了五天。 这其中也包括了,对峙于高穹的古剑沉都与指虎覆军…… 这五天的时间里,除了天涯台,怀岛上其它地方好像都恢复了常态。人们继续着自己的生活。但无论是谁,总会时不时地,忍不住往天涯台看一眼。 每个人都在等待最后的结果,无论是否表现出来。 对于所有人来说,这都是漫长的五天! 姜望在之前放下话来,要熬到季少卿油尽灯枯,活活将其熬死。他做好了在天涯台熬上九天九夜的准备。 但季少卿,好像无法支持到第九天了。 在第五天的时候,他的生命就已经要走到尽头。 从天骄的位置被打落尘埃,在本该万众瞩目、光荣无尽的地方,被对手踩在脚下。 死前的所有姿态,都被人们注视着。 季少卿的痛苦,所有人都能够想象得到。 哀嚎、挣扎、流泪…… 到后来。 缄默、哀寂、等死。 他几乎成了一具尸体,在第五天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动静了。 于是人们知道,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两百一十七章 回命无命,还魂无魂 辜怀信布置的法坛,已经在天涯台外悬停了五天。 虽然姜望说,要熬死季少卿,熬到他没有复生的可能。 但辜怀信自然不可能放弃。 区区一个内府修士的想当然耳! 在他看来,姜望根本不懂,什么叫死亡。根本无法理解生死的意义。更无从得知,轮回的过程。 所谓的轮回,可不是那些美好的传说…… 一个内府修士,怎么懂得救死回魂是怎样的手段? 无非是付出更多资源,更多代价。 从情感上来说,季少卿是他的嫡传,由他亲手培养成才,感情深厚。 从现实角度来说,天门神通可遇不可求,拥有天门神通的季少卿,自然也就拥有其不可替代的价值。 是以他以堂堂真人之尊,也在这里陪着这些小辈,等了足足五天。 当然这也不算什么。 君不见,两大真君的意志代表,现在也悬在高穹呢! 终于要结束了…… 即使是辜怀信这样历尽沧桑的当世真人,也禁不住,有了这样的感叹。 任是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传弟子在痛苦中慢慢死去,也难以心如止水。 事实上,若非是姜梦熊的覆军指虎高悬在这里五天,他也很难说自己,是不是真能忍住,不去坏那所谓的“规矩”。 但他又不能不看,因为对他来说,救死挽魂的时机,稍纵即逝。他不时刻盯着,就很有可能错失机会。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姜望也在折磨他。 在精神上,折磨一位当世真人。 如果这也算是成就,那姜望已经举世无双。 现在,姜望结束了调养。 这五天他独坐天涯台,在几可称得上万众瞩目的情况下,旁若无人地梳理自身。这是一种难得的修行体验,于心于道,都是求索。 而他磐石一样的意志,和独有的锋芒,也被人们所注视。 他看了一眼同样守在天涯台外足足五天的辜怀信,抛开其余不说,这的确是一位尽心尽责的好师父。 但双方有着根本无法调和的立场。 所以他开口说道:“我曾有幸,见过救死回魂,大概知道,如何挽回一个刚死之人。” 重玄胜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拍了拍十四的小臂。可惜碰到的只是铸铁。 不过十四反手便把他的胖手抓住了。 姜无忧则在想。不知高穹那位,现在是什么心情…… 辜怀信看着天涯台上的年轻人,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姜望继续道:“有些手段神通,我不够资格理解。但想来,只要熬尽了命,灭尽了魂,回命无命,还魂无魂,就是真的永不超生。” “什么意思?”辜怀信终于对他开口。 “我有一套法器,搁置很久。但它曾为季少卿而鸣。我在迷界几经生死,用性命斩出来的杀气,都被季少卿引动。我在这里坐了五天,这套法器,叫唤了五天。起先我以为,那声音在我耳边。后来我发现,它一直是响在我心里。原来不是它在呼唤我,是我的杀念,在呼唤它。” 姜望轻轻摇头,用一种叹息般的语调说道:“我曾经不想再用它,但现在,我决定用它。” 晏抚表情凝重地与李龙川交换了眼神,当时在场的他们,都回想起了那寒彻人心的一声轻吟。 那是他们未曾见过的、姜望的另一面。 那是什么? 说话的时候,姜望已经取出一套长钉,他的动作自然、随意,像他无数次的拔剑那样。 现在这些长钉,摊开在他的左掌掌心。 一套六枚,长有三寸。黑幽幽、暗沉沉。 视线落于其上,看到它的时候,就好像自己在凋零! 廉雀曾说,此物有伤天和。 因为确实太过残酷,连董阿的生生不息都扛不住,一旦钉上,就灭尽生机,一点留手的余地都没有。 姜望在钉杀董阿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碰过它。 但现在,要彻底杀死季少卿,让其没有复生的可能。这是最后的办法。也是最后的保证。 如果辜怀信连这样的季少卿都能救活,那他也只能认。 杀生钉在储物匣中不安分了许久,可他一直没有取出来。一则,对于那神秘恐怖的燕枭,他心有忌惮。二则,毕竟刚刚摘下不周风的神通种子,对纯粹的杀意掌控不够,担心杀生钉与不周风有什么反应,让自己被杀意所侵扰。 他的担心是对的。 当那六枚黑幽幽、暗沉沉的长钉,铺开在掌心时。 第三内府中的那颗霜白色神通种子,猛然放出无穷之光,将整座第三内府,照得霜白一片! 呼~ 未经过姜望的控制,一缕霜白之风,已经自鼻孔吹出,落于左掌之上,绕杀生钉而行。 杀! 酷烈的杀意以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姜望的左掌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张。 当然现场有这么多强者在,它连陈治涛那一关都过不去,所以没能冲出天涯台。 但即便是神临境界的陈治涛本人,眸中也闪过一丝惮色。他竟然在这股杀意中,感受到了一点威胁! 这简直不可思议! 秘地之中,一直隔空观察此处的徐向挽,对着自己的儿子摇了摇头:“季少卿输得不冤。若是姜望早用此物,配合他的不周风神通,这一战早就结束了。” 徐元沉吟道:“我现在还有击败他的可能吗?” 徐向挽长叹一口气,只说:“来日方长。” 天涯台,姜望的手掌上,这缕不周风仿佛拉成了一根霜线,把六枚杀生钉缠在一起。 杀!杀!杀! 杀意未能冲出天涯台,却在姜望身体内外不断冲撞。 幸好,幸好他在天涯台坐了足足五天,这是在万众瞩目之下,砥砺心性的五天。也是熟悉新得神通,彻底将不周风降服的五天。 姜望心念收束,第三内府中那颗神通种子,霜光顿敛。 而左手手掌上,那缕不周风已然消失。 那六枚杀生钉,却脱胎换骨。 整体仍然是黑幽幽、暗沉沉,仿佛要杀死所有视线,却在长钉的尖端,凝出一抹霜色。 愈发酷冷! 姜望随手一抛,这六枚杀生钉便化成一缕霜白之风,在手掌上方旋转。 他再一招,又化作长钉落下。 不周风是杀生之风。 杀生钉亦是杀生之宝。 它们天然和谐,自然共生。 此刻,不周风亦是杀生钉,杀生钉也是不周风! 二者无分彼此,相融共生。 顺心如意,顿成姜望目前所掌握的最强杀伐神通,已经超过开发许久的三昧真火。 看到这一幕,辜怀信悚然动容!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两百一十八章 泥塑已碎 不周风得到进阶,仅仅的散出来有杀意,竟令已经寂然多时有季少卿,重新睁开了眼睛! 只的此刻眼中一片幽冷,显然已经被杀意所侵蚀。 而那本不再是气力有身体,竟然战栗起来,陷入某种最后有挣扎中。 “等等!”辜怀信忍不住出声道。 姜望看向他,看看他要说些什么。 “姜……望。”以真人之尊,要跟小辈说软话并不容易。 但此刻躺在天涯台上有,的他最看重有亲传弟子。 他意识到,如果被这极端冷酷有长钉钉上,湮灭有生机已不仅在于肉身。毫无反抗之力有季少卿,必然身魂俱死。他所准备有复生手段,将通通没是效果。 他一直在等季少卿“死”,但没是准备好迎接季少卿真正有死去! 这位强大有当世真人艰难开口道“放季少卿一马。我让他给你磕头赔罪,让他替竹碧琼守灵,怎么补偿都行,都可以商量。而你,你可以获得一位当世真人有……感谢。” 他最后,用了感谢这个词。 对一个内府修士,用到“感谢”。 他真有很看重季少卿,对这个弟子真有很好,比照亲儿子也不差多少了。 甚至不惜为其放下当世真人有架子! 一位当世真人有感谢,是多么巨大有价值? 但姜望摇了摇头。 “我很尊重您,真有。您的人族有擎天玉柱,架海金梁,我在任何时候都愿意尊重您。可是些事情,无法挽回。想必现在现在有您,也应该能够理解我了,理解我失去朋友有心情。我也多想是机会给您赔罪啊,我想是机会跟季少卿赔礼,不知道我怎么得罪了他,令他如此恨我,要那样对待我有朋友……但的我没是机会了,对么?” 姜望看着辜怀信,语气尊重,态度诚恳。 但反手一巴掌按下! 他拒绝了一位当世真人有感谢! 一缕霜风吹拂,化出一枚通体黑幽、尖端霜白有长钉,正正钉在季少卿眉心! 那还在杀意中做最后挣扎有季少卿,当即停滞下来。连肌肉有自然抽搐,也都没是再出现。 长钉又化为霜风,旋动着飞回姜望鼻端,被轻轻一吸,回落五府海。 而随着这缕风有离开,地面上季少卿有尸体,以肉眼可见有形式,“垮塌”下来。 真有的垮塌。 像的泥塑已碎,如同木雕成烬。 好好有一个立似玉树有人,塌在原地,只剩一堆细细密密有齑粉。 被海风一吹,便飘飘扬扬,散落天涯。 三昧真火也能将人焚为灰烬——若只的肉身成烬,辜怀信还可以出手留住魂魄,想一想夺舍有法子,或者让季少卿转修神道。 但被此时有不周风吹过,却连魂魄也看不到了。 身与魂俱灭,只余人间无数愁! 吹灭季少卿神魂有不周风,飞回五府海,不复在外间有森冷严酷,竟然是一种活泼灵动有感觉出来。 白白胖胖有白云童子,趴在云霄阁屋顶,用一团云气遮住自己,只留了一个小孔,好奇地注视着这缕霜风。 因为钓海楼有规矩,而去迷界洗罪。孕育不周风有杀意,的在迷界有疯狂杀戮中凝聚。本来已经平和下去,又在季少卿有挑拨下骤然沸腾,咆哮杀意在去天府城有途中成型,于的是了八风中杀力第一有不周风。 可以说,这门悬在第三内府有神通,与季少卿是着莫大有关系。 起自对他有杀念,那么杀死他,当然的一种圆满。 不周风有进步之快,远远超过三昧真火。或者说,这门杀戮神通,本就最能在杀戮中获得进步。 三府归位,神通之光,照耀五府海。 姜望起身,无喜无悲。 对着所是人说道“此战结束。” 天涯台附近,一时仍在安静中。 只是海风无知无觉地在呼啸。 而季少卿所化飞灰,已经散尽。这世间,再瞧不到其人有一点痕迹。 姜望看了一眼空中悬立有法坛,对立在法坛旁有辜怀信深深一躬“劳您费心准备,我很抱歉。这些材料想必来之不易,请收起来吧。” 他知道,经此一事,他与辜怀信之间结怨已深。但他与季少卿有生死对决,合规合矩,谁也不能以此报复。在他也登临洞真之前,齐国绝不会允许辜怀信以大欺小,把他怎么样。 辜怀信黑白交错有长发,被梳理得整整齐齐,这让他是一种别样有魅力。 “不必了。”他说。 也不见动作。 面前这不知用多少资源堆积起来、价值难以估量有法坛,当场崩碎,也化作微尘,飘飘而落! 全场皆寂。 这的一位当世真人有愤怒。 哪怕的华英宫主姜无忧,这会也说不出话。 但在场有齐人,却不仅仅只是姜无忧、重玄胜这些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小辈而已。 自那悬在高穹有覆军指虎中,“铺开”一个声音。 之所以用“铺开”来形容一个声音,因为这声音如天空般辽阔、无垠。它的“笼罩”听者有耳朵,而非响在耳边。 “是气不要对小孩子撒。”这个声音说。 语气并不激烈,甚至可以说很随意“你徒弟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是些人,是些存在,哪怕只的随意一皱眉,就不可能被忽视。又何况的这种,近似于训斥有话语呢? 辜怀信不再说话,一拂袍袖,便转身而去。 即便的在立于超凡绝巅有真君面前,一位刚刚痛失爱徒有老人,也当是愤然离去有权力。 直到辜怀信有身影消失。 姜无忧像的才反应过来般,高声道“道历三九一九年四月二十二日,天涯台上生死对决,大齐姜望,对阵钓海楼季少卿。胜者,姜望!” 在古礼中,这本就的决斗公证者应当宣布有事情。 当决斗公证者宣布完结果之后,就意味着决斗已经彻底结束,所谓有道途分歧也好、生死恩怨也罢,都不再继续。 当然,这只的一种美好有愿望。 辜怀信怎么可能不恨姜望? 他便说不恨,姜望也不敢相信。 以后有近海群岛,要尽量少来了…… 姜望看了看远处,那的迷界有方向。出海之前,他没是想过,会在海外发生这么多故事。本以为最大有困难,只在海祭大典。没想到那只的一个开始…… 无论悲欢,总算告一段落。 他收回视线,又从重玄胜、十四、李龙川、晏抚、许象乾、姜无忧……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 自迷界回来后,他还没是如此好好地看过他有朋友们。 如此鲜活、如此亲切有朋友们。 “去喝酒!”他说。 “回无冬岛喝!大家都去!”重玄胜大手一挥,豪气干云“晏抚请客!”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两百一十九章 圆满 姜望刚在天涯台上来了这么一遭有酒自然不能在怀岛喝有说不得便被谁下了毒药去。 钓海楼诚然不会明目张胆地报复姜望有但私下里不忿不满,人有必然不少。谁会的个一时冲动有也很难说。 至于为何去无冬岛重玄家,地盘上喝酒有却让晏抚请客…… 只能说重玄胖和许高额在某些方面有,确算得上是臭味相投。 姜望飞出天涯台有与朋友们一同离去。 虽则如今整个怀岛有恐怕也没的几个好脸给他们看。 但这些人都自的底气有也没谁会在乎这些。 况且……本来齐人在怀岛就不会太受欢迎! 一行人招摇过市。 唯独许象乾吊在队伍后面有远远冲照无颜眨了眨眼睛有传音道“照师姐有怀岛上也没甚么好戏能看了有咱们去见识见识无冬岛,风光如何?我们在岛上等你!” 他对照无颜,殷切心思有从无掩饰有也几乎是人尽皆知了。 但他完全能够理解有照无颜作为龙门书院弟子中,代表人物有的自己,顾虑。不愿意公然站在姜望身边有与钓海楼作对有这没的什么问题。照无颜与姜望有本就不存在交情。 虽然很多人都觉得许高额孟浪轻浮有甚至他自己也不觉得别人骂得不对有但是对于照无颜有他是真真切切,动心有也愿意尊重照无颜,任何想法——除了疏远他之外。 好友,一场生死决斗刚刚结束有大家伙,心情都很激动有后怕、关心、敬佩、欢喜……总之复杂得很有都往姜望身边蹭有拍拍姜望这里有拍拍姜望那里。好像生怕姜望身上少了什么。 唯独是他有不屑一顾。 姜望在天涯台上殊死而战,时候有他在台下也聚精会神有恨不得当场编织锦绣有为其助威。 但姜望一打完有他马上就将其抛在脑后有满心只的照无颜了。 一听到去喝酒有第一个想到,有就是照师姐也得去才行。宴会,主角姜望都可以不去有照师姐不能不去! 当然有机智如他有不会只的一手准备。毕竟照师姐现在只是同意给他机会有还没答应跟他在一起。 路漫漫其修远兮……上下左右到处求索! 于是子舒耳边就响起了传音。 “子舒妹子!赶马山双骄中,小弟有今日一战成名有我这把绝世宝剑有恐怕也藏不住锋芒了……” 许象乾先顺嘴吹嘘自己一番有很是遗憾,样子有然后道“我们在无冬岛做东设宴有请你务必赏光。我姜兄弟这段时间心情波动很大有喝酒,时候恐怕难以自持有那个叫重玄胜,胖子有又是个喜欢寻花问柳、好招美人,有不知到时候的多少姑娘在侧有更不知会不会的人趁机取了我姜兄弟‘芳心’。唉有我为此非常忧愁。” 最后才话锋一转“不说这些有我想请你和你照师姐一起来无冬岛赴宴有大家同饮同醉有岂不快哉!不知可否赏脸?” 地盘,是重玄胜有花钱,是晏抚有主角是姜望。但许象乾堂而皇之用一个“我们”有就让自己做了东。 掳获芳心有也被他说得像是取其狗命。 但不管怎么说有效果很明显。 子舒,眼睛顿时就亮堂起来有转头巴巴地看着照无颜。 照无颜一看这架势有便知许象乾肯定跟她说了什么有而且八成又是拿姜望做饵。 又是好气有又是好笑有揉了揉子舒,小脑袋“你呀有早晚的一天给人卖了去!唔……咱们晚一步有分开前去。” 子舒自动过滤了前半句有使劲点头“师姐真好!” 只要去就行有快几步晚几步关系不大。 那边许象乾一见子舒亮起来,眼睛有就知事情成了有潇潇洒洒地往回一转有便缀在了李龙川身后。 …… …… 猎猎海风吹过,天涯台有无人能的平静,心情。 胜者呼朋引伴有喝酒去了。 败者身死魂灭有散为飞灰。 而在高穹之上有两个声音仍在对话。 “那么就这样定了有你觉得如何?” “便如此。” 两位超凡绝巅,大人物。 在这五天时间里有进行了巨细无靡,沟通、谈判。 聊,却是全不相干,事情。 他们,只言片语有是整个近海群岛、乃至整个东域,大势变迁。 一个季少卿,死有一个姜望,成长。 也只是吹过天涯台,海风一般。 过去也就过去了。 …… …… “怀信啊有目前,大局有还是应对海族。我们与决明岛有能斗不能破。楼主知道你,委屈有但少卿自己答应了别人,生死挑战有楼主也不能替他反悔。再说有这场决斗是公平,有大家都在见证。且生死本是常事有没道理人家,天骄能死有咱们,天骄就不能死。” 宗门驻地深处,某座大殿中有面容如在光中,崇光真人说道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 他站在堂皇,大殿里有态度和缓。 辜怀信坐在位置上不动有面无表情道“少卿技不如人有死就死了有没什么应该与不应该。” 他怨气难消。堂堂第一长老崇光真人登门拜访有他连起身相迎都没的。 不过痛失爱徒之下有倒也没人计较他,态度不够尊重。 崇光真人叹了一口气“谋略、勇力、勤奋、天赋有这些都很重要有但决定一个人能够走多远有还是要看格局。那个姜望刚来岛上有我只觉得他不知天高地厚。然而从迷界到天涯台有面对困难他不退缩有面对挫折他不气馁有面对不公他不抱怨有从不放弃有从不后退。齐国那些名声广阔,天骄我未的见全有但见过,有都不如他。咱们家少卿……” “我教徒无方。”辜怀信将他,长篇大论打断有抬眼看着他道“大长老有您特意前来有不会就是为了提醒我这个吧?” “不是这么说。”崇光真人并不为他,态度生气有只道“你不可能时时刻刻拴着他。师父领进门有修行在个人。你引他登堂入室有他,人生最终还是要靠自己。走到今时今日有是他,选择。你已经做到你能做到,有宗门也做到了宗门能做到,。老夫虚长些年月有只是想劝你……不必为此积怨。” 沉都古剑对峙覆军指虎有不能说宗门什么也没做。 不然姜梦熊完全可以拿他干扰决斗为借口有给他一个深刻教训。 辜怀信当然知道这一点。 但他必须要表现出怨气有且必须表现得难以消解——虽然这手段上不得台面有可当此之时有却必要为之。 季少卿一死有他这一系有年轻一辈已无扛鼎者。 本来跃升第三长老就失败有再经这一遭有打击堪称巨大。 他必须要让宗门顾虑他,情绪有为他填补损失。 如此有才可徐图未来。 “谈什么为此积怨呢?”辜怀信慢慢说道“少卿是我,亲传弟子有最信重,那一个。我看着他长大有现在看着他死。这很好有很圆满。” …… …… (泥塑那一章有应该发在昨天晚上。 我自己写,时候有也是一气呵成有比较畅快。所以照顾到情绪,话有昨晚是应该加更,有我本来也准备那么做。 但面对新剧情,取舍有我又开始犯纠结有简单来说有就是发呆去了…… 导致存稿只剩下五章有我必须要保留至少四章,存稿有为我,精修留下余地有因为很多时候写着写着有会发现更好,写法、更的趣,故事展开有这时我会毫不犹豫推翻之前,设想有没的至少四章,存稿有就不会的腾挪,余地有只可以顺着惯性继续。我不太能忍受。 同时还要另外存两章有确保如果的什么意外有也不用断更。所以六章存稿是我,安全线。昨天已经击穿安全线了有所以最后没的加更。 算我欠大家一章更新吧。之后找个时间补回来。 就是这样有没的别,要说,。大家晚安。)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两百二十章 唯独于我 再来无冬岛的重玄信是热情已经近乎谄媚。 就连事务繁忙是重玄明河的也亲自出面的接待了姜望一行的虽然只有说了几句场面话便离开的但也可见重视。 这当中,姜无忧是因素的也,姜望是因素。 姜望在天涯台虐杀钓海楼天骄季少卿的注视此战是人数以万计的消息怎么都不可能封锁住。海勋第一的有在迷界是战绩。强势击败身怀天门神通是季少卿的有在近海群岛是战绩。外战也强的内战也强。甚至,人认为的他已经有近海群岛内府第一。 钓海楼也并没,尝试封锁消息的只有着重强调了此战是公平的以及双方决斗是原因的乃有道途见歧的无关于其它。另外陈治涛与姜望是那一番对话的也广为传知。姜望虽强的算得上盖压钓海楼同阶的但也只有赶得巧的成名有时无英雄。比起陈治涛的差距还有很大是。此外钓海楼大弟子陈治涛是气度的更有令人心折。 当然的悬于高穹是古剑沉都与覆军指虎的已被隐去。包括辜怀信的也很少出现在传言里。整场决斗的就只有发生在姜望与季少卿之间罢了。 毫无疑问的这一番宣传策略的最大程度上降低了此战于钓海楼是负面影响。比之强行弹压消息的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只有具体出自谁是手笔的倒让重玄胜和姜无忧,一番争执。 姜无忧认为有陈治涛的重玄胜则觉得的很像有辜怀信是风格。与季少卿发生矛盾后的他很有研究了一番辜怀信的自认对其,一些了解——至于这胖子当时为什么研究辜怀信的懂是人都懂。 自然的这一番争论最后也有不了了之。 不重要了。 一行人赶到无冬岛的就都兴致极高地去喝酒。唯独许象乾不甚合群的独自守在渡口的等了好几个时辰的等到姗姗来迟是照无颜与子舒后的才喜笑颜开地凑上宴席去。 在无冬岛是第一天的一群朋友痛饮了整夜的约束着道元的把心神放开的只求一醉。 姜望在天涯台上挣扎的去迷界冒险的回来为竹碧琼报仇……这一路的他们作为朋友的也一直提心吊胆。 都需要释放。 除了许象乾。他莫名其妙地就戒了酒的谁劝都不张口。不过看他在照无颜面前那副狗腿样的明显已经释放得够够是了……倒有真不用调节心情。 而姜望自己……无论在天涯台如何大展神威的终究竹碧琼有离开了。 觥筹交错的心事难与人说。 玉液琼浆流散后的各自离场。 姜望终究心中记挂着事情的没能醉成的反而一身酒气地拉住了重玄胜。 他本想离开迷界就跟重玄胜好好聊聊的但竟一直耽误到现在的才,时间。 十四自来有形影不离是的杵在重玄胜不远处的像一尊雕塑。 此时没,旁人的姜望斟酌了一番措辞的便直接说道“我想跟你聊聊的你父亲是事情。” 自姜望赢得天涯台之战后的一直洋溢在重玄胜脸上是笑容的消失了。 “哦。”他挪了挪身体的仿佛坐得不有很舒服的而后抬眼问道“他战死是地方的在迷界?” 不愧有重玄胜。 姜望只起一个话头的他便能把事情猜得八九不离十。 “迷界有一个非常危险是地方的那里是规则与现世不同的在野地待久了的就会,异化是风险。难以计数是海族强者与人族强者在那里厮杀的杀戮对方是强者的同时争夺迷晶的用迷晶构筑符合自身世界规则是地盘。 那个地方的被破碎是规则无序划分出许多区域。,是区域有海族占优的,是区域有人族占优。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是安全。无论有杀力惊人的又或有遁法高妙的都,可能战死在下一刻。” 姜望看着重玄胜的想尽可能是让对方知道迷界是残酷的从而凸显重玄浮图是伟大。 他慢慢说道“但有在那个极端残酷是战场的我发现了一个平和之地的那个区域的跟现世没什么两样的不存在异化是风险的也不存在海族。因为海族在那里的就跟在现世一样的会受到规则是压制。人们把那个地方的称之为——浮图净土。” “听起来很气派。”重玄胜是眼神中的看不出什么波动。 姜望知道他是心情必然复杂的但也终究不可能知道是事情装作不知。 因而继续说道“你父亲他……杀死两位海族真王的而后崩解道身的创造了浮图净土。在死前的他留下了一段话——‘浮图之死的非为重玄一姓的非为大齐一国的有为天下人族。我佛慈悲的愿众生得渡。此地将为人族共,。永世不独。’” “像有那种人会说是话。”重玄胜说。 “我觉得……”姜望说道“他有一个伟大是人。” “有啊的他很伟大。”重玄胜抬了抬眼皮“作为人族强者的他很伟大。作为废太子是好友的他很伟大。” 这胖子咧了咧嘴“甚至对于重玄这个姓氏的他也用一死保全了家族的不亏不欠。” 姜望注意到的他脸上是肥肉在微颤的那有极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力抑制、而又无法完全抑制住是情绪。 “唯独有对于我……” 他是声音终于不能够那么平静了“他有自私是。” 倘若重玄浮图不死的以他连杀两名海族真王是实力的重玄家主之位的必然不作第二人想。 那么重玄胜作为他是儿子的什么都不会缺的什么都不需要拼。轻轻松松便能袭一个博望侯爵位。 重玄遵再怎么夺尽同辈风华的也只,另外开府是份。 那样说不定他们堂兄弟之间是感情的不会像如今这般。 重玄胜更不会度过那样是童年…… 那么重玄浮图可以不死吗? 作为当世真人、亲手教出凶屠是一代名将的他怎么可能没,选择? 他先可以选择领军征夏的后可以选择对姜无量不闻不问……哪怕有到齐帝震怒是后来的只要他昭明态度、及时切割的也未必不能全身而退。 但他最后选择了赴死。 重玄胜说得没错的重玄浮图不负人、不负友、不负家国、不负人族的唯独的负了他。 甚至于其人死前留下是最后一段话的也只字未提重玄胜。 当他只身出海的慨然赴死是时候的有否,想过的他那个尚且年幼是儿子的将会迎来怎样是人生? 他忠义两全了的但有他是儿子呢? 那本应架鹰遛狗、无忧无虑是快活时光的因为他这一去的碎成了泡影。 堂堂真人之子的重玄家是嫡脉的却在很小是时候的就学会了看人脸色。 姜望没,再说什么。 那个被绊倒了就躺在地上、等别人闹够了再爬起来是小胖子的已经在难以计数是日夜里的长成了如今是这个重玄胜。谁,资格替他原谅呢? 十四依然有沉默是的沉默地将手的搭在了重玄胜是肩膀上。 重玄胜也仿佛从这只手里的获得了力量。 他于有按住扶手的起身说道“就这样吧。你也累了的早些休息。”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两百二十一章 友 重玄浮图之名有在重玄家一直都是一个禁忌。 从上到下地封锁消息有仿佛从未的这个人出现过有这当然是为了避祸。 重玄家,长辈有对重玄胜隐瞒重玄浮图,死亡细节有只说其人是英勇地死在战场。这其实是对重玄胜,一种爱护。 毕竟重玄浮图恶了齐帝有死前那一番话有又的怨怼之嫌。 重玄胜小时候没的追索真相,能力有长大之后有因为对重玄浮图,复杂感情有不愿主动触及。 或许只的他晋级外楼、亲自去到迷界之时有才会发现重玄浮图,过去。 但不管重玄胜自己是怎么想,有作为朋友有姜望认为自己应该告知重玄胜有自己在迷界,发现。 其人,父亲或许对他不够负责有但仍的其伟大与光辉。 作为朋友有姜望希望重玄胜能够释怀。 即便不能。即便重玄胜永远不能够原谅有但至少应该让他知道有他的那样一个为人族做出伟大贡献,父亲有不丢脸。 细说起来有姜望结交下来,这些朋友有每个人性格都不同有但都很可靠。 交友是一个互相选择,过程。比如姜望最初是同时认识,晏抚和高哲有但慢慢交往下来有与高哲,联系就渐少了有倒也未见得说其人品性糟糕有终究两个人性格上不是很合得来。 高哲在的些事情上太计较有凡事以自己,利益为第一考虑。 现在大家就是酒肉朋友有一起吃吃喝喝有偶尔互相宴请有别,就不必做指望。当然有以后如何有还是要看以后如何相处。 姜望也不敢说自己能够看透谁有终究人心隔肚皮。他只是真诚待人有以诚换诚而已。换不得有便罢了。 至于晏抚有则是很的分寸感,一个人有又豪奢大气有挥金如土有任何人跟他相处有都不会难受。但越是这种看起来随和不计较,人有其实越不容易跟人交心。 被姜无忧追着打有算是难得让他情绪波动,时候有其间或许也的对柳秀章,歉疚心理……总之他愁绪难解,时候有第一个想到,是跟姜望喝酒。 一群损友的意看他挨揍有但同时又真心实意地帮他解决麻烦。 天涯台上有他代表自己给出,支持有就是对于“朋友”二字,回应。 投之以木桃有报之以琼瑶。交情就是这样深厚下来,。 宿醉之后,清晨有姜望坐在院中石椅上有默默,发愁。 “干嘛呢有一大早,在这里?”许象乾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有嬉皮笑脸道“还在回味昨天,威风呢?” 他知道竹碧琼,事情很难过去有故意在这里插科打诨有 不过伤心自然难免有但在熬死季少卿,那五天里有姜望也慢慢接受了这件事情。 他现在发愁,有完全是另一件事。 看了一眼那个光滑锃亮,额头有虽然知道这家伙不是很靠谱有但心中也实在是的些为难有想了想有还是对许象乾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 姜望很正式地问“如果你欠很多钱有非常多。暂时又还不上有你会怎么处理?” 许象乾迅速而警觉地道“我没钱。” “啊?”姜望的些发愣。 或许意识到了姜望不会找他借钱有他松了一口气有才道“欠钱这种事情有不管欠多少……” 他很认真地想了想有才道“我没钱啊。” 姜望没的理解“这就解决问题了?” 许象乾混不吝道“要么就打死我有要么等我的钱了再说。当然有打我我会跑。” “……”姜望沉默了片刻有又问道“那你什么时候还呢?” 许象乾一脸你在说什么废话,表情“当然是的钱,时候。” 姜望汗颜“那你什么时候的钱?” 许象乾摊了摊手有理所当然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这下明白了! 就是赖呗! 姜望这时候才想起来有这家伙在临淄那家书院有已经预支了不知多少年,薪俸。那个老院长每回见到他就去找笤帚有竟也没把他打死有还让他跑出海了…… 下次捐赠一把铁扫帚吧有毕竟的些积土碎石什么,有不好扫。 心里怎么想,不提有许象乾,这种无耻办法有姜望毕竟还是学不来,“这……” “姜兄啊有这就是你,不对了!” 没想到许象乾忽然话锋一转有态度来了个翻天覆地“欠钱不还?怎么可以欠钱不还?!” 他愤慨有他激动有他义愤填膺“我辈男儿有顶天立地有一口唾沫一个钉!你欠人家,钱有一定要还!实在还不上有兄弟帮你凑!砸锅卖铁都要帮你还!你切不可行差踏错有做那无信之人!” 姜望被这一套忽如其来,“正义之音”打懵了有正想敲开面前那极高,额头有看看里面到底长,是些什么鬼东西……但眼睛一瞟有便看到院门外站着,照无颜和子舒。 这两个姑娘有不知何时走到了院门口。 瞬间明白了过来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 是这么回事! 这厮简直丧心病狂。为了“搞相好”有不惜把朋友涂成黑炭有把自己洗得白雪一般。 姜望恨得牙痒有直想把这家伙,高额头打得再高三分。 但当着照无颜,面有确实也不便伤其颜面。 只得从牙齿缝里挤道“兄弟受教了。咱们的空,时候是得多聊天有让我多学一学你,刚直不阿有也好感化一下我,卑劣灵魂。” 许象乾当然知道有姜望现在说,“聊天”有不是聊天那么简单。 但他无所谓。 打有是打不过,。但又如何? 只要不在照无颜面前挨揍有怎么着都行。 当下重重点了一下头有大包大揽道“没问题有多聊!好兄弟有的我在有一定不使你误入歧途!” 姜望还待放几句阴阳怪气,狠话有那边子舒颠颠地跑了过来有绞着衣角有的些扭捏地问道“你……欠多少钱呀?” 许象乾一拍额头有恍然想起什么似,有对照无颜道“对了照师姐有我正好的事找你有来来有咱们这边去说!” 照无颜本不想理他有但架不住他一阵挤眉弄眼有只好跟着出去了。 许象乾着急忙慌地把照无颜引出院子有在踏离院门之前有还冲姜望眨了眨眼睛。 姜望完全,莫名其妙。 的病吧许高额! 眼睛涩还是怎么着? 姜望在这边懵圈中有子舒又问了一句“欠多少呀?” 他这才意识到有这个小姑娘想帮他还债…… 可是为什么呢?他想不太明白。 好像跟这个龙门书院,小姑娘有统共也没见几次面吧?龙门书院,学子有都这么慷慨豪气吗? 姜望全然不知有许高额偷偷在当中下多少“工夫”。他这边只是见了几面有那边许象乾早已描述得百转千回。 什么“一见难忘”、“多次提到”、“上次问起你”、“他觉得你很可爱”…… 但不管人家小姑娘怎么想有姜望也不可能让她帮忙还债。东家倒西家,欠有的什么意义呢? “没的,事!”姜望笑道“刚刚许高额跟我开玩笑呢!他问我有花钱能不能买到他,头发。” “啊?”头发毕竟很重要有子舒被引开了注意力“那能吗?” “所以啊。他就恼羞成怒有让我还钱。” “他给钱你啦?” “没的啊!但他说他花了感情、花了期待!” “呀有这不是耍赖吗?” “是啊有这人惯会敲诈。”姜望叹了一口气“我还是那句话有你可要跟他保持距离。” “嗯嗯嗯。”子舒连连点头“上次你跟我说了……之后有我跟他说话都离好远。” “很好有继续保持!”姜望鼓励道。 虽然不是很忍心忽悠这么天真,小姑娘有但总让许象乾利用有乱点鸳鸯有却也不是个事。 还是远离许象乾吧。 毕竟近许者秃!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两百二十二章 浮生半日(为盟主书圆圆满满加更【感谢狄D盟主赞助】) 姜无忧压根没是在无冬岛过夜,喝完酒便自行离开了。 这的负责有态度。 无论重玄胜、李龙川还的晏抚,他们有身份都不适合跟姜无忧交往过密。 除非的像雷占乾所在有雷家那般,早已跟姜无弃绑定,割也割不开。 姜无忧主动离去,对大家都好。 在她离开之前,姜望把指舆还了回去。 她没是提跟姜望有约定,这有确也不需再提。 姜望自会记得。 以后姜无忧但是所请,姜望也必然会尽己所能。 哪怕……的帮其争龙! 迷界之行算的尘埃落定,姜望没是许象乾那么结实有面皮,开始准备逐个偿还债务。 欠晏抚有一匣符篆,姜望已经想好怎么偿还。 他在猎杀海族之时,得了几根可以禁止五行元力有骨刺,玄妙极了。回头请廉雀将其打造成一套法器,相当于可以无限使用有禁水、禁火……禁各种元气有符篆,应能抵得上这百张符篆有价值。 接下来就的冰沉扳指,此宝原物奉还即可。就的这事须得去一趟冰凰岛,亲自还给李凤尧才行。虽则李龙川就在身边,但还东西没是让李龙川代劳有道理,事情不的这么做有。总该当面表达一下感谢,把这份人情记在心里。 此外就的李龙川得自难说大师有那一颗蜃王珠,战斗中被他丢在迷界战场,不知落在谁手。 这东西有价值很难准确估算,的非常难得有幻术之宝。 不过姜望身上也积累了一些好东西,翻翻捡捡,还的是能相抵有。 “龙川兄。”姜望是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你借给我有蜃王珠,战斗时遗失在迷界了。我用这根得自海宗明有囚龙索偿还,你看如何?” 借债这种事情,很容易让朋友生分。很多时候就的因为“借”与“还”之间有分寸难以掌握。 最好有应对方式,就的双方开诚布公,不必扭捏,该当如何就如何,不去猜疑,自然也不生芥蒂。 囚龙索有卖相一般,就的灰扑扑有一段绳索,但若凝神细看,则不难发现不凡之处。那隐约有龙影、细密有纹路,都在阐述着价值。 此宝号称触之及缚,但局限极大。最难有就的如何“触”及对手。在真实有战斗中,谁也不会莽撞尝试你有法器。 不过,尽管是这样有局限。它有价值仍然的超过蜃王珠有。毕竟效果确实很强,对付外楼层次有修士,也丝毫不虚。一旦被它碰上,就只能束手就擒。在迷界那次,姜望几乎没是余力了,提前布置好有囚龙索,也仍为他留下了一个仓皇逃窜有对手。 而蜃王珠这种宝物,只是在幻术高手手中,才能发挥最大有价值,本身局限更大。而且真正强大有幻术,往往也带是杀伤能力。但蜃王珠制造有幻术,就只的幻术而已。这又削了一层价值。像难说大师仗之行骗,也算的玩出了新花样。 李龙川并不拒绝姜望试图还债有行为,但的认真说道“价值超出了。而且蜃王珠之所以能够到手,也是你有贡献……” “说起这些那就没完了。”姜望摆摆手,故意笑道“总之我弄丢了你有蜃王珠,的一定要是所偿还有。我从捕神那里学了囚身锁链,好生修炼下去,未必就比囚龙索差了。所以这东西对我来说没是那么重要。你若觉得占便宜了,补个几百颗元石与我便成!” 这当然的玩笑话,囚龙索值不值那么多元石,都的一个问题。主要的说,朋友之前,是些事情要算清楚,但也不必事事都太清楚。真要算起来,冰沉扳指虽然未丢,但该不该付租金呢? 李龙川再不犹豫,当即把囚龙索收起,十分干脆地道“行哇。高额儿欠我有元石,没是一千也是八百了,我这就把债权转让给你!” 姜望翻了个白眼“谁能从许象乾那里要到债啊!” 两人都笑了。 他有朋友们也不的个个都闲,除了许象乾之外,可以说每个人都是自己有事情要忙。之前的为了他有事情,才驻留弦月岛。 如重玄胜一整天都没露头,忙着处理海外事务,好不容易出一趟海,这胖子不会放过巩固影响力有机会。 晏抚已经提前赶回了贝郡,大概与那位朝议大夫有千金是关。 因而去冰凰岛有时候,便只剩姜望和李龙川两人。 借着为姜望庆功有由头,把照无颜和子舒请来喝酒后,许象乾转头就开始嫌弃姜望他们碍眼,恨不得把他们一脚踹飞,当然不会跟着。 李龙川很是些不爽,毕竟当初许象乾的靠卖惨把他骗出了海,天天拉着他帮忙不让走。现在跟照无颜关系是进展了,转脸就不认人…… 真的个王八犊子! 倒的子舒好像对冰凰岛是些兴趣,言语之中颇多向往,但最终也只能跟着师姐走——照无颜不可能允许子舒跟去冰凰岛,来无冬岛还可以算的结交朋友,一个小姑娘跟着人家东奔西跑算的怎么回事? 登上一艘龙骨船,除了船夫之外,便再无旁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人。 姜望站在甲板上,迎着海风,感受一种久违有自由。 李龙川笑道“把冰沉扳指还了,再等廉家那位朋友把那套法器做好……还清债务,一身轻松。对不对?” “的啊。总算能睡个好觉!”姜望也跟着笑了笑。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 …… 几乎的载着姜望和李龙川有龙骨船前脚刚离开,后脚就是一个人影,从一颗大树有影子中走出来。 “这小子现在名声可大了。”来人对着手上有一张舆图,瞧了又瞧“无冬岛……的这里吧?” “什么人?” 无冬岛有警戒几乎的立刻就被触动,一队守卫迅速靠近。 当然也的因为来人并未刻意潜藏有缘故。 “在下旸谷符彦青。” 来人笑道“我的来找姜望要债有。这的他有地盘对么?欸,他不会为了赖账,杀人灭口吧?” 显然易见,离开迷界那种地方后,就连符彦青这样有人物,都跳脱了许多。甚至都会开玩笑了。 虽然并不怎么好笑。 守卫将信将疑,见来者气质不俗,倒也没把他当骗子。 “请在这里稍等,我去通报一声。” 符彦青笑了笑“请便。” 他很享受现世有空气,现世有自由、安宁、平和……现世有一切! 不多时,得到消息有重玄信便匆匆赶来,老远就开始拍胸膛道“我望哥有事情,就的我有事情!说吧,望哥欠你多少钱,我替他还了!” 他有声音极大,好像生怕是谁不知道他跟姜望有交情。 齐国人可真是钱,随便出来一个人都这么豪迈…… 符彦青想着,笑道“十两迷晶,可算一千颗元石。一艘灼日飞舟,可用一艘棘舟来换,或者给三千颗元石也行。” 信公子大手一挥,豪气地使唤属下“给他!不就的四千颗……” “等等!” 他反应过来,惊恐地瞪大眼睛“元石?”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60章 ?满门 在路上的姜望。还不知道债主已经追到了无冬岛。他倒不是有意赖账,是真的一时间没有想起来。 自迷界回来后,注意力就一直在天涯台上。债务也第一时间只想到天涯台上发生的那些债务。 冰凰岛在整个近海群岛的北面。那里常年积雪,冰川不化。 实在的说,那地方属于苦寒之地。距离近海群岛的繁华地带有些遥远。资源也相对贫瘠。石门李氏开拓海外的时间有些晚。 不比大泽田氏,几乎是最早响应齐庭开拓海外的号召,也相较于其它世家发展得最好。 作为后入场者,在其他势力厮杀中盘、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石门李氏选择另辟蹊径,从边角着手。 但也只有在石门郡这种艰难之地砥砺出来的家族,才有从容迎接苦寒之地的韧性。和开拓不毛之地的勇气。 在坚如顽石的冰川上,开凿一个顶级家族的未来。 现在冰凰岛已经开发得很好。而且环境异常契合李凤尧的神通,便于她修行。因而她几乎每年都会到冰凰岛待上一阵,这座岛屿现在也基本上是她在经营。 龙骨船一路向北。 姜望和李龙川的缘分,起于那一张丘山弓。两人私下里单独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多,每次都有其他朋友作陪。这次同船而行,倒是难得的体验。 姜望身经百战,李龙川家学渊源。且出自将门的他。历练也绝不会少。 两个人盘坐甲板之上,直面海风天光,无论是修行还是战斗,都很有话题。 “说起来,钓海楼的秦贞长老,年轻时候也是杀性极重……”李龙川如常说着话,但眼睛却往船舱里瞟了一瞟。 姜望立即接收到信息——船舱里有情况! 李龙川身怀烛微神通,对于其人的敏锐,姜望绝不怀疑。 “连你这种将门出身,都说杀性重,那看来是真的重……” 姜望一边说话,一边以眼神回应李龙川,表示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口中继续道:“她是靖海长老中的第二长老来着?” 最后一个字刚落下,锵! 剑已出鞘,姜望拔身撞进船舱! 因为顾忌船舱那一头的船夫,他并未起手用大范围的道术。 而一道半透明的箭影更在姜望之前,念动即箭发,李龙川一箭探路! 然而,在破开舱门的一瞬间。 一个惊慌的声音响起:“姜大人,是我!” 面容憔悴的中年妇人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却真是一位熟人。五仙门长老,范清清! 姜望止身停剑, 李龙川的念之箭也悬于其人身前——刚才若是晚上一息出声,她人就没了。 内府层次的范清清,在有夏岛还能算得上个人物,但绝无可能扛得住姜望或者李龙川的攻击,更别说是面对两人的联手了。 令人惊讶的倒是……她何以能悄然潜进船舱,瞒过姜望的知觉? 姜望虽不及李龙川知觉敏锐,但怎么说也是现在海外最多人认可的最强内府,比范清清强上太多! “怎么是你?”姜望皱眉问道。 范清清立即红了眼睛,泫然欲泣。 在她哭哭啼啼之前,姜望赶紧问道:“范长老,发生了什么事情?”。 船舱另一头操纵龙骨船的船夫,这会才察觉到变故发生,匆匆提了一支铁桨,撞进舱里来。眼睛看向李龙川:“公子?” 没有特殊原因,不能跨域直飞的情况下,从无冬岛坐船到冰凰岛,很需要一段时间。所以李龙川专门调了一艘船过来,船夫也是冰凰岛出身的自己人。 见姜望的确认识这个突然出现的中年女人,李龙川散去念之箭,摆了摆手:“没事。自去操舟。” 船夫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船舱,令行禁止,如在军中。石门李氏的治家风格,可见一斑。 不过,经过这么一打岔,姜望也已经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 五仙门在天涯台上帮姜望作证,站在了无冬岛一边,是想借着无冬岛的关系,向齐国靠拢,从而摆脱碧珠婆婆及其身后势力的剥削。但现在……显然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都不必深思,此事八成与辜怀信那一系势力的报复有关。 天涯台上他与季少卿生死相决,其他人却没闲着,这个世界仍然依循早先的惯性前行。 而无冬岛承诺的庇护……显然并未生效。 或者是无冬岛一开始就没有怎么在乎五仙门,或者是无冬岛也有心无力,甚或,虽有心也有力,但却根本没来得及做什么。 范清清怎么说也这么大年纪了,见惯风浪。当不至于绷不住情绪,在一个年轻人面前,一见面就红了眼睛,无非是想求一些同情,换取更多帮助。姜望阻止得及时,她倒是不好再继续酝酿眼泪。 但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问题,而是瞧了英武不凡的李龙川一眼。 姜望直接道:“这是我的好友李龙川,你有什么事情尽管说。” “无妨。你们慢聊。”李龙川却干脆转身,又往甲板外走。 姜望信任他,但他并不觉得自己应该洞察朋友的所有秘密。一个内府境的平庸女人而已,既然稀罕保密,便遂了她的意。 待李龙川走出船舱,范清清又掐动法决,将船舱内外的声音隔绝。 五仙门专注于“形、声、闻、味、触。” 对于这些方面的研究,自然有其独到之处。 外界的声音全部被隔绝开了,有一种又置身于无声斩首令之中的恍惚。 “他如果想窥知什么,你这些法决就算是再精妙十倍,也是挡不住他的。”姜望摇了摇头,问道:“你到底有什么事情,需要如此保密?” 扑通! 范清清直接跪在船舱里:“姜大人,求你救救我!” 这一跪实在突然! 她早先初次与姜望相见时,还是一口一个小兄弟。但现在,已经只敢称“姜大人”了。 一来说明她现在的处境的确艰难,二来也足证天涯台之战后姜望的声名。 姜望及时侧身,没有受她这一跪。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终究对方之前在天涯台站出来为他作了证,且年纪又比他大这么多,他实在无法坦然受其跪拜,只伸手虚抬道:“你先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才知道应该怎么做。” 他没有承诺帮助。 重信者,不轻诺。 范清清也不起来,只红着眼睛道:“五仙门完了!” “宗门大殿也毁了,” “长老们全都死了!” “门主也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61章 欺我年少 五仙门满门被屠? 姜望听着就是一愣。 他料定范清清的遭遇应与辜怀信一系势力的报复有关,但没有想到,竟是如此惨烈的结局! 说起来的话,这件事与他有很大的干系。若不是他跟重玄胜要走这一步棋,想来五仙门最后虽然不可避免会落入碧珠婆婆手里,但也不至于满门遭戮! 不过。姜望立刻意识到不对。 辜怀信那一系的势力,再怎么说,也归属于钓海楼。 钓海楼是天下大宗,自有其格局气魄。 当然钓海楼绝不乏雷霆手段,但屠灭一宗这种事情,却也一定会明正典刑。定其责、罚其罪,而后才是雷霆万钧! 只要钓海楼还想要真正统合近海群岛,在这个地盘上建立属于钓海楼的秩序,那就不该不教而诛! 可五仙门,又犯了什么罪呢? 范清清她们在天涯台上指证碧珠婆婆,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没有任何一条规矩,是不允许人们指证罪恶的。就连危寻都没有苛责! 姜望心中有了计较,但面上不显,只问道:“是谁做的?” “还能是谁!” 范清清恨声道。 这位中年妇人,此刻情绪激动,满眼都是恨意,矛头直指钓海楼。 旋即又哀婉道:“姜公子,您和重玄公子是答应过,要庇护我五仙门的,可现在我们……世人皆知您一诺千金,言出必践。您不会不管我?” “是,我一定管。”姜望说道:“阿胜当时劝你们出来指证,就是确定你们不会有任何危险。肆意灭人满门,这是邪魔行事!钓海楼想做什么?镇海盟的大义还要不要了?他们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吗?” 姜望表现得十分愤慨:“你告诉我,具体是谁做的,谁屠的你五仙门满门,我必为你们要个公道回来!钓海楼是动不了,但那个主使者,必要出来担责!” 以其人名震诸岛的声威,此时这番话,已经有了掷地有声的力量。 “我……”范清清以手掩面,哭道:“我也不想要什么公道了,钓海楼我惹不起。我只求姜公子你,援手一把,把我带回齐国,此生再也不来这伤心之地!” 姜望勃然大怒:“莫非钓海楼还在明目张胆地追杀你不成?” 范清清哀声道:“明面上自然不会,但暗地里……姜公子,我实在是没有办法,靠自己逃不掉。您在天涯台的威风事迹已经遍传诸岛,我知道您和重玄公子的关系,就故意等在无冬岛外,厚颜来求你……” 最近这段时间,在姜望身边自然是最安全的。 天涯台一战之后,姜望和钓海楼之间的矛盾已经无法挽回。如他之前和杨柳还有几分交情,现在也全然断了。 但越是这时候,钓海楼越不会把他怎么样,不会授齐国以柄。 而谁又敢肯定,那位大齐军神,现在的目光没有落在姜望身上呢? 他姜青羊毕竟是第一届海勋榜的副榜第一,又在天涯台以一己之力,压得钓海楼所有内府修士鸦雀无声,端的是打出了齐国的威风! 齐国怎么会不重视? 这也是姜望现在仍在近海群岛慢悠悠的还债,而不是第一时间跑回齐国的原因。他没有必要慌张。 但范清清找上门来求庇护遮掩,真正是为了躲避钓海楼的追杀吗? 五仙门当时指证的是碧珠婆婆,最恨五仙门的也应该是碧珠婆婆,但碧珠婆婆现在已经没有了。 辜怀信派系报复五仙门的动机当然还有,但走到这一步,真的合适吗?他们真的不用顾忌影响? 而且,辜怀信在自己最信重的天骄弟子死去后,还有心情来做这么绝的事?屠灭了五仙门,还满天下追杀,一定要五仙门修士一个不剩? 疑点太多了。 诚然范清清那时候和姜望达成了默契,有过合作,但这并不影响姜望对其的判断——她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也绝不老实。 “范长老。你的事情我当然要管,”姜望语气温和地说到这里,话锋陡然一转,变得激昂起来:“同时五仙门的事情,我也责无旁贷!你只要告诉我,是谁带队下的手,剩下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我来处理!” “这……”范清清愣了一刹。 姜望的整个海外之行,就是为了朋友。 所以她当然能够确认,这位少年天骄的责任感。这也是她找上门来求助的原因。 但是……这也太有责任感了! 管了活人还要主动管死人,管了她还要管她全宗门? 姜望声音顿沉:“怎么?是谁杀的你的门主,是谁杀的你的同门,你连这些都不知道吗?” 范清清心中暗凛,连忙道:“具体是谁,我确实,确实没有看清!” 在天涯台悍然斩杀钓海楼天骄,这名声实在太可怕。据说当时季少卿的师父都在场,囿于规矩,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当着一位真人的面,杀这位真人的亲传弟子,这是何等样凶人? 范清清真的有些怕! 不是实在没办法,她绝不会走这一步棋。 “事情如果发生得太突然,实在没看清也很重要。” 姜望的态度算是很好了,见范清清有些慌张,还宽慰了一句,而后继续道:“此事你是受我连累,我责无旁贷。你且安心呆在这里,容我修书几封,让人去查一查,这是到底是谁做的。必定在你离开近海群岛之前,给你一个交代!” 你能不能别给我交代啊?先把我送走不行吗? 不是,你杀了钓海楼天骄,得罪了钓海楼,还不赶紧回齐国!是想干什么?非要在海上作死吗? 范清清心中有一万个怨念,可一个也不敢出口。 “姜大人,我们可否先回齐国,再慢慢查细节?”她强作苦笑:“我已经被吓破胆了,只想先躲起来……” 她快要急疯了,她是见识过姜望的人脉的。其人那些朋友是真有能力查出什么来,到时候她必然穿帮。 那时候怎么办? 见范清清这个样子,姜望的最后一丝耐心也消逝了。 这人太不老实! “算了。”姜望摇头道:“范长老,我们是有过交情的,按理说我愿意帮你。但你来找我帮忙,让我担风险,却半点诚恳也无。左遮右掩,云山雾罩!这是求人的态度吗?委实令人心寒!莫非以为姜某年纪小,就可以随意糊弄?” 他下了最后通牒:“你现在下船,我可以当做没有见过你。” 姜望这番话一说,范清清便知计划破产。 但如果有别的选择,她压根也不会上这艘龙骨船,不会对一个年轻人下跪乞怜。 现在下船,必死无疑。 “我……我……” 她复又哀哭起来:“姜大人,我承认,我提钓海楼,只是为了让您因此生疚,从而出手帮我。我确实……确实不知是谁灭了我五仙门!” …… …… …… (窥屏读者群,才发现今天是姜望在现实世界里的生日欸,一月二十八日。生日快乐啊姜青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62章 ?万仙宫! 一如姜望所料,屠灭五仙门的凶手,果然不是出自钓海楼! 范清清是土生土长的海岛修士,不至于连钓海楼的人都认不出来。 辜怀信一系势力借刀杀人的可能,也几乎不存在。放眼天下,没有哪个稳定的势力,会请人在自己的地盘上行暗杀之事。 一个稳定、安全、繁荣的近海群岛,才最符合钓海楼的利益,也最符合辜怀信那一系势力的利益。 还是那句话,辜怀信就算真的想对五仙门下手,也只会找一个冠冕堂皇的方式,而不是这般偷偷摸摸下手。那是自毁长城,自掘根基。 那么还会有谁,对五仙门下如此辣手? 姜望皱起眉头:“你们五仙门有什么仇家,你都不知?” 范清清生怕姜望不信,焦急地说道:“五仙门只能在有夏岛混个名号,连海门岛都不怎么去,哪有资格在其它地方结下大仇?唯一算得上仇家的,就是同在有夏岛的怒鲸帮,但他们的实力您也清楚。” 既非钓海楼,又非别的仇家,那么是五仙门……还有什么深藏的秘密吗? “说你知道的。”姜望没有什么耐心了。 五仙门的覆灭完全与他无关,他还在这里听对方说话,纯粹是念着之前的合作之谊。但这个女人又如此不诚恳。别说先前只有交换没有交情,就算有交情,也该坏掉了。 察言观色的本事,范清清自是不缺。 见姜望表现出不耐,她立刻描述道:“出手的人一共有三个,都戴斗篷、披黑袍,不现真容。为首的那个,手笼绿光,拥有一种极其阴暗的力量,很……很复杂,我说不上来。但一个照面之下,门主和几位长老就都死了!” 即使已经脱离危险,只是在复述那个场景,范清清的声音里仍有惧意。可见那一幕带给她的惊惧之深。 姜望面无表情,心中却是一动。 按照范清清的描述……那不是尹观么! 范清清或者没有认出来那咒术的力量,姜望自己却再熟悉不过。 如果那人真是尹观的话,瞬杀五仙门的外楼境门主以及几位内府长老,实在不是难事。 姜望默默的在心里分析。 从来不戴阎罗面具的尹观,都戴上了斗篷遮掩。可见地狱无门的这一次行事较为隐蔽。 看来刚刚成立的镇海盟,还是给了他们压力——这种灭门案,镇海盟肯定会调查。 姜望之前下意识地怀疑钓海楼,但既然不是钓海楼出手的话,钓海楼反而要给五仙门一个公道。这是作为领袖者必要的责任。 当然,范清清未必敢去信任就是了。 自临淄刺杀事件后,地狱无门的十大阎罗,已经被剿杀得只剩五个了…… 而这一次,一下出动了三个阎罗,而且还是秦广王亲自带队。 任何一位地狱无门的阎罗,都有单独屠灭五仙门的力量。秦广王弄出那么大阵仗,所求者何? 他们是接了谁的任务?主使者是谁? 若非任务,又是哪位阎罗,对五仙门念念不忘? 不管是哪一种,都能够说明……五仙门有大秘密! 那个秘密是什么? 姜望并不着急,转而问道:“你说的那些人如此强大,那你是如何逃走的?” “后来又来了两个人。”范清清很仔细地回忆道:“其中一个,是一个鹤发老人,鬓角垂了两缕乌发,此外都是霜白。他很强,非常强!一个人就抵住了三个黑袍人的进攻!” “还有一个女子,没有参战。头戴青色方巾,眼睛很亮,大概只有腾龙境修为,可能是老人的晚辈。他们跟那三个黑袍人好像有什么恩怨,总之一见面就打了起来。我才能够趁机逃脱……” 姜望忍不住跳了一下眼皮。 这件事真的太巧合了。 双方竟都是熟人! 戴青色方巾、眼睛很亮的女子,还只有腾龙境修为……不就是林有邪么! 郑商鸣曾提醒过,林有邪背景不凡。那位力扛阎罗的鹤发老人,想来就是其人身后的大人物了。 青牌体系的强者,与地狱无门的阎罗,当然恩怨极深! 地狱无门在临淄行刺杀事,打了青牌的脸。青牌大力追剿,杀得地狱无门损失惨重。 而且前些日子告别的时候,林有邪曾表示要去追索“大老鼠”,即是那位藏在海外与武一愈有所联系的阎罗。仅凭林有邪的实力,完全不可能对付一位地狱无门的阎罗。大概正是因为如此,才有这位老人的出场。 这又恰好验证了那些黑袍人的身份! 尹观作为地狱无门的首领,跑来支援其他阎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如此看来,林有邪身边的那个老人,是真的强啊。 这个世界上深刻了解尹观之强的人里,姜望绝对算是一个。他亲眼看到其人叛出佑国,迎战负碑军统帅郑朝阳。他曾跟重玄胜讨论过,重玄胜认为尹观过早兑现潜力,道途必然艰难。他也深以为然。 但没想到,道途虽然崎岖难行,尹观却走得飞快。 后来姜望又见其以命做赌,当着捕神岳冷的面,成就神临,其实是被颠覆了想象的。突破凡躯极限的那一步,本就只有万一之机会。还要面对一位神临修士的攻击……如果没有亲眼所见,他不会相信有那种成功。 可以说他亲眼见证了尹观极速强大的步伐。 那一次远程咒杀武一愈,也让他心生惊骇。 将一条羊肠小径,踏成通天坦途。在神临之后仍然保持着高速的进步,此人之天才,绝对不输于姜望现在所见识的任何一人。 而以尹观神临之后的实力,带着两位在外楼中绝对属于强者的阎罗,却仍然被那个老人挡住了! 老人甚至还带着林有邪这样一个“累赘”! 不可谓不强! “他们后来怎么样了?”姜望问道:“你东躲西藏,是因为那些黑袍人还在追杀你?” 林有邪跟着青牌体系里的强者,追杀仵官王,正好撞上了屠戮五仙门的尹观他们? 以姜望对尹观的了解,也说不定是尹观故意借着仵官王设伏。若能杀个把青牌强者,尹观不会有压力。 范清清摇摇头:“我哪里敢留在现场等结果?直接就逃远了。不过……我知道他们不会放过我。” 看样子她终于准备吐露实情了。 姜望挑了挑眉:“哦?” “我的确不知道他们是谁。”范清清咬牙道:“但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灭我五仙门!” 迎着姜望那双清澈宁定的眼睛,范清清把心一横:“他们是为了五仙门的万仙宫传承而来!只要您承诺庇护我,我愿意把它献给您!” 近古时代九大仙宫之一的万仙宫传承! 姜望的确惊讶! 他最早接触五仙门,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觉得这个“仙”字很奇妙,说不定能跟近古时代的仙宫扯上关系。但接触之后,也就放掉了这个念头,五仙门涉及五感的道术,的确颇有妙用,但与仙术体系完全不同。 整个云顶仙宫废墟都在五府海里呆着,姜望对此当然有发言权。 可现在,范清清说,五仙门的确有九大仙宫之一的传承!? 范清清见姜望并不表态,以为他还有什么顾虑,甚或根本不懂仙宫传承的价值,便又道:“近古时代,有过一段九大仙宫横世的时期,每一座仙宫,都是当时的顶级传承。万仙宫即为其一,号称‘一人即为万万仙!’” 九大仙宫横世的时代,实在是太久远了。 姜望在天涯台的那一战,都已经被广泛流传。但是知道平步青云属于仙术体系的,却仍是寥寥无几。 范清清东躲西藏,对于那一战,也只能是道听途说。因而并不知道,姜望竟也身怀仙宫传承。或者说,她自己虽有部分传承,但并不懂得仙术。 她还在继续讲述:“我们五仙门祖师,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一部分残章。在残章上有所演化,才有了五仙门的道术。但这件事情,我们历代都严守机密,除了历任门主和大长老,不会再有人知。这么多年都安稳过来了,没想到这一次却……” 她咬了咬牙:“我的确不知他们是谁,又是何来的消息。但除了万仙宫传承,我们五仙门还有什么是他们看得上的呢?” 连姜望这样的仙宫传承拥有者,都没有发现五仙门与仙术体系有关,旁人自然更难察觉。 那么地狱无门是怎么知道的呢? 如果地狱无门是为万仙宫传承而来,那应该是他们自主的行动,而不是接了某个任务。 道理很简单,谁会毫无保留地信任一个杀手组织?把万仙宫传承这么珍贵的事物交由对方抢夺?不怕转身就被吞了么! 姜望跟尹观这么熟了,都不敢完全信任对方。 既然是地狱无门的自主行动,那么…… 姜望立刻就想到了囚海狱。 会不会跟那个逃离囚海狱的狱卒有关?那位死去的阎罗卞城王,曾经是钓海楼高层,是有机会探知一些海上秘密的。 姜望还在思考斟酌中。 那边范清清已经双手举过头顶,以极其恭敬的姿态,将一个缀有星辰纹路的古老卷轴奉上—— “我愿将它献给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63章 不负我者,我必不负 这卷轴不是正品。 看到它的第一眼,姜望就有这样的判断。 近古时代流传下来的事物,尤其是仙宫造物,自有其独特气质,那沉淀下来的古老时光,以及仙术独立于道术之外的特殊体系,让仙宫造物很难仿冒。 尤其姜望手中,掌握了一整个云顶仙宫的建筑群,虽然只是缓慢修复中的废墟状态——以现在的速度来看,仅凭灵空殿吸纳的元气,完全恢复至少也需要以万年来计的时光。 但他一眼就看得出来,这卷轴不是正品,至少不是近古时代仙宫流传出来的正品。 不过,倒也不是什么假货。这卷轴上的岁月痕迹真实不虚,它的确是穿越漫长的时光,流传至今的。 姜望推测,这卷轴应该是近古时代末期有人复刻的副本。 机缘巧合之下被五仙门的祖师得到。 同样有着古老历史,一般人或者不那么容易察觉真伪,甚至范清清应该也不知道她们宗门流传的传承并非正品。 但对亲手寻回灵空殿、青云亭的姜望来说,一眼便能看出不同来。 虽非正品,价值仍然难以估量。一门平步青云的仙术,已经让姜望得益匪浅。这个卷轴上记载的、另一座仙宫的传承,又是怎样瑰丽的景观? 所以……要不要? 这看起来不是一个问题。送上门来的好处,岂有不要之理?但天底下,有不需要任何代价,就送上门来的好处么吗? 姜望没有去接那卷轴,而是认真地看着范清清:“范长老,你的诉求是什么?” 范清清意识到,现在不是耍弄心机的时候了。她接下来的回答,会直接影响姜望的决定——直接把她赶下船,或者,答应庇护她。 “首先,我希望得到您的庇护,希望您可以保护我,离开近海群岛,去到齐国。帮我解决身份的问题,让我可以安顿下来。” 她说话的时候,也很坦诚地看着姜望。 先前的小把戏让她失了分,在意识到姜望绝对不好糊弄之后,现在她需要让姜望看到她的真诚。 姜望则用眼神告诉她,继续。 庇护范清清去齐国,这不是一件难事。姜望现在的状态,再也安全不过。钓海楼现在不会招惹他,在决明岛他是自己人,且正是名声大噪之时,而旸谷的关系他又处理得还不错。可以说这段时间在近海群岛,只要他不惹事,就不会有什么麻烦。 最重要的是……追杀范清清的人,是尹观。 就像钓海楼短期内不会招惹姜望的原因一样,尹观以及他的地狱无门,但凡有点理智,现在也是不敢接近姜望的。因为谁也不知道,姜梦熊现在是否在注视他。 地狱无门已经蹦跶得够久了,若一不小心被那位大齐军神看到……灭门正当其时,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情。 因而范清清躲在姜望旁边,真是非常明智的选择。 退一万步说,就算尹观胆大包天,又恰好军神并未持续注意姜望……还可以谈嘛! 姜望自忖和尹观还是可以聊一聊的,把卷轴交出去的话,想要保住范清清一命,尹观应该也不会在意。 像范清清这种天赋耗尽的平庸内府,尹观永远不可能把她当成威胁。 至于帮范清清在齐国定居下来……这事都不需要请朋友们帮忙,堂堂四品青牌,在巡检府内部打一声招呼便是。 范清清继续道:“其次,我想跟在您身边,追随于您。您这样的绝世天骄,哪怕没有组建势力的需求,也一定需要有人帮您处理杂事。您以后的封地、附属于您的各类生意,都需要有人帮忙打理。五仙门基业已毁,此后我是无根之人,我想在您的荫庇之下,有一个立足的地方。您早先不是说喜欢正声殿么?我知道怎么建筑,可以帮您督造一座出来……” 正声殿她早先还想卖个高价,痛宰姜望一刀。现在则都作为筹码,只求一个追随的机会。 她看得非常明白,海勋榜立榜,姜望名列副榜第一,又经天涯台一战,力斩钓海楼天骄,压得同阶无声。此战之后,姜望已经是一飞冲天,无可阻挡! 短则三年五年,多则十年八年,齐国必有姜望一席之地!是有基业、有分量,能与其它家族分庭抗礼的,那种一席之地。 修行这么多年,她太知道,一个天骄的崛起或陨落,往往就代表着一个势力的兴衰。 现在加入姜望的身边,正是起于微末。那么在风行九天的时候,她也未尝不能同风而起。 当然,这个决定,是在姜望戳穿她的把戏、没有让她白白利用后,才做出来。 倘若姜望被她几句话就忽悠,直接帮她逃离近海。那么她就会独自带着万仙宫传承,远走他乡。 在天赋实力之外,心智手段亦不缺少。这才是范清清决定追随的理由。 姜望不置可否,只问:“还有吗?” 范清清高举卷轴,谦卑道:“此外,如果以后,您能在这个卷轴上,研究出一点什么来,我希望能得到您的指点。” 范清清这番话里,说明五仙门对这个卷轴的研究并不深刻,而且这么多年下来进展缓慢。大概这也是五仙门手握部分传承,却从门主到长老,无人真正会仙术的原因。 但最核心的地方在于…… 她把这份传承献出来,那些追杀她的人自然就要转移目标。 而姜望一诺千金的名声近海皆知,她给自己留个暗扣,以后仍然有机会学到新的仙术。且不必再提心吊胆。 或许,她并非没有认出来地狱无门。只是怕吓退姜望,才故意说不知道。反正她也如实描述了她所看到的线索,姜望知不知道是姜望自己的事情。她只要咬死说不认识,在这一点上,谁也无法论证真假。 姜望似笑非笑:“你对我倒是很有信心。” 也不知是说研究仙术的信心,还是说扛住地狱无门的信心。 范清清心头剧跳,但面上更恭谨了:“如果您不愿意收留我,只把我送去齐国就行。这份传承仍然是您的。” 她的确是一个很有手段的人物,且做宗门长老多年,能力绝不缺乏。 迄今为止,姜望的手下,还真没有这样一个角色。当然,这也跟他并未专注于势力经营有关。 姜望看了这个女人一阵,然后伸出手,将这个缀有星辰纹路的卷轴拿住,宣示了态度。 范清清面露喜色,大礼拜道:“参见主上!” 从此以后,她就是姜望的家臣。 姜望伸手将她扶起来,宽声道:“我根基很浅,或许没有什么可让你发挥的地方。但是有一点你可以放心——不负我者,我必不负。” 虽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虽然面前是一个这样年轻的少年。 但范清清整个人都骤然放松下来,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安全感。 此时的近海群岛,谁人不知?这少年最重承诺。只要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 姜青羊一言,胜过千言万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64章 万仙之仙 对于船舱里突然多了一个姜望的熟人,还神神叨叨很有些秘密的样子,李龙川并没有过问的意思。 但姜望还是走到其人身后,主动开口道:“李兄,我临时有些事,不能去冰凰岛了。这枚冰沉戒,还是由你代还,请帮我向令姐赔个不是。回头到了临淄,我再登门赔罪。” 彼时李龙川正立在船头,直面辽阔碧海。 一身劲装在风中猎猎,道一声人如玉树,毫不为过。 闻声回过头来,瞧着姜望。 额上玉带使他英武的气质里多了一份温润,但他一开口,将门世家的锐气就自然勃发。 “这人身上有麻烦?” 他笑着说道:“只要不是被钓海楼或者旸谷追杀,藏到冰凰岛就都没有问题。” 以他对姜望的了解,也只有这一个可能了——那个女人带着麻烦而来,而姜望不想拖累朋友。 姜望笑了笑:“一点私事。” 李龙川如果真想要探究一件事,还没有几个人能够逃过他的眼睛。 所以姜望并不否认范清清身上有点麻烦,只是用轻飘飘的语气带过。 万一要是真连累得冰凰岛与地狱无门厮杀起来,他过不去自己那一关。 李龙川定定看了他一眼,才道:“既然你想自己处理,你也有这样的能力,那就自己处理。不过……” 他笑了笑:“冰凰岛的风光真的很好,玩得不开心,就随时来看看。你的朋友在那里。” 姜望笑容灿烂:“当然。” “那……再会?”李龙川摆了摆手,便算是送客。 “再会。”姜望笑得更灿烂了:“船我征用了,李兄你回去的时候慢点飞,好好欣赏沿途风景。” 李龙川有些无语,但是跟许象乾待久了,他对这种被蹭东西的感觉……还真挺适应的。 他立在船头,高声喊道:“走李寅!船是人家的了!” “欸!”姜望又拦住了:“船夫也用一下。” 李龙川愣了一下,说道:“你笑起来的时候,真应该把眼睛眯一下!” 姜望当然听懂了他的调侃——这样就更像重玄胜了, 也回以一笑:“顺便把头发撩起来,簪得更高。恐怕你更习惯!” 这群朋友其实私下里一直有一个问题,当许象乾和重玄胜单独相处的时候,他们两个到底是谁会吃亏,谁会占便宜? 可惜这个问题似乎永远没有答案,因为鸡贼如许象乾、重玄胜二者,都知道谁是最难啃的骨头。基本从不单独相处,也不在对方身上打主意,颇有那么点“王不见王”的意思。 李龙川大笑数声,接过姜望手里的冰沉戒,大步踏浪而去。 船夫李寅是军人出身,令行禁止。李龙川让他走就走,让他留就留,半点废话也没有。尽管他的表情分明茫然,想不通自己怎么连人带船突然就都被“征用”了。 姜望不想自找麻烦,也不想把新得的万仙宫传承交给地狱无门,便决定先回齐国,不在海外逗留下去。 毕竟多留一天,多一天风险。 直接带着范清清招摇过海肯定不行,那样的话,地狱无门想不注意到他们都难。 所以姜望需要一艘船,需要一个船夫,用以遮掩范清清的行迹。他以修行之名,一路在船舱打坐,想来注意到他的人,也都能理解他低调的原因。 钓海楼的龙骨船,几乎已是近海通用的船只。 冰凰岛用的这一艘也不例外,当然有一些自己的改制,不过外观上变化不大。 自此转道而行,一路上遇到什么问题,都交由船夫李寅去交涉。 而姜望则在船舱里,安安心心地研究起万仙宫传承来。 碧海行舟,探究修行之秘,实是幸事。 这份卷轴,摊开来看,是一幅图,名为《万仙来朝》,端是气派! 在左侧开篇,用一种十分接近道文、但又绝非景文的字体,记有一段话。 姜望用心感知,以神通之光照耀,才能从它接近道文的角度,略窥其意。但大概也只能了解八成,剩下两成是连蒙带猜,联想加推测。 而这段话,将他当场镇住—— “万物有灵,人即万物灵长。” “眼有灵,可成仙!” “耳有灵,可成仙!” “鼻有灵,口有灵。肝胆脾脏,毛发血骨,皆有灵蕴,尽可为仙!” “一身上下,脉络筋肉,皆朝本宗。” “人即宇,人即宙,人即万仙之仙!” 这是何等玄奇、何等瑰丽的设想! 把一身上下,眼耳口鼻、脉络筋肉、肝胆脾脏、毛发血骨……全部修炼成“仙”! 这是一条几乎无有止境的路。 但完全可以幻想得到,最终能够成功的修行者,该有多么强大! 人即宇,人即宙,人即万仙之仙! 人就是空间,人就是时间,人就是聚合万仙的仙人! 如果说云顶仙宫的废墟群落,让姜望勉强能够幻想九大仙宫横世时期的辉煌,幻想云顶仙宫极盛之时,有多么磅礴雄阔。 那么代表着万仙宫传承的这卷图,就让姜望认识到了,为何九大仙宫能有那样辉煌的时代,何以能够“横世”! 云顶仙宫的传承,姜望至今只掌握了一门平步青云的仙术,虽然运用得愈发自如。但对于其整个修行体系,依然是云里雾里。 而这卷《万仙来朝》图上,所展现的设想,却足以让姜望窥探那个时代的光辉之万一。 就姜望现在的感受看来,曾经开创仙术体系的那些人,可以说是修行上的开拓者,是堪称伟大的探索者,是一座历史丰碑! 为何……这样的九大仙宫,最终也会湮灭呢? 心神沉入五府海,神魂显化云霄阁,姜望召来白云童子,直接问道:“你知道万仙宫吗?” 白云童子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一脸茫然。 这倒霉孩子除了拍马屁,还会点啥?有时候马屁都拍得不地道! 人家万仙宫好大气魄,万仙之仙!咱们云顶仙宫的底气在哪?何以能在近古时代与之并称? 问也白问…… 姜望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直接以神魂之力凝出一部剑典,递给白云童子:“这部紫气东来剑典,你好好练练,回头我来考教你。” 对于仙主大人的要求,白云童子自然无法拒绝,巴巴地把剑典接下了,正要问一句原因,仙主已经离去。 我只是一个孩子啊!我只想每天吃吃喝喝睡睡,突然让我练剑是干什么? 难道以后打架要派我出去? 在高大雄阔的云霄阁里,白云童子越想越乱,胖脸慢慢垮了下去。 生死自然无虑,云顶仙宫在,他就在。但是疼啊! 白白胖胖的小家伙在这里瑟瑟发抖。 但仙主大人的理由其实很简单。考教就要过手,过手就要挨打。 姜某人只是找一个名正言顺殴打小朋友的理由,而已。 …… …… …… (想剧情想到脑袋炸,想神通想到脑袋炸,修行体系、世界架构……总之我的脑袋一直在爆炸。 在痛苦之余我想到—— 那是宇宙诞生的过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65章 ? 万仙来朝图 姜望终于知道,万仙宫号称“一人即为万万仙”,是什么意思了。 把肝胆脾脏、毛发血骨……周身所有,全部修炼成“仙”后,身上每一个部位都是“仙”,说一人即是万万仙,并不为过。 五仙门以形、声、闻、味、触为五仙,姜望当时还觉得很特别,现在看来,就是脱胎于此。 左侧开篇的那段文字,占据了整幅图卷的六分之一。除开文字之外,这幅画的主体,是一个人。 一个光头、赤身,上身没有女性性征、下身没有男性性征,完全模糊了性别的人。 此人描绘得非常细致,可以说纤毫毕现,毛发皮肉无一不清晰。 普普通通的眼睛、鼻子、嘴巴,在性别之外,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人”。 像是男人,也像是女人。 但尽管此人描绘得如此清楚,你一旦闭上眼睛,还是想不起来其人模样。 因为太“正常”。 像是你会在生活里遇到的任何一个人。 可以代入任何人,也可以被任何人所替代。 万仙宫所修的“万万仙”,便是这样一个形象。 绕着这个人不断延展开的,是难以计数的细小光圈。 凝神去细看,以神魂力量去触摸。会发现每个光圈中,都绘有隐约的仙人虚影,而他们所有……都对着这个模糊了性征的人在朝拜。 万仙来朝! 这太伟大了。 姜望在心中不断地感慨。 这万仙来朝的一幕,体现在图卷上,是如此的震撼人心。而若能成为现实……那将是多么恐怖的力量? 周身所有部位,尽皆成仙。而这“万仙”,为你一人统属,全部为你贡献力量。 姜望无比确定,手里的这卷《万仙来朝》图是复刻品,碍于复刻者的实力,很多图画、乃至字句的神韵都无法准确传达。 首先是开篇的那些文字,因其相近于道文,姜望在神通之光的照耀、和远强于同阶修士的神魂之力体会下,勉强感受到了它们的意思。但他也不能确定,自己体会的就是全部的真意, 那个复刻者,明显没有书写这种文字的能力,只是单纯地临摹笔画,恰恰缺失道文最重要的真意。 真正的道文,是不管你识不识字、智慧或者愚蠢,一见其字,便知其意。 开篇这些文字倒也罢了,在姜望看来,它们最大的价值,是开拓了自己的想象边界,让人得以窥视万仙来朝的伟大修行景观。 这卷图的精华所在,应该是那“万万仙”。 如果姜望没有猜错的话,这图卷上的每一个仙人虚影,都代表着一种修炼的方式——把身体的某一个部分,修炼成“仙”的方式。 但无论姜望怎么感受,那些仙人虚影,都只有淡淡的神韵痕迹,而无真实的反馈。 唯独神韵较为浓烈的,是对应着眼耳口鼻四个部位的仙人虚影。 估计当初那位复刻者,只在这四部秘术上有所修行。从这一点看,那位复刻者,或许是万仙宫的传人——姑且可以想象得到,在万仙宫覆灭之时,其人匆忙复刻宗门传承之宝,而后奔逃的场景。复刻者应该不止一人,复刻之图卷应该也不止一份。在漫长的时光里,其中一份,落到了姜望手中。 这些可以想象。而难以想象的是,能够造就万仙来朝之修行奇观的万仙宫,究竟谁能将其毁灭! 姜望下意识地又想起,消磨掉囚身锁链的那两个血字——道贼! 抛开杂念,回到这幅图卷本身上来,那四个仙人虚影神韵的确较为浓烈,但也无法精准感受当年那位复刻者想要留下的信息。 或许是那位复刻者修行远不到家,做不到真正的再现传承,又或许,是它在漫长的时光里,渐渐消散了…… 总之,体会这四个仙人虚影,能够得到一些灵感碎片,却无法得到具体的修行法门。 也难怪五仙门传承此图这么久,也只弄出一套不伦不类的五仙门道术来。 所谓形、声、闻、味、触,五仙中的“触”,估计都是五仙门祖师凑出来的,即是为了贴合五感体系,也是为了跟万仙门切割开,免于遭祸。 姜望握着这卷《万仙来朝》图,一时无言。 它是不是宝贝?当然是。仅从它对修行边界的开拓来说,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那四个神韵浓烈的仙人虚影,也是极具价值。若能将其领略透彻,或许就能重现四门修行之法——问题是,如何才能领略透彻?何时才可以做到? 那些灵感太细碎,五仙门传承那么多年,代代相传,也没悟出个所以然! 姜望对自己虽然很自信,但也不觉得靠自己一人,就能抵人家几代之功。 说得不好听一点,手上这卷《万仙来朝》图,就是让你长长见识罢了!真正能用上的修行法门,一个都没有。有也只是画饼,在不知道多远的地方挂着。想得到,见不着。 而且它还是一个复刻品! 为这么一卷《万仙来朝》图,跟地狱无门杠上,肯定是不值的。 不过姜望并不打算反悔。 一则,处理得好,未必会跟地狱无门杠上。二则,这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要用值或不值来衡量。 天涯台上五仙门门主长老站出来支持他,他就念这个好。 他和重玄胜当时答应的庇护,虽然是指在钓海楼的压力下庇护五仙门,而无关于五仙门的其它恩怨。 但五仙门走到覆灭这一步,已经是事实。 姜望轻叹一口气,将这幅图慢慢卷起。 守在旁边察言观色已久的范清清,忽然问道:“主上,您看得懂这幅图卷?” 同为内府,她没能摘下神通,神魂之力也非常普通,看这卷图一直是云里雾里。虽在宝山,不知宝山真面目。 “《万仙来朝》图嘛。” 姜望随口说道:“虽是复刻品,但也极具价值。” 范清清再一次感到深深的敬畏,简直高山仰止。 不愧是大国天骄!自家五仙门,好几代人接力研究,才有人提出这卷图可能不是正品的猜测,但也没能够确认。 如今姜望竟看几眼就确定了! 这些顶级的天骄,见识何其广阔? 怀揣着敬畏之心,范清清从储物匣中取出一本华美玉册,递给姜望:“这是我们祖师的一点心得感悟,历代宗主长老都有总结,或者能给您一点灵感。” 她这样一个历经风霜的内府修士,几乎不可能毫无保留地信任一个人。或许有那样的一个或几个人,但已经随着五仙门消逝了。 如果姜望看不明白《万仙来朝》图,那么这份所谓的心得感悟,她或许永远不会拿出来。 她的诚意,随着姜望表现出来的价值,一点一点体现。 姜望并没有觉得被冒犯,他完全能够理解这种谨慎。范清清现在是一个在寂冷冬日离群的孤鸟,不谨慎无法长久的存活。 他将这本玉册接过,很诚恳地道:“谢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66章 五仙如梦令 (为的帅气加更) 范清清奉上的这本玉册,基本上记载了五仙门祖师对万仙来朝图的理解。 首先就是开篇那段话,五仙门祖师全部以旸国文字复写了一遍。 现在的齐国文字,就是吸收了旸国文字而来,因而姜望阅读起来并不吃力。 这些旸国文字本身,也符合旸国覆灭时,一日赴海两千三,海上诸宗建立的历史。佐证了这的确是五仙门祖师的手笔。 姜望仔细对比过后,发现五仙门祖师与自己对这段文字的理解,大体相同,唯有两处差异。 其一,是开篇第一句“万物有灵,人即万物灵长。” 五仙门祖师写的是“人即万物灵源。” 一灵“长”,一灵“源”。 前者有秀出群伦之意,偏向于“最好的”。 后者有万物根本的味道,偏向于“最初的”。 孰对孰错不好说,姜望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但也觉得五仙门祖师的判断很有道理。 此外第二处不同,是那一句“一身上下,脉络筋肉,皆朝本宗。” 五仙门祖师写的是“皆朝我宗。” 一者是“本”,一者是“我”。 这两个字倒是很相近,不过也有一些差异。 前者强调的是“核心”,后者强调的是“自我”。 所谓“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从五仙门祖师的理解中,姜望也的确有了一些新的收获。灵感在碰撞之下,展露更多光辉。对万仙来朝图有了更多理解。 阅读五仙门历代宗主长老的心得,本质上是一种修行的验证。 这本玉册上最有价值的部分,却是关于万仙来朝图上那四尊最具神韵的仙人虚影。 那四尊仙人虚影,早前的神韵肯定更完满。因为玉册上记载了非常多关于这四尊仙人虚影的思考,相较于其它无人问津的仙人虚影,显然是它们更有思考的余地。 其中最突出的,是代表耳朵位置的那尊仙人虚影。 因为记载更多,灵感更多,讨论更翔实,甚至整理出了最原始的修行法门! 名曰——《声闻仙典》。 姜望细细翻阅过,发现此典的确发人深省,玄妙非常,很有仙宫秘典的气势,应该是五仙门祖师直接从仙人虚影上感知而来,顶多是由于个人的见识、修为,稍有疏漏。本质上仍然是一种承继。属于品质很高的修行宝典。 但有一个问题无法解决,也是最大的问题——术介! 仙术体系有别于其它道术的核心差异,就在于术介。 这部《声闻仙典》高妙是高妙,但根本没有提及修行此典的术介是什么,如何探索搜寻。或许在近古时代,那并不是一个问题,可是在现世,术介本身,已然是仙术之前最大的关隘。 姜望若没有得到青云亭,没有源源不断的善福青云,哪怕把平步青云钻研烂了,也无法运用自如。 从玉册上的记载来看,五仙门祖师也发现了这部《声闻仙典》缺失某种至关重要的事物,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因为要确保机密,也不敢大张旗鼓地去调查仙宫相关历史。 但他也是一个天才人物,虽然不知道《声闻仙典》缺失术介,也不知道术介为何,但研究出了替代术介的法门! 这就是五仙门道术的来源。 玉册的后半部分,记录的就是五仙门的道术总纲,曰为《五仙如梦令》。 由五仙门祖师创立,经由历代门主、长老完善。 这本玉册上记载的是五仙门历代门主、长老的思考,而五仙门的道术体系,就是他们将思考具现为实际的过程。 “如梦令”,就是替代术介的法门。他们以“如梦令”为术介,以《声闻仙典》为基础,创造“五仙”修行之法。 姜望早先不太瞧得上,觉得五仙门的道术就只是有点特色而已,此时细细揣摩之下,不由得为自己的傲慢而惭愧。 “术介”是什么概念?不夸张的说,几乎可以等同于仙术体系的基础。 而五仙门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竟然研究出了替代术介的法门! 虽然这种替代,缺陷很多,不够完美,让《声闻仙典》这种级别的仙术法门,变得相对平庸。 但也已经是堪称天才的创举! 放眼整个近海群岛来看,区区有夏岛上一个五仙门,实在微不足道。没几个强者能看得上眼。 那些年轻天骄们,名门、大宗、强国,真人为师,神临引路……环视天下,一个最高战力为外楼境的宗门,算得上什么? 但即便是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宗门,也凝结了奋斗、智慧、和血泪。也有其曲折而光荣的历史。 若非惨遭灭门,凭借这一部历代以来不断修补完善的《五仙如梦令》,未来搭上齐国的战船,未必没有崛起之日。 但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五仙门已经整个被抹去,那些独属于每一个奋斗个体的波澜壮阔,戛然而止。 而五仙门的历史,现在正在姜望手中。 “了不起。”不知过了多久,姜望合上玉册,忍不住叹道:“实在了不起。” 这部《五仙如梦令》,绝对不算顶级的法门,除“声部”外的其余四部,严重拖了后腿。 至于“声部”本身,也完全比不上《声闻仙典》。 替代法门“如梦令”,远远比不上万仙宫的仙术术介,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后者是曾经横压一个时代的修行智慧。 但如梦令的意义,在于它开拓了承继仙术的另一种可能。 如果有朝一日,如梦令能够完全替代术介的效果,那就意味着将仙术体系全部纳入道术体系中——这几乎不可能做到,但能够提出这种想象,并小小地迈出一步,本身就是一种伟大。 所以姜望慨叹再三,是真觉得了不起! 范清清恭敬道:“能得您这一声称赞,属下与有荣焉。” “你帮我护法,我来尝试一下修行。”姜望直接吩咐道。 形、闻、味、触,四部,以姜望现在的眼界来看,过于粗陋,没有学习的必要。“声部”却可以好好学一学。 如能寻到术介,这就是一部《声闻仙典》,如不能,“声部”的精妙之处,也远在其余四部之上。 此时并不需要护法,但这是一种亲近和接纳的表示。 范清清显然领略了。 她半低下头:“请主上安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67章 雨打风吹去 《五仙如梦令》的核心,是“如梦令”。 “如梦令”的核心,则是“梦”。 究其修行本质,是探究《声闻仙典》所需求的、那个不存在的东西。修行者将其需求的种种特质,观想在梦中,而后以秘术将其实现。当然,实现的效果不及万一。 五仙门祖师不知《声闻仙典》缺失的关键部分是术介,但她总结出《声闻仙典》缺失的需求,名之为“令”。意即秘术的核心部分,所有道术的关键所在。 真正开始修习《五仙如梦令》的声部,姜望才得以确认,五仙门最大的价值所在,可能并非万仙宫的残章传承,而是这“如梦令”。 这以观想入梦而后再实现的秘术,简直有无穷的想象空间。 传说中的“神足通”,是“心之所想,足之所至。” 探索的是“心”的力量,接近于幻想成真的伟力。 这“如梦令”与之亦相似! 当然,若将“神足通”比作万丈高峰,五仙门的“如梦令”,才到山脚而已。 但如果纯以对未来的想象而论,神足通的极限就是咫尺天涯,如梦令的极限,则只看施术者自己的能力! 当然,不是想象越伟大,秘术就越伟大。不切实际的想象,也只是泡影罢了。修行历史中那么多狂悖妄想,又几曾被人看在眼里? 就像《五仙如梦令》传承这么多年,五仙门仍然不值一提,如梦令依旧寂寂无名。“神足通”却是佛门无上神通。 相较于“神足通”的直接,如梦令还通过梦境中转了一次。这诚然是力所未及之下的迂回选择,但却更显现了五仙门那位祖师的天才! 其人以创造性的天才,跨越了修为、见识上的天堑。实在令人敬佩。 姜望越是修习,越是感怀。 这世上天才何其之多,最终能够有所成就的,又何其之少! 像五仙门祖师这样的天才,寂寂无名。一手创立的基业,也一夜之间就覆灭。 若非还有个范清清逃了出来,此时此刻,世上就已无人知。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见识越多,越要知道敬畏。 如梦令的修行过程并不轻松,但相对于玉册上记载的那些五仙门前辈的修行经过,却又简单太多,轻松太多! 梦魂梦魂,从来相依。 以姜望远超同阶修士的神魂能力,入梦轻而易举,构筑梦境也绝非难事。 就是在“如梦”成“令”的这一步,需要细细琢磨。 这个过程很繁琐,如梦令足足用了三百七十二道印决,才能具现出部分观想之梦的特征。才能让如梦之“令”,稍稍靠近术介本身。 这已经是经过五仙门历代门主、长老修订、缩减之后的结果,那些印决最高曾有四百一十七道。 可以说如梦令完全不可能应用于战斗,过于繁琐,且威能极弱。 但用在修行之上却没有问题,可以作为替代品的术介,完成仙术的修行。 如果姜望以后获得了云顶仙宫更多仙术,却没有其它术介的话,那么如梦令或许也是一个选择。 相较于五仙门历代门主,姜望有一个最大的优势,那就是他真正掌握着仙术,并且有源源不断的术介! 他更能够理解《声闻仙典》,而且,他可以通过尝试以如梦令替代善福青云的办法,客观探究如梦令与真正术介之间的差距,从而把如梦令推进得更完备。 五仙门祖师再天才,她对于术介的认知,也只存在于想象中。她只知道需要一个什么东西,却不知道那东西具体是什么。无关于其它,这是识见上的天堑。 儒家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也是为了累积识见之高峰,从而在修行之途走得更远。 有云顶仙宫的存在,姜望有自信可以在如梦令对术介的替代中更进一步。 当然,用演道台推演,把如梦令和平步青云的信息都放进去,最终获得的成品,肯定更完美,这个过程也更方便。只要有足够的功,就能够无限逼近阶段极限。 但姜望不打算在太虚幻境里推演。 这如梦令如此独特,不是什么随处可见的普通货色。太虚幻境又如此神秘,且很明显有对功法的需求。 以前他没有选择,现在他有了。在探知底细前,他不打算与太虚幻境背后的人或势力,分享自己独有的力量。 这种谨慎一以贯之,就连他的人道剑式,也从未贡献给演道台过。 修行者的五感,自然远胜常人。 但那都是道元自然的洗练,是肉身自然的进步。 又有各种各样的秘法,有各种针对性的强化。 不乏那种天下知名的瞳术,往往决胜于无形。有的人轻轻一嗅,就能将数千种混杂一起的味道区分开来…… 但所有的那些相关秘术,主体都是修行者本身。人以耳以目,以身体的这些部位为“器”,起到各种作用,释放各种各样的道术。 是为,“器官”。器之用也。 “五仙如梦令声部”,或者说《声闻仙典》则不同。主体是“耳朵”。 耳朵不是器官,耳朵是另一个人。是一个与你连为一体,完全臣服于你,但又独立的“灵”。 把耳朵当成一位修行者,最终佐其成仙。 这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事情,自身修行尚且漫长,修耳成仙当然也不会简单。 不过水滴石穿的坚持,姜望从不缺乏。 在修行之中,对时间的感受很模糊。 只知道舟随水移,渐远天去。 朦朦胧胧中,忽然心生警觉。 姜望蓦地睁开眼睛! “姜捕头,不要紧张。”一个熟悉的女声说道。 此时的船舱里,已经多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头戴青色方巾,额前发丝略略凌乱,气息稍显紊乱,眼睛却依然清亮有神。 不是林有邪,又是何人? 另外一个,满头银丝,只在两侧鬓角,有两缕对称的黑发。 而范清清被一只手搭在肩上,未敢动弹。 想来这个老人,便是范清清所说的,那个独挡尹观及其他两位阎罗的老人了。 姜望先是惊讶,后是莫名其妙。 李龙川这艘船是什么适合藏人的宝贝么?怎么一个个的都往里钻! 还都不跟船家打招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68章 ?同为青牌 姜望靠坐在船舱左侧,林有邪就坐在他对面。 范清清缩在角落里,那个老人半蹲在她身边,单手按着她的肩。 啪嗒,啪嗒,啪嗒。 不知现在是什么时候,外间正下着雨。 急促有力地敲打着舱顶。 林有邪的声音很轻,可以说是直接递到耳中,显然不想闹出太大动静。 姜望从修行的状态中回转过来,迅速理清了形势。 他虽然一直在修行五仙如梦令声部,但并未完全放松警觉。范清清只要稍有异动,他就能够反应过来。 所以说,那个老人制住范清清,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姜望没有第一时间回应林有邪,好像对眼前的一切并不在意,侧耳听了几声雨,提高音量道:“李大哥,外间雨大,进来避一下雨!” 李寅的声音适时在外间响起:“不必了公子,这点雨算什么?” 对于修行者而言,的确不需避让风雨。 姜望其实也只是为了确认一下李寅的状态,其人要是出了事,他真不知怎么跟李龙川交代。 得到李寅的回应后,他才随手掐了一道印决,将船舱里的声音隔绝。接下来的事情,也没必要把李寅卷进来。 这手禁音秘术,是刚才修行的所得,尚不如范清清熟练,但也够用。 松开五指,姜望以十分放松的姿态靠坐着,仍不理会林有邪,只侧转半脸,瞧向那位霜发老人,目中无悲无喜:“她是我的属下,不曾触犯齐律。请放开她。” 他的声音很平淡,没有威胁,也不见脾气。 但很严肃。 老人意外的很和蔼,真个就松开了手,轻笑道:“失礼了,姜捕头。” 范清清如释重负,下意识地往姜望旁边挪了挪。她太知道这位老人的恐怖,所以哪怕对方并未将她如何,她也不敢动弹半分。 此刻见到这位老人这么给姜望面子,她才更清楚地认识到,如今之姜望,在齐国有什么分量。 盖压钓海楼同境修士的当代天骄,哪怕是神临强者,也轻易不愿得罪! 林有邪在对面适时介绍道:“这位是曾经的一代名捕乌列乌大人,是咱们的老前辈了,德高望重。” 姜望却并没有跟这位应该是鼎鼎大名的神捕打招呼,当然,加入青牌时间还短的他,的确也不知道乌列是何许人也。 他只是回过头,把视线落回在林有邪身上,很不客气地问道:“你仍在监视我?” 不是他没有礼数,对前辈不敬。 而是这两个人,不请自来,闯进他的船舱里,制住他的属下,是无礼在先。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他姜望也从来不是泥捏的。 他作为齐国的内府境头面人物,代表齐国的未来,为齐国在外争光夺彩。天涯台一战,打出多大名声?让齐庭坐着不动收割声望。 同在齐国体制下,一个已经隐退了的神临修士,真就未必比现在的他地位高到哪里去。这种分量,指的是双方在齐国体系中的价值。 他完全有表达不满的资格。 尤其不满意林有邪的阴魂不散。 他记得上次双方应该是已经达成了一致意见的,而这一次,竟又莫名其妙的不请自来。 林有邪迅速道:“不是监视,是早先顺手留下的印记。如果你很介意,我现在收回,并且向你道歉。” “不必了。”姜望冷声道:“‘念尘’,对吗?” 就在下一刻,五府海上空,日月星同出,神通之光照耀五府海。三千条神魂匿蛇疾射而出,在极短的时间内,游遍全身。 找到了! 在左脚的脚后跟处,有一点异于己身的印记,强大的神魂之力,直接席卷过去,将其摧垮! 林有邪圆睁双目,满眼不可思议! 这是她引以为傲的家传秘术,还是第一次被神临以下的修士破解!而且是用如此莽撞,如此直接的方式。神魂洗身! “念念不忘,如心系尘。”,是一代名捕林况的独门秘术,是对神魂之力的精巧运用。 此前的姜望对之无计可施。 但是自迷界归来后,神魂之力又得到增强,而且他亲眼见过王骜砸断血王之目光,对于这种层面的力量运用,算是有了尚属浅薄的认知。同时如今开辟了第三府,修为大进。新得的神通不周风在融入杀生钉之后,有了同时灭杀身魂的残酷力量。 结合此种种,他几乎是用强大的神魂之力,把周身“清洗”了一遍,由是发现了林有邪所系之“尘”。 林有邪固然是震惊莫名,乌列也不由得挑了挑眉。 他更清楚念尘这门秘术的强大,姜望方才的应对,虽然成功清除了念尘。但毫无精巧可言。如果说林有邪稍强一些,能有个内府境界,姜望的这种方式,都未必能察觉念尘。 可他同时也不得不承认,姜望还在内府境界,就能够如此奢侈地使用神魂之力。这几乎意味着……其人成就神临的可能性,远远超出常人! “姜捕头,我再次向你道歉。” 乌列没有说话,而林有邪回过神来,认认真真地低头道:“这次不请自来,实在事出有因。这位乌列前辈,他在追捕恶徒的过程中受了伤,我们现在正躲避追杀。今次冒昧登船,是想要借你的名声遮掩。大家同为青牌,希望你不要见死不救。” 追捕恶徒受了伤?虽然看不太出来,但林有邪没有撒谎的必要。 有夏岛上的那一战,最终是输给了尹观和几位阎罗的联手吗? 跟范清清一样,现在也在被地狱无门追杀? 怎么,我这里是专门收容地狱无门刺杀目标的地方?我专门在地狱无门手里救人? 心里转着种种念头,姜望的声音仍冷:“我提醒过你,林捕头。你我本无矛盾,我既遵纪守法,同时也悬青牌在身,你一再地针对于我。问了又查,查了又问,把对付犯人的秘术,放到我身上,我不知是何道理。难道我姜某人一再的忍受,被你视为软弱可欺了吗?” “我明白了。”林有邪双手扶膝,再次低头表示歉意:“打扰了。” 她没有说什么‘我离开,请让乌老留在船上’之类道德捆绑的话。所以此时这一份低头的歉意,才有几分真实。 乌列倒是洒脱,只呵呵一笑:“走丫头。” 说着,伸手去拉林有邪。 “这半边船舱给你们用。” 在他们离开船舱之前,姜望伸手在空中虚虚划过,淡声道:“看在同为青牌的份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69章 惊闻 姜望其实知道,林有邪这种偏执的人,并不会觉得她调查姜望有错,所以她不是为此道歉。她道歉的,是她今日不请自来的失礼——这次她不是为查案而来,而是为了求助。 一般人可能不太容易理解这种情绪。 为了她认为的“正义”,做什么事情她都不会觉得抱歉。而在“正义”之外,她的骄傲就会占据上风。 贸然求助而碰壁,在事实上会很伤害她的自尊心。 不过……这与姜望何干? 他留下对方的理由很简单。 那一句“看在同为青牌的份上”,看起来好似套话,但其实正是他的真实想法。 他得齐爵、享齐禄、受齐庇护,也愿意有相应的付出。 不会无功受禄,不肯尸位素餐。 四品青牌的身份,带给他不少便利,给他不少隐性的保护。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维护同僚,也是应有之义。 况且……一头牛也是放,两头牛也是放。藏一个范清清也是藏,多藏两个人也是藏。 所以他最终还是点了头。 君子不受嗟来之食,依林有邪的本心,她是仍然要拂袖而去的。 但是看了那位霜发老人一眼,她怎么也无法依从心中的骄傲。 这位老人照顾她、庇护她,给她亲人般的温暖。 此刻虽然面目如常,但身上所受的伤,她是知道的。 “谢过姜大人……援手之谊!”她说。 “你也说了,大家同为青牌。不过……”姜望说道:“我想我应该知道,你们要面对的,是什么危险。是谁在追杀你们。” 他看了这因为东一摊西一摊的人而挤得有些逼仄的船舱几眼:“大家毕竟同舟共济。” 这个词语用在此时,如此应景,还真是同舟共济! 林有邪与乌列对视一眼,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姜望也不着急,静默等待。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若是换成重玄胜,肯定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林有邪明明怀疑他跟地狱无门有某种联系,那又怎么会在被地狱无门追杀的时候,来找他帮忙庇护隐藏?这难道不是置自己于险地么? 而且,以他们的身份,怎么会沦落到厚颜来找姜望? 近海群岛虽然不是齐境,但决明岛也是海上三大势力之一,是仅次于钓海楼的力量! 真要动员起来,一个地狱无门算什么? 单一个祁笑,就足以打爆地狱无门! 除非…… 乌列不方便找齐庭求援。 这当中的原因,可以有很多复杂的展开。姜望无从揣测。 但冷静下来他立即想到,追杀乌列的人,很有可能……不是地狱无门。 这事就有些混乱了。 把时间线梳理一下。 地狱无门屠灭了五仙门,乌列和林有邪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出现,力扛几大阎罗,范清清趁机逃走。而之后乌列本人也莫名其妙受了伤,被不知身份的人追杀…… 姜望一个本来打算去冰凰岛向李凤尧当面道谢,后来又决定直接回齐国的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搅入这滩浑水中。 什么人才会逼得乌列这种在青牌体系中极具分量的人,无路可走? 除非,对方也在齐国体系中。他们贸然去决明岛,也并不安全! 想到这里,姜望顿觉头疼起来。 两位不速之客沉默了一阵,最终是乌列开口道:“小友能顾念同僚之谊,老夫也该示人以诚。” 他转头看了范清清一眼:“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位是五仙门之人?” 看来在有夏岛的战斗里,他也注意到了逃跑的范清清。 这问题自然不该由姜望回答。 范清清出声道:“孤余之人,幸得主上怜悯,庇于麾下,叫我不至于流落天涯。” 而姜望捕捉到的另一个信息是,范清清当时已经落入了乌列的视线,那么同时,也一定落入了尹观的视线。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跑远,跑到无冬岛外潜伏起来,不能仅仅用乌列的阻拦解释,范清清一定还有什么秘密! 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姜望还不至于说要任何属下都全无遮掩。那样的人,不可能得到任何自发性的忠诚。 乌列看着姜望:“我要跟你说的事情,是咱们青牌内部的事情,是齐国机密。” 他没有明言,但态度很清楚,范清清不适合旁听。 范清清没有动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是一个非常清醒的人,她知道她现在倚仗谁,她应该听谁的命令。姜望不发话,她就会待到天荒地老。哪怕面前这个老人再可怕,她也不能动摇。 姜望很满意范清清的表现,右手五指如鲜花绽开又收拢。 然后说道:“现在可以说了。” 范清清附近的声音,被隔绝了起来。 范清清的心情,是惊吓的! 隔绝船舱内的声音,让外面的人听不到动静,这并不难,粗浅掌握五仙如梦令声部的人都能做到。 但她是谁? 她是五仙门长老,也修过五仙如梦令,并且自忖造诣颇深。 能够隔绝她的听感,这得掌握到什么程度? 虽然从隔绝的强度来看,她只要用心应对,就可以比较简单地打破。但是她修了五仙如梦令多久?姜望才接触多久? 真正修炼的时间,有一天吗? 这难道就是绝顶天骄的天赋? 她不知道姜望的神魂力量远强于同阶修士,且有过仙术的修行经验。在心中无限夸大了姜望的天赋,烙下仰之弥高的印记。 且不说范清清在那边自己吓自己,那边乌列已经开口:“我陪有邪去有夏岛,是追踪仵官王的踪迹。但恰好撞上地狱无门在五仙门大肆屠杀,身为青牌,缉恶本是天职。老夫虽然隐退了,却也未忘操守。故而一怒出手。” 对于地狱无门,乌列一口一个天职,一口操守,似乎意有所指。好像在责怪姜望,不该与地狱无门不清不楚。 但姜望面容平静,始终只有一个倾听的姿态。 乌列继续道:“他们的首领确实不凡,分明才入神临不久,我却也未能轻易压下。那两个帮手的阎罗,也都功法诡异,杀力惊人。我试着强杀一人,未能成功,反倒被秦广王抓住机会,与我换伤。因为有邪在旁边,我不便拼命,一番大战之后,只好放任他们离去。” “为了避免麻烦,我和有邪立刻离开现场。但离开有夏岛不远,就遇到了袭击。” 乌列的眼角皱纹很深刻,这或许是他老态明显的原因:“事发突然,袭击者实力强大,我又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故而吃了些亏。不得不动用一些手段,才能带着有邪逃离。” “袭击者遮掩严密,且故意避开了常用的功法。但我知道……” 乌列直视着姜望的眼睛:“那人是田焕文!他逃不过我的眼睛。” 大泽田氏,田焕文! 齐国顶级名门大泽田氏,有两位神临强者,一位是现任族长田希礼,也即是田安平之父。 另一位,就是田希礼叔叔辈的田焕文。与那位前次镇守七星谷的田焕章,正是堂兄弟的关系。 作为大泽田氏的家老,田焕文也出了海,并且袭击已经退隐的名捕乌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70章 ?怀璧何以无“罪” 此刻与乌列对视,姜望才注意到,这位老人的眼睛,深邃、幽远,那漆黑如墨的瞳孔,仿佛能把人的心神吸引进去。 这人恐怕精通瞳术。 姜望想着,主动移开了视线。 乌列刚才说的这些,实在是令人震惊。而且令人震惊的点,不止一个。 无论大泽田氏,还是青牌元老,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都是齐人。 更重要的是,青牌在某种程度上,是在代表齐庭执法。哪怕乌列已经退隐,他曾经的荣誉、功勋、名望,都让他与青牌体系紧密相连,无法轻易剥离。 那么,田焕文为什么要杀乌列?还是以行刺的手段! 大泽田氏真的全是疯子吗?都像田安平一样不管不顾?想杀谁就杀谁? 而乌列,为什么不向决明岛求援? 哪怕他已经退隐,严格来说不能算是青牌悬腰的神捕。但去决明岛告个状,祁笑还能看着他死? 说明这事情,定然另有隐情。 其实到现在这个时候,姜望已经后悔了。 后悔询问。 他很有些自我怀疑…… 自己真的是聪明人吗? 乌列所说的这些话……他本不该听! 重玄胜就是他心中聪明人的代表,此前他觉得,如果是重玄胜,肯定一眼就能看出追杀乌列的另有其人。但现在他觉得,如果是重玄胜,根本就会装作不知道,对此不闻不问。 因为那才是最好的选择,可以避免许多麻烦的选择。 而他自以为看透了乌列和林有邪背后的隐藏,孰知那又不是故意吸引他入局的破绽呢? 但已经听到了这里,他再想装作什么都不知,已不可能。 “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回齐国了。”姜望拙劣地岔开话题。 乌列则仿佛来了兴致,瞧着他道:“你好像并不好奇,田焕文为什么要袭击我。” 姜望随口道:“这世上谁还没有一点恩怨纠葛呢?我也在前几天得罪了钓海楼。” “不是私人恩怨。”乌列的表情变得严肃:“是公义。我在查他们。我一直在查他们。” 可以显见的是,乌列和林有邪,一开始只是想借着此时声名远播的姜望,度过重伤时期,逃避追杀罢了。 但现在,当他说出公义二字,自陈他一直在查大泽田氏…… 则说明,他想要拉姜望入局了。 不然他不会如此说。 大泽田氏是齐国的顶级世家,要查他们,是何等样的大事。岂是能够随意说出口的? 与听者,必要有所表态! 姜望问自己,在乌列与田焕文这种级别的较量中,或者扩大来说,在青牌与大泽田氏的较量中,自己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他唯独能够想到的,是自己现在的声望。所谓近海群岛内府第一、海勋榜副榜第一的声望。 他并不知道,在乌列的眼里,他已经可以确定神临,将来必成青牌体系中的一方山头。 但知道或者不知道,都不影响姜望退避的心思。 他不想沾! 所以他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然后,没有然后。 乌列等了一阵,也没有等到他继续说什么, 于是叹了一口气,转瞥了范清清一眼,问姜望道:“你可知五仙门为何被灭门?” 姜望的眼神冷了下来。 五仙门被灭门的原因,他当然知道,并且掌握在手里。 但乌列若想以此为筹码开出条件,那就太小看他姜望了! 你来向我求助,我也答应帮你们遮掩。结果转身就威胁我? 对方若真如此下作,说不得姜望就要留一些线索给尹观看。 不过一代名捕,的确有名捕的气度。乌列并没有威胁姜望的意思。 他不纠结姜望的收获,也不觉得那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只是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不知道五仙门有什么,但天下都是这样的道理。” “姜捕头。你腰悬名剑,身怀奇功,还掌握了失传已久的仙术。”他慢慢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想过强抢于你?是那些不顾颜面的人,都不如你强么?为什么五仙门之祸,不曾加于你身?是你所向无敌么?” 严格来说,是有人想过强取豪夺的。如姜无庸觊觎长相思那一次,不过是被重玄胜顶了回去,如海宗明觊觎红妆镜,也是千里奔袭,最后落得个被反杀的结局。 但把眼界往开了看,又的确没有几个人,胆敢大摇大摆地过来强夺宝物功法。 比姜望强的恶徒,数不胜数。 但他之所以没有因为怀璧获“罪”,自然是因为他的身份。 他是齐国青羊镇男,四品青牌捕头。齐国就是他的后盾和倚仗,齐国东域霸主的声威地位,庇护着他。 这是一种无形但切实存在的好处,很容易被忽略。 当然姜望一个外来者,能在齐国有今时今日之地位,能得到现在这种程度的庇护,也有过切实的付出。足够攻赏相抵的付出。 齐阳战场上他浴血而战,齐帝亲赐紫衣,就是这种“交换”的缩影。 他若没有跟季少卿一战、甚至碾压对手的能力,姜梦熊吃饱了撑的为他主持公平? 人家军神出一趟海,不要面子的么? 姜望坦然说道:“因为我受齐爵,任齐职。” 他承认齐国对他的庇护。 “姜捕头,你是个有承担,有底线的人。但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 乌列缓缓说道:“田家有问题,问题很大。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查他们。这次出海,我以保护有邪为名,实则是为了查自己的案子。很多人都知道,有邪是我至交之后,我跟着她出海,就不会被人怀疑。” 林有邪也在这时候再次低头一礼:“姜兄,我先前查你,是为了给乌爷爷打掩护,抓地狱无门的老鼠更是。在这里再次向你道歉。不过,我不能否认的是,我也的确对你有所怀疑。” “那么现在呢?”姜望问。 他巴不得跳过田家的话题,因而很积极地展现与林有邪和解的态度。 “存疑。”林有邪很坦诚:“但我不会再私下调查你。” 也就是说,如果得到了都城巡检府的命令,那么还是会出来调查。 不过,若真等到被都城巡检府明令调查的那一日,可能调不调查,意义都已经不大了。 姜望对此很满意:“我相信林捕头的操守。” 既岔开了话题,又化解了麻烦,他是应该满意的。 “诚者隐于无名,伪者拾级而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保持操守。” 但乌列不动声色地又把话题转回来:“田焕文就是毒瘤。” 姜望:…… …… …… …… (今天跟编辑沟通,想要一个大点的推荐,编辑说成绩不够所以还是没有。 我不知道怎样的成绩才算够门槛,一千七的均订确实也没有底气。 不过……这个月想要拼一下月票榜。 我一直没有求票,但上个月咱们是三千五百月票,最高冲到一百五十名。 这个月我冲一下。 咱们以两千月票为底。在两千月票的基础上,每五百月票,就加一更。上不封顶。 也就是说,就算只是跟上个月持平,我也加三更。 大家知道我的写字速度,我这是拿头发在拼了。 没有大推荐,均订没有暴涨的可能。 我想试试,月票榜前百,算不算成绩够了。 这本书的读者,绝大部分是读者自发扩散而来,也因此大部分都在盗版。我知道,盗版的热度很高,吊打很多订阅远高于赤心的书。 尽管如此,我也从来没有开防盗章节。 因为有好些读者就是从盗版转正版来支持我的。因为曾经有一个真的身无分文的读者,鼓励了我。我记得他们的好。我觉得,只要在支持我,不管以什么方式,都是我的读者。 现在我请求,看盗版的朋友们,这个月也能来支持一下我的月票。 我想冲一个大推荐。 写了一年多,两百三十万字了,大的推荐,只有一个限免。 我熬到有点熬不下去了。 我想冲一下。 要么像尹观,一战成神临。要么像阳建德,拼尽一切,与国同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71章 规矩 林有邪一直以来信奉的一句话是,“好人也会做坏事。” 所以哪怕再认可姜望的品德,也不会降低姜望在她那里的疑点。 她坚持的办案原则,是办案本身不会被证据之外的任何因素所干扰。 姜望这一次海外之行的所作所为,的确令她动容。但这些事情,也无法改变姜望早先留下的疑点。 不过,她既然表示不会再私下调查,那就已经足够。 于姜望而言,“存疑”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大不了。 肯定不会所有人都觉得他姜望是好人,至少钓海楼的大部分弟子,肯定都对他观感不佳。嚣张跋扈、暴虐狠毒,说不定都是稍好一些的评价了。 立场有时候决定一切,正所谓“彼之英雄,我之仇寇”。 姜望的道理很简单,视我为仇,可以。找我来“寻仇”,不行。 可以在心里使劲地讨厌、愤恨,但如果真的付诸行动,想要对姜望造成什么伤害。那么,长相思可认不得人。 对于林有邪,姜望的态度是敬而远之。 对于乌列……他更要退避三舍。 一位神临强者的危险秘密,他并不想探知。他承担的、遭遇的,已经够多。 因而哪怕乌列已经明言大泽田氏田焕文是毒瘤,身为四品青牌的姜望,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 只是说道:“乌前辈忧国忧民,令人感佩。” “曾经受职得俸,仍记得为国分忧而已。”乌列随口应了一句,反问道:“姜捕头腰悬青牌,没想过为国除害么?” 这问题就有些严肃,姜望不能够再顾左右而言它。 他终于知道,林有邪那执拗的性格从何而来,与这前代的乌名捕简直如出一辙! 对于感兴趣的人和事,是一定要刨根究底,绝不肯轻轻放过。 这对查案来说。或许是一种优秀品质。但对被“针对”的人来说,难免有些不美妙。 姜望想了想,直接问道:“敢问乌前辈,金针门叛徒武一愈,是不是我亲手所擒?那算不算为国除害?” 乌列看着他:“你是想说,有多大的力气,做多大的事情?老夫倒是听说过一句话,‘年少未敢忘国忧’,为民除害,义之所在。为国除患,忠之所行。力弱岂为借口乎? “不,前辈,您误会了。” 姜望摇头说道:“我的意思是,金针门一案,录为卷宗,记在都城巡检府。人证物证,一应俱全。案情一目了然,罪行清清楚楚。我于巡检府接下此案,而后出海缉凶。这,是我理解的青牌职责,是我认为的为国除害。” “您说田焕文是毒瘤,说大泽田氏有大问题。敢问,可有证据?您说您一直在调查他们,敢问,可有朝廷要求青牌调查大泽田氏的公文?” 说到这里,姜望双手一摊:“如果都没有。我如何能说,大泽田氏是‘害’?且不论对方是谁,难道办案这种事情,凭前辈一言定罪?” 这些当然都没有。 如果乌列是奉旨查案,田焕文岂敢动他?哪怕是遮迹藏形后的暗杀,那也是在找死。一动就是灭门之祸。 如果齐庭真的要调查一个顶级世家,那就不是一个乌列出动这么简单。 当年闻名天下的枯荣院,一夜之间灭门。影响绵延至今,一直到现在,齐境内的所有宗门,都被压制在一定的层次以下,永远不可能再出一个枯荣院。 一代名将、当世真人重玄浮图,也不得不远赴迷界战场,以死明志。 齐庭若是真的要动手,哪里还有田焕文在海外玩袭杀的空间! 姜望很容易就可以推断出来,乌列对田家的追查,是其人自发的行为。说不定其人当年的退隐,也与此事有关。 那他就更不可能掺和这滩浑水了。 姜望的态度已经很明确,如果需要他帮忙调查大泽田氏,拿出都城巡检府的公文就行。而调查顶级名门的公文,必然要加盖齐帝印玺,才能作数。 高举着大义名分,私下里几句话的引导,就想拉他入伙冒险,这绝不可能。 他对乌列没有那样的信任,跟乌列也没有那样的交情。 乌列当然听得懂,他沉默了一阵,然后才道:“为了齐国,有些委屈可以受,有些艰难可以忍。的确,我的调查无名无分,也没有朝廷的任何支持,仅遵从我个人的良知与操守。哪天不幸死了,或者也激不起半点波澜。这次被察觉,田焕文立即动手,或许便是为我敲响的警钟,教我回头。” 他慢慢说道:“但我不会回头。我一定查下去。” 这一番话,的确可敬可佩。乌列的执着,让人动容。 一个几乎姓田的大泽郡,一处七星楼秘境的管辖权,海外两座岛屿,田希礼、田焕文两位神临,一个十年之期将满、堪称恐怖的天才田安平……大泽田氏仅仅是显露在明面上的这一部分肌肉,就足够可怕。 在没有朝廷支持的情况下,孤身调查一个顶级世家,需要多么大的勇气与决心? 常人根本无法想象。 一位打破凡躯寿限,金躯玉髓至死方坏的修士,完全可以在满载荣誉后的退隐生活里,优哉游哉享受人生,又或者潜心修行勇攀高峰。 但乌列选择了这样一件艰难的事情,冒着身殒的危险,踽踽独行! 姜望心中并非全无波动,但他只是这样说道:“您说您是为了齐国着想,我如果去问田焕文,他在做什么。他也一定会说,他是为了齐国着想。那么谁才是真的为齐国着想?” 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我不会以言语定罪。如果有一天我真能看到关键性的证据,如果那时候我还是青牌,那么我愿意履行青牌的责任,‘有恶必惩’。在那之前,恕我沉默。” 严格来说,这席话并不温和,也不够恭谨。 但乌列看起来并没有觉得被冒犯,他反倒笑了:“这很好。‘规矩’二字,才是青牌的意义所在。很多人混了一辈子都不及你清醒。姓岳的引你入青牌,是顶明智的选择。” 他往后一靠,半倚在船舱上:“有关田家的事情,今天我什么也没说。” 姜望最初挂职青牌,是走的北衙都尉郑世的路子。但真正进入青牌体系,却是岳冷的运作。所以乌列说,是岳冷引他入青牌。 姜望点点头,也很认真地做出承诺:“您放心,我也什么都没有听到。” 他其实非常好奇,田家在海上有什么动作,田焕文为什么出海,乌列又查到了什么……田常、田和那边透露的只鳞片爪,早已勾起他的好奇心。 但他什么也没有问。 实力不够,不想找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72章 潮涌潮落 雨珠还在敲打着舱顶。 当然敲打舱顶和敲打海面,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声音。前者更干脆,后者更沉闷。 此时的范清清已经从禁声状态中解脱出来,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的待着。一动不动,似是入定一般,但未入定。从心脏的跳动声来判断,有些紧张。 乌列半靠舱壁,似在闭目养神,可以听到他漫长而舒缓的呼吸。即使身上有伤,依然有一个强者的底气与从容。 林有邪则在打坐调息。但呼吸有些紊乱,显然心事重重。 一切的声音,在姜望的耳朵里都如此清晰。 不同声音,有不同的情绪。三岁顽童都能从母亲的声音里判断情绪,这并不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但是因为对五仙如梦令声部的修炼,这个世界的确变得更具体了一些。 姜望不由得想到,若是能够寻到匹配的术介,真正再现《声闻仙典》,乃至于修成“耳仙”…… 这个声音的世界,又会是什么模样? 若修成“目仙”,想必察觉视线的重量不是难事,打碎目光也未必不能做到。 万仙宫的传承,真是让人向往。正本的万仙来朝图,又该是什么模样? 雨来了又去,潮涌又潮落。 在姜望的修行中,接下来的路途平静度过,再无波澜。 冰凰岛的龙骨船,在近海群岛也算是有几分面子,虽不及石门李氏在齐境那样煊赫,倒也轻易不会有人碰上来不长眼。 而船上坐着的姜望,早已经名传诸岛。知道的人不想惹。不知道的人,连李寅那一关都过不去。 无论是地狱无门,还是田家,都没有别的动静。 四天之后的临海郡。 李寅独自驾驶着龙骨船回返,姜望则带着范清清,与乌列、林有邪告别。 一个国家的威势体现在哪些方面? 其中之一,就是国民巨大的安全感。 自脚踏实地的这一刻起,船上下来的每个人,都如释重负。 每个人都清楚的知道,这里已经是齐国。齐律齐法,为一切行止划下底线,任何人都不能够忽略。 范清清、乌列、林有邪这几个逃命的自不必说,全程打掩护的姜望,其实也是实实在在地松了一口气。 “此事我欠你一个人情。”乌列说道。 姜望不知道他的伤有没有养好。但其人的声音愈发沉稳有力了,那是底气的体现。 进入齐境之后,一位老资格的神临青牌,能够动用的力量是非常可怕的。 林有邪也跟着说道:“必有后报。” 姜望想了想:“我还真有一件事情,想请你们帮个忙。” 在齐国,一代名捕乌列的人情,价值可以有很大的想象空间。 姜望如此急着兑现,似乎过于浅视了一些。 但如乌列、林有邪这样的人,自然能够知道,这是姜望不想与他们有过多纠葛的表现。 “你尽管讲。”林有邪道。 此时与先前调查姜望不同。以其人办案之外的骄傲本心,当然也不愿死缠烂打,一定要混成同路人。 所以姜望要让人情两清,她也不会拦着。 “是这样。”姜望可不管他们心里如何想,直接说道:“我在迷界认识了一位朋友,叫褚密。在我们突围的过程中,他不幸牺牲了,死前什么话也没留下。我想知道他以前的情况,想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他是因罪被罚至迷界,眼睛细长,出身梁上楼。” “知道名字就可以了。”林有邪干脆地说道:“三天之内把消息送给你。” 这件事姜望自己去查,难度都不算大,无非是跟郑商鸣打声招呼的事情。对于林有邪来说,则更是简单。 事情越简单,敬而远之的心思就越明显。 所以林有邪的回应也很简短。 “那就麻烦你了。”姜望很有礼貌地说道:“到时候送到重玄胜的霞山别府就行。” 林有邪没有问姜望的落脚点在哪里,自然是有把握三天后找到姜望,无论那时姜望在哪里。倒是没有别的意思。 而姜望直接报出地址,就是不希望林有邪找他。简直像躲瘟神一般,事归事,人情归人情,分得清清楚楚。 林有邪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只道:“好。” 而后径自转身,随乌列离去。 …… …… 被提到名字的重玄胜,此时正在无冬岛咬牙切齿。 新立的镇海盟,内部关系错综复杂,非是资深的海岛修士,很难理清其间脉络。重玄胜才到海外没多久,按理说应该老老实实捱过初期,低调行事,免得碰上钓海楼扩张的霉头。 但姜望的事情一解决,他把精力转回经营上,竟很快就如鱼得水。 因他不打算在海外待太长时间,所以紧着事情做,忙碌不停。 这天好不容易回到无冬岛,等待他的,却是盘桓无冬岛好几天的旸谷修士符彦青,以及一份堪称恐怖的债务…… 足足四千颗元石! 这是什么概念? 一颗元石就等于一颗甲等开脉丹,等于一个普通的储物匣。 墨家去年销量极佳的精品松鼠匣,售价也才三颗元石而已。 姜青羊是发明了什么用元石砸人的道术吗?其实他的隐藏身份是商家传人? 还是说,他在迷界的战绩,是花钱买的?不然怎么会欠这么多债! 气恼归气恼,重玄胜却也没办法不乖乖掏钱。 别人不知道姜望的家底,他还能不清楚吗?那小子一心扑在修行上,根本没有精力投到赚钱上,也谈不上有什么商业天赋。德盛商行主要都是他在操作,姓姜的日常也就是靠着俸禄过活。 其人回一趟庄国,他还得找理由赞助不少路费。 四千颗元石,只怕要卖了这家伙去! 他对这个价格也很怀疑,迷界的事情谁说得准?不能你们说值多少就值多少,说欠多少就欠多少? 但姜望自己都认了,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送出全部元石的时候,好像被人拿刀子割了肉去……生疼! 把笑得阳光灿烂的符彦青送走,重玄胜没好气地道:“田家那个人呢?把他请进来!” 重玄信臊眉耷眼地便去了。 这家伙早先摆阔没摆成,这几天尴尬得很。 趁着重玄信离开的间隙,重玄胜狠狠地说道:“等着瞧的,非得让姓姜的给我做牛做马!” 侍立一旁的十四歪了歪头盔,没有说话。 …… …… (晚上有加更。 另外,现在是月票总榜30,仙侠分类第四。 大家的热情,我感受到了! 因为是月初,很多书都没有发力,所以成绩只是暂时的。 咱们的读者没有人家多,不敢有太高的奢求。月底的时候,还能保住仙侠分类前十,我就心满意足了。 咱们这个月的目标是,保十争前! 兄弟姐妹们,冲!)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73章 席位(为盟主卤蛋一米九加更) 对于田常,重玄胜还真是不够了解。 只知道其人是田家近几年崛起的青年才俊,然后姜望在七星谷中与其有过一些交集。 不过姜望暗示过,此人有些把柄在他手上。 知道这一点就够了,重玄胜自然懂得如何去运用。 就整个近海群岛的形势,这胖子已经有了自己的布局。他做生意向来是沟通各方,顺势而为,少有独吞全占。在近海群岛亦是如此。 此次是无冬岛有些海货生意,打算与霸角岛联手去做。 没想到田家那边也很积极,田常竟然亲自来谈。 重玄胜自然不会拒绝沟通。 双方依主次落座。 重玄胜至少有两个田常的身围,挤在大椅上,天然给人一种压迫感。但肥脸上却满是笑笑,又显得很容易亲近。 他张口便道:“田常公子真是一表人才,我看田家的未来,就着落在你身上了!” 田常被海风吹了一阵子,现在则显得精悍干练。这段时间大权在握,又有几分威严自然伴生。 但一听重玄胜这话,本来就只坐了半边的屁股,几乎落到地上去:“重玄公子莫要开玩笑,田家的未来,自然要看安平公子!我只是追随安平公子,尽自己辅佐之能罢了。” 重玄胜倒不是很惊讶田常的态度。 虽说年轻人傲性天生,但田安平之名,是足以压垮所有狂傲的沉甸重量。 别说才崭露头角的田常了,田安泰还是田安平的亲哥哥,大他十七岁,已经是堂堂一郡郡守,还不是畏其如虎么? 只不过,此时又没有其他人在场。田常的姿态还摆得如此之正,可见这是一个城府极深之辈,不可小觑。 他倒是有些好奇了,姜望是怎么拿到这种家伙的把柄的 “辅佐,辅佐。”重玄胜随口笑道:“安平公子野心惊人啊。” 田常大惊失色,严肃道:“胜公子万万不要乱说!” “昨日喝多了!是有些胡言乱语!” 重玄胜打了个哈哈,将这话题轻轻掩过,转道:“镇海盟新立,统合近海群岛一切势力。各自为政的近海群岛,和浑成一体的近海群岛,这当中的差异如何,不必我多说,田常公子自然知晓。很多规矩都发生了改变,很多生意,都有了新的局面。” 即便是他,也不愿意招惹那个疯子。因此只是调侃一句,便顺势跳过。 至于心中如何想,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这是我来拜访胜公子的原因。”能不聊田安平就最好不聊,田常赶紧说道:“齐阳之战里,胜公子的表现可谓惊艳。依田某看,重玄家下任家主,不作第二人想!” “那是自然!”与田常表现出来的惊慌失措相比,同样是面对对方的‘期许’,重玄胜却只咧嘴一笑,那笑容仍然亲切,却有一种霸气陡然生起:“博望侯之爵,舍我其谁?” “是,是。”田常附和道:“胜公子天纵之才,田某今日是登门请教来了!” 初次见面,两人都没有急于给对方下判断,而是互相吹捧,互相试探。 重玄胜大手一摆,毫不客气地道:“既然兄弟看得起,本公子又确实有那么点本事。那这次的海货生意,就由我在前面冲锋陷阵好了!” 商场如战场,却也不是完全等同战场。这所谓的“冲锋陷阵”,听起来是承担更多责任,实则是占据更多份额。 人家是顺水推舟,这胖子是顺水飞舟了! 田常心念急转,面上笑着道:“其实谁来冲锋谁来陷阵,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咱们两家,是要走长久的交情。自齐阳战场一路合作至今,我们田氏的崇驾岛,都还有好些年的时间,留给你们开发经营呢!” 崇驾岛已失,现在拐弯抹角到了辜怀信一系的手里,田家当然不会不知道。 田家其实并不着急。因为近海群岛诸岛的归属划分有些复杂,有经营权,有属权。 这是由于混乱时期,岛上势力朝起夕落,诸岛之间的交易非常频繁。 今日我把这座岛屿借予你三年,明日你把那座岛屿借我五载,都是常见的事情。但各方交易的经营权,并不会影响属权。 以崇驾岛为例,重玄胜虽然获得了十年的经营权,但属权仍是田家所有。 这当中不管发生什么变故,重玄家不想还了也好,崇驾岛丢了也好。十年之期一满,田家就有资格以属权收回崇驾岛。可以名正言顺地发起战争,而不虞被干预。 这是近海群岛的规矩,诸岛都是认可的。镇海盟成立之后,却也没有更改。 如果不是诸岛的经营权和属权划分得如此清楚,重玄家大可以大唱双簧,在第九年,让岛屿被人“夺去”。届时田家向谁去哭? 崇驾岛被海贼袭击,攻破防守,这纯粹是个笑话。但九玄宗紧随其后,驱逐了海贼势力,却也名正言顺获得了崇驾岛的经营权——重玄家交换利益的那九年经营权。 这无疑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要知道,重玄家为这崇驾岛的十年经营权,可是付出了一个齐国郡守的位置。 田常特意提及此事,其实是在提醒重玄胜,十年之期一满,你重玄家拿什么交付? 田家届时自然是可以引用属权,迫使九玄宗离岛。也有发动战争的权力。但毕竟,田家交付给重玄家的,是一个完整且不设防的崇驾岛。现在要收回来,却还得跟九玄宗纠结一番。 这事,重玄家是不占理的。那么在今次的合作中,是否应当做出适当让步? 重玄胜笑了笑,转而说道:“整个镇海盟,议会有九十九票,除开钓海楼的五票,旸谷和决明岛加起来的六票,剩下的八十八票,分属八十八家。在这八十八家里,我们无冬岛和你们霸角岛,都只有一票议席。” 其人好像是在顾左右而言他,但田常也似全不介意,跟着叹道:“是啊,钓海楼在近海群岛扎根太久,水底下比水上更庞然。我们虽然背倚大齐,但每啃下一块肉,也都得自己费劲。” 重玄胜老神在在地瞧着田常,忽然说道:“我们重玄家,愿意把崇驾岛无条件还给大泽田氏!剩下的九年,我们一天也不要了。” 他意味深长:“但是崇驾岛现在不在我们手里,你们得自己去取。” 之前的十年之约,是重玄家和田家签订。 重玄家如果放弃夺回经营权的可能,那就意味着……田家可以直接收回属权! 这九年的经营权,即使重玄家不打算再想办法跟九玄宗抢,转手也是能卖给旸谷一系势力的。 现在无条件放弃。 重玄胜图什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74章 诸事不顾,人鬼不避 临海郡。 与姜望辞别后,林有邪始终面无表情。 青牌自有隐秘渠道,到处都能找到休整的地方。但乌列已经很久没有动用过青牌的资源, 两人走在人群中,像任何一对普通的爷孙那样,亲近,自然。 “心情不好?”乌列语气随意地问道:“因为姜青羊的态度?” 他倒是不会觉得,林有邪对姜望有什么特殊的情感。接触这样少,不至于到那份上。 但姜望这样一个无论怎么看都称得上优秀的年轻人,其人避如蛇蝎的态度,是难免会让人产生自我怀疑的。 林有邪并不否认,只是问了一个问题:“如果他是一个好人,那么他讨厌我,是不是说明我是一个坏人?” 乌列笑了笑:“世人评价好人与坏人的标准,与我们青牌执行的对错,并不永远相同。” “你不是好人,我也不是好人。但我们也都不是坏人。法是规矩,是律令。一个真正的青牌,首先就要剥离好人与坏人的定义,只遵从于‘法’。” “姜青羊对咱们退避三舍,很正常。任何一个人被咱们盯着,都会讨厌咱们。但这并不是我们怀疑自己的理由,我们也无须为此改变。” “一个优秀的青牌,必然是人憎鬼厌的。越优秀越如此。因为只讲规则,不讲人情。” 乌列摊开自己的手掌,细数掌纹,似在细数那些时光里的故事:“但人们评价好与坏,恰恰只在意‘对我好’或者‘对我坏’,而非好坏本身。此是人之常情。然,法不容情。” “乌爷爷。”林有邪想了想,说道:“您说我们要剥离对错,只遵从于‘法’,遵从规矩。可您追查田家这么多年,本身没有得到任何许可,也没有任何法令支持您。这难道不是不合规矩,不循于‘法’,违背了您的道么?” “你能够思考到这一步,这很好。”乌列收回手掌,轻声说道:“你说的‘许可’、‘支持’,并不是‘法’。哪位大人物的命令,谁的口谕,也不是‘法’。‘法’公平如水,在任何地方都趋向平衡,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法’是獬豸,见恶即触之,而不顾其它。与忠孝贤愚、善恶贵贱都无关,有恶行,则以‘法’绳之。 你说的那些应该支持我但却没有支持我的人,他们遵从的不是‘法’,而是权势,是利弊,是考量。在他们的世界里,一个人、一个家族的价值,凌驾于‘法’之上。 我与他们道不同。 我循我的‘法’,我行我的道。诸事不顾,人鬼不避。” “诸事不顾,人鬼不避。”林有邪呢喃着这八个字,感受到一种尤其坚决的力量。 她似有所得,又似有所失。 等她消化了一阵,走着走着,乌列忽然问道:“你想不想去三刑宫?” “啊?”林有邪愣住了。 她自小是乌列带大的,说是亲爷孙也不为过。她如何不知道,在乌列心中,齐国的分量,远远高过三刑宫。 其人有随时去三刑宫修行的资格,但哪怕自青牌退隐之后,也从未动过那种念头。去国求道,并非羞于见人的事情,国家本身也不会阻拦。但对有些人来说,护国之心,即为道之所在。 乌列此时此刻的这个问题,难免有一丝阴霾在。 想了一阵,林有邪说道:“我父母都是齐人,我也是齐人。” 乌列并不勉强,只道:“也好。” 两相无言。爷孙两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人潮中。 …… …… 涌动在人潮里的每一滴“水”,都有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 有的跃出水面,叫世间瞧见了,有的泯然人海,寂寂无名。 但无论老少贤愚,显赫或落魄,所有的人都在其中。所有的人涌在一起,才是人潮。 “主上,我们去哪里?”范清清问。 她虽然是内府修士,但一直呆在近海群岛,迄今为止,还是第一次来齐国,对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奇,一路上眼睛就没停下来过。 “我写一封信给你,你拿着信,去阳地青羊镇,找一个叫独孤小的姑娘。她是我的心腹,帮我打理封地。有什么处事不周到的地方,你多教教她。” 姜望心中早有安排:“齐国很安全,追杀你的人,至少五年之内不敢来齐。你就在青羊镇休养,同时负责帮我建造正声殿。我忙完临淄的事情,就会回去一趟的。” 哪怕撇开修为不提,范清清曾经做过一宗长老的眼界和手段,也远非独孤小可比。 但以信任程度而言,范清清自然远不及独孤小。 把范清清派到青羊镇去,一部分的原因,是其人在临淄能够发挥的作用有限。姜望自己都是常年住在重玄胜府上,有什么事情,根本用不着范清清。把一个内府境的修士派到青羊镇去,则是必定有压服一切的效果。 随着德盛商行日新月异的发展,青羊镇作为商行在阳地的枢纽,重要性与日俱增,独孤小其实是压不住场的,纯粹是靠重玄家的虎皮。然而虎皮披得再久,终不是真老虎。 让范清清去青羊镇,正好也可以教教独孤小,让她获得更快的成长。 而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正声殿。 他这一次在近海群岛风光无限,并非完全是因为他姜某人秀出群伦、无可匹敌。齐国极具分量的支持,也不可忽视。 一个有清醒认知的人,必须要知道,自己的成就来于哪里。若狂妄到将一切都归功于自己,那就是自取灭亡的时候了。 史书中类似的记载屡见不鲜。 姜望在封地大兴土木,正是表明忠心的一部分。这表示他对齐国有了更深的归属感,要在这里扎下根来。 与之相较,正声殿对五仙如梦令声部修行的帮助,倒还在其次了。 对于姜望的决定,范清清当然不会有任何异议,拿到信便离去了。 堂堂一个内府境修士,在有明确地址的情况下,当然不会找不到地方。齐国也不是那种朝不保夕的地域,甚至普通人都能外出郊游。 姜望租了一辆马车,像往常一样,不愿意浪费任何时间,打算在修行中回返临淄。 当然,鲍氏名下的车马行,是坚决不跟他做生意的。他花了双倍的价钱,才在当地的一家小型车马行租到马车。 不过,马车上路没多久,就被人拦住了。 “敢问,车内可是姜望姜大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75章 吕宗骁 马车停下了。 从声音给出的信息来判断,来者约在二十岁至二十五岁之间。 姜望掀开车帘,看到一个头戴褐色小帽的年轻吏员,只有周天境的修为。不过他身上的吏服,已经足够让车夫勒停马车。 “你多大?”姜望的第一个问题,就让他一愣。 “在下二十有二。”小吏老老实实地说。 老人和年轻人的声音自然不同,不过要具体清晰到多少岁,自然是五仙如梦令声部的功劳。 姜望满意地点点头:“说,找我有什么事?” “在下是天府城治下吏员,上头有吩咐,看到您就请您去城主府一趟。咱们城主在府中等。我是一接到您在码头出现的消息,就赶紧寻过来了。” 天府城主找我? 姜望心中一动,当即下车:“我随你去。” 他侧身对车夫说道:“麻烦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办完事再出发。” 见这位客人甚至能跟天府城主扯上关系,车夫哪敢有异议,恭敬低头:“大人且放心。” 天府城主要找姜望,有太多路子。就不说近海拦舟了。以天府城在临海郡的超然地位,姜望出现在码头的第一时间,就可以堵住他。 这位吏员虽然说的是,接到消息就赶来,好像只是脚程慢了些,才在此时找到人。但姜望感受到的却是,天府城主并不想大张旗鼓找他。 此事有些隐秘。 莫非……是跟天府秘境有关? 姜望只觉得心跳陡然急促了起来, 天府城的小吏并不多嘴,姜望也不说话,甚至自储物匣里寻摸出了一顶斗篷戴上。就这样一路无言,低调地走进了天府城。 城主府的建筑风格偏于厚重,很见严肃。 上次见过的天府城主并未拿大,姜望一踏进书房门,斗篷才解下,他就起身相迎。 “我大齐天骄回来了!”言语之中,很是欢喜。 对于姜望手中的斗篷,他随意扫了一眼,虽然并未就此说些什么,但表情显然是满意的。 天府城主姓吕,名为吕宗骁。 能掌握天府城这样的地方,比之郡守的地位也不差了。且现在正是壮年,仍有冲击神临的可能,前途难以限量。对姜望的几次礼遇,算得上折节下交。 姜望当然也不会傲慢,笑着说道:“见到城主大人,我才真正意识到,已经离开了颠沛的海上之旅,真正回到了自家人地界。” 吕宗骁哈哈一笑:“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书房的门早已被下人顺手带上,天府城主的属下都守在门外,无疑更说明这次谈话的隐秘性。 姜望心中急切,坐下来寒暄两句,便道:“贵府属吏说,您有要事召见在下,不知是怎么个章程?” 吕宗骁沉吟道:“姜老弟,我虚长几岁,便托大称你一声老弟。” 天府城主虽然有那么点看菜下碟的意思,在姜望名震诸岛后,态度才更近一层。 但姜望与他无恩无怨,现在也没有什么立场问题,没必要把朋友往外推。 因而果断接道:“吕大哥,你有话尽管说。” 吕宗骁面容粗犷,短须如刺,平日很见威严。 此刻认真盯着姜望,气氛自然便严肃起来:“姜老弟,你实在地跟老哥说,你那位朋友,是什么来头?” 哪位? 姜望心念急转,带着几分自己也不知何来的不安、期待,试探地问道:“竹碧琼?” “就是那个,你送进天府秘境的小姑娘。” 姜望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诚实说道:“她是我的好朋友,是钓海楼实务长老碧珠婆婆的亲传弟子。天真烂漫,没有什么心眼。身上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她在天涯台受审的事情,吕大哥你也应该知道。” 海祭大典上,沉都真君危寻也在。 如果竹碧琼真有什么特殊,不可能瞒得过危寻的眼睛。 姜望几句话就说得清清楚楚,吕宗骁的确没有什么怀疑的余地。 但他坐在那里,仍是有些为难。 “怎么了?”姜望难掩急切地问:“有什么变故?” “我也不知是好是坏。”吕宗骁叹了一口气,说道:“你送进天府秘境的那个小姑娘,她……出来了。” 嘭! “什么?” 姜望急切间站起,手上劲力分散,把椅子扶手都按断了。 他也顾不得失礼了:“你说的是真的?” “这还能有假?”吕宗骁倒也能够体谅,和缓说道:“只不过,这事有些异常。一则,当时老弟你们说的是,只为了将她送进天府秘境,与亲人合葬,没说她还要出来。二则,天府秘境休养期未过,按说不可能有什么水到渠成的收获。三则……你我都知道,以她当时的状况,已是不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 吕宗骁说得并不明显,但该表达的意思都表达了。 第一层意思,是问责。当初说好,只是把人送进去埋葬,现在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你们是怎么对待承诺的,又是怎么办事的?说好了只是埋个人,结果你们送进去的人呢,还探索上了? 人只进不出,和进去后又出来,是完全不同的事情。前者只能算是稍微破例,因为送一具尸体进去,对天府秘境没什么影响。后者则是完全坏了天府秘境十二年一次探索的规矩。 第二层意思,是告诉姜望,自己为这事担了多大的风险。天府秘境可以说是天府城的立城之本,是天府城得以超然的根基。我在休养期提前给你们打开秘境,你们玩这一套,不地道。 第三层意思,则是提醒。提醒姜望,竹碧琼虽然活着出来了,但这事透着诡异,你得多加小心。 一番话有敲打亦有拉拢,足见此人的不简单。既划出了道来,又表达了不满,可同时,还带着亲近。 让人就算知道自己被敲打,也觉得很亲切。 从他这番话,也可以知道。为什么他这次见姜望,要如此低调。实在是天府秘境太重要了,这突然出现的变化,令吕宗骁本人也很忧虑。 “吕大哥,我以姜望之名向你保证,此事我绝不知情,更没有任何预谋。我将竹碧琼送入秘境,只是为了成全她的遗愿,她想和她姐姐在一起。” 对于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姜望向来有很端正的态度,当即说道:“您不妨让我先去看看情况,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此事我定会给您一个交代!”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76章 故人归 (为盟主20181004211950939加更) 吕宗骁很会做人。 姜望这话一说,他当即站起身来。 他身材高大,比姜望高了半个头去,拍拍姜望的肩膀:“交代什么的,之后再说。你先去看看你的朋友。她就在满月潭。我没让人打扰。” “好,好。”姜望也实在待不住:“那我去了!” “走。”吕宗骁报以理解的一笑:“我给你带路。” “这怎么使得?”姜望忙道:“我知道路,自己去就行。” 吕宗骁摆摆手,饱含深意地道:“你朋友从天府秘境出来的事情,暂时没有几个人知道。所以还是我带你去。” 他这么一说,姜望就懂了。 天府秘境的变化,无论是好是坏,在结果出来之前,吕宗骁不想透露任何风声。 这也是应有之义。 打开防护法阵,走入高墙,沿着长长的围廊,走向满月潭…… 这已经是第三次来了,三次来的心情都不同。 第一次来的时候,对于前方这危险性极大的天府秘境,他无惧无憾,心中只有恨,只有想要变强的执念,只求抓住机会。 第二次来的时候,他怀着送友人长眠的哀伤,困惑于这个世界,为何是这样。 今天是第三次来,他变得很紧张。 “她就在满月潭边,自出秘境后,一直坐在那里,什么动作也没有,也不跟任何人说话。我想,或许你能跟她有所交流。” 吕宗骁停下脚步,说道:“我就在这里,有事你尽管叫我。” “好。”姜望没有停步,也没有再说别的话。 死而复生的故事,在超凡世界里不算骇人听闻。 但竹碧琼是熬尽了生机,东王谷的强大医修都说没有办法。 天府老人的传说支离破碎,拼凑不出什么有用的线索来。只知道其人曾为天地第一府,在内府境力敌三位当时声名极著的外楼境强者,一并斩之。从而留下不朽的威名。 一个人的强大,是靠对手来衬托的。海宗明那样的外楼修士,姜望杀了再多,也未必能扬名。但他若是能够以内府境修为,同时斩杀几位地狱无门的阎罗,立刻轰传天下! 不过线索也仅此而已。天府老人最后到底是战死了,还是剥离神通种子,自去遨游星河,甚至于他到底有没有死,都还没有一个定论。要想从中分析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实在是困难。 而姜望自己在天府秘境里的经历,更是一片空白,他根本不记得在里面发生过什么,当然也谈不上有什么思考。 只是…… 竹碧琼活了。 竹碧琼好像活了。 那个天真烂漫的傻姑娘,从无害人之心,却总在被伤害的傻姑娘。她……好像活了! 有一种喜悦,无法抑制地滋长。 尽管仍有不安,但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是不是……那些努力没有白费? 那些悬崖边的挣扎,是不是,并非全无意义? 吾友……吾友。 姜望的心中,怀有巨大的喜悦,同时也有巨大的不安。 她……真的活了吗? 围廊再长,也有尽头。 尽头就是满月潭。 一泓清波,映照天穹一片。 此时非夜,满月潭的上空只有闲云一朵。 白云映在清水中。 姜望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看了天,看了水,才看向水边的人。 那是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静默坐在水潭边,身上披着一件有些肥大的青色长袍——那是姜望将她送进天府秘境时,从自己身上解下的外衣。 “碧琼?”姜望试探性地张口。 水潭边的女孩肩膀微颤,而后才轻轻转过头来。 她于是看到了姜望。 熟悉的那个人。 刻在心里的那个人。 在无数个熬不下去的时刻,看到的那个人。 她张了张嘴,似是想要大喊, 她又抿了抿嘴,似是想要哭泣。 “碧琼,是你吗?”姜望又问。 这少年清亮的眸子里,满溢着柔软而纤弱的希冀。 是你吗? 他想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竹碧琼准确接收到了这个信息。 “嗯!” 于是她重重地点头。 她站了起来,迎向姜望:“这个世界虽然好陌生,但是你,很熟悉……” 她咽下所有将哭的泪,所有欲诉的苦,灿然一笑:“所以,我回来了!” “太好了!”姜望欢喜道:“这太好了!” 他几乎原地跳起来:“这真的太好了!” 向来沉稳的他,少有这般失态时候。可见心中的确是高兴。他高兴得几乎要发狂! 竹碧琼往他的方向疾走几步,但又停住了。 她瞧得见,他很欢喜。 这种因她而生的欢喜,令她的心儿晃悠悠,魂儿也轻飘飘。 她瞧得见,他的欢喜没有半点虚假。 但……只有欢喜。 以前竹碧琼或许不会想这些,但现在不由得想到——他,并不爱我啊。他对我只有朋友间的情义,朋友间的喜欢。 有朋友之间的喜欢,这应当是值得高兴的事情,自死得生,也要欢笑几声才好。可心间,无法自己,无法摆脱,忍不住的酸涩。 你可知道,我付出了什么,才能回来见你? 最终她站在离姜望还有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来道:“姜道友,谢谢你。” 他们之间,只有三步的距离。 竹碧琼想,如果他张开双臂,我就扑上去。 但姜望的双手很守规矩,规矩得过分。从始至终,没有一丁点张开的趋势。 “说什么浑话呢!我们之间,哪里要说一声谢!” 姜望大大方方地走近前,仔细打量着竹碧琼,确认她是真的回来了,确认她健健康康地回来了。 满眼是笑地说道:“快与我说说,你是怎么出来的?” 竹碧琼最后看了他的怀抱一眼,收回视线,勉强道:“我也不知……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出现在水潭边了。” “我不知道怎么跟人说话,所以就不说话。我想着,等你过来。你知道消息了,就肯定会找过来的。” 你为什么不抱我?这是她心里的问题,也只在心里问。 “没关系。”姜望沉吟道:“天府秘境里的经历,的确是记不得的。” 他在思考,要如何跟吕宗骁解释,毕竟这事情未有先例。总不能用一句不记得,就打发掉吕宗骁的所有担忧。哪怕他现在有资格这样做,并不需要惧怕吕宗骁,但道理不是这个道理。 “怎么?”竹碧琼咬着唇道:“有什么麻烦么?” “能有什么麻烦!”姜望洒然一笑,把问题遮掩过去:“你能回来,就是天大的好事!过去的事情就不说了,欺负你的人,都得到了报应。你以后有什么想法?” 他问她,你有什么想法? 而不是说,以后跟我走。 他把她当同伴、好友,但不是爱人,甚至不是下属。 虽是给了她尊重、自主。 但曾经的竹碧琼,恰恰是一个少有主见,不知将往何处的人。 竹碧琼的眼神,又黯了一分,勉强问道:“你杀了季少卿?” “放心,没有麻烦,我记着你的嘱托呢!”姜望不想让她担心,故作轻松地笑道:“公平决斗,生死相争。我活,他死,两相无怨。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说说你,以后想呆在齐国吗?” 竹碧琼把下嘴唇咬了又咬,最后说道:“我回钓海楼。” …… …… …… ps: 修文大概是怎样一个过程呢? 比如这一段: 【那是一个略显单薄的身影,静默坐在水潭边,身上披着一件有些肥大的青色长袍——那是姜望将她送进天府秘境时,从自己身上解下的外衣。】 我最早写的那一段是: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襦裙的单薄身影,静默坐在水边,白色衣裙、黑色长发,和满月潭的清水一样干净。 不是将她送进天府秘境时的褴褛样子。 姜望这时候才忽然生出歉意来,埋怨自己那时候怎么没有想到,为她披上一件干净衣袍。】 修改之后阅读效果其实没有更好。只不过早先更突出的是伤心,后来更体现的是温柔。 世上或许根本没有最完美的呈现,我的纠结可能意义不大。 不过纠结的意义在于—— 最终呈现的文字,是我在某时某刻,最想跟读者分享的情绪。 …… 我在一个广阔的世界里行走,愿你们能够感受我。 (另:这两天,我已经感受到你们了。) (再:盟主大人们加一下读者群啊,一群满了,加二群1159982294稷下学宫。然后私聊慢西慢看书,让他拉大家进盟群。盟群现在只有九个人,急需人来聊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77章 ?一件长袍 “回钓海楼?” 这个答案是姜望没有想到的。 在他看来,无论竹碧琼接下来去哪里,是呆在青羊镇,还是留在天府城,哪怕是去浪迹天涯,也不应该会选择回到钓海楼。 回去那个伤透了她的地方。 姜望有些着急:“那个地方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吗?” 竹碧琼低垂着眼睛,轻声说道:“师父她已经死了,季少卿也死了,没有人会再针对我。我从小在那里长大,实在……不知该去何处。” 她的确希望被挽留,但并不希望,是这种挽留的理由。 不应该是“为你好”、“为你考虑”,而应该是——“我想你留下”。 可惜姜望现在不懂。 或者说,年轻的心,没有更多位置,可以让他懂。 “我杀了季少卿,你那些曾经的同门们,不会对你有什么好态度的。”姜望苦口婆心说道:“而且,你已经被开革出宗了。” “没人有恨我的理由,因为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竹碧琼冷静地回应道:“而且,你已经帮我完成了洗罪,我既然是无罪的,那钓海楼就不该再开革我。哪怕于情他们有不愿,于理他们也不能。” 姜望有些惊讶地看了竹碧琼一眼。 他没有想到,竹碧琼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这段话很有些违背直觉,但客观来看,事情的确是可以如此看待。在大多数时候,钓海楼一定会尊重自己的规矩,竹碧琼这样一个于任何人都无所伤害的姑娘,她的凄惨境遇,天然就能消解许多针对。 问题在于……竹碧琼何以能够拨开那些情绪上的迷雾,如此冷静地看到这些? 这还是那个初次见面就傻乎乎拿出蜃珠来要交换秘法的蠢姑娘吗?还是那个被胡少孟骗得团团转的少女? 他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让竹碧琼去青羊镇待着,也有他的理由。 在天涯台的时候,他想让竹碧琼以后待在青羊镇,是因为彼时的她已经修为全废,可以在那里过安稳的、普通人的生活。 而现在,不知竹碧琼在天府秘境里经历了什么。竟然以内府修为重新出现。 再让她去青羊镇,又以什么名义呢? 他怎么也不可能像使唤范清清一样使唤竹碧琼,而且竹碧琼因祸得福,在这么年轻的时候成就了内府,自能有她的前途在,留在青羊镇,只是屈才。 他其实想的是,看能不能想办法,让竹碧琼加入青牌,在齐国有个官身,以后可以有自己奋斗的目标,有光明的未来。 当然前提是竹碧琼自己愿意。 但现在竹碧琼想回钓海楼…… 而姜望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能够说服她的理由。 斟酌一番后,姜望说道:“原则上我尊重你的任何决定,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考虑清楚。你虽然自小在钓海楼长大,但你并没有多么了解那里……其实如果你愿意的话,在齐国可以有更好的发展。我在这里有一些朋友……” 竹碧琼第一次打断姜望的说话:“我已经承你很多情了,怎么还可以麻烦你呢?” “说什么麻烦,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姜望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气恼。 “是啊,我们是好朋友。好朋友是互相帮助,不是互相拖后腿的。”这时候竹碧琼眼神里的情绪,已经散去了,她反而是更平静的那一个。轻笑着说道:“我决定回钓海楼啦,我这个人太蠢,只能呆在熟悉一点的地方,不然很容易迷路。以前不够努力,以后会好好努力。你就祝福我!” 她的态度这样坚定,她的意志如此坚决。 这姑娘跟以前不一样了。姜望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但他的眼睛、他的耳朵、他的灵觉,都告诉他,这个人的确是竹碧琼没错。 经历过生死,会有些改变,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好……”姜望不是那种会强行左右朋友自由意志的性格,只能妥协:“如果你确定那是对你来说最好的选择,那你就那样去做。” 竹碧琼说:“那些人生中的选择……不是每个人都能选到最好的。但我们尽量不要后悔。” 姜望没有听懂,他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淡淡的怅惘,但更多的还是喜悦。 绝处逢生的喜悦。 他往前走了几步,看着满月潭清澈的水影:“不管怎么说,我很感谢这个地方。” 竹碧琼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刹那间变得无比柔软,轻声说道:“偷偷告诉你一件事,以后叫你的朋友,不要再来天府秘境。” 当姜望回过头来的时候,她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静。 “怎么了?你知道那里有什么变化?”姜望问。 “我不太记得那里发生了什么,但我隐约知道……”竹碧琼说道:“那里什么也没有啦,只剩一个泡影。参与其中,不会再有任何收获。” 这本不是一个应该说出来的秘密。 但她还是说了,因为对姜望毫无保留的信任。 姜望愣住。 他当然意识得到,这句话代表着什么。 天府秘境已经不见了! 再联想一下天府秘境的传说…… 天府秘境不是什么天地所生的自然秘境。 那就是一颗完整的神通种子,是天府老人的成名神通——镜花水月! 不知为何能够剥离下来,不知为何能够独立存在,不知为何出现在那里,不知为何能延续。 现在,又不知为何消失。 它成就了竹碧琼么? 竹碧琼拥有了镜花水月? 那镜花水月的神通现在为竹碧琼所掌握,所以留在这里的,只剩下一个泡影? 吕宗骁非疯了不可! 齐国方面若知道这个消息,也轻易不会放竹碧琼离开。 姜望一念至此,立即说道:“如果你执意要回钓海楼,那就尽快回去。趁着现在镇海盟新近成立,没什么人有精力关注你。尽快重回门墙。” 竹碧琼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很轻、很淡,好似没有什么痕迹,更不深刻。 而后直接转过身去:“好。” 她迈步往外走。 姜望静静思考了几息时间,快步走到前面,先她一步踏进围廊里,老远就冲着吕宗骁招呼:“吕大哥,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吕宗骁笑了笑:“哦?” 不等他过问从旁走过的竹碧琼,姜望已经勾肩搭背,极其亲热地将他搂到了一边去:“吕大哥,是这样的……” 竹碧琼静静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了,身上还披着姜望的那件青色长袍。 那只是一件非常普通的长袍,在姜望的储物匣里还有好几件款式相同的。 姜望完全没有在意。 竹碧琼当然记得,但她不想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78章 一滴泪作一轮月 吕宗骁没有去管竹碧琼,这本身就是一种态度。 “天府秘境的运转规则,吕大哥你是知道的。在秘境里发生的一切,出来后都不记得。当然,我不是要以此推卸责任。” 姜望斟酌着措辞,慢慢说道:“我的朋友在天府秘境里不知遭遇了什么,幸得奇迹,起死回生,是您给了这个机会,我对您只有无尽的感激。但无论如何,她在天府秘境的调整期进出秘境,必然会对天府秘境造成极大损失。这样……” 他左手托出一只琉璃水樽,右手拿出一根龙头拐杖,送到吕宗骁面前:“这两件东西,一者名云暮樽,有储水养兽之功,一者名行思杖,有驭兽之能。都是外楼修士用得上的宝物。吕大哥你挑一件拿走,算是小弟先期的赔礼,是个意思。后期等天府秘境正式开放,咱们真正确定秘境所受的损失之后,我再增加补偿。” 若是直接坦陈整个天府秘境都已经消失,天府城乃至于齐国方面的反应,是完全可以预见的。 一座秘境的损失,制造意外的竹碧琼本人,将竹碧琼送进天府秘境的姜望,乃至于那些帮姜望打开门路的朋友,甚至大开方便之门的吕宗骁自己,都必须要承担责任——或许这就是它之所以还能留下一个泡影的原因?竹碧琼特意留下一个虚幻的泡影,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麻烦? 以前的竹碧琼,哪里会想到这些? 但是在不知道天府秘境消失,不知秘境底细的情况下,姜望开出的赔偿条件,就已经非常厚道了。 在完全无法确定损失的情况下,直接拿出一件外楼层次使用的法器来作为先期赔偿,还要如何?况且后期若有别的损失缺口,姜望还承诺补上。姜青羊自是信人,他的承诺是靠得住的。 这份大气,叫人挑不出理来。 而对姜望自己来说。天府秘境十二年开放一次。上一次开放还是去年,等到下一次正式开放,已经是道历三九三零年。 姜望自忖到那个时候,已经能够担得起这样的责任。届时该赔偿就赔偿,该给交代就给交代。不让这位“吕大哥”吃亏就是。 吕宗骁显然也很惊讶,听完这两件法器的介绍,饶有兴致地问道:“这是姜老弟的定情之物?” 姜望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问,不过还是解释道:“呃。并非如此,是我在战场上得到的。” “云暮,行思。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吕宗骁轻声吟罢,叹道:“这套法器的原主,是个痴情人呢。” 这吕宗骁长得粗犷,没想到还有这份学识、这份细腻心思。 “是么?”姜望笑笑:“不重要。吕大哥如果看得过眼,两样东西都可以拿去。” 的确不重要。 无论碧珠婆婆曾经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深情的过往,经历怎样的故事。 当她把竹碧琼丢出去送死的时候,这些就都不重要了。 云暮樽和行思杖,对姜望现在的战斗体系来说,帮助并不大。拿出来解决麻烦,没有什么舍不得。当然,五色鱼这等大杀器,当然不会和云暮樽一并送出,他会取出来另找容器安置。 “姜老弟真是个慷慨仗义的人。”吕宗骁伸手拍了拍姜望的肩膀:“不过,老哥我却也不是刻薄寡恩之辈,哪里会要你的什么法器了?快收起来!” “这怎么行?吕大哥不收下,我于心难安。” “怎么不行?”吕宗骁把脸一板,很是严肃的样子:“你那位朋友,不过是预定了神通离去。这种事情在天府秘境的历史上,没有一千次,也有八百次了。多一次少一次,能有什么要紧?让你赔偿,太过了!” 吕宗骁看到的竹碧琼,只是预定了神通而已,还未摘得神通? 也就是说,他看到的竹碧琼是腾龙境。而自己看到的竹碧琼,是内府境! 两个人看到的竹碧琼,修为竟不相同。 吕宗骁这等有望神临的修士,断不至于看走眼。那么,这是镜花水月的能力之一么? 这传说中的神通,到底有多玄妙? 姜望没有过多琢磨这个问题,吕宗骁越是拒绝赔偿,他心里越是不好意思。 “吕大哥,您说的那些,是在天府秘境正常开放的情况下。咱们这次的情况不同,休整期打开秘境,本就让您破例了,现在还……您一定要让我有所表示才行!” “我提前打开天府秘境,也不是毫无条件的,该付的,你们已经付了。”吕宗骁一摆手,十分坚决地道:“好了你不要说了,你肯叫我一声大哥,就已经是表示!足够了!再拉拉扯扯下去,就伤情分了,姜老弟!” 话说到这份上,姜望的确没有再说什么的余地。 吕宗骁的结交之意如此明显,再抗拒,难免显得不识趣。 他想了想,把云暮樽和行思杖收了回去,嘴里说道:“吕大哥,那就听你的,先搁置不论。等天府秘境下一次开放的时候,确定了损失,咱们再定补偿。” 他已经打定主意,等到道历三九三零年,一定想办法补偿。他笃信自己在那个时候,有资格帮到吕宗骁! 而吕宗骁也很满意姜望的态度,天骄本就罕见,一个重信重情的天骄,更添投资价值。 道理很简单——谁都知道田安平是绝顶天骄,但有几个人敢跟他合作? 人家发起疯来,连名门嫡子柳神通都杀,杀个把合作伙伴,完全不会让人惊讶。 “就依姜老弟说的!”吕宗骁哈哈一笑,又用力拍了拍姜望的肩膀。 …… …… 一艘孤独行驶在海面的龙骨船上。 船舱内只有一个裹着青色衣袍的年轻女人。 她静静地坐着,久久无声。 沉默着,沉默着。 一滴泪珠,从眼角坠落。 滴落身前,却忽然扩开。 好像一滴泪,变成了一轮月。 一滴水珠,形成了一面水镜。 镜中映出一张清晰的人脸,却不是沉默坐着的竹碧琼。 她与竹碧琼有几分相似,但面容更柔婉,更温润,眼神中却另有几分狠戾。这复杂难言的气质,与竹碧琼的天真烂漫并不相同。 若胡少孟还能活着看到这一幕,当吓一大跳。 因为她是……竹素瑶!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79章 镜花 (为盟主林又雪加更) 水镜中的女人说话了,她的音色是温柔的,但藏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怨毒:“妹妹,我跟你说什么来着?男人都该死!喜欢你的时候浓情蜜意,巴不得摇尾乞怜,舔你的鞋底。不喜欢你的时候,弃如敝履,恨不得把你踩到泥地里!” 竹碧琼眼睑微垂:“但他……并不喜欢我。” “不喜欢你就更该死!”水镜中的女人恶狠狠道:“你这么好,他凭什么不喜欢你?他要为此付出代价!” “不要。”竹碧琼动作很轻,但很坚决地摇头:“我不会伤害他。” “你看看他啊,他像送瘟神一样,巴不得马上把你赶走。即使是这样,你还觉得他好?” “不,他是担心我。怕我留下来有麻烦。” “得了!他有那么多朋友,那么强的人脉,留你在齐国,能有什么麻烦?你想帮他,你现在还想帮他。可他嫌弃你!嫌弃你天赋不足,修为不够,缺乏智慧,帮不上他!男人总是这样的,眼里根本没有女人,只有价值。只看你值多少道元石!感情是个什么?男人们不知道!” “不,不是的。”竹碧琼弱声弱气,在竹素瑶的面前,甚至没有办法大声说话,但她很执拗地反对着:“这个世界上,有坏人,也有好人。姜望他……他为我想的,他从来没有伤害过我。” “为你想?哈哈哈哈……”镜中女人狂笑一阵,才骤然收声,恶狠狠道:“真为你想,你拼死传信救他,他怎么没有第一时间派人接你离开钓海楼?让你在囚海狱里受那样的苦!” 竹碧琼抿着唇道:“他还很年轻,他不可能什么事情都想得周全。他难免会有没想到的时候。只怪我自己,我自己在钓海楼,都没想清楚这件事的后果,没有先逃跑……” “哈!想不周全?出了一次海,说起来是艰难险阻,其实是赚得盆满钵满,何曾吃了半点亏?你看那个天府城主谄媚的样子!杀了季少卿还能全身而退,这种人,像是会想不周全的样子?” 竹素瑶柳眉倒竖:“你在天涯台上苦熬的时候,他的那些朋友,真的没有办法救你吗?是真的想尽了一切办法,做了一切努力吗?还是说,他们并不认为,你值得付出那么多呢?你在姜望心里的位置,才决定姜望那些朋友会做到哪一步!” 她在水镜中,凝视着竹碧琼的眼睛,像是洞穿了她的心脏:“我的妹妹,你自己知道的,不是么?” 竹碧琼咬了咬下唇,说道:“他早就说过,他是拿我当朋友。他没有欺瞒过我。至于他的朋友们……我与他们素不相识,他们没有任何责任为我做什么。为我做的那些,我已经很感谢。” “这个世界很危险,你不能总是这样天真,总把别人往好处想。你出事的时候,那些师兄师弟,师姐师妹,有谁管你?就连婆婆……婆婆她也只看价值的,不是么?我能为她争取资源,她就对你百般宠爱。我没了,她就榨干你的所有价值,再把你抛弃。” “不是所有人都这样。”竹碧琼不知怎么辩驳,只能反复地说:“不是所有人都这样。至少姜望不是……” 水镜中的竹素瑶,声音温柔下来:“我的傻妹妹,你总是这样,总为别人着想。可这世上除了我,又还有谁会真正为你着想呢?” “姐姐……”竹碧琼瞧着她,眼中盈满泪水。 竹素瑶在水镜中,伸手抹了抹,似是要抹去她的眼泪:“好好休息,我的妹妹。有姐姐在,以后谁也不能再欺负你。” 海浪轻送,船只缓摇。 海鸟自在飞行在低空。 远远有歌谣声,不知是谁在唱—— “都说超凡好,步步登高步步熬,生死指尖绕。 搏怒海,斗凶顽,穷智勇,决魁鳌。 都说超凡好,一世无安宁,风平浪静……看不到。” …… …… 波澜壮阔的四月过去了。 值得一提的是,一直到最后,四月份的海勋榜副榜第一,还是姜望。那位副榜上的第二名,只差一百点海勋,就能把姜望挤下去,但终归是差了一百点。 海勋榜上的进步,不仅仅要看自己的实力,也要看对手是否给机会。显然此人欠了些运气,当然也说不定是他的运气好。因为在海勋榜调动修士们参战积极性的同时,也有不少修士因之战死。 能把名字留在第一份海勋榜上,占据副榜第一的位置,这当然是一份巨大的荣誉。钓海楼给予的好处,却也不少。 足足有一百颗元石的赏金……当然都被代领的重玄胜装入私囊。 此外另一个好处,却是在最后几天才公布。 镇海盟内部专门针对海勋,建立起了“卫海士”体系。 每一个参与迷界战争,获得了相应海勋的人族修士,都可以自动成为卫海士的一员。 随着海勋的变化,而获得不同程度的待遇和福利。甚至于每级卫海士,都有薪俸发放。 卫海士一共九阶,将作为受镇海盟承认,但又并不完全归属于镇海盟的特殊阶层。以一千点海勋,作为一阶卫海士的门槛。 任何一位修士,无论归属于哪方势力,都可以登上海勋榜,都可以成为卫海士。只要杀戮海族! 这是一笔不菲的支出。 对镇海盟来说,这是投入资源买影响力,同时拉近镇海盟与所有参与迷界战争的修士之间的关系。 对于姜望而言,这是实打实的好处、实打实的影响力和荣誉。 因为获得一万一千三百点海勋的他,刚好跨过二阶卫海士的门槛,成为了整个近海群岛外楼战力层次修士中,唯二的二阶卫海士之一。 另一个,就是那位海勋榜副榜第二。 此后姜望的头衔,除了大齐青羊镇男,四品青牌捕头之外,还可以加上二阶卫海士。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最后一个荣誉,是超出齐国范围之外,面向人族的荣誉。 如果不是因为跟钓海楼的矛盾,仅凭最后这个头衔,他就已经可以在镇海盟的势力范围里横行了。 当然,在意义上可能更大,镇海盟扯了好大一张旗。但实际影响中,还是大齐的名爵更有威慑力。 这时候的姜望,已在临淄。 在霞山别府中,他迎来了林有邪送来的情报。 …… …… (求月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80章 ?纸上有一生 林有邪并未亲自登门,来的是一位穿戴整洁干净的中年男人,连头发都簪得一丝不苟。 从那习惯性探察四周的锐利眼神来看,应该也是一位青牌,但腰间并无悬牌,却不知是几品。 他捧着一只锦盒前来,只说自己姓林,并无其它介绍。 姜望也不刨根究底。 一代名捕林况到底留给林有邪多少遗产,他并不关心。 只是那锦盒中的资料之全,仍是让姜望意外。 锦盒之中一共有三本册子。 第一册记载着梁上楼的历史,从此宗的开派祖师说起,一直到道历三九一九年的今天。此间的任何一个重要节点,都有详细记录。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产生了什么影响……有很多情报,甚至梁上楼现任楼主都未必能知晓。而在这个册子上,完全不是秘密。 大齐王庭对国内大小宗门的掌控程度,简直超乎了姜望的想象! 无怪乎能够任意指使,随便征调。 无怪乎各大宗门之间的恩怨,也往往通过报官来解决,而少有私斗。 以此观之,齐境内的这些宗门,虽有宗门之名,也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衙门罢了。与东王谷、钓海楼这种势力,不可同日而语。 锦盒中的第二册,才是褚密的信息。这一册资料应该是新近整理而成,不同于第一册的陈旧气息,这本册子上还有新鲜墨香。 信息非常详细,包括褚密的师父,他的徒弟,他的家人—— 他的师父在他之前就死在迷界了,死于海族之手。他的徒弟死得更早,在他们还去迷界之前就死了。至于他的家人……褚密一直是以五毒俱全的奸猾形象示人,整个梁上楼都没人知道他有家人,或许他的师父都不知道。但青牌这边却有相关的记载。 褚密有妻有子,都是普通人,就在抱龙郡的一座平凡小镇里生活。与梁上楼主要活动的青头郡相距甚远。(梁上楼并无固定的宗门驻地,因为名声不佳的关系,组织也较为松散。) 这份记载让姜望暗暗心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褚密,巡检府都有如此细致的情报,根底挖掘得如此之深。那么其他有名有姓的人呢?甚至……自己呢? 第三本册子,则是关于褚密被罚去迷界洗罪的详细案情,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个中隐情,全都清清楚楚。 这三本册子叠起来厚厚一摞,记录的,是一个人的一生。 看得出来,对于姜望只为退避三舍的随口“请求”,林有邪是真的用了心思。不愿意占什么便宜——反正我付出了极大的心力,是认真在回报,至于你需不需要详细到这种程度的资料,是你自己的事情。 姜望对此不作任何评价,只收起锦盒,对那个姓林的中年男人说道:“情报我已经收到了,请替我向林捕头转达谢意。” 男人平静地与他对视:“可有什么不足或者不够完备的地方?我可以随时帮你去补充。” 姜望摇头:“没有。我很满意。” “那就好。”男人说着便往外走,毫不拖泥带水:“请留步。” 看来双方在保持距离这一点上,达成了一致。 姜望于是停步,没有相送。 这座别府的管事凑上前来,小意问道:“公子,这是谁人?好大的傲性。” 府中上下谁都知道,姜望与重玄胜好得跟挚亲兄弟一般。尤其是重玄胜在家主之位的争夺中占据上风以后,经常住在博望侯府,强化自己的继承人地位。在这座别府里,姜望几乎可以说是另一个主人。 姜望笑了笑:“也不算什么大人物。只不过是一个四品青牌以上的出身,怎么,你要给人家一个教训去?” “小的哪有这本事?”管事缩了缩脖子,灰溜溜让到一边。 依附于重玄家,这些人也难免有些目无余子。但无论如何,他也不敢说拿一个四品以上的青牌捕头不当回事。 姜望随口敲打了一句,便道:“准备一辆马车,我要去秋阳郡一趟。” 管事办起事来还是很利索的,马上下去安排。不到一刻时间,就有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停在别府门前。 姜望其实并不喜欢这么张扬的马车,但什么都没有说,上了马车,径直离府。 他这一趟出门,自然是为了去处理褚密的后事。见见褚密的妻儿,看看能做点什么。 褚密的妻儿都在抱龙郡,此郡正好与秋阳郡相邻。 而秋阳郡是重玄家的族地所在。 姜望选择去秋阳郡,是以帮重玄胜去族地祖祠上香的名义落脚,准备到了重玄家之后,再找机会偷偷去一趟抱龙郡。 之所以弄得这样麻烦,是因为褚密必然不愿意有人知道他妻儿的消息。褚密瞒了一生,让妻儿过普通人的生活,自然有他的考量。现在他死了,姜望绝不允许自己以善意之名,把这个消息漏传出去。 也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姜望待在霞山别府里修行好几日,都无人拜访,不见波澜。 今天终于动弹了一回,可马车离开霞山别府后,还未来得及驶出临淄,便又被人拦下。 “公子,有人求见。”车夫的声音响在帘外。 姜望暂时止住修行,略一抬指,布帘便被一缕微风卷起。 自得了不周风的神通之后,他也开始分出一部分精力来修习风行道术,有空便用。并非是贪多,而是为了更好地运用神通。 毕竟融入杀生钉的不周风,已经强过三昧真火了。 半躬着身,拘谨候在马车旁的,是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姜望对其人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直看到那一双骨架异常粗大的手,才恍惚想起来,这人是号称临海第一腾龙的覆海手闫二。 在姜望腾龙境的时候,此人再加上那劳什子屏西双煞,还有资格跟姜望过过手。 至于现在…… 看其人现在躬身等待的架势便知了。 姜望倒也并不故意轻慢,直接问道:“你有何事?” 闫二双手抱拳,恭恭敬敬道:“我家公子在温玉水榭设宴,想请姜公子拨冗一见。” 鲍麻子? 姜望皱了皱眉,淡声道:“我要外出一趟。有什么事,等我回临淄再说。” 说罢,轿帘自然垂下。 车夫一提缰绳,训练有素的骏马便踏着碎步前行。 闫二立在旁边,没能请到人,自是不甘的。但却不敢再拦车。 今时今日之姜望,已非他所能冒犯。 鲍仲清找上门来,有什么事情? 马车内的姜望只随便想了一想,没有头绪,便抛之脑后。 鲍仲清真有事找他的话,规规矩矩地登门求见,他或许还愿意聊一聊。至于随便指使一个下人来请,说句难听点的话,其人现在并没有这样的资格。 此外重玄胜也说过,这个鲍麻子并不简单。 能被重玄胜忌惮的人,肯定不好对付。 管他有什么心思! 这些城府深、脑子活络的人,反正也难得猜透。索性等重玄胜回来,自跟他勾心斗角去。 姜望闭上眼睛,任马车向前,自己又沉入日复一日的修行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81章 秋阳 从齐都临淄到秋阳郡,只需要穿过济川郡。 齐国各地官道又修得极宽敞平整,是以姜望虽然未要求速度,马车也在夜幕降临之前,就行驶到了秋阳郡内。 时值黄昏,等在重玄族地外的,是一位面色红润的老者。 姜望对他还有印象,乃是重玄信府上的老仆,那位曾经在青羊镇作威作福的重玄来福。彼时还被胡少孟的父亲胡由视为倚仗…… 时间只过去一年,但已如隔世一般。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情,比很多人的一生都要更有波澜。 世界太广阔,每时每刻都有许多故事开始或终结,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天才崛起,英雄陨落。姜望辗转东西,万里奔赴,很多时候是恰逢其会,也有一些,是执意而为,迎头赶上。 代重玄胜去重玄家祖祠祭祀,不是想去就能随时去的。重玄胜自然要提前打好招呼。 重玄来福得到姜望将至的消息,早早便已候在族地之外。 一见临淄驶来的马车,便忙不迭小跑过来,满脸殷勤:“姜公子!这边来,老奴已为您收拾好了房间,您旅途劳累,今晚稍作休息,调养精神。明日再去祀祠。” 哪里还见当初半分趾高气昂? 他本就是家生子,很受主家信任。自己也在重玄信的府上,已经服侍了好几代人,又被赐姓重玄,其实早就不必自称“老奴”。就算有这样的自称,也只是对着重玄信而已。 今天面对姜望,是刻意伏低做小。 对于现在的姜望,重玄信都阿谀得积极,一口一个大哥。更不用说他这样一个下人了。 姜望还不至于跟他计较当年,只温声一笑:“有劳老丈了。” 重玄来福那一颗提得极高的心,轻轻放下,整个人都踏实起来。 前来迎接姜望的时候,他是做好了任打任骂任辱的准备的。因为早先的龃龉,他本可以远远避开。以重玄胜现今在家族里的地位,多得是人可以迎接姜望。 但因为自家信公子,如今归附着胜公子做事。姜望又是胜公子的挚友,最信重的人。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存在,让姜望心中有什么芥蒂。 他这次贴上前来,就是递出脸给人家打,让人家消气呢。 但没想到,这位名传诸岛的天骄,竟然这般温和! “怎当得起公子一声老丈?唤小的来福便成。”重玄来福抹了一把眼角,赶紧转身:“请跟我来。” 转道绕亭,很快便到了客房。 房间布置得很用心,床铺被褥,一应全新。 待姜望表示满意之后。 重玄来福躬身在门边,劲劲儿地暗示:“公子长途跋涉至此,很累了?我请几个人帮您捏捏脚,如何?都是很有天赋的年轻人,长得漂亮,手法很好,手很润。” 姜望:…… 重玄来福以为他在犹豫,体贴地劝道:“您放心,都是一等一的技巧,轮流给您按摩,绝对可以解乏。几个不够的话……十几个也行。” 他是下了血本,要替自家信公子抱紧大腿。 “……”姜望耐着性子:“我是真的需要休息,好?你先下去。” “好嘞!”重玄来福点头哈腰地带上了房门。 但却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而是在门外犹豫了好一阵,才说道:“兔儿爷老奴也是能寻到的。如果您……” “滚!” 重玄来福牢牢闭上嘴巴,赶着步子便走。 这回是真的走了。 人是复杂的。 一方面,这厮仗着重玄家的威风,中饱私囊的事情没少做。那一次在姜望面前耀武扬威,想来也不是唯独一次。 另一方面,他对重玄信也的确是忠心耿耿。一旦顺服,服侍起人来,那也是无微不至。真是从头关怀到脚。 还是重玄胜那句话说得对,如果需要的话,每个人都有他的用法。 姜望虽然不至于继续跟重玄来福计较,但也不会乌七八糟的跟他胡闹。 对于房间里的茶、花、烛、香,姜望都只淡淡扫过一眼,确认过安全后,便径自于榻上盘坐,进入细致的修行状态。 天涯台一战之后,很多人称许他为近海诸岛第一内府, 这名头听着当然响亮光鲜。 但他自己却不能没有清醒的认知。 他能以三府修为,力压钓海楼所有内府。只是恰好钓海楼内府层次的顶尖弟子出现了断档,前一拨跃升至到外楼甚至神临,后一拨还未有足够的时间成长。 不是真的说他能内府无敌了。哪怕加个近海的前缀限制,也不一定能成。 抛开别的不说,单就旸谷所属,就未必没有能与他一战的内府修士。只是旸谷没必要强出这个头罢了。 而且,仅仅是近海诸岛第一内府,也还远不足以让他停下脚步。他想登的山,现在还差得太远。 修行大部分都是水磨工夫,每一颗道元的孕生,每一门道术的拆解…… 要得一日风光,须有十年苦修。 姜望在很早的时候,就懂得这个道理。 天将亮未亮的时候,他才睁开眼睛,离开了房间。 他住的地方,是重玄来福安排的客房,并不在重玄族地核心位置。估摸着重玄来福是为了方便之后的“安排”,毕竟公然叫人来族地里轮流“捏脚”,不好说也不好听。 倒是方便了姜望。 离开的时候悄无声息,无人注意。 根据林有邪送来的资料。褚密和他师父被罚去迷界,和扶风柳氏那位有名的柳玄虎很有些关系。 柳玄虎天赋难堪,修为平平,堆资源都堆不上去,偏偏又出身显赫。自己再怎么不争气,身上的好东西也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想象不到的。 顺理成章的,也就进入了有心人眼中。 褚密的师父,就是其中之一。 虎口拔须的危险可以想象。 偷窃偷到柳玄虎头上,等于踩扶风柳氏的脸。没被柳家的人当场杀死,已是幸事。 扶风柳氏再如何没落,曾经也是齐国顶级世家,虎死不倒架,怎么着也不是一个梁上楼能够得罪的。 严格说起来,褚密的师父被罚去迷界洗罪,一点都不冤。事实上褚密那位跟着“师公”出活儿的徒弟,就是死在了柳家人手里。 至于褚密本人到底有没有参与其中,其人后来的自首,到底是在大难来临之前的主动求活,还是真的为了给他师父分担罪责…… 就连林有邪那边,都无法确认。 到了现在,更是一个永远的谜团了。 姜望唯一能够确认的,只有在界河之前,其人的那一声——“渡河!” 那么活着离开迷界的他,无论如何,也应该来看一看。 哪怕褚密死前,一语未求,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82章 瓦窑 (为盟主璨璨璨璨星加更!) 抱龙郡在大齐舆图上显得细窄而长,是一个形如怀臂的郡府,左邻苍术长明两郡,右接乐安、秋阳、银翘三郡。 瓦窑镇是诸多镇域中极其普通的一镇,这种普通,是从头到脚、由里而外的普通。 镇如其名,这里百姓的生计,就是烧制砖瓦。 不过,在齐国的普通,和在其它小国的普通,也自是不同的。 卖力气就能好好活下去,已经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生活。 根据林有邪给的资料,姜望找到了瓦窑镇西边,一座中等规模的瓦窑。 在堆得齐齐整整的灰瓦堆前,有一群来回往里搬瓦的人。这些人男女都有,以男人居多。男人基本都赤裸上身,肌肉被沾得黑灰黑灰的。女人都穿着耐磨的粗布衣裳,用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头巾裹着头发。有几个瞧起来比男人还要壮实。 姜望仔细瞧了好一阵,才依靠超凡修士的超卓视力,找到了张翠华—— 这是一个极普通的村妇,也就比一起干活的其他妇女稍瘦一些,相对而言不那么臃肿。面容也干净一些……但仍谈不上好看。 超凡修士,仅从字面意义来理解,是超越了凡俗。 任何一个超凡修士,哪怕痴妄如张海,堕落如葛恒,也可以轻易过上远超普通人的奢侈生活。 褚密已经是外楼境的修士,是已经踏进了一地郡守资格的门槛。 如他自己所说,能在梁上楼那样的地方,以那样的功法和资源,修行到外楼境,他已经很了不起,是极有天赋的修士! 他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普通的村妇? 既无修为,也无美貌。 “诶诶诶,那小子,你干什么呢?在那贼眉鼠眼的看半天了!”一个格外壮实的汉子忽地喊道。 姜望左右看了看,才意识到他是在说自己。 “这位大哥。”姜望温声笑道:“我找人。” 这壮汉抱着一大摞瓦往前走,边走还边瞪姜望一眼。 面容被灰涂得瞧不清楚,但眼神里的警告意味,倒是强烈得很:“不要动什么歪心思,不然俺的拳头可不认得你!” “这位大哥请放心,我是好人来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壮汉冷着脸往前走,不过嘴里仍不饶人:“细皮嫩肉的,能有啥好人?” “人家又没招你没惹你,怎么就你话那么多呢?活不够你干的!”一个女声喊道,很见气势。 壮汉闷头搬瓦,不再说话。 巧合的是,出声解围的,正是张翠华。 她刚刚卸了一趟瓦,拍打着衣袖上的灰,往外走。 顺嘴帮一个陌生的年轻人解围,是再平常不过的小事,她甚至都没有往姜望这边多看一眼。 姜望紧着赶了几步,礼貌地问候道:“请问……您是褚好学的家人吗?” 是的,褚密在瓦窑镇用的化名,居然叫褚好学。 学个什么啊!这名字也太荒谬了。一个坑蒙拐骗样样精通的家伙,还“好学”?这还得了? “那是我男人。”张翠华停下来,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你有什么事情吗?” “是这样。”姜望左右看了看:“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女人面露难色:“我这边干着活哩。” 姜望想了想,说道:“这样,你一天的工钱是多少?我付给你,你今天就不用工作了。” 按理说不用干活,对谁来说都是好事,但这妇人摇了摇头:“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哩,我男人说了,万万不能信这个。就算真的这时候什么都不要,早晚也会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姜望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褚密不愧是坑蒙拐骗的行家,把自己的媳妇,培养出了极强的防骗意识。 “你……”在姜望的沉默中,张翠华打量着他:“你认识我男人?” 姜望这时候才辨认出来,这女人眼中藏着的警惕与期待。 毕竟她的丈夫“褚好学”,已经足足五年没有回来。 “我们……算是朋友。”姜望说。 “他怎么样?”张翠华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但很快又松了手,手忙脚乱去擦他衣袖上的灰:“对……对不起。” “没事,没事。”姜望温声道:“我们找个地方聊聊?” “几个意思啊?”早先那壮汉不知又从哪里撞回来,隔老远就骂骂咧咧:“华姐,怎么回事?这个小白脸是不是在欺负人?” “关你屁事!”张翠华转头就骂了回去:“我跟我家小弟说话呢,碍你眼了?滚犊子去!” 那气势汹汹的壮汉冲到一半,又被骂了回去。 张翠华这才转回来劝道:“您别生气,乡下人说话不好听,但是没坏心的。” 这壮汉是个热心肠的人,只是有些莽撞而已。 姜望倒不会因此生气。主要是第一次被人骂作小白脸,体验颇为新奇。以前可是只有…… 他叹了一口气。 那边张翠华又伸手引了引:“瓦窑里闷热,咱们外间说话去。” 看来“褚好学的朋友”这个身份,在她这里很见成效。让她把褚密平日灌输的九大注意、八项警惕,全都抛在脑后了。 姜望正想着,张翠华回身又喊道:“狗儿,山子!我出去一哈,你们帮我看着幺儿,别让他乱跑!” 人群里传来两个应声。 “好嘞华姐!”、“欸!” 看来她在这处瓦窑里人缘很好。 姜望也收回了先时的论断,张翠华并未完全信任他,这是在“亮肌肉”呢。无非是在表达——看到这些汉子了吗?你要是敢有什么坏心思,老娘随随便便就喊几个人来生撕了你。 “幺儿……”姜望问道:“是你跟我好学哥的孩子吗?” 张翠华咧嘴笑了:“那我还能跟别人生娃娃啊?那眉毛,那眼睛,就不能是别人的种!” 姜望摸了摸鼻子,不是太能招架这么直爽的语言风格。 张翠华一边往外走,一边解释道:“烧瓦是个勤行,片刻离不得人。娃儿小的时候也离不得人,就一直带着干活哩。慢慢就在这瓦窑里长大了。” 走出瓦窑,她将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头巾摘下,掸了掸黑灰,语带骄傲:“别看他小,自己都会烧瓦了!” 她笑道:“只是不叫他干。” 她的丈夫一去不回,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在瓦窑里工作,像男人一样做着体力活。烧砖烧瓦,搬瓦负重。 但她的语气、她的状态,没有半点怨怼。 只有面对生活的坚韧,和简单平实的满足。 看着这个笑容,姜望已经知道,褚密为什么会爱上这个女人。 …… …… ps: 我看过一本书,书里有一句话,“开饭馆是个勤行。” 那本书写的什么我已经不记得,唯独记得这句话。 这句话太有生活气息了。 就是老百姓日常会说的话。 我希望我写日常的时候,能够写出真正的生活气息。而不仅仅是剧情的过渡,高潮的缓冲。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83章 七个刀钱 (为盟主陈泽青加更!) 与张翠华的对话,在一个光秃秃的山坡上展开——火力极旺的瓦窑附近,少有鲜亮的碧色。 五月的时候,山坡虽秃,并不难捱。间或有风吹来,叫人畅快。 “孩子叫褚幺?”姜望问道。 “是咧。我嫂子我弟媳,生得都比我早。娃娃出生的时候,男人就说,叫幺儿挺好。‘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好像是这么说。”张翠华脸上带着笑:“他是个有学问的。” “呃……”姜望昧着良心附和道:“我好学哥确实是个有学问的样子。” 张翠华完全听不出来他的勉强,很有些得意:“可不是?我以前叫张翠花。我男人说花字俗气,让我叫翠华。有甚区别我也不知,但听着好听哩!听着就欢喜!” 就姜望来看,张翠华并没有比张翠花好听多少。 但张翠华眼里、话里的满意……都是欢喜。 那些东西,那些她珍视的美好,是支撑着她生活的最大力量? 无论褚密在外面的名声如何,无论人们怎么看他。至少在这瓦窑镇,有一个崇拜他、认可他,真心真意爱他的人。 “真的很不错。”姜望想了想,问道:“华姐,我看你气色不是特别好。我懂一点医术,方便让我帮你把一下脉么?” 思来想去,他也并不知道该如何帮助褚密的遗孀。便想着先看看对方的身体状况,看能不能帮其超凡。 “那有啥不方便的,我都是当妈的人!”张翠华用解下来的头巾,使劲擦了擦手,才往前一伸:“你把!” 姜望伸出三根手指,似模似样地搭上脉,实则已经调用道元进行观察。 他在张翠华的身体里,发现了未散尽的药力——开脉丹的药力。 用很随意的状态问道:“好学哥给你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么?” “没有。”张翠华摇摇头。 过了一会又道:“就有一回生病,他跑很远给我求了药,是一粒丹丸,找神仙求的!我吃了就好着。这么些年,也没有再病过哩。” 看来褚密已经尝试过让她超凡,不过她显然缺乏天赋,身体也没有调养到合适的状态,即使用了开脉丹,也无法成功。 那自己还有什么能帮这个女人的呢? 姜望正想着,忽然迎上了张翠华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的平实与坚韧,不知何时,已经散去了。 她看着姜望:“大兄弟,你实在告诉我。我家好学,是不是出事了?你莫瞒着我咧!” 沾着灰痕的嘴唇动着,不知是要哭,还是要笑:“他要是没了,可不能骗我空等着他?我可不是没人要咧。” 姜望自以为表现得很正常,但根本没能瞒过一个思念丈夫的女人。 五年了。 她独自带着孩子,等了褚密五年。 她当然不是没人要。至少先前那个壮实汉子,就很明显对她有意。 但“不能骗我空等”的意思,就是说——如果不是空等,如果能够等得到,再久也愿等。 姜望心中原本想了好几个理由,但此刻,迎着这双眼睛——这双毫无力量,又最有力量的眼睛。 忽然一个都说不出来。 “他走得很体面,很光荣。”姜望最后说。 张翠华愣了一阵,慢慢地、慢慢地蹲了下来。 用那双粗糙的、沾着砖瓦灰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没有哭出声音来。 姜望就站在旁边,默默陪着。 五月的风,一阵有,一阵没有。在光秃秃一览无余的山坡上,呜咽着来回。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张翠华用衣袖使劲蹭了蹭眼睛,才抬起头来说:“他走的时候,说他会回来的咧。” 她的眼中已经看不到泪水,但脸上黑一片白一片,很努力地去平静:“至少他没有骗我咧,他是回不来了。不是不回来……” 姜望半蹲下来,伸手虚虚从她脸前拂过,温柔的水元拂过她的脸,将眼泪和砖瓦灰混成的“图案”抹了干净。 那温润而轻柔的力量,没有让她感到一丝不适。 张翠华显然被这神奇的一幕震住了,一时忘了说话。 姜望轻声说道:“你丈夫,跟我是一样的人。我跟你丈夫是朋友,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帮你们过上不同的生活。” 应该没有任何一个普通人,能够拒绝超凡的诱惑。 姜望一直这么想。他自己在很小的时候,就渴望超凡。为此不惧艰险,不辞辛劳。 张翠华沉默了一阵,忽然问道:“很危险?你们那样的人,很危险?” 姜望想说,不到外楼境界,就不用去迷界厮杀。 但不到外楼,不去迷界,就没有危险了吗? 腾龙境的修行,也随时会失陷在蒙昧之雾中,那难道不危险? 徘徊在天地门前,不得寸进的痛苦,逼疯了多少修行者? 周天境搭建的周天,一旦奔溃,道旋炸裂的后果谁敢想象? 而且,真正踏上修行之路的人。谁又甘于永远停在山脚,永远是游脉? 他如何能说,超凡不是一条危险的道路呢? “一定很危险的。”张翠华摇了摇头,自问自答:“我男人最小心了,井里打个水,都要我在后面拽着他。不是特别危险……他不会出事。” 姜望叹了一口气:“我不能保证在超凡的世界一定没有危险,我只能说,踏上这条路,就有机会把握自己的命运。”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张翠华的眉心,用神魂之力,把青羊镇的信息,传进她的脑海里:“如果你什么时候想通了,可以让褚幺去这个地方找我,说找姜青羊就行。” 他收回手指:“除此之外,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我有不少麻烦,你的丈夫也是。” 这种传递消息进入脑海的手段,显然远远超过张翠华的想象。褚密也从未在她面前,有过超凡的展现。 但她出人意料的镇定。 她认真地想过了之后,才道:“娃娃还小,等他长大了,我叫他自己决定。” “好。”姜望并不勉强,转而说道:“那么我们说下一件事。你们的生活有什么问题吗?” 褚密去自首之前,不可能不给妻儿留下保障。他这种人,当然知道不能留太多财富,但保证她们的基本生活,是肯定没有问题的。 何至于现在,张翠华还要在瓦窑里搬瓦,像男人们一样卖苦力呢? 张翠华想了想,摇头道:“我们好着咧。” 姜望怕她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更直白地说道:“你现在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能力。如果你遇到了什么委屈,难题,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告诉我就行。我自逢山开山,逢水断水,你不必忧心。” 张翠华的眼睑微微低垂:“我自小在这里长大,瓦窑镇就是我的家,谁能给我委屈受哇?你不用记挂着呢。” 姜望想了想,没有再追问。 张翠华能够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大,刚才对瓦窑里那些男人呼来喝去,绝不是一个软烂性格。她不愿说,肯定有不愿说的理由。 联系到其人有嫂子、有弟媳,其实不难猜到个中缘由。 家务事外人难断。 张翠华怕他一个超凡修士,行事不在乎普通人性命,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样。”姜望取出一包碎银来,倒不是给不出更多,而是为她们母子的安全考虑:“这些银子你拿着……” 张翠华一退老远,语气非常坚决:“我不能要!” 姜望继续道:“是我早先找好学哥借的,现在也没处还……” 张翠华又一步跨回来:“真是借的?” 姜望说道:“怎会有假?我们超凡修士不能骗人,骗人就修不成。我巴巴地赶来还钱,是为了还愿呢!” 张翠华这才将布包收起来:“那欠债还钱,是应该的嘛。” “当然是应该的。”姜望微笑着说,他抬眼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 他伸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记得我跟你说的事情。褚幺永远有选择。你不必有负担,那是他爹给他挣的。” 张翠华没有说话,紧紧抱着那包碎银,忽然弯下腰来,给姜望深深鞠了一躬。 当她直起身来的时候,那个面容清秀的年轻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一切就像一场梦,除了怀揣的银子,吹到耳边的风,好像一切都不那么真实。 “娘,娘!” 机灵干瘦的褚幺,终究没叫山子他们看住,一溜烟地跑了过来。 张翠华转过身去的时候,脸上已经带着笑容:“来,娃娃,告诉娘亲,你一共挣了多少钱?” “嘿嘿。”褚幺扳起手指头,认真数了又数,咧着缺了一颗门牙的嘴说道:“七个刀钱呢!” 张翠华弯下腰来,摸了摸他的头:“幺儿,你有钱念书了!” “真的吗?”褚幺的眼睛跟他爹一样,细细长长,狡猾狡猾的,此刻晶晶发亮,他倒不是爱读书,但在学堂里跟其他孩子一起,肯定比搬瓦好玩。 “是啊,我娃娃棒得很嘛。”张翠华把儿子抱在怀里,轻声说道:“已经挣够了呢!” …… …… …… (这章算加更,因为晚上是两更并一更。要是备注为盟主加更,很不严谨。备注二分之一是为盟主加更,又很奇怪。所以这章算加更哒!)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84章 斩命斩敌岂难过斩妄 回到秋阳郡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重玄来福正在族地外焦急地走来走去,远远见着姜望,连忙迎上来。 “姜公子,你可回来了!早间以为您在修炼,没敢打扰,午间还见不着人,老奴都快急死了,还以为是自己不懂事,把您气走了!” 他焦急的情绪,倒也不全然是夸张。 的确是怕自己触动了姜望心中,某根不可触碰的弦。怕自己的一番好心,反倒得罪了贵人。 “自己出去转了转。”姜望并不说其它的话,摆了摆手:“带我去你们祖祠,我替你们胜公子上炷香。” 重玄来福是个心里有数的,或者以前不算有数,但在被重玄信教训过后,早就已经清楚姜望的分量,而且这分量还越来越重。 “公子请这边来,线香早已备好,香炉也为您做过清理。”他恭敬地在前引路,再不多问其它。 姜望此来秋阳郡,本就是以替姜望祭祀祖祠的名义,重玄来福当然不会没有准备。 整个重玄家的族地,就像是一座小城。 虽然没有高耸坚实的城墙,但与国同休的荣耀以及千年世家的底蕴,本身已是一座高墙。 重玄来福是赐姓重玄的家生子,比之一般的奴仆地位要高。而且仆凭主贵,重玄信现在在海外弄得不错,靠着的重玄胜又正风光大好,连带着重玄来福在族地里,腰杆也直了许多。 跟着重玄来福一路畅通无阻,面上没有几个人说话,无非是打个招呼就侧身。耳力大进的姜望,倒是听到不少重玄族人的私语。 “那人就是姜青羊么?瞧着也不像很有杀性嘛,倒是斯斯文文的。” “人家可是天骄人物,海外都扬名了的。杀人的时候你是没见着!” “合着你见着了?” “我是没见着,但我堂兄见着了!” 诸如此类的议论很多,足见姜望现在的声名之著。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与重玄胜的关系,导致重玄家的人更关心他的消息。 与想象中不同,重玄家的祖祠一点也不恢弘大气,甚至连“大”也称不上。 几丛青竹,拥成一处小竹林。 一座小小的古拙祠堂,便掩在竹林中。 青砖灰瓦,无甚出奇。 重玄来福贴心地解释道:“重玄家是有更大的祠堂,但那都是让普通的族人去祭祀的。而这处祠堂,才是重玄氏真正的祖祠。您代表胜公子回来,自然要在此地。” 祠堂大门上方悬有木匾,匾上是“重玄祖祠”四字,写得藏锋于内,厚重大气, 大门两侧的门柱上,刻有两联。 左联曰: 天下之重,担山担海莫重于担责。 右联曰: 人生何难,斩命斩敌岂难过斩妄。 真正有过经历的人,就能够体会这一联的厚重。 “人”之一字,扛上重担,便是成长。方为“大”,大人的“大”。 责任的确是世间最重,重过山海。 而在漫长的人生中,有时候最难堪破的,正是一个“妄”字。 是虚妄是狂妄,是妄念,也是非分之想。 因为敌人就在对面,拔刀可斩。哪怕是抗争命运,也有迹可循。但“妄”字出于己身,别说斩“妄”了,很多人至死未察。或狂妄不知敌我,或陷入虚妄不能自拔。 重玄家以重玄秘术为立足之本,担山担海都非遥不可及,但联上却说,世间最重的,是责任。 重玄家曾盛极一时,与国同荣,属于天下顶级名门,可联上写,人生最难的,是斩妄。 承担与清醒。 再没有比这一联,更适合重玄家的了。 此联可见家风。 无怪乎重玄浮图选择战死迷界,崩解道身,开拓浮图净土。 无怪乎重玄云波在家族危难之际,以老迈之躯重新披甲上阵,奔赴沙场。 无怪乎重玄褚良能够血战成名,齐阳战场上杀昔日好友,临淄城里硬扛军神。 无怪乎如此…… 门前有两个青石墩。左侧的石墩空着,右侧石墩上,却盘膝坐着一个中年样貌的男人。 其人穿着一身普通的灰布衣服,闭目不语,就连呼吸也没有,仿佛雕塑一般。 重玄来福和姜望的靠近,好像对他没有半点影响。 他像是这祠堂的一部分,而非某个具体的人。 重玄来福恭恭敬敬对他行了一礼,也不招呼,直接推开了祠堂大门。 姜望依样行礼,他代表重玄胜来祭祀,当然不会替重玄胜得罪人。能不失礼的地方,绝不肯失礼。 伴随着轻微的吱呀声,一缕清风打着旋儿,在院中卷过。 到了这里,重玄来福不再说话,就连脚步也尽量无声,仿佛生怕惊扰了先人。 姜望倒是从容而行,但五仙如梦令声部的修行,令他完全可以湮灭声音。 两人前后脚走进重玄祖祠。 “干什么的!”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在身后,打破了祠堂的肃穆和清净。 姜望回头一看,见着是一个短须老者,正对他怒目而视。 他坦然与其对视,但并不吭声。 还是那句话,这里是重玄家,他不想替重玄胜得罪人。 重玄来福听着声音,转回身一溜小跑,凑到其人近前,点头哈腰道:“家老,这位是姜望姜公子。是替胜公子来祀祖祠的。” 这位短须的重玄氏家老,听到了重玄来福的解释,却并不理他,而是继续盯着姜望:“你是何人?凭什么替胜公子来祀祖祠?我重玄家的祖祠,是什么鸡鸣狗盗之流都能来祭祀的吗?” 重玄来福再怎么地位提升,也终究只是重玄家的家奴,永远也不可能高过主家去。更不用说跟家老相比。 所以哪怕完全被无视,他也没有半分恼色。 他只怕姜公子受了委屈,回头自家信公子在胜公子那里没法交代。 因而哪怕心中害怕,也一咬牙,满脸赔笑地拦着说道:“家老您常年闭关,可能有所不知,姜公子是咱们胜公子的至交好友,是青羊镇男、四品青牌捕头、二阶卫海士,咱们大齐年轻一辈数得着的天骄呢!” 这个家老明显是来找事的。 时至如今,如果说重玄家还有谁不知姜望之名,除非他完全不操心未来家主之位的归属。但又有哪一个重玄族人,会不关心谁是家主呢? 姜望清楚这一点,但他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不吭声。 重玄来福同样清楚这一点,但他希望这位家老能更清醒一些。所以名为解释,实为造势。 “原来是位男爵!” 短须老者嗤笑一声:“什么时候我重玄家的门槛,低到了这份上?” “是胜公子请姜公子代为祭祀……”重玄来福还要再劝,想用重玄胜的名头压一压人。 但短须老者反手就一巴掌扇了过来:“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重玄来福甚至不敢闪避,已经做好被扇掉半边牙齿的准备。 但这一巴掌并未落下。 尚在半空,就被一只年轻有力的手接住。 短须老者只眼前一花,祖祠内的那个年轻人,就已经出现在身前。 而自己的手腕……好像被铁铸住了! 姜望目光平和地看着他,慢条斯理地说道:“您心中有气,何必欺压下人?平白坏了重玄氏家声。” 他返过半身,用空闲的左手,指了指祖祠前刻着的对联:“须知这祖祠联上,有斩妄二字!” “你……放开我!”短须老者暗暗使劲,却怎么也脱不开那铁腕。 他怎么说也是外楼境修士,在这个年轻人面前,竟如孩童一般无力! 他又恼又急,以至于口不择言:“你这狂悖之徒,不过是攀附着我重玄家生存,吃我重玄家、喝我重玄家、用我重玄家,现在竟胆敢对我动手!?” 姜望不但不生气,反倒笑了,五指轻轻一松,这短须老者猝不及防之下险些跌倒,连退几步才站稳。 “原来你认识我。” 姜望微笑着注视其人,好整以暇地问道:“却不知你是哪位,又姓甚名谁?” 你不得不认识我,我却压根不知道你是谁。 那么问题来了,到底谁更有分量,到底是谁狂悖? 姜望话里无一字轻蔑,却再也轻蔑不过。 “老夫重玄亨升,怕你知道不成?”短须老者怒目而视:“你一个乡野小儿,能拿我如何!” 他故意把水搅浑,想要激怒对方。最好是这个小年轻按捺不住脾气,上来打他。 “我懒得拿你如何。”姜望笑道。 非不能,是懒耳。 “定期回族地,给祖祠上一炷香,是阿胜的心意。他现今在海外办事,一时半会回不来,所以请我代劳,我才来这一趟,如此而已。我可以不来。” 他也不继续争执,直接错身往外走:“那就让重玄胜自己来。” 言下之意很明显——等着重玄胜来找你。 重玄亨升无论怎么说,也是重玄家的家老,是本姓重玄的重玄族人。 姜望怎么对付他,都不很合适。轻了没意义,重了容易让重玄胜为难。 交给重玄胜自己来处理,才是最好的方法。 而那个面善心狠的胖子,绝对不会因为重玄亨升年纪大,就给他留面子。 重玄来福连忙把祠堂的大门带上,巴巴跟在姜望后面离开。 心中一阵打鼓,又觉十分畅快。重玄亨升那可是堂堂家老,巴掌都举到空中了,愣是没能扇下来! 此时姜公子潇洒离去的背影,是那么的英武不凡。 什么叫气势?这就叫气势! “狂徒!”对于姜望随口丢下的话,重玄亨升咬牙怒斥,却难掩其色厉内荏。 从始至终,那位坐在石墩上的中年男人,都没有半点反应。 哪怕是重玄亨升差点跟姜望打起来,他也不抬一下眼皮。 而无论是重玄亨升还是重玄来福,也都没有想过与他有什么交流。 有一片飘落的竹叶,被风卷着吹向他,落至他身前的一瞬间,无声疾坠,如尖刀一般,插进地里。 一叶沉如铸铁。 重玄来福跟着姜望往外走,惴惴不安地问道:“姜公子,您真不去祭祀了?” 姜望此来秋阳郡,虽然最重视的,是褚密的后事。但替重玄胜祀祠,其实也不是小事。能够代重玄胜祀祠,本身是一种权力的宣示。 重玄胜要用这种方式,告诉重玄氏上上下下,以后姜望可以全权代表他。见姜望如见他。这是在提升姜望的影响力,同时也用姜望现在的声名,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影响力。 重玄来福是知道这份意义的,所以这一次的接待他才如此用心。那重玄亨升当然也知道这一点,或许这正是其人过来阻挠的理由。 在重玄来福看来,姜望不能继续代替重玄胜祀祠,是非常巨大的损失。所以才有此问。 他小心地建议道:“我们可以等亨升家老离开了,再去……” “躲猫猫么?”姜望轻声笑了:“我可没兴趣跟老人家玩这个。” 于重玄来福而言天塌地陷的大事,对姜望来说,不值一提。 自天涯台归来后,他名望已成,并不需要再借重玄家的势。齐人论及他,不会再先说他是重玄胜的好友,相反,人们提及重玄胜,往往会先说姜青羊。 谁人不知他压得钓海楼内府修士鸦雀无声! “那您先回屋歇着。”重玄来福贼心不死:“我叫人来给您捏捏肩,保准一流!” 姜望瞥了他一眼,心想,你还真是执着。难怪重玄信成天的眼圈发黑。 摇摇头道:“捏肩就免了。那个重玄亨升,他是怎么回事?” 重玄来福左右看了看,小声说道:“他心里是向着遵公子的。” 如此,姜望就明白了。 之前重玄胜几番大动作,把王夷吾都赶出了临淄,压得族内无声。不仅同辈难撄其锋,就连族内长辈,也没几个有他说话的分量重。 他的地位越来越重,但却始终有一个临界点过不去。 他占据了继承人的优势,却无法一锤定音,彻底确定下来继承权。 这不是因为他不够好,或者不够努力。 而是因为还有另一个人在—— 重玄遵。 尽管那个人,已经很久没有动作,甚至没有声音。 但谁也不能够无视他。 在道历三九一八年的八月,重玄胜神来一笔,布局把重玄遵送进稷下学宫,进行为期一年的禁闭式进修。 不知不觉,现在已是三九一九年的五月,只差三个月就期满了…… 也难怪重玄家内部,又有人开始蠢蠢欲动。 山雨欲来,风满楼。 马上就要正面迎接重玄遵了,重玄胜,你准备好了吗? 姜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在心中问道,姜望,你准备好了吗? 那位夺尽同辈风华的绝顶天骄,那位传说中极有可能成就了天府的重玄遵! 你真的做好了,迎接他的准备吗? 五指缓缓并拢,姜望握紧了拳头。 不妨……一试! …… …… …… ps: 1,这章是两更并一更。 2,忘了跟大家说了,本书里出现的对联、歌谣什么的,但凡没有标明出处的,也都是作者写的。找不到出处就不用找了。望周知。O,O。 哼哼。 那一联“卸钩为月”,我可是得意得很呢。 “担山担海莫重于担责”,我也喜欢。 3,第十四名没保住,求月票保住第十五名! 4,晚上还有。让慢西烧香还愿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85章 重玄元祜(为盟主活在幻想世界里加更!) 姜望又在重玄族地住了一晚。 说是住,在再次拒绝重玄来福的殷切“安排”之后。也不过是借用房间修行了一天。 只要肯用功,修行没有止境。 尤其姜望叩开第三内府没多久,正是巩固修为,积极开拓内府房间的时候。 开拓内府房间,不仅仅是寻找秘藏,也是更深入的了解自己。 五仙如梦令声部的修习也渐入佳境,他曾饮遍茶道极品八音茶,自创八音焰雀,对于“音”之一道,颇有所精。 再加上也学过正宗的仙术平步青云,研究起五仙门这缺失了术介的仙术残章,还是有一些优势在。 他在第一第二内府开拓的房间,都有三千之数。 第三内府不知是不是因为不周风进步太快,神魂又进步明显,这一次探索比前两次都更快。 糅合杀生钉又圆满钉死季少卿的不周风,的确是强横。 那烛照内府的神通之光,都仿佛带着凌厉杀气。在第三内府里游弋的神魂匿蛇,探索新房间的时候,好像格外容易一些。 在重玄族地的这个夜晚,姜望轻轻松松确定了第三内府的秘藏。 秘藏,风门,效果是增幅一成风行道术威能。 与第一内府的秘藏星火相差不离。 姜望之所以确定这个秘藏,而不再另行探索,自然是因为它有益于不周风。 说起来,姜望最早确定的道术修行方向,是火行与木行。 他吃过半只天青云羊,在森海源界还得到了某种“洗礼”,身体的木行天赋并不弱,甚至是强出火行一丝的。 但时至现在,除了一门朽木决,便再无什么拿得出手的道术了。早先的荆棘冠冕、花海之流,早已跟不上现在的战斗层次。 现在战斗起来,余波都足以打破花海,荆棘冠冕更是无法给任何一门强力道术起到加持作用。 随着三昧真火的开发,火源图典的修行,火之图腾的进展……身体的火行天赋已经超越木行,姜望也的确在此道展现了不弱的才情。刻印于第二内附的八音焚海,就是证明。 不周风虽然是杀伐神通,但作为八风神通之一的它,也难免会让姜望的道术,往风行方向有所侧重。 不过,即使有这么多的原因,也不足以说明木行的搁置。 以姜望的勤苦,至少对朽木决的提升,不应该停滞才对。 最主要的原因…… 其实是在董阿死后,他就不太愿意面对木行。 …… …… 同样是在天将亮未亮的时候,姜望出门离开,再一次动身去了抱龙郡瓦窑镇。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现身于人前,也没有跟张翠华见面。而是默默观察,确认自己没有给张翠华母子带来什么麻烦之后,才悄然离开。 这次是真的离开了。如无意外,他不会再来瓦窑镇。 以后是否会见到褚幺,取决于褚幺自己的选择。 又一次在下午回到重玄族地,姜望打算跟重玄来福说一声,便启程回返临淄。 不过这一次,在重玄族地外迎接的队伍,好像过于隆重了些。 黑压压地站了许多人。 十几位老人,挤在族地之前,姜望在其中看到了重玄亨升。 从重玄亨升偏后的站位来看,这些人应该都是重玄家的家老,且排序只会比重玄亨升高,不会比他低。 十几个家老……应该是能动的都出来了。 姜望当然不会脸大到觉得他们是为迎接自己,赶紧侧开身体,低调地往一直招手的重玄来福那里去。 但再怎么低调,一大群重玄氏的家老迎在族地外,独你一人逆行入族地……怎么也低调不起来。 重玄亨升都已经在瞪眼睛了!眼神里写满了杀气,每瞪来一次,都是在说——你好大的脸。 站在所有家老最中间的那位长胡子老者,应该就是重玄族地资格最老的家老。 他倒是很和蔼:“这位就是姜公子?与阿胜要好?” 虽然此前从未见过,但猜也能够猜得到,这位应该就是重玄元祜。重玄氏本家的神临强者,是当代博望侯重玄云波爷爷辈的人物,得有三百多岁了,辈分高得可怕。 除了此人,谁还能让这么多重玄氏家老众星捧月地簇拥? 姜望赶紧行礼:“劳您问候,小子与重玄胜是兄弟至交。” “好,很好。”长胡子老者满意地点点头:“真是一表人才。可惜我年纪大了,不方便动,不然前日便该见你。” 这当然是客气话。 倒不是说姜望不值得他一见。而是姜望与重玄胜绑在一起,这些家老中,除掉明确表态支持某一位继承家主的,轻易不会见他。 明确支持重玄胜或者支持重玄遵的,倒是都不需要顾忌。 该客气的时候,姜望也很会客气:“您说的哪里话。今日能见到您,姜望才是荣幸之至。” 重玄元祜笑笑:“你是我们自家人,我就不与你多说了。今日有贵客登门,你就守在旁边,与我们一同迎客,也是以你的风姿,与老夫撑个门面。” 这番话说得亲切得体,完全能够让人感受到岁月沉淀的智慧。 不待姜望说话,他又侧身挥了挥手:“亨升,你往那边让让,给姜望腾点位置出来。” 虽然名义上都是家老,在重玄元祜面前,重玄亨升也就是个晚辈。心中虽然委屈,却也毫无犟嘴余地。只能又瞪了姜望几眼,才不情不愿地往旁边移。 姜望却拦道:“小子怎敢当之?我与重玄胜兄弟相称,在列诸位也便都是我的长辈。陪诸位长辈一起迎接贵客,是应当应份,但我应该站在后面才是。如果您不跟我见外,那我得站在重玄胜应该站的位置。” 重玄元祜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仍是和蔼微笑,闻声只道:“也好。” 他今日特意点重玄亨升的名,让其给姜望让位,又何尝不是一种敲打呢? 其人选边支持,并无问题。但竟放肆到敢在祖祠前闹腾,这就不能无视了。 只没想到这年轻人,竟不像个年轻人,好似全无骄气,竟然轻飘飘的便揭过了。 重玄元祜哪里不知道,这是因为这个少年,压根没把重玄亨升放在眼里。 他在心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有时候后辈里天才太多,也是一种烦恼。当初的重玄明图,重玄褚良,都没少让人操心。 而如今的重玄遵、重玄胜…… 在很多人的注视中,姜望挤到了重玄来福身前,随口问道:“今日是迎接哪方贵客?” 重玄来福附耳小声道:“听说是太虚派的高人。” 太虚派? 姜望一愣。 太虚幻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86章 虚泽甫 在天下大宗之中,姜望的确是没有听闻过太虚派的名号。 但值得重玄元祜亲自迎接的,又绝不可能是什么小门小户。 而且“太虚”之名,让人想要不联想,也是不行。 姜望不懂就问:“这太虚派。是什么来头?” “这太虚派,呃……”重玄来福一时卡了壳,显然也不怎么清楚。大概太虚派这个名字,他也是今天才听说起。 “太虚派是隐世宗门,轻易不出世。”重玄亨升冷不丁哼道:“乡下地方来的人,自是不知!” 他倒是好耳力。 姜望和重玄来福的小声交谈,他也听得清清楚楚。 “您都说了,他们轻易不出世。年轻如我,不知道也是正常。”姜望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您年高望重,多担待。” 在他心里,这位家老的境遇早已预定。他还没见过谁能在重玄胖手里讨得好去,真是没什么好计较的。 再一个,当着重玄家一众家老尤其是重玄元祜的面,与其中一位家老顶撞起来,哪怕再有道理,也是无理。他本人可以不在乎,但不能不顾忌对重玄胜的影响。 反而是这么轻飘飘地捧回去一句,显出自己的气度,却叫对方相形见绌。 重玄亨升也很不爽,他宁可对方唇枪舌剑的来上一轮,也不愿接这种软刀子。 明明是你懵懵懂懂,粗陋不文,怎么倒显得我胡搅蛮缠了? 他不好再刺姜望,转身对旁边的家老说道:“太虚派的高人这次递贴拜访,想必又是为遵哥儿而来。可惜遵哥儿还在稷下学宫进修呢,只好叫他们无功而返喽。” 声音倒是洪亮,生怕人家——尤其是姜望——不知道重玄遵的风光。 不过姜望不是很明白。重玄遵进了稷下学宫修行,这事明明是重玄胜棋高一着,令其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关了禁闭。怎么重玄亨升的语气,还这么骄傲呢? 当然,进稷下学宫修行,本身的确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可那对重玄遵来说是难事吗?他真想去,用得着重玄胜“帮忙”? “什么无功而返?”重玄元祜斥道:“太虚派是隐世高门,虽不显于人前,却也不会输了哪家去。收起你眼高于顶的那一套。他们与遵哥儿之间,看的是缘分。有缘无缘,都轮不到你过嘴!” 这话说得就有些重了,重玄亨升不敢犟嘴,也不愿显得太怂,在姜望面前颜面尽失,只得讪讪道:“这不是遵哥儿还有三个月才结束闭关,我怕他们白跑一趟嘛。” 几位家老说话,重玄家的年轻一辈,完全没有插嘴的余地。只站在后面,你瞧瞧我,我瞧瞧你。 当然,瞧得最多的,还是姜望。 毕竟作为重玄氏族人,对于王夷吾的强大,认识是最深刻的。姜望同境击败王夷吾,带给他们的震撼也更大。 至于后来近海扬名,倒只是锦上添花。 齐国的天骄,在海外自然也是天骄。 不过,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姜望并没有什么高贵出身。 今日重玄亨升当众这么一说。 人心就起了变化。 有的人自矜名门,向来对小门小户的出身看不上。 有的人却因此更敬佩姜望了。在同样的高度上,起点更低的人,其实走了更远。 姜望暂时没有修成目仙的可能,对这些零零散散的目光并不敏感,不过那些低声的碎语,却是逃不过他的耳朵。 但他并不在乎。 真的太远了…… 不是他有意矜傲,但他现在站的位置,真的跟他们隔太远了。哪怕这些人,都出身于顶级名门重玄氏。 虽则他的确是没有什么高贵出身,但一路走到如今,现在整个重玄家的年轻人里,能够与他真正意义上平等对话的,也就一个重玄胜,一个重玄遵罢了。 这还是在重玄家! 太虚派的访客,没有什么故弄玄虚的出场方式。 一个穿着黑白两色阴阳道袍的中年人,缓缓从官道那头走来。 他的脚步从容,大袖飘飘,不带烟火气,毫无压迫感。 及至近前,拱手礼道:“太虚门下虚泽甫,见过诸位。” 他的声音,有一种风轻云淡的平和。 候在族地外的重玄元祜,亦拱手回礼:“泽甫跋涉而来,老朽有失远迎,实在失礼。” 太虚派就算底蕴再深,重玄元祜在族地外相迎,也就已经给足了礼遇。当然不至于前迎十里。 姜望在这句话里,得到了两个信息。 一则,太虚派在一个较为遥远、或者说不太容易来齐国的地方,二则,这个虚泽甫年龄小过重玄元祜,但也是神临修士。因为重玄元祜持的是平辈之礼。说明双方在地位上是平等的。 “岂敢劳您远迎。”虚泽甫看来不是个喜欢绕弯子的,客气了一句,便直接说道:“晚辈递贴登门,是带着师门任务……” “泽甫贤弟有所不知,我家遵哥儿,仍在稷下学宫闭关。”重玄亨升十分亲热地笑道:“还有三月方出呢!” 也就仗着重玄家的地位,他才能倚老卖老,跟一位神临修士称兄道弟。 虚泽甫倒是并不介意他如何称呼,闻言只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这次来,不是找重玄公子。” 他好些年前的确是代表太虚派来找过重玄遵,不过那是奉太上长老之命,了却一桩更早时的缘分—— 重玄遵是天生道脉,出生没多久,太虚派的太上长老虚渊之,便亲至重玄家,想要收徒。 重玄遵的父亲重玄明光倒是兴高采烈,捧着襁褓中的重玄遵便往外送。 不过彼时重玄家的传奇人物重玄浮图仍在,说了一句,孩子的事情,让孩子自己决定。事情便搁置了。 过了几年,太上长老在忙一件大事,分不开身,他带着太上长老的意志,再次来重玄家,与重玄遵当面交流。 却被重玄遵拒绝了…… 他带着神功秘法、名器重宝,以及整个太虚派的雄厚底蕴,却被一个小小的孩童,用还带着稚气的声音,拒绝了。 他仍然还记得当初见到那孩子时的惊艳,以及那孩子说“此非我道”时,他身心皆颤的震动。 那时候他想,无论那孩子以后有什么成就,他都不会意外。 不过,他这次来,的确不是来找重玄遵。 既然无缘,太虚派不会强求。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87章 天下共证 重玄元祜看着他们俩聊天,并不主动插话。 太虚派祖师虚渊之,乃是当世真君,站在超凡绝巅的存在。 那时候重玄明图还在,重玄遵哪怕是天生道脉,也断无继承爵位的可能。(天生道脉自然是天才中的天才,放在远古,那就是人族的希望之一。但在现世,也不过就是一枚天元大丹的效果罢了。)重玄明光当然巴不得把孩子送去太虚派。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现在重玄遵有了继承家主之位的可能,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视为未来家主的唯一人选,再让重玄明光做选择,就很难讲了。 倒是彼时的重玄明图,是给了尚在襁褓中的侄儿一个选择。 重玄元祜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竟有些记不清,明图转身离去那一日,距今已有多少年了。 听得虚泽甫的话,重玄亨升愕然道:“您不是找遵哥儿?” 他实在想不出来,太虚派的神临修士登门拜访重玄家,还能是为什么事。谈收徒之外的事情,齐国也不会允许。难道是为重玄胜?但胜哥儿也还在海外啊。 虚泽甫轻轻摇头:“您误会了。” 见重玄元祜没有主动再说什么的意思,他也便继续跟重玄亨升说话,仍然温和有礼:“请问姜望姜公子,是在此地歇脚吗?” 找姜望! 先时说什么,乡下地方来的人自是不知太虚派,现在倒像是一扇耳光,打回脸上。 太虚派正是为姜望而来! 而尤其令他不安的是,会不会又是那位太虚派的祖师要收徒,竟看上了姜望? 他对太虚派并不了解,只知道是底蕴非常深厚的隐世宗门。 不由得就会想,有这样的资源加持,会对重玄胜、重玄遵之争,产生什么影响? 他心中骤生焦灼,一时忘了回话。 倒是姜望自己从人群中走出来:“我是姜望。” 虚泽甫循声望去,见得一个昂然挺拔、腰悬长剑的年轻人,五官清秀,但不失坚定,尤其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干干净净。 见他的第一眼不甚出奇,但他此刻一站出来,昂首直脊,不卑不亢,自有卓然气度。却是把身后的那些年轻人,都盖过去了。 “在下太虚门下虚泽甫。”虚泽甫认认真真地把自己再介绍了一遍:“我承师命来寻姜公子,不知可否拨冗详谈?” “在列这些都是我的长辈,你有什么事情,就在这里说便是。”与之相对的是,姜望的态度却有些冷淡。 在他看来,你是要来见我,却正儿八经的给重玄家递拜帖。让重玄家这么多家老兴致勃勃来迎接你。 这到底是捧我,还是在挖坑埋我? 他心中不愉快,自然不愿配合。 其实这是姜望误会了。 太虚派少涉俗事,根本不管各方纷争。这上门之前先递贴,也只是循礼而为。恰恰姜望在重玄家罢了。姜望若是在张翠华家,太虚派也会先给张翠华递拜帖,虽然人家不一定敢收。 “是很重要的事情,确实要单独跟你谈。我很远赶来……”虚泽甫说到这里,对重玄元祜行了一礼:“泽甫失礼了。” 重玄元祜笑呵呵摆手:“无妨。” 而后才对姜望说道:“小望,太虚派超然物外,不染纷争,泽甫也不是个有坏心眼的人,你跟他聊聊也无妨。” 姜望这才点头:“小子知道了。” 虚泽甫也自欢喜:“谢过重玄先生。” 重玄元祜心中也很满意,觉得姜望这孩子确实是懂事。胜哥儿交了个好朋友。 挥了挥手,吩咐道:“来福,你找个安静的地方,让太虚派的贵客和小望好好聊聊。” 他这会儿看姜望很顺眼,照顾姜望的心情,所以就点了重玄来福的名字。不然招待贵客,哪里轮得着此人。 倒是姜望自己面色古怪——您不怕他安排我和太虚派的高人捏脚? 重玄来福按捺住心中狂喜:“小人一定办妥。” 赶紧挤出人群,恭恭敬敬道:“虚先生,姜公子,请这边来。” 姜望和虚泽甫各自对重玄元祜礼过,才跟着重玄来福离开。 只留下,满场的议论,和散落一地的心事重重。 重玄氏家大业大,找个把适合交流又符合规格的地方,并不难。 加之又是重玄元祜亲自布置的事情,可以说想要哪处,就能空出哪处。 所以重玄来福很快就安排好了。当然,不至于真有什么“特殊”。 重玄来福将房门掩上,很见分寸,踩着清晰可闻的脚步声离去。 房间里的对话才开始。 “你好,太虚六合修士,太虚第一腾龙……独孤无敌!”虚泽甫笑着说。 这第一句话,可谓开门见山。 一个以太虚派为名的势力,专门派人来找自己。 对于太虚幻境的话题,姜望自然早有心理准备。 但他想要先弄清楚的是,对方与太虚幻境的关系,又对自己在太虚幻境里的情况了解多少。这非常重要。 所以他问道:“您是?” 虚泽甫认真说道:“再次向你介绍我自己,太虚门下,虚泽甫。而我们太虚派,是太虚幻境的首倡者,以及监察者。” “监察?”姜望抓住了重点。 首倡,说明太虚幻境的构建,最早是由太虚派提出来设想。监察,说明太虚派现在对太虚幻境所拥有的权力。而虚泽甫只说了这两个,那就说明,太虚幻境的创建,并非太虚派一家之力。 这才是合理的可能。 姜望很早之前就觉得,影响力极广、覆盖极远、又极其恢弘浩瀚的太虚幻境,绝不是哪一个势力能够单独铺设的。 哪怕是坐镇中域,号称天下最强的景国,难道还能把自家的大阵,架设到齐国的地盘上来? 而东来西去几万里,姜望在现世去过的绝大部分地方,都能够进入太虚幻境。 这哪里是一个势力可以做到的事情? 所以,太虚幻境的建设,必然是诸多势力的合力。景齐秦楚荆牧……乃至于那些天下大宗,想必都有参与。 不然谁会放心让太虚幻境铺设过去? “是的,监察。”虚泽甫笑着说道:“太虚幻境到底如何、拥有什么价值,想必你已经有清晰的感受。而我要告诉你的是,太虚幻境绝对公平、绝对公正、绝对安全。没有人能够通过太虚幻境,对你施加任何影响。你可以放心参与其中,尽情展现你的天赋才华。而我们太虚派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维护太虚幻境的绝对公平、绝对公正、绝对安全。” 他的脸上,充满理想的光辉,张开双手,像在拥抱这个世界:“此言,由景、齐、秦、楚、荆……大罗山、玉京山、蓬莱岛、须弥山、悬空寺、三刑宫……天下强国暨各大顶级势力,共同见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88章 ?太虚角楼(为盟主陈泽青加更1/6) 所谓绝对公平、绝对公正、绝对安全。 姜望能够想到的,实现前两者的唯一可能,就是绝不干涉。 太阳是绝对公平的。 给予每个人的光和热,都是均等,不因为贫贱贤愚而改变。 甚至不仅仅是每个人。 一个人和一只蚂蚁、一块石头,沐浴的都是同样的阳光。 绝对的公平,也是绝对的无情。 温暖你的是这片阳光,哪怕要把你晒死了,也还是这片阳光。 所以大概这就是,太虚派只能作为“监察者”存在的原因。 但所谓“监察”,监察的尺度在哪里? 太虚幻境铺设天下,这监察的尺度稍高稍低,都是巨大的权力空间。 想也能想到,共同参与创建太虚幻境的那些势力,会对此进行监督。 但太虚幻境至今只在小规模的应用,恐怕也是因为这种监督很难执行,哪方势力也不能彻底放心。 就像当初在齐阳战场,战争一开始,太虚幻境立即就被隔绝。 怎么可能绝对放心呢?除非太虚幻境是由齐国自己搭建的,齐国才有可能允许它在战场中存在。但那样的话,其它势力又不可能同意了。 反而是听起来最不容易实现的“绝对安全”,有虚泽甫方才所列的那些势力的见证,在现世意义上,倒是的确可以得到某种程度的保证。 “这绝对安全,不包括我个人的情报安全么?”姜望问。 这也是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太虚派对他了解多少?知不知道他的月钥继承自左光烈?知不知道他最初,本来是没有资格的? 虚泽甫先是一愣,继而严肃道:“我以个人荣誉向你保证,你在太虚幻境里的信息不会泄露出去被任何人知道。除非你自己主动公开。” “事实上我也只能知道你在论剑台上的战斗排名,知道你赢得了太虚六合修士以及太虚第一腾龙的荣名。而且就连这个信息,我也是在这次出来见你之前,才被授权得知。” “你们如何知道独孤无敌就是我?”姜望问。 “每个人的每场战斗,都会在太虚幻境里留下相关信息。但这些信息都是最高机密。太虚幻境在不断地推演、进化。我们的太上长老虚渊之,是他提出了太虚幻境的伟大构想,并用漫长的时光,说服各大势力,最终将其实现。在演进的洪流中,他有略窥一二的权力。这次我出来,就是他老人给了一份名单,关于你的信息,也只有你的论剑台排名。关于你的现实身份,都是我另外调查得知。” “不是我怀疑您。”姜望既不矫饰,也不遮掩,认认真真地问道:“您如何保证你所说的这些?” “这是应有之义。”虚泽甫的态度非常坦诚。 他提及太虚派的时候,有一种强烈的自豪感。 在他说“太虚门下”这四个字的时候,你能够感受到他的骄傲与荣耀。 此时此刻,他以一位神临强者的修为面对姜望,态度也是平等的:“太虚幻境自建成之日起,我们就不会再插手其间,而是任其自行成长演变。先前我与你提到的天下强国暨各大顶级势力,都有强者在太虚派轮值,以监察我们这些监察者。所以,不是我说我怎么保证这些,而是太虚幻境本身,就保证了这些。” 虚泽甫说的这些信息,不知道的时候就是不知道,知道了之后,就总有办法求证。 所以姜望已经信了八成。 他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道:“我听说太虚幻境还会有所变化?” “重玄胜告诉你的?”虚泽甫显然听懂了他这个问题的真正意义,直接说道:“我们对太虚幻境的所有调整,都必须在各大势力的监察下进行。而且,没有各大势力给予的相应权限,我们也根本无法调整太虚幻境。以你的智慧,不难理解这件事。” “我愿意信任您。”姜望点点头:“那么我们可以聊一聊,您此行的目的了。” 虚泽甫淡声说道:“太虚幻境要扩张。” “不是已经很庞大了吗?”姜望不是很理解。 从西境到东境几万里,到处都能联系到太虚幻境。还要扩张? 难道要扩张到迷界,到沧海?又或……类似于森海源界、浮陆之类的地方? 虚泽甫摇摇头:“不是铺设得更远。而是让更多人参与。” 现在的太虚幻境,参与者的确不算多。 “怎么做?”姜望问。 虚泽甫自袖中取出一支玉签,放到姜望面前。 “太虚角楼。”他说。 姜望拿起这支玉签,稍稍沉进心神,便感知到一幅幅复杂的画面,每一幅画面上,都有文字介绍,都是由“见即得意”的道文所书。 这是…… 名为太虚角楼的建筑图纸。 包括用什么材料、如何搭建、怎样刻印阵法,一切建造的过程,巨细无遗。 可以说只要照着这支玉签上的信息来操作,是个人都能把太虚角楼建筑起来。 姜望举着这支玉签:“它是扩张太虚幻境的关键?” “是的,它能够接收更多太虚幻境的力量,它本身也能成为太虚幻境的支撑点。”虚泽甫解释道:“所有修士,都可以在太虚角楼里,进入太虚幻境。” 所有修士都可以在太虚角楼里进入太虚幻境! 作为亲身体验者,姜望太知道太虚幻境的伟大之处。 月钥是非常稀有的,他至今在现世里见过的、拥有月钥的,也就重玄胜一人而已。当然,就像没什么人知道他是独孤无敌一样,也可能是其他人都把太虚幻境里的身份隐藏得很好。 一座太虚角楼,最多可以同时容纳九十九人。也就是说,同时可以有九十九个修士,通过太虚角楼,在太虚幻境里获得提升。而且它还不是像月钥一样,只能绑定一人。 太虚角楼等于更多的太虚幻境名额,它的价值……难以想象。 姜望抑住波澜,尽量让自己能够更清醒地看待问题:“我还是不太理解,您找我的意思。” 虚泽甫又从袖中取出一块黑白两色的长方形玉牌:“不知你是否愿意成为太虚使者,参与到这份伟大的事业中,帮我们建立太虚角楼?” 这块玉牌,被黑白两种颜色均匀划分。不似是颜料涂抹,像是天生如此。在黑玉的那一边,刻着白色的“太”字,在白玉的那一边,刻着黑色的“虚”字。 太虚二字,就像是阴阳鱼中的两点。 而玉牌的背面,是一片星河。 浩瀚,伟大,神秘。 看到这块玉牌,任何聪明人都能够想得到,它的意义。 “任何一个人,都能够依靠这枚玉签建立起太虚角楼。那么。”姜望问:“为什么是我?” “齐国开放了权限,允许我们在齐境建立太虚角楼。但太虚角楼的建立者,必须得到齐国认可。这座角楼本身,也必须纳入齐国的掌控。” 虚泽甫说道:“而我们寻找太虚使者的前提条件,是要求获得太虚幻境的荣名。你是太虚六合修士,本就符合我们的条件。然后你又取得了太虚第一腾龙。结合这些,齐境之内,再找不到比你更合适的人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89章 ?渺渺乎 姜望没有去看那枚太虚玉牌,而是与虚泽甫对视,目光平静。缓声道:“所谓太虚第一腾龙,齐国应该不止我一个。我之前会有,我之后也会有。” 虚泽甫有一刹的惊讶。 太虚幻境的意义,姜望不会不懂。 太虚角楼的价值,姜望不会不明白。 但这个年轻人,真是沉稳得可怕。 这不是一个在安宁环境中成长的人。在和风细雨中,绝不可能砥砺出这样的心性。他突然很好奇,除了已有的情报之外,这个年轻人,一路以来,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不过在此之前,他需要给出一个答案。 于是他说道:“守规矩,讲信用。” “就这么简单?” “说起来简单,能做到,可不简单。”虚泽甫慢慢说道:“规矩,是人与人之间的秩序。守信,是人与内心的秩序。而秩序,是这个世界得以安稳存续的基础。” 姜望并没有问,太虚幻境为什么忽然被允许扩张,齐国为什么会开放太虚角楼的建设。 因为他知道,虚泽甫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以他现在的修为和层次,也没有资格与闻这样的秘密。 不过,他也不需要问。 亲眼见证海族海主本相跃升的他,完全可以猜测得到一部分事情真相。 镇海盟的建立、海勋榜的创建、卫海士体系的搭建……至少在其表面意义上,都是为了对抗海族的崛起。 但这些就够了吗?这些举措,对人族修士整体实力的跃升,并没有根本性的意义。充其量只能算是对现有资源的有效分配,而达不到“开源”的效果。 仅此,是无法抗衡海族的变化的。 姜望自己也思考过——尽管以他的层次,远没有影响人族大局的可能,但作为人族的一个个体,见证了海族的整体跃升,他难免会有忧心。 而他思考的答案,就是太虚幻境。全面开放的太虚幻境。 他伸出双手,认认真真地将这面太虚玉牌捧起,只道:“您说服了我。” 太虚幻境是什么? 修行史上的大变革,汇聚无数天赋与智慧,疯狂碰撞灵感的地方。 太虚幻境的未来如何? 只有八个字——“浩荡洪流,势不可挡。” 所有修士都能参与其中,所有修士都能从中得到成长。 如虚泽甫本人所言,这是一项伟大的事业。 能够参与其中,就能在这场浩大的演进里,为自己拓开一席之地。 此时的一席之地,很可能是以后的一片青天! 虚泽甫欣慰地笑了,太虚幻境不仅仅是祖师虚渊之的理想,现在也是整个太虚派的理想。他们所有人,都在为之努力。 而这伟大的理想,正在逐渐地……照进现实!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太虚使者。这个身份,并没有任何现实意义上的权利。我们太虚派,也从来不参与任何势力的争斗中,不会给你任何现世层面的帮助。它唯一能够证明的,就是你参与到了太虚幻境的伟大事业中。我当然觉得这已经是无上荣光。” 虚泽甫说到这里,笑了笑:“但我想,于你而言,更好的消息应该是——它代表着你拥有一座太虚角楼。是的,即将建立起来的这座太虚角楼属于你。怎么建立、建立在哪里,包括之后怎样使用,都取决于你。只要你能将它建起来。” 姜望一时间未能够完全想清楚,但已经意识到,这是一个巨大的收获,太虚角楼是一座巨大的宝库! “有个问题,您若不方便回答,可以不说。” 姜望斟酌着问道:“这一次的太虚角楼,一共建设几座?” 虚泽甫饱含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其它的我不方便说。但在齐国,这一次新建的太虚角楼,只有两座。而会放在明面上公开的,只有你这一座。” 这句话里有两个信息。 第一,此次太虚幻境的扩张,是全方位的扩张,不止局限于齐国 第二,姜望的这座太虚角楼,更重要的地方,可能在于其示范意义。效果好,就会打开更多口子。效果不好,就需要再调整、 姜望又问道:“我还想问,太虚派为何会放弃太虚角楼的所有权利?” 虽然说在东域建造太虚角楼,绕不过齐国去。但想来太虚派作为太虚幻境的首倡者以及监察者,如果要谈,还是有机会争取到部分权利的。 “有利可图,则必定会有‘图’者。‘贪’之一字,修为再高,也无法避免。所以我们不参与整个太虚角楼的建设过程,也不占据任何权利。以此来保证我们的绝对中立。”虚泽甫说道:“我们只需要看到太虚幻境的繁荣……而功成不必在我。” 姜望深感敬佩,叹道:“受教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姜望自觉不是个喜欢惹是生非的性子,更宁愿天天关起门来苦修。但人活在世上,不可能不争资源,就算自给自足了,不可能没有亲人、朋友,亲人朋友出了事,不可能不管。 人永远无法拥有绝对的客观,哪怕斩灭了所有情感,看待这个世界的时候,也无法避免从自身的角度出发。 所以这大概就是太虚派少履人世的原因,隐于世外,才能超然世外。 也唯有太虚派超然世外,不偏不倚,太虚幻境才可能被更多势力所接受。 “那么,齐境的太虚角楼就交给你了。”虚泽甫起身道:“我还要去拜访下一位太虚使者。” “我送您。”姜望满心尊重地跟着起身。 “不必。”虚泽甫抬手拦住,轻笑着说:“我们之间,也不能相处得太好。万一哪一天你出了什么事,而我动了帮你的念头,那就是我犯错的开始。我不能讨厌你,我也不能喜欢你。现在,我对你好奇,但不会主动去了解你。我对你欣赏,但止于欣赏。这种距离没有过界,刚好。” 姜望此前从不知太虚派的名号,此时也只见得虚泽甫一人。但他已经对这个隐世宗门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虚泽甫身上的理想主义光辉、他的温和、克制、坚守、奉献,让姜望无法不动容。 “那我就不送了。”姜望躬身一礼。 虚泽甫最后看了他一眼。 “五行修士,期待有你之名。” 然后转身,推门而去。 来时平和,去时平和。 渺渺乎,如太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90章 一朵小白花 随着海勋榜的张贴、卫海士体系的建立,迷界战场逐渐广为人知,海族的存在被更多人知晓…… 近海群岛是愈发繁荣了。 统合近海群岛、建立了镇海盟的钓海楼,也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时。 镇海盟好像是仓促上马的联盟,怎么看怎么透露着一种紧迫。但沉都真君危寻的手段深不可测,一系列动作下来,有条不紊,不仅没出什么大乱子,还渐渐让镇海盟的影响力深入人心。 在极短的时间里,海民们已经习惯了镇海盟。 一个统一的近海群岛,哪怕只是名义上的统一,也是极大便利于海民生活的。 最起码他们可以在大部分岛屿之间来去自如,而不用去一个岛屿,求一次批文、拜一伙地头蛇、熟记一种岛规。 如果说以前的钓海楼,大概与东王谷是不相上下。不仅仅是实力,哪怕是在名望上,钓海楼有守卫海疆之功,东王谷也有悬壶济世之德。 但在整合近海群岛之后,钓海楼已经隐隐高过一头去。虽则目前在顶级战力上未必占据优势,但已拥有人们所公认的,更雄厚的潜力、更广阔的未来。 那么,立于钓海楼最高位置的四大靖海长老,也是可以想象的炙手可热。 然而,第四长老辜怀信的大殿,冷清得吓人。 倒不是说季少卿一死,他就失势了。 他的权势来自于他的身份,凭借于他自己当世真人的修为。任是谁死了,也无法动摇了根本去。 恰恰相反的是,季少卿一死,每日往他身边凑的弟子,反而更多了。 一位天骄空缺下来的巨大资源空间,谁不想抢占? 他烦不胜烦,有心闭关,谁也不见,但在钓海楼如日中天、高层们大口吃肉的时候闭关,无疑是一种倒退的选择。等到出关时,必定只剩残羹冷炙。 像辜怀信这样的人,当然不会被情绪左右。他仍然在各个方面积极争取,与其他高层竞争。 只是在偶尔停下来的时候,越来越难以忍受打扰。 所以他独居的大殿,越来越冷清。他的那些弟子,都不敢轻易登门,那些服侍的仆役,也是如履薄冰,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今日不同。 今日他的大殿之中,站着一个人。 一个身穿白色襦裙,身形纤弱的女人。 站在那里,像一朵随时会被吹碎的、无名的小白花。 辜怀信看着这个女人,并不掩饰自己生杀予夺的气势,淡声道:“你敢来见我,是勇气。你能见到我,是本事。所以我给你说话的机会。” “您是钓海楼的敦厚长者,我是钓海楼的青稚晚辈,我见您,不需要勇气。” 女人倒是不见惧色,轻声说道:“师兄师姐们怜爱我,告诉我消息,给我机会,所以我能见到您,也不算本事。但我很感谢您,给我说话的机会。” 辜怀信的目光,居高临下地坠落,没有一点温度:“说是一命偿一命,好像也算公平。但现在,季少卿死透了,你回来了。这么堂而皇之地站在我面前。” 他笑了,这笑声怎么听怎么冷冽:“齐国就真的,这么能欺负人?”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自然是回到近海群岛的竹碧琼。 但她的天真、怯懦全然不见,面对一位当世真人的冷漠,竟也站得稳稳当当,不见退缩。 这朵无名的小白花,立在狂风中。虽然柔弱,虽然纤细,但却有一种不知从哪里来的、怎么也不肯被摧折的生命力。 她说:“是婆婆害我,还是我害婆婆。是季师兄害我,还是我害季师兄。辜真人,您慧眼如炬,当不会看错。我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小人物,活也就活着,死也就死了。对于您这样的大人物来说,是不值一提的事情,当然也不能跟季师兄的生死相比……可我活着,有什么错呢?” 辜怀信是堂堂的靖海长老,当世真人,但此刻,竟然一时无法做出回答。 是啊。 竹碧琼活着,有什么错呢? 她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反而是在不停地被伤害。真要论对错,就碧珠婆婆和季少卿的所作所为,竹碧琼若能亲手杀了他们,又有谁能说竹碧琼做得不对? 更何况,她什么都没有做。她从头到尾,只是在天涯台上等死而已。她只是在忍受苦难,她连一句怨恨的话都没有。 她活着,有什么错呢?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控诉你师父,和你季师兄么?”坐在大椅上的辜怀信眼睑微垂,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们都已经死了。” “但我还活着。”竹碧琼说。 “所以?”辜怀信问。 “我想活着。所有人都不在乎我也没有关系。有人在乎过。”竹碧琼想起那个人认真说话的样子,于是也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更认真:“我想好好地活着。” “你可以好好地活着,你愿意回钓海楼,就还是钓海楼的弟子。”辜怀信道:“本座还不至于迁怒你一个小小的内府修士。” “但您还是会看我不顺眼。您虽是真人,也有您的情感。哪怕您知道我没有错,你还是会看我不顺眼。您看我不顺眼,整个钓海楼,就有四分之一的人看我不顺眼。千夫所指,无疾而终。我没办法好好地活着。” “那么,你想怎么办?”辜怀信问。 竹碧琼缓缓跪倒在地:“我要拜您为师。” 即使是辜怀信这样惯见风浪的真人,也一时有些愕然。 从理论上来说,碧珠婆婆本就是辜怀信这一系的长老,竹碧琼作为碧珠婆婆的亲传弟子,也算是在辜怀信门下。 但问题在于,碧珠婆婆已经死了。而且在死之前,已经用极端残酷的方式,斩断了师徒关系。 辜怀信最得意的弟子季少卿之死,也与竹碧琼有关。 可以说他和竹碧琼之间,已经完全没有关系。有的只是一看到她,就会不由自主想起的那些不愉快。 现在竹碧琼跑过来说要拜师。 这实在荒谬。 “你凭什么觉得本座会收你?”辜怀信问:“凭你可怜?” “在我决定好好活下来之后,我告诉自己,以后我不要任何人可怜我。所以,我不凭可怜。” 竹碧琼说着,低下头去,是为一礼:“请恕我冒昧” 而后她高高地昂起头来。 即便她此时是跪姿,但她头抬得那样高,那样骄傲。 她单举右手,指天。 在那虚空之中,有一扇古老的门户,正缓缓打开。 古老的、神秘的力量降临,那天地之间的规则得到改变。 这一幕如此熟悉,仿佛是…… 洞开天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91章 花开人不知,花谢无人怜(为盟主陈泽青加更2/6) 在辜怀信的这座大殿里,属于季少卿的天门神通重现! 这一幕若被天涯台那一战的观者们所见,势必引起极大的震撼。 但辜怀信毕竟是辜怀信。 他坐在那里,连眼皮也未抬一下。 “这不是真正的天门。”他淡声说。 竹碧琼瞧着他:“如果当它是真的,那它就可以是真的。您可以告诉我,天门神通更多的细节。它就可以更真一些。” “就算再逼真,也不是真。有什么意义?”辜怀信问。 他当然知道这是多么强悍的表现,当然知道这有什么意义。 所以这个问题,仍是一种考验。 竹碧琼只问:“做您的弟子,需要面对像您这样的对手么?” 辜怀信笑了。 这是他今天的第二次笑,与第一次克制的冷冽不同,这一次,他是真正意义上的笑了一下。 他不由得想,不管怎么说,这个竹碧琼,的确曾经是他这一系的人啊。 可是…… 他看着虚空中那扇隐约的门户,抬起一根手指,往下一点,说道:“天门之下,禁止飞行。” 他的手指又往上一抬:“天门之上,我撑着。” 不等竹碧琼松一口气,他又道:“这是我曾跟少卿说的话。” 他的声音很和缓,所以很哀伤。 这一刻他不再是靖海长老,不再是当世真人,而只是一个陷入回忆的、痛失爱徒的老人。 气氛一时凝固了。 “作为一个派系领袖,有无数的人,跟着我吃饭。我需要考虑利益,我的任何一个选择、任何一个决定,都需要权衡利弊。但因为如此,就要抹去我所有的情感吗?我是当世真人,看得到世界的真,却守不住心里的真。” “我身后的人,要吃肉,推着我抹掉悲伤。我身前的人,有大局,压着我不许悲伤。” 辜怀信轻轻皱起眉,用一种困惑的、蕴着怒意的眼神,看着竹碧琼:“怎么你这样一只小小的、已经完全与我无关的蝼蚁,也敢无视我的情感呢?” 那恐怖的压迫,没有亲身面对的人,完全不能够想象。 山崩海啸都不足以形容一位真人带来的压迫感。 但竹碧琼,反倒站了起来。 大殿穹顶那虚实之间的古老门户,已经消散了。 她站在那里,第一次站得像一柄剑。 她见过很多次,那挺直脊梁的背影。 如今她也这样站着。 这让她生出无尽的力量来。 “辜真人,恰恰是因为我尊重您的情感,我比任何人都要尊重您的情感。所以我才来,向您展现我的价值。” “我不敢隐瞒,对于您这样的当世真人,我也不可能瞒得住。” “无须讳言,姜望为我出生入死,我对他感恩戴德。但同时,你对他恨之入骨。诚然,有些人不尊重您的情感,用规则、用大局来压制您。可我知道,恨是压不住的,情感终有一日要爆发。再多的桎梏,也只能桎梏您一时,没人可以束缚您一世。” “我想好好地活着,我也想姜望好好地活着。所以我来找您。” “我向您展现价值,不是觉得您会只看重价值。而是想让您知晓,我比季师兄更优秀,更值得培养。季师兄能做到的事情,我都能,而且做得更好。在价值层面上,我可以替代季师兄。” “季师兄的一生,短短数十年。在您经历过的人生中,不过只是一小段稍纵即逝的时光。我可以用更多的时间陪伴您,我会付出真心,培养属于咱们之间的师徒感情。在感情层面上,我也可以替代季师兄。” “季师兄会做蠢事,我不会。季师兄会行恶事,我不会。我经历过世间的苦,我更懂得去珍惜。” “我不敢奢望,我能左右您的决定。我只希望有朝一日,当您也视我为爱徒时,能够顾念一下我的心情,不做让我伤心的事。我希望用我所有的努力,弥补您现实的损失,和情感的伤害。” 竹碧琼慢慢结语:“这是我微不足道的奢求。” 辜怀信听完这长长的一段剖白,眼中的怒意消散了。 如竹碧琼所说,要想瞒过一位能够洞察本质的当世真人,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如那几可乱真的天门,他一眼便瞧得出是假。 如竹碧琼此时哪怕最细微的情绪,都一一展现在他眼中。 洞真,洞真。 对真人来说,所谓皮相骨相神相,都不重要。一眼过去,即见本质。 所以他看得出来。竹碧琼说的是实话。 “你让我觉得有趣了。”辜怀信缓缓说道:“但我如何能够相信,你不会因为季少卿、碧珠的所作所为,而怨恨于我呢?你如此感念姜望,我又怎么能够相信,有朝一日,你不会因为他,背刺于我?师徒之情,呵呵……人的情感,难道可以用功利的目的得到?” 竹碧琼与他对视:“我在钓海楼里的一切,想必您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知道我是多么简单的一个人,一向与世无争,从来与人无害。” 辜怀信并不否认,但是说道:“可你现在,已经变了。” “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竹碧琼躬身一礼:“师父。您不该猜我怎么想,您只要看我怎么做。” “以前我怎么没有发现,我门下有如此有趣的一个孩子。”辜怀信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生死之间,能带给人如此巨大的改变么?你竟像是……换了一个人。” “什么妖魔鬼怪,能瞒得过真人的眼睛?师父,您已经站在万人之上。咱们现在需要让人看到的,是未来。”竹碧琼用平静笃定的声音说道:“我可以是那个未来。” 她说得对不对,辜怀信自己最清楚。 一个派系,既要有领头者,也要有后来者。若是青黄不接,难免就会给人看轻,失之长远。为什么他那么努力的想要保住季少卿,不仅仅是因为师徒之间的感情,感情之外,他的所有弟子里,唯有季少卿,才能够叫人看得到未来。 但…… 辜怀信问道:“你真的还有未来吗?” “我相信有。”竹碧琼平静地说:“信则有。” “我很好奇一件事。”辜怀信的声音,变得轻缓:“本座如果还是拒绝你,你会怎么做?” 竹碧琼毫不犹豫道:“秦真人以前很喜欢我姐姐。” 辜怀信不置可否:“秦真人自己杀性重,喜欢她以前的温柔宁定,可未见得喜欢她后来的偏激狭隘。” “但我相信。”竹碧琼自信地说:“秦真人就算不喜欢,也不会拒绝一个天骄。” 谁能够想象得到,曾经那个纯真怯懦的小姑娘,她竟已能……自视为天骄! “哈哈哈哈哈哈……” 大殿之中,响起了辜怀信的笑声。 …… …… …… ps: 一朵小白花,开在残垣间。 花开人不知,花谢无人怜。 ——阿甚 …… …… 马上十二点就是我的生日,去年生日的时候,我也是在写赤心巡天。 今年生日,我还在这个世界里。 生日感言就不专门写啦,留出时间来写更新。 总之,很感谢很感谢,感谢所有支持我的书友们。 这个生日我在写作,我写得很满足。我看得到,那茫茫无边际的黑暗之处,已有熹微的天光。 那不是黎明。 那是你们为我点亮的烛火。 万家灯火,照亮了漫漫长夜。 就像天涯台上,天上月,海中月,人间月。 书里昔日迷界被攻破,人族修士,一日赴海两千三。 书外我斗志消减时,你们一呼百应,帮我冲到总榜第十四。 人族点亮现世人间,你们点亮赤心世界。 天要亮了。 不是因为天光。 是你们每一个人,都在用你们的力量陪伴我。 感谢。 再次感谢。 我的生日愿望—— 愿赤心的所有书友,都能够吃饱穿暖,一生问心无愧,事事尽心无悔。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92章 ?生意 虚泽甫走后,姜望在重玄族地里又呆了一晚。 他没有做任何事情,也没有再见任何人。甚至也没有修炼。 他只是静下来,认认真真的思考。 思考太虚幻境这件事,到底意味着什么。 齐庭对太虚幻境的真实态度,是真的支持,还是权宜之计,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界限在哪里…… 思考自己新得的太虚使者的身份,以及尚未开始建设的那座太虚角楼…… 整整一夜过去。 他才从沉思中醒来。 特意去重玄元祜那里问过安,道过别,而后才要离开。 先前未见过重玄元祜,不便打扰。此时既是已经见过面,重玄元祜也表达过善意,他不去辞行,就是失礼了。 这事还是重玄来福的提醒。 这种世代在侯府里服侍的家生子,对于名门里的礼节,那是再熟悉不过。 从重玄元祜老爷子的院落离开,重玄来福又提醒道:“姜公子,祖祠那边,我一早去打扫过了。那天拦您的家老,今儿个在闭关呢。” 很明显,重玄亨升怂了,不敢再做拦路虎。开始闭上眼睛装瞎子。 重玄来福在告诉姜望“机会”来了的同时,既要照顾姜公子作为一个年轻天骄的傲气,又要注意着分寸,不敢轻贱家老……着实需要一点语言技巧。 不过,终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姜望轻笑一声:“他爱闭关不闭关,我反正名爵太低,迈不过那门槛,便不去了!” 说罢,真个就洒然离去。 重玄来福恭送着姜望离开,瞧着那辆马车渐行渐远。 暗暗下定决心,要好好提升服侍技巧、多多了解天骄们的喜好,争取下次投其所好,一定得让姜公子把脚捏上。 …… …… 马车辚辚,穿过济川郡,却没有直接去临淄,而是转道贝郡,斜穿胶东郡,又回到了临海郡。 准确的说,天府城。 “姜老弟又要出海?”吕宗骁显然对姜望的到来很有些疑惑,还苦口婆心地劝道:“卫海士体系刚刚建立,人族与海族都需要时间适应。最近这段时间,恐怕是迷界最危险的时间。当然老哥的意思不是说咱们得贪生怕死,为人族大义,九死而不悔嘛。但不必要是现在,可以缓一缓,等迷界战争的烈度平衡下来,咱们再去不迟。副榜第一你已经拿过,没必要再去争。” 吕宗骁的这番话,说得极恳切。 他这样掌握重城的一城之主,若真要与谁交际,手段可以无比高明。 当然,并不是说交际手段高明,人就虚假。 总之十分的情义,可以先信个三分,至于剩下的七分如何,还是需要时间去检验。 但这也并不重要,姜望此来,就是带着弥补的心态。 他已经决定,要把太虚角楼建立在天府城。 整个齐国这次唯一一座会公开的太虚角楼,就本身价值来说,肯定不能够跟可以帮人预定神通的天府秘境比。 但在开发价值上,却未必比后者差,甚至可以说强上一筹。 无它,天府秘境十二年才开一次。 十二年抡一锤子的买卖,卖再高的价格,也是有限。而且它超高的失败概率,更是极大削减了价格。 太虚角楼则不同。 太虚角楼一次可以容纳九十九个修士,且进出太虚幻境是绝对安全的。 那么设立什么样的门槛、允许什么样的修士进入、收取怎样的费用,就是非常具有想象空间的事情。 是的,姜望细思一整夜,他决定对通过太虚角楼进出太虚幻境的人收费! 也不管什么资质不资质的了,道元石就是敲门砖。 虽则说建立在齐境的太虚角楼,要纳入齐国的掌控。 但这完全不影响作为太虚使者的姜望,对太虚角楼的拥有权。 若把太虚角楼当做一个商铺,把通过太虚角楼进出太虚幻境当做一门生意,就可以比较简单的理解这件事情。 齐国提供地皮,姜望在这块地皮上盖起商铺,做进出太虚幻境的生意。 姜望当然是这间商铺的主人,但他还是需要向齐国交商税,这间商铺也是在齐国的掌控中。若有什么违背齐律的事情,齐国随时可以查封。 吕宗骁作为天府城主,当然可以在某种程度上代表齐国,提供这块地皮。 “吕大哥,我此来天府城,是有这样一件事情,与你商量……” 姜望如此这般地一说,吕宗骁的眼睛越来越亮。 “……您以天府城城主府的名义,入股这座太虚角楼。以后所产生的收入,咱们交一半的重税给朝廷。剩下的,咱们二一添作五。您看如何?” 虚泽甫虽然说,太虚使者可以任意使用太虚角楼。 但虚泽甫所说的,是太虚派的承诺。 而在齐国建立的太虚角楼,最不能忽视的,当然是齐国的意志。 不要忘了,齐国允许在境内建立太虚角楼的条件,是建立者需要获得齐国的认可。 所以太虚派只能在符合条件的齐人中找。 齐国给出条件范围,太虚派找人,这是双方的妥协和制衡。 姜望是青羊镇男,四品青牌捕头,乍看起来好像应该毫无疑问。但齐国真的就会认可他来建立太虚角楼吗? 换一个更知根知底、更听话的齐人不好么?换一个姜姓皇室的旁支不好么? 姜望毫不犹豫用一半的收入交重额商税,就是为了要这样一份认可。 说白了,齐国能拿到好处。他才能跟着喝汤。 这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 更现实一点来说,要不是齐国,要不是姜望在齐国有这样那样的名爵。太虚派建立一座太虚角楼,需要跟你姜望商量,需要给你姜望权利么? 给你面子,你才是三府神通的天骄。不给你面子,也不过是个内府修士而已! 姜望清醒,吕宗骁也绝不糊涂。 那边才起个话头,他的心思就活络开了。 此时姜望一说完,他立即一拍大腿:“这生意做得!” “不过咱们不能这么分。” 他拍了拍姜望的肩膀,很是诚恳,很是用力:“你对哥哥的好,哥哥心里有数。太虚角楼哪里不能建?你朋友那么多,想在哪个郡建,任你选择。哪怕去青羊镇建,繁荣你的封地。谁又能多说什么?你选天府城,那是拉为兄一把呢!剩下的伍份,绝不能二一添作五。这样,你四,我一,就这么说定了!满天府城,你随便挑地方,拆了哥哥这城主府也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93章 ?以待来日 “那怎么成?”姜望拦道:“太虚角楼建在你的地界上,以后都需要你照应。而且天府秘境的事情,我心里还对吕大哥你有愧。无论如何,这事你得让我有个说法。” “一码归一码,事情不能这样论。”吕宗骁激动道:“这太虚角楼的前景,我还看不到么?足以确保天府城的长久繁荣!漫说十一年后是什么样还说不准,就算你把天府秘境拆了!为兄也毫无怨言!抵得上了!” 在天府城建立太虚角楼,吕宗骁能够以城主府的名义参与其中,获取收益,这只是一部分好处。那些因太虚角楼而来的人,在太虚幻境里获得提升的人……都是在增加天府城的底蕴。 谁占据最大的好处?恰恰是天府城,恰恰是天府城主。 所以哪怕十份收益中他只占一份,也是占了大便宜。 至于他好像是随口提到的那句——“就算你把天府秘境拆了,也抵得过了。” 若是有意听,便当有意。若是无意听,也可当做无意。 做了那么久的天府城主,吕宗骁真的对天府秘境的变化毫无察觉吗? 竹碧琼躺着进去的时候,奄奄一息、无力回天,出来的时候活蹦乱跳。天府秘境何曾有过这样的经验? 但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 真的把这件事撕破,跟姜望当场撕破脸,能有一个好结果吗?自己的那份责任,就能够逃得掉吗? 而如果装作不知……那就可以安然度过十一年,十一年后看姜望如何处理便是。以姜望重情重义的性格,既然有了承诺,想来不会让自己吃亏。 退一步说,十一年后自己如能成就神临,也不怕担责了。如不能成就,便去养老也好。 所以当竹碧琼独自离去时,他选择不闻不问,去听姜望的解释。 从这位姜老弟拿出云暮樽、行思杖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决定没有错了。其人的确是一位有承担的天骄。十一年后的回报,值得期待。 不过他也确实没有想到,不必等到十一年后,就这么短短几天的工夫,姜望就给他带回这么大一份礼来。 这还有什么好想的?这种朋友,有多少就该交多少。能处到多亲厚,就该往多亲厚的程度处。 姜望深深地看了吕宗骁一眼,能够做到天府城这种重城的城主,果然不可能仅靠修为。格局和手段也必不可少。 如果他一开始就怀揣恶意,想让吕宗骁独自承担天府秘境的损失,那么双方肯定就结下仇来了。现在还指不定在怎么打官司。 而他一直都想要尽力承担责任,解决问题,这种态度,才能换来吕宗骁对天府秘境的闭口不谈。 “吕大哥,我不与你虚言。太虚角楼我准备让我的德盛商行来建造、经营,我不会一直呆在天府城,而这是一门长远生意,需要城主府维持秩序,确保没有人捣乱。所以这五份里面,您应该再拿一份。” 姜望的意思很明确,要再拿一份收益,让城主府常驻一支卫兵在太虚角楼。 并不是说他招募不来几个打手,而是他私下调来的守卫,哪怕是出自重玄家,意义也完全不同。城主府的卫兵,代表的是天府城,更进一步,代表的是齐国。 卫兵往门口一站,冲击太虚角楼,就像冲击城主府一样。放眼齐国,几个人有这样的胆子? 姜望之所以没有选择在青羊镇建立太虚角楼,其中一个原因就在于,青羊镇没有保证太虚角楼正常经营的力量。他不可能整天在太虚角楼坐镇,把自己捆在这份收益上。 而如果全权让重玄家派人来负责,那么这份生意,到底是算他的,还是算重玄家的? 太虚角楼的生意全给重玄胜他也不介意,但问题在于,重玄家不等于重玄胜。那位夺尽同辈风华的重玄遵,马上就要出来了…… 他再自信,也只能说自己敢于一战,不惧亮剑。至于胜负,实在难言。 德盛商行是完全由他和重玄胜掌控的生意,把太虚角楼交给德盛商行经营,是他给重玄胜留一条退路。哪怕竞争家主失败,也还有这样一份事业在。 而太虚角楼的安稳交由天府城负责,既是对天府秘境的补偿,也是再捆绑一份助力。天府城城主的地位,不比临海郡郡守差多少。 姜望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吕宗骁也不再废话:“好,哥哥就占一次便宜。商税占五份,剩下的,你三份,我两份!这太虚角楼的事情,哥哥一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 姜望做事情,向来是要么不做,要做就不磨蹭。几句话说定,立即便跟吕宗骁去寻址,来回转了几圈,最后确定建立在天府城城西。 吕宗骁直接划出二十亩地来,让姜望自由发挥。 此外他也将包括太虚角楼建设用地在内的很大一片城区圈下来,当场命令下面的官员去改造整顿。酒馆、客栈……都往这边迁。 天府城就是因为一个天府秘境而崛起,他太知道如何利用太虚角楼这样的优势资源了。 作为天府城主,天府城的繁荣,不仅仅是他的政绩,也会补益他的修为。 官道是严密复杂的修行体系,对道、儒、法、墨……诸派理论都有糅杂,是对修行的有力补充。 不仅要看位格,也要看权力的实质影响。 不同的位格,能提供的支持自然不同。 譬如青羊镇虽然民心可用,但对姜望的补益微乎其微,根本跟不上他的修为。倒是对正式担任镇长的独孤小补益不小。 小小的青羊镇男,和世袭罔替的博望侯,能带来的补益自然也是天差地别。 天府城主这种堪比郡守的位格,则是对吕宗骁的修行都有补益。 但官道只能是作为修行的补充,而不是修行的根本。 譬如独孤小成就了通天境,她才能通过青羊镇镇长的位格,更快地吸收元气、凝聚道元,提升修行速度,甚至是调动镇域之力对敌。如果她还是一个普通人,那么当上了镇长也没有用,顶多就是官气护身,能避一些孤魂野鬼。 所以也有很多修士不屑于官道,认为俗事缠身,得不偿失。 官道的补益,对于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影响,甚至在不同的阶段也不一样。譬如庄国国相杜如晦,早期的时候,国相之位格,的确极大提升了他的修行速度。 但是到了如今的层次,他要冲击洞真之时,区区一个庄国的国相位格,已经不能够给他提供太大的助益。反倒是他被这个位置桎梏,国事压身,修行缓慢。 对于姜望而言,他现在的职与爵,除了实质的地位之外,意义基本就在于领俸禄。真要让他为政一方,哪怕给他一个齐国郡守做,也未必就比现在的修行速度快。 太虚角楼的建立没有什么根本难题。 虽然材料是珍贵了些,需要前期有大量的投入,但也无非是按图索骥。 姜望亲自定了址,便马上传信,让德盛商行的人去负责采购相关材料,而让吕宗骁帮忙请工部的人来建筑——这本身也是为了让齐庭更信任的选择。 太虚角楼的主要价值,都在连接太虚幻境上,楼里只要提供一个座位就行,吕宗骁划下的二十亩地肯定是绰绰有余。至于具体如何规划,姜望都交给重玄胜去头疼,反正他擅长这个。 是的,太虚幻境的扩张,这件事情是如此重要,以至于重玄胜都放下了海外事务回返——当然,他在海外能做的事情也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事实上太虚幻境的变化一直在缓慢进行着,早些时候就有预兆。只是直到海勋榜出现后,速度才陡然加快。 此前重玄胜就跟姜望沟通过。 不过彼时的他,也只是隐隐约约知道一点消息,情报非常有限。毕竟身在局外,位置也还够不上。没想到姜望不声不响,就混成了个太虚使者,混成了“局内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94章 ?且放此心 (为盟主陈泽青加更3/6) “这事好办!”重玄胜一听就有了主意:“除了太虚角楼之外,剩下的地方,全部建享受的地方。太虚幻境是修行的地方,进太虚角楼就是在奋斗,在苦修。苦修有多累?苦修之前,苦修之后,都需要放松嘛。咱们就让他们放松,让他们享受,建赌场,盖青楼! 赌场简单,压得住就成。你跟吕宗骁关系打通了,天府城里没问题!青楼是个需要人才的生意,咱们可以与人合作,四大名馆不行,她们调性高,端着,背后又复杂。对,三分香气楼。就找她们合作!” 他一气不歇,滔滔不绝:“让她们建一分楼,出人出力出姑娘,咱们坐着拿分红……” “你先等等,她们为什么要跟你合作?”姜望问道:“太虚角楼的确能够吸引很多挥金如土的修士,但人家三分香气楼完全可以不开在咱们这二十亩地里啊。往外开一点,该去的不还是会去吗?你随便建一个青楼,还能竞争得过她们?” 重玄胜翻了个不够明显的白眼:“太虚角楼是不是你的?你真是个榆木脑袋,随便找个理由都不会吗?她们要是不跟我们合作,自己建青楼,咱们就出一个新规定,比如三天内逛过青楼的,无法进入太虚幻境,不给名额。至于理由嘛,修行须得神完气足,够不够?这规定一出,你看看她们有没有生意?来天府城干嘛?” 姜望:…… “周边设施只是小头。咱们再说这太虚角楼,咱们建个九层。分成九个标准。一楼,都在一个房间里,坐蒲团。二楼,来几张舒适的大椅。三楼,软榻!四楼……” 姜望赶紧打断:“太虚角楼的建筑,是要严格按照图纸来的。一共只有五层,最上一层和最下一层都是法阵,只有中间三层能进人,而且一座太虚角楼,也只能同时提供九十九个进入太虚幻境的名额。” “不影响!” 重玄胜从容不迫:“第二层,提供七十个蒲团,所有人进去就打坐。太虚幻境是什么地方?你就是在这里练出来的! 天下第一腾龙,近海第一内府,这效果,多可怕!这么好的地方,整个齐国仅此一家,一个时辰收十颗道元石,不过分? 第三层,找好的手艺人,隔出二十个雅座,瓜果点心都上好的,全部供应。一个时辰一颗万元石,过分吗? 第四层,装饰出九个豪华房间,提供最顶级的享受,焚香弄玉,海味山珍,没有一定的身份都不能进,一个时辰咱们只收十颗万元石,是不是物超所值? 你算算看,开业以后,咱们一个时辰能赚多少?” 姜望心念急转,七百颗道元石加上二十颗万元石加上九十颗道元石……不必算了。 “胜兄,我一直对你很放心!”他一拍扶手,就打算走:“我去修炼,这事全权交付给你!!” 好家伙,一个时辰就能有超过一颗元石的利润。再加上太虚角楼纯粹靠太虚幻境,建起来就不用管,太虚幻境又十二个时辰不间断…… 他已经感觉到了幸福。安安以后想吃什么不行?天南地北,随便点!随便吃! “呵呵。”重玄胜却往椅子上一靠,忽地冷笑了两声:“我这里有两个大消息,你不想听一听?” 姜望喜滋滋的全无所觉,潇洒道:“什么大消息,说来!” 重玄胜瞧了瞧他,说道:“第一个,我把崇驾岛的经营权,无偿还给了田家。而你那个叫田常的朋友,就在昨天,已经打着田安平的旗号,收回了崇驾岛。” 姜望愣了一下:“九玄门有那么好说话?” “十年之期将满,田安平明年就可以破禁,谁也不知道,他届时会是什么实力。谁也不敢赌,他会做什么。辜怀信当然不会怕,九玄门却不可能不怕。而且,霸角岛收回属权,名正言顺。真起了纠纷,辜怀信没法正面撑场。”重玄胜冷笑:“九玄门敢硬顶田安平?” “虽说主要是因为属权在霸角岛,他们腾挪的余地不大。但九玄门当时对你们重玄家可是毫无顾忌。”姜望摇了摇头,叹道:“果然是横的怕愣的,愣的怕疯的。” 重玄胜半冷不热地道:“你好像一点也不替我可惜啊。” “你这雁过拔光毛、刮地三十尺的,还能吃亏?”姜望撇了撇嘴:“我现在只担心我那个叫田常的朋友,是不是已经吃了这顿没下顿。” 噗嗤。 憋了半天的十四,终于憋不住了,笑出声来。 重玄胜嗔怪地瞧了她一眼,埋怨她破坏自己营造的气氛。 用眼神质问,你不知道姓姜的欠咱们家多少道元石啊? 心虚的十四把眼睛一闭,在那里装起雕塑来。 “不然我先去修炼?”姜望看着他们在那里眉来眼去,浑身不自在:“我觉得我在这里挺打扰的。” 十四不吭声也不睁眼,面甲之下,谁也见不着她的红脸。 重玄胜脸够大,丝毫不受影响地转移了话题:“辜怀信新收了一个徒弟!” 虽说收徒不算大事,但姜望没有不以为然,重玄胜既然郑重其事地提出来,这事就肯定不简单。 “天赋很强?”他问。 重玄胜慢慢说道:“辜怀信既然愿意在这个时候收徒,那肯定不比季少卿的天赋差。不然没有意义。” “能不能比季少卿强,还是要问过我才清楚。” 姜望自信一笑,但忽然心里闪过一个人影,笑容便无法持续了,试探性问道:“那人的名字是?” “竹碧琼啰。”重玄胜的语气很轻松。 在空下来的时候,姜望的确是有想过,倘若竹碧琼回到钓海楼,会面对什么。 钓海楼是天下大宗,有自己的荣誉和坚持,竹碧琼与人无害,也从来清清白白,至少在明面上,钓海楼不会对她如何。 但一些暗藏的敌意,不可能抹去——那是因季少卿之死,因姜望而生的敌意。 竹碧琼虽然无辜,然而敌意、仇恨这些东西,也不是都有理可循。 他想过若自己是竹碧琼,会如何面对那些。 最后的答案是沉默。 因为他就不是会在意那些目光的人,他有自己的路要走,自己知道该怎么走,不会被任何人改变。 可此时他不得不承认,倘若能拜辜怀信为师,那么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谁还能比辜怀信更有资格迁怒? 辜怀信自己都释怀了,谁还有理由纠缠? 姜望的心情十分复杂,但最后只说道:“想必她也是深思熟虑过,才做的选择。那就没什么不好。” “你就不该放她走。”重玄胜说。 姜望没有看他:“她不是我的犯人,我怎么不放她走?” 重玄胜有些恨铁不成钢:“如果有一天,辜怀信让她给她的同门师兄报仇,你猜她会怎么做?” “首先,堂堂真人,不会那么愚蠢。其次,我相信竹碧琼。” 姜望说罢起身:“不打扰你们了,我去修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95章 ?我欲争荣名 六合修士,是太虚幻境腾龙境前六。 而五行修士,是太虚幻境内府境前五。 虚泽甫临行前说希望见到姜望名列五行修士,不会是没有着落的一句话,肯定有其用意,且是善意的。 当然以太虚派绝对中立的态度,这份“善意”应该也在合理的范畴内。 或者跟太虚使者的身份有关,或者跟太虚幻境的扩张有关。 鉴于虚泽甫表现出来的、令人信赖的特质,姜望打算冲击一下试试。 而且越快越好。 等太虚幻境扩张之后,参与的修士变多,荣名的竞争难度肯定也会加大。 齐国新增两座太虚角楼只是开始。 一方面它意味着,仅凭月钥进入太虚幻境的时期已经结束,以后任何修士都能进入太虚幻境。 另一方面,这个口子的打开,意味着太虚幻境全面开放,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齐国这样的天下强国,要么就是坚决不允许,既然肯放开一个口子,就代表不再有原则性的问题,只是出于国家层面的谨慎,还需要一段时间的观察。 而齐国跟上了,其它霸主级势力不可能不跟上。天下大势的竞争上,不进就是退。 可以想象,那个时候的太虚幻境,竞争会有多么激烈。 此前为了隐秘考虑,姜望从未在太虚幻境里展现神通,现在了解了太虚幻境的大概背景之后,这方面就比较放得开了。 毕竟整个太虚幻境的隐秘,都在各大势力的共同监督下。 唯一能够从演进洪流中窥见一二的,也只有那位神秘的真君虚渊之——这是一位不曾出现在任何传说中的超凡绝巅,不像军神王夷吾那样名震天下,不像沉都真君危寻那般诸岛共尊。当然,也是姜望的圈子尚低,眼界尚窄,未必能够与听秘闻。 姜望决定解放神通,在太虚幻境里一争高低。 不过,他只打算展现三昧真火和不周风,歧途仍然不会在太虚幻境里动用。 虽然虚泽甫再三保证天府秘境的安全性与隐秘性,但毕竟会有人知。 哪怕只是那位神秘真君虚渊之一人知道,也是不妙。 值得一提的是,他决定展现的不周风,也不是融合杀生钉之后的强化版,而是剔除杀生钉影响后的不周风神通。 在太虚幻境里,具现名器长相思,都需要耗功。要重现杀生钉的影响自然也是如此。 这倒正遂了姜望的意,直接将杀生钉的影响剔除。他并不是吝啬功,而是不周风的进阶太快,杀生钉的强化太深,他甚至没来得及好好熟悉这门神通,一转眼就已经超过了三昧真火的开发程度。 所以熟悉弱化版的不周风,恰恰是他更具体掌控这门神通的方式。 无尽星河之中,古朴肃杀的论剑台呼啸而起。 【论剑台内府境匹配,开始!】 出现在姜望对面的,是一个扎着满头小辫的魁梧汉子,瞧来是草原那边的修士。 不过,因为太虚幻境能够遮掩相貌,仅看外貌并不保准,对方或许是个楚国人也说不定。 没有沟通。 姜望向来不喜欢在论剑台上与人闲话,他使用论剑台的唯一目的,就是磨砺战斗技艺、争胜得荣名。想要斗嘴不必来此,无论是许象乾又或是重玄胜,都是顶尖高手。 啾啾啾! 八音奏起海潮。 姜望以八音焚海起手,这门外楼级别的道术威力不俗,火海与音潮瞬间铺满论剑台。 辫发汉子嘴里叽里咕噜地快速说了一句什么,姜望没有听懂。 但清晰可见的是,其人身后,一道鹰翅幻影骤然张开! 这道幻影,带有神光。 牧国人信仰的苍图神。传说中具现的形象,就是狼鹰马之神。 鹰翅……是神之翅! 但见狂风骤起,刹那间分开火海音潮。 神光耀起的那一刻,姜望就知道自己用道术解决对手的幻想破灭了。并无迟疑,在那火海与音潮分开的空隙里,轻轻一吹! 不周风飘飘而出,直接将那狂风湮灭,落在那辫发汉子身上,先碎神光、再碎鹰翅幻影。 失去阻挠的八音焚海席卷回来,再次合拢,火海与音潮将那位草原来的战士淹没。 战斗结束了。 姜望一直以来面对的对手太强,以至于八音焚海都没有什么甲等上品道术的威风,总是轻易被破掉。 但也没有办法。 虽然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参与太虚幻境里的战斗,先时七十七的排名有所下滑,但他现在也仍在百名之内。打赢这一场,已经是内府境第九十一名。 能够挤进前百的修士,都不会太弱。太虚幻境现在的修士虽然还不够多,但也是吸纳了天下各地的精英。能杀进前百,谁都有几手外楼层次的杀招。 单单一门甲等上品道术,是不够看的。 能够呼唤神之力量,这位辫发男子自是牧国人无疑。但他的神力不够强大,召唤的狂风又遇上了不周风,被克制得死死的。 总的来说,这是一场较为轻松的战斗。 但姜望仍然停驻了一会,将这场战斗复盘,思考这一战还有什么改良的余地,或者有没有更好的方式,以应对唤神之法。 想得差不多通透之后,才开启下一战。 这一次遇到的,是一位兵家修士。 其人好像是才从战场上下来,浑身裹着杀气。 论剑台刚刚连接,一柄战刀便迎面。 铛! 姜望一剑横之。 刀剑相格的刹那,战刀之上,兵煞涌动成虎。 那虎通体雪白,双眸含威。 吼! 刀锋闪过一抹雪光。 凌厉凶残。 姜望手中之剑,没有半分阻碍的就断掉。 这柄剑只是太虚幻境里显化的寻常法剑,哪怕有道元灌注,扛不住也十分正常。 事实上,在道元产生撕裂感之时,姜望就已经意识到了眼下这种情况。 在长剑断裂的同时,一抹灿烂的火焰,绕手而起。 姜望的整个右手手掌,都被三昧真火所包裹。 而后他一把,抓住了那柄战刀! 恰恰在那战刀临近面前之前,将其抓住。 闪亮的刀光和炙热的火焰,都闪烁在姜望眼前。 霜光与火光互相映照。 而刀光在破灭,刀锋在融化,那熊熊燃烧的烈焰,顺着刀光,蔓延向那白虎。 三昧真火,无物不焚。 包括兵煞! 炙烈的火覆盖一切。 姜望重新合上五指,收拢三昧真火之时…… 面前已经空空如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96章 囚我于水中 【论剑台内府境排名,第八十七。】 【论剑台内府境排名,第八十二。】 【……七十六。】 【……五十三。】 解放神通的姜望,一路高歌猛进,凭借他在生死边缘磨砺出来的战斗技巧,三昧真火与不周风之前,几乎找不到能够抗衡一二的对手。 直到在挑战第二十七名的时候,他才稍稍放缓速度,因为遇到了熟人。 左光殊。 遇到左光殊并不奇怪, 这少年执拗而努力,生活枯燥单调,每日除了修炼,就是在太虚幻境中战斗。只要内府排名往上爬,就总有遭遇的一天。 两座论剑台汇合的同时,姜望出声笑道:“好久不见。” 这是他从第九十二名一直打到现在第二十八名,第一次跟对手聊天。 左光殊看见他,也笑了:“没有很久。我听到了你的名字好几次。” 姜望对他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揶揄道:“看来你们家为你搜集的情报很丰富。” 左光殊歪了歪头:“是啊,击败身怀天门神通的季少卿,你可出了大风头。不知有多少人在研究你,视你为黄河之会上的假想敌。” 姜望在齐国国内成名的一战,是同境击败王夷吾。但放眼整个天下,之所以能够多些关注,还是他横压近海群岛,被很多人称誉视为近海第一内府时。 当然,海外的消息对于内陆一向闭塞,而且这次近海群岛成立镇海盟,立起海勋榜,海族之事又遍传天下……在这些大事面前,区区内府层次的争锋,显得不值一提。姜望的名字传得并不广,讨论天涯台之战的人也并不多。 但每一个有志于黄河之会成名的天骄,在搜集情报时,都不会漏过这个对手。 所以左光殊也主动或者被动地听到了好几次他的名字。 姜望摇头:“我暂时还没有接到出战黄河之会的命令。” “齐国的内府修士,能够扛旗的就只有你了?”左光殊倒是对他信心十足:“重玄遵出来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皇室子弟又不可能出战。还有一个说起来很厉害的王夷吾,不是你的手下败将么?” 姜望眼睛里都是笑意:“齐国卧虎藏龙,说不定就有哪位天骄,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就等着一鸣惊人呢。” 左光殊皱了皱鼻子:“你现在说话怎么跟那些人一样,假模假式的。也不对,你向来就这样,从一开始就喜欢信口胡言。独孤无敌嘛,是这个德性。” 姜望汗颜。 这倒霉孩子长得怪俊俏,可心眼怪小。独孤无敌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了,还能拿出来说嘴。 “照你这个记账法,你哥肯定在你这里落下不知道多少把柄了!” 姜望下意识地就准备这么玩笑一句,但好在开口之前打住了。 “灵岳公子,小人不计大人过,可好?”他也叫左光殊在太虚幻境里起的名字。 左光殊气恼道:“你又比我大了多少去?” “那也没有办法啊。”姜望故作无奈:“这世上什么都有可能变,唯独我比你大这件事,已经发生,无法再更改。” “换个说法,就是你比我老。”左光殊撇撇嘴:“老姜头!” 跟姜望越来越熟悉后,左光殊偶尔会显出一些孩子心性。最先的冷淡和矜傲,倒是越来越少见。这是一种亲近的表示。 他虽然出身高贵,但也庭深院海,没谁能交心。小小年纪,见得不少人情冷暖。 姜望呵呵一笑:“那就祝我早成神临,青春不老!” 饱经许高额、重玄胖这两位人才摧残的姜望,斗嘴的道行,当然不是这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左姓少年能比。 左光殊说他不过,脸色一肃:“这位道友,休逞口舌之利。咱们还是手底下见真章!” “灵岳小公子,请。”姜望云淡风轻,着重在一个‘小’字,伸手一引,风度翩翩,气死人不偿命。 左光殊冷笑道:“我本想不用神通,一直就这样打上去。但今天遇到了你,我决定解放自己。” 他愿意在太虚幻境里解放神通,遇到姜望恐怕只是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应该也是进一步确定了太虚幻境的隐秘性。 姜望能够知道的消息,同样拥有太虚幻境月钥,同样拿过六合修士荣名,且身出名门的左光殊,没有理由不知道。 不过姜望关注的重点是,这小子只用道术,就打到了太虚幻境内府境第二十七名? 姜望自忖,在不解放神通的情况下,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没有不周风的加持,人道剑式不足以在这种层面的战斗中一锤定音,八音焚海又每每被抵抗…… 左光殊真的是天赋绝佳! 不过话到嘴边,就变成了:“那我今天也使出三成力气!” 进入战斗状态的左光殊,气质截然不同。 他与姜望是老对手了,不知切磋过多少回。是以直接就跳过了试探阶段,战斗开场即巅峰。 有水元生成。 水元像喷泉一样,疯狂鼓动。 他的身上,好似涌过河流,凝固成水色潋滟的战甲。他的身后,奔流坠落,空中一甩!飘扬成蓝色的披风。 他的眼睛,变成了湖泊,变作了河流。 看到他眼睛,仿佛看到了江河湖海,唯独已经不见,左光殊! 神通,河伯! 河伯者,水之主也! 掌天下水系,八方河流。 左光殊显出河伯神通的此刻,论剑台范围内的所有水元,便已对他臣服。 随手一抬,但见风起横波,巨浪排空。 汹涌奔流几乎是呈碾压之势落下。 此时此刻,八音焚海已是毫无意义。 外楼及以下层次的火行道术,根本不可能在这种形势下发挥什么大的作用。 姜望一指前点,三昧真火腾然而起,在巨浪之中,生生烧出一片空洞。 他便在这空洞之中前突,蹈火而行。 左光殊嘲笑道:“不愧是独孤无敌!使出三昧真火,也才叫用了三成力呢。” 蔚蓝色披风一展,他双手按下。 洪波起,惊涛卷。笼罩论剑台的空间,顿成汪洋! 天上地下,所能接触到的一切地方,都被水流侵占。是改天换地般,成了水的世界。 这一幕,仿佛回到了两人当初的那一战。 囚姜望于水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97章 ?驾两龙兮骖螭(为盟主陈泽青加更4/6) 在解放河伯神通之后,左光殊举手投足,都是外楼级道术的威能。 这与季少卿的上弦月不同。 上弦月对水行道术的增幅,让季少卿甲等中品道术的瞬发道术,能够展现甲等上品道术的威能,甚至在环境的帮助下,能够压制姜望同为甲等上品道术的八音焚海。 而河伯状态的左光殊,并不需要以甲等中品道术为基础。他是完全解构了外楼级水行道术的根本,将其化入举手投足间。 这是质的区别! 非要类比的话,就是姜望当初紫气东来剑典大成之后,任意攻伐,一招一式都是紫气东来。 当然,上弦月还有压制其它五行道术的效果,还有第二个形态,月之矢每发即中。不好直接与水伯神通一较高低。 哪怕是同一门道术,不同的人使用,效果也截然不同。 神通亦然如此,最重要的还是修士本身。 换一个人,哪怕拥有河伯神通,也未必能做到左光殊的程度。 毕竟他是仅凭道术就杀到太虚幻境内府第二十七名的狠角色。他对水行道术的理解,简直出神入化。远非常人所能想象。 今日之左光殊,不是当日。 今日之水牢,不是当日。 但今日之姜望,也非当日! 彼时的姜望,只能凭借神魂之力声东击西,用妒火攫取胜机。 而现在,他叩开三府,身具三神通。 从修为、从战力来说,他都应当是呈碾压优势的那一个……何能为囚? 无需奇兵。 一圈烈焰直接绕身而开,水流趋近,即被焚灭。 姜望直接裹着三昧真火,在水的领域里,向左光殊疾冲。 炙烈的三昧真火,无物不焚。哪怕是外楼层次的水行道术,也根本不足以与三昧真火争锋。 强如包嵩的神通天一真水,也不能在威能全开的三昧真火面前讨得好去。 水蛟、龙卷、怒涛…… 全都被烈焰焚尽。 无论左光殊以多么精彩、多么强大的道术轰击,姜望只以三昧真火焚之! 在一般的战斗中,这当然是极其吃亏的选择。神通对耗道术,得不偿失。 然而论剑台有其空间局限所在,在成全了左光殊的水之囚笼,令其轻松改天换地,形成水之世界的同时…… 也让左光殊的腾挪余地,局限于此间。 水到之处,即为火到之处。 姜望身缠三昧真火,一往无前。 这是堂堂正正,以力破势。 冲到哪里,哪里水湮浪灭,横扫千军如卷席! 在水的世界里,强行撞出火的世界,挟三昧真火,撞至左光殊身前。 其时也。 两人四面相对。 一者身绕烈焰,焚敌湮海,势往无前。 一者着水色战甲,披蔚蓝长袍,沉眸如江河。 交撞在一起的瞬间。 但见蓝袍一卷,江河倒转。 自那江河之中,涌出一辆华贵大车。 此车以碧荷为盖,以骊龙为马,驾驭奔流,席卷怒涛。 左光殊立于此大车之上,如神祇临世! 呼! 姜望长呼一口气。 那是冷漠至极、酷烈至极的风声! 一缕霜白之风出自鼻端,迎面而至,将骊龙吹碎,将碧荷吹裂,将这架神祇之战车,吹得粉身碎骨。 而在左光殊的通天宫中,战斗同时发生。 神魂匿蛇撞入的瞬间,左光殊的神魂显化已踏蓝蛟迎战。 姜望自匿蛇中跃出,横拉神魂之剑,一剑斩开,势要两分通天宫! 对于姜望的神魂战力,左光殊早有准备,然而再次面对之时,才发现,这神魂之力还是太强了些! 那黑压压的神魂匿蛇,较之之前接触,不知强壮多少。那神魂之剑的锋芒,不知多么锐利。 更重要的是,在这关键时刻,左光殊竟然愣住了一刹。 此刻他肉眼所见,是一人蹈火而来,驭火焚河。 他神魂所察,是一人横剑而至,锋芒毕露。 里外两个身影,重叠到一处。 令人依稀仿佛看到…… 看到烈焰,看到烈焰中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如骄阳、如烈日,几乎不可直视的男子。 刷! 寒光闪过! 左光殊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但却没有身魂破碎的战败感觉。 在洒落的车架飞灰之中,姜望以一柄普通的法剑,横在左光殊脖颈。 轻笑着说:“你输了,光殊。” (你输了,光殊。 你又输了喔,小光殊。 你看,你还是输了。 想要跟我上战场,这种程度可不够。 怎么办,今天想要赢我吗? 不努力可不行啊,光殊。 这门道术的变化……光殊啊,水行上我不如你。你赢了!我要奖励你!唔……世上最好的开脉丹,你觉得如何? 等我回来。) 左光殊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张英俊、但并不真切的脸。 “你可以……去掉面容的遮掩吗?”少年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啊?” 姜望有些发愣,但并不愿意拒绝左光殊如此简单的要求。 左光殊早已知道他的现实身份,他的面容也没什么可遮掩的。 心念一动,太虚幻境便将他的容貌还归现实。 这是一张年轻的,可以称得上清秀的脸。 他有他独特的、坚定宁和的气质, 他有俯仰无愧的清澈,和极其强大的内心。 这是一个拥有其独特魅力,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的人。 但不是那个人…… 左光殊回过神来,冷哼道:“呵!两个神通并神魂手段都动用了,独孤无敌的三成功力还真可怕哈?” “哈哈哈。”姜望并不尴尬地笑了:“吹牛嘛,谁不会呢?” 笑罢,他又真诚地说道:“你的道术控制能力,配合你的水伯神通,几乎无解。除了以力强破,我实在想不出法子来。我对三昧真火的开发,并不如你。” 左光殊虽然只展现了一门神通,但这门神通与他如此天生相契。 举手投足都有外楼层次道术威能,是什么概念?真正的外楼修士,也不可能无限制地使用外楼级别道术,也很难如左光殊般自然。 左光殊只是双手一展,将水伯神通散去,用他固有的骄傲道:“胜负已分,你无须为我找理由。” …… …… ps: “乘水车兮荷盖,驾两龙兮骖螭”——屈原《九歌·河伯》 左光殊的神通设计,部分结合了屈原的九歌。 …… 求订阅!求月票!求推荐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98章 ?问楚 左光殊这小子固然是不领情,姜望却是不愿意打击他的信心,一脸认真说道:“如果真在黄河之会上碰到了,以你的河伯神通之威风,我真未必是你的对手。” 当然,使用歧途的时候除外。 不过若是真的参加黄河之会,歧途大概率也是不会使用的。 那是天下强国聚首的地方,届时不知有多少强者在列,歧途只要敢用,就瞒不过人。 左光殊翻了个白眼,丝毫没有得到安慰:“你当那些强者都傻,会让这么不公平的状况发生?黄河之会开始时,长河水力自然会被压制。” 有“祖河”之称的长河,经行天马高原时,泥沙俱下,在沃土之国(沃国)至景国靖天府河段,河水浑浊,不见本色,被称之为黄河河段。(姜望最早自云国来齐国时,选择的路线也曾经行天马高原。) 在黄河河段,筑有观河台。 大名鼎鼎的黄河之会,便在此召开。 世上并没有黄河这条河,有的只是长河的黄河河段。 所以两人聊的是黄河之会,左光殊说起来,说的却是长河水力。 作为天下第一水脉,从古奔流至今,横贯现世的长河,简直无法想象,需要怎样的神通,才能够压制长河水力。 但左光殊对黄河之会的了解,肯定非自己可比。 姜望很有自知之明地笑了笑:“我说的是,撇开黄河之会的影响。如果哪天我们俩在黄河河段上交锋,你肯定会占上风的嘛!” 左光殊继续翻白眼:“你在东齐,我在南楚。得有多么缺心眼,我们才会在黄河河段交锋?除非哪天你领兵攻入景国东部,我领兵攻入景国西南,方有那么一丝可能,在黄河河段交锋!” “哈哈哈哈。”姜望干笑几声,不尴不尬地道:“你真幽默啊。” 左光殊撇着嘴道:“彼此彼此。” “小小年轻,不要总是这么冷酷嘛,亲和一点。”姜望以过来人的语气劝说道:“我有一个朋友,脸上就总挂笑,笑起来像个肉包子,很可爱的!大家都喜欢他,马上就要继承家族了!” 左光殊并不配合:“什么肉包子,不认识。我只听说你们的祁笑真人,一笑就杀人。” 姜望被噎了一下。 他再怎么膨胀,也无法拿重玄胜跟祁笑相提并论。 只得转移话题道:“后生仔,野心不小嘛,对齐国这么熟悉。祁真人常年在海外,我都不熟悉,你居然能知道?” 左光殊叹了一口气:“屈舜华最崇拜的人嘛。” “屈舜华?”姜望好奇道。 收敛了河伯神通,左光殊依然是华袍锦衣,贵气逼人。 但他此刻游移了一下眼神,有些委屈的样子:“屈家的母老虎,比我大两岁。” 姜望眼睛亮了,这是有故事啊。 他自得知左光殊是左光烈的弟弟后,对这个小自己四岁的少年,就有一种莫名的责任感。 “怎么着?”他故意用轻松的语气问道:“她欺负过你啊?” 左光殊并不好忽悠,瞪了姜望一眼:“齐国天骄成日就只关心这些蜚短流长?” “哦……蜚短流长。”姜望故意把这四个字拖长了音调,笑哈哈道:“这个词可不能随便用,得严重到一定的程度才行。居然还有人传你俩的谣言吗?怎么传的啊?” 左光殊扭过头去,耳朵居然红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姜望有心追击几句,但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故意转回严肃的口吻:“那你说说,齐国的天骄,应该关心什么啊?” “当然是黄河之会!”左光殊很有些恼羞成怒:“你还是想想怎么参与其中,若能为国展旗,好处不计其数!什么近海第一、齐国第一、楚国第一,都不算第一。在黄河之会上力压群雄,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左光殊这种背景的人,都说好处不计其数,那就是真的有很多好处。 “听起来的确让人向往。”姜望摸着下巴道,想了想,又问:“你们楚国最强的内府修士是谁?” “内府境的左光烈。” 左光殊脱口而出。 然后紧紧地闭上嘴。 他面无表情,仿佛刚刚只是说了一个陌生人的名字,不带感情,只是最理智的分析。 然而楚国历史悠久,实力雄厚。古往今来,天骄不知凡几,强者数不胜数。要有多么“不理智”,才能毫不犹豫地说,在所有的内府境修士之中,内府境的左光烈是第一? 姜望不忍接这个话,转道:“我问的是现在。现在你觉得谁最强?” 左光殊好像也毫无波澜,认真想了想,说道:“自一年前斗昭踏入外楼之后,谁是我大楚新的内府第一,就一直存有争论,没法一锤定音。屈氏的屈舜华,项氏的项北,还有一个出身贫寒、以国为姓的楚煜之,都很有可能。” 说到这,他又补充道:“当然,距离黄河之会还有一段时间,我也有机会。” 事实证明,姜望先前的担忧完全没有意义。这少年骄傲极了,输这一场,并不影响他的斗志。 “哇!屈舜华这么厉害的吗?” 姜望故意错抓重点,换来左光殊的狠狠一瞪。 “哈哈哈。”他才笑道:“也就是说,大楚现在,没有能够压服一切的内府修士?” “也不尽然。主要今年以来,很多人的目光,都放在黄河之会上。在此之前不愿意过多暴露自己。真本事不露出来,怎么压服一切?” 左光殊说到这里,冷不丁刺道:“大家都比较沉稳,所以,像你横扫天涯台这么张扬的事情,相对比较少了。” “光殊你有所不知,其实我并非张扬之人。”姜望一脸严肃:“主要是钓海楼他们……” 左光殊顿感不安。天涯台的事情,他是特意了解过的。知道那件事是钓海楼的人欺人太甚。不由得反思自己,是不是不该拿这件事来说…… 但见得姜望咧嘴一笑:“他们太弱了!没有一个够我打,一不小心就成名了!” 左光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99章 ?第一杀伐术 左光殊实在是一个单纯有趣的少年。 再加上左光烈这层关系,姜望对他十分亲近。与他在一起相处的状态,跟和重玄胜他们在一块差不多。 不同的是,重玄胜的嘴皮子工夫已入化境,轻易不会让他占上风。 左光殊这少年天赋卓绝,但脸皮薄,吃不住调侃,有时候还笨嘴拙舌的,被几句话就逗得火冒三丈,十分有趣。 姜望以逗他为乐。 至于天涯台之上的沉重,没必要再与这少年言。 “对了。”姜望想起一事来,问道:“那个斗昭,与斗勉是什么关系?” 他倒不是很关心斗昭,斗昭虽然是横推楚国的内府第一,但现在已经晋阶外楼。那么即使上了黄河之会,他们也对不上。 至于斗勉,则是“老朋友”了,关心一句,也是应有之理。 “同出斗氏,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左光殊随口道:“斗昭是妾生的庶长子,斗勉年纪小些,却是正妻所生。不过,之前听我爷爷说,斗勉基本已经没有继承家族的可能了,实力差得太远。怎么,你认识他?” “有过交易。”姜望笑着含糊了一句,转问道:“你爷爷会专门抽出时间来跟你讲这些?” 就姜望了解的情况来看,左光殊是个一心扑在修行上的,应该不会自己去关心这些才对。 作为左氏之主,左光殊的爷爷每日不知要处理多少事情。 类比重玄家就知道了。已经卸甲多年的重玄云波,都忙着操持家族,每日大大小小的事情不断,没什么工夫管重玄胜他们。 左光殊的爷爷还在朝堂上,国事家事忙得脚不沾地。却还会关注斗勉这类晚辈的事,抽时间讲给左光殊听。 这实在难得。 “他经常讲。”左光殊叹了口气:“我不爱听,不过,我不想让他伤心。也不想叫我娘亲伤心。所以我会认真听。” 左光殊的父亲不在了,他如骄阳般的兄长也不在了,想来整个左氏的未来,就都寄托在他身上。 这孩子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姜望转移话题道:“怎么,斗勉有那么弱?” “倒也不能说弱,毕竟他也摘得了斗战金身,前路已开,如果能够在黄河之会前有所突破,也未必不能跟楚煜之他们相比。” 对于实力评定这方面,左光殊是很严谨的:“但是斗昭太强了,斗家世传的斗战七式,号称‘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斗勉至今只掌握了三式,且并不完满。斗昭却已经全部掌握,式式圆满。横推楚国所有内府修士,没有对手。” 楚国是绝不亚于齐国的天下强国,斗昭能够打服同阶,横推楚国无敌手,实力可想而知。 姜望在迟云山的时候,只见过斗勉一式神性灭,不过没让他发挥,就调动迟云山的力量将他压制了。 后来与叶青雨交流,得知斗勉之前还使过一式皮囊败,也是强横非常。 完整斗战七式的强大,大概可以想象。 以他彼时的眼光来看,斗勉与左光殊是伯仲之间。但现在的左光殊,显然是自认胜其一筹的。 就姜望现在来看,斗勉若是没有太的突破,也的确不可能胜过解放水伯神通的左光殊。 不过他和左光殊的判断,也未见得就是真理。 具体在战斗中,能够影响胜负的因素实在太多。 就像开启天门的季少卿,在姜望看来,其人在太虚幻境里,也是有资格打入内府前十的。不过有资格,不代表就可以做到。 只用道术,就打到了太虚幻境内府境第二十七名的左光殊,解放神通后,前十绝对有机会。 但季少卿若与左光殊搏杀生死,哪怕是同时与两人都交过手的姜望,也难断言胜负。 “没关系。”姜望轻松道:“斗昭再强,也轮不着我考虑。” 他心中其实更关注的是,左光殊刚才刻意没有再拿屈舜华举例……这小子心虚? 左光殊完全不知道姜望的心思在什么上面,只道:“现在不用考虑,以后也是要面对的。” 姜望笑了:“你倒是对我很有信心。” “能赢我的人不多。”左光殊冷哼道:“我只是对自己有信心。” “那你很有眼光。”姜望赞道。 “今天就到这里。”左光殊收敛表情,掸了掸袖子,让自己显得很成熟、很淡定:“你尽快落实黄河之会的事情,我还挺想看看你现实中会如何,能不能……独孤无敌。” “拭目以待。”姜望说。 论剑台在星河分开,各归来处。 【论剑台内府境排名,第二十七。】 他进一位,左光殊退一位。 姜望没有立即退出,而是又开启了下一场战斗。 …… …… 在太虚幻境里连着挑战了六天,姜望才从闭关的房间里出来。 从第九十一名,打到第十名,未尝一败。 不出意外的话,距离太虚五行修士的荣名,也只有五战了。 不得不说,重玄胜的办事能力真是顶尖。 姜望开始闭关的时候,吕宗骁划下的那二十亩地里才刚刚开始拆除原有建筑,百废待兴。 等他出来的时候,太虚角楼都已经快建成了…… 三分香气楼的分楼早就立成,已经开始营业。不知里间是什么情况,姜望没有去看,也不打算去看。 重玄胜亲自定名的大元赌坊,更是生意红火,吸引了不少顾客。 这二十亩地之外,天府城主吕宗骁下令整顿修建的各类店铺当然也建好了。 酒馆、客栈、茶肆、成衣店、脂粉馆……一应俱全。 唯独这二十亩地正中心,以围栏围起、以法阵遮掩的那处正修建建筑,也就格外的引人注意。 就太虚角楼在建成之初引起的关注度来看,等到正式开业的时候,不愁不火爆。 但凡有志进取的修士,感受过太虚幻境后,没几个能放下的。 如左光殊、重玄胜这样的顶级名门子弟,什么都功法都不缺,却也一有空就进太虚幻境与人对战。 仅论剑台就足以吸引很多人,更别说还有演道台的存在。后者的吸引力比前者更大,终归这个世界上,什么都不缺的人少,什么都缺的人多。 见到好不容易现身的姜望,重玄胜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姜大人真是贵人事忙啊,甩手掌柜做得漂亮!” 仅太虚角楼的那些材料,要想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凑齐,都不是容易的事情。重玄胜不仅这么快凑齐了,还把一切事务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可想而知这段时间付出了多少辛苦。 姜望自知理亏,避开太虚角楼的事情不谈,一脸严肃道:“今天不说闲话,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与你商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00章 ?强者风范(为盟主陈泽青加更5/6) “什么就闲话了!” 重玄胜气得脸上肥肉抖三抖:“太虚角楼难道不是你姜青羊的正事吗?!” “消消气,消消气。”姜望以手连抚其背,赶紧安慰道:“这几天你辛苦了,付出了太多!多亏了胜哥你智勇双全、敢于承担、勤勤恳恳、热情奔放,我才能抽出时间来,在太虚幻境里,为咱们的太虚角楼奋斗。” 在这些溢美之词里,那个热情奔放显得有些突兀。 但姜望的表情偏偏非常诚恳。 “呵呵。”重玄胜自然没有那么容易被哄过去,冷笑道:“我说你是不是忘了咱们是在哪儿认识的?以为我不知道太虚幻境里是什么情况?你就算在里面打破了天去,跟太虚角楼有一个刀钱的关系吗?” “唉,我的哥哥,你是不知道。” 姜望长叹一口气,顺势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愁容满面:“太虚派的人临走之前,各种明示暗示,非让我尽快拿到五行修士的荣名。你说我要是拿不到,太虚使者的玉牌,会不会收回去啊?” 重玄胜斜睨着他,不说话。 “真的!”姜望赶紧指着自己的眼睛自证:“我这几天都没有合眼,除了修炼,就是战斗。” “太虚使者的玉牌,想发就发,想收就收。”重玄胜从鼻孔里哼出一声:“这太虚派,是不是太草率了点?” “谁说不是呢!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姜望应了两句,迅速转移话题:“差点把大事忘了,我真有事要问你来着!” 重玄胜有心骂几句,问问他太虚角楼怎么算不得大事。但想想又作罢了,毕竟姜望的神色间,的确有几分疲惫,也不能说全都是在骗自己。 以他的推测,这话应该有五分真。 “问。”他没好气地道。 “你对黄河之会,有什么了解?”姜望开门见山地问。 重玄胜眼皮都不抬一下,随口道:“几位老大哥坐下来聊聊天,分分地盘。” 姜望等了一阵,没等到下文:“没了?” “不然呢?”重玄胜反问。 “就这么简单?” 鼎鼎大名的黄河之会,被重玄胜这么一说,怎么跟街面上的那些青皮混混谈判讲数差不多。 “说复杂呢,非常复杂,毕竟是足以牵动整个现世格局的事情,千丝万缕,纠缠不清。但说简单也很简单,之所以有黄河之会,本身就是那些大人物,为了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 重玄胜解释了几句,问道:“你想去?” 上下打量了几眼姜望,又道:“你现在的确有去的资格了。近海内府第一姜青羊,很了不起的。” 这话贬中带褒,褒中又带贬,极具他重玄胖的语言风格。 姜望并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我想会一会天下英雄,看看我在什么位置。当然更重要的是……听说参加黄河之会的好处很多,能让我更强,更快速度地变强,我不想错过。” 重玄胜扯了扯嘴角,叹道:“你现在已经很强了。” 姜望摇头:“还不够。” “黄河之会的召开时间,向来都是根据黄河河段的水位来定,什么时候水临观河台,什么时候召开大会。这一次的召开时间还没公布,但依往常来看,都是在七月初一至十五之间,怎么也不会迟过八月去。” 重玄胜认真说道:“你要是真的很想去,现在正是准备时间。” 姜望笑了笑,弹指轻叩神龙木鞘,引得长相思一声轻吟。 笑道:“它也很想看看,它是不是天下名剑!” “以你现在的实力,参加黄河之会的资格绝对是有。不过最终能代表大齐出战的内府修士,只能有一个。这个名额,很多人争。” 重玄胜沉吟着说道:“你知道的,到了最顶尖那个层次,谁强谁弱,都在两可之间。非生死相搏,不能够分出胜负。所以这个名额最终给谁,由很多因素决定。” 姜望当然能够理解这件事。 他不会狂妄到以为偌大的齐国缺他不可。从纸面上来说,不弱于他的内府修士,齐国能够挑出太多来了。而代表齐国出战,本身就是一种荣誉,说明至少在齐国内部,已视你为大齐第一。这种荣誉谁不想要? 但最终谁能要到手? 除非你有压服一切,横推无敌的战力,远超同阶修士,像王夷吾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那般无可争议,否则的话,战力之外的因素,也很重要。 楚国之强,不弱于齐,而他们出战黄河之会的内府修士,也直到现在都没定,正是出于同样的道理。总不可能说,为了参与黄河之会,让这种层次的天骄生死相搏。一群天骄杀得只剩最后一个,才去参加黄河之会。那才是自毁长城,脑子进了水呢。 当然姜望也不会妄自菲薄,或许纸面战力不弱于他的修士很多,但真正生死搏杀起来,他自信哪怕是在齐国这样的天下强国里,能够与他抵分生死的内府修士,不会超过十个。 这是一场又一场的生死搏杀,累积起来的自信。 很多个比他强的对手,都死在了他的剑下。数不清的生死边缘,最后都是他自己爬了回来。 他真的自信,无惧。 “既然我有这个资格,那我想要这个机会。”姜望肃容说道。 像往常一样笃定,不掩饰自己争胜的心,不回避自己变强的执念。 或许这就是强者之心…… 重玄胜心里想着,沉吟道:“这事啊,你得找晏抚帮忙。” 姜望大吃一惊,强者风范尽失:“这也能用钱买吗?” 重玄胜额头青筋直跳:“都说你姜青羊聪明有勇略,我怎么越看你越蠢? 参与黄河之会的备选名额,由政事堂拟定,而后上呈陛下钦点。 政事堂是什么地方?以相国为领袖,九位朝议大夫议政。 晏抚又是谁?晏氏嫡子!他的爷爷是前任相国,随便说点什么,政事堂都得卖个面子。而他的老丈人温延玉,正是现在的朝议大夫之一!” 这胖子一口气说完这些,用一种‘你把我蠢笑了’的表情看着姜望,大声问道:“来,你现在说说看,为什么找他?” …… …… …… ps: 大家新年快乐!!! 我爱你们!很爱你们! 愿新年有新气象! 新的一年,让我们一起努力,赤心巡天崛起!(口号有几分羞耻是怎么回事……总之,加油!努力!奋斗!快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01章 近朱者赤(大年初一!大家新年好!) 听完重玄胜这番话,姜望二话不说就起身往外走。 “干嘛?”重玄胜愣了一下。 姜望头也不回:“当然是去找我晏抚贤兄!” 重玄胜咬牙道:“你这副嘴脸,真有许高额七成风姿!” “大哥别说二哥。”姜望往后挥了挥手:“别耽误我时间!” 快要出门之前,重玄胜又喊道:“姜望!” “怎么?”姜望停步回身。 重玄胜停了一下,还是说道:“不要抱太大希望,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此时的语气中,已经没有半分戏谑了。 所以姜望也严肃起来:“为什么这么说?” “我说的大家各凭本事,前提是,没人能横推一切,超乎众人之上。” 姜望挑了挑眉:“谁能?” 不是他嚣狂。他在齐国范围内,还确实没找到能让他心服口服、甘拜下风的内府修士。当然,像田安平那种从神临被打落的内府不能算。 但看到重玄胜的表情,他意识到了什么:“他?时间来不及?” 就连左光殊都知道,重玄遵来不及参与黄河之会。可见这个天下,有多少人把重玄遵视为假想敌。 而重玄遵,已经在稷下学宫里闭关了大半年,消息全无。 他很久不现身,可楚国的天骄都在关注他。 他不在江湖,江湖都是他的传说! 重玄胜苦笑一声:“你觉得在黄河之会这种‘诸国相争、必得一先’的大会上,陛下会不会下令破例,提前召出他来?” 这个问题的答案,简直再清楚不过了。何以之前,人们都忽略了呢? 是重玄胜太风光、太招摇,还是这段时间里,重玄遵太沉寂、太悄然? 王夷吾在临淄城里闹了一场,被贬去死囚营后,重玄遵这一系几乎就再无还手之力。 只有一个重玄明光的偶尔折腾,还不如不折腾。 姜望沉默了片刻,问道:“你早就想到了这一天吗?” 重玄胜叹了一口气:“当今陛下,是击垮了夏国,奠定大齐霸主地位的陛下。他老人家,难道会看不透我的心思?难道会帮我压制重玄遵吗?不过顺势而为,让其人好好备战黄河之会罢了。此时破例召出稷下学宫,给他参与黄河之会的机会,再赢一次他的感恩戴德,岂不是妙绝?” 在东华阁觐见过的那位陛下,从始至终,姜望都不曾看过他的面容。 不知道他是什么样子。 但那隐于至高权力之后的天家心思,着实渊深如海,难以测度。 重玄浮图何等人物,最后不得不战死迷界。姜无量当年已经能够左右国事,后来在青石宫一囚至如今。枯荣院东域第二大佛宗,当年之声势,仅次于悬空寺,一夕之间,只剩断壁残垣…… 似此种种,令人每每思之,如履薄冰。 “既知如此,当初为什么走这一步棋?”姜望问道。 “不走这一步,我走不到今天。”重玄胜这时候反而笑了:“我需要时间,我需要机会。而我们没有浪费这段时间,这个机会,我们做到了最好,不是吗?” 姜望想了想,也笑了:“确实很难做到更好了。” 重玄遵进稷下学宫之前,谁能想到,重玄胜能发展成现在这样?重玄遵只是去闭关修行一年,又不是不回来了,他还是那个盖压同辈的天骄!可偏偏重玄胜就能把这段时间压榨到极限,几乎每一步都把握了最大的收获。以至于在继承人的顺位上,已经后来居上! “他可以提前出来,可以参加黄河之会,可以天下扬名。但我不再是毫无反抗余地的胖弟弟了。” 重玄胜冷静说道:“这段时间里,我已经用家族生意,捆绑了为数众多的家老。那个阻挠你祀祠的重玄亨升,不过是我故意纵容,让其在曾叔公面前丢脸用的。曾叔公看到他上窜下跳,只会以为重玄遵还有很多家老支持,就算不帮我,也不会再帮重玄遵。 但其实,天骄的名头再耀眼,难道有吃到嘴里的肉实在么?况且我重玄胜也非弱者。谁能够给大家带来更多好处,谁能带家族走得更远,答案不会是一边倒。 不止如此。重玄遵着手换来的崇驾岛,已经没有了,他在海外的布局一败涂地。而我重新构建了重玄家在海外的影响力。四叔不会表态,但重玄信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支持我。” “我根本不怕他出来会怎么样,我们争的时间还长得很。而且姜望,你现在的实力,也不会比他差太多了。” 重玄胜说到这里,眼神中有了些歉意:“只是这一次的黄河之会……你的希望的确不那么大,毕竟你年轻一些。” 但姜望的眼神很平静:“也就是说,黄河之会名额的竞争者中,多了一个很强的对手。如此而已,对吗?” “的确……可以这么说。”重玄胜叹了一口气。 他在心里问,但是你怎么可以说得这样轻描淡写?我的姜望兄弟? “那就争争看。”姜望轻声说。 重玄胜静默了几息,忽然替姜望重燃斗志:“对!鹿死谁手未可知!” 姜望哈哈一笑,按剑而去。 看着其人潇洒离去的背影,重玄胜忽地撇撇嘴:“这小子是不是长俊了?好像都快赶上我了!” 十四很认真地想了一阵,然后摇摇头。 意思是差你还差不少。 重玄胜放下心来。 想了想,又问道:“十四啊,你知道他今天为什么表现得这么蠢吗?” 十四继续摇头。 “他怕我不好意思分润太虚角楼的好处。”重玄胜冷笑一声:“太小看我的脸皮了!” 十四这回没有摇头,她以手覆面,用手甲盖住了面甲。 隔着面甲都觉得臊。 即使是怎么看怎么觉得重玄胜宝贝的她,也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脸皮厚不是骂人的话么? 为什么你能这么骄傲啊! …… …… 说起来晏家并不以军功传家,向来走的是政途。 但与一般的文官家族喜欢把子弟送去四大书院或者三刑宫进学不同,晏家子弟以在自家族学里进学的居多。 譬如晏抚,就是他爷爷亲自教授学问,不曾去哪家书院听过讲。 晏家历代人才不绝,到了晏抚爷爷晏平拜为相国,履人臣之极时,达到最高声势。 不过晏家的富贵,却是在晏平之前,就已经广为人知。贝郡晏氏之富,甲于天下,此非妄言。 晏氏族学被不少齐人视为顶级学府,可惜并不外收学子。 晏平从相国位置退下来之后,就回了贝郡老家,很少再踏足临淄,就是为了避免旁人说闲话。 不过当今陛下常有书信递往晏家,与晏平请教国事,可见恩荣不绝。 姜望是个行事干脆的,出门就叫人召了一辆马车,直奔临淄。 跟吕宗骁的关系更进一步之后,在天府城就方便得多了。至少不用跟之前一样,还要自己出面去租马车。 随便吩咐一声,就有人利索地办了。 马车过来的时候,姜望一看,鲍氏车马行的标记如此显眼。 他在心里冷笑一声,偏要租你家! 一撩车帘,自去临淄不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02章 ?仪制令 “让!让!让!” 马车刚驶进临淄,就听到一阵鸡飞狗跳。 人群熙攘的临淄街道,互骂的、叙话的、叫卖的、车鸣马嘶……在声音的世界里。乱中有序,直到被这辆横冲直撞的马车所惊扰。 满池春水皆皱了,惹人皱眉。 姜望并不说话,自顾清扫内府,秘藏虽然已经得到,但仍可以通过对内府房间的“打扫”,更深刻的了解自己。 探索自身,探索世界,修行永无尽头。 鲍氏车马行的车夫,也是训练有素的,老老实实把马车赶到路边,任由嚣张的来者过去。 “这谁家的马车,这么没有规矩,不怕伤着路人?” “怎么着,你上去拦了?那可是国舅府的马车!” “唉,走走,谁惹得起?” 人群中的议论,并没有逃过姜望的耳朵。 国舅府? 当今大齐皇后的亲眷? 太子姜无华的母族? 依稀记得,那聚宝商会有个名誉执事,叫曹兴的,就是国舅爷何赋的人。后来聚宝商会刚一出事,其人就抽身疾退,直接宣告了聚宝商会的崩塌。 此后一段时间,这国舅府几乎是销声匿迹,低调得不能再低调。怎么现在又嚣张起来了? 姜望有些不快,但并不打算做什么。 一则,对方态度有些横蛮,但也只是叫唤得嚣张,没真敢往哪个老百姓身上撞。驾车的马夫明显有些修为在身,手上控马控得很稳,明显知道底线在哪里。估计只是为了满足马车里那位公子的骄气——如此说起来,那还真是个废物。 姜望在齐国认识的公子哥也不少了,一掷千金的、杀伐果断的、流连花丛的……种种都有,但真没见着废成这样,以在老百姓面前嚣张来取乐的。 二则,他自己这边只是避道而已,算不得什么委屈。而且,马上之上又没有挂他的铭牌,也没谁知道马车里坐的是他姜青羊。 车夫重新将马车拉回大道上,小声地埋怨了一句:“也不知北衙干什么吃的,闹市纵车都不问,竟只能管些普通人。” 青牌从名义上来说,也是挂靠在北衙的。 “许是没人见着,见着了自然会管。”姜望有些尴尬,隔着门帘说道:“说起来,你们鲍家的马车,也会怕国舅府吗?还给他们让道。” 这辆马车是天府城城主府的人雇的,车夫并不知道马车上的人是谁。 本只是随口小声抱怨,没想到车上的主顾如此耳尖。 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多嘴,手里稳着缰绳,回道:“您说笑了。车马行打开门做生意,与谁置气呢?再说了,我们东家固然出身伯府,贵不可言,可我们这些下人,却哪里有扯虎皮的资格?而且,车上坐着您呢!我们哪能因为自己的一点脾气,把客人牵涉进去?” 姜望暗暗点头。鲍氏车马行能做得那么大,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们在这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已经驶过的街道那头,忽然响起一声暴喝:“与我停车!” 那声音正义凛然:“你是何人,胆敢纵车闹事,眼里还有王法吗?!” 驾车者怒道:“这是国舅府的马车!” “什么府都不行!与我下来!” 这声音很有几分熟悉,姜望听出来,是北衙都尉郑世的儿子,郑商鸣。 不过,他与郑商鸣接触过好几回了,倒是从未见过其人的这一面。 姜望心中生起些兴趣来,正好车夫也下意识放缓了车速,便笑道:“停下来瞧瞧热闹。” “好嘞!”车夫的声音,透着一股压抑着的兴奋。 惩恶扬善、伸张正义,是大家都乐见的戏本,类似的故事情节经久不衰, 姜望没有探头去看,只凭声音听个大概。保持低调的同时,锻炼自己的五仙如梦令声部能力。 一个中气不足、但很骄狂的声音说道:“郑商鸣!你要与我过不去?!” 应该是马车里那位公子哥出来了。 而后是郑商鸣毫不犹豫顶回去的声音:“不是郑某与你过不去,是你何真与齐律过不去!《仪制令》有曰,去者避来。出城的要给进城的避道,何以你挥鞭大呼,让进城的与你避道?《仪制令》又曰,驱车闹市,须三缓四稳,不可速也!你的马车,可有一缓?非但无缓,还敢横冲直撞!我今日拿下你,便是国舅爷也无话可说!” 他越说越激昂:“来啊!把这马车扣了,把马车上的人,押了!一并带回北衙!” 何真正是国舅何赋之子,也是当今太子姜无华的表弟。 但听其大喝:“我看谁敢!” 紧接着便是一声轰响。 应该是郑商鸣亲自动手,只一合,已将其制住。 “我郑商鸣依律而为,有何不敢!” 何真大概被封住了嘴,说不出话来。 早先那个呼喝避道、后来又嚣张抗声的车夫,此时的态度已经卑微下来:“我们公子确实是有要事在身,急于出城才……马车虽急了些,沿途未伤一人。郑公子,您看您是不是网开一面……” 郑商鸣丝毫不给面子,根本不搭理那人,只道:“依齐律,拒捕者,可以杀之!” 于是再无抗声。 马车被扣下,人被捆住。 “好!”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街道上忽地响起一阵叫好之声。 “郑大人好样的!” “北衙威武!” “诸位父老乡亲,谬赞了!商鸣不过是依律行事,尽自己本分而已。大家遵纪守法,安居乐业,才是我大齐强盛的根本!”郑商鸣清晰洪亮的声音说道:“好了!诸位散去!注意脚下,莫要踩踏。” “走。”在一片热腾之中,姜望轻声道。 车夫也不磨叽,一拉缰绳就要走。 但街道那头,有一个声音很快靠近,是穿风破空的声音。 还没等姜望分析出个所以然,郑商鸣的声音就在马车外响起:“你们没事?有人纵车无礼,是我都城巡检府的责任。” 这时候的态度又亲切和缓,与面对何真的严厉全然不同。 在这种情况下,姜望再不现身,就太失礼了。 因而尽管心系着黄河之会名额的事情,还是掀帘招呼道:“郑兄!” 他笑容真切:“你今日的风采,叫人一见难忘啊!” …… …… ps: 南宋出土的《仪制令》石刻,写的是:贱避贵、少避长、轻避重、去避来。算是当时的交通法规。 咱大齐不一样哈,做了调整补充~ …… …… 这三天晚上先停一下还债的步伐。 过年人情往来太多,实在没办法从早写到晚。毕竟我也是十里八乡的俊后生,迎来送往是个门面~这个招呼几句,那个招呼几句,时间就没了。昨晚写到快转钟,太累了…… 正常更新会有。 求月票~ 爱你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03章 ?都是浮云 “姜兄!” 郑商鸣也很是惊喜:“早前听说你回临淄了,我还去霞山别府找过你,不过你又不在府中。不意这时见着了!” 又一段时间不见,郑商鸣的变化更大了。 于何直、于马车上的陌生人、于姜望,是三种完全不同的态度,切换自如。 说话的方式也很妥当,圆润、老练、亲热,俨然已是呆惯了衙门,与三教九流打交道,养出来了。 姜望个人还是觉得初次见面时候,对方惜字如金的样子要更真切,但也知道,人或多或少都会变。 也许可以称之为……“成长”。 “我到处瞎忙。”姜望笑着道:“忙完这阵,请你喝酒。上次的事情还没谢谢你呢!” “你出海办大事,还顺带手的把案子办了,正是青牌楷模,我谢你还差不多!”郑商鸣热情道:“你什么时候空下来了,跟我说一声,一定得我请客!” 北衙的情报能力,在整个齐国都是排的上号的。 对于姜望在海外的骄人表现,郑商鸣知道得再清楚不过。父亲郑世提过好几次姜望的名字,都是夸赞。 他当然懂得父亲的暗示,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他早先的矜傲自持,在镇国元帅府前,被王夷吾敲得粉碎。又在都城巡检府历练了这一年,放不下的地方早就放下了。 先前去霞山别府找姜望,也没别的事,只为联络感情。换做以前,他怎会如此? 如果是以前的他,在处理何真纵车一事上,仍会严肃处理,但也肯定不会想到,还安抚好街道上方方面面,并且顺势宣扬自己的名声。 这两人聊得热切,鲍氏车马行的车夫在一旁越听越不对劲。 姓姜……住霞山别府…… 这是那个姓姜的? 青牌! 没错了! 就是坐一次马车,讹了主家一大笔钱的那个! 听说他人倒是还好,主要是那个重玄家的胜公子借题发挥…… 但重点在于,车马行早就有了规定,绝不接重玄胜、姜望这两人的生意。这人怎么还通过中人来雇咱家的马车呢? 重玄家的人也太不讲道义了! 车夫在这里五味杂陈,那边郑商鸣已经与姜望寒暄结束,自去处理何真闹市纵车一案。 郑商鸣最开始叫停马车,是为了留份证词,以证明何真的马车曾违反《仪制令》,迫使进城的马车避道。这种周全,是处事能力的体现。 但后来知道车上坐的是姜望之后,他就提也不提了。因为姜望的身份不一般,一来用这种小事麻烦姜望不好。二来,姜望的名字留在证词上,说不定就会与国舅府产生什么矛盾。若因为他,生这些事端,难免会在姜望那里留下不好的印象。 所以他只寒暄,旁的并不说。 “走。”目送郑商鸣离去后,姜望吩咐道。 车夫有心让他下车,表明鲍氏车马行的严肃立场,但想了又想,终是不敢。 便装作没猜出来……他想。 “好嘞,您坐稳!”他轻轻敲马鞭,马儿踏着小碎步,欢快地走动起来, 晏家在临淄的府邸,倒也不算奢华。 毕竟是在大齐国都,无论是龙是虎,都须低调些行事。 晏抚正在府中,先时无冬岛酒宴过后,他是第一个回的临淄。海上的风光,他早耍够了,论及各种享受,还是临淄为一等一的繁华。 当然,这也不是他急着回临淄的主因。 接到下人的通传,晏抚便急步迎出门来,老远便挂笑:“你这成天只知修炼的木头人,今日怎会来看我?” 向来内敛温吞,极重风度的晏抚,能有这般热情表现,晏府上下自然便知了自家公子对姜公子的态度。 个个眼神都恭敬了几分。 以姜望现在跟晏抚的关系,倒也没有必要拐弯抹角,很是直接地说道:“不要误会,不是来看你。我找你有点事情。” 晏抚笑了,姜望不跟他客套,才说明关系到位了。“什么事情还亲自跑一趟?递封信不就行了?” 他让开位置:“来,进来说。” 跟着晏抚走进晏家大宅,姜望才算见识了什么叫富贵。 与外面的简单低调不同,心思全在里间。 并非是一股脑地堆金砌玉,而是廊腰缦回,啄玉点翠,在屏角飞檐之类的细节上,做细致工夫。 如那悬帘系的青竹玉,叫风一吹,竟有清幽之声,似山谷鸣泉。 如脚下铺地的石板,踏感极佳、温凉适宜…… 姜望不太能够看得出价值来,但只觉哪哪儿瞧着都顺眼,都舒服。 他现在早非那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凤溪镇少年,临淄城里排的上号的名门,摧城侯府、博望侯府,他尽都去过。 但单纯论起宅邸,这两座侯府,都比不上晏家。 “这么布置,得多少钱才够啊?”见过世面的姜青羊,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感慨。 晏抚并不直接回应,只笑道:“回头你跟我去贝郡玩,老宅那里倒是值得瞧瞧的。” 言下之意,临淄的这栋宅子算什么啊?都没什么好说的! 想起自己建太虚角楼,还得从德盛商行走账,全靠重玄胜的投入,封地里建区区一座正声殿,还得范清清和独孤小自己在那里慢慢磨蹭,指甲缝里扣钱…… 姜望酸溜溜道:“啧啧,财不露白的道理,你可晓得?” “不怕露富的有两种。一种是处在清明之国,自己是正当发财,不怕人惦记。还有一种就是拳头够硬,上头有人。”晏抚温声笑笑:“晏家两样都占。” “聊正事。”跟着走进厅内,随意坐了,姜望幽幽道:“钱财什么的,身外之物,浮云一般。” “你说得对,不过是个数字。”晏抚颇有英雄所见略同之感,笑道:“有什么事情来找我啊,重玄胖都办不成?” 不管重玄胜的风评如何,对于其人的能力,姜望的这圈朋友都是很认可的。他办不成的事很少。 姜望直言道:“我想去参加黄河之会,但不知怎么才能弄到名额。” 晏抚笑了:“重玄胖挺有思路!” 只有熟知临淄局势的重玄胜,才知道姜望这事找谁最合适。所以他一听便知,这是重玄胜的主意。 “去参加黄河之会的人选呢,其实不少衙门都有推荐的权力,也有推荐的义务。如北衙、各大郡守府……此外那些侯爷伯爷,德高望重的青牌……也能够说得上话。” 晏抚分析道:“这些人选全部推荐到政事堂,政事堂再从中挑选三个,供呈御览。重玄胖也能帮到你,不过为名额推荐这一步,就请博望侯或者定远侯说话,显然是极不划算的。” 姜望心想,这当中还隔着重玄遵的因素在。 晏抚风轻云淡:“回头我递个帖子,这事就妥当了。政事堂那里,肯定有你的名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04章 汀兰 姜望愣了愣。 没了?就这么简单? 重玄胜需要请博望侯或者定远侯开口,才能做到的事情,你递个帖子就行了? 晏贤兄啊,你这么厉害,你怎么不早说呢? “晏兄。”姜望肃然起敬:“以前我年纪小,不懂事,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请多担待。现在我长大了,以后咱俩好好处。” 跟谁学的这是! 晏抚哭笑不得:“不是说我比重玄胖路子广多少。整个齐国的政务,如山如海。朝议大夫虽有九位,却也不能事事亲为。下面的官吏多得是,像黄河之会的参与名额,也是一层层报上去。 不通个中关窍的呢,如重玄家根基在兵事堂,就要靠几位侯爷自己的影响力,直接给朝议大夫递话。 而我只需要写个帖子,随便交给哪个官员,就能很容易递到朝议大夫们面前。朝议大夫们一看是我推荐的,一般也不会为难。毕竟我爷爷……” 他说到这里就打住:“当然,这事之所以容易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你的确有这样的资格。你的实力和名望都够了,推荐你,不违规!” 不是亲近的人,不会说这些话。 他什么都不必说,只要轻轻带过,就足以让姜望欠个大人情。 重玄胜知道晏抚办这事简单,却也没说有多简单。就是因为,倘若晏抚以此要个大人情,也是应该! 那些名门贵胄之间的客套,晏抚不知道有多熟,但他完全不对姜望玩这一套。 因为真正熟悉姜望的人,都知道这是一个多么难得的赤诚之人。以真诚待他,必能换回真诚。 姜望也不说什么感激的话,继续一本正经地插科打诨:“晏贤兄,以前咱们互称贤兄,是我冒昧了。那时候我只知道你有钱,不知道你那么有钱,后来知道你那么有钱,但不知道你还那么有势!什么也别说了,以后我叫你抚兄,你叫我望弟!” 有些事情记在心里就可以。 不是所有人都能随随便便写个帖子,就可以递到朝议大夫面前的。晏抚的随手而为,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权势地位。但晏抚不会谁都帮。对他这样的公子来说,钱财什么的可以随便丢,随便花,写个帖子这样看起来更简单的事情,他却不会轻易做。 因为每一个帖子,消耗的都是晏家多年积累的情分。在耗尽之前,如果晏抚没能起来,晏家也就没有了。 多少顶级名门,功勋世家,都是这样败落的。 晏抚不跟他闹腾,用一贯的风度,温声继续道:“政事堂那里,不会有问题。等名单到了陛下面前,就谁也说不准了。文较武较都有可能,当然……重在帝心!” 姜望摸了摸下巴,琢磨自己曾经得赐一件紫衣,算不算“在帝心”。 但这着实没有什么琢磨的必要。他才来齐国没几年,虽然也算扎根下来了,毕竟有些积累需要时间。有不少名门子弟,说不定都是齐帝看着长大的,哪里能比。 姜望斩去思忖,轻声笑了笑:“管它文较武较,我自一剑横之!” 他的确不必要想了,既然已经下决心要争,那么不管对手是谁,不管要怎么争,横剑便是! “好气魄!”晏公子抚掌而叹:“我已经开始期待那一日了!” 两人又说了一阵话,聊了些应该注意的对手。晏府管家急步趋入,附在晏抚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以姜望的耳力,完全可以听得清楚,但他刻意控制了声音的传递,没有去听。 晏抚转过来,一脸复杂地对姜望说道:“温姑娘正要来……” 他新订的那门亲事,结亲对象正是朝议大夫温延玉之女温汀兰。 姜望很体贴地起身:“那我先走了,回头再一起喝酒。” “不,我的意思是……”晏抚伸手拦道:“你先别走,在旁边陪一下。她这突然上门,我也不知情,现在心里有点虚……” “……”姜望闷声道:“我也没经验啊。” “陪一下,陪一下。”晏抚好言相劝,又对管家说道:“快把温姑娘请进来。” 姜望还想推辞,但耳中已经听到了脚步声。 “倒不用再请。”一个温婉动听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我已是不请自来了。” 晏抚连忙站起身来往外迎:“哈哈哈,温姑娘,今天怎么得空?” 那笑声怎么听,怎么干涩。 再联系到晏抚之前被姜无忧打到海外去的事情……姜望顿觉这椅子坐得浑身不舒服,很想要回家。 晏抚说得对啊,黄河之会名额的事情,早知这样容易,写一封信就够了。何必亲来晏府,陪着受熬呢? 姜爵爷强自镇定住,坐稳了屁股。 不管怎么样,气势不能弱。 他用尽量平静的表情,看向门外,露出尽量温和的笑容:“温姑娘,十分荣幸,能够在今天见到你。” 走进厅内的,是一个温婉柔美的女子,走动之间,有极好的仪态。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 见得姜望,她便欠身一礼:“姜公子,汀兰失礼了。来得冒昧,没耽误你们的正事?” 她的声音是动听的,表情是温柔的,态度是亲切的,话也说得很有礼貌,但怎么听,怎么有点别扭。 大齐不兴什么大礼未全前男女不得见面之类的规矩,订过亲事的男女一起见面游玩只是寻常事。 把身份代入一下,便知别扭在何处。晏抚未来的妻子来见晏抚,却对姜望说自己冒昧了…… 姜望这个乡下地方来的,一时也不知怎么回礼,只得站起来:“没有没有,我们的事情都聊完了。” 他顺势就想走,完全把晏抚之前的请求抛在脑后:“不然你们先聊着?我那边还有事……” “哈哈哈哈。”晏抚神经质地大笑几声,把姜望的借口盖过去:“什么冒昧不冒昧的,大家都是朋友,来来,坐下说!” 不着痕迹地一把将姜望按回座位。 转身又吩咐道:“赶紧上茶,温姑娘喜欢喝什么,不必我再强调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05章 ?鹌鹑 温汀兰也便坐下了,坐姿优雅端庄,而后才问道:“哦?我喜欢喝什么?” “那我还能不知道吗?”晏抚笑容满面:“你放心,府上备着!” 晏抚明显并不记得温汀兰爱喝什么茶,不过对于晏府的管家来说,这肯定不是难题。 姜望面带微笑,毫无多余的动作,表示自己完全听不懂这两位言语间的暗涌。 温汀兰显然是知道答案的,但并不穷追猛打,只轻轻点了一句便放过,转道:“都坐下了,怎么独你站着?” “哈哈,也是。”晏抚今天笑的次数特别多。 至于是不是真心快乐……不重要。 此时此刻,他独站着。 姜望与温汀兰正隔开两边,相对而坐。 晏抚看了看姜望旁边的空位,又看了看温汀兰旁边的空位,最后哪边都没有去,自去上首坐了。 居中看着两边,他又笑了起来:“今天,我真是,开心啊。” 晏抚笑的时候其实很见气质,不过现在气势被压得有点低迷,笑容也变形得厉害。 姜望不知他是被拿住了什么要害,也不想知道。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一口一口地喝茶。 但……树欲静而风不止。 晏抚笑了一阵,没人搭腔,于是瞥了姜望一眼,状似无意道:“姜兄,你觉得呢?” “茶很好!”姜望积极回应。 尽管姜望回应得如此牛头不对马嘴,晏抚这厮居然也能把话接下去:“原来姜兄你对茶道也有研究,那可得与温姑娘多聊聊。温先生是茶道大家,温姑娘自小耳濡目染,茶道造诣是非同凡响呢!” 他就差按着姜望的脖子,强逼着他帮忙跟温汀兰聊天,缓和气氛了。 温汀兰很有礼貌,并不因为姜望出身不够高贵就怠慢了,闻声微笑道:“家父在城郊有一座兰心苑,不待外客,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但里间有不少好茶,姜兄往后若有闲暇,还请去品评一二,我会叫人给你留位置。” 朝议大夫专门建来喝茶的地方,这兰心苑的规格如何,自不用说。 温汀兰这也是给足了晏抚面子。 姜望只能以喝茶来掩饰自己:“有空一定,一定。” 见气氛好像和缓了些,晏抚才状似无意地道:“汀兰这次过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倒叫我失了准备,仓促之下,恐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叫我心中忐忑啊,哈哈。” “噢,是汀兰失礼了。”温汀兰瞧着他道:“我来晏府,是该提前递贴才对。”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晏公子是什么意思?” 晏抚求助般地看了姜望一眼。 嗯,姜望低头在看茶叶,恰恰没有注意到。那碧色的茶叶在水中肆意舒展,十分的好看。真的太好看了,他一会看看这一片,一会看看那一片,就是不抬头。 这家伙是指望不上了。 谁说姜青羊义字当先来着?这就很不够义气嘛! 晏抚终于看清了现实,只能靠自己努力往回圆:“我的意思是说,你的吃穿用度,都是精细惯了的,在外间恐难如意。若早知你今日会来,我该提前准备好一处新宅,比照温府来布置,也免得叫你不自在。我怎能忍心……” 为一次迎接而专门建设一处新宅。换做是别人来说这番话,大概就只是说得好听而已。但说这话的人是晏抚……他绝对是做得出来的。 温汀兰纵是心中着恼,这会也消了些恨,轻声道:“这叫你说得,我哪有那么娇惯?” “你当然不娇惯了。”晏抚状态大好,有如神助:“是我患得患失,关心你。” 姜望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幸好实力不俗,强行咽了下去。 当着姜望的面,温汀兰有些不太好意思,嗔道:“也不知你跟谁学的这些,脂粉堆里腻出来的,惯会糊弄。” 晏抚有意无意地看了姜望一眼。并不说别的,一切已在不言中。 姜望:…… 真无耻啊,这狗大户! 好在温汀兰并不相信,轻啜了一口茶,说道:“我看姜公子,是个实诚人,跟你们不一样。” 晏抚当然不会蠢到问这个“们”里都有谁,无论是许象乾还是高哲,抑或在临淄的另外几个公子哥,沾在一起都没什么好印象,个个是风月场中的班头。 他晏某人是特立独行的! 因而从容笑道:“莲藕出淤泥而不染,春风过死水犹带香。还是要看个人修行。” 温汀兰话里有话:“可惜个人修行个人知呢,人心毕竟隔肚皮。” 又转而一笑:“倒是姜公子,是有口皆碑。” 姜望不得不承认,抛开其它不说,晏抚和温汀兰,这两人家世、背景、仪态、风姿、人才,都是极相配的。 但待在正不知因为什么闹矛盾的两人中间,那种不自在的感觉,也格外强烈。 “不敢说口碑,本分做人而已。”姜望低调极了。 他迅速地看了晏抚一眼,用眼神说道——我还是走? 晏抚还了一个休想的眼神。 “本分做人,姜公子说得真好。”温汀兰笑着问道:“对了,在我进来之前,你们谈什么事情来着?” “正要跟你说这事呢!”估计是怕姜望说漏了他强留其人打掩护的事情,晏抚连忙接道:“我这姜兄弟,想要参加黄河之会,为国争光。我打算帮忙写个帖子递上去,” 姜望在心中轻叹。 狗大户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本来没什么事情的,他这般一抢答,倒像是他们之间真谈了什么温汀兰不方便与闻的事情了。 果不其然,温汀兰刚起来几分的笑意,又悄悄散了去, 但面上还是未失礼数:“这事情对你来说不难,姜公子人品才华一样不缺。我也会帮着看着的。” “主要是姜青羊真有本事,不然也不好办。”晏抚也觉心累,本着抬头缩头都是一刀的想法,谨慎问道:“你今日……似乎心情不好?” “倒也不至于。” 温汀兰轻声说着,忽而话锋一转:“不过这段时间,的确总有些闲言碎语落入耳中……不听都不成。” 晏抚的笑容有些难以为继了:“哦?不知是哪方面?” 姜望嗅到了图穷匕见的危险气息,立马起身:“那个,我回避一下?” 温汀兰温柔一笑,笑得很柔美:“姜公子,晏抚他跑去海外都是找你,我看你也无须回避。” “还是请坐。”她柔声招呼道。 俨然此间主人,掌控全场。 姜望乖乖坐下,晏抚一声不吭。 在这个瞬间,两位堂堂的大齐天骄,气势被压得极垮,被压得像两只缩头缩脑的笨鹌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06章 ?倘若我问心有愧 “咳。”姜望轻咳一声:“温姑娘说得也是,我与晏兄的确有那么点交情在。那个,我说句公道话啊……” 温汀兰很温柔地打断他:“一般这句话后面接的话,都不怎么公道。” 姜望败下阵来。 “太过分了!”晏抚怒而起身,撩了撩袖子,看架势是要当场出门寻仇:“谁在你耳边多嘴多舌?且告诉我,我必给那些人一个教训!” 温汀兰看了他一眼:“坐下说话。” 晏抚老实坐下了。 她才问道:“你怎么不问问,人家说的什么?” “还能说什么?”晏抚好似是怒火浇心,格外的愤愤不平:“无非是嫉妒你花容月貌、端庄得体、温雅贤淑!汀兰,你莫要介怀。你这种优秀的姑娘,最招长舌妇妒忌了!” 温汀兰此刻并不吃这一套,只道:“哦。倒是未听见你说的这些。只有些人说什么,横刀夺爱、仗势欺人、寡廉鲜耻。” 她脸上还带着温雅的笑。 但晏抚已经没法子再含糊过去。 姜望坐在一旁,肢体也很僵硬。 他是知道晏抚这门亲事的前因后果的。 晏家是在解除了与柳家的婚约之后,才与朝议大夫温延玉结的亲。 整个事件中,晏抚是身不由己。 但谁也不能昧着良心说,柳家那位名为柳秀章的女子,没有受伤害。恰恰她是最无辜、也最受伤的那一个。 有人为柳秀章打抱不平,很正常。她的闺中密友姜无忧,不就追着晏抚揍了好几回么? 可当有些话语,落在温汀兰耳中,显然不可能好听。 晏抚开口道:“汀兰,这事……” “呵。”温汀兰像是没听到般,顾自轻笑了一声,然后瞧着晏抚问:“晏公子,我不否认自己倾心于你,喜欢一个人没什么可羞耻的。可你说说看,是我强逼你上门求娶么?” 她温柔的的眼睛里,并不能看到委屈。 可是她那温婉的笑容,不知为何,叫人瞧着心酸。 是啊,柳秀章是很可怜。 但在这门亲事中,温汀兰又有什么错呢? 前相晏平与朝议大夫温延玉结亲,这是朝野都关注的大事。 晏抚没有在此事上自主的权力,他只能贯彻晏家的利益。 而温汀兰本应是幸运的,因为她能嫁给她自己倾心的人。但闲言如刀,碎语似锥。割在身上、扎在心上,叫人苦,叫人疼。 为什么姜望劝不下去?因为他没办法说,闲言碎语不算什么。 闲言碎语伤人,偏偏不是那么容易处理的。 他在海外劝止了华英宫主姜无忧,却不可能堵住所有人的口舌。 “汀兰。” 晏抚没有再回避,认真地与温汀兰对视:“上温家求娶的是我,去柳家退亲的也是我。此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温汀兰收回视线,起身,只对姜望一礼:“姜公子,今天汀兰失礼了,叫你看了笑话。改日再与你赔罪。” “不敢这么说。”姜望连忙跟着起身。 温汀兰不再说话,也不再看晏抚一眼,转身径自离去。 晏抚仍然坐在上首位置,一动不动。 姜望叹了一口气:“你没事?” 晏抚抬了抬手:“没事。” “你打算怎么做?”姜望问。 “我马上帮你写帖子,放心,黄河之会的事情没问题。”晏抚答非所问。 “嗯,好。”姜望有些担心,但也只能如此说。 晏抚略定了定神,把茶盏一推,直接取出纸笔,就铺在旁边的桌上。 纸是上好的雪映纸,以映雪见雾而得名。那只毛笔更是流转宝光,见他写将起来,动作如行云流水,舒畅自然。 心中挂着明显的心事,仪态仍无可挑剔。 写罢,屈指敲了敲桌,自有下人走了进来。 晏抚把写好的纸张递过去,吩咐道:“交给吴大人,他知道该怎么做。” 下人接过这张纸,小心翼翼叠好,一声不吭地出门去了。 晏抚以手支额,怔怔出神。 处理好了先前答应过姜望的事情,他才重新陷回愁绪中。 姜望就坐在一旁,静默陪着。对于这样的事情,他实在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不知过了多久,晏抚大概是终于想通了,抬起头来,看到了姜望。 依然是那副温文的样子,语带询问:“陪我去一趟扶风郡,如何?” 不等姜望说什么,他又道:“我一个人,不敢去。” 贝郡晏氏的嫡子,前相晏平的亲孙,在齐国范围内,能有什么可怕的? 能让晏抚这种人说出“不敢”二字的,绝非是权势、金钱。 在扶风郡,有一个令他歉疚的人。 姜望只道:“走。” 恰逢其会,在这种时候,他自然要陪着。 况且此行……真正难以面对的,是晏抚自己。他与晏抚交情再好,在这件事里也只能是看客。 从临淄到帝国西部的扶风郡,中间要跨越好几个郡府。 姜望这次没有来得及感受晏家的奢华马车,因为晏抚是直接拉着他飞过去的, 济川、秋阳、银翘、抱龙、长明、扶风,直接飞越齐境高空,划过一条笔直的线。 单单是姜望现在的身份,就足以直飞齐境内的绝大部分地方,不会被阻拦。更别说晏抚的背景了。 扶风郡北接东莱,南倚青头,西临屏西,是一处较为富饶的郡府。 柳家虽然在整个齐国的层面上衰落了,但在当地仍然是毋庸置疑的望族。 晏抚没有直接登门。 如今晏家柳家婚约已解,贸然登门是失礼的行为, 尽管晏抚急于尽快把事情处理干净,也还是规规矩矩先递了拜帖,征求主人家同意。 而他和姜望随意寻了一间酒楼坐下,等待消息。 晏抚一路上没有住嘴,一会聊聊抱龙郡的传说,一会说说扶风郡的历史,评价一下历任扶风郡守的治政能力。但到了扶风郡之后,反倒安静了下来。 姜望能够感受得到他的紧张,不过也实在无能为力,只能陪着喝酒。 令他们两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柳家家主竟然亲自迎了过来…… 两人正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忽然就有几个人进了酒楼,与店家一番交涉。一会工夫,整个酒楼里其他客人就走得干干净净。 而后几队劲装卫士从酒楼外就开始布防,把守各个要害位置。 那架势,俨然是什么王侯出巡。 当那面容仍能见得几分潇洒的中年男子走进酒楼,晏抚连忙起身招呼时,姜望才知,这人竟是当代柳氏家主…… 柳应麒!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07章 宣怀伯 柳氏再怎么没落。 柳应麒也是柳家之主,当代宣怀伯。 他亲至酒楼来迎晏抚,这已经不能说是极尽礼遇了,这已经超过了“礼遇”的范畴。 破了格了! 晏抚绝没有仗着晏家的权势而倨傲,相反,在远远见到柳应麒的身影出现时,他就赶紧站了起来,急步往前迎。 “柳伯父,您真是折煞晚辈了!” 姜望作为晏抚同辈的朋友,自然也是跟着起身,不肯端坐。 柳应麒哈哈一笑,老远就伸出手来,大步走至近前,牢牢抓住了晏抚的手:“贤侄,今天怎么得空前来?” 好像已经全然不记得,晏抚上回亲自来退亲时的难堪。 一边亲热握着晏抚的手,一边转头又看向姜望:“这位是?” 晏抚顺势把手抽了出来,引见道:“这位是我好友,姜望。” 在如今之齐国,不需别的介绍,姜望二字足矣。 姜望更不会傲慢,主动礼道:“见过宣怀伯。” “原来是姜青羊!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远胜闻名!”柳应麒的表情又惊又喜:“风采照人,风姿卓绝啊!” 姜望与晏抚不着痕迹地对了一下眼神。 看来自晏抚亲自退亲之后,柳应麒这一脉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光看柳应麒出行,提前开道,属下清场,又有卫士巡街,排场大得吓人。 但什么样的人,才需要这些外在的排场来撑场面? 譬如重玄褚良,他哪怕独身一人,随便往哪个地方一坐,会有谁敢不重视他吗? 而且柳应麒搞这么大阵仗,却只是来迎接晏抚这样一个晚辈而已。 晏家再怎么势大。 晏抚也只是一个晚辈。 柳应麒这样来迎,不会让晏抚觉得自己被尊重,只会让他感受到压力——沉重的,道德层面的压力。看啊,你把我们害成了什么样。我堂堂宣怀伯,现在要这样巴结人。 姜望不由得想,会不会这就是柳应麒的目的? “些许薄名,不值一提。”姜望并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但想来晏抚更难面对,故而还是主动道:“伯爷,您太隆重了。我和晏抚这次轻衣前来,只不过是私下拜访,没有什么大事。” “是啊。”晏抚补充说道:“早知道柳伯父要亲自出来迎接,说什么我也不敢递拜帖啊。” 姜望和晏抚应该是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 但柳应麒好像根本听不懂,笑得十分亲切:“来找秀章?” 甚至语气也很暧昧。 姜望心中对此人的印象,一下子跌至谷底。 齐国人才济济,姜望接触过的高层人物,不说个个风姿绝顶,也大多都是拔尖的人物。 不曾有谁像这柳应麒,似张狗皮膏药,粘上就扯不掉了。 而他还是堂堂伯爷! 这时候的姜望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以晏抚春风化雨的行事风格,当初却要亲自上门退亲,把场面闹得不好看。依柳应麒这个样子,晏抚若不亲自上门,这门亲事怎么可能退得掉? 尤其让姜望生厌的是。 柳秀章与晏抚婚约已解,两个人可以算是没有什么关系了。 柳应麒为了制造仍与晏家和睦的假象,却故意语带暧昧,这把他女儿的名声置于何地? 姜望看得到的事情,晏抚当然也看得清楚。 惯来温文有礼的他,此刻脸色也很难看,只勉强着说了一句,维持着基本的风度:“柳伯父,您有事就先去忙。我与柳姑娘说几句话就走。” “没事,没事,伯父不忙!”柳应麒依然带笑,好像真的感受不到两位年轻人的抗拒:“走,伯父引你们回府!” 话说到这个份上,除非当场撕破脸,晏抚怎么也不可能转身就走。 两人只能跟在柳应麒身后,上了柳家的马车。 马车上,柳应麒也是热情得过分,亲自与晏抚、姜望斟酒:“姜望还是第一次来我扶风郡?定要尝尝我扶风的特色美食,见见我扶风郡的美景。” 姜望也只能应付着:“这次时间很紧张,下次一定。” “哦?贤侄忙着做什么大事?”柳应麒好像全无分寸感,穷根究底地问。 “修炼上的事罢了,也没什么好说。”姜望的回答愈发敷衍。 “哦,修炼好,年轻人,就是要胸怀大志,不可耽于现状。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嘛!”柳应麒又摆出过来人的姿态开始教导。 倒是难为晏抚,还能始终保持着风度,时不时迎合几句:“柳伯父说得是,这话我记下了,回去再好好揣摩。” “孺子可教也。我早就说过,你晏抚是一等一的人物。对,姜望你也是。你们的前途都不可限量。倒是伯父老喽……” 真是魔音灌脑的一路! 好不容易等马车停下,姜望迫不及待地下去透气。 这是一处独门小院。并非是柳家的大宅。 院前有几株垂柳。 不远处有一方水潭,环境清幽。 两列卫士一路跟着马车,此时也肃立两侧。 柳应麒站在院门前,对晏抚道:“贤侄,秀章就在里间住着。你有什么话,自进去与她聊。我这女儿性子倔,不懂事,有什么不通礼数的地方,你多担待。” 又十分自然地对姜望道:“来,姜贤侄,伯父带你领略一下扶风美景,也别打扰他们说话……” 为了给柳秀章和晏抚制造机会,他这个做长辈的,真是煞费苦心。 “柳伯父。”一路来都谨守礼数的晏抚,出声打断道:“我来找柳姑娘,是谈正事,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不需要私下交流。姜望是我请来做见证的,恐怕不方便跟你离开。” 姜望完全对柳应麒的招呼置之不理,只往晏抚旁边一站,用行动表明自己的立场。 柳应麒静静地看了晏抚一阵,感受到了这人态度的坚决。 小儿安敢如此? 他几乎是要发怒了。 但这种事情,这种难堪……这些年来,遭受的还少吗? 现在的柳家,又哪里来的底气,支持他真的“教训”晏抚? 一咧嘴,柳应麒还是笑了:“来人,去通知小姐,有贵客来访。” 他仍然是用十分亲热的语气说话:“晏相是我的世叔,小时候还抱过我,不是亲叔,胜过亲叔!我世叔的嫡孙来此,两家多年交谊,让她不要慢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08章 ?郎心似铁 自有下人敲开院门,进去传话。 柳应麒堆着笑道:“那伯父就先走一步,不打扰你们年轻人说话。” 晏抚拱手礼道:“有劳柳伯父了。” 柳应麒上了他那架堪称奢华的马车,在两队卫士的拱卫下,在落日余晖中远去。 也如这余晖一般,瞧着灿烂,但不知还能撑多久。 姜望忍不住传音问道:“宣怀伯是如此人物,你家以前怎会结下这门亲事?” 晏抚静静看着半掩的院门,传音回道:“亲事是我爷爷与柳姑娘的爷爷定下的。而且宣怀伯他……以前也不这样。” 多少物是人非,尽在不言中了。 未几, 院门拉开。 无人说话。 院门后,站着一位气质柔弱的女子。 柳叶眉上,沾着三分春色,秋水眸中,有一点化不开的哀愁。 她站在那里,似一缕风,好像随时要飞走。 晏抚张了张嘴,但竟没有说出话来。 姜望缄默不语,柳府的下人更不出声。 就连垂落小院的落日光线,仿佛也变得萧条。 晏抚往前挪了挪步子,终于道:“柳姑娘,我……” “晏公子就站在那里。”柳秀章出声道:“有什么话,我们隔着院门说,也免教旁人说闲话。” “我……” “你来,不就是为如此么?” “……是。也好。” “晏公子此来何事?” “有些闲言碎语,我不知你是否听闻……” “你瞧我住在这里。”柳秀章眸光轻移左右,看了看这孤独的小院:“每日所见所听,唯有清风明月。怎比得临淄喧嚣?” 晏抚微垂着视线,并不敢直视这隔门相对的女子,慢声说道:“很多人说,说自……之后,你哀伤过度,每日以泪洗面……” “晏公子。”柳秀章秀美的瓜子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这没什么可让人闲话的。你我幼时便相识,常常在一处玩耍。从小大人们就说,我们……便是玩笑话,也玩笑了太久,须得时间来磨灭。” 她截断回忆,看着晏抚:“你要解除婚约。我已允了。怎么,我连难过的权利,都不该有么?” 她不问配与不配,不问能与不能,只问该与不该。 唯有在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里,才有了波动。 “我不是这个意思。”晏抚的表情也极克制,声音尽量不带波澜:“只是有些声音,落在了汀兰身上……她以后是我晏抚的妻子,我须顾全她的名声。” “是啊。是该如此。”柳秀章的视线,也垂了下来:“我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我父亲在外说了什么……我不知。” 隔门相对的两个人,都只看着地面。 好像地面上,藏着什么解决世间难题的秘密。 门槛如高墙,隔开了内外两人,是天各一方。 “我不可能对你的父亲做什么。”晏抚说出口后,才意识到不该这么说,补充道:“晏柳两家,毕竟是世交。” 柳秀章只道:“他的情况,你也知道。如果他能听我的……事情不会如此。” 晏抚在心中一声轻叹,说道:“所以,我希望你能说点什么。” “说点什么?” 柳秀章毕竟是聪明的,问题出口后,她就明白了过来。 “要让我说,我对你全无情意?要让我说,我不曾为此伤心?” 她凄然一笑:“晏抚,你好残忍。” 晏抚站在院门外,像一颗沉默的树。 只有风吹来,才有沙沙的声响。 沉默了许久之后,他道:“温汀兰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她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不应该被人如此诋毁。我不能为她抚平此事,无颜立于天地。现如今,我只有两个法子。一是你开口,消解流言。二是你什么都不说。我回临淄之后,提刀出门,谁说一句闲言,我就斩谁一刀。无论亲仇,不避贵贱。哪怕被人视为田安平那般的疯子,我也会那么做。” 很少有人见过晏抚出手,也几乎从未听说过他在公开场合,与谁动过武力。姜无忧虽然有一阵在临淄追着揍他,他也是只管逃跑,不曾还击。 但没有谁会怀疑晏抚的实力。 这是姜望第一次听到晏抚放狠话。 这位温雅的贵公子,就连说着斩人之类的事情,也是温文克制的。 但他表露出来的决心,坚定得可怕。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柳秀章抬起视线,看着始终不曾抬眼的晏抚:“你为她,宁愿放弃一切?” 晏抚道:“温大夫爱女如命,我如此回护温汀兰,哪怕以后前途尽毁,也不会影响温家和晏家的关系。” “说来说去,你还是最在乎晏家。” “我生于晏氏,长于晏氏,学于晏氏,得于晏氏。所以……”晏抚终于抬起眼睛来,终于能与柳秀章对视:“我也将死于晏氏。” 柳秀章移开了视线:“此事是我的责任,是我影响了你们夫妻和睦,我会处理。晏公子,请回。” 这些事情,从头到尾,都是柳应麒不甘移嫡,死死捆住晏家不放。先是不肯退亲,晏抚亲自来退掉之后,又到处宣扬晏抚、柳秀章两人情意绵绵,无法割舍。只是迫于温延玉的权势,才鸳鸯泣血…… 怎么也说不上是闭门不出的柳秀章的责任。 但晏抚什么也没有说。 他只是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对柳秀章行过如此大礼后,才转身离去。 …… “怎么样?” 晏抚和姜望刚刚一走,柳应麒就迫不及待地跑了回来:“晏抚与你……还有可能吗?” 柳秀章哀伤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往里走。 柳应麒追在身后:“秀章,秀章。哎别急着走,晏抚既然是个无情的,咱们也不必记着。你看与他同行的那姜望姜青羊,如何?他现在是大齐最炙手可热的年轻天骄,同境击败王夷吾,已是惊才绝艳。更在海外一战扬名,压得钓海楼同阶修士鸦雀无声。此为良配!如果他能入赘……” 柳秀章愤然回头,或许是生平第一次,对着自己的父亲嘶喊了起来:“您还嫌我受的屈辱不够吗!?” 柳应麒愣住了。 看着自己女儿泪流满面、哀绝转身的样子。 他忽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我有……我有什么办法……” 那个踌躇满志的柳应麒,那个誓要再兴柳氏的柳应麒,那个因长子之死,怒而喊出‘不与田氏共日月’之誓的柳应麒……已经死去了。 死在田安平活着离去的那一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09章 世间事,难分说(为盟主陈泽青加更6/6) 回去的路上,晏抚放开了防护,任由凛冽之风,冲撞着自己。 姜望实在没有办法说些什么,只能陪着他“撞风”。 在急速飞行之中,若不加以防护,迎面的风如利刀、如重锤,是熬苦的事情。 细说起来,晏抚的亲事,竟真论不出一个对错来。 晏家与柳家,的确是先结的亲。 但若说晏家翻脸无情,也苛刻了些。 柳家老爷子仓促离世后,是晏家出手帮扶了一把,才勉强稳住家势。 柳神通被杀,扶风柳氏未来已失的情况下,仍然是晏平出面帮忙施压,才让列为顶级名门的田家付出更多代价。 晏家真正决定退亲,是柳玄虎不堪大任,柳应麒这一脉已经彻底撑不住家名,将要发生移嫡的时候。 这是太正常的事情。 本来日渐衰落的柳氏就已经匹配不上晏家的门庭了,晏家怎么可能让嫡脉嫡子娶一个柳氏的支脉女子? 宣怀伯柳应麒死死抱着晏家不肯撒手,变成现今这副样子,大概也是因为实在没有办法。他的老父亲死去了,他为之骄傲的儿子死去了,剩下的一子一女,都不足够支撑家名,眼看着就要丢失这一脉的荣誉,放眼望去,只有一个亲家拿得出手…… 被退亲的柳秀章,自然是无辜的。她什么也没有做,生活就陡然一落千丈。 温汀兰又有什么错呢?柳家变成这样,不是她害的。 而晏抚…… 婚姻大事,他怎么能够自主? 除非他说,他的一切都与晏氏无关。 但怎么可能无关? 就像他自己所说,他生于晏氏,长于晏氏,学于晏氏,得于晏氏。也只能死于晏氏。 远的不说,若非是晏家的权势在,晏抚何以能够随意递帖到政事堂去,轻松帮姜望解决黄河之会的事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好像大家都没有错。但最后,很多人都伤了心。 在凛冽的风声中,姜望不由得问道:“晏抚,你真正爱的是谁?” “哈哈哈。”晏抚忽然笑了。 猛然加快了速度,更激烈地撞进风中。 只留下一句问话,遗落在身后——“我爱谁,重要吗?” 除了呼啸的风声。 无有回应。 …… …… 长生宫,演武场中,一场较量刚刚结束。 裹着一身雪白狐裘的少年,望着自己骨节分明的右手。 掌心是一团闪耀着的雷球,其间变幻万物,生灭不息。 他轻声叹道:“表兄你这雷玺,真是穷极天地之理。” 雷占乾没什么形象地仰躺在地上,喘着粗气道:“不也都在你掌中么?” “咳,咳。”姜无弃咳了两声,右手轻轻一送。 那团雷球脱离了束缚,猛然一挣。 雷光显化,成为一方印玺。 下为四方之地,上为闪电之形。 极见霸道与威严。 径投雷占乾而去,落入他的内府中。 “还需再琢磨一番。”姜无弃说道。 “我知晓。”神通归位,雷占乾翻身坐了起来:“回去再翻翻九天雷衍决,总感觉我有什么没有琢磨透。” 说罢,他又瞧着姜无弃,语带埋怨:“说让你帮着看看,你又不肯。” 姜无弃无奈道:“表兄。公私需明。雷家的传世之功,我怎能看?末代旸帝逼看世家祖传秘典,引得天下皆反。此殷鉴不远。” “我是自愿给你看的!就算挡不住别人的想法。我不说,谁又能知? 姜无弃并不搭话。 “罢了罢了,我是说不动你。”雷占乾摆摆手,直接站起身:“黄河之会就要开始了,正是大丈夫扬名之时,可惜皇室子弟不能参与。如果你可以去,谁能是你的对手?” “想来会有一两个,咳咳。”姜无弃脸色苍白地笑了笑,其他人需要扬名,如他这般的天潢贵胄,并不需要:“正因为我不能去,所以表兄,你多加努力。” 他的语气是如此自然。 但说话的内容如此狂傲。 放眼整个天下,能与在同阶成为他对手的,只是想来会有一两个! 而雷占乾对此……毫无异议。 “放心,无弃。有你帮忙,我已经彻底巩固三府,完全掌控雷源图典,雷玺更是推到了目前极限。再加上九天雷衍决……”雷占乾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雷光在其上暴耀:“这段时间我的努力,不会输给任何人。” “名字我已经帮你递上去了。”姜无弃鼓励道:“政事堂那边不会有问题,你只需要考虑,如何在父皇面前表现。” 雷占乾握灭雷光,咧嘴笑了:“朝野上下,以内府而论,可虑者无非姜青羊一人而已。” 他又重新寻回了往日的自信和桀骜:“海民粗陋,横扫近海算不得什么。我不会输给他第二次。” “表兄你亲自与他交过手,心中自是有数的。”姜无弃道:“不过世间奋进者,非独你我。在我们说话的这一刻,正有无数人在苦修。这话不仅仅是说姜青羊,天下名门,哪家没有压箱底的手段?九卒之中高手如云,便说那王夷吾,打破历史极限的通天境,道途广阔。虽败于姜青羊之手,但内府之后,神通各显,谁强谁弱却也难说。如此种种,表兄切莫大意。” “我自知王夷吾是个不好惹的,同境不易相争,军神弟子嘛。”雷占乾笑了笑:“不过军法如山,他三年刑期未满,我何须虑之?” 姜无弃一听这话,便知雷占乾还是未听进去。这段时间进展极快,眼中根本没有旁人。 以他的格局,其实并不太在乎雷占乾与姜望之间的胜负,毕竟无论谁赢,都是大齐的天骄。雷占乾能赢固然不错,姜望如能展现更强的天赋,那也是好事。当然,这话就不好当着雷占乾的面说。 用拳头抵着嘴唇,轻咳了两声,而后笑着鼓励道:“表兄你这次若能为我大齐展旗,稷下学宫那边,我来安排位置。” 雷占乾眼睛一亮,但听到稷下学宫之名,不由得又想起一人来。忍不住问道:“你说的,能够作为你对手的一两个里,包括重玄遵么?” 即使目空一切如他,也无法忽视重玄遵的存在。毕竟,相较于长时间停在通天境的王夷吾,重玄遵才是夺尽他们这些“同辈”风华的存在。 姜无弃没有正面回答,只又咳了两声,然后道:“如果他真的被提前召出来了,你就放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10章 揭“幕” 天府城。 由重玄胜亲自督造、紧急筹备的太虚角楼,在今日开业。 姜望自然要赶过来,不然的话,重玄胜至少要骂他半个月。 天府城主吕宗骁都亲自到场祝贺,整个天府城自然十分关注。 围观的人群,几乎把阵法遮掩着的太虚角楼,挤得水泄不通。 城主府方面,直接出动了四队城卫军来维持秩序。 “……下面有请打遍近海无敌手,剑指黄河第一人,大齐青羊镇男、四品青牌捕头、二阶卫海士、太虚使者姜望!”重玄胜满面红光,中气十足,慷慨激昂:“为大家揭开它的神秘面纱,带大家一睹,这修行史上的奇观!” 不知道的人听了,只怕还以为太虚幻境都是姜望搭建的。 姜望面上勉强挂着微笑,悄悄传音道:“这么张扬不好?容易挨揍。” “没事。”重玄胜从牙缝里回道:“又不会揍我。” 猛地一鼓掌,再次拔高了音量:“有请姜青羊!” 死胖子,你可以的。 姜望心中已经开始挥拳,面上却笑得灿烂,动作潇洒地掐了一个简单印决,笼罩太虚角楼的幻术法阵便已消去。 算是揭幕。 “哇!” “看起来就很厉害!” “真大气!” 在一片赞誉声中,姜望却感到格外羞耻。 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座可以用瑰奇梦幻来形容的建筑。 整座角楼,高有五层。通体散发着梦幻的银白之光,如月光流泻。 一共有五个“角”,都在顶层。 一个为顶,直抵天空。四个角舒展,正对着四方。 每一个飞角下,都悬挂着一颗琉璃宝树,华光交映,瞧来似天下至宝。(其实主要造价都在外观上。) 剩下的几层,都是圆檐。石质圆檐上,描绘着古老神秘的字符,好像在描述什么了不得的神功秘法,又或者是在诉说远古的神话。(到底是什么鬼意思,重玄胜自己都不知道。) 这一座太虚角楼。嵌宝珠,镶明玉,极尽奢侈华贵。 看起来就非常的不得了。 但虚泽甫给姜望的玉简里,记载的太虚角楼,明明就是一座外观十分朴实的五层石质小楼…… 重玄胜倒是严格按照要求建造了太虚角楼,但是将外观做了天翻地覆的改造。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让它看起来奢华、值钱。 哪怕是虚泽甫过来,乍一眼也未必认得这是个什么。 围观者越是惊叹,姜望越是汗颜。 重玄胜则是已经吆喝开了:“来来来,不要吵不要挤,一颗道元石,进去参观一次啊。大家排好队,参观名额有限!” 道元石还是非常扎实的货币,一颗道元石参观一次,就跟打了水漂一般。 姜望不觉得有人会上当。 但马上就有一个激动的声音响起:“这么顶级的修炼之地,我当然要去看,都别跟我抢,我排第一个!” 一个面容憨厚的青年,极其果断地交了道元石,迫不及待地往太虚角楼里冲,像是扑向了什么绝世宝藏。 姜望定睛一看,这不是重玄胜府上的家丁么! 有第一个,马上就有第二个。 随着“群情汹涌”,很快参观太虚角楼的人就排成了长龙。 幸好城主府的卫士就在角楼外维持秩序,不然还说不定要乱成什么样。 姜望这两天在争取黄河之会的名额,还真不知道重玄胜已经准备得这样“充分”。 “你这也太……” 他有些不好意思,这么忽悠天府城的修士,是不是对不住自己刚结交的吕大哥。 旁边已经乍起一声喝彩。 “好!” 看着密集的人流,吕宗骁笑得合不拢嘴:“胜公子真乃人中龙凤,商业奇才。你若修商道,恐怕没有庆嬉什么事!” 姜望默默闭上了嘴。 主导忽悠大局的人没有不好意思,当地的父母官笑逐颜开,他一个默默无闻的大股东,有什么好羞涩的呢。 罢了,由他们去。无非是闭着眼睛收钱。 心情复杂的姜某人,显然是低估了胜公子的“才华”。 排队持续了一阵。 “太神奇了!”一个非常夸张的声音响了起来,一个中年男子,第一个从太虚角楼里冲出来,双手疯狂颤动,脸上抖个不停,流着泪喊道:“我仿佛看到了……道的真谛!三年未破之境界,今日为我洞开!” 他拔身而起,身化流光飞远,好一派高手风范! 还在围观中的群众,一下子就爆了。疯狂往太虚角楼里挤:“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我要去参观!” “参观什么!我直接订位置!快给我让开!” 在人群激动的嘈杂声中,姜望默然无语。 真是为难了刚才那位影卫,好好一个搞潜伏、找情报、行刺杀事的好手,竟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如此浮夸的表演。 一位影卫的毕生荣誉,都随着那些眼泪流尽了…… …… …… 有一定经济能力的修士,都挤过去排队了。 还剩下拮据的修士,和更多的、好奇修士世界的普通人,仍然聚拢在外围,欣赏着热闹的“修行奇观”。 更外围的人群中,有两个头戴长斗篷的人,默默看着太虚角楼前的这一幕。 一个清脆的女声传音道:“这小胖子,故弄玄虚倒是有一套。” 另一个声音是慵懒的,并不刻意,但自然有无边的风情,只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我看他倒是很机灵。” 前一个女声咯咯笑道:“昧月妹妹,你可是看上了这身肥肉?看上了就要赶紧动手,膘肥体壮,补着呢!” 听声音倒是她更年轻活泼,没想到却是年龄更大的那一个。 名为昧月的女人似乎无意争执,只道:“姐姐如果喜欢,昧月自当相让。” 清脆的女声忽地冷笑:“姐姐需要你让么?” 旁边一个青年男人,不知怎么,就嗅到一缕香风,忽然就面色痴痴,往两个长斗篷身边靠拢。 说话的女人,从长斗篷下伸出一根食指,那指甲艳红如血。 就在那青年靠近之前。 一只柔软白嫩的手,轻轻握住了那根有着艳红指甲的手指。 “这里是齐国。”名为昧月的女子懒懒说道:“姐姐活得不耐烦,莫要连累妹妹。” “咯咯咯。”清脆的女声笑着收回了食指。 那青年男人懵懵懂懂醒过来,却只看到两个披着黑色长斗篷的身影,在人群中远去。 拥挤的人潮之中。昧月不知怎的。 忽又想起刚刚那个胖子所说的那一句——“揭开神秘面纱……” 不由得轻声笑了。 那年那日那个山洞—— “你想……看我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11章 ?备战 太虚角楼的生意爆炸了,所有的位置,包括最贵的那几个包间,全部爆满,座无虚席。 这还不算什么。 重玄胜特别推出了排期制度,预付交款,提前订位。而排期的修士名单,已经排到了一个月之后! 不仅仅是临海郡修士,哪怕是在青头郡,都有修士赶来。 甚至是范清清,都特意来信,问了姜望关于太虚角楼的事情。 当然,信中也故意提到了独孤小的修行,或许可以通过这种宝地提升云云。 她到了青羊镇后,也顺便接过了指点独孤小修行的重任。以她外楼境的修为,再加上之前在五仙门做长老的经历,当然是绰绰有余。 姜望一直都知道,范清清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单说一事。在刚刚离开近海,来到临海郡的时候。其人对于姜望所说的,追杀者至少五年之内不敢来齐之事,完全没有异议。这就足以说明,她的确是知道了尹观他们的身份。而她始终不曾提过,只说不知是谁。 但这并不意味她不可靠。 姜望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可以给到她庇护,对声闻仙典的研究,能够带给她未来突破的契机。 只要保持自己的跃升速度。这种清醒的人,反而不容易做蠢事。 姜望当即回信承诺。等正声殿建好后,她就可以找时间来天府城尝试。 无论太虚角楼的生意有多繁忙,作为太虚角楼的拥有者,他总能腾出几个位置来的。 太虚角楼带来的热烈人潮,让吕宗骁的笑容愈发灿烂。 重玄胖主抓的赌场生意也是赚得盆满钵满,从三分香气楼新建这座分楼的受追捧程度来看,月底的抽成又是一大笔。 这两桩生意的利润,都计入德盛商行名下。 说起来,如今的德盛商行,以阳地青羊镇为枢纽,掌握了一条边郡商路,生意已然是做起来了。再加上天府城这边的太虚角楼落成,跟天府城主吕宗骁打好了关系,以后做些出海的生意也不算难。 重玄胜本人也是把德盛商行和重玄家的生意分开在做,严格划线,不曾逾越。毕竟他和姜望的关系,怎么都好算,一旦牵扯进重玄家的利益,就怎么都不好算了。 齐国今年以来,势头最好的几个商会里,一定有德盛商行的名字。 当然,也只是在新兴商会中一较长短,还远不可能跟四海商盟这样的龙头商会相比。 而德盛商行之所以在新兴商会中也无法独占鳌头,则是因为另一个由众多小商行联合组建的商会—— 和昌商盟。 这个商盟成立时间极短,基本也算是吃着聚宝商会倒下的腐肉成长起来。其中有好几个商行,之前都是聚宝商会的债主,大量债务在聚宝商会中周转。聚宝商会一倒,很多生意就被直接拿去抵债了。 整个聚宝商会倒塌的过程中,吃的最饱的三家,一个是四海商盟,一个是重玄家的家族生意。重玄胜也是凭借这些好处,牢牢捆绑家族里的那些家老。第三家,就是这个和昌商盟了。 组建和昌商盟的那些小商行,数量多达十五家,盟主是一个姓齐的神秘人,几乎从不抛头露面,在和昌商盟内部,被尊为“齐先生”。 当然,这些事情,姜望是很少操心的。 能者多劳的意思就是……事情都交给重玄胜。 至于姜望自己,自然也是在勤修不辍,积极备战黄河之会。 依然是紧闭房门,独坐问道,心神沉入太虚幻境中。 不知是否错觉,在太虚角楼建立之后,进入太虚幻境的感觉,更自然了一些。 那高渺的声音再次响在耳边。 以前姜望对其的思考无根无由,现在却有了几点思路。 是那位神秘的真君虚渊之?分念万千,对应每一个太虚幻境的修者?亦或是某种道则体现? 那声音并不理会姜望的心情,依照固有的规则,继续发生。 【太虚角楼已建立。】 【获得荣名:太虚使者。】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太虚角楼建立后,他的这层身份从太虚幻境到现世贯通。直到此刻,他才成为真正的“太虚使者”。 福地中,那日晷的虚影之上,在荣名【太虚第一腾龙】【太虚六合修士】之外,又多了一个【太虚使者】。 而后是—— 功:五千三百 法:两万三千四百 掠过功与法,目光投到“太虚使者”四字之上,就能自然获得一道信息——你是太虚角楼的建立者和拥有者,代表太虚幻境行于世间,因而拥有相应的权利和责任。你获得演道台加一品效果,你获得预知太虚幻境变化的权利。其余权责待开放。 而将心神沉浸在“预知太虚幻境变化的权利”这句话上,又能得到新的信息——在新一轮太虚角楼全部建立完成后,鸿蒙空间开放。 很早之前重玄胜就提到过的鸿蒙空间! 这个鸿蒙空间,应该是太虚幻境里很早就成型的设想,大概是各大势力之间始终无法达成一致的关系,因而一直没能真正开放。 这也能够说明,太虚幻境的确一直在各大顶级势力的监管之中,不可能获得完整自主与自由。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亦是太虚幻境稳定与安全的前提。 一直到现在,随着这一轮太虚角楼的建立,才真正迎来鸿蒙空间的开放。姜望心有憧憬,不知道那会是怎样一种情形。 在太虚使者这个荣名的介绍中,姜望还捕捉到了一个信息——太虚使者在享有一定权利的同时,也需要承担一些责任。虽然暂时还没有说,需要做一些什么。但它无疑表明了,太虚使者和太虚幻境,将有更紧密的联系。 不知道是好是坏,但是在诸方监管之下,这种权责,至少不会太过失衡…… 太虚幻境是一个如此广阔的世界,以姜望目前的层次,还无法干涉其中。不过,至少还保有选择的权力,他也只能等待选择。 回到自身的修为上来,姜望总是在不断地自我审视,他自知在内府境还远未达至极限。 且不说还有剩下两座内府等待开启,单就在三府这个层次,也还有第三内府的瞬发道术仍未刻印。 若要刻印第三内府,甲等上品外楼层次的道术当然是首选。 但若非是天赋异禀、极度契合,又或是自己独创,有先天优势,内府修士的刻印道术,也就是局限在甲等中品或以下层次而已。 甲等中品以下层次的道术,姜望不会考虑刻印。 而甲等中品或以上层次的精品道术,重玄家当然不会缺,但即使是重玄胜这样的身份,也不可能轻易取用。 在知道一部分太虚幻境的信息之后,姜望对太虚幻境的警惕也少了许多。 用演道台推演道术,不失为一种选择。 不过不是现在。 姜望心念微动,已经踏上演道台,呼啸星河中。 他现在是太虚幻境内府境第十。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拿到太虚五行修士的荣名之后,在荣名持续期间,演道台又能提升一层效果。而拿到太虚第一内府的荣名后,演道台还能够永久提升一层效果。 所以等拿到太虚第一内府,姜望现在本质上只有三层的演道台,届时能够发挥七层演道台的效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12章 ?无华 (为盟主锦者四十九加更!) 寿宁宫中。 当今大齐皇后端坐凤椅,沉眸不语,自然有天下之仪。 脚步敲响的回声里,匆匆赶来的皇太子面带关切:“母后,何事急唤儿臣?” 侍立的宫女全都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也是隐隐约约,极力削弱自身的存在感。 大齐皇后的视线落下来,看了看自己躬身恳切的儿子,淡声问道:“何真的事情,你知晓了么?” 姜无华松了一口气,而后又叹了一口气:“儿臣已知了。说是何真闹市纵车,惊扰百姓,被巡检府拿住了。” 大齐皇后的声音,自是威仪的,轻轻落下:“知道也就知道了,不要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姜无华瞧着她的脸色,小心道:“家奴掌着分寸,并未伤到谁,影响也不算恶劣。虽是就算不管,也受不了重罚。但表弟他……免不了吃些苦头。” 何皇后只问:“知道这事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姜无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儿臣在给宁儿做饭。” 大齐的太子妃宋宁儿,并非什么显赫家族出身,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礼部员外郎之女。这是当年何皇后亲自定的婚事,姜无华与太子妃的感情也一直很好。 何皇后道:“你该好好做饭。” 姜无华道:“此事说来也甚小。不过是打声招呼的事情。” “今日这声招呼打了,明日呢?”何皇后微蹙娥眉,已见了怒意:“国舅府上若是真有分寸,就做不出这种事情来。你舅舅是个眼高手低的,你表弟是个不知所谓的,你打一次招呼,就是给他们一分胆子。一次一次兜下去。终有一日,你兜不下去,哀家也兜不下去!” 姜无华低下头:“儿臣知道了。” 何皇后抬了抬手:“回去,你舅舅来宫里缠磨了好几趟,哀家已替你回绝了。” 姜无华恭恭敬敬地行过礼,要走之前,却又停了一下:“儿臣并非不知个中厉害,儿臣只是……怕母后伤心。” “无华啊,做母亲的心,只有自己的孩子能伤。你高枕无忧,为娘就百毒不侵。你若……” 她没有说下去。直到这一刻,她的声音中,才表露出几分情感。 但很快又恢复了高贵雍容—— “下去。” “儿臣告退。” 姜无华没有表露情感,只是再次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而后离开。 在当今齐帝的所有子女中,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他都不是最出彩的,他也不是最被齐帝喜爱的。 但他一定是最挑不出错的。 …… …… 太虚幻境里的匹配战斗,排名越往前,越是艰难。 能够战斗至此,不会有一个弱者。 而且,基本能够杀进内府境前十的,在腾龙境的时候,至少也有一个六合修士的荣名在身。知道荣名的好处后,更没有可能不尽力争取。 但姜望依然稳步拔升。 在迷界的那一系列血战,令他十分适应这种骤然相逢的战斗。毋庸讳言,若这里的死亡是真正的死亡,他爬升排名的速度还能更快一些。 五场酣畅淋漓的战斗之后,便等来了那个高渺的声音—— 【已晋级,内府境排名第五。】 【获得荣名:太虚五行修士。】 第一次成就此名,奖一千功,一千法。 维持此名,每月的月中,奖一百功,一百法。 维持此名期间,演道台效果加一层。 太虚幻境对功和法的奖励都比较吝啬,更鼓励修行者多多切磋战斗,投入大量功法秘术推演。 这很正常,太虚幻境本身,也是在无数灵感的碰撞中,获得成长。 对姜望来说,“法”比“功”更难得。这是因为他一开始就获得了左光烈的福地遗留,每个月都有固定的“功”进账。 而在论剑台的匹配战斗中,他胜多负少,定期能够收获不少的“功”。 对于另外一些修士来说,则或许未必。 比如有些天赋平平,但出身极好的世家子,就可以轻松拿出大批功法秘术来贡献于演道台,从而获取大量的“法”。 相对来说,兼具战斗才情与创造道术天分的修士,才是最受太虚幻境现行规则欢迎的修士,他们在这个世界里,也能更加的如鱼得水。 姜望现在累功六千三百点,累法两万四千四百点。 三层演道台升级四层演道台,需要的法是十万点。但因为月钥继承自左光烈的关系,姜望只需要三万点就能够解封四层演道台。 还差五千六百点法……任重道远。 获得法的途径,目前就只有获得荣名,和在演道台贡献功法秘术可得。 以姜望现在拥有的资源,很难迅速解封四层演道台。 他并没有忙着立即推演适应于第三内府的刻印道术,还是要先尝试先争一下太虚第一内府的荣名,让演道台效果再加一层为好。如若艰难,再退而先强化自身。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个问题—— 总的来说,太虚五行修士的荣名奖励,并没有让人失望,但也没有怎么超出想象。 那太虚派的虚泽甫特意提醒,希望他尽快获得太虚五行修士,难道就只是一句简单的期待而已吗? 若只是功与法的奖励,只是固定的演道台的提升效果,何必要赶着时间呢? 不知道是因为姜望的思考,还是说事情本身就是需要一定的反应时间。正在姜望思考着这个问题的时候,那高渺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太虚使者已成就荣名太虚五行修士,获得鸿蒙空间进入资格。】 鸿蒙空间?! 不是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开放吗? 还在疑惑间,身处的福地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姜望至今不知道,福地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从洞真墟一路下滑,跌落至如今排名第四十三的鸡笼山,除了每月产功减少之外,也没有发现什么其它的不同。 一贯以来,倒只有一处小小的空间,颇似肉身进入红妆镜所处的镜中世界。 也只有演道台、论剑台,以及日晷虚影,这三样事物,才能够说明不同。 此刻,在这一贯的三样事物之外,又出现了第四样—— 那是一扇古老厚重的石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13章 鸿蒙空间 这扇石门之上,并无图案,也无刻字。 只有古老的气息,漂浮在沉重的质感之上。 它出现得突然,但竟像是已经伫立了很久。穿过久远的时光,一直沉默在那里。 姜望伸手按在这扇石门上,除了石质微凉的触感,也并无其它特殊感受。道元游动于其上,没有半点反应产生。 此刻他身处的小小福地空间,很像肉身进入红妆镜所处的那个镜中世界。所见唯有方寸之地,其外一切茫茫。 但太虚幻境却比红妆镜镜中世界安全太多。 在红妆镜镜中世界里,姜望不敢逾越一步。有限的几次“冒险”经历,都是危机四伏。 而在太虚幻境中,却从未遇到过危险。 诸方共同监督的前提,也让太虚幻境的安全性拥有极大保障。 于是姜望轻轻一推,石门开了—— 【且夫天地未开,清浊不分,万物混沌,是为……鸿蒙。】 什么都没有,甚至也没有黑暗。 因为不曾有光,所以也不曾诞生黑暗的概念。 姜望就出现在这样一处难以形容的地方。 感知不到世界的一切,也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 而在这样一种浑噩的状态里,第一个出现的,是声音。 那个高渺的声音—— 【太虚使者、太虚六合修士独孤无敌。你已进入鸿蒙空间。】 声音的世界…… 在一无所知、一无所得的状态下,对于这个声音,姜望的第一反应,不是去咀嚼领会它的内容,而是下意识调动了五仙如梦令声部,或者说,调动缺失了术介存在的声闻仙典。去感受,去探索…… 浩瀚!宏大! 那声音明明高渺,似天外而来。 但以五仙如梦令声部来感受这个声音,却像是贸然闯进了一个宏大的世界! 那么奇妙、那么瑰丽,可以容纳无穷幻想的世界。 【咦?】 那个一直以来高渺淡漠的声音,好像发出了一个好奇的音节。 这是姜望仅存的最后印象,接下来的事情,他就浑然无觉了。 …… …… 某个不可知之地。 山峰倒悬高空,云雾缭绕往复。 遁光来来去去,穿梭如电。 间或有白鹤穿行,浑然不为急速往来的修士所惊,悠然自得,鹤鸣悠长,竟如鸣钟。 虚泽甫大袖飘飘,踏步在云间。 那些倒悬的山峰上,不时有如山如海的目光落下。 虚泽甫并不抗拒,坦然接受“监察”。 这些目光,都来自于各大顶级势力的监督者。 “师叔回来了!” “师伯!” 穿梭如电的遁光中,偶尔有与他打招呼的,也都是匆匆丢下一句,没个正经的寒暄。 更多的遁光则是自行其是,根本当他不存在。也不仅仅是当他不存在……大部分遁光的主人都是行色匆匆,未肯稍歇。 虚泽甫不以为意,有人打招呼,就笑着回应。没人搭理,就自走自路。 “师弟快来快来!”猛不丁跃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修,抓住他的手便往旁边飞去:“说好你这个月归我用,跑哪里去了?赶紧赶紧!” 虚泽甫赶紧解释:“我奉师命去……” “管那些稀巴烂破事情!”女修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快来帮我盯着,看看这门道术是如何演变的?” 遁光一卷,两人便已不见。 茫茫云层往下。 依然是云叠云,风卷风。 一路洞穿下坠,就能够抵达此不可知之地的最低处,等闲修士根本无法靠近的地方。 这里是一块平地,平地之外是虚无。 生活在此地的人都知道,虚无就是边界。 平地之上,则建有三间石屋。 一前,两后。 谈不上恢弘,是看起来很寻常的三间石屋。 打前的那间石屋,悬匾上刻有“祖师堂”三字。这三个字倒是极妙,可惜没几个人能欣赏。 三间石屋里都没有人。 这块平地上的唯一一个人,正盘坐在平地边缘,直面虚无。 但其人并未注视虚无,而是闭着眼睛。 这是一个看不出年龄的修士,甚至也看不清面容。 不知道他坐了多久,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坐着。 他好像随时存在,又好像随时会消失。 “咦?” 在虚实之间,他发出了一个带有疑问的音节。 刚刚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在那伟大的修行奇观中,有一个年轻人,“听”到了他的声音。 这本不是一个能引起人们好奇的事情。 太虚幻境里出现的声音,都是他的声音的复刻。几乎每一个进入太虚幻境的修士,都可以听到他的声音。 但这个“听”,不同。 如他这种层次强者,身动法随。 一言一行,万事万物随之改变。一般现于人前时,都会收束自身,与人交流时,都需压制力量。 不然就会发生难测的变化。 压制自身,是为了保护现世,保护他人。与此同时,也隔绝了旁人窥伺自身道则的可能。 太虚幻境是那样一个伟大的修行奇观,他的本识徜徉于其间,也同样无碍其它。 但是在刚才的那个时候,有一点奇妙的“误会”。 鸿蒙空间并未完全开放,先时正在演化特殊。 他声音的正常复刻,仍然正常地发生了。这本也不会有什么。 但那个年轻人,以一种近古时代的方式,追溯了“声音”本源。 简单来说……短暂听到了他的声音,他真正的声音。 从某种层面上来讲,是“听”了一耳朵他的道则。 如道字一见即得其意。 他的声音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视为道音。 当然,就像道字被隐藏的其中一个原因,是有些道字过于强大,容易“杀死”见者,以至于修者众,死者更众。 碍于那个年轻人的实力,其人也不可能听到多少——令他这种存在惊讶的原因正在于此。如此弱小的年轻人,竟能够抓住这一点奇妙的“误会”,真的往他的声音本源踏近一步。 哪怕是如此微不足道的一步距离,也是极见天赋的探索。 这种事情,对有些存在来说,已经算得上是冒犯,动手将其磨灭也不为过。 不过对他来说…… 无所谓。 他只轻“咦”了一声,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反应。 既不帮忙,也不干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14章 在下独孤无敌 “咦?” “这人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突然就躺在这里。” 这是一条长街,街道两侧楼阁林立,但都蒙着一层清光,瞧不真切,也不像是能进去的样子。 街道上行人稀疏,大都自走自路。 唯独长街中段位置,聚集了三、四个人。 男女都有,围绕在一个倒地的人旁边。 其中一个大概是觉得无趣,一言不发地便走开了。 剩下三个人继续聊天。 因为太虚幻境中高矮胖瘦美丑都不很可靠,索性用甲乙丙来代称。 甲奇道:“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在鸿蒙空间里晕倒的人。” 乙沉吟道:“我想他应该不是晕倒。” 丙凑过来问:“兄台此话怎讲?” 乙胸有成竹地笑了笑:“晕倒的人,应该不会说梦话。” 甲挠了挠头:“没有听到他说梦话啊?” 乙淡声道:“他的声音很隐约,很纤细,像是织成了丝线,在哪里飘荡呢。如果你仔细感受,是能够听见的。此人对声音之道的钻研很深,睡着了都能有如此精细的运用。” 丙静默感受了一阵:“的确是在说梦话。什么欠啊还啊的……什么意思?” “梦话嘛,哪有什么条理?”甲感慨道:“这位也真是个人才,特意到鸿蒙空间里来睡觉。还睡在大街上!” 丙笑道:“天为被,地为床,有何不可?况且在这里,谁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现实里可不一定。”甲说。 “如果你在现实里留有足够警惕的灵觉,那么他也一定是如此。”乙很有条理地分析道:“这可能是一种独特的修炼法门。” 甲仍然好奇:“来太虚幻境里演道或者论剑,本来就是一种修行了。他这睡着是在修什么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乙显然知识储备很丰富,见识很广博:“不过我听说近古时代有一种以梦入神的秘术,跟这种情况倒是有些类似……” 姜望从无边的浑噩之中,缓缓醒转过来。 头疼欲裂,只记得自己推开了那扇石门,进入了鸿蒙空间,而后听到了一声“咦”。 再之后,就是乱七八糟的聊天声。 “这人是怎么回事……” “这可能是一种独特的修炼法门……” 都什么跟什么啊! 不对,怎么有人在聊天? 姜望彻底睁开了眼睛,正看到三个脑袋,各据一方,都低头对着自己。 六只眼睛同时透露出好奇。 强忍着一口三昧真火喷出去的冲动,姜望开口问道:“诸位兄台,这是什么情况?” 甲乙丙面面相觑。 毕竟他们刚刚一直在这里围观并且分析人家,现在正主醒了,难免有几分不好意思。 最后还是甲道:“我们都在鸿蒙空间里瞎逛,刚好看到你躺在大街上……练着呢?” 鸿蒙空间…… 那一声“咦”,果然是他们在聊天吧? 不过好像收获了一点什么。进入鸿蒙空间的好处? 姜望细细思忖着,躺在地上一时忘了起来。 “啊,练着。”随口敷衍了一句,问道:“各位兄台怎么称呼?” 甲乙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显然他们也并不熟悉,是刚刚“看热闹”才聚拢到一起。 还是甲先开口:“正好大家有缘相识,不妨以诚交友,认识一下。在下,贾富贵!” 乙还是很从容:“上官。” 贾富贵、丙,还有姜望,都看着他,等他的下文。 “我就叫上官。”乙补充道。 瞧着挺低调沉稳的一人,内里却波涛汹涌,十足的官迷。 这名字可太能咋呼了!人人都要敬他一声上官。 丙则憨厚地笑了笑:“在下赵铁柱。” 好嘛,全是太虚幻境里的假名字,没一个真诚的。 姜望温声一笑:“小弟,独孤无敌。” 贾富贵、上官、赵铁柱,集体沉默了一刹。 而后大家齐齐拱手:“有幸相逢,有幸相逢!” 姜望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还躺着,赶紧起身,跟三位兄台打成一片。 鸿蒙空间现在只在小范围里开放,所以出现在这里的修士并不多。很多建筑都未打开,也不知这里是否还有什么其它的不同。 仅以姜望跟这三位围观仁兄的交流来看,鸿蒙空间是一个更直接的交流空间,能同时容纳更多修士交流,且不拘泥于熟悉或陌生,如现世一般,走在路上有可能遇到任何人。最重要的一点或许是……鸿蒙空间不需要耗功。 相对而言,姜望与重玄胜偶尔会使用的星河空间,更像是鸿蒙空间的前期过渡,又或者是一个更隐秘的交流空间。 姜望更倾向于前者。因为等鸿蒙空间彻底开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p>放后,街道两侧的建筑,若有客栈之类的地方,无疑就可以轻松取代星河空间这部分作用。当然,或许星河空间之后也有新的延伸。他对太虚幻境的了解还很局限,一切都说不定。 与贾富贵、上官、赵铁柱这三人的交流乏善可陈,相信他们也是这样认为的。 大家没一个吐露真言,都在那里互相套话。 这是正理,鸿蒙空间这种互不知底细的地方,毫无保留才更让人起疑。 不过这种交流,也难以避免的让人心累。毫无意义的交际,是很多贵族都需要掌握的能力。 但是对姜望来说,他不愿意浪费时间。 又随意聊了几句,便率先告辞。 “独孤兄慢走!” “下回再好好交流。” “很开心认识无敌兄!” 大家都很热情。 不过姜望一走远,话题就变了。 “这小子真能装。”贾富贵呸了一声。 “兴许他真有本事呢。”上官貌似很客观地挽了一句,然后道:“不过无敌这个名字嘛……我以前在论剑台遇到过一个叫甄无敌的,只会大呼小叫,根本就不行。” 赵铁柱在一旁附和地憨笑。 他的真实身份,是荆国名门中山氏子弟。也很清楚,能在这个时期进入鸿蒙空间的,都不会弱到哪里去。 他相信什么贾富贵、什么上官,包括已经走了的那个独孤无敌,现实身份都不会太简单。 但是大家在这个地方,套上一层伪装身份,完全抛却平日里的风度仪表,像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凡夫俗子一般,围观热闹。背后说人闲话……其实是一种很有趣的体验。 “越缺什么,就越炫耀什么。”赵铁柱憨笑着补充。 “对对对。”贾富贵说闲话说得兴高采烈,可能平时少有这样的机会:“这个姓独孤的,肯定弱!哪天论剑台撞上了,看我怎么教训他!” “兴许他遇不着你呢。”上官笑着说了一句。 大家都笑了。 这时,走到长街尽处的那个独孤无敌,身前忽然出现一扇古老厚重的石门。 名为独孤无敌的英俊青年,轻轻一推门,踏入其间。 石门合拢,消失无踪。 整条长街上,察觉到这一幕的人都骤然转头,齐刷刷看来! “干!福地之门!”有人忍不住爆粗。 围观三人组面面相觑。 贾富贵眨巴眨巴眼睛:“这种层次的人物,不是只专注于福地吗?居然还会来鸿蒙空间闲逛?” 赵铁柱缩了缩脖子:“这位可能是真的无敌……” 上官倒还能维持表情平静:“富贵兄,看来他是真的遇不着你……” 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求书请后台告知管理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15章 吾悉得闻(为盟主谭山长加更!) 姜某人并不知道自己引起了怎样的轰动。 他至今也没搞清楚福地的意义。 简单了解过鸿蒙空间后,他就不打算再逗留。因为现在的鸿蒙空间,也只有交流意义而已,对于他来说,相当于没有意义。 修行才是重中之重。 通过福地之门离开只是下意识的选择,他来鸿蒙空间也是如此……还以为大家都是通过石门进出呢。 倒是不清楚这代表什么。 他最为在意的,是自那浑噩中醒来后,一直萦绕在意识中的、挥之不去的飘渺感受——好像能够抓到什么,但又好像很遥远。 回到自己的福地空间,退出太虚幻境。他盘膝而坐,放空自身,让心神漂游。 那若隐若现的,到底是什么? 恍恍惚,飘飘然。 他知道那种感觉,就在某一个玄妙的位置,只等他触及,可是他无法触及。 到底是什么? 到底在哪里? 苦苦寻觅不可得。 焦躁! 焦躁的情绪一旦生出,姜望立即就从那种心神漂游的状态中退了出来。 俗心蒙尘,不能得自在。 不必急切,姜望默默告诉自己。 一贯的自制重新主导了上风。 他开始用一种更清晰的态度,审视自身。 那种难以触摸的感觉,是因何而起? 因何而起记不清了,也无法确定。那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刚刚推开福地石门,进入鸿蒙空间,听到那个高渺声音的时候…… 那时候自己在做什么? 好像在运用五仙如梦令声部,在探索那个高渺声音的本质…… 是了。五仙如梦令声部! 姜望甩开杂思,不再去想那若隐若现的飘渺感受,而是专注于现实,思考他的五仙如梦令声部。 自得到这部秘法之后,他一直试图让如梦令所结之“令”,能够更靠近声闻仙典所需的术介。 有着善福青云作为对比,他的如梦令的确也比五仙门祖师所传的如梦令更进一步。不过仍然未能达到声闻仙典的术介要求。 如果说构建声闻仙典所需术介,需要的进程是一百里。那么五仙门创派祖师走了一里地,五仙门历代宗主加起来,走了半里。 姜望虽然更进一步,但也才走到了两里地而已。距离那个一百里的最终目标,还差着九十八里。 在之前的修习中,他明确感知到,那两里地已经是目前能够走到的极限。 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他却忽然孕育出许多的灵感来。 苦求不可得,灵光已天生。 声音的世界,是如此细腻、又如此广阔的世界。 每一种声音,都是一种表达。 每一个音节,都有独特的妙处。 去听,去捕捉,去感受。 如此美妙,如此繁杂。 如此渺小,如此宏大! 水到渠成,姜望当场掐决,迅速完成入梦、筑梦、结令、返觉的过程。 如梦令之“声”字令! 【太虚使者、太虚六合修士独孤无敌……】 耳边仿佛又听到了那道高渺的声音,又重新感受到了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手上下意识地掐动印决,灵感仿佛天生,十指如穿花,繁复而华丽……道术释放! 脑海中一阵针扎般的刺痛,姜望回过神来,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已经散去。 他心中生起一种明悟,他这次不知从何而得的收获,已经结束了…… 但这个世界已经不同。 声音。 细微而又繁杂,渺小而又浩大。 蚊蝇飞快扇动着翅膀的声音…… 院门外守门卫兵的心跳声…… 在远处街道上人们的交谈声…… 整座城池的声音! 吾悉得闻! 无数的声音,以一种奇妙的方式排列,“膜拜”着姜望的耳朵,任意点选。 万仙宫修行的最高境界,是万仙来朝。 万仙朝“我”。 万声朝耳仙! 姜望真的能够感受得到,那种超然于上的感觉。所有能够听到的声音,都对他臣服,对他予取予求。 这种程度还远未到“耳仙”的层次,但也可以称之为——声闻仙态! 姜望随手翻出红妆镜,看着镜中的自己。 准确地说,是用红妆镜映照自己的耳朵。不然若只为仪表,随便凝出一面水镜即可。 红妆镜中的自己,依然如故。但是两只耳朵,竟如玉雕一般,温润晶莹! 修行至今,经过无数次道元的冲刷,四灵炼体决的锤炼,以及一些天材地宝的养炼,姜望的身体状态,已经非常优秀。 但这一双耳朵,由里而外,都散发着截然不同的光泽。在此时此刻,超然其它。 红妆镜的映照之下,并没有什么其它问题发生。 姜望心念一动,默默调整,消去它的外显形态,让耳朵的外观恢复正常模样。他可不想以后动用声闻仙态的时候,别人一看他的耳朵,就知道他有这方面的秘法。 美不美观不重要,低调实用才重要。 这门介于五仙如梦令声部和声闻仙典之间的道术,应该名为声闻仙态。 如果单纯讨论它到声闻仙典的距离,仍以那百里论来算,大约是走到了五十里。 这骤然多出来的四十八里,都是因为那一点妙绝的灵光。 但它也不完完全全是五仙如梦令或者声闻仙典,因为又有了许多别的灵感融入。 这是一门道术。 完全容纳于现世道术体系下的道术。 姜望非常确定这一点。 这门道术难以定品,因为没有直观的威能,且具备极强的成长性。但绝对不会低于甲等中品! 用于第三内府的刻印,再优秀不过。 但未必能够成功。 因为它虽然属于道术,却也有声闻仙典的部分特征,如梦令的部分,也难以凭借内府的刻印瞬间生成。 可如果不努力将它刻印于第三内府,完成瞬发的可能。那这门声闻仙态的价值就要降低太多,因为在那种玄妙状态下、灵感自然催发的道决,现在来审视,无疑太繁琐、太复杂。 很不利于在战斗中施展,除非每次都提前一段时间使用。但它又有着时限,不可能无限持续。 目前能够持续的时间…… 姜望收起红妆镜。耳朵虽然没有变化,但他清晰感受到,那种“万声来朝,吾悉得闻”的状态,已经失去。 整个声闻仙态持续的时间,不到二十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16章 应叫人间知霜华 完成声闻仙态这门道术的时间,姜望预计自己就算再熟练、再精简,最多也就能压缩到十六息。 长达十六息的准备,只换来十九息至二十息之间的持续时间。 声闻仙态在战斗中使用的价值,直接被削掉大半。 除非能够将它刻印到第三内府,用内府之力完成瞬发的准备。如此才能回归它的本身价值。 比起之前刻印的朽木决和八音焚海,声闻仙态要复杂繁复得多,并且也不仅仅难在复杂。 姜望本来打算用演道台推演得到第三内府的刻印道术,现在却不做其它想法。 他最能明白声闻仙态的价值。 不过演道台只能应用于道术的完善和升华,却无法解决内府中的道术刻印问题。 这个部分,仍然只能姜望自己面对。 不过,对姜望来说。 道术既然成立,那么最难的部分已经完成。 剩下的刻印虽然复杂,但是毕竟有迹可循,可以一点一滴地改进与适应。 他从不缺乏耐心和努力。 数不清多少次,在绝望的境地他都挣扎出来。看得到希望的努力,其实并不很难熬。 在窗外缓缓流逝的日月流光中,姜望盘膝而坐,不停地打磨着道术,砥砺着自己。 十年匣中磨一剑,应叫人间知霜华! …… …… 观河台上,天下强国聚首,风云交汇。 黄河之会之所以拥有如此广阔的影响力,不仅仅是因为它聚集了举世瞩目的强大势力,更因为它同时是年轻天骄展示天赋、诸国展现未来的时刻。 须知少日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自古而今,年轻天骄就是最为世人瞩目的。 哪个年轻人不想立在绝巅,一览天下之小? 谁又不曾向往,自己就是那个天下第一呢? 每到黄河之会临近,观河台就成为现世最受人关注的地方。无数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此。 诸侯会谈,勾画天下大势。 天骄齐聚,只争谁是魁首! 那等风云激荡,令人向往。 历来黄河之会都分为三场。 内府修士为一场,外楼修士为一场。 神临修士已经突破寿限,一般来说都已经是一方大人物,不再被视为年轻人。 所以并没有神临及以上修为的决胜场。 但仅仅在内府和外楼这两个修行层次比斗,不足以囊括所有天骄。 有的人年纪轻轻就成就神临,难道不比同年龄的内府强者更有天赋么? 所以在内府决胜场、外楼决胜场之外,还有第三场—— 是为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决胜场。 所有年龄在三十岁以下的修士,不分修为,不论国别,均可上场。 黄河之会的日期临近,大齐政事堂那边开始做最后的名额甄选。 大大小小的消息,通过各路牛鬼蛇神,传得沸沸扬扬。 甚至在临淄的街头,都有人开始讨论,本国应该是谁来出战。 天府城新开的三分香气楼里,也不免有酒客把话题落在黄河之会上。 大厅里架着高台,台上正在演一出戏剧。 一旁鼓弄乐器的,都是貌美的妙龄女子,或琴或琵琶或二胡。 剧目正在精彩处,音乐也极紧凑。 “要我看,白芷莫氏的莫连城公子,当为大齐年轻一辈外楼第一!”说话的酒客满脸通红,搂着一位姑娘,大声喧哗。仿佛说的是自家人一般,十分的与有荣焉。 “得了!什么白芷莫氏,白芷郡现在姓什么,还是两说!”一个锦衣公子哥冷笑道:“碧梧郡杨郡守的弟弟杨敬你可知晓?” “杨敬能和莫连城比?”先前那酒客愤慨极了:“杨家历代以来,最高也就是一个郡守,拿什么比莫家?” “你看看你,我说东,你说西,黄河之会是去比家世的?”锦衣公子明显占着上风:“就算真是比家世,那也轮不到莫家啊!莫家在齐国都排不上什么号了,还去观河台丢人?” 半醺的酒客瞪大了眼睛:“就比战力。莫连城战绩亮眼,又输与谁了!倒是杨敬,我还真没怎么听说过,不知是不是吹捧出来的!” “哈哈哈。”一个汉子忽地笑着插进话题:“杨敬我不了解。不过莫连城自是徒有虚名!” 他把脑袋从旁边女子怀里拔出来,露出一副长髯,笑问道:“当年在临淄惹上了重玄风华,绕道而行的不是他?” 他们一时聊得激动,把附近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了。 提及黄河之会,讨论英雄强弱,直叫高台上的戏剧都有些无趣,怀中的美人都失了色。 “谁是重玄风华?”有人低声问。 “啧!”旁边的人鄙视道:“夺尽同辈风华的那一位呗!” “那他不是闭关去了,不参加吗?” “参不参加,也不影响外楼境的莫连城绕他而走啊!” 一个长得天真活泼的女子,瞥过吵闹激烈的酒客们一眼,笑容灿烂地自往楼上而去。 一群腾龙境都都没有的小修士,灌了一些黄汤,就开始品评天下英雄,言必外楼修士。除了重玄遵那般的,连内府境修士都不屑一提。 还真是有趣。 转过长廊,行至一处房门前,她也不敲门,抬起手来轻轻一推。 那纤白细嫩的小手上,指甲鲜红如血。 吱呀声中,房门洞开。 她一步踏进其中,就正好瞧到里间那软榻上,一个以手撑额,懒懒半躺的女子。 这女人身上穿得严实,唯有撑额的那只手,衣袖半滑落,露出半截雪色小臂。 但不知怎的,这几乎是浮光一掠的雪色,却好像铺满了视线,缭绕着无尽的风情,挥之不去。 “你倒是过的潇洒日子!”容貌天真的女子,声音也是脆生生的,显得娇俏可爱。 半躺着的女子轻笑一声。 这声音如绕云流风,直往人心里去。 她也不说别的,只问:“铃儿姐姐,怎的又不开心?” 铃儿咯咯一笑,反手一招,将房门带上,边往前走边道:“你真关心姐姐?” 半躺着的女子只微抬眼皮,瞧了她一眼:“妹妹自是关心的。” 但就这一眼,铃儿止住了脚步。 …… …… ps: 1,“须知少日拏(na)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题三十小像》·清·吴庆坻 那个流传很广的“须知少时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是后人误传。 2,“十年匣中磨一剑,应叫人间知霜华!”——《自题》·情何以甚 3,想了想,全诗分享给诸位书友,与诸君共勉。 这是我在煎熬时期写来明志的一首诗。 全诗为—— 牛斗之间有龙光,曾照少年寒窗外。 十年匣中磨一剑,应叫人间知霜华! …… 无论在多么艰难的处境,请诸君都不要放弃。 在你的少年时期,曾经也有星光照耀在你窗外。 牛斗之墟的宝光,证明你有了不起的天分。 你是绝世的宝剑。 只要磨砺下去,坚持下去,努力下去。 终有一天,你要叫这个世界,看到你的锋芒!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17章 ?自此以后十九息 名为铃儿的女子,与那张软榻之间,只隔着三步的距离。 这是安全的距离。 也是危险的界限。 “嘻嘻。”铃儿好像很爱笑,弯起眼睛笑道:“昧月妹妹,你真好看。” 昧月撑着额头的那只手,纤长的食指轻轻点着透亮的黑发,慵懒说道:“姐姐有什么事,不妨直说罢。” 铃儿背着双手,左右瞧了瞧这房间,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没事就不能来找妹妹你么?我心中喜欢你,想与你亲近呢。” 昧月美眸微转,那平静慵懒的湖泊上,瞬间漾出勾魂的波澜。 “你若真想亲近,近前来……” “哈!”铃儿快乐地一蹦,却是侧身跳到了茶桌旁,轻轻巧巧坐下,与昧月的距离更远了。 娇小玲珑的她,像个刚刚及笄的少女。 表情动作,也都活泼可爱。 唯独魅惑迷人应该更为成熟的昧月,叫活泼可爱略显青涩的她为姐姐,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铃儿自顾在椅子上玩耍了一阵,才一转头,瞧着依然半躺的昧月:“说起来,咱们非要来齐国做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在这里不可能打开局面。四大书院都不被允许在这里建立有超凡力量的分院,何况咱们三分香气楼?” “姐姐。”昧月懒懒说道:“提醒你一件事。我没有叫你来,是你自己非要跟来。” 铃儿脆笑道:“我这不是跟你亲近么?怕你在外头受了委屈。” 她摇了摇头:“唉,姐姐一片苦心,你却不知。” 昧月一抬手,直接仰躺下来,闭目养神:“姐姐不给我委屈受,我就受不了委屈。” “这是说的什么话,姐姐疼你还来不及。”铃儿孩子心性一般,在座椅上摇了摇,突然很感兴趣地问道:“对了,和国那个姓原的祭司,你把他怎么着了?后来也不见烦你。” “有原天神在,我能把他怎么着?”昧月闭着眼睛,带着几分海棠春睡的困意说道:“原公子是个讲道理的人。” 铃儿显然并不相信:“啧。楼里本就没几个知心的。新来的妹妹,也不与我交心。” 昧月轻声道:“我的铃儿姐姐,交心这种事情,可不能一边儿付出。” “我愿意为你付出呀!”铃儿不知怎的,又灿烂地笑了起来:“你说说,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 “姐姐若想帮我,就让我好好睡一觉。” “没问题!”铃儿欢快地跳下椅子,站着看向软榻,道:“姐姐找个人来好好服侍你,那个什么剑指黄河第一人的姜青羊,如何?” 仰躺在软榻上这个女人,真是人间尤物。 她睁眼的时候,是秋波盈盈,仰躺下来,便成了山峦。 闭眸假寐,睫毛又长又弯。 微抿的红唇,又燃烧着无声的热情。 听到铃儿这话,她没有任何异常的反应,只道:“可以啊。如果你能做到。” 铃儿嘻嘻一笑,转身出了门。 …… …… 正全身心琢磨道术刻印的姜望,浑不知有故人在左近。 他沉浸在道术的玄妙世界里,为每一点微小的进步而欣喜。 一点一点地匹配、调整…… 终于在某个时刻,声闻仙态刻印在了第三内府中。 至此,姜望三座内府能够开发的战力,算是达到了顶峰。 三门刻印的瞬发道术,分别为朽木决、八音焚海、声闻仙态。 三座内府的秘藏,分别为增幅火行的星火、增加速度的追风,增幅风行的风门。 而每一座内府,都沐浴在神通之光中。 三昧真火、歧途、不周风。 只消加快探索内府房间的速度,尽快达到三千之数,便可以尝试开启第四内府了。 内府房间开拓三千之数,这是姜望为自己定下的目标。 探索内府房间,纯粹依靠神魂之力深入。 以他的神魂强度,到了这种程度之后,也开始感觉到吃力了。 不是没有探索更多房间的可能,只是难免要冒一些风险。相较于收益来说,无此必要。 虽说探索内府房间,是深入了解自身的过程。但内府层次对自身的观察毕竟有限。即便开拓了这么多内府房间,姜望对自身的了解,也没能升华到另一种高度。 三千个内府房间,已经是普通内府修士根本无法想象的数字。过犹不及。 收拾心情,调整状态。 姜望再一次进入太虚幻境,他要看看声闻仙态在战斗中的表现。 太虚幻境的论剑台排名规则并未公布,不过从这么长时间的战斗中,倒也可以略微推算出一二。 第五名打第六名,和打第七名,胜负获得的加幅肯定是不同的。 而往上打,无论是遇到第四还是第三、第二,胜一次就能前进一名,也只能前进一名。不是说胜过第二,就能成为第二。 姜望运气算是不错,太虚幻境内府第五的他,前面的修士只剩四个,却也能在第一时间就匹配上了。 还恰好是第四名的五行修士。 踏上论剑台,呼啸星河间。 古老斑驳的论剑台连接到一起。 姜望长剑出鞘,直接开启战斗,半句废话也无。 朽木决、八音焚海、人道剑式。 在激烈的交手之中,大概了解了一下对手的实力。而后撬动第三内府,瞬间开启声闻仙态。 外观的变化已经压制过,从表面上看不出任何特殊。 但自此以后十九息—— “万声来朝,吾悉得闻!” 整个论剑台范围内,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清晰,纤毫毕现。 破风声、道术轰击声……在激烈战斗中,双方仍然保持平稳的呼吸声…… 一切一切的声音,臣服于耳中。 从肌肉运动的声音来看,对手接下来要左转。从道元撞击的声音来看,其人要倾力一战。 只能说,对手同时做好了倾力一搏和左撤的准备。 每一位擅长杀伐的强者,都会让自己随时处在能够兼容几种不同趋势的状态中,随时可以爆发出无数种可能,用以应对战斗。 但对于掌握歧途的姜望来说。 在得知了对手选择范围的情况下…… 那可能有且只有一种。 如果动用歧途,在此时此刻,姜望有信心一剑斩杀此人。哪怕此人已经是太虚幻境内府境第四! 但即便是不用歧途,在声闻仙态之下,对手的选择范围也已经很清晰。 姜望纵剑而上,残酷冷冽的不周风迎面一吹。 那对手面带微笑,一面单手化圆,以光盾前抵。一面脚下稍移,人如电光转左! 这一步是如此之快。 他已经做好了借势反攻的准备。 但迎接他的,是姜望早已准备好的八音焚海! 一掌按落,瞧来几乎与对手同时抵达位置。 啾啾啾啾! 焰雀啸鸣,共奏海潮正声! 直到此刻,不周风才刚刚吹碎那光盾。 而火海与音潮卷过…… 只剩姜望独立论剑台。 …… …… …… 公布一下读者群号,欢迎大家来灌水~讨论剧情~ 稷下学宫:1159982294(普群) VIP验证群:327980714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18章 那人恐怖如斯(为盟主newpaker加更) 【胜者独孤无敌,当前排名:内府境第四。】 声闻仙态甚至都没有结束,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这不是在九十名左右的匹配战斗,而是面对的太虚幻境内府境第四。 生死交锋,很多时候胜负只在瞬息。 但声闻仙态的表现,也的确太惊艳了一些。 严格来说,并不仅仅是声闻仙态本身。 “万声来朝,吾悉得闻。”的状态虽然强大,但也只是掌控了所有能够通过声音获取的情报。 真正捕捉战机、左右胜负的,还是姜望自身。 姜望超人一等的战斗才情,方是根本所在。 两相结合之下,才造成如此漂亮的战果。 事实证明,姜望毫不犹豫选择声闻仙态,并且耗用大量精力去刻印这门道术,是非常明智的选择。 刚才的这一战,并不是声闻仙态最亮眼的地方。 姜望通过这一战看到的,其实是歧途。 歧途这门神通,最大的制约,在于“知见”。 知为意识,见为眼识。识别事理、判断疑难,而得知见。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自知”与“见敌”。 而声闻仙态,毫无疑问能够帮忙补充“见敌”的这一部分。从而为歧途神通解除部分制约,而这,才是这门道术目前最大的价值所在! 姜望不由得想,倘若能够如万仙来朝图所描绘的那样,修成目仙、耳仙、鼻仙……岂不是一个照面之下,就能把敌人了解得清清楚楚,“见敌”将不再成为制约,那时候的歧途,又有多么可怕? 这念头一闪即逝,毕竟太不现实。 耳仙都还差得远呢! 倒是刚刚在在声闻仙态下,使用八音焚海,感觉到了一些不协调之处。 八音焚海并不完美,起码在音杀的部分,还不够。 一场匹配战斗的胜负,并未在姜望心中停留多久。 脚下站得稳,才能爬得高。 他默默地沉下心神,进入对八音焚海的细致调整中。 这种对自己近乎苛刻的精益求精…… 他不是一时如此,不是一天如此。 …… …… 同样一场战斗,胜者和负者自然是不同的心情。 蒋肇元是荆国青海卫大将军蒋克廉之子,也是太虚幻境内府境第五,刚刚被从第四名打落。 作为天下六强中唯一的军庭帝国,整个荆国,是由六护军、七卫军,一共十三支军队组建的军庭所统治,军主即国主。 十三军共尊国主,其下统御万民。 蒋肇元的身份,由此可见一斑。 此时他坐在自己的床榻上,尚且有些发愣。 虽然刚才他也并未使出全力,在太虚幻境中有所保留,但是……就这么输了? 那一记威力强大的火音混合道术并非重点,重点在于,对方好像完全预判了他的战斗选择, 他几乎是自己送上门去,主动撞向了对手的外楼级道术。 这通常是实力完全碾压的情况下,才会发生的事情。就如现在的他,对付腾龙境修士一样,能够轻松预判对方的所有选择。 所以自己,在同为内府的情况下,被完全地碾压了吗? 就算自己解放全部力量,又是否真的有胜利的可能?有哪怕百分之一的可能吗? 他是有意参与黄河之会的,也正在努力争取内府境名额,但刚才这一战,无疑给他当头浇落一盆冷水。 在一直被限制扩张速度的太虚幻境里,与同境修士对战尚且如此艰难,真正直面全天下的天骄,又如何能奢图第一? “肇元!”一个斯文的声音在外间响起:“前日彩灯会,不见你人影!怎的又倦了?”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乃是至交好友中山渭孙。 其人是赤马卫大将军中山燕文的嫡孙。 青海卫与赤马卫向来和睦,他与中山渭孙也是从小一起玩耍的好友。与其他渐行渐远的朋友不同,他们倒是越长大,越志趣相投。 “没甚么意思!”蒋肇元闷声道:“门未锁,你自进来!” 吱呀~ 中山渭孙推门而入,穿华服、系白玉,脸上带笑,举止有礼。 在以军为政的荆国,这种温文儒雅的公子很是少见。 就连蒋肇元自己,也是五大三粗,惯是袒胸露背,大碗喝酒。 “怎又没意思了?”中山渭孙走进房门里说。 “去黄河之会,为大荆展旗,才是男儿意趣。”蒋肇元起身倒了两碗酒:“彩灯会有甚么好看!” “可不只是男儿意趣,这话要让黄舍利知道了,又要寻你麻烦!”中山渭孙笑了笑,又问道:“黄河之会的事情,咱们不是说好到时候再见分晓么?” 荆国七卫之中,黄龙卫的那位光头大将军,就姓黄。 黄舍利则是其爱女,相当的凶悍。是能够拿出名头来吓唬蒋肇元这等汉子的。 蒋肇元不搭他的前一句腔,自顾饮了一碗,闷声道:“你是分晓了,我却没什么机会!” 对于外楼境的名额,中山渭孙自然是视为囊中之物的。但对于蒋肇元的沮丧,他却有些意外。 “这不像你。”他问道:“遇着什么事了?” 两人交情甚笃,倒没什么好隐瞒的。 蒋肇元把太虚幻境里刚刚经历的战斗简单说了说,重点在于,对方的战力对他完全呈碾压之势。 中山渭孙眉头紧皱,对于蒋肇元的实力,他自是清楚的。 “难道又是一个左光烈?”他问道:“看得出来对方是哪国人吗?” 蒋肇元摇摇头:“太虚幻境里一个比一个藏得深,如何瞧得出来?” 中山渭孙想了想自己太虚幻境里赵铁柱的名字……无法不同意。 “不过……”蒋肇元又道:“那人在太虚幻境里的名字倒是很嚣张,想来是一个张扬之辈。” “倒也未必。”中山渭孙说道:“在太虚幻境里嚣张的人,可能恰恰在现世低调内敛。如此就更能隐蔽身份,不是么?你说他叫什么?” 蒋肇元心有余悸地道:“独孤无敌。” 独孤无敌! 中山渭孙大惊失色! 那个人只有内府境?内府境就能够拿下福地? 怎么可能!? 便是左光烈,在内府境的时候,也不可能做得到! 但蒋肇元没有必要骗他。 世间竟有如此天骄! 中山渭孙只觉自己一直以来的自矜骄傲,被碾压得渣都不剩。 注意到好友异常的脸色,蒋肇元问道:“怎么,你也认识?” 中山渭孙艰难平复自己的情绪:“我只能说,那个人,可能比你感受的、比你想象的,还要恐怖,还要强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19章 徒有桃枝不见春 一场黄河之会,牵动着天下无数人的心思。 不论秦楚,何止荆牧? 新安城里的一座小院中,黎剑秋推开院门,独自走了进去。 腰间悬着那柄在庄国声名鹊起的桃枝,身形萧索。 失败了。 在出战黄河之会的名额争夺上,他败给了出身于望江城道院的林正仁。 庄国去年才通过国战跃升一个层次,战争的收获需要时间来消化,底蕴毕竟不足够。拿不出可以与列国天骄相争的、年轻强大的外楼境修士,更没有参与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决胜场的能力,唯有在内府境,还有机会展示一二。 祝唯我还在的时候,自然除他之外别无选择。祝唯我背国而去之后,这个名额才有了竞争的余地。 他黎剑秋已经倾尽全力,但还是迎来了失败。 这本没有什么好沮丧的。 林正仁一直以来就更强、更有名,也更得国君器重,享有更多资源。 与上上下下关系都处理得很好,可以说朝野瞩目其人。 在战斗之中,林正仁层出不穷的手段、好像永远也掀不干净的底牌,的确让他输得心服口服。 他以桃枝一剑,惊艳新安城。但林正仁一记一记后手甩出来,绵密不绝,竟生生将他的道剑消磨。 技不如人,输是应当。 胜负常事,不该挂怀。 早在枫林城道院的时候,对方就是望江城道院魁首,是一度跟祝师兄相提并论的人物。 如今输了,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他还是不甘心。 可要问他为何不甘……他说不上来。 行过小院石径,踏上台阶,走入静室,关上了门。 他盘膝,坐在蒲团上。 这时候才将握紧的拳头移到身前,摊开手,一枚青色的玉珏,正在手心。 这是董师的玉珏。 也是留在董师尸体上的玉珏。 由国相杜如晦亲手交予他。 董师遇害的那一晚,特意将他支开。等他回到新安城时,再见的,便是那被肢解的尸体。 那天晚上在新安城街头的那场对话,如今后知后觉,才意识到是董师的遗言。 “只有你懂得牺牲。牺牲是一种神圣的品质,它是成就伟大的基础。” “如果有一天,整个庄国都陷入黑暗。你是我为这片土地保留的火种。” 一直到今天,他都不是很懂这些话。 现在他独坐于此。 他想他是恨过董阿的,为枫林城里那些无辜的亡魂,也为董阿甚至把他带在身边、并不隐瞒——凭什么不瞒着他,要让他如此痛苦、如此煎熬? 但除了恨呢? 现在他独坐于此,的确又想起那个不苟言笑的男人。 很久以前,还在城道院里的时候,他就想过,董师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但没想到,要一直等到他死,才能见到。 他死前在笑什么? 黎剑秋默默地摩挲着手里的青色玉珏。 这枚玉珏最早的主人,据说是董师年轻时的好友张新凉。 张新凉送给董师,董师送给…… 送给了谁? 这种小物件,而且样式也很寻常,他实在没有怎么注意过。 整个枫林城道院那么多人,他也不可能记得每个人穿什么、戴什么。 他知道这枚青色玉珏里有什么,里面记载着一门秘术,名为控元决。 是提高精细控制道元能力的秘法。 他在跟着董师做事的日子里,早已经学过,记得烂熟。 在城道院的时候,他却并未学过。 会是谁呢? 那个先于他学到控元决的人,想来是董师最先认可的人? 其人出事之后,董师才选择的自己…… 那个人,一定很耀眼。 是潜在道院、展现绝佳雷法天赋的白骨使者张临川?是天生风雀异脉,性情温和仁厚的王长祥? 还是…… 黎剑秋也不知是为何,脑海中忽然想起一幕画面: 也是一个夜晚。 他正在内院门前的小亭值夜。 一个清秀少年匆匆奔来,虽急不乱,开口便道——“黎师兄,有左道妖人在外院行凶,已有一名师弟遇害了!请您去主持大局!” 身上有伤,但面色如常。险死还生,还能条理清晰,不卑不亢。 那或许不是他第一次与那少年见面,因为同在城道院,总有见面的可能。但却是他第一次记住那少年。 而董师出来后的第一件事,是为那少年祛除尸毒。 那时候他便觉得,董师待这刚入内门的师弟不一般。很不一般。 董师性情刚直,处世严肃,很少会有那般柔和的时候。 “那师弟一定很优秀?”那时候他如此想。 后来也的确如此。无论是在三城论道上还是在三山城一行中,那位师弟都表现得非常出色。 他们也能算得上是朋友。 他这个曾经的败犬,离群索居的独行客,在那个师弟身上,又重新找到了伙伴的感觉。 再后来他去了郡道院,他们相约会于更高处。 那时候,他们都怀揣着自己的理想。他是想要永远解决凶兽的问题,那位师弟的理想是什么来着?当大官,功成名就,安定一方,让妹妹有吃不完的美食、穿不完的新衣裳? 再后来…… 再后来枫林城没了。他也知道自己的理想,终不能成立了。 会是他吗? 黎剑秋心中,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青色玉珏,将心神沉入其中。 属于控元决的信息,缓缓流入心中。 一字一句,他都如此熟悉。董师曾一字一句地,给他讲述过。 他感受着它们,咀嚼着回忆。 突然,在他的意念中,跳出一滴鲜血。 不,不仅仅是意念。 自那青色玉珏中,真正地跳出了一滴鲜血。 一滴鲜红、饱满的血液。 它直接撞进了黎剑秋的手掌,撞进了黎剑秋的身体里! 痛苦! 剧烈的痛苦! 黎剑秋整个人都倒在地上,想大叫,却叫不出声来。 这滴血液好像有无穷的力量,直接穿入五府海,撞进了第一内府之中。 黎剑秋的这座第一内府,里间原本空空如也。 这滴血液落进来…… 嘀嗒! 似春雨落下。 浸入内府地面,不见痕迹。 不,它留下了痕迹。 春雨落下,万物发生。 黎剑秋的痛苦消失了,他感受到一种伟大的力量在孕育。 有一种蓬勃向上的朝气,一种面死背生的勇气。 好似春风吹过荒芜大地,人世迎来新春。 一颗碧色的种子,从内府地面里“钻”了出来。 像是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它高高跃起,悬于内府穹顶。 碧色之光,由此烛照内府! 黎剑秋已经不再痛苦,蓬勃的力量在他体内不断发生,但他并未起身。 他躺在地上,怔然……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这一滴鲜血,意味着什么。 那枚青色玉珏,是张新凉所遗。它曾将张新凉的控元决,留给了董阿。 而董阿也在其间,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这一滴血,是内府精血,神通凝华。是独属于生生不息神通的杰作。 这一滴血,在董阿死后方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20章 ?香铃儿 从鸿蒙空间里退出来,姜望摇头笑了笑。 他事先没有想到,进一次鸿蒙空间,能有这般好处,成就了声闻仙态。 虽是意外之喜,有就是赚,也不由得……多试了几次。 当然,再没有什么特殊变化了。 推开福地石门,走进去就是鸿蒙空间,走回来就是自己的福地空间。 他也不跟谁说话,来来回回地试了几次,确定实在没有新的收获之后,也就抛在脑后了。 每天都过得很充实的姜爵爷自是不知道,鸿蒙空间里,名为贾富贵、上官、赵铁柱的几个家伙,都在怎么骂他臭显摆。 八音焚海的调整,在前几天就已经完成。 调整后的八音焚海,比之原先,威能足足增加了一成。不过也还没有突破甲等上品的范畴。 在这期间,他还参与了一次福地挑战。 已经打到太虚幻境内府第二的姜爵爷,再一次干脆利落地战败。 在挑战之前,他已经做好了除歧途之外毫无保留的打算,但最后……还是保留了很多。 毕竟没有太多出手的机会。 从排名第四十三的鸡笼山,又掉到了排名第四十四的桐柏山。每月产功又少十点,变成了三百八十点。 一路走来,明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唯独在福地这一块,始终如一的下滑。 也不知是不是那些人都知道福地里出现了一个弱者,总之过了这么久,姜望竟再也没有遇到过一次弃权的。让他延缓一下排名下滑的指望频频落空。 这让他很怀念当初那位特意学会远古之时君子九剑残招才来挑战的强者。为什么大家不都做足准备再来挑战呢? 不过至少,姜望现在已经不会对此感到抱歉了…… 任谁这么一路输下来,不管多么骄傲多么自负,也该习惯了。 确实是打不过。 就只把它当做,每月一次跟强者过招的机会。 这样一想,就会好受很多。 姜望安慰了自己一番,暂且结束了修炼,离开这处吕宗骁帮他准备的、专用于闭关的院落。 当然不是说他需要休息,在修炼这件事情上,他从无休息可言。 只是算算时间,政事堂那边应该要有结果了。 这一次闭关收获很足,令姜望更自信、更有底气,脚步也不知不觉的,有些轻松。 “哎呀!”一声清脆的痛呼。 一个年纪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大概刚才是在爬墙,结果一不小心摔了下来,跌得七荤八素。 吕宗骁准备的这处院落,明明在繁华城区,却算得上幽静。 闹中取静,自是上品。 姜望出来的这个门,正好对着对面院落的院墙。 这毛毛躁躁的小姑娘,就是这样摔在他面前。 小姑娘跌在地上,扭过头来,可爱的小脸皱成一团,眼泪汪汪地看着姜望:“帮……” “不要害怕。”姜望温声道:“我帮你叫人。” “……忙。”小姑娘眨了眨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有些迷茫。 “来人!”姜望已经招呼了一声。 一名卫兵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火速奔行至姜望面前,低头行礼:“姜大人,有什么吩咐?” “把这个小姑娘送去医伤。”姜望吩咐道:“费用记在我身上。” “遵命。” 吕宗骁派来的这名卫兵很麻利,转身就把那个小姑娘抱了起来,蹬蹬蹬便往巷子外跑。 堂堂三分香气楼天香第五的香铃儿,还有些呆愣。 为何是这种展开…… 难道是我暴露了修为?不可能啊,我这匿息之术,外楼修士都不可能看破。 她本来准备了一整套进一步接触的方法,但没想到,第一步就卡住了。 这个姓姜的,竟然随便喊个人来送她! 是老娘不够可爱吗?是摔倒的姿势不够可怜吗? 还有没有同情心! 齐国人真是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但无论心里如何咆哮,她也不能现在一个翻身,活蹦乱跳地下来。那不就是自我暴露了么? 香铃儿直恨得牙痒痒。 那卫兵很尽责,一边抱着她跑还一边摇晃着她:“小姑娘,坚持住!不要睡过去!医馆马上到了!” 这是何等的让人羞耻! 让我去死…… 香铃儿默默捂住了脸。 …… …… 那一边,姜望摇了摇头,自顾自往太虚角楼而去,这段时间,想必重玄胜都在附近。 刚才那个小姑娘,的确很可爱,的确很可怜兮兮。 但始终有一丝不自然的感觉,挥之不去。 不过他倒也不至于因为这点不确定的不自然,就不理会。只不过从摔下的那一声,和呼吸声来判断,这小姑娘伤得并不严重,所以随便找家医馆就好。 他自己当然也会一些医疗道术,不过三脚猫的工夫,能不丢人就最好不丢人了。 太虚角楼里依然是座无虚席,生意火爆。吕宗骁派驻的两队卫兵,起到了非常好的效果,让这里始终保持着良好的秩序。 仅靠德盛商行自身,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 不过重玄胜不在太虚角楼,也不在大元赌坊,而是在一间茶室中——他新建了一家茶楼,得益于天府城现在的人气,生意也很好。 “我现在啊,修身养性。”重玄胜抿了一口茶,慢悠悠说道。 “哦。”姜望表示很相信,随便找了个位置,就要坐下。 “诶诶诶。”重玄胜赶紧拦道:“作为德盛商行的二东家,你既然出关了,也该干点正事,对不对?这个月已经过半,三分香气楼那边,你去收一下账!” 姜望:…… 说起来五月是过半了,但人家三分香气楼不是前不久才建成吗?这才几天啊,你这是收个什么账! “快去快去。”重玄胜催促道。 “这随便一个管事都能办。”姜望瞧着他:“你打什么主意?” 重玄胜挪了挪屁股:“据说那边来了超凡修士。朝廷对这方面限制很严格,这种跨域组织里,有超凡修士不是问题,但若超凡修士在齐国境内传授超凡力量,那就是未经报备,私下建立超凡势力。会遭到严重打击。毕竟是我引进来的生意。你帮忙去看一眼,警告一声,免得以后出事。” 姜望刚想问,你自己怎么不去?抬眼便瞧到了十四。 “成。”他不再废话,转身便离开了茶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21章 ?曾记三分香(月票两千五加更,感谢所有书友!) 对于三分香气楼,姜望并不陌生。 早在枫林城的时候,就被很多风月常客许为极乐之地。 那会赵汝成经常请客喝花酒,除了凌河端谨持身之外,其他几个兄弟都没少去。当然,也只是喝酒。都是城道院里有前途的人,没谁真个沦于俗欲。 在临淄,三分香气楼低于四大名馆,但并不是因为三分香气楼摆不出同层次的规格。而是在齐国这种地方,面对地头蛇,三分香气楼必须低头。 姜望去过很多次三分香气楼。 从庄国到和国再到齐国,从临淄到天府城,三分香气楼的装潢都是贴合当地风情又保留了独有特色的。 这背后体现的心思和实力,自是不一般。 “我说今儿怎么一早喜鹊叫,原来是姜大人要来!” 姜望刚刚踏进楼中,一名风韵犹存的老鸨便迎了上来。 与许多青楼老鸨惯用浓妆艳抹遮掩瑕疵不同,天府城这处三分香气楼的老鸨,却是素面朝天。虽无艳色,却让人瞧得清爽,不怎么生腻。 当然,跟温玉水榭的那位桃娘是不能比。 她笑吟吟地瞧着姜望,并不上来动手动脚地亲热,谨守着分寸:“您可有心仪的姑娘?” 姜望并不意外,自己怎么会被认出来。 在任何一个地方,想要把生意做大。记下当地头面人物的模样,只能算是基本功。 现在的天府城,最令人瞩目的当然就是太虚角楼。就连三分香气楼的这家分楼,也是因其而来。而太虚角楼的主人,正是姜望。 如今重玄遵在稷下学宫里,王夷吾在死囚营里,齐国年轻一辈最耀眼的天骄,他当仁不让。 结合这些,三分香气楼在天府城的高层,但凡有点脑子,都不会忽略他。 “我不找姑娘。”姜望也不浪费时间,开门见山道:“听说你们总楼有高手过来?” 老鸨眼神里有了几分戒备,面上依旧笑得亲热:“只是楼里的大人过来巡察,顺便也处理一些咱们分楼解决不了的麻烦。”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没什么违规的地方。 若是真发现了违规之处,重玄胖早就动手了。他可不会因为有这么点合作关系,就把自己搅进别人的麻烦里。 姜望轻声说道:“齐国的规矩,你们是知道的。我唯一要提醒的是,不要找我和重玄胜的麻烦。你们总楼的高层巡察便巡察,巡察完了尽快走,别在天府城磨蹭,我这么说,你们能理解?” “这是自然。”老鸨态度很和顺:“我们在天下各地做生意,能够这么长久地做下来,靠的就是守规矩。您尽管放心。” 同时,这话也不免有暗示三分香气楼实力的意思。 不过这并不重要,姜望本就是来警告一声而已。 既然目的已经达成,便再无什么逗留的必要。 转身就走:“行,不打扰你们做生意了。” 至于现在就说收账的事情,他还真没有那么好意思…… “欸,姜公子稍等。”老鸨忽然道。 姜望回过头,目带询问。 “我们东家要见您。”老鸨道。 “不必了。”姜望一口回绝。 老鸨显然有些没料到这个回答,有些讶异:“您可能误会了,不是咱们分楼的东家呢,是总楼来的天香大人。” 在她看来,本宗里的天香、心香,个个是人间绝色。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动心。从西境到东境,为求一面之缘,挥金如土的狂蜂浪蝶,数也数不清了。这个姜望之所以拒绝,肯定是不知道谁要见他。 不过对姜望来说,无论是什么香,他都不认识,也不觉得有打交道的必要。 齐国的天骄,有志于去观河台为国展旗的人物,和一个横跨诸国的宗门高层接触,是有什么心思?嫌弃自己在齐国的根基太稳固,太受人信任了么? 姜望也不想表现得太冷漠,只温声笑了笑:“主要是俗事缠身,不得空闲。那今天先说到这里?” 老鸨是个识趣的,自然不会再勉强,礼道:“请慢走。” 姜望抬脚欲走,但忽然想起一事,停下来问道:“对了,你们三分香气楼,分楼遍布天下,情报能力自是数一数二的。可知白骨道?” 白骨道的那个女人,曾就寄身于庄国的三分香气楼中…… “大人说笑了。”这老鸨笑道:“我们本分做生意,谨守规矩,从来不牵扯什么宗门、教派。” 一看她这样子,就肯定知道白骨道是什么组织。 姜望也不理会她的辩解,只随手取出一块道元石,放在她手上:“有白骨道的消息,去太虚角楼联系德盛商行的人。按消息的分量算钱,绝不会亏待了你。这是定金。” 不等她再说什么,径便离去。 倒不是说他觉得三分香气楼与白骨道有什么勾连,而是搂草打兔子,顺带手。 白骨道还有一些余孽存在,以前自顾不暇,现在算是慢慢有了些经营,是时候找一找他们了。 回到茶室的时候,重玄胜一壶茶还未喝完。 “这么快?”他故意笑道。 姜望不理他这一茬,这胖子现在也只能口头上过过瘾了,像三分香气楼之类的地方,去是没机会再去的。 只道:“警告我送到了,我看她们还算清醒,应该不会犯蠢。” 重玄胜有心再说些什么玩笑,但目光扫过雕塑般伫立的十四,便冷静了下来:“清醒最好。说起来也真是晦气,以前这三分香气楼都老老实实的,偏偏我这一合作,她们就生出变化来。” “大概有什么原因。”姜望不是很愿意继续聊三分香气楼的话题,转问道:“一出关就被你赶着办事,还没来得及问你,黄河之会的事情定了吗?” “狗大户递帖,能有什么问题?虽然最后的名单还没有送呈御览,但也大抵定下了。”重玄胜幸灾乐祸地笑了笑:“他处理感情不行,处理这种事情还是有一手的。” 姜望以手掩面:“我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晏抚的事情。” “你跟晏抚跑去扶风柳氏仗势欺人,这事早就传开了。”重玄胜冷笑:“还想瞒我?” 姜望只觉头疼。 从头到尾狠话都没放过一句,怎么就成仗势欺人了? 再说了。晏抚的确是有钱有势,我仗谁去? 这流言说不定跟柳应麒有关,也可能是其他人。想要搅黄晏抚这桩婚事的人,临淄肯定不少……不过柳秀章当时承诺了处理好此事,等她一出面,什么流言也都消了…… 算了,让晏抚自己去头疼。 姜望转而问道:“内府境的,是哪几个?” 大概是对姜望不给他透露“晏抚秘闻”的不爽,重玄胜回答得很冷漠很简短—— “你,雷占乾,崔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22章 月色雪色两不如 “雷占乾我倒是认识。” 听到熟人的名字,姜望轻声笑了笑,只问道:“这个崔杼,是何方神圣?” “军中人士。”正儿八经的问题,重玄胜并不含糊:“不是什么名门出身,普普通通的家世,在军中打出了名堂,现在待在囚电军里,很得修将军器重。” 掌管囚电军的修远,姜望倒是知道。 也是一位从底层爬起来的人物,整个齐国,都没有第二个姓修的厉害角色。自他之后,才算是有了修家。若论底蕴,自是远不能跟重玄家、李家来比。 一个顶级的世家,最基本的条件,就是要有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来保证家势经年不堕。 不然就算是再厉害的人物,也只能璀璨一时,一旦发生什么意外,顷刻风流云散。 那位静贵妃,据说一直在吹枕边风,为高氏求爵,就是基于此理。 当然,只要修远活着一日,修家人也都是能跻身齐国上层圈子的。 “此人比之王夷吾如何?”姜望问。 重玄胜笑了:“王夷吾是军中第一,从游脉,到周天,到通天,打遍军中好手,一路第一,一路无敌。我猜现在也没有例外。” 王夷吾本来一路都是齐国第一,但是因为姜望的出现,现在说起来,只能局限在军中。 姜望没有笑:“所以我的对手,只有你堂兄了。” 这不是倨傲,这是底气。参与争夺内府名额的另外两个人,一个是手下败将,一个是另一个手下败将的手下败将。他没有理由还心虚。 唯独重玄遵,虽说名额已经定下,但毕竟还没有到最后一步。仍然有发生改变的可能,而这,只取决于天子的心思。 重玄胜也收敛了笑容:“如果陛下真的召他出来,想来就是如此了。” …… …… “气死老娘了!” 回到楼中的香铃儿咬牙切齿。 老娘摔在你面前你都不管。 等老娘去了医馆,你就来了三分香气楼? 跟老娘玩捉迷藏呢这是? 她越想越怄气,狠狠在空中一抓,抓出一声爆响。 这会已经入夜,三分香气楼中倒是更加热闹了。 靠坐在窗台的昧月,往这边瞥了一眼,倒是不为她抓爆空气的这一声响而惊讶,只为她胳膊上那黑不溜秋的狗皮膏药而忍俊未禁——为了不露出破绽,香铃儿故意在身上弄出了些摔伤淤痕之类,经过本地医馆的热心救治,便成了现在的样子…… 好好一个娇俏小美人,愣是被狗皮膏药贴得不见半分颜色。可怜兮兮之余,也真有了些可爱。 “你还笑!”香铃儿怒目而视。 但看过去之后,怒气也不知怎么,便消了。 此时在她的眼中。 那一袭红裳的女子,正靠坐在窗台,只留给她一个侧面。 右腿半屈,右手搭在右膝上,青葱般的玉指随意散开,像是一朵倒开的玉兰。 左腿自然垂下窗台,在繁复的红裙之下,仍未能遮掩那道极优美的线条,笔直、匀称。倒是只露出了脚踝,但已让人见得雪肌玉肤,并不被红裳艳光夺去颜色。 裙卷红浪,足起玉潮。 她的左手也垂落,有一种慵懒的倦意。 只是尾指勾着的天青色鹤嘴玉壶,又带来一种洒脱。 不必形容她的面容了。 在所有的天香、心香之中,香铃儿最喜欢这张明明偶有疏离却始终魅惑无边的脸。 窗开着,窗外的夜色泠泠垂落,伴着月光星光,碎在一处。 有风吹来,温柔流散。 楼下的喧嚣嘈杂,仿佛一时也静了。 “我刚刚气昏头了,才注意到。”美景美人自然叫人温柔,香铃儿语气不由得和缓起来:“今天怎么穿得这般鲜艳?” 昧月轻轻勾起嘴角,笑道:“下酒。” “你笑起来真好看呐,好妹妹。”香铃儿痴痴地往前走了一步,又马上警觉地停住。 摇了摇头,嘻嘻笑道:“你的迷人之处,叫我防不胜防。” 昧月并不说话。 香铃儿又道:“听说那个姜榆木,也拒绝了见你?” 她笑了:“倒叫姐姐心里好受许多。” 昧月轻声道:“换个人,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此人一心向道,不可动摇。” “这个人再合适不过,又有名气,又有未来,还缺乏根基。”香铃儿不知怎的又笑了:“再怎么一心向道,见过你之后,也要一心向你。” 他不是。他在还很弱小的时候,就很坚定。 昧月在心里轻叹。 但笑着说:“咱们要尽快在齐国找到一个有分量的人物,盘活本宗在东域的局面。而不是跟谁在这里斗气。那样没有意义。” 三分香气楼勾连天下分楼的大布局已经开始,昧月也正是凭借在不赎城与和国的出色表现,在极短的时间内,一跃成为天香。 在齐国,三分香气楼当然不能大肆经营。但是在东域一些小国,就可以稍稍逾矩了。不过即便是在其它小国发展,也须得在齐国这边有个通气的。 东域霸主,可不仅仅是个名头,那是方方面面的影响。 三分香气楼在天下各地发展得再好,一旦恶了齐国上层,顷刻就要在东域绝迹。而另一方面,正是为了跳出这种“虽富不强、虽大不稳”、难以应对强权的局面,三分香气楼才迎来这一次的变革。 昧月的入局时机堪称妙绝。 “哎呀我头疼!”香铃儿小女孩般撒娇耍赖:“懒得再找了,非得拿下他不可!” 昧月特意让人请姜望见面,也是为了走个过场,表明自己尝试失败。当然也未尝没有面对面聊一聊的心思,哪怕是在遮掩面容之后。 姜望拒绝见面,是她没有料到的。不过细想之后,却也觉得合理,像是那个横剑在妹妹身前,请她自“取”冥烛的少年。 “便由你。”她轻声提醒:“姐姐要闹,我也管不着。不过,他身边那个胖子很聪明。姐姐以后接触,须得谨慎一些。免得我独自回楼,不好与宗主交代。” 以她对香铃儿的了解,她若执意拦着,反倒令其生疑。这样大大方方地让步,只提点危险处,香铃儿自己冷静下来,应能想得明白。 “放心啦。”香铃儿咯咯一笑:“我怎么舍得丢下妹妹你?” 昧月不再说话,只将玉壶勾起,仰头饮了一口。 那天鹅般的脖颈,在夜色下莹莹有光。 窗台上独饮的美人,美好得像一幅画,那天边的悬月,成了遥远的背景。 香铃儿一不留神,又呆住了刹那。 心中只想…… 无怪乎名昧月。 在她面前……月亮都失了颜色。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23章 见信展颜 【姜望吾兄,见信如晤: 为什么我说话这么正式? 因为我姜安安呢,已经完成了奠基,现在是一名伟大的游脉境修士! 你不能像哄三岁小孩那样哄我了。 (中间省略一堆举例) 不要以为给我买吃的就可以,我可不是贪吃鬼。 再次再惹我不开心,哼。(此处画了一个气鼓鼓的小人像) (气鼓鼓的小人像旁边,又画了一个大人,牵着小人的手。大人没有五官,在脑门上写了一个‘不听话’。) 今天叶伯伯又夸我啦!他说我…… 青雨姐姐夸我…… 方师兄夸我…… (省略一堆略显膨胀的发言。) 哥哥呀,我每天都没有偷很多懒,大王师姐说很快我就能飞啦。 下次见面,换我带你飞,好不好? 另。 你给我带的那个黑黑的果子,是在哪里买的? 我有个朋友也想吃,找了很久没找到,见信速回。(画了一个奔跑中的小人。) 落款:云上姜小侠,枫下乖安安。】 …… 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姜望已经在临淄的霞山别府里了。 太虚角楼的生意已经稳定下来,用不着他。 黄河之会一日日临近,这段时间自然还是留在临淄为妥。 今年以来,跟安安的信写得很少。 当然,主要是他回得少。因为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应接不暇,之前出海更是直接断掉了。 安安是定期就有信飞来,不过有时候云鹤飞行的速度,还追不上姜望转移的速度。 姜望是完成了修行之后,在静室收到的这封云鹤传书。 眉眼带笑地看完整封信,只觉窗外天光真的很好。 安安信上说,她已经完成奠基,这自然是一个好消息。 姜望当初用四个月,才完成的周天星斗阵图奠基。 姜安安用九霄图奠基,耗费了五个多月的时间。九霄图是与周天星斗阵图同阶的奠基阵图,相当有难度。姜安安毕竟年幼,不比姜望开脉之前已经是几经生死,算起来这个速度绝对不慢。 凌霄阁的确是教导有方。 想了想,姜望拿起云笔回信—— 【世界上最好的妹妹姜安安,见信展颜: 你已经完成了奠基,的确是个小天才。在修行的路上,踏出了坚实的一步。 哥哥知道,你总是这样好。 只是有一点,我要指出。 ‘伟大’,从来不是因为强大,也不能够自我标榜。而是因为你是个了不起的人,做过了不起的事,人们称颂你,才会以伟大来描述你。 我说的这些你现在可以不用懂,也可以问你青雨姐姐,我相信她有更生动的答案给你。 哥哥在这边一切都好,这里的人都很和善,只是有些想你。 很期待你带着哥哥飞的那一天。 另,你哪个朋友? 再另,你的字好像没什么进步,是不是练得少了? 落款:姜大侠。】 写完又看了看,将信甩回云鹤状态。 接着再取出叶青雨的信来看。 叶青雨行文依然是一贯的秀静,挑拣着说了几件姜安安的趣事,具体描述了一下她的修行程度。 接着才顺便说了几句自己的事情,也就是一笔带过。 只在信的最后,说了一句—— “请道友以安安为念,行事勿要莽撞。” 应该是知道天涯台上发生的事情了…… 虽然不知道消息为什么传得这样快。但想来行商天下的云国,不难掌握海外情报,尤其是这等已经传遍近海的大事。 姜望想了想,再次提笔,把天涯台之战的前因后果,细细地讲述了一遍。当然,省略了非常危险的部分,也尽量把过程描述得简单。 也免不了夸张了一下齐国对自己的支持和保护,把整个天涯台之战,写得似春游一般。 最后写道—— 我欲往观河台,与天下英雄相争。若能侥幸扬名,当可在齐国彻底定下根基。届时便能把安安接到身边,而无虑其它。 漂泊羁旅一年余,常念幼妹孤弱,累及道友忧怀,心中难安。 此一战,我当奋力。 请道友多加珍重,感念再三。 就像叶青雨来信的落款一直是云上青雨那样,姜望这封回信的落款也一如既往,是枫下小姜。 松手放云鹤飞走,怔怔看了会空荡荡的窗外。 还没到霞山红遍的时候,但想来安安应该会喜欢枫霞并晚的绚烂。 临淄七大胜景,都该去瞧个遍。还有那八音茶,小安安不方便去那等场所,可以想办法让店家送出来。还有吃的、喝的、玩的…… 姜望回过神,忍不住又笑了。 …… …… 有人欢喜有人愁。 有人踌躇满志,有人火烧眉头。 留在天府城勾连德盛商行海上生意的重玄胜,就非常恼火。 原因在于,太虚角楼的独门生意,有了竞争者。 当然,不在齐国。 在近海群岛。 近海群岛也出了一个太虚使者,据说是一个叫花满楼的人。 此人出身的沧澜派,可以说是默默无闻。以至于虽然也加入了镇海盟,却连一席议席都没有。 花满楼则比沧澜派还要默默无闻。 甚至于在这之前,沧澜派内部都没有太多人认识他。 他得到太虚角楼之后的做法,与姜某人和重玄某人的做法,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他把太虚角楼,建设在沧澜派所在的星珠岛上——此岛位于小月牙岛南向尾部,像是拱月之星,所以得名星珠。 花满楼的这座太虚角楼,不收取任何费用,他直接跟镇海盟建立合作,将太虚角楼贡献出来。 任何一个修士,都可以用海勋交换进入太虚角楼的资格。 以此促使更多修士去迷界奋战,去迷界战斗的修士又能通过海勋来太虚角楼修行,如此形成良好的循环。 虽然星珠岛距离天府城很远,而且以海勋换取太虚角楼资格的方式,没有掏钱来得简单直接——总而言之不怎么影响姜某人和重玄某人的生意。 但凡事最怕对比…… “现在很多人都在骂您。”影卫小声汇报道:“说您身上肮脏的肥肉,花光所有刀钱都割不完,骂你是守财奴……” “这句话骂得还挺有创意的。”重玄胜职业性地分析了一句,而后勃然大怒:“他们懂个屁!” “要挣道元石,不也得努力吗?我这也是非常良好的循环,民富才能国强,国强才能护卫海疆!鼓弄口舌之辈,岂懂我良苦用心?!” 过了一会,才咂摸道:“不对啊!姜望才是太虚使者,他们骂我干什么?” 影卫缩了缩头:“他们说姜青羊重情重义,一诺千金。视名利如粪土,怎么会这么抠搜?一定是他忙于修炼,受人蒙蔽,所托非人,让你这个奸商上下其手,大发其财……” 重玄胜:…… 虽然他一直觉得吐脏字不是高级的骂人方式,但此刻除了骂娘,竟不知能用什么表达心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24章 ?五行禁锥(为盟主李独山加更!) 五月十九日,姜望亲自守在霞山别府门外,迎来了一位容貌欠佳的客人。 天底下长得丑的人很多,但能让姜望如此亲热对待的丑汉,除了廉雀之外,更无他人。 早些时候,廉雀要争家主,还需要通过姜望,偷偷摸摸地与重玄胜建立联系,双方在暗地里展开合作,互相借力。 现在重玄胜领先一程,姜望也名满齐国,双方的关系早就不必再隐藏。 与姜望交好,本身已是廉雀手上非常强力的筹码。 南遥廉氏是铸兵师圣地,本身与一些名器的主人,有些情分在。但情分这种东西,毕竟是会消耗掉的。更不属于常规力量。 因为“齐国兵甲在赤阳,赤阳之兵在南遥”的原因,廉家在军部是有一些关系在的,且南遥兵器甲于天下,他们也算是财源广进。 但廉家本身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强者,这是一个无法抹去的硬伤。还在外楼巅峰的尹观,就曾扬言要屠灭廉氏,从中也可以略窥这个家族的实力。 花钱雇佣的强者,终不如自家培养出来的强者尽心尽力。请来无法驾驭的强者,还得担心鸠占鹊巢。有些时候,请神容易送神难。 廉雀和姜望、重玄胜都讨论过,廉家之所以出不了强者,就是因为命牌制度。 世上何曾有生死操之于人手的强者? 但聪明人不止他们,能看出这一点的,也不止他们。命牌制度之所以还存在,恰恰是因为,它是廉家稳定延续的根基。 它已经融入了廉家的血肉里,每一位家老,每一个家族高层,都是既得利益者。 要想改变命牌制度,就是挑战所有廉氏高层的利益根本。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这是不可能妥协的根本矛盾。 即使以廉雀的决心,重玄胜的智慧,也只能徐徐图之。 唯一的办法,就是廉雀掌握家族权力之后,吸纳并培养一批不躺在家族制度上吸血、且对命牌制度深恶痛绝的人,如廉绍之类,成为新的高层。 待这部分力量成长起来,才有可能自内而外、自上而下,完成换血,在不毁掉廉氏的前提下,让这个铸兵师圣地重生。 而让人不躺在家族制度上吸血的前提,是能为他们开拓新的财路,为他们展现更长远的前途。 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重玄胜亲自帮廉雀订立的长远计划,现在也还只在继承顺位的争夺上。 当然,仅就家族继承权的争夺上,廉雀现在已经占据绝对的上风。 毕竟廉家主要的关系人脉都在军部,而重玄家对兵事堂的影响力,在整个齐国都是数得着的。 有重玄家第一顺位继承人的支持,廉雀想输都难。 哪怕是现任族长廉铸平心中对他不喜,又有廉铸平之流横眉竖眼,也架不住更多的家老陆续表态支持。 谁能够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好处,目前来看,是显而易见的事情。跟重玄家搭上线之后,往日那些蹭吃蹭喝、边吃边拿的兵油子,都少了许多。 当然,一旦廉雀暴露他想废除命牌制度的想法。现在支持他的家老,都会成为他的反对者。 “你要的东西。” 一见面,廉雀就取出一只铸铁匣子,直接递给姜望。 他还是那副直来直去的老样子,除了重铸廉氏的理想藏在心底,一般时候基本藏不住话。 这铁匣也是丑得可以,边角都没有磨平,一看就是顺手敲出来的。 万万不可能有人用它装礼物。 姜望倒也没什么可介意的,一边转身把他引进院中,一边打开了铁匣。 铸铁匣子中,躺着五根中空的透亮锥刺。这五根锥刺倒是造得极漂亮,原材料来自于姜望在迷界斩杀海族所得到的特殊骨刺。那名海族不算强,但遗留的这骨刺非常难得。 姜望看了看,感觉很满意:“你还是知道什么叫好看的嘛。” 晏抚那个死要讲究的,应该不至于因为不好看而嫌弃了。 廉雀闷声道:“这种类型的法器我不太懂。是请一位族叔帮忙弄的。” 他解释道:“这套五行禁锥,贯入火元就禁火元,贯入水元就禁水元……完全利用了原材料的特性,可以在一息内将方圆五里范围内的同属性元力吸纳一空。当然,有上限存在,上限取决于五行禁锥能够吸纳的元力极限。” “外楼?”姜望问道。 廉雀点头:“差不多能用。” “价值大概是多少?”姜望又问:“跟外楼层次的禁水符这类符篆相比如何?” 廉雀是个诚实的人,实事求是道:“符篆的价格现在有些夸张,大概只能值个三、四百张。不过如果按真实价值来算,至少比得上一千张禁水符。” 姜望点点头。不管怎么说,能抵得上那一匣符篆的价值,不至于叫晏抚吃亏,就很不错了。 一边把玩一边赞道:“你那位族叔的手艺真不错。请他出手的价格,比照市价再加一成,回头你让人直接跟德盛商行算。” 德盛商行现在挺有钱的,姜望说话的底气也足了很多。 廉雀也不客气:“成。” 又瞧向姜望腰间的长相思,咧嘴笑了:“你养得真好!” 作为廉氏最具天赋的铸兵师,又是长相思的铸造者,他自然一眼就能瞧出这柄剑器的变化。 姜望随手解下,递予他道:“你看看。” 廉雀双手捧过,像抱孩子一般,异常珍惜。长相思本身也并不抗拒廉雀,一声未鸣。 此剑出他之手,他因此剑成名。自然有一份缘分在。 “真好,真好。”他笑得合不拢嘴:“此当为天下名剑!” 之前廉雀专门为长相思设计了一套温养法,一直以来,姜望都严格按照那套法子来温养剑器,不曾间断。 这也是长相思能够这么快孕生剑灵的重要原因。 廉雀那套温养法,主要就是利用神通种子。 姜望现在身具三颗神通种子,完全可以轮换不休,自然是养得更好了。 人养剑,剑也在养人。 “还是多亏了你的温养法。”姜望笑道:“你今天来得巧,正好北衙有个朋友请我吃酒,咱们一块去。” 廉雀再怎么不善于与人交际,也知姜望是在帮自己牵线搭桥。都城巡检府的关系,在齐国有多重要,自不必说。 他心怀重铸廉氏的理想,那就不能只专注于铸兵。 “好哇!”廉雀的丑脸上,立刻泛起客套的笑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25章 ?瞩目 郑商鸣终于找到时机登门,专程请姜望吃了一顿酒。 姜望则居中调和气氛,介绍郑商鸣与廉雀认识。 一场酒罢,宾客尽欢。 郑商鸣有心结交姜望,对他“寒微”时的好友也很热情。而廉雀也需要多方构建自己的影响力,尽快确定廉家少主的身份。 当然,他们具体能处成什么样,还是要看之后的合作。 …… 五月二十日,政事堂拟定的黄河之会名单,已经送呈御览。 这事并不用保密,因而上午递出去的名单,下午就已经临淄尽知。 内府境的三位备选者,分别是青羊镇男姜望、雷家少主雷占乾、囚电军副将崔杼。 外楼境的三位备选者,分别是朔方伯长子鲍伯昭、朝议大夫谢淮安之侄谢宝树、冬寂军正将朝宇。 什么白芷莫连城,碧梧杨敬,压根没有挤上备选名单的资格。 至于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决胜场,政事堂只递上去了一个名字—— 计昭南。 无职、无爵、甚至因为很少在国内现身,也没有什么名气。 他只有一个身份,军神二弟子。 大齐军神姜梦熊,所收弟子有三人。 大弟子陈泽青,承其军略。关门弟子王夷吾,继其勇武。前者号称九卒军师,在齐九卒里每一支都历练过,那些骄兵悍将,无不服膺,后者每境必争第一,两位都极有名气。 唯独是二弟子计昭南,少为常人知。 但政事堂既然只递上去这一个名字,当然不可能是政事堂集体发疯,狂妄到不给齐帝选择的机会。 而是因为政事堂上上下下,从国相到九位朝议大夫,都认可他为齐国三十岁以下修士中第一! 这是一个无可争议的人选。 唯独如此,他们才敢单独送呈齐帝。 只此一点,就能想象得到计昭南的强大。 黄河之会到底有多么受人瞩目? 齐国这边,齐帝还未定下最后的人选,政事堂仅仅只是递上去一个备选名单。 名单上的人,就已经变得炙手可热! 自这份名单传出来之后,来霞山别府拜访的人,几乎踏破了门槛。 姜望不得不早早宣布闭关,以避免得罪太多人,同时在太虚幻境里急信重玄胜,让他回来处理这些交际的事情。毕竟有些拜访者,切身关系到德盛商行的发展,一味地闭关不见,终是不美。 重玄胜裹着满腹的怨气,新仇旧恨涌上心头,阴阳怪气地嘲讽了姜望数十封纸鹤……最终还是放下天府城的生意,回到了临淄。 当然,那些太虚幻境里的肥纸鹤,姜望一封都没打开。 一发就是那么多,猜也猜得到没什么好话。真有要紧事情,胖子也就星河空间见了。 所以临淄见面之时,两人还很亲热。一个已经骂舒服了,一个压根没看对方骂了什么。 长袖善舞的重玄胖回到临淄后,世界顿时清净了下来。 对姜望来说无比头疼的事情,对重玄胜来说,根本不算个事情。连着几日宴饮不断,把各方访客都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当然,免不了在姜望耳边喋喋不休。 诸如什么我堂堂重玄氏贵公子,将来的博望侯,竟要替你守门之类…… 姜望这天突然想起一事,打断道:“对了,我早先去你们重玄族地之前,鲍仲清派手下来找过我,也不知是有什么事情,你说过要警惕这人,所以我没搭理他。” “他派手下找你?”重玄胜问。 “是啊,就是那个什么覆海手。” 当时他没有理会,不过这事后来就没下文了,倒真是让他有些莫名其妙。 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联系他,又好像不怎么诚恳。 他并不觉得,他能跟鲍仲清扯上什么关系。 重玄家与鲍家是政敌。而他跟重玄胜,早已是出了名的同进同退。 重玄胜似是已经了然,摇头道:“倒不是鲍麻子有意失礼,场面工夫他不会差的,只是他不能够亲自去找你。” “这话怎么说?”姜望问。 “你道他为什么找你?”重玄胜笑着说道:“答案就应在这次黄河之会上。” 姜望皱眉:“我越听越糊涂了。” “你真笨啊!”重玄胜毫不留情地展开羞辱:“难怪别人要说你受人蒙蔽,你的确挺容易被蒙蔽的!” 姜望更是完全摸不着头脑了:“我被谁蒙蔽?” 重玄胜当然不能自揭自短,冷笑一声,避过不谈,转道:“你就只关注你的一亩三分地?外楼名单上的鲍伯昭,你没注意到么?鲍麻子那时候不是想找你,而是想通过你,去找晏抚!” 这胖子只是听了几句,竟好像比姜望还要亲临其境:“他要通过晏抚的关系,去阻止鲍伯昭上这份名单。如果亲自拜访你,目的就太明确了,所以只能让属下来请。而且也不能明说。毕竟阻止自己哥哥成名,传出去不好听……想必你态度冷淡?” “是有一些。”姜望摸了摸鼻子,不得不承认,这胖子是真聪明。 重玄胜又笑了:“如果你当时去见他了,想必能弄到一大笔好处。不过黄河之会的名额,就指望不上晏抚了。” “为什么?”跟重玄胜对比起来,姜望感觉自己好像真的有点不聪明,这也想不通,那也想不通。 重玄胜反问:“你知道鲍麻子后来为什么不找你了?”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姜望恼羞成怒。 “哈哈哈哈。”重玄胜终于开心了一下,笑道:“晏家再怎么在政事堂有影响力,在黄河之会这件事上,也最多插手一个名额。不是做不到更多,而是不能做更多。国之大事,你晏家管了这个又管那个,想干什么?晏抚是个清醒的人,不会做蠢事。” 姜望这才恍然大悟:“晏抚帮我挤上了名单,就不能再出手把鲍伯昭挤下去。反之亦然?” “唉。”重玄胜懒洋洋地一靠:“你看看,鲍麻子那种猪脑子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偏你……啧啧!” “我们这些内心干净的人看不清楚这些阴谋诡计,不是很正常么?”姜望愤而反驳。 重玄胜哈哈大笑:“我第一次听到有人把愚蠢说得这么的清新脱俗!稍微有点脑子也不难懂啊哈哈哈……” 至于为什么鲍伯昭非要挤上这份名单,鲍仲清又想方设法阻止……看这段时间有多少人来拜访姜望就知道了。 无论最终能不能去黄河之会、能不能在观河台展旗,只要上了这份名单,那也是政事堂公推的齐国前三。意义重大! 不过,分析是分析得很有道理,这么屡次三番地嘲讽,姜望可不惯着。 转头看向十四,笑容温和:“十四姑娘,麻烦你先出去一下,好么?我觉得我有必要跟重玄胖单独聊聊。” 重玄胜嗤之以鼻。 十四怎么会……欸,十四? 看着十四坚决离开的背影,他连忙起身:“十四等等,先……” 姜望已经一把将他按回座椅,把“别走”两个字按了回去。 这一天,他们聊得很愉快。 至少姜望愉快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26章 太庙 元凤五十五年,五月二十三日。 这一天意义重大。 齐帝将亲至太庙,祭祀先皇。 再当着姜氏皇朝列祖列宗的面,为国点选人才,亲加勉励,使其出战黄河之会。 而国之天骄,也须在天子、在天下百姓的注视下,展现卓绝天资,以证明自己的确有代表齐国出战的资格。 届时文武百官都在,皇室宗亲皆临。 临淄城中百岁以上非修行者的老人,以及宗人府随机点选的九十九户人家,都将到现场观摩。 是为——“大师之礼”。 大师之礼,用众也。 王者出征讨伐,军容行止,皆有礼法。尤其天子御驾亲征,更是威仪盛大。 也就是说,齐国上下,是把黄河之会当做一场大战来应对的。以国战之礼待之。 此次礼祭上发生的事情,都将被史官记录。 而整个“大师之礼”中间的各个结果,如内府名额决出、外楼谁胜过谁一筹,都将由专人张贴布告,遍传临淄,使天下共证。 以证明,这的确是整个齐国都认可的天骄。真的能够代表齐国,去与天下英雄争锋。 也直到这个时候,姜望才认识到,黄河之会比他想象的,还要重要。 那绝不仅仅是天下第一天骄的名声! 也是。 为何左光殊会说,齐国第一、楚国第一,都不是第一,只有黄河之会上的第一,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黄河之会上,一定有值得天下第一去竞争的东西,才使得列国天骄不遗余力,才让这个天下第一,真正具有世间公认的说服力。 因为是姜望主动要参与黄河之会,重玄胜和晏抚都以为他确切知道黄河之会的意义,所以谁也没有再跟他多讲。 迄今为止,姜望对黄河之会的了解,就只局限于“天下第一”和“谈判分地盘”上,甚至也不知道这个地盘是什么分法…… 不过,倒也不是很要紧。 无论是争什么,无论黄河之会有多重要,姜望已经决定参加,那就不会退缩。 越重要越好! 越重要,能够争取到的东西,也就越多。 越重要,就越值得。 作为名单上的内府天骄,姜望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跟着重玄胜一起,乘轿出门。 以重玄胜的家世,他自然也是“观礼”的一员,并且还带上了十四。 幸好几个轿夫都是超凡修士,不然这一身肥肉和一身铁甲的两个人,还真不好抬动。 博望侯府的轿子,规格相当之高,轿中的姜望,又是今次“大师之礼”的主角之一。朝廷专门发了铭牌,这会正挂在轿门前。 是以大轿一路抬至了太庙附近。 今次的“大师之礼”,就在太庙前的广场上开始。 齐国武风甚隆,历来征伐灭国,都有执囚或献首于太庙前的传统。 在太庙前兴“大师之礼”,也不算违例了。 唏律律! 姜望所乘大轿还未停下,姜望本人还在闭目养神。 忽然一声马嘶,马蹄踏地如擂鼓,狠狠敲到了轿前,这才戛然而止。 好家伙,这是谁?在太庙附近纵马? 虽然还没有到太庙,谈不上大不敬。但也未免……嚣张了些! 姜望还在分析声音。 便听来人问道:“可是姜望?” 倒也没有很凶恶。 轿外就挂着铭牌,躲也是躲不过去的。 姜望此时正坐在轿内左侧,虽是挺大一张轿子,也被重玄胖和重甲十四挤到了边缘。 听到这一声,便掀开小半边轿帘,看向外面。 看到的是一个还算英俊,但异常高调的青年。 但见此人,穿着是华衣锦服,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骏马身上系着彩球,还有红绸飘扬,简直像个新郎官! 马脖子上挂着一块铭牌,说明也是今天的主角之一。不过正好翻转于内,看不到正面的名字。 像是个将门子弟,但姜望猜测他可能出身于文官世家。 说起来有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是姜望自己总结出来的。 现在临淄城里的公子哥,普遍来说,文官家庭出身的,喜欢骑马,展现阳刚。武将世家出身的,倒喜欢乘轿,显示儒雅。总之个个都要往文武全才上去靠。 当然,重玄胜乘轿的理由无关于此,他只是为了舒服。 “……你是?”姜望客气地问道。 “呵。”来人冷笑一声:“好教你知,镀金终不是真金,弄虚作假,难免贻笑大方!” 姜望:…… 莫名其妙啊这是! 姜望回头看了重玄胜一眼,用眼神问道:这人是有什么问题? 重玄胜也不废话,直接往前一挤,拨开另一边轿帘,探出头去,怒吼一声:“滚!” 重玄胖这一声实在太响,直如惊雷一般,滚滚而发。 颇有千军万马杀他娘去的气势 吓得挑衅这人的马都哆嗦了一下。 好在这匹马血统不凡,终究没有更丢丑的表现。 姜望注意到,附近不少人,都惊异地看了过来。要知道,今天能来太庙的,除了那些幸运的百姓和老人,各个非富即贵。能让他们失态的事情可不多。 在太庙附近骂街,这是想上史书想疯了? 那些或明或暗聚拢过来的目光,令纵马拦轿这人十分不安。 他显然没有想到重玄胜也在轿中,更没有想到重玄胜一言不合就怒声咆哮。这真闹起来,如何收场?这里离太庙可已经不远了! 脸色阵青阵白,终是没法与重玄胜对骂,放下狠话道:“姜青羊,你最好能去黄河之会,路上我好好指点你!” 一转身,驭马而去。 姜望一阵无语。 即使是他这般有修养的人,也有些想骂娘。 你莫名其妙挑衅我,我可一句话都没说啊。 骂你的是重玄胖,你不找他也就罢了,临走放了一句狠话,还你娘的是对我放! 我姜青羊脸上写着“好欺负”三个字吗? 听这语气,应该是另外两场的参与者。外楼和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里,姜望只认识一个鲍伯昭。 有矛盾的…… 难道这位是军神二弟子计昭南? 怎么像个傻狍子! 不,应该不至于…… 齐国三十岁以下第一人如果草率成这样,那大家还是别去丢脸了…… 姜望坐回轿内,对重玄胜投去疑问的眼神——“你又得罪谁了?” “看我干什么?” 相对于姜望的茫然无知,重玄胜自然是了然于心,只撇了撇嘴:“怨狗大户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27章 ?待良时 (为盟主今白夜加更!) “怎么又跟他扯上关系了?”姜望奇道。 重玄胜垂下轿帘,慢悠悠道:“刚才这人,是朝议大夫谢淮安的侄子,名叫谢宝树。谢淮安膝下无子,就这么一个侄子有点出息,很是看重。” 岂止有点出息?能够参与争夺黄河之会名额,实力绝不会弱。就是脑子好像不太好…… “然后呢?”姜望问。 重玄胜忽然狡黠一笑:“你不觉得,谢宝树这个名字,跟某个名字很配吗?嗯哼?” 这个‘嗯哼’,格外的意味深长。 名字很配? 谢宝树…… 姜望心念急转,忽然想到一个名字:“呃。温汀兰?” 重玄胜哈哈大笑:“谢宝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姜望这才理出一个脉络来:“谢宝树对温姑娘有意,但是温姑娘钟情于狗……晏贤兄,而且都已经订了亲了。这谢宝树因爱生恨,迁怒于我?” “你走晏抚的路子,上了内府境的名单,别人或许不知道,他叔叔是朝议大夫,不可能不知道。”重玄胜幸灾乐祸:“不找你的麻烦找谁?” 这件事情要是简单地理解成争风吃醋式的头脑发热,那未免太小瞧谢家的家教了。 谢宝树是真觉得姜望虚有其表,靠走门路才上的名单么?当然也不是。他自己的叔叔就是朝议大夫,他非常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姜望若不是有同境击败王夷吾的战绩在先、横压近海同辈修士的战绩在后,晏抚就是费再大的力气,也不可能把他的名字递上去。 政事堂一位国相,九位朝议大夫,整个齐国多少皇亲勋贵,谁没有一点拐弯抹角的关系需要提携? 但在黄河之会这种事情上,不是谁都能拿得出手。 某城某郡的第一,那是一点分量都没有。 至少也得是个齐国范围内的天骄起步。 但他仍要如此挑衅,无非是为了坏晏抚的名声。换而言之,如果姜望这次表现真的难看,任是晏抚再清白,也变得不清白了。 重玄胜也正是知道,谢宝树这因晏抚而起的矛盾,没有调和可能。总不能让姜望跟晏抚绝交,又或让晏抚退亲?所以索性不给谢宝树发挥机会,掀开轿帘就撕破脸。 对方要么灰溜溜走人,要么闹腾起来让那些大人物评理,到时候谁面上都不好看,反正他重玄胜没皮没脸惯了,又不需要参加黄河之会,无所谓。谢宝树则未必行。 最后的结果也未出他意料。谢宝树趾高气昂而来,臊眉耷眼而去。 这些算计都在心里,但只稍一点破,姜望就自然能够想得明白。 “有点意思。”他轻声笑了笑,便不再说。 这种能够上黄河之会名单的外楼修士,他以内府修为对上,难有胜算。但日子还长着,不妨以后再说。总归是要给这位爱骑马的宝树兄,一个“指点”的机会。 …… …… 被当头一骂震在当场的谢宝树,离开后越想越是怄气。 想他谢宝树如此不凡,差在哪了? 论家世,他是朝议大夫亲侄,叔叔谢淮安无子,他就是谢家少主。 论样貌,他是一表人才,英俊潇洒。 论修为,他是神通外楼,有资格上黄河之会,是齐国范围内拔尖的人物! 再说了,宝树汀兰,这简直天造地设的一对。这两个名字便是拿到余北斗面前,他也算不出一个“不”字? 结果温延玉选了晏抚! 晏家有什么了不起? 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 放眼望去,也没谁独领风骚。全是仗着前相…… 前相当然挺了不起的。 但他不是“前”了嘛! 现在的国相姓江! 谢宝树有充分的理由对晏抚不满,对于能够打击晏抚的事情,不遗余力。 今次见着了轿子上的铭牌,知道是晏抚专门递帖递上去的那个姜望,心念稍转,一拉缰绳就来了,本只是想来敲打一下,挫挫姜望的锐气,最好让他场上失分…… 没想到重玄家这个胖子! 当真可恶! 姜望唱主角的日子,你还跟他同乘一轿。 姓重玄的果然都是…… 呸! 谢宝树狠狠呸了一声,驭马而去。 …… …… 发生在太庙附近的这场小摩擦,并未引起太大波澜。 自然是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但都装作没看到。 实在是冲突双方的身份,都不太能招惹。 一方出自朝议大夫谢淮安的谢家,一方更狠,出自顶级名门重玄家。 谢淮安对谢宝树有多好就不必说了。 凶屠那是多么护短的人?为了重玄胜这个侄子,甚至都敢去和军神拔刀! 洞真以下的人物,在找麻烦之前,都得掂掂自己的斤两,看看自己能够扛得住几刀。 当然,更重要的是,在这一天,无论什么事情,都要为“大师之礼”让步。 那九十九户幸运的百姓,男女老少都有,携家带口,在属于自己的位置站着——那是左侧临时搭建起来的阶梯高台,这就是纯粹的观众了。他们站得比文武百官都高,也是人生中少有的时刻。 当然,说是在报名参与的百姓里随机选择,也都得是祖祖辈辈都清白的齐人才成。 早就有人教导了礼仪,在这种场合,当然不会有出乱子的可能。 但凡出一点事情,郑世的北衙都尉就做到头了。 参与“大师之礼”的文武百官,这时候也都到了广场之上,依官品列队,俱都站着。 唯独是那些没有修为的、百岁以上的老人,倒是每人一张软椅,舒舒服服地坐在左侧阶梯高台上,坐在那九十九户人家的前面,在最宽敞的位置,享受最好的视野,还有专人服侍。 未经修行就能得享高寿,此乃人瑞。便是平日里,朝廷也是要隔三岔五送米送布的。 细数来,只有十五张软椅。 倒不是临淄城里的百岁老人只有这些,通知当然是每家都通知到了,但这种年纪的老人,能动弹的已是不多。 最后到场的,只有十五人。 姜望这时候已经被引到一处偏殿外等候,作为今日的主角之一,只等“大师之礼”开始。 引他来的侍卫不说话,他也不好说话。 这里应该是历代功臣名将陪祀的偏殿,他未能进去,倒不知这间偏殿里,祭祀的是谁。 没有看到其他参与竞争名额的人,应该是分散在不同的地方…… 总之。 “大师之礼”还未开始,已见肃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28章 无双 文武百官列队等候在广场。 前来观礼的百姓都在左侧高台,虽是都站着,但有恢复精力的法阵缓缓运行,倒也不虞有人无法支撑。 广场右侧也搭建起了高台,但其上空空荡荡,并无观众。 群臣完成了祭拜之后,才会站上去“观礼”。也只有到那个时候,诸如重玄胜这种官身不够参与“大师之礼”又有资格来观礼的世家子弟,才能够入场。 届时这广场中间的位置,就是那几个年轻人的舞台。 与太庙正门相对的位置,一夜之间已起丹陛,自然是至尊之位。意味着大齐皇帝与历代先皇共赏帝国英杰。 最高处的龙椅凤椅,自是早就备好,只是空空如也。 大齐皇帝陛下,此刻正在太庙中祭祀。 丹陛延伸至中段一缓,此处平台上摆着几张桌案,正是几位皇子皇女的位置。 往下又是一段丹陛,而后才是广场。 整个“大师之礼”的仪轨有多么复杂,规格有多么高,姜望都没能注意。 他静静坐着,闭目养神。 身姿端正,气息悠长。 这份静气非他独有,每个能够参与最后名额争夺的人,都不会缺乏这点定见。 便是因为温汀兰而挠心挠肺的谢宝树,也很清楚什么才是重要的事情。 这一场“大师之礼”,于旁人来说,或者只是一场祭祀。 于他们这些个中主角,很可能决定的是一生。 这一步能够踏出的距离,在往后需要很多年才能追赶。 齐国同境最强的三个人,和齐国第一,有着本质的差距。 而且,唯有夺得这齐国第一,才有资格争夺…… 那天下第一。 …… …… 太庙,武帝祠中。 齐武帝和齐国开国太祖,是齐国历代皇帝里,唯二能在太庙独享一座正殿的存在。 以质子之身,借兵三万,三十七战复社稷,并奠定齐国霸主之姿的齐武帝,也是当今齐帝最为推崇的帝王。 大齐皇帝静静看着面前那尊帝王金身,面上不见喜怒。 是齐武帝当年挽救了大齐社稷,并奠定齐国霸主之姿。但真正让齐国完成霸业,角逐天下至强的,却是他。 想来若在此时不幸宾天,这太庙之中,也该有他一座正殿。 但仅止于此,便够了吗? “政事堂名额早已递了上来。”大齐皇帝淡声问道:“你说朕,当不当节外生枝?” 能于此时此刻,在太庙武帝祠中陪同祭祀的,自然只有大齐储君,东宫太子姜无华。 其余几位皇子皇女,都没有这般资格。 面容很是朴实的姜无华恭立一旁,规规矩矩地礼道:“父皇圣心独握,无论做什么决定,都自有道理。” 比起英姿飒爽的姜无忧、妖异俊美的姜无邪、英俊不凡的姜无弃,姜无华这位太子,就连长相也是不甚出色的。 就像他此时的回答一样,毫不出彩,也挑不出错。 若是换做姜无弃在场,至少也会说一句“天子之命即为正节,我不闻有旁枝名皇命也。” 但太子有太子的好。 大齐皇帝不置可否,转过身,抬步便往外走。 有宦官高喊:“移驾!” 姜无华一直等到皇帝快走到门外了,才直起身来跟上。 恭谨持礼,一丝不苟。 政事堂如何不知,大齐还有天骄? 譬如内府境中,怎么也不该没有王夷吾。 但军法如山,他既已被罚入死囚营三年,就没办法再回临淄。政事堂不推此人,是尊重军法。 而要说内府第一,又怎么避得过那位重玄风华? 余北斗当年一句“夺尽同辈风华”,传了这么多年,齐国谁人不知? 但政事堂仍未有人提及。 因为当时是大齐皇帝亲口让重玄遵去稷下学宫闭关的。 这是天子威权。 天子威福自用。 …… …… 不知过了多久,姜望没有去“听”外面的声音,也没有感受时光流逝。他只是在默默地调养,像往常一样修行。 然后便有侍卫近前来:“姜大人,请!” 姜望长身而起,温声道:“有劳带路。” 他今日穿着一身干净妥帖的青色武服,长发简单束起,身上依然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只在腰间悬着一枚质地普通的白色玉珏。 长相思握在手上。 昂首直脊,脚步从容,宁定。 目光是有重量的。 姜望对这句话印象深刻,后来也亲眼见得王骜砸碎血王目光。 但好像在今日,他才真正感受到了目光的“重量”。 当他跟着引路的侍卫,走入白石板铺就的巨大广场,广场上难以计数的目光,就都聚集在他身上。 左侧高台上是平民百姓,右侧高台上是达官贵人,重玄胜、晏抚他们,应该也挤在那里。姜望没有细看。 前方丹陛之上的最高处,必然坐着大齐的皇帝陛下,他此时更不能够抬头去看。 想来,华英宫主姜无忧,应该也在那个方向。 难以计数的目光,是难以计数的压力。 在天涯台上,他曾被更多的人注视,但那时候根本没有心情在意。而且那些人所代表的分量……也远远不及如今。 因而唯独在此刻,感受到了“天下瞩目”。 很有趣的体验。 姜望没有什么可紧张的。 握剑在手,开始打量差不多与他同时上场的“主角”们。 观察“对手”,自然不算失礼。 整个巨大的广场上,只有七个人站着,分成了三列。 他们显得渺小,又极具光芒。 姜望在左列,这一列有三个人。 站在最前面,最靠近丹陛方向的雷占乾,自不必说,已经是老交情了。 姜望重点关注的,是那位崔杼。 其人站在这一列的最后面,也就是靠近太庙方向的位置。 不过也看不出太多东西来,其人面容冷峻,目不斜视,站着像一杆标枪,很有军人气质。 姜望站在雷占乾和崔杼中间,往右手边看,第一个看到的,就是计昭南。 这位很少在国内露面的军神二弟子,独在广场最中间,因为并没有对手的缘故,所以一人独立。 恰好分隔外楼与内府。 见到他之前,不知道他是谁。 见到他之后,却觉得,他站在这里是理所应当! 真正是难得的人物! 一身银甲白袍。倒提一杆洁白如雪的长枪。 长发束在脑后,只在额前垂了一缕,目如寒星,眉似霜刀。 身上有一种极淡的血腥气,那是无数次杀戮之后,不能再摆脱的痕迹。 而他瞧来一尘不染。 重玄胜曾经介绍过—— 枪名,韶华。 甲名,无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29章 齐帝问政 直觉感到,这应该是一位性情冷漠的人物。 但是当姜望看过去的时候,其人却转过头,回以灿烂的一笑。好像并非那种生人勿近的性格。 姜望微笑点头致意。 计昭南右侧,站着的就是竞争外楼名额的三人了, 自前至后,依次是鲍伯昭、谢宝树、朝宇。 其中鲍伯昭是熟人,比他弟弟鲍仲清长得周正多了。 谢宝树刚刚见过……不提也罢。 出身于冬寂军的正将朝宇是一个女子,倒是姜望没有想到的,因为这名字听起来一点女气都没有。 中长的头发束成一辫,直直垂在脑后。面容有些中性。 丹陛之上,坐着大齐的皇帝皇后。 风椅的位置,比龙椅稍低。 再往下,越过几级台阶。 才是皇子皇女们的位置。 能够在这种场合出席的皇子皇女并不多。 太子姜无华、华英宫主姜无忧、养心宫主姜无邪、长生宫主姜无弃,一共四人而已。 姜无华坐在左手上位,姜无忧作为长姐,坐在右手上位。 两人之后,则分别坐着姜无邪和姜无弃。 姜无华着太子常服,正襟危坐。 姜无忧一身霜色武服,正侧着头,打量广场上的几人。 姜无邪随意披着锦服,仪态最为轻松,嘴角挂笑,时不时在面前的果盘里拈一颗雪纹果(一种大小如葡萄,薄皮映雪,味道甘甜,口感冷冽的果子),塞进嘴里。若非是当着天子的面,不可太过放浪形骸,这会怕是该有美人捏肩捶腿了。 姜无弃裹着白狐裘,苍白的脸上带着微笑,坐姿也很是端正。 除姜无华之外的三位宫主,不约而同的都没有穿应制仪服。比起太子仪服来,他们的宫主仪服无疑要低个一阶,穿着倒像是在提醒别人似的。 他们都在有意淡化这种差距。 倒是说不好姜无华是不是故意在强化这种差距。 反正他向来是在什么场合穿什么衣服,不会出错。今日在这“大师之礼”上,穿太子的应制常服,也很合理。 时间未至,礼部官员正在以至清之水点洒广场,这是为了洗尽尘垢,抹除隐患,以保证之后武较的公平。 大齐皇帝忽然开口道:“无弃,过来说话。” 姜无华面带微笑,姜无忧仍在打量广场上的天骄,姜无邪继续吃雪纹果。好像都没有听到这一声。 姜无弃起身离席,不急不缓地上了几级台阶,走到大齐皇帝的龙椅旁边,礼道:“父皇。” 又对旁边的大齐皇后行了礼:“母后。” 大齐皇帝膝下有九女十七子,除太子姜无华外,被人们视作有冲击储君资格的,还有三位。 但只有姜无弃,在此时此刻,被他叫在身边来说话。足见格外宠爱。 何皇后微笑着点头回应。 除了侍立的太监宫女之外,此时这丹陛之上的,都是皇室自家人。 大齐皇帝也表现得很是随意:“朕且问你,在太庙前举行‘大师之礼’,决出国之天骄,此乃强者之会。为何要请这些站都站不稳的老人,以及这九十九户身无修为的普通人?” “咳,咳。”姜无弃止住咳嗽,从容笑道:“这世上绝大部分人,刚出生的时候,都是普通人。而未成神临,所有人都会有老去的那一天。父皇您请的这些人,他们是开始,也是最后。无论我们走到哪里,站在什么位置,都应该记得来路和去路。人如此,国如此。” 大齐皇帝显然对这个回答很满意,竟然伸手轻抚其背,缓声道:“还好么?” 姜无弃轻声回道:“不妨事。” 大齐皇帝又吩咐道:“搬个椅子来,让小十一坐下,他受不得累。” 身披红袍的大宦官韩令亲自送来一只垫着云绒的椅子,就放在龙椅右前的位置。 姜无弃扶膝坐了。 何皇后在一旁说道:“我宫中有一支顶好的游龙参,或许对你有些好处,回头叫人送到长生宫去。” 姜无弃倒也不拒绝,起身恭敬行礼:“儿臣谢过母后关怀。” 何皇后微微一笑,并不再说其它。 待姜无弃又坐下了,大齐皇帝忽地抬高声音,带着促狭的笑意:“嘿,看什么呢,无忧!” 天子恩威如海,很少表露情绪。唯有此时此刻的这一点促狭笑意,好像将他从至高无上的帝位上,暂时拉了下来,还他以一点父亲这个角色的人间真实。 姜无忧回过身来,大气地笑道:“看我大齐天骄呢,父皇!” 大齐皇帝下巴微抬,让自己显得严肃一些:“我刚才的问题,你是怎么想的?” 姜无忧略想了想,便说道:“使一国之大,百姓亿兆,修者百十万,孰为根本?使一国如高楼,修者拔其高,民众厚其底。若无高度,不足以傲天下,若无厚度,不足以历岁月。” 她本想以塔为例,但话到嘴边,改成了楼。 “故儿臣以为,普通人是国之根本,修行者是国之躯干,缺一不可。所以我大齐才定刑律,立青牌,缉拿不法,捕杀妄徒!使百姓乐其业,使修者如穗苗。此德治之功也!” 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落下,使得何皇后,也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 大齐皇帝笑了笑:“是朕之虎女!” 他又看向仍在吃雪纹果的姜无邪:“好吃么?” “缺了些水分!”姜无邪笑道:“不用父皇您问了,儿臣自己来答。” 或是天性跳脱,他是诸皇子皇女中最轻松最自在的那一个。 嬉笑着说:“自有史料记载以来,元气之源,即为生灵之气。无生灵之气滋养,天地就不足以孕生元气。在现世之今,生灵之气即人气。人气不足,元气不足。以国之体制,人气更是官气之源流。此列国相争,掳掠人口之根本。” 他捡起最后一颗雪纹果,丢进嘴里:“所以我们呐,当以人为本!” 大齐皇帝也不评价好坏,只以手点着他道:“与这厮再备一盘果子,水分需足!” 自有宫女捧玉盘而来。 皇帝则最后瞧向姜无华,淡声问道:“太子怎么看?” 姜无华起身,规规矩矩地一礼,然后道:“皇弟皇妹们都说得很好,我没有什么可以补充的。” 他腼腆地笑了笑:“心里很是欢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30章 自南而北第一门(为盟主莽莽莽先生加更!) 大齐皇帝在这边考较子女,那边礼官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于是右侧高台上,大齐国相江汝默起身道:“请奏天子,良时已至。” 广场之上等待考较的几人,都开始默默地调整呼吸。 大齐皇帝居高临下,看了这几个人年轻人一眼,然后对江汝默道:“国相勿急,还有一人未至。” 他侧头问道:“人呢?” 韩令半躬着身,轻声奏道:“宣旨官这会应该已经到了学宫。” 齐帝倒不至于为此动怒,他在太庙里才临时下的决定,不可能此时就召得人来。宣旨本就需要时间,不可能匆匆去闯门。 韩令亲自去都不行。 若无明旨,稷下学宫那边理都不会理,狗脑子都能给他打出来。 皇帝回过头去,对国相道:“且再等。” 到了这个时候,谁都知道皇帝陛下要等谁了。 除了那位夺尽同辈风华的重玄遵,更有何人值得天子在此时说一个“等”字? 这简直……是莫大恩荣! 当今的这位大齐皇帝,无论恩罚,从来都是给足给够,是真正的雄主气象。 江汝默的外表,是一个略显富态的老人,眉眼慈和,有些“阿婆面”(长得有点像老太太)。 作为如今的大齐国相,他自然知道黄河之会的意义,也在一定程度上,了解皇帝的心思。 轻声道:“遵陛下之命。” 两边看台上的人,免不了悄声议论。有的兴奋,有的担忧,不一而足。 而广场上站着的几个人,表现各不相同。 计昭南无可无不可,三十岁以下,他谁也不惧。 外楼境的那几位,也都不怎么在意,毕竟重玄遵出不出来,都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名额。 唯独是谢宝树,特意对姜望投去了一个讥讽的眼神,可惜姜望仍在宁定养神,并未注意到他。 内府境的这三名竞争者里。姜望早就做好了最难的打算,是从一开始,就视重玄遵为对手的。如今只不过是迟来了一些,没什么好惊愕。 崔杼仍然扳直地立在那里,冷峻的脸上毫无表情,倒是看不出心思如何。 雷占乾的脸色,则有些无法压下的难看。 他早已视黄河之会内府境的名额为囊中之物,没想到都等到这个时候了,才要出意外! 他站在最前面,不就是说明,政事堂那些大人最认可他吗? 现在才宣布让重玄遵出关? 早干什么去了? 他很想问那位尊贵的姑父:“您耍猴呢?” 但毕竟还有理智,只能尽量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就在这个时候,姜无弃忽地提高音量说道:“父皇说得是,等等无妨!天骄相争,强弱只在一线,谁胜谁负,终是要较量过才知。多些选择,也好叫大家服气!” 是啊…… 听到表弟的声音,雷占乾心神一定。重玄遵又如何?谁强谁弱,打过才知。以前不是对手,如今未必还不是。 大齐皇帝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 当然知道他的安抚之意。 但不仅没有怪罪之意,还配合笑道:“我大齐人才济济,难免叫朕挑花了眼。无弃,你和哥哥姐姐们,都得帮父皇好好瞧着。” 姜无弃、姜无邪、姜无忧、姜无华齐齐应声:“儿臣遵命!” 何皇后面上依然带着母仪天下的微笑,凤眸却不由自主地闪烁了一下。 皇帝对姜无弃的宠爱,简直……令人心惊。 …… …… 临淄西城门中,自南而北第一门,是为南首门,也即稷门。 稷门之外,就坐落着大名鼎鼎的稷下学宫。 所谓“齐地龙门”,自然是盛名遐迩。 但真正能入其间,能见其貌的,却是少之又少。 以讲师论,至少也要外楼起步。 以进修的学员论,必要有功于国者,才能进此学宫。 这不是一个看天赋的地方,家世也不重要,只看功勋。 重玄胜凭借齐阳之战的功勋,为自己赢得了这个进修的机会,但他孝悌仁义,把这个机会送给了自己苦求破境不可得的堂兄——好,这句话是重玄胜让人传的。 传旨官奉旨而来,方得立在了学宫之外——他自是没资格进去的。 学宫中人验明了圣旨,于是便有一名教习前去传信。 在一处清幽之地,凉风穿过竹林,清溪流淌于白石之上。 左岸前行数步,立有一座小亭。 凉亭四围是长椅,一个白衣男子就靠坐在东面的长椅上。 背倚廊柱,右手随意搭着围栏。 两条长腿一曲一直,曲着的弧线完美,像弓,直着的一往无前,像枪。 左手拿着一卷书,半歪着头,乌黑的长发随意散落。 伴着清风流水声读书,自有说不出的潇洒风流。 年迈的教习自下游踏溪而来:“重玄遵,皇帝有诏!” 白衣男子把视线从书卷上移开,落在了来者身上。 有些被打扰的不满,从他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流露出来。 但这不满并不会让人感觉到冒犯,而只会觉得,此乃真性情。 年迈的教习叹了一口气,显然也不是很愿意传这个话,但毕竟不可能抗旨:“黄河之会要你参加,允你提前出关。” 诏书一下,就再无讨论余地。 重玄胜轻轻呼出一口气,白气一贯如长虹,穿山越林而渐远去。 他把书卷随手放在凉亭内的木桌上,整个人也转过来,以一种较为端正的姿态,坐定了。 这表示,他的态度很认真。 “你知道么,先生?” 他双手按在膝上,宽松的白衣并不能完全遮掩肌骨。 深邃的肌肉线条如丘壑隐隐。 他正面看着这位年迈的教习,用一种很平静地语气说道:“送我进来的,是我的堂弟。用他沙场之功,困我一年。如果我需要陛下特旨,才能提前离开这个地方。这对我来说……是一种屈辱。” 对别人来说,黄河之会前特旨相召,或许是一种莫大荣耀。 于他不同。 于是他双手一翻,掌心朝天。 骨节分明的两只手,玉石一般的两只手掌,朝向天空。 自他体内,忽然飞出五道华光,五道华光穿过了此方亭盖,冲破了学宫之界,直抵云霄,洞向天穹! 而那遥远天穹之上,忽然间星光璀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31章 风华 太庙前。 几乎是所有修为到达一定程度的人,都齐齐看向临淄城的西南方。 但见五道华光拔空而起,纠缠着直撞遥远星穹。 在这青天白日里,西南角的天穹中,忽然亮起一颗星辰。它在这个瞬间是如此璀璨,几与烈日争辉! 所有人都知道,那不是星辰,那是某位破境的修士,在遥远星穹立起的星楼,在现世第一次展露光辉! 这颗“星辰”一闪即逝。 天穹仍然只有骄阳独照。 五道华光横空的那一幕,也仿佛只是幻影。 但谁能忘记这一幕呢? 自古以来,破内府踏外楼的修士不知凡几,能有如此异象的,又有几人? 整个临淄城都沸腾了。 太庙前等待的人们,更是激动不已。 “这是五府同耀啊!绝世之姿!” “果然是天府!” “重玄风华真是天府!” “竟以天府成就外楼!” 那些文武百官、勋贵大臣,高高在上的人物,也都忍不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好!”勋贵聚集的区域里,骤然响起一声大喝,重玄明光猛地往前一站,用力握拳于身前:“虎父无犬子!我儿争气!” 他是个惯于交际的,今日这种场合不可能不出来“交朋友”。所以哪怕对武较没什么兴趣,也穿得漂漂亮亮的出门来了。 不远处的重玄胜没有被那五府同耀的璀璨一幕吓到,因为早有预期……倒是差点被伯父大人的这一嗓子给镇住了。忍不住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 站在他旁边的十四,一声不吭地挪近了一点,仿佛在说——“不用怕。” 重玄家家势再隆,今日这场合上,也有不少不输半分的。况且重玄明光又是出了名的游手好闲,从小浪荡到老。没谁真个把他当回事。 但此时如此失议,竟然也没有人站出来斥责他。 实在是…… 他的儿子太强了。 便是大齐国相江汝默,不动声色地看了重玄明光一眼,也不由得心里暗暗感叹。 都说重玄老侯爷的长子徒有其表,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江汝默却觉得,这重玄明光才真是天生命好,一等一的福气。其人生在顶级名门重玄家,长得一副好皮囊,自小锦衣玉食,过得是潇洒风流。小时候自然有重玄家遮风挡雨,稍大了些,到了需要承担责任的时候,他的弟弟重玄明图就横空出世。 没有什么兄弟相争的难看事情,因为根本没有争的可能。 重玄明光继续潇洒。 等到重玄明图失势,重玄明光总该面对一点生活的压力了,他堂弟重玄褚良又一战成就凶屠之名…… 及至现在,重玄家一门两侯,他儿子重玄遵又真真贯彻天骄之名,五府同耀,立起星楼如星辰。压得同辈尽皆失色。 细细数来,这重玄明光的一生,六十多年来,可曾吃过半点苦头?从小玩到老!前事不忧,后事也无忧! 这可比国相舒服多了! 相对于看台上的议论纷纷,各有所思。广场上的鲍伯昭、谢宝树就没有办法单纯的感慨了,齐齐变了脸色,便是那出身军中的女将朝宇,也一时动容。 无他,齐帝召出重玄遵,本来是冲着黄河之会的内府境天下第一去的。 但重玄遵现在竟然完成了破境,那么他要争的名额,就转在了外楼境中。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这位夺尽同辈风华的绝世天骄,已经成为他们的竞争者! 本是坐山观虎斗,如今,与虎同行! …… …… 稷下学宫中。 方才还在读书的公子哥,说了一声,“是我之辱”…… 于是放下书卷。 于是五府同耀,瞬间立起星楼,轰动临淄。 这极尽璀璨的一幕,他却并无半分沉湎,双手虚握,天边星辰随之黯去。 也不管呆立当场的老教习心中作何感想,只站起身来,拿了自己的书:“先生,我这便去了。” 大步走出凉亭,白衣飘飘,踏空而去。 此子之风华…… 一直到这位白衣公子的身形消失在空中,这位稷下学宫资深的老教习,才蓦地回过神来。 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的鞋子……竟然踩入了水中! 稷下学宫之外,传旨官等了又等,终于等到那古老的石牌楼后,拿了一卷书的重玄遵翩然而来。 传旨官赶紧清了一下嗓子,提起中气,正要宣旨—— 一只竖起来的手掌,拦住了他。 “请恕重玄遵不能接旨。”那白衣如雪的贵公子微微一笑,这一笑,令他掠夺视线的光芒,变得柔和许多:“因为我,已经完成前约,出了稷下学宫。” 传旨官愣了愣,才想起来,去年的时候的确是有这样一道旨意,令重玄遵在稷下学宫进修一年,破境方出。 今日之新旨,是特诏重玄遵提前出关。 但重玄遵已经提前完成破境,自己出关了…… 这旨如何宣? 传旨官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中。 重玄遵却已大步离去:“不过这黄河之会……我当如陛下之愿!” …… …… 太庙前。 丹陛之上。 大齐皇帝正坐不语。 右前方坐着的姜无弃,看向临淄城西北角的天穹,眼神中有些跃跃欲试,但终究是压下了,嘴角含笑。 何皇后欢喜道:“恭喜陛下了,我大齐天骄辈出,皆是您德治之功。” 大齐皇帝抬了抬手,笑呵呵道:“古来天骄,自有造化。若说德治……天下能得其乐,百姓能得其安,朕心足慰。这当中也有皇后的功劳。” 皇后谦道:“安抚后宫,分内之事罢了。比不得陛下殚心竭虑。” 姜无华、姜无忧、姜无邪,不管心思如何,都面带笑容。 当然,这里面姜无忧笑得最开心。 因为重玄遵晋入外楼了,姜望前面就再无阻力。 大齐皇帝瞧了瞧阳光灿烂的她:“无忧,父皇方才忘了问,你说你在看大齐天骄,倒不知谁能入你眼中?” 姜无忧也不扭捏,直接说道:“计昭南自是天骄。余者,儿臣以为,姜青羊独领风骚!” 言下之意,鲍伯昭、谢宝树、朝宇、崔杼、雷占乾,这些人全部不如姜望。 而计昭南,既是军神弟子,又比姜望大了近一轮。姜无忧将两者相提并论,其实也是更看好姜望的。 在场这些人,自然都知道天涯台之事,也知道姜无忧投了重注在姜望身上。听起来她为姜望造声势,也是顺利成章的事情。 “哦?”大齐皇帝似乎来了兴趣,又问道:“倘若重玄遵未曾破境,你认为这姜青羊,还能独领风骚么?” 若是内府第一都拿不上,须得旁人让,那自然算不得独领风骚。 姜无忧飒爽一笑:“儿臣以为,便是重玄风华当面,姜青羊也不会失色半分!” “咳,咳。”姜无弃忍不住咳了两声。 他对姜望,一向是持欣赏态度,就像看待国内任何一个优秀人才一样。但他并不认为,姜望能够是重玄遵的对手。他亲眼见过姜望与表兄雷占乾之战,很清楚当时双方以硬实力论,其实是雷占乾更占优势的。虽则现在姜望海外扬名,但他也并不认为如今的雷占乾没有胜算。而雷占乾……断无挑战重玄遵的可能。 太子姜无华笑呵呵地听着父皇与妹妹说话,似乎很是享受这种温情。 而姜无邪笑着饮了一杯酒,笑容里,有一抹咽不下的苦涩。 说起来大齐诸位皇子皇女里,是他最先对姜望示好,并且一出七星秘境,就许了一个宗亲之名位。不可谓没有诚意。 姜青羊出海之前……也是先找的他。 他不是不相信姜望的潜力,恰恰相反,他非常相信。浮陆生死棋局里,姜望飞身而来,挟亿万星光于一剑,一剑斩退雷占乾……那个瞬间已经让他惊叹非常。 他只是待价而沽,想要凭借自己不可替代的资源,拿到更好的条件。 没想到三姐姜无忧果断干脆得多,只见了姜望一面,竟然就毫不犹豫地投下重注——他从来不知道,华英宫主有这样重的赌性。 在他们这个层次,能够动用的资源当然很多,但手底下张嘴要吃的人更多,势力经营的需求更多,再多资源,也根本不够分。投注谁,与谁合作,都要万分慎重。 因为在齐国这个大棋局上,他们几位有资格争龙的皇族,一路胶着到如今,很难说谁能够一锤定音,都是在守住本阵的同时,累积寸角寸地的优势。 姜望去华英宫之前,他还并不着急,想来对方权衡之后,就知道他开的条件有多么优厚。但没想到…… 等到姜望在天涯台一举成名,姜无忧作为决斗公证者挥动方天鬼神戟。 在临淄等消息的他,忽然发现—— 姜望自己,才是不可替代的资源,他养心宫不是。 至少华英宫、长生宫、长乐宫,都在一旁虎视眈眈。而他满齐国找,也再找不出一个比姜望这样更适合投注的天骄了。 像重玄遵,当然是绝世天骄。但人家同时也是名门嫡子,他能投注么?人家会接受他的投注么? 就算是姜望这般在齐国没有什么根基的天骄,若非是遇到了钓海楼之事,他又会归附于哪个皇子皇女么? 他只需要忠于齐国,忠于齐帝,按部就班地修行下去即可。何须冒什么争龙的风险! 这个世界上,聪明人太多了。任何一个有潜力的人,都有数不清的手,推着车载斗量的道元石,等待着投注的机会。 君不见,政事堂拟定的黄河之会名单一出来,名单上谁家没有被踏破门槛? 姜无邪饮酒,不言。 且不说诸子女心情如何,对于姜无忧的回答,大齐皇帝显然也有些疑惑。 他带着一位父亲对女儿的宽容,笑问道:“以三府战天府,这恐怕难以做到?” 何皇后在一旁也笑道:“本宫虽然相信无忧的眼光,但以此事而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是啊,不可能。” 姜无忧坐得端正,极见英气:“区区一个十九岁的少年,怎么可能改变真君的意志,在钓海楼的海祭大典上救下死囚?区区一个内府境的修士,怎么可能在九日之内斩杀统帅级海族过百?一个小地方出身的孤勇少年,怎么可能在与天下大宗之天骄的生死战中胜出,让当世真人守在一旁都无法救命还魂?” “这些都是不可能的事。” 姜无忧以手撑案,环视左右:“而所谓英雄,就是把不可能的事情,变为可能的人。” 众皆沉默。 是啊。倘若那么多不可能的事情,都被此刻广场上那个按剑而立的少年做到了。三府挑战天府,又是真的完全不可能吗? “皇姐。”姜无弃轻声道:“我相信就算是姜青羊本人,也不会总期待奇迹。” “所以啊,无弃你根本不了解姜青羊。因而你才会觉得,雷占乾还能是他的对手。”姜无忧笑了:“姜青羊从不期待奇迹,只是创造事实。他只是把他说过的话,一句一句实现。当他说他要去黄河之会,我就相信,他能够做到。” 事实上在那个破烂演武场第一次观战姜望对决雷占乾的时候,她那时也觉得,雷占乾与姜望大有一战之力,只是输在准备不足。 但是在亲眼见证了姜望的近海之行后,两者在她心中已经不存在比较的可能。 雷占乾所谓独占乾坤的傲气,只是家世与天赋叠加的傲慢。而姜青羊不卑不亢坚定前行的步伐,才是真正源自内心永不屈服的骄傲。 见姜无忧如此认真,姜无弃顿了一下,才道:“能得皇姐如此看重,看来他真的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我会拭目以待。” 大齐的皇后远远看了一眼姜望,将那个年轻人看在眼睛里。忽然对皇帝笑道:“咱们无忧可很少这么欣赏一个人呢。本宫看那姜青羊,也的确是国之干才,秀出群伦。皇帝,你不是一直牵挂无忧的婚事么?便招此人为驸马,如何?以本宫看,唯有如此英雄男儿,方不会辱没了咱们无忧。” 此话一出,大齐皇帝倒是没有第一时间表态。 但姜无忧立即站了起来,对着何皇礼道:“母后对儿臣的关心,儿臣十分感念。只是母后并不了解儿臣。相夫教子,非儿臣所愿。怡花弄草,也非英雄本色。姜望自是英雄之姿,但儿臣亦有英雄之志。此非俗事可为!” 何皇后这是温柔一刀,笑杀强敌。看似句句为了姜无忧好。换做任何一个公主,姜望这等名声极好的天骄都算得上良配。 但姜无忧是何许人也? 她是华英宫主,是有资格竞争储位的人。恰恰是她的夫婿,最不能耀眼夺目。 不然她若有即位的一天,这大齐天下,是谁做主? 此姜是彼姜么? 在有这么多选择的情况下,大齐皇室怎么可能冒这个险。 所以她关心姜无忧的婚事,为姜无忧寻此“良配”,恰恰是要轻飘飘将姜无忧推出竞争储位的行列。 所以姜无忧才愤而起身,立即反驳。 她的态度可以称得上激烈了,不仅驳斥了驸马之论,还顺带手把太子刺了一刀。 在场这么多人,也就太子姜无华经常喜欢侍弄花草。 此非英雄本色,何能担待大齐江山? 皇后对她出手,她打蛇打七寸,转头就找上了姜无华。 姜无弃和姜无邪,一个看着鞋面,一个看着酒盏,好似根本没有察觉到,方才还温情脉脉彷如家宴的丹陛之上,这场突来的交锋。 坐山观虎斗,绝不凑热闹。 …… …… ps: 1,此章两更并一更,所以是今天的正常份更新。然后晚上有加更。 2,“真正的英雄,就是把不可能的事情,变为可能的人”这句话出自我在知乎写的一篇文章。 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去搜来看一下。 问题是“北伐很难,是什么支撑着诸葛亮和姜维北伐?”。 我写的文章应该在前排,翻一翻就能翻到了。或者去我的个人公号也行。 以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32章 公平二字(为荣耀一星加更) 平日问候请安,姜无忧绝无失礼。 但一旦涉及根本问题,她便绝不相让,尽显峥嵘。 何皇后深深地看了姜无忧一眼,才笑道:“儿大不由娘!无忧既然不愿,谁也不能强迫了你去。此事便作罢。” 姜无邪嘴角挂笑,妖异俊美。 姜无弃握拳于嘴唇前,把咳嗽声压了回去。 突然被卷进来的姜无华,只温声道:“这椅子坐着不舒服。来人,与三皇女换一张来。” 他主动化解皇后与姜无忧之间的紧张气氛,把姜无忧愤而起身的失礼行为,说成是椅子不舒服,算是给双方找一个台阶下。 “不用了。”姜无忧灿然一笑,坐了下来:“再怎么不舒服的椅子,坐着坐着,也就习惯了。” 她并不给姜无华面子,话里也隐有所指。 但姜无华仍是温声一笑:“都依皇妹心意。” 转头吩咐道:“不必换了。” 一旁侍立的太监,躬身应命。 这是一份体贴,可换一个角度看,也是一种昭示。 无论如何,现在在场的这些宦官,都是天子家臣。 除了皇帝皇后,也只有太子可以直接对他们下命令。 其他几位皇子皇女,若要他们做点什么,虽然也能指挥得动,但礼节上,免不得要说一个“请”字。 直到这个时候,大齐皇帝才开口,却是对旁边的韩令吩咐道:“可以继续了。” “大师之礼”可以继续,那么他们这些人的明暗交锋,也就可以停下了。 天子没有表态,已是表态。 皇后面带微笑,仪态雍容。 诸位皇子皇女皆安静下来,都把目光投向广场。 韩令轻轻一抬手。 于是众人便看到—— 一位白衣贵公子,单手抓着一卷书,如郊游踏青般,走上广场来。 像是天光照落,云彩纷呈。 广场之上等候着的几个人,也是各有各的风姿,不至于相形之下黯然失色。 但在此时此刻,人们的的确确只能把目光,落在这个被许以“临淄风华”的男人身上。 他在靠近太庙的位置站定,与大齐皇帝之间,隔着诸位皇子皇女,隔着丹陛,隔着大半个广场,以及广场上七位等待较选的天骄。 拱手躬身为礼:“国之有征,匹夫承其责!重玄遵来向陛下求取名额,当展旗于观河台,见我大齐雄风!” 他根本不把眼前的较选当做较选,也自信在观河台必能展旗。 大齐皇帝高坐龙椅之下,投下的眼神不见情绪,淡然道:“不知重玄爱卿,想取哪个名额?” 广场上的七双眼睛,包括姜望,都回身看着他。 两侧高台,右边那些拥有超凡之力的百官勋贵还好,看得清楚。左侧高台上的普通百姓,有不少都踮起脚来看他,好些人都挤到了高台边缘,只为能凑近一些看。 乍一似,好像所有人都在他的对面。 这位白衣男子已经直起身来,卓然而立。长发随意披在脑后,但并不显得凌乱,只有一种洒脱。 他早已,习惯了瞩目。 他先是看了一眼计昭南。 身立外楼的他,自然只有外楼境和三十岁以下无限制的两个选择。 计昭南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银甲与白衣,相对了一眼、 重玄遵移开视线。对皇帝道:“重玄遵才入外楼,自然是求取外楼境的名额。” 他求取外楼境的名额,但对于外楼境名额现有的三个竞争者,竟然看都不看。 能够在整个临淄范围内的选拔中,行进至此的人,谁没有几分傲气? 谢宝树已经是出离的愤怒了,但他并没有先开口。 鲍伯昭冷笑道:“你若是内府境,要个名额也无妨。但刚入外楼,便要外楼名额,我却是不能同意!” 鲍家本就与重玄家是政敌。 他鲍伯昭,也根本不怕重玄家的威势。 大齐皇帝并不出声,好像根本不打算干涉。 谢宝树这时候才走了两步,一侧身,一挑眉,傲气尽显:“哄着你玩,才叫你重玄风华。今年多大了?可知天高地厚?” 出身军伍的朝宇则冷冽得多,但也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 她只将腰间那柄直刀解下,冷冷说道:“想要名额,可以。来问过我的刀。” 这位都是一时骄子,自有气势。 重玄遵仍然不看他们,只再次对着大齐皇帝道:“陛下,重玄遵可以一争么?” 大齐皇帝慢慢说道:“活水不息,才有江海不枯。公平二字,无非是强者上,弱者下。资格,朕可以给你。但你若想要名额,须得大家服气。” 这是表明了态度,要让重玄遵也加入外楼境的名额争夺中,与现有的三个外楼修士一起竞争。 天子威权,自然没谁能有意见。无非是从三人相争,变成了四人相争。 重玄遵再次拱手为礼:“重玄遵,领命!” 他直起身来,左手一翻,握着书卷,负于身后,然后道:“那么来。” 他用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睛,在鲍伯昭、谢宝树、朝宇身上一一扫过。 补充道:“我是说,你们一起。” 他的嘴角总是噙着笑,这让他看起来似乎不是很认真。 但在大师之礼上,在皇帝皇后、文武百官的见证下,他不可能开玩笑。 所以他是认真的。 不必两两相争,四进二再进一。 只需一战。 他要以一敌三,真正的,让所有的参与者以及旁观者,全都心服口服! 如此狂妄! 两侧高台,都很安静。 当皇帝陛下点头同意重玄遵参与名额争夺,那么最后的较选就已经开始。没人肯在这个时候,打破“大师之礼”的肃穆氛围。 “狂徒!”谢宝树怒极而笑,他早先就被重玄家那个胖子气了一顿,心气一直不顺,现在遇到这一个不胖的,没想到更气人。 “三流相士吹捧出来的天骄,真以为自己风华满都城?” 敢说余北斗是三流相士的人并不多,恰恰朝议大夫谢淮安,从来就看不惯相士,曾斥余北斗为装神弄鬼之徒。 他谢宝树也是个天之骄子,和另外两个天骄一起围攻一个刚入外楼的人,算是怎么回事? 赢了有人认吗? 此时的鲍伯昭与朝宇都不做声,就是因为如此。 “可以。” 但大齐皇帝在这时候开口了:“鲍伯昭、朝宇、谢宝树,三人便一起上。重玄遵若赢,这名额就是重玄遵的,没什么可说。重玄遵若输,朕还要治一个轻慢骄纵、搅乱大礼之罪!”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33章 自是人间第一流(万字答谢书友) 左侧看台上,重玄明光急得差点窜了起来。直恨不得把儿子提起来扇两巴掌——就算舍不得扇,也总要骂几句的。 天府破境,已经是盖压同辈。好好地一个个的打过去不行吗?非要如此狂妄,以一敌三。 这不是没事找事,自找麻烦? 就不能学学你老子,低调做人,谦虚行事? 这个不争气的逆子! 但皇帝陛下金口已开。 他重玄明光就算再天真,也非常清楚,无论他做什么事情,都不能够改变了。 只能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广场之上。 大齐皇帝亲口发了话,鲍伯昭等人再无犹疑。 三人分列三个方位,看向重玄遵。 而姜望等三个内府修士和计昭南,也都站到了广场边缘,为他们留出足够的战斗空间。 御前武较的规则,与黄河之会的规则一样。除了随身兵器之外,不允许穿戴防具,不允许动用任何法器,包括符篆之类的事物,也是不能够用的——这是为了避免各国以强力法器武装修士,将天骄决胜的场合,变成国家底蕴的碰撞。给那些资源不足的小国,以一定程度上的公平。 也就是说,到了观河台,计昭南身上的无双甲也是要卸下的,只能以韶华枪对敌。 对于较量中的修士来说,是尽量弱化了家世出身所带来的影响,更侧重于自身实力。这无疑是相对公平一些的规则。 参与黄河之会的外楼境名额只有一个,这不是什么可以谦让的东西。重玄遵狂妄如此,世敌鲍氏出身的鲍伯昭更无留手必要。 事实上,如今需要以三敌一,对他来说已是耻辱。 齐帝应允这一战,无疑说明,在大齐皇帝的眼中,这一战是可以成立的。重玄遵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他如何能服? 天子也不总能明察秋毫,再怎么英明神武,也有被奸佞蒙蔽的时候。 他鲍伯昭,正是要拨云见日,还天下以乾坤昭昭! 所以他第一个动了。 劲风鼓荡,身上的长袍猎猎作响,他并指自眉间往下一拉,一只竖瞳直接分开眉心,出现在世人眼中。 鲍伯昭第一个出手,而一出手,就是神通! 此神通,名为天目。 天目有两睁。 一眼明察秋毫,另一眼……是为天罚。 那闭着的竖瞳,骤然一睁! 灿金色的神光疾射而出,瞬间穿透了重玄遵! 是一个幻影…… 白衣公子的幻影破灭,灿金色神光继续前进,一直撞到了那肃穆高墙之前,被一道半透明的光罩所阻。 整个巨大的半透明的光罩,如巨石击水,剧烈漾动起来,好一阵才平缓。 这可是太庙! 鲍伯昭的天罚之光,竟然能让齐国太庙的防护法阵,都产生如此剧烈的波动,其威能可想而知! 绝非肉身能挡。 鲍伯昭愤怒归愤怒,对于战斗本身却保持了足够的尊重。 他知道天府修士有多么可怕,但重玄遵今日才破境入外楼,境界难稳。这就是机会所在。 所以他并不肯用试探的手段,让重玄遵有在战斗中慢慢适应的可能。 而是一出手,就是杀手锏。 第一眼便开天罚,将战斗直接拔升至最激烈的程度。最好可以打狂妄的重玄遵一个措手不及。直接以最具杀伤力的神通杀法,将其诛灭当场。 因而几乎是战斗刚开始,他的天罚之光便至。 但是重玄遵太快了。 在刚才那个瞬间,他的身体几乎不存在重量,一动即远,产生了几乎是空间挪移一般的效果。 只在原地留下一个还未散去的残影,被天罚之光洞破。 那白衣飘飘的身影避过天罚之光,一步踏前。 忽有谢氏之宝树,仰天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 有锦绣华丽之光,绕遍他的全身,将他照耀得光彩不凡,那是文气、是才华、是宝光。遥远天穹,四座星楼显现,白日星辰,与谢宝树遥相呼应。 有狂士高歌之声响起—— 或曰:“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 或曰:“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或曰:“玉带一江水,冠盖九重霄!” 那些,是何等狂妄恣肆的声音。 那些狂士,或笑先贤,或傲天子,或以江河为腰带,以天穹为冠盖! 狂之又狂,傲之又傲。 神通,狂歌! 在此神通的影响下,神通拥有者所有的攻击性术法,凝聚速度极大加快,术法威能极大加强。神通开发程度越高,加强的幅度就越大。 但见谢宝树一抬手——“兴酣落笔摇五岳!” 天地之间,文气冲霄而起。一只巨如撑天之柱的狼毫,似被神人握持,点落人间。而此神笔,扫荡风云,张扬而落。自重玄遵上方狠狠抹来,要将他一笔勾销! 是以神人在天外,大地为宣纸。区区重玄遵,纸上一点墨污。 当混同书画里,归于天地间。 此术曰“神来之笔”,威能极受施术者影响,难以用品阶定分。 但它一直以来有一个非常致命的弱点——威能虽强,但凝聚缓慢。所以此术常见于团体作战中,须得队友帮忙创造时机。 可今日在谢宝树的手里,这“神来之笔”几乎是瞬间生成,且威能非同凡响。 这是超品道术的威能,是黄阶道术才有的声势! 而他竟然抬手便成。 先前在太庙外,重玄胜能够准确把握他不敢把事情闹大的心理,一个“滚”字让谢宝树显得像跳梁小丑。但能够被公推进黄河之会的外楼名单,让朝议大夫谢淮安不避嫌,谢宝树又怎会弱? 但见得—— 在太庙前巨大的广场上,那似撑天之柱的狼毫横拉而来,汹涌的道元力量,几乎席卷整个广场。而那狼毫的架势,也仿佛要将这广场一分两截,要把重玄遵一抹如烟。 吾有神来之笔,自此天下知名! 左右两侧高台之上,都有道术光罩升起,以避免可能的伤害。 而大齐皇帝、皇后所在的尊位,倒是没有任何光影。不过任何道术波澜涌动至此……都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广场之上,重玄遵白衣飘飘,身形疾射,仿佛在与那支神来之笔进行追逃的游戏。 但是在极速的飞行之中,他的右手倒翻,瘦长白皙的五指张开,遥遥对准谢宝树,往下一按! 轰! 谢宝树手上已经成型的另一道术法轰然崩散,而他本人,更是被这一下,按进地底半截! 那坚实无比且刻印过阵纹、有阵法力量加持的石板,直接被压碎。 以谢宝树的腰部为中心,无数裂缝蛛网般蔓延开去,在这广场上,留下触目惊心的创痕。足见这一击之强横。 是为神通,重玄! 重玄氏闻名天下的血脉神通,重玄氏以此神通为基础,开发的重玄秘术,也成为了重玄氏立身之本,是重玄家赖以存在的根基所在! 姜望多次感受过重玄胜的重玄秘术,一度为之惊叹不已,但与重玄遵此刻表现出来的重玄神通相较,二者无疑是天壤云泥之别! 强如谢宝树,也被一击按下地底。 但这场战斗,不是一对一的较量。 吼! 就在重玄遵大发神威,一巴掌按下谢宝树的同时。 出身于冬寂军的正将朝宇动了。 她绝对不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但一个战士的荣耀,也从来与美丑无关。 天罚之光一击落空,激起太庙法阵的波澜。 巨大的神来之笔划过广场,所过之处留下一条深沟。 白衣飘飘的重玄遵空中疾飞,遥遥一按,将谢宝树按下地底…… 在这绚烂华丽的光影之外,低调得没有参与感的她,直接一步弹起,跃至高空。 此刻她在高空,她遥遥面向重玄遵。 自她身后,无尽的血腥气疯狂聚拢。一个身披玄黑重甲的鬼将,手提鬼头大刀,凝于高空上。 赤眸,青面,惨白獠牙,全身血气缭绕,高约两丈余,威势凌人。 神通,将鬼! 此乃鬼杀之将。能够在战场杀戮之中得到成长。被朝宇将养至今,已经拥有堪比神通外楼的战力! 也就是说,重玄遵现在面对的,其实已经是四名神通外楼战力。 没有什么以众凌寡,重玄遵既然放出了狂言,战斗既然已经成立,这就是公平的厮杀。 战场上没有人会给对手喘息机会,更何况此刻参与搏杀的都是天骄。 从未联过手,但自然递补,天衣无缝。 狰狞可怖的高大将鬼,与沉默冷酷的清瘦女将,形成鲜明的对比。 在高空留下如此一幅令人印象深刻的画面。 朝宇手中的直刀藏于身后,脚步在空中虚踏,每一步都踏出爆响,每一步之后,身形都更快……以如此不断叠加的恐怖速度,往重玄遵的方向疾冲! 而那将鬼高高举起鬼头刀,身形尚远,便已一刀斩落。 巨大的刀气裹挟着兵煞,排山倒海一般,向重玄遵劈落。这哪是一刀?分明是劈下了一座山! 而此刻,谢宝树最先释放的那道神来之笔,还追在重玄遵身后! 后有山峰般的巨笔,前有藏刀而来的女将,又有高大将鬼劈落巨大刀气……在这个瞬间之前,重玄遵也不过才刚刚躲开鲍伯昭的天罚之光,又按了谢宝树一巴掌罢了! 这还不止! “啊!” 狂歌神通状态下的谢宝树,披散乱发,不能忍受被按进地里的屈辱。一把按住地面,把石板都按碎了,拔身而起。 他双手大张,如抱四野,就要毫无保留,使出最强杀法。 天罚之光落空的鲍伯昭,也正在以可怕的速度靠近。 在太庙前的巨大广场上,这一瞬间发生的所有攻势、合围,都深深牵动观者的注意力。 站在广场边缘的修士,除了计昭南静立不动,其余三名内府修士都或多或少地提高了警惕,以应对等会儿有可能传来的战斗余波……包括姜望! 而这一切,这令人震撼、也应该令人惊惧的一切光影……重玄遵那漆黑如墨的眸子,只是淡漠瞥过。 他嘴角噙着的微笑,使他显得不那么孤冷,他在疾飞之中,忽然再一次探出他的右手,食指中指并拢,一指天穹! 轰隆隆! 天空之中,转出一颗太阳! 那是有别于远穹烈日的另一轮骄阳。 太阳之外,又有太阳。 这一轮烈日高悬,正压在那高大狰狞的将鬼上空,将它斩出的巨大刀气挡住! 混合着兵煞的刀气斩落这轮烈日,却如泥牛入海,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此神通,名为“日轮”! 压制一切邪秽,扫荡一切污浊。诸邪退避,神鬼皆焚! 日轮在这个瞬间牢牢抵挡住了将鬼。 而紧接着,重玄遵剩下的几根手指依次张开,从并指状态,变成了右手大张。 他张开五指,移向了谢宝树。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 他选定了突破口! 谢宝树狂笑:“竖子于我何伤!” 声音尚未落尽,已经有一面虚实之间的铜镜,立于他的头顶,清光照耀八方,明镜高悬六合。 是为神通,明镜! 明镜不染尘埃,自然照见因果。其效果在于,能够反弹一切施加于身的影响。 也正是因为明镜神通的存在,他才能够压制狂歌神通的影响,让他虽狂不妄,实际能守本心,从而能更好地驾驭狂歌神通。 但…… 令几乎所有人都惊骇莫名的事情发生了! 重玄遵忽然出现在谢宝树身前! 在其人骤然睁大的眼睛里,那俊朗无匹的白衣公子,右手忽地向天空一抓! 那与将鬼胶着的日轮,忽然消失,出现在他手中。 乍看起来,就像是重玄遵他,一把抓住了太阳,然后对着谢宝树……当头砸落! 啪! “明镜”碎了。 砰! 炙烈耀眼的日轮,直接砸到谢宝树的脑门上,把他身上的锦绣之光全部打碎,把他身周的狂歌之声打灭。 把他再一次砸落地底…… 生死不知! 直到此时,那追击着重玄遵的巨大狼毫,才无声溃散。神来之笔,终未能将他勾销。 刚才那一幕,很多观战的修士都没能看明白。 重玄遵出现在谢宝树身前的那一步,太过突然,场上的谢宝树本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姜望对重玄秘术深有了解,却是在刚才通过对吸力的感受,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重玄遵对准谢宝树的那一按,的的确确是使用了重玄神通,但并不如谢宝树所想的那样,是在攻击他。 而是通过强大的吸力,要把他吸到自己身边来——乍看起来,这无疑是并不明智的选择。因为朝宇藏刀已至,那道巨笔术法也已经邻近,再加上鲍伯昭的靠拢……把谢宝树吸到身边,就像是请狼入室,为自己更添危险。哪怕是用谢宝树为肉盾,也不可能挡得住那么多伤害。 指望朝宇或者鲍伯昭投鼠忌器,更是不存在可能。 可是谢宝树恰巧发动了明镜神通! 明镜神通的反弹效果,导致了……重玄遵反向被吸引到谢宝树身边。 所以才有了那探手抓日轮的当头一砸! 也就是说,谢宝树的神通和谢宝树的选择,重玄遵都了然于胸。 往更深处想……重玄遵今日以一敌三,或许并不是很多人所想象的那样,得志猖狂。反而很有可能,是确实了解自己的实力,也明白对手的实力。 他在去年进入稷下学宫之前,就已经了解过谢宝树了! 也是,若重玄遵其人仅仅只是有修行天赋。凭借重玄胖的智慧,重玄氏家主之争早就该尘埃落定了…… 且不提姜望心中如何忌惮,广场上战斗仍在继续。 重玄遵一记日轮砸趴谢宝树后,场上就只剩下朝宇和她的将鬼,以及鲍伯昭。 其人砸趴谢宝树的一幕固然令人震撼,但无论朝宇还是鲍伯昭,都没有半点迟疑。 那高大的将鬼骤然失去日轮阻隔,一声怒吼,周身有血雾炸开! 血雾还未散尽,它巨大的阴影已经压落重玄遵身前,鬼头刀破开空间当头斩下! 将鬼不算邪物。或者说,生来有神通之力,又被兵煞养炼,根本不具备邪物的弱点。如果它有那么明显的弱点,朝宇也不可能被推到黄河之会的备选名单上来。 所以日轮神通虽然有扫荡诸邪之能,在先前的阻隔中,于它也完全只是力量的碰撞,不曾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此时骤得自由,一刀之力,如山峦砸下。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重玄遵单手举着日轮,以骄阳为盾,抵住了将鬼的鬼头之刀。 日轮神通,与左光烈十五岁时在黄河之会仗之成名的道术炽阳,在表现上有些相似,但本质完全不同。道术炽阳是以烈日的高温焚化一切。日轮神通,体现的则是大日之光明,令诸邪退避。 当然,就价值而言。哪怕道术炽阳已跨进超品门槛,仍不能与神通等同。 此时重玄遵把日轮当成兵器来用,却是以往的日轮神通拥有者,都未曾见过的用法。一般来说,这种神通更多是压制邪祟,常见于与驱逐阴邪类的法术配合。 不过世间本就是玄奇万端,千种人有千种思考。同一门神通在不同的人手里,或许就是截然不同的面貌。 此时日轮牢牢抵住巨大的鬼头刀。 相较之下,手举日轮的重玄遵看起来是如此瘦小,而斩落鬼头刀的将鬼是那般庞然。 仅以肉体力量而论,重玄遵当然远远及不上将鬼,但在重玄神通的作用之下,他往上一抬,反倒把将鬼掀翻! 鲍伯昭的声音适时响起。 “小心,他虽然刚出学宫,但是对我们很了解!” 天目有两睁,另一眼是明察秋毫。 鲍伯昭自然能够看得清楚,重玄遵之前是怎么击败的谢宝树。 伴随着提醒落下的,是一道呼啸的鞭影! 那一道长鞭,仿佛出自神人之手。 灰白色的鞭身所过之处,带起层层叠叠的幻影,那是无尽起伏的山峦。 鲍伯昭的赶山鞭! 而鲍伯昭天目之外的第二门神通,恰是“搬山”。 看台上的重玄胜,不由得撇了一下嘴。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今日鲍麻子没有来观礼,让他一肚子的冷嘲热讽无处发挥。 这赶山鞭是朔方伯的随身兵器,现在传到了鲍伯昭手里,说明鲍家的未来家主之争,已经尘埃落定。 一场黄河之会,帮助鲍伯昭彻底锁定了优势。 表面上看倒也合理,鲍伯昭虽然比鲍仲清大,但鲍伯昭能够上外楼境的名单,鲍仲清却上不了内府境的名单。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且说赶山鞭打落,带来呼啸山影。鲍伯昭加于其上的山峦之力,是重玄遵的神通也无法轻易消解的。 所以他退。 白衣飘飘的身影仿佛落叶,在呼啸的风中无助飘转…… 也不知怎么一个交错,他忽地飘到了高大的将鬼头顶,轻轻落下。 那将鬼才从被掀翻的失控状态中寻回自主,头顶却又落下了一只脚。 嘭! 落下的这一瞬间,重玄遵已有万钧之力,直接一脚,把将鬼也踩进地底,步了谢宝树的后尘。 将鬼身强体壮,虽然入地极深,把广场都砸出了一个大坑,但浑似无恙,反手一刀,砍向自己的头顶,大有同归之势。 重玄遵飘身而起。 嗡! 鬼头刀悬停在将鬼的头顶上方,发出嗡声轻颤。 仅从这份对刀劲的控制来说,将鬼就不输于任何神通外楼修士。 它一刀同归于尽的反劈,逼退重玄遵后,即刻拔地而起,带起泥土飞石,自下而上,反追重玄遵。 重玄遵伸手一按,巨大的斥力反冲,将他的身形再次拔高。 噼啪! 以天目洞察形势的鲍伯昭早有准备,极其精准的迎面一鞭,正当其面! 重玄遵再次伸手一按,这一次却是将鲍伯昭直接拉近了数寸,身形撞入赶山鞭的内围,与鲍伯昭顷刻贴近! 鲍伯昭天目圆睁! 灿金色的神光正面直射! 而重玄遵却已经身负万钧,笔直坠落! 单手抓住日轮,再一次砸落,砸到将鬼的鬼头刀之上。 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响—— 铛! 妙! 太妙了! 重玄遵身在高空,凭借着对重玄神通出神入化的利用,他忽左忽右忽引忽斥忽上忽下,迎着赶山鞭的压力,在刀锋之上翩跹而舞,不可谓不妙绝! 这场战斗,绝对是齐国年轻一辈,外楼层次能够呈现出来的最高水平! 此时重玄遵再次找到了机会,与将鬼正面硬撼,显是要故伎重施,像解决谢宝树那样,再解决一个对手。 而当此之时—— 有一道线,从上而下划落。 这一条线,仿佛本就存在于天地间,仿佛是最中间、最精确的那条线,仿佛本就把这片天地,分为两边! 长发束成一辫的朝宇,好像是凭空跃出,忽然就与重玄遵正面相对。 那藏于身后的直刀,好像从未亮出锋芒。 但那道线,已经出现了。 藏刀十年,求得一杀! 朝宇得以跻身齐国参与黄河之会的名单,并不是因为她的将鬼神通,而是因为她凶悍无匹的刀术! 这一刀太快!太绝!太惊艳! 好像有一个声音,好像那声音又没有。 就在重玄遵的面前,与他青山明媚的鼻梁相对的地方,有一颗宝石一样的、散发着美丽光源的事物,碎了。 它就那样消散,让观者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遗憾。 世间美丽之物的凋零,总是令人感伤。 而它碎去的同时,朝宇斩落的那一道直线,也消失了。 两两相抵。 这应该是重玄遵从未展露于人前的,第三门神通! 迄今为止,重玄遵只动用了重玄与日轮,而这也是他早就在人前展露过的两门神通。可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以天府修为晋升的外楼,身具五神通! 此刻。 白衣胜雪的重玄遵,与长发一束的朝宇,四面相对。 朝宇的刀仍然藏在身后,仿佛不曾斩出过。她眼神中有刹那的错愕,显然不曾想到,自己的十年藏刀竟然也能被挡住。 但她的身体先于意识反应过来,纵身疾退。 重玄遵的眼神也是惊讶的,他同样没有想到,这个并不如何起眼的军中女将,竟然能一刀斩出他的保命神通。 但他的反应更快。 五指一握,强大的吸力瞬间将朝宇拉回。 而他再一把抓住日轮,毫不犹豫地砸中朝宇脑门! 鲜血飞溅中,朝宇整个人都往外甩开。 星光淬体带来的强横体魄和日轮临身前运转的防护秘术,让她没有被当场砸死,但也已经短暂地失去了自控可能。 赶山鞭灰白色的鞭影就在此时呼啸而来,正横在朝宇倒飞的身体之前。 鲍伯昭赶到! 他第一时间选择救援朝宇。只要保住朝宇,她那足堪惊艳的一刀,就还能给重玄遵造成压力。毫无疑问,这应该是此刻战局中的最好选择。 但重玄遵早已转身,重玄神通的作用下,再一次与将鬼碰到一起。 鲍伯昭救朝宇,重玄遵杀向将鬼,这两件事情同时发生,这是双方同时做出的选择。 很显然,鲍伯昭选错了。 代价就是…… 轰! 那高大狰狞的将鬼,直接被日轮数下连砸。 重玄遵简直像是在打铁一般,以日轮为锤,把将鬼的身体,锤烂了大半。 盔甲顷刻化作血气,整个高大的身体如烟而散。 将鬼并不惧怕日轮的镇邪之能,但身躯都被砸烂、兵煞都被打散之后,还是被灼烈的日轮打灭了。 再想修成如今层次,朝宇又不知要耗多少苦功,经历多少杀伐。 在剧烈消散的血气之中,手持日轮的重玄遵抬起头来,回望空中执鞭的鲍伯昭,以及鲍伯昭身后,刚刚停下来的朝宇。 他嘴角的笑意仍在,他的眼神仍然平静。 手一松,日轮呼啸而起,散发无尽光明,正面迎向这两人。 满头满脸的鲜血,朝宇也不去擦拭。身体传来的剧烈疼痛,朝宇也并不理会。她只将那柄直刀,再一次藏到身后。 她还能挥刀,那么战斗就还未结束。 而在朝宇之前,鲍伯昭干脆凌厉地反手一鞭,直接将这轮愈近愈大的烈日抽飞! 在天目的视察里,那璀璨的光亮,也实在是太碍眼了一些—— 不对! 鲍伯昭心中警兆突生,明白自己被日轮之光吸引了注意,露出了破绽,接下来必然要迎接重玄遵的疯狂进攻。 他当机立断,直接双眸紧闭,开启自己的第三门神通—— 无光! 此神通如其名,湮灭一切光亮,彻底混乱方位。 一时间,笼罩整个广场的黑暗,降临了。 这是彻底的无光,丢失所有方向的黑暗。 在这黑暗中,只有鲍伯昭的眉间竖瞳,能够洞察一切。 可重玄遵,却丢失在视野中! 头顶! 鲍伯昭猛然抬头,果然看到那个白衣身影从天而降。 天目的洞察之能,在无光神通之下愈发洞见秋毫。他也终于能够明白,为何在无光神通的笼罩中,重玄遵还能来去自如。 是其人的重玄神通! 在重玄遵身周,斥力引力无时无刻地在运动,一息之间有数百次的来回,重玄神通带来的反馈,帮助重玄遵锁定了方位! 鲍伯昭刚刚洞察了这一点,一股巨大的引力,已经从高处传来,意图把他拉近。 神通之光闪动,山峦之力持身! 鲍伯昭刚刚以搬山神通之力抵挡住那可怕的引力,在空中定住身形,忽然又周身一轻。 那恐怖的引力骤然消失了。 而自己被自己巨大的山峦之力带着往地面坠落。 迅速拉开了自己与重玄遵之间的距离——与此同时,也拉开了与朝宇的距离! 就在这个时刻,一个白衣胜雪的身影,已经从长空划过,再一次与朝宇迎面。 重玄遵的目标,还是朝宇! 在这无光的黑暗里,重玄遵凭借斥力引力的无限反馈,迅速锁定对手的位置。 而朝宇藏刀于身后,立空不动。 在重玄遵从天而降的同时,一道直线划开!几乎把那无光的黑暗都撕开了一刹。 朝宇也能在这无光的环境里捕捉对手! 或许这就是制胜的关键吗? 以鲍伯昭的视角来看,朝宇这一刀不如之前那一刀,但也可以理解。毕竟那样的一刀,本就是精气神贯彻一处、巅峰完美的一刀,并不容易斩出,而且朝宇此刻又还受着伤…… 可尽管这一刀不如那一刀完美,也依然具备极其凶狠的杀伤力。 鲍伯昭依然寄予希望。 但这希望……迅速破灭了。 重玄遵的身前,再次有一颗宝石般的事物消散了。 世间好物不坚牢,琉璃易碎彩云消。 美好事物的消散,令人神伤。 但对于战斗中的对手来说。令人惊惧的,是这种强大的保命神通……竟然非止一次! 只是看着这一幕的鲍伯昭都如此惊骇,直面重玄遵的朝宇心情如何,也该能够想象。 而事实上,面对朝宇这不如先前的一刀,重玄遵本不需要再次动用保命神通。 他之所以用了…… 当然是为了在最短的时间里解决对手! 对很多人来说已经足堪惊艳的战斗。 对他来说……战斗已拖得太久了! 那一道直线破灭的时候,重玄遵已经探手抓住了日轮。 在无光神通的影响之下,日轮也失去了光华。 它现在是一只黑乎乎的、圆轮状的事物,失去了无限光明,也失去了镇邪之能,几乎是完美被无光神通克制……但并不影响它的沉重和牢固。 砰! 日轮再次砸到了朝宇的脑门之上,将她整个人直接砸得趴倒在地。 这一次,她没有多余的力量抵挡。 整个无助的身体,把地面的石板都砸出了裂缝。 重玄遵留了手,不然这一下她就已死去——这种武较没有必要杀人,而且有这么多围观的强者,也不可能看着天骄被杀。 虽然没死,强者的自尊也不允许朝宇再参与战斗了。 所以现在,只剩下鲍伯昭。 重玄遵回过身,尽管看不清楚,依然与鲍伯昭相对。 在无光神通的笼罩里,两侧高台上的许多人都无法看到场内战斗的虚实。 但悄悄握住红妆镜的姜望,却把整场战斗“看”得一清二楚。 看着那个俊朗的白衣男子,与额开天眼的鲍伯昭相对而立。 姜望忍不住在心中问自己,这就是自己之前打算在内府境挑战的天府修士重玄遵吗? 若是解放一切,以声闻仙态加歧途的组合,是否有机会获胜? 他同时也通过红妆镜观察到,雷占乾手中已经握住了雷光,显然在这无光神通的影响下,很没有安全感。 而那个崔杼,却仍然冷酷地站立不动,仿佛能够适应这无光的环境。 至于计昭南……仍然是放松的姿态。 姜望在心中再次调高了对崔杼的评价,提高重视。 而场上的战斗,仍在继续…… 在谢宝树和朝宇接连落败的情况下,鲍伯昭仍然斗志未衰。 他甚至是在朝宇倒下的第一时间发起了进攻! 从战斗开始到现在,打生打死,重玄遵固然占尽上风,他鲍伯昭也毫发无损。 重玄遵明显地避他而战。想必也是清楚他的实力。这是强者之间的尊重。 这是此间最后的对决。 而鲍伯昭真正的底牌在于,他已经洞察了重玄遵在无光范围里行动自如的倚仗。 所以…… 眉间竖眸,天目洞开! 灿金色的神罚之光,在无光范围里也同样是黯淡的。 可威能不曾稍减! 同时,重玄遵无法第一时间看到他的攻击,仅仅只是通过神通重玄的反馈,不可能避得过天罚之光! 在鲍伯昭的视野里,他清楚地看到,神罚之光临近的时候,重玄遵的身形才猛地一动,但避之不及! 一颗宝石般的事物,再次消散。美好消逝,重玄遵无伤。 第三次了……这是重玄遵的保命神通第三次发挥作用了。 重玄遵抬步跃空,以极其恐怖的速度向鲍伯昭靠拢。 鲍伯昭竖眸一眨,神罚之光再次发出。 失去了视野,哪怕重玄遵的速度如此惊人,也不可能误导掉他的判断。 神罚之光再一次精准地击中对手。 啪。 同样是一颗宝石般的事物消散,为重玄遵抵挡住了致命伤害。 怎么可能还有!? 已经是第四次了! 难道这神通可以无限消耗?世上怎么可能有那样的神通存在! 一定有其极限。 鲍伯昭笃定这保命神通一定有其极限在,可心中,仍是无法抑制地生出了焦躁情绪。这导致他接下来的这道神罚之光……落了空! 不可如此!战斗还未结束! 遥远星穹的西方,有星光一闪。 藏星海中,忽然跃出一只小钟,轻轻一摇! 铛! 此钟非是法器,乃是浸染“杀”之一字的警钟! 鲍伯昭兼修儒与商,但在星楼的建立上,是以儒家为根本,取的青龙之“信”、朱雀之“德”、玄武之“仁”、白虎之“杀”。 此“信、德、仁、杀”四字,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他的道标。 藏星海理论上分为四方,与四肢相对,但又不是完全对应的关系。因为四肢分别在躯干两侧,而藏星海事实上混同一处。 鲍伯昭在心中敲响警钟,让自己冷静自持,维系巅峰。 警钟一响,那些焦躁、担忧、患得患失,全部消散无踪。 鲍伯昭神清心明,准确锁定了高速移动中的重玄遵,眉心天眼洞开,天罚之光再发! 再一次……再一次看到那如宝石般的事物消散。 重玄遵第五次避过了几乎必死的伤害! 鲍伯昭已觉天目欲裂,知道接近了极限,但凭借着警钟的余响,仍然保持冷静,再次尝试锁定。 但仿佛无穷无尽的压力,忽然间碾遍全身。 是重玄神通! 鲍伯昭反应极快,立刻加持起般山之力,抵抗着那恐怖的压力,眼前却已经闪过一道白影! 重玄遵来了! 在呼啸的风声中,日轮迎面砸到。 轰隆隆,竟如雷声。 噼啪! 赶山鞭一鞭横抽,发出爆炸般的脆响,带着山峦幻影,抽向对手,鲍伯昭避之不及,但也不甘示弱,直接以伤换伤。 砰! 两道人影瞬间相合。 鲍伯昭仰面而倒,鲜血飞溅! 在刚才那个极其短暂的瞬间。 重玄遵数百次操纵引力与斥力,成功拖延了鲍伯昭赶山鞭的速度,同时加快了自己日轮的速度。 结果就是日轮砸落对手脑门,鲍伯昭的赶山鞭却抽了一空! 重玄遵一脚踩到仰倒的鲍伯昭身上,直接将他踩在地面,踏散他的所有反抗,同时手上一松! 日**涨,轰然坠落! 瞧那架势,是要把鲍伯昭砸成肉泥。 “胜负已分!”一个声音在场外喊。 整个无光的“夜”,被这个声音揭开…… 那是大齐国相江汝默的声音。 …… …… …… …… Ps: (以下不算字数) 1,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李白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饮中八仙歌》·杜甫 “玉带一江水,冠盖九重霄!”——《廿六自题》·情何以甚 “世间好物不坚牢,琉璃易碎彩云消。”,原句为“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简简吟》·白居易 2,为了保证大家酣畅淋漓的战斗体验,今天是万字大章。其中四千字为保底更新,剩下六千字是三章加更合并。补月票3000、月票3500、月票4000的加更。感谢大家的月票支持! 3,晚上没有了。一滴都没有了。 4,明天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34章 十年藏刀,求得一杀 无光神通的效果散去。 太庙前的这一处广场,再次沐浴在日光之下。 所有人再一次,同时看到了两轮骄阳。 一轮挂在遥远天穹,散发着无尽光和热。 另一轮,悬在仰躺倒地的鲍伯昭面前。 而远处,冬寂军的正将朝宇,正双手撑着地面,艰难地试图爬起来。 更远一点的地方,曾经神采飞扬的谢宝树,还趴在地上,生死不知。 雅雀无声。 尽管在鲍伯昭的无光神通散去之前,很多人都已经有了重玄遵将取得最后胜利的心理预期。毕竟在先前的交锋里,谢宝树败得那样干脆,强悍无匹的将鬼直接被砸崩……重玄遵始终是占据着上风的。 但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 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场上被打得东倒西歪的这三位外楼强者,不是什么凑数的外楼修士。而是大齐政事堂甄选出来,准备派去黄河之会,与列国天骄相争的外楼天骄! 当然,他们都还很年轻,远没有成长到他们在外楼这个境界的巅峰状态。未必比得过一些年长的外楼境修士。 齐国作为天下强国,也不好意思把年纪大的外楼修士送往天骄群聚之会。像北衙都尉郑世这种随时可以神临但刻意压制境界的外楼修士,在外楼境界怎么可能不强,但这个年纪的外楼……如何能称天骄? 齐国自然有大国之风。 但鲍伯昭、谢宝树、朝宇这三人,谁能说他们不强? 鲍伯昭展现了最少三门神通的强大战力,谢宝树以神通明镜配狂歌,兼以儒家秘术,战力亦绝不可小觑。而朝宇的“十年藏刀,求得一杀”,又有几人敢说自己挡得住? 然而他们都输了。 他们联手围攻对手,却还是落败。 尤其重玄遵,是今日才堪堪踏进外楼之境界! 这一战,足传天下!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或热切或期待或警惕,都落在那个白衣飘飘的男人身上。 而通过红妆镜全程目睹了所有细节的姜望,视线却忍不住落在那耀眼的日轮上,也不知怎的,脑门隐隐作痛…… 这个重玄遵,好喜欢用日轮砸人脑门! 不过这一战,真的太精彩。战斗中的每一个选择都可圈可点,尤其是冬寂军朝宇那“十年藏刀,求得一杀”,与自己的名士潦倒之剑,颇有几分共通…… 大齐国相没有再说话,观者几乎都还沉浸在震撼中。 所以广场上是安静的。 安静持续了很有一点时间。 “是你赢了。” 在悬停的、烈焰熊熊的日轮面前,鲍伯昭忍不住开口说道。 重玄遵低垂着视线,看着他。 “我承认,你更有资格代表齐国出战黄河之会。即便是我,也不是你的对手。”鲍伯昭虽然是躺着的状态,但很具风度地说道:“年轻一辈外楼,我从此不敢称第一。” 重玄遵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五指相合,收起了日轮。 同时从鲍伯昭身上把脚挪开,沉默地往广场中央位置走了两步。 鲍伯昭爬了起来,终是不肯失了心气,看着他的背影说道:“今日是你赢了,但躺在地上的,不会永远是我。道途漫漫,你我来日还有一争。” 重玄遵没有回头,只是淡声说道:“我想你可能有什么误会。我留你到最后,不是因为你有多强。而是想着,我爷爷或许会喜欢看到,我多踩你一会的样子。” 他没有什么激动的表情和语气,所以很像是在说实话:“你没资格跟我争。” 鲍伯昭忍了许久的鲜血,一口喷出。 但也没有太多人在意了。 唯独重玄胜脸上的肥肉抖了抖,在他看来,重玄遵的这句话,比其人刚才的这一战,杀伤力更大。 重玄老爷子今日并未到场观礼,他已是很少出席这种场合。但今日这一幕,重玄遵这句话,必然会传入老爷子耳中。 而老爷子……必然会很开心。 高台上姓重玄的唯有两人。 重玄胜即便早有预计,心情也难能好得起来。而重玄明光这个做父亲的,则是神采飞扬,左扫右视,顾盼自雄。末了注视着广场上,轻抬下巴,半抿嘴唇,那叫一个矜持自信:“颇有乃父之风!” 重玄胜默默翻了个白眼——好希望伯父大人说的才是事实! 几名小太监躬身跑进广场,把伤者抬出场外。 无论是军中的人又或是鲍家、谢家的人,都没有人到广场上来察看败者伤情。 大师之礼上负伤,御医自会处置妥当。 礼制所限……负伤者的家人朋友,也只能在礼后再去探视。 生死不知的谢宝树被抬走了。 朝宇却竖起手掌,阻止了要过来扶自己的小太监,双手撑着膝盖,歇了一气,才站直身体。 她头上、脸上血污犹在,但眼神很平淡,也没有痛呼过一声。 她坚持自己往广场外走,但走了几步又停住,缓缓回头,看向……广场边缘那持剑卓立的清秀少年。 彼时姜望,正在脑海中反复感受朝宇那两刀。红妆镜让他把这一战里的细节看得清清楚楚,而带给他最大触动的,就是这两刀。 朝宇的刀,是一条直线,划分生死。 而名士潦倒之剑,也是潇洒一横,分割天地。 朝宇是“十年藏刀,求得一杀”。 而名士潦倒之剑的那位名士许放……是生不如死十八年后,才在青石宫自刺一匕,剖心袒肝。这一匕,直接报尽血仇。 朝宇的“十年藏刀,求得一杀”,和名士潦倒之剑,天然有共通之处。 所以姜望从中获益匪浅。 顺着朝宇的目光,不少人也都注意到了姜望。 其中一些强者,甚至感受到了这少年身上隐而不透的剑意。 一时,不知怎么形容心情。 ……临阵学刀? 姜望还在与剑式纠缠,忽然感觉气氛不对,于是抬眼一看,满面血污的朝宇,正向他走来。 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姜望是个懂礼貌的人,赶紧往前迎了一步,说道:“多谢朝将军指点。” 朝宇一时有些不知接什么好,甚至也忘了自己为什么走过来。 点点头。转身走了。 …… …… …… (既然大家这么给力,已经冲到十一了,那我……想冲一下前十。 求一下月票,月底结算的时候,如能进入前十,我会专门写一个番外,发在全订群里。 这个番外,可以是左光烈,可以是董阿,可以是重玄浮图,可以是庄承乾……所有那些耀眼的、复杂的、已经死去的、大家仍有遗憾、想要见其风华的人物,在不影响正文阅读的情况下,我将为其人写一个番外,写一写那人还未来得及展开的故事,那本该横耀于长空的光芒。 至于具体写谁,到时候大家全订群里投票产生。 以上,诸君勉力!求月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35章 英雄之名 无论谢宝树的现状有多危险,朝宇有多顽强,鲍伯昭有多愤怒…… 哪怕是姜望临阵学刀,引起一些人注意。 但绝大部分人的目光,还是落在重玄遵身上的。 就在刚刚,他完成了以一敌三的壮举,真正证明了,自己是齐国年轻一辈外楼第一人,最有资格代表齐国出战黄河之会。 他手上还拿着一卷书,明显是刚刚还在读书,就被齐帝急旨召来。 他来得如此匆忙,但如此风光。 这个白衣飘飘,独立在广场中央的男子,今时今日……真正风华盖临淄! 而直到这个时候,有心人才发现。 从头到尾,重玄遵他,都未动过负于身后的左手。 左手始终拿着那卷书。 他以一敌三,还单手对敌…… 还战而胜之! 虽然还比不上天府老人当年以内府境界强杀三位强大外楼、堪称不朽的传奇战绩,但在如今,也足够称得上一句冠绝临淄! 这样的表现,谁能说出一个“不”字来? 这样的人若不能去黄河之会,那还有谁配去? 高位正坐的大齐皇帝,对韩令吩咐道:“今日场上的,都是我大齐天骄。你叫人去盯着,让御医好生诊治,需要什么药物,尽管调取,不必计较损耗。” 这话是对韩令说,当然也是说给所有人听。 韩令躬身应了,使个眼色,自有属下宦官领命而去。 皇帝这才把目光投向广场:“重玄风华之名,卿不负也!” 重玄遵躬身为礼,回道:“陛下谬赞。” 大齐皇帝再次打量了他几眼,语带笑意:“爱卿看的是什么书?” 这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但正是因为它的无关紧要,恰恰说明了皇帝的满意。 “回禀陛下。”重玄遵风轻云淡的潇洒中,难得有了一点不自然,负于身后的手,往后又收了收:“呃,闲书。” 姜望早已透过红妆镜,看清楚那本书的细节。 不过先前并不清楚讲的是什么,现在听重玄遵说是闲书,也大约有了一些猜测。 那本书的书名,是为《列国千娇传》。 正式书名下,还有一行小字,应该是副题,写着“武帝秘史”。 想来有个字是写错了,这书讲的应该是齐武帝与列国天骄交手的故事…… 列国千骄传嘛。 的确是闲书。不过增广见闻,感受各国天骄之风采,也是不错。 若还能有一些战斗的记录和评点,就是一本很有价值的书了。 回头可以去买一本来看。 大齐皇帝并不追问,只道:“赐座。” 两名宦官抬着一张系有红绸的大椅,放在广场边缘,靠近太庙的方向,正与丹陛相对。 放在这个位置,代表是齐国的未来。也是为了让列祖列宗,看看国之天骄。 重玄遵微微低头:“谢陛下。” 而后潇洒转身,走到大椅之前,就那么姿态随意地坐下了。 要知道今日这大师之礼上,除了姜氏皇族之外,就只有那几位百岁以上的老人,才能够坐着。 这自然是一种荣耀。 应当诚惶诚恐的荣耀。 但重玄遵坐下来,就像在自家餐桌上坐下来吃饭一般自然。 自然到就好像……今日他本该有座。 重玄遵落座之后,才有一名宦官走到广场边缘,并不往前,只单手虚按地面。 只见裂缝弥合、碎石扩张、血迹消失…… 已经被打得坑坑洼洼的广场,很快就恢复原状。整个过程,不见半分烟火气,展现了妙到毫巅的控制能力。 其人收回手,这里已经看不出战斗过的痕迹了。 大齐国相江汝默才道:“大礼继续!” 这种宣读,本应是礼官的事情,不过江汝默为之,却并不让人意外。 这位国相向来低调平和,施政风格也是温吞如水。在历代大齐国相之中,算是对政事堂掌控力偏弱的。不过朝野之中,名声很好。 再说今日较选国之天骄,他作为国相,亲自主持也是尽责的行为。 江汝默此声一落,雷占乾、姜望、崔杼彼此对望,各有心思。 武较的规则早就宣布过,竞争名额的三人,每人各打两场,那么谁先出来打,先跟谁打,就很有讲究——在实力相差仿佛的情况下。 如重玄遵那般实力碾压,可以直接一打三,自然就不必如此。 念及重玄遵刚才的耀眼夺目,姜望深提了一口气,心念急转。 我也要打三个! 不行,对手只有两个…… 一打二就算全胜碾压,也不可能盖过重玄遵的风头去。毕竟内府境的竞争者只有三人,也不能现场再变一个人出来。 算了,既然盖不过风头去,就没必要暴露太多。还是一个一个来…… 姜望思虑已定,也不等江汝默随机点将了,直接往前走了一步:“雷兄,请赐教!” 哪怕有恢复时间,这种三人武较中,先上场的两个人也肯定是吃亏的。 就如当初在枫林城的三城论道,姜望就是捡了个便宜,轻轻松松夺魁。 今时今日,则是信心十足,并不在乎这些。 这中间的变化,是无数个不曾虚度的日日夜夜。 之所以先选雷占乾,当然是因为看他不怎么舒服,有便宜也不留给他。 雷占乾一口气憋在心里。 心中已经骂开了,面上的风度却不少。 哈哈一笑,走上前来:“那我就指教指教你!” 今时不同往日,三府圆满,九天雷衍决更进一步的他,对此战有极大信心。唯一不痛快的地方,在于竟然是姜望先开的口。 这说明……今时今日,姜望比他更自信! 至于囚电军出身的崔杼,仍然是那副冷峻的表情,也看不出来他高不高兴。只是默默地继续留在广场边缘,给对峙两人留出足够的空间。 尊位高台上,姜无华似乎是为了修补关系,注视着广场上的两人,笑道:“本宫要好好瞧瞧了,无忧许以英雄之名的姜青羊,定有不凡表现!” 姜无忧还没有说什么。 倒是姜无邪先笑道:“想来不会让皇兄失望。” “哦?”姜无华问道:“无邪也很看好此人?” 姜无邪轻嗅杯中酒,笑道:“我今来此,最期待姜青羊。” 诚然或许他们都很欣赏姜望,但此时提及,最要表现的自然是另外一个意思——不看好雷占乾。 齐帝对十一皇子的格外宠爱,让这些哥哥姐姐们都有了危机感。 姜无弃双手扶膝,只笑,不说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36章 ?西北有天缺 (为盟主adminnet加更!) 现在所有人的目光,落到了广场上的两人之身。 相较于崔杼的声名不显,姜望和雷占乾,才是更被临淄百姓所熟知的天骄。 当然,重玄胖那时在“无敌演武场”举办的公开决斗,为了多赚点钱,可是卖足了力气的宣传。 知道那一战的人不少,知道雷占乾被越一小境击败的人也不少。 所以说今日之战如能顺利,也是雷占乾的血耻之战。 “我不会输给你第二次的。”雷占乾无比自信地说道。 “是第三次。” 姜望一本正经地强调:“算上七星秘境里那一次,你已经输给我两次了。现在是第三次。” 在大师之礼肃穆的气氛中,重玄胜的大笑声显得很突兀。 雷占乾绷着的傲性,几乎瞬间被击破。 虽然姜望所说,不应该是此时的重点,但问题在于,他们都知道,这的确是事实。 七星秘境里他目无余子,要独占鳌头,结果在生死棋中被姜望借用某种力量一剑击败。 那时在七星谷里,碍于田安平的突然出现,没能找回场子。 再次交手,便是那个破烂演武场里的公开较量。令他至今都不想承认的是……他又输了。而且是在占据修为优势的前提下,被对方毫无花巧的击败。 现在是第三次…… 怎么可能是第三次! 雷占乾五指一张,瞬间雷光爆耀,击落地面。 以这一个落点为中心,电光如蛛网向四面八方蔓延,铺满了广场地面。 与此同时,在雷占乾身后的观众,可以清楚看到,自他后背,复杂的雷源图腾被电光勾勒出来,透过衣物仍然清晰可见。 那图案复杂、神圣、威严。 轰隆隆,轰隆隆! 整个广场上空,顷刻阴云密布,云层深处雷电隐隐。 好像只是眨眼的工夫,雷光末日已临! 老实说,目睹重玄遵以一敌三之后,在场很多观众都久久陷在一种兴奋状态中,也因此对眼前的战斗感到了倦怠。重玄遵那一场,是太精彩的战斗,无限拔高了他们的预期。 再回头来看内府修士层次的战斗,其实是并没有那么多期待的。 但雷占乾一出手,光影煊赫,若只论气势,竟也不输外楼境的谢宝树他们半分。 不!岂止是气势不输?! 高台上的姜无忧,清楚地感知到,这雷光天地交互,五方合聚,俨然已经是自成一界。这是一种极其恐怖的杀法,将数种强大力量融为一炉,交相辉映。绝非之前的雷占乾可以做到的! 一定是姜无弃帮忙构建。 无怪乎姜无弃对雷占乾始终抱有信心,觉得其人还能够与天涯台扬名的姜望一战。 此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是惊才绝艳! 在观众瞬间被调动起来的期待之中,姜望轻轻跃起。 他跃起的瞬间,脚下已经是雷光之海,往上则是雷云压顶。 很早以前,姜望和左光殊讨论过雷占乾的雷玺。那时候左光殊说,雷占乾的雷玺外显,是其人对雷玺掌控不够的表现。因为雷法演化的天地杀机太过酷烈,他不足以在体内调服,所以需要将雷玺凝结于外。 但现在,雷占乾驾雷驭电,雷玺却不见外显。 这足以说明,其人对雷玺的开发,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那铺天盖地的威压,也非是虚妄。 姜望完全能够感觉得到,此时此刻的雷占乾有多么恐怖。 但他的目光始终平静,映照着这天地交互的煊赫雷界。 声闻仙态,开! 耳中所得,万声皆闻。 轰隆隆!轰隆隆! 雷声几乎掩盖了一切声音。 但雷声之中。也有不同。 那在天穹暗潜不发的,带有刑杀之声,那是九天雷衍决所演化的杀机。形成了雷界之“天” 那聚成雷海奔涌,覆盖地面的,与雷占乾背后雷源图典交互不止。形成了雷界之“地”。 那在雷占乾体内,如鼓点般沉稳有序的,是雷玺的声音。此玺贯通天地,调和杀机,将九天雷衍决的力量,和雷源图典的力量,成功融会在一起。真真是“一玺印天地,我为雷电主”,把此方雷界调和! 这是堪称恐怖的“界”的力量,若是雷占乾能够完全贯通此术,甚至可以说,是能够提前掌握部分“神临”之力! 当然以其人现在的修为还远远不足够,至少也要到外楼境界,才有那么一点细微的可能。 至于现在…… 术很强,可雷占乾自己……还是太弱! 在声闻仙态之中,姜望瞬间掌握一切能够通过声音掌握的情报。 而后脚步一点,踏碎青云,就在这雷界之中,向着雷占乾疾飞! “来!来!” 雷占乾双手大张,无数雷光绕体,将他衬得如神似魔。 这“雷界”之术,乃是姜无弃提出的创意,而由他亲自参与,辅之以雷家家老的完善和指点,从而形成的绝强杀法。 这一式的意义,他心知肚明,是足以传世的绝杀之术。 若非他苦修不辍,将九天雷衍决和得自浮陆赤雷部的雷源图典都修至极深程度,也不可能给姜无弃的灵感以支撑。更不可能将其完成,做到如今这一步! 他一出手便是此术,就是要一击绝杀对手,以此洗刷屈辱,重新竖立他独占乾坤的自信! 张开的双手,像是抓着无数雷电,往身前交错。 雷声轰隆隆,仿佛天地交演,自然响起了天声,那个声音道—— “吾为雷界之主,敕令诛魔!” “诛魔!” 此言仿佛是天地至理,而姜望,自然就是那待诛之魔。 四面八方,“雷界”的所有诛魔力量,都在瞬间被调集起来,向姜望打落! 这是极其恐怖的力量。 但! 踏青云而至的姜望,高举右手,五指张开,举向天穹。 呼…… 在无尽的雷声中,响起了风声。 在传说之中,西北有天缺,不周山撑之,使天不倒。 而自此吹来的风,肃杀万方! 天地尚且有缺,雷占乾“雷界”所化之天地,何能无缺? 尤其他本人还如此孱弱,还根本不能够完全掌控这门恐怖的杀伐术。 姜望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雷占乾此方雷界的“不谐之处”,弱点所在。 于是人们看到,那有如神魔之境的“雷界”,那雷云所聚之“天”,忽然被吹开了一角! 风自西北角而来,起先只是一个小缺口,但那缺口骤然扩大,以极其恐怖的的速度扩大,在一息不到的时间里,竟然将笼罩天穹的所有雷云都吹散! 雷界……崩溃了! 那正要加于姜望之身的诛魔雷法罚,还未落下,便已随着“雷界”消失。 姜望的耳中,还能听到那雷光散去时的不甘轰鸣,还能够听到雷占乾体内,那雷玺不停震动,极力想要控制住“雷界”之术的挣扎。 但他已不需要再听。 他踩碎青云印记,出现在了雷占乾面前,一记高鞭腿! 啪! 这一腿直接炸响了空间,把雷占乾整个人抽飞!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37章 谁有此心 这场战斗的开始和结束,都是突然且震撼的。 天地交互雷光成界,这是不输于任何一位外楼天骄的绝强杀法。 而它崩溃得如此迅速和突然。 只是一缕森白之风吹过,整个雷界就支离破碎。 姜青羊如此平静地在雷界中穿行,在择人而殛的雷光世界里闲庭胜步,又在雷界崩溃、漫天雷光炸开的刹那,甩出如此凶狠的一记鞭腿。 啪! 抽碎了空气,也抽碎了许多人的心。 让人惊叹,让人痴醉。 这平静与凌厉之间的转换,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感。 正在极力控制雷玺挽救“雷界”的雷占乾,压根没有办法反应,整个人就倒飞而出。他一直飞出了广场之外,才被侍卫接住。 索性头一歪,晕了过去。 他是真的晕过去了,但也是真的不必要晕的。 姜望一没有拔剑,二没有接上一记三昧真火,只是一记鞭腿,将将只够把其人抽出场外,并不能够造成太大的伤害。 但太丢脸了…… 如果不立刻晕过去,雷占乾不知道如何面对自己之前的豪言壮语,不知道如何面对在自己身上寄予厚望的人们。 想要战胜姜望很难,想要晕过去……很简单。 接住雷占乾的场边侍卫,下意识就想把他“救醒”。 好在姜无弃适时说道:“杀法反噬,恐伤根本,快送雷公子下去休息。” 帮雷占乾找了一个台阶之后,他才对着姜望抚掌而赞:“精彩绝伦!” 作为“雷界”这门杀法的灵感提供者,以及一直陪着雷占乾练习,配合他将这门杀法逐渐完善的人。 姜无弃最知道“雷界”这门杀法的可怕。他也非常清楚,雷占乾还不足以完全驾驭这门杀法,更清楚现在的“雷界”,弱点在哪里。 可姜望却是第一次见识“雷界”! 其人第一次见识雷界,却可以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以惊人的洞察和敏锐,第一时间找到了弱点所在,从而如此干脆地击败了雷占乾。 这太可怕! 无怪乎三皇姐会说,此人是那可以“将不可能之事变为可能”的世之英雄。 他为雷占乾的惋惜是真心,他此刻对姜望的赞叹,也是真心。 是我大齐好儿郎! 雷占乾败得如此快,作为表弟的姜无弃出来说几句话,挽一下场,也在情理当中。 是以台上诸皇子皇女都没有说什么。 当然,同样是笑,姜无忧肯定比姜无邪笑得开心。 侍卫赶紧抱着雷占乾离去了。 而独立广场正中的姜望,轻轻颔首,便算是表达了对姜无弃这份认可的感谢。 并不失礼,但距离也很明显。 姜无弃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姜望则转过身来,对崔杼伸出右手,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说道:“请!” 他不需要休息! 他的确不需要休息…… 在左侧高台的那些普通人眼中,他们甚至只看到了两个画面—— 雷电笼罩了广场。 雷电消失了,雷占乾被一记鞭腿抽飞。 眨了眨眼,战斗就结束了。 崔杼有典型的军人风格,面对姜望的邀战,也不废话,直接就走到了场中。 雷占乾主动晕过去,算是放弃了接下来的武较。 到了此时此刻,亲眼见得姜望如何击败雷占乾之后,也没几个人会觉得,还有再打第三场的必要了。 在实力不足的修士和普通看客眼中,姜望是轻松碾压雷占乾,双方根本不在一个级别上。 而在实力强大的修士眼中,姜望在刚才这一战里,展现出来的,是无与伦比的战斗才情。比雷占乾强出何止一筹? 无论愿不愿意,都必须得承认—— 在今时今日的齐国,年轻一辈的内府修士中,姜望当为魁首! 或许还在死囚营中的王夷吾可以一争,但军中包括崔杼在内,这些不如王夷吾的修士,实在是没有战胜姜望的可能。 不过,崔杼自己,似乎不这么想。 此刻他站在姜望面前,依然冷峻得像一尊石雕,好像天生不带任何感情。 当然更不存在畏缩和恐惧。 这个时候,姜望背向太庙,直面大齐皇帝的方向。 而崔杼正好与他相对,是面向太庙。 偌大的广场之上,只有这两人对峙。 场上旁观者,白衣重玄遵,银甲计昭南。 “开始。”江汝默淡声说道。 声音一落,两人已迎面! 为什么姜望要用那样凌厉的姿态击败雷占乾? 因为重玄遵今日冠绝临淄,他也需要展现自己的锋芒,好让重玄胜对比起来不那么黯淡! 对雷占乾如此,对崔杼亦如此。 所以战斗的一开始,姜望就略过了试探,直接近身,抵求胜负、 在近身的一瞬间,他五指一张,森白色的不周风跃出,化作六枚杀生之钉,以天罗地网之势,向崔杼靠近! 重玄遵只用三门神通击败对手,藏住两门。他就只用一门不周风,也藏住两门。 而这不周风吹作杀生钉,正是他开发的新用法。 六根通体幽黑如夜、尖端霜色一抹的长钉,带着森白色尾流,以惊人的速度向前飙进。 隐隐锁死对手正面的所有方位,分别针对头颅、心脏、四肢。 这是如此森冷,如此残酷的神通。 屠命灭魂,钉绝生机! 崔杼决计无法硬抗,所以他撤。 他以恐怖的速度撤退。 他的身影,竟如鬼魅一般,快到留下一长串残影,远远甩开杀生钉的追击。 他退得有点远,没必要退这么远的…… 姜望心中刚刚转过这个念头。 便见得崔杼骤然转身,正面面对大齐皇帝! 不对! 姜望左手一拉,预作后手的囚身锁链从虚空中钻出——这本是为了限制崔杼的活动空间,让杀生钉从容建功。 用在此时,两根漆黑的囚身锁链交错,正拦在崔杼身前! 而崔杼的身躯已经在崩解,是那种灰飞烟灭的崩解,崩解从四肢开始,向心脏蔓延。 这种崩解为他提供了可怕的力量。 于是他甩出一支投枪,一支以他的血肉、神魂、乃至寿元为养分,不断旋转、不断加速的死灰色投枪。 啪嗒! 这投枪只一击,便击断了姜望的囚身锁链,向着大齐帝国的皇帝陛下而去。 而崔杼厉声大喊,声音里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癫狂—— “神武三十一年。崔杼刺姜述!!!” 此声回荡不休,传扬极广。 他的目标竟然是齐帝! 而且是在意义重大的太庙之前,在“大师之礼”上,当着大齐文武百官、观战百姓的面,投枪刺齐君! 这是何等样疯狂的行径? 姜望反应极快,瞬间开启声闻仙态,单手一抓,便将崔杼的声音湮灭,令那一声无法继续传扬。 但该听到的,也已经都听到了。没有听到的,事后也必然能知道…… 无非是亡羊补牢而已。 与此同时,姜望一脚踏碎青云印记,展现自己毫不遮掩的最快速度,极速靠近崔杼的背影。 方寸之间,平步青云! 这一切说起来慢,其实只在瞬间便已发生。 崔杼与姜望一个照面便后退,越退越快,而后投枪刺齐君。 甩出投枪的崔杼,还未冲出广场,便骤然一回身,与姜望四目相对。 他的表情癫狂,他的眼神里,有一种朝圣般的虔诚。 “我无憾!” 这是他的声音,被姜望禁止传播,但落入了姜望耳中的声音。 崔杼的身躯还在不断地崩溃,飞快地崩解。 他的血肉,他的神魂,他的寿元,他的命格……他的一生! 一切的一切,都崩解散尽。 锵! 长相思的轻吟声中,姜望长剑划过! 但他已经死去了。 彻底地死去了。 长剑斩碎了崔杼,也像是什么都不曾斩到。 而那不断旋转、不断加速的、恐怖的死灰色投枪,连丹陛都没有靠近,就无声无息地崩散了。 司礼监大太监韩令袖手而立,面无表情,好像根本不曾出过手。 而现场鸦雀无声! 整个太庙之前,没有一点声音! 这与姜望控制声音的道术无关。 是真的连呼吸声都停滞了! 当然更没有人说话。 谁敢在此时说话? 一个不好,今日之事,便要演变成巨大的浩劫。 别看齐帝对人才不吝赏赐,但是他狠起来的时候,也绝对不会有半分怜悯。 很多年前,有人这样评价当今齐帝,说他乃是盖世雄主——“无论恩罚,皆无加也!” 很多人只看到齐帝的恩宠无加,才高之辈能够在齐国一步登天,却往往忽视了,罚也“无加”! 当年分院遍布齐境的枯荣院,是怎么只剩下临淄城里的一座废墟? 其余地方,连废墟也没有了! 废太子姜无量,曾受恩宠无极,齐帝每每出征,都许他监国,甚至自己在朝中的时候,也常让姜无量处理政事。 可一旦失去恩宠之后呢? 废太子当年的所谓“党羽”,几乎被杀绝。而姜无量自元凤三十五年被囚入青石宫,至如今元凤五十五年,中间整整二十年的时间,天子不曾见他一面!这还是皇帝陛下的亲生儿子,曾经感情最深的那个儿子。 而今日,在御前较武,拔选国之天骄的大日子里,竟有其中一位天骄,谋逆刺君?! 这事若是追究下去。 首先一个,囚电军统帅修远,必要解职待查,说不得连命也保不住。 而将崔杼推介至此名单上的人…… 军中一路拔选的诸位官员、乃至于政事堂里亲手选出崔杼来的人,全部都要承担责任。 这责任……没有人能担得住! 大齐皇帝正坐在龙椅上,没有人能够直视他,也因此就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 他本也是没有表情的。 帝王心思,渊深如海。 他不开口,无人敢做声。 所以他开口了。 他淡声说道:“青羊镇男护驾有功,这功劳,朕给你记着,待黄河之会后,一并再赏。” 这不但不是吝啬,反而是极大的恩荣。 擒杀一个内府境的刺客,功劳说大也大,说小也就那么回事。姜望其实没能拦住崔杼,而且崔杼本就不可能近齐帝的身。 但姜望第一时间拦截崔杼,又极果断地隔绝声音、降低刺杀事件的影响,这果决的处置,无疑为他加了很多分。 齐帝选择把这份功劳记下来,并对姜望报以期许。 一旦姜望能够在黄河之会取得大功,两相叠加,很有可能让姜望一举跨过某些本来难以逾越的界限——他这两年才入齐,终究不如重玄胜、李龙川这些世家子可靠,也很难得到与他们相等的信任。所以有些门槛,其实是无形存在,且很难跨越的。 但也有例外——君不见当年齐武帝复国,多少默默无闻的姓氏从此显赫?有些是跟着齐武帝一起来到齐国的,也因为复国之功,成了齐国显贵。 姜望收回还在空中巡回的杀生钉,还剑于鞘,拱手礼道:“微臣只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他是齐国四品青牌,说起来,缉凶也的确是本职。 大齐皇帝道:“姜爱卿,你很好。朕没有看错你。” 他说的没有看错,自然是指上一次东华阁中赐紫衣一事。 不待姜望回话表忠心,他又忽然问道:“你可知,此贼为何明知不可为,也要在今日刺朕?” 姜望端谨道:“臣……不知。” 他当然明白,皇帝这个问题,并不仅仅是在问他。 同时他也确实不知道答案。 “诸卿可知?”大齐皇帝又看向那些勋贵百官。 高台之上,文武百官面面相觑。对于这种极其危险的问题,一时谁也不敢先开口。 但皇帝自己给出了答案。 他冷笑:“这是要效仿秦国怀帝旧事!” 勋贵百官们仿佛被定住了,连抬头也不敢。 姜望甚至听到了,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可见齐帝此话的重量。 但他没有听懂…… 什么秦国怀帝旧事? 超凡之后,他每日修行的时间都嫌不够,自然是没时间去读史的。超凡之前,的确读了一些书,但还不足以将天下各国的历史都熟记于心。 大齐皇帝显然发现了姜望的迷茫,淡声道:“太子,你是储君,给姜卿解释一下。” 这种程度的考教当然难不倒太子,但此时此刻出来说话,实在是一件危险的事情。 姜无华倒还能保持着平静,依然是规规矩矩地起身行过礼后,才道:“秦怀帝时期。有宗室赢璋欲反,踟蹰不定。是年六月,有朝臣覆面,于御道刺怀帝。天下自此皆知朝政不稳,怀帝已失尽民心。于是赢璋举兵,杀怀帝于咸阳宫,同年登基,是为秦宣帝……今日之秦王室,便是这这一支。” 姜望听得心头一震。 而大齐皇帝站起身来,就站在龙椅之前,俯瞰着所有臣民,用并不严厉的声音问道—— “谁有此心?” 扑通! 姜无华一下子跪倒,额头贴在地面。 自丹陛至高台,从诸位皇子皇女,到文武百官、勋贵宗亲。乃至于平民百姓。 所有人,全部跪伏于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38章 ?想那蝼蚁……当无憾矣!(为盟主zj1998加更!) 大齐皇帝的这个问题,实在是太严重。 他直接把崔杼行刺的行为,定性为一场谋朝篡位的起笔! 事情如果以这样的性质展开,说不得便是人头滚滚,遍地哀鸿。 从政事堂以下,所有经手黄河之会名单的人,再到崔杼其人军中一路晋升,所接触的、所交好的…… 这是一张多么巨大的网,牵连何等之众…… 谁能不惶恐?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谁敢触之? 此时此刻,一般人没有说话的资格。 而有说话资格的那些人,譬如太子,几位宫主,乃至于国相江汝默……偏偏不能说话。 因为……若类比于秦怀帝旧事,那么恰恰是他们这些人,是有机会成为齐之“赢璋”的人! 废太子一案牵连甚广,当年经历那一场浩劫的人,现在很多也都还在场。 堂堂顶级名门重玄家,早已卸甲的重玄老侯爷,重新披甲上阵,浴血沙场,死了两个儿子,再加上重玄褚良的破夏首功,才算是熬过了那一劫。 那曾经的一代天骄重玄浮图,其人的儿子现在正在看台。 殷鉴未远,谁能无惧? “陛下!臣有奏!”同样跪伏于地的姜望,忽然开口道。 当今齐帝是一代雄主,信重一个人的时候可以恩荣无加,而厌弃一个人的时候……也可以冷酷无复。 姜望当然知道此时开口的危险,作为刚刚被皇帝嘉奖了忠心的人,他本可以沉默。 谋朝篡位这种事,也怎么都轮不到他这个没有什么根基的小小青羊镇男来做。 他无疑是安全的。 但作为重玄胜的至交好友,他对三十年前的那一场浩劫印象深刻。 世界上所有的问题,他都相信重玄胜有足够的智慧面对,唯独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永远无法改变。重玄胜的脆弱和痛苦,只在他和十四面前坦露过。 在枯荣院的废墟,一向脸皮极厚的重玄胜说——“我觉得很寂寞。” 重玄浮图之死,对重玄胜所造成的伤害,终此一生,都无法抹去。 而重玄家,相对于那些已经满门诛绝的“废太子党羽”,已经算得上结果很好。 “姜卿但说无妨。”大齐皇帝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朕难道是闭塞言路之君吗?” 整个太庙之前,跪着的文武百官,宗亲勋贵,没几个敢抬头乱看,但都竖起了耳朵。 重玄胜跪伏在地上,以他的修为,竟一时汗如雨下,觉得分外难熬! 十四沉默地跪在旁边,从重玄胜的反应上,知道了此时此刻的凶险。 晏抚忍住了自己左顾右盼的冲动,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串联太多人。刚有行刺案发生,正是皇帝对“结党”最警惕的时候。可若不借用晏家在政事堂的影响力,又如何能在此时说得上话? 华英宫主屏住了呼吸,想着若是情况不妙,待会该如何开口。父皇会看在自己的份上,宽宥姜青羊几分吗? “陛下。”姜望抬起头来,并不敢直视皇帝的面容,只看着那丹陛上的纹刻。 “臣年微力弱,既不通史,也不知书。唯独行遍万里之路,见识过诸国风景,千般人物,窃有一得—— 人有善恶之分,但实难分辨。混同一体,忠奸常存。一无所有者,难免穷极生变;揽权得势者,难免顾盼自雄。有那积攒了几分倚仗的,夜深人静时,难免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此是人之杂绪,难以斩绝。 故曰,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然我大齐势压六合,兵甲千万之众, 自察境内,皇朝独尊;环顾东域,触我必亡!放眼天下,能争者不过四五家。 臣以为,谁有此心,不足为惧!谁有此力,才需着紧!” 他双手撑在地上,以额头触及手背:“伏乞圣君明鉴!” “好一个‘谁有此心,不足为惧;谁有此力,才需着紧!’”大齐皇帝俯瞰着广场上这个跪伏的年轻人:“那你认为,谁有此力啊?” 姜望恭声道:“陛下是奠定大齐霸业之君,大齐是雄霸东域之国。臣认为,今时今日,齐境无人能有此力! 故而,崔杼大逆刺君,臣以为,不与旧秦同。 想那崔杼,区区内府,实力尚且不及微臣!毁身一刺,近不得天子身前。而我大齐泱泱,强过微臣者,不计其数。 蝼蚁拼死犯上,能耐参天之木何? 微弱蝼蚁之恨,岂能摇动我大齐根基?然而……” 天子问:“然而?” 姜望深吸一口气,说道:“陛下若因蝼蚁而动天子之怒,想那蝼蚁……当无憾矣!” 崔杼死前跟姜望说的那句话,虽然被姜望主动湮灭,但齐帝当然不会错过。 此时姜望这般说,就是说齐帝的震怒,有可能就是刺客想要看到的。 他认为今日之事,不是谋朝篡位的起笔。齐境之内,没人有改朝换代的资格。因而这件事的主使者,只能来自国外。 崔杼这一刺,背后当然有所图谋。但齐帝如果怒而滥刑,大肆株连,那肯定是背后主使者所乐见的。 姜望说得委婉,但再委婉,也冒犯了些。 毕竟当今齐帝乃是一代雄主,而他姜望,不过一个小小的青羊镇男。 天子不置可否,淡声道:“姜青羊你好大的胆子。” “明君治下,方有良臣敢言。圣主当朝,才有肺腑之声。”姜望回道:“臣的胆子,是陛下给的。” 大齐皇帝沉默了片刻。 于是整个太庙之前,也跟着缄默了片刻。 “巡检都尉何在?”天子道。 都城巡检都尉,即是人们常说的北衙都尉。 郑世初时并不在现场观礼,此时不知从何处挤出来,拜在丹陛之下:“臣在。” 天子吩咐道:“此事交由你彻查,朕予你调用打更人之权。无论牵涉到谁,不可姑息!” 顿了顿,又补充道:“也不可牵连无辜。” 为避免滥权,北衙都尉一职,修为不可超过外楼境。这也导致了北衙都尉虽然权重,但也难以调动那些外楼之上的青牌。 打更人则是只忠于大齐皇室的一支力量,实力恐怖。 这件事交给北衙都尉来查,而不是让司礼监韩令负责,已让在场的文武百官勋贵宗亲松了一口气。 齐帝后面补充的那句话,更是让所有人放下心中大石。 重玄胜脑门上的汗止住了。 太漂亮,漂亮了! 若不是场合不对,他真想把姜望举起来欢呼。 姜望或许只是因着一份恻隐之心,诚恳发声。但却切中要害,说动了齐帝。 重玄风华又如何? 你今日固然让整个临淄惊叹。 但姜青羊,却赢得了半个临淄的感谢! …… …… ps: 1,“窃有一得……”,这里的窃,是私底下的意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39章 恩赏无加,情义无价 “臣遵旨!” 北衙都尉郑世,匆匆领命而去。 这件事情绝不好查,今日这一回,崔杼以死刺齐君,背后不知是多少年的准备。 那幕后之人,怎会轻易留下痕迹? 崔杼死得干干净净,连神魂都崩解了,已经无法从他身上得到任何信息。 而他能够进入囚电军这样的精锐齐君里,在凶名赫赫的齐之九卒中,做到副将这样的职务,并且得到囚电军统帅修远的器重……此非一朝一夕之功。 他可以进入到黄河之会的最后名单里,更是不简单。 这不仅仅是实力,也一定需要背景清白才行。 须知就连那些来现场观礼的普通百姓,也都是上溯几代都身家清白的齐人。姜望若不是有重玄家背书,又有晏抚助推,要想上这个名单,也很艰难。 毕竟国之天骄若是不忠于国,那就是国之笑柄。 崔杼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找到机会对齐帝刺出那一记投枪。 这背后的无数个环节,都有可能被人施加影响——这是齐帝震怒的原因,也是文武百官惶恐的原因。对前者来说,每一个有可能被影响的环节,都有可能潜藏着逆党。对后者来说,每一个“可能”,都有可能牵连到他们,无论他们干不干净。 郑世必须要抓紧自此之后的每一息时间,在对方抹掉所有痕迹之前,找到真相,挖出残党。 同样是追查线索,都城巡检府和宫里那些宦官的手段,自是不一样。 前者直承皇帝之命,但也要受政事堂的监督,行事在规矩之内。 后者则只承皇命,一切只忠于皇帝的喜怒,撒起野来,无边无界。尤其是在齐帝震怒如此的时候。 可以说,姜望今日冒险的这一次谏言,不知让多少人免于风险。 一朝尽得人心! 很多人嘴上不方便说,心里却会记下这份人情。 将行刺案交给郑世负责之后,齐帝坐回龙椅:“众卿家且平身,‘大师之礼’未毕,不急着走。”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文武百官默默起身。 又听皇帝说道:“此次黄河之会,外楼境中,重玄遵秀出群伦。内府境中,姜望独领风骚。此二者,国之天骄也,众所共见。” “此外,计昭南为政事堂所共推,皆许为而立之下第一人。朕亦嘉之。” “此三人,当代表我大齐,出征黄河之会。国之荣辱,系于一身,不可松懈。” 姜望、重玄遵、计昭南,都躬身行礼:“愿为大齐效死!” 要说当今齐帝信重一个人的时候,是真的“恩宠无加”。 就连在今日如此震怒的时候,也能给姜望进谏的机会,甚至不去计较他的冒犯。 此刻看着场上这三位“国之天骄”,他满意地说道:“国有天骄,朕不能不赏。韩令!” 韩令往前一步,提声道:“兹计昭南、重玄遵、姜望三人,赐皇朝秘术各一部,同境之内自选! 赐天子内库法器一件,同境之内自选! 此外,焚香三日之后,请至‘温泉宫’,当以天浴! 五日之后,且往点将台,将由强者指点战斗技艺,为期五日! 望诸卿勉力,备战观河台。钦此!” 无论是皇朝秘术还是天子内库的法器,都已经极其珍贵。 而温泉宫、点将台,更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地方。更别说天子派出来指点战斗技艺的强者,又该是什么级别? 这还只是出征观河台,并未展旗! 天子之恩赏,的确无以复加。 姜望、重玄遵、计昭南齐齐行礼,除了肝脑涂地之外,也的确说不出其它的话来。 韩令宣旨之后,齐帝才抬了抬手,示意“大师之礼”结束。 于是皇帝皇后移驾,几位皇子皇女随行。 而文武百官,也都依次散去。 唯独韩令,走到广场上来,对姜望三人说道:“皇朝秘术和天子内库法器,这十日内任一时间,你们都可来取。不如先回去想好自己需要什么。” 计昭南点了点头。 说实话,这两样对他的吸引力并不大。作为军神弟子,他想要的、需要的,全都有了。 重玄遵则噙着笑道:“有劳公公了。” 身为重玄氏嫡子,他也什么都不缺。 唯独姜望,诚恳握住韩令的手,动情地说道:“我一定好好想想!” 韩令:…… “诸位都是国之天骄,是我大齐的骄傲,韩某将焚香以待。”他笑道。 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转身离去。 计昭南对着姜望笑了笑,然后并不看重玄遵一眼,径自离去了。 重玄遵则打量着姜望,好像才要认识他:“我们是不是见过?” 不得不说,这种冠绝临淄的人物,对你表示亲近态度的时候,那种魅力几乎是无法抗拒的。 “当然!在去年的稷门外,我跟姜青羊送你来着!”重玄胜的声音适时响起,满脸是笑:“兄长破关而出,风采照人,真叫愚弟欢喜!在齐阳战场上负的那些伤,好像都值得了!” 姜望无言…… 你身上受的那点伤,你现在还找得到吗? 重玄遵也笑了。 他不笑的时候,是临风玉树。他笑的时候,是满树梨花。 “你对为兄的好,为兄都记着。真不知如何回报!” 重玄胜笑得更灿烂,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把家主之位让给我,如何?” 饶是重玄遵冠绝临淄,也一时没能接住话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怎么会有这种毫无意义的屁话!? “我是说。”重玄胜不厌其烦,笑道:“兄长不知道怎么回报的话,不如把家主之位让给我。咱们这也是一桩佳话!” 重玄遵沉默了片刻,伸手拍了拍重玄胜的肩膀:“阿胜,你多勉力。” 这话他接不下去,索性不接了。对胖弟弟表示了一番鼓励,便转身离去。 重玄胜在他身后喊道:“兄长,不着急,你现在刚出来,还不了解情况,不妨慢慢考虑!我还很年轻,可以等!” 重玄遵并不回头,只用拿着书的手往后招了招,笑道:“那你慢慢等!” …… …… …… …… (我是凌晨逛完书友圈来加的这段话。 我太喜欢看书评了,我太喜欢逛书友圈了。我的读者太好了。 大家都很温柔很耐心的跟别人说话,解释疑惑,很认真的讨论剧情。 我写书太幸福了。我感觉自己太幸福了。 此时此刻我的心里好柔软。 跟你们给我的温柔相比,所有的煎熬都不值一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40章 欺他三分 重玄遵往外走,重玄明光喜滋滋地凑了过来:“今日表现不错,没丢你爹的脸!” 重玄遵伸指按了按额头,有些无奈:“您满意就行。” “满意,满意。”重玄大爷红光满面:“对了,你堂弟跟你说什么了?” 不得不说,这两父子走在一起,倒真是老的俊朗少的潇洒,非常赏心悦目。 “打声招呼。”重玄遵随口说。 “你可得小心一点,这小胖子,鬼心思多得很。”重玄明光积极告状:“要不是爹帮你看着,你这点家业,就要被搬空了。” 稷下学宫乃是非凡之地,他这等闭关潜修的天骄,所在的区域更是不同,与外界绝无联系,也不可能接触那些寻常的轮值讲师。 他在稷下学宫的这大半年,是真正与世隔绝的大半年。因而乍一听,还有些诧异。 “我不是安排人在帮忙打理么?” 重玄明光翻了个白眼:“快别提了,哪哪儿都不行,就一介莽夫!” 重玄遵:…… 来自生父的抱怨,他的确不方便就此说些什么。 “嗐!都是小事情。”重玄明光摆摆手:“你出关就好办了。有件正事交给你,我城北那栋私宅要扩建,邻居死活不同意搬,你给我去说说。爹也不是没面子,主要你们年轻人好沟通!” “……好。”重玄遵无奈。 与此同时,有一种莫名的不安,也不知从何而来。 对了。 他突然想到,今日“大师之礼”,王夷吾怎么没来? 就算这家伙还在腾龙境打磨新的极限,就算天子召自己提前出关的旨意下得突然,这会也应该得到消息过来了啊。 难道又被军神安排去哪里历练了? …… …… 广场上,姜望笑道:“他刚才若是跟你动手,我可帮不上忙!” 重玄胜笑嘻嘻问道:“若他今日未入外楼,你与他相争于内府,可有胜算?” 他的状态好像很轻松,但这问题是有些严肃的。 姜望想了想,实事求是道:“没有。” 如果是生死相争,他自然不会退缩。 不过现在只是讨论纸面战力的胜负…… 今日重玄遵的强大,不仅仅是天府五神通的强大。他对神通的开发和运用,也是出神入化。 他以重玄神通搭配重玄秘术,完成了像是在无限使用神通的表演。简直是把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 而日轮神通在他手里也是收放自如,运用存乎一心。远可压制将鬼,镇邪驱魔,近则拿作武器,可攻可守。 再加上其人那恐怖的保命神通,以及此战中表现出来的顶级战斗才情…… 就这,他还有两门神通隐藏未出,从始至终只以单手对敌。 姜望自思己身,实在难言一胜。 这个回答,重玄胜也并不意外。只哈哈一笑,拍了拍姜望:“走,带你去看个朋友!” 姜望也不知这胖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跟着他走。 重玄胜打头,加上十四,三个人兜兜转转,很快来到一处风格清幽的建筑群落。 正院门上,挂着一块匾额,上书——太医院。 看见把守门口的侍卫,不等盘问,重玄胜先笑道:“我乃重玄胜,是谢公子的好友,特来看他,不知谢公子现在醒了没有?” “好像是醒了。”侍卫说道。 “那我进去看看。”重玄胜说着便往里走。 一个重玄家的嫡子,一个天子亲口认定的国之天骄,在太医院逛逛,探望探望朋友,自是没什么问题的。 侍卫也不会阻拦。 几人走入里间,重玄胜又问了一次路,然后才找到一个房间,脚步轻快地推门进去。 被包得像粽子一样的谢宝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一脸警惕地看着重玄胜。 他不得不小心。 这胖子先前能够在太庙附近咆哮骂街,现在说不定做得出来趁他受伤暴打他的事情。 不过重玄胜笑容满面,非常亲热:“谢兄,我专程来看你啦!怎么样,你可好?” 谢宝树警觉道:“你有什么事?” “是这样,其实呢,我一直很敬佩谢兄你的。” 重玄胜拍了拍姜望的肩膀,提高了嗓音:“我的朋友姜青羊!他对你更是敬仰,很希望在去黄河之会的路上接受你的指点!可惜啊,你去不了。哈哈哈哈哈哈!” 他这一阵笑,张扬放肆,几乎半个太医院都听到了。 谢宝树一张俊脸,霎时黑得不成样子。但不等他发作,重玄胜便已扬长而去。 姜望和十四默默地跟来,又默默地跟着走了。 走出太医院,姜望才问道:“你特意跑一趟太医院,就是为了拿他的话羞辱一下他?” 重玄胜只问:“你开心吗?” 姜望摇了摇头:“又不是我把他打晕的。” 重玄胜:…… “那你下次自己打晕了他,然后自己再来嘲笑一遍。”重玄胜说道:“现在这一遍也是有它的价值的。” 不等姜望发问,他先问道:“见过重玄遵今日的表现后,你对我还有信心吗?” 姜望想了一下,然后说道:“有的。” 正是这停下来的一想,才说明他的认真。 重玄胜笑了:“可惜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我给了他们利益。但仅仅只是利益的话,并不足够。我还要给他们信心。” 他说道:“所以我要比之前更嚣张。惹了我的,我一定要惹回去。没有惹我的,我也要欺他三分!” 在太庙前的广场上和重玄遵争锋相对,包括此刻特意来太医院羞辱谢宝树,都是因为这个原因。当然,出出气也是顺带手。 姜望听完,想了想,又转身往太医院里走。 “欸,你干什么?”重玄胜问。 “我在这里,还有一个姓雷的朋友!” …… …… 且不提雷某人如何暴跳。 “小人得志”过后,神清气爽的几人,大摇大摆地回了霞山别府——重玄胜这个时候,当然不会回博望侯府去给人比较。 而姜望则直接回到了房间闭关。 事实上他早在太庙的时候就有了灵感,只是那时候并不方便,又为了配合重玄胜造声势。故而直到此刻才能静下来修炼。 他的灵感,来自于刚刚被他“羞辱”过的雷占乾。 正是那一道“雷界”! 在那短暂的交手中,姜望洞悉了“雷界”的弱点,轻松将其击破。 洞悉弱点,当然也意味着,在某种程度上了解了“雷界”。 “雷界”的核心是什么? 雷玺、雷源图腾、九天雷衍决。 而姜望恰好有三昧真火、火源图腾,以及超人一等的火行掌控能力。 当然,还有已经可以堆到六层的太虚幻境演道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41章 ?不负良宵(为盟主大红橙子皮加更!) 击败雷占乾的过程,虽然很轻松。但没有人会忽视那一式“雷界”的强大。 雷占乾虽是败了,仍然有无限未来。 而姜望恰好掌握了与雷占乾同出一地的火源图腾,又有火系神通,在如此合适的条件之下,便自然而然地动了心思,想要根据“雷界”,推演出一式“火界”来。 并不是说姜望已经天赋高绝到这种地步,能够一次交手就学会对手的秘术。 最重要的原因,是雷占乾根本不足以掌控这道杀法,在战斗的过程中,未能弥合的弱点清晰可见,这道杀法背后的骨肉架构,也因此暴露出来。 而姜望以声闻仙态,完美接收了所有声音能够提供的情报。真正对这门杀法有了一定程度上的了解。 此为推演“火界”的前提,火源图腾和三昧真火,则是推演“火界”的基础。 这事说起来是天时地利,想起来是水到渠成,但真正做起来,却也并没有那么容易。 这一式“雷界”,提供天才创意的是姜无弃,填充骨血的是雷占乾,丰满细节的是雷氏几位强大家老。 雷占乾本人亦修行九天雷衍决多年,本身也是天骄人物,能够坐稳雷氏继承人的位置,自负“独占乾坤”,当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虽然被姜望屡次三番地击败,但也并不能抹去他的优秀。 雷氏虽然不及重玄家、李家这等顶级名门,但强大的家老也还是有几个的。且雷家本就以雷法闻名于世,正是自家领域。 此三方结合,方有“雷界”这一式杀法成型。 也正因为它的强大、恐怖,雷占乾才在还没能完全掌控的情况下,迫不及待地拿来对付姜望。 姜望想要轻松复刻,无疑是痴人说梦。 好在他开发出来如梦令的新用法,取其筑梦之能,将与雷占乾交战的那一幕,引入梦境中,反复观摩。 复盘战斗本就是他每次在太虚幻境里战斗之后的习惯,有了如梦令,总结经验教训的效率更高了。 关在房间里揣摩大半天,一遍又一遍地推演,才勉强算是有了一点思路。 长呼一口气。 若没有那乍现的灵光,以及必不可少的深厚积累,想要构筑一门好的术法,实在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万事开头难,有思路就好办了。 姜望此时才从术法构建中收回心神,接着便听到了房门外的声音——呼吸声,和心跳声, 随手一招,房门洞开。 门口正守着着两位容颜姣好的侍女。 一见房门打开,左边的那个提着花篮的侍女立即便道:“公子稍候,水已经备好,马上沐浴。” 姜望愣了一下。 门外右边的侍女已经低头走进房间,将手里捧着的三脚吞云香炉放好,云烟袅袅而起,浮动着一种令人心清神明的香气。 两名家丁抬进来一个大浴桶,另外两名家丁则将提来的四桶热水倒进浴桶中,而后默默离开房间。 门外左边的侍女这时才走进来,随手将房门带上,将篮里的花瓣均匀洒落水面。又用纤纤玉指在水中试了试,抬头对姜望笑道:“公子,水温合适,请更衣沐浴。” 姜望这时候才想起来,三日后,他将去温泉宫享受天浴,在此之前,需要焚香三日。 不用说,这两位侍女肯定是重玄胜搞的名堂。看她们的样子,也是一直等在门外,怕影响了姜望的修炼。 姜望抬手,拦住那位放好香炉、上来便要给他宽衣的侍女,温声道:“辛苦你们了,剩下的我自己来。” 两位侍女对视一眼,有些难掩的遗憾,但也不至于纠缠,对姜望行了一礼,便退出了房间。 超凡修士无垢并非难事,唯独温泉宫是个特殊的地方,连着三日焚香沐浴后,方能前往,已是规矩。 姜望看着那漂浮着花瓣的浴桶,有一些不自在——只有那种惯爱涂面敷粉的公子哥,才会喜欢用花瓣泡澡! 不过该沐浴还是得沐浴。 褪去衣衫,坐进浴桶之后,才感受到从四肢百骸传来的舒坦。 这桶水里加了不少药材,但没有任何难闻的气味,反而带着清香。 那温润无害的力量,以水为介质,与身体做着细微的交流。 而姜望在一种醺醺然的状态中,又开始思考“火界”。 这一次拿到出战黄河之会的名额,齐帝给的恩赏着实丰厚。 这些恩赏之中,皇朝秘术随时可以去选,但正如韩令所说,最好自己想清楚自己需要什么,再去宗人府挑拣。 倒不如修成“火界”之后,看看效果,再决定选择什么类型的皇朝秘术。 天子内库的法器则更不用急,黄河之会上又用不着,这时候选了,徒劳分心。 大师之礼后,姜望必须要面对一个现实——现在的他,与天府的重玄遵,有着不小差距。 黄河之会是列国相争的戏台,焉知不会再出一个天府? 所以他盖压天下的信心,并不足够。 好在他现在还远未达到自己内府境的极限。而今日才是五月二十日,以黄河之会召开时间来论,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 他还有这样一段时间,可以好好提升自己。 时间在修行中总是过得很快。 当姜望从术法的世界里回过神来时,天已经亮了。 天光透进窗纸,在水光中静静流转。 青羊镇男那流线型的肌肉线条,沉在水中隐隐。 有沉迷术法前随手布下的火行道术加持,水倒不至于凉透,就是水中的药力已经散尽了。 姜望起身换上干爽新衣,叫来家丁撤走浴桶。 正准备继续修炼,得到消息的重玄胜,已经挤进房间里来。 一见姜望,便很是遗憾地感叹道:“我特意等到早上才来找你,没想到你竟然把两个千娇百媚的美人赶了出去,真是辜负良宵啊!不解风情!” 他鄙视地看着姜望:“庆功,懂不懂?” 姜望看了默默跟在他身后的十四一眼,很真诚地说道:“那我自然是没有你懂。” 重玄胜脸上的猥琐笑容消失了。 变得一本正经:“闲话少叙,我一大早来找你,是想跟你聊一聊崔杼的事情。” 姜望挑了挑眉:“这么快?北衙那边已经有结果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42章 护国殿 无怪乎姜望如此惊讶。 那崔杼能够走到太庙之前,向齐帝投出那一枪。这不是什么简单的势力能够做到的。 以地狱无门为例,如今的地狱无门,也算得上东域有名的杀手组织。但绝对没有哪一个阎罗,能有机会走到齐帝面前。 且不说行刺了,靠近齐帝的机会都没有。 非得在齐国深耕多年,才有可能做到这一步。 这样一个势力一旦出手,肯定早就想好了头尾,不至于留下什么明显的马脚这么快被人抓住——真有如此简单,那崔杼早就被青牌们投进大狱里了。 “那倒是没有。”重玄胜摇摇头:“就算有什么进展,在有确定性的突破之前,北衙也不会泄露半点消息,这是掉脑袋的大事。” 姜望有些莫名其妙:“那你要聊什么?” “我且问你。”重玄胜一脸严肃地说道:“在今日之前,你见没见过崔杼?” “我上哪里见去?”姜望摇了摇头:“我甚至都是这次参加大师之礼,才知道这名字。” 重玄胜松了一口气:“你能确定,那就没有关系了。不然我担心,有人拿崔杼最后回头跟你说话的事情做文章。” 姜望没有问,为什么会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 或是他拦了谁的路,或单纯只是嫉妒,理由太多了。 他早已认识到,这个世界,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如他谏齐帝时所说,“混同一体,忠奸常存”。 而如果有人真拿此事做文章,又找到崔杼曾与姜望见过面的证据,确实是可以实实在在地往姜望身上泼一盆脏水,说崔杼以死为阶,抬姜望一步。 所以重玄胜才问这个问题。如果姜望见过崔杼,在哪里见过,重玄胜可以提前应对。如果确实没有见过,那以重玄胜的手段,也不可能让人有机会把这盆脏水泼出来。 但是提及崔杼…… 其人死前那看起来毫无意义的一刺,那崩解身魂命寿的一切努力,很难不让直面这一幕的人心有感触。 姜望当时是剑斩杂绪,才第一时间做出反应。事后他其实也难免会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要让那样一个在军中称得上前途无量的人,癫狂赴死? “崔杼死前……”姜望说道:“说他无憾。” 崔杼的那句话,被他当场湮灭了声音。有些强者或许仍能听到,但重玄胜显然没有到那个层次。 此时听到这话,他也顿了一下。 忍不住讨论道:“你觉得崔杼是出自哪方势力?” 这的确是现今齐国,人们最关心的一件事情了。论关注的程度,甚至都要超过黄河之会,只是不方便公开讨论。 姜望在面谏齐帝之时,说崔杼之刺,绝非国内某些人想要谋朝篡位。因为纵观齐国上下,现在的确是没有哪一个人,能有改朝换代的实力,姜氏皇族牢牢掌握着至高权力。谋朝篡位之类的阴谋,根本没有成立的基础。 这个观点自然是有说服力的。 但若要穷根溯源,找出崔杼的背后主使,却不是仅靠推测就能做到的。 “我哪里知道?”姜望摇摇头。 “难道真是夏国人?”重玄胜喃喃自问。 崔杼当时在广场嘶吼的那一句,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如今怕是已遍传临淄。 那句话说——“神武三十一年。崔杼刺姜述。” 这句话里的姜述,正是当今大齐皇帝的本名。 作为掌握天下至高权力的霸主国天子,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直呼其名。 而神武,则是夏国的年号。自道历三八八八年,齐夏之战以夏国彻底退出东域而告终,败回南域的夏国,便改年号为“神武”,延续至今。 姜望就算当时不知道“神武”年号代表什么,现在也该知道了。 很有些困惑地问道:“可如果是夏国人,这种根本不可能成功的刺杀,意义何在?区区一个内府境的修士,连我这一关都没能过去,谈何刺杀天子?” “不管是何方势力所为。既然这刺杀没有成功的可能,那就说明,他们的目的不是成功刺杀……”重玄胜说道:“而是刺君这件事本身。” 即使是以重玄胜的智慧,在完全丢失情报的情况下,也无法触及真相。但他也很快划出了一定的范围。 “所以呢?这次刺杀只为了引发齐夏的再一次战争?刺客并不是夏国人,幕后主使者想要渔翁得利?”姜望问。 “刺客是不是夏国人并不重要……” 重玄胜忽然摇了摇头,转道:“重要的是,你可能会有麻烦。你有没有想过,崔杼为什么选择在今天送死?” 他解释道:“军中高手如云,齐九卒都是精锐。因为王夷吾被困于死囚营,崔杼才能够赢得机会,参与大师之礼,来这御前武较。 而你和雷占乾的对决,让他看清楚了,接下来他必定不是你的对手,拿不到参与黄河之会的名额。 黄河之会的召开时间只看水位,短则十年长则十五年,他根本不会有下一次机会。 所以说,这可能是他近几年里唯一一次,可以靠近齐帝的机会。更是这一生里唯一一次,在此等重大礼祭上,宣告那一声‘崔杼刺齐君’的机会。” 姜望不得不承认,重玄胜分析得很有道理。崔杼那必然存在的“同党”,很难说不会对他产生敌意。 毕竟若是没有他,崔杼跟雷占乾是有一争之力的,而一旦崔杼拿到去黄河之会的资格,再于黄河之会上好好表现,几乎就宣告了以后在齐国的青云直上。对于他们的图谋,肯定大有裨益。 现在却止步于姜望这个名字之前,只能舍身一刺,发出一次声音。 “这段时间我尽量不出临淄。”姜望说道。 以他和重玄胜的关系,没必要逞英雄,就算不怕,那些麻烦也是能免则免。 “另外。”重玄胜说道:“去黄河之会前,你抽个时间再去一次太庙,去祭祀一下陪祀的功臣名将。大凡出征,都要如此的。” 去黄河之会与列国天骄相争,齐国都配之以“大师之礼”,自然能算得上是规格极高的出征。作为代表人物之一的姜望,祭祀齐之名将,也是应有之礼。当然这规矩重玄胜若是不说,姜望自是不知的。 “需要和那两位一起吗?”姜望问。 他问的当然是计昭南和重玄遵。 重玄胜摇头:“倒是不用,各去各的。” 姜望想了想:“那我明天就去。” 他笑道:“替你去!” 作为齐国的顶级名门,初代博望侯自然在太庙的陪祀之殿中有一个位置。 重玄遵想也不用想,必然是要去祭先祖的。 初代博望侯的后人,自然随时能去灵祠拜祭,但以为国出征的名义去祭祀,却是一种荣耀。 而姜望替重玄胜去,就是让他不输这份荣光。 重玄胜也笑了起来:“祭祀这种事情,多去几殿没有关系。记得也拜一拜初代摧城侯……你的凤尧姐姐会很开心的!” 姜望:…… 虽然私底下他是这么称呼的李凤尧,但被重玄胖这么一提,还真有几分不好意思。 大军出征,主将去往太庙祭祀,这是约定俗成之礼。至于去祭哪位将军,哪位名臣,都没有人会管。 但哪位名将功臣的香火更盛,自然能够说明,其人的能力与功勋,更为后世将领认可。 所以重玄胜让他多祭几殿,也算是个小小的情面。 重玄胜匆匆来了,又匆匆走了。 重玄遵刚回来,盖压临淄之人,必然不会接受自己在家族内部地位的下降。与此相对的,重玄胜需要处理的事情就太多太多…… 去太庙祭祀,只是一件简单的事。诚心礼敬即可,没什么好说。 最让姜望在意的,还是崔杼。 崔杼那一刺,究竟能够造成多大的风波,不好说。 但以姜望的眼光来看,当今齐帝的统治,不会被这一次刺杀动摇半分。 当然,崔杼背后的力量,或许有更多未知的目的。 只是,让姜望有些不解的是,崔杼那一句“我无憾”…… 为什么要对他说? 仅仅只是因为,当时他们正好在战斗吗? …… …… 除了日常的修行功课之外,又埋首于“火界”的研究中一整天。 同样是焚香沐浴,而后又是一整夜的修行。 等到天亮的时候,终于大致搭建出了“火界”的框架……离成型还早得很。 这个时候已经可以丢进太虚幻境,利用演道台推演了,虽然耗功必然巨大,但那无疑是最简单的。 但姜望不打算那样做。 自己慢慢将这门杀法推演出来,才能够有更深刻的把握。就像他自己创造的八音焚海,能够让他提前掌控一样,若是换做演道台推演出来的甲等上品道术,或许会更完美,但他就只能按部就班地学习使用了。 至少也要等到骨架坚实之后,才去利用演道台丰满血肉——姜望不会承认,这选择的确跟“功”的不足,也有那么一点点关系。 姜望暂且停下修行,推门而出。也不带随从,径自去了太庙。 出征之前,来太庙祭祀,这是正理。而且姜望前日才在太庙之前,被许为国之天骄,是以并没有受到阻拦。 两名卫士立在太庙正门前,目不斜视。姜望走过来,也不问一声。 于是沉静地走进太庙里。 这里大概是临淄最安静的建筑群落,可能只有寂冷的青石宫能比。 里间所有值守的卫士,都和正门前的那两位一样。立如石雕,人走到面前来,也不眨眼睛。但从气息来看,个个都是好手。 这里有没有顶尖的强者镇守,姜望并不知道,但他也不会蠢到去探究这个答案。 在肃穆的气氛中往里走,当然,主殿并不能去。 姜望远远绕开,走进陪殿里。 奉天殿和护国殿,是太庙里规格最高的两个陪殿。一个主要祭祀建立开国之功的功臣,一个主要祭祀建立复国之功的功臣。 当然,后者香火自然远胜于前者。毕竟在齐武帝复国之前,那些开国的功勋家族,叛的叛、死的死,早已经风流云散。 现今齐国的顶级名门,绝大多数都是在武帝复国之后崛起。 姜望第一个去拜祭的,自然是初代博望侯的灵祠。 如今重玄家是齐国最顶级的名门,初代博望侯的位置,也进了护国殿,但位置稍稍要靠后一些。 因为重玄家在武帝朝的时候,只能算是崭露头角。重玄氏得到博望侯之爵,真正世袭罔替,成为顶级名门的时候,相较于石门李氏,要晚了一代。 像初代摧城侯这种建立复国之功的功臣,其灵祠才在护国殿的最前列。 灵祠里本就备有天意香,此香据说能承天之旨,让供奉者与被供奉者寄存于天地间的灵性,产生微妙联系——真假倒是难说,价格是极高昂的。 它的香气本身也能温养神魂,唯独其常用于祭祀,不太吉利,才很少被人用来修行。 姜望取了三根,恭恭敬敬地行过礼后,插进香炉中。 从灵祠里的情况来看,重玄遵应该已经提前来过了——或许这就是重玄胜第二天才提醒这事的原因,让姜望不必跟重玄遵私下里碰上。 看着灵祠中初代博望侯的塑像,姜望不由得想到…… 青石宫里的那一位若没有被废,又或者重玄浮图当年没有跟那位站在一起。 以重玄浮图连灭数国之功,再加上后来于迷界构筑浮图净土,建功于人族……怎么说也该在这太庙的陪祀之殿有个位置,再起一间灵祠也不是没有可能。 姜望没有过多感怀,再拜之后,便转去了摧城侯的灵祠。 以他和李家后人的关系,的确是应该来祭一祭的。 当年李氏先祖十箭摧雄城,那等神威,令后人思之,也无限神往。 那可不是一般的城池,是叛军重兵所驻之城。初代摧城侯,以十箭为复国之战奠定了胜势。 而石门李氏,也一直传承至今,声名未衰。 规规矩矩地祭拜过后,姜望便准备离开。 但在摧城侯的灵祠之外,不经意地一扫,便看到另一间灵祠——与摧城侯的灵祠并列,但明显冷清得多。 这自然只能是初代九返侯的灵祠。 凤仙张氏世袭之爵早被夺去,又一削再削,终于无闻。但后人不肖,却不能抹去初代九返侯挽救社稷之功。 在这太庙之中,九返侯的灵祠始终不曾撤去。 当然,来这里祭祀的人也很少。毕竟从很久以前开始,张氏后人,在临淄就已经连一块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了。 不过……此时好像有人正在其中祭祀,有天意香的香气隐隐约约。 姜望左右看了看,并没有什么其他人在。 护国殿中没有卫士,大概只是早晚有人过来洒扫。 想了想,他迈步往里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43章 ?塑像披衣(为盟主枳酒o加更!) “人气”,是一个乍听起来很熟悉,但难以落到实处,因而有些虚浮的词, 但切实存在。 齐帝问民的时候,姜无邪说:“人气不足,元气不足。以国之体制,人气更是官气之源流。此列国相争,掳掠人口之根本。” 前一句,是说人气作为生灵之气对天地元气的影响。后一句说的,则是人气与国家体制的联系。 九返侯的灵祠,就是一个没有什么人气的地方。 虽然在护国殿中供奉,也经常有人前来洒扫,但仍然显得很冷清。 姜望走进祠中。 此时仍是早晨。 临淄城里的绝大部分地方,都已经喧嚣起来。 唯独这里,肃穆安宁。 微冷的晨光不知从何处洒落。 有一个身影背对着姜望,沐浴在晨光中。 这是一个熟悉的人。 许是听到脚步声,他缓慢地回头,看向姜望。 看到姜望,他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扭头回去,把手里的天意香插进香炉,然后彻底转过身来,与姜望正面相对。 “好久不见,姜青羊。”他说。 天意香是青色的,如缠青天之幕。 淡得几乎看不见、但又切实存在的烟气,在其人身后隐约升腾。 烟气跃过他,袅袅在初代九返侯那尊高大的塑像前—— 这是一个等身的塑像,约有八尺高,身形倒并不特别强壮。这尊塑像**着上身,身上伤痕无数。之所以说是**,因为还搭了半截紫色的袍子。 当年九返侯九战九返,力竭而死,武帝解下衣袍,披在他的尸身上。 供奉塑像如此,大概便是为了纪念此事。 而能够畅通无阻,来到太庙护国殿,又在此祭祀九返侯的,自然只有凤仙张氏唯一的血脉,张咏。 或者说,一个很可能并不是张咏的人。 姜望下意识就想起了重玄胜昨天的提醒——“你可能会有麻烦。” 心中警惕,面上不显:“是有一段时间。” 自云雾山那一次战斗过后,他们就没有再接触过。就算偶然见到了,也只是一眼瞥过。 当初同时从天府秘境里出来的几个人,他和许象乾、李龙川的交情越来越深,倒是与张咏接触几次之后,就形同陌路。 “过来祭祀我张氏先祖么?”张咏轻声道:“你有心了。” 说着,他侧开了身体,给姜望让出祭祀的位置。 九返侯当然是英烈,姜望起意进来看看,本也是要祭拜一番的。 当下也不多说什么,走到供台前,取了三根天意香,一并点燃,规规矩矩地礼敬之后,才将天意香插进香炉中。 又复拜了一拜。 张咏就一直站在旁边,直等着姜望这一套都做完,才问道:“为什么你可以一点敷衍都没有呢?你又不认识他,也不是土生土长的齐人,现在的凤仙张氏更不可能给你带来什么裨益……怎么你可以这么认真?” 此时的张咏,与姜望所见过的任何一次张咏,都不相同。 进天府秘境之前的张咏,勇敢之中带着点幼稚和怯懦。 出天府秘境之后的张咏,拘谨内敛,也明显更有自信。 彼时在云雾山跟在十一皇子姜无弃身后的张咏,急于出头,建功心切,眼里都是野心。 这是一套完整的、人物成长的画像。 而那个在道术独木成林和道术花海两层交叠中,目露哀求的张咏,复杂而神秘。 但无论是哪个张咏,都不会像今天这样,有这么多话。这么主动地说话。 “你怎么不说话?”他又问。 “我不觉得你的问题是一个问题。世间之事,都要强求‘为什么’吗?”姜望说道:“九返侯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所以我尊敬他。就这么简单。” “你很真诚,真的,你很真诚。”张咏看着姜望,然后扭头看了看那九返侯的塑像。 他叹了一口气:“可惜我做不到。” 他用一种奇怪的、像是梦呓一样的语调说道:“无论我怎么说服自己,无论我怎么欺骗自己,我都没有办法,发自内心地尊敬……这个国家的任何人。” 姜望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所以?” 张咏像是突然回过神来,安慰道:“你不用紧张,我们不是敌人。我个人对你没有任何仇恨。而且……” 他笑了笑:“我不是你的对手,不是么?” 姜望当然不会因为他的话就放松警惕,手搭在剑柄上:“你到底是谁?” “你这个问题问我一千遍一万遍,我也只有一个答案。”他微垂着眸子,说道:“我是九返侯的后人,凤仙张氏幸存的唯一血脉,张咏。” “很奇怪。”姜望盯着他道:“我现在想起来觉得很奇怪。在云雾山的那个时候,我竟然选择了沉默,没有揭露你的疑点。而这么久以来,我都没有再想起这件事。” 张咏呵呵呵地笑了:“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你本性善良,知道体谅和同情。云雾山的那个你,只是屈从了你的本性。” “那时我中了你的瞳术?”姜望问。 “姜青羊,那不重要。”张咏说道:“重要的是你善良。” 姜望想了想,慢慢拔出长剑。长相思美丽的剑身,在晨光之中,比晨光更清澈。 “我想只是因为……”他说道:“那时候我还没有在齐国定居的打算,也还不是青牌捕头。” 张咏还在笑,他笑着问姜望:“职责所在?” “那么恻隐之心呢?”他追问:“你的善良,你的同情,你的怜悯呢?” 姜望平静地看着他:“我的恻隐之心,不会交给杀手刺客,不会交给阴谋苟且之徒。” 自云雾山之后,张咏每次都是绕着姜望走,能不照面,绝不照面。 他这样的人,之所以今日会暴露自己,言语之中不再遮掩。姜望只能想到一个理由,那就是他已经彻底藏不住了。 他为什么突然就藏不住了? 姜望唯一能够联想到的,就是崔杼刺君案。 这个张咏,和崔杼之间,必然存在某种关系! “誒。”张咏笑着叹了一口气:“这个世界上的聪明人太多了。你露了一根毫毛,他们就能把你祖宗十八代扒出来……” 他蓦地昂起头来,往前一步:“来,拿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44章 十年落魄,一笔勾仇 对于战斗,姜望更是绝对不会有犹豫。 几乎是在张咏提步的同时,他已经纵剑近身。 长相思耀起一抹寒光,拉出一条直线,横于张咏身前。 名士潦倒,不改风流。 十年落魄,一笔勾仇! 这是姜望融合了朝宇十年藏刀之式后,锋芒再进的名士潦倒之剑。 剑起时寒光犹转,人近时寒光已消。 而那条横线……已经落于张咏身前。 一线当分生死。 但于此刻,张咏双眸骤然圆睁! 那是如深夜一般幽黑的眼睛。 他看着那条横线,以掩盖了所有情绪的眼睛,看着那条横线。 眼中的夜色迅速流逝。 而随着他眼中夜色的流逝,姜望斩出的那条横线,竟然消失了。 仿佛已经……融进了夜色里! 姜望这不是普通的一剑! 就算比不上朝宇巅峰状态的十年藏刀一杀,也是杀力暴涨,远胜早先的一剑。 这一剑若是面对雷占乾,雷占乾只有动用雷玺,才能相抗,且绝不轻松。 姜望握剑蓄势已久,面对一段时间未接触,不知深浅的张咏,直接斩出了这才练成贯通的一剑,虽不至于说十拿九稳,却也有一定的自信在。 但却如此轻易地便被“融化”了。 张咏这瞳术,比起当初在云雾山那一战时的表现,简直是天壤之别。 但姜望,当然也不至于畏缩。 他的第一剑没能建功,半分颤抖也无,直接脚步一点,在这方寸之间,踏碎青云。 以一种闲庭胜步的姿态,转至张咏侧面。 而将身半倾前压,目光一瞬间变得凌厉。轻闲的感觉褪去了,转变成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姿态,剑尖直抵其人腰窝。 此剑是为老将迟暮,孤勇搏死。 张咏亦是一转眸,这一次与姜望对视。 姜望明明已经尽量避免看他的眼睛,但还是被张咏轻易地接上了目光。 是的。 这种感觉…… 就像是自己的目光凝为实质,被张咏的眼睛掌控着,两个人的两道目光,于是连接到一起。 几近于王骜一拳打碎血王目光的表现! 当然,这并不是说张咏能有王骜那样的实力,毕竟姜望也远不能跟血王比。而是瞳术本就更能驾驭目光,同时他的瞳术,也的确已经到了一个难以测度的境界。 姜望的眼前,出现了一片黑夜。 那是茫茫无际的、深邃的夜晚。幽远的恐惧在无限蔓延中。 剑还在手中,剑势还在凝聚,但对手已不知何踪! 这不是鲍伯昭的无光神通,不是光亮被湮灭所以陷入黑暗。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的“黑夜”。 有目叫你无所识。 而姜望往前踏步,宁定走入那黑夜中! 声闻仙态,开! 视线走入黑夜里,眼睛影响到的心神,也在黑夜里。 但听觉在现实中! 万声来朝,吾悉得闻! 在黑夜的世界里,独独只有两人的心跳,这声音是如此清晰。 独独两人的呼吸,各自平缓,但流入耳中。 姜望面色不改,直接在此横拉长剑,又是一剑名士潦倒。 未经藏剑蓄势,这一剑的本质当然不如之前。 但面对这有可能涉及谋刺齐君案件的张咏,姜望绝不打算保留。 重玄胜的提醒音犹在耳,他很怀疑,对方今日就是故意等在这里,故意迎接他。 在这护国殿中,肃穆安宁,毕竟在太庙里,会让人放松警惕。 可同时又不是帝祠,并不会有强者注视。 细想来……实在是一个很合适的地方。 他坏了崔杼的事情,让崔杼只能做刺杀的选择。崔杼背后的势力,难免对他生怨。那么寻机刺杀他的可能,不是没有。 所以这一次,长相思的剑身上缠有一缕霜色不周风! 剑起生死一线,不周风吹灭万寿。 姜望这一剑已经是绝杀,但并不仅止于此。 第二内府中,亦有黑白之光闪过。 既然只有两人相对,便见我生死歧途! 从血液流动、肌肉碰撞、道元奔涌等一切声闻的情报来判断,此时的张咏,一共有七个选择。 而歧途,为他定下左转! 姜望剑式不变,依然以名士潦倒来压迫对方。不周风却离剑而起,悄然化出一枚杀生钉,直往右侧钉杀! 应该结束了…… 这种程度的战斗,一步错,就是生死分。 从声闻仙态接收到的声音来判断…… 对手在往前! 歧途失效了!? 姜望心中生起这个恐怖的念头。 这是足以让很多修士失神当场的事情,视为倚仗的歧途在本该建功的时候,竟然没有收到效果! 但这并未有影响姜望的战斗。 他相信歧途,但更相信自己。 几乎是本能般地拉回剑光,一式年少轻狂,正面直刺! 这是所有人道剑式中,最张扬,最狂妄的一剑。 在这种时候,最彰显姜望的勇气! 人不轻狂枉少年! 噗! 长剑贯入肉体的声音。 比任何一个结果都让姜望意外的是…… 在今日表现出了强大战力、恐怖瞳术,甚至能够不受歧途影响的张咏。 竟然被他这一剑,直接刺入心口! 在张咏嗬嗬嗬嗬的艰难呼吸声中,黑夜流散了。 姜望与其迎面。 看着张咏瞬间惨白的面容。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 张咏原本就已经做好了决定,今日要死在这里。 他并不是提前知道了姜望的神通,也不是可以忽略歧途的影响。 在当时当刻,他的肉身的确有选择,那是作为强者,在战斗中本能预设的诸多选择。 可在他的的内心里,选择只有一种。 他只要一死,只求赴死,因而歧途才会失效! 可是……为什么? 他不是作为崔杼的同党,来此埋伏自己吗? 为何又要主动死在自己的剑下? 姜望心中有许多的疑惑。 而张咏的身体,骤然开始崩解! 像前日崔杼那样崩解! 巨大的警兆生出,姜望直接抽出长剑,踏碎青云印记,疾退! 几乎是一步,就退到了灵祠门口。 但已经开始崩解身魂命寿的张咏,却没有追击。 “嗬嗬嗬,嗬嗬嗬。” 他只是吐着血沫,这样艰难地笑着。 他好像并不似崔杼那样决绝,所以他崩解的速度不快。 他的手,从指尖开始崩解。 而他看着自己正在消失的手,眼神哀伤。 姜望本来已经决定撤出护国殿,去帝祠那边搬救兵。但不知怎的,缓下了脚步。 “你看,你是善良的。” 张咏抬起眼睛,看着退到门口位置的姜望,莫名其妙地笑了:“你对我,仍有恻隐之心。” “我不太理解。”姜望这时候的心情是疑惑的,如果张咏今日来护国殿,是为了代表崔杼背后的势力来报复他,那为什么在这种状态下,还不出手?这应该是其人最强的状态,也是其人最后的机会了。 他问道:“你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张咏轻声道:“是啊,为什么呢?” 他的表情好惆怅。 姜望明明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不知道他的故事,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可不知道为什么。 竟然感伤! …… …… …… …… (二月我们取得了很棒的成绩。我也欠下了巨债…… 但是我们一路来此,如此艰难,怎么可以停下? 这不是终点! 所以三月,我继续要票!继续拼命! 因为上个月的教训,和我确实力有未逮、还欠一百多章更新的关系……月票加更规则做个调整。 这个月咱们以五千为底,每加一千票,就加一章更新! 来来,兄弟姐妹们!我们一起来努力。 二月我们已叫人间知霜华,三月……请叫天下知我名! 求月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45章 哭祠 张咏又看向姜望,用他哀伤的眼神看向姜望:“或许我应该在灭化的状态里,杀死你。此时此刻,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但我不想杀你。” 他随即又哀伤地笑了:“或许我也杀不死你。刚才我的眼睛告诉我……你身上,有很可怕的神通存在。” 他此时的眼睛,看起来普普通通,没有半点特异的地方。 但姜望已经见识过他的瞳术了,知道有多可怕。那抽离了一切的黑夜,那带走了名士潦倒之剑的黑夜…… “你果然跟崔杼是一伙的。”姜望说道。 到了这个时候,那如出一辙的崩解状态,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崔杼……”张咏呢喃了一句,看着姜望道:“姜望,你也是小国出身。你应该懂我的。” “你问我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 他问:“我们也是儿子,女儿,父亲,母亲。为什么我们就要死在山里、田间、路边? 为什么我们的国民,水深火热,时时要活在凶兽的恐惧之中? 为什么齐人却可以如此幸福,普通人也能够去郊外踏青?” 为什么我们的战士浴血搏杀,却也守不住我们应得的资源? 为什么我们付出了那么多,大部分的收获却要被强国拿走? 为什么无论我们怎么努力,无论做什么,无论付出多少!也都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未来?!” 姜望忽然想到了阳国。 想到那白发苍苍的老将纪承。 老将白发,曾见多少生死? 天雄纪氏从男到女,再从少到老,满门都战死,也没能挽回祖国覆亡的命运。 他又想起了三山城。 想到血洒玉衡峰上的那些人,想起窦月眉自断道途,连开五府,有搬山之神通,却依然拿那山,无可奈何! 他当然也记得,在旭国松涛城外的松林兽巢中,看到的那个老年妖族。 野兽催化成凶兽,凶兽在肆虐嗜血之后养成根基。 而后再以活生生的妖族为原材料,催成妖兽,从而收获一枚枚开脉丹。 开脉丹的底色,是带着血的。 强国捕捉妖族,分配给小国。小国建立兽巢,炼制出开脉丹,上贡给强国。通过这一套体系,强国牢牢控制着小国的成长…… 这些事情,姜望是知道的。 姜望亲眼目睹了那一切,他已经见过了关于开脉丹的很多真相,可他无法回答张咏……为什么! 因而他只能问道:“你是哪个国家的人?” “我是哪国人,不重要。重要的是……” 张咏恨声说道:“我们要让姜述那独夫知道, 一直有人恨他。永远有人恨他。 叫他有生之年,不得安寝。 叫他永世,无法真正相信任何一个人! 所以崔杼拼死一次,所以我!” 他没有说下去。 他的手已经消失了,他的腿也已经崩散。 姜望沉默。 而张咏看着他说:“姜望,你与那些人不同。我知道的。你与他们不同。” 他的耳朵也没有了,但是他的眼睛看着姜望,那是一种渴求认同的眼神。 他的嘴巴说:“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然后嘴巴也消失了。 就在这个时候,外间忽然响起噪声。 先是侍卫的声音:“何人喧闹太庙?” 紧接着是一个急促的声音:“都城巡检府奉旨办案!让开!” 姜望此时虽然已经散去了声闻仙态,但还是迅速捕捉到了声音的情报。 追进太庙的这批人,足有十四名。 而那个急促的、为首者的声音,是曾经接触过的熟人。乃是四品青牌捕头马雄,曾以大辟之刑对决仵官王。 是青牌的队伍! 几乎是前声刚落,风声便近了耳边。 话音未歇,马雄已经一马当先,冲到了护国殿里,冲到这处九返侯的灵祠中来。 此时张咏崩解得只剩一双眼睛,他用仅剩的眼睛,往灵祠外看了一眼。 那一眼,带着讥嘲。 但眼睛也消失了。 他在这崩解的状态里有一击之力,但没有拿来对付姜望。如果马雄早来一步,他或许可以留下点什么,但此刻已无法继续。 也不必继续。 姜望没有想清楚,张咏最后的那个眼神里的讥嘲,是代表什么。 但是在其人眼睛消失的那一刹。 他忽然想明白了,很久以前,他从张咏身上看到的那种熟悉感是什么…… 那是他感同身受的山河寥落,是背井离乡无枝可依的彷徨,是让他泪流满面的家园破碎之苦。 如张咏所说,他并非是以瞳术控制姜望,而是勾动姜望心底的情绪。包括感同身受,包括怜悯,包括熟悉…… 因而……张咏和他一样,是失乡之人,是丧家之客。 现在随着张咏之死,瞳术的作用也已经消失。 姜望所以才能够把一些事情想得更清楚。 今时今日张咏在此地,的确不是为了等他。自己只是恰逢其会。 那么张咏为什么会来这里? 只是单纯地因为占用了那个“张咏”的身份,所以来祭拜先祖? 不对。 姜望忽然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张咏崩解血肉魂命而死,不应该有血腥味才对。 不对…… 血腥味一直存在,只是在之前,被张咏的瞳术掩盖了。 姜望蓦地抬头,看向那尊九返侯的塑像。 而更擅长办案探查的马雄,更已疾步踏前,一把扯下了九返侯身上的那件紫袍! 于是进得灵祠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张咏死前留下了什么。 那是以血为墨,写在九返侯塑像身上的控诉。 那是一首姜望印象很深刻的诗。 那血书写道—— “抵死缠绵富贵长,以身捐国无名将!” “天下都颂石门李,还有谁知凤仙张?” 那是青崖书院大儒墨琊写的一首诗。 那位大儒本是嫉恶如仇的性子,想骂谁就骂谁,从不嘴下留情。 姜望第一次听的时候,还是许象乾路见不平,为张咏出头,诵出来嘲讽静海高氏的高京。 说起来这首诗虽然不留情面,但也不是什么大事。 墨琊本人又不需要在齐国讨生活,而齐帝也不可能就为这么一首诗派人追杀墨琊。天底下狂生多了去了。 而且天下这般广阔,权势终有尽头。便是楚国乡间一农夫,不敢碰村里地痞的晦气,却也敢骂秦帝骂上个三天三夜。 所以一首讽刺之诗,实在不算什么。 唯独在于…… 这首诗以鲜血写在九返侯的塑像身上。 而写下这首诗的人,是九返侯最后的血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46章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为盟主瓜谷加更!) 姜望现在当然知道,刚才死去的这个“张咏”,绝不是凤仙张氏的血脉。 都城巡检府的青牌,现在也有足够多的手段,不需要任何线索,就可以做出铁一样的证据,证明此“张咏”并非彼“张咏”。 但谁能相信? 在今日之前,张咏还是凤仙张氏唯一幸存的血脉,在天府秘境中得到了机会,跟在大齐皇子姜无弃身边做事,努力勤奋上进,一心想要恢复祖上荣光。 今日之后,而且恰恰是做了这么一件事之后,都城巡检府突然再宣布他并非真正的张咏。 哪怕证据再充分,也很难取信于人。 所以死在九返侯灵祠里的这个人,无论是不是真的张咏,也都是张咏。 他在死前留血书于九返侯的塑像之上。 是以“张咏”这个身份,向张氏先祖哀哭。 这是国之功臣子孙,对齐庭的血泪控诉!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这跟崔杼刺齐君之事,明显环环相扣! 前有夏国刺客在齐国境内势力的遮掩下,于“大师之礼”上刺齐君。 后有复国功臣之后,以死哭祠。骂齐君苛待功臣之后,却沉迷女色,厚赏无功之高氏。 若仅以此二事来看,很像是一副齐帝失德、齐庭统治不稳、国内形势飘摇的画面。 一个处理不好…… 人心见异! 看清血书内容的同时,四品青牌捕头马雄脸色剧变,立即又将那件紫袍盖上九返侯塑像,猛地回头:“都不准进来!锁住护国殿,不许任何人出入!” 这一幕的确是应该封锁住,但意义已经不大。 姜望默默环视,那些已经冲进来的青牌捕头和还在不断聚拢的太庙卫士…… 他们进来又迅速出去了。 今日这一幕必然会被传开。 就算这些人全部守口如瓶,崔杼和“张咏”背后的那股力量,也一定会让今日九返侯灵祠里发生的事情,传遍天下。 不会让“张咏”这么惨烈的死法完全失去意义。 只不过适逢其会的姜望,就难免有些麻烦了…… 其他的青牌捕快退出去了,他却不方便离开。 作为在“张咏”死前最后和他有所交流的人,很多人都想知道,姜望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当然也包括马雄。 他心有余悸地看了紫袍盖住的塑像一眼,仿佛是在注视什么洪荒猛兽。 常年办案的经验,让他迅速压制了情绪,目光警惕地扫过香炉、供台,把整个灵祠都打量了一遍,确认暂时看不出别的线索后,才看向姜望。 “姜捕头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问。 虽然之前接触过,也相处得还不错。但此时此刻,马雄显然是要公事公办——也必须如此。 但姜望在这个时候,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 崔杼刺君,和张咏哭祠,那个幕后势力接连出手两次,都是在试图冲击齐帝统治。这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手笔,的确令他也震愕当场。 但其实,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那就是……马雄为何会带人出现在这里? 答案很明显,其人是追踪张咏而来。 整个都城巡检府,现在最主要的任务,就是追查崔杼刺君案。 崔杼登上黄河之会备选名单,从政事堂到囚电军,有太多的地方要调查。 难以计数的青牌捕头,这两天都在不眠不休地办案。 而现在,显然是在马雄这条线上,发现了张咏和崔杼的某种联系。甚至是已经掌握了一定的证据,不然他不会带着人直闯太庙。 如此也可以解释,张咏为什么不再在姜望面前隐藏。因为无法隐藏得住了。如他所说,他露出一根毫毛,跟脚就已经被人抓到。 但这个问题重要的另一面在于,张咏之前……却是长生宫主姜无弃的人。 崔杼能够上黄河之会的名单,有张咏借用长生宫力量助推也说不定…… 如此一来,崔杼刺君的这把火。竟然第一个就烧到了姜无弃身上。 这个被人们称为“最类今帝”,也的确得到齐帝格外宠爱的大齐十一皇子! 姜无弃是最有希望争夺那张宝座的人选之一,他本人在齐国政界有一定的根基,长生宫的力量,也绝不输给任何一位皇子皇女。 他一旦被卷进崔杼刺君案…… 之后会发生什么,简直无法想象! 这是一场恐怖的风波,不知几人死,几家亡! 姜望定了定神,回答道:“出战黄河之会前,我特来太庙祭祀,希望能继承大齐先烈之英武。” 这的确是事实,没什么可遮掩的。 马雄又问:“来九返侯灵祠祭祀?” 姜望如实道:“我是先去了初代博望侯的灵祠,又去了初代摧城侯的灵祠,然后才来的这里。毕竟初代九返侯与初代摧城侯是齐名的英雄。” “你和刚才死去的那个人,约好来这里祭祀?”马雄问。 在这种半公开的场合,他不肯以张咏代称其人,是从现在开始就不承认这个人的身份。尽管他这种从底部一步步爬上来的四品青牌,非常清楚,张咏的身份已经由不得他们不承认了。 但都城巡检府的态度必须要摆出来。 姜望当然也认可,因为他现在也在青牌体系中。 所以也不提‘张咏’二字,只摇头道:“我们事先并无接触。那日殿前武较后,我在霞山别府不曾出门一步。也是临时起意,才在今天过来祭祀。这都是可查的。” “他死的时候只有你在场。在我们赶到之前,你们发生了什么?”马雄亮了亮手中的留影石:“你现在跟我的解释,全都会被完整记录下来,不用担心我故意歪曲。” 姜望摇了摇头:“我也腰悬青牌,理应帮北衙还原真相。不过……” 他看了一眼马雄:“咱们是不是应该在大人们面前再详谈此事?毕竟此间,只有你我。” 他的意思很清楚,我也是四品青牌捕头,咱俩平级呢!而且我又没有犯什么事,你单独审问我,不合适。 到不是说他怀疑马雄什么,而是在如今这样的敏感时刻,他不得不谨慎小心、 崔杼刺君和张咏哭祠这两件大事,本身已经展现了那幕后势力的强大。 马雄是追缉张咏至此,看起来毫无问题。而且以前的接触中,表现也很正常。 但谁知道呢? 崔杼能够参加“大师之礼”,更要干净清白得多! 至于留影石可靠……听听就罢了。 心魔大誓都不可靠,还能指望一件死物吗? …… …… …… …… (落后了一天,但排期在二月份的加更总算还完了。 三月我要更努力! 所以求月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47章 问话(求月票!) 马雄盯着姜望,看了一阵。 翻手把留影石收了起来,问道:“巡检府去一趟?” 态度倒是没有什么问题。 以常理论,他也的确没有跟姜望这个国之天骄起嫌隙的必要。除非是立功心切,又或者……另有所图。 姜望说道:“当然,我肯定配合。” 马雄自己搜查了一阵护国殿,又留下四个青牌守在这里,不许任何人进出。这才带着姜望离开。 说押送自然不准确,但马雄也的确是视线不离姜望左右。 姜望面色如常。对方作为青牌捕头,又正好追踪此案,监督自己是本职之事,倒没什么冲突可言。 倒是从太庙出来,看着正在往头顶攀爬的太阳,有一种忽来的恍惚感。 这是大师之礼后的第二天。 本以为只是一次简单的祭祀,没想到又亲眼见到这样一件大事。 齐国政治的波云诡谲,让他不由得思考,自己之前想要在黄河之会后,把安安接过来的决定,是否正确。 云国是中立之国,附近也没有什么敌对势力。而凌霄阁在云国的地位至高无上,叶青雨作为凌霄阁主的独女,完全有庇护安安的能力。尤其叶凌霄本人,也对安安很是喜爱。 反观自己,就算在黄河之会取得好成绩,在齐国扎下根基,又真能高枕无忧吗? 在齐国这样的强大帝国里生活,大部分时间肯定是安定祥和的。可一旦要出什么事,其危险往往也无法抵御。 希望这些事情尽快平复…… 兴亡都是百姓苦。 离开太庙才几步,就又有一队青牌匆匆赶来,为首的一人颧骨极高,眼神格外明亮。 想来是马雄通知的人。 此人很有一股利索的劲,招呼都不打一声,便直接进了太庙里。 马雄显然也没有什么意见,带着自己这边的十个青牌捕快,围着姜望一起走。 “厉大人。”不知是为了缓和气氛,还是为了观察反应,他随口跟姜望解释了一句,双指分开,遥遥点了点自己的眼睛:“能够看到很多东西。” 不同于姜望这等突然窜上来的青牌,马雄是法家门徒,四境外楼修为,资深的四品青牌捕头,他称之为大人的,至少也是三品青牌,与致仕前的捕神岳冷一个级别。 姜望此时在想,若是能学习一门强大的瞳术,是不是可以触发一点灵感,帮助自己推演目仙术?就算完全不合适,也可以算是对声闻仙态的一个补充,提供更多“知见”。 之前他一直在很多方向犹豫,但这会突然就想清楚了,齐帝赏赐的那门皇朝秘术,他决定以瞳术为优先选择。 至于马雄提到的这位眼睛很好的厉大人,是否能在九返侯灵祠找到什么线索,他并不看好。 崔杼和张咏的这种崩解,过程是完全不可逆的,而且一切都崩解得干净。崔杼死在齐君面前,也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当时在场的,比这位厉大人眼睛好用的,恐怕不在少数。结果如何呢? 所以并没有什么可指望的。 都城巡检府在北城占据很大一块地盘。 从衙门的占地范围,也可大约一窥权力。也难怪郑世压制着境界,迟迟不愿神临。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问题,也没谁会抨击恋栈不去什么的。 几乎历任巡检都尉都是如此。只要不是失去了皇帝的信任,被要求去位,一般都会一直拖,拖到实在会影响未来的时候,才选择破境,然后不情不愿地升职。 问话在一个光线明亮的房间里展开。 姜望不是犯人,因而也谈不上审讯。姑且可以称之为“问话”。 在场的除了马雄之外,还有一位姓杨的巡检副使。 这位巡检副使可不是林有邪那种临时借牌的性质,是真正平日里处理巡检府事物的几位巡检副使之一,在都城巡检府里很有权力。 姓杨的巡检副使和马雄,与姜望对坐在一张条桌的两边。 条桌漆成铁黑色,桌面很光滑。 问话由亲往现场的马雄主导,他把一块留影石放到桌上,以示绝无干扰:“姜捕头,请如实描述一下你在九返侯灵祠所见所历的一切,我和杨巡检使共同见证你的证词。” 姜望说道:“我也需要一块留影石,用以记录。” 马雄和姓杨的巡检副使对视了一眼,大概他是有些为难,但那个姓杨的巡检副使意外地好说话:“没问题。” 不仅直接取出一块留影石给姜望,还说道:“你可以检查一下,如果不放心,还可以更换。” 姜望歉意地道:“麻烦了。” 嘴里说麻烦,该检查的还是检查了一遍。 有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可以不用计较,但涉及自身安全,该计较的绝不能放过。 留影石握在手上,姜望把道元灌入其中,然后说道:“当时我去太庙祭祀,先去的博望侯灵祠,再去的摧城侯灵祠。从摧城侯灵祠出来之后,接着便去了九返侯灵祠。然后我就看到了那个人,以张咏之名活动的那个人。” “我们私底下谈话,直接说张咏就可以,没有关系。”马雄补了一句,然后问道:“你们认识吗?” 这是一个小小的问话技巧,因为姜望如果要时刻注意不能说“张咏”是张咏,那就意味着要时刻提醒自己,从而整个回答的过程都高度警惕。马雄作为办案者,当然希望他放松一些,然后可以在不经意的时候暴露点什么。 “认识。”姜望无可无不可,直接说道:“我们都是上一次天府秘境的胜者,除了我们之外,还有王夷吾,重玄胜,李龙川,许象乾。此外,我早先去阳地的时候,在凤仙郡拜访过一次张咏,那一次他家里出了那件事,他显得很憔悴,也比较冷漠。所以也没有进一步的交流。” “后来在云雾山,我们交过一次手。具体的经过我就不说了,你们应该很容易查得到。自那以后,就没有再交流过。今天也是刚好遇到。” 姓杨的巡检副使带着笑意说了一句:“那次交手,想必是姜捕头赢了。” 姜望淡笑道:“自然。” 虽然此人很明显地表现出了善意,他也没有顺势就攀谈起来。而是继续描述,这是一种坦然的表现。 “我进灵祠的时候,张咏刚好在供台前祭拜,我也去上了一炷香。然后……” 笃笃笃。 就在此时,响起了敲门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48章 在北衙 马雄在巡检府内部的位置,明显是比杨姓巡检副使低一些的。 所以是他主动起身,走到房间外——正在“问话”的这个房间,自然是不能随便让人进来的。 “请她进来。” 外间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只听到马雄这么无奈地说了一句,然后自己走了进来。 他与姓杨的巡检副使对视了一下,显然是传音说了点什么,杨姓巡检副使也微微点头。 过不得一会儿,大齐华英宫主就走了进来。 她那比一般男儿都要高挑的身形踏进房间里,自然吸聚了所有视线。 “宫主殿下。”杨姓巡检副使道:“请恕下官公务在身,不能行礼。” 姜无忧抬抬手:“不必多礼。你们这不是审讯?是的话本宫就避一下,” “自然不是。姜捕头也不是犯人。”杨姓巡检副使道:“就是正常的问话。” “那好。”姜无忧笑了笑:“本宫旁听一下。” 说罢,也不理会这杨姓巡检副使和马雄的反应,自顾看了看,洒脱地拿了一把椅子,在边上坐了。 从头到尾倒是没有跟姜望有什么沟通。 但谁也都知道,她是为何而来。 姜望倒并不惊讶。 都城巡检府的青牌捕头,都直接公开追缉姜无弃手底下的人了,姜无忧若还得不到消息,那这储位,华英宫真是没什么可争的。 因而她能知道姜望被马雄带回巡检府,并迅速赶来,也就不足为奇了。 马雄咳了一声,正要继续问话。 笃笃笃。 又有敲门声响起。 自然不能让杨巡检使去看情况,更不可能让华英宫主去。 马雄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再次起身,出门去了。 等他回来的时候,身后已经跟上了一个胖大的身影。 重玄胜脸上带笑:“我没有打扰大家?” “当然没有。”杨姓巡检副使脸带微笑道:“重玄公子请随意坐,我们与姜捕头问过话就可以。” 重玄胖倒也不会客气,但左右看了看房间里的空椅子,便笑道:“没关系,方才轿子坐累了,我站一会儿!” 姜无忧来也就罢了,除了护住姜望之外,可能也是关心姜无弃在此事之中涉及多少,想要得到第一手情报。 而重玄胜来……应该是嗅到了某种危险的味道。 事实上,他一听到姜望被带到巡检府的消息,就立即动身赶了过来。 此时,姜望和两位问话者,隔着长条黑桌相对而坐。 姜无忧端坐在长条黑桌的左边,表情平静。 重玄胜站在长条黑桌的右边,面带笑容,就那么看着马雄。 马雄忍不住回看了他一眼。 重玄胜抬了抬手,笑道:“请继续。我们不会干扰你,你该怎么问。就怎么问。” 马雄一脸无奈。 你们俩一个宫主一个名门嫡子,一左一右两大护法似的盯着……我怎么问? 他干咽了一下,做最后的努力,小声道:“这事影响重大,陛下都关注的……” 姜无忧打断他道:“如果本宫不方便听,这便可以走。” 马雄当然不能说华英宫主不方便旁听。除非姜望确实是有什么同谋的嫌疑,又或是正作为案犯被关押在这里审问。 现在是,姜望只是作为那起事件的旁观者。来这里的名义,是帮他们还原当时的现场情景。 他本人有职有爵,又将在不久之后代替齐国出战黄河之会,在没有证据之前,就连“嫌疑”二字,马雄都不敢往他身上放。 回想起当初在贝郡,姜望离开之前还得跟他报告一声,再到现在…… 马雄不由得在心里叹一声,江山代有新人出,英雄老矣。 他迅速摆正了姿态,把心里那丝立功办大案的念头压平了,端正道:“姜捕头,请继续。” 姜望的态度始终如一,先时不因独自面对而怯懦,此时也不因华英宫主和重玄胜撑场而骄狂。 依然是温和平缓地讲述道:“我祭拜了九返侯后。那张咏忽然跟我说,‘你为什么能够这么认真祭拜?你又不认识他,现在的凤仙张氏也不可能给你带来什么裨益……’ ……然后他说他就做不到,他无法尊敬齐国的任何一个人。 我意识到他不是原来那个张咏,身为青牌,便准备擒住他。交手了几合之后,他就进入了那种崩解血肉魂命等一切的状态,我就撤到了灵祠门口,然后马捕头你就赶到了。” 马雄想了想,问道:“跟那天那个崔杼一样的状态?” “对,一模一样。”姜望说道:“张咏他称那种状态为……‘灭化’。” “那你是怎么逃脱的呢?”马雄忍不住问道:“我听说那种状态很恐怖,杀力很强。” 姜望淡然道:“因为我很强。” 马雄:…… 华英宫主似是觉得有些无趣了:“整个临淄都知道的事情,马捕头你还有疑惑么?” “呃,倒是没有。”马雄顿了顿:“不过,我还有一些疑问……” 房门在此时被人推开。 都城巡检府巡检都尉兼都城巡检使郑世,走了进来。 他就站在门口的地方,淡声说道:“接下来本官亲自问话,你们先下去。” 马雄和杨姓巡检副使别无二话,直接起身离开了房间。也没有半点异议,为什么华英宫主和重玄胜还能在场。 在北衙,郑世就是说一不二的存在。 郑世随手带上了门,走了几步,坐到杨姓巡检副使先前坐的位置上。 姜无忧端坐不动,但表情明显凝重了些。 重玄胜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 北衙都尉郑世,本就是临淄实权人物。如今又正好负责崔杼刺君案,被临时赋予了极大的权柄,甚至可以随意调动打更人——那可是镇压齐国境内一切邪祟的组织。 郑世坐下之后,看了姜望一会。 看得姜望自己都有几分忐忑了,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问题暴露了。 难道那个“张咏”真的跟我有关系?崔杼我也早就认识? 但郑世只是问道:“吃了么?” 姜望愣了一下,才道:“呃,清早吃了点零嘴,然后便去太庙了。” 郑世点点头,又问道:“这两天睡得如何?” “没有睡,在修行。”姜望老老实实地说。 “勤勉是好事,但弦也不要绷得太紧,有时候得松一松。”郑世宽声说。 姜望乖乖点头:“好,我知道的。” “行。我问完了,”郑世站起身来:“回去好好备战黄河之会。” 姜望又愣了一下。 但郑世只是笑了笑,便走出了房间外,什么也没有再说。 的确也不必说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49章 ?克己自苦者(为上月四千五月票加更!) 与其说郑世是在问讯。倒不如说是慰问。 北衙都尉的亲近,不言自表。 当然,这也与姜望确实清白有关。 时至今日,他的出身和大部分现于人前的经历,对齐国高层来说早就不是秘密。 他能够获得青羊镇男之爵,就是齐国接纳他的第一步。 为齐建功,就是齐人。 及至后来上了黄河之会名单,则代表他不仅仅被认可为齐人,也能够在某些时候,作为齐人的代表。 作为国之天骄,他是有资格、也应该被优待的。 这也是姜无忧和重玄胜能轻易来北衙见他的原因。 他坐进都城巡检府的这段时间,足够青牌们反复验证他的行踪。 而自“大师之礼”后,他一直在霞山别府里闭门修行,从未外出。他在都城巡检府里说的每一句话,都可以得到验证。 虽则单独相处时,“张咏”跟他说了很多话,好像很认可他,但他是真的与事无涉,也真的经得起调查。 他不仅没有罪责,与张咏交战,还能算得上功劳。 当然…… 如果有人想要对付他,他亲眼目睹“崔杼刺君”、“张咏哭祠”,两次都作为亲历者,尤其后一次,更是单独与张咏相处了一段时间……要做些文章,还是很容易的。 在调查阶段有的是办法,埋下一些让姜望无法辩驳的证据。 所以姜望才如此小心,谨言慎行。 姜无忧和重玄胜也正是因为更能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才匆匆赶来,就是为了不给某些人做手脚的机会。 像姜望这种已经齐国知名、未来必在高层有一个位置的绝佳臂助,姜无忧的那些竞争者,如果有机会,会不会想要抹去他? 像强势回归家族的重玄遵,已经知道自己产业七零八落,王夷吾也被送进了死囚营……他会不会想要做点什么? 这些可能性都不能够确定,但也不能够不防备。 姜望今日来都城巡检府这一趟,事情可大可小,可以高枕无忧,也可以死无葬身之地——如果没人撑腰的话。 但回过头来说,整起事件中,那个杨姓巡检副使一直表现出善意。 就连北衙都尉郑世,都亲自过来宽他的心。 哪怕是马雄,也只能说是一个公事公办,没有刁难的表现。 这就是羽翼已生了。 在齐国,等闲风浪,已不可能吹倒如今的姜望。 倒是离开巡检府的时候,偶遇了郑商鸣——自然不是真的偶遇。 先时北衙都尉郑世虽只是随便问了几个问题,其它什么都没有说。但这份善意,当然要折算在姜望与郑商鸣的交情里。 不过为了避嫌,郑商鸣也只是随意打了一声招呼,姜望也很平淡地回应了一下。 双方完全不理会彼此就太假了,毕竟不久之前才一起喝过酒。 在错身而过的时候,耳中便响起郑商鸣的传音。 “冒牌张咏是林有邪捕头发现的,其人只是在崔杼上黄河之会名单的时候顺手推了一把,但就这一下,便被林捕头抓住了破绽,直接找到了他不是张咏本人的证据。乌老为了保护她,没有把此事公开。所以让马雄去拿人……” 郑商鸣脚步平稳地走过去了。 姜望也表情不变,跟着姜无忧往外走。 心头却是暗凛。 “张咏”说的那一句“露出一根毫毛,就能被扒出祖宗十八代。”原来是应在这里。 林有邪一直在盯着张咏,哪怕是在其人加入长生宫后也未放弃,顶多就是更迂回了一些——甚至因此找过姜望。 没想到不声不响,就逼得张咏跳出来了。 “张咏”此人,或者说他背后的势力,不惜灭了凤仙张氏满门,苦心积虑制造出“张咏”这么一个身份,图谋必然深远——日后重现凤仙张氏,立一个心怀叵测的名门,也不是不可能。 其价值肯定不仅仅只是用在“哭祠”上。 但是在身份暴露之后,以张咏此时此刻爬到的位置,“哭祠”已经是其人能够做成的最大的事情,也是最能够伤害齐君威望的事情。 从这个角度再复盘此事,不得不说,张咏在突发情况下的选择之坚决、手段之凌厉、目标之明确,令人动容。 张咏背后的那股力量,真真让人心惊。一个崔杼,一个张咏,八竿子打不着,但都是在齐国有很多可能的年轻俊彦,但他们赴死决然,意志如一。让人不由得想——这样的人,还有多少?会是身边的哪一个?潜在水下的那股力量,到底有多么庞大? 而逼得张咏提前跳出来的林有邪,也真是让人佩服。其人修为不高,战力不强,有些时候偏执得让人皱眉,但办案的能力……只能说不愧是林况的女儿,乌列的徒弟。 幸好自己当时已经和林有邪达成了和解,其人承诺不再纠缠调查自己,不然就凭她追查张咏的这个劲……地狱无门的事情早晚得捅出来。 重玄胜和十四走在另一边。 不用看,重玄胜也知道,郑商鸣肯定跟姜望说了什么。 不过以他的城府,更不会表露半分,随意说了几句话,便上了大轿。 十四自是与之形影不离的。 姜望正要跟着上去,姜无忧的声音响起来:“姜青羊,坐本宫的轿子。” 她自有一股潇洒利落的劲,也不用人伺候,自己一掀轿帘,坐了进去。 华英宫主本人不在意,姜望也没什么好避嫌的,跟着弯腰上了轿中。 值得一提的是,华英宫的轿子,比之重玄胜特制的大轿,无论从大小上、还是舒适程度上,都远远不如。 只能说姜无忧不是个贪图享受的性子。 克己自苦者,必有远图。 轿内两人对坐。 姜望张口道:“宫主殿下……” 姜无忧一抬手:“等会再说。” 于是轿内无声。 既然姜无忧无意现在说些什么,姜望就端谨正坐,闭目修行。 华英宫主看了看端坐对面的、这个很快进入修行状态的少年,不由得笑了笑。也自闭上眼睛,进入修行中。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其实是一种人。 北衙所处的地段还蛮繁华的,轿外是早已苏醒过来的临淄。 喧声入轿,轿内不闻。 四名轿夫抬着这顶轿子,脚步沉稳,一头撞进了人潮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50章 ?人间悲欢各不同 华英宫的轿子,在一条深巷尽头的茶楼前停下。 这自然是重玄胜的产业,专用于私下小聚。 早先姜望去七星谷之前,李龙川等人就是在这里为他践行。 走进茶楼,进得雅间,重玄胜和十四早已等在里面——当然不是说他与华英宫有什么私底下的接触,而是要双方一起,就今日之事讨论出个章程。 毕竟他们都去接了姜望,姜望也免得分别再应对一遍。 姜无忧和姜望各自坐了。 华英宫主在任何地方自然都是主角,她抬了抬手,直接说道:“你还有什么可以跟我们讲,但是不方便在巡检府说的么?” 姜望想了想,把“张咏”当时质问他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为什么小国之民饱受折磨,大国之民却可得享安宁……诸如此类。 这话他自是不方便在巡检府说的,因为他自己,也是出身“小国”。很容易让人产生不必要的联想与怀疑。 彼时说这些话的时候,张咏愤懑、绝望、痛苦。 姜望复述之时,尽量不掺杂半点情感。 房间里的其他三人,姜无忧、重玄胜、十四,都认真听着。 听姜望复述罢了。 姜无忧冷笑一声:“他以为齐国的强大,只是因为吸他们的血吗?他以为他们那些小国的弱小,只是因为上贡吗?权利须和责任相对,你承担多少,才能够攫取多少!翻翻史书,看看这个世界,有多少国家消亡!如果不是我大齐庇护,他们很多国家,连国家都未必会存在!还想拥有开脉丹,还想拥有超凡修士?孰为可笑!” 从很多层面来说,姜无忧的话,都是没有错的。大国享有更多资源的同时,也承担了更多责任。别的不说,只一点,每年有多少齐国修士战死海疆? 这可能是小国修士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的数字。 唯独是……那些存在于“小国”两个字背后的,那些活生生的人,那些小国寡民的悲惨处境,确实是被忽略了。 重玄胜没有说话,但看他的表情,无疑是认同的。 姜望对“张咏”,有一种不便明言的同情,这同情仅针对于其人的出身和经历。毕竟同有毁家失乡之恨。同样在微末之间,见识过这个世界上,最底层的那些痛苦。 但姜无忧和重玄胜,却是不可能有的。 这不涉及什么道德高低,也无关于是心硬还是心软。每个人站的角度,处的位置,经历过的事情,本就是不一样的。 让姜无忧这样的天潢贵胄,和重玄胜这样的名门嫡子,理解小国之民的艰难,的确不怎么现实。 世上本就不存在真正的感同身受,个人有个人的悲欢。 所以姜望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道:“他的瞳术很厉害,可以捕捉视线、迷乱精神、影响情绪、消弭伤害,在外在的表现上,是眼睛会变得如夜色一般。” 这个细节倒不是他有意隐瞒,只不过没来得及在巡检府说。 宽松也好,示好也罢,郑世好像也不很在意姜望所察知的情报。或者是已经知道的足够多,或者是清楚,知道得再多也不重要。北衙那边,应该是捕捉到了一些情报的。 “这倒是个线索。”姜无忧说道:“不过他既然在你面前展现了,就说明不可能通过这个查到什么。要么是他的瞳术很普通,随处可见。要么这是开发的新术,不会被世人所知。他的瞳术显然属于后者。” “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姜望说道。 “你这也算是无妄之灾。”姜无忧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语气:“也不知该说你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 “有实力,就有好运气。”重玄胜笑着说。 “你说得有理。”姜无忧淡淡回了一句,便对姜望说道:“黄河之会前,你不要再分心其它事情。好好修行就是,这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 话虽是对姜望说,实际却是说给重玄胜听的。 在齐国临淄,姜望能有什么其它事情可以分心? 唯独是重玄胜和重玄遵争家主,有可能把姜望扯进来。 平日里姜无忧没什么可说,姜望和重玄胜有自己的交情,但在黄河之会这样关键的事件之前,她希望重玄胜能够克制一点。 重玄胜只是笑笑,但也不以为忤。 姜望当然也知道她的好意,点头道:“我知晓。” 但话虽如此说,重玄胜若有麻烦,他也绝不会坐视不理便是。 姜无忧点点头,便欲离开,但忽然又想到一事,问道:“本宫听说,你在迷界遇到了王骜?” 迷界的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些天了,也不知她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确有此事。”姜望道。 姜无忧明显很有兴趣:“他的实力如何?” “非常可怕。” 姜望就把王骜与血王短暂交手的经过讲了一遍,碍于实力,他没有观察到更多信息,但已经观察到的部分,也已经足够可怕。无愧于其人武道第一人的称号。 姜无忧听了,沉思片刻,然后起身道:“我说的话你记着……先走了,不必相送!” 也不要姜望和重玄胜他们多礼,摆摆手便大步离去了。 她行走之间,像是猎豹,优雅而健美。 说话行事利落干脆,真是英气勃勃。 这次跟姜望到这处茶楼来,她可能更关心的,是张咏之事对姜无弃的影响。但她从头到尾,没有跟姜望提过一句长生宫,显然并不想现在就拉姜望入场。 待姜无忧的背影消失在茶室,重玄胜忽地叹道:“真是令人敬佩。” “怎么说?”姜望问。 重玄胜反问:“你觉得华英宫主为何那么关心王骜?” “她喜欢武道?”姜望话说出口又觉不对,因为姜无忧的修行体系绝非武道,于是转道:“有什么纠葛?” 重玄胜叹了一口气,又问:“你知道为什么华英宫主年纪这般大了……唔,在几位宫主之中,只比太子小一些。为什么她也还在内府境而已?” “打磨境界?追求天府?” 姜望提出了可能,但也觉得并不可靠,天府再强,也只是内府境界,寿不可破百二。若能神临、洞真,又何拘于天府? 耽误了成就神临,等到寿元不足,才叫后悔莫及呢。 “因为她在走自己的路。” 重玄胜说:“一条全新的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51章 姜氏有女名无忧,世间男儿恐羞见 大概是因为姜无忧的身份,姜望一直忽略了她的修为。 华英宫主这个身份,这个名位,本身已经不需要再靠实力来支撑。 不过若是仔细探究,作为大齐皇室的三皇女,姜无忧在修为上好像确实黯淡。 太子姜无华好像很普通,但也是外楼巅峰的修为。而她的两位弟弟,姜无邪和姜无弃,现在的境界可也都不输给她了。 姜无弃深不可测,先不去说。 七星谷之时,姜无邪尚比雷占乾要弱一筹。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好像可以说一声,“不过如此”。但姜望总觉得,姜无邪的实力,没有那么简单。那杆红鸾枪,可是令人惊艳得紧。或许其人发力的时候,正在内府之后。 而姜无忧…… 现在再回想一下,当初在天涯台。季少卿想要逃离之时,姜无忧一记方天鬼神戟砸落,为何辜怀信就立即出面了? 除了是他要让季少卿体面一战之外,其实也指向了另一个可能—— 那就是,姜无忧一戟下去,季少卿会死! 季少卿的实力,姜望是深知的。虽然他亲手击败并杀死了此人,但并不会觉得,自己可以一招就将其杀死。 而同为内府境的姜无忧,却好像可以做到这一点。至少是在辜怀信的眼中……好像可以做到这一点, 那么内府境的姜无忧,到底有多强? 国之储位,当然不会只以修为来定。 但那个位置是全方位的竞争,如果姜无忧不够强,未来不够宽广,留下了如此巨大的短板,在其它方面也没有压倒性的优势……何以她能与其它几宫相争,不落下风? 甚至于在很多时候,她明显更张扬,更主动。 在海外,她既能调动钓海楼庶务使级别的暗子,又在决明岛说得上话,甚至请得动祁笑。 这是非常具有影响力的表现了。 凭借什么? 别的方面不说,在修行上,凭借什么? “什么路?”姜望问。 重玄胜说道:“她试图练出真武之体,要引武入道,以道行武。把武道并入现有的修行体系中!以腾龙、内府、外楼,乃至神临、洞真、衍道的修为,驾驭武道的力量!” 姜望震惊莫名。 他现在已经知道,武道是一条全新的道路。有很多可敬且可怕的人,在这条道路上攀登。为自己争夺风景,为人族另立高峰。 但现在…… 武道还在探索的路上。 就有人在研究如何把武道并入现行修行体系。 一如曾经飞剑时代的飞剑之术,成就了现在的道剑之术。 姜无忧亦是那些相信武道必有未来的人之一,但她的相信更彻底。武道还未功成,她已经开始探索武道与现世修行体系融合的可能。 这非常困难。 困难到什么地步? 只看一点。 以姜无忧人人称羡的修行天赋,又主修大齐皇室顶级功法至尊紫薇中天典,得传天经地纬二部。 无论是按部就班的修行,还是专修武道,现在的成就至少也在神临,或者武道二十一重天。 可她现在,以三十余岁,不能再被称为年轻天骄的年纪,仍在内府境中! 而她仍然是如此英姿飒爽,不见半点扭捏挫败。 姜望偶尔有几次去华英宫见她,她不是在练刀,就是在练戟。 你在她身上,永远感受不到她正面对的挫折。 尤其是她还在争储的位置上,朝野上下不知多少双眼睛看着她。她却困顿于内府,艰难跋涉。 但无论什么时候见到姜无忧,她都高贵、威仪、英武不凡。 她坚定走她的路,在任何时候都不动摇。 这是何等强大的内心? 这需要何等的决心和勇气? 这的确是……令人敬佩! 姜望再一次地感受到,这真真切切的、是一个群星闪耀的璀璨世界! 有如此之多光芒万丈的人物! “华英宫主从未跟我说过这些。”姜望怀着一种难以尽述的感触,说道:“此时得知,实在令我感佩万分。” 重玄胜道:“涉及华英宫之事,自然不会传开。不过临淄顶级圈子里都知道,但以前没几个人相信她能做到。至于现在……没几个人会觉得她做不到。大家都明白,已经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她那条前无古人、目前也绝无仅有的路,应该已见轮廓。不然不会有天涯台那一戟。 姜望想着,一时心神激荡。 重玄胜却想起,那日在大师之礼,姜无忧与大齐皇后的对话。 那场对话当然不会外传,此话姜望不知,但他作为顶级名门重玄氏的嫡子,自然也有门路可以听闻。 皇后试图让姜无忧招姜望为驸马。 姜无忧那天说——“姜望自是英雄之姿,但儿臣亦有英雄之志,此非俗事可为!” 彼时彼刻,哪怕是大齐皇后,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谁能说姜无忧不是英雄呢? 就连他重玄胜,虽然绝不掺和皇室夺嫡,但也对姜无忧非常敬佩。 晏抚被姜无忧打得抱头鼠窜,不敢露头,又岂止是打不过而已? 时人有诗曰——“姜氏有女名无忧,世间男儿恐羞见!” 他有时候看到姜无忧,也真的是会惭愧的! “我很期待,华英宫主真武之体练成之日。”姜望说。 “期待归期待。”重玄胜话锋一转,意味深长道:“你们只有一事之约,你可不要把自己的一生搭进去。做了驸马,你再有才华,也只能黯淡。” “……”姜望有些无语:“我真想敲开你的脑子,看看你每天都在想些什么!” 但迎着十四瞧来的眼神…… 他只能无奈地挥挥手:“闲话真多!” 姜望实在难以理解,这胖子为什么什么话题都能扯远。 前一句真武之体,后一句就驸马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件事还真有人提起过,若不是姜无忧态度强硬…… 重玄胜高深莫测地撇撇嘴,也不说明白了,转问道:“你早就知道张咏不对劲了?” “在云雾山的时候……”姜望没有隐瞒,倒是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重玄胜往后一靠,得意地笑了:“就这么知道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52章 世间少有玉郎君(为盟主璨璨璨璨星加更!) 姜望琢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重玄胜套话成功了。 虽然他本来也没打算瞒着,但这胖子得意的样子,还真挺欠收拾的。要不是十四在场…… 心胸开阔的姜爵爷摇了摇头,懒得与他计较:“那时候我被他的瞳术影响了,对他心生同情。所以什么也没有说。这一次他死了,那种影响才消失。” 重玄胜倒其实是早就觉得张咏未必对劲,他的选择是避而远之,不去理会。齐国这么大,每日都有无数的事情在发生或者结束,他不会什么事情都去插一手。 一旦他重玄胜决定要做什么,往往都是在时间和利益之间达成了平衡。 何况张咏后来混了长生宫,那必然是已经被调查过,不存在能够轻易查出来的问题。重玄胜不在其位,也不想自找麻烦。 对于姜望当时默不作声的决定,他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尤其现在姜望说,当时也是受到了瞳术的影响,那就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但还是提醒道:“这事不要对第二个人说。” “放心,我没有那么蠢。”姜望自信满满地说道,又有些好奇:“说正经的,你怎么清楚我早就知道了张咏不对劲?” 重玄胜打了个哈欠,随口道:“你对张咏的瞳术很了解,但战斗的过程却只讲了一个大概。你可能是没有花时间去圆,又或是在姜无忧面前过于放松,不过我一听就听出来,相对于这次战斗,你了解得有点多,肯定不是第一次面对张咏的瞳术。那么问题来了,凤仙张氏没有瞳术传承,你虽然不够聪明,但这很容易就能查得到的啊!也就是说,你早就知道了张咏不对劲。” 就随口多说了几句,这胖子便猜得七七八八! 张咏说得对,这个世界上聪明人太多了。姜望想。 不够聪明就不够聪明,我不生气,够能打就行。他又想。 “对了。”姜望换了个话题:“那个姓杨的巡检副使态度很好,是你找了关系么?” 重玄胜摇了摇大脑袋:“我以为你不会问的,姜青羊,是我高估你了!” “说人话。”姜望咬牙道。 “嘿!”重玄胜嗤之以鼻:“你待怎的?还想不想知道答案?” 姜望看着他道:“要不然让十四再出去一下?” 重玄胜沉默了一阵,想到十四最近确实不是那么靠得住了,立马笑了起来:“其实答案很简单!巡检副使杨未同呢,是朝议大夫易星辰的门生!” “然后呢?”姜望问。 此时的重玄胜善解人意知无不言:“崔杼这一次上黄河之会,他的名字就是易星辰最终勾选的……” 他点到即止,然后道:“你进了都城巡检府,易星辰当然不至于亲自打招呼。但作为他的门生,杨未同总会有所表示。” 话说到这里,重玄胜的语气还有点酸溜溜的。 一直以来,都是他经营关系玩弄智慧、姜望展现天赋动用武力,两相组合,所向披靡。现在猛不丁一看,他的武力已经落后了,而姜望的“关系”,竟有那么点渊深难测的意思。 姜望在大师之礼上面谏齐君的好处,在此时已经展现出来了…… 受了他人情的那些人,虽然不会登门拜访表示感谢,甚至也未必会还以多么大的好处。但在偶尔遇到了、碰见了的时候,顺手帮扶一下,却也是人之常情。 今日就算姜无忧和重玄胜没有到场,只要没有强力人物推动,在场的杨未同,也会看着,不让谁把脏水泼上来。 开玩笑!帮了他老师的人,若在他在场的时候,被人抹黑了,他要如何自处? 旁人不会说易星辰辜恩负义吗? 易星辰只怕反手就要给他几个耳刮子。 姜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朝议大夫易星辰,他也是有耳闻的。 此人据说长得很是英俊,年轻时候甚至与摧城侯府的李正书齐名,号称“世间少有玉郎君,难得一见易星辰。” 东华学士李正书的风采,姜望是见过的,见之难忘,令人叹服。 那位易星辰能与李正书齐名,风采可想而知。 不过…… 说到李正书,张咏留在九返侯塑像上的那首诗,作者墨琊与李正书好像还是好友。 一念至此,姜望赶紧起身道:“我出去一趟!” “去哪里?”重玄胜追问。 姜望头也不回:“摧城侯府!” 以重玄胜的智慧,自然不需要再问一个字。 …… …… 对于摧城侯府,姜望已是不陌生。 轻车熟路,很快就赶到这座很见石门李氏风格的侯府。 摧城侯府的人对姜望也不陌生,毕竟是自家少爷的好友,常在一起玩耍的。直接便迎进院中,又去告知主家。 摧城侯府上上下下,都有一股雷厉风行的劲儿。 姜望在客厅落座,这边茶盏刚刚奉上,那边一个慈眉善目的白发老太太便拄杖走进厅来。 “这是谁来了啊?”老太太眼角带笑。 姜望慌忙起身,站都不知该怎么站了:“姜望实在惶恐,怎敢劳老太君相迎?” 这位李家老太君,堂堂当代摧城侯的生母,在临淄可谓是最有地位的几个老太太之一。今日却亲自过来迎姜望,的确是叫姜望心中感动。 当初第一次见面,这位老太太就送了他一份石门草作为见面礼,让重玄胜嫉妒了好久。不可谓不厚待。 “不妨事不妨事。”老太太笑呵呵道:“老身正好也想见青羊你了,听说你在大师之礼技压群雄,老身没能亲自去看,但为你很是欢喜!” 她对姜望的观感,那也的确是没话说。 姜望不比李龙川结交的其他朋友,像那高额儿,虽然也是好孩子,但难免浪荡恣肆了些,成日里带着李龙川往花街柳巷里跑,没个正经事。 而姜望这孩子,持身甚正,长得也不差,重情重义,有口皆碑,又很有出息!最主要的是额头也不高……实在是很难得。 姜望惭愧道:“我早该来给老太君请安,竟耽于俗事,在这里给您赔罪了!” “说得哪里话?”老太太嗔道:“好男儿天下为家!龙川瞎玩瞎闹,成天不着家,我也不说他什么。你是忙正事嘛!不过,今日却是不巧,你来府上玩耍,龙川却还没回来呢!” 老太太说着,又笑眯眯地补充:“凤尧也在冰凰岛。” “呃。”姜望心里很是亲切,也很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道:“其实我今日是来找龙川的大伯李学士……”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53章 “好孩子” “哦?”听姜望说完后,老太太把着他的手道:“可是遇着什么难处了?不要紧,老身给你做主。” 她侧头吩咐道:“去把大老爷请过来。” 虽则摧城侯李正言才是家主,但毕竟李正书年纪更大,且他的实力地位也都不差。所以摧城侯府里说到大老爷,都是说李正书。 另外还有一件,李正书虽然是庶长子,不是老太君亲生。但却是老太君养大的,与老太君感情极好。 一直也未搬出侯府去自住。 哪怕是常去东华阁轮值,被许多人私底下称为“东华学士”第一人,也没有自己开府分脉的打算。 姜望心中一暖。 这老太太是对自家孙子爱屋及乌也好,是维护李龙川的朋友也好,这份关心却是实实在在的。 很难不让人动容。 “不是的,老太君,我现在没什么难处。好着呢!有难处我肯定跟您讲。”姜望说道:“只是确实有一件事,要跟龙川的大伯讲……” 李老太君活到了这把年纪,一见姜望这般,便知这话可能不方便被太多人听到。 于是轻声道:“都退下。” 客厅里一下子空荡了起来,只剩一个亲近的侍女在旁伺候。 李家老太君拉着姜望的手:“来,青羊,坐下说话。” “还请您先坐好。” 姜望赶紧搀扶着老太太坐下了,自己才在旁边落座,但也只沾了半个屁股。 老少两人聊了几句——也都是老太太对李龙川的抱怨,对姜望的赞许……李正书便踏进客厅里来。 其人成就神临的时候,已到中年,面目四十余许。 有一种说法,说是他故意压制进境,不与兄弟相争,不让人有机会说闲话。待李正言先一步神临,坐稳家主位置后,他才选择的破境。 不过李正书本人,斥之为无稽之谈。 他脸上虽然看得出岁月痕迹,不像尹观那等年轻神临一样容颜不老,但这些显于面上的岁月,也带给了他一些别有的魅力。 而他的修养、他的气度、他的学识,更让他如此与众不同。 玉郎君之名绝无虚假,他的确是临淄一等一的美男子。 重玄家那位重玄大爷,虽然生得好皮囊,因为保养有方、无忧无虑,六十多岁了还能算得上“容貌甚佳”,但与玉郎君相较,差的就不是一星半点了。 进了客厅之后,李正书先是给老太君行了问候之礼,才笑着看向姜望:“国之天骄,正是勤恳进益时,怎么得空来拜访我?” 东华学士从来不是一个正式的官职,只是人们口耳相传,用以称呼那些在东华阁值守的学士。 皇帝上朝之前,坐在东华阁的时候,随时会垂询一些问题。他们的任务,就是为皇帝解惑。 这无疑是一种荣誉。 不一定是朝议大夫,却能够讨论国事,不一定身居高位,却能够对天子施加影响。 值守东华阁,不限官职、修为,只在于学识、见识。 最早的时候是政事堂推举人选,如今嘛,都是齐帝自己勾选名字。 而近些年来,李正书值守东华阁的次数最多,可见深得帝心。 李正书本人出身于齐国顶级名门,但成年后就选择出外游学,后来进入天下四大书院之一的青崖书院,成为名儒。 他没有留在青崖书院任教,而是回到了齐国。在这个方面,天下四大书院和三刑宫是一样的,并不禁止门徒弟子去哪国。 说是韬光养晦也好,说是不图虚名也好,李正书在齐国,至今无官无职。 但凭借着“东华学士”这个非正式的名头,谁也不敢小看他对朝政的影响力。 自李正书进来之后,那位老太君的亲近侍女也出去了,李正书亲自立在旁边侍奉。 此间只有李正书和李家老太君两人,姜望没什么可委婉的,便开门见山道:“我今日去太庙祭祀,遇到了一件事……” 说完了“张咏”留在九返侯塑像上的那首血诗,姜望才道:“我曾听许象乾讲,您和墨琊先生是至交好友,所以过来提醒您一声。” 李正书和墨琊的交情,自是没得说。墨琊的亲传弟子游历天下,来临淄,想去天府秘境试试,是李正书亲自安排的名额。 李龙川和许象乾交好,那是因为早在这之前,李正书就多次带着李龙川去访友,这两个年轻人老早就认识了。 若说齐帝会因为这件事而迁怒李正书,倒也不至于。但是心里有几分不愉,却是人之常情,极有可能发生。李正书若是毫不知情,很容易触个霉头。 李正书静静听完这番话,温声一笑:“伯父知晓了,辛苦你跑这一趟。” 在东华阁里,他帮忙递过一句话。对于李龙川和重玄胜、姜望结交,他是持赞同意见的。 当然,时至今日,结交姜青羊当然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选择。 可在彼时,那不过是重玄氏一门客,还是希望不大的重玄胜身边的门客。 彼时结下的交情,自非后来可比。 现在的姜望,天府城主主动结交,北衙都尉之子屡次示好,去都城巡检府问个话,巡检副使全程带笑。 倒不是说这些人不好。但多多少少,也跟姜望展现的未来有关。 他给姜安安写的信里说,这里的人都很和善,只是宽慰妹妹的一句话。他自来齐,不知受过多少冷眼、面对过多少敌意,但一路前行至此,按剑四顾,人们的确都“和善”了。 李正书现在自称伯父,俨然是把姜望当做自家子侄辈对待。 这可是石门李氏!齐国顶级名门,先祖塑像立在护国殿最前列。 而两年之前,齐国还没有姜望这个人,更不要说什么家世底蕴了。 其人也不多说什么感谢的话,只随口一句辛苦,这恰恰是亲近的态度。 姜望只道:“这是应该的。” 李家老太君当然知道,姜望刚才说的这件事,将会在临淄造成多么大的风波,不过那是两个儿子操心的事情,她不干涉,也不觉得自己应该干涉。 只是又一次握住姜望的手,慈声道:“好孩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54章 裸身衔玉 (求月票!) 早晨在太庙里发生的事情,第一时间就被封锁了消息,但不可能封锁得住…… 至少不是一个马雄能封锁住的。 别的不说,就连他自己,这临淄城里多的是人能从他嘴里问出东西来,他还不敢不开口。 最先知晓的,自然是在都城巡检府内部很有力量的那些人。 重玄胜这种,则属于跟当事人联系紧密的。 李家得到消息的时间,不在最快那一拨,但也不算慢。 姜望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就有人进来报信。两相验证,与姜望所说的完全吻合。 彼时李家的老太君坐在上首位置慢悠悠地喝茶。 当代摧城侯李正言,和李正书正在谈论此事。 自李正言坐稳家主之位后,老太太就很少再对家族里的事情发表意见。 除了喝喝茶,听听戏,再就是偶尔拿着龙头拐杖打打李龙川。 只是在下面的人说到,姜望在去九返侯灵祠,遭遇变故之前,是从初代摧城侯的灵祠出来,刚刚祭祀过初代摧城侯…… 老太太忍不住又说了一句:“真是个好孩子。” 李正言和李正书对视了一眼,都笑了。 …… …… 从李府离开后,姜望便自回了霞山别府。 无论此刻临淄是多么风云变幻,多少人忐忑不安。自身的修为,才是立身之本。黄河之会的成绩,才是进身之阶。 姜望从来都是清醒的。清楚自己要什么,并一以贯之地去努力。 闭门锁室,自去钻研火界之术。 他必须要承认一件事情。 虽然他轻松击败雷占乾,好像是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但其实他的火源图腾,修行进度远不如雷占乾的雷源图腾。 火源图腾之力不足以跟三昧真火保持平衡,哪怕火界之术在他的主导下构建出轮廓,而他已经极力在压制三昧真火。 质的差距需要用量来靠近。 所以在这段时间里,姜望不得不分出更多的修炼时间来给火源图典。那毕竟也是一方世界里的强大功法,没有那么容易钻研透彻。 好在他的火源图腾并非单纯的火源图腾,早已和白骨莲花连成炙火骨莲。 无属性的星力可以转化成一切力量,当然也包括图腾之力。两相加持之下,才勉强可以稍作平衡。 但要想尽快达到火界之术的要求,不在火源图典上付出更多努力是不可能的。 从白天到夜晚,修行之中,时间流逝得匆忙。 修炼当然辛苦。 在别人鲜衣怒马的时候,在别人花天酒地的时候,永远埋头,永远跋涉。 忍受寂寞和孤独,跟安逸的本能做对抗。 不过,能够安心修行,在很多时候,其实已经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九返侯灵祠之事,已经在暗涌中传遍了都城。 这一夜的临淄,无数人无眠! …… …… 当今齐帝,几乎每日都坐朝。 从卯时,到辰时,每日两个时辰,风雨无阻。 一旬只休沐一日。至今,已经五十五年。 不可谓不勤勉。 齐国在他的统治下,已是毋庸置疑的东域霸主,雄视四方,威加海外。 卯时是早朝开始的时间,所以其实还在寅时,参与朝会的大臣,就已经到得差不多了。政事堂里的朝议大夫们,更是已经把今日的政事提前议过。 哪怕是在五月末,寅时也还未有天亮。 伟大的临淄城,蛰伏在冗长的夜晚里, 紫极殿外那雄阔的广场上,文武百官们像蚂蚁一样从各处移动而来,慢慢聚集到一起。 然后依着各自的尊卑、位阶,默默排列成队,等待那一声朝闻钟。 在过去的岁月里,无数的官员走过这片广场,走过不知道多少次。 但今日,是不同的。 若从高空俯瞰,若视线能不被这夜色所掩,当能看到—— 那在巨大白石广场上汇聚的“蚂蚁”,无论尊卑,都非常刻意地绕了一个大圈,在广场上留下一个巨大的空白。 空白中间,是一个小小的黑点。 一只小蚂蚁。 当天光渐渐挑破无边的夜幕,这个世界迎来晨曦时。 铛~ 观星楼上的朝闻钟,已经撞响。 这一声雄浑悠长,传遍这三百里霸国巨城,使人闻之,清心,醒神,明性。 临淄这座伟大的城市,随之苏醒。 两名带刀武士各持一边,缓缓推开紫极殿那扇巨大的门。 因为时间尚早,天光还不够亮的缘故,紫极殿穹顶悬着的赤日珠,正在倾落明光。 恢弘的大殿,就暴露在人们的视线中。 文武百官们沉默着鱼贯而入,广场上那个孤独的黑点,依然孤独。 现在,天已经渐渐开始亮了。 这个世界变得清楚了些。 让视线再往下,让目光再坠落。 就可以看到,广场上那个越来越清晰的、跪着的身影。 那是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瘦弱身影。 全身上下只穿一条单裤,长发披散,定定跪在紫极殿外的广场上。 今日来朝的文武百官,每一个人都看见了他,每一个人都好像没有看见他。 无人与他招呼一声,无人多看他一眼。 有人关心,有人期待,有人担忧,有人窃喜……但都缄默。 跪在这里的这个人,是大齐十一皇子,长生宫主姜无弃。 在脱下常年裹身的狐裘之后,才发现他真的很瘦。 他裸露的脊背上,一节节的脊柱几乎完全暴露在空气里,只能叫人想到一个词——瘦骨嶙峋。 “咳咳,咳咳。” 偌大的广场上,今日如此安静,竟然无人私语。只有他偶尔没能止住的咳嗽声,和清晨有些寒冷的风声。 好孤独的咳嗽。 紫极殿里,好像一切与往常没什么两样。 该奏事的奏事,该争论的争论。但总是……少了些什么。 今日早朝的两个时辰,对很多人来说,都是无比难捱的两个时辰。 紫极殿内奏事的文武百官,一个个都在强装无事,但谁能心无旁骛? 长生宫主卷入刺君案,这在哪国哪朝,都几乎意味着……无数的鲜血。 大齐波澜壮阔的储位之争,今日似乎就要退出一个角逐者,这是牵扯到整个齐国的大事。谁也无法置身事外。 大概唯有高坐龙椅上的那位天子,仍然如过去的那些年月一样,不见半点波澜。 帝心难测。 不管怎么样。 煎熬也好,期待也好。 漫长的两个时辰过去了,心不在焉的奏事结束了。 往日那些最热衷于争辩的政敌们,今日难免有些不够激动。辩赢了的官员不见满意,辩输的官员也不见沮丧。 司礼监大宦官韩令,侍立丹陛之前,宣道:“退朝!”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文武百官如潮水退去,涌出了紫极殿,散入那巨大的广场,向各个方向流走。 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那一团空白,以及空白里的那个黑点。 大齐的皇帝陛下没有出声。 韩令也好像成了雕塑。 应该是没有经过多长时间的,但感觉上,已经很久。 皇帝起身。 韩令张嘴就要喊“起驾”,但皇帝的手压了压。 作为大齐天子最亲近的大宦官,韩令从始至终并未回头,但声音已经咽了下去。 皇帝离开龙椅,走下了丹陛。 此时已是辰时,是“朝食”之刻。老百姓一般都在这时候用早饭。 天光已经大亮。 紫极殿内悬着的赤日珠,早已收敛光芒。 皇帝缓步往外走,每一步,都好像把天光踩在脚下。 当他终于走出紫极殿,站在那高高的台阶之上。 偌大的白石广场上,已经看不到别的人影,除了姜无弃。 那个赤裸着上身、跪在地上、披散头发、看着他的——他的儿子。 “此子类我!” 天子忽然想起他曾说过的这句话。 于是他的目光垂落。 先看着铺就眼前这片广场的巨大白石板,再到那与地面贴合的膝盖,再到那赤裸着的、削瘦的上身,再到那张英俊的脸——若非带了些挥之不去的病容,这张脸还应该更出色一些。 裸身披发的姜无弃,跪在地上,难言雍容。 天子看着他的眼睛,而后看着他口中,含着的那块白玉。 口中含宝,是贵族丧葬之礼, 姜无弃这是表示,他已是一个死人。 姜无弃在很早以前,就应该是一个死人。 早到……还在娘胎里的时候。 那是元凤三十八年的冬夜,齐帝亲自领兵在外,伐灭不臣。 而姜无弃的母亲雷贵妃,在还怀着他的时候,就在大齐皇宫之中,遭人刺杀。临死前拼尽一切,护住了自己的肚子。 宫中强者赶到时候,刺客已经自毁。 至今也没有查出来,幕后凶手是谁。 等到齐帝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只有雷贵妃的尸体,和剖腹而出的孩子。 齐帝洒泪曰:“爱妃虽弃我,却无弃我子!” 故名无弃。 姜无弃还是胎儿之时,就受了必死之伤,当夜那位轮值的宫中强者舍命相救,才保住了一线生机。 但也仅仅是一线生机。 即便齐帝有通天彻地之能,一个先天不足的、刚剖出来的婴儿,也无法承载他的任何手段。 自此霜毒入命,非药石能医。且越长大,霜毒越重,入命越深。当时的太医院院长,断定这孩子活不过十岁。 在姜无弃九岁的时候,齐帝要为他换血换骨,重塑新身,从而以皇室秘法,拔除入命霜毒。 当时九岁的他,只问了一个问题:“换血换骨之后,我还是大齐皇子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齐帝再爱他,也不可能拿自己其他儿女的骨血与他相换。 于是姜无弃选择了拒绝。 他宁可死,也不要庸碌一生。他姜无弃就算是死,也要以天潢贵胄的身份死去。 不然那个女人,他的母亲,在寒夜里挣扎里那么久,是为了什么? 他九岁之前,习武健身,调理身体。 九岁之后,开脉修行。 他是霜毒入命,霜毒会随着他的修为一起成长,越强反而死得越快。但唯有变强,他才有机会改变命运。 这是一个悖论。 无论哪一种结果,都应该导向死亡。 所有人都不觉得他能活下来,但他活下来了。 不仅熬过了十岁那一劫,还活到了今天。 不仅活到了今天,还让皇帝亲自为他督造长生宫,成为大齐最有希望争夺储君位置的几个人之一! 他从出生挣扎到现在。 他摇摇欲坠的好像随时要死去,但如风中之烛摇曳了这么多年,他还摇曳着,光芒却越来越耀眼。 今天姜无弃跪在这里,表示他已经是个死人。 大齐皇帝的那一颗天子之心,怎么可能毫无波澜? 天子承天之命,统御万民,天生就该是孤家寡人。 但他真的就可以毫无情感吗? 元凤三十八年的那一次出征,是齐天子迄今为止,最后一次御驾亲征。 此后他再未出过临淄城。 他的天子难测之心,有没有想过那一年的寒夜? 紫极殿前的广场上,没有一位朝臣敢于逗留。 司礼监的掌印大宦官,静默立在紫极殿的大门门侧,连呼吸声都湮灭了,不显出任何存在感。 大齐的皇帝陛下,走下高高的台阶,走到姜无弃的面前,伸手,拿走了他嘴里含着的白玉。 姜无弃从小是在药池里泡着长大的,畏寒惧冷。而今日他裸其身,跪在紫极殿外等候发落。 每一缕冷风,对霜毒入命的他来说,都比刀子割肉还痛。 但他的咳嗽声在皇帝出来之前就已经停止。 他强忍着不在皇帝面前咳嗽一声。 尽管这些年来,那一声声忍不住的咳嗽,已成了他稍缓痛苦的唯一方式。 他是个要强的。 此时此刻他抿着唇不发一言,眼角却有泪珠滚落。 这眼泪,滚烫。 大齐皇帝手里拿着那块白玉,静静地看着他。 这样静默了一阵,而后问道:“姜无弃,是你命人刺杀于朕?是你派人去九返侯灵祠,血污朕名?” 姜无弃流着泪道:“虽非儿臣所为,然……儿臣有失察之罪!” 皇帝淡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失察之罪,罪不至死。” 姜无弃双手撑在地面,低下头来,哽咽难言:“父皇……” 大齐皇帝手一翻,“这块玉,朕收下了。” 而后一甩大袖,转身大步而去。 韩令脚步匆匆地跟上。 高喊道:“起~驾!” 这一声在偌大的广场上,传得极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55章 捷报 紫极殿是朝议之殿。 殿前的广场,是臣子等候和聚集的地方。 姜无弃是子,亦是臣。 虽然当时无人敢留下来看姜无弃一眼,但朝野上下关心此事的人,实则全都竖起了耳朵。 姜无弃类于天子,而比天子更宽仁,是很多人心目中的明君之选。 唯独是先天不足,有早夭之厄——但这么一年一年地活了下来,好像那早夭之厄也不怎么可靠。 甚至有很多声音认为,这是十一皇子韬光养晦之举。 若无这个缺点,他实在是比其他哥哥姐姐都要优秀一些,很容易被针对。 姜无弃如何涉险过关,对于重玄胜来说并不重要,他也只是听一耳朵结果罢了。 无论谁来做大齐天子,总归影响不到重玄家的地位。 如重玄家这类顶级名门,只需要效忠天子。 所以重玄胜唯一需要全神应对的,就只是重玄遵而已。 谁做天子不重要,谁来做这个重玄家的家主,很重要。 在重玄遵进入稷下学宫的时间里,他完成了诸多布局。在大师之礼后,他也每日奔忙,埋下许多后手。 但一步都没有用上。 重玄遵什么也没有做。 其人仿佛完全不在乎名下产业被拆分得七零八落的事实,也好像根本不清楚王夷吾被打入了死囚营,更好像不在乎家族里的风向似乎悄悄转变,不少家老似乎更支持重玄胜…… 他从“大师之礼”后,只见了几个核心手下,就闭门锁院,专心修行。 重玄胜于是知道,这个兄长是不打算现在就一决雌雄了。 这是重玄遵已经非常重视他的表现。 哪怕是借着天府之威、盖压临淄之势,也没有想着直接一举压下重玄胜。而是把时间放在黄河之会后,要携黄河之会上的赫赫威名,再回过头来高山压卵。当然,这又是另外一种自信。重玄遵自信在黄河之会上,必有所得。 于整体而论,这是堂堂正正之师,倒让重玄胜的那些手段,变得滑稽可笑了起来。 重玄胜该做的、能做的,在重玄遵被关在稷下学宫里的时候,已经都做了。 现在重玄遵不入局,整日闭门修行,就跟其人还在稷下学宫里没两样。反倒叫重玄胜无从下手。 但怎么可能还跟其人在稷下学宫里一样? 彼时谁也不知道,一年时间重玄遵能走到什么地步。而现在,人尽皆知他是天府外楼,盖压同代,真正践行了“夺尽同辈风华”这句话。 他不需要做什么,很多事情就已经不一样了…… 比如那些摇摆中的家老,甚至比如,爷爷重玄云波本人。 重玄老侯爷虽然不会明确表态,但自重玄遵大师之礼上以一敌三,力压三位天骄之后,他的笑容明显多了起来。 重玄胜这段时间也懒得再往博望侯府跑,索性天天在霞山别府里修行……呃,盯着姜望修行。 用他的话说,在修行上,他怎么拼也拼不过重玄遵了,也不要浪费太多时间。现在他全身上下“千斤之子”的希望,就都压在名满齐国的姜青羊身上。 黄河之会必要争第一! 在修行方面,姜望是从来都不需要监督的。 但他偶尔也要出来转悠两步,放松一下身心,或者吃点零嘴——他本来是不吃零嘴的,但是为了给姜安安买好吃的,经常听说有什么东西好吃,就要先试一试,渐渐也就养成习惯了。 每到这个时候,重玄胜就会准时跳出来。 “海族未灭,何以家为?” 啊呸。 是“天下第一未成,姜青羊你何敢懈怠?对得起你妹妹,对得起你胜哥,对得起临淄千千万万相信你的人吗?” 姜望只能默默回去…… 早课,晚课,名士潦倒一笔勾仇,火界之术…… 反正时间就这么密密匝匝地过去,一寸一寸地前行。 好像崔杼、张咏引起的恐怖风暴,都已经远离了。 作为黄河之会的参与者,他的确也有远离政治风暴的资格。 那潜于水面之下的巨大阴影,好像已经短暂地与他无关。 大师之礼后的第三天。 今日焚香沐浴之后,明天就可以去温泉宫“天浴”。 而再过两天,就是去点将台接受强者指点的日子。 再然后就是去挑选合适的皇朝秘术,当然重点是瞳术。 总之,接下来是实力高速发展的一段时间,且每一步的强大,都有迹可循。他没有理由不抓紧。 重玄胜嘴上说着修行已经没有必要,怎么也撵不上那个堂兄,实际上也是开始拼了这条胖命。 经营上他已经做到目前能做到的极限,现在唯一能拉近距离的办法,就是修行了,他自然不可能放弃。 当然,他还是不肯接受姜望的“指点”,尤其是不肯在太虚幻境里接受“指点”。 每天就跟十四切磋。 他自己是很认真,十四也一丝不苟。 但在姜望看来,就是——“不知道切磋个什么劲,打情骂俏似的!” “哈哈哈哈!” 重玄胜只会还以一阵狂笑。 …… 第三次焚香沐浴之后,一想到终于摆脱了那些粉色花瓣,姜望就觉得神清气爽。 穿上崭新的武服,还特意跑去关心了一下重玄胜修行(其实是为了顺便放风,外加找机会跟重玄胜“切磋”。) 重玄胜一边不停地操纵重玄秘术,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姜望斗着嘴。 一名影卫就在这个时候,十分急切地落进院子里。 现在这些影卫,基本上已经不会避开姜望说话了,都知道姜望跟自家公子的关系。 所以他一落地,便道:“我们刚刚得到消息,春死之军兵出夏国,一日内破境百里,死囚营王夷吾奋勇当先,阵斩夏国剑锋山守将华方宇!他的捷报,已经传回临淄!” 王夷吾这个名字,真是好久不见了…… 仍然是一出现,就起波澜! 在这起事件中,华方宇是夏国成名已久的神通外楼,而王夷吾却只是内府修为。 这战绩,相当亮眼。 正是知道王夷吾和自家公子险些分出生死的事情,所以这名影卫的声音才这么不平静。 敌之幸事,正是我之不幸。 但重玄胜却很平静,笑问道:“捷报上写的什么?他不会狗屁到在捷报上写‘王夷吾才是齐国第一内府’?” 他与王夷吾的矛盾,自不必再说。此时还能开玩笑,也真是养成了器量。 但那影卫道:“捷报上只有一句话……” 他低着头,不敢看自家公子:“为重玄遵贺天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56章 落子倾山 王夷吾这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声援重玄遵! 他无法离开死囚营,不能够回临淄。但是他要让临淄人知道,这世上还有他王夷吾的存在。 他用阵斩神通外楼华方宇的战绩,告知临淄,齐国内府第一,孰未可知! 更是用这封只有一句话的捷报,为重玄遵造势。 天府者,天下第一府。 姜望不够看,重玄胜更不够。 重玄胜愣了片刻,咬牙笑道:“好得很呐!” 至于姜望…… 对于王夷吾的战绩,他倒是没有很惊讶。他从来没有怀疑过王夷吾的实力和天赋,古往今来第一的通天境,本就是一种里程碑式的证明。 其人打遍军中无敌手,那也是实实在在的战绩,不是吹捧出来的。 兵主神通号称是“万军之将,天下之凶。”,经过战场上的磨砺,最终会发出怎样的光彩,其实难以想象。 没有人会否认王夷吾的未来。 下一次的胜负,在交手之前都未可知。 当然,姜望亦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无论王夷吾有多强,既然已经被他反超了……压过一头,一世压一头。 唯独让他惊讶的是,王夷吾这一份战绩的背景——春死之军兵出夏国,一日内破境百里! 夏国自当年战败后,就已经退回南域,现在与齐国并不接壤。 中间有好大一块区域,有好几个小国作为缓冲。 何以有此战?何以春死之军能够突然攻入夏国?何以王夷吾能够冲破剑锋山的防线,杀死夏国守将华方宇? “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场战争吗?”姜望问重玄胜。 在他看来,其人先前能笑着问捷报,心里应该是有预期的。 不过重玄胜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早知道?我只是,对陛下会这样落子……不意外。这就是陛下会有的手笔。” 他叹道:“当今天子之气魄,真是超迈四海!” 人身有四海,曰脊柱海、躯干海、四肢海、头部海,又名通天海、五府海、藏星海、元神海。 修行者常以肉身映照现世。 世人也常以“四海”,代称天下。 姜望自己,还在想象,那接连发动“崔杼刺君”、“张咏哭祠”两件大事的幕后势力,下一步会做什么。 他还在为齐国波云诡谲的局势感到不安,好像前方山雨欲来。 他还在揣测,天子会如何应对。会怎么清洗朝野,如何才能避免不伤及太多无辜,自损八百…… 而齐天子,早已经做出了选择。 现在才是大师之礼后的第三天,也是崔杼刺君案后的第三天。 春死之军的调动,不可能是从今天才开始。 也就是说,在崔杼刺杀齐帝,喊出“神武三十一年。崔杼刺姜述!”的那一天。 齐帝就已经做出了非常果断的反应。 对于“崔杼刺君”、对于“张咏哭祠”…… 对于那幕后势力有可能的下一步动作,有可能主导的种种行动…… 齐帝的应对非常简单。 战争。 极其强势,极其霸道的战争。 用毋庸置疑的胜利,来碾碎一切不服,扫荡所有阴谋,镇压国内国外! “崔杼刺君”,无非是想要证明齐国时局不稳。 来一场国战,让天下看看大齐稳不稳! “张咏哭祠”,无非是要证明大齐苛待功臣从而导致君臣离心。 来一场国战,让天下看看大齐是否君臣一心! 齐天子根本不管那潜于水面下的势力想做什么,绝不可能被那藏在暗处的势力牵着鼻子走,陷入千头万绪的猜疑与追索当中。 让都城巡检府去查案,让打更人提供武力支持,但他真正的手笔,却在春死之军! 既然公开说是夏国刺客来刺齐帝,那就攻夏! 那天早上,重玄胜说,那刺客是不是夏国的,并不重要。 原来是这个意思…… 刺客怎么说不重要,夏国认不认,也不重要。 齐帝想不想认为那刺客是夏国的,才最重要! 以今日齐国之强,环顾东域,的确如姜望面谏时所言,“触我必亡”。 在东域范围里打乱战,意义不大,还容易引起诸国恐慌,破坏齐国在东域的长远布局,攻夏则不同。 首先是“师出有名”。 齐夏之间,本身是早有国恨。夏国改元“神武”后,年号至今未变,说明奋武雪耻之心,从未消失。而且这一次,还有“夏国刺客”,公然在齐国大师之礼上行刺。伐之有名! 其次,夏国是南域大国。攻伐这种级别的国家,才能够显现齐国的实力。所谓杀鸡儆猴,杀个鸡蛋肯定不行……杀猴子就很有效果! 齐天子并没有预见到之后会接着有“张咏哭祠”的发生,但毫无疑问,他的应对,一并将此事的影响抹去了! 这本就是天子手笔,倾山之局。一切阴谋、敌对、野心、抗拒……高山倾倒,摧毁一切。 回过头来再看,这件事能够说明什么? 春死之军说是一日内破境百里,春死当然也是齐九卒中仅次于天覆的精锐。 但也不可能朝发夕战,从齐国到夏国,至少这中间的缓冲地带,各种势力,需要时间去协调。 不可能说为了打夏国一巴掌,就先把路上这些小国伐灭了——非要那样做的话,夏国也会提前有个准备。联景联牧都是选择。 而协调这些小国、让大军得以通行的时间,需要多久?两三个月?半年? 齐国兵事堂给出了答案—— 两天。 春死军所到之处,那些小国纷纷让道。简直是让齐国大军,把它们的国境当做自家庭院一般闲逛! 用两天的时间打通了大军通行之路,并且奔袭到夏国国境。而后用一天的时间,破境百里,拿下剑锋山! 尤其剑锋山此地,还有一个重要的历史意义——这一座夏国境内的名山,曾是旸国极盛之时,向西南方向拓土,所打到的最远的地方。 齐国用无双兵锋,向东域,向天下宣告一事—— 今齐之强盛,已不输旧旸! 姜望不由得感叹道:“此诚天子倾山之子,此子落下之时,局势已定。” 岂止是局势已定啊,棋盘都被这一子按碎!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57章 齐天子遥在东国 能够在两日内完成大军借道,足够说明,在齐国与夏国之间的这些小国,早已被齐国慑服。 无论它们本身是否情愿,都无法抗拒齐国的任何决定。 大概与之前的阳国没什么两样,只等齐国什么时候一战而定——又或者留着作为开脉丹的产地。 不过,毕竟是借道远征,齐国也只出动了齐九卒中的一支,若说要一战灭夏,肯定是不够现实。 但仅仅是攻下剑锋山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具备了巨大的政治意义。更别说这场战争,还轻松镇压了国内形势,把一场筹谋许久的动荡,平复于无形。 剩下的,只等青牌们慢慢抓出那些暗中的影子来。 而重玄胜说道:“叔父早就说过,夏国这些年来一直蠢蠢欲动,齐夏之间,必然还有一战。我们都没有想到,这一战会来得这样早。此时或许不是良机,但又好像……是恰当其时!至于是否真能够达到敲打夏国的作用,还需要看这场战最后能打成什么样,” 重玄褚良是经常会和重玄胜推演军略的,可以说重玄胜关于兵事的能力,皆传于凶屠。 作为齐国现在顶级的名将之一,凶屠的战争嗅觉自然不会差。 那么齐天子的这一步,就还有第三重目的……敲打夏国,遏制对方蠢蠢欲动的野心,再次确立齐夏之间的政治态势。而这,仅仅杀死一个神通外楼境的华方宇,肯定不够。 必须还要守住剑锋山! 回到这一场大战中来。 夏国虽然早已没了当年与齐国争雄时候的威风,但也是南域数得着的大国,与魏国相争于南域东部,各有胜负。 当然不可能跟几乎统合了半个南域的楚国相较,却也绝非宗庙崩碎的阳国可比。 “春死”是大齐排名第二的精锐,拥兵十万众,不可能第一时间全部涌入夏国。 所以破境百里,打破剑锋山的,只是一支先锋军队。 而王夷吾所率死囚营,为此锋镝。 区区一个内府境的王夷吾,能够阵斩剑锋山守将华方宇,已经算得上天骄表现。却不可能在夏国大军的反扑下,守得住剑锋山。 要怎么才能做到这一点? 春死军的后续军队,能够及时跟上吗? 姜望想不明白,更缺乏情报,只道:“静观其变!” 是日,继续修行。 …… …… 对普通人来说,是普通的一天过去了。 对努力的人来说,是十二个奋斗的时辰过去了。 临淄里的氛围变得如此之快,前一天还人心惶惶,大家偷偷躲在角落里,讨论谁将要倒大霉,谁又能够从中得利…… 但今天。已经都是讨论前线战局的声音。 什么“崔杼刺君”、什么“张咏哭祠”,先前搅得人心惶惑,朝野不安。 但在现在,几乎已经被人们忽视了。 “弱夏岂能抗我大齐兵锋?” “必擒夏皇于太庙!” “倒也未必如此,大约只是大军过去,打两巴掌。” “敢刺吾皇,必以血报之!” 临淄城里涌动的,大约是些这样的话。 所有人都在关注,时隔三十一年后,齐夏之间的再一次战争。并且绝大部分的齐人,都信心满满。 齐国政局不稳? 区区一个崔杼,连齐帝身前百步都进不得。 齐帝苛待功臣之后? 九返侯后人是如何丢掉世袭罔替的爵位,史笔如铁,可记得清清楚楚。 事发之时,物议汹涌,没有人关心那些。 但是当更重要的事情发生之后,再回过头来平复物议,却又简单得多。 以重玄胜的身份背景,当然是最先得到前线战报消息的那群人之一。 姜望也终于知道,春死军里的一支前锋军,是如何守住剑锋山的了—— 大齐军神姜梦熊! 在王夷吾以身为锋镝,阵斩夏国将领华方宇、攻破剑锋山后的第三个时辰,也即是夏国方面几次冲锋不利,紧急调来军中强者反攻的时候…… 大齐军神姜梦熊,登上了剑锋山顶。 其人一拳在剑锋山西侧砸下百里之渊,目视夏都而曰:“齐天子遥在东国,贵国何必远行?我今来此相候,刺我!” 而后…… 独自迎接夏国一位真君五位真人的围攻,当场毙杀一真人! 其时天降血雨,为当世真人悲! 一位当世真人的损失,是极其巨大的! 发生在西境的那一场国战,真人韩殷一死,战争就几乎宣告了结束。 夏国之强,虽然远胜庄雍,但也难以承受这样的损失。 围攻姜梦熊的夏国强者不得不退却,开始调集大军,意图聚集军阵之力,以此磨灭姜梦熊真君之身。 但有这样一段时间,春死之军的主力军队,也已经陆续赶至。 当然也有人在阵前愤怒指责,说崔杼刺齐帝,夏国根本不知情。 说什么,“夏国乃堂堂之国,岂以刺杀事为凭。” 又说什么。“夏国便行刺杀事,不会派区区一内府。” 还说什么……“齐国乃东域霸主,焉能以片面之词,兴不义之师?” 姜梦熊只回一句:“我今来此,不问其它。汝自决也!” 大齐帝国的态度非常明显——大齐不需要证明崔杼到底是不是夏国的刺客。 但夏国需要证明,崔杼不是夏国的刺客! …… …… 不过这些事情,暂时与姜望无关了。 因为三日焚香之期已过,已经到了去往温泉宫的时候。 在三百里临淄城里,有许许多多的传说。 传的是五花八门。来历也各不相同。有的颇有些可信,有的就是单纯的胡说八道了。 相传上古时代,临淄所在之地,有一眼寒池,冰寒彻骨,触则冻杀。 彼时有强者在高空大战,打破天缺,青天滴血入寒池。 这一眼寒池,竟然变成了温泉。 时人以“天泉”名之。 据说浴此泉水,神临可期。 当然,现在的姜望自然清楚,温泉宫里的所谓“天泉”,其实是齐国太医院加入许多顶级药材,以秘法调制,再配上那一眼的确有些灵气的温泉罢了。 脱胎换骨说不上,养身蕴灵健体,还是颇有效果的。 至于什么天浴之后,神临可期…… 非皇室子弟,能被获准“天浴”的,哪个不是神临可期? 这一次来温泉宫的三人里,计昭南更是不知已经神临多久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58章 温泉宫 温泉宫在整个齐王宫的东面,通常情况下,是只有皇室中人能来享受的好地方。 今帝当政以来,直接隔出一半的池子,专门用来赏赐有功之臣,表示恩赏。 而这一次参与黄河之会的三人,所享受的“天浴”,乃是整个温泉宫最高等级的的泉眼,用的药材更不必说。 好在“天浴”是分开三个池子,不同修为、不同体质的人,太医院配的药物效力也不会相同。必是要因人施药的。 不然跟计昭南、重玄遵一起……还真有几分尴尬。 三位国之天骄早早就在温泉宫外会合,各自都没有什么话说。 姜望和计昭南是不熟,彼此点头致意一下,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和重玄遵嘛,是早晚有交手的一天。了解了稷下学宫进修期间的事情后,这一次再见面,重玄遵虽然说不上横眉竖眼,但也没有那么主动亲切了。 至于计昭南和重玄遵……好像也不怎么合得来,互相都当对方不存在。 大概唯一的好处,就在于这三人都还比较能定心,各自站定不动,站在那里就能修行起来。倒也不怎么难熬。 等到温泉宫的小宦官过来,把他们各自引开,姜望才觉得自在了些。 “天浴”不存在什么旖旎之事,小宦官把姜望引到一处青玉砌成的浴池前,便行礼离去。 池边有一位白胡子老先生,坐在一张条案后等。 似乎也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见得姜望,便打开针囊,直接道:“取青羊男鲜血一滴为用。” 针囊里排列着一根根长短不一且颜色不同的针,也不知那些五颜六色的针都是干嘛用的……瞧来颇有些脊生凉意。 但取血姜望倒是知道,宦官早已告知了流程。太医这是要检查他的血液,然后根据他的体魄状态,专门调制合适的药液。 姜望这三天在霞山别府每日焚香沐浴,其实也泡了药液,但自然远不能跟温泉宫的条件相比,充其量只能算是热身。 人都到了这里,姜望也不说二话,在老先生对面坐了,平伸右手。 老先生用干枯微凉的左手,抓住他的手,右手则在针囊上空徘徊,似乎在犹豫用哪一根为好。 嘴里似是很随意地开始闲聊:“听说前几日,青羊镇男在太医院里,把一个伤患给打了?” 姜望心头就是一跳。这才察觉到,这老先生的手劲还挺大,他试着抽了一下手,竟然没有抽动…… “哪能呢?”姜望强笑道:“我只是去看了看我的朋友,表示一下慰问。” 老先生抬了抬眼皮:“哦,朋友啊。” “是,是……”姜望流着冷汗,看着老先生从针囊里抽出一根足有一尺长的红色尖针来——天知道那个一目了然的针囊,怎么能抽出这么长的针! “一滴血,对吗?”姜爵爷再次确认道。 白胡子老先生盯着他的手,似乎在寻找下针的位置,头也不抬:“你如何定义一滴?” 姜望:…… “我错了!”姜望老老实实道歉:“以后我再也不在太医院惹是生非了,我向您保证。” “啧!”白胡子老先生道:“紧张什么?我一把年纪了,难道还会欺负你们这些小孩子?” 那根一尺长的红色尖针,在姜望的手指上轻轻一点,连痛感也没有,就消失在老先生手中。 连痛感也没有,恰恰是最恐怖的事情。 以姜望现在的修为,在他眼睁睁瞧着的情况下,取一滴他的血,却让他没有感觉。这种实力,就很耐人寻味了…… 对方松开了钳制,姜望才默默地把手收了回来,忍不住问道:“老先生贵姓?” 老先生瞥了他一眼:“怎么着,想回去叫齐了狐朋狗友,来堵老头子的门?现在的年轻人这么狠辣吗?我都一把年纪了……” “哪能啊……”姜望擦着汗:“就是觉得老先生医术高明,想结个善缘。” 白胡子老先生不知从哪里搬出一个药箱,放在长案上,打开之后,开始在里面取不同的药粉,往一个青玉碗里放。 嘴里则道:“噢,我姓雷。” 姜望噌地一下起身。 是说怎么这老先生要给雷先跑出气呢!感情是一家!这哪行?这必须换个太医! “骗你的!”老先生孩童般地笑了:“姓温。” “哦,温太医。”姜望提着的心轻轻放下来一些。。 老先生眯起眼睛,调配着药粉,又似不经意般地问道:“我这个姓氏,你认识的应该不多?” “是不多。”姜望老实说道:“就认识一位姓温的姑娘。” 老先生摇了摇手里的玉碗,淡声道:“温汀兰呢,须叫我一声三爷爷。” 这就好说话了! 姜望心中一喜,面带笑容:“其实咱们还有些渊源呢!” 他本来想说一下他跟晏抚多么交好,而晏抚还是温汀兰的未婚夫婿,算起来大家都是一家人。 但温老太医忽然狠狠地说道:“我有一针,可叫人十年不举,以后谁敢叫我家汀兰不开心,必要叫他一试!” 姜望默默闭上了嘴。 “对了,你刚刚说咱们有什么渊源?”温老太医问道。 姜望面带微笑:“我是说从现在开始,咱们就算是有渊源了。今日能认识温神医,见识您的绝妙医术,姜望真是三生有幸!” 温老太医用食指点了点他,笑道:“这孩子,说话实在!” 快点结束……姜望心想。 嘴里则笑道:“诚实说话,诚恳做人嘛!” 温老太医已经调配好药粉,手指一翻,又跳出那根一尺长的红色尖针来,悬于玉碗上方,一滴红色的血液滴落青色玉碗中,与药粉一接触,顷刻化作一碗乳白色的药液。 竟然芳香扑鼻! 温老太医随手将青玉碗往浴池的方向一丢,这只玉碗便悬于青玉池上方,乳白色的药液如瀑布垂落,与青玉池里的温泉水混合在一起。 变得清澈、透亮,而那股香气,也变得若有若无,飘渺了起来。 老太医招手收起玉碗,合上药箱,起身道:“好了。去享受你的天浴。” 姜望松了一口气,正要往青玉池里去。 温老太医忽地回头道:“放心,没有下不举药。” 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开, 这回是真的离开了。 唯独姜爵爷立在青玉池边……心情凌乱。 一时不知该不该下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59章 临淄城内 “天浴”最终还是浴了。 想来齐帝说好的是赏赐,不至于事到临头了,给宫里招个人才。 那位温老太医真是顽童心态,姜望唯独是……有些同情晏抚。 他不知道那位朝议大夫温延玉是怎样一个人,但温汀兰的这位三爷爷,可真是不好对付。 上次找上门去的,幸好是温汀兰本人。 若换成这位温太医…… 想想怪瘆得慌的。 “天浴”的效果很好。具体来说,就是把经由四灵炼体决、石门草锤炼过的体魄,又强化了两成有余。 此外五行元力的天赋好像也提升了一些,不过不算多。也就是姜望现在对火行的精细掌控,才得以察觉一二。 这些效果,已经是姜望当前修为和体魄,能够达成的最好效果了,毕竟用的都是国库里最好的那批药物,又是太医院里的高人量身定制。当然,用那些可遇不可求的天材地宝除外。 对于国之天骄出战黄河之会,齐国也算是给足了支持。 在姜望看来,想来皇室子弟在修成神临,求得金躯玉髓之前,应是都要用“天浴”打好身体基础的。 以此而言,说是天浴之后,神临可期,倒也勉强能沾得上边。 离开温泉宫的时候,没有看到计昭南或者重玄遵,也不知是还泡着,还是已经走了。 走出宫外,在迎面而来的微风中,姜望感受着自己充满力量的身体。 这种越来越强大的感觉……令人迷醉。 一直以来他都是凭借着卓越的战斗才情,和强大的神通,去赢得一场场战斗。但其实就基础而言,需要补充的实在太多了。 他自己苦修不辍,能做的都已经做到极限。但毕竟有很多地方,是需要资源支持的。 比如这次天浴…… 总之,在黄河之会前的这段时间,就是姜望不断补完基础、也不断提升自我的过程。 再过两日,就要去点将台修行五天,也不知会是哪位强者来指点。 姜望想了想,决定去选取皇帝赐下来的皇朝秘术。 去选一门用得上的,正好这两天熟悉一下,若是修行起来有哪里不妥,还可以请皇帝派来的强者指点迷津。正是合理利用资源。 国库的位置,在城东。 且正在东面北首门附近。 这一门,又名社门。乃是自北而南第一门。 社稷之门,也是临淄城一百零八处城门中,最具特殊意义的两座城门。 社为土神,稷为谷神。万物以大地承载,万民以谷物供养。 稷门之外,就是稷下学宫,为国培养人才的地方。 而社门之内,则是大齐国库。说是齐国的根本重地,也不为过。 除了本身有国库卫士之外。轮值京畿的九卒军队,看得最紧的地方,也是这里。 社门开在临淄东面,正是以地迎海。 大齐国库对着海面,也是昭明守卫海疆之决心。 如齐武帝曾说—— “但若敌从海上来,必殆尽国库而后能死!” 真乃雄言! 离开温泉宫后,姜望独自来到国库之前。 这几乎是一座城中之城,且高墙深筑,密不透风。 与守门的卫兵传过消息,验证过身份。 他便被允许进入第一道门户后……等待。 是的,还得司礼监那边来人,才能带他进“术库”。 曾经他获封青羊镇男的时候,也得赐了一门甲等下品的国库秘术“妒火”,颇有奇用。当然现在已经跟不上姜望的战斗层次…… 不过被冠以【皇朝秘术】之名的术法,在国库秘术之中,也是顶尖的存在了。 国库秘传里很大一部分,乃齐国征战天下所得,其中既有宗门收缴,也有各方进贡,当然更多的还是掠夺。 在这些林林总总的收获中,自然只有破国之获,才能列以皇朝秘术之名。 当然,齐国修行者历代积累留存下来的秘术,也是核心。 韩令说是想好了就去找他,说什么焚香以待。 但不过是场面话,听听就得了。 韩令堂堂司礼监掌印太监,內官之首,怎么可能亲自来陪着他们选秘术? 所以姜望在这边等着,司礼监那边来个有资格领路进国库的宦官,两相验证身份,也就是了。 哪怕今日之姜望是国之天骄,四品青牌,又是青羊镇男,该等的,也得等。 并且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在第一扇门和第二扇门中间的地方等着。 国库卫士,更是不可能跟他讲什么交情。个个如石身铁面,眼神都不交流一下。 好在姜望已经习惯了随时随地修行,没人理他正好,随便找个地方一站,就继续开始推演火界之术。 …… …… 从温泉宫出来,重玄遵钻进了候在宫门外的大轿中。 他其实更喜欢大袖飘飘走在大街上,潇洒肆意。 但大师之礼上一战,声名太盛,现在走到哪里,都是一堆人往面前凑。 天浴对他的效果,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天府五耀的时候,该强化的已经强化了。接下来还想更进一步,只能靠星光圣楼的星光淬体。 至于所谓的皇朝秘术和天子内库法器,对他来说确实意义不大。他的五神通已经足够开发,本身也拥有顶级秘术,根本不需要在其它秘术上分心。至于法器,天子内库里的也不在他眼中,天子秘库里的法器还差不多……但想想也不可能, 所以他索性主动降低层次,照着自己父亲的需求,选了内府境的两样,让老爹拿去显摆去了。 说起来,这一次以天府修为破境,在外楼境盖压临淄,的确如他设想的一般,不曾出半点差错。 但事实上的收获,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多…… 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堂弟那位挚友姜青羊,愣是以三府修为,在大师之礼上硬生生夺去了不少风头, 他想象中的一出来就高山压卵,弹指间胖弟弟乖乖挪步……并不存在。 很多人好像觉得,有姜青羊支持的重玄胜,是可以和他争的。 当然,最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王夷吾居然输得那么惨,几乎是他前脚进了学宫,王夷吾后脚把他的家底输了个精光,自己也惨到要军神来救场…… 噢,不应该说输了个精光。 如自己的老父亲所说:“幸好为父帮你看着。” 是啊…… 重玄明光的确是保住了一点产业,但那都是重玄遵核心的、不可能被掠夺的产业,上上下下的负责人都对他重玄遵忠心耿耿,绝不可能投诚对手。 而重玄胜大笔一挥,划给了重玄明光。 儿子的产业,重玄大爷亲自接手,那是名正言顺。因而现在,已经败得差不多了…… 一想到这些。 饶是被许以临淄风华之美誉的重玄遵,也忍不住按了按额头,有些头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60章 人间灯火天上星 天险些擦着黑,丘吉落了轿,捧着一只锦盒,脚步匆匆地往国库走。 待第一重门外的守卫验证过身份,他紧了几步,走入里间,老远便开始道歉:“姜爵爷,实在抱歉,累您久候!我在宫里请令求文,耗去了不少时间,这才赶来!” 他乃是司礼监的八名秉笔太监之一,在宫里的地位,不输于另外八位随堂太监。唯有如此,才有资格拿来国库的钥匙。 与掌印太监韩令虽是没什么可比性,但也是內官之中较为上层的人物。 一见面就赔礼道歉,三言两语便把姗姗来迟的原因解释清楚,很见处事风格。 按理来说,內官体系与外官无涉,他也本不必对一个四品的青牌如此客气。不过“国之天骄”这个名头,却是也不好说,未来走到什么位置都有可能。 守门的国库卫士见怪不怪,有什么想法也只在心底。 姜望从火界之术的观想中退出来,全无等了一个下午的焦躁,微笑道:“不妨事。我知晓有些规矩走起来,是很要时间的。” 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位內官,身形有些单薄,但五官温和,面色红润。修为应是不俗,在宫里的地位想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姜望没有失礼地上下打量,而是一眼看过去后,就很坦然地与其人的眼睛对视。 “您能够理解就太好了!”丘吉笑道:“那咱们这就进去,不耽误您的修行。” “您先请。”姜望礼貌地说道。 说起来,什么达官贵人、名门子弟,丘吉见得多了,像姜望这般不骄不躁的,还是少见。 他看得出来,对方并非是因为出身不足,而不得不体现温和。相反的是,其人有一种笃定的自信,仿佛随时准备好了迎接一切,故而能如此从容。 作为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出宫办事的机会不少。他见过的人里,也有那出身贫寒,但一举成名的,往往一个比一个的想证明自己,尤其无法忍受慢待。 姜青羊真是不同。 不过这些想法,也只在丘吉心中。 丘吉赶到此地之后,拿出印文,验证了身份,国库的第二扇门此时才能被打开。倒是没有见着看门的人,不知藏在何处。 跟在丘吉后面,进去之后,便见得一面铁壁,铁壁上浮雕着种种说不出名字的异兽。两边都有巷道,也都有转角。 他们是靠左而行。 丘吉捧在锦盒里的,是半边令印,另外半边,在“术库”看守者的手里,需要凭借司礼监出具的行文调动——这也是丘吉所说“请令求文耗去不少时间”的原因。 姜望跟在这位秉笔太监身后,任他应对各种查验。 总之绕得迷迷糊糊的,很是繁琐,最后总算走到了对应的术库门前。 在丘吉和术库看守者的令印相合后,术库的大门才缓缓打开。 没有想象中的高阔、堂皇。 只有一排排的石架,摆放着大大小小各种材质的书籍,当然也有一些玉签、玉简、竹简之类。 分门别类,一一排列整齐。 灰尘自是没有的,这里的藏品定期有人维护、更换、增补,而这里大大小小的防护法阵,足以保证它们长久留存。 “这是内府境层次的术库所在。”丘吉出声介绍道:“您可以在其中任选。” 这座术库的看守者全身裹在甲胄里,除了一双眼睛之外,看不到其它。其人也不说话,就只是默默跟在丘吉和姜望的身后,看样子只是单纯的监督。 任选当然是很好,但选择太多了,足以挑花眼睛…… 姜望左顾右盼一阵,也没瞧见自己想要的秘术种类。 丘吉站在一旁,忽地笑道:“我来之前,对这里的术法略为了解过。姜爵爷如果相信我的话,不妨跟我说一下,您的要求。” “这再好不过了!我自是相信公公的。”姜望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立即诚恳说道:“我想要一门瞳术。” 丘吉笑了笑,一息都未犹豫,便径往前走,走到第二十七排书架前,才站定下来,说道:“这些都是内府境层次的瞳术。” 姜望跟过来看了看,这一排石质书架上,果然都是各种瞳术秘籍。 无论书籍还是玉签,自然都是不允许直接翻看的。对于很多修行者来说,看过,就是学过了。 不过每一门瞳术旁边,都立有一块木牌,上面大略记载了秘术的来历和大概效果。 比如姜望眼前的这份竹简,木牌上便书有“伐阳所获,阳氏灼血赤瞳内府篇,攻伐之术。” 真是奇妙的缘分…… 灭阳之战,姜望参与其中,也以军功得爵。现在则在齐国的国库里,看到阳国王室的瞳术秘籍。好像冥冥之中,有一种纠葛。 当然,这门瞳术并不合他的意。 阳国王室的秘术,弱肯定不会弱。不过姜望现在优先要选择的,是类似于李龙川烛微神通的瞳术,以配合声闻仙态,补完“知见”部分。 但这么多的秘术,一个个看过去,却也不知道何时了…… 姜望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默默地用目光搜寻着。 察言观色的丘吉又笑道:“姜爵爷需要什么类型的瞳术,或者有什么更具体的要求,也不妨跟我说一下。我对这里略有了解。” 姜望并不拒绝这份好意,他心中也早已想好自己的需求,直接说道:“我需要强化洞察能力的瞳术。在此门类下,优先考虑更具潜力的瞳术。” 要求有潜力,自然是为了演道台的推演做准备了。尽管姜望从未学过瞳术,但内府境层次的瞳术,对他现在的实力来说,帮助可能不会太大。所以他考虑得更长远。 演道台把秘术推演到更高层次,也是需要秘术本身有一定潜力的。像吞毒刺之类的低级道术,推演至吞毒花就到顶了,耗功再多,也无法拔高,潜力就只到那个地步。 丘吉这次倒是略想了想,然后往前走了三步,在左侧书架第三行点了一下,“这门。” 又往前走了十余步,在右侧书架第四行点了一下,“这门。” 再往前两步,斜指着右侧书架顶层位置,“这门。” 最后停下来,笑道:“这三门都符合你的要求。考虑到潜力的话,最好还是第二门。” 姜望跟着一一看了过去,只觉得其人介绍的这三门瞳术,果然都很不错,都相当符合他的要求。 要不怎么说,內官那么多人,丘吉能当上司礼监的八位秉笔太监之一呢! 这哪里是略有了解?他简直是对整个内府境术库里的秘术都了如指掌。 以他的身份和年纪,不可能学会整个内府境术库里的所有秘术。所以他应该也只是记了一下那些木牌上的简略信息而已。 做到这件事情,大概唯一的价值,也只是在现在的这种时候,向某个人示好了。 可司礼监有八个秉笔太监,八个随堂太监,都有资格出宫办事。就算是皇帝要赏赐谁,也未必是他来带路。 正因为此事如此费而难惠,才恰恰说明丘吉此人的用心。在这种事情上他都做得如此妥帖,其它事情又如何? 姜望心中赞叹,面上感谢。 这些秘术也不能现在就翻开看,充其量也只能对着简单的介绍做一番比较罢了。以此看来,丘吉推荐的第二门瞳术,的确是最具潜力的一门。 既然已经接受了丘吉的推荐,再去左查右找,就显得很不信任人了。姜望自然不会如此做。 所以看了看第二门瞳术的木牌,他便转过头,准备开口跟术库的看守者宣布选择。 就在这个时候,丘吉忽然又说道:“姜爵爷,我有一个意见,不知您愿不愿意听?” 姜望也很礼貌:“公公愿意提点,是我的荣幸。您请说。” 丘吉拢着袖子,微笑道:“我个人认为,这座术库里,目前来说,最有价值的瞳术,应该是我身后这门……但它也许不太符合您的要求。” “丘公公介绍的,我一定要看看了。”姜望说着,便走了过去。 从始至终,那位术库的看守者都不发一言,停下来就像是一尊铸在此地的雕塑,不对姜望的选择做任何干涉。 丘吉面带微笑,半侧开身。 而姜望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一颗火红色的珠子,放置在一个石质的托盘上。 这颗赤珠光滑圆润,色泽明亮统一,漂亮极了。 旁边的木牌写着:“旸国散落传承之一,乾阳之瞳。内府篇。” 至于效果,描述得也是非常简单—— “神魂攻伐。” 只这四字。 但这四字,顿时让姜望眼前一亮。 在内府境就能够参与神魂攻伐的秘术,姜望迄今为止,只看到王长吉施展过! 他自己倒是研究出了神魂匿蛇,但也基本只在探索内府方面有效,在真正的生死搏杀中,很少能够发挥什么作用,大多只是被姜望用来吸引对手的注意力。 换而言之,作为涉及神魂的杀伐术,神魂匿蛇根本不合格。 姜望深吸一口气,此时此刻他当然已经判断出了价值,什么洞察、观微……且都放到一边先。 相较于神魂杀伐术,内府层次的洞察类瞳术,实在是没什么比较的价值。 而且姜望的神魂之力,本就是远胜于同境修士,但却一直难以发挥完全,正合此术! “它在国库里有完整的传承吗?”姜望直接问道。 丘吉微笑道:“还有一部外楼篇,至于神临之后的篇章,已经失传……无论是从潜力还是从效果来看,在现在的术库里,它就是最好的瞳术。” 失传不要紧,它既然后面还有神临层次的功法,就说明有到神临乃至更高层次的潜力。 演道台说不定能够推演上去。 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了! 但姜望没有立即决定。 他又看了一眼这枚记载着乾阳之瞳的赤珠,强行挪开视线,看着丘吉道:“不知道公公为什么这么帮我?姜望才微德薄,实在地说,此时倒是有些心虚了。” 丘吉的眼神里有些惊讶,显然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姜望还能忍得住不伸手。 “姜爵爷,您这样的国之天骄,是要代表我齐国去观河台参战的。”他笑得更真诚了一些:“我若能帮到您,就是帮到了大齐,也是帮到了陛下。不知有多么满足!此事又不违例,无非是多费一些工夫来记忆罢了,我何乐而不为?” 这番话说得实在漂亮。 最重要的是那一句“不违例”,说服了姜望。这说明即使丘吉以后有所求,也将是“不违例”的。 姜望想了想,拱手道:“那我就谢过公公了。” 丘吉笑而不语。 姜望又对那术库看守者道:“我选乾阳之瞳。” 全身覆在甲胄中的术库看守者第一次说话了。之前他与丘吉对接的时候,都是只验令印,不发一言。 “请便。”他的声音很沉闷,有一种压抑的感觉:“你选定之后。此术会封存三年。三年之内,不会有第二个人学习。” 这倒是一桩好处,再强的术法,学的人多了,价值也就低了。 盖因世间天才数不胜数,传播得越多,被破解的速度就越快。 姜望也不二话,伸手握住那枚火红色的珠子,神魂之力稍稍触及,乾阳之瞳内府篇的相关记载,就流淌在心间。 他闭着眼睛感受了一番,睁开眼时,已满是赞叹。 虽然只是浮光一掠,还远远谈不上掌握,但这乾阳之瞳,已经让他惊喜不已。不愧是传承自旸国的秘术! 曾经一统东域的日出之国,留下来的传承,哪怕只是内府层次,也堪称绝妙。比起他自己摸索的神魂匿蛇之术,的确不可同日而语。 姜望动作小心地将赤珠放回那石质托盘中。 术库看守者并不再说话,只竖掌贴在石质书架上,那石质托盘竟然并拢成球,将赤珠裹在其间。 而后整个石球就开始“下沉”,沉入那如水面一般的、石质的底架里。 下次出现,就得是三年后的今天了。 在此期间,纵是有人得到赏赐,进入术库,也学不到乾阳之瞳。 姜望很守规矩,并不对这术库看守者有过多探查。学完皇朝秘术之后,就跟着丘吉离开了术库。 两人依着原路返回,走着走着,这位术库看守者便不见了。 姜望不知道他是怎么消失的,也不想知道。 大齐帝国雄于东域,自然也富于东方。 国库之中各类藏宝的价值不可估量。 不知有多少强者守在这里。 少问少看,按住好奇心,才是正理。 丘吉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来过这里不知多少回,依然是目不斜视。 这就是很好的例子。 跟着丘吉稳步往外走,再次经过一道道关卡,反复地经受验证之后,才得以从国库中出来。 出得城中城,仍在雄城中。 此时的临淄,已经入夜。 天空繁星点点,夜晚的临淄城灯火如龙。 等在国库外的小太监,早早掀开轿帘。 丘吉团着双手便往宫中的那顶轿子走去。 姜望跟了两步,说道:“今日之事,真不知该如何感谢公公!” 对方是司礼监八位秉笔太监之一,实在地说,他现在也没有什么能帮到对方的门路。 丘吉似乎也不怎么放在心上,回头看了他一眼,只笑道:“就当结个善缘。” 而后躬身,钻进了轿子里。 宫里的小轿悠悠远去了。 姜望独立在国库外,沉默了片刻。 抬头看了一眼嵌星的夜幕,自往霞山别府而去。 说起来,每回来临淄城,要么是忙于各种事情,要么是关起门来修炼。大轿来,马车往。 他倒是很少有这种独自走在临淄街头的体验。 在喧嚣来去的人潮之中,他自在地“游动”着,在一片繁华里,默默咀嚼着乾阳之瞳的秘诀。 此术传承自当年一统东域、问鼎天下的大旸帝国,虽只是内府境的断篇,但也很见霸气雄浑。 它的修炼之初,是要在每日正午时分,引烈日之光入眸,辅以神魂之力,经由秘法,炼入眸中。 一旦大成,则能引动乾阳之力,在神魂层面的战斗中建功,端的是霸道非常。 比起还在探索中的火界之术,有完整修行法决的乾阳之瞳,无疑要容易掌握得多。 只可惜现在不是正午,不能立即一试。 把细细研读了一遍的乾阳之瞳秘诀暂且搁在一遍,姜望没有放松,而是又继续火界之术的推演。 如此一边缓步而行,一边沉浸在术法世界无边的玄妙之中。 …… …… 朝宇就是在这个时候,在缓缓驶过的马车中,看到了这个漫步在人潮中的年轻人。 瞧得他从容漫步,与临淄街头的人潮如此融洽,却又有一股独立的风姿,如星如月。 “此人是谁?”她旁边的人出声问道。 “姜望。” “那个临阵偷学你刀术的人?” 朝宇放下了车窗的帘子:“是个配得上我那一刀的人。” 人间灯火天上星,料得两处皆分明。 拉车的骏马一声未嘶。 在沉默之中,马车驶向了临淄城外。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61章 乾阳 大师之礼后的第四天,仍是修行。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浴的效果,姜望感觉身后的炙火骨莲,似乎更灵动了些。无论是星力的吸纳,还是图腾之力的汇聚,都更容易了一点。 以此为基础,火界之术的推进速度也有所加快。 他并不着急。这脱胎于雷界之术的杀伐之术,用得好便是杀招,若是像雷占乾那样掌控不稳,反倒会成为破绽,不如不用。 指望观河台上那些来自各国的天骄瞧不出破绽来,无疑是痴人说梦。 唯独星力吸纳的速度,哪怕提升一点之后,也远不够用。去观河台的路上,本就要经过星月原,如果有机会的话,到时候肯定是要停留一夜的。只不知赶赴黄河之会的队伍如何安排…… 日上中天的时候,姜望才暂时停下火界之术的修行,施施然出了门,就站在院中,抬眼望天。 肉眼是不可以直视太阳的,这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情。 那无穷无尽的光亮,可以轻易将人的眼睛灼瞎。愈是目明者,愈是危险。 姜望在抬眼望天之前,已经按照乾阳之瞳的秘术,先一步构建了以真元之力为基础、掺杂神魂之力的保护层,覆于左眼之上。 乾阳之瞳是修在左眼的,至于右眼之上,则笼着一层赤光。自然是三昧真火的神通之光,让他的眼睛避免被太阳伤害。 说起来乾阳之瞳这门瞳术的修炼,从描述来说,本是从超凡之前就开始,以药水洗练,而后自游脉至周天乃至通天、腾龙……如此一步一步,循序渐进。 以姜望现在的实力,自然可以轻松跳过前面的步骤,直接从内府境开始。 为了以防万一,除了右眼上的赤光外。三昧真火的神通种子也在第一内府中蓄势待发,一旦有中火毒的趋势,立即便调动三昧真火来化解。 当姜望看向太阳的时候,太阳也已经将他笼罩。 那瞬间的刺目,令他几乎流下泪来。 但眼睛的自然反应归眼睛,姜望自己则丝毫不受影响,严格按照故旸国传下来的秘法,攫取了那一点烈日之“芒”,“种”入左眼中。 他迅速低头闭目,不断将神魂之力和真元之力送往左眼。 在眼眸的刺痛感中,以乾阳之瞳的秘法,强化着左眼的种种。 通过种下的烈日之“芒”,他很快感觉到了自己的“目光”。 这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文溪县城的那个神秘人可以察觉目光,武夫王骜可以打碎血王贯入杀意的目光,而“张咏”,可以接续他的目光。这三个人的凭借并不相同。 现在,他终于也能感受到自己的目光了,让“目光”这个词,从轻飘飘的概念,落到了实处。 接下来的步骤,才是修炼乾阳之瞳的难点。 根据秘法记载,接下来要以神魂之力与真元之力交相编织成“线”,并与实质化的目光之“线”糅合在一起。 这需要极其细微的真元掌控能力,也少不了对神魂之力的把控。 旸国皇室子弟修炼此术时,都是从小就开始锻炼,一点一滴地养成细微控制能力,而后一步一步地提升难度,最后才能功成。 姜望远超同级修士的强大神魂之力,在修炼乾阳之瞳的过程中,展现出了极大的优势。 他已经不止一次地接触过神魂层面的战斗,对神魂之力的运用很有心得。 而真元的精细掌控,也从来都是姜望的长处。 秘籍上所描述的最难的部分,并没有让他感受到多少难度。 反而是水到渠成,自然发生。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左瞳之中,忽然赤光一闪。整只眼睛,被赤红色所铺满。 与黑亮清澈的右眼对比起来,有一种奇异难言的美感。 而最重要的地方在于,姜望感觉得到,自己现在随时可以开启神魂层面的战斗,以乾阳之力构筑种种杀法,伐灭对手神魂——虽然说起来,也只有内府境的一式杀法而已。 但这已经足够说明…… 仅仅只是第一次目视太阳,乾阳之瞳就已经初步修成! 姜望收回瞳术,并不以此自满,而是又开始了其它的修行。 乾阳之瞳的修成,当然可喜,不过只有一式配套的内府层次杀法,事实上很难在他现在的战斗层次中起到作用。 神魂层面的战斗,固然很少在内府境界发生。但观河台是列国天骄齐聚之处,出现什么样的手段,都不算惊奇。那些来自天下各国的天骄,纵是并不提前探索神魂层面的战斗,却也一定会留下相关的防护手段。凭借着通天宫对自身神魂的保护,防护起来确实也不算太难。 不过有一桩意外之喜在于…… 修成乾阳之瞳后,竟对火源图典有了一些全新的理解,甚至回过头再来审视三昧真火,也有了一些不同的发现。 由此而来……火界之术的基础,也更严实了一些。 这种感觉太好。 每时每刻,姜望都在独自见证更强的自己。 如此一路往前走,直到那最耀眼的地方,终要为天下知。 …… …… 姜望在修行。 重玄胜也在修行,他骨子里有一股狠劲,天赋也是有的——在他与姜望的初次战斗里,就把姜望轻松摆布了,战斗智慧自是一等一。 不过也确实,分了太多心。 要跨越他与重玄遵之间的巨大差距,不分心又是绝不可能的。 他已经做到最好了。 至少姜望和十四都会这样觉得。 而被重玄胜拼命追赶的重玄遵,这一日却难得地停下了修炼,在院中与老爷子聊天。 他依然是一袭白衣,潇洒地坐在石阶上,石阶不远处,重玄云波半靠在躺椅上,沐浴着阳光。 五月底正午的阳光,是不怎么温柔的。 不过老爷子好歹也有一身修为,倒不会觉得难受。 倒是搬了个小马扎坐着,笑呵呵给他捏腿的重玄明光,额上已见了些汗, 重玄云波瞧了这个在临淄有‘绣花枕头’之称的长子一眼,不满道:“叫你平时用些功,现在都虚浮成什么样子了!” 重玄明光浑然不觉得在自己的儿子面前被骂有什么丢脸,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一边捏得起劲,一边笑嘻嘻地道:“我其实用了功的,只不在父亲面前!冬练三九,夏练三伏,那是真不带吹的!” 重玄云波看着他就生气,但是看着坐在石阶上的白衣青年,又有些老怀大慰。 “多踩一阵,也许我爷爷会很开心。” 听听?多提气!多解恨! 鲍家那个老家伙虽然没了,回头怎么也要烧封信与他知! “遵哥儿。” 老侯爷懒懒说道:“阮监正的女儿有些修行上的碍难,这两日你抽个时间,去登门拜访一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62章 两对父子 重玄老爷子这话一落下,院中的气氛,顿时起了些变化。 重玄明光殷勤捏腿的动作,不由得缓了下来。 重玄遵本来心情还不错。 虽则说王夷吾和自己父亲“联手”,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把他的经营给经营没了。确实让人头疼。 但那家伙在夏国剑锋山传回的、那一封为重玄遵贺天府的捷报,还是很提振心情的。 尤其今日祖孙三代其乐融融,闲话家常,不失为人生乐事。 偷得浮生半日闲嘛! 但老爷子这番话…… 能和博望侯论交情的阮监正,自然只能是钦天监监正阮泅。 大名鼎鼎的临淄第一高楼观星楼,就是钦天监的地盘。每日紫极殿早朝时的那一声朝闻钟,都是钦天监的人撞响。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是一个无比神秘的衙门。他们也的确,不怎么涉及政事。 但真正有分量的人,自然知道钦天监的分量。 不过话又说回来,钦天监地位超然,监正阮泅也不是一般人能接触到的。若非是重玄老爷子戎马一生,德高望重,府中子孙也未必就能够有去“指点”阮泅之女的机会。 但虽是“机会”,却也不是谁都想要。 彼时的重玄遵懒懒坐在石阶上,左手搭在左膝上,抓着一卷书,轻轻垂下。耳中听着父亲和爷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右手手肘支在右膝上,撑住棱角清晰的下巴,看着远处的天空走神。 骤然听到这一句,只是扯了扯嘴角,轻笑道:“阮监正都教不好,想来是蠢到无药可救了。孙儿还是不要白费力气得好。” 重玄明光的手更慢了…… 他虽说很多时候想问题想得有些简单,但又不是个傻子。尤其是这六十多年的人生,几乎都是被老爷子教训过来,察言观色的那一套,还是掌握得很纯熟的。 现在的气氛就很危险…… 老爷子倒是不见什么表情,只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子孙就算再有出息,也该尊重。” “爷爷。”重玄遵把视线收了回来,移开撑在膝盖上的手肘,那卷书在左手中打了个转。 他在阳光下笑了:“其实我一直不太懂,什么是规矩?” “规者,画圆之工具。矩者,画方之工具。两个工具,怎么就成了‘规矩’,须得所有人遵从?” “谁定的规矩?那个人一定是对的吗?他的规,真的画的是圆,他的矩,真的画的是方吗?” “历代天骄俱往矣!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风骚,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规矩,” “只要我够强,强过所有。有朝一日我也可以说……” 他左手拿着书,在空中画了一个圆,笑道:“这才是方。” 博望侯府里的这处庭院,此时倒是没有多么安静。 那些侍奉的家生子,走动的还是走动,修剪花草的还是修剪花草,总之是各有各的事情,好像并没有听到,主家在说什么。 但气氛终是有些凝固的。 重玄云波戎马一生,军中威望甚著,就连军神姜梦熊,也要敬他几分。 往前来说,他撑住了家族,往后来说,他教出了优秀的孩子。在重玄明图拒绝领兵之后,为了挽回齐帝的信任,是他重披旧甲,以早不在巅峰状态的身体,为国征战,杀伐于齐夏战场。 放眼整个齐国,能跟他比较资历的,并不多。 在重玄家内部,他也自是一言九鼎。说什么就是什么。 但重玄遵,显然太有主见。 重玄明光作为一个负责的、有担当的父亲,同时也作为一个聪明的、孝顺的儿子,兼此两重身份,在此情此景之下,自然不能够沉默。 他一定要保持住重玄家族内部的稳定,消弭这一对爷孙之间的矛盾气氛,要推动重玄家,走向更长远更光明的未来,让自己玩得更开心……扯远了。 总之他要挺身而出。 “咳。”重玄明光清了一下嗓子:“这个事情我说两句啊……” 重玄老爷子猛地从躺椅上站起来,险些把坐在马扎上的重玄明光带得跌倒。 一眼瞪向重玄明光,暮年老狮,犹自威风凛凛。 “捏捏捏,一点手劲都没有,捏个屁!饭叫你少吃了?老子生了四个儿子,就你是个饭桶!” 臭骂罢了,一甩袍袖,怒冲冲大步而去。 重玄明光眨了眨眼睛,很有些委屈地看了看老爷子的背影,又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出息儿子。 重玄遵默默把那卷书展开、竖起来,遮住了自己的脸。 …… …… 知道这段时间的珍贵,包括郑商鸣在内,那些熟人朋友,没谁上门来打扰。就连晏抚这等格外亲近的,也免了隔三岔五的请客。 姜望全力投入到修行之中,如此一直到大师之礼后的第六天。 也就是前往点将台的时间。 点将台在城西。 往日出征之时,主帅于此点将布阵,故名点将台。 点将台下,是一块巨大的校场。 齐国所有的精锐军队,包括已经消亡了的,都曾在这里接受检阅。是故一地肃杀,兵煞之气,根本散之不去。 站在台上眺望,完全可以想象台下兵卒列阵、旌旗漫天招展的场景。那种浓重的兵煞之气,也可以轻易让人感受到战场的气氛。 姜望是上过战场的,在这个地方并不会不自在。 而银甲霜枪的计昭南,在此地则是如鱼得水,非常自然。 相较而言,白衣飘飘的重玄遵好像不太适合这里,但其实他也并不别扭。反而有一种在尸山血海中依然从容的潇洒感。 这座点将台形制非常简单,完全可以说,就是一处无遮无掩的高台,连围栏都没有。 唯独台上各种剑痕刀痕枪痕深刻——据说不少齐国名将都在此台演过武,故而留下这些痕迹。 随着岁月流逝,时间消磨了一切神韵。 但彼时留下这些痕迹的方向、力度、细微种种,却是可以根据自己的理解,稍作还原的。 姜望、计昭南、重玄遵,这三人各自之间实在没什么好聊的。一起就更没有。 索性在台上各据一边,欣赏起那些印痕来,努力在脑海中还原那些名将演武的情景。 当朝议大夫易星辰散了朝会之后过来时,所见便是这么一幅景象—— 三个人呈一个三角状态背向而立。 计昭南站得笔直,眼睛盯着地面,手中名为韶华的长枪微颤,既无声音,也无劲风,似是在脑海中与那些名将交手, 重玄遵负手而立,看得入神。 还有那姜青羊,正蹲在地上,像老农民检查土壤一样,正用指腹感受那些演武的痕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63章 火界 点将台这种地方,自是不会对外开放的。 而易星辰作为政事堂九位朝议大夫之一,他来此的目的也再明显不过。 他没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出场方式,就只是简简单单地拾级而上,慢慢走上高台。 最先看到他的,是与他正对的计昭南。 其人收枪而立:“见过易大夫。” 听到计昭南的招呼之后,姜望和重玄遵才反应来,各自转回身,对其行礼。 尤其姜望,观察得相对仔细。毕竟前不久才在巡检府收到其门人的善意,而且他也很好奇,能与年轻时候的李正书齐名的,会是怎样一个人物。 此人高而瘦,五官倒是不差,但乍一看,其实也并没有太出彩。唯独他的眼睛,往这边一看时,整张脸骤然亮堂起来。 如沐星辰之光。 真的是非常灿烂的一双眼睛。 他的行事作风倒是简洁干脆,也没有任何铺垫,直接便道:“我只教你们三天,剩下的两天,另外有人来教你们其它的部分。所以抓紧时间。有关于术法的任何问题,无论是什么道术、秘术乃至神通开发的问题,无拘于修炼或者应用,只要有困惑的地方,都可以问我。” 他的语气很平淡,所以很自信。 说完之后,也不等这三位国之天骄有什么回应,直接伸出食指,在空中虚点了一下,凝成一个灿烂的光点。然后以这个光点为起点,向不同的方向画出了三条线。 姜望恍惚有一种感觉,好像此方空间,被这三条线分了均等的三份。人也随之分开了……那种感觉,就像之前他和计昭南、重玄遵,背向研究点将台上的演武痕迹一样。 当他从那种恍惚的感觉中脱离出来,发现自己还在点将台,一切也都没有什么变化,唯独是计昭南和重玄遵……都已经不见了, 只有易星辰还站在他面前。 “易大夫。”姜望左右看了看:“这是哪里?” “还是点将台,我同时在给你们三个人授课,为了避免你们互相影响,所以用了点小手段。”易星辰笑道:“你确定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问题上么?” 虽则重玄胜说,易星辰承他一个人情。但姜望自不会持此而骄。 尤其在朝议大夫这样的级别,处事已经很少被个人好恶所影响了。 他果断抛开对易星辰所谓‘小手段’的好奇,很是直接地说道:“我最近在研究一门新术,的确有很多困惑的地方……” 如是这般,把火界之术积攒的问题一一描述出来。 易星辰静静听完,开口便道:“雷玺有调御雷电之能,你的三昧真火,却非专注掌控火行的神通,而重在攻伐。构建此术全靠你自己的控制力,当然是要比雷家小子难得多。” 他第一时间就看出问题所在,并且也很清楚姜望这火界之术的灵感来自哪里。 要知道,雷界之术可是在先前的大师之礼上,才第一次现世。 看来其人说自己可以解答所有关于术法的问题,还真不是吹嘘。 “不要一味地模仿。三昧真火和雷玺的性质完全不同,你不妨换个角度,以你的图腾为枢纽……” “你的火焰图腾很正统、很古老,有作为术法世界演化基础的潜力。但它不够深刻,想必为你点青的那个人,有些稚嫩。” 庆火部的确是浮陆上传承很久远的一个部族,只是因为连续几代巫祝潜心研究幽天图腾而没落下来。 易星辰继续说道:“但是那个人又很有灵性。神来一笔,把你的火焰图腾和骨莲之纹勾连在一起。这两者之间,发生了奇妙的联系。似乎还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感染,让它们形成了新的图腾。” 姜望有一种自己一丝不挂的错觉,好像什么秘密都瞒不过对方的眼睛。 而且除了对于火源图腾以及白骨莲花的名字不一样,对方描述的每一个点,都很贴近真实! 这是朝议大夫,还是卦师? 这些真的能只靠眼睛看出来? 至于易星辰所说的那个有些稚嫩又很有灵性的人,也的的确确就是姜望印象中的,那个一跃幽天前的庆火其铭…… 姜望把杂生的念头全部抹去,专注于听讲。 “你的骨莲之纹很干净,我本以为它会连接某个邪神呢。”易星辰笑了笑。 当然很干净。本身就只是普通的神印,又有庄承乾亲自动手抹去联系…… “这个新的图腾很有神性,虽然本源图腾本质上就是对‘神’的否定……” 这就是当世真人吗?真的直接洞彻本质? 浮陆的确认为“神”是本源之窃贼。 易星辰继续道:“你可以试着自这点神性,来阐述术法世界的变化。在自然的生长中,以三昧真火护持,完成你想要的火术世界。” 醍醐灌顶! 困扰多日的难题,一朝得到开解! 姜望顿时灵感涌现,不再纯粹地效仿雷界,以三昧真火为核心。而是发挥自己炙火骨莲的优势,兼具图腾之力和“星力”的特点,以炙火骨莲为基础,来构建火的世界。 这个世界,如此美妙…… 首先,是火种。 在空无的状态中,诞生了火种。 那是赤红色的、与第一内府中那颗神通种子一模一样的火种。 代表着三昧真火的火种。 有了火种,就有了光,有了生机,有了一切。 在此方世界的最中心。 火种以焰花的姿态绽放。 焰花是姜望早期掌握的最精妙的道术,也是后来很多道术的基础。 它绽放着,像一朵火莲。 形如骨莲,但以火凝。 而后…… 啾啾啾! 在火莲的正中。 一只焰雀扑腾着翅膀,叽叽喳喳地飞了起来! 这个世界变得鲜活了! 图腾之力搭建了这个世界的地基,星力成就了这个世界的天空。 三昧真火是这个世界的起源。 而姜望所有关于火行的理解以及演化,成为这个世界的生机所在! 当姜望从那种莫名的感动中睁开眼睛,一个小小的,火的世界。 在他的眼前浮现。 天圆地方,此界独一。 这个世界,虽然暂时不如雷界之术构建的世界那么暴烈强大,但更生动,更具体,更真实,当然也更稳固。 火界之术,于今乃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64章 教你杀人 易星辰一出来就说,“任何术法上的问题,都可以问。” 姜望虽然知道对方的身份,但其实也是将信将疑的。 真人未见得就能够万法皆通。 计昭南和重玄遵且不说。他自己就所学颇杂,五花八门的术,学了一堆。 易星辰还能全部了然于心? 事实证明,他还真能。 这位朝议大夫掌握的术法之广博、之繁杂,简直骇人听闻。几乎无所不包,如渊如海。给姜望的感觉,就好像是面对一位人形术库。 比术库更优胜的是,这位朝议大夫还有自己的理解和认知,每言必中,发人深省。 除了仙术和如梦令有所保留之外,术法方面,神魂匿蛇、八音焚海,包括刚学的乾阳之瞳,姜望都一一做了请教。 易星辰的任务是指点,而不是收徒。传授独门术法不可能,但帮姜望梳理一下术法体系,指点一些术法思路上的不足,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已是极大的帮助。 三天的时间过得很快…… 太快了。 姜望正如饥似渴地学习,感觉自己还有许多方面需要补足。 一个恍惚,计昭南和重玄遵已经出现在眼前。 高高的点将台上,他们又一次看见彼此。 从意犹未尽的表情来看,每个人都有不少收获。 重玄遵当然是在稷下学宫里进修过,但每个人的修为、境界、角度,乃至教导的能力都不同。 计昭南的师父当然强大,但军神大人日理万机,也不可能巨细无遗关心他的每一个术。 而易星辰对术法的理解,或许在整个齐国,都能排得上号。 政事堂让他来指导,自然是有道理的。 不过,得到最大收获的,还是姜望。 他的基础最不牢靠、问题最多,也最少有这种被当世真人指点的机会。 事实上,在三分三面同时进行的指点中,易星辰也的确在他身上倾注的心力最多。当然,这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好了,三天时间已至。剩下的课,换一个人来上。”易星辰大袖一挥,便潇洒转身而去。 真是一点也不耽误时间。 身为朝议大夫,每日不知要参与处理多少国事。能够专门腾出三天时间来教导他们,的确是非常难得。 随后登上点将台的,是一个面目和善的矮胖老人。 “叔父!” “大帅!” “侯爷!” 三声称呼几乎同一时间响起。 来者正是兵事堂的秋杀军统帅,重玄褚良! 人称凶屠是也。 叫叔父的当然是重玄遵,而齐阳战争时,姜望曾在其人麾下征战,此时又正好在点将台上,所以口称大帅。 计昭南的关系较另两位都更为疏远,因而只称爵位。 出身军伍的重玄褚良,行事作风更干练。 视线淡淡扫过,就算是回应。而后开口:“今日我来,只教你们一件事。” 他笑眯眯道:“杀人。” 他明明笑得如此和蔼,面容也这样和善。 但最后这两个字一出口。 三位国之天骄,顿觉金戈铁马,仿佛见得眼前血红一片,是尸山血海! 重玄褚良以神临绝顶的修为,来为三位国之天骄上这一课,自然是因为,在“杀人”这件事情上,凶屠才是行家! 比政事堂的任何一位朝议大夫,兵事堂里任何一位九卒统帅,都更懂得如何杀人。 哪怕他只有神临,说起来,好像才与计昭南同境! 他的东域第一神临之名……是杀出来的。 “杀人怎么教?说千遍,不如杀一人!”重玄褚良一步前踏:“来,杀我!” 他的声音并不高亢,但很重,是那种踩在你心脏上的“重”,压得你喘不过气来。 有一种血淋淋的感觉,不知怎么,就悄然蒙上了眼睛。 以姜望自己为例,他非常的清醒,完全知道自己在哪里,要做什么,但面对重玄褚良,突然有一种暴烈的杀意冲出。 他知道这就是重玄褚良想要的,所以并不遏制这种杀意。 因而此时此刻,他很想杀了这个人! 人影动,长剑已出鞘! 一剑便是名士潦倒。 十年落魄,以死来勾仇! 在此之前他已经听到呼啸风声,那道白衣胜雪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抓住日轮,向着重玄褚良当头砸下! 而与此同时,眼角余光已见寒光一点,那是韶华枪忽如其来。 三位国之天骄,同一时间,被点燃杀意,向重玄褚良发起了进攻。 此三人,无一弱者。 但强和弱,从来只是相对的概念。 重玄褚良仍在说话,意态从容:“你们都是天骄,也都经历了大小无数战斗。想必都觉得,杀人很简单。” 他一巴掌往上,直接将日轮掀翻。 “你们一路厮杀,想必也自认做到了能力范围内的最好。但!什么才是最好?” 一巴掌回抽,竟当场把姜望斩出来的那条横线抹去。 像抹掉沙堆上的一道划痕般,轻易将其抹消。 “是爆发了最强的杀力吗?” “是挥出了最有威胁的一击吗? “你们所以为的、所追求的,能力范围内的最好。就真的最能杀死对手吗?” 他反手一巴掌,将计昭南的韶华枪打歪。 “收一收你的枪,杀人,不必那么用力!” 其人再往前一步,已与重玄遵贴面而立。一把抓住他的日轮,按住他的手,撞回他的胸膛! “你在抡大锤吗?杀人不是打铁!” 又一转身,直接一巴掌。 刚刚踏碎青云来此的姜望,整支长剑几乎被扇得脱手而出。 “我很难想象,现在的年轻人,居然把这叫做剑术!” 他后撤一步,合肩一撞,直接撞进计昭南的枪势中,将他整个人撞飞:“一寸长一寸强,你守不住你的强,你就一寸比一寸弱!” 老实说。最开始计昭南是有些不忿不服的。 大家同为神临境界。我是后起之秀,国之天骄,也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你就算比我强,又能强出多少? 我尊重你的身份地位和战绩。但是你过来就像教训三岁小孩一样教训我,是不是不合适? 但交过手后…… 还真的不服不行。 重玄褚良令人拜服的地方,并不是他以绝强的武力轻松压服三人。 而是他在面对每一个人的时候,都只展现与对方同层次的力量。 正在被“虐打”的三位,都是国之天骄,完全能够感受得到,重玄褚良所做到的一切,是以他们目前的力量层次,绝对可以做到的。 也就是说,这是绝对的、战斗技巧上的碾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65章 平等国(为盟主快西快加更!) 易星辰指点术法的三天时间过得很快。 重玄褚良教他们杀人的两天时间,却过得很慢。 这简直是整整二十四个时辰的折磨。 这个外表和善的矮胖老人,对三位国之天骄,进行了全方位的战斗碾压。 说他一直在骂人倒并不准确。 但嘴上确实也从未停止过侮辱…… 要不是这三个国之天骄,都有着异于常人的坚韧,只怕打到一半就已经崩溃了。 当重玄褚良终于后退一步,结束了长达两天的“切磋”。 姜望、重玄遵、计昭南,都在另外两人脸上,看到了如出一辙的放松…… 欲往黄河之会,与天下英雄相争。 举世无双的自信,他们都有。 但重玄褚良用与他们相近的实力层次,让他们看到了自己的不“完美”。 其实,能成长为齐国年轻一辈最顶尖的人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考和坚持,非常清楚什么才是最适合自己的。 强者的点拨是锦上添花,是在坚实的骨架血肉之上,增添毛发细节。 他们每个人,都能够尽可能发挥自己的实力,甚至在战斗中,常有超越极限的发挥。但在“杀人”这件事情上,凶屠的的确确开拓了他们的眼界。 点将台修行的这五天,对他们而言,的确不能说是脱胎换骨。但也各自都有了不小的收获。 此中以基础最薄弱的姜望为甚。 之所以说是“最薄弱”,而不是“最差”,是因为姜望的基础其实并不差。他走到今天,也是一步步脚踏实地的走过来,每一步都坚实有力。只是囿于出身,缺乏名师指点,终究有不够周全的地方。 若把修行比作筑楼,他的底座也很稳,楼高也很高,只是可能不如其他名门修士的楼那么形制完美,没有那么漂亮精致。 姜望平日也很注重弥补,从来都是抓到机会就向强者请教。甚至李龙川、重玄胜、左光殊这些平辈的、战力慢慢被他超过了的,他也经常与之沟通讨论。 每一战都仔细复盘,也是在自己总结经验教训。 如易星辰、重玄褚良这等强者的指点,更像是一种高屋建瓴的梳理,令他融会贯通。 五日之期结束,来点将台参加修行的三人,各自散去。 此后就是各自修行的时间了,齐国方面能给的支持已经都给到了。政事堂兵事堂各出一位强者,放下公务来指点他们,足称厚遇。 无论是易星辰还是重玄褚良,都很替他们节约时间。来了就开始,结束了就走,不多说一句废话。 总之是很“充实”的五天。 再次回到霞山别府,还未来得及与重玄胜展示一下点将台上的修行成果。就又一次被前线传回来的消息镇住…… 说起来,他在去点将台修行之前,最后得到的关于前线的消息,是大齐军神姜梦熊,只身登上了剑锋山,独以双拳,击退夏国强者的围攻,还当场斩杀一真人。 彼时夏国方面在不断增兵,排名齐九卒第二的春死之军后续队伍,也及时赶到,十万齐军精锐,陈兵于剑锋山。一场震动现世的国战,眼看就要直接进入抵定胜负的阶段…… 在姜望从点将台离开之后,这场齐国主动南下的战争,已经出现了结果。 夏国以五十万大军,猛攻三昼夜,也未能攻破姜梦熊亲自领军镇守的剑锋山。 据说当时齐九卒中的冬寂军也已经整军待发,随时要开往夏国。 面对齐国展现出来的、不惜就此倾国而战的决心,以及迟迟攻不下的剑锋山,夏国方面终于在第四日,停下了继续征召军队的步伐。 而第五日,夏国方面直接将一名五花大绑的神临修士送上剑锋山。 这名神临修士大有来头。 其人出身于一个名为“平等国”的组织。 这段时间在齐国频频掀起波澜的,正是这个组织。 “崔杼刺君”、“张咏哭祠”之后当然还有后手,这是一系列想想都令人惶恐的行动,不知准备了多久、潜藏了多久,甚至于他们也暗中联系了夏国…… 但齐帝倾山一子,直接打上夏国,把这一局按碎。 最后的结果……就是联络夏国的这位神临强者,直接被夏国方面交了出来。 夏国自证了“清白”,证明了那位高喊神武年号的崔杼,的确不是夏国人。平等国这个组织,也自此浮出水面。 姜梦熊于是退军。 不过撤离之前,在剑锋山上留下了八个字,是曰—— “小惩大诫,奉旨赐还。” 夏国方面当然不可能清白。他们也是在死了一位真人后,又强攻剑锋山三日无果,再面对齐国不惜加剧战争的态度,最后才不得不妥协,与“平等国”做出切割。 可以想象,以夏国的层次,在平等国原来的计划中,必然是占据极重要位置的一环。双方至少也是合作的关系。 而姜梦熊留下这个八个字,就是为了再次强调,剑锋山不是夏国打回来的。而是齐帝“赐还”的。 当年旸国定为边界的剑锋山,今之齐君,也是想要就要,想放就放。 个中滋味,也只能夏国人自己感受了。 对齐人来说,当然是“扬我国威,振奋人心”。 姜望刚从点将台出来的时候,看到不少地方张灯结彩,想来就是因为此事。 而对于齐庭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一件事,可能就是针对那个“平等国”组织的大清洗。 具体能清洗得有多干净,是白茫茫大雪一片真干净,还是鸡飞狗跳瞎闹腾,就要看军方能从平等国那位神临修士身上得到多少消息了…… 一个活着的神临修士落在齐军手里,几乎不存在保住秘密的可能。 当然,关于最后这一部分,即使以重玄胜的身份,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甚至于这个“平等国”的理念是什么,他都不得而知。更别说更具体的组织实力、强者数量、组织架构之类。 那些大概只在经办者的脑子里。 重玄胜他们,只能根据已知的一些信息推测,但也是云里雾里,没个脉络。 “现在再来想想,这决定实在是简单直接。以大齐周边的形势来说,真正能够对咱们大齐造成威胁的国家。也无非就是景国、牧国和夏国。 前两者同为天下六强,一旦发生摩擦,就不是小事,在没有充足的准备之前,招惹哪一方都不是明智的选择。尤其是在黄河之会即将召开的关头。 思来想去,真正有可能实现威胁,又可以马上打上去的,也就只有夏国了。 唯独是……在刺君案后立刻做出这个决定,直接撇开国内形势,放眼于东域之外,实在是需要太大的魄力,非雄主不可为!” 说这番话的时候,重玄胜正在练习秘术。 身前九个拳头大的铁球,在他的控制下来回穿梭。 “也不知道这个‘平等国’是什么组织……” 看着重玄胜身前翻飞的铁球,不知道为什么,姜望突然想到那个很麻烦的青牌捕头林有邪。 郑商鸣说,乌列为了保护林有邪,让巡检府掩盖了林有邪查证张咏的功劳。 现在看来,的确是老成之举。 平等国…… 这个组织想干什么? …… …… …… (今天大封推,兄弟姐妹们,赤心巡天第一次有这种级别的推荐。 这是我们一起努力出来的! 必须得有气势。 请把月票全都砸给赤心巡天! 今天万字更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66章 好为人师(求月票!) “管它是什么组织。” 重玄胜探手抓住一枚铁球:“既然露头了,早晚得捏死!” 肌肉并未用力,但重玄秘术已经将其挤压成铁饼状,他又揉巴揉巴,将其捏回了球形。 “平等国”的底细尚未公布出来,但已经被齐庭定性为邪教。 对于各种邪教左道,这胖子向来是不屑一顾的。以他的出身,也的确不需要在乎,无须面对这些。 不过姜望却难免有些警惕。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更何况这个平等国,仅以目前展现出的信息来看,就已经强大得过分。组织能力远胜于在庄国肆虐的白骨道。甚至于在齐国这样的霸主国里,都已经扎下根基。 委实可怖。 但话又说回来。 如今的确是齐国如日中天之时。哪怕是能够接连做出大事、甚至可以勾连上夏国的“平等国”,在齐国的这一系列行动,也完全是以失败告终。 崔杼受阻于姜望,只能提前刺君……如果没有姜望,他也是争不过王夷吾的。 张咏则是被齐国青牌逼得自己跳了出来,也是主动做了那个最大程度上利用身份价值的选择……哭祠。 可以说,平等国的确是一个相当可怕的组织,目前出现的每一位成员,无论修为高低,都有着极高的素质,都在现有的条件下,做出了“最好”的选择。 甚至于崔杼、张咏这种年轻强者的存在,说明这个组织还有极其完备的人才培养体系——非大势力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但也仅止于此了。 无论“平等国”有多少准备,有多么强的实力,接下来还筹划了什么动作,现在也都只能够终止。在齐国军方掌握了一名神临成员的情况下,这个组织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齐国掏出所有情报之前,尽可能地完成切割。 它再强也不可能与齐国正面抗衡。 姜望重玄胜他们虽然不知道朝廷现在对“平等国”的调查到了那一步,但仅从这一系列事件的结果来看……事情告一段落后,齐国不但没有发生什么动乱,反倒威势更上一层,俨然直追曾经的旸国。 仿佛正应了那一句,蚍蜉撼树树何惧。 只不过,放眼天下,“平等国”这样的组织,若也只能算是蚍蜉,自己目前的力量,又能算什么? 姜望在心里笑了笑。只要一直往前走,时间终会留下答案。 抛开杂绪,他往前一步,就要上手:“你这重玄秘术用得不对,我这几日跟重玄遵一起修行,他就不是这么用的!” 重玄胜直接一步跳远,一脸警觉地收回铁球:“你就别操心了,我和他练法不一样!” 姜望的手悬在半空,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听不进劝呢?” “你爱劝谁劝谁去,我反正不上当。”重玄胜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走,十四,咱们换个地方练!” 十四脚步轻快地跟了上去。 院子霎时空空。 姜望也只能够留下一声不甘的冷哼,独自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 …… 天下好为人师者,不止姜望一人。 有教铁匠打铁的,有教艄公划船的,有教说书人说书的……不一而足。 当然,姜望的重点不在于“为师”,而在于“为师”的过程。 有些人则不同。 咱们的重玄大爷,今天想了又想,还是敲开了出息儿子的院门。 彼时重玄遵正在书房里写字,站在玄檀木的大书桌前,写大字。 人站着,直着腰,半低头,大笔一挥,就是一个“我”字。 先前写的什么字,就不知道了,全被盖住。但后面几张,都是“我”。 这字写得孤独而傲性,勾画又极凌厉,有一种不容更改的味道。 临淄贵族圈子里的“交际名人”重玄大爷,当然不会连这点弦外之音都不懂。他清楚,这个字,便是一种回答。 但他犹豫了再犹豫才过来,当然也不会这么快就铩羽而归。 这可是自己家里。 他重玄大爷,是一小家之主! 眼睛从书桌上略过,装作打量书房布设的样子,也装作根本没有看到那几个大字,用一种很随意的语气开启了话题:“这几日你跟你爷爷问安,都很敷衍。自点将台回来后,也没去说话。” 重玄遵淡声笑了:“我不是回来太晚,怕打扰到爷爷了么?明早就去。” “这也不是理由……” 重玄明光明显没什么底气,说话弱声弱气的。 任是谁,摊上这么个冠绝临淄的儿子,也很难有足够的底气。尤其是自己不怎么样的时候。好家伙,大家若是敌人,他扛不住儿子的一根手指。 他蔫蔫地说道:“你娘死得早,从小到大我也不约束你。”(实际是只顾着自己玩。)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喜欢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阮家的女子,也不是非要你喜欢。” 说到这里,他语气强硬了一些:“只是有一点,你爷爷年纪大了,你不许跟他顶嘴!” 但马上又弱下去:“你可以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嘛!” 说完这些,他又瞥了沉默不语的重玄遵一眼,嘟囔着道:“我知道你翅膀硬了,大概不怎么听老子的。但作为你爹,老子说还是要说的。” 别人自称起“老子”来,都是张牙舞爪。他倒是这个词一蹦出来,就立马压下去,好像只是单纯给自己撑一下腰。 重玄遵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毛笔放下来,有些认真地看着他:“父亲,你什么都好。” 重玄明光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直说,就哪一点不好?” 他微抬着下巴,显得很是倨傲。 骂骂,找麻烦找麻烦,欲抑先扬的那一套,老子见得多了! 临淄的贵族圈子,没几个瞧得起老子的,老子心里有数!用得着他们瞧得起?去他个鸟! 说我,说我,尽管说我!你爷爷从小把老子训到大,老子也没少半块肉!还怕你这个小崽子? 他在心里,如此想着。 但重玄遵笑道:“后面没有了。就这一句……你什么都好。” 重玄明光沉默了片刻,撇撇嘴:“净说些废话!” 一甩袖子,不屑地往外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顿了一下,把头仰得更高。迈出门去。 就这样傲慢地离开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67章 ?月明星稀 如今在京畿之地轮值的,是齐九卒之一的斩雨军。 计昭南是直接住在军营里的。 他住不惯临淄。 那种繁华和安稳的感觉,他不太能够适应。 虽则他已被政事堂公推为齐国三十岁以下第一人,但在军营中,还是跟普通士卒一般,住帐篷,吃大锅饭,按时出操。 可能唯独突出的一点,就是他住的是单人的军帐,规格达到了统领的级别——当然并不足以匹配他的身份。 但也足够了。 多恶劣的环境他都经历过,驻扎临淄近郊,轮值都城,实在是太轻松的事情。 这年头临淄附近还能发生什么战事? 顶多就是配合着巡检府去剿杀一些别国奸细,或者左道妖人、邪教组织什么的。 比如那个“平等国”。 此时的计昭南,独坐军帐之中,用一块雪绒布,细细擦拭他的韶华枪。 今日,杀了几个平等国的人。可惜没有什么大人物,实在是有些浪费了枪锋。 那个去夏国联络的神临,也算是平等国组织里的高层了,所知消息竟然十分有限。甚至于就连这有限的部分,也迅速就被切断了。 真正较为核心的人物,没有一个抱着侥幸心理逃跑的,全是自杀。让追索根本难以进行。 不过这事也不归他操心了。 作为军人,他只是去试枪。 这几天他总会想起在那个地方的日子…… 若不是为了参与黄河之会,为国而战,这次他也不会回来。 于晚风之中响起在军帐外的,是一个年轻的声音:“计将军。” 计昭南手上不停,只道:“进来。” 掀帘走进来的,是天覆军的随军文书文连牧。 此时的计昭南,身上只有一件单衣。 为了适应观河台上的战斗,他的无双甲平日是不披挂的,只有韶华枪还是从不离手。 至于为什么天覆军出身的他,在斩雨军里也如鱼得水…… 身份地位自是一个方面。 另一方面,齐九卒虽然各有统帅,有的甚至父死子继,数代经营,但也并不是谁家私军。本质上军权仍在齐国手上,国家先于统帅。 如军神姜梦熊此次兵发夏国,直接一块虎符,就调动了春死之军。 九卒之间,有竞争关系,但合作的时候更多。 大致如此。 文连牧有些不敢与计昭南对视,虽是在对面落座了,眼睛左右看了看,落在韶华枪上:“陈先生让我带些消息给你。” “哦?”计昭南淡声道:“大师兄说什么了?” 他口中的大师兄,文连牧口中的陈先生,自然是军神的大弟子陈泽青。 大齐军神收的五个弟子,每一个都往战场上扔。每一个,都没有逃避过危险。 现在死得只剩三人。 他们之间的感情,自然是极好的。 “是黄河之会的相关情报。”文连牧也没有什么寒暄的心思,直接说道:“三十岁以下无限制争胜场,荆国出战的是赤马卫大将军的养子,慕容龙且。去年赤马卫叩关雍国靖安府,就是此人主导。虽然被雍帝韩煦亲自击退,但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牧国方面,出战的是有‘现世神使’之称的苍瞑,此人是下一任大祭司最有力的竞争者,在草原上被很多人当做神祇供奉。” “秦国方面,出战的是黄不东。此人名不见经传,应该一直在那地方厮杀,我们查到的最近的一个战绩,还是三年前。陈先生说,不具备参考价值,但看一看也无妨。” “此外楚国方面,出战的是楚国第一美人夜澜儿。她是楚帝直接定下的人选,未经过较武,楚国那边在私底下争议很大。但也正因为如此,她的实力不好判断。” 其实齐国这边,政事堂直接公推计昭南,一方面是计昭南的确在齐国三十岁以下属于无可争议的第一,另一方面,也是不欲他在人前展现更多。 文连牧继续说道:“至于景国……他们这次非常神秘,根本就没有公开较选。而是由道门圣地直接派人出战。或许是三脉圣地各派一人。绝大部分的景国人,和我们一样,现在也都不知道出战的会是谁。” 文连牧说完,直接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放在案上:“这是陈先生整理的。上述这些人,能够找到的、有代表性的战绩,他都做了完整记录和评述,让您抽空看一下。” 作为陈泽青的师弟,计昭南当然知道,陈泽青现在基本上全权负责齐军的情报工作,但这样一本册子所代表的工作量、所倾注的精力,也实在是太沉重了些。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韶华枪横在膝上,然后伸手接过了这本册子。 这册子上只记录了除齐国之外的当世六强。 至于当世六强之外的其它国家,没有什么搜集情报的必要,也没法搜集。因为不是所有国家,都会参与黄河之会。就算参与,也很少会参与每一场,大部分六强之外的国家,都是集中精力,争取其中一场的胜负。 而且,作为当世霸主国出来的绝世天骄,若还要把眼光放在那些小国身上,也实在不够底气。 文连牧悄悄看了他一眼,又道:“内府境和外楼境的对手,陈先生也一并做了整理。相关情报已经让人分别送给了姜青羊……和重玄遵。” 计昭南是不喜欢重玄遵的,他从不否认这一点。在他看来,王夷吾就是在认识了重玄遵之后,才变得愈发固执。 并且他知道,姜望把王夷吾打进了死囚营,陈泽青同样不会对姜青羊有什么好感。 但在齐国的立场上,也分别为内府境、外楼境出战的天骄提供帮助,的确是陈泽青会做出来的选择。 计昭南面上没什么表情,只道:“你有胆子跟着夷吾一起犯蠢,没胆子在我面前提重玄遵?” 文连牧面色尴尬:“这个……” “行了,我没工夫计较这些事情。”计昭南翻开手里的册子:“是得好好看看陈师兄的评述。” “那么计将军,您慢慢看。”文连牧赶紧起身,三步并两步就往外走。 “对了。”计昭南的声音忽地在身后问道:“你与那重玄胜交过手,其人如何?有机会赢么?” 文连牧停下来想了想,说道:“虽则重玄遵风华盖临淄,但重玄胜智胜我不止一子,我认为他有机会。” 他等了一会,身后再没有声音,于是掀开厚帘,走了出去。 帐外,月明星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68章 天下英雄应知我(为月票六千五加更) “荆国内府境出战者黄舍利,身具四神通,已经在人前展现过的两门神通为…… 最近一战,是与…… 在此战中…… 其父黄龙卫大将军黄弗,人称‘黄和尚’,家传……” 看着手上这份极其详尽的资料,姜望有些叹为观止。 “这得花多少心思?” 重玄胜在一旁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事总是要有人来做的。不过陈泽青亲自负责此次黄河之会的情报工作,我倒是没有想到,可能是为了计昭南。” 姜望看着看着,忽然想起一事:“我手里的这份资料这么详尽,那么别国关于我的资料,也不会少?” “废话。”重玄胜嗤了一声:“你代表的可是齐国,放眼天下,谁会不盯着你?” 顺着解释了一句,他才道:“怎么,你还没有准备好?” 姜望沉默了片刻,说道:“没事。我也该被知道了。” …… …… “生”和“死”的分界线,一直延伸向极远处。 往后是生机勃勃的无边草原,往前是死寂暗沉的无际荒漠。 对于驻守“生死线”的战士们来说,边荒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或许并不是“魔”。 因为魔潮已经很多年都不曾发生,零星几只迷途的阴魔,有时候反倒是种乐子。 所以最大的煎熬,应该是漫无目的的等待,和始终不能放松的警惕。 边荒的枯燥,让人无法忍受。 当然,只有未曾真正经历过魔潮的人,才会这么觉得。 宇文铎在“生死线”驻守,已经三年。 说是镀金也好,做样子也罢,身为牧国名门宇文氏的真血子弟,他是的的确确在这个地方,挥洒了三年的青春。 足以为牧国年轻贵族的表率。 以地位和实际权力来说,牧国的真血子弟,大概相当于齐国的名门嫡子。但并不是靠名分来确立名分,而是看婴儿出生时,血脉是否接近先祖来确定。 一个奴隶生出来的孩子,也有可能是真血子弟。而一个贵族的孩子,也有可能普普通通,不够资格冠以“真血”之名。 当然,奴隶的孩子若是真血,也不会让奴隶养大,而是交给主母来养。 那些生不出真血子嗣的贵族妇人,也通常是以抱养真血孩童的方式,维持自身的尊贵地位。 总的来说,牧国名门的真血子弟,都是可以纵情在这无垠草原上驰骋的。 能够束缚他们的,唯有苍图神的意志,和王庭皇命。 当然在事实上,真血子弟之间的资源争夺,也非常激烈。 草原儿女生就该去放牧、去打猎、去战斗,想躺在帐篷里等收获,基本上也只能收获两手空空。 在匹配万夫长身份的帐篷里,满头辫发的宇文铎有些唏嘘:“赵,我的曳赅!我要回归王庭了!” 此时的赵汝成,正坐在火盆前,熟练地用小刀割下羊肉,然后直接往嘴里塞,吃得满嘴流油。 他倒并不是需要用这些食物止住饥饿。 只是,若有人能深入一下无垠荒漠,就能够理解,这种人世间的鲜活滋味,是一种多么美好的感受。 长时间在荒漠里战斗,长发干枯得厉害,也没有什么工夫打理,索性便将其削去了。 留着寸发的赵汝成,在无俦的俊美之外,平添了几分凶悍。 身上穿着的,是一件灰扑扑的皮褂子,不知是什么皮制成,总归很耐磨。靴子则是土黄色的,也不知是本色,还是在荒漠中浸染了的。 此刻虽是很不注重形象地大吃大嚼,也穿戴得这样不得体,但偏偏仍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丽。 这种美,无关于性别,也超脱于装扮。 宇文铎常常觉得,可能赵汝成才是神子。若非神之子,怎能被塑造得如此完美? 他又重复了一句:“整个草原的权力中心,至高王庭!” 赵汝成咽下了嘴里的大块羊肉,一边去割下一块,一边道:“那恭喜你了。” “多亏了你帮忙,我这次回去能有一个很好的位置……”宇文铎看了一眼地上那个鼓鼓囊囊的羊皮袋,很神秘地顿了一下,但见赵汝成没什么兴奋的姿态,只好自己接了下去:“直接进神骑!” 赵汝成这时候才扭过头,笑道:“不错!” 宇文铎所说的神骑,就是草原上最强的骑兵苍图神骑。 历年以来,天下十大骑军无论怎么排,苍图神骑都是第一。 这支声名远扬的天下第一骑军,是草原儿女的荣誉所在。 苍图神骑的骑兵,也被牧民敬为苍图神的神国骑士。 哪怕宇文铎出身名门,又是真血子弟,要进这支骑军,也并不容易。 自认识赵汝成之后,源源不断交上去的阴魔头颅,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 “曳赅。”宇文铎斟酌着措辞:“我走之后,你打算怎么办?我的意思是,你还进荒漠杀阴魔吗?” 赵汝成灌了一口马奶酒,只道:“习惯了。” 宇文铎想了想,说道:“我可以安排人继续跟你合作,也肯定能够靠得住,那小子高兴还来不及。但……” 他隔着火盆和烤羊,看着赵汝成:“我的曳赅,你是太阳一般灿烂的人物,难道要永远在边荒这种地方,黯淡无光地生活下去吗?” 赵汝成摇晃着酒囊,笑道:“黯淡无光是很幸福的,你不懂!” “曳赅,曳赅。”宇文铎摇头晃脑地说道:“有个机会,我可以为你争取到一个机会。黄河之会!你可知道?” 赵汝成咕噜咕噜饮着马奶酒,并不搭腔。 宇文铎挪了挪位置,靠近了一点:“现在内府境的名额已经定下人来了,但他的实力并不够服众!在我看来,你远胜于他。我可以帮你争取到机会,把他顶下来。我大牧帝国,向来尊重强者,轻视血统门庭,以你的天赋才华,必有出头之日!这次黄河之会,就是你的机会!曳赅!” 赵汝成打了个酒嗝,随手把空空如也的酒囊扔到一边。 而后扭过头来,并不说话,只用那双带着三分醉意的、漂亮的眼睛,看着宇文铎。 看着这位合作了这么久的草原“兄弟”。 他虽然并不关心牧国的形势,但以他的智慧,什么事情看不明白呢? 宇文铎摸了摸鼻子,知道自己的小伎俩的确瞒不过人。 这位曳赅虽然日复一日地厮杀于荒漠深处,好像只知道战斗,是个修炼狂。但他的眼睛明亮着呢!就像翱翔天空的苍鹰一般。 宇文铎想了想,索性摊开了说道:“我不瞒你,曳赅。我们宇文家跟金家不对付,我也看不惯金戈那小子……但这机会绝对是真的,只要你能赢他,黄河之会的名额就是你的,我可以对着苍图神发誓!” 金戈就是牧国参与黄河之会的内府境修士,乃是铁浮屠之主金昙度的儿子。 铁浮屠是牧国第二强的骑军,也在天下十大骑军中,排名第六。 金家跟宇文家的矛盾,则要上溯到几代之前了。 这一届的黄河之会,金戈能代表牧国出战内府境决胜场,宇文家却颗粒无收。据说王庭大议后,阿爷在家里气得抽死了一匹爱马。 宇文铎想着,就算争不过金戈。把金戈挤下来,也是大好事一件。 但赵汝成只是笑了笑,拿起小刀,继续割羊肉:“我对黄河之会不感兴趣。” 宇文铎急道:“赢了黄河之会,名誉,地位,美人,你就什么都有了!” 见赵汝成仍然没有反应,他又道:“你不是想要更快地变强吗?赢了黄河之会,陛下会大大地赏赐你,奇功、秘法、神恩……想要什么有什么!” 赵汝成仍然是笑呵呵地,边吃肉边道:“贪婪是原罪,宇文兄。有酒喝,有肉吃,我就够了!” “这怎么能够?”宇文铎急得想跳脚:“你是雄鹰,就应该翱翔在高天。你是骏马,就应该驰骋在草原。从南到北,从古到今,英雄只会沉默一时,不会沉寂一世。曳赅,你相信我,你不应该默默无闻,你应该光芒万丈!” 这般令人振奋的话语,却对赵汝成没有丝毫影响。 手上不停,嘴上也不停。但只是吃肉,并不回应。 “你真是急死我了,曳赅。”宇文铎急于说服赵汝成,以至于有些口不择言了:“你不是悔恨吗?你这么努力地修行,应该是想要报仇?只要你赢了黄河之会,宇文家可以帮你!牧国可以帮你!” 赵汝成如他所愿地停了手。 但也止住了笑。 小刀插在羊肉里,赵汝成再一次侧过头来,就那么冷冷地、毫无感情地看着他。 冰冷残酷的杀意,几乎瞬间就充斥了军帐。 宇文铎觉得自己呼吸困难,脊生凉意! 会死的! 在这一刻他突然有这样强烈的感受。 他会被眼前这个好看得过分的男人杀掉,就像杀阴魔一样,也像杀一头羊一样,轻易地杀掉! 失策了…… 他在心里想。 接触的这么长时间里,他从未涉及过这个话题。就是因为清楚,这很可能是对方的禁忌。 他们能够维持这么久的合作,就是因为赵汝成从不要求补给之外的任何东西,而他从不过问赵汝成的过去。 但或许是马上就要回到王庭了,或许是即将进入苍图神骑,心里有不自知的膨胀。 他居然,愚蠢到拿这种话来说。 我会死在今日吗? 牧国名门宇文家的真血子弟,即将入职苍图神骑的宇文铎,如是想到。 赵汝成看着他,看着他的汗毛都竖起来,眼神里充满恐惧,才淡声说道:“宇文铎,你不要太高看宇文家,也不要太高看牧国。” 什么意思?宇文家不能帮他?牧国也不能帮他? 宇文铎脑子里乱糟糟的,但身体骤然一松。 因为赵汝成已经回过头去,继续割羊肉。 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乎刚刚的一切,只是错觉。 就连宇文铎自己,也觉得那感受并不真实。 他和他的曳赅在一起好好的聊天,怎么会突然想到死?哈哈,有点可笑。 但……并不能笑出来。 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说道:“其实我真的把你当曳赅,也许你不信。我想要你去黄河之会,是有打压金戈的原因,但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不想看到你这样。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也从来没有过问你的故事,但我知道……你很痛苦。 我们草原儿女的血液是滚烫的,你救过我的性命,帮了我很多,我也许帮不了你,我的曳赅,但是如果你愿意,我想帮你。” 宇文铎说的,是去年冬夜,他巡视生死线时,遭遇了刺杀。当时是赵汝成救了他。不然他现在应该已经被扔进荒漠,而其他人大概只以为他是被阴魔拖走了。 “唉。”赵汝成忽然叹了一口气:“我在吃饭,你话好多。” 宇文铎却咧嘴一笑,又亲切地往这边挤了挤:“其实参加黄河之会真的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赵汝成的态度稍好了一些,他就又死灰复燃了:“我的曳赅,你如此强大,难道不想与天下英雄交手吗?你难道不想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内府第一?齐国秦至臻,楚国项北,齐地姜望,牧国黄舍利……” 赵汝成手里的刀子再一次停住:“谁?” 宇文铎眨了眨眼睛:“黄舍利啊,一个女的。” 赵汝成只得直接一点问道:“这个姜望,是什么人?” “齐国人,一个男的。”宇文铎道。 赵汝成手一翻,切下一小块羊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你们就是这么做情报工作的?” 宇文铎这才恍然醒觉过来:“噢对,我帮你要了情报的!” 他猛地爬起来,疾走几步,在书案上翻了翻,找出一本簿册。 一边迅速翻页一边道:“其实也没什么好关注的,天下英雄,我只觉得曳赅你是第一。内府境就敢深入无垠荒漠的,能有几人?” 他翻到了相应的情报,用很没有所谓的语气念道:“姜望,西境庄国枫林城出身,在邪教覆城之后,东行入齐。是当年天府秘境的五名胜者之一,第一次进入齐人视线。而后在齐阳战场建功,得爵青羊男。在临淄与军神关门弟子王夷吾一战,令他声名大噪。此后……” 宇文铎念着念着,突然发现,自己的曳赅,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切肉吃肉的动作。 那个削掉长发,依然好看得过分的男人。 坐在巨大的火盆前,不知怎么的,忽然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曳……曳赅?”宇文铎的声音有些迟疑。 而赵汝成笑,他大笑,笑得流出了眼泪。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啊,宇文铎!” “天下英雄在列,是该有我一席之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69章 宁剑客(为盟主云上清波加更!) 无边无际的草原之上,两匹高头大马同向而行, 落在后面的辫发男子大喊道:“曳赅,你是不是记错了!要一席之地的意思,应该是去争天下第一?” “不,是你想错了!”纵马在前的赵汝成说道:“一席之地,就是字面意思。我要去看黄河之会,你帮我弄个能坐下来旁观的名额就是!” “不是,你去都去了!”宇文铎仍不放弃:“顺便打几场又怎么了!” 赵汝成:…… 对方这话明明一点逻辑都没有,但不知为什么,好像竟然很难反驳…… 他只得凶起来:“少废话!” “好嘞!”宇文铎一夹马腹,屁颠屁颠地往前去了。 …… …… 黄河之会的时间定了下来,定在七月十一日。 据说朝议大夫谢淮安亲自去看过水位,总之是六国差不多地位的人,同时议定了这个时间。至于其它的国家,听安排就是了。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等待。 对于黄河之会的参与者来说,这段时间自是除了修行别无其它。 基本上不会有任何人因任何事来打扰。 除了固定的每日修行功课之外,姜望近期的精力都投注在“火界”之术上。点将台修行期间,在易星辰的帮助下,算是初步完成了此术。 但若要真正圆润自如,把它作为一记杀手而非破绽引入战斗中,却还需要水磨工夫。 这个时间,是十五日。 在与雷占乾的战斗中,看到破绽,洞察了雷界之术的运转细节,因而产生灵感,开始复刻,这中间是不眠不休地钻研,之后在当世真人易星辰的指点下,初步完成了火界之术。 最后用十五天的时间,才真正能够将这门术法应用到战斗中。 姜望自然要一试。 也只能在太虚幻境中。 说起来,自上次打到论剑台内府境第二之后,他是隔三岔五才来一次论剑,差不多把三四五六名的对手又重新打了一遍,排名第一的那位,始终没有出现,但名次也始终没有跌落。这说明,现如今的太虚幻境第一内府,也是在其他五行修士身上,积累了足够多的胜场。 但对方若是再不参与匹配战斗,恐怕姜望不必与之一战,也能够摘取太虚第一内府的荣名,不过那样终究不够痛快。 值得一提的是,解放神通的左光殊,最近也快摘取五行修士的荣名了——看来在错失楚国黄河之会内府境名额后,这位小公子心情非常不好,总之是一直在太虚幻境里战斗的样子。 姜望正想着等会战斗结束了,要怎么安慰对方几句。 论剑台倏忽飞起,直入星河中。 已经寻到对手! 论剑台逢于星河中。 看到对手的瞬间,姜望眼前一亮。 倒不是这个对手在太虚幻境里的形象有多英俊或者漂亮,而在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他此前并未见识过的对手。 现在的太虚第一内府! 在黄河之会开始前,先问鼎太虚幻境第一,无疑是非常提气的事情。 而对于自己能不能做到…… 姜望从不怀疑。 很显然的是,对手也具备相同的自信。 没有交流,论剑台连到一起,两对充满战意的眼神碰撞时,就是交流。 两人都用剑。 但姜望的剑,就是普普通通的制式长剑,太虚幻境里最常见的兵器。 而对手的剑,如秋水一泓,流转在手中,显然是将现世里的长剑复刻进了太虚幻境——这显然是个不差“功”的家伙,姜望也不是没有想过把长相思复刻进来,但看了看耗功的需求,最后还是决定低调点。 两个人的相貌,显然都不真诚。 独孤无敌的这张脸,太英俊了,英俊得完全没有瑕疵。 而现任太虚第一内府的脸,太平庸,平庸到几乎可以套用到任何路人脸上。完全无法匹配其人骄傲自矜的眼神。 但剑不会说谎。 剑客的剑,本身就是最真实的语言。 出剑即发声。 像是秋日午后,平静湖面上,微风一动,波光粼粼。 那温柔得似情人私语的剑气,就这么荡漾开来。 瞧来温软,却避无可避。 这是太虚第一内府的剑,这个女人的剑,有一种极致的美感。 姜望以无与伦比的战斗才情,直接拔剑而舞,身似飘萍,身不由己。 这一剑已经不及升华后的名士潦倒强,但用在此时,再也合适不过。 你剑似秋波,我随波逐流。 两柄剑一前一后,两个人一进一退,明明生死相争,却翩跹似舞。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受。 对这个在太虚幻境里以“宁剑客”为名的女人来说,尤其如此。 剑道是太伟大、也太浩瀚的一个世界,每一位真正的剑客,都对剑道有自己独特的理解。要遇到如此契合的两道剑式,实在不易。 但身为剑客,她自然不会因这点感受而影响剑式。反而是因着绝顶的剑道才情,顺着这种奇妙的感受,施施然转出一剑。 在荡漾的秋波之中,忽有一剑,似鱼儿跃出水面。 细看来,那是一滴水。 近前时,才知是一滴泪。 曾经秋波流转,情意绵绵。 曾见陌头杨柳,曾经月上西楼。 到如今,这一剑…… 悔教夫婿觅封侯! 这是哀极伤极怨极的一剑,世间由爱生怨者,莫过于闺中此剑。 这一剑转折得极巧极妙,真是神来一笔,令人又爱又恨。 完全把双方的剑式混成一处,在自然的情感变化中骤现杀机。 当那一点剑光忽然点落眉心,“随波逐流”中的姜望,忽然发现自己无路可退。 对手以一种极其哀怨的剑势,破掉了身不由己之剑的飘转。 情人相恨,闺中有怨,你如何能说自己……身不由己! 姜望像一片飘叶,飘到了尽处,忽地悬停。 整个人绷在空中,那是一种在身不由己、无尽颓唐之后,忽然的紧绷。 这是聚集了所有剩余的生命力,因而奋死一搏的紧绷。 他人在半空,横拉一剑。 此一剑…… 名士潦倒,仍旧风流! 十年落魄,以死勾仇! …… …… ps: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闺怨》·王昌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70章 竖子猖狂 一剑刺出一滴泪。 宁剑客的剑式,是闺中之怨。 这一式“悔教夫婿觅封侯”,正是由情入怨,绝妙天生。 完美承接了先时的秋波一剑,且在此基础上再升华。 像是文人挥笔,妙手偶得佳句。切中多少离人心思,留待千古传唱。 而姜望的应对仍是如此巧妙。 像是一对反目的情人展开对话,像是一篇承上启下的文章,像一个正在发生的故事…… 你秋波盈盈,我随波逐流。 你恨我多年没有音讯,只知功名,忘却故人。 可是我漂泊羁旅的这些年…… 我亦不曾封侯。 我只有十年落魄,半生潦倒,如今你既问罪,我便一剑横来,以生死勾销恩仇。 那条横线在空中拉开。 像是酒至酣处,兴起挥毫。 直接将宁剑客斩出的那一滴“泪”,分为两截! 妙!太妙了! 宁剑客沉浸在剑式如此相合的美妙中,仿佛天涯见知音,有一种巨大的感动在萌发。此刻她恍恍惚忘却了一切,只沉浸在剑术世界的美妙中。 手腕轻轻一颤,就顺着那一滴泪被划开的痕迹,将剑光化为两道。 她一式并发两剑! 一剑在左,是为“问故人”。 一剑在右,是为“莫思量”。 两道剑光同源而生,一剑相思,一剑斩相思。 虽是悔教夫婿觅封侯,独有闺中之怨,但也忍不住问一句,故人安否? 可在牵挂之时,同时也告诉自己,须得斩断前情,莫再思量。 这是在原先的剑意之上,继续延展。而且一体两面,两情共存。 不伤前一剑,不绝后一剑。承接过往,又展开诸多可能。 这是势、意、术相合,近乎完美的一剑! “宁剑客”欣喜,雀跃,于今日之战中,剑道上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对敌者的剑术造诣虽还不如,但那份灵气才情,已是让人惊艳。 她很期待,接下来会看到怎样的绝妙应对。 她也非常期待,之后会是怎样一个精彩的自己,会阐述怎样精彩的一剑。 与这样的对手交锋,与这样的知音问剑,才不枉她学剑多年。才能够激发她更多的剑术灵感。 她很期待! 甚至是紧紧盯着对方的剑,目不转睛。 然后她看到了……火。 赤红色的火光席卷一切。 那天空划过的,是焰火流星。那地面翻腾的,是火海生涛。那尖啸着的焰雀,划过细长的焰尾,在天地之间自在飞翔。 天与地,火与火。 火光铺满视野。 那是极致华丽,极致璀璨的世界。 是火的世界! 火诞生在最初,也终结在最后。 把所有天才的、耀眼的、服气或者不服气的……都容于其中,也焚于其中。 宁剑客本不该犯这样的错误,但她刚刚的确沉迷于剑术拆解的交锋之中,还在为“天涯觅知音”而动容,还在期待着对手剑术之上更卓越的表现…… 火界之术降临了。 将她和她的剑,都淹没在其中。 如此突兀,但又如此的理所当然! 脱离浩瀚星河,退回到私有空间。 宁剑客看着自己的剑,久久无言。 她终于意识到,那种浑然天成的默契、所谓的“人海相逢一知音”,只是她单方面的错觉。 她从头到尾,都沉浸在剑术的美丽世界中,深陷于剑招拆解的美妙变化里不可自拔。 而对手显然……只想赢。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 …… 【独孤无敌进位五行第一!成就荣名:太虚最强内府!】 【初次成就此名,奖两千功,两千法。】 【维持此名,每月的月中,奖一百功,一百法。】 【拥有此名,演道台加一层效果。】 这太虚最强内府之战,赢得有点轻松。 对手的剑术确实非常强大,而且一剑叠加一剑,不仅仅是剑气的收束、剑式的利落,其人甚至恐怖到一丁点剑意都没有浪费。她一定有一个非常广阔的剑道世界,才能在战斗之中,让剑术不断地发生、不断地演进,一剑更进一剑,以至于剑势越来越膨胀, 姜望承认,纯以剑术对决,他不是对手。事实上其人的剑势演化到后面,他已经接不住了。难以想象若再继续下去,对方的剑势还能演变到什么强度。 但这是战斗,是生死搏杀。 哪怕在太虚幻境中,生死并不为真。 但走上了论剑台,就定要争胜负。 所以姜望早已在酝酿秘术,在对手剑势变化的恰当时机,直接按出火界之术——他本来还准备了别的后手,但没想到这就已经结束了战斗。 火界之术的强大固然是一个方面,不过在姜望看来,最大的原因,在于对手自身。彼时彼刻仍陷在剑势的拆解之中,显然是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难以想象,这样的战斗判断,竟然会出现在太虚最强内府的荣名争夺之战中。 姜望除了感慨一声,也没什么好说的…… 现在的年轻人! 以三昧真火为起源的火界之术,算是在目前的条件下,把三昧真火开发到了极致。效果也非常卓越。 此外太虚最强腾龙的荣名,也是实打实的收获。 功且不说,这新得的两千点法,让他如今累积的法,已经达到了两万六千四百点。只差三千四百点法,就能让演道台再解封一层了。 目前的三层演道台,叠加太虚最强腾龙、太虚使者、太虚五行修士、太虚最强内府,四大荣名的效果,已经有七层演道台的功效。 姜望想了想,走到演道台前,直接将火界之术贡献给太虚幻境。 火界之术虽强,但缺乏独创性,本就是借鉴雷占乾那边的雷界之术。思路虽然在易星辰的指点下有了变化,但术法的架构是一致的。 而太虚幻境对功法的需求,永远是更倾向于独创性。这是多次贡献总结出来的经验。 虽然未在太虚幻境里碰到过雷占乾,但随着太虚幻境的扩张,保不齐他什么时候就开始正视这里。 为了避免雷占乾贡献雷界之术后,占据绝大部分的演道台贡献,索性他先将火界之术贡献了。 如此一来,就算以后雷占乾进了太虚幻境,也贡献雷界之术,也只能得到很小的一部分“法”。 这是迄今为止,姜望在太虚幻境里贡献的最强术法。 反馈也没有令他失望…… 太虚幻境回馈了足足十一万三千七百点法! 这是迄今为止,姜望在太虚幻境里,收获的最大一笔“法”。 火界之术在独创性和强大性方面,都达到了一定的高度,远远超过姜望以往在演道台的所有贡献。 他辛辛苦苦积累那么久,才弄到两万六千四百点法,当然也有他一直警惕,不肯把核心的独特秘术,如声闻仙态、人道剑式之类贡献出去的原因。 但火界之术带来的反馈,也实在是太惊人了。 太虚幻境对这种术法的鼓励显而易见。 姜望不仅顺利解封了四层演道台,也顺利向第五层演道台…… 好,并没有那么顺利。五层演道台的晋升,需要足足一百万点“法”,哪怕因为左光烈的遗泽,他现在只需要解封,也需要三十万点“法”才行。 由此观之,当初把演道台推进到十九层的左光烈,该向太虚幻境贡献了多少独创的强大术法,其人又是多么的惊才绝艳! 当然,以左光烈的家世,和当年的地位,若要冲击演道台层数,所能够调动的资源,也远非今天的姜望可比。甚至于都难以想象…… 仍只可仰望了。 姜望收拾心情,正要顺势以累计出八层效果的演道台来推演完善火界之术,忽地一只以剑为羽的纸鹤飞了过来。 他接过来,展开一看—— 【你会参加黄河之会么?】 寄信者,宁剑客。 …… …… 剑阁真传弟子宁霜容,今日在太虚幻境里吃了个大亏。 她爱剑成痴,本身于剑道之上,也有绝顶才情。 在宗门同辈里一枝独秀,进了太虚幻境也是顺风顺水,一路第一。 这阵子准备去参与黄河之会,所以闭关了一些时日,没有在太虚幻境里匹配战斗。没想到好不容易有了空隙,来了一趟……最强内府之名就易了主。 因为国家制度与宗门制度的不同,天下诸国离不得“人气”,也有更多“入世”的责任。 黄河之会,是只有天下列国参与的。 她想参与黄河之会,并不是以剑阁的名义。除了剑阁真传的身份,她同时也是一个小国的世家女。本要替那个小国出征黄河之会,想剑试天下英雄,看看同阶之内,她是不是无敌。毕竟太虚幻境的最强,是有局限的。 其次才是为国扬名,帮出身的国家争取利益, 但实在地说,她对那个小国的归属感并不强烈。剑阁才是她更认可的地方。 当然这些计较,就不必与人言了。 对于今日之战斗,她一开始是很懵。 明明双方极有默契地在拆解剑式、演化剑道、碰撞灵感,她也自信一定能获得最后的胜利,沉浸在剑术的美丽世界里无法自拔…… 然后对方突然甩出一记杀手锏级别的术法。 神通合术,自成一界,那样精彩的术法,分明是蓄谋已久。 说不服,其实是有的。 但她这个人很骄傲,并不愿意给自己找理由。 在认认真真地复盘了整场战斗之后,她认为对手那一记术法,时机恰到好处,刚好是她剑势另起,正要再更上一层楼的时候——这证明了那个叫独孤无敌的家伙,的确有着惊人的剑道才情,完全能够理解她的变招。 而且其人的那记火行术法,精妙强大之处,也是她从未见识过的。 抛开其它的因素,客观来说。 便是真正有所准备,也未必能够接得下来。 她认真审视过后,承认自己确实差了一招。所以寄信去问。 倘若对方也去黄河之会,那她就不必再去了。输就是输,在太虚幻境里都争不到第一,谈何去争天下第一? 不过她是如此想,独孤某人却是不知。 当姜望收到这封信,心里的第一个想法是——此人想要在黄河之会上找回场子? 对于先前的那一战,他也认可对方并未有展现全部的实力。 不过……何必要等到黄河之会再战呢? 太虚最强内府荣名的获得者作为陪练,无疑是非常合格的。甚至可以说,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陪练? 姜望想了想,故意用嚣张一点的语气回信—— “你要是不服,现在就可以再来。” 当纸鹤带来这样一封回信,宁霜容的心情可想而知。 什么剑道契合,什么惺惺相惜,什么确实技不如人、我当勉励之……一时都抛在脑后了。 独孤小贼! 竖子猖狂! 当即回信过去,只一字,曰—— “来!” 且说另一边,姜望任由纸鹤飞走,自去太虚幻境中寻找宁剑客。 自己则把火界之术重新放在演道台上,用叠加至八层效果的演道台,开始推演完善此术。 在太虚幻境里,匹配内府层次的战斗,一战可赢一百二十点功。 姜望一路赢到第一,累功已经颇丰。但此时看着日晷虚影上的功数量急剧减少,还是忍不住的心疼。 他还指望能不能用剩余的功,把乾阳之瞳的外楼篇推演出来呢——这显然是白日做梦。 结合了炙火骨莲、三昧真火,统合姜望火行感悟的火界之术,绝对是姜望目前为止掌握的最强术法。 也无怪乎学得雷界之术的雷占乾,在大师之礼上信心满满,甚至敢在还没能彻底掌控的情况下,将其搬出来。 恐怕是不觉得有人能那么快看出问题,而只要撑过雷界成型的那一段时间,他就能够掌控战局。可惜遇见了姜望。 比起他的进步神速来,姜望更是在飞跃。 便真让他雷界无漏,其人也没有掌控战局的可能。 但术法强大带来的另一个后果,就是它在推演的时候,也格外的耗功。 哪怕姜望已经在事实上完成了此术,并且成功应用于战斗中,演道台只需将其完善,也耗了近万点功。 把姜望的“积蓄”消耗一空,只余一千出头的功在那里挂着。 但新得的火界之术,已经基本上算是补完了漏洞。至少是在太虚幻境八层演道台的层面上,补完了漏洞。 姜望细细感受了一番,将需要改进的地方牢牢记住,确认有所消化之后,才一把抓住那有剑形翅膀的纸鹤,洒然一笑。 踩上论剑台,呼啸入星河。 有陪练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来就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71章 ?誓约(为月票八千加更) 岱山郡,九江城。 曾经一度被称为庄国第四郡的九江城,在真正的第四郡永昌郡出现后……九江城,也就只是九江城了。 是岱山郡郡守治下的九江城。 之所以如此说,究其原因,也无非是九江玄甲的统帅、曾经有望神临的段离,已经废在庄雍之战里。 虽则庄庭极尽恩荣,赏赐不断,甚至于不允请辞,强行将他按在九江玄甲统帅的位置上。 但所有人都清楚,这只是最后的荣耀。 落日的余晖虽然美丽,可马上就要消散。 九江玄甲现在的具体事务,段离已经没有能力负责了…… 之所以还维持这样的状态,一是段离忠勇为国,废掉也是因为国家,贸然换掉他,未免寒了人心。二是庄雍之战后,庄国上上下下,的确暂时找不出一个能够顶替段离的人。 庄国在雍国身上大口咬下来的肉,需要时间来消化。国内的新生代强者,需要时间成长。外来投奔的强者,也需要确定忠诚之后,才能大用。 所以事情,就这么拖了下来…… 事实上现在的九江玄甲,就是包括杜野虎在内的五位偏将,各管一摊事情。 而岱山郡郡守,也时不时地来九江城“视察”一番。想要把握这支强军的意图,已是路人皆知。 说起来,先登锁龙关的杜野虎,现今在九江玄甲里,的确有着仅次于段离的威望。 古兵家修行路,生者千不存一。便是那活下来的,也大多都是废掉,失去所有未来。 所以此法在现世才渐渐无人尝试。 但在开脉丹还未出现的时代,正是无数资质普通、不能够天生开脉的人,以赴死的勇气冲击道脉…… 当用一条条人命冲击出来的超凡修士成长起来,才有了支撑上古人族的力量。 在今时今日,在有更多选择的情况下,还要走气血冲脉这条路,无疑是需要更大的勇气。 杜野虎走出来,走成了,当然也就更让人钦佩。 兵家重杀伐。 经历了一场极其激烈的国战,且厮杀在战争最激烈的地方。 他也成功扫清蒙昧之雾,叩开内府。 以实力而论,冠绝现在的九江玄甲。段离已废,其余几位偏将,也都只在内府境界而已。 但以内府境的实力,掌控九江玄甲这样的强军,肯定是不足的。所以哪怕有段离的支持,其他偏将也并不服气。 总之,现在的九江玄甲,大致便是这样。 扫荡境内凶兽时,偶尔还会一起出动。但事实上已经分裂为五部,各行其是。只能上面什么时候确定了新的统帅人选,才能重新整合起来。 这些事情,杜野虎管不好,更懒得管。 他只想喝酒,打战,并不在乎其它。 现在唯独是多了一件事——看望段离,陪段离喝酒。 虽然医师都说以段离现在的状态,不能再酗酒。就连国相来看望的时候,也严令不许段离再喝——但是管他娘的呢! 用段离的话说,老子废都废了,本就没什么生趣可言,还不让老子喝酒,那活个鸟!干脆早死早超生! 而杜野虎也从来不劝,只陪着喝。 “狗东西!” 酒桌上,段离忽地抬手就是一巴掌,盖在杜野虎鸡窝一般的乱发上:“老子让你陪老子喝酒,不是让你光顾着喝老子的酒!两斤酒你干下去一斤半,老子喝鸟去?” 他虽然没了修为,但打人的劲还挺大。 杜野虎看了他一眼,不痛不痒地抹了抹头发,咕噜咕噜,又灌下去一碗。 这个姓段的王八蛋,以前总是对他千叮万嘱,让他注意风度,注意仪表,做一个什么儒将,成日说什么“名将之风”。现在废了倒有意思了,原形毕露,一天到晚骂娘。 真有意思! 他杜老爷心胸开阔,懒得计较。而且这个酒,确实还挺好。便由他去。 段离见他这么个八风不动的反应,心里闹腾得不行。骂骂咧咧道:“老子这点抚恤,早晚得让你糟蹋尽了。” “瞎说啥呢!”杜野虎这才有了反应:“你又没死,什么抚恤不抚恤的?那叫赏赐!” “赏他老娘!老子拿命换的!”段离忽然就爆发了。 他涨红着脸,好像也涨红了眼睛:“就他妈换了这么点!” 爆发得有点莫名其妙,但也并不突然。 他是真正有望打破凡俗寿限,有机会成就神临的人。 他也真正的为国尽忠,愿意抛头颅、洒热血。 但不应该,是被骗着去…… “好好好。”杜野虎哄小孩一样地,拍了拍他的后背,随便敷衍了两下,就道:“酒肉穿肠过,烦恼随着走。来,喝酒,喝酒!” “你他妈就知道喝!酒囊饭袋!”段离恶狠狠地骂了他一句,一抬碗,把酒灌进肚子里。 又继续骂道:“老子的九江玄甲,都要被你们这些龟儿子败掉了!” 杜野虎抹着脸上的唾沫星子,又给他倒了一碗酒,嘴里继续敷衍道:“是是是,着实可恨。” 抬起自己的酒碗:“来,老段,咱们再干一碗。” 段离满脸通红,狠狠地看着他,看了很有一阵。 看得杜野虎已经自顾自喝下了第三碗,才骂道:“真不知道老子当初是怎么瞎了眼,还想把九江玄甲交给你!” 他甚至突然就带了一点哭腔:“以前叫老子段爷,现在叫老子老段!” 杜野虎着实无奈了:“你前天喝酒的时候跟我说的,说以后咱们兄弟相称,让我叫你段哥哥。我说那不好,你说那就叫老段。这么快就忘了?” 段离一甩手,蹭地站起,撒起酒疯来:“酒桌上说的话,能算吗?” “好的,好的,不能算,爷,段爷,老虎错了!” 杜野虎赶紧将他拉回座位:“我给你赔不是。来,我先干为敬。” 他一仰头,干脆利落地干下一碗。 咕噜咕噜喝完,一抹嘴,又道:“我连干三碗,以示歉意!” 然后又开始倒酒。 “给老子住手!”段离一拍桌子,把桌上的酒菜都拍了起来:“你是不是觉得老子喝多了?想趁机掏老子的家当?他娘的你蹭酒蹭疯了?” 杜野虎遗憾地看了酒坛一眼,感觉今天也差不多陪够了,该回去睡觉了……人生不就是喝酒、睡觉、杀人么? 于是说道:“瞧你这话说的。那今天先到这儿,我下次再来陪你!” 说完便起身,拍拍屁股就要走,真可谓来也潇洒去也从容。 来时双手空空,走时腹内饱饱。 “你给我站住!”段离喝止他。 杜野虎无奈转身:“又怎么了?” 庄雍国战结束后,段离便总是如今这副样子,动不动撒酒疯,耍小孩子脾气。 他早年专注于九江玄甲,未娶妻未生子,如今一朝废去,又性情大变,也没个亲近的人照顾。 已成废人的将军没谁在乎,杜野虎只好勉为其难,常来看看。 但说到照顾人,他确实也是不擅长。也就是陪着喝酒,自己也顺便过点酒瘾——现在怎么说也是正式的一军偏将,手底下一堆弟兄。他那点饷银,全分下去了。自己喝酒倒是也能喝得起,喝这么好的酒就有些为难。 段离摇摇晃晃地站着,用手指着他道:“我喝酒时说的话,可以不认。但是你不行。你不管什么时候说的话,你都得认!” 杜野虎挠了挠头,敷衍道:“认认认。” 他往前走了几步:“来,段爷,我扶你到床上去歇着。” “你站住!不许过来!”段离酒气熏天:“我还没有说让你认什么呢!” 杜野虎只好站住:“我什么都认,好?段爷,这一整天喝的,天都黑了,你该睡觉了。” “呸!你才该睡觉了!”段离啐了他一口:“老子清醒得很!” 要是换一个人,不管什么身份,杜老虎早就大耳刮子扇过去了。他杜老爷从不惯着谁。唯独是段离…… 自他进入九江玄甲以来,一直对他诸多照顾。 他酗酒、打架闹事、没日没夜地睡觉、战场上经常杀意上头多次违背军令…… 一桩一桩,都是段离帮他压下来的,还破格提拔他做了九江玄甲的偏将。 说是恩重如山,并不为过。 杜野虎叹了口气:“是,我说错话了。您消消气。要不我再罚酒一碗?” 回应他的是一只军靴:“给老子滚!” 杜野虎偏头一闪,笑哈哈地就往外走。 现在滚,他求之不得。 “你给老子站住!”段离又喊道。 杜野虎无奈地停下:“咋了啊,我的段爷!” “你说!”段离忽然撇着嘴,酒气满脸,很有些委屈的样子:“我不管让你做什么,你都答应我!” 曾经威风凛凛、前途远大的九江玄甲统帅,变成如今这副样子。每日借酒浇愁,撒泼打滚。 要说杜野虎看着心里不难受,那是不可能的。 但这世上让人难受的事情太多了,能如何呢! 无能为力,永远无能为力。 只有喝酒,睡觉,杀人。 只有让烈酒穿肠过,但愿能带走! “我答应你。”杜野虎闷声道。 “你发誓!”段离虎视眈眈地瞧着他。 杜野虎叹了口气:“我发誓。” 段离又道:“你发毒誓!” “行。”杜野虎无奈极了:“我发毒誓。” “你说!”段离仿佛杠上了:“你如果不去做,你就死全家!” “你说,干啥都行。”杜野虎只当他是在撒酒疯,哄道:“我如果不做,我就死全家。” 反正全家早就死了…… 段离定了一会,似乎想了想,又道:“加上一条。不听我的话去做,就一辈子没酒喝!” 杜野虎瞪圆了眼睛:“老段!你这太毒了?” “哈哈哈。”段离叉腰大笑,笑罢,重复道:“发誓!” 今天的段离,有一种异样的执拗。 不知是喝了太多,还是心里太委屈。只能这样折腾人。 杜野虎无奈道:“我如果不听你的话去做,就一辈子没酒喝。行了?赶紧睡觉!” “不行!”段离一摆手:“你答应得太爽快了,没诚意!我要换一个誓!” 他伸着手指,在空中绕了半天,最后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指着杜野虎道:“你发誓,你如果不听我的话去做,你死了的兄弟就不得超生!” 杜野虎的脸色,第一次沉了下来。 “你过分了!”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很凝重。 但段离只是醉醺醺的、却很执拗地盯着他,好像一定要让他答应下来。 “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拼了命的去为你做,做什么都可以,我欠你的!但是说这些话,没有必要。”杜野虎转身往外走:“我希望你今天只是喝醉了!” “老子要你拼什么命?”段离忽地在他身后怒吼起来:“你这么个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的东西,你的命值当什么!老子稀罕吗?” “那你想要老子做什么?”杜野虎怒狮一般回身,几步走到段离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你委屈吗?愤怒吗?被骗到战场上拼命,拼命让人看戏,最后成了一个废物,却什么也不敢说。想要老子帮你报仇吗!?” 他松开段离,一把抽出腰间的军刀,杀气腾腾往外走:“老子现在就去新安!” “你去你娘!”段离从后面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却不但没有抓住,反倒被带得摔倒在此。 乒乒乓乓一阵。 压断了椅子,撞塌了桌子,摔碎了酒坛子…… 半剩的酒菜,浇了他一头,把他变得如此狼狈。 这是曾经庄国军界最顶级的人物,仅在皇甫端明之下的九江玄甲主将段离啊! 杜野虎本已经气势汹汹地冲到门口,但此时,他不得不停了下来。 煞气全无了。 他收刀入鞘,转回身,把段离头上、脸上的酒菜剥开,把他扶了起来。 “我答应你。”杜野虎瓮声说道:“不管你让我干什么,我都答应你。我发毒誓,发最毒的誓。” 他顿了一下,道:“反正在这个世界上,我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段离看着他,此时眼中已经没了酒意,也不复那醉醺醺的样子,直直地看着他道:“野虎,我没有儿子,我拿你当儿子看。我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人憎鬼厌,也只有你,还肯顺着我,哄着我,听我的话!” 这位曾经在庄雍战场上奋尽最后一点道元与气血,也要追击对手的将军,摇了摇头,异常郑重地说道:“我不要你为我拼命,我要你为自己拼命!” 他低吼:“答应我!” 可能是酒喝得太多,杜野虎现在觉得喉咙有些干涩。他意识到,段离或许从头到尾都没有喝醉。今天晚上的对话,或许会将现有的一切都改变…… 但是他怎么能拒绝? 他的父亲是一个屠户,很早就死了。眼前这个脆弱得不成样子的男人,的确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扮演了那个缺失的“父亲”的角色,一直护持着他。 “我答应你。”杜野虎说道:“用我死在枫林城里的兄弟,用他们死后的安宁为誓言,我答应你。” 但是段离说的第一句话,就险些令他没能站稳。 “你在枫林城里的兄弟,并不是全都死了!” “你说什么?”杜野虎一把抓住段离的双臂,用无比认真地眼神盯着他:“你说,什么?” 面对着这样的眼神,段离知道,如果今天自己是开玩笑的。那么自己和杜野虎之间的情谊,就到此为止了。 “坐下来说。”段离试图让他冷静一点。 杜野虎松开了手。 刚才那一瞬间,他的胳膊几乎被捏断。段离甩了甩胳膊,也没什么可讲究的,随意找了一块还能落脚的地方,席地而坐。 杜野虎亦步亦趋,跟着坐在了地上,眼睛仍然紧紧盯着他。 段离叹了一口气,说道:“今天有人来找到我,告诉我一个消息。不要问我那人是谁,我答应了保密。” 他也同样注意着杜野虎的表情,慢慢说道:“这一次黄河之会,东域齐国的内府境参与者,名为……姜望!” 杜野虎深深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睁开。 “不可能。”他摇头道:“老三如果没死,他不可能不联系我。” 尽管他在否认,但是他的嘴唇,有一些哆嗦。 段离有些心疼地看着他,看着这个长相着急、但其实很单纯很简单的年轻人:“如果你能够想一想,我为什么要先逼着你发下那种毒誓,然后才肯把消息告诉你。你就应该知道,这是真的。” 杜野虎一时没有说话。 枫林城域的覆亡,本来就有些不清不楚。老城主刘易安的突然病逝,也是疑点之一。 但整个枫林城域除了董阿之外,没有任何活人,没有任何证据。 也只能董阿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么姜望既然还活着,为什么没来找他? 为什么,一直跑到了东域齐国去?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不难猜。 段离又道:“去年国战的时候,董阿被刺死于新安街头。杀他的人,留下了一块玉。是董阿曾经随身佩戴的玉。别人都不知道那块玉是谁的,我想,你应该知道。” 是的。杜野虎当然知道。 姜望后来给他寄的信里,可不止一次地显摆过,说院长如何器重、自己天赋如何卓越,往后要怎么罩着兄弟们云云。 虽然他没来得及亲眼看看,那小子显摆的玉珏到底长什么样。但能与董阿联系起来的,大概也不会有其它了。 杜野虎血液里的酒,全部醒了。 但他的心里,有火在烧。 那些酒,全部浇在了那些火上。 炙烈的、痛苦的……愤怒的。 “所以,所以枫林城的覆灭,是一个阴谋。跟董阿有关,跟皇帝也有关的阴谋。所以我家老三一个人跑到了东域齐国去,是想要报仇。所以他不肯联系我,是怕我冲动坏事?” 杜野虎说着,咬牙切齿地说着,一边说,一边想要爬起来。 段离狠狠按住他,声色俱厉:“你忘了你发的誓了吗???” 杜野虎愣住。 老三活着……老三活着,要独自报仇。 可是老大和老五,都不在了…… 他刚刚拿他们死后的安宁发了毒誓。 他呆坐在那里,低下了头。 满脸的络腮大胡,大概很好掩饰感情。 他那双满是老茧的大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手背上青筋暴起,身体颤抖着,但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段离也沉默了很久,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董阿曾经交代我一件事。说如果有一天,枫林城的秘密暴露出来,就叫我杀了你。现在,姜望出现在黄河之会,说明这个秘密瞒不住了。至少在你这里,瞒不住了。以杜如晦的本事,一定已经湮灭了所有线索。全天下都未必会相信姜望,但是我想,你一定会相信他。” 杜野虎慢慢地、慢慢地平静下来。 但是仍然没有抬头。 他充满恨意的声音,从指缝里钻出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几十万人,我的兄弟们……枫林城,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白骨道要用枫林城域数十万人炼白骨真丹,朝廷早就知道了线索。庄高羡一直躲在深宫养伤,庄国蛰伏示弱多年,他需要这一颗白骨真丹,恢复伤势,堪破洞真。所以,包括杜如晦、皇甫端明、董阿在内,他们默许了悲剧的发生。事情,就是这么一件事。”段离说道。 杜野虎移开双手,抬起头来。 段离看到,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瞧来血红一片。 “我要杀了他们。”杜野虎咬着牙道:“老段,我一定要杀了他们。我要把他们每一个人,参与进来的每一个人……都一刀一刀地剐死!” “但是你杀不了他们。你谁都杀不了。”段离冷静且残酷地说道。 杜野虎全身都在抖,那是极致的恨意:“我就算是死,我也要咬下他们的肉……” “你就算是死,也伤不了他们一根毫毛。”段离打断他。 “你要活着,老虎,你答应过我,你要活着。”段离说。 这位曾经威风八面,如今已成废人的九江玄甲统帅,叹了一口气道:“传消息给我的人,想必是希望你能够逃离这里。但是你逃不掉了。” 他说道:“你逃不掉了杜野虎。” “逃了一个姜望,逃了一个祝唯我,庄高羡那等刻薄寡恩之人,不会再让你逃。从这里到齐国,太远了,你逃不掉。” “只有一个办法。” 他慢慢低下头去,抱住了杜野虎,像一个父亲,抱住了自己的儿子。 他们头挨着头。 “只有一个办法……”段离慢慢地说。 这个在今日又哭又闹,折腾极了的房间,这个赶走了所有侍从,只留两人对饮的房间。 这个炙烈的、煎熬的、燃烧着某种情绪的房间。 好像终于在此刻,安静了下来。 过了许久…… “什么狗屁办法!”杜野虎骤然响起的、痛苦的声音。 但立即就被段离更严厉的声音压制了下去:“想一想你发的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72章 ?虎臣 全天下都在关注黄河之会。 而对所有有志于黄河之会的国家来说,天下六大强国的出战者,自然是重点关注对象。 但现世如此辽阔,不是所有的国家,都有观察天下的情报能力。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情报能力,本身也是国家强大与否的一种体现。 齐国的陈泽青,能够对秦楚荆牧的出战者了如指掌。甚至具体到某一场战斗的细节表现,基本上只要在人前展露过的情报,都能够搜集还原……这本身就说明了齐国的强大。 对于庄国这种正从小国向区域性大国迈进的国家势力来说,军事力量或许暂时跟上了一部分,关注天下的情报能力,却不是一步就能够跨越的。 这需要长时间的建设。 事实上,庄国关于天下各地的很多情报,都是从景国或者玉京山那边来。 当今庄帝是雄心勃勃之辈,庄相也是能力卓越,又殚精竭虑,自然不甘于此。 但实事求是地说,以庄国现在的实力,要想把情报系统铺到东域去,确实是强人所难。 能够稍快一些得到的消息,也是诸如“齐灭阳。凶屠领秋杀军出战,阳建德以身死国。”、“齐夏战于剑锋山”…… 总之都是一个大概。 相较于景国,庄国得到的情报肯定要简单得多,也晚得多。 而即使在道属国中,庄国也不是最听话的那一拨……庄承乾当年是惯会翻脸无情,如今的庄高羡,也不是低眉顺眼的性子。 所以在情报的援助上,庄国在道属国里也要落后一些。 庄国的情报工作,以往是由副相董阿负责。 董阿死后,副相之职,至今还没有一个能担起重责的替代者。 作为其人最后托付的弟子,黎剑秋本也一直在帮忙处理政务。现在也和董阿曾经的僚属一起,依旧在处理部分事情。 这是得到国相杜如晦支持的。 主要当然是为了平稳过渡政事,其次,也算是国相对副相的某种缅怀,不让其人走茶凉。 不管别人如何说,杜如晦对董阿的器重一直未改,期许其人为下任国相……朝野都是深知的。 当然,很多重要的国事,不可能再让黎剑秋他们插手。虽未再立副相,剩下的副相权责,也在慢慢移交。 不过,在这段过渡期里。庄国现今在西境之外的情报,目前是由黎剑秋在负责。 说起来权责很大,也只是说起来罢了…… 因为庄国本就没有什么西境之外的情报能力。 此时此刻,黎剑秋走在慈心殿。 此殿是大庄仁皇帝庄明启曾经处理政务的地方,今帝或是出于缅怀,也常在此殿议事。 纵观庄国三代国主,也的确只有那位仁皇帝,称得上“慈心”二字。 以功绩论,庄太祖开国立业,今帝大胜强雍,拓地进取,都称得上耀眼。 但说句大不敬的……民心常怀仁皇帝。 殿中侍奉的太监通传之后,黎剑秋走入殿中。 他的桃枝解在殿外,是以此刻左腰空空,右腰侧,则悬着一块青色玉珏。 走进殿中的时候,庄帝正在与国相议着什么。 黎剑秋守着规矩,没有细听。 说起勤勉来,除却刻意隐于深宫的那段时间,今帝确实不输于谁。 以文治武功而论,他当得上“雄主”二字,的的确确是他亲手拔高了庄国的地位和影响力。 “剑秋来了?”庄帝瞧着黎剑秋,笑了笑:“何事奏报?” 杜如晦也放下手里的卷宗,温和地看了过去。慈心殿中,除了庄帝之外,也只有他能落座。 董阿死前托付的行为,让庄国现在的高层,是很看重黎剑秋的。 之前让他参与黄河之会的名额争夺,就是证明。 不过要走到董阿那一步,还需要很多时间和付出。现在就想承接副相之位,更是绝无可能。 杜如晦心里给黎剑秋安排的下一个差事,其实是祁昌山脉北边,永昌郡的一个城主之位。若能抚政安民,前途不可限量。 董阿当年也是在城道院院长的位置“历练”归来,才青云直上,坐上副相之位的。 一城之主与城道院院长,算是平阶,但在实力相当的情况下,还是城主的地位要高一些。 黎剑秋的起点已经强过董阿。 如今弟子继亡师遗志,行亡师旧路,共同参与到繁荣庄国的伟大事业中,往后说起来,也算是一桩佳话。 这事要等到副相府的事务全部移交完毕,他才会正式提出来。不过私底下对黎剑秋的期待,也由此可见一斑了。 现在的庄国,有望神临的外楼强者出现断层……但年轻一辈其实是有些人才在的。 国道院祭酒章任,就对国道院的学生傅抱松寄予厚望。 而因为董阿的死前相托,缉刑司大司首和杜如晦本人,都很看重黎剑秋。 祝唯我之前被所有高层一致看好,唯独董阿不是很认可。祝唯我叛国之后,董阿的眼光也更有说服力了一些。 然后就是九江玄甲统帅段离,简直是把杜野虎当亲儿子看。不过以其人现在的状态,说话也没有太多分量。 白羽军统帅贺拔刀,则是根本没有来得及寻找继位者。 大将军皇甫端明,本身没有表露过任何偏好,也没有什么特别出息的子嗣,只唯国君之命是从。 除此之外,包括国君在内的更多人,可能更期待的是林正仁。 庄国的年轻一代,将来立在高处的,可能就是这么几个人。当然,其中杜野虎大概可以忽略不计。倒不仅仅是因为支持他的人已经失去分量…… 听得庄帝的问题,黎剑秋躬身道:“黄河之会值得注意的对手名单,我这边已经整理出来了。除了景国方面给的情报,也有一些咱们自己的总结。” 说着,他递出一本册子。 庄帝接过看了看,赞道:“不容易。” 的确是不容易。黎剑秋递上来的这份名单,除了六大强国的参与者之外,还有如魏、夏、曲、和之类的国家。 虽然信息大多不全,基本只局限在名字和修为之上,但以庄国在西境之外的情报实力,能整理到这个份上,确实也没什么可苛责的。 黎剑秋道:“分内之事,剑秋不敢不尽心。” 庄帝随意扫了两眼,便准备递给杜如晦,但手顿了一下。 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像是随口问道:“齐国的这个姜望,出身庄境?” “是的,陛下。”黎剑秋同样没有什么表情:“结合景国的情报来看,此人应该是臣在枫林城道院时的师弟。” “哦。有趣。”庄帝淡淡说了一句,仍然不见喜怒,只把这份情报册子递给杜如晦:“国相瞧瞧。” 杜如晦不动声色地接过来,嘴里则道:“剑秋辛苦了,先下去歇着。你刚刚叩开内府,须得好生巩固境界,不可轻忽。” “谢过国相关心。”黎剑秋又对庄帝一礼:“臣告退。” 而后转身,离开了这慈心殿。 待其人削瘦的背影消失在殿外,杜如晦没有先说情报册子上的事情,而是很随意地说了一句:“枫林城的事情,董阿没有瞒他。在国与家之间,他已经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庄高羡不置可否,只道:“结合其人入齐的时间,这个姜望,好像正是在那件事发生的时候,离开的枫林城。区区一个城道院的学生,能够在那种情况下逃离?” 杜如晦是多聪明的人,提一句黎剑秋,就是担心皇帝因此生隙。提一句就够了,斟酌自在圣心,反复强调,反容易叫皇帝厌烦。 此时则顺着话题道:“应该是有隐藏身份,或者说,隐藏了实力。他现在是以内府境修为,参与黄河之会,那么他离开枫林城的时间,一定是在无生无灭阵彻底开启之前。当时我们的注意力都在白骨道身上,因此忽略了此人。” 这个推断很简单,因为内府境修士不可能冲得出无生无灭阵。 杜如晦继续道:“之前我推断,枫林城里还有人活着,并且这个人杀死了董阿。现在看来,就应在这个姜望身上。” 庄高羡只道:“如果是他杀死的董相,那么他必然知道了枫林城的真相。” “陛下不必担心。”杜如晦当然很了解自己的皇帝学生,缓声道:“枫林城一役,是您扫荡邪教的一役,我们庄国上下一心,挫败了邪神降世的阴谋。虽然有一定的牺牲,但也在此战之后彻底抹去了白骨道…… 哪怕这个姜望现在能够参与黄河之会,可以跟列国天骄争锋,还有齐国撑腰。也不足以左右枫林城之事的性质,那件事已经过去了,永远地过去了。” 庄高羡自然也能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又问道:“现在可以查到这个姜望的底细么?他是土生土长的庄国人吗?他在庄国的隐藏身份是什么?” 杜如晦苦笑:“枫林城已经彻底没了。哪怕现在将其从幽冥缝隙夺回来,姜望也找不到任何证据去证明所谓的真相。而同样的,我们最多就是从与他接触过的人嘴里,得到一些简单的信息,想要查到他当时的隐藏身份,已是不可能。” 姜望这个人的存在,当然是可以确认的。当初三城论道上,就有不少异城的人认识了姜望,尤其以三山城修士为最。 此外黎剑秋也是跟姜望有一些接触的。 但要说挖掘出更深的线索,知道其人为什么能够逃离枫林城域,是怎么知道的真相。就无异于痴人说梦了。 枫林城域,毁灭得太彻底。什么也没有再留下…… “枫林城,枫林城……”庄高羡轻声重复了两句,想了想,忽然问道:“那个杜野虎,还可靠么?” 杜如晦叹了一口气:“家与国,不是谁都能做出取舍的。董阿和黎剑秋已是难得,我不了解杜野虎将军,不能为陛下甄别。” 涉及枫林城之事,在黎剑秋和杜野虎之间,他也只能保一个黎剑秋了。 又是董阿最后的门生,又继承了生生不息的神通,继承了董阿的理想,承载着其人的信任。这样的黎剑秋,于公于私他都很看重。 那份两人都已看过的、关于黄河之会的情报,现在正在案上。 庄高羡把情报册子拿了起来,随手一递,吩咐道:“把这份情报原封不动给林正仁,叫他好生琢磨。” 自然有小太监走上前来,双手接过册子,急步去了。 庄高羡对杜如晦笑了笑:“林正仁既与孤有约。孤这回便看看,黄河之会上,他能拿出什么成绩来。” “想来是不敢辜负陛下期待的。”杜如晦说。 庄高羡忽地叹了一口气,才继续前一个话题:“杜野虎将军先登锁龙关,是孤之勇士,国之功臣。” 他说道:“须体面。” 这就是为杜野虎定下结局了…… 至于是自杀,还是醉酒而死,又或旧伤复发……想来最后一种死法是最体面的。 当时在庄雍战场,庄高羡宣杜野虎而其人不至。但彼时的庄高羡,完全不计较杜野虎的无礼,还以壮士称之,说不要苛责。 做一个明君的手段,他是不缺乏的。 而此时,杜野虎但凡有一点不稳定,他就不可能允许此人继续掌握军权。同时,也不会让这个在军队中有一定根基的人离开庄国。 这也是天子之心。 所以,如无意外,杜野虎的结局,在此时就注定了。 事实上庄高羡现在还不知道杜野虎与姜望曾经的交情,一旦知道了,大概“体面”也不会再有。 杜如晦想了想,最后还是没有劝,只道:“老臣让人去安排。” “老师,你亲自安排。”庄高羡看向他:“这件事情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杜如晦刚要应声。 忽地一名殿前侍卫快步进来,急声奏道:“启禀陛下!九江玄甲统帅段离阴谋叛国,偏将杜野虎亲手将其擒获,现已押在宫门外!” 庄高羡眉头一扬,立起杀机。 而杜如晦也十分失态:“你说什么?!” 九江玄甲统帅段离的忠心,举国皆知。 他与白羽军统帅贺拔刀在庄雍战场上拼死拖住雍国的承德侯李应,这才为庄帝斩杀雍国太上皇韩殷创造了机会。 此战之后,贺拔刀身死,段离被废。 这一光辉事迹,庄国上上下下,人尽皆知。 这样的忠勇之士,如何会叛国? 怎么能叛国? 报信的殿前侍卫跪在地上,十分惶恐。 好在杜如晦很快收住了情绪,直接问道:“在哪一门?” “北……北门!”殿前侍卫回道。 再一抬头,国相与国君陛下,都已经不见了。 贵为天子与相国,时刻讲究一个仪态,毕竟是庄国臣民之表率。 什么时候不是从容威仪? 以前庄国孱弱的时候,杜如晦还经常南移北转,凭借着咫尺天涯的神通,一个人当多个人用。 现在庄雍一战打出了威风,他也已经很少有这样着急忙慌的时候。 但不管怎么说。 亲手将段离提到庄王宫外的杜野虎,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庄天子。 …… …… 满脸络腮大胡、肌肉结实、形象粗鲁的杜野虎,无疑很符合人们对壮士的设想。 此刻…… 此刻一只手提着段离,沉默站在庄王宫外的他。 无疑是痛苦的。 对比着仍在不断挣扎的段离,反倒是他的表情,看起来更绝望。 当杜如晦一步踏近前来,当庄国之主的身影,出现在北宫门外。 守在宫门外的白羽军将士,全都屏息凝神。 而杜如晦第一眼只看向段离,这位老相国的眼神,是有些哀伤的。 “为什么?”他问。 段离的喉咙,是被杜野虎用真元封住了的,所以先前一声都未能发出来。 而杜如晦压低了声音,带着些怒意:“让他说话!” 杜野虎于是松了手,任由段离跌坐在地。 段离并没有被捆起来,已成废人的他,根本也不需要捆缚。他不能够对国相、对庄帝,造成任何伤害——这也是庄高羡和杜如晦从未想过他会叛国的原因。 一个没有任何未来可言的人,从此安享富贵,不好吗? 修为尽失的他,又能叛去哪里?随便在什么地方遇到一只凶兽,人就交代了。 但段离问:“为什么?” 他看着杜如晦,以及杜如晦身后的庄国国君,笑着道:“你居然问我为什么?” “段将军。”杜如晦摇摇头:“我希望这不是真的。” 段离怨毒地看了杜野虎一眼,但杜野虎死气沉沉地立在那里,并不说话。 所以他又回过头来,笑道:“不,这是真的。我带了永昌郡的布防图,我带了军部谍子的花名册,我带了九江玄甲的所有核心机密……” 他厉声道:“我要把它们全部带去雍国!” 段离说的所有这些东西,此刻都在一位宫卫的手中。 与此同在的,是一只险些被损坏的储物匣,从痕迹来看,应该是段离被抓住时,想要销毁,但是被及时阻止…… 阻止此事的人,自然只能是杜野虎。 人证物证俱在,大概也是段离此时并不抵赖,反而颇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原因。 可尽管看得明白,杜如晦还是表现得非常难以接受。 他面色沉痛地看着段离:“段将军,我没有想到,我没想到……” 他怒道:“陛下对你还不够厚待吗!?” “你虽然废掉了,但是职务未失,仍然是九江玄甲之统帅,御赐衣甲,俸加三成!你知不知道,陛下今日还在与我商量,要许你一个伯爵之位!!” 换做是往日的段离,这会应该已是泪流满面了。 但现在他只想笑。 欺骗属下,让属下去送死,难道是厚待吗? 职务是未失,但实权已经被以“将养身体”之名剥离了不是吗? 赐我衣甲?老子都是一个废人了,穿上御赐的衣甲能干什么?去给贺拔刀上坟吗? 至于所谓的商量出一个伯爵之位,还不是你杜如晦一张嘴?谁他妈知道你们商量没商量? 国战都结束这么久了,现在才说赐爵!当老子一直那么傻? 段离想纵声狂笑,想破口大骂,但同样不出所料的……他已经说不出话。 他不仅说不出话,还深深地低下了头。 并且眼泪已经不由自主地滚落! 看起来,就是迷途方悔、羞愧万分! 而杜如晦转过身去,独自继续着这段戏剧。 大庄的国相大人,向着国君拜倒,哀声道:“段离一生为国,一时糊涂!虽犯了不赦之罪,但老臣跪请陛下,留他一个全尸,同时遮掩此事,勿伤其身后之名!” 大庄的国君陛下,深深叹了一口气:“国相伤心如此,孤又何能无动于衷?便允此奏,名爵虽不再赐,生前之名也不相夺。便算是庄雍战场上并肩一回……全了此段情谊!” “老臣,叩谢君恩!”杜如晦深深叩了一个头。 然后起身,随手拔了一名宫卫的佩刀,几步走到段离面前,半跪下来,半扶着其人,一刀穿心! 这一系列动作干脆利落,竟有一种凌厉的美感。 他是一国之相,有他的威严和气度。但是国家需要他做一个刽子手的时候,他可以比任何刽子手……都更像刽子手。 此刻他抱着段离,拍了拍其人的后背,算是最后与之告别。 而后松手,起身。 簪得一丝不苟的乌发,没有半点动摇。 段离失去了所有生命力的尸体,就这样软软倒地。 没有人知道,在生命的最后,段离在想些什么。 或许……是真的在悔恨! 唯独,唯独杜野虎是知道的。 他知道这个像死狗一样软倒在地上的男人,死前一定是在心里大喊——杜野虎,你发了誓的! 所以杜野虎眼中有泪,他止不住。 没有拔刀砍向杜如晦,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克制。 他真的无法再遏制悲伤。 好在段离说过,悲伤不是问题。情感越真挚,越不是问题。 段离还说过什么? 杜野虎想啊想,终于想起来了。 在有如深渊的恨和痛之中,想起了……将军的嘱托。 “啊!!” 杜野虎忽然一声大吼,虎目染泪:“我杜野虎大好男儿,忠义不能两全!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他拔出腰刀,反手自斩脖颈! 这一刀极狠极快,没有留半分余地。 他是真的抱着必死的决心,要在这庄王宫外自尽! 军刀斩入脖颈足足过半,鲜血奔流如瀑! 而后,才被一只手抓住。 庄国皇帝庄高羡的手。 他一直冷眼旁观,直到杜野虎这一刀真的斩下去、并且下一息就真的要死去时,才出手拦刀。 庄高羡右手抓住杜野虎的军刀,轻轻一拉,便将此刀带回。 同时左手轻轻拂过,止住杜野虎喷涌的鲜血,弥合他的脖颈伤口。 “糊涂!”他怒声斥道。 这一作怒色,顿见天子之威。 好像将杜野虎求死的狠意,也镇住了。 这汉子愣在那里,不知所措,虎目犹然有泪。 杜如晦忍不住在心里赞一声,真虎将!真义勇也! 庄高羡已经解下杜野虎手里的刀,怒视着他,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为国擒叛,正是国家忠义之士,何言苟且?国家养虎士,不是为了看你挥刀自裁!你这样的勇将,就算要死,也该死在战场上,以功勋相配!而不是死在这里……徒让人笑!” 杜野虎仍是咬牙不语。 杜如晦知道,这是个不善言辞的汉子。于是往前走了几步,苦口婆心道:“义有大小之分。我知道段将军平日待你不薄,但国家大义之前,容不得私念。你今日为国擒贼,正是大丈夫所为。乃大忠大义,如何是忠义不两全?本相与段将军往日感情也很好,今日却亲手杀他,难道本相也应该像你一样,自裁于此吗?” 杜野虎还是不吭声,但抬眼看着他,眼中情绪复杂。 杜如晦叹了一口气,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好汉子。我想段将军在天之灵,也不希望你就这么窝囊地死去。他生前不止一次地跟我说,想要把九江玄甲交付于你……” 老国相说到这里就打住,叹道:“他的身后之名,也需要你来维护。” 似是这句话说服了杜野虎。 “相国,陛下。”杜野虎的声音哑得吓人,也不知是因为心中痛苦,还是因为喉管刚刚斩断才接上,不方便言语。 他说道:“野虎失礼了。” 庄国国主以一个圣明天子应有的宽容看着他:“大丈夫不拘小节,孤只见着了你的真性情,未见你失礼。” 杜野虎低下头,哑声道:“臣……臣……不知所言。” “什么也不必再说了。”庄高羡宽声道:“且回去歇着,好好养一养精神,国家还需要你,九江玄甲还需要你,很多事情等着你做。” “臣……”杜野虎又看了段离的尸体一眼,那眼中的伤痛做不得假:“臣请葬段离。” 庄高羡只道:“准了!” 庄国国主今日宽宏的表现,必然会传到每一位臣子的耳中。 真乃明君也! 杜野虎缓步走过去,将段离的尸体抱起来,又看了一眼庄高羡手里的刀。 这果是个不知礼的。 庄高羡也不计较,只温声道:“此刀伤主,用之不详。你不要再用。回头去孤的内库里,自选一柄佩刀。” 在场的宫卫以及白羽军将士,都羡慕不已。 此人竟得陛下恩宠如此! 杜野虎想了想,抱着段离低头:“谢过陛下。” 而后也不说别的话,抱着段离的尸体,就这样离开了庄王宫。 待这抱尸的魁梧身影远去。 杜如晦礼道:“老臣恭喜陛下!” “哦?”庄高羡转身往宫里走:“今日血溅宫门,不知何喜之有?” 杜如晦跟在身后道:“陛下才失一宿将,立得一虎臣!可见天命在庄,不使我衰也!” 庄高羡停住脚步,良久,才长叹一声:“多亏有你啊。老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73章 “送丧” (为月票九千五加更) 段离叛国的事情,在庄国内部都没有掀起什么风浪。更别提在国外有什么影响了。 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九江玄甲统帅,后来也不过是一个修为全失的废人。 仍有荣誉,仍有职务,但在超凡的世界里,不再有什么地位。 在公开的说法里,他是旧伤复发而死。 大概除了九江玄甲的将士,也没几个人会追究个中原因。 总归朝廷这么说,那就是这么回事。 朝廷……总不会骗人? 段离将军一生为国,荣誉满身,虽死应无憾。 其人无妻无子,以军营为家。 是杜野虎为他操办的丧礼。 丧礼有些仓促,前一天身死,停棺缅怀一天后,紧接着就下葬。 丧礼很简单,就在军营里举行。 但也很隆重。 他出殡的那一天,九江玄甲全军列队吊唁,国相都亲自到场敬挽,国君也有心意赐下。更别说郡守、郡府缉刑司司首之流…… 应无憾了。 很多人都感叹,段将军应无憾了。 旧伤复发,是一个体面的死法。在沙场搏命的将军里,这种死法很常见。 想来段离自己是接受的。 毕竟他本来,求的是一个五马分尸。 相较而言,旧伤复发可体面多了。 杜野虎并不知道,这原本是庄高羡打算安排给他的死法。这冥冥之中的巧合,当然也没有什么好庆幸的。 不过知与不知,事情都走到了这一步。 人死不能复生,他也不能再回头。 葬了段离之后,人们发现,杜野虎将军,好像变了一个人。 他不再没日没夜地喝酒,不再每时每刻想着上战场。 他开始整顿军务,开始在副将杨尹的帮助下收拢权力,开始积极争夺九江玄甲的未来…… 论功勋,庄雍国战之时,是他先登锁龙关,将庄国战旗插在城楼之上。那一声“百年之辱,今日奉还!”至今还为人津津乐道。 论实力,走古兵家之路,且每战必先、悍不畏死的他,早已在军队杀出名声来。 他还是腾龙境修为的时候,有很多人不服他当九江玄甲的第五个偏将,与他一起参加过几次战斗之后,不服的就都服了。没人有他那么拼命,别人拼命是为博取功名,怎么也有一个限度。他拼命,好像就是为了把命拼掉。 至于现在,冲到内府境的他,九江玄甲里已没人敢与他单独放对。其他几个偏将,修为都比他深厚,但论及生死相搏,的确也有一丝不便明言的忌惮。 杜野虎唯一缺乏的是资历,但九江玄甲主帅段离对他的认可,早就补上了这一层。 段离因旧伤复发离世后,九江玄甲主帅位置悬而未决,上头不曾派人下来接任。很多人都在传,这是朝廷有意为之,就是为了等杜野虎。 等他更有实力,等他得到更多人认可。 在段离的丧礼上,国相多次与杜野虎私语,也被视为一种风向。 当然,这些有的人信,有的人不信。 此时此刻,杜野虎独自坐在军帐中。 结束了一天的军演,最不愿思考的人,此刻默默在思考。 以后……没有人会再帮他想办法了。 副将杨尹是很好的,很有脑子,但有些问题,不能问杨尹。至少现在还不能。 他自己的确不够聪明,还在枫林城的时候,小五就一天到晚地嘲笑他,他只能羞愤地还以老拳。 但想来,照着段离说的做,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旁边就是一坛酒,今日他也没有饮一口。偶尔看一两眼,止个干瘾就罢了。 酒虫作祟的感觉很难受,但他从此不敢再喝醉。 他答应了的,答应了段离的…… “将军!” 帐帘卷动,挤进来一个敦实的人影。 赵二听这个憨货,又是报告都没有一声,就撞了进来。 杜野虎以往是不在意这些的,也就杨尹会管一管,但现在他觉得,或者是要立一下规矩。 段离说过,练兵第一要紧的,就是规矩。 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根本听不进去的那些话,在段离死后,反倒一次次浮现,越来越清楚。 段离应该是对的? 我活着……应该是有用的? 赵二听撞进来之后,只直愣愣地看着杜野虎,但一时并不说话。 规矩……杜野虎又想。 于是有些头疼。 “怎么了?”他问这个二愣子。 “你不该抓段将军的!”赵二听忽然说道。 “憨货!”杜野虎恼道:“又在哪里,听了什么胡话?” “张偏将喝酒时,跟他帐里的人说的。”赵二听梗着脖子道:“他们说你拿段将军换取荣华富贵!熟……不管生的熟的,都为无耻!” 出乎赵二听意料的是,脾气暴躁的杜野虎并没有立即发火。 反而是问道:“还有呢?” 赵二听认真地想了想:“俺也觉得将军做得不对,段将军就算有罪,也不该你来抓。段将军对你多好……” 一只酒坛子砸了过来。 他熟练地闪过。 酒坛砸碎在地上,顿时酒香四溢。 浪费了!赵二听想。 “去你娘的!” 熟悉的虎将军回来了…… 杜野虎咆哮道:“老子是问你怎么觉得吗?你这大字都不识几个的憨货,怎么觉得算个屁!” 赵二听缩了缩头,不知怎的,他现在倒觉得自在了很多。 委屈巴巴地道:“是你要问嘛!” 杜野虎还想砸他,但看了看,手边已经没有酒坛了,有心把面前那本看不太懂的兵书砸出去,但想了想还是没有伸手。 只怒道:“老子是问姓张的老狗还说了什么!” 赵二听挠了挠头:“好像就说了这个。” 国相压下来的事情,想来姓张的也不敢多说…… 看着这个楞不啦叽的赵二听,杜野虎就是一肚子火,甩了甩手:“滚!” “滚就滚……”赵二听倒是很骄傲的样子,转身便往外走。 “等等!”杜野虎又叫住他,严肃地说道:“你记住,以后不要再跟我讲枫林城的事情!那些话,你给我永远烂在肚子里!” “那太好了!”赵二听喜笑颜开:“俺早就讲腻歪了!要不是怕你揍……” 他住了嘴。 杜野虎阴沉着脸:“滚!” 赵二听一掀帐帘,麻溜地离开了。 在重新变得空荡的营帐中,杜野虎又叹了一口气。 如果小五活着就好了……他何必要动脑子呢? 根据段离说的那些,其实最好的办法是杀了赵二听,死人最能够保守秘密。赵二听死了,他和姜望的感情就不会再被人想起……但他确实下不了手。 不然刚才那一坛子砸过去,赵二听就没了。 好在这个憨货愣是愣了点,却很听话。答应了的事情,就会做到。想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杜野虎揉了揉脑袋,强迫自己去看那本兵书。 娘的……这个字念什么? 马还是四?两个破字非要碰到一起,叫人读哪边嘛! 他又恼了。 杨尹个狗日的,也不知道注释一下! 正恼间,忽地一抬头,伸手拿住了单锏。 顿时气血绕身,凶煞之气隐隐。 他的确在天子内库中取了一柄宝刀,但是并不用,而是摆在自己的宅子里,供了起来。 杜国相看到后,虽然批评了他,说什么刀就是拿来用的,但明显也很高兴。 至于这根单锏,则是段离所遗。 本是一双,其中一支毁在庄雍战场,为雍国承德侯李应所断。 双锏名为“取敌”,段离当初也没能拿它取了敌,如今只剩一支,想来单锏应叫“送死”才是。 还是杨尹有文化一些,说不如叫送丧。 他想着,确实自己该为段离送丧,便定下此名。 此刻杜野虎提着送丧锏,人如恶虎,势若凶神。 煞气咆哮蒸腾,笼罩整座军帐。 在浓得化不开的杀机里,“钻出”一只小白鹤。 那白鹤飞在半空,散作流云,流云又一转,化出一道飘然出尘的身影。 其人面向杜野虎,声音清冷动听:“杜将军,我没有恶意。” 杜野虎提着单锏,恶面无情,丝毫不因对方清丽绝伦的容颜而给什么优待,只冷冷道:“你可以用来解释的时间不多。” “在下叶青雨,是姜望的……朋友。” 这以云化形的女子说道:“此行是来帮你的。” 杜野虎沉默不语。 叶青雨看着这位凶神恶煞的汉子,只好继续道:“姜望之前送信与我,说他马上就要去参与黄河之会,有些事情可能就瞒不住了。你在庄国或许会有危险。所以请我来接你。” “你们的好意,杜某心领了。”杜野虎淡淡道:“请回。” 云鹤自齐而来,本就需要一些时间。偶尔遇到一些什么意外被打散,慢慢重聚也需时间。 叶青雨收到信的时间晚了一些,她是昨天就来了九江城,不过直到今晚,才找到机会,单独来见杜野虎。 姜望的信里说,杜野虎要么就言听计从,要么就二话不说拿刀去新安城,倒是没有提到过,杜野虎会是现在的这种反应。 “我确实是姜望的朋友。我有很多办法可以证明的。”叶青雨想了想,取出一张信纸,轻轻往前一弹:“姜望说这上面都是你们才知道的事情,你一看便知。” 她又道:“跟我去云国,我能保你性命。之后会找个机会,将你安排到出海的商队里,悄悄把你送到齐国去。” 但杜野虎看也不看那张信纸一眼,仍只道:“军营重地,姑娘莫要自误。还是快些走。” 那张信纸飘在他面前,又慢慢落下,落在地上。 姜望可没说他的兄弟会是这种态度啊? 叶青雨很有些发愣,但是并不放弃,转道:“你可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不妨说出来,什么问题我们都可以解决。” “你走不走?”杜野虎冷道:“我看你也是受人之托,懒得跟你计较。你最好不要逼我。” 叶青雨有些恼了。 想她何等身份,何曾有人敢这样跟她说话? 她好心好意来帮忙,好声好气地说话,这凶汉不领情也就罢了,还想跟她动手? 她的声音也蕴了些怒意:“姜望说了,如果你不愿意,就要我强行把你带走。” 姜望的原话,是杜野虎如果控制不住,非要提刀去新安城拼命,那就强行把他绑起来带走。带回云国关起来再说。 现在杜野虎虽然没有去新安城拼命的意思,但是要跟我拼命……也差不多? 听得叶青雨这话。 杜野虎一翻送丧锏,霎时间血气狂涌,在身后凝结成一只恶虎形状。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他已经完全展开了战斗的姿态,用杀气满盈的眸子看着叶青雨:“你大概做不到。” 这修为,这战力……也跟姜望说得不一样啊。 不是说腾龙境修为,随随便便就撂倒? 姜望啊姜望,要我怎么说你。这人完全不是你记忆中的样子啦! 叶青雨倒也不是怕了此人,她的云篆神通妙用无穷,单打独斗谁也不惧。再者说,要不是怕动静闹得太大,她随手一丢就是几百个机关人! 但问题就在“动静”二字上。 这里是九江玄甲的军营,也是庄国重地。 动静闹大了,真没法收场…… “你这人怎么不听劝呢?”叶青雨恼道:“姜望一个人背负那么多,过得那么辛苦,你作为他的兄弟,就不能省点心吗!?” “少说废话!”杜野虎一步跨到案前,提着送丧锏,气势汹汹:“姜望此人寡廉鲜耻、辜恩负义,无父无君、背国求荣!曾与他约为兄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耻辱!你再敢多说一句,我必唤起大军,将你围杀于此!” “好,很好!”叶青雨也动了真怒,言语之间不再有什么顾忌:“少了你这个累赘,我为姜望感到轻松!你就做你的庄庭走狗!异日若是兵戎相见,你别对他摇尾乞怜就是!” 话音落下,人已经散为云气,消失在军帐中。 杜野虎轻轻一弹指,击破了叶青雨先前布下的遮掩法阵。 军帐外的晚风,绕着帘幕鼓噪。 其人已远了…… 杜野虎收了血气煞气,弯下腰,捡起飘落到地上的那张信纸。 …… 这一夜,杜将军帐中的灯,亮到天明。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74章 ?其乐融融 宁剑客真的是一位非常好的对手。 于剑术之上,简直有宗师之风。 尤其当她撇开剑术的拆解,放弃对剑道的探索,而专注于战斗的胜负时,曾经登顶太虚最强内府的恐怖实力,就完完全全地展现在姜望面前。 这几天,两人交战十五场。 姜望胜九负六。 在战斗中,姜望已经动用了除歧途之外的所有手段,想来宁剑客能够保留的也不多。 太虚最强内府之荣名,在这几天里不停地换人,简直让人眼花缭乱。 但也只是在独孤无敌和宁剑客之间。 不过对于“宁剑客”本人来说,战斗的场次越往后,她就越能感受到这个对手带来的恐怖压力,她一次又一次地动用绝剑术,但胜机已越来越渺茫。 她自己在这些天的战斗中进步飞快,但对手独孤无敌的进步速度更是恐怖,这是第一个在战斗才情上令她感到敬畏的对手…… 但其实在双方近乎旗鼓相当的战斗中,姜望这几天的进步速度就算快一些,也没有快太多。之所以让“宁剑客”的压力越来越大,乃是因为一次又一次拼尽全力的战斗,完全填补了双方战斗里的“知见”。 “知见”对歧途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对于她会做出的战斗选择,姜望越来越熟悉,判断越来越精准。从而一步一步,逐渐绞杀了她的胜机。 说起来这跟李龙川的箭术很像。接触得越久,对手在他眼中的破绽就越清晰,到最后常常是一箭定生死。所以石门李氏的敌人,从来都是尽量避免跟李家的人接触。要么避而远之,要么见面就分生死。 不过,虽然结果相似。但洞察对手的选择与发现对手的破绽,也并不是一回事。 虽然姜望从始至终并未动用歧途神通,但在战斗之中,不断以进攻诱导对方做出自己想要的选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歧途的运用。 只是这种引导很考验战斗智慧、容易被察觉、也容易被抗拒罢了。 终是不如真正的歧途神通。 如果两人现在在现世里生死相搏,姜望只要用出歧途神通来,如果对方没有另外隐藏的绝杀手段,那基本上就可以宣告胜负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还很有些胶着…… 发生在星河中的战斗里,姜望抓住机会,一道不周风,吹灭了宁剑客的右手,于是后退一步,很有礼貌地道:“承让。” 完全不像之前那个会咧着嘴喊“不服再来”的狂徒。 “宁剑客”以左手接住长剑,冷哼一声,离开了论剑台。 “啧,真没有风度。”姜望摇头这么感慨了一句,也就作罢。 双方之间的胜负,定格在十胜六负。 风度不风度的,确实也不重要。 他需要的是一个合格的陪练,“宁剑客”无疑完美符合条件,态度差点就差点……宰相肚里能撑船,谦谦君子唾面自干! 论剑台退回福地空间,姜望想了想,顺手给“甄无敌”和“灵岳”各发了一个决斗邀请。 前者当然是视若无睹,倒是左光殊即刻就应战了。 论剑台再次呼啸而起,撞进星河中。 说起来,前些日子,在楚国内府境的出战者定下来后,姜望本打算找个时间安慰一下左光殊的。以过来人的成熟身份,给小少年的人生道路以指点。 诲人不倦嘛。 但是后来遇上宁剑客,切磋起来十分畅快,就忘了这事…… 希望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璀璨星河之中。 论剑台刚一合并,姜望还没来得及打招呼,眼前所见,已经是水的世界。 战斗一开始,左光殊就在爆发。 看来这小子火气很大。 不把他打服,估计是没办法好好聊天的。 姜望心中计议已定,直接长呼一口气,不周风绕身而起,那森白色的风,将涌来的波涛全部吹毁。 同时双手迅速掐诀。 以他现在的掌控程度,三息之内就可以完成火界之术。 而将惯于杀戮的不周风转为防御,只是要撑过三息时间,实在算不得难事。 披甲驾车的左光殊,在三息之内,足足甩出了三十多门道术,彼此之间各不干扰,反而相辅相成,足见其人恐怖的水行天赋…… 但全部湮灭在姜望不计损耗的不周风之前。 而三息之后…… 火的世界,替代了水的世界。 在无数啸鸣的焰雀之中,姜望蹈火而来,一把将左光殊拉下河伯战车,打断他的下一次施法,大笑道:“你输了!” 左光殊冷哼一声,并不说话。 不过身上水光潋滟的战甲和蔚蓝色的披风,都已经消散了,收回了河伯神通。 面子拉不下来,但输了他还是会认的。 姜望松开这少年,单手一握,将火界收回掌中。 那一个天圆地方的火红色耀眼世界,在他掌中灿烂了一阵,也在左光殊眼前晃悠了一阵……才缓缓消散。 “怎么着?”姜大哥摆出一副知心好大哥的架势,亲切笑问:“几天不见,火气这么大的?” “有事吗?”左光殊一脸不爽:“没事我急着赶下一场。” “有事有事。”姜望赶紧拦住,笑道:“我这不是听你的,打算要参加黄河之会么?你看,我现在已经选上了。难道你就没有什么建议给我吗?” 姜望现在也算是熟悉左光殊的性格了。你要是把他当小孩子哄,他就格外难对付,很爱跟你作对。但你要是把他当大人,跟他商量正事,他就特别乐意做出点“贡献”。 闻听此言,左光殊果然没了转身就走的架势。 他毕竟跟姜某人还是很亲近的,换成是别人,他根本话都懒得说。但要是姜望,他倒也愿意帮忙。 很是认真地想了想,这小少年才道:“楚国这边的情报,我不能给你。其它国家的,倒是可以跟你说一下。” 很有原则的一个少年!姜望在心里赞了一声。 其实陈泽青搜集的情报已经足够详细,该有的都有了。姜望只不过找个由头跟这小子沟通下去罢了。 事实上并不期待,但面上笑得非常灿烂:“那我求之不得,你快给我讲讲!” 左光殊一直以来,都很喜欢姜望在他面前认真听讲的样子。 因为姜望有些时候很像左光烈。这让他可以有一种,换自己当哥哥的感觉…… 当然这年少的心情,他从未跟任何人说。 当下便扬起下巴,“勉为其难”地讲了起来。 他本来有志于黄河之会,关于对手的情报,都是左家帮他收集的。现在跟姜望讲来,倒也头头是道。 而姜望听得聚精会神,时不时赞叹一句,大楚左氏真天下名门也! 左二公子虽然表现得不屑一顾,但不自觉扬起来的音量,却是骗不得人。 真是其乐融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75章 演法阁 待左光殊这边认认真真地把情报讲完,姜望再三道谢之后,才道:“说起来,我一直觉得光殊你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好男儿,这次落选黄河之会,火气这么大,可有点不像你。” 左光殊果然被说到了心坎上,拂袖怒道:“项北此人,骄横无礼。我若与他同岁,岂会容他猖狂?!” 看来是输给了项北,并且项北的年纪比他大,修行岁月更长。这小少年并不服气。 姜望不动声色地道:“在你面前都敢骄横,看来此人的确是大楚第一内府。” “什么第一内府?屈舜华不会比他弱半分!只是要隐藏……”左光殊话一说出口,立刻做贼心虚地瞥了姜望一眼,僵硬地掩饰道:“隐藏实力罢了。” 独孤大哥饱经风浪,自然是面色如常的:“哦,这样。” 心中却是一动,隐藏神通? 按理说黄河之会这等天下争先的场合,不该有谁会隐藏实力的。 但姜望身怀歧途神通,当然能够理解。 黄河之会上的收获再大,也弥补不了歧途神通暴露的损失。 不过,虽然对那位屈舜华隐藏了什么很好奇,同时更好奇,屈舜华宁可放弃黄河之会都要隐藏的秘密,左光殊为什么能知道…… 但姜望却是绝口不提。 摆明了问不出来,不值当惹得这小孩子恼羞成怒。 “说起来,你把左家辛苦搜集的情报分享给我,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还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姜望说着,左手一抬,那灿烂的火之世界再次照耀在掌中,小小一方世界里,火海生波,焰雀飞舞。 他看着左光殊:“我觉得这门术法,其实很适合你。你考不考虑学一下?” 说起来,这也不是一开始就有的想法,而是在刚刚的接战中,他的确是觉得,若是要构建类似于雷占乾那一版雷界的术,左光殊的河伯神通,反而要比他的三昧真火更适合。 河伯与雷玺,都非常强调对元力的掌控。 而姜望的火界之术,其实是在易星辰的点拨下,已经改换了思路。两种思路倒也不能简单地评判优劣,最终还是看施术者如何掌控。只能说姜望现在的这一套,更适合姜望自己。 因为左光烈的遗泽,他一直想着要如何回报左家。但大楚左氏确实也轮不到他来帮什么忙。就连他跟左光殊的相处,其实也都是左光殊提供了更多。名门嫡子的眼界,本身就是一种宝贵的财富。 他确实觉得,左光殊的河伯神通,很有机会推演出水界之术来。而这门术毫无疑问可以让左光殊变得更强——变强,大概是这小子最想要的了…… 听到姜望的话,左光殊的眼睛亮了一下,显然很是心动。 怎么可能不感兴趣呢?他刚刚才被这门术击败!以他好强的性格,必要把这门破术研究透了才是。 但也不能丢了架子…… 灵岳小公子板着脸,冷哼道:“我大楚左氏,什么神功秘法没有?” 他瞥了姜望一眼:“我本是不稀罕的。不过如果你觉得这门术需要我帮忙参考一下,非要我一起研究的话,我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倒也不是不能考虑。” 姜望忍着笑:“那你行行好,帮我参考一下,如何?” 左光殊略一沉吟,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好。” 姜望自己的火界之术就是一点一滴推演出来的,从无到有,每一个细节都烂熟于心,传授起来倒是没有什么碍难的地方。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他详细地为左光殊拆解这门术法,告知他若要演化“水界之术”,应该从哪里开始,又如何继续,每一个步骤的关键点在哪里。 左光殊的天赋……也非常惊人。 基本上姜望只要说一遍过去,他就能立刻理解。只是在关于浮陆图腾的部分,停下来问了几次。 来自浮陆的图腾,是构建雷界之术的重要一环。关于这一点,只能让左光殊自己去想办法。但想来左家家大业大,在明确知道需求的情况下,类似的事物应该不难找。 “……大体便是如此了。”姜望讲完,最后问道:“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么?” 左光殊认真的想了想,才道:“应该是没有了。回去我用演法阁推演一下,大概就可以成型。” “演法阁?”姜望倒是第一次听说,因而有些疑惑。 左光殊解释道:“名为‘阁’,但其实是一种非常繁复、造价也非常昂贵的法阵。整个楚国范围内,也只有顶级名门才能够搭建起来……我们左家有三座。” 他又不经意地骄傲了一下。 姜望也很捧场:“类似于演道台?” 左光殊很认真地摇头:“是演道台类似于我们楚国的演法阁。太虚派祖师当年在我们楚国待过一段时间,大概是那个时候有的灵感。” 这小少年还真是很有家国荣誉感…… 姜望想着,很有兴趣地问道:“所以效果是一样的吗?用什么来推演呢?” 演道台推演功法,需要用到“功”,但说起来,“功”也不过是太虚幻境里的一种货币罢了。本质上应该不可以构成推动演道台的力量来源。 真正推动演道台的,还是整个太虚幻境的伟大力量。是无数人在其中迸发灵感、磨砺技艺……从而产生的人道洪流。 “倒也不是完全一样……”左光殊很是严谨,倒不会为了推崇楚国就故意含糊其辞:“演法阁其实更像是一种幻境,任何人都可以用演法阁构建自己心中的术法、切磋演练,哪怕是普通人都行。只要构建合理,术就能够在演法阁里成立。不过就算构建成功了,要应用到现世里,也需要重新磨合。演法阁里的各种条件,毕竟不能完全等同于现世……” 姜望听明白了。 作为演道台的“资深”使用者,其实他并不觉得,演道台是“借鉴”了演法阁。 演道台推演出来的功法,是直接就可以用的。 而演法阁,更像是一种创意的模拟。 前者需要太虚幻境的支持,是对某一种功法的进阶演化。 后者相对来说消耗肯定少很多,而且很有利于术法的研发。就连普通人都可以使用,若是推广开来,可以激发多少奇思妙想? 难怪都说楚国的术法甲于天下…… 当然,心里想是这么想…… 姜望抚掌而赞:“如此难得的演法阁,左家却有三座,真不愧是天下名门!” 但这实在是有些浮夸。 “……”左光殊看了他一眼:“先告辞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76章 ?回礼(为盟主20181004211950939加更!) 姜望现在每天除了早课、晚课之外,午时引阳芒入瞳,也是雷打不动的课业。 修行之高峰,是一担土一担土累聚起来的,他从不轻慢。 此外,还多了一个习惯,那就是在戌时进入太虚幻境。 “宁剑客”这个时候一准也在。 几乎已是一种默契了,他们每天都在这个时候战斗一场。 而后视情况再决定要不要继续打一场——一般都是自觉可以有更好的发挥,但是没能发挥出来的时候。 今夜亦是如此。 “宁剑客”再次奉献了一场高质量的剑术表演,同时也再次被击败。 双方的胜负场数,达到了十一比六。 姜望若是再赢一场,双方的胜负之比,就变成了二比一。 以倍数计算的胜负,就已经是强出了一个级别,切磋的意义,就没有那么大了…… “宁剑客”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表情仍然没有什么变化。 姜望从她眼中,依然只能看到对剑道的热切,和对战斗的思考。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是一类人…… “宁剑客”没有立即再战一场的意思,直接退出了太虚幻境。 姜望回到福地空间,仍是恶趣味地对重玄遵发起了决斗邀请——这胖子当然不会同意,但万一哪天疏忽了、看错了呢? 注定石沉大海的决斗邀请,姜望并不在意。 正在他准备离开太虚幻境的时候,忽地一只水色的纸鹤飞了过来。 是左光殊的信。 接在手里,展开一看,信上写道—— 【那个人留下来的道术。 有一门……我也觉得很适合你。】 便只是这么一句话,很有左光殊的风格。 再往下,就都是这门道术的详解了…… 姜望握住这张信纸,难免有些感慨。 左光殊这孩子,也真的是有些太骄傲了些。 他虽然嘴上犟着说,他是帮姜望研究火界之术,但心里很清楚,姜望是在找机会教他。 他学是学了,却不肯占便宜,紧赶着第二天就把回礼送来。 尤其让姜望感慨的是—— 左光殊送来的这门道术…… 名为【焰花焚城】。 枫林城郊外的那一天,那奄奄一息蜷在稻草堆上等死的时候……现在想起来,竟恍如隔世。 这是绝对意义上的超品道术。 左光烈十九岁时以此术一战破城。而在枫林城郊外,他也以此术,几乎焚尽九煞玄阴阵——那可是强秦的绝杀之阵,势大如赢武,也是付出了极大代价才调动。 死在枫林城郊外的左光烈,临死前保护的、想要带给左光殊的天元大丹,最终给姜望带来了新生。 而今日左光殊,将这样一门左光烈极具代表性的道术,送给姜望。 命运的轨迹,在两年后以这样的方式交汇,真是奇妙…… 姜望想了想,给左光殊回信道—— 【小小年纪,偷拿家里的秘术,经过你爷爷的同意了吗?】 他心底其实还是把左光殊当小孩子看,怕这孩子为了自己的所谓面子,什么都不管不顾地往外拿。 这样一门价值极高、意义重大的道术,左光殊能够做主么? 左光殊肯拿给他,但他却不肯这样就学。 他本来指点对方构建水界之术,也根本不是为了回报。, 左光殊回信回得很快,但并不是姜望所以为的恼羞成怒。 信上只有一句话—— 【他的东西都留给我了。我全权处理。】 信后依然附着《焰花焚城详解》。 姜望一时沉默,不知该怎么回。 良久,将这门道术记录下来,而后回道:“好。” 纸鹤飞入星河里。 说起来,单纯以威能而论,焰花焚城未必就强过以后的火界之术了。 等姜望的修为提升上来,对火行有更多感悟,三昧真火开发到更高层次,火界之术仍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也绝对是在超品之上的。 但火界之术是基于神通的运用,不能够传授给别人。除非是像左光殊这样,恰好有河伯神通,本身又不缺资源,家里又有演法阁…… 而焰花焚城,是真正能够传授给任何一名修士的。 以现在可以看到的价值而论,其实是焰花焚城更高。 顶级名门的子弟其实大多如此,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骄傲。大多数时候,宁愿自己吃亏,也不肯占旁人的便宜。并且对这些人来说,所谓的吃亏,也算不得什么。晏抚挥金如土,何时会觉得自己吃亏?不过是零星数字而已。 当然,许象乾和重玄胜,大概是两个例外…… 这门《焰花焚城详解》,姜望现在还不能够修炼,实力没有达到。虽然珍贵,也只能暂时束之高阁了。 不过其中对于焰花的详细阐发,还是带给了姜望许多灵感。 焰花这门道术,姜望太熟悉了。而它恰恰是焰花焚城的基础,甚至可以说,在左光烈的火行宫殿里,焰花就是华丽宫殿的地砖之一。 姜望在焰花的基础上,开发了焰花之海、神魂焰花,也将其铺设入火界之中。可以说,将焰花已经掌握得极为透彻。 董阿当初留下的对焰花的感悟,是远远及不上姜望现在的进展的。 但研究过《焰花焚城详解》之后,他发现他可以做得更多…… …… …… 黄河之会的时间确定下来了,齐国这边带队去观河台的人选,也已经确定。 曹皆。 位列兵事堂的九卒统帅之一,他所掌的军队,正是近期大出风头的春死军。 说起来有些尴尬。 春死军疾行两日,一日破境百里,攻下剑锋山,其后又在夏国大军之前岿然不动,可谓威震天下。 但人们记住的,都是军神姜梦熊如何霸气冲天。 甚至是王夷吾这等军中新星,是如何的光彩夺目。 春死之军的强大,也被一再提及。 唯独春死军的统帅曹皆……无声无息。 因为他压根也没有上战场,兵事堂调动了春死军,但领军的是军神姜梦熊。 大概是为了平衡朝野里的某些声音,展现对曹皆的信任。齐天子才命曹皆带队,参与黄河之会——这些都是重玄胜跟姜望分析的。 都已经举办过大师之礼,黄河之会当然是一场出征,而且是规格极高的出征。 此时带队,如主帅出征。本身即是一种荣誉。 当然也是沉甸甸的责任。 故非强者不可为之。 毕竟一位齐国内府第一、一位齐国外楼第一、一位齐国三十岁以下第一,这样的三个国之天骄出战,若是半路出点什么事情,到不了观河台…… 齐国也真是要丢脸丢到天下皆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77章 ?白灯笼 (为月票一万零五百加更) 当带队赴观河台的强者定下曹皆,姜望便已作出决定,要提前去一趟星月原。 炙火骨莲积蓄星力,是他的一大杀招,不可能弃之不用。他还没有狂妄到认为自己稳拿天下第一。而且,趁机也可以再跟观衍前辈请教一番。 多一分进益,就多一分把握。 他现在的心态是…… 有争天下第一的自信,并竭尽全力为之奋战。但是也接受失败的可能。 能去参与黄河之会的,哪个不是千万人中选出来的最强者?哪个不是国之天骄? 没有什么天命在谁。 就算在太虚幻境里,他有时候还会输给宁剑客呢。 所谓胜负…… 站上观河台之后,输的倒下,赢的继续站着,就这么简单而已。 他坚定自己的道途,这一路走来不曾辜负岁月。他战胜了一个又一个对手,击败了一个又一个强者,那么他有理由相信自己,可以成为天下第一! 这叫自信。 觉得自己谁都不用在乎,轻轻松松必拿第一,什么准备也不做……这叫狂妄。 当然,有的人或许是有狂妄的资本的。 但至少姜望不觉得自己有。 掌春死之军的曹皆,无疑是临淄城里真正的大人物之一。 姜望完全不认识这位大人物,也没有任何在出发之前接触对方的门路。 说起来他在临淄也有些朋友,不过都是公子二代,与曹皆这等真正的大人物,差着辈在。便是费尽心力找上门去了,为这事也不值当。 至于在去参与黄河之会的路上,齐国的队伍有没有可能停下来,陪他在星月原等一夜? 他若是说清了个中原委,兴许可能。 但关于星月原、关于观衍、关于炙火骨莲,他都不想表露太多。 尤其是观衍大师,对方甚至都与悬空寺了结了因果,明显没有履足现世的想法。真想让自己为世人所知,悬空寺多的是人可以帮忙,用不着姜望在这里为他做宣传。 姜望承他的情,当然也不会自作主张。 不过现在这时候去星月原,时间难免有些微妙。 黄河之会即将开始,平等国又余波未平…… 姜望本来打算悄悄来去,不惊动任何人,星力蓄满了就回来。但想想又觉得有些不妥。 与重玄胜商议过后,这胖子的建议很简单。 让姜望出发之前,跟北衙都尉郑世报备一声就好。 这建议越想越妙。 跟都城巡检府报备,和跟北衙都尉郑世报备,不是一回事。 前者人多眼杂,而后者……是郑商鸣的父亲。 跟郑世报备了,就等于跟都城巡检府报备了,那么此行就不存在什么名义问题。 至于这个消息,要不要小范围地传出去,就看郑世自己如何权衡了。 就姜望在大师之礼上拦截崔杼一事,现在已经浮出水面的平等国,说不定会伺机报复。他们接连被齐庭打击,大概也需要再做点什么,巩固组织内部的人心。 平等国若有这方面的打算…… 以都城巡检府的手段,要把姜望离境一事,操作成一个引蛇出洞的行动,应该不会太困难。 也就是说,姜望按照重玄胜的建议,向郑世报备自己将去星月原之事,不仅不是消耗了郑世那边的人情,反倒是送了一个人情给郑世。 且这还能保证姜望自己的安全,同时也可以不受影响地积蓄星力! 不得不说,重玄胜的一身肥肉,真是没白长。 许象乾背地里说他的肥肉大概可以配合脑子思考……姜望觉得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跟郑世报备再简单不过,虽然这位北衙都尉也是临淄的实权人物之一,等闲难得接近。 但咱们的姜爵爷,只要通过郑商鸣就行。 再一想,他通过重玄胜,也可以随时接触到重玄褚良,通过晏抚可以接触前相晏平…… 如此看来,圈子倒也不若。 只不知曹皆有没有儿女? 当然,玩笑归玩笑,事情还是要自己做。 姜望通过郑商鸣,告知郑世自己因为所修功法的特殊性,需要去一趟星月原积蓄星力。说起来这也是为出战黄河之会做准备……算得上合情合理。 而后当天晚上,斗篷一戴,黑袍一披,趁着夜色,就悄悄离了临淄。 他也没忘了进太虚幻境给宁剑客去一封信,告知对方自己这几天有事,不能来切磋。说了些甚是为憾之类的客套话。 也便如此了。 虽然说是低调潜行,当然也少不得要去青羊镇看看。 他此行都在都城巡检府的视线里,当然要顺路回封地,尤其是需要看一看他命人修建的正声殿,以再次强调自己对于齐国的归属感。 同时潜踪而行,也可以暗中观察,范清清是否用心——虽是已经做出了没有什么问题的判断,但多观察一下总不是坏事。 因为身上还跟着眼睛的关系,姜望没有暴露匿衣——他并不清楚都城巡检府派出来的强者正以什么方式关注着他,但必然是在关注他的。有些东西自是能藏则藏。 好在开发出声闻仙态后,他对如梦令声部的研究,已经在范清清之上。以有心算无心,想要不被范清清发现,倒是并不算难。 事实上青羊镇现在发展得很健康。 姜望本人越来越有名气,在齐国的朋友越来越多。德盛商行的生意越来越好,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锻炼,独孤小小处理起镇务来,也算是有模有样。现在又有范清清在一旁认真辅佐…… 正声殿已经差不多建好了,范清清显然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从姜望的暗中观察来看,她没有动什么歪心思,很本分地履行着职责。话说回来,她就算是动点什么歪心思,独孤小可也没那么容易被忽悠住呢。 虽然说独孤小的超凡之路,一开始都是受竹碧琼指点,但独孤小不是竹碧琼。 她更早就明白了世界的残酷。 当然,现在的竹碧琼,也不是以前的竹碧琼了…… 这一路走过来,很多人很多事,都在发生改变。 就连每天躺尸的向前,现在不也斗志昂扬地在试剑天下了么? 这些种种变化,其实也不知是好是坏…… 倒是有一点,青羊镇百姓的生活是越来越好了,这肯定是好事。 对于这个封地,身为封主的姜望,并不额外索取什么。其实就只是这样,便足够让老百姓安居乐业了。更别说德盛商行给这里带来的活力,以及日照郡镇抚使看在姜青羊面子上,对这里的照顾。 这么长时间发展下来,青羊镇如今已经是阳地有名的富裕镇子,多少人挤破脑袋想迁过来,只是受阻于体制罢了。 姜望没有露面,而是悄悄地离开了这里。 从他这次经行阳地的观察来看,这片土地已经彻底地融入了齐国,郊野里也多了不少普通人踏青的身影。 当阳人归为齐人,生活的确是更好了一些。 恐怕要不了多久,阳地三郡镇抚使这个临时的职务,就可以转为郡守了。 这对田安泰、黄以行、高少陵来说,都是一件好事。主持阳地政务的这段时间,他们也的确没有少花心思。 相对于有家族支持的田安泰和高少陵,其实黄以行的位置坐得更稳,毕竟作为旧阳降臣,他在任一天,就是对阳地之人的极大安抚。 不过前两者是可以把郡府当做自家的根基之地来经营的,黄以行作为齐国新臣,却几无可能,至少在他这一代,若无显著功勋,是断然没有机会的。 …… …… 星月原在象国与旭国之间,从齐国这边过去,直接横穿旭国即可。 旸国覆灭后,日出九国一度也在东域煊赫一时。后来几经征伐,几度寥落,只剩阳、昭、昌、旭四国。 在阳国覆灭,这日出四国变成三国之后。旭国上下更是老实得很,对霸主国礼敬有加。姜望若是亮出身份,少不了一路逢迎。像之前被城卫军士卒呼喝的事情,绝无可能再发生…… 不过姜望也不稀罕如此,所以仍是低调着便过去了。 如无必要,耀武扬威非他所愿。 张咏死前曾对姜望说:“或许我应该在灭化的状态里,杀死你。” 这说明在平等国内部,肯定是对姜望有敌意的。只是张咏本人,不愿意动这个手而已。 他拦了崔杼的路,又极大程度上消弭了崔杼刺君案的影响,没有让齐帝在暴怒之下做决定。那样一位雄主,就算是知道自己做了错误的决定,恐怕也不会回头…… 所以姜望这次离开齐境,是有可能招致平等国报复的——如果都城巡检府那边操作得当的话。 严格来说,在姜望已经提前报备的情况下,此行的危险性并不大。黄河之会前夕,都城巡检府就算决定用姜望为饵,也一定会提供足够的保护。 不然回头齐帝问起责来,谁担得起? 黄河之会的三场比斗,齐国这样的天下强国,必不能缺席,且场场都要争第一。姜望如果出了事,难道还要让齐帝临时再选一个人参战? 温泉宫也去了,点将台也指点了,现在人没了…… 剥一层皮都是轻的。 从现在到黄河之会开始,可以说这几个国之天骄,就是齐国上下最金贵的几个人。他们的合理要求都会得到满足。 在备战黄河之会的紧要关头,或许参赛者都应该老老实实留在临淄,那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这些国之天骄想要有更充足的准备,有更充分的历练,谁又能拦着呢? 别说姜望只是来星月原一趟,呆几个晚上就回去。 那边计昭南也出了海,说是顺便去迷界磨枪,不也没人拦着么? 他们是天骄,是战士,又不是囚徒。 当然,参与黄河之会的三个人里,唯独重玄遵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府里闭关的…… 以重玄胜的智慧,都不觉得此行会有什么危险,那应该问题就不大。 事实上重玄胜认为,平等国但凡聪明一点,也不可能会咬这个钩。哪怕都城巡检府那边演得再真,这个钩也太直了…… 若是一路直飞,以姜望现在的速度,一天之内就能赶到星月原。但为了“隐藏踪迹”,他走了三天。 要想在旭国的国土上疾飞无阻,不亮出他大齐天骄的招牌来是不可能的。 对于赶路这种事情,姜望是已经很习惯了。 无非是赶路、修行,赶路、修行…… 再正常不过。 但在通过某种方式“看”着他的人眼里,这三天的点点滴滴,着实让人动容。 在星月原外,一处无名的小山上。 静置在地上的阵盘,很好地遮掩了形迹。 阵盘的作用范围里,一个国字脸,两鬓微霜的男人问道:“如何?” 此时他正盘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个嵌玉点星的罗盘,看外表很严肃的一个人,此时倒是不怎么在意形象。 他提问的时候,眼睛仍然看着罗盘。 而他问的那个人,身量较瘦,颧骨极高,正负手而立,仰望天空,眼睛炯炯有神。 过了一阵,才收回视线,摇摇头道:“有着易大夫和凶屠大人都赞叹不已的天赋,又肯如此用勤用苦。这姜青羊若是不能够天下闻名……那也真是天理不昭。” 站着的这个人,是都城巡检府里的三品青牌厉有疚。曾经在太庙外与姜望照过面,曾被马雄请去专程察看九返侯灵祠里的线索。 而坐着的人,自然便是大名鼎鼎的捕神岳冷了。 他是前两年就已经退隐,加一品官位致仕。但很支持现任巡检都尉郑世的工作,偶尔仍然会参与都城巡检府的行动。 乍一看来,姜青羊一人出门,两位神临修士暗中随行,这排场已经胜过了临淄城里所有的公子哥,实在威风得紧。 岳冷瞧着罗盘目不转睛,嘴里则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把他弄进青牌?哼哼,当时听说某些人还对我岳某人有微词,说我抱重玄家的大腿……现在呢?他能去黄河之会,可是我们青牌的荣耀了!” 他们两人都盯着姜望在,不过“盯”着的方式不同。 他依靠此罗盘,片刻不离,而厉有疚则依靠自己的眼睛,时不时重点观察一下。 虽则是为了引蛇出洞,但在黄河之会前,也确实是不能让姜望出什么事。 厉有疚赞道:“捕神的眼光,自是了得。” 岳冷随口道:“当时可是白灯笼都在争取……” 他忽然闭上了嘴。 厉有疚也不再说话。 白灯笼这个词,仿佛是某种禁忌,一旦宣之于口,就要禁止所有的话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78章 ?星月如故 有一段时间没来星月原了,这里倒是如故。 象国和旭国都不能染指这里,仍是闲散的几个小势力,在这里生活着。说是“势力”,但连内府级别的修士都没有,最高也就是腾龙境级别的战力。 这些小势力大概已经换了几拨人,又或许仍是先前那些,只是姜望对此毫无印象……总之不很重要。 他再次来此,仍是避开人烟稠密的地方,独自坐在夜空下。 日常的修行已经完成,此时他放开身心,通过背后的炙火骨莲,在这现世距离星穹“最近”的地方,沟通星力。 在积蓄星力的同时,他也在尝试传递信息给观衍,把自己请求交流的情绪,放到玉衡星力之中——也不知观衍大师能否感受到。 观衍大师在森海源界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也有着艰苦漫长的修行。应该不会天天把目光投入现世,自然更不会每天等着姜望的消息。事实上他不嫌姜望问东问西太麻烦,就已经是很温柔的表现了…… 姜望以自己的眼界来看,观衍大师每次跟他沟通,都是通过玉衡星力进行。 这种方式非常隐蔽,外在的表现无非是玉衡星力浓郁了一些,而他此时专注于积蓄玉衡星力,把这一点“异常”也掩盖了。 想来,若是与观衍大师交流,应该无法被外人察觉才是。毕竟从遥远难计的森海源界,借助星力与现世修士沟通,这实在有些难以想象。 不过愿不愿意交流,还是要看观衍大师的心情。 毕竟只有观衍才具备构建交流通道的能力,他只能选择参与或者不参与。 等了一阵没有回应,姜望也就默默地积蓄星力,不做什么其它的事情。 炙火骨莲在天浴之后,更灵动了。 而通过对火界之术的精研,姜望对于图腾的开发也更加深入,与之前不可同日而比。 一个明显的表现就是……积蓄星力的速度加快了很多。 上一次他来星月原,用了三个晚上,才堪堪将炙火骨莲的星力蓄满。 以现在的速度来计算,大约只需要两晚就可以。 星月原的第一个夜晚,就在积蓄星力中过去了。 天亮之后,做早课。到了午时,准时修炼乾阳之瞳,而后就是提前一些做晚课。入夜之后,继续开始积蓄星力。 在现在的修行阶段,姜望的早课是搬运道元、梳理天地孤岛,晚课是开拓内府房间、探索自身,这两件是水磨工夫。 此外,还要用神通之光温养长相思,还有火界之术、声闻仙态……各种术法的修炼。剑术也不能够落下。 总之每天的修行都可以排得很满。 …… …… 星月原的边界外,还是在那处无名荒山。 “有什么异常吗?” 等了很久的厉有疚,忍不住问道。 盯着罗盘的岳冷摇摇头。 “看来他们是不会来了。”厉有疚略显遗憾地说道。 这个“他们”,指的自然是平等国。 他和岳冷两位神临级青牌出马,若只是单单护送姜望一程,未免也太奢侈了一些。总要有些收获才好。 为了引动平等国出手,巡检府费了很大的工夫,把这件事做成姜望偷偷离境的表象。 而且在很多人的视野里,岳冷和厉有疚,此时一个在海外,一个在临淄。 至少在明面上,青牌的神临境强者都没有调动。 当然,实际上不仅岳冷和厉有疚都在,他们还随身带着政事堂签下的调令,随时可以就近请求旭国的强者出手协助——若是齐国的天骄在旭国不远处出了事,而旭国强者又没有及时响应调令的话……结果可想而知。 对于姜望的安全,巡检府可谓做了重重保障,力求万无一失。 同时也要用这些准备,抓一抓平等国的大鱼。 岳冷长于困锁,厉有疚敏于洞察,二者合作起来,正是天衣无缝。他们两个,也都是鼎鼎有名的缉捕高手。等闲的神临修士,都不可能从他们手上逃脱。 “是啊。”岳冷也有些遗憾。 不过他的遗憾倒不是因为平等国,而是因为正全身心积蓄星力的姜望。 这份勤恳他太喜欢了。 当初他还想把姜望收入门下呢,不过彼时姜望并不主动,他也没有多积极。现在当然是没这个可能了,姜望已经可期神临,而他自己也只是神临境界,能给对方的指点说起来非常有限,哪里还好意思张嘴? 凶屠那样的顶级神临倒还差不多…… “不来也好。”厉有疚说道:“这平等国有些邪乎,到现在一共只抓到三个活口,掏出来的消息全部过时……咱们自己去缉捕当然不惧,万一没看好要参加黄河之会的俊才,免不得在政事堂那边吃挂落。” 岳冷笑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厉有疚,这般会安慰自己!” 厉有疚也笑:“干咱们这行的,不这般可怎么熬呢?” 随着身份地位的提升,也只有和岳冷这样差不多层次的青牌在一起,他才能够稍微找回一点年轻时候办案的感觉……曾经在很多枯燥的蹲守时间里,他和那些同样年轻的伙伴,都是这样互相打气。如此一步一步,慢慢走过岁月,他也成了腰悬三品青牌的名捕。 岳冷虽然资历深一些,属于已经退休的老前辈,但也不介意跟厉有疚闲聊几句:“你年轻的时候,那会青牌里最风光的还是乌老?” “是啊。”厉有疚笑道:“先是乌老,而后是林况。再之后就是岳大人你啦!捕神之名,可是威震天下!” 岳冷笑了笑,生受了这小小的吹捧。 他的年纪比林况大,但是林况比他更早成名,且当时与林况齐名的,是资格更老的乌列。所以说起来,林况倒是他岳冷的前辈。 不过与厉有疚比起来,前两年退休的他,倒能算是老前辈。所以受几句夸赞,也没什么不可以。 厉有疚又叹了一口气:“说起来,许久未见着乌老了,他也避见故人……倒是常能看到有邪那孩子。” 岳冷对此也不知如何说,只能道:“他有他自己的路。”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想要为林况翻案吗?”厉有疚问。 “他们是忘年交……”岳冷叹了一口气:“不说这个了。” 厉有疚也便不再提及,略一调息,复又仰头望天,眸中精光暴涨。 在他的视野里,星月原中盘膝而坐的姜望如此清晰。 “他吸收的星力好纯净!”厉有疚忍不住赞道。 岳冷盯着罗盘,嘴里道:“星月原本就是一块宝地,在这里立星楼都要简单一些。我们和景国每年都有部分定额……可惜分到咱们巡检府没几个。” “啧,要是能独占就好了。” 厉有疚又看了一阵,仍然不见什么异常,也就收回了视线。 但就在他收回视线的同时…… 变化发生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79章 ?人不同 何为藏星海? 五府海与躯干对应,藏星海与四肢对应。 但就像五脏并不对应五座内府,藏星海也以并不同于四肢的方式,独自混同一体。 通天宫起先居于脊柱海,也即通天海。 而后推开天地门,道脉腾龙,游入五府海。 推开天地门时获得的天地反馈,聚成天地孤岛。 此岛浮于五府海面,需以道元托举,是腾龙道脉栖身之所。 修者驾驭腾龙道脉,深入蒙昧之雾,扫清蒙昧,逐次叩开五府。 那么五府圆满之后呢? 腾龙道脉蓄积了足够的力量,便要离开天地孤岛,游入人身四海的下一海,是为四肢海,也即藏星海。 何为立圣楼? 何为星光圣楼? 内府境,是修者对自身的探索。 外楼境,则是修者自内而外的延展。 修行者通过秘法,与遥远星穹建立联系,将自己的意志,投射到遥远星穹之中。操纵星力,建立所谓“圣楼”。 立圣楼是什么?是修者在探索自身之后,对自己有了清醒的认知,而后反馈于外。在天地之间,建立自己的影响力。在遥远星穹,扩张自己的“道”,“阐述”自己对“道”、对“天地”、对“自身”的理解。 现世修行者,常将内府跃升外楼这一个阶段,概括成“四圣灵中起高楼”。 盖因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这四灵星域是遥远星穹之中,迄今为止,修行者探索得最完整细致、最具包容性、最能够稳妥建立联系的星域。 也是与现世有着最深“牵绊”的远古星域。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四灵星域也是现世天地四方的映照。 青龙星域掌木之元,白虎星域掌金之元,朱雀星域掌火之元,玄武星域掌水之元,土之元则掌在中央现世。 四灵星域的伟大意义不必再赘述。 大凡人族修士,大多在此四灵星域中建立星光圣楼。那本身亦是现世人族之光,在宇宙的照耀。 而内府晋升外楼最关键的地方,就在于锚定遥远星穹的第一份星力,在那古老的遥远星穹里,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或者说,自己的“道”。 那是最危险、最容易迷失的一步。 但不是每个修行者,都有自己“道”。 或者说,即便有自己的“道”,绝大部分修士也很难清晰、透彻,甚至于坚定到可以投射遥远星穹、映照四方的地步。 但就如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所发生过的那些伟大画面一样,那些最艰难、最坎坷、最危险的地方,早就被先贤踏平。 映照遥远星穹、建立星光圣楼这样的难题,人族先贤也早就探索过,并且为后来者拨开了迷雾。 对应着四灵星域,不同的修行流派,有不同的道途。 可以说各有见异,但又大体在同一个框架里。 青龙、朱雀、玄武、白虎,此四灵。 道门取其威、诚、仁、杀四字;儒门取信、德、仁、杀四字;法家取威、烈、正、刑四字;释家取威、德、容、灭;兵家取势、烈、御、杀…… 无论哪一家,都是堂皇大道。 都是可以兼容修行者个人小道的坦途。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也成为了某种“公序良俗”,制约着这个世界,不让它变得更坏。 当然,并不是说,你立了“仁”字圣楼,就一定是仁爱之士。只是说,至少你在遥远星穹立起的圣楼,向宇宙传扬的、公开散播的,是“仁”字之光辉。 至于是真仁,还是假仁,仍是取决于修者自身。 “道”已有了。 后来者,只需从桥上过,而不必只身泅渡。 现世的修行者,内府修士不必神通也能外楼,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四灵星域的稳定,以及各大修行流派这些“道”的展开。 今时今日之修者的修行,是走在很多前贤开拓的大道上。所以现世,才能愈发繁荣。 立起星光圣楼,在遥远星穹扩张自己的“道”。而遥远星穹,也会通过星光圣楼,反馈以星光之力。 修者以此淬体,也在星光圣楼照耀的过程中,真正寻找、靠近、凝聚自己的道……独属于自己的道。 这就是通往神临的道路。 星光淬体是外楼境的基础,所有的外楼修士都能通过星光淬体强大自身。 但要想更进一步…… 越靠自己的“道”,就能够从星光圣楼得到越多的反馈。修者自身也就越强大。 之所以内府修士越级战胜外楼修士的事情最常发生。 就是因为在这两个境界里,无论是神通还是星光圣楼,上限和下限之间,波动都太大。 有神通的内府修士和无神通的内府修士,几乎是跨了一阶。而只能够用星光圣楼星光淬体的外楼修士,和清晰自身“道途”的外楼修士,差距也如鸿沟一般。 如鲍伯昭,在某种程度上是知道自己“道途”何在的外楼修士。朝宇藏刀出刀,也是刀术近道。哪怕是谢宝树,也是熟读儒家经典,知晓“道”为何物的。 但他们或是修行不够、或是阅历不够,远没有达到自身的极限,星光圣楼的作用,只相仿于自身神通,甚至不如开发了那么久的神通强大。 而重玄遵五府同耀,每一门神通都很强,并且都开发得很完美。再者,他也成就了外楼…… 发生在星月原上的变化,就由屹立在遥远星穹的某一座星光圣楼而始…… 其时,姜望仍然在积蓄着星力,玉衡星力的累聚,让他有了一定的资本,可以探索炙火骨莲更多的可能性。 比如可不可以更快地积蓄星力,减少对星月原的依赖;比如可不可以扩大炙火骨莲的容载量,积蓄更多的星力;比如对火源图典更深层次的理解……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以声闻仙态的能力为证,这声音绝未发生在耳边。 也不是观衍大师的声音。 这声音突兀响在心底,又似乎远在天边。 给人以一种非常亲切、非常热情的感觉。 “我们需要公正的未来!” 姜望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起,九返侯灵祠中,“张咏”所说的那句话—— “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这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呢? 姜望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这些问题。 庄国君臣坐视数十万人被邪神炼杀,只为夺取白骨真丹;天佑之国为了留住龟兽,每年把国内最优秀的天才,献祭于龟兽之口…… 他所见过的、听过的、经历过的,这世间种种丑恶黑暗,一一浮现在眼前。 那么,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呢? 姜望那宁定清澈的眼神,渐渐开始恍惚。 是什么样…… 站在距离星穹最近的地方,星月原是似乎伸手可摘星辰之处。 在头顶上方,夜空那浩瀚星河里,有一颗四四方方的星辰,在微微闪烁。 星月原外的无名小山上。 对于厉有疚感慨的,希望能够独占星月原的话语…… 岳冷一边紧盯着罗盘,一边随口说道:“哪那么简单?” 他牢牢注视姜望身周的动静,但什么都没有察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80章 ?星光似我 星光圣楼的力量,几乎都是作用于己身。 唯独修者自己与自己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星穹圣楼,才有可能跨越漫长的距离,产生力量上的联系。 从星光圣楼是人身立于遥远星穹,向宇宙阐发自身之“道”的角度来说。 星光圣楼是具有向外投射力量的可能的,但也仅仅只是“可能”。 因为遥远星穹,实在是太遥远了。 那是无法测度,也不能够形容的恐怖距离。 就如姜望在七星世界里所察知的那样,你所看到的星辰,或许只是星辰在诸界的投影。 真正的遥远星穹,到底在何方? 那是先贤都只能定义为“遥远”的遥远处。 在本体未至的情况下,仅通过星光圣楼,跨越遥远星穹的距离,降力量于现世,具体影响现世中的某一位修士…… 哪怕是在星月原这样“最接近”遥远星穹的地方。 也是岳冷不曾想象过的威能。 无论是岳冷还是厉有疚,都不可能做到这样的事情,甚至也联想不到。对付一个内府境的姜望,最多也就是派一位神临出手了,还要如何? 他们的确尽职尽责,时时刻刻地盯着姜望。 但变故,还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而今夜如果顺利,在两位神临级青牌的注视下,姜望无疑是可靠且安全的。往后再回溯,今夜也不会令人生疑…… 星月原上,姜望恍惚着,疑惑着。 他不自觉地抬起头,仰看夜幕中的,那一颗四四方方的星辰。 他的心跳,不自觉地,跟上了那方正星辰的闪烁频率。 咚、咚、咚。 恒定,漫长,冰冷。 “我们需要平等的世界!” 那个亲切的,仿佛充满着爱意的声音,又一次响在姜望心底。 姜望情不自禁地呢喃:“我们,需要……” “唉……” 就在这个时候。 姜望听到了一声轻叹。 这声叹,十分温柔。 这种温柔,不是单纯的和善、友好、轻声细语,而是拥有十分强大的内心,因而能从容地面对世间所有。 真正的温柔,必要自强大的内心里孕出。 而此时响起的这声轻叹,由围绕着姜望的玉衡星力产生。 骤然浓郁的玉衡星力,像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皮。 是观衍大师么? 姜望心底,有一个念头这样闪过。 与此同时,那个正在以恒定速度闪烁着的四方星辰,在明、暗,明、暗的间隙之中,像是被什么给摁住了,就停在半明半暗中,不再闪烁。 巨量的玉衡星力,如温泉之水,静静涤荡,洗刷着姜望的体魄,也安抚着他的神魂。 姜青羊吸纳星力的秘术一定是最顶级的。远处观察着姜望的岳冷,忍不住想到。 而再一次“开眼”看姜望的厉有疚,甚至于把这声赞叹说了出来——“天骄的际遇果然不同凡响,也不知是他从哪里学的。当真妙绝!” 他们什么也没有发现。 但星月原上,无声无息的“战斗”,还在继续。 在恍恍惚惚之中,姜望已经情不自禁。他有恨有怨,对这个世界有不解、有迷惑,忍不住在心里说道—— “这个世界,不该是这样的!” 这句话仿佛是某种开始,即将牵引这未及弱冠的年轻人,去往另一个结局…… 而玉衡星力缓缓流动,观衍大师温柔的声音,通过星力被姜望所感知、所接受。 “那么,这个世界,应该是怎样的?” 姜望的本心,也非常愿意接受这个声音。这是他亲近的前辈,较为信赖的人。所以他又开始思考。 观衍的声音继续道:“你有你的‘该’,他有他的‘该’。” “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世界。每个人想要的世界都不可能完全相同。” “那么,听谁的?” “谁来做主?” “谁才是对的?” “这个世界,到底应该是怎样的?” 这些声音,在姜望的心里缓缓流淌。 像一道清泉,极其温柔地洗涤着晦暗,又给姜望以清醒。 “不要说,这个世界该是怎样的。不要把你的意志,凌驾于世界之上。当你产生这样的念头,当你开始认为,这个世界‘该如何’之时,你已经走向歧路。” “无论你是多么伟大、多么光明的人物。” “无论你是多么善良、多么慈悲的贤者。” “甚至于你越伟大,越慈悲,你反而会造成越大的罪孽。” 观衍的这些话,一句一句响在姜望心里。但又不仅仅是在对他说,而仿佛是以某种姜望无法理解的形式,同时在与那个停止闪烁的方正星辰对话。 “以你的标准要求别人已是苛求,以你的标准要求世界,那你恶而不自知,你是魔中之魔。” “与其问,你想要一个怎样的世界。” “不如问,你想要一个怎样的自己。” 通过玉衡星力,观衍最后说道:“你,即是世界本身。” 夜幕里那一刻方正星辰,无声黯淡了下去。 而星月原上,姜望睁开了眼睛。 观衍的声音,是一种“梵唱”,是此道与彼道在姜望心里的碰撞。 那方正星辰的声音,已经先一步影响了姜望的心神。而最初的引子,来自于大师之礼上的崔杼,以及九返侯灵祠中的张咏。 甚至于,并不是崔杼和张咏主动做的这一点,是某个可怕的存在,通过他们,在姜望心底埋下了种子。 而在今夜之星月原催生。 观衍的厉害之处则在于,他用此道碰撞彼道的同时,制止了那方正星辰再“发声”。 相对于两人以姜望为战场论道,那方正星辰埋了先手,给姜望设置了“定见”,让姜望天然就倾向于彼。 而观衍,则在对方说了几句之后,封住了对方的嘴巴。 那么胜负不言自喻。 再怎么有“定见”,彼方闭嘴之后,此方也能够慢慢扭转回来。 “刚才那是……” 在那方正星辰黯淡之时,姜望仿佛听到了一声闷哼,但也隐隐约约的并不真切。 似乎……是一个女声。 观衍的声音,通过玉衡星力为他所感知,带着隐隐的、温柔的笑意:“几日不见,小友又招惹了谁?” 这一声彻底洗去了晦暗。 姜望这时候脑子才完全清醒过来,想明白前因后果。 心中油然生起一种后怕,平等国不愧是能够掀起那般手笔的组织,他刚才差点就着了道! “是一个叫平等国的组织。”他在心里回道。 “不曾听说。” 观衍说道:“不过刚才影响你的那位,并不是本体降临,其人仗着星月原与遥远星穹的距离较近,通过星光圣楼投射力量,又以附近的一位强者为桥梁,这才影响到你。我说的附近,是指星月原周边。星月原之外我看不到,提供不了什么建议,但大概是在西北方……如果让你的朋友现在去寻找,或许能有一些线索。” 我的朋友? 姜望愣了一下,才想明白,观衍说的,大概是巡检府暗中跟着他的强者。 他虽然不知道那些人躲在哪里,但想要联系上,也总有办法,只是…… 他在心里道:“让人发现了您的存在,我很抱歉……” 观衍的声音似是笑了笑:“我如今虽不欲履足现世,但我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这星光似我,千百年流淌如故。发现便发现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81章 良逢 岳冷仍在紧盯着罗盘,和厉有疚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星月原上的风,吹到这里,已经有些无力。 “好像有点不对劲……”岳冷咂摸道。 虽则从手里的“天罗”来看,星月原上一片平静,他重点盯着的姜青羊,也正沐浴在星光之中,没有什么异常。 但他的灵觉,仍然有了一点不协的感触。 厉有疚二话不说,直接“开眼”。 这一眼看过去,正见得姜望拔剑而起,在空中横拉一剑。此剑拉出一条横线,分割天地、了断生死。 正是“名士潦倒亦风流,落魄十年死勾仇!” 然而其人面前并无敌人,他仿佛是以天地为对手。 这一剑委实不俗,但斩得没头没脑。 “出事了!” 厉有疚直接拔地而起,往姜望的方向直趋而去。 岳冷则直接把手中罗盘一把翻转,盖在另一只手掌上。 星月原上,忽然之间足有十二道璀璨星光从天而降,覆盖了以姜望为中心、约莫十五丈方圆的地方。 璀璨星光如天柱,瞬间摇动了星月原上的这个夜晚。 灿烂夺目,光耀四方。 每一道星光柱,都似连接了天地,上承夜幕,下接厚土。 每两道星光柱之间的距离,都刚好相等。将此方天地均等分割。 而星光之柱中,又有无数星光之线飙飞而出,彼此勾连交织。 几乎是立刻就构建出一个密不透风的囚笼,把姜望罩在其中,也保护在其中。 此为……天罗! 是都城巡检府镇府之宝,与此宝齐名的,还有一张地网。 岳冷此行特意自巡检府调出了此等法器,就是为了保障姜望的安全,同时也不给平等国成员逃跑的机会。 此刻翻手按下天罗之阵,远程把姜青羊保护起来,同时封锁现场,而后才手托天罗之盘,紧随厉有疚之后,追进星月原去。 他谨慎是谨慎的,但显然是浪费了天罗的使用机会…… 当厉有疚、岳冷前后脚飞入星月原。 空中收剑的姜望只远远喝道:“刚才有人袭击我,现在应在西北方向!” 两位神临境青牌,二话不说,又疾往西北方而去。 而姜望看着将自己牢牢困住的星柱囚笼,虽不知它的来历,但也感受得到那股不容遁逃的法家威严。难免有些无语…… “岳大人请收了神通!”他原地追了一声。 好在他对五仙如梦令声部掌控得不错,而岳冷的耳朵也还灵便,疾行之中,反手一抬天罗盘,便收了天罗之阵。 星光之柱散去了,姜望独立在夜空下,又重新淹没在寂静中。 此地发生的巨大动静,当然惊动了不少人。但这星月原上零散的势力,却是没有哪个敢前来察看的。 所以天罗之阵消失后,星月原反倒更安静了。 “观衍大师……我实在抱歉。”姜望又在心里道。 观衍大师虽然说他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但昨夜没有降临,很明显就是察觉到有人在观察姜望,因而沉寂。 只是在平等国的神秘强者试图影响姜望时,才迫不得已出手。 这份人情,姜望欠得大了。 当初他帮观衍送还僧衣,什么谢礼都没有要。 但此后观衍数次指点,其实已经胜过所有谢礼。又有今夜这一遭…… 观衍的声音通过玉衡星力降落,仍是带着温柔的笑意:“我虽已脱离悬空寺,除戒还俗,身非佛子。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旁人,把你这赤子引入歧路啊。” 佛门戒律是用比律法更严格的规矩,束缚人心的恶念。让修行者的一言一行,都在佛门所定义的、“善”的框架中。 但真正的“佛”,真正的“菩提心”,却是完全可以抛开这些戒律,根本不需要任何束缚,一言一行依然能见本心。 这也是儒家先贤所言的“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就是说按照儒家典籍,潜心学“礼”七十年,可以修行至随心所欲却诸事合矩的境界。 在姜望的眼中,观衍就是这样一位存在。 昔时森海源界五百年教化之功,今夜与平等国那位神秘强者禅心论道……都让姜望敬服不已。 其人虽已还俗,但却如立不朽金身,乃真佛也。 姜望叹了一口气:“大师之德,姜望实在不知何以为报。” 观衍笑道:“你若以此为德,便帮我还报天地。替我在现世多积善行,也算是替了我的修行。” 姜望认真道:“行善惩恶是本心,大师不说,我也是这样做。晚辈不能厚颜说还报。” 观衍又笑了:“如此,我已得到还报。” 他转道:“说起来,当初来森海源界的三位应召使者,我现在只与你有所沟通。不知另外两位,近况如何啊?” 对于他在现世不多的“熟人”,观衍大师显然还是有些关心的。 姜望并不为了迎合观衍而掩饰什么,摇头道:“说来惭愧,自回现世后,俗事缠身。倒是再无联系。只知道武去疾的宗门里出了点事,却也是因为公门事务……” 虽则当时在森海源界,他们三人并肩作战,结下了情谊。彼此也有过相约,说回返现世之后多联络云云。 但时过境迁之后,每个人都忙于自己的事情。 苏绮云满天下搜集材料为小鱼塑身,偷天府又是长于匿迹的。别说人影了,消息都听不着。 武去疾所在的金针门,前阵子他师叔武一愈重创门主,窃夺度厄金针秘典,也是闹得风风雨雨…… 姜望自己这一路行来,更是波折不断。 没有什么特殊事情的话,确实也难再联络了。 听完姜望所讲的金针门故事,观衍只轻轻一声叹息,并不说其它。 他也只是想到了,顺口问一句。而姜望跟苏绮云、武去疾联不联系,又或如何相处,是姜望自己的事情。 他并不会干涉什么。 环绕周身的玉衡星力变得更浓郁了…… 姜望的炙火骨莲几乎当场蓄满。 而观衍的声音道:“我在你心里留了一道梵唱,若那人再来,当可为你一隔。不过这终是治标之法……” 平等国那位神秘强者的手段,确实防不胜防,也避无可避。 今夜若非观衍大师,他连自己怎么中招的都不知。 也不知那人在星月原之外,还能不能使出此等手段…… “屡承大师德泽,晚辈铭感五内。”姜望恳声道:“不知如何治本?” 观衍道:“早立圣楼。” “当然,早成神临也可以。”他难得地还开了一个玩笑。 然后道:“今日良逢,便止于此。姜小友好生保重。” 姜望通过炙火骨莲,清晰地感受到。 那浓郁的玉衡星力,就此渐渐散去了…… …… …… ps:《论语·为政》:“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孔子的意思显然不是要学七十年的礼才能从心所欲。作者只是将其化进修行体系中,所以故意另做解释,所谓“六经注我”嘛! 就跟之前用的“蒙昧”、“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心如明镜台”等等一个性质。 为了防止有人黑我国学功底稀烂(当然本来也很一般),所以解释一下。 以后不再另做解释。 没有影射谁的意思,勿对号入座。确实被黑怕了,所以过分谨慎。 谢谢大家体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82章 ?“佛缘” 姜望不是个蠢的。 他很清楚。 今日与那平等国的神秘强者“论道”,又为自己留下一道梵唱护身,观衍大师一定消耗很大。 不然以观衍大师的温柔性情,应该还会留下来指点一番他的修行才是。 中间故意提了几句苏绮云和武去疾,恐怕也是不愿他多想,生出内疚。 此为佛心。 今时今日的他,也做不了什么。对于远在森海源界的观衍大师,真是无以为报。 只能是好好修行,如观衍大师所祝愿的那样,早立圣楼,甚至早成神临。 让自己少麻烦一点观衍大师…… 姜望默默地反思着自己这一次来星月原的决定。 整个决策过程都没有什么问题,唯独在于……应该说是低估了平等国对自己的重视程度。 按常理来说,要对付内府境的姜望,一名神通外楼修士就够了,两名神通外楼已是十拿九稳。 但从之前匪夷所思的经历来看,平等国出手的那人,何止于神通外楼?更别说还有一位强者守在星月原附近作为桥梁…… 都城巡检府调动两名神临境青牌来暗中随行,已经算得上是做足了准备。但在危险发生的时候,却完全无知无觉。 不过话又说回来,以平等国那位神秘强者的玄妙手段,若不是正好在星月原,恰好有观衍大师看着,说不得什么时候就着了道。 从这个角度来看,倒是因祸得福了。 只是不知,先时听到的那声闷哼,是属于平等国那位神秘强者的,还是属于那个“桥梁”的…… 他已经记下了那个声音。 若是前者,往后说不定什么时候能遇上,也好有个戒备。 若是后者,捕神岳冷跟那位厉捕头正在追缉,或者能有一些线索。 仔细梳理整个遇险的过程,姜望可以发现一点——平等国那位神秘强者,并不是想要强杀他于此地。而是想要引导他,认可平等国的理念。 看来是崔杼失败后,就想顺势培养另一个能够去黄河之会的“崔杼”。所以才需要这种级别的强者出手。 这一点发现令姜望非常反感。本来因为“张咏”,对这个组织生起的些许同情,至此消散无踪了。 崔杼的狂热虔诚,的确让他有些动容。“张咏”死前对他剖白的那一系列问题,那些令他感同身受的痛苦、煎熬、愤怒,更让他久久思考。 然而…… 现在他不免会想。 崔杼和“张咏”的牺牲,真的是他们自愿的吗? 他们贯彻的信念和道理,他们不惜牺牲一切为之奋斗的理想,真的是他们的自由意志吗? 会不会那个平等国的神秘强者,就像今夜对自己所做的那样,也曾“引导”过他们的理念? 姜望不得而知,但不可能不怀疑。 “果是邪教。”他想。 正想着,耳边忽然听得一声大喝:“小师弟!” 姜望差点当场拔剑,好在惊人的意志力控制了本能。 他转身看去,果然看到一个干干净净的光头和尚踏空而来,满脸惊喜地瞧着他。 “小师弟!”净礼和尚又喊了一声,很是欢喜:“你是来找我的吗?” 姜望很有些头疼,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佛缘? 不过星月原离悬空寺这般近,净礼和尚会出现在这里,倒也不是全无道理…… “这位……”姜望一时犯了难,不知怎么称呼合适。 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再怎么说苦觉和尚也救过他的小命,虽然后来暴打了他两次……唉,毕竟是当世真人嘛,报复什么的不用再说,就当是切磋了。 总之以他和苦觉之间的“情谊”,现在再对净礼和尚敬而远之,开口闭口这和尚来这和尚去,就不免有些没道理。 但也总不能叫师兄? “叫师兄就可以啦!”净礼和尚笑眯眯地提醒道。 “咳咳。”姜望咳了两声,直接将称呼的事情跳过:“那个,我此来星月原是为修炼,这便要走了。您这是?” 净礼和尚兴高采烈:“我刚刚在那边禅坐,看到这边哇哇哇星光乱放,怪好看的,就跑过来看一看。没想到就遇到了小师弟!看来是佛祖让我们师兄弟相逢……来,师弟,和我一起拜谢佛恩!” 说着便来拿姜望的手。 姜望只得赶紧双手合十应付了一下,然后道:“感谢佛祖,感谢佛恩。对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回头有机会请你吃饭!” 他实在也不知该如何跟这位以师哥自居的热情和尚相处,只好走为上策。 “欸,小师弟!”净礼和尚叫住他:“哪天啊?” 姜望愣了一下。 净礼和尚已经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又不知从哪里扯来一支笔,翻开其中一页,摆出了规规整整的架势,对着姜望灿烂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师弟你哪天请我吃饭,师兄记一下,免得到时误了约!” 看来以后不能跟这和尚说客气话…… 姜望想着,嘴上道:“我近日有些忙,主要是黄河之会的事情,脱不开身。等八月,八月你来临淄,我请你吃素席,如何?” “八月哪天呢?”净礼和尚又问。 还非得现在就落到实处啊…… 姜望想了想,说道:“八月九日,你看如何?” “好嘞!”净礼和尚规规矩矩记下一笔。 某年某月某日,小师弟要请我于某地吃饭。 姜望瞥了一眼,发现这和尚字迹还挺干净工整的,一如其人……怎么就是那位苦觉大师的徒弟呢? 净礼和尚收好册子,又挠了挠头,有些犯难道:“我们去齐国要先报备的,尤其是临淄这种地方,很有些麻烦。就怕到时耽误了……” “小事情!我去都城巡检府打声招呼便是。”姜望作为四品青牌,自是有这个底气拍胸膛的,解决了这个问题,立即又道:“若是没别的事情,我就先走了!” 净礼和尚转头看了一下悬空寺的方向,有心拉师弟回去歇歇脚,享一阵清福,但现在自己确实又有事情在身。这让他很有些苦恼…… 当然,在他回过头之后,就不用再苦恼了。 因为姜望已经不见了。 见他往悬空寺的方向看,那架势好像某个黄脸老僧随时要跳出来……姜望岂有不跑之理? 苦觉和尚可比净礼和尚难对付多了! 至少净礼和尚不动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83章 ?朱禾之盟 看着夜幕下空空荡荡的原野,净礼和尚叹了一口气。 临淄真是一个苦地方,净深师弟都瘦了…… 跑得那么急,齐国朝廷一定是不给休息? 这得多黑的心呐! 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转身往回走。 说起来,师父前些日子又和苦病师叔吵了一架,这会不知去哪里了。也不知在外头过得好不好…… 唉。 他其实也辛苦。 师弟和师父,都让他很忧愁。 …… …… 姜望离开星月原没多久,就遇上了两手空空的岳冷和厉有疚——总归已经露了面,他们也没有再隐藏行迹的必要。 看样子,他们还是跟丢了目标。 “的确有强者潜藏在那边,只是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岳冷解释了一句:“对方是此道高手,把痕迹抹除得很干净。” 姜望很清醒,他自己三脚猫的追踪能力,远不够资格质疑岳冷他们。 因而只是道:“平等国的确是个大麻烦。之后我会老老实实呆在国内,一直到黄河之会开始。” 岳冷和厉有疚对视了一眼,显然都很满意他的“懂事”。 仍是岳冷笑道:“你如果还想在东域游历一下,也不是不行,只不过这次我得在你旁边寸步不离了。” 他这话,当然是表示亲近的玩笑。 一位神临境强者跟在身边,哪里有什么游历的意义。而且这位还是有“捕神”之名的神临境强者,怕是一圈“游历”下来,身上一点秘密都没有了。 姜望也笑:“虽然我也很想跟着捕神大人长长见识,但黄河之会开始在即,只能等下次了。” 说起来岳冷是正式将他引入青牌体系的强者,他的囚身锁链也是其人所授。另外岳冷又很支持郑世……若在青牌体系内部划分派系,他们可以算作是一个派系的,两个人的关系,也就比较近一些。 两人都笑,很有那么点默契的意思。 一旁的厉有疚则看着姜望道:“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抹掉痕迹,那人的实力不会弱于我们。我倒是比较好奇,对方是怎么袭击的你,你又是怎么挡住的袭击……当然,你不方便的话,可以不说。” 现在的姜望,在堂堂三品青牌面前,也有“不方便”的资格了…… 不仅仅是因为他国之天骄的名望,也不仅仅是巡检都尉郑世与他的亲近。 若是在此之前,厉有疚还只觉得姜望是一个年轻天骄的话。那么这几天的接触后,他已对其人的未来坚信不疑——如此用勤用苦,将来必有成就! 姜望想了想,终也不能什么都不说,只道:“袭击来自神魂层面。” 厉有疚那亮得吓人的眼睛,也忍不住眨了一下。 他和岳冷虽然早有推断,能够瞒过他们注视的攻击,无非就是那么几种。尤其以神魂层面的攻防可能性最大。 但是姜望真的确定这个答案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惊到了。 外楼层次都很难触碰到的神魂手段,姜望不仅有,并且还掌控得很好,甚至抵挡住了那种程度的强者侵袭…… 这不是一门内府层次的乾阳之瞳可以解释的。 厉有疚当然不能穷根究底,问题问到这里,也就打住。 只能在心里感慨,国之天骄,果然不同凡响。 “走。”岳冷见厉有疚没有再问的意思,便道:“咱们先回国内。” 三位青牌就此腾空而起,直接飞返齐国。 大齐神临级别的青牌捕头,是有无须报备、横飞东域各国国土的权力的。 这是早年间一桩大案引发的后续,彼时齐国一位大臣叛逃,巡检府的高手几乎是倾巢而出,全力追捕。 但在追捕过程中,因为与途经国家报备沟通缓慢,迟迟不被允许过境,从而错过了最佳时机,导致目标逃脱。 齐帝动了雷霆之怒,指责该国庇护齐之叛臣,直言欲动兵戈。 该国诚惶诚恐,为求自保,与齐国签下了盟约。盟约中有一条规定,齐国青牌以后在调查涉及神临层次的大案时,可以不经报备,横飞国土。 也就是说,以后若有神临层次的强者横空过境,他们需要自己判断一下,对方是否是齐国的青牌,而后才能决定拦不拦。 这份盟约,名为“朱禾之盟”。 在不久之后,推及至整个东域。 而当年最早签订这份盟约的国家,名为“明”。 是曾经的日出九国之一,后来为齐国伐灭。 明国当年的国都,就在如今的大齐帝国朱禾郡,也即是金针门所在的郡域。 所谓的“朱禾之盟”,正是齐国东域霸权的体现。 …… …… 这是一间地下石室。 布设非常简单,可以说徒有四壁。 连门都没有。 四面墙壁之上,刻画着线条繁复的阵纹。 这些阵纹,汇聚成一个奇妙的整体,将所有的探察、卦算……全都拒之墙外。 石室的正中间,放着一只石质圆盘——看起来很像是磨盘,但又实在有些大,约莫一丈方圆。 圆盘中心,是一个成人拳头大小的空洞,深不见底。以此洞为起点,十二道深邃的刻度,将这个圆盘整整齐齐地划分。 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桌椅、灯盏……一切似乎应该存在于密室里的东西,这儿都没有。 徒有一张圆盘,四面石墙。 当一个黑影出现在这里的时候,终于发生了隐秘的变化。 那圆盘中心的空洞,仿佛忽然间连同了某个位置,隐隐的、幽幽的“风声”,有些凄怨地响起。 那黑影也不见异常,进了石室之后,便走到那圆盘前。此刻听到“风声”,倒是后退了一步。 “风声”止住了。 空洞之中有个雌雄难辨的声音响起:“甩掉了?” 黑影的声音明显也经过伪装,很是沙哑:“我比你更重视我自己的安全。” “那是最好。”空洞之中的声音道:“为了我们平等的理想,你要活得更长久,死得更有意义。” 黑影顿了一下,道:“这次行动失败了,那个姜望怎么办?要另外调人,冒险强杀他吗?” “不必。”空洞中的声音道:“我今日虽未能功成,但也窥破他的底细,不算没有收获。护持其人的那位强者,佛宗气息瞒不过我。可见姜望此人,必与姜述不是一路。说不得就是……” 空洞中的声音隐去了这一节,忽地冷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说的就是姜述!” …… …… …… (今天存,补充存稿,保证修改的余地,稳住质量。明天开始三更还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84章 五马客 石室之中,那黑影显然也有些意外,缓了缓,方道:“原来如此……姜望已是别人的棋子。” 空洞中的声音道:“因而他越是天才,越有意思。他成长得越快,往后越能危及姜述。” 黑影道:“那么,以后不必管他?” “不,有机会仍要针对,只不要真的弄死他。”空洞里的声音道:“我们袭击他,就是在帮他,帮他更进一步,赢得姜述的信任。” “……我知道了。”黑影说道。 “就这样,你先安静一段时间,不要引人注意。”空洞里的声音这样说道。 而后石盘的空洞里,那呜咽般的风声再一次响起。 石室里归于沉默。 …… …… 北域草原。 这片草原上,芳草最丰茂的地方,风雨最柔和的地方,牛羊最肥美的地方…… 莫过于穹庐山脚,被称为“神之牧场”的地方。 如今雄踞整片草原的强大帝国,最早就是从这座山的山脚下走出去。 在伟大的苍图神指引下,从一个几百人的小部落,发展成可与天下强国争锋的大牧帝国。 控弦之士以百万计,马蹄所踏之处,无不俯首。 当草原儿女朝圣的目光望向穹庐山,就看到了这世间的伟大奇迹,也看到了人生的归处。 此山以天穹为庐,除苍天之外,再没有什么能遮在它头上,所以名为“穹庐”。 亦是它撑住这片天空,给草原儿女以“家园”。 整个草原的精神寄托——苍图神殿,就建在穹庐山顶。 千万年来,俯瞰着茫茫草原,注视着生死缘灭。 而这片草原的至高王庭,是牧国女帝的王帐停驻之处——在世之瑰宝,伟大的“天之镜”旁。 这片宽广如海的淡水湖泊,像是一面镜子,嵌在无垠的草原里。 相传,它是草原神女用以自照的神镜。 在牧国神话之中,“草原神女”是最初的苍图神使,她传播神的旨意,救助世人,为草原带来善音。 草原神女回归苍图神的神国之时,将这面镜子遗留在草原上,映照世间。而天之镜作为草原上最大的湖泊,的确哺育了无数的牛羊,让草原儿女得以茁壮成长。 若把草原分为东西两部分,穹庐山在西部草原的中心,天之镜在东部草原的中心。 最早的时候,至高王庭是在穹庐山山脚的。 随着大牧帝国一统草原,至高王庭也不断迁移,最终常驻在“天之镜”旁。 不同于外域人所想象的那样…… 牧国人并不是都在马背上睡觉。 他们日常休息的屋帐,与行军时的那种简单帐篷,也并不相同。 那屋帐绵延,兼具各部族不同特色的同时,也有着整齐的规划。 不同的区域,承载着不同的功能,和谐共处。比之亭台楼阁,别有一种风情。 这是最适合草原的城市,甚至于论起豪奢之处,至高王庭也并不逊色于哪一个国家的都城。 当然也有不同之处。 拥有“神力”的至高王庭,是可以作为一个整体移动的。 至高王庭,又被称为“雄鹰之城”。 意即,可以飞翔的城市。 对于世上大部分国家来说,迁都是极具政治意义的事情,很少发生。 草原上则不同,至高王庭的“迁徙”,较为频繁地发生。只是近些年来,才算慢慢定在天之镜旁。 草原上也有“货郎”。 通常赶五匹马,游走四处,两匹载货,一匹载人,两匹轮换休息。故又被称为“五马客”。 他们是草原上的“客人”,为放牧在不同地方的牧民带来各种货物,也希望得到主家的热情招待。 此刻,在至高王庭的边际帐区,一个几乎已经卖光了货物的五马客旁边,走来了一个头戴兜帽的人。 围脖已经堆得极高,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但偶然的惊鸿一瞥,还是让人觉得惊艳。 这名五马客马背上的货物已经不多,没有什么可以挑选的余地。 但来者还是挑挑拣拣起来。 对话只在双方耳中展开。 “虎哥怎么样了?”兜帽人问。 五马客道:“他现在好像很受信任。前一任九江玄甲统帅旧伤复发而死,他很有可能是下一任。” “不应如此……”兜帽人略想了想,便道:“上一任九江玄甲统帅的死,肯定有什么隐情。” 五马客道:“应是有些蹊跷的,不过我没有时间细查。总之,庄庭现在肯定不会对他怎么样,他自己也未必愿意走。我强行掳人的话,杜如晦肯定能追上来。” “他没事就够了,其它的没有那么重要。”兜帽人点点头:“先放一放,一切等黄河之会后再说。” “去黄河之会还是太冒险了,我不赞同。”五马客道。 “邓叔。”兜帽人道:“有了三哥的消息,我总要去看一看的。” 说话的兜帽人,当然是赵汝成。 被称为邓叔的,自然便是号为“一指断江”的邓岳。 杜野虎能够通过姜望的现状,想到枫林城之事有问题。姜望能够想到,自己天下知名后,杜野虎会有危险。 比他们俩都要聪明的赵汝成,当然也不会失了考量。 只是人力有时而穷,邓岳虽强,也难以在独自一人的情况下,还原庄王宫外的真相。只能告知赵汝成,他所看到的现状了。 在至高王庭伪装成五马客的邓岳道:“既然知道他在齐国,并且过得很好,大可以等黄河之会结束后再去看他。” “您能想象吗?在枫林城那样一个小地方走出来,没有背景,没有师承,无依无靠……最后却能够成为齐国年轻一辈的内府第一,代表齐国出战黄河之会。您能想象他经历了什么吗?他能够走到这一步,恰恰说明,他过得不怎么好。” 赵汝成说道:“我不可以等了。一刻都等不了。他若能冠绝天下,总该有几个故人,见证他的荣耀!我戴着面具去,且只是看着……不会被发现的。” 邓岳沉默了一阵,自深入荒漠以来,赵汝成已经很少这么大段地说话了。 这体现了他的复杂情感。 “黄河之会啊……”邓岳叹了一口气。 “您这次不要跟着。”赵汝成说道:“就在草原上,找个地方歇脚。等我看过了,回来了,我们再决定下一步的事情。” 黄河之会上人多眼杂,强者云集。他混迹在牧国队伍里,有宇文铎的掩护,不会有什么问题。 邓岳这样的强者,却难以隐藏身份。去黄河之会反而危险。 “你是个有主意的。”邓岳看了看他,故意道:“姜望既然还活着,你是不是又可以颓下去了?” 赵汝成摇了摇头:“三哥这人,外和内强。很多事情他不会计较,都可以一笑了之。但是他要计较的事情,一定会计较到底。枫林城的事情,他不会就这么算了。” 他在货囊中取了一支玉钗。 “有些事情我无能为力。但是他如果要做什么的话……我总要能帮到他才是。” 将几颗碎银交给五马客,便转身离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85章 抚宁正音 有岳冷和厉有疚随行,回齐国的路上无风无浪。 横空过境的确是方便许多,来时三日,归时不过一日。 当然,对于“被过境”的国家来说,恐怕不是多么好的体验。 快飞到青羊镇的时候,姜望在空中出声道:“两位大人护持之情,姜某心中实在感念。前方不远,就是属下的封地。最近新起了一座正声殿,乃是承自海外,别有奇观,颇得正音之妙,不知两位可有兴趣赏听?” 岳冷和厉有疚都在迁就姜望的速度,而且为了表示亲近,路上岳冷还跟姜望讨论了一阵囚身锁链的用法,对姜望颇有裨益,算得上相处融洽。 姜望这番邀请,也是亲近之意。 他不是个长袖善舞的,但在前辈主动表示善意的情况下,他也不会完全不晓事,故作孤傲。 岳冷笑了笑,看向厉有疚道:“我一个卸任之人,整日没什么正事。能有个地方坐坐,打发时间,正求之不得。就是不知道厉大人可有闲暇啊?” 这是帮姜望“留客”了。 厉有疚则笑道:“偷得浮生半日闲,有何不可!” 姜望先时落后半个身位,此刻脚踏青云印记,加速在前,主动引路。 “两位大人,请跟下官来。” 以青牌体系中的官职论,他以属下自居自无不可,此时更显几分亲近。 对姜望来说,他只是偶起一念,有心结好两位青牌体系的前辈。 但对青羊镇厅来说,这已是让人惶惑的差事了。 青羊镇不过区区一镇域,往日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自家封主,提前悬四品青牌的姜爵爷了。 但这次陪着封主来镇上的两位…… 厉有疚腰间悬挂的,可是三品青牌。 岳冷则更过分,他因为任职期间,破案无数,累功之下,离任的时候是加一品致仕,以位阶而论,可算二品。 政事堂的那些朝议大夫,兵事堂里的那些九卒统帅,官阶也不过如此了! 虽然岳冷这个二品职衔与那些真正的二品大员远不能比,但对青羊镇里的绝大部分人来说,是一辈子也弄不明白的区别了。 总之都是大得吓死人的大人物。 独孤小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磨练,已经算是可以独当一面。但囿于出身眼界,一时也难免手忙脚乱,笨嘴拙舌。 范清清在海外风风雨雨那么多年,自是见过世面的。但她也没想到,自己无奈之下献法投靠的齐国天骄,尚且如此年轻,在齐国竟已是如此势大! 整个迎接的过程不必赘述,青羊镇厅方面的表现,难免有些小家子气。 不过姜望全程从容,半点遮丑的意思都没有。他的风采,从来都是源于自身的实力和气度,不会因为封地底蕴不足而失色半分。 待得三人坐进了新建成的正声殿,姜望才笑道:“封地疏于打理,倒是叫两位大人见笑了。这正声殿,我也是第一次坐进来,恐有不周之处,还请海涵。” 他先时来看时,便知正声殿建成就在这两日,所以临时起意,请两位青牌体系里的大人物来“听”。范清清果然也没叫他失望,及时竣工。 不过这正声殿的“正声”,到底如何,还是要听过才知。 岳冷和厉有疚都是见惯了世面的,多么繁荣的封地都见识过,当然也见识过比青羊镇寒碜得多的,倒是没有什么不满。 反而岳冷是颇多赞语:“你这封地,民气很足,可见治政有方,人心向你。此乃千年之基业啊。” 这话隐隐有期许姜望未来成就当世真人的意思,当然是吉利话。 姜望也笑道:“若真想延续千年,还需岳大人多多照拂。” 好听的话他自然也会说,岳冷也是必然会成就真人,才有可能照拂青羊镇千年嘛。 厉有疚则比较切实,中肯地说了一句:“你这镇子虽不算大,但人才不少,百姓安居,往后不会差了。” 一个小小的青羊镇,超凡力量竟不弱。那个镇长小姑娘,和那个名为张海的邋遢修士且不去说,还有范清清这样的资深内府修士在。可以说得上是“人才济济”了。 最重要的是,以他和岳冷的出身,都很清楚姜望的背景。知道这一切都是他从无到有建立起来的。 不像那些世家子,到了哪里任职,只需专心修行就好。家族早把一切都安排好,什么人才都不缺,多么富裕的地方也能建设起来。 姜望只是笑笑:“承大人吉言。” 他先时不为手下没见过世面而觉寒碜,此刻也不因两位青牌体系内的大人物夸赞而膨胀。 从容故我,轻声对着范清清道:“请试音。” 这处正声殿,范清清费了极大的心思,是比照着较于五仙门故地更好的标准来建造的。 一来是为了在姜望面前好好表现。二来,她现在也确实愿意在更安定的齐国定下来,尤其是看到姜望越来越长远的前途后。 正声殿建在青羊镇域里的一处无名竹山上。听正音,当然要听自然之声。 此山翠竹郁郁,每有风过,沙沙作响。 范清清寻遍了青羊镇域,才找到这个最合适的地方。说起来,距离当初那个发生很多故事的胡氏矿场并不远。 此殿建成之后,还是第一次“开声”。 范清清很自信。 以她的修为和眼界,督造一座正声殿,想也不会出现什么纰漏。 她行至殿堂左侧,掐动印决,而后轻轻一推窗—— 听过风声吗? 风拂垂柳,是温柔的。 风摧朽木,是狂暴的。 风轻轻掠过水面,是浅浅的涟漪。 风敲击在窗外,则是思念。 此时此刻,那一阵风,它雀跃地穿进了竹林间。在竹叶的簇拥里,吹出了漂亮的哨音。 挤出密密的竹叶,卷动竹枝,轻轻地摇曳…… 竹海起涟漪,就在风来时。 这风声、叶声、竹声……都在正声殿里还归本真。 正声殿内,众人久久无言。 “确实妙极。”岳冷叹了一声:“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有道是“身在公门好修行”,他半生埋首案牍,做了不少事情,也为人情所累。 前几年已经退隐,想要在修行上有所突破,但人情却不是那么容易摆脱的,又时不时被请动出山。 与其说这自然之声妙极。倒不如说,自然之正声,恰恰击中了他的部分心声。 厉有疚则道:“有此一殿,此山非无名也!” 相对于岳冷,他在公门里尚有更多的进取心。若能挤进政事堂,成就当世真人的可能性,也会多那么一点。若不能,像岳冷那样加一品致仕,也能有更多的资源,便于退隐后修行。 所以听这风竹正声,他先想到的是价值。 姜望笑道:“相请不如偶遇,便请厉大人为此山赐名!” 既已决定交好,厉有疚倒也不扭捏,当即便道:“丝竹乱耳,此音抚耳。案牍劳形,此殿宁心。此山,不如以‘抚宁’二字名之。” …… …… …… ps: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陶渊明《归田园居·其一》 “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刘禹锡《陋室铭》 晚上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86章 世上无难事 (为盟主骑牛南下加更!) 厉有疚亲自命名的抚宁山,此后便是一桩情分。 而岳冷,那道囚身锁链便是交情。 这一趟去星月原确实值得。且不说观衍大师与那平等国强者禅心论道,那份收获还需要姜望慢慢消化。 便是青牌体系中,姜望从此算是可以横着走了。 巡检都尉之子,与他交好。 实权巡检副使杨未同,向他示好。 退隐的捕神岳冷和他有交情了,现役的三品青牌厉有疚与他结下了情分。 而另一边,林有邪也承诺以后不再主动查他,其人背后站着的,是在青牌体系里影响极大的一代名捕乌列。 也就是说,整个都城巡检府里,一部分不会惹他,一部分只会帮他。剩下的,真可以说,“不足道也。” 虽然这些关系都不如他和晏抚、李龙川那样坚实,但这份根底,已经称得上不俗。 便是现在脱离重玄胜这些朋友,如今的姜望也可以说已在齐国扎下根来。 但姜望自己有清醒的认知。 这些善意,有多少是冲着他参与黄河之会来的,他心里有数。 此后在齐国是更上一步,还是盘桓于此,最终还是要看他在黄河之会上的表现。此为重中之重。 姜望开启声闻仙态,听过正声之后,跟范清清说了一点意见,整座正声殿里,什么地方略有不协,哪里需要稍作调整。甚至精确到某一张桌椅的摆放…… 范清清或许有些不以为然,但面上是恭恭敬敬,表示一定尽快调整。 不过姜望也不很在意,听话就行。待真正调整完之后,她会知道谁才是对的。 正声殿既然已经建成。太虚角楼的名额,他当场就给范清清定下了。 他不走官道之路,常做放手掌柜,那么赏罚分明是第一紧要。 此外厉有疚有一个侄子,也对太虚幻境很感兴趣,姜大老板仍是大笔一挥,一并许下名额。 而后专程把小小叫过来,指点了一番修行,勉励了几句。 独孤小是他最早的班底了,也是整个青羊镇里,他最信得过的人。 但也便如此了,她的修行天赋并不突出,处理镇务的能力的确是不错,不过在超凡的世界里,只会越拉越远…… 简单地处理了一下镇域的事情,姜望便和两位青牌前辈动身回返临淄。 至于此行岳冷和厉有疚如何向上面报告,也是可以预见的。 胡编虚夸不可能,但姜望对封地的重视,对齐地的归属感,以及他勤苦修行的事实,他们是一定会传递给更上层的大人物知晓的。 这叫交情。 …… …… 姜望没有在青羊镇耽误太多时间,闲庭胜步般踏空远去后,独孤小便默默地进了正声殿里收拾。 在青羊镇处理政务这么久了,在该有威严的时候,她也是有些威严在的。唯独是在姜望面前,仍然一直是以侍女自居。 因为“姜老爷的侍女”,可能是她能够和姜望保持的……最亲近的关系了。 她虽然年纪并不大,但她经历的一切,让她很清醒。 姜望在青羊镇的小院,她也从来是自己打扫,定期更换床单被褥,不肯假手于人。 范清清很自然地过来帮忙。 独孤小赶紧拦住:“姐姐别动,您是何等人物,怎能做这些?放着我来。” 虽则论起年纪来,独孤小叫她婶子都没有问题。但终是姐姐听得顺耳。 独孤小也不会那么没有眼力见。 她现在的修行都是范清清指点,平日里也伺候得很用心。 过惯了苦日子,她最知道抓住机会,也没有什么低不下头、弯不下腰的。穷苦人不讲究那些。 范清清也便顺势作罢,随手把窗子关上了,似是随意地说道:“是不是感觉,和姜大人越来越远了?” 独孤小一边用雪白的绒布擦拭着殿内的椅子,一边笑道:“姜大人本就是高高在上的哩,一直都是这么远呀!” 范清清久经世事,自然不会看不出来,姜望在独孤小心中的地位。而在她看来,姜望把封地这么重要的地方,全盘交托给独孤小看顾,这本身也是一种极大的信任。 独孤小是有机会更进一步的…… 她是这么觉得。 而以她和独孤小的师徒之实,独孤小又是这么个小丫头,独孤小若能从姜望那里得到更多,她也就能得到更多。 一个德盛商行,一个太虚角楼,都已经让她目不暇接了。姜望现在又要去参加黄河之会,与列国天骄相争…… 其人的未来,她简直无法想象。 而姜望这个人,看起来温和谦逊不设防,很好哄骗的样子,实际上沉静坚持有定见,极难动摇。 这一点,从姜望在近海群岛一系列事件的表现,就可以窥见一二。 她可是最早与姜望接触的那部分海岛修士,一开始却根本也没看明白姜望这个人。 相对来说,从独孤小这边入手,肯定更简单一些。 她也不是要动什么坏心思,只是托庇在姜望这颗茁壮成长的大树底下,想要占据更多的荫庇之地,伸手摘更多果子吃。 “傻丫头。”范清清笑道:“再怎么高高在上,终非泥胎木塑,必有七情六欲。亲一些,疏一些,可差得远呢。” 独孤小手上不停,仍是很单纯地笑着:“姜大人待我很亲的。他的房间都不让别人收拾哩!” 范清清把独孤小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但实际上,她指点独孤小的修行这么久了,却连独孤小的小周天是什么都不知道,也根本不知道神印法的存在。 由此可见,范清清虽然老于世故。独孤小的心思,却也是极深的…… 相较于范清清的殷切,独孤小自己其实清醒得很。她明白她今天的一切是怎么来的,堂堂内府境的大修士,为什么对她态度这么好,自小饱经人情冷暖的她,太知道原因了。 只要本本分分,不使姜望生厌,她就能够留住现在的幸福生活。 若真是贪得无厌,那才叫自寻死路。 当然,她不会跟范清清说这些。她摸准了姜老爷的脾气,这是她相较于范清清的优势所在。她能拥有的优势并不多,她会好好保持。 “侍女和侍女,也是不同的。”范清清暧昧地笑了笑:“姐姐早年在海外,得了一些秘术,你若能学好了,包管受用无穷……” 独孤小低下头,显得很羞涩:“小小就怕自己笨拙哩。” “只要你肯学……” 范清清拉住她的手,意有所指地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87章 剑起咸阳城 渭水绕咸阳城而走,浩浩荡荡,奔向西北。 它也是少见的、不与长河发生联系的大河。 而大秦这一天下强国,就截在渭水之前,在这西北方的位置,雄视西境,乃至于眺望天下。 秦之强,不必多说。 西境之内,无堪战者。 而道历三九一七年,发生在河谷平原上的惨烈大战,直接把大秦推向了“至强”之名,隐隐压过东齐,似可与雄踞中域的景国一较长短。 兵强马壮,法器强大,号称“国库充盈三千年,术法甲于天下”的大楚,咽下战败的苦果,直接拱手放弃了在西境多年的经营,不得不退回南域舔舐伤口。 几乎丧失了在西境的影响力。 天下名将项龙骧,死于大军之中。一代天骄左光烈,被千里逐杀,死于庄国无名之地。 前者,是“现在”之折。后者,是“未来”之失。 甚至于左光烈也根本不仅仅是“未来可期”。其人在战死之前,已经是天下知名的俊才,是大楚军部举足轻重的将领,是大楚左氏名位已定的少主,更是大楚六师之“赤撄”的下任执掌者。 所谓“赤撄”,意即以血相“触”、敢撄其锋。其精神核心,是誓死抵抗任何敌人。 而河谷一战,赤撄这样的天下强军,死伤过半。 左光烈只身破阵,一度打穿函谷关……未尝不是想复刻凶屠当年领孤军一支,深入敌后,大破夏国之战。 可惜最后功败垂成,天骄陨落。 河谷平原上,那投入近十万修士、普通士卒以百万计的一战,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亲历者至今仍在舔舐伤口,感受痛苦。 但又仿佛已经很遥远。 因为今日之咸阳城,已经根本感受不到半点战争的气氛。 但见碧馆倚红妆,烈酒酣高楼。 便有行人如织,车如流水马如龙。 时人或曰:“秦宫弃脂水,而渭流能涨腻。” 由此可见秦王宫之盛况,称得上佳丽如云。 唯有太平年代,“美”才为“美”。女人才有心思去打扮,男人才有心思去追逐。 天下本不太平,秦能有太平风景,自然是因为强大。 如齐地百姓,能随意游于郊野。小国百姓,只有在修者的护卫下,才敢出一趟远门。亦同此理。 咸阳城西,义安伯府。 这一日,门前来了个眼睛没什么神采、也相当不修边幅的男子,二话不说就往伯府里走。 此人身上并不脏腻,且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气场,倒不至于叫人联想到乞丐。 尤其是他理直气壮地走来,自然得像回家一样,叫人摸不清虚实,只怕是什么奇人异士。又或是哪个天性自然的名门之后。 所以门子没有第一时间动手赶人,而是很有节制地问道:“敢问来者,可有拜帖?” “没有拜帖。”来者懒懒地道:“只是我西行至秦,听闻卫家公子,乃天下第一腾龙。故来问之。” 所谓的天下第一腾龙,未必是现世第一,但至少是无可争议的秦国第一。 其人姓卫,名瑜。乃是大秦义安伯卫秋之子。 来人敢“问”卫瑜,想来应是有几分倚仗的。 在义安伯府做门子的,当然不是傻子,不会蠢到去冒犯这样来路不明的人。 于是问道:“敢问来者,是何人推荐您来?” 来者瞪着一双死鱼眼,说话也有点有气无力:“无人推荐,我自己寻来的。” 这样子也太不像高手了。 门子并不相信这个看起来没有二两劲的家伙,能和自家公子一战。 但也不去羞辱他。只看了看此人,面做难色:“伯府自有规矩,您没有拜帖,又无人推荐。小人恐怕不能放您进去。” 他倒也不是怕来者犯浑,在这咸阳城,还没有谁能触法得脱的。早年间舞阳君触法,也被结结实实打了一百杖。脱光了裤子在宫门外打的,多少老百姓都瞧见了皇家屁股。 不怕归不怕,但他身为义安伯府的门子,每月领丰厚的饷钱,还常常能收到一些孝敬,不知有多么安逸。除非主家吩咐,不然没必要做得罪人的事情。 动不动扯虎皮拉大旗,给主家找麻烦的,才叫做不长远,甚至小命悬危呢! 来者倒也没有非要找麻烦的意思,只问道:“能不能劳烦你通传一声?想来你家公子号为天下第一腾龙,应是不惧挑战的。” “这位大叔。”门子道着歉道:“真是不好意思,小的人微言轻,真不敢随随便便就去烦扰主家。要不您再想想办法,找个人帮您引荐一下?” 来者叹了一口气,道:“既如此……得罪了!” 门子火速往后一退,厉声道:“你想干什么!这里可是义安……” 这声戛然而止。 因为他什么都不曾察觉,而来者抬起的右手两指之间,却夹了一块深黑色的布片。 他低头看了自己的衣角,发现不知何时,已经被割去了一角。 而那截口十分整齐,他用手指轻轻抹过,竟隐隐有刺痛感! 作为义安伯府的门子,他的眼界总归是有些的,故知此人真是高手。 “……你怎么割坏我的衣角。我又没招惹你。”门子道。 若换了个讲究的,只怕什么高人气质也没了。哪位高人会跟一个门子计较? 好在这位胡子拉碴的不速之客,也没有什么高人风度。 只并指往前一甩。 手里的这一角布片顿如离弦之箭,瞬间飙射至门子身前,甚至带起破风的尖啸声! 但临近门子,却又轻飘飘地落了下来,刚好飘落他手中。 不速之客这才道:“以此为请柬,你家公子若是个货真价实的,当会来见我。” 这话本来很有气场。 奈何他眼中无甚神采,说话也懒懒的没气力,听起来便很“飘”,叫人提不起精神。 但义安伯府的门子,已经感受到了不俗。 攥住自己的衣角布片,问道:“小的这就去禀告……敢问阁下名号?” “向前。”来客似是打了个哈欠,极没有气势地说道。 …… …… ps:“秦宫弃脂水,而渭流能涨腻。”,化自“渭流涨腻,弃脂水也。”——《阿房宫赋》·杜牧 “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忆江南》·李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88章 只为问剑 门子不敢多问,一路“向前”,急步走入府内,去向自家公子禀告。 卫瑜年不过十九,但一手剑术出神入化,同境之中,打遍咸阳无敌手。 他也不是养尊处优,只长于私斗、年纪不大,却已是在镇獠军中历练过。 “镇獠”非是普通军号。 秦有十兵,称为天下劲旅。 镇獠排名第五。 曾经秦十兵除为首的“霸戎”之外,几乎每一军的名字,都有一个“兽”字。 如排名第二的嚣龙、排名第三的凤雀等。 自镇獠军出现,取代了其中一支后,在不到百年的时间里,其余带“兽”字的军号接连被取代。 即使是在竞争极其激烈的大秦帝国,秦十兵这种级别的劲旅,更迭也不多见。 所以这一军索性以“镇獠”为名,意即镇住獠牙之辈,远胜先军。另有一重意思则是,“獠”为夜猎,有恶鬼食人之意。镇獠便要镇住此恶事、恶行,使秦境之人,夜间无忧。 在嚣龙、凤雀等军号仍在的时候,这一军能够保留此名,可见强横。 军中实力为尊,在这样一支劲旅里历练过的卫瑜,战力自无虚假。其人号为“天下第一腾龙”,也是咸阳人都服气的。 不过诸如天下第一游脉、乃至于周天、通天……天下第一腾龙这样的称号,因为不可能上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得不到天下公认…… 总之是各大强国都有一个的。 甚至不仅仅是景、秦、齐、楚、荆、牧这天下六强,一些区域性强国里,也是有所谓的“天下第一”的。 理所当然的,各国之间互相都不会承认对方的所谓天下第一云云。 名器谱都还有十几个版本呢! 何况这些中低阶的修士排名。 唯独齐国王夷吾那个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算得上货真价实、世所公认。因为他是真真切切打破了历史极限,在修行历史上留下了里程碑。 但就像很多强者一直不以为然的那样,通天境再怎么古往今来第一,也只是个通天境。对于未来的说服力并不足够。 在王夷吾同境败于姜望之手后,这个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的名号……也就越发的不够光耀了。 说回卫瑜。 他自然是个识货的,一见门子手里那张布片,就能够感受到拜访者锐利的剑意。 因而停下舞剑的动作,朗声问道:“此人是谁?” “他不肯说名号,只让我尽快前来禀告……”门子抹着汗道:“说什么您如果名实相副,就不会对他避而不见。” 什么“货真价实”,他当然不敢如实复述。 但即使是修饰过后,这话在卫瑜听来……也实在太不客气。 连名号都不敢报,却好意思说什么“名实”? “有意思!” 卫瑜还剑入鞘,施施然便往外走:“本公子便会他一会!” 伯爵之府,庭深而远。 卫瑜缓步走出府邸,看了一眼门外,不由得问道:“人呢?” 伯府门外自有行人来去,但无一人停驻。 左边倒是有一个蹲在墙边晒太阳的闲汉,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堵在门外的人。 门子窜上前来,左右看了看,指着那个老农般蹲在墙边的人道:“公子,就是他找您!” 他急步上前,对着那位‘奇人’招呼道:“这位阿叔,我家公子出来……” 仍是一句话未说完,人也没来得及走近,那人便懒懒转头,将他的话打断:“什么阿叔?这位兄台,咱们若序年齿,我兴许比你小!” 他一手撑墙,缓缓起身,丝毫不觉得自己跟一个门子称兄道弟有什么不对。 但他瞧向这门子身后按剑不语的贵公子,又完全没有低人一等的觉悟:“阁下就是秦国第一腾龙,卫瑜?” 卫瑜极有风度地笑了笑:“正是在下。” “来得这么慢。”此人很不客气地抱怨道:“真是的,我都等得犯困了!” 卫瑜是有风度,但不是没脾气,闻言皱眉道:“阁下藏头露尾,名字都不敢说,还怕等个一时半会么?” “什么藏头露尾!”此人一脸莫名其妙:“我不是告诉你我叫向前了吗?” 义安伯府的门子,在一旁直想捂脸,原来这人名叫向前,不是让他向前呀! 卫瑜沉默了一下,然后道:“听说向兄登门拜访,是为问我一剑?” 他认真地打量了向前几眼:“不知剑在何处?” 向前仍立在墙边,仍是那不修边幅且懒洋洋的样子,只洒然道:“剑,无处不在!” 此话一出,在卫瑜和门子的眼中,这人身上,陡然见了锐气。 尤其是在卫瑜的感知里,那锐气丝丝缕缕,不住地往外钻。仿佛是眼前的这个人,这具皮囊……已经根本藏不住他的剑! “好!”卫瑜忍不住赞道:“请君来问!” 他已经见猎心喜,忍不住要在这伯府门外,试剑一场,决胜于此。 但这个名为向前的家伙,却用那双死鱼眼,瞟了他一下,然后才道:“我一路西行,只为试剑。无意伤你颜面,无意夺你名声。咱们入府中问剑,如何?” 卫瑜笑了,缓缓抽出长剑,执剑于右侧:“许你伤我颜面,许你夺我名声,卫某必不生怨。只要你……做得到!” 向前略略低头,以示礼敬:“如此,向某得罪了。” 唯独此时的这一份致意,才叫卫瑜觉得,这位登门挑战者,果然有不凡的出身,不是空有武力之辈。 于是他握剑的手,反而松了三分。更舒适,更顺畅……也更认真! 便在此刻,向前抬头。 他抬头的时候,便已出剑。 在他抬头之刻,那双暮气沉沉的死鱼眼,已然变得锐光四射。 而卫瑜从这双变得锐利的眼睛中,看到了一道流光。 那一个光点,在这双眼睛里愈来愈远,而离他本人……愈来愈近! 是飞剑之术! 卫瑜心中陡然生出这个念头。 本能般地一剑横前。 这一剑横倒,如山岳伏落,巍峨千里。 牢而又牢,坚不可破。 铛~! 这一声响,震动了义安伯府门前的街道,惊得行人纷纷侧目。 这一点寒芒,直接撞上了卫瑜横在身前的剑。 砰! 卫瑜连人带剑,足足退了五步有余,一脚抵在门墙上,才堪堪停下退势! …… …… Ps: “獠”有夜猎的意思。但恶鬼食人这个部分,是我为了加强故事说服力,自己引申的(说曲解也可以)。 总之学生党不要当真就好,莫坑了考试。 晚上有。 之后只要我不提前说没有,晚上就有。一直到还清债务为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89章 以后不敢称无敌(为盟主阿甚的小迷狄D加更!) 一点寒芒起,一剑退卫瑜! 路上的行人侧目之时,所见的,便是卫瑜横剑在前,抵墙而立的一幕。 不由屏住了呼吸。 卫瑜不是什么无名之辈,他是秦人认可的天下第一腾龙,大秦之天骄!前途不可限量,未来非止于眼前。 现在与人同境相争,却好像落在下风。 对敌者,何人也? “好!” 卫瑜又赞一声。 “飞剑时代的辉煌,我心向往之,恨不能至。想不到在今时今日,还能见得此等古法飞剑。此我卫瑜之幸事!” 他将长剑侧转,斜在身前,后足一踏,整个人飙射而出。 一股极强极凶的剑意,聚他身与意,凝他势与力,不断咆哮、不断凝练…… 而最终他人与剑,皆往前。 但向前仍站在原位置,仍靠在墙边,只姿态随意地抬手于身前,食指微微提起,轻轻往前一拨。 铛! 一点寒芒彷似凭空出现,与卫瑜陡然刺出的长剑之剑尖,正抵在一起。 卫瑜根本不想现在出这一剑,他距离对手,尚有七步。 但他不得不出! 就在刚才,他的剑告诉他,此剑不出……他会死! 势未满,意未尽,而剑已出。 直到剑尖相抵的此刻,他才真正意义上,第一次看清了对手的剑。 那是一支无柄的飞剑,此时放大到两尺余,通体看来,皆是剑芒,无一处不锐利,无一处不刺眼。 仿佛它并无实质,而是无尽剑芒糅成的一剑。 但它与自己的长剑相抵,又是如此真切地存在着。 不能用术法,自己的任何术法,都挡不住这支剑。 卫瑜非常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除了挥剑之外的任何动作,此刻都是累赘。他只能靠自己的掌中剑,靠自己勤学苦练的超凡剑术! 他的剑术,本就是他最强的地方。 此时此刻,卫瑜全力鼓动道元,贯道元于剑中,以力凌势,将那支飞剑往前一送!而后折身一转,在半空中划过一道精彩的弧线,剖开了流风,快绝狠绝,纵剑趋敌身! 铛! 又是这样一声响。 卫瑜又在提剑迫近的同时,不得不提前出剑,被飞剑逼停! 我安能如此? 卫瑜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翻腕一转,手中长剑也跟着在那柄飞剑上绞了数绞。 螺旋转的剑气在空中绞出一个漩涡,竟将那支灵动无比的飞剑短暂控制住。 神乎其神的剑术! 而卫瑜本人,顺着自己用剑气绞出来空当,直趋近前…… 铛! 他准备用来绝杀的一剑,不得不再一次提前斩出,用以横隔那突然出现在身前的飞剑! 旁人或许看不懂,他却看得明白。 这柄飞剑太锐利了! 轻而易举就斩碎了他的螺旋状剑气,完全不受约束。 对方也根本不是躲不过那一绞,而是故意给他机会,就是为了在此刻,浪费他的绝杀一剑! 这是什么样的判断?这是什么样的剑术? 卫瑜一咬牙,回身再转,剑光连斩三道,迫开那飞剑。 一步踏上院墙,又从天而落,翩若惊鸿。 此一剑,灿烂华丽…… 铛! 他这天外飞来的一剑,又被生生逼得倒转而回! 在义安伯府的门子,和伯府门前越聚越多的行人眼中,所见的便是,号称大秦第一腾龙的卫瑜,种种进攻剑术,堪称精妙绝伦。不断地进攻,不断地往前。 但……不断地被逼退。 从头到尾,根本无法靠近对手五步之内! 那个如礁石立在墙边,动也不动,只抬指控剑的男子,此时瞧来,竟是如斯恐怖。 “看来……便是如此了。” 向前用任何人都听不到的声音,低语了一句。 他一直只抬起一根食指,此刻中指也抬了起来,两指相并,拇指、无名指、尾指,全部合拢。 右手以一种刺剑的姿态,往前一送,瞬间绷直。 侧并剑指,直接指向卫瑜! 忽然之间,响起了尖啸声。 因为距离太近,卫瑜已经难以分辨,自己是先听到的这声尖啸,还是先看到的那一点寒光。 总之当他竭尽全力,仍要奋勇前杀的时候…… 铛铛铛! 三声连响。 他第一次靠近了对手五步之内。 然而他的手上,已经只剩一支剑柄。 他拿着光秃秃的剑柄,距离对手只有四步。 但却僵停于此。 这四步,永远也跨不过去了。 因为卫瑜的姿态太决然,他前趋的气势太凶狠。 所以他僵停着递出剑柄的样子,也显得格外滑稽和讽刺。 但没有人笑。 包括他的对手,那个名为向前的男人,也没有半点嘲笑的意思。 当啷! 或许是整条长街过于安静。 这三截剑身坠落地面的声音,才如此清脆。 人们仿佛是此刻才醒觉,卫瑜手上的那柄名剑,就在他冲刺的路上,被直接斩断,裂成四截。 而卫瑜,也如梦方醒。 他握着剑柄,看着向前。 眼中已经看不到那支飞剑了,但是他问道:“此剑何名?” 向前眼睛里的锐利,已经消失了。 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不修边幅的落魄家伙,瞪着一对死鱼眼,无精打采地面对人间。 唯独…… 唯独在提起这四个字的时候,他下巴微扬,带着一点不言自喻的骄傲。 “龙光射斗。”他说。 卫瑜倒转剑柄,握于手心,对着向前拱手一礼:“卫某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以后再不敢称无敌。” 没有理由,没有借口,输赢从来都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于卫瑜来说,他今日输掉了天下第一腾龙的光环,被“夺去了”名声,又被斩断了佩剑。这份失败的苦果,不可谓不惨痛。 但作为这场战斗的胜利者,向前毫无声名从此远扬的觉悟。 他那张颓然若丧的死鱼脸,也看不出什么兴奋的表情。 只道:“告辞。” 而后转身,披着一路的目光,独往远处走。 卫瑜的那番话,在他心中并无半点波澜。 或许对卫瑜自己来说,“不敢称无敌”,是一种再大不过的认可。 但对他而言……卫瑜本就不该称无敌。 那人都已不在了,谁能称无敌呢? 至于胜过秦国第一腾龙的所谓“威名”,更是不过尔尔。 他本可以悄悄地来,悄悄地走。就像这一路上他大部分时间所做的那样。只要输赢,不要输赢之名。 是卫瑜自己的骄傲,让其人不肯给自己留后路。 而于向前来说,从始至终,他就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此行,他不为伤人颜面,不为夺人名声…… 只求问剑。 只问此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90章 寒光万道破蒙昧 (为盟主霸天剑魔VAE加更) 古老飞剑之术的传承者,现身咸阳城,剑败卫瑜。 这消息惊动了很多秦人。 在很多人看来,此人同境击败卫瑜,想来正是待价而沽的时候。 “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此人一举成名天下知,说不得就被哪位大人物看中押注,从此鱼跃龙门,在大秦帝国占下一席之地。 也的确有些人,愿意接触一下这个人,探探他的底。 咸阳城里,的确漾开了这样一道小小涟漪。 但作为与战者的向前,却已经慢悠悠地出了咸阳城。 他不在乎。 沿着渭水,他往更西处走。 渭水哺育了无数秦民,不过普通百姓的足迹,基本就到“武关”而止。 这一座横跨渭水的雄伟关城,为秦民彻底阻隔了来自西北方的危险。 只有真正的“赳赳老秦”,悍勇之士,才能前往武关。 对秦人来说,能赴武关而守,是一种荣耀。 而对向前来说,武关那边,或许有更强的同境修者……能试他的剑。 大名鼎鼎的卫瑜,确实没能让他发挥出最强战力,未免有些遗憾。或许当时剑败王夷吾、名动临淄的姜青羊可以,可惜那一战之后,姓姜的已经内府。 至于越级与姜望而战……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个人敢这样狂妄。 沿着滔滔渭水,一路往西北而走。 大江滚滚,烟波浩渺,穷极目力,但见水远天边。 滔滔渭水向谁去,巍巍武关又为谁而守? 此情此景,真令人豪情顿生。 然而,走在渭水边上的这个人…… 磨磨蹭蹭地往前走,睁着一双死鱼眼,怎么看怎么无精打采。 所谓一幅画上的墨渍、一锅粥里的老鼠屎……便大抵如此了。实在是有些破坏气氛。 这人若是役夫,这会该被监军抽死好几回了。 不过旁人怎么看,向前是无所谓的。 甚至于他自己对自己,也没有什么看法。 世人辱我、骂我、谤我、恶我,我当如何? 你们都是对的…… 总之,问剑。 这是唯一重要的事。 他与渭水同向,与这天地山水共存,但与他同行的,其实始终也只有一支飞剑而已。 就如此刻…… 渭水继续浩荡往前。 但向前停下了脚步。 他就站在渭水的这一边,没什么所谓的,用那双死鱼眼,看向另一边。 其时也,日光洒金,波光漾漾。 一名身穿简单黑色武服的男子,从渭水的另一边…… 踏浪而来。 他给人的第一感觉,是坚硬。 若不是他在移动的话,简直像是这渭河里的礁石。 他走到哪里,就踩断哪里的浪头,截断哪里的奔涌。 滔滔河水,只能绕他而走。 而他谁也不让,谁也不避。 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过了渭河,走到了向前的面前。 “古飞剑,向前?”他问。 向前站定不动,无精打采地看着他:“有事?” “在下秦至臻。”黑衣男子道。 他有一副坚毅的面容,身量中等。引人注目的是他的拳头,坚硬、平实,拳峰几乎被磨平,和他本人一样,瞧不见什么锋芒。但给人的感觉,是坚不可摧,不可动摇。 他的气势是很足的。 他的名字,也广为人知。 秦国此次参与黄河之会的内府级修士,便是秦至臻。 这是有资格角逐天下最强内府境之名的人,也是如今秦地炙手可热的人物。 但向前仍是毫无波澜地看着他,重复道:“有事?” 秦至臻缓慢地说道:“我是卫瑜的朋友。” 他的语速不快,好像说什么、说哪一个字,都已经认真想过。 所以不会改变。 “哦。”向前道:“给朋友出头?” 秦至臻道:“你断他的剑,夺他的名。作为他的朋友,我总该来要个交代的。” 向前有很多地方可以解释,比如不是他非要夺名,是卫瑜自己要公开一战。比如战斗之时,刀剑无眼,顶多是不杀死卫瑜,不可能对卫瑜的剑手下留情。 但归根结底,确实也是他主动登门挑战。 这些道理要说起来,论个对错…… 实在是太麻烦了。 向前最怕麻烦。 所以他只道:“那么,你想要什么交代?” “很简单。”秦至臻道:“你怎么对卫瑜的,我就怎么对你。不过,你现在修为不够,我秦至臻不会欺负你。今来与你立约。待你内府之后,来与我为战。” 他的语速依然不快,但坚定、坚硬,很有分量:“届时我来夺你的名,我来碎你的剑。” 说着,他取出一张带着陈旧气息的纸。 这张纸,在最上方写着三个秦文大字——军令状。 尤其那个“令”字,上面加了印,有一种肃穆的味道。 再往下看,整张军令状上的大片空白处,只在左边位置,印了一个拳印,应是秦至臻的拳头无疑。 而右边的空白位置,显然是留给向前的。 向前是同境挑战的卫瑜,秦至臻也要同境挑战向前,是为公平。这张军令状,则是为了不让向前有避战的可能。 向前面无表情地看了这张军令状一眼:“其实不用你说,内府之后,我也会再来见识秦地英雄的。” 他抬了抬眼皮:“不过……你若要战,何必等以后?” 他那双本来无神的死鱼眼,在这个瞬间精芒暴涨。 与此同时,在无人得见的五府海中,一道流光倏忽划过,直接撞进那茫茫无际的蒙昧之雾里。 就在下一刻,千万道剑芒透雾而出! 寒光万道破蒙昧。 笼罩五府海上空的蒙昧之雾,就此被切割得支离破碎,涤荡一空。 而千万道寒光复又聚拢,化为一支小巧飞剑,只在空中一挑。 轰隆隆! 第一内府显出形迹,就此洞开。 剑叩内府门! 他竟然在这渭水边,临时斩破蒙昧,洞开内府,跃升至与秦至臻相同的境界,以成全对方的一战之约! 沉毅如礁石的秦至臻,也不免有些讶异了。 这位古飞剑传人,一路挑战,显然是并没有打算现在破境的。看其人的路线,大概还要去武关同境问剑。 而秦至臻有足够的自信,等其人以完满的状态跃升内府之后,仍能将其人击败。以相同的方式,替卫瑜要个交代。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懒懒散散对什么都无所谓的人……一旦锋利起来,也是真锋利。 沉默了片刻。秦至臻道:“我非欺人之辈,愿意等你几年,你何苦如此?” 向前用一种罕见的认真,说道:“有人在绝望的深渊里一步步走上来,一路向前。” “那种光辉照耀了我。” 他对秦至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而我,不想再退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91章 争魁 天下太大了,大到即是是超凡修士们,有些时候一旦分开,也很难再见一面。 去年在枫林城域外一别,向前自言要再走无敌路。 而第一条路线就是——“此去西秦决昆仑”。 姜望亲眼所见,向前一旦动用剑阵,简直用“恐怖”二字都无法形容。那是能够以腾龙境修为剑隔四象,干扰到外楼修士的杀招。 腾龙境之内,他的确无法帮向前找到对手。 飞剑之道,至刚至锐。性命交修于一剑,堪称杀力无匹。 在飞剑时代的辉煌剪影里,唯我剑道亦是跻身飞剑三绝巅的顶级剑术。 传承此道的向前,哪怕不动用剑阵,只凭龙光射斗,随时随地而战,的确也有同境无敌之姿。 但话又说回来。 洞真无敌向凤岐,尚且身死道消了。 腾龙境的向前,能够走到哪一步,又有谁能知呢? 他虽然作为朋友,鼓励向前振作精神,但其实自己也并不能确定,让向前努力振奋,对向前本人的未来而言,是好是坏。 只能说,大道同行,各尽其心。 在岳冷和厉有疚的“护送”下,姜望终于回到临淄。 他们都需要向齐庭报备此次出行的经过。 只不过岳冷和厉有疚报备的对象主要是政事堂,姜望报备的对象主要是巡检府。 像岳冷和厉有疚这样的神临境青牌,郑世再有手腕,也不可能叫他们服服帖帖,很多时候都得哄着办事。完全是凭借齐国的体制,才能够对在职的厉有疚指东打西——这也是巡检都尉不得神临的原因,限制修为,就是限制这个职务的权力。 “国之大事,唯祀与戎。” 黄河之会的规格,当然是国之大事。 政事堂直接负责此事。因而对于黄河之会的出战者,一干朝议大夫乃至于国相,都很关切。 岳冷、厉有疚、姜望,三人一到临淄便已分开。 但是对于如何报备,他们显是已经有了默契的——虽然从未真正就此沟通过。 岳冷和厉有疚肯定是会在描述平等国贼心不死的同时,强调姜望的清醒勤勉,以及遇险时的机敏果敢。 姜望则会在事件描述中,强调岳冷和厉有疚的尽职尽责、保护得力,虽然最终没有捉到人,但也没有让平等国有可乘之机…… 他们都是聪明人,不会在这种时候说谎。但有些时候不必说谎,只消稍稍调整侧重点,就能表达完全不同的意思…… 总之,你好我好大家好。 这事暂且简单地翻了篇。 但星月原那一夜的心有余悸,让姜望一时断了“游历”的想法。 他并不知道平等国那位神秘强者,在星月原之外的地方,可不可以再次做到以星楼蛊惑他。但那种可怖的强者,若盯着他不放,多的是匪夷所思的手段。 哪怕有观衍大师留下的梵唱可以一隔,他也没有必要恃之冒险。 还是该如观衍大师所说,好好提升修为,以治根本。 此后一段时间里,只有一些零零散散的琐碎事情,齐境范围内总归没有什么大事发生。至于天下,暂时关心不到那么远,老老实实备战黄河之会,才是正理。 霞山别府里,他、重玄胜、十四,都在刻苦修行。 霞山别府之外,临淄仍是熙熙攘攘,人们如常生活。 太虚幻境里与宁剑客的切磋仍在继续,其人又展示了新的【绝剑术】,再次扳回了几场胜局。他在熟悉之后,才能重新保持压制。 偶尔也与左光殊过手,帮其完成水界之术。在这个过程中,左光殊本人的天才想法,以及大楚左氏的名门眼界,反过来对姜望自己的火界之术,其实也有不小裨益。 此外便是六月十五日的福地挑战…… 只能说姜望又累积了一次与强者交手的经验。 当然也从福地四十四的桐柏山,掉到了福地四十五的平都山,每月产功只剩三百七十点。若非他已是太虚幻境内府第一,赢得多输得少,这点功还真不够在论剑台消耗的。 产功的价值这般不够用,还有如此多的强者趋之若鹜,这让他对福地的秘密也更感兴趣了。可惜囿于实力,仍只能干看着。 重玄遵闭门不出,应也是在苦修中。 而计昭南去了一趟迷界,声名大噪。 其人降临的迷界区域正好爆发了夺岛之战,他直接孤身入阵,斩杀一位海族两字王爵,杀死的海族统帅、战将难以计量,拿下了六月份的海勋榜正榜第一! 他所获海勋稳稳超过了十万点,成为了三阶卫海士。 说起来倒是只比姜望在海勋榜上高了一阶,瞧来相差不远。 不过不同的地方在于…… 卫海士的荣誉,对现在的姜望来说,是增添光耀。 而在计昭南身上,则是他的存在,昭显了这个荣誉的分量。堂堂计昭南,出海一趟阵斩海族王爵,韶华染血,也才是三阶卫海士,难道还不足以说明此荣誉的分量吗? 苦修不知岁月急。 在列国天骄的埋头苦练中,在人们或期待或忐忑的注视中…… 黄河之会开始的时间,终于临近了。 …… …… 临淄城向来是熙攘的,但今日格外喧嚣。 尤其是城西通往“礼”字门的主干道,两侧挤满了行人。 都城卫兵排成长龙,才堪堪隔出通畅的大道来。 无它,今日又是大齐战士出征之时。 临淄一百零八处城门,前往黄河之会的队伍,走的正是“礼”字门。 在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一般的国家,或者只需要鼓勇、奋命。 如齐国这等天下强国,却在“威”之余,还得有“仪”。“勇”之时,也需有“礼”。 齐国武风甚隆。重玄胜举办一场决斗,就能够赚得盆满钵满,由此便可见一斑。 在大齐,每逢大军出征,送行者摩肩擦踵,衷愿凯旋。 此次齐国前往观河台的队伍,阵容极其华丽。 参战的三位国之天骄,不必再说。 领队的是九卒统帅,掌春死之军的曹皆。 而随行的,是一支足足两百名腾龙境修士组成的军队,其中还有两名内府境的“队正”。 他们都是从天覆军里抽调出来的精锐,为壮大齐声威,每一个都长得高大威武。不仅看实力,也看“脸”。 能被选上的,自然个个威武不凡。 也唯有天覆军,能够抽调出这样一队士卒了。 要知道腾龙境级别的修士,即使是在斩雨军这样的九卒精锐里,也是有资格竞争都统位置的。这里的有资格,是指迈入了晋升的门槛。真要完成晋升,还是需要功勋到了才行。 当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如擂鼓,如心跳,由远及近。 道路两侧百姓,本来喧嚣不歇的议论声,似被一种肃杀的气势所慑,竟慢慢安静了下来。 哒!哒!哒! 三位国之天骄,骑马行在队伍的最前列,迎接着所有临淄百姓的注视,以及祝福。 霜甲雪袍的计昭南,骑着一匹通体无一丝杂色的白马,位在三人中间。 甲无双,人无双。 银枪斜提于侧后,寒芒似要点破地砖。 每当他寒星般的眸子扫过哪里,哪里就有姑娘喘不上气来。与他对视的刹那,几乎要窒息过去。 白衣胜雪的重玄遵,正在计昭南左侧。 他骑的则是一匹“乌云踏雪”。 此马通体黝黑,只有四蹄见白。 他那迷人的风姿,早已倾倒临淄城。 鼻是青山明媚,眸是墨染星晕,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令他不再远在云端,而是真真切切,与这世间的人,同在世间。 计昭南右边,则是去年就已经名动临淄的姜青羊。 其人同境击败王夷吾,可以说是踩着这位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的名头,为齐人瞩目。 若说那一战没几人亲见。 那么之后的“无敌演武场”一战,则是观者如云。 雷家不世出的天骄,号称“独占乾坤”的雷占乾,竟被姜望越一小境轻松击败。临淄几乎无人不知。 很多人暗地里都说,这次黄河之会的名单决选,雷占乾竟然也能上名单与姜青羊再战,说不得就是走了什么门路。 终究长生宫主姜无弃名声甚好,没几个人把闲言碎语丢在他身上。只说是雷家自己的无耻行径…… 败得干脆利落的雷占乾,着实也没办法解释什么。只能闭门不出,埋头苦修。 此时的姜望,骑着一匹火红色的大马,位在右侧。脊直而挺,面色从容。 天青色的武服干净利落,全身上下只在腰侧挂一枚简单的白玉。 长发束在脑后,静静垂下。 他的眉眼最初只是清秀,后来经历风霜,磨砺出来一些棱角。 虽则仍不及计昭南那般风姿无双,也不似重玄遵那样风华绝代。 但他有他自己的从容笃定。 他的眼睛是如此干净,很难想象,经历了这么多,他还能有这样稚子一样干净的眼睛。而他微抿的唇,仿佛在描述这一路走来,所有不肯后退的时刻。 鼻高而直,面和而定。 他看起来如此真诚,有一种很让人安心的气场。 你永远可以相信他。 永远可以相信姜青羊! 与两位天骄并骑,他风姿独具,不让分毫。 在他们身后,就是两队出身天覆军的骑兵,人人披甲戴胄。就连战马也不例外。那雪亮的甲片,映得日光耀眼。 百骑之后,是春死之军的统帅曹皆。 既不去夺三位国之天骄的风头,又有坐镇“中军”之意。 哪怕只是两百人的军阵,也有其规格体制。天下名将,在任何时候,都尊重“战争”本身。 曹皆再后,则是剩下的百骑。 铁骑相连。 两名内府境的“队正”,披甲殿后。 他们骑的马,全是从御马监调养出来的雄驹。 个个高大矫健,全有妖兽血统,且都训练有素。真个厮杀起来,不输普通的游脉修士。 它们和骑士配合起来,真个浑然一体,战力几近倍增。 当然愈是强者,愈是要更强的坐骑才能配合。 如当初齐阳战场上,阳建德所骑的宝驹,虽则已是天下神驹,也只不过堪堪承载阳建德,令其可以全心凝聚所有力量,毕全功于一伐。 若要增幅阳建德……那匹马是做不到的。 护卫骑兵的马都如此神骏。 其中姜望等三位国之天骄的坐骑,更是优中选优,格外不凡。 出征之前,齐帝已经有旨传下,将这三匹神驹赐予他们。 原话是——“未到酬功之时,先酬其勇。” 见多识广的计昭南和重玄遵都很欢喜,更别提姜望了。 在他看来,自己的这匹火红色大马,甚至都不比李家姐姐的“去黑”差了。 有一桩小事或能体现这三位国之天骄的年轻心性。 他们都各自给马起了名字…… 重玄遵的马,名为“雪夜”,是一个很有画面感的名字了。 在一片漆黑的夜晚,唯有脚下的雪是白的,很符合这匹马的形象。 姜望也很用心,认真思考了很长时间,给自己的火红色大马取名为“焰照”。 意即这匹神驹奔跑起来,如火焰光照一般,迅捷非常,又灿烂夺目。 计昭南取名也非常认真,当时在御马监里,他绕着那匹高大白马想了足有半柱香。 最后他的马叫“小白”…… 这支威武之师行过大道,道旁两侧的百姓全都缄默无声,只以目光为他们送行。 千百年来,齐国的百姓,就是这样一次次送别他们的战士。 有的战士凯旋而归,有的战士埋骨异乡。 而大齐帝国,就在这样一次次的出征中,完成了雄霸东域的伟业。 这座城市,这个国家,还能够更伟大! 所有齐人,都这样坚信着。 他们相信,他们身在一个伟大的时代,身在一个伟大的帝国里。 他们为自己是齐人,而格外骄傲。 哒!哒!哒! 马蹄声坚定而规律,出征者笃定而勇毅。 当那三位国之天骄,并骑至“礼”字门下,将要离开临淄这座伟大城市的时候。 缄默在瞬间被打破。 不知是谁开的第一声。 第二声、第三声…… 从城门这边,一直蔓延至长街尽头的声音…… 从“礼”字门前的大道,一直扩散到整座雄城的声音…… 无分男女,不论老少。 所有临淄人的声音,汇聚成的一声。 那声音清晰而宏大,逐日拨云,撼天动地。 那声音只道—— “争魁!!” 此去,争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92章 ?刀枪如林 黄河之会,是“诸国相争、必得一先”。 它不仅仅具备着政治意义,还有更实际的考量。 天下列强在观河台展现“未来”,也凭借这“未来”,划分资源。 像真君这等层次的战力,不可能轻动,除了生死,也无人能做他们的“裁判”。 如大齐军神姜梦熊这般频频出手、张扬霸道的真君,其实少见。 有几个国家,敢让自家真君独上剑锋山,在敌国国境内迎接围攻? 若非绝强的自信、举世无双的霸道,不可为此事。 真君一旦陨落,对任何一个国家来说,都是不可承受的惨痛代价,是绝对伤筋动骨的损失。 所以哪怕知道姜梦熊之强,夏国还是忍不住试一试,想要趁机将其围杀在剑锋山。若能将其杀死,说不得就是夏国反攻东域的开始! 当然最后的结果,也已经天下皆知了。 黄河之会只看“未来”。 因为诸国列强如今的位置,已经是“现在”的实力体现。 另一个原因在于,“未来们”再怎么打生打死,也都在掌控之中,在限度之内。 “荆与牧,共北域”。 这话几乎铭刻在每一个北域之人的心里。 两大当世强国彼此制衡,又联手抗魔。 大概是因为曾被魔潮肆虐太久,北域的地貌是现世最奇特的。 那条将无垠荒漠与无边草原分割的“生死线”,在荆国境内,却是不同的样子。 荆国不似牧国,没有那般辽阔的草原,它们与无垠荒漠“对峙”的,是平原上一座座如恶兽般棱角分明的军堡。 边荒的“死”,一成不变。 人族的“生”,却有各自不同。 在牧国,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是生机勃勃。 而在荆国,这个“生”,是刀枪如林的“生”。 在荆国这样的军庭帝国里,战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与魔战,与人战,经年不歇。 所以当骁骑大都督夏侯烈领着一彪人马“出征”之时,很多荆人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支队伍是要去往观河台参战的。 哪怕这支队伍里天骄云集,有赤马卫大将军慕容奋武的养子、鹰扬卫大将军中山燕文的嫡孙、黄龙卫大将军黄弗的爱女…… 因为像慕容龙且、中山渭孙、黄舍利这些荆国天骄,本就是经常会带兵出征的。 队伍出了荆国,一路南下。 身穿华服的中山渭孙识趣地落在队伍后面,他才不想去触夏侯烈的霉头。 大荆帝国是军庭帝国,整个国家是由六护军、七卫军联合组建的军庭所统治。 像鹰扬卫大将军中山燕文,说是大将军,其实也是诸侯王。 中山渭孙的身份,与王子也差不多了。 这六护军、七卫军,十三支军队,彼此之间肯定少不了竞争。 但这次出征黄河之会的,全是七卫军里出来的天骄。 六护军里一个也没出。 而夏侯烈所掌的骁骑,正是六护军里的一支。 军主令骁骑大都督夏侯烈亲自领队,大概也是为了平衡六护军那边的声音…… 可惜,去黄河之会这样的长河,看的只是年轻天骄的个人实力。闹得再欢,也不可能改变结果。 说回此行来。 堂堂骁骑大都督,夏侯烈当然不会为此与这些小辈计较,甚至于为了体现公正,他会更用心地保证此次黄河之会顺利进行。 但他的心情,也自是很难好到哪里去。 中山渭孙反正尽量不在这位大都督面前晃悠,免得给自己找麻烦。 慕容龙且那家伙,还在那里与夏侯烈讨论骑兵战法,真当这位骁骑大都督善心仁面,爱你这俊才啊? 当然,心里酸是归这样酸。中山渭孙知道,至少自己现在是没资格与夏侯烈讨论骑兵战法的…… 在鹰扬卫内部,他掌的兵马,远不如慕容龙且在赤马卫掌的兵马多。所经战役也是远远不如。 虽然他自负于兵阵一道也不输于谁了,终究没有经过战争的检验,别人不会这样认为。 慕容龙且已经证明过自己,他却还没有。 “想什么呢!” 一个身形健美的女子,从容驾驭着战马,往队伍后面来。 那匹战马在她的操纵下,踏着灵巧的小碎步,轻快极了。 这女子五官深邃,美得不同。 她的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光滑得如水锻一般,仿佛边荒的恶劣环境,丝毫不能将她影响。 好好的一个美人,取个光头名字。那位黄大将军真的是…… 中山渭孙默默地埋怨了一句,脸上则带起温和的笑容:“我在想……” 他故意往慕容龙且和夏侯烈那边抬了抬下巴:“不知两位兵法大家,在讨论什么呢?” “少给我虚模假样的,你真想知道,自己不会上前去听?”黄舍利大大咧咧道:“我且问你,姓蒋的可服了?” 中山渭孙尴尬的眨了眨眼睛。 蒋肇元先时输了内府境名额的争夺,很是不服不忿,说些什么没发挥好、前些天修行出了岔子,不然就要怎么怎么……总之是一些跟狐朋狗友喝酒时的场面话。 却恰好被同样去喝酒的黄舍利听到了…… 那叫一个天翻地覆…… 酒楼都被拆了干净。 蒋肇元再输一阵,只好灰溜溜认怂。再不提状态不好。 作为蒋肇元的好友,这事儿中山渭孙真没法说。他当然是知道,蒋肇元只是过过嘴瘾而已,但恰恰被正主碰上了,被教训了也是不冤。 黄舍利冷哼一声:“看样子还是不服。” 掉转马头,就要离开。 “服服服。已是服了。”中山渭孙赶紧道。 看这姑娘的架势,回去之后,少不得又要揍一顿蒋肇元。 他只好替朋友服个软。 黄舍利这才道:“输给天下第一内府,他也没什么好不服的嘛。” 中山渭孙在心里冷笑一声。 什么天下第一内府,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我知道一个叫独孤无敌的,不知道比你们厉害到哪里去了。 当然,其人可能是钻了太虚幻境的漏洞,不是真内府…… 这声嘲讽自然也只能在心里,以他的修为,自不必怕黄舍利。奈何那位黄大将军是出了名的护短。 今日他恶了黄舍利,那位黄大将军是做得出来以大欺小的事情的。 而他中山渭孙的爷爷,又是出了名的管教严厉…… 说起来都是泪。 大家命不同。 中山渭孙温和一笑:“想来这内府天下第一,除了黄姑娘你,也没谁有资格了。” 还是叫赵铁柱的时候自由快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93章 ?豪杰宇文铎 说起来,各国前往观河台的人马,一般都是前后两拨。 一拨是去参战的,以参战的天骄核心,由强者带队,以小队士卒随行,通常出发在前。 另一拨是去观礼的,多是国内的达官贵人。或是见识世面,或是参与谈判……不一而足。 前者算是出征,后者只能算是游玩,所以不会一起出发。 当然,所谓的“观礼自由”,也仅止于天下六大霸主国。 观河台虽然广阔,观礼的位置,却没有那么多。 除至强之列的六国外,名额都很有限。 相较于很多国家泾渭分明的队伍,牧国的队伍有些不同。 出征的和观礼的同时出发,几乎是前队接着后队。 最前面的,是出征黄河之会的队伍。 三名参战的国之天骄,由骑着巨狼的苍图神骑随行护卫。 那矫健而威严的神狼,足可以叫每一个看见的人心惊。 而此队之后不远…… 骑马的骑马,驾车的驾车,走路的走路,是游山玩水一般的队伍。 贵人们带了不少仆从奴隶,忙上忙下地服侍,让整支队伍更显臃肿。 换一个词,也可以说浩浩荡荡。 带队的神殿金冕祭司那摩多,对此也没有什么意见。事实上这位大人物面都不怎么露,全程在车驾里祝祷。 那么其他人也就更没有什么好说了。 戴着一只青铜面具的赵汝成,就混在宇文家的观礼队伍里。 宇文铎本不愿去观河台,见不得金家人趾高气扬的样子。但曳赅要去黄河之会观礼,他随便叫几个族人带着,却也不很放心。 若是路上谁与汝成曳赅起了矛盾,汝成曳赅虽强,在大牧帝国的队伍里,也难免要吃个狠的。能去观河台观礼的贵人,虽然也不至于说都敢不把宇文家放在眼里,但会给他宇文铎面子的,却是没有几个…… 但是要他挤进护卫骑兵里,哪怕只是名义上地护卫三位国之天骄,他也是不愿。 所以最终也是混迹在观礼的队伍这一边。 一路上与汝成曳赅纵马同行,共赏万里河山,倒也开阔。 唯独可惜的是……这家伙怎么都不肯登台一战。 为了能顺利把金戈赶下去,临时调换名额,他不知暗中做了多少准备,花了多少心思。 可惜汝成曳赅不肯上场,一切白费。 “嘿。”队伍正行进着,宇文铎忽地用手肘撞了撞赵汝成,挤眉弄眼道:“来了!” 他的语气很快活,只可惜汝成曳赅戴着厚重的青铜面具,叫人看不清表情。想来应是很有趣的。 赵汝成拉着缰绳,并不言语。 一匹雪色的骏马,如游云一般飘来,自在张扬,掠过不少贵人的车驾,来到宇文家的队伍里。 马背上坐着一个头戴银摇冠、额系红玉带的美丽女子。 一身蓝色的草原礼服,并没有影响她从容驭马。 她似驾云而来,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露出整齐而雪白的牙齿。 最让人惊叹的,是她有一双天空一般的、苍青色的眼睛。 比起它的美丽,它所代表的的意义,则更为深邃。 苍青之眸,是牧国皇室郝连家,真血子弟的独特标识。 也就是说,纵马而来的这位,最少也是一位公主。而且是天下六大强国之大牧帝国的公主。 说是天底下最贵耀的女子,也不为过了。 “这么巧吗?”这女子半点扭捏也无,爽朗大方,直接驭马到赵汝成面前,声音里带着喜悦:“我们又见面了!” 一旁的宇文铎直想撇过头去。 我的公主殿下,您自上次见到了我汝成曳赅的面容后,三天里往我们宇文家跑了四趟!我们去哪,您一准在哪。我们来黄河之会,您也来黄河之会……这能不“巧”吗? 当然这话他是不敢出口的。 郝连家的人招惹不得,郝连云云更不能惹。 谁都知道,她是当今陛下的掌上明珠,宠溺非常。甚至爱称为“天之珍”。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她呀。 不过,汝成曳赅若是真能入幕王庭,那也是绝好的路子。以后青云直上,曳赅们鸡犬升天…… 可惜……这汝成曳赅空有一副好皮囊,在男女之事上……生涩啊! 宇文铎又惋惜又埋怨地瞥了赵汝成一眼,笑容满面地对赫连云云道:“云公主能赏脸过来,是我宇文氏莫大的荣幸!” 青铜面具掩盖了所有的表情,赵汝成那双漂亮的眸子,也很平静。 他驾马缓行,微微一低头,便算是见礼:“见过公主殿下。” 郝连云云冲宇文铎点点头,就算是回应过了。调转马头,让自己的雪花骢与赵汝成的青鬃马并行。 侧歪着头,打量着赵汝成脸上的青铜面具,仿佛能透过这张厚重的面具,看到其下那张极尽俊美的脸。 “相逢即是有缘。我们都见过这么多次,是应该正式认识一下啦!” 她的声音是灿烂纯澈的,叫人听了,有一种阳光洒进心田的感觉,温暖舒服。 宇文铎缓马行在赵汝成另一边,闻声豪爽笑道:“哈哈哈,公主说得是!所谓英雄惜英雄,咱们互相之间,都该要好好认识一下。” 想我宇文铎仪表堂堂,那也是掳获过不少美人的芳心。虽然不及咱汝成曳赅那么俊俏,也可称得上威猛帅气? 您拿我当空气,不合适。 怎么着我也身高八尺,老大一个人呢! 但赫连云云用苍青色的眸子看了他一眼:“宇文铎,你是不是还有事情要忙?” “哈哈哈。”宇文铎又豪爽地笑了起来,一拍额头:“瞧我这脑子,把那么重要的事情都忘了!我先去忙,你们别管我,你们聊!” 招呼都没来得及跟赵汝成打一个,便灰溜溜转马而去。 至于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总会有的。 赫连云云则又看回赵汝成,笑意盈眸:“你叫什么名字呀?” 她堂堂大牧公主,当然不至于现在还没摸清楚赵汝成的名字。早就知道赵汝成和宇文铎是怎么认识的,以及赵汝成在边荒都干了些什么。 但是虽然已经知道了,过场还是要走的嘛。 此为情趣也。 赵汝成淡声道:“在下,赵汝成。” 既不够亲近,也不够冷漠。 毕竟他还要混在牧国的队伍里,去观礼黄河之会,得罪了牧国公主完全没好处。 赫连云云笑道:“我的名字就有意思啦。我娘说,世人总要讲,赫连家怎样怎样,如何如何,诸如此类云云。便由他们去说!我是她的女儿,我就是赫连家。我的一生,就是赫连云云。所以我叫这个名字。” 她瞧着赵汝成:“你叫我阿云就好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94章 ?云云(为盟主人间凑数的加更!) 大牧公主赫连云云折节下交,笑靥如花,亲切阳光。 但赵汝成只是点点头道:“云殿下。” 他不肯叫得亲近些,有意保持着距离。赫连云云依旧笑嘻嘻的,好像也不介意。 “你喜欢草原吗?”她又问。 “在哪里都一样。”赵汝成说。 “现在可不一样了!”赫连云云笑道。 赵汝成:…… 他不是什么生瓜蛋子。所谓的“枫林五侠”,说起来当初也是枫林城里的豪客。但实则呆的呆、傻的傻、愣的愣,也就一个方鹏举,能懂些女人心思,不过更热衷于所谓“前途”,甚少分心。 论起怜香惜玉,招花惹草,那四个加起来,都远不能跟他赵某人相提并论。 不过一来他现在着实没有心思,二来……他现在确实不想死。 就算是想死,也不想要“得罪牧帝”这么惨烈的死法…… 眼前这女人,招惹不得。 他也只能做一回凌河老大哥,端谨持身,再学一番杜野虎,不解风情了。 赫连云云扭过头,一本正经地看向前方:“汝成,你一定去过很多地方。” “其实也没有很多。”赵汝成道。 “你的气质与众不同,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哪有什么故事,有的都是意外。” “都有哪些意外,不妨说说看呀?” “还是不说了,很无聊的一些事,说来乏味。” “那我跟你讲一些有趣的事情!” “愿闻其详。”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但赫连云云的坐骑,那匹雪花骢,忽地挨过头去,在青鬃马的脑袋上蹭了蹭。 青鬃马扭头想要避让,雪花骢打了个响鼻,顿时它就老实了,马蹄仍是不停,但脑袋仿佛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地任蹭…… 过了一会,雪花骢又打了个响鼻,青鬃马还蹭了回来…… 宇文铎给赵汝成准备的马自然不差,但跟赫连云云的坐骑比起来,那也完全不在一个层次里,被管教得服服帖帖的。 两匹马在那里边走边亲昵起来,耳鬓厮磨。马背上的人,难免就有几分尴尬。 但赫连云云笑得灿烂,好像全然无觉。 赵汝成戴着青铜面具,也默然无语…… …… …… 整个队伍的最前方,狼骑环绕之中,有一辆白牦牛拉着的大车。 被誉为“现世神使”的苍瞑大人,就坐在这辆大车里。 草原上很多牧民视他为神祇,在屋帐里供奉他,在灾害中向他祈祷。 他独身游走在草原,活人无数。 白毛风、兽潮、马匪……很多危险时刻,都有他一身当之的背影。 他的仁名遍播草原,为牧民传唱。 但他依然很神秘。 真正见过他真容的人,没有几个。 或者说,见过他真容的,没有几个能记得…… 与苍瞑一起坐在大车里的,就是神殿金冕祭司那摩多了。 这位只在刚出发时露过面的金冕祭司,总归是在为此行祝祷,为大牧帝国祈福。 出征队伍的一应具体事务,都是随行的神殿骑士队长负责。 祭司的职责,有且只有侍奉神祇。 把视线再往后移,在出征队伍的中段,则是一个骑着矮脚马的瘦小身影。 他实在是算不得强壮,在周围高大魁梧的神殿骑士对照下,愈发显得瘦弱。 他的马看起来很普通,但在巨狼环绕之中,却轻松自在,踏着欢快的碎步,哒哒往前。 而他本人,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若有人仔细观察,就能看到,周围的那些苍图神骑所驾驭的巨狼,偶尔看向他的眼神,都非常亲近,半点凶狠也无。 那种发自内心的亲近感,大概也是让那匹矮脚马如此从容的原因之一。 他是王帐骑兵出身,名为那良。 曾被女帝陛下亲切地称为“狼孩”。 因为他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就被遗弃在草原上,是一匹母狼哺育了他。 他一直生活在狼群里,也以为自己是狼。 直到……遇上了人类。 第一个遇到他的牧民,姓那。他也就姓了那。至于良字,则是他后来识字之后,自己取的,是狼字中的一部分。 牧国此次出战黄河之会的外楼境天骄,便是他了。 在王帐前最后的武较中,若不是有强者看护,他几乎将对手撕碎。 出征队伍的尾端,牧国内府境的出战者,金氏真血子弟金戈,骑着一匹覆甲的战马,行在狼骑中间。 他看了看队伍最前方的大车,有些不加掩饰的不满。 白牦牛在传说中,是苍图神第三化身的坐骑,具有神圣意义。 他金戈作为大牧名门金氏的真血子弟,尚且不能坐进那辆大车,那苍瞑面都不露,却能赢得比他多得多的赞誉和荣耀。 而且,周边神殿骑士若有若无的冷漠,也让他很是不快。 在无垠草原上,王帐骑兵从来只围绕王庭,随侍君主。出战不多,声名不著。 能够跻身天下十大骑兵之列的,只有苍图神骑和铁浮屠。 虽然苍图神骑排名第一,但名列天下骑兵第六的铁浮屠,却也不是很服气。 二者之间竞争意味很浓,甚至可以说,处处都在竞争。 能在苍图神光辉照耀的国度,与“神国骑士”相争,本身已足够说明铁浮屠的强大。 当然,铁浮屠亦是以苍图神为信仰的,只是不如苍图神骑这么“正统”。 总之,在这种积年累月的竞争之下。 出身铁浮屠,甚至父亲就是铁浮屠之主的金戈,也难免在苍图神骑这里得不到什么好脸色。 金戈越往前行,越不是滋味。金冕祭司的大车他挤不上去,那良又是个出身卑贱且不善言辞的,他竟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周边随行的苍图神骑一个个下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就差把“铁浮屠不行”这句话挂在脸上。 他偏偏还不好发脾气。人家神殿骑士看都没看他,他也不能说自己被挑衅了。 更重要的是,就算发脾气,在场的一个金冕祭司和一个“现世神使”,哪个都能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索性一拉缰绳,掉转马头,往身后观礼的队伍中行去。 有这个心烦意乱的时间,倒不如去和云公主说说话,拉拉关系。 在这里行的他娘的什么军! …… …… …… …… (说点题外话。 如果我每天从早写到晚,在电脑前坐十个小时,用尽全力去写,都只能让您觉得“水”。 那我觉得,您其实没必要看我的书了。 我不是在斗气,不是说怪话。 我确实拿出了我最好的状态在写书,剧情也在我的掌控里,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一场黄河之会,要出场多少个新旧人物。 这些天骄,乃至于他们身后的家族、势力、国家。 他们蔓延开的关系,足以影响整个赤心世界。可以说每个天骄都在节点上。 我现在刻画得不好吗? 往回看看,这几天新出场了多少人,多少势力。哪个刻画不清晰?在尽量有趣的剧情里,不声不响地放出了多少设定,大家更了解这个世界了不是吗? 我怀着最大的真诚,写这些文字,我把我觉得最好的部分、我能够奉献出来的精彩,全都奉献出来了。 如果您还是看不上,那说明确实没有缘分。想来是不必强求的。 山水有相逢,不妨说一声后会有期。 不要彼此生怨。 过个一两年后,如果我还在写,肯定是更好了。或许那个时候,我们能有缘。 另外大家有缘一场,我送您一个“脱水版”,免得您牵挂。 【黄河之会在观河台开打,列国天骄打得很精彩,打完,各自回家了。】 我没有受影响,但是觉得有些读者可能会受影响。 所以说这些。 如果这些读者能静下来,慢慢地看一看,我相信最近这些章节,每一章都是值得读的。 我比你们,更不想黄河之会让你们失望。 愿大家都能愉快。 晚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95章 ? “齐馆” 天下列国的参战队伍,纷纷向观河台进发。 齐国的队伍自临淄出发,经郑国西去,绕景国北面而走,最后穿过季国,从沃国去往观河台。 说起来,景国就在齐国的正西方,而观河台在景国的正西面。 齐国队伍直接穿过景国,一路西行,显然是最快的路径。 但显然不可能这么走…… 别的不说,齐国骑军过境时,景国官方如果让你解兵,你解还是不解? 景国的一系列规矩,各种道家礼仪,你守还是不守? 大家同为天下六强,谁让了谁,都不好看。 索性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齐国队伍年年不惜绕老大一圈,经由沃国赶赴观河台。 景国方面也默不吭声,随便你怎么走。 “沃土之国”地段自然是极好的,土地也很是肥沃。 但真正让这个小国发展富庶起来的,其实还是黄河之会。 陆地瀚海的所谓“黄河河段”,正是在沃国与景国靖天府之间。 沃国再往西,就是天马高原了。 南面来的国家且不去说,北面来的国家队伍,大多都要经过沃国往观河台去。 常年选择绕道的东域齐国,甚至于在沃国都建立了“齐馆”,用以接待经行此地的齐人。当然,最主要的职能,还是在黄河河段到达目标水位的时候,让齐国的出征队伍暂停歇脚。 牧国在此也有“牧园”,荆国在此设有“荆楼”。 其它林林总总的小国倒也不必细说。 这么多国家势力在此设下落脚点,反而意外的和谐,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沃国却因此成为一个交通枢纽般的存在,有百花齐放的风采。很多国家的商人,途经时都必然在此停驻。 又因为各方制衡,而保持了某种超然的独立性。 当然,离景国这么近,想要完全摆脱景国的影响,也是不可能。它可以繁荣,但不能强大。 …… …… 曹皆身量不算高,也不怎么壮。 甚至于他的五官,在温吞之中,天然带着一种苦相。几乎不存在攻击性,反倒看起来很好欺负。 若说国相江汝默是“阿婆面”,那他可以说是“小媳妇”面了。 两人也是如出一辙的低调。 江汝默可以说是历代齐相里,存在感最低的一个。政纲温和,处事圆润,推崇双赢。往往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见不着痕迹,便已把事情办妥。 有一件旧事或者可以说明江汝默的行事风格。 当初他在礼部的时候,同堂有一员侍郎,视他为最大的竞争对手,处处与他为敌。 换做一般人,早就想方设法斗死对手了。那些大员一路走上来,身后不知倒下了多少政敌。 而江汝默是怎么做的呢? 当时有一个外放为郡守的机会,非常难得。有过任职郡守,牧守一方的经历,对进政事堂来说,也是非常有用的履历。 江汝默的机会更大,但是却主动放弃了,向政事堂推举与他为敌的这位侍郎去。 那位侍郎当上了郡守,还特意到江汝默面前炫耀,百般挖苦。江汝默也笑脸以对,唾面自干。 后来是那位侍郎的坐师看不下去了,告知了他个中内情。 此人才知道自己能当上郡守,完全是江汝默推举之功。从此对江汝默心服口服,甚至于说,“此生甘为江侍郎守院门。” 而江汝默在礼部内,少了一个处处与他掣肘的对手,在都城之外,多了一个惺惺相惜的朋友。礼部内其他官员也都因此很佩服他,做起事情来得心应手,很是做出了一番成绩。几年之后,礼部尚书出缺,礼部几乎所有在职官员都推举他继任。 此后一发不可收拾,一路官运亨通,进了政事堂,成为朝议大夫。乃至于现在,位极人臣,当上了大齐国相,领袖政事堂。 相较之下,兵事堂里的曹皆,也是没有什么赫赫声名。 他不似凶屠那般,是天下皆知的名将,有可止小儿夜啼的凶名。也不似军神姜梦熊那样,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所向无敌。 他打的战很多,但没有主导过什么有名的战役。 在一些有名的大战役里,他不是配合这个名将,就是配合那个名将。 总之稳稳当当,别的将军光芒四射,他就稳坐后方。拿的总是“次功”,“从功”。 而且他打过很多败战,打败战的次数,比兵事堂里其余几个九卒统帅加起来都多。但也从来没有什么全军覆没的惨败。 不管面对什么战局,总能保住一部分军力撤退。但也仅此而已了,什么绝地反击、反败为胜,在他身上也绝少发生。 就是这样一位看起来无功无过的将军,在兵事堂里的排序,却仅在姜梦熊之下。 齐帝曾说:“天下用兵第一,镇国也。天下之善战者,曹皆也。” “镇国”即是镇国大元帅姜梦熊。 在齐帝看来,天底下用兵第一的人,是大齐军神姜梦熊。但一说到天底下会打战的人,他第一个想到的,却是曹皆。 当然,这个评价,齐国人认,其它国家的人,可不会认。 甚至于齐国内部,也有不少人不认可后半句。 人们很难理解,没什么存在感的曹皆,何以能在用兵之道上,与军神相提并论? 春死之军名震天下,但春死之军的统帅是谁,很多人都要想一想,才能想起来。 总之就是这样一个平平淡淡的人。 初次见到曹皆的人,大概也不会对他有什么敬畏。 他看起来的确不显眼。 但当他往那里一坐,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自然便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度。 至少此时在“齐馆”之内,与他对坐的三位国之天骄,没人敢轻视于他。 “你们可知道,黄河之会最早是因为什么而办?”曹皆问道。 此时此刻,大堂里只有他们四人。 计昭南并不说话,他自然是清楚的。 重玄遵也微笑不语。 只有姜望懵懂道:“呃……分地盘?” 他确实不知内情,但也没有什么好隐讳的。 曹皆笑了笑:“倒也不无道理。” 他看着三位国之天骄,主要是对姜望讲道:“自中古以来,人皇逐龙皇于沧海,龙族,便在现世绝迹,人前不现。但其实,现世还有龙,一条老龙。” 他伸手在桌面上划出一条长线,然后屈指点在这条长线上:“他就是这长河之主,在中古时代被人皇敕封为长河龙君,以镇压长河水脉。在名义上,统御着现世所有水族。” 姜望震惊莫名。 他也往来长河好几次了,也算是对水族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相信长河之中必然会有水族存在。但却从来不知,这里有一条老龙! “中古时代,不是所有的龙族,都随着龙皇败退沧海了么?”姜望问。 曹皆意味深长地道:“但凡有慧之灵,谁无己念?不是所有的龙,都认同龙皇的理念。” “长河太浩大,太雄阔。在龙皇被逐之后,仅以长河龙君之力,根本不足以镇压。所以近古之时,长河灾害频发,肆虐两岸。两岸先民,受灾者无以计数。” “先贤们于黄河河段筑起观河台,在此联手镇压长河水脉。因为两岸无数生灵,都赖长河活命,故也不能将其镇死。有意控制威能的话,封印又难免在长河不断地冲刷下松动。因此每过一段时间,先贤们就要来加固一次封印。这就是最早的黄河之会。” 姜望想了想,说道:“恐怕也有炫耀武力的意思。” 他注意到了曹皆所强调的那一句——长河龙君在名义上,统御着现世所有水族。 曹皆笑了,颇有孺子可教之感:“长河龙君,现在只是在名义上统御现世所有水族。在近古时代刚开始的时候,那位可不仅仅只是在‘名义上’,而是事实上统御所有水族,是真正的水族之主。” 姜望忍不住想到,那岂不是另一个龙皇? 只不过在缺失了其他龙族的支持,又有半数水族撤去沧海之后,这位水族之主的权力和实力,都大不如龙皇了。 水族的分裂,想来也与跟人皇的布局有关。这位长河龙君,应当就是人皇在水族的落子。 最后的结果也非常圆满——至少对人族来说是如此。 水族大分裂之后,仍能纵横沧海,在迷界跟东域人族打得有来有回。可见最早之时的水族,该是何等强大。 而在那样一个辉煌的大时代里,人皇烈山氏逐龙皇于沧海,裂水族于长河,稳定了人族现世之主的位置,不得不说,真乃壮功伟绩。 此后在漫长的时间里,长河龙君逐渐失去了统御天下水脉的权力,只作为天下水族名义上的共主。实则各处水族,已经或自治,或与人族合政。 长河龙君能掌控的,也只剩长河。 或者也未必能掌控长河,因为每一次的黄河之会,都是诸国列强镇压水位,炫耀武力的时候…… 经过无数先贤的努力,以及长河龙君或自觉或不自觉地退让。 曾经在中古时代与人族发生龃龉的水族,到了今日,已经和谐共处。人族水族延续古老盟约,几为一体。 至少在明面上的宣传中,很多人都相信,水族只是生活在水里的人族。两族同根同源,亲密无间。 这已经是大融合的迹象。 所以姜望当初在清江水岸,看到有人私掠水族女子,才会感到愤怒。 他自小受到的教育便是如此。他是出于少年的良善热血,和个人的朴素感情。视水族为“人”。 这也正是当年那些先贤想要看到的。 只不过,大概是时过境迁。很多人大概已经觉得,人族不再需要水族的帮助。无论是对外战争,还是水脉的镇压调理。也不再谈什么大融合,不念什么古老盟约。 现在甚至还有了洛国这样公然贩卖水族奴隶的国家存在,还有庄高羡这样欺压摆弄水族、视为战争工具的君主…… 但是怎么说呢? 如观衍大师所言,每个人都有他的“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理想世界。 可能在很多人的“理想世界”里,水族就只应该作为奴隶、作为战争工具存在。 对这个世界,姜望慢慢地在了解,但了解得还远远不够。 他一路行来,一直在思考,但并不敢说,他的思考就是对的。 他是想从曹皆这里,得到一些教诲的。 但曹皆并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道:“除了昭南之外。你们两个知不知道,黄河之会,分配的是什么?” 重玄遵笑而不语。 计昭南都已经被除开了,自然更没有什么话说…… 姜望则果断摇头:“我听重玄胜说是大家坐下来分地盘,但具体的怎么分、分什么地盘,没有细问。” 曹皆看着他,哑然失笑:“你什么都没闹明白,就来参加黄河之会?” 姜望坦然道:“我只知道,我想拿天下第一。我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这大概是有些狂妄的一句话,但他说起来,真诚、笃定。他的确是这么想,所以他这么说。 此言一出,计昭南扯了扯嘴角,带着欣赏意味的笑了。 重玄遵也忍不住挑了挑眉。 就在刚才,他忽然想。若是当时没有选择突破,而与姜望此人,在太庙之前同境一战,想来,大概会很精彩…… “很好。”曹皆赞许道:“知道自己要什么,已经很难。坚定自己要什么,更不容易。” 他的目光在姜望、重玄遵、计昭南身上一一掠过:“我期待你们为国展旗!” 曹大将军代表齐国,在此提出期许,想要在黄河之会上……夺三魁! 姜望并不在此时谦虚,只道:“竭尽所能而已。” 计昭南规整正坐,什么也没有说。但他坐在这里,本身已经是答案。 而重玄遵嘴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好像并不觉得,这是一个多么难完成的目标。 曹皆笑了笑,心中很是满意。 这三人里,姜望不遮掩,不矫饰。不懂的地方,就大大方方地问。有疑惑的地方,也大胆猜疑,不怕出错。很清醒,很坚定。 而计昭南和重玄遵,在黄河之会的情报方面,明明都懂得很多。但却不急于在此时表现,不在此刻抢什么所谓的风头。全部一言不发,只做倾听状…… 都是有傲骨的人啊。他想。 …… …… …… ps:昨天我说那些话,本意是为了扭转一些读者焦虑的情绪,让大家能静下来看书。不是为怼谁。有一点不被理解的委屈,我没控制住。措辞如果伤害到谁,我向您道歉。 大家催促的、鼓励的,都是喜欢这本书,别吵架。 我争取多写一点,在黄河之会最高潮的时候,来个万字什么的。(不一定能做到,但会尽力做。) 爱你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96章 ?列国天骄之会 (为盟主商博良bc加更!) 齐馆之内。 曹皆看着姜望,缓缓说道:“你作为我大齐天骄,又为国出征,参与此次黄河之会。有些事情,也该知道了。黄河之会的起源,我刚才已经说过。接下来我要说的,就是资源。” “你可知开脉丹的来历?”他问。 开脉丹的来历…… 联想到曾在旭国所见的那个老年妖族,姜望隐隐猜到了一点什么。 轻声说道:“略知一二。” “那我就不必多费口舌了。” 曹皆用一种感慨的语气说道:“众所周知,我们人族是赢得了与妖族的大战,才成为现世主人的。那是一场发生在远古时代的惨烈战争,关乎现世主权,也关乎我们人族的存亡。战火席卷了现世的每一个角落,没有任何有慧之灵,能够置身事外。” “妖族被赶到世外,人族成为了现世主人。漫长而黑暗的远古时代,结束了。那个时代有多么漫长,已经无法考证。但已经结束了……” 他话锋一转:“然而妖族的反攻,却从未停止。他们在世外一次又一次地发动进攻,不惜代价,不计生死。人族和妖族的鲜血,永不止歇。” “上古时代早期的历史,就是人族与反攻现世的妖族大战绵延的历史。但是这一局面,在上古时代中期,得到了改变。 第二代人皇有熊氏,联合三位道尊,共同构筑万妖之门,彻底隔绝了妖族返回现世的希望!” 道门就是最早的修行源流,当时的“道”,是大道的“道”。 所有的修行者,都统称为“道”。 直到后来,随着修行世界的不断发展,才渐渐有了分化。 现世百家,都承认“道”为修行源流。 而今日之道门三脉,都是从古老时期传承至今,都为正统。但这个“道”,已经只是今世道门的“道”。 并不能囊括那么多了。 人皇有熊氏,和三位道尊,当然都是伟大的存在。彻底断绝了妖族的反攻希望,于人族而言也是无上功勋。 只不过这万妖之门,倒的确是姜望第一次听说。 甚至于,若非那一次跟着尹观,在旭国松涛城一探究竟,他都不知道“妖”是什么样子。更难以理解妖族和开脉丹的关系。 姜望迟疑着道:“这万妖之门……” 曹皆肯定了他的猜测:“景国国都,天京城,就立在万妖之门上!” 荆、牧两国在生死线抵御魔族,齐国联合东域小国、以及近海群岛势力,在迷界与海族连年大战。 没有道理景国雄霸中域之地,却什么责任也不必承担。 原来如此…… 隐隐为天下至强之国的景国,守的竟是妖族! “原来如此。”姜望喃喃自语。 “所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建立天京城的景太祖,的确是一位伟大存在。”曹皆笑道:“不过嘛。嘿嘿,妖族在上古时代是咱们人族的生死大敌,现在,只能算是修行资源了。” 妖族能够成为开脉丹的“原材料”,自然能够算得上是修行资源。 “但妖族不是他景国一家扛的,他也扛不下。哪家没有军队在万妖之门后战斗?” 原来诸强国都有军队在万妖之门后…… 或者这样说,有没有能力派驻军队去万妖之门后厮杀,正是“强国”的标准之一。 “此外,荆牧打魔族,那是半点收获也没有。秦楚也不必说。咱们大齐打海族,经过沧海异变,他们身上的道脉也不能够使用,海族有多穷酸,姜望你是二阶卫海士,昭南这一次也去了迷界,想来心里也都清楚。” “算来算去,倒只有这万妖之门后,能够有所收获,而且是涉及开脉丹这样的根本性收获。战争,是整个人族的战争,收获,也是整个人族的收获。景国必然不能独吞。” 曹皆最后道:“黄河之会分什么资源?分的就是这个!” 他看了一眼计昭南,说道:“昭南你常年在万妖之门后战斗,且与他们说说。” 难怪说计昭南必然是知道黄河之会的真相。 难怪计昭南这样的强者,却很少在临淄出现,常年不见踪影。 原来……他一直就在万妖之门后,与妖族战斗! 姜望终于明白,计昭南身上那挥之不去的杀气,是从何而来了。 计昭南的无双甲,在离开临淄后就已收了起来,此时韶华枪也在储物匣内。 他穿着一身霜色的武服,手上空无一物,坐姿却是笔直锐利的。 此时,他先是苦笑了一声:“妖族,没有那么好打。” “事实上,在上古时代,人族与妖族的大战是得不偿失的,不然先贤们也不必呕心沥血,构筑万妖之门。 只是在后来,有先贤潜心研究,催化野兽为凶兽,再以妖族为引,制造了天生道脉外显的妖兽。从此开脉丹有了新的源头。一个妖族,能够制造很多开脉丹。此时征伐妖族的收益,才能勉强平衡。 又经过一代代发展,到如今,才可以说是收获大于牺牲。但这个‘大于’的牺牲,也极惨烈……” 计昭南补充了一些上古隐秘之后,才继续道:“万妖之门后的世界,非常广阔。而妖族本身,是由非常多的部族组成。自然有的部族难打,有的部族好打。有的地方危险大、收益高,有的地方危险大,收益还少,而也有宝地,危险程度很低,收益却很可观。” 他看着姜望:“你说的分地盘,分的就是万妖之门后的地盘。” 原来妖兽并非天地所生,而是人族后天培育而成。为的是提升开脉丹的产量! 原来人族与妖族的战争,从远古时代,一直到现世今日,仍然未曾结束…… 姜望正襟危坐,郑重地道:“姜望受教了。” 以计昭南的出身背景、资质风采,什么好地方去不得?但他却一直默默厮杀在万妖之门后,若不是这一次黄河之会,姜望也都只知道军神还有三个弟子活着,却不知第二个是谁。 对于这位在万妖之门后浴血厮杀的将军,致以再高的崇敬也不为过。 就像坐守迷界孤岛的丁景山一样,他们都是人族的脊梁。 计昭南却轻松地笑了笑:“像你说的那样,黄河之会就是大家坐下来分地盘嘛,但怎么分,有些新开拓的地盘,应该给谁,驻守将士死光了的地方,该谁来接手……总要有个标准。” “大家在聊之前,总得试一试刀枪。但总不可能让镇国大元帅他们来打生打死,那可没人能收得住……所以,最后是我们来。” 他说道—— “这就是观河台,列国天骄之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97章 ?丰城 计昭南仍是以军人的姿态坐在那里,如枪,如松,语气却是很寻常的:“所以我从前线回来,就是为了我大齐将士,能够在万妖之门后,分几块好地盘。少死一点人,多得一点资源。” “少死一点人,多得一点资源。” 这是多么简单,又多么有重量的一句话。 重玄遵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在此刻完全消失了。 因而他不再有亲近感,他的风华,他的骄傲,完全能够叫人感受到距离, 现在,他非常地认真。 姜望的心情,也自不同。 虽则姜望说,这黄河之会他只需要知道一点,他想要拿天下第一。只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什么都不会影响他的决心。 他是为了自己在齐国的位置,为了能够更好地帮到重玄胜,也为了早点稳定下来,可以好好照顾妹妹。 所以他要奋尽全力,拿这个天下第一。 但是在听过了曹皆和计昭南的讲述之后,他才算是真正领略了黄河之会的意义。 感受到了黄河之会的重量。 他们在观河台,争的不仅仅是天下第一,也不仅仅是国家荣誉。 更是切实的国家利益。 是胜负之后,无数的资源,难以计算的人命。 难怪天下列国,都如此重视。 难怪所有的天骄,都来争锋! 姜望一直说他会竭尽全力,他也的确会如此。 但有一个前提,就是保留歧途神通。 歧途一旦显露人前,必然会被同层次的天骄破解。以那些天骄的天赋、背景,最次的情况,也会找到办法抵御。 这是无可避免的事情。 但姜望此时甚至在思考,为了这一场胜负背后的重量,在必要的时候,他是不是可以付出更多? 比如……不保留歧途。 “我们会为国展旗的。”姜望认真地说。 “展旗三面。”重玄遵接道。 计昭南笑了:“当然。” 这三个人之间,无论谁和谁,都不存在什么良好的关系。 有的倒是各种矛盾。 姜望和重玄遵因为重玄胜的矛盾。 重玄遵和计昭南因为王夷吾的矛盾。 姜望和王夷吾打生打死,作为王夷吾的师兄,计昭南立场在哪边也可想而知。 但在此时此刻,因为他们身上所背负的、同样的重量,他们有了共同的目标。一时间,三人间那种隐隐约约的、叫人难受的尴尬感,倒是消失无踪了。 而这,也是曹皆把他们召集到一起,谈论黄河之会的原因。 虽然三人参与的是不同级别的战斗,但决战之前,三军必要一心,这是再质朴不过的用兵道理。 天下之善战者,曹皆也。 …… …… 作为沃土之国的都城,跟很多小国的都城比起来,丰城算得上是相当繁华了。 至少以姜望的眼光来看,没有几个地方比得上。 阳地有一个仓丰城,与丰城的名字很像。但沃国之丰城,丰富的,可不仅仅是“仓”。 进城之时看到的熙攘人流,那股子喧嚣热腾的气氛,几乎让姜望以为是在齐国的哪座城市里。 而放眼望去,千般建筑,百种风情。各国风格如此和谐地统一在一起,也叫人颇为赞叹。 此城虽不可能跟临淄相比,倒也确实是难得的繁华之地。 当然,对于宇文铎来说,就不是如此了…… “什么啊,这比咱王庭差远了!”宇文铎边走边嘟囔道:“他们还说什么衣冠之地,说咱们是什么胡、什么蛮。啧啧。” 语气里很有几分怨念。 他自小在草原长大,后来又在生死线值守,说起来的确是没怎么见识过诸国风物。 早年间一直听人说,中域人眼高于顶,不太瞧得起草原人。 结果跑来沃国一看,也不过如此嘛,还说是都城呢! 虽然他承认这地方还算不错,但明显比不过至高王庭嘛。 戴着青铜面具的赵汝成无奈道:“人家沃国的实力,还未必有你们宇文部强,哪有拿至高王庭跟他们比的?” 这位草原兄弟的家国荣辱感,真的是相当强烈。 “反正就这个小家子气的样子。中域人还好意思瞧不起咱们?”宇文铎从鼻孔里哼出一声:“真乃坐井观天也!” 他倒是完全把赵汝成当自家草原人了,一口一个“咱”。非要赵汝成跟他一样荣辱同休,同仇敌忾。 “其实是你误会了。中域人并不是瞧不起草原人。”赵汝成解释道:“他们是东南西北域,哪边都瞧不起……” 宇文铎:…… “观河台上我牧国勇士定叫景国人好看!”他忽然怒气冲冲起来。 马上又转为抱怨的语气:“唉!可惜那金戈实力不够,还非要占个名额,有实力的,却不肯上台……” 好嘛,都学会迂回了。 金戈那也是打遍草原,选出来的内府境第一,哪里就实力不够了? 被这宇文铎败得跟什么一样,倒似是金戈是走的后门。 一个字,“酸”。 赵汝成懒得搭理,只继续打量着路边的建筑。 宇文铎自讨没趣,只好收了那副欠揍的姿态,走了两步,又不耐烦了:“在王庭你都足不出户,这里有什么好逛的,还非得出来?” 赵汝成叹了一口气:“我没让你跟着。”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家伙话这么多呢?大家一手交阴魔头颅一手交生魂石的日子,真叫人怀念……那时候多么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嘿嘿。”宇文铎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这不是怕你不认识路嘛。” 赵汝成没心思计较,因为已经到了他今日出门的目的地。 停下来静静看了一阵,问道:“那里就是齐馆?” 宇文铎探过头去,跟着瞧了一眼,撇撇嘴道:“是啊,齐人在我们之前就到了。他们倒是积极!” 从牧国到沃国,自然要比从齐国到沃国近。 而齐人绕那么大一圈,队伍还先到了丰城,所以他说齐人过于积极。 作为势力范围有所接触的两大霸主国,牧国和齐国之间的关系,当然也很难称得上和睦。前者总想往东域伸伸腿,后者也常想看看北域风光。各自扶持了一些小国,明面上是和谐共处,暗地里没少打架。 当然,在针对景国上,齐国和牧国还是相当有默契的。 所以宇文铎对景国人的怨气相对更大。 赵汝成没忍住瞪了他一眼:“我怎么发现你成天看这个不顺眼,看那个也不顺眼的?景人你也烦,齐人你也烦。你就待家里别出门得了,免得心累!” 他教训得理直气壮,宇文铎倒是完全没有听进去,忽地高举右手,招摇道:“这边!在这边!” 他的声音是如此豪放,叫路上行人纷纷侧目。 而赵汝成眼睛一扫,便看到了迎面走来、笑容灿烂的赫连云云。 心中油然而生一种荒谬感—— “我居然被宇文铎这个二愣子给卖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98章 ?楼上楼下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赵汝成这些天一直在有意避开赫连云云。 他从“牧园”里悄悄出来,也只不过是为了来齐馆看两眼罢了。 宇文铎死乞白赖地非要跟着,他只以为是这草原兄弟想要见见世面,想一想并不打算现在就跟姜望见面,也就同意了。 这家伙半分草原汉子的豁达也无,一路过来贬这个骂那个的,已让他烦不胜烦。 但没想到的是,那竟是宇文铎的分心之策! 多稀奇的事啊。 他赵汝成自诩智计过人,天天撩拨杜老虎,嘲笑姜三哥。不知多么有才智上的优越感。今天居然被宇文铎这个肚子里藏不住二两货的家伙给卖了? 最可气的是这个赫连云云,还在那里装偶遇呢。 但见她招了招手,一脸地惊喜:“你们出来玩,怎么也不叫我呀?” 叫不叫你……你这不都是来了么? “云殿下。”赵汝成语气还是很温和的:“我们只是随便逛逛,倒也算不上游玩。正打算回去呢。” 他礼貌不失,距离也很有。总之把话堵死,一开口就是正要回去了,不给赫连云云发挥的机会。 殊不知赫连云云心里也在骂呢。 说好的路上偶遇,宇文铎你扯着个喉咙吼什么?生怕赵汝成不知道本公主早有预谋? 可人已经遇上了,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会也没法补救。 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演“偶遇”了。 赫连云云状似无意地,用苍青色的眸子,扫了宇文铎一眼,语带遗憾:“啊?那还是真是不太巧。” “没有没有,没有的事!我们才刚出来啊!这异国风情,令我流连忘返呐!”宇文铎很狗腿地笑着,又转而拍了拍赵汝成的肩膀:“曳赅,你不是对‘齐馆’很有兴趣么?咱们何不进去逛逛?” 赵汝成确实意动了,但并不让自己表现得太期待,只淡声问:“哦?齐国出征队伍所驻之地,方便去逛么?” “那有什么不能的!”宇文铎摆了摆手:“这齐馆平日里本就对各方开放,打开门做生意呢,倒也不仅仅是招待齐人。咱们的牧园不也是么?差不多一回事。” 宇文铎说得自信满满,谈笑间就把一切都安排了。 赵汝成却更是牙痒。 瞧宇文铎这架势,对丰城这里不知多么熟悉。就算没来过,也肯定早就通过情报了解了。 先前在自己面前那通漫无边际的抱怨,果然是分心之策。中间还拐了一道撺掇他上观河台较武的弯。 大狗熊翻跟头——玩花活呢! 最让赵汝成生气的是,他居然没能看出来! 他都有点怀疑,自己的脑子是不是被边荒的魔气给侵蚀了。难道已经沦落到跟宇文铎在一个层面上了? “行,那就进去看看。”他淡声道。 “好呀!”赫连云云开心地笑了:“我也一直对齐国风物很好奇呢!喜欢非常,心向往之!” 宇文铎:…… 这么巧吗?以前可没听您说过。 倒是听说过什么早晚要马踏中景、鞭策东齐…… 赵汝成更是无话可说。 三人这便结伴,往齐馆里去。 赵汝成和宇文铎是独自出来的,倒是不知赫连云云怎么摆脱的侍从,这会却也是无拘无束。 “咱们去齐馆里,暴露了身份却是不好。”赫连云云很自然地就走到了中间位置,把赵汝成和宇文铎隔开,又很随意地笑道:“不要再叫我云殿下了,叫我阿云!” 宇文铎开口道:“好的,阿……” 赫连云云一眼定住了他:“你就叫我云大人。” 宇文铎豪爽地笑了:“阿云大人。我记住了,真挺好记的!” 赵汝成一阵无语,说好的草原豪杰呢?面对区区一个公主,就如此谄媚,你宇文铎难道不觉得羞耻吗? “汝成?”赫连云云苍青色的眸子瞧过来。 赵汝成非常流畅地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阿云,你先请进。” 赫连云云灿烂地笑了,一马当先,带队走进了“齐馆”中。 齐馆占地极阔,名为“馆”,实则是一片很大的建筑群落,亭台楼阁什么都有。只是以主馆为门面,很多建筑都在主馆后,以月门相通。 不然也不能轻松容下出征队伍几百号人。 主要经营的,自然是齐地有名的特色,如茶食、海味等等,甚至还卖一些海盐。 这草原上的三人队伍一进馆内,便有衣着得体的小厮迎上前来:“几位客官,这边请。” 这座主馆里的装饰自是没得说。 进得大门后,是一面室内照壁,其上的百鸟朝凤浮刻,明显是大师手笔。 这小厮堵住右边的位置,指向左边,分明右边不方便让人去。 想来齐国的出征队伍,应该就在那边了。 赵汝成故意打量了几眼,好奇道:“往右边去,是什么地方?” 对于这位戴着青铜面具的奇怪家伙,小厮倒很客气:“本国贵人已经包下那边,这几日都不得空位呢。实在抱歉,不能引您过去。” 齐馆往小了说,只是一个生意场所,往大了说,那是齐国在沃国的颜面。 所以虽是一个小厮,也是精挑细选过的,不会失了大国礼仪。 这黄河之会临近,沃国这里什么人都有可能出现。齐人虽然不用怕谁,但也没有必要平白招惹谁。 赵汝成笑了笑:“没关系,只是随口问问。” “那请几位跟我来。”小厮在前引路。 赫连云云则道:“宇文铎你对这里比较熟,待会吃什么喝什么,可就要你安排了。” “哈哈哈哈。”宇文铎像是被安上了道元石的机关兽,接收到赫连云云的讯息才说话,此刻突兀地豪爽大笑起来:“云大人您放心,包在我身上!” “这位公子。”小厮轻声提醒道:“为了不影响到本店其他客人,您是否可以小声点笑呢?” 宇文铎倒也不蛮横,立刻道歉:“不好意思,忘了这里不是草原。” 这种爽快的态度,确实不容易让人讨厌。 小厮低了低头:“您注意脚下。” …… …… 齐馆二楼。 刚与曹皆说完话,正往房间里走的姜望,听到了那阵粗犷的笑声,随口问道:“下面怎么回事?” “来了几个牧国人。”守在走廊的天覆军士卒笑道:“许是来刺探军情呢!” 姜望也跟着玩笑了一句:“那我可要藏好了。” 走进里间,随手关上了房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99章 鹤唳(为盟主20181004211950939加更!) “缘分”这个词,总是带着些虚幻的味道。 无影无形。 传说有绝巅神通能够抓缘为线,牵动因果。但终究对于芸芸众生而言,很多时候,是不能自己,只可听天由命。 林正仁是不相信“缘分”这个词的,他只相信自己。 比如…… 若不是他努力争取,冒死设局,怎么可能进得了黄粱秘境? 那是道门所属的秘境之一。那么多道属国都等着分配,彼此之间争得头破血流。若非是庄国取得了庄雍之战的胜利,国力急剧膨胀,也不可能被分配到名额。 而若不是祝唯我叛国,这个名额怎么会轮得到他? 若说“缘”,那本应是祝唯我的“缘”。 但最后,却是他林正仁的应得之“份”。 所以“缘”呐,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的东西。谁能争取到,就是谁的。 这一次,国相杜如晦亲自带着他来参与黄河之会,无疑说明了庄廷对这次黄河之会的重视。 刚刚取得了庄雍之战胜利的庄帝,急需在黄河之会上,证明庄国的潜力。而这种潜力,是值得玉京山给予更多支持,景国分配更多资源的。 外楼场和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庄国根本没有派人来。 因为的确是没有够格参与的天骄,毫无尝试的必要,献丑不如藏拙。 但也不仅仅是庄国如此,绝大部分小国都是这样。 相较于那些天下强国、大国、区域强国,诸多小国也只在内府场次有些指望。甚至是如雍国这样的区域性大国,也不例外。 因为内府层次的战力,受神通影响太大。而神通的获得,运气占有很大的比重。有时候一个强大或者极其契合的神通,就能够瞬间叫一个修士崛起。 到了外楼之后,关于“道”的探索,就很考验国家的底蕴了。若无强者引路,很难独自成才。 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则更不必说。没有成就神临,基本没有上场的必要。而放眼天下,能在三十岁之前成就神临的,又能有多少人? 资源不够,就要拿命拼。而“拼命”这两个字,不仅仅是两个字而已,是真的有很多条人命被拼掉了,这件事才能称之为“拼命”。 正是因为历届以来,外楼场合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参战人数,都远远少于内府场人数。 所以很多人都认为,在黄河之会上,内府场才是竞争最激烈的场次。 这个结论对不对不重要,重要的是,对很多小国来说,它是一块很好的遮羞布——我们都派了国之天骄去黄河之会最激烈的场次参战,怎么也不能算青黄不接。 对于林正仁而言,这一战决定了未来十年里,他在庄国的发展。 越激烈,越好。 不过话又说回来,去参加黄河之会这样天下知名的盛会,就他和杜如晦在空中疾飞,实在是不够风光…… 林正仁倒并不虚荣,只是很多时候,排场能够说明实力。 还在望江城的时候,他就不曾在乎林家的产业,他眼中看的是国道院。 随着修为的提升,眼界的开拓,慢慢的,庄国国道院,也不过如此了……他要抢的,是祝唯我的资源。 在参与黄粱秘境的时候,他见识过景国天骄,才知道什么叫场面,什么叫底蕴。 不过庄国现在欣欣向荣,同辈又无对手,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资源也都够他用了。 他又想。 或许应该派一支仪队去往观河台,如此才匹配庄国现在日渐上升的地位。 但一来,杜如晦实在是太忙,等到今天才出发,之前已是不眠不休了多少天,才把政务处理得差不多。 二来,就派一个内府境修士去往观河台,实在也是没什么必要加仪队。 再者说了,派一支仪队去景国面前低眉顺眼,是不如不派…… 心中不停地转着念头,面上却不显半分,始终保持着儒雅的微笑。 抛开别的不说。 一个乌发垂肩、极见气质的老人,一个温文尔雅的青年,并排飞在空中,不疾不徐,还是颇有一些仙风道骨的感觉。 正是贤相良才,庄国之辉光。 能在今日代表庄国出征观河台,自己已是四千里山河第一天才。 林正仁的笑容,是有一些真诚的。 忽然听得声声鹤唳, 林正仁极目回望。 但见得四只神异非常的云鹤,正上下翻飞而来,其后拉着一座华丽至极的巨大车驾。 以五色宝石为轮,养神香木为椅。 嵌玉游柱,篆刻雕栏。 点缀以秀珠,用光羽作流苏。 四只云鹤齐唳一声,这华丽车驾倏然而止。 随之而来的劲风,吹得林正仁道髻都歪了。风姿大失。 他毕竟做不到像杜如晦那样风轻云淡,暗暗运劲定住身形,怎么都有几分痕迹。 不过他也顾不得恼怒,以他的智慧,当然猜想得出,来者是谁。 尽量保持着自己的儒雅,极显风度地看了过去。 华丽至极的车驾上,坐着仙气十足的两个人。 那男子白衣飘飘,坐姿随意,长发梳得也不甚端正,斜插一根乌木簪子。但偏偏气质出尘,潇洒极了。 右边的养神香木椅上,坐着的女子面笼薄纱,却遮不住那双清澈而明亮的眼睛。 有的美人,哪怕只是一个眼神,就能叫你知……美之所以为美。 但这两人,都未看他。 “杜相国这是去观河台?”车驾上那白衣男子说道。 “此时东行,自然只有这一个去处。”杜如晦笑容温和:“叶阁主,怎么云国今年也要参会吗?” 叶凌霄笑了笑:“以我家青雨之天资,真要参会也参得!不过,云国向来无涉诸国争端,所以只是来观礼。” 杜如晦看了看那端坐不语的女子,也笑道:“那是自然。” 叶凌霄以肘撑膝,脸上带着俊逸的笑,俯身看来,语气很是关心:“来参加一个没什么指望的大会,你还亲自带队。怎么。你们对韩煦就那么放心?” 他这个姿势本来有些轻佻,但由他做来,竟很顺理成章,反而有赏心悦目之感。 杜如晦仍然回以笑容,但说话的内容却显得很有底气:“在输了庄雍之战,死了真人韩殷,又伐礁失败之后,雍国能不能继续保持区域性大国的位置,还是一个问题。我庄国何惧之有?” 这话确实也没什么毛病。 雍国虽然有墨门的支持,但从目前来看,墨门的支持也很有限——不然为什么伐礁都能受阻? “也是。” 叶凌霄收了那副说悄悄话的姿态,坐了回去:“车驾太小,就不邀你同行了。咱们观河台再会!” 林正仁略为可惜地看了一眼。 哪里小了……明明这么宽敞。 但鹤唳一唱,车驾已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00章 ?乘风 叶凌霄一按面前的嵌玉游柱,便有一道云幕升起,挡住了迎面的风,也把父女俩的声音留在车驾里。 “杜如晦竟然亲自带人去观河台,那人必不简单。或许这次黄河之会,他们真能给人惊喜也说不定。” 一语罢了,久无回音。 他忍不住看了旁边一眼:“作为我叶凌霄的女儿,你能不能关心一下天下大势?” 叶青雨的声音像清泉流过白石,听得人心里好像也很清净。“庄国的事情,也叫天下大势呀?” 叶凌霄靠在椅上,半侧过身,斜乜着自己的宝贝女儿:“那庄高羡成就当世真人,搏杀韩殷。杜如晦是国之贤相,撑天架海。他们才赢了庄雍国战,又拓土得人,不断进取。你怎敢轻慢?” 叶青雨歪了歪头:“那庄高羡吞丹治伤,杜如晦疲于奔命,牺牲了多少亡魂,才有今日。两个绑在一块,也不能跟我爹比呀。” 叶凌霄遏制住眼里的笑意,故意冷哼一声:“庄国的事你瞧不上,那我考考你,雍国何以伐礁失败?” “因为陈!”叶青雨脱口而出。 叶凌霄不置可否:“此言何解?” 但这个问题,本身已经是对上一个问题的认可。 叶青雨自信说道:“天底下了解礁国的,莫过于雍国威宁候焦武。雍势强于礁,力强于礁,又是焦武亲自领军突袭,无论怎么看,都没有失败的理由。除非有外力干涉。” “如果是荆国干涉,雍国不会无声无息。庄国刚刚吃饱,消食还来不及,更不会急着再跟雍国来一场。 而礁国北邻陈,南近洛。洛国什么底色,谁都知道,能够做到的事情,在庄雍国战里已经做完了。只有陈国,此国虽小,但传承颇远,向来神秘。” “雍国只是伐礁受阻,突然退兵,并未大败亏输,要做到这一点,派一强者警告即可。或者是当世真人。只有这个层次的强者,才会令雍国有所顾忌。” “我猜……九大人魔,或许就在陈国!” 叶凌霄愣了愣,显然是有些意外。 他自成就真人之后,空闲时间多了一些,就想着怎么把宝贝女儿修行之外的“课业”补上。譬如权谋,譬如人心。 但也都是循序渐进,像今日这般,说着笑着便教导了。 只没想到,女儿能给出这样一个精彩的答案。 不过他转念一想,也立刻就理解了——我叶凌霄的女儿,当然冰雪聪明,完美无缺,天下第一,举世无双! “这答案还算不错。”他用很勉强的语气说道。 如果此时没有叶青雨在场,是他在和别人讨论叶青雨的回答,那他必然是夸到天上地下都绝无仅有的地步。但是当着女儿的面嘛,还是不能让她太膨胀。 这孩子已经有些不听话的苗头了,须得泼泼冷水才是。 叶青雨笑得眼睛弯弯。 她当然不会告诉叶凌霄,雍伐礁之事,恰好是姜望跟她在信里讨论过的。 若说天底下对此事的了解,除了雍国和礁国本身之外,又还有谁能超过姜望呢?他可是参加了威宁候的寿宴,见证了人魔肆虐青云亭,也是最早得知焦武出兵伐礁的人。 因为与人魔算是有过交手了,姜望也认真地想过人魔的问题,得到了一些思考。正好叶青雨信里提了一笔,他也就顺嘴便讨论了起来。 对于叶青雨来说,她只把雍伐礁当一个消息来说,本意是让远在东域的姜望,能够对西境的事情有个概念。 姜望直接跟她在信里纸上谈兵,是她没想到的,当时觉得哭笑不得。这会却觉得,聊得还是挺有意义的! 这不就派上用场了么? 只不过叶青雨也不知道的是…… 姜望那些分析,并不全是他的思考,也稍微“借鉴”了一下,某个胖子的分析。 总之这架乘风鹤辇上,父女两人都很满意。 “唉。”叶青雨忽地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安安在家里怎么样了,出门不带她,竟不太习惯。” 叶凌霄冷笑一声:“她跟阿丑不知道玩得多开心。恐怕巴不得我不在,没人督促她修炼呢!” 叶青雨想了想,也觉得有理,但还是忍不住问道:“说起来……您为什么不肯让安安跟着来?” 叶凌霄侧了回去,撇撇嘴:“她年纪小,要修行的嘛。现在根本没有什么阅历,立什么小周天、大周天,不知要多少年。修行路漫漫,怎可从小就松懈?” “阅历那也不是在家里练出来的。”叶青雨道:“那不也得多出来转转嘛。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可是难得。多增加阅历啊!” 叶凌霄不怎么开心地说道:“舟车劳顿太辛苦,她年纪小,还是算了。” 坐乘风鹤辇也算“舟车劳顿”的话,那些肉身飞行的,怕要用“颠沛流离”来形容才是了。 叶青雨瞧了瞧他,忍不住笑道:“那是人家的妹妹,你还能不让哥哥接妹妹走?” 叶凌霄大义凛然:“那是我凌霄阁弟子!我要为她的安全负责!” 叶青雨盯着他看:“阁主大人,这可有点耍无赖了啊。” 叶凌霄转过头去,看向鹤辇外,冷哼道:“这个世道这么乱,对?安安又那么可爱,多招坏人惦记啊?我身为凌霄阁主,必须对每一个弟子负责任,须得护一方平安,保一境稳定。你说是不是?我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什么时候打得过我了,他就来接安安走嘛。” 叶青雨耐心地讲道理:“人家在齐国可有势力了,乱七八糟的一堆身份,您也不是不知道。齐国可是天下强国,怎么就保护不了安安呢?” “齐国强归强,他姜望能说了算吗?还不是齐帝生杀予夺?就那个傻愣傻愣的性格,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得罪了权贵,连累安安。”叶凌霄还是不回头,冷哼道:“但是在云国,我说了算。安安绝对平安。” “唉。真拿您没办法。” 叶青雨叹了一口气,也把头转向鹤辇的另一边,眼睛却弯弯。 姜道友呀。 我是很理解你的。 但这事怎么说? 唉。 我这个爹,他有点老顽固。 唉。 我尽力了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01章 苍青 收到叶青雨的回信,是在来沃国的路上。 因为身在出征黄河之会的队伍里,又想着马上就到观河台了,姜望便没有再回信。 对于杜野虎的情况,他的确很意外。 虽则叶青雨说,杜野虎对他“误解”颇深。 但他很了解杜野虎的性格。 杜野虎不会误解他。 只能说,应该是发生了某些他现在还不知道的事情,让杜野虎有了自己的决定。 而杜野虎的决定……谁也不可能改变。 就如当初他决定走古兵家气血冲脉的路子,去九江玄甲参军。 另外几个人都知道这条路有多危险,但是也更清楚,他们拦不住杜野虎。 姜望只能默默地推演了炼体决给他。 而凌河那般喜欢苦口婆心的人,也都不说话,只在杜野虎走后每日提心吊胆。看到带口信的那个士卒,第一反应是掉眼泪。 其实当初他们五个人……每个人主意都很“正”。 所以才意气相投,结为兄弟。 不管怎么说,杜野虎现在既然是安全的,并且还混得很不错,那就暂由他去。 无法改变他的决定,现在也不可能去把人绑走。 那就只能选择相信,相信杜野虎。 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但是相信他。 而自己……继续往前走就是。 当姜望暂时结束了修行,推门出来的时候,发现守在走廊的天覆军士卒,还是昨天那个。 便笑着问道:“不曾让那几个牧国人探走机密?” 这士卒笑道:“这些草原蛮子出手阔绰,馆里倒是赚了不少金子呢。” 姜望没有什么身份界限,也不觉得自己是在折节下交。 令他敬而远之的,往往是一个人的道德和行为,而从来不是身份地位。 闻言只笑着道:“赚人家的金子,还背后骂人家是蛮子,这可不好。” 玩笑之中,确实也有一点批评的意思,当初三山城那些所谓“山蛮”,让他至今想起来,还印象深刻。 这士卒挠了挠头:“是不太好,以后我不说了。” “对了。”他又分享‘机密’般道:“那三个草原人里,有一个牧国的皇女呢!苍青之眸,好几个兄弟都瞧见了。” 姜望遗憾地叹了口气:“你又不早告诉我。” 说着,便往楼下去了。 他特意出来,是为了找曹皆的。 春死军统帅曹皆既然督队出征,那么他姜望作为曹皆手底下的“兵”,向曹将军请教一些修行上的问题,也很合理? 曹大将军平时当然贵人事忙。但现在又不在国内,想来也没什么可忙,总该有些时间的。 而且黄河之会就是现在最大的事情。 于情于理,也该指点指点。 …… …… “牧园”之中。 大牧公主赫连云云,正在装饰得相当豪奢的独栋马房里,给自己的雪花骢梳毛。 对很多草原人来说,马就是生命。 赫连云云虽贵为一国公主,却经常会自己喂马。也不会有人觉得她照顾自己的马,有什么不合适。 “雪儿,雪儿。” 赫连云云一边慢慢挪动着木梳子,一边喃喃道:“不知道你喜不喜欢‘青儿’呢?” “雪儿”是这匹雪花骢的名字,“青儿”则是她给赵汝成那匹青鬃马起的名字。 当然,她还没有通知赵汝成,他的马已经有名字了。 不着急,事情要一步一步来。 赫连家的真血子弟,是圣血部族最光辉的后裔,是草原上最好的猎手,她很有耐心。 “雪儿”歪了歪头,显然是不怎么看得上那匹青鬃马的。 之前只不过是碍于主人的指使,“逢场作戏”。 “你怎么这么肤浅呢?”赫连云云教训道:“人家血统是不如你,实力也不及你,但是血统有那么重要吗?你作为一匹血统高贵的马,是有神性的,你要有自己的追求!” 她捏住雪花骢的耳朵:“人家长得也挺好看的,你承认吗?” “雪儿”大大的马眼里,满是无辜。 “承不承认嘛?”赫连云云追问。 它于是打了个响鼻…… “你看,我们达成了一致。”赫连云云松开了手,喜笑颜开地继续给它梳毛。 “公主殿下!” 一个人影风风火火撞进了这栋马房,像是门板往屋里压了几丈。 却是铁浮屠之主金昙度的儿子,金戈。 赫连云云脸上笑容未改,转过头去:“怎么着了?” 金戈那张跟他父亲如出一辙的、威武的脸上,此刻已被怒气填满:“我昨日邀请您去游湖,您说没时间。却原来是跟宇文家里那个野人出去了?” 赫连云云依然在笑:“不要叫人家野人哦,没礼貌。他有名字的。” 她的笑容真的很好看,很灿烂。 像是在茫茫无际的大草原上,在远处天边,缓缓蔓延开的灿烂霞光。叫人目眩神迷。 唯是如此,金戈才更愤怒。 “他根本就没有草原的圣血,也不知是从哪里钻出来的,无氏无族,不是野人是什么?” 赫连云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金将军,你累了,早点回去休息。” “那个人到底有什么好?您如此尊贵,是青天上的彩云,却要往泥地里去?” 金戈不仅不退,反倒往前一步:“我,金戈!铁浮屠未来的主人,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 他高大雄壮的身躯,堵在赫连云云面前,简直像是一座铁壁。 “非要说的话……”赫连云云眨了眨眼睛:“他长得比你好看。” 金戈愤怒极了:“论血脉,我是金氏真血子弟,圣血部族的后裔。论家世,我是金昙度的儿子,未来注定要接掌铁浮屠!论……” “他长得比你好看很多。”赫连云云打断了他,认真地补充道:“特别多。” 金戈还有一句“论天赋”没能论出来,他没办法再“论”了,他愤怒得不能自已。 “岂有此理!” 他咬牙转身:“老子去揭下他的面具,看看他到底长成什么样。然后刮花他的脸!” 啪! 一声马鞭脆响。 金戈雄壮的身躯被抽得轰然倒地! 体内真元移位,气血混乱! 他堂堂大牧帝国年轻一辈第一内府,金氏真血子弟,竟然被一鞭就抽倒了! 而他竟然不知道,这一鞭子是怎么来的,何时来的。 金戈倒在地上,犹自有些不敢相信。 然后他便看到,公主殿下的靴子,出现在他眼前。 他抬起头,正好看到赫连云云低下头来。 那双美丽的、苍青色的眸子,与他对视。 只是其间,再无灿烂笑意。 “这一鞭子,我没有抽你的脸。因为你现在代表的,是我大牧帝国的颜面。” 赫连云云淡声说道:“但是你最好能够想明白,你应该以什么态度,跟我说话。” …… …… …… …… 知会大家,阿甚的神话小说《西游志》上市啦。 这是一个让我斗志永燃的故事。 写的是我的理想主义。 后来很多次,我都默默回看它。 可以说,是“永远战斗”这四个字,支撑着我,让我可以走过那些艰难的路。 当当网联合开展满减活动,满百减五十。大家如果买的话,可以凑几本书(比如《我爱你的时候剑拔弩张》)一起,比较划算…… 此外,前一千本,当当独家送出限量版西游志笔记本,很漂亮! 大家等更着急的话,可以买来看嘛。 爱你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02章 ?万国风光皆来此 “陆地瀚海”如此雄阔,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肉身飞渡。 凡人若想过河,也不必冒着生命危险操舟搏浪。 整个长河之上,一共架有九座大桥。 这九座大桥历史悠久,坚不可摧,乃是自中古时代就传承下来的古老建筑,伟力深具。 在古老的传说之中,人皇斩龙皇九子,炼为九桥,永镇长河,不使长河兴风浪。 而后一直延续至今。 所以九桥又被称为“九镇”。 其间也有很多次,长河两岸的国家或宗门,想要另起新桥。 毕竟长河实在太长,几乎横贯现世已知之地,往来所需,九座大桥远远不够满足, 但无论是哪个国家牵头,无论耗用多少人力物力,没有一座桥,能够存留下来。 多少漫长的时光走过了,多少伟大的力量消散了。 中古是九桥横江,现世还是这九座古老的桥。 “第一镇”在宛国更西处,如扼长河咽喉。“第九镇”则已临近夏国,如同钉住长河之尾。 齐国的出征队伍,经沃国南渡,走的就是第五座大桥。 此桥名为狻猊(Suānní)桥。 如果说以前姜望只是把“九镇”作为传说来听,在得知黄河之会的来龙去脉之后,感受已经不同。 裂水族,逐龙皇。创下如此丰功伟绩的那位第三代人皇,真的斩龙皇九子炼为九桥,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九镇”与“观河台”,或许本就是相辅相成的。 长河流贯现世,经沃至景,有一个南折。 也就是说,黄河河段的流向,是自西北至东南。而非此前一路东向那么平直。 狻猊桥恰好在这个转折点的上端,也就是横跨在黄河河段开始的地方。 更巧合的是,黄河河段结束的地方,是“第六镇”,霸下桥所在。 黄河河段恰好在观河台的注视下流过,又恰好一头一尾镇有两座大桥,那就不能再以单纯的巧合来描述了。 说明这个河段,本就是长河水患的重中之重。 才需要如此“镇压”。 姜望驾驭着“焰照”,跟另两位国之天骄一起,在天覆军将士的拱卫下,踏上了狻猊桥。 此时的曹大将军,驭马行在队伍最前列。 狻猊桥是直桥,并非拱桥。 长河也是流过这里,才激烈起来,轰隆隆往东南去。 这座古老的石桥,实在太广阔了。 数百人的队伍,行在这桥上,小得如蚂蚁一般。 但这座桥的形制又非常简单、古拙,一点多余的装饰都没有,传承着典型的中古风格。一切以实用为主。 骑马缓行时,能够听得到浩荡的水声。 那隐隐的震荡感,带来有如实质的压迫。 仿佛有一只庞然巨兽,正在石桥底下奔走、咆哮。 而这座石桥是如此坚固、牢靠,它稳稳地镇压一切风波,给人以巨大的安全感。 齐国队伍行在狻猊桥右侧,姜望转头往右边看,掠过右手边的计昭南、重玄遵,看着那白浪滔滔…… 仿佛一条巨龙,从不可知之地奔腾而来。它咆哮万里,横贯六合,撞破雄山,摧断高原……将一切所见所经的事物,全部以怒涛席卷, 那是何等遥远的一条长河! 穷极目力,也瞧不见尽头。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长河,却仍然会被这条“祖河”所震撼。 这是多少岁月以来,哺育了无数人族的母亲河。 她如此伟大,如此浩瀚。 而今日尤其不同的是…… 长河的水位,已经很高了。 以姜望目测来看,长河奔涌至此,浪头高卷之时,距离现在的桥面,已不足三丈。以长河的体量而论。水位只要再高一些,基本上一个稍大的浪头,就能打上桥面来。 当水位漫延过桥面…… 长河两岸会是什么样子,便可想而知了。 以黄河水位来决定黄河之会开始的时间,正是延续了黄河之会的传统。在黄河河段之水漫灌两岸前,将其压制住。 只是姜望在想。 这水位,和什么有关呢? 浩荡的河风鼓过桥面,也带来了大桥另一边的很多声音。 狼嚎、马嘶,人们说话、笑闹的声音。 那是牧国的队伍。 他们两拨人差不多同时上桥,倒确实是巧合。 不过两国队伍各靠一边,泾渭分明,让空阔的桥面中间还留下大片空白。 牧国的观礼队伍和出征队伍是一起到的,这事姜望早就听说过。 传闲话的天覆军士卒,还嘲笑说草原人就是没什么规矩。 便是此刻,齐国这边军容整齐,纪律严明,虽然人数并不多,但一看就是精兵强将。 牧国那边虽是浩浩荡荡,也不免有些乱糟糟。 姜望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看向大桥左边。 白牦牛所拉的大车,和威武雄壮的苍图神骑已经走在前方。苍图神骑倒是保持着应有的军容。 后面嬉闹着的车驾上,载的则是牧国前来观礼的贵人们。 那些仆从奴隶倒不至于带来观河台,都留在了丰城的牧园里。 他的视线扫过一个满头辫发的魁梧汉子,一个骑着青鬃马的面具人,一个骑着白马、头戴银摇冠的美丽女子。 有不少骑士拱卫着他们。 那辫发汉子似在讲些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声很是爽朗。 姜望想,之前去齐馆吃喝的,或者就是这几个人。 所谓的牧国皇女,他也只是扫了一眼,对那传说中的苍青之眸,欣赏而无冒犯。倒是细看了几眼那个面具人,其人戴的青铜面具是恶鬼之形,刻纹很有些意思。 “你看什么看!” 那辫发汉子忽地扭过头来,气势汹汹地盯着他。 若在平日,姜望笑笑也就过去了。为几句口角大动干戈,实无必要。 但今时代表齐国出征,自不能失了威风。 因而他略昂起头,瞧着那人道:“看你,又如何?” 此一声出。 整个齐国的队伍,倏然停止。 所有天覆军骑士,全部拨马转向,冷漠地盯着其人。 也盯着包括其人在内的,一整个牧国队伍。 战刀悬腰,符枪负背。 齐整无声,杀意凌人。 围绕着赫连云云的,自然是大牧帝国的王帐骑兵。见势也齐齐勒转马头,身负长弓,腰挂弯刀。 而牧国队伍最前方的苍图神骑,也停步回望。人手一杆大铁枪。 巨狼的眼睛,发出冷冷幽幽的光。 狻猊桥上,一时静了! 唯有桥下咆哮而过的长河,仍在激荡。 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时刻,曹皆依然面无表情,不作表态。 牧国的金冕祭司那摩多,也压根没出车驾。 摆明了要让他们自己解决。 打自然是不可能打起来的。黄河之会还没开始,两大强国队伍就在狻猊桥上大战,说出去徒然叫天下人笑话。 但引起摩擦的两人,提前来一场较武助助兴,却是没有什么问题。 宇文铎一拉缰绳,便要独身过界,与这猖狂齐人试手。 不过…… 旁边探来一只手,一把抓住他的缰绳。 汝成曳赅的声音有些别扭,但很有说服力:“别人看你,你多看几眼回去便是。你这张脸,能吃什么亏?在这里大打出手,是想叫金戈看你的笑话吗?” 后半句说服了宇文铎。 只是却也不能丢了气势,他于是恶狠狠地瞪着姜望,怒道:“看我,长针眼!” 王帐骑兵:…… 天覆军:…… 赫连云云在一旁,都替他尴尬。 这家伙生死线上磨砺了几年,便只如此吗? 打架不怎么样就算了,放狠话也不行。 除了一个赵汝成,三年边荒守下来,竟什么收获也没有! 赵汝成则是直接拽着宇文铎的缰绳,把他往队伍另一边拉:“你中午喝醉了,去车上歇歇!” 宇文铎还有些不依不饶:“你拉我干什么啊,别拉我,我没醉。这小子还敢跟我横……” 赵汝成手上用力,把声音狠狠砸进他的耳朵里:“我要是他,我就说,这里是黄河之会。要跟我交手,叫你们的内府第一来。你配吗?你倒是怎么办?求金戈帮你出头?丢脸不丢脸?” 宇文铎立刻偃旗息鼓。 嘟囔道:“我只是抖抖威风嘛,谁知道齐国人那么较真……” 牧国队伍那边,王帐骑兵收拢气势。 巨狼甩了甩耳朵,无趣地转回了身。 苍图神骑继续前行。 天覆军这边,也是默默恢复了队列。 必须要如实地说,跟这个好像脑子不怎么样的牧国人起冲突,不仅不怎么威风霸气,反倒是自己好像也挺丢脸的。 唯独引发矛盾的姜望本人,虽然也是正常跟着队伍往前走,但却……若有所思。 刚才那个面具人别扭的、明显不是真声的声音,在他的耳朵里,显得很是突兀。 虽然并未开启声闻仙态,但是对声音的敏锐把控,还是让他捕捉到了一种熟悉感。 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人的声音,听过这人的本声。 那本声虽不够清晰,但一定听到过。 一定听过的。 只是,在什么时候……在哪里呢? 姜望再扭头往那边看,但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已经不在视线里了。 “还看呢?”驾驭着‘小白’的计昭南笑道:“刚才那莽汉真过来了,你还真跟他打啊?” 姜望收敛心神,笑了笑:“怎么会?我肯定让他去叫他们的第一内府来。牧国的第一内府,早打晚打都是一样。但是这个人,肯定不够资格打。” 计昭南点了点头,这才是有脑子的人。 在双方的克制之下,一场纷争消散无形。 队伍又前行了一阵,到了狻猊桥的中间位置,姜望便看到,前方桥面上,有一幅巨大的雕刻。 刻的是一个形似狮子的异兽,蹲坐在那里,如沐神光。 想来便是传说中的狻猊了。 整座“第五镇”上,只有这一处雕刻。 非常的深邃有威严。 历经岁月仍未磨灭,迎过风雨仍旧明晰。 仿佛承接了自中古至如今的浩荡时光。 令人一眼望去,便生出敬畏之感, 姜望甚至有一种感觉,它好像随时会从那石刻里跃将出来,显于现世。 这当然是幻念。 是那石刻过于生动,其上的气息又古老而真实。 或许,脚下的这座石桥,真的把狻猊炼进去了也说不定…… 不过姜望并没有研究这幅石刻多久,就见得牧国的队伍中,出来了两个祭司,飞身而过,铺开一卷厚厚的羊毛毯子,将这幅雕刻盖住了。 那卷羊毛毯上,不知用什么颜料,染出了一幅狼身鹰翅马足的神祇图案,很见威严。 “他们这是干什么?”姜望忍不住问。 计昭南道:“狻猊在传说中好静坐、喜欢烟火,享受供奉。牧国人把它的雕刻遮住,以示牧国人的香火绝不分润。所有信仰苍图神的人,都不会在意它。” 一群牧国人只是从旁过去,能提供什么香火…… 姜望有些无语:“他们苍图神是不是有点太小气了?” “小气?”计昭南淡声说道:“香火之争,是很血腥的。” 能让常年厮杀在万妖之门后的计昭南说血腥。 那一定是真的非常血腥。 姜望不足以想象出来。 神道大昌的时代毕竟已经很久远了。 如今整个现世,以神祇为信仰的国度。也就一个和国,一个牧国而已。 一直到牧国的整个队伍都行过狻猊桥,那边留下来的两个祭司,才去收了那卷有神像图案的羊毛毯。 过程很是严格,举止十分虔诚,但姜望没有再关注。 过了狻猊桥,抬眼便已能看到观河台。 倒不是说它真有那么近,而是因为它的高大雄阔。 观河台以“台”为名,却非是人们所常见的景观台那般规模。 而是一座占地极广、极其高阔的圆形古老祭台。号称“来去纵横九百里”,比临淄城都要大得多。 此乃世间第一雄台。 它屹立在南岸,隔着长河,与长河北面的天马高原遥遥相对。若在极高处俯瞰,观河台看起来甚至好像不比天马高原小太多。 而在折转往东南的黄河河段,它在西南岸,正好与东北岸的景国相对。 登上观河台的巨大台阶,一共有九十九级。 每一级台阶上,都能跑马。 先行一步的牧国队伍,已经不见踪迹。 大概也是为了避免两边再发生什么摩擦,双方都有意保持更大的距离。 牧国队伍加快了一些,齐国队伍就放缓了一些。 重玄遵忽然问道:“我们的观礼队伍什么时候到?” 曹皆驭马在前,没有回身,只道:“在陛下到来之前,他们就会先到的。” 姜望很有些惊讶:“陛下也会到?” 齐帝的到场,可以说,是将黄河之会的规格无限拔高了。 经过这几天的了解,姜望已经非常重视黄河之会,但现在才发现,自己好像还是不够重视! 之前可没有说过这回事! 不过看计昭南和重玄遵的表情,显然都是知情的…… “不是真身降临。”曹皆随口道:“每次黄河之会,咱们六国的天子总要聚首一次的。” 行了几步,他又解释道:“一则长河水位,需要六位至尊联手镇压。二则万妖之门后,干系重大,只有至尊才好定夺。三则,对六位至尊来说,这也是必要的、彼此试探和了解的机会。” 曹皆口中的六国,自然不存在天下六强之外的国家。 而六位至强之国的天子,届时也都会降临观河台观战…… 哪怕并非是真身降临,也足以令人震惶。 可以说,那六位至尊,执掌着现世最高权柄,一言一行,都足以动摇整个现世的局势。 届时的观河台,只怕是飓风之眼。 而它能够酝酿的风暴,是拥有毁灭现世之力的! 姜望斩去心中乱绪,让自己回归最最根本的想法—— 争天下第一。 他的呼吸,于是又平稳了下来。 “对了。”曹皆状似无意般,又说了一句:“长河龙君也会到场。” 这倒是很合理。 姜望之前也想过,加固封印这件事,会是谁来做。他一直以为是曹皆和其他几个国家同等身份的人一起,顶多用一些什么镇国之器辅助。 只没有想到,是六位霸主国的天子亲自出手。 而人族的这六位至尊降临观河台,长河龙君作为名义上的天下水主,不露面自然是不合适的。 同时,请长河龙君看列国天骄之会。正是展现人族未来,符合姜望之前所推测的,炫耀武力之意。 姜望苦笑道:“曹帅,我会努力表现的。不用再给我施加压力了。” 曹皆哈哈大笑。 这几日姜望天天磨过来求指点,饶是他曹真人修为高深、眼界广博,也不免给磨得有些头疼。 此刻故意把话一截截的说,消息一点一点的放,正是小小的“报复”之意。 这也是亲近的表现。 马蹄跨过最后一级石阶,姜望便真正立足于观河台之上。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肃穆。 这座古老的、巨大的石台之上,仿佛历史长河在他眼前流淌。 那光荣的、煊赫的,伟大的、澎湃的……无数的历史。 在这一刻,呼应了千万年之久,与后世来者相见。 他仿佛看到了无数先民,筚路蓝缕,一步步开创人族的基业。 也好像感受到了,“人皇逐龙皇于沧海”,这句话的重量。 无数画面在脑海中花灯般地转。 这是伟大时光留给这座荣耀之台的印记,也是人族那段英雄历史,留给后来者的美丽礼物。 姜望深陷在一种伟大的感动之中,久久不能脱离。 心中激慨,如有千言。 此情此景,却寸句难说。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焰照已经载着他,来到了齐国的专属区域。 观河台是一座巨大的圆台。 其上本来空无一物,但就在这几日里,已经新起了许多建筑。 亭台楼阁,无所不有。 “万国风光皆来此。”姜望之前曾听说过这样一句话,此时忍不住喃喃出口。 一夜之间,俨然凭空生出一座“台”上之城,各具心思,极见奢贵。 景、秦、齐、楚、荆、牧,分列六方,划分观河台。 而天底下其它国家的位置,都零零散散在这六国中间。 有些臣属国、附庸国的队伍,甚至都直接搬进霸主国所属的区域里。 也有很多独立的国家,如魏国、曲国之类,正在建立自己的据点。 观河台上,诸国占据的方位,与现世有所不同。 景国和荆国都在西面,牧国和楚国都在北面,齐国和秦国都在南面。 东面正对着黄河河段的位置,被让出来了…… 姜望猜想,那或许是给长河龙宫留的位置。 在观河台的正中间,则立着六根参天石柱,直似撞进云霄。接天顿地,围出一片巨大的空间来。 那里就是列国天骄将要交手的地方。 石柱四周,道纹隐隐。石柱内部的情况,什么也看不清楚。 姜望此时生出第二个感触,是为“雄阔”。 这的确是现世第一雄台,再无任何一座景观台,能与这观河台相较一二。 曹皆忽然说道:“‘万国风光皆来此’,你知道后一句是什么吗?” 姜望诚实摇头:“不知。” 曹皆道:“都是云烟过眼,唯有长河如故。” 他环顾左右:“你看这些亭台楼阁,一夜之间就建起了。但是当我们离开这里,它们也会在一夜之间,被抹去。” “被谁抹去?”姜望忍不住问。 “被这观河台抹去。”计昭南在一旁说道:“它们之所以现在能建成,只是暂时被景国的强者镇压住而已。这观河台上,不知有多少血魂,怎能容人居?” 姜望忽觉嘴唇有些干涩:“谁的血魂?” “怎能在这里说?”曹皆道:“告诉你后一句,是叫你不要看花了眼。” 这话隐有提醒之意。 姜望认真道:“晚辈受教。” 此刻他们面前,立着高大的牌楼,石匾上,唯有一个“齐”字。 牌楼之后,就是齐国风格的各种建筑,简直是一座“小临淄”。 这些建筑,是他们停在沃国丰城休养的时候,一队天覆军士卒提前来准备好的。 虽然没有墨门那样的机关术实力,但偌大的齐国,找几个建筑大师,还是并不困难的。 接下来的时间,不仅仅他们都在这里。 如旭国、昭国之类的附属国队伍,若来观河台,也将入驻其中。 曹皆率先走进这条“齐”街,随口道:“你们也可以四处去逛逛,但这里人多眼杂,若要出行,记得带一队士卒随行。” 计昭南和重玄遵都直接往里走,显然对四处闲逛并无兴趣。 姜望从未刻意遮掩自己的庄国出身,对于曹皆这样的大人物来说,也根本不会是秘密。 姜望在故乡发生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对齐国而言,并不重要。 齐国要的是青羊镇男的现在,青羊镇男的忠诚,青羊镇男的未来。 这一队士卒,其实就是仪队,也是撑场。 代表着姜望无论走到哪里,齐国都是他的后盾。 当然,若是真的发生什么纠纷,这一队士卒也拥有极强的战力。随时随地可以结成军阵,展现九卒第一的杀力。 姜望并不知道此次黄河之会,庄国是否有派人参加。 但如果派了,无论是谁带队。 他都可以带着这队人,前去耀武扬威。 哪怕是庄高羡当面,也不会敢在这观河台把他怎么样。 只是…… 他姜青羊,要的是耀武扬威吗? 要的是在齐国撑场的情况下,才可以有的耀武扬威? 姜望根本没有迟疑太久,紧跟几人之后…… 走进了“齐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03章 ? 风云(为月票一万二加更!) 漫长的生死线,荒漠的更深处。 在晦暗的光色里,一些隐隐绰绰的存在,悄无声息笼近。 或羊角蟒躯,或蛇发马身,或者头大身小,或者是双手如鸡爪的人形…… 荒漠是很“干涸”的。 这种“干涸”,作用于神魂深处,顺便也波及肉身。 只有生魂石的力量,能够抵御。 而生魂石的重要原材料之一,就是阴魔头颅。 这些畸形的怪东西,或者说,这些正常的魔,恰在这种“干涸”里如鱼得水。 魔的身躯,也是“干涸”的一部分。 不是荒漠造就了魔,而是魔的存在,扩张了荒漠。 靠近的阴魔几有数百,而且隐隐有些章法,摆出了悄悄合围的姿态。不似那些偶尔出现在生死线上的零星同类,总没头苍蝇似的乱转。 无垠荒漠里,仍然是看得到太阳的。 但是抬头看到的那轮太阳,永远蒙着一层晦暗,像是铜镜上,怎么也擦不去的锈痕。 你还看得到它,可永远无法通过它,看清自己。 “连无垠荒漠都能够忍受,他,想要做什么呐?”一个裹在黑袍中的人说道。 这件黑袍非同一般,有一种非常沉重的、铁铸般的质感。在两侧袍角的位置,坠着两根黑色的箭头。 那箭头闪着寒光、十分锋锐,并不仅是普通的装饰品。而是真的随时可以安一根箭杆,用于杀敌。 这种玄狱垂箭袍,是大秦镇狱司的标志。 在镇狱司独门秘术的呼应下,黑袍的背面还会现出一座黑狱的图案,大概在那种状态下,这种袍子才会被更多人认出来。 不过,估计天底下没人会愿意,自己能认出它。 “去问一问咯。”说话的,是另一个穿着同样黑袍的人。 只不过兜帽掀了下来,露出一个光秃秃的脑门,脑门上纹着竖直的锁链,顺着后脑勺,垂入脖颈。 此人探出右手,伸在面前……五指一拢! 那些正在靠近的、隐隐绰绰的“东西”,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出种种怪异的、刺耳的啸鸣。 但很短暂。 那声音一出现,就结束了。 只留下…… 一地的头颅。 稀奇古怪的、凶恶畸形的、阴魔的头颅。 阴魔的本体半虚半实,头颅为魔气,身躯才有实体。但死后则相反,只有头颅能够保留下来,由虚转实,身躯则由实转虚,直接消散。 与阴魔搏杀,阴魔头颅是唯一的“战利品”。 它们可以用来造就生魂石,但生魂石积累再多,也只能作用于荒漠…… “屠维。”那个全身都裹在黑袍里的人,有些不满地开口道:“来之前我就跟你说,动手就动手,不要闹出大动静。” “这也算大吗?” 光头上纹着锁链的男子看了看他,终于是叹了一口气:“好。” 此时,从烟尘弥漫的远处,大步走来一个人影。 也披着玄狱垂箭袍,兜帽同样掀了下来。不过是长发,左耳上挂着一只钩子。 他的左手,拖着一个雄壮的、一动不动的人形躯体。 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被他拖着前行的那个“东西”,有一对很大的牛角。 “我抓到了这头将魔!”这人笑着说。 “上章。”仍是那个裹在黑袍里的身影回身看来,语气有些无奈:“杀了就行了,你抓他回来做什么?” “将魔欸。”上章说道:“杀了就散了,什么都不剩下。” 与阴魔不同,将魔是有神智的,有资格统御大队阴魔,算是“魔”的低级“军官”。但其实魔的世界里,存不存在“军官”这样的概念,谁又知道呢? 魔潮距离现今时代,已经太久太久了…… 不过有一点是很明确的,将魔这种东西,死后连头颅也剩不下,全都会散为魔气。 论起“收获”来,竟然还不如阴魔。 总之晦气得很,杀了也白杀,却还不好对付。 “但是一头将魔,所知非常有限,价值几乎没有。”裹在黑袍里的人问道:“你抓他回来,意义何在?” “他不好抓的。”这人仍笑道。 裹在黑袍里的人怒了:“这是好不好抓的问题吗?我你娘的,我问你抓他有什么用?” “好好好。”上章左手一松。 一声极轻的炸响。 那个牛角将魔,炸成一团魔气,迅速崩散,又像虫子一样,钻入荒漠的地面里。 “不要生气嘛,阏逢。”上章笑着说道。(阏yan) “妈的,一个个的不上心!这又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叫那群狼崽子盯上就麻烦了。”阏逢催促道:“快点来问问题!” “好的好的。” 上章于是走近前来,走过光头的屠维,走到阏逢的身后。 脸上带着笑容,低下头去,看向地面。 地面上,躺着一个满身伤痕的人。 大概是中年人的样子,但眼神很黯淡,眼角的皱纹似在加深。而散在地面上的长发,在一根根变白…… 他正在迅速地衰老。 金躯玉髓,已经被打破了。 神临之境,不复存在。 “你好,邓岳前辈。”上章看着他的眼睛,笑道:“之前匆匆交手,还未来得及向您介绍我自己。鄙人大秦镇狱司,上章。腆在十名司狱长之列。” 躺在地上的……是邓岳! 而上章的眼睛往邓岳旁边看了看,忽地带了些哀伤的情绪:“现在,是九名了。” 在邓岳的旁边,还躺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具尸体。 同样穿着玄狱垂箭袍的……尸体。 趴伏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在背部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洞穿了玄狱垂箭袍和他的身体,还贯入地面,黑黝黝的看不见底。 好像是被一根无形的长枪,钉死在地上。 显然为了擒获邓岳,大秦镇狱司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上章的表情并不凶恶。 而邓岳静静地看着他,然后扯了扯嘴角,笑了。 他缓声说道:“很高兴认识你,上章。” 他的声音也有些老态了,没什么力气。 叫人很难相信,这么虚弱的他,竟然能够在大秦镇狱司四名司狱长的围捕下,且战且逃,纠缠了三天之久,还杀死了其中一名司狱长! “很好,我喜欢交朋友。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上章笑着说:“你能够回答我几个问题吗?” “当然,咱们老秦人,向来有提携后辈的传统。”邓岳说话应该很费劲,但他用可怕的意志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缓、温和:“不过,基于礼貌,你是不是应该先解答一下我的疑惑呢?” 上章很认真地想了一想:“应该是应该的。不过你最好问快点。” 他用手指在邓岳的身体上方虚晃了几下,好像挺不好意思:“因为你的状态……你知道的。” “啊。”邓岳又笑了:“我心里有数。” 这个头发已经白了小半的男人,用好奇的眼神看着上章:“你们是怎么发现我的?” “你朋友那边的消息咯。”上章笑道。 “不可能。”邓岳也在笑:“那个朋友永远不会出卖我。” “当然,当然。你的朋友很忠诚。”上章安抚似的说道:“当年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被烧死,都没有说出你的下落。” “不过呢。”上章说道:“你们这么久没联系了,你知不知道,他后来生了个孩子?” “唉。”上章很有些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这事挺奇怪的。你知道吗?很多时候,人如果有了孩子,就有了弱点。” 邓岳点了点头:“理解啦。” 上章笑道:“相互理解嘛。” 也不知道大家说的是不是一个“理解”。 “那个孩子怎么样了?”邓岳问, “能怎么样?养起来了呗。”上章说道:“谁会那么没人性,对一个孩子下死手啊?” 邓岳沉默了一会,又问道:“那我的朋友呢?” “这个就要保密了。”上章表情认真:“镇狱司有规矩的。您应该能够理解。” “理解。”邓岳道。 上章看着他,笑了笑:“所以我永远不会生孩子。永远不娶老婆。” 邓岳看了看他的裆部,笑道:“进宫就可以了。” “那不行!”上章的反应很激烈:“我最讨厌那些死太监了!一个字要在嘴里绕三圈,成天不阴不阳的膈应人,一个个的心理很变态!” 脾气不太好的阏逢,和光头上纹着锁链的屠维,无论有多么不耐烦,在上章开始问话后,便都保持了沉默。显然在这个方面,都很信任其人。 但他好像跟邓岳聊得很开心,似乎完全忘记了审问的目的。 邓岳提醒他道:“你可以问我问题了。” “你们看。”上章看了看阏逢和屠维,很是得意:“我说过了?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出门在外,就要靠朋友嘛!” 他转回头来,看向邓岳:“那我问问你。我们要找的那个人,在哪里啊?” 邓岳很真诚地看着他:“我不知道。” 上章按了按眉心:“你受伤这么重,是有可能导致失忆的。我能理解。” 他很够朋友,费力地帮邓岳找借口。 然后道:“那我换一个问题,他,想要做什么啊?” 上章左右看了看:“这么个鬼地方。他也呆得下去吗?” “可能是长大了。”邓岳笑着说道。 上章很认真地说道:“我刚才问了你两个问题,但是你只回答了一个。我最讨厌聊天不认真,只回半截话的人。我们才刚刚认识,你不要让我失望,好不好?” 邓岳缓声说道:“年轻人,两个问题,都是这个答案。我一把年纪了,还能骗你吗?” 上章缓缓地点了点头,然后抿唇,微笑:“您可能不太了解现在的镇狱司。我们问讯的手段,跟以前不太一样。” “可喜可贺。”邓岳说道:“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呐。” 上章慢慢地蹲了下来,脸上仍然挂笑,用两根手指,轻轻拈起邓岳的右手食指:“一指断江,对么?” …… …… 无垠荒漠里,是连风也没有的,因为吹不进去。 但在生死线这边无可奈何的风,或许也曾掠过草原,或者拂过柳树,也许曾在长河上空飘卷。 那么观河台,它或许也来过。 观河台上,列国天骄云集。早已经是旌旗密布,人头攒动。 黄河之会正式开始的时间,是七月十一日。 但其实早在七月九日,较武便已经开始。 或者叫做“前期选拔”。 黄河之会的正赛,无论是内府场、外楼场,都只有十六个名额。 其中天下六大强国,就占了六个。 剩下的十个名额,才由其他国家竞争。 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则一共只有八个正赛名额。只拿出两个来给其他国家竞争。 对很多国家来说,他们竞争的目标,其实就只是黄河之会的正赛资格而已。 拿到了正赛资格,就有了更多的话语权。若能进个一两轮,就已经在万妖之门后有了立足之地。有了自己独立捕捉妖族,制造开脉丹的可能。而不必永远困囿在……围绕开脉丹建立的进贡体系中,永远无法摆脱霸主国的钳制。 当然,不是所有的收获都合适。国力无法匹配天骄成绩的结果,也很可怕。不然万妖之门后,那些废弃了的据点……是从何而来? 对于夏国、魏国、盛国、宋国之类的大国来说,他们想要的,肯定不止如此。 鼎之轻重,力胜者谁不想问? 但天下至强之国,只有那六个。 后来者想要取而代之,需要付出的努力,太多太多。 观河台正中间,六合之柱围起来的演武场,早已经开放。 参与此次黄河之会的国家,除天下六强之外,一共还有一百三十六国。 事实上,能够来参与黄河之会,就已经是国力还不错的小国了。以西境而论,如陌国、成国、洛国之类,根本就没有派人来参加。 除了没什么胜利希望、路途遥远还要浪费本就捉襟见肘的强者带队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黄河之会的前期选拔,是不禁生死的。 很多小国,值得培养的天才可能就那么几个,还指着他们能成长起来,成为国家的中流砥柱,再续个几百年国运。放到黄河之会上来拼消耗……根本耗不起。 实际上黄河之会的正赛,也不禁生死。只不过主持正赛的强者,按照惯例,会在最后关头,出手保住天骄不死罢了。 但尽管如此。 一百三十六个国家的参战队伍,竞争那少得可怜的正赛名额,也足以说明较选之激烈了。 而这一百三十六个国家里。 竞争十个内府境场次正赛名额的,有一百一十二人。绝大部分参与黄河之会的国家,都派出了内府境的修士参战。 竞争十个外楼境场次正赛名额的,有七十五人。 竞争两个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正赛名额的,只有十七人…… 说是三十岁以下无限制,你真派个不到三十岁的内府境修士来,那也是没什么上场可能的。 “内府场这么多人!怨不得那么多人都说,内府场才是竞争最激烈的场次。”齐街的某处茶室里,听了卫兵的汇报,曹皆笑了笑:“姜青羊,紧张否?” “当然不能这么算。”盘坐在他对面的姜望说道:“只是外楼场和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门槛相对更高,提前就淘汰了一大批人而已。至于紧不紧张……” 他低头看了看长相思:“听得天下英雄皆来此,我的剑在颤。” 然后轻笑:“它很兴奋。” …… …… ps: 1,“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论诗四首其二》清?赵翼 2,因为很多读者说晚上八点没更新不习惯,所以把明天的更新挪过来…… 没有存稿了。明天只能两更,后天再看。 (大高潮的爆发我从头开始攒O,O)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04章 逢山鬼 楚国的观礼队伍,昨日驾驭着华丽战车而来时。 姜望还特意去看了看,他倒是挺想在现世里看看左光殊的。这小少年没有争得名额,但不知会不会来观礼。 他在太虚幻境里给左光殊去过信,不过对方可能在忙着完善水界之术,没有及时回信。 而这几天,观河台附近的太虚幻境,已经被阻隔了。 就如齐王宫范围里不可能联系太虚幻境一样,六位至尊将来此,自然不允许诸如太虚幻境之类的事物存在。 不过他跟楚人不熟,也不好打听。楚国的那些战车是一架比一架华丽,豪奢之处胜于天下,出来露脸的楚人,却是没有几个。 他在楚街外徘徊了一阵,还被人瞪了好几眼。 后来他才知道,那时候正是楚国第一美人夜阑儿出了香阁,引得无数狂蜂浪蝶齐聚,只想一睹芳容。 不过他什么都没瞧见,就悻悻然回返了。 至于齐国的观礼队伍,他倒是没什么期待。 重玄胜明说了要闭关修炼,晏抚忙着哄温汀兰。 许象乾人还不知在哪处海岛呢,总归是跟着照无颜到处跑。 还有李龙川姐弟,反正姜望出发的时候,他们还在冰凰岛,忙着石门李氏的海外事务。 唯独是,他忽然想到,王夷吾有剑锋山之功,说不定已经离开死囚营了。其人三年不能回临淄,却没说不能来观河台…… 如果真在这里遇上了,不知其人是否骄横如初? 观河台中央,那六合之柱围起来的演武场里,好几场对决正同时进行。 景国作为东道主,自是负责安排赛程,以及保证较选公平进行。而六大强国的其余五国,都有监督之权。 万妖之门后的地盘,也是在景国的主导下分配的……谁让人家的天京城,正好压着万妖之门呢? 现在当然可以说,以国都镇压万妖之门,是圈定了巨大的利益。 但与妖族为战,可不是一开始就能有所收益的。 在收益远不能填补损失的时候,天京城就已经建立了。 今日当然是六大强国都在万妖之门后驻扎有军队,厮杀不休,把抵抗妖族反攻的防御战争,慢慢变成了人族主动掠取资源的进攻战争。 但是在今日之六强还不是这六强的时候,在秦国还未成为西境霸主的时候,在旸国一夜崩溃的时候…… 在那些缺失强援的日子里,仍是景国,牢牢镇住了万妖之门。 可以说,景国人今日之收获,也是景人先辈以鲜血搏杀出来的。埋骨无数,方有今日独霸中域的风光。 姜望出了齐街,往观河台中央位置去。 一小队十名天覆军士卒,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为他仪仗。 他特意来看看,列国内府修士竞争正赛名额的战斗。 他要观人,观武,观术。 六强之外的国家,未必能有足够匹配他的对手。 但能来这黄河之会的每个人,肯定都有其可观之处。 哪怕只有一点能够启发自身,也比只坐在房间里苦修的效果要好。 事实上他的第三内府已经足够圆满,随时可以叩开第四内府,但他并不着急。 火界之术因为涉及第一内府的神通,不可能被第四内府刻印。单单增加一个动力源,对现在的他来说,不足以提供质的提升。 他在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最好能一进内府,就摘下神通。 就像当初他与王夷吾的那场对决一样。 只有真正的强敌,才能够启发现在的他。 六合者,天下也。 东西南北上下,囊括一切,是为“六合”。 这六合之柱,就是囊括天下之柱。 六合之柱围起来的演武场,就是“天下之台”。 只有黄河之会的魁首,才能够在这六合之柱上,竖起本国旗帜。 是以,很多人又把黄河之会上争魁,称作“为国展旗”。 快要靠近六合之柱的时候,正好遇到一队精锐之士迎面走来。 之所以说他们是精锐,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睥睨的气势。 这些人,全部身穿阴阳战甲,腰悬三尺道剑,个个气息不俗。 正是景八甲之…… 斗厄! 同为天下劲旅,分属不同强国。天覆军和斗厄军之间,难免有些互别苗头的意思。但也不至于在这观河台上起什么摩擦。 只是一个个的,头昂得更高,背挺得更直了。 但姜望的注意力,却没有落在斗厄军的士卒身上,而是看向了……跟在这一队斗厄军身后的几个人。 想来都是道属国的天骄修士,不知其中有没有景国那边秘而不宣的天骄。 然后姜望就看到了…… 林正仁。 他太熟悉林正仁了。 这个在三城论道上不择手段只求胜利得更轻松的人。 这个在望江城,与蒙面的他,有过一次正面交锋的人。 那一次他在庄承乾的引导下,顺从并高炽了心里的仇恨。而这个人,也毫不犹豫把自己的亲弟弟逼得跳井。 那一次他占据着绝对的实力优势,且杀心已动。而这个人,却在他手里成功逃脱。 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对手! 姜望的目光淡淡扫过其人,好像根本没有认出来。 而林正仁…… 林正仁看着姜望,目光之中,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疑惑和探究。 然后跟在队伍里,缓步走开了。 他怎么会认不出姜望呢? 怎么会只是疑惑而已呢? 这个人的脸容,已经在他心里出现了无数遍。 他一遍遍地回忆,当初在三城论道时,看到的那张脸。就是为了以后,不管在什么时候再遇见,都能够第一眼认出来。 整个林家的血债,都要记在这个人身上。 他多少次半夜惊醒,以为自己已经死在望江城的那个夜晚。这种恐惧,必要以鲜血才能洗去。 但现在不能。 他永远告诉自己一句话——如果没有十全的把握,就不要成全你的敌人。 对方现在是齐国的天骄,身后有一队天覆军士卒作为仪仗。 不像他,不像他们这些小国天骄,只能跟在斗厄军的屁股后面。 既然不能认出。 那么他就认不出。 也要让这个人觉得,他的确是没有认出来。 只是在终于走远之后。 他在心里默默说道:终于又见面了,山鬼。 他谨慎到…… 即使是在心里默默咀嚼仇恨。却也不把那人的真名叫出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05章 六合之柱 “林兄,你怎么好像有点神思不属?” 说话的人明眸善睐,身段娇美。 是盛国的内府境天骄,江离梦。 盛国不是一个普通的国家。 同为道属国,庄国是景国钉进西境的一颗钉子。 说是钉子,也就是跟雍、洛、陌、成这几国来回摩擦,是绝不敢钉到秦国头上去的。 甚至于秦国公然“借境”伏杀左光烈,庄国也只能默默忍受。事后再要一些好处安慰。 它没有拒绝秦国的可能,玉京山也不会这样要求它。 而盛国号称第一道属国,却是直接在北域,跟牧国打过硬仗的! 如果说庄国是一颗钉子,伤不了什么对手,还不怎么听话,需以锤子来钉。那么盛国就是一柄钢刀。 景国持之,斩在了至高王庭前! 这两个国家,在道属国里的地位排序,自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不过,今日之庄国,大胜雍国,扬威西境。正在向区域性大国迈进,虽不能跟盛国这样的国家相比,比起别的几个小国,还是要风光一些。 林正仁和江离梦,也是在黄粱秘境里认识。 不能说一见如故,但可以算是彼此有些熟悉。 听得此言,林正仁瞬间收敛心神,叹了一声:“刚才打得辛苦,艰难取胜。来了观河台,方知天下英雄,有些沮丧,也有些惭愧啊。” “话不可这么说。”江离梦正色道:“我辈天骄,正该遇强则强,遇勇越勇。岂能裹足不前,自伤道心?” 一旁同行的其余几个道属国内府修士,也纷纷出言“勉励”。 “是啊林师弟,江师姐说得对。如果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那还不如趁早回家得了。免得台上出事,终生后悔。” “如此心性,如何能得大道?林正仁,你须得好好想想,你为何而来!” “唉,如果害怕了,现在放弃也好。毕竟这正赛之前……死伤着实不少。你也为你们庄国,留个火种嘛。” …… 一番七嘴八舌,个个是为他着想。 只是竟似没有人去想,现在已经开始较选了,道心若被摇动,会是如何下场…… 而林正仁这个淳朴宽厚仁义的年轻修士,自也是没有想到的。 他面带惭愧,诚恳地道:“江师姐教训得是,诸位师兄教训得是。林某小城出身,心性不坚,眼皮子太浅,目睹天下英雄,险些心志被夺。此后定当知耻后勇,不叫诸位失望!” 江离梦宽声道:“大家也都是关心你,爱之深责之切嘛。如果有哪些话不中听,别往心里去。我们同为道属国,正是同气连枝,正要彼此互助。” 林正仁则执礼甚恭:“那是自然,林正仁不是那等不知好歹之人!” 其余几位纷纷加入说笑,总之是又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阵。 还是是这队斗厄军的队长开口道:“诸位天骄,这里人多耳杂,还是回景街再聊。” 于是才纷纷闭嘴。 毕竟是道宗国里的精锐军士,他们虽不至于说怕了,面子还是要给几分的。 只是这一回去,有多少人当面安慰,背地里马上去找关系,要与林正仁这样的孱弱对手对上,就不得而知了…… 黄河之会的正赛自然没人能做手脚,但前期选拔赛的赛程,六国却是都可以施加一些影响的,尤其是作为东道主的景国,有很大的活动空间。 在黄河之会这样天骄齐聚的场合,进一步退一步,都是天壤之别。 能挑到弱者,谁不乐意?既可以轻松过关,又能够隐藏实力。那么走到最后的机会,就又多一分。 有时候两个实力差不多的对手,胜负就看谁更了解谁。 …… …… 与斗厄军错身而过,姜望目不斜视地走进了“天下之台”。 林正仁他见到了,但并不表露敌意。之后此人若能给他个“惊喜”,在黄河之会里,走到他面前来。他才会给出一个答案。 那高耸入云的六合之柱,已经叫人觉得雄壮、伟大。 而六合之柱后,更是别有乾坤。 从进来的地方往前看,便是足足八个圆形演武场,并两行排开。 这些演武场,与太虚幻境里的论剑台非常相似。 或者说,它们本来也都是古老时期的演武场形制。 而往左右看,则是一圈一圈的看台,层层往上。 将这八个演武场围在中间。 此时看台上已经坐了许多人,各国的观礼队伍都有。 姜望随意看了一眼,便往右手边的看台而去。 不得不说,身后跟一队天覆军士卒,气势真的是十足强大。 走到哪里,迎来的都是仰视的目光。 更有甚者,生怕自己挡了路,远远就起身让开。 无论姜望愿与不愿,在这观河台,他代表的就是齐国。就是要强大、骄傲。 所以一路走过去,颇有螃蟹横行的感觉…… 全天下也只有五个国家的军队,敢和天覆军别苗头。 大部分国家,哪怕是其它霸主国的属国,也是不敢在齐国面前嚣张的。 作为齐国的天骄,姜望本人更是被重点打量的对象。 当然,之所以说是“大部分”国家,而非全部。自是因为,例外也还是有的…… 就比如眼前这一堆人,不仅没有避让的意思,还个个对他们怒目而视。 鉴于这些人穿得五花八门,姜望也从未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难免有些摸不着头脑。 “什么情况?”他传音问道。 他问的是这几天已经处得很熟的那名天覆军士卒。 其人名为乔林,最早是在北面边郡的驻防军队里服役,被选入天覆军已经两年,算得上是百战之兵。 “夏国的。”乔林回道。 姜望恍然。 要说这观河台上,列国齐聚,天骄同列,不可能完全相安无事。 且不说齐国队伍和牧国队伍在狻猊桥险些闹腾起来…… 光秦国和楚国的队伍,纠纷便是从未停过。他们顾忌大国颜面,大规模的厮杀不可能发生,但私底下单人约战,就姜望所知的,已经不下十回了。 河谷之战的惨烈,让楚人至今还在舔舐伤口。 而齐国在不久之前,强占剑锋山,姜梦熊阵杀一真人,而后才施施然下山。“小惩大诫”之后,将剑锋山“奉旨赐还”…… 这份屈辱,夏国自然也无法忘记。 再往前追溯,几十年前的霸主之争,更是让夏国人恨到如今。 对于姜望他们,自然不可能有好脸色。 作为强势一方,齐国的代表,姜望也是表情轻松,在这群人前面从容走过。 “姜天骄是?”夏国的那堆人中,一个面目焦黄的年轻人,站了起来,对着姜望,皮笑肉不笑:“期待与你交手。” 姜望面带微笑:“我也很期待。期待能在台上见到你。” 这人扯了扯嘴角,很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不会让你失望的。” 姜望十分敷衍地点点头:“借过。” 一副“你根本没资格跟我聊太久”的姿态,带着人扬长而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06章 ?身在风云中(为盟主赖皮不坏加更!) 姜望一脸云淡风轻、毫不在乎地走过去,嘴里敷衍着说期待,但就连夏国那人的名字都没有问。 真可谓大国天骄,傲慢如斯,完全不把其人放在眼里。 直让夏国那群人气得眼睛冒火,却也只能干看着。再怎么着,他们也不可能在看台上跟姜望动手。 姜爵爷面上骄横,实际上已经悄悄传音问乔林。“刚才那人是谁?” 乔林这个家伙,话多嘴碎,相对应的,情报来源也算是很丰富,可谓是齐国队伍里的“百晓生”。 “此人是夏国名门触氏的天骄,名为触悯。”乔林传音回道。 “噢,这样。”姜望面无表情。 实际上已经暗暗决定,等会就重点看看这个触悯的战斗。 这就叫,在气势上碾压对手,在战斗上重视对手。 此乃决胜之道也。 姜望在看台上选了一个空位坐下,跟他来的十名天覆军士卒散开而坐,形成一个圆圈,将他护卫在中间。 一行人占据了好大一块位置,非常的显眼骄横。 姜望还是不太适应这种横行霸道的纨绔状态,强行把乔林招到旁边坐了。 主要任务,其实是作为“说书人”,帮他介绍各路英雄。 乔林也很机灵,早就弄到了今日的较选名单,挑拣着跟姜望解说,谁谁谁不可小觑,哪一场战斗比较重要。 八个演武台同时进行着较选,每一个演武台上的战斗都很精彩。叫人目不暇接。 即使是以姜望现在的眼界,也很难一眼分出强弱。只能结合乔林的解说,根据这些参战者所属国家势力,进行大概的筛选,再观察场上形势,确定自己重点观看的战斗场次。 那雕塑般伫立在各处演武台附近、背插三根金色投枪的精悍士卒,正是景八甲之一的神策军。 景八甲威震中域,其中斗厄和神策两军,都为景国皇室所掌。 黄河之会正赛前,负责维持较武秩序的,也都是神策军的将士。 姜望没有过多关注他们,而是把注意力全部投入到场上。 每一场战斗,他都以如梦令秘术,在心中模拟,把自己代入交战双方,演练自己在彼时彼刻会做出的应对,然后与正在交锋的天骄们比较。 看看谁的应对更妙,场上的战斗者为什么会那么选,这一步是为了哪一节做铺垫…… 这非常有趣。 有时候他与场上修士的应对完全不同,但在两三合之后殊途同归。有些时候他的应对更优,有时候场上修士的选择令他惊艳非常…… 真是精彩。 来自天下各国的英雄在此交锋,汇聚风云,令观战者心神激荡。 有儒生落笔如飞,墨痕跃纸而出,凝为飞禽走兽,有百种特异,见术法风流。 有墨者驾驭机关巨兽,横冲直撞,刀剑无伤。吞金吐火,威势惊人。 有兵修煞气如龙卷,刀出似旌旗遍野,前扑如马踏关山,只身把人带入战场的气氛中。 有修士剑演四季,春雨冬雪变换时节,令长相思鞘中鸣颤不已。 有人倒提匕首,身如狂风,风起则战启,风停则胜负已分…… 太精彩。 姜望目不转睛。 见长河,知浩瀚,觉雄浑,直欲拔剑而啸。 踏足观河台,览古今之变,见岁月如歌,感受何为伟大。 观天下英雄,正是身在风云中! …… 正在姜望沉浸于场上的战斗中时。 “六合之柱”南面,走进来一行人。 为首的一个中年男子,白衣披身,俊朗非凡。 旁边几个看起来就身份不俗的老者,正围着他说说笑笑,下意识地落后半个身位。 唯一一个与他并肩而行的女子,面笼轻纱,那双干净得过分的眸子,随意在左右扫过…… 然后她便看到了姜望。 想不看到也不行。 偌大的圆环看台,不知坐了多少人。 但却没有谁像这个家伙一样,这么嚣张。 一个人出行,还带十个卫兵。 九个卫兵围在四周,一个卫兵贴身守护。 统共十一个人,竟占了前前后后几十个座位! 那些个卫兵,还一个个的面无表情,毫不掩饰自身的煞气。 在别的地方,这么嚣张倒是不很惹眼。 在观河台,风云际会之时,天下英雄齐聚之地。 好意思这样的人,却是真不多。 细数来,也就天下六大强国的天骄可以如此。所谓天下强国,自然是有睥睨天下的资格的。 而除了这家伙之外…… 天下六大强国的天骄,暂时还没有第二个人来关注这选拔赛事。所以显得这人格外突兀。 面纱之下,她忍不住抿唇而笑。 她见过这人拔剑对敌,骁勇无惧的样子。 见过这人耐心温柔哄妹妹的样子。 见过这人披落白发,独自走下了抱雪山…… 见过他的落魄,也见过他的坚决。 唯独于……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人,这么张扬,这么有“排场”的样子。 她是不喜欢张牙舞爪之辈的,但因为知道这人不是这样,反倒觉得这种“嚣张”,竟有几分难得,从而带着一点有趣。 瞧这人身周一圈精悍士卒拱卫,占据看台上老大一块位置,真的是惹眼极了。 不过若是细看,还是能看到他全神贯注的样子。 显然其人的心神全部都在演武场上,并无几分心思享受这“耀武扬威”的感觉。 忽然手腕一紧。 却是旁边正与几个小国高层沟通合作意向的父亲,抓住了她的手。 带着她往右边看台走。 耳中响起声音来:“我知道你瞧不上庄高羡的选择。但一码归一码。庄高羡此人,能够击杀韩殷,实力并不输我。甚至于,他若不是当年冒险一战,在雍国受了重伤,登临洞真的时间也未必就比我慢了。” 叶凌霄一边跟几位老者谈笑风生,一边传音到宝贝女儿的耳中:“咱们虽不用怕他们。但也不必要打他们的脸。可以庇护姜安安,但最好是不要放在明面上。所以……别看他。 这种事情上,叶青雨还是很听话的。 所以她乖乖的收回了视线,往演武场上去看。 那人看得那么投入的战斗,究竟有多么精彩呢? …… 心有所感般,姜望忽地从战斗中“扯出”视线,抬眼看向右方。 顿时眼前一亮,是叶道友! 虽则人物风流的叶凌霄就在旁边,但他的确不是通过叶凌霄做出的判断,而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叶青雨。 那双清澈的眼睛他很熟悉了,那张面纱他也不陌生! 姜望心中喜悦,正准备起身去打个招呼,耳中忽然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 “为了保护你妹妹不被庄国君臣发现,你最好不要再盯着我女儿看。” 在这种场合,也唯有真人主导的传音,可以确保隐蔽不被人发现了。 大齐天骄姜某人,脸上有些燥热,传音回道:“叶真人您误会了,我,我没有盯着……” 叶凌霄的冷哼迅速截回来:“最好是没有!看你的较武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07章 ?杀人有罪,伐树有理 “姜大人,姜大人!”乔林急促地传音:“快看右边看台那里,有绝世大美人!相信我,虽然遮着面,但绝对是个大美人!” 你知不知道你的传音,在真人的耳朵里,如擂鼓一般清晰,根本没有半点隐秘? 姜望义正辞严地驳斥道:“看什么看,看你的较武去!” 乔林委屈巴巴地闭上了嘴。 这姜大人也太善变了! 上次那牧国公主,你不是还怪我没跟你说么?这次跟你说了,你又正经起来了! 姜望一脸严肃地盯着看台,态度非常端正。 他是个听得进劝的人。 不会说因为早先无依无靠就卑躬屈膝,更不会因为现在有天下强国撑腰就目无余子。 凌霄阁一直庇护着姜安安,令他没有后顾之忧,可以游历天下,迅速提升实力,他心中只有感激。 堂堂叶真人,“建议”他保护好妹妹的消息,不要被庄国君臣发现,他自然要听。 事实上他稍稍一想,也觉得自己有些轻率。 且不说黄河之会还未结束,他最后能取得什么名次尚未可知。 就算他真的夺魁,天下知名,也决定了要把妹妹接到齐国去,根本不需要再担心庄高羡。 但以他和庄高羡、杜如晦必然的敌对关系,凌霄阁如此公然庇护他,庄国难道不会对云国产生敌意? 即便凌霄阁并不害怕,他又如何能心安理得,为凌霄阁招惹麻烦? 所以在明面上与叶青雨保持距离,是正确的选择。 细想来,他也就是第一次去云城时,带着安安现于人前,叶青雨破开“天幕”来迎。但彼时他是一头白发,与今日全然不同。 此后去云国带着安安玩耍时,都是遮掩了样貌的。 他在齐国,除了重玄胜之外,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安安,把妹妹的消息保护得很好。就连向前也是离开齐国后才告知…… 不对。 姜望忽然想到,当时他在祁昌山脉附近被杜如晦堵住,还是靠叶凌霄才脱险。 也就是说,只要今日再见到他,杜如晦一定能够猜出来,他跟凌霄阁是有某种关系的。那么妹妹在凌霄阁的事情,还瞒得住杜如晦吗? 此人是何等老谋深算,如何会疏忽这一点? 从这点来看,叶真人说“保护你妹妹不被庄国君臣发现”,好像不太站得住脚。 不过堂堂当世真人,叶阁主既然这么说,肯定有他的理由? 也许还有别的事情我不知道,也许是我层次太低,还不足以理解真人的意志…… 姜望默默地想着,但的确不再往叶凌霄父女那边再看一眼。 而那一侧的看台上,叶真人从容应对各方高层,讨论起各种问题来,那叫一个高屋建瓴、格局宏大,风采气度令人心折, 观天骄之战只是名义,商谈合作才是主要。他们这些不打算在黄河之会有什么争夺的人,特意来此观礼,当然也有所求。 具体的商队事务,自有云国的高层来负责操作。他现在只是跟这几个小国的强力人物沟通意向,达成上层意志的一致罢了。 不过堂堂凌霄阁主叶大真人,分心二用只是等闲。 所以传音也同时在自家女儿耳边响起—— “你拿他当朋友,这么关心他,给他帮了这么多忙,他却看都看不见你。唉,为父也不是挑拨,但这小子好像不行啊!” 叶青雨表面上十分认真地在看台上战斗,传音回道:“提问!” “问呗。” “凌霄阁主和阿丑叔,谁更幼稚?” “那肯定是阿丑……什么意思?你爹哪里幼稚!” “自己想。” “哪里幼稚了!不行,你给我说清楚,我叶凌霄何等人物,出则纵横天下,入则一阁之主,哪里幼稚?” 叶青雨默默起身,往旁边挪了几个位置,仍旧盯着场上的战斗,并不再回话。 叶凌霄在心中长叹一口气。 再看看旁边几个小国的核心人物,忽然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但他毕竟不是那种把个人心情放在宗门利益之上的人,仍是应对得当,风度不失。 只是…… 姜望耳中忽地响起一声怒斥:“你给我小心一点!” 大齐天骄姜青羊暗暗心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赶紧传音回道:“阁主大人,出了什么事?” “没事,我让你小心一些。杜如晦这次也来观河台了,这老家伙不好对付。” 姜望连连道谢:“晚辈知道了,一定会注意的。谢过叶真人指点。” 他等了一阵,见叶真人不再回话,才把提起的心放下。 安安没有跟着叶凌霄来观河台,他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失落。 他不想安安看他打生打死的样子,所以此次参与黄河之会,并没有在信里跟安安说,只是跟叶青雨聊了几句。但安安如果真的能来,可以见到他的风光,他也会很快乐的。 做哥哥的心情,很有些矛盾。 “触悯上场了!”乔林又传音提醒道。 这小子确实是机灵,很懂得揣摩“上”意。这等“人才”,居然连个统领都不是,可见天覆军还是很严格的,只注重硬实力和真功勋。 姜望不动声色地移过视线去。 面目焦黄的触悯,恰恰飞身跃落演武台。 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个身穿对襟短衣、面有稚色的少年郎。 “是容国的天才呢,不过在参加这次黄河大会之前,没有什么名气。叫……林羡。” 乔林很称职地解说着:“看来是逼不出触悯什么手段来了。” 夏国是曾与齐国争霸的强国,虽然如今衰弱下来,却也是一等一的大国。 而容国…… 姜望在青羊镇对抗白骨道传播的鼠疫时,对这个阳国的邻居略有了解。 它跟阳国的实力相差无几,只可在齐国的兵威下瑟瑟发抖。虽然还勉强保持着独立,但递表称臣,成为齐国的属国,也只是时间问题。 容国的队伍和夏国队伍碰上,实在要说一声签运不好。 姜望看着触悯和林羡,尤其注意到林羡的刀,和他握刀的手。 忽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未必。” 林羡的刀,是一柄柴刀。 刀头极重,刀背极厚,刀锋极锐,木柄约有整把刀的三分之一长。 而林羡那布满老茧的手,稳稳地抓住木柄,没有半分动摇。 他饱经沧桑的手,和他年轻的、略显稚嫩的脸,实在不太匹配。 但这只手,和这柄刀,很融洽。 姜望认真看着它们,恍惚有一种感觉。手仿佛是刀的长柄,刀仿佛是手的延伸。 那种亲密无间的联系,是他非常熟悉的。 因为当他握住长相思之时,亦然如此。 人与刀能够融洽至此,其人的刀术必定不凡。 这个林羡…… 之前声名不显,大概是容国想要在这次黄河之会上一鸣惊人。 在这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很多国家,很多个体,也都在竭尽所能地奋斗着啊…… 乔林作为天覆军的精锐,本身战斗经验非常丰富,对于战斗的胜负,有自己的理解。 但是对于姜望的判断,他是无条件相信的。 所以立即转变了立场,很有些幸灾乐祸地笑道:“那么林羡是扮猪吃老虎?有意思了,看触悯那个张狂大意的样子,说不得就要止步于此,连正赛名额都拿不到!哈哈,夏国人!” 他之所以如此相信姜望,毫不犹豫地转变立场,其实并不是因为姜望取得了黄河之会的名额。 而是因为王夷吾。 一路走来,打遍军中无敌手、被很多士卒崇拜的王夷吾。在摘下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之荣誉后,腾龙境同境败给姜望,跃升内府又败。 这个战绩震动了临淄,在军中更是引起惊涛骇浪。 正是因为王夷吾一路走来,每一境在军中都是统治性的强大。对于齐国军人来说,同境击败王夷吾,比什么都有说服力。 姜望端坐,扶膝不语。他已经进入“战斗”中,在感受战斗双方的气机。 …… 场上,在诸多目光的注视之下,林羡握着自己的刀,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手。 触悯静静地与他对视。 柴刀无鞘,这样的重刀,这样的形制,也无鞘可养。 但它并不显得孤僻。 手是它的支撑,是它的力量源泉。与它紧密相连,同心协力。 当神策军的将领宣布战斗开始。 林羡的手就已经动了。 他的表情依然内敛,还有一点怕见生人的羞涩。 但是他的刀往前砍,就像砍柴那样自然。 即使是一个稚嫩的、羞涩的少年郎,砍柴也可以很用力。 因为……杀人有罪,伐树有理。 他的眼中已经不存在对手,只存在一颗“树”。 等他伐薪归去的树。 所以这一刀,理所当然。 极重极凶,却又不带杀意。 正是如此,这一刀才难以抵挡。 一个非金非木的方块,恰于此时此刻,坠落在柴刀的锋线前。 像是宿命的相遇。 铛! 柴刀斩上方块的同时,这个方块顿如花苞绽开。 倏然膨胀,探出散发着金属光泽的五指,一把抓住刀锋! 于此同时,才是躯干,头部,双腿,另一只手……一一展开。 这是一个与常人等高的机关铁人,有着可怕的防御力,能够徒手接刀。而且是接住这样重、这样狠厉的一刀。 从这空手夺刃的精准来看,在徒手战斗方面,这具机关铁人预设的搏杀之法恐怕不下于百套。 它的反应,比一般的内府境强者更直接,更强硬。因为没有对于生死的感触,自然也有更多选择! 姜望倒并不意外于触悯是墨家修士,乔林如果连这都不知道,也枉得碎嘴之名,早就告诉过他了。 此时的林羡,做了一个非常简单的动作。 他拔刀。 就像砍柴时,柴刀的刀锋不小心陷进树里,于是拔起来,于是再砍。 这当然是一个简单的动作,他拔刀的动作也很轻松。 但问题在于…… 这把刀明明已经在触悯的机关铁人手里,明明已经被死死抓住刀身! 这就绝不简单! 柴刀好像突然就失去了束缚,再一次出现在林羡的手中,再一次自由且自然地斩落。 铛! 机关人闪避不及,也没来得及格挡,就直接被一刀斩上左臂。 火光四溅! 那不是火行道术,是赤裸裸的,柴刀斩上铁手、金铁交击所撞出来的火星! 咔咔咔…… 机关铁人发出非常艰难的噪声,但整只机关左臂却无比顺利地飞起,坠落! 柴刀砍下了一根柴。 樵夫自然不会就此停歇。 他要砍下更多的柴,他要满载而归。 很多人在等他的收获。 樵夫的家,在等他! 所以林羡往前走。 他的脚步很简单,很平常。 抬脚,迈步,简单得像是樵夫走向下一棵树。 但这一步,已经绕过那机关铁人,与触悯迎面。 这一步的感觉,甚至让姜望想起了自己的平步青云。 而林羡只是提刀,再斩。 砍过树的人都知道,一棵树很难被一刀就砍断,需要从不同的角度切入、向同一个水平线的创口发力。 所以林羡的刀,也换了一个角度,斜斩向触悯的腰部。 太自然了,也是太“实在”的一刀。 林羡像是已经按住了这棵“树”,马上就将其拦腰截断。 这一刀若是落实,只怕触悯的上半身与下半身便就此分离。 但在林羡的脚步之前,有一个黑黝黝的圆球。 这个圆球,也不知是何时出现在那里,在此时,猛地膨胀起来, 圆壳打开,一只虎状机关兽冲出圆壳,一口就咬在刀锋上! 那圆壳收在身后,竟成了翅膀。 乍看起来,还有些像瓢虫。 此为瓢虎! 《傀论》有云:如虎有翼,似瓢有力。其恶之胜虎也,而威更过之。 很显然,触悯并未如乔林所愿,不曾疏忽大意。他非常地重视对手,第二具傀儡早已做好准备。 黄河之会是禁用法器、甲胄、道衣等一切外物的,除了兵器之外,修者只能靠自身的实力争取胜负。 对于修行墨家之术的修士,则是有另外的限制。 墨家出身的修士,只能使用自己炼制的傀儡,且数量不能超过五个。 这是为了避免,墨家修士用远超自身实力的傀儡获取胜利,将黄河之会又变成各国国力的比拼。 在比赛之前,墨家修士将要在战斗中使用的傀儡,都需经过专人检查,确定傀儡的拥有者与炼制者的确一致之后,才会被允许使用。 一旦用出超过认证外的傀儡,立即会被判负,失去继续战斗的资格。 这对墨家修士来说或者并不公平,毕竟“善假于物”就是墨家修士的追求,所假之物当然是越强越好,谁炼制的并不重要。最好是游脉境修士能够驾驭真君级别的傀儡,那才叫妙事呢! 很多墨家修士,全部身家都在傀儡上。有些墨家修士,正是以傀儡的数量取胜…… 不过世上本来就不存在绝对的公平,任何规则的制定,都只是符合绝大多数人的“公平”。 等雍国跻身天下强国之列,黄河之会关于这方面的限制或许能有所改变。至于现在嘛,墨家虽是天下显宗,但黄河之会是诸侯列国之会。以宗门的名义,却是不可能干涉的。 因为规则限制如此,所以此时的触悯,祭出了一具等身机关铁人、一具瓢虎之后,还有三具傀儡的空额在。 触悯和林羡,都很清楚这一点。 无论是这具机关铁人,还是这具瓢虎,都非常不俗。剩下还未出的三具傀儡,又该有多强? 触悯的胜算太大了。 但林羡,仍只是拔刀。 他又自然地拔出了柴刀,这柄刀不知怎的,又脱离了瓢虎之口。 而一刀劈砍,正对触悯天灵! …… …… ps:《傀论》无出处,作者自己编的。以后还会有,不再另行解释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08章 蕞尔小国 林羡柴刀又劈落。 开山伐薪,势不可挡。 触悯却面无表情。 后退一步,瓢虎已覆面。 那只瓢虎速度绝快,竟在柴刀落下之前,先一步以瓢背接住了此刀。 瓢背之上,接连有三个光点,轮番亮起,围成三角之形。 而柴刀斩落。 铛! 瓢虎悬于空中,纹丝不动,林羡的柴刀却被反弹扬起! 这还是开战以来,林羡第一次柴刀斩落,却未建功。 瓢虎这一挡,消耗的能源得以元石来计算。 当然,触悯这次代表夏国出战,自不必考虑损耗。 对于瓢虎的防御能力,他也早有预计,因而迅速地做出反应——他又退了两步。 右手自左袖之中,拉出一道银色铁链来,“啪”地一声炸响,抖成一根绷直的链枪。 他并没有送劲的姿态,只是五指一松,此链枪便疾射而出,直奔林羡咽喉。 在极速之中,那链枪的三角状枪头,忽然睁开一对墨绿色的眼睛! 这哪里是链枪,分明是一条三角状的蛇,面对敌人,露出了狰狞面目。 霎时加速狂飙,所过之处,带起幽幽的风声。 此傀儡,名为链蛇。 《傀论》有云:此链非缚,杀之用也! 非是囚人之锁链,乃是杀伐之链枪。 这具傀儡的杀伤力,由此句可见一斑。 战斗中的两人,各自有精彩的反应。 触悯退步,抖出链蛇,凶狠反攻。 而在此之前,林羡扬刀在半空,轻轻一带,柴刀又斩回。 他的柴刀和手臂,明明是被瓢虎之背壳反弹至此,但他一刀斩落,好像本就是他举高了手臂,借势用力。 又是如此自然的一刀! 铛! 刀落瓢背,仍是无功。 在触悯的控制下,这具瓢虎已经完全放弃了进攻。只以瓢背为盾,靠着绝快的速度,和绝强的防御,抵挡林羡的刀。 林羡的神通似乎可以让他的刀不受任何限制。 所以触悯在两次尝试之后,立刻放弃了夺刀,也放弃了限制,而是转以抵挡。 砍柴刀这次无功,却不可无恙。 因为就在林羡一刀拔回的同时。 那链蛇已经睁眼,极速狂飙而至,一下便扎透林羡胸口! 那三角状的蛇头带出血肉,在林羡的背后倏然炸开,如蛇吐信,飙出足足九根倒钩,反向勾住林羡的后背,钉住他的肌肉骨骼,压制住他的道元血液。 非止如此。 同时还有一只带着金属光泽的手臂,悄然贴上了林羡的脖颈,一记倒挂锁扣。 却是先前被林羡斩断一臂的机关铁人! 触悯的两具傀儡,在此刻合围。 人们毫不怀疑,这只铁臂能够轻松将林羡的脑袋摘下。 但林羡…… 仍然抬刀。 他抬刀的时候,还在链蛇与机关铁人联合的捆缚之中,好像除了认输就只有死亡可选。 但是他柴刀劈落的时候,连人带刀,竟又已经在触悯身前! 若不是他胸膛处还在流血,他的脖颈明显塌下去几分。之前的一切,竟像是根本不曾发生! 这一时,就连看台上与人说话的叶凌霄,也忍不住看过来一眼。 他认出了这无拘神通! 此神通的拥有者,不受任何拘束。若是开发得当,绝对是一等一的神通。 铛! 瓢虎再次挡在触悯身前,挡住了林羡的柴刀。 触悯一退三步,面色变得凝重。 此时此刻,瓢虎在他身前,牢牢抵御着对手的进攻。 链蛇浮空在林羡身后,蓄势待发。 他的机关铁人赤天奴,也已经转向过来,随时可以发动进攻。 而林羡的胸膛处,那贯穿伤口如此狰狞,鲜血汩汩而流…… “我不欲杀人,你认输。”触悯昂首说道:“容国蕞尔小国,大概损失不起你这样的天才。” 林羡的神通的确强大,但现在场上,触悯的优势非常明显, 无拘神通可以让林羡不受拘束,随时随地发起进攻。但他的刀无法斩破瓢虎,不能够对触悯真正造成伤害。触悯的链蛇配合机关铁人,却随时有可能对林羡造成击杀。 更何况…… 触悯还有两个傀儡的名额未展现,谁又能知道,他还有什么杀手锏? 此时此刻,触悯出声让林羡认输,很见大国风度。 但林羡握着刀,眼神没有动摇。 容国把他藏得很好,也培养得很用心。 他的面容很有些青涩,他甚至也不够有杀气。一切的一切,都说明他还年轻。 年轻意味着,拥有长远的未来,许多的可能。 断绝在此,不值得。 但是。 但是…… 阳建德当年也是人人称颂的天骄,一度与重玄褚良并称。 纪承当年也是风光无限,甚至打进了黄河之会的正赛,只惜败于景国天骄之手。 后来又如何呢? 纪承被齐国卡得死死的,所有的冲刺契机都被破坏,最后连神临都没能成就。 时间站在天骄这边,这话是没错。 但齐国……有更多更强的天骄,有更强大更不可战胜的现在。 他还能等吗? 这一次黄河之会如果不能打开局面,展现潜力,加入到万妖之门后的战争里去。 容国就完了…… 当初的阳国,可正正的挨着容国呢,两国之间还偶有摩擦。 现在呢? 只剩下“齐国阳地”。 “容国的确很小。”林羡看着触悯,胸膛处的贯穿伤口好像完全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他平静地说道:“但在我的心里,它很大。” 我祖国有多大呢? 填满了我的心。 林羡往前一步,普普通通地往前一步,一刀劈落,如樵夫斩柴薪! 不,不是一刀。 他这一刀,从左从右、从前从后,从无数个不同的角度斩落。 樵夫来伐山! 铛! 这一声,比之前所有的声音都要浑厚,都要沉重。这是千百声叠于一声。 柴刀落下。 咔嚓! 瓢背开裂,整只瓢虎傀儡,裂为两截,颓然坠地! 那防御极强的瓢虎被斩为两截,林羡持刀的虎口,也已经满是鲜血。 然则此时,链蛇已经飙至。 机关铁人赤天奴横冲而来! 林羡返身就是一刀! 柴刀刀锋,正正与链蛇“枪尖”相撞。 这一刀竟然也将链蛇劈为两半! 咔咔。 不是链蛇破碎的声音,而是林羡右手的指骨,至此全部断裂。 他动用了他不足以掌控的力量,柴刀脱手而出…… 被他的左手接住。 一步前踏,柴刀劈落,再断机关铁人一臂,又一记横削,赤天奴的机关头颅飞起! 机关铁人轰然倒地。 简单,自然,干脆。 电光火石之间,场上形势已变。 触悯三具傀儡皆毁,而林羡返身拔步又往前。 柴刀劈落! 这一次再无瓢虎相抵。 乔林几乎都要为林羡鼓掌,庆祝夏国人提前出局。 但触悯忽地以中指按住左耳,一歪头,自他右耳中,倏然飞出一个圆滚滚的黑影。 那黑影在空中猛然伸展。 单爪、鬼面、如鼠、一对肉翅。 它高扬着头,那鼠一般的尖嘴骤然张开。 适才持刀纵横、有如天神的林羡,七窍流血,仰头便倒! 这东西绝非傀儡,它是活物。 触悯也不仅是墨家修士,不仅仅精通傀儡之术,他还身怀驯兽之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09章 ?敌之所愿 驭兽之术的修行者,不是没有,但极其罕见,甚至可以说,比符篆修士还要少。 像近海群岛那种地方,因为常年与海族交战。有擒获海族,禁锢海主本相,设下禁制,摧毁神智,当做护岛海兽的传统。 算是在贫瘠的海族身上尽可能地开发价值。 但那根本不能算是驭兽之术,与禁锢奴隶没什么不同。 真正正统的驭兽,是人与异兽心意相通。二者之间的关系,是伙伴,是战友。 此术历史悠久,最早甚至可以追溯到远古之时。 远古时代的人族,天生道脉的修行者太少,战力非常贫乏。便有先贤创造出驭兽之术,以驭兽之术驯化异兽,为部族所用,增加额外的战力。 在短时间内,异兽增加的战力非常可观,当然是风靡一时。这也是人族先贤在艰难岁月里无数的尝试之一。 但问题在于,常见的野兽几乎没有干涉超凡层次战斗的能力,而拥有超凡之力的异兽并不多见。 并且这些异兽普遍实力强大,甚至很多都拥有智慧,极难驯服。 如传说中的法兽狴犴,也是可以算作异兽的。 远古时代被称之为“异兽”的存在,往往身具某种神性,甚至有资格被称为神兽。 驭兽之术通常是与这些强大异兽的血脉后裔结缘。 随着时代往后推移,它们从“不多见”,变成了“罕见”,最后几乎绝迹。 驭兽之术也就此走入穷途。 后来,人族先贤基于对开脉丹的研究,创造性地培育出了“妖兽”这一族群,用以补充开脉丹的来源。 妖兽真正拥有超凡战力,不输给一些异兽。随着培育能力的不断精进,妖兽们的实力还可以提升。 很多人觉得,驭兽之术说不得就此复兴了。 但一个最现实的问题在于…… 越强大的妖兽,就等同于品质越高的开脉丹。 驭兽之术存在的根本意义,就是提升超凡力量。但妖兽和人类修士,完全没有可比性。 优胜劣汰,如此而已。 在漫长的修行历史中,被淘汰的修行法门不计其数,驭兽之术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后人提及之时,免不了叹息几声,但也仅止于此。 就异兽本身来说,也只有零星一些罕见的异兽血脉,还在现世艰难传承。如天佑之国那只巨龟,便是其一。 但也太罕见。 触悯的傀儡之术已经是造诣非凡,无论机关铁人赤天奴、又或瓢虎、链蛇,都不是一般的墨门修士可以制造出来的。 而他兼修的这驭兽之术,竟也同样到达了极高深的境界。 这一只单爪鬼面鼠蝠异兽,被驯养得极好,且天赋能力惊人的强大,一出场便击倒了林羡。 从场边的神策军将领并未制止来看,触悯驯化的这只异兽,应该是算在五只傀儡的名额中,不属于违规行为。 场外的乔林震惊莫名。 他甚至都忘了传音,喃喃出声:“触悯……好强!” 这的确是一场出乎意料的战斗。 出乎意料的精彩! 在很多人看来毫无悬念的战局,在场上却是一波三折,此起彼伏。 林羡那不受束缚的神通,配合他后来展现的、具有极强杀力的刀术,可以说是逢山开山、逢水断水。 若不是遇上触悯这样的对手,是完全有机会杀进正赛的。 这两种力量结合在一起,具有极其可怕的想象空间。 姜望非常笃定,林羡若是能把这两种力量开发到当前的极致,甚至有资格在这黄河之会上争魁! 只可惜他明显经历太少,容国把他藏得很深,也让他少了很多成长的机会。 当然,他若声名早扬,也未必能有今日。 一个人的强大,是由其人的对手所决定的。 正是因为林羡强大如此,触悯所展现出来的力量,才更叫人心惊。 真实实力这样强大的林羡都无法扭转败局,触悯的强大也可想而知。 无怪乎其人敢跟齐国天骄叫嚣,有一股子定要为夏国争回颜面的气势。 只可惜…… 姜望轻叹一声:“他没有机会了。” 还在选拔赛的阶段,在这么早的时候,触悯就遇上了林羡,被逼出了绝大部分手段。 三具傀儡都被毁掉,就算是能很快修复,也都已经被人了解透了。 而那只单爪鬼面鼠蝠的超凡能力也现于人前。 触悯最多还有一具傀儡或者一只异兽的名额,空间太小。放在战场上,这叫做“失去了战略纵深”,已经注定败局。 在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其人还没有走下台,他这精彩一战的经过,恐怕就已经被所有强大的对手得知。 但对姜望来说。 他并不庆幸失去这个强大对手, 反而惋惜,可能不会有跟身具此等奇术之人交手的机会。 乔林一时间没有想清楚,还在为夏国天骄的强大而担心。但是听到姜望这么说,再看到场上触悯难看的表情,也就大概能想明白了。 此时此刻,触悯在台上独自站立,脸上没有半点获胜的喜悦。 那只单爪鬼面鼠蝠悬飞在他身边。 林羡倒地,生死不知。三具被柴刀斩毁的傀儡,散落在林羡周围。 久久无人出声。 很多人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想到,黄河之会,是不禁生死的…… 甚至于,弱小如容国,为了保持低调,林羡是独自前来参赛的。 也就是说,陷入昏厥、无法主动投降的林羡,此时的生死,已经在触悯的掌控之中。 那么触悯会杀死这个毁他傀儡,断他黄河之会希望的对手吗? “姜大人。”乔林咽了一下口水,传音道:“他会杀林羡吗?” 经过这样一场精彩战斗的洗礼,姜望此刻的心情非常冷静,他反问:“你希望他怎么做?” 乔林想了想,说道:“杀。” 道理很简单,林羡是容国之天骄。 容国则是齐国卧榻之侧。 小小一个容国,把这个天才藏得这么深,对齐国的警惕、抗拒,再明显不过。 林羡若死,可以说是断绝了容国最后的希望。这当然是齐国所乐见的。 姜望说道:“所以触悯不会杀他。” 场上,触悯看着倒地的林羡,眼中有着无法掩饰的杀意。 剑锋山这座极具意义的名山,被“奉旨赐还”。 夏国已经是天下笑柄。 他作为夏国的代表之一,来参与此次黄河之会,是想要为夏国争回一些荣誉的。 却受阻于区区一个容国出身的修士之前,在选拔赛的阶段,就暴露了诸多底牌。 如何能够不恨? 但他沉默了一阵,最后只是对场边主持的神策军将领说道:“胜负已分了?” 那神策军将领面无表情,抬手道:“庚字台胜者,夏国触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10章 世间失意者 无论林羡有多么天才,他的死活,都对夏国没有影响。 小小一个容国,又远隔千里,夏国也无须在意它的态度。 但他的死活,可能会对齐国,有一点点影响。 一个活着的林羡,未必就真能对齐国造成什么麻烦。如他这般的小国天骄,历史上不知出现过多少,也没几个能左右了一域形势。 然后,拥有林羡这等天骄的容国,至少是有对齐国造成麻烦的可能。 这就足够了。 一个可能,就足够让触悯扼住杀意。 夏国那也是疆域万里的大国,能在这样的大国里脱颖而出,成为国之天骄,触悯当然不会被一时的情绪左右。 换做是其它小国的天骄对手,他杀也就杀了。而林羡不同。 林羡展现出来的天赋,对于容国来说,意义非凡。 触悯并不同情容国,并不怜悯林羡,但是他深恨齐国。 杀林羡是齐国人所乐见的,那他就绝不为之。 今日之夏国,哪怕卧薪尝胆数十年,也的确是无法与齐国争雄。但如容国这样的“可能”多了,一点一点、经年累月的啃噬,未必不能将这个庞然大物噬倒。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昔日之旸国可以覆灭,齐国又为什么不能? 触悯一侧头,重新让鬼面鼠蝠钻回耳中,探手收起散落地面的傀儡碎片。 没有再看林羡。 他只是站在演武台上,深深地盯了看台上的齐国天骄一眼,然后便转身,独自走下了高台。 等着…… 他想。 不管怎么说,他已经赢得了这一场。虽绝无夺魁可能了,但打进正赛的机会还是有。 如能把最后的手段留下来,未必不可以在正赛上制造“惊喜”。 哪怕只是多进一轮,也可以多一分话语权。 而夏国除了他之外,还有参加外楼场、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天骄在,夺魁的希望并未完全湮灭。 相较之下,那个拼死一战,想要为容国杀出一线希望的林羡,却是完完整整的失败了。容国上上下下藏了这么久,只等在黄河之会一鸣惊人的天骄,却最终止步于前期选拔。 虽是未死,但未必有死了好受。 观河台上,容国只此一位天骄,就这样无功而返,不能说不让人绝望。 然而列国齐聚,天骄相争。 来此观河台的,任是哪一个,也都是一国称颂的天骄。 谁没有一点故事,谁没有一些坚持? 谁不是一路披荆斩棘,战胜了数不清的对手,才走到这天下瞩目的观河台。 那么谁甘愿失败? 仍只是赢的站着,输的倒下而已。 谁都有不能输的理由,但总有人要输。 世间失意者,岂独林羡? …… …… 夜晚已临,牧街之中。 “汝成,选拔已经开始了,你不去看一看吗?”宇文铎掀帘而入,大大咧咧地道。 彼时赵汝成正坐在书案前,拿着一只纤毫画笔,在画卷上细细描绘。 那张厚重的青铜面具放置在书案的左上角,因而他俊美的面容在灯光下一览无遗。 闻声只道:“正赛还没开始,有什么好看的。” 宇文铎凑近来看了看:“这画的五个什么人,怎么不画脸?” “绘画的艺术你哪里懂?”赵汝成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这世上啊,本就是有的人有脸,有的人没有。” 宇文铎好像完全听不懂,脸上挂起毫无心机的憨笑,亲切地埋怨道:“你说你,说着来见天下英雄,却整日待在屋帐里。不是画着叫人看不懂的画,就是修着没有尽头的行!多么枯燥啊!” 赵汝成笑了笑:“请回,跟公主殿下说,我在修行,没有空。” “瞧你说的,跟公主有什么关系?”宇文铎继续憨笑战术:“是我自己想跟你一起看较选!” 赵汝成头也不抬,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好嘞!”刚刚坐下半边屁股的宇文铎,立马又站起来:“曳赅你继续画,正赛开始了我再叫你。” 这人风风火火地来了又去了。 赵汝成好像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手上不停,描绘着其中一个人物衣饰的细节。 那是一件朴素且干净的长衫。 他在上面加了一个补丁。 正勾勒着,忽地顿笔,抬头。 那张青铜面具,已经覆在脸上。 此时才响起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一个粗壮的女声在门外响起:“赵公子。” “进来。”赵汝成招呼道。 宇文家的“侍女”走了进来。 这是一个腰如水桶的妇人,孩子都有赵汝成这么大了,放羊割草是一把好手,伺候人嘛…… 在她之前,宇文铎给赵汝成安排的本是一个活泼漂亮的侍女,赫连云云出现之后,就换成了这位。 宇文铎一再表示是他自己的主意,不想让汝成曳赅修行分心……赵汝成表示他相信了,然后把宇文铎暴打了一顿。 但宇文铎不愧是草原硬汉,为了让曳赅能够专心修行,死活不肯换人。 这位牛大婶也就这么定下来了。 时间久了,赵汝成也习惯了…… 大婶挺好的,大婶不会有事没事来打扰他。 “公子。”牛婶走进屋帐里来,捧出一个半尺长的小匣子:“有人让我转交这份礼物给您。” 赵汝成问道:“谁?” “不认识。”牛婶摇头道:“他说您看了就知道了。” 赵汝成看向屋帐里的茶桌,吩咐道:“放桌上。” 牛婶走过来,将这个匣子放在茶桌上,然后便转身离去。 她干活麻利,绝不拖泥带水。 一直等牛婶走远,赵汝成才弹出一缕指风,将这只匣子打开。 他就隔着五步远的距离,静静看着茶桌上的这个匣子。 匣子里…… 是一根手指。 一根被反向拗断了的、扭曲弯折的手指。 赵汝成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走近茶桌前。 匣子里,那根指头之下,还压着一张纸条。 赵汝成又静默了一阵,再次弹出一缕指风,将这张纸条卷起来,飘在空中。 现在,这张纸条与他正面相对了。 带着青铜恶鬼面具的、寸发的赵汝成,仿佛与这张纸条背后的人,正面相峙。 隔着单薄的纸,遥远的夜。 这张纸条,用很工整的字迹写着三行字—— “人还没死。” “沃国丰城,云来客栈等你。” “不见不散。”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11章 ?我帮你呀 一直到演武台上这天最后的战斗结束了,姜望才收回沉浸在战斗中的心神。 他这时才发现,四边看台上已经空空荡荡,没有几个人影。 一直沉浸于台上的战斗中,连叶凌霄父女什么时候走的都没有注意到。 不过,叶真人都说了要小心行事,他也不能去打个招呼什么的,便只好如此了。 云鹤在观河台太显眼,只能黄河大会之后再去信。 今日观摩了许多场战斗。 通过如梦令的模拟,他也交了许多次手。 其中不乏有非常精彩的战斗。 当然,限于他本身的实力和眼界,以及如梦令自身的局限,不可能完美复刻每一场战斗。但他洞察到的那些精彩,却是可以重现一二。 这么多场看下来,令他印象最为深刻的,除了林羡和触悯之外,就只有一个宋国的内府境修士。 其人名为殷文华。 宋国应该是距离观河台最近的几个国家之一,地理位置就在观河台的西北方。 这个国家独尊儒术,以“礼”治国。 而殷文华此人,除了是宋国望族之后外,也出身于天下四大书院之一的龙门书院,与照无颜、子舒恰是同门。 龙门书院西边是宋国,东边是魏国,正北面就是观河台。 论起与观河台之间的距离,龙门书院倒是比宋国更近一些。 据说当初观河台落成之时,就是一位儒门先贤起草的祭文。 在传说中,这位儒门先贤凝神作笔、以血为墨,洋洋洒洒写下万字雄文,祭文写就之后,大笑三声而死。 而祭文投入长河,有浩气长歌,平息狂澜,顿止怒涛。 后来这位先贤的弟子为了缅怀师尊,在观河台南面找了一块无主之地,结庐而居,谈经讲学。 不少人慕名而来,承继先贤之学。 这就是龙门书院的前身。 包括龙门书院在内的天下四大书院,和法家三刑宫一样,都不禁弟子为官。在秦则为秦儒,在齐则为齐儒。 本来墨家也是如此,在出面扶持雍国之后,或许将有一些变革。 当然全天下都在看着,这个过程必然是缓慢的。或许不会有根本性的变化,或许转了一圈又回到开始,也说不定。 毕竟以墨家的体量,动起来实在是太艰难。 宋国和魏国都是大国,一西一东,隔着龙门书院相对。 自然也少不了被龙门书院所影响,只不过两国被影响的程度有一些差别。 宋国独尊儒术、以礼治国,自然文脉甚昌,国内很多官员,都在龙门书院进修过。 而魏国则更重兵家一些,当然,距离龙门书院这样近,国内儒家的力量也不会弱到哪里去就是。 说起来,这些现世显学之中,只有兵家扩散得最彻底,没有自己的圣地,但却分出了无数的流派。很少有什么统一一致的行动,但在任何一个国家,都能看到兵家修士的身影。大凡有战争发生的地方,就绝少不了兵修传承…… 说回殷文华。 此人身出名门,又拜得名师。是非常典型的名门子弟,根底极深、根基极稳,几乎没有什么弱点,战斗体系很是全面且正统。尤其一手二十四节气剑,堪称出神入化。 是全场最让姜望有拔剑冲动的同境修士。 像这样的天骄,几乎能够从容应对任何情况、任何对手,在黄河之会有更大的机会走得更远。 如林羡那样的小国天骄,靠着强大的神通和刀术,强则强矣。却显然缺乏应对诸多意外的储备。一只鬼面鼠蝠,就将他突兀击倒。 相较之下,殷文华的剑,未必有林羡的砍柴刀那么凶,但若是面对同样的突发状况,他怎么也是能反抗一二的。 何为风云地? 便是这一个个让长剑鸣鞘的对手,令姜望难甘寂寞,只想拔剑搅风云。 而这还只是前期的选拔赛事,很多修士并未展现全力。更有甚者,那几个天下强国的天骄,可还没有露面呢。 姜望并不感到畏惧,他只有激动。只想参与其中,甚至已经有些迫不及待。 浅水滩里称王称霸,终究是儿戏。 在英雄之中称英雄,才是最英雄! 当他离开演武台,背向六合之柱而走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很久以前,有个人曾经说——“咱们兄弟的佩剑,将来都是要传承千古的。” 他并不怀念那个人,但是他很记得这句话。 曾许人间第一流…… 他紧了紧手里的剑,在心里问它:“你准备好,传承千古了吗?” 神龙木所制的剑鞘中,长相思只回以一声长吟。 …… …… 牧街。 没能撺掇赵汝成出门,又不想去赫连云云面前挨训的宇文铎,正躲在温柔乡里喝花酒。 那些来观礼的贵人,其中很大一部分,在哪儿都少不了排场和享受。 类似的场所,也非止牧街有。 香薰撩人的屋帐里,漂亮的焰灯在穹顶招摇。 宇文铎正唇枪舌剑地跟姑娘讲道理,你来我往纠缠不休。 另一只手则陪着另一个姑娘翻山越岭,探索人生之理,活跃着五指关节,保养自己的拳头。 在边荒憋了三年,他是又讲道理又养生。 门帘就在此时被卷起。 晚风呼呼地往里刮。 宇文铎一个激灵,回身怒骂:“谁你娘……” 然后便见到了静立在门外的、戴着青铜面具的赵汝成。 骂娘的话自然是咽下去了。 “曳赅啊。” 虽是六七月,但观河台河风太大,晚风尤其不温柔,容易让人受凉。 所以宇文铎亲切地抱着两个漂亮姑娘,无私提供自己的热量。 同时面露难色看着赵汝成:“不是我宇文铎不够义气,只是现在,你这个名花有那个……不太方便。” 赵汝成只道:“有事。” 他的声音……很冰冷。 就像每一次刚从边荒回来时那样。 宇文铎立时坐正了,手也放了回来,面容也变得严肃:“你们先下去。” 懂得跟宇文铎讲道理的两位姑娘自然很讲道理,当即也免了依依惜别的过场,一声不吭地便离开了房间。 她们走了,也带走了卷进房间里的晚风。 香薰袅袅,是醉人但空虚的温柔。 赵汝成没有立时说话。 宇文铎看着他,认真地说道:“曳赅,只要你说,只要我做得到。” “黄河之会我还可以上场吗?”赵汝成问。 宇文铎沉默了一阵。 “如果你早几天说,我这边都没有问题。都可以给你跟金戈一战的机会。” 他苦涩地摇了摇头:“前期选拔都已经开始了,曳赅。现在我做不到,宇文家做不到。” 宇文铎没有问赵汝成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但这件事情,现在确实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 选拔已经开始了,金冕祭司不会再答应换人。不会再给机会,让自己人消耗金戈的精力。 任何一个国家的带队强者,都不会再应允这种事。 无论宇文家付出多少。 “我知道了。”赵汝成说道。 他没有纠缠。 任何人都无须为任何人负责。何况这件事情,的确是他自己朝令夕改。宇文铎已经尽力了。 他转身往外走。 还会有别的办法。他想。 但迎面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女子。 穿着海蓝色的衣裙,头戴银摇冠。 她看着他,笑起来,像海棠盛放在夜色里。 “你想参加黄河之会?” 赫连云云说道:“我帮你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12章 ?一笑(为盟主犬酱本汪加更!) 赵汝成这一生,遇到过很多女人。 他什么也不需要做,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轻易俘获芳心。 甚至不需要眼神,只需摘下面具,多的是女人飞蛾扑火。 他不曾用过心。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物是恒久的。 小到一人,大到一国,恩怨纠葛,由情及爱,莫不如此。 他只想微醺的过一生。 不能醉得太死,也不可看得太真。 醉得太死,这世上就永远没人还记得那些事、那些人、那些过去了…… 看得太真……他要怎么活下去? 人力有时而穷,越是聪明的人,越是看得清楚世界的真相,所以越是悲观。 在一个小城,交几个朋友,朋友里面最有出息的,也无非是做到这个小城的城主。或许是在缉刑司,或许是在道院任教,或许是在城卫军里…… 要是有点什么麻烦,他也就偷偷解决了。 有着在这个小城里挥霍不完的财富,维持着不上不下的修为,喝喝花酒,杀杀山贼。 偶尔横行霸道,有时候也“锄强扶弱,行侠仗义”。 就这样过一生,跟这些人一起平安喜乐。 他是这么想的,他是这么做的。 但,有人不答应。 有些人……他妈的,连这都不答应! 赵汝成那张俊美无俦的脸,隐在青铜面具之下。 他的心情,藏在那桃花一般的、漂亮的眼睛中。 这是多情的眼睛。 虽然他并无多余的感情。 此时此刻,他看着赫连云云。 看着赫连云云的笑容。 他遇到过很多女人,他还会遇到更多女人。 但或许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笑容。令他印象如此深刻。 也许只是因为,今夜的他…… 太脆弱! “可以吗?”赵汝成问。 他难得的、认真地看着赫连云云:“我是说,金戈是铁浮屠之主金昙度的儿子。宇文铎帮我,算是他们之间的竞争。你出面的话,会不会让铁浮屠不稳?” 赫连云云笑吟吟地回看他,那双苍青色的眸子,仿佛洞穿了厚重的青铜面具:“你认真起来的样子,真好看,呃我是说……很有内涵!” 赵汝成:…… “那个……”宇文铎从屋帐里走出来:“其实这件事情……” 赫连云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这件事情你们慢慢沟通。”宇文铎把话咽了下去,一脸质朴地憨笑:“我挺忙的,先走一步。” 他脚上生风,话音落下,人就没影了。 赫连云云这才脸上带笑地看着赵汝成,又问道:“你关心我啊?” 赵汝成很擅长应对这些,当然不至于羞涩。 但也没有顺水推舟的心情。 只若有所指地说道:“我只是怕你太单纯,把有些事情想得太简单。你虽然身份尊贵,但也不是什么忙都可以随便帮的。未必有宇文铎自由。” 赫连云云眨着笑眼:“从现在开始,你在我眼里,更可爱了。” 她背着双手,探头去看赵汝成:“有些事情呢,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我能够告诉你的是,在黄河之会换下金戈这个决定,丝毫不会影响我赫连氏。当然,前提是你真的比金戈强。” 赵汝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道:“我想,我的自信,跟你的自信,是一样多。” 赫连云云道:“那么择日不如撞日……” 在边荒都厮杀了那么久,对于战斗,赵汝成丝毫不虚。他本也做好了与金戈一战的准备,迈步便往外走。 “我们今天就定亲!” 赵汝成险些一个趔趄。 赫连云云捂嘴笑道:“跟你开玩笑啦。” 赵汝成松了一口气,继续往外走。 赫连云云几步走到身边来,又说道:“我堂堂大牧帝国的皇女,当然不能这么草率就定亲。怎么着你也得赶一万头牛,一万只羊,驮一万匹布,叫上几个英雄好汉相陪,风风光光地来迎我?” 赵汝成:…… 他现在只想去跟金戈打一架。 “好啦好啦……”赫连云云哄小孩般地招招手:“走,本公主带你去找金戈。” 在观河台七月的河风中,两人并肩往外走。 经过今晚这么一打岔,双方好像熟悉了一些——先前一直只是赫连云云单方面的自来熟。 赵汝成从来都是把情绪埋得很深,很努力地让自己表现得正常一点。 今夜也不例外。 他随口问道:“对了,你今天怎么会过来?” 赫连云云笑着道:“有事情找宇文铎呢。” 她当然不会说,她是听说赵汝成来找宇文铎喝花酒,专程跑过来“捉奸”的。 赵汝成道:“那……” “现在没事啦!”赫连云云显然心情很好,声音雀跃,像银铃摇晃在风中。 几乎是在明着说——“我找宇文铎的唯一事情,就是你。” “我有一个问题。”赵汝成赶紧跳过这个话题,问道:“云殿下,您身份如此尊贵,每天都没有什么事情要忙吗?” “我当然是忙完了才来找你的呀!”赫连云云骄傲地说道:“放心!我赫连云云胸怀大志,不是一个沉迷美色的人。” 赵汝成看了看…… 确实是志向远大的样子。 “我们还是聊聊金戈。”赵汝成道。 “好的呀!”赫连云云很配合。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长得比你差多了!” “……聊点我不知道的,怎么样?” “那聊聊苍瞑?” 现世神使苍瞑,的确是个传奇而又神秘的人物。 作为牧国三十岁以下第一的天骄。赵汝成混进牧国的队伍这么久,竟然从未见过其人一次。 他本就是随便转移话题,并不打算套取金戈的什么情报。要以硬实力赢下这个名额,如此才不会欠赫连云云太多。 因而道:“也可以。” 赫连云云立即道:“长得比金戈强一些,但是没你好看。” 赵汝成有点头疼:“云殿下,能不能聊具体一点?” 赫连云云想了想,说道:“苍瞑大概长得比金戈强出十一个宇文铎,但是差你三十一到三十三个宇文铎。” 还真的是很具体…… 甚至还有波动空间! 赵汝成有些哭笑不得。 但…… 他跟着赫连云云,在夜色中往前走。 伸手轻轻按着自己的心口。 心里的难过,好像,舒缓了一点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13章 若见鸿雁 赫连云云站在一座华丽屋帐外,感受着观河台上自由来去的风。在她面前,是一个半跪着的黑影,静悄悄的,不发出任何声音。 灯影在帐上摇晃,像是张牙舞爪的鬼怪。 里间的决斗由金冕祭司那摩多主持,宇文铎和那良、现世神使苍瞑他们,都在里面观战。 而作为大牧皇女,赫连云云绝不干涉结果。 她有她自己的界限在。 譬如她可以给赵汝成竞争黄河之会的机会,可以让金戈不得不在正赛前夕接受挑战,可以大半夜地让那摩多出来主持决斗…… 但却不会向赵汝成透露金戈的实力,更不会强迫金戈认输。 她绝对尊重决斗本身,也尊重一场公平对决后的结果。 这是草原的传统,也是赫连家必须要维护的历史。 但…… 是什么给了那些人勇气,让他们对至高王庭毫无敬畏呢? 赫连云云移回了视线,淡声说道:“把给赵汝成送礼物的那个人找出来,剁碎了喂狼。” 半跪着的黑影不发一言,隐入黑夜里。 …… …… 齐街之中。 姜望在房间里默默修行。 笃笃笃…… 敲门的声音响起。 瞬间开启的声闻仙态,已经告知了姜望,门外那个人是谁。 他倒是有些意外。 乔林是个嘴碎的人,但在话多之外,其实很守规矩,应该不会在他修行的时候打扰才对。 “进来。”他说道。 身穿天覆军制式战甲的乔林走进房间里来,面色古怪:“有人让我交个东西给你。” 姜望看过去:“什么东西?” 乔林递来一个瘦长的锦盒,忍不住赞叹道:“您真厉害啊!” 姜望以为他在说自己的实力,倒也并不谦虚,一手接过锦盒,只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你多努力,也可以的。” 乔林简直肃然起敬。 不愧是国之天骄! 修行也努力,勾搭美人也努力。 事实上他刚刚在外面遇到那位轻纱遮面的大美人时,就已经震惊得失语了。 尤其那位大美人还指名道姓,让他把这份礼物送给大齐青羊镇男姜望。 他的心里,对姜爵爷是高山仰止的。 我都没见你们怎么接触,竟然就勾搭上了! 难怪看比赛的时候,姜爵爷对自己的提醒不屑一顾。 人家姜爵爷是什么级别的人物! 简直是花丛圣手,情场豪杰。若跟他一样只会盯着人家看,那得多掉价! “我会努力的,一定以您为榜样!”乔林信誓旦旦地说道。 姜望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这小子今天的马屁功夫有所下降,弄得这么浮夸是怎么回事呢? 但乔林已经满怀着崇敬的心情,精神抖擞地离开了房间。 姜望摇摇头。随手将这只锦盒上绑成蝴蝶状的绸带解开。 打开锦盒,便看到里间有一张卷着的、淡青色的纸,用一根云色的线系着。 他心中一动,伸指轻轻触碰那条云色的线,便见那根线,散为云气,袅袅而去。 将这张淡青色的纸展开,便有一一行行清冷宁秀的字,出现在纸上—— “此为同字笺,可在百里范围内生效。映字基于本笺,无有道元波动,不虞为人所察。” 另起一行—— “云上青雨。” 而后字又一个一个的消失。 这张淡青色的纸,瞧来仍是光滑无痕。 同字笺取出来之后,那只锦盒里,还躺着一支流光浅晕、毫尖无色的笔。 姜望笑了笑,拿着纸和笔,起身坐到书桌前,抚平了,慢慢写道:“枫下小姜已知晓。叶道友,尚未安歇么?” 随着纸上的字又一个个消失,他知晓,它们应该已经出现在另一张同字笺上。 这种体验新奇而有趣,这种器物,亦是超凡世界里美好的部分。 同字笺,同字笺,欲笺心事与谁知? 不一会儿,纸上又出现新字—— “安安留在凌霄秘境里修行,家父说黄河之会人多眼杂,便没有带她来。阿丑叔和大小王在家陪着她,不会有什么问题。另,我们来观河台的路上,遇到了杜如晦。你要小心。” 姜望回信道:“有叶道友的照顾,安安在凌霄阁我很放心。关于庄国队伍之事,叶阁主已有提醒。我先前也看到了林正仁。会好生应付的。” 叶青雨写道:“杜如晦带的那个人,你认识?” 她虽然没有听说过林正仁这个名字,但姜望这般一说,她自然能够反应过来。这个林正仁,就是跟在杜如晦旁边的那个儒雅青年。 姜望回道:“是个很狡猾、很不好对付的人。” 凌霄阁歇脚的地方,是西边区域里独占的一小块。 叶凌霄财大气粗,直接放了几套墨家所制的“云游屋”,而且是最奢华的那几款,即放即用,将位置占满。 云国作为中立之国,通商天下,与很多国家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当然,因为恪守中立原则,也无法更近一步,达成同盟之类的协定。 仅止于商业上的合作而已。 在观河台的这几天,是叶大真人难得的、不够潇洒的几天,真是忙得脚不沾地。 而此时此刻的叶青雨,坐在一只柔软宽大的云团上,慢悠悠地写着回信。 洁白的璃雪桌上,覆着淡青色的纸。一个个规整的字,在纸上缓缓流淌。 誒? 看着姜望对杜如晦身边那个青年的评价,再联系一下此人诚笃儒雅的表象。 忍不住摇了摇头。 林正仁此人,还真是“根正苗红”的庄臣呢!与那庄高羡、杜如晦,都是如出一辙的。 她想了想,写道:“我还以为是个敦实厚道的人,可见极伪。不过大道坦荡,龙在高天,蝇虫不复见也。” “道友的提醒我铭记在心,自当奋勇向上,不为泥淖所陷。他日凌于高天,再来搬山填之。” 叶青雨看着这列规整的字,似乎又看到了那干净且宁定的眼神。 她写道:“时候不早,暂且歇笔。请君继续修行,多加勉力。” 过了一会儿。 同字笺上出现一列字—— “道途漫长,与叶道友共勉之。” 叶青雨将这同字笺轻轻卷起,以云线小心系好。 嘴角带笑地往后一靠,舒舒服服地,陷进了云里…… 道途漫长,同行者,二三子。 而浮生若梦,长夜有光。 …… …… …… (信的落款,我有时候会写,“若见鸿雁,请寄回音”。这是本章标题的来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14章 ?诚而近伪 在很多人的眼中,林正仁是一个诚笃君子,儒雅守礼之人。 且很坚韧。 或者说,“坚韧”,才是这段时间,林正仁给这些人留下的最深刻印象。 柿子要拣软的捏。 他们都知道,有多少人抢着要和林正仁为战,最后能够在选拔战斗里“恰巧”遇到林正仁的,不知费了多少工夫。 这能够遇上林正仁的每一个人,自然都是有信心能够稳赢他的。 每一个的纸面战力,看起来都比林正仁要强。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在初赛艰难获胜之后,接下来的两轮战斗,林正仁都几乎是被压着打。 每一场他都遍体鳞伤。 但每一场,他都能咬牙坚持下来,从头苦捱到尾。总能在败局之中,找到对手的破绽。最后败中求胜。 他的确是不够强,但也的确是很坚韧。 叫人肃然起敬。 一路跌跌撞撞,竟也走到了现在。 景街,某个雅致的院落。 林正仁一脸谦卑地从院子里退出来,诚恳地说道:“诸位请止步,不可再送。江师姐的建议,正仁一定会认真考虑的。” 好一番寒暄,里间的人散去,院门关上。 林正仁儒雅的脸上依然不见愠色,也无怨怼。只是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摇了摇头,叹息着独自回返。 作为道属国之一,如今日趋崛起的庄国,在景国的区域里,也能占上一套不错的院子。 当然,远不能跟盛国这样的道属国相比。 与景国的队伍,更是没有什么比较的必要。 林正仁回了庄国所属的院子里,合上院门。便独坐在院中的石椅上,默默等待。 杜如晦在观河台并未闲着,这几天一直在交朋访友。正在崛起的庄国,需要与其匹配的现世地位,但这一点,并不能轻易得到。 堂堂大庄国相,每日与人宴饮,揣摩各方心思……不得不说,杜如晦为这个国家付出太多。 不过林正仁这段时间也是每日都在外面的,除了参与选拔战斗之外,就是努力交游。在道属国的天骄圈子里,赢得了不俗的口碑。 总之,他们俩其实都很忙,很努力,很少有彼此私下沟通的时刻。 但今晚,必须要聊一聊了。 林正仁静静地坐着,很有耐心。 很多人抢着要与他为战,但那些抢着捏软柿子的人,又何尝不是他“挑选”的目标呢? 虽然他好像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等待而已。 等待的功夫,往往要在结果出来之后,才能被人们看见。 而林正仁是绝不缺乏的。 一直等到夜深,那乌发如墨的老者,才踏进院里来。 看到林正仁的姿态,杜如晦也不多说,自在石桌对面坐了,宽声问道:“有事?” 连续几天的预选赛,林正仁都非常“艰难”地取胜了。 无论他本人的感官如何,无论他更看重谁,作为大庄国相,他都会好好照顾林正仁的感受。 现在的林正仁,是有资格让他考虑感受的。 林正仁抬眼看着这位国相大人。 一天的交游,并未给他带去多少疲色。 但脸上消不去的皱痕,仍是在诉说着,他的呕心沥血。 没有几个神临强者,需要这么累。尤其他还身怀咫尺天涯这样的顶级神通。 看着杜国相慈祥的面容。 有那么一瞬间,林正仁甚至想到了自己的爷爷。 但他很快就将其湮灭。 这世上,再不可能有另外一个人,会像爷爷那般待他。 再不可能有了。 他非常清楚这一点。 他其实并不需要再想什么,因为早已经想好。但是坐在杜如晦的对面,他还是让自己再思考了一阵。 再斟酌了一下措辞。 然后才说道:“今天盛国的江离梦师姐,找到了我。” 杜如晦抬了抬眼皮:“哦?” “明天我们会遇上。”林正仁说道:“江师姐的意思,是希望我不要做无谓的抵抗,让她可以保留更多的实力,轻松进正赛。原话是‘大家同为道属国,我的荣誉,也是你的荣誉。’” 杜如晦不置可否,只问道:“你是什么看法?” 林正仁双手扶膝,正容道:“国家利益所在,就是正仁的看法所在。只是正仁驽钝,不知如何选择,才合我庄国之运,不知往哪边走,才是我庄国之福。故来请教国相。” 庄国想要获得匹配实力的地位,其它道属国的意见很重要,盛国这种实力第一的道属国,意见更重要。 杜如晦自己跟盛国带队的强者说话时,都执礼甚恭。当然,他一个神临境修士,对着当世真人执礼甚恭,也很寻常。 正因为这些原因,所以林正仁不能自己做决定。 听得林正仁这番忠肝义胆的剖白,杜如晦和蔼地笑了。 望江城道院里出来的两个人才,真是截然不同的性格。 若是一定要比较的话。 面前此人诚而近伪,终不如傅抱松,直而无私。 办事的能力两人都有。 林正仁惯会笼络人心,傅抱松的人格魅力也很让人信服。此一面算是各有千秋。 但在超凡实力上,还是林正仁更胜一筹。 两个人,是不同的用法,须得放在不同的位置。 心里的评价与计较,并不会出口。 杜如晦感慨地说道:“不知不觉,你竟走到了这一步。实在令老夫骄傲。” 林正仁恭恭敬敬地道:“多亏了您苦心指点,我才侥幸有这微薄的成绩。” 杜如晦笑呵呵地道:“是你自己争气。” 笑罢了,他忽地看着林正仁的眼睛:“如果让你放手一战,你有几分把握?” 对于这个问题,林正仁早有预期。 因而早有答案。 “我与江师姐在黄粱秘境有过接触,算是了解她,这些天也没有少观察。江师姐是大国天骄,天赋高,实力强,神通罕见,战斗经验丰富。我天赋不如,境界不如,功法不如……” 林正仁低声说道:“只有六成半的把握。” 杜如晦笑了。 他知道林正仁谨慎非常的性格。遇事不说十分满,六成以上,就是旁人的八九成了。 “那么。” 杜如晦说道:“你不妨‘无谓地’抵抗一番。正赛总要有人进,老夫觉得,不仅仅江离梦合适,你也很合适。” 林正仁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道:“正仁还担心一件事。” 迎着杜如晦疑问的眼神,他说道:“万妖之门后的资源,我不知,咱们能不能要,接不接得下。” 杜如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你们年轻人瞻前顾后,担心这些事情。” 他长叹一口气:“是老夫的过错啊……” “你尽管放手一战。” 他收回枯瘦的手,起身往房里走。 只把声音,留在院中—— “万妖之门后,如果我们能有一席之地。那我这把老骨头,也不惜交代在那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15章 天骄见我应如是(为月票一万三千五加更!) 姜望说会重视林正仁,并不是说说而已。 庄国天骄林正仁与盛国天骄江离梦之战发生前,他正在看台上。 当然,他并不仅仅是为这一战而来。 在观河台的每天,他都来这里观战。 最精彩的那些战斗,从未脱离他的视野,最耀眼的那些瞬间,他都好好地观摩了。 可以说,天底下再难有任何一处地方,可以有这样密集的、天骄之间的精彩碰撞。 三轮选拔赛之后,来自天下列国的一百一十二名内府境天骄,只剩下十四名天骄在。 在黯然退场的那些国家里,其中有二十七个国家,永远失去了他们国内第一的内府境天骄。 还有六个国家的天骄,被彻底地废掉了,从此道途断绝。 再没有什么盛会,能让这么多的天骄赌上一切、拿命来拼了。 正是因为竞争激烈如此,战斗残酷如此,黄河之会上夺魁的天骄,才是天下公认的第一。 三轮选拔赛结束后,剩下的十四名天骄,将在今天展开第四轮战斗。胜者将直接占据七个正赛名额。败者七人,则来竞争剩下的三个正赛名额。 这一天是如此重要,因而姜望在看台上,很是发生了几个陌生的身影。 比如就坐在他对面看台的,一位身披黄色战袍、五官深邃、有着古铜色皮肤的健美女子。 其人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顾盼之间,尽是睥睨,比绝大多数的男儿都更有气势。 甚至让他联想到了姜无忧。 不过此女子更“彪悍”一些,姜无忧则是更威严贵气一些。 经乔林“介绍”,其人正是荆国内府境第一黄舍利,也是黄龙卫大将军黄弗之女。在陈泽青提供的情报中,黄舍利身怀四门神通,在荆国国内是摧枯拉朽,战力绝对强大。 身为齐国的内府境天骄,姜望在观察别人的同时,自己也被不少人所观察着。 整个观河台,关注选拔赛事的人几乎都知道,六大强国的内府境天骄之中,唯有齐国的姜望,选拔赛一场不落,每场都在观战。 其实另外几大强国的天骄。他们不是不关注选拔赛,而只是不像姜望这般,每一场都关注。 在先前的选拔赛里,那些值得注意的天骄,那些精彩的战斗,自然有专人为他们筛选好,准备各种翔实的资料,让他们集中进行研究,不浪费正赛开始前的修炼时间。 这方面的事情,天下六强之一的齐国,当然也有,且不会比任何一方做得差。只是姜望更愿意亲自来感受战斗而已。 像今天,大约算得上是内府境选拔赛最重要的一场,黄舍利也便亲自到场观战了。 对于旁人的目光,姜望并不陌生。 修习乾阳之瞳后,他对“目光”更是有了进一步的感触。 但这道目光,实在有些太重,重到……有某种提醒之意。 像是某位不速之客,在正式拜访之前,敲了敲房门。 姜望扭头往右边看过去,看到一个黑衣黑靴、如礁石般沉默有力的男子。 他正看着姜望,毫不掩饰、目标明确地往这边走来。 乔林机灵地传音道:“秦至臻。” 秦国内府境天骄秦至臻,这个名字姜望当然记得。 其人的相关资料,姜望也翻阅过很多次了。 无论是过往战绩,还是他给人的印象,都是“强硬”二字。 强大的强,坚硬的硬。 如礁石可迎怒涛,激流之中,千百年独自伫立。 姜望坐定不动,只道:“让他过来。” 迎上前去的两名天覆军士卒于是站在道旁,没有再阻拦。 但秦至臻还是竖起手掌,示意他身后跟着的一队霸戎军士卒停下,停在在天覆军士卒的防卫圈之外。 身披漆黑重甲的霸戎军士卒,与身穿紫金色战甲的天覆军士卒相峙。 而秦至臻独自走近前来,走到姜望的面前,与他对视。 姜望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 假如左光殊这一次拿到了楚国的内府境名额,又恰巧遇上此人,一定很想给他一个教训。 当然,任何一个楚人,都不会想跟秦国人客气。 姜望一开始来黄河之会的目的很纯粹,就是想争天下第一而已。 不过在天下六强的对手之中,他想要“给点教训”的对手,还是有个排序的。 把左光殊气得骂娘的项北,是第一。 左光殊一定很想痛打的秦国同境天骄,是第二。主要是因为秦国人的身份,倒跟秦至臻本人的关系不大。 左光殊没能来,他这个独孤大哥,总要帮忙出口气。 当然,也有很可能气没出成,反被人打得一肚子气。毕竟面对这些顶级天骄,谁也不能说自己就手拿把攥,稳稳不失了。 但气势不能输! 不管面对谁,心里都要有暴打他们的准备。这才是争天下第一的志气。 正在对视的两道眼神,一方沉重而有力,一方清澈且坚定。 而他们在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种共通的、绝不放弃的力量。 姜望始终沉默。 作为主动拜访者,秦至臻率先开口了。 他的声音,远比他的年龄厚重。而他的语速,缓慢且有力。像一块礁石,缓缓压了过来。不容闪避,也不容抵抗。 “有个人跟我提起过你。” 他这样开场。 他说话的时候,气场就好像已经挤压过来,挤占一切多余的空间,要碾得人窒息才罢休。 其时,乔林坐在姜望左边的位置,随时传音“递情报”。 右手边的座位空着,其他的天覆军士卒守在更外一圈。 姜望看了一眼右边的空位,很有礼貌地示意道:“坐下聊。” 秦至臻想了想,迈开步子,真的就跨了过来,侧身一转,在姜望右边坐下了。齐楚两国的内府境天骄并肩而坐,不知在商谈着什么,这一幕引得无数人心中猜想。 但没有几个人敢把疑惑流露在眼神中,甚至大大方方看过来的人都不多。 唯独正对面的黄舍利是个例外。她大马金刀地坐着,正以一种“你们这些阴险喽啰瞒着老娘在搞什么阴谋诡计”的眼神看了过来,格外的肆意和轻蔑。 姜望只当做没有看到。 待秦至臻坐定了,才开口问道:“谁跟你提起过我?” “一个修习古飞剑之术的人。”秦至臻慢慢说道。 他这句话的语气很慎重,表示他提及的,是一个值得认真对待的人。 他也同样没有理会黄舍利。 姜望看着场下,面容儒雅的林正仁已经走上了丙字号演武台,从容自信的江离梦正在登台的路上,这场他期待已久的战斗,马上就要开始了。 他本来要以最冷静的状态,将林正仁好好研究个透彻。 但此刻,他的心已经乱了。 他没有移转视线,只问道:“哦?” “他叫向前。”秦至臻说。 “所以。”姜望问道:“你们是朋友?敌人?” “不是朋友,也算不上敌人。”秦至臻很平静地说道:“他挑战了我的朋友,然后我去挑战了他。他跟我说起了你,我就来看看你。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姜望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他现在怎么样?” 他没有问胜负,因为现在是秦至臻坐在这里,胜负很明显。 秦至臻笑了。 这个如礁石一般的男人,笑起来也一点都不轻松,显得过于沉重,有一种令人不安的压迫感。 “等你击败我的时候,我再告诉你。”他这样说。 姜望仍然看着演武台的方向,没有太多情绪的流露,只轻声道:“好。” 如此随意,但如此笃定的一声“好”。 秦至臻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于是起身道:“告辞。” 姜望依旧平静:“慢走。” 秦至臻离开座位,迈步往下走。 一袭黑衣的秦至臻,像一块礁石,在河流的冲刷中,慢慢地往下方移动。 往下走到看台底,然后右转。 他的每一步,都像是严格设定好的,半点也不偏移。 快要走出天覆军士卒的防护范围外时,他忽然又回头看向姜望,用一种他很少有的、好奇的眼神:“你不想问问,他是怎么跟我说的你吗?” 姜望终于把视线移回来,很认真地看着他:“等我击败你的时候,我再问你。” 【你最好准备了答案。】 “好。” 这回是秦至臻说这个字。 然后这个黑衣的男子,便带着沉默的霸戎军士卒,走向了右边的看台,也同样占据了一大块位置。 黄舍利看看秦至臻,又看看姜望。看看姜望,又看看秦至臻。像打量着两个小偷。 而姜望和秦至臻,都盯着演武台。 全程听秦至臻和姜望打了半天哑谜的乔林,心痒难耐。 他太想知道那个修习古飞剑之术的人是谁了,又跟齐国天骄姜望有关系,又跟秦国天骄秦至臻交过手,必非凡俗之辈,只不知是何方人士,是哪国的天骄。 但毕竟不敢问。 因为姜爵爷…… 明显心情不太好。 今天在六合之柱见证下的战斗,是如此重要。 来观战的大人物不少,如盛国副相、出身蓬莱岛一脉的真人梦无涯,如宋国的枢密使楚既明,如庄国国相杜如晦…… 有来自西北极寒之地的雪国高层、来自河谷平原北方的丹国高层、与宋国关系复杂的魏国高层…… 幸亏四面看台足够高阔,才容得下这么多人,甚至也没有拥挤感。 不必参与选拔赛的、天下六大强国的内府境天骄,也来了三个。 来的人是齐国姜望、荆国黄舍利、秦国秦至臻。 他们分别坐在三面看台上,各自泾渭分明。当然在黄舍利的眼里,姜望和秦至臻可能已经见不得人了。 没来的三位天骄,是楚国的项北,牧国的金戈,以及景国那边仍然秘而不宣的内府境天骄。 景国那边大概是为了保持神秘,楚国项北则是出了名的骄狂,应当是看不上选拔赛。唯独是牧国的那个金戈,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今日也不来观战,大概也是天下强国之傲慢。 乔林眼巴巴地盯着演武台,时不时用余光瞟姜爵爷一眼。 换做往时,姜爵爷已经跟他兴致勃勃地讨论起来了。 但那个秦至臻走了后,姜爵爷就不再说话。他虽然嘴皮子痒得厉害,但也只好跟着缄默。 这种感觉太难受。 让一个碎嘴的人闭嘴,就好比让一个饥饿的人干看着美食,不许下嘴。 可恶的秦人! 他当然不敢像黄舍利一样去瞪秦至臻,只能在心里碎嘴几句。 看台上的人,自然有千般百种的心情。或者期待,或者冷眼。 演武台上的人,却只有一种指望——那就是赢。 江离梦可能稍微有一点不同,因为她已经赢定了。她要考虑的,是怎么赢。 庄国的那位林正仁师弟,人品端正,也算得上颇有前程。大家同为道属国出身,她是不是应该给其留一点颜面,让他输得好看一点? 还是说,只管以最快的速度获胜,让天下人见识到盛国之强大,她江离梦之天资? 走往演武台的路上,她还在考虑,还有犹豫。 走上演武台的那一瞬间,迎着四面八方聚焦而来的目光,她忽然了悟了, 在这样的场合,在这样的风云地,她何必还要给谁留颜面? 她只应该追求胜利,漂亮的、光辉的、毋庸置疑的胜利。 黄粱秘境里,他们有同行之缘,看在同为道属的份上,那时候她顺手帮过这谦卑的师弟一把,后来也算是各有收获。 今天,他是时候报答了。 昨天晚上林正仁就有回复,说已经考虑清楚,愿意知难而退,但是希望能在战斗中保留一些颜面。更希望师姐能向国内高层反馈,让盛国多照顾庄国云云…… 倒是一个忠君爱国的诚笃青年。 不过,倘若打一个庄国出身的天骄,也要动用盘外招,传扬出去,国内的那些竞争者会怎么想?所以她自是不会反馈的。 不过林正仁的态度她很满意,这次的事情,她也会记下来。 若是甘心情愿,以后如有机会,她是不介意再照顾一下的。 若是心怀怨怼……也就如此了,不会再有交集。 庄国作为道属一脉,孤零零钉在西境,再怎么腾挪,发展也实在有限。她和林正仁,也根本就是天壤云泥之别。 诚然林正仁师弟的人品道德很让人欣赏,但在黄河之会,她终是有属于自己的、决不可以放松的追求。 现在,她站上了以“丙”字为号的演武台。 她知道,哪怕走到如今这一轮的,都是天骄中的天骄,在今日之演武台同时进行的七场战斗中。有她参与的战斗,也必然是最受关注的那几场之一。 因为盛国,就是有这样的影响力。因为她江离梦,就是值得如此多的期待! 她看向林正仁,看着这个儒雅的、谦逊的道脉师弟,忽然觉得他有些可怜。他也是非常努力,非常艰难才走到现在,却只能止步于此,再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 但她很好地照顾了对方的自尊心,没有将这份怜悯表现出来。 她用从容的、大气的目光,与林正仁拘谨的、谦卑的目光相对,他们彼此确认了眼神,确认了战前的约定。 随着神策军将领的宣声落下,这场毫无悬念的战斗正式开始。 神策军真的很让人讨厌。 江离梦忽地想到。然后她便看到,一堵高大的水墙横推而来。 水墙背后,林正仁双手掐诀如飞。水蛟咆哮,碧藤疯长,一道道水行与木行的道术此起彼伏、互相连接。 不得不说,他的道术基本功很是扎实。 他想要挣扎一下,然后才体面地落败? 可惜…… 江离梦在心底轻叹一口气。 而后跃空而起。 心有怜悯,斗不留情。 她的动作柔和、曼妙,似要飞天而舞。 她的眼里,有辉光。 那满溢的光,如此丰富且灿烂,几乎要流淌出来,要漫出她的眼睛。 当她跃空而起的时候,她就成了光。 那灿烂而炙烈的光线,以她为中心,猛然炸开,无尽爆耀。 神通,司曜! 此神通所有者,即为光之司掌者! 江离梦起手就是杀招,一动就是神通,完全不打算跟林正仁进行什么默契的表演。而是要一击定胜负,以最快最激昂的方式,于今日,第一个锁定正赛名额! 日光、月光、星光、烛光……光随处可见。 光是温暖的,也是祥和的。 但是它暴烈起来的时候呢? 在演武台另一侧的林正仁闷哼一声,紧紧闭上双眼,两行血线,从眼角滑落。 根本避无可避,躲无可躲,看到光的时候,就已经被它所伤害! 若非这“天下之台”自有防护,看台上不知多少看客就要从此失明。 林正仁只不过是没能例外罢了。 手中快要结成的印决就此散开,林正仁咬着牙,闭着眼,本能地往后疾退,与对手拉开距离。 “林师弟,认输。” 江离梦没有第一时间追上去下死手,而是笼在无尽的辉光之中,淡声说道:“你的眼睛还能治,动作快的话,来得及参加下一场。” 林正仁早先推来的水墙,还没来得及靠近她,就已经“波光粼粼”。无数辉光将林正仁贯注其间的道元和意志分解,水墙自然而然地崩溃四流。 此时此刻,她好像是光线聚成的人,彷如神女临世。 她的威仪,她的善念,皆是神女之恩赐。 而蝼蚁一般的林正仁,显出了他一贯的坚韧,他闭着血流不止的眼睛,脚踩奔流疾退,手上又迅速起决。 在坚韧之外,还有他罕见的愤怒:“江师姐,你骗我!” 真是儒雅之人,修养渗透到了骨子里。在这等极端愤怒的情况下,还能叫一声“江师姐”。有几人能做到? 不过江离梦自然不会继续给他表达愤怒的机会。 只叹一声:“师姐为你好,可惜你不知!” 那难以计数的光线,忽然凝出锋芒,从让人难有知觉的光,变成让人彻骨生寒的箭。 引光为矢,杀生殒命! 这些光之矢,还在江离梦的声音之前,就已经落在林正仁的身上! 不,并非如此。 双眸紧闭理应什么也看不到的林正仁,在那一句“你骗我”之后,就已经连退三步。 每退一步,就有一颗如翡翠雕成的碧树在他面前拔地而起。 连退三步,三树立起。 这三颗碧光隐隐的翡翠之树,阵列三才。 甫一出现,已经镇压元气、封锁气势。 江离梦操纵的光之矢,以一发即至的速度落进这翡翠碧树笼罩的区域里,却如陷泥潭,慢得甚至叫人看得清,那一根根光之矢精致、凌厉而灿烂的模样。 直到此刻,才是江离梦那一句“可惜你不知”的话音落下。 看台之上,一片低呼。 唯独姜望目光微凝。他当然认得出来,他永远也忘不掉。 此乃董阿的独门秘术—— 三生碧树! 以董阿对国家的忠诚,将他独创的道术贡献给庄庭,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只是此时此刻,在这观河台再见此术,难免有物是人非之感。 三生碧树是绝对精彩的木行道术,姜望当初是凭借着朽木决对木行道术的根本克制,才将其轻松瓦解。 彼时的董阿,并没有来得及真正展现出这门道术的精髓来。 直到今天,在林正仁的手里,姜望才算是真正看到三生碧树的强大。 其人竟然以道术之力,迟滞了江离梦以司曜神通展开的进攻! 也难怪旁观战斗的看客们都难掩惊讶。 天骄的诞生,没有道理可言,很多时候看的就是运气。大国强国,也无非是有更大的人口基数,更多的强者血脉,因此出现天骄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同时能给天骄提供更好的成长环境,不至于让天赋卓绝之辈,轻易泯然众人。 神通这种至高秘藏,当然也跟经历、跟修行有关,但很大程度上也是看天吃饭。强国天骄,未必就能比小国天骄的神通强。 真正体现大国强国底蕴的、很重要的一个部分,其实就是各国的术法库。 那些不断更迭、不断演进、可以让每一位符合条件的天才修士掌握使用的……强大的术法。 楚国之强,极重要的一点,就是“术法甲于天下。” 当然如今这名头是否还能拿住,已经有待商榷。天下各国,从未放弃这方面的追赶。 而演武台上发生的这场战斗里。 那璀璨的琉璃碧树,生生迟滞了光之矢。 此等强大且罕见的道术,简直不像是庄国修士能用出来的。而更应该是某个大国术库里搜找出来的精品道术。 不过,也仅仅只是迟滞而已。 盛国天骄江离梦,当然不至于受阻于此。 耀眼的光芒已经收敛,她左手呈爪状,往后一拉。 那翡翠碧树上的辉光,竟全部被剥离了道术本身。 她再摊开五指,往前平推。 碧光旋转如飞刃,破开空气直杀向林正仁! 是所谓,光之司掌者。 这碧光来自于三生碧树本身,自然不受三生碧树的道术效果干扰。 一个照面就被弄瞎了眼睛的林正仁忽然往前一步,不进反退,“走”进了翡翠碧树中! 相对于光刃,他的速度并不够快,但这一步出人意料,妙到毫巅。简直就像是双方演练好的一般。 叮叮叮叮咚! 碧光飞刃恰恰斩落翡翠碧树之上,发出风铃般的脆响。 此时此刻,那些光之矢还在三生碧树笼罩的范围里往前挣扎,如在泥淖之中飞行。 江离梦面笼辉光,如神女般圣洁。 当然也不存在畏缩。 面对林正仁的挣扎,她选择飙飞而往。 强大的气劲鼓荡衣袍,令她瞧来气势惊人,单手前按,恐怖的力量在萌动。 但就在此刻。 在她飞过的一滩积水中——那是林正仁早先的那道水墙,被她以烈光击溃,散落一地,四处流泻。 便在这让人难以注意到的积水中,忽然伸出一只半透明的、枯瘦且狰狞的手,一下子抓住了江离梦的右脚脚踝! 水中有水鬼! 林正仁有一门养鬼的神通,在先前的战斗中也有过展现,江离梦自然是知道的。不能说养鬼类的神通不够强大,不过此类神通的确普遍存在弱点。 通常阳刚类的术法都是其天敌。 鬼怪什么的,在现世实在没有什么容身之地。随随便便一个游脉境修士,都能以道元与鬼怪搏杀。 当然,也有一些养鬼神通很强,不惧日照、高温、佛光,如神通将鬼。 但林正仁的养鬼神通,除了数量可观之外,明显很一般…… 在先前的几轮战斗中,林正仁养的三只鬼,树鬼、藤鬼、无头鬼,都已经显现过,其中那只树鬼已经被人消灭,藤鬼也被打得奄奄一息,短时间内养不回来。 这只水鬼倒是第一次出场。 不过…… 在司曜神通的拥有者面前驾驭鬼怪战斗,是不是也太可笑了一点呢? 江离梦嘴角微微翘起。 也不见动作,她的脚踝,忽然就成了光源所在。炙烈的光由此爆发,遍照四方!尤其向那水鬼聚拢。 此为烈日之光,最能镇鬼驱邪。 不出所料的、那水鬼几如雪遇朝阳,顷刻“融化”,连惨叫也来不及发出,只余一缕黑烟散去。 而江离梦的人,还在往前,她笼在辉光中的手,继续前按。 与此同时,以林正仁为中心,一道道炙烈的恐怖白光凭空贯出,彼此交错纵横,直接覆盖了整个三生碧树笼罩的范围! 那白光带着恐怖的高温,灼得空气都滋滋作响。 此术名为,炙光镇狱! 本身已是极强的光之道术,在神通司曜的影响下,威能更是大幅增强。已经接近超品! 那些如陷泥淖的光之矢,仿佛也被注入了力量,接二连三,飞蛾扑火般,撞向林正仁藏身的那颗碧树。 好一阵叮叮咚咚的脆响! 似骤雨敲琉璃! 有眼尖的看客,已看见那颗碧树上裂纹隐隐。 而炙光镇狱制造的炙烈白光,也在此时降临,狠狠将这颗碧树贯穿!空中隐隐有被烧灼焚化的烟气飘荡,此等高温,哪怕是钢铁,也要轻易被融化。 但那炙烈白光,并没有如众人所料的那样,轻易贯穿林正仁。 那颗翡翠碧树瞬间千疮百孔。而林正仁的身影,从另外一颗翡翠碧树中走出。 这三生碧树,竟然还有此等用法! 哪怕是看台上,曾经亲身感受过此术的姜望,都完全没有想到这一步。 对于江离梦来说,这门道术更是何其陌生! 林正仁走出来的时候,正是光之矢和炙光镇狱的力量都集中在之前那颗翡翠碧树上的时候。 此刻他身周是前所未有的空荡,唯有炙光镇狱形成的“囚笼”,还将他困锁。 而他直接往前。 急步前踏。 右手并指,往左手一划。 一道巨大的创口,裂开掌心,鲜血随之狂飙而出。 那血液…… 竟然在空中凝聚,化作一只狰狞血鬼,直接贴上炙烈白光形成的“笼”。 滋滋滋滋…… 在如此尖锐且剧烈的声响中,这只血鬼整个化作血烟散去,好似就此消亡了。 这是林正仁在水鬼之外展示的又一只新鬼,这样一只能够击破囚笼的血鬼,不知要养多久,投入多少资源,却舍得就这样轻易葬送掉! 而炙光镇狱形成的“囚笼”,也被腐蚀开了一个豁口。 林正仁将身一团,便从这口子中滚了出去,跃出炙光镇狱的囚笼之外,只余下两根翡翠碧树,还在原地与光之矢纠缠。 他滚出囚笼的姿势绝不优雅,甚至可以说是很难看。 像一条狗一样,还在地上滚了两圈半。 对心高气傲之辈来说,这样狼狈的姿态,恐怕比死还难受。 林正仁也显得很愤怒,他双眸紧闭,但涨红着脸,怒声喝道:“江师姐,我以诚待你,你却欺我辱我,必不与你干休!” 是愤怒令他不顾一切。 往日儒雅知礼的他,现在不顾颜面,不计损耗,不惜生死。 简直……像疯狗一样。 “庸人自辱。”江离梦只冷冷回应。 有如神女的她在空中回撤,看样子并不想与发了疯的林正仁硬来,而是冷静地选择了暂避锋芒。 与此同时。 林正仁在地上滚了两圈半之后,忽地将身弹起。 只身如箭飙飞。 但却并没有如看客们所预料的那样,第一时间向江离梦发起疯狂反扑,而是窜到了演武台的另一侧,与江离梦的距离拉得更远。 他想做什么? 在落地的瞬间,无数藤蔓从地底钻出,彼此纠缠着,将林正仁护在其中。 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有一种极其荒谬的感受。 他们当然都认得出来藤蛇缠壁。 但藤蛇缠壁这种级别的道术,在这种层次的战斗中,能起到什么作用? 林正仁是不是走投无路,垂死挣扎? 却说江离梦,在空中翩跹回撤,但其实并不是为了避让林正仁的疯狂反扑。 如她这般的天骄,怎么可能惧怕困兽之斗? 她在回撤的同时,忽然伸出左手,往天空高举。 咻!咻!咻!咻!咻! 自那六合之柱撑起的高空中,忽然间有近百道光线落下。 这些光线如金丝、似天罚。 瞬息飙落的时候,鼓起一声声尖啸。 它们环成一圈,光华夺目,扎落整个丙字号演武台的边沿,自虚空之中,钉出了一颗颗眼球! 逃避只是假象,江离梦的真实目的,正是这围绕着演武台的一颗颗“眼睛”! 虚空之中,一声凄厉的嚎叫响起,那是林正仁的百目鬼! 这些眼球在同一时间,全部炸开,说明鬼主已经被彻底钉杀。 如很多观战者的疑惑一样。 林正仁明明双眼已瞎,但在战斗中却好像丝毫不受影响,看得清清楚楚。 江离梦当然也有类似的思考。 不过她一开始并不在意,只打算强势将林正仁镇杀。 暂被逃脱之后,她虽然仍然保有绝对的自信,却也意识到了对手的坚韧难缠,由此转为稳健的打法。 在这种战斗策略里,她第一时间钉死林正仁的视野,仍是继承了战斗开始时,先行弄瞎林正仁的选择。 她在锁定她的优势,进而凝固她的胜势。 林正仁已经大大超出她的意外了,她不想再有意外发生。 现在,林正仁要怎么办呢? 他还能坚持吗? 很多人都在想这个问题。 唯独江离梦,可以亲自来问。 她左手的食指中指并竖于身前,绕一道流光于指尖,此乃防身之术。 做好防备反攻的准备之后,她才大张右手。 一只只炽烈的刺眼光团,倏然生成,连珠一般轰出,向演武台上那个可笑的藤蛇缠壁砸去。 江离梦不可谓不强,她的司曜神通结合光行道术,几乎可以类比于重玄遵重玄神通与重玄秘术的结合。 几乎是已经把神通开发到了当前层次的极限。 只凭这一门神通,她就击败了国内另一位身怀三神通的天骄,取得此次黄河之会的名额。 此时炽光连爆,密集轰落,林正仁若还不出来应对,几无幸理。 但…… 他真的没有跳出来。 轰! 十余道爆声连成一片,那藤蛇缠壁所在的地方,已经被夷平。 若非这演武台有特殊加持,只怕也要被炸碎。 但是林正仁,在哪里? 藤蛇缠壁里根本就什么都没有藏。 空中的江离梦猛然转头,她于是看到了……从第三颗翡翠碧树里走出来的林正仁! 他先时的确是从第二颗翡翠碧树里走了出来,也直接割开掌心,以血鬼开路,打开了炙光镇狱的封锁。 但走出囚笼的,只是一个幻身。 一道简简单单的藤蛇缠壁,就浪费了江离梦杀伤力恐怖的攻势。 这三生碧树简直被林正仁玩出了花样来! 那么,藏在翡翠碧树里的他,到底酝酿了什么? 江离梦果决非常,左手指尖一抖,那道流光倏忽绕身一周,形成一道流光之罩,将她牢牢防护起来。 凭借此术,江离梦有信心接下林正仁的任何道术,以待反攻之机。 但林正仁从第三颗翡翠碧树里走出来之后,却没有第一时间做出行动,而是微微侧着耳朵,仿佛是在倾听什么。 而后才从早先血鬼腐蚀出的那道豁口跃出,落在了炙光镇狱的范围之外。 是了…… 他已经瞎了,而且他的百目鬼已经被杀死。 他已经完全地失去了视野! 不,不对。 不知道为什么,江离梦心中有一种强烈的、不安的感觉。 她在流光罩的防护中,猛然看向那炙光镇狱范围里的翡翠碧树。 她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林正仁在几颗翡翠碧树里来回位移,轻松避开她一道又一道的攻势,这绝不是这门道术的效果。 在这种层次的道术,怎么可能强横至此? 便是盛国术库之中,能被内府修士掌控的道术里,也不存在这样强大的道术。 既能迟滞对手的攻击,又有极强的防御,还能镇压元气……若还有位移之能,少说也是超品位阶了,怎么可能被现在的林正仁掌控? 所以,真正让林正仁在三颗翡翠碧树里来去自如的…… 江离梦脑海中灵光一闪,找到了令她不安的来源! 抬手一按,几乎无穷无尽的光亮,顿时将这演武台铺满,也照亮了附在林正仁身后……那一只狰狞的、碧色的鬼。 是那只树鬼! 是那只本该在林正仁前一轮的战斗中,就已经被对手以至阳道术消灭的树鬼! 它根本就没有被消灭。 林正仁所养的鬼,也根本就不怕阳光、不怕阳刚道术、没有鬼类常见的弱点! 这是一个局,是一个从那时候就已经布下来的局! 或许并不是为了针对她,她只是主动落入陷阱的那一个罢了! 想起那时候林正仁沮丧的面孔。 想起他那时候说——“养鬼耗费大量资源,却很容易就被杀死。我的神通如此孱弱,真不知怎么走以后的路……” 自己当时还宽慰他,说什么,没有孱弱的神通,只有不会使用的人。 想起这些…… 江离梦遍体生寒! 她一向自视甚高,却第一次对一个人的城府感到恐惧。 但这些负面的情绪也都迅速被炙光瓦解,她以一个强者的自尊,让自己回归到战斗中来。 如果林正仁养的鬼,根本不惧烈光,那么先前的那只水鬼…… 江离梦猛地低头,并指一划。 一道光线闪过,将袍角削落半截,露出如雪如玉的脚踝来。 脚踝上,一个紫黑色的手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16章 ?鬼 天骄之战,是分毫必争。 看到这个紫黑色手印的瞬间,江离梦的右腿,自膝盖处,便迸出一圈烈光。 整个小腿直接被光线割断,跌落高空。 光晕在整个身体里流动,将体内那种隐晦的、阴暗的力量驱逐。 与此同时,被她切断的那一截小腿中,钻出一个半透明的水鬼身影。又被江离梦断腿创口喷落的鲜血,浇了满身。 “桀桀桀桀。” 鲜血在这只水鬼身上流落,丝毫无法沾染到它。 而它怪笑起来。 江离梦下意识地凝聚炽烈光团,想要将其摧毁,却忽然发现,道元有些难以接济! 她那浩瀚如江河奔流的道元储备,不知怎么,竟已经快见底了! 正怪笑的这一只水鬼,不是普通的水鬼,乃是噬元水鬼! 在战斗的最开始,林正仁就已经用它埋下伏笔,以水鬼的“假死”,令江离梦放松警惕,实际却已经侵蚀其身,一刻不断地在加剧她的道元消耗。 林正仁在战斗中百般折转,不停诱使江离梦使用威能更强的术,为的就是她道元枯竭的此刻! 对别人狠容易,对自己狠难。 江离梦第一时间自断小腿,展现出了一位天骄面对意外变故时的果决。 但好像,还是晚了。 她成功找出侵入体内的那种晦暗力量,并将之驱逐,但战斗已经持续很久了…… 在先前几场“艰难”的战斗中,林正仁一直不断地在强化一个信息——他的养鬼神通很弱,他的鬼很容易被至阳术法消灭。 而后利用这这一点,做了好多文章! 江离梦散了手中的道决,将流光罩也收回,让这门道术重新以流光形式绕在指尖。 人飞身后撤,落在地面,落在演武台的边缘,面向林正仁。 虽只剩独腿,但站得昂然。 仅剩的道元已经不足以支撑挥霍,但,还可以战斗! 被逼到这个地步,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在黄粱秘境认识的那个诚笃的林正仁,心机深沉如此,给了她一个非常深刻的教训。 她承认自己看走了眼,承认自己犯了愚蠢的、自大的错误。 但她不肯就此接受失败! 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等他过来……胜负还未定下! 江离梦沸腾着斗志,却又强迫自己定下来,等待时机。 还没有死,那就还没有输。 她死死地看着林正仁,愤怒的情绪于战斗无益,已经被她短暂抹去。 而在演武台的另一边…… 双眸紧闭的林正仁,又侧了侧耳朵,似乎在判断江离梦的位置。 手上却没有就此停下,仍在飞快掐诀。 “小礼?”他问道。 那只噬元水鬼尖啸一声。 林正仁于是伸手一推,道术释放。 场景一如最初重演,一堵水墙横推而来。 江离梦精准控制着道术威能,在司曜神通的帮助下,这并不困难。 一道烈光刚好将这堵水墙切开。不曾浪费一颗道元。 断腿处的鲜血已截住,但江离梦的心,却在往下坠。 因为又一堵水墙,横推了过来。 这个林正仁……太稳了。 在几乎耗尽她道元的时候,在已经可以定下胜负的时候,却还不发起绝杀,而是选择用水墙这种道术,继续消耗她。 江离梦单指一划,再次精准地切开水墙,悄无声息地飘向右侧。 那只可恶的噬元水鬼,蓦地又一声尖啸,为林正仁提供着方位。 林正仁跟着侧身,毫不犹豫又是一堵水墙推来。 先时觉得这门道术笨拙,但林正仁用在此时,又是如此绝妙——印决简单、覆盖面积大、无须精准释放,逼得她一定要有所应对。 江离梦咬了咬牙,在本就不多的道元储备里,分出一部分,单手一握! 噬元水鬼身周,忽而光线扭曲,结成实质,反复交缠,将它捆住。 啪嗒! 这只噬元水鬼就那么软化下来,碎成一滩水。 “桀桀桀桀!” 又从不远处的另一滩水中钻出,冲着江离梦怪笑。 这只噬元水鬼,真的很不简单! 无法简单地将它杀死,也不能捆缚。 江离梦默默地想着。 杀招肯定是不能用在这只水鬼身上的,但简单的道术无法奏效,而且……不能再耗下去了。 通天宫里的道元储备,已经枯竭。 而那个该死的林正仁,又是一道水墙推了过来。 水墙,水墙,又是水墙! 林正仁现在仗着道元的优势,不肯冒任何风险。就专注于这一点优势,将其发挥到极致。 但她江离梦。怎能做一个被水墙生生耗死的天骄? 必须要赢! 江离梦不再犹豫,因为这个对手只会比她更谨慎,且绝不会犯大意的错误。 今天的这一场战斗,已经让她清晰地认识到,与此人厮杀时,是等不来机会的,只能靠自己争来。 她于是不再保留,单足一踏,弹身而起,再一次向林正仁发起了冲锋! 相较于前一次带着凌人威势的、如神女临凡般的姿态。 这一次她则带着一个战士的孤勇,一位天骄的不甘。 我江离梦,怎可止步于此!? 她双手高举,无尽的辉光凝聚在她手上,凝成一把巨大的、极度灿烂且弧度夸张的大关刀。当头向着林正仁斩落! 这一刀,仅仅只是迸射出的光辉,就已经把她和林正仁之间的道术阻隔全部剿灭。 而江离梦高举此刀劈落,挟万千之光,威风赫赫如女武神。 谁都知道,江离梦不可能还有那么多道元存在,她的道元储备,绝不足以支持这种级别的道术。 所以在这个时刻,她是不惜调用了支撑天地孤岛的道元,冒着天地孤岛沉落五府海的风险,发起这次进攻! 这是拿道途在拼! “桀!” 那噬元水鬼忽地出现在前,却被这柄灿光之刀轻易斩成两段。 有这一隔,林正仁又得到了水鬼的提醒,连退三步。 三颗翡翠碧树拔地而起。 又是三生碧树! 轰! 江离梦已至。 强如三生碧树这种道术…… 也根本不够! 那三颗翡翠碧树,完全无法承受此等重击,接连崩溃,炸开无数碎光。 正是……关刀劈落琉璃碎! 眼看着便是江离梦绝地反击,以令人惊叹的勇气、强横无匹的杀力,碾碎一切阴狠谋划。 但在绚烂的、崩碎的流光之中。 居高临下的江离梦,看到了…… 林正仁骤然圆睁的眼睛!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瞎!】这是江离梦的第一个念头。 而林正仁两边眼角蜿蜒而下的鲜血,在此时忽然“活”了过来,如长蛇般弹起,在空中聚成一团,舒展成一只形容狰狞的血鬼,以恐怖的高速窜了过来,贴上她的面颊! 【是了,林正仁养的鬼没有那些弱点,那么打开炙光镇狱的囚笼,他的血鬼也是不用死的。】这是江离梦的第二个念头。 【这个人还藏了什么?】这是她最后的念头。 血鬼覆面,将她扑倒。 身后那只被斩开的噬元水鬼,也再一次聚拢,扑了过来。 而林正仁本人…… 那璀璨的光之关刀在他面前溃散。 强大的对手在他面前倒下。 在崩碎的绚烂流光之中…… 他往后退! 在这样胜券在握的时刻,他也仍然不冒半点险! 一直留在他身后的碧色树鬼,则腾跃而起,扑上前去,加入对江离梦的“啃食”之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17章 朽木参天 看台上观战的姜望,很快就收到一份详细完整的情报,是关于林正仁的养鬼神通的——这就是齐国作为天下六强的底蕴体现。 林正仁的这门神通,名为【百鬼昼行】,是最适合养鬼的神通之一。 其效果很简单,修行者通过此神通所养的鬼,会抹去鬼怪常见的那些弱点。如它的名字所言,百鬼可以“昼行”! 听起来好像也并不是多么可怕,但它的厉害之处,今日之林正仁,已经展现得淋漓尽致了…… 当然,最让人警惕的并不是这个神通,而是林正仁在战斗中的表现。 从一开始,姜望在如梦令的模拟中,就做出了与江离梦截然不同的选择。 因为他深刻的知道,林正仁这个人有多么狡猾。 他知道那只噬元水鬼必然有问题,也想到了树鬼的存在。 但即便是他,也忽略了林正仁的眼睛,一直到战斗接近尾声前才发现。 虽然比江离梦早,但毕竟也有旁观者的优势在,实在难称得上应对成功。 林正仁显然对江离梦非常了解,从一开始就预料到了她的选择,早早做了准备,藏血鬼于眼中,根本没有被烈光刺瞎,却装成已经被刺瞎的样子。 故意表现得愤怒又癫狂,而后再一点一点地抛出线索,全程牵着江离梦的鼻子走。 先用百目鬼进行“表演”,引导江离梦以大威能道术灭杀百目鬼。 后用噬元水鬼配合“提醒”,又让江离梦浪费了道元和时间。 从开始演到了结束,哪怕已经胜券在握,也不曾显露分毫。 用一只假毁的血鬼,把江离梦最后的希望葬送。 这个人……太可怕! 尤其他最后的这一退。 在江离梦已经失去所有反抗能力的情况下,他的选择,居然还是退! 好像完全不会犯任何错误,也完全不给对手任何机会,简直冰冷得……令人心寒。 跟这样的人做敌人,一定要早早地杀死他,不能再让他成长。 庄国虽小,独占一个国家的资源,也能够让林正仁发展得很不错。看他今日的表现,便能知了! 他的那些小鬼,若没有庄国的资源支持,怎么可能养得那么好?仅靠他自己,倾家荡产也不行。 姜望心中已有计较,但面上不露分毫。 演武台上恶鬼噬身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东面看台上,落下来一个声音—— “盛国江离梦认输了,便止于此!” 那是盛国副相梦无涯的声音。 这是一位鹤颜长须的老人,大袖飘飘,仙风道骨。 面上仍是云淡风轻,然而此时出声,已经说明了他的着急。 不过饶是如此,他也并没有破坏规矩,直接出手干扰演武台。 负责丙字号演武台的神策军将领立即登台:“丙字演武台战斗结束,胜者庄国林正仁!” 林正仁更是个“懂规矩”的,在这位神策军将领亲口宣布结果之后,立即便收回了三只小鬼。在他的有意控制下,这三只小鬼始终只在瓦解江离梦的抵抗能力,倒也没有强行往杀死她的路子走,留了她一口气在。 杀江离梦,不符合庄国的利益,对现在的他来说,更是弊远大于利。解决了一个自此视他为敌的天骄,得到的却是整个盛国的敌意。同在道属,接触的机会还有很多,如果条件合适,庄高羡未必会保他。 抹去眼角的血迹和四处翻滚的狼狈,收回外表狰狞的小鬼,此时的林正仁,看起来仍是气质儒雅。 解下外衣,一步上前,半跪于地,轻轻将外衣覆盖在江离梦被啃噬得血肉模糊的身体上,很是顾全她的尊严。 “诚如江师姐所言,同属道脉,同气连枝,我之荣誉,亦是江师姐之荣誉。方才我一时激愤,下手太重,希望江师姐能够谅解。” 说罢这些,他才起身,回步撤开,迎接着四面八方的目光。 只是江离梦已经昏迷,也不知这话是向谁说。 不过话又说回来,江离梦若是没有昏迷,这会大概已经气得跳起来了。 战斗正式结束,盛国方面立即上来了几个人,一边止血的止血、治伤的治伤,一边抬着江离梦便走,有个人将林正仁的外衣随手一抓,扔在地上。这种敌意是可以预见的,但难免失礼。 然而林正仁只是叹了口气,走过去,弯腰将自己的外衣捡了起来,一句话也没有,默默走下了演武台。 看台上,盛国副相梦无涯点点头道:“你们庄国的林正仁,实力和心机都有,且很见气度,不错,不错。” 说者似无意,听者当有心。 坐在他旁边的庄国国相杜如晦,立即埋怨道:“这个林正仁,下手太没有分寸。便是他江师姐做得再过分,那也是同为道脉的师姐,他怎可下这样的狠手?回去我不会轻饶了他。” 这番话憋得梦无涯眼皮直跳,但他偏偏无法反驳。 这一战大家都看得清楚,的确如杜如晦所说,是江离梦“做得过分”在先。 便是林正仁有些算计,那也都是江离梦主动给的机会。 江离梦若没有保存实力、在黄河之会正赛取得更好成绩的野心,只以硬实力与林正仁碰撞、对林正仁不疏忽大意,今日这一战,仍是她的胜算更大。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倒是作茧自缚,就此止步不前。 “既然上了演武台,便以胜负为第一要义。什么分寸不分寸的,且不必再说。” 梦无涯摆了摆手,很有大国宰相的气度:“我看林正仁表现得很好。倒是江离梦傲慢轻忽,输得不冤。” “梦相这话,可不要对外说。”杜如晦摇头笑道:“您是何等人物?能得您一声赞,朽木也要参天了!若叫林正仁那小子听到,说不得尾巴就要翘到天上去喽!” 梦无涯微笑着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对于带领庄国崛起的这一对君臣,梦无涯从来没有小觑过。 但直到今日,他才觉得,他还是看轻了杜如晦。 盛国先前对于庄国的判断,并不准确。 其人身为一国之相,能够放得下身段。但在关键时刻,背倚力弱之国,又敢于直争。可谓能屈能伸,屈则潜于九渊,伸则腾于九天。 有国相如此,才有林正仁如此。 以此观之,庄国的未来,恐怕并不止于现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18章 ?曾见青史,万古如斯(月票一万四) 这一轮的内府场较选赛结束。 首先拿到七个正赛名额的,是庄国的林正仁,辽国的耶律止,宋国的殷文华,丹国的萧恕,雍国的北宫恪,梁国的黄肃,雪国的谢哀。 这份名单非常有意思。 首先是庄国和雍国的内府境天骄,同时进入了黄河之会的正赛。 林正仁是名不见经传,在祝唯我走后才异军突起。而这个北宫恪,是雍国英国公北宫玉之嫡孙。 当初雍、洛、庄三国在不赎城展开会谈,年轻一辈天骄“切磋”,庄国天骄祝唯我以一敌二,大获全胜,光彩照耀一时。 不过彼时的雍国人都说,那只是因为雍国内部盖压同辈、排名第一的北宫恪不在,其人当时在外游历,雍廷轻敌,并不召回其人,而是选择派去排名第二的年轻天才。这才是雍国会在不赎城丢脸的原因。 更有声音认为,正是那一场会谈的失色,才导致后来庄洛敢于联兵犯境。 北宫恪有背景、有天赋、有实力,战绩也非常亮眼。庄雍国战期间,他在靖安府战线,在雍国国相齐茂贤的统御下抵抗赤马卫。 其人岿然立在城墙,血战三日夜而不退,战后被齐茂贤许以靖安府第一功。 这样的一个人,自然是雍国的骄傲所在。 如今庄雍两国大战方歇,彼此之间恩怨纠缠数百年。在这黄河之会上,庄国新崛起的天骄林正仁,与雍国毋庸置疑的第一北宫恪同列,自然引得无数人瞩目。 他们两个谁能走得更远,也是最多人感兴趣的事情。 其次是梁国的黄肃。 梁国这个国家,可以说与夏国颇具渊源。就地理位置来说,它在夏国的东南方向。 夏国地域辽阔。譬如齐地南遥廉氏的祖国故地,也在现今夏国的领土范围内。 在神武之前,大夏更是盛极一时,一度横跨东南两域,在东域与齐国展开霸主之争,在南域并国无数。 不幸的是,梁国就是被夏国吞并的国家之一。 夏国迁末代粱帝于夏都,结果不到三年,末代粱帝就死了。死因众说纷纭,至今没个定论。 后来齐夏争霸,夏国大败亏输,彻底退出东域。 夏廷在大战中伤亡惨重,又需抽调大量兵力,驻防东北边界,以防止齐国南下,一举夷国。无力再镇压四方。 梁国宗室康韶于汴城闹市振臂一呼,血誓复国,当场就有上千梁人跟随他,一齐杀死了镇守的夏卒,就此举兵。 心怀故国的梁人纷纷响应,不到五天的时间,粱地就已经遍处烽火。 只用了两个月,康韶便已恢复梁国全境,重立大梁社稷。在汴城开坛设祭,告慰祖灵,就此登基为帝,仍继“梁”之国号。 梁国和夏国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世代之仇,无法磨灭。 从两国史书对前梁末帝的记载,便可略窥一二—— 《夏书》曰:……即年,迁献侯于都……三年,重疾而薨。(hong) 《梁书》则是这么记载的:……是年,强徙慜帝于夏都,三年未满,即以药杀,崩于陋室,竹席相裹。梁人闻之,莫不捶胸顿足,恨极而哀也。 那位不幸的粱帝,单名为“年”,谥号为“慜”,当年臣服之时,则是被夏帝封为“献侯”。 夏国人说末代粱帝康年是自己得了重病死的,梁国人则说是遭夏人药杀。 两国仇深如此,两国国民之间自也是水火难容,处处相争。 而在今日的黄河之会上,梁国内府境天骄黄肃提前拿下了正赛名额,夏国的内府境天骄触悯,却先遇容国林羡,底牌太早展现。又在今日遇到丹国萧恕,被针对得厉害,早早败下阵来。只能与其他败者,再竞争剩下的三个正赛名额。 梁国小胜一局,可谓是扬眉吐气。 击败触悯的萧恕,也很值得说一说。 与宣、乔等国一样,丹国也位于秦楚两大霸主国之间的中间地带里。 不同的是,丹国较之宣、乔,要强大得多,乃是区域性大国。且政治独立,不受秦楚任何一方操纵。 丹国之南,就是河谷平原。丹国再往北,则是陌国、成国、庄国。 地缘环境很复杂。 秦楚在河谷平原大战,双方都动员了强大的军力。这一场大战,对两大霸主国而言,都可以说是伤筋动骨,但更为惨烈的,其实是被当成战场的河谷平原。 河谷平原上的所有小国,在这一战之后,全部消失了。 诸国国民,或南逃、或投秦楚。 或有那不愿离开的……陪葬于废墟。 整个河谷平原,都成为了绝地。河谷诸国,则不复存在。 与丹国的地理位置相对,宣国、乔国,则在河谷平原的南面。 丹国与宣国、乔国隔着河谷平原遥遥对望。但曾经充盈在它们中间的那些国家,都已经不在了。 “秦楚一战,河谷诸国亡。时人曰:小国残民,贱如原上草。”(《景书·天下篇》) 丹国处在这样一个尴尬的位置,相对来说,距离秦国更近一些,受秦国的威胁也更大。自楚国大败之后,形势就更加微妙起来。 萧恕此次在黄河之会上奋勇,也是丹国有强烈的、展示的需求。同时更要伸手往万妖之门后要资源,因为在现世之中,无论向秦向楚,丹国都伸不出手,伸手必断。 而萧恕无愧天骄之名,在演武台上的表现十分亮眼。 在这些锁定正赛名额的天骄里,辽国耶律止,也是应该详说一番的。 耶律止出身辽国,但代表的并不仅仅是辽国。事实上他是辽国背后的西北五国联盟,共同推出的天骄人物之一。 所谓的西北五国联盟,是辽国、真国,高国、铁国、寒国这五国组成的同盟。 西北向来被视为苦寒之地,但其实资源也很丰富。尤其是辽国境内,道元石矿脉储量惊人。 迫于荆国的强大压力,辽国、真国,高国、铁国、寒国这五国很早就联合了起来,共抗荆国。 五国各自都小,但合兵一处,常年与荆国为战,军队的战力强悍非常。 在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他们挑战荆国的意图也非常明显。 耶律止在场上胜利之后,更是公开表示,他要战胜的对手,是荆国的黄舍利。 黄舍利当时就把黄袍一掀,准备下场。好说歹说才被劝住,将这一战留在正赛上…… 说到了西北五国同盟,就该说一说极寒之地的雪国了。 雪国如其名,国内四季飘雪。此国在西北更西处,是现世已知范围内,往西北方向,最远的一个国家。 它与离它最近的寒国,都隔着很远的距离,也并不掺和西北五国同盟的事情,少与其它国家交流。颇有“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之势。 要不是黄河之会雪国还会参加,且本届还有谢哀这等气质凄冷的天骄美人出场,兴许也没有太多人记得这个国家了。 但处在西北之地的国家,都绝对不会忽视雪国的神秘与强大。 尤其这几年来,面对荆国越来越强硬的态度,西北五国同盟一直试图将雪国拉进同盟里,交流频频。荆国方面,也多次对雪国示好。 总之,雪国现在的态度,在西北地域至关重要。只看耶律止有多讨好谢哀,便能看出一二了。 最后,作为地缘相近的两个大国,宋国与魏国之间,竞争意味也很浓。 宋国殷文华先一步取得正赛资格,魏国的内府境天骄东郭豹却不幸遇上耶律止,被打进了败者组。 这仿佛意味着宋国压过了魏国一头。 东郭豹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双眼通红。那极端自责愧疚的表情,令人不免唏嘘。 在这一轮的决选中,胜者七人,直接进入黄河之会正赛。 输的七个人,竞争剩下的三个正赛名额。当然,以江离梦的状态,决计无法再进行下一场战斗。 所以是剩下的六个天骄,再打最后一轮,决出三名胜者来。 这亦是十分残酷的决选。 因为他们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斗,已经个个是精疲力竭。却还要比前轮胜利者再多打一场,要展露更多的手段。 往届以来,拿到这三个败者组名额的天骄,极少有能在正赛上再进一轮的,基本上正赛就是终点……但能不能进正赛,本身已是天壤之别。 姜望今日主要盯着林正仁与江离梦之战,林正仁又很能拖延时间,叫他错过了另外六场精彩的战斗。 只能草草翻阅一下齐国这边的大概情报,更完整细致的分析,则要回齐街之后才能看到。 六名败过一场的天骄,两两抽签配对,再一次站上了演武台。 这是一场注定惨烈的厮杀,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已经是最后的机会。战斗的过程甚至比上一场更激烈。 最后的胜者,是魏国的东郭豹,申国的江少华,以及夏国的触悯。 前两者都胜得无可争议,尤其是魏国的东郭豹,几乎是从血泊中爬起来。凭借稍硬一点的命格,撑到了最后。而他的对手,死在当场。江少华也是力战之后,胜了半招。 唯独触悯,让不少观战者颇有微词。 他在前一轮与丹国萧恕交战时,赤天奴被轻松肢解后,仅仅召出单足鬼面鼠蝠进攻了一次,被早有准备的萧恕轻松防住,而后就被打落台下,是前一轮第一个输掉的天骄。 初时很多人都觉得,他是被了解得太多、针对得太厉害了,且瓢虎与链蛇都没来得及修复,所以才败得那么快。 但直到败者赛的这一轮开始,随着傀儡瓢虎、链蛇一一登场,触悯以几近巅峰状态的战力击败对手后。 大家才知道,从一开始,触悯的目光就放在败者赛里。所以他面对萧恕的时候,最大地保留了战力。 最后“以逸待劳”,击败了伤痕累累的对手。 这无疑是令人不齿的。 来观河台的,都是列国天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骄傲在,没有几个人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荆国的黄舍利,甚至在看台上带头发出了嘘声。 但触悯面不改色。 他现在站在这里,而对手已经倒下。 谁也不能否认他的胜利,谁也不能拿走他的正赛名额。 那就已经足够了。 他傲立在演武台上,直似把来自四面八方的鄙夷当做赞美。颇有“一时荣辱,于我何加”的气度,倒是让不少高层人物暗暗点头。 无论怎么说,触悯合理地在规则之内,赢得了正赛名额。那么这就是最后的结果。 十几年之后,人们再回过头来看这届黄河之会,大概只会记得夏国拿到了第几名。谁又还会记得,他是怎么拿到的呢? 庄国的林正仁,辽国的耶律止,宋国的殷文华,丹国的萧恕,雍国的北宫恪,梁国的黄肃,雪国的谢哀,魏国的东郭豹,申国的江少华,夏国的触悯。 这十人,再加上六个天下强国的天骄,共同组成黄河之会内府场正赛的阵容。完全可以说得上是群星璀璨,熠熠生辉,并无一个弱者。 就在姜望已经准备起身离去的时候,忽然之间,四面看台上仿佛有“嗡”地一声,不少人交头接耳,完全放弃了传音,一时群声鼎沸! 人们在疯传一个惊人的消息,以至于完全盖过了对触悯的鄙夷。 乔林作为“嘴碎强者”,自然也是最早接收到消息的那部分人之一。 这个消息如此惊人,传到姜望耳边,令姜望也愣了一愣—— “景国内府境天骄弃赛!” 黄河之会内府场正赛十六人缺额。 一石激起千层浪! 大概是因为已经在最后确认正赛的名单,所以景国方面才在现在确认这个消息。 被最多人认可为天下第一强国的景国,历来都以三魁为目标的景国,竟然放弃了黄河之会的内府场? 为什么?出了什么事情? 这当然引起太多人的猜疑、困惑、探询。 但在此时此刻,这或者是要放到后面去思考的问题。对于在场的很多人来说,可能另一个问题更为重要——黄河之会内府场空出来的这个正赛名额,给谁?谁有机会? 人们急切地彼此传递着消息,场面一度失控。 在一片骚乱之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然飞入场内,悬于正中央的高空。他枣红方脸,眉长鼻高,很有威仪。 回身绕过一圈,让所有人都能够看得清楚他的样子,注意到他的坚定眼神。 然后才道:“鄙人冼南魁,现为神策军统帅。这个消息,有人已经知道了,有人还不知道,我在这里正式说一遍。” 他环视四周,双眸含威:“我大景忝为地主,不欲事事与客相争,故而让出本届黄河之会内府场名额,给天下人一个争魁的机会。” 声音不大,但悄然便已压下全场喧声。 今日这六合之柱笼罩的演武场内,虽然来了很多大人物,但毕竟没有一个天下六强的高层在。 在场这么多人,无人能高过冼南魁去。 是以他说话,也有些肆意。 “冼将军!” 姜望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扭过头去,“小媳妇面”的曹皆,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他旁边。 其人坐在看台上,看着悬于演武台中央高空的冼南魁,带着一脸苦相,说话却是叫人无法忽视:“弃赛就弃赛,话不要说得这样失分寸。” 这个时候,分散的几个演武台上,还站着三个拿到最后正赛名额的天骄。 但所有人的目光,只会被悬于半空的冼南魁所吸引。 再是天骄,在大景神策军统帅面前,也不免黯淡。 不过曹皆与其相对,声势不落分毫。 他坐在姜望旁边,慢条斯理地继续道:“你冼南魁可以说是景国的地主,甚至可以说是中域的地主。曹某懒得纠正。但这观河台,是我人族共有。这镇压长河的,是天下列国共祭之圣台。我等非客,你又何来称主?” 景国在这里自认地主,不好意思,我齐国不认。 我等天下列国,来观河台参加的,是历史辉煌、传承久远的黄河之会,这是一场镇压长河、分配万妖之门利益的大会,而不是你景国召开的天下会盟。 想给自己戴上天下盟主的冠冕,那还差得远呢! 曹皆这话一出,立刻就压下了冼南魁的威风,在这天下之台,与其分庭抗礼。 姜望坐在旁边,也有一种底气十足的感觉。乔林这些个天覆军的士卒,更是个个昂首挺胸,激动非常。 冼南魁还未说话,便又有一道声音接道:“这天底下的地方,不能说离得近,就是你景国的?盛国和我牧国,也离得很近啊!” 在东面入口处,不知何时站着一个身穿金蓝两色华丽祭袍的老者。 牧国金冕祭司那摩多! 他站在那里,两眼微垂,像一个垂暮的无力老者,浑不似刚刚有那样霸气的话语出口。 在场恰有盛国的副相梦无涯在,此时此刻他当然不能沉默,哪怕对面是天下强国。 当即大袖一拢,在看台上站了起来,看向那摩多道:“这位金冕祭司大人,本人梦无涯,好教您知晓——盛国虽近牧,牧国也近盛!” 坐在梦无涯旁边的杜如晦,忍不住收缩了一下目光。 盛国是真的强硬,不愧是第一道属国,真的敢和牧国打大规模战争的国家。换做其它国家,哪怕事关国格,也绝不敢这样回应。因为强如大牧帝国,说灭你,那是真的灭你,绝不仅仅是逞威风。 “说得好。”那摩多眼皮一抬,蓦地双手大张,神光沐身。 从一个垂垂老朽,变成一个光芒四射的神之祭司,声音也一下子恢弘起来,他用金光满溢的眸子,看着梦无涯道:“苍图神光芒所照,我大牧万里草原,欢迎盛国健儿来驰骋!” “诸位,诸位!”冼南魁双手虚按,自顾笑道:“是冼某失言,在这里给诸位赔个不是。本只是表示亲切罢了,绝无它意。诸位不必太过敏感。黄河之会是天下盛会,大家在这里剑拔弩张,成何体统?” “打不过就说打不过,没有人就说没有人。”一个幽幽的声音说道。 众人循声望去,在黄舍利身后的座位上,看到了一个面容奇古,身披轻甲的壮年男子。 他瞧着冼南魁道:“虚头巴脑的,没甚意思!” 坐在黄舍利身后,又能这样跟冼南魁说话的,自然只有荆国骁骑大都督夏侯烈! 冼南魁静静地看了他一阵。 他也满不在乎地与冼南魁对望,甚至继续道:“景国如此大度,不如下届、下下届,以后每一届,也都弃赛咯?” 景国诚然是号称天下最强,雄踞中域,虎视天下。但打起仗来,大荆这种一切为战争服务的军庭帝国,还真不会对谁退缩。 同时这也是一种试探。 景国内府境天骄弃赛,必有原因。而这个背后的原因,若能摊开在台前,就很大程度上能够说明景国的情况。 天下六强之列,谁会不关心景国? 便是那些道属国,难道没谁想取而代之,成为道宗国吗? 譬如第一道属国盛国,虽则一直以来都是服服帖帖,任劳任怨。但究其本心,它是甘愿永远作为景国手里的钢刀,还是更想成为执刀者呢?基于盛国本身的利益,它真的愿意跟牧国这样的天下强国打硬仗吗? 这是根本不被任何人意志左右的、国家利益根本所在。它只会反过来,导引那些意志的流向。 此时此刻,那摩多并不说话,曹皆冷眼旁观。其他人更是没有发声的底气,也绝不想掺和。 最终还是冼南魁笑了一下,枣红色的面庞也不太看得出表情。 他回过身来,目光从那摩多、曹皆身上一一扫过:“一个魁首,诸位看得太重啦。那么我换一个说法。景国自愿退出此次黄河之会的内府场正赛,给所谓天下六强之外的国家,一个机会。这多出来的一个正赛名额,本将军认为,给越国天骄白玉瑕比较合适,诸君如何看待?” …… …… ps:薨(hong):诸侯之死曰薨。天子之死曰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19章 ?英雄之志 越国位在楚国东面,与强楚相邻,日子可想而知。 不过越国东去不远,便是大名鼎鼎的暮鼓书院,也算是有几分依撑。 所谓“晨起鸣钟,暮寝击鼓”,以此警心明志,刻苦学问。 在天下四大书院之中,暮鼓书院是最具特殊意义的一个书院。 因为这一座书院,矗立在儒门圣地【书山】脚下。 儒门圣地书山与法家圣地三刑宫,相同之处在于,都对本宗学问具备极其重要的意义,是等同于精神象征的存在。 不同之处在于,书山之上,大都是一些皓首穷经的学者,只潜心治学,既不广收门徒,也不参与天下大势,甚至于连“天下的鸡毛蒜皮”,也不理会。 三刑宫则像是书山和四大书院的统合。本身无涉天下,但广受天下门徒,且三宫之中,刑人宫是入世极深的。 说回白玉瑕。 此人实力绝对不输于人,可惜运气太差。 几轮决选,遇到的都是深藏不露、只待一鸣惊人的天骄。 其性质就如触悯遇林羡,他还接连遇到了两次。 刚才的最后一轮中,他遇到来自申国的江少华,底牌全露的他,被江少华极具针对性地击败,就此结束了黄河之会的征程。 不过冼南魁现在提名白玉瑕补位正赛,倒也不是说趁着楚国的高层不在场,就给楚国人找乐子。 而是剩下的几个天骄里,唯有白玉瑕的状态还算完好。 触悯的对手都快被打死了,实在没有再战之力。 东郭豹自己都是奄奄一息,被他击败的对手,也更不必说。 便是楚国的高层在场,也说不出一个不是来。确实是只有白玉瑕的状态还可以参战,总不至于再往前一轮的败者里找人。 此时的天下之台,有资格在冼南魁面前就此事表态的,也就三人而已。 曹皆没有第一时间表态,而是转头看向姜望,慢慢说道:“你这几日都在观战,对于场上天骄,想必比我熟悉得多。你觉得,这越国的白玉瑕,可堪此位?” 姜望略想了想,认真地说道:“以我的眼界,不足以做出什么准确判断,也不该指点天下英雄。您一定要问我的话,我只能说,我个人认为他拥有进入正赛的实力。” 曹皆微笑着看向冼南魁:“这就是齐国的意见。” 对于齐国这两个人有些过于端正的态度,洗南奎并不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又看向牧国的金冕祭司那摩多。 那摩多抬了抬眼皮:“这个名额,你们想给谁就给谁,并不重要。我来只是想通知你们,牧国参与内府场的天骄,换人了。” 他说着,屈指一弹,一块金属圆牌疾射而出,被冼南魁接在手里。而后径自转身,离开了这“天下之台”,也真是干脆。 今年的黄河之会,真个怪事连连。 景国那边的天骄,直接退出内府场战斗。而牧国这边,在正赛名单确认的最后一刻,忽然宣布换人。 冼南魁看了看手里的金属圆牌,仍然没有就此说什么,而是把目光投向荆国骁骑大都督夏侯烈。 夏侯烈懒洋洋地靠在座位上,只道:“曹老哥都这么说了,便如此。” “如果大家都没有什么意见的话……”冼南魁形式化地转了一圈,以示公平公开,然后说道:“那么我宣布,越国白玉瑕,晋级黄河之会正赛!” “我有意见!”一个声音说。 说话的人,在场下。 众人循声望去,于是看到了白玉瑕。 这是一个肤色极白而面容极英俊的男子,身穿月色窄袖长袍,立在乙字号演武台下方。 在这一轮的所有败者里,他算是状态比较完好的,但身上未干的血迹,也能说明这一路搏杀过来的艰辛。 冼南魁低头看着他,有些意外:“你有意见?” “黄河之会,天骄之会!” 白玉瑕缓缓说道:“我三岁学剑,十岁演法,寒暑不辍,日夜不歇。才能来这观河台,与天下英雄较量。” “今日我输了,是我技不如人,我只好怨自己。” “景国天骄弃赛,多出一个正赛名额,是我们这些失败者的运气。我很感谢,您愿意提名我补位。感谢姜天骄,认可我的实力。” “但我难道要用这种耻辱的方式拿到正赛名额吗?景国天骄放弃了,而其他天骄都战至垂死,我输得容易一些,输得没有那么凄惨,我就该拿到这个名额?” 白玉瑕摇了摇头:“我不接受。” “我的自尊不允许我接受。我越国男儿,也绝不能接受施舍。” “我渴求的胜利,是堂堂正正获得。我期待的荣誉,是靠自己血战搏来。” 他站上甲字号演武台,眼睛看过冼南魁、曹皆、夏侯烈,用力地说道:“我请求,给另外两位战败的天骄一点时间,让他们养好伤,让我们再来打过!只有真正毋庸置疑的天骄,才不算辱没这个英雄的场合!” “好!”黄舍利在看台上大喝一声。高举右拳,壮其声势。 而四面看台,接二连三,一只只拳头举起来。列国观战者,用行为表示尊敬。 白玉瑕的选择,无疑是让人尊重的。 此乃英雄之志,这是英雄的行为! 黄河之会为什么万众瞩目? 就是因为,能参与此盛会的,都是每个国家最顶级的天骄。 讨厌也好,喜欢也好,都不得不承认,能在这观河台较武的,每个人都有其独特的魅力。 白玉瑕,恰是其一。 他的骄傲,他的尊严,就这样清清白白地展现在这里。 冼南魁挑眉未语。 夏侯烈饶有兴致地看着白玉瑕,任由黄舍利起哄,也并不说话。 曹皆则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般,一脸“不关我事”的表情。 乔林两眼发光,兴奋地传音说道:“他是不是跟夏国有仇啊?这么打触悯的脸!” 姜望没理他。他没有兴趣跟这个家伙,当着这么多强者的面,堂而皇之地说别人闲话。人家菜市场的大婶,都知道说闲话要背着人呢! 说起来,越国和夏国两个国家的关系,其实一直算是比较好的。或者是因为都需要面对霸主国的压力,有些同病相怜。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暮鼓书院的学子,入仕最多的地方,就是越国和夏国。 两国官员有不少是早年一起同过窗的,沟通起来自是更容易。 但竞争当然也有。 白玉瑕的这番表态,的确让人很生好感,但对比下来,难免让先前的触悯更显面目可憎。 他本人对触悯有没有恶意不好判断,但乔林说他是在打触悯的脸,也不无道理。 触悯并没有沉默,而是在几位大人物表态之前,主动出声劝道:“我非常能理解白兄的骄傲,咱们一路修行至此,不是为了捡谁的剩饭吃。但问题在于,是你的个人荣辱重要呢,还是越国的国家利益重要?还请白兄三思而后行。” 他这话就太厉害了。 既是在劝白玉瑕,也是在为自己解释。我触悯为何不要脸面,顶着旁人的唾弃,在败者赛里找机会?还不是为了夏国?为了国家利益,我触悯何惜此身! 相较之下,你白玉瑕的行为,就显得自私了些,把个人的颜面,看得比国家利益更重要。 同时他还不无恶意地点出,无论白玉瑕选择用什么方式争这个名额,都只不过是在捡别人的“剩饭”吃,不过一乞丐罢了。而他触悯再怎么说,也是靠自己在桌上赢得了饭碗。 不管白玉瑕那番话有没有针对他、贬低他的意思,反正触悯是果断地“还击”了。 白玉瑕看向触悯一眼,认真地说道:“触兄的想法,白某不能苟同。我今来观河台,是代表越国来与天下英雄相争。我的荣辱,就是越国的荣辱。若真只是白玉瑕个人之事,我舍了面皮不要,争些利益也没什么不可。但今日我代表越国,我绝不允许自己做出有辱国格的事情!” 这个反击,则更凌厉许多。 在这种列国天骄云集的场合,个人颜面就是国家颜面,不然你触悯这种“不顾个人荣辱”的人,又何必在这里解释呢? 触悯嘴角抽了抽,立刻就想要再回应。 但这个时候,曹皆开口了。 适才还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此刻上身往前倾了半寸,立刻就叫人看到了他的存在。 “见一叶而知秋至矣,今天看到白玉瑕,我心甚慰!从白玉瑕身上,看得到越国的荣耀,我很高兴,他们没有辱没历史。人可以无钱财,不可以无脊梁。国可以无富贵,不能够无尊严!我代表齐国,同意给出两天的养伤时间,给另外几位受伤的年轻人机会。我也代表我自己,希望白玉瑕能堂堂正正拿到这个正赛名额!” 曹皆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 一句都没有提到夏国,但是句句都在骂夏国。 不给触悯任何反驳的机会,把夏国天骄钉死在耻辱柱上,把夏国的脸面,打得劈啪作响。 这实在是有些以大欺小了。 但曹皆好像半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一副“老夫聊发少年狂,现在十分热血激昂”的样子。 让旁边的姜望,觉得陌生极了! 夏国国师奚孟府今日不知为何并不在场,但即使是在场,也是很难有插话余地的。 因为曹皆此时开口,是在和冼南魁、夏侯烈讨论黄河之会的正赛名额问题,往大了说,是在讨论黄河之会的赛制。除开天下六大强国,谁也没资格插嘴。 谁要想来染指这份权力,天下六强就会让它明白,何为天下六强。 “曹老哥都这么说了,我当然也同意。就这么定了。”夏侯烈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这里真是无聊,我来是想顺便看看打架的,不是来看斗嘴的。小舍利,你走不走?” “走咯!”黄舍利将战袍一卷,起身便跟在夏侯烈身后。真个是干脆利落。 白玉瑕和触悯这一番短暂“斗嘴”,斗得确实精彩。但被夏侯烈这样一嘲弄,也很难不尴尬。 白玉瑕可能还好一点。 被曹皆截断了反击可能的触悯,心中滋味只有他自己知晓。 冼南魁略想了想,即道:“那便如此。给你们两天的时间养伤。届时再决出内府场最后一个正赛名额。” 天下六大强国,其它几方不可能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没有出面就是默认结果。 故而他们三人这一番讨论,就已经可以说是最后的决定。 对于整个黄河之会来说,明天定下外楼场的正赛名额,后天定下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正赛名额,这样算来时间倒也刚好。 …… …… 从“天下之台”归来。 姜望忍不住问曹皆:“您和荆国的那位夏侯大都督,有交情?” 夏侯烈左一句曹老哥说了算,右一句就听曹哥的,一副唯曹皆马首是瞻的样子,很难让人不好奇他们的关系。 曹皆淡淡说道:“算是认识。曾在万妖之门后闹过几次纠纷,各自领兵较量过。” 姜望知趣地道:“想来您是打得他心服口服。” 曹皆笑了笑:“胜负参半。” “瞧您客气的。”姜望很殷勤地道:“那夏侯都督都被您打得叫哥了,还要如何!” 曹皆看了他一眼:“那只是因为我年纪比他大。” “您就是太谦虚了!”姜望一脸‘我为你着急’的表情:“不是属下拍您的马屁,您刚刚在天下之台里,那叫一个威风八面,压得那冼南魁都黯然失色呢!什么牧国大祭司、荆国大都督的,跟您比起来,全都差远了。” 曹皆一脸‘你就是在拍马屁’的表情看着他:“你这个溜须拍马的工夫太生硬了,回头有空还是要多学习……直说!什么事情求我?” 黄河之会当然是公平的,甚至可以说是现世最公平的决选。因为天下六强,谁都不会允许哪方左右正赛。 冼南魁一句“主客之论”,就直接被群起而攻,这也是黄河之会上列强相争的一个缩影。名誉、地位、影响,什么都要争,方方面面都有交锋。 每一位天骄,都只能靠自己的实力争胜,这是毫无疑问的。 但天下六强之间,有没有默契在呢? 自然也是有的。 比如黄河之会的第一轮正赛,天下六强的天骄选手绝不会碰上。 比如今年的这样一份正赛名单里…… 按照往届惯例,接下来那一场,辽国的耶律止必然要碰上黄舍利。 西北五国同盟跳得很欢,荆国敲打起来也绝不会手软。 以此类推,丹国的萧恕必然要碰上秦国的秦至臻。 牧国那位新换上来的天骄,本来对手应该是盛国的江离梦,现在江离梦没了,大概会改选相对较弱的对手。 景国和魏国隔着长河相对,景国天骄找上魏国的东郭豹也很合理。现在景国内府境天骄弃赛,东郭豹会跟宋光的殷文华对上也说不定。但这个说不定……是真的说不定。因为天下六强之外的国家,只要不是被六大强国挑上,那名额配对是真的很公平,非常随缘。 而身为齐国天骄,姜望第一轮的对手,自然便是夏国的触悯。或者也有可能是申国的江少华。 因为申国位于齐国北方,再往北去不远,就是东王谷,二者总归是有些联系。甚至也可以明确地说,东王谷就是在背后支持申国,让申国在齐国的面前保持独立性。 一般来说,第一轮打触悯还是打江少华,就看齐国这次更想要先敲打谁。 而姜望收敛了浮夸的表情,很认真地看着曹皆:“黄河之会第一轮,我想打林正仁。” 他强调道:“庄国的林正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20章 明月照 曹皆看了看姜望:“就这个啊?” 姜望很认真地点头道:“就这个。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冲动,如果国家有别的计划……” “可以。”曹皆打断了他,轻描淡写地道:“我来安排。” 实事求是地讲,在开口之前,姜望没有想到会这么容易。 他跟曹皆也就是在这段时间才认识,说熟悉也算熟悉,曹皆对他的态度也比较和缓,但没有到特别亲近的地步。 他本来以为,至少要吃一顿挂落,如他没有大局观什么的。 之所以斟酌再三,还是开了这个口,是因为……假如错过这个机会,他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决林正仁了。 林正仁的可怕,已经在这几天的演武台上,得到了充分的证明。 相较于王夷吾那种一心追寻巅峰力量,信奉拳头所至即为真理的对手,姜望还是更忌惮林正仁这种无所不用其极的敌人。 为了让曹皆同意,为了能够在正赛第一轮碰上林正仁,他准备了好几套说辞。 但都没来得及出口。 曹皆很简单地就答应了,甚至都没有问他为什么。 姜望便只低头礼道:“谢过大将军。” “只有一点。”曹皆淡笑着道:“你自己选的对手,你要是输了,可别怨我叫你受军法。” 姜望肃容以对:“必不生怨!” 曹皆抬了抬下巴:“回去修炼。” 姜望于是也就离开,往自己的房间里去。 而曹皆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这个年轻人,有时候太严肃了些。 但作为过来人,他又很明白,什么样的少年天才,才会抹去骄横,变得如此严肃。 然则天下之大,何人不苦? 除了一声轻叹,他也什么都没有说。 …… …… 庄国所属的小院里。 杜如晦与林正仁,仍是对坐于石桌两侧。 林正仁正襟危坐,双手扶膝,小心翼翼地问道:“国相大人,盛国那边……” 杜如晦看了他一眼,淡声说道:“黄河之会乃天下盛事,哪国也不会眼皮子那么浅,因为黄河之会上的胜负而妄动干戈。你大可放心!若真有什么麻烦,你是为国出战,国家也会给你兜底。” 林正仁低头行礼:“正仁处事不周,让国相大人费心了。” “你能赢盛国天骄,已令老夫喜出望外,何能再苛求于你?”杜如晦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正仁啊,在自家人面前,不需要有那么多的心理负担。” 身为一国之相,自然需有威仪气度。对于林正仁,他难得有这样亲切的时刻。 现在如此,自是因为林正仁值得。 打进黄河之会的正赛,已经是庄国历届以来的最好成绩。 谁也不能够否认,林正仁是个人才。 对于能给庄国带来贡献的人才,杜如晦并不介意更亲切一点。 林正仁郑重点头,毫不掩饰自己的感佩之情:“正仁知晓了。” 杜如晦看着他,语重心长:“现在是庄国最好的时候,但还可以更好,也应该更好。老夫很希望,你能和国家一同成长。” 林正仁道:“不敢说和国家一同成长,正仁祖祖辈辈生活在庄地,只愿为祖国的发展尽一分心力。” 杜如晦满意地点了点头:“国家不会让忠君爱国的人吃亏。” 他又接着勉励了几句,而后,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的那只水鬼,养得很不错。它叫小礼?” “是我弟弟的名字。”林正仁敢在演武台上叫出名字来,就是并不打算回避这个问题,缓缓说道:“我林氏全族都被歹人所害,一夜之间满门尽灭,此仇我永世不忘!” 杜如晦目带悯色:“此事是望江城城主府和缉刑司失职,当时已经追过责。事后我也严令缉刑司追查过。” 他话锋一转:“你可知灭你满门的仇人是谁?” 林正仁面带戚容,牙齿都快咬碎了,从牙齿缝里挤出话来:“只恨我无能如此,竟连仇家是谁都不知!只知他戴一个山鬼面具,心狠手辣,实力高强,高矮与我相当。” 他当然不能够知道那人是姜望,因为如果他知道了姜望的身份,也就能够通过朽木决,轻易推测出董阿案的凶手,那么继而推导出枫林城域覆灭的真相,也是很合理的发展。 而问题在于……祝唯我决定叛国之前,他与祝唯我同在新安城! 以杜如晦的智慧,不难猜想得到,祝唯我叛国之秘。 所以他林正仁,确实不知仇人是谁。 哪怕在黄河之会前,庄帝已经给过他列国天骄的情报。哪怕他已经知道齐国天骄姜望,就是庄国出身。 他的秘密,决定了他必须不能把姜望的这两个身份联系到一起。 杜如晦看了他一阵,幽幽说道:“那人不是简单的行恶,他是对我庄国有大恨。其人先在望江城道院逼讨道术朽木决,继而又去林氏族地屠你满门,在此之后不久,则是趁着庄雍国战、我国大军在外的机会,夜入新安城,凭借朽木决对木行道术的克制,袭杀了副相董阿!” “刺死董相的凶手竟也是他?”林正仁又惊又怒又恨:“其人是谁?!” 他煞有介事的、喃喃地分析道:“这个人知道朽木决,也对董相很了解,他应该是庄国人,甚至就是清河郡人。他又很仇恨庄国,一直在关注庄国的情况……” “曾经的枫林城城道院弟子,现在的齐国天骄,姜望!”杜如晦给出了答案,缓缓说道:“这些天,每天都在看台上坐着的那个。” 林正仁对决江离梦的这一场,他当然看到了姜望,姜望也看到了他。但双方都非常有默契地没有任何交流,连眼神的停驻都没有,仿佛在祁昌山脉附近的那一次相遇,根本就不曾发生过。 但杜如晦是记得的。 他不知道姜望是怎么混到齐国去的,这有待之后的调查。但是他知道,枫林城域的血债,就系在这年轻人身上了。 而董阿的死,他也不会忘却。 这是庄国土生土长的年轻人,现在也是庄国不死不休的敌人。 “他何以成为了齐国的天骄,有了光明的前途,还要回到庄国来行凶?” 林正仁精准地表现出了错愕、愤怒、难以理解的种种情绪,语气是悲愤中夹杂痛苦:“是了,是了。难怪我对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原来他真是我认识的那个姜望!虽然气质变化很大,但轮廓还是很像……我本以为……本以为只是同名。本以为枫林城里的那个姜望,随着枫林城域一同覆灭了。” 庄帝转予他的那份情报中,只说了姜望出身庄境,但没有说姜望是枫林城人士。而林正仁和黎剑秋素来不怎么说得上话,没有发掘出更具体的消息,也在情理之中。 在半是了悟、半是悲伤的状态中,林正仁猛地抬起头来,恨声道:“他出身枫林城城道院,国家给他资源,让他修行,培养他成才,他甚至都有资格参与三城论道!现在他为何恨国如此?因为枫林城域之覆?” 他愤怒道:“但那是白骨道作恶,他该去恨白骨道啊!!” 杜如晦叹了一口气,感慨万分地说道:“这世上千种人千种心思,有的人就是如此。你对他再好,他也只觉得理所当然。但只要有一点不如他意,他就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他,觉得自己所有的苦难,都是别人的过错。 白骨道为祸之时,他倒是逃掉了,却不知咱们缉刑司、城卫军,有多少人殉国!我们举全国之力清剿白骨道,不知多少道院学子死在此事中,而这个人,却只带着乌有的仇恨远走高飞!飞远了……又带着恨回来。” “此人无德,但却有才。如今是齐国天骄,代表天下强国出战黄河之会,未来是一片坦途。正仁啊。” 杜如晦看着他,语带悲观地说道:“如果有一天我这把老骨头不在了。庄国这样的敌人,就要靠你来抵御了……” 林正仁忍住悲伤:“杜相,您必能早日登临洞真。庄国上上下下都离不得你,至于姜望那等恶徒……” 他咬了咬牙:“我与其不共戴天!” “洞真,洞真,要看到真不朽,谈何容易?”杜如晦唏嘘了一句,又摇摇头,说道:“或许,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如果姜望跟白骨道有关……那么他能够逃脱枫林城之覆,就说得通了。而在白骨道已经被剿灭的现在,他当然有恨国的理由。” 林正仁心里当然清楚枫林城域的真相,也知道杜如晦是在‘修改’那段过去,更明白姜望不可能是什么白骨道教徒。 但他当然不能知道。 他不清楚也不明白。 他只是一个完全不不知道真相,因而也不会怀疑自家国相的年轻修士。 所以他满脸怒容,咬牙切齿。 直到这会儿,才猛然‘醒觉’道:“您这么一说,我知道姜望他为何对我林氏有那么大的恨意了!他在望江城的那一夜,并非随手为恶!” 在杜如晦心里,这的确是一个疑问。 姜望恨董阿恨庄国都算是有迹可循,唯独他在望江城还灭了林氏全族,很不符合这个人的真实性格。毕竟董阿曾对其寄予厚望。而在新安城的那条长街上,他和董阿搏杀至死,也都不曾殃及一个无辜百姓。 但杜如晦觉得,林正仁可能不会有好的答案,林正仁这样的国之天骄,他有可能藏着的‘恶’,不应该暴露在他面前。至少在他对国家很有用的时候,不应该暴露。 所以他故意不问。 此时林正仁能够主动给出一个答案,那是再好不过。 当然,他的回应是刻意显得并不如何重视的,只有一声轻描淡写的—— “哦?” 林正仁咬了咬牙,似是陷入了回忆中。 他望着远处的夜色,仿佛又看到了望江城的那个血夜,终是讲述道:“那姜望本是枫林城凤溪镇一药材商人之子,在他父亲病死后,拿着家财,进了枫林城城道院修行。只留下他的继母和他继母所生的女儿,在凤溪镇艰难度日。 姜望那个继母名为宋如意,寡居在镇上。独自带着女儿,苦苦支撑一家濒临倒闭的药材铺,日子熬不下去。 后来因为生意上的往来,结识了我林氏的一个有为青年,名为林正伦。正伦帮衬了她不少,两人渐渐互生好感。 论起辈来,正伦可以算是我的堂弟。他没有修行天赋,但经商天赋很好。我林氏算是望江城大族,族里的药材生意都是交予他做。 林正伦和宋如意两情相悦,便定了终身。我家老爷子虽然不满对方是个寡妇,但因为正伦用情极深,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而姜望那边,除了要走他的妹妹,说是姜家人,姜家自养之,倒是也没阻拦。 婚后正伦和宋如意两人十分恩爱,那宋如意时不时往枫林城寄些钱财,拿林家的财物补贴姜家,正伦也不说什么。如此过了一段美满日子。 可惜好景不长,有一阵子药材生意不好做,正伦亏损得厉害。我爷爷就让他放一放担子,先养养心。 正伦是个要强的,心中憋闷,便每日买醉。宋如意因此常跟他吵架。 他们夫妻俩的事情,我其实知道的也不多。 只知道那天,正伦回家晚了,他们大吵一架,据说,还动了手……宋如意便跳了井……” 林正仁说到这里,顿了顿,这本是他精心修饰过的‘故事’,不知私底下重复了多少回。但既然是回忆,自不能说得太顺畅、太像‘故事’。 他缓了一口气,才继续道:“这是我林家的家丑,家祖也有意遮掩,便未让此事见官。只是族内关了正伦的禁闭。 后来姜望听说了宋如意之死,便寻了几个道院同门,找上门来。按说当时他们都只是游脉层次,我一个人就足以将他们驱逐。 但一来,我们都是道院弟子,往后说不定还是同僚,我不愿伤了和气。二来,宋如意毕竟是死在林家,她从枫林城嫁过来,好日子没过几天,人就没了。我林家怎么也脱不掉责任去。所以我就出面与他分说。 他彼时倒是没有什么无礼的要求,只是要求林家就宋如意之死,给出一个交代……” 林正仁叹了一声:“正伦伤心欲绝,又愧对宋如意的家人,便自杀当场,说以死还报。正伦死了,我很伤心,但这是他的选择,我只好尊重。 他说自己活着也只剩痛苦,想来死后他若能再见宋如意,当可以过上好日子。我知并没有什么地府轮回,但只是抱着这样的期望……还能如何呢?” 林正仁神色哀伤:“当时正伦自杀后,姜望便说,此事到此为止。 我还叫人把正伦名下的药材生意,全部赠予姜家,便当是抚养宋如意的那个女儿。 本以为这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没想到时隔一年……” 林正仁有些哽咽了,但很快将这种脆弱抹去,充满仇恨地说道:“没想到在姜望心里,这事从未过去。只是他彼时不是我的对手,才只能隐忍。待有了实力之后,第一个来屠我林氏满门!” 这些话半真半假,条理清楚,每个环节都分明,且死无对证。 这世上除了姜望,恐怕没第二个人能站出来拆穿。 而现在这个齐国的天骄,他说的话,还能被庄国人相信吗? 所以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是真的恨意满怀。 重复了太多遍之后,在他心里,也真正觉得是姜望杀了他林氏全族。 在望江城的那个血夜里,他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 他现在,也不过是一个背负着全族血债的可怜人。 负重前行,坚韧不拔。 这种品质,当然是会被杜如晦欣赏的。 “他竟因为这一件已经了断的事情,狠得下心来灭林氏满门。真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以此观之,他为何如此仇恨生他养他的祖国,也就不难理解了。” 杜如晦静静听完林正仁所讲的故事,一声叹息:“想不到一个枫林城道院,养出了此等恶徒。这是董阿之疏失啊。只重修行,未重德行。” 林正仁勉强压制着恨意,想了想,问道:“此人狠毒若此,却混成了齐国的天骄代表。我们是不是可以向齐国揭穿他的本性?天理昭昭,何能使他再扬威耀武?” 通过今夜这一番对答,他就算是彻底洗掉了自己身上有可能存在的疑点。赢得了国相的更多信任。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在庄国的支持下,开始针对姜望。 对于杜如晦来说,他也为姜望找到了一个符合其行为逻辑的理由,可以用于抹平枫林城域之事的后续风险。更是好好给本国天骄收了心,让这个年轻人的想法更符合国家利益。 两个人都自觉通过这番谈话,达到了自己想要的效果。 所以一老一少两个人,平添了几分亲近。 但现在并不是算账的好时候。 “不可。”杜如晦苦口婆心地说道:“无论姜望此人底色如何,他今次既然代表齐国出战,那就是齐国的颜面所在,齐国一定会保他。你林氏满门被灭,枫林城域一城倾覆,此诚血仇,但我们没有证据揭露。就算有,此时拿出来,也必然会被齐国压下。齐国毕竟是天下强国,我们庄国刚刚崛起,远不能硬碰。此事要徐图之。” 林正仁当然知道要“徐图之”,不然他忍得这么辛苦是为什么? 但他还是表现得恨意难止:“难道我们就这样放过他了吗?” 杜如晦看着他道:“血仇必要以血还报,但要静待时机。我们能够竖旗于锁龙关,也是等待了数十年。你记住,愈是愤怒,愈是要冷静,愈是仇恨,愈是要有耐心。” 林正仁深吸一口气,紧紧闭上眼睛,牙关咬得死死的。 良久,才睁开眼睛道:“正仁受教了。” 杜如晦欣慰地点点头:“你好生修炼,接下来你的对手,应该是在北宫恪、黄肃、谢哀、东郭豹、江少华这五人当中,你若能再胜一场,于我庄国而言,便是滔天之功。当然,即便不能胜,也无人会责怪你。只要打出了风采,让人见识了我庄地英雄,那便足够。” 林正仁恳声道:“正仁一定奋尽全力,不惜生死!” “不,不对。”杜如晦摇了摇头,看着他道:“你一定要惜生死。输没有关系,但需要留待有用之身。你的生命绝不可丢在观河台上,庄国还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来建设,你明白吗?” 这简直是废话,历来黄河之会正赛都有强者看护,很少死人。 但林正仁还是重重点头,表现得深受感动:“明白!” 杜如晦看了看夜空,但见星稀月明:“很晚了。你还有什么修行上的问题吗?” “我有一事不解。您先时说,姜望去逼讨了朽木决,以之对付董副相。那朽木决是家师……” 林正仁故意错了一下口,接道:“望江城道院院长秘传,他老人家曾说,只有我师弟傅抱松适合此术。我虽无缘习得,却也有一些了解,此术对于木行道术的确有克制作用,但应该没有那样强的效果才对啊。” 杜如晦略想了想,回应道:“这门道术尚有潜能未被发掘。傅抱松已经将此术贡献于国道院,国院也在前段时间,有了最新的研究进展。回去之后我命人拿给你。” 那老匹夫说自己不适合,只传给傅抱松,这是要带到棺材里的术。傅抱松却转手就将其贡献了出来,这就是端方君子吗?真是可笑! 林正仁迟疑道:“可是……望江城道院院长曾说,我不适合此术。” “那是先前,最原始的术法的确有些晦涩,不易掌握。”杜如晦摆摆手道:“现在经过改良,已经去掉了那些问题。回头你学了便知。” “如此,那正仁谢过国相。” “不必拘礼。你的进益,就是庄国的进益。我很乐意看到你成长。” 所谓良师高徒,贤相良才…… 古今皆有明月照。 …… …… …… …… (看章说里大家吵得厉害。 其实一个鲜活的仙侠世界里,喜欢哪个角色,讨厌哪个角色,都是正常的。讨厌主角都没有关系。 我只是看到了这个世界,分享给你们。 这世上的人,本就百种千般,读者在小说世界里的寄托,也并不能说明什么。 我只希望大家有理有据地讨论,不要发展成人身攻击。 另外,林正仁有角色卡的。喜欢他就给他点赞去,的。 这段不算字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21章 ?惊闻 有些事情根本遮不住。 尤其是对天下强国来说。 第二日,天还未亮,曹皆便把三个国之天骄召到一起,向他们告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就在两天之前,景国内府境的第一天骄……战死于万妖之门后! 原来这才是景国方面放弃黄河之会内府场的根本原因! 四人围坐的静室里,向姜望他们传达消息的曹皆本人,也有些难掩惊讶。 倒不是说从未发生过列国天骄在正赛前夕身死的事情,但这种事情本就极少,且通常只会发生在其它国家身上。 对天下六大强国来说,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任是哪国,也都会在黄河之会前,加强对本国出战天骄的保护。 如姜望去一趟星月原,都城巡检府两位神临修士随行。计昭南去迷界试炼,据说是驻守决明岛的祁笑亲自看护。 景国绝对不缺强者,也绝不至于吝啬对天骄的保护。 但他们的府境第一天骄,还是死在了黄河之会前夕…… 这消息很难不让人动容。 两天前,万妖之门后的那场大战,曹皆是知道的。 景国驻守的一个核心区域,突然遭受妖族的大举侵袭,双方进行了一场激烈的攻防战。基于万妖之门后的人族共约,齐国当时也向本国对应的妖族区域出兵了。 在战争绵延的万妖之门后,这本是常事。 在黄河之会开始的前夕,景国内府境的第一天骄,还在万妖之门后试炼,这也很正常。在厮杀中保持战斗的感觉,调整更好的状态,对很多强者来说都是有必要的。 且景国内府境的第一天骄,的确有资格不在意选拔赛。 但这位正在万妖之门后试炼的景国内府境第一天骄,战死当场。 这事情就不寻常了…… 曹皆知道景国区域内那场攻防战激烈,但并不知激烈到如此程度——在试炼时看护那位内府境天骄的顶级神临强者,也同样死在这场大战中。 景国方面压了这个消息两天。他们的参赛者本就一直在保密,其它国家也是根本没有想到这一茬,没能想到景国的内府境第一天骄,竟然也能死于意外。所以还真让景国遮掩了过去。 直到昨天景国宣布弃黄河之会的内府场正赛,引起无数猜想。齐国这边专注于这方面的情报挖掘,才发现了这个消息。 “尽管如此……”姜望想了想,还是说道:“我仍不能理解,景国为什么会直接弃赛。想来以景国之强,不至于找不出第二个有望夺魁的内府境天骄来。” 以齐国为例。就算姜望出了什么意外,雷占乾也是随时可以顶上的,凭借一手雷界之术,雷演天罚,比江离梦只强不弱。 更别说那边还有个军中第一的王夷吾,刚刚阵斩成名外楼强者,夺得攻陷剑锋山第一功。放到黄河之会上来,谁能说他没有争魁的机会? 景国三脉并举,雄踞中域,虎视天下,只会有更多选择。 “我想,在这两天的时间里,景国应该也是在积极寻找替代者,再找一个内府境天骄来参与正赛。”计昭南说道。 在场三位天骄里,只有他对万妖之门后的战争感受最深:“但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涉及的问题实在太多。 首先第一个,这届黄河之会,景国一开始就是直接指定的天骄参战,并无什么内部决选。什么第一出了事,第二顶上,行不通。因为谁才是第二,是一个大问题。” 姜望默默点头,这的确是个争破脑袋的大问题,尤其是在时间极紧张的情况下。 计昭南继续道:“其次,景国这一次内府境的参战天骄,乃是出自玉京山一脉。这个指定的参赛名额,是属于玉京山的。玉京山内部很难再找出一个足以替代的天骄。而换成其它两大圣地出身的天骄来,谁又甘愿拱手?景国三脉并举,内部盘根错节。作为历史最悠久的大国,这当中的关系尤其复杂,一时半会根本扯不清。 最后,能与那位内府境第一天骄相匹配的人选,不是那么好找的。而对景国来说,派出一个没有夺魁希望的天骄参战,本身就是虚弱的表现。” 这番话说得很清楚,不过姜望也有自己的思考:“话虽如此……我还是不太能理解弃赛。派谁出战,派哪一脉天骄,无非是他们内部利益让渡。而直接弃赛,损失的是景国整体的利益。少吃一点,总比都吃不到要强?” 曹皆接过话题道:“你之所以想不通,是因为你并不理解,景国的利益在哪里。” “黄河之会上列国所争的,是万妖之门后的利益分配。但万妖之门,就镇在天京城下……” 曹皆语气唏嘘:“诚然现在这种分配的权力,由我们六国共掌,但也无法避免,景国在其中占据最大的一份。” 姜望忽然就更理解了,先前在天下之台,何以冼南魁一开口,曹皆、那摩多、夏侯烈就群起而攻。当然是冼南魁的表述很有问题,但景国当世最强,更是问题的核心…… 若秦国与楚国的高层对起来,是不会有哪个天下强国帮腔哪方的。冷眼看他们打生打死便是。 “黄河之会上,列国竞争万妖之门后的利益分配,争夺参与战争、掠取收获的权力。而我们天下六强,在万妖之门后有地盘、有军力,能打多远,就打多远。我们这六个主持利益分配的国家,争的是什么?” 姜望一点就透:“局限于六国之内的、更多的分配权?” 曹皆还有一番话没有明说,但姜望听懂了。 黄河之会对天下六强之外的国家来说,的确代表着万妖之门后的利益。 但这些利益,也只是天下六强手指缝隙里漏出来的而已。 究其本质,列国天骄相争的黄河之会,也只不过是天下六强给其它国家描画出的一个希望,给它们挣脱、奋进的可能。 仍然是开脉丹进贡体系的一环。 有这样一个希望在,其它国家就想要努力地融入其中。参与到现世的秩序里,小国变大国,大国变强国……而不是毫无希望,最后只能选择毁灭与对抗。 如容国,就是费尽机心,藏住林羡好让他在黄河之会上一鸣惊人。 若林羡真能更进一步,齐国也会认可容国的胜利,给他们在万妖之门后征战的机会。 因为维持黄河之会的公平,就是维持天下现有的秩序。维护秩序,就是维护天下六强的绝对霸主地位。 当然,这种“公平”,也会被规范在符合六强利益的框架之内。 “所以景国的利益,在于‘最强’。在于这种印象、这种地位的确立。” 曹皆很平静地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既然内府场已经放弃掉了……今天的外楼场正赛名额确定时,他们也会一并放弃掉。” 他看向计昭南:“而这只能说明,对于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他们有绝对的夺魁把握!” 景国要加深天下最强的印象,在内府第一天骄已失的情况下,如何做到? 直接放弃内府场、外楼场,只保留代表各国最强天骄的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 不留任何余地,本身就是最强的底气。 一旦最后成功夺魁。 就可以说明,这黄河之会的魁首,他们景国想拿就拿,想放就放。 这是何等狂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22章 韶华 在稳拿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魁首的情况下,与其另外选人参与没有把握夺魁的内府场,显示他们让天骄战死于黄河之会前夕的虚弱。 倒不如直接放弃这一场,更显强势。 而放一个内府场,留一个外楼场,终究还是不如连放两场更见底气。 只是…… 在这列国天骄之会,景国凭什么能有这样的底气,必夺代表列国最强天骄的那一魁? 计昭南脸上并没有什么被轻视的愤怒,只是很平静地说道:“景国与我同辈的天骄,无非就是那么几个。可虑者,也只有赵玄阳、淳于归而已。若是切磋较武,赵玄阳略胜一筹,淳于归与我在两可之间。但若是分生死,无论对上他们两个中的哪一个,我都有信心。” 这份平静,是无数次生死边缘砥砺出来的自信。 这两个天骄,也是他这次来黄河之会的假想敌,不曾想过别的可能。 以天下六大强国的情报能力,那些有资格争魁的天骄,其实基本上都在视野里。在不在名单上都是一样,像景国这样始终保密、像牧国那样临阵再换人,反倒显得小家子气。 只不过牧国那边是事出有因,而以景国之强,暂时也没谁去嘲笑罢了。 一旦他们这次遮遮掩掩,最后却铩羽而归,那时候就是声名反噬的时候。 “就只怕来的不是他们,而是哪个道门圣地隐修的天骄人物。” 重玄遵把玩着手里的那卷书,随性说道:“要是真如曹帅所说,景国会接连放掉两场。一旦最后拿不到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魁首,那丢的,可不仅是脸。” 这话是极有道理的。 以此而论,景国那位至今还未公布的天骄,实力若仅止于赵玄阳又或淳于归的程度,景国不至于有这样笃定的自信。 因为这两个天骄的实力。大家都很清楚。夺魁的可能性的确有,但并不具备压倒性的实力优势。不存在盖压八方,不可能说绝无例外。 计昭南淡声道:“我不曾听闻,隐修能修出真正的强者来。哪怕是在最古老的道门里。” 大凡强者,没有不经生死就能砥砺出来的。而能够强大到胜过赵玄阳、淳于归这等天骄的人物,不知经历过多少次生死战斗,不可能寂寂无名。 而计昭南根本不知道,景国三十岁以下的,还有谁能稳压赵玄阳、淳于归一头。 姜望也非常同意这一点。 除非是一直在万妖之门后或者迷界这样的地方厮杀,才有可能在现世名声不显。 如迷界的符彦青,也绝对是天骄人物,但因为常年在迷界厮杀,哪怕在近海群岛,知道他的人都不多。 但即使是符彦青这样的存在,也不会脱离齐国的情报网络。 万妖之门后,计昭南也常年在那里征战,更不可能有哪个耀眼的天骄能让他毫无所知。 绝顶天骄,怎么可能无名? “我只是就事论事。”重玄遵平静地说道:“虽然寂寂无名的天骄能够强过赵玄阳、淳于归并不现实。但既然景国做出了这样的选择,那就只有这一种可能。” 姜望提出另一种可能:“或许其人一直是在某种秘境世界里厮杀,从不在现世露面。” 如果是一直在诸如森海源界、浮陆那样的地方,也能够找到强大的对手厮杀磨砺,又可以不被现世所知。 这回还不等计昭南反对,重玄遵先摇头道:“你还不够理解神临。若在天外世界成就此境,这一辈子就毁了,在现世难有寸进。能够与计将军同台相斗的天骄,不可能一直呆在那些地方。” “那么,有没有打破这种桎梏的可能呢?”正因为不理解打破这种桎梏的难度所在,姜望才会这样问。 他在心里想到的,其实是观衍大师。作为当年悬空寺悟性第一的顶级天骄,观衍大师在森海源界成就神临……原来就是断绝了未来。彼时观衍的那种决心,真是难以想象。 本想直接说不可能的重玄遵,却犹豫了一下、 因为此时谈论的对象,是号称天下最强的景国。在修行路上做出一些新的突破、打破旧有藩篱,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尤其是如他这样的人物,也从不觉得,世上有什么问题,是永远不能够解决的。 “以修行世界现在的发展来说……”曹皆在这个时候说道:“这还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至少在神临层次,绝无可能。” 以他的实力和眼界,自是一锤定音,彻底排除了这种可能。 那么,景国那位神秘的、必得第一的天骄,到底是谁? 还能往哪个方向思考? 计昭南…… 并不思考了。 他端坐在那里,淡声说道:“我不知道景国那位天骄是谁,我也不必知道。我只知道,我自七岁开始练武,调理身体,以待开脉。至今二十一年,不曾有一天懈怠。那么无论对上谁,我都相信我,不负韶华。” 韶华是他的枪,也是他的年华。 “好!男儿当有此志!” 曹皆抚掌赞道:“自元凤二十四年,我大齐霸业成就以来,这黄河之会,我们已经参与了两届。付出了很多牺牲,但只拿了三场第二,一魁未得。这不足以匹配我大齐的国力,也成了一些国家的话柄。” 他站起来,微微弯腰:“还请诸位共勉之!” 这礼太重。 姜望三人立即起身避让,深躬回礼。 只是在起身的时候,不知是否错觉,姜望余光好像扫到,计昭南的眼角,似有晶莹。 再看却什么都没有了。 姜望不知道的是,曹皆所说的两届黄河之会。 前一届,是元凤三十三年。 那是齐国成就霸业后,所参加的第一届黄河之会。 齐人朝野一心,都想亮锋于天下。可惜参赛天骄连番死战之后,拿到的最好名次,也只是内府场的第二。 而后一届,也就是距今最近的上一届黄河之会,是十年前的那一场。 那是道历三九零九年,也即元凤四十五年。 齐人蓄积了十二年,卷土重来,却也没能夺魁。 其时内府魁首为楚国所得,外楼魁首为荆国所得。 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号称最强天骄的魁首,则归属于景国。 而那一场,是计昭南的师兄、军神姜梦熊所收的第二个弟子参战。 现在大家说起军神姜梦熊的二弟子,都说是计昭南。 其实早前不是的。 那位最早的军神二弟子,在黄河之会血战濒死,仍是输了景国天骄半招,只拿下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第二名。 也正是在那届黄河之会结束后,其人为了开拓齐国在万妖之门后的地盘,在实力未复巅峰的情况下孤军深入。结果身陷重围,被妖族困杀于野地。 连尸骨都寻不回来。 大齐军神姜梦熊亲入万妖之门后,也只找回一杆韶华枪。 而十年之后的观河台,计昭南带着这杆韶华枪…… 重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23章 太虞 七月九日。 黄河之会外楼场的正赛名单确定。 重玄遵本人,也不似姜望那般关心对手,他只稍稍关注了一下景国方面天骄的消息。 事实证明,曹皆不愧是天下名将。 最后果如他所断言的那样,景国当众宣布退出外楼场。 冼南魁在天下之台放言:“景国只争一场,必得第一。” 秦齐楚荆牧这五国,自没一个服气的,场面一度是剑拔弩张。 当然,散场之后,没谁会真不忌惮。 所有势力都在疯狂追索,景国这一次出战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第一天骄,究竟是谁。 但仍然没有谁能够得到消息。 景国与观河台隔河相对,来此观礼的贵族数量也为天下之最。按理说要瞒住此等消息是根本不可能的。 但就连他们,也对此人一无所知。不知其姓甚名谁,师承哪位强者,甚至都不知道其人是男是女。 不过景国人的骄傲也真是让人印象深刻。 这些人根本连本国出场的天骄是谁都不知道,一个个的就都信心十足。开口闭口便是“只争一场,必得第一”。把冼南魁的狂言,翻来覆去地说。 也怨不得如此。 在景太祖的主持下,黄河之会慢慢演变成列国天骄之会以来,景国在观河台上所得之魁,几乎可以与天下列国加起来的数量相比。 确实是有骄傲的资格。 七月九日在鸡飞狗跳中过去了。 七月十日如期而至。 这一天就要确定黄河之会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正赛名单。 除天下六强之外,只有两个正赛名额,让列国相争。 而以天下之大,有资格来竞争这两个名额的,不过一十七人。 这十七人,全部是神临强者! “我如神临”,并不仅仅只是一句好听的话。那是真正的,在某种程度上有“神”一般的威能。 三十岁不到就成就神临,这代表着什么? 是天骄中的天骄! 姜望这一路走来,也算是走南闯北,见识颇丰。 但他见过的三十岁以下的神临强者,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尹观、计昭南,没了。 就算把三十出头的陈治涛凑上,再把年轻时候的叶凌霄加进去,把已经被打破金躯玉髓的田安平算上,也才五个而已。 而今日这六合之柱围起来的演武场里,站了足足十七人! 可谓列国天骄,尽聚于此。 这十七个人两两配对,多出一人则轮空。 基于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重要性,按照黄河之会的既往规则。 在这场选拔战里,第一轮就轮空的人是幸运的。 因为他具备了“挑战权”,有机会一战便进正赛。 但也是不幸的。 因为这一战,轮空者需要挑战的的对手,是天下六大强国的任意一位天骄。 这也是天下六强展示公平之意。 六大强国不必经过选拔,就占据正赛名额,这是基于天下六强的实力,他们可以面对任何挑战。要表达的意思大致如此。 最后是盛国天骄盛雪怀“幸运”轮空。 这是一位五短身材、其貌不扬的男子,单看外表,与他极富诗意的名字很不般配。 但他现在站在演武台上,拿着手里这根代表着轮空的、“幸运”的玉签,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难以描述的气质。 他明明长得很一般,甚至可以称得上“丑”,但是你看着他,居然觉得他风度翩翩。 “我只有一个问题。”他看着手里的玉签,笑着摇了摇头,看向冼南魁道:“还能再抽一次吗?” 四面看台上,一阵轻笑声。 冼南魁笑着反问:“你觉得呢?” 盛雪怀叹了一口气:“可能我就是传说中那种福缘深厚的家伙!” 他笑了一下,然后又看向剩下的那十六个天骄。 他们将一共进行三轮对决,来决出两个正赛名额来。 “各位哥哥姐姐们。”盛雪怀笑着问道:“有没有谁想要转运?我可以跟你换。” “盛雪怀你清醒一点!” 看台上的盛国副相梦无涯笑骂道:“什么哥哥姐姐的?你现在已经二十九岁零十个月,这里不会有人比你更大。你得叫弟弟妹妹们!” 这当然只能是玩笑话。 抽好的签,没可能再换。 盛雪怀又叹一口气,拿着手里的玉签,想了想,说道:“同为道脉,我这场挑战,肯定不能找景国的师兄。” 冼南魁这次没有笑,他慢慢说道:“你要想挑战太虞的话,也是可以的。规则之内,一任自由。” “原来景国这次意在夺魁的天骄是太虞师兄啊!” 盛雪怀做恍然大悟状,而后果断摇头:“那不行,那不行。同出道脉,自该团结一心。同门相斗,岂不叫人看了笑话?” 在场的各国人士,自然都听到了“太虞”这个名字。 很多人都不动声色,但免不了传音到处乱飞。所传递的,无非是一个问题,这个太虞,是何许人也? “太”作为姓氏的话,是相当罕见的。 放眼天下,也就是在夏国,有一个太氏名门。 他们族内的第一强者,洞真境的太华,正是在不久之前的剑锋山之战里,为姜梦熊所杀。真人之死,天地同哀,但在国与国之间的大战中,也绝不是孤例了。 夏国太氏这一次也有年轻天骄作为夏国代表,出战黄河之会。 姓太,名寅。 是已故太华真人的侄孙。 他参与的是外楼场决选,在昨天打进了正赛,实力非常亮眼。 天底下就这么一个有名的太氏,景国的第一天骄,总不可能是夏国人。 景国历史悠久,出过的强者数不胜数,但的确也不曾听说过,有哪个是太姓。 这个太虞,到底是谁? 盛雪怀好像很熟悉其人,一副畏之如虎的样子。 有心人已经开始顺着盛雪怀往日的活动轨迹,去追索太虞的消息了。 殊不知冼南魁心里也很是无语…… 什么啊你就一副很熟的样子?圣地那边搞得神秘兮兮的,老子都只知道一个名字,你还能比老子更懂了? 但他当然也不可能太失风度,只捏着鼻子道:“盛雪怀,你速度着点。这么多人等着呢!” 盛雪怀严肃地点点头,转过身来,环视四周看台、 今日。六大强国参与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天骄,除了景国那位,其他都来了。 秦国黄不东、齐国计昭南、楚国夜阑儿、荆国慕容龙且、牧国苍瞑,都在看台上坐着。 便是因为知道今天会有人抽到挑战签,他们都有应战的可能。 总不至于等被挑战了,才匆匆赶来。再怎么天下强国,也不好让那么多人等。 从这个角度来看,景国那位太虞不出现,倒像是笃定了没人敢先挑战其人一般。 真是狂到没边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24章 ?盛雪怀 盛雪怀虽然其貌不扬,但站在台上,与神策军统帅、洞真强者冼南魁谈笑风生。 拿到了最糟糕的签,却意态从容。 这份气度,倒是不输于人。 他的视线,先落在南面看台上。 这当然是“正确”的顺序。 因为很多人都会先往这边看。 坐在南面看台中央的,正是有楚国第一美人之称的夜阑儿。 她身披一件华丽无比的及地长裙。 凤鸣梧桐的刺绣栩栩如生。 灿金、墨绿、火红,三种颜色奇妙地交织在一起,构造成这件举世无双的珍品。 构成它的一切材质,都非凡俗之物,但编织在一起,单纯只具有美学的价值,而不具备任何法器的能力。 从诞生之初,就是为了给她在黄河之会上穿的。 因为黄河之会禁止法器的使用,当然也禁用法衣。楚国天工府的匠师,专门以特殊手法,压制它产生能力的可能性。 这样一件美得令人窒息的长裙,但凡姿色稍差一分,就要反被其遮去颜色。 但夜阑儿只是坐在那里,便叫人把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到她的脸上。 这是巧夺天工的一张脸。 除此之外一切的美丽,都只是陪衬。 无法描述她的五官,只能称为完美,每一个细节都令人着迷,就连眉毛都是恰到好处。 她是一种浓烈璀璨的、极具侵略性的美,但她本人的气质,却又是婉约冷幽的。 这种致命的矛盾感,带来令人窒息的魅力。 没有哪个男人的目光,能够从她这里逃开。 女人也是。 君不见那黄舍利,从一开始就两眼放光,时不时地往夜阑儿那边看。 自夜阑儿落座一直到现在,一会儿一扭头,真是争分夺秒地在看。 倒是她旁边坐着的慕容龙且,一直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 西南角的看台上,面笼轻纱的叶青雨,也都忍不住欣赏地看了夜阑儿几眼。然略略往东面看台瞧去,只见那齐国的姜青羊,也跟所有人一样,专注地盯着南面看台。 她瞧了一阵,忍不住笑了。 姜望的确是认真观察着南面看台,但目光聚焦的,却根本不是夜阑儿。而是坐在夜阑儿左前方的一个魁梧男子。 那是一个面有骄色、五官深刻的男子,坐在那里如山如岳。当然,最引人瞩目的,还是他的一双眼睛,生就重瞳异相。 那是姜某人有可能遇到的对手…… 楚国的内府境天骄,项北。 盛雪怀的目光在夜阑儿身上扫过,丝毫不因为双方巨大的容貌差距而有什么自卑之类的情绪。 他就是以审视对手的眼神,看了过去。 然后转西。 西面看台正中间坐着的,是秦国的几个天骄,还有领队的霸戎军统帅章谷。 盛雪怀的目光落在黄不东身上。 这是一个“面相老成”的天骄,明明是三十岁以内,二十多的年纪,偏偏长得像个小老头似的,坐在那里,半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 一副风烛残年的样子。 这大概是全场最没有斗志的天骄了,也非常地没有年轻的感觉。令人很想要查验一下,他是不是真的不到三十岁。 旁边的霸戎军统帅章谷,脸上端正温和,极具名将气度。暗暗用神魂之力,刺了黄不东一下。 黄不东一个激灵,直起腰来,脑袋左右晃动:“咋了!” 章谷微笑着道:“要不然你回去休息一下?” 黄不东起身就准备走,但好歹反应过来这里是什么地方,又讪讪地坐下了。 还非常自然地抬手,跟看过来的盛雪怀打了个招呼。 盛雪怀笑着点点头,把目光移往下一位天骄。 荆国的慕容龙且,是一个面容冷酷的男子,浑身上下带着生人勿近的味道。 对于盛雪怀的审视目光,他是冷硬地撞了回去,就差直接开口说:“挑战我,我马上送你回去。” 盛雪怀没有回应这种挑衅,他的目光继续移动。 有“现世神使”之称的苍瞑,戴着一个大斗篷,把面容遮得很严实。他手持一本经卷,全程在那里打坐,似乎对任何事情都不关心。 盛国天骄盛雪怀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计昭南身上。 无双之风姿的计昭南,也一直是环形看台上的焦点之一。 面对盛雪怀挑选对手的眼神,计昭南既不轻蔑,也不重视,只淡淡地回看于他。 就如牧国天骄会在正赛中优先挑选盛国天骄来打压一样,从盛国的角度来考虑,盛雪怀要选择的对手应是苍瞑无疑。 他装模作样地审视,实在是不怎么有趣。 因而荆国慕容龙且的眼神才那样不留情面。 但盛雪怀的视线,就在计昭南身上停下。 “在场最强者,我以为是阁下。” 他对着计昭南拱手:“计兄,请指教。” 这话一出,黄不东和苍瞑,一个困到没反应,一个斗篷遮着看不到反应。慕容龙且剑眉微挑,显然是不肯同意的。 夜阑儿则是看向计昭南,观察他的反应。 计昭南笑了笑,长身而起,提着那杆如霜雪般的韶华枪,迈步走下看台。 他对盛雪怀笑道:“至少在眼光上,你当得起一声天骄!” 盛雪怀欠身一礼,风度翩翩:“计兄这声赞,盛某就愧受了。” 作为盛国第一天骄,在三十岁之前便成就神临的绝顶人物。 他有挑选对手的自由。 挑战苍瞑,逼出苍瞑更多的手段,让牧国拿不到更好的名次……这或许是更符合盛国利益的选择。 但他想挑战他所认为的最强者,也没有什么问题。 场边的冼南魁,忍不住多看了盛雪怀一眼。 作为道宗国的名将,对于盛雪怀这个道属国的第一天骄,坦白说他一向只闻其名,并不知其人到底如何。 毕竟他冼南魁的目光,要落也是落在梦无涯这种层次的人身上。 以盛雪怀此时的选择来看,其人先前提及景国天骄……竟是真有几分跃跃欲试! 他只想挑战最强者! 自黄河之会演变成列国天骄之会以来,内府境与外楼境场次,都出现过小国爆冷夺魁的情况。虽然非常罕见,但毕竟有过。 唯独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魁首不曾离开过霸主国。 因为这个层次的天骄,已经不是仅仅靠运气、靠几个强大神通就能抹平差距的了。谁都是最顶级的天骄,谁都有最顶级的天赋。 你求何道?你成何道? 天下强国之天骄,还拥有最顶级的传承,最顶级的资源,最顶级的教导。 而尽管如此…… 盛雪怀还是想要挑战最强者! 谁也都是从年轻天骄的时代过来的,冼南魁枣红的面皮上也见不着太多表情。 他只一抬手,道了声:“请!” 人无双,枪无双的计昭南,便已踏上演武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25章 如此计昭南 这是八座演武台中的甲字号台。 盛国盛雪怀对齐国计昭南的这第一场挑战,便作为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选拔赛的开幕战。 对于慕容龙且、夜阑儿等顶级天骄来说,接下来的几场选拔,都可以不看。但有计昭南参与的这一战,他们是绝不能错过的。 天下六大强国,从来彼此为对手。 未披甲的计昭南,只穿一身霜色劲装武服,很好地勾勒出千锤百炼的线条。 宽肩长腿,猿臂蜂腰。雪白长枪,如一束月华,流动在他手中。 只往演武台上一站,便是全场焦点所在,有风姿无双。 两人相对,再无言语。 冼南魁宣布了决斗的开始。 而一点雪白色的亮芒,已经炸开在演武台中央! 与其说那是枪尖。 倒不如说是一个雪白色光点炸开的过程。 一切发生得明明很快,但那个光点向四面八方无限延伸,炸入每个人的视野中……这过程,却如此清晰。 这是一种清晰、具体,直指生命尽头的快。 它仿佛在提醒你,你的生命是如此短暂。 举座皆惊。 一枪至此已近道!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高潮。 这样的一枪要怎么接? 而盛雪怀抬头。 五短身材的他,需要仰视,才能对上计昭南的视线。 其貌不扬的他,在抬头的这一刻,忽然间神采飞扬! 朦胧清光,凝成仙鹤之状,绕其人而舞。 盛雪怀如仙临凡,一时出尘。 有一种人物风流,是可以叫人忽略五官的。 有歌声。 有人悠然长歌。 其声曰——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看台上姜望眉毛一挑。 这神通,他曾见过。 与他同坐在看台上的重玄遵,则应该更是熟悉。 此为【狂歌】神通,谢宝树曾施展于太庙前。借此驾驭道术,所发皆为超品,声势浩大。 神通为修者所有,机缘所生,因人不同。 学儒则成儒,修道则化道。 在谢宝树身上,是文气冲霄,狂士高歌。 在盛雪怀这里,那狂歌之“狂”,已从愤俗自傲,变成超然世外。 一者傲人,一者傲世。 姜望一直知道,那悬于内府穹顶的神通种子,在修行者的精心灌溉后,终会有开花结果之日。 但还是第一次如此具体地看到,神通种子开花结果后的变化。同样的神通,在两个人的手里,有完全不同的风貌。 在悠长的歌声中。 一只清光凝聚的大手,压得尘风鼓荡,如天外探来,覆于计昭南头顶。 此为“仙人抚顶”,却不是授长生,而是断长生! 狂歌本是增幅道术威能的神通,在谢宝树的手中,令他随意一门道术,都有超品之威能。 而盛雪怀施展开来,直接以神通之光显化道术,碾压对手。 已分不清哪是神通,哪是道术,又或本为一体,各自无分。 此掌甚巨,若非演武台有特殊禁制,台上空间实际广阔非常,都根本容不下这仙人之手。 但这一只手压下来,明明只在计昭南头顶,却已经盖压了整个演武台。 此是天塌之势,避无可避。 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盛雪怀不理会那临至身前的一枪,而是直接攻击计昭南,攻敌之必救,迫其回枪。 若不回枪,则一同赴死。 由此可见,盛雪怀虽然奋勇挑战计昭南,但并不是狂妄无知。他深知自己跟计昭南有着差距,故而绝不肯跟着计昭南的节奏走。 而是一开始就勇悍非常地选择以命相搏,用这种亡命的打法,争取胜机。 比神通、比战斗技巧……比什么都可能输一筹,但唯独生死,任何人都是平等的。 对于弱势方来说,“平等”即是胜势。 此非莽夫之勇,而是天骄之智。他不是头脑发热,闷头拼死,而是冷静审视,追逐胜机所在。一旦确定,则生死不计。 而计昭南…… 不回枪! 他右手抬枪直刺,身如蛟龙入海。 那仙人之手压下来的狂风,已经搅乱了他的长发。 而他那寒星一般的眸子,只盯着盛雪怀的咽喉,就连一次眨眼也没有。 那一掌按下来他也会死。 但他还是往前。 且人更疾,枪更快。 一往无前! 盛雪怀要同归于尽。 那他就同归于尽! 谁都知道,计昭南是更强的那一个,他有更多的选择。 他本不必如此。 绝不该如此! 但他就是这样选了。 “不,不是同归于尽。”看台上,重玄遵带着一点惊叹的情绪说道。 而坐在他旁边的姜望,也深以为然。 虽说场上是同归于尽的形势,但计昭南更强。那么即使是一起死,他也是后死的那一个。 在演武台上,后死,就意味着胜利。 所以说计昭南的选择不是同归,而是争胜! 或许有些人在更强的时候,会追求更体面的胜利。 但计昭南不同。 他只追求胜利。 最快,最直接,最干脆的胜利。 毫无疑问,盛雪怀做出了错误的决断。或者说,他的决断并没有错,在各种意义上都是令人惊叹的表现,但计昭南,让它变成了错误。 盛雪怀不仅没有用决死的勇气挣脱出胜机,反倒自己为计昭南的胜利增加了筹码。 他不怕死,但他不想就这么输,所以他不得不变招。 那长歌之声顺势一变,歌曰—— “君王弃北海,扫地借长鲸!” 仙人之手顿时散去,化作流光。 神通之光倾泻而下,又席卷怒涛,自怒涛之中,跃出一尾巨鲸来。 此鲸张开巨嘴,欲吞天下。 也将那一点刺来的寒芒吞没。 海域唯在东。世间安有北海? 无非狂歌矣! 狂者妄也,往往不可能。 而狂歌神通在盛宣怀这里开花结果,任意显化超品道术,竟有几近妄言成真之能! 但。 那只摇头摆尾的巨鲸,若非演武台特殊的空间禁制、真身脱出几乎可以填塞整个天下之台的巨鲸…… 有一点雪白的光,自其体内,透射了出来。 那是无可阻挡,不可能被遮住的光。 是独属于计昭南,独属于韶华枪的锋芒。 这一点光彻底耀开之时,整头神通之光所显化的巨鲸,这几有玄阶威能的超品道术,竟然崩碎。 像一个泡影,在计昭南的枪锋前,如此不堪。 又有狂歌曰—— “谓我不愧君,青鸟明丹心。” 有人长啸—— “五色云间鹊,飞鸣天上来。” 自盛雪怀的心口,探出一只色泽亮丽、三足翠羽的青鸟。 自那虚无的空中云里,五色的云鹊儿高歌着飞落。 盛雪怀的道术出神入化,简直堪为教典。 这两门道术,都有玄阶威能,根本不容忽视。 而在那朦朦胧胧的神通清光之中,一点雪芒乍现。 五色的云鹊儿在半空就碎灭。 云灭,鹊灭,空间灭,距离灭,神通清光灭。 计昭南纵枪的身影再次出现,已近盛雪怀! 一切的防御,一切的阻拦,都是泡影。 这是怎么可能被挡住的一枪? 雪芒点上青鸟之喙。 韶华枪长驱直入,点碎青鸟,也扎进盛雪怀的心口。 计昭南单手推着枪,凌空纵落一枪,将盛雪怀扎倒在地。 雪白枪身钻透盛雪怀的心口,扎落演武台坚实的地面。 这一枪看起来如此简单、干脆、直接。 但只听得—— 轰!轰!轰!轰!轰! 那是枪芒与演武台禁制,在一瞬间发生的千百次碰撞。 是这传承古老的演武台,在韶华枪的压力下,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声响! …… …… …… ps: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君王弃北海,扫地借长鲸。” “谓我不愧君,青鸟明丹心。” “五色云间鹊,飞鸣天上来。” 都出自李白的《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26章 犹记否 如此计昭南。 无双韶华枪! 谁能撄其锋? 盛雪怀的实力,虽然未能完全展现。 但绝对是合格的神临境战力,甚至可以说,表现得相当优秀。 虽然他一开战就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在与计昭南的战斗里,错失一手。 然而从头到尾,计昭南也只出了这一枪! 哪怕是看台上的盛国副相梦无涯,也无话可说。 齐国计昭南,对战机的把握,简直令人震怖。尤其可怕的,是他的果决自信。 面对盛雪怀同归于尽的打法,任何对手恐怕都要掂量一二。 而计昭南在第一时间,就断定了这同归于尽的最后结局,笃定自己会晚一点死。毫不犹豫,毫不避让,就那样单枪前赴。 这是何等样的自信? 起手便赢了! 大部分观战者,大概也只能看到那奇幻的道术变化、灿烂的光影,以及惊艳的枪锋。 当然仅仅如此,也已经足够精彩。 但作为当世真人,梦无涯看到的更多,也更深刻。 这一场战斗里,最精彩的部分,其实恰恰是大部分观战者看不见的、灵识层面的交锋。 修行者开拓头部海(元神海),神魂归元化神,元神坐镇蕴神殿中,掌控人体宝藏,四海贯通,就此成就神临。 神魂之力外显于世,凝练如一,即为灵识。 所谓“我如神临”,神临修士在自己灵识所覆盖的范围内,真就有如神祇! 而方才的那场战斗里。 在计昭南一枪点破丹心青鸟的同时,盛雪怀铺开的灵识瞬间席卷,他酝酿多时的道门神魂杀法,结成足称恐怖的怒海,就要反夺胜机。 但计昭南这一枪,灵识与道元混同如一,集力、术、势于一体,贯彻所有。 在神通【破阵】的推动下,先破丹心青鸟,继而点碎盛雪怀的神魂杀法,钻透心口。 具体表现在外,也就是计昭南一枪扎来,将盛雪怀扎倒在地罢了。 最后这一段,看起表象来是如此简单。 然而这演武台作为天下之台,历届黄河之会的天骄都于此交锋,防御力何等惊人?这样的演武台,都险些被已经贯穿过盛雪怀的韶华枪所击破! 此枪当真无双。 梦无涯没有替盛雪怀认输,因为冼南魁已经到了台上。 “此战胜者,齐国,计昭南!” 他一边保护着盛雪怀的残躯,一边高声宣道。 计昭南的表情依然是平静的,没有得胜后的欢喜,也没有击败对手的得意。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结果了。 唯独是冼南魁已经宣布了结果,因而他才将韶华枪收回。 枪头、枪身,依旧洁白如霜雪,未沾染丝毫血迹。 他提着长枪,什么也不说,如来时那般,走下演武台,直接往六合之柱外走。 吾只为争魁而来,出一枪,好叫天下看! 此枪犹记否? 而环形看台之上,亦有很多人起身离座。 计昭南枪挑盛雪怀之后,便是剩下那十六名天骄的战斗了,十六人,竞争两个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正赛名额。 虽则他们也都是三十岁不到就成就神临的顶级天骄。但很大一部分人留在这里,就只是为了看计昭南的初战罢了。 “这就是破阵神通吗?”姜望感叹不已:“计将军最后那一刺,真是令人惊叹。” 虽然在点将台的时候,他就已经见识过计昭南的枪。 但彼时在重玄褚良的强力镇压下,计昭南根本不曾完整出过一枪。其人所有的进攻,都在进攻之前,就已经被瓦解。同一起挨打的重玄遵、姜望没什么两样。 唯独结合此时的战斗,姜望才能真正感受到,当时在点将台上,计昭南未能刺出的那每一枪,到底代表了何等令人惊艳的力量! 也由此,加深了对凶屠重玄褚良的理解。 “此神通号称‘碎甲裂兵,必破敌阵’,自不是浪得虚名。”重玄遵道。 他看了姜望一眼,有些惊讶的样子:“没想到最后那一枪的灵识交锋,你也看得到。” 姜望笑了笑:“你不也未成就神临,没有开辟元神海么?” 这当然是不一样的。 外楼境建立星楼的过程中,就需要锤炼神魂之力了。而在内府境就拥有强大神魂之力的修士,却是少之又少。 不过身边这少年,毕竟是同境击败王夷吾的天骄,有些殊异,也是应当。 重玄遵抬了抬嘴角,于是跳过这个话题:“回去么?” 神临修士之间的战斗,对姜望现在的参考意义不大。若不是因为计昭南今日有出战的可能,他大概就坐在房间里苦修不出门了。 听得这话,姜望立即起身:“这便走。” 之前还坐在他们身后,看护计昭南的曹皆,更是早就不见了。 两人一白衣,一青衫,前后脚走下看台,倒也引起了不少目光注意。 譬如项北,譬如秦至臻,譬如牧国某位戴着青铜面具的天骄。 计昭南的出色表现,难免让其他各国天骄,对齐国的天骄多加了几分注意。重玄遵和姜望,各有各的从容。 当然,黄舍利是例外。 黄舍利的目光,始终聚集在夜阑儿身上。 边看还边评头论足:“啧啧啧,这姑娘是怎么长的?这脸蛋,这胸,这腿!” 她自己看还不够带劲,还撺掇着身边的人一起看。 她用胳膊肘撞了撞旁边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慕容龙且:“少装模作样的了。她不美么?” 注视着演武台的慕容龙且淡声回道:“就是太美了,我才不看。” 黄舍利义正辞严:“这叫什么浑话?美人如美景,就是要好好欣赏才对呀!世界少慧眼,却叫美人蒙尘,这是何等样憾事!” 慕容龙且以打量死人的眼神,打量着演武台上那些天骄,随口回应黄舍利,声音没有什么起伏:“我只怕看得久了,到时候不忍心打死她。” 黄舍利倒吸一口凉气,往旁边挪了七八个位置,愤愤不平地谴责道:“冷血!残忍!无情!” 她一边谴责,一边还‘拉帮结派’,冲身后的中山渭孙递了个眼神:“你说是不是?” 中山渭孙默默翻了一个白眼。 这慕容龙且也不是谁都能骂的啊。 你爹惯着你,我爷爷可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九十章?惊喜 姜望和重玄遵并肩出了天下之台,将高耸入云的六合之柱抛在身后。 乔林等天覆军士卒,则默默走在后面,为二人倚仗。 他们是就近离开,倒与计昭南走的不是一个出口。 两个人边走边聊,就一些修行上的问题,也算是聊得不错。 之前一起在点将台修行五天,两人几乎没有说过话。来了观河台后,倒是偶尔会聊几句。 并不是说他们俩关系就怎么好了。 只是如曹皆所说,身在战场,便为袍泽。 在这观河台,他们是统一战线,代表齐国与其他国家的天骄为战。等回了临淄之后,该争的还是会争,该计较的事情还是要计较。 姜望是去过迷界厮杀的,重玄遵出身名将世家,自然都懂得这个道理。 两人一个白衣飘飘,一个青衫带剑。 一个风华绝代,一个宁定从容。 都是绝顶天骄,自然风姿不同。便是在这天骄云集的观河台,也是极亮眼的存在。 一路边走边聊,频频引人回顾。 “计昭南的那一枪,绝不能避,应当……” 重玄遵正说着,停下了步子。 前面有一个人,熟人。 一身春死军的墨绿色军服,被极高的身量撑着,长脸高鼻深眸。 身上风尘仆仆,战场杀气未消。 就那么站立在人来人往中。 像一支旗杆插在那里。 当他的眼神投过来时,那种目空一切的骄傲才隐去。 然后便愣住。 同样愣住的,还有重玄遵和姜望。 “他们怎么在一块?” “这也太突然了?” “我应该再看几场较选的……” 三人大概是这样的心理活动。 沉默凝固了片刻。 重玄遵和王夷吾几乎同时开口。 “你不是说不来?” “我师父不让来,我偷跑来了。” 然后又同时闭嘴。 “那什么。”姜望颇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对重玄遵道:“我先回去了。” 王夷吾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放心,我这次来,不找你的麻烦。我辈军人,国家大局为重。” 这话倒是暂时讲和的话,就是听起来,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这个姓王的真有意思。 不知道的,还以为上次是我输了,现在特别怕你呢! 我理你了吗?你就蹬鼻子上脸? 姜望此来观河台,本就是冲着天下第一而来。 心中少年意气,正是前所未有高炽的时候。遇上谁,也不会示弱半分。 先时的那一丝尴尬尽去了,他按剑挑眉,气势凌人:“人最怕自己给自己找借口。其实呢,王将军若是想找麻烦,也没什么关系。想来并不会影响国家大局。” 王夷吾一来,开口就是让本国已经定下出战的第一内府天骄放心,这已经很狂。 但姜望的回复更狂。意思我解决你,根本不会费什么力气,何来影响? 王夷吾目光一沉。 他是自己跑出来的,身上的春死军军服都没换。 剑锋山的那一战,让他再次天下知名。 经历过战争的洗礼,身上明显的有了“兵之主”的气势。 这一次把眼神全部投在了姜望身上。 只一人,竟如千军万马列阵,控马待令,引弦待发。 而姜望毫不示弱地与其对视,似一支出鞘利剑,锋芒毕露。 任尔千军万马,我何惧?无非人来杀人,马来杀马! 两人针锋相对,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在这里再决一场的架势。 唯独是跟在身后的天覆军士卒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按理说他们都应该向着王夷吾,毕竟王夷吾才是他们军中的骄傲,更是大齐军神的亲传弟子。但以乔林为代表的天覆军士卒,这几天跟姜望的相处也确实愉快。 最重要的是,他们现在的职责,就是护卫姜望。 军人肯定是站在职责这一边,但姜望和王夷吾……打起来算不算遇袭? 姜望自己热血上涌,他们该不该拦? 是以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 倒是白衣飘飘的重玄遵,姿态随意地往前一步,轻松切断两人之间的气势碰撞。 无奈地摇摇头:“我说,两位不如回临淄之后再计较?这里毕竟是观河台。天下列国都看着呢!” 身后的六合之柱仍然探在云巅。 远处的长河浪涛,依旧滚滚而过。 观河台上,仍是穿着各国服饰的人,来来往往。 那些天覆军士卒,还在面面相觑。 王夷吾抬了抬下巴,终是先收回了视线,面无表情。 若不是其人骄狂不改,姜望根本不会搭理他。现在也不愿让别国看笑话,右手离开了剑柄。 “走吧。”重玄遵叹道:“先回齐街。” 这两个人虽然剑拔弩张,但没有办法,路只有这一条,落脚点只有一个齐街,刻意一前一后只会更尴尬,而且谁前谁后?一个说不好又要打起来……只好一同回去。 重玄遵默默走在中间。 有姜望在,重玄遵和王夷吾单独说什么也不好,硬凑着带上姜望一起说什么,更不好。 总之十分难受。 三个人一路上不言不语,默默加快了脚步——在这一点上,倒是极有默契。 这一提速,齐街很快便到。 天覆军士卒队列里,乔林也松了一口气。刚才他都差点动用军中的示警法器,把曹大将军请来了。 前面转个弯,就是齐街高大的牌楼。 有个天覆军士卒立在前方,一见到他们,便立刻转了进去,可能是曹皆在等他们的消息。 姜望三人半尴半尬地往前走了几步,心中都有一种解脱感。 忽然之间,锣鼓喧天,爆竹连连炸响,烟花映在天空。 在骤然嘈杂的声浪里,一大群人满脸堆笑地涌了出来。 有许象乾、照无颜、子舒、李龙川、晏抚、温汀兰。 披甲的十四提着一块铜锣,站得稳稳的。 一人抵得上两人宽的重玄胜,拿着一支系红绸的锣槌,敲得欢快。 “铛铛铛铛铛!!!” 他张开肥大的双手,转过身来,胖脸上笑出了好几个褶子:“惊喜!” 笑容凝固了。 嘴边的姜青羊三个字,也咽了下去。 出现在他面前的。 从左至右,分别是穿着春死军墨绿色军服的王夷吾、白衣飘飘的重玄遵,最后才是青衫仗剑的姜青羊。 王夷吾面无表情,重玄遵眉毛一跳一跳,姜青羊单手掩面。 这你娘是何等僵硬的场面! 一时间锣也停了,鼓也住了,笑脸相迎的人们也不说话了。 不知内情的子舒,双手拍着拍着,也慢慢停了下来…… 嘴里念叨的、许大才子创作的祝词“青羊青羊,你是最强!姜望姜望,第一在望!”也终于是‘望’不下去了…… 唯有那已经点燃的烟花爆竹,还在一捆一捆地炸响。 嘭!嘭!嘭! 华彩在天空舞动,仿佛给这副尴尬画面,做着热烈的注解。</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九十一章 待明日 重玄胜这一干好友,先时一个个都说是忙这忙那的,没时间来黄河之会观礼。 原是藏着掖着,想给姜望一个惊喜。 用重玄胜的话说就是,挚友名动天下之日,他们怎能不在? 自当一同见证姜青羊的荣耀。 其实前几日他们就到了沃国,只一直未有声张。 赶在黄河之会正赛的前一天,才突然出现,以锣鼓相迎,用炮仗呼应。 放眼望去。 整个观河台,也没有哪处,有齐街这般热闹。 当然,更没有哪处,有这里这样尴尬。 尴尬的不仅仅是鞭炮、锣鼓、烟花。 也不仅仅是许大才子创作的、那令人脸酸的所谓“祝词”——除了他自己之外,也就子舒肯跟着念叨。 王夷吾、重玄遵、姜望,这三个人站在一起,本身就很尴尬。 走在一起,更是半句话都落不下来。 事实上他们三个,也确实是一路默不作声、气压极低地走回来。 而当重玄胜的肥胖身影,也挤进这副画面里,用“尴尬”二字,都已经不足够形容了。 李龙川、晏抚、许象乾他们,都知道重玄胜和王夷吾的恩怨。 照无颜本要回龙门书院,是被许象乾死皮赖脸地缠磨、又想着看护子舒,才来的观河台,此时虽不知个中内情,但以她的智慧,猜也猜得出几分问题来。 是故都沉默。 这种情况下,还得是重玄胜。 他那张胖脸上,迅速绽放出了笑容。 “惊不惊喜啊?吾兄!” 他一步挤到重玄遵面前,十分的诚恳:“重玄家的年轻人里,就兄长你最出息!你能来黄河之会为国争辉,做弟弟的,怎么可能不支持?” 他伸出两只大手,紧紧握住了重玄遵的手,用力摇了摇:“兄长,我来观礼啦!” 王夷吾…… 王夷吾面无表情。 重玄遵轻轻一笑,不着痕迹地就把手抽了出来,按在重玄胜的肩膀上:“好弟弟,你能来,真叫为兄高兴!” “咱们兄弟之间的感情,还能有假吗?”重玄胜情真意切地看着他:“为了帮你鼓劲,这锣、这鼓、这烟花、这么多人的出场……愚弟可花了不少道元石,兄弟之间,谈钱财伤感情,你随便给我个两千块道元石应付一下就行!” “好弟弟。”重玄遵用力地拍了两下,以示感动。 然后回头,对一直跟着他的天覆军士卒说道:“你们好好招待一下我这胖弟弟,以及他的朋友们。切不可失礼。” 说罢,他还冲着李龙川、晏抚一干人等,拱了拱手:“大战在即,我须得潜心修炼。怠慢了大家,还请见谅!” 好像真的相信,这些人都是来为他鼓劲的。 风仪半点不失。 李龙川、晏抚这等世家贵子,自然也是一套熟练的礼仪回应过来。 重玄遵这才迈步,白衣飘飘地往齐街里走。 对于重玄胜,他显然也总结出了一套办法。 他愿意接的话,他就接。不愿意接的话,就跳过,只当没听见,无事发生。 什么道元石不道元石的,如风过耳。 王夷吾也依然是用那种近乎恒定的步子,走在重玄遵旁边。并不与任何其他人发生联系。 而从头到尾,长袖善舞的重玄胜,也没有跟王夷吾说过一句话,对过一个眼神。 当然不是他口齿不够伶俐,面皮不够结实。 只是对王夷吾,他的确没什么好动嘴皮子的。 有些事情无法原谅。 无论是以什么理由。 他是有话要说,但不是现在,也不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说。 但谁又能看得出重玄胜的心情呢? 一转头,这胖子又似笑非笑地看向了姜望。 “姜青羊,这才几日不见,你跟我堂兄倒是处得蛮好嘛……是不是相见恨晚?” “啧!”许高额也跳将出来:“当日在天府秘境,我为了帮你,跟那马脸王争锋相对,狠狠打压他的气焰。不料今日,你们却相谈甚欢、把臂同游!姜望啊姜望,没想到你眉清目秀的,立场这样不坚定!” 这厮更是颠倒黑白得厉害。 且不说当日在天府秘境,他们充其量只能算弱者面对强权的抱团。便是今日,他跟王夷吾之间,可还隔着那么耀眼的一个重玄遵,把什么臂,同个屁游了啊。 姜望甚至瞟到,那并未走远的王夷吾,已经半截身体都转回来了,显然是被这句马脸王给气到。重玄遵强行拉着,才将其拉走。 他双手往前推,像赶猪仔一般赶着自己的这群朋友:“回去说回去说,别在这里挡别人的路。” 他推了这个推那个,实在不想堵在这齐街的街口继续丢脸。 忙里抽空地还吩咐着乔林:“乔林,锣鼓鞭炮什么的,你赶紧叫人帮忙收一下。” 许象乾被推着走了一阵,忽然很有自知之明地反应了过来:“欸!你是不是嫌我们给你丢脸了啊?” “没有没有,怎么会?”姜望一边推,一边哄道:“咱们回院里把臂再详谈,关于这次黄河之会的对战策略,我还要听你的意见呢!” 许象乾忽地站定,扭头。 一脸唏嘘地看着照无颜:“照师姐,看来我无法再低调下去了。” 照无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许高额神光焕发,额头闪亮:“有了我的指点,这次赶马山双骄,必定天下扬名了!” “子舒。”照无颜看向子舒:“要不然咱们去找你殷文华师兄吧?我记得他也在观河台。” …… …… 却说另一头。 王夷吾被重玄遵好说歹说才拉开,避免了与许象乾的一场殴斗。 “真是小人得志了。现在谁都敢跟我顶两句嘴!”王夷吾恼道:“待黄河之会后,我定要跟那姜望再较一场。” 以我这几天对姜望的观望,你现在也未必能赢啊。 当然这话重玄遵只好放在心里,转道:“我之前跟你说过,现在还要再跟你说一遍。找麻烦,找谁的麻烦,都是你的自由。只是东街口的事情,不要再发生了。” 王夷吾自知理亏,便不吭声。 不吭声就是答应了。 重玄遵正要再说点什么。 “夷吾?”一个声音响在二楼。 计昭南站在围栏前,目光就那么坠了下来。 王夷吾抬头看去:“师兄!” “你来观礼?师父允了?”计昭南接连发问, “差不多。”王夷吾含糊道。 “差不多?”计昭南拧了拧眉:“先前我与人对战,怎的没见你在?” 王夷吾闷了一阵,硬邦邦地说道:“我才到不久。”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我不知有人敢挑战你。” 计昭南静静看了他一阵,转身道:“跟我过来。” 王夷吾看了重玄遵一眼,便默默地往楼上去了。 这是黄河之会正赛前的最后一天。 对很多人来说,都是难忘的。</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九十二章 君临 七月十一日。 浩浩荡荡的长河,自西极之地,一路奔涌至此。 经天马高原,泥沙俱下,造就了这样一截浑浊的河段。 观河台上的这些人,是亲眼看着黄河河段的水位,一天天地涨了上来。 古老厚重的狻猊桥,高大雄阔,可容数十辆战车并行。平日里如天桥横跨深渊,河流在桥下几十丈的地方温顺缓行。 而如今,水面已经接近桥面。 怒涛日夜不断地撞击着桥身,发出轰隆隆的巨响,仿佛恐怖巨兽在日夜咆哮。 坚固如狻猊桥,也有一种随时要被拦腰截断的危险感觉。 没有亲见的人,是难以想象这一幕的。 比河流奔涌更坚定的,是时间。 黄河之会正式开始的这一天。所有参赛的天骄,所有的观礼者,都聚集在一起,走进了六合之柱里。 古老的法阵经过一代代的修补、升华,在今日仍然发挥着作用。 环形看台上,几乎有无限的座位,已经坐下了密密麻麻的人,仍然有巨大的余裕。 姜望、重玄遵、计昭南,作为齐国参战天骄,单独坐在看台最前面的位置。 唯有曹皆陪着他们就坐。 两队天覆军士卒作为仪仗,拱卫周边。 重玄胜、李龙川他们,则坐在更后面一些的观礼区。自然,跟王夷吾是不在一处的。 “今日正赛,可能要先打外楼场。”曹皆提前说道:“重玄遵你做好准备。” 姜望明白这是因为什么。 昨日的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选拔赛,打得非常激烈。 第一个决出的正赛名额,是宋国天骄,号称“六艺皆达”的辰巳午。 问题出在第二个正赛名额上。 倒不是这一场决选有什么猫腻在。主要是它打得……太久了。 最后的决选从下午开始,辰巳午那一场在一炷香的时间里就结束了。 而另一场,一直打到了今日清晨,正赛都要开始了,才决出胜负。 神临强者金躯玉髓,生命力远超凡胎时,防御力更是恐怖。 遇上两个实力相当、谨慎稳健的,打上个几天几夜也不稀奇。 丹国的张巡足足磨了六个时辰,才以微弱的优势击垮对手。 若非马上要开始准备正赛,他们再不结束,就要被强行判定胜负了,这场决选说不定还有得打。 如此一来,丹国内府场、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都打进了正赛,尤其后者,更是让丹国人沸腾。 三十岁以下的神临修士有多难得? 丹国不仅出了一个,还打进了黄河之会的正赛。可以被视为天底下最强的八个年轻天骄之一。 这种程度的天骄,说一声真人可期,不会有任何人质疑。 对于常年面对秦国压力的丹国来说,这当然是振奋人心的大好消息。 河谷平原的哀鸿,至今还在那里彷徨。 丹国若不自强,何以为继? 无疑张巡、萧恕让他们看到了希望,这两位天骄,也毋庸置疑成为了丹国人的骄傲。 不过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拖延到今日的后果…… 就导致内府场最后的那个名额,没能决出来。 依照传承的规矩,内府场、外楼场、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都要分开确定名单。 本来是准备张巡他们打完,就举行白玉瑕他们的决选。 但前者一直拖到今日早晨,后者就没了时间。 内府场最终名单都没能确定,自然不能第一个开始正赛。 好在这种情况亦有先例,无非只是调整正赛的顺序,并不影响黄河之会本身。 在往届,甚至也不乏诸位帝君心血来潮、让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先开赛的情况。 对于曹皆的提醒,重玄遵只是笑了笑:“我的准备,在临淄就做好了。” 曹皆也笑:“那我拭目以待。” 何止是曹皆呢? 姜望自己也都非常期待重玄遵的战斗。 很想看看这位夺尽同辈风华的白衣公子,在这列国天骄齐聚的观河台,是否还能盖压一切。 他们此时是战友。 他也视重玄遵为以后的对手。 计昭南坐在姜望左边,没有什么表情,只静静看着演武台。 看台上不同的人议论着、沸腾着,为自己亲近的天骄激动着。 而就在某个时刻,六合之柱围成的横面,那飘渺玄乎看不真切的横面,忽然间固定下来,变得清澈、干净、透亮。 像一面面巨大的镜子,拼接在一起,构成这个接天连地的圆柱形幕墙。 轰隆隆! 波涛汹涌的声音,滚滚而来。 姜望抬头看去,在这“镜幕”之上,看到黄河浩荡、浊流急湍。 四周镜幕,映照的是观河台下的长河! 水位在疯狂地上涨。 横贯数万里的伟大河流,像巨龙一样翻过身来! “陆地瀚海”似要反倾,淹没这个它哺育了无数年月的世界, 那种侵吞一切、灭世般的感受,非亲见不能体会。 身具超凡之力的人们,在这样的画面前,也只有深深的无力和惶惑! 狻猊桥和霸下桥,镇在黄河河段两头的、具有伟力的古老大桥,终于被咆哮的黄河所淹没。桥面与水面已齐平! 就在这个时候,所有的镜幕全都消失了。 看台之后已是空空荡荡。 远空、流云、黄河咆哮的浊浪…… 都在视野里铺开。 坐在看台上的人,仿佛能够感受到四面八方吹来的河风。 六根参天的古老石柱,就有六个截面。 它们像是这六合之柱在天地间框住的“窗”,列国天骄、所有观礼者、各国将士,都在“窗内”,窗外即是整个现世。 而后姜望看到,就在他对面的位置,他所对应的那个、容纳一整片天地的“窗子”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身影。 那是何等伟大、庞巨的身影? 几乎顶天立地,与六合之柱齐平! 即使姜望穷极目力,也只看得到一个半身。 只看得到紫色的龙袍,如天幕垂下。 曹皆立即起身站立,姜望、重玄遵、计昭南也不敢怠慢,一齐起身,深躬为礼:“帝君!” 非止于他们所面对的这一个“窗”,六合之柱围起来的所有六个“窗子”里,都出现了这样一个巨大的身影。 无法看清他们伟大的面容,只能看到他们的龙袍一角。 是赤色的、红白青三色混杂的、玄色的、混有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且缀有十三颗星辰的、天青色的。 分别代表楚帝、景帝、秦帝、荆帝、牧帝。 整个六合之柱内,所有的人全部站起。 无论是不是为这六位伟大存在所统御,全都躬身。 齐齐礼道—— “帝君!” 空间仿佛凝固了,黄河愤怒的咆哮也已经静止。 有一种古老的力量在复苏。 那神秘而久远的气息,令在场所有人,都有顶礼膜拜的冲动。 仿佛亘古的岁月流经现世。 而掌管现世最高权力的六大帝君,已驾临!</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九十三章 九龙捧日,永镇山河 天下六大霸主国的帝君,以法相降临观河台。 他们各自立在两根六合石柱的中间,仿佛与六合之柱一起,支撑着天穹。 红白青三色龙袍的主人开口道:“承人皇之遗志,继先贤之德行!” 其声宏大,如彻天地之间。 它响在观河台,却又滚滚而远,仿佛在向整个现世,传播伟大的意志。 “时,道历三九一九年七月十一日……” 此声道:“景!” 另一个极具威严、如立天地之规的声音接道:“秦!” 继而是在秦帝旁边的、严肃、强大、似铁骑突出、刀枪林立的声音:“荆!” 而后是一个辽阔无垠的、高渺如在云端的女声:“牧!” 紧接着是一个贵不可言、仿佛生来就至高无上的伟大声音:“楚!” 绕过一圈,最后是一个深沉似海又威严如山,雄括万事、不容阻挡的声音:“齐!” 这六个伟大的声音,各说各话,但汇成一声—— “于此镇长河!” 这六个伟大的声音,是天南地北,囊括六合八方,来去滚滚。 伟大的力量降临了。 六尊顶天立地的巨大法相暂时隐没,六合之柱围起来的“镜幕”又再次出现。 人们通过这镜幕看到,那浊流急湍、咆哮奔涌的黄河河段上,缓缓凝现一方大玺。 此玺下有六面,乃为六合。 每一面都浮雕着山河万里,锦绣人间。 此玺上为九龙,龙尾立于底座,龙身贴在一处,九只龙首,围捧着一颗大日。 底面刻有八个道文大字,曰—— “九龙捧日,永镇山河!” 这是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 传说中人皇配六合之宝,以之镇压八方,此为其一! 而一般修士根本看不到,哪怕神临修士也只能隐隐感知的是—— 自东域、南域、西域、北域、中域,所有人族足迹踏遍的地方,所有人烟袅袅的地方…… 隐隐绰绰的力量,星星点点般汇聚,聚少成多,初似细水长流,再如大江奔涌,最后浩浩荡荡! 那渺小的,可以如此伟大。 那微茫的,可以这样雄浑。 汇聚了无穷无尽的伟大力量,都在向观河台涌来。 山河万民,天地一心。 这是人道洪流! 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愈来愈清晰,六面浮雕的万里山河,也越来越灵动。 在六位帝君的伟大力量操纵下,这方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缓缓印落。 “嗟夫!以长河为宣纸,以天地为大印……” 当年那位儒门先贤的祭文似乎响在心底,与长河之涛声同奏。 九龙捧日永镇山河玺就此印下。 触惊涛而惊涛止,印骇浪而骇浪平。 再镇祖河……至少十年之期! “……使风雨顺、山河固、天地宁、万民安!” 不知是否错觉,姜望仿佛听到一声哀鸣。 声闻仙态可以作证,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声音”。 这一声,更像是灵魂层面的某种共振。 如观秋叶落,而倍觉寂寥。 像是整条长河的颤抖。 但这淡淡的“哀声”,也随着黄河河段波涛的平复,渐而消散了。 在“镜幕”之中,看得到水位在飞速下降,一丈、两丈、三丈…… 很快两座古老的龙子镇桥,又重新如横高崖。 长河变得如此平缓、温柔,仿佛只是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而古老的桥面上滴水不见,消逝无痕。 天下之台内,人们陷于一种巨大的感动中。 在那已经无法详细考据的远古时代,人族哪有立足之地? 黑暗与岁月一样长久。 在漫长的历史里,是一代代先贤披荆斩棘、搏风击浪,是一代代人族血战不休,方将这“现世”,变作“人间”。 永镇山河的,从来不是什么六合之宝。 顶天立地的,也从来不是什么撑天之柱。 而是“人”。 是一个个前赴后继,一个个舍生忘死的“人”。 人之一字,立于天地矣。 围于四方的“镜幕”,再一次消失了。 那六个顶天立地的伟大身影,再一次出现。 像是六个参天的巨人,俯瞰六合之柱内、人族天骄的盛会。 这是黄河之会的正赛,是现世年轻天骄最巅峰的盛会。 列国天骄齐聚于此,谁能天下扬名? 所有人都坐在看台上,屏息等待大会的开始。 枣红脸庞的冼南魁全身披甲,立在甲字号演武台下,并没有出声的意思。 主持黄河之会的正赛,即使是神策军的统帅冼南魁,也稍嫌不够端正。 完全看不到行动轨迹,也不知是如何发生。丙字号演武台上,好像凭空出现了一个道人。 此人穿着一身华贵的金玉错色道袍,道髻以一根金边翠玉簪插起。 面色红润,五官俊朗。 他环视过四周,一一对过六位帝君的高大法相,最后对着景帝微一低头,便是礼过。 “玉京山余徙,见过诸位至尊。” 他面容平静,不见什么气势,但声音有一种极温润的感觉,缓缓流动,仿佛能够抚慰听者的心灵。 “本次黄河之会,由贫道主持。”他说道。 这位来自玉京山的真君强者,伸手对着东方看台一引:“请敖先生入座!” 正东方的看台上,最高处单独有一张华贵大椅。金玉相错,宝石点缀如星辰。 椅背正抵着参天的六合之柱。 这根六合之柱的位置,恰好在景帝与齐帝的法相中间。 所以这张椅子上的存在,也在两位帝君中间。 同样不见什么波动,一个面容看不真切,穿着金色长袍的身影,落在那张大椅上。 虽也是至尊至贵,位在场内所有人之上。但较之六位撑天环世的帝君,难免黯淡了些。 余徙并没有介绍一下的意思,只看了一眼甲字号演武台下的冼南魁,便已经完成了黄河之会相应信息的交流。 而后他说道:“各国外楼境天骄请入场。” 他一步退到了演武台下,声音仍然清晰落入每个人的耳中:“名签已定,各有对手。生死有命,胜负在争。” “请为天下戏之!” 在姜望的右侧,重玄遵从容起身。 嘴角始终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墨染的眸子里,不见半点紧张意味。 他似缓实快,漫步走离看台。 一袭白衣,风华绝代,踏上“庚”字号演武台的瞬间,便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 十六名外楼天骄,将同时在八个演武台上开战。 一战定八强。 而重玄遵的对手,也在此时,站到了他的对面。 基于六大霸主国之间的默契,没有半点意外,齐国重玄遵的对手,是来自夏国名门太氏的太寅。 正是战死剑锋山的真人太华之侄孙。 这是一个面貌也算得上英俊的年轻天骄。 面对齐人,是真正的集国恨家仇于一身。 他有愤怒的理由,有仇恨的因果。 但他看向重玄遵的眼神,很平静。 像是面对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路人。 此前不识,此时不知,此后也不必记得。</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九十四章 逆四象混元劲 仇恨说明受过伤害却无法还报。 愤怒是因为不满足现状但又无能为力。 这些都是虚弱的表现。 太寅一直记得这些话。 所以他不让仇恨和愤怒影响自己。 太氏是夏国最顶级的名门,其荣耀历史,甚至比夏国都要久远。 但青黄不接是很多名门都要面对的问题,太氏也没能例外。 国与国之间的战争、万妖门后的厮杀、南域国家不得不面对的危险、甚至于修行本身…… 这些都有可能造成强者的陨落。 在老一辈强者渐渐死去,后来者寥寥的情况下,昔日名门,也一日不如一日。 幸有叔爷太华,生就盖世之姿,成功登临洞真,一手撑起了太氏的声威。 以真人之寿,足可以护佑家族千年不衰。 而他太寅,年少成名,被叔爷期许为太氏的未来,亲自带在身边教导。被很多人视为太氏复兴之兆。 可是剑锋山一战后,一切都变了。 太氏的擎天玉柱倒下,而后来者如他,却还没能成长起来。 古老的家族荣耀已远。 偌大的太氏何去何从? 在叔爷太华战死后,朝廷已经给了太氏尽可能的支持。 但他太寅也必须要证明,他可以撑起这个家族! 当对手是齐人时,他尤其要承担得起夏国人的期待。 作为霸主之争的失利者,夏国改年号为神武,以示心气不灭,斗志仍在。 然而,现在已经是神武三十一年了。 夏国不仅未能洗刷当日之耻,还被人在境内名山剑锋山上刻下新的羞辱。 对手越来越强,越来越可怕。 当年旸国在南边的极限,也就仅止于此山了! 今日之天下,已经有不少声音在问,夏国人还有心气吗? 他太寅来此,必要给出一个回答。 这个回答要响亮,那么对手是谁很重要。 盖压临淄的重玄遵,当然是最好。 他可以通过战胜重玄遵,来践踏临淄城。 他可以代表夏国,对齐国说一声…… 不过如此! 四周看台上的声音都远去了,那些或期待或观察的目光,都淡化了。 他耳中只等两个字,等来了那一声“开始”。 于是他动了。 他的右手,像一条骤然被扔上岸边的鱼,抽搐般地、猛地蹦跶了一下。 那样徒劳、毫无美感,却有一种在生死之间挣扎的力量。 这个动作看起来很有些可笑,但真正了解的人,绝对笑不出来。 神通,【负窘】。 鱼离水,鸟落网,走兽失陷。 永失自由。 受此神通所缚,一应生灵,都要陷入对自身极端不利的环境中。 黄河之会开始时,所有元力都被压制到平衡状态。是完全均等的平衡,不会偏向任何一种元力,偏向任何一个人。 环境对每一个人都是公平的。 但在此时,已经不同。 太寅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对手身周的空气,已经变得粘稠起来。空气如沼,令其失陷。 更有火元破碎,水元狂暴,风元静默、土元飘飞……元力变得极端混乱,甚至于彼此碰撞,互相干扰。 此方环境里的一切,都在他的神通操纵下,与对手为敌。 何为“窘”? “君”在“穴”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难堪,困窘,无所适从! 我有神通如此,如何不能叫天骄低头?! 太寅左手虚拦在身前,右手微垂,五指微张,急步趋前。 有一种天地皆同力、一切尽在掌中的强大感受。 这是掌控负窘神通难免的心态,他将骄态镇压,让自己冷静审视对手。 齐人绝不能小看,若齐人无能,那么屡遭齐人打压的夏人,又算什么? 小看对手,其实是轻蔑自己。 就在此刻,他忽然感觉到,一股极强的斥力骤然降临,在疯狂地推着他。 从一开始来观河台,就预设齐国天骄为对手。对于天下闻名的重玄神通,他自然早有准备。 自遥远星穹,正北方玄武星域,一座星光圣楼倏忽闪耀。 玄武有承载之仁,包容之度。 你欲成何道? 这是每一个有志于神临的修士,都需要考虑的问题。但不是所有人都有答案。 立起星光圣楼之时,就是在向这个世界诠释自己。 绝大部分修士都是按部就班,先循旧规,再证自己。 就如儒家学子,以“礼”自制。也如佛门弟子,以“戒”相约。更如法家门徒,以“法”行规。在“规”的制约下,自然走向“道德”。 到达“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 而“我”是什么? 我的“道”是什么? 对太寅来说,“包容之度”,就是他的行为准则之一。 是他恪行的自我。 当他恪守此道,玄武星光圣楼的投射,就有了“仁”的力量。 他并非儒家门徒,但身在夏国,受儒家影响很深,取北方玄武以“仁”字。 包容不是怯懦,不是退缩,不是畏惧。 是“原谅”。 而原谅的前提……是你认错。 重玄遵当然不会认错,所以打碎他的脊梁,逼他认错。 太寅当然也不会包容齐人,他包容自己。 原谅自己未能早生数十年,不可以参与齐夏争霸大战,不能够挽救败局。原谅自己年纪尚小,修行远不足够,不能登上剑锋山,让叔爷不死…… 原谅现在力所未及的一切,而让自己勇敢前行。 属于玄武圣楼的遥远星光,绕身而耀。那星光之力,厚重之“仁”,让他轻而易举地抵抗那斥力。 以负窘神通,陷对手于困窘。以玄武圣楼,容自己于无力。 他急步趋前! 虚横于身前的左手,往边上一拨。 在他和对手重玄遵之间混乱的环境,为他的进攻,分开一条通道来。 这是他于困窘之中重定的秩序。 若非是在演武台这样毫无环境的地方,这神通的效果只会更强。 便在此刻,就在他的面前,一轮大日骤然升起。 像是烈日照破乌云,日轮降临的瞬间,所有其它元力都被驱逐,只剩下纯粹的火元游走,形成新的“秩序”。 重玄遵的神通,日轮! 此神通号称“诸邪退避,神鬼皆焚!” 是压制邪秽、扫荡污浊的强大神通。用在此刻并不相合。 但重玄遵竟然用它重定元力秩序,真可以称得上运用巧妙!是把这门神通开发到了极致,运用随心,不愧天骄之名。 但…… 太寅冷笑:“诚然你是天府修士,能在内府境称王称霸。但你并不理解,什么叫外楼!” 当他开口的时候。 遥远星穹,又有三个光点,接连亮起。 东方青龙圣楼、南方朱雀圣楼、西方白虎圣楼。 星光沐体,在太寅身上涌动。 当他说完这句话。 他一直微张的右手,猛地握紧,握成了拳头。 而后一拳前轰! 他的拳头上,星光莹莹。 有赤、蓝、青、黄,四色混转。 这一拳打落,重玄遵以日轮神通形成的短暂秩序,当场崩解。 是为…… 逆四象混元劲! 这是夏国太氏赖以成名的力量。 此劲瓦解一切地风水火所属,当者必碎。 在外楼巅峰层次,才真正显现威能。 因为只有真正立起了四大星光圣楼,才能够熔炼成出真正的逆四象混元劲。 以负窘神通掌控环境,陷对手于混乱。 以逆四象混元劲打破防御,立分生死。 这是近乎完美的搭配! 威能远非二者相加,而是以倍数计算! 太寅拳头所到之处,一切都在不自然地崩解。 青龙取“信”,朱雀取“德”,玄武取“仁”,白虎取“杀”。 此为他的星光圣楼,是他所阐述的“道理”。 星光流淌在他的身上,赤、蓝、青、黄四色在拳头上纠缠。 不仅仅是逆四象混元劲,更是道的熔铸。 而拳头往前。 仿佛他和重玄遵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在为这一拳让路。 天地之间只此一拳。 他感受着力量。 感受到自己的强大。 无数个日夜,不眠的苦修。 国之恨,家之仇…… 杀! 他看到那白衣飘飘的重玄遵,忽然探手一抓,抓住了空中那日轮,直接砸了过来! 铛!! 拳头与日轮交撞,发出金铁之声。 太寅面无表情,挥拳再轰。 他看到,对手嘴角若有若无的、淡淡的笑意。 铛! 拳头再次砸上日轮。 你何能如此从容? 以逆四象混元劲对轰你的神通,我有何惧? 纵不能一次性将这神通具现物消解,但水滴石穿,总能崩尽火元。把你的神通打碎了,你还能从容吗?! 太寅拳涌四色之光,再一次轰落。 而那一只烈焰已熄的赤红日轮,被对手抓在手里,再一次砸了过来。 两个人像在打铁一般,不断地锤击。 逆四象混元劲对轰日轮。 日轮上的赤色,渐渐消褪了。 太寅的拳头越来越有力,逆四象混元劲包裹着拳头,一次又一次地轰出。 当然也没忘了掌控负窘神通,给对手制造最恶劣最混乱的环境。 天地皆同力,令你不自由! 只是。 无论他怎么轰击过去,无论他的逆四象混元劲有多汹涌,那重玄遵都是毫不犹豫地一记日轮砸回来。 好像根本不把自己的逐渐黯淡的神通当回事。 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 这日轮神通都快要被打崩了,他为什么还在笑! 太寅提高自己的警惕,也稳定自己的情绪,这是优势的局面,持续下去就是胜利,他没道理先变招。 战斗需要勇气,也尤其需要智慧。 但就在这个时候。 他听到了重玄遵的声音。 “夏国太氏,技止于此吗?” 那么不屑一顾的…… 那么轻描淡写的…… 要被我打崩溃了的,难道不是你吗? 太寅并不允许愤怒的情绪涌上来,他只想冷笑,扰乱心态的雕虫小技罢了。 他正想开口,在拳头的再一次碰撞中,那砸过来的日轮上,忽然传来极其恐怖的力量。 是重玄神通! 远比之前那斥力所展现的层次,要强得多、重得多。远远超出他预留的防备空间! 他已经尽量重视,但还是不够重视。 这才是此人重玄神通的强度? 太寅只来得及转过这个念头。 拳头先被砸回来,继而撞上了自己的胸膛。 护体星光仍在强撑。 逆四象混元劲被他提前消解了。 但胸骨也已经凹陷。 整个人都被这一下砸飞! 在极速的倒飞之中,太寅看到。 那个白衣胜雪的男子,倏忽而近! 完全不像是陷在“泥沼”中,完全不像是在被环境针对。那些元力的撕扯,好像此刻根本不存在。 他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已经完全适应了负窘神通制造的、混乱的环境! 这怎么可能?! 每一息都搅动了数十次的元力变化,怎么可能被适应? 但那已经靠近的、已经红得不是那么鲜艳的日轮,却在描述着现实! 现实是什么? 现实是夏国输掉了霸主之争。 现实是剑锋山上被刻上耻辱的文字。 现实是叔爷太华真人战死。 现实是日轮,要砸上脑门。 去你娘的,绝无可能! 太寅在心里怒吼着,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还在倒飞的身体里,涌现出强大的力量,使得他将身一转,一窜冲天! 什么狗屁现实,我绝不认! 他咬碎牙关,呼应四圣楼之力,催动着内府轰隆隆响起。 我须……这一战我须……我须叫你们看到…… 但一股恐怖的引力忽然笼罩全身,将已经拔高的他,生生拉了回来! 咣! 日轮终是砸上了脑门。 这一声巨响,在整个演武台上空回荡。 太寅整个人,也被这一记日轮,砸得跌落地面。 他强忍着巨大的眩晕感,控制着崩散的道元、混乱的气血,努力寻找身体的平衡。尽最大能力,呼应着星光圣楼,保护自己的身体。 咣! 脑袋又被砸了一下! 星光黯淡! 这样下去不行…… 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太寅咬破舌尖,在剧痛中获得短暂的清醒,挣扎着右手一握! 那遥远星穹里。 北方白虎之圣楼,整个熄灭! 他主动崩溃了白虎圣楼。 所有关于“杀”之一字的理解,于此回流。 磅礴的,可怕的杀力,与逆四象混元劲合在一起,涌动在他的拳头中。 他要……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的脖子,被一只手狠狠掐住! 无数的引力斥力通过这只手,摁进他的身体里。 在他的肌肉血液里,甚至是在他的道元中,不断地发生着冲突。 “唔!” 他无法发出惨叫,只能发出闷哼。 他倔强地鼓起余力,用那只凝聚着可怕力量的拳头,努力往上轰去…… 咣! 一记日轮砸头,淹没了他的意识。 这真是…… 令人绝望的强大! 而在一众观战者的眼中,只看到方才还风华绝代、翩翩浊世贵公子的重玄遵,一只手掐着太寅的脖子,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另一只手高举日轮…… 咣! 咣! 咣! 极其野蛮的、粗鲁的,就这么一下一下地砸着,仿佛要把太寅砸成肉泥。 若只看他的脸。 那漆黑如墨的眸子,非常平静。 而嘴角仍然带着那迷人的、若有似无的笑。 拥有着致命的魅力。 但他一次次高高扬起又落下的手臂,紧握着日轮的手臂,青筋暴起,如游龙缠在山峦上。 呈现着最直接的暴力。 咣! 咣! 咣! “胜者,齐国重玄遵!” 台下的余徙淡声说道。 也不见什么动作,一道清光就已经覆盖了太寅,温和却坚定地阻止了重玄遵。 眼看着已经彻底砸碎了护体星光,日轮再次落下时,却没能砸烂那颗脑袋。 日轮像是砸在了一团棉花上,软绵绵的不受力。 重玄遵这才松开手,站起身,收回日轮。 而地面上,已经彻底失去意识的太寅,右拳还紧紧攥着。甚至还涌动着,逆四象混元劲的力量…… 他当然坚毅、不屈、勇敢。 但也仅止于此。 因为其它演武台的战斗还没有结束,所以重玄遵迈步往台下走。 目光平静,脚步从容。 身上不曾沾染一丝血迹,日轮也已经收回内府。 依然是白衣胜雪,风度翩翩。 对他来说。 这个太寅当然也算不错的外楼修士。 但甚至不会是鲍伯昭的对手。 在外楼层次的理解上,比鲍伯昭稍强,在神通的运用上,却弱上不少。 那时他打鲍伯昭尚且轻松一打三。 今日之他,又岂是当日初入外楼的他可比? 对方一息之内数十次搅动环境,他的重玄秘术。在重玄神通的支持下,却已千百次试探,千百次对抗了。 所以压力…… 不曾出现过。 太寅恨也罢、怒也罢、挣扎也罢。 无论怎么努力,都不重要。 不必说他有什么故事,是怎样的人生。 这只是很多不重要的手下败将里,普普通通的一个。</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九十五章?不学无术能长安 (为盟主中庸两用加更!2/2) 坐在看台前排的姜望,默默注视着这一幕。 重玄遵当然是值得他关注的。 但他的重点,却在主持正赛的真君余徙身上。 其人同时注视着八座演武台上的战斗,却也非常及时地保住了太寅。可以说是妙到毫巅,刚好在护体星光破碎的那一刹。 无怪乎说黄河之会正赛很少死人,有衍道境强者的保护,想要杀死对手,真的很难。 但“很少死人”这句话,说明毕竟是死过人的。 那些人是怎么死的呢? 姜望想,应该在于决出胜负的时间。 哪怕是真君强者,也很难笃定一场战斗的胜负。 当其中一个人倒下,如何断定他不会再起来? 当其中一方只剩一口气就被打死,如何断定其人没有再翻盘的可能? 就拿刚才的这一场战斗来说,太寅的拳头如果最后轰在了重玄遵身上呢? 当然,太寅无论如何也胜不过重玄遵。 但你这提前断定的胜负,如何服众? 黄河之会正赛的胜负,决定的不仅仅是两个天骄之间的胜负,背后牵扯到的东西太多太多。 主持大会的真君本就有立场,不可能绝对公平。就算绝对公平,其他人也不可能信任他绝对公平。 若是真君强者的判定就有效,那不如不要打了,派人上来让哪位真君看几眼,评头论足一番就好。 所以,出现“无争议胜负结果”的时机,很重要。 姜望在认真地思考,怎么才能在黄河之会的正赛上,杀死林正仁。 只有身魂的毁灭,才能抹除这个可怕的对手,才算是沉重打击了现在的庄廷。也是对杜如晦和庄高羡的一步复仇。 他们想要在黄河之会上赢得庄国的荣誉,他就亲手将这份希望打碎。 但要做到这一点…… 或许只能是在战斗之中,以猝不及防之势,直接以融会杀生钉的不周风,吹灭其人神魂。 在分出胜负的时候,生死也分。或许可以让真君余徙来不及救护。 当然,这仅仅只是猜想。 姜望并不足够了解衍道境强者的力量,无法断言自己一定能成功杀死对手。 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提高成功可能呢? 在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从头到尾,姜望都只看着演武台,不曾看过林正仁又或杜如晦一眼。 黄河之会正赛的对阵名单,不到上台之前,参战者都无法知晓。 也就六大强国的天骄,知道自己的对手会是谁。 其余人都只能做如齐国重玄遵会对上夏国天骄、秦国甘长安会对上丹国天骄、牧国那良会对上盛国天骄……诸如此类的推定。 六大强国虽有一定默契,黄河之会的体面还是要维护的。遮羞布很多时候只是一个摆设,但毕竟有其存在的必要。 也就是说,姜望通过曹皆,已经能够确定,自己将要在和林正仁战于内府场正赛第一轮。 其他人包括林正仁,却只以为,他将在第一轮打夏国触悯或者申国江少华。 只有在上台的前一刻,对阵名单才会公布。 姜望要做的,就是在战斗一开始的时候,便全力爆发,杀死林正仁。 一则杀敌必尽,二则也让天下人知道,庄国这个正赛名额的侥幸,让他们手里这个难得的荣誉,染上擦不去的污迹。 击败容易,杀死难。 姜望要对抗的,不仅仅是林正仁,更是真君余徙。 旁人都在关注场上天骄的精妙战斗,唯有他,始终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余徙的出手上。 他当然没资格判断余徙的实力,也不可能做出任何准确的预判。 他只能够分析,余徙一般都是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出手干预比赛、确定胜负结果。在这当中,有哪些他可以利用的地方。 外楼场第一轮结束了。 八强名单,是齐国重玄遵、秦国甘长安、牧国那良、楚国斗昭、荆国中山渭孙、魏国燕少飞、越国革蜚、理国范无术。 除弃赛的景国外,天下强国的天骄,全部击败了对手,且没有一个人受伤…… 全都是碾压式的胜利。 若非这是黄河之会的正赛,若非是玉京山余徙真君在主持,恐怕他们的对手,一个都难活下来。 天下六大强国和其它国家天骄的差距,到了正赛之后,才陡然鲜明起来。 这份八强名单里,魏国和越国,都是区域性大国,国力大约只比夏国这样的区域性强国稍弱。出一两个打进八强的天骄,倒也并不罕见。 唯独这理国,只是一个小国家,连区域性大国都算不上。 范无术所取得的成绩,也就格外显眼了。 根据齐国这边临时找来的情报显示,这个范无术,是一个极有故事的人。 理国在魏国南面,在夏国西面。 范氏,是在理国极有名望的一个家族。 范无术原本并不是叫这个名字。 出身显赫的他,自小娇生惯养,纨绔成性。每日就是逗猫遛狗,游手好闲。 因为怕吃苦,一直到十五岁的时候,都没有好好练过武,身体没能得到调理,以至于无法发挥开脉丹的效果,不能超凡。 他父亲是理国大将,常年在外领军,为国也为家奋战,没有什么时间管教他。 本来他一辈子做个富贵闲人,也是平平安安就过去了。 但瓦罐难免井边破,将军难免阵上亡。 范无术的父亲自战场上退下来,伤重垂死的时候……他还宿醉青楼未归。 他父亲吊着一口气等他回去,死之前看着他,只说了四个字—— “不学无术” 死未瞑目。 他从此改名叫无术,守孝十年,努力修行。 十年之后,竟然一飞冲天,成为理国最耀眼的天骄。 这在理国是一段流传极广的故事,被视为浪子回头的典范。 而他这一次代表理国参与黄河之会,竟然打进了外楼场的八强,更是为此增添几分传奇色彩。 演武台上空生出一道长方形光幕,八强的名字在光幕中不断变幻。 当它们停下来的时候,就是外楼场八强对决名单确定的时候。 这是一个随机混乱的道术禁制,确保最后的名单绝对公平。 在六位帝君的注视下,不可能动什么手脚。 毫无疑问,天下六强的天骄,谁也不想提前与另外几个强国的天骄碰撞。 但八进四的对决里,必然有天下六强的天骄要提前离场。 这是列国天骄之会的残酷所在,也是精彩所在。 光幕上的名字停止了变幻。 最后是—— 齐国重玄遵,对阵牧国那良。 秦国甘长安,对阵楚国斗昭。 荆国中山渭孙,对阵理国范无术。 魏国燕少飞、对阵越国革蜚。 对天下六强的天骄来说,这大概是最糟糕的对局了。 因为他们完全有包揽四强的实力,却只能保住三个四强的名额。 而在这种糟糕中,荆国中山渭孙显然是更幸运的。他是唯一一个在第二轮里,避免了强国天骄之争的。 “运气不错嘛!”黄舍利大咧咧地道。 前期消耗越少,后期胜算就更大。这当然是极妙的签运。 中山渭孙咧开了嘴:“希望咱们都有更好的运气。” “我可不用。”黄舍利赶紧竖掌一拦,仿佛生怕中山渭孙的祝福生效:“真正的强者,就是要对决强者。癞蛤蟆才欺负小虫子呢!” 如果这是在太虚幻境,赵铁柱一定要质问她谁才是癞蛤蟆,不骂得她跳脚绝不住口。 但这里是观河台。 在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情,黄弗大将军都会听到耳朵里。 作为名门中山氏的公子,中山渭孙只能儒雅随和,笑眯眯地离开看台,往演武台走去。 “那我祝福你啊!”他说道。 说话的时候,他用力地控制着腮帮子。刚刚把西北五国联盟里真国出身的外楼境天骄打残时,都没有这么费劲。 这么漂亮、这么有背景,又这么有天赋的一个女人,怎么就长了一张嘴呢? 她要是个哑巴……该有多完美! 名单已定。 场上八个演武台,忽然开始移动。 古老的石台碰撞时,竟然在“流动”。就在众人面前,两两融在一处。 这让姜望立刻就想起了太虚幻境里,用于匹配战斗的论剑台,也是以这种形式相并。修行者仗之在星河论剑。 太虚幻境的论剑台,或许便是参考了黄河之会…… 场上每两个演武台并成一个,最后只留下了四个演武台。 八进四的战斗同时开打。 这确定四强名单的四场战斗里,最引人注目的,当然是楚国斗昭,对决秦国甘长安。 哪怕重玄遵风华绝代,对决的那良亦是出身霸主国牧国的顶级天骄,也盖不过斗昭战甘长安这一场的风头。 斗昭号称横推同辈无敌手,声名直追十五岁就在黄河之会夺魁的左光烈。 甘长安今年亦只有十九岁,比很多内府场的天骄都要年轻,是真正的少年天才。 他们之间的战斗,在某种意义上,是秦楚之战的延伸。 双方都必定会以杀死对方为目标,就连主持正赛的余徙,也不得不多加几分注意。 看台上的姜望,更是早早把目光落在了斗昭对决甘长安的乙字号演武台上。 相较于看重玄遵用日轮砸脑门,他还是更想看看号称现世以降杀伐第一的斗战七式——在迟云山的时候,斗勉没来得及发挥完整,就被他利用迟云山的力量压制了。但后来听叶青雨描述,斗勉出过几刀,不能说不强,但好像也没有那么厉害,不太配得上“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的名头。 或许斗昭能够给出答案。 与之相比,荆国中山渭孙打理国范无术,几乎不存在悬念,关注的人也不多。 至于魏国燕少飞和越国革蜚那一场。 前者据说是魏国一游侠儿,不是什么名门出身。后者则是越国前代名相高政的亲传弟子。 说起来也都有璀璨的人生。 但包括姜望在内,确实也没有多少人关注这一战。 他们俩无疑是有最好的签运。有一半的机会进四强,对魏国或者越国来说,都是极好的消息。 相应的,这之所以被视为“绝好的签运”,恰是因为在绝大部分人眼里,他们这一组,是四强战中最弱的。 姜望认真看着乙字号演武台上对峙的两个人,连重玄遵什么时候离开观战席的都没有注意到。 斗昭对战甘长安。 这场战斗,太值得关注了。 相较于斗勉消瘦且凌厉的面容线条,斗昭的面容轮廓,看起来要更宽和一些。 天庭饱满,眼神明亮,给人以一种非常灿烂的感觉。 很容易让人心生亲近。 他手中握着的刀,很特别。 刀背极厚,刀锋极锐。刀背和刀锋,形成三角状。没有刀尖,或者说刀尖处本就是一块三角形的横截面。乍看起来像一柄断刀,只具备劈砍的功能。 这是一柄勇猛刚毅之刀。 看到它的第一时间,姜望就想起了斗勉的那柄天野刀。 作为战利品,当时他还拿在手里感受了一番。 天野刀刀头巨大夸张,极其凶厉,号称“一刀落而天地分野生死相隔”。 斗勉视之极珍。 从外观上来看,天野刀和斗昭手上这柄刀绝不相同。 但姜望完全能够感受到它们血脉相连的共颤,断定这应该是同炉所出的两柄名刀。 长时间对长相思的温养,已经让他对名器有了一些自己的认知。 斗昭的这柄刀,非同凡响。 站在斗昭对面的甘长安,则是一个面容非常青稚的少年。 光看脸的话,说他只有十三、四岁,都有人相信。 不过十九岁也的确不算大,与看台上的姜望同龄。 相较于姜望这十六岁才磕磕碰碰开脉的“穷孩子”。 甘长安出身名门,自小天赋过人,八岁的时候,就被秦帝最为信重的谋士王西诩,期许为“能长安”。 意指这孩子一生平坦,且才华独具,在八岁的时候,就有一方城主之才略,能“使一地长安”。 “八岁能长安”这句话,也被广为流传。 很多人称赞神童,都以此句。 姜青羊十八岁才名扬临淄,算是留下了自己的名声。而甘长安八岁就名满咸阳城,是真正从小耀眼到大的天骄。 面容青涩的甘长安,穿着一身黑色文士服,身形单薄,两手空空。与其说是超凡强者,倒更像是哪家私塾偷跑出来的蒙童,总感觉他随时要拿一本书出来,摇头晃脑地背诵。 但姜望能够感受得到,他身上那引而不发的锐气。 他是带着刀的。 只是现在,还未到他出刀的时候。</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九十六章 曾见天骁掌中舞(为盟主是Ming呢加更!) 余徙真君宣布战斗开始的声音,几乎同时响在所有人耳中。 斗昭于是跨步,抬手,一刀斩落! 轰隆隆! 明明没有雷光,却似响起了雷声。 六合之柱围起这演武之地,六位至尊的巨大法相分立六面。 演武台对应的这方天空,是无遮无掩的。 但有风有云。 随着斗昭这一刀出手,云层倏忽两分,流风无声各断! 看起来就像是整片天空忽然开裂。 此时这形如断刃的厚背刀重重斩落,但落下的仿佛不是刀。 而是那裂开了的、好似将近末日的天空! 刀名天骁。 招名天罚。 斗战七式之中,此为第一式。 斗昭的刀尚在半途,天空的裂痕已经坠下。 在甘长安的头顶上空,空气被分割开的痕迹……锋利得有些明显。 叫人不由得担心,整个空间连同他,都将被分开。 面对这天之裂隙。 甘长安很平静地伸掌。 右手平伸,掌心向上。 像一个稚童托举着心爱之物。 有什么在舞动…… 一道寒光在跳舞! 姜望运足了目力,才看清那是一柄约莫四寸长的小刀。 此刀十分精致。 刀脊如两道弯月相并,而刀锋一线,却如流溪,很是清澈温婉。 刀柄是一位美人妙曼的腰肢,双足一错,便给这刀柄收了尾。 一双玉臂一前一后,一上一下,似在舞动,便成了刀镡。 秦地流传着这样一句话—— “四寸小刀掌中舞,一见此舞终生误。” 世之名刀,掌中舞。 见此刀者,此生无。 这是秦国历史上一位女性真君所掌的名刀,如今传到了甘长安的手上,竟也十分和谐。 那天地一线的裂痕落下时。 在甘长安掌心舞动的四寸小刀,也精准地斩出一线刀气。 与那裂痕,一横一竖正交错。 这一缕刀气斩出,竟如针线一般。 那一道落下的“天之裂痕”……在缝合! 比起斩碎斩灭它,这种令其复原的表现,才更罕见,也更可怕。 刀是杀人之器,不杀反愈,简直是违背常理。 但恰恰强绝的力量,就从违背中生出。 此是传承自真君许妄的绝世刀术,因缘刀! 一刀斩合天之隙。 此时此刻,斗昭尚在半途。 但就在下一息,那道隐隐分割空间的裂痕,骤然大开。 那将要“缝合”天之隙的刀气,瞬间被撕裂开来。 而斗昭连人带刀,竟然从那裂痕中斩出! 快绝,狠绝。 铺天盖地都是刀影,铺天盖地的刀影又都汇成一刀。 斩断了因缘之线。 也代天行罚,罚落甘长安之身。 这样恐怖,这样突兀的一刀! 铛! 甘长安以两指捏住掌中舞的刀柄,横于头顶,于千钧一发之际,恰恰拦住了这一刀。 掌中舞,格挡天骁刀。 四寸刀,抵住四尺刀。 因缘刀对上斗战七式。 掌中舞往下一沉! 沉了三厘! 甘长安抬眸一看,正对上斗昭骄阳般明亮的眼神。 长着浅浅少年绒毛的嘴唇,微微翕张:“此刀,不可落。” 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笼罩了从天而降的斗昭。 他执天骁刀决然斩落的身影,竟然缓缓上升! 此为神通……否决! 这是接近绝巅的顶级神通。 在一定的能力范围内,不认可的事情,不会发生! 而四寸长的掌中舞,在甘长安指间中疯狂变幻。似流光游转。 这一次他用拇指和食指握住刀柄,拔身反冲,简简单单、却又顺理成章地、一刀捅向斗昭的腹部。 把空气都洞穿了,将从天而落的护体星光都捅碎,一出刀就贴近了斗昭,直面其人的柔软与缺憾。 传自真君许妄的这门绝世刀术,号称“因缘际会,生死相逢。” 绝不像名字表现得那样有禅意,而是极凶极恶极狠的刀术。 有缘相逢,赐你一死。 面对此刀。 斗昭灿烂如骄阳的眼神,忽然之间变得淡漠。 天骁刀高高举起,明明无刀尖,但极其锋利、极其冰冷的气势,已经再次把云层洞穿。 天光仍在,但好像失去了什么,变得有些阴沉晦暗。 而斗昭将这高高举起的天骁刀拉下来,刀锋耀过一层幽幽的光。 此刀斩落。 斗战七式第四式,神性灭! 曾经在迟云山的时候,斗勉也高举过这一式的起势。 但立即就被迟云山的力量镇压。与斗昭的这一刀比起来,大约也只是姿势相同而已!完全是有本质的区别。 斗昭这一刀斩下来。 神通之光崩散。 甘长安否决神通的效果都被斩碎了! 天骁刀的刀锋,恰恰撞上了掌中舞的刀尖。 准确地说,是斗昭以神性灭斩落时,甘长安主动以掌中舞的刀尖相迎,提前终结了神性灭的轨迹。 没有声音。 这一次交锋是缄默的。 恐怖的力量碰撞着,把声音都湮灭了。 即使以姜望对五仙如梦令声部的掌控,也都无法捕捉半点。 斗昭握刀的手微扬。 这一次,是天骁刀上移了四厘! 甘长安以拇指和食指捏住掌中舞,以四寸刀的刀尖,抵住四尺刀的刀锋。将其往上推! 他搭上了中指。 斗昭连刀带人,猛然上移了四寸。 他搭上了无名指。 斗昭上移四尺。 他最后搭上了尾指。 这是一个看起来非常别扭的姿势。 甘长安的五根手指,攒在一起,一齐捏住掌中舞的刀柄。 反推斗昭。 斗昭是从上往下,甘长安是从下往上。 于斗昭一方而言,上移即是后退。 但他不得不升,不得不退。 自掌中舞刀尖传来的恐怖力量,推着他不得不退。 他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倘若他坚决不退,天骁刀就会被刺断。 因缘刀术,了断天骁。 并非天骁不如掌中舞,而是他斗昭,没能抵住这一刀! 于是在所有观战者的眼中便看到—— 甘长安以四寸小刀之刀尖,抵住斗昭的刀锋,从而推着其人不断往上。 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至发出刺耳的尖啸声! 那是在不断交锋中逸散开的刀气,切割空气时产生的、凄厉的啸鸣。 甘长安就抬头看着斗昭,手上攒着刀柄。 不断运劲,不断加速。 不断操纵着刀气逸散的流向。 那些刀气隐隐在极高空聚集,不断地冲撞着,仿佛要把天空剖开。 天罚之刀? 代天行罚? 那就…… 把你推回天之裂隙里! 你代天行罚,我让天罚你! …… …… …… ps:刀镡(xin):也作为刀格,刀盘。可以理解成刀具护手的部分。</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九十七章 否决 交战中的两个人,瞬间就已冲上了高空。 在六根参天石柱、六位至尊巨大法相的环绕下,不断向上。 场内观战的人们,也齐齐抬头,望向天穹。 在这个时候就可以看出来,整个“天下之台”内,同时开始的四场战斗里,关注他们这一战的人,直有六成还多! 这是一幕极其绚烂的画面。 甘长安以掌中舞,倒推着斗昭往天穹去。 速度快到空气都在炸响。 两人之间不断碰撞、炸开的刀气,为因缘刀术所引导,汇聚在穹顶,已经把“天”剖开了裂痕! 而斗昭身不由己地,已往天之裂隙去。 在这样紧张的时刻,自那遥远星穹,属于斗昭的四座星光圣楼接连亮起。 汹涌澎湃的力量,在他的身体里流动。 令他灿烂的眼睛里,有了一种毁灭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斗昭握刀的手忽而一错,天骁刀的刀锋,被恐怖的力量所推动,猛然将掌中舞的刀尖往旁边一带! 刀尖错开了! 但甘长安的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 因缘刀术,岂是这么好让? 他的刀尖明明被荡开,而他仍然往上刺,这一刀按理说本该与斗昭错身而过…… 但却贴上了斗昭的腹部! 因缘莫让! 嘀~嗒! 在刀光破碎,“天”有裂痕的高空。 一滴鲜血,落了下来。 斗昭的血。 伴随这滴鲜血落下的…… 是“铛”的一声脆响! 斗昭在一刀带开掌中舞的同时,连人带刀,在高空团身一转,再看向下方的甘长安时,眼中已经只剩毁灭的情绪。 而天骁刀随身转过一圈,重重斩落! 妻离子散,何也? 流离失所,何也? 人世之艰难困苦无所依。 非有天灾,必为人祸! 斗昭身周笼上了一团阴影,这让他的面容,显得有些虚幻。但他和他的刀,又如此真实。 以前存在,以后也将继续存在。 但若有人目睹着此时的他,内心也要跟着黯淡了。人生无光,前途晦暗。此生无望,来生也无望。 此乃祸气! 正在旁观此战的姜望,如何看不出来? 当初在青云亭的时候,青云亭宗主池定方为对抗人魔,舍命施展的禁忌道术,便是引动祸气,凝聚了殃祸乌云。 作为云顶仙宫现在的主人,姜望当然也思考过,是否有重现的可能。 按理说,若善福青云对应殃祸乌云,云顶仙宫当年应该有对应平步青云的仙术才对。 不过池定方彼时施展的道术,虽则禁忌,却并不是仙术。 以姜望现在的眼光来看,它也并非术介。虽冠有殃祸乌云之名,但与善福青云有着本质不同。 就跟五仙门对于声闻仙典的探索类似,大概也是后来者的探索变通。 毫无疑问的是,这门青云亭传承下来的禁忌道术,是向名为殃祸乌云的术介靠拢的结果。 只是姜望的确对祸气缺乏了解,因而一直进展艰难。 此时见得斗昭这一刀,恍然有熟悉之感。 如果能够让他好好讲讲,这一刀是如何利用“祸气”的,那就太好了。 若能够对祸气有深刻的了解,借此倒推青云亭的殃祸乌云之术,也就有了思路。再加上如梦令,也未必不能够重现真正的殃祸乌云术介。 对应着平步青云,推导出相关的仙术也就有了可能。 反过来,若能探索出对应殃祸乌云的仙术。多了一份仙术术介的掌控,如梦令也有机会推到更高的层次,让其适用于更多仙术的术介…… 这当然是美好的构想。 也只能是构想。 别说他跟斗昭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交情,就算是真有交情在,斗氏的不传之秘,也不可能给他一个外人知晓。 只能寄望于斗昭多来几刀,让他看得更清楚一些了…… 高空处,斗昭团身一刀,在掌中舞继续突刺前,将其斩开。 甘长安的刀,本是不应该被斩开的。 他以因缘刀术驾驭掌中舞,已经刺破斗昭的腹部,必要洞穿他的身魂。 但天骁刀的刀锋,与掌中舞的刀锋相撞时。 他的精、气、神、意、势,全都崩溃了一瞬。 斗昭这一刀,正是斗战七式第二式,名为【人祸】! 驾驭祸气,杀身杀敌。 人祸之恶,更甚天灾。 甘长安己身为祸,自内而外,瓦解了他自己的刀势。 虽然只在瞬息间,就已经被他镇压,因缘刀术自我修补,扭转回来,刀势重聚。 然而斗昭已经顺势斩出了下一刀。 其人眼中的毁灭感已经消失,重新变得灿烂耀眼。 天骁刀是厚背重刀,往往大开大合,动辄斩天裂地。 这一刀落下,竟然极轻。 轻飘飘的…… 贴上了掌中舞的刀镡。 准确地说,是甘长安运刀绝妙,在天骁刀斩落自身前,以掌中舞的刀镡将其架住。 这柄四寸长的小刀,在甘长安手中,如铁壁铜墙一相横,不使敌人来,不叫风雨落。 然而。 从他握刀的手臂开始,他的皮肤变得干枯,而后开裂。 一道道的裂痕,从右臂往全身蔓延。 斗昭这一刀,乃是斗战七式第三式,名曰皮囊败! 前一刀以祸气为源,这一刀崩解血肉。 刀被格住,势已斩落! 看台上观战的叶青雨,一时脊背发凉。她在迟云山与斗勉交过手,彼时也试过一刀皮囊败。的确感觉到了强大,但不曾感觉到恐怖。 直到今日再见。 一想到被此刀斩至,身上会朽败成这样,她就忍不住后怕。 这样的刀术,真近乎道了! 她的云篆神通能否对抗?她的傀儡兵符够不够斩? 受到惊吓的非止叶青雨一人。 但绝不会包括甘长安。 虽则他年轻的身躯开始朽败,开始不受控制的衰残。 但他依旧神采飞扬,只一转掌中舞,四寸小刀绕着天骁刀的刀身不断旋动飞舞,在不断炸开的火星里,不断迫近,而终于贴近斗昭的手掌,竖切五指! 口中却道:“吾十九仍志学,不可称老朽!” 玄妙莫测的否决神通再一次动用。 他身上的处处裂痕,又一道一道地恢复过来。仍是年轻身体的鲜活、紧致、蓬勃。 张扬着令人惊叹的生命力。 而斗昭又是高高扬起一刀,重重落下:“人小心衰,老亦老矣!” 他说甘长安人小心老,虽十九,也不年轻。 他的眼神漠然,天骁刀势也决然。 声如冰霜,而幽幽的光在刀锋流转,直接斩碎了神通之光。 又是一刀神性灭! 看台上的姜望心神震动。【天罚】、【人祸】这两式,尚且在他的理解范围里。 但神性灭这一式…… 怎么可能!? 如果说第一次是甘长安神通效果已尽,那么这一次真的是直接与神通碰撞。 而结果看起来是如此惊人。 难道斗昭的这一招,真能够每次都斩碎神通之光吗? 哪怕是号称现世以降的第一杀伐术,能做到这一点也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他死死盯住战场,观察着战局的变化。 但见甘长安五指一张,如莲花绽开,掌中舞的刀柄,立在掌心。 像一个小巧的美人儿,站在他的手掌中央。 他的五指干净、有力,血色分明,不见朽色。 姜望默默地松了一口气,看来神性灭这一式,的确是可以在一定的程度上对抗神通,但也很有限度,并不能够完全消解神通的力量。 不过……虽只如此,却也真的不负“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的名头了! 甘长安大张五指,以掌心推动掌中舞。 四寸小刀在他的掌心疯狂旋转。 掌中方寸世界,娇小美人在狂舞。 掌外偌大世界,竟也似,随之翩跹。 令人沉醉,令人迷惘! 斗昭的手也变得轻柔,仿佛也沦于刀势,跟随着对手的四寸小刀在起舞。 但天骁刀以轻飘飘的姿态落下,刀锋恰好斩上掌心舞的刀尖。 轻柔得像一个吻。 正是斗战七式之皮囊败,专杀好皮囊! 掌中舞灵性十足,算得上名刀中的美人,当然是好皮囊。 刀尖与刀锋对撞。 掌中舞的舞姿停滞了。 甘长安不慌不忙,用他仍显天真的眼神,看向斗昭。 眼神中的稚嫩与青涩,尽数去了。他的智慧和城府,在眼睛里闪耀。 他不是真天真,更不是真幼稚。 八岁就有安定一方的才能,他的智慧远迈常人。 此时此刻这一幕,是他早就设计好的。 一切尽在掌中! 当此之时,两刀相触,奋力同抵。 两人各持刀,唯决其命。 正是分生死的好时候! 一个峨冠博带的身影,自天灵飘然踏出,高高在上,威仪自生,却是甘长安的神魂! 神魂状态的甘长安飘然若仙,气质极佳,而有莫测之威。 只探手一抓! 在斗昭的身体里,一个幻影不安扭动,跃然欲出。那是斗昭的神魂,正在被拿捏、被拔出! 此为神通,【神游】! 神魂出游如神游,在“神”的面前,一切皆为蝼蚁。自然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掌控对手的神魂。自己神游,也叫对手同游! 按理说,修士在神临境以前的层次,是极难对抗此种神通的。 甘长安出手的时机又极精准,俨然是冲着锁定胜局、毁灭斗昭而去。 但面对如此可怕的神通。 斗昭的表情,却仍旧灿烂明朗。 他刀势一变,直接一刀神性灭,斩上神通之光。 这一刀起势太早,不比先前,都在甘长安的神通生效之后,因而未能将神通之光斩碎。 但他也只需要片刻的消解与迟滞罢了。刀势再转而折,他体内跃跃欲出的神魂幻影,与他的肉身保持一致。 同时抬刀,同时斩落。 他的容颜好像有些衰老,他的神魂似乎有些衰弱。 未伤敌前先自衰! 自衰当然是为了斩敌。 此乃斗战七式第五式,名曰【身魂朽】! 天骁刀几乎是弹了出去,在神性灭一式之后,立刻就撞上了那高冠博带的甘长安神魂。 似鹰击长空,鱼翔浅底。 前后两式之间没有丝毫迟滞,仿佛本应如此流畅自然。 甘长安显出错愕的表情。 他的确没有想到,斗昭竟然将这一式练到了身魂同朽的境界。 人谋虎,虎谋人。 他在等斗昭对刀,斗昭也在等他神游! 这是专斩神魂的一刀。 灭身亦灭魂。 一式神性灭斩开神通之光,一式身魂朽长驱直入,直面神魂。 高冠博带的甘长安神魂,当场上下一错,一分为二。 神游是强大到可怕的神通,但毕竟也是神魂出游,竟被这一刀,直接斩断! 甘长安输了吗? 很多人都在想这个问题。 在场的秦人更是都不愿意相信,甘长安这样的绝世天骄,怎么可能止步八强? 可却无法欺骗自己。神魂都被斩断了,哪里还有再战的可能? 但高举掌中舞的甘长安,显然并不这么认为,也从未想过自己会输。 他的神游失败了,他的神魂受到重创。 但他还举着他的刀,他的掌中舞,还在他的掌心跳动。 他翕动嘴唇,再一次说道:“吾八岁能长安,十九岁,欲安天下!” 欲安天下,自要从黄河之会夺魁开始。 他再一次动用了否决神通,要否决神游的失败! 这显然是非常艰难的事情,哪怕是对【否决】这样堪称恐怖的神通而言。 要“否决”的结果越艰难,要付出的东西就越多。甘长安定定看着斗昭,属于他的星光圣楼剧烈闪烁,体内五座内府轰隆隆转动。 他聚焦着所有的力量! 但斗昭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十分灿烂:“王西诩哄小孩。你也骗自己!” 翻手就是一刀! 这一刀单刀直入。 直指斗昭的天灵。 好像剖开他的内心,直面他的暗黑。好像斩断他的杂思,面见他的生死。 斗战七式第六式,斩性见我! 斩性见我,我是谁? 你幼稚平庸,青涩稚嫩。 年少成虚名,老大无长进。 你固步自封,洋洋自得。 活在赞誉中,不自知几斤几两。 “黄口小儿,安敢天下称魁耶!?” 面对着这样的一刀,甘长安一时怔住。 他本不至于崩溃得这样快,但他的神魂刚受重创,他多次用否决神通进行难度极大的否决,并且这最后一次,还没来得及完全发挥…… 有太多的原因! 他骤然清醒过来,嘴角露出苦笑。 于他这样的绝世天骄而言…… 都是借口! 而斗昭的天骁刀已经落下,一刀劈在甘长安的脑门上,隔着护体星光,将甘长安一路斩落。 就如先前,甘长安以掌中舞抵着斗昭一路升空一般。 此时反过来,斗战以天骁刀斩得甘长安一路下坠。 而且更快,更重,更坚决! 在几乎不到一息的时间里,就将甘长安斩落了地面。 护体星光恰在此时崩碎。 天骁刀毫不留情地继续下劈,劈入了半截脑门! 斗昭他…… 否决了拥有否决神通的甘长安!</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九十八章?国殇 (为盟主adminnest加更!) “胜者,楚国斗勉!” 天骁劈落,余徙的声音适时响起。 温润清光流动,覆盖了甘长安的身体。保护着他的身魂,滋养着他的生机。 此时此刻,斗昭还握着天骁刀,天骁刀还嵌在甘长安的脑门里。 鲜血如瀑。 红的白的,已经模糊了甘长安的面容。 但刀已无法寸进。 反而一点一点地,在往外拔。 并不是余徙不能够更轻松地将这柄刀逼出来,而是他一方面要保住甘长安的性命,不使伤势扩大,另一方面,也要保护斗昭,不让自己的“阻止”,对斗昭造成什么伤害。 这是黄河之会正赛主持者,应有的公正。 感受着那股力量的坚决与不可抗拒,斗昭确认自己已经不可能将甘长安劈成两截了。于是抬手拔出天骁刀,轻轻一抖。 刀身上沾着的红白之物,脱刃而出。 虽然未能杀死对手,但他也终是胜了。 对楚人来说,与秦人争杀,大概是比争魁更重要的一战。 此时,名满秦国的绝世天骄甘长安,已经神迷意昏,残身败躯。脑袋都被劈开了一半!在余徙的保护下,才免于一死。 而斗昭屹立在演武台上,一手反握着天骁刀,望着看台上楚国人聚集的方向,双手大张!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他什么都不必说。 看台上,穿着各色华衣的楚人,一同唱起了楚国祭歌。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gu)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 从夜阑儿,到项北,到前来观礼的每一个楚人。 有的流着热泪,有的声音嘶哑。 有的面红耳赤,有的紧握着拳头。 他们一齐高唱——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 河谷之战太惨烈,数以百万计的楚人,失去了亲人。 孩子没了父亲,妻子没有丈夫,老人没了孩子…… 他们要复仇…… 他们要雪恨! 楚国人齐齐唱着,唱着摧心断肠的祭歌——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斗昭陡然收刀入鞘,看台上的楚人也戛然静默。 他轻声呢喃道:“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这位力压齐国甘长安的盖世天骄,那双灿烂的眸子里,不知何时,已经滚下两行热泪。 孰能忘国耻? 更添以家仇! 在河谷平原上哀恸的,也有他亲叔叔的灵魂! 现在,能够安息了吗? 这只是开始…… 这只是开始! 秦人固然是咬牙切齿,楚人固然是激动不已。 但悲欢并不相通。 对在场的其他人来说,更重要的还是这场战斗本身。 天下皆知斗战七式强绝无匹。 但真正见识过这“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知道它强,但很难知道,它可以这么强。 在这场战斗里,斗昭一共动用了六式斗战杀法。 其中【天罚】有天威,【人祸】引动祸气,【皮囊败】瓦解血肉,【神性灭】朽败神通之光,【身魂朽】压制神魂,【斩性见我】直指内心。 可以说,每一式都有鬼神难测之威。 的确是姜望生平所见的最强杀法。 甘长安的因缘刀,也是传自真君强者的绝世刀术,但在这斗战七式面前,却也相形见绌。 而姜望更关注的是,即使是强如斗昭,凶如斗战七式,以必杀的决心,也没能在真君余徙的面前杀死甘长安。 足以说明在余徙有所准备的情况下,这件事有多难做到。 所以他一定不能让余徙知道他的杀意。 在不引起这位真君重点关注的情况下,同时把握八场战斗的他,未必就没有疏忽的时候。 到时候不周风一吹,神魂碎灭。余徙难道会为了一个林正仁,耗费多么巨大的代价? 姜望默默思忖着,也若无其事地移动着目光。 斗昭与甘长安的战斗结束了,其它几场战斗却还在继续。 姜望眼睛一扫,发现还有一场战斗,比斗昭这一战结束得更早。 那是一个长发箍成一束,眉似秋刀、眸光明亮的男子。 其人腰间佩剑,穿着简单朴素的武服,身形挺拔,立在丙字号演武台中央,静静看着左侧演武台的战斗。 而他身前不远处,只余一滩血迹,对手应已是被人抬走救治了。 姜望先前已经知道,这就是魏国那位游侠儿,燕少飞。 被他早早击败的对手,便是越国的革蜚。 据说这个燕少飞出身寒微,既无名师,也少资源,是靠自己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在魏地声名极著,拥趸甚众,是豪侠一类的人物。 他能一路走到现在,击败越国名门出身的革蜚,坐稳黄河之会四强位置,当然称得上实力出众。不过在很多人看来,也是运气使然。毕竟不是谁都可以那么好运,一路都碰不到霸主国天骄。 若是景国外楼境天骄不弃赛,十六强时就应该会指定他了…… 来不及过多观察其人,顺着燕少飞的目光,姜望也看向他左侧的那场战斗。 那是重玄遵与牧国天骄那良之战。 场上重玄遵的日轮高悬空中,光芒遍照。 依然白衣飘飘,在重玄秘术的作用下倏忽来去,亮眼极了。 看台上多半的目光,也都聚集在他身上。 而身形瘦小的那良,双手戴着一副锋利的铁爪,半弓着身体,不断发起进攻。 场上竟然是他压着重玄遵在打! 他的动作很不漂亮。 就是双足一弯,然后弹起跳跃。简陋得有些好笑。 但是看到他跃起的速度,没人能够笑得出来。 他几乎是足尖刚离地,铁爪便已落在重玄遵身前。 他的爪法也很不美观。 像饿狼扑食一样,只有最原始的凶狠,而无半分美感。 但他在日轮的照耀下来去如电,他的铁爪一次次扫飞日轮。 以重玄神通配合重玄秘术,瞬间千百次探索四周的重玄遵,能够在鲍伯昭、朝宇、谢宝树三人围攻下来去自如的重玄遵…… 竟然有些避之难及! …… …… …… ps: 1,“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九歌·国殇》屈原 2,我希望让黄河之会上的每一场战斗都精彩,配得上【列国天骄之会】这个名头。 每一场战斗的设计,每一门神通的构想,每一个招式,每一位天骄的人物塑造…… 能更这么多,我已经尽力了。 明天的更新随缘吧。</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九十九章?近神之躯,天府之威 位在王帐骑兵的那良,在草原上亦是有着传奇经历的天骄。 牧帝曾亲切地称其为“狼孩”。 草原上,狼、鹰、马,都是具有神性的。 狼孩这个称呼的分量,也就可想而知。 当然,从这个称呼里体现的、牧帝的亲近,才是更让人在意的事情。 那良与齐国重玄遵这一战,已经进行一阵了。 从场面上看,是那良牢牢占据了上风,几乎是追着重玄遵在打。 不过交战的双方都很清楚,这还只是热身而已。 彼此来去地攻伐。 说起来,也不过只是…… 完成了试探。 那良在急速地弹冲之中,猛然侧头,与操纵引力斥力倏忽转移的重玄遵对视。 一脚踏在空中,竟然发出踏在地面上的那种闷响。 身形随之移动,戴着黑色铁爪的右手凶狠撕落。 这一爪,不同之前。 那只漆黑的铁爪上,在此刻亮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光点,如星辰亮在夜幕。 隐隐形成一个狼首的图案。 屹立于遥远星穹的四座星光圣楼,与这狼首图案遥相呼应。 星力丝丝缕缕,绕在铁爪之上。 于是此爪骤然加速。 几乎是星光一亮,狼首图一显,爪尖便已与重玄遵的鼻尖擦过! 之所以只是擦过鼻尖,是因为重玄遵在极速的身形变幻之中,还及时察觉到了危险,以斥力将自己往后推开数寸。 但那良反身便是一爪,又临面门! 重玄遵牵引重力,再次避开。 引动星楼之力的那良,速度暴增,杀力愈强。 但真正恐怖的,其实是他踏足虚空,却踩出的、一声接一声的爆响。 此为神通,【御气】。 那无处不在、不可或缺的“气”…… 为其所用! 凭借着对“气”的掌控,那良在空中不断跳转,随心所欲地变幻方位,以种种匪夷所思的角度,向重玄遵发起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一时之间,寒光笼罩演武场。 战斗瞬间进入了高潮! 超凡修士只要推开天地门,就能够肉身飞行。 但在空中折转往复,依靠的是自身的动力。是源于气血的肉身力量,更是通天宫中,道元之力的推动。 在空中倏忽上下左右的战斗,对很多修士来说,只要经过长时间的刻苦锻炼,就都有机会做到。 就像哪怕是没有超凡的普通人,成年后也能在平地上自如奔跑。 但即便是超凡修士,若想如那良这般“自由”,在空中以恐怖的速度、完全违背直觉地运动,在没有特殊手段的情况下,则几无可能。 绝大部分的外楼境修士,仅凭自身道元之力的推动,不足以施加这样强的动力。甚至肉身也无法承受内外如此激烈的撕扯。 有趣的是,恰恰那良此刻的对手,就是一位有着特殊手段的天骄。 以重玄神通配合重玄秘术,一瞬间千百次的试探、变幻,重玄遵堪堪在这狂风骤雨般的攻击下,做出种种精妙的反应来。 星缘天狼爪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寒光,那良微弓着半身,脚下踏出声声闷响,如孤狼在原野纵跃猎食。 而白衣飘飘的重玄遵,操纵重玄之力,翩跹似舞。 又有灿烂耀眼的日轮,绕身而转,时不时与星缘天狼爪发生碰撞。 两道人影在空中急速交战,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简直叫人眼花缭乱。 这种诠释速度的巅峰对决,也让人沉醉! 看台上的黄舍利,甚至是忍不住惊叹:“好英俊,好美!” 坐在旁边的骁骑大都督夏侯烈,默默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你在看什么呢?你在给谁鼓劲?你是哪国人? 黄舍利反应过来,赶紧往中山渭孙和范无术那边看过去,倒像是自己只是偶尔恍了一下神。 还装模作样地沉吟道:“唔,渭孙哥这一招真漂亮!” 一俟夏侯烈收回眼神,她又忙忙地把视线移回齐牧两国天骄之战。 那个天天端着架子装风度的家伙有什么好看的啊! 从计昭南到重玄遵…… 果然美男子就应该披麻戴孝。 白衣飘飘真养眼! 齐国天骄真不错! 为了好好欣赏重玄遵,她连斗昭对决甘长安都没看。区区一个中山渭孙,岂能动老娘心神? 夏侯烈拿她没有办法,只要这姑娘不明目张胆给别国天骄喝彩鼓劲,他也就当做没看到了。 黄舍利就这视线一挪的工夫,场上的战斗形势,就又已经发生了变化。 穿梭的寒光与日轮之光漫天乱钻。 那良在极速的进攻之中,踏足半空,一个倒挂旋身,猛然一爪,盖上了重玄遵的面门! 而重玄遵极其潇洒地一抬手,摊开五指,横在面前,日轮倏忽贴在掌心,恰恰与铁爪相撞。 锵!! 发出如此激烈的金铁之声。 那良直接一记膝撞,膝前的空气瞬间凝聚成肉眼难见的半透明尖锥状,御气为锥,顶膝而杀! 也恰在此时,重玄遵整个身体,自头部以下,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拉起。 他的脸和他挡在面前的手,还在原处,日轮还在拦着那良的星缘天狼爪。脖颈以下却违背常理地飘起。 整个人形成了一个倾斜的角度。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拎着他的腿,将他抬了起来。 恰恰避过那良这一记糅杂御气神通的膝撞! 而吸力还在继续,重玄遵用重玄之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直接顺势完成了一个倒翻。 伸手在日轮上一撑,整个人拔空而起,星光绕体,重玄之力加持,踏破空气,一脚踩了下来,踩在日轮上!发出恐怖的震响。 不过在此之前,那良在膝撞落空之时,小腿就已经弹出,踩在有如实质的空气上,于沉闷的踏声中,整个人极速后撤。 重玄遵踩着日轮下坠的时候,他已经撤爪脱离。 日轮坠空! 这种精彩绝妙的攻防转换,非止这一个瞬间,而是时时刻刻在发生。 唯独不同于之前的一点是,那良这一次的撤离,没有成为下一次进攻的叠势。而是真的一脚蹬远,跟重玄遵拉开了距离。 或许已是意识到,这种程度的进攻,并不能够击倒对手。 此时此刻,倒飞的他,与翩然下坠的重玄遵,眼神再次对上。 他的一双眼睛,已经如狼一般,发出惨绿的幽光,令人心惊! 姜望是见过绿眸的,并且印象深刻。 但尹观入邪后的绿眸,与那良的绿眸完全不同。 尹观的绿眸,是妖异邪恶,混杂了几乎所有的恶意。 那良的绿眸……只有极端的残忍。 在关乎苍图神的传说里,狼代表的力量有两种,其中一种就是神罚,是残忍的力量。 在苍图神庙的教义里,也有鞭笞罪人之后,让饿狼吞食的传统。 此时此刻,那良眸发惨绿幽光。 两对獠牙,分别翻出了上下嘴唇。惨白色的獠牙,流动着莹莹的光。 唯独他的身形,还是那般瘦小。 微弓着,像一头潜在黑夜里,伺机猎食的瘦狼。 越瘦的狼,越凶狠。 因为它饿。 就在那良看向重玄遵,獠牙骤然翻出的同时。 绕在重玄遵身周的、灿烂夺目的日轮,骤然熄灭! 在独属于他们两人的演武台上。 黑夜降临了。 这是那良的第二门神通,【永夜】。 夜晚与烈日不能共存。 毫无疑问,重玄遵经历多次消耗的日轮,迅速被那良的永夜神通压制了。 这神通似于无光,但与无光神通不同。 鲍伯昭所掌握的无光神通,是湮灭所有的光,与江离梦的司曜正好相克。谁能占上风,只看神通的主人谁更强势。 而永夜的效果便如其名,就是制造长久的夜晚。 乍听之下这神通似乎十分无力。 所有的修行者都有在夜晚战斗的能力,夜晚对于超凡修士,根本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负面影响。 因而“长久的夜晚”,好似形同虚设。 但夜晚本身,即有真正的力量。 只是并非所有的修行者都能够发掘。 譬如迷界丁未浮岛的符彦青,他的弄影神通若是在晚上施展,何止是“可怕”二字能够形容? 这也只是夜晚诸多力量之一罢了。 黑夜是什么? 是人类沉睡之时。 大部分普通人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哪怕是超凡修士,夜晚也多用于潜修、打坐、冥想。 万籁俱寂,此心游神。 夜晚是更适合修行的。 而这样的、对于人类来说意味着安静的时刻。 也是另外一些生命…… 复苏的时刻。 在黑夜之中,出现了一双又一双绿幽幽的眼睛。 是狼眸。 一匹又一匹的狼…… 或者说狼鬼,出现在演武台上。 古老的禁制让演武台上的空间如此广阔。 但那些狼鬼,是如此之多。 密密麻麻,不断增加,那一双一双的眼睛,仿佛是天上的繁星! 几乎把演武台铺满,将重玄遵,围在其间。 曾经神道大昌的时候,也是鬼道极盛之时。 所谓“神鬼不分家”。 牧国是唯一的一个,以神道为主要修行流派的当世强国。 说到养鬼役鬼,牧国的修行者才是行家! 当然,穹庐山上的苍图神庙,是以神道为主的。 养鬼役鬼是另外一派,并不归于主流。 密密麻麻的狼鬼,在夜色的庇护下向着重玄遵靠拢。 场外已经有观礼者发出了惊呼。 对“美”的摧毁,总是让人不忍的。 但恰恰是齐国这边,没有几个人动容。 姜望和计昭南自不必说。 从头到尾注视着这一战的王夷吾,面上也没有丝毫表情。 他太知道重玄遵的强大了。 这算什么? 但见演武台上,狼鬼成群。 而那一个白衣胜雪的身影,仍在立在半空,脚踏着已经熄灭光芒的日轮。 他英俊的面容,在黑夜里仍然生辉。 便在此刻,左手高举。 自那无尽深远的高处,有一束光。 一束月光落下来,在半空中便扩散开。 一束散成千百束。 每一头狼鬼,就对应一束月光。 这座演武台上,仿佛在进行什么盛大的表演。 千百束月光,在夜色下漾开,是多么美丽的景色? 黑夜似梦。 月光如林。 而每一头被月光照到的狼鬼,都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是重玄遵不曾现于人前的神通,名为【月轮】! 这门神通的效果,号称“月光如牢,无所遁形,无处脱身!” 月轮与永夜,岂不正是绝配? 狼鬼在那良的操纵下挣扎不已,但却没有任何一头,能够逃得了月轮的束缚。 甚至于那良本人,也一时定在月光中。 重玄遵飘然而落,胜雪白衣愈发衬得他丰神俊朗。他在如林的月光中穿行,飘飘似仙。 此等人物,岂是人间能见耶? 他飘落那良身前,右手一举,那熄灭了赤光的日轮,便又落在手里。 而后当头一砸! 像砸太寅那样。 这一下,仍是对准那良的脑门! 铛! 那良毕竟不是太寅。 在月轮的束缚下,他仍然挪动了手。 星缘天狼爪上,狼首图案星光闪烁。 借自四方圣楼的力量,令他的双手挣脱束缚,挥动星缘天狼爪,挡下重玄遵势在必得的一砸。 火星四溅。 重玄遵嘴角仍然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这使他看起来并不冷漠。 但他全然不顾那些被月轮定住的狼鬼,也不做别的动作,仍是抬起日轮,再次当头砸下! 被禁锢在一束月光之中,那良那快绝鬼魅的身法无处施展。 不能避,只能挡。 星缘天狼爪交错于头顶,手臂上肌肉暴起,鼓荡最原始的力量,再一次挡下日轮。 铛!!! 这一声格外重,因为重玄遵也在日轮之上,加持了重玄之力。 这是力与力的碰撞。 那良当然不肯一味地挨打,在格挡的同时,也鼓动御气神通。空气成锥,正面刺出! 重玄遵倏忽左移,避过这一刺,毫不犹豫,日轮又复砸落。 但见得场上月光如林,定住密密麻麻的狼鬼。 而在最中间的位置,重玄遵绕着那良疾转,一边闪避着那良的攻击,一边疯狂以日轮砸他的脑门。 那良则是在月光束缚的范围里,一边以星缘天狼爪格挡着日轮,一边操纵着“气”,疯狂地攻击重玄遵。 神秘的夜色里,皎洁的月光下。 只见一个白影,绕着一束月光。 一时间只听得—— 铛!铛!铛!铛!铛!铛! 仿佛绵绵无尽的撞击声。 直到…… 哐当! 一只星缘天狼爪脱手而出,坠落在地上。 爪尖锋利的星缘天狼爪,与有着古老禁制的演武台地面,发出清晰的碰撞声。 那良终于是,挡不住有重玄神通加持的日轮重击了吗? 很多人脑海中都生出这个念头。 但面对着再一次砸落的日轮。 那良笑了。 极致残忍、也极致天真地笑了。 他做了一个让人惊讶的动作。 不但没有恐慌没有避让,没有想着怎么弥补。 反而是左手一甩……把另一只星缘天狼爪也扔掉了! 看起来就像是已经放弃了反抗。 “他是等死吗?” 看台上已经有声音这么问。 然而被束缚在月光里的那良。 已经双手空空的那良。 倏忽一伸手,竟一把便抓住了日轮! 他和重玄遵,一人抓着日轮的一边。 隔着禁锢他的这一束月光。绿幽幽的眸子,和那漆黑透亮的眼睛对视。 那良发现眼前这个白衣男人的瞳孔,很像黑色的棋子。就是他看不太懂的那种围棋上的棋子。 落下来,就不能够反悔了。 那良咧嘴笑了:“你知不知道,这对星缘天狼爪,是为什么而存在?” 重玄遵也在笑,重玄之力不断加持,他抓着日轮不断下压,哄小孩子一般地轻笑道:“为什么呢?” 这个轻浮的笑容,让那良失去了说几句的兴趣。 人不如狼,大多数人都不如狼。 虚伪、客套、假惺惺。 爱与恨,都藏着掖着。 他的手臂迅速长出银白色的毛发。 他的獠牙再一次加长,森森冷冷。 他的身体迅速膨胀起来,他趴在了地上,仰天一吼,彻底化作了一匹足有两丈高的、银白色的巨狼! 森森的绿眸注视着重玄遵,右爪一翻,已经将日轮压在地上。 禁锢着他的那束月光已经消逝,又或者说,正流转在他银白色的毛发上。 威风凛凛! 看台上的牧国人,几乎全都双手交叠于面前。并拢四指的左手与右手交错,两根大拇指各自分开,面带崇敬,口称:“忽那巴!” 在“神”的语言里,“忽那巴”即为狼图,乃是苍图神的护法狼神。 而在神恩笼罩的草原,只有真正得到苍图神认可的“神眷者”,才能够觉醒此身。 此为神通,【狼图】。 它的诞生,需要先磨灭一颗神通种子的特性,而后加以神眷。是在神通之上,另孕神通。 费这么大的周折,它的力量自然也远非一般神通可比。 更兼其具有神圣意义。 拥有狼图的人,在草原上地位崇高。 那一对散落在他狼足旁的星缘天狼爪,不是为了让那良更强大。 而是为了压制他,令他不那么强大! 狼图的力量时时刻刻在自我冲突。 星缘天狼爪,是为禁锢他的杀性而存在。 此时的那良,才是真正巅峰状态的那良! 银白色巨狼俯瞰着重玄遵,惨绿色的眸子,没有半点感情存在。 抬爪便是一下。 这一下如此随意。 但快得可怕! 几乎是刚抬起,就已经落在重玄遵身前。 他的力量、速度,都跃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层次。 解放狼图,号称“近神之躯”! 举手投足,都贯彻神力。 重玄遵飘身欲退,但很明显地慢了一步。 他一直从容的表情,终于是露出了讶色。 而后…… 被一爪盖在了脑门上! 场外看台之上,王夷吾下意识地握住了拳头。 即使是他眼高于顶,也不得不承认,神狼状态下的那良,简直强到可怕。 刚才的这一轮交锋,并非是重玄神通不足以让重玄遵摆脱攻击。 而是那良的这一爪,切断了重玄遵身周那时刻不歇的、引力斥力千百次的试探拉扯! 重玄遵猝不及防之下,才被那良的爪子扑了下来。 那良显然带有很强烈的报复意味,这一爪的落点,针对性很强。 你砸我脑门,我也砸你脑门。 银白色的狼爪落下。 啪嗒。 仿佛有这样一声脆响。 也仿佛根本没有响过。 重玄遵头顶,一颗璀璨的、宝石一样的事物,碎灭了。 那袭白衣飘身而起,往后几个倒跃,踩在一只被月光束缚的狼鬼头上。 表情很有些认真。 就在刚才,他的保命神通触发了。这意味着,刚才那良已经可以杀死他。 而且不是他对决鲍伯昭他们时,用以争取时间的那种神通使用,而是真正被逼到了极其危险的程度,不得不触发。 重玄之力被突然隔断,他猝不及防,是这一下的主因。 强如重玄遵,不会掩饰自己的错误,但也不会对自己失去信心。 那良化身的银白色巨狼,俯视着面前的蝼蚁。 解放狼图神通的他,第一时间就打破了月轮神通的束缚,一抬爪就隔断了重玄遵的重玄秘术,打出了其人的保命神通。 近神之躯,自然俯视众生。 “很有用的神通。” 银白色巨狼说道。 他狠狠一爪踏在那已经晦暗的日轮上,将其踩得彻底黯淡。 而后腾身而起,在空中跃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残忍问道:“你还能用几次?” 踩在狼鬼头上的重玄遵,看了一眼自己的日轮,眼神漠然。 他平伸五指,用力一握,一团璀璨的光点,倏忽出现,又就此被握灭。 他竟然主动停下了保命神通! “从现在开始,我一次都不用。” 重玄遵抬头盯着那头银白色的巨狼,淡然说道:“那么你可以问问你自己了。你这狼身……” 他的身体内部,陡然耀起五团明亮的光源。 光芒透出白衣,将他如山峦起伏的肌肉线条映得如此分明。 自遥远星穹,亦有一座星楼立起。 五府同耀,星光绕体! 此刻的重玄遵如神似魔。 他一脚将那只狼鬼踏成了黑烟,跃升而起,这是极其恐怖的高速,直追显露“近神之躯”的那良! 就在那半空之中,重玄遵正面迎上足有两丈高的银白色巨狼。 探出双手,精准地抓住了神狼的两只前爪! 一如之前在月光囚笼中,那良抓住了他的日轮。 那良会记仇,他也会。 重玄遵与那双惨绿色的狼眸对视,接上了自己的半截话茬:“还能持续多久?!” 在内府之前,通天宫提供着超凡修士的全部动力。 叩开内府之后,每一座内府,就是一个新的动力之源。 但五座内府的力量,其实各自为政。可以一座一座的叠加,却不可能作为整体存在。因为神通相异,内府也不同。 唯独有一个例外。 那就是五府同耀的天府修士。 之所以称“天府”。 之所以是“天地第一府”。 之所以它如此强大,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 天府修士五座内府的力量,可以完全混同一体! 这种力量要怎么形容? 五根手指单独进攻,再怎么戳,力度也有限。当它们握成拳头,却能够轻易地轰倒对手。 身形挺拔的重玄遵,在两丈高的银白色巨狼面前,显得是如此瘦小。 但他抓住巨狼的前爪。 五座内府同时发力。 开发到极高层次的重玄神通,加持着他的力量。 五府同耀之光,与星穹圣楼之光,同时照耀。 肌肉鼓起,将身侧转,手上一甩。 轰! 两丈高的银白色巨狼,直接被甩飞。 一记简简单单的过肩摔! 但砸倒了“近神之躯”,谁能说它普通? 那良也被激发了凶性,在地上一个翻滚,就要起势。 但身绕灿烂光华的重玄遵,已经以恐怖的高速坠落,直接跪按在他的狼躯脖颈上,对着那巨大的狼头就是一拳! 这是绝对的、力量上的碾压。 即使那良化身神狼,身具神赐之力,又有着巨大的狼躯作为支撑,却也根本无法在力量上与之对抗。 他抗拒月轮之力,磨灭日轮之力,切割重玄之力……在神通的碰撞中大显神威。 却被最纯粹的力量牢牢压制。 神力耀起,却被更灿烂的光华轰灭。 他扭转脖颈,想要咬杀其人。 但自脖颈处传来的恐怖力量,令他动弹不得。 而重玄遵一手揪住他的狼耳,另一只手捏紧拳头,拳头上神光璀璨,重重砸落脑门! 那良感觉到,笼罩自身的神赐之力,竟然在消解。 这是什么力量? 砰!砰!砰! 重玄遵却不管他做什么思考,只死死按住他,像凡人与野兽搏斗那样,简单且粗暴地……挥拳! 场外姜望眼神古怪,他在重玄遵的拳头上,看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太寅的逆四象混元劲? 不。 是五府同耀之光……是五神通之光纠缠在一起,聚合成的力量。 不过,虽然不是真正的逆四象混元劲,但的确也有其影子所在。 必然是从太寅身上得到的灵感。 他砸了太寅一整场,砸出了自己糅合五神通之光的拳头。 不知道夏国人现在,心里是什么感觉…… 砰! 砰! 砰! 场外看客有什么感觉,重玄遵根本不会在乎。 他只是又一次击倒了对手,且再一次的巩固胜利而已。 银白色的神躯巨狼,被看起来小巧得多的重玄遵跪压在身下。 满地月光如林,一身白衣似雪。 跪压神狼脖颈、一手揪着狼耳、一手挥拳的重玄遵,体内五个璀璨的光源,是如此耀眼。 透出来的每一道肌肉线条,都在诠释着极具暴力的美感。 而他的拳头,是那么的沉重。 每一下砸落狼首,不仅可以听到近神之躯的骨头裂响,还可以听到拥有着古老禁制的演武台,随之一声一声的颤鸣。 天府,天府。 从来只听传说,少有现于人前。 而今日重玄遵展现的,是真正的天府修士之威!</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章?若是无人来 当余徙的宣声响起,那良已经被生生打退了近神之躯,破灭了狼图。 只剩瘦小的一团,倒在地上。 痛苦却无力。 这种感觉。 像是……孤零零躺在草原上,等待自己腐烂的过程。 太累了啊。 那良模模糊糊地想到。最早自己是因为什么,被遗弃在草原上呢? 没人知道,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他就已经拥有了模糊的思考能力。 这种“宿慧”,在苍图神庙的教义里是邪恶的,因为“于世有悖”,应当受焚于火。 所以他从未显露过。 虽然这“宿慧”也并没有带来什么有用的记忆,说起来只不过比别人更早开始思考。八九十岁的糊涂蛋比比皆是,他的智慧也并没有强过许多人。 只是…… 只是他记得,模模糊糊地记得。 他还是婴儿状态的时候。 那种饥饿、无力,等死的感觉。一如现在。 只是再没有那样一匹母狼,那样一位“母亲”,温暖地舔舐他。 就这样吧。 我很努力地活下来了…… 在满头满脸的鲜血中,那良眼中的绿光散去, 在最后的模糊意识里,他感受到了温暖。 “胜者!齐国重玄遵!”余徙如此宣道。 重玄遵松了拳头,缓缓站起来。 体内的璀璨光源黯淡。 场上如林的月光消失,密密麻麻的狼鬼,也隐没在黑夜里,继而随着黑夜一起…… 消退。 重玄遵转步,往自己已经黯淡的日轮走去。左手笼着一层月光,像拿着一块白布,慢条斯理地,将右拳上的血迹擦掉。 当月光褪去,他的拳头重新变得干净、白皙。 五指一张,即是漂亮有力的弧度。 他往前一探,抓住了日轮。五神通之光,绕着日轮而转,修复着它的光芒。 所有人都看着他,或是欣赏,或是惊叹。 原来,天府的强大不仅仅在于五府五神通,天府本身就是一种强大。 直到余徙的宣声再一次响起,很多人才恍然意识到,场上还有别的战斗在继续。 “胜者,荆国中山渭孙!” 不出意外的,代表荆国出战的中山渭孙,击败了理国的范无术。 这个出身小国的、颇具传奇性的天骄,终究没能走得更远。 但黄河之会八强,已经是理国从开国到现在,都从未出现过的好成绩! 这个成绩意味着,他们已经获得了进入万妖之门后的资格。 至于是自己开发,还是将这个资格与别国交换,便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至少,他们已经拥有了选择。 很多时候人们并不惧怕困难,让人恐惧的,是没有希望。 能够拥有选择,已经是多少国家梦寐以求的事情! 大战结束之后,中山渭孙站在演武台上,从容四顾,准备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热烈眼神。 就刚才的战斗来说,他自问是发挥得非常漂亮。 范无术绝非庸手,手段丰富,意志坚定,战斗才情极高……他是稳扎稳打,一步步巩固优势,以堂皇之阵,锁定了胜利。 场面虽然看起来不甚华丽,但也都是因为他提前洞悉破绽,多次让范无术无功而返。正是大巧不工,朴实无华。 所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想来黄河之会天骄云集,有眼光的人还是不少的。当能看得出他的优秀来。 但“不经意”地看了一圈…… 发现好像没什么人在看他。 只有牧国的观礼队伍里,传来了喝彩声,但也稀稀落落,没点气势。 都没吃饭是怎么着? 他正想着。 耳边已经传来了余徙的催促:“牧国天骄请下台,准备下一轮正赛!” 再打眼一看,其他几个胜者,都已经站在了台下。调息的调息,养神的养神,恢复的恢复……就他在发愣。 也就他结束得最慢。 中山渭孙面带微笑,还正了正衣冠,才飞下台去。 不管有没有人看,不管别人怎么看,中山氏的风采不能丢! 几乎他前脚刚飞离,四座演武台就开始轰隆隆移动,像在驱赶着他似的。 毕竟六位至尊都以法相降临观河台,确实也没谁有耐心等他耍足风度, 中山渭孙半尴不尬地落下身形,转过头来,看着四座演武台在他面前,渐渐合在一处。 整个天下之台内,便只剩这么一座演武台。 这座演武台上,还要进行两场战斗。 四强两两分组,先后决出两名胜者来,再于此台争魁。 至于谁是第三,谁是第四,并不重要。 黄河之会历届以来,也没谁要看败者之争。 黄河之会外楼场四强,以确定名位的顺序来看,分别是楚国斗昭,魏国燕少飞,齐国重玄遵,荆国中山渭孙。 这四个人,就是天下列国所有外楼天骄里,最天才的四人。 不必说什么甘长安不幸提前遇上了斗昭,那良遭遇了重玄遵,不然他们可以如何如何。 借口对弱者来说是借口,对天骄来说,是羞辱。 止步八强,就是甘长安、那良的最终结果。 遗憾或者痛苦,也都如此了。 余徙伸手一指,那道如画卷般的光幕,再次于演武台上方展开。 就连楚国第一美人夜阑儿,都全神贯注地看着光幕,期待着分配结果。 四位外楼天骄的名字,在光幕上一阵混转。 而后停下。 荆国中山渭孙,对阵魏国燕少飞。 楚国斗昭,对阵齐国重玄遵。 “唉。”夜阑儿一声轻叹。 那略微的蹙眉,已经叫许多人心碎。 对于在场观战的绝大部分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个令人遗憾的配对结果。 在之前的几轮正赛里,楚国斗昭和齐国重玄遵无疑是表现最亮眼的两位天骄,甚至可以说,他们俩是独一档的表现。他们在顶峰相遇,一决高下,才是理想的剧情。 现在夺魁的两个热门提前碰撞,难免叫人遗憾。 但正赛的规则就是如此,谁也不可能更改。 与之相对的,在场的荆国人无疑松了一口气。 中山渭孙简直是天命之子!一路走来,每一步都是最好的签运。 第一轮打西北五国联盟的天骄且不去说,第二轮打八强里唯一的小国天骄范无术,第三轮又是避开了最耀眼的两个绝世天骄,打四强里唯一一个非霸主国出身的天骄。 一路打到现在,他根本没暴露什么实力出来,消耗也很少。大有一种把底牌留到最后的趋势。 这不是天选,什么叫天选? “他奶奶的。”就连骁骑大都督夏侯烈,都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中山家祖坟山上起火了吧?” 这何止是冒青烟! “咳。”气质肃杀的慕容龙且赶紧拦道:“国运,国运。” 他太心累了。一个黄舍利已经很不着调,夏侯将军这又是怎么了? 哪有这么说自家天骄的? 别人对你家天骄没信心,你自己也说他是靠运气? 虽则是有调侃的意思,虽则他们也都清楚,中山渭孙绝对具备争魁的实力。 但堂堂骁骑大都督说这样的话,这般口无遮拦……传出去不是叫人笑话么? 六位至尊的法相可都在场! 夏侯烈终是知道失言,把话圆了回去:“既是运气,也是实力。运气也是实力嘛!” 无论人们抱着怎么样的期待,外楼场最后的两场战斗,终是要开始的。 首先开始的一战,是荆国鹰扬卫大将军中山燕文的嫡孙中山渭孙,对阵魏国游侠燕少飞。 从出身、地位、资源、影响力……各方面来看,这都是一场悬殊的对决。 而留在台下等待下一场战斗的重玄遵和斗昭,都极有默契地就地盘坐,闭目调息。 显然他们只互视彼此为对手,只求迅速回复到巅峰状态,对眼前的这一场战斗并不关注。 这实在是骄狂。 但没有人觉得他们不配如此,他们之前的表现,已经足够征服观众。 环形看台上的一众观战者,除了荆、魏两国之人外,也都明显的有些兴趣缺缺。 但无论旁人如何看待,无论怎样不被期待。 对于站上这仅剩的、唯一一个演武台的两人来说。 这是决定他们命运的一场战斗。 这是属于他们自己的……荣誉之战。 有人看,要拼命。 无人看,也要拼命。</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零一章?朱雀红莲 孤零零的演武台上。两位天骄相对而立。 中山渭孙仪态儒雅,燕少飞挺拔自信。 一个负手从容,一个按剑卓然。 说起来,即便是在这天骄云集的观河台,他们也并不平庸。 只是斗昭的斗战七式太耀眼,重玄遵的白衣飘飘太潇洒。 才压下所有天骄的风头,让他们也显得相形失色。 但既然来了这列国天骄相争之盛会,谁甘为陪衬? 都已经走到了四强,谁不想争魁? 从一开始,他们来这观河台,也是冲着天下第一来的! 斗昭和重玄遵再怎么耀眼,也不能够让他们失去自信。 天下人再怎么不期待,至少他们自己,永远期待自己。 且不说中山渭孙自小受到多么严厉的教导,一路走来耗了多少苦功、堆积了多少资源。 燕少飞能够以一介游侠的身份,代表魏国出战黄河之会,甚而晋级四强。他付出的努力,又比谁少了?他的天资,又输给谁? 立在演武台上的每一个人,都有必须胜利的理由。 所以他们才会一路跋山涉水、披荆斩棘,在此时此刻,于此地相逢。 中山渭孙看着自己这一场的对手,正要随便说几句什么大家各自勉力之类的场面话,显显大国气度。 冷不丁身后的观战席上,传来了黄舍利的一声呵斥:“打快点!” 这里毕竟不是太虚幻境。 毕竟没人知道他是赵铁柱。 在太虚幻境之外,中山渭孙这个人,是很儒雅守礼的。 因而他很有同理心地对燕少飞拱了拱手:“抱歉,我们无意羞辱阁下。只是她性子比较直接。” 但媚眼好像抛给了瞎子看。 来自魏国的燕少飞只是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眸子里,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也不说一句话。 中山渭孙恍然想起来,好像几轮正赛下来,这个燕少飞是一句话都没说过的。 好好一个天骄,竟然是个哑巴…… 可惜了! 这等天生的哑,得成就神临时才能改变吧? 要是跟黄舍利换一下就好了…… 可惜! 演武台上的中山渭孙,在关心黄舍利。 看台之上,骁骑大都督夏侯烈,也正在教训着黄舍利:“你给渭孙鼓劲,不是坏事。但我们要有大国风度,大庭广众之下,你在言语上这么轻蔑他国,不妥当。之后须得注意。” 黄舍利眨了眨眼睛。 我只是想早点看帅哥打架啊。 重玄遵对斗昭,多刺激! 一个都不知道是谁的魏国人,一个早都看腻了的中山渭孙,有什么好瞧的? 速战速决就完了,耽误什么时间呢? 我让他们打快点,是这个意思! 但她终归知道这话不便直接说出来,对于骁骑大都督的“教导”,也就好好地眨着眼睛不说话。 这场战斗,魏国大将军吴询,正在台下。 在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他们魏国的天骄没能打进正赛,让宋国压了一头去。 但外楼场可是挣了大脸了,打进了四强! 以往这四强的位置,大多是六大霸主国内部轮转。燕少飞能挤进其间,甚至现在还在往前冲,已是殊为不易。 一手缔造了魏国强军的吴询,自有一股凛然气势在。 听得荆国人如此轻蔑,战斗还未开始,就喊什么‘打快点’,他当然要给本国天骄撑场,浓眉一竖,洪声如鼓:“燕少飞,便让天下人看看你!本将军等着亲自为你庆功!” 那边夏侯烈还在絮絮叨叨地教训黄舍利,说些什么咱们是霸主之国,天下表率,不能没有气度之类的话。 骤然听得吴询这一声,他一下就站了起来,戟指演武台上:“渭孙!弄他!” 正要宣布战斗开始的余徙,看了看吴询,又看了看夏侯烈:“要不你们来主持?或者你俩自己上?” 吴询面无表情地坐了下去,好像刚才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真要单打独斗,他倒也不惧夏侯烈。但在这观河台,他真把自己送上去了。那才叫天下笑柄。 夏侯烈却不然,他等到吴询做下去之后,还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才大马金刀地坐下,一脸的洋洋得意,俨然自己已是得胜了。 十足的幼稚。 姜望敏锐地注意到,与六合之柱并立的,荆国那位至尊顶天立地的法相…… 那件七彩缀星衮龙袍,好像动了一下。 大概是被河风吹动的吧…… 又或者,这位至尊也觉得有些丢脸? 不敢想,不敢想。 姜望老老实实地移回视线,注视着这一场不被太多人重视的战斗。 余徙摆平了两个“搅局者”之后,才正式宣布战斗开始。用于阻隔两人的清光,也就此消失。 而宣声一落。 台上两个人就撞到了一起! 他们几乎是以同样的极限速度,撞在了演武台的中线上。 说不清是谁先出的手,也难以分辨谁更有力。 因为当两只坚硬的拳头撞在一起。 两点火星炸开。 顷刻已燎原! 熊熊烈焰霎时便铺满了演武台。 那是有着古老禁制的、空间相当广阔的演武台。 然而在此时此刻,竟无一处空隙。 所见之处,除了火,别无其它! 几乎所有心不在焉的观众,在瞬间便定住了眼神。 眼前这一幕,实在华丽。 两只拳头定格在中线,滚滚焰海也以此分割。 中山渭孙身后的火海,是一片带着点金黄色的火红。灿烂燃烧,焚天炙地。 燕少飞身后的火海,是带着点血色的赤红。张牙舞爪,啃噬人心。 火海分成两色,各自交错撕咬,彼此泾渭分明。 在熊熊烈焰中,两个人四目相对。 彼此都有一些惊讶,也都有一些…… 惊喜! 这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惊喜。 在这场战斗之前,无论是中山渭孙还是燕少飞,都未曾展现过自己的火属神通。 却又在此刻,如此默契的、选择让其亮相。 在这样的对轰中,他们也都感受到了彼此深藏于心的……不甘愿。 谁人来观河台,是为了看别人风光! 所以他们才不约而同的,选择如此煊赫的开局。 正是要展露风姿,争耀于天下。 莫道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轰隆隆! 两人的身体内部,几乎同时发出滚雷一般的闷响。 那是通天宫在迸发力量,是内府在剧烈鼓荡…… 中山渭孙身后的火海中,一只火红色的朱雀振翅而起,声鸣九天。 而燕少飞身后的火海里,绽开一朵赤红色的莲花! 拳头对拳头。 神通对神通。 南明离火对红莲业火!</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零二章 得意 眼见火海怒撞,焰浪互噬。 所有火行之外的元力被驱逐一空。 场边看台上的姜望,几乎按捺不住第一内府中的神通种子。 同时得见两门强大的火属神通,他的三昧真火跃跃欲试! 仅以神通开发的程度而言,他或者暂时不能参与其中。 但凭借着万物生灭的火界,也未尝不能够与之较量。尤其这种唯火有生的环境,太适合火界的萌发。 这就是列国天骄云集的场合,几乎时时刻刻都有人能挑起他的战心。 太好了,这种感觉太好! 淹没在火海中的两个人,在他的乾阳之瞳里一览无遗。 便是没有修成乾阳之瞳,以他在火行上的造诣,也是不难做出洞察的。 在他的视野中。那火红色的朱雀与赤红色的莲花正面对峙。 两片火海彼此碰撞,难分高下。 互相吞噬,也各自抵消。 而在那遥远星穹,几乎同时亮起两个星点。 交战中的两个人,一同亮起了屹立在南方朱雀星域的星光圣楼! 星光倾落如瀑。 中山渭孙身后的朱雀,身周燎起一圈金焰,愈发显得神异不凡。 燕少飞身后的红莲,底座流转着两道细长银火,如龙似蛇。 对撞中的两个人,再一次做出了相同的选择。 以星穹圣楼之星光加持神通。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或许并不是他们默契十足,而是由于……这大概就是火属神通在外楼层次的正途。 用相应的星光圣楼来辅助开发神通,生出神通灵相…… 如这朱雀,如这红莲。 这两个人只是殊途同归。 那么在自己晋升外楼之后,也就大概知道如何继续开发三昧真火了。引星楼,孕灵相,踏着这条路往前走便是。 金焰朱雀绕场而飞,不断加强着火红色火海的威能。 银火红莲也滴溜溜旋转起来,给予赤红色火海以支撑。 交战双方神通的开发层次,都相差无几,对星光圣楼的理解和运用,也难见高低。 这样发展下去,大概就只是最纯粹的修为碰撞了。 在耗尽神通之力、焚尽烈焰之前,谁也不知道胜负。 作为荆国天骄,中山渭孙当然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他应该以压倒性的优势夺得胜利,而不是依靠苦熬,比拼底蕴。 对手不是六大强国的出身,只不过是魏国一游侠! 他有更多的选择,怎么肯把胜负寄托在单纯这一门神通的碰撞上? 强者不为也。 中山渭孙的拳头往前一送,整个人抽身疾退。 在疾退的同时,单拳一举! 但见兵煞腾起如龙卷。 而那只金焰朱雀,仰天一鸣,吞焰入腹,无尽火海尽归于其身。 双翅一振,带着长长的焰尾,与兵煞龙卷纠缠在一起。 黑红错杂,龙雀交缠。 随着中山渭孙一拳前轰,啸鸣而起,直扑燕少飞而去。 这是合神通、圣楼、兵道秘术于一炉的杀法,是他仗之争魁的底牌之一。 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其名,龙雀兵杀! 但就在这个时候,中山渭孙听到了剑鸣。 那是一声极轻的鸣啸,但又极沉重,仿佛有着无数不堪回首的往事,落在这柄剑上。 故园旧梦无处寻。 赤红火海并没有趁机席卷,恰恰相反,几乎是在金焰朱雀收回火海的同一时间,属于燕少飞的红莲业火,也全部收归银火红莲。 他有霸主国天骄的骄傲,燕少飞也有自己魏国豪侠的骄傲。 他不愿意的事情,燕少飞也不愿! 所以他们再一次做出了相同的选择。 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他出拳,燕少飞拔剑。 燕少飞全身上下,穿得普普通通,是那种走在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 唯独他的剑,仅看剑鞘,便是价值连城。 勾玉线、洗银纹、错金鸾、镶宝石。 宗师手笔,稀世之珍。 当这柄剑出鞘,正是龙腾九天,凤鸣八荒,如旭日高悬,有绝世之姿。 剑长三尺半,剑刃过流光。 此剑无剑镡。 剑柄之前即是剑刃。 因为它的锋芒不可以被阻挡。 这是一柄极其耀眼的剑,是一柄生来就要夺走所有光芒的剑。 但它在燕少飞的手中,如此轻柔,如此哀伤……这样沉重。 燕少飞拔出剑来,剑挑红莲。 那绚烂如血玉雕就的红莲,轻飘飘地停在剑尖,不曾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但给人的感觉,太重了。 生命不可承受之重。 一生的罪孽都在其中,都担在这支剑上。 所以即使是这样耀眼这样夺目的一柄剑,也这样的凄冷。 此剑,已不堪重负! 燕少飞的剑就这样挑着红莲,向中山渭孙送来。 仿佛是将这一朵沉重的红莲,送给那嚣狂的龙雀。 龙雀错杂,同张怒口。红莲已谢,颓然欲凋。 它们撞在了一起。 龙雀兵杀,剑挑红莲。 正面碰撞。 没有声音。 就连光影也是缓慢的。 一片一片的红莲花瓣,轻飘飘的落下。 一支一支的朱雀碎羽,在空中打转。 兵煞与剑气各自逸飞。 一切都变得很慢。 是那种谋杀了视觉的“慢”。 因为难以跟上这副恐怖画面的细节,所以在感官上,有了“缓慢”的错误感知。 直到…… 第一片红莲花瓣落在地上。 轰! 一声巨响,炸醒了环形看台上的观战者。 也好像炸“醒”了这座演武台。 轰!轰!轰!轰!轰! 炸声连响。 被斩碎的朱雀碎羽,和已经凋落的红莲花瓣,接二连三的炸开。 被击碎的剑气疯狂飙飞,被割裂的兵煞漫天乱舞。 一团一团的火焰,四处飞旋。 那火红的的像花,赤红的像血。 在这花与血的世界里,燕少飞踏步而来。 他像踏足花苑中,在落英缤纷里出剑,一剑直刺。 这一剑爆发出令人无法直视的灿光,灵动,跳脱,自由! 有一种“会当凌绝顶,山高我为峰”的气势。 坦荡、自然,璀璨! 正是洗尽铅华,遍照龙光。 仿佛挑飞红莲之后,它才得见真的自己! 请君试长剑,人物足风流。 此人燕少飞,魏地游侠儿。 此剑名【得意】 临行前魏帝所赠。 其时曰—— 天下英雄,当见燕得意!</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零三章 须尽欢(为月票一万五千五加更) 【得意】,是藏于大魏王宫里的天下名剑。 魏帝以此剑相赠,对燕少飞的期待不言而喻。 燕少飞以游侠之身,却能于魏国技压群雄,更是在观河台天下“得意”。当然能称得上一声天骄。 此时此刻,他以红莲业火入剑,又借助中山渭孙的龙雀兵杀“洗”去红莲,照得此剑本真。 而后一剑直来。 洗尽铅华如醒梦。 这是直照本心的一剑,也是惊艳绝伦的一剑。 仅以这一剑而论,几乎不输于甘长安所斩的因缘刀术! 但中山渭孙,未让分毫。 龙雀兵杀与剑挑红莲都是绝强的杀法,彼此碰撞之后,漫天零落。 燕少飞能够自“落英缤纷”中刺出回返本真的“得意”一剑,确然是占了一步先机。 但这并不能够说明什么。 只是此时此刻这一剑更合适,如此而已。 而他的拳,更强! 在花与血的世界里,面对着踏步而来的燕少飞。 面对着这位豪侠,和他的得意一剑。 中山渭孙的拳头,“鼓”了起来。 准确地说,是涌动的兵煞包裹了他的拳头。如水流动,如浪奔涌,乃至于……裹住他全身。 凶厉的兵煞涌动着,顷刻收缩,凝成实物。 那是一片一片…… 黑亮的甲叶。 层层叠叠,覆了中山渭孙满身。 胄上如牛顶角,甲上游走火纹。 只将一双冷漠的眼睛显露出来。 气质儒雅的富贵公子,转瞬就变成了一位血腥冷酷的战场杀将。 中山氏不传之秘,【演兵屠魔甲】。 它并非是一具甲胄宝具,而是一门顶级的、强化修行者方方面面的战斗功法。 荆国现在的鹰扬卫大将军中山燕文,当年正是倚仗此术,深入边荒八千里,斩过境真魔而归,名动天下! 在中山燕文创出此功后,它就替代了中山氏原本的传承之术,成为家族核心秘典。 由此可见它的强大。 中山渭孙的演兵屠魔甲,又有着自己不同于原典的理解,融入南明离火之威,更适合他自己。 此时此刻,顶盔掼甲的中山渭孙,立在原地如一尊钢铁雕像。 冷漠,刚硬。 而他挥出拳头…… “杀!” “吾当死于敌阵!” “我辈绝不后退!” 唏律律! 锵锵锵! 刹那间那漫天飞舞的“血”与“花”,全都被推开了。恐怖的气息席卷。 中山渭孙一拳轰出,身后无数军魂幻影生灭。 或纵马,或喊杀,或冲锋,或斩首…… 正是,铁骑突出刀枪鸣! 在这样的拳头下,哪怕是得意剑,也不得不微弯,哪怕是燕少飞,也不得不后退! 拳头抵着长剑,两人一进一退。 漫天的血与花,都在加速崩溃。 所有人都为这一幕惊叹时,曹皆却轻轻往后一靠,无声无形的力量蔓延开来,阻隔了姜望左右—— 就在刚才,他感受到这少年逸散出的剑意,知其有所悟。 为了不使旁人洞察,他悄然出手遮掩。 令姜望忽有所感的,并非是龙雀兵杀又或剑挑红莲,诚然这两门杀法都堪称绝顶,与他的火界之术在一个层次里。甚至于因为施术者的修为,这两式的表现,比他的火界之术还要强得多。 但让长相思铮然而鸣,让他剑意勃发、甚至于逸散出身外的,是燕少飞的那一剑“得意”。 太契合。 他看到这一剑,立刻就有了悟。 他的年少轻狂之剑,几乎是自己跃出脑海。长相思的剑灵,雀跃疾飞在五府海中, 年少轻狂,莫过于“得意”! 正因志得意满,于是顾盼自雄。 因为年少得意,所以放纵轻狂! 姜望曾见朝宇的十年藏刀一杀,悟出名士剑的“十年落魄,生死勾仇”。 今日见燕少飞的得意剑式,悟出年少剑之“得意”。 所谓人道剑式,正是“人”之一字的阐发。本就是观人、观世、观己,是对一切经历的总结与剖析。 先朝宇,后燕少飞。 以他人真意,了悟自身真意。 当真妙不可言。 这刹那间萌发出的感动,令姜望几乎想要跃上台去,在那落英缤纷的血与花中,斩出自己的一剑,长啸复长歌。 当然只能按捺。 除主持正赛的余徙真君,和六位法相降临的至尊外,任何人干涉黄河之会的正赛,都是找死。 姜望平复情绪,收敛了剑意,继续观战,全然不知方才曹皆做了什么。 曹皆自己淡然不言。 坐在他旁边的计昭南目不斜视。 但见场上—— 中山渭孙运转演兵屠魔甲,催动中山氏秘传的九合杀拳,以一记“铁骑突出刀枪鸣”,将燕少飞击退。 拳涌兵煞,势压全场。 打爆空气、剑气,封死对手回旋的余地。 一时占尽上风,如神似魔。 而燕少飞一退再退。 他退的速度跟不上中山渭孙进的速度,得意剑被覆甲的拳头抵得愈来愈弯。 然而他的表情并不惊惧,他的眼神竟然哀伤。 哀伤? 中山渭孙想不明白。 看台上的观战者们,也想不明白。 这广阔世界,茫茫人海,本就是各有各的悲欢。 此世芸芸众生,身外一切之人…… 于我皆为看客。 此心哀伤无复言,此恨绵绵无人知。 无须人知! 演兵屠魔甲下的中山渭孙看到,燕少飞用哀伤的眼神看着这一切,箍发的玉环骤然炸开,长发乱舞。 他眼中的哀伤消失了,变得灿烂、喜悦。 那种极致的、满溢的欢喜,几乎要从他的眼中流淌出来。 然而不知为何,看到这种“欢喜”,反倒叫人心中更沉重了。 于中山渭孙而言,对手情绪的变化却在其次,重点在于这一刻,他清楚地感受到,对手的气势在急速飙升! 被他铁拳镇压的那一柄剑,其上传来的力量顷刻浩荡如长河怒海! 得意剑骤然绷直,顶盔掼甲的中山渭孙,整个人被弹飞十三步! 砰砰砰砰砰! 步步踩在实地上,步步用力,方才险险站稳! 发生了什么? 演兵屠魔甲状态下的他,各方面实力都已经急剧飙升,何以会被对手压过一头去? 中山渭孙不知道的是,这只是开始。 长发乱舞,眼中充满极致喜悦的燕少飞,忽然张狂大笑起来。 这本是非常突兀的一幕,但却非常自然地发生了。 他的势,他的意,他的道元,他的血液……他的一切,都在自我消耗,于此时灿烂招摇! 神通,【须尽欢】! 倾尽一切,只求刹那芳华。 若不能尽欢便尽死! 这是真正搏命的神通,施展此神通,修行者消耗一切、沸腾一切、倾尽所有……将一生光华绽放在一刻,全方位提升战力。 若能战胜对手以“尽欢”,则芳华可如故。 若不能战胜对手,则立死当场。 同为全方位的战力增幅。 付出如此恐怖代价的须尽欢神通,仅以增幅效果而论,肯定远远强过一般的增幅神通,更不是中山渭孙的演兵屠魔甲可比。 所以燕少飞一振长剑,便已逼退中山渭孙。 本来实力相当的两个人,在此时拉开了差距, 在须尽欢的状态下,燕少飞纵剑直趋。 一剑洞穿缤纷血与花,如此灿烂夺目。 但但不知为何,脚步竟似忽而不稳,有些踉踉跄跄,有些跌跌撞撞。 像是喝醉了! 在视觉之中,动作好像已经变缓。 但在感知之中,这一剑变得如此之重,如此之强。 他大笑着,欢喜着,得意着。 可他的剑却哀伤着,挣扎着,痛苦着。 如此一剑来,杜鹃泣血百物哀。 看着那摇摇晃晃的一剑递过来。 中山渭孙发现自己只能退,只能后退! 如此的沉痛他担不起,如此的悲伤他承不住。 这是怎样的剑势? 中山渭孙在后退之中,鼓起兵煞,在演兵屠魔甲的状态下,打出九合杀拳。 兵煞起于身后,覆笼高空,遮云蔽日,向前席卷。 这是凝聚大势的一拳,是洪流席卷的一拳。 大军所向,当者披靡。 所谓“黑云压城城欲摧”! 但那柄剑,竟然刺了进来。 歪歪扭扭地刺了进来。 把黑云都分开,把煞气全刺透。 瓦解了他的拳势,燕少飞就那么大笑着,踉踉跄跄地撞了进来。 一剑已横颈! 中山渭孙感到脊背生凉! 这个对手,这个事先没怎么关注,后来也没能查到更多背景的魏地豪侠。 他用的是名为“得意”的剑。 他摘的是名为“须尽欢”的神通。 他满眼喜悦,满脸欢笑。 他的剑势,却似负孽而行,悲哀沉重。 这个人经历了什么? 这个人有怎样的故事? 这是什么样的剑术!? 遥远星穹的星光圣楼,中山渭孙的圣楼与燕少飞的圣楼交相辉映。 而体内五府震动。 中山渭孙直直看着燕少飞,眼神刹那间幽深如狱。 他发动了在之前几轮战斗中已经显现过的神通…… 【典狱】! 拷问对手之神魂,赋予其人无穷折磨,无尽痛苦。 随着神通的不断开发,典狱也会越来越“丰富”。 在第一轮的战斗中,典狱一出,来自西北五国联盟的对手就已经崩溃当场。那还是出身苦寒之地,以意志坚定著称的西北五国之天骄! 对手洋洋得意之时,正是典狱发威的好时候。 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选择了。 中山渭孙握紧铁拳,随时准备接上攻伐。 但…… 典狱神通落下。 燕少飞的表情丝毫未变,他仍然灿烂欢笑着,满眼充盈喜悦。而跌跌撞撞,一剑已临身! 典狱神通于他,竟然没有丝毫作用!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典狱已经产生了作用,但燕少飞承受住了那种痛苦。 这只能说明,其人现在所感受的痛苦,更深刻、更煎熬! 中山渭孙恍然生出一种明悟。 此人现在的这种状态,或许本就是以痛苦罪孽为柴薪。 继而他下了定论,此状态下的燕少飞,不可敌! 于是轰出一记“铁骑突出刀枪鸣”,毫不犹豫拔空而起,将身移转。 在不知不觉中,他的战斗意志已经一变再变。 从强势击败对手,到认真击败对手,再到现在……熬过对手的神通状态,等待良机。 当然,争胜的心自始至终未熄灭。 对于战争,胜负永远比过程重要。 懂得避其锋芒,才算是懂得了战争。 但在这一刻。 面对着中山渭孙的九合杀拳,燕少飞竟然不闪不避。 他只跌跌撞撞地前行,对着中山渭孙出剑! 轰! 拳煞毫不留情地轰到了燕少飞身上,直接轰破了他的护体星光,将他的胸骨得凹陷。发出艰涩的、痛苦的声响, 但燕少飞还在笑。 须尽欢状态下的他,并未被这一拳杀死。 他欢喜地笑着,跌跌撞撞往前倒下。 像是一个天真快乐的孩子,挥舞着木剑,笑闹着奔跑,但脚步不稳,当场摔倒。 然而就是这一跌。 中山渭孙的拔升之势被当场阻隔,整个人被凭空生出的无数道剑气劈斩。 叮叮叮叮叮叮! 那是剑气切割演兵屠魔甲的声音。 在这疯狂的剑气切割中,中山渭孙被生生逼回地面。 而燕少飞在他面前倒下了! 像一个借酒浇愁的醉汉、像一个摔倒的孩子,在他面前跌倒、前扑。 好巧不巧的得意剑,却正正贯入他的心口! 中山渭孙不甘,不服,不忿! 他还有神通未发,还有底牌未出,九合杀拳都尚未演尽! 他堂堂荆国之天骄,怎么能! 但极哀极痛的剑气,在他身体里疯狂肆虐。 他的痛苦他的罪孽又被点燃,甚至已经焚起了红莲之火。痛苦的火焰灼在体内…… 一道清光抚慰了他。 抚慰了他的身体,而他的心更加痛苦! 因为余徙插手了。 在真君余徙关于胜负的宣声中。 中山渭孙看着半跌在身前,以长剑贯穿他的心口、同时支撑自身的燕少飞。 他吐着血沫,艰难地问道:“这是,什么剑术?” 问题问出口,他才蓦地想起来,对面这人好像是哑的。 大概正因为天生不能说话,这家伙才如此痛苦。 只可如此专注,所以才如此强大…… 在这样的时刻,中山渭孙脑子里还莫名地生出了奇怪的念头——要是黄舍利哪天也哑了,应该会变得更强吧? “神伤。” 燕少飞说道。 拔出了得意剑。 剑锋离体的瞬间,中山渭孙很想让赵铁柱出来讲两句。 但看着这个拔剑后撤的家伙,感受着那种萧瑟与悲凉,他忽觉索然起来。 回去又要挨揍了吧? 那也没有办法,没能展现巅峰,本身也等于实力的不足。 可是爷爷,我真的很努力了。 算了,您也不会听的吧? 便如此吧…… 躺在地上的人,躺平了。 站着后撤的人,面无表情。 方才那种极致的喜悦散尽,继而只剩无尽的凄冷悲凉。 虽然赢了这一场,但他却仿佛佝偻了几分。 并非须尽欢没有还芳华,而是此剑伤己再伤人! 让人不由得不追问,他和他的剑式,到底有怎样的故事? 演武台上胜负已分,演武台下,却陡然喧声沸腾! 这一战竟然是魏国天骄赢了! 非霸主国出身的天骄,竟然走到了最后一步,有资格角逐黄河之会的魁首! 荆国人面色难看,不敢置信。 魏国人喜不自胜,欢声一片。 而魏国的大将军吴询,更是直接站了起来,表情激动:“燕少飞!回国之时,我当为你牵马!” 但燕少飞只是握着他的剑,眼睑微垂,神色寂寥。站在台上孤零零的,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 尽管今时今日…… 观河台上天下得意!</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零四章 他似骄阳(为月票一万六千五加更) 姜望在学剑之初,就深刻明白,“剑有两刃,伤人伤己。” 杀敌之时,也需自制。 争胜之时,不忘克己。 他是这么理解的这句话。 但还是第一次这样深刻地感受到,何为“伤己”。 燕少飞的剑,太沉重了。 太悲哀。 这是伤心人的剑术。 世间事,伤心无可避免。 所以伤心之剑,谁也无法逃脱。 经此一战,神伤剑术必然天下闻名。 骁骑大都督夏侯烈亲自上台,将中山渭孙抱了下去。 虽则输了战斗,且是输给魏国这样的非霸主国,叫荆国人面上不太好看,但战场胜负这种事情,荆国人看得最清楚。 胜败,乃兵家常事。 更何况,躺在台上的是中山燕文的嫡孙,哪怕是军主陛下,也不可能说放任不管。 夏侯烈自是要显出几分重视来的。 战斗开始前,他还跟魏国的大将军吴询横眉竖眼,现在战斗结束了,他反倒不会做别的事情。 终归黄河之会上的一场胜负,并不会动摇荆国的地位。 霸主国自有气象在。 亲自处理了一番中山渭孙的伤势,便把其人交给随队的医修,自顾坐回了看台。 “丢脸喽。”他嘀咕道。 慕容龙且淡声说道:“战斗的时候,渭孙是不怕死,但那个魏国人像在求死。这是输了此局的原因。” 夏侯烈在心里叹了口气,都打完了,还分析个屁啊? 一旁的黄舍利则拍起了胸脯:“大都督放心,明天我就帮你把脸捡回来!” 夏侯烈仍然面无表情。他有心提醒一下黄舍利,你是个姑娘家。但想想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当初是谁说黄舍利不像个姑娘家,有失体统来着? 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黄弗那厮点齐兵马就杀了过去,都不带隔夜的。 “什么姑娘不姑娘,儿郎不儿郎的。我家舍利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这句话可是让荆国上上下下都记得清楚。 算了,累了。 夏侯烈闭上了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中山渭孙被抬走,燕少飞下了演武台,四强间的第二场战斗,立即便要开始。 盘膝在演武台两侧的斗昭和重玄遵,同时睁开眼睛。 余徙大手一挥,面前的演武台便恢复原状,血迹、剑痕、拳印……全都消失。 而后宣道:“齐国重玄遵,对阵楚国斗昭!” 斗昭的武服,是红底金边。 形制算得上简单,但那“金边”,也是花纹繁复得紧,秉承了楚国一贯的华丽风格。 他站在演武台上,手提天骁刀,整个人看起来英挺、灿烂。 恍恍惚似天神。 而白衣胜雪的重玄遵,站姿很是随意。衣领也并不严谨,隐约可见玉碗般的锁骨,和深陷的肌**壑。两手空空,难得此时有一副认真的表情。 愈发的俊逸非凡。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不愿意错过这一战。 甚至在绝大多数人心里,这便是定夺魁名的一战。 中山渭孙和燕少飞的表现绝不能说差,甚至都可以说是极强的存在。 别的不说,仅龙雀兵杀和剑挑红莲这两记杀法,在很多场次都是可以用于确定胜负的。 但他们的表现,终究不如重玄遵和斗昭那般,是极具统治力的强大。 甘长安、那良,都是顶级天骄的表现,但斗昭和重玄遵,也都是压制性的胜利。 强者的层次是由对手来验证的。 姜望倒是还未开脉时,就能独自把枫林城的西山悍匪杀几个来回,难道这战绩可以称得上天骄? 鹤立鸡群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鹤的战场在天空,而不是鸡笼! 天骄唯有与天骄碰撞,才能展现真正的锋芒。 人们期待更多,期待更强大的天骄,期待更精彩的表现。 而无论是斗昭还是重玄遵,似乎都还有很大的保留,可以满足无限的期待——无限自是不可能,但他们的强大,就是会给人这样的想象的空间。 还可以有多强? 在外楼境这个层次,还可以强到什么地步? 所有人都拭目以待。 两位绝顶天骄一站定,霎时场内缄默。 一切变得很安静。 静得仿佛只有心跳声。 咚咚,咚咚。 时间过得太慢了。 当余徙的宣声响起,当阻隔台上两人的清光消退。 王夷吾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列国天骄之会这样的场合,其实他也很期待。 心向往之。 他打遍军中无敌手,每境必争第一,在通天境甚至留下古往今来第一的丰碑,怎么会不向往真正的天下第一? 但军法如山。 罚入死囚营的三年刑期,葬送了他角逐黄河之会的可能。 他不怪任何人。 也不责怪自己。 他选择,他承担,如此而已。 哪怕是对于姜望,他也并没有仇恨。 他只有胜负欲。 但他现在不能争。 还好重玄遵在争。 他看着白衣飘飘的重玄遵,有一种自己也正在台上的错觉。 斗昭这样的对手…… 真让人激动啊。 “开始。” 与余徙平淡的声音一同响起的,是开在空中的一道裂痕。 斗昭的天罚之式! 而与此同时,一束洁白的月光从天而降,将斗昭定在当场。 重玄遵起手便是月轮!月光如牢,将斗昭禁锢! 这是在观河台的这么多场战斗以来,重玄遵第一次改变战斗风格,以月轮神通作为起手。 由此可见他对斗昭的重视。 斗昭并不觉得自己的待遇特殊,因为他斗昭,本就该享受如此待遇,本就该被天底下所有的顶级天骄全神对待! 在“斗昭”这个名字面前,谁敢大意疏失! 他并不抗拒。 对手若不爆发最强状态,凭什么试他长刀? 天骁刀直接在手中横转,一式斩前。 那眼神中的淡漠已告诉来者,此为斗战七式之神性灭! 刀刃上幽光一抹,割在禁锢自身的那束月光上,有一种火光四溅的恍惚感。 只是那碎落的,是月之流光。 此刀专门针对神通效果。 以刀术解神通,当然是合算的选择。 但所谓损益,也因时而异。 在此种情况下真个消耗起来,月轮之光几乎无尽,斗昭的神性灭却不可能无限斩出。这种对耗于斗昭反而不利。 对于这场战斗,双方都有清醒的认知。 对方绝不是可以轻易解决的对手,甚至于他们都要谨慎小心,以免自己被“轻易解决”。 对耗既然有利,重玄遵肯定坚持对耗,积小优成大优,是战斗的堂皇之道。骨节分明的五指,如抚琴一般,在半空轻轻一拨…… 于是又见月光一束照落。 落向斗昭。 几乎与此同时,重玄遵头顶的那道天空裂隙也已经落下。 斗昭的天罚一式也临身。 月轮之光和天之裂隙几乎同时迫近对手。 但斗昭的身形已不见! 他借着出刀,直接就让重玄遵的月轮照了空,竟连神通之力也躲开了! 人在刀势之中,自天空斩出的裂隙里跃出,跃在重玄遵头顶上方,自上而下,一刀斩落! 是为身魂朽! 身魂两朽,命魂尽休。 但这恐怖的一式,堪堪斩落一半,便已截停。 一束月光如牢,将斗昭定在半空! 重玄遵拨动月轮,根本就同时落下了两束月光,一束对准斗昭,一束却对准自己! 看起来倒像是斗昭自投罗网。 提前照落的月轮之光,精准定住斗昭的身形。 重玄遵第一时间右手高举,天空中骤然出现一轮烈日! 受其所激,一轮弯月也显露行迹,悬在另一边。 整个演武台上空,光芒万丈,日月同耀! 那光辉甚至于笼罩了整个天下之台。 日轮与月轮之间,勾连起了某种联系。 于是日光更耀眼! 这日轮本来在与那良的战斗中已经消耗严重,五神通之光短暂的温养也未能恢复过来,此刻受月轮一激,尽似已尽复旧观! 天空之上,同现日与月,辉耀演武台。 在这样一副奇观中,烈日轰然坠落,直直砸向月光束缚下的斗昭。 已有重玄加持,自然力如山岳! 压迫得空气发出声声爆响。 嘭! 烈日呼啸而来。 于此同时,千百道引力与斥力,疯狂撕扯着斗昭、影响他的动作、撕裂他的身体。配合月轮之力,死死禁锢住斗昭。 斗昭跃出“天隙”,斩落身魂朽,只在一瞬间便已发生。 但重玄遵牢牢抓住了这个瞬间,顷刻就完成了融贯三门神通的进攻。 先定后杀,凌厉凶猛。 在之前的任何一场战斗中,他都不曾如此激烈、如此主动。 让这场战斗只是一开始,便已跃升至整个外楼场的巅峰! 其时也。 看得见的月光之力如囚牢,看不见的重玄之力似泥沼。 而一轮烈日呼啸而来,空气之中都仿佛出现了黑色的轨迹,不知是观者被伤了视觉,还是空气已经被灼烧成烟。 日轮的光芒此刻太耀眼,仿佛要在一瞬间释放掉所有积蓄的力量。 即使是天空的那一轮明月,也于此刻被掩去了光辉。 斗昭凝固在半空中的持刀身影,更是几乎被炽光淹没。 说起来缓慢,但在这个时候,斗昭也还只是保持着半斩身魂朽的刀势而已。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天骁刀几乎是刚刚落下半截,斗昭那灿烂的眼神便已转为漠然,这柄厚背四尺刀直接横线一拉,将绕身的重玄之力与月光一并斩开。 神性灭,斩神通! 有形的无形的一齐斩碎。 斗战七式这样强的杀法,他竟然能够完成这么快的变招! 看起来就像是他先前那一记落刀,本就是神性灭的前势一般。 若非彻底圆满了这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决计做不到这一点。 这种纯熟程度,就等同于当初姜望把紫气东来剑典化入每一式中。 但二者之间的难度根本无法放在一起比较,斗战七式岂是紫气东来剑典可比? 左光殊说斗昭的斗战七式式式圆满,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果无虚妄。 这真是龙争虎斗,巅峰对决! 演武台上,斗昭一记神性灭脱出囚笼,抬手就是一刀撩空! 斗战第一式,天罚! 半空中恰恰出现一道裂痕,呼啸而来的日轮刚好坠入其中! 日轮与裂隙一同消失。 落入“天隙”里! 日光自然熄灭了。 【天罚】这种杀力极强的进攻刀势,先被斗昭用于移动,此时又被他用于防御,简直随心所欲,妙到毫巅! 方才还是生死困境,两刀斩过,已经云淡风轻! 但强如斗昭,所求的自然不仅仅是云淡风轻。 几乎是在天罚刚出的时候,他就已经返身。 根本不看结果,结果早已在心中。 他是背对着那轮坠落的大日、那道刚刚裂开的天隙……而面向那风华绝代的白衣贵公子,斩出了一式皮囊败! 双手握刀,从天而降。 世间美与丑,无非臭皮囊。 以色愉人色终衰。 此式专杀好皮囊! 面对着握刀下劈如天神、形容异常灿烂的斗昭,重玄遵只是一翻右掌,举天相迎。 体内五个灿烂的光源骤然亮起,天边星楼明亮。 他瞬间进入了击败那良时的五府同耀状态,掌心之中,托起一轮灿烂大日,正正挡住天骁刀! 五府同耀,骤然增强的力量,让他瞬间便寻回了日轮。 免去日轮在天隙中的漫长兜转。 而日轮与天骁刀正面相撞,只发出一声巨响。 如惊雷,似天鼓。 重玄遵面无表情,身无朽意。 五府同耀之光,配合着星光绕体,令他不仅格住了斗昭的刀势,也避免了此刀的“朽意”。免受甘长安之厄。 甚至于…… 他右手往上一举,斗昭便已经轻松被推动、被推飞! 即便是斗昭,也不能跟五府同耀、又加持重玄之力的他比拼力量! 但见演武台上,重玄遵白衣胜雪,掌托日轮,架住天骁刀,推得红底金边武服的斗昭倒飞向高空。 这一幕极像斗昭与甘长安的那一战。 彼时甘长安也是以掌中舞极限逆推斗昭。 但重玄遵如此施为,自然不是为了跟甘长安走向一样的结果。 真正的绝世天骄,敢为人之不敢为,能为人之不能为。 甘长安做不到的事情,他可以! 五府同耀状态下的重玄遵,力量有多恐怖? 那良显出近神之躯,都被压制得动弹不得! 在这种恐怖的巨力之下,斗昭甚至都不能移刀。天骁刀上的劲力只要一卸,那恐怖的力量就会摧入他的五脏六腑。 绝不是一滴鲜血可以解决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在高空处,还悬着重玄遵的月轮。 日轮月轮若是相合,顷刻便要将斗昭碾为肉饼。 甘长安之前也引导逸散刀气,以因缘刀术斩出天隙,“迎接”斗昭。 彼时斗昭移刀,以一滴血的代价,斩开了甘长安。 此时场景重演,不能移刀的斗昭又将如何? 他当然不会选择以肉身硬接月轮。 更不愿意尝试日轮与月轮上下相合的结果。 他握刀的双手已经暴起青筋,高高鼓起的肌肉撑住武服。 看着重玄遵,斗昭灿烂一笑:“太寅说你不懂外楼,他说得没错。你立起外楼的时间太短,不如回头,再修几年!” 话音尚未落尽,遥远星穹中,独属于他的四座星楼齐齐闪耀。 不如回头! 独这一句,仿佛在无限重演,响在重玄遵耳边。 大自在苦海正音! 斗昭于天外世界磨砺所得。 本是一门极强的杀法,用在此时,不过顺意为之,仅做铺垫。 斗昭的眼神先是清明如镜,继而又浑浊似泥。 刀架未动,刀势不变。 刀意却变了! 他驾驭着刀意,接连斩出了两刀。 一曰斩性见我,一曰人祸! 此乃意刀之杀。 前一刀斩破本心,要叫重玄遵见证自我之卑劣。 后一刀自此卑劣出发,摇动人祸!人性之恶,因恶生祸。 两刀前后相叠,是在外楼层次,斩进了神魂之战! 但对于这样强绝的意刀。 五府同耀其身,辉煌绚烂的重玄遵…… 他只淡声问:“太寅还说他不会输。你该不会不记得结果?” 不如回头? 太寅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 斩性见我? 我早已“见我”。 我知我是谁,我知我为何而来,我知我欲往何处。 父亲、爷爷、重玄家族、军神……乃至于齐国、整个现世。 都不能改变我的意志! 我若要登高,山高不算高。 我要去的地方,我一定会到。 世人非之,于我何加? 吾乃重玄遵,这一辈子…… 所思即所行! 五神通之光纠缠着星光,浑如一体,牢牢将斗昭斩落的意刀隔绝于外! 在交锋的同时,双方还在极速上升。 重玄遵的月轮便骤然动在此时,呼啸着转动,旋起月华如飘带,急速冲向斗昭的后背,上下夹攻! 在意刀无果,重刀被阻,且无法抽身的情况下。 立于遥远星穹的四座星光圣楼,齐齐摇动。 圣楼星光流落,就在斗昭的身后,居然凝成了一只手。 一只握刀的手! 星光延伸成长刀,与斗昭手中的天骁刀同状。 此星光之手握星光之刀,起势即反斩,正正斩在月轮之上,竟将月轮斩得黯淡些许、一刀斩开! 是为【神性灭】! 斗昭说重玄遵的确不懂外楼的那一句话,至此才是尽头! 他的星光圣楼诠释着他的“道”。 斗战之道! 而星光驾驭斩神之刀! 那只星光所聚的斗战之手,一刀斩飞月轮。刀身折转,刀势演变,立即便是一式皮囊败,越过斗昭,斩向重玄遵! 斗昭是真正踏上了自身道途的强者。 如甘长安、那良、中山渭孙……也都看到了自己的道,但都不如他,已经可以具现道途的杀力。 真正洞悉外楼这个层次的恐怖力量! 在姜望见识过的所有外楼修士中,倒是只有苏奢和尹观,展现过“道途”。尤其以后者更为强大。 如今苏奢已死,尹观神临。姜望见过的其他外楼强者,倒是绝大部分都着重于神通的开发,以及各类外楼层次秘术的掌控。 自然是因为“道途”之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便是天下显学,也只不过以星楼四字,稍作引导,以四灵星域的开发,略作扶持……此已是先贤之伟力。 “道”已是难寻,“持道”却比“寻道”难上百倍。要想到达显现杀力的地步,则更是不容易。 而神通的开发是立竿见影,强横无匹。外楼层次的秘术更是普适性极强,每个人都有掌控的可能。 相较之下,绝大部分外楼修士的选择,便显而易见了。 且“道途”二字,等到神临之后,金躯玉髓、寿过五百,再去探索不迟。那时有更高的视野,更多的时间,自然也有更多把握。 回到战斗中来。 斗昭毫无疑问是最顶尖的外楼天骄,他在与重玄遵相持的同时,遥驭星光圣楼,以斗战之道,催动斩神之刀。 斩开月轮,斩向重玄遵。 现在这一刀落下,重玄遵将如何应对? 恐怕只能避让,主动放弃此刻的优势,转攻为守。 这是看台上许多观战者的共识。 但在这样的一个时刻,在那高空之上。 重玄遵绕身的五神通之光涌动。 竟然分出一部分,化作一柄闪耀的长刀! 自那遥远青龙星域,投射来的星辰光辉,化作一只手。 一只光华流转,强健有力的大手。 这只手握成了拳头,倏忽一动,便已轰上了斗昭的星光之刀! 重玄遵亦然寻到了他的道,亦然能够具现道途的杀力! 刀与拳倏忽相撞,一时崩散,炸成漫天星点,飘飘洒洒。 星雨中的两个人。 红底金边的武服,和胜雪的白衣…… 仍在极速地上升,仿佛穿越星穹,飞向那更高更远处。 这一幕如梦似幻,令人痴醉。 斗昭那边,星光驾驭斩神之刀。 而重玄遵这边,星光应以五神通之拳! 这是真正外楼巅峰层次的碰撞! 方方面面,各种意义上的巅峰! 而重玄遵直到这时,才给出他最后的回应:“我成就外楼至今,已经四十九日。” 他仰看着斗昭,从容笑道:“你们一个个说得自己多么资深、多么难得……外楼好像,也并不难了解!” 说话的时候,他仍然单手托举日轮,托举着斗昭与他的天骁刀……上升! 在这样的时刻,天骁刀与日轮仍在相抵、劲力仍在疯狂碰撞的两个人,已经飞过了被斩开的月轮,往更高处飙升。 飙向高空的两个人,速度越来越快,那凛冽的破风之声,越来越尖锐,但也越来越遥远…… 两个人已经飞离了演武台,向着高空更高处而去。 那灿烂与风华,红金与雪白,在人们的视线里不断远去……远去。 最后的终点,在哪里? 罡风所在之处?甚至于,真正的现世烈日所悬之处? 但无论落点在哪里。 这都是重玄遵的优势局面。 因为是他在托举着斗昭上升,他在进,斗昭在退。在遥远高穹,无论遇到什么危险,都是斗昭先承受。 那么所有可能出现的危险,都是重玄遵的臂助! 说起来,战斗演进到如此局势。 无非是斗昭两刀斩破困境,再一刀攻击对手,又被阻住罢了。 这根本不算是破绽。 斗昭也从头到尾应对完美,没有显露过半点破绽。 但面对着五府同耀状态下的重玄遵,这就是破绽! 日轮只是一记格挡再一推,便将斗昭推入困局! 而斗昭一挣再挣,甚至于斩出星光斩神之刀,都被重玄遵一一化解掉了。 重玄遵现在摆明了戒贪戒傲,并不试图在其它方面扩大优势,而是紧抓着这一点不算优势的优势,推着斗昭走向终局! 若真有推到现世烈日所悬之处的那一步,也是斗昭先被烧死。 理所当然是他重玄遵的胜利! 环形看台上的所有人,都巴巴地仰着头。 看着两位绝世天骄的身影越来越远…… 视线也越来越模糊。 尤其是,他们不断上升的背景,正是晴空烈日,令人难以直视。 渐渐很多人都已经看不清战团了,只有模模糊糊两个人影,甚至两个黑点…… 不免议论纷纷。 “什么啊!这打到哪里去了?” “要是打到什么脱离视野的地方去,被谁暗中干涉了一下,那还说得清吗?” “我能跟着飞上去看吗?” “我们要在这里等多久?他们要是不回来了呢?” 当然,很多人只是基于自己看不到精彩华章的抱怨。他们当然清楚,斗昭和重玄遵的战斗,怎么也不可能脱离真君余徙的视野。 更不存在什么打得太远、影响公正性、不会回来之类的事情。 他们或者只是抱怨一下,或者是希望余徙出手,把斗昭和重玄遵的战场拉回视野里来,好叫他们继续欣赏——这当然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所谓喧声杂音,莫过于此。 超凡修士也未能免俗。 能看到战斗精妙的人,根本不会分心,也没空嘈杂。 姜望在此时,已经睁开了乾阳之瞳。 左眼转为赤眸,红光涌动,牢牢盯住重玄遵和斗昭的身影。 这绝对是当世最不可错过的外楼天骄之战。 他看到—— 在数千里的高空之上,斗昭仍被重玄遵推得不断上升,且不断加速。 空气被冲撞得爆鸣不息。 星光驾驭的斩神之刀,与星光驾驭的五神通之拳,在两人身周疯狂对战。却势均力敌,都无法真正影响到对方,撞碎流光无数,绕着两位天骄飞舞,倒像是在给他们鼓劲助威。 这堪称恐怖的高度,仍局限在六合之柱所笼罩的范围里。 也仍然,不曾超过六位至尊的法相高度。 即使穷极目力,也看不到六合之柱的尽头,当然也看不到六位至尊的面目, 龙袍一角,就是一片天幕。 姜望心中生起一种明悟,六合之柱和六位至尊法相的“顶天立地”,是在观河台的范围之内。 并不是真的,撑起了整个现世的“天”。 他无法理解六位至尊的存在,不清楚他们能不能做到这一点。 但显而易见的是,六合之柱的顶天立地,就应该是局限在观河台范围内的,不然的话,在现世任何一个地方,都应该早早看到六合之柱才是。 然而事实上,只有踏上了观河台,才能看得到六合之柱。 只是之前他的注意力不曾在这之上,没考虑过这些。 此时顺着战斗中的两人,视野不断拔高,看得更多,也不由自主地想得更多。 此方独成天地?还是纳此方天地于观河台? 这种伟大,以姜望现在的修为和眼界,还不足够理解。 他唯独的认知,就是重玄遵和斗昭现在战斗的高度虽然恐怖,但也不曾真的超脱了观河台去。 哪怕他们飞得再高,飞得再远,甚至搅进罡风、撞向大日,也都是在观河台所属的范围之内。 真不愧是世间第一雄台,永镇长河的伟大存在。 了解得越多,越知“伟大”的意义。 观河台的天穹,亦是真正的天穹。 所以当如刀的罡风,倏忽来去,斩落交战中的斗昭与重玄遵时…… 变局已不得不发生。 因为在斗昭和重玄遵这样的巅峰对决里,任何一点力量的增减,都可能左右胜负的方向。而在此刻的局势里,所有外来的影响,都对斗昭不利。 这正是斗昭不断试图挣脱,而重玄遵死死将其抵住的原因。 “没能见到你的第五个神通,我很遗憾。” 在声闻仙态的帮助下,姜望的耳朵,捕捉到这样的声音。 那是斗昭灿烂自信的声音。 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这实在不像是处在下风的语气。 继而是重玄遵回应的声音,骄傲从容:“遗憾是败者的权利。” “哈哈哈哈哈!”斗昭忽然在高空狂笑起来。 此声桀骜。 他整个人的气势陡然一变。 从那种和煦灿烂的状态,变得张扬嚣狂! 衣猎猎,眸灿灿。 从他握刀的双手开始,一点一点的金色,开始蔓延。 金色的辉光迅速“流”过全身。 他的眉、眼、发……身体乃至衣服,乃至天骁刀。 全都被一种灿烂的金色所笼罩。 他似骄阳,嚣狂桀骜。 在那万丈高空,斗昭显出了斗战金身! 轰! 那是极高空处的一声炸响。 如闷雷滚过万里晴空。 姜望震惊地看到—— 在那万丈高空之上,五府同耀状态下、如神似魔的重玄遵…… 竟然被一刀斩了下来!</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零五章?绝世 并不是说斗战金身状态下的斗昭,在纯粹的力量上已经超过了重玄遵。 而是在他显出斗战金身的这一刻,他的意和势都在勃发。 如春发百草,潮生浪涌。 重玄遵已经挡不住他的刀意! 星光掌控的五神通之拳,也在斗昭的斩神之刀下支离破碎。 在这种情况下,把斗昭推向无穷高处,推向现世烈日,已成了不可能的事情。 若再僵持下去,根本不必再飞多远,斗昭就能够以刀意生生将重玄遵斩死。 交战中的双方,都非常明白这一点。 在这样的情况下,重玄遵果断引发神通,颠倒重玄! 托举着日轮的他,忽然极速坠落。 日轮与天骁刀的刀锋,就此脱开了一瞬。 但…… 铛! 天骁刀迅速斩落,重新斩在日轮上! 重玄遵现在想脱离纠缠,斗昭却是不同意! 他在高穹之上,疯狂出刀。 因为重玄遵正在加速下坠,为了避免其人脱离刀势,斗昭没有动用任何复杂的刀术,而是最简单最直接的…… 斩击! 他的刀势罩住重玄遵,不肯分离须臾。整个人随着重玄遵的坠势下坠,天骁刀却接连不断地劈斩。 铛铛铛铛! 铛铛铛铛! 如骤雨打芭蕉,极其疯狂、极其猛烈地斩击。 天骁刀斩出了一片重影,仿佛同时有百十柄刀,斩向重玄遵。 之所以只有这么多刀影。 也只是因为在重玄遵的控制下,遮身挡刀的日轮只有这么大罢了,容不下更多斩击的空间。 但重玄遵也不可能将日轮再缩小,因为这已经是在他极限控制下、最合适的形态了。再大他就托不住,再小,就防不住斩落的刀,不足以保护自己。 双方都在攻防之中做到了极限。 在所有观战者的视野里,那两个渐远渐小的黑点,又逐渐变大、逐渐清晰。 而后听到炸裂空气的呼啸声。 而后看到—— 金身灿烂的斗昭,双手握持天骁刀,力压日轮,将五府同耀状态下的重玄遵,斩落高穹! 五团炽烈的光源,刺透白衣,将重玄遵映照得如同神祇。 而斗昭的红底金边武服,已经彻底染成了灿金。 他在空中,背对着烈日,却仿佛成了烈日本身! 连刀快斩,竟如力大无穷的铁匠,正在炉前打铁一般。把风华绝代的重玄遵,当成一块铁坯,一团铁疙瘩。 一刀刀如重锤砸下。 从来都是重玄遵用日轮、用拳头砸人,姜望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被人这样砸。 刀砸日轮只是表象。 真正精彩的,是天骁刀与日轮疯狂碰撞时,斗昭和重玄遵之间的巅峰对决。 一如先前重玄遵倒推斗昭那般,这一次换成重玄遵不断地出手,重玄之力、星光驾驭五神通之拳……试图摆脱刀势。 而斗昭以斗战之道,驭斩神之刀,将其一一化解。 在斗昭占据优势的回合里,他也不肯给重玄遵任何机会! 与上升不同的是,重玄遵的下坠终有尽头,并且很快就能到达尽头。 斗昭挥刀看似狂野,每一刀都精准掌握分寸。 一刀追击一刀。 刀刀相叠,刀势累聚。 而这一路来积累的刀势,当能在最巅峰之时,也即是重玄遵被生生劈落地面、退无可退的时候,将其一斩两分! 从万丈高空一直斩回观河台,从遥远的黑点,到所有观众清晰可见……这当中一共挥了多少刀? 姜望数得很清楚。 一万七千五百六十二刀。 交战中的斗昭和重玄遵,则更清楚。 他们在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具体而微的地方交锋,力、势、意,不曾有丝毫妥协。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在两万刀之内,就将决出胜负。 这种情况下导向的结局,当然不是重玄遵所需要的。 所以他双手一分! 日轮消失了…… 那狂风骤雨打芭蕉的斩势。 倏忽停止。 但已经累积了一万七千九百三十一刀之势的天骁刀,却毫无遮掩地斩到了重玄遵身上,斩至他那张风华绝代的脸! 看台上的黄舍利,紧张得攥紧了座椅,不忍美之凋零。 啪嗒。 璀璨的、宝石一般的事物,碎灭了。 重玄遵的保命神通! 他在极速的下坠之中,始终无法摆脱斗昭的刀势。 在确定事不可为之后,果断收回日轮,拼着耗去一次保命神通,提前终结斗昭的连斩之势。 但他选择的这个时机,也非常巧妙。 不仅仅是刚好卡在斗昭一个较为难受的点上,令其积累的斩势无法最大化,逸散了小半威能…… 更在于位置。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仍在较高的空中……恰在月轮之旁! 那悬在高空,早已被掠过、也被许多人忽略掉的月轮,在他们自更高之处坠回时,也再一次经过。 便于此刻。 那一轮皎洁的明月,顷刻间化为月光万道,落遍了斗昭全身。 一丝丝的月光之线,一头连接虚空未知之处,一头定在斗战身上。 成千上万的月光之线,将刚刚斩碎重玄遵保命神通的斗昭,定在那里。 这一幕实在玄奇。 雪白色的月光仿佛织成了蛛网,铺展开来,覆盖高空。 而此时此刻的斗昭,就像是一只坠落银色蛛网的金色小虫! 攻守之势再变! 重玄遵身形已逆转,从下坠变成跃升,他紧紧捏住了右拳,星光流转,五神通之光照耀,一拳轰在斗昭腹部。 是为…… 五神通之拳! 哐! 拳头打在斗昭的金身上,竟然发出撞击金铁的声响。 作为大楚斗氏号称五百年才出一个的顶级神通。 斗战金身是毋庸置疑的强大。 斗氏这一代出了两个,是侥天之幸。 但斗勉的斗战金身,与斗昭的斗战金身相比,简直是黄铜镀的金粉一般。 在斗昭这里,仅凭本身的防御力,竟能硬扛五神通之拳而不死! 虽则,斗昭整个人已经在空中弓成了虾状。 但这样的拳头,有几个外楼修士,能以肉身相抗? 哐! 重玄遵毫不犹豫又是一拳。 斗昭刚刚直起的身形,再次被轰得弓起。 并且这一次,还喷出了一口金色的血! 金色的血液,说明斗昭的斗战金身已经真正由外而内,自肌皮至骨血,开发到了目前能做到的极致。 这一口血喷出体外,竟然化作一柄金色的刀,倏忽一折,斩出一式皮囊败,对着重玄遵面门劈落。 重玄遵不闪不避,仍是一拳轰在斗昭身上。 他宁可用保命神通硬抗这一刀,也不给斗昭脱身的机会! 一拳轰在斗昭脸上,打碎了几颗牙齿,余劲震碎了发髻。 斗昭再受重创。 但那柄金色的血刀,却就势反撩,转为神性灭,落在了月光之网上。 此刀出时,本就一刀藏两势,重玄遵若格挡,他就借势脱身,重玄遵若不顾,他便以此刀自救。 这一记血刀太漂亮了,完全瞒过了重玄遵。 喷血化刀本就是妙手。 而喷血所化的一刀,竟能藏有两势,更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令人无法想象,自然无从防备。 唯独斗昭这等绝顶天骄,能化不可能为可能! 金色血刀以神性灭之势斩落月网。 斗昭金身耀动,顷刻得自由。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 彼时彼刻斗昭才被一拳轰在脸上,两颗金色的碎牙混着血液飞出,整张英朗的脸被轰得往右侧转…… 他嘴角还残留着金色的血迹,发髻早已被打散,金色的长发在空中飞舞。 但他一朝得脱,蓦然回头,金色的眸子神光灿烂! 他回头的同时已经回刀。 金眸重新映上那白衣胜雪的身影时,天骁刀也已经到了! 接下来的这一幕,几乎让所有观者都失语。 直到此时此刻,斗昭才完整地以斗战金身催动斗战七式, 真正重现“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 天骁刀落。 皮囊败! 身魂朽! 人祸! 斩性见我! 神性灭! 天罚! 在斗战金身的催动下,这接连六式绝妙如斯。 刀光轻易将重玄遵绞入其间。 令其皮囊受损,身魂皆伤,自生祸事,本心被斩,神通湮灭,自受天罚! 那美丽璀璨的、宝石一般的事物,接连明灭了两次。 也就是说,在斗昭倾泻的这一轮刀光里,重玄遵有两次面临必死之局! 完全杀得他无还手之力。 但还未结束! 此时此刻,嘴角犹存金色血迹的斗昭,已经与重玄遵正面相对。 天骁刀端端正正地斩落! 这一刀大气堂皇,遍耀金光,璀璨夺目,而凛然如神佛。 斗战七式之…… 天人五衰! 重玄遵身周,那美丽璀璨的、宝石一般的事物…… 啪嗒,啪嗒,啪嗒…… 仿佛接连发出这样的脆响。 一连响了三次! 显化近神之躯的那良曾经问过,重玄遵的保命神通,能用几次。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七。 重玄遵的保命神通,名为星轮。 七星环绕,能抵挡七次必死攻击。 在与那良的那一战里,消耗了一次,尚未能恢复。 先前为了终止斗昭的连斩,又消耗了一次。 在斗昭解放自由后的六式连斩中,再次消耗两次。 而斗昭以斗战金身催发的这斗战七式最后一刀…… 已经完全超过星轮现阶段的承受范围。 连碎三次,都未能耗尽! 在这样恐怖的一刀之前。 重玄遵洁白如雪的衣裳,已经悄然蒙上污秽。 乌黑透亮的长发,瞬间枯萎凋落。 腋下不停冒着黏糊糊的汗。 身上开始发出腥臭的味道。 整个人坐立难安,神思不属。 正是天人五衰之相! 这是连天人都要斩死的刀! 那原本炽烈耀眼的五团光源,也已经黯淡了! 斗昭在显出斗战金身时,说了一声遗憾。 他遗憾于重玄遵无法展现第五门神通,因为他不会再给重玄遵机会。 此时此刻,一刀天人五衰落下,风华绝代的重玄遵,已经开始枯萎! 生命正在流逝。 以恐怖的速度流逝。 谁都看得出来,重玄遵已经无可挽回地走向死亡,坠落败局。 在这样的一刀之下,他的星轮便是再有三次,也是扛不住! 看台上王夷吾已经站起,拳头上青筋暴出。 甚至于真人曹皆都紧盯着演武台,随时准备替重玄遵认输。哪怕知道余徙会保住败者的性命,他也担心对方故意疏失。 重玄遵这样的绝顶天骄,哪国都舍不得损失! 但就在这个时候。 重玄遵伸出了手。 明明在天人五衰的刀势之下,明明只能受死了。 他却还是挣扎着伸出了手。 那是一只白皙修长有力……但现在正在枯萎衰老的手。 他伸的是左手。 从大师之礼上,太庙前演武。 到黄河之会上,观河台争魁。 无论在什么时候,他都是以右手战斗。 拿日轮,握铁拳。 他从来没有用左手主导过进攻。 现在他伸出了左手。 手心里,有光点浮现。 一点赤光,是日轮。 一点雪光,是月轮。 一点宝光,是星轮。 三个光点并排而列。 那收于体内、悬于天边、绕于身周的……日轮、月轮、星轮。 倏然出现,彼此连接。 璨华流转,三光同耀。 共同组成了一柄造型奇特的长刀。 刀背有三曲,刀脊有两尖。 刀锋只一弯。 刀身形如三轮并在一起的弯月,而刀柄,是流动着的、不断变幻色彩的辉光。 现在这道光,握在他的手上。 现在这柄刀,被他的左手所掌握。 很少有人知道,重玄遵一直以来练的,是左手刀。 他真正擅长的,是刀术。 因为很少有人能够逼得出他的左手。 更没有几人能够看到他的刀! 此时此刻。 日轮、月轮、星轮,三轮合一,具现日月星三轮刀。 而重玄遵以左手握持,加持重玄之力,在自身无尽的衰弱之中,斩出了一刀! 此刀方出,已割过斗昭脖颈! 重玄遵五府里的最后一门神通,名曰【斩妄】! 因有“斩碎迷妄,直达本真。”之功,故以斩妄名之。 表现在内,斩碎道途迷思。 表现在外,直抵要害。 古今难见,斩妄一刀! 日月星三轮刀割落斗昭的脖颈,与那斗战金身的金光甫一相接,便长驱直入,斩进脖颈中! 几乎同时,余徙一步踏上演武台,掌中清光流动!</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零六章 此剑奉还 在黄河之会迄今为止这么多场战斗中,真君余徙还是第一次踏上演武台。 倒不是说他在台下无法掌控战局,而是为了在保住两位天骄的同时,更具体地掌握细节。是本着对黄河之会负责、建立说服力的态度。 由此也可以说明,斗昭与重玄遵的这一战,有多么激烈。 究竟是谁胜谁负? 这是环形看台上,所有观众都期待着答案的一个问题。 演武台上,白衣飘飘的重玄遵,已经衰竭得不成样子,身上散发恶臭,几乎只吊着半口气在。 而身穿红底金边武服的斗昭,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那柄日月星三轮刀,已经斩开了他大半个脖颈,差一点就完成斩首……身外金光点点流散,斗战金身都已经被斩碎了! 蕴含极强生机的清光,既笼罩着重玄遵,也笼罩着斗昭。 余徙立在两人中间,一时并不宣布结果,似乎也难以裁决胜负。 皱眉细看了一阵,他才抬头,却是分别对着齐帝和楚帝的法相低头行礼:“我以为,这两位天骄平分秋色,当以平局而论。不知两位帝君,是否认可?” 以他的实力,自然不难看出,斗昭和重玄遵,都已经陷入必死之局。若无外力干涉,就是个同归于尽的结果。 所以他才果断出手,同时救下两人。 这是他主持黄河之会的责任所在。 他如果真的见死不管,事后少不了要被问责。 退一步说,就算他真的不管,两位法相降临的帝君,也不会坐视这样的绝顶天骄死去, 只是。 在交战双方都陷入必死之局的时候。 判断胜负的唯一标准,就只在于这两个人谁会先死了。 但即便是衍道强者,也无法拿出让人心服口服的断言。 因为死亡降临的速度,牵涉到的东西太多。不仅仅是伤势、寿数、身体、甚至运气,也关乎两个人的意志、坚忍、承受能力…… 要想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唯有让结果继续往前,直到其中一方真的死去。 但到了那个时候,另一个人也决计无法保住了。 斗战金身催动的这一刀天人五衰,和以日月星三轮刀为载体这一刀斩妄,真的是了不起。 这两个年轻人,放在历届所有的黄河之会里,都是最顶尖的那一层。 今日狭路相逢,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作为黄河之会的主持者,他只能给出平局的结果。而把重新论定胜负的权力,交给齐楚两国的帝君。 两位至尊如果觉得此战的胜负更重要,大可以赌一赌,看看自家天骄和对方天骄,谁的命格更硬一些。 时间只是过去了一瞬间,但对两位至尊来说,已经足够久。 紫色龙袍微微卷动,那深沉似海又威严如山,雄括万事、不容阻挡的声音响起:“便如此言。” 那贵不可言、仿佛生来就至高无上的伟大声音则道:“善言。” 于是这一轮的胜负就如此定下。 直到这个时候,人们才恍然惊觉一件事情—— 那位魏国的天骄,好像要夺魁了! 六大霸主国之外的国家,在黄河之会的外楼场或者内府场夺魁,并不是什么破天荒的事情。虽然极少见,毕竟有过几例。 但恐怕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两位绝顶天骄打得各自奄奄一息,看起来都无力参与最后定夺魁名之战。 以至于四进二比赛里,另外一场的胜者,此时竟然没有了对手。 斗昭和重玄遵既是平局,那么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与燕少飞一战,都可以确定最后的结果。 但以他们现在的状态,都没有什么立即再战的可能。 外力帮助他们恢复,则并不符合黄河之会的规则。 所以…… 燕少飞是外楼场魁首了? 很多人心中,都生起这样一个问题。 是的。 这是一个“问题”。 而不是一个被认可的结果。 因为在目睹了斗昭和重玄遵这外楼层次的绝世之战后,没人认为仅凭燕少飞现在展现的实力,有资格得这外楼之魁。 尽管在规则上,最终结果的导向似乎已经很明显,如荆国骁骑大都督夏侯烈所说的那样,运气也属于实力的一种。 但魏国毕竟不是荆国,而斗昭、重玄遵这两位天骄的实力,是肉眼可见的超出其他人一档。 这个魁首,谁能信服? 有争议倒是不要紧,问题是没有争议。 以燕少飞现在的表现,当然也配得上天骄之名。他击败荆国天骄中山渭孙,也是实打实的战绩。 但这几场的表现,他的确不如斗昭和重玄遵,这是毫无争议的事情。 天下夺魁者,自古而今,不乏带有争议的。 然而天底下,难道有明显比其他人弱的魁首吗? 现在全场的目光,落在了燕少飞身上。 包括仍在小心翼翼维护斗昭、重玄遵二者生机的余徙。 无论如何,作为这届黄河之会的主持者,他必须要宣布结果。 此时的燕少飞,正在台下。 战胜了中山渭孙之后,他简单自己处理了一下伤势,便就在台下静坐,全程目睹了斗昭和重玄遵的整场战斗。 箍发的玉环在先前的战斗中已经毁坏,所以他此刻是披散着头发。 剑挑红莲时的沉重,催发须尽欢时的欢喜,动用神伤剑术的哀伤……全都不体现在他此刻的表情上。 他沉静,严肃。 “我来黄河之会,本想与天下英雄争锋,便是残躯焚尽,也愿求得第一。” 这话自不是夸言,他与中山渭孙相争时,就已经焚命而斗。 燕少飞深深地看了斗昭和重玄遵一眼,对着余徙拱手道:“今日得见绝世之战,始知天下之大,日月之明,我不敢争魁!” 他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叹得坦然又豪迈:“便做个天下第三吧!” 这个决定,他于自己是无愧的。 但于魏国,仍需一个交代。 所以他又转过身,对着魏国大将军吴询深深一礼。将腰间长剑带鞘摘下,倒转横前,双手捧着,轻轻一推。 “出征前,我与陛下约,当替魏国捧回此魁,陛下赐我得意,为我壮行。如今技不如人,不敢再言第一。前约既毁,此剑奉还!” 得意剑连剑带鞘飞向吴询。 燕少飞径自转身,竟然就这样迈步离去。 把唾手可得的天下之魁,丢在身后;把这样一柄天下名剑,丢在身后;也把满座的目光、惊叹、议论,丢在身后。 他非魏臣,并未侍奉君王,只是魏地一游侠耳。 所以他有他的骄傲和洒脱,他有他的选择与道路。 唯独,在他走到南面出入口时。 魏国大将军吴询反掌一推。 那柄得意剑倏忽飞出,轻易越过这段距离,重新挂在了燕少飞腰间,不见烟火气。 吴询的声音道:“天子赐剑,没有收回的道理。你虽不是天下第一魁,却是我魏国第一得意。此剑舍你其谁?此去山长路远,常思故国故人,勿忘此剑此心。” 燕少飞停下脚步,对着吴询低头一礼,却不再说什么,只手按长剑,就此大步离开。 听着他们的对话,人们这时才知道,原来这一战之后,燕少飞就要离开魏国。 不知他将要去何处,又要行何事…… 这真是一个极有故事的人。 “好!” 不知谁大声喝了一声彩。 一时之间,环形看台上欢呼雷动。 既是为燕少飞清醒自制,不争魁首,挂剑而走。 也是为吴询宝剑赠英雄,不强论成败。 当然,不同的人,思考的层面绝不相同。 燕少飞选择挂剑而去。 或许有别的考量,或许只是他自己的骄傲使然。 个中因由只有他自己知晓。 但对魏国来说,这却毫无疑问,是极具智慧的一步。 在此届黄河之会所有的外楼天骄里,斗昭和重玄遵完全是独一档的存在,超出其他天骄一头。 除了他们之外,没人有资格登顶。 他们打得差点同归于尽了,你魏国的天骄上来捡个魁首,谁能服气? 齐不服,楚不服。 天下都不服。 那么这个“魁首”所代表的利益,你一个不在天下六强中的魏国,拿得住吗? 根本不具备夺魁的实力,却最后夺了魁,那就是德不配位。 所谓“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燕少飞在这种情况下摘魁,是祸非福。 所以当他挂剑而去,吴询才欣然接受。 虽则早前燕少飞在魏国与魏帝相约,要捧回一魁。 但魏国君臣其实并没有这个指望,事实上他们的底线是打进正赛,期待就是八强而已。 燕少飞名列外楼场四强,已经是意外之喜。 要安安稳稳拿到相应资源,还要好生准备一番。 现在连到手的魁首都放弃了,谁还好意思为难你四强的资源? 至于吴询还剑燕少飞…… 这观河台不仅是天骄之会,更是列国之会。 要争名的,可不仅仅是天骄而已。 为什么那么多天骄誓死不退,把前途无量的生命,交付在这短暂的一场战斗里,投注在演武台上? 因为他们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更是身后的国家。 荣誉有时候比胜负更重要。 所以越国的白玉瑕,不肯“捡”一个正赛名额。 所以堂堂真人曹皆,故意为难一个小小的触悯。非是为难触悯,为难夏国耳。 吴询乃堂堂魏国大将军,当然懂得这个道理。 魏国之声名,他时时都要维护。 莫说只是一柄早已赐出的得意剑,便是再有十柄当世名剑,该送的时候他也送了,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当燕少飞的背影,消失在六合之柱外。 人们这才意识到,又有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 这届黄河之会的外楼场,谁为魁首? 唯一赢得了争夺资格的燕少飞,自称天下第三。毫无疑问,第一只能在斗昭和重玄遵中产生。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斗昭和重玄遵,代表了两种极端。 是两类全然不同的天骄。 斗昭只摘有一颗神通种子,只有一门斗战金身,但将其开发到了极致。凭借自己超卓的战斗天赋,圆满掌控斗战七式,刀术通神,凝聚斗战之道,成就绝顶天骄的外楼层次战力。 而重玄遵则几乎代表了神通内府的最高成就,身具天府,五府摘下五神通。每一门神通都开发到极致,凭此成为绝顶天骄,踏进外楼之后,也拥有外楼境的顶尖战力。 以神通论,斗战金身再强,也无法跟重玄遵的五府神通相比。 以拳脚兵器而论,重玄遵跟斗昭……根本没有可比性。 他的日轮砸人之术,虽则稳准狠,但着实难以与顶级天骄媲美。五神通之拳,强的也是道途和五神通之光。最擅长的刀术,也没能达到甘长安的层次。只是在斩妄神通的催动下,又驾驭日月星三轮刀,叠以重玄之力,才有了不输于天人五衰的可怕。 双方都在自己优势的领域,做到极致。 纵观整个外楼场正赛上的所有表现,他们都可以说是不相伯仲。 无论是战斗意志还是战斗才华,都没有可挑剔的地方。 在单对单的交锋里,也战至最后一刻,打成了平手。 然而武无第二,世间岂有并列之魁? 余徙并没有考虑多久。 他救回了几乎被斩首的斗昭,和马上就要衰竭的重玄遵,散去清光,负手而立。 对着众人说道:“燕少飞主动弃赛,甘为第三。那么齐国重玄遵、楚国斗昭,并列黄河之会外楼场第二。本届外楼……无魁!” 这是一个有些遗憾,但也合乎规则的结果。 余徙作为黄河之会正赛的主持者,他只需要对黄河之会的规则负责。 事实上纯以规则而论,斗昭和重玄遵已是输了。 只是魏国人懂得进退,才出现这样一个结果。 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更不可能等斗昭和重玄遵养好伤后再打一场。 余徙的话出了口,便是最后的结局。 这话说完,他环顾一周,只道了声:“明日内府争魁!” 便脚步一转,消失在演武台上。 演武台上,斗昭和重玄遵各自躺在一边,俱都奄奄一息。 基于黄河之会的规矩,余徙保住了他们的命,但却不可能耗费巨大精力,彻底恢复他们的伤势。 这是齐楚两国自己的事情。 当然也用不着谁来催。 今日重玄遵和斗昭的表现,毫无疑问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他们的未来,也是可以预期的耀眼,都是各自国家的宝贝疙瘩。 几乎余徙前脚刚走,后脚齐楚两国的强者便已冲上演武台。 大齐春死军统帅曹皆将重玄遵抱下演武台,大楚恶面军统帅伍希则就在演武台上治疗起斗昭来。 总之是一个比一个重视。 当然伍希很快就也带着斗昭离开了,因为冼南魁上前表示,接下来还要抓紧时间,确定内府场的最后一个名额…… 不过在外楼天骄之战结束后,这一场名额的决选,确实也没有太多人关注了。 已经见识过极致灿烂的风景,再回头看内府场的选拔赛,实在让人难以提起兴致。 就连姜望都起身离座,打算好好调养,为明天的正赛做准备。 而不知在什么时候,与六合之柱并立的六位至尊法相,也已经消失。 环视四周,六合之柱两两中间,仍是那朦胧恍惚的样子,看不真切。 至于那位敖先生,也不复存在,只有华椅空空。 颇有华章似梦付白纸的感触。 …… …… 却说重玄遵被曹皆抱下演武台,齐国这边立时涌上来一群关心的人。 如重玄胜李龙川他们这般来观礼的齐人并不算少,此刻难免为本国天骄牵挂。又是骄傲,又是担忧。 王夷吾是第一个冲到曹皆旁边的,若不是知道曹皆的本事,他直恨不得自己出手救治。 重玄胜更是动情地握住重玄遵的手,热泪盈眶,声情并茂:“兄长,家族之事,我一力承当。汝无虑也!” 重玄遵的伤差点当场就好了。</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零八章?披衣而起 观河台的夜晚是喧嚣的。 这里有太多故事,有太多历史。 唯有人们无处安放的心情,散落云巅,伴着长河悄悄流去。 “糖人喽,卖糖人!捏一个吧?” “小望,你爹是个好人啊。前年我赊了两味药,他到现在都没跟我讨,我一直没脸登门,没想到……可惜了!” “来来来,热乎的羊肉汤,香喷喷的白切羊肉!” 姜望感觉到自己的心神很轻,又仿佛很远。 “姜师兄,嘿嘿,想跟你请教一下剑术!” “很不错嘛小姜师弟,颇有师兄我当年的风采。” “姜望!既入我道院,须记用勤用苦。你将来一身所系,是万千百姓!” 魂儿飘飘荡荡,不知游弋何方。 “三哥!同去饮酒!” “老三,该去歇着了,明日我再叫你。” 轰隆隆。 似是雷声。 眼前所见,大地开裂,岩浆涌出,房屋坍塌,行人奔逃。 哭声,喊声,恨声。 “老三!” “三哥!” “姜望!” 姜望蓦然惊醒,环顾四周,还是在自己的床榻上,四下无人。 原来是一个梦。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梦了。 几乎所有的夜晚,都是在修行中度过。 今夜本也不应例外。 只是想到明日就要参与正赛,争夺天下第一的魁名,便让自己放松心神,好好休息一晚。 只没想到…… 就这么一夜,也终是逃不过。 他在天下之台,看别人剑挑红莲,感慨那自伤之痛。 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负重前行? 窗外夜色仍深,还没有到天亮的时候。 姜望索性不再睡了,披衣而起,拿住靠在床边的剑。 神龙木所制的剑鞘,触感有些温润,那纹理早已被他的手所熟悉,这让他踏实了一些。 他握着剑走出门外,走到院中。 明月高悬于夜空,垂落泠泠霜光。 列国齐聚的观河台,夜晚自然不会太安静。那些个贵人,多得是乐子可以找。但院中的禁制,把嘈杂都隔开了。 姜望并不打算去什么别的地方,他往前走了几步就停下,就立在院落正中央。 抬头见月,依稀如梦中。 明月如故,不见故时人。 大概有谁叹了气,但是应在梦里。 此时的姜望是沉默的。 他握住墨色的剑柄,拔出了一道霜光。 霜光在月色下舞动,并不凌厉,也不见什么威能。所有的杀力、剑气,都收敛在剑中,声音也是湮灭了的。 但很美。 人似惊鸿来去,剑如游龙夭矫。 一袭青衫纵剑,月下无声独舞。 那些激荡的、躁动的情绪,渐渐平息了。 月光呵护着他,夜色抚慰着他。 他就是与这月光夜色作伴,度过了一个个难熬的夜晚。 紫气东来剑典。 天地人三剑。 再到人道剑式。 老将迟暮,一剑如夕日追。 一剑横来,正是名士潦倒,肆意挥毫。十年落魄,以生死勾仇。 剑挑起,是年少轻狂。剑纵得意,归时从容。 人似飘萍,一剑折出身不由己。 最后仰头望月,剑落相思,就此定格。 这一剑相思式,自董阿死后,便再未用过。 姜望还剑入鞘,结束了这幅写意的画。 声闻仙态湮灭了所有的声音,他也没有打算惊扰任何人。 兴起月下剑舞,兴尽归剑而返。 确实没有到休息的时候。他想。 独自回到房间里,又复开始修行,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 …… 同样的月光,洒在距离院落不远的一座小楼前。 二楼的窗口,曹皆负手而立。 作为此次带队的强者,他的住处,离三位参赛的天骄都很近。即是提供庇护,也方便随时指点。除了自身修行的问题之外,针对已经展现过力量的对手,一位当世真人的意见,也是相当珍贵的。 姜望虽然主动湮灭了声音,但月下舞剑的一幕,还是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也不可能逃得过。 明日就是内府场的正赛了,他当然非常关心姜望的状态。 在外楼场的比赛里,重玄遵虽然堪称耀眼,但毕竟没能争下一魁,为国展旗。 计昭南当然也是天资绝顶,然而这一次景国的底气太足,气势太盛…… 那毕竟是历史最为悠久的天下第一强国。 他再怎么对计昭南有信心,也不可能轻视强景。 算下来,倒是姜望争魁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说起来,内府场最后一个名额确定是谁了么?”曹皆仍看着那处院落,忽然问道。 身后的阴影里,有一个声音说道:“越国白玉瑕。” 像很多人事先所期待的那样,果是白玉瑕拿到了最后一个正赛名额。 结果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在这个过程中,越人自信昂扬的形象面貌,得到确立。对白玉瑕本人而言,更无疑是一种圆满。 当然,在曹皆的有意凸显下,越国天骄以这样的方式晋级正赛,就愈发能显得夏国天骄的难堪。 “那个太虞,还是没有具体的消息吗?”曹皆又问道。 “属下无能。”阴影里的声音道。 曹皆抬起手来:“非战之罪。” 顿了顿,他又道:“便看看景国藏的是什么吧。这一次的问题大了去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姜望所住的小院,伸手关上窗子。 在黑暗的房间里说道:“你现在去办一件事……” …… …… 月光对每个人都不吝啬。 无论你是内府,又或洞真。 无论你是姜望,又或者…… 林正仁。 庄国所属的院落里。 在月光之下,杜如晦随手演化道术:“倘若黄肃以此术攻你,你当如何?” 林正仁认真思考后,才道:“我当先以壁流之术卸力……” “不。”杜如晦摇头道:“要你第一时间的反应。” “我当避之。”林正仁道。 “这也不是最好的选择。”杜如晦细细解说:“因为此术的性质特殊,你应当……” 带队来黄河之会的强者,几乎每一个都不会介意指点自家天骄。 但恐怕不会有谁像杜如晦这样详尽…… 以国相之尊相陪。 从雍国北宫恪、梁国黄肃、雪国谢哀,到魏国东郭豹、申国江少华。 把所有有可能遇上的对手,一个一个地分析过去。 几乎是手把手教林正仁如何应对战斗,完善不同的应对方案…… 不知不觉,已见东方泛白。</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零八章?谁能争魁名? 七月十二日,依然是风和日丽。 黄河之会持续期间,不可能有什么不妥的天气。 六合之柱仍旧参天,列国之人鱼贯而入。 六位至尊法相降临,顶天立地。 玉京山真君余徙现身主持正赛,那位敖先生也再次落座。 一切与昨日没什么区别,唯独是参战的天骄,换成了内府境。 姜望依旧是坐在最前排。 齐地的朋友们,都坐在身后不远处。 鼓劲的话早已说过,这会没谁来干扰他。 叶凌霄父女坐在西北看台,正小声说着什么。 他倒是守着叶真人的吩咐,一直在杜如晦面前掩耳盗铃,装作不认识。 重玄遵今天也来了,仍是坐在旁边。经过一晚上的救治,虽然看起来还是很虚弱,但毕竟已是没有大碍了。 总之胜景如故,良辰待歌。 姜望横剑于膝,双手轻轻搭在剑上,正坐不语。 真正说起修行的日子,他是从小便开始了。 只是那些名门弟子,是自小在强者的指导下调养身体,提高开脉成功的可能性。一应功法、秘术,甚至经历,都有最合适的安排。 而姜望是靠自己苦练,从凡俗武学开始,一点一点的锤炼自身。 于道历三九一七年六月十五日正式开脉,成功超凡,至今已经两年余。 超凡之前便是寒暑不辍,从不懈怠。有多少艰难已经不必再说,自西山浴血而归的那一刻,他永远不会忘记。 超凡之后的这两年多时间里,更是经历了太多太多……多少艰难,多少痛楚,多少绝望的时刻。 但无论何时何地,他都不曾放弃努力。无论面对什么,他都没有放弃自己。 在绝望中寻找希望,在穷途中开辟生途。 这一路行来,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他都在往前走。 坚定不移地往前走。 那么到了今天,该是验证这一切的时候了。 今日万众瞩目。 今日观河台上,列国天骄云集。 今日他和他的长相思,都等待已久。 天下应该在等待,一个唤做“姜望”的名字。 十年匣中磨一剑……应叫人间知霜华! 不同于前几日的跃跃欲试,在今天这样的时刻,长相思反倒出奇的安静,一次鸣啸也无。 大概它也知道,今日它可尽情绽放。 演武台仍是八座,分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 每过一轮,便合并一次。八合四,四合一。 真君余徙站在台上,声传众耳:“今日内府场正赛,十六天骄同争一魁,请准备!” 光幕如画卷铺开,十六位内府境天骄的名字,在光幕上闪烁如星辰。 这上面的每一个名字,代表的都是一国之天骄,是在千万人中脱颖而出的内府此境“最秀出”。 但只有一个人,能够摘下魁名。 名字变幻的、这极短的时间,在焦灼的等待里格外漫长。 当光幕上的名字终于停下,很多人都长舒了一口气。对阵名单已确定,再无更改可能。 荆国天骄黄舍利,对阵辽国耶律止。 楚国天骄项北,对阵越国天骄白玉瑕。 秦国天骄秦至臻,对阵丹国天骄萧恕。 牧国临时换上的内府境天骄,大概是最被关注的。其人名为邓旗,听说是出自宇文氏,但更具体的情报也没有,对阵的是宋国天骄殷文华。 其人并没有如很多人所想的那样,选一个看起来相对较弱的对手,反而挑选的是宋国这样的区域性大国,凸显了霸主国的底气…… 十六位内府境天骄,看向光幕的表情各不相同。 有的从容笃定,有的信心满满,有的斗志昂扬。 但没有哪一个,能如林正仁此刻的表情这样……复杂。 就是那种以惊人意志力控制的面部表情,和剧烈变动情绪的眼神……错杂冲突,给人以非常矛盾复杂的观感。 他本来儒雅从容,是抱着“能进一步是一步,不能再进也算辉煌”的心态,坐在最前面的备战席上。 在这名列黄河之会正赛的十六国里,庄国是最没可能挤进来的。 他已经创造了庄国历史上的最好成绩,庄国对他的要求,也只有“展现风采”四字。相对于其他十五位天骄,应该来说是占据着心理优势的。 而且有可能遇到的几个对手,他都仔仔细细地研究过,准备了不止一套应对方案。未必就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 然而…… 光幕之上显示,他林正仁要对阵的对手,是齐国天骄姜望! 与之相对,申国的江少华松了一口气。 夏国天骄触悯虽然面上是一副誓报国仇的坚定——他本也觉得一定会被齐国天骄选中,做好了拼命的打算——此刻的眼神,明显舒缓了下来。 当然也不免有人暗暗发笑。 齐国天骄既不针对夏国,也不敲打申国,而是选择了十六强里纸面实力相对较弱的庄国天骄……这是不是一种缺乏底气的表现? 只是计昭南和重玄遵的表现都太过耀眼,连带着让这些人对姜望的实力也谨慎许多,暂时不敢发表意见。 而姜望本人,表情平和,眼神宁定。 他只是做了他自己想要做的选择,别人怎么看、怎么评价,与他无关。 起身离席,极有礼貌地与曹皆、计昭南、重玄遵打过招呼,又与看台上的几位朋友对过眼神,而后手按长剑,走下观战区,走向庚字号演武台。 他昂首直脊,步履从容,如漫步在自家庭院,与他熟悉的花草树木相处,不见半点紧张,更无丝毫忐忑。 注视着他的人,可以感受到,他行走之间,有一种难言的美感。 那是仙术平步青云带来的飘渺韵味,“踏空蹈虚,如履平地”,今履平地,也仙风飘飘。 但唯独在林正仁的视野里。 他感觉对方的的脚步很重,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他坐在观战席上,看着那个熟悉的、常常出现在梦魇里的身影,一步一步,走下观战席,走向演武台。 咚咚,咚咚。 心跳的声音好清晰。 他开始觉得呼吸困难。 从看到对阵名单开始,他就呼吸困难。 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攥着他的心脏。 因为以他的智慧,很容易就能够想明白,为什么他会对上姜望! 他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大喊—— “他想杀了我!” “他想……杀了我!” 在这黄河之会正赛的演武台上,在真君余徙的看顾下,姜望想要杀了他!</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零九章 请指教(为盟主做坏事不遭天谴加更!) 林正仁坐在备战席上,双手扶着膝盖,坐得端正。 在纷纷起身离席的一众天骄中,他反而显得更从容淡定一些,似是八风不动。 但他按在膝盖上的双手,几乎要捏进骨头里去了。 双腿如灌铅一般沉重,竟动弹不得。 这是黄河之会,是风云汇聚之时,是列国天骄相争、群星闪耀苍穹的地方。 他林正仁也是大好年华,如何不想人前显圣、天下称名? 便抛开这些,若能在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里闪耀光辉,对于未来而言,好处根本无法估量。 且不论庄国还能提供多少支持,便是黄河之会正赛的主持者,那也是玉京山的真君! 在余徙的眼皮底下战斗,如能表现亮眼,展现天赋,还愁以后没机会去玉京山进修? 为此他当然愿意奋力一战。 林氏全族都死在望江城的那个夜晚,难道不就是为了今天这样的时刻吗? 来观河台的每一天,他都在研究对手。 昨晚与杜如晦讨论,亦是整夜未歇。 他付出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所以他当然是想要有所表现的! 但是…… 但是姜望…… 林正仁有几次想要起身,但是被自己按了回去。 耳边是国相杜如晦的传音—— “等会一有不对便认输下场,相对于胜负,你的安全更重要。” 在这种时候传音,也没有忘记表演啊,国相大人。 林正仁沉默着。 他非常清楚,以杜如晦的智慧,自己能想到的事情,杜如晦也一定能想到。其人大概是觉得,姜望这份坚决的杀心,单纯只是为了针对庄国吧? 但他自己却不能不明白,他与姜望有必杀的血仇。他把林氏全族的血债,都寄到了姜望的身上,那么他和姜望之间,必须要死一个。 问题是……谁死? “一有不对便认输。” 这当然是好策略。 但姜望会想不到吗? 林正仁在心中反复追问。 他作为代表齐国出战的天骄,却放弃了敲打夏国和申国的努力,专门找上我,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他想不到我会在场上以保命为主吗? 他明知道我会以保命为主,他明知道真君余徙会尽最大努力保护正赛天骄的性命,但他还是这样选择了! 他笃定他能杀了我! “列国内府境天骄请入场。” 真君余徙的声音,传到现场每个人耳中。 但事实上,十五位天骄都已经离席走向演武台,唯独只剩林正仁,还坐在备战席上。看起来像是故意叫所有人等他。 “区区一小国天才,是不是太无礼了一点?” 林正仁还听到有人在这样抱怨。 他没有追究是谁的声音,能来观河台的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惧怕庄国。 他只是…… 他只是反复地在问自己—— 姜望有什么倚仗?我能不能扛得住? 他发现他没有答案。 能成为齐国这种霸主国的内府第一天骄,能够拥有什么手段,是以他的眼界,无法准确判断的! 林正仁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小国出身的局限。 他近距离了解过的最强内府境天骄,也就是盛国的江离梦而已。他根本想象不到,霸主国的内府境天骄是什么样子。 本来可以在第一轮的正赛中稍作了解,但第一轮就是齐国姜望! 他没有答案。 林正仁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承认,未知加深了恐惧。 他不是不敢拼命,但他不愿走向别人设计的结局! 他多么辛苦多么努力才走到现在,能让他拼命的理由只有他自己。而非什么国家荣誉,什么狗屁君恩师恩。 “正仁。” 杜如晦的声音响在耳边。 这位庄国的国相,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昨夜辛苦研究的几个对手,一个也没碰上。他当然能从这份对阵名单上,看得出姜望对林正仁的杀意。 他也能够理解林正仁的恐惧。他支持林正仁上台之后,爆发一次最强的表现就认输。 但绝不能连演武台都不上! 黄河之会正赛的历史上,还从来没有任何一个人认输过。 至少他杜如晦从未听说过。 都是战至最后一刻,燃烧了所有的才华,展现了所有的努力之后,才接受胜利或失败的结果。 若是连站都不敢站上台去。 庄国的脸面,就要丢尽了! 丢在与会的这一百多个国家面前,捡也捡不起来! 他此时出声。 是一种宽慰,也是一种催促。 宽慰林正仁不要怕,有真君余徙看护。催促林正仁,不要给国家丢脸。 林正仁没有回应。 他看向姜望。 此时的姜望。已经踏上庚字号演武台。青衫仗剑,昂首而立,在全部登台的十五位天骄中,自有他独具的风采。 那一双清澈宁定的眸子,就那么随意地投了过来。 “请指教。” 那个名为姜望的家伙,这样微笑着说道。 从容,笃定,自信。 “噗!” 备战席上,林正仁仰面一口鲜血喷出! 姜望这抹笑容…… 摧毁了他最后一缕还在挣扎的勇气。 “国相大人!”林正仁惊恐地喊道:“我的血鬼反噬!” 话音未落,他便惨叫一声,晕厥过去,七窍流血! 在场这么多强者,这么多聪明人在场,佯伤根本瞒不过谁。 所以他是真的被血鬼反噬了! 他放开了对血鬼的所有控制,激化了血鬼的疯狂本能,令血鬼第一时间反噬饲主。 这意味着…… 他放弃了他辛苦培养那么久的血鬼! 这头血鬼培养到现在,所耗用的资源已经难以计算。 用如此惨痛的代价,来成就这一次“表演”。 他只求活命! 在活命的基础上,最大可能地消弭负面影响。 受伤反噬,本身都已经昏厥,当不能算怯战。 这是他短时间内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杜如晦一掌按在林正仁头顶上,瞬间将那只肆虐的血鬼摧毁。 单手定住“重伤昏厥”的林正仁,他好像苍老了许多,疲惫地看向真君余徙:“请原谅,庄国林正仁受血鬼反噬,无力登场,只好弃战!” 刚才有一个瞬间,他几乎想要一掌将林正仁按死。本来已对这个年轻人寄予厚望,没想到在紧要关头,其人这般怯懦无胆。 他当然知道血鬼没有反噬的可能,昨夜他才陪着林正仁推敲了整晚的战斗方案! 但他如何愿意让庄国成为天下笑柄? 或许现在已经是了。 但无论如何也要稍稍挽回一二。 所以他第一时间做出了配合! 余徙看都不往庄国这边看一眼,对此并不发表意见。 杜如晦和林正仁这番表演,瞒得过别人,不可能瞒得过真君。 但他虽然不予置评,另一个声音却响起—— “既如此。你便带他去养伤。” 声音没有什么情绪,很平淡。 但这声音宏大、浩瀚,仿佛在向整个现世,传播伟大的意志。 景帝的声音! 杜如晦的一颗心,沉落深渊!</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一十章 何惧之有 自正赛开始后,除开余徙问重玄遵斗昭胜负那一次,六位至尊都是沉默观战,并不言语。他们法相降临观河台,是基于传统,也是一种姿态。 他们以至尊位格,注视天骄之战。本身只作为旁观者,绝不干涉整个正赛过程。 唯独此刻,景帝主动出声。 在场观战的六位至尊里,景帝当然有生气的理由。 庄国是道属国,名义上亦由他统御。 景国自己的内府境天骄,死在了万妖之门后,名义上是弃赛。 第一道属国盛国的内府境天骄,在庄国这个林正仁苦心积虑的算计下,提前退场。 也就是说,整个道属一脉的国家里,只剩一个庄国还在内府场的正赛里。 现在林正仁台都不上就认输? 整个道属一脉的颜面往哪里搁? 若是仅止于此,景帝也未必就会开口了。 尊贵伟大如他,自然有包容天下之量。区区内府层面的事情,按理说影响甚微。 但黄河之会是什么场合? 这是列国天骄相争之会,以传统而论,也是人族于观河台耀武之会。 从古老岁月一直延续到现在,人族天骄在这里展现智慧、勇气,和未来。以震慑长河水族。 现在长河水君在座。 你庄国展现的什么? 展现畏缩? 展现怯懦? 展现怎么不战而逃,不争而败? “临阵反噬”这套可笑的把戏,固然可以因为真实的伤势,骗过在场大部分人,但怎么可能瞒得过长河水君的眼睛? 林正仁丢的不是他一个人的脸! 总算这两个人还知道遮掩一下,不然景帝现场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话说得淡然,但出声便已是态度。 现在,他给了杜如晦一个选择。 真要论起来,参战的人已经昏厥,出声认输的人是杜如晦,所以这并不是最终的结果。 昏厥的人可以苏醒,受过的伤可以治好,他杜如晦代为弃赛的话,可以收回。 杜如晦当然能够听得明白,这是景天子给庄国一个机会,一个弥补的机会。 以他的智慧,他当然知道应该好好抓住这个机会。身为道属国,恶了景天子,难道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吗? 但能够弥补的前提—— 是他能够掌控林正仁。 是他能够在“治好”林正仁之后,让林正仁勇敢站上演武台,表演一番虽受反噬而不退,用性命为庄国、为道属一脉,甚至于夸大地说,为整个观河台上的人族天骄,挣回其人亲手丢掉的颜面。 但是他能够做到吗? 如果是在今天之前,杜如晦还能说自己有几分把握。 然而今天林正仁果断自残以避战,就是在他的“宽慰”、“催促”之下,果断做出的决定! 现在,是杜如晦做选择的时候了。 他沉默了片刻。 像是什么也没有听懂一般,一把提起晕厥中的林正仁,低着头,匆匆离开观战席,往天下之台外面走。 这是他的回答。 他告诉景帝,他无颜面对。 他作为庄国国相,无法掌控代表庄国出战的国之天骄。 为了不丢更大的脸,他只能维持谎言。然后……真的下去养伤! 这是一起事故! 像以往很多时候一样,杜如晦像一个勤勤恳恳的修补匠,永远尽自己所能,在修补这个国家的方方面面。 本以为这次来黄河之会是走个过场,后来竟有意外之喜,好像能够承载荣誉了…… 转眼成了错觉,还是要修补! 但不是所有的漏隙,都能修补过来。不是所有的错误,都能够得到弥补。杜如晦在庄地是千年难出的能相,放眼天下,能够做到的事情却很有限。 今日他重新认识了林正仁,能够在这种场合下弃赛,不惜一切,只为苟活。 他不觉得他能开出任何让林正仁上台拼命的条件。 若是把林正仁救醒,还要强行将他丢上台,那副丑态,就更难看了…… 对庄国来说,就是扯下了最后的遮羞布——林正仁“昏厥”之前,用血鬼自残拉上的遮羞布。 他只能两权相害取其轻。 哪怕好不容易赢得的十六强资源,更多的妖族名额,更多的开脉丹……从此休提。 他也只能如此。 林正仁必须是真的反噬受伤,必须是真的晕厥,而非畏缩怯战。如此还可以顺便抬一抬盛国天骄,说江离梦太强,以至余伤难愈。 否则的话…… 在现场这一百多个国家的代表面前,庄国的脸就丢了又丢! 在景帝动怒的情况下,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低调,努力降低庄国的存在感,尽可能淡化这件事。 抗辩是无用的,解释更是徒劳。 惩罚……只能受着。 谁叫他杜如晦老眼昏花,黄河之会选错了人! 整个天下之台内,在景帝出声之后,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中。 很多人不知内情,并不明白景帝为何会开口,竟然关心区区一个弱小道属国的内府天骄。是因为道属一脉在内府场全军覆没吗? 另一部分人眼观鼻鼻观心,诚惶诚恐不敢多想。毕竟天恩难测。 但聪明人也绝非少数。 戴着厚重青铜面具的牧国天骄“邓旗”,望向杜如晦背影的眼神,就很有些深意。 他当然认识林正仁。 当初在三城论道上,这个林正仁可是威风得紧,技压同阶道院学子。脚踩傅抱松,虐打张临川,临阵推开天地门,打得三山城的孙小蛮吐血。 后来姜三哥去望江城林氏一剑横门时,他都做好了另外的预案。 结果一杆薪尽枪,就压得这人哑然无声。 那时他就觉得,此人谨慎是够谨慎,城府确然不缺,但未免太过惜身而显无胆,前途有限得很。 他是在看正赛参与名单的时候,才注意到这人也混上了观河台,还颇有些惊讶。 齐国天骄为什么挑上庄国的参战天骄,他是心知肚明的。 但他的的确确没有想到,在这种“列国天骄相争,人人必得一先”的场合,这林正仁还能表演出一番吐血弃赛来。 与其他看破伎俩后满心鄙视的人不同,他反倒因此高看了其人一眼。 不是谁都有这种果决的。 但也仅此而已了。 对于庄国,他并不关心。林正仁什么的,他也压根不会在意。 更令他重新审视的是…… 那位姜三哥,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拥有这样恐怖的威慑力了么? 能在战斗开始之前,就逼得对手不惜自残来退赛! “邓旗”似不经意地瞥了那位齐国天骄一眼,便转回视线,看向自己的对手,已经踏上台来的宋国天骄,殷文华。 现在,他也有自己的路要走。黄河之会,他不再只是旁观者的角色。 余徙的声音在此时响起:“庚字号演武台,胜者齐国姜望!” “恭喜你啊。”他看着姜望,淡声说道:“你是有史以来,以最快速度获胜的天骄。这记录前无古人,后也很难有来者。” 身为真君,余徙这话里,已是带了怨气。 当然不是针对姜望。 在他看来,庄国这个林正仁,简直是胆怯到了世上少有的境界。 尤其是用这种胆怯,侮辱了他余徙。 难道我堂堂一位真君,还不足以护住你的性命吗?需要你用自残来避战? 你就那么害怕这个叫姜望的对手,对我这么没有信心? 本来作为玉京山一脉的真君,他对林正仁先前决战江离梦的表现,是持欣赏态度的。 现在则像是吞了苍蝇般恶心。 面对余徙的“表扬”,姜望从容行礼,不卑不亢:“有劳真君大人宣布。” 便此一句,站定不再说话。 其人手按长剑,独自立在演武台上,那种宁定自信、可以在任何时候面对任何事情的姿态,向现场所有人诠释着,何为真正“天骄”。 另一侧看台上,拖着尚未恢复的身体、坚持前来观战的江离梦,几乎咬碎银牙,感受到了一种莫大的屈辱——我居然输给了这种人? 她今天本是来好好观察林正仁,认真找一找自己战败的原因。 勇敢面对失败,本是强者心态。 但在林正仁这做作的弃赛之中,她的心态全然崩溃。 旁人或许不知道,亲身感受过的她,还能不知道林正仁对那几只鬼的掌控能力么? 若真会存在轻易反噬的问题,她江离梦就算再大意,又何至于输得那样惨? 这个林正仁,对着第一道属国天骄,机关算尽、百折不挠。她虽输了,却也承认,其人也算得上个人物。 转头对上了霸主国天骄,就连台都不敢上,宁可自残以避战! 你不敢上,你之前老老实实认输,让我上去啊。 我死都要死在台上! 此等怯懦无胆行径,可唾可弃…… 可她就是输给了这样的人! 那么她江离梦,又算什么? 这简直是毕生之耻! 看起来杜如晦是带着林正仁,没什么波澜的离开了。但实际引起的震荡远未休止。 就连观战席上的大楚第一美人,也忍不住多看了姜望两眼。 此人到底有何倚仗?究竟有多强? 要知道,哪怕是斗战七式横推一切的斗昭,哪怕是五府同耀、斩妄一刀惊艳天下的重玄遵,也不曾有对手未战便认输! 难道这个姜望,在内府层次,竟具有比前二者更强的统治力吗? 已经站上甲字号演武台的黄舍利,正志得意满,左顾右盼。 到老娘露脸的时候了! 看我看我看我,夜阑儿大美人,重玄遵美男子,好好看看我! 但左边一瞧,重玄遵盯着那姜望。右边一扫,夜阑儿也盯着那姜望。 岂有此理! 黄舍利勃然大怒,狠狠瞪了姜望一眼。 姜望虽不知这位荆国天骄是什么情况,但心中暗凛。 这女子杀气好强…… 居然不关注自己的对手,反而来对另一个演武台上的自己释放杀气。 虽然辽国的耶律止可能不够她打,但有什么必要这么嚣张呢? 这是要打遍全场,最后决赛会师的意思? 在跟我约战? 想到此处,姜望回了一个肯定的眼神,还点了点头—— 我姜青羊何惧之有!那就决赛见! 收到这个眼神的黄舍利,差点脚步一抬,便去了庚字号演武台。面对老娘的灵魂拷问,这小子不但不反思,竟然还胆敢向老娘示威?还点头炫耀! 长得如此普通,却如此自信! 好歹她记起来这是黄河之会的正赛,对阵名单已确定,不能够破坏规则。 等着瞧吧。 她咬紧牙关,凶狠地看回了耶律止。 耶律止肺都快气炸。荆国人太欺负人了!先是左顾右盼当我不存在,现在又面对面的搞恐吓。我敢来黄河之会,难道会怕你吗? 他狠狠地瞪了回去。 且不说耶律止如何视死如归,八座演武台上的其他天骄如何全神准备战斗。 庚字台上一个笑容就逼得对手弃赛的齐国天骄姜望,此刻忽然成了最无所事事的人。 他倒是坦然,左右看了看,便盯着丙字台上的邓旗和殷文华,做足了观战了姿态。 之所以选择这一战观赛,一来是牧国这个邓旗让他非常好奇,二来是殷文华的二十四节气剑,他也很感兴趣。 场下的曹皆还有些担心姜望未能达成目标,会心有不甘。 但姜望其实完全不存在这个问题。 对于林正仁忽然遭受“血鬼反噬”,他是意外的。 他本已经做好了两种预案,尝试在台上杀死其人。没想到对方根本不上台。 但在意外之余,并无不甘,反倒有一点……好笑。 感觉自己的认真对待,是有些小题大做了。 这人,配得上吗? 他本来非常重视林正仁这个对手,为了彻底解决其人,不惜去请曹皆调换对决名单,想要尝试在真君余徙的眼皮底下杀人。 但刚才林正仁自残晕厥,他独自立在演武台上的那一刻。 他问自己,我来观河台,是为了什么? 杀林正仁?羞辱庄君庄臣? 不是的。 我此来,是为了争天下第一! 在这条冠绝当世内府的路上,林正仁连站着的资格都没有。 因为他已经自己趴下了。 在这种天骄齐聚、天下关注的场合,其人连出手的勇气都没有。 甚至都不敢试探一下! 这样的人,就算有再深的城府,又真的能算得上对手吗? 道途漫长且艰难,不是时刻都能做好准备再上路的! 无有勇猛,如何精进? 今日他姜望踩着这条光明之路,向着当世第一前进,无论结果是好是坏,能否成功,他都已经走向了更高处。而林正仁,已经永远被遗落在路边了。 他绝不会停下来等。 只哪天再见到,随手杀了便是。</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一十一章 惊蛰 “邓……旗!为什么突然要叫这个名字?”赫连云云问。 “因为有一个姓邓的人,永远是我的英雄旗帜。” 赫连云云坐了过来,又近了一些,苍青色的眸子中,充满怜爱:“这面英雄旗帜,现在还在飘扬吗?” “嗐,我就随便一说。黄河之会嘛,新名字,新气象!” 草原姑娘眼神里的怜爱,瞬间转成了崇拜:“随便一说,都是这么有故事、这么好听的名字,你真有才华!” 赵汝成:……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站在演武台上,赵汝成忽然就想起这段对话来。 他并不打算思念谁,所以他将这段想法斩去。 此刻他看着他的对手,心神归于平静。 邓岳已经死了。 这种“死”,或许是肉身层面的,或许是神魂层面的。 但无论如何,属于邓岳这个人的思考、情感,一定已经死去。 他非常明白这一点。 因为一个活着的邓岳,绝不可能允许自己成为威胁他的把柄。 那张大秦镇狱司送来的纸条,上面的消息并不可靠。 邓岳是这个世界上他最了解、最信任,也是最后一个依靠的人。 所以他知道,哪怕是大秦镇狱司,也不可能阻止邓岳去死。 无论那根手指上保留了多少生机,做了什么无法被察觉的手脚,等在沃国的,一定只有陷阱。 没有邓岳。 这四个字,他在心里复述了很多遍。用以打破自己天真的幻想——他并不天真,但在邓岳这件事上,他无法控制自己那可怜的希冀。 但是他知道,邓岳已经死了。 这是一个结果。 “结果”的意思是……无法再改变。 他是一个聪明人,他从来都知道,他无法改变结果。 过去如是,现在如是,未来也如是。 所以他一直逃避,他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放弃。 但枫林城的灾难,让他决定在那不能被改变的“结果”出现之前,做一些至少能够保护眼前人的努力。 也仅止于这小小的努力,而不涉于其它了。 而大秦镇狱司送来的“礼物”。 让他无法再沉默。 他开始想要——回赠“盛情”! 纵观天下,能与秦抗者,不过四五家。 他靠得最近的是牧国。 最近的一个机会,就在观河台。 所以他站了出来。 黄河之会上替牧国争名,是他最快在牧国获得地位的方式。表现得越耀眼,就能够得到越有力的庇护,获得分量越足的支持。 殷文华这个人,不是随便选的。 在霸主国天骄之外,殷文华是声名最盛的那几个人之一,很有分量。 正要借其名! 余徙的声音响起。 “诸位,这很可能是你们一生中最荣耀的时刻……“ 他难得地多说了一句,明显是因为林正仁的事情,意有所指,然后道:”请放光华!” 分隔台上天骄的清光就此消失。 轰隆隆! 雷声顿响。 细听来,却不是雷声,而是剑鸣。 殷文华拔剑而出,那流动的不是剑光,而是电光。瞬间引惊雷游天,万物萌动,生机焕发。 此一剑来,春雷动,春耕始。 正是惊蛰剑! 仅仅是第一声剑鸣,就能让人感觉到春之生机。 看到这一剑趋前,惊雷游走,更是如踏春草,感怀莫名。 姜望忍不住笑了。 好的剑客见到好的剑术,难免见猎心喜。他虽不是宁剑客那等为剑成狂之人,却也有着绝顶的剑道天赋,爱剑如命。 子舒本来一直在犹豫,是要看姜望的战斗,还是看书院师兄殷文华的战斗——是没什么好犹豫的,但总要挣扎一下、扭捏一下的。 不过林正仁一弃赛,就完全没有挣扎的必要了。 就好好地看…… 看姜望如何看殷文华与邓旗之战嘛! 她先注意到姜望赞叹的表情,再注意到书院师兄殷文华的惊蛰剑。不由得赞道:“好眼光!” 二十四节气剑,可是她爹所编纂! 饶是李龙川极具眼界,也不由得有些诧异,人家打得精彩,你怎么夸的是眼光?不对啊……难道这句话里有什么别的意义?这就是伯父所说的微言大义吗?儒生说话就这么玄乎? 很懂的许象乾则是一脸羡慕地看了看姜望,又“鼓励”地看了看照无颜。 照无颜默默叹了一口气。 她从来不后悔自己所做的决定,也能够承担自己所有的选择。但唯独这个高额头,总能让她有后悔的感觉。 总是上一刻可能觉得,这家伙其实还不错……下一刻就开始怀疑人生。 唉,看比赛。 但见场上,雷光轰鸣。 忽有一剑掠过。 剑气飞纵,炸成一树一树的桃花,绕邓旗而生! 头戴厚重青铜面具的邓旗,根本看不见半点真容。但不知为何,其人只是站在那里,竟莫名有一种这满树桃花为他而生,与他极其般配的感觉。 可惜此桃树非彼桃树,此桃花是剑花。 美则美矣,杀机四伏。 邓旗脚下不动,手中亦拔剑。 他手中无剑! 但他左手虚合成握剑状,已是剑气丝丝缕缕,激烈飙出。 这剑气锋锐、刚烈,有形有质,竟成乌金之色。 场下已有人叫出声来:“庚金剑气!” 这声音当然无法传进丙字号演武台,不足以干扰台上的战斗。 却叫姜望听得清楚,不由得更添了几分注意。 只见邓旗左手握出庚金剑气,右手亦翻下虚握,成拔剑状。 就这样右手虚握着拔出,竟然生生地拔出了一柄剑! 一柄庚金剑气绞成的长剑! 邓旗“拔出”此剑后,只是一记横拉。 呲呲呲呲! 尖锐的剑气切割声。 “花枝”裂,“花瓣”碎。 一剑已经斩碎,满场的桃树桃花! 殷文华长得斯文秀气,但动则“惊蛰”,剑起雷霆,自不是什么柔软的性子。 手中长剑一转,已经将飘落的满地“桃花”卷起。 卷住这些剑气,剑又一撩! 场上顿时响起极动听的鸟啼,如奏仙乐,令听者痴痴如醉。 碎落的剑气汇聚在一起,铸成一只只漂亮的、金黄色的鸟儿。 此为“仓庚之鸟”。 啼声此起彼伏,共奏一曲华章。 而金黄色的仓庚铺开了漫天,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向邓旗杀去。 惊蛰的此一式变化,倒与八音焰雀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握持庚金之剑的邓旗仍只是一剑横割。 他的“剑”割至半途,骤然散开。炸成千万道乌金色的庚金剑气,一丝丝,一缕缕,啾然呼啸。 每一道剑气都是那柄横割的剑。 那些金黄色的剑气之鸟,瞬间被割去了脖子,纷如雨坠! 而邓旗手一握,庚金之剑再次在手中成形。 他终于往前走! 殷文华剑势却又再变。 手中长剑遥遥一点,落下惊蛰剑的最后一变。 惊蛰有三侯。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鸣;三候鹰化为鸠! 一候碎,二候死,此时三候,重定春色! …… …… …… (再推荐一下我新出版的小说《西游志》,当当有售。是我个人非常喜欢的一部作品。横推十万里,从头燃到尾。有纸质书阅读习惯的书友,一定不要错过。)</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一十二章 鹰化为鸠 典曰:“文山之鹰化为鸠,忘而鹰鸣,群鸟逐之。” 意思是说,有一只鹰化做了鸠,但忘了自己的身份,仍然发出鹰鸣,因而被群鸟驱逐。 失去了鹰的倚仗,却作鹰鸣,此不智之行。 这一式作为惊蛰剑的第三候,有春衰之意。 化鹰为鸠,使其不得鸣! 遥遥点落此式,邓旗手中的那柄庚金之剑,竟然开始不稳,骨架渐溃,剑气流散! 但邓旗只是顺势往前一刺,整柄庚金之剑索性流散成千道万道。难以计数的庚金剑气如蜂群狂飙,向殷文华杀去。 鹰虽化为鸠,鸠如何不能杀人! 不以鹰杀,便以鸠杀。 那密密麻麻的庚金剑气排空而来,像金针,如刺锥,似横空箭雨。 铺满视野,杀气盈天。 殷文华竖剑于身前,左手并指,贴于剑身,自下而上抹过. 一株桐树在他身前高高立起,漫天白桐花开放。落为花雨,飘飘洒洒。 剑气所开白桐花,朵朵撞上乌金线。 殷文华这一剑,名为【清明】。 乃二十四节气剑典中的春日第五剑。 清明初候,曰“桐始华”。 这漫天的白桐花,正是以清明剑气,对抗庚金剑气。 剑气相争,丝缕锯磨。 尖利的剑气啸动之声,此起彼伏。 而殷文华大步前踏,在满天飞舞的白桐花后,迎着乌金色的剑气之雨,一震手中长剑,递出清明剑的第二式变化。 二候,田鼠化为鴽!(ru。) 看他大步而来,长袖飘飘。龙门书院传承已久的古剑烛明,似是一支画笔,在他手中描述着春日之盛。 风元化形为憨态可掬的淡青色田鼠,四处乱窜,一个个忽然埋头,钻进地里去。 而烛明剑上耀起剑光,脱剑而出,化为只只夭矫飞鸟,游弋滑飞,各自翱翔。 此景美如画卷。 看台上的许象乾不由得赞道:“以他的年纪,竟然能把惊蛰、清明两剑,运用到如此地步,真是令人惊叹的剑术天赋!” “不止呢!”子舒随口道:“龙门书院年轻一辈弟子中,通修二十四节气剑典的只有三人,殷文华师兄就是其中一个。” 许象乾皱眉:“你是说,通修二十四节气剑典?” 李龙川很清楚。许高额虽然不甚正经,但眼光却是没得说。他既然对此表示疑惑,说明年纪轻轻就通修二十四节气剑典这种事,是非常困难的。 事实上何止“困难”二字? 二十四节气剑典包罗万象,号称“典世之剑”。 意即此剑可称万世经典,亦是历代练剑者都应该参考的典范。 是龙门书院的镇院剑典。 人们说起来,都说这部剑典的创造者是龙门山主姚甫。不过姚甫却多次强调说,这部剑典非他一人之功,只推为龙门书院历代强者的共同心血。 纵览整个二十四节气剑,的确并非姚甫一人所创,但也真切是这位大儒总结龙门书院历代优秀剑术,独自整理、编纂、融合、补完、升华,如此汇编而成的一部绝世剑典。 有将近一半的剑术,是在前人的基础上所总结。另外一半,却真真切切是他所独创。最后能够将其融为一炉,成就二十四节气剑典,不知耗去了多少心血苦功。 非姚甫也不能为。 凭借这部剑典,姚甫对龙门书院的贡献,就足以挤进历代山主前五之列。 由此反推,这部剑典的强大,也就不言自喻。 二十四节气剑,每一剑都是一门精彩的剑术。龙门书院真传弟子,大多精修其中几剑,琢磨一生。 并不是是修炼得越多就越好。 哪怕是超凡修士,一天也只有十二个时辰,用来做什么,不做什么,须有取舍。 剑术修行取不得巧,每一门剑术,从掌握到应用,都需要大量的苦功,须得费心打磨。想要诸法皆通,结果往往是诸法皆不通。 那些困顿于修行境界,难以寸进的老学究,通修二十四节气剑倒不是不可能。 像殷文华这样的天之骄子,把时间全放在二十四节气剑这样的杀法上,未免有本末倒置,耽误修行之嫌。让人很难理解。 子舒看着台上的较量,只笑道:“嘻嘻,又不难的咯。照姐姐也通修了啊!” “啊哈哈。”许象乾干笑了两声。 青崖书院与龙门书院同在天下四大书院之列,他对通修二十四节气剑典的难度了解非常。 子舒这话,他真没法接。 照无颜便在此时说道:“殷师弟在第二内府摘下了空明剑心。这门神通号称‘洞澈灵明,得见万剑之宗’。所以他在剑术修行上,较一般天才要快速许多。” 声音是舒缓的,如游云,也是安宁的,如皎月。 许象乾喏喏道:“原是如此。” 难得地没有顺杆爬。 心中其实已经激动开了。 就是这种感觉……就是这种感觉。 她总能轻易抚平你的心。 跟她相处,能够得到在别人那里得不到的、内心的安宁。 以面容论,她或者算不得当世绝色。远不能跟夜阑儿这样的美人相比。 但她比任何美人,都更能摇动许象乾的心。 就是因为这种气质。 在龙门书院里,她极受爱戴,是多少年轻弟子心中不可侵犯的存在。在龙门书院外,她的爱慕者也如过江之卿。 如青崖书院许象乾、钓海楼杨柳,这样的青年才俊,也都算不得什么稀罕。 她自有她与众不同的美丽。 那是比精致五官更迷人的一种魅力。 许象乾费了很大的劲,才让自己继续把目光放在演武台上。 而场上,面对殷文华的“清明二候式”。 邓旗的选择…… 是往前。 厚重的青铜面具让人看不到他的面容,但他宽肩窄腰,衣带当风,身形已经非常完美。握剑的手,五指修长而有力,兼具力量与美感。 此刻他剑气尽出,手中已无剑,却依然保持着虚握的姿态。 他一边往前走,步履散漫随意。 那虚握着的手,首先弹开食指。一道乌金色的庚金剑气直接坠落地面,在演武台的地面上,蒙上一道乌金之光。 殷文华藏在地底的剑气就此被阻隔。 继而是中指,乌金色剑气旋成尖锥,以螺旋状向前,仿佛钻透了空气,也钻透了他和殷文华之间的距离。 而后是无名指、大拇指和尾指。 五指次第弹开,如花绽放。 邓旗此人,似在花丛行走,闲来拈花。 那姿态潇洒之极、也美丽之极,令人不由得想要一窥,青铜面具下的真容。 漫天飘舞的白桐剑花、叽叽喳喳的清明剑气飞鸟,竟然被一扫而空,满目澄阔! 正是…… 小无相拈花剑指! …… …… Ps:鴽:ru小鸟 鹰化为鸠的典故大家有兴趣的可以找来读一下,原文有一大段,我这里简化成了一句。</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一十三章?非凤而受朝者 观战席上,赫连云云雍容端坐。 此时她倒是相当有贵气威仪,注视着演武台上的战斗,一言不发。 事实上她正用指甲使劲掐住自己,才让自己没有跳起来欢呼喝彩——毕竟她的母亲,那位伟大的牧国女帝,法相已经降临在这里。 私底下怎么追逐赵汝成,都是她自己的事情。 若是当着天下人的面没羞没臊…… 掌上明珠很可能变成脚下泥丸。 所以她端庄,她坐得稳稳的,八风不动。 坐在她旁边的,是一个头戴斗笠、垂落黑纱的……女尼。 墨色的粗麻僧衣很是宽大,叫人看不清身段。 昨天的时候,赫连云云还是一人端庄独坐,所以这位遮得严实的黑衣尼姑是今日才来。 从开场到现在都不曾说话,唯独见到邓旗这一式剑指,才有些讶异地问道:“你们牧国,还有这样深具佛韵的杀法?” 也难免她惊讶。 牧国这样的神之国度,对外来超凡力量的排斥是很强的。 儒家都不可能在牧国开书院,更不用说同样具备很强宗教意义的释家了。 “我大牧帝国地大物博,强者如云,天骄似雨,什么杀法没有?” 赫连云云表情淡然地一摆手:“不足为奇。” 而在对面看台上,宋国的辰巳午也是眉头紧皱。 能够代表牧国出战黄河之会的天骄,必然不俗。再强也都是可以接受的。 名门金氏出身的金戈,已是出了名的杀力暴烈。这邓旗能在正赛临开始前替换金戈,实力绝对只强不弱。 他绝不会小瞧。 宋国更没有小瞧牧国的资格。 让他皱眉的地方在于,邓旗此人,所学当真驳杂。打到现在,既没有显现神教之力,也没有展示哪个牧国真血家族的绝学,连牧国王庭那些知名的秘术也一个都不见。 用的都是一些生僻冷门、甚至听都没听说过的秘术杀法。 如庚金剑气,认识的人倒是不少。也有好些以庚金剑气为基础的杀法流传。 但能精纯锋锐至此,又运用到这种聚散由心,千变万化的地步……邓旗所施展的杀法堪称可怕,只不知是何名,承何人。 而其人现在施展的这门小无相拈花剑指,更是兼具佛道之妙,乃是一位由佛入道的强者所创,但那也已经是千年以前的传承了。 辰巳午也是曾在一本古籍中看到过记载,才能够认出来。 像这样的杀手锏,邓旗还有多少? 他自身是六艺皆通,以五射之礼“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成道。(yan) 算得上是博览群书,所修甚杂。 但这个邓旗,他完全看不透…… 看不透师承,看不透凭借。只好似这个人的一切,都藏在了那张怪异的青铜面具底下…… 而有无限可能。 他摇了摇头。 面对这样的一位天骄,殷文华没有任何机会。 宋国外楼场未进八强,现在内府场也将倒在正赛第一轮。 他身上的压力,陡然大了起来…… 宋国最强天骄在场外已经下了判断,但殷文华本人当然是不同意的。 或者说,无论谁来否认他,他只向自己的烛明剑求答案。 邓旗小无相拈花剑指一出,瞬间扫清演武台。 殷文华已来不及持续清明剑的二候变化,直接倒持烛明剑! 所谓“暗室而烛明”,此剑是埋首典籍、求学求知之剑。当然也锐意进取,坚定如一。 在宋国的名器谱之列。 他自小便是以此剑防身,早已是心意相通。 长锋倒持之时,忽有一道炽光腾空而起,直趋邓旗身前。 剑气如长虹! 清明剑有三候。 初候桐始华;二候田鼠化为鴽;三候虹始见! 现在便是第三候。 霞光掩日,长虹贯顶! 天也开了,距离也不存在,空气都被贯通,此剑如神光天降,观者眼中,只见灿烂惊虹!耀眼瞩目极了! 但…… 邓旗那如花绽放的五指,如夏夜抚琴,似秋日鼓瑟,是春朝摘花,极具美感。富有闲情。不知怎么地一错,便将那道长虹,捏在了手中! 拈花五指握长虹。 这一幕太漂亮,简直像是一首诗。 令人沉醉,令人惊叹! 花开花谢,缘生缘灭。 小无相拈花剑指,生生捏碎了剑气长虹! 而此时。 漫步而前的邓旗,和大踏步而来的殷文华,已在演武台正中央相遇! 自开战以来,已经交锋了好几个回合。但他们还是第一次,彼此欺近至如此距离。 这距离很是微妙。 烛明剑,剑长三尺半。 这是一柄剑必杀的距离! 所以清明剑的剑气长虹刚碎,殷文华的剑势又一变,直接转步环身便是一剑割开! 剑如鸿雁起,剑作玄鸟鸣。 空气啸动,剑气纵横。 鸿雁叫,玄鸟鸣,百鸟啼! 空明剑心这门神通,不仅对剑术修行有极大助益,在攻伐之中的效果,也是立竿见影。式式精纯,随心所欲。 白露剑亦有三候。 一候鸿雁来,二候玄鸟归,三候群鸟养羞。 殷文华一剑纵三候,直接将此剑推至巅峰! 一时间百鸟齐鸣,绕邓旗而飞。彼啄此落,倾覆如雨。 整个演武台上,都是烛明剑的剑光。满天满地,都是白露剑之剑气, 这一剑简直摧毁了视觉,抹灭了感官。叫人只能见白露,只能待百鸟。 剑气纵横一似百鸟朝凤。 非凤而受朝者必死! 恐怖的剑意、剑气、剑光,已经将邓旗彻底包裹。 但这还不是终点。 这一剑的真意在于…… “群鸟贮粮,以待冬至也!” 所以真正的杀招,其实是在二十四节气剑的另一剑—— 冬至剑! 殷文华以白露剑造势,以冬至剑作为胜负手。正合秋冬相继之理,也是自然轮转之道。 不是把二十四节气剑典练透了,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当白露剑蓄势到顶端,那一记冬至剑的威能,将强到可怕! 真正做到“一剑使冬至,而万物凋”。 当年龙门山主姚甫的成名之战,便是一剑改天换日,使盛夏入冬,凋杀全部对手。 殷文华当然做不到那一步,但自忖杀个三步之内的天地飘雪,应当问题不大。 此为绝杀势。 然而…… 邓旗那散漫的脚步,忽然一转。 他走得很奇怪,明明是往右边走了一步,但步子落下时,却避开了汹涌的剑气剑光,踏进了殷文华三尺之内! 这是什么步法? 殷文华脑海中刚刚生起这个念头,便忽然看到一只金翅大鹏鸟的虚影,迎面扑来! 此鸟以龙为食,虽非凤凰,也受百鸟朝而无恙。 细看来,是一式圣洁灿烂的金色剑指! 快,太快了! 眼睛刚捕捉到指头,这一式剑指便已点上额头! 白露未尽,冬至还未来。 这一指切入的时机堪称绝妙,生生打断了夏冬之续、中止了绝杀之势。 剧烈的痛楚在瞬间扩散开。 殷文华才感受到痛楚,一团清光就已经包裹了他。 余徙出手了…… 余徙判断他已遭遇死亡危机! 殷文华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只眼睁睁看着,那两根并成剑式的、如黄金浇筑的指头……从他眉心处的创口,缓缓拔了出去。 我怎么会输呢? 他想。 我通修二十四节气剑,同境之中无双无对。 斗昭能以斗战七式横推天下,山主的二十四节气剑也是世间绝顶。 我怎么会…… 倒在正赛第一轮。 自小离家,抛弃锦衣玉食的生活,在龙门书院进学。每日晨练晚功,从来不敢懈怠。 从一个跌跌撞撞的稚童,一路走到如今,成为家族的骄傲,代表宋国踏上观河台。 那些个练剑的寒夜,那些苦读的清晨…… 就只够走到这里吗? 我的二十四节气剑,才施展了四剑啊。 山主总说,天骄之中更有天骄,高山之外,还有山更高。 我就到这里了…… 殷文华有一种非常清凉的感受。 不知怎么,眉心流出来的鲜血…… 竟然不是温热的。 或许是因为…… 遗憾。</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一十四章 迦楼罗破阵剑指 丙字号演武台上胜负已分。 观战席上,叶凌霄都忍不住一声轻咦:“迦楼罗破阵剑指!” 他惊讶的理由,跟辰巳午如出一辙。 邓旗的手段,太丰富了。 先时小无相拈花剑指,是道佛合流之术。 现在这门迦楼罗破阵剑指,又兼具释门与兵家之妙。 此外还有一开始那运用庚金剑气的杀法,倒是识不出根底来。 但其人在战斗中走的那几步,同样精妙绝伦! 叶凌霄也只能隐约猜测,似乎是大五行混天步! 这门秘术首先需采五行之风,以为修行基础,仅这一步,就拦下了太多人。而修炼本身的过程又太过复杂,就是在它名气很大的那个年代,修成的人也寥寥无几。 本以为已经失传…… 牧国在哪里找来的这么一个人? 霸主国的底蕴自然是毋庸置疑,有再多玄奇功法也不足为奇。 但人力有时而穷,一味追求战斗手段的广博,必然会导致修行上的不足。 二十四节气剑典好歹还是成套的,彼此之间都有关联,可以同参大道。 神秘的庚金剑气杀法、小无相拈花剑指、迦楼罗破阵剑指、大五行混天步等等这些,当然都很强大,但颇有些风马牛不相及,难以混同。 强者培养后辈的时候,都会帮助规划成体系的杀法,而不是让其拿着什么练什么,胡乱一气。 牧国这样的天下强国,当然更不可能让自家天骄犯这种错误。 除非…… 对台上这个名为邓旗的天骄来说,修习这些杀法,并不需要耗去太多精力。完全可以在不影响修行进度的情况下进行! 那么从这个角度来看,牧国这个邓旗的实力,恐怕远不止此。 叶凌霄忽然很好奇,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这人还能拿出多少杀法来。 顺便…… 他幸灾乐祸地看了姜望一眼。 这小子危险了啊! 牧国天骄邓旗的表现,惊掉了一堆人的下巴。 如果说其人是展现出了什么强大神通,哪怕是天府,有重玄遵珠玉在前,倒也没有这么令人震惊。 唯独其人只是不断变幻着恐怖杀法,以剑指生生破了殷文华的二十四节气剑。 作为修行者最珍贵的人身秘藏,神通确实是有无限的潜力。而且往往一摘下神通种子,就能够有不俗威能。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神通都有着至高无上的价值。 很多人因此把神通视作根本倚仗,认为神通能够代表一切。 神通强,修者就强。 但其实,这话并不全对。 同样的神通,在不同的人手里,是不同的表现。有些时候,甚至可以说天壤之别。 另外,神通本身很看天赋,有时候机缘、运气、经历缺一不可。 除了类似于神通果这样的珍物外,几乎不存在必得神通的可能。如齐国那个天府秘境,也只是点化修行者本身存在的神通可能,把“可能”化作“必然”。若是本就无有可能的,那也不存在必然。 而那种欠缺天赋的人,也几乎不可能活着离开天府秘境…… 既然神通很看天赋,那么缺乏机缘、没有运气、天生得不到神通的人,难道就注定是弱者了吗? 历史上已经有无数的强者,对此说“不”。 就如有的人天生道脉,生而就在超凡路上,难道就注定高高在上,冠绝天下了吗? 但先有气血冲脉之路,无数修者拼死超凡。后有开脉丹大兴人族,天元大丹开脉,潜力不输天生道脉。 便是在开脉这件事上,用最普通开脉丹开脉的修士,也有强过天生道脉修士的! 开脉丹诞生时的那一声呐喊—— “人族不以天赋定终生!” 在漫长的岁月里,一直贯彻人族历史。 所以说,“人定胜天”。 那些层出不穷的秘术、道法、杀法,就是人族对神通的补充、追赶……乃至于超越! 有狼图这种磨灭神通特性、结合神眷成就的神通。 也有神性灭这种,需要磨灭神通种子才能练成的杀法。 当然不否认神通的强大。 但斗昭一门斗战金身,也照样不输给五府五神通的重玄遵。 真正的强者需要知道,神通不是唯一。用神通,而不是为神通所用。 看台上的观战者们,各有各的想法。 唯独站在庚字号演武台上的姜望,心情不同。 眼见得战斗结束,余徙已经宣布结果,殷文华也被人抬下了丙字号演武台。 姜望看着正要走下演武台的邓旗,忍不住出声问道:“我们是否认识?” 邓旗扭过头来,让他看得清楚青铜面具上的深邃纹刻。 用略显古怪的声音说道:“马上就要开始正赛第二轮,现在才来套交情,是不是有点晚了?” 姜望笑了笑:“打扰了。” 随之也走下演武台。 如邓旗所说的那样。 马上就要决出八强的名单来,谁碰上谁都有可能。确实有点像是在套交情。 但是…… 但是啊…… 他刚刚旁观这个牧国天骄的战斗,越看越是熟悉。 尽管其人所施展的种种杀法,都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但是他看着这个人,真的很亲切。戴着厚重的青铜面具,承载着牧国这等天下强国的背景,却与记忆中的那个身影……慢慢叠合。 一举一动,甚至于走路的姿态。都有着恍惚的影子。 尽管理智告诉他不可能,但他不由得想…… 会是吗? 他多么希望,真的有奇迹发生! 走下演武台的时候,两声巨响几乎同时响起! 姜望猛然回头,首先看向左边。 铺展在他眼中的,是一幅肆意的画。 面容其实非常好看的黄舍利,此时正单手握持一支降魔杵,保持着挥击的姿势。 人在半空,黄袍飘起,气势张扬狂烈! 而在赤金色的降魔杵之前,辽国那个耶律止,半边脸都凹了下去! 一道清光抵着降魔杵,显然是余徙出了手。 姜望又看向右边,只看到一地机关碎片中,魏国那个东郭豹倒下的身影。 摔在地上,人像一个血包炸开,鲜血四流,只剩皮囊干瘪! 已死得透了。 这是本届黄河之会正赛上,第一个战死的天骄! 在这具干瘪皮囊的不远处。 触悯双手扶着膝盖,剧烈喘息着。 “八……八强了!” 呲呲呲…… 东郭豹的皮囊,也融化在鲜血中。 …… …… …… (昨天写完更新后,用一个小时把本书第一章做了修改,主要解决开篇代入感不强、部分读者出戏的问题,精简了左光烈的战斗,增强画面感。当然线索设定什么的都没动,不影响后文。 只是跟大家说一声。 这次修改导致很多本章说移位了,且丢失了三百多条本章说,有些遗憾。有些本章说我很喜欢的。)</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一十五章 归去来兮 夏国和魏国同在南域,地理位置相近,也都具备一定的国力,矛盾肯定难免。 当年夏国输掉齐夏之战后,一夜之间,简直十面受敌。叛乱的叛乱、独立的独立、侵略的侵略…… 险些崩溃社稷,就此国灭。 所谓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 那些趁火打劫的国家里,就有魏国一个。 当然这也没什么可指责的,在夏国极盛之时,也没少打压魏国。 虽然近些年来,双方都在积极修补关系,打开商道,互通有无,互相弥补武备,交流道术心得……以应对来自霸主国的、越来越强的压力。 但在黄河之会的演武台上碰到了,谁也都不会手软。 只是……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触悯难道还隐藏了实力吗?竟然能够在真君余徙的看护下,强行杀死对手? 姜望向曹皆投去询问的眼神。 曹皆的传音递了回来:“东郭豹死于自己的燃命之法。现在这副样子,则是因为中毒。” 这就可以理解了。 东郭豹燃命以争胜,余徙不可能出手保他,那等于强行左右对方的选择,不符合黄河之会的公平原则。 只是燃命也没能争过……说明触悯还是很有几分本事的。且这种将人腐蚀成一滩血水的毒,着实有些恐怖。 姜望一时沉默。 他对这个东郭豹印象不算深。 在他观看的内府场选拔赛中,亮眼的是殷文华、谢哀之类的人物。 对东郭豹,只有一个勇猛粗豪的初步印象。 在争夺败者赛三个名额的时候,其人就是靠着拼命,才奄奄一息地赢得了正赛资格。 到了正赛还是拼命,第一轮就把命拼掉了。 漂亮话谁都会说。 张口闭口“为国何惜生死”的人,到处都是。 但真正身体力行做到的人,却是不多。 以人观国,从燕少飞到东郭豹。 魏国这个国家,真的不可小觑。 余徙几乎同时宣布了这两座演武台的胜负。 魏国大将军吴询,便在此时,一步踏上演武台。 他并不看作为胜利者的触悯一眼,胜负生死都是场上的事情,这就是黄河之会。 他只以堂堂大将军之尊,半跪在地上. 双手前伸掬起,将地上的流散的鲜血,捧成一团。 “你是魏国的战士,我吴询以你为荣。” 他缓声说着,将这团鲜血捧在心口,站起身来:“现在,我带你回家。” 他走下台,往外走。 魏国的观礼队伍里,魏人齐道:“归去来兮!” 一个一个魏国人起身离席,跟在吴询身后。 这位天下名将的背影,有些难以描述的沉重。 是真要“回家”了。 魏国不曾拿到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名额。 如今外楼场和内府场都已经打完。 这一次的天骄之会,对于魏国来说已经结束。 不能说成绩不好,毕竟有个外楼场的天下第三。收获是不差的。 但东郭豹没有了。 这个从军旅之中磨砺出来的天骄,人生之路截断在观河台,只为了魏国之荣誉。 这是他手底下的将士,是他的袍泽。 吴询的心情,难免沉重。 但列国天骄相争,便是如此。在无尽的荣耀之后,还有更多的残酷与痛楚。 每一个往前走的天骄,身后都倒下了很多。 一段故事的开始,是很多段故事的结束。 生死亦复如是。 黄河之会内府场正赛第一轮的对阵名单,是—— 齐国姜望,对阵庄国林正仁。 牧国邓旗,对阵宋国殷文华。 荆国黄舍利,对阵辽国耶律止。 秦国秦至臻,对阵丹国萧恕。 楚国项北,对阵越国白玉瑕。 魏国东郭豹,对阵夏国触悯。 雪国谢哀,对阵梁国黄肃。 雍国北宫恪。对阵申国江少华。 一轮战罢,决出了八强。 胜者是姜望、邓旗、黄舍利、秦至臻、项北、触悯、谢哀、北宫恪。 霸主国天骄夺名是意料中的事情,如丹国萧恕,辽国耶律止,宋国殷文华都被打得很惨。尤其是越国的白玉瑕,被项北一拳砸出了一个窟窿来。余徙救助及时,才保他一命。 从这个角度来看,庄国林正仁只是损失一只血鬼,好像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当然,实际上的损益,肯定不能这样算。 倒是事先因为不顾脸面而并不被看好的触悯,竟然能赢了魏国天骄,让不少人意外。 当然这也是一种运气,本来应该在第一轮就解决他的齐国天骄,转而选了庄国天骄为对手。 相较之下,庄国先前因为林正仁而大出风头,现在也因为林正仁颜面扫地。 雍国的北宫恪却成功闯入八强…… 这种宿敌之间的对比,也颇耐人寻味。 雍国在最鼎盛之时,一度能跟荆国打得有来有回,并不输给现在的西北五国联盟。 但韩殷夺位后,未有寸进。几百年持续衰落,竟然输了与庄国的国战。 作为雍国英国公北宫玉的嫡孙,雍国年轻一辈第一天骄,北宫恪是肩负大任的。而其人显然是承担起来了。 一个黄河之会八强的名额,雍国也有几百年没看到。 而这个名额背后代表的资源,对现在韩煦治下的雍国来说,更是重要非常。 韩煦自上而下亲自掀起变革,要彻底革新雍国,归复甚至超过雍明帝时期的荣光,需要方方面面的努力。 仅仅靠墨门的支持并不足够,因为国家的强大,不是简单的强者的累积、资源的堆砌。首先第一个,就是要重建雍国人的信心。 要举国军民,都坚信一个全新的雍国会到来。 从这个角度来说,北宫恪在黄河之会上取得的成绩,意义非同一般。 当然,到了八强之后,哪怕是霸主国,也不能决定自己的对手了。 想要教训谁、打压谁、避开谁,都只能看运气。 八座演武台已经合并成了四座。 余徙重新抹开光幕,内府场八强的名字如星辰闪烁。 姜望认真盯着那光幕,倒是没有紧张,只有期待。 他期待与牧国那个邓旗为战,揭下其人的面具,验证自己那渺茫的奢望。 他期待跟秦至臻交手,找其人要一个关于向前的答案。 他期待跟项北战斗,为左光殊出一口恶气。 他期待黄舍利的杀力,看一看其人嚣张的本钱。 若是能遇上触悯,他也想要承担齐国天骄的责任,打压夏国,并尝试抹杀夏国的天骄。 哪怕抛开这一切不提…… 他和他的剑,也在渴望着强大对手。 能走到黄河之会的八强来,每一个人,都值得他拔剑。 现在他的剑在手中。 他的人在台下。 他在等待一个对手,无论那对手是谁。 而光幕上的对阵名单,终于固定下来—— 齐国天骄姜望,对阵……楚国天骄项北!</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一十六章 吾有三大恨 “有意思。” 项北是一个高大魁伟的年轻人,穿的是一身黑金两色的华丽武服,被肌肉崩得极紧。 他总是高昂着头,重瞳之中溢满骄傲。 八强之中,有五个霸主国天骄。 因而在八进四的对决里,至少会有两个霸主国天骄提前碰撞。 齐楚两国刚好就占据了这运气不好的一场。 剩下三个霸主国天骄,对上的全是霸主国之外的对手。 牧国邓旗,对上了雪国的谢哀。 荆国黄舍利,对上夏国触悯。 秦国秦至臻,对上的则是雍国北宫恪。 项北抽到的,无疑是不好的签。但他只觉得,“有意思”。 所谓“强者运强”,其实就是真正的强者,足够抵抗任何风险,即使是在厄运之中,也能靠实力赢得好的结果。 那么厄运自然也就不成为厄运了。 项北无疑是极具自信的人物,在看到对阵名单之后,就一步踏上了演武台。 垂眸而立,面无表情。 从始至终,并不多看姜望一眼。 可以称得上骄狂了。 他倒也不是针对姜望,是一贯如此。 黄河之会内府场的选拔赛他就不屑一顾,在楚国的时候,也是素以骄狂闻名。 他在楚国内部较选中,亲手击败了左光殊,并且说了这样一段话—— “吾有三大恨,一恨未有早生九百年,不能一见凰唯真;二恨河谷惨败,大楚万户哀声;三恨左光烈早死。恨左氏名门凋落,恨人间不见焰花!空负天下之勇,放眼却无英雄!” 凰唯真是楚国先贤,是演法阁的创造者,也可以说,是此人开启了大楚术法甲于天下的时代。 河谷之战则不必说了,是楚国百年未有之痛。也不止项北一人“大恨”。 而他的第三大恨,俨然是在同境之中,只视曾经的左光烈为对手。 也不知在这一次的外楼绝世之争结束后,他有没有改变看法。重玄遵且不说,同在楚国的斗昭,应该不至于让他还说放眼无英雄才是。 但他有没有改变看法,也并不重要。 姜望只知道,此人对左光殊的不屑一顾,把那孩子怄得几天几夜都没离开太虚幻境。 在八进四的战斗里,能碰上项北,姜望也同样不觉得是什么运气不好。 恰恰他十分满意,觉得自己心想事成。 与项北的“目无余子,天下群雄皆草芥”不同。 姜望倒是好好地打量了这个对手,从他的脖颈,一直看到胸腹要害。 看得很认真。 从走向演武台的时候,他就在看,踏上演武台之后,还在看。 看得项北终于无法垂眸了。 任是谁,被人一直盯着要害打量,也很难始终保持目空一切的状态…… 他只能抬起眼睛,用那双神秘的重瞳,与姜望对视。 得益于姜望的认真,应该说占据甲字号演武台的齐楚两国天骄,是四强争夺战中,最快进入状态的一组。 如果不是余徙的清光阻隔,大概战斗已经开始。 邓旗看了姜望的背影一眼,也顺便看了一眼项北的脖颈要害,才慢慢走上演武台,面对自己本轮的对手,来自极寒之地的雪国谢哀。 谢哀很美。 美到什么地步呢? 已经站上丙字号演武台、与触悯遥遥相对的黄舍利,还频频往丁字号演武台看去—— 那正是谢哀和邓旗的战场。 其人肤色冷白,细眉瘦脸,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天然会让人觉得心疼。 她实在是有一张太凄冷的脸。 人如其名,美而哀。 黄舍利之所以没有把全部精力都放在这张脸上,是因为她还要偶尔盯一下姜望…… 总之时刻关注着,很不希望被这家伙抢了风头。 至于对手…… 触悯这种打选拔赛都要冲着败者赛去努力的人,也能够算对手吗? 当然,这只是黄舍利本人的看法。 她瞧不上这种行事风格,却并不妨碍触悯一路走到了八强。 对于“被忽略”这种事情,完全不同于耶律止的暴跳如雷,触悯只有开心,甚至是求之不得。 不过面上还是佯装愤怒的。 同时……他也免不了关注一下姜望。 齐国天骄若能在这一轮被楚国天骄淘汰,那就是再好不过的结果。至少在内府场,夏国所获的成绩就不输于齐国了。而若是他能抓住黄舍利大意的机会…… 这届黄河之会,说不得就是夏国反超齐国的开始! 霸主国天骄之战,自是全场最受瞩目的一战。 性情骄狂的项北,也有与其骄狂相匹配的实力。 在前一轮的八强争夺战中,他是轻松碾压了越国天骄白玉瑕。赖以成名的武器都未动用,只靠一双铁拳,三拳就把白玉瑕打得濒死。 白玉瑕可是一路碰着硬茬子打过来,实力有目共睹,绝不能算弱。只能说碰得太凶,根底早就被人瞧透了,在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注定无法走得多远。 而齐国天骄姜望,更是一个笑容,就吓得对手血鬼反噬,昏厥离场。创造了黄河之会历史上,最快获胜的记录。 让人不由得会想,能把对手吓成这样,此人究竟有多可怕?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一战都精彩万分,令人期待。 所有的这些关注。 站在演武台上的姜望,已经全然摒弃了。 现在是战斗的时候,他只盯着他的对手。 只想着如何胜利。 他和他的长相思,已经做好了全部的准备。 他没有盯着项北的眼睛,而是盯着其人的肩膀。 生就重瞳异象,没可能不修瞳术。 他虽然习得乾阳之瞳,且神魂之力强大,但并不打算攻敌之长。 说起来,因为林正仁的弃赛,他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感受余徙的清光。 这光看似飘飘渺渺的,全无威能。 却有一种不容逾越的坚决。 静静流淌在那里,纤薄得好像一口气就能吹散。 但他知道他冲不过去,对手也冲不过来。 当战斗开始的宣声响起,这清光如水流去。 姜望手搭在剑柄上,眼前已经晕过黑影。 那黑影俄而铺开,于是四处皆暗,满目无光,见得长夜。 他已经中了瞳术! 项北的瞳术太可怕,姜望已经全神戒备,并且不去看他的眼睛,但还是中了招。 通天宫内传来告警,那强烈的危机感、和道脉真灵传递的不适…… 说明有外敌入侵。 还在内府层次,就能把神魂攻击作为常规手段,甚至能够入侵对手的通天宫——这可不是姜望神魂匿蛇那种一进就撤的骚扰战术。 从入侵的强度来看,这是真正神魂层面的战斗! 项北的可怕,只这一眼,就已分明! 但是…… 姜望顺势闭眼。 很好! 欢迎到访! 我的通天宫里,死过当世真人!</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一十七章 单骑入阵,吞贼霸体 项北骄狂归骄狂,却也不会真个轻视齐国天骄。 能代表霸主国出战的天骄,怎么也不可能孱弱。 所以他虽然三拳就打得白玉瑕濒死,在面对齐国天骄的时候,却第一时间就拿出杀手锏,掀起神魂之战。 他天生重瞳异象,对神魂之力的掌控远迈常人,又有大楚名门项氏的传承,还在内府层次,就提前掌握了许多神魂杀法。 同境之中,还从未遇到过能够在神魂层面与他交锋的修士。 曾一度想要试一试斗昭的身魂朽之式,奈何他得圆满时,横推楚国内府无敌的斗昭已经踏入外楼。 因而错过。 但在楚国,无论是左氏左光殊,还是军伍出身、以国为姓的楚煜之,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也就屈氏屈舜华,能够造成一些麻烦,却也仅止于麻烦层面,称不上威胁。 后来也在同样摘得斗战金身、习得斗战七式的斗勉手里,试过了身魂朽,只能说有惭大名! 楚国很多人都认为,成就楚国内府第一的他,不具备斗昭在内府层次的统治力,更不能跟十五岁就夺魁黄河之会的左光烈相比。 但在他看来,那只是因为,神魂层面的交锋,不容易叫人瞧出厉害。 往往一步就是生死。 当然,昨日观河台上,斗昭一刀身魂朽,击破了甘长安的神游。令他重新认识这一招的威能。甚至于甘长安的神游,也展现出了压过他一头的神魂力量。 但等他也到外楼,也立起四圣楼之时,他的神魂力量同样不是今时可比。 重瞳这种天生异象,可视为天生神通,生来就与第一内府勾连。随着年龄、修为的增长,直接在第一内府显化神通种子。 或者可以说,它本身就是神通种子的外显。 是天赋卓绝之辈,生下来就拥有的神通。 拥有天生异象的修士,从腾龙到内府,根本不存在关隘。在修行道路大革新之前,也是直望“神通境”的存在,是天才中的天才。 自古而今,史书上记载的重瞳异象有三种。 曰,天横双日。 曰,日月齐天。 曰,天狗食日! 外在表现为,双圆瞳并列,圆缺双瞳相对,大小圆瞳相嵌。【∞,o),◎。】 在这三种重瞳异象中,天横双日异象对神魂力量的掌控最为精微,神魂力量更是天生倍增于常人。 项北所拥有的重瞳,恰是天横双日! 修行年月越久,境界越高,他的神魂力量,与寻常修士之间的差距就越大。 对于自己的神魂力量,项北自然有绝对的自信。 而他放弃身外相争的试探,起手就入侵通天宫,掀起神魂之争,恰恰是他对霸主国天骄的重视。 同为天下强国,尊重齐国,就是尊重楚国,重视对手,便是重视自己。 至于霸主国之外的天骄,自然不能算作对手。 在项北的天横双日重瞳中,瞬间铺开一副画卷。 辽远,古老,似有刀枪鸣,战马嘶,箭雨排空来,杀气腾腾。 此为项氏不传之秘,神魂杀伐秘术,单骑入阵图! 首先出现在这幅画卷上的,是“战场环境”。 一切景物细节,在“画卷”之中栩栩如生。 但见海波荡漾,异常广阔的天地孤岛上,有一条大龙盘踞。 这条“大龙”养得极好,神威隐隐,鳞角生华。 此为人身根本,超凡之基。 是齐国天骄外显的通天宫! 而项北本人单骑持戟的身形,亦然踏入这幅画卷上。 人是神魂显化,胯下乌骓亦因神魂之力而成。唯独手中之戟,名为盖世。 乃是天下名将项龙骧的配兵。 河谷一战,项龙骧作为楚军统帅,死在大军之中,尸身为万马所踏,首级悬于咸阳。 一生的荣耀皆破灭。 唯有这一杆天下名兵,被他死前送回,遗命于项氏麟儿。 除项北之外,更无第二人可当之。 此时,握持着盖世之戟的戟灵显化,项北驾驭乌骓,单骑入阵! 马踏碧波,跃至天地孤岛,显化的神魂本相依然威猛刚烈,项北纵马而至高高扬起大戟,直接对着那条大龙,一戟砸落! 通天宫排异持己是本能,有如一方小天地,天然会保护自身,驱逐外来力量。 若把通天宫比作一座城池,一般不禁道元之力、神魂之力……各类力量出入。“卫兵”只稍作查验,往往会放行。 因为通天宫本就在时时刻刻输送力量,是人身动力之源,也是超凡之本。禁绝力量出入就是自废武功。 以此类比的话。 姜望的神魂匿蛇入侵,是刺客潜伏,伪装成“平民百姓”,混进城内,再露出狰狞面目。 而项氏这单骑入阵图,却是连接两座通天宫,直接发起强攻! 单骑入阵图的秘法,在某种意义上,是构建了进攻通道,让强攻成为可能。 二者破入通天宫的难度,不可同日而语。 所能达到的效果,自然也有天壤之别。 刺客潜伏入城,最多引起一些骚乱,反掌即可镇压。 大军强攻破城,却是要隳城灭国,改换日月的! 此时的项北,凭借单骑入阵图,兵临通天宫。 齐国天骄的通天宫,防御算是坚韧,但也不过如此。 在重瞳的注视下,薄弱之处根本一览无遗。 马到戟至,他直接一戟摧破,纵马跃入其间。 单骑破敌城! 因着单骑入阵图的秘术效果,当他破阵而入时,就已经直接跟通天宫的原主人开始争夺权力。 就像大军攻破敌城之后,这座城池的秩序就要重新定义。且看巷战之胜负。 也就是说,通天宫对原主的庇护和对入侵的排斥,已经被降低到最弱的程度! 只待他杀敌将,掠敌城! 通天宫的攻防,可以类比于现实里的攻城战,但也不能完全替换。譬如无论在什么时候,通天宫都是在排斥入侵、庇护原主的。现实里攻城战则不然,城破则倚仗消。 项北之所以可以做到这一点,能够削弱通天宫对入侵的排斥,是因为神魂杀法单骑入阵图的强大。 项氏秘传,自然不凡。 内府层次的修士,几乎不会经历通天宫的争夺战。 这种层次的超凡修士,所遭遇的对手中。同境修士基本做不到入侵通天宫、争夺通天宫权利,而能够做到的修士,不需要冒这个险,有很多更简单的方式可以杀死对手,不必要强行削弱自己,在对手的通天宫里交战。 大楚项氏的单骑入阵图,也从来不是内府修士所能掌握的。 唯独项北是例外。 而他自修成此术至今,还从未遇到过阻碍,哪怕是斗勉这样的名门子弟,在通天宫主权失守时,也进退失据,被他打得一败涂地! 今日何能有意外? 单戟匹马入敌城,所见自是不同。 这是一座古拙雄阔的通天宫。 并不精致繁复,但有着古老的气息,和广阔的天地。 项北纵马而入,抬眼便看到—— 如星河般的九大道旋,高悬穹顶,缓缓转动。星光飘带,深邃而悠远,如梦似幻。 饱满圆润的道元,时不时被道旋吐出,散入天地,填充着这座通天宫的力量储备。 一只体长鳞密、身缠点点星光的巨蟒,正半挂在其中一个星河道旋中,像是身上套了一个星光之环。 而蟒首垂下,一双淡漠的竖眸,正俯瞰着他。 在这条缠星之蟒的头顶,站着一位青衫飘带的年轻人,手握剑灵显化,昂首直脊,眼神宁定。 对于这通天宫的权力争夺,其人竟然如此从容! 通过单骑入阵图,项北能够清楚感受得到,这座通天宫里不断传来的反击力量。 方方面面的应对,都有条不紊。像是天下名将,坐镇城中,虽然城门被破,却组织起一道又一道的防线,从容反扑。 哪里有半点失措慌乱? 他以天横双日的重瞳之力,借助单骑入阵图这样的顶级神魂杀法,却根本争不来半点权力。只能勉强保证自身不受太大压制。 项北不知道的是。 就争夺通天宫权力这种事,姜望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永远也不会忘记。 跟令修行者闻之变色的心魔、跟欺神诈鬼的当世真人庄承乾,全都争过,且是生死相争! 甚至于,若不是他故意大开“城门”,凭借他经由红妆镜多次强化的、底蕴极厚的神魂之力,相当于是重兵驻扎雄城,项北何能如此轻易“攻破”? 开门迎敌,自然是为了…… 关门打狗! 此时此刻,姜望脚踏缠星之蟒,立在穹顶。 项北跨坐乌骓,踏在地面。 两人在这通天宫之中,一高一低,四目相对。 并无对话。 神魂才是最凶险的搏杀。 一念之间,千回百转。 在外界只是眨眼的工夫,神魂层面说不得已经分出了生死。 项北一纵战马,马蹄如登高阶。 哒哒哒,踏空而上。 自下而上,发起冲锋。 只一人一戟,俨然有千军掩杀之势! 而姜望手按长剑,冷眼相看,不避也不退。 项北注视着这位齐国天骄,在那双干净而宁定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动摇震怖的情绪。 神魂秘术凝结的乌骓战马,在某种意义上,侵夺着此方通天宫里道脉真灵的权柄。他分明能够察觉到,那一只缠星巨蟒,竖眸里已见烦躁不安的情绪。然而却在通天宫之主的镇压下,始终一动不动。 眼前所见的一切,无疑说明,敌人必有应手! 但项北不但不退,反倒催动乌骓加速。 战场上一旦发起冲锋,就不能再考虑回头。 有应手破应手,有陷阱踏平陷阱。 千军伏我,无非击破千军! 他已经冲锋至半途,更对自己的神魂战力有着强绝的自信。 而面对气势再次暴涨的他,那姜望的眼睛里,仍然不见波澜! 眼神虽然无波,但项北忽然感觉到,他冲锋的尽头,变成了一座火山! 那庞巨到令他惊色难掩的神魂之力,自对手昂然直立的神魂本相里,倾巢而出! 这股力量…… 这股浩荡如深海的神魂力量! 铺天盖地而来。 一半在天,飞为神魂焰雀。 一半在地,游为神魂匿蛇。 神魂焰雀啾啾而飞,神魂匿蛇嘶嘶而游。 顷刻之间,项北已陷重围! 单骑入阵,果入阵中! 只是这一次,却没有那么容易破阵而出。 根本无法想象,内府修士竟然能够有如此雄浑的神魂之力! 他项北精通多种神魂杀法,神魂之力也先天不凡,往往倍于对手。但与姜望相比。竟是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便是在质上,其人也丝毫不输! 或许在神魂层面上,他唯一的优势在于,他对神魂之力的把控,远比对方更精妙。若是双方摆明车马交战,他未必没有胜机。 但此刻,他在对手的通天宫中! 单骑入阵图虽然抵抗了通天宫的大半压制,本身却也牵制了很大一部分神魂力量。 以战争而喻,就是他领了千名精兵破城而入,却需要至少两百名战士把住城门。然而城中……却有上万战力丝毫不差的悍卒相候。 他的神魂杀法可比作精妙兵法,但在如此悬殊的差距下,对方何须兵法! 一拥而上便足以将他倾覆! 事实上姜望也正是这样做的。 项北的重瞳之中,根本已经看不到姜望的存在,所能看到、感受到的一切空间,都被铺天盖地的神魂焰雀和神魂匿蛇所充塞。 他自负天下之勇,一杆盖世之戟,南杀北戮,却杀之不尽,斩之不绝。 根本无需什么技巧,有这样雄浑的神魂之力作为依托,他项北绝无可能攻下这座通天宫! 或许外楼之后,双日横天重瞳的力量再次暴涨,能够击破这样的局势。但在内府境,力有未逮! 不能久持! 项北迅速下了决断,双日横天的重瞳异象,在眸中一转,已经铺开许久的单骑入阵图,迅速“卷起”。 他连人带戟的身影,在这幅图卷中开始剥离。 战事不利,鸣金收兵! 但就在此刻,一直立在缠星之蟒头顶、未有动作的姜望,忽然一步踏出。 前一刻他还屹立如峭壁青松,此一刻已动似宝弓惊弦! 一步踏落高空,铿然已拔剑! 自上而下,一剑横割。 天地之间,分出了一道横线。 这是融会了朝宇十年藏刀一杀的剑式。 号为“十年落魄,生死勾仇!” 一剑割在单骑入阵图上。 横线落在画卷,像是顽童稚笔,毫不珍惜地、轻易脏污了这幅画。 撕~拉! 神魂层面有这样尖锐痛苦的声音响起。 整张“单骑入阵图”就此被割开! 古老而精细的图卷,分为两截,一截显示着项北持戟纵马的身影,飘出通天宫,一截显示着通天宫的图景,却落入匿蛇焰雀群中,顷刻被撕扯吞噬一空! 这发生在通天宫里的整场神魂之斗,是如此激烈凶险。然而在外界,却才过了几息。 在观战众人的眼中,只看到余徙刚一宣布八进四的战斗开始,旁边演武台就都已经呼啸连连,杀得激烈。而齐楚两国天骄,竟似定住了。 项北和姜望各自站在一边。 互怔几息。 这停顿的时间虽然短暂,但对于这等天骄来说,足以分出几回生死! 何耶? 能来观河台观礼的,眼界都不会太低。便是不清楚的,听旁人一说,也就明白了。 齐楚两国的内府境天骄,竟然在神魂层面战斗! 而这场神魂之争的发起者,显然是项北。 这是外楼层次都极其少见的交锋。 项北尚在内府境层次,就敢攻入对手的通天宫。且真能在对手的通天宫里强势战斗! 神临境对他来说还存在什么关隘吗? 真绝顶天骄也! 在场绝大部分人,都无法洞察神魂层面的战斗。更何况项北已经深入姜望的通天宫,在通天宫里发生的战斗,更不可能被外人观测。 但好在,这似是愣怔中的几息时间,很快就结束了。 很多人还在猜想,在八进四的战斗里,项北会不会成为最快结束战斗的那一位。 哪怕是在战斗开始前,对姜望更有信心的那些人,也不由得在担心,担心姜望在这一轮交锋中,会吃多少亏。 毕竟重瞳异象,古今罕见,是一等一驾驭神魂的眼睛。 叶凌霄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发现自家女儿已经不知不觉攥紧了手。 他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然而就在两息多一点、三息不到的时间后,观战的人们就已经看到—— 高大魁梧的项北连退三步,重瞳紧闭,眼角鲜血如泪垂。 而青衫飘飘的姜望,一步趋前,长相思鸣鞘而出! 在神魂层面的战斗中,生就双日横天重瞳异象的项北,能够在内府层次就强攻对手通天宫的项北,居然是战败的那一个! 这简直令人骇然! 锵~! 长相思的这一声啸鸣,如龙吟,如风啸,似金玉,有铿锵。 这是长相思在观河台上的第一次出鞘。 它似乎一定要让所有人,听得它的声音,见得它的锋芒! 那纵剑往前的青衫少年,昂扬、自信、神采飞扬! 他脸上带笑,身上有光。 一记年少轻狂之剑,剖开演武场上的距离,斩开一切有形或无形的阻碍,是初生牛犊不惧虎豹,是人生得意少年郎! 这是年少轻狂之剑的升华。 观剑得剑,观人得己。 这一剑,横冲直撞! 绝对不可以被阻止,也绝对不会回头。 所有看到这一剑的人,都能感受它的坚决,体会它的强大,明了姜青羊的自信。 项北看不到。 他紧闭双眸,在以秘法将养受创极重的眼睛。 双日横天重瞳加持下,在神魂层面的战斗无往而不利,令他小觑天下英雄,完全没有考虑过在神魂层面战败的可能,事实上他也的确从未输过神魂之争。 今日初尝败果。 而且是险些被围杀在通天宫里! 神魂层面的交锋,往往只在瞬息,想来哪怕是真君余徙,要想保住败者性命,都要多加注意。 当然,时间的概念,对内府修士和衍道强者来说并不一致。 但无论余徙来不来得及,他都差点输了! 险些一合就战败,这是他为骄狂付出的代价! 代价不止如此,那幅单骑入阵图被生生割掉一半,想重新修回来,也至少需要一年苦功。 在之后的战斗里,是再无使用的可能了。 当然他也不会再进姜望的通天宫里送死。 此时此刻,鲜血自眼角流下。 他闭上了双眼,从另一个角度、另一个层面,洞察这场战斗。 齐国姜望的这一剑,带给他熟悉的感觉。心念稍动,便联系到了外楼场牧国天骄对决魏国天骄的那一场。 这一剑得意,尽得其意。 脑海之中,一幅画卷缓缓铺开。 画卷之上,正是一个青衫男子,纵剑得意。 正面、侧面、前面、后面、俯瞰、仰视…… 各个角度都出现在画卷上。 一个接一个的姜望。 项氏秘传,龙魔演兵图! 辅助战斗之用,使掌控敌情,料敌先机。 双眸紧闭的项北,探出大手。 盖世之戟的本体,出现在手中,被他紧紧握住。 黑色烟气在脸上攀爬。 他那眼角流落的血迹,乃至于整个眼睛,都被黑色的鬼纹所覆盖。 他的肌肉剧烈膨胀,炸开半身武服。 赤裸着上身,恐怖的肌肉虬结一处,青筋似龙蛇暴起。 本来就昂藏八尺,高大威武,现在整个人拔高至一丈有二。 黑色烟气缭绕全身,若隐若现。 恐怖的气势瞬间震慑全场。 神通,吞贼霸体! 人身有七魄,吞贼第四,亦为力魄! 现此神通,极大削弱一切负面影响,包括伤势、束缚、毒病、痛楚……兼而力大无穷。 号称“内贼无死,外贼无侵。” 乃是一等一的杀伐神通。 这一切说起来缓慢,其实只在一瞬间发生。 项北在神魂之战败退,姜望第一时间便以才得升华不久的年少剑式杀来,正是得势不饶人,穷追猛打、赶尽杀绝。 而项北立即展开龙魔演兵图,现出吞贼霸体。 盖世之戟如巨龙腾起,似平地起高墙,平原出高山。牢牢横在身前! 大楚项氏家传,八荒无回戟。 此戟法一度与因缘刀术并称,历史上曾数次交手,高下难分。 得意之剑不可拦,此戟偏偏拦住得意! 锵! 长相思的剑尖,刺至戟面。 一声铿然之后,场面一时静止! 盖世戟是方天戟,即两面都有月牙锋刃。 在众人的视野中,盖世戟巨大的戟面横拦。拦在项北魁伟的面容前,而长相思如雪的剑身,恰恰点在其中一面戟刃上。 这一记拦截,瞧来举重若轻,妙到毫巅。 但只有项北才清楚,姜望这一剑究竟有多强。 现出了吞贼霸体,又以神魂秘术龙魔演兵图辅助捕捉战机。 却一直在此剑点至面前时,才得以动用八荒无回戟法拦住。 不过,过程虽然并不简单,但拦住就是拦住了。 在神魂之争落败,身受重创的时候,还能后发制敌,毫无损伤的拦住此剑。说明至少在此刻,面对此一剑,他占据压倒性的优势! 场外观战的重玄遵,似是重伤才愈之身,难以久捱,轻轻往后一靠。 对于姜望能在神魂之争里反赢一手,他是并不意外的。 他早就知道姜望的神魂之强,异于常人,在自己的通天宫里战斗,绝无可能输给任何同境对手。项北贸然闯入姜望的通天宫,只能是自食苦果。 但项北举重若轻的这一戟,也令他无法忽视。 世人今日应知,大楚帝国的强大杀法,并不是只有斗战七式,还有这八荒无回戟法。 尤其项北此人,现在哪里有半点受伤的样子? 明明已经遭受重创,却仍能展现巅峰,这是真正经历过生死的强者。 双方的表现。 让他非常期待接下来的发展! 此刻,现出吞贼霸体,身缠黑色烟气、高达丈二的项北,简直如神似魔。 青衫纵剑的姜望,相较之下显得如此单薄、危险。 但长相思…… 往前! 剑尖点住盖世戟的下侧月刃,将它抵得往内偏移,以锋锐正对项北的脸。 这是一场艰难的前移,剑势仍在往前。 但项北睁开了他的眼睛。 在黑色鬼纹的环绕下,他的双日横天重瞳愈发显得神秘莫测。 他淡淡看了姜望一眼,肌肉虬结的右手,只轻轻一拧。 盖世戟的戟刃猛然回弹绷直! 巨大到恐怖的力量反击长相思,姜望连人带剑,被弹飞数丈远! 嘭! 那是项北踏地的声音。 他一脚踩在演武场的地上,踩出了如擂重鼓的闷响。下一刻,就已经追上了姜望,高扬大戟,一戟劈落! 半空之中,有青云印记一闪而逝,姜望明明还在倒飞,却如履平地,轻轻一转,就让这一戟劈了空。 而后回身横割! 这一剑太优美了。 太潇洒! 在堪称恐怖的重戟之前,飘飘如仙。似放浪形骸的狂士,醉酒泼墨挥毫。 只一笔,是一横。 人道剑式之名士潦倒! 十年落魄,以生死勾仇。 通天宫里割裂单骑入阵图的一剑,又重现于场上! 项北一戟劈空,立即松开左手,右手握住戟尾,倒提戟身,只往身前一竖! 铛! 便挡住了这一剑! 仅仅如此自然不够,挡得住剑身,挡不住剑势剑意。 所以咆哮的黑色烟气在盖世戟中翻涌,恐怖的戟意爆发。 右手翻转,左手握持,盖世戟在空中转了一个大圈,猛然已咆哮出无穷杀意! 八荒无回戟之西极式! 肃杀白虎的虚影一现而消,盖世戟咆哮着直扑姜望面门! 包括项北本人在内,所有人都在等着姜望的反应。 而姜望像吓傻了一样,偏偏在此时,撤身而退,回剑入鞘! 一高一低两个身影,在空中疾飞。 一者进,一者退。 一者执戟怒劈,一者回剑入鞘。 一者身绕黑烟,如神似魔,一者青衫从容,闲庭胜步。 唯有风猎猎! “他想做什么?放水吗?”齐国观战队伍里,有人问道。 此人是曹家的一位旁支子弟,特来观河台观礼。除了寥寥几场战斗,他并不足够熟悉姜望。 对于本国天骄的胜利,他当然也是寄予厚望,但此时看起来,这姜青羊简直像是故意放水一般! 令他看不懂了。 面对这一戟,无论如何也不该退啊! 这不符合他的选择,所以甚至说出了“放水”这样的诛心之言! 黄河之会是什么场合?谁敢弃国家尊严于不顾,在观河台上放水? 有些人就是如此,头脑太过贫瘠以至于缺乏思考能力。只要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那就张口便是“放水”。但也很难分得清,这种人是因为蠢,还是因为坏。 重玄胜淡声说道:“不必问姜青羊想做什么,在战斗的时候,他永远在做正确的事。” 他转过头去,看着这人:“你叫什么名字?” 蠢则该骂,坏则该杀! 其人讷讷不敢言。 李龙川的声音便在此时响起,不过冷得多,也短得多:“神通。” 算是给其他人同样怀有疑惑的人,一个解释。 身具烛微的他,能轻易看到常人无法看到的细节。 包括此刻在姜望身周……隐隐颤抖的火元! 而对于脚踏青云、纵身疾退的姜望而言,他自是从无弃战之心,从无怯战之行。 在所有的人道剑式里,升华过后的名士剑与年少剑,现在已是杀力最强的两剑。 一剑横割,一剑直纵。 一剑有潦倒落魄仇恨满心,一剑是年少轻狂人生得意。 一剑是分割生死之势,一剑是无可阻挡之势。 这两式在八荒无回戟这等绝顶戟法面前,也几乎不落下风。或者准确地说,它们在姜望的手上,能够与项北这等天骄手上的八荒无回戟法相争。 他斩出了人道剑式的巅峰,项北却未能真正展现八荒无回戟的圆满。 但这也已经是极大的成就,说明人道剑术已经有成就绝顶剑术之姿! 但暂止于此了。 面对吞贼霸体驾驭的八荒无回戟,现有的人道剑式无法继续支撑。 长相思这样的剑器,也不是用来跟盖世这样的重戟对砸的。 所以姜望收剑入鞘,藏意于心。 以平步青云仙术疾退五丈远。 项北的西极之戟,也追了五丈。 这是危机四伏的五丈距离。 一者势消,一者势涨。 战局似乎推演到了尽头,那杆大戟几乎迎面。 八荒六合,穷尽西极。 而姜望张嘴一喷! 这是一幕璀璨的奇景。 一颗赤红色的种子,绽开了美丽焰花。 啾啾啾! 焰花绽开时,如赤玉雕成的焰雀,叽叽喳喳地飞了出来。 火的基础,火的生机。 星力涌动成天空,图腾之力夯实为大地。 天圆地方,此界独一。 火山喷发,火海呼啸。 流星划过天穹,焰雀鸣于四方。 火的世界,降临了!</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一十八章 吾此来黄河,身登青云梯!(为盟主浪浪加更2/3!) 天下之台,西面出入口。 一男一女,两个衣着华丽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女子,长得端庄贵气,丹凤眼、细柳眉、鹅蛋脸,身形高挑。 走在她身后的少年,略微矮了小半头。气质干净,五官明秀,面上虽然稚气未脱,也能看得出来,再长个几年,必然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一边走一边嘟囔着抱怨:“我就说不来不来,非要拉我来看,有什么好看的嘛?打扰我练功……” 走在前面的女子拽了他一把:“快点吧你!” “哎你别拉我手啊。”少年有些扭捏,压低了声音,急道:“这么多人呢。” 前面的女子猛然回头,盯着这少年。 少年下意识地一缩,但是手被紧紧攥住,没能退开。 美丽女子竖起修长莹润的食指,贴在嘴唇上:“嘘!” 然后移动食指,指了指六合之柱旁那顶天立地的至尊法相。 指向的那花纹繁复的赤色龙袍,正是楚帝所披。 告诉这少年,楚天子在场呢,不要多废话。 然后继续拽着他往前走,挤进楚国的观战队伍里。 这少年不情不愿地走在后面,低头垂眼,恨不得全世界都不认识他。 但忽然听得一声焰雀之鸣。 这熟悉的声音…… 他猛地转头,看向演武台上。一个生机勃勃的、火的世界,就此铺满了他的视野。 他的眼睛,骤然亮堂起来! 非止于这少年。 在观战众人的视野中。 项北劈出西极之戟势,这一戟,是“自此而西,尽在戟下”。 当真霸道绝伦。 是逐至穷途、避无可避之招,势必要横碾对手。 姜望以平步青云之仙术,都无法摆脱。 但在下一刻,赤红色的火焰,就已经覆盖了整个演武场。 火焰如有灵,活泼流动,催化万物。 天地相合,烈火自成一界! 项北的盖世戟能够穷至西极,但他同时也已经被火的世界所笼罩。西极的概念,亦在火界之中。 一戟落下,无数流火相隔。 焰雀啄、流星落。 种种衍生的火行道术,疯狂攻击这重戟,令它每一寸前行,都需耗去极大勇力。 简直是一路“跋山涉水”,方能靠近对手。 若非显现了吞贼霸体,有外贼无侵之功,这一式都险些夭折! 当项北的西极之势终于行至穷途,来到此方火界的西极尽头。姜望后撤的脚步一定,不再退却,也不避开,反而前进。 他往前轻轻踏了一步,踏出的时候,左手单手前举,举着长相思,以剑鞘相迎。 神龙木剑鞘撞上盖世戟之时,他的脚步堪堪落定。 嘭! 他轻飘飘落下的这一步,竟然在演武台上,踩出了沉重的撞击声! 而他单手举着的带鞘长剑,如铁浇石筑,伸展在哪里,就停顿在哪里,坚定不移。 强弩之末,矢不能穿鲁缟。 以吞贼霸体之力、八荒无回戟法之强、项北天生之体魄,这盖世之戟落在神龙木鞘之上,竟不能动摇分毫! 而姜望再次拔剑! 他左手举鞘相格,右手拔剑以更进。 剑客之剑。 入鞘养之,出鞘杀之。 骤见寒光一现,继而似夕阳坠落,燃尽余晖,悲壮惨烈。 此为人道剑式第一式,老将迟暮! 这是人道剑式中最为悲壮的一剑,也是爆发最突然、速度最快的一剑,姜望常以此式起手。 面对项北这样的顶级天骄,以往未得升华的人道剑式,实在力有未逮。 不过此刻又有不同。 长相思如雪的剑身之上,正在剑脊处,有一道赤红火线。 火界之力,持于剑身! 赤与白,如此明丽鲜亮。 这一剑沉重而勇烈。 仿佛在阐述着,这个火之世界里的故事! 这个烈火的世界,有着可歌可泣的历史,这种历史感,无疑丰富了此界的底蕴,令它更真实、更生动。 曾经有那样一位白发老将,以老朽之身,为国赴死。 其人已死,其神常在。 哪怕是战场上的生死对手,也无法不敬重其人。 他的脊梁,支撑残破之世。 他的勇烈,便是火界之落日。 这一剑携火界之大势,倏忽而来,项北回戟横拦。 铛! 剑尖撞在戟身上,项北直接被撞退数丈! 场外不少人,都瞪大了眼睛,甚至于发出无法自抑的惊呼。 这可是吞贼霸体下的项北! 居然被一剑击退! 这一剑究竟有多么恐怖? 还不等他们惊讶完,那青衫潇洒的齐国天骄已经踏碎青云,追上前去。 盖世戟在项北手中一转,戟尖上挑。 这样一杆重戟,在他手中轻巧得如灯草一般。 却势如搅海移山,震破千里。 八荒无回戟法之翻天式! 此式悍勇无双,项北怒目嗔视。对抗一切,迎战八方。 天要压我,掀翻这天! 姜望踏云而来的身影忽而一荡,在劲风之中飘如青萍。 由极勇烈转为极无力,转得这样自然、轻巧、绝妙! 在这翻天戟势之中飘飘摇摇,却始终不肯碎灭。 不仅不肯碎灭,还在无力之时、飘摇之中,忽而乍起寒芒! 身不由己,不忘抗争! 这样精彩的对抗,令观战者看得如痴如醉。 “这一戟力弱了些,不像是项北的实力。他伤得太重,吞贼霸体也压不住了?” 环形看台上,楚国观战队伍里,一个身量中等的年轻人皱起眉头,这样说道。 余光里出现两个身影,他的眉头舒展开,惊喜道:“舜华,光殊,你们也来了?” 屈舜华仍然一只手拽着着左光殊,另一只手以食指竖在唇前:“嘘。” 往前挤了几步,便坐在出声这人的旁边。可见交情不错。 而左光殊任她拽着,跟着坐了下来,只眼睛牢牢钉在演武台上,浑然忘我。 在现世之中,在黄河之会这样的场合,亲眼看到火界的绽放,令演练许久水界之术的他,一时痴痴如醉。 这门术法实在是太精妙、太生动了,越琢磨,越觉潜力无穷。 在场外一些人的眼中,项北的攻势大不如前,以为是伤势所致。 但大概唯有身在场上的项北本人,才能够感受得到其中艰难。 他的确神魂遭受重创,但在吞贼霸体的状态下,完全可以暂时忽略。只是限制了更多的神魂手段,并不影响他其它方面的发挥——这本也没有什么,他绝不会再试图冲进姜望的通天宫里,也就是以龙魔演兵图加强自身的战机捕捉能力罢了。 然而整个火之世界,都在抵抗着他,压制着他。 吞贼霸体极大地弱化了这种压制,但在黑色烟气的缭绕之中,项北仍然能感受到沉重的压力。 西极式被轻易截断,翻天式被简单破开。都是因为这种于己的压制,于彼的加持。 简直无法想象,此刻若无吞贼霸体,他还能在这火之世界里坚持多久。 这感觉,一如先前以单骑入阵图入侵通天宫。 天将倾,地将覆,举世皆敌! 境遇能够相似,项北却绝不接受战果重现。 面对姜望自翻天式中刺出来的一剑。 项北松开了盖世戟! 其时也。 黑烟缭绕、高达丈二的他悬立在天,盖世重戟虚悬在身前。 那青衫身影已经飘飘如闲步而来。 项北双掌一合! 在他身后,闪现一尊九首人面鸟身的虚影。 而在他身前,一座冰山拔地而起! 在火界之中,在水元完全被驱逐的情况下,平地拔起了冰山! 若非吞贼霸体“内贼无死”,决计无法做到这一点。 此山名为“北极天柜”。 此术亦同山名。 传说之中,神鸟九凤,便栖于此名山。 楚国术法甲于天下,在内府层次,这门道术可以说在最强防御之列。 此冰山似要撑起火界之天,当然是在与这火界进行激烈对抗。 姜望在漂泊中挣扎的一剑,撞在了北极天柜山上,发出极其清脆的尖响。 流动火线的长相思,刺进冰山方一寸,姜望已抽剑! 长相思刺进北极天柜山的这一寸,已经让姜望感受到了眼前这座冰山的防御力度。 他迅速做出决断,中止身不由己之势,抽剑变招。 寒光闪动。 在身不由己之后,他接连递出两剑。 一剑潇洒横割,一剑昂然直刺! 名士潦倒! 年少轻狂! 得到升华的这两式人道剑式,在火界之力的加持下,究竟有多强? 焰雀旋飞、焰花绽放的火界之中,冷硬森寒的冰山拔地而起,岿然矗立。 而天地之间,划过一道横线。 那坚不可摧的冰山上,裂纹如蛛网蔓延……继而洞开一口! 轰! 北极天柜山倾倒! 但天骄之争,各有手段。 在以北极天柜山之术阻敌的同时,项北也没有闲着。 他立起冰山,却拔身便往高空去。 在姜望的通天宫里无法赢得神魂之争,在火界之中也无法击败姜望。 是因为天地不同力,举世皆吾敌。 现在他承认,如姜望这样的对手,他绝无可能负重而胜。 所以他当然要撤离不利的地形。 然而这火界生机勃勃,自成一体,运转如一,哪怕是有龙魔演兵图的辅助,短时间内,也根本窥不到破绽。 他选择强攻。 倒提盖世戟,高大魁梧的身形向着天穹疾飞。 黑色烟气游走,抵抗着滚滚而来的热量。 难以计数的焰雀,叽叽喳喳俯冲而来,拦住他的去路。轰隆隆的焰火流星,坠落如雨。 感受到吞贼霸体的迟滞,项北握紧长杆。 盖世戟两侧的月牙刃上,在此刻忽地闪过一抹青光。 整个盖世戟的雪亮戟刃,立即被烟青之色所浸染。戟锋未动,戟锋所对的空间,就已经隐有道道黑痕……那是将要开裂的表现! 神通,破法青刃! 这门神通只有一个非常简单的效果—— “斩碎道术”! 盖世戟随手一划,成群的焰雀崩散、溃落! 那天空坠落的焰火流星,尚在高处,便在盖世戟的锋芒下分为两半。 坠星如雨落,皆避盖世戟而走,从项北身周坠落,而丝毫沾他不得。 高大魁伟冒着黑烟的吞贼霸体,在喧嚣炙热的火之世界里疾飞。 一路行去,流星已碎灭,焰雀成飞灰。 加持了破法青刃的盖世戟,所到之处,纵横无阻。火界之中演化的各类火行道术,根本连迟滞都做不到。 盖世戟直似快刀切薄纸、不受半点阻碍。无物可挡,无术可拦。 这一幕真如神祇临世,其人威风至此! 吞贼霸体配合破法青刃,这两门神通相合,简直是有无敌的潜力。 北极天柜山崩塌的同时。 项北也疾冲至了火界高穹的极限,单手举起重戟,狠狠刺在穹顶上! 轰隆隆! 似灭世之雷声骤响! 无尽火雨绕项北魁伟的身形而过,仿佛也在惧怕着他。 那天空不断划过的焰火流星,戛然而止。 那满世界绽放的焰花,片片凋零。 那随处飞舞的焰雀,一只只崩溃。 整个烈焰的世界,开始瓦解! 火界被击破了! 显现吞贼霸体,加持破法青刃,强破对手之火界,傲然立于高穹。 此刻的项北,无疑是气势最巅峰之时。 勇烈无匹,盖世无双! 场外的楚国人,几乎已经要为他欢呼。 但是场上如神似魔的项北,却愕然低头,他已经看到—— 在凋零的焰花之中,在崩溃的焰雀碎片之中,在满天满地的火焰流光之中,在崩溃的火的世界里……倏然冲出来一个人影。 一双宁定清澈,绝不动摇的眼睛。 一袭干净整洁,修身合度的青衫。 一支柄如黑夜,刃如明月的剑! 其人明明冲得这样快、这样急,却偏偏有一种从容的仙气,如闲庭胜步。 一团一团的青云印记出现了又碎灭。 此人登高而来。 脚踏青云天梯,身后是整个火界溃散的烟火气。 剑脊消失的火线,说明已经失去了火界之力的加持。 但项北的重瞳分明看到,那柄剑的月白之中,有一抹霜色! 月白与霜白,都是白色,几乎无法分清。 大概唯一的差别,就是月白更清澈一些,霜白更冷冽一些。 这一点不同没能瞒过项北的重瞳。 但是…… 霜色? 姜望打破北极天柜山的速度超出想象。 崩溃中的火界,也完全遮掩了他的形迹。 这是时机把握堪称绝妙的一剑。 这一剑太快太绝,几乎是在项北刚看到的时候,就已经临身! 所以他愕然! 他下意识倒转盖世戟,身体已经本能地做出最快反应。 大地以厚德载物。 地若无德,吾当覆之! 八荒无回戟之覆地式,已经盖下。 此时火界已溃。在毫无压制的情况下,他以吞贼霸体驾驭的八荒无回戟法,不惧任何挑战。 他面对的,是熟悉的一剑。 这是年少轻狂之剑。 这是脚踏青云梯,步步高升之后的得意之剑! 他已经见识过,并且认可这一剑的强大。 在火界之外,以覆地式应之,他信心满怀。 戟与剑,相遇了。 这一幕仿佛静止。 盖世戟和长相思,相逢于高空。 一者自上而下,盖世覆地,一者自下而上,步步登高。 项北高大魁梧的身影如神似魔,姜望宁定从容的身形永不回头。 在姜望的身后,是火界的覆灭,是一整个璀璨世界的崩溃。 在他身前,是勇烈无双、盖世无匹的吞贼霸体。 但他登高,但他前行! 势无可阻,锐不可当! 吾此来黄河,身登青云梯! 不使人间无英雄,须教天下知我名! 其时焰光溃散,流火漫天。 一个灿烂世界的生与灭,两个绝顶天骄的正面交锋。 这一幕极美,极震撼,令人几乎忘记呼吸。 而后,似乎响起了风声。 那声音太微小了,本该湮灭在戟剑交撞的恐怖噪音里。 但那风声又太森冷,听得人彻骨生寒、挥之不去,在巨响之中反而清晰。 那是生机凋零的寂寞声响。 呼~ 戟剑交撞的瞬间。 一缕霜白色的风,脱离长相思剑身,吹过盖世戟的井字口,化作一枚通体漆黑、尖端霜白的长钉,钉上了项北的腹部。 吞贼霸体“内贼无死,外贼无侵”,区区一枚显化长钉,哪怕是不周风这样的神通也不能够…… 项北的脑海中刚刚接续过这一个念头。 噗! 他仰头一口鲜血喷出。 喷出的不仅仅是鲜血,还有呼啸不绝的黑色烟气。 那是他开始崩溃的吞贼之魄! 杀生钉正在湮灭他的命魂! 吞贼霸体竟然被一钉击破,先前压制的伤势也同时爆发! 一道清光笼罩了项北。 制止了仍在项北体内肆虐的杀生钉,也帮助稳定了他的命魂。 真君余徙出手,胜负已分。 但姜望仍然踏前一步,贴近项北,像是要尝试突破余徙的阻隔,将其强杀于此! 然而他只是伸出一只手。 他的掌心,只有一朵焰花绽放。 那样美丽的、精致的……但在这种层次的战斗中,绝不能算强大的焰花。 大楚天骄左光烈所独创、如今已经为天下效仿的……焰花! 这朵极具生命力的焰之花,隔着朦胧清光,按在了项北骄狂的脸上。 将他整个人按得坠落。 “你知道它是什么。” 姜望淡声说道。 而后随手一抓,将那枚钻透了吞贼霸体的杀生钉抓回,握散成风,收于体内。 归剑入鞘,从容转身,漫步走下高穹。 那笼罩在清光之中,脸上开着一朵焰花,身上还在不断溃散黑色烟气、直线坠落的项北…… 成为这一副画面里,青衫少年定格的背景。</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一十九章 焰花未曾凋 楚国所属看台上。 军伍出身的楚煜之长叹一口气。 他虽然亦是项北的手下败将,也没少被这个骄狂的家伙轻蔑羞辱过。 但在这观河台上,他还是希望楚国天骄能够获胜。 强如斗昭竟然失魁,已经让楚人心碎。内府场止步于八强,更何以堪? 然而这一场,他无论如何也找不过理由去。项北确确实实是技不如人。 开局失利,重瞳受到极大限制,最强的神魂杀法无法再动用,是项北落败的重要原因。 然而生就重瞳异象,素以神魂杀法强势著称的项北,竟然能在神魂层面的交锋里落败,已经足够说明对手的恐怖了。 齐国这一届的阵容……真让人心惊! 坐在楚煜之旁边,刚刚战斗打到一半才来观礼席的屈舜华,面上却是没有什么表情。 自她在国内较选上选择藏拙之后,便对黄河之会上的这场胜负不怎么期待了。 唯独被屈舜华强拉着来观礼的左光殊,此刻定定看着演武台上,一时怔然。 他当然听得懂,姜望在台上所说的、这句乍似莫名其妙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当然记得,他在太虚幻境里,大概讲了项北的事情后,姜望是如何说的。 其人彼时说—— 回头我帮你教训他! 听起来就很嬉皮笑脸,哄小孩一般。 那会儿他嗤之以鼻…… 项北曾在击败他后说,“三恨左光烈早死。恨左氏名门凋落,恨人间不见焰花。”以此嘲笑左氏后继无人,笑他左光殊不过如此。 姜望就当着天下人的面,把焰花按在他脸上,告诉项北,焰花从未凋零。 左光殊今日看到现世里的姜望之后,本来还想,有机会一定要去嘲笑一下。堂堂太虚第一内府独孤无敌,为何如此虚荣,竟拘泥皮相,把太虚幻境里的形象弄得那样英俊,完全不像本人。 但此时只觉得…… 太虚幻境里的那副形象,也不过尔尔。 此时此刻的姜望,才真正耀眼得令人惊叹。 也温暖得……如同阳光。 “怎么了?”屈舜华发现左光殊的异样,出声问道。 左光殊没有移动视线,只喃声道:“很像,不是吗?” “什么很像?” 这问题下意识出口之后,屈舜华就已经想到了答案。 她也看着演武台上,但什么也没有再说,只是捏紧了左光殊的手。 齐楚两大霸主国的天骄之战,就这么分出胜负来。 唯独那踏云而落的姜青羊,依然是眼神宁定,步履从容。 仿佛从未变过,仿佛什么也不能将他改变。 此情此境此时,这样的一个青衫仗剑的磊落身影,恍恍惚有万丈光芒。 半蹲在旁边演武台上观战的、以手撑颊、姿态散漫的黄舍利,不由得愣了一下。 在她身后,是被打断了双手双脚、碎了三具傀儡、死了两头异兽的触悯。 她本来是速战速决,要来瞧这个齐国姜望的笑话。 此人长得不够英俊,却胆敢抢她黄舍利的风头,胆敢夺走两位大美人的关注,甚至还挑衅自己……简直岂有此理! 当然,前一个问题比后两个问题更严重。 但…… 她眨了眨眼睛。 怎么现在看起来,竟然怪好看的? 有的人皮相美,有的人骨相美,有的人神相美。 她恍然想起来,这个名为姜望的天骄,跟风姿无双的计昭南、风华绝代的重玄遵并坐一起时,好像也从来没有显得突兀,不曾被压得晦暗。 他一直就有他独特的风采。 只是她黄某人,被绝世大美人钉死了眼神,因之忽略了。 唉,其实抢风头这种事情,是可以理解的,黄河之会嘛,谁不想人前显圣? 至于挑衅……大家都是年轻人,有点火气也难免。有误会讲开了就好了,何必斤斤计较呢? 咳。 她正要站起来。 猛然听到一声大喝—— “姜青羊!!!” 此声高亢,甚至可以说是撕心裂肺。 氛围全没了…… 黄舍利怒而扭头,正看到齐国那边的观战席上,一个额头奇高的男子,正涨红了脸,振臂高呼,连绵不绝:“姜青羊!姜青羊!姜青羊!” 没赢过是咋的?! 对于黄舍利凶巴巴的眼神…… 许高额完全没有看到。 整个天下之台里,此时看他的人太多了。他堂堂赶马山双骄里的另一骄,难道还要一一关注到吗? 宝剑难免天下逐,奇花自然满园春! 因而他只是拱手一圈:“在下赶马山双骄许象乾,这厢有礼了!” 很多其它国家的人,都是一脑门疑惑的褶皱。 你以为我们是在跟你打招呼呢? 有脾气暴躁的,撸了撸袖子就准备起身了。 便见那高额头又笑眯眯地道:“所谓赶马山双骄,正是姜青羊和我许象乾。我家青羊随便表现了一下,诸位见笑,见笑。” 很多人当时就沉默了。 大楚天骄项北,可是三拳打爆越国天骄白玉瑕,内府境就能够强行攻入对手通天宫的存在。这样的顶级天骄,都在姜望手里输得干脆利落。 从神魂之争,到身外交战,全面落败。 这家伙能跟姜青羊齐名,想必也弱不到哪里去…… 整个天下之台里,地位最高的那几位,都不至于计较年轻人激动之下的大喊大叫。 能够轻易教训许象乾的一些强者,也普遍愿意给大儒墨琊一个面子。 年轻一辈不知许象乾根底的,又难免因姜望而心生忌惮。 是以许象乾这么一圈拱手下来,竟还有几个人微笑着回了礼。 多数人则是默默收回了视线。全当是麻雀叫了。 倒是演武台上的姜望本人,有些吃惊。 谁要跟你并称来着?我记得我不是当场打个哈哈,跳过了吗? 就算非要并称,也不必要并称“赶马山”啊! 那是个坟山,不吉利啊高额兄! 但刚刚赢得四强名额,正在万众瞩目之下,他也不好别的不管专门来强调这个。 只能尽量保持脸上的微笑,强装未闻。 一脸的“我不知情”、“不是我”、“无事发生”。 许象乾拱手一圈之后,再坐下来,发现身周三丈之内,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李龙川重玄胜之流,看天的看天,看地的看地。 晏抚正把头扭到另一边,跟温汀兰小声说着什么。打情骂俏怪讨人厌。也就是晏“贤兄”了,换做别人如此,他许象乾定要折腾一番。 再回头看看照师姐…… 照师姐也拉着子舒姑娘,坐得远远的。 许象乾摇头叹息,这些朋友心理素质都太差了。 “就让我来独自承受这份关注吧。” 他这样低声说了一句,腰挺得更直了,头昂得更高了。 当然,额头也显得更亮了。</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二十章?彼时此时 姜望自高处缓步走下时。 邓旗正看着他。 雪国那位谢哀,倒在地上,只一息尚存。 身前洒了一地冰棱般的碎片——那是她被击碎的剑。 可见确实是尽力了。 这样美极哀极天生让人怜惜的美人,邓旗对起阵来也是毫不手软,堪称辣手摧花的典范。 观战席上的赫连云云,自然是看得笑眼弯弯。 隔壁演武台的黄舍利,则是深恨不已,早就以眼神警告过邓旗好几回了。台上胜负自然是各凭手段,不必留情。但胜负已定之后,你好歹给美人一个体面啊!扶一下人家不行吗?给人家披一件外衣怎么了! 当然,若是邓旗真的那么做了。黄舍利又免不了觉得此人居心叵测,孟浪无耻。 总之黄姑娘心善,见不得美人受苦。 唯一可惜的是…… 邓旗压根不曾往她那边看一眼,从始至终都盯着齐楚天骄之战,当然也关注不到她的威胁眼神。 气得黄舍利…… 也只好去看齐楚天骄之战。 视线从一个讨厌鬼身上,移到另一个讨厌鬼身上。 当然,这一战看完之后,算是单方面解除了“误会”,齐国的讨厌鬼已经不那么讨厌了。 牧国的讨厌鬼则依然讨厌。并且每看一眼雪国美人谢哀的惨状,就觉得牧国那人更讨厌。 戴那么丑的面具,人肯定更丑! 很难说邓旗有没有感受到荆国黄舍利的敌意,但他肯定是完全不在乎的。 他今日要在黄河之会夺魁,内府场上的所有人,都是对手。 除了……姜三哥。 他既希望姜望能够走到最后,与他会师决赛,又不愿与姜望同台相斗。 心中感受,实在复杂。 整个八进四的四场战斗里,最先结束的战斗,就是邓旗与谢哀。 其次才是黄舍利与触悯。 姜望战胜项北,在结束战斗的速度上,却是排到了第三。 当然,以分量而论,齐楚天骄之战,无疑远超其它。 姜望锋芒毕露的姿态,邓旗没有错过。 许象乾声嘶力竭的高喊,他也听在耳里。 厚重的青铜面具之下,没人看得到他的表情。 不知怎么的,这当世规格最高的列国天骄之战,却让他想到了几年前那座小城里的比赛。 那是……三城论道。 他那会还只想混吃等死,对一切都没有什么指望,请了十几个大汉在场外给姜三哥喊口号。 还竖了两杆大旗呢! 花金子专门请人题的字! 比这高额头单单一个破锣嗓子的规格,不知道高到哪里去。 彼时的姜三哥,也是在争魁。 两个魁首的分量,自然是天壤之别,完全不存在比较的空间。 但玄奇的是,站在台上的那个人,还是那个人。 在看着的这个人,还是这个人。 这真好,可也真让人难过。 好的是他还在,他还是他。 难过的是…… 当年当日的那些人,那些有趣的、麻烦的、讨人嫌的……生动活泼形形色色的人,只剩下站在演武台上的这两个。 就连带着自己逃离枫林城的邓叔,也不在了。 彼时此时,真似梦一场。 彼时自己在台下笑看着,只当做一场游戏。哪怕对那时候的姜三哥来说,那一场也关乎前途命运…… 此时。 自己也站到了台上,感受着站在台上的重量。 他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座演武台上来的,所以他更能够理解,当初那个坚定勇毅的姜三哥,是怎么走到的如今。 太难了…… 化名邓旗的赵汝成,忍不住想,有人知道他有多难吗? 现在他静静看着这青衫身影,想哭又想笑。 眼泪自是不必再流了。 想笑则是因为…… 姜三哥现在很好,很有出息,比谁都不差了。 更重要的是,他找到了新的前途,结交了新的朋友。胜利时有人为他欢呼,失败时有人安慰。 这真的很好。 赵汝成沉默着。把所有的心事,都藏在冰冷的青铜面具下面。见得姜望的视线似要移过来,立即若无其事地挪开了目光,看向台上的最后一场战斗。 视线是有重量的。 而神魂之力不断加强,又修成了乾阳之瞳后…… 姜望已经能够感受那重量。 所以牧国天骄虽然转头转得从容自然,姜望还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视。 只是不知道,那高度凝聚、片刻也不放松的眼神,是对于对手的观察,还是…… 希望是痛苦的根源。 但如果没有希望,那从深渊里走出来的人生,要怎么继续? 姜望不让自己去想,又忍不住去想。 终归是结束了战斗,赢下强敌,拿到四强名额,心神短暂地放开了。才会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折磨。 他也看向场上的最后一战,收束心神于战斗中,认真地观察对手。 先赢一步,就是有这样的优势在。他不可能不把握。 至于其它事情,就等赛后再验证…… 八进四的战斗里,唯一还在继续的,就是秦国秦至臻对阵雍国北宫恪。 按理说这场战斗,才是赛前人们觉得会最快结束的一场战斗。 无它,太上皇战死、外战接连失利的雍国,其实力早已不被列国认可。别说跟夏国比,就是跟锁国极寒之地的雪国比起来,也没多少人会觉得雍国更强。 虽说有墨门的支持、雍国又在大变革中,但毕竟效果也还没怎么见着…… 而秦国是毋庸置疑的霸主国。 前一场外楼之争,甘长安虽然止步于八强。但在和斗昭的战斗中,也展示了自己强大的实力。 且其人年龄只有十九岁,否决和神游都是非常强大的神通,因缘刀术也是掌握得炉火纯青,天资无可挑剔。 那么到了内府场,同样出大秦帝国的秦至臻,也绝不至于打一个雍国天骄还费力才是。 但真正看到这场战斗,也就能够明白为什么了。 场上的北宫恪,正展现着非常强大的杀法,手持双股剑,倏忽来去,如游雷走电,剑气之盛,笼罩整个演武场。 当然这不是战斗能够持续这么久的原因。 原因在于秦至臻。 他站在那里,像一块沉默的礁石。一言不发,一点表情都没有。 只是出拳,出拳,出拳。 剑来出拳,人来出拳,道术轰来也出拳。 从始至终,他就站在那里,一步未移,只守不攻。 似乎是铁了心,要让对手尽情展现自己。 这太托大了! 黄河之会上,谁不是天骄? 站上演武台,无非争胜而已。给对手展示的机会,那通常是长辈指点晚辈,师父指点徒弟才会发生的事情。 霸主国半途翻下战车的事情,又不是没有发生过! 若是项北行此事,倒也很符合他一贯骄狂的形象。 但偏偏这样做的人是秦至臻。 从他脸上看不到任何揶揄、轻蔑。 他只有沉默的拳头,以近乎恒定的速度打出,接下所有攻击。 也经受着,所有的关注。</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二十一章?沐浴银河中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在这场战斗中,北宫恪没有任何机会。 尤其是一开始就在关注此战的观战者,有些都已经看得乏了。因为从头到尾,秦至臻的拳头好像千篇一律。北宫恪的进攻尽管花团锦簇,但永远都是毫无波澜的结果。 重复的场景出现了太多遍,而且结局早已注定。 那么为什么还不结束? 神通、秘法、剑术。 北宫恪已经展示了他所有能够展示的一切,却始终攻不破,秦至臻那简简单单的拳头。 但秦至臻没有结束战斗的意思。 北宫恪也没有放弃的意思。 好像只要北宫恪始终能够有新的展现,秦至臻就愿意永远防守下去。 好像只要战斗没有真正分出胜负,北宫恪就能够一直战斗下去。 这样的两个人,竟然有一种怪异的默契。 很多看客看得无趣。 但黄舍利、邓旗、姜望,这三个定下了四强名额的天骄,却越看越认真。 实力不够的人,看到的是千篇一律的拳头。 但真正的强者,才能在秦至臻的拳头上。看到那恒定如一的恐怖。千招万法,一拳破之。 从始至终,秦至臻脚下不曾移动一步,拳劲不曾多出一分,这需要多么精准的判断,多么恐怖的控制力? 这绝对是顶级的表现。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好像只过了瞬间。 前者是因为,这一幕一直持续,持续得让人焦躁。 后者是因为,从开始到现在,这一战好像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而秦至臻终于开口。 “你的剑慢了。”他说。 他好像终于失去耐心。 在这个时候,北宫恪刚好跃身而至,双股剑交错而斩。 铛! 交错的剑锋,恰好斩在拳头上。 “是啊。”北宫恪这样说。 他的双手分开,双剑外拉。 两柄剑在那钢铁般的拳头上斜斜拉过。 发出刺耳的、尖锐的声响。 变局在此时发生。 轰! 那在先前持续不断的进攻中,一次次无功而返、终于逸散了满场的剑气…… 像是听到了催战的大鼓,看到了进攻的令旗。 游走满场,看似散乱无序的剑气,瞬间被引爆! 恐怖的剑啸声,席卷众人之耳。 数不清的、千道万道的银白色剑气,来去纵横。 剑气啸动成银河,极度绚烂,横贯长空,也对着秦至臻倾落! 天地皆在剑气中。 坠银河剑气阵! 很多人都觉得先前的北宫恪,是在做徒劳的挣扎。 没有人会期待他,甚至于觉得无趣。 但大概唯有他自己,始终没有放弃胜利的可能。在一次次看似徒劳的进攻之中,埋下了一道道剑气的引子。 终于在此时,爆发出他迄今为止最强的攻势。 以剑气聚成剑阵,好似银河倾倒,覆杀人间! 若不是已经开始力衰,他或许还可以凝聚更多剑气,让这一次爆发更强、更完美! 这极致华丽的一幕。 这璀璨而恐怖的杀法,霎时间叫全场缄默。 谁也想不到,已经展示过神通,使用过秘法,一次次被拦在秦至臻一对铁拳外的北宫恪,还能有这样恐怖的杀招。 这一道坠银河剑气阵的威能,甚至于直追项北以吞贼霸体催动的八荒无回戟法! 而突兀面对这一式的秦至臻,却以几乎恒定的、范围之内的力量,防御了太久! 如何能够反应过来? 如何能够接得下? 如果把咆哮的坠银河剑气阵,比作一条银色神龙。 那么黑衣赤拳的秦至臻,就像是面对神龙的蝼蚁。 因为这一次爆发太突然,而很难有及时应对的余地。 但在这个时候,人们赫然看到,秦至臻那如礁石般坚硬的躯体里,骤然亮起了光源。 一个,两个,三个……五个! “天府!” 观战席上,有人站了起来,惊呼出声。 “又一个天府!” 观战者实在无法掩饰心情! 当世真人是能够看得到修士体内的神通之光的,往往一眼就能发现,这人身具几神通。 但若另有真人帮忙遮掩,那么即便是洞真境界之强者,也无法察觉。 来黄河之会参战的每一个天骄,几乎都不缺强者帮忙遮掩。 在秦国过往的所有战绩里,秦至臻也从未展现两个以上的神通。 所以事先竟然没人知道,本届黄河之会里,还藏着一位身具天府的绝世天骄! 直至此刻。 此刻他五府同耀,在这观河台上,再现五神通之光! 人们不由得把视线投向备战席上的重玄遵。 神通修士,已是难得,与普通的内府修士,几乎不在一个级别,往往得享天才之名。 天府修士,古今罕见。 本届两位天府修士并耀观河台,注定要成为史书上精彩的一笔。 但重玄遵只是静静看着演武台上,看得十分专注。 对于秦至臻的表现,他有些惊讶,但也仅此而已。 他的骄傲,不是因为他身具天府,而是因为……他是重玄遵! 演武台上,五府同耀之下,黑衣炽光的秦至臻仍是一拳轰出。 五神通之光纠缠在一起,撞进剑气银河中! 那璀璨的剑气银河,撞上秦至臻的缠绕五神通之光的拳头,就像激流撞上礁石。 礁石岿然不动。 激流分开而走。 浩荡银河向着秦至臻倾落,剑气如浪花飞溅,不曾沾染他衣角半分。 好一似,沐浴银河中! 强! 太强了! 强到恐怖,强到令人绝望! 好像无论对手怎么做,无论有多么努力,都根本撞不破那只永恒的拳头! 坠银河剑气阵被轰开,秦至臻赞道:“好剑阵!” 他语带期待:“你还有更强的手段吗?尽管用来!” 北宫恪倒提双股剑,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滚落。 消耗太大,对身体的掌控弱化太多,他连汗水都控制不住了…… 但他喘着粗气:“哈,更强,哈……我能!” 他咬紧牙关,紧握双剑…… 但秦至臻看着他,摇了摇头:“看来没有了。” 他先前的期待很见包容,此时的摇头又格外无情。 然而包容或者无情,其实都不是他。 他只是期待更巅峰的战斗体验,北宫恪能给,他就给耐心,北宫恪不能,他就结束。 就是如此简单而已。 摇过头后,一步前踏。 一步前踏已经与北宫恪迎面。 迎面之时是简简单单地一拳前轰! 轰! 在秦至臻的拳头,挨上北宫恪腹部的同时,一道清光已经将北宫恪笼罩。 也拦住了缠绕五神通之光的拳头。 但北宫恪还是一口鲜血喷出,后背与前腹相应的位置,凸出了一个血肉鼓起来的拳印! 不是余徙的清光挡不住这一拳,而是余徙出手之前,伤害已经发生! 若此时还没有出手,北宫恪已经死了!</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二十二章?独自前行 内府场八进四的最后一战,毫无悬念的以秦至臻获胜结束。 虽然结果毫无悬念,但过程却带来了很多“惊喜”,或者说是“惊吓”。 北宫恪实在没有辜负北宫玉的威名,也对得起雍国上下的厚望。 他的坚韧、强大,都让人动容。 最后引爆的一手坠银河剑气阵,更叫人无法轻视。 而真正称得上万众瞩目的,当然是秦至臻的“五府同耀”。 先出了一个九岁能长安的甘长安,现在又出了一个身具天府的秦至臻,大秦之天骄,半点不输于人。 令人不由得去猜想,那个长得跟小老头一样的、秦国三十岁以下第一天骄黄不东,展现力量之时,又该是多么可怕? 这黄河之会,不愧风云之名! 人们更在思考、或者说期待一个问题—— 风华绝代的天府修士重玄遵,尚有一个杀伐无敌的斗昭与其并行,各显风流。 同样展现了天府的秦至臻,谁能与其相抗? 至此,内府场四强名单已确定。 依照决出胜负的顺序,依次是—— 牧国邓旗,荆国黄舍利,齐国姜望,秦国秦至臻。 余徙宣布最终的结果之后,自然有人去将败者抬下去救治。名列内府场四强的天骄,也各自走到了台下。 四座演武台在轰鸣声中并成一座。 接下来的半决赛,就将在这座演武台上进行。 余徙伸手一展,再次铺开了决定对战名单的光幕。 闪耀于其上的,是四个当世最强的内府境天骄之名。 是的,在内府这一个修行境界里,他们已是当世最强。 对阵顺序当然是重要的,比如斗昭和重玄遵在四强赛差点同归于尽,以至于本届外楼场无魁。 比如燕少飞背后若站的是天下强国,他说不定可以不惧流言,轻松摘下魁名…… 在内府场的战斗中,迄今为止,表现最强的,当然是秦国的秦至臻和齐国的姜望。 前者是五府同耀的绝世天骄,后者强势击败了几有无敌之姿的项北。 牧国的邓旗杀法繁多,当然深不可测,荆国的黄舍利轻松碾压对手,也是不曾费劲。但就现有的表现来说,的确及不上前两者。 强者是需要强者来衬托的。与弱者为战,根本显不出风采。 也就是这列国天骄之会,能让这么多天骄尽情展现实力。放在平日,这些各国第一的天骄,都很少有展现全力的机会。 作为观众来说,观察等待中的四位天骄的表情,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秦至臻依然默如礁石,好像对上谁都无所谓,作为天府修士,他当然也有这样的资格。 邓旗戴着青铜面具,表情是看不到的。不过他的身体状态非常轻松,没有半点紧张感。由此大概也能一窥心中底气。 黄舍利大大方方地看着姜望,也不知道是不是格外看重这个对手,不知道是在观察,还是在挑衅。 姜望则是始终宁定淡然,还冲黄舍利点了一下头,好像达成了什么约定似的。 这内府场的四强真的很有趣。 哪怕秦至臻已经展现了五府同耀的姿态,至少在气势上,没有哪一个天骄发虚。 反倒是个个昂然自信。 天府修士能够做到多么可怕的程度,外楼场的重玄遵已经展示过。 内府场的这些天骄却个个神完气足。 难道还能再出一个斗昭? 也不知是不是打肿脸强撑……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等待着那卷光幕上的最终结果。 当它确立下来的时候,观战席沸腾了! 牧国邓旗,对阵荆国黄舍利。 齐国姜望,对阵秦国秦至臻! 仿佛是外楼场的天骄之战重演,在先前几轮战斗中,表现得最强的两个天骄,又提前相遇了! 无论人们是期待、不满,又或开心喜悦。 名单已定,谁也不可再更改。 按照光幕之上所显示的顺序,黄河之会内府场的半决赛,先开始的,将是荆牧天骄之战。 秦至臻直接转身,径自回返备战席。 姜望则是深深看了邓旗一眼,而后后退几步站定,并没有回到齐国备战席的意思,摆明了就在台下观战。 这一场的秦至臻、姜望,与外楼场斗昭、重玄遵的选择又不同,彼时外楼场那两位绝世天骄,是都已经展现出来超人一等的实力,互视彼此为最大对手,所以根本是抓紧每一息时间恢复状态。直接演武台下打坐。 现在的秦至臻,是压根没有什么消耗。 而姜望虽然与项北打得激烈,但从通天宫之争到身外之战都占尽上风。以他强大的神魂之力,和雄浑的道元储备,损耗也很容易弥补。 相对来说,他更想近距离好好观战。 一个是早早就与他相约决战的黄舍利,另一个更是让他极度好奇且隐隐期待的邓旗。 那渺茫的希冀应该有个答案了…… 想来,在身具四神通的黄舍利面前,任何人都需要全力应对,不可能有所保留。 这样的一场战斗,姜望不想错过任何细节。 化名邓旗的赵汝成,当然察觉了姜望的关注,不过他不为所动。 今日是他决定回礼的第一步,他要回的礼太大,他要回礼的对象太庞然,他绝不想牵扯那个赤诚坚毅的姜三哥。 所以他反而格外要疏远。 其实姜三哥问他是否曾相识的那一刻,他如何听不出来那个问题里的颤抖和期冀?他如何不想学着杜老虎的语气大声说—— “当然认识!你烧成灰了老子都认识!” 但是他不能。 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很多时候只能自己走。 踏上演武台,站定。 赵汝成静静看着对手。 走到这一步,他心中的念头,也唯有争胜了。 面对代表霸主国出战观河台的天骄,若心中还存留着争胜之外的念头,无论是隐藏形迹还是什么……那就绝无胜利的可能。 同样站在演武台上的两个人,心情截然不同。 与赵汝成的沉重相比,黄舍利明显轻松许多。 她一步走上演武台,首先看了看楚国第一美人夜阑儿。 很好,在关注我。 再看了看齐国备战席上的重玄遵。 很好,在关注我。 接着还顺便看了看演武台下站定的姜望。 很好,也在关注我。 接着该雪国的谢哀了。 谢哀…… 黄舍利猛地回头,盯死赵汝成—— 小子,你死定了!</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二十三章?鹊桥 荆国备战席上,骁骑大都督夏侯烈按了按额头,叹息道:“这孩子真随她爹!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这都半决赛了,还满脑子不知道想什么!” 慕容龙且表情依然冷峻:“想什么不重要,甚至做什么也不重要,能不能赢,才重要。赢了就叫‘不拘小节,率性洒脱’。输了才叫‘妄自尊大,自找苦吃’。” 夏侯烈按着额头的手,更沉重了。 这个慕容龙且什么都好,就是做什么都太认真。我随口抱怨一句,你随便听听就完了,怎么还给我分析上了呢? 虽说观河台上如国战,须得认真且拼命,但也不至于这么认真吧……你现在只是观战时间,我们也只是在闲聊呢!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板一眼的,相当无趣。还是老家伙们更有意思。要是黄和尚在这里,指不定…… 想到那个‘黄和尚’,夏侯烈放下了按在额头上的手,摇头反驳道:“不对,有黄和尚在。舍利要是赢了,那叫‘强者风范,天骄本色’。要是输了,就叫’已经尽力,还想怎样’。” 慕容龙且默默咀嚼了一下,的确无法不同意。还是大都督更有见地! 这两位聊得起劲。 一旁的中山渭孙默默不说话。 虽然在不惜成本的救治下,已经治好了伤。 但是他的心口,还是隐隐作痛…… 每一句都像刀子在扎他。 为何同人不同命! …… 荆牧两国做了多年的邻居,历史上有“陈兵边界、势亡彼国”的时候,也有“互为姻亲、兄弟睦邻”的时候。 合作与对抗,都未曾消失过,关系倒是很复杂。 因为荒漠的存在,“魔”的威胁,漫长的生死线需要协同防防御。大战是打不起来了,但同在北域,同为霸主国,利益上的冲突也不可避免。 当然,大多是下面的附庸国之间打得天昏地暗,荆牧两国本身都保留极大的克制。 不过在观河台上互别苗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平时可没有什么正大光明动手的机会。 对于这一战,两国的国民都很期待。到底谁才是北域最强,争争吵吵这么多年,总要有一些实际的战绩来支撑。 黄河之会虽不能完全代表各国国力,但在某种程度上,确然是未来潜力的体现。 各国天骄第一来此相争,他们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也还是身后与他们同辈的、那些被他们击败的年轻人。 赫连云云看着演武台上的黄舍利,对这个有着古铜色皮肤的异国美人意见很大。台上两人虽是在对峙,但她怎么看怎么觉得,牧国那个黄舍利的眼神,竟像是要把汝成吃掉似的! 可恶,总有刁民要跟孤抢汝成! 她坐在这里,面上八风不动,内心翻江倒海。 坐在她旁边的黑衣女尼,这时候出声问道:“云殿下,不知这个邓旗,是何许人也?瞧他手段之丰富,应是系出名门,但小尼以前竟从未听说过。” 赫连云云自问是一个把感情和事业分得很清楚的、胸怀大志的女人。 因而江海都立时平息了。 并不移动视线,只淡声问道:“怎么,洗月庵对他有兴趣?” 坐得很有一段距离的宇文铎,面上没有表情,但竖起了耳朵。作为赵汝成的好曳赅,他当然要关心云殿下和闺中密友是如何讨论赵汝成的。 汝成曳赅不解风情,他宇文铎要承担起帮汝成曳赅维系感情的重任,一旦发现什么问题,也好迅速补救……总之一定要帮汝成曳赅把这碗软饭煮熟喽! 原来这女尼姑,竟是洗月庵的人!是说怎么能跟云殿下搭得上话,且有资格坐在云殿下旁边呢。 放眼天下佛宗,在东西两大圣地悬空寺、须弥山之外,就以洗月庵的底蕴最为深厚。自是一等一的宗门势力。 只不知道的是,洗月庵的尼姑,是怎么认识的云殿下,又是何关系呢? 听得赫连云云的问题,黑衣女尼沉默了一下,才道:“云殿下放心,洗月庵不收男弟子。” 她的声音圣洁、温暖,听在宇文铎耳中,却是“笃,笃,笃”,一声声枯燥的木鱼声。 宇文铎心头一凛,知道自己的偷听被发现了。 赶紧收回听觉,认认真真地看回演武场上。 黑衣女尼解释过后,赫连云云不但没有‘放心’,看起来反倒更警惕了:“玉真师太,我记得你们洗月庵弟子,是不可以婚配的吧?” 法号“玉真”的黑衣女尼一时无言,终是忍不住道:“云殿下,小尼的确只是好奇问一句而已。您不用太防着。小尼是出家人!” “合该如此!”赫连云云笑眯眯道:“常言道,山下的男人是老虎,师太你切莫乱了佛心!” 玉真没有回话,但斗篷上的黑纱轻轻飘动,显然心情并不平静。 赫连云云又笑道:“说起来,师太你怎么会对黄河之会感兴趣呢?玉华在信里说有位师妹要来观礼时,我还挺奇怪的呢。她可是定心如镜的人物,我一度以为,洗月庵门人皆是如此。” 从称呼就可以看得出来,显然那位“玉华”才是赫连云云的旧识,这位玉真师太也是才认识。 而且赫连云云也并不隐瞒她的疑惑,虽然初相识,但显然她已经断定,玉真同玉华,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 黑色斗篷遮掩了所有的颜色,玉真女尼只柔声道:“红尘历练,亦是修行。这观河台上天下英雄,百态众生,一段段故事,载浮载沉。小尼能来一观,于修行上大有裨益。说起来,还是麻烦云殿下照拂了。”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赫连云云豪迈地一摆手,很见气势。 但忽而又压低了声音:“你们的红尘历练,不包括男欢女爱吧?” 玉真:…… …… …… 场外人有场外人的故事。 场上人有场上人的开始。 黄舍利怒视赵汝成,当然只看得到那厚重青铜面具上的雕刻。对方的表情深藏面具之下,就连眼睛的部分,都只露了一个小圆孔,看不完整。 她的武器握在手中。 这是一支长有三尺三的降魔杵。 一端为佛首,一端为三棱尖锥。 杵身上的浮雕,是一组朝圣图。 所朝之“圣”,就是那末端的佛首。 整段杵身,就是朝圣之路。 朝圣者一共有三个,分别是一个乞丐,一个平民,一个贵族。 这组金属浮雕铺满了整段杵身,只留出了两个握柄的位置。 两处握柄,恰好分隔开三段朝圣图,也将降魔杵等分为三截。 值得一提的是,末端的那佛首,并不是主流佛宗所崇的任何一尊佛。 雕刻的是“黄面佛”。 这尊佛,当然不曾见于任何传说或佛典中,因为这是黄龙卫大将军黄弗自己造的一尊佛。 黄龙卫乃至于荆国,因此有多么不受正统佛门待见,也就可想而知了。 此杵名为“普度”。 本是黄弗自己的随身兵器,随之征战多年。在黄舍利十岁生日的时候,将之送给了黄舍利。自己则另外请人打了一支降魔杵,凑合用到现在。 在荆国有一句话流传得很广,叫“宁招杀神,莫惹普度。” 杀神是鹰扬卫大将军中山燕文的配兵,而荆国七卫之中,鹰扬卫为第一。 中山燕文之强,毋庸置疑。 仅从“杀神”这个名字,也可以感受得出来。中山燕文的兵器有多凶。 但尽管如此。 在人们心目中,作为兵器,它却凶不过“普度”。 现在,这样一支凶器。 被黄舍利单手所握持,但给人的感觉并不凌厉,反而有一种慈悲。 连带着就连黄舍利凶巴巴的眼神,也看起来像是小女孩斗气。 而站在黄舍利对面的赵汝成,并不说话,也没有眼神回应。只是微扣的五指之下,乌金色的剑气在游动。 剑气如龙蛇,游于五指间。 他喜欢练剑。 天生的喜欢。 喜欢到他需要用力去克制,不然很容易就变强了。 哪怕是在最颓废、最放任的日子里,他也嬉皮笑脸地要学一学姜三哥的紫气东来剑典。 此刻游动在他五指间的庚金剑气,是先代传下来的诸多秘法之一。 说来好笑。 那些先代弄了个宝库,代代传承……一门心思想要复国来着。 也不知脑子坏得是有多厉害。 在这无垠广阔的现世,独独只有六大霸主国并立。号为天下强国,雄视天下。 多少雄主明君,盖世豪杰,都无法取而代之。 你要人没人,要兵没兵,靠一张嘴,就想要复国? 那个宝库也是够搞笑的,修行世界日新月异,天底下哪个强国的秘术库不是代代革新? 你们攒那么多秘法,已经有一大半过时了好吗?还有一小半,也坚持不了几年了。能凑合用的就那么一些—— 还是开始学了才知道。像大五行混天步这种要求极端复杂的破术,不被淘汰才有鬼,再过一百年,估计就绝无练成的可能了。 今时今日,纯粹的大五行之风要上哪里去找?要不是邓叔…… 只辛苦了邓叔。 你死前留封遗书,来一句,“勿忘父辈之志”,我就要赔上一生去送死。 自己送死之前,还要生一个孩子,留下血脉,让后代继续去送死。 像你一样,像你爹一样,像你爷爷一样。 去你的吧! 我连你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一直到看到那根断指前,赵汝成都是在心里这样跟自己说。以此对抗那莫名其妙的血脉的羁绊,那所谓的“祖辈之恨、五代血仇”的捆缚。 他天生的聪明,不愿意继续无望的所谓“事业”,更不愿意成为死者意志的延续。 他要过他自己,哪怕是“没有意义”的过自己。 人生何必要意义? 他没有未来,越显眼死得越快,倒不如就浑浑噩噩的过去,能享受一天是一天。 邓叔也从未要求过他,尊重他的一切选择…… 但是看到那根断指后,一切已不同。 他太过聪明以至于无法相信自己。 无法像那些“傻子”一样,永远怀抱希望。 但他终于如此深刻地体悟到—— 逃避无用。 此刻他手指间游走的乌金色剑气,光泽极美。 在场绝大多数人都只认得出它是庚金剑气的一种独特用法,却看不出它的根底。 它其实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名为…… “鹊桥仙”。 与殷文华的相斗,根本没有逼出此术的真面目。 唯有黄舍利这样的霸主国天骄,才有究其根本的待遇。 现在,他要让天下知。 笼罩演武台的清光,如水流散。余徙已经宣布了战斗的开始。 赵汝成立即抬手前推! 强者相争,争在瞬息。 黄舍利已经起势,但赵汝成的庚金剑气,已经到了! 千百道乌金色剑气,离手之后,化为剑鹊,每一只剑鹊,都衔前一只剑鹊之尾。每一次衔接,都骤然加速。 如此首尾相连,剑鹊成桥。 这乌金色剑鹊连成的桥,几乎是刚刚离开赵汝成之手,就已经落于黄舍利之身,快绝如斯! 所谓剑气成丝、剑气凝剑、剑气如飞针箭雨,都只不过是简单的运用。 鹊桥仙庚金剑气的真正玄妙所在,就在这一式“鹊桥”! 此式有个名目,叫做“一年一会鹊桥,一生一见此招。” 因为见此招后,所谓“一生”,已经不再有。 这一剑有多快? 台下的姜望自忖,便是脚踏平步青云,纵剑老将迟暮,也不如此剑快! 这一剑快到…… 黄舍利才刚刚抬起手,手中名为普度的降魔杵,才翘了一个头。 鹊桥已至。 它洞穿的不仅仅是距离,还是黄舍利笼罩身前的气机,是她给出反应的空间! 观众几乎停滞了呼吸。 牧国天骄想要一击解决对手!! 而这…… 当然不可能。 几乎是在看到鹊桥的同时。 一颗青翠欲滴的、椭圆形的、宝石般的事物,就在黄舍利黑亮的眼眸中浮现。 一闪即逝。 是为神通,菩提。 荆国很多人都知道黄舍利的这门神通,当然这情报对其它国家的天骄来说也不陌生。 这门神通的效果在于—— “开启觉悟状态。” 既可用于修行,也可用于战斗。 何为“觉悟”? 时时清醒,对万事万物都有新的觉知。 更直观一点来说,在菩提神通之下,黄舍利的战斗反应、战斗理解、战机把握……都会得到全方位的提升! 鹊桥一见,已落身前。 而菩提一现,万事显明。 黄舍利翻转降魔杵,双手握住把柄,以三棱锥锋毫不犹豫扎落身前! 太快,太果断了! 几乎是在剑鹊之桥延伸过来的同时,她的普度降魔杵就已经扎落。 而那锋利的杵尖,精准扎在她身前三尺远的一只剑鹊身上,将其扎得粉碎,碎回崩散的无主剑气。 为何说这一扎精准? 因为这一只剑鹊,恰恰是整座剑鹊之桥的核心,也是赵汝成所酝酿的下一波攻势的引发点。也就是说,鹊桥此式的下一段变化,胎死腹中。 人们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华丽精彩的剑鹊之桥跨空而至。 亮眼的明黄长袍飘在身后,黄舍利双手握持降魔杵,将将扎在那剑鹊之桥上,极显健美之身形。 乌金色的剑鹊之桥,与她古铜色的肤色交映成辉。 而整座美丽耀眼的剑鹊之桥,在她面前次第崩解。 美好碎于美好前。 只一扎,鹊桥夭折! 赵汝成似乎并不意外。 他左手虚握,右手虚拔,拔出一柄庚金剑气纠缠成的乌金色长剑,而后一步踏上崩解中的剑鹊之桥。 踏桥而至。 在剑鹊之桥彻底崩解前,来到了黄舍利身前,手中庚金之剑已横颈! 台下姜望眼神微动。 其人这横抹的一剑,竟然有几分名士潦倒、生死勾仇的韵味! 当然实际的运用法门、用力技巧都不同。 就像他学朝宇的十年藏刀一杀,也是学的意境。 面对这一剑,菩提状态下的黄舍利,降魔杵直接往后一拔,左手顺势松开,右手单握降魔杵,以佛首位置,正正敲在对手横来的这一剑上! 这一系列动作简单、直接、浑然天成,有一种近乎入道的美感。 而赵汝成的庚金之剑,直接被敲散,炸开成漫天乌金色剑气!</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二十四章 杀身成焚,早登极乐 菩提神通下的黄舍利,举动之间浑然天成,用最少的消耗、最简单的动作,就敲碎了赵汝成的进攻。 那种简洁明确的美感,令人惊叹。 一招一式,直指本真。 技近于道! 但见那黄面佛首轻轻一敲,便寻到赵汝成真元所聚之处、剑气勾连枢纽,直接敲碎了庚金之剑。 在飞碎的乌金色剑气中,黄铜色的降魔杵顾自前行,那雕刻的黄面佛佛首,呈慈悲之态,似在微笑。 众生皆苦,我佛慈悲。 却敲向赵汝成的面门! 赵汝成直接一步前踏,似要迎面而抵,但脚步落下时,却已经转至左侧。 大五行混天步,驭五行之风,惯能混乱方位,颠倒前路。 而黄舍利只是右足微转,其势不变,那佛首仍然正对赵汝成面门! 她的步伐也是如此简洁明确。 她已觉知此时此境此路,在颠倒混乱之中寻到了正途! 菩提神通,一至于斯! 隔着青铜面具,看不清对手的表情。 但黄舍利看到了一只倏忽探来的右手,五指如花绽开。探向佛首似拈花,想要将其摘下。 正是小无相拈花剑指。 对手的这种反应,当然是极快极凶的。小无相拈花剑指,也是一等一的指剑杀法。 然而她丝毫无惧,应对从容。 左手微收,拢成花苞状,径直往前一钻,钻入了小无相拈花剑指的笼罩范围里,似乎自投罗网……而后五指一张! 菩提亦开花! 她绽开的左手五指,恰恰嵌入赵汝成的右手五指之中,双方十指交扣! 以如此绝妙的方式,如此恰到好处地截停了小无相拈花剑指。 放在平时,别说要与一个奇丑的男子十指交扣,便只是想到那个画面,黄舍利都要恶心得几天几夜睡不着。 但在战斗之中,她只寻求最优的战斗思路。 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是黄弗在军伍中所创,在荆国是顶有名的徒手搏杀之术。黄龙卫的核心将领都学过一两手。 当中自然不存在十指交扣这样的一手。 是黄舍利以菩提状态驾驭,自然化入举止之间。 真正的运用由心。 在扣住对手五指的同时,她体内五府齐动,通天宫亦轰鸣。左手带着赵汝成的右手往边上一靠,强行拉出其人的空门来,像是慈悲菩萨要救苦难世人出苦海。 但佛首继续敲面门! 这一次敲击,又与先前不同。黄面佛首还未落下,围绕着整个演武场,就忽然响起了钟声。 是深山古寺的那种渺渺悠长,亦是苦海劝回头的那种慈悲温暖。 明明不曾有恐怖的力量外显,但赵汝成的身体却僵直当场。 不。 在身体的僵直之前,先是神魂的僵直! 此乃黄弗所创,大慈悲普度心经! 何为普度? 杀人即度人! 何为慈悲? 杀即是慈! 以此大慈悲普度心经,慑杀身魂! 谁能想象得到,在与殷文华的战斗中大放异彩的小无相拈花剑指,竟然能以这种巧妙的方式被破解? 神来一手,浑然天成。 此时的黄舍利,太可怕! 作为对手,赵汝成在战斗中的应对已经称得上精彩,几乎是无懈可击。 但她硬生生变幻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令菩提开花,人为地制造出了一线破绽,而后把这破绽无限扩大,瞬间将对手拉入死局! 此时此刻。 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已经把赵汝成的空门拉开,同时封锁气机,绞杀真元,又有大慈悲普度心经慑杀对手身魂,令其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而普度降魔杵正要“降魔”! 从鹊桥破灭,赵汝成踏残桥而来进攻,到此时身陷死局,只是几个眨眼的工夫。 绝顶天骄之战,其凶也如此,险也如此。 但就在这个时候,赵汝成的身后,恍惚出现一只月白色的犀角。 只一闪而逝,如幻影一般。 神通,灵犀!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这亦是一门既可用于修行、也可以用于战斗的神通。 在修行之中,常能堪破关隘,捕捉灵感。 在战斗中的体现,则是捕捉战斗灵感。譬如更精准地把握对手战斗意图,做到不言而“心领神会”!譬如跳脱思维定式,在战斗中出现灵光一现的选择…… 普度降魔杵的佛首,已经扑至面门。 他避不开,退不远,仓促之下也挡不住! 青铜面具再厚重,也是扛不住这一击的。它本身就不具备遮掩面容之外的任何能力,不然也不可能戴上演武场来。 瞬息之间,场上似乎就已现死局。 但作为就在台下的观战者,姜望尽管看不到牧国这个邓旗的表情,却能够察觉,其人面具下的眼睛,连眨都未眨一下! 而其人的右手五指,被黄舍利牢牢扣住的五指,在此刻,骤放灿金之光! 金翅大鹏的虚影在半空隐现。 迦楼罗破阵剑指! 牧国天骄的五指全部化为灿金,恐怖的剑气透指而出,要将黄舍利的五指绞成肉泥。并且气势汹汹,直指眉心要害! 身得佛眷,伐灭外道。破敌关锁,擒杀贼王。 是为迦楼罗破阵。 这一式是如此恰到好处。 这门迦楼罗破阵剑指,虽然糅合了兵道杀法,属于释兵同流,但其中的佛门真意,也是纯粹非常。就连洗月庵的传人先前都认可过的。 那黄弗自造的所谓“黄面佛”,岂不正是外道?迦楼罗作为天龙八部之一,常于佛前听法,“护法”亦是理所应当。 只是…… 明明其人已经被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封住了道元,锁死了气机,制住了关节,这一式迦楼罗破阵剑指,又是从何而出? 来得实在突然! 就好像双方明明已经尽出大军,两军正胶着缠杀之时,忽然不知从哪里,又来了一支奇兵! 这是意料外的存在! 很多场外的观众都看不明白。 菩提状态下的黄舍利却了然于心。 她有清楚的觉知。就在方才,这个邓旗开启灵犀神通之后,先时已经逸散的庚金剑气竟又重新被控制住,绕指而来! 此时的这一式迦楼罗破阵剑指,非是自内而外,邓旗也并没有突破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的桎梏,乃是以庚金剑气为迦楼罗破阵剑指的基础,是直接在身外形成! 故能不受阻,故可成奇兵。 这简直是神来一笔,鹊桥仙庚金剑气和迦楼罗破阵剑指,还能有这样的变化组合,根本叫人想象不到。 若放在与其他人的战斗中,这应该是足以翻盘的妙招。 但他面对的是黄舍利! 几乎是迦楼罗破阵剑指刚刚耀出灿金,黄舍利的五指便已经松开退却,及时脱离。 此时此刻,赵汝成的迦楼罗破阵剑指绞杀黄舍利左手失败,但他同时也解开了束缚,有了撤离的余地。 黄舍利的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被打开,自己面临着对手迦楼罗破阵剑指的危险,但同时普度降魔杵仍然趋向对手面门。 双方都面临新的选择。 这是勇气、智慧和天赋的较量。 在神通加持之下的战斗选择。 菩提与灵犀! 灿金的迦楼罗破阵剑指毫无犹豫,仍然向着黄舍利眉心而去。 赵汝成率先做出选择! 他不撤不避,反而要强攻对手! 他笃定他能在自己的脑门被敲碎之前,后发先至,先一步点破黄舍利的眉心! 黄舍利前敲的降魔杵骤然后拉,三棱锥锋扎落赵汝成的手。 她也已经察觉了赵汝成的后手,确定自己的确无法先一步敲碎赵汝成的脑门,而她的选择也同样不是撤离。 高手相争,争时,争势,争意。 一步退让,很可能就让对手步步相欺! 她以攻代守,这一扎的落点同样精准,恰恰是在赵汝成的腕骨处。 这个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够截断赵汝成的迦楼罗破阵剑指。 这个时机,不快不慢,恰恰卡在赵汝成“进也无功、退也乏力”之时。 普度降魔杵的锥锋有三棱。 此三棱,代表三世。 是前世,今世,来世。 当此降魔杵以锥锋扎落,即为抹灭过去,杀死现在,截断未来。 菩提照见,万死无生。 面对如此精准、令人如此难受的一扎。 赵汝成的迦楼罗破阵剑指忽然回转,灿金色的五指如灿金之花绽开。 食指与中指,竟然捏住了锥尖! 于三世中拈花! 以鹊桥仙庚金剑气为基础,运转迦楼罗破阵剑指的运劲法门,却化出小无相拈花剑指的招数! 早先在与殷文华交战的那一场,还有不少人觉得牧国这个邓旗所学太杂,道途或许艰难。 现在观之,其人一身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的强大秘法,竟然被他尽数贯通,运转由心,融为一炉! 这是何等天资,何等才情! 但见场上—— 右手于三世中拈花,捏住了黄舍利的普度降魔杵,轻轻往上一抬,避其锋芒,制造空门。赵汝成抬脚似往后撤,脚步落下之时,却已欺近一尺内! 普度降魔杵最自然最合适的攻击范围,恰在一尺一之外! 而赵汝成的左手微抬,五指虚虚朝下,仿佛在按压着什么。若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的每一根手指,都按在不同的水平面,高低错落。 像是经过精心修剪的花枝。 他的五根手指,修长、白净、莹润,如雕塑般完美。 以至于在这样激烈的战斗里,黄舍利心中还有这样的杂绪生出——牧国这家伙丑得不能见人,手倒是挺好看。 而后食指往前一弹。 铮~~~! 天地之间,琴音乍响! 音纹乍现,半透明的空气聚成剑形,凛凛然有寒意,萧萧然已破空,直刺黄舍利脖颈。 天涯无觅气剑术! 牧国天骄那良身怀御气神通,号称“气为我所用”,当然是拥有顶级的御气之能。 赵汝成的这门指剑术,亦是对气的操纵。只不过是用秘法引导,以剑式为体,又糅杂了琴道。 但见他右手三世拈花,“拈”住指间降魔杵。 左手如抚弦琴,似弹琵琶。 食指才动,无名指又弹,大拇指如按弦,尾指又勾起。 此起彼伏如浪潮。 但听得—— 铮~~~! 铮铮铮铮! 铮铮铮铮! 左手五指似蝴蝶穿花,人间游戏。 而空气或成剑形,或聚刀形,或枪或箭…… 铺天盖地,笼罩黄舍利身周各处要害。 气纵为弦,流淌出悠扬曲调。 百气成杀,誓绝八荒六合。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 哪里是弹琴问知音,分明十面埋伏为杀敌! 攻守之势异也! 这一战太精彩,在极短的时间里,胜负之势疯狂反转。根本猜不到变化。每每在意料之外,细思之又觉妙极。 这回好像又轮到了黄舍利身陷险境。 观战席上的看客,都为这精彩的战斗屏息凝神。 唯独台下的姜望,定定瞧着那变幻如蝶飞的手指,忽然生出一种心慌来。 观河台相争,与绝顶天骄厮杀,他不曾心慌。 迷界突围,在海族大军之中挣扎求生,他不曾心慌。 但此刻,他的心,慌乱了。 他希望那是真的,又害怕证明那不是真的。 曾经的枫林城里有一个人,衣食住行,都要精之又精。 因为长得太过好看,为了避免“暴殄天物”,也非常注重保养。 细到发丝,小到手指…… 左手和右手要用不同的手帕擦拭。 他则经常用那人的描金手帕擦拭剑刃,每每气得那人高呼决斗。当然,用那人的手帕擦剑,也并不是他的首创。 他曾经月下舞剑,此人喝得大醉,为他抚琴。 那时候他在月下回眸,看到的,亦是这样一双似穿花的手! 是真的吗? 这太不可思议了! 地陷幽冥的枫林城域,以为永世不能再见的故人…… 牧国这样的霸主国,怎么会让一个外人代表本国出战观河台?自己是有重玄胜、晏抚、李龙川、乃至于吕宗骁等等这些人的支持,才拥有争名的资格,堂堂正正赢得较选,才来的观河台。 如果真是他,又是怎么做到的…… 所以不是真的吗? 所以只是奢想吗? 姜望抿唇不语,眼神定定。 但没有谁关注他的心情。 演武台上,牧国天骄的杀招已经合围。 所有人都在等黄舍利的应对。 她也的确没有让人失望。 荆国黄舍利,有一张丰厚性感的嘴唇。 当然在这张嘴里很难听到什么好话。 此时此刻,嘴唇忽然翕张—— “咤!” 一声如有千响。震在外耳,慑在内心。 是为普度梵音! 此顶级音杀之术,惯能伤神、灭意、夺音、度命。 虚空中隐隐约约,好像有梵唱声回响。 观战的众人凝神细听,不由得面色古怪起来。 尤其是荆国之外的观众,皱眉的皱眉、困惑的困惑、发懵的发懵。 盖因那梵唱的内容是如此—— “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乎?” “少说屁话,杀他杀他杀他杀他,杀他全家!” 绝大部分人都对这种所谓的梵唱很是无语。 其内容之违和,简直是完全颠覆了人们对佛宗的普遍认知。 只有一部分了解情况的人才知道,这是《大慈悲普度心经》之经文! 大慈悲普度心经是一门同时作用于身魂的杀法。 黄舍利先前也已经施展过。 但同时,世上也真的有这样一本心经。 亦是黄龙卫大将军黄弗所编纂,据说是闭关十年乃成。 其内容…… 便是黄舍利发起普度梵音之后,虚空中所吟诵的这些了,大多都是如此风格…… 黄龙卫那位光头大将军,真乃世间奇才。 当然,在此时此刻,经文不是重点,重点是普度梵音这门音杀之术。 随着黄舍利一个“咤”字出口。 梵唱便起,这梵唱之声明明若隐若现,很是无力,但却完全将赵汝成天涯无觅气剑术引发的琴音所压制! 那一柄柄气剑气刀,才冲至黄舍利面前,就已经崩溃,又复散回为气。 赵汝成五指虚空拨弦不止,黄舍利普度梵音咤声连连。 场面骤然激烈起来! 难以计数的气剑与音纹疯狂对撞。 气的力量与音的力量,在两人之间的所有空间里展开厮杀。 这是极其精微,具体到每一个音、每一缕气、每一寸空间的争锋。 这是妙到毫巅的顶级碰撞! 一者以灵犀神通,驾驭天涯无觅气剑术。 一者以菩提神通,掌控普度梵音。 一者“心有灵犀”,一者“觉悟开醒”。 “气”与“音”的种种精妙变化,令人目不暇接。 难以轻断胜负。 黄舍利并不知道对手的灵犀神通能够维持多久,但在这场战斗里,是她先行开启的菩提神通。倘若双方开发程度相当,那么对手必然是在她之后结束神通状态。 僵持对她来说,并无益处。 所以…… 又到了求变的时候了。 觉悟状态下,一切所知所觉,都清晰无比。所有可能的结果,都在心中演练过去。 黄舍利抬起了留作防备的那一只手。 在这个时候,对手的小无相拈花剑指,还拈住锥锋,在与她争夺普度降魔杵。 而她在施展普度梵音的同时,倏忽抬起的这一只手,也握上了普度降魔杵的把柄。 双手握持降魔杵! 她转而喝道:“我佛慈悲,救度世人!杀身成焚,早登极乐!” 普度梵音的威能骤然加强,声彻天地。她双手握持的普度降魔杵也顺势一转,势要将对手这剑指绞碎。 好一似挣脱枷锁,游龙待升天。 便在此刻。 赵汝成忽然开口:“既是极乐,不如你去。” 菩提神通和灵犀神通同时寻到了契机! 赵汝成的右手勉强维持着拈花之状,还在锥锋处做最后挣扎。 他的左手却在此时猛然一收! 天涯无觅气剑术戛然而止。 所有的气之力,一次性引爆于梵音中。 这是天涯无觅气剑术和普度梵音最后的碰撞。 而交战的双方,都并没有等待结果。 赵汝成的左手再次变幻,食指、中指、尾指,并立竖直,唯有无名指半屈下来,搭上同样屈着的大拇指。 便以这样的形态,直接推向黄舍利。 邓岳的独门秘传,九劫洞仙指! 以此指,洞彻仙人之妙。 邓岳仗之以成名,曾一指截断了渭水,故号一指断江。 此术一共有九劫,赵汝成现在只练到第七劫,尚未至巅峰。 最开始的时候,要以十指相辅,才能发出此指。每进一劫,就可以收起一指。到巅峰之时,将只发一指,九劫洞仙。 但这未至巅峰的一指,也已是鬼神皆惊! 在边荒的时候,邓岳一指点死大秦镇狱司的神临境司狱长,指风透地,幽幽不知尽头。 现在赵汝成用此指,也势要杀敌而返! 噼啪噼啪噼啪……噼啪! 空气发出这样的、连绵的爆响。 这一指的杀力,恐怖到让观者都为之胆寒。 黄舍利还未能彻底夺回普度降魔杵。 九劫洞仙指已临身! 轰隆隆! 雷音爆响! 在黄舍利的身周,忽然响起滚滚雷鸣。 玄妙的音纹、威严的雷纹,在她头顶聚集交缠,编织成一座雷光之塔。 雷光和雷声,如瀑垂下,护住黄舍利身周。 赵汝成那堪称恐怖的九劫洞仙指一指点上,但见雷光如波纹漾开,只听雷声滚滚来而又去。 黄舍利竟然丝毫无伤! 此为神通,雷音塔! 这门神通号称“万邪不侵,万法无伤。” 是一等一的防御神通! 强大到令人绝望! 而在雷音塔的护持之中,黄舍利双手一拧,已经拔回普度降魔杵,往前轻轻一敲! 赵汝成收手及时,才未被锥锋切断五指,但手指上的灿金色,也已经黯淡了下去。 因为九劫洞仙指的无功而返,他立时陷入被动局面。 倚仗灵犀神通之敏锐,险险保住了手。又立即施展大五行混天步,往前一踏,脚步落下时,已退出三丈远! 绝不能再与雷音塔护持下的黄舍利近身交战,拉开距离以求变,这无疑是清醒的判断。 然而…… 咔咔! 那样细微、却好像惊心动魄的裂声响起。 他覆于面上的厚重青铜面具,就此四分五裂,无声坠落! 牧国神秘天骄邓旗的脸,就这样显露在所有人面前! 没能避开这一敲!</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二十五章 谁人不曾伤心 青铜面具之下,是一张平庸的脸。 平庸得令黄舍利毫不意外,她甚至觉得,还应该更丑一点。 但似投石入水,顿生涟漪。这张脸微一荡漾,便已碎灭。 青铜面具下原是幻象,而脸上的这层幻象,也一同被敲碎了! 黄舍利这一击是如此恐怖,明明避开,却未能避开。 普度降魔杵,破魔灭法,杀人度命。 于是人们得见,牧国这位神秘天骄的真容。 整个天下之台,静默了一瞬。 这是一张怎样的脸? 眉、眼、鼻、唇、耳,无一处瑕疵,无一处不美好。 每一个令人惊叹的细微之处,都像是匠师精心雕刻,但绝对无人能雕刻出这般完美的样貌。 这是一张绝美的脸。 是超脱了性别意义的一种美。 无论男女老少,不分眼界高低,都能够感受到这种美好。 四分五裂的青铜面具在坠落。 人们的目光聚集在这张脸上。 多少痴痴如醉,多少惊叹,多少艳羡。 或是天道有缺,常使人间有憾。 世间美好,往往不能长留。 此刻在这张美丽面容的眉心处,有一个浅浅的凹痕,那是普度降魔杵佛首敲下来的印痕。 印着黄面佛的微笑。 它镇住了这张美丽面容的神光,且在不断地扩张影响。 先前戴着面具战斗,人们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此时看到这张脸,再看到这个凹痕,竟然有一种心碎感。 荆国黄舍利何其残忍! 有三道血线,自这凹痕处蜿蜒而下,顺着高耸的鼻梁,静静流淌,游在这张绝美的脸上。 佐证着黄舍利这一敲的狠辣。 也不知邓旗是用什么法子防住了,才让自己的脑门没有整个碎裂。 但这三道蜿蜒而下的血线,不仅没有破坏这张脸的美感,反而让他的美丽中,多了一点鲜活的气息。 你才能感觉,这人是真的存在。 世上真的有人,能长成这般模样。 玉面映红血,更多了一分凄美,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惜。 人们来这观河台观礼,就是为了看列国天骄相争,瞧的就是一个风云激荡、巅峰对决,无论多么风采照人的天骄,都有可能被打落尘埃…… 应该说所有的观战者,对于任何场面,都是有心理预设的。但此时,还是响起了许多叹息。 观战席上,赫连云云上一刻看到演武台上黄舍利与赵汝成‘十指相扣’,便忍不住问道:“玉真,你看这个黄舍利,跟你们洗月庵有没有缘?孤看她很有佛性,又有菩提,又会诵经,好像很适合做尼姑。” 玉真幽幽回道:“云殿下,她很明显跟我们不是一路人吧?” 下一刻,赵汝成的面具被敲碎、面容幻象亦碎灭,真容现于天下之台。 赫连云云眼睛还紧紧盯着演武台,左手却立即横伸,挡在了玉真女尼的眼前,语气诚恳:“那就先别看了,别让这种邪魔外道,玷污了你纯净的眼睛。” 玉真:…… 要说心碎,无人能有黄舍利心碎。 世间惜花人,莫过于她黄舍利。然而是她亲手用降魔杵敲击了这张绝美的脸,都磕出印子,打出血了! 当然打出血只能算是轻伤,本来是打算敲碎整个脑袋的,只是被卸掉了大部分力量而已…… 但脸已经截然不同! 敲击前是一张怪模怪样的青铜面具,敲击后是这样一张绝美的脸。 叫她黄舍利如何不心碎? 可是心碎归心碎,心疼归心疼。 黄舍利的步子却半点未慢,提着降魔杵,已经急步前趋。 乘他病,要他命! 她黄舍利可是一个把事业和爱好分得很清楚的女人! 她喜欢美人没有错。 越美越喜欢。 牧国这个邓旗当然也是大美人。 甚至于纯以五官而论,冠绝她生平所见,美得不可方物。 简直美惨了! 但战场之上,胜负第一。两军相接,必分生死! 黄面佛的微笑,印在了其人眉间,也钉死了其人神魂。 此诚生死决胜之机! 黄舍利不仅急步前趋,甚至普度降魔杵的落点,仍然在那张脸上。 她几乎要流泪了。 暴殄天物! 但这就是菩提神通觉悟状态下,此时此刻,她所判定的最佳落点。 我居然要亲手毁掉此等美人。 我黄舍利真是铁石心肠,我不是人! 黄舍利压制着丰富的情绪,心中波澜反复,动作却不受半点影响,在热泪盈眶的冲动之中,纵身挥击降魔杵。 但! 她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一种恐怖的、令人战栗的气息,在面前这个美人的身上爆发。 菩提神通传来了警告。 这一杵落下,死的很可能是自己! 不能再进! 黄舍利当机立断,降魔杵一竖,做好防御姿态的同时,极速后撤! 其进也疾,其退也疾。 她是真正的强者,在战斗中一切以胜负为优先考虑,对自己的判断非常笃定,执行起来也非常坚决。 然而…… 牧国这个名为邓旗的绝世美男子,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发起反攻。 而是看向了台下。 在这万众瞩目的场合,在这巅峰之战的关键时刻。 他突然把视线投到战场之外,居然看向台下! 台下有什么? 此时此刻,还能有什么,比这场战斗更重要? 这是前途之战,生死之战,荣耀之战! 人们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台下能有什么呢? 台下其实空空。 只是有一个…… 泪流满面的人! 青衫覆着挺拔的身形,名剑悬腰,佩无名之玉。 一动不动,但泪如雨下。 不言不语,却是天下英雄! 那是大齐天骄姜望,名在天下内府四强之列。 强势击败了楚国绝顶天骄项北,如今就站在台下观战的姜望! 赵汝成看着他。 他也看着赵汝成。 台上台下,两人对视。 这是迟来了整整两年的对视。 自枫林城一覆后,他们就没有再见过! 曾经彼此都以为,在道勋殿前的那一次分开,已经成为永别。(卷一,一百二十三章) 那个时候,他们明明只是又一次一起完成了一次任务,分配完道勋,各自回家。可是为什么,从此不再有“家”?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 往常更爱哭的赵汝成,没有流一滴泪。 往常更坚强的姜望,却眼泪决堤,似雨而下。 “姜望。” 赵汝成就在台上开口,恢复了本音,声音不再别扭。 在边荒猎魔的时光,彻底磨去了他的青涩。 此时暴露真容,是一个意外,但他迅速就接受了,并选择面对。 他的表情很严肃,也很认真。 所以此刻倒是演武台上的他更像兄长,演武台下的姜望更显脆弱无助。 他这样说道:“你以后就好好的做齐人,当齐官,奔好前程,过快活日子。以前的事情,不要再背负。庄国欠你的,我帮你讨。庄国欠大哥的,我帮他要。这魁名我来摘,接下来的路,我来走。所有的一切,我来承担。” 庄国? 庄国欠姜望的?庄国欠他什么? 观战的人们立刻联想到,庄国天骄林正仁的弃赛! 齐国何以在正赛第一轮就撞上庄国?林正仁何以惧敌至此,忽然血鬼反噬弃赛? 这其间,隐藏了太多的故事,有太多的隐秘! 姜望看着赵汝成,像永远也看不到他了那般,定定看着他。 没有说话。 他说不出话。 奢想竟然成真,那渺茫的猜想竟然照进现实。 他以为永远也看不到了的好兄弟,现在就站在他面前。 这一路走来…… 太累太苦了! 虽然他从不曾抱怨,从来不会懈怠。但曾几何时,他真的也想,有人共担。 而谁能共担呢? 在这个世上,除了同样经历过那一幕的,谁可以感同身受?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流泪。 他明明心里只有高兴,满溢的高兴,几乎要跳出心脏的高兴,可是他止不住地在流泪。 他满怀喜悦地流泪,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巷长街故楼,旧事常在梦中。 莫笑英雄垂泪,谁人不曾伤心! 观战席上,叶青雨几乎立刻就看向叶凌霄。 如果要在这观河台上,针对庄国做些什么。云国或许可以提供一些证明。 叶凌霄没有转头,只传音回道:“这事并不容易。且再看看。” 且不说这两个年轻人,只是年轻一辈的天骄。 哪怕台上台下这两人,真能代表牧国、齐国。 庄国那也是有当世真人坐镇的国家,坐拥四千里之地,兵强马壮。 是景国钉入西境的钉子,也是道属一脉在西境最强的势力。 谁要欺之,景国作为道宗国,绝不会袖手旁观。 君不见,庄国那林正仁丢脸至此,景国也没有说强行杀之祭旗。 究其根本,还是庄国本身,已经有了足够的分量。 而演武台上,赵汝成说完那一番话,便转回头去,看向黄舍利。 他看向黄舍利的时候,一双美丽多情的桃花眼,已经只剩下冷漠。 他的身体里,有恐怖的剑啸声响起。 而他眉心被印下的、那黄面佛的笑脸,顷刻支离破碎! …… …… ps: 老巷长街故楼,旧事常在梦中。 莫笑英雄垂泪,谁人不曾伤心! ——《无以题之》·情何以甚</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二十六章 陛见秦天子 “怀帝美姿仪、通音律,诗画双绝,有倾天下之貌。人或曰:‘可为治世贵子,不可为乱世至尊。’” ——《秦书·怀帝本纪》 …… 演武台上,黄舍利头悬雷音塔,手持普度降魔杵,凝神以待。 赵汝成眸光冷漠,意破佛印,其势待发。 便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个声音响起。 一个极具威严、如立天地之规的声音。 一个所有人都不得不听,不得不服从的声音。 “朕方才还在想,这美男子是何人。这会倒是想明白了。” 大秦皇帝的声音! 那六合之柱正北面,玄色龙袍微动。 声似起于九天,行于六合,必扬于八荒! “嬴子玉,你如何来此?” 举座肃然! 人们左张右望,只以眼神交换着惊疑。 怎么回事? 台上这美得不真实的牧国天骄,不叫邓旗,而叫嬴子玉? 他居然姓嬴? 惊涛骇浪,涌于人心。 演武台上,赵汝成仍然注视着黄舍利,并不移转视线,只道:“身在天下之台,肩负大牧之责,恕我不能行礼。” 虽说黄河之会,意义非凡。 任何人都不能、也不应影响这盛会。 插手赛事,中断战斗,都是不该。 但大秦皇帝开口,谁又敢真的无视? 天下列国至尊至贵的六位存在,他为其一! 君不见那天不怕地不怕的黄舍利,也暂且按捺不动。 那口中不卑不亢、不能行礼的嬴子玉,也并未真个继续动手。 那主持黄河之会的真君余徙,更是一言不发! 台上这个名为嬴子玉的美男子,正面回应了大秦皇帝的问题,说他此来观河台,是“肩负大牧之责”,为牧国出战。 与列国之天骄,没什么不同。 他说他不能行礼,也是在强调黄河之会的神圣意义,好让秦帝无法干涉。 有的人能听懂,有的人不能。 而台下的姜望,此时已经从悲喜交加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又陷入另一种震惊中。 他早就知道,赵汝成来历不凡。还在枫林城的时候,就各自都有猜测。他们几兄弟谁也不蠢,只是赵汝成不说,他们也就不刨根究底。 不过他们那时候理解的来历不凡,大概也就是“赵汝成或许是某个破落小家族之后”、“可能是某个已经覆灭的小宗的传入。”诸如此类的猜测。 那时候的眼界决定了,他们的猜测只能局限在某个层面之下。 但是现在…… 赵汝成不叫赵汝成,而叫嬴子玉? 叫邓旗姜望还可以想象,毕竟邓叔他也认识,在枫林城的时候常有接触。那是一个很温和的长辈,是赵汝成的管家。 但是姓嬴? 大秦皇室之嬴? 甚至于大秦皇帝都知道他,与他对话? 无论听者怀着怎样的心情。 大秦皇帝那种确定天地规则的声音依然在响起:“皇室子弟不争黄河之会。是历来的规矩。盖因血脉厮杀于台上,孤等镇河之君,恐怕私心难免。” 他问道:“嬴子玉,你负何责?” 人们瞠目结舌。 台上这人,竟然真是秦国皇室子弟吗? 又为何会代表牧国出战黄河之会? 这当中有怎样的故事? 其人到底是谁? 姜望几乎立刻就想起了,当时在齐国太庙之前,齐太子姜无华所讲的那一段典故。 宗室嬴璋起兵,杀秦怀帝于咸阳宫! 为什么赵汝成天资卓绝,却荒废天赋? 为什么他明明看不上庸脂俗粉,却整日流连花丛? 为什么他对未来毫无指望,只愿得过且过的生活? 为什么他要隐姓埋名? 若是如此…… 那么一切就都有解释了。 而刚才在台上,他说他要承担起一切。 包括枫林城的那一段经历,也包括他生来所背负的那些…… 从逃避到承担,他又经历了什么? 姜望怔怔看着台上的赵汝成,继而又想到—— 赵汝成为什么以邓旗之名参与黄河之会? 邓叔……怎么了? 面对大秦皇帝的问题,赵汝成仍然盯着黄舍利,专注于他的战斗,未再偏转过视线。 因而也就没有看到,姜三哥的眼神。 当然他心中是清楚的,恰因为太清楚,所以他其实不敢去看。 他只专注着他的战斗。 只问道:“尊荣如您,要承认我是皇室子弟吗?” 是的,他是认识当今秦帝的。 作为怀帝直系血裔,曾经的大秦正朔,他的那些父辈祖辈,倒也不是真的一无是处。 必须客观地说,留下了不少手段,做了不少努力。 只是那些手段、那些努力……在漫长的时光里,逐渐被湮灭了。或毁于岁月,或毁于追剿。 比如那些忠心耿耿、矢志复起正朔的老臣,死的死,贬的贬,变的变…… 比如他从小,其实是养在河西郡王府中。 仍以嬴子玉为名,对外说是河西郡王之子。 自小锦衣玉食,接受最好的教导,只等时机成熟,就恢复正朔,登临大位——反正那些人是那么说的。 后来河西郡王嬴德昭窝藏案发,满门皆斩。 就又是另一段血泪了…… 时任大秦镇狱司司狱长的邓岳,带着年幼的他逃离。 两人从此隐姓埋名,亡命天涯。 直到在庄国枫林城,才度过了一段难得的安宁的时光。 再到后来枫林城覆,边荒猎魔…… 这就是他赵汝成一路走来所经历的。 当今秦帝说皇室子弟不该参战黄河之会。 他就反问,我是皇室子弟吗? 如果怀帝后人还能被承认。还应该被承认。 那么现在坐在大位上的人,是谁? “当然!” 大秦皇帝的声音道:“昔年怀帝不端,自失其统。多年以来,宗室一直在寻觅血脉。你体内流淌的是秦室之血,这一点谁也无法抹去。你若回归秦室,朕可以许你一个皇子之名分,让你与他们公平相争!” 举座皆惊。 秦怀帝故事,没有人不知道。 而当今大秦皇帝的气魄,超乎所有人想象! 作为秦宣帝之后,篡夺了秦室江山的这一脉,他竟然在这天下之台,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认秦怀帝后人的皇室身份,并许以皇子名分,给予争夺大位的可能! 这是何等的自信! 非盖世雄主,不能为此事。 此时此刻,赵汝成只要点一下头。立享大秦皇子之尊,可以光明正大的与人争位。哪怕成功的机会渺茫,但至少不必再颠沛流离,生死孤悬。 换做任何一个人,代入赵汝成的立场,都很难不动摇。 但赵汝成依然面无表情。 聪明如他,哪里会不清楚?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条件,这只能说明,当今秦帝这一支,早已经坐稳大位,根本不惧任何挑战。 大秦帝国在当今秦帝的统御下,赢得了河谷之战,重新确立了在西境至高无上的地位,同时把影响力向南域扩展,正是极盛之时。 这位至尊的气势也是可想而知。 而一旦他同意了,当今秦帝这一脉的最后一丝“不合正统”,也就此被抹掉了。 他是认贼作父! “好叫陛下知道。” “草民赵汝成,并非您的皇室子弟。来这观河台,是投身牧国,为国而争。” 他对着秦帝说话,但牢牢盯着黄舍利,右手伸到背后,虚握于脊柱之上。 他体内一直隐约啸动的剑鸣,骤然激烈了起来。 “今日以此剑……” 似有千柄剑、万柄剑,一齐在啸动。 恐怖的剑气席卷演武台。 他竟从自己的脊柱之中,拔出来一柄光华万丈的剑! 接道—— “陛见秦天子!”</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二十七章 天子剑 脊柱乃人身大龙! 哪怕只是对普通人来说,它也是整个身体的支柱。 在道脉腾龙之前,通天宫便将养于此。 脊柱之海,又名通天海。 人身的脊柱大龙,有三十三节,一节对应一重天。 武道修者每进一步,踏破一重天。 当然,这种对应就和五脏与五府的对应一样,相对虚幻,并不具体。 但因为有这种对应的存在。 故虽从未有人走到武道尽头,连一个二十七重天的武道修者都未曾出现,但大武夫们坚信,还有三十三重天的至高风景。 脊柱的重要性,由此不言而喻。 现在,赵汝成竟生生从自己的脊柱之中,拔出了一柄光华万丈的长剑。 他竖握此剑,立于身前,剑柄指地,居于小腹处,剑尖向天,越过黑发去。 此剑与他的鼻梁平行,将他那张完美的脸,分割成均等的两半。 待那璀璨光芒散去,人们才得以看清,这柄剑的模样。 这一柄剑,足足有五尺长。 剑脊宽厚,剑刃两开。 剑身上有着复杂的纹路,似是天生的剑纹,但又隐约是一个个不同的人影,在做着不同的事情,指向芸芸众生。 两侧只开了极窄的、黑亮的锋。 这一柄剑,中正平和,又尊贵非凡。 好像全无杀气,但又漠视生死。 此剑……是为天子剑! 大秦皇室秘传。 历代唯有太子能修。 自嬴璋杀秦怀帝于咸阳宫,此神通剑便已失传。 此剑在修行之初,就要散龙气于通天海。潜于深海中,鳞甲已晦,爪牙皆敛。 在修行者道脉腾龙,通天宫离开脊柱之后,聚集龙气化为龙,潜龙出渊以替之。 也就是说,一般的修行者,在道脉腾龙进入五府海之后,通天海里就已经空空如也。修天子剑者,却还有一条大龙,养在通天海中。 每日运转秘法,翻覆通天海。 等到修行者叩开内府,便磨砺一颗神通种子为剑具,自五府海返去通天海,以龙气灌之,如此,方成天子剑! 此剑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 或许正是因为感受到了这柄神通天子剑,秦帝才开口。 又或者说,因为这神通天子剑出世,赵汝成怀帝之后的身份已经无法掩饰,必然暴露在天下人眼中。 秦帝才出声。 至尊的心思渊深如海,其中斟酌,大概唯有他自己能知。 听者只能匍匐恭听,谨慎揣摩。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秦天子的声音说道:“好个赵汝成!” 此声听不出喜与悲,仍然是只有无尽威严。 一个辽阔无垠的、高渺如在云端的女声接道:“秦天子谬赞了。” 牧国女帝! 代表牧国出战观河台的内府境天骄,已经表明了态度“投身牧国,为国而争”。 那么作为牧天子,这位至尊也理所应当,要给予支持。 这话说得平常,但语气之中,俨然是真正把赵汝成当做了本国天骄。 没有一字维护,但字字都是维护。 观战席上,赫连云云松开了紧攥的手。这时候才发现,手心已经给汗水浸透。 即使是以她的身份,以她的受宠程度,也不能够真正左右牧天子的意志。只能等待和接受。 而赵汝成,赌对了! 姜望沉默在演武台下,感受着秦天子只言片语间投下来的、那如山如海的威压。感受着自家五弟,曾经那个幼稚少年,此刻在这天下之台,所展现的决心与勇气。 他心中的心情,无法言说! 秦天子不再说话。 牧天子也沉默下去。 一场巨大的风波,就这样短暂平息。 在观战者心中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不得而知。 而黄河之会内府场的这一场半决赛,还未结束。 赵汝成口口声声陛见秦天子,当然不可能是持剑对秦帝。 即使在这观河台之上,天下列国注视时,他也需注意分寸。 若真敢对秦天子大不敬。 谁也保不住他。 霸主国天子一怒,摧高山不能止,倾长河之水也难平复。 所以从始至终,他都盯着黄舍利,盯着自己在黄河之会上的对手。 用实际行动说明,他在这具有神圣意义的观河台上,参与人族传承多年的古老决斗。 较量勇气、智慧、荣誉。 他展现此神通天子剑,以此作为送给今日之秦皇室的第一份回礼。 以此“陛见秦天子”。 而这一剑,当然是递向黄舍利! 他要争天下之魁,就必然要闯过半决赛。 然而雷音塔这样的神通一出,黄舍利几乎就已立于不败之地。 他的诸般剑指、种种秘术,都无法在短时间内攻破雷音塔。 而黄舍利却可以在雷音塔的护持下,倾力进攻。 菩提神通并不输给他的灵犀神通。 黄舍利的战斗才情也绝不输他分毫,如此一来,在这种情况下,他难有胜机。 所以他果断拔出天子剑,以此神通剑相争。 这一剑本是要留待争魁之时。 在整个黄河之会的最巅峰处,以此剑陛见秦天子。 一剑夺魁名,向天下宣告他赵汝成从此行在青天白日下……这才是他设想中的真正回礼。 但黄河之会不愧是列国天骄相争之会,群星闪耀。才走到半决赛,遇上的这个黄舍利,就已经让他不得不用天子剑。 既然动用了这柄神通天子剑,他就再无失败的理由。 他就这样竖握着神通天子剑,大踏步往前。 此刻他摒弃了大五行混天步。 持天子之剑,踏堂皇正道。前就是前,后就是后。 但速度反而更快,一步已至黄舍利身前,而一剑斩落! 天子驾临,万民避道! 长达五尺的神通天子剑落下,像一座高山轰然倒地。 而黄舍利,就是那个立在倾倒高山之前的人。 如蚍蜉迎万仞! 何为“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 前方,上方,下方,周边。 没有任何阻挡! 不是因为没有人阻挡,不是因为没有力量阻挡。 而是无论什么人、无论什么力量,都挡不住,都不存在,都是“无”! 天子一剑,诸侯慑服。 神通天子剑一剑前斩—— 雷音停,雷光止。 悬于黄舍利头顶的神通雷音塔,竟然就此崩散! …… …… ps:“此剑制以五行,论以刑德……”——《说剑》·庄子</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二十八章 逆旅(求月票) 众人所见,世所共睹。 秦怀帝之后嬴子玉,今名赵汝成者。 在天下之台,自脊柱大龙拔出天子剑,以此剑,强破雷音塔! 其时满座皆惊! 这可是轻松防住九劫洞仙指的雷音塔,称为“万邪不侵,万法无伤。” 是一等一的防御神通。 这时却被一剑斩破。 此天子剑之威,当真是“直之无前”! 在破碎的雷光、和散去的雷音之中。赵汝成继续前踏,天子剑继续往前。 天意难问,天威煌煌。 这一剑绝不停留,绝不动摇,是令行天下,命定四方。 天子之剑,必镇八荒! “我说。” 黄舍利的声音在此时响起,她看着对面这张绝美的脸,看着这一柄慑服天下的剑。 目光中仍然带着笑意:“你是不是小看我了?” 此人太美,当此人拔出神通天子剑,持以煌煌天威,更是美得璀璨、美得惊心动魄,令她惊喜。 当然她的情绪不会影响她的战斗。 再美好的事物也不能阻挡她前行。 可以留步赏花,不会长眠花下。 这是她黄舍利的觉悟! 她单手高举菩提降魔杵,以横截之。 此时在这演武台上,她背南而面北,赵汝成背北而面南。 两人正面相对。 在她高举的菩提降魔杵之前,是那柄惊动了秦帝的神通天子剑。 而在她的身后,骤然生出了飓风! 那是咆哮如龙卷,上接苍穹、下连山河的恐怖飓风! 虽在演武台之上,被古老禁制所隔,却依然可见遮天蔽日之威,几乎淹没了演武台的每一个角落。 是为神通,景风。 大名鼎鼎的八风神通之一。 此风缓则四时祥和,急则来势汹汹。起于南方,而席卷天下。 祥和之时,可令四时安泰,抚平杀意,消弭纷争。 汹汹之时,咆天哮地,席卷一切。 八风之中,此风称为“瑞”字。然而福祸相倚,此风瑞时得享安康,祸时可接星火。 此风带赤,说起来最益火行。 不过在强者的手中,也并无拘泥。 那接天连地的龙卷上端,有流火绕风而行。 乍看之下,便是黄舍利的景风神通,撞破了天穹,接引天火坠临! 风火相交,互燃互炽。 此风无所避让,是八风神通之中,范围最广、最合群战的风。 有变易天地之威! 在这席卷一切的、恐怖的景风之威里,黄舍利的声音如此清晰—— “记住老娘的名字黄舍利!你就算长得再好看,却也不能……如此地小看我!” 恐怖的飓风笼罩了演武台。 在那巨大的轰鸣声中,人们一无所见,难再有听。 “怎么样了?” 有人急问更具洞察视野的同伴:“赵汝成败了吗?” 齐国观礼席,许象乾也看向李龙川,张了张口…… “噤声!”李龙川道。 但见这遮天蔽日的飓风之中,骤然亮起了剑芒! 乌金色的、灿金色的、银白色的、紫色的…… 鹊桥仙庚金剑气、迦楼罗破阵剑指、小无相拈花剑指、甚至于紫气东来剑典…… 赵汝成毕生所学之剑,尽在其中。 所有的剑芒并耀而出,又都如臣民拜服。 万剑朝之,朝此剑中天子! 剑光堂皇的神通天子剑,在赵汝成的手中,被他双手握持着,坚定不移地一剑斩下! 一言九鼎,似道如法。 天子一怒,势必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此剑斩开了景风! 落至普度降魔杵上。 无声无息的…… 普度降魔杵也断为两截! 何为“案之无下”? 案者,按也。 此剑按下之时,一切皆无! 而黄舍利微抬着头,看着那断裂开的普度降魔杵,看着那包含着佛首部分的上半截杵身,就那样被斩飞。 她的眼神。 自赵汝成揭面之后,就一直离不开这张脸,盯得很认真、很开心的眼神。 很认真战斗,也很认真欣赏的眼神。 黯淡了。 那种开心化去了。 她开始愤怒,她感受到愤怒这种情绪,从心口处腾起。 灼烧了她的身心。 她为何名叫舍利呢? 因为对曾经真正入过正统佛门、真正当过和尚、一生颠沛、数起数落的黄弗来说,“舍利”就是世间最珍贵的事物! 她这个女儿。 她这个从来不省心的女儿。 她这个任性又嘴臭的、暴躁爱闯祸的女儿。 是黄弗此生至珍! 这支普度降魔杵,是黄弗亲手所铸,那杵身上的浮雕,是他一刀一刀刻成。此降魔杵随身多年,被他视为护道之器,摸都不让旁人摸一下。 只因黄舍利十岁那年说了一声喜欢,便立即送给了她。 现在…… 赵汝成竟敢将它斩断! 你他娘的就算长得再好看,又安敢如此?! 黄舍利那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忽然间流光万道,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急速地闪现。一如波涛往复,一似浮光掠影。 而人们震惊地看到—— 那一柄“案之无下”,已经斩近黄舍利面门,就要将她也斩开的神通天子剑,在某种坚决的力量中,不断上移、上移……往回移动! 那已经被斩断、斩飞的那一截普度降魔杵,又以同样的速度飞了回来,并且连上了黄舍利手中的另一截,甚至重新合为一体! 那被斩开的、遮天蔽日的景风,又重新合拢在一起。 景风之中,那先前耀眼璀璨的、颜色各异的剑芒,又渐次黯淡。 整个演武台,重新被景风所笼罩,不见天日! “发……发生了什么?” 有人忍不住这样问道。 声音都结巴了,也都没有察觉。 他自己没有察觉,听到的人也没有察觉。 所有的观战者,都陷入难言的震惊中! 这是什么样的力量?! 景风之中的赵汝成,对这一切一无所知,仍然保持着双手握持神通天子剑的姿态,仍然在试图终结战局。 唯独黄舍利本人,在景风中行走,也在时光中行走。 是为绝巅神通,逆旅! “人生如逆旅,独我是行人!” 它的效果很简单,只用四个字便能概括—— “时光倒流”。 时间的长河亘古奔涌,永远坚决,最是无情,不为任何人停留。 唯独……逆旅之人。 已经发生过的对决,是双方在灵犀神通与菩提神通之下做出的最优选择。 此时一切重来,黄舍利却已经获得了新的觉知,她洞察了赵汝成将要做出的最优选择! 在强者之争里,这就足以决定生死! 她在景风之中跳跃,依托着景风神通之力,欺近赵汝成。 而彼时,雷音塔刚灭,景风刚出,她黄舍利的揶揄刚刚落下,赵汝成的神通天子剑还在斩落…… 但已经结束了。 她“预判”了赵汝成的选择,单手握持普度降魔杵,以佛首敲落赵汝成的脖颈,生生敲进去半截! 鲜血迅速染红了黄铜色的降魔杵…… 属于余徙的清光涌动,而赵汝成轰然倒下! …… …… …… …… (每一章都称得上呕心沥血,所以理直气壮地请大家来起点支持一下正版订阅。 订阅对一本连载而言至关重要。 你的订阅,就是在向这个世界投票,告诉人们,你需要什么样的,你想看到什么样的作品。 你的沉默,就是把这个世界,让给那些你不喜欢的人。 另外,这两天八点到十二点是双倍+众筹,求一下大家手里的保底月票。 五月会有一个爆更的活动,完成了就能赢几百个粉丝称号,到时候全订读者都可以来抽选。 我努力爆更,大家努力投票。一起加油。 ——若见鸿雁,请寄云笺。)</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二十九章?似红梅 五府四神通的黄舍利,她隐藏到最后的第四门神通,竟然是逆旅这样的绝巅神通! 居然拥有漫步于时光长河,逆转时间的伟大力量! 放眼整个黄河之会,可以说天骄如云,群星闪耀。 各种强大的神通数不胜数,交相辉映。 但逆旅仍是迄今为止所有神通中,唯一一个现于人前的绝巅! 没有任何一门神通,能与它相比! 在赵汝成倒下的瞬间,牧国观礼席上的赫连云云立即站起,但有一个身影,比她更快—— 台下的姜望,一步就跃上了演武台。 因为余徙已经插手战斗,所以胜负已定。 虽则还没有来得及宣布结果,姜望也并不算逾矩。 他出现在赵汝成身边,跪坐在地上,伸手想要捂住赵汝成被砸穿了半截的脖颈,又怕影响那道清光,颤抖着不敢靠近。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情,仍在场下的余徙,淡淡说了一句:“死不了。” 然后宣道:“胜者,荆国黄舍利!” 胜负定格。 赵汝成仰躺在地上。 在他失去反抗能力后,神通天子剑已经回归通天海。 他额上的黄面佛笑脸印记早已冲散了,但仍然有一个浅浅的凹痕,蜿蜒而下的三道血线,也并未抹去,此时已经干涸了。 他留着寸发。在利落之中,显出了一丝凶悍。 这样的赵汝成是姜望从未见过的。 两年的时光,把这张脸雕琢得更加完美。 无论去哪里,无论做什么,这张脸总能赢得更多的关注和惊叹。 有一回他们在青山镇行侠仗义,救了一个被恶少调戏的女子,那女子一一谢过暴打恶少的杜野虎、为她披衣的凌河、跟镇上官面人物谈笑风生的方鹏举,以及独剑击退恶少身边帮闲的姜望,说些什么来生当结草衔环之类的话,最后跟没捞着动手、只骂了恶少两句的赵汝成说“大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也无怪乎杜野虎总想冲着这张脸挥拳头。 现在这张脸,这个人,直愣愣地看着天空。 他大概还在想,他是怎么输的。 这无关于智慧,因为他在战斗中,就已经做出了符合自己智慧的选择。聪明的人,往往更是自负的人。怎么想,也不该输才是。 逆旅神通作用于演武台之上,逆流了他和黄舍利的时间。 却是没有影响到演武台之外的……也不可能影响到演武台之外。 都不必说六位至尊了,就看台上那些列国带队的强者,黄舍利又能改变谁的时间? 只是身在其中的人,被时光席卷的人,难免懵懂。 黄舍利作为神通所有者,漫步于时光之中,赵汝成作为被逆流者,还停留在挥刀的那一刻。 他想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就被洞悉了选择,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打成垂死。要知道,先时黄舍利突兀唤出雷音塔,突兀迎面一敲,他闪避难及,却也卸掉了绝大部分力量。何以此时,竟完全被对手掌握…… 直到听见余徙的宣声。 眼神黯了下去。 不必再想了…… 胜负已成结果。 但眼珠子倒是动了动。 他于是看到了姜望。 那张熟悉的、温和的、清秀而坚定的脸,棱角已经被时间打磨得非常分明的脸。 风姿独具。 先前已经悄悄观察过许多次,但此时此刻,如此近距离地瞧来,这人真是英俊了不少。 以姿容论,可以在枫林五侠里排第二啦。 彼时姜望正低头看他,脸上是无法掩饰的关切和担忧。 他的眼睛又生出光彩来。 “姜……姜……” 因为脖颈被砸透了半截,虽然有余徙的清光帮忙恢复,他说话仍然很艰难。 “对不起啊……” 他笑了。 这一笑实在迷人。 这绝世的美男子,重伤垂死地躺在地上,凄绝一笑。 这是多么动人的风景? 令人心碎,也令人心醉。 作为胜者的黄舍利,都忍不住往这边挪了一步,但好歹记起来正是自己把其人打成这样……又讪讪地收回了腿。 姜望伸手轻柔托起赵汝成的上半身,让他说话可以气顺一些。 “对不起什么?”他温声问。 他总是这样。对亲人、朋友,永远保有包容。经历过欺骗,还能继续相信。见识过黑暗,却不被黑暗所染。 赵汝成闭上眼睛缓了缓,又睁开来,看着他。 身上带伤,眼里带笑。 “我说我来夺魁名,我说我来承担一切,我吹牛啦……我没有做到。” 姜望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说别的话。 只道:“你得知道,谁是哥。” 赵汝成于是又笑了,笑着笑着,一口血没有忍住,喷了出来。 他想要扭头,但终究是没有力气。 鲜血喷到了姜望的青衫上。 这种不能够掌控自我的无力感,令他备受煎熬。 因为…… 他明明已经不允许自己再无力! 姜望顺着他忽然痛苦的眼神,低头看了看,说道:“像梅花。” 赵汝成的眼神好像有些恍惚了,在这恍惚之中,他看到姜三哥青衫上那几点溅开的血迹,还真像一朵红梅开放。 他又想笑了。 “那个……”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非常温柔的女声响起。 姜望抬头看去,于是看到一双苍青色的眼睛,漂亮极了。 这双眼睛的主人,似乎是一个极温柔的女子。就连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仿佛生怕惊扰了谁。 “我是赫连云云,牧国的公主,汝成的朋友。” 穿着一身草原传统服饰的女子,伸手指了指他怀里的赵汝成:“他的伤势,我让人来处理,好吗?” 说着,她在赵汝成的另一边,半蹲了下来,脸上带着温柔且亲切的微笑,伸出双手,示意姜望把人交给她。 紧跟其后冲上来的宇文铎目瞪口呆,我们的云殿下何时如此温婉?温柔得让人脊背生冷…… 在这观河台上,这女子的身份自然不至于有假。 而且是个很聪明的女人,简简单单一句话,没有半点攻击性,表明了救治的意愿和能力,最大程度上打消了姜望的抗拒心理。 但姜望还是看向赵汝成。 直到赵汝成回以肯定的眼神,他才把赵汝成半抱起来,往前送出…… “我来我来!” 满头辫发的宇文铎两步冲到面前,滑跪在地,殷切伸手,把赵汝成接了过去,豪迈地道:“云殿下,这种粗活就交给我!汝成是我的曳赅,也该是我照顾他!” 因为怕影响赵汝成的伤势,所以姜望也没怎么避让,就让其把人抱走了——热切得几乎像是在抢人。 姜望有些不太放心地看了看他,又看向那位有着苍青之眸的牧国公主。 赫连云云不着痕迹地收回双手,慢慢站了起来,脸上仍然笑意温柔:“交给宇文铎也是一样的,他们也是好友。” 姜望又向赵汝成确认了眼神,这才放心。 认真对这位公主殿下行了一礼:“我家小五,就麻烦你们了。” 听到‘小五’这个称呼,赫连云云的笑眼更温柔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照顾汝成是应该的。你之后可以来牧街看他,提我的名字就可畅行无阻。” 看来汝成在牧国也经历了很多,人家都把他当自己人看待啊…… 姜望这样想着,感恩的心情愈加诚恳。 一直目送着赫连云云和宇文铎走下台去。 …… …… …… ps:一颗小彩蛋。 还记得姜望在三山城死里逃生后,见到赵汝成时,第一句话说的什么吗?</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三十章 ?“懂事”(求月票) 余徙只负责保住天骄的性命,却并不会帮忙完全恢复伤势。 好在牧国这样的天下强国,绝不缺乏什么灵丹妙药,强大医修。 宇文铎抱着赵汝成匆匆下了演武台,疾步如飞,往六合之柱外去。 牧国此次随行的医修里,有一位医术极高的宫廷御医,因为喜欢清静,而且有些救治手段不方便叫外人看到,所以并未来现场观礼,只留在牧街里待命。宇文铎便是要去寻他。 “铎……”赵汝成艰难说道。 “怎么了?”宇文铎一边疾行一边问道。他很好地控制着身形,没有造成一丝颠簸。 “留下。”赵汝成说。 “咱们要去牧街给你治伤!”宇文铎语气焦急。 赵汝成缓了缓,坚持道:“我要观战。” “不行,你听我的!” 宇文铎甩了一句,不管不顾地往外走,正是要趁着赵汝成伤重,来一回独断专行。 忽地身形一顿,却是被拉住了。 宇文铎回头一看,赫连云云正瞧着他。 “我要带汝成曳赅去治伤,云殿下!”他急道。 “我们要尊重伤者的心情。”大牧的公主殿下如是说。 “尊重啥啊,等他伤好了再尊重。”宇文铎扭头又要走。 赫连云云又把他拉住了。 “说你懂事呢,你好像不懂事。说你不懂事呢,你又努力懂事。”赫连云云瞪着他:“你到底懂不懂事? 宇文铎听得有点懵:“什……什么意思?” 赫连云云懒得再废话,伸手一错,已经将赵汝成抢进怀里,不耐烦地甩了甩下巴:“去牧街取点伤药吧,这里交给我。” 宇文铎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有心想要争论两句,但终究没有蠢到家。只闷闷“哦”了一声,急匆匆去牧街寻那位宫廷御医取药了。 已经恢复原状的演武台上,齐国天骄姜望青衫按剑独立。 黄舍利这时已回到了荆国的备战席,正大大咧咧地拍着中山渭孙的肩膀,说着什么。 而身穿黑色武服的秦国天骄秦至臻,正自备战席上离开,一步步走来。 其时场上的一切似都飘渺,都远去了。 唯有这沉毅前行的黑,与那坚定屹立的青,照见真实。 黄河之会内府场半决赛的下半场,即将要开始…… 赫连云云抱着赵汝成,把他放在牧国的观礼席上坐定,故意坐得离玉真女尼还有点距离。 然后取出一支玉瓶,拔开瓶塞,把绿色的药粉在赵汝成伤口洒下。 赵汝成几乎是立刻就感受到,脖颈创口处开始发痒,那是破损血肉正在恢复的证明。 紧接着赫连云云又取出一个金质小壶,倒出几滴金色的药液,落在创口上。 那痛苦的感受也消失了,伤口流淌着温暖的感觉。 看着那双凑过来的、苍青色的美丽眼睛,赵汝成有些发愣。 你不是让宇文铎去取伤药的?你现在是在干嘛? 赫连云云则笑盈盈的、很是温柔地道:“怎么样?好点了吗?坐在这里看得清楚吗?要不要坐近一点?” 赵汝成在心里长叹一口气。 “好多了。”他说:“我们看比赛吧。” 此时他说话已经不很费力了,赫连云云用的药物近乎神品。 可惜他被打破的不仅仅是脖颈,受创的势意乃至神魂,都需要时间来修复。但仅以肉身的创口而言,却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看起来也不再有那么凄惨。 “好呀!” 赫连云云坐在他旁边,眼睛也看向演武台,语气随意地问道:“齐国那个姜望,跟你是什么关系啊?” 赵汝成看着演武台上那青衫卓立的身影,缓声说道:“他是我的结义兄长。我一直以为他不在了。说起来,我就是听到他的消息,才来的观河台。” 赫连云云看着演武台上,点点头,若有所思。 黄河之会内府场半决赛,终于进行到了下半场。 这在赛前,是最被人们所期待的一场。 由天府修士秦至臻,对战大胜项北的姜望。 事前很多人甚至焦急地希望,上半场最好能跳过,直接出结果。 因为他们实在太期待,本届另一个天府修士的光芒。而击败顶级天骄项北,仍显得游刃有余的姜望,他的极限又在哪里? 事先谁也不曾想到,荆牧两国天骄之战,竟然能够精彩到这个地步。 赵汝成拔出天子剑,已经举座皆惊。 黄舍利更是以绝巅神通反败为胜,令人目瞪口呆 毫不夸张的说,上半场这一战,几乎是将本届黄河之会内府场的质量,拔高到了历史前列。 现在就看秦齐两国天骄之战,能不能够让这一届黄河之会的内府场铭刻青史! 若秦齐两国天骄,也能够奉献不输于上半场的交锋,那么本届黄河之会内府场的精彩程度,几乎可以挤进历史前十! 现在,卓然立于台上的姜望,迎来了他的半决赛对手。 秦至臻走得不缓不急,无论观战者如何焦灼、无论人们怎样期待或者催促,依然以他固有的速度前行,破开一路来的目光之潮,最终像一块礁石,屹立在了演武台之上。 一身黑衣的秦至臻,像一块沉默的黑礁。 青衫仗剑的姜望,像一株挺拔的青松。 他们各有风姿,在真君余徙的清光相隔下,彼此对峙。 说起来这当然是事先最被期待的一战,但具体到两个对手身上,自然还是坚信秦至臻能够获胜的人更多。 毕竟五府同耀,实在过于璀璨。 不过在黄舍利与赵汝成之战结束后,倒是有一部分人,对姜望拔高了期待。 他们都记得,在秦至臻展露五府同耀之光后,同为四强的另外三人,可是无一生惧,倒是每一个都跃跃欲试。 彼时还有很多人觉得是强撑。 现在看来…… 拔出天子剑的赵汝成,绝对有与天府修士一战的实力。 而拥有绝巅神通的黄舍利,其耀眼程度,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么姜望呢? 他又将展现怎样的精彩? 余徙还未正式宣布开始。 姜望的手,已经按在了剑上。 而人们看到—— 秦至臻,伸出了他坚固而稳定的手,探向虚空,自虚空之中,拔出了一柄黑色长刀! 这是自黄河之会开始以来,秦至臻第一次拿出他的武器。 而且是在姜望并未有展现任何压力的情况下。 在开战之前! …… …… (小姜登场!月票呢?)</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三十一章?夜色雪色两不如 秦国备战席上。 霸戎军统帅章谷温声笑了:“看来这齐国天骄,也令至臻感受到了压力。” “赛前他就专程去跟齐国这个姜望说过话,大概之前就有过一些了解的。” 已经大致恢复了伤势的甘长安,在旁边接话道。 一直半睡半醒的黄不东,在这时睁开了眼睛,咕哝着道:“所以说这个姜望,或许还能带来更多惊喜,比黄舍利、赵汝成更甚?” 黄河之会是各国年轻天骄的盛会,参战者个个风华正茂。 唯独这黄不东,仅看外表,竟然比章谷都要老上好几轮。 跟长相青稚且才十九岁的甘长安坐在一起,说是爷孙都有人信。 但这两位天骄里,看起来青涩稚嫩的那一个,纵览全局,思虑周祥,什么都很操心。 看起来沧桑老态的这一个,则是懵懵懂懂,什么都不操心。 “或许在秦至臻看来是如此,虽然我觉得并不现实。”甘长安回了一句,又疑道:“我本以为他的刀只会在决赛时出……他何以会这么重视这个姜望呢?” 秦国这边掌握的各国天骄资料,秦至臻能看到的,他也都能看到。 从资料上来看,齐国姜望海外称雄、齐境无匹,的确称得上耀眼。但放在天下六大强国的天骄中来看,却也不算拔尖。 秦至臻以天府之修为,是内府场夺魁的最大热门。不说目中无人,起码可以俯视黄舍利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本身亦有无敌之信念,不应该表现得如此审慎才是。 另一个,以策略而论,在上半场胜者黄舍利展现了恐怖的绝巅神通之后,秦至臻更应该隐藏实力,以期决赛。而不是一开场就拔刀,在黄舍利面前暴露更多。 “管它呢,儿孙自有儿孙福。”黄不东移了移脖子,让自己瘫得更舒服:“咱们呐,少操心。” 甘长安不动声色地往外挪了挪。 这么占便宜,秦至臻听到了,会不跟你拼命吗? 另外……这一副老伴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啊? 王西诩称许他“八岁能长安”,但是现在已经十九岁了,甘长安发现,这世上还是有很多人他看不懂。 章谷瞥了一眼黄不东倦怠的样子,很难判断这家伙是故意占便宜,还是脑子缺根弦,随口牛头不对马嘴地掰扯。 秦国这两位天骄,一个思虑过多,慧极易伤,得注意安抚。一个想得太少,须用鞭子抽着走。 论起来还是境界最低的秦至臻最稳当,可惜又太内敛、太钻牛角尖了一些。享受战斗,苛求完美,对修行来说或许是好事,对统军来说则未必。 在章谷的兵道理念里,战争……可不应该让人享受。 当然,这些思虑都在心里,面上不显丝毫。 他只静静看着演武台,思虑着秦国的未来。在其位,谋其政。 至于怀帝之后嬴子玉? 没有思考的必要。 他也不应该思考! 六合之柱所围,即是天下之台。 但人所共知,真正的天下之台,原是这合而又合、仅剩一座的演武台。 古老的荣耀和历史,仍在延续。 秦至臻自虚空之中拔出他的刀。 此刀通体黝黑,长柄直刃。 三尺有一,寒光内敛。 这是一柄真正的杀人刀,没有半点多余的修饰。 刀镡是一横,刀身是一竖。 横平竖直,给人以一种等分生死的冷酷感。 在分隔两人的清光中,秦至臻横刀于身前,认真地说道:“我的拳术已经是此境绝顶,但因为练刀更久,所以我的刀更胜一筹。今以此刀,试你长锋!” 秦国备战席上,甘长安又皱了皱眉。在他的认知里,秦至臻可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今天似乎有些……反常。 但在台上,秦至臻毫无疑问表现出了他的尊重。 尊重对手,更尊重这场战斗。 姜望目无波澜。 所谓“此境绝顶”,即是在当前境界所能达到的极限。 他来观河台后所理解的此境绝顶,是甘长安在外楼境的因缘刀术,是项北在内府境以霸体状态推动的八荒无回戟法,是黄舍利的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也是赵汝成贯为一体的诸般剑术。 当然,后两者在菩提和灵犀状态下,是超越了境界极限的。 而稳稳在绝顶上另起一层楼的,唯有斗昭的斗战七式。重玄遵的日月星三轮斩妄刀,威能不输,但靠的是神通相合,以刀术技巧而论,却是连极限也没有达到的。 秦至臻说他的拳术已是此境绝顶,在看过黄舍利赵汝成之战后,仍然这么说。那么他的拳术必然不输于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 从他与北宫恪的那一战,也能略见一二,颇有拳碎万法之势。 现在他说,他的刀,更胜他的拳。 岂不是说,他的刀术,比绝顶更胜一筹? 难道是可以媲美斗战七式的存在吗? 天府修士加斗战七式,几乎可以等同于人间无敌了! 甚至不必加“几乎”二字! 如秦至臻这样的人物,当然不至于在此时此刻夸言。 整个环形看台上,各国观礼者,无不心惊! 秦至臻展露天府之力后,很多人就已笃定他为魁首。 赵汝成拔出天子剑,才叫这猜想稍稍动摇。 黄舍利漫步时光之后,夺魁最大热门才移转。 现在秦至臻这话一说,天府加斗战七式,试问谁能不动摇? 面对这样的对手,齐国姜望,何有胜理? 在一片毫无悬念的哀声中,唯独齐国观礼席上,响起一声冷哼。 许象乾双手环胸,不屑一顾:“还没开打就吹牛,我看也不过如此!虚张声势,其内必朽!吓得到谁呢?我们赶马山双骄,绝非浪得虚名!姜青羊能与我许象乾齐名,断不会被这种小伎俩影响!” 坐得足有三丈远的照无颜,瞥来一眼,淡声问道:“听起来赶马山双骄是这么的厉害,请问与姜青羊齐名的你,打得过天府修士吗?” 许象乾理直气壮地道:“暂时打不过。” 子舒晃了晃头,有点没想清楚,许高额为什么能把“打不过”……说出“不过如此”的气势来呢? 你要是只看他的气势,不听内容,倒像是他一只手就能捏死秦至臻似的。 场外的杂声,当然不会影响到演武台上。 虽则许象乾是在以自己的方式为他张势。 但姜望并没有听到许象乾在说什么。 不过在台上的他,于此刻,也与许象乾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一致。 有趣的事情正在于此,“赶马山双骄”竟然在此时,产生了微妙的默契。 姜望也是到这个时候,才突然意识到。 秦至臻和他的战斗,早就已经开始! 从内府选拔赛时,秦至臻向他走来的那一刻开始,秦至臻就已经拉着他,进入了只为双方而设的斗场。 八强战中,其人与北宫恪的那一战,是打给他姜望看的! 那时候的秦至臻,虽然是要让北宫恪显尽精彩,但牢牢掌控局势的他,根本没有必要同耀五府。 不必为而为之,何也? 当然不是为了夸耀自身,而是为了让姜望看得清楚。 那一刻的五府同耀,和这一刻的拔刀自述,都是基于同一个目的——树立他无敌的声势,让姜望未战先怯,于势上先输一筹! 姜望当然相信,秦至臻不至于夸大其词,也的确有足够的实力。 其纸面实力,是内府绝顶。 只不过问题在于—— 其人所说的、更胜一筹的刀术。 是像黄舍利和赵汝成那样,略高境内绝顶一丝。还是像斗昭那样,拔高一层呢? 甚至于对姜望来说,这也根本不算问题。 哪怕面前这人真有重玄遵之神通、斗昭之战技,无敌于同境,傲视天下英雄,难道他姜望就会退缩半分吗? 许象乾虽然经常胡话连篇,但有一句话说得没错,姜望此人,如何会被影响? 王夷吾也曾同境无敌,雷占乾也曾独占乾坤。 但现在是他姜望站在这里,剑试天下英雄! 他面对过的敌人,感受过的绝望,是很多人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 在人们或担忧、或怜悯、或庆幸、或期待的目光中…… 姜望眼神宁定,只按剑道:“我持长剑东来,为试天下英雄。同境之内,海外已无对手;剑锋所向,东域难有良逢!今日若能一见绝世之刀,我当歌之咏之,不胜欢欣!” 此情此景,此人此言。 见者心驰神往,听者激荡胸怀,无不为这话里的豪气动容。 满腹豪情,尽在此言中! 在这样的时刻,姜望固然是豪气冲霄,秦至臻的气势亦在拔升。 他一路自西而东,因为那剑绝渭水的古飞剑传人,的确视姜望为夺魁路上最大对手,给予最大的尊重。 尊重对手的方式,就是尽最大努力去击败他。 所以从第一天相见,便开始争势。 包括丢下曾与向前交战的消息,包括并耀五府,也包括自述刀术。 他当然是要压垮对手的,但倘若对手真就这样被压垮了斗志,他反而只会失望! 现在很好,现在真的非常好。 他感受到对手毫无畏惧的强者之心,也沸腾了自身灼热的战意。 于他而言,今日此战,才是他来观河台的第一战! 但是愈激荡,他反而愈平静。 惊涛愈怒,礁石愈默。 他右手横刀,左手在黑色的长刀上轻轻抹过。 说道:“总在说书人口中,听到这句话——‘横竖都是一个死’,因而此刀,名为横竖。” 生死在说书人的口中,总是轻飘飘的。但具体到每一个人身上,又是一生之波澜。 其渺小也如此,其浩瀚也如此。 感受到这份庄重,姜望亦左手握剑,横于身前,回道:“我有不能忘之人,不能忘之地,不能忘之恨。故而此剑,名为长相思。” 道出剑名的这一刻,他仿佛感受到了长相思的心情。 那所谓名器生灵,剑灵孕生,并不是另一个生命的诞生。 生死轮回的奥秘,远非现在的他所能企及。 应该说是他的情绪、他的感受、他的体悟,在朝夕相处中,浸染了这柄剑,凝聚成一体,又在神通之光的温养下,孕生出灵性。 所以…… 长相思的激动,是他的激动。长相思的沉重,是他的沉重。 长相思的心情,是他的心情。 在这一刻,他的心情,流淌在长相思中,长相思,也为他而缄默。 秦至臻异常庄重的仪式感,想来也是为了更好把握他的刀,更好迎接这一战。 姜望完全感受得到这份端正的对待,也因而在想—— 那个能躺着绝不坐着的向前,用鞭子赶着都不肯动弹的向前,给面前的这位天府修士,留下了什么? 让这样五府同耀的绝顶天骄,也留存了这样大的尊重! 他又迅速将这念头斩去,眼下必须专注于争胜,且留待后问! 时间好像从来不曾过去,又好像早已经湮灭了。 清光如水流去,余徙的宣声同时响起…… 而横竖刀和长相思,也在同一时间相逢! 逢于演武台正中央! 锵!!! 这是这场最受瞩目的一战,所宣告的第一道声响。 一声而回万转。 在人心中叠奏。 如惊雷,似霹雳,令恍神者惊醒,令心虚者丧胆! 刀与剑,正交错。 一者漆黑如夜色,一者洁白如霜雪。 秦至臻和姜望,就隔着这刀与剑对峙。 刀与剑交错而过,刀锋与剑锋,发出可怕的、刺耳的声响。 一长溜火星,并排飞溅而起。 一点一点赤红的火星,连成一条竖起的线。 刀剑撞出星辰来! 像惊扰宁夜的烟花,融化霜雪的朝阳。 在夜色和雪色之外,此为第三种绝色! 美好总是短暂的,就如刀剑之间的“星光”,也是这样仓促的一闪而逝。 就在它“逝去”的同时,那片夜色卷了回来。 秦至臻回刀! 此一刀,不堪回首! 黝黑的刀锋倒卷夜幕,也把回忆搅得支离破碎。 见前尘,前尘已不见。 忆往事,难回魂梦中。 前尘往事皆如烟,此刀斩断前尘,进而斩断前世—— 是为前世灭! “留恋星光”的不止秦至臻,追赶生死的,也是姜望。 刀剑错过的同时,姜望便已进入了最高层次的戒备。 玉色不显,但双耳已不同。 他感受着另外一个世界。 声闻仙态已开启! 自此以后十九息—— 万声来朝,吾悉得闻! …… …… …… (月票再不投就过期啦!速速交来!呜呜呜,稳住前二十吧。不要最后被偷袭了……)</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三十二章?与我死来 (为月票一万九) 刀锋破空的声音,剑刃轻颤的声音,对手心跳的声音,血液流动的声音…… 演武台内所有的声音,都被捕捉,都臣服于声闻仙态,提供着自己所有的信息,毫无遮掩。在声音的世界里,以另外一种角度,重新将此刀还原。 对于秦至臻那超越绝顶的刀术,姜望给予最大的尊重,所以第一时间便开启声闻仙态。 收悉所有,尽得所知。 很好! 说很好,不是因为秦至臻的刀术不够强,恰恰其人并无虚言,他所施展的刀术,的确是超越了此境绝顶。 秦至臻的这一刀前世灭,比之项北八荒无回戟法的西极式,其势更重,其意更强。更决绝也更可怕。 但在声闻仙态所捕捉到的信息里,和姜望亲身所领略的威势中,此刀只是强出一线,并未达到斗昭在外楼境那种碾压同境的程度。 如果真能够强到那种“现世以降第一杀伐术”的程度,姜望就会选择第一时间拉开距离,放弃剑术上的搏杀,转而尝试以神通和道术决胜——那无疑是留下了一处短板,先输一子。 所以说很好! 秦至臻想要立其无敌之势,争势一筹,却是选错了对手! 如今这样的刀术强则强矣,却不足以让他退避。 姜望的剑术,也是能与项北那样的此境绝顶争锋,只是稍逊几分而已,胜负之数更在于临场把握,而项北今又如何? 此刻在声闻仙态的加持之下,则又不同,仍能相争! 只要不是毫无抗争之力,退让就不会是他的第一选择。 声闻仙态之下的姜望,愈发宁定从容,有掌控全局之姿态,脚踏青云印记,更是仙风十足。 此时他彻底放开自我,全身心地感受这一刀,迎接这一刀。 东来试剑。 便以剑术迎刀术! 那倒卷的黝黑刀锋,像乌云盖顶,如煞气覆天。像一片夜色席卷过来。 姜望立在此刀之前,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孤独。 漫漫长夜无故人。 前尘皆断,前世已灭,一个人的过去已经不复存在,那么这个人,是什么人?当这个人的故事不再有人提起,这个人还真实存在吗? 声闻仙态不断地传来讯息,反馈着横竖刀行进的轨迹。它的力度、它的锋利、它的强大。 那黝黑的刀锋,也已经映入他的瞳孔。 视觉的世界里有这一刀,声音的世界里同是这一刀。 一并抹去曾经,一并杀身魂。 这一刀太绝望了,也来得太快! 此刀先杀意,再杀身。 谁能相抗? 在暗沉沉看不到前路的黑夜里,在前世已灭的绝望中,姜望依稀记得,自己有一剑。 他看着那迫近的恐怖刀锋,灵感回涌,从刀势里骤然清醒,恍然记起一切—— 多少个夜晚,他以为他在孤单行走,独自仇恨。 其实在那漫长的黑夜里,从来都有人,与他同行! 他在披星戴月时,有人也在砥砺前行。 他不是一个人在努力,也不是一个人在抗争。 多少次,他在长夜之中望明月。 明月虽晦,依旧有光。 故乡已无,理想仍在。 有故人死,有故人归! 杀死董阿的那一刻,见到小五的这一刻。 两幅画面重叠在一起。 吾欲哭来吾欲笑。 相思之剑,在相思之中得到升华。 于是场外的人们看到,古老的演武台上,在那漆黑长夜里,升起了一轮明月! 横竖刀的刀锋降临时,长相思的剑身亦竖起,恰恰竖在脖颈前,不到一寸的位置! 相思之式升华,此式故人归。 当时明月在,已照故人归! 铛! 秦至臻的前世灭已落尽,刀锋斩至姜望右侧脖颈,却为长相思剑身所隔,不能再进一分! 横竖刀的刀锋顺势斜拉,再次与长相思的剑锋摩擦,带出一溜星火。 星星点点,灼透了长夜。 因为长刀斩落时,长相思恰恰竖在其半截处。 三尺一的刀身,在剑锋上只走过一尺六,刀尖就已经与剑锋告别。 错锋而走。 飞溅的星火与尖锐的切割声里。 意志与意志的碰撞中。 这一尺六的距离,像是一个人走过的漫长一生。 或许辉煌,或许平庸,或许痛苦,或许幸运……但都已走过。 因而接下来的这一刀,如此理所当然。 是为,现世断! 横竖刀堪堪脱离剑锋,直接便是一记上戳,自下而上,斜抵姜望咽喉。 要替他了断现世, 此刀应于此世,用于身,斩于命,裂于魂,割于道。 是真真切切,了断今生一切。 苦海从此不许渡,一刀斩断现世桥! 见此刀者,谁能无惧? 而面对这样恐怖的一刀。 姜望展现了妙到毫巅的反应。 人们在他的眼中,没有看到一丁点犹豫,好像每一个动作,都是最本能的反应——这是一种绝对的自信。 他竖立脖颈之侧的长相思直接斩下,斩至半途,便横开一抹,一道横线出现在秦至臻的脖颈前。 分割天地。 以断截断! 名士潦倒生死勾仇之剑,对现世断之刀。 只不过姜望要截断的,不是对手的刀势,而是对手的人头! 攻敌之必救,不救则立分生死。 来赌一局! 他绝对相信他的剑,他绝对相信他的选择,所以才敢这样毫不犹豫地赌生死。 当此之时。 秦至臻一记斜上戳,指向姜望的咽喉。 而姜望横抹一剑,划落秦至臻的脖颈。 谁更快? 又或刀剑会交于中途? 每一个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在做出自己的判断,但很难有一个确定的答案。 势与意,运刀的轨迹,勇气和决心……太多会影响结果的因素,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需要产生太多思考。 若无法确定地相信自己,又如何能从容赴这生死的赌局? 姜望的这一剑,足以逼退大多数人。 但秦至臻,与他们不同。 他无需去判断,因为他的这一刀,仍只是蓄势。他的现世断,正是为了引出姜望的剑。 目的已经达到。 而在此时,人随刀坠。 他的横竖刀斜举,距离姜望的咽喉仍有一段距离。与姜望的名士之剑,谁先到达目标位置、谁先定夺生死,尚有争抢的空间。生死之局难确定。 但他下坠则不然, 下坠的同时,他的脖颈便脱离了那一道横线。 而他的刀,只需稍稍往前一倾,便足以从姜望的胸膛剖至腰腹,将他整个人都剖开! 这无疑是妙到毫巅的应对。 只是…… 他和姜望现在的战场并不在空中。 他明明和姜望都脚踏实地,踏在演武台上。 不然姜望也不至于留出这样一个空当,去与他对赌生死。 他如何下坠? 人们瞪大了眼睛看到,秦至臻的双足沉入地面,似乎穿越了演武台的古老禁制…… 不对。 他的双脚是陷入了虚空里,他坠落虚空! 何为虚空? 先贤曾有如此定义:虚无之乡,存意之地。 又有先贤曾描述:归属于现世空间、又在现世空间之外。 也有先贤这样说:无所有,无所存。 并不容易理解。 但修行世界有一个共识,很多时候只有亲眼所见亲身所历,才能够真正理解。语言、文字,在传道之上都有不足,见歧难免。平常人们说一两句话都有可能产生误会,又何况是对“道”的诠释呢? 也就是说,要了解虚空,最好先进入虚空,感受虚空。 亲历亲见而后亲知,乃明前贤真意。 而虚空有时能观测到、却又难以真正琢磨。与现世交错,却又不能等同于现世。 超凡修士的种种异象,常常显现于虚空。 如姜望的囚身锁链,也是自虚空中引出,云顶仙宫灵空殿吸纳的元气,也是连接虚空未知之处。 但让他说清楚虚空在哪里,如何进入,如何观测,他也说不明白。 但秦至臻不同。 他与虚空同行! 此为神通,炼虚。 “炼虚”者,如其名。 这一门神通的力量,就在于神通种子的开发,以及对虚空的探索。愈是了解虚空,愈能掌控虚空,就愈是强大。 秦至臻的横竖刀,就寄放在虚空里。 此刻他的双脚,也行走在虚空中。 便是坠落虚空的这一步,令他创造了一个当前环境下本不会有的机会。 他如果是选择下蹲,他的刀势会偏移,他的力量会欠缺……一切都不够圆满。 但是他下坠。 他带着长刀坠落虚空。 横竖刀顺势按下,是为来世绝! 姜望先前两剑的应对早已在他的预料之内,甚至于就是被他的刀势逼出来应对。所以他现在的这一刀,斩的是“未来”! 是他用长刀划定的未来。 杀的就是应剑之后的姜望! 这是精彩无比的演绎。 接连三刀,每一刀都是杀招,但每一刀都是为下一刀做铺垫。 秦至臻用三刀,把对手送进了绝路。 一刀前世灭,两刀现世断,三刀来世绝。 斩三世修罗刀,三刀绝命! 西极之地有虞渊,虞渊之下是修罗族。 “修罗”号称世间最善战,嗜杀好斗,勇悍无匹。 大秦以强军伐之。 虞渊是传说中的日落之地,是渭水的尽头,也是现世至凶之地。 大秦以武关镇之。 而这斩三世修罗刀,就是秦国先贤总结修罗强者之刀术,融贯而成。称为“脱于修罗,而胜于修罗。” 这门刀术,比号称世间最善战的修罗族之刀术还要更强,当初那位秦国先贤的自负可想而知。 秦至臻三刀连斩,所呈现的勇力、杀力、压迫力,诚如其人所言,是在此境绝顶之上,更强一线! 说起来,同为顶级刀术,斩三世修罗刀术,未必就强过因缘刀术。 但甘长安在外楼境对因缘刀术的掌控,尚在外楼境的极限范围内,直追创立者对此境刀术的理解。 而秦至臻在内府境对斩三世修罗刀术的理解,已经超过了内府境的极限。 这个所谓“极限”,就是各类杀法创立之初,此杀法在每个境界所能达到的极限杀力、极限威能。 一般能展现九成以上的杀力,便已算是大成。 达到极限,便可以说是彻底圆满。在同一境界下,以同样的杀法碰撞,而不输创立者。 而超出这个极限,意味着至少在当前这个境界之下,修行者对杀法的掌控,已经超出了杀法的创立者——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一般来说,世间流传的、尚未被淘汰的顶级杀法,创造者几乎都是盖耀一时的存在。后来或成真人,或成真君,除非遭遇意外,英年早逝,否则至少也是顶级的神临修士。 区区内府修士、外楼修士,何德何能,可以在当前境界,超出那等强者的设想? 但唯有完成不可能,天骄才称之为天骄! 秦至臻毫无疑问,就是这样的天骄。 便是当初那位创造这套绝顶刀术的强者,在内府境的时候,也不能比他做得更好。 所以称之为“绝顶之上,更强一线”。 灭前尘,断今生,绝来世。 这样的斩三世修罗刀,恐怖到令人绝望。 很多人只是在场外看到这三刀,便感觉神魂已深陷。 每一刀都好像慑服了身魂,将观者一步步驱向死亡。所有的挣扎都是无用,一切的选择都被选择。 若非天下之台的古老禁制,他们连看,也是看不得! 但对姜望来说,这样的、熟悉的感觉…… 这种干涉选择、左右未来的感觉…… 在拥有歧途的他看来,真的是格外有趣。 第一刀斩断前世,第二刀斩断现世。 如此断绝过去和现在,左右对手的选择,最后再来聚势一刀,终结未来——不得不说,斩三世修罗刀真是绝顶刀术,几乎以刀术比拟神通,三刀斩出死局,从而彻底终结对手,斩灭未来。 唯一可惜的是…… 声闻仙态捕捉到了足够的信息,而歧途早已经预警了“操纵”。 姜望未用歧途。 奈何秦至臻这环环相扣、杀伐意志、干涉选择、直接斩灭未来的三刀,为歧途所觉! 歧途所有者若是被人干涉了选择,还是一个同境界的修士,那才真叫笑话。 甚至可以说,在秦至臻斩出第一刀前世灭的时候,姜望便已在歧途神通的作用下,感受到了这斩三世修罗刀对他选择的左右。 结合声闻仙态搜集的信息来分析,在彼时,他已经预见了第三刀来世绝,预见了此刻! 拥有歧途神通的姜望,太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选择,会导向怎样的结果。把这样的三刀看得清清楚楚。 在反过来洞悉这三刀之后,他仍然不声不响,跟着秦至臻的刀势走,当然不是为了陪他玩耍! 所以在观者都已经绝望的时候,姜望反倒愈发宁定。 心如沉波,眼神里倒仍是为名士潦倒剑式所染的痛苦。 他正横抹这名士一剑,在秦至臻倏忽坠落虚空、意欲剖开他胸腹的一刀前,猛然趔趄! 像是潦倒名士,借酒浇愁。 人生悲欢,爱恨难休。 然而几两黄汤下肚,已不知今夕何夕。 不知大难临头,不知人将死也。 于是趔趄,向后仰倒。 这一倒,恰恰让过了横竖刀黝黑的刀锋。 但若仅仅如此,绝不能真正避开这一刀。 所以他又猛地回倾。 像一个将要仰面摔倒的醉汉,猛地做出反应,让自己站稳。 可惜力道太过,整个身体又往前倾! 踉踉跄跄将前扑。 这一扑,看起来像是把自己的要害,重新送回秦至臻的刀锋上。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醉汉已不知死活。 但他仰倒的时候,剑也拉开。扑回来的时候,剑也回来! 那一双溢满潦倒情绪的、痛苦的眼睛,忽然间神光熠熠,志得意满! 醉酒而后疏狂! 自上而下,斜刺一剑。 这一剑与秦至臻先时自下而上斜刺的断现世之刀,形成完美呼应。 真是此起彼伏。 这一刻,秦至臻坠落虚空,刀随人落,斩出来世绝之刀,要将对手整个剖开。 姜望先是后仰,上半身避开刀锋,而后又上身前倾,一剑归回,点向秦至臻的天灵。 此为年少轻狂之得意剑。 绝来世又如何? 我辈天骄少年,今生得意,来世也无忧! 秦至臻的横竖刀或许还可以剖开姜望的腹部,但是在那之前,一定是他的天灵先被洞穿。 此剑如此快、如此急,如此凌厉,如此得意! 陷于剑势中的秦至臻进无可进,退也难退。 顷刻间从陷对手于死局,变为被对手困于死局中! 此时他要面对的,并不仅仅是得意之剑。 他以斩三世修罗刀编织的结局,将他自己所覆盖! 这是斩三世修罗刀第三刀前世灭之后,重演的末日! 他的斩三世修罗刀有多强,姜望的这一剑,就要在那种可怕之上,再加之以得意式! 两相叠加,长相思递进的路上,空气之中都出现隐隐的黑色线条,那是空间的裂隙! 当此危急之时,秦至臻整个人猛然倒下。 连人带刀,坠进虚空中,就此消失不见。 只有眉心飞溅的一滴血珠,还留在现世,在空中划过一道漫长的轨迹。 嘀嗒…… 落在演武台上。 这一声如此轻微,但如此清晰! 斩三世修罗刀…… 已破之! 这超越巅峰的斩三世修罗刀不可谓不强,但姜望的应对简直让人惊叹! 举重若轻地完成了反制,逼走秦至臻,甚至于留下一滴鲜血! 简单得让很多人怀疑自己,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感受错了?秦至臻的斩三世修罗刀其实根本就徒有其表? 甘长安不可思议地喃喃道:“神乎其神!他的剑术竟似还胜过秦至臻一筹!”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姜望现在的剑术,还远未达到斗昭斗战七式的程度。 人道剑式距离顶级也都有一段距离,绝对比不上斩三世修罗刀。 但是歧途刚好反制了对手的斩三世刀意,洞彻了自身的选择,也就洞彻了对手的选择,在“料敌先机”之下,姜望才完成这直指要害的一剑。 黄不东半闭半睁着眼睛,不说话。 “强在预判,而非剑术。”章谷总结道。 当世真人可以看到神通之光,但也不可能直接通过神通之光看到神通本质。且姜望代表齐国出战观河台,身上早已被遮掩过。 再者说,他也根本未有动用歧途,只不过是被动反制。 强如章谷,也只能判断出姜望这一剑胜在预判,却无法窥见姜望能胜在预判的根本。在战斗之中,能够洞悉对手的选择,本就是一种强大的表现。 此时此刻,秦至臻三刀无功,为了摆脱死局,退入虚空。 场上一时只剩姜望执剑而立。 环形看台上,重玄胜冷不丁问道:“秦至臻这是不是脱离演武场了?算认输吗?” 许象乾亦‘恍然’惊觉:“应该算吧?不然他要是趁机跑回秦国了,还要等他回来再打吗?” 对话的声音不算很大,但是该听到的都能听得到。 秦国人并不给什么反应。 胜负如何,还轮不到齐人来判定。 但重玄胜这话,也指出了时限性问题。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游走在虚空之中的秦至臻,无疑占据着主动。 重玄胜便特意点出来,秦至臻不能一直躲在虚空里。基于公平原则,消极战斗是有被判负的可能的。 主持大会的真君余徙,必须正视这一点。 归根到底,还是秦至臻给人的压迫感太强。哪怕此刻姜望短暂占据了上风,他们作为姜望的朋友,仍然不免担忧。 这倒不算是盘外招,做场外能做到的一切罢了。哪怕影响微乎其微。 而对于演武台上的姜望来说,他当然不会把胜负的希望寄托于人。 事实上秦至臻的身影才消失在虚空之中,姜望就已经一脚踏在他消失的地方……焰浪滚滚而开! 火界开在演武台! 其时也。 火海漾波,焰花开遍。 热浪滚滚,炙光焚烟。 焰雀叽叽喳喳,绕身而飞;流星轰轰隆隆,划破天穹。 在鲜活的、火的世界里,青衫纵得意之剑的姜望,耀眼如天神。 他根本不试图寻找秦至臻,就他那一点对虚空的了解,根本不足以与身怀炼虚神通的秦至臻交锋。 如果是在演武台之外,凭借这行走虚空之能,秦至臻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进退自如。 但在这演武台上,姜望倒也不必追寻。 铺开火界,以逸待劳,正是最正确的选择。 无论秦至臻在虚空哪处行走,其人现身之时,必然就已经在火界之内。 秦至臻掌握时机,他就占据地利。 哪怕秦至臻始终躲在虚空里,哪怕余徙始终不会催促。双方最终要进入比拼消耗的阶段,姜望也根本不担心。 火界以星力为天,以图腾之力为地,所有关于火行的理解以及演化,是这个世界的生机所在,三昧真火,是这个世界的起源。 火界生成之后,自然生生不息。 若无强大的力量对耗,火界本身就可以维持很久。 而秦至臻行走在虚空之中,却时时刻刻都要消耗神通之力。 怎么算都占优。 战斗的计较只在心间,战斗的过程瞬息万变。 黑衣黑刀的秦至臻,在下一刻就踏出虚空,落在了演武台上,但是距离姜望极远,几乎是站在演武台的边缘。 而后横身一刀! 他的应对也非常简单,先破火界,再战对手。绝不让自己同项北一样,陷入极端不利的战斗环境中。 这当然是正确的选择之一。 但强如秦至臻,自由行走于虚空之中,却没有利用虚空交错现世的优势,第一时间对姜望发起进攻。 这无疑说明,姜望直接点破斩三世修罗刀的那一剑,已经令他心生忌惮。 作为强者,他当然有无敌的自信。但是身为强者,他更需要面对对手剑术可能强于自己的现实。 上次只是留下一滴血,但他未必能每次都退得那样快。 因而这一刀不斩其人,只破其术。 此一刀,是为斩前世之刀。 前缘既断,那么现在也不应存在。 秦至臻走出虚空的第一刀,便是要瓦解火界存在的基础,破掉姜望构筑的“地利”! 速杀失败之后,转而求稳。 他选的距离足够远,他的刀也足够快。 但就在他走出虚空的同时,姜望就已经看向了他。 声闻仙态不会放过一丁点线索,而姜望看向其人的同时,左眼已经赤红一片。 故旸所传,乾阳之瞳! 秘传瞳术杀法,曰为“坠西”! 秦至臻的刀堪堪斩至半途,通天宫内便已传来告警。 他不会忘记,姜望是在神魂之争里,击败了项北的人物。 通天宫里传来的告警,他怎敢轻忽? 因而第一时间就已神魂显化,持横竖刀之刀灵所显,降临通天宫中。 秦至臻的通天宫,高大、坚固,有一种不可动摇的意念。 穹顶之上,是九个高速运动如激流的无色道旋,隐隐有呼啸之声。雷鸣潮涌彼此碰撞,时寂时现。 而秦至臻的道脉真灵,是一头角缠五色之旋纹、身尾皆白的巨大神牛。 黑衣如墨的秦至臻,就站在两只牛角中间,右手持刀斜垂。 他看向姜望神魂侵袭的来处。 一卷鲜活的画,就此铺开。 此画细节丰满,画的是秦至臻的通天宫,是巨大神牛踏于高空,是无色道旋悬于穹顶,是神魂显化的、黑衣黑刀的秦至臻。 单骑入阵图! 图止一半,像是被某种利器割断。珍物致损,令初见者不免扼腕。 在与项北的神魂之战里,姜望大获全胜,挥剑而割,只来得及割下半卷画,而后用焰雀和匿蛇分食之。 被神魂力量所吞噬,自然就被他所觉知。 虽然此图只剩一半,但就是这一半,让他轰然撞开秦至臻的通天宫,在神魂层面展开大规模强攻。而不必像以前那样,只能以神魂匿蛇偷偷潜入,先天不足,难以展开阵势。 只剩一半的单骑入阵图,无法帮助他抢夺对手通天宫的控制权。 但也不需要。 他此来通天宫。 是来灭城,而非夺城! 随着单骑入阵图残卷涌入的,是一轮耀眼的巨大烈日! 轰隆隆! 秦至臻神魂显化通天宫后,第一眼看到的是单骑入阵图,图穷而势变。第二眼便看到撞进通天宫来的烈日,继而听到通天宫里的轰隆之声。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神魂,好像也置身于火的世界中。自己的通天宫,也只是这方世界里小小的草庐。 而在这灿烂的火之世界里,那提供无尽光和热的太阳,轰然坠落。 是为,坠西! 姜望的声音响在此方,然而淡漠得不像其人,威严得似乎只鸣于力量—— “有缘于这火界相逢,请你看一次日落!” 坠西之术,乃是以乾阳瞳力,牵引对手神魂,制造足以伤害对手的幻象。 在表现上,若简单来描述,便是以神魂演化坠日之威。坠日灭世,当然摧毁神魂。 而姜望恰恰在红妆镜镜中世界里,亲眼见识过烈日坠海的奇景,真正体验过,神魂落日的威能。 那一幕无比真实、深刻。甚至于那一次神魂的成长,就是在那种恐惧中蕴养。 烈日坠落,焚灭瀚海,此等伟迹,世间几人能见? 以此观想之画面重叠,再以远超同境修士的神魂力量来推动。 即便是当年旸国皇室之人重演此杀法,在内府境也不会比姜望更强。 姜望的神魂之力有多强? 每开一府,必探索其极限。每一府探索的内府房间,都在三千之数——绝大部分内府修士,都是摘得秘藏即返,不会在这上面浪费太多时间,且神魂之力也不足以支撑深入,容易迷失。 而姜望在红妆镜内连渡三次生死之劫,神魂力量太过雄厚,神魂匿蛇散开游入,在三千内府房间之内,根本没有迷失之危。 生就双日横空重瞳异象的项北,都不能够在纯粹的神魂力量上与他相比。 而此刻,姜望在一瞬间倾其所有,观想烈日坠海,引动乾阳之瞳坠西杀法,要在神魂层面一举灭杀对手,使天府亦无用武之地! 任你千般神通,若不能作用于神魂…… 便与我死来! 其时。 神魂显化的秦至臻,和他的通天宫,同样陷于恐怖中。 大日坠毁,天地已绝。 此身无存,此世不复!</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破防了 四月三十号,四千字正常更新,一个字没少。 五月一号凌晨,更了八千字。 五月二号至少也是八千字起步。 之所以说八千不说更多,因为我不承诺做不到的事情。 请问我少更了一个字吗? 一个个好像我偷了谁的字数一样骂骂咧咧是怎么回事? 你跟体育老师学的数学? 一边要求质量,一句话一个词一个字的给我抠。拿特么金庸的标准要求我。 一边又要数量,拿老鹰的标准要求我。 最可气的是,这些人还绝大部分是白嫖!!!根本看不到作者说,不清楚更新计划,就一个劲的来哔哔。 五一在你们都放假的时候,我要加班。要完成至少七天爆更八千字的目标。要写万字番外。 还不够肝吗? 老子一天只有二十四个小时,老子也不是机器人! 起点又不是只有这一本书,你等更的时候看别的书不行吗??? 除了吃饭睡觉看书评,都在写作。还他妈骂骂咧咧骂骂咧咧,就你他妈的有脾气? 老子给你开分身来写吗?</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三十三章 岂曰无衣 以三剑还三刀,逼得刀术超出绝顶一线的秦至臻遁入虚空。 又铺开火界,令秦至臻一时无法近身。 而后在秦至臻攻击火界之时,直接引动瞳术,在神魂层面一决生死。 每一个选择,都堪称完美。 姜望在这一战里展现出来的战斗才情,令人心惊! 作为上半场的胜者,黄舍利当然要重点关注她决赛的对手。在她的审美标准里,姜望现在多少也算个“气质美人”,更是要多看几眼。 然而对于姜望现在的这一系列应对,她自忖就算开启菩提,对战机的把握也不过如此了,可姜望却明明没有动用神通! 仅靠自身…… 仅靠自身的战斗才情! 这何等恐怖? 观战的很多人,包括楚煜之在内,都无法知道姜望在神魂层面有多强,但只消想一想项北,也能揣测一二。 难道备受瞩目的天府修士,竟要折戟于此?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他才悚然一惊。何以一直觉得秦至臻会与黄舍利会师决赛的他,甚至已经在分析天府战绝巅之胜负的他,此刻竟然会觉得姜望要赢? 作为楚人他当然希望秦人输,但秦至臻的五府同耀摆在那里,又有超越同境绝顶之刀,怎么想也不应该输才对! 坐在他旁边的左光殊,则小声跟屈舜华说了一句:“还不止如此呢!” 语气中很有些骄傲。 屈舜华扬了扬下巴,没有说话。 姜望所学到的乾阳之瞳的瞳术,只有一式坠西。 然而只这一式,被他用到极致。 借助单骑入阵图残卷,强闯秦至臻通天宫,倾尽神魂之力,要毕其功于一役。 “大日坠毁,天地已绝。”的一幕,灼烧着秦至臻的身心。 面对此景此威,他不得不惊疑,难道神魂也被拉扯到了火界? 身既在火界,心亦在火界? 但秦至臻毕竟是秦至臻,这惊疑只存在一瞬,立即就被斩去。 他非常清醒地认知到,他就在自己的通天宫内,而此时此刻,已是生死存亡之机! 此时遁入虚空,也逃不掉神魂的攻击,而且受火界所限,遁入虚空也不再是毫无滞涩。这个时候,稍缓一步就已经是生死距离。 然而神魂状态的秦至臻,只是右手往身上一抓,直接扯下来一件薄如蝉翼的黑衣! 这“黑衣”与他现世所披的那件不同,介于虚实之间,纤薄却不透,有隐隐的煞气在其上流转。 当他将这件“黑衣”扯下来的时候,整个通天宫,霎时一空! 那单骑入阵之图、那烈日坠世之景、那强大到恐怖的神魂力量,都印在这薄薄的一层黑衣上,成为黑衣上的画图,被他一并扯去! 是为神通,无衣! 岂曰无衣?战魂为袍! 此衣战魂所化,出则为战,入则为御。 为战之时,则显化于身外,一拳一刀,在原本的杀伤之外,也附带神魂杀伤。 为御之时,则披于神魂,抵抗神魂层面的攻击。 一如此刻,秦至臻只将这魂衣一扯,姜望恐怖的神魂攻势便烟消云散! 在与雍国北宫恪的那一战中,他占据绝对主动,游刃有余,其实是非常从容地看完了姜望与项北之战。 而后才是针对性地展露五府同耀,试图摧垮姜望的斗志,浇灭他大胜强敌后的自信。 为什么明明看过了姜望与项北之战,知晓姜望神魂力量必然强大之后,他还给了姜望掀起神魂之争的机会? 因为这虽然是姜望的机会,却也是他的机会! 姜望在图谋他的时候,他也在图谋姜望! 人在得意的时候最危险,在最高峰的时候,反而最容易摔死。因为站得太高,也太放松。 姜望要毕其功于一役,以神魂来杀他。 这就是他反杀姜望的时机所在! 神魂之争,战于瞬息。 魂衣扯下,将神魂层面遭遇的所有攻击都移开,通天宫已经清净。在火界之中,仍然保持着握刀姿态的秦至臻,长刀骤然加快,迅速完成了现世灭,将火界斩出一道口子! 轰隆隆! 流星崩散,焰雀坠落。 火的世界开始毁灭。 姜望的火界之术,毕竟没有到生灭由心的境界。虽然生机勃勃,可一旦出现“天缺”,还是没有自动修补的能力,只能迅速走向崩溃。 非是火界不强,而是它遇到的对手太可怕。 秦至臻右手持刀,左手再次抓起一件虚幻黑衣,往身上一按。 身披战魂之衣! 啪。 极轻的、像是一个气泡破碎的声音。 那件虚幻黑衣之上,落日坠世的画面还在继续,却骤然崩解,连带“黑衣”一起,化作无数碎片,就此消失。 秦至臻唯独漏算了这一点—— 那就是姜望的神魂攻击,比他想象中的更强,强到接近他无衣神通的极限! 他虽然以无衣神通将其抹去,但显化的魂衣也碎灭当场,一时难以重聚。 在刚才的这次交锋里,姜望的神魂攻势如果再强一点,他的无衣神通甚至都抹不掉,恐怕诈败都要变成真败了! 好在这一局已经过去,新的交锋正要开始。 意欲身披战魂之衣,也只是出于对姜望的重视。 事实上抓住姜望神魂攻击失败的间隙,他已占据大优之势。 碎灭了火界只是其一。 像以往的无数次战斗一样,他每一步都踩得很稳,踩在一个一个的优势上,走向永不动摇的胜利结果。 在众人眼中所见—— 秦至臻披战魂之衣失败,但动作没有丝毫停滞,仍然是纵步前跃,在碎灭的火之世界里穿行。 轰轰轰轰轰! 他体内骤然亮起五个光源,开启了五府同耀! 两人之间巨大的距离一闪而逝。 穿过残花、裂羽、碎石,在火界的末日中,杀向火界的主人! 这便是绝顶天骄的风姿! 刚离杀局,又启杀局。 胜负之势,瞬息万变。 人们可以看到,璀璨破灭的图景之中,一袭黑衣掠过,黝黑刀锋划破长空。 秦至臻在火界末世之中,杀将出来! 呼…… 迎面吹来了什么。 神魂感受到了寒冷。 耳边……那是轻柔的风声。 一缕霜白色的风,化为一支通体黝黑、尖端霜白的长钉,倏忽出现在秦至臻面前,钉向他的心口! 对于五府同耀状态下的秦至臻,姜望以杀生之钉,正面相迎! 八风神通之中,不周风杀力第一。 燕枭不死不灭,燕枭之喙,湮绝生机,乃成杀生钉。 此二者相合,杀力无匹,曾于海外弦月岛,当着近海一众修士的面,钉杀季少卿。令下血本布置法坛的当世真人都无法缓救。 五府同耀状态下的秦至臻,可能撄其锋? 人们注定等不到答案。 因为就在下一刻。 在人们的视线里,秦至臻倏然消失了! 火界碎灭之后,他又可以从容行走于虚空。 而且在五府同耀的状态下,他在虚空之中更自如、更迅速,可以无视许多危险。 杀生钉出而无功,重新化为霜白之风飘转。 而自姜望的身后,一柄黝黑的长刀探将出来。 哗啦啦! 铁链之声! 漆黑的铁链同样自虚空中钻出,交叉在姜望身后。 法家秘传,囚身锁链! 姜望早有准备,以来自虚空的捆缚,对抗来自虚空的攻击。 但那柄漆黑的横竖刀只是一转。 咔嚓! 两条漆黑的锁链,变成四截荡开。 姜望的囚身锁链,竟然在虚空之中被寻到,就此被一刀两断! 铛! 长刀继续前行,但被雪亮的剑锋抵住。 姜望连人带剑,整个人被斩退三丈远! 这是绝对的、力量的压制,五府同耀,五个动力源混同,姜望根本不足以抵抗! 但在疾退之时,他足下轻点,青云印记现而又消。 有一种飘逸从容的美感。 好像是被斩退,又像是主动避让,以期再战。 叫人难测虚实。 已经吃过近身搏杀之亏的秦至臻,并未恋战,长刀一收,已再次隐于虚空。 演武台上一时空空。 唯独有姜望持剑飘渺而退,风姿卓然。 一缕霜白色的风飘在远处。 而漫天的火雨正垂落,似为人哭,似为人歌—— 这是一个璀璨世界崩溃的过程。 观者或许能够好好欣赏这样一幅画卷。能够略过其残酷,欣赏其美丽。 台上的人,却只求生死胜负。 嗖嗖嗖! 忽有破空声疾来。 上、下、左、右、后方。 足足五道惨白色如骨质的锁链,穿梭虚实之间,向姜望缠来。 限于身,缚于魂。 同列法家十大锁链之一,名为缚魂锁链! 姜望攻之以囚身,秦至臻就还之以缚魂。 而且很明显,在法家十大锁链的修行上,他强出姜望不止一筹。 这五根缚魂锁链快速绝伦,来去倏忽。 但赤红色乾阳之瞳只是一看,那在虚实之间疾驰而来的缚魂锁链,便明显顿了一下,而后……崩解! 姜望的目光转过一圈,足足五道惨白色的缚魂锁链,便接连崩散! 在观战者的视野中,这一幕简直强大到令人惊悚! 实际上自然并非如此简单。 法家十大锁链中,囚身锁链是囚禁肉身,触则无脱。缚魂锁链是禁锢神魂,囚则无力。 凭借着此术,秦至臻也是有神魂征伐能力的。当然,捆缚多于杀伐。 他毕竟不是三刑宫的核心真传,所修缚魂锁链与姜望修的囚身锁链一样,都是“外传”的版本。虽然也很珍贵,但并非顶尖,不足以真正匹配法家十大锁链的名声。 秦至臻虽然把这门缚魂锁链修到了一定的境界,加上无衣神通,足以应对绝大部分神魂征伐的场面。 但还远不能跟项北比。 也更比不上姜望。 此时动用缚魂锁链,很显然是忌惮姜望的神魂战力,想把他的神魂力量暂时封锁。 而姜望只以乾阳之瞳,一眼望之。 目光是有重量的。 修行到如今,开启乾阳之瞳的他,已经能够在某种程度上,影响目光的重量。 所以他一眼看过去,疾驰的缚魂锁链便顿住,那正是被瞳力魂力所逼停。 当然,只这一眼,也不可能把缚魂锁链如何。 真正起到作用的,是这个瞬间,它们被印入了单骑破阵图中,姜望使用项北留下来的秘法,反助它们“入阵”,而后以海量的神魂匿蛇、神魂焰雀,将之撕碎。 缚魂锁链再强,也只有五根。姜望的神魂匿蛇、神魂焰雀,却是数以千计。根本缚不过来! 但是因为神魂层面的交锋难以察觉,哪怕百转千回,攻防激烈,在很多人看来,就只是姜望一眼看过去,缚魂锁链便崩解。 让人很难不惊惧。 秦至臻出动缚魂锁链无功,人也隐在虚空中。 其时火界尚未溃尽。 一眼碎缚魂的姜望提剑四顾。 呼……吸。 整个世界安静得好像只剩下呼吸。 但其实所有的声音,都臣服于姜望的双耳。 听得到的,听得到的…… 火星碎灭时,小小的、噼啪噼啪的声音。 焰雀崩溃的、不甘的哀鸣…… 焰花开了又谢,昨离又今别。 衣角轻轻卷动,略带哀愁的轻响。以及…… 另一个人身上,血液流动的声音! 姜望回身一剑横割! “名士潦倒,生死勾仇”式! 天地之间,生出一道横线。 此横线划分天地,分割生死。 正截在卷来的夜色前。 铛! 刀剑交击。 姜望又复,踏青云而退! 秦至臻再次隐没虚空。 呼……吸。 气血翻涌,止于体内。 道旋转动,补充着真元。 在力量上占据绝对的下风,但姜望依然表情从容。 与五府同耀状态下的秦至臻如此对撞,当然免不了受些暗伤。 用平步青云仙术来卸力,也称得上奢侈。 但善福青云术介源源不断,根本不在意这点消耗。 面对开启五府同耀又加持炼虚神通的秦至臻,在恐怖的力量压制下,只是受些碰撞后不得已的暗伤,也已经是不错的结果。 归根结底,在于他能够捕捉到秦至臻神出鬼没的刀! 既然抓得到、抵挡得住、死不了,那就没有什么好忧虑。 现在的每一次交锋,都是在补充着“知见”。 交锋越多回合,他的“捕捉”,就越精准。 直到…… 秦至臻的每一刀,都被他所洞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三十四章 剑可通神(为盟主杨骚骚加更3/3) 铛!铛!铛! 秦至臻不断消失又出现,斩出一记记绝杀之刀。 而那一袭青衫,在空中不断飘飞。 实际上他当然是一次次被秦至臻斩退,但身姿飘逸,来去潇洒。 踏空而行,如步闲庭中。 秦至臻诚然是占据着主动,但想要造成更大的伤害,却也做不到! 而且随着进攻愈发频繁,他愈来愈感觉到,姜望的格挡愈发精准。几乎是长刀至时,青锋必至。 他以五府同耀的巅峰状态,踏虚空而行,竟然也迟迟拿不到更多收获! 在秦至臻的观感里,姜望当然是不负盛名,强横无匹。 在观众的视野中,这两位都是绝顶天骄,交锋精彩绝伦。 然而姜望所感受到的艰难,也只有他自己咀嚼。 这世上又有谁,能在同境状态下面对秦至臻而毫无压力呢? 他和秦至臻的这一战,彼此之间,攻防转换非常迅速。 胜负之势不断翻转,瞬息万变。 但进行到现在,“万声来朝”的时间,也已经过去十六息。 这意味着…… 声闻仙态时限将至。 这门近仙术的道术,糅合了在鸿蒙空间里对那位神秘强者的声音感知,和传承自万仙宫的声闻仙典,形成机制太过复杂。 虽然刻印于内府,却不能一用再用。即使是抛开一切,全力去恢复,再度开启,少说也要在一炷香之后。 一炷香的时间,放在平日或许并不算漫长。但在绝顶天骄的战斗之中,足够发生数千次生死。 而若无声闻仙态的加持,他的剑术就很难与秦至臻的刀术匹敌。更别说迅速捕捉行走于虚空中的秦至臻。 但姜望的表情,依然平静。他的眼神,仍然宁定。 看着这个青衫按剑的身影,人们恍惚生出一种感觉。 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被他战胜。 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前行。 第十七息。 焦灼且难耐的,煎熬且痛苦的……这种等待! 观者抓心挠肝,而秦至臻未再出现。 他匿于虚空中,不知何处。 姜望衣袂飘飘,执剑四顾。不见对手,却也不能放松。 第十八息。 姜望忽而一弹长剑,于空中朗声道:“齐地有八音名茶,请君品之!” 左手按下。 时间走到声闻仙态的第十九息。 啾啾啾,啾啾啾! 焰雀绕身而起,齐声啸鸣。 而后琴声、钟声、琵琶声……八音齐奏,共演海潮。 姜望独创之八音焚海,就此铺开演武台。 此术糅妙茶八音、又融以海潮正声,在声闻仙态之后得到修正,且不论威能,仅其音其声,如天音流入耳,令听者陶陶然,堪称妙不可言。 齐国看台之上,人人昂首挺胸。 齐地八音名茶,齐人与有荣焉! 对于姜望来说,他在这场战斗中的考虑。 是以八音焚海暂代火界铺展。 仍是以范围性的伤害,限制秦至臻神出鬼没的炼虚神通。 秦至臻欲攻来,必要先过火海。 哪怕只能有一丝一毫的迟滞,有时候也足以改变胜负的走向。 用这种方式,弥补声闻仙态的缺失。 战斗从来不是一个人的游戏。 就在姜望按出八音焚海的同时,秦至臻的身形,也已经显现。 彼时八音焚海正以姜望为中心,迅速向外扩展。 而秦至臻立在演武台的边缘,隔着迅速扩张的焰海,与姜望相对。 体内炽耀的五个光源,如此璀璨。 这一幕与先时火界降临的那一幕如此相近,姜望同样是铺开了大范围的道术。秦至臻同样是跃出虚空,也同样选择了拉开距离。 他们之间的这场战斗,仿佛一直在重演画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个人都在坚定执行自己的战斗策略。 这是意志、力量、智慧的全面碰撞。 面对席卷而来的焰海与音潮,秦至臻竖持长刀,五府之力加持,只一记竖劈! 刀开焰海音潮。 八音焚海为他分流。 而他慢慢说道:“天音悦耳,令某心旷神怡。” 他的声音坚定,是决心已下,是不可挽回。 双手握柄,移刀柄于左腹处,长刀斜指右前方。接道—— “某亦有一刀,请君鉴赏!” 他似乎在原地,又似乎并不在。 他的手好像动了,又好像没有动。 但刀芒已出,刀鸣已起。 黝黑的刀锋,瞬间从四面八方斩出,彻底笼罩了姜望! 是为—— 炼虚八极刀! 此刀术,乃是秦至臻结合炼虚神通所开发。 虽然比之斩三世修罗刀还有差距,但因为是他自创,理解更为深刻、挥洒更为自如。此刻以五府同耀的状态推动它,在战斗中的表现,半点也不差了。 他一直行走于虚空中,多次向姜望发起进攻,虽然始终未能完成绝杀,但也已经彻底熟悉了此方演武台的虚空,建立了独属于他的联系,因而能在此时,斩出这炼虚八极刀! 其原理仍是通过虚空前行,只不过在熟悉了此方虚空之后,最大程度上加快了速度。 看起来,人在远处,刀已近身,就像是跨越了空间距离一般,简直是神乎其技的刀术! 这是秦至臻定为绝杀的一刀! 恐怖的刀光倾覆如雨。 黝黑刀锋从四面八方卷来了夜晚。 而姜望已在夜色中! 一人能敌长夜乎? 安能不败? 当此之时,只看到一柄青锋现出。 长夜之中生明月。 剑光霎时暴耀! 青衫独立的姜望,挥剑似独舞。 一剑而叫长夜明! 但只听得—— 铛铛铛铛铛嗤铛铛! 八声连响! 准确地说,是七声刀剑对撞的铿锵中,有一声冷锋剖肉的锐响。 秦至臻手握长刀,立在原地,黑色武服猎猎作响。隔着焰潮、火海,与姜望相对。 而姜望执剑而立,正胸膛处一道斜向的创口,深可见骨,鲜血流淌下来,遮掩了赵汝成先时留在这青衫上的“红梅花”。 不同于很多观战者的揪心。 姜望本人好似感受不到痛苦,全无所觉。 他仍紧紧握着他的剑,宁定看着秦至臻的眼睛。 嘴里轻笑道:“好刀!” 手中长相思微微侧转:“请再试之!” 炼虚八极刀瞬间斩落的八刀里,此人中了一刀。 且这一刀还被卸掉了许多力量,远不能致命。 这绝不能叫秦至臻满意! 他行于虚空现世的炼虚八极刀,从来斩敌无算。何曾被如此轻易格住? 更何况他是以五府同耀的状态来催动! 此人之剑术,难道真能通神? 他不相信! “固所愿也!” 秦至臻只说了这一句,横竖刀便已经探入虚空,再一次狂风骤雨。炼虚八极! 而这一次——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姜望像一片无助的青叶,飘转在狂风骤雨中。 但狂风止后,骤雨歇时。 青叶如故。 秦至臻忍不住看了飘然而落的姜望一眼,眸中惊色难掩。这一次,他神出鬼没的炼虚八极刀,竟然每一刀都被接住了! 刀刀无功而返! 这怎么可能?! 秦至臻的炼虚八极刀,为什么会被这样轻易的挡住。他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原因。 因为姜望并不打算让他知道歧途。 这炼虚八极刀以刀术之能,行于虚空现世,跨越空间距离。当然称得上强大。 绝对是顶级的刀术。 但类似的攻击,姜望却早已经见识过。今日骤遇,不算陌生。 那是在迷界的时候,所遭遇的海族强者鱼嗣庆的裂空神通。 “无视距离,跨空间攻击”的天生神通,要比炼虚八极刀更快、更突然。因为秦至臻的刀,还需要走过一段虚空的路,鱼嗣庆的攻击却不需要。 彼时姜望面对鱼嗣庆,靠的就是预判。 第一次险些身死,第二次仍然受伤,第三次就已经能够避开……最后杀鱼嗣庆于界河中。 战斗持续越久,他越了解对手,他的“知见”就越丰富,预判就越精准。 而他和秦至臻,已经刀剑对撞千百次! 秦至臻做得最错误的一个选择,就是在他面前慢悠悠地打完了与雍国北宫恪之战,以此来争势。 他们之间的战斗,是从选拔赛的那一次对话,就已经开始。 秦至臻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立势。而姜望又何尝不是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研究他? 也不仅仅是他秦至臻。 这天下之台上的每一个天骄,姜望都已经认真观察过,他一场场地看过去,一招一式地研究,就是为了补足自己的“知见”。 而秦至臻为了营造无敌之势,给了北宫恪足够多的展示时间——那同时也是给了姜望足够多的了解时间? 再从双方走上演武台,一直到现在。声闻仙态的十九息时间,姜望一息也没有浪费,在声音的世界里,能够收集到的所有关于秦至臻的声音,他一个也没有错过! 为什么先前秦至臻以五府同耀的状态行于虚空,却斩出的每一刀都能被他格挡住? 就是因为如此。 现在声闻仙态虽褪去,“知见”却又补足。 说起来,对于秦至臻的“知见”,可比当初他对鱼嗣庆的“知见”,要丰富得多。 尤其是刀术! 秦至臻最强的斩三世修罗刀,都已经被他割破。虽然那主要是由于歧途神通对“被操控”的反制,但那样的交锋,已经让姜望彻底了解了秦至臻最强刀术的状态。 战斗进行到此刻,他已经很熟悉秦至臻的刀! 炼虚八极刀最强的地方,就在于神出鬼没,可落点一旦被预判,对于姜望来说,此刀也不过是寻常! “真是好刀术!” 在人们惊叹的眼神中,姜望轻巧地挽了一个剑花,他并不打算解释秦至臻的惊疑,只道:“再来!” 其时八音焚海仍在场上流卷。 随着姜望执剑这一挽,剑气跃起成花,被一只焰雀叼住。 焰雀衔剑花。 而后是第二朵,第三朵…… 一朵朵半透明的剑气之花,绕这青衫少年之身而起,一只只火红色的焰雀,翩跹来衔。 焰雀衔着剑花,以姜望为中心飞起。 霎时间已经铺满视线! 整个演武台,其下涌动着火海,火海之中流动着音潮, 其上焰雀衔剑花飞舞。 这一副画面如梦似幻,令人如见春景! 观战席上,心思全在晏抚身上的温汀兰,也忍不住诧然出声问道:“二十四节气剑?” 这几天的相处,她与子舒算不得闺中密友,但总是相熟的。 子舒眼睛盯着演武台,呆愣愣道:“不完全是。” 虽只神似,已是天纵之资! 惊蛰初候桃始华,清明初候桐始华。 殷文华的桃剑花、桐剑花,都被姜望看在眼里。 他这模仿而成的剑花,只得五分神似,当然远不如二十四节气剑。但他又别出心裁地融入了焰雀衔花之道术。 演剑气成花,而以焰雀衔之。 此式融剑术于道术,已然令人惊艳。 以剑花替焰花。 威能于是骤增! 没有亲见的人,难以想象这一幕景观。 空中焰雀衔剑花,朝秦至臻飞去。焰雀藏火,剑花含锋。 地面火海卷音潮,裂开又重合。 如此席卷演武台的合击,简直有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一瞬间天地相欺! 面对此等突来的攻势,秦至臻将身一转,踏进虚空中。终于是放弃了再以炼虚八极刀尝试。 再一次被逼退! 他施展了两门绝顶刀术,却两次被逼入虚空。 他引以为傲的、此境绝顶之上更强一线的刀术,面对姜望完全无力! 这一战打到现在,已经没人会怀疑姜望的强大。 但是另一方面,炼虚神通的恐怖也已尽显。 在斩灭火界之后,秦至臻可以说是进退自如,占尽主动。稍有不对他就遁入虚空,一有机会就跃出搏杀。 不过也恰恰是秦至臻占据主动如此,才更凸显姜望的可怕! 同时…… 所有关注这场战斗的强者,都应该会思考这些问题—— 从开战到现在,秦至臻在虚空中行走了多久? 他的炼虚神通开发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在迄今为止的运用中,消耗了多少?还有多少挥霍的余地? 他的炼虚神通之光,还能照耀多久? 而关于这些问题,战斗中的秦至臻和姜望,当然也不会错过。 秦至臻一消失,姜望立即催动八音焚海,把演武台彻底铺满。同时控制衔剑花之焰雀,飞散各处,结成一张大网。 这剑花焰雀“结网”的方式,灵感来自于海族大军在迷界对他的捕杀。 每一只剑花焰雀,几乎都与其它剑花焰雀发生着最多的联系。任何一处遇袭,都能够最快得到支援。 观战席上的甘长安拧眉不语。 齐国这姜望简直像一个最老道的猎手,面对炼虚神通,明明不占据主动,却能够从容布设陷阱,以地利应天时,往往后发而先至,反倒看起来占尽上风! 真是可怕的战斗才华。 不应该再拖延了……他想。 强者的判断往往相同。 几乎是在甘长安动念的同时。 演武场上,与姜望相对的位置,出现了一扇黑幽幽的门。 幽幽的黑光,覆盖了这扇门户前三步的范围,形成了一个扇形的黑色阴影。 身穿黑色武服的秦至臻,手持黑色横竖刀,自这黑幽幽的门户中走出。 这一次他走出虚空的方式,如此不同! 其人附近盘旋的剑花焰雀,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俯冲而至,结阵攻杀。 而秦至臻就站在门口,站在那扇形阴影中一动未动,甚至于遥遥看了姜望一眼,就闭上了眼睛。 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那华丽却凶狠、俯冲而至的剑花焰雀,一只一只的,在撞至秦至臻身边后,忽然就消失了!连声响也无,不见半点踪影! 剑气不复,火焰不存。 同样是在这个时候,那铺满演武台的焰海和音潮也已经滚滚而赴,剿杀秦至臻。 却似流进了那阴影中。 根本不能近秦至臻之身! 姜望的感知非常明确,他的剑术力量、道术力量,是涌进了那黑幽幽的门户里,根本不曾发生碰撞。 秦至臻明明就站在那里,伤害却为那扇门户所承接。 这扇门是什么? 这是什么样的力量? 在齐国搜集到的情报之中,根本没有与之相关的信息。 这是最考验战斗才华的时候。 姜望没有贸然再动,反而立即控制住了八音焚海和剑花焰雀的力量,引而不发,握剑静默等待。 他的等待没有持续太久。 场上忽然响起了呜咽呜咽的风声。 自秦至臻身后,那黑幽幽的门户之中,飘出来两队披甲执戈的鬼物。 它们从秦至臻两侧鱼贯而出,身上鬼气缭绕。 披着残破的甲,仿佛是从某处古战场“复苏”过来,手中长戈倒是锋芒毕露,流动着黑亮的光。 在这些鬼物身上,姜望感受到了幽冥气息,但又并不完全归属于幽冥。 有过与白骨邪神打交道的经历,他对于幽冥力量并不陌生。 秦至臻现在展现的,是某种可以召唤鬼物的神通? 幽冥之门? 姜望同时能够感觉得到,演武台的这方天地,的确有某种气息的改变。缓慢,但正在发生。 秦至臻这神通,还可以改变环境,制造战场么…… 他迅速捕捉着信息,分析着情况,补充着“知见”。 此时此刻,偌大的演武场上,仍是焰海生波,剑花焰雀飞舞。 那扇黑幽幽的门户,和门户前扇形的阴影,仿佛是海中孤岛。焰海音潮中,偶有散逸的“浪花”涌入,顷刻就被黑幽幽的门户所吞噬。 双眸紧闭的秦至臻,就站在这“孤岛”之中。 同时持续的八音焚海和剑花焰雀,消耗了姜望恐怖的道元储备。 但这是必要的消耗,他必须要以这些力量,为自己制造足够的缓冲带。避免遭遇类似于斗昭天人五衰那样的杀招时,守之不及。 好在秦至臻消耗的更是神通之力。 其人又是开启五府同耀状态、又是行于虚空,此时又展现这门神通……他的消耗只会更可怕、 战斗是力的对抗,也是智的博弈。 彼此之间,不断地限制、削弱、推测、针对。 燃烧着意志与力量的极限,争夺最后的胜利结果。 秦至臻当然不会做不智的消耗。 只见那两队鬼卒飘出黑幽幽的门户后,便手持长戈,不声不响,向着姜望冲来。 但与很多人想象的画面不同。 这两队气势汹汹的鬼卒,几乎是刚刚冲出黑色扇形阴影的范围,就被围绕在四周的火海与音潮吞没! 秦至臻酝酿的杀招,竟然孱弱至此? 唯独场上的姜望,眼神微凝。 他倒是不觉得这两队鬼卒有多么孱弱,毕竟八音焚海的消耗,只有他自己清楚。但认真来说,这种程度的鬼卒,的确也不该出现在这种层面的战斗中才是。 事有反常必为妖! 无论人们如何猜想,秦至臻始终闭眸不动,默如暗礁。 须臾,自他身后,又飘出一黑一白两个身影。 一者全身披白,满面笑容,高瘦身材,惨白面容,口吐长舌,头戴尖顶官帽,其上有字,曰“一见生财”。 一者通身穿黑,面容凶悍,身宽体胖,个小面黑,官帽上亦有四字,曰“天下太平”。 一者执脚镣,一者执手铐。 极具气势,威严甚足。 身上并无鬼气,反而隐有神香! 神话传说中的黑白无常! 也是神道大昌时代,最常被显化驱使的神祇形象之一。 场下照无颜忍不住失声:“这是阎罗殿!” 秦至臻从开战到现在,多次往返虚空。原来也是在经营此殿! 顶级神通阎罗殿,世间罕见。 她也是在龙门书院的古老典籍上,才翻到过类似的记载。 这一声惊呼,自然被湮灭在场外,无法传达到演武台上。 任何影响战斗公平的因素,都会被主持战斗的余徙抹去。 但场上的姜望,也从这黑白无常的出场中,感受到了那不同寻常的意味。 这黑白无常,明显比那两队鬼卒强上不止一筹。既然如此,那两队鬼卒出场的意义何在? 或许……正是它们满足了黑白无常出现的某种要求! 秦至臻闭眸不动,或许是在虚空之中经营着什么…… 不能再等! 姜望立即在心中做出判断。 人们只看到,秦至臻身后,那黑白无常一出现,立即便飞出黑幽幽门户前的阴影,撞进了焰海中。 而姜望左手一握,顷刻间火海音潮皆回流,被他收于体内。 漫天焰雀散为火元,只余下朵朵焰花,飘在空中。 右手握剑一划,漫天剑花亦飘散。 一霎天地空空。 观战者大多不解。 面对着踏出幽黑门户的黑白无常,姜望竟然不思绞杀,反倒散去范围道术。是何道理? 但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多少人会怀疑姜望的选择了。毕竟姜望早已经证明了自己。他们只会思考,是自己哪里考虑得不足,漏掉了什么。 牧国备战席上,面容隐在斗篷下、始终在打坐的苍瞑,忽然说道:“这样就有趣多了。” 他看到了什么? 一旁瘦小的那良并不说话,只是看向演武台上的眼神,更认真了些。 剑花焰雀散去,火海音潮消失。 已经走出幽黑门户的黑白无常,却没有半点停滞。 但见那吊着长舌的黑无常手中脚镣一甩,那散发着森森寒气的漆黑脚镣呼啸而出,在空中无限延展,直向着姜望而来。 而矮胖的白无常双手一错,只把那对手铐分开,握成了一对指虎。 咚咚咚! 脚步在地面疾踏,笔直冲向姜望。 …… …… …… …… …… (昨天八千字,今天一万字。本来想拆两千字,因为七天八千字的目标很累,能凑两千是两千。但又不想破坏阅读体验。所以就这样了。 我自己在描述一个广阔的世界,我也该知道,一个真实的世界里,就是什么人都会有的。 比如你才写五章,就拼命黑你。你成绩差的时候,说成绩证明了你烂。你成绩好点了,就说数据都是假的,盟主都是你自己……看起来好像跟你有血海深仇,但事实上你从来不认识它们。 这个世界上,就是什么人都会有的。 有人伤害你,也有人治愈你。 我想我需要慢慢习惯。 破防了,它们反而开心了。使亲者痛仇者快,智者不为。 我会跟喜欢这本的人一起走下去。就好好看我如何给黄河之会一个璀璨的收尾! 明天争取继续八千字。 当然只是尽力去写,不一定能做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三十五章 阎罗天子 那倏忽而来的漆黑脚镣,似一条双头之蛇。 漆黑的锁链是蛇身。 两个脚环,即是两个蛇头。 一头连在黑无常的手中,一头则向姜望噬来。气势凶狠,鼓啸风声。 但青衫带剑的姜望只将身一跃,也不知怎的一步踩去,便踩在了“蛇头”上! 此等身法,当真难见。 而他双足连踏,踩这漆黑脚镣而行。 那长长的“蛇身”,仿佛成为他横跨双方距离的链桥。 他所行即是坦途,他所至即为前路。 细看来,便知他不是直接踩在脚镣上。 他的双足之下,有青云印记隐现。 一步踏碎一朵青云。 那脚镣“蛇头”回转撕咬,却根本追之不及。“蛇躯”扭曲抖动,却根本脱之不去! 他的速度这样快,但他看起来如此从容,踏着凶狠的漆黑脚镣,却如行花香小径上。散漫,轻松,自然。 与双眸紧闭,沉毅如冷礁的秦至臻,形成鲜明对比。 轰! 风声被轰破。 手握手铐指虎的白无常拔身而起,矮胖的身躯里仿佛蕴藏着无穷力量。拳头轰爆空气,发出震动耳膜的炸响。 正面与姜望相迎! 漫步而行的姜望,顷刻身如飘萍,在空中无助游荡,以身不由己之剑,避开这一拳。而后踏碎青云,已转至这白无常身后,一剑横出! 这一系列动作变幻难测、飘逸至极,有一种难言的美感。 幽黑门户中踏出的这白无常,虽然强过那些鬼卒许多,但在姜望面前,却如三岁顽童,毫无反抗之力。根本回身不及,也避之不开。 但长相思横至半途,却是一收。 姜望收剑于侧后,一掌按在了白无常的后脖颈。 因为白无常身形矮胖,他甚至还屈了一下身! 不惜中断战斗节奏,也要收剑换掌,是为何故? 人们很快看到了答案。 在白无常身前,一根通体幽黑、尖端霜白的长钉破胸而出,斜冲向地面。方才还气势汹汹的白无常,顷刻间干瘪下来,顿如云烟散! 那根可怕的长钉在空中又化为霜白之风,轻飘飘地向着黑无常吹去。 一直立在幽黑门户前闭眸不动,好像要永远缄默下去的秦至臻,这一刻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身前的黑无常甚至是直接松开了脚镣,回身折返,远远就避开了不周风的攻击范围,回归秦至臻面前。 刷! 而秦至臻一刀斩出,直接便将这黑无常拦腰斩断,杀灭当场! 他当然不欲如此,但现在已不得不如此。 那个向前说得没错,姜望此人的战斗才情,的确可称当世绝顶。 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几乎只是两次接触,就已经看到了他这门阎罗殿神通的运转方式。 阎罗殿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杀伐神通,看起来像是召唤鬼神力量类的神通,其实却重在强化自身。 但作为强化类神通,它又与绝大部分的强化类神通不同。 实际上的阎罗殿,是一个自具现之后,就不断改造环境、不断施加影响的、功能复杂的神通。 首先是外显具现,构建现世联系,征召鬼神力量,为自己所战。 当冥府鬼卒战死,消散的鬼神力量会和对手施加的杀力一起回转阎罗殿,更强的黑白无常继之。 黑白无常战死后,牛头马面继之。 牛头马面再战死,则生死判官出。 到了最后一步,生死判官战死时,一切力量加诸于身,整座阎罗殿进入巅峰形态,他将亲证阎罗天子身,横扫无敌! 而姜望只在冥府鬼卒战死,黑白无常现身后,就立刻洞悉了这种力量循环。 第一时间收敛范围道术,更是在交锋中以剑术形成欺骗,猛然钉出杀生钉,打了秦至臻一个措手不及。 那被钉死的白无常,直接被湮灭,半分力量也无回返。 秦至臻不得已之下,才出手斩杀黑无常,以自己完成阎罗殿的力量循环。 场外的很大一部分观战者,到此时才看出端倪来。甚至有很多,到此刻也不明所以。不知道姜望和秦至臻,一个浪费宝贵的战斗节奏,一个自斩黑无常,是在做什么。 当然,也更有强者一眼就认出了阎罗殿。那些背景极厚的,就算认不出来,也可以问出来。 而场上的姜望,却是只能完全依靠自己来分析判断。 他此前完全不知秦至臻展现的这门神通是什么,此刻也不知其底细。只是在战斗之中,不断地试探、捕捉、琢磨,迅速补充着“知见”。 秦至臻的反应,无疑佐证了他的判断。 果然,若是用一般的方式杀死这白无常,那黑幽幽的门户之后,就会涌现更强的存在。 而以杀生钉破之,却是打断了这种往继循环。 他进一步得出,这门神通的核心,是那幽黑门户所代表的力量。而秦至臻,将那种力量的核心部分,藏于虚空中! 心中计较不断,手脚动作不停。 青云印记现而又消,姜望脚步连踏,纵剑急趋。 凭借着平步青云仙术胜人一筹的移转之能,倏忽出现在秦至臻身前,一剑横割,分出生死线! 秦至臻却根本不与他交锋,只后退一步,退回那黑幽幽的门户中。 姜望反手一拍,杀生之钉化作霜风,轻飘飘吹落。 杀身殒命不周风! 呼~ 令人神魂生寒的不周风吹过,那黑幽幽的门户碎在当场。 然而姜望却拧起眉来。 他根本就没有感觉到力量的湮灭,不周风刚刚什么也没有吹到,只是吹碎了空气。 果然,这幽黑门户只是某种力量的投影。 真正的力量核心,却是秦至臻先前一直闭眼在虚空中所做的经营。 哪怕是以不周风的杀力,也无法隔着现世与虚空的距离,将其摧毁! 难办了! 先时的剑花焰雀和八音焚海,都是直接消失,想来是被引导去了虚空里。而他的不周风吹过后,消失的却是那投影,足以说明,不周风的杀力,非那扇门户所代表的力量能够引导,也真正能够对其造成伤害。 但尽管如此,在秦至臻完全避战的情况下,不周风也只是空具杀力! 该如何办? 姜望急剧思索着办法。 在演武台的另一个角落,恰又出现一道黑幽幽的门户,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 秦至臻挺拔的身形提刀而出,这一次他的身后,跟着两个全新的、神话中的存在。 一者牛头人身,身材雄壮,手持钢叉。 一者马面人身,身形高瘦,手持长矛。 是为牛头、马面! 与那黑白无常一般,亦是常见的请神形象。 哪怕时至今日,在不少地方,也有召唤牛头马面的请神之法流传。 他们并非真正的神只,幽冥世界里也并无真正占据神位的牛头马面存在。 所谓的阎罗天子、生死判官、牛头马面、黑白无常……都是神道大昌之时,那些强大修士以伟力凝聚的神话形象,便于在战斗使用。 非要说的话,这些被请之“神”,都是人族所敕封。 其意义在某种程度上,近似于浮陆上的修行者以图腾替代神只。 说是“请神”,也不过是一个便于奴役驱使的符号,是另一种形式的战斗傀儡罢了。 只是这些神话形象太过深入人心,流传到如今,也有了不少人口耳相传的故事。 当然,“神话”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领域,有真正的“历史”,也有半真半假的传说,有指代古老时代的信息,也有完全的胡编乱造。 非经历悠久岁月的强者,不足以完全洞悉。 大多数时候,听听便罢了。 姜望曾经在濒死前,也恍惚见到过黑白无常,那是神话传说留下的、根深蒂固的印象,是一种幻觉。修行到如今层次后,他早已洞悉了黑白无常的真相,对牛头马面也没什么惧意。 神道? 已经被时代淘汰了的修行之法而已! 秦至臻携牛头马面甫一出现,姜望便顷刻踏青云而至。 然则秦至臻同样果断,直接回身便是两刀,横竖刀锋锐绝伦,当场将牛头马面斩死! 牛头滚落,马首高飞。而后同身躯一齐崩解,坠入那无尽的幽暗中。 这牛头马面的气势强大之处,的确胜过黑白无常,但强大的幅度,并不如冥府鬼卒到黑白无常那样夸张。 这是因为白无常的力量平白被湮灭掉了,没能回收阎罗殿。 事已至此,秦至臻不做其余指望,索性完全放弃了掠取更多力量的可能,自斩牛头马面。只求尽快将阎罗殿催动到最后阶段,显化阎罗天子真身,以现阶段极致巅峰的战力,再来横扫战场! 姜望虽然不够了解阎罗殿,不知发展到最后阶段,秦至臻这门神通会展现什么威能,但也可以想象到一二。 随着时间的流逝,从那幽黑门户里走出来的存在只会越来越强。 面对这种无法摧毁、且越来越强大的对手,那种恐怖的压迫感,非常人所能想象。 几乎可以类比于燕枭。 而燕枭的存在,差点压垮了整个森海圣族! 姜望当然具有百折不挠的意志,一直在积极地想办法,积极地进攻。 但他一剑斩来,仍是无获。不周风吹去,依然只碎投影。 太难!! 秦至臻明明有强大的战力,却根本不与他交战。 一心利用行走于虚空的能力,不断游走,不断蓄积力量,只求神通的蓄积。 完全可以预见—— 等到其人最终出手的时候,必然是石破天惊! 阎罗殿本非无解之神通。 此类神通,最大的弱点,往往就在神通本身。 因为它必须要具现出来,勾连天地,才可以不断地制造影响、蓄积力量,不断地进阶。 若是能直接攻击此类神通的具现物,将其击碎,甚至是以不周风吹为飞灰…… 该神通自然破解。 姜望虽然不够了解阎罗殿,但也在不断的交锋中补充了一些“知见”,推测到了一二真相。他不断地追逐,正是出于此意,想要击破秦至臻的神通显化。 但秦至臻神通显化的阎罗殿…… 筑在虚空之中! 如何在虚空之中具现阎罗殿,如何让阎罗殿神通在虚空中也能与现世建立起联系、影响到现世,如何在虚空沟通鬼神之力降临现世…… 在秦至臻做到之前,这些几乎都可以说是无解的问题。 在秦至臻做到之后,也很难有第二个人再效仿。 因为不是谁都有炼虚神通,能够自由行走于虚空,也不是谁都能把炼虚神通开发到这种恐怖程度的。几乎是把神秘莫测的虚空,当成了自家后院。 而当秦至臻做到了这件事情,他就已经弥补了阎罗殿最大的弱点! 阎罗殿具现之后,藏匿于虚空。隔着虚空制造现世影响。 一般的修士,哪里有进入虚空的能力? 就算能够进入,在茫茫虚空里,又能去何处寻找? 再退一步说,就算通过现世的联系找到了,又有谁敢在炼虚神通的拥有者面前走进虚空? 现世之中,姜望可以跟秦至臻打得如此焦灼,但是在虚空里,恐怕撑不过十息!因为虚空是秦至臻的主场! 难!难!难! 观众想破了头,也想不到姜望该如何破局。 而场上牛头已死,马面已消。 他们眼睁睁看着秦至臻再一次出现在演武台上,连带着那黑幽幽的门户投影。 以及其人身后,一个大步走出来的、表情严肃、身穿官服的神话身影。 左手托生死簿,右手执勾魂笔。 正是生死判官! 在神话传说中,赏善罚恶、勾命划寿的存在。 强大的气息散于四周,仅从气势看,就比那牛头马面不知强出多少! 令人绝望的,何止是这生死判官的强大呢? 人们没有办法不去想,当如此强大的生死判官走回阎罗殿,再一次降临现世的,又将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而演武台上,那一袭青衫如故。 其人面容如故。 眼神如故。 剑也如故! 倏忽又踏云而至,又纵不周风而杀。 这人仿佛永远不知道放弃为何物。 这种攻势显然是徒劳的! 结果也一如人们所想,好像的确没有任何变化。姜望拼了命地赶过去,却什么都没能留下,秦至臻就已经消失。 不周风,吹了个空。 不对…… 有人发现了不对。 这一次姜望来得太快,新走出幽黑门户的生死判官又太强大,秦至臻根本来不及将其斩死,便拉着判官,一起退回了虚空! 表面上看,姜望的确又无功而返。 但他分明已经拖延了秦至臻往神通最终阶段的演进。 阎罗殿藏于虚空,的确解决了这门神通的最大弱点。但另一个问题在于,藏在虚空的阎罗殿,一定需要消耗炼虚神通的力量。 也就是说。 它有时间的限制。 它的限制时间,就是秦至臻的炼虚神通,还能够支持的时间! 这便是问题所在。 如此一来,姜望的步步紧逼,就成了另外一种形式的对耗。 若是耗到秦至臻炼虚神通的极限,秦至臻还没能成功斩杀生死判官、进入阎罗殿的最后阶段,那么姜望在这一阶段的战斗意图,便已经完成了! 看台之上,叶青雨眸泛异彩。她有着令人惊艳的修行天赋,但她也从来都知道,姜望的战斗才情世间难寻。 从庄国三山城玉衡峰的第一次接触,再到迟云山,以及今日这观河台。 当年那个独自走下登云阶的孤独背影,哪里是往下走?分明是一步一步,走到了更高处。 也走到了眼中来。 旁边的叶凌霄并不说话,也并不表露任何情绪。但心中忍不住感叹。 这个姜望,在战斗中的确是不放过任何一点机会,也真是有绝佳的战斗才情,常常能在不可能中创造可能,在没有机会的情况下,创造机会。 这一点弥足珍贵。 不知姜安安,往后能够承其几分! 即使是骄傲如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他横看竖看不顺眼的家伙,很有几分他年轻时候的风采! 至于有几分…… 看在姜安安的面子上,姑且算三分! 且不提场外人如何看。 场上秦至臻与生死判官的身影,倏忽出现又消失。 姜望更是直接开启了第二内府秘藏追风,踏着平步青云仙术,一次次地追击,又一次次落空。 双方在这演武台上,展开了近乎疯狂的追击战。 一时间整座演武台上,到处都是黑衣刀客与幽黑门户、生死判官的残影。 而青衫如电折转,像一道青电,将这些残影一一勾连! 其实…… 失去了声闻仙态的加持,姜望的剑术并不能够与秦至臻的刀术相比。 但他不但不拉开距离,反而不断迫近,展现出一定要将其人斩于剑下的气势。他反而要逼得秦至臻选择拉开距离! 他先破其斩三世修罗刀,再破其炼虚八极刀。 如何不能证明他的剑术比秦至臻的刀术更强? 他先时倚仗的是歧途和声闻仙态,对方可不知。 此时他咄咄逼人的姿态,瞧来更是有恃无恐。简直是手拿把掐,因而敢横冲直撞。 哪怕秦至臻窥出他的破绽来,也不免考虑,这是不是陷阱! 事不过三,而他已经在刀术剑术的对决上,吃过两次亏了! 避其锋芒并非是失了锐气,难道在清楚斗昭斗战七式之威的情况下,还要主动与其近身分生死吗? 更何况他已经在虚空立起阎罗殿,阎罗殿已经演进到如今关头。他只需要把握住最后阶段,就能够享受稳当的胜利。 不必再争近身。 站在秦至臻的角度,他的选择当然无错。 在很多观战者的眼中,亦然如此。 但也只有姜望自己最清楚。 相较于开启五府同耀、掌握绝顶刀术的秦至臻,他的剑术本应是短板。 事实上也的确是。 无论在力量上,还是技巧上,都有不如。 但是在实际的战斗中,他反倒让近身搏杀,变成了秦至臻的短板! 错误的共识,也是共识。 所以他能够步步紧逼,秦至臻只能够不断地避让,极力避免近身。 一方面当然是因为在经营阎罗殿,为了走向更稳妥的胜利。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说明,他面对姜望的剑,已经不够自信! 那个说出“我的拳为此境绝顶,我的刀更在拳术上”的秦至臻,在斩三世修罗刀被破、炼虚八极刀无功而返后,已经承认姜望的剑或许更强。 渭水边那个古飞剑传人的那句话—— “所谓天下内府第一,我只认齐国姜青羊!” 彼时伴随着那柄照耀天地之剑,已在他心里留下深刻印象。 又在今日这一场战斗中,被一剑一剑,刻得更深邃。 铭刻于心! 当然,秦至臻绝不是不能够面对现实的人。这世上有人剑术强过他的刀术,不是完全无法接受的事情。 这也并不能够决定胜负。 姜望想要无休止地耗下去,他当然不能够同意! 既然怎么都无法摆脱,那也要接受稍次的结果。 当秦至臻再一次走出幽黑门户的时候,毫不犹豫,就是一刀斩落旁边的判官之身! 黑锋如夜。 横竖刀顺利斩断这判官的左臂,在那本生死簿的崩溃中,从左侧斩进判官的躯体,意欲将其两分。 但有此一顿,姜望已至! 秦至臻刀至半途,便见得一根幽幽冷冷的长钉疾飞而来,钉入判官的右臂中,那持勾魂笔的右臂,整个消失! 在阎罗天子真身降临前,对于阎罗殿的绝大部分的攻击,都会被阎罗殿所吸收。但恰恰不周风屠神灭鬼、杀身殒命,不能够被阎罗殿所容纳。 对于姜望的这一道神通之风,秦至臻已经印象深刻。 他来不及彻底将判官斩死,便用这横竖刀挑着判官,立即后撤一步,再次消失于虚空中。 现在每一份力量的湮灭,都会反应到最终阶段的阎罗天子真身上。白无常被湮灭,黑无常、牛头马面,都没能吸纳外来的力量,生死判官也没有那样的机会。 可以预见的是,最终阶段的阎罗天子真身,已决计无法呈现巅峰。 秦至臻自然也早就察觉了姜望的战斗意图,知道姜望想要消耗他。但之前还是想再试一试,想要尽可能的完满。 现在则是面对现实,宁可遭受一些力量的损耗,也要阎罗殿能够顺利演进到最后的阶段。 当然,他也会尽力争取,让这种损耗尽可能变少。 可惜阎罗殿最终是要作用于现世,“判官”之死也必须在现世发生,不然何至于这样麻烦! 秦至臻一手提着判官,在虚空中行走,开启虚空缝隙观察现世。正要踏出之时,忽然看到一袭青衫踏云而来,一缕霜风指间微旋! 隔着虚空与现世的距离,他当然并不在意,只是如果还从这里走出去,在这么近的距离里,手里的这个判官,难免要被剐下一层肉去,大大影响最后的阎罗天子真身状态。 他倏而折身一转,已经行至另外一边,正要踏出时,赫然发现,那一袭青衫又至! 不周风盘旋半空! 一次是意外,两次就是“意所料”。 秦至臻目沉如水,提着生死判官又复转移,果然,人还未踏入现世,那一袭青衫已先至,不周风随之吹到。 毫无疑问,姜望已经知道他要从哪里出来,故而才能提前“堵门”。 其人的意图也非常明显,就是想要一直把他堵在虚空里,堵到神通之力消耗殆尽为止,堵死在虚空中! 但问题是…… 对方何以能够洞彻虚空现世之间,窥伺到他的形迹? 秦至臻立即想到了姜望可怕的神魂力量。遍思所有,也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是用某种难以察觉的神魂手段,留下了印记? 难道先时魂衣并未脱尽? 如此似乎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先前他的刀,能够被轻易抵住。 立于虚空中,秦至臻并不踏出,目光沉沉,仿佛隔着虚空跟现世的界限,与那姜望对视。 而五府神通之光混同一起,瞬间涤荡全身,遍见肌肉骨骼,照耀五府两海。 通身光芒大放,然而…… 却什么也未寻见! 身体里不存在任何异样的神魂力量。 什么样的神魂力量,竟然可以逃脱天府之光的照耀? 秦至臻确认自己的神魂战力及不上对手,因而也无法笃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看清楚”了。 如项北、姜望这种神魂之力格外强大的对手,有超脱他认知外的神魂手段,也未可知。 在茫茫虚空之中。 秦至臻轻叹。 这声叹息,在虚空里,根本叹不出声音来。 他不想承认。 可他不得不承认,面对姜望,他果然没有任何保留的余地。 那个古飞剑传人或许并没有夸张,姜望此人绝对是天底下最顶级的那几个内府之一…… 但非最强! 内府最强者有且只有一个,他为何名,最强为何名! 在现场观战者的眼中,只看到偌大的演武台上,那秦至臻迟迟不再现身。而姜望一人独剑,引动不周风,踏云飘渺,倏忽来去。 瞧来是说不出的潇洒。 却难免叫人疑惑——他在干什么? 一个隐在虚空不动,一个满场乱飞,他们在干什么? 只有少数人能有相应的推测,更少的人才能够看得清楚,此时此刻的姜望,正将秦至臻堵在虚空中,生生消耗秦至臻的神通之力! 越是强者,越是心惊。 而对于姜望来说,他的手段其实很简单,只不过是模仿林有邪的念尘,留下了一点神魂力量罢了。 他当然不可能重现念尘,完全做不到林有邪那种“如心系尘”的效果。甚至于哪怕是林有邪亲自来布下念尘,也不可能逃得过五府同耀之光的照射。林况复生还差不多! 姜望能够避开秦至臻的洞察,只是因为,他并没有把隐蔽的神魂力量放在秦至臻身上。而是在以不周风吹碎那生死判官的手臂时,将神魂力量放在了那生死判官的身上! 这是灯下黑。 对秦至臻来说,他很难想到,姜望在全力试图湮灭生死判官的同时,居然还要花心思留下一点什么记号。 因为若不是全力以不周风来湮灭,根本不可能来得及阻止他,更别说在他斩杀判官前对判官造成什么损害。而若是真的全心以赴,既然要以不周风把生死判官彻底湮灭,留下记号又有什么意义? 秦至臻还没有意识到,他一直在拔高姜望的强大。 从渭水边向前留下的那句话开始,一直到这场战斗中姜望不断地带来意外,在他心里,姜望这个形象的强大,在不断拔高。 正是因为他对姜望剑术水平的错误认知,让他放弃了近身搏杀的更多可能。也因为对姜望神魂手段的高估,让他放过了继续搜寻。 他不觉得他能够找出姜望隐藏的神魂手段了。 他不准备再找。 下一场战斗下一场再考虑,此刻他全身心地投入这一战中,要赢得给他带来极致享受的这一战,摘取最为甜美的胜利果实! 人们只看到—— 在古老的演武台上,阎罗殿的投影门户再次出现,秦至臻提着判官倏然踏出。 这是新的选择! 提前赶来的姜望屈指一弹,三枚杀生钉呈品字型并射而至。 轰轰轰轰! 在秦至臻身周,忽然有漆黑铁壁拔地而起。 霎时将他四面合围! 俨然有隔绝天地之规,将赶来的姜望阻于其外。 是为神通,铁壁! 这是一个相对普通的神通,但在秦至臻的手里,它绝不平庸! 或者说,世上从来就不存在平庸的神通,只有才能平平却幸运摘得神通种子的、平庸的人! 这是绝对意义上的防御神通。 不像星轮那样,抵挡承受范围内的致命伤害。 也不像雷音塔那样,随神通所有者而走,防御对手攻击的同时,也不影响神通所有者的进攻。 铁壁隔绝敌我。 在放弃了进攻可能的同时,也全方位提升了防御能力。 在秦至臻的手中,真正做到了“风不能侵,雨不能落,刀不能伤,箭不能入!” 他曾经在虞渊之中,以此神通隔绝修罗,为战友断后。 他也曾在千军之中,以铁壁筑成斗室,顶着无数攻击,强杀敌将于阵中。 今日他本来准备以此神通,在迎战黄舍利之时,为自己营造恢复阎罗殿的机会。 但姜望逼得他此时不得不出! 既然铁壁现,他亦无须再保留。 只见那杀力无匹的杀生钉、轻松洞破吞贼霸体的杀生钉,肆虐全场,驱赶得秦至臻到处闪躲的杀生钉……的确凶威滔天,一瞬间便钉入了铁壁。 却只钉进了半截,就再难寸进! 而铁壁形成的堡垒中,有恐怖的气息开始发散。 毫无疑问,秦至臻必然已经在其中斩杀了生死判官,只等阎罗殿的最后阶段到来。 待得铁壁退却时,阎罗天子将降临现世,横扫人间! …… …… …… …… (一号八千字,二号一万,三号又是八千。连肝三天了,来点月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三十六章 剑仙人 (为盟主人间凑数的加更!3/3) 铁壁神通的效果,在与阎罗殿的配合上,与炼虚神通有些重叠。 炼虚其实是秦至臻在第四内府所摘下的神通,原本在炼虚未能成就之前,秦至臻在遇到难以应付的敌人时,通常是以铁壁神通为隔,为阎罗殿争取演进的时间。 摘下炼虚神通之后,秦至臻将之开发到一定的程度,使得阎罗殿可以于虚空具现,首先立于不败之地。对于阎罗殿的保护,比之铁壁其实更胜一筹。 铁壁神通也就渐渐变成秦至臻轻易不示人的手段。 但并非铁壁不强。 事实上作为秦至臻在第一内府摘下的神通,他对这门神通的开发,尤其深刻。 如之前恒定地以拳头接下北宫恪的进攻,任尔千变万化,我自一拳截之。便是贯彻了一部分对铁壁神通的理解。 他先练刀,再练拳,全都难逢对手,可谓双绝。摘下铁壁神通之后,一度拳术称雄。后来摘得炼虚神通,刀术才再次反超。 炼虚入刀,铁壁入拳。 都非一般天骄所能及。 此时此刻,秦至臻唤出铁壁,就连杀力第一的杀生钉,都凿之不透! 齐国观战队伍里,一阵哀声。 完了! 到了这个时候,谁还能不明白,秦至臻马上就要演进到那门恐怖神通的最后阶段了。 姜望既然不能够打破铁壁,那就只能被动等待最后的结果,等待秦至臻以巅峰状态出现,终结这一场战斗。 没有人怀疑,演进到最后阶段的阎罗天子真身会不够强。 台上两位绝顶天骄,为这一刻博弈了多少回合! 可见他们双方都视此为胜负手,互不相让。 姜望多次占据上风,但终究是五府同耀的秦至臻,底蕴更强,胜过一筹。 此时此刻,就连盲目自信的许象乾,也巴巴地看向李龙川,希望李龙川洞察到了更多的细节,告诉他还有不一样的可能。 但李龙川轻轻摇头。 给他足够时间的话,他的烛微神通,的确能够找到铁壁最薄弱的地方。但此刻他在台下,姜望在台上,他无法告知姜望任何信息。而姜望杀生钉所凿击的位置……距离那最薄弱之点,相差可谓极大。 甚至他很怀疑,就算姜望找到了那最薄弱的点,又是否能够凿透铁壁。 因为铁壁其实无漏,他所看到的“最薄弱的点”,也只是相对而言。 旁人都觉得杀生钉无物不破,他也认可姜望的不周风杀力无匹。但在他的观察里,杀生钉击破吞贼霸体的那一下,最恐怖的,其实是杀生钉对“魂魄”的克制,直接钉得“吞贼”流逝,项北的吞贼霸体才显得不堪一击。 杀生钉的杀力,强于殒命,强于杀魂,而非“锋锐”。 这一战牵动着多少人的心情。 自然是齐人忧心,秦人雀跃。 这世上,人本就是各有悲喜,互不相通。 唯独对于这一战的最终胜负,很多人心里都有了相同的定见。 毕竟那是天府修士秦至臻,辛苦演进的最后阶段。铁壁之内散发的恐怖气息,也渐如实质一般,实在叫人胆寒。 但关于这一战的结果,姜望却与他们意见不同! 杀生钉凿之不透,铁壁神通的防御能力的确令人绝望。 观战的人都已经绝望了。 可姜望这个名字里的“望”字,却永不曾绝。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 他抬手收回那枚徒劳无功的杀生钉,却不如人们所预料的那样,拉开距离、铺设陷阱、好生防备……以努力在秦至臻接下来的进攻里多做支撑。 反而是一步踏碎青云,身形更往前,一掌按在了铁壁上! 秦国观战队伍里,有人嗤笑:“杀生钉都钉不透的铁壁,难道他想用肉掌击穿?” 但更多的人却沉默。 因为这声嗤笑还未落定,人们已经在此时看到,那**之柱所围的天穹之上,忽然间星光耀眼! 好似一张夜幕被神人扯了过来,盖于天穹,其上有群星闪烁! 仿佛有亿万星辰,同时于此刻照耀。 而所有的星光,都在向着姜望倾落…… 一个巨大的星光漏斗,连接着那袭青衫,和那片夜穹。 浩渺人间知何似? 漫天星光沐少年! 人们更看到,在姜望的后背,那颈椎与脊椎相交处,有绚烂的流光透衣而出。 流光在那青衫之上,亦勾勒出一幅美丽的图景。 下为赤红之火花,纵意燃烧。上为白骨之莲花,尽情绽放。 火花之光热烈,莲花之光圣洁。 红与白交相映衬,互染微光,以一种美妙绝伦的方式,连接在一起。 它印在姜望的后脊上,夺人心神,令人拜服,如为神祇加冕! 是为炙火骨莲! 这一幅图案太美了,美得耀眼,美得几乎令人癫狂。 在牧国的观战席上,赫连云云当然能够感受到赵汝成的紧张,但她同时也注意到,隔了挺远的洗月庵玉真女尼,刚才身形分明颤了一下。 汝成的这位结义兄弟……难道与洗月庵有什么关系吗? 赫连云云想着,身形又往前移了移,挡住了赵汝成和玉真之间有可能产生的、视线的联系。 倒不是她对洗月庵有什么不放心。 而是她的苍青之眸看得到,玉真这尼姑是个大“威胁”。 尤其是在抢男人方面。 她赫连云云不得不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人们看得到的,是群星闪耀天穹,星光流淌其身,炙火骨莲如为神祇加冕。 人们看不到的,是姜望一掌印上铁壁之后,他体内涌动的、在亿万星光加持下沸腾不已的不周风! 一共六枚杀生钉,首尾相连,排成“一”字,狠狠撞上铁壁! 第一根杀生钉钉进铁壁内,化为霜风逸出,第二根杀生钉紧接着往里钉! 又进一截,又散为风。 而后是第三根、第四根…… 等到第六根杀生钉也深入之后,已经逸出的霜风,又重新化为杀生钉,紧随其后! 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在亿万星光之力的加持下,不断深入不断前进,直到某一刻…… 轰! 那绝不动摇、坚不可摧的铁壁,秦至臻最强的防御神通,就在人们的视线里,轰然崩散! 铁壁崩溃了! 被姜望一掌击穿! 这是什么力量? 人们面面相觑,这是什么力量?! 胜负难道又有了新的结果吗? 能与荆国黄舍利争魁者,现在是齐国姜望? 见证了古老时光的演武台上。 那高大巍峨的铁壁,坚不可摧的钢铁堡垒,垮塌时竟如流沙,而后崩散如烟尘! 唯有并成一线的杀生钉,带着冷漠的锐声,继续往前…… 叮! 在那弥漫的黑色烟尘中,忽而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突兀而决绝。 这声音是冷酷和冷酷的对撞,是杀意和杀意的共鸣。 那些修为不够而又听到此声的人,竟恍惚有将死的错觉! 好似大难临头,人寿已尽! 咻! 那是尖锐到刺耳的破空声。 钻透了空气,仿佛也钻透了人心。 令人惶惶难安。 人们只看到,弥漫的黑色烟尘里,一点锐光乍现。那连成一线的杀生钉,以比去时更快的速度,弹射了回来! 疾射至姜望身前,才稍稍止住。在姜望的控制下,又化作一缕霜风,绕在左手指间。 铁壁崩溃的黑色烟尘,在此刻,才终于落得稀薄了些。 人们已经能够看到,在漫天散落的烟尘中,秦至臻那挺拔的身影。 他立还在原地,手里还提着那柄黑色长刀,隔着铁壁神通溃散的黑色烟尘,平静地与姜望对视。 他还是他。 他已不是他。 此时的他—— 头戴平天冠。 前后两段垂旒(liu),以魂玉为珠,内有云烟,恰是至尊至贵的十二旒。 上身穿玄衣、围纁裳(xun),裹以素纱中单,束以白罗大带,下身穿黄蔽膝,脚踏赤舄。(xi) 玄衣肩部织日、月、龙纹;背部织星辰、山纹;袖部织火、华虫、鬼纹。 纁裳织以“十二纹章”纹样。 此十二纹,是传说中幽冥里的十二座山之山纹。 中单、蔽膝,亦各织四纹。 此外还有玄色大绶和小绶,玄玉钩、赤玉佩。 瞧来气势如山,煞是威严庄重。 正是阎罗天子之冕服! 全身上下,大概也唯有那柄横竖刀,尚还保持着原样。 显眼而易见的是,秦至臻已经完成了阎罗殿演进的最后阶段,将阎罗殿所有的力量归于己身,短暂成就了阎罗天子真身! 姜望持亿万星光于身,以杀生钉击破铁壁的一幕,固然震撼人心。 却终是晚了一步。 面对着这样的秦至臻,在同境之内,世上又有谁人,能够不晚这一步呢? 或许斗昭的天人五衰和重玄遵日月星三轮斩妄刀可以做到,但他们终究没能够在同境碰上,只可以作为猜想了。 凭借阎罗殿神通显化的阎罗天子真身,仅以此身对战力的加持幅度而言,其实是超过斗战金身的! 只是因为有着漫长的演进过程、以及具现阎罗殿这一本身的弱点,阎罗殿神通才并未能高过斗战金身去。 但漫长的演进过程已经被他走过,具现的阎罗殿藏于虚空。 至少在现在,此时此刻的秦至臻,已经显现了真正的战力巅峰。 他有多强,那被打回来的杀生钉,或能证明! 杀力无匹的不周风,自融入杀生钉以后,一旦出手,目标从来只有闪避或败亡,从未遇到过第三种情况。还是第一次,被人打回来!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在如此形势之下,姜望既没有鲁莽地冲撞上去,争夺一线生机。也没有迅速拉开距离,琢磨拖延之法。 而是按剑怒视秦至臻,张口斥道:“秦至臻!秦天子在场,你敢僭越着冕服、称天子?!” 牧国备战席上,黄舍利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言语。姜美人这是知道打不过了,想找茬子让秦至臻自废武功? 怪…… 怪可爱的还。 “冥天子是人天子臣,有何僭越?况且秦某不曾听说,世上有因噎废食,有因固礼而废神通!” 古老的演武台上,秦至臻漠然道:“姜望,你只有这些手段了吗?” 口中说着不在乎,无所谓,没僭越,但实际还是不能不在乎的。 这就不就巴巴地开口解释了么? 姜望当然也不是想以言辞论胜负,他就算把秦至臻骂得狗血淋头无法回嘴,该被暴打的时候,还是要被暴打。 他只是要以言辞,动摇秦至臻此时的天子心! 阎罗天子,亦是天子,亦要有至尊之心、至尊之势,如此才得至尊之力,掌至尊之威。 但在秦天子面前,秦至臻何德何能,敢有至尊心! 其人解释一句,势衰一截。 这一句的作用,胜于一剑! 当然这并不足以扭转局势,只是对于姜望来说,这是在战斗过程中,他绝不会放过的削弱对手的机会。就像先前以杀生钉削弱生死判官,让秦至臻此时的阎罗天子真身不够圆满一样。 是的。 人们都看到他慢了一步,让秦至臻成功显现了巅峰状态。可以说胜负已无悬念。 但姜望仍要争胜! 胜负在他这里,永远有悬念。 无非尽他所能,倾他所有! 对于秦至臻的这一句,姜望按剑只道:“且来!任你巧舌如簧,也无法掩盖逆态!今日我代贵国天子,讨伐不臣!” 也不知他说的这“贵国天子”,是与**之柱并立的世间至尊,还是观战席上,那个正在观战的伤员! 或许唯有他知,或许赵汝成亦知。 此时此刻,那漫天的黑色烟尘才落尽。 身披阎罗冕服的秦至臻,在平天冠旒珠的摇曳里,看了姜望一眼。 便是这一眼后—— 没有任何预兆、也几乎没有反应时间。 一道黑亮的刀锋已经迎面! 锵! 电光火石之间,长相思横在身前! 而又连人带剑,被这一刀击退! 他的身形极速倒退,疾飞不已,他脚下朵朵青云印记现了又消。 他不断地倒飞、倒飞…… 这座天下之台,有着古老禁制存在。 台上空间,远比人们看到的广阔。 但姜望仍然是被这一刀,斩到了演武台的边缘! 甚至于他的背部,已经感受到了演武台古老禁制的阻隔! 若无这分阻隔,他已被斩下台去。 根本扛不住,平步青云仙术也卸不掉这股恐怖的力量。 他整个人往后仰,一口鲜血喷出! 血花开在高穹。 环形看台上,子舒双手十指交叉,握拳抵在下巴处。青葱白嫩的手指,紧紧绷在一起,彼此用力。仿佛这样就能够带给姜望一些力量般。 她在海外群岛游历的时候,一直都能够听到姜望的声名。少年英雄,才情天纵,当然叫人欣赏。 但也只是欣赏。 她虽然天真烂漫,但毕竟乃龙门山主之女,可以说“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见过的所谓少年英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许象乾吹嘘得很是厉害,把姜望说得天上少有,世间绝无,她也只半信半疑。 直到后来在近海群岛所亲见、亲历的一切,叫她看到其信、其义、其情、其悯…… 其人既有盖压同代之天资,又兼具勇气和坚韧。骨子里藏着温柔良善,是父亲所常说的,那“人之所以为人的光辉”。 从此她才是觉得,许象乾至少在姜望身上,总是实话实话的! 而她一直以来,看到的都是姜望披荆斩棘,解决一个又一个的麻烦,击败一个又一个的对手。 被人打得颓然吐血。 她所见还只在今日。 尤其这不比先前所受那一刀,彼时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姜望尚有足够的反抗能力,未显败象。 而现在所有人也都看得清楚,姜望的反抗……已如此无力! 当真无力吗? 重玄胜心中,却生起这样的疑问。 他永远不会忘记,在东街口,在那家成衣店里。 在他濒临绝望时,横剑在他身前的那个人,那个身影! 那时候都说王夷吾是古往今来第一通天境,腾龙必然也是无敌。 可姜望却说—— “我会试着杀了他。” 姜望这个人从不轻诺,他不笃定他能够做到,所以他只说“试着”。 他虽然只说“试着”,但他也竭尽全力去试,也真的差点就杀死了王夷吾! 若非是军神降临,世上已无王夷吾其人。 这样的姜望。 他的反抗,无力吗? 重玄胜毫无疑问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更是一个理智非常的人。但唯独对于姜望,他的“相信”大于理智! 仿佛是对这个胖得过分的挚友的回应。 古老的演武台上,仰头一口鲜血喷出的姜望,猛然回身过来,斜挡一剑! 铛! 一道斜斩而来的刀锋,恰恰斩在剑锋上! 长相思直接被撞回身上,剑锋斜向,入肉半寸而止。 这是长相思自铸成以来,第一次伤剑主之身,饮剑主之血。 剑刃弹动一道微弱的颤声。 仿佛它也在,痛苦的哀鸣! 而姜望整个人,却也再一次被斩飞,从演武台的这一头,飞向那一头。 事实上秦至臻也在惊讶。 他惊讶为何到了此刻,姜望竟然还能格住他的刀! 他已是超出极限的快,超出极限的强,应该一刀就解决了的战斗,却连续两刀都未能彻底功成。 赵汝成定定地看着演武台,定定看着…… 姜望的那一句讨伐不臣,早已让他红了眼睛! 姜望在秦至臻的刀光中飘摇,更让他恨不得以身替之。 他明明已经很努力,不想要再感受枫林城那样的无力。在边荒杀过的阴魔有多少,他自己都数不清了。可是为什么今日,他还是败下阵来,无法扛起那一切? 便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看到,演武台上,那显化阎罗天子真身的秦至臻,身形忽然一晃,险些跌倒。他身上的阎罗天子冕服,恍惚也陷于虚实之间。 其人身周明显漾起了虚空与现实的波纹! 赵汝成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如何看不出,这代表什么? 秦至臻的炼虚神通之力,已经枯竭了!他无法再控制虚空的力量,无法再稳定住联系。 一俟彻底枯竭时,他的阎罗殿神通,将完全隔绝在虚空之外,再也无法与他发生联系。也就是说,他将会被打落阎罗天子真身状态! 环形看台上的列国观众,本以为胜负尘埃落定,却又再一次提起了心。 难道这就是这场战斗的转机所在吗? 姜望始终不肯放弃的挣扎,终于为他挣扎出微光,等到了秦至臻炼虚神通之力耗尽的此刻? 演武台上,那再一次被斩飞、再一次吐血的姜望,也敏锐地察觉到了机会。 观众能够看到的,他在场上只会看到更多、更仔细。 哪怕是在无力飘摇时,他也在苦苦弥补着“知见”,为胜负寻找机会。 因而此时,台下人方惊,台上人已动。 人还在倒飞之时,已猛然一个折转,折向秦至臻! 因为未有全力卸劲,脏器也因之受损。 但他眉也不皱一下,目中不见半点痛色。 其人纵剑,去势汹汹,只求生死,绝不回头。 老将迟暮之剑! 最悲壮、最勇烈。 最直接,也最决绝! 姜望连人带剑,瞬间已欺近。 但见秦至臻猛然站稳,漠然看向了他。 自天灵处,跃出来一个无色的光球。 此光球恍恍惚,似虚似实。 其间有万千之流光,每一道流光,似乎都有着深邃的故事,值得探究,当然也令人迷醉。 是为神通,万化! 是所谓“万化由心”。 此神通,可以将神通之光,化为任何力量。 不仅仅是真元、术法、剑气…… 还包括神通! 那无色的光球中,流光乱转,顷刻归复,化为虚实相间的半透明之光,落回秦至臻之身,注入炼虚神通种子中! 他身上的阎罗天子冕服,顷刻凝实如初。 他身周虚空与现实的波纹,立即平复。 而他抬手就是一刀! 铛! 以勇烈之势疾刺而来的姜望,撞至半途就仓促回剑,又被一刀斩飞! 这一回,连平步青云的印记,也都看不见了。 秦国观战席上,甘长安一口气按回心里。 是说…… 哪怕姜望逼迫再甚,秦至臻这样的人,也不该犯如此错误才对。 秦至臻藏着的最后一个神通,居然是万化…… 这是他事先都不知情的。 真是让人绝望的手段啊。 这一战之后,齐国这个姜望,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复道心。或许从此一蹶不振,也未可知! “你希望他认输吗?”观战席上,叶凌霄忽然传音问道。 “我想他不会愿意。”叶青雨的声音,尽力在平静。 “放心。”叶凌霄道:“只要他不主动寻死,衍道强者足以保他小命。” 万化神通一出,那所谓的“转机”,也已经被抹去了。 秦至臻以几乎毫无弱点的强大,向现场所有人,宣告了他的恐怖! 即使是在这天骄云集的观河台,他也是最耀眼的那几个人之一! “我感谢你。” 在这经历过漫长时光的演武台上,秦至臻漠然说道。 他或许是有更庄重的语气,但在阎罗天子真身状态下,他说什么都显得很冷漠。 他在对姜望说话,又好像在沟通那些历史岁月里,曾在这座演武台上照耀过的天骄。 他用那固有的腔调,慢慢说道:“感谢你给我带来如此精彩的战斗体验。” 万化神通终于把炼虚神通的力量补充完整,他于是抬起刀来,终于要为这一战划下结局:“你现在见到的,就是毫无保留的、最强的我。我想,无论过去多少年,你当以此为荣!” 很少有人能注意到。 在姜望中止老将迟暮之剑,回救自身,而又再一次被斩飞之时。 手中长剑哀鸣、身上青衫猎猎的他,闭上了眼睛! 他的积累早已经足够。 但是他一直在等待,等待一个契机,一个最恰当最圆满的时候。 推开他的第四内府,摘得神通。 什么是最合适的时候? 现在就是最合适的时候! 在这天下之台,在这列国天骄之会,面对着整个现世最拔尖、最强大的内府修士。 是时候了! 秦至臻说第一句“我感谢你”的时候。 姜望心中闪过的,却是他站在狻猊桥上往下看,那万里长河如巨龙翻身的雄伟景象。 他其实在很多天之前……就来过长河。 那一次,他是被当世真人追杀,几乎陷于穷途末路。 灵感孕生的某一剑,被生生压住,“胎死腹中”,至今未能寻回。若非苦觉老僧救场,他的故事便已终止。他的一生,也少有人知! 就像这滔滔长河中的一滴水,泯然乎长河,哪里有片刻的涟漪! 如今再来长河时,却是代表着东域霸主,以齐境第一的身份,与列国天骄相争。 在群星闪耀之时,绽放独属于自己的光芒。 两次来长河,心境如此不同。 时已移,人已换。 唯有长河,浩瀚如故,伟大如故。 秦至臻说到第二句“感谢你”的时候。 姜望脑海中浮现的,是那通天彻地的**之柱。是初登观河台时,所感受到的那种厚重与伟大,历史的长河滚滚而来,仿佛铺展在他面前。有多少壮阔的故事,多少英雄的人物……都是其中的水花,都在其间奔涌! 万万里长河,横跨现世,其间多少惊涛。 万万载岁月,亦复奔流如斯! 这座古老的观河台,为镇长河而生。注视着长河,也经历着历史。 与伟大同名,与荣耀同行。 在这观河台上,列国第一的天骄,以生死争荣名。 把璀璨的一生,押注在短暂的一战中。 林况拼死挥刀,却仍然只能咀嚼失败苦果。 北宫恪穷尽努力,却欲近秦至臻身前一步而不可得! 有西门豹为国而死,有燕少飞还剑弃魁名。 白玉瑕不受嗟来之名,宁愿以死相争。 那触悯受尽讥讽,饱受冷眼,却也是傀儡异兽都死尽,手脚尽断才肯输! 甘长安被称许“八岁能长安”,是当之无愧的世之天骄,却受当头一刀。楚歌于是复闻。 那良在狼群里长大,在草原上纵横,近神之躯,威绝同境,却差点被活活打死!齐人为此欢呼。 更有斗昭与重玄遵绝世之战,演尽外楼此境巅峰! 项北盖世之姿,异象天生,只能沦为背景。 赵汝成拔出天子剑,惊艳天下,却也阻于逆流。 这是群星闪耀时! 在璀璨之中,追逐最璀璨。在闪耀之时,只求最耀眼。 不必说什么灿烂的历史,现在就是成就辉煌的时刻! 列国天骄齐聚,风云际会时,谁堪绝顶? 谁在绝顶之上,又起高峰? 长相思在啸鸣!!! 这是一声煎熬的吟啸。 它的痛苦,它的委屈,它的悲伤,都在此声中! 它的坚持,它的勇敢,它的锋锐,也在这声里! 此声回荡八方,抵冲云霄,慑杀人心,也将照耀历史! 宝剑匣中不得鸣。 若得鸣时,必叫天下知! 因为那剑鸣如此清晰,剑光如此耀眼。 所有人都看到了,倒飞中的姜望,他那握剑的手。 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秦至臻的刀劲中震颤。唯独他那一只握剑的手,稳定、坚决,没有一丝动摇! 这样的一个人。 在他最绝望最无力的时候,你也不能够忽略他。 永远不能够! 场上风云动,剑在手中鸣! 当秦至臻说完最后一句话,以万化神通彻底补完了炼虚神通之力,提起长刀时—— 姜望睁开了眼睛! 此时乾阳之瞳已消退。 而这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它清澈、宁定,像是一面镜子,映照人心。像是一泓清溪,独自淌在山上林间。 它那么的干净,又那么的坚定。 在此刻…… 忽有剑光起! 流光耀在双眸间! 在人们所无法看到的、姜望的五府海中。 一座赤红府邸,一座黑白两色府邸,一座霜白色府邸,三座内府悬于穹顶,辉光互映。 轰隆隆! 第四座府邸终于出现! 那是一座天青色的、贵不可言的府邸。 又带着极致自由、极致潇洒的气息。 而姜望神魂显化,手执长相思剑灵,一剑直刺…… 剑撞内府门! 第四内府轰然洞开! 在此刻。 第一内府演化为一轮赤红大日,第二内府演化为一轮黑白弯月,第三内府演化为一颗霜白星辰。 那代表三昧真火的赤色焰光、代表歧途的黑白之光、代表不周风的霜白之光,在此时,同耀五府海! 似在欢欣鼓舞,如在雀跃沸腾。 神通有灵,亦在期待此刻。 一颗饱满的、天青色的种子,于此时跃出! 那颜色明明自由、潇洒,却又璀璨得叫人难以直视。 散发着几乎无穷无尽的锐光! 第三内府出现时,第一第二内府藏形匿踪。 第四内府出现时,却是三府同耀神通之光。 盖因它如此不同! 成就天府,才有五府同耀,神通之光相混。 而这座第四内府的神通尚未彻底显现,就已经叫三府同耀。 未至天府,而见天府之能! 迎着那高悬的赤红大日、黑白弯月、霜白星辰,第四内府于是演化。 天青色的府邸隐去,竟然化成一个青衫飘飘,没有面目的人! 此人长身玉立,手执青锋。不语不动,而有瑞彩千条,霞光万道。 是为神通,剑仙人! “持续时间内,剑演万法!” 翻天覆地的变化,都在五府海中,不为世人见。 而在身外,此时姜望刚刚睁眼,剑光照眸,与显化阎罗天子真身的秦至臻对视。 他被斩飞的身躯,就此悬停。 那染血的青衫,猎猎作响。 熊熊烈焰,似自体内腾出,而灼于身外。 绕身一周,绕成一圈火线,离体一寸,尽情招摇! 从头到脚,甚至于手中长剑,都被这样灿烂的火线包裹着。 而丝丝缕缕霜白色的风,交织成一道霜白披风,在他身后飘转! 火是三味真火,风是不周风! 此时此刻的姜望,眸照剑光,披风浴火,足踏青云! 说不出的煊赫,难以形容的耀眼! “而我只想问你。” 他如此回应秦至臻:“我将要问你的那个问题……” 身悬高空,手中长剑斜指地面—— “你准备好答案了吗?” 他未明言,但他的眼神已经告诉秦至臻—— 关于向前的那个问题,如果没有答案。我就会在这演武台上,在真君余徙的面前,杀死你! 他的声音在这天下之台四散,听到的人,竟有耳朵被割伤了的错觉! 而直面姜望的秦至臻,只回以一刀! 漆黑的夜色奔涌而来。 仿佛要终结一切。 但在下一刻,千万道剑光便已将夜幕照破! 人们看到在那高穹,剑与刀再次撞到一起。 整个天下之台内,都似乎静默了一瞬。 而后才是金铁交击的锵鸣、恐怖力量荡开的波纹……向四面八方扩散! 剑仙人对阎罗天子! 一合即分。 分立演武台两侧,各自高悬于空中。 剑仙人在东,阎罗天子在西。 命运总有一种莫测的味道,他们此时的位置,正合东齐西秦。 秦至臻手提黑色长刀,平天冠上旒珠微颤。 在他身后,浮现一座巍峨的黑色宫殿,坐镇虚空,慑服四方。 那是阎罗殿的投影! 今日他为冥天子,当一刀定世人生死! 阎王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而姜望倒提一泓流光,潇洒踏于云上,背东面西。 有一青衫剑仙的虚影,傲然立于他身后高穹,看不清面目,但慨然长歌。 歌曰—— “君不见,金乌振羽泰山巅,万里江河如龙伏!” 长相思倒提,姜望眼前仿佛又看见,那长河浩荡东行,横贯现世。 你难道看不见,金乌从泰山之巅振翅而起,万里江河像巨龙一样蜿蜒! “君不见,汗青吹碎已千古,红颜白发皆黄土!” 霜白披风飘转,姜望一时默然。这观河台上,从古到今多少事,多少豪杰,多少红颜。 你难道看不见,史书被一口气就吹碎了,那是千古以来历史的尘埃,红颜白发最后都埋入黄土中! “人生百年只两息,烽火连天更一隅。” 枫林城域覆灭之时,只在几个呼吸间。那样的人间惨像,对这个世界来说仿佛是微不足道的。又有几人记得?几人在意! 人生百年在时间的长河里,只不过生死两息。那烽火连天的祸事于整个世界而言,只是发生在一个小小角落里的……小小故事。 “情则痴,怨则去。” 肩有山岳之重,心有血海之仇。无缘情爱! 爱一个人就全情以对,若生怨恨就远远离开。 “我亦有情付无情,也以无情付。” 曾经视为生死兄弟的方鹏举,因为对未来的紧迫感,也因为追之不及的嫉妒,在一颗开脉丹的驱使下痛下杀手。 全心信任的师长,以谎言蒙骗于他,坐视整个城域毁灭。这个已经毁灭里的城域,是生他养他的故乡,他此前人生十几年,所有的亲人朋友、所有熟悉的人,都在其间! 而我自己呢? 姜望想到。在战场之上,他也毫不犹豫地拔剑对敌。在面对死亡危机的时候,他也曾经祸水东引。他也曾经无视过哀求,他杀人的时候不曾手软。 我也将真情交付过无情的人,我也做过那无情的人啊! “行路难,行难路,此身只向更高处。” 这一路走来到底有多难,恐怕只有姜望自己清楚。但他永远往前走,永远直面艰难险阻,永远走向更高处。 人生本就艰难吗?还是只有一段时间如此? 往前走没有不难的,那就走最难的路,这是我的选择、我的方向,我永远只向更高的地方攀登。 “登天揽月不足夸,撞破星河已天涯。” 他大败王夷吾,一战名动临淄的那一天,恰好也是姜安安的生日。 他得天下之名,却与妹妹远隔天涯。 在最璀璨的时候,最孤独。 登上高天拥抱明月也没有什么好夸赞的啊,撞破了星河,大概就是天涯的尽头。 “极目不见人间事,问此绝巅何所似?” 在这里穷尽目力也看不到人间的事情了,这样高的绝巅,像什么呢? 姜望的目光极遥远。 谁也不知道此时的他,看到了什么样的风景。 但他身后那青衫剑仙的虚影,已经歌至最后一句—— “匹夫一怒拔剑起,云海翻涌千万里!” 你问世间最高的山像什么。 世间最高的山,它像一柄剑!一柄大地刺向天空的剑! 匹夫一怒,就拔此剑而起。 此剑搅动云海、势绝**、必断生死! 此剑竖则成山岳,举则洞苍穹,直则人世分,横则天地绝! 那披风浴火的姜望,在灿烂的锐光之中,一步踏碎青云。 手持长相思,像握持着此世最高之山峰,而以此剑,要使天地绝! 这是亘古绝巅之剑,是姜望一路走来,累积的所有势、所有力、所有决心、所有勇气! 此剑才现。 秦至臻身后那阎罗殿的虚影就已经碎灭! 此剑方出。 已刺横竖之刀! 铛! 那柄通体如墨的天下名刀,自刀身中段处,哀鸣而断! 半截刀身高高飞起,扬起在极高处,耀动流光。 而披风浴火的姜望再往前,长相思更再进! 如雪的剑身,陷入一道清光中。 却是真君余徙已经出手,拦下了这一剑的去势,保住秦至臻的性命。 可尽管如此。 人们也惊恐地看到,那清光朦朦之后—— 咆哮的绝巅剑意,直接将秦至臻的胸腹处,撞出来一个巨大的空洞,几乎剿空了脏器! 世间有名姜望者。 从此可称剑仙人! …… …… …… …… (万字大章求月票!) s://.c/read/11811/24096236.html .c。m.c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三十七章 此剑绝魁名 举座皆惊! 谁也没有想到,一直拖延到最终阶段,将阎罗殿推演至最后一步、成功显现阎罗天子真身的秦至臻,竟然还是败了! 但输在这披霜风、浴赤火、踏青云的剑仙人手里,却也没谁能说一声不服! 这是亘古绝巅的一剑,仙人以高山绝巅为剑,洞破长夜幽冥,击败阎罗天子。 其状巍巍,其势峨峨。 其光煌煌,其威赫赫! 此战绝不输于斗昭和重玄遵的绝世之战,甚至于犹有过之。 外楼场那些交相辉映的天骄,因为太过耀眼、太过璀璨,一度让很多观者心神倦怠下来,对内府场的战斗难以提起劲头。 虽则姜望一上台就创造了一个有史以来最快取胜的记录,庄国林正仁未战而败。 但难免也更叫人觉得…… 不过如此。 战前反噬的事情都会发生,这就是内府场的层次吗? 直到牧国天骄邓旗展现绝顶天资,诸多恐怖杀法混为一炉。 内府场才算是有了看点。 到了齐楚两国天骄的巅峰对决,很多人才开始正视这届内府场的质量。 可惜神魂之争虽然绝强,在内府层次算是最顶尖的对决。毕竟主要是发生在通天宫内,观众很难窥得精彩。 姜望从破碎的火界中跃出,以杀生钉钉碎吞贼霸体的那一幕,才算是留下了惊艳的画面。 而后秦至臻当场同耀五府,直追外楼场的重玄遵,瞬间将观者的期待拔至最高! 半决赛上半场,逆旅对决天子剑,更是把这届黄河之会内府场的精彩程度,提升到了历史前列。 这竟不是终点! 半决赛下半场之后,已经没有人会怀疑 本届黄河之会内府场的质量,已在历史前三甲。 剑仙人对决阎罗天子,绝对是亘古以来,最精彩的天骄对决之一! 姜望摧山为剑,撞破阎罗天子时。 齐国观战席上,与一些军中年轻将领坐在一起的王夷吾,眼中沸腾了许久的战意,忽而黯淡下来。 在姜望这一剑之前,他始终不觉得自己站到台上,表现会有不如。若无东街口之罚,谁能代表齐国出战内府场,尚未可知。他也该在这天下之台,与列国天骄相争! 在姜望这一剑之后,他的的确确,找不到击败其人的可能! 但王夷吾毕竟是王夷吾。 那眸光方黯,复又亮起。 今日不如,未必明日不如。 一日不如,未必千日不如! 姜望能够后来居上,击败他,超过他,他王夷吾如何不能反超回来? 不尽狂澜走沧海,一拳天与压潮头! 同样目睹这一剑,重玄胜的拳头一下就攥紧。那双陷在肥肉里的眼睛,都瞪得圆溜了起来,像两颗嵌在面团里的黄豆。 这已经是超出他想象的完美画面。 从天府城到东街口,从天涯台到观河台。 姜青羊从未让人失望! 旁边的十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甲手。 怎么办呀?她想。 以后他要揍你,我就真的拦不住了…… 重玄胜的座位往前大概二十多排,最前列单独围起来的位置,便是齐国的备战席。 曹皆轻轻往后一靠,姿态明显放松了许多。 余光扫过旁边白衣胜雪的重玄遵,看到其人骄傲的侧脸,此时也严肃非常。 即使是重玄风华,也不能独耀临淄,他作为齐国高层,心中只有满意。 而重玄遵静静看着演武台的方向,目光中其实只有遗憾。 遗憾未能在内府,与姜青羊交手。未能以日月星三轮斩妄刀,一会这剑仙人! 如今见到了斗昭的天人五衰,也算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但要是当初在太庙之前,先争内府就好了…… 争完了内府,无论结果如何,再晋外楼。 如此既见识了剑仙人,又见识了天人五衰,其乐何极! 他重玄遵一会这世间最绝顶,才叫不虚光阴! 惜乎哉! 计昭南横枪在膝,而那杆亮白如雪的韶华枪,在膝上微颤。 他无声笑了笑。 身为神临强者,竟然被一个内府修士激发了战意。这实在是罕见的事情。 但他真的很期待,等姜望成就神临之时,会是怎样一番风景! 姜望若能内府先胜王夷吾,神临再胜他计昭南,拿个什么诸如军神弟子之克星的名头…… 岂不有趣? 与齐人相对,秦人的心情自然复杂。 章谷半天不说一句话。 相对于甘长安的失败,秦至臻之败更令他叹息。因为甘长安只有十九岁,在外楼场的积累是稍有欠缺的,战前对他的期待也只是望二争一……最后止步于八强。 遇上斗昭,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秦至臻则不同。刀术超越绝顶,成就五府同耀的他,才是秦国这次誓夺魁名的一场。 在内府场,他甚至都没有想过第二的可能。 现在却止步四强…… 但他实在不能说,秦至臻的表现不够出色。只能说现世浩瀚,群星璀璨,山外更有一山。姜青羊的确是惊才绝艳,赢得理所应当! 堂堂霸戎军统帅,深为国事忧怀,他看了一眼黄不东,现在就指望这家伙…… 然而小老头一样的黄不东,眯瞪着眼睛,恍惚物外,又不知在发什么呆了。 唉! 整个秦国的观礼队伍里,没人说得出话来。 外楼场内府场接连失利,这对武风甚隆的秦人来说,实在是不那么容易接受的事情。 明明他们打赢了河谷之战,大胜强楚,正是影响力急剧扩张之时,一度要与景国争一争最强之名。 但这黄河之会上的成绩…… 实在不足以匹配大秦的国力。 甘长安沉默不语。 什么叫剑可通神? 这便是了! 秦至臻输得不冤。 他无话可说! 演武台上这亘古绝巅的一剑,照耀了多少人心。 牧国观战席上,赫连云云苍青色的眸子转了转,歪头看向赵汝成。 虽未说话,但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 “你义兄很威风嘛!” 赵汝成的嘴角翘起,笑了。 笑得得意,笑得灿烂,笑得太迷人! 这是赫连云云自认识赵汝成以来,第一次看他笑得这样自然、释放、坦率! 所以她也忍不住笑了。 同时精准地挡住了赵汝成的笑容,不让玉真女尼有机会看到。 她因而也就忽略了,从始至终,玉真看着演武台的方向,没有一刻移动视线。 与倒吸一口凉气的中山渭孙,和表情紧张、很为牧国年轻天骄忧心的夏侯烈大都督不同。 黄舍利简直亮眼放光,她大大咧咧地盘坐在位置上,手肘撑着两边膝盖,双手托着自己的脸,痴痴看着演武台上。 美! 绝美! 美死老娘了! 真是剑仙子啊! 这趟黄河之会,来得真值! 夏侯烈斜眼睨了她半天,她也未觉。 这是在研究对手? 堂堂骁骑大都督,只能如此宽慰自己。 对于秦齐之外的观战者来说,抛开国家的立场,他们更能全身心感受这场战斗。 也更为这一幕深深震撼。 无关于国家,无关于其它,只在于最纯粹的、力量迸发的美感。那是最赤裸的,人类对于强大的认知。那是在内府此境,他们或许终此一生,所能看到的、最壮阔的的风景! 这样一幅华丽的战斗画面,印入眼帘,仿佛也印入了心间,久久无法散消。 什么叫风云际会? 莫过于今日。 什么叫绝世天骄? 莫过于此战! 而此时此刻,在古老的演武台上,在万众瞩目之中…… 姜望往前走了几步。 他身上的火线仍在燃烧,背后的霜披仍在飘扬,眸中的剑光仍在闪耀。 说不尽的潇洒,道不完的风流! 他的表情很平静。 并无得胜后的狂喜,仿佛这本就是必然的结果。 也没有对所谓“手下败将”故作的轻蔑,因为他也是艰难跋涉才至此。 此时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地上的秦至臻。 只问道:“他现在怎么样?” 同样的问题,这是姜望第二次问了。 彼时彼刻,秦至臻如礁石行怒海。 此时此刻,秦至臻无力地躺在地上。 阎罗天子真身已被击破,身上的威严冕服自然也已褪去。 到了这个时候,只有那一袭黑色的武服,还在陪伴着他。 或许还要算上,手中那柄断刀。 他握刀的手那样紧攥,好像并不肯放弃。 但是真君余徙的那道清光,不断传来温暖的感受、不断渡来生机……这感受让他明白,若非这道清光,他已经死去。 所以他是真的输了。 我怎么会输呢? 他想。 本届外楼场最耀眼的两位天骄,一名斗昭,一名重玄遵。 他自问并不输给哪一个。 他对杀法的掌控不如斗昭,对神通的开发不如重玄遵。但他像是两者的结合体,杀法和神通都已经超越绝顶! 同境之中无论是对上谁,他都不该输的。 现在其实并不是他最强的状态。 若在最巅峰的时候,他的铁壁神通可以融入阎罗殿,替代阎罗殿的具现墙壁,强化阎罗殿的力量。阎罗殿可以离开虚空,回返现世,在战斗中作为法器存在。 他的阎罗天子真身,也不是最巅峰,没能吸纳外部力量,还损失了黑无常,生死判官也消耗了一条手臂…… 他还应该以无衣神通化出魂衣,披于阎罗天子之身。 以巅峰状态的阎罗天子真身,身披魂衣,一手阎罗殿,一手横竖刀,才是最强状态的他。 但这一战打到最后,铁壁已碎、魂衣已消。 阎罗天子真身只是勉强显化。 万化神通虽然能够补充所有力量,本身却也有极限,弥补炼虚神通之力,就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他其实有很多的理由。 但他秦至臻,如何能够接受这些理由? 之所以未能展现最强的状态,不也是因为在先前的交锋中失利吗? 那些损耗,不是他主动相让,而是在一刀一剑的争杀中,一步步被逼出来的。 他确实是败了! 不肯面对失败,就永远没有赢回来的可能。 此刻躺在地上、气息衰败的他,与流光溢彩的姜望相比,如有仙凡之别。 他就作为一个失败者,这样看着对手。 这一次他没有再笑。 慢慢地说道:“他在咸阳城击败卫瑜之后,又要去武关试剑,我在渭水边拦下了他,与他定同境之约。他就当场突破内府,与我为战。我问他何苦如此……” 你分不清他说话的“慢”,是因为说话艰难,还是因为认真。 人们永远无法看到秦至臻表露痛苦。 一如礁石迎激流,永远缄默。 他就这样继续说道:“他说有人在绝望的深渊里一步步走上来,一路向前,那种光辉照耀了他,所以他不想再退。” 秦至臻信守战前的承诺,复述着渭水边的那一战:“我给了他时间,看到了他的剑阵……那的确是光耀天地的一剑。” 那个恨不得改名叫“向下”的家伙,居然说,不想再退。 那个在他面前永远懒洋洋,无论他取得什么荣耀,都永远一脸不在意的家伙,原来在别人的面前,会说“那个人的光辉照耀了我”。 “之后呢?”姜望问道。 “他剑绝渭水,而我把他打进了渭水之底。”秦至臻回道。对于那一战,不遮掩,也不修饰。 “我想他应该没有死。”姜望说。 秦至臻看起来并不打算激怒姜望,尤其是在现在的状态下。 所以说道:“是的。我没有杀他。” 姜望看着他:“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了战意,对于今日这一战你或许并不甘愿。外楼的时候如果你来挑战我,我也饶你一次不死。” 你饶了我的朋友一次,我也饶你一次。 他说得很平静,像是描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这语气与选拔赛那天,他对秦至臻说“等我击败你的时候,我再问你。”是一模一样的。 只是在这样一场煊赫的胜利之后,已没有人会再怀疑他的底气。 而对于秦至臻来说。 事实上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怀疑过这份底气。 从选拔赛就开始对阵,争势争意争力,他从来也不曾小觑姜望。 因为在见识了向前光耀天地的一剑之后,他曾说:“初入内府就有如此杀力,若再给你一段时间,内府之中,你有资格争第二。” 而彼时向前说道:“你现在就有资格争第二了。” 他问:“第一是谁?” 向前道:“就是那个照耀我前行的人。东域第一,姜青羊。” 因为那一剑的分量,所以他并没有生气,而是很认真地对待了那句话,真正把素未谋面的姜望视作对手。才有了从选拔赛开始,一直延续到方才的这一战。 此时此刻,面对姜望的这一句话,他本应该愤怒。 但不知为何,没有愤怒的情绪。 这对真正的强者来说,是最可怕的事情!代表着他内心也承认,姜望有资格在外楼的时候绕他一次! 何能如此? 秦至臻努力寻找着不甘不忿的情绪。 挣扎着说道:“如果一开始我就全力……” 他沉默了。 因为这个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 在那渭水边,那个被他击败的古飞剑传人,在那时,还对他出了一剑! 此剑绝魁名! …… …… …… …… ps: “不尽狂澜走沧海,一拳天与压潮头!”——清·黄仲则《登北固楼》 昨天在章说里看到这句诗,好喜欢。 正好我随手写的一句自己并不满意……嘿嘿,赶紧用上。 s://.c/read/11811/24096237.html .c。m.c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三十八章请为天下戏 秦至臻不再说话,姜望也已经有了问题的答案,于是后退一步。 “此战胜者,齐国姜望!” 余徙的宣声适时响起。 章谷亲自上得台来,将秦至臻抱下台去。 此战虽败,秦至臻亦是秦之天骄,秦国不会让天骄寒心。 秦至臻的阎罗天子真身被击破、脏器被凿空,已经是致命的伤势,余徙为他吊住了生机,但若想要真正复原,秦国也少不了下些血本。 当然,对于为国而战者,怎么下血本都不为过。 黄河之会的正赛上,只要没有当场战死的,任何一个国家,都会倾力救治,使其恢复如初。 其意义,也不仅在于一个天骄的未来。 只是,在余徙真正宣布胜负之后。 人们才恍然惊觉一件事情——两个代表神通最高成就、也理所当然应在同境最强之列的天府修士,居然都没能夺魁! 一个只能与人并列第二,另一个甚至止步四强! 这届黄河之会的阵容,实在恐怖。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还未开始,已叫人觉得惊叹。 不知十年百年后,这些外楼境、内府境的闪耀星辰里,有几人神临,几人洞真,更有几人身殒! 神临之境前,多少人蹉跎一生。其中也从来,不乏天骄! 此刻姜望慨然立在演武台上,身上风火皆退、神光已敛,青衫上血色斑斑,却自有一股卓然气度,飘飘如仙。 其时满场皆静,目睹这惊世一剑后,那种震撼,在人们心中久久不去。 忽然—— “青羊青羊,你是最强!!” 齐国观战席上,许大才子振臂高呼,面红耳赤。 “姜望姜望,第一在望!!” 子舒捏着拳头,也很卖力地喊着。 姜望险些一个趔趄。 那种傲岸无敌的气势,瞬间瓦解。 他分明看到,真君余徙刚刚正准备说什么,却又止住。看来也是被这乍起的口号声憋了回去…… 许高额竟能堵真君之口,也真是旷世奇才了! 现场的列国观众,反应不一。 在黄河之会这种意义重大的场合,喊这种浮夸的口号未免太不合适。 但有刚才这一战为注解。 这口号虽然没什么文采可言,但竟也叫人觉得,这么喊没什么不对…… 本就堪称最强,本就第一在望! 倒是某叶姓真人终于抓住了机会,啧啧连声:“你看看,你看看齐国都是一些什么人!纯属马屁精嘛!安安要是跟着去了齐国,指不定以后变成什么样!还是咱们云国好。云国人质朴!” 旁边的叶青雨捂嘴偷笑:“我倒是觉得,他的这些朋友,还蛮有意思的。” 某叶姓真人顿觉牙痒。 黄舍利羡慕地看向齐国那边,用胳膊肘撞了撞中山渭孙:“哎我说,咱们荆国的仪式感得跟上啊!同为天下强国,怎能被比下去?我先时打得辛辛苦苦,大胜归来,喝彩的声音都不够大,还稀稀落落的,一点都不整齐!” 中山渭孙心里一万个不忿。 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这事也不归我管啊。骁骑大都督不就在旁边吗?姓黄的你能不能找对人? 当然最重要的是,你让一个已经落败了的人,去考虑赢家最后的待遇……是不是太残忍了些?以为我中山渭孙好欺负吗? 中山渭孙正在心里愤愤不平着,忽地反应过来,惊悚地看向黄舍利:“你不是想让我给你喊口号?” 黄舍利满脸写着‘孺子可教也’。 伸手拍了拍中山渭孙的肩膀:“既然你主动请缨,这事就交给你了。口号必须不能比姓姜的弱了,这决胜之局,争力也要争势。势弱一分,就很可能影响全局,输得很惨。渭孙兄啊!” 她笑眯眯道:“你不会想让我输?” 心中的赵铁柱疯狂咆哮:“你虚荣你就直说不行吗? 你跟我扯这么多有的没的!我还不知道你? 想我中山渭孙,那是何等人物,国之天骄,神通盖世,让我给你喊这么羞耻的口号?你想都别—— 等等! 这是已经开始找借口了吗? 到时候赢了都是你黄舍利天纵之资,输了就怪我没有给你争好势? 姓黄的你好阴险,你欺人太甚啊啊啊!” 面上的中山渭孙微微一笑,僵硬之中犹有几分儒雅:“我尽……尽量。” 黄舍利刚回了一个“算你懂事”的眼神,就听到了余徙的声音。 这位出自玉京山的真君,却是在对着她说话:“为赛事公平起见,我现在会定住你,让你的身体状态暂时凝固。你刚才调养了多长时间,齐国姜望也可以调养多长时间。而后再启决赛、争魁名,你有没有问题?” 黄舍利眨巴眨巴眼睛,心里想道,我刚刚也没有认真调养啊?我都看美……比赛去了! 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那您等我摆个好看点的姿势!” 余徙:…… 想他堂堂衍道强者,现世真君。 竟然又一次无言以对。 先前话到嘴边,青崖书院那个高额头咋咋呼呼起来,他还真不知该怎么继续。在那种羞耻的口号中,他开口说话,显得像是在给姜望助威似的…… 现在荆国这个黄舍利呢,你说她不尊重你,她语气很好,还有敬称。你说她尊重你,她还让你一个真君等一等! 理由是“姿势要好看一点”? 现在的年轻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个都先修的“胆气”吗? 想他年轻的时候,在前辈真君面前,那可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余徙真君的心事,自然无人能知。 众人只见他沉默了一下,而后抬手,一道清光绕在指间…… “不必了。” 一个声音这样说道。 声音来自那方古老的演武台。 说话的人自然只有那一个。 众皆惊疑,就连余徙也转头看了过去。 演武台上的姜望,从容说道:“今日天骄云集,贵人在列。至尊降临法相,长河为此停波。两人之战,于历史是微澜,于天下是浮埃。何能劳诸君久候?” “姜望不欲浪费这几弹指的时间,便请速启这一场,让我与黄舍利,为天下戏之!” 说罢,他对着余徙恭敬一礼:“有劳真君主持。” &lt;!over&gt; s://.c/read/11811/24110530.html .c。m.c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三十九章?天下第一 (!2/2) 姜望一番话说得从容,表情宁和,不见半分狂态。 他把自己和黄舍利注定传唱天下的争魁之战,比作微澜与浮埃,也很见谦逊。 但放弃调养时间,直接便要与黄舍利为战,这种姿态,本身已是狂到不能再狂! 这是什么场合? 定夺万妖门后资源分配的天骄斗场。 角逐天下第一之名的现世盛会。 列国天骄相争,六大至尊天子法相降临观战,天下共证! 黄舍利是什么人物? 真正的绝世天骄,掌握了逆行时间长河的绝巅神通! 姜望现在却说,在这样的场合,面对这样的对手,他并不需要调养? 而且是在刚刚击败了秦至臻之后! 到底是五府同耀的秦至臻不够消耗,还是身怀绝巅神通的黄舍利不值一提? 其人强也如此,狂也如此! 然而人们在惊疑之余,却也不得不承认。 那以亘古绝巅之剑击败阎罗天子的剑仙人,真有这样骄狂的资格! 楚国备战席上,恶面军统帅伍希之外,便只有夜阑儿和斗昭并坐。 另一位参赛者项北,正在楚街处理伤势——就算处理好了,大概也是不会回来观战的。毕竟被焰花按在了脸上。 夜阑儿眸露讶色:“其人何敢骄狂如此?难道方才还并不是巅峰?” 她的声音,也像她的面容一般完美、 柔一分则太柔,冷一分则太冷。正是这恰到好处的完美感觉,令多少人痴痴如醉。 不过,很多楚国贵族对夜阑儿的观感其实并不好。 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一次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名额,楚帝直接指定了她,未经过任何较选,更没有给任何人机会。 这人素无战绩,徒见艳名,谁能心服? 泱泱大楚,绝不缺乏天骄。那些有资格上场的人,只会觉得,是夜阑儿夺走了自己的机会。 长得再好看,一旦触及切身利益,也难免让人生厌。 当然,有此便有彼。 同样有很多的人,看到夜阑儿的那张脸,便可以原谅一切。 说句大不敬的,或许楚帝亦在其中? 这两种态度在楚国的观礼队伍里也是表现得泾渭分明,一些楚国贵族如众星捧月,鞍前马后地跟着跑。另外一些则是横眉竖眼,就等着看她在黄河之会上出丑丢份。 斗昭的态度在两者之间。既不追捧,也不敌视。 此时闻言,也只是随意说道:“根据情报显示,这姜望早就有三府三神通。方才与秦至臻交战,新开一府,新摘一神通,却还有一门始终未用。所以刚才当然不是他的巅峰。” 夜阑儿眸光微转:“这些内府境天骄的情报,你竟也关心了?” 斗昭淡声道:“任何一个霸主国天骄,无论是什么境界,都值得关心。” 夜阑儿微微点头:“说得也是。” 便不再言语。 横推楚国内府无敌,晋入外楼之后,仍是无敌般的存在。却还会关心列国内府境天骄的情报。 只能说斗昭能强到今天这个地步,不是没有理由的。 姜望请求速启魁争,不歇而与绝巅黄舍利为战。 此等豪言,此等狂势,对现场诸国之人造成的震撼,是难以言说的。 比如申国江少华,就油然而生一种后怕。 说起来他与齐国国相江汝默,还有一些亲缘关系,往上追溯,他们份属同宗。论起辈分来,他可以与江汝默“兄弟相称”。只不过江汝默在其爷爷那辈,就迁到了齐国,当然是不会认他这个“兄弟”的。 背后有东王谷支持的申国,在面对齐国的时候,相对于容、旭之类的小国,底气肯定是足一些的。但也难免被敲打。 在正赛上,他输给了雍国的北宫恪,技不如人,这没什么好说。 但当时如果不幸遇上的是姜望…… 虽然这么想有些不敬,但真君大人只要一个恍神,他真的就死定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被姜望点名要对上的庄国林正仁……也难怪战前反噬。 演武台上。 余徙静静地看了姜望一眼,强大如他,当然看得出来,姜望此刻仍浸在击败天府修士秦至臻的势中——恐怕这才是姜望放弃调养的原因。 秦至臻在战斗中,放任北宫恪展尽巅峰,然后五府同耀、一拳破之,建立起无敌之势。之后自述绝顶之拳术,和超越绝顶之刀术,都是为此势添新。 无敌之势如烈火,灼焰熊熊。 姜望将之击败,自然便承继此势,更在此势上。 无敌之上更无敌。 方才这一番言语,其人面上不显,意却在此势中。 他分明是不想中断这无敌之势,反而要以此势,直接席卷黄河之会,终结魁名! 现在的年轻人! 余徙面上无波澜。 身为本届黄河之会的主持者,他只需尊重黄河之会的公平性,而无针对或帮助哪位参赛天骄的理由。 所以他只是道:“调养时间是黄河之会赋予你的公平,你可以选择使用,也可以选择放弃,这是你的权力。” 如此陈述过后,便转身看回黄舍利:“既如此,荆国天骄黄舍利,请上天下之台。” 彼时黄舍利才刚刚调整了一个自认为优雅的坐姿,等着玉京山的真君将她定住,好好优雅一段时间…… 然后便听得齐国姜望“口出狂言”。 毫无疑问,绝世天骄这张扬骄傲的一面,也是很见魅力的。 但是当你沦为这份骄傲的背景时…… 那画面就不是那么美好了。 “好!” 众人只听得,那荆国天骄黄舍利,只赞了一声。黄袍一卷,便自那备战席上,直接踏空而来,走向演武台! 黄河之会毕竟是这样庄重的场合,列国天骄上台时,一个个都是守足了礼貌。恨不得一步一步,规规矩矩地走上台去,谁也不想失了风仪。 像这样直接从备战席起步,踏空而行的,黄舍利还是第一个。 她健美的身形,在空中美好得像是一幅图画。 漫步空中,如踏时光里。 黄袍飘转,美眸含煞。 古铜色的肌肤如有流光转,和手中的普度降魔杵交相辉映。 其声雷音未歇尽,其人已踏至演武台。 落在刚刚击败了天府修士的姜望面前,不多说一句废话,已经尽显骄态! 观战的时候,我黄舍利爱慕美人。 参战的时候,什么美人不美人的,头都给你打破!老娘必须第一! 两道目光就这样撞在一起,无声而似有火星。 此刻,站在这天下之台的两个人。 其实状态都不完满。 黄舍利的雷音塔神通已被破,不是短时间能够恢复过来的。彼时她倒是可以逆流更多一点时间,保住雷音塔,但那样就错过了击败天子剑的最佳时机了。此外一身杀法都展露了七七八八,菩提神通还能够持续的时间也已不多…… 姜望这一边,声闻仙态已不存,炙火骨莲里贮存的星光已耗空,神通与道元的消耗都很巨大,身上还有苦战之后的伤…… 但这两个人在演武台上相对而立,一个黄袍飘卷,神采飞扬,一个青衫垂立,自信从容。 人们都只看得到他们身上的昂扬气质,和那份必得魁名的决心! 清光隔在两人之间,仿佛余徙也担心他们一言不合就开战,跳过了必要的开场。 站在演武台下,这位来自玉京山、来来回回只一道清光保住了多少天骄性命的真君,其声悠然,遍传众耳—— “放眼现世之广阔,几乎无涯。眺望人族之繁盛,亿兆难计。 在如此广阔的天地间,在浩渺如繁星的修士里。 此时此刻,只有一个人。 能称名为内府境天下第一!” 他环视一周:“此人是谁?此人何名?” 他高高举起他的手,大袖在空中如旗,而后放下。“开始!” 演武台上清光骤消! 黄舍利眸中骤现一颗青翠欲滴的椭圆形宝光种子,菩提已开! 双足连踏,顷刻已近姜望身前。 高高跃起,普度降魔杵高扬! 在这一刻,姜望抬眼与她对看,眸中剑光照耀! 他脚下青云印记浮现,身外赤红火焰流动,背后霜白披风飘展,一刹那已是人间剑仙人! 而在如此之近的距离里,菩提顿开的黄舍利,更在那剑光照眸之中,看到了两尾若隐若现的黑白两色阴阳鱼,令她产生莫大震怖! 她疾退! 她先连步连冲,势如猛虎下山。 此刻又连步连退,疾如惊弓之鸟。 这一幕瞧来有些荒诞,但谁又能小瞧身怀逆旅的她? 她只是在每个阶段,做出每个阶段下最正确的战斗选择,坚定不移,毫不犹豫! 旁人怎么看,怎么想,都是胜利后的事情! 人们更不应该忘记,在与赵汝成相对的那一战中,她也是欺近赵汝成身前,却又被尚未出鞘的天子剑逼退。 但最后,消散的是天子剑,倒下的是赵汝成! 黄舍利来得急,退得快,但并无慌张,退得很有章法,随时能够发起反击。 而姜望只以左手握持长剑,横于身前,他剑光照耀的双眸,就越过神龙木所制的剑鞘,与疾退中的黄舍利对视。 慨然道:“我有一剑。起于悲壮,醉于潦倒,苦于身不由己,显于年少得意,因于师生恨、而成于兄弟情。 西去东来数万里,只身转战几春秋。 请黄姑娘观之!” 长相思鸣鞘而出! 锵~! 声震八方,行于高天。 这一声吟啸,是天下鸣。 使天下闻,得天下名! 这一路走来……纪承老将白发见生死,许放剖心自裁举恨刀,庆火其铭纵身幽天、青七树束手而死,东街口一战名动临淄、腾龙境证得无敌,新安城长街钉杀董阿、观河台上复见小五。 初见长河,惶惶如丧家犬。 再见长河,已是亘古绝巅一剑,剑斩阎罗天子! 人生…… 人生! 人生何其难也! 人生何其壮阔! 姜望披风浴火,眸照剑光,剑仙人状态下,混同四神通之光,持于一剑。 此剑分两式。 左撇而右捺。 是为……“人”字剑! 人字撑天地,他勇敢承担责任。 人言即为“信”,他不轻诺,诺必践。 人是这无垠现世里的精彩,人更是这茫茫人间的悲欢! 我见过听过经历过。 爱过恨过痛苦过也欢笑过。 我不敢说人何以为“人”。 但我终于能说,我欲为何“人”! 这一剑,是迄今为止,所有人道剑式的统合。 也是姜望第一次,用他的剑,阐述他对“人”这个字的理解。 此乃述道之剑! 人们只看到,那见证了古老历史的天下之台上,姜望踏青云、披霜风、浴赤火,一剑前行,人字两分! 而黄舍利身后,骤然生出飓风,咆哮如龙卷,接天连地,瞬间席卷而前…… 却两分! 与那咆天哮地、流火蔽日的龙卷风相比,披风浴火、踏云而来的姜望,渺小得像是一粒尘埃。 然而风绕他而走,火绕他而行。 席卷一切的景风,在姜望的剑光前直接分开! 看起来,就是姜望一剑剖开了飓风龙卷,而后在这崩溃的风火之中,坚定往前、往前! 霜白之披飘展处,其风也静。 赤红之火腾焰时,其火也熄。 范围最广、最合群战的景风,在单独的碰撞中,根本挡不住杀力第一的不周风,更何况姜望这不周风,还融入了绝寿殒命的杀生钉! 至于景风接引的所谓“天火”,不过是普通流火,在三昧真火的面前,同样掀不起半点风浪。 剑仙人状态统合了姜望的一切力量,以剑演“万法”。 包括道术、剑术、神通! 携着大胜阎罗天子后的无敌之势,人字剑继续往前。 “叱!” 黄舍利张口便是普度梵音。 一声如有千响,震外耳,慑内心,引动虚空梵唱,伤神灭意,夺音度命! 而她右手握持普度降魔杵,佛首一敲—— 铛! 深山古寺钟声响,菩萨苦海劝回头! 大慈悲普度心经! 同时左手探出,如抱婴孩,满是慈悲。 却是救度世人一十六散手,去夺剑柄! 在菩提神通状态下,黄舍利一瞬间做到所能做到的一切。 但剑已至! 此剑是世间人,此剑是人一生! 我所求何道,我所行何路,我为何人! 此剑如人撑天地。 黄舍利试图去夺剑的左手,瞬间被削飞五指! 那虚空隐隐的梵唱、响彻天下之台的古寺钟声,全都碎于剑鸣下。 窥得真君道则,自创声闻仙态的姜望,当然不会被这钟声影响。神魂之力更胜项北的他,也不至于扛不住大慈悲普度心经。 更重要的是,黄舍利这些力量虽然配合绝妙,毕竟是分而击之。 剑仙人状态下的姜望,现在却贯于一身! 一剑胜负已出,顷刻将分生死! 看着那断飞的五指,黄舍利眼中没有痛色,只有流光万道而转,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起而复消。 浮光掠影应如梦,波涛往复时光河。 她在时光中行走! 被削飞的五指又飞回,那清越的剑鸣已沉寂,那碎灭的钟声又重闻…… 一切都在倒转,都在回退。 包括那柄如流光霜雪的长剑,包括那踏云而来的剑仙人! 回退,回退。 漫步在时光之中,行走在倒退的画面里。 但在她流光万转的美眸中,始终有一颗青色的椭圆形种子,载浮载沉。 那是菩提神通疯狂运转,帮助她梳理时光河流,也帮助她寻找最佳的出手时机。 回退。 一直回到了最开始,在属于真君余徙的清光,刚刚消散之时。 这里已经是极限,因为她根本不可能逆流真君的力量。 而她在时光河流中,一路走回最开始,只能说明,在这段逆旅中,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没能找到对抗剑仙人的办法! 要战胜姜望,只能在此剑前! 一切重新开始。 对于场外的人来说,他们目睹了黄舍利这场奇迹般的回溯旅行。 但对于场上的姜望来说,一切只是刚开始。 黄舍利“叱”了一声,便引梵唱动。 手中普度降魔杵竖在身前,那代表三世的三棱尖锥,直接扎落地面。 离地三寸而悬。 那黄面佛的佛首,正与姜望相对。 黄舍利左手竖掌于身前,右手轻轻按下,按在那佛首之上,似在为其遮阳避雨。 五府震动,道元汹涌。 那黄面佛的佛首,顷刻似转换了千百种表情。 似喜而笑、似怒而叱、似忧蹙眉、似惧畏缩、似爱深情、似憎疏远、似欲痴然…… 而后瞬间幻灭! 情绪崩溃的恐怖力量一似啸海,倾覆演武台,沸腾八方! 这是无边苦海,这是人世囚笼。 使人不得脱,使人无可救。 活着,就是折磨! 这是黄弗亲自为宝贝女儿设计的杀手锏,名为“我佛”!可惜雷音塔暂时无法修复,不然威能还可更上一层。 是所谓—— 七情皆灭,生而皆空。 苦海无边,我自成佛! “我”为佛时,你将溺于苦海,溺死于苦海中! 在咆哮的情绪苦海中。 人们只看到,那青衫独立的姜望,瞬间眸照剑光,披霜风,浴赤火,踏青云。左手横鞘于前,倏然拔剑而出! 剑走两式。 一撇一捺。 立起撑天地之“人”。 是为……“人”字剑! 这披风浴火的剑仙人,在茫茫“苦海”中一往无前。 这极致璀璨的一剑,乘风破浪! 人生皆在苦海中。 人却总是前行! 须臾已斩至,一剑而两分! 苦海破,“我佛”灭。 无边苦海一剑割。 剑尖点在黄舍利咽喉! 而黄舍利的眼眸中,流光万转,时间逆流! 倒退,倒退。 脖颈处的冰冷感觉已经散去,那柄长剑已退回。 苦海漾波,而又消失。 回到最开始! 黄舍利握着她的普度降魔杵,注视着青衫仗剑的姜望。 心中非常清楚,这是最后一次逆旅了…… 在逆旅之中,她才更深刻感受到姜望的可怕。 每一次重新开始,都继续着先前的选择,毫无偏移,毫无犹豫。都是一瞬间现出剑仙人之态。直接披风浴火,斩出人字剑。 比强大更可怖的,是这种永不偏转的笃定! 毫无疑问,这就是姜望对付逆旅神通的办法。 上台只出一剑。 全力以赴的一剑。 无论你千次万次重来,我都以此一剑斩之! 这是何等的勇气? 这需要何等的自信? 一切再重来! 黄舍利这次并未先动,而姜望眸中已起剑光。 又是那一剑! 黄舍利看着此时此刻的姜望,看着三昧真火绕于其身、不周风披于其后、剑光耀于其眸,眸中还有那神秘的黑白两色阴阳鱼…… 此时的姜望已经显现剑仙人之身,横剑于身前,慨然道—— “我有一剑。起于悲壮,醉于潦倒,苦于身不由己,显于年少得意,因于师生恨、而成于兄弟情。 西去东来数万里,只身转战几春秋。 请黄姑娘观之!” 长相思鸣鞘而出! “不必了!” 黄舍利随手将普度降魔杵收起,双手一张,示意自己已经放弃。 笑眼看着姜望:“本姑娘从一开始就很看好你,这魁名便让与你了!” 剑鸣戛然而止。 那披风浴火、声势煊赫的剑仙人,纵剑在半途便顿住,怀疑地看了看黄舍利,又看了看主持赛事的余徙,显然还有些懵。 我这一剑还没结束,你就已经投降了??? 这可是黄河之会的魁名! 是天下第一之争! 你真的不再努力一下吗? 但真君余徙的宣声已经响起:“此战胜者,齐国姜望!内府魁名,齐国摘之!” 姜望眨了眨眼睛,感觉顺利得有点不真实。 他当然笃定自己能够取胜,他当然相信,他就是天下第一! 但这也太轻松了! 对于黄舍利来说,两次重演战局,结果没有丝毫改变。她确认至少在目前的状态下,是无法改变结局的。 那就坦然面对—— 已经尽力,还想怎样? 只不过,她本来只是恶趣味地戏耍一句,以报战前姜望那一句“不必”之仇。 但不知怎的,看到姜望那懵圈的样子,心中那失魁的遗憾,竟也淡去了许多。 黄舍利洒脱一笑,大步走上前去,绕过长相思,握住了姜望的手,使劲摇晃了两下:“你拿魁名,我很服气。我是荆国人黄舍利,今年刚好二十,大家以后交个朋友!” 此时魁名已定,对方又这样友好,姜望不是无礼之人,但他尚在那无敌之势中,而且剑意满腔无处发,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只能半尴不尬地道:“好说,好说。” 黄舍利倒也不占他的便宜,摸了一把手便松开,潇洒转身,径自下了这天下之台。只把姜望一人留在这见证时光和荣耀的演武台上…… 迎接独属于魁首的荣光。 齐国观战席上,重玄胜猛地站起来,一步踏到观战席最后,现出法天象地神通,面红耳赤、声嘶力竭地吼道:“此人何名???” 而后整个六合之柱所围的空间里,响起来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姜望!” “姜望!” “姜望!” s://.c/read/11811/24117094.html .c。m.c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百四十章 群星闪耀时 许象乾的心情是复杂的。 姜望重复三次斩出巅峰状态的人字剑,没有一丝偏转,没有一次势衰,最终毫无争议地赢下了决战。 摘取了或许是整个黄河之会历史上最有分量的一届内府魁名……或者至少也是历史前三。 他作为赶马山双骄的另一骄,与有荣焉,理所当然要为此欢呼。 他也已经提足了气…… 但是那个胖子只是一晃身,就跳到了后面去。 他还没来得及张口,耳朵都差点被接下来那声巨响震聋! 真是不要脸啊,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居然用法天象地喊话! 而且喊得这么简单这么没有才华! 平庸肤浅不自知! 如何匹配得上赶马山双骄的威名? 事实上才华横溢如他,早已经为姜望的夺魁,写好了口号。 所以他张了张嘴,还待再争取一下…… 但立时便被淹没在铺天盖地的欢呼声中。 整个天下之台内,到处都在呼喊姜望之名! 感谢他奉献了一场又一场如此精彩的战斗! 感谢他承人族先贤之志,在这观河台耀武,用他毋庸置疑的实力,向长河龙君展现了何为人族天骄。 从与项北超越内府层次的神魂之争,到与秦至臻剑仙人对阎罗天子的惊世之战,再到夺魁时,于逆流时光中,一剑三败黄舍利。 每一场都分量十足,每一场都是最顶级的战斗演绎。 他的才情,他的意志,他的天赋,他的实力,实至名归,真乃天下第一! 欢呼声此起彼伏,久久不歇。 就在这这个时候,曹皆直接从位置上起身,双手捧出一杆卷着的旗帜,就那样高举着,一步步往天下之台走去。 “姜望!”他洪声道:“且为我大齐展旗!” 来自四面八方、如潮涌般的欢呼,也如潮退去了。 姜望独立在这天下之台上,接受所有目光的注视。 万千目光的重量,加于一身。 羡慕的、嫉妒的、崇拜的、向往的…… 从此他亦要习惯,因为他已经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内府! 是现世数百个国家、无数天骄里,最强的那一个内府境修士。 是茫茫夜幕中,最璀璨的那一颗星辰! 群星闪耀时,他最耀眼! 他静静地看着曹皆走来,看着那一杆卷着的紫色旗帜,慢慢靠近。 大齐春死军统帅,当世真人曹皆,亲自捧旗而出。 他应该要知道,这一杆旗帜的分量! 齐国奠定霸业以来,多少天骄台上奋死,多少豪杰死不瞑目,这是第一个魁名! 并非齐国不强,并非齐国天骄不强,更不是齐国天骄惜命。 只是天骄云集之时,谁都有必争魁名的理由,谁也都是万万里挑一的绝顶天骄。生死胜负,有时候只在一瞬间。不是努力就能赢,不是拼命就可以走到最后。 争魁,有时候也是需要一些运气的。 齐国在黄河之会上的运气真的不够好,强如重玄遵,天府堪称无敌,却也在这一届遇上斗昭,错失魁名。 姜望亦是连遇项北、秦至臻、黄舍利,堪称死亡签运。 很多齐人其实已经不抱指望。 他最后能越战越勇,越战越强,横压绝世天骄,力摘魁名,尤其震撼人心。 曹皆走近了,那一卷紫色也走近。 姜望伸出双手,肃容道:“姜望接旗!” 他接过这杆旗帜,感觉足有千斤重! 曹皆交出旗帜后,便立即转身。 哪怕是他这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也不会在这个时候,与黄河之会的魁首争辉。 走下演武台后,曹皆才对着余徙一礼,道:“有劳余真君!” 余徙亦肃容,微微颔首,以为回应。 而后伸手在演武台上一引 就在姜望的面前,一道一道的清光,凝成台阶,那清光台阶向着天穹高处无限延展,仿佛一直连到了天穹尽头。 天之阶,在身前。 姜望就捧着手里的旗帜,踏上这清光之阶,一步步往上走。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高,踏上高天去,渐渐在人们眼里,已经只剩一个黑点。 而六合之柱所围的六个面,已经悄然转为了流光幕墙,不再是六位至尊的龙袍一角。 姜望越走越高,离那些热切的视线渐远了,也远离了欢呼。 举目四望,除了接天连地的六合之柱和六面流光幕墙,什么都瞧不见。 唯有脚下的清光之阶,手上的紫色旗帜,腰间的长相思。 越往上走,越是孤独。 轰隆隆! 轰隆隆! 他仿佛听到长河怒哮。 但细听又复无声。 俄而,又像是有人大声宣读着什么,却并不能听得真切。 渐渐的,这些声音也没有了。 他往上走,往上走,孤独地往上走。 像是一个人在漫长的黑夜里前行,努力地去凿出第一缕光。 第一个登上高山之巅的人,诞生了人类的第一个理想。 “你是何人?” 忽然有个声音这样问。 这声音古老、浩瀚,仿佛流经了无穷岁月,又像是包容了现世一切。 它近在耳边,又远在天边。 “姜望!”姜望大声回应道。 那声音又问:“你欲何为?” 姜望道:“已摘魁名,登天展旗!” “至矣!” 一声叹息,终不复闻。 姜望抬眼再看,发现他已经走到了清光之阶的尽头,眼前是一座圆形旗台。 瞧来…… 很像是缩小了许多倍的观河台。 那中间留下的圆孔,也以六柱所围。 姜望将手中的那杆旗帜竖起来,将旗杆插进旗台的圆孔中,右手握着旗面,高高一展! 那一抹紫色的、至尊至贵的旗帜,就这样飘扬在高空。 一条紫色的神龙,傲然腾于旗上。鳞爪毕现,目有神光,龙首龙尾,连成一个圆环。 在这紫色神龙所围绕的圆环正中间,是一颗璀璨的亮紫星辰,至尊至贵,烛照天下。 这就是代表大齐皇朝的紫微中天太皇旗! 当旗台上,紫微中天太皇旗飘扬的那一刻。 天下之台内,人们也已经能看到,齐天子法相所立的那一面幕墙,其上亦然出现了紫微中天太皇旗的图样。 整个六合之柱所围,六面幕墙本都是空空如也,只有恍惚流光。独独东齐这一面,此时被代表大齐皇朝的旗帜所铺满。 这是一种莫大荣耀! 在场齐人全部起立,对着这一面幕墙行礼。 曹皆高声道:“壮乎哉,我大齐!” 所有齐人同呼:“壮哉大齐!” 而在天阶尽头,竖立紫微中天太皇旗的姜望,看到一个光点,自飘渺难知之处落下来,印上眉心。 这是什么? 他来不及思索,下一刻,已经回到了天下之台。 其时天阶已消,四下无声。 代表大齐皇朝的紫微中天太皇旗,在观河台飘扬! 姜望看着齐人的方向,笑道:“幸不辱命!” 迎接他的,是齐人久久不歇的欢呼声。 天下列国,无数天骄,十余年来,只出这么三个魁名。 本届更是只有两个! 齐国已摘其一! 荣也耀也,世难再举! 在齐国的史书上,亦会记下这样一笔大齐元凤五十五年,七月十二日。兹有大齐青羊镇男姜望,于观河台内府场夺魁,为国展旗! 且不说齐人如何,魁首如何。 一场有一场的荣耀。 余徙作为黄河之会的主持者,在此时宣道:“内府场魁首已决出。且待明天,再续天骄之会!诸位且……” “余真君容禀!” 一个声音忽然落下。 台上姜望猛然转身! 这声音如一柄利剑横空而来,割天地,斩人心。 它太锋利了。 它轻易就割开了人们还在为魁名决出而沸腾的情绪。 它冷漠无情地斩近每个人耳中。 而对姜望来说,这声音他太熟悉! 多少次在回忆里鸣啸! 多少次在耳边回响! 众人皆循声望去,只见得 自东北方向的入口,走进来一个面容年轻的白衣男子。 其人眉、眼、鼻、唇,甚至长发,都给人一种极致锋锐的感受。 而他的眼神,温吞,冷漠,又天真! 如此矛盾复杂的感受,很难让人相信,是由同一双眼睛带来。 但这个人就这样走来了,对着真君余徙说道:“何必明日?” 这是什么意思? 人们惊诧莫名。 此情此景,此势此言,让人隐隐有所猜测,可没人敢笃定! 那太荒唐,太不可思议了! “李一!”金冕祭司那摩多,面露惊容,在牧国备战席上,今日第一次出声:“你竟然就是太虞?” 极情于剑,极情于道,代表现世道剑最高成就的李一,他如何不知? 道剑之术早已经取代了煊赫一个时代的飞剑之术,但传至现在,道剑之术其实也已经渐渐凋零,归于小众,这亦是修行历史的沿革。而李一其人,一度被视为道剑之术再起辉煌的唯一可能。 其人其剑,锋锐绝伦,有过许多辉煌的事迹。 甚至于堂堂金冕祭司那摩多,也曾与其道左相逢,虽未交手,已知其人 但李一明明出身于一个已经灭亡的小国,何时成的景国人? “没错!” 李一并未说话,景国备战席上,神策军统帅冼南魁已经长身而起,赤面慨然:“景国李一,道号太虞真人!五日前,于大罗山受封!” 能在大罗山受封,李一的出身已不必怀疑。 其人本来独行天下,好似是无派无别的当世真人。现在看来,却是景国布于天下的暗子。 景国连弃外楼内府两场,三十岁以下的天骄代表却迟迟未现身。整场黄河之会,眼高于顶的景国人都悄无声息。从头到尾,冼南魁一个人坐在备战席上,孤零零的毫无存在感。 但此时甫一出声,便叫天下惊! 尽显景国之强势霸气! 一位真人! 一位在大罗山受封的真人! 他竟然是代表景国参与黄河之会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天骄!!! 这意味着什么?! 冼南魁环视四周,忽然笑道:“李一是道历三八9零年生人,诸位真人若是不信,大可以辨血见龄!” 事实上他得到消息的时间也很晚,彼时那种震撼难以言表。但现在把这种震撼的感觉丢出去……又很舒爽。 当世真人自然是一眼就能洞察年龄,但李一本身亦是真人,不可能任人洞察。抛出一滴鲜血来,倒是没有问题,也足以鉴别真假。 但没有任何人要求辨血。 因为六位至尊还在场,长河龙君亦在座。李一若是年龄不实,绝不可能瞒得过去。 但这是什么概念? 一位三十岁不到的当世真人,这已经直接打破了修行历史的记录! 是有记载以来,史上最年轻的真人! 姜望站在台上,已经听到有人在惊呼:“这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在三十岁之前成就真人的修士!” 更有人完全不能相信:“居然只有二十9岁!怎么可能!?” 而姜望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恐怕不止!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在还真观里所“旁听”到的那场战斗。 那一战,真正开启了他对超凡世界的广阔认知。 正是继承了左光烈遗留的开脉丹和月钥,他才踏进超凡世界,开启新生。 但一路走到现在,回望左光烈,仍觉天骄耀眼。 他今日摘下的魁名,左光烈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做到了! 修行愈久,愈能知道左光烈的天才和强大。 仅仅那一门焰花焚城,他就现在都未能掌握。 而能斩落左光烈之头颅…… 恐怕在那个时候,李一就已经登临洞真! 也就是说,李一并不是二十9岁成就的洞真,而是最迟在二十七岁,就已经成为当世真人! 与之相较,景国的什么赵玄阳、淳于归,的确是不值一提。 与此相对的,其余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的天骄们…… 也难以并论! 在三十不到成就神临,便被视为绝顶天骄的时代。 李一以同样的年龄,成就了洞真! 还站在演武台下的曹皆眯起眼睛。 五日前? 这个时间点…… 万妖之门后的那场大战刚好结束不久。 甚至于可以准确地说,就是在景国内府境天骄战死后的第二日! 也就是说,景国是在内府境天骄战死后,就立刻启用了李一这颗暗子。只为确保最强天骄之魁名! 一位当世真人,也的确能够做到。 只是…… 一位这么年轻、这么可怕、创造了历史的当世真人,一直以来隐藏身份,天下独行,所图必然深远。 景国现在将他掀出来,真的够本吗? 或许不仅如此,或许还有黄河之会以外的原因…… 曹皆笑了笑,并不言语。 不管景国够不够本,齐国是已经够了! 本届仅有的两个魁名,是由姜望和史上最年轻的当世真人分享…… 齐景算是平分秋色! 此时此刻。 冼南魁的介绍已毕,而太虞真人李一继续往前走。 “你说……何必明日,是什么意思?” 余徙看着李一,确认般地问道。 李一很平静地说道:“我的时间很珍贵,我不想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我希望就在今天,就在这一场,解决这件事情。” 他的声音太平静了,由是愈见锋利。 人们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 不少人则在悄悄打量,另外几位无限制场天骄的脸色。 计昭南面无表情,膝上韶华枪雪光流转。 慕容龙且眸光冷肃,不自然散发的杀气,令周边的空间都隐隐扭曲。 夜阑儿嘴角带笑,但眸中殊无笑意。 黄不东终于不再发呆了,只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五指一根根屈下,又一根根抬起。好像在数着什么,但没人知道他在数什么。 现世神使苍瞑的面容,仍然藏在斗篷里,但他已经从盘坐,变成了正坐。五指朝天,微曲拇指,这是苍图神庙朝圣的手势…… 除此五大霸主国的天骄外,无限制场另外两个正赛名额的获得者,表现也不相同。 丹国的张巡面容坚毅,不动声色。 宋国那位成道以五射的辰巳午,则是轻轻正了正儒冠。 而李一完全不看这些所谓三十岁以下最强的天骄们,仍径直往前走,终于走到了演武台之下,抬头看向姜望。 仍然独立台上的姜望,则低头看着他。 曹皆静静地看过去,他并不担心对方敢在这观河台无故对姜望出手。但便是有什么言语或气势上的压迫,他也须是不能同意。 “你名姜望,是吗?”李一开口问道。 倒是并无什么争锋相对的意思。 姜望只回了一个字:“是。”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李一淡声说道:“我的剑刚才因你颤鸣。” 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没有任何特殊的意味。 但听到这句话的人,难免心中惊讶。 最年轻的当世真人,与天下第一内府,竟然是认识的吗?听起来似乎还有一段渊源。而且……他刚才说他的剑,因内府境的姜望而颤鸣? 这种陈述,这对很多人而言,都无疑是一种巨大的荣耀。 姜望目光宁定,无喜无悲,只是按剑道:“好久不见。” 准确地说,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李一的脸。 但李一的声音,已在他的记忆里无数次回响。 他永远不能够忘却,这道锋芒。 毫无疑问,这个人所代表的名字,是他迄今为止,印象最为深刻的一座高峰。这个人,就是他在漫长道途上,倾力追赶的目标。 他在成就超凡之时,想的便是,有朝一日,若与李一相同! 李一没有什么寒暄的意思,或者说,他根本不懂寒暄为何物。只继续道:“期待第三次见面的时候,你能告诉我,我的剑为何而鸣。” 姜望说好久不见,但也不过是过了两年。 第一次见面,这是一个奄奄一息只在等死的乞儿。他不许其生,也不夺其死,任意自然。 第二次见面,其人已经是天下第一次内府,全力一剑,令他的道剑都随之颤鸣。 所以他说,他期待第三次见面。 但至少在现在,这个天下第一内府,还是没资格给他答案的。 姜望仍然直脊而立,不卑不亢道:“我也期待第三次见面的时候,我能给你答案。” 很多人大概觉得李一在说客气话,而姜望夺魁之后太膨胀。 但李一从不说客气话,而姜望是真的相信自己。 唯有他们两人知道,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是在什么时候。 李一笑了。 这笑容像一个天真的孩子,得到了想要的回答。 但很快又敛去。 因为消散得太决然。让这抹笑容,在天真之外,也有了淡漠的味道。 这是一个天真无情的人。 他弯起食指,点了点这座演武台。 “你的战斗结束了,现在换我上台,如何?” 这是疑问的语气。 姜望笑了笑:“好啊。” 于是走下演武台。 一白衣,一青衫。 两个人一上一下,就此交错而过。 仿佛是某种仪式的交接。 但很多人心里也都清楚…… 一个魁首下台了,一个魁首正登台。 现在,白衣披身的李一,就站在这天下之台上,迎接着四面八方的目光。 喜欢穿白衣、且又穿得很好看的人,就在这现场,也有不少。 比如凌霄阁主叶凌霄,潇洒出尘,俊逸非凡,飘飘然有仙气。 韶华枪主计昭南,则很符合说书人口中常出现的那种白马银枪、白袍小将的形象,真个风姿无双。 那夺尽同辈风华的重玄遵,却又不同,翩翩如浊世贵公子,风华绝代。 而李一穿白衣,给人的感觉,就是“简单”。 那种无一丝杂色的简单。 他是如此锋利,如此纯粹的锋利。 只是往演武台上一站,就已经割伤无数目光。 仍在台下未移步的余徙,淡声道:“黄河之会自有规矩。若其他参赛天骄同意,本座也便认可。若有一人不同意,太虞,你还是明日再来。” 哪怕谁都知道,当登临洞真的李一到场,黄河之会三十岁以下无限制场,就已经失去了悬念。 再怎么天骄盖世,神临与洞真之间的差距,也不可以逾越。 但黄河之会仍有自己的规则,需要得到尊重。 当然,若是所有参战者都同意不浪费时间,提前在今日开启魁名之争,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就如姜望主动放弃调养时间一般,亦由自主。 “他们会同意的。因为现在,就是唯一的机会。” 这位现世最年轻的真人,在台上平静地说道:“今日若为战。谁能接我一剑,我当弃魁名!” 太虞真人李一,开出了他的条件。 一剑! 人们惊得不知说什么好。 但这还未止。 演武台上的李一,用那平淡得近乎温吞的眼神,转过一周。 似乎这时候终于开始注视对手,但目光中分明没有任何人。 “谁先来?” 他问道:“又或者,一起来!” 简直视天下英雄如草芥! 但人们不由得想到。虽然神临到洞真难以逾越,但七位当世最强的三十岁以下天骄若能联手……倒也未必没有争胜的可能! 白衣霜枪的计昭南,第一个站了起来。 他就站在齐国的备战席前,用那双寒星般的眸子,注视着演武台上的李一:“以众凌寡,我不屑为之。以神临战洞真,我不能为之。今日这一战,我计昭南力不如人,就此弃赛。但是李一。” 手中韶华枪流光瞬转:“你今日辱我何极!他日我登临洞真,必继今日之战!!” 一声落下如枪鸣。 已定来日生死约。 那时候的挑战,可无真君保命! 其人提着韶华枪,径自离席而去。 李一看了一眼那骄傲孤绝的背影,并不说话。 第二个站起来表态的人,是荆国慕容龙且。 “战场之上若有可为,千军万马也无拘。演武台上再不可为,也该是两人分生死。” 他冷冷地看着李一:“魁名是你的。但修行路上,一时先后难免,生死途中,你我一视同仁。咱们来日方长!” 说罢,亦是转身。 直到此时,已经走到演武台下曹皆身边的姜望,才咂摸出一些味道来。 计昭南怕死吗? 计昭南怕丢脸吗? 都不是。 他站在观河台上,代表齐国出战黄河之会,但首先要考虑的,是齐国的利益。 所以他留下他日之约,率先退场。 便如此时的慕容龙且。 一直都说,黄河之会是另一种形式的战争。演武台上亦是战场。 但慕容龙且此刻强调战场是战场,演武台是演武台,却是要抹掉“景国势压天下”的印象。 无论如何,台上围攻李一之事必不能为。 在场这么多天骄,若真的上台围攻李一。 无异于天下合围景国。 景国败亦是胜,胜则声势无两! 而慕容龙且同样选择弃赛,并告诉世人,李一之强,是李一之强,无非修行路上早行一步。景国这一次,也只不过是争得了一个魁名,与齐国之魁,并无本质区别。 李一,或者说李一所代表的景国,在营造倾天下之势。 而计昭南慕容龙且,连却之! “唉。”楚国夜阑儿叹了一口气,把听者的心都几乎叹碎了。 她施施然站起身来:“夜阑儿深负皇恩,倒也没什么可说。景以太虞摘魁,我当避席!” 亦是转身去了。 黄不东终于数完了他的手指,呆了片刻,愣道:“我无幸理。” 整个人似乎更加老态,起身恹恹地离去了。 至于有着现世神使之称的苍瞑,则是收回了朝圣的手势,一言不发地离去。 金冕祭司那摩多代为宣布道:“此战牧国弃赛。景国连弃两场,我们也弃一场,算是一个交代!” 他的表情神圣,他的语气慷慨。 让已经退出法天象地的重玄胜也叹服不已。 想他重玄胜虽然脸皮不输,但胆量是比不上的,他哪里敢在黄河之会,摆这种不要脸的谱?只能说苍图神神光所照,果然厉害! 瞧那摩多这话说的,听起来牧国倒像是比景国强得太多。 偏偏景国方面还不好反驳,虽然性质不一样,虽然景国连弃两场,恰恰是为了蓄积此时之势,一场而倾天下…… 但真要论起来,两场还确实是比一场多…… 五大霸主国,拱手将无限制场的魁名让出。 固然是李一洞真修为,横压三十岁以下无敌,但也有“老子们不陪你玩”的意思。 对于这些,李一不置一词。 霸主国天骄相继离场,所谓围攻之说,自然不存在可能了。 宋国的辰巳午正襟危坐。 他先时正冠,是已有死志。 但在几大霸主国天骄相继离场后,面上倒是显出了笑意,施施然道:“太虞真人自然当得魁名。我心服口服,当于台下观礼,贺此荣时!” 这亦是认输了。 现在只剩下丹国的张巡。 其人可以说是无限制场最不被期待的天骄,本身打进正赛,也是艰难取胜。 但恰恰是他,眼有战意。 按照李一之前所说的那样。 此时此刻,若能接其人一剑……丹国便摘此魁! 其余几个霸主国,当然不屑于以这种方式争魁,那几位绝世天骄,也不可能以撑一剑为目标上台。 但对丹国来说……诱惑太大了! 几乎是鱼跃龙门的一步! 张巡咬咬牙…… “张巡!”丹国国相费南华看着他,摇了摇头。 张巡沉默半晌,眼中的战意终于退去了。 费南华转头看向演武台:“不到而立之年,已堪洞真之境。太虞真人摘此魁名,当之无愧!我丹国天骄,亦选择认输。” 如果说姜望创造了黄河之会历史上最快获胜的记录。 那么太虞真人李一,则不仅刷新了这个记录,更是创造了有史以来最快夺魁的记录。 一袭白衣独来,列国天骄回避! 洞真相较于神临,的确是碾压式的差距,无法逾越。 六位至尊都没有发表意见,现场更无人再有资格发声。余徙环视一周,于是道:“无限制场之魁名,由景国李一摘得!” 压抑了好几天的景国人,自然是欢呼起来。 太虞真人横空出世,碾压全场,不出一剑而摘魁。 这事迹必然会铭刻在历史上,景国人也自以此为荣。 唯独此刻立在演武台上的李一本人,仍然平静。眼睛里几乎看不到情绪,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站在现世的中心,却如独在世外。 台下的姜望,此时忽然想起了当初在还真观,公羊白、墨惊羽等人离开后,从李一嘴里轻轻喊出的、那一声微小的……“嘭”。 感受了他的寂寞。 冼南魁咳了一声,然后道:“李一!为我大景展旗!” 也如先时曹皆那般,双手捧起一杆旗帜,一步步走到台前。 李一仍不说话,单手接过了,直接往天上一甩,像是对着苍穹,丢出了一支投枪! 这杆旗帜倏忽而远,根本也无需天之阶。 而人们须臾便见得,景帝法相所立的、东北方向的那道幕墙,顷刻印上一副旗图。 那是一条黑龙、一条白龙,龙尾相错,龙身绕曲,龙首各望一方,共同盘成了一个旋。 是为乾坤游龙旗! 在景国人的欢呼声中,李一拔身而起,直接消失在了高穹远处。 其时,六位至尊的法相皆隐,那位坐观赛事的长河龙君也已经消失。 人们还在欢呼着、遗憾着、嘈杂着…… 黄河之会,已是结束了! 姜望立在台下,还在想着关于李一的事情,关于第三次再见的约定…… 忽然之间,已经有一群人涌到身前来。 重玄胜的、李龙川的、晏抚的、许象乾的……所有人的笑脸。 “记得吗?记得吗姜望?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重玄胜难得的表情激动,肥脸通红,这涨红的颜色,似乎也染进了眼睛里:“你将让所有人瞩目,你将会成为齐国的骄傲……你做到了!你做到了!” 许象乾额头锃光发亮,哈哈大笑:“今日我们赶马山双骄,名扬天下!” 晏抚温声笑道:“来之前我已经包下了丰城所有的酒楼,摆三日流水席,不禁任何人上桌,为你庆功。一路行来多艰,现在魁名已摘,是该休息几日,你走到哪里,咱们就醉到哪里!” 照无颜轻轻按着子舒的肩膀,子舒低头憋了半天,终于抬眼看着姜望:“你真厉害呀!” 有人在庆祝,有人在哭泣,有人在欢呼,有人落寞离去。 撤离的牧国队伍中,赫连云云笑问道:“不过去说两句么?” 赵汝成收回了视线,含笑摇头:“他有很多好朋友,还有很多好前途,再也不会不快活啦!” “赵汝成!” 蓦然他听到这样一声喊。 于是转头看去。 只见得人群中姜望踮起脚来,远远看着他,双手张成喇叭状,大声问道:“谁是哥?” 赵汝成脸色仍有些重伤未愈的苍白,但是笑得灿烂,双手同样拢在嘴巴前,大声喊道:“你是!” 姜望高声问道:“我是谁?” 赵汝成连声大喊:“姜三哥!姜三哥!!姜三哥!!!” 两个人也不走近,就这样隔着人群,互相喊话。 显得很是幼稚…… 但这种幼稚,大概也只会在年轻的时候拥有。 赵汝成的身边,是牧国公主赫连云云,再旁边还有一个戴着斗篷的女尼。 加诸于身的视线太多,姜望无法一一分辨。 只是对他们笑着点点头,便算是问过好了。 赫连云云回以很温柔的微笑,那女尼似是愣了一下,也对他点了点头。 姜望对赵汝成比了一个手势,示意明天见,这类手势也是他们在枫林城时瞎捣鼓的事情之一,赵汝成总是有些幼稚无聊的想法。而他们总是一边嘲笑着幼稚,一边陪他幼稚…… 赵汝成抬手招了招,便跟着赫连云云她们离去。 偌大的天下之台内,人海散成许多支流。自四面八方而来,此时也散向四面八方。 姜望回过头来,正好看到人群外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拍了拍重玄胜的肩膀:“阿胜,你先带大家回齐街去喝酒庆功。我跟朋友打声招呼就来。” 重玄胜是知道他在云国还有一个妹妹的,此时早已收敛了激动神色,笑眯眯地招呼着其他人先离开。 而姜望穿出人群,走到了面蒙轻纱的叶青雨面前。 左右看了看:“欸,叶真人呢?” 叶青雨澈如静溪的眸子瞧着他,只道:“我们也握手。” “啊?” 姜望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老实实伸出手去。 叶青雨轻轻握住了,笑眼弯弯:“恭喜你呀,天下第一。” …… …… …… …… 本卷完 …… 行路难终于行到天尽头! 为这一卷的结束,投上你宝贵的月票! 哦对,明天就是八号了。左光烈的两幕番外将上线。起点全订读者可看!写得还可以! s://.c/read/11811/24138032.html .c。m.c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卷总结兼感言 当我敲下“本卷完”这三个字。 我感受到一种广阔的安宁。 在经历了剑仙人那样巨大的**之后,怎么让这段情节平稳落地,其实比写**更难。 我慢慢地写下来,这段时间我极度亢奋的情绪,也随之轻轻缓缓地落地了。 这个世界连同我的心,都获得了平静。 于是可以继续往前走。 现在我坐在书桌前,刚刚吃完午饭不久,倒了一杯温水,开始慢条斯理地写卷末总结。 写到哪里算哪里,若有言辞不达,万勿见怪。毕竟我的心……已经放假了。 这一卷以长河截杀开始,以观河台成名结束,有一种轮回般的宿命感。 我现在恍惚地还会想。 长河这一头的姜望,回看长河那一头的姜望,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而在五月初的我,回看那个写下行路难第一笔的我,心情也难免复杂…… 行路难的架构是很大的,一个是迷界战场,一个黄河之会。 我把核心**放在黄河之会上,是一个非常冒险的决定。 因为太难。 黄河之会的第一个难点,在于所有读者,都对它有巨大的期待。毕竟是从第一章就起笔的天下盛会。 这种期待要求它必须有超越巅峰的体验,才能够得到满足。 在这种期待之下,一分的问题,会被放大到十分。 黄河之会的第二个难点。在于绝大部分读者,都知道它的结果,或者说,有自己笃定的认知。 我要如何在没有悬念中写出悬念?如何在预知结果的情况下,还能拔高期待? 黄河之会的第三个难点,在于列国天骄相争,个个都需要配得上天骄之名。 不然所谓的“列国天骄之战”,很容易就演变成一场主角砍菜切瓜的“菜鸡蹦跶赛”。 除了主角,全都是路人甲。 那么黄河之会,就是一个笑话。 我要怎么立起来一个又一个性格各异的天骄人物,而不仅仅是排队报个人名?尤其是,很多人物都只是刚刚出场,我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铺垫。 在此之外,我还要尽可能地勾勒出各国局势,向读者展现我所看到的,这样一个大争之世! 赤心巡天里的任何一个国家,都不是一个简单的符号,都有着它的荣耀与历史。而我必须要在极短的篇幅里,迅速建立起读者的认知。 如果这些国家都上台了,读者还对其两眼一抹黑,那就是我的失败。 而我只有一场黄河之会的时间。 我要如何在确保这些的前提下,写出群星璀璨时的辉煌感觉? 我要怎么立住“天骄”二字,真正让读者感受到,这是一个天骄并起的伟大时代! 这很难。 非常难。 但我想,唯有这种难度,才配得上赤心巡天的读者,对这本书的支持。 唯有这种挑战,才配得上我对自己的要求,才配得上我在这个世界里倾注的心血。 我不想重复自己,每一卷都要做到自己尽可能的最好。 所以我走最难的路。 我要写真正的天骄之会! 只有真正的天骄云集、群星闪耀之时,才能够真正显现出姜望登顶的璀璨。 那只立在鸡群里的鹤,也不过是庸才罢了。 赤心巡天的世界,不是那种不断升级换地图的世界(没有那种说不好的意思,类型不同)。 参与黄河之会的每个角色,都是各国第一的天骄。 他们必然会影响列国未来十年、百年乃至更多年的局势,进而影响整个现世,重要性毋庸置疑。 黄河之会本身,也是第一次向读者展示天下列国之格局。现世的迷雾,第一次吹开了这么多…… 诸君,这个世界,已经向你敞开怀抱。 请你来经历,请你来感受! 同时我也在补充历史,填补细节。 比如我写了一笔夏,写了一笔梁,写了一笔魏。描绘了这几个国家的天骄、纠葛,同时也在这个过程中,丰满了当年齐夏之战的细节。让大家得以感受到,那场争霸之战的残酷与宏大。 河谷之战的相关亦如是。 我做了很多这方面的细致工作,埋伏在一波接一波的剧情**中,大家乍然一看,很容易略过。但若有细细咂摸的时候,它们就是这个世界的真实所在。 整场黄河之会,前前后后,出场了几十个新人物,你方唱罢我登场。 很多人在这里,本就是为了立一个大概形象,同时带出一部分本国局势,方便以后填充。以后剧情走到哪里,就能轻而易举地接起这个线头。 在这么短的时间、这么窄的空间里。 若能有那么两三个新出场的人物立住了,就算完成了写作目标。 能让读者记住四五个人物,可以称得上成功。 如能有超过五个以上的人物被记住,已经超乎我的想象! 那么在这一刻,诸君不要翻书,请回想,你记住了多少个? 此时此刻你的答案。 或许这就是对这场黄河之会,最恰当的评价。 说完黄河之会的难点,再回过头来说一说,既然是两卷的量,我为什么不在天涯台结卷。 天涯台那里,也有五六个盟主涌现,大概也能代表很多读者的认可(虽然五六个盟主也没能加快季少卿之死……别打,我自我检讨。) 挑战更高的写作难度,是原因之一。 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海外的局限。 迷界是人族海族的主战场,近海群岛的局势,是真人乃至真君强者才能够影响的。 姜望在其中,确实有如浮波,不说微不足道,也很难制造巨大的影响。 仅仅杀一个季少卿,固然也有情绪上的巨大宣泄。但于我而言,总是有一些遗憾的。 我几番立笔,细细推演之后,又将其推翻。然后那个时候我跟慢西说,这里撑不起我想要的**,结卷要在黄河之会了。 所以天涯台那里我反倒收了一收。 写作有时候是一种推演,是在人物和事件发生后,符合逻辑的演变,身为作者,做的其实是填充细节和大方向把握的工作。 不是不能够强行变向,但是容易翻船。 在竹碧琼的剧情上,我好像犯了一个“连载网文”的巨大错误。 我先是写“死”了很受读者怜爱的角色,让一部分读者愤而弃书。 后来我又把她写“活”了,一部分觉得悲剧才叫真实的读者又怒而离去。 然后我又把她写“变”了,喜欢她但没弃书的读者也愤怒了…… 这毋庸置疑是很伤害成绩的。 期间无论部分读者怎么攻击,我都不曾解释一句。 我一直认为,作者和读者的沟通,应当尽可能地在小说里完成。 现在也只能说,这个坑我还没填完。所以留待来日。 但我之所以在“巨大错误”之前,加了一个“连载网文”的前缀,是因为我个人觉得,抛开这个前缀,单就写作本身,这段剧情是没有错的。 天府秘境镜花水月的伏笔,我埋了太久。甚至竹素瑶、竹碧琼这一对姐妹,就是为这个伏笔而生,只是在后来的角色接触之中,竹碧琼渐渐产生了更多的人物弧光,这是故事的自然演进。 我写到了这里,不可能把埋了这么久的伏笔放弃掉。 解释就到这儿。 在这一卷收尾的时候,我感受到一种空前的阻力。在这种阻力在以往也常发生,但现在读者基数更大了,它的力量也更大。 有许多读者试图影响我,用他们自认合理的方式。包括但不限于,在书评区发表措辞激烈的言论、找到我的各个社交平台账号私信攻击我。 他们不停地要我写快一点写快一点,跳过配角,不要让配角太厉害,早点让主角出手,早点让主角打完…… 我在微博上说,越来越难坚持自己。 在第一卷明月卷的末尾,也一直有声音在说干嘛写那么多配角?干嘛写死那么多配角?主角人呢? 在豪杰卷的收尾,也一直有声音说,怎么还不打完,反转反转烦死了。 在这一卷,这两种声音交汇在一起。 而且因为读者多了太多,所以它显得更有力。 我一度是脆弱的。 我坚定地把控着自己的节奏,但情绪很难不受影响。 我写小说的时候全情投入,沉浸在那个灿烂的世界里。写完小说回到现实,我不快乐。 在此我真的要感谢,感谢一直坚定陪伴我,给我力量的读者。 感谢我的运营官慢西,陪着这本书一起成长。 感谢狄哥天天帮我算加更……555好会计!算了,还是感谢狄哥对我的呵护,总是对群里恶势力说不! 感谢陈泽青累积的第一个白银盟,让我有底气对那些黑子说滚。因为没有人会刷累积的、没有全屏广告的白银盟,所以陈盟必然是真的!(当然后来阿树也累积白银了,咱们更无可置疑啦!) 感谢燕总接连送出的九个白银盟,让赤心巡天这本书一度霸屏。可以说起飞就在这一举。 感谢阿树和露露野区双雄,群里陪我聊天,粉丝榜挂在前面,书评区四处鏖战,又氪感情又氪时间又氪金。 感谢汤圆白衣天使,每天工作那么累,还负责赤心的那么多运营活动。 感谢卤蛋、感谢阿肝,感谢小八、感谢所有运营团队……感谢你们用心的付出。 我两眼一抹黑扎进起点,完全不懂任何规则,是你们让我可以专注于写作,不为琐事分心。 感谢盟群里所有的兄弟姐妹,包括夏局、九九、骚骚、浪浪、罗浮、酱油、人生重来、人间凑数、锄草、绿绿…… 感谢你们的陪伴和支持。 在我愤怒的时候,在我委屈的时候,在我觉得难熬的时候,开导我、给我力量,陪我插科打诨。 当然也在我志得意满的时候,为我鼓掌欢呼。 感谢所有的正版读者。 感谢那些在我熬不下去求票想冲月票榜前百,却一举把这本书送进前十的正版读者们! 是你们让这本书被更多人知道,让这本书有了推荐。也让这个赤心世界,有了更广阔的未来。 我也感谢那些囊中羞涩,虽然看盗版,但也在积极宣传这本书的读者。你们拓展了这本小说的热度边界。 从开年到现在,我一天更新都没有断过。几乎每天都是高负荷运转。大家也是陪着我一起走过来,看得到我在怎么写作。 以黄河之会为例。 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每一场战斗设计,都花费了巨大的心思。 每一个战斗画面,都在我脑海里勾勒了很多遍。 所有的神通、功法、秘术,都是原创设计。 如三昧真火这种取用传统神话的,我也尽量写出不同,让它更符合赤心巡天的世界。 每一个人,他的战斗风格、他的功法神通,都是基于人物性格的。甚至可以说,它们和人物的行为一起,共同建立了人格。 甚至于一把武器、一件衣服的描述,都有它的细节在。 列国之间的关系,博弈、历史…… 天骄之间的竞争、各怀的理想、各自意志的碰撞…… 到处可以看得到心血。 这些东西,我想读者都是能够真切感受得到的。 我绷紧了自己,在不断地燃烧。 若能剥离焦躁。 你一定能够感受到,字里行间的生命力。 我们可以在小说里完成交流,而不是说像现在这样,需要一个冗长的解释。 …… …… 最后,向所有关心这本书的读者,汇报一下成绩。 《行路难》一卷写完之后,我们的均订从一千七,涨到了六千八,坚定地向万订在迈进。 我们的月票总榜,从两百多,到稳定前二十,时不时还冲一下前十。 我们的打赏榜拿过很多次第一。 畅销榜进过第二。 我们剑仙人一章,本章说破两千,单章两个白银盟,七个普通盟,读者的黏性在起点屈指可数。 我们的繁体出版、简体出版,全部都已经签约,实体书已经进入出版流程中。 《行路难》写到现在,真的是行路难,行难路,又行到天尽头! 书里书外,竟然奇妙地交汇在一起。 我们也和姜望一样,同样靠着自己的努力和坚定,走过那些艰难时刻,一步一步,走到了高处。 当然,姜望已经天下第一。我们还在巩固月票榜前十的路上。 任重且道远,我们继续前行。 或许……也能看看天尽头吗? …… …… 最后的最后,说一件有趣的事情。 因为沟通出了一些岔子,我提前好几天预告了今天的左光烈两幕番外。凡是起点全订读者,都可以在目录最下找到,名为《赤撄》。 很多读者昨晚十二点就在等,等到一点都没等到。 今天我一大早就去问,才知道咱们的番外是要安排到暑假才出的。但咱们已经答应了的事情,不能变卦啊。 于是我狂催主编,像他催我稿子那样地催他。(报仇了不是?) 他也紧急去沟通,让产品那边把番外在今天提前发出来了。当然,由于活动已经开始大半天,咱们损失了一些曝光。 但是不重要。言而有信最重要! 已经结卷的最后一天,还是“行路难”。 哈哈,这就是生活!!! ———————— ———————— 结尾附上我要感谢的、所有盟主的名单。 1免贵姓燕白银盟 2bili八个牙露白银盟 3游仙一梦到罗浮白银盟 4阿甚加更债主组委会白银盟 5燕少飞白银盟 6树犹如此12白银盟 7帝国丨秦殇白银盟 8纯属娱乐琳白银盟 9陈泽青白银盟 10燕三胖哥哥来啦白银盟 11燕得意白银盟 12人间凑数的盟主 13杨骚骚爱看书盟主 14白色的光芒盟主 15夜伴花火盟主 16是梦落呀盟主 17evans盟主 18慢西慢看书盟主 19夺尽同辈风华的浪浪盟主 20瓜谷盟主 21adem盟主 22狄d盟主 23书友20181004211950939盟主 24骑牛南下盟主 25zj1998盟主 26邵无垠盟主 27只为俗人回档盟主 28乌列123盟主 29枳酒o盟主 30阿甚的小棉袄盟主 31做坏事不遭天谴盟主 32中庸两用盟主 33璨璨璨璨星盟主 34磨人的豆浆机盟主 35hello必建盟主 36永恒寂静盟主 37犬酱本汪盟主 38李独山盟主 39乌鸦团子盟主 40林又雪盟主 41大红橙子皮盟主 42过客流往盟主 43huamu盟主 44莽莽莽先生盟主 45夏未雨盟主 46锄草盟主 47二图图么么哒盟主 48阿骚小号盟主 49见月moon盟主 50超能睡算不算超能力啊盟主 51我是你的怦怦盟主 52霸天剑魔vae盟主 53赖皮不坏盟主 54卤蛋一米九盟主 55吾乃山有木兮木有枝盟主 56注销的人已不再盟主 57今白夜盟主 58raise_lovell盟主 59锦者四十九盟主 60云上青波盟主 61书圆圆满满盟主 62看到大魔王要喊好怕盟主 63活在幻想世界里盟主 64壶中日月把浊酒温烫盟主 65admi盟主 66阿甚我来追书了盟主 67翡冷翠的加缪盟主 68冰客剑盟主 69妙玉姐姐再爱我一次盟主 70龙套18号盟主 71人生重来好了盟主 72鲁大白盟主 73重仓抄底妙玉盟主 74在明日之后盟主 75商博良bc盟主 76韶华易逝__流年似水盟主 77凉月三十盟主 78流渊泊盟主 79普里啊普斯盟主 80崔沉舟盟主 81zeroknight盟主 82newpaker盟主 83我丢了7盟主 84狡诈奸滑台小八盟主 85安安的夫君盟主 86守护赤心盟主 87我本登徒子盟主 88别样心晴丿盟主 89小黄的脚气盟主 90iloveyouting盟主 91猫腻的夜晚盟主 92仅在等人盟主 93韩睿佳盟主 94yangersun盟主 95譚山長盟主 96梦中仗剑天涯盟主 97北极熊2018盟主 98叫我胡来**师盟主 99苟圣门下一纸人盟主 100凯风晴盟主 101是ming呢盟主 102顾渊盟主 103凌晨霸主盟主 104打路人的酱油君盟主 105墨虚人盟主 106劳燕分飞嘛盟主 107搬砖梁九盟主 108甚短真短盟主 109叶菘菘盟主 110poefisher盟主 111阿甚的小迷狄d盟主 112open_sakura盟主 113子舒小可爱盟主 114独孤见雪盟主 115天师大人在上盟主 116云上凌霄叶青雨盟主 117phecda盟主 118大enter盟主 119neo君盟主 120赤心无悔盟主 121sikxjskk盟主 122台灣小師弟盟主 123斩尽天下桃花盟主 124人何以堪12盟主 125上仙齐天盟主 126六子怕水盟主 127中庸小号盟主 128人生重来好了一号机盟主 129熊猫种竹子盟主 130今起却回头盟主 131光殊真女主盟主 132墨墨墨墨哦盟主 133马叉虫马叉虫111盟主 134大红橘子皮盟主 135admi盟主 136快西快盟主 …… …… …… 哦对了。 还有个小彩蛋。 下一卷,名为—— 《先保密》 …… …… …… 顺便跟大家请个假啦。(这才是真正的彩蛋!) 容我休息三天,养养精神,梳理剧情,再开启第六卷。 (什么?今天也算休息?我写了五千多字的卷末总结好吗?还有七千多字的番外!) o,o 五月十二号中午十二点,我们再见! 我爱你们。 我真心实意的,感谢你们如此支持我。 姜望不是一个完美的人,就像竹碧琼所说的那样,他还年轻,他也会犯错。 我同样不是。 我是血肉之躯,会悲伤,会难过,会崩溃。会承受不了那么多压力,会与人对骂。 我也有写不动的时候,想偷懒的时候。 谢谢你们愿意包容姜望的不足。 谢谢你们愿意体谅不完美的我。 本来只准备写一句“我爱你们”的…… 算了本来就是信马由缰。 写到哪儿算哪儿。 暂别三日。 我们再见赤心。 ——情何以甚,于五月八日 s://.c/read/11811/24162425.html .c。m.c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章 你在彼处 凌霄秘地。 一只体长三丈的独角云纹异兽极速自高空俯冲而下,邻近地面时,骤地一个悬停,又反拔而上,直冲云霄。 “嘻嘻嘻……” 清脆的笑声似银铃摇、琼玉碎,在高空自在洒落。 若有人能贴近了细看,当能看到,在这只异兽的背上,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小小的身子,陷在那长长的、云朵般的绒毛中,若非笑声清脆悦耳,还真不容易叫人发现。 现世独此一只的踏云兽,在空中忽上忽下,时不时还来几个云霄翻滚。 女孩两只小手,各自紧紧抓着一把长绒毛,小脸上又紧张又兴奋。每当俯冲或拔升之时,就紧张兮兮,每当飞得平缓了,就笑出声来。一层淡淡的云光,绕在她身周,让她无论怎么颠簸,都不会离了背去。 这世上能坐在踏云兽阿丑背上嬉闹的,除了叶凌霄叶青雨父女,也就只有一个姜安安了。 一大一小正玩得不亦乐乎。 阿丑忽地将身一闪,缩小了身形,落回亭中,也把姜安安轻轻柔柔地送到云凳上。 “有人来了!”阿丑低声道:“乙级战备!” 亭中唯有一方云桌,两只云凳,四风过耳,八面开阔。 姜安安一脸严肃,双腿迅速盘坐,两只小手在身前一阵错舞,却是在调动着道元,完成道术。 而阿丑悬立在她面前,一本正经地道:“你这流云索的印决,还是不够熟悉。第三印和第四印之间,有一些迟滞。” 姜安安显然是非常听话、非常刻苦的:“那我再多练几遍!” 恰是这时候,一个相貌约莫五十余的道人,从云廊那一头走了过来。 “见过踏云大人。”这道人躬身行礼道。 “阿丑”自不是谁都能叫的,就像“叶小花”这个名字也只在小范围流传一般。 作为凌霄阁的镇宗异兽,凌霄阁门人都以踏云大人称呼它,云国人更是视它为护国之神,有不少人在家里供奉它的画像,认为有驱邪避厄之功。 阿丑矜持地点了点头,便算是回礼。 姜安安则很有礼貌地下了云凳,对着这道人礼道:“见过胡教习。” 云霄阁传法教习胡涟看了她一眼,便又把视线投回镇宗异兽身上,恳声道:“踏云大人,安安该去上课了。” “哈!”阿丑甩了甩头:“安安这不是已经在上课了吗?” 胡涟面露难色,小心地提醒道:“宗主走之前,是让您看护着安安。至于教她道术的事情,却是让我来负责。” “什么意思?” 阿丑跳上云桌。 此时它的身形只有小狗般大,虽然努力做出气势汹汹的样子,但只有奶凶奶凶的感觉。 “啊?什么意思?”它愤怒质询:“你比本大人厉害?” 胡涟赶紧低头:“那自是没有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什么只不过?”阿丑打断他:“你不相信本大人的能力?你质疑我?小胡,你好大的胆子!” 这一声“小胡”已经多年没有听到,毕竟他胡涟怎么说也五十好几了。 但以这位踏云大人的年纪,叫他一声小胡,却也是毫无问题。 胡涟苦笑道:“我怎敢质疑您?” 他不得不妥协道:“那我验一下安安的学习成果。毕竟职责所在,虽然是您亲自传法,我也不能不了解进程。”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阿丑没有什么胡搅蛮缠的余地,便冲姜安安试了个眼色:“便给胡教习展示一下!” 并且立即指挥道:“流云索!” 姜安安十指错在一起,迅速完成了印决,一条云雾弥散的云白色“绳索”,倏忽掠出,横在两根亭柱中间,晃晃悠悠。 “嗯,不错。”胡涟点点头。 在游脉修士的层次,这一道流云索,无论是结印的完整度、还是道术形成的流畅度,都没什么可挑剔的。 “那么下一道……” “行了行了。”阿丑语气不耐地打断道:“检查过了就好了嘛。时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年纪大了,也别熬夜了。” “啊这……”胡涟面露迟疑之色。 “干嘛呢,干嘛呢?”阿丑似乎很是不快,长尾上缀着的那团无色水球晃了晃。 “两个姓叶的出去游山玩水,把我们丢在家里。他们玩得快活,我们从早练到晚,啊,从早练到晚,练这么久。” 它瞧着胡涟道:“已经这么努力了,还想要怎么样嘛!?” 胡涟只好道:“那大人您千万记得踏云术,要让安安练熟了,这是咱们云霄阁遁法的基础……” 阿丑眼睛一瞪。 胡涟闭上了嘴,转身往回走。 小安安看着胡教习远去的背影,有些忐忑:“丑丑,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呀?虽然胡教习平时凶巴巴的……我哥说了,严师出高徒……” 阿丑撇了撇嘴:“你现在这么矮,还没到成高徒的时候嘛!” 说罢,将身一晃,跃出亭外,又化出三丈本躯来。把头一扭:“来玩不来玩?” 安安脸上刚刚绽放出笑容,阿丑又一个翻身,缩小了钻回亭中。 “丙级战备。”它小声提醒道。 安安于是立即又坐好了,开始心不在焉地掐诀。 不多时,一群年轻修士挤在一辆云车上,风驰电掣地赶来。 姜安安拿眼一瞧,那云车上的,却是大小王师姐、讨厌鬼师兄莫良,以及方脸师兄谢瑞轩。 道决立时散了,姜安安拿手招道:“这儿呢!” 莫良一马当先,跃出云车,手里拿着一份帛书,屁颠屁颠地挤到阿丑面前:“踏云大人,观河台最新战报!” 阿丑拿眼一瞟,咕哝道:“三十以下无限制场魁名,景国太虞真人……” 它一个激灵:“真人?” 那边厢。 小圆脸的小王师姐却是一把抓住了姜安安的手:“哎呦你慢点儿晃!这是绝世天骄的手,一定要好好保护才是!” 大王师姐笑眼温柔:“安安你跟师姐说,你哥哥到底有没有婚约?” 姜安安眨巴眨巴眼睛,茫然道:“约什么荤?” “咳!”一张脸奇方无比的谢瑞轩,忽地凑近前来,笑容满面:“我最最疼爱的安安师妹,什么荤都行!天上飞的水里游的,你可劲儿点!” 阿丑继续往下看,嘴里念念有词:“外楼场无魁,啧啧。齐国这次不错嘛,内府场魁名,姜……” 正在阿丑面前献殷勤的莫良,一回头,发现姜安安已经被那群趋炎附势之辈围在了中心!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 莫良赶紧挤上前去,用屁股撞开谢瑞轩,隔开大王的视线,一把拍开小王的手,把姜安安护在身后,俨然万军之中、孤勇护主的卫士。 “不要让你们的庸俗,污染了我们洁白无瑕的安安!安安还这么小,你们一个个的溜须拍马,像什么样子?回头要让我大哥知道了,能有你们好果子吃吗?” 他转过身,从怀里取出一个油纸包,双手捧到姜安安面前。笑容谄媚:“安姐,吃鹤腿不?我刚烤的,香着呢!” …… …… …… …… 新卷开启,名为“扶摇”。 让我们一起开始新的旅程,走到九万里更高处,看一看更广阔更辽远的风景! s://.c/read/11811/24235431.html .c。m.c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章 迎面如刀 急风刺面。 在这样的高速下,缺失道元的保护,几可等同于受刑。 在凛冽的风声中,林正仁感受着肉身层面上的巨大痛苦。 他的后脖颈被掐着,被人像掐一条狗般,那样耻辱地掐着。四肢僵直垂落,就那么吊在空中…… 他没有时间考虑自己的仪表。 因为他所有的思考,都要用在一个最紧要的问题上—— 如何活下去? 在黄河之会上,代表国家出战的天骄,受血鬼反噬,未战而先退。拿了正赛的名额,却连台都没登上去。 庄国几乎是天下笑柄。 为了走上观河台,庄国付出了几代人的努力。 为了洗刷这一次的耻辱,可能需要更多的时间。 作为庄国人,林正仁虽然并没有感同身受的耻辱,但他强行让自己感受着那种耻辱,唯有知道国耻何极,他才能更深刻理解杜如晦的愤怒。唯有深刻理解了杜如晦的愤怒,他才能从中找到自己的生机。 所以他迎风闭目,涕泪横流。堂堂一国之天骄,平日里也是可以睥睨同辈的存在。这一刻无比狼狈,也无比耻辱。 最擅市恩的杜如晦,没有给他半点尊重,当然是因为已经彻底地否定了他。 此刻他让自己感受其心绪,难过得止不住眼泪。 他自己也分不清,这种填塞心头的、巨大的耻辱感,是因为被人像拎小狗一样拎着后脖颈,还是因为国耻加身! 他的后脖颈,能够清晰感受到那只手上的皱痕,也尤其能够感受到,那只手上传达的坚决意志。 杜如晦已有杀心。 他并不后悔第一时间选择吐血弃赛,因为横扫全场的姜望,恰是天下第一内府。若是在锋芒未试的彼时,忽而痛下杀手,哪怕是余徙那样的真君强者,也很有可能疏忽。 正赛八场同较,他和姜望那场,肯定不是最受关注的,真君余徙未必会投入多少注意力。而以姜望强势击败项北的神魂战力,瞬息之间,足够在神魂层面杀死他好几次。 太冒险了。 哪怕主持黄河之会的,是余徙这样的衍道强者……也太冒险了。 东郭豹不也死了么? 触悯虽是没死,却又好得了多少?傀儡需要重新造,异兽需要重新寻、重新养……这要耗去多少修行时间?几乎是废掉了! 登上台就是赌命,而他不愿意赌。 事实上他想得很清楚。 祝唯我出走后,整个庄国,数他最有天赋。 贺拔刀、段离都毁在锁龙关前,其余的外楼修士都很平庸,庄国暂时没有第二个有望神临的人物。 杜如晦之后,后继无人。 他林正仁,无疑是最有希望的。 能打进黄河之会正赛的天骄,当然具备成就神临的可能。 他对庄国来说,有一定的重要性。这一点从杜如晦对他的良好态度,也足能见得一二。 这是他的倚仗所在。而他自认毁掉血鬼以弃赛,是牺牲巨大来帮助国家保全颜面,杜相应该看得到这份苦心才是。 只是从现在的境况来看。他似乎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而低估了黄河之会的意义…… 就前一点来说。 是庄高羡、杜如晦君臣还有另外的选择吗? 谁人? 那个被他当众踩过脸的傅抱松? 那个被他轻松击败的黎剑秋? 还是那个军中的、只会玩命的莽夫杜野虎? 从后一点来说,景帝后来出声,是他万万没有料想到的场面。 问题一下子就严重了太多倍! 景帝的开口,意味着这次黄河之会上,属于庄国的利益分配,已经被抹去。而他给庄国造成的耻辱,要得到重新审视。 这两天在观河台上等待结果,每一息时间都很煎熬。 因为他明白,黄河之会结束后,就是庄廷跟他算账的时候。 庄高羡不是一位不舍得的君主,相反,其人大方得很,对有功之臣,怎么恩赏都舍得。但有一点,这位庄君的恩赏或者说“投入”,一定要看到回报。 国家把他送到观河台来,国相亲自护送、亲自指点,不惜与盛国这样的第一道属国产生嫌隙,也要支持他击败江离梦…… 都是为了观河台上的荣誉和黄河之会相关的利益。 最后,却只收获了耻辱和损失。 还在景帝那里留下了坏印象,主持大会的、出身玉京山的真君余徙,也难免对他有恶感…… 这一趟上桌来,赔了个血本无归! 想来想去,作为押注筹码的他,也难有活着的希望。 他当然想过逃跑,但清楚绝无跑掉的可能。 他这两天摆足了认命的姿态。 他痛哭流涕,承认自己贪生怕死,承认自己在知道对手是姜望后,就抑制不住的恐惧。他痛苦、自责,表示甘愿接受一切惩处,同时希望能够以有用之身,将功赎罪…… 而杜如晦始终不曾表态。 这不言而言的态度,令他震怖。 现在黄河之会刚结束,杜如晦就直接拎着他疾飞回庄国,像提着一条待宰杀的肉狗,前往屠宰场,甚至于连一丝在人前的表面功夫都不愿做——或者说,表现出庄国对他这等懦夫的唾弃,就已经是杜如晦的表面功夫了。 怎么办? 黄河之会上的利益,他没有能力再做影响。脱离黄河之会这样的盛会,相对于天下局势,年轻天骄们的力量,还是太过微弱。 而自身的价值…… 虽然他自认为价值极高,远远超过傅抱松、黎剑秋之流。 但恐怕在庄高羡和杜如晦看来,一个死在观河台上的林正仁,要比苟活下来的林正仁,能够体现更多的价值。 枫林城的真相,还是他推断出来后暗示祝唯我的,他如何不知道这对君臣会如何考量! 这两个人只会拿战死的他和苟活的他做对比,所以他是如今的庄国年轻一辈第一,现在也像条小狗一样被掐着后脖颈吊着! 怎么办! 林正仁努力蓄积着全身的力量,在凛冽的风声中艰难开口:“正仁自知万死难赎此罪,好在无限制场所有人都弃赛了,我们庄国并不显眼……” 风声继续呼啸。 对于他的“提醒”,杜如晦显然无动于衷。 他弃赛的性质,和那些人截然不同。他自己当然清楚。 但仍要提一嘴,为自己挣扎一番。 路是一点一点趟出来的。哪怕有一丁点的可能,他都不会放过。 在刺骨的风刀中又熬了一阵,林正仁又道:“我真恨自己无能,不能相阻。叫姜望那乱臣贼子,竟摘了魁名。其人恨国如此,有此天资,有此荣魁,又身在强齐,已成我庄国心腹大患!” 云景飞速倒退,而风刀依旧。 林正仁艰难地问道:“您有没有想过……要怎么对付他?” 凛冽的风声中,杜如晦的声音终于响起:“这已经用不着你操心了。” 林正仁心底松了一口气,但面上反而更痛苦:“是……我已是该死之人。我操不操心都无足轻重。只是……咳咳咳!” 他灌了几口风,剧烈地咳嗽了一阵,而后继续道:“如果您决定对付他,我是一个非常好用的工具。我全族都死在他手里,我们有血海深仇。我就是他的污点,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他作恶的证据。” 杜如晦骤然停身,仍是单手掐着林正仁的后脖颈,将他半提起来,低头俯视着他。 惯来待人和蔼的杜如晦,在这样的状态下,才见得了几分一国之相的威严。 他目光深邃地看着林正仁:“我其实现在很怀疑,你林氏全族……当真是姜望所杀?” 这话里的不信任和厌弃已经如此明显,但林正仁心中大石反而落下。 只有确实想要利用这件事,杜如晦才会需要考量其真伪。 所以他……找到了自己于其人的价值所在! 林正仁努力控制着痛苦的表情,让自己更谦卑,更顺服:“望江城是庄国的望江城,这件事想有多真,就能有多真。我愿意做任何配合。” 没有回应声。 疾风呼啸而过,一团稀薄的云气,在空中打了一个寂寞的旋儿。 s:///book/3/3752/896366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章 喧嚣时 晏抚大摆庆功宴,几乎包下了丰城所有的酒楼。 流水席开遍全城,不管是谁,不管来自哪里,上桌就吃。 为姜望庆功的条幅,几乎随处可见。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议论魁名的声音。 此宴三日三夜不歇。 附近不少城市,都有人闻风赶来,吃这的宴席。一时之间,姜望之魁名,就连贩夫走卒也尽知。 曹皆是个低调的性子,却也对此不作阻拦。因为多年无魁的齐国,也确实需要这一场张扬。 主宴自然摆在齐馆,与宴者多为齐人。这并非是齐国官方的庆功活动,性质只能算是姜望友人私底下的庆祝,当然气氛也更自由。 说是宴饮达旦,实则三更不到便已歇。 原因说来有趣——酒宴的主角,天下第一内府姜望,还要赶着去做晚课。 这一晚。 豪掷万金的晏抚,尽忙着与温姑娘窃窃私语。 观河台法天象地惊天一吼的重玄胜,热情邀其堂兄参与庆功,意甚骄矜。 李龙川酒量甚佳,家世又高,帮着姜望挡了不少酒,依然神态清醒,足见世家风度。 倒是已经戒酒的许象乾面红耳赤,激动得诗情澎湃,在宴席上接连作诗十九首,首首不离“双骄”“双雄”“双壁”字样,甚至于表示已经感受到了下一个神通的呼唤,该神通就叫“诗仙人”,赶马山双骄,真乃诗剑双绝…… 楼上清静些的一桌上,听着楼下的高谈阔论,照无颜有些嫌弃地道:“姜青羊之所以要赶着去做晚课,也是实在受不了这些诗句?” 子舒双手捧着一个大酒杯,时不时抿一口,小脸微红,嘻嘻地笑:“我感觉写得还可以啊,押上韵了都!辞藻虽有欠缺,但很写实!” 照无颜无语地看了她一眼。 你爹可是龙门山主,你家是饱学之家。你对诗句的要求就仅此而已? 押上韵就行? 更过分的是…… 哪里写实了! 是“古今同庆姜望魁,象兮乾兮放光辉”写实,还是“赶马山绝唱,文思如水飙。人间已无敌,绝世这双骄。”写实? 但她看过去的时候,发现子舒正好也奇怪地看着她。 “怎么了?”照无颜莫名有些心虚,强自镇定地问道。 “奇怪呀。”子舒歪了歪头:“师姐你可从来不会在背后议论谁人的。” 她的食指,搭在酒杯边沿上,无意识地敲了敲:“许师兄还是第一个。” “也学着话多了,你少喝几口。”照无颜捏了捏她的脸,便将这话题跳过。 …… 姜望静静坐在房间里,巩固着新开的第四内府。 外界的喧嚣都与他有关,这一天他的名字以恐怖的速度,向整个现世传递。 西极宛、雪,北至荆、牧,南抵楚、越……凡人族活动之处,无有不知观河台上得魁名者! 此诚世间之绝顶天骄! 但外界的喧嚣,也与姜望无关。 他知道今天的一切是怎么来的,所以他不会停下来。 行至一山,看一山风景,而后继续登高。 神魂匿蛇探索着内府房间,也寻找着新的秘藏。 这是向内探索自我的漫长过程,并不见得能有什么显见的收获。但修者唯有更加了解自身,才能够走得更远。 如今脱离了战斗状态,专注于修行上的思考。姜望才明白,为什么天府修士那么罕见。 天府修士最难的一点,其实是五府皆充塞神通时,在五府海如此“满盈”的状态下,各个神通之间如何共存。 譬如姜望当初刚摘不周风之时,三昧真火和歧途便隐藏了行迹,这亦是在避免神通之光有可能发生的冲突。 三府四府之时,这冲突尚有缓冲余地,因为五府未满,各有退路。 待得五府皆开,神通皆悬,神通之光退无可退。 在这种情况下,就要求第五个神通种子,能完美与其它神通种子相合,混同成一个整体。 如若不然,第五个神通种子就不能成型,或者成型之后,也要在冲突中崩溃。 也就是说,在已得四府四神通的情况下,哪怕是吞下了神通果那种稀世奇珍,若所得神通不能与其它神通完美相合,亦是无法成就。 重玄遵加持重玄神通之力的日月星三轮斩妄刀,就是这种神通相合的外在表现。 而五府四神通的黄舍利,之所以未能成就天府,恐怕有很大的原因在于逆旅神通。她的菩提、雷音塔很是相合,景风亦有机会融入,但逆旅这样的神通一出,什么样的神通才能将它们统合? 可以说成也逆旅,不成也逆旅。 但也不能说不幸。绝巅神通和天府相较,很难说谁更难得。以表现而论,还是绝巅神通更胜一筹。 回到姜望自身来说,他的神通都是自我升华而来,既有所修所悟,也有所经所历,可谓完美契合自身。 风火本就相合,歧途一体两面,足为核心,后来剑仙人一出,统合所有,竟然在四府就完成了神通之光的混同,这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他成就天府的难度,远低于同境修士。 第五个神通只需向这个体系靠拢即可,而无需像其他等待天府的修士那样,苛求“关键”。 若将成就天府比作筑一道墙,很多修士只能求唯一能够填补空缺的那一块砖。神通本就可遇不可求,又有如此局限,无异于在大海中捞一根有特定记号的针,是难上加难。 此外还有一些单纯依靠“奇遇”来获取神通的修士,神通见异,空缺根本无法填补,五府同耀自然无从说起。 而姜望的选择余地却很大,因为剑仙人神通的特殊性,他的“墙”已经成型,最后一块砖很容易“砌”上去。 当然,这亦不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仍需磨砺和探索。 此外。 新摘的剑仙人神通还有太多可以挖掘的地方,现在统共三十息的持续时间,虽然比声闻仙态的十九息长一些,但也更难恢复。 好在可以断开使用,根据需要分配使用的时间。 全部三十息剑仙人状态使用结束后,则需要整整两天的时间来恢复。 缩短恢复时间,延长使用时间,无疑是接下来对这门神通的开发重点。 非是姜望不愿意“与民同乐”,而是在经历璀璨的大战之后,修行更易得到体悟。再说前路漫长,他只不过是重复他过往的生活。 他这样走来,也这样走下去。 …… …… 天下第一内府的房间里没有亮灯。 但在并不寂寞的长夜里,有一道眼神远远注视着这里。 这座城市如此喧嚣,这道眼神如此寂寞。 直到月色渐渐隐去,启明星亮在东天。 “回去。”有个声音说。 于是窗子被合上。 藏在斗篷下的女尼,就此隔断了自己的视线。 她凭着此窗,看了一整夜的彼窗。 不曾惊扰任何人。 s:///book/3/3752/8968076.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章 相见应一笑 为内府境天下第一遮蔽晚风的窗,大概不能够理解,这一夜它为何迎接了这么多视线的停驻。 明里暗里的,不知多少交错。 枣红脸的冼南魁,立在极限高处。 月光照拂,映得其人一如神像。 若有凡人能见,或将拜为神祇。 黄河之会刚刚结束,列国队伍还未完全散去。作为距离观河台最近的霸主国,以东道主自居的景国,自然有义务维持秩序。 不使一些不忍见的事情发生。 真有哪两个国家的观礼队伍,在观河台附近闹出什么影响极大的死伤事件来,那就是在打景国的脸了。 观河台上的所有建筑,都已经消失。 沃国便成了黄河之会后最多人停驻的地方。 作为景八甲之神策军的统帅,冼南魁镇在丰城,无疑是很有代表意味、也很有威慑力的。 至于沃国本身的意志…… 至少在明面上,沃国朝廷非常欢迎景国人帮助维持秩序。 列国队伍齐聚的场合,也的确不是一个小小的沃国能够控制住场面的。 此刻冼南魁立在这极限高处,目光梭巡全城,以真人之尊、一军统帅之贵,亲为此事,也没人能说景国不上心。 没有任何行迹、也没有任何预兆,但是一个声音响在他耳边:“看来关注这位内府第一魁的人不少。” 冼南魁监察全城,也是难免地多看了姜望两眼。 毕竟黄河之会的魁首,聚集了最多的目光。而另外一位魁首,夺魁当日便已离去,想看也没地方看去。 冼南魁此时嘴唇未动,面无表情,但声音也寻着那隐秘暗处,递了回去:“人在低谷之时容易沦落,在高峰之时容易迷失。一个在最荣耀之日都不忘记做晚课的绝世天骄,没人能限定他的未来。” “看来你对他的评价很高。”那暗中的声音顿了顿,问道:“以你观之,他比之太虞如何?” 冼南魁笑了笑,没有说话。 这确实是不必比的。 天下第一内府,当然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世间绝顶天骄,但在史上最年轻的当世真人面前,却也真是没有什么比较的空间。 至于“迷失”、“沦落”,李一大约永远不会出现这些时刻。 “也是。”暗中的声音这样说了一句,转道:“那件事情的痕迹已经彻底被抹干净了,总算可以安稳一些时日。” 冼南魁俯瞰着脚下的这座城市,这个国家,声音传了回去:“但景国已经没有第二个太虞。若不能根除这隐患,一直靠遮掩,迟早还是会遮不住。” “暂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也不知陛下究竟是如何想……”暗中的那声音道:“说起来,让太虞现在就站在台前,过早为众矢之的,确实很不合算。” “史上最年轻的当世真人,当然能够吸引所有视线。让他站到台前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谈不上什么合不合算。但如此不得已之事,还能为几次?”冼南魁语带不满:“此事他们镜世台必须要承担责任!” 镜世台是景国的最高情报机构,号称“遍照诸方,镜映现世”。此次出现这样大的问题,当然算是镜世台的失职。 “应他们承担的,自是脱不掉。只是,谁能想到,经历过无数遍甄查、最终代表国家出战的内府境天骄,竟然是……” 暗中的声音停了停,继续道:“以至于另外两位一时也脱不了嫌疑,唯有立即召回太虞,稳定局势。” “幸好提前发现了,不然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谁说不是呢?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他们居然还在……” “死灰犹可复燃,腐树仍能新生。”冼南魁叹道:“物质的毁灭尚且如此难净,又何况那些根植于心底的东西呢?” “要我说,都是……”那暗中的声音起了这样一个话头,便戛然而止,不再说话。似乎触及了不能言之事。 冼南魁独立高处,目巡四方,寂寂然无声息。 …… …… 天光微亮时,姜望便自去了牧园。 “牧园”这名字,乍听不很吉利,但牧国人并不在乎这些,苍图神的虔诚信徒,死后即往神国,便真叫了“墓园”,也只不过是另一个家。 在丰城的这一处建筑,本身是一个大庄园,渐而便这么叫下来了。牧国人自己都不介意,旁人更不在乎。 赵汝成现在身份敏感,并不适合出现在庆功宴上,姜望也只能一个人独身来见他。这本是夺魁时便已约好的。 那赫连云云看来是早就吩咐过,门子见着姜望便直接引路,半句废话也无。 迎着一些打量的视线,跟着绕了几绕,入得牧园里间。 赵汝成独住的小院格调很高,由此也能略见他现在在牧国的重要程度。 走过青石径,便见得那样一个似临风玉树的身影,立在院门前。 远远看到他,脸上就有了笑容。 姜望也不自觉地笑了。 两人都不说话,就这样笑着走近。 “啧啧啧。”赵汝成这才故意上下打量着他,啧啧连声:“全城都在为你庆功,到处都是你的名字。天下第一内府,蛮威风的嘛!” 姜望笑眼相对:“你说魁名你来摘的时候,也可威风了!” 赵汝成大窘,赶紧侧身引路,咳声道:“许久未见,咱们小酌两杯!” 姜望只道:“当饮!”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小院中。 随性自然,一如往时。 院中一方石桌,两只石凳。 桌上菜肴五道,鹤壶一只,玉杯两盏。 并无人侍奉。 两人都随意坐了,赵汝成很自然地挽起袖子斟酒,边斟边道:“三哥啊,不是做弟弟的挑拨离间。这亲君子远小人的道理,你须记得……” 他撇了撇嘴:“以前你是多么纯良啊,嘴可没现在这么损。” 还是像以前那样“小心眼”,半点口头上的亏都不肯吃。 姜望笑眯眯地瞧着他:“原来牧国那边管说不过你叫‘纯良’,管实话实说叫‘损’。异国风情,着实叫哥哥涨了见识!” 赵汝成窒了一下,怪模怪样地摇头叹道:“都说齐国多名士,我算是领教啦!” 名家最擅舌辩,论起机锋来,确是难有对手。 “你还是这么喜欢聊天。”姜望笑得温和,唯独在‘聊天’两字上加了重音:“回头我介绍两个朋友给你认识。” “好啊!”赵汝成快活地答应了。 但不知怎么,笑着笑着,笑容消失了。 “三哥。”他低头,看着杯中酒,轻声问道:“这两年你是怎么过的?” 但姜望仍在笑:“就是往前走啊。” 他笑得很灿烂:“一直走,一直走,就这么过来了。” s:///book/3/3752/897413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章 且饮此杯 “你看我现在多好?天下第一内府欸,天下第一! 我在齐国啊,有一块很大的封地,封地百姓都是很淳朴的人。我的封地里,还有一处很有意思的建筑,有近古之风,唤做正声殿。回头你一定要去坐一坐。 我呢,现在是大齐青羊镇男,同时还是四品青牌捕头。 齐国的青牌捕头啊,就像缉刑……啊哈哈,四品是什么概念?外楼修士才能踏进那门槛呢,哥哥我提前就拿到手了! 从近海群岛到齐国临淄,哥哥我到处都是朋友,什么事情都摆得平。 无论是爵位还是官位,这一次夺魁回去,还有得升呢!” 姜望乱七八糟地说了一通,也不知是在解释些什么。 但说着说着,也终于不能再笑下去。 最后道:“别说我,说说你。这两年都在牧国待着吗?” “啊,我在边荒。”赵汝成的视线从酒液上挪开,抬起头来,微笑道:“以前浪费了太多时间,就稍微努力了一下。没想到这么随便一努力,就成了天下第四内府。” “边荒……” 姜望重复了一遍,视线落在赵汝成缺失光泽的寸发上,目光很柔和:“那你杀了多少阴魔?” “我杀了多少阴魔……”赵汝成似是算了算,然后笑道:“我数不清了。宇文铎那里或许有答案。” 见着姜望疑惑的表情,他解释道:“就是那个辩发的家伙,那天在狻猊桥跟你差点打起来的那个。” 姜望当然记得这人,后来在演武台上,宇文铎还冲上台来抱走赵汝成来着。是个很有义气的莽撞汉。 “你们交情挺好的。”他笑道。 “他是个还算厚道的人。”赵汝成这样说着:“我在牧国过得也不差啊。要朋友有朋友,要红颜有红颜。” 两个人又沉默了。 他们各自藏着伤痕,一路走到这里。 他们都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他们彼此能够感受彼此的痛苦,但也都不愿意让对方感受。 于是沉默。 酒倒了两杯,但两个人都一口未饮。桌上的菜肴,都是以前在枫林城常吃的,但他们也一箸未动。 “说起来……”这一次是姜望先开口,看着桌上菜肴,仿佛能细究出什么重要的线索来:“怎么不见邓叔?” “他啊。”赵汝成笑道:“在牧国待着呢。每天赶着几匹马,驮着货物,四处售卖。做一个五马客,游戏人间。” 这的确是邓岳想要的生活。伪装成五马客的时候,与人讨价还价的时候,做一个普通人的时候……他笑得最自然。 姜望心里绷紧的弦松了松,他点点头,说道:“这很好。” “你现在也知道我的身份啦。”赵汝成笑眼迷人,语气轻松:“邓叔就相当于我的御前侍卫,他很厉害的。” “以前还真没看出来。”姜望的语气也轻松了一些:“就觉得邓叔每天就婆婆妈妈地跟在你后面,哪里像个高手,天天就是‘太晚了,公子回家’……” “哈哈哈哈!”赵汝成笑得很大声:“那时候他真的很烦人。” 笑着笑着,红了眼睛。 他说道:“事情发生的时候,邓叔第一时间带着我去了明德堂,但是……没有看到。那时候邓叔以为是秦国的人追来了,所以一心只要带着我逃命。过了很久之后,才知道是邪教作乱……” 他语带更咽:“对不起!” 但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的这一声对不起,他不止是对姜望说。 “安安没有事啊!”姜望伸手,按在了赵汝成的肩膀上:“当时我带着她一起逃走了!” “你是说……”赵汝成猛然抬头。 当年逃离枫林城时,没能救下姜安安,是最让他愧疚的事情。 他一直以为,整个枫林城域,除了他之外,只有姜望机缘巧合活了下来。所以他甚至不敢提安安的名字,就是怕姜望因之伤心。 姜望的手上用了力:“当时我掌握了一道用寿命催动的秘法,而我只有一次机会……” 当下,他就把枫林城覆灭那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与赵汝成讲了一遍。 包括他跟白骨道的接触,包括他在灾难发生那天所做的选择。那时候他把唯一一次拼命的机会,留给了安安。也因此放弃了凌河、赵汝成、唐敦…… 对于那一场灾难,赵汝成一直只有零零散散的线索,和一些私底下的猜测分析。虽然后来结合姜望的情况,也大概想到了部分真相,但还是第一次真正了解整个枫林城之覆的具体经过。 那地陷城塌的一幕,如在眼前。 那种愤怒、痛苦、煎熬,一似昨梦。 不由得俊脸生寒,咬牙道:“庄君狗贼,我必杀之!” 姜望拍了拍赵汝成的肩膀,然后收回手来:“那是以后的事情。” 他心中的仇恨,时时刻刻都在啃噬着他。但向一国之君复仇,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更不可急切。尤其对方还是当世真人,是击杀了雍国太上皇韩殷的当世真人! 仓促行事,反而是对枫林城域那些枉死者的不负责任。 因为他们如果失败了,就再也没人能替枫林城域那些人复仇了。 赵汝成张了张嘴,那一天的晦暗记忆从未远离,今时今日,他有很多的话想说。 但最后只是道:“可惜我现在不能去看安安。” 他的声音极低:“我常常会梦见她。” “就这么大,这么大一个小不点。”他的双手比划着、比划着,终于放了下来,放在自己腿上,有一种无处安放的失落:“又可爱,又懂事。” 拔出天子剑、暴露出秦怀帝血裔身份的他,在任何一个国家,要么被当做交好秦国的筹码,要么被当成对付秦国的武器。 在他足够强大之前,他所体现的价值,很难脱离他的身份而存在。 所以暴露身份是不智的选择。 但在邓岳牺牲、大秦镇狱司再一次追上来之后,他已经别无选择。 他需要时间来成长,更需要空间来容身。 唯有观河台上扬名,才能在当前的局势下,把秦怀帝之后的身份利用到极致,挣扎出一条不知是否能生、但暂且还可以往前走的路。 而这些,他并不想跟姜望说。 哪怕是天下第一内府,相对于秦国,也实在太微不足道了一些。 “安安现在拜在凌霄阁门下,那里很安全。凌霄阁的少阁主,跟我是好友。”姜望手在身前比了比:“她现在大概有这么高。前些日子给我写信,说她已经奠基成功了呢!她很用功的。” “奠基并不是越早越好,须得调理得当,选一个最恰当的身体状态……”赵汝成很是操心地说道。 “当然。”姜望道:“是凌霄阁主叶真人亲自教导的她,青雨信里也与我说了,安安基础打得很好,符合开脉的条件。只是年纪太小,后面的大小周天难免要多些时间打磨。” “青雨?” “噢,就是叶少阁主。” 赵汝成若有所思:“你们常写信?” “算是……”姜望问道:“怎么了?” “云国向来是秉持中立原则,不偏向任何一方的?” 姜望叹息着点了点头:“是的,此事我承了凌霄阁很大的情。所以这次夺魁后,我打算把安安接去齐国。” “不妥。” 赵汝成直接摇头道:“你此次夺魁,看起来要青云直上,但也正是跃于风口浪尖时,反倒不如先前安宁,这一次回到齐国后,若起风浪,必不与先前同。此为其一。其二,安安既然是由叶真人亲自教导,那她就是凌霄阁的嫡系真传,凌霄阁必然护她周全,撇开安全问题先不说,你带着安安去齐国,却又能上哪给她再找一个真人师父?你现在表现出来的天资和实力,拜师真人不难,但拜师这种事,没有买一送一的说法。” “我自己没有拜师的打算……”姜望拧眉道:“但我也不能一直让凌霄阁帮忙照顾安安?” 赵汝成看了他一眼:“你是多不愿意亏欠于人呢?让安安拜入凌霄阁,是你欠凌霄阁的人情。安安拜入凌霄阁之后,就是她和凌霄阁的宗门情谊了。你带不带走安安,都不影响。还是等你回齐国稳定了这一次的收获后,再作考虑!” 姜望不得不承认,赵汝成说的,的确是更有道理的。 “无怪乎大哥总是说你……” 姜望说到这里就顿住。 因为他再一次意识到,他们没有大哥了。 赵汝成却并没有回避记忆里的那个身影,认真地接住了这句话:“大哥的仇,我们一定要报。”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姜望说。 兄弟二人很久都没有这样彼此相谈的时刻,一会儿念及爱,一会儿谈及恨。记忆与现实混杂,言语也忽这忽那。 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已经很少有的、无法保持理智的时候。 毕竟枫林城的那一幕惨事,是他们共同经历的伤口。再无人能与他们相通。 “虎哥。”赵汝成说道:“邓叔……替我去看过虎哥,他好像并不知道枫林城的真相。他在军中重地,庄高羡已成真人,邓叔不便露面……” “我也请叶道友去看过他,告知他真相,想带他逃离庄国……”姜望说道:“但他拒绝了。” 他没有说杜野虎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的事情,因为他并不相信那是杜野虎真实的态度。暴躁冲动的老虎,一旦开始潜伏爪牙,一定是有了他拼尽全力想要吞吃的目标。 赵汝成想了想,说道:“他应该是有自己的想法。” 他们都很久没见杜野虎了,但是他们都没有怀疑过那个英年早胡的汉子。 “我想也是。”姜望说道:“留在庄国也没有什么,枫林城域再没有活人,也没谁知道我们的关系了。” 这时候他想起来黎剑秋。 在新安城的那个夜晚,董阿先借故支走了黎剑秋,再与他生死相对。 一个师长对弟子的保护,那是他曾经以为他也拥有的东西。 然而他曾寄望的那一切,都随着枫林城崩塌了。 黎剑秋应是知道他们枫林五侠的,但从杜野虎的现状来看,他或是没有说,或是说了也没有影响。 “便是还有谁知道,虎哥在军中,也是靠军功得了信任的。”姜望继续说道:“我和方鹏举都分了生死,咱们这枫林五侠的关系,在旁人看来,也未必就有多牢靠。” 赵汝成扯了扯嘴角,这让人难受的诙谐,令他想要笑着捧一捧场,却笑不出来。 只好道:“虎哥只是脾气大,又懒得动脑筋,但并不愚蠢。他既然不肯走,必然是已有了他的选择。而且……” 他叹了一口气:“谁又能改变杜野虎的决定呢?” “是啊,他总是如此的。”姜望亦叹道。 你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赵汝成在心里想。 他永远记得,在他浑噩度日的时候,那一个常常练剑到深夜的身影。 他永远记得,那次他们慌慌张张地去西山上寻姜望,却只看到一个浑身浴血的身影,独自走下山来。 他永远记得,那一次姜望失踪后,他请邓叔穷搜西山,甚至去了祁昌山脉,都没能找到踪迹,他一度以为姜望已经死掉,被埋在某个无名的地方。但在那一天清晨,姜望又是那样坚定地,走进道院来。 他更永远不会忘记,时隔两年之后,再见姜望,小镇出身的这个少年,已经屹立于观河台,走到了天下第一内府的位置。 总是在他迷惘时,绝望时,出现在他面前。 那么笃定,那么耀眼。 他赵汝成自负天才绝顶,却自认,要输于姜望三分。 “来,三哥!”赵汝成端起酒杯来:“我敬你酒。这第一杯,敬你夺魁!” 姜望举杯相应,双双一饮而尽。 赵汝成提起银壶,又把酒杯倒满,再举杯道:“第二杯,我敬你一路走到现在,不曾退缩,不曾停步,不曾回头!” “第三杯,我敬你肩负山岳之重,却往万里之行,心如明月,天地可知!” 他连敬三杯酒后,顿住空杯道:“三哥,我该走了。宇文铎他们已经在等我。” 姜望沉默了一下:“这么急吗?” 赵汝成语气轻松地道:“谁让我只拿了个四强名额呢?那良更是止步在八强,而苍瞑甚至没能出手。牧国这次成绩太差,早就在这里待不住啦。” 姜望伸手从他手中取过酒壶,给自己的酒杯倒满,说:“三哥也敬你三杯酒。” “这第一杯,敬你还活着。” 他一饮而尽,又复倒满:“第二杯,敬我还能看到你。” 他连斟连饮,满上最后一杯:“第三杯,感谢你还在这个世界上,咱们兄弟还能同行。” 他那么认真地看着赵汝成,仿佛要永远记住这幅画面,然后将酒杯放在桌上,起身往外走:“走了!” 没有一个求字,但句句是求恳。 一个兄长对弟弟的求恳。 求你活着! 赵汝成暴露了秦怀帝之后的身份,却不曾就此跟姜望展开过一句,自然是不肯连累他。 然而今日之姜望,离开了那一小座城域,经历了那么多的姜望,又怎么会想不到这些呢? 他自知现在人微力薄,除了在天下之台挥剑,做不到其它事情。所以他只能求恳赵汝成,好好活着! 以待来日! 快要走出院门的时候,身后传来赵汝成的声音—— “三哥,你走快一点!” 姜望没有回头,只伸出拳头,举过头顶。 就那么举着拳头,大步走远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章 荣归 “哥哥,哥哥,听说你是天下第一了是吗?你怎么没有先跟我说呀?你累不累?辛不辛苦?想不想我呀……” 一连串的问题之后—— “那我就是天下第一的妹妹咯?我!姜安安!天下第一妹妹!” (此处画了一个叉腰大笑的小人儿。) “他们都说你好厉害好厉害,我告诉他们,你一直都这么厉害呀,你早就拿过第一名啦!” 最后一句话是—— “哥,你什么时候来看我呀?” 姜望是在回返齐国的路上,接到的这一封云鹤传书,自展信开始,脸上的笑意就怎么也没法抹去。 说起来,凌霄阁秘传的云鹤传书之术,确实称得上玄妙。 寄于流云,悄无声息。在路途上的时候,就是普通的行云,信息只在云和云之间传递,唯有到达目标所在地方后,才会临时卷一缕云气,化为云鹤飞落。 它最大的优点是隐蔽。之所以能够传递万里,一是因为云气的特殊性,二是在于凌霄秘地有一个核心阵法所在,为云鹤提供支撑。当然,囿于使用者的层次,云鹤传书的信息安全无法得到保障。 不过姜望和姜安安所聊的,通常都是生活琐事,倒也没有什么机密可言。 云鹤传书虽然动静极小,也必然瞒不过同行的曹皆等人,但姜望本也没打算隐藏。 便在马车上大大方方地回起信来—— “啊,你已经知道了吗?哥哥本来不想说的,唉,就是怕你骄傲。 其实这个也没什么了不起。也就是全天下所有国家的第一天骄,聚在一起较了一次武,然后哥哥不小心拿了个第一。 也就是全天下的内府修士,十几年只出这么一个魁首罢了。这真的不算什么。 当然,因为本届又有天府修士,又有绝巅修士,可能往前几届十几届,哥哥都是最厉害的那一个。但这又怎么样呢? 姜安安小朋友,你要保持谦虚,不可张扬。虽然哥哥在内府层次已经是天下第一,但现世如此广阔,天才多如繁星,总归还是会有那么一两个内府天骄,能跟哥哥过几招的。满招损,谦受益,切记切记。 等哥哥回齐国处理了一些事情,就来看你。到时候有惊喜!” 姜望写到这里,心满意足地笑了一下,然后补充道—— “另,你的字有点歪了,是最近修行太用功吗?” 随手将信纸一折,它便化作云鹤,飞出车窗外。 在空中略一转,掠过车马连绵的漫长队伍,渐拔渐高,直入云霄中。 这是齐国人浩浩荡荡的回国队伍,天覆军的精锐士卒在前举旗开道,载着两位国之天骄的马车在后——计昭南这时已经去万妖之门了。 其人的坐骑“小白”,倒是留在队伍中,由天覆军帮他带回军营。 如非必要,一般战马很少会送去万妖之门后。 这里说的战马,是混有妖兽血脉的强大战马,一般的骏马,是很难参与超凡战场的,提也不必提。 普通士卒可以结成军阵,演化超凡之力。普通的骏马却无此能。 天下有名的骑军,坐骑一般都是混合妖兽血脉而来,甚至于有些本身已是妖兽层次。 那些天生的异兽坐骑,本身已经极其罕见,想要成军,则更是为难。 之所以除骑军外,很少有带坐骑去万妖之门的情况。 一来是混有妖兽血脉的战马,容易引起妖族的激烈反应。 二来,进出万妖之门,本身也是需要消耗万妖之门的力量。虽然万妖之门隔断两世,又有人族历代强者加持,这些力量损耗可以说微不足道,但毕竟在漫长岁月里,进出万妖之门的战士也实在太多。 人族是从艰苦岁月里跋涉而来,尤其是在万妖之门这样浸透无数先烈鲜血的地方,后人哪有资格奢侈? “小白”此时正和“焰照”、“雪夜”走在一起,三匹御赐的宝马,个个招摇。 出征观河台的队伍在前,参与观礼的队伍在后。 曹皆的马车则在队伍最后面坐镇。 这样一支聚集太多天骄和国内贵族的队伍,若是出了点什么事情,整个临淄都要乱起来。所以他自是脱不开身的。 要一路把人送回临淄,他此行才算功成。 经沃、季,穿郑、阳,这条往来观河台的路线,齐国人已经走了很多次。当然,现在的阳地已是齐地。 “跟安安说了些什么?”坐在对面的重玄胜,笑着问道。 这辆载着国之天骄的马车,本是不该别人上来的。 但重玄胜非要蹭上来坐一坐,旁人也没法拦着。 而重玄胜上来了,十四也当然也不会落下。 所以好好一辆宽敞的马车,堂堂天下第一内府又被挤到了角落,回信都是贴在车壁上写的。 重玄胜很规矩地没有偷看,但也免不了有些好奇。 若不是黄河之会结束后,姜望须得尽快回齐接受封赏,他倒是挺想跟着姜望去云霄阁看一看姜安安的。 也不知道姜望这样一个年少老成的家伙,妹妹是什么样子。 “也没说什么,就是让她好好用功,努力修行罢了。”姜望心情正好,笑容灿烂:“我还能在她一个小孩子面前炫耀嘛?” “哦,是嘛。”重玄胜半信半疑地应付了一句,又转笑道:“这次我可是见到了你的乔燕君。虽然戴着面纱,瞧不真切。但许高额说必是绝世美人,或许不输夜阑儿呢!” “她当然不输夜阑儿……”姜望下意识地回了一句,又马上警觉起来,义正辞严地鄙夷道:“你们怎么就那么闲呢?天天就在背地里议论这,议论那!能不能有点正事?” 他和叶青雨,也就那天夺魁后,当面聊了几句。之后叶凌霄就板着脸出现,带她离开了,说是国内有急事要忙…… 就那么一会儿的工夫,他以为李龙川、许象乾他们甚至可能都没注意到。真是没想到,竟然私底下还讨论开了! 重玄胜笑道:“就随便聊聊。没聊多少!” 事实上他们几个,甚至已经把凌霄阁的历史都摸清了。是“聊得没有多少可聊的”,而不是“没聊多少”——主要是他和许象乾、李龙川。晏抚忙着跟温汀兰窃窃私语,是没什么工夫跟他们扯闲篇的。子舒当时则和照无颜去慰问同门殷文华了。当然,十四全程旁听。 姜望唾弃道:“庸俗,肤浅,俗不可耐!” 重玄胜哈哈一笑。 十四则歪了歪头,声音在头盔底下冒出来:“以前聊晏抚婚事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姜望:…… “哎我们到哪儿了?”为了避免进一步尴尬,他掀开窗帘问道。 重玄胜满脸堆笑地往外看了看,说道:“季国。” 从舆图上来看,季国的东北方向,有一个国家,是姜望旧识的地方,名曰“佑”。那只负城而行的巨龟,给姜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季国的东南方向不远,则是大名鼎鼎的青崖书院,许象乾的求学之地。 此行晏抚、李龙川都是跟着队伍回返齐国的。 倒是许象乾,离开沃国之后,就跟着照无颜、子舒往西走了,据说要去雪国看雪。 照无颜本来四处游历,就是因为修行。这一次信心很足,应该是已经确定了自己的道途,说是要在西极之地成就神临。 又是一个三十岁之前的神临修士,未来不可限量。 许象乾来观河台的时候,过书院而不入,走的时候也潇潇洒洒,看都不回去看一眼……真是青崖书院的好儒生。 “季国是景国的属国吗?”既然聊到这了,姜望也不能不顺嘴问几句。 “季国并非道属。沃国、佑国也都不是。”重玄胜当然对这些很了解,随口说道:“有盛国在北方顶着,牧国的影响力很难延伸过来。这些小国虽非道属,但景国的意志,它们也是很难拒绝的。” “强邻压境,难以出头。”在亲身经历过阳国的并吞,和容国的挣扎后,姜望对这些小国的处境,理解更为深刻了些。 “像佑国这样的国家,如果出现什么变故,景国会插手吗?”他问道。 重玄胜是何等样人,立时反应过来:“你是问尹观?他现在有什么确切的行动?” “倒是不知。”姜望摇摇头:“我只是想到了,就顺便问一下。毕竟尹观与佑国负碑军统帅郑朝阳交手的时候,我刚好在场。那只巨龟……也让我印象深刻。许象乾还题了诗……” 重玄胜对许象乾的诗毫无兴趣,只道:“佑国的地理位置决定它不可能摆脱景国的影响,但只从地理位置上来说,它却离盛国更近。南有道宗国,东有第一道属国,它却并非道属,本身已可说明问题了。” 姜望想了想,问道:“什么问题?” “盛国当然想要对佑国这样的国家施加影响,这是它作为一个大国而非一把刀的意志,但景国当然不能同意……”重玄胜说到这里,摇了摇头:“算了。你只需要知道,佑国只要不闹得天怒人怨,至少十年内,景国都懒得看它一眼。” “哦,这样。”姜望点点头,转道:“道途漫长,不进则退。路上时间不要浪费,咱们太虚幻境里切磋一二?” 虽然我很相信你的判断,但是你好像对天下第一内府,不够尊重啊。 “哎十四。”重玄胜歪过头去,用胖大的手指撑着眼睛:“你看看这儿,是不是进了沙子?” 十四略略凑近了些。 “哎你再近一点看啊,这么远能看到什么……” 姜望:…… 姜望默默闭上眼睛,继续探索内府。 不得不说,掌握半卷单骑入阵图后,探索内府的效率更高了。 修行之乐,乐趣何其多! …… …… 有曹皆坐镇,又是泱泱大齐之车驾,一路自是风平浪静。尤其是进入东域范围之后,一路上经行的国家,不说是“箪食壶浆殷勤迎王师”,那也是洒扫街道、提前清出了路途。 也不乏当地朝廷官员,迎上来殷勤不断,热烈祝贺的。 实际上欢不欢迎齐国黄河之会摘魁,就不得而知了。至少面上兴高采烈。 齐国现在大概也只需要看到面上的兴高采烈,曹皆甚至连面都没露,都是让一个副将出面去打发了。 这种热情,在归齐之后,达到了高峰。 尚未进入阳地,还在确立国境的界碑之前,便看到大批的鲜花,开在道路两旁。在这样的时节,开得如此灿烂,明显是以道术催成的。 一大群稚童,不知从哪处学堂找来,或许凑了好几个学堂也说不定。个个穿得鲜艳,手捧鲜花,整整齐齐地守在大路上。 在这群稚童身后,则是衡阳郡各级官员,以及一些白发苍苍的老人。此为“父老乡亲”。 当然也少不了敲锣打鼓,少不了烟花爆竹。 更有两员武将,各竖一杆旗幡。 左书—— 大齐魁胜,内府第一。 右书—— 阳地荣耀,青羊镇男。 迎风招展,张扬非常。 东来入齐,就是从衡阳郡入境。 衡阳郡镇抚使黄以行,笑容灿烂地站在最前面。 此等时刻,姜望当然不能再避于车厢内,作为荣归之英雄,自要“礼谢父老”。 真论起来,阳地青羊镇,就是他在齐国的根基所在。那么与阳地的“父母官”们处好关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姜望掀帘下了马车,在天覆军士卒的拱卫下往前走,走到了黄以行面前。 其人早已不复当初的文士打扮,不见落魄。此时一身大齐官服,端是威仪得紧。 这一老一少两个人,在此等情况下见面,颇有一番意味。 黄以行当初在赤尾郡战场上“为苍生一跪”,“阻止”了重玄褚良的屠刀,至今为阳地百姓称颂,也为他赢得了衡阳郡镇抚使的位置。 现在看来,是想早点完成从衡阳郡镇抚使到衡阳郡守的转变了。 而姜望也正是在赤尾郡战场建功,才第一次进入齐国官场,受爵青羊镇男。他在白骨道掀起的鼠疫中,护持一方安宁,亦让人津津乐道。 黄以行和姜望,这两个名字在阳地,总是常被人放在一起讨论的。 作为年少的一方,姜望先行拱手道:“在下惭愧。在观河台上不过是尽了本分,何能劳诸位盛情?” 黄以行往前一步,合握住姜望的手:“我只怕太简陋,不足以表达大家的心情。您可是我阳地的骄傲啊!天下列国,无数天骄,只有您摘下了这个魁名!我们实在是激动!” 他松开姜望的手,侧身一让,一个模样精致的小女孩便捧花而来,脆生生道:“感谢咱们齐国的大英雄!恭喜您黄河之会夺魁!” 姜望接过那捧花,温和地笑了笑:“我也谢谢你,送我这么美的花。”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笑道:“赶紧回去,要赶不上家里的晚饭了。” 又看向这群孩子身后。 那些衡阳郡的官员,个个都露出灿烂笑脸,各种阿谀之词迎面而来。 那些白发苍苍的老者,也都颤颤而笑,说些什么“大有出息”、“阳地之光”一类的话。 “各位老人家,请回。”姜望对着这些老人深躬一礼:“姜望实在是受不起。” 稚童且不说,这些老者,才做了多久的齐人?一生中大部分的时光,都是阳人的身份。如何会真的为他姜望高兴? 拉着这些老人,来为他这样一个在齐阳战场成名的天骄祝贺,虽然未必到了逼迫的程度,但也实在残忍了些…… “曹大帅!” 黄以行从姜望身边错过,急往前迎了两步。 姜望再有未来,那也是未来的事情。还犯不着他黄以行如此迎奉。 今日这番姿态,自是给齐廷看的。这番殷勤,也是为了曹皆。 先时不敢贸然打扰,此时“正主”下了马车,他哪有不迎上去的道理。 “恭喜大帅啊!贺喜大帅!您此次带队出战黄河之会,夺下我大齐霸业巩固后的第一魁,真是功在千秋!” 曹皆温声笑了笑,瞥了一眼他身后:“叫这些孩子都回去。时候不早了,我们还要赶着回临淄。” “当然,当然,不敢误大事。”黄以行挥挥手,示意手下官员把人分到两边,空出道路来。 一边还殷切地补充道:“这些孩子听说咱们夺魁了,一个个高兴得跟什么似的,都是自愿来迎接英雄呢!” 一个长得更漂亮些的小女孩,捧着花就过来了,看样子也要给曹皆献一捧。 曹皆本来已经要转身,这会停下步子,看着黄以行。 淡声说道:“我说叫他们先回去,是让你赶紧把这些孩子送回家,而不是让他们杵在这里等。我齐国的男孩女孩,是要读书修行,将来撑起这方天地的。不是小小年纪,就来学着给人鼓掌献花的。” 曹皆很少发脾气,所以他发脾气的时候也格外可怕。 尽管声音并不重,但每一个字,都重得敲在人心上,一字一颤—— “阳地已是齐地,阳人已是齐人。你们这些旧阳官僚……习惯也需改一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章 齐人 曹皆何人? 齐九卒之春死军统帅,名列大齐兵事堂,排序仅在姜梦熊之下。 是真正的军方核心人物之一,绝对的齐国高层。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态度,可以代表军方的态度。 而曹皆这番话……说得太重! 几乎已是指着黄以行的鼻子,骂他小家子气,骂他旧习难改,是溜须拍马的佞臣。 这番话虽然声音不重,但已压得全场无声。 黄以行固然面如土色,讷讷不得言。在场的其他衡阳郡官员,也都个个盯着鞋面,仿佛神游物外。 一时锣鼓也停了,烟花爆竹也不敢继续。 唯有那个为曹皆献花的小女孩,虽然察觉到了不对的气氛,但毕竟没有太懂,这些大人们是在说什么。 只牢记着自己接到的吩咐,仍走到前面来,胆怯地说道:“大帅……我给您送花。” 毕竟是忘了祝词了。 嘴巴一瘪,几乎要哭出来。 曹皆把花接过了,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笑道:“谢谢你。” 小女孩完成了任务,马上又笑了。 曹皆则看向黄以行,脸上已经看不见生气的表情:“把孩子们送回去。太庙献礼,需以吉时,我们就不在衡阳郡停留了。” 黄以行如梦方醒:“欸,欸,好!” 这回他得了教训,回头招呼道:“把孩子和老人都请上马车,先送他们回家!” 下面的人自是一阵忙碌。 天覆军令行禁止,默立不动。 跟在后面的齐国观礼队伍,也不敢触此刻的霉头,都窝在车厢里没动静。 一直等到衡阳郡装载老人孩子的马车驶走,队伍才开始前行。 而这一次,只有黄以行为首的衡阳郡官员,立在道路两边,恭送车队。 回到马车上的姜望,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黄以行如何,他早就知道。今日一事后,黄以行以后会怎样,他也并不在乎。 早在赤尾郡战场,重玄褚良对黄以行的评价,就只有四个字——“沽名卖国”。 彼时黄以行要求名,而重玄褚良要求稳,所以他给黄以行一个名,甚至也并不在乎让自己凶名更盛。任由人们传言,凶屠要杀尽阳地百姓,是黄以行为苍生一跪,挡住了屠刀。 事实上就凭黄以行,凭什么止重玄褚良的屠刀? 别说“一生不跪人,只为苍生跪”,就算为苍生打滚,为苍生打自己的脸,打自己的脸把自己打死在那里……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是凶屠自己归刀入鞘罢了。 而如今…… 阳地已定,阳人尽归心。 黄以行的价值,已经越来越小。 或许他自己也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急于尽早落实衡阳郡守的身份,生怕在最后关头,被摘了桃子去。 至少在衡阳郡守的位置上,他就没那么容易被挪动了。 曹皆是因为他主政一方、却撺掇着稚童做些阿谀工夫而动怒,并且忍了一次,第二次才不忍,但本身也能够说明兵事堂对此人的态度。 以身死国的纪承,虽然给齐国制造了很多阻力,但反倒更能得到齐国军人的敬重。 姜望怜惜那些失了旧国、很难重获归属感的老人,对同样身为旧阳老人的黄以行,却是难有好感。 而重玄遵更是压根没下车,反正衡阳郡众人热烈迎接的,又不是只拿了第二的他…… 车队辚辚而远,代表齐国的旌旗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黄以行那几乎要低到膝盖去的头,才慢慢抬了起来。 “姜望敬老人,曹皆重稚子。” 他皮笑肉不笑,磨着牙齿道:“国之天骄,国之名将,都是他们齐国的脊梁。只有我黄以行,奴颜婢膝,里外不是人! “大人……”旁边的心腹官员劝道。 黄以行把眼睛一横:“怎么,我说不得吗?” 他很有些失控:“我骂自己,都骂不得?!” 众皆不言。 …… …… 车队穿行衡阳郡,继续前行。 日照郡镇抚使田安泰,也亲自迎在路边,但身边只有两个随从,并未兴师动众。 甚至于都未拦路,只是在路边高声说了几句祝贺的喜庆话。 姜望和重玄遵都出面答谢了。 有意思的是,陪同田安泰等待的其中一个随从,正是现任青羊镇镇长独孤小。 由此可见,田安泰倒也并不是不学无术之人。他自上任以来,对日照郡的治理也是有目共睹,并不比谁差了。甚至于隐隐是三郡中发展得最好的一个。 或许只因为他是田安平的哥哥,才被人寄予太多……不该给他的厚望。因而才显得平庸。 对于这位田氏贵子,曹皆的态度倒是很和蔼,还特意下车与他说了几句。 今日的青羊镇固然张灯结彩,贺封主观河台夺魁,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曹皆也玩笑问要不要去青羊镇稍稍歇脚,姜望赶紧拒绝了。 事有轻重缓急,人亦贵在自知。 很多人就毁在“不自知”上。 阳地三郡里,高少陵所在的赤尾郡,根本不在归国队伍前行的路上。他也只让人送了一封贺书,递于半途,分寸亦是拿捏得很好。 诚然静海高氏被很多人视为暴发户,底蕴修养都让人看轻。但高少陵毕竟已是静海高最拿得出手的人才了,也须差不到哪里去。 事实上车队离开阳地之后,姜望才慢慢感受出更多的不同来。 虽说阳地已经归化,现在已是齐土。但毕竟那么多年的历史,无法彻底抹去,与以前的齐地,还是有很大的差别。 定遥、阳山、凤仙、苍术、抱龙…… 一路走过去,齐地百姓都热情地挤在路边,欢呼雀跃。只有喜悦,并无怯懦畏惧。 当地兵卒都是分守道路两边,维持秩序,没谁来拦车驾。当地官员更也是只一两个作为代表到场祝贺,当地郡守的贺表,都是直接往临淄递。本也不需阿谀什么。 一个国家是否强大,只需看它的国民是否自信。 真正齐人的气质,阳地百姓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养成,而那并不是他们的过错。 国如此,百姓才能如此。 当然,若是一直在黄以行那样的人治理下,也许风气难除。 姜望忽然想到—— 曹皆这样好脾气的人,突然发火,是不是就因为如此? 移风易俗,非是三两日之功。 另一件值得一提的事情是…… 围绕着载誉归来的国之天骄,不少齐地女子都勇敢地表露好感。 一路上抛花掷果,热情大方。 什么香囊丝巾,也都大胆地往车上扔。 毕竟是风雅事,维持秩序的士卒,也不会拦这些。 而只拿了第二的重玄遵,车驾竟然比拿了魁首的姜望要满! 重玄胜和十四在车队进入齐境后,就已经下车,回到观礼队伍中的车驾上。所以也不存在其它因素的影响…… 一定是齐人太善良,对失败者也不吝宽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章 太庙献礼 当三百里临淄城出现在视野中时,整个归齐的队伍都肃然。 轮值京畿之地的斩雨军,出城五里相迎。 这自是极高的礼遇。 大齐九卒,天下之精锐。 而劲军悍卒列队于此,刀枪高竖如林。 “这是凯旋之礼。”重玄遵如是说。 姜望点点头,表示知晓。 此时他们骑着高头大马,两骑并行,一队天覆军士卒在前开路,一队士卒在后拱卫。 随行的观礼队伍,早在靠近临淄前,就已经散开,各回自家,不能在此时与出征队伍同行。 官道上洒着零落的花瓣,火红的“焰照”踏于其上,像是鲜花在燃烧。 洁白的“雪夜”,则似花上飘云。 斩雨军士卒立在官道两侧,各举刀枪,面容严肃。 姜望和重玄遵,就在这刀枪与鲜花之路前行。 这是战士的荣耀之路,这是来自袍泽的敬意。 观河台上展旗,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一扫多年郁气! 为这魁名,多少人生死相搏。为这魁名,多少人死难瞑目。 堂堂大齐军神的亲传弟子,也因为不能接受错失魁名,导致战死万妖之门后。 多少人为此奋进。 齐国要有与国力匹配的地位,要有与地位相符的荣耀,要让全天下都看到、知道,齐国是毋庸置疑的霸主国,是这天底下最伟大最强盛的帝国之一! 紫微中天太皇旗,飘扬在古老的观河台,与那些历史中的伟大帝国并立…… 就在此届了。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无非为此刻。 出征队伍行过这漫长而肃穆的五里长路,一路无声,终于来到雄阔伟大的临淄城下。 去时归时,都在“礼”字门。 出有“礼”,归有“礼”。 焰照和雪夜踏过巨大的城门,仿佛陡然进入了一个喧嚣世界! 街道两旁等待已久的、拥挤的临淄百姓,齐齐发出欢呼喝彩之声。 “威!” “威!” “威!” 人们面红耳赤,兴高采烈。 维持秩序的士卒,在一浪一浪涌动的人潮中,看起来并不牢靠,有些摇摇欲坠的感觉。 骑在高头大马上,青衫佩剑的姜望,放眼望去,目之所及,全是黑压压的人群。 无数人踮起脚尖来看他。 每一张面孔,都在对着他欢呼,都为他疯狂。 这一路行来,他已经受到了齐地百姓热情的欢迎。而现在,这个伟大国家,彻底向他张开了怀抱! “姜望!” “姜望!” “姜望!” 呼声动天。 是他为齐国摘回了魁名。 是他击败了一个个天骄强敌,把大齐的旗帜,插在观河台上。 一声引动千声万声,千声万声汇成一声。 声遏飞鸟,止流云,如海潮! 整个临淄都在呼喊他的名字。 姜望看到哪里,哪里就是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 在这一刻,就连风华绝代的重玄遵,在他旁边也黯然三分! 黄河之会魁者二,姜望得其一! 此时他甚至不敢开启声闻仙态,在这种情况下,声闻仙态根本无法处理这样多的信息。每一个人都在呼喊,每一个人都在表达。 人们是近乎狂热的! 出征队伍沿着主干道往前走,在两侧百姓的欢呼声中往前走。 人们呼喊着英雄的名字,呼喊着大齐帝国,许多人都喊破了嗓子。 有一个白发苍苍的的老者,被两个年轻人高高架起来,大概是他的儿孙辈。 而这位老者昂扬在空中,右手高举着拳头,冲着他拼命大喊,脸上的皱纹都似乎要裂开了。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军服,声音在人们的声潮中混杂,难以听得真切。但他涨红的、热泪盈眶的表情,让人如此深刻。 他左臂的位置,是空荡荡的的袖管,这根袖管像旗帜一样,飘扬在风中! 姜望并不知道他的故事,也不知道这位应该已经退役了的老卒,都经历过什么。其人曾经冲锋在齐夏战场吗?曾经纵马在大齐雄霸东域的征途中吗? 姜望对此一无所知。 他看到的,只有此时此刻,这样一位留存在岁月后的老卒。 但他被这一幕击中了。 陷入一种深深的震撼中。 何为国? 万家之家! 他去黄河之会,是为了能够在齐国获得更安定、更有保障的生活,是为了能够更好地保护妹妹。是为了在天下扬名,是为了看看自己究竟走到了哪里,是为了一试锋芒。也是为了与重玄遵竞争,帮重玄胜分担压力…… 有太多的原因,大多都是基于自身出发。 直到曹皆说起万妖之门,他才想到,是不是也该为齐国的荣誉,多做一点什么。 他一直以来,其实缺乏归属感。 若非有重玄胜这些挚友在,齐国与别的国家,也没有什么不同。哪怕他在这里有爵有职有封地。 哪里更适合发展,他就可以去哪里。 他年少的理想,早已经随着枫林城域一起埋葬。 生他养他的家乡,被毫不犹豫地抛弃。他对于“国家”的意义,其实是模糊的。 但此刻看着这个激动得无法自抑的独臂老卒,他的心里,好像第一次感受到了,他与这个国家,中间的确存在了某种联系。 “太…庙…献…礼!” 礼官的声音高高扬起,在道术的作用下传得极广。 出征队伍在一种肃穆的气氛中,继续往前、往前。 在伟大的临淄城里前行。 整座城市为此沸腾! 他们当日昂首离开临淄,如今凯旋归来! 若有人在高空俯瞰,就能看到,自城西“礼”字门,一直到皇城太庙,人海一浪一浪地卷来。 出征观河台的队伍,就在人海中蜿蜒。 长风破浪会有时。 姜望忽然想起来,他第一次来临淄,也是为这雄城所震撼,也是见这人山人海而有所感,从而增益了那时候的人海茫茫之剑。 彼时他经行万里,悟出人海茫茫之剑、山川河流之剑、日月星辰之剑,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当然有颇多不足。那天地人三剑是徒有其形,内在干瘪。 所以后来他便将这太“大”的三剑搁置,以人海茫茫之剑为基础,转而开发人道剑式。 脱离人海茫茫,去探索人海里的每一滴。 结合所历所思,一路走来的感悟,最终演化出老将迟暮之剑、名士潦倒之剑、身不由己之剑、年少轻狂之剑,以及相思之剑。 最后在观河台上,在剑仙人状态下,统合所有人道剑式,成就了“人”字剑。 从开始到现在,构成一种奇妙的循环。 此时再见这一幕“人海”,恍惚有今夕何夕之感,更印此心,也更丰满了此剑。 “人”之一字,百态众生。 这一剑当用一生探索,一世也未必能穷尽。 队伍在太庙前停了下来,姜望和重玄遵也翻身下马。 自是无人敢马踏太庙的,一路护送的天覆军将士,也只能止步于此。 而曹皆带着姜望、重玄遵,继续往前走。 庄严肃穆的太庙广场上,三人缓步而行。 此时日头高悬,他们的身影在广场上拉得很长。 大齐皇帝仍然坐在高高的丹陛之后。 诸位皇子皇女,亦在座前。 两侧高台,依然是文武百官、随机挑选的百姓、以及好福好寿的百岁老人。 一切都与“大师之礼”那日相同。 一切又都已经不同。 当日誓师。 今日凯旋。 s:///book/3/3752/899086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章 大典 即城。 这座横平竖直、四四方方,一切都整齐有序的城市,许多年来,就这样规整地屹立在大泽郡。 据说它以前不是如此,虽然也是规整,但不像现在这般近乎苛求,似乎每一个细节都要完成对称。 但以前是如何,已经没有多少人说得清了。 一座城市潜移默化的变化,身处其间的人,是很难发觉的。人们总是慢慢地接受,慢慢地习惯。 至于外人…… 除了七星楼秘境开放的时候,来即城的外人向来不多。 在大齐所有顶级名门里面,最封闭的,当属大泽田氏。因为什么,人们很清楚。 而自那位人们避其姓名的存在住进辅弼楼,关于这座城市、关于这座辅弼楼的议论声,也越来越少了。 议论什么不好呢? 找死也不必冲着疯子去。 总归自己单纯想死的话,还能选个舒服点的死法。 田氏族长高昌侯田希礼,如今在临淄参与大典。族内另一位神临强者田焕文,正在海外主持大局。 但整个即城,依然是那样平静而单调的运行着,没有半点波澜。 因为那一位……很讨厌波澜。 政治智慧、治政才能都在其外,即城的官员只需要知道两件事。第一,最好不要给那一位找麻烦。第二,最好自己不是麻烦。 因为那一位,解决麻烦的方式太简单。简单得让人没有弥补的机会,当然更谈不上反悔。 今天是个不错的好天气。 因为远在临淄的那一场大典,今天整个齐国的天气都不会差。 “人叫天开颜,天须开颜。” 这是修行历史上浓墨重彩的一句话,有好几位传说中的先贤,都与这句话匹配,也不知究竟是谁人所说。但变易天象之术,从那以后变得简单。 当然这个“简单”也只是相对的概念,不过对齐国这样的天下强国来说,简不简单都简单。 此刻流云无迹,澄阔万里,阳光照落城头。 一个头戴斗篷、中等身高的人,自官道那头走来,从敞开的城门,走了进去。步调从容,不急不缓。 守城卫兵田四复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有些夏日尾声的困意,在眼皮上纠缠。 在大泽郡,没人敢找田氏的麻烦。 而在即城,田氏不存在麻烦。 所以这守城的工作,实在是无聊。 但这个哈欠打出来,他猛地惊醒,赶紧调整了姿态,目不斜视地站定。 “娘的,松懈了啊。”他有些不安地想道。 再怎么无趣,守城有守城的规矩。 即城是一座很讲“规矩”的城市。 关于这座城市的规矩,人们已经认识过很多次,认识得很深刻了。不必,也不愿再被提醒。 卫兵们的心情,戴着斗篷的人并不在意。 他跟着入城队伍走进城门后,立在街道上,左右看了看。 街道上人们行色匆匆地走过,偶有谁瞧见他,也只是好奇地匆匆瞥过一眼。 即城的人似乎格外忙碌,忙碌得容不下好奇心。 街道两侧是几乎一模一样的房屋。屋檐门窗,一应格局,简直是镜像一般。就连各个店铺的招牌,都是统一制式。 只店里的人有所不同,但身上穿的,也都是类似风格的衣服。好像在即城,各行各业的人,穿什么都是有定式的。 这实在是一座太严格的城市。 “喂!说你呢!别在路中间杵着!” 城门处,一名卫兵呵斥道。 田四复目不斜视,维持秩序亦是卫兵的职份,对于这些他也是习以为常。 从这里往前看,整条街道上,有一种怪异的秩序感。 街道中间仿佛有一条无形的线,把整条街道上的人群,均分成两半。 来者去者,泾渭分明。 而那个戴着斗篷的人,恰好站在那条无形的中线上,很有些突兀惹眼。 “哦哦好,不好意思。”戴斗篷的人乖乖道了歉。 这是一个有些沧桑的男声。 道歉道得很有诚意,但并没有真的让开,双脚似钉了下来,一动不动,仍然杵在路中间。 他左右打量着,自顾叹道:“这里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好好跟你说话你听不懂是吗?”出声驱赶的那卫兵怒了,提着刀便往这边走,厉声道:“想死吗!?” 斗篷人头也未回,反手一按。 空气聚成一只巨大的半透明手掌,从天而降,当场将这卫兵压成肉糜! “啊啊!” 尖叫声四起,匆匆来去的人群轰然而散。 守城的卫士立时腰刀出鞘,亦有人去敲响大鼓。 而这人仍然立在道路中央,仿佛对这一切无动于衷。 “一直都有人好好说话,一直都有在好好说话。” 他摇头道:“是你们姓田的人,听不懂啊!” 拔出制式长刀的田四复,手都在抖,嘴里乱糟糟地喊着,脚下却未往前半步。谁都看得出来,这个戴斗篷的人,不是他们能够对付的…… 不知为什么,此刻他竟在危险之外,莫名地想到,刚刚被打死的那个卫兵,其实并不姓田。他才是姓田的……当然,他这个田也并不如何,不然他也不会在这里守城门。 但是腿更软了。 悍然出手按杀卫兵的那个人,就在连接城门的这条大街上,随手将斗篷解下,往旁边一扔。 嗖! 那材质寻常的斗篷,呼啸着旋飞而远,声音骤然激烈起来,直直转进一家店铺,将整栋房屋都撞出一个光滑的破洞! 斗篷摘下后,因而也露出了,他那张胡茬唏嘘的、中年模样的脸。 此人就在这长街之上,放声长啸:“世谊多年,久疏问候。扶风柳氏,柳啸登门拜访!田家何人在!?” 扶风柳氏唯一的神临境强者柳啸! 当年亲自出手,带人于长明郡围杀田安平,却被对方临阵突破,未能功成的柳啸! 大泽田氏之世仇! 在田焕文、田希礼都不在的这一天,在田安平十年刑期将满的七月。 他登门拜访! 他问田家何人在,但想来也不需见旁人。 其声滚滚,覆压全城。 在田四复惊恐的目光中,那柳啸直接拔身而起,在混乱的人群顶上疾飞而过,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目标直指那即城正中央,辅弼楼! …… …… 临淄。 太庙之前,广场之上,众皆肃容。 礼官捧旨,在丹陛前高声宣道:“……今有重玄氏名遵者,绝世风华,为国而争。于观河台扬威,使天下知我大齐英杰……赐元石百颗,黄阶绝品道术一部!勉以其心,正以其行。当不忘青云之志,常怀厚载之德,钦此!” 白衣如雪的重玄遵,躬身行礼谢恩,风采仪表,依然是无可挑剔。 赏赐不算轻,但对于重玄遵来说,也说不上重。 不过人们也都清楚,往常黄河之会也不是没拿过第二,须不会有如此隆重的大典。重玄遵能得这份嘉赏,多少是沾了点此次夺魁而归的光。 但话又说回来。 “绝世风华”这四字,宣读在圣旨之上,已足见齐天子对他的期许。 算是对民间一直流传的所谓“夺尽同辈风华”之语,做了一番认证。 其它的赏赐什么的,倒也没有多么重要了。 而这个风度翩翩的白衣贵公子,嘴角依然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不见骄态,不见卑心。 甘为配角的重玄遵,才足见其人无匹的自信。 明知今日是姜望的主场,他也没有半分暂避锋芒的意思。 他就算提前退场,随便找个理由去闭关,也没人会说他什么。毕竟他在观河台上的表现有目共睹,人们也都知道,他是一个怎样骄傲的人。 但他就是照常参与了这次大典,跟今日注定最耀眼的姜望走在一起。 旁观着姜望的荣耀。 其傲世之度,不言自表。 便有些有意要看他笑话的人,那些轻蔑的意味,也都流散在他飘飘的白衣后。 黄河之会的魁名,固然是至高荣耀。 但就这样一个魁名,还不足以压制他重玄遵。 姜青羊固然是光彩夺目,他又何须避让锋芒! s:///book/3/3752/899522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章 恩赏何极 高昌侯田希礼,仅看外貌,是一个长得很斯文的中年人。略有些瘦,衣着打扮都很规矩,没有什么惹眼的地方。 此刻他双手叠于身前,平静地看向广场上的那个年轻人。 其人在这万众瞩目的情况下,依然昂首直脊、意态从容,那种骨子里的自信宁定,令人赞叹。 当真是后生可畏。 姜望的封地青羊镇,正在日照郡的范围里,而日照郡镇抚使田安泰,是他田希礼的儿子。只要不作妖,关系不会差到哪里去。 真要论起来,在齐阳战场上,田安泰和姜望,那也是袍泽一场,一同奋战过。 姜望还去过七星谷历练呢!田家当时也给了一些优待,虽然彼时是看在重玄胜的面子上。但也算是一份香火情了。 所以他的心态很平和。 说起来,这一次黄河之会,为国出战的三个天骄里,有两个都跟重玄家扯得上关系。姜望与重玄胜的交情齐人尽知,重玄遵更是重玄氏嫡脉。 而这两个天骄,也都在观河台上大出风头。 重玄氏俨然已是最近这段时间里,大齐最引人注目的名门。 那重玄云波未亲来观礼,想也是为了低调考虑。 近年来重玄云波越来越少出席重大场合,本身亦是一种讯息。老侯爷早年在战场上伤了根本,终生无望神临,如今已一百多岁,气血两衰。重玄家继承人的名分,也该定下来了。现今正是在慢慢淡化自己的影响力,不过谁来替上,却好像还没有决定。 一个重玄遵,一个重玄胜。换做是他田希礼,也难以做出抉择。真是幸福的烦恼! 在满门英杰的重玄氏里,重玄明光那个草包真是风采独具。今日仍是满身招摇地来了。逢人就说,要不是他家遵儿才入外楼,那斗昭必然不是对手,倘若能多给两个月时间,让他好好教导一番,摘魁不过是探囊取物。他家遵儿虽说是并列第二,其实也算第一,也应该算是摘了魁…… 就这些话翻来覆去地说,甚至于也在他面前咕哝了一遍。 他好像觉得他这样能给他儿子争取到一点什么,殊不知徒惹人笑。 不看僧面看佛面,田希礼倒跟着敷衍了几句,但心中也实在是有些厌烦的。 他的视线轻轻一转。不经意地与一对蕴着冷光的眼睛对上了。 这双眼睛的主人,样貌颇是不俗,穿着得体,体态端正。虽然表情平静,但眼中的恨意怎么也藏不住——正是宣怀伯柳应麒。 田希礼温和地笑了笑。 败犬之恨,何足挂齿。 柳家自己不争气,怎么也扶不起来,最后被晏家退婚。本是好聚好散的事情,留一份香火情,晏家以后或许还能再伸手帮一把。柳应麒却在晏抚一个小辈身上纠缠、耍起了无赖,闹得人人难看。此事在齐国贵族圈里早已是笑柄。 他女儿不要说嫁晏抚,次一些的世家也嫁不进去了。 若是一个有天赋的女子,如祁笑那般,倒也不需婚约捆绑,不必借助谁家。更有甚者,自己撑起家势也并非不行。但那个叫柳秀章的,也没显露过什么天才。 充其量就是比柳玄虎那个废物强一些? 所以田希礼笑得更真诚了。 这样的笑容,对于柳应麒来说,无疑很是刺眼,于是冷冷移开了视线。 铛~铛~铛! 但愿你能一直这么笑下去。在编钟的奏鸣中,他这样想道。 此时此刻,献礼大典已经演进至高潮。 已经受过封赏的重玄遵,和领队的曹皆,都已退到旁边,不与今日的主角争辉。 唯独此次观河台夺魁的姜望一人,静默立于广场正中央。 他的身后是庄严太庙,他的身前是大齐天子。 大齐百官勋贵,老少百姓,在他左右两侧,关注着他。 青铜编钟在宫廷乐师的敲击下,演奏着宏大的音乐。 闻其声,眼前如有神光。 感其音,耳中似鸣海潮。 似有雨垂,垂于空谷。 似有风过,过于万壑。 世间的辽阔与宏大,都在声音里渐行渐近。 每一个音节,都在最肃穆的那个点上。 每一处音色,都大气庄严,浑然无缺。 此曲名为《奉元》。 是大齐宫廷最庄严的祭乐之一。 奉元者,尊奉天道。 奏于今日,也有奉礼以祭告先祖的意思在。 向大齐历代宗庙夸功! 在这庄严的祭乐里,主礼官捧旨走到丹陛前——先时为重玄遵宣旨的,是本次大典的副礼官。 其人穿着一身庄严繁复的礼服,踩着礼步,每一步都无可挑剔。 面向姜望,也面向姜望身后的太庙。 展开圣旨,面容肃穆、虔敬,他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圆润饱满,恰到好处—— “朕闻之:千古以来良才,需灌溉以风雨;万里河山栋梁,应斧凿以日月。于是走星河,沐天光,行于九天之上。 齐地有名姜望者,世间之美玉。 年方十九,岁月少经。 然国战有斩将夺旗之功,御前有奋勇救驾之行。 治封地长得民安,悬青牌屡破要案。 御前演武,名证第一。天骄共较,乃夺首魁! 壮哉。 扬我大齐雄风于天下台! 一剑横空,已成人间名。 登天展旗,终叫古今知! 无须风雨已撑天,盖世雄才! 不必雕琢已成器,岂非天工! 累功爵为青羊子,赐职三品金瓜武士,准带剑而朝! 日月已明,当照宝光。 着赐如意仙衣,披于壮士之身。 黄阶超品道术,内库一任自选。 元石千颗,不使有资粮之累。 宅邸一座,乃教无俗事之忧。 卿当常勉之,朕亦常嘉之!” 那《奉元》之乐,已渐渐淡去。 而整个广场之上,人们看向姜望的眼神,同样热切! 这一次的封赏,太优厚! 爵进一级,是应有之义,没什么好说,那些道术元石也都是正常。临淄城里一座府邸,已然称得上优渥。 唯独这三品金瓜武士,才是叫人眼红的赐封。 金瓜武士只是一个虚职。当然名义上有殿前仪仗之责,兼有护卫之任。然而天子前轮值,也不是谁都能轮得上的。 譬如东华学士李正书,只因常入东华阁,在齐廷地位就何等超然! 多少人打破脑袋都争不上去,所以这一点也可以略去。 但这三品…… 三品官职,修为是以神临境为门槛。 姜望今时才是内府境,理论上只能为五品官。他的四品青牌已经是越级而得了,四品到三品之间的距离,堪称天堑! 这几乎是一步登天! 金瓜武士虽是虚职,但这份品阶意味着,他从此可以与其他三品大官平起平坐。更重要的是,他以后修为一旦上来了,符合品阶的实封官职就再无关隘! 三品金瓜武士已经叫人眼红得不行了,但在场达官贵人何其多,倒也不算太震动。 可诏书后还加了一句,“准带剑而朝”! 这非职非爵也无俸,但却代表齐天子极尽的恩宠! 姜望毕竟修为和年纪在这里,已是官无可升,爵无可加。齐天子为表恩赏,只能在其它方面表示。 当今还在朝的,准许带剑而朝的,能有几人? 无非政事堂诸位朝议大夫,兵事堂诸位九卒统帅,再算上勋贵皇亲、镇世强者,统共不超过三十人。 年仅十九岁的姜望,却已在其中! 这未尝不是一种寄望! 大齐政事堂或兵事堂中,天子有意为姜望留一个位置。 恩赏何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一章 此来人间应“如意” 目光的重量,姜望已能察知。 目光的情绪,他也能感受一二。 在满场炙热、羡慕、猜疑……种种各异的目光中,姜望心中想到的,却是那句流传甚广的、评价当今天子的话—— “今上乃盖世雄主,无论恩罚,皆无加也!” 恩也无加,罚也无加。 今日因为他替齐国在观河台摘回首魁,扬威天下,齐天子极尽恩荣。 他日若是行差踏错,天子怒时,又将如何? 并不是说今日之齐天子,有多么虚情假意。事实上齐天子此次的恩赏,已经很是破格。齐天子对他的看重,人人都能感受得到。 他在大师之礼上的表现,就已经很得天子赞许。这一次在观河台上的表现,更是毋庸置疑,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很为齐国长脸。 恩赏虽重,他也受得! 姜望只是以此提醒自己,路还很长,需戒骄戒躁。 今日就是他在齐国最荣耀的时刻,携黄河魁首、天下第一内府之名,在大齐太庙前,受齐天子无极恩赏。 职已三品,带剑而朝! 虽然实权还未至,但至少在名分上,已经一步跃入齐国高层。而未来更是深受期许。 但天子之恩罚,皆由天子,是会变的! 他应该要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立身之本。 眼前的荣耀止于眼前,未来如何,还是要看他自己怎么走。 姜望往前三步,每一步都踏得笃定。 没有半点骄态,也不见丝毫惶恐。 只拱手于前,深深一礼:“微臣铭感五内,拜谢天恩!必砥砺以行,不敢懈怠!” 看台上,当代摧城侯李正言,看着广场中央这万众瞩目的少年,心中暗暗称奇。在如此年纪,取得如此成就,享受如此荣耀,其人的眼神竟然还如此清明。 如他这等层次的大人物,尤其知道“清醒”的重要性。不够清醒的人或许能够腾达一时,但不可能腾达一世。 一个年方十九,少年得志的天骄,能够在前所未有的荣耀面前保有清醒,更是难能可贵。 无怪乎兄长那等人物,也对这少年称赞有加。 当初李龙川与重玄胜、姜望交好,自然站到了重玄遵、王夷吾的对立面,他还有些不满意。只是因着对李龙川的信任,知道自家儿子向来有分寸,才没有多说什么。 如今看来,这满朝公卿子女,还真没有几人能与这姜望相比。 从功利的角度看,李龙川结下的这份交情,落得很值! 想到这些,李正言忽又哑然而笑。 若是让兄长听到这番感想,又要斥责他思虑俗事过重,人也沾染庸俗了! 只不过…… 这满朝公卿,天下勋贵,又有几人能免“俗”? 他默默地想道,不知这少年眼中的清澈,可以留存多久! 主礼官宣完旨,自有一队宦官鱼贯而出,用玉托盘捧着赏赐走来。 第一个玉托盘上,是一只形制精美的储物匣,千颗元石就装在其间。 第二个玉托盘上,是地契、房契,用一枚钥匙压着,代表着临淄城里的一座宅邸。齐国独霸东域数十年,临淄城里的宅邸,非比别处,是有钱也难买到的。若无相应的权势地位,买到了也难长久住下去。 第三个玉托盘上,则放置着一块玉牌,是去天子内库选择超品道术的凭证。 第四个玉托盘上,是一件叠好的外衣。瞧来倒是流光溢彩,只不知有何特殊。 姜望倒是直到此刻,才恍然发现,那件如意仙衣,恐怕才是这些赏赐里,最贵重的那一份! 并不是他慧眼识珍,能够一个照面就辨别根底。而是这四个捧出托盘的宦官里,前三位都是身份普通的小太监,唯独最后一位,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而且是他相熟的那位丘吉! 奉礼者身份如此不同,那“礼”,自然也由此分贵贱! 尤其丘吉的眼中还有笑意,显然对这份“礼物”很是认可。这是一种无言的暗示。 说起来,天子这一次的赏赐,真是处处用心。 就连最后这件赏赐,也是让已经见过他一次的丘吉前来送上。 捧着玉托盘的太监,一个个走上前来,将赏赐奉上。 姜望也不扭捏,就在这广场之上,当着所有人的面一一收好。 严格来说,这里稍稍失礼。一般情况下,这种赏赐都是事后送入府中。但人们也都知道,在拿到这一次的房契地契之前,姜望在临淄还没有自己的府邸。 他一直住在重玄胜府上,也没有什么管家之类的人代收…… 草莽成龙之前,总归是需要一段时间来弥补底蕴的。 值得一提的是,姜望接过那储物匣时,手脚麻利地将储物匣里的元石全部移回自己的储物匣中,然后打算将这只空空如也的储物匣还归玉托盘。 那小太监却后退一步,避了开来。 姜望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肝火直冒。 可恶的重玄胖! 是说齐廷赐赏,怎会如此计较,一个储物匣也非得回收。当初受爵青羊男时,分明是被那胖子耍了! 两侧高台,有不少人发出轻笑声。 显然没有想到,大齐的这位英雄天骄竟如此“老实淳朴”,听到是千颗元石,就以为真是只有元石,还想着将储物匣还回去! 一开始还有人皱眉,以为他吝财如此,还要当着天子的面点检一遍呢! 姜望强自镇定,不让自己的尴尬太过明显。若无其事地将这齐廷御制的储物匣收好,又若无其事地看向丘吉。 丘吉依然笑意温和,并没有嘲笑他的意思。最后一个捧着玉托盘,挪动脚步。 丹陛之上,忽然传来姜无忧的声音。 “列国天骄相争而夺魁者,是我大齐好男儿!” 她自案几前长身而起,露出一个英气十足的笑容:“孤当亲为姜望披此衣!” 凤椅上,皇后侧头看了一眼皇帝,仍是看不到什么表情。她也并不言语。 太子姜无华表情温吞,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 姜无邪则将一枚已经送到嘴边的红色果子,放回了托盘。 值得一提的是,相较于上次大师之礼。 姜无弃的座次倒是没有变化,仍是与哥哥姐姐们挨着,看起来也仍是四个最有机会争龙的宫主之一。 但是再也不能像上次那样,能有一个绣墩,坐到齐天子身前了。 此刻他披狐裘而坐,脸色看起来比往日更加苍白。虽是笑着,感觉却很是辛苦。 姜无忧健美有力的大长腿,像是踩在了很多人的心口上。 她一步一步走下丹陛,走到丘吉身边,将那叠仙衣拿起,放在左手上托举着,而后头也不回地走过。 从始至终,丘吉都微微低着头,很见恭谨。 而姜无忧就单手托着这件如意仙衣,走到了姜望面前。 姜望看着她的眼睛,总感觉她在暗示着什么。 但姜无忧并无什么寒暄,只是对着他笑了笑,然后说道:“近古时代,九大仙宫横世。这件如意仙衣,就出自其间。” 姜望心头一震。 又一件关乎九大仙宫的事物! 要说齐天子的赏赐用心,这件赏赐才足见用心! 他的平步青云仙术,在观河台已为天下见。列国那么多强者,认得出仙宫遗留的绝对不少。 对齐廷来说,姜望拥有部分仙宫传承,更早不是秘密。 所以才有了这件如意仙衣! 不仅是形式上的恩赏,更要赏得恰到好处,赏得用得着。 自大齐国库中寻找出来,特赐予姜望。 齐天子要么不赏,一赏就要叫人死心塌地。 姜望面上不露情绪。 而姜无忧只将如意仙衣一抖开,那光彩流于半空,一直到她往前走了几步,都似乎还留有残光,令人目眩。 姜无忧走到姜望身后,在这个距离,愈发能够感受到姜望身上那股独特的气质。 她仿佛能够听到他的心跳声,也是那样从容的、笃定的,像一阙歌。歌唱着这少年郎一路走来的故事。 以帝女的身份而论,她毫无疑问做了一笔非常成功的投资。具体有多成功,看那位九皇弟有多不甘,就能知道了。 作为帝女,“眼光”亦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才能,可以为她增色不少。 而抛开帝女这个身份来说,她的确在姜望这个人身上,看到了不同于其他人的一种特质。明明现在还很年轻,实力也远不能跟那些真正的强者相比,但就是有一种非常靠得住的感觉。 好像没有什么事情,是这个人做不到的。 如果有朝一日,能够纯粹以朋友的身份相处,想来会别有一番感触。 听说姜望夺魁后,重玄胜在观河台都激动得要发疯了。 以她对那个胖子的认知,只觉得非常难得。重玄胜这家伙,虽然整日嬉皮笑脸,厚颜无耻,但真的太少有那种真正放得开的时刻。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姜望黑亮的长发静静垂落,只用一根发带简单地束着。 当然,她也能够感受得到,在他的背后,脊椎与颈椎交汇处,有一个神秘的图案。 其间“神”的意志已经磨灭了,只存在某种本源的气息。 据说在观河台之时,它接引星光,使得繁星骤临,天穹入夜,帮助他钉破了秦至臻的神通铁壁。 她忽然很想看一看,那是怎样一幅壮丽的情景。 当然此刻有此刻的事情。 她将这展开的如意仙衣,亲手披在了姜望身上。 那流光溢彩的仙衣,无声无息地隐去了光彩,化作一件形制普通的青衫,覆盖了姜望原本的衣物。 高台上的重玄明光,羡慕得牙都酸掉了。 天子赐赏,秉笔奉礼,帝女披衣! 这是何等的荣耀! 再看自家天骄儿子,风华绝代,天府盖世,却随随便便就被打发了。 他忍不住撇了撇嘴。 哼哼,区区一门客! 披上如意仙衣的时候,姜望就已经了然了这件仙衣的能力。 此衣大小变化由心,穿着舒适自是不必说,避尘也是几乎所有宝衣都有的效果。 从它披身开始,就在以一种他现在还无法完全理解的方式,在汲取着他的力量。道元、血气……似乎什么力量都可以,并不“挑食”,达到饱和的程度就会停下。 乍感觉还很邪异。但这种汲取非常细微且轻柔,不会对宿主造成损害。汲取道元的速度,远远比不上通天宫自动孕生道元的速度。汲取血气的速度,比不上人身自动恢复血气的速度。 这种汲取的方式,给他的感觉,和灵空殿于虚空吸纳元气的感觉很像。可能是某种仙宫时代共通的法门。 同时,他也可以主动灌入力量,加快它的汲取速度。 而这些被如意仙衣所汲取的力量,形成了一个隐秘的阵纹。 这阵纹有两种效果,一是保存力量,随时可以返还宿主本身。二是可以根据力量的消耗,抵挡不同程度的伤害。目前还不知道它的防御极限。 相较于它的防御,姜望更关心前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件仙衣披身,可以等同于多一倍的道元或者血气的储备! 所谓如意仙衣,看来不仅如意在大小变化由心,也“如意”在这里。 只可惜它无法汲取神通之光。姜望悄悄试过了,并无反应。 终是不能跟秦至臻的万化比…… 至于这件仙衣所代表的仙宫的信息,却是并无所得。 这些感受只在心间一转,姜望轻声礼道:“有劳华英宫主。” “为我大齐壮士,孤也同感荣光,何劳之有?” 姜无忧拉开距离,远远地看了他几眼,满意地点点头,这才走回高台,大大方方,毫不拖泥带水。 真个是英姿飒爽。 文武百官,勋贵皇亲,平民百姓,都在注视。 她行走在姜望和齐天子的中间,华丽宫服披身,一似龙行。 在这“龙行”的轨迹尽头,齐天子独坐龙椅,无声而有慑服八方之威仪。 而在“龙行”的起点,是身披如意仙衣的姜望,从容立在这太庙之前的巨大广场上。 其年十九,一言一笑,皆受瞩目。 眉角发梢,尽是飞扬的神采。 其时也。 公卿显赫,满座衣冠。 他在正中央。 是日也,大齐元凤五十五年,七月二十一。 已是尾夏,高秋尚远。 不必春风,自然得意! s:///book/3/3752/9005632.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二章 内府何在 高照临淄城的旭日,也一视同仁地照落大泽郡即城。 但有人觉得温暖、荣耀,有人觉得炙热、煎熬。 柳啸其人,非是嫡脉。 甚至其实本来并不姓柳,也不知该姓什么。 他是柳老爷子早年在路边捡到的一个弃婴,本是一时善念,随手养在族中,就当多一个家生子。 但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极强的武道天赋。 珍贵的开脉丹,自是不可能浪费在家生子身上。亦是柳老爷子力排众议,予了他一颗。 而他也非常争气,无论是各种秘法道术的掌握,还是修行的进境,都远远超过其他人。 柳老爷子由是愈发看重,一路供应资源,他也不负期望,每一分资源都在他身上得到了足够的回报,一路成长至如今,成就了神临强者。 柳老爷子活着的时候,他对柳家忠心耿耿,立下汗马功劳。柳老爷子死后,他对新一代宣怀伯柳应麒的支持,亦是不遗余力。 后来柳神通身死的那一次,也是他第一个赶到长明郡,誓要截杀田安平于归途。可惜未能功成。 那一战之后,柳氏一落千丈。 再也没有第二个柳神通。 柳玄虎完全不同于其耀眼的兄长,木讷呆滞,天资有限,真的是不开窍。困顿于天地门前,谁也帮不了他。 柳秀章倒是一个很努力的孩子,可惜跟柳神通比起来,仍然差得太远,根本不足以支撑家族。唯有幼时定下的、同晏氏的一纸婚约,尚能算是保障。 而柳应麒…… 这位宣怀伯的心气,似乎随着柳神通之死,彻底溃散了。 以中人之姿,在顶级世家的舞台上奋力表演,看起来是八面玲珑,但好像做什么都是错的。自柳神通死后,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没能达到应有的效果。 柳氏江河日下。 长明郡那一战的结果,是田安平受罚,田家忍痛割肉,柳氏得到大量的资源补偿。但扶风柳氏根本不缺资源,缺的是天骄! 柳啸眼睁睁地看着柳氏,无可挽回地坠落,一步步跌下深渊。却根本无能为力! 他只懂修行,只会战斗。柳老爷子毕竟没有教过他,如何振兴一个家族。 在大齐这样一个伟大的帝国里,他虽有神临修为,却也如履薄冰。 很多事情不敢碰,很多事情不知能不能碰。 顶级名门里的勾心斗角,他看得疲惫。 他只能看着。 “我如神临”,神也无能! 如今,柳秀章被退婚,柳应麒这一脉将移嫡,扶风柳氏几成天下笑柄。而造成这一切的田安平,十年之期将满! 当年在长明郡的那一战,让柳啸非常深刻地记住了一件事—— 田安平一旦脱困,扶风柳氏将永无出头之日。 而他早就下定了决心。 誓杀田安平! 这个时间不能太早。 田安平起先被困的那几年,为防止柳氏铤而走险,田家必然会严阵以待。那时候动手,绝无成功可能。 所以扶风柳氏一直偃旗息鼓,似乎在努力淡化这段耻辱。 这个时间亦不能太晚。 等到年底或者明年年初的时候,田氏又该警惕起来了。 明年三月初四,就是柳神通的忌日,也是田安平脱困之日。 被打破金躯玉髓、轰灭四大圣楼,打到内府境界,压制十年之久。换做其他任何一个人,都难看见复起的可能。 然而这人是田安平。 一个人人谈之色变,名字都几乎是禁忌的存在。 人们厌恶他也好,恐惧他也好,但只会猜想,脱困之后,他需要多长的时间,才能复为神临! 亲自与田安平交过手、亲眼见证田安平跃升神临、又亲眼看着他被打落内府境界的柳啸,更绝不会怀疑田安平的恐怖。 他这么多年只做一件事,就是观察田家。 以闭关为名潜藏,不假人手,亲自观察。 元凤五十五年七月二十一这一日,是一个绝好的日子。 可能亦是最好的日子。 临淄城里正在召开庆功的大典,齐国成就霸业后的黄河首魁,已归太庙前。 柳应麒都去了临淄观礼,高昌侯田希礼也不例外。 而田焕文现在仍在海外…… 整个即城都没有神临强者坐镇! 他要杀田安平,哪怕事后齐廷追责,一命换一命! 要让世人知道,柳氏之仇,十年可报,百年亦不忘! 田安平若不破境,以内府对神临,必死。田安平若破境,违背囚约,亦当死! 柳啸一巴掌按死城门卫兵、其余卫兵敲响告警大鼓时。 整个即城内,到处可以看到跃起的修士身影,甚至于田焕文的堂弟、那个叫田焕章的老东西,都已经飞身到了长街那头。 但是当柳啸自报姓名、在长街上拔地而起后,很大一部分身影,就再无动静。田焕章更是直接缩了回去。 神临强者,谁能当之? 当年在长明郡,他就见过田焕章。彼时这老匹夫趾高气扬,一口一个“弱柳”。今日缩头倒也是快。 在高悬的旭日下疾飞,柳啸一眼就望到了即城正中央,看到那座外观诡异的二层小楼。 这个该死的、四四方方的城市里,正中心的建筑。 像一口高出地面的竖井,“井壁”随处可见丑陋怪异的树瘤。 只开着唯一的一个天窗。 四扇门有三扇都以黑色锁链缠锁,仅北面的那扇门上光秃秃。 田安平…… 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倏然,面前十余个身影飞起,有腾龙有内府有外楼,修为各异,结成大阵。 为首一人掌握阵图,洪声道:“柳啸!当年之事当年已了,你可知今日行此事,你何罪?” 柳啸咧嘴笑了。 这才对嘛。 毕竟是他独自面对了那么久的对手。 他今日本就要大开杀戒,若是前路无阻,田家都是些田焕章之辈,未免也太让人失落! 哪里值得他下这样的决心!? 灵识席卷,柳啸二话不说,当头一掌按落! 一掌是为六掌。 上下,左右,前后,都凭空凝出一只巨大手掌,像是六堵高墙,牢牢包围着这十余个修士,同时推动! 是为,六合崩灭! 嘭! 那十余个身影一扫而空,只余漫天血雾中,一张破损的阵图,飘飘摇摇而落。 这是全力以赴的柳啸! 内府外楼至神临,岂一张阵图可越? 柳啸的身形席卷过漫天血雾,倏忽临于辅弼楼上空,自那“井口”跃入。 而后便看到,在那楼中地面上,一个盘膝而坐、只着一件单衣的赤足男子,正仰头看着他。 坐“井”观他。 眼神中,竟带着一丝迷惘! 柳啸此时,头下脚上,倒飞而落,一掌按在身前,属于神临境修士的力量,顷刻覆盖了这座二层小楼。 “田安平,你固当死!” 他几乎没有感受到什么阻力,内府层次的力量,也不该成为神临强者的阻力。 辅弼楼里的一些手段,全部被摧枯拉朽地冲破。 他的手掌,如期按在了田安平的面门上。 咆哮的道元,疯狂涌入其人体内。 他要覆灭田安平的五府海,摧毁田安平的五座内府,还要毁了田安平的通天宫! 要断绝田安平的一生道途,还要让田安平再无复生可能! 但! 道元咆哮之处,竟然空空! 以他的灵识之强大,竟然找不到田安平的内府! 怎么回事? 柳啸惊疑出声:“你内府何在?” 此时此刻,他的手掌,仍然紧紧按在田安平的面门上。 而田安平的声音,就在他的指缝间,慢悠悠地漏了出来—— “你就在我府中,却问我内府何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三章 惧生怒 柳啸一掌按下去的时候,同时在摧毁田安平的肉身和“四海”。 既绝寿命,也绝道途。 但那消失了的内府如此令人惊恐,以至于他差点忽略了,为何他一掌按下来,田安平的脑袋还能存在? 直到田安平的声音,从他的指缝里漏出来。 他甚至能够感觉得到,田安平说话之间,那冰凉的呼吸,掠过他的指腹。 他才恍然惊觉,面前这个,不是田安平! 这是一具冰冷的躯体,而非田安平本身。 或者说,这是不是一具躯体也存疑! 灵识笼罩的范围内,神临强者如神临世。但是今天,他对自己的灵识力量,竟然产生了怀疑! 我真能掌控此方? 我所觉知,真耶假耶? 那么真正的田安平在哪里? 还有…… “就在我府中”,是什么意思? 瞬息之间,千念百转。 忽然一只手探出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无论这躯体是不是真正的田安平,现在这具躯体,探出手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如铁箍一般! 在描述一种冰冷且强硬的感觉。 强大的力量涌动着,将他的手往下拉,一直拉离面门。 柳啸能够感受得到,这是纯粹的、堪称恐怖的肉身力量。 于是他便对上了田安平的眼睛。 那是一双,带着些许迷惘的眼睛。 好像对这个世界,对眼前的一切,有很多的不解。 田安平的声音说道:“你今天来发这种疯,是为了保护柳氏,还是为了斩除你心里的恐惧?” 他看着柳啸,声音并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宣告着这个世界的真相。 那是极端冷漠、极端残酷的……“真实”。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没有一点长进。” 田安平这样说着。 “柳啸,你撕毁旧约,擅闯私宅……” 长发陡然而舞,他的眼睛里,在迷惘拂去之后,是交织在一起的冷漠和疯狂! “我当杀你!” “说什么笑话!你给我去死!” 柳啸暴怒。 通天宫,内府,外楼,还有藏星海中的蕴神殿!齐齐爆发! 道元、神通之光、星力、道途之力、神魂之力…… 属于神临修士的伟大力量,毫无保留地爆发! 他被拉开的手掌轻易收回,重新按上了这张脸,恐怖的力量就此炸开—— 轰! 空气发出一声恐怖的爆声。 而被他按住的、田安平的躯体,消失了。 消失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剩下。 柳啸知道,他什么也没有杀死。 他再看四周,这座两层的怪异小楼里,空空如也。 这是单调得没有任何修饰的房间,没有任何别的色彩、别的装饰,徒见四壁,单调枯燥得令人抓狂。常人恐怕一天也待不下去。要怎样疯狂的人,才能够在这样的地方,一坐近十年? 来不及多想,柳啸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让田安平跑了! 他甘冒大不韪,撕毁当初在长明郡的决议,悍然来即城袭杀田安平。成功了还好说,若是失败了,他无法想象以后的田安平,会怎么对待扶风柳氏! 田家再怎么报复,也在世家的游戏规则里,田安平这个人,却不可能局限于规则! 那他即使死了,也没脸见那个将他从路边捡回来的、如师如父的男人。 柳啸拔身自那“井口”跃出。 眼前所见—— 是单调枯燥的一幕幕。 是空荡荡的四壁,一览无遗的天窗。 什么别的色彩都没有,什么装饰多不见。 仍是一座辅弼楼! 这是怎么回事? 柳啸有一种巨大的惶惑。 他绝不愿意承认,田安平说中了他的心事。 当年田安平尚在神临境界时,他也比田安平强出一截。后来田安平被打破金躯玉髓、轰灭四大圣楼,他更比田安平不知强到哪里去。 但在他的心底,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恐惧这个人! 他平生所见最天才的人物,就是柳神通。 他自认若同在外楼境界,他不是柳神通三合之敌。 而就是这样的柳神通,在相同的境界,被田安平所杀。 他以神临境的实力亲往,想要强杀其人,可田安平却当着他的面,成就了神临! 那种感觉…… 就像你去踩一只蚂蚁,本该一脚就解决。但是怎么踩也踩不死,而且那只蚂蚁,就在你眼前,忽然长得跟你一样高大。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绝望。 人和人之间的天赋差距,比人和蚂蚁之间的距离还要大。 而不幸的是,在“天赋”这个方向,他是那个需要仰望人类的蚂蚁! 他的确恐惧! 在长明郡没能亲手杀死田安平,已经成为他的心魇。 他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在想着杀死田安平! 所以田安平说得没有错。 他此来即城是为了柳家,也是为了他自己。 他是为了报柳家的恩,也是为了斩除心中的恐惧。 若不能斩此心魇,他柳啸也是一个废人! 这近十年来,他于修为上,的确无寸进! 他以一个神临修士的自尊,在田安平面前保持了强大。尽管那双带着探究和迷惘的眼睛,好像看透了他的心。 但辅弼楼外,为何还是辅弼楼! 灵识笼罩,居然觉不出一丝异样! 这里到底是哪里? 柳啸随手一拉,糅合道元星力神魂之力,成就一柄弯刃宝刀,他反手一斩,斩破虚实之间,将楼壁斩开,人也跃出其间! 视线四转。 徒见四壁,独有天窗。 仍是一座辅弼楼! 永远单调、永远枯燥,永远没有改变的辅弼楼! …… …… 临淄城中。 盛大的典礼终至尾声。 姜望摘魁名,以告太庙。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场大典,是齐天子在向历代先祖夸功。当然庄严肃穆。 旨也宣了,赏也受了,祭文也已焚之,主礼官正要宣告典礼结束,忽然在立着勋贵百官的高台之上,传来一阵骚乱。 高昌侯田希礼像一头发狂的狮子,怒声咆哮:“柳应麒!你想要亡姓吗?!” 竟直接挤开旁边的勋臣,气势汹汹地向着宣怀伯柳应麒逼去。 “高昌侯不可!”“有什么事情等会再说。” 旁边的官员勋贵纷纷劝解,田希礼一概不顾。 “不要拦他!” 柳应麒直接摊开双手,向两边推,慨然迎上去:“看他如何亡我柳姓!” 一位世袭侯和一位世袭伯,俨然要在这大典之上,上演全武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四章 扶风 偌大的勋贵高台上,散出一片空地来。 没几个人愿意惹这一身骚。 “放肆!” 江汝默直接一步踏出,已立在田希礼和柳应麒两人中间。 饶是这位国相素以温和著称,少有红脸的时候,甚至被一些人蔑称为“面团国相”,此刻也不由得勃然大怒。 一张“婆婆脸”气得通红, “你们两个想在太庙前做什么!在今时弄丑还不够,还要丢人给先帝看吗?!” 曹皆更是上前一步,手已经按在了剑上。大有天子一声令下,就要剑斩两勋贵之势。 “国相大人!” 田希礼怔了一怔,似才反应过来。 折身对着正方高台、那丹陛之上,一躬到底:“陛下,您可记得长明郡之旧约?” 丹陛之上,寂然无声。 田希礼就保持着那深躬的姿势,一动不动。 以他神临之修为,额上竟然也冒出冷汗来。 扑通! 柳应麒在这个时候,直接跪伏于地:“臣等咆哮太庙,死罪!” 田希礼的身形明显重了几分,但未敢动弹。 “匹夫!”他直恨不得跳起来当场杀了这柳应麒,却也只能在心中咆哮。 大齐皇帝的沉默每延续一息,他的脊背就更重千斤。 天威如狱,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在与恐惧的争斗中,田希礼仿佛已经熬过了一生。 龙椅上的那位天子,才缓缓开口:“高昌侯何以教朕?” 扑通! “臣惶恐!” 田希礼亦跪伏下去,头磕在地上,双手越过头顶伸直,也覆贴在地上。 诚惶诚恐之至。 “臣何德何能,何来教陛下的资格!” 姜望旁观着这一幕,愈发感受到当今大齐天子的威严手段。 只用一段沉默,一个问题,就压垮了高昌侯的脊梁。把他那股兴师问罪的锐气,碾得粉末都不剩。 大齐皇帝慢慢说道:“朕倒想听听,高昌侯今日动雷霆之怒,是何因由。” “伏乞陛下明鉴。”田希礼跪伏在地上,颤声说道:“田氏不孝子田安平,当日与扶风柳氏柳神通相争,错手杀之。此背德违律之行,当受极刑。 幸赖天子宽仁,免田安平死罪,只将他打落内府,锁境十年。 在长明郡,田氏与柳氏约,尽我田氏之所有,弥补柳氏天骄之死。元石以车载,宝珠以斗量,秘法、道术、兵甲,应予尽予。臣田希礼教子无方,当受此责,倾家荡产也该认!其时柳氏亦约,此事不复提!” “然!” 他双手按在地上,抬起头来,仰望着丹陛之上的方向,满脸悲愤:“臣刚刚得到消息,扶风柳氏柳啸,强杀守城卫兵,已入即城!” 众皆哗然! 人们这时才明白,以高昌侯的城府,为何会在今日这样的场合,如此不智,与柳应麒公然冲突! 杀卫兵入城,无异于宣战。 柳啸选择在今日入即城,还能有什么原因? 无非是杀田安平! 有些人看向柳应麒的目光,就难免少了些轻佻。 想不到扶风柳氏,还尚存如此血性! 天子的声音,自那丹陛之上垂落,像整个天空,垮压了下来:“宣怀伯,你作何解释?” 跪伏在地上的柳应麒,直到此刻,才敢缓缓抬起头来,叫人看到 他涕泪横流的脸! 他就在这这样跪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痛哭起来:“父失其子,族失其才,数代心血,毁于一旦,百年未来,一刀割之。陛下,臣如何解释!?” 这话,做天子的不好回应。 当日在长明郡,无论有多少理由。田安平杀柳神通而未被判死,是不争的事实。 天子惜才也好,更倚重田氏也好,处置确有不公。 柳应麒之哀之痛,时人皆知。 他堂堂一个世袭伯爵,哭成这副样子,难免叫人恻隐。 这种时候,自然就该国相出面了。 衡量一位国相是否称职的标准,很大程度上就看他擅不擅长帮天子担责。这个“责”,不是责任,而是责骂。 江汝默冷脸道:“当年之事,早有公断,也是你柳应麒认可了的。一案不能并做两案说,今日论的,是柳啸强闯即城之罪!” 柳应麒撑起身来,跪立着,就那么流着泪道:“柳神通虽是我子,自小却是跟着柳啸身边,他们是半师徒半父子的关系。我柳应麒无能,不能慰亡子。柳啸以神临之境,煎熬近十年,终不能忍。那是他的选择,我无法替他解释。陛下!” 他又对着天子,重重磕了下去。 砰! 额头和地面铿然一撞。 “柳啸是生是死,全凭圣裁,柳氏不敢置喙!柳应麒今日大典失礼,太庙失仪,使天下笑,罪当一死,敢请陛下赐刀,臣当自裁之!” 重玄胜眯着眼睛看大戏,心中只有两个字“你娘!” 谁说柳氏不狠? 谁笑弱柳只可扶风? 柳氏狠起来,哪有别人什么事! 先有柳啸以神临修为,拉着田安平去陪葬。 再有柳应麒,在这大典上,一心拉着田希礼一起死。 他只不过跟着喧嚣了一句,摆出了架势,就是大典失礼、太庙失仪,该当自裁。那主动喧哗,差点动手的田希礼,又该如何? 柳应麒固然只是中人之姿,能力有限,但绝不愚蠢。 就算真是一个蠢货,怀着近十年的恨,也不该被小觑。 田希礼想在大典上借题发挥,以柳啸袭城之事,为田氏赢得足够的筹码,这是合格的政治修养。 而柳应麒根本没有应对的空间。他不可能在今日为当年之事翻案,更不可能批判天子不公。 所以他选择…… 拖着对方一起死。 一个下一代就将移嫡的宣怀伯,拉着一个春秋正盛的高昌侯去死。 一个日薄西山的柳氏族长,拉着一个仍在顶级名门之列的田氏族长去死。 好像怎么算都不亏。 但生死这种事情,如何能够简单的计算? 又有多少人,能够从容赴之! 柳应麒今日,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就连齐天子,也一时沉默! 眼下的柳应麒,虽然诚惶诚恐,一副任由宰割的样子,但其实并无恐惧。 若要问责于柳氏,反正他柳应麒都要移嫡了,他的血脉后代,继承不了宣怀伯。 若要问责于柳应麒,他都主动求死了,还能如何问责! 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他一无所有,他反倒不如田希礼恐惧! s:///book/3/3752/901747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五章 雷霆雨露 江汝默作为国相,是天子与百官间的最后一段缓冲。 因为天子金口玉言,一开口就再无转圜余地。 但柳应麒并不与江汝默多做解释,只一口一个恭请圣裁,这是与田希礼刺刀见红,只求生死二字。 江汝默亦是不能再说什么。 在这个时候,田希礼保持了沉默。 没有指责,没有反驳,没有求恳,什么都没有。认命式的沉默。 这是聪明的选择。 柳应麒以死求死,当然是一步杀着,但也有以死胁迫天子的意思在里面。柳应麒是已经一无所有,管不得其它,只要他田希礼同死。 而他恰恰要做出不同的表现。 相对于现在的柳应麒,他的确有恐惧,他华室美服、大权在握,几乎拥有一切,他怎么会对死亡不恐惧? 那他就让自己的恐惧更分明一些。 懂得恐惧的人,才更恭顺、更服从。 他以自己的“顺”,更凸显柳应麒的“逆”。 所以天威之下,他默而无声,用行动诠释那一句,“伏乞陛下明鉴。” 同样是跪伏在那里,等待圣裁。 他才是真正的任杀任罚! 他先前贸然发难,的确是轻视了柳应麒,轻视了其人的智慧,也轻视了其人的勇气。 现在对方抓住机会直接将帅相对,以死求死。这一步狠绝的兑子之棋,他破不了。 但在齐国这张棋盘上,柳应麒和他的厮杀,不仅仅是他们自己。还有高出一切的意志存在。 因而他索性放开一切,任由齐帝处置。 他不相信齐帝这样的盖世雄主,会容许自己的决定被别人左右,哪怕是以死相迫,毕竟也有个迫字! 退一步说,就算齐帝真的将他与柳应麒一并赐死,他恭顺的去死,和柳应麒胁迫式的去死,意义也截然不同。 这是对田家来说最好的选择! 齐天子必须要记得他田希礼的忠诚恭顺!如此才能不失人心。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天子的决定。 事涉一位世袭侯爷,一位世袭伯爷,两个齐国名门,没人能替天子做决定。 国相不可以,皇后、太子、诸皇子皇女更不行。 而天子没有沉默太久。 他的声音似自九天而落,极尽威严:“青羊子!” 正在默默旁观这一场名门争斗的姜望,有那么一瞬间,是愣住的。 我是谁?我在做什么?叫我做什么? 但困惑归困惑,却还是极快地反应过来,拱手拜道:“臣在!” “朕令你即刻出发去大泽郡,锁拿柳啸回来。” 齐天子的声音显不出情绪:“你可敢去?” 以内府修为,去锁拿一个神临强者,而且是一个已经铁了心的、在事实上罔顾了齐律的神临强者,自然是需要一些胆量的。 因为现在的柳啸,很可能根本不在乎你是青羊子又或什么三品金瓜武士! 但姜望面无惧色,甚至连一点迟疑都看不到。 “陛下天威加之,拿一罪囚,臣有何不敢?” 他只拜了一拜,二话不说,便自这太庙前拔地而起,踏碎青云印记,直赴大泽郡! “好样的!”重玄胜在心中喝了一声彩。 在他看来,此行根本毫无风险。无论柳啸杀没杀死田安平,其人对于扶风柳氏的忠诚都是毋庸置疑的。天子派人去拿他,他若敢反抗,就是拿整个扶风柳氏的安危冒险。 在有可能的生死危机之前,人很难不迟疑。作为今日大典的主角,姜望这一刻的表现,正是彰显了他的勇气和忠诚,非常亮眼。 而对姜望来说,事实上他只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齐天子亲自下令,我有没有拒绝的可能? 答案显然是明确的。所以他毫无迟疑,接令便走。 至于各种利弊权衡,大可以在路上慢慢想。 姜望踏碎青云而远,端坐龙椅的大齐皇帝,这才缓声道:“宣怀伯,高昌侯,先起来吧。” 柳应麒向天子求死,天子避而不谈,只令人去锁拿柳啸,这本身即是态度。 首先一个,对柳啸的处置,要看最终的结果,看田安平死没死。 其次,派姜望去,正是要让柳应麒和田希礼看清楚。 要说天骄,齐国多得是。眼前就有一个天下第一,那是在观河台跟列国顶级天骄争杀回来的魁首。 所以不要觉得死一个柳神通有多么了不起,也不要觉得家族里还有一个田安平,就有多么够分量。 要自己掂量清楚! “臣,叩谢天恩!”逃过一劫,田希礼忙不迭叩头起身。 而柳应麒虽然泪痕未干、故意未加防护的额头已磕出鲜血,但也不能再跪。 他更咽道:“臣,谢恩!” 天子之罚,不能不受。 天子之恩,不能不受! 两位爵爷一前一后立在高台上,其余大臣勋贵如避瘟神,离得极远。 大齐皇帝的声音又落下:“礼官,殿前失仪,该当何罪?” 主持大殿的礼官躬身道:“启禀陛下,罪有数等,若天子无恕,或笞之,或降职夺爵,或死!” 齐天子道:“高昌侯、宣怀伯,先祖都于国有功,朕常思之。今日虽失仪,朕当恕其死。然罪不可不罚,当笞五十,以儆效尤!” 天子看向曹皆:“曹将军,有劳。” 曹皆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臣领命!” 然后直接对田希礼、柳应麒抬了抬手:“请吧。” 天子的问话有名堂。 他说的是“殿前失仪”,而非柳应麒求死时所说的“大典失礼、太庙失仪”。 因为太庙失仪,是冒犯了历代先皇。 而从礼法上来讲,天子不能替历代先皇宽恕罪责! 天子正是要责罚柳应麒和田希礼,但又不因此杀了他们,因而有此问。 礼官显然领略到了君心。 田希礼一言不发,走下高台,走到广场之上。褪去外衣,又解内衫,直接便当着文武百官、观礼百姓的面,赤裸上身,然后跪了下来。 这无疑是一种巨大的耻辱。 想他何等身份,却要在这么多身份远不如他的人面前裸身受刑。 但或者这已是最好的结果,所以他默然受之,一如前例。 柳应麒的动作如出一辙,但面色更悲。 曹皆大步走到高台之下,将手一伸。 自然有人奉上一条沾水的鞭子。 此鞭为刑鞭,沾的是刺水。 此鞭持之以法,此水触之如针刺。 他将手一扬,鞭子在空中接连炸响三次,这代表着天地共证、法兽同闻。 然后一鞭抽落—— 啪! 身具神临修为的田希礼,和外楼巅峰修为的柳应麒,全部被这一鞭,抽得趴倒在地!面容极度扭曲,才没有痛呼出声。 他们同样咬着牙,撑住地面,让自己直起身来。 肃穆的太庙之前,巨大的广场之上,只有一道一道的鞭声回响。 而两位尊贵的勋爵,不断地扑倒,又挣扎着爬起。 这一对世仇宿怨,在这样的境地中,终于达成了可悲的一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六章 我为帝使如君临 姜望踏碎青云朵朵,在齐国境内疾飞。 从临淄到大泽郡有两条路线,横跨乐安或者辛明。 这两郡都与大泽郡接壤。 不同于上一次去七星谷,这次姜望走的是乐安。 一路上自是无人相拦的。 姜望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已经穿入了大泽郡。在人前展现极限速度孰为不智,他当然也是有一些保留的。当然,看起来倒是穿云破风,全力以赴。 大泽郡大小十八城,即城在最中央。 整个大泽郡在舆图上,是个东窄西宽的梯形。姜望莫名其妙地会想,田家那么苛求规整,会不会一直想要把它补成方形。 施展平步青云仙术的青羊子,虽是一路疾行,但极见潇洒,意态从容。不像是去抓人,倒像是去郊游。令路上遇到他的不少修士都暗暗赞叹。 彼时田四复正战战兢兢地守在城门前,左手用力地抓在腰刀上,但不知怎么,总也抓不稳。 这该死的腰刀,一直在颤抖。 他瞪大了眼睛,努力摆出威严的卫士形象。但不时有一滴汗水,滚进眼睛里,每当这个时候,他就要狠狠地眨几下,迅速将这滴汗水解决掉——这使他显得有些滑稽。 额上、后颈,汗水不停地冒。 非止他是如此,与他同队守在城门外的卫兵,都好不到哪里去。 又一次狠狠地眨眼之后,倏然在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年轻的潇洒身影。 田四复起先还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狠眨几下再看,其人已近了。 那人在空中漫步而行,一袭青衫在风中猎猎,眼睛说不出的清澈明亮。 一柄长剑,一枚白玉,一个人。 不知为什么,田四复忽然就不抖了。 他按住腰刀,正声问道:“来者何人?” 按剑而至的姜望,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因为当他赶至即城,他第一个看到的,并不是这些守在城门外的卫兵,甚至于不是这四四方方的、规格严整的城! 自远及近,首先当然是这座城池进入视野。但更有一个存在,第一时间夺走了所有的视线。 那是一个人。 一个披发覆面,被吊在城门上方的人! 其人身上,金光隐隐,玉色流泽,赫然是一位神临修士! 而现在出现在即城的神临修士,还能有谁? 姜望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此来是为了锁拿柳啸回临淄,事实上他当然不可能是柳啸的对手,只是凭借天子之威仪,叫柳啸束手罢了——他路上仔细思量过后,觉得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柳啸不是疯子,他有他珍惜的、想要维护的东西,那么他就懂得敬畏。 姜望不是没有想过,他来即城,会看到什么样的情景。 扶风柳氏郁积近十年之深恨,说不得便要促使柳啸在即城大开杀戒,反正结果都是一个死,其人未必只杀一个田安平! 姜望以为他要看到一个破败的即城。 或许他要在废墟之中,才能寻见柳啸,传达天子之谕,锁其回都。 但他何曾想过,会有眼前一幕? 柳啸以神临境之修为,选在一个田氏强者在外、大泽郡空虚的时候,来即城强杀田安平。这本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他自己也以为田安平难有幸理。只是因着心底的忌惮,猜测田安平或许有逃走的可能, 可现在,却是柳啸被吊在城门上! 这怎么可能? 这完全违背修行之常理,他这实至名归的天下第一内府,在神临强者面前保命都难。同样被锁在内府境的田安平……怎么可能? 田家还有隐藏的神临境强者?或许是什么大阵,什么杀手锏? 又或者,难道田安平早已经打破禁令,悄悄破境?——且不说这是怎么做到的,难道大泽田氏真敢不在意齐帝之威严吗? 姜望镇压住心中波澜,踏落地面,洪声宣道:“我乃御封青羊子、三品金瓜武士姜望!奉旨前来,锁拿柳啸归京!” 无论如何,他奉旨前来,须不能丢了天子威仪,自是凛然无惧。 他又看了一眼被吊在城门上的那个人,气息倒是还在,但一动不动。 然后看向那卫兵,问道:“此人可是柳啸?” 田四复迟疑了一下,才道:“是……是!” 姜望也不废话,直接道:“人我现在带走。” 田安平在哪里,柳啸为何会变成这样,他都不想去探究,那也与他无关。 他接到的命令,是锁拿柳啸回京,做好这一件事情就可以。 田四复等人面面相觑,不敢相拦,又没有资格做主。 姜望也不理会,径自踏空而上,如踏虚无之阶,走到那被吊着的、披发覆面的柳啸身前。 他的双手呈十指交握状,被一根绳索捆住,吊在城门上。 呼吸微弱,但毕竟存在。 姜望并没有直接将柳啸放下来,而是先拨开了其人的垂发。 他要先确认清楚柳啸的状态,做到心中有数。免得路上出了什么事情,叫他说不清。 他于是看到了一张眼睛圆瞪、微张着嘴唇的、呆滞的脸。 嘴角甚至还有口水流下。 堂堂神临修士,遭遇了什么? 五识被封?神魂受损? 城门前这些即城的卫兵,又是在恐惧什么? 姜望仔细观察着柳啸的眼睛,却在其间看不到任何灵动的色彩。他还活着,但精气神好像都已经被抽离。 无论姜望怎么观察他。 都微垂着头,一动也不动。 姜望皱了皱眉,伸出食指,按向其人的眉心—— 忽然间,柳啸的发丝一根根如毒蛇窜起,齐齐向前方噬来! 姜望直接一个纵退,落回地面上。 “谁让你动的。” 一个声音这么说。 这应该是一个问句。 但因为说话者并没有体现出疑问的语气,反倒似在陈述一般,因而让这句话,产生了一种致命的压迫感。 又或者,那种压迫感,只是因为那个人。 姜望看向城门深处,在城门内,站着一个身披单衣、赤足踏地的人。眼神愣愣的,像是在发呆。 田安平! 直至此刻,柳啸头上那些狰狞如蛇的黑发,才倏然垂落,重新覆在柳啸的面上。 以发覆面而死者,死后亦无颜见人。 可柳啸……明明还活着! 姜望手按在腰侧长剑上,直视着田安平其人,缓缓说道:“谁让我动的,我想我已经说过一遍了。” 田安平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些许迷惘,似乎惊讶于他的胆子。 “我在七星谷见过你。” 他这样说道,然后问:“你是谁?” 似乎直到此时,他才开始正视姜望这个人。 被田安平重视,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但姜望只道:“我也已经介绍过自己一次,如果你没听清楚,不妨等会问一问你的手下。现在换我问你——” 他就在这即城城门之前,昂首仗剑,直面着田安平,也直面着整个即城,眼神凌厉起来:“田安平,你想抗旨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七章 对峙 第2617章 楚辰听见楚玫他们的提醒之后,脸色不由得微微一变,心中顿时暗暗叫苦,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运气竟然会差到了这种程度,这么倒霉。 竟然会遇到这个黑鹰佣兵团的团长,这个该死的黑鹰佣兵团的团长的实力比自己预计中的还要强悍许多,而且,他的身体也非常的坚硬。 楚辰的一拳轰上去,除了能够在对方的身体之上留下几道深深的痕迹之外,根本就无法对对方造成伤害,楚辰也清晰地意识到,如果继续的拖延下去,自己必败无疑。 当即,楚辰不敢怠慢,立刻就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将自己的力量全部汇聚于自己的右拳之上,然后朝着迎面袭来的狂猛的拳影狠狠的一拳砸了上去。 “轰!” 楚辰的拳影狠狠的砸在了黑鹰佣兵团团长的拳影之上,一拳对碰之下,发出一阵剧烈的轰鸣声。 楚辰只觉得自己的右臂猛地一麻,一股狂暴的力道顺着楚辰的右臂传递进入到了他的手掌和胸膛之中,令他的胸口瞬间就仿佛被重锤给敲了一下似的,一阵疼痛传来,楚辰整个人顿时忍不住倒飞了出去。 噗通一声,楚辰直接撞在了一棵大树上,一口鲜血顿时射而出,整个人直接就摔倒在了地上,一口鲜血从楚辰的嘴里吐出。 看着躺在地上,满身是血,一动不动,生命气息已经越来越弱的楚辰,楚玫等人不禁一阵心急,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一丝焦虑之色。 黑鹰佣兵团的团长站在原地,目光中闪烁着一抹兴奋和激动的神色,此刻,他看向楚辰的目光之中充满了浓郁的杀气。 刚才他之所以能够击败楚辰,完全是因为自己的突然发难,如果不是自己的这一招突然出其不意的话,根本就不可能会将楚辰给击败,所以,现在的他对于楚辰,充满了浓浓的恨意。 “臭小子,受死!” 黑鹰佣兵团团长说话间,脚尖猛地在地上一点,整个人的身形瞬间化作了一抹残影,瞬间消失在了原地,再度出现的时候,已经来到了楚辰的旁边,抬腿,就朝着楚辰的肚子狠狠的一踢而下。 “啊!” 楚辰的惨叫声响起,黑鹰佣兵团的团长的这一脚,直接将楚辰给踹的往后翻滚了出去,一路上,撞倒了不少的树枝之后,这才停止了后退,然后一脸痛苦的捂着自己的肚子倒在地上,一脸痛苦的呻着。 看到楚辰这副模样,黑鹰佣兵团的团长顿时咧嘴一笑,然后转过头去,对着周围的众人喝道:“还愣着干嘛,把楚辰这个小杂碎给我宰了,我们走!” 随即,黑鹰佣兵团的团长率先的离开了,剩余的那些黑鹰佣兵团的成员看到这个场景,顿时纷纷的跟在黑鹰佣兵团的团长的身后,快速的离开了。 楚辰躺在地上,艰难的睁开了眼睛,眼中充满了绝望之色,这一幕,顿时令楚辰感觉到非常的憋屈,他怎么都没有想到。 自己的修炼了一年多,一心想着要变得更加强大,但是,自己的修为,却在这么短暂的时间之内,一下子降低到了武师的境界。 “楚辰,你没事?”楚玫等人快步的跑到楚辰的面前,然后纷纷关切的询问着楚辰的情况,他们的眼眸中都露出了一抹担忧之色,他们可不希望自己的朋友,就这么陨落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八章 俱是君恩 “启禀陛下,已笞满五十!” 太庙之前的广场上,春死军统帅曹皆亲手执行的笞刑,终于是结束了。 于受刑者来说是一种折磨,于观刑者而言,又何尝不是心惊肉跳! 此时跪在地上的两位勋爵,面色如出一辙的惨白。裸露的上身,同样青紫鞭痕交错,狰狞如蛇印。 笞刑以十下为一等,共五等,五十已是最高。原则上来说,这是最轻的刑罚。但若是执刑者蓄意为之,活生生将人抽死也不难! 曹皆平伸右手,等侍立一旁的太监将刑鞭拿走,才转身站回高台。 齐天子道:“起。” 田希礼和柳应麒,才各自穿好上衣,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两人的修为实力并不相等,曹皆作为这次笞刑的执行者,很好地控制了力量。抽在两人身上的鞭子,也分别局限在神临与外楼层次。 所以他们两个人,此刻是同样的摇摇欲坠。 天子又道:“若是站不稳,可以先下去歇着。” “谢陛下恩旨!”田希礼拱手道:“臣……站得稳!” 柳应麒亦道:“臣……臣也……” 扑通。 一句话未说完,人已跌坐在地。 但地上仿佛扎着刀子般,他一跌下去,马上就弹了起来,也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 “臣站得稳!”他咬牙说道。 青羊子去拿柳啸,还未归返。 田家柳家这件事,还未结束。 在这样的时刻,谁都不愿意离场。留在这里还有争取的机会,若就此离场,便只能等待命运了! 天子不再说话。 群臣亦缄默。 太庙之前,陷入压抑的安静中,所有人都在等待结果。 不多时,有太监小步去到普通百姓所在的高台,悄声说了一些什么。 大概是诸如已经可以散场回去的话,大部分普通百姓当场就离开了。还有一些人则留在现场。 与会的百官勋贵则无此幸运,他们必须要在这里等待结果。 日头渐渐偏移,这过程实在太慢。 直到…… 那青衫仗剑的身影,提着一个人,缓步走进广场来。 人们松了一口气,不管结果如何,总算是有一个结果了。 焦灼的人们,首先注意到青羊子,其次才注意到他手里提着的人——那人面朝下,长发披散垂落,双手十指交握,被一根断绳绑着。 姜望是提着他的后腰腰带,如此一路走来。 有人便忍不住皱了眉。 柳啸再如何,也是一位神临强者,强者需有尊严。 你姜望如何才能锁拿柳啸,难道自己心中没数么?真以为自己天下第一内府,就能够藐视神临? 把堂堂神临修士柳啸这样提着,像提着一只鸡仔般,实在令人不满。 宣怀伯柳应麒,更是有一种感同身受的巨大羞辱感。 他今日裸衣受笞,他柳氏的神临强者,被人这样提着见驾。柳家的脸面,几是被人踩在了泥地里! 但他看着姜望,发现自己竟无怒意。 不是这事不值得他生气,不是今日风头无两的姜望令他不敢生气,而是他突然发现自己,真的愤怒不起来。 柳氏已然如此…… 柳氏已然如此! 被踩几脚,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想他应该,是认命了。 高昌侯田希礼的目光,便截然不同。只是他的目光并不落在姜望身上,而是始终盯着柳啸,杀意激烈,直恨不得喝其血,噬其肉。 旁人的目光如何,姜望并不在意。 他从容迈步,在巨大的广场上前行。 他的剑,在剑鞘中。 在入城之前,就已经归剑入鞘。 这是一种态度。 他本可以提剑入城,表现他与田安平对峙过。 天子若是问起来,顺势给田安平上些眼药不难。 但一来,天子是否乐见如此? 二来,抛开隐星世界里的事情,他与田氏并无仇怨。 即城城门口对峙,是因为身负皇旨,本身他没有跟田安平唱对手戏的理由。 他实在是没有必要、也并不愿意同一个顶级世家结仇。 他走到广场中央,将柳啸放下来,扶着其人站定,柳啸便呆呆地站定。 这一下,所有人都看出来柳啸的状态不对了。 姜青羊哪里是有意羞辱,而是现在的柳啸根本就无法自主,只能被提着走! 气息虚弱的柳应麒,猛地往前走了一步,又生生顿住。 终是不敢再有冒犯之举。 姜望这才礼道:“陛下,姜望幸不辱命!” “青羊子。”江汝默出声问道:“柳啸这是怎么了?” 他当然不会看不出来柳啸的状态,所以他是在问,柳啸是如何变成这样的。 “我亦不知。”姜望道:“我赶去即城的时候,柳啸便是这副样子,被悬吊在即城的城门上。我将他解下来,便直接带回了临淄,路上不曾耽搁。” 在场的勋贵百官,无不动容! 柳啸竟然不是束手自缚,而是在姜望赶到之前,就已经被制服!且好像已经神智受损! “那,田安平呢?”江汝默问。 姜望道:“完好无损。” 田希礼的眼神在此时迸出极致的喜悦,也不知是真情实感,还是有意伪装。 而柳应麒立即转头,对天子拜道:“陛下,田氏背约,田安平胆敢违令破境!” 他的反应可以说是很快,但已经是慢了。 从一开始,柳啸强闯即城,就是一步错着! 柳应麒今日在大典上的种种挣扎,就像是他在这近十年里的挣扎缩影。他穷尽他并不卓越的才能,一心尽复柳氏荣光,但柳老太爷和柳神通相继生死,早已经断了柳氏根本。 怎么挣扎,也是无力的。 天子问道:“青羊子,以你观之,田安平修为如何?” 姜望不偏不倚地说道:“他应该是仍在内府境,但已超出了臣对内府境的理解。以臣观之,他似是将内府房间炼入即城中!” 事实上,内府房间腾空的那一幕,也是田安平主动给他看的。似乎就是为了他此刻在太庙前的解释。 以此而论,田安平也真不是全然的疯狂。 广场上的诸位勋贵官员,心中已是震撼难言。 这田安平被打破金躯玉髓,轰灭圣楼,又被压境十年,竟然能在内府这个境界,开发出新的花样来! 天下英才如此之多,若是只求“新”,倒也并不难。 难的是在“新”之余,还够强! 能够将神临修为的柳啸整治成这副样子,田安平如何不强? 自内府、外楼而神临,是无数岁月以来,人族先贤锤炼出来的修行正途。 在江汝默看来。 田安平这并不算开发出新道路,更像是限于内府修为,跳过修为的限制,提前拔高战力。鉴于其人曾经成就过神临,又是绝世之姿,的确有做到这一点的可能。 至于更具体的情况,他未亲见,也无法判断。 只是这内府外显的手段,的确是匪夷所思…… 丹陛之上,天子道:“卿代朕而赴,卿见即朕见。田安平既未破境,自非违令。至于这柳啸……” 柳应麒惶惑而又求恳地望过去。 在这个决定命运的时刻,柳啸本人却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微张着嘴唇,双眼圆睁,仿佛还陷在某种恐惧之中。 堂堂神临修士,此时竟不知,他该恐惧谁。 实在是一种悲哀! “宣怀伯带回去养着。” 天子似是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起身离座,自往外走。 默然侍立的韩令,赶紧追出一道宣声—— “起驾!” 而柳应麒再一次跪伏,一头重重磕在地上:“谢陛下恩典!” s:///book/3/3752/9038529.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九章 临淄居大不易 “黄河之会上夺得内府天下第一的姜望,可是你?” 太虚幻境中,宁剑客的信上这样问道。 姜望还未来得及回信,便已经收到了挑战的邀请。 他自然不会避战。 驾驭论剑台,直趋星河中。 经历过观河台上天下之会,再见这两座论剑台并合的一幕,颇有感怀。 细看这璀璨星河,又何尝不是另一种长河? 只是,人族以观河台镇长河,又以什么镇压星河呢? 想那浮陆、森海源界、隐星世界……仅一个七星秘境,就勾连这么多天外世界。天外世界应多如繁星,何以现世称“现世”? 按下这些思忖不表,对手宁剑客已纵剑而来。 其人的绝剑术堪称绝顶,仅以剑术论,并不输给黄河之会上的绝世天骄。 姜望略试了试升华后的得意剑式与相思剑式后,便以一式人字剑,当场结束了战斗。 并非是他的人字剑已超脱绝顶,胜过宁剑客师门秘传的绝剑术。这一式人字剑,应该是堪堪进入内府这一境界的绝顶门槛,只是在此境稍胜一分绝剑术的表现罢了。 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他与宁剑客交手太多次。宁剑客的选择在他这里,少有意外。而观河台后他的实力,让宁剑客非常陌生。 静等了一会。 宁剑客的挑战再次发来。 剑术上吃瘪,宁剑客当然不能忍…… 这一次姜望直接铺开火界,开启剑仙人,四府同耀,催动绝巅一剑…… 战斗立时结束了。 往日不屈不挠的宁剑客,这一次没有再发起挑战。 只是飞来一只纸鹤,展开一看,只有四个字—— “果然是你!” “见笑了。”姜望很是谦虚地回信道。 去参与黄河之会的这段时间,他已经从太虚内府第一的位置上掉了下去。 不过没关系。 现在的太虚内府第一应该已经被他打崩溃了。 他倒也不是有意摧毁宁剑客的自信,只是也很想试试,黄河之会夺魁后的他,与去观河台之前的他,差距有多大。 恰好宁剑客就是一个很好的衡量标准。 等了一阵,宁剑客没有再回信,应是已经离开太虚幻境了。 倒是另一只水蓝色的纸鹤翩翩飞来。 是左光殊的信。 若能给安安和青雨也都弄一个月钥,以后写信可比云鹤方便得多。就是怕到时候安安来信来得太勤,自己忙于修行,没那么多时间回。 当然,怎么才能弄到月钥,他这心里还没有底呢。下次有机会再见,问问虚泽甫? 这样想着,展开了手里的纸鹤。 信很短,只有八个字。 “恭喜你咯,天下第一。” 姜望摸了摸下巴。 这声恭喜早该来了,楚国消息那么不灵通么? 也不知我帮这小子教训项北,他知也是不知…… 边乱七八糟地想着,边回信写道:“哎,你也知道了?我本来不想说的……” 洋洋洒洒数千言。 奋笔疾书,把“不想说”的那些,全都说了一遍。 没有办法,姜安安毕竟年纪小,对天下形势理解得不是那么深刻。哪怕他揉碎了讲,也很难明白这个天下第一的分量。 左光殊就无此虑了。这家伙家世好,见识广,自身修为也够,很能明白本届黄河之会的第一有多强! 水蓝色的纸鹤飞回去时,似乎翅膀都沉重了许多…… 飞笺万里任谁知,难有荒唐付薄纸。 此时此刻,远在楚国的左光殊,看着手里那一封密密麻麻的长信,有一种当场将它撕掉的冲动。 路上不太方便,所以他是回楚国之后再写的贺信。 今日本来想要聊一聊,拐弯抹角地感谢几句,现在全无心情。 什么叫“你也知道了?” 我能不知道吗?! 我看得清清楚楚! 好家伙,我亲眼看了一遍,你又给我用文字描述一遍。帮我回忆? 这还从第一招开始描述呢! 你怎么不从你出发开始写! 不对。 什么叫“我随便一看,就看出了项北那厮的破绽……” 什么叫“秦至臻痛哭流涕,求我松手……” 嗐!你当我瞎吗!? 左光殊面无表情,挥笔写道—— “太长不看。” 及至收到突然跳出来的决斗邀请,这少年才哈哈一笑,得意地退出了太虚幻境。 东齐南楚,还是很有些距离的。 好在太虚幻境覆盖天下,在某种意义上抹掉了距离。 以往也不是没人能做到这一点,甚至能做到的人很多,但都是盖世强者。太虚幻境的意义之一在于,很多修为普通的人,也能通过太虚幻境,勾连千里万里,无视距离的存在。 或许以后普通人也能如此? 姜望在心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对着手里的信摇了摇头,谴责了一下“现在的年轻人”。 然后也退出了太虚幻境。 他当然也不是全为了在小孩子面前招摇,只是不想把他在项北脸上按焰花之事,搞得太严肃,影响他和左光殊相处时的轻松。 此时姜爵爷正在他位于临淄摇光坊的大宅中,享受着难得的安宁。 天子所赐宅邸,就突出一个高贵堂皇。一应格局布设,自不必说。 摇光坊这样达官贵人云集的地方,也远不是余里坊那种地方可比。从一个最简单的角度来说,轮值在摇光坊里的卫士,每五人里面,必有一人超凡! 这比例甚至超过了很多精锐军队。 而余里坊,可能统共也只有四五名超凡修士负责——虽然从理论上来说,居住在余里坊的人,往往比住在摇光坊里的人,更需要保护这些卫士的保护。 在这摇光坊居住的大人物,仅姜望“如雷贯耳”的,就有两个。一位是朔方伯鲍易,一位是朝议大夫谢淮安。 朔方伯且不去说,他的两个儿子,鲍伯昭和鲍仲清,姜望都是见过的。 倒是跟谢宝树混成了“邻居”,是姜望大没有想到的。 但是也很正常。 临淄虽然很大,但相对于雄霸东域的大齐帝国百姓来说,它仍然是拥挤的。而三百里临淄城中,真正的核心区域,那也是寸土寸道元石。 达官贵人们,难免挤在一处,低头不见抬头见。 当然,说是这样说。 坐落在摇光坊边缘地段的姜府,要想和核心地段的谢府低头不见抬头见,还是有些难度的。 毕竟临淄很大。 说是“难得的安宁”,姜望却也是不会让自己闲下来的。该有的修行,一点都不会落下。 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进入太虚幻境。 今日试剑已毕,姜望又在房间里探索了一阵内府、细细梳理过天地孤岛才作罢。 然后施施然推开门往外走—— 是该去天子内库挑选超品道术的时候了,他在天子内库中,还有一件内府层次的法器未取呢! s:///book/3/3752/9048843.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章 龙虎金缕 天子内库,亦在齐宫之中,且属要地。 重玄遵获赐的黄阶道术,是内库直接取出一部赐予,合不合用自是难说。重玄遵本人也的确不缺强大道术。 姜望的黄阶道术,却是可以自去内库选择,他当然要好生挑拣,选一个最合意的。 道术一般分为四等十二品,囊括修行者在神临之前的所有道术等阶。 超脱于四等十二品之上的道术,又分为四阶,是为天地玄黄。 从这个角度亦能看出,神临前后,的确存在一条鸿沟。 因而田安平与柳啸交锋的结果,也格外让人震怖。哪怕他曾经进入过神临,是货真价实的神临眼界,或许还有一些神临手段留存……这一战也让人觉得分外的不真实。 姜望自己也琢磨了许久,跟重玄胜、李龙川、晏抚都讨论过,最后的着落点,还是在田安平那诡异的“内府”上。 可惜的是,他虽然好奇,却也不愿去即城仔细观察,只好将好奇心搁置。 一般来说,玄黄二阶道术的修行门槛,已为神临。天地二阶道术的修行门槛,则在洞真。 但有天生异脉者、天纵奇才能够自创高阶道术者、又或是别有其它天赋……也有提前掌握的可能。 如内府境的姜望,就掌握了八音焚海这等外楼级的甲等上品道术。 在三昧真火的加持下,火界之术更是接近超品。当然,神通本就殊异,糅杂神通之力的秘术,不可与其它道术混淆,自当别论。 事先已经知会过,所以姜望才至宫门外,便见到了等在此地的丘吉。 其人一身司礼监的宦服,气度宽和。笑容满面,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意思。 姜望连忙上前礼道:“怎敢劳公公相候?” 丘吉笑吟吟道:“我也是刚到不久。” 说着便侧过身去:“青羊子请这边来。” 一直以来,他对姜望释放的善意就很够。一位秉笔太监等在宫门外,岂是等闲能见的排场? 他们可是有代书圣旨之权,某种程度上亦能代表天子,可见百官不拜。对姜望算得很是重视了。 姜望并不因此倨傲,反倒态度更显谦和:“公公先请,我当从之!” 高大威武的卫士默立宫门,对于名满天下的姜青羊,也并不多看一眼。 论起来,姜望这三品金瓜武士,也有宿卫皇宫的职份。当然,他若值守,守的也是天子寝宫,又或紫极殿前。皇帝无令,他就默为仪仗。皇帝一声令下,他就锤杀罪臣——这当然只是说说而已,几乎不会发生。 姜望目不斜视,跟在丘吉身后,走入宫门之中。 天子内库所在,自不是青石宫那种几乎被荒弃的冷宫可比。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戒备格外森严。 丘吉走在前面,微侧半身,笑着说道:“上回我陪青羊子去术库,争的人还不多。这一次不知多少人抢着要来等候呢,还是韩公公说我与青羊子相熟,便叫我来。惹多少人羡慕!” 没有人会不爱听吹捧,除非你像姜望捧曹皆那样不自然。 丘吉显然深谙此道,捧起来那叫一个润物无声。 姜望虽不好意思生受,但也轻松了许多:“公公言重了,您在內官之中,已是顶尖的人物。能够认识您,其实是我的运气!” 两人互捧一阵,说话间便到了地方。 理论上来说,天子内库是皇帝的私产,其间藏珍自是贵之又贵。内帑支出常为皇帝享乐之用。 但当今齐天子,却是常以内帑补贴国库,无怪乎朝野称贤。 有丘吉相陪,省了许多琐碎,两人直入天子私藏的术库中。 形如沙漏的玉光宝台,在视线里一路铺开。 每一座玉光宝台,都代表着一门黄阶道术,密密如林。 宝台上覆以流光之罩,叫人看不真切其间。但在台柱之上,铭刻有该道术的相关介绍。 琳琅满目,又叫姜望挑花了眼。 黄阶道术已是神临层次,他现在虽还不能掌握,却也该提前做好准备。毕竟他不比那些背景深厚的世家子,到什么层次就有什么秘法可修。 他已经有了一门焰花焚城作为储备,那么新的黄阶道术就需好生挑拣,最好能与焰花焚城形成互补。 兜兜转转看了许久,丘吉才出声道:“青羊子可需帮助?” 上次在国库收获的乾阳之瞳非常好用,姜望这次也不是没有做过丘吉的指望,只是一来没有那么好意思,二是并不清楚,丘吉够不够了解天子的术库私藏。 闻听此言,立即道:“姜望求之不得!” 丘吉微笑道:“青羊子不妨说说看要求。” “最好是困缚制敌类的道术。”姜望的思路很明确。 丘吉略想了想,笑道:“说来巧合,有一门道术很合你的要求!” 他穿过一个个玉光宝台,十九步后停下。 “便是这一门了!” 姜望近前一看,才知丘吉说的“巧合”是什么意思,这门黄阶道术,赫然又是旧旸所遗,名曰“龙虎”。 玉光宝台铭曰:人身有脊柱为龙,能引八风为虎。使龙盘,令虎踞,于是人成囚。 末尾则道:此术承自旧旸帝室。 从铭文上来看,所谓龙虎,实是锁龙囚虎之意。 姜望略想了想,就说道:“丘公公的眼光,姜望自是信得过的,便选此术。” 白面无须的丘吉,笑起来给人一种非常平和的感觉。只取出一枚令印,在玉光宝台上按落。 那流光之罩顷刻五彩纷呈,宝光四落。 “把手探进去即可。”丘吉道。 姜望于是伸手按入其中,他看不到流光之罩里到底有什么,但是手伸进去的时候,便有繁杂的信息流动在心间。 不仅有龙虎,还有历代强者对此术的解析和运用心得。 良久,姜望回过神来。 “如何?”丘吉笑问道。 姜望道:“妙不可言!” 旧旸不愧是曾经统合一域的强大帝国,在各类道术更迭如此之快的修行世界,无论是乾阳之瞳,还是龙虎,都并未过时。仍然叫姜望觉得精妙难言。 丘吉微微一笑:“青羊子满意就好。” 姜望一直不知道这位丘公公是什么修为,现在看来,至少也在神临境。而像他这样的秉笔太监,还有七位。 內官之中,真也是藏龙卧虎。 两人离了术库,又去器库。 这一次他没有请求丘吉的帮助,而是自己挑选了许久,比在术库之中折腾的时间更长。最后选了一件金缕衣。 这件内府层次的法衣,防御极强又极漂亮,是他专为安安所挑选的。 而目前在临淄,他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安安的存在。 丘吉却也不问什么,距离拿捏得非常精准。 让人始终轻松,不会有被冒犯的感觉。 只在姜望收好金缕衣后,轻笑道:“青羊子该回去了。” 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器库合拢的大门,姜望叹道:“走。” 下次再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见识了大齐国库和天子内库,姜望自忖已是惯见世面。此后当不会再被一些所谓的宝物晃花眼睛! 丘吉一直把姜望送出宫门外,才面上带笑的离开。 姜望独自走了几步,忽地一抬眼,前方已站了一个老人。 “青羊子!” 老人身穿浅黑色的宦官服,侧立在宫门一角,俨然要化近这将暗的天色中。 对着姜望躬身一礼:“我家宫主有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一章 长生 老人脸上有着深深的皱纹,倒是不佝偻,但眼睛有些暗色,像是琉璃上沾了一角阴翳。 宫卫就在身后不远处,丘吉也离开没有多久。 而这里仍属于大齐皇宫,不知有多少强者坐镇。 但姜望还是感觉到了一丝危险。 危险的感觉从这老人身上隐隐散发,不过并不是针对于他。 姜望问道:“哪个宫主?” “长生。”老人说。 长生宫主姜无弃! 这位“最类今上”的皇子,何以会突然相邀? 因为张咏?因为黄河之魁?因为姜无忧? 姜望一瞬间想了很多。 他完全可以拒绝。 他现在有拒绝任何一位皇子召见的资格。哪怕是一度最受齐帝宠爱的十一皇子。 但他只是点点头:“既是十一皇子相邀,便请公公带路。” 虽然与姜无弃的几次接触,过程都算不得愉快。但是对于姜无弃本人,他倒是没有什么恶感。相反,很有些好奇。 老人颔首为礼,然后转身走在前面,引导着姜望走了几步,在一顶倚靠宫墙的软轿前停下。 “青羊子,请入轿。” 一边说着,一边替姜望掀开了轿帘。 姜望往其间看了一眼,装饰的确堂皇,但空空如也。 “我以为十一皇子在轿中。”姜望随口说道,并未入轿。 老人道:“宫主见您,正大光明,并无阴私之事,当然是在长生宫中。” 这是给姜望吞定心丸了。 “我观十一皇子,亦是磊落之人!” 姜望笑了笑,弯腰坐进轿子中。 轿帘垂下,前后四名轿夫将这顶软轿轻轻抬起,开始移动。 行走之间,没有半分颤动。 姜望随手拉开小窗,感受着临淄城傍晚的微风。当然,也是不错过轿外的情况。 而那位身穿黑色宦官服饰的老人,就笼着双手,随行在轿旁。 把手笼在袖子中,一般是寒冬时候为取暖而形成的习惯。 但现在尚在七月,天气还远未到说冷的时候。 况且以这老人的实力,应当早就寒暑不侵。 这长生宫里的人,倒是都怕冷。 姜望心中转过这样淡淡的念头,便闭目养神,并没有再说些什么的意思。 一路沉默。 轿子行进得很快,姜望才在心中略略熟悉了一遍黄阶道术“龙虎”,轿夫便已停下、落轿。 “长生宫到了。”老人在轿外提醒。 姜望于是弯腰出了软轿,抬眼一看,宫门上挂着的竖匾,书有“长生”二字。 这两个字,大气磅礴,尤其“生”字那一竖,有一种撞破天穹的感觉。又像是一个人,直脊问青天。 “这两个字,是陛下手书。别宫都不曾有。” 老人在一旁解说道,语气中有一种淡淡的骄傲。 姜望又看了一眼这两个字,感受到了恢弘大气之外,一个父亲对孩子的期许。 “愿子长生”。 整个长生宫的建筑风格,也是大气堂皇的,即使是在天色将晚的此刻,也给人以一种明亮的感觉。 姜望没有多说什么,只跟在这老人身后,走进了长生宫中。 一路上,走过的宫女巧笑倩兮,巡视的宫卫挺胸昂首,视野开阔,花石都干净,这座宫殿里的气氛很是明朗。 有道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又说“治一国如治一家”。 当权者的气质,很大程度上能够在他的“家”里有所体现。 当然,历史告诉人们,在坐上那张龙椅之前,可能所有的一切都未必是真。 走进第三道宫门之后,在一座偏殿之前,首先传入耳中的,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声短促而急,剧烈而紧,像是马上要断了气。 听着这声音,你很担心他会不会把心肝脾肺什么的,全都咳出来。 走在前面的老人脚步一晃,便已消失。 姜望想了想,还是缓步走进了这座偏殿里。 “不妨事。” 踏进偏殿之前,他首先听到这样一句话。 踏进偏殿之后,第一眼便看到了姜无弃。 彼时的姜无弃,正坐在书案前,身上裹着厚厚的白狐裘,大概是在宽慰立在他身后的老者。 这时候恰好转过头来,迎上了姜望的目光。 脸上苍白得不见血色。 “让青羊子见笑了。”他笑道。 神色坦然,仿佛并不以恶疾为意,也没有什么可掩饰的。 他身后那身穿黑色宦官服的老者,这时脸上并无表情,倒是不愿意表露出担忧来。 “见过十一皇子。”姜望拱手一礼。 没有讨论姜无弃的病情。 姜无弃不需要安慰。 姜无弃咳了两声,才道:“我只是听说青羊子今日入宫,所以着人相请,并不以为能请到贵客的。” 他脸上带着坦然的笑:“但试一试。” 姜望谦道:“姜望哪里算得上贵客?” “你是我大齐英雄,为我大齐扬威。当然是贵客,贵不可言。” 姜无弃说着,一边站起身来,一边随手将案前的一卷书合上,放到右上角的位置,那里已经摞了一堆书。 迎着姜望的目光,他顺便解释道:“近些日子得空,很是看了些闲书……一些仁人志士、恶鬼豪侠之类的故事。” “噢,闲书。”姜望随口道。 姜无弃却似来了兴致:“怎么,青羊子也爱看闲书?” 姜望如实道:“倒是不怎么看。” 姜无弃好像对这个话题特别感兴趣:“不妨说说你看过什么。” “呃……”姜望只好敷衍道:“列国千骄传?” 这书名说出口后,他也自信了些,毕竟是重玄风华都爱看的闲书,差不到哪里去。于是肯定式地强调了一下:“嗯。列国千骄传,挺有意思的。” “噢,这样。”姜无弃嘴角含笑:“这书可不太容易找得到。” “啊是。”姜望自觉再聊下去就露馅了,而且不知怎么,那老人这会看他的眼神怪阴森的,赶紧转移话题道:“不知殿下今日相请,所为何事?” “其实并没有什么太要紧的事情。”裹在白狐裘里的姜无弃,像一尊羸弱的玉雕,好像轻轻一敲,就会碎掉。 他用瘦长的手指,压了压书,从书案后走了出来。 “皇姐在近海为你做的事情,孤自认当时做不到。所以也绝了招揽你的心思,青羊子不必为难。” 张咏哭祠之后,姜无弃的声势一落千丈。朝野之中,不知多少人冷眼相看。 但此刻他缓步走动,仍然极见尊贵。 明明乍看起来削瘦孱弱,但竟有一种巡视山河的堂皇之感。 “咳咳!” 他轻轻握拳,拦在嘴唇前,剧烈地咳嗽了两声。 身上白狐裘的裘绒,跟着颤出了雪也似的浪。 他止住了咳嗽,然后抬眼看着姜望,很是认真地说道:”青羊子,孤想看一下,谁才是天下内府第一。不知你能否满足?” s:///book/3/3752/9068287.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二章 “运” 从长生宫出来的时候,月已悬空。 姜无弃令人备轿送他回府,被他婉拒了。 来时倒也罢了,坐长生宫的轿子回府,难免令人猜疑。 倒是姜无弃身边那位姓高的公公,仍是将他送到了宫门外。 “青羊子……” “怎么?” “没什么。”高公公客气道:“您慢走。” 姜望没有多说什么,拱拱手,也便走了。 切磋之前姜无弃便说过,此战只为印证彼此,胜负不要外传。 所以这一场切磋的胜负,除了他和姜无弃之外,也就只有这位守在殿外的高公公知晓。 姜无弃……果然不同凡响。 离了长生宫,姜望一边复盘着战斗,一边独自往家里走。 是啊…… 他在临淄,也算是有“家”了。 若是安安能来长住,不知有多好。 在如此的夜晚,饶是他姜青羊名满临淄,路上却也没几个人认得他。 走入街净路宽的摇光坊,姜望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无妨,让他先行。” 声音尚远,只是他耳力极佳,才听得真切。 有趣的是,这是谢宝树的声音。 先时还说不容易撞见,没想到这么快就偶遇了。 看来还是有些缘分在。 姜望往前走了一阵,转过街角,便看到一条窄巷里,一顶大轿停在路中,大轿前方不远处,一位颤颤巍巍的老人,正拄杖缓行。 这条巷子是去前面正阳街的近道,看来是抄近路的谢府大轿,反而堵在了这里。 结合眼前这一幕来看,应是谢府下人想要驱赶那老人,被轿内的谢宝树拦住了。 倒是看不出来,平时怪惹人厌的谢宝树,还有这一面。 他也不总是欠揍嘛! 姜望摇头笑笑,一撇一捺一个“人”字,却比世上任何事物都更复杂。见的人越多,见的人性越多,越觉那一式“人”字剑,还远不够包容。 天子所赐的姜府,也要从正阳街走。 姜望一身轻松地从大轿旁边走过,巷子虽小,却不至于堵住行人。 只是他才走过去,轿窗便被重重拉下。 轿内响起一个不轻不重的声音:“小人得志!” 姜望顿时就牙痒痒起来,果然还是误会了啊,这才是真实的谢宝树啊! 他当场一个回身,仗剑于腰,立在了谢府的大轿前。 喝了一声:“你给我出来!” 谢家的轿夫不至于认不出姜望来,个个神情都有些紧张。 而谢宝树猛地一掀轿帘,探出半身,气势汹汹,怒视着姜望:“你想怎样!” 他永远不会忘记,大师之礼后,姜望、重玄胜这两个坏种,还专程跑去太医院嘲讽他。气得他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要不是他当时伤没好,非得跟这两人拼命不可。 现在这姜望去一趟黄河之会,回来后居然也住进了摇光坊,跟他成了邻居! 他心里早就膈应得不行,只是因为叔父管得严,才没闹什么幺蛾子。 但今日回一趟府,在小巷里给堵了半天,这个姓姜的却大摇大摆从旁边走过,这不是嘲讽是什么? 他谢宝树当然不能忍! 天下第一内府又如何?那不还是内府吗? 他谢宝树的外楼,却也不是空架子! 若是打起来才好,好叫世人知,为何内府之后,才有外楼! 此时在这小巷之中。 四名轿夫默立,大轿悬空,样貌不俗的谢宝树,一手把轿帘按在轿门边上,探出半身,恶狠狠地俯视姜望。 而姜望长身而立,按剑相视。在他身后渐远的,是一个好像有些耳背的老者,蹒跚着往前走。 天边挂着一轮月,地上铺着白雪光。 好一副小巷对峙图! 姜望咧嘴一笑:“真听话!” 一转身,大摇大摆地走了。把气氛踩得支离破碎。 谢宝树兀自杵在那里,气得额头青筋直跳。 这算什么? 你是三岁小儿吗?! 有心骂几句脏话,但积累实在匮乏。 只狠狠地咒道:“看你走运到几时!” “啊,要说运气……” 已经走开的姜望,又施施然转回来,笑吟吟地看着谢宝树,嘴里啧啧有声:“还是你运气好啊!不然你这个实力上了观河台……” 他上下打量了谢宝树两眼,一脸遗憾地摇摇头,回身走远。 什么话也没有再说,但也不必说了。 所谓打人专打脸,骂人专揭短。 在大师之礼上三打一,被重玄遵砸到人事不省,是谢宝树羞于提及的耻辱。 此刻愣是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条小巷走到头,分出岔路来,往左是正阳街,往右就出了摇光坊。 姜望脚步轻快地往左走, 以他如今三品大员的身份,只有他先动手的份。他若不动手,给谢宝树十个胆子,也不敢当街袭击他。 他当然不会当街跟谢宝树打起来,打赢了没什么好处,打输了自己吃亏。 就这么欺负一下,很是愉快。 以后在摇光坊还要住很久,看来可以考虑作为一项长期的休闲活动。 在姜望和谢宝树都已经看不到的地方,那拄杖慢行的老人,已经往右走出了摇光坊。 他的拐杖已经不见,他佝偻的脊背也直了起来,一缕寒光在指间跳跃几次,终是消失。而后盖上一顶斗篷,消失在了夜色里。 谢宝树真的运气很好。 可惜他自己并不知道。 …… …… 姜望回到府中,管家迎上前来:“爵爷,有您的请帖。” 府上的下人都是重玄胜帮着安排的,在重玄胜推荐的几个管家人选里,姜望选了一个最是低调平实的。姓谢名平,有妻无子,背景干净清白。 “谁送的?”姜望边往里走,边随口问道。 “是太子府上。”管家道。 今日可真是稀奇了。 十一皇子刚见过,太子又找来。 难道也是想看看,他这第一内府,能不能胜过外楼? 姜望接过请帖,瞥了一眼时间,是请他明晨入宫,便递回去道:“收着吧。我明天去。” “是。”管家收好请帖,等会他还要去长乐宫送上回帖,告知对方,青羊子已经答应登门。 姜望又问道:“重玄公子在府上吗?” 自他换了新宅后,重玄胜也死乞白赖地过来占了一个院子。说他自己的别府太偏僻,又不愿住进博望侯府中。 管家道:“午间出了门,这会还未回来。” “行,知道了。” 他对重玄胜自是没什么可操心的,谁吃亏那胖子也吃不了亏。 点点头便自往里走。 大典之后,姜望清晰地感觉得到,他在整个齐国的范围内的影响力,正在飞速拔升。 很多人很多事,都需要一定的反应时间。而反馈到姜望本人身上,就如浪潮一波一波相连。 真是风口浪尖。 此前从未有过私下接触的太子,递帖请他相见,是为何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三章 流雪碎夜 自观河台会过列国天骄之后,论剑台姜望用得就没那么频繁了。 因为实战的意义已经小了很多,倒不是说太虚幻境里内府层次已经没有值得一战的对手。 而是在太虚幻境中,很多人都隐藏了实力,包括姜望自己也是如此。哪怕是前十名,整体也是比不上黄河之会的正赛水准的。 也就宁剑客等寥寥几人,尚有交手的意义。 曾几何时,他还在论剑台饱受折磨,被各种打击,如今拔剑四顾,竟能说一声同境之内,无人堪战了! 对姜望自己在太虚幻境里的旅程来说,可算一个里程碑式的事件。 论剑台切磋得少,在其它方面的用功,自然就多了一些。 道术、剑术、天地孤岛的调理、第四内府的探索…… 福地挑战倒是必然能遇到高手,只是下一轮挑战须等到八月十五去了。 七月十五日他尚在回返齐国的路上,并未参与福地挑战。 现已跌落至排名四十六的绿萝山,至于那每月三百六十点的产功,财大气粗的姜某人,已经不是很在意。 又在修行中度过了一夜。 做完早课之后,天光已经大亮。 管家谢平在外轻轻敲门,提醒他该出发去长乐宫了。 姜望默默抚平通天宫内游走的道元,回收第四内府中穿梭的神魂匿蛇,然后起身,推门而出。 能被重玄胜列为备选,谢平操持一个子爵府自是绰绰有余。尤其姜爵爷孑然一身,压根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需要打理。 姜望走出门时,轿子早已备好。 太子是正式相请,还递了帖的,姜望自然也不好再大摇大摆的走上门去。如今好歹也是三品大员,礼仪还是须得讲一讲。 当然,若真论起礼,他这次上太子的门,也不该空手去,总该备一份礼物。去长乐宫,一般的东西也拿不出手,总得花销点道元石的…… 在这个环节,自然就是大丈夫不拘小节了。 想那太子仁厚宽和,当不在意这些俗礼! 轿子落在长乐宫前,谢平拿着姜望的名刺便去叩门。 是的,如今立府自住,少不得人情往来,因而姜望也有自己的名刺了。 一张薄帖,左起四列小字,分别是:大齐青羊镇子,三品金瓜武士,四品青牌捕头,天下第一内府。 最后是两个大字居中,曰为,“姜望”。 这名刺拿到哪里去,都是有几分薄面的。 既是太子主动相邀,长乐宫的人当然不会怠慢,还紧走几步,到轿前来迎接。 姜望很有派头地下了轿,两手空空便往里走。 这位总管长乐宫迎来送往事的太监吴福,殷切迎过姜望之后,一直引着姜望走进长乐宫,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 只看到脸上堆笑的谢平,和两个临时雇来的轿夫。 他这才确定,青羊子真的就是空手上门。 这也太抠了! 他去青羊子府上送请帖时,还顺手送上了一个玉笔筒呢! 但面上自也是什么都不说,领着姜望,直往膳厅而去。 在膳厅见面是个什么意思?莫非太子想跟我讲“治大国如烹小鲜”的道理? 你怎么治国,我也不关心啊。 你治不治得上,还是两说呢。 姜望正有些纳闷,姜无华恰好从里间折转了出来,一边用一只白手帕擦拭着手,一边往外走,笑眼看着姜望:“孤就说青羊子这会该到了。” 很是亲切自然。 随手将手帕交给旁边亦步亦趋的小太监,伸手虚引道:“请入座,粥快好了。” 粥? 特意把我叫来长乐宫喝粥? 姜望一头雾水地在食案前入座,嘴里客气道:“太子殿下客气了。” 姜无华便在他对面的食案前盘腿坐下,一边很是随意地说道:“老百姓早晨起来,不太容易有胃口。喝粥正合适,养胃,舒坦。” 姜望不知道他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他也是从一个普通少年,一步步走向超凡的,对老百姓的生活当然不陌生。只道:“确实如此,我以前早晨也常喝粥。” 一旁的长乐宫总管太监吴福,很贴心地说道:“这可是太子殿下亲手为你熬的。” “哦?”姜望很是自信地笑了:“那我可得好好尝尝。” 相对于他的弟弟妹妹,姜无华的长相不算出色,但朴实仁厚,没什么攻击性,因而也没那么有距离,让人很容易亲近。 此刻笑道:“青羊子也好烹饪么?” 姜望谦虚道:“谈不上有多喜欢,但略知一二。” 姜无华笑得更自然了:“不知你擅长哪方面?” 姜望自信而又从容:“蒸、煮、烤,我都略懂一些。” 姜无华有心让姜望现在就试试手艺,但念及初次相请,就让人去下厨,未免有些不太尊重,只能暂且先按捺住。 朗声笑道:“民以食为天,青羊子天纵之资,盖世良才,却还能寄情于烹饪,上撑青天,下吞烟火,与孤正是同道之人!” “呃。”姜望立即顾左右而言他:“不知道殿下熬的是什么粥?” 姜无华笑容不改,只往侧边一看。 恰好两个小太监,各捧一只木制食盘,走将出来。食盘上,摆放着一只青玉碗、一双象牙箸、一个白玉勺。 香气袅袅。 姜无华先问道:“给太子妃送去了么?” “已先送去了。”小太监回道。 姜无华才转过头来,对姜望笑道:“这‘流雪碎夜点星粥’,是粥中上品,滋补非常。青羊子,你一定要多尝两碗。” 经常“帮”安安尝东西,对于品尝美食,姜望还是很有些心得的。 尤其这名字一听就很有格调,勾得他食指大动。 待那小太监蹲下来,将食盘放在食案上。 他定睛一看,顿有受骗之感。 这不就是皮蛋瘦肉粥嘛!? 白粥是流雪、皮蛋是碎夜、肉末是点星?呵呵…… 这就是“太子好烹饪”吗? 我上我也行! 姜无华似是听到了他的心声,笑道:“不妨尝一口!” 姜望当然不会把心里话说出来,客套道:“看起来就很美味!” 姜无华的笑容顿时僵硬了些。这粥看起来什么样,他心里很清楚。青羊子这一番客套,怎么听怎么像是嘲讽…… 那边姜望已经取过白玉勺,生怕自己被噎死似的,轻轻舀了一丁点,犹豫不决地送进了口中。 姜无华的养气功夫很好,只是嘴角抽了抽。笑问道:“如何?” 姜望根本没能第一时间回应。 那一点粥入口的瞬间,仿佛化作一道冰线,自喉间一路坠落至胃部,一路清凉,沁人心脾。 落至终点,又燃成了一道火线,自胃部拔升而起。温暖的感觉一路滚到喉间,竟然直冲天灵! 一霎间。 脑海里漫天雪坠,黑夜碎华,繁星点点如梦。 原来这才是“流雪碎夜点星粥”这名字的由来! …… …… …… …… (起点有个2020年度最佳作者的投票。 阅文作家指数前一百的作者,都能参评。 咱们是第五十六名,所以也在其间。 、qqapp用户都可以参与投票,每天能投一票。 第一咱们是没什么可能了,但还是顺手投个票吧。 好歹有点参与感。 对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四章 论官 姜望回味良久,才道:“妙不可言!” 姜无华有意通过对厨艺的共同爱好,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因而笑道:“这皮蛋呢,是雪竹鸡的鸡蛋所制,肉是珍珠彘,米为小玉兰。本宫在数千种食材中,选出了这三样最为契合的搭配。须熬以沉香锅,盛以青玉碗,方能不失本味。焚以焦兰松,文火慢熬三个时辰为佳,不可多一刻,也不可少一刻。” 他的笑容里,很有几分自矜的味道,看起来对自己的厨艺相当自信。 姜望诚然为这碗粥的美味而倾倒,但听到这番话,心中的第一个念头是,堂堂太子,竟如此有闲么? 小小一碗粥,从食材到锅碗、到火候,甚至烧的柴火,都费时费功。那么太子修行的时间去哪里寻?治政学习的时间去哪里寻? 说是“治大国如烹小鲜”,但也不是真找个厨子就能治国了! 但太子如何,也轮不到他来说。面上自然是道:“殿下真是用心之人。这道粥却是叫我偷学了。” “好说,雪竹鸡、珍珠彘、小玉兰都是东宫独有,青羊子等会回去时可以带上一份。”姜无华欣然一笑,抬手道:“食不言,请先用粥。” 于是便在这长乐宫,开始享用早膳。 姜望也不客气,一连喝了两碗。同时默默把姜无华的做法记住,想着以后有空给安安也熬一碗喝。 见姜望没有再添一碗的意思,太子也放下青玉碗,用一方手帕擦了擦嘴。 随侍太监无声无息地将食盘撤下,又有人奉上香茗。 暗香浮动间,太子笑道:“我素知姜青羊爱去青楼……” 姜望茶刚入口,险些喷将出来。 又听太子继续道:“……品香茗。我这含烟茶,可也是不输八音茶的。” 说话这么大喘气,故意的吧? 但不得不说,太子流露的这一丝促狭,让他更显平易近人了。 “好茶,好茶。”姜望尴尬地附和道,实则根本没有品出这含烟茶的味道来。 太子敛了些笑意,气氛瞬间端正了许多,他瞧着姜望:“青羊子对官道可有多少了解?” 正题来了。 姜望如实说道:“所知不多。” 他佩过青羊镇印,的确有益于修行,但幅度也并不太大。纯以修行进益来看,用于治理地方的那些时间,还不如专心投入修行来得见效快。 此外他也见识过嘉城城主印,了解一点民心与城印的关系。但对于其它,确实所知不多。 他出身庄国小城,对齐国高层来说,早不是什么秘密。 因而太子也并不意外,只缓声道:“官道者,融法合儒立兵引墨……百家混同,国家体制也。古已有创举,但真正蓬勃发展,通行于世,还是在道历新启之后。” 姜望对这些淹没在时光里的历史旧闻,还是很感兴趣的,认真地听着。 “这些历史且不去说。” 也不知是不是看到了姜望感兴趣的样子,有意揶揄,太子话锋立即一转,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现在身上都是虚衔,想来对官道的感受并不深刻。” 三品金瓜武士,当然是虚得不能再虚。 四品青牌捕头其实算是实职,但姜爵爷也算是都城巡检府里有背景,巡检府几乎从不给他安排什么事情,姜某人自己对探案缉凶什么的也是头疼得很,因而履职极少。 说到底他一开始就是挂职进的青牌体系,根本上并未把青牌当做自己的事业。 所以太子说他身上都是虚衔,并没有错。 但是因为对方一国储君的身份,姜望难免就有几分摸鱼被抓包的尴尬。尤其他俸禄可是照领,从未短过分毫。 “啊哈哈,之前一心争魁,忙于修行……”他赶紧解释了一句,表示自己那也是为了国家荣誉奋斗,而后尬笑道:“确实不怎么深刻。” 太子的笑容却很和煦:“其实在外楼之前,官道对修行进益确实不算大。尤其青羊子如此天骄,也并不怎么需要官道助益。” 姜望听出意思来:“外楼之后则不同?” “探索星穹竖立星楼,最怕的就是迷失。神魂游于天外,不见归期。这一点与腾龙进内府其实是相似的。腾龙境须扫清蒙昧之雾,方能寻见内府。神魂游于天外,也需洞彻这天地间的蒙昧,方能求得本道啊。” 姜无华侃侃而谈,把修行上的事情说得十分明白:“天外立楼,如探针于海,难觅也难回。修者一念,是天地一线。而官道能以‘人气’相系,一人之念所系,与千人万人之念,自是不同,官道便是借此帮助修者锚定现世。当然,你乃天下第一内府,神通之光内照五府,外耀星穹,本就是不易迷失的。” 这些事情,从来没有人跟姜望说过。 此时真有恍然大悟的感觉。 古时非神通不得外楼,想必这洞彻天地蒙昧的一步极是艰难。 而先有先贤探索四灵星域,各传其道,助后来者立楼。后来又立起国家体制,有官道这等助益,帮助摆脱神魂迷失天外之厄。 方有外楼修士越来越多,人族越来越强盛。 “可以说,官道最开始的创制,就是为了帮助那些天赋不足的人修行的。”姜无华自嘲般地笑了笑。 仿佛在说,他就是那些天赋不足的人之一。 无神通而外楼者,眼前这太子便是一位。 但姜望丝毫不敢小看于他。 很多人都说太子只是占了年龄的便宜,但今之齐天子是何等雄主,单就一个年长,能坐东宫? 那竞争者也不必有九皇子、十一皇子了。三皇女之后,再老四老五便是。 但事实上那两位,姜望这等并不久在齐地的人,甚至都不知道他们叫什么,是皇子还是皇女。身为皇胄,寂然无名,比十四皇子姜无庸还黯淡。 再者说,姜无忧、姜无邪、姜无弃这三位,姜望都接触过,可以说都是人中龙凤,个个耀眼。 姜无华能在他们的冲击下坐稳东宫,岂能差了? 就眼下来说,能把修行的事情讲得这样透彻,这太子的实力,就绝不简单! “修行之路漫漫,外楼不过其中一步。”姜望认真地说道:“未上最高处,谁知谁更高?” 姜无华愣了一下,哈哈大笑:“好一个‘未上最高处,谁知谁更高’!知我者,姜青羊也!” 姜望:…… 这位太子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总是三言两语、不知不觉地、就把你划拉到他一边去了。一会同道之人,一会人生知己,仅看这一幕,谁能知道,他姜望还是第一次登门呢? 我只是阐述一下我个人的修行理念,我知你什么啊?太子殿下! 姜望只轻笑了笑,绝不搭腔。 姜无华也不见尴尬。 他以手扶膝,上身略略前倾:“你可知——” 他问道:“圣天子修为通天,威加六合,自有超凡之寿,为何还需立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五章 政纲之传 话题转进得太突然,姜望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心里想的是,再强的人,那也难免有个意外什么的…… 但嘴上当然不敢这么说,他也不想躺着离开长乐宫。 便道:“姜望鲁钝,实在不知。” 姜无华往后一收,坐直了道:“我们说回官道。” 姜望:…… 他发现这东宫太子虽然向来以宽仁质朴闻名,其实本人是有点“调皮”的! 姜无华已继续道:“官道是一体两面的事情,称职则人气加焉,失职则人气堕焉。以外楼为例,若治下政通人和,自能帮助你锚定现世。若是民不聊生,人气拉扯,因果纠缠,反倒会更让你迷途呢!” 也就是说,若做官做得好,官道就是修行的助益。做官做得差,官道则会反过来拉修行者的后腿。 姜望自也不会蠢到主动去追问储君的事情,沉吟道:“如此说来,世间为官之人,岂不是不该有*****?” 姜无华笑道:“这又涉及到天赋了。天赋的范围很广,有的人有修行之天赋,却没有做官之天赋。有的人是能吏,于修行一路却笨拙。不是你想好好当官,就能做好的。” 他言语之中那自信的笑意,仿佛明着在说——孤修行的天赋可能不如何,做太子的天赋却很好! “官道一则聚集人气,二则聚集资源。有时候人气与资源是相悖的。”姜无华问道:“你在青羊镇也有过经历,可能理解?” “大概能明白。” 这很好理解。 譬如姜望在青羊镇时,他可以大肆搜刮资源为己用,如此就会失尽人心,也就是散去了官道所谓之“人气”。但他不取百姓分毫,反倒诸多贴补,如此少了资源,却收尽人心,能够得到“人气”。 “有那前途无量的,自然好生经营,要一个细水长流,百川聚海。有那道途艰难的,竭泽而渔也是正常。人气可以帮助扫清蒙昧,资源堆积到一定的程度也可以。”姜无华道:“所以修行者有勤有堕,为官者有德有佞,亦复如斯。” 虽然都说竭泽而渔不可取,但于为官者而言,还真是竭泽而渔能收获最多的资源。 官道亦是一种修行,每个修行者在最开始的时候,肯定都是想要往前走的。但或囿于时,或困于运,慢慢不同的人就会产生不同的选择。普通修者比如胡氏矿场那个葛恒,官道修者比如嘉城后来的继任城主石敬,本质都是一类人。 前途光明的官道修者,当然是两条腿走路,既要更多的资源,又要更多的人气支持。前途有碍时,说不得便要做些难看的选择。 听着太子对官道的阐述,结合所历所见,颇有拨云见月之感。 “姜望受教了。” “此外。”姜无华又道:“‘人气’关乎人心,却又不仅在于人心。官道之重,更在于‘功业’,所以奸者亦可为能臣,恶者亦可有德功。”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其实善恶之事,又哪有那么容易说得清呢?” 姜望叹道:“确实如此。” 姜无华又道:“小到一镇一城,大到一郡一国。在外楼之时,功业体现在人气,人气足则不虞迷途。在神临之后,功业体现在道。为官亦是阐道。如若人去政息,因官道而成者,也将因官道而退。所以政纲之传,一似于道统。政见相左,常常生死成仇!” 姜望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太子到底想跟他说什么。但太子这番官道之论说得真是透彻,官道亦是修行! 难怪很多朝堂强者在归隐之前,都要找人继承自己的政业,这其实是在保住自己的修行! “官道修者,修行更易。但官道一体两面,官道修者,亦要为官道所累。政纲有继,则可脱身,逐渐摆脱官道,修行归于自身。届时便是政息,也不足为虑了。” 若政纲无继,说不得便是“道消”。 听到这里,姜望不由得想到,大概这就是国家体制与宗门的不同! 依托官道修行,在修行上会更快。但纯粹的宗门修士,也会少去官道的束缚。 这两者孰优孰劣不好说,但现世的格局已经可见。除却那些顶级大宗门之外,真是天下无处不成国。 毫无疑问,在国家体制之下,更容易诞生强者。这就是为什么道历重启以来,列国并起的原因! 历史长河奔涌,多少浪花飞溅。 人族也在不断地演进,多有变革发生。 从宗门林立到列国并起。 后人观之,只叹“原来如此”。 可若生在彼时彼地,那又不知是何等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种“道路”的变化,人道洪流的席卷,只消想一想,便觉宏大! “甚至于真人……” 太子似乎越说越有兴致,忽然问道:“你可知雍帝韩殷?” 姜望心中微动,反问道:“雍国太上皇?” “他便是极好的例子。” 姜无华抚掌笑道:“他靠雍帝之位坐稳真人、更图再进,但或限于时,或限于势,总之力有未逮,不能使雍国寸进,他反而累雍国。虽则迫于压力,传位于韩煦,但仍然抓紧权力不放,是实际上的雍主。盖因他的当世真人之修为,需要不断吸收雍国之国运才能维持。雍国若能不断强盛,此是流水不腐,他吸收国运之时,修为增益也能反哺国势。雍国若止步,那么他就成了雍国最大的蛀虫,早晚受诛!”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姜无华并不敢真的大言不惭,聊圣天子为何立储。 但在阐述过官道之后,借韩殷之事轻轻一点,已经说得明白。 帝王之道,亦在国家体制中。 当今齐天子修为盖世,带领齐国成就东域霸主,自是雄主功业。但于官道之上,想要再进一步,已是难能。 摆在齐天子面前的,其实只有两条路。一是横扫六合,一统天下,以此功业,自然盖世无双,超越超凡绝巅。第二嘛,便该尝试脱离官道束缚了,但就像其他官道修士一样,天子至尊之位,亦须有人承其功业。如果他退位之后,齐国势衰,那他不仅无法脱离官道,将无上修为归于自身,反而会被衰败的国家拖着下坠。 所以无论是从修行的意义上来说,还是从个人情感、功业上来说,天子都需要一个足够继承其功业、至少也是能保住齐国霸主之位的继承者! 这是之所以需要立储的原因! 神临寿过五百,真人寿过一千。 但很少有国君掌权百年,就是因为国君已是体制最高,进无所进,一旦国家停滞,需要不断地汲取国运,以巩固修为,自身便成了国之蛀虫。 要么等着被人推翻,要么拖着国家一起消亡。 如韩殷者,便是既在官道上无所进,又没有脱离国家体制的勇气,掌权三百余年,其实是拖累着雍国一起腐朽。用雍国的国运,续他韩殷自己的真人修为。 无怪乎雍国日薄西山。无怪乎庄高羡杜如晦君臣敢悍然开启国战,以弱击强。 实是那强者,其实也外强中干! 姜望只觉越是琢磨,越是感触无穷。 以往许多想不明白的事情,现在豁然开朗,俨然看到了新世界。 不愧是合百家而成的“官道”,难怪在道历新启之后,至今日不到四千年的时间里,就已经成为现世主流。 真是一个浩瀚无垠的修行世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六章 长乐 糅合百家的官道,浩瀚广博,具体到每一个人身上也都有不同。太子只是说了一个大概,对于齐天子的道路,姜望也只是猜测。 只不过,他忽然想到。 如此说来,他当时杀董阿,还真是绝佳时机,打在了庄国的七寸上。 不然凭着大胜雍国之威,杜如晦顺势下野,以董阿继政纲。董阿的治政能力自不必说,以更强盛的庄国国相之位,外楼无忧,甚至有成就神临的机会。而杜如晦一朝脱身,说不得再见便是真人! 他夜入新安城杀死董阿,不仅仅是杀死了一个董阿。 更是斩断了杜如晦的路! 也打断了庄国国相位置上的正向循环。 杜如晦要找下一个足堪承继政纲的董阿,又不知要多少年。 “太子是说,韩殷之死,可能并没有那么简单?”姜望联系到他在雍国所见,认真问道:“并非庄高羡独力将其搏杀?”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他自然重要。据此可以判断庄高羡的实力所在。 但姜无华只是摇头笑了笑:“我可什么都没有说。” 他的笑容,已经是一种答案。 远在西境的雍国,都完全落在齐国的视野中,姜望并不感到意外。 若不能着眼于天下,何以称霸主? 眼光若只在一域之地,最多也就是称一时之雄。 “我明白了!”姜望道。 “你明白了什么?”姜无华含笑道。 “我明白太子为何跟我说这官道。”姜望却没有笑,只问道:“朝廷对我有安排?” 姜无华大谈官道,想是齐廷接下来要授他实职了。 请他过府喝粥,无疑是一种示好。 姜无华毕竟是东宫太子,提前知道朝廷对他的安排并不困难。给他提个醒,并帮他补足相关见识,让他可以更好地选择。这份人情,落得结结实实。 他笑道:“青羊子智勇双全,国之幸也!” 这会他没有说“孤之幸”,想也是知道过犹不及。 只是对于这夸赞,姜望却是无法生受。他一直到现在才想明白,若是换成重玄胜,只怕太子一开口,就已经能够知道事情真相了,当不会领这份人情。 人情债最是难还,太子的人情债,更是让人如履薄冰。 而他听到现在,这份情不领也领了! 姜望在心中叹了一口气,面上微笑道:“多谢太子指点。” 姜无华摆摆手:“你我志趣相投,该为知己,何必言谢?” 他正容道:“功业者,无非文治武功。你适合什么,自己要清楚,官道亦漫漫,不可阻于一时。你这绝世天骄,国之良才,天子亦会对你的意愿有所考量,本意是让你更快成长,而不是拖累于你。” 是一地郡守?还是领一军征伐迷界、或是万妖之门? 非是姜望自大,以他现在的名职、表现出来的天赋,选择的空间也不多了。 总不至于让他去编经纂典,做些水磨工夫,空耗光阴。 而姜望更需要考虑的是……他的修行,要不要靠拢官道? 这是道途根本,须得再三思量。 既然已经领了这份人情,姜望也不会再纠结。 出声问道:“姜望有一事不明。既然官道一体两面,政纲系于修行,除开仇恨之外,怎还会有人叛国不忠?” 叛者无非两种,一者为仇,一者为利。 在官道的修行体制下,叛国者应该无利可图才是。 “天下之国,非止一二。于此国为孽者,于彼国或为功。功孽可以相抵,有国家体制依托,足能承担反噬,甚至反有补益。” 姜望暗想。就像那黄以行,卖阳而向齐。修为不仅没有随着阳灭而衰,反而在齐更起。 但这并不是他真正想问的问题…… 太子解释之后,又道:“再者说,修行本是自身。以探索星穹为例,是否耗用人气,旁人又岂能知?身在官场,不寄官道者不知凡几。所以归于体制未必为忠,离于体制未必为逆。”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姜望:“齐国乃泱泱大国,忠诚并不体现于此。” 他显然是听懂了姜望的弦外之音,并且告诉了姜望答案,依不依托官道,全凭他自愿。齐廷并不会以此判断他的忠诚与否。 他就是像现在挂职四品青牌一样,把实职当虚职也可以。或是办了事实,得了功业,却不取官道之力也行。 一切皆由自主,全看他如何选择自身的道途。 姜望只觉在今日,对这大齐太子,有了全新的认知,当然亦对现世官道有了全新的了解。双手扶膝。认真地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太子却笑了:“‘君’这个字,可不能乱用。” 谁说太子质朴!? 姜望只感觉自己爬出一个坑,又落一个坑。根本无法招架。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他抬眼一看殿外。 “啊,时候已经不早了!” 姜望惊讶了一下,然后很是遗憾地看着太子:“今日与殿下相谈甚欢,姜望受益匪浅。可惜还有要事在身,无法久留。就此拜别,祈殿下圣福!” 姜无华却也不恼,就坐在那里,温煦笑道:“青羊子路上慢些。” 姜望赶紧爬起来,脚下生风地往外走,生怕太子不放人。 他感觉自己在拐弯抹角的交谈上,实在不是这些天潢贵胄的对手。 以后再来长乐宫,须得拉上重玄胜才是。 啊呸。 以后再也不来长乐宫! 欠的人情,想别的法子还。 “哎等等!” 太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姜望只做没听见,三步并两步,已是出了膳厅。 忽地袖子一紧,已是给人拿住! 姜望回头一看,正迎上姜无华的温煦笑脸。 “啊太子殿下!”他惊讶道:“因何事唤微臣啊?” 好像真的没听见前一声唤。 姜无华也好像真的看不穿,只放开他的袖子,笑着伸了伸手,自随侍太监手里,接过一个造型古雅的食盒,递给姜望:“你忘了带这个。里间雪竹鸡、珍珠彘、小玉兰各一份,用这个食盒装着,放多久都不会坏。” 姜望接过了:“殿下厚谊,姜望铭刻于心。” 姜无华只笑道:“下次再来用膳。” “有空一定来!” 姜望将食盒放进储物匣,脚底抹油,匆匆而去。 一脚踏出宫门。 此时仍在上午,煦光落在宫匾上,将“长乐”两个字照得明丽。 知足者能长乐,从一直以来的表现来看,太子也是个知足的,当能长乐。 但……果真如此吗? 姜望寻见自家的轿子,赶紧钻了进去。 急促道:“快走!” 轿夫自是听话地抬轿便走。 倒是旁边的管家谢平吃了一惊。 姜爵爷这是……犯事了? s:///book/3/3752/909624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七章 千鲤池 世间人各有各的烦恼忧愁。 轿夫只顾闷头前行,挣的是力气钱。 管家谢平忧心忡忡,担心自己才就业又失业。 而轿中的姜爵爷,这时候才能静下来,重新审视长乐宫里的那位殿下。 不是他自夸,以他如今的实力,一个普通的外楼修士,绝对无法轻易抓着他的袖子。更别说叫他都差点没能反应过来。 这在战斗中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可太子并无神通,此事有太多人知晓,绝无虚假。 那么…… 是找到了自己道途的外楼? 就算同一个神通,不同的人开发也是有强有弱。 各人道途不同,进程不同,更是难免千差万别。譬如那四海商会会主苏奢,就不如尹观多矣。 那么太子到了哪一种程度? 就像以前的尹观? 姜望心知肚明,送礼物归送礼物,太子这更是在向他展示实力呢! 倒不是说他姜望如今已有资格左右齐国朝堂局势了,而是太子,已经着眼以后,在布局未来。 今日之大齐帝国当然强盛,并吞阳国、兵压大夏、布局近海、黄河夺魁,称得上威加八方。但要说一统天下,确实还看不到可能性。 天下六强,哪个也不弱。 也就是说,天子若要更近一步,也该考虑超脱的事情了。 按照官道体系的规则而言,今天子掌权应该不会超过百年。 现在已经是元凤五十五年,也就是说,最多四十五年之后,便是新君即位。 四十五年说长也长,说短,也不过是弹指间! 十九岁的天下第一内府,未来不可估量。 太子的智慧之处在于,从头到尾,他压根没有提出招揽二字。因为姜望必定会拒绝。 哪怕抛开姜无忧这层关系。姜望这样的国之天骄,只要按部就班,自然有光明未来,无须冒险涉及争龙事。 太子只是表达他的善意,送出他的人情,且叫姜望不收也收了。 将来他若当国,姜望这样的人才,也应记潜邸旧情,效忠新皇。 表达善意,是给未来落子。 展现实力,是告诉他,太子配得上他的忠诚。 “去华英宫!” 姜望在轿中道。 轿夫默默转向。 走在轿旁的谢平,脸上更苦了。 看来这次姜爵爷犯的事还挺大……这都要去找三皇女托底了! 而对姜望来说,他去长生宫、去长乐宫,都是受邀前去,唯独华英宫,是自己主动登门拜访。这其间的亲疏远近,不言自喻。 他是想要告诉三皇女,一事之约他牢记于心。也是让其他人不必猜疑。 长乐宫和华英宫隔得不远,很快轿子便到了地方。 虽未提前递帖,姜望倒也不至于在华英宫吃闭门羹。 华英宫的女官把他引到宫内千鲤池旁就离开。 今日姜无忧难得的没有演武,拿了一只玉碗,在池边喂鱼。 此时的她,藏了几分英气。眼神有些渺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日光照水。 一把鱼食洒下,百十只金鲤竞跃,真是奇观。 姜望走至近前,咳了一声:“殿下好雅兴。” 姜无忧瞧着那些金鲤,并未回头:“今天怎么想着登门?” 姜望实话实说道:“长生宫和长乐宫都去过了,怕招人误会,便来拜访殿下。” 姜无忧转回头来,瞧了他一眼:“既是怕招人误会,怎么不昨晚就来我华英宫?” “呃。”姜望尴尬道:“昨日从长生宫离开后已经很晚,不太方便。” 姜无忧飒然一笑:“你我正大光明,有何不便?” 姜望道:“总要顾虑殿下清名的。” 姜无忧静静看了他一阵,道:“你亦是俗人。” 她转回头去,继续洒鱼饵:“你在长生宫待到半夜,怎么不顾虑姜无弃的清名?” 姜望:…… 他本想说,这怎么能一样呢? 但想了想,好像也很难说出来有什么不一样。 终是闷声道:“十一殿下与我切磋了一场。” 姜无忧却似乎并不关心胜负,只问道:“你知道这千鲤池有多少条金鲤吗?” 姜望并没有被千鲤池这个名字所蒙蔽,细细地数了数,才道:“一百六十七条。” “你看。”姜无忧道:“你都知道是千鲤池,还要自己数一遍。你只相信你看到的,而不相信你听到的……我亦是如此。” 姜望只一笑:“那殿下看着便是。” 姜无忧又问道:“东宫那位,厨艺还不错吧?” 姜望道:“太子若做大厨开馆,我必天天登门。” 太子当然不可能真的去开饭馆,所以他也不会真的天天登门。 姜无忧玉指轻捻,一点一点地洒着鱼饵。水中金鲤此起彼沉,争相夺食。 她缓声说道:“屈指算来,我已有二十年,没有尝过他的手艺了。那会我还小,在那以前,我一直以为,他做的菜是世间绝品。” “现在呢?”姜望问。 姜无忧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道:“他要神临了。” 这话有些没头没脑的,姜望不知道她怎么得出来的结论,或许是她自己的情报渠道,或许是姜无华有意暴露了什么。但她既然这么说,那就不会有错。 他想了想,说道:“我与东宫接触有限,但也觉得出,他的实力不是传言中那样普通。” 姜无忧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问道:“你如今挂职三品,想清闲也难。实职的话,你想去哪里?若去迷界,祁真人可以照应一二。” 姜望笑问道:“我难道非要打打杀杀?怎么就不能治政一方呢?当初重玄胜可还想给我谋划日照镇抚使之位来着。” 此间并无下人伺候。 千鲤池边,只有他们两人。 姜无忧随手把装鱼饵的玉碗放在石质围栏上,沿着池岸往前走。 “你不太适合。”她说。 姜望:…… “你的修行要依托官道么?”姜无忧又问。 “殿下不是说我不太适合么?”姜望闷声道,有些愤愤不平的意思。 姜无忧笑出声来。 “回去吧。”她随意地摆了摆手:“孤要去练功了。” 对于姜望去长生宫、长乐宫的行为,她看起来并不在意,且让姜望也不必在意。 姜望于是停步,瞧着那高挑的身影远去。干脆、果断,毫不拖泥带水。 大齐的这几位皇胄,还真是没谁简单。 姜望往回走的时候,顺便往千鲤池看了一眼,那些漂亮的金鲤虽已进完食,却并未立即躲起来。 而是游在水面,隐隐约约竟像是要摆个什么字。 金鲤虽贵,也不过是玩物。 喂养者训练它们做些讨喜的事情,也再正常不过。 姜望饶有兴致地等了一阵。 游来游去的这群金鲤终于固定下来,组成了一个“吉”字。 顷刻又四散。 点点金光落水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八章 八月 八月如期而至。 这一天风和日丽。 姜望、重玄胜、十四,三人并马,离了姜府。 大摇大摆地行在临淄街头,端的是横行霸道——主要是重玄胖体型惊人,临淄正街一般都能容七马并行,他驾马一挤,空间便所剩不多。 三人并骑,把街道占了大半,瞧来非常的纨绔。 更别说身后还跟了一群手提棍棒的恶仆。 “我说,有必要这样吗?”迎着路人鄙夷的眼神,姜望有点不自在。 “我们是去欺负人的,不嚣张点怎么成?”重玄胜满不在乎,顺嘴嘱咐道:“十四跟上,保持队形!” 百忙之中还抽空往路边瞪了一眼:“看什么看!没看过不讲理的人?” 路人敢怒不敢言。 十四不吭声,但明显低着头。 虽然身披重甲,头戴铁盔,却也不如重玄胖防御惊人,能够无视所有鄙夷的目光。 今天说是手底下一个掌柜逛青楼的时候叫人欺负了,对方也是临淄城里的一名公子哥。当然,用重玄胜的话来说,“区区四品的帽子,敢跳脸,连他爹一起打。” 是的。 今天的生活就是这样朴实无华,形影不离的重玄胜和十四,拉上一个姜望,为手底下掌柜逛青楼的纠纷,找上门去欺负……啊不,伸张正义。 一个博望侯嫡孙,一个挂着三品官职的青羊子,去欺负一个四品官的公子,实在是没有悬念可言。 就是抱着碾压的打算去的。 虽然姜望知道重玄胜死乞白赖拉着他一起,肯定是别有目的,不在此处,便在彼处。这胖子做事常常是环环相扣,密不透风,于无声处显惊雷。这段时间一直在忙着什么,说不定就快到见分晓的时候了。 但特意这样大摇大摆地横行,还真是有些难言的羞耻…… 按照戏本里的剧情,他们这边“恶少出街”,马上就该天降正义了。 被重玄胜吼得满腹委屈的路人,忽而眼前一亮,正好看到一名很有实力、名声也很好的贵公子,迎面驾马而来。 “这群人嚣张横街,正义之辈岂能忍?给我好好教训这些狗仗人势的兔崽子啊!”路人在心中呐喊,默默为其助威 殊不知重玄胜眼前也是眼前一亮。 “欸!”他在马背上,举起大手来招呼:“谢公子!” 同样骑着高头大马的谢宝树谢公子,脸上写满了晦气,只做没听见般,径自驾马前行,与重玄胜这一行错身而过。 “谢公子这么快就不认得我啦?”重玄胜还扭过头去招呼:“你在大师之礼被打晕的时候,我还去太医院看过你呢!” 谢宝树心中万马奔腾。握着缰绳的手,都快捏青了。 骂肯定骂不过,打的话,一打三他还真没把握。要是不小心马失前蹄,被当街打一顿,他更是没脸在临淄呆了。 只能面无表情地纵马而去。 当他是个屁,当他是个屁。他在心中念叨。 如此果然舒坦了些。 重玄胜‘嘁’了一声,不满地转回头来:“我还说搬到摇光坊跟谢小宝做邻居,能多少有点乐子呢。没想到这么不禁逗,怪没意思!” 姜望一愣:“谢小宝?” 重玄胜撇撇嘴:“可不是个叔宝嘛!天天就是家叔说,家叔说,离了他叔叔,他话都不会说啦!” 谢小宝,嘿! 要说欺负人,还得重玄胜是行家啊! 姜望心中叹服。 也不知怎的。 本来跑到大街上横行霸道,哪怕是装的,也让他不太自在。但欺负起谢宝树来…… 重玄胜冲他咧嘴一笑,挑了挑眉,那意思是,爽? 姜望默默挺直了脊背。 就还挺爽的…… 对谢宝树抱有极高期待的路人缩了缩头,默默往前走。离这些衰人越远越好。 朝议大夫府上的公子,都被这样欺负。他不过是被凶了一句,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 如此安慰着自己,但忽然看到一队人疾飞而来。 “好!青牌出手了!” 这路人心中欢喜。都城巡检府直接归陛下统属,管你什么勋亲贵戚、什么大户公子,说拿你就拿你,半点情面也无! 叫你们嚣张! 他恶狠狠地回头看去,俨然在心中,这一队青牌正是受他之令,缉拿恶少。 令他醺醺然。 却见这队青牌疾飞近前,齐齐落在地上,却是对着那骑火红骏马的恶少躬身行礼:“姜大人,都尉有令相召!” “你娘欸!” 这路人心中暗骂一句,低头匆匆而去。 能欺负朝议大夫府上的公子,敢在大街上横行,还在都城巡检府有位置……哪怕是在临淄,的确也有嚣张的资格。 却说接令的姜望,本人也是愣了一下。 这队青牌捕头礼数周到,说明北衙都尉突然相召,不是因为他犯了什么事。 那么就只有召他做事了。 不过他虽是四品青牌捕头,但都城巡检府却从未强制安排他办过什么案子。初挂职时,是因为重玄胜的人情,再后来,就是他与郑商鸣的交情。 何以这次这么突然,甚至招呼都不提前打一个? 但不管怎么说,北衙都尉既然相召,无论重玄胜今日有什么计划,也都只能暂时搁置了…… “你可知是什么事情?”姜望在马上问道。 “卑职亦是不知,只是都尉着您必须立刻前往。我等刚从您府上找过来。”那青牌回道。 堆叠在骏马上的重玄胜,出声问道:“我方便跟过去吗?” 那捕头当然知道重玄胜的身份,面露难色:“巡检府这会很忙,重玄公子非是青牌,恐怕不合适……” 重玄胜点点头:“没关系,你们不必为难。” 他对姜望笑道:“计划赶不上变化,今天没办法去欺负人啦!” 说话间,他抬头往天上看了一眼。 姜望瞬间明悟。 这一次是天子召他办案! 所以北衙都尉才突然下令。 所以郑商鸣才没法子提前知会。 都城巡检府不缺有能力。有名望的青牌。办案能力拿他姜望比,都是在侮辱那些人。有什么案子,是非他姜望不可的呢? “说什么胡话!”姜捕头已经进入办案状态,义正辞严道:“本官堂堂青牌,朝廷命官,岂会同你去欺负什么人?” 他索性翻身下了马,把缰绳一递:“茶就不去喝了,本官须忙正事,你帮着把焰照给我送回去。” 红鬃如火的焰照,却是往后一缩。 姜望笑着拍了拍它的头:“放心,他不骑你。” “得,得。”重玄胜也不是第一次被焰照嫌弃了,幽幽道:“让十四牵着。” 十四甲手一伸,便把焰照的缰绳挽了过去。焰照踩了几个碎步,往前巴巴地贴着。 姜望这才对面前这队青牌道:“走。” 一行人拔地而起,疾飞北衙。 s:///book/3/3752/9104120.html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小说网手机版阅读网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九章 大案 腰悬青牌这么久,北衙也算得上姜望的“娘家”了。 当初捕神岳冷见猎心喜,为青牌留下人才,到如今已见收获。 天下第一内府,亦是青牌中人。使得齐国上下,不知多少年轻人,对青牌心生向往! 其它衙门不必再于北衙面前说什么人才储备,任是什么人才,也要在黄河魁首面前却步。 都城巡检府若有一张名刺。青羊子姜望也是可以列于其上,昭显其名的。 反应到现实之中,姜望能够明显感觉得到,整个青牌体系对他的接纳。 因为一直只是挂职,少有实务的原因,大多数青牌对他其实是没什么印象的,还有一部分是不好的印象。总觉得他是走后门挂的青牌,腰悬四品,对那些辛辛苦苦办案的捕头实在不公。 在他夺得代表齐国出战黄河之会的名额后,这种观感便有所改变。 黄河之会一举夺魁,一夜之间,姜望便成了青牌的骄傲。 很多捕头都愿意把姜望的名字挂在嘴边。 “知道姜望吗?天下第一内府。咱们青牌的!” 便这一句,不知多么扬眉吐气。 这队奉命来召姜望的青牌捕头,没有一个拿架子的,很是礼数周到。进了北衙之后,也是人人带笑,满是善意。 不过这种轻松愉快的气氛,在进得宪章厅之后,便荡然无存。 宪章者,狴犴之别名。 狴犴者,龙皇之第七子。平生好讼,秉公明义,传说中统管水族所有诉讼事。 当然,随着龙族被逐沧海,还遗留于现世的水族,早就不奉狴犴了。倒是人族没有什么避讳。 从名字即可知,这宪章厅在北衙内部的分量。 而宪章厅里坐着的三个人,更无疑表明了今天这件事的重要性。 姜望只认得两个,居中而坐的北衙都尉郑世、坐在其人右手侧的巡检副使杨未同。 单就这两位,已经很见分量。 更别说坐在郑世左侧那位气质儒雅的男子。 从外表上看,只是中年模样,瞧来比郑世还显年轻一些。穿着得体,自有风仪。虽然是坐在郑世左侧,但从郑世和杨未同的态度来看,其人地位隐隐在郑世之上! 北衙都尉是位卑权重之职,以职级论,还没有姜望的三品金瓜武士高。但论及实权,整个临淄,地位能稳在郑世之上的人,也并不多。 三位大人正坐,面对厅门,背后是其形似虎的狴犴雕像。瞧来颇有几分三堂会审的味道。叫人没来由的紧张。 “姜捕头!”姜望甫一进门,郑世便开口道:“本官与谢大夫、杨巡检使,已经等你多时了!” 这是在给姜望提醒,那儒雅男子的身份。 地位在郑世之上而又姓谢的…… 朝议大夫谢淮安! 刚刚才欺负了人家的侄子,姜望很有些心虚。 “见过几位大人。”他拱手道:“姜望来迟,还请恕罪。” 谢淮安并不开口。 杨未同虽然与两位同坐,但其实也并没有太多说话的资格。 旁边两位,一位是他的直属上级。一位与他老师平级,他坐在这里,只是监督整个案件的公正性,其实跟谁也不能并列。 郑世摆摆手:“你事先也不知会被传唤。” 随口把这事抹了,然后直入主题,问道:“上月归齐之时,你可还记得,在阳地,发生了什么?” 姜望愣了一下:“阳地?没有发生什么啊?” 有这一愣的工夫,心中已经飞速展开。 归国队伍经行阳地之时,也就是在衡阳郡有些不愉快,曹皆训斥了那黄以行几句,也便轻轻放过。以曹皆的身份而言,这事再小不过。 没有经过赤尾郡,在日照郡也只是跟等在路边的田安泰说了几句话。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 郑世道:“你再好好想想。” 姜望困惑道:“卑职不明白,都尉问的是什么。” 谢淮安静静看着他,仍不发表意见。而杨未同面无表情,不见半点情绪。 “本官不妨直说了。”郑世道:“当日曹皆与黄以行之间,发生了什么。你在现场,可还记得?” “这自是记得。” 姜望于是便把当日之事完完整整地复述了一遍,黄以行如何组织迎接,曹皆如何训斥……不偏不倚,不加任何个人主观意见。 甚至是完全复述对话,没有一个字的增减。 当日在场的人不少,他看到的、听到的,都不比谁更多,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而且他也不觉得,曹皆有什么问题。 只是北衙都尉现在这样问…… 曹皆和黄以行之间,难道还发生了什么? 自己先时猜错了吗?今日被召来北衙,不是要委事,而是作为某个案件的人证? 姜望复述之余,心中也忍不住猜想。 谢淮安便在此时开口:“你确定曹将军当时说了这句——‘你们这些旧阳官僚,习惯也需改一改’?” 姜望想了想,说道:“确实是有这么说,不过当时也是……” 谢淮安竖掌截住他,然后说道:“黄以行死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直视着姜望的眼睛。 他面貌儒雅,气质温和,但盯着姜望的时候,凛凛然不可直视。 姜望直视之,惊道:“怎么会?!” 黄以行再怎么说,也是大齐一地镇抚使,地位类比郡守。 这等封疆大吏般的存在,出事绝不是小事! 谢淮安慢慢说道:“有人看到黄以行披发于面,散去一身道元,摔死在城门前。” 这死法实在是太奇怪了些。 散去一身道元……也就是说自杀? 但黄以行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自杀? 姜望旋即又想到,自己能想到的事情,朝廷里的这些大人物怎么会想不到? 他只觉喉咙有些发干,忍不住问道:“那曹将军他现在……” 谢淮安道:“已被禁足在府中。” 曹皆被怀疑和黄以行的死有关! 难怪北衙都尉亲自督办,难怪还有一位朝议大夫到场! 一位郡守之死,涉及春死军统帅曹皆……此已是通天之事。 整个齐国,够格参与的人已是不多。 兵事堂当然不方便出面,所以政事堂来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章 仰面而死 堂堂九卒统帅,兵事堂成员,当然不可能一有风吹草动,就被扔进监狱。 但这等层次的大人物,被禁足于府,本身已是成囚! 姜望迅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黄以行身份敏感! 其人何以能任职衡阳郡镇抚使? 无它,旗帜耳! 他是旧阳归化于齐的一面旗帜。 用以宣扬“阳人亦齐人”的最好例子。 曹皆教训黄以行,既是一时愤怒,也是有意敲打,见不得其人把旧阳官僚的习气带来齐国。 这本没有什么问题。 但黄以行突然死了,这就成了大问题! 姜望完全可以想象得到。肯定会有人传,是曹皆逼死其人! 想他黄以行,归为齐人,热切迎接夺魁归来的英雄,虽是阿谀了些,但拳拳爱国之心,又何罪之有? 你曹皆一口一个旧阳官僚,是根本就不认可阳人为齐臣吗? 齐国如今雄霸东域,当中并吞了多少国家?又有多少人,是从他国归化于齐? 就连国相江汝默,上溯几代,那也是容国人! 原来那些人,那些国家的大臣,从来都不被所谓“真正的齐人”认可吗? 这叫他们如何自处? 最大的问题在于—— 姜望很明白,这种“偏见”,这种“老齐人”的优越感,是真实存在的! 当初姜望已经齐阳战场建功,获爵青羊镇男,雷占乾不也视他为乡野匹夫吗?他从天府秘境成功出来时,已为重玄氏门客,那十四皇子姜无庸,不也骂他无根无底吗? 这件案子里的黄以行和曹皆,都极具代表性。 一个是旧阳归化官员,掌控一郡,也算得上大官。一个是土生土长的“老齐人”,一步一步,成长为齐国绝对意义上的高层。 此事一个处理不好,就是巨大的政治事件! 姜望沉默了片刻,说道:“不知诸位大人传唤卑职,还有什么吩咐?” 他现在也反应过来,北衙如此正式地传唤他,不可能仅仅是要他作证而已。 当日那一幕,整个归齐队伍,不知有多少人亲见,他姜望能够提供的线索,不会比谁更多。 谢淮安看着他道:“传天子口谕:着四品青牌姜望,彻查此案。务必替黄卿伸冤于九泉!” 果是天子亲令! 姜望没有拒绝的可能,因而拱手,对着齐宫的方向礼道:“臣领命!” 他一个四品青牌,被调令查案,也是符合职务。虽然谁都知道,他查案的能力尚且存疑。 此等大案,姜望当然不会蠢到大包大揽,这又不是黄河之会,打不打得过,上去打了就是。 天子把这么重要的一个案子交给他,他要是办不好,可不是自罚三杯就行的。 是以礼毕之后,他便对郑世道:“卑职毕竟经案甚少,办案能力有限,只担心自己行事粗疏,唯恐误了朝廷大计。” 郑世是他在北衙里的大腿,他当然要牢牢抱紧。 郑都尉也没让他失望,当即便道:“天子既然看重你,你尽管尽己所能。当然,本府也会调派精干捕头,辅助于你。” 这几乎是在明说,你去便是了,具体查案,自有专业人士出手。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巡检副使杨未同,忽然开口道:“以下官来看,青牌捕头林有邪,就很适合协助姜捕头办此案。” 郑世皱了皱眉:“林捕头办案能力自是没问题,只是这实力……” 杨未同笑道:“在咱们齐国境内办案,修为有什么紧要?再者说,不是有天下第一内府在么?” 这话倒也让人没什么反驳的理由,郑世自己也不是很介意,只问谢淮安道:“大夫认为可行么?” 谢淮安坐姿端正,慢条斯理地道:“巡检天下是北衙本职,老夫只能算是外行。此事都尉自己做主便可。” 就如他堂堂朝议大夫,此刻也坐在侧位一样,这里毕竟是北衙,具体的案件,还是要以北衙都尉为主。 郑世于是对姜望道:“林有邪捕头会协助你侦办此案。姜捕头,陛下厚望相寄,你切不可负。” 姜望本是想求抱另一条大腿,捕神岳冷的。 若有岳冷同去,他跟着转一圈,做个样子便可,岂不轻松? 但只消想一想,也知不可能。岳冷不可能为他做副,便是岳冷自己同意,有岳冷同行,旁人也不会认可这是姜望侦办的案子。 林有邪则不同。碍于修为、地位,她怎么也盖不过姜望去。 而她的办案能力,姜望非常清楚! 他一直以来跟林有邪拉开距离,恰恰就是因为林有邪的眼睛太锐利。 姜望礼道:“唯竭尽所能而已!” 郑世已经做了决定,他也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总不能到这时候了,再开口说换个人。而且能做他副手、又比林有邪能力更强的人,他还真不认识。 只是心中亦有所明悟。 原来杨未同……也是林有邪在都城巡检府里的人脉关系。 在这样一件大案里,把林有邪放进来,本身就是一种资历的积累。 这时候,杨未同从袖中取出一个画轴,起身递给姜望:“为尽快淡化事件影响,现场不可能保留。这是黄以行当时身死的场景,咱们已经有画师将它画了下来。黄以行的尸体,也就近封存,等你去查验。” 在不能封锁死亡现场的情况下,这的确已经是最好的处置了。最大程度上保留了线索。 姜望接过画轴,展开看来。 整幅画是一个俯瞰视角的构图。 其时晨光熹微,在照衡城高大的城门之前,一个满面血污的老人,仰躺在地上,四周是惊散的行人——大概因为时间太早,当时的路人并不多。 可以看到,黄以行是后仰坠下城楼。 画师技艺了得,其人面上的血迹,都勾勒得非常清楚,可以说纤毫毕现。 与在现场观摩,也没什么两样了。 只可惜画的是黄以行坠城死后的样子,没有画到他坠城的过程。 当然,画师是后来赶到现场的,肯定也没能看到坠城经过。画师能做的,只是把他看到的现场,尽可能还原在画轴上,使人如亲见。 令姜望印象最深刻的一点在于—— 在这幅图中,黄以行的表情很奇怪,虽然被血迹模糊了大半,但仍然感觉得到,其人死时不是很痛苦。 他睁着眼睛,直视上方,似是隔着画轴……看着看画的人! 姜望把画轴一卷,隔断了那眼神。 小心收好画轴,然后问道:“几位大人,还有什么要吩咐的么?” “好生办案,不要堕了我北衙声名。”郑世说着,起身往外走:“让谢大夫跟你说两句。” 杨未同也跟着离去:“我去传林有邪过来。” 一瞬间,宪章厅内,就只剩姜望和谢淮安两人。 姜望没来由的,眼皮直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一章 “新齐人”(为盟主过客流往加更!) 朝议大夫单独留下来,是要说些什么? 这起案件还有别情? 或是天子有什么私底下的吩咐? 姜望胡思乱想着,一时没有说话。 “我听说……”谢淮安看着他,淡声道:“青羊子跟我那不成器的侄儿,有些误会?” 姜望的冷汗当时就下来了。 好你个谢宝树,多大的人了,还来告家长那一套? 真是可恶,可恨。 可耻! “大概……是有一些。”姜望关注着谢淮安的表情,谨慎说道。 谢淮安摆摆手:“我亦是听下人隐约说起,也不问你们具体是什么情况了。年轻人嘛,容易冲动,一言不合,产生一点什么矛盾,再也正常不过。” 他笑道:“当中如有什么误会,你们说开了就好。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年少时的一点小摩擦,又能算得了什么呢?十几年后再看,当为趣事,或可付之一笑!有句话叫不打不相识,兴许你们还能成为朋友呢!” 都说谢淮安视谢宝树如亲子,今日一见,果是如此。以他堂堂朝议大夫之尊,竟还亲自为侄儿解决私底下的纠纷,真的是上心非常。 看来错怪谢小宝了,他倒是没有告家长。姜望想道。 他当然不敢在一个朝议大夫面前摆谱,赶紧应和道:“您说得是,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亦常怀此念。今天路上见着宝树兄,我们还主动跟他打招呼了呢。” “啊,是嘛?”谢淮安很是宽慰地笑了笑:“青羊子心胸豁达,非是常人。倒是我家宝树,自小娇惯,性子不好。说起来他还比你大呢!却不及你多矣。实在是委屈你了。” 姜望终究是脸皮不够,只道:“其实也并无委屈……” “宝树的性格我是知道的。”谢淮安承诺道:“你放心,回去我就教训他一顿。往后那小子若敢对你不敬,我一定狠狠责罚!” “那倒也不至于。”姜望毕竟心虚,可不能让谢淮安回去打孩子,万一打委屈了,让谢小宝哭诉起来…… 他赶紧补救道:“其实宝树兄人并不坏,只是性子耿直了些。我跟他之间,算不得矛盾,只是小误会罢了,说开了就好了。” “那就好。”谢淮安笑道:“那我就不耽误你办案了。此案举国关注,你须谨慎再三。” 姜望赶紧告辞:“多谢大夫提醒!” 一个为子侄铺路,一个生怕挨打,倒也相谈甚欢。 离开宪章厅,姜望犹自抹着冷汗。 人还是不能太膨胀啊。朝议大夫府上的公子,岂能随便欺负。这是谢淮安态度还好,若是换个态度不好的,教训他姜望也就教训了,谁还能说个不是? 姜望默默想到…… 看来以后欺负谢宝树,还是要多让重玄胜带头。那胖子脸皮厚,不怕训,背景深,不怕打压。 头戴青巾的林有邪,正立在厅外。 有一段时间未见,她身上的气息倒是凝实了许多,修为很有进益。但表情则很是疏离,对着姜望规规矩矩地一礼:“姜大人,下官奉命,协助你去阳地调查。” 公事公办很好,姜望很喜欢公事公办。 “好说。”姜望随口吩咐道:“半个时辰的时间,咱们各自回去准备一下,半个时辰之后,咱们在义字门会合。” 林有邪张了张嘴,她本想说青牌吃饭的家伙都随身带着,哪有什么好准备的。 但想了想,终只应道:“好。” 姜望更不多说,离了北衙,匆匆回返。 他自不是有什么东西落在府里,须得随身带着,而是要赶回去寻重玄胜问计! 今日这事,透着蹊跷。他隐约看出来一点东西,但并不真切,也不够踏实。 贸贸然去照衡城,说不得便要踩上什么。 他姜青羊也不是个没脑子的人,但没必要事事都自己较劲。重玄胖那么聪明,该用就得用! 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本就在府中等着的重玄胜,静静听姜望说完,第一反应亦是皱眉:“这案子透着古怪。” “是吧?”姜望亦道:“黄以行那种人,怎么可能自杀?偏又牵扯极大,此事实在难办。” 重玄胜看了他一眼:“这案子虽然古怪,但案子并不难办。” 这话听起来有些矛盾,但从重玄胜嘴里说出来,肯定有其道理。 “怎么办?”姜望催促道:“赶紧的,我这马上就要出发了!” 重玄胜撇了撇嘴,终还是道:“首先你要知道,天子为什么点你的名字。” 姜望故意膨胀了一下:“我是天下第一内府嘛!放眼年轻一辈,舍我其谁?” “那你还在这跟我耽误什么工夫?”重玄胜肥手一摊:“天下第一,你直接杀过去就是了。” “好了好了。”姜望顺毛道:“快说为什么。” 重玄胜哼了一声,才道:“当然不是偌大齐国无人可用。而是你姜望,在某种意义上,其实应该与黄以行是一边的!” 姜望一点就透,恍然道:“所以我来办案,才能体现公正?” 这件事情的关键,正在于他的身份,他亦非土生土长的齐国人,在某种意义上,代表的正是“新齐人”! 黄以行是旧阳官员归化的一面旗帜,十九岁的青羊子、三品金瓜武士,却更是一面大旗! 他把紫微中天太皇旗展于观河台之时,自身也立起了一面“新齐人”的大旗。 在齐国,“姜望”这个名字,可以说代表了一个“新齐人”在齐国所能达到的成就,所能得到的信任。 “而问题的关键在于……”重玄胜说道:“天子为什么要体现‘公正’?” “这不是应该的吗?”很少在人前说话的十四,忽地开口道:“办案不就是要公正吗?” 她还懵懂着,姜望却听明白了。 因为案子的结果已经有了,天子需要让那个“结果”,没有争议。 说白了,天子要保曹皆,不让这起风波沾染其身。 无论黄以行之死,跟曹皆有没有关系。 最后都不能有关系! 所以重玄胜说这案子好办,因为姜望唯一需要给交代的,就是天子。而天子那边,结果已经定下。 姜望唯一要做的,就是让这结果更有说服力。 他的身份,就是“公正”的一个环节。 所以去办这件案子的,不是岳冷,不是别的什么名捕,而是他姜青羊! “我知道了。”姜望说道。 “那么黄以行的死,真的跟曹将军有关系吗?”他问道。 “谁知道呢?”重玄胜在摇椅上摇了摇,摇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响。 这胖子意味深长地说道:“你才是这件案子的侦办人,案件的真相,在你手中。” 在两个朋友身边,安宁不同于别处。 姜望静静坐了一会。 然后起身道:“走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二章 无无缘之人 姜望亦没什么可准备的,自去马厩牵了焰照,腰悬长剑、一袭青衫,便出了府,拨马径往“义”字门去。 他当然不会在闹市纵马狂奔,焰照也很有灵性,走得很稳,还懂得避让行人。 这不,前方一个老人颤颤巍巍走来。 焰照打了个响鼻,自己转蹄,便往旁边让。 姜望于是清清楚楚看到,这老人也跟着转向。 然后—— “啊~呀!” 就在焰照的马蹄之前,慢悠悠地躺了下去。 有气无力地喊道:“撞死人啦。” 从气息上来看,这就是一个普通人。穿着粗麻衣服,身上还打了两个补丁。洗得倒是干净。 姜望一脑门黑线,拉着缰绳,驾马往旁边绕,生怕焰照真的一不小心将他踩死了。 “你不能走!”老人又喊道。 他嚷嚷道:“大家快来看啊,把人撞残就不管了啊!” “我说。”姜望在马背上俯视着他,取出青牌,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讹人是不是也应该看看对象啊?我很好奇,你这种专业能力,是怎么活到这把年纪的?” 老人抬起身来,眯着眼睛看了一阵,似在辨认真假。 然后又躺了下去…… 大声嚷嚷:“大家快来看啊,青牌骑马撞死人啦!” 姜望:…… 还真要钱不要命! 青牌撞死人确实是很有话题性。 本来缓慢聚集的人群,忽地加速,人潮一下子就涌了过来。 指指点点的声音不绝于耳。 现在要是离开,还真的说不清了。 姜望叹了一口气:“你要是还不起来,我就让巡检府来处理这件事了。” “想要吓唬我?”老人瞪着他:“我警告你。我年轻的时候伤了脑子,受不得吓。要是被你吓出个三长两短……” “我看您也像是伤了脑子,年轻的时候被人打的?”姜望幽幽地道。 “你又恐吓我,是不是?”老人朝四面嚷道:“临淄的父老乡亲都看一看啊,天子脚下,青牌纵马撞我一个八十岁的老人家,还恐吓我说要打我啊!” 围观群众一个个眼神也都怒视过来。更有几个已跃跃欲试要锄强扶弱的后生,在那里撸袖子。 姜望无奈了。 “行了行了。”他直接取出一吊刀钱:“赶紧起来把钱拿走。” “你早这样不就好了么!”老人麻溜地爬起来,一把抓过姜望手里的刀钱,美滋滋地数了起来。 见到这一幕,谁也都知道是这老者在讹人了。 “嘁!” 正义的人群一哄而散。 姜望也并不做理会,拨马就要离开。 至于这个大街上讹人的老者,事后巡检府自会教他如何洗心革面。这一吊刀钱,不翻十倍回来,他也是白悬了四品的青牌! “哎后生等等。”老人一横胳膊,拦在马前:“相逢即是有缘,不如我们再来做笔生意吧。” 有那么点得寸进尺的意思。 姜望看了看他:“哦?” 这老人相貌清癯,若不是刚刚地上打了滚,手上又抓着钱,乍看上去,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 “怎么,你不会真以为我刚才是讹你吧?我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至于做这种断子绝孙的事情吗?” 姜望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这老头对自己也太狠了! 老者顺手把那串刀钱塞进兜里,又道:“我刚刚被你惊着了,吓得摔了一跤,难道你不该负责任吗?这点钱已是便宜你了!” 姜望被气笑了:“你刚不还说是被马撞倒的?” 老人手一挥:“差不多了,都是那个意思!反正你害得我摔了!” “你怎么摔的,你心知肚明。” “好哇!现在你还反口!”老人振振有词:“要不是你害得我,你为什么赔钱给我?” “老人家,少造口业。报应这种事情,未必没有。”姜望一拉缰绳,让焰照绕道:“我还有事,走了!” 老者回撤一步,也不知怎的,又拦在了马前。 吹着胡子道:“你还是不相信老夫。老夫可是有正经职业的好吗?是个正经人!” 姜望瞳孔微收,他刚刚竟然没有发现,这老人是如何拦住焰照的。 往日桀骜的焰照,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此时也温顺得很。 “老人家。”姜望认真地看着他:“好叫你知道,我对普通人和对超凡修士的容忍度,是不一样的。因为有些愤怒,普通人无法承受,所以我会克制。现在,我且问你,你确定你要继续在这里纠缠我吗?” 无论这老人是谁,有多么深藏不露。 这里是临淄! 是龙是虎,该跪都得跪,还得跪好! “哎呀,年纪轻轻,不要这么严肃,容易长皱纹的。”老人蹭近前来,伸手顺了顺焰照火红的鬃毛,焰照竟也乖乖地给他摸。 他笑呵呵地抬眼看姜望:“这样,老夫给你相个面如何?耽误了你一点时间,权为弥补。” “相面?”姜望挑眉:“这就是你说的正经职业?” 老人也不恼,笑眯眯道:“总比青楼龟公正经吧?” 姜望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这老头话里有话啊。 “承恵一颗元石。”老人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道。 姜望只把缰绳一拉:“不必了!” “誒!”老人又拦在前,主动降价:“一颗万元石,总行了吧?” 姜望问道:“相师也测无缘之人吗?” “你不测,怎知无缘?”老人死乞白赖道:“或许有缘,只你不自知!” 姜望看着他:“你这个样子,倒让我想起了一个熟人。” 老人一笑:“天下像我者皆学我!” 此一时,竟颇有睥睨之气。 姜望摇了摇头:“我想那人不能同意,叫他听见了这话,还会直接骂你。” 老人始终关心他的生意:“十颗道元石,不能再少了!” 姜望摇了摇头:“我不是在跟你砍价,老人家。你看这条街上这么多人,可能都是你的生意,但我绝对不是。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的命运如何,旁人说了不算。我要做什么,也不需要谁来指指点点。” 老者叹了一口气:“后生啊,我也曾像你这样,风华正茂,相信自己可以面对一切。而现在,神消人瘦,皱痕深深,才明白时也运也,命不可逆。除了幼稚之外,年轻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年轻过,你老过吗?” 姜望道:“老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终会老,但你却不能再年轻。不要倚老卖老,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我这人尤其如此。” 老人摊开手,把皱痕深深的手,伸在姜望面前:“那你再给我一个刀钱。” 姜望果断取出一个刀钱,放在他手上。 这回老者却是有些惊讶了,抬眼瞧着他:“你不是不肯算?” 姜望笑了:“如果只是区区一个刀钱的话,那听听也无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算十三章 神鬼算尽 什么不需要指指点点,什么不信命,扯上那么多有的没的,我呸!还不是嫌贵! 长街之上,老者退后几步,似乎重新认识了这个名满天下的少年天骄,感慨道:“能砍我神鬼算尽人间半仙的价,你也算是本事!” 半仙? 姜望笑而不语。 这神神秘秘的老人,终于开始“工作”。上上下下打量了姜望好一阵,看了又看。 “麻烦快点,我的确有事。”姜望提醒道。 老人不以为忤,只感慨道:“看你的面相,你现在是人生得意,身份不凡!” 姜望道:“这不必看我的面相,看我的马就知晓了!” 老人又道:“我看你宝光内敛,神华天生,若能砥砺前行,真是前途无量!” 姜望笑道:“你来之前应该已经了解过我。但凡知道我的名字,也算不出个没前途来。” “但是……” “但是?” “你天庭一朵阴云,业力游在灵台,宝光有晦,神华藏凶。”老人沉吟道:“我观你幼时丧母,少时丧父,及冠之前……师友亲邻几死尽!” 这实是惊骇之言! 并且也的的确确,是他此前的遭遇。 换做一般人,大概已经折服。 姜望面不改色:“是不是近日还有血光之灾?” “咦?”老人一脸惊讶:“你也会算?” “那老人家何以救我?”姜望问道:“可是要买什么东西,消灾解厄?” “呃。”老人道:“自也是要的。我这里有一枚护身符,乃是日月精华所浴,采九幽灵丝编织而成。我持于身上,念了诸般法经,书写消灾箴言,日日焚香以祷,足足九十九年供奉,收尽功德无数。当能消劫去灾,保你平安!” 姜望一脸为难:“这么珍贵的东西,可我身上只有千颗元石,不知够不够用……” “够,当然是不够的!”老人叹道:“但谁让老夫心软,见不得世人受苦呢?尤其你还这般年轻,有大好人生。也罢!只要千颗元石,这护身符便卖与你!”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枚护身符来,巴巴地递到姜望面前。 看起来与寻常道观里卖给凡夫俗子的护身符没什么两样,价格大概在两三个刀钱左右。那针脚尤其不堪,甚至还脱了线! 姜望早年在道院外门练武时,也是自己缝补过衣裳,虽然手艺不如凌河多矣,但完全可以不谦虚地说,比这枚护身符的做工强! “不妥,不妥。”姜望摇头道:“我堂堂七尺男儿,岂能占这等便宜?该值多少,就应是多少。老丈你且等我几年,等我攒够了元石,再来你这里买!” 老人叹息道:“我等得,你却等不得啊。近日有灾,何能不恤?也不说那许多了,老夫吃点亏便吃点亏,这护身符你千颗元石拿去便是。” 一边叹息,一边还踮起脚,把护身符往姜望怀里塞。 姜望往后一让:“使不得啊老人家,您老已经供奉了九十九年,不如拿回去再供奉一年,凑个整数,也更能卖出价钱!” 老人曲折地‘欸’了一声,皱眉不喜:“什么卖不卖得出价钱,老夫岂会计较那些?老夫是看与你有缘,故而相助。当老夫财迷心窍吗?快些拿去,消灾须趁早!” “唉。”姜望也叹了一声:“可是我刚刚才想起来,今日出门得急,身上没有带那么多元石。” 老人瞪眼道:“那你带了多少嘛!” 姜望竖起一根手指。 “一百?一十?不是一颗?你这也太过分了!我供奉了九十九年,用日月精华……” 他说到这里忽地打住:“唉算了,便与你打个折。一颗元石就一颗元石。” 他右手拿着护身符,递给姜望,左手伸到姜望面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从一千打到一,这个折打得如此之狠,充分说明了这护身符价格的水分。 但姜望只是摇头:“老人家您误会了。我身上只带了一颗道元石。” 道元石和元石,一字之差,价格相差万倍。 老人一把将护身符收回去,仰头看着马背上的姜望:“果然啊,你还是把老夫当骗子是?” 面前这人当然深不可测,但不管是谁,也不可能拿一个破符,就在姜望这里抠走千颗元石。 姜望微笑不语。 虽不说话,意思已是明白。 老人冷哼一声,忽地转过身来,与姜望同向,一把抓住焰照的缰绳:“便叫你这无知小子。瞧个真切!” 他牵着焰照往前一个大步。 姜望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在马背上跟着往前。 整条长街,忽而静止了。 长街上的行人,都定在原处。每个人的表情,都凝固在上一刻。 老人随手指着迎面一个年轻男子道:“此人寿不过三十七。” 这男子瞧来孔武有力,气色极好,怎么看也不是短夭之相。 姜望犹在惊疑此刻的状态,一时并不做声。 “不相信,便来看。” 老人说道,牵着焰照,又往前一步,却是带着焰照马和姜望,一起撞向了那年轻男子。 整条长街,都不见了。 光影流转之间,姜望骑着马,出现在一个房间里。 布设看来,是一间卧室。 床上躺着一个人。 床边有一个妇人正在抽噎。 一个稍小些的孩子,在摇篮里咯咯地笑。 悲欢在一室,死生共处。 而姜望往前一看,那床上躺着的、满面病容的男子,赫然正是临淄街头遇到的那年轻男子! 比之前所见,年纪稍大了一些,但也绝对不到四十! 屋内的人,对这突然出现的两人一马毫无所觉。 床上的男子拉着妇人的手:“我走之后,你不要守着。有合适的人家,便去改嫁。我父母尚在,亦有薄财,能够养得孩子,你不必……” 话到这里却断掉,已是魂飞冥冥。 那妇人顿时哀哭起来。 而老人牵着焰照马,往旁边一转。 再看时,已是临淄长街。 姜望陷入一种深深的震撼中。 幻耶?真耶? 此若为幻,为何自己没有半分查知?为何所见所感,如此真实? 此若为真,照见他人未来,又该是何等伟力? 简直匪夷所思! “怎么样?”在重新恢复喧嚣的临淄街头,老者回过头来看姜望:“这下该信老夫了?我神鬼算尽人间半仙,岂是浪得虚名?” 经此一事,人还是那个人,老态还是那般老态,但忽然就高山仰止,令人惶惑。 姜望道:“老人家的实力,非姜望所能揣度。此等神通,真……” “行了,前倨后恭,很是无趣。马屁就不用拍了。”老人抬手打断他,气势很足:“护身符买不买?” 姜望认真地看着老人,说道:“我最多出一个刀钱。”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四章 气第度 刚刚露了一手的老人,愕然半天。 然后才道:“你真是革新了老夫对天骄的认知。” 姜望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两个人,是完全相同的。您看到的每一个人都很新。” 老人啧声道:“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你倒是很适合做相师。” “感情相师是靠嘴皮子啊?”姜望含笑看着他:“如果说话一套一套的就适合做相师,我倒是认识两个绝顶人才。您若能给我一千颗元石,我便把他们介绍给您,做您的衣钵传人。包管能将你这一门发扬光大!” “免了!”老人很是嫌弃地一摆手,又略有好奇地看着姜望:“你当真不怕死?” 姜望没有正面回答,只反问道:“刚刚走过去的那年轻人,不到三十七岁就病死,留下孤儿寡母,实在可怜。您既然洞见未来,为何不帮帮他?” 老人叹了一口气,说道:“生老病死,苦厄离难。世间一切,皆有定数。又岂是人力能救挽?” 姜望则问道:“那么我近日将有血光之灾是定数,还是您会帮我消弭血光之灾是定数?” 如果前者是定数,那你这护身符有什么用? 如果后者是定数,那我干嘛还要花钱? 总而言之,既然一切有定数,那么相师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被这样砸饭碗,老人竟然不恼,也不与他相辩,只哈哈一笑:“知我不知我,莫过如此。有趣,有趣!” 笑罢了,他又将那护身符递来:“年轻人,便一个刀钱,卖与你!” 姜望没有再拒绝。摸出一个刀钱,放在那皱如老树皮般的手上,同时接过了那枚做工极是粗糙的护身符。 “还未请教,老人家来历?” 这自谓“神消人瘦”的老人,只摸了摸焰照的赤红鬃毛,而后笑着倒退。 天地之间,有歌曰—— “是非常在庸人口,余者碌碌不可求。” “北望南顾三百年,斗转星移一生休!” 他倒退着走进人潮,却走出了姜望的视野。 这是一种十分怪异的观感,好像是同时在两个层面发生的事情。但姜望眼前所见,的确只有熙攘人群,再无那老人的踪影。 只有手中的这枚护身符,还在提醒这段经历的真实性。 现世何其博大,世间奇人何其多。 姜望看了看手里的护身符,翻手将它收起,什么也没有再说。 轻轻揉了揉焰照的脖颈,这赤红马儿便自觉往前,在喧哗的临淄城里,落蹄轻灵,踏向远处。 鬃毛在风中,如火飘摇。 …… …… 当姜望驾马来到“义”字门外时,林有邪已经在这里等了很有一阵。 “姜大人,你来晚了。”她看着姜望说。 语气和表情,都很疏离。 与林有邪约好半个时辰之后会合,回府倒是没有花多少时间,主要是路上被讹了许久。 姜望自知理亏,从储物匣中取出画轴来,直接转入正题:“闲话少说,林捕头,这是黄以行死后的情景画像,你不妨先瞧一瞧,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我已经看过了。”林有邪道。 姜望:…… 好家伙,我真就只是挂个名是? 但姜大人如今也是有些历练的,非常自然地笑了笑:“那不知林捕头可有什么线索,要与我交流一二?” 他自己是很认真地研究过这幅画的,正好有些收获,要杀杀这青牌世家传入的锐气。 林有邪沉默了一会,然后道:“您知道吗?画师记录现场,呈现细节,只能呈现出其人所看到的细节。” “当然知道。”姜望皱起眉来:“这有什么问题?” “除非是我自己画的,否则我只能亲眼观察过现场后,才能确定得到了什么线索。在此之前的任何判断,都有被人影响的可能,会有先入为主的印象。优秀的青牌不会做此选。”她看了一眼姜望:“那副画只能让人了解个大概情况。” 我看人家画得很细节,未必就比你不如。眼睛还很传神呢!姜望在心里默默地道。 面上则是一笑:“那咱们出发。” 腿上轻轻一磕,焰照便如离弦之箭,顷刻驰于官道上,像一道流动的火线。 林有邪赶紧拔地飞起,飞在焰照旁边。 焰照自是天下良驹,在一望无际的官道上疾驰。林有邪的飞行速度虽然不慢,却也要勉力才能跟上。 道旁景物飞速倒退。 很快便已驰出临淄范围,进入乐安郡境内。 林有邪在疾飞的同时,忍不住看了姜望几眼。 青牌捕头为办案,四处奔波是常有的事情,她本也不觉辛苦。 但自己在这里卖力疾飞,消耗道元,对方却骑着高头大马,优哉游哉,看样子好像还修行上了,似在研究道术……实在令人愤慨。 “姜大人。”林有邪在劲风中开口。 姜望没什么诚意地“嗯”了一声,表示疑问。 “您是天下第一内府,而下官只是初入内府境的小蚂蚁。无论是道元储备,还是修为实力,都远不如您。” 这倒是实话。姜望想。 “然后呢?”他问道。 林有邪道:“世之伟男子,都有大气度。” 姜望也跟着感慨:“倒也不拘于男女。我在观河台,有幸陛见牧天子,真是气度宏伟,气象万千。” 这话林有邪没法接,转道:“我听说古往今来有大成就者,都很会体恤下属。” 姜望问道:“我怎么没有听说?” 林有邪:…… “姜大人还是要读一点书才是。”这话已经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在了。 “书,本官当然也是读的,道经我也很读过几本。”姜望稳稳坐在疾驰的马背上,很是自得地说道:“前阵子还跟十一皇子讨论过读书的事情。” 连十一皇子都跟我讨论读书! 你林有邪有多大的胆子,还敢说十一皇子学识不够? 林有邪确实不敢。“那是下官冒昧了。” 姜望毫不客气地教训道:“林捕头还是要把精力放在案子上才是,少七想八想。” 越说越受气,林有邪索性牢牢地闭上了嘴。 不过,虽然嘴上不让分毫,姜望自己却真的觉得,是该抽点时间出来读书。 如今挂了三品的官职,好像已经身在齐国高层,但他深知自己的眼界,实在远远不足。总不能事事都等重玄胜帮忙指点迷津,重玄胜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陪着他。 再者说,行万里路,读万卷书,都是认识世界的方式,也是修行的一种。 万里路他已是行过,以后还会继续。万卷书却连开始也算不上。 当初在道院的时候,读道经倒也未敷衍,后来背井离乡,一心变强,确实也再没怎么读过先贤之言。 当然,这些话,他自不会跟林有邪说。 他们并不是同路人,只是暂时同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