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前夫是外挂》 001 前世今生(一) 仇希音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小时候每每做噩梦惊醒啼哭,太祖母都会紧紧搂着她,念念叨叨的叮嘱她,“音音不怕,你小孩儿火头高,梦到鬼是常有的,没事,就算吃了鬼给你的饭也没事。 就是要记得,吃之前一定看仔细了,要是鬼给你吃的饭是白米饭,就放心的吃,要是那米饭是黑的,音音,你可千万不能吃,吃了魂儿就会被鬼给勾走,去阴间吃黑米饭了,音音要记得,记得啊,千万不能忘了” 她小时候因为身子弱,总是会做噩梦,噩梦中充斥着形形色色的鬼怪,总是会吓得她半夜啼哭不止。 不过就是在做噩梦时,她心底里也明白一醒来就没事了,一醒来她就会发现自己还在太祖母丰腴温暖的怀抱中,一醒来就会有太祖母用温软绵长的吴侬软语絮絮叨叨的安慰她不要怕。 太祖母早已过世多年,而在她过世前,她也有很多年没见过她,甚至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而如今,她梦境中形形色色的鬼怪都让位给了一个人,不,应该说是一个鬼。 那个人活着的时候,人人闻风丧胆,做了鬼,似乎连那些凶神恶煞的鬼怪也都怕他,有了他在,便连她的梦境也不敢入了。 这段时日,她总是能梦到他坐在她床边,端着她用惯的水印梅枝的甜白瓷小碗,拿着同一花色的瓷勺,瓷勺舀起的饭粒,饱满圆润,粒粒漆黑,如最上等的黑曜石。 他的神色一惯的清冷,声音也如他的人一般清冷,说话却很慢,几乎是一字一句的对她说,“音音,吃点东西,病才好的快”。 他叫“音音”时,语调和节奏都很奇怪,听起来很像“言言”又不太像,又或者是“言言”和“音音”之间的音,她曾问过他,他说,那是他母亲家乡的方言,在他母亲的家乡,“音音”二字就是那样的音调。 她已经很久没听到他用那般奇怪的音调叫她“音音”了,乍一听竟莫名有了丝丝缕缕的失落,她想抬头看看他,却又反应过来,这是在梦里,他已经死了,变成鬼了 他活着的时候,京中人人赞他容色风仪,死的时候,模样却着实不大好看,变成鬼后,估计就更不好看了。 仇希音一点都不想看到丑鬼,更何况那个丑鬼还是他,于是反倒更深的低下头去。 这一低头,她目光便完全被他左手端着的碗中黑漆漆的米粒占据,黑漆漆的米粒衬着那能照光见影的薄胎白瓷小碗,竟是奇异的和谐而美丽。 太祖母梵唱般的叮嘱声再次在耳边回响,“要是那米饭是黑的,音音,你可千万不能吃,吃了魂儿就会被鬼给勾走,去阴间去吃黑米饭了,音音要记得,记得啊,千万不能忘了” 平地一股寒风起拂,碧纱橱月洞门的水精帘叮咚作响。 她移开眼睛看去,晶莹剔透的水精宛如漫天雨帘飘拂而下,她不喜欢雨,更不喜欢这种叮叮咚咚的繁杂声。 她记得她是和他说过的,可现在,他却依旧在她碧纱橱上挂了一幅水精帘,可见他们哄她说他对她好,到底也只是如她所想的,看似另眼相待,其实根本没有往心里头去。 她想到这不由苦笑,他都来索她的命了,她还指望他能记得她不喜欢水精的帘子 索命 她的意识迷糊起来,索命他来向她索命可,他不是她害死的啊 虽然,自小舅舅死后,她无时无刻想的都是毒死他,毒死那个与她十三年夫妻的所谓良人,但她根本没找到机会,他看她看的极紧,她甚至都没找到毒死自己的机会,又岂能找到毒死他的机会 不对 她越发的迷糊了起来,眼前瓷白的小碗中漆黑米粒慢慢幻化做他口中大口大口喷涌而出的乌血。 当时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仇希音努力想了半天,才在模糊的意识中捞出了零星的片段。 “别怕”他一边吐着血一边说道,好像还噙了丝笑意,他平日极少会笑,她记得很清楚。 “别怕,中毒死么,死前大抵都是这个样子,你这三年来将整个大萧的医书都看遍了,这一点总是知道的” 他以为是她下毒害死了他 仇希音想到这不知怎的就低低笑了两声,宁慎之啊宁慎之,亏你自负手腕翻天,城府深沉,将一切尽掌于手心,临死却弄错了害你的人 “仇希音仇希音”宁慎之像是知晓了她在嘲笑他,含着笑的面容蓦地一厉,声音也随之狠厉起来,“仇希音仇希音” 随着他的厉喝声,他原本端着瓷碗的双手落到了她肩膀上狠命的摇搡着她,她却没有听到瓷碗落地的声音。 “仇希音仇希音仇希音” 仇希音艰难睁开眼睛,仇不恃美艳的脸蛋逐渐清晰,她长长吐了口浊气,一颗心兀自还因为刚刚的噩梦悸动不休。 仇不恃见她醒了,这才放开摇搡她的双手,努力柔和了脸上胜券在握的得意笑容,温柔扶着她坐了起来,拿了个迎枕垫在她身后。 她这个双胞妹妹虽时时与她争锋,却总是下意识的模仿她的一言一行,比如此时她明明得意又嚣张,约莫是来向她示威的,却偏偏努力装作矜持清雅又怜悯的朝她笑,她都替她觉着累。 “三姐姐,来,吃药”。 仇不恃坐在她床头的锦凳上,从赖嬷嬷手中接过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老远的,仇希音就闻到了藏红花那微苦的特殊味道。 仇希音遽然变色,这才定神去看仇不恃,仇不恃穿着明黄色的皇后大衫,外披金绣云龙纹的霞帔,霞帔尖端处坠着瑑龙纹的玉佩,头上戴着燕居冠,冠顶两侧各插金凤一对,口衔珠结。 天气很冷,正午的阳光穿过窗户照在她发冠两侧微微晃动的珠结上,没了阳光所特有的温暖,反倒染上了珠玉冰冷的温度。 仇不恃还真是生怕自己不知道她是皇后啊 就连来做这种事也不忘穿戴成这样,她就不怕自己挣扎起来,弄脏了她的大衫霞帔,再揪下她的燕居冠 她的燕居冠戴的很紧,要是被她揪下来,估计她的头发也得被扯下来大半。 仇希音不动声色打量了一下四周,果然,她自己的丫鬟没有一个在旁边,四周伺候着的全是穿着浅绿色宫装的宫女,除了仇不恃最倚重的赖嬷嬷外,还有两个面生的老嬷嬷守在门口,也都穿着宫装。 仇不恃微垂着头动作优雅的用瓷勺搅动着碗里的药,讽刺的是,她手中的碗竟然也是她用惯的水印梅枝的甜白瓷小碗。 仇希音暗暗冷笑,仇不恃这几年来,倒是将她的做派学了个七八成,装作不经意般问道,“父亲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02 前世今生(二) 仇不恃就悠悠叹了口气,“三姐姐你也知道的,三姐夫突然去了,朝廷上下乱成了一团,皇上和父亲忙的焦头烂额,实在抽不开身,本宫怕三姐姐病中忧虑,特意求了皇上,这才能出宫来瞧三姐姐”。 她说着微微倾身,将碗勺送到她嘴边,一副要亲自喂她的架势,仇希音故意装作嫌弃般扭过头,“拿走,我不爱闻这药味,我没事,不用吃药”。 仇不恃笑道,“三姐姐如今可是双身子的人,就算是为了肚子里的小外甥,三姐姐也不能任性”。 仇希音摆手,“我不吃,那味儿我闻着就想吐”。 “那可就由不得三姐姐了”仇不恃一双漂亮的杏眼因着激动闪闪发着光,她实在忍不住了,她要告诉她 要是仇希音真的一无所知的喝下了这碗药,岂不是少了很多趣味 因为太过激动,仇不恃的声音不由自主拔高拉细,甚至微微发着抖,“三姐姐,本宫也不瞒你,这碗药可是为三姐姐解燃眉之急的。 三姐姐如今还青春年少,又有父亲和本宫在后,大可再嫁高官显贵,以保后半生荣华富贵 只若多了个孩子,还是三姐夫的孩子,别说是宁家,就是皇上也不会允许三姐姐另嫁的 好在三姐姐聪明,将事情捂得紧紧的,没有几个人知晓,现在解决了往后便是高枕无忧,一劳永逸”。 仇希音勉强压抑着心口翻滚的戾气,平静问道,“父亲呢父亲知不知道你来做这样的事” “父亲自然是知晓的,”仇不恃想是十分享受这种在言语上就将仇希音压制的死死的感觉,又将手中的碗交给了赖嬷嬷,掩唇轻笑。 “三姐姐你也是知晓的,父亲一向最是偏爱三姐姐,怎会忍心见三姐姐因为个父亲已经不在了的孩子耽误了终生 如今我们仇家不同以往,父亲更是位列阁老,就算三姐姐是二嫁,也有的是人求娶” 仇希音又默了默,冷声道,“你撒谎” 仇不恃被拆穿了谎言,也不慌张,反倒咯咯笑了起来,“三姐姐果然和父亲夸赞的那般聪慧三姐姐既然这般聪慧,不知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老话,叫做人在屋檐下 三姐姐,形势比人强,如今三姐夫已经不在了,本宫要打掉你的孩子,你以为父亲能阻止得了你,又能阻止得了” 仇希音亦是冷声相对,“既然皇后娘娘这般说,那不如请父亲过来皇后娘娘再忙,这点时间总是能等得起的”。 仇不恃越发的得意了起来,“三姐姐,你以为事到如今本宫还得要看你的脸色你让本宫去请父亲,本宫就得去 本宫告诉你,今天这药,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咱们姐妹一场,谁不知道谁三姐姐也别跟本宫装什么贞洁烈妇,这世上怕是谁都没有三姐姐自己想早点打掉这个孽种,再寻个年少俊秀的郎君嫁吧 毕竟三姐夫虽是样样都好,年纪却着实有些大了,三姐姐可是许久之前就嚷着要合离呢” 仇希音看着仇不恃因为太过得意猖狂的笑容而扭曲的脸,冷不丁开口,“昨天皇上来过”。 仇不恃一愣,随即冷笑,“你说谎皇上怎么会来找你” 仇希音不理她,顾自道,“皇上说的话与你差不多,也是要我打掉孩子”。 仇不恃鄙夷扫了她一眼,“你说谎也圆的像一些,不说皇上根本不知道你怀了身孕,就算知道了,皇上下了旨,金口玉牙,你难道还敢抗旨不成你今天还能好端端的坐在这” 仇希音微微一笑,“皇上若是下旨,我自然不敢抗旨,可皇上昨儿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他是以师兄的身份来探望我的,是来劝我,而不是命令我。 皇后娘娘您也知道,皇上一直比娘娘您温柔心软,若是我真的不愿,皇上是绝不会逼我的”。 仇不恃不知想起了什么,面容瞬间扭曲,失控喊道,“你一直都是这样就喜欢装你其实比谁都想打掉那个孽种 皇上来了,你就要装贞洁烈女做出死也不肯的模样来,好叫皇上钦佩你的贞烈” 仇希音神色清冷,“皇后娘娘要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毕竟我昨天可想不到今天皇后娘娘会这般堵住我,要我什么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的”。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仇不恃气的连自称本宫都忘了,“你每次都这样算计着达到自己的目的,反倒让我做了恶人我绝不会让你得逞的” 仇希音偷偷松了口气,她刚刚得知这个孩子存在时,时时刻刻想的都是在宁慎之发觉前打掉它。 如今宁慎之死了,她却又诡异的不想打掉它了,有时候,她自己都糊涂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留住它 这时,赖嬷嬷低声在仇不恃耳边说了几句,就听她高声喊了起来,“你又想骗我来人,给我灌” 仇希音劈手从赖嬷嬷手中抢过碗,“不用灌,我自己喝,皇后娘娘今天是怎么了,一会要我喝,一会不让我喝,一会又要灌的,皇后娘娘不如先拿个主意出来,否则我就喝了”。 仇不恃目露凶光,“你休想本宫再听信你的胡言乱语,快点喝否则就别怪本宫不顾姐妹之情,派人灌了” 仇希音斜眼去看赖嬷嬷,发现她眼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那一双三角眼中闪烁的都是凶狠和恶毒,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成拳,一副随时冲上来用强的模样。 赖嬷嬷跟仇不恃不是一路的 仇希音忽地就醒悟了过来,这么多年来,仇不恃最为倚重的赖嬷嬷真正的主子竟然不是仇不恃 她或许能用花言巧语一时骗过仇不恃,拖延时间等仇正深来救她,但这个老东西可不好糊弄 那边仇不恃却已经等不及了,一把抓住她的手,将药碗送到她嘴边往她嘴里灌去,同时赖嬷嬷扑上前死死抓住她的另一只胳膊。 仇希音本就虚弱,哪能挡得住,猝不及防下吞下了一大口。 这个孩子来的实在太不是时候,她这几年的身体早已耗的油尽灯枯,又恰逢大变,本就极难保住,现在吞下这么一大口堕胎药下去,已经完全不可能保住了。 她闭上眼睛,任由仇不恃攥着她的手往她嘴里灌药,就这样吧,她早就不想活了,拖到如今也该是个头了,这个孩子,就当它命该如此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03 前世今生(三) 仇不恃顺利灌下药,扔开碗就见一滴清泪从仇希音眼角滑落,接着又是另一滴,一滴又一滴,仿佛没有止尽。 她一愣,随即就哈哈笑了起来,笑的也如仇希音般眼泪不停从眼眶涌出。 她从未见过仇希音哭,她的这个三姐姐从小就一副冷淡冷清冷不可攀的高傲模样,行走在这红尘俗世,却如端坐于云端之上,让人恨不得一把将她揪下来,塞进泥地里,再狠狠踩上几脚 她和她争了三十年,从娘胎里就开始,也输了三十年,而现在,她哭了她哭了哭了 三十年了,只刚出世那一次,她赢了她,现在,她终于又赢了一回,而这一回才能决定谁是最后的赢家 宁慎之死了,宁慎之的孩子也没了,她仇希音什么都没了,而她仇不恃是大萧的皇后,国母她的孩子会是未来的太子,皇帝 以后她就是她脚底的烂泥,她连踩她一脚都嫌脏 赖嬷嬷就见药成功灌了下去,又回到自己的位置,恭敬站好。 “啧啧,真是没想到啊,三姐姐你成天嘴上说什么对宁慎之恨入骨髓,又嚷着什么生不如死的,心里却对宁慎之这般情深不悔 他都死了,你还要苦苦保住他的孩子保不住了还哭哈哈,三姐姐,原来你也有哭的一天” 仇不恃大声笑着,扭曲的脸上全是肆意的畅快,仇希音睁开眼睛看着她,木然的想,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得意忘形吧 她眼角的泪水还在不停的往外涌,神色却还是和平日一般冷漠而疏离,仿佛仇不恃高声嘲笑侮辱的人不是她。 “你当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怀上孩子是因为你入宫前,宁慎之就给你下了绝子药,你以为你耍的那些小把戏能瞒得住他还能让他束手无策 他早就断了你的后路一个生不了孩子的皇后,又能成什么气候” 仇不恃笑声戛然停住,快意的笑还在脸上,却似是被这寒冷的天气冻住了,像张狰狞的面具戴在她脸上。 她没有去向赖嬷嬷求证,因为她自己也早就在怀疑,宁慎之,那个恶魔一样的宁慎之,果然是他果然是他否则她又怎么会嫁给皇上十多年肚子都不见一点动静 “我杀了你” 眼见仇不恃饿狼一样扑上来要撕扯她,仇希音抬起垂在被褥边的右手,像是下意识要挡住脸,只抬到半途,她的手却狠狠一扬,指间夹着的细长小瓶中的液体猛地泼到了仇不恃脸上。 仇不恃双手捂住脸嘶声叫了起来,她的手一碰到脸就也碰到了仇希音泼到她脸上的液体,立刻疼的直甩手,啊啊地哀嚎了起来。 这一变故发生的太过突兀又迅速,姐妹俩离的又近,赖嬷嬷等人根本来不及阻止,等反应过来,仇不恃已经痛苦倒在地上打起滚来,凄厉的叫声几乎震破了屋顶,直达天际。 “抓住她” 仇希音厉声喝道,“你敢就算宁慎之死了,我也还是摄政王妃叫你的主子过来和我说话” 赖嬷嬷畏惧看了看她,终是没敢上前,摄政王虽死,余威犹在,左右仇希音现在连动都动不了,她大可去请示主子再做定论。 自己妄下决定,一个不谨慎定会惹祸上身,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毕竟主子对这位摄政王遗孀到底是何心意,她一直也没能摸透 赖嬷嬷不敢再和仇希音眼神相对,吩咐宫人守住四周,又让人去叫太医,自己则跟两个老嬷嬷箍住不停打滚嘶叫的仇不恃飞跑着将她抬了出去。 她们刚出房门,仇希音就虚脱倒了下去,她的小腹处一阵比一阵更猛烈的绞痛不时炸起,仿佛有人恶作剧般扯着她小腹中的肠子玩儿,她虽竭力忍着却还是痛的呻吟出声。 她能感觉到下身有汩汩的热血流出,那无声无息在她体内活了三个月的孩子,化作了一捧热血毫不留恋的要从她体内喷薄而出。 她明明该是高兴的,从一开始她就没有期待过这个孩子的到来,甚至在得知它的存在后,不止一次的想要打掉它。 可现在,随着那汩汩的热血的流出,她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也在汩汩往体外淌,她在这世上最后一丝牵挂也留不住了,她到了该死的时候了 隐隐约约的,她听到有人惊呼着喊去叫裴防己,声音很耳熟,十分像她母亲谢氏的声音,只拔的极高亢而尖利,不可能是她。 她的母亲是谢氏嫡支嫡女,端矜清傲,就算是泰山真的在她面前崩塌了,也绝不至于如此失态的。 她有些讽刺的想着,放任自己沉入到那黑暗的所在。 那里,她再一次见到了宁慎之,宁慎之还是端着水印梅枝的甜白瓷小碗坐在她床头,轻声的唤她,“音音,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她勉力睁开眼睛,最先入眼的就是他举起的勺子中那漆黑如夜空的米粒,这么快,她就又梦到了他,想来也是,她本来就活不长了,被仇不恃这么一折腾,肯定死的更快。 她小腹处的绞痛还在持续着,仿佛永无尽头,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用她的肠子胃做绳玩着江南闺中女子最爱的翻花绳的游戏。 她知道那是错觉,她曾看遍了大萧能找到的所有医书,清清楚楚的知道落胎的痛来的虽然剧烈,却绝不会持续这么久。 那个还没有来到这世上的小生命脆弱如琉璃,轻轻一碰就碎,连那碎的声响都只有那么片刻的时间。 “不过是要你吃一口饭,倒似是要你的命一般,又要借口说肚子疼了” 他说着将碗勺放到床头的方几上,发出轻轻的一声脆响,她却惊的浑身一颤。 他似是有些失笑的意思,只脸上的表情还是一贯的淡漠,伸出一只手握住她垂在床边左手,一手去揉她的肚子,“我帮你揉揉”。 他的手干燥温暖,他的动作轻柔缓慢,指间却似夹着刀片,随着他轻柔缓慢的动作割开了她的中衣、小衣,又割开了她的肚子,一层又一层。 她不记得在哪本书中看到过,人的腹腔其实是有很多层皮肉的,要想剖腹取子,又不伤及胎儿,须得一层又一层的仔细小心的割开,一直到子宫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04 前世今生(四) 这是她该得的,她对自己说,这是她欠他的更是欠它的 从它刚存在时,她就想方设法的对它的亲生父亲隐瞒它的存在,甚至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打掉它,如今更是被自己双胞妹妹算计害死了它,这是她的报应,报应 然而,她太低估了肠穿肚烂那种直入心肺骨髓的痛,又太高估了自己,她还是忍不住嘶声呻吟了起来。 痛,痛,痛啊,宁慎之,那天,你毒入心肺肠穿肚烂时是不是也这般痛,所以你今天才要我也体会你当时一模一样的痛 “真的很疼,要不要叫裴大夫” 宁慎之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清冷,带着微微的诧异和隐隐的担忧,好像他真的诧异又担忧她此时的疼痛。 她想摇头,身体却似被他的指尖禁锢住,动都动不了,这样也好,她想,否则这时候她不但会丢脸的喊出来,说不定还会毫无仪态的满床打滚。 其实打滚也没有什么,但不知怎的,她就是很不想在他面前打滚。 “不想叫就算了,我小心一点,保证不弄疼你”。 宁慎之说着,语调柔和,他的手下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滞,熟练,没有半丝怜悯,一如这么多年来,他对她的态度,温和,却一次又一次毫不留情的伤害她最亲最爱的人,不留一点余地。 终于,宁慎之割开了她的子宫,他似是有些诧异,伸手在她腹中扒拉了几个来回,看向她因疼痛而扭曲的脸,抬手抚去她脸上肆虐的泪水。 他修长白皙的手上满是她的鲜血,不同于那天他口中喷涌而出的乌血,是极鲜艳的红,一滴又一滴滴落到了她脸上,脖子上,衣裳上。 他却好像根本没发觉,温和问道,“音音,告诉我,你将孩子藏哪儿去了” 她拼命的摇头,不,我没有藏,没有,我只是没用,没能保住它 宁慎之却误会了她的意思,微微拧起眉,声音却越发的轻缓了起来,带上了蛊惑的味道,“音音,告诉我,你藏不住的,我总能找到的,不过就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你不如直接告诉我,免得我们都麻烦,嗯” 她还是拼命摇头,眼泪像宁慎之曾带她去看那一眼山间的泉眼,她再怎么用力的用手去捂,还是源源不断的喷涌而出。 “她好像很疼,不若请御医来瞧瞧” 宁慎之问道,他的声音很奇怪,听着远了许多,仿佛隔着一望无际的平原从遥远空旷的地方传来,还清澈了许多。 不,不对,不是清澈,用“清脆”来形容更合适一点,倒像是少年人那种清脆干净,听着就让人心情愉悦,仇希音觉得那无法忍受的疼都因着这把清脆干净的嗓音而缓和了一些。 一道惊喜的声音接着响起,颇有些迫不及待,“多谢郡王抬爱,那就劳郡王费心了” 父亲 是父亲 父亲来了 他终于赶来了,这一次他该相信仇不恃一直恨不得她死了吧 唔,不对,她虽然很惨,但好像仇不恃更惨一点啊,不过有一点父亲倒是说的很对,她们姐妹相残,笑的会是那些居心叵测的外人 “来人,去请御医,”宁慎之还是用那把清脆干净的嗓音说着话,夹杂着水精帘叮叮咚咚的响声,倒颇有些相映成趣的味道。 “仇大人,本王这里有一块药玉,有固本温元强身健体之效,最是适合小女孩儿佩戴,便送给令爱,也是本王的一番心意”。 接着,仇希音便感觉到自己滚烫的手心被塞进去了一块圆溜溜的东西,沁凉入骨。 她一个哆嗦,猛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宁慎之那双漆黑透凉的眸子刚刚映入眼帘,她几乎是本能的又猛地闭上眼睛,往后倒去。 这么多年了,也许她平时掩饰的很好,可她知道,她还是怕他,就算是在梦里,她也还是怕他 更何况,现在,她根本不敢见他,也不想见他 “音音你醒了” 重重的脚步声和簌簌的衣衫拂动声后,仇希音就被搂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没有太祖母的怀抱那般丰满柔软,却有着极相似的温度。 接着她就感觉到还带着余温的泪水从自己的鬓发滑到脸颊,顺着脸颊滑落,从下巴滴到衣襟,瞬间被那柔软丝滑的衣料吸入,只留下一点随风而逝的淡淡水痕,却在她心头烙上了浓墨重彩的终生刻痕。 “音音,你醒了,太好了大夫说只要今天能醒过来就没事了,没事了” 仇正深喃喃的哽咽声钻入耳中,仇希音木然扭头看向窗外,头顶一轮圆月悬空,饱满而丰美,几抹淡淡的树痕横逸其上,不像是桂树,倒像是旁逸斜出的梅枝。 那梅枝是她昔日最爱的水印梅枝薄胎甜白瓷碗碟上的梅枝。 那轮明月是她大病不死后第一次感觉到自己也是父亲的女儿那一晚的明月。 那一晚,她正好满八岁。 八岁前,她随太祖父、太祖母在姑苏的农庄上长大。 八岁后,她辞别太祖父、太祖母来到京城父母身边。 她一直觉得父母是不喜欢她的,否则就算是因为她身体不好而不得不将她送到江南养着,也不会八年都不去看她一次。 那一晚,因为初来京城水土不服,又想念太祖父、太祖母差点死掉的她在鬼门关转悠一圈后醒来,得到的就是父亲紧紧的拥抱和灼热的泪水。 男女五岁不同席,她已经八岁了,父亲不该再抱她,可是他抱了。 男儿流血不流泪,父亲向来注重君子五德,注重泰山崩于前而不动色的冷静沉着,可他流泪了。 当着一屋子婢仆的面,那是她一辈子唯一一次见到父亲在人前情绪外露。 那个温暖的拥抱,那滴灼热的泪填补了她童年的空白和缺失,温暖了她少女时期的岁月,支撑着她走过满地荆棘的婚姻,如今她走到了人生的尽头,它又陪着她走向那孤独凄冷的黄泉路。 她麻木的想,原来,她最怀念的果然还是这一幕,在临死前,还是忍不住要梦到它。 “既然令爱醒了,宁某也就放心了,告辞”。 仇正深愣愣啊了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松开仇希音,示意奶娘上来扶着她,拂了拂衣袖,行礼道,“不知郡王此来” “令爱的身体为重,这些俗事明日再说”。 宁慎之说着抬脚转身,却又回过头来看向木然呆坐在奶娘怀中看向窗外的仇希音,笑了笑,“说起来倒也碰巧,宁某刚将那块药玉塞到令爱手中,令爱就醒了,那玉,仇大人可要叮嘱令爱好生戴着”。 仇正深深深一揖,“郡王美意,下官诚感于心,一定会叮嘱小女妥善戴好,郡王,这边请”。 他说着恭送宁慎之走到门口,才匆匆叮嘱谢氏道,“我送送郡王马上就回来,你先在这守一会,问问音音想不想吃东西,再叫大夫来瞧一瞧”。 谢氏嗯了一声,他这才抬脚匆匆追上宁慎之的脚步,“郡王,这边走”。 谢氏目送着仇正深的背影消失,回头往床边走了两步,开口道,“来人,去准备些吃的来,请大夫再来一趟”。 仇希音有些迷糊,她竟然也梦到了母亲难道说八岁的那个晚上,母亲其实也是在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05 牛刀小试(一) 这个她却是没有一点印象,也许母亲的确是在的,只是她被父亲的怀抱和泪水震撼住,根本就没注意到还有其他人在,又或许,只是因为梦里本来就会发生一些原本没有的稀奇古怪的事情。 她没有扭头去看谢氏,在这生命尽头的梦境中,她不想见宁慎之,更不想见谢氏,甚至连仇正深,刚刚她也没有睁开眼瞧瞧他。 她的人生才刚刚走满二十八个年头,她却感觉跨过了漫漫沧海桑田,经历了苍苍宇宙洪荒,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和感情。 她放在心里的人死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仇正深,没有她,他只会活的更好,也就无所谓放不下了。 她厌恶的人,大多已经得了该有的报应,只剩下一个谢氏,她虽然讨厌她,可她毕竟是生她养她的母亲,又从来未曾做过伤害她的事,她不想拿她怎么样。 她与她,最好不过就是像这么多年来一直的那样彼此视若无睹,相安无事罢了。 如今,她只想能独自一人安安静静走完最后的时间。 谢氏说完,不紧不慢走到东侧碧纱橱的床上坐下,从袖中拿出一本书,就着烛光看了起来,没再说话。 仇希音的奶娘和妈妈探了探仇希音的额头,热度降下去了,只留下了层层冷汗,她又在仇希音背后摸了一把,透湿。 她想请谢氏找人打点热水来给仇希音擦擦身子,觑了觑谢氏专注看书的模样,嘴唇动了好几动,都没能发出声来。 和妈妈是典型的江南女子,个子不高,在接连生了三个孩子后身材发福走样,和仇希音站在一起,个子不比八岁的仇希音高多少,却比她宽两倍,原本还算白皙的皮肤也因着常年的劳作显得暗沉而粗糙。 她随着仇希音从姑苏走了一个多月才终于到了京城,京城和仇府众位主子的气派都让她心生惊惶不安,特别是谢氏这位仇府的当家主母。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太太,更没见过这么气派的太太,她说不清萦绕在她周身的气势是什么,只本能的敬畏惧怕她,在她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 刚到京城的第二天仇希音就病了,上吐下泻,低烧不断,今天白天的时候突然起了高烧,打起了摆子,之后就晕了过去,四姑娘过来口口声声的说都是她没照顾好仇希音,她就越发的惶恐了。 只姑娘这般穿着潮衣裳肯定会病上加病,她不能就这么没用的坐着看着,连求点热水都做不到。 和妈妈动了动身子,正想清清嗓子,好生跟谢氏求情,一个穿着体面神态大方的丫鬟端着托盘过来了,正是仇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冬雪。 冬雪走近将托盘放到床头的方几上,和妈妈如蒙大赦,忙走近低声恳求道,“姑娘衣裳汗湿了,求这位姑娘帮忙打点热水来”。 冬雪不悦扫了她一眼,“三姑娘衣裳汗湿了,你怎的到现在才说姑娘才刚醒,别又着凉了”。 和妈妈只得连声的陪着不是,冬雪又瞧了她一眼,倒也没再多说,又出去了。 和妈妈小心抽起一个迎枕靠到床头,放开仇希音,让她靠上去,这一整套的动作下来,仇希音一直保持着扭头看向窗外的动作没有动弹。 和妈妈没有留意,端起碗不断舀着碗里的冰糖银耳粥,一边吹着气以让它尽快的冷却下去。 看书的谢氏抬头扫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看书。 她那一眼极快又轻,不知怎的,和妈妈就发觉了,吓的动作一顿。 半晌,见谢氏没有进一步的反应,才又战战兢兢的继续刚才的动作,她的双手不自觉的微微发着抖,连带着碗里的粥也徐徐荡漾开一层层的细波,动作却更轻了。 “哎呀” 和妈妈吓的心头猛地一蹦,双手却近乎本能护住粥碗,碗里的粥竟是一点都没洒出来。 “你这样子吹是要三姑娘吃你的口水么” 却是冬雪又托着个托盘快步走了过来,随着她的走动浓浓的药味在微凉的春夜弥散开来。 和妈妈呐呐应了一声,声音几乎是从嗓子眼挤出来的,她这么大把年纪,被个十几岁的小小丫头这般直白的骂要主子吃她的口水,饶是她性子和软,也觉得难堪之极,一张老脸燥的通红。 仇希音记得这句话,当初她病的糊里糊涂的,其实并没有听清楚冬雪具体说的是什么,但她彻底在仇府站稳脚跟后,和妈妈曾无数次跟她重复过这句话,无数次跟她念叨她初来乍到时是怎样被一个小丫头教训的老脸无光。 她从姑苏到京城,除了不愿随她来的,太祖母将她用惯的丫鬟婆子都打发着跟了过来,只她刚到京城那些人就都被祖母仇老太太打发走了。 之后她又大病了一场,仇老太太以伺候不力之名,将她最后剩下的两个贴身丫鬟也都打发了,因仇正深说了一句恐她乍离开奶娘不习惯,才留下了和妈妈。 太祖母不喜欢谢氏给她安排的奶娘,还在襁褓中的她一被送到姑苏,太祖母就给她换了和妈妈,太祖父太祖母留在了姑苏,她只剩下和妈妈了。 和妈妈刚到京城来时受了不少委屈侮辱,她又何尝不是 后来,她稍用手段,仇正深出手重罚冬雪,那个身为奴才却心怀远大,想骑在主子头上的冬雪终于彻底消失在她眼前。 再后来,在和妈妈被宁慎之强行送走后,她曾无数次回想过这句话,回想起说出这句话的冬雪,只恨自己当时没有落井下石,没有彻底为和妈妈一雪平生最大之辱。 这时候,在梦中,她清清楚楚听到了冬雪的原话,她却连厌恶的力气都没有了,在这生命的尽头,那点子恩怨根本无法在她心中留下半点痕迹,她不再惦记和妈妈,就像她甚至都不想再见仇正深。 冬雪接过和妈妈手中的碗,嫌弃看了她一眼,挤开她,自己坐到仇希音床边,“姑娘,这是老爷一大早就吩咐炖上的,熬了一整天了,早就熬的透烂,最是适宜姑娘这时候吃了,来,张嘴,慢一点”。 仇希音没理她,她又开了口,声音是柔和的,却透出一股子居高临下的教训味道,“三姑娘,这生病了不吃东西可不行,姑娘已经是大姑娘了,可不能任性,教老爷太太烦恼,姑娘这刚来就生这么一场大病,可是教老爷太太操碎了心,现在怎么也得学着懂事一点” 冬雪滔滔不绝的说教着,话里话外都在指责她“不懂事”,仇希音记得当时冬雪倒是并没有过这番说教的。 她那时候也与和妈妈一般诚惶诚恐,一步不敢多走,一句不敢多说,冬雪让她吃东西她就吃,倒是省了这番说教。 她不想理会她,可冬雪实在太过聒噪,扰了她最后时光的安宁。 “出去”。 因着长时间没有说话,仇希音的声音嘶哑难听,却是十分清楚,冬雪的声音戛然止住,不敢相信问道,“三姑娘说什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06 牛刀小试(二) “滚出去” 仇希音这次说的更溜了,冬雪愕然过后就是震惊,下意识看向碧纱橱中看书的谢氏,谢氏依旧低头看着书,好像根本没听到自己婆母的贴身大丫鬟受辱。 冬雪没有从谢氏那里得到任何支持,甚至是最细微的反应,无措的端着碗站了起来,又是难堪又是委屈,下意识又抬头看向谢氏,谢氏还是不动如山的垂着头专心致志看着手中的书。 冬雪是知道谢氏的性子的,她看书的时候,没有天大的事,别说她,就是老太太也不敢扰她的。 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音音怎么了” 却是仇正深回来了。 仇希音记得他当时放开她后,还没安置好她就被叫了出去,后来没再回来,不想在梦中,他却回来了。 她有些自嘲的想,仇不恃再怎么在她面前宣称仇正深是默许她给她灌落胎药的,她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信,她终究还是依恋着他的。 冬雪仿佛一下找到了主心骨,忙上前两步,委屈道,“老爷,奴婢劝三姑娘吃些东西,三姑娘叫奴婢滚出去”。 仇正深脚步一顿,若是一般小丫头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一定立即叫人拖出去,当着他的面就敢这般明目张胆的说他女儿的不是,他岂能容她 只冬雪却是仇老太太的贴身大丫鬟,代表着他母亲的颜面和他的孝心。 冬雪看到仇正深的目光,嘴角抿出了个笑来,又迅速隐去,她就知道 三姑娘一落地就送去了姑苏,老爷又岂会为了个才见面的三姑娘扫老太太的面子 谢氏还是不动如山的低头看着书,仿佛对周遭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 仇正深踟蹰了一会,正要寻个由头打发过去,以后再定夺,就听一道稚嫩却漠然的声音背书般念道,“三姑娘,这生病了不吃东西可不行,姑娘已经是大姑娘了,可不能任性,教老爷太太烦恼,姑娘这刚来就生这么一场大病,可是教老爷太太操碎了心,现在怎么也得学着懂事一点” 仇希音稚嫩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中回荡开来,仿佛来自天外的咒语,冬雪只觉头皮轰然炸开,双腿不自觉的发软,不多会就摔倒在地,发出扑通一声闷响。 她手中端着的碗勺也啪地落地,清脆的碎裂声伴着仇希音冷漠的声音竟有种萧萧的肃杀之气。 终于,仇希音背完了,问道,“我有没有背错” 她的声音还带着大病后的沙哑,却像一柄利刃直直的削入冬雪耳中,她浑身抖动着,双唇更是抖的如龙卷风中两片惨白的落叶,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没有背错,仇希音竟然连一个字都没有背错 甚至她已经忘了说的是哪个字的地方,她也一点不差的背了出来,让她清清楚楚的回想起了自己刚刚到底说了什么让自己走向死路的话 谢氏终于从书中抬起了头,看了看仇希音,又看向瘫倒在地的冬雪。 冬雪一接触到她的目光,刚刚还砰砰跳的飞快的心顿时就沉寂了下去,如果是老爷开口罚她,她还有条活路,可太太,太太 “发卖了”。 谢氏颜色浅淡的双唇好似根本没有动,从中吐出的却是末日的判语。 冬雪连眼神都寂灭了下去,她贴身伺候仇老太太三年,知道谢氏的性子,也深知仇正深绝不会为她一个丫鬟违了谢氏的意思,她是老太太的丫鬟也一样 所以她没有去求谢氏,也没有去求仇正深,她什么都没有做,甚至都没有哭,呆呆的任由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将她拖了出去。 谢氏朝仇正深点点头,起身离去。 仇正深吩咐和妈妈将地面收拾干净,再去盛碗粥来,便快步走到仇希音床边坐下,激动握住她的手,“音音,那么长的一番话,你听了一遍就能一字不差的背下来” 刚刚冬雪和谢氏的表情都让他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仇希音真的把冬雪那一大段话一字不差的背了出来 仇希音还是保持着扭头看窗外的动作没有变,仇正深讪讪放开她的手,却还是忍不住兴奋的念叨道,“你太祖母写信来说你十分聪明,我只当是她老人家爱孙心切,没想到我的音音竟然这般聪明,和你娘一般聪明” 他这般絮絮念叨的模样和太祖母十分相似,仇希音无声吐了口气,终是吐出了几个字,“我累了,不想吃东西”。 仇正深忙道,“好,你不想吃就不吃,我让人给你温着,等你想吃了再吃,一会就有太医来,等太医瞧过了咱们再说” 仇希音没有回头,保持着背对着他的姿势,慢慢往下滑,滑进了被窝中,用被子严严实实裹住了自己。 她感觉到仇正深应当是想将她的被子拉下来,但最终,他反倒又将她的被子掖了掖,轻声道,“睡吧,爹爹在这守着你”。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滑过脸颊,应当是眼泪,仇希音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知道,她知道他会在这里守着她,从她生病开始,他一从翰林院回到家就会来守着她,整夜整夜的守着她,她偶尔清醒时会听到他在她耳边叹气,又或是感觉到他温暖有力的手轻轻探上自己的额头。 后来她好了,他还曾无数次取笑道,她回来的正是时候,生病也正是时候,要是她再大一点,就是亲如父女,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方便整夜整夜的守在她闺房了。 和妈妈也曾无数次在她耳边念叨她的父亲是如何疼爱她,否则绝不会一连五天不眠不休的守着她,满屋子的下人伺候着,他都不放心,非要自己守着,就是用不起下人的穷苦人家也没有这样的爹。 父亲确实是极疼爱她的,就像宁慎之对她也的确是极好的 仇希音浑浑噩噩的想着,不多会就沉入了梦境中,这一次,她的梦境呈铅灰色,沉沉的压在她头顶,挤在她四周,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没有宁慎之,也没有仇正深。 仇希音半梦半醒中感觉到微微的人声,应该是御医来了,好像还有人替她擦拭身体,只这些十分遥远,又很快逝去,她再次沉入铅灰色的梦境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07 重回起点 仇希音再醒来是被一阵聒噪的鹦鹉叫声吵醒的,她木然睁开眼睛扭头看去,触眼大片大片的霞粉遮住了她的视线,中间一团翠绿的鸟瞪着无神的大眼睛嘎嘎的冲她叫着。 仇希音看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那大片的霞粉应该是正在盛开的樱桃花,她记得她在仇府的闺房外就种了一株樱桃的。 她微微转动目光打量四周,窗外烂粉的樱桃花,碧绿的芭蕉,碧纱橱前叮咚作响的水精帘,大方雅致却不失女儿家柔婉的家具摆设,是谢氏喜欢的风格。 她们姐妹三个的闺房基本上都是这样的摆设,大差不差,一眼看上去根本分不清到底是谁的闺房。 果然,他们还是将她带回了仇府,虽然她发狠的说过她宁死不回仇府。 看来宁慎之死了,她倒真的是身似浮萍,生死由人了。 仇希音厌恶扫了一眼窗外站在樱桃树上冲她嘎嘎叫的鹦鹉,这世上所有的鸟中,她最讨厌的就是鹦鹉。 谢氏最是喜欢鹦鹉,仇正深便满世界为她搜寻各种大小颜色品种不同的鹦鹉讨她欢心,而谢氏从来不会将这些鸟锁起来或是关进笼子,弄的仇府鹦鹉满天飞,不是扰人清净,就是将鸟屎肆无忌惮的洒到人们的衣裳头发上。 仇希音想整个仇府除了谢氏,只怕没有第二个人会喜欢鹦鹉,包括仇正深。 仇正深曾有一次十分困惑的同她说,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谢氏那般喜净喜洁的人怎么会喜欢鹦鹉这种聒噪又脏的鸟。 仇希音想说原因不在鹦鹉身上,而在谢氏养了太多的鹦鹉,又完全不加约束,让那些个畜生完全凌驾于整个仇府的主子奴才头上,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可最终,她只是笑了笑,她知道,不论什么时候和仇正深说谢氏不好,都是自讨苦吃,开玩笑也不行。 她记得嫁给宁慎之后不久,宁慎之问她要不要养几只鹦鹉,他可以让人寻几只珍贵又机灵的来,她当时十分委婉的说不必麻烦了。 然后,第二天,宁慎之亲自提了一只鸟笼来,鸟笼中是一只活蹦乱跳的鹦鹉。 那只鹦鹉是她见过的最会说话的一只,比谢氏所有的鹦鹉都会说,天天上蹦下跳的学着宁慎之叫她言言,冲她喊言言万福。 她默默忍受着,暗地谋划了许久,终于找到了机会,装作不小心将自己步摇上的一粒珍珠掉进了鸟食中,那只鹦鹉果然如她所料将珍珠当做了鸟食,吞了下去。 她费了许多功夫,默默计算了好几回,又费了许多功夫找到了大小恰当的珍珠定做了那一支步摇,终于噎死了那只鹦鹉。 那之后,宁慎之没再起心送她鹦鹉,整个宁郡王府也没再出现过一只鹦鹉,可现在,鹦鹉又出现在了她面前。 有一瞬间,仇希音很想找个弹弓什么的弄死那只一直冲着她叫的鹦鹉,但她最终还是嫌麻烦,只坐了起来抄起床头方几上放的一只空茶杯朝那只鹦鹉扔去。 她久病之下力道不大,杯子飞到窗台就后继无力掉了下来,啪地落到地板上,碎成两瓣。 只这声响已经足够吓走那只鹦鹉,它扑棱着翅膀,叫的越发刺耳难听了,却终是从樱桃树上飞走了。 不多会,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转眼到了跟前,却是谢氏的大丫鬟苏叶 不对 仇希音猛地瞪大眼睛,昨夜是在梦里,她梦到冬雪来照顾她很正常,可现在,她已经醒了,怎么会是苏叶来照顾她 苏叶早在她八岁时就除了奴籍,出府嫁给了一个京郊县城的主簿,做起了当家太太,根本不可能又回到仇府来做伺候人的事。 谢氏女身边哪怕是个粗使小丫头,出了府也照样有大把的人求娶,苏叶这样贴身大丫鬟更不用说。 不对 眼看着苏叶走近,仇希音发现她竟然还是记忆中十几岁的模样,梳着未出嫁丫鬟的环髻,这不是苏叶 “姑娘,”苏叶皱眉看了看地上的碎碗,“府上的鹦鹉都是太太珍爱之物,姑娘以后万不可用东西砸,否则太太知道了定然不高兴的”。 苏叶还是记忆中严肃不苟言笑的模样,却没有冬雪那股子高高在上的轻浮之气,说的这番话固然不太好听,却只是单纯的告诫之辞,没有掺杂进去多少感情色彩。 不对,她不是苏叶 她应该是苏叶的女儿或是侄女之类的,所以才会和苏叶如此相似,她已经十几年没见过苏叶了,会认错很正常。 “姑娘先歇一会,奴婢去叫人来伺候姑娘洗漱”。 苏叶说着拿了个迎枕垫到仇希音身后,行礼退下了,仇希音颓然靠上迎枕,只这么一小会的功夫,她已经有不支之态,她是真的已经穷途末路油尽灯枯了。 不多会,苏叶带着两个小丫头端着洗漱之物过来了,同来的还有和妈妈。 仇希音刚开始只是随意一眼扫过,和妈妈照顾她十分尽心,很少离开她左右,现在她又病着,和妈妈会和小丫头一起来伺候她很正常 随即,她就惊的猛地瞪大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和妈妈,要看清她到底只是她想象出来的幻影,还是鬼魂。 和妈妈早在被宁慎之强行从她身边送回江南后第二年就死了 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和妈妈还是好端端的站在那里,指挥着小丫头在被子上铺上巾子,又在她膝头放上一张小矮几。 她几乎怀疑她还是在做梦,不自觉伸手拧了拧自己的脸。 她这一下拧的十分用力,痛的直抽气,和妈妈吓了一跳,忙快步走到她床前拉起她捂着脸的手,“姑娘这是怎么了” 和妈妈的大手肥厚温暖,因为常年劳作指节粗大,呈粗糙的黑黄色,真真切切的触碰到了她的手,衬得她的手越发的小巧玲珑,直如孩童的手一般 不对 这就是孩童的手 仇希音惊恐的看着自己不知怎的变成孩童大小的手成拳状被和妈妈的大手握在手中,手心温润微凉的触觉告诉她,她手心里握着一个椭圆状的玉石,是昨晚宁慎之塞到她手中的那块药玉,一直被她无意识的握在手心,被她从梦中带到了现实。 “和妈妈,今天是哪一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08 兄弟姐妹 她虽然竭力镇定,声音还是微微发着抖,甚至连她的身子也在不自觉的发着抖。 “三月十六了,”和妈妈大声的吸了吸鼻子,“姑娘病了都有八天了,再不好,再不好” 三月十六 她虽然病的糊里糊涂的,却十分清楚的记得宁慎之是死在腊月初八的晚上。 那天很冷,他一直到天色漆黑才从宫里回到家,在门边的火盆旁烤了半天才进了内室,问她要不要和他一起吃点腊八粥,她拒绝了。 他就吩咐丫鬟端了腊八粥来坐在她房里吃,一碗腊八粥还没吃完,他就咳了起来。 她看出他是想竭力忍住的,然而,他还是没能忍住,黑色的血不停的从他捂着嘴的指缝间涌出,一滴又一滴的滴在那碗冒着热气腊八粥中,不多久就变成了一大口接着一大口的往外喷了 而现在距他死的那一天也不过才一个月的时间而已,她记得前两天她出门时,秀今还从箱子里拿出了一件雪白的狐裘,非要她披上。 现在,和妈妈却说今天是三月十六。 仇希音重重的喘起气来,好在她还在病中,再怎么喘也不会引人怀疑。 和妈妈忙去拍她的背,仇希音心中虽翻江倒海,却没有再说什么,顺从让丫鬟伺候着洗漱毕,又坐在床上由和妈妈喂着吃了些东西喝了药。 和妈妈喂着她吃完,就吩咐小丫头撤了设在床上的小矮几,开口道,“姑娘再睡会吧” 仇希音摇头,“总是睡着头晕,我想到外面走走,晒晒太阳”。 和妈妈看了一眼窗外,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那暖融融的温度在房间里都能感觉到。 和妈妈点了点头,小心搀着仇希音下了床,伺候着她穿好衣服。 和妈妈给她穿衣服的时候,仇希音一直盯着自己的脚看,实在是小巧的过了份,绝对不会是一个大人的脚。 和妈妈伺候她穿好衣服,就扶着她走到窗边的梳妆台前坐下,漫天樱粉下,昏黄的铜镜中,清清楚楚的倒映出和妈妈肥胖憔悴的脸和仇希音消瘦童稚的脸,那是属于八岁的仇希音的脸。 仇希音面无表情的盯着镜子,胸腔中的一颗心砰砰的一声跳快似一声,脑海中一片空白,宁慎之给她端来了黑色的米饭,没有将她带到黄泉路阎罗殿,却将她送到了一切的 八岁的仇希音是什么样子 仇希音以为自己早已忘记,此时,她顶着一副童稚的皮囊,坐在谢氏最爱的樱桃树下晒太阳,那些早已模糊远去的记忆却格外鲜明,激烈而又汹涌的朝她掩压而来。 原来,她根本没有忘记,这么多年了,那些惶恐、惊疑、恐惧、无措、委屈、苦痛和小心翼翼,她都没有忘 汹涌的情绪淹没了她,她躺在摇椅上,温暖的阳光透过樱粉的花朵洒到她身上,仿佛也染上了那烂漫多情的颜色,她的心却依旧行走在通往阎罗殿的黄泉路,找不到回头的方向。 “姑娘,二姑娘和四姑娘来瞧您了”。 仇希音保持着仰面闭眼躺在摇椅上的动作没动,上一次,嗯,或许应该说上辈子了,上辈子的今天,她的二姐和四妹,仇不遂和仇不恃也来看她了。 当时,她们做了什么 好像只是说了一通废话,仇不遂关心了她几句,又送了她几个新奇的小玩意,嘱咐她好生养病。 仇不恃也学着仇不遂关心了几句,送了东西,话语间对她这个自小在江南随着太祖父、太祖母长大的三姐的敌意却是掩都掩不住。 这时候,她刚进京,又甫一进京就病倒了,仇正深对她的偏爱还没有机会体现出来,仇不恃还没有到后来对她又厌又妒的时候。 上一辈子,她诚惶诚恐的请与自己一母同胞,却没见过几次的姐妹进来了,重来一次,仇不遂倒也罢了,仇不恃她却是根本懒得敷衍 和妈妈见她没有反应,又催了一句,“姑娘,二姑娘和四姑娘都在院子外等着呐”。 仇希音连借口都懒得说,直接扔出了两个字,“不见”。 和妈妈噎了噎,劝道,“姑娘才刚回家,总是要跟姐妹们好生相处的,二姑娘和四姑娘也是好意,姑娘要是累了,就少说两句,总不能直接将人赶回去”。 仇希音没反应,和妈妈欲言又止,叹着气走了。 不多会,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轻盈的像一只雪燕,那不是和妈妈的脚步声,是仇不恃的。 她倒是没变,还是和上辈子一样,讨人厌 “三姐姐,我和二姐姐好心来瞧你,你不见我们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我们不配与你说话” 声音倒是清脆好听,只可惜说出的话实在与这好听的声音不配。 仇不恃见仇希音一点反应都没有,彻底将自己忽略个干净,气的直跺脚,“你不要嚣张你才刚来,又生病了,爹娘才会依着你你不会得意多久的 我告诉你,你这样不知好歹的刚来就告黑状,害得冬雪姐姐被卖出了府,肯定要遭报应的” 仇希音猛地睁开眼睛,冷冷盯向仇不恃,“你知道我会告黑状,还敢这样跟我说话” 仇不恃一愣,随即大怒,指着她气的说不出话来。 她嫩白的小脸气的涨的通红,反倒格外的娇憨漂亮,像个被神仙吹了口仙气活过来的雪娃娃。 世事果然奇妙,明明她刚用一管镪水毁了仇不恃最引以为傲的容貌,还弄瞎了她一只眼,现在她竟然又漂亮而骄傲的出现在了她面前。 仇希音兄妹四人,长兄仇不耽,二姐仇不遂,仇希音居三,还有个双胞胎妹妹仇不恃。 按理说,她和仇不恃关系应该最好才是,但事实却恰恰相反,仇希音和她前后脚出世的双胞胎妹妹最不对付,从小就不对付,不,应该说从还在娘胎里就不对付 仇希音比仇不恃只早了一炷香的工夫出世,却足足比仇不恃轻了一半,放在白白胖胖的仇不恃身边跟只剥了皮的大老鼠似的。 大夫说,这是因为在母腹中,本该姐妹俩均分的养分被仇不恃抢去了大半,才会导致仇希音格外的虚弱,仇希音刚出世时,连哭的力气都没有,这也是她名字的最初由来。 仇家兄妹四人的名字取自,大音希声,大道无形,大智之人,不耽于形,不遂于力,不恃于技。 因着仇希音刚出世,任产婆怎么打都哭不出声来,仇正深便跳过老大仇不耽,二女儿仇不遂,从前面取了“大音希声”四字,为自己的三女儿取名为仇希音。 意在表明自己的三女儿不是因为身体虚弱哭都没力气,而是因为知晓大音希声的道理,不屑于哭罢了,完全是自欺欺人的聊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09 父亲如山 仇希音姐妹三人都继承了仇家和谢家人的容色,单从长相上看个个出挑,其中又以仇不恃最为漂亮。 这时候仇不恃才八岁,五官精致漂亮,一身雪也似的肌肤,晶莹剔透,能清清楚楚的看清肌肤下细细的青色经脉,让人见了就恨不得咬上一口。 她的性子又娇蛮活泼,越发的惹人喜欢,特别是讨长辈的喜欢,从仇府到谢府,不喜欢仇不遂的有,不喜欢仇希音的更多,但几乎就没有不喜欢仇不恃的,而这种喜爱无疑又助长了她的蛮横。 仇不恃一口气喘过来,气的直蹦,“仇希音,你别得意,不要以为我奈何不了你你给我等着” “好,我等着,你可以别打扰我养病了么” 仇不恃,“” 仇不恃气的俏脸粉红,几乎与头顶的樱桃花一个颜色,瞧上去更漂亮了,怪不得人家都说美人薄嗔,果然别有味道。 “你给我等着” 仇不恃气哼哼的扔下一句,扭头跑了,以她的性子,估计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全仇府的人都该知道她仇希音是怎么刻薄自己的双胞胎妹妹的了。 仇希音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轻盈背影,想着刚出世的自己,像只剥了皮的大老鼠,奄奄一息,哭都哭不出来的凄惨模样,突然就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渴望,她想见太祖父她想见太祖母她要回姑苏不再踏入京城半步 仇不恃也好,宁慎之也罢,都与她没有半点关系那些个江山黎民她更是半点都不关心 她好不容易重得一生,不是为了再陷入上辈子的泥潭走上辈子的老路的 她要回姑苏去,服侍太祖父,太祖母终老,然后就找个庵堂修行,浸于山水书画之间 她可以不必做那个让谢氏不屑又不齿的阴沉乖张的仇家三姑娘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如终于发了芽的种子,在沉寂一世后,以不可阻挡之势冲破了掩埋它的土壤,似乎下一刻就能长成一株茁壮的大树,迫不及待的要从她身体里喷薄而出 仇希音猛地站了起来,她要去和父亲说,她要回姑苏,回到太祖父、太祖母身边去 似是老天也赞成她这个想法,她刚站起来就看到仇正深快步朝这边走了过来。 “音音,你病还没好,就不用起来了,”仇正深显然是以为她站起来是为迎接他,扶着她坐下去,吩咐丫鬟搬了锦凳来坐到她身边。 仇正深问了几句仇希音的身子,却是心事重重的模样,仇希音随口问了一句,不想仇正深就开口说了出来。 “今儿大朝会皇上擢了为父为太子少傅,从明儿起便和陈太傅并几位大学士一起给太子授课”。 这时候仇正深还只是个五品的翰林修撰,一朝被提拔为二品的太子少傅,虽是虚衔,却也算是一步登天了,他脸上却并没有多少欣喜之意,连嘴角勉强翘起的弧度都有几分勉强、自嘲之意。 仇希音惊讶瞪大眼睛,“少傅” 当今皇帝孝成宗曾在仇希音的外祖父谢昌门下读书,与仇希音嫡亲的母亲谢氏极为交好。 当年仇正深与谢氏大婚,帝孝成宗亲临,来来回回将仇正深打量了几十遍,意味不明的说了句,“这么大的胆子,倒是正好能给朕的太子做个少傅”。 孝成宗那句“这么大的胆子”到底是在说仇正深在他的打量下还能面不改色,还是在说仇正深敢娶谢氏胆子大,谁也不清楚,也没有人敢问。 只当时孝成宗自己还是个未大婚的少年郎,更遑论什么太子了,且孝成宗的性子着实有些一言难尽,这声“少傅”根本没有人当真,包括仇正深自己。 后来,孝成宗长子萧寅出世,他约莫是早就忘了当初的一句戏言,没再提过“少傅”的事,众人也就引为笑谈。 仇正深虽说雅有才名,毕竟年轻,要给皇子做师父,首先资历就不够。 上辈子这个时候,仇正深只是被点了出入东宫,教导萧寅,虽则他也从那之后一飞冲天,青云直上,却根本没有直接擢为太子少傅。 太子少傅虽则没有实权,却官居二品,而之前仇正深只是个五品的翰林修撰,本朝文官向来讲究资历,讲究风骨,这般直接从五品升为二品的,自太祖开国以来都没有过 这样的事乍然落到仇正深头上,孝成宗又是那样的性子,只怕旁人就算不怀疑他是使了什么不入流的手段,也要将他当做笑话看了,也难怪仇正深不觉欣喜,反倒忧心忡忡了。 许是觉得仇希音根本不可能听懂,仇正深没有再说,只又捏了捏仇希音的脸蛋,“圣旨明儿就会下,到时候音音跟父亲一起去接旨”。 她没听错,仇正深更不可能拿这样的事来哄她 仇希音又有些糊涂起来,有些分不清这一刻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只是又一个梦。 仇正深却被她懵懂的模样逗乐了,“怎么爹爹升官了,音音高兴傻了” 温热真实的触感传来,仇希音努力控制着内心的翻滚,垂头行礼,“父亲得皇上重用,音音自然高兴恭喜父亲了” 仇希音稚嫩甜糯的声音一本正经的说着恭喜的话,看起来格外的讨喜,饶是仇正深此刻正烦心,也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阳光点缀在他含着笑意的眼角唇边,让他年轻俊朗的脸也染上了阳光的味道。 仇希音早就忘了他年轻时的模样,此时见了,不由感叹,她的父亲的确是极出色的人物。 从今天起,他会更加出色,心高气傲的谢氏会折身下嫁绝不是没有原因的。 “嗯,手里拿着什么” 仇希音这才恍然惊觉,她竟然一直将宁慎之塞到她手里的药玉握在手心,如梦初醒般伸展开了手。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是这个,我一早醒来就发现在我手里握着,不知道是谁放到我手里的”。 仇正深瞧了一眼,却并不回答她的话,避重就轻道,“这块药玉成色极好,你从小身体就不好,戴着定然能强身健体的”。 仇希音忽然想起,上辈子好像也是有这么回事的,好像也就是这个时候,不过她却是躺在床上的,没有要求出来晒太阳。 仇正深兴冲冲过来告诉她,说他被孝成宗选中教,因为没有像这辈子直接擢为太子少傅,他很是高兴,说是她的到来给他带来的气运。 然后给了一块药玉给她,说是宁慎之垂爱,知道他的爱女病了,赏的,可强身健体,叮嘱她好生戴着。 她却不喜欢那黑漆漆的颜色,戴了一段时间,觉得仇正深不记得了,就让和妈妈收到了箱底。 等她成亲前收拾箱笼时,和妈妈偶然翻出了那块药玉,想起了其间的因缘,兴冲冲的要她戴上,说戴着定然能让宁慎之多垂怜她几分。 她当时是怎么做的来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10 他山之玉 仇希音低头看了看手中黑漆漆的药玉,好像并不是上辈子那一块,上辈子那块药玉是很普通的圆形,这一块却呈不规则的椭圆形,颜色也更黑一些,黑的极致而纯粹,似极了小舅舅的眼睛,一看就价值不菲。 也不知道这一次宁慎之怎么会亲自到了仇府,还亲自塞了这样一块药玉到她手里。 上辈子,和妈妈实在问的不是时候,她正在烦恼小舅舅坚决反对她嫁与宁慎之的事,哪里耐烦她在耳边絮絮叨叨的念叨什么前缘怜惜的 那块药玉被她不耐烦地扔到了青石地板上,碎为两半,和妈妈心疼的捡了起来,说她不要也不能糟蹋东西。 然后收了起来,说是要托人送回江南给自己的外孙女,这可是好东西,就算碎了也还是好东西,多少人有钱也买不来的。 她不知道和妈妈到底有没有将那块玉送回江南,她的烦恼太多,根本顾不上一块她根本不想要的药玉的去处 仇正深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根红色的编绳,从她手中拿过药玉,将编绳从中穿了过去,打个结固定,提着绳子将药玉送到眼前端详起来。 浓黑的药玉似是一点都不反射光线,在这般明媚的阳光下依旧呈古朴的近乎死气的黑沉色,倒是串在上面的红色编绳格外的鲜艳夺目,点点的闪着金光,应该是缠了金线。 仇正深仔细打量了一会,赞叹开口,“果然是好东西,来”。 他示意仇希音低下头,亲手将药玉系到她脖子上,再次叮嘱,“好生戴着”。 仇希音只觉脖子猛地一重,仿佛仇正深为她戴上的不是一块只有小儿手心大小的药玉,而是一副重重的枷锁,压的她再也抬不起头来。 这样一块宁慎之送的药玉被仇正深慎而重之的戴到她脖子上,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她下意识想扯下来,仇正深按住她的手,笑道,“音音乖,好生戴着,不许取下来,爹爹可是要不时检查的哟”。 仇希音暂时还不想暴露真面目,只好朝他乖巧一笑,装作好奇问道,“昨儿那么晚了,宁郡王怎么来了” 这也是上辈子没有的事。 “昨儿皇上召了宁郡王商议为太子选业师之事,出宫后,宁郡王便先来告诉了我一声”。 仇正深说着收回了手,朝堂的事,他自然不可能会仔细和仇希音说道,叮嘱仇希音好生养病,乖乖吃药,想要什么都和苏叶说等等,这才站了起来。 仇希音忙也要起身,仇正深按住她肩膀,“音音,嫡亲的父女,这些客套尽可不要,好好养病”。 仇希音点头,欲言又止,仇正深凝目看向她,“怎么有事” 仇希音摇头,“算了,不说了,一会父亲就该知道了”。 仇正深感兴趣了,挑眉,“哦是什么事” 仇希音却不肯说了,“父亲待会听到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仇正深失笑摇头,不再追问,又叮嘱了几句,又许诺晚上来瞧她,这才走了。 仇希音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又闭上眼睛,仇正深是由太祖父和太祖母一手抚养长大,对太祖父太祖母感情极深。 而她容貌肖了太祖母,天分承了太祖父,又是太祖父和太祖母手把手教养长大,在几兄弟姐妹中,仇正深最是疼爱她,甚至远远超过她唯一的嫡亲兄长仇不耽。 除了与宁慎之合离一事,他从来没有拂过她的心意,小舅舅被抓进诏狱后,他更是不惜与当时几乎一手遮天的宁慎之翻脸也要帮她救出小舅舅,可惜他最后还是没能救得了小舅舅 仇希音猛地站了起来,她刚经历一场大病,这么猛地一起身,只觉眼前骤然漆黑,接着便是天旋地转,有一瞬间她的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等她再次恢复自己对身体的控制时,已经来不及了,她在半空中仿若溺水般使劲划拉了几下,一头栽到了地上。 樱桃树下围了一圈一丈来宽的鹅暖石圆环,又有一条鹅暖石的小径与主屋前的青石板路相连,摇椅正好摆在了鹅卵石圆环之上。 她这般栽下来,最先遭殃的是鼻子,酸痛的她控制不住的立即涌出泪来,其次就是下巴,有种疼的都要掉下来了的错觉。 她听到和妈妈远远的呼喊了起来,近处伺候的小丫头救援不及,快步跑了过来,焦声喊着三姑娘。 仇希音趴在地上没有动,她感觉到有两股热流顺着鼻子淌了出来,口鼻间全是血腥味,以及扑面而来的土腥味。 她没有试图控制自己的泪水,任由它们和着鼻血肆意淌了个畅快,还来得及,还来得及,一切还来得及 重生以来一切阴暗负面的情绪,不知所措的茫然顿时一扫而空,这辈子,她绝不会再允许表哥因为所谓的意外夭折,不会再让小舅舅惨死于各方势力的争权夺势中,也不会再嫁给宁慎之,害人害己 这辈子,她还来得及,来得及 仇正深刚出仇希音的院子不久,仇不恃就迎面跑了过来,撒着娇攀住了他的胳膊,用小女儿家惹人怜爱的娇蛮与埋怨,将仇希音如何欺负她的事情说了一遍。 她已经尽自己最好的口才,用夸张而又愤慨的语气将这件事跟仇不遂说了一遍,跟她的奶娘说了一遍,又向仇老太太恶狠狠的告了仇希音一状 可惜只有她的奶娘坚决表明了和她同仇敌忾的心,仇老太太只淡淡嗯了一声,连话都没有说一句,仇不遂更是反过来劝她仇希音刚刚回来,又病了,不想被人打扰是正常,让她不要去烦仇希音。 她分明是好心好意去看望她,还带了礼物怎么就是去烦她了 于是,仇不恃在和仇正深说前因后果时,又顺带着告了仇不遂一状。 仇正深听了立即就明白仇希音说的“父亲待会就知道是什么事了”到底什么意思,不由哑然失笑。 仇不恃却弄错了仇正深笑的原因,气的直跺脚,“爹,二姐和三姐都欺负我,你还笑话我” 仇正深安抚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好了,我们恃姐儿向来最是宽宏大量的,你三姐刚刚回京城,又病了,言语间不耐烦了一些,也情有可原,我们恃姐儿难道还要跟个病人计较不成” 仿佛是父女天性,仇正深永远知道怎么给仇不恃顺毛,就像他永远知道仇希音的软肋在哪。 简单两句话说出来,仇不恃听了,又抱怨了几句,便将这段公案丢到了一边,问仇正深要去做什么。 仇正深便简单将自己擢为太子少傅之事说了,仇不恃顿时高兴的蹦了起来。 她像一只快乐的小鹿,眨着干净清澈的大眼睛围着仇正深欢快的来回跳着,用最热忱热情的赞美之词表达对父亲的崇拜,对父亲高升的欢喜,清脆的声音如百灵鸟的歌声环绕着仇正深。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11 借力打力(一) 饶是仇正深十分不喜孝成宗的做派,又头疼自己的“一步登天”,见了仇不恃纯然高兴的模样,心情也不由飞扬了起来。 他的大女儿温婉大方,二女儿聪慧沉静,小女儿活泼可爱,个个都让他爱怜不已。 仇正深再一次感谢谢氏,没有那样优秀的母亲,又岂会有这般优秀的女儿们 他低头慈爱摸了摸小女儿的头发,“好了,你自己玩去吧,或者去和你二姐姐报个信,过些日子,我们定然要到你外祖家去一趟,你们好好商议商议穿什么衣裳,若是衣裳首饰不够,明儿就请人上门来做”。 仇不恃抱着他的胳膊撒娇,“我要去正阳大街上买,不要人上门来做” 仇正深略想了想,便道,“也好,我去问问你母亲,若是她不愿去,便让你兄长陪你们去”。 仇不恃笑的更开心了,如同枝头最绚烂的樱桃花,仇正深感慨拍了拍她抱着自己的胳膊,他的小女儿虽刁蛮了些,但着实讨人喜欢。 仇正深又叮嘱了几句,便朝仇老太太所居的养德院匆匆赶去。 来报信的和妈妈正好赶到了,远远看见,待要高声喊他,又猛地想起来这不是江南乡下,是京城,不能这般没规矩。 但仇正深的步子很快,她追了一会,反倒和仇正深的距离拉的更远了,她想着仇正深走的那么快定然是有急事,咕囔了几句,掉头往回走。 算了,姑娘虽然摔的不轻,但也没什么大事,老爷既然有急事,后头再和他说就是。 仇正深晚上来瞧仇希音的时候才知道仇希音狠狠摔了一跤,结果和妈妈竟然没遣人和他说,也没遣人去叫大夫 仇正深顿时勃然大怒,厉声责骂和妈妈不知事。 仇正深不像谢氏淡漠高冷,温润和悦,对下人也十分亲切,和妈妈从来不知道他生起气来竟然如此可怕 不,不应该说可怕,仇正深的语气虽然严厉,神态却还是平日温润和悦的模样,只这种反差却让她格外的心惊胆战,别说为自己辩解了,连话都说不出来,跪伏着瘫倒在地,只会砰砰的磕头。 仇希音靠在床头,等仇正深的怒气稍稍平息,才开口道,“和妈妈,别磕了,起来吧”。 和妈妈也不知道是心慌意乱根本没听见她的话,还是不敢停下来,还在一下又一下的磕着头。 仇希音只得又对侍立一旁的小丫头道,“你去扶和妈妈起来”。 小丫头站着没动,仇希音就叹了一声,闭上眼睛,让身体更深的陷入迎枕中。 仇正深只觉心头一疼,冷声斥道,“叫你去扶,聋了吗” 那小丫头一惊,这才慌忙去扶和妈妈。 “爹,”仇希音说着吸了吸鼻子,“今天和妈妈是去找过您的,但她初来乍到的,咱们家地方又大,她根本摸不着地儿,她又不敢吩咐京城的姐姐们去。 我就对她说算了,反正爹您晚上就来瞧我,到时候跟您说也一样,反正摔的也不重,爹您不要怪和妈妈,要怪就怪我,是我让她不要去的”。 仇正深盯着那小丫头的目光越发的冷冽,那小丫头吓的扑通跪了下去,喊道,“老爷,和妈妈根本没有来和奴婢说,奴婢不知道啊” 和妈妈忙也磕了个头,“老爷,不关这位姑娘的事,是老奴的错,是老奴胆子小,不敢和京城里的小姐姐们说话” 仇正深长吐了一口气,克制住自己的怒气,“今天是谁在旁边伺候” 那丫头更是慌了神,今天仇希音摔了一跤,和妈妈又跑去找仇正深,她还有点害怕,后来见和妈妈没找到仇正深,仇希音又吩咐不必和仇正深说了,她这才松了口气。 又见仇希音连大夫都不找,想着再是主子,也是乡下来的,耐摔打,许是根本就没把摔一跤当回事,于是越发的不经心起来。 她万万没想到仇正深竟然会抓着这件事不放 怪不得晚上明明不是她当值,仇希音却亲自开了口,说要她来伺候 她这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一股寒气便从脚底板直冲脑灵盖,她想起了被卖出去的冬雪 冬雪 她浑身都颤抖了起来,勒令自己不许多想,砰地磕了个头,“老爷,是奴婢,可姑娘不许奴婢站的太近,当时姑娘又是突然站了起来,奴婢根本没想到姑娘会突然站起来,又毫无征兆的倒下去” 她说到这猛地顿住声音,突然站起来毫无征兆的倒下去仇希音,她是故意的 前有冬雪悲惨的下场,上有仇正深冷如寒冰的目光,这一点灵光如同最后的救命浮木乍然惊现在她面前。 那丫头猛地直起身体,生的希望紧紧攫住了她,迫切下她竟指着仇希音喊了起来,“老爷是三姑娘三姑娘是故意的她故意摔倒来陷害我求老爷” 她尚未说完,仇正深就抬起脚狠狠一记窝心脚踹上她心口,她发出一声极尖而利的惨叫声,整个身子往后滑了有好几尺远才停了下来。 仇希音睁开眼睛,一眼扫过那丫头的惨样,又看向仇正深,仇正深白皙的脸呈一种冷峻的青白色,面无表情,再加上他刚刚直接伸脚踹人的动作 他的确是动了真气的 他一向这样,他的女儿是决不允许任何人侮辱的,更别说是这样二两银子就能买一个的小丫头了。 她刚来京城那段时日,因着祖母仇老太太话里话外挑她的不是,她嫡亲的母亲谢氏又态度冷淡,对她视而不见,整个仇府的下人别说对和妈妈她们,就是对她这个三姑娘都十分轻慢,其中以仇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冬雪最为大胆。 上一辈子,冬雪估摸着仇老太太的心意,先是在言语和行为上刻薄为难和妈妈,见仇老太太和谢氏都视而不见,仇希音忍气吞声,就试探着开始轻慢仇希音。 不想仇老太太和谢氏还是视而不见,初来乍到的仇希音继续夹着尾巴忍气吞声,她的言行就明目张胆了起来。 冬雪做了先锋官,仇府其他丫鬟婆子纷纷效仿,在他们看来,欺辱仇希音就是讨好仇老太太和谢氏,而一个刚进京的乡下丫头和仇府主母孰轻孰重自然一目了然。 当年,她年纪小心思重,乍离了太祖父,太祖母,回到自出生就将自己远送江南的父母身边,总有一种寄人篱下之感,轻易哪敢动作 后来,还是表哥一力做主,将事情捅到仇正深面前,仇府下人才终于看清楚,也许她仇希音在仇老太太面前比不上一个贴身大丫鬟,在谢氏面前比不上一本书,在仇正深心里却和仇不遂、仇不恃一般都是他的女儿,远不是他们能轻辱的。 当年,仇正深也处置了一大批人,冬雪首当其冲。 这一辈子,她没了上辈子的稚嫩和怯懦,也早就知晓了自己在这个家最大的依仗,自然就没了上辈子的顾虑。 相似的,首先勇敢的用自己的娇弱之躯直面她的报复,承受仇正深怒气的还是冬雪。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12 借力打力(二) 可惜,当时只有有限的几个人在,也许已经有聪明的嗅到了风向,大部分人却还是处在迟钝无知的愉悦中。 是的,愉悦,她不止一次感受到那些下人作践她时,心底深处那一身的皮肉和骨头都遮挡不住的愉悦。 他们那样的身份能作践她这样的“千金大小姐”自然是平生难遇之奇遇,是老天的厚赐,不愉悦一下,老天都不容许的。 那丫头却还兀自不知死活,挣扎着想要扑上前去抱仇正深的腿,凄惨的喊着,“老爷,是真的当时的情形您没瞧见,瞧见您就知道了” 她的哭怨声再次被凄厉的嘶叫取代,这一次动手的不是仇正深,是和妈妈。 和妈妈神勇的扑到那丫头身上,死死压住她,她肥胖的身体几乎是那丫鬟的两倍,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剧烈的咳了起来,拼了命挣扎也根本撼动不了和妈妈半分。 和妈妈用一招千斤顶将她制服后,两手也没闲着,一手去扯她的头发,另一只手狠命的撕她的嘴。 “你个小贱蹄子敢这么诬陷我们姑娘,我撕烂你的嘴我们姑娘一向身子弱,起身都是不稳的,叫你去伺候,你站的八丈远,还敢反咬一口,我撕烂你的嘴” 仇希音清楚的看见和妈妈没几下就连着头皮薅下那丫头好一大块头皮,忍不住扬了扬嘴角,这么多年没见,和妈妈打起架来还是这么神勇。 上一次,她见到她这样,还是宁慎之硬生生要将她送回江南的时候。 这一点,也是当初太祖母会选中她的原因之一,和妈妈平日性子偏软懦,任劳任怨,一旦惹急了,却绝对能豁得出去。 太祖母一腔情愿的认定她身娇体弱的小孙女必须要有个不经常打架,但一旦打起来绝对能以一敌十的奶娘,这样她娇弱的小孙女才不会被人欺负。 仇正深约莫是没见过妇人这般撒泼,愣了一会才厉声喝道,“全部住手,来人,将她们拖下去” 不多会就有两个强健的粗使婆子跑了进来,三两下制住和妈妈,将和妈妈和那丫头都搡了起来。 仇希音扫了一眼,刚刚还是和妈妈嘴里“金贵人”的丫鬟脸上青青紫紫的,发髻早就散乱的不像样子,中间还十分显眼的少了一大块头皮,身上的衣裳更是凌乱不堪,还碎了好几处,哪里还有半分“金贵人”的模样。 仇希音有些惋惜,她本来还指望着能多欣赏一会这生机勃勃的画面呢,久病之人看什么都死气沉沉,也就是看这样满是生机活力的画面才能稍稍提精神了。 也不知道这丫鬟也倒霉后,仇府那些个丫鬟婆子仆役们能不能清醒过来。 不过都无所谓了,她一点也不介意像拔钉子一样将那些个心怀叵测的人一个个拔掉。 她现在身体还虚着,只能安安分分的躺在房里养病,给自己找点事也好散散心。 “找人牙子卖了” 仇正深面色铁青,语气却十分平静,是那种暴风雨后的平静,他已经控制住了自己的怒气,虽然代价是一个少女悲惨的后半生。 仇希音抓住他的袖子,惨白着脸冲他摇头,“爹,不要昨晚您已经为我发卖了冬雪姐姐,现在又要卖了这个姐姐,只怕日后,她们更不知道要怎么猜度非议我了” “她们敢”仇正深脸上闪过厌恶之色,加道,“灌了哑药,跟人牙子说卖去做苦力” 灌哑药 卖去做苦力 她本来还在暗地里笑话冬雪处处掐尖要强,却得了那样一个下场,太太罚她的时候可没想着她是老太太身边的人有半点容情,没想到现在她竟然落了个比冬雪还惨的下场 那丫头本已认命,这时候又挣扎了起来,死命的想往仇正深面前扑,一边挣扎一边张嘴要喊。 仇正深厌恶至极,哪里还容她开口,冷声道,“塞住嘴,现在就送出府去” 那两个婆子显然准备充分,也不知道从哪摸出了一块灰不拉几的脏布塞进那丫头的嘴里,拖着她与和妈妈就往外走。 仇希音拔高声音,“爹就算您不放过那个姐姐,也求您放过和妈妈女儿身边伺候的丫鬟接二连三的出事,要是连奶娘要挨了罚,他人真的不知道要怎么猜度女儿了” 仇正深见她含着泪恳切的看着自己,面色微缓,示意那两个婆子放开和妈妈,只语气却还十分严厉,“既然姑娘为你求情,这次就放过你,若有下次,就算你是姑娘的奶娘,也一样卖了你出去” 和妈妈逃过一劫,自然不敢多嘴,连声磕头谢恩。 仇希音语气黯然,“说起来都怪女儿不中用,只要稍坐久一点,起身都会眼前发黑,女儿又初来乍到的,那位姐姐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仇正深脱口道,“那还是让你从姑苏带过来的丫头回来伺候你” 他话一出口,心中顿时敞亮了,语气也更加轻松,“说起来,这也是爹爹考虑不周,你祖母见你带来的丫鬟均都娇滴滴的,根本不像是伺候人的,才换了府上的,不想反倒好心做坏事,那些丫鬟不知晓你的习惯,反倒伺候不好”。 他说,仇希音就听着,心下却连连冷笑,好心办坏事未必吧 “规矩么,少则一月,多则两个月,也就学好了,但若要不熟悉的丫鬟渐渐熟悉,用的趁手,至少也得半年的时间。 这样,我将你那些丫鬟送回来,再请个有经验的妈妈来教教她们规矩”。 仇正深说着瞥了一眼龟缩在旁边的和妈妈,“你这个奶娘也要好生学学,这般模样,以后可怎么照顾好你”。 她没学规矩,之前八年也一直照顾的我好好的,怎么以后就照顾不好了 仇希音心下冷哼,面上却只做迟疑之态,“那,祖母会不会不高兴” 她的丫鬟,是仇老太太做主全部换了的。 这,还真有可能 仇正深伸手抵唇,咳嗽了两声,掩住自己的心虚,“是为你好的事,你祖母又怎么会介意以后你若是有事,爹又不在家,尽可以去找你祖母。 你刚来不知道,你祖母看着严肃,其实最是慈爱的,还有你娘,心肠最软,又疼你,不管什么,你去求一求,撒个娇儿,保管能成的” 他说仇老太太时尚有些心虚,待说到谢氏时,便放下了手,神态坦然,语气温和,显然是真心认为谢氏不但心肠软还疼爱她的。 仇希音忍不住抬头看了仇正深一眼,她的父亲十分聪明,这一点连宁慎之也是不得不承认的。 然而,很奇怪的,一遇到谢氏的事,他就似乎变瞎了,连最简单的东西都看不清楚。 比如,他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谢氏心肠软还疼爱她的 还不管什么,她去求一求,撒个娇儿就保管能成 先别说成不成了,她若真是去求谢氏什么,谢氏能从书里抬起头瞧她一眼,她都要去感谢菩萨慈悲 仇希音乖巧嗯了一声,点头,仇正深不放心的叮嘱了一番,又强调了一遍马上就将仇希音的丫鬟送回来,这才走了。 和妈妈将他送到门外,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然后,不知怎的就突然想到了午食时,仇希音的喃喃自语,“今天,麦芒姐姐她们就该回来了”。 姑娘是怎么猜到的 怪不得太夫人一直夸姑娘聪明,连老爷会把麦芒她们送回来都能猜到 她这样想着,不知怎的却觉得心底发毛,她没有多想,只当是今天吓着了,忙又转身回房,姑娘今天肯定也吓着了,她还是进屋去陪姑娘说说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13 贴身旧仆(一) 半个时辰后,麦芒和黍秀便被仇正深送到了仇希音身边,同来的还有一个五十出头的嬷嬷,姓姜。 为表慎重和尊重,仇正深特意亲自送了姜嬷嬷过来,介绍说姜嬷嬷是他院子里的管事嬷嬷,十分能干,规矩又好。 如今她院子里没有能主事的嬷嬷,正好给她用,顺便教教和妈妈她们规矩,以后她寻到了合意的人再送还给他。 上辈子,仇正深发现她在府中的艰难处境后,也是送了姜嬷嬷到她身边,姜嬷嬷瘦小精干,正方的脸上常年不见笑容,小丫头们就没有一个不害怕她的。 后来,仇正深并没有像他刚开始说的那样等仇希音寻到了合意的人就把姜嬷嬷收回去,而是一直让姜嬷嬷留在仇希音身边做管事嬷嬷,仇希音出嫁后,姜嬷嬷也跟到了摄政王府。 那时候,宁慎之刚刚从宁郡王荣升为摄政王。 姜嬷嬷伺候仇希音十多年,一直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将仇希音的院子打理的井井有条,省了仇希音很多心,仇希音对她虽没有像对和妈妈那样的感情,却很满意她。 后来,宁慎之为她的长孙寻了个京郊小县主簿的职位。 姜嬷嬷虽是奴籍,她的儿子辈却已经脱了奴籍,借着仇府的光在京城经营着一家小小的铺面,虽说不上大富大贵,却也是衣食无忧。 到了姜嬷嬷孙子这一辈,姜嬷嬷却是不许他们做生意了,要他们读书,可惜她的几个孙子在读书上都没什么天分,连童生都考不上。 眼看着几个孙子年纪长大,家里再也供养不起,被逼着要承父业做生意了,宁慎之突然毫无征兆的扔了这么大的恩典给他们,意味着他们一家终于摆脱了最低下的身份,从商人一跃而成为士人,绝对比天上下黄金还要让他们欣喜若狂。 仇希音记得当初姜嬷嬷刚刚得到消息时,脸上的笑比她一生中所有的笑容加起来都要多,都要深,天天在仇希音耳边念叨,宁慎之对她有多恩宠,否则不会连她的管事嬷嬷都这般眷顾。 仇希音得到消息后,知道留不住这个自己的左右膀了,索性就大方的提出要给她脱了奴籍,回家享孙子福,做官太太。 姜嬷嬷却拒绝了,用她的话说,她就算脱了奴籍,到长孙家去,旁人知道她曾做过奴婢肯定会瞧不起她的长孙。 而且,仇希音平日对她十分大方,她眼看着就要老的动不了了,按照规矩,仇希音定然要给她养老的。 她的长孙虽然出息了,但还有几个孙子没有着落,她这一出摄政王府,家中的进项至少要少一倍,还要劳累儿孙们给她养老,这一来一回的,家里肯定吃不消。 她说的十分坦然,仇希音也欣赏她这种直白,便也不再提让她除籍出府的事了。 而且她估摸着姜嬷嬷想留下,也有期望哪天权势滔天的摄政王能再一个高兴,再提拔提拔她孙子的意思。 她贴身伺候她,几乎天天都能见着宁慎之,这样的机会是许多大臣官员想都想不来的,而她也不吝于给忠心自己的人这样的机会。 不想姜嬷嬷想的通透,她的儿孙们却不愿她再低声下气的做伺候人的活,三天两头的来劝她。 特别是她的长孙媳妇,一来就哭,哭着说姜嬷嬷要还为奴作婢的,她的夫君又怎么有脸去和同僚应酬,又怎么有脸掌管黎民百姓。 姜嬷嬷终是没能磨过自己的儿孙,拿着仇希音最后的赏赐,给仇希音磕了三个头,随着儿孙们走了。 姜嬷嬷走了,仇希音十分惋惜,却也没放在心上,姜嬷嬷很能干,很忠心,但她那时候最不缺的就是能干忠心的人,很快就提了另外一个管事嬷嬷上来。 刚开始姜嬷嬷时不时带着些土产来瞧她,她还抽点时间去见她,说几句闲话,渐渐的就不耐烦了,遣身边的管事嬷嬷又或是大丫鬟去打发她。 渐渐的,姜嬷嬷来的越来越少,后来就彻底不来了。 后来,仇希音再回想起姜嬷嬷,甚至都不记得她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她又是从什么时候起不再来摄政王府的。 仇希音再一次想起姜嬷嬷是在和妈妈的女儿突然来京城,说自己和夫君做生意发了财,要接和妈妈回姑苏享福的时候。 和妈妈生了三个子女,却只有一个女儿活了下来,和妈妈平时看着就是个好性子的胖妈妈,只有逼急了才会咬人,她的女儿却是随时随地都处于咬人的状态,一次因为一件小事跟和妈妈几乎闹成了生死仇敌。 和妈妈被她伤了心,加上仇希音日渐长成,乖巧懂事,对她又好,她索性也就绝了心思,一心一意的照顾仇希音,反倒将亲生的女儿丢到了一边。 和妈妈的女儿找到了京城,一边吹嘘自己的男人挣了多少多少银钱,一边痛哭流涕的忏悔自己年少时不懂事,求和妈妈给她一个尽孝的机会,让她接她回去奉养她终老。 她能忏悔,日子又过的好,和妈妈自然也是高兴的,只她要接她回江南,和妈妈却是不肯了。 当时和妈妈已经离开江南十几年,早习惯了京城的生活,仇希音看重她,依恋她,孝顺她,摄政王府上下谁见了她都要矮三分,甚至连外头的夫人太太们见了她也得装作和气亲切的叫她一声妈妈。 “现在的日子,老奴要是再不满足,那就要天打雷劈了” 和妈妈这样对仇希音说,“老奴才不想千里迢迢的回江南养什么老再说老奴还没有看到小小姐和小少爷出世呢姑娘和王爷的孩子肯定又聪明又漂亮,老奴要是瞧不上,死都不能闭眼” 和妈妈不愿走,仇希音十分高兴,这么多年来,比起谢氏,她更愿意将和妈妈看作自己娘亲,而自从太祖母过世后,和妈妈的身上又寄托了她对太祖母的哀思。 她立即就派人打发走了和妈妈的女儿,为怕姜嬷嬷的事再次发生,她甚至下令不许和妈妈的女儿再进摄政王府。 然后,她就第一次见识到了外人一直盛传,她却从来没见过的那个冷酷无情,手腕强硬的宁慎之。 宁慎之不顾她的反对,甚至哀求,不顾和妈妈的哭闹咒骂,强硬的送走了和妈妈。 宁慎之强行将和妈妈送走后,仇希音才终于反应过来,只怕当初姜嬷嬷会离开她,也是宁慎之的手笔 只不过,姜嬷嬷没能挡住他的怀柔手段,他才没必要露出真面目,与她反目罢了。 此时,仇希音看着再一次站到自己面前,低头行礼的姜嬷嬷,不由露出一个笑来,“早就听说姜嬷嬷是父亲面前第一得意的人,父亲竟然也舍得送到女儿身边来,父亲对女儿真好” odeqianfhiaigua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14 贴身旧仆(二) 仇正深笑道,“音音知道就好,姜嬷嬷不同一般人,音音可要好生敬着,有不懂的就去问姜嬷嬷,缺什么也让她来寻我”。 仇希音自然连声应了,父女俩又说了几句闲话,仇正深就走了,麦芒和黍秀上前给仇希音磕头。 主仆再次相见,自是又有一番感慨。 仇希音四个贴身大丫鬟,都随着她来了京城,禾秧和谷穗因着容色出众,甫一照面,就被仇老太太以“比小姐还娇养”打发回了江南。 剩下麦芒和黍秀也没好到哪里去,不两天就被仇老太太寻了个错,关进了柴房。 上辈子,她懵懵懂懂,又病着,等到想起麦芒和黍秀,她们早已被送回了江南。 很久之后,她偶然听人说起,麦芒和黍秀走前哭着哀求押送她们的婆子,想给她磕个头,仇老太太不许。 麦芒和黍秀走前被关在柴房关了近十天,虽没染上病,却也亏了身子,哪里经得起长途跋涉,还没到江南就没了 仇希音想到这,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这一次,她一定不再叫身边的人枉死包括麦芒和黍秀 仇希音安抚了麦芒和黍秀几句,让她们下去梳洗歇息,开口对姜嬷嬷道,“嬷嬷这几天想必也听说了我在府中的情况了,父亲既然送了嬷嬷来帮我管理院子丫头们,嬷嬷也就将这桑榆院当做自己家。 我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嬷嬷看着要添什么要改什么,单凭嬷嬷做主就是”。 姜嬷嬷略一犹豫,便开口道,“既然姑娘这么说了,老奴也就不扭捏了,刚刚老奴一路走过来,觉得姑娘这桑榆院急需要做的有三件事。 首先就是要立起规矩,将丫鬟婆子全都梳理一遍,各司其职,二就是要再加人手,老奴刚刚略数了一下,姑娘身边算上麦芒和黍秀两位姑娘,再加上老奴,前前后后也只得七八个人,却是远远不够的。 三就是姑娘这桑榆院的摆设布置,姑娘在江南待了八年,这桑榆院也空了八年。 虽说在姑娘回来之前老爷已经命人修缮了一番,但具体的布置装饰却是要姑娘拿主意的,姑娘这院子,这闺房,一眼看上去空荡荡的,实在有损姑娘家的体面”。 姜嬷嬷还是和上辈子一样,做事果断,条理分明,这也是仇希音最欣赏她的地方。 “老奴来之前,老爷吩咐了,不管姑娘缺什么,单管去找老爷,以老奴看,姑娘不如列个单子,缺多少人手,缺多少家具摆件,一并报给老爷,也省得麻烦”。 仇希音想了想,“不瞒嬷嬷,我来时,太祖母给我带了八个丫鬟,四个绣娘,六个婆子,还有两个跑腿的小厮,两个赶车的马夫,八个护院,还有四家日后做我陪嫁的管事人口。 只是太祖母嫌小地方来的人粗鄙,一并都打发了回去,只剩下和妈妈和麦芒黍秀”。 当初仇老太太一眼扫过护送仇希音而来的浩浩荡荡的队伍就觉不喜,说仇希音过于娇奢,一句话就全部打发了回去。 仇希音辩解了一句是太祖母所赐,反倒引得仇老太太大怒,说她甫一见面就敢和她顶嘴,还敢拿太祖母压她,定然是那些个刁奴哄的,连门都没让他们进,就将他们打发了。 仇希音顿了顿,充分的向姜嬷嬷,也就是仇正深,展示并传达了自己在这件事上受了委屈后,才又道,“母亲那边也缺人手,这些天我却一直占用了母亲的丫鬟,实在心中惶恐。 以我看,不如向父亲请示,从外面买几个小丫头进来,左右我有麦芒和黍秀,大丫鬟是不缺的,就缺几个跑腿的小丫头,不论府内府外的都不拘。 至于院子和房间里缺什么,我对京中时兴的东西却是不懂的,还要请嬷嬷指点”。 姜嬷嬷忙道不敢,仇希音看向稍间临窗的书案,仇希音一来京城就病了,身边又只剩下了个和妈妈,行李都还锁在箱子里,根本没时间整理,那上面空荡荡的,只孤零零的立着一只五轮沙漏。 那是年幼的她因病痛啼哭,仇正深特意从库房找出来逗她开心的,她吩咐和妈妈摆在了书案上,这样她不论是在次间、稍间还是里间都一眼看到,又不容易碰到打碎。 流沙从漏斗形的沙池流到初轮边上的沙斗里,驱动初轮,从而带动各级机械齿轮旋转。 最后一级齿轮带动在水平面上旋转的中轮,中轮的轴心上有一根指针,在一个有刻线的仪器圆盘上转动,以此显示时刻。 此外,中轮上还有一个机械拨动装置,以驱动两个站在五轮沙漏上击鼓报时的木人。每到整点,两个木人便会自行出来,击鼓报告时刻。 当年幼小的仇希音看着这样一个精巧的小玩意喜欢的不得了,要不是怕压坏了恨不得连睡觉都抱着。 可现在,在仇希音看来也不过就是个显示时间的东西,与漏壶也没什么区别。 “时候不早了,姜嬷嬷去歇着吧,明天我们再仔细商量,左右不差这一晚上的时间”。 仇希音说着又吩咐和妈妈,“妈妈你带姜嬷嬷去选一个合意的房间,再叫个小丫头伺候嬷嬷歇下”。 姜嬷嬷推辞了几句,见仇希音坚决,也就谢了恩退下了。 仇希音病还没完全好,这么一番下来,只觉疲惫不堪,简单梳洗睡下了,不多会就沉沉睡着了。 依旧是一夜无梦,仇希音一直睡到第二天辰时三刻才醒了,又在床上眯了近两刻钟才叫了麦芒和黍秀进来伺候梳洗。 麦芒和黍秀精神好了许多,只面上还有些忧愁之色,仇希音自然知道她们愁的是什么,也不说破。 梳洗过,吃了东西喝了药,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便命叫了姜嬷嬷过来,和姜嬷嬷一起从院门开始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商议该添置什么东西。 姜嬷嬷自然比不上谢氏品味高雅,但见得多了,大体上京中闺阁千金时兴什么样的风格,喜欢什么样的摆设却是知道的。 她十分清楚自己的缺点在哪长处又在哪,所以只在一旁向仇希音解释哪里缺什么东西,二姑娘和四姑娘摆了什么样的,表姑娘又摆了什么样的等等。 仇希音虚心接受意见,有自己的想法也和姜嬷嬷商议几句,大约一个时辰后,所有的布置也就差不多都落实了下来。 仇希音亲提了笔将所需的东西一一记了下来,吹了吹,交给姜嬷嬷。 “还要麻烦嬷嬷将这张单子交给父亲,如果府中的库房里没有,恐怕还要到外面去采买。 我听说嬷嬷的独子便是做这家具生意的,到时候免不得还是要劳烦嬷嬷费心了”。 odeqianfhiaigua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15 曾经红妆 自古以来,这采买一项最是有油水可捞,姜嬷嬷儿子经营的那个小铺子因为成本低铺面小,卖的都是一些寻常东西,仇希音的院子里肯定用不着。 但他铺子里不卖,也尽可以去其他相熟的铺子里去采买,这一来一回的差价定然是极可观的。 她要姜嬷嬷全心为自己办事,自然要许以重利,否则她一个不被谢氏重视,如同弃儿般被扔给太祖母养到八岁的所谓小姐又有什么资本让仇正深身边最得脸的嬷嬷心甘情愿留在自己身边 姜嬷嬷微微一愣,本来这样的差事,就算仇希音不说,仇正深肯定也会直接丢给她,可现在,是仇希音说出来的。 在听说一天之间,伺候仇希音的丫鬟接二连三的被发卖,甚至其中还包括仇老太太的贴身大丫鬟冬雪后,姜嬷嬷就直觉这位三姑娘不简单。 她其实对那两个丫头到底是怎么出事的并不清楚,但就从这个刚刚八岁的三姑娘轻描淡写的一番话中,她敏锐的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只怕,那两个丫头出事,绝对不是像府中下人圈子里传的那样运气不好,撞到了仇正深的火头上。 姜嬷嬷没动声色,只低下头行礼谢恩,拿着那张单子恭恭敬敬退了出去,她本来就恭敬的姿态和动作越发的恭敬了。 仇希音不知道姜嬷嬷是怎么和仇正深说的,用过晚食后不久,仇正深就过来了,见她精神不错,脸色也红润了不少,兴致勃勃的提出带她一起去库房挑东西。 上辈子仇希音是从太祖母给她带过来的东西里挑出了一些布置自己的院子,但这辈子么 仇希音高兴的谢过了仇正深,随着他一起进了外院的大库房。 外院的大库房分前后两排,都是一连拖五间的大屋,比住房稍矮一些。 仇正深带她进的是第一排,又指着第二排的库房给她看,“那里面都是玉石、木材等原料,以后你们姐妹出嫁,就可以从里面选了原料,叫匠人打出最时兴的样式来”。 库房总共有三道重锁,大管家打开一道,仇正深的贴身常随季弘打开一道,最后一道是仇正深亲拿了钥匙打开的。 打开门后,仇正深吩咐季弘先进去燃起灯笼,打开门窗,待气味散的差不多了才带着仇希音进去了。 甫一进门,那一排排的多宝阁造成的深度感和大大小小的格子中多姿多彩的物件让仇希音头直发晕,她忙闭了闭眼才没倒下去。 仇正深的目光凝视着那一排排精心摆放设计的多宝阁,没有注意到仇希音的异样,笑道,“这多宝阁里的东西,音音尽可以随意选”。 仇希音嗯了一声,随着仇正深不紧不慢往里走,仇正深也不多说,只让她自己挑。 外院的大库房,仇希音上辈子是来过的,那是她与宁慎之的亲事定下来后不久,仇正深说她是高嫁,所以嫁妆上更加不能马虎,他就算倾家荡产,也要让她的嫁妆足以与宁慎之下的聘礼相抗衡,以免她在婆家难以立足。 当时,仇正深没有让她自己挑,而是详细的为她解释那一件件珍宝的来处和价值,然后不管她喜不喜欢,又想不想要,将这座库房中四分之三的宝贝都选做了她的嫁妆,让她带到了摄政王府。 面对她的抗拒和拒绝,仇正深只淡淡说了一句,“音音,这里所有的古物珍玩,玉石金银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你珍贵。 你祖母的东西给了你兄长,你四妹妹出嫁,你母亲自会补贴,我的这些东西不给你,难道还留着带进棺材 现在你不过是先带走一部分,待我百年之后,我自会安排将剩下的东西也全部交给你”。 他说着将一卷画轴郑重交到她手里,“音音,这是这里所有东西中最为珍贵的,或者说这里所有的东西加起来可能也及不上它值钱,你好好保存,千万不能让人哄了去”。 仇希音接过,打开,是,清明上河图 她看着那沉淀了无尽岁月的智慧与匠心的传世之作,勉强忍住的泪水决堤般往外涌,第一滴打在了清明上河图上,第二滴第三滴第四滴却是尽数落在了仇正深的手心。 “音音,快别哭了,这副画不知费了多少人的心思心血才能完整的保存到今天,可千万不能毁在我们音音哭嫁上不是” 她听着耳边仇正深的打趣,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她的表哥还带着童音的稚嫩嗓音,“音音,坊间传说清明上河图就在姑父手中,可是姑父无论如何都不肯承认,你帮我留心着,要是能瞧上一眼,这一辈子也就值了”。 当时她笑话他明明才十一岁,说话却老气横秋,说什么一辈子,却不知道他的一辈子也只有短短十一年,而他到死也没能瞧上一眼清明上河图。 而如今,他心仪的画卷却要充作她的嫁妆伴着她嫁给她不愿嫁的男人,他在九泉之下见了定要骂她不争气了吧 仇希音猛地掐断回忆,随手指了几架看起来闪亮漂亮,却不值什么钱的屏风,又指了几个精巧可爱的摆台,走到了上辈子保存清明上河图的长盒前。 那是个极不起眼的樟木长盒,没有丝毫纹饰点缀,放在最偏僻的角落,它甚至没有一个正式的摆台,而是放在一架古筝摆架上,与许多一模一样的长盒杂在一起,仿佛是主人漫不经心随手一放,却是不管它里面的东西与古筝架相不相配的。 仇希音精准的朝那只长盒伸出手,仇正深曾仔细跟她解释过那安放清明上河图的盒子的特殊之处,虽然那些盒子乍一看起来都一样,她却一眼就认了出来。 仇正深看起来随和,性子其实十分严谨,如果不是有特殊情况,这样的盒子,他一辈子都不会心血来潮换上一个。 仇希音还没碰到长盒,仇正深就弯腰捉住了她的手,笑道,“音音,爹爹刚才说多宝阁上的东西音音可以随意拿,这个不是放在多宝阁中的哦”。 那样传世的宝贝,仇正深再疼她,也不会随手送给八岁的她,会阻拦在她意料之中。 仇希音眨了眨眼,“可是爹,我喜欢这个”。 仇正深一愣,“喜欢” 这里所有的盒子乍一看起来都是一样的,仇希音怎的就恰恰挑到了这一个,还说什么喜欢 仇希音又眨了眨眼,她生了一对十分罕见的猫儿眼,又大又圆,瞳孔漆黑清亮,眼线黑长上扬,这般眨动着看人时格外的纯真惹人怜爱。 她十分清楚自己容貌上的长处,于是越发卖力的眨着双眼。 “是啊,不知道怎么的,我一看到这个盒子就喜欢,就想要,觉得它和我特别投缘,父亲,里面是什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16 吾家有女 仇正深仔细打量了她一眼,见她脸上一派纯然天真好奇之色,看不出半分异常,想着也许只是小孩子心理,不过就是碰了巧了,随口哄道,“音音乖,这里的东西不适合你,还是去选其他东西吧” 说着牵着她的手牵着她走到一排多宝阁前,“看看,这块砚台喜不喜欢还有这套笔,几乎囊括了所有的材质,所有的大小粗细型号,爹爹送给你好不好” 仇希音乖巧点头,又回头瞧了一眼那些盒子的方向,嘟囔,“父亲,那里面的东西很珍贵吗我走前太祖父送了我一匣子孤本古籍,也很珍贵的,我和父亲换好不好” 仇正深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没有接话,领着她继续往前走,接下来的时间,仇正深明显的心不在焉。 仇希音又挑了几件东西,找到了八岁的仇不恃最想要的一只翡翠发箍,不动声色的夹了进去,却故意做出不高兴的模样。 待经过那堆木盒时,再次开口道,“父亲,你这里都没有我喜欢的,我就喜欢那个” 仇正深试探道,“那你倒是猜猜里面是什么” 仇希音扯住他的袖子,“是画儿,肯定是画儿,父亲,我猜对了吧父亲送给我” 仇正深越发的疑惑起来,打了个哈哈,仇希音气呼呼哼道,“小气” 仇正深失笑,“那里面的东西确乎不能给你,这样,音音不喜欢这里的,父亲带你出去买好不好正好明日父亲休沐”。 仇希音最终的目的就是要出门,却兀自不肯松口,直磨到仇正深答应她喜欢什么就给她买什么,才装作勉强应了。 仇正深又叮嘱了几句,就打发她回去了,仇希音刚回桑榆院,苏叶就迎了过来,传了仇老太太的吩咐。 “老太太听说姑娘已经能出门顽了,请姑娘明儿辰时和二姑娘她们一起去养德院给老太太请安,姑娘虽说是从乡下来的,该有的规矩却是不能少的”。 苏叶背书般一板一眼的说着,仇希音看都没看她,径自从她身边走过。 第二天一早,仇希音就起床梳洗妥当,带着麦芒先去了仇正深与谢氏所居的若朴院。 仇府这座宅子是仇正深和谢氏成亲时,仇希音的外祖父谢昌所赠,位于世家贵胄集聚的皇宫之南。 原本乃是一位亲王居所,后来那位亲王无后而终,宅子被皇帝收了回去,转送了给了谢昌。 这座宅子面积十分广阔,里面的建筑摆设,甚至一草一木,都是名家设计,且件件珍贵,耗资巨大,且因为地段问题,是仇家这样的门第花再多的钱也买不到的东西。 当时,仇希音的太祖父十分不赞成仇正深接受这样的馈赠,更不要说成亲后就住在此处了,在他看来,仇家的门楣本来就比不上谢氏,这样的行为无异于吃软饭。 仇希音太祖父的想法代表了仇家绝大多数人的想法,甚至连向来豁达的太祖母也是不赞成的。 他们仇家在京城也是有宅子的,又不是没地方住,只不过地段和规模比不上这曾经的亲王府罢了。 仇正深却力排众议,一意孤行将仇家的根本建在了这里。 他当时说的是,“身正则不怕影斜,我不收宅子也不能说明我就不吃软饭,同样,收了也不能就说明我吃软饭。 娘子十分喜欢这座宅子,又自小优渥惯了,定是住不惯小房子的,只要娘子住的舒心,我被人骂吃软饭又有何妨” 他这番话至今还频频被说亲中的准岳父岳母们引用。 仇希音的祖父仇老太爷十分赞赏儿子的这种博大胸襟,亲自为正院题了一块匾,上书“敦兮其若朴”五字,仇府上下都简称做若朴院。 谢氏喜清净,从不叫儿女晚辈去给她请安,也从不去给仇老太太请安。 仇老太太虽“最重规矩礼仪”,却拿这个出身清贵的儿媳妇一点办法没有,对外还要为谢氏圆谎,只说怜惜谢氏身子不好,她是决不许她每日奔波劳累,晨昏定省的。 仇正深今日休沐,却也一大早起了,正与谢氏一起修补一幅刚得的古画,听说仇希音来了,放下手中的锉刀,净了手,笑道,“这些日子,音音怕是闷坏了,这么一大早的就来寻我。 这个等我回来一起弄,好容易带音音出门一趟,索性领她好好转转京城,中午就不回来用饭了,不必等我”。 谢氏点头,却没有放下手中只半指长的笔刷,继续凝神刷着画上沾染的斑点,动作仔细的近乎虔诚。 仇正深笑了笑,没有多说,叮嘱丫鬟提醒谢氏准时用饭,出了若朴院。 仇正深出了门,就见仇希音穿着浅绿色蔷薇紧身小襦,系着月白水仙散花绿叶裙站在院子里的樱桃树下,仰头看着漫天飘扬的樱桃花。 她还有些稀疏的黄发梳成丫髻,没有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般戴着珠花,只系着两条与衣裳同色的浅绿色丝带。 发髻前戴着一只青碧剔透的发箍,在漫天飘飘扬扬的樱粉中似是春风中催生的第一抹绿,鲜嫩、亮眼,让人看着便不由自主的心生愉悦。 仇正深牵起嘴角,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轻柔喊道,“音音”。 仇希音应声看去,低头行礼,“父亲”。 嗯,要是音音也能朝她笑一笑,再跟只绿蝴蝶般朝他飞扑而来就更好了 仇正深默默可惜了一把,笑道,“我们先去给你祖父、祖母请安,顺便吃顿好吃的,再出门”。 “是,祖母昨天遣了人来说,让我从今天起每日晨昏定省,不得还跟在乡下似的没规矩”。 仇正深蹙眉,却也没多说什么,转而问起了她太祖父和太祖母的身体,仇希音一到京城就病了,父女俩还没有说话的机会。 父女俩一路说着进了养德院,仇正深脸上的笑还兀自没有散去,不想还没进门就听到仇不恃冷哼着道,“三姐姐架子真大,全家人就等着三姐姐一个了,这可还是三姐姐第一次给祖母请安呢” 仇正深蹙眉,沉声道,“你三姐姐病还未好全,迟一些又有何妨何况你们祖母让你们来请安,不过是喜爱你们,想要多见见你们。 你们正在长身子的时候,最是要睡足了,早一会迟一会的,又有什么干系你祖母都不计较,你倒是说上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17 一肩两房 仇不恃早就瞧见了仇正深和仇希音一边走一边笑的过来了,故意上来就发难,就是想要叫仇正深知道知道仇希音不知敬长,不知礼数,不想却招来了仇正深一顿说教,又是委屈又是生气,恶狠狠朝仇希音瞪去。 仇希音这时已走到了跟前,快速扫了一眼,垂头朝仇老太太等人行礼,她确乎是来的最迟的。 除了仇老太爷,仇不遂和仇不恃姐妹,她的姑母仇氏和仇氏的一对儿女都到了。 甚至连很少来给仇老太太请安的大房的两个女儿仇明珠和仇宝珠都到了。 她这一低头,发髻前的翡翠发箍便越发显眼的呈现在仇不恃眼前。 仇不恃本就委屈,此时见了这个发箍哪里还能忍得住,指着仇希音气急败坏喊道,“你怎么戴着那个发箍,那是我的” 仇正深这才想起来自己是许诺了小女儿在她满十岁时要将那只翡翠发箍送给她的,依小女儿那个性子 仇正深头皮发麻,正想着补救,仇不恃已经扑到了他身边抓住他的胳膊晃了起来,“爹,那只发箍,你明明说要留作我的十岁生辰礼的,怎么到了三姐姐那里” 仇正深只能硬着头皮道,“等你十岁生辰时,爹再给你寻个更好的”。 “不行我就要那一个我就要那一个我早就定好了,凭什么让给她” 仇不恃一边说一边蹦跳着使劲晃仇正深的胳膊,仇正深只能努力安抚,“恃姐儿乖,三姐姐刚回来,又大病了一场,就让给三姐姐,爹爹保证一定给恃姐儿选个更好的” 仇不恃哪里肯就这么罢休,正要再闹,仇老太太忽地冷声开口,“先下手为强,本事不如人,哭闹有什么用难看” 仇不恃一愣,委屈的泛起了泪花,“祖母,明明是三姐姐抢我的” 仇老太太更加不耐,“一大早的哭哭啼啼的,晦气我是怎么教你的,快擦了眼泪” 仇不恃见仇老太太发话了,就知道今天是绝对讨不回那只发箍的,死命的抿着嘴不让自己的哭出来,憋的直打嗝。 仇正深看的心疼,待要叫仇希音将发箍给她,又觉得不妥,正为难间,仇希音细细的声音响起,“四妹妹,你别哭了,我将这个让给你,一只发箍罢了,我那里还有很多,不缺这一个的”。 仇正深顿觉老怀安慰,果然祖母一直夸音音懂事没有夸错。 不想,仇不恃却似是被踩着了尾巴,刚刚还能勉强忍住的眼泪哗地就掉了下来,她狠狠推了一把正要抬手去取发箍的仇希音,恶狠狠道,“谁要你让你给我滚” 她说着用袖子擦着眼泪就往外冲,一边跑一边哇地哭出声来。 仇老太太气的猛地一敲拐杖,恶狠狠骂道,“不成器的东西教了多少遍,还是沉不住气,为了一个玩物儿,叫全府的人都看了笑话” 仇老太太话音刚落,就有一道清朗的声音不悦响起,“又在骂谁不成器我看你这么多年来骂完这个骂那个的,整个府上成器的也就只剩你一个了” 却是姗姗来迟的仇老太爷。 仇老太爷说着,大步走到仇老太太身边坐下,端起茶杯。 他穿着天青色滚云纹边道袍,面白无须,发髻用一直翠玉簪束起,端的是俊朗飘逸。 与身边穿着宝蓝色宝瓶纹样的妆花褙子,系棕色马面裙,还拄着拐杖的仇老太太,不像是夫妻,倒像是母子。 仇老太爷这般当众不给老妻面子不是第一次,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一屋子人都低着头垂着眼,只当没听见,包括仇正深。 仇老太太气了个仰倒,却根本不敢吭声,只当自己没听懂,面色越发的阴沉起来。 仇老太爷眼风一扫就瞧见了站在下面的仇希音,笑道,“这就是三丫头抬头我瞧瞧”。 仇希音刚到京城就病了,只匆匆给他磕了个头,就再也没露过面,他也就忘了还有这么个孙女。 仇希音顺从抬起头,又装作好奇的眨巴着眼去看自己的这个祖父。 仇老太爷愣了愣,随即大喜,哎呦一拍自己的脑门,“深哥儿,你瞧瞧,这丫头是不是像极了你祖母” 仇正深含笑应是,仇老太爷哈哈笑了起来,“像母亲好像母亲好来人,去取那匣子珍珠来,我记得母亲最爱珍珠的”。 “谢祖父赏”。 仇希音俯身行礼,仇老太爷站了起来,来回转起了圈,转了好几圈才仿佛终于下定决心般问道,“三丫头,你太祖母,身子可好” “太祖母身子康健,一年到头连咳嗽都不见,只时常头疼,却也不是很严重”。 仇老太爷怅然发了会呆,又问道,“你太祖母” 他说到这却又顿住了话头,恰在这时,去取珍珠的丫鬟回来了,将匣子捧到仇希音面前,打开,俯身奉到头顶。 那匣子约有一尺见方,里面的珠子粒粒滚圆,足有成人拇指头大小,更难得的是颜色五彩,这样的珠子,一颗都价值不菲,何况还是一匣子 整个京城都知道仇老太爷极爱收藏珍珠,而这一匣子,定然是他收藏中的珍品 这般一拿出来,仇希音便听得低低几道抽气之声响起,仇老太太首先便忍不住开口道,“她小孩子家家的,这样的东西压不住,还是以后再说”。 仇希音忙跟着推辞道,“祖母说的是,这,太过贵重,音音受之有愧,还请祖父收回”。 “越发像了”仇老太爷喃喃,随即回神,“给你你就接着,我仇家的女儿,什么样的贵重东西压不住” 仇希音装作讶然抬头看了过去,随即粲然一笑,“那音音就谢谢祖父了以后音音得了好东西也送给祖父” 仇老太爷似是愣住了,没有接话,就听一道娇柔的声音娇娇叫了声父亲,却是仇宝珠。 仇老太爷上头还有个嫡亲的兄长,年幼夭折,仇老太爷一肩挑两房,各娶妻花氏和邓氏。 邓氏即是仇希音嫡亲的祖母仇老太太,府中人都称花氏为大老太太,而又因着仇老太太最是厌恶一个“二”字,众人不敢触她的霉头,都直接称老太太。 仇明珠和仇宝珠便是大老太太与仇老太爷的老来女,今年刚十二岁,仇希音见了她们却是要叫一声姑姑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18 秀掩今古 仇明珠偷偷扯了扯仇宝珠的袖子,仇宝珠剩下的话就硬生生咽了下去。 仇老太爷恍然惊醒,掩饰的拂了拂袖子,“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众人忙都起身恭送,待仇老太爷走了,仇正深忙也道,“母亲,我答应了音音,今天陪她好好逛逛京城,时候不早了,我们这就去了”。 仇老太太冷声道,“叫她来请个安就又是生病,又是长身子的,出去逛倒是忘了自己在生病,还在长身子了”。 仇正深默了默,俯身行礼,“那儿子就先退下了”。 仇希音有样学样的行礼退下,仇老太太又气了个仰倒,待要说什么,仇明珠起身道,“那我和妹妹也不打扰叔母清静了,后头再来给叔母请安”。 仇老太太最是不喜这一对双胞胎,哼了一声算是应了。 双胞胎早习以为常,行礼退了出去,出了养德院不久就远远见仇不恃站在一丛芭蕉旁,掐了一片芭蕉叶狠狠撕着,时不时还抽泣几声。 仇宝珠正要开口刺几句,仇明珠忙扯着她换了条路走,先回了想容院见花老太太,将早晨养德院的事并路上遇见仇不恃的事仔细说了。 花老太太正用一把小巧的银剪刀修剪一株金桔树,听了淡淡道,“明珠做的对,二房那些事,与你们无关,眼红脸绿的事不要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更不要做。 有那工夫,不如多读两本书,女子立世,最重要的就是读书明智,不做蠢事”。 她说着扫了仇宝珠一眼,“今天多写十张大字,写不完不许睡觉,明天一早交给我,再有下次,禁足一月,过两天我便送你们去你们外祖家住一段时日”。 仇宝珠根本不敢辩驳,恭敬应下,花老太太便打发她们去先生那学书,“不论四丫头如何,你们都好好跟着先生学,不许偷懒,更不许学四丫头那小家子气”。 仇明珠姐妹躬身应了,行礼退了出去,花老太太继续修剪着面前的金桔树,待修剪的一片树叶不乱,方放下剪刀,吩咐道,“去打听打听老太爷在做什么”。 仇正深向来疼爱子女,见仇希音不愿坐车,便牵了她不紧不慢的在京城大街上逛。 大萧民风开放,女子出门带面纱的都少见,处处可见少妇少女成群的上街游玩,仇希音年纪又小,却是没关系的。 仇正深对几个儿女都极为疼爱、耐心,看到好玩好看的便指给仇希音瞧,还不时买些零嘴儿硬要往她嘴里塞,瞧着倒比习惯性的冷着小脸的仇希音兴致更高。 趁着仇正深不注意,麦芒悄无声息的隐入人群中,不多会又不动声色的跟了上来,悄悄朝仇希音点了点头,仇希音知道她已将给太祖母信寄了出去,稍稍放了心。 仇正深看着从头到尾都一副宠辱不惊模样的仇希音,无奈问道,“音音不喜欢这些那音音喜欢什么” 喜欢什么 小舅舅死后,她满心只剩下伤痛,满脑子只剩下仇恨,喜欢,这样的词语,还真是陌生而又遥远啊 仇正深一见仇希音那迷茫的样子,只当仇希音自小身子不好,怕是许多事都不许做的,竟是拘的连个喜好都没了,心中怜惜,声音越发放柔了三分,“音音喜欢什么我们去买好不好” “喜欢”仇希音喃喃念了一声,突然喊出声来,“我喜欢看书的,对了,我最喜欢画” 对 她想起来了,上辈子,她痴迷丹青之道,最善画观音像,在小舅舅死前,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在绘画一道开山立宗,自成一家。 她已经多久没有想起曾经自以为会是毕生追求的东西久到她差点忘了她曾经那般喜爱、痴迷 仇正深见她那恍然、惊喜的模样倒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不由又是好笑,又是心疼,“那我们先去逛逛书局,再去古玩铺子看看有什么好画儿”。 仇希音点头,仇正深出手大方,又一心想弥补自己这个八年未见的女儿,父女俩挑了一堆书和画儿,足足装了一个箱子,又在京城最负盛名的酒楼醉八仙用了午食,这才兴尽而归。 仇希音回了桑榆院,歇了午觉起来,姜嬷嬷就带着一溜二十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儿进了桑榆院。 仇希音一眼看过去就被站在最中间前面的女孩儿吸引住了目光,那是个漂亮的过分的女孩儿。 大约只有十二三岁,是所有女孩儿中年纪最小的,也是最矮的一个,她夺目的美貌却让她在一群比她高的女孩儿中如鹤立鸡群般显眼。 人牙子见仇希音的目光落在那女孩儿身上久久不动,就笑开了脸,“姑娘好眼光,小的做这生意也几十年,还从来没见过像这丫头这般漂亮的,姑娘买了带出去那才叫倍儿有面子 不瞒姑娘说,这丫头与小的有几分亲戚关系,从小就被她父母卖到了马戏团里,前不久那马戏团正好走到了京城附近,这丫头千辛万苦的偷跑了出来,来投奔小的。 姑娘您是没见着,这丫头刚从马戏团出来时的模样,任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得落泪” 人牙子说着当真抹起了眼泪,“养了近一个月了才终于能见人了,否则也轮不到姑娘见着了。 这丫头是个有主意的,知道小的养不活她,就跟小的说想寻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姐伺候,卖个活契,待攒够了钱就出来谋个营生。 正巧姑娘您要选人,小的就带了她来,姑娘您瞧着合不合适” 仇希音又定定看了那女孩儿一眼,她微垂着头躬身站着,虽是那样卑微的姿态,她身上的每一寸骨肉却都在彰显着不屈与坚毅。 见仇希音不出声,那人牙子忙又道,“姑娘,这丫头着实是个好的,人勤快,动作又麻利,虽说年纪小了点,但小点才好调教不是 日后姑娘用的时间也长,就是不大爱说话,可这不爱说话,从另一头想,也是个好处不是” 仇希音收回目光,捧起茶杯,“好,要了,叫什么名字” 姜嬷嬷应当是想说什么的,动了动唇,又忍住了。 人牙子更是笑开了花,“这丫头只在马戏团有个艺名,自是不能用的,还请姑娘慈悲赐名”。 仇希音想了想,“那就叫秀今吧”。 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秀今的容色当得此赞。 秀今跪下磕头,“谢姑娘”。 仇希音来回瞧了几遍,指着一个神色柔和,身材微胖的女孩儿道,“这个也留下”。 又指着一个眼神灵活的瘦小女孩儿道,“这个也留下”。 又问姜嬷嬷道,“嬷嬷看,还有没有合用的” 姜嬷嬷显是不太满意她选人的方法,指着其中两个年纪大一些,一看就忠厚老实的女孩儿道,“姑娘看她们怎么样” 仇希音点头,“既然嬷嬷觉着好,就留下吧,再选两个粗使丫鬟就差不多的”。 她说着又按着姜嬷嬷选人的法子,点了两个面相忠厚的,便将剩下的事交给了姜嬷嬷。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19 所谓祖母 第二天一早,仇希音提前了些到了养德院,不想却还是最后一个。 她进去的时候,仇老太太正拉着邓文雅的手感叹邓文雅有孝心,又叮嘱她不要多做针线,免得伤了眼睛云云,另一手上拿着一只铁锈红描金的葫芦样荷包,想是邓文雅亲手做的。 仇希音不紧不慢走了进去,俯身行礼,仇老太太刚刚还满是笑容的老脸顿时拉了下来,哼了一声。 仇氏笑着招手,“音音快过来让姑母瞧瞧,身子可是大好了” 仇希音又行了一礼,走近几步,“大好了,多谢姑母挂心”。 仇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赞道,“果然是二哥和二嫂嫡亲的姑娘,这容貌,这气度,整个京城也找不出几个来”。 仇老太太不耐道,“她才几岁,有什么容貌气度的” 说完不再理她,又问邓文雅最近在学什么书。 仇希音四下瞧了一圈,正要找个地方自己坐下,就见仇不遂笑盈盈朝她招手,“三妹妹到我这边坐”。 仇希音无可无不可的坐到她身边坐下,这样一来倒是正好坐到了仇不恃的对面。 仇不恃昨天吃了亏,今天就不大敢说话,只不停的朝她翻白眼。 仇希音只当没看见,端正垂眼坐好。 半晌,仇老太太终于暂停了对邓文雅的关心,又问仇不遂的琴学的怎么样了,又斥了仇不恃几句,叫她沉下心来好好练字,几个女孩儿就她课业拉下的最多。 单单只无视仇希音,不问她半句。 上辈子,仇老太太这种视而不见,时不时骂上几句的行为让仇希音难过了许久,一直到仇老太太死时都耿耿于怀。 不过,她如今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自然不会再将这些小把戏放在眼里。 仇老太太关心完孙女外孙女,就吩咐摆朝食,扫了仇希音一眼,状似不经意道,“三丫头身子弱,一般东西只怕是不能随意吃的,就不要在我这里用了”。 这样的事,上辈子自然也是有的,还有几次是当着外人的面,当时的仇希音既羞愧又委屈又无措,如今,她只是起身行了一礼,不冷不热道,“祖母体恤,孙女告退”。 仇老太太心头一塞,也不顾仇希音还未走出门,骂道,“作死的小蹄子,倒是作态到我面前来了” 仇希音只当不是说她的,扶着麦芒的手,步子不曾快上半分,也不曾慢上半分。 仇老太太更气,眼睁睁看着仇希音出了门,才终于骂出了声,“果真什么人养什么人一点礼数都不懂就该一辈子留在乡下,寻个乡野村夫打发了,才不算辱没了” “母亲”仇氏低低叫了一声,打岔道,“来人,快去催催,饭食怎地还没有来几个姑娘还要去学书的”。 仇希音回了桑榆院,用完朝食,正准备将昨天买的书画收拾出来,刚打开匣子,就听小丫头来报,仇不遂和邓文雅来了。 她吩咐黍秀不许人动匣子,等她回来再收拾,命将仇不遂二人请到花厅去。 仇老太太只得一子一女,女儿仇氏嫁回了她的娘家邓家。 邓家只是商贾之家,虽是豪富,身份上总是差了一截,仇氏便不大看得起夫家,连对夫君邓卢也不大上心。 仇正深成亲后不久,她就带着女儿邓文雅,儿子邓文仲投奔父母兄长,一年到头也回不了一次江南。 邓家倒是十分支持她这般行为,银钱礼品流水价的往仇府送。 邓文雅今年十四岁,比仇不遂小一岁,表姐妹二人长相都肖似仇正深,容貌清丽娟秀,气质清雅如莲,站在一起直和亲姐妹似的。 仇不遂手里拿着个匣子,笑盈盈交到麦芒手中,笑道,“我们一会还要去学书,就不进去坐了,这是表妹亲手做的点心,你尝尝喜不喜欢”。 仇希音行礼谢过,邓文雅开口道,“这是跟姑苏的厨子的学的,你瞧瞧合不合胃口,喜欢的话,我下次再做了送来”。 仇氏对邓文雅姐弟的出身耿耿于怀,因此对他们教养十分的严格,读书学字上更是,不许他们沾上半分的商贾俗气。 在仇氏的严格教养下,邓文雅一言一行都十分淑女文雅,说话也慢声细气。 “多谢表姐费心”。 “一匣子点心,不值当什么的,”邓文雅顿了顿,又道,“外祖母” 只说到这,却是不再往下说了,一幅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模样。 仇希音记得上辈子也曾有过这么一回事,或者说,上辈子仇不遂和邓文雅都曾对她示过好。 只是她进京后不久,仇不遂就一病没了,邓文雅又很快定了亲事,出嫁后便随夫君赴了外任,她性子又淡,与二人并没有多少交情。 仇不遂笑道,“那我们就先走了,过段日子,等妹妹身子大好了,安顿下来了,定然也要同我们一起学书的,妹妹且趁着这段时日,好生歇一歇”。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便携手离去,仇希音继续整理书画,又遣了个小丫头去侧门守着,等仇正深回来就来通禀。 授太子少傅的圣旨还未下,仇正深依旧在翰林院当差,清闲的很,申时初就回来了,却是一回府就朝着桑榆院来了。 仇希音午歇刚起,听说仇正深来了,忙命黍秀将昨天仇老太爷送给她的那匣子珍珠取出来,亲自抱了去了花厅。 仇正深一眼就认出了那装珍珠的匣子,笑道,“音音这是做什么迫不及待的要用这珠子串珠花了” 仇家家底丰厚,娶的媳妇门第高低不同,却无一不嫁妆丰厚,这般珍贵的珍珠给一个才八岁的小姑娘串珠花,仇正深说起来也毫无异色。 仇希音认真摇头,一板一眼将早晨去请安的事说了,认真道,“父亲,祖母是不是怪我昨天没有听她的话,将这匣子珍珠还给祖父父亲还是替我还给祖父吧”。 仇正深掩唇咳了咳,满脸尴尬,“音音,你祖母” 他说到这,也和邓文雅一般再也说不下去,又咳了咳,“不过你祖母说的对,你身子弱,饮食上尤要精心,你太祖母给我的信上也特意交代了。 我这就去和你母亲商量,在你的院子设个小厨房,这样你要吃什么都便宜,也省得饭菜大老远的从大厨房提过来凉了”。 仇希音也就装作不知道这小厨房是多大的殊荣,理所当然道,“走前太祖母也叮嘱我了,还让我带了两个厨子来,平日里,不是他们做的东西,太祖母都不让我入口的,可惜被祖母送回姑苏了”。 仇正深又咳了咳,“这京城的好厨子也是不少的,我给你找两个”。 仇希音点头,“那父亲记得要找一个善做药膳的,再找一个会做江南菜的,我吃不惯京城的口味”。 会做江南菜式的倒是好找,仇家出身姑苏,府里就有会做江南菜的厨子,但会做药膳的厨子 仇正深有些头疼,但见自家女儿那副理所当然的坦然模样,为难的话实在说不出口,转而说起明天要去谢府的事,仇希音回京后还未去过谢家,是该去认亲的。 谢府 她要见到表哥和小舅舅了 仇希音精神一振,待仇正深走了,便叫了黍秀进来,准备了起来。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20 嫡姐表姐 第二天,天还没亮,仇希音就被和妈妈与姜嬷嬷叫了起来梳洗打扮。 这是仇希音自来京城第一次出门做客,和妈妈与姜嬷嬷都十分紧张,将麦芒等几个丫鬟指挥的团团转,一会说麦芒的脂粉抹的厚了,一会又骂黍秀打水的动作慢了。 好不容易等仇希音上好脂粉,姜嬷嬷亲自动手,为仇希音挽了个极漂亮妥帖的单螺髻,小心翼翼将仇希音刚从仇正深那里得的翡翠发箍小心卡在发髻前,又为仇希音戴上一对猫儿眼的耳坠。 耳坠上的猫眼石只得小指指尖大小,用极细的白银链子垂在耳垂上,随着仇希音的言语动作来回晃荡,与发髻前的翡翠发箍相映成趣,灵动又活泼,十分适合她这个年纪。 仇希音的首饰衣裳都是好几天前就选好了的,姜嬷嬷又亲为仇希音抹上手脂,将梳妆台上的翠玉镯子为她戴上,严肃叮嘱,“姑娘可要记好了,姑娘初来乍到,第一次出门最重要的是不能出错。 若是姐妹间有什么争风的小玩意儿,姑娘也万不可掐尖要强,避让着些。 老爷和太太都看在眼里,若真是姑娘吃了亏,老爷和太太自会暗地里补给姑娘”。 仇希音乖乖应了,姜嬷嬷见她不似敷衍,微微放了心,想想又将镯子褪下了,“姑娘年纪还小,打扮太过也不好”。 又吩咐黍秀去拿搭在屏风上的衣裳,“姑娘知道就好,姑娘去了外祖家,要切记,轻易不要得罪表兄妹们,特别是四表少爷” 四表少爷,谢家孙辈中最小的少爷,仇希音的四表哥,和她的小舅舅谢探微一般是谢家的骄傲,是谢家全家上下都呵护着的宝贝 在谢家得罪了谁都没关系,但若是惹得这位小少爷不高兴了,那绝对讨不了好儿。 姜嬷嬷说着笑了笑,似是在笑自己想多了,“不过四表少爷性子好,轻易不会动怒,就是不耐烦有人吵他,姑娘也是个沉静的性子,绝不会惹着四表少爷不高兴的”。 仇希音也笑了笑,她的四表哥,她通常是不叫四表哥,直接叫表哥的,又岂会被她惹的不高兴,就算她冲着他大喊大叫,甚至踹他几脚,他也绝不会不高兴。 姜嬷嬷伺候着仇希音打扮妥当,又来回检查了好几遍,见实在查不出什么遗漏之处了,才满意点了点头,扶着仇希音往外走,她要先去给仇老太爷和仇老太太请安辞别。 这时候天还黑着,鹅暖石小径两旁的风灯将整个桑榆院笼在一层温暖的淡黄色光芒中。 走出几步,仇希音回头看去,果然见和妈妈正倚在门槛上望着她的背影抹眼泪,见她回头忙狠狠擦了擦脸朝她挥了挥手。 灯光下,她肥胖的身子有些虚化,却无端让仇希音觉得心头踏实。 她笑了笑,又回过头去,脚下的步子轻盈却坚实,老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这一辈子,她绝不会再走上一辈子的老路,表哥,小舅舅,和妈妈,她都要留住 仇希音扶着姜嬷嬷的胳膊,顺着府中四通八达的九曲游廊走了足足有两刻钟的时间才终于到了养德院。 此时正是春浓的时候,游廊上密密麻麻的爬着紫藤萝,在夜色和幽幽的灯笼光芒下十分的阴森,那密集的紫色花朵在夜风中摇摆,直如一团团摇摇欲灭的阴火,随时都会跳到人身上,攫取生者的灵魂。 谢氏偏爱这种小而密集的花朵,比如樱桃花,又比如紫藤萝花。 仇希音不自觉的加快了步子,却还是做了最晚到的一个,养德院中早就济济一堂,只一个仇老太爷没到,不过估摸着这样的场合,他也不会特意起个大早等着的。 仇希音刚进门,仇老太太的目光就锥子般落到了她脸上,冷声道,“一大家子都等你一个,你要是身子还没好,就别去凑热闹” 仇正深忙道,“是我昨日嘱咐音音卯时中到这里的,现在卯时还没到呢”。 仇老太太哼了一声,却也没当众驳仇正深的面子,一众晚辈给仇老太太请了安,仇老太太叮嘱了几句,众人便浩浩荡荡出了门。 仇府侧门处,车马早就备好了,丫鬟婆子们早将行礼备好装入了马车,屏声静气的等待着主子们上车启程。 谢氏住着豪奢的前亲王府,衣饰出行却喜简朴,除了装行李和丫鬟婆子的马车,只备了两辆马车。 仇正深和谢氏带着仇不恃坐了第一辆,仇氏只得带着邓文雅和仇不遂、仇希音坐上第二辆。 待人都坐稳了,马车不紧不慢的行驶起来,仇氏忍不住抱怨道,“如今多了个音姐儿,嫂子该多备一辆马车才是,这马车坐三个人正正好,坐四个也太挤了”。 仇希音只当没听见,仇氏撇撇嘴,“音音,不是姑母说你,小孩子家家的,就是要爱笑嘴甜才能讨人喜欢,你这个闷葫芦样子,怪不得母亲不喜欢你”。 仇希音刚要说话,仇不遂已凛然道,“祖母什么时候不喜三妹妹了还请姑母慎言,免得外人胡乱猜测,倒是坏了祖母的名声”。 仇希音眉目微动,她对仇不遂没有什么印象,只从别人的评价中大约得出四个字“温婉大方”。 上辈子,她乍然离开太祖父、太祖母,离开江南,到了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却发现自己期盼了许久的“知书达礼,高贵聪慧”的母亲根本不正眼看自己。 她的双胞胎妹妹视她为天敌,她的祖母更不加掩饰的嫌弃厌恶她,其中的震惊、伤痛、不解、委屈和愤怒直如迎头大棒打的她浑浑噩噩不知所措。 加上她甫一进京就因水土不服大病,不可避免的陷入到无法自拔的自伤自怜中,足足病了一个多月,这时候根本就没去谢府。 一个多月后,她好不容易病好,去了谢府认亲,被舅母丰氏留在谢府小住,她小住尚未结束,仇不遂就没了,暴病而夭。 她对她的印象便只剩下了人们对她的评价,以及她在病中时,仇不遂来看她的几次短暂的停留。 在她的印象中,仇不遂确乎如人们所说般温婉大方,话不多,该说的时候却也不过于沉默,神态温和大方,气质清雅端庄,很容易获得他人的好感,特别是长辈的好感。 她倒是不知道仇不遂竟有这般伶俐的口齿。 仇氏为人精明,对谢氏这个出身高贵,又极得皇帝宠信的二嫂十分巴结,借她一个胆子,她也不敢故意踩她们兄妹,多半只是随口抱怨一句,不想她还没说话,仇不遂竟当即就以牙还牙的呛了回去。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21 天下为师 仇氏在娘家时极得仇老太太宠爱,嫁到婆家后又一人做大,哪里能受得了一个晚辈这般顶撞自己,当即就要反击。 邓文雅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娘,我准备了许多零嘴儿,拿出来给表姐和音姐儿尝尝吧也解解闷”。 仇氏忍了忍,终是将一口恶气硬生生吞了下去,邓文雅今年十四岁了,正是说亲的好时候,她可不能在这当口得罪了谢氏。 邓文雅取了一只小包裹出来,里面都是用干净的牛皮纸包的各种吃食,笑着招呼仇不遂和仇希音吃。 仇不遂也就露了笑脸,挑了一袋杏干给仇希音,“音姐儿刚刚病愈,想必口中寡淡,吃这个提提味儿”。 仇希音接过道谢,她又为自己选了袋酸乌梅,拈了一颗放在嘴里,笑道,“音姐儿一向病着,姐姐也不敢扰了你养病,不知道太祖父、太祖母身体可健朗” 姐妹俩就着江南老家的话题说了起来,不一会邓文雅也插话进来。 仇氏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不多会也问起了两位老人家在江南的近况,几人吃着零食,说着话,气氛热闹了起来。 一路上,仇不遂问问江南的情况,又和邓文雅一起向仇希音介绍京中的风土人情,今春女孩儿时兴穿什么样的衣服,戴什么样的首饰,喜欢玩什么游戏。 上辈子八岁时的记忆早已模糊,这些东西,仇希音还真不知道,便也饶有兴致的问了起来,三个女孩儿一路相处下来倒是十分融洽,也不觉路途遥远。 仇府众人天刚蒙蒙亮就出发,中途修整了一次,一直到晌午时分才终于见到了谢家弄前那高大巍峨的牌楼,上面是本朝太祖亲笔所书“天下为师”四个大字。 谢家弄虽称为弄,却是个不大不小的镇子,位于京城西北方向的燕郊,离京城约有二十里的路程,依后面的元宝山而建,以“天下为师”的牌楼为分割线,里面住的都是谢氏子弟,外面则都是依附谢氏为生的仆役佃农商户。 牌楼后就是一条长长的堤坝,呈包围之势围绕着明月湖,正中央一座圆弧状的拱桥连接两岸,称为玉带桥。 玉带桥下穿凿着渐变大小二十四桥洞,取“二十四桥明月夜”之意。 明月湖对面就是谢氏旁支子弟群居之地,谢氏源自徽州,明月湖对面一色的都是大小高矮不同的粉墙黛瓦马头墙的小楼,各有高高的围墙围起,十分有特色。 穿过青石板铺就的胡同,大约一刻多钟后,又有一小湖,因其形状类似月牙,被称作月牙湖,只有明月湖四分之一大小。 月牙湖三面皆是谢氏嫡支所居之地,面对明月湖的一面竖着高高的围墙,使月牙湖成为谢氏嫡支的一道天然屏障,将嫡支与月牙湖外的旁支分隔开来。 车马到了月牙湖外就不许进了,仇正深和谢氏带着众人下了车,坐上小舟。 湖对岸谢家正门的牌匾下,谢氏这一代的嫡长孙谢嘉木并仇希音的嫡亲兄长仇不耽带着婢仆垂头恭候着。 仇不耽今年十六岁,在谢氏书院求学,只休沐时方会回家。 待仇家人上岸,谢嘉木便带着仇不耽迎了过去,一番问候行礼祝贺后,谢嘉木看着仇希音笑道,“这就是三表妹了,可算是见着了,果然玉雪可爱,姑父、姑姑好福气,来,这是表哥给你的见面礼”。 却是一对玉葫芦,用大红丝绦打成了梅花结串了起来,玉质清透,十分的玲珑可爱,最是讨仇希音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喜欢。 仇希音见礼道谢,双手接过,她这个大表哥还是和上辈子一样周到细致,连送个八岁的表妹见面礼也用了十成的心思。 谢氏这一脉的老祖宗当年追随太祖爷爷开疆辟土,功成名就后又助太祖稳定局势 待得天下一统后,向太祖求了这元宝山方圆百里的地,辞官归隐,建屋筑墙,将谢氏牵至此处,从此后谢氏代代在此繁衍生息。 谢氏的老祖宗归隐后并没有闲着,而是在元宝山的半山腰建了个谢氏书院,原本只是招收谢氏子弟,相当于族学。 这位老祖宗在追随太祖爷爷打天下时以学识渊博长于计谋著称,京中达官显贵听说这位大儒开始坐馆收徒大喜过望,各显绝技想将自家子弟塞进去,能听得个一言半语也是好的。 谢氏老祖宗刚开始只是各种搪塞,不想,不多久,太祖爷爷也动了心,亲自登门要将太子送到谢氏族学求学。 皇帝都上了门,送来的又是未来的皇帝,谢氏老祖宗除了收下只能收下。 这下那些个达官贵族更是来了劲,直如八仙过海,天天在谢家门前各显神通。 谢氏老祖宗不厌其烦,索性豁出去了,将族学扩大,延请各方名师大儒,将那些诚心求学的子弟全都收进来。 谢氏老祖宗的号召力自然不同凡响,一时间各地大儒名士纷纷涌至谢家弄。 一番拜见会谈后,留下的足有二十多人,全都是各地学子想一见而不可得的高人名士。 后来这些人或其后代大都与谢氏子弟通婚,彻底融入进了谢家弄。 名师有了,谢氏族学扩建的也差不多了,谢氏老祖宗制定了严格的入学规矩,开始收徒,从这里起,谢氏书院始成规模。 其中最重要的有两点,谢氏书院收学子第一要义就是必得要诚心求学,只要进了书院便无太子贵胄,平民奴仆之分,皆是谢氏学子,若有恃强凌弱自命不凡者,即日遣返。 在此基础上,谢氏又明文规定只收两种学子,一是身份显贵广有家财者,这些学子必得要缴纳高价的束脩,以维持学院的运转。 二便是天资聪颖刻苦勤奋者,这些学子如家财不丰,可不缴束脩,谢氏免费为之食宿,直到其学有所成,再慢慢偿还所欠束脩。 当然,若是家中资产尚可,依旧是需要缴纳束脩的。 这两条基本规矩的制定,一方面保证了学院的长期运转,另一方面又保证了学院能够不拘一格不计成本的广招天下勤奋聪颖之人,奠定了谢氏学院繁荣昌盛的基石。 到谢氏老祖宗死前,书院的规模已经是刚建成时的两倍,培养出了无数的人才。 其中出身平民,甚至是仆役的进士、举人就超过了百人,获得了“天下学子,尽出谢门”的美誉,太祖爷爷更是亲笔写下“天下为师”四个大字赠予谢氏老祖宗,以彰其德,其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22 谢氏嘉木 谢氏老祖宗临死前留下祖训,后代嫡支子孙男不得入朝为官,女不得入宫为妃,当以“得天下英才而育之”为己任,将谢氏书院发扬光大,为大萧皇室培育人才。 如今百余年过去了,谢氏嫡支子孙一直兢兢业业地遵循着谢氏老祖宗的遗训,潜心向学,心无旁骛的以培育天下学子为己任。 而将子弟送至谢氏书院求学早已成为京城乃至整个大萧的风尚,人人都以进谢氏书院求学为荣。 甚至几乎每一位太子在登基前都曾在谢氏书院求过学,所以,谢氏又广有帝师之美誉。 又因着这个原因,在谢氏书院入学的学子都可称一声天子同窗,愈发对谢氏学院趋之若鹜。 谢氏书院学风蔚然,谢家弄也深受其益,连牌楼外的贩夫走卒都张口能文,提笔能写。 谢氏子弟,无论嫡支,旁支,都以能入谢氏书院为师为荣,反倒将中举做官看的轻了。 在这种繁盛深远的文风的浸淫下,谢氏很少出不肖子弟,几十年来长盛不衰。 反观当年与太祖一起打天下的功臣名将,其子孙到如今已是零落委地,倒是最先挂冠而去的谢氏保住了子孙世代尊荣,地位超然。 谢嘉木身为这一代的嫡子长孙,自是幼读诗书,满腹锦绣,一举手一投足无不彰显着谢氏百年诗书传家的底蕴与涵养,微微一笑,散发着悠悠墨香的书卷气扑面而来,让人一见心折。 谢氏子弟几乎人人都有着类似的气质,只因人而异,深浅不同罢了。 比如谢氏,就因其性格过于冷漠,大大冲淡了那种让人一见心折的书卷气息。 在谢嘉木风仪的冲击下,女孩儿们不由都屏声静气,腰挺的更直,头垂的更低,连小碎步都迈的更为优雅缓慢。 一刻闲不下来的邓文仲也收敛了许多,垂着手安安静静的站在仇不耽身边。 谢嘉木安排众人上了府中的青帷香车,亲自护在一旁,朝内宅而去。 谢嘉木显然比谢氏要周全多了,这一次,仇氏没有再被逼着和晚辈们挤在一起,独自坐了一辆车。 本来她该是要和邓文雅一车的,但邓文雅要和仇不遂,仇希音挤,她也就随她了。 香车辘轳行驶在青石板的地面上,车刚一动,仇希音就看到仇不遂和邓文雅同时不动声色吐了口气,不由失笑。 仇不遂埋怨嗔了她一眼,邓文雅笑道,“三妹妹还小,却是感受不到那种珠玉在侧,琳琅满目的重压的”。 仇希音听到这倒是有些忍俊不禁,“表姐这句诗用的好,珠玉在侧,琳琅满目,我刚刚见了大表哥就想着该怎么形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表姐这句话倒是让我一下子醍醐灌顶了”。 邓文雅嗔,“刚见时,我还以为妹妹是个温柔沉静的,想不到也这般淘气”。 仇希音冲她一笑,“我听说四表哥和小舅舅的风仪更在大表哥之上,不知道表姐见了四表哥和小舅舅又要吟出哪句诗来” 邓文雅尚未说话,仇不遂就嗔怪拍了拍仇希音,“你听谁说四表弟和小舅舅的风仪在大表哥之上了,可不许乱说,小舅舅也就罢了,四表弟才十一岁,怎可能盖过大表哥” 仇希音也不与她辩,“这样啊,我哪里知道,我又没见过他们,不过就是那天恰巧听到两个小丫头嚼舌头,就拿来说了”。 “你还知道她们是嚼舌头,还当真三妹妹,你刚回来不知道,往后这般背后议论家中兄长的话可不敢随意乱说”。 仇希音乖乖受教,虽然不知道仇不遂是出于维护谢嘉木的心思,还是出于指点自己的心思,她的话总是不错的。 几个女孩儿说笑了一会,香车到了垂花门就停了下来,仇希音的大舅母,谢嘉木的母亲丰氏被一大群丫鬟婆子簇拥着,候在垂花门外,她身后一左一右站着十二三岁的少女。 正是谢嘉木的两个双胞胎妹妹,谢嘉柠和谢嘉檬。 与仇希音和仇不恃这对完全不像的双胞胎不同,她们长的几乎一模一样,乍一看根本分不出来。 不过熟悉过后,就会发现这对双胞胎虽然长的一模一样,性格却天差地别。 谢嘉柠遗传的谢氏性格上典型的聪敏温和,谢嘉檬却遗传了谢家人的痴性和钻劲。 所以大多数时候,谢嘉檬要么目光涣散呆滞,那是她在神游物外,要么就目光灼灼发光,那是她在努力思考。 比如这时候,谢嘉檬虽然和谢嘉柠一模一样的垂着头站着,仇希音却敢打赌,她垂下的眼睑掩盖的双眸定然是呆滞无光的,她的人虽然在众人面前好生生站着,神魂却早已漫游到她自己才能到达的世界里。 仇希音想着不由抿了抿唇,压住唇角的笑意,上辈子,她与谢嘉檬关系很好,或者说她唯一能称作闺中密友的也就只有这个三表姐了。 果然,众人都开始俯身见礼了,谢嘉檬还是保持着淑女垂手而立的姿态不变。 她的孪生姐姐显然十分了解她,不动声色伸手推了她一把,她这才如梦如醒,瞄了谢嘉柠一眼,照葫芦画瓢的开始行礼。 好吧,仇希音又要控制不住笑了。 一番见礼过后,丰氏就亲热拉起仇希音的手,上下端详了半晌,笑道,“哟哟,果然又是个小美人胚子,将你两个表姐都比下去了” 仇希音知道谢氏定然不会有心情替自己接话,好方便自己装个羞涩,便落落大方朝丰氏一礼,“舅母过奖了,两个表姐才真的是貌美如玉,又有股子让人一见可亲的书卷气,音音才叫望尘莫及呢” 丰氏最为看重、最为得意的就是自己几个优秀的儿女,别人夸奖她儿女的话,她听的再多也不嫌多,何况还是出自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儿口中。 于是丰氏笑的更欢了,亲昵伸手拧了拧仇希音的脸蛋,“哟,这小嘴儿甜的,必是像了你父亲,不像你母亲的,来,舅母的见面礼,拿着”。 丰氏说着将腰间系的碧玺瓜形佩解了下来,塞到仇希音手中。 上辈子,仇希音第一次见丰氏是在仇正深升官的答谢宴上,她也是给了这样的一块玉佩 丰氏对谢氏这个小姑很亲热宽厚,自然连带着对她的儿女也十分看重,包括她这个不受谢氏待见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23 外祖父母 仇希音接过玉佩,将自己原来系的环佩解下交给黍秀,系上丰氏送的瓜形佩,再次行礼,“多谢舅母” 丰氏笑着点头,又去拉谢氏的手,“妹妹可算是到了,我们都望了半天了,父亲和母亲都等着呢” 她说着嗔怪瞪了谢氏一眼,“妹妹可是好久都没回娘家了父亲和你兄长天天都念叨着,几次三番的派人去请,你也不回来。 这路程是远了些,但也没有远到让妹妹都不愿劳累的程度吧妹妹若是再这样,我可是不会客气,见一次骂一次” 姑嫂两人相携着说着私房话往内院而去,几个女孩儿安静的跟在她们身后。 谢嘉木则引着仇正深和仇不耽、邓文仲不远不近缀在后面,仇正深问了几句谢嘉木的学业,又问起谢嘉树,“树哥儿最近在做些什么” “树哥儿最近跟竹子较上了劲,不但天天对着前花园的那一片竹林发呆,还将自己院子的花草除了一大片,亲手栽了竹子下去”。 谢嘉木摇头失笑,“姑父见谅,昨儿宁郡王与宁二爷来了,父亲让宁二爷留在这住几日,宁郡王不放心便也留了下来,今天树哥儿和小舅舅都在陪宁郡王说话呢”。 谢氏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越是位高权重之人送子弟进谢氏书院,其考察便越严格,在允其进书院之前,谢家都会以邀其到府中做客之名,观察其品性,以决定是否收下。 当今大萧,论起位高权重,谁又能比得过宁郡王宁慎之 宁慎之嫡亲的弟弟宁恒之今年十一岁,正是入学的年纪,会留在谢家做客,应当就是这个事了。 仇正深了然点头,不再追问。 前头仇希音却不知道这辈子最不想碰见的人已经和她同处一个屋檐之下,而且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还会继续同处一个屋檐之下,亦步亦趋的随着众人进了祖父谢昌和太祖母谢老夫人所居正明堂。 谢家几乎代代出帝师,今上孝成宗及先帝还是太子时,谢昌都曾做过其授业恩师。 先帝十分敬爱他,登基后,授予其“太傅”的名衔,封谢老夫人为一品夫人。 谢昌拜辞不得,只得接受,却是从不喜人称自己为太傅,在家中更是下了命令,不论主子婢仆在外均不得称其为谢老太傅,只叫老太爷。 进了正明堂,一众小辈,包括仇氏,越发的屏声静气起来,那是一种敬畏,对于位高望重之人的敬畏。 正明堂中一片寂静,除了偶尔有鸟语虫鸣之声,人人都屏声静气,丫鬟婆子们连走路都落地无声。 谢老夫人规矩大,又喜静,没有人敢在正明堂里放肆,当然,谢探微和谢嘉树除外。 只有在谢探微或谢嘉树进了这正明堂,这死了般寂静的正明堂才会活过来,充满欢声笑语,丫鬟婆子们也敢高声说话了,似乎连走路都会带风。 很明显的,今天谢探微和谢嘉树并没有在正明堂中等着仇希音认亲。 仇希音有些失望,此时离上辈子谢嘉树夭折正好二十年,离谢探微死也有三年时间了,她很想念他们,很想念 谢昌和谢老夫人是在正厅见的他们,一番见礼跪拜之后,谢昌上下瞧了谢氏几眼,似是在确定她是不是过的好,慈爱招手,“这就是音姐儿了吧过来,让外祖父瞧瞧”。 仇希音乖巧上前磕头,“拜见外祖父,拜见外太祖母”。 “快起来,”谢昌亲自扶起了她,仔细上下打量了一番,笑着对仇正深道,“这个像你,敏而沉静,聪慧内含,她太祖父将她教的很好” 谢昌这番评价几乎和上辈子一模一样,不像谢老夫人,谢昌对她们这些晚辈十分包容慈爱。 “谢外祖父夸奖,音音不敢当”。 仇希音说着又要跪下磕头,谢昌忙一把扶住了,“一家人不要这么多礼数,跪来跪去的,长大了膝盖疼”。 仇正深笑道,“岳父不知道,音音瞧着温柔沉静,私底下也是个淘气的,岳父可不能夸奖太过了,否则回去还不知道要怎么淘的”。 谢昌笑呵呵道,“小孩子家淘气点好,要是都像树哥儿般成天跟个老夫子似的,才来气儿”。 谢探微和谢嘉树是谢老夫人的心头肉,任谁也不能说上一两句坏话,谢昌和谢嘉树的亲生父母都不行 谢老夫人闻言当即就冷声道,“谁说树哥儿像老夫子了就算像,又有什么可来气的你谢氏一门都是夫子,你怎么就不来气了” 谢老夫人这一开口,下面的晚辈越发的连呼吸都不敢了,个个都将头垂的更低。 仇不恃想要往谢氏身边靠靠,却连挪动步子都不敢,吓的俏脸发白。 所有人中,她最怕的就是这位外祖母,若是可以,她一辈子都不会主动踏进正明堂。 谢昌却是早已习惯了老妻的脾气,摇头笑笑,“我不过随口说一说,你倒是较上真了,来,音音,瞧瞧外祖父给你的见面礼”。 谢昌送的东西也与上辈子一样,是一套文房四宝,其中的砚台更是重金难求的端砚。 仇正深一眼扫过,便阻拦道,“岳父,这些太过贵重,她小孩子家用不着那么好的东西”。 谢昌摆手,“用着用不着都是我这个外祖的一番心意,音音,你可要记好了,女儿家虽然不用像男儿般应考做官,却也该勤读诗书,腹有诗书气自华”。 仇希音双手接过谢昌手中的木盒,恭声道谢,“谢过外祖父,音音谨记外祖父教诲,必当勤学苦读,不负外祖父之望,不堕太祖父之名”。 谢昌安慰点头,一边抚着下巴上稀疏的长须,一边不断目视谢老夫人。 谢老夫人面色冷淡的朝身边的丫鬟点点头,那丫鬟这才拿出一只锦囊,上前两步,恭敬奉到仇希音面前,“表姑娘,这是老夫人一番心意”。 仇希音忙接过,跪下磕头,那丫鬟让开几步,却是没有阻拦,任由仇希音跪了下去。 谢昌见老妻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好开口道,“乖孩子,快起来吧,时辰不早了,先用午膳,其他事,用过午膳再说,都饿了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24 谢氏母女 仇正深忙道,“累岳父岳母久候,是小辈们不孝”。 谢昌摆手,“今天家中来了客人,你和耽哥儿,仲哥儿随我去外院,阿妙,你带着孩子们在这里陪你母亲用膳”。 谢氏,闺名谢探妙,在家中排行第三,是谢氏那一代嫡支唯一的女儿。 谢家的女儿向来是和男儿一般教养,不但和兄弟们一起论序齿,连起名也和兄弟按同样的辈分取。 男人们走后,谢老夫人吩咐摆膳,气氛越发的沉寂压抑起来。 花厅里摆了四桌席面,谢老夫人带着谢嘉柠和谢嘉檬坐一桌,丰氏站在一旁伺候,其余人坐了一桌。 每一桌上都摆着相同的菜色,只谢老夫人以及她右手边的座位前多了一碗白如玉,浓如浆的羹汤。 谢老夫人右手边空着,是为丰氏预留的。 那羹汤名字十分朴素,叫羊乳羹,主要食材是羊乳,做法却十分繁琐,里面光是各种辅材就不下二十种,大小火交替不间断的熬上三个时辰才能得一小碗。 据说能强身健体滋阴养颜,最是适合已婚妇人,是谢家祖传下来的方子。 几十年来,每天的早膳、午膳谢老夫人和丰氏必定是要喝一碗羊乳羹的,谢氏也是,无论春夏秋冬,每天都是必定要喝的。 可惜,回了娘家的谢氏面前却没有这样一碗羊乳羹。 不知怎的,仇希音就想到了一句话,天道好轮回,老天饶过谁 上辈子,在她不长不短的一生中,谢氏充分向她这个亲生女儿显示了何为无视,何为不喜,所以,她也就顺理成章的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无视不喜了。 当然,也许,她搞错了顺序,谢氏被自己的母亲无视不喜,所以就也要无视不喜自己的女儿,正好,她,撞到了谢氏的枪口上。 谢老夫人动了第一口后,丰氏便笑着请众人开吃,不要客气,不要拘束。 丰氏是谢老夫人的娘家侄女,又给她生下了谢嘉树,十分得谢老夫人的青眼,意思的布了几筷子菜后,谢老夫人就命她坐下吃饭。 整个家宴中,谢老夫人只和丰氏、谢嘉柠姐妹偶尔说几句话,完全无视谢氏以及随着谢氏回娘家的所有人。 谢氏腰背挺直,脖子高昂,微垂着眼专心致志的吃着东西,别说说笑,眼风都不多动一丝,下面仇氏和几个小辈更是不敢笑也不敢说话。 整个花厅中只能听到谢老夫人那一桌的说话声,以及丰氏偶尔硬着头皮劝这边几桌的客人多吃点的声音,气氛诡异而凝滞。 可怜她的舅母 除了谢氏还能神态自如的不紧不慢吃着东西,其他人,包括谢嘉柠和谢嘉檬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和活动力度,紧握着筷子一小口一小口轻轻的吃着丫鬟夹到碗中的饭菜。 吃什么,吃多少,没有一个人会在意,所有人都祈祷着谢老夫人快点吃完,这场煎熬快点过去。 好在谢老夫人注重养生,吃的不多,加上那羊乳羹看着不多,却十分的真材实料,谢老夫人一碗喝下去也就吃不了什么了,吃饭时间通常不会超过一刻钟。 仇希音盯着面前的的饭菜,心中默念,“出错出错出错” 许是她的怨念太大,又许是仇不恃本来就害怕谢老夫人,在这般紧张的令人窒息的环境中本来就容易出错,她手中的筷子“叮”地一声脆响碰到了手边的桃花盛开的粉彩小瓷碟。 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顿,仇不恃脸都吓白了,右手跟绞麻花似的绞着手中的筷子。 谢老夫人慢慢抬起头,目光慢慢移到了仇不恃身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仇不恃觉得谢老夫人这简简单单的抬头,看过来的动作足足做了有一刻多钟的时间,而这一刻多钟的等待比她得知仇希音要回来的消息时更要难熬一百倍 终于,谢老夫人的目光落到了仇不恃脸上,又落到谢氏身上。 “比你当年还不知礼数,倒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谢氏不紧不慢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动作优雅,仿佛在拨动琴弦,“有其母必有其女,母亲这句话说的好,女儿在知道自己不知礼数时,从来不敢忘记自己是谁的女儿”。 谢老夫人冷淡的目光顿时变成了刀子,重重削在谢氏脸上。 丰氏忙打圆场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给四表姑娘换副碗筷” 她话音刚落,就有丫鬟小跑着进来喊道,“老夫人四爷说想念老夫人了,要来陪老夫人用饭” 平日,要是她敢这般冒失的跑进来,高声大喊,谢老夫人定会立即将她卖出府去,可现在,她带来的是谢嘉树要来的消息 谢老夫人顿时双眼放光,一张老脸如千年冰雪遇上了春日暖风,瞬间解冻融化开来,从谢氏进门起第一次露出笑容来。 “快将饭菜都撤下去重办了席面来,要快这都多晌会了,四爷肯定饿了 吩咐厨房做四爷最爱吃的笋片汤要用最新鲜,最嫩的春笋再换上四爷最爱的那套腊梅迎春的粉彩碗碟” 从谢氏进门起,谢老夫人说过的话加起来也没这一小会的工夫多。 丰氏笑着站了起来,“母亲,丫头们都记着哪,树哥儿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这正明堂的丫头哪个不牢牢记着母亲就安心坐着,等着树哥儿来就是”。 谢老夫人因为心情好,对着丰氏更加和蔼了,“你也坐,你是他娘,总没有要站着迎接儿子的道理”。 不多会,外间叫着四爷的声音便此起彼落的响了起来,谢老夫人忍不住站了起来,丰氏,仇氏和众小辈自然也跟着站了起来,唯有谢氏捧着茶杯不动如山。 谢老夫人高兴下却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她的全部心神精力都集中在那个缓缓而来的小小身影上。 仇希音微垂着头,心中的激动却不比谢老夫人少,终于,终于,终于她又能见到表哥了 终于,万众瞩目之下,谢嘉树走到了谢老夫人面前,正要俯身行礼,就被谢老夫人一把搂进了怀里,“我的乖乖儿,可不要行礼,累着了怎么办”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25 谢氏嘉树(一) 她搂着谢嘉树心啊肉的在他身上摩挲着,一叠声的问他饿了没有,今天吃了什么东西,读了什么书,又叮嘱他不许累着自己,半天才想起来问道,“你不是陪客人一起用膳的么怎么突然回来了” 谢嘉树没有说自己是不耐烦与那些人打交道,只简单道,“想见祖母了,就辞了客人过来了”。 谢老夫人只能看见浅浅细纹的眼尾处顿时笑出了深深的鱼尾纹,仇希音忍不住微微抬起眼尾看向近二十年没见的谢嘉树,只一眼,她就忍不住鼻头猛酸,眼眶发热,忙又更深的低下头去,表哥,她的表哥,她终于又见到他了 谢嘉树却十分敏锐,立即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丰氏瞧见,忙道,“这是你三表妹,之前一直养在江南,才刚回京城”。 仇希音便低着头向谢嘉树一福身,“见过四表哥”。 谢嘉树年纪虽小,性子却十分沉静老成,若是一般情况,多半也就是一眼扫过,还个礼,客套两句就算了。 然而,他的目光却久久停留在仇希音身上,若有所思,“三表妹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仇希音被他一句话说的差点滚下泪来,也许他没有上辈子的记忆,却还是凭着最初的本能,记得他曾见过她 谢老夫人笑着拍拍他,“你见过谁没见过谁,祖母最是清楚,你三表妹落地后就一直养在江南,你上哪里见去” 谢嘉树仍旧定定盯着仇希音,十分肯定道,“她的眼睛,很特别,我肯定在哪里见过”。 这么一说,谢老夫人也疑惑了,她的小孙子和小儿子一样,从小就有过目不忘之能,难道真的在哪里见过 “你,过来” 仇希音偷偷长吐了口浊气,垂着头细步走到谢老夫人面前。 “抬头,让我瞧瞧到底是怎么特别了”。 仇希音乖顺抬起头,努力平静的看了看谢老夫人,又看向谢嘉树。 最先撞入她眼帘的依旧是谢嘉树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黑到了极处,甚至隐隐泛起了深蓝,如古潭,幽深静谧,如夜空,深邃悠远。 乍一看上去,他只是双眼格外深黑深邃了些,再仔细看就会发现与普通人不一样,他双眼中各有两粒瞳仁。 是的,重瞳 她的表哥,她的小舅舅都是重瞳子,谢家的那位老祖宗也是。 历朝历代以来,民间都传说重瞳之人必然有过人之天赋,学文则才比子建,学武则力能拔鼎。 最初的时候,谢家的老祖宗能以布衣之身一跃成为太祖爷爷的贴身谋士,十分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也是重瞳。 从谢家那位老祖宗起,几乎每隔一代,谢家嫡支就会出现一个重瞳子,到了谢家这一代,儿辈和孙辈更是都出现了重瞳。 然而,此时,仇希音看着谢嘉树那双夺人心魄的重瞳,想到的却是很久之前,谢嘉树忧心忡忡与她说的一番话。 他说,“音音,我仔细研究了谢氏家谱,发现重瞳子虽然大多天赋惊人,却全都无法长命。 好几个没养过十岁就夭折了,有四分之一的重瞳子都没活过三十岁,而活过五十岁的,没有一个 我翻了许多医书,有一本医书上说,重瞳是一种病,叫重瞳症,得上的人大多无法长命”。 她当时十分不以为然,道,“如果重瞳是一种病,为什么所有重瞳的人都格外聪明 你见过瞎了一只眼的或是眼睛生疮的人格外聪明吗那么多医书,只有一本书说重瞳是病,肯定不对” 她没有想到,这次对话不久后,谢嘉树就夭折了,那时候,他还没满十二岁。 而她的小舅舅也在三十刚出头的大好年华骤然陨落,杀死他们的却都不是谢嘉树担忧的重瞳症。 而现在,仇希音拼尽全力的坦然看向谢嘉树,努力控制住内心的波澜,表哥,表哥,这一次,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你 谢嘉树仔细打量了她半晌,忽地一拍手,“我想起来了她的眼睛和我养的小狮子一模一样是对猫儿眼” 他自进门到现在,这才露出点他这个年纪该有的稚气来。 仇希音,“” 我真是谢谢你哦 怪不得上辈子,他每每看她,总有点忍笑的意思在,她还以为他是因为太喜欢她了,所以见了她就忍不住想笑 原来是在笑她的眼睛跟他养的猫一模一样 上一辈子,他是先被她的“灵气、才华”震住,才注意到了她,想来是与她熟悉之后实在不好意思说她的眼睛跟只猫一模一样,却是从来没提过一星半点。 谢嘉树养的猫,谢老夫人自然也是重视的,仔细打量了仇希音一会,恍然,“你不说我还想不起来,你一说,还真有点像” 这么一说,谢嘉檬也忍不住凑了过来,上下打量起了仇希音。 谢嘉树身上有着与谢嘉檬类似的痴性与钻劲,目光根本舍不得离开仇希音“与小狮子一模一样”的眼睛,正巧这时候,丫鬟们鱼贯而入,奉上了新鲜的食物。 谢老夫人开口道,“你,就在这里坐”。 这个“你”,任何人都不会会错意,指的就是仇希音。 谢嘉树一听就知道谢老夫人肯定没记住仇希音的名字,开口道,“太祖母,姑父说过的,三表妹闺名叫希音,取自大道无形,大音希声”。 谢老夫人敷衍嗯了一声,她才不想费心记住谢氏女儿的名字,放开谢嘉树,亲自为谢嘉树盛汤,“乖乖儿,太祖母特意吩咐了厨房做你最爱吃的笋片汤,用的是今年春天最嫩最新鲜的笋子,你来尝尝,味道不好,再让厨房重做”。 谢老夫人与谢嘉树一起吃饭时,必得要亲手伺候他的,谢嘉树知道推辞不过,便道谢接过,喝了一口,点头,“好喝”。 谢老夫人顿时笑开了脸,“好喝就好,好喝就好,一会多喝一点,来人,吩咐下去,今天厨房的人每人打赏一吊钱” 只要谢嘉树高兴,谢老夫人就高兴,打赏起相关的人来也毫不吝啬,所以正明堂的丫鬟婆子都盼着谢嘉树过来。 丰氏这才笑着招呼,“大家也都用吧,不要客气”。 odeqianfhiaigua0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26 谢氏嘉树(二) 众人又一次开始吃饭,只这一次的气氛明显就轻松多了,谢老夫人和丰氏脸上的笑就没断过,谢老夫人更是不时的给谢嘉树布菜加汤,劝他多吃一点,丰氏这个亲娘反倒半句话都插不进去。 这一次,仇不恃的筷子又碰到了碗,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谢老夫人却看都没看她一眼。 或者说,自从谢嘉树进了这个花厅,谢老夫人的眼里就再也看不见任何人了,除了谢嘉树。 谢嘉树放下筷子后,谢老夫人劝了几遍让他再吃点,见谢嘉树不肯再吃,就也放下了筷子,这下众人都跟着放下了筷子,除了谢氏。 谢老夫人也不知道是根本没看谢氏,还是故意要羞辱她。。直接道,“都撤了上茶,上四爷最喜欢的香片”。 谢嘉树站了起来,“祖母,我不喝茶了”。 谢老夫人显然十分失望,愣了愣才道,“那也好,你赶紧回去歇着,每天午后必得要睡一会,方是养生之道”。 谢嘉树应了,有些迟疑的看向仇希音,“三表妹,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看小狮子” 自他出生起,达官贵胄,长辈亲友,族人婢仆都如扑火的飞蛾般想要靠近他,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的想要认识一个人。 他显然十分不习惯这种主动的邀请,说话的声音十分僵硬不自然,落在仇希音眼中就带上了别样的可爱,让她忍不住想要微笑。 嗯。 。就是那种每每谢嘉树见到她,想起她的眼睛与小狮子的眼睛一模一样时的笑。 从现在开始,她也要一直这样对他笑,把上辈子没来得及的笑都还给他 仇希音虽然恨不得一把抓住他的手往外跑,但她还是忍住了,装作迟疑的看向谢氏。 “和树哥儿一起去”谢老夫人冷硬的声音响起,“怎么树哥儿难道还请不动你” 谢嘉树着急叫了声祖母,谢老夫人扭头看向他,脸上的表情戏剧化的在短短的一瞬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慈爱而又祥和,“树哥儿,你让她陪你一起去看小狮子,是她几辈子才修来的福气。朱衣公子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她若是不想去,就是不知好歹” 谢嘉树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仇希音忙道,“外祖母,我想去的想去看表哥的小狮子,看看小狮子的眼睛是不是真的和我的眼睛长的一模一样”。 谢老夫人没有看她,只对谢嘉树道,“你瞧,可不是这样的乖,快去吧”。 谢嘉树沉默点了点头,朝谢氏等人作了一揖,率先往外走,仇希音也学着他行了个礼,跟了上去。 谢嘉檬大声喊道,“哎,等等我我也去瞧” 谢嘉檬在很多方面都和谢嘉树十分相像,在家中,除了谢探微,谢嘉树最亲近的就是这个三姐。 仇希音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谢老夫人毫不留情道,“饭也用了,都走吧,回京的时候不必来跟我辞行”。, 仇希音笑了笑,谢老夫人在某些方面和谢氏是十分相似的,讨厌某个人从来都是直接而又清楚明白,绝对不会叫人会错意。 一路上,仇希音三人都没有说话,谢嘉檬的思想不知又飞向了何处,目光呆滞,近乎机械的走着。 她的大丫鬟芋头时不时不动声色的纠正她走路的方向,她才没踩死路边的花草,又或是撞到拐弯处的树干。 谢嘉树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有说话,仇希音虽然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对他说,甚至想要抱着他大哭一场,却根本不敢,也就死死控制住自己,保持沉默。 快到垂花门时,谢嘉树突然停住脚步,他这一停,谢嘉檬差点没一头撞上他,幸亏芋头伸手拉住了。 仇希音看的好笑,忍不住抿了抿唇,谢嘉檬这才回过神来,抱怨道,“树哥儿,你走路走的好好的,突然停下来干什么” 谢嘉树没有回答她。。看向仇希音,又很快挪开目光,“三表妹,你若是不想去看小狮子,现在就回去吧”。 仇希音眨眨眼,“我想去啊” 谢嘉树迟疑,仇希音继续眨眼,“我真的想去啊,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的眼睛跟只猫的眼睛一样”。 谢嘉树立即发觉了她话中的漏洞,“你怎么知道小狮子是只猫” 仇希音一惊,只她脑子一向转的快,很快就答道,“来之前,嬷嬷和我说,在谢家惹了谁不高兴都没关系,就是不能惹表哥你不高兴,连你养的猫都不许欺负。 然后你们又在说小狮子,我估摸着,小狮子就应该是你养的那只猫了”。 谢嘉树又沉默了,转身继续往外院走,谢嘉檬好奇问道,“三表妹,你来之前,嬷嬷真的那么跟你说” 仇希音点头,谢嘉檬更好奇了,“为什么啊四弟性子很好的。 。不会动不动就不高兴的,要我说,我们家最不好惹的就是祖母了,就算没人惹她,她也经常不高兴”。 她说着恍然,“这么说起来,好像惹不惹什么的,也没关系啊,反正祖母都是要不高兴的”。 仇希音被她说的笑眯了眼,谢嘉檬愣了愣,带着点羡慕道,“三表妹,你真漂亮,一笑就更漂亮了” 仇希音笑的更欢了,“三表姐你也很漂亮啊” 谢家那位老祖宗当年闻名于世的有三样,重瞳,美貌,智谋。 他容色上的盛名尤在智谋之上,以致于眼红他得宠的人基本上都在他的容貌上做文章,天天明里暗里的指责他“以色侍君”,就差没直接骂他是太祖爷爷的男宠了。 男不男宠的,仇希音不知道,但除了这谢家弄,谢氏书院和昌盛的文风、清白的家风外,仇希音觉得谢家那位老祖宗留给他的子孙后人的最大的好处就是过人的容貌了。 谢家弄。朱衣公子记得看了收藏本站哦,这里更新真的快。“天下为师”的牌楼之内,行走的谢家人连中等长相的都少,加上那几乎模子般温润儒雅的气质,乍一进谢家弄绝对就如进了美人乡,目光所及之处个个都是容貌上乘,气质过人的美人、美男子,连孩子都似乎比别处的孩子漂亮可爱。 谢嘉檬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她与谢嘉树有五分相似,鹅蛋脸,五官秀美丰润,身上除了谢家人所特有的清气外,又带着一股天然的憨态纯真,十分抢眼。 谢嘉檬摆手,“我才没有你漂亮,不过我也不在乎,容貌什么的,不重要”。 容貌什么的,的确不重要,甚至过人的容貌经常会成为额外的负担。 比如谢家那位老祖宗,他过人的容貌绝对让他在大萧开国的功勋上大打了个折扣,让他堂堂伟丈夫承受那样的骂名与侮辱。 又比如她,如果不是她生的太好,宁慎之又怎会看中她,最后害了她,也害了自己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27 重光小院 谢嘉檬见她不说话,以为她不信,严肃道,“你不要不相信,从小母亲就跟我们说,女儿家要紧的,第一是家世父兄,第二是才华能耐,第三是德行性子,最后才是容貌,与德言容功四字却是不同的。 因此,我翻了许多书,研究了许多女子的一生,发现母亲说的很对。 特别是我们这样出身富贵的,哪怕就是个丑八怪,也能被父兄安排着嫁个好夫婿,然后平安富贵一生”。 仇希音哑然,谢嘉檬竟然会做这样的研究 还真是,别出心裁 谢嘉檬说着皱了皱眉,“当然,被父兄安排着嫁个好夫君,平安富贵一生也没什么好的。 算了,说这个没意思,还是你跟我说说江南是什么样子吧,我除了谢家弄和京城哪里都没去过”。 仇希音就不紧不慢和她说起了江南截然不同的山水建筑,风土人情,又说起了一路的见闻。 她虽然不喜多话,口齿却伶俐,又起心要哄谢嘉檬和谢嘉树开心,努力回想着自己当初的见闻和心情,直说的一波三折,一唱三叹。 谢嘉檬听的连连惊叹,又抱怨自己没有个住在江南的太祖母从小将她接过去养着。 谢嘉树面上没有表现出多余的表情和兴趣,脚步却不由放慢了,由远远走在前头慢慢变为和她们并肩而行。 谢嘉树住的是重光小院,紧紧毗邻着谢探微的重光院。 当初谢家弄设计建造时,最初选定的就是重光院的地址,是整个谢家弄风水最佳,风景最好之处,其他院落都是围绕着重光院所建。 重光院最初是谢氏老祖宗在外院所居之地,兼做书房,后来谢氏后人又在外院建了一座外书房,而重光院只做谢氏重瞳子的居所,如果没有出现重瞳子,就空着。 本来谢氏基本上维持着隔一代出现一个重瞳子的几率,重光院除了偶尔空着,倒也没有多大问题。 可到谢嘉树出世后,谢氏同时出现了两个重瞳子,一个重光院却是不够了。 谢昌便下令将重光院西南方向的地方开辟出来,建了个重光小院。 据说当初是拆了一座院落,又平了一个小花园才建成了这个重光小院,里面亭台楼阁都仿重光院而建,只比重光院少了个藏书阁,工期历时五年,耗资十万余白银。 谢氏家训,男子满五岁后必得搬离后宅,独自开院,五年后,谢嘉树满了五岁,搬到了刚刚落成的重光小院中。 上辈子,谢嘉树死后,重光小院就封了,等待着它下一任主人的出生。 仇希音自那之后也再也没有踏足过这里,本来她以为她记忆中的重光小院早就与重光院重合,甚至被重光院所代替。 如今旧地重游,她却发现,这里的一花一木,一楼一阁,自己竟没有半分忘怀。 人人都道重光小院与重光院格局布置一模一样,她触目所及之处却处处皆是不同。 莲花池旁的假山,谢嘉树曾命人按照自己的身体弧度凹陷雕了一张石床,放在其最隐蔽的山洞里。 只因她在一本古书中看到床是否柔软,根本不在于其材质,而在于其起伏弧度,如果恰能与某人的身体弧度合一,对于他来说便是世上最软的床。 她与谢嘉树初见之下根本不敢相信,谢嘉树便命人做了这样一张大理石床,一试之下连呼那绝对是世上最软的东西,躺在上面像是躺在云朵上。 她上去试了试,却发现根本没有谢嘉树说的那般神奇。 谢嘉树便说,那是因为石床是按照他的尺寸做的,不是她的,所以她感觉不到。 她就求他也帮她做一张,谢嘉树却说这样的好东西,自然要在一个慎重的场合送出,比如她的生辰。 那时候,她八岁的生辰刚过去不久,再等下一个生辰还要七八个月,她不高兴了。 每每和谢嘉树一起去假山里看书,就将他赶着在一个小马扎上看书,自己躺上去,虽然她躺着并不觉得多软多舒服。 当时的他和她都没有想到,他竟是连她下一个生辰都没等到,而等她下一个生辰时,她更没有想到,谢嘉树虽然死了,他的遗命还在,在她生辰当天,他为她订做的石床准时送到了仇府 又比如重光小院小径两旁栽种的丛兰曾被她不小心踩死过几丛,这些丛兰都是十分珍贵的品种,她一时之间根本找不到,就命秀今从谢家弄牌楼外的集市上买了几把嫩韭菜种了上去,直到寻到相同的丛兰后才又换了回来,谢嘉树好像也没发现 这些,还有许多许多,都是重光院没有的,与重光院完的不同。 仇希音装作赏玩风景的模样,将头偏到一边,竭力控制着内心翻滚的情绪和悲伤。 那些记忆被一层又一层时光的尘土密密封住,被一道又一道现实的枷锁紧紧锁住,被她埋在心底最深处。 她原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想起,却在故地重游时猛地挣开了所有的枷锁束缚,甩脱厚重的尘土,涌上了她的喉咙,涌到了她的鼻头,涌进了她的眼眶,让她鼻头发酸,眼眶滚热,喉咙更是像被硬生生塞了一块她最讨厌的白萝卜,吐不出来,更咽不下去 谢嘉树招了小厮来去找小狮子,又吩咐在立雪阁外摆上茶点。 重光小院的立雪阁是整个谢家弄最高的一处建筑,与重光院的七录阁遥遥相对,可以俯瞰整个谢家弄的景致。 闲暇时,谢嘉树最喜欢在这里看书赏景消磨时光。 立雪阁建在整个重光小院中地势最高处,总共有三层,每层都特意挑高了,比正常房屋高出几乎两倍。 谢嘉树满八岁后,就吩咐将立雪阁里面所有的东西移出,摆上与房屋等高的书架,又在三层设了简单的书案软榻等物,充做书房之用。 平日,谢嘉树是绝不会带外人进立雪阁的,今天仇希音能得他“恩典”在立雪阁外吃点心喝茶,估计肯定是沾了谢嘉檬的光。 不过没关系,所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上辈子,谢嘉树那般喜欢她,这辈子她肯定也能很快获得他的好感,得到进入立雪阁的“特权”的 仇希音想着心头没来由的猛地一跳,宁慎之三个字阴魂不散的又开始在她脑海中晃悠。 如果说这辈子谢嘉树必定会再次喜欢上她,那宁慎之呢会不会再次看中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28 格物致知 仇希音伸手按了按跳的飞快的心,不会的,不会的,她重活一辈子,一切都会不同,大不了她躲着他一点,又或者,她坚决不从,宁慎之总不至于强逼她,他这点子风度还是有的,还有仇正深,也会护着她 那边小厮已经抱了小狮子过来,小狮子是只通体雪白的猫,后背和颈部的毛发很长,少说也有两寸左右。 一双茶晶色的眼睛大而可爱,让人一见就忍不住想摸摸它甚至是抱抱它,偏偏它的站姿却如狮子般挺直睥睨,因此得名小狮子。 谢嘉檬看看小狮子,又看看仇希音,又看看小狮子,又看看仇希音。 仇希音索性笑盈盈回看,让她瞧个够,半晌,谢嘉檬下论断,“一点都不像小狮子的眼睛比不上三表妹一半漂亮” 谢嘉树没有接话,只命小厮将小狮子抱走,他想说,很像的,特别是那种看起来沉静和顺,其实温柔和顺下掩藏的全是戒备疏离的模样,更是几乎一模一样。 只他却什么都没有说,他从小就知道,有些东西,不是所有人都能和他一样一眼就看的清清楚楚,更不是随便就能说出口的。 他曾经问过小舅舅,问是不是因为他是重瞳,所以才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小舅舅很郑重的对他说,“树哥儿,不管是不是重瞳,都只不过是一双眼睛,是老天爷赐给我们看这个天地,看天地间的人的,没有区别。 你要记住了,你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只是因为你聪明,不是因为你是重瞳。 你更要记住,你不能把你看到的东西一股脑的说出来,要学会判断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而如果你把握不准到底该不该说时,就不要说,言多必失” 他一直牢牢记着小舅舅的这番话,比如现在,他紧紧抿着唇,不让自己将自己看到了,谢嘉檬和其他人却明显没有看到的东西说出去。 看过小狮子后,谢嘉檬就觉得无聊了,拿起一块杏花酥塞进嘴里,百无聊赖的看了看四周,“听说你把立雪阁四周的花草都拔了,栽了竹子,你的竹子呢还没长出来” “才刚种下去,还没有长出土,他们说要五年,五年后就会长的很快”。 谢嘉檬讶,“那你就让你的立雪阁这样光秃秃的秃五年” “我想知道竹子到底一年长多少,五年后长的很快,又有多快,花匠们都不知道,书上也找不到”。 仇希音精神一振,来了,上辈子,她第一次见到谢嘉树就是在仇不遂的葬礼上,他对着仇府后花园那一大片竹子发呆,她问他在干什么,他回答的就是这番话。 她学着上辈子的模样,微微瞪大眼睛,努力做出一个八岁的小姑娘该有的神态,“如果四表哥你想知道的是这个,我倒是知道”。 谢嘉树和谢嘉檬的目光同时转了过来,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动作出奇的一致,仿佛他们俩才是双胞胎。 “你知道”两人异口同声。 仇希音忍不住好笑,“竹子在刚开始的五年里,只能长两寸左右,一到满五年,就开始以每天八寸的速度开始迅速拔高,到第四十天就能长到四丈五。 这时候,要是把竹子拔起来看看,就会发现,竹子的根早就长到了近百丈远”。 谢嘉檬瞪大眼睛,“敢情之前那五年,竹子在地上的部分不长,憋着劲在地下长呢” 仇希音点头,“我太祖母曾带着我种竹子,每天我们都用尺子去量竹子又长了多少。 太祖母告诉我,人和竹子也是一样的,只有根扎的深,日后才能长的快,叫我要扎实守拙”。 她说到这装作不好意思道,“当然,我本来就拙,倒是没什么好守拙的”。 谢嘉檬想了想,郑重道,“可见你这句话就是在守拙了”。 仇希音笑笑,没有接话,谢嘉树喃喃,“你太祖母是有大智慧的”。 谢嘉檬露出敬仰神往的神色来,“三表妹,我听说你太祖父名满天下,太祖母当年更是容色冠绝江南,你和我说说,你太祖母是不是真的很漂亮,漂亮成什么样子” 这样的话,仇希音从小听到大,应对自也是驾轻就熟,当下毫不犹豫道,“太祖母是我见过所有人中最漂亮的,比母亲还漂亮”。 谢嘉檬就露出惊叹的神色来,又问道,“比你还漂亮吗” “自然比我漂亮,我太祖父天天说我还不如太祖母一半”。 谢嘉檬倒抽一口冷气,“天哪,那得漂亮成什么样子” 仇希音见她那可爱的样子,几乎想去揉揉她鼓起的脸蛋。 “三表妹,你下次回江南,一定要带我一起啊我一定要见见你太祖母”。 下次回江南 上辈子,她一辈子都没能再回江南,连太祖父、太祖母过世,她也没能见到他们最后一面,送他们最后一程,遑论带谢嘉檬去了。 谢嘉木忙制止道,“三姐,这样的事,三表妹做不了主的,你不要为难三表妹”。 谢嘉檬失望啊了一声,随即又高兴起来,“不怕,我求小叔叔带我去小叔叔早就说想去见表妹的太祖父了” 仇希音装成一个她这个年纪的孩子特有的注意力无法集中的样子,目光又移到了立雪阁四周光秃秃的土地上,“那四表哥,你现在知道了竹子是怎么长,还要让这块地秃着吗” 谢嘉树微一沉吟,“格物致知,虽然你已经做过了,但我自己总还是要再亲做一遍的”。 仇希音撇嘴,“这样光秃秃的秃着,多难看啊” 谢嘉树没有接话,谢嘉檬站了起来,“三表妹,我们到我院子里说话吧,四弟每天这时候都要睡一会的,我们要是扰了四弟睡觉,祖母知道了肯定要罚,快走快走”。 仇希音便起身行礼告退,谢嘉树并未挽留,还礼,命小厮送她们回去。 odeqianfhiaigua0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29 谢氏嘉檬 谢嘉檬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当然除了个别人,诸如谢氏或谢老夫人,绝大多数谢家人都很好相处,只这好相处中的绝大多数都保持在控制良好的尺度内,不会过远,更不会过近。 谢嘉檬却不同,她是全然的坦率真诚,与谢氏绝大多数人,甚至包括仇希音自己,那种因良好的教养而来的温和截然不同,总是让仇希音忍不住要以同样的坦率真诚相报。 谢嘉檬在路上问起她平日做什么,仇希音答道,“除了读书学字外,就是跟太祖父学画画和太祖母学女红”。 八岁前,她读书学字学画都是太祖父一手教导,从八岁到九岁,仇正深刚刚踏上青云直上的路,又恰逢仇不遂夭亡,根本没有时间管她,都是来谢家弄时,谢嘉树教她。 九岁时,谢嘉树夭折,谢探微便接过了教导她之职,从她九岁一直教到十六岁。 谢嘉檬顿时来了劲,“你也喜欢画画我和四弟也喜欢” 两个女孩儿便就自己喜欢谁的画作,又画过什么样的画兴致勃勃说了起来。 谢嘉檬一向是个痴性子,和仇希音话语投机,又喜仇希音的性子,便拉了她非要画一幅请她指教,又要仇希音也画一幅,好相互切磋。 仇希音努力回想自己八岁时的画作,她浸淫画道二十余年,最是清楚,她现在再努力的想画出一个八岁孩童该画出的画来,就算故意用稚嫩生涩的笔触画出来,其中的意境布局也绝对不会是一个孩子该有的,要是行家见了绝对一眼就能看出来,倒不如仿幅自己八岁时的画作更保险一点。 她想了一会,想起自己上辈子八岁时,曾画过一幅立雪阁的画,这时候拿出来倒是应景应时。 她努力回想着当初自己怎么布局,怎么择景,怎么留白,又是怎么细描的,待回想的差不多,便开始落笔。 待她画完,谢嘉檬却是还在凝神作画,这个时候的她与平时那种随时随地神游的谢家三小姐仿佛完全是两个人,全身心的投入到作画中,浑然忘我,认真而专注,竟有种让人挪不开眼的错觉。 仇希音自是不会打扰她,随手拿起书案上的一本画谱看了起来。 待到日暮西斜,谢嘉檬才啊了一声从画作中抬起头来,“太阳都落山了啊三表妹你等急了吧” 仇希音笑笑,起身走动,“有什么可急的我在看你这本画谱,正看的入迷,不是你突然说话,我都不知道天黑了”。 谢嘉檬高兴道,“你也喜欢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本画谱了是从小叔那里硬抢过来的,小叔还跟我讨了好几次呢” 她说着拿起仇希音的画仔细瞧了半晌,讶道,“三表妹,你记性真好才第一次进重光小院就能将立雪阁画个八九不离十比之小叔和四弟的过目不忘只怕也不遑多让了” 仇希音摆手,“表姐太过誉了,我哪里敢和小舅舅、四表哥相比” 谢嘉檬拿着画认真看向她,“我说真的,你有名师指点,才八岁就能画出这样的画来,又有这般的记性,日后的成就定然在我之上”。 她说着郁郁不乐一叹,“小叔总是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总是不服气。总觉得只要不跟小舅舅和四弟那样的天才相比,自己总算还是可以的。 不想今天见了表妹,才知道小叔那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果然不错”。 仇希音忙俯身行礼,“表姐谬赞,我实在是惶恐” “我说的是实话”谢嘉檬不耐烦打断她,扯着她就跑,“来,我带你去见小叔你这个天才可是我发现的我也有功劳的” 仇希音哑然,这样的事,上辈子谢嘉檬却是没有做的。 她上辈子的性子,着实让人难以亲近,因此谢嘉檬并没有特意要将她引见给谢探微,谢探微也没有对她特别亲近,直到谢嘉树临死前攥着他的手请他教导她,不让她的天赋和灵气泯然于众人 仇希音甩了甩头,不让自己再去想那些伤痛,努力让自己沉浸到即将要见到谢探微的喜悦中,她想见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见他,见她的小舅舅 谢嘉檬跑了几步又想了起来,放开仇希音,仔细将她画的那幅画卷了起来,吩咐芋头找了个盒子装着,也不交给芋头拿着,就自己小心翼翼拿在手里,又拉着仇希音往外跑。 仇希音被她拖着,只得跟上她的脚步,急道,“三表姐,我们就这样冒冒失的闯过去,天又黑了,怕是不妥当”。 “妥当妥当,妥当的很怎么不妥当了,什么礼数啊礼节的,在天才面前都是小事。 小叔说了,这世上最难得的就是有天分又肯苦学的人,他见了你肯定会高兴的” “那也不在这一会的工夫,不如我们先遣人去和他说一声,再去拜见他” “不行,这样的大喜事怎么能拖,现在就去小叔肯定不会怪罪的” 仇希音见她兴致勃勃,不忍拂她的兴致,她自己也迫不及待想要见谢探微,知道以他的性子绝不会怪罪自己和谢嘉檬冒失,便也就随她了。 谢家嫡支这一代也就谢嘉柠和谢嘉檬两个女儿,相比起来,谢探微更偏爱谢嘉檬一些,不但自己十分纵容谢嘉檬,还时常劝兄嫂不要过于拘束谢嘉檬,免得扼杀了她的天性和灵气,反倒不美。 因此谢嘉檬在重光院向来是畅行无阻的,她拉着仇希音一路飞奔,重光院的小厮丫鬟见了都是面露微笑,又或是追着几步喊三姑娘慢些,又或是喊谢探微在七录阁中,有客人在,却没有一个人阻止。 整个谢家,在重光院有这样待遇的除了谢嘉树,就只有谢嘉檬了,唔,以后还要加上她一个。 到了七录阁门口,谢嘉檬才放慢了脚步,理了理衣裳头发,十分有经验的道,“三表妹放心,这个时候了,小叔还是在七录阁见的客,要么是极亲近的友人,要么就是不得不招待的贵客。 不管是哪一种,我们进去都没有关系,要是后一种就更好了,说不定小叔这时候正在盼着我们进去,他好有借口赶人呢” 上辈子的后来,仇希音自也积累了相关的经验,知道她说的绝对是实情,不由抿嘴笑了笑,踮脚扶了扶她跑歪的步摇,“好” 谢嘉檬嘟囔,“母亲非得要我戴这东西,重死了,还容易歪” 仇希音笑笑,跟着她往七录阁里面走去,一踏进门,她就不由自主提起了一颗心。 于他,她不过是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外甥女,而于她,他却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亲人和师长 她已经整整三年没有见到他了 越靠近,仇希音的心就提的越高,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脸开始隐隐发烫,身子也止不住的微微发抖起来。 谢嘉檬的脚步好像突然变得格外缓慢,仇希音甚至有开口催谢嘉檬走快些的冲动,快点再快点。 她的小舅舅,她仿佛等了漫长的一生就为了等待再次见到他卓卓然风举,含着笑叫自己一声音音。 两人的软底绣鞋落地无声一步步登上七录阁的三楼,刚拐过楼梯口,还未进门,就听到里间一道清朗的声音笑道,“阿檬,音姐儿,快进来拜见宁郡王”。 仇希音脚步猛地一顿,有一瞬间,她根本反应不过来谢探微口中,“快来拜见宁郡王的意思”,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努力的想伸手抓住什么。 最后,她终于抓住了,很软,很滑,只一瞬间,它就从她的指尖溜走了,像是她年少时的幸福,又像是她重生以来的顺遂。 她眼前谢嘉檬的身影开始重叠,笼上了深重的阴影,下一刻,她就失去了意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30 追根问责(一) 仇希音悠悠醒转时,只觉浑身都像蛇刚蜕了层皮,有种虚脱的空荡感。 她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浮绣着层峦叠翠图案的帐顶,觉得自己脑子里也有种虚脱的空荡感,要是有人在里面大喊一声,肯定能听到一声又一声的回音。 “三表妹醒了” 谢嘉檬压低的惊喜声音响起,接着就是一阵走动声和衣袂摩擦的细微声响,丰氏急声吩咐,“快,去将大夫再请过来”。 不多会,仇正深就快步走到了床边,握起仇希音垂在被子外的手,焦声问道,“音音,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仇希音慢慢转过头看向他满是焦灼的脸和紧紧拧起的眉,半晌,才终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舒服我想吐”。 丰氏刚准备踏进里间就听到这么一句,便又将抬起的脚收了回去,转身吩咐丫鬟,“去将温着的粥和小菜端过来,药熬好了没有” “来人,去拿漱盂过来,”仇正深说着半抱着仇希音坐了起来,拿了个迎枕垫在她身后,见仇不遂接了丫鬟取来的漱盂,要亲自来接,自伸手接了,示意仇不遂离远些,“来,音音,试试看能不能吐出来,吐出来就舒服了”。 他毫不嫌弃的一手托着漱盂,一手抚着仇希音的后背,仇希音垂下眼,抚着恶心翻滚的心口,努力想让自己吐出来,然而,她只吐出了几口酸水,就什么也吐不出来了。 虽然只是几口酸水,一股酸涩的难闻味道还是在房间中弥漫了开来。 谢嘉檬从丫鬟手中接过漱口的茶递到仇希音手边,“三表妹,你漱漱口,马上吃的就来了,你吃几口,看看会不会好一点。 大夫说你是长时间没吃东西,又跑的快了些,心跳过快,才造成的晕厥”。 她说着哽咽了一声,声音压的更低,“都怪我,你到我的院子玩,我连点心都忘了请你吃,还拉着你跑那么长时间的路” 仇希音从仇正深手中接过蜂蜜水一气喝了下去,觉得精神稍微好了些,说话也有力气了,忙道,“跟表姐你没关系的,是我自己身子不争气”。 谢嘉檬双眼发红,面色却还算平静,今天仇希音好端端的突然就在她面前倒了下去,吓的她当场就哭了出来,她还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场面。 “三表妹你不必为我开脱,我做错事就是做错事了,小叔罚我亲自照顾你,直到你病愈,待你病好了,再闭门抄经三天”。 她说着顿了顿,显然是在控制情绪,“就算小叔不罚我,我也要亲自照顾你的,今天晚上我不睡觉了,就在这守着你,你不必赶我,赶我,我也不走” 仇希音眨眨眼,真好,时隔一辈子,谢探微和谢嘉檬还是原来的模样。 这时,丫鬟送了稀粥和小菜过来,谢嘉檬亲自盛了一碗,坐到床边,一副要亲自喂仇希音的架势,“三表妹,大夫说,你身子虚,暂时只能吃点清淡的”。 仇希音笑着去接她手中的碗,“表姐,还是我自己来吧,下次我摔断了手,表姐再亲自喂我”。 谢嘉檬迟疑,见她态度坚决,只好将碗给了她,兀自不放心叮嘱道,“你要是觉得手软端不住碗,就跟我说啊,我给你端着”。 仇希音不由失笑,不紧不慢将一小碗粥吃了下去,不想一碗粥吃下去,她反倒更觉得饿了,便示意黍秀再给她盛一碗。 她早上只是草草吃了几口东西,在车上吃了几块杏干,中午那样的气氛下,任是谁也吃不下去,她只意思的吃了两口菜,喝了两口汤,就一直到现在都没吃东西,也到了该饿了的时候了。 她又吃了一碗粥,还是觉得有点饿,迟疑着要不要再吃一点,仇正深拿下了她手中的碗,“你才刚醒,不要一次多吃,先缓一缓,我吩咐丫鬟将粥给你温着,过两刻钟再吃”。 仇希音点头,不多会药端了上来,黍秀伺候着仇希音喝下了,仇正深见她精神还好,略略放了心,问道,“怎的大夫还不来” “我去瞧瞧,”谢嘉檬话刚落音就见仇希音弯着腰,一手捂着嘴,一手快速的挥动着,她完全懵了,根本不知道仇希音想表达什么。 仇正深却立即道,“快,漱盂” 黍秀忙又取了漱盂来,仇正深一把接过,送到仇希音下巴下方,另一手不轻不重拍着她的后背,动作一气呵成,熟练无比。 当然,仇希音绝不会自恋到以为他是伺候自己伺候习惯了才会养成了这种熟练。 没拍两下,仇希音就吐了起来,她并不是一口全部吐了出来,而是一点一点的往外挤,整个过程显得格外的痛苦而漫长,看得,谢嘉檬和仇不遂都红了眼眶,仇正深更是心痛不已。 好在东西都是刚吃下去的,倒是没有什么难闻的异味。 半天,仇希音才终于停止了作呕的动作,伸出手,谢嘉檬忙将自己手里端了半天的漱口水送到她手边。 仇希音勉强漱了口,却是连坐都坐不住了,靠在迎枕上直往下滑,她疲惫摆手,“你们都别出去吧,父亲,你将表姐也带走,她在这我睡都睡不踏实,我实在没力气了,就劳烦父亲了”。 她说着就完全滑进了被窝里,闭上了眼睛,几乎立即就陷入了黑沉的梦乡。 谢嘉檬正要说话,仇正深压低声音开口,“阿檬,音音说的对,你在这守着,她心中不安,反倒休息不好。 你先回去吧,明天再来瞧她,你也听到大夫说了,音音是从胎里带来的弱症,一时半会肯定治不好的,只能靠慢慢调养,没事的”。 谢嘉檬明显是不愿的,却还是乖乖点了点头,仇正深又对仇不遂道,“遂姐儿,你也回去歇着”。 仇不遂忙道,“父亲,还是我在这里守着,若是三妹妹半夜病情有起伏,也能找到主事的人”。 仇正深疲惫拧了拧眉头,“我留在这,你们都回去,外面天快亮了,你也一夜没睡了,你小孩子家的哪里撑得住,听话”。 仇不遂欲言又止,只得和谢嘉檬一起行礼告退,不想正巧和带着大夫一起进来的丰氏迎面碰上了,谢嘉檬立即回头跟着谢氏一起往里走,仇不遂忙也跟了过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30 追根问责(二) 那大夫二十来岁的年纪,生的又高又黑又胖,自称叫裴防己,说的却是与刚才差不多。 又说仇希音肠胃弱,每日要定时定量的吃东西,决不能像她今天般一直饿着不吃,待到吃的时候又一次吃许多,最是伤人。 仇正深听了免不得皱起了眉头,当初音音来京城时,是带着仇太夫人的一封长信的,信中详细说明了仇希音平日的饮食住行习惯,以及要注意的事项。 殷殷告诫他,下人总有偷懒耍滑之时,音音又小,不能明白其中利害,他一定要时时紧盯,一是盯着下人尽心,二也是盯着音音不得马虎大意。 不想音音进京还不到一个月时间,就接连大病,明明在江南时,她虽身子弱却是极少生病的。 他这一拧眉,丰氏瞧见了免不得就多想了,冷声斥那大夫道,“裴大夫,你倒是仔细与我说说什么叫像今天般一直饿着不吃,待到有吃食时便一次吃上许多 你这是在指责我谢家苛待了外孙女,连饭都不让她吃饱” 谢家因着学子众多,其中又多是富贵子弟,总共延请了四位大夫在家中候诊,其中三位都是致仕的太医,这三位太医中又有两位常驻谢氏学院之中,基本不往谢家来。 剩下一位太医,因着年纪大了,又极有声望,除了谢家几位主子生病,又或是有急症重病,轻易不会劳动他。 只有这位裴大夫年轻,无甚资历,平日的活都是他跑腿,特别这种半夜将人挖过来的活绝对是他无疑了。 他当初是因慕谢氏之名才来了谢家,谢昌见他虽年轻,但做事看病仔细又耐心,最可贵的是极有钻劲,便收下了他。 他平日大多是给管事仆役们看病,与谢家的几个主子基本不打照面,哪里知道后宅之间言语的厉害,本着对病人负责的态度,自是有一句说一句,不想竟被丰氏听出这样的意思来,顿时被问的愣住了。 他根本没听出来丰氏是含沙射影,明为责问他,实却是敲打仇正深。 仇正深却是一耳就听出来了,眉头拧的更紧,正要解释自己绝没有那个意思,就听那年轻黑胖的裴大夫硬邦邦道,“我不知道谢家到底有没有苛待外孙女,但光从脉象上来看,这位姑娘明显是平日就有血气不足之症,加上长时间未吃东西,才会导致晕厥”。 他说着好像生怕丰氏听不懂般,又仔细解释,“简单点说,就是饿晕过去了从脉象上,这位姑娘至少是吃过早膳之后就没有吃东西,或者说,就算吃了,也绝对没有吃两口,不足以抵饱。 若是正常人,除了饿的难受点外,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这位姑娘只怕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弱症,从小就气血不足,平日定然是精心养着,所以一直没有什么大问题,今天乍一饿着了,才会如此 夫人,我话中的意思已经清楚明白的说了一遍 现在,本着医者父母之心,我倒是要问一问夫人,为何这位应当是贵府娇客的表姑娘为何会在贵府饿了一整天 若真是按三姑娘的话头,这位表姑娘只是下午没吃点心,晕倒的时候又未到晚膳时分,总不至于会饿的晕倒的” 丰氏被他义正言辞的一番话气了个仰倒,指着他一连声的喊,“来人给我将他叉出去让他滚出谢家弄,我们谢家用不起这样的” 丰氏出身山东诗书大家,嫁的又是谢家这样的人家,一辈子都没有说过脏字,这时候气的发昏,竟是连“滚”字都说出口了。 裴防己脊背挺的更直,梗着脖子硬气道,“夫人慎言裴某来谢家坐诊,是受谢老太爷之邀,不是夫人那些个奴才婢仆,夫人却是没那个能耐叫我滚的 夫人贵为谢家嫡支主母,是谢氏的宗妇,天下学子之师母,且不论这位姑娘饿晕在外祖家是不是夫人的过错,夫人却连医者的一二实话都听不进去,凭空曲解,横加指责,实在德不足以为谢家主母,谢氏宗妇 夫人也不必赶我走,我这就去向谢老太爷请辞 当初我来谢家是因为慕谢氏之家风,学风,但如今,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谢氏的家风我虽没有全部见识到,但主母如此,却也是可以想见了这样的人家,不留也罢” 他说着一振衣袖,也不行礼,转身就走,丰氏气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想叫人拦住,却根本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外间一道还带着童音的声音拍手笑道,“哈哈,说的好这样的人家不留也罢,这位大夫,我瞧着你在谢家做大夫实在是屈才了,倒不如跟我回去。 我求大哥收你做个幕僚,但凡有贪官污吏,你就去骂,绝对能骂醒他们,做出一番事业来” 男童的声音,在场的众人虽不是都熟悉,但听他口中那种猖狂的口气,以及能在这个时候悄无声息出现在谢家客院的,除了只手遮天的宁郡王唯一的弟弟宁恒之还能有谁 丰氏刚刚还气的通红的脸瞬间雪白,这件事本来就错不在她,她完全不知情,错在谁都不会在她,她还因为这件事闹的一夜没睡,甚至可以说她是有功的。 本来,她说出那样的话来,不过是见仇正深太过在意仇希音,这件事又可以说是谢嘉檬直接引起的,敲打他几句,免得他迁怒谢嘉檬,说出什么来,伤了谢嘉檬的名声。 不想那大夫却是个不知事的愣头,以一介布衣之身敢如此侮辱她 不过他说的再煞有其事,再要去找谢昌告状,她也不会惧他,难道谢昌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大夫打她这个主持中馈的主母的脸 可现在,事情被宁恒之这个外人听到了 性质就完全不同了,这样的事,就算她完全在理,被个下人这般指着鼻子骂,传出去也是颜面扫地。 更何况无论怎么狡辩,不承认,她心里却是十分清楚,她刚开始出言责骂那个大夫,敲打仇正深,不问是非对错,都是她这个谢家主母,仇正深的长嫂,仇希音的舅母无德无量 就像那个愣头大夫说的,德实在不足以为谢家主母,谢氏宗妇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31 恒之于终 那个宁二爷在京中是出了名小霸王,百无禁忌,这次被宁郡王强押到谢家来求学,听说十分不愿,听了这样的是非,又岂能不宣扬的天下尽知好叫谢家大失颜面 不,不,谢家不会丢脸,丢脸的只会是她这个谢家的媳妇是她山东丰氏 她再是谢家妇也还姓丰,人们谈起这样,只会说,“山东丰氏说起来如何如何诗书传家,又怎么可能比得上谢家 瞧瞧,谢家娶了丰家的女儿,这回可是连自己的百年声誉都折尽了” 她不但丢了自己的脸,还丢了父母和整个丰家的脸 她以后还怎么震服下人,又有什么脸面去与其他命妇贵女相交 都怪那些个偷懒的奴才,竟然连宁郡王府的二爷摸到了窗户边都没发现 丰氏此时又慌又急,哪里还能记得自己安排仇希音暂住的这个小院本就是极荒僻简陋的,人手不足,根本不像正经的客院三步一个婆子,五步一个丫鬟的伺候着。 本来仇希音晕倒后,谢嘉檬是要直接将仇希音带到自己的院子去的,丰氏听到消息半途截住了她,生怕仇希音是什么过人的病症,所以才安排到了这个院子。 她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能慌,不能急,更不该先想着是哪个奴才偷了懒,当务之急是稳住宁恒之和那个该死的大夫,但她却浑身都像是灌了重重的铅,不但腿,连舌头都动弹不得。 一直没有吭声的仇正深开口道,“阿檬,你下令下去,这里所有的丫鬟婢仆不许走动,等我回来再说”。 他说着起身往外走去,宁恒之哈哈笑道,“哟,不许走动,我可不是谢府的下人,仇翰林不会也下个令不许我走动吧” 仇正深快步出了门,晨光熹微中,一个穿着绯红色朱子深衣的男童正站在窗户外的梨树下,嬉笑着看着他,漂亮的小脸蛋上满是精灵古怪的淘气,正是宁慎之唯一的嫡亲弟弟宁恒之。 宁恒之其实已经有十一岁了,只个子小,骨架纤细,跟八岁的仇希音身形个头都差不多,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模样。 他长的与宁慎之并不十分相似,因着年纪小,脸上的婴儿肥还没有下去,乍一看上去像个精致的瓷娃娃,小小的人儿穿着一本正经的朱子深衣,看上去格外的天真无邪,惹人怜爱。 然而,整个京城只要认识宁恒之的,就没有一个敢作死的去“怜爱”他的 这位小爷仗着长兄的权势横行无忌,虽说因为年纪小,也做不了什么大事恶事,但他总有法子作弄的人灰头土脸,下不了台,京城人人见了都要避让三分。 很显然,这一次,丰氏很不凑巧的撞到了他的枪口上。 仇正深面色淡然,目光沉静,先朝宁恒之俯身一礼,又朝裴防己抱了抱拳,笑道,“仇某正巧有事求见宁郡王,还请宁二爷引见”。 宁恒之哈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不过就是想拿我兄长压我罢了。 不过这件事本就是我占理,我才不怕,我倒要瞧瞧你能在兄长面前说出一朵什么花来” 仇正深笑笑,“裴大夫,不如我们一起去见宁郡王” 裴防己立即点头,他向来有些特殊的癖好,好见大人物就是其中之一。 宁慎之在大萧,那可绝对是比皇帝还有名的大人物,他这样的小民等闲哪里能见得到现在天上掉下来这样的馅饼,他自然要接着。 他知道仇正深突然提出带他一起去见宁慎之肯定没安好心,但他向来行得正坐得端,根本不怕。 “对了,你那个病歪歪的,爬个楼就爬晕倒的女儿怎么样了” 仇正深不动声色答道,“没有大碍”。 宁恒之撇嘴,指着裴防己道,“你来说”。 裴防己有样学样的道,“没有大碍”。 宁恒之气的笑了,“谢家都那样对你了,你抓到机会还不赶紧跟他们唱唱对台戏” 裴防己认真道,“谢家对我很好,到现在为止,也只有谢夫人指责我医术不精。 而且,姑娘家的闺誉最是紧要,别说我与表姑娘无冤无仇,就算有天大的仇恨,我也绝不会无故向个外男细说她的病情”。 宁恒之啧了一声,倒是没有再为难他,仇正深也忍不住瞧了他一眼,不由暗叹,谢氏果然底蕴深厚,一个不起眼的大夫竟然也有这般风骨气度 仇正深几人到宁慎之暂居的客院时,宁慎之正站在院子里盯着东方大而鲜红的太阳出神,仇正深与裴防己俯身见礼。 宁恒之蹦到他身边眉飞色舞将刚才谢家的一番热闹噼里啪啦说了一遍,最后还不忘在宁慎之面前给谢家和仇正深各上了次眼药,“大哥,你看,说什么百年谢家,家风严正,也不过如此 做了错事就算了,这个谢家的女婿,自己女儿受了委屈,他不说去讨个公道,反倒要为谢家遮丑,要来找你求情好压制我” 宁慎之睇了他一眼,“你这番话说的倒是头头是道,怎的就不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道理” 宁恒之却并不怕他,嘻嘻笑道,“他们谢家做出这样的事来,都不怕非礼勿为,我还何必在乎什么非礼勿听” 宁慎之不再理他,问道,“不知道仇翰林准备怎么说服本郡王” 从开始到现在,宁慎之都没有让他们免礼,仇正深只好保持着躬身低头的姿势开口道,“郡王容禀,此事,一错在下官没有照顾好女儿,二错在家嫂因心疼小女口不择言,家嫂与下官皆无可辩驳。 下官不敢奢谈什么说服郡王,只求郡王怜惜闺中女子名声要紧,请宁二爷高抬贵手,所有罪责下官愿一力承担”。 “你如何一力承担” “但凭郡王责罚”。 宁慎之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他眼珠瞳色很淡,色若琉璃,看上去给人一种很冷漠薄情的感觉。 这般落在人身上、脸上,便让人无端觉得脊背发凉,甚至连牙根都隐隐有寒风呼啸穿过。 他就这样面无表情,眼中无丝毫情绪光彩的盯着仇正深,不要说仇正深,就连裴防己都觉得背后冷汗直冒,头皮都抓了起来。 odeqianfhiaigua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32 慎之于始(一) 宁恒之后退两步,与宁慎之拉开距离,他最怕宁慎之这般看他了,一看他就浑身发毛,头皮都炸开了,虽然宁慎之什么明明什么也不做,就这样简简单单的看看他。 就算现在宁慎之看的虽然不是他,他却还是心惊胆战的,下意识要离他远一点。 半晌,宁慎之终于悠悠转开目光,再次抬头看向东方在红色的云海中蒸腾的太阳。 仇正深只觉那压在他脊背上的巨大冰山蓦地挪了去,虽然心头的寒意还在,却轻松了许多。 “吁” 仇正深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吐气吐出了声,不想紧接着就听到有人噗通坐倒在地。 他用眼角余光看了看,发现裴防己正坐在地上大口吐气,这才放了心,还好还好,他还没有失态。 宁慎之不紧不慢,“裴大夫刚刚那一腔子孤勇呢” 裴防己知道自己已经出了丑,索性破罐子破摔道,“一介妇人哪里能同郡王您相比”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句大实话拍到了宁慎之心坎子里,宁慎之的语气倒是温和了一些,“依本郡王看,这件事中最无辜的,一是那位仇姑娘,因家人照顾不周晕倒不说,在她病床前,她的亲人还忙着勾心斗角。 二就是裴大夫你了,明明克己敬业,却无端被人拿来做筏子争斗。 此次后,你约莫在谢家也是留不下去了,倒不如就去了那位仇姑娘身边,用心治好了她,也是你二人同病相怜,一场因缘”。 裴防己愣了愣,忙爬了起来,俯身谢恩,“多谢郡王指点”。 “待治好了仇姑娘,你就到我宁郡王府来,本郡王最欣赏的就是裴大夫这般有气骨的”。 宁慎之既开了口,自然没有他反驳的余地,裴防己再次俯身谢恩,“多谢郡郡王,草民定然全力以赴”。 裴防己懵懵懂懂,仇正深却是心头暗惊,先将裴防己安排进他仇府,又说出这番话来,明明是要借这个机会往他仇府安插一个探子叫他不敢有丝毫外心 偏偏又在这当口,叫他连推脱都显得不知好歹 仇正深也只好开口谢恩,宁慎之道,“仇翰林不必多礼,本郡王这个弟弟最是顽劣,以他人私事为乐事,向来不知道何为非礼勿听。 本郡王因着一番爱弟之心,实在无法管教约束,只好将他送来谢家,仇翰林以为本郡王此行可否行得通” 仇正深头皮一麻,宁慎之这是在逼着他做出承诺,要谢家收下宁恒之 百年来,谢家这般声望美誉,自然有那没有办法光明正大凭着本事进谢氏书院的想些歪门邪道,甚至有拿谢氏子弟性命做威胁,又或是引谢氏子弟走上邪路,好做胁迫的。 谢家当机立断,立下规矩,凡有此种情形者,谢家就算放弃那个子弟,受壮士断腕之痛,也绝不让小人得逞,败坏谢氏书院名誉。 宁恒之顽劣之名响遍京城,此番又以谢氏主母的声名做玩笑之语,若是闹开了,丰氏自然讨不了好,宁恒之也就别想进谢氏书院了。 他本来打算若是宁慎之兄弟咄咄逼人,不肯相让,便用这一点来威胁宁慎之兄弟,不想,宁慎之也不知怎的几句言语之后,反倒用这件事来拿捏他 仇正深背后又开始密密起了冷汗,此时去想宁慎之到底是怎么做到将宁恒之错处当成了他的软肋来拿捏他已经毫无意义,他现在要考虑的是到底该怎么应对 宁慎之抛出这样的问题来,他能给出的回答只有两种,要么行不通,为了风骨和谢家的传承,不向权贵折腰。 要么行得通,不顾谢家的传承,迎合宁慎之兄弟。 毕竟,如今在大萧,宁慎之不说是一手遮天,至少也遮住了半边天,那半边天还是他自己让出去的,与他作对,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仇正深再次俯身下拜,“郡王见谅,下官只是谢氏之婿,从未进过谢氏书院求学,亦从未参与过书院选录弟子,郡王垂问,下官却是丝毫不知的”。 宁慎之挑眉,“本郡王问的是你的看法,仇翰林毕竟也是两榜进士出身,于这读书的事,自是比本郡王知晓的多,难不成竟是一两句话都说不出来” 仇正深暗暗叫苦,这样的事,他插手绝对讨不了半点好,甚至稍不留心就折腾的两头不是人,。 不想宁慎之竟是咄咄逼人,非得要他说出个是非对错来,他若是一味推脱责任,他定然也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仇正深微一沉吟,诚恳开口,“宁二爷虽偶有顽劣,却是天资聪颖,又是郡王亲弟,他日定然有大成就,只是因年少尚需磨炼。 不是下官自夸,若是宁二爷进了谢氏书院,定然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前程不可限量” 宁慎之睇了他一眼,喜怒不明,“仇翰林乃庶吉士、翰林出身,这读书上的事,定然说的不错的,此事本郡王知晓了,你们去吧”。 仇正深没想到说了半日,宁慎之竟然一句约束宁恒之不宣扬出去的准话都不给,只简简单单一个“知晓了”就打发了他,只他却根本不敢多言,又行了一礼,与裴防己一起退了出来。 出了宁慎之的院子,仇正深便低声请求裴防己不要声张,又请他日后多多挂心仇希音的病情。 裴防己这回倒是十分爽快,保证绝不会张扬出去。 仇正深这才辞别他,匆匆赶回了仇希音暂住的院子。 这时候,丰氏早就恢复了冷静,端坐在花厅中等他,虽然竭力压制,她见到仇正深那一刻,还是忍不住站了起来,双眼蓦地亮了起来,那是期盼的亮光 仇正深在宁慎之那里吃了许多暗亏,只他涵养极好,并不将郁气发泄到丰氏身上,行礼过后,便将事情仔细说了一遍。 丰氏一听就慌了,“那怎么办这收弟子入学的事,父亲和夫君是绝不会让我插手的” “大嫂勿慌,”仇正深忍不住瞧了丰氏一眼,果然山东丰氏的家教就是比不上谢氏,如果此时是谢探妙,就绝不会这般慌张,连这样简单的问题都想不明白。 odeqianfhiaigua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33 慎之于始(二)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关键就看宁郡王肯不肯抬一抬手,若是他只是空口说一声会约束宁二爷,我们反倒要不放心。 如今他提出想要让宁二爷进谢氏书院,反倒是好事,只要宁二爷如愿进了书院,自然就前事一笔勾销,他日宁郡王就算再提起也是无根之萍,毫无根据。 宁二爷聪慧活泼,又有宁郡王那般的兄长在后,只要不出大错,定然能顺利进入谢氏书院,宁郡王是关心则乱,才会有此一说。 如今大嫂根本不必做任何事,以不动对万动,只等宁二爷顺利进入书院就万事大吉,如果父亲或大哥明确说出不会收下宁二爷,再想办法”。 丰氏这才松了口气,“你说的对,是我想得多了”。 仇正深便又朝她抱了抱拳,“既然事情解决了,我去瞧瞧音音,大嫂也一夜没睡了,快回去歇着吧”。 丰氏点头,抿了抿唇,却还是没忍住问道,“不知妹婿这次会在家里住几天” 她这是怕他走了,到时候要是宁恒之入学出了差错,她没有可以商量的人 仇正深垂头行礼,“我只求了三日的休,明天定然是要回京的,娘子和音音她们要住几天,但看娘子心意,到时我再来接她们”。 丰氏这才放了心,仇正深行礼离去,快步去了仇希音的房间,仇不遂坐在仇希音床边的锦凳上,见了他,起身行礼。 仇正深摆手,见仇希音还沉沉睡着,谢嘉檬趴在她床边没有动静,想是也睡着了。 仇正深面色微柔,压低声音对仇不遂道,“我还有事,这里先交给你,约束下人不许胡乱说话,再吩咐将次间的炕收拾出来,让婆子将阿檬抱过去睡一会”。 仇不遂应下,仇正深便先走了,谢嘉檬睡的很沉,被婆子抱到次间那么大的动静都没醒。 仇不遂一夜没睡,天天蒙蒙亮的时候很困,经这么一闹一点睡意都没了,索性吩咐丫鬟去取了书来坐在仇希音床头看。 一直到晌午时分,仇希音才终于醒了,仇不遂这时候困劲又上来了,见她醒了,吩咐谢府的丫鬟去准备伺候仇希音洗漱吃东西,开口道,“音姐儿,上午大哥、小舅和大表哥、四表弟都遣了人来问。 只父亲吩咐了不许任何人来探视,恐扰了你休息,他们就没来了,只命人送了些东西来,我吩咐你的丫鬟收好了。 还有就是,今天早上宁二爷过来闹了一场,父亲吩咐了不许任何人张扬,妹妹你当时睡着,根本就不知晓,却也要记得约束丫鬟”。 仇希音一听到宁恒之的名字就知道事情肯定闹的不好看,见仇不遂不欲多说,又一脸困倦,便都乖乖应下,催促仇不遂去休息。 仇不遂实在困的很了,又叮嘱了几句,告辞走了。 仇希音一觉睡醒,还是觉得浑身发虚,由丫鬟们伺候着洗漱吃了些清淡的小粥,又喝了药,便示意谢府的丫鬟都退下,只留了黍秀下来,她这次到谢府只带了黍秀一个。 黍秀仔细挑了个迎枕,调整好位置,扶着她靠上去,这才将今天早晨的事仔细说了一遍。 黍秀用的是吴地话,说的又轻又快,她比仇希音大四岁,今年十三,伺候仇希音五年多了,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着实是吓着了。 黍秀知道的也就是仇正深带走宁恒之和裴防己之前的事,之后,仇希音见谢府风平浪静,谢嘉檬又好端端的睡在次间,猜到仇正深肯定已经按下了这件事。 这一点却是在她意料之中,从根本上说,这件事谢氏和宁恒之都有错。 谢氏苛待医者,言语失量,固然是有错在先,但宁恒之窥人,出言讥讽,甚至要挟,事情闹大了,他也得不了好儿,特别是在他要进谢氏书院的关头。 宁慎之城府极深,待人向来十分的机心,十分的防备,没有一分的真心,他所有的真心都给了两个人,一个是他的太祖母荣和长公主,另一个就是宁恒之了。 他绝不会允许伤到宁恒之的事情发生。 仇希音闭上眼睛,深深吐了口浊气,其实要真的论从根本上说,这整件事本就不该发生才是,是她 要不是她乍一听到宁慎之也在就吓的心跳骤停,眼前发黑,也不会突然晕倒,她身子再弱也不至于虚弱到那种程度的。 上一辈子,她第一次碰到宁慎之是在谢探微二十岁的生辰。 那时候,她与仇不恃几乎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她心中厌烦,又暂时没有办法在不引人怀疑的前提下毒哑她或是弄残她,便时常到谢家长住。 当然,如果她知道后来事情会演变成那样,就算引起别人怀疑,她也一定会趁仇不恃羽翼未丰之时,直接弄死她 这都是后话了,当时,她懒得与仇不恃争来斗去,便经常来谢家长住。 谢探微十分喜爱看重她,比之谢嘉檬尤胜几分,几乎天天将她带在身边,随时指点。 谢探微时时将她带在身边,她有时自然免不了和谢氏书院的学子碰面。 在谢氏书院所有人中,她最讨厌的就是宁恒之,宁恒之生了一双与宁慎之几乎一模一样的丹凤眼,单眼皮,看人总有股子用眼尾子看人的感觉。 宁慎之身居高位,性子沉静,用眼尾子看人就让他有了种冷漠而不怒自威的气质。 宁恒之一来年纪小,二来个头小,又跟只猴子似的一刻不得安宁,一双眼睛总是滴溜溜的发着光寻人的错处短处狠狠嘲笑一番,再这般用眼尾子看人就有种让人想厌恶之、唾骂之、殴打之的气质。 从第一眼起,仇希音就不喜欢宁恒之,后来慢慢知晓他的性子就更不喜欢他了。 不知道宁恒之是不是发觉了她对他的不喜,一双滴溜溜的贼眼整天盯着她,成天不是挑她的刺,就是各种恶作剧吓她惹毛她。 她畏惧宁慎之的威势,生怕给小舅舅惹麻烦,只能尽量躲着他,躲不掉就不理睬他,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不管他折腾出个什么门道来。 好在宁恒之对谢探微还有几分敬畏之心,不敢当真闹出什么大事来,两人虽然不和,却也不至于水火不容,两人关系真正恶化是在她嫁入宁郡王府后 仇希音想到这长长吐了口气,将自己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那时候宁恒之在谢氏书院求学时,她虽不喜他,却也能维持个面子上的情分。 有时候他来寻谢探微,她也给他传个话,有时谢探微不在,她也能站在那里和他说上几句,问问他有什么事,告诉他谢探微什么时候回来等等。 谢探微二十岁生辰时,宁恒之来给他送贺礼,身边就站着宁慎之。 虽然宁慎之没有大张旗鼓的来,但他往宁恒之身边一站,那两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却还是让所有人立即就认了出来,包括她。 宁慎之并没有久留,只与谢探微说了几句话,留下一份随礼,就走了,他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上一辈子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实在平淡又平常,然后这一辈子,她再见他,竟是生生 odeqianfhiaigua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34 防己防人 仇希音再次深吐了口气,她原来以为像宁慎之那样高高在上的人,只要她不与宁恒之有交往,她甚至一辈子都不会遇到他。 不想重来一世,她的一切都发生了改变,竟是连这一点都变了 她竟然现在就遇到了他 虽然仇希音一点都不想有这样的巧遇,但经过这一件事,却不得不认清事实。 京城统共就这么大,仇正深与宁慎之同朝为官,宁恒之又要来谢氏书院求学,他们其实有很大的几率碰上 碰上就碰上,没有什么好怕的 她现在还是个八岁的黄毛丫头,宁慎之总不至于就看中了她 就算日后,他还是像上辈子般看中了她,他也绝不至于下作到强娶她的。 甚至,就算他要强娶她,只要她坚决不同意,仇正深和谢探微都会帮她。 更甚至,仇正深和谢探微都不帮她,她也总能想到办法不嫁的 她一次又一次的安慰着自己,只要她保持一颗平常心,用正常人的敬畏感来对待他就行了。 他们男女有别,又相差了那么大的年纪,就算碰到了,也绝不会有机会多说话,没有什么好怕的。 她现在要担心的是丰氏的反应,虽说仇正深将事情压了下去,但以丰氏的性子,肯定会迁怒到她这个“罪魁祸首”头上。 虽说不会明面上给她什么小鞋穿,但不喜她是肯定的,她是谢嘉树和谢嘉檬的母亲,她却是不愿和她交恶的,总要想点办法才好 她想着就又沉沉睡着了,到了傍晚时分,仇正深来瞧她,见她精神还好,略略放了心,劝谢嘉檬回去,谢嘉檬却坚决不肯,一定要留在这里照顾仇希音,仇正深见她坚决也就算了,叮嘱了几句就走了。 第二天,仇希音再醒来就觉得身体轻松了许多,待到她和谢嘉檬一起吃过饭,又喝了药,差不多就到巳时了,小丫头就来报说裴大夫来了。 仇希音本没有在意,待见了裴防己顿时一愣,裴防己怎么会出现在谢家 裴防己谨守本分,垂着眼为她把了脉,仔细将她的病情和她说了一遍,又叮嘱要好生养着,倒是与江南的大夫说的大差不差。 裴防己说完了正事,最后道,“仇姑娘,是这样的,因为种种因由,我已经辞了谢家的差事,宁郡王吩咐我留在你身边,待你的病根治好后再去宁郡王府。 从今天起,我可能要不时给姑娘把脉,查看姑娘的身体状况,好随时更换汤药,以确保姑娘早日病愈,还请姑娘多多关照”。 仇希音被他一番话说的心惊肉跳,几乎没当场喊出声来,好半晌才勉强控制住跳的过快的心,问道,“裴大夫,宁郡王是什么意思” 裴防己莫名,“什么什么意思宁郡王说我们因你晕倒之事相识,也是缘分一场,我是大夫,自该治好你的病,也算是了了谢家最后一桩差事”。 仇希音又问道,“宁郡王在跟你说这个时,我父亲在不在” 裴防己点头,“你放心,我不白替你看病,宁郡王说会按月给我工钱,你父亲坚持要再给我一份,正好我也缺银子,就收了”。 仇希音,“” 果然就算是裴防己冷不丁的出现在了谢家,他那个性子也还在那,一点没变,她还是去问仇正深可靠一点。 她又问了几句,裴防己说来说去就那几句话,问不出更多的东西,她就打发他走了。 上辈子,从她嫁到宁郡王府开始,就是裴防己给她调理身体,一调理就是一辈子。 宁慎之死后,他也还兢兢业业的跟着她,虽然那时候她树倒猢狲散,虽然他那时候已经是名震天下的神医。 她离开摄政王府时,除了几个贴身大丫鬟跟着她,就只剩下了个裴防己。 裴防己刚走不久,谢嘉树就来了,带了许多点心零嘴儿,先是蹙着眉教训了一番谢嘉檬不懂事,又一本正经的哄她道,“三表妹,我听嬷嬷说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最是喜欢可爱精致甜丝丝的点心和零嘴儿,我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一些,你瞧瞧,喜不喜欢” 他这般肃着一张嫩脸小大人般说话,在很久的以前曾是她无数次午夜梦回时的会心一笑,也是她孜孜不倦追查他死因的动力之一。 此时见了,她只觉窝心的让她直想掉眼泪,忙拈了个小猫儿形状的半透明橙色糕点塞到嘴里。 “怎么样” 谢嘉树双眼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给人以一种认真到执着的错觉。 仇希音粲然一笑,拈了一块递到他面前,“好吃你也吃啊” 谢嘉树接了放进嘴里,嘴角微微抿出一丝笑来,道,“是不错,三姐,你也吃”。 谢嘉树和仇希音口味一样,十分喜欢这种精巧偏甜的小点心小零嘴儿,一连吃了好几块才捧起茶杯漱了口。 曾经无数个黄昏,他们就是这样你一块我一块的,一会就能将一盘子点心解决掉,然后齐齐吃不下晚食。 也曾经有无数个午后,仇希音非得拉着眼皮直打架的谢嘉树一起寻找食谱,比较哪个做出来会更好吃,然后挑一个出来交给厨娘,一边念给她听,一边指挥着她做出来。 虽然,那些个点心做出来大多都是不能吃的下场。 仇希音想着不由摇头失笑,她果真是老了,越来越喜欢回忆过去,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记忆碎片都能让她回味半天,然后露出会心的笑来。 谢嘉檬撇撇嘴,嘟囔,“有那么好吃么,看你一边吃还一边笑” 仇希音认真道,“很好吃的嗯,跟江南的点心一点都不一样,各有各的好吃” 仇希音说着又拿起一块蟹黄色的小兔子点心吃下,这才端起茶漱口。 谢嘉树见她不吃了,开口道,“三表妹会不会打双陆” 她自然是会的,以前谢嘉树经常提出要陪她打双陆,她以为他喜欢也就努力去学,好不容易学的稍稍精通一些,她才发现,谢嘉树也不知道是从哪得来的消息以为她喜欢,所以才一直陪她打o╰o 虽然她刚得知事情真相时,又好气又好笑,但谢嘉树死后,每每想起这件事来,她却只觉温暖。 她与谢嘉树相识相处前后加起来只有八个月,两百六十一天,这样温暖的小点滴布满在他们这两百六十一天相处的时光,每一点,每一滴,都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每一点,每一滴里面都藏了一条小小的彩虹。 “会一点,只是不精”。 仇希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按着一个刚认识不久的表妹该有的模样有些羞涩的说道。 这样美丽的误会就算再来上一辈子,也该要延续下去的。 “我也只会一点,左右无事,打发打发时间”。 谢嘉树这般说着,仇希音却知道他定然是前天晚上刚学的,就跟上辈子一样。 在认识她之前,他根本不会学这种闺中偏爱的游戏来“打发时间”,他向来好学,只会觉得时间不够用,又怎会用得着“打发时间” odeqianfhiaigua0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35 谢氏探微(一) 仇希音就命黍秀将主屋外的小院子里的石桌石椅铺上锦垫,表兄妹几个到外面一边晒太阳一边打双陆,嗯,点心当然也是要带上的。 双陆比围棋要简单的多,主要就是掷骰子,棋子的走动有骰子的点数决定,谁最先把所有棋子移离棋盘就算赢。 虽然很大程度上要靠运气,但也有技巧,要计算棋子的路线决定怎样才能最快将棋子移到棋盘外。 仇希音三人轮流对弈,输的就下场换下一个,有个胜负淘汰的机制在,三人倒也玩的兴致勃勃。 谢嘉檬玩的激动了,经常把骰子掷出了棋盘外,害得谢嘉树不时警告她不许耍赖。 半个时辰后,丰氏满脸笑容的出现了,身后的浩浩荡荡的带了两列丫鬟,每个丫鬟手中都捧着托盘,仇希音一眼看过去,药材吃食衣裳首饰应有尽有。 丰氏来了,三人都放下棋子,起身行礼。 丰氏摆摆手,一把抓住仇希音双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就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来,笑道,“音姐儿这气色瞧着好了许多,应是没有什么大碍了,舅母也就放心了”。 仇希音忙俯身谢罪,“是音音不懂事,给舅母添麻烦了”。 丰氏拉着她不让她弯下腰去,嗔道,“这丫头说的什么话,一家人哪里那么外道” 丰氏又问了几句,叮嘱她好生歇着,又嘱咐她安心在这里养着,这次一定要在谢家多待几日云云,最后又叮嘱谢嘉树和谢嘉檬不许扰了仇希音养病,这才走了。 丰氏刚走不久,黍秀还没将她送来的东西安置妥当,就又有个管事婆子带着一大队丫鬟来了,个个手里也都托着托盘,托盘里的东西也大差不差的是些吃食药材,首饰布料,却是谢老夫人命人送来的。 仇希音不由瞧了谢嘉树一眼,心中暗叹,隔了一辈子,她的小表哥还是以前的模样,用自己的关心和陪伴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亲近爱护她这个表妹。 从小到大,他喜欢的东西太少,喜欢的人更少,每每发现他喜欢什么,谢老夫人和丰氏都会用尽全力留住送到他面前。 上辈子,她与谢嘉树亲密后,丰氏总是隔三差五的遣人去邀她来谢家小住,不是仇正深坚持,她根本就不会放她回仇府。 现在,他刚刚在这个小院停留了半个时辰,一直都只遣丫鬟来问几句的丰氏露面了,连谢老夫人也遣人送来了东西。 “哟,这么热闹”。 仇希音迅速扭过头,双眼迸发出惊喜的光芒来,是小舅舅 谢探微这时候正处在变声期,声音沙哑难听,说起话来颇有些鸭子嘎嘎叫的精髓,他自己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说话都刻意压低声音。 可就算他压低了声音,也还是鸭子嘎嘎的压低声音叫,十分有特色,仇希音一耳听就听出来了。 正要挪动脚步奔过去的仇希音猛地顿住脚步,宁慎之 那站在谢探微身边的不是宁慎之又是谁 即使他现在也还是个刚满二十的少年,比之十多年后瘦弱许多,她也绝不会认错 她又开始有头重脚轻的感觉,眼前直发黑,忙伸手扶住石桌,不行,冷静,要冷静 她要是再晕倒,只怕傻子都能看出不对劲来 何况这次不像上次只有谢嘉檬在她身边,谢嘉树就在跟前,谢探微和宁慎之很快就能到,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她只要稍有异色,就一定会被他们发现 冷静 那边谢探微笑道,“于始,站在阿檬身边的就是晕倒的那个”。 仇希音瞪大眼睛,谢探微说话的口气随意含着隐隐的亲近,还与宁慎之以字相称,显是与宁慎之颇为要好,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从来不知道 谢嘉树还没夭折时,她与谢探微很少见面,对他了解也不多,难道说在谢嘉树夭折前,谢探微曾与宁慎之要好过,只不过后来逐渐淡了 被这件事一打岔,她反倒镇定了许多,那种脚下发飘的感觉也渐渐消失,她不动声色往谢嘉檬后面站了站。 谢嘉檬和谢嘉树都在,就算宁慎之来了,约莫也是轮不到她说许多话的。 宁慎之没有接话,两人不多会就到了跟前,仇希音随着谢嘉树和谢嘉檬行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宁慎之的目光一下就越过了谢嘉檬落到了她身上,盯了她一会才挪开了。 谢探微摆手免了他们的礼,眼神扫过石桌上,就笑了,“已经有精神玩了,看来好的差不多了,我就说小孩子家的生病是常事,偏偏姐夫紧张的什么似的,害得我真的以为音姐儿得了什么绝症”。 他说着招了招手,“音姐儿过来,给舅舅好生瞧瞧”。 仇希音只能硬着头皮低着头慢步走到他面前,谢探微啧了一声,“音姐儿你这样低着头,是想舅舅蹲下来瞧你么” 她不能就因为宁慎之站在旁边,给谢探微留下不好的第一印象 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仇希音偷偷吐了口气,福身行礼,脸却抬起了起来朝谢探微粲然一笑,甜甜叫道,“音音见过小舅舅”。 曾经无数次,谢探微都扼腕长叹她的性子太过沉闷阴郁,曾经无数次,谢探微想方设法,搜寻天下宝贝,甚至不惜自己亲身上阵就为搏她一笑。 以至于他死后,她每每想到他,一切都是空白,唯剩那一句,“音音,给小舅舅笑一个”。 仇希音努力睁大眼睛,控制住眼中的泪意,让嘴角的弧度扩大,小舅舅,我回来了,以后,我天天笑给你看 视线短暂的迷蒙之后,时隔三年,谢探微的面容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 odeqianfhiaigua00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36 谢氏探微(二) 谢探微穿着月白的圆领袍子,下摆一丛茂密盛开的兰花,领口袖口用金线绣着朵朵飘飞的兰花,在阳光下若隐若现闪着耀眼的光,腰系玉带,乌发用同花色布带随意束起,微微垂着头看她,与谢嘉树一模一样的双眼噙着随意悠然的笑,天质自然仪态古雅。 他站在那里,便如人间的曜日,世上所有的色彩似乎都集中在了他身上,即便站在以容止气度名噪一时的宁慎之身边也毫不逊色。 小舅舅 是她的小舅舅 仇希音竭力控制着顽强的想往上涌的泪意,又叫了声小舅舅。 尽管她竭力冷静,重见谢探微的惊喜还是让她不自觉的紧张了,让她狂喜了,不自觉冒出了吴地话,反倒误打误着,让她本就清脆甜软的声音越发的甜的几乎渗出蜜来。 谢探微眼前猛地一亮,俯身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拧上她的脸蛋,目光灼灼的盯着她,“音音,快,再叫声小舅舅听听” 仇希音愣愣眨了眨眼,没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只下意识又叫了声小舅舅。 谢探微又忍不住拧了拧她的小脸蛋儿,只觉从耳朵熨帖到心底眼儿,他为那恼人的变声期烦恼已经很长时间了,于是越发在意美妙的嗓音。 仇希音这把又嫩又甜还带着奶香味的嗓子配上那软侬的吴语,正好戳中他的萌点,直让他恨不得叫仇希音对着他的耳朵再叫上一百遍小舅舅。 谢探微脸上的欣喜之色太过明显,仇希音约莫也就想明白了,脸上的笑就越发的甜了,又叫了声小舅舅。 谢嘉檬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了屋子,这时候又跑了出来,手里扬着一幅画,高兴喊道,“小叔小叔,这是三表妹画的画,你来瞧瞧” 仇希音心头一跳,宁慎之还在这 不管宁慎之这辈子会怎样,她都不想在他面前留下任何印象,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最好宁慎之能根本看不见她的存在 可现在,谢嘉檬当着宁慎之的面要谢探微评点她的画 只事已至此,她再阻止反倒适得其反,她只好随着谢探微一起去看自己的画。 谢嘉树也没看到过,不由也伸了头去看,谢探微仔细看了一会,问道,“小四,你瞧着如何” 谢嘉檬抢着道,“这是那天三表妹第一次去重光小院的立雪阁坐了一会,回来就画的”。 谢探微听了惊讶挑高眉头看向仇希音,又去看她的画。 谢探微看了半晌,眼中就带上了欣赏之色,忍不住伸手去拧仇希音的脸蛋,带着几分哄孩子的口气道,“这幅画太过中规中矩,看不出太多的东西,不过至少能看出来我们音音的基本功打的十分扎实,定然是每天勤学苦练的” 他话音未落,就被女童特有的尖利叫声突兀打断,“仇希音,你在干什么” 仇希音眨眨眼,她什么都没干好吧,仇不恃你这句话该问的是小舅舅吧 谢探微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收回手,有些惋惜的甩了甩,嗯,新外甥女不但声音甜,皮肤也嫩,拧起来手感真好果然江南养出来的女孩儿就是不一样 他想着不由扫了一眼气势汹汹冲过来的仇不恃,嗯,果然还是江南的水土养人,这两个好像是双胞胎的说。 谢探微装作没有看到气势汹汹而来的仇不恃,继续道,“这两天,你得空好生画一幅画我瞧瞧,若是你在这方面有天分,总不能就随便埋没了”。 仇不恃刚跑到跟前就听到了这番话,不由鄙夷道,“她一个乡下长大的野丫头,会画什么画,小舅舅你还是别为难她了”。 谢探微面色一厉,“乡下长大的野丫头她是你一母双胎的姐姐你的教养呢” 谢探微性子随和散漫,对小辈更是慈爱纵容,虽然十分头疼仇不恃骄纵,但大多时候都只是避着走,实在躲不掉也就无奈笑笑,这还是第一次这般疾声厉色的教训她,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仇不恃被骂的呆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捂着脸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转身就跑。 谢探微眉头紧皱,早没了刚刚的好心情,有些烦躁的甩了甩手。 他刚甩了两下,就感觉到手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握住了,仇希音清甜嫩软的嗓音再次响起,“小舅舅,莫生气”。 谢探微有些诧异的低头看去,仇希音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漆黑的瞳孔中盛满的都是真诚和孺慕。 谢探微不由抬手摸了摸她眼尾长长的弧线,笑问,“怎么恃姐儿骂你,你不生气” 这么多年来,仇希音早将他的性子摸的八八不离十了,知道一味的说什么姐妹情深不生气,谢探微不是嫌她过于软弱,就是怀疑她在说违心话,索性坦言道,“生气自然是生气的,但小舅舅已经帮我教训过她了,而且这么多人在,我总不能骂回去吧,显得我多不乖啊” 只要小舅舅能开心顺心,她豁出去一张老脸装甜装乖又算得了什么 谢探微失笑,仇希音笑的越发甜了,“小舅舅你笑了,可不许再生气了”。 谢探微又忍不住伸手拧了拧她脸蛋,“乖了,好好养病,闷了就让你表哥表姐来陪你玩,画画好了就送来给我瞧”。 仇希音应下,宁慎之忽地从腰间解下玉佩递给谢探微,简单道,“见面礼”。 谢探微恍然,“呀,你不说我竟忘了,我还没给音音见面礼” 他说着随手将玉佩递给仇希音,“音音,谢谢郡王赏,改日我给你寻个好东西”。 仇希音努力自然的双手接过玉佩,强忍着远远扔了的冲动,俯身道谢,“谢郡王赏”。 宁慎之说了声免,声音冷淡,谢探微却到底是被仇不恃扰了兴致,开口道,“你们继续玩儿,我们走了”。 他说着摆摆手,和宁慎之并肩往外走去,等他们走远了,谢嘉树便也告辞了,说明天再来瞧她。 待人都走了后,仇希音和谢嘉檬说自己回房间躺一会,一等出了谢嘉檬的视线,她就立即将宁慎之的玉佩扔给了黍秀,长长吐了口浊气。 黍秀接过,咦了一声,“姑娘,这是什么玉,摸上去竟然是热的”。 仇希音扫了一眼,又厌恶撇过头,敷衍道,“可能是蓝垣暖玉”。 黍秀上下打量了半晌,又追问道,“蓝垣暖玉那里的玉都是热的” 麦芒和黍秀都是从她四五岁时起就跟着她一起长大的,仇希音虽然一点都不想在宁慎之送的玉佩上多说半个字,却还是耐着性子答道,“蓝垣产玉极少,只每出一块玉都必定是极品,其中又以暖玉最为珍贵,能强身健体,最是适宜体弱的老人与孩童佩戴”。 黍秀一听忙道,“那姑娘还是戴着吧,这个要不要贴身戴的奴婢给姑娘重新串个绳儿”。 仇希音摆手,“不必,先收着”。 黍秀见她坚决,不敢再劝,嘟囔道,“宁郡王就是宁郡王,随便一出手就是这样的好东西,偏偏姑娘你还不爱戴”。 她生怕坏了好东西,找了半天才找到了个合意的小方盒,仔细用软布将玉佩包好,塞进香囊,然后才将香囊放进盒子里,又在香囊四周密密塞上软布,这才拿着方盒放到了仇希音梳妆盒的最底层。 仇希音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看着看着就失了神,上辈子,宁慎之好像也寻了这样一块蓝垣暖玉让她贴身佩戴,他是从来不吝于向她,向世人展示自己对她的周到体贴的。 可惜,她还是怕他,又怕又恨,还好,今天总算没有失态,虽然从头到尾她都没敢抬头看宁慎之一眼。 除了刚开始她感觉宁慎之的目光直直落到自己身上,后来也不知道宁慎之是没再注意她,还是她乍一再见谢探微太过惊喜,根本顾及不到其他,倒是没发觉宁慎之多注意她。 本来也是,他位高权重,又是外男,哪里会多注意她一个闺中小姑娘,她不能再一直深陷于过去,带着对他的恐惧继续过这一辈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37 不遂于力 傍晚时分,仇正深来了,说自己第二天一早就要走,让她好生在谢家养病。 仇希音应了,问起裴防己的事,仇正深约莫是怕她无心之下出了错都不知道,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和她说了一遍,最后忧心忡忡道,“宁郡王突然安插了个大夫进来,又是在我要授少傅的时机,目的绝对不简单。 音音你一定要记得在裴大夫面前不能胡乱说话,更要约束下人,除了病情外,其他一概不能说”。 仇希音点头,仇正深却还是不放心,又叮嘱道,“你尽量少和他说话,过几天回京,和他说话时一定要姜嬷嬷在一旁伺候着,说错了话,姜嬷嬷也好随时帮你圆过去”。 仇希音依旧乖乖答应了,不管宁慎之有什么目的,都不可能是针对刚进京城的她。 不过不管怎么样,仇正深说的对,提防着点总是好的。 仇正深又叮嘱了几句才不放心的走了,他走了不多久,仇不遂就来了,给她带了几本闲书,见她精神不错,就和她说起了话。 又问她平日读什么书,直说了半个多时辰才告辞了,瞧着倒真的只是来探病的模样。 仇希音上辈子跟这个二姐打交道不多,她初到京城卧病的那段时间,仇不遂也时常来探病,只她几乎每次都和仇不恃一起,仇希音自然不会多热情。 每次她都是待上一会就走,而且基本都是她劝着到处找茬的仇不恃快些回去,是十分有长姐的风范的。 就像那天她晕倒,她陪了整整一夜,又像现在,她在她病中送闲书给她打发时间,又来陪她闲话。 对于这个长姐,仇希音上辈子了解的不多,也就是她卧病,她去探她的那几次见面,每次都是匆匆来去。 之后,她就得了谢嘉树垂青,被丰氏硬是留在了谢家,直住了三个月。 三个月后,仇不遂急病没了,直到那时,她在谢家的第一次长住才在丰氏极不情愿中结束,匆匆赶回京城奔丧。 仇希音不知道这自己这个长姐到底如何,只不过一直到现在,她都没像仇不恃般对她表现出什么恶意,也一直努力的在做一个长姐该做的事,她自然也就努力做出一个妹妹的样子来,尽量热情的接待她,又客客气气的送她走。 第二天,仇希音刚用过早膳,仇不遂又来了,她是来和她说仇正深带仇氏母子一早走了的事,又说谢氏准备再住三天就走。 她说着安慰仇希音道,“父亲走前吩咐了,若是你到时候身体还未痊愈就先在外祖家住几日,到大好了再让兄长送你回去,你也不必着急”。 就算让她在谢家住一辈子,她也不会着急的,仇希音点头,又歉然道,“都怪我身体不争气,给父亲母亲添麻烦了”。 仇不遂皱了皱眉,“音音,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了,我们是一家人,你生病了,我只有心疼心焦,说什么麻烦的话就太外道了”。 她说着似是觉得自己用词过于激烈了,伸手握住仇希音的手,认真看着她,“音音,你要记住,父亲母亲将你送到江南太祖母身边养大,只是为了你能健康长大,绝不是不喜欢你,更不是不要你。 我知道你回来后受了不少委屈,日后你就会明白了,祖母和母亲就是那般的性子,并不只是对你一人。 至于恃姐儿,的确娇蛮了些,你是姐姐,若是小事免不得要让个三分。 但若是恃姐儿真的过分了,你单管与父亲说,父亲会为你做主的,我也会尽量约束她”。 不管仇不遂到底是纯粹关心她这个命途多舛的妹妹,还是另有目的,这番话总是好话,仇希音乖乖点头,谢过她提点之恩。 仇不遂就宽慰一笑,“太祖母来信时常夸你乖巧懂事,果然不错,你且记着我的话,以后就明白了,兄弟姐妹间固然有争风摩擦之时,却是血浓于水,至亲总是至亲的”。 仇不恃可是从小就恨不得她死的,从来没管过她到底是不是至亲 仇希音继续点头,一副十足乖巧的小妹妹模样,仇不遂正要再说,就听黍秀在外头扬声道,“姑娘,大表少爷来瞧姑娘了,已经到院子口了”。 仇不遂腾地站了起来,脸上迸发出惊喜的笑容来,不但眼睛,似乎连脸都在发光。 她的喜悦实在太过显眼又突然,让仇希音想不注意到都不行。 仇希音心念微动,仇不遂,竟是心悦谢嘉木的,她上辈子却是一点不知晓的。 仇不遂下意识朝门口小跑了两步,才想起了仇希音,猛地顿住步子,顿了顿,才回过头来,努力自然朝仇希音笑道,“大表哥来了,音音,我们去迎迎吧” 仇希音装作根本没发觉她的不对劲,也朝她灿然一笑,点头,“嗯,那我们快点”。 她说着提着裙子也小跑了两步,牵起仇不遂的手一起往外跑,“二姐姐,快点” 仇不遂这才放了心,又笑了起来,“好,我们快点”。 谢嘉木穿着竹青色的朱子深衣,见她们姐妹相携着小跑而来,立住了脚步。 他站在那里,嘴角噙着温润的笑,如立在春风里的一株修竹,挺拔秀润,风采卓然。 仇希音想,家世出众,饱读诗书温润如玉的贵公子,又是嫡亲的表哥,仇不遂会喜欢上,一点也不奇怪,只是不知道谢嘉木心意如何了。 谢嘉木等二人靠近,朝她们一揖手,笑道,“三表妹精神不错,看来是好的差不多了”。 仇希音福身还礼,“本来就没什么事,劳大表哥记挂了”。 “那就好,我这两天在书院里,一直不得空来瞧表妹,还请表妹恕罪”。 他说着将拿在手中的长方形木盒交给她,“这里面是表哥的一点心意,还望表妹不要嫌弃”。 仇希音打开,里面是一整套十二美人,个个有巴掌高矮,颜色鲜艳,神态逼真,精巧可爱。 如果仇希音真的是个八岁的女娃娃肯定会惊喜的叫出声来,谢嘉木还是和上辈子一样体贴周到,为人处世事事兼顾,让人如沐春风。 仇希音适时发出惊喜的感叹声来,抬起头眼睛晶晶亮的望着他,“好漂亮多谢大表哥” 谢嘉木温雅一笑,“音姐儿喜欢就好,好生养病,缺什么就去和母亲说,表哥还有事就不进去打扰了”。 仇不遂忙道,“正巧我也要走了,与表哥一起吧”。 谢嘉木点头,两人便朝仇希音笑笑,转身并肩往外走。 仇希音目送着他们的背影远去,有心想遣人去偷听他们到底会说什么,考虑到现在谢家她还不熟,又只带了黍秀一个来,只能忍痛放弃不提。 odeqianfhiaigua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38 所谓姐妹(一) 仇希音将那套娃娃带回屋子和谢嘉檬一起赏玩,谢嘉檬见了十分惊喜,一叠声的夸谢嘉木会挑东西,又兴致勃勃的铺了画纸,要临摹下来。 仇希音却没有什么作画的兴致,自从上辈子谢探微不明不白的惨死,她就再也没有了作画的兴致,有时甚至一拿起画笔就双手发抖,一笔都画不下去。 重生以来,她也只是在谢嘉檬的要求下随意画了一张,好在手抖的情况没有出现,勉强画了出来,却根本没有之前作画的兴致与心境了。 她婉拒了谢嘉檬要她一起临摹的邀请,坐在一旁看着她画,渐渐的思绪又沉浸到昨天与谢探微的第一次见面上。 谢嘉树到时看到的就是谢嘉檬对着一个泥塑娃娃聚精会神的临摹着,而仇希音则面带笑容的瞧着那个娃娃,明显是沉浸在十分愉悦的联想中。 他抿了抿唇,叫了声三表妹,仇希音这才回过神来,忙起身见礼。 谢嘉树忍不住又看了看那娃娃,问道,“这是大哥送你的很喜欢” 谢嘉木最喜挑些精致精巧的小东西来讨姐妹们的欢心,他一见这娃娃就猜到肯定是谢嘉木送的。 虽然谢嘉树还是一贯面无表情的清冷模样,仇希音却敏锐的感觉到他应该是不高兴了,只试探答了一句,“是大表哥送的,”却不答喜不喜欢。 谢嘉树又抿了抿唇,又问道,“你怎么不和三姐一起画” 仇希音懂了,嗯,醋了,这绝对是醋了 她故作神秘的凑近谢嘉树,压低声音,“三表姐很喜欢”。 嗯,三表姐很喜欢,我却不那么喜欢,可是毕竟是大表哥送的,我总不能说不喜欢吧 谢嘉树神色微松,又想起来,问道,“你真的喜欢打双陆” 不会是你根本不喜欢,却像不敢说不喜欢大哥送的娃娃一样,因为我要陪你玩,你就说喜欢吧 仇希音眨眨眼,“那表哥你觉得呢” 谢嘉树想了想,觉得她昨天玩双陆时玩的很高兴,应当是很喜欢,就道,“那就让三姐在这画画,我们去外面打双陆吧”。 谢嘉树又陪着仇希音玩了一上午双陆,到晌午时分,谢老夫人就遣了人来请谢嘉树和仇希音一起去正明堂用午膳。 谢老夫人连谢嘉檬都没叫,却叫上了她。 谢嘉树进屋瞧了瞧,谢嘉檬还在聚精会神的临摹那个娃娃,估计根本就没发觉他来了,于是对仇希音道,“三姐这样子肯定是不会去用饭的,你身体还虚,也别去了”。 仇希音迟疑,“外祖母会不会生气” “放心,我会帮你解释的”。 仇希音见他坚持,她也实在懒得去看谢老夫人的冷脸,便也就随他去了。 如此过了三天,每天上午谢嘉树都会在巳时来陪仇希音打双陆,如果谢老夫人或是丰氏不叫他去用午食,他就和仇希音、谢嘉檬一起,饭后闲话几句,到了午休时间才回自己的重光小院。 第三天,仇正深来接谢氏母女回京,丰氏坚称仇希音身体还虚,必得要留在谢家养病,否则她心中难安,完全无视仇希音早已经痊愈,完全可以上路的事实。 她深知仇正深夫妻的特性,是去和谢氏说的话,谢氏无可无不可的点了头,待仇正深知道为时已晚,只得勉强跟着点头。 仇希音刚从江南来京城,身子又不好,他是极不愿她留在谢家的,外祖家再亲也不是自己家,谢老夫人是那样的性子,丰氏事情又多,哪里顾得过来一个借住的外甥女。 他就这般轻易的将她扔在了外祖家,一来只怕仇希音得不到精心的照顾,二来小姑娘家的心思细,只怕又要误以为他们这亲生父母又要丢下她不管了。 到仇正深几人要走,仇希音去谢氏的院子送行时,仇正深忍不住语重心长的叮嘱她要听话不要惹事,又矛盾的告诫她受了欺负不要忍着,要去跟谢昌,跟谢探微说,又或是回去后跟他说。 又说要将姜嬷嬷和她的几个丫鬟都送过来,免得谢府的丫鬟用着不趁手,要她记得自己照顾自己,等等说了一堆。 仇希音也不说话,只听他说,一直以来仇正深都是这样的,为父亦为母,整个大萧怕是都找不出比他更慈爱更周全的父亲。 可惜,他是她的父亲,也是仇不恃的父亲,更是谢氏的夫君。 仇正深叮嘱了半天,却还是不放心,想了一会发觉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从袖中拿出了两只香囊交给仇希音。 “你在外祖家毕竟是亲眷,行走衣食不比在家里,手头要宽着些用,该打赏的就打赏,宁愿多费些银钱,也不能叫人小瞧了。 这里面都是换成十两面额的银票,还有些碎银子,供你平日花用,我怕你有什么急用的,里面还塞了几张一百两的。 那小额的,你就留在身边,大的等姜嬷嬷过来给姜嬷嬷收着,若是用不完就自己留着,就当父亲给你的零花银子的,日后买个花儿粉儿的也方便”。 仇不恃一直忍耐的在旁边听着,本来今天谢氏要带她回京,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想一大早竟然听说仇希音要留下来再住一段时间 她立即就不平衡了,跑去求谢氏未果后,又跟仇正深撒娇耍赖,仇正深也不理会她,她就一直生闷气生到现在。 不想到临走时,仇正深反倒这般那般的叮嘱仇希音,搞得仇希音像受了多大委屈一般,现在更是拿那么多银子给仇希音零花 她这八年来收到的所有的月钱和零花钱加起来也没有仇正深今天给仇希音的多 仇不恃气愤下一个箭步上前猛地从仇希音手中将两个荷包夺了过来,她抢的又快用力又猛,偏偏还留着时下闺中时兴的尖利的长指甲,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右手的指甲狠狠划过仇希音手背。 仇希音痛呼一声,抬起手看时,手中的荷包已经被仇不恃夺了过去,她手背上则多了三条红痕,并以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渗着血丝,在她白嫩小巧的手背上格外显眼。 仇希音大怒,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戾气直冲太阳穴,她近乎本能的猛地伸出手,她要掐死仇不恃就现在 odeqianfhiaigua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39 所谓姐妹(二) 只她快,仇正深却更快 仇希音比仇不恃矮了半个头,看着又瘦又弱,在仇不恃面前像比她小了两三岁,仇正深生怕仇不恃还要动手,忙一把将仇希音扯到自己身后,厉声喝斥,“恃姐儿” 仇希音怒气一顿,这才恢复了点理智,不行,她想的不是简简单单教训仇不恃一顿,又或是打她几巴掌,她要她死 这般众目睽睽之下,她决不能将自己的厌恶憎恨表现出来,否则日后动手肯定更难洗清嫌疑 而且赖嬷嬷背后的主子还没查出来是谁,那个才是杀她孩子的真正凶手 仇不恃还不能死 那边仇不恃被仇正深一吼反倒更暴躁了,一把将抢过来的荷包扔到地上,伸脚就去踩,一边踩一边哭喊道,“你还骂我你还骂我你就是偏心偏心 凭什么她就能留在外祖家凭什么她就是会装故意装病引得表哥和小舅都去瞧她 她现在明明好了,还在装病好留下来她就是在装你现在还给她银子用你偏心偏心” 仇正深气的一时说不出话来,谢氏等她说完,才冷冷道,“你说她装,你有本事也装好了,你要是有本事叫你舅母开口留你,你自然也不用回京,你父亲也会留银子给你花用”。 虽然不喜谢氏,但这番话,仇希音觉得自己真心想给她来点掌声。 仇不恃呆住,竟忘了哭闹,谢氏睨了她一眼,“你现在闹的众人皆知,再装病,怕是谁都不会信,大夫一来更是全都露馅。 装病不容易,受伤却容易的多,你只要有胆子有决断,我谢家别的不多,柱子假山什么的却不少,随便挑一个撞上去,你今天就不用走了”。 谢氏说这番话时,语气冷淡的近乎冷漠,仿佛她不是在和她最疼爱的仇不恃说话,而是在和仇希音说话。 仇不恃显然被谢氏吓到了,呆呆盯着谢氏半晌,猛地一跺脚,捂着脸哭着跑了。 仇不遂低低叫了声父亲,仇正深揉了揉眉头,点头,仇不遂忙追着仇不恃出去了。 仇希音偷偷看了眼仇不耽,发现他好像对这样的事早已习惯,还是保持着刚刚垂头喝茶的动作没变,连头发丝都不曾有半分多余的动作。 仇正深头疼的捏了捏眉头,似是想说什么,然而终是又将话咽了下去。 仇希音轻手轻脚从仇正深身后走了出来,俯身去捡被仇不恃踩了好几个脚印的荷包。 仇正深随着她的动作看向她捡荷包的右手,红肿的伤痕在她纤瘦白嫩的手背上格外的触目惊心,仇正深看着自是心疼,下意识放柔声音,“还疼不疼” 仇希音抬起脸看了他一眼,大大的的眼睛中盈满了泪水,却又很快的低下头去,轻声道,“不疼的,女儿多谢父亲关爱,定然不会叫父亲失望的”。 仇正深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却又咽了下去,都是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小女儿间的争风吃醋,他着实头疼,只能两头安抚。 他默默盘算着回去寻些精巧又讨小姑娘喜欢的东西送来给仇希音好好补偿她,轻柔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身子还没恢复,先回去吧,待会也不必送了,免得又着了风”。 仇希音俯身谢过,走出门,不多会黍秀就迎了过来,扶着她慢慢往回走。 仇府一家人赶在巳时前出了门,他们前脚才出谢府,后脚丰氏就领着一群丫鬟婆子浩浩荡荡的到了仇希音暂住的院子,要给她换院子。 丰氏的说法是,她既然要在谢家长住,自然不能随意了,定然是要换个漂亮些的院子,也有利于她养病。 跟上辈子一样,丰氏给仇希音换到了靠近谢嘉柠院子的流云院,离丰氏所居的正院也不远。 流云院是谢府上下唯一一个仿江南院落建造风格的院子,占地颇大。 谢家宅子大院子多,主子却不多,这流云院打理起来又麻烦,就一直空置着,丰氏将她安排在这里,不论她目的如何,也算是对她极看重了。 丰氏做事向来干净利落,三两下就指挥着丫鬟婆子们将仇希音本就不多的东西打包好了送到流云院去,自己则亲热的携了仇希音的手,问她平日喜欢做什么,喜欢吃什么,又仔细盘问她在江南的情况。 这样的盘问,上辈子也有过,仇希音循着上辈子的记忆,一一老实回答。 她是谢嘉树第一次主动亲近的人,丰氏不放心盘问查探都是正常的,上辈子丰氏盘问她时,她还颇觉侮辱。 重来一次,她感受到的却是她的一腔慈母之心,一方面想要帮孤僻的儿子留住她,另一方面又怕她不好,怕她别有居心伤害到自己的儿子。 若是她的孩子有机会长大,遇到这样的情况,她必然也会用和丰氏差不多的处理方法 仇希音想到这,小腹中熟悉的,让她痛彻心扉的绞痛再次搅动起来。 她咬了咬唇,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不论过了几辈子,所有伤害她孩子的人,她都要他们付出代价 丰氏安排她暂住的院子十分偏僻,直等丰氏盘问的差不多了,她们才总算走到了流云院。 仇希音顿住脚步,抬头看去,院门口的牌匾上依旧是她熟悉的五个大字“流云知我意”,用颜体字写就,看着端正整密隐见风骨,笔力却十分稚嫩,一看就是孩童所书。 丰氏见她驻足细看,笑道,“这是昨儿我与你四表哥商议给你选院子时,你表哥亲自写的。 写过了他又觉得不好,不许我挂上来,是我偷偷拿了连夜赶做出牌匾的,你瞧见可也要当做没瞧见啊” 仇希音就适当的露出惊喜的笑来,“舅母放心我一定不会和表哥说的” 丰氏又笑道,“这个院子也是你表哥做主给你选定的,说你刚从江南回来,一来怕是不适应京城的水土,二来怕也思念故土,住这流云院倒是正好。 因着时间紧,这里面的布置,都是之前的未动,你先住着,有不合心意的日后慢慢改”。 仇希音自然满口称谢,丰氏显然是打算陪她一起进去看看的,只她刚进了院子就有丫鬟来找她,她只得吩咐人去叫谢嘉柠、谢嘉檬一起来陪仇希音转转,自己先走了。 仇希音并没有等谢嘉柠和谢嘉檬,上辈子她来谢家都是住在流云院,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她比谁都熟悉。 江南的院子不似北方用影壁阻隔院门与里面的视线,多用假山,取“开门见山”之意。 流云院最初是谢家某一个先人为来自江南的爱妻所建,院口的假山酷似一个姿容绰约的女子,从太湖千里迢迢运来,耗资巨大。 绕过假山就是一个檐角飞翘的八角凉亭,由主道通向凉亭的鹅暖石小径两旁整齐细密的栽着丛兰。 凉亭左边有一株枝干横斜的老梅,右边有一丛修竹,到了秋天,凉亭四周就会摆上层层叠叠的菊花盆栽,取梅兰竹菊四君子之意境。 上辈子,天气不冷不热时,谢嘉树若是来流云院,他们多半就是在这八角亭消磨时间。 odeqianfhiaigua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40 嫡表至亲(一) 谢嘉树对她说,“你初初学画,最先要学会的就是用双眼去看,如这株老梅,又比如这丛竹子,是最简单易画之物。 但你若是用心去看就会发现,寒暑不同,早晚不同,阴晴不同,甚至气温变化,有风无风,它们之形,神,均各不相同,所谓格物致知,这是学画的第一层境界”。 于是,她就整天的盯着那老梅和竹子瞧,谢嘉树有时候陪着她一起看,有时候坐在她身边看看书写写字,又或是画几笔画。 后来,她长大后曾无数次回忆起自己当时与谢嘉树相处时的情景,只觉不可思议。 谢嘉树性子沉默冷淡,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孤僻,整个谢府他亲近的只有谢探微,对谢嘉檬另眼相看,却也不算亲近,很少会主动亲近她。 而她自己更是表面上看起来乖巧沉静,骨子里却冷淡不喜人打扰,与人相处总是留着七分的防备。 然而,他们碰到了一起,他能整天整天一句话不说的坐在她身边,也不觉得无聊。 而她,就算他在她身边腻再长时间,她竟也不觉得厌烦。 那时候,只要她在谢府,如果她不去重光小院找他,他就一定会来流云院找她,就算有事情绊住了,再晚他也要来流云院瞧上她一眼,才能安心的回去睡觉。 或许,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如此的不可思议。 谢嘉树对她的看重,以及日后谢探微对她的喜爱造成了她在谢家独特的地位,虽是表姑娘比谢嘉柠和谢嘉檬两位正经的谢家姑娘丝毫不差,在谢老夫人面前,甚至比她们还要受宠。 对于她来说,谢府比仇府更像是她的家。 “三表妹这是也和竹子扛上了” 谢嘉柠的打趣声在耳边响起,仇希音收回目光,朝谢嘉柠抿唇一笑,“我可不要跟表哥学,东施效颦惹人笑话”。 “唷,这小嘴儿可不得了,我就说了你一句,你就非得要抵我一句,说我笑话你”。 谢嘉柠笑着上前挽住她的胳膊,她这么一动作就看到了仇希音手背上显眼的伤痕。 谢嘉柠眼神微闪,便装作没有瞧见,笑道,“来,嘴巧的小丫头,我带你四处走走,不但这流云院,咱们家的前院后院都转一转,你刚来就病了,还没好好逛逛呢 阿檬那痴子又在画画,不等她画好,定然是不会起身的,咱们还是别等她了”。 大家闺秀手上有伤,定然又是一番故事,她问了就有探人隐私之嫌,而这样的事多半又难以启齿,她问的尴尬,仇希音答的想必更尴尬,倒不如不问。 谢嘉柠温雅大方,耐心又细致的带着她在流云院中转了一圈,又带着她去看谢嘉檬和自己的院子,热情周到的招待她在自己的院子用了午膳。 末了又亲自将她送到了院子门口,殷勤叮嘱道,“我们住的近,表妹没事就来我这坐坐,我无事了,免不得也要常去表妹那里坐坐,表妹千万不要客气,拿这里当自己家就好” 仇希音感激谢过,坚决不许她再往前送,辞别了谢嘉柠回了流云院。 她自回京就一直病着,虽说好的差不多了,却到底体虚,走了这么一大圈,实在累了,洗漱了一番就睡了。 她这一觉睡的极沉极香,一觉醒来只觉浑身舒畅,兀自依恋着被窝不想动弹,半晌才懒洋洋叫了声黍秀。 黍秀迈着轻巧的步子进了房间,打起层层叠叠的螺帐,轻声道,“姑娘快起吧,四表少爷来了有一会了,吩咐奴婢不许扰了姑娘睡觉,奴婢只得将四表少爷安排在花厅里喝茶”。 这样的事,上辈子时常有,仇希音既不惊讶也不慌张,不紧不慢的换了衣裳,梳洗妥当才去了花厅。 谢嘉树坐在窗边的圈椅上拿着一本书看着,听见动静抬起头,见是她起身揖手,“三表妹”。 仇希音还礼,“劳四表哥久等了”。 谢嘉树打量了她一眼,一张小脸板正而严肃,“三表妹病后初愈,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我等一会无妨的”。 仇希音就朝他甜甜一笑,“表哥请坐,不要客气”。 谢嘉树此时还没有日后与她的熟稔与默契,坐下后见仇希音不说话只笑盈盈的看着他,局促动了动膝头,开口,“小叔要你画一幅画给他瞧,你画了没有” 仇希音这才想起来谢探微还给她布置了这样一个任务 谢嘉树见她迟疑只当她心中害怕,安慰道,“小叔只是要瞧瞧你画的怎么样,你不必害怕,随意画一画就好”。 你讲的倒轻松,她一个学画学了二十多年的人要装一个八岁的孩童画出一幅画来,既不能表现太过让谢探微怀疑,也不能藏拙藏的太深让谢探微以为她是个蠢材,毫无灵性可言,谈何容易 谢嘉树见她依旧迟疑,提议道,“前面凉亭外的梅树和竹子都是十分简单易如画之物,画的好也可出彩,不如去画那个” 仇希音见他一副准备全程陪同的样子,头更大了,她本来就不大能把握的好火候,再被他那双重瞳一盯,说不定手都要抖啊 “我,我还是自己画吧,若是经了表哥指点,说不定小舅舅要说我投机取巧的”。 谢嘉树和仇希音在一起时,十分的好讲话,听了就点点头,想了好一会才道,“天天打双陆也没意思,我见你中午睡的好,想是上午和二姐、三姐一起逛园子的缘故,不如我陪你去后花园走走,这样你晚上也能睡的好”。 他说话时,语气十分不自然,舌头都有点打结,显是十分不习惯这种小心翼翼的讨好。 仇希音听了心头软的一塌糊涂,灿然笑道,“那敢情好我经常听四妹妹说谢家的宅子怎样怎样的好,到现在还一直没机会好好逛逛呢” 仇希音灿烂的笑容和欣喜的语气让谢嘉树也高兴了起来,他难得的显出丝孩子气,伸手就去抓仇希音的手,“那我们快点,马上太阳就下山了”。 仇希音忙往回缩了缩手,谢嘉树向来眼神好,仇希音缩的很快,他却已经瞧见了她手背上的伤,眸色顿时一暗,严肃开口,“伸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41 嫡表至亲(二) 仇希音立即将手背到了背后,谢嘉树噎住,顿了顿才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仇希音立即道,“没事,我自己不小心划着了”。 谢嘉树再次噎住,“你那分明是抓伤是有人用指甲抓你的手是谁” 仇希音嘟囔,“抓伤就抓伤反正也不怎么疼,又上药了,你老是盯着这个干什么” 谢嘉树却十分固执,再次问道,“是谁” 仇希音甩甩手,“好啦,是四妹妹抓的,她要抢我的荷包,不注意抓到的,没事的”。 谢嘉树蹙眉,“她为什么要抢你的荷包” 仇希音扯着他往外走,“好啦,小姑娘们你挠挠我,我揪揪你头发不都是常有的事吗” “我想知道”。 仇希音,“” 一般来说,谢嘉树都是很好讲话的,但他要是固执起来,她是绝对拿他没办法的 反正说仇不恃的坏话什么的,她完全无压力,也就一五一十将早上的事跟谢嘉树说了一遍。 谢嘉树在整个谢氏都是活宝贝,别说有谁敢这样对他,谢家人根本都不会让他瞧见,甚至是听见这样的事,听了半晌都没说话。 仇希音有点后悔了,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软声道,“别担心,她欺负不了我的,本来我是准备给她一个大耳掴子的,可惜父亲怕四妹妹再打我,将我拉到她身后了,我没机会动手”。 谢嘉树将右手更深的缩进袖子里去,右手近乎神经质的蜷起又舒展,舒展又蜷起,耳根隐隐发起烫来。 他努力镇定着不让仇希音发觉自己的惊慌,他们是嫡亲的表兄妹,三表妹心有所感捏捏他的手,再正常不过,若是他大惊小怪反倒吓到了三表妹。 “你不要打回去”。 他说了一句,顿住了,偷偷调整着气息,不让自己表现出异常来。 仇希音听着却是火一冒,声音微冷,“我不该打回去” 谢嘉树兀自还将自己的全部心神用在控制自己不稳的气息上,没有注意到仇希音冷下去的语气,顾自道,“你比四表妹瘦小,要是动起手来,肯定要吃亏。 再说女儿家名声要紧,对自己的妹妹动手,传出去有损闺誉,这样,我身边的红萝身手尚可,我现在年纪大了,不太用得上丫鬟伺候,就给了你,以后要是四表妹再敢打你,你就让红萝把她挂到树上去”。 仇希音没想到他大喘气后说出的竟然是这番话,一愣之后一颗心软的直发酸。 时光变换,谢嘉树却还是以前的模样,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无条件的护着她。 红萝和绿萝是他身边最得力的两个大丫鬟,他们明明认识还不到十天的时间,他就舍得给她 谢嘉树见她不说话,以为自己又好心办坏事了,赶紧将自己说的话来回回味了几遍,没发觉有什么问题,试探道,“或者我将绿萝给你 但我还是觉得红萝更合适些,红萝脾气是要差一点,但她比绿萝功夫好,胆子也大,别说是四表妹,就算是大哥敢欺负你,她都敢把大哥挂到树上去”。 仇希音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眼底通红,一双眼睛却盛满了笑,她想问他为什么对她这么好,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表哥,你对我真好”。 谢嘉树对上她的目光,不知怎的就觉得心头发慌,忙别过眼神,局促道,“不过是个丫鬟,你要是喜欢,我多送几个给你”。 仇希音正想要说红萝可不是“不过是个丫鬟”,谢嘉树忽地轻咳了一声,微微提高声音,“宁郡王有礼”。 仇希音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本能的垂下头,往谢嘉树身后躲了躲。 直到见谢嘉树微微俯身,她才想起来自己也要见礼,忙随着谢嘉树一起俯身。 “免”。 宁慎之不紧不慢走近,目光在谢嘉树面上一扫而过就落到了仇希音脸上,“吵架了” 他说话时尾音微微扬起,显出十分的好奇来,仇希音蹙眉,宁慎之这话却是有些轻浮了,宁恒之说出这样的话来很正常,但宁慎之 “宁郡王见笑,”谢嘉树又俯身一礼,“宁郡王自便,谢某告辞”。 宁慎之嗯了一声,神态又恢复了平日的冷淡,仿佛刚刚的多嘴都是两人的幻觉。 谢嘉树微微侧着身子挡住仇希音的身形,又朝宁慎之一礼,护着仇希音不紧不慢继续往前走。 待走出了宁慎之的视线范围,仇希音才问道,“宁郡王他们还没走” “前几天是走了的,今天又回来了,想是宁二爷进谢氏书院的事已经妥了,宁郡王这次是来送宁二爷进书院的”。 谢嘉树皱了皱眉,吩咐道,“绿萝,你去打听一下怎的宁郡王会一个人在后宅走动”。 仇希音想将那天裴防己的事告诉他,想了想又咽了下去,这辈子,他们相识的时间还短,虽然谢嘉树待他一如当初,她却不能轻易冒险在他面前说他母亲的是非。 绿萝很快就回来了,却是谢家后花园中有几株名贵的兰花开了,谢嘉木邀宁慎之赏玩。 本来谢嘉木是准备在二门处迎接的,不想宁慎之却来早了,就自己进来了,刚刚谢嘉木已经赶了过去。 仇希音听了不免蹙眉,别人家的后宅,就算是受邀而来,又岂可如此随意 “对了,大表哥与宁郡王很相熟” “我不清楚,”谢嘉树想想又道,“不过小叔与宁郡王十分要好,宁郡王得空时常与小叔一起出外游玩,又或是来谢府小住,每次小叔都要留他在重光院同住”。 留他在重光院同住 仇希音心头又是一跳,竟然要好到这种程度她以前竟是从未听说过 “小舅舅一直就和宁郡王这般要好” 谢嘉树认真想了想,“好像是从前年起,就是在居庸关之变后不久”。 仇希音听到这,一颗心才算是缓缓落了地,这就说得通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42 居庸之变 延庆八年,鞑靼来犯,孝成宗不顾群臣反对,御驾亲征,出居庸关亲与鞑靼对阵,不慎被俘,风雪城守将凤国睿战死,鞑靼破关而入,占凉州卫,灭凤氏满门,史称居庸关大变。 消息传来,举国皆惊,京中更是一团乱麻,当时为锦衣卫指挥使的宁慎之联合宫中张太后,总管太监连成和首辅苗衍道稳定局势,与鞑靼虚与委蛇商约和谈,自己则率手下精锐千里奔袭,潜入凉州中,救出孝成宗。 救回孝成宗后,十八岁的宁慎之借这一大功,稳定京中乱局,镇服群臣,举全国之兵杀至凉州,势要灭鞑靼,除国耻。 辱极而后强,哀兵则必胜,宁慎之亲自挂帅,凤氏旁支子弟凤姜为将,一战大捷,斩杀鞑靼五千骑兵,再战全胜,斩杀鞑靼近一万兵勇,史称居庸关大捷。 鞑靼两次大败,国中成年男丁便十去五六,窜入草原沙漠深处。 宁慎之挟两战之威,所到之处,鞑靼闻风丧胆,直将鞑靼赶到杭爱山以北才收兵回京,带回牛羊马匹财物俘虏无数,其时鞑靼人口已十去其八,直到宁慎之死时都没能再成气候。 宁慎之遂以如此滔天之功稳稳坐上大萧第一人的位子,无人敢撄其锋,孝成宗原本就倚重信任他,那之后更是全心依赖,言听计从。 宁慎之大胜而归后,孝成宗本欲大肆封赏,宁慎之却道自己年纪轻轻已位居二品郡王,实在是圣恩浩荡,不敢再求封赏,只求孝成宗能厚葬凤氏遗骨,厚待凤氏嫡支唯一遗脉,他嫡亲的表妹凤知南。 孝成宗遂封凤知南为池阳公主,将整个池阳都划为凤知南的封地,又赏赐金银珠宝无数,同时封宁慎之为正二品上护军,执掌京畿三营中的神机营,威震一时。 只宁慎之实在太年轻了,才十八岁,连亲都没成。 就算他在出征前匆匆办了个所谓的及冠礼,也改变不了他连及冠的年纪都没到,还没有成亲的事实 危难过后,孝成宗再怎么依仗信任,他还是惹来了不少质疑非难。 仇希音不太关心这些国家大事,只从夫人小姐们的闲谈中听了几耳朵,而她们最津津乐道的自然就是他为稳定局势,压下质疑,迅速与严首辅的嫡长孙女成亲的事,其他却是不知道了。 想来他能为稳定局势押上自己的亲事,折身与广受追捧的谢家重瞳子相交也不是什么奇事。 小舅舅虽聪明,却到底也才十几岁,涉世未深,暂时被他的表象和光环迷惑,与他交好也不奇怪。 不过小舅舅终究是小舅舅,时日长了,宁慎之自然无法一直欺瞒于他,所以两人的交情慢慢淡了。 等上辈子她到小舅舅身边时,两人已经基本上没有了往来,所以她才不知道这段往事。 仇希音想通此节,大是松了口气,便不再关心宁慎之,开口道,“既然大表哥他们在后花园,我们去重光小院转转吧,免得日后我去表哥那串门子,不认得路”。 谢嘉树欣然同意,问她走累了没有,要不要滑竿,仇希音摇头,两人便顺着谢府中四通八达的回廊往外院而去。 两人去了重光小院游赏了一番,眼见着太阳就要落山了,谢嘉树便邀仇希音在重光小院用了晚膳,用过晚膳后,仇希音提出想跟他借几本书看看。 谢嘉树便又带着她去立雪阁去找书,仇希音挑了两本画谱,几册记录奇闻异事的孤本,又挑了本医书。 谢嘉树又挑了些纸墨等物给她临时用着,两人这才一起往流云院而去。 这时候天早已黑透了,谢府道路两旁隔着五尺左右的距离燃着排列整齐的红灯笼,绿萝却还是怕两人摔着了,提了个琉璃风灯给谢嘉树引路,又给了黍秀一盏。 不想两人刚走到垂花门竟是恰巧与迎面而来的宁慎之和谢嘉木碰了个正着。 仇希音忙垂头敛身随着谢嘉树一起行礼,暗叫晦气,出来逛个园子竟然来回碰上了两趟 两人应该都喝了酒,一靠近就有轻薄的酒气传来,还有淡淡的兰花清香。 宁慎之说了声免后就没再开口,倒是谢嘉木似乎对谢嘉树和仇希音这么晚了还在外面闲逛十分感兴趣,问了几句。 谢嘉树一一恭敬答了,谢嘉木笑道,“三表妹,你四表哥可向来是不爱搭理人的,没想到却与三表妹这般投缘,三表妹可得多陪陪你四表哥说说话玩一玩,免得整天看书看成了个书呆子”。 投缘,是的,投缘,她不觉得自己有多出众,两世谢嘉树却都很快的对她另眼相看,除了投缘两字,她想不到还有其他原因。 仇希音俯身见礼,不温不火道,“大表哥取笑了”。 如果是平时,谢嘉木说到这已是极致,就会让他们赶紧回去睡觉,别大晚上的在外面瞎逛。 但今天,许是他喝了酒,又许是他心情好,仇希音那句话不温不火,甚至可以称得上有些疏远的话竟然让他哈哈笑了起来。 “三表妹果然和你二姐说的一般,小小年纪就有股子书卷清华之气,让人一见便心生怜爱”。 他说着抬手拧了拧眉心,哈地一声笑,“三表妹勿怪,今天表哥喝的着实有些多了,话难免也多了,改天我设个宴请三表妹和四弟,到时候四表妹可一定要赏脸”。 仇希音只得行礼道,“大表哥费心了”。 谢嘉木又晃了晃脑袋,对宁慎之道,“郡王,我们走吧”。 谢嘉树和仇希音俯身垂首恭送,谢嘉木走出几步,忽地又回身将手里的什么东西簪入仇希音发髻中,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三表妹小小年纪便已初露清华娇美之姿,与这朵墨兰倒是相映成趣,去吧,你刚病愈,不要贪玩,早些歇着”。 又朝她和谢嘉树眨眨眼,“可不许去跟小叔告状”。 仇希音只得再次行礼谢过,待谢嘉木二人走远后,就将发髻上的墨兰取了下来,却是一朵乳白色镶深细红斑点的华光蝶。 这华光蝶培育十分不易,往往十株幼苗也不见得能活下来一株,怪不得谢嘉木会叮嘱他们不要向谢探微“告状” 谢探微要是知道了,估计能让谢嘉木整整给他的那些个宝贝花施一个月的肥 谢嘉木今天绝对喝多了,否则他再高兴也绝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举动来的。 谢嘉树开口,“这华光蝶虽名贵,却花芦芦的着实难看”。 仇希音,“” 上辈子她怎么没发现谢嘉树心眼儿这么小,谢嘉木拿朵花逗逗她这个“小”姑娘,他也非得要说一声华光蝶难看。 她装着没听懂谢嘉树的言外之意,将那朵华光蝶拿在手中,没再簪到发髻上去,无所谓道,“不好看啊,那就不戴了”。 谢嘉树嘴角极快的抿出了个笑花来,又迅速压了下去,只眼中喜悦的光芒却怎么也压不下去,在大红灯笼温暖的光芒中越发显得那双眼睛夜空也似的深邃无际。 仇希音一眼扫见,也不由扬起了唇角,真好,这辈子,他们都还在她身边,一切都还来得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43 一日为师 谢嘉树将仇希音送到院口,仇希音便坚决不让他再送,谢嘉树便告辞走了。 仇希音来回逛了一天,回去后洗漱一番睡了。 她这一觉依旧睡的极好,一点没有受到频频遇见宁慎之的影响,第二天一大早醒来,只觉神清气爽,许是她心态发生了变化,这一辈子,她恢复的比上辈子着实快了不少。 梳洗妥当后,仇希音便吩咐黍秀将谢嘉树送来的那套画具摆到八角凉亭的石桌上,对着那丛修竹琢磨了起来。 这时候天刚蒙蒙亮,春天的清晨凉气中,湿气大,黍秀怕她着凉,非得给她穿上了一件石青多罗呢灰鼠披风,又张罗着打起了风帘子。 她好不容易忙活好,便退出了凉亭,仇希音读书画画时向来是不喜人站在一旁的。 仇希音琢磨的差不多了,这才拿起墨块不紧不慢的磨了起来,一边磨一边细想画的布局落笔。 磨了满满一砚台墨,她这才提起笔,这一次,她画的十分顺畅,呃,只是又太过于顺畅了。 画完后,她来回仔细看了一番,觉得实在不像是个八岁的孩子能画出来的,遂命黍秀燃起了火盆,将画扔了进去。 又铺上宣纸,再次提起笔来,她依旧照着上一幅画的取景角度和立意留白,只下笔时笔力故意放轻,转折处又故意放重,以营造生涩的笔力轻浮与涩重感。 画毕,她又上下来回打量了许久,觉得这样一幅画送到谢探微那里应该会在不引起他怀疑的基础上,让他能耳目一新,留下深刻的印象,像上辈子一样看重爱惜自己这个“可造之材”。 她想到这就满意的笑了,等不及画自然风干,拿着在火盆上来回烤了几遍,见干了,便卷了起来,用丝带系了,命黍秀找个盒子装着,立即送到重光院去。 黍秀领命而去,仇希音吩咐摆朝食,这流云院自然不可能开小厨房,丰氏拨来伺候她的丫鬟忙去后院的大厨房去取,仇希音便拿了昨天从崇光小院借来的医书坐在凉亭里看。 待丫鬟取来了,她便随着她去了花厅,她还未吃完,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在外间响起,伴着谢探微惊喜的喊声,“音音,音音” 仇希音忙放下筷子站了起来,谢探微已经进了门,一手攥着一只长盒,应当就是黍秀送过去的那一只,另一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福下身去,“音音我看到你的画了” 仇希音抬起头,就见谢探微丰神俊朗的脸熠熠生辉,重瞳因着兴奋十分的明显,灼灼燃着深蓝的光。 仇希音啊了一声,谢探微扯着她就走,“你画的是流云院八角亭前的竹子吧走,我们去那里说”。 仇希音忙道,“不知道小舅舅用过朝食没有没有,不妨在我这用一点,不在这一会的功夫”。 “这种时候还吃什么啊,快别磨蹭了” 仇希音,“” 可是,我还没吃饱啊 谢探微拉着仇希音一路进了八角亭,略微一扫,十分精准的坐到了仇希音取景的位置,打开手中攥着的盒子,铺开画纸,兴奋道,“音音,这世间之事,大至治一国之民,小至镇一家之仆,雅至琴棋书画,俗至游商赌博,若要精通,都不容易,一看天分,二看勤苦,二者缺一不可。 你这幅画取景、布局、留白却都恰到好处,虽寥寥几笔,笔力生涩稚嫩,却令晨风中修竹摇曳的姿态风骨卓卓然于纸上。 不论笔力,这份眼力,这份对于所画之物形神的把握,是许多人浸淫一生也难以达到的境界”。 他说到这兴奋抬起手狠狠一捏仇希音的脸蛋,“音音,这是老天爷赏给你的天赋,你可千万要好生珍惜,从今天起勤学苦练,方不负这与生俱来的本事嗯,你先和小舅舅说说,你之前是和谁学的画”。 仇希音答道,“没有特意拜师,只随太祖父随意学学,后来师兄来了,也会指点我”。 谢探微想了想,“你太祖父以诗词文章闻名于世,并未听说在丹青上有造诣,你那个师兄想必也是,却是耽误你了”。 他说着也不管仇希音同不同意,将石桌上还没撤下去的茶杯往她手里一塞,“从今天起,我亲自教你,跪下拜师吧”。 仇希音,“” 果然,小舅舅还是这么的豪放 “小舅舅,拜师是大事,不能这般草率吧” 仇希音为难,将手中的茶杯往他面前送了送,“你瞧,这茶还是我早晨喝的,早凉了”。 谢探微哂笑,“这茶是我喝又不是你喝,你管它热的还是冷的,小孩子家的哪儿那么多规矩别废话了,拜师敬茶吧”。 仇希音只得恭恭敬敬跪下,将茶杯高举过头顶,“小舅舅,喝茶”。 谢探微瞪,“什么小舅舅,叫师父”。 仇希音,“” 仇希音只得将茶杯又举高一些,再次开口,“师父喝茶”。 谢探微这才接过茶杯,一口将冰冷的茶全喝了下去,嗯,实在是他一路跑到这里,又说了这半天的话,渴了。 “起吧”。 仇希音恭敬拜了三拜,这才起身,谢探微上下打量着仇希音,深觉自己这个徒弟收的十分称心,满意的只差没长出个山羊胡好好摸一摸了。 “你四表哥现在也是我亲自在教,只他没有正式拜师,学的也杂,从今天起,你就和你四表哥一般下午申时到重光院来随我学一个时辰”。 仇希音依旧恭声应了,心中却叫苦不迭,她偶尔装一下八岁稚童画出一幅符合她现在年纪的画已是痛苦至极,还天天去学一个时辰,被谢探微和谢嘉树两个人八只眼睛盯着 嗯,不用想,也知道她往后的日子绝不好过。 仇希音开始思考怎么才能不引人怀疑的回京,相比较之下,她宁愿回仇府天天跟仇不恃斗气。 “啊”谢探微突然跳了起来,“对了,见面礼” 他说着拉着仇希音就走,另一手还不忘抓起铺在石桌上的画,“差点忘了,加上这拜师,我欠音音两份见面礼才是。 走,我先带你去重光院认个路,你表哥每天都随我在七录阁里读书,里面可藏了小舅舅不少宝贝,你自己去看,喜欢什么拿什么” 谢探微豪气的说着,又想起仇希音一个女娃娃未必会和谢嘉树的喜好一样,又道,“不然,我带你去谢家弄去转转,你看中什么,小舅舅都买下送给你” 仇希音暗暗好笑,重来一辈子,小舅舅还是这般,喜欢谁就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好东西都送到他面前,任他挑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44 见面有礼 谢探微拉着仇希音一路疾走,刚走到流云院门口突然想起来自己这个小外甥女是个体弱多病的,前几天还因为谢嘉檬拉着她跑了一圈,就给跑晕了,忙停下脚步,命人去准备香车,叮嘱道,“不论是习字还是学画,充沛的体力和臂力、腕力都是最基础的,往后记得多吃点东西,不能任性挑食,没事打打拳” 他说到这悻悻顿住声音,“打拳还是算了,那时候我跟阿檬说了一次,要她没事打打拳,大嫂到现在见了我都要数落我几句”。 这样的事,仇希音自然不好插嘴,就朝他甜甜的笑,笑的谢探微忍不住又伸手去捏她的脸蛋,不得了不得了,他果然慧眼独具,这个徒弟收的真是太对了 不但天资聪颖天赋独具,性子还这么好,笑的还这么甜,一点不像谢嘉树那个小夫子古板,也不像阿檬那个小呆子呆头呆脑的,没事放在身边叫她笑一笑,都能多吃一碗饭,多长腕力啊 这个徒弟收的真是值太值了 谢探微笑的四只眼儿都看不见了,见婆子们赶着车来了,亲扶了仇希音坐上去,自己和仇希音一车坐了,仔细问起仇希音这几年学了什么书,字临的是谁的帖子,学画又是什么个情形。 待进了重光院,谢探微又亲扶了仇希音下车,一路指点着路径景致,待走到七录阁门前,谢探微方停下脚步,开口道,“兰九,去瞧瞧宁郡王在不在里面”。 兰九领命而去,仇希音悚然心惊,听谢探微这话音,宁慎之竟然已经和他熟稔到在他不在的时候出入他的书房 兰九很快就回来了,宁慎之并不在里面,谢探微带着仇希音往里走。 重光院和重光小院唯一的区别就是谢探微充当书房的七录阁,重光小院中是没有的。 七录阁掩映在层层修竹之中,是重光院中最大最高的一处建筑,弃北方常用的木材,全用砖瓦建造而成,共有三层,占地极广,从外围看呈规则的多边形,仿佛是七根方方正正的巨型柱子以一定的规律排列矗立着。 走进去后,除了楼梯和偶尔一见的书案方椅,都是一层又一层直达屋顶的书架和多宝阁,经过匠人的巧妙设计,用一种十分奇特的方式排列着,造成一种空间上的错觉,乍一看跟迷宫似的,根本分不清哪对哪。 “一楼和二楼都是藏书,以后想看什么书都来这里找,大多都能找到,我们直接上三楼,好东西都在三楼”。 谢探微振奋又激动的向仇希音一一展示自己的那些个宝贝藏品,一一细细解说那些个孤本古卷,名画珍宝,最后看向仇希音,问道,“音音喜欢什么” 那期待的模样儿让他丰神俊朗的脸越发的洒脱出尘,不像是要送给仇希音见面礼,倒像是向仇希音讨要见面礼。 仇希音顿了顿,迟疑开口,“小舅舅,如果小舅舅真要送我一个见面礼,不知道能不能送个人手给我”。 谢探微微愣,随即拧眉,“怎么你缺人手用” 仇希音咬咬唇,“也不是,我从江南带来的人都送了回去,母亲一时还没抽开手安排新的。 我有时候想买个笔墨钗环的,丫鬟们不方便出门,外头就没有人用,想跟小舅舅讨一个,待母亲抽出手来,再还给小舅舅”。 谢探微见她语焉不详的说什么从江南带来的人都送了回去,一时没有人用,知道必有隐情,而这隐情也必然是她不方便说出口的,略一思索,便道,“既然是见面礼,岂有还的道理这样,我身边的兰八还算合用,就给了你,你出入间也便宜”。 仇希音努力睁大眼睛,让自己表现出又惊又喜的模样来,不让眼底深处的感动与脆弱流露出来。 小舅舅,她的小舅舅,她现在不过才八岁,他也不过才见了她两面,他就舍得将兰八给她 历代以来,谢家每一位重瞳子都会有两个武功高强的贴身侍卫日夜守护,这是谢家对重瞳子的看重,也是对他们的保护。 谢家百余年传承,专门有人在各地搜寻天资优良骨骼清奇的孩童带回谢家教导,代代相传,以充作谢家各位主子的随从侍卫。 而每一位重瞳子落地后,都会从中挑选出其中最优秀的两个,日夜护卫在侧。 重瞳子长大知事后,有权随时从谢家培养的新秀中挑选出格外优秀者,与自己年纪相仿者,又或是投缘者以作补充。 同时,也可剔除自己不喜,或是能力不足,不够忠心者。 谢探微因为独爱兰花,身边的护卫都是以兰为姓,按武功能力年纪之别排序。 兰一到兰五都已年纪长大,不再亲自做随侍护卫的活,兰六、兰七则在谢嘉树出生后被他遣去保护谢嘉树,随侍在他身边的就是兰八和兰九,他竟然就舍得将兰八给她 “去将兰八叫来”。 谢探微带着仇希音走进内室,内室是个小小的休息间,供谢探微看书累了时小憩,里面有一张软榻和一张大炕。 平日里,大炕中间会放上一张矮几,做招待极亲密的客人之用。 他示意她在炕上坐下,自己盘膝在她对面坐下,端起矮几上的青瓷冰纹小碟送到她面前。 碟子里是做成鲜花盛开形状的绣球饼,谢探微喜欢外形精致的美食,手边吃食总是不断的。 仇希音拈了一块,谢探微就收回手,将碟子放到自己膝盖上,一块又一块的往自己嘴里塞点心。 他早上太过激动,哪里顾得上吃朝食,这时候都快中午了,他着实有些饿了。 这般丝毫不顾形象,甚至有些失礼的动作由他做来,反倒让他身上那种自然不造作的先贤往圣般的古雅风仪越发的昭彰起来,一塞一咬的动作都足可以入画。 已经吃下一块点心的仇希音看着就觉自己反倒更饿了,朝谢探微伸出手,“小舅舅,我还要”。 谢探微又拿起盘子往她面前送了送,赞赏道,“嗯,小姑娘家的就要多吃点,这样才能长得壮,读书写字可是个体力活” 仇希音,“” 小舅舅说起话来总是让她有种根本无从反驳的挫败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45 侍卫十九 不多会,一碟子点心就被甥舅两人分吃完了,兰八也来了。 仇希音擦嘴的帕子还没放下,就拿在手里上下打量了兰八半晌,转头看向谢探微,委屈道,“小舅舅,他好凶,我不要他”。 “好凶”的兰八,“” 他再“凶”也不敢凶到主子的宝贝外甥女头上啊 谢探微咳了咳,“音音,兰八就是长相凶了点,其实不凶的”。 “长相凶”的兰八,“” 主子,其实我只是脸冷了点,真的算不上长相凶的。 仇希音使劲摇头,“那也不行,反正我不要他” 谢探微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样的情况,仇希音放下帕子,探过身子扯着谢探微的袖子来回晃,央求,“小舅舅,我不要他,你换一个,换一个” 谢探微在他不短不长的十八年人生中,打过交道的小姑娘只有四个,他的两个侄女谢嘉柠和谢嘉檬,两个外甥女仇不遂和仇不恃,加上仇希音才五个。 谢嘉柠和仇不遂大方懂事,别说跟他撒娇了,就是说话都跟他保持三尺以上的距离,谢嘉檬呆头呆脑的,估计根本不知道撒娇为何物。 而仇不恃,嗯,谢探微每次看到她都绕道走,实在绕不过,就硬着头皮打个招呼后立即逃跑,根本就没给过仇不恃跟他撒娇的机会 现在,谢探微遇上了仇希音 被仇希音那么一晃,再被她那双猫儿也似的大眼睛央求的那么一瞧,耳边是她那软软又甜甜的“小舅舅”,谢探微觉得自己有点飘。 对,就是飘,轻飘飘的飘,似乎连骨头都轻了几分,他的这个小徒弟果然收的值啊,竟然还会撒娇儿 谢探微被仇不遂和仇不恃叫了十几年的舅舅,这时候才觉得自己真的做了一把舅舅,仇希音提的又是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哪里有不依的道理,忙道,“去把他们都叫来,让音音自己挑” 很快,兰九就领着一溜排的十来个男子进了七录阁,他们都穿着谢府侍卫的统一黑色劲装,均都身材高大劲瘦,面部线条冷硬,神色沉峻,乍一看上去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仇希音的目光却几乎立刻就落到了站在末尾的少年身上,然后就再也挪不开目光。 眼前的少年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比其他人矮一个头,面容也稚嫩了许多,与其他人的沉稳冷静不同,他虽也努力绷着脸,却还是让人一眼就瞧出了他的紧张与青涩。 兰十九 他捂着只剩半截残肢的胳膊浑身是血的倒在她怀里,拼着最后一口气告诉她谢探微被宁恒之亲自带人抓进了镇抚司,提醒她小心宁慎之的画面还在眼前,再见时,他却依旧还是当年青涩又美好的模样 仇希音眨了眨眼,努力眨去又在翻涌的泪意,抬起手明确指向兰十九所在的方向,“小舅舅,我要他”。 谢探微失笑,果然还是个孩子啊,这一挑就挑了个最好看的。 “音音啊,舅舅和你说,这里所有人中就十九最不厉害了,还没满师呢,要不要重选一个” 还没满师 上辈子,兰十九是在她大婚前夕被谢探微送到了她身边,当时他说的可是,“音音,十九是我身边轻身功夫最好的,更难得的是行事周全,口风极紧,留在你身边跑个腿送个信什么的倒是合宜” 唔,看来现在的小十九还嫩生着哪。 “我就要他” 仇希音毫不含糊,谢探微想着她左右还小,又是个养在深闺的女娃娃,要个十九已是绰绰有余,便点头应了,对兰十九道,“你从今天就跟着音音,只你还未满师,在谢家时有空闲时间还是要多和前辈们多学学,不要堕了谢家的名声”。 兰十九紧抿着唇跪下朝谢探微磕了三个头,却是辞别旧主,要拜见新主了。 青石板的地面又硬又冷,仇希音见他一点不讨巧的硬生生磕了三个头,磕的砰砰作响的,再抬起头来,额头都青肿了一片,大是心疼,几步跨到他面前,不许他再朝自己拜,“起来吧,以后你就知道了,我不喜欢人家跪我的”。 兰十九不敢用力,只得顺着她扶他的力道站了起来,垂头后退两步,俯身行礼,“多谢姑娘”。 “不谢不谢,”仇希音眯着眼笑了,“以后要麻烦你的地方还有很多,该是我谢你才是”。 兰十九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新主子这样的话,脸憋的通红也没憋出一个字来。 仇希音也不为难他,转头跑向谢探微抓住他的袖子,“小舅舅,为了感谢小舅舅你把十九给我,我请你去吃醉八仙喝神仙醉啊” 京城最有名的酒楼就是醉八仙,醉八仙最有名的就是其自家秘方酿制的神仙醉。 醉八仙生意做的极大,大萧各地都有其分号,谢家弄里就有一家。 谢探微随着她的拉扯站了起来,挑眉戏谑道,“哟,看不出来,我们音音还是个女中豪杰,还会请人喝酒”。 仇希音装作没听懂他话中的打趣,扯着他就走,“时候不早了,快,对了,再叫上表哥,十九,你去问问表哥去不去,嗯,黍秀,你去问二表姐和三表姐”。 谢探微失笑,“刚刚还说是为感谢我将十九给了你,现在又叫上树哥儿他们做什么他们给了十七、十八给你吗” 仇希音就道,“小舅舅你真小气自己去喝酒,都不许人借一点光的吗” 谢探微哈哈笑了起来,两人并肩下了楼,不想刚出门就迎头碰见了宁慎之,他身后两尺左右处,宁恒之耷拉着脑袋跟着,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几人见礼毕,谢探微笑问道,“宁二爷这是怎么了” 宁慎之道,“还是为读书的事”。 谢探微很想说你弟弟就不是读书的料,送到我们家来也没多大用,顶多就是从个蠢材变成个进过谢氏书院的蠢材,却到底忍了下去,又忍不住去看垂头站在自己身后的仇希音。 嗯,一对比人家的蠢材弟弟,自家这个天才外甥女又更顺眼了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046 其兄其弟 被新一轮的幸福感包围,并油然而生一种无与伦比的优越感的谢探微心情舒畅下,十分善良的劝解道,“不用担忧,大哥已经答应亲自教授二爷,想必二爷是不敢同大哥闹腾的”。 嗯,我大哥最凶了,我见了都怕,我就不信你这个废物弟弟不怕 宁慎之更头疼了,“他就是为这个同我闹,说进谢氏书院可以,但宁死不拜谢夫子为师”。 谢探微喜欢在琴棋书画上有天分又刻苦的孩子,对于宁恒之这样在琴棋书画上毫无天分又一点不肯用功的,完全就是反面典型的,自然就谈不上喜欢。 宁恒之要不是宁慎之的弟弟,他简直都懒得多看他一眼,说到这里已是极致,闻言道,“那你继续同他闹吧,我们先告辞了,音音,我们走”。 宁恒之抬头大声问道,“你们去哪” 这样的行为落在仇希音眼中自然是粗鲁又无礼的,谢探微却不在乎那些个俗礼,带着几分优越感矜持道,“噢,我们家音音要请我去醉八仙喝神仙醉”。 嗯,像你这样只会惹你兄长烦心的小子是绝对无法体会我们家乖巧又懂事的音音这一片拳拳孝心的 “我也要去” 宁恒之立即喊道,不等宁慎之同意又或是不同意就指着仇希音嚷道,“她一个病歪歪的小丫头都能去,我也能去” 仇希音垂下眼,挡住眼中的不耐之色,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宁恒之还是一如既往的讨人嫌 “那就一起去吧,”谢探微无所谓道,又命多备一辆车。 宁恒之冷嗤,“就这么一截子路,还要备车,谢家人毛病就是多” 仇希音心中越发厌恶,谢探微却不在意道,“不是谢家人毛病多,一来音音身体不好,不能长时间走路,二来,不但音音,谢某的两个侄女也要去,姑娘家总是坐车方便一点”。 谢探微这么一说,宁恒之突然就感兴趣了,对仇希音道,“喂,你那天不是饿晕了吗这几天谢家有没有给你东西吃” 谢探微蹙眉,“什么饿晕了” 他只知道那天仇希音来找他时,突然晕倒,他只当她是身子弱,只不过晕倒的时间巧了点。 那天时间晚了,他并没有跟着进内院,后续如何却是不清楚的。 仇希音慢慢抬起头看向宁恒之,宁恒之穿着霞绯色的圆领袍子,头束金冠,金冠两端垂下两条绯色丝绦,衬的他精致小巧的五官越发的美如描画。 就算是仇希音也不得不承认,无论性子如何品行任何,宁家兄弟的相貌都是极出众的。 仇希音不紧不慢开口,“我不叫喂”。 宁恒之不耐,“谁有空管你叫什么,你回答问题就是”。 仇希音顿了顿,正要说话,宁慎之已冷声道,“宁恒之,你若是学不会怎么说话,我倒是能教会你怎么闭嘴” 宁慎之发怒时,宁恒之还是很怕的,缩了缩脖子,跟只鹌鹑似的不动了。 “来人,送二爷回去,明天早上之前不许他出房门半步,也不许他吃东西喝水” 宁恒之半句废话都不敢说,乖乖随着侍卫走了。 宁慎之朝仇希音一拱手,“仇姑娘见谅”。 仇希音还礼,“宁郡王言重”。 谢探微毫不客气道,“郡王若是天天都能这般狠得下心来管教宁二爷,想必他绝不敢这般胡闹的”。 宁慎之苦笑,“当年我母亲生恒之时难产,历经三天三夜之痛方生下恒之,产后未到一个时辰便撒手而去,临终前” 宁慎之说到这又抬手捏了捏眉心,神色黯然怅惘,“那时候母亲的神志已经不甚清楚了,大约已经认不出父亲了,一个劲的嚷着叫父亲滚出去。 却还能认出我来,拉着我的手,叮嘱我一定要照顾好恒之,让他安然长大成人”。 仇希音眉头微动,这件事,她上辈子却是不知道的。 也是,她十分讨厌宁恒之,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多提他半句,更不会没事和宁慎之说起他。 宁慎之又沉静寡言,自然也不会无故说起这样的事来。 “先郡王妃过世已久,想必早登乐土,郡王不必太过悲伤”。 谢探微抬手拍了拍宁慎之肩膀,“时候不早了,我们快些,再迟醉八仙只怕都没有位子了”。 他转移话题转移的十分僵硬不自然,宁慎之虽然还是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却颇有些失笑的意思,“我只当经恒之一闹,你定是不肯再请我喝酒了”。 谢探微在家中行四,世人皆称谢四公子。 谢探微轻哂,“本来的确是不准备请你了,看你还算是赏罚分明,本公子大发慈悲一次倒也无伤大雅”。 这时婆子赶着两辆香车到了跟前,谢探微扶着仇希音上了车,自己也跟着往上跨。 宁慎之不由看向他,谢探微朗声笑道,“我新得了个可心的外甥女,正稀罕着,就不与郡王同车了”。 他说着低头进了车厢中,不多会香车就辘轳行了起来。 谢探微问起仇希音晕倒之事的缘由,仇希音只得简单说了一遍,只省去了谢氏与裴防己冲突之事。 谢探微点了点头,没再追问,转而问起了她平日喜欢吃什么,有没有忌口的东西。 他们三人先到了醉八仙,先点好了酒菜,待谢嘉树三人到时正好酒菜也上齐了。 谢嘉树见雅间里只正中一张圆桌,皱眉道,“让小二换间有隔间的雅间”。 却是要男女分席了。 谢探微今天捏仇希音捏上瘾了,习惯性的去拧谢嘉树的脸,谢嘉树赶紧避开,怒视,“小叔” 谢探微撇嘴,“好了好了,知道了,你长大了么,不能捏脸了嘛” 站在他身边的仇希音立即倾身扬起脸,笑的露出了刚掉还没长齐的板牙,“小舅舅,我还没长大,我的脸给你捏”。 谢探微哈哈笑着揉了揉她白嫩的小脸蛋,一边示威的去瞪谢嘉树,“小夫子,我好不容易带你姐姐和表妹们出来玩一趟,不要扫兴啊。 宁郡王与我同辈相交,年纪更是给阿柠、音音做爹都够了,又有什么干系快过来乖乖坐着等吃饭,否则下一次就不带你了”。 谢嘉树,“” 他的小叔绝对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克星。 平白多了几个女儿的宁慎之掩唇咳了起来,“都坐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