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头傀儡》 第1章 奈良的古怪 Cervus nippon: 在奈良,这种属偶蹄目鹿科的小梅花鹿简直是动物界的扛把子。她们性情机警,行动敏捷,晨昏活动,以各种刚冒芽的草本植物为食,胆子小,容易受到惊吓,但在日本人民的溺爱下,她们又生得傲娇而自恃,高高在上,大有睥睨天下合六为一的架势。 许醉哼着小曲儿喂完了一大口袋的鹿仙贝,可是那只头上长角的,明显不比小母鹿乖巧可爱的鹿中壮汉还在一个劲儿给他作揖,许醉背后微微冒凉气,他知道,这家伙才不是在对他的投喂表示感谢,相反的,如果他这时候不拿出点东西给它打牙祭,他许醉百分之八十会被公鹿头上的大树杈顶到胃疼。 这不行。 “真没有了,你看。”许醉摊开双手,空空如也的掌心在它面前晃,显得苍白而无力。 许醉正要抽身闪人,兜里的手机却响了起来,他看见屏幕上陌生的号码,迟疑半晌,还是接了起来: “您好。” 电话里嘈杂的电波声音响个不停,人声在其中显得微弱而歇斯底里: “好个屁!挪车!” 许醉被那低吼吓了一跳,突然想起自己停在旅店后门的车,那车是来日本以后租的,当时赶时间,旅店的老板不在,他找不到停车位,匆忙留下联系电话后就离开了,现在看来已经给人添了麻烦。 “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回去,您等我半个小时行吗?” “半个小时?!你咋不上天呢?” “真的很抱歉,我没来得及找停车位,因为当时出租车已经来……喂?喂!您能听见吗?”对方忽然挂断了,许醉尴尬地看着手机,猜测这就是旅店的那位中国老板,网上的评价他早就看过了,说这家旅社设施不错价格也公道,就是店主脾气火爆了一点,总能引发矛盾…… 必须赶回去了,许醉脑子里盘旋着的优美三味线曲调被这一茬打断,立马变成那种谍战片里没有什么美感的鼓点。伴随着讨厌的鼓点,许醉悻悻地准备离开,面前站了很久的公鹿突然退后了一步,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许醉看见它狠狠地眯了眯眼,脑袋一歪,瓶盖似的,竟生生转了个圈。 “!” 许醉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上脊背,他颤抖着抹了抹眼睛,再睁开时,景象已然不同。 很快,原地只剩一只空的、装过大把鹿仙贝的纸口袋。路过的小孩子皱了皱眉,捡起口袋,向身后的大人控诉着近年来游客的不讲公德。 ****** 何索寺点了一根烟,黑亮的眼珠在眼前的破皮卡周身转了几圈。这车从汽车修理厂拿回来以后就显得不正常了,用他的话说就是:汽修的作用就是加快车辆的报废。 今天也不例外,皮卡再一次熄火,而何索寺的心里再一次点燃了对新车的渴望,然而眼前显然有东西阻挡了他人生的进程。 这一看就是租户借的车,挡风玻璃上贴着小心翼翼写好的号码,车身干干净净,毫无保留地挡在了他家后院的门口,这真让人气愤。 通过刚才的电话,他已经想象出租车人那张愚蠢呆愣而又无辜的脸了。 “靠!”何索寺狠狠抹了一把下巴,络腮胡随着脸部肌肉的扭动变得更加凌乱。 三十分钟……他正在考虑要不要叫专业拖车。 ****** 许醉自诩智商正常,所以大白天被一只鹿算计显然在他的意料之外。这都是后话,他得解决眼前的困境。 他迷路了,周围郁郁苍苍的林子掩盖了天日,那头不要脸的鹿也没了踪影。 许醉沧桑地打开手机,本想给旅店老板打一个道歉兼求救电话,却发现这里没有信号。 “我去……” 生而为人,常年受到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混合影响的许醉懊恼了半晌就冷静下来,当下的境况并不匪夷所思。 因为许醉有阴阳眼。 还记得第一次看到脏东西还是初中二年级,那时候天色将晚,他手里还有一只棒冰,一只无头狗血淋淋地路过杂货铺,走过看店女人的脚边,用不存在的身体部位狠狠嗅了嗅她粘上糖浆的鞋…… 再后来,背着沉重的行李在地下停车场坐上了丁仔的包车,副驾驶上的他看见后面有车一直在闪灯,丁仔靠着车头抽烟,许醉吼: “快开走!挡着后面的车了!” 丁仔往后瞧了瞧,像是看着神经病一样盯了许醉一眼,骂道: “哪有车?神经病。” 许醉从后视镜里看,发现后面那辆生锈的越野里坐着四个头破血流的人,阴郁的目光死死盯着他。 再后来,就是本科快毕业的时候,因为舍友前夜喝醉乱压马路,第二天许醉只好在舍友可能待过的某栋大厦顶楼找钥匙,偶然发现一个一条腿已经迈过栏杆寻死的女人,许醉冲上前去要抓她的胳膊,结果扑了个空,另一只手为了扶栏杆,将还显示着“来电人:静静”的手机甩了出去。 许醉耷在栏杆上,看见那个紫色的小点飞快坠落,砸在一辆车上,鲜血四溅,又瞬间消失。而车顶完好无损,洁白如初…… 他见鬼了。 许醉的新手机被摔得粉碎,他同时也失去了一个叫做“静静”的女朋友。 …… 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别人,没有认同感等同于被群体孤立,人们用怪异而悲伤的目光望着你,你却只能默默恐惧于这种“和别人不一样”的状态,日复一日。 许醉忽然想到之前在公园里,有一个游客走过他的身边,在看见他的动作以后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然后赶紧离得远远的。 他当时没多想,以为是那男人不喜欢人给鹿喂食,现在他忽然明白了,那鹿在除他以外所有人的眼里也许根本不存在。 “欸。”许醉叹了口气,伸手将按了按头上的遮阳帽,即使没有多余的日光能穿透层层的树叶照射下来,他还是想戴着帽子,帽子给予人的安全感很足……被这种东西缠上不是好事,此刻却也别无他法。 他站在大约半山腰的位置,透过密密的树影,隐约看见远处有一处白色的蛇形山道,他忽然安心了不少,这是春日山,之前在山下正好观察到了这个蛇形的奇特山间小道,看来他并没有被引到什么危险的地方。 春日山是原始森林,按理说像奈良这样的古都不会在原始森林里修房子破坏环境,但不远处那个叫“和也”的旧式旅社显然超越了“按理说”的范围。 “数寄屋”,许醉对日本建筑不甚了解,因此只能用这个术语去形容和也旅社,当然,和也旅社的造型比早期的干阑式建筑美观太多,占地面积很大,白色的墙一尘不染,唯有赤朱色微微发暗的柱显示了岁月的悠长。这就很奇怪了,木质建筑的保存原本就不容易,如果真要说这是软遗址,那它的研究价值绝对高到离谱。 景区内出现这样一所瑰宝级的建筑,此国人民怎会放过?任它流落于此,无人问津。 不,不准确。 窗上有影子在动,里头明显有人。 眼下只有这一处地方能给他落脚,他索性紧了紧登山包,走了进去。 像是早就知道有人会来,门口已经摆好了一双木屐,许醉压抑着忐忑,小心翼翼穿上,撩开半遮的帘子,先将头探了进去。屋子里面的灯光很柔和,橘色暖黄的色温,若隐若现的焚香味净往他鼻子里钻,许醉的眼神终于聚焦了,目光落在一个老人身上,这老人半个身子藏在木质的柜台里,穿了深蓝色底褐色暗条纹的和服,正眯着眼睛擦拭桌上的茶具。 这竟然是个旧式的小茶居。 也不准确,空气中明明还有梅子酒的味道。三两个客人坐在靠墙的位置上,默默吃着东西,两男一女,男人穿着武士袍,女人穿了件素色的小纹和服,娴静得很。 “こんにちは。”许醉抬起手笑着打了打招呼,那老头抬了抬眼,浑浊的眼珠在眼眶里艰难地滚动几下,似乎是想看清来人,但后来他明显放弃了,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许醉尴尬了,但也没有再自讨没趣。 食客们也纷纷转头看向许醉,但很快又恢复了机械的进食状态。 许醉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正要从颅内搜索各种各样残存的日语,下一秒,嘴里只秃噜出一句: “请问卫生间在哪里?” 老头子这才微微侧身,向左后方抬了抬手,正好对着五六米外一扇黑色的半帘。他指完路,立马回身继续擦着茶具,不紧不慢,极有条理。 许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躬身点点头,道了个谢。 他径直朝那黑色的半帘门走去,脚下踩着木屐“咯咯咯咯”响,说来也真是奇怪,自从看见了这扇帘子,许醉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异样的不适直冲脑门,很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许醉一边慢慢走,一边琢磨着帘子上的古怪: 布料很旧,边角都微微卷曲了,纯黑,缎面上没有丝绒,上面还有白色的、发黄的花纹,花纹聚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威风凛凛的图腾,像是某种猛兽,有尾翼和獠牙,眼部还有些妖冶的弯曲。 日本的志怪,许醉是有一些了解的,但这种偏远古狂野风的东西,明显和日本本土文化不符,倒像是古中国的东西,比如《山海经》里的各路神兽。 有点熟悉,也很怪异。 等走近了那扇帘子,许醉撩开它的一刹那突然感觉到后脑勺一阵刺痛。 然后他失去了知觉,闭眼之前那一瞬,他看见了一个高大浓黑的人影立在他的面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章 不寻常的温泉池 租户们因为惧怕何索寺的坏脾气,一到晚上就都静悄悄的,绝对不敢大声喧哗,于是整个院子呈现出一种安宁的假象。 何索寺一边抠着脚,一边往嘴里塞牛肉干,他浏览着邮件,不到半个月,他的收件箱里又多出了十几封关于车险医疗险和生育险的广告,他照例一一删除,正要关掉电脑,忽然消息提示:您有一封新邮件。 点开那封发件人不明的邮件,何索寺的眼神变得狠厉,插件是几幅图。 场景应该是一家医院,老人闭眼躺在床上,手背上连接了几根管子,吊瓶里还剩一半的液体。 另外几张是老人坐在轮椅上被护士推着散步的图片。 他暗骂一声混账,接着看到邮件最底下有一行字: 十五天之内准备好一百万,然后在博客上发西班牙猞猁的图片,到时候会有人联系你,否则撕票。 何索寺一脚将桌边的垃圾桶踢翻,骂骂咧咧了一阵,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他真的无能为力——十五天,一百万,他还不如去卖肾! 绑架者是他以前做生意时的合伙人,后来两个人闹掰了,生意也赔了很多钱,之后那人开始在圈内诋毁他,说他吞钱,何索寺就雇人把他打了一顿,那人后来吸了毒,倾家荡产,一个月前绑架了何索寺的养母,却一直没说明意图……何索寺想过要报警,可是那人手里还有他的把柄…… 何索寺再一次查看了卡里的余额,他觉得自己完了。 ****** 来到日本是个有目的的意外。 许醉两年前跌跌撞撞考上了研究生,却因为在考古学上投入精力过多而常常逃掉专业课。毕业是不可能毕业的,这辈子都是不可能毕业的。 也不是小孩子了,不可能操着一份“老娘无所畏惧”的热情在大大小小的招聘会上递简历,许醉知道自己这性格不会有什么出息,索性把找工作这种事抛之脑后,回到家乡小镇,守着从太爷爷辈传下来的当铺过日子。 不声不响,这可能是许醉得知的、自己最大的优点了。 因为有很多年前父母过世时保险的赔款,所以他暂时不需要忙着挣钱,过年见到亲戚家的小孩子,给个一两百块,长辈们也不会说他抠。 但是,一个小孩子是一两百块,四五个小孩子就得上千了,许醉这时候总是默默吐槽亲戚们的繁殖能力。 这一年来,在各种通讯工具上看到过好多同窗找到心仪工作或者挣到人生第一桶金的消息,也不是没有感到惭愧,但他忍住了,每天晚上在被窝里默默麻痹自己,不就是过日子吗,到死大家都是一抔黄土,谁也不比谁高贵,莫非你还能为自己打一口金坟冢?葬在老家的山林里,路过的一人抠一块下来…… 平静的日子过了很久,今年过年终于传来一个哀讯,他姑父的堂弟的儿子死掉了。 他叫江申,也就十四五岁,白白净净清清秀秀的一个孩子,去年年末查出了淋巴癌,本来控制得很好,也不知怎么回事就突然恶化,得到消息的时候许醉的心脏像是被钝物狠狠撞击了一下,心里难受死了。 去参加葬礼那天,姑父交给他一个盒子,说是在庙里求的符,里面还有江申的一小撮骨灰,大师说要拿到死者生前去过的最远的地方埋掉,江申十几年来都没怎么出过远门,唯一一次远行就是去日本参加数学竞赛。 江申小的时候就和许醉关系好些,家里这段时间忙,能抽出时间跑外地的也就许醉一个,于是他就答应了,不过也提前和长辈说好了,在去日本之前他得先去台北。 没有什么很独特或者很浪漫的原因,只不过前一个月得到了消息,台北故宫博物院会展出一系列藏品,其中有他闲暇时研究了挺久的高古玉璧,似乎还有馆藏级藏品,战国的玉镂雕龙纹合璧,这种机会不容易遇到。 喜欢看看老物件是当铺行当的乐趣,许醉早就失去了人生目标,找乐子的脚步也和现代的年轻人差了一大截,如果有人要让他一起去唱K蹦迪,他会告诉你什么叫“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 飞机延误的第三个钟头,许醉终于听到关于航班取消的广播,没有听清楚究竟是什么天气原因,他已经给远在台北的老同学丁仔发了行程取消的信息,然后开始改签航班。 …… 许醉一直记得姑父将盒子托付给他时交代的话: “你快去快回,尽量别逗留。” “怎么了?最近家里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你记着我的话就行了,大老远的,你日语又没学好,在那边不方便。” “……” …… 带给他清冷温和感觉的正是脚下的日本,可是从京都坐新干线光号到奈良花了他710円。也不是因为负担不起那四十几块钱人民币,只不过因为对汇率换算没什么感觉,看到那大几百的数字,生生膈应了好几分钟。 下车问路,许醉深感如今语言教育的封闭性,日本的大叔们讲话地方色彩特别重,穿着汗衫的老橘皮瞪着铜铃大的眼睛指路,一边指一边连珠炮似的解释,许醉耳根子都听麻了才大致明白人家说了些什么。 好在天气正好,天上的云虽然像碎棉絮似的不怎么饱和,但蔚蓝的色彩却没来由地让人舒服。许醉轻轻抬头,忽然看见那蔚蓝中忽然出现了两个白晃晃的太阳,他揉揉眼,再看,果然是两个。 哦对了,说到这白晃晃的太阳……来到日本以后许醉曾接到过静静的电话,具体内容就是让他到她公寓去取一条白色的内裤。说起这条内裤也真是尴尬,它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静静,许醉是一个软趴趴的男人。 女人和硬不起来的男人是没有未来的。 那天匆匆忙忙从静静家落荒而逃,于是也顺便落下了那条没好意思花时间穿上的内裤……静静在电话里没多说,但许醉总觉得她有什么话没说出口。 奈良的风格很合许醉的意,他没有继续在意那两个太阳,也许是一个长得像太阳的云也不一定?森林众多,又有很多保存完好的古建筑,因为不习惯被安排,他直接免去了找向导这一流程,一边问着路一边穿过矮小但安静的纵横,路边干净的居酒屋里,美丽的日本少妇温顺地坐在凳子上,不远处的旧式音响里还放着中岛美雪的《ひとり上手》和《最爱》。曾经被翻唱出经典港风的调子现在听来终于有一种返璞归真的错觉。 路的尽头就是唐招提寺,许醉找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将那只比他半个手掌还小的木盒子埋进了土里。 …… 一切都是那么的正常,所以之后发生的事情来得突兀而怪异。 ****** 催醒许醉的,是一阵厚重的香气,他向来对气味比较敏感,所以仅仅只是皱了皱眉便彻底清醒了。一时间没有什么别的反应,几秒后突然想起了晕倒之前后脑的剧痛,他这才开始环顾四周,和风的屋子,陈设简单,原木的色调,还有硬邦邦的榻榻米。 正常归正常,但周遭却死气沉沉,仿佛连空气都静止了。 许醉感到一丝不安,将自己的登山包稍稍整理了一下便小心翼翼往门口走去,他伸手一推,并未推动,这才发现门缝外有金属物件将门栓抵住了,落了锁。他转过头,发现背后还有一扇木门,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走过去轻轻一推,门吱呀一声,开了。 屋外是另一番景色。 此时天已经渐渐变暗,树们的高度决定了许醉无法看到外面的景色,他眼前只有一片巨大的温泉池,中间隔了一扇屏风,很显然是用来区分男女。 四周岸上个头不大不小的圆石安安静静躺在地上,将清澈见底的池子围了一圈,再往外就是深深的密林,墨绿的树影倾倒在水里,空气中飘来的阵阵绿植的香气让人心旷神怡。 出奇的安静,许醉却从这静谧中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 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许醉心里一惊,转身后退几步,盯着来人——竟然是之前的柜台老头。 那老头走路步伐很轻,双手端着一盘衣物,面无表情地径直走到许醉面前,然后把盘子放在地上,站起身来对他说了一串话,但许醉压根儿没听懂——老头儿的声音沙哑磕绊,破铜锣似的,成功吸引了许醉所有的注意力。 待老头回身打开另一扇门出去后,许醉才回过神来看着地上叠得整整齐齐的浴衣,以及上面放着的一张旧纸片。 老头绝对有古怪,哪有人走路这么飘的,许醉这样想着,蹲在地上,拿起那张泛黄的小纸片,上面有字。 “万物……无形,水……水为本……”许醉费力地翻译着,脑子一激灵,突然想起之前在唐招提寺鉴真墓外看到过这句话,那是刻在匾额下的一行小字,明明不是很显眼,却让他在门口驻足看了许久…… “水为本?”许醉将卡片放在一边,摸了摸绸缎般光滑的男式浴衣,心里直犯嘀咕,“温泉……” 但很快他就丢开了那些东西,转身准备离去,他有预感,天快黑了,如果他还不走,一定会遇到一些不好的事。 “奇怪,明明没有锁了。”许醉站在门前,微微弯着腰,看着门缝里的门栓,双手用力一推,结果整个人立刻被某种力量掀翻在地。 “谁?!”许醉按住自己摔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屁股,艰难喊道,如果他没有看错,刚才外面闪过了一道黑影。 许醉站起身,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再开一次门,谁知道那东西是不是还守在门口,经验告诉他,面对这些脏东西,逆来顺受装作不知道比正面冲突安全得多。 他慢慢退回温泉池,皱着眉头盯着那堆浴袍,中邪了似的弯下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章 初见天魂 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这地方明摆着有问题,他白捡这么一个旅社早就暗戳戳乐呵了,温泉水接近四十度,春天夜里凉,许醉泡在里面舒服地直哼哼,却没发现天色越来越暗,外围的树林张牙舞爪,他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候看了几眼,愣是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很快就陷入了沉眠。 不知过了多久,许醉似是被一阵奇异的触感惊醒,困意全无,他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周围的水好像变了个颜色,翻滚着,像是混杂了浓浓的血液,更可怕的是,水下,分明有一双冰凉苍白的手,握住了他的脚踝,拨弄着他浴衣的下摆…… “啊——”许醉爆发出一阵惊惧的叫声,他看见一团乌黑的头发在水里招摇,于是双脚胡乱蹬了几下便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地往岸上爬,不料那浴衣变得愈发沉重,像是被一双手拽着,死死不放,许醉一狠心,直接扯掉衣带,从浴衣中剥落出来,浑身上下光溜溜地只剩一只裤衩,他慌乱地跑着,也没注意到自己其实上错了岸,他冲进密密的林子里,下意识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湿淋淋的人也从水里爬上了岸,那人穿着夜色一般黑的衣袍,长长的头发贴着面,滴着水,他的步子不稳,一手按着自己的腹部,一手找着平衡,目标直指许醉。 许醉慌了神,拔腿便跑,脚心被地上的石子和荆棘刺破了,他恍惚中看见地上散乱的、硌脚的东西是有着三角空洞的骸骨! 但他不敢停,跑着跑着往后看,忽然没见了人影,正准备歇一歇,一转头,心脏几乎骤停! 穿着紫色和服的女人倒挂金钩,白惨惨的脸几乎要贴着他鼻子,她勾了勾嘴角,缓缓启唇轻呵: “抓住你了。” ****** 唐招提寺的御影堂东面是鉴真墓。 因为去的时候比较早,所以院内也没几个人,许醉明明记得下车的时候脖子上还挂着那块青金石,可是现在没有了。 许醉有点难过,他爷爷说过那是好东西,方方正正的一块,要断级的话,据说是最优品质青金石级…… 这玩意儿是很早以前人家典当过来的,好几十年了,爷爷走之前说那人估计不会再回来了,玉又得要靠人养,于是就将这块青金石给了许醉,许醉一戴就是十几年,如今莫名其妙在异国他乡搞丢了,说不气是假的。 但没有办法,都是人造的孽。 许醉对着天跟爷爷道了几句歉,便离开了唐招提寺。 …… 梦到白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让人悲伤,许醉怅然若失地睁开了眼,昏黄的光晕让他脑子顿了几秒,然后哆哆嗦嗦坐起身。 他这是在哪里? 微微一侧头,魂差点没吓脱体,紫色和服的女人,晃晃摇摇的卷发,大姨妈色的口红,眯起的狐狸似的眼正盯着自己,葱玉般的手指夹着烟,整个人坐在栗色的桌子上,显得美丽又诡异。 这是什么风格?东洋南美混搭?许醉差一点就问出口了,他将身体往后缩,希望自己是一只鸵鸟。 “是他吗?”女人抖抖烟灰,慵懒地开口,眼睛盯着许醉,但却像是在问另一个人。 可是许醉并没有发现别人……不!不对,在他的床头不到一米远的位置,有一个超级模糊的人形似乎在慢慢转过头。 像是绘图软件里图层不断淡化,淡化到百分之十五然后无限放大以致于模糊那样的一个状态。 我去!那是什么?! 许醉吓出一身冷汗,用拳头撑着自己的身体悄悄挪开。 女人嗤笑了一声,道: “胆子这么小?” 许醉吞了吞唾沫,哑声问: “你,你们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 女人微微抬眉,“喏,问他。” 他?许醉看着那团淡化的马赛克,心里一个咯噔,并不想和他进行任何形式的交流。 女人看在眼里,无奈摇头: “他今天为你流了好多血,估计说不了话。”女人吐了口烟,烟灰簌簌洒在地上,她睨了一眼,嫌弃地一捏,那烟屁股顿时化成一缕青烟,俶尔消散。 许醉看在眼里,心知这女的不是活人。 “我不懂。” “你好无情。” 许醉冷汗涔涔,只想离开。 “那个……” “嗯?” “我可以走了吗?” “走?” “啊。” “做梦吧你。” “……” 许醉想为自己的自由讨回公道,忽然看见那“人”站起身来,许醉立马噤声,缩回床角,他从这一刻开始决定装熊。 那两只怪物似乎在进行亲切友好的交谈…… 许醉有点懵,再次抬头的时候,正好对上那“人”淡化到几乎没有的眼,他被盯得心里发毛,只能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悄悄转移视线。 “行了小子,跟我走。”女人从桌子上滑下来,朝许醉勾勾手,径直走出了房间,一身深紫色的和服愣是让她穿出了一种秀兰邓波儿的俏皮感。许醉不敢耽搁,虚浮着步子跟着出了屋子。 屋外无风无月,也不见星子,许醉觉得这地方邪门儿得很,一步三回头,好不容易跟着女人来到了另一间屋子,却看见了自己为之懊恼了半日的宝贝—— 青金石。 “我的!”许醉惊喜,正要冲上去,结果还没迈出步子就被一股力拽了回来,直直撞在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上,许醉双手往后扶了扶,忽然觉得不对劲,这玩意儿过于冰冷,冻得他浑身打颤。 “啊!”待看清背后的“物件”,许醉又不争气地惊呼出声,他刚才撞到了那团马赛克。 竟然能摸得到…… “他让你别碰那东西。”女人幽幽出声,伸手点了点青金石,四周泛起层层青色的波纹,许醉这才发现青金石被某种气体保护着。 “这是我的。” 女人不以为然地晃了晃脑袋,“他能感应到它,说明它不属于你。”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玩意儿是他的。”女人停了几秒,又说,“当然,这东西能在你身边待那么久,说明你们有点缘分,但从现在开始,你们之间就算有缘分也只能是孽缘。” 什么乱七八糟的…… 许醉深吸一口气,虽然很不情愿,但今天算是被吓怕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找了你很久。”女人指了指许醉身后。 “嗯?” “准确地说,是我们找了你很久。” “为什么?”许醉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能让人看得上,除了那一大笔保金和一个岌岌可危的当铺,他只剩脑子里那么点丢人现眼的精神财富了。 “我们不是人。” 虽说这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但从当事人口中听见这句话,该恐惧还是得恐惧。 “不过你不用怕,我暂时还不想杀掉你。” 许醉:“……” 紫衣女人翻了个白眼,继续道: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分天、地、五行,七魄为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肉.体死后七魄随之消逝,剩三魂,我们被抽走了地魂和五行,只剩下天魂。” “哦。” “懂了?” “大致懂了,你们的生存状态……额,我是将这种存在比喻成生存状态……简称为‘天魂’,是这样吧,虽然我不是很理解。” “不理解没关系,反正你对我们来说的价值只是触发一些线索。”女人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接下来的日子里,你得帮我们解开一些谜。” “我又不是什么偷窥狂,对你们更不感兴趣。”许醉的语气差到爆,想到自己的阴阳眼,忽然感觉到一阵天大的压力。 女人挑眉,朝着许醉诡异地笑了笑,伸出长长的指甲,往自己润白的胳膊上割了一道口子,沉甸甸的血汩汩地往外流,像是划破了肚子一般汹涌,她挑了一点血,往自己唇上狠狠地抹了两下: “考虑一下?” 许醉咬紧牙关,悲壮地点了点头。 似乎是错觉,许醉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笑。 ****** 因为紧张再加上一整天都活在恐慌中,许醉睡得不安稳,夜里迷迷糊糊的,脑子也不太舒服,以为自己跌进了一锅滚烫的汤池里,浑身上下热得难受,忽然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贴上了自己的额头,看不清楚是什么,反正人已经抓着那个东西不松手了,咕哝了几句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得早,身体倒不难受,只是心脏可能不太好…… 冰冷的指腹划过脸蛋,然后两根指头轻轻的捏了捏,如同在包一只饺子,许醉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脸皮狠狠地弹了一弹。 许醉只瞄了一眼,没敢出声,闭上眼睛装睡,万一那人满足完自己的恶趣味之后过一会儿就走了呢。 男人的轮廓半倚在榻边,手肘就放在许醉的枕头边,半靠半环抱着,姿势暧昧,霸道而又骚气。 “醒了?”这是刚劲而又柔和的问候,许醉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悄悄睁开眼,只见昨夜百分之十五淡化的“图像”现在已经恢复到百分之五十了,隐隐约约能看得清眉眼五官和衣着。 这个“人”并没有对刚才逾距的恶劣做法感到一丝一毫的抱歉,反倒将头凑得更近了些,就像是在痴迷地闻着许醉脖子上的味道。 许醉皱了皱眉,于是他才慢慢移开。 披头散发的,不过这头发散在肩背上还挺整齐顺滑,眉骨高挺,眼睛细长,柔中带刚,气质凌厉,薄唇微凛,脸型是那种典型的古风美男风格,倒是个长相极好的“天魂”,身上穿着黑底的长衫,带点中国风又有点和风,衣边上似乎勾勒了一些白色的花纹,也不知道平时是不是喜欢玩那劳什子cosplay……完蛋,他站起来了,靠,靠,靠,不得了,这人怎么这么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章 两只天魂 身为男人,许醉悄悄感受了一下,这人怎么说也有一米八八吧,吃什么长大的…… 他的腿软了软,记忆渐渐清晰,昨夜,在水里拉扯他的,不会就是这家伙吧? 被他触碰的感受依然很清晰,许醉下意识看了看自己被窝里瞬间垒砌好的金字塔,莫名感到一丝羞涩和恐惧。 他怀疑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 …… “那个,我想换件衣服,您避一避?”许醉试探着问道,本以为这人会生气,却只见他轻轻地挑了挑眉,然后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许醉揉了揉被他捏得发烫的脸,恐惧有增无减。 等换好衣服推开门,才发现那家伙在门口乖乖候着,眉眼间都是那种捡到便宜的笑容。许醉心中一阵恶寒,清了清嗓子: “我好了。” 男人笑了笑,突然上前将许醉抵在门上,后者弯曲着指头死死扣住门上的把手,屏住呼吸。男人一只手按在门上,将身体往前倾了不小的角度,下巴搁在许醉眉心,柔柔地蹭了蹭,这才意犹未尽地往后退了一步,示意许醉跟着他走。 许醉刚想把他推开,却突然想起昨天装怂的决定,于是做出一副不敢反抗的模样。 长廊里有沉重的古木气味,春日细小的白花散乱两旁,许醉整个人醉在一阵幽冷的香气中,被之前的亲密举动搞得脑壳痛,无心赏景,却也受不了那种窒息的沉默,于是壮了壮胆向那逐渐清晰的轮廓问道: “怎么称呼您?” 高个子的脚步明显顿了顿,道: “燕逐雪。” 紧接着许醉眼前便奇迹般出现了唐楷描成的陈白字体:燕逐雪。 名字倒是个好名字,只不过人八成不是什么正经人。 很快,绕过弯弯曲曲堪比拙政园的回廊,许醉终于来到了最初的小茶居,待燕逐雪掀开帘子,许醉就看见紫衣女人单手撑在柜台旁和老头说笑,身边还有那头几乎得了帕金森的鹿。 许醉黑了脸。 这头鹿竟然还敢出现在他面前…… “臭小子,过来坐,有樱花玄饼,要不要吃?” 许醉本来想摇头,结果肚子正合事宜地叫了一声,他只好上前坐下,呆呆地看着紫衣女人摆弄精致的果冻盘,一条腿落在梅花鹿旁边,被贪婪地嗅了嗅。 “还没介绍呢,来,认识一下,”女人指了指身边的老头,“近藤。” 许醉恭恭敬敬问了句好。 “你后面那位……”紫衣女人挑了挑眉,眼带笑意,“燕逐雪。” 许醉点头: “我刚刚问过了。” “至于我,”女人抿起姨妈色的唇,妩媚一笑,“我叫梁绣罗,你叫我梁姐就好。” “梁姐好。” 梁绣罗莞尔一笑,丝毫不在意小屁孩儿的敷衍。 “行了小子,我们来聊正事。” “如果我不愿意呢?”许醉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莫名其妙被分配任务的感觉糟糕透了。 “我们杀人不犯法的哦~”梁绣罗奸笑着,摆弄着她那基佬紫的袖子。 许醉忙不迭地点头,紧接着面前出现了一本陈皮色的册子,外壳似乎是由什么动物的皮做的,摸起来干涩柔软。 联想到人皮,许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连带着椅子往后缩了缩,这时从他脖子旁伸出一双修长素净的手,因为离得很近,许醉甚至可以看见他手心的茧,一阵幽冷的香气也随之而来。 燕逐雪轻轻翻开那册子,指尖往空白纸张一点,纸上随即出现一副黑白图腾,许醉吃了一惊,大概瞄了一眼,忙指向背后: “那个帘子上的图案就是这个!”那个“卫生间”前的半帘。 几人点头,燕逐雪一直都非常沉默,此时开口道: “那是我醒过来以后,身边唯一的东西。” “醒过来,醒过来是什么意思?”许醉不经意地问道,想来也是所谓“天魂”的特殊经历。目光再次凝向那纸上的图案,他忽然发现纸上的图案更加完整,还有边框…… “看上去像是战旗。”许醉起身走到那张帘子前,仔细看了看,正要伸手去碰,又担心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只能怯怯回头,接收到一个肯定的眼神后,这才摸上那帘子。 “你们这里有网吗?”许醉一边观察着一边问道,他得查一查这图腾是哪个朝代的,蹭了考古学课那么久,虽然是半壶水,可也不至于看不出一点点的线索。 许久没听到回应,许醉疑惑回头,只见燕逐雪好看的眉头皱着,嘴唇蠕动,半天开不了口,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怎么了?山里没网啊?” 梁绣罗好笑又无奈地摇摇头,道: “山里的确没网,你要查什么,等回国再说吧,虽然网上也没什么有用的信息。” 许醉点头,忽然听见燕逐雪小声地说了句: “对不起。” …… 夭寿啦! 许醉连忙退后几步:别这样,老弟。 梁绣罗扶额,白眼翻上天,狠狠一跺脚: “打住!” 许醉顿时安静如鸡,委委屈屈地看着她,一句话都不敢说。 “老二你刚才好恶心……行了说正事吧,该让他知道自己有多么幸运了。” 许醉:“……”别闹了,我觉得我可倒霉了。 燕逐雪的身体渐渐恢复,除了周身的线条还有些不清晰外,整个人已经变成了实体,他看着许醉的眼睛,慢慢解释道: “自丘煌纪开启以来,天道异象频频,十二天魂命中各有羁绊,若是不尽快将其羁绊找到并开印,互为羁绊的两方,魂力较弱的一方魂力将慢慢消逝,最终死亡,其魂力会转移到另一方,另一方失去羁绊成为孤魂,永世不得轮回。你是第一个出现的羁绊,也就是第一把钥匙。” 除了某些专业名词不懂之外,许醉已经明白了个大概。 “我只听说过奥陶纪白垩纪石炭纪,可是丘煌纪是什么?”羁绊是什么,开印是什么?孤魂又是什么? 燕逐雪并不急,整个人甚至散发着一种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孤寂美感,继续讲述: “丘煌纪是在天魂经历第二道刻痕后开启的阶段,一纪不过千百年,与你所说的地质阶段并非同一事。” “刻痕是哪儿来的?” 梁绣罗冷不丁冒了一句: “老天赐的。” “那,那你们,多少岁了?”许醉恍惚,面前似乎是两尊埃及法老。 “按刻痕来算,我们俩至少是宋朝以前的人,不过每隔一纪会失去之前的记忆,我们现在的记忆只能从民国初期开始。” “你们说的天生异象是什么意思?世界末日吗?” “不清楚,不过有可能会造成时空混乱,比如说原本生活在五代的人,因为遇到了漩涡,直接穿越到现代的自己面前,然后两两相望,一起魂飞魄散,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吧。”梁绣罗比划着解释。 “……” “我们为异象而生,生来为阻止异象,一切顺其自然,前提就是找到羁绊。”燕逐雪说。 “有那么玄吗?”许醉苦笑,只当自己听了一个神话故事,但一想到这一两天发生的玄乎事,脑子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劝自己相信。 这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啊。 “我大概明白了,可是你们是怎么确定,我就是燕,额,燕先生的羁绊的?靠那块青金石?” 一旁的梁绣罗忽然诡异勾唇,四根手指并起来放在唇上做作地笑,咯咯咯咯: “这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哟。” 许醉不解,又看着燕逐雪,只见后者不知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得有些渗人,而后转头半解释半安抚地对他说: “这事我们私下谈就是了。” 私下……直觉告诉他,私下和燕逐雪待在一起绝对要吃亏。 ****** 午时刮了一阵风,露台上晾着的枕巾被吹走了一张,何索寺穿着人字拖绕了很远的路才从对面おばさん家捡回来,下楼的时候他的脸上多了一副战术护目镜,手里提着一只不算小的迷彩箱子,全副武装。 只不过这一套装备都是山寨的。 而他自诩性感的络腮胡给一身的干练装束平添了一份骚包。 四个小时前他收到了一封信,信上的字好看到让他感到不爽,大致瞄了几眼,他的目光被一行字吸引住了: 4月4日18:00以后会发生月全食,观测地点:唐家小筑。 何索寺忽然不膈应楼底下那辆该死的车了,即使那个臭小子到现在都没回来。 “喂,山猫。” 电话里传来打哈欠的声音,紧接着是拖鞋在水泥地上摩擦的沙沙声。 “你打扰到我睡午觉了。”电话对面的人说。 何索寺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一边骂道: “睡个屁!把设备弄好,然后迎接你大爷我的归来。” “早准备好了,晚饭吃什么,兰州拉面还是贵州花溪米粉?”山猫顿了一下,声音懒洋洋的,像是缺了三四天的觉。 “你看着办,别放辣就行。” ****** 山路曲曲折折,晨间的雾慢慢化成水珠儿,打湿了小径上窄小的石板,下山的路很滑,两只魂没有任何障碍地在林间穿行,梁绣罗上蹿下跳,一会儿在树上吊着催促许醉,一会儿又跑得没影了,真是个奇怪的女人。 许醉的鞋有点滑,一路上摔了好几次,起初燕逐雪也没有在意,慢悠悠地散步,后来可能是看不下去了,于是抓过许醉的手,牵着他走。 虽说是魂,可是掌心的温度却不低,也许是因为魂力渐渐恢复了,可以很好地控制自己的体温,他把许醉冰冷的手背握在手里,一言不发。 梁绣罗假装没看见两个人亲密的动作,偷笑了两声,又消失在了树影之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章 解锁新技能 “谢谢。”两个大男人牵手什么的实在是过于娘炮了,许醉很不愿意,但也没有拒绝,毕竟他现在的设定是个怂包。 他们很快就到了机场。 许醉坐在飞机上,手里是一个本子一支笔,全程一言不发,紧紧盯着推车过来的漂亮空姐,紧张程度不亚于看见了鬼,当空姐终于路过他身边,在他桌上放下今日的午餐时,他才松了一口气。 “喂,用不着这么紧张吧。” “我以为他们能看见你们。” 梁绣罗倒挂在机舱置物架上,一晃一晃,如她所言,没有阴阳眼的人无法看见天魂。 而燕逐雪还是那一身松散的黑袍子,整个人散发着冰冷的气场,抱手靠在他的座位旁,一动不动,空姐路过他身边,推车车身穿透他微微弯曲的膝盖,画面冲击力极强,许醉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习惯。 燕逐雪这家伙现在看起来冷冰冰的,脸上像是罩了一层乌云。许醉心想:明明他们两个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不是这样的……老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 许醉正想开口,忽然发现身边的大肚子乘客正用怪异的目光看着自己。许醉回忆起自己方才莫名其妙对着空气说话,想必人家已经怀疑自己是个神经病了。 他稍微遮了一下,在纸上写下自己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是你的羁绊? 他将小本本放在折叠桌的一侧,用手肘轻轻戳了戳燕逐雪。 男人回头,瞄了一眼纸上的问题,好长时间没出声。 许醉以为自己问错了话,冷汗马上就冒了出来,可是下一秒燕逐雪开口道: “我梦见过你,只记得你大腿内侧,有一块胎记。” 胎记? 许醉难以置信,甚至想扒掉裤子好好看看。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身上有胎记? 许醉艰难地在纸上写道: 你确定?我怎么不知道? “你泡在我的血里,胎记会显现的。” “……” 服了。 行吧,既然是为了找胎记,那我就姑且忘记你那天在水里扯我衣服的事情。 很快航班就到站了,也许是因为许醉下飞机的时候还畏畏缩缩的,东看一眼西看一眼,确认真的没有人能看见自己身后的两只天魂才放开手脚,好不容易迎着冷风坐上了机场出租,结果刚关上门一回头还吓了一跳,梁绣罗和燕逐雪已经悄无声息地穿透车门上了车,一个坐副驾驶,一个坐在他旁边。 许醉抚了抚自己的心脏,长吁一口气: “师傅,去火车站。”他现在有些自暴自弃,就是因为那两个家伙,他现在不仅没有回去挪车,还跟姑父撒了一个谎,说自己会去北京玩一段时间。 那辆车的车钥匙他也上交给了组织(梁绣罗),组织说会帮他还…… 他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脸,忽然发现车久久不曾开动,正诧异,忽然听见前方传来一个沧桑的声音: “没交学费叫什么师父?” …… 眼前的人戴了一副金丝边眼镜,许醉一看到他脑子里就蹦出来四个字: 斯文败类。 这个男人穿了一身中山装,脸很瘦,几乎能看见嶙峋的骨头,皮肤苍白,脸上带着难以捉摸的微笑,把着方向盘的手有节奏地敲击着,腕上锃亮的表晃着刺眼的光,许醉差点以为自己要瞎了狗眼。 “还生气呢?”中山装偏头看着副驾驶,梁绣罗两手抱在胸口,偏头看着窗外,一声不吭。 “绣——” “行了,开走吧,回去再慢慢说。”梁绣罗打断他的话,许醉眼前一花,只见梁绣罗转瞬之间就换了一身宝蓝色旗袍,肩上披着不知什么动物的毛皮,贵气得很,回头一笑,倒是和中山装十分搭调。 中山装松了口气,笑着发动了车子。 再一想身边的古风美男,许醉突然怀疑他们只不过是二次元爱好者。 紧接着,那中山装抛了一个黑色的MP3给许醉,上面还插着耳机,许醉翻来覆去看了看,问道: “什么意思?”他望向燕逐雪。 燕逐雪话不多,能用手绝对不用口,他头微微抬了抬,许醉就明白了,戴上耳机点开了MP3里唯一的音频。 车子开了没多久就突然停了下来,许醉睁开眼,把耳机扯掉,茫然地望着燕逐雪,后者比划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然后指了指前面。 许醉往前望过去,突然发现原来的绕城高速已经变成山林野路,车子困在老林里,前后都没路了。 “怎么了?”许醉觉得气氛有点怪,三只魂都不讲话,周围的树们阴森森的,莫名有点像之前在奈良的温泉外景。 许醉对那里没什么好印象,于是正襟危坐。 安静着,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如同婴儿啼哭,伴随着幽幽的笛声,许醉一个激灵,连忙抓紧了车门把手。 燕逐雪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什么声音?”许醉皱眉,小声地问道。 “不想让他找过来就闭嘴。”中山装开口了,许醉侧过身,看见他握在方向盘上的手绷地老紧。 恐怕是个厉害的怪物。 明明是在车内,许醉却蓦地感受到一阵阴凉的风,鸡皮疙瘩掉一地,紧接着,前方的树丛开始晃动,三四个穿着带血囚衣的人戴着镣铐,面色惨白,缓缓向他们的车走过来。 “几只小鬼,汗青,你惹来的,你自己解决了。”燕逐雪两手抱在胸前,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中山装皱眉下车,从梁绣罗手里接过一把枪,几下上好膛,小小的一只,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脚铐的撞击声,一下一下,几乎撞在许醉的心弦上。只见那几只“小鬼”见到中山装下来,几欲发狂,张牙舞爪地朝他扑过去,中山装一脚踹开一只,另外几个伸出尖利的指甲去划他的脖子,凄厉的叫声经久不绝,场面一度十分血腥。 许醉几乎要被这诡异的场景吓晕过去,他半个身子都软了,瘫在座位上,动也不敢动一下,额头上都是密密的冷汗,脑子里盘旋着小时候看《一只绣花鞋》那会儿的背景音乐。燕逐雪看不下去了,变出一只眼罩给他。 小可怜哆哆嗦嗦戴上,然后又赶快把耳机戴好,随便按了一个键就开始播放,也不知道中山装是什么样的恶趣味,竟然喜欢听如此悲凉高亢的唢呐,许醉听着大红喜轿高高抬,女儿远嫁琼楼阁之类的曲子,慢慢地在心底哼唱起来。 没过多久,眼罩被人扯下来,许醉猛地睁开眼,惊呆了。 直到那个苍白的中山装被男人拎了回来,许醉才意识到刚才发生的事情: 自己只是无意间在心里哼了个调子,整个画面就变了。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突然变成婆媳苦情剧,中山装嫉恶如仇的眼泪变成哗啦啦的面条,就这么跪下去和那几只小鬼握手言和抱头痛哭了,嘴里还哭喊着什么你们做鬼的也不容易我们要为了建设大同社会而相互体谅…… 搞什么?! 最开始出现异样也是这样,因为旅店老板打了一个电话,他的心情就顺其自然地发生了变化……然后心里哼着的调子也顺便变了,发生的事情也变了! 许醉的脑子忽然变得超级灵光,联想到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除了这两件,之前在老家那边也有发生这种怪事……只不过因为转圜不太明显,所以一直没在意。 这样看来,果然是因为自己! “天啊。”许醉的表情立马变得很古怪。他不顾燕逐雪异样的目光,盯着中山装看,那人好像渐渐回过神,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他用湿纸巾狠狠地擦着手上的血污,这是刚才和几只小鬼“哥俩好相互体谅”的时候蹭上去的。啊好嫌弃自己! 车开着,许醉咸鱼一般摊在车上,从前他是真咸鱼,现在却是一条披着咸鱼皮的小机灵,他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想着再多等等,万一这种事情继续发生,他就要采取措施了。 大脑保持着高度的紧张,耳机里播放的东西很奇怪,继唢呐之后,十多分钟以来都是呜呜的风声,他听得几乎要睡着,好不容易一阵金属敲击声将他震醒,却发现车已经停了,车上只剩他和燕逐雪两个人。 许醉感觉到一阵麻痒从他的颈窝一直延伸到脊背深处,他竟然歪倒在燕逐雪身上,那个家伙还顺便抬起胳膊搂住他的腰,姿势暧昧,好不尴尬。 他脑后松松地扎了一个髻,多余的头发垂在两侧,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竟然还有一丝乖巧。 “你刚才一直盯着汗青看。”燕逐雪面上带着假笑,这语气就像是逮到了老婆出轨的证据却不敢说。 “啊?哦,他,额,刚才挺怪的哈。”许醉想起了自己那种能力,尴尬地解释。 “唔。”男人发出这个音节,也不知道信不信,或是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许醉头疼死了,这个人简直有毛病,在别人面前爱装出一副生人莫近的高冷样子,一到只剩他们俩的时候就开始动手动脚。 “这是在哪儿?他们人呢?”许醉僵硬地支起身子,压下和燕逐雪独处一室的恐惧,揉了揉眼睛,问道。 燕逐雪不情愿地收回手,道: “汗青去取票了,绣罗在车顶。” 许醉哦了一声,一边沉浸在对方忽然变得黏腻沙哑的嗓音中,一边顺手按了暂停键,又突然顿住,摆出一副惊恐的表情: “活人不是看不见你们吗?那他开车……还去取票……”随便想想都是一场灵异事件。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章 十二天魂 燕逐雪趁机又将胳膊伸到许醉身后,那双好看的眼露出犯规的萌,他说: “我只是因为力量还没恢复,所以才不能随意转换实体和虚体的状态,绣罗喜欢换衣服和攀爬,被人看见很麻烦所以切换成虚体……汗青要开车,当然得让人看见。” 许醉明白了……但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背后有东西在刮他的尾椎! “那驾照呢?考驾照需要……”话未尽,燕逐雪已经变出了一张卡,上面写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居民身份证”。 许醉屁股发麻,从燕逐雪手里夺过身份证,顺便躲开那几根不老实的手指,翻来覆去看了老半天,憋出一句: “你找谁办的?这都能作假?” “……” “……” “不是假的。” “不是?” “在这里生活没有证件不方便,虽然大部分时间里我们根本不需要用到,但有总比没有好。” 见许醉还是一脸懵逼,燕逐雪勾唇笑道: “从孤儿院出来的人,这样的身份比较好说清。” ****** 漆黑的屋子里,七八十年代的躺椅上躺着一个男人。 他戴着眼罩,鼻子里发出细小的鼾声,不一会儿,门外轻重不一的脚步声愈渐清晰,灯被打开的那一刹,他依旧一动不动。 “哟,江爷这是把防空洞当窝儿啦?”这是进来的人里较壮的那一个,一边环视房间一边大步踱着,一身腱子肉,右眉毛上有一道陈年的疤,脸上的肉紧绷着,分明来者不善,却偏偏要装出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另一个男人站得远远的,隐藏在黑暗里。 江爷的呼吸声重了些,眼罩动了动,紧接着那眼罩的缝隙里钻出一只大拇指粗的东西,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只带斑壁虎。 壮男皱了皱眉,没在意,接着说: “上个月28号,我们安排在华北机械工厂的人被抓了,是江爷您干的吧?” “协议上白纸黑字明明白白,我们出力您保密,江爷这是要单方面毁约?” “再装死,老子弄死你!”他一手叉腰,一手食指几乎要戳上江爷的脸。 见椅子上的人仍然一动不动,他沉不住气了,正要伸手去拽江爷的领子,却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忙将手甩开,只见那壁虎不知何时趴在了他的袖子上,眼睛泛着冷冷的光,尾部突然一抽,仿佛是从那人肉里□□似的,带出了一长条热乎乎的血珠子,半分不漏地洒在他自己的衣服上。 “你!你这畜生!”他狠狠一甩,壁虎却像生了根似的怎么都甩不开,接着,他听到一声冷笑: “呵,我毁约?那批假缅甸玉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先来找我了。”眼罩已经被取下来了,江爷睁开眼皮,两只灰色的瞳紧紧盯着他。 “这损失,你这条贱命赔得起吗?” “你……” “我?你想说什么?你以为我眼睛瞎了就分不清真假了吗?我眼睛再瞎,也比你这狗眼看得清楚!”江爷眯着眼,轻轻拍了三下手背,那蛰伏的壁虎突然窜上壮汉的脸,尾部一扫,竟直直戳进了他的眼睛,他惨叫连连,捂着眼睛倒在地上,壁虎的尾巴似乎越伸越长,伸进脑子里,男人终于不再挣扎…… 屋里静的可怕,江爷拍了拍手,说: “去处理了。” 隐藏在黑暗里的人上前一步,抬起头,露出一张秀气斯文的脸,默然将壮汉的尸体拖出了房间。 ****** 站在山下,许醉抹了头上一把汗,他原本以为经过时代的发展,即使是山顶洞人也能习惯高楼大厦,可是事实并非如此,梁绣罗说她对甲醛的味道非常敏感,周汗青说他无法习惯空调,燕逐雪说他无所谓,反正他大多时候都住在奈良(春日山上),于是他们选择住在山里。 山里,他简直要疯了。 “爬上去?我爬上去?你们倒是可以飞檐走壁,我呢?”他问过了,这地方没有缆车索道之类的东西,一想到之后的日子他每天要在这六七百米的山里爬上爬下,许醉眉头都要皱成横断山脉了。 他忽然想回家。 “我不干了,你们自己玩儿吧。”许醉一屁股坐在地上,累瘫的身体软成一堆烂泥,他把兜里的MP3拽出来,也不知道是在和谁置气。 他承认,来之前他还兴致勃勃,毕竟发掘了一项新技能,但任谁戴着耳机听了三个小时金属敲击金属的声音都会变得很烦躁的吧。 这还不够,周汗青说他还有很多,什么风吹经幡的声音,大海的声音,云朵亲吻月亮的声音,以及第一套中小学生广播体操的录音。 神经病。 “你们究竟想干嘛?”许醉发誓这是他这几年来发过的最大的火,生活在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中间,被要挟被绑架,被告诫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被控制着行动,这哪是一个正常人该过的日子。 梁绣罗蠕动了半天嘴唇,闷闷道: “我们要是知道这种奇怪的声音是什么,干嘛还要找你?况且,你是找到其他羁绊的第一把钥匙,按道理来说,也只有你能发现线索。” “我能发现什么线索?”许醉瞥了一眼MP3,“就凭这些莫名其妙的音频,青金石,还有那张战旗就能找到你们的羁绊了?我看你们还是死心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别到时候人找不着自己先被弄疯了,不是说力量弱的一方才会完犊子吗?反正你们的力量本来就比一般人大,变成孤魂野鬼这类事也不会发生在你们身上。” 此话一出,三人静默。 周汗青的脸僵硬了,本就惨白的皮肤突然变得极为渗人,许醉亲眼看见他整个人的皮肉迅速枯萎,簌簌掉落在地上,剩下一摊白骨,空洞的口努力张合,他说: “这就是人死之后的样子,你愿意看吗?” 梁绣罗叹了口气,背过身不语。 许醉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一只大手捏住,几乎喘不过气,他瘫坐在地上,明明面前的情景很可怕,那腐烂成尘的血肉在地上堆着,白骨森森,他却像是魔怔了一样,根本移不开眼,直到有一片手掌覆在他眼前,盖住了一切,他才慢慢回神。 “周汗青,够了。” 许醉被圈在燕逐雪臂弯里,久久不发一言。 周汗青的尸骨突然飘起,转瞬之间又变回那个穿中山装的男人,他脸色也一点都不好,不过也许是因为之前丢了脸,留下一句话便消失了: “这种话我不想第听到第二遍,不然上了山自有人会收拾你。” 梁绣罗给燕逐雪使了一个眼色,之后也凭空消失。 许醉的憋屈和愤怒迟迟无法发泄,闷在心头难受极了,那直观恐怖的一幕的确深深印在他脑子里,但他依然不觉得帮几个灵魂找人属于一个公民该负的社会责任范畴。 要是可以利用那种能力,岂不是可以摆脱他们的控制…… 许醉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山的,反正两眼一抹黑,醒来的时候人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环视四周,半晌说不出话。 这大厅里坐了十二个人,跟后宫似的。 还绕成环形,八成是模仿联合国圆桌会议。 看到自己坐在中间,许醉的郁郁寡欢一扫而空,内心竟然还有那么一丝丝诡异的满足。 …… 燕逐雪、梁绣罗和周汗青也在里面,所有人都严肃得不得了,像是在开追悼会。 燕逐雪看了他一眼,嘴角扬起笑,竟然明媚地让人心中一暖。许醉决定利用他摆脱现状,不好意思地埋下头,手也不知道往哪儿放。 “介绍一下你自己吧。”许醉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个西装革履的精英男。 愣神之际,只听得梁绣罗一声咳嗽,这才赶紧回话: “我叫许醉,24岁,性别男爱好女,研究生没毕业,家里没有别的直系亲属,暂无可靠经济来源。” “……” 许醉端端正正坐在红木椅子上,像个被审讯的犯人。 “许先生,我们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到你,你现在应该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了吧。” 许醉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现在我们会问你一些问题,你如实回答便可。” “青金石是怎么到你手里的?” 许醉想了想,说: “是很早以前人家典当到我们家当铺里的,不过那人再也没回来拿,按照协议,这东西十五年无人赎回,当铺就可以自行处理了,我爷爷懒得花钱送我生日礼物就把青金石给了我。” “具体年份呢?还记得吗?” 许醉苦想了一番,说: “大概是我上幼儿园大班的时候吧,太久了,记不清楚。” “所以是巧合咯?我就说这条线根本查不到什么,换个问题问。”梁绣罗朝许醉抛了个媚眼。 精英男想了想,继续道: “你为什么会去奈良?” 许醉想到死去的亲人,不禁皱眉: “这是私事。” “在我们这里没有私事,许先生,每一个线索都很重要,我们快没有时间了。”精英男摊开手,左手溜溜地转着钢笔。 许醉不满,却并没有隐瞒的必要,叹了口气道: “我有亲戚去世了,大师说要把骨灰和安息符埋在他生前去过的最远的地方,所以我就去了奈良,可以了吗?还有问题吗?” “大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章 大师或坐穿牢底? 所有的人都像是来了兴致,纷纷坐直了身子盯着许醉,看来他们对这个大师非常感兴趣。 也罢。许醉接着说: “他是我家乡小镇上寺庙里的大师,我也就见过他几次,多的就不知道了。” “他和你那个亲戚熟悉吗?”精英男问。 “我不知道,我平时都在外面上学,不经常回去。” “傻小子,我们得去会一会那位大师了。”梁绣罗两手放在桌面上,认真地说。 许醉不解: “怎么了?他有什么问题吗?” 声音从背后传来,许醉还没来得及往后看,那椅子就自己换了个方向。 面前的人穿着袈裟,脖子上戴着念珠,头发还是有的,短短的一寸,他道: “当然有问题,”他手中凭空变出一张符纸,“安息符从来都要放在死者的棺椁里,葬在生养他的地方,叶落归根,为的是让魂灵安息在故土,贫僧可从未见过将安息符埋出国的,魂魄四处漂泊,谈何魂归故里?” 许醉心中一颤,突然站起身: “此话当真?” “出家人不打诳语。”和尚对人质疑自己的业务能力感到不满。 许醉气得浑身发抖,怒骂: “狗和尚!江申要是成了孤魂野鬼,我让你坐穿牢底!” “……” 梁绣罗扯住面如菜色的和尚的袖子,安抚道: “他大概不是在骂你。” “……” ****** 带着一个出行只能靠交通工具的大活人,不愿意随意耗费魂力的十二天魂纷纷化成实体。因为剪刀石头布输掉了,梁绣罗不情不愿地装扮成良家少妇,认命地坐在驾驶员的位置开车: “说好了我只开两个小时,下一个是谁你们自己定。” 他们分为两辆商务车,许醉坐在最后一排,身边都是自己不熟悉的,想想都觉得烦闷尴尬,于是飞快举手: “我,我开吧……梁姐你要是不想开,现在换我都行。” 梁绣罗哈哈笑了几声: “算了吧小子,你还是和他们熟悉熟悉,毕竟以后的日子大家要同甘共苦,你说呢?” “你嫌弃我?”说话的是坐在许醉身边的小年轻,看模样也就和许醉一般大,粉色卫衣加破洞牛仔裤,脚踩帆布鞋,最最惊艳的是他一头的白毛,一看就是个不良少年。 许醉心里的确有点嫌弃。 “我不是我没有。”许醉希望自己变成一只肥胖的鸵鸟。 “那你怎么不愿意挨着我坐? ”小粉红脸都要凑过来了,声声质问直击人的心灵。 许醉感到恐惧,他向来不合群,尤其是在那些走在潮流前沿的同龄人中……即使他明白,这小粉红恐怕也是个老妖精。 “我……” “镜湖。”中间的座位只有燕逐雪一个人,他一发话,那跳脱的小粉红便撅上了嘴。 “二哥~我就逗一逗他嘛。” 燕逐雪从头到尾都没回头,但由于个子很高,即使被靠背挡住了,许醉也能看见他的耳朵。 耳尖怎么是粉粉的? 他的力量似乎恢复了,阳光从车窗射进来也能看见影子。化成实体自然不能再玩cos,他穿的是极为低调的黑色风衣,头发也收了起来,换成利落的短茬,光线下泛着微微的银光,看上去特别好摸,跟狗子一样…… 回忆起这些日子,有外人的时候燕逐雪通常都这么沉默严肃。不过一逮着机会就喜欢捏捏他的脸,或者拽他的手指玩。许醉之前是为了习惯讨好他,于是也不怎么躲,现在多了一桩江申的事,于是承受这些骚扰就显得非常有必要了。 许醉的胡思乱想被梁绣罗的声音打断: “你二哥他向来无欲无求,这下子终于找到点人生价值了,自然不能让那小屁孩儿被别人玩儿。” 小粉红耸耸鼻子,瞄了瞄愈发窘迫的某人,说: “既然如此,本大爷就不逗你了,我叫杭镜湖,你可以叫我九哥。” “九哥。”许醉规规矩矩喊了一声,看来这十二天魂还排了顺序。燕逐雪是老二,杭镜湖是老九,看梁绣罗那架势估计是个大姐大? 噫,是个狼人。 “副驾驶是三哥周汗青,你已经认识了,这是五哥君益怜,这是小十一,白忘勤。” 许醉恭恭敬敬给二人打了招呼,白忘勤浑身散发着机关干部的气质……那老五倒是看着挺年轻帅气,亲和力爆棚,见谁都一副乐呵呵的模样,不过那嘴角越看越像是做过微笑唇…… 许醉不再纠结微笑唇或者玻尿酸的事情,他问: “那梁姐呢?” …… 气氛陡然变冷,杭镜湖悄咪咪地比了个“十二”,把许醉吓一跳: “十二?不会吧?” “事实就是如此。”杭镜湖超小声,生怕梁绣罗听见。 “为什么?” 杭镜湖伸了伸脖子,见梁绣罗正专心开车,便憋笑解释: “见面会那天她生理期,没来,我们按到场顺序排序,她当然就是最后一个了,但她死活不同意,非要我们叫她姐。” “……” ****** 时代变了,何索寺这么对自己说。 山猫在电话里说过他买的是学区房,但何索寺怎么都没想到,这年头连小学附近都开始兴起学区房了。 他还以为是高中来着。 进了屋,何索寺把东西放玄关里,鞋子一脱穿着山猫的拖鞋就走了进去: “你还真行,你就不嫌闹腾?” 山猫从锅里夹出几个蒸土豆,说: “还行,不算太闹,等我以后有了儿子,就让他在对面上学。” “啧啧啧,不得了,志向远大,大爷我十分佩服。”何索寺皮糙肉厚,剥了皮儿就往嘴里送,“你买了房还有个屁的钱,养儿子,算了吧,还房贷都够呛。” 山猫无所谓地摇摇头: “我就乐意花自己的血汗钱。” 何索寺一巴掌拍在山猫脑袋上: “你骂我呢!” 山猫躲出厨房,一边走一边说: “我可不敢。” “说真的,猫儿,我干完这一票,立马金盆洗手!” 山猫叹了一口气,指着米粉说: “快吃吧。” “你不信我?” “我信啊。”我信你个鬼。 “那你唉声叹气干什么?” “何大爷,您每一次都说要金盆洗手,可哪一次说话算话了?”手是洗了,然后东摸一下西摸一下,又是一屁股灰。 “我不是要还债吗?” “还完了吗?” “还完了。” “那你还干哪门子票?” 何索寺沉了沉眼,自暴自弃地说: “老子的娘被金发绩绑了,他要一百万。” …… “我真是…我不是说了报警吗!你怎么还跟他耗?他就是一神经病你不知道吗!”山猫摔了筷子,一张脸气得发青。 “他知道我年轻那会儿的事!要是被他抖出来,老子下半辈子就得进局子!” “他那样的人最得寸进尺,在你这里得了一次好处就会筹划第二次!我以前让你自首你不听,这下闹大了,摸着你自己的良心说你对得起谁!” “山猫!” “别叫我!” 何索寺突然软了声音: “山猫,你行行好,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我保证!”他拍拍胸脯,那模样比真金还真。 山猫气恨着何索寺的不争气。 ****** 许醉再一次回到家,恍若隔世,只不过因为带了目的,走在路上都不太敢抬头,怕遇上七大姑八大姨说不清楚,更怕让他姑父晓得。本就不大的屋子被十多个人占得满满的,跟开大会似的,真是有苦说不出。 “寺庙离这里不远,开摩托车十多分钟就到,你们想什么时候出发?” “附近的监控有几个?”精英男坐在沙发上问道。 许醉刚想说他咋知道,结果坐在角落里的一个花裤衩就开口了: “出门左拐两百米的政府大楼附近有四个,公安局在更远的地方,去寺庙的路是往南走,可以避开。”他把手提电脑合上,抬头递给许醉一个标准的微笑。 戴个黑框眼镜,大概是个高调的IT男。 精英男发话: “既然距离不远,为了节省时间,我们会直接带你飞过去。” “飞?”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老二,交给你了。” 燕逐雪点头,不发一言。 下一秒,许醉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捆住了,一阵天旋地转头昏目眩之后,他再次站稳,却发现此刻已身处某个天井内,往外走了几步,原来已经上山进了寺庙,此时应是某个偏殿的后院。 靠,还能瞬间移动?! 燕逐雪出现在他身后,除了他还有那个精英男。 “忘记介绍了,我叫江衡。” “你好。”许醉和他握了手,“其他人呢?就我们三个?” “还有我。” 只见石梯处走上来一个人,许醉定睛一看,这竟然是那个和尚,不过他现在换了便装。 江衡解释道: “季尊是这方面的专家,我们四个一起行动。” “您,您好。”许醉一听到专家这两个字,一股浓浓的保健品塑料感便扑面而来,虽然看上去是那么的不靠谱,但人家研究歪门邪道至少也有个百来年,混成专家也在情理之中。 季尊从外套的兜里摸出四根签,一人一根,许醉接过,发现签尾染上了一截石榴红。 “这是度了佛光的下下签,就算此行遭遇不测,佛祖也会保佑你一条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8章 佛殿塌了! “遭遇不测?”许醉愣了,脑子里闪过年前买的意外伤害险。 季尊迟疑了一下,说: “我们若是出了事还能好好修养等力量恢复,你要是出事就是真的出事了。” “……”忍。 …… 装作烧香拜佛求财求姻缘的样子,江衡和季尊走在前头,许醉和燕逐雪走在后面,也许是因为没什么二人空间,燕逐雪都没怎么调戏许醉,后者胆子大了一点,悄悄地告诉燕逐雪: “我记得普度大师每月下旬都会在大殿内讲经,可是我到现在都没看见他。” 燕逐雪脚步不停,但明显默念了些什么,前方的江衡和季尊转过身看了许醉一眼,点点头。 “你们在做什么?”许醉不解。 “把你说的话告诉他们。”燕逐雪回答。 “还能这样?”这算什么?千里传音? “这叫意念传信,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不过活人有限制,只能和自己的羁绊通信。”燕逐雪突然露出一丝骚气又鬼魅的笑,和他这些天扮演的高冷形象极其违和。 “这么厉害?好啊,回去你教我吧。”许醉敷衍地说。 许醉半路随便抓了一个僧人问普度大师的去向,那个僧人摇摇头说不知道,普度大师也许外出讲学了。 燕逐雪点点头,继续往上走,四人一直走到某个佛龛前,季尊突然抬手,几人对视一眼,只见季尊弯腰看了看佛龛下的贡品,啧了一声。 这个殿在较高的位置,一般信徒在中间的大殿就止步了,所以此刻这里只有他们四个人。 季尊指着佛龛脚下的水碗说: “少了一碗。” 佛前七碗水,七的倍数也可,而这里只有六碗。 “万一是数错了呢?或者打翻了一碗水,忘记重新放上去了。”许醉猜测。 江衡也上前,低头观察了半晌,道: “不对,这里好像有点问题。”说着,他伸手往原本该放水碗的地方抹了一下,再拿起来,指头上已经粘上了黑灰,“积灰这么厚,如果是忘记放上去了,至少已经有两三年。” “除了案台上的积灰,其他地方都干干净净,倒像是每天都有人来打扫。”许醉说。 这地方太过安静,安静地有些不正常,许醉潜意识里觉得不应该这么安静,于是自然而然地哼了一小段云水禅心,刚哼没两下,突然意识到自己有那种奇异的能力,所以魔怔地换了一种风格,那种幽幽的,电视剧里表示马上要发生一些什么事情的调子。 燕逐雪忽然移步到门前: “有人来了,许醉过来。”他伸手拽过许醉,下一刻便有人进了殿内,许醉被燕逐雪捂着嘴,他的脸烧得烫,一方面因为自己自带BGM控制剧情发展的能力影响了此次行动,一方面就是因为燕逐雪挨他太近了。 他听见男人吐着清冷的气在耳边说: “别说话。” …… 来人是两个和尚,其中一个年轻和尚提着水桶,另一个是许醉从未见过的大和尚,他手里握了某款拍照手机,目光贼亮,散发着一种炫酷的气质,往这殿内扫视了一遍,竟直接略过了屋子里的四个大活人,许醉诧异,其他三个不算人会隐身就罢了,可他自己怎么也像是不存在似的。 “把门关好。”大和尚吩咐道。 小和尚放下水桶,把殿前殿后的门都关上了,回到佛像前。 许醉瞪大眼睛,看见大和尚从袖子里摸出一只打火机和一张白绢,把那白绢点燃了,待火苗窜起来,直接丢进一只水碗里,那水碗像是着了魔似的,竟自己剧烈摇晃了起来,没过多久,碗里的水空了,碗身迅速变得漆黑,之后化成一摊齑粉,紧接着,大殿顶上传来一丝不寻常的动静,几人闻声向上看,只见原本镂空的顶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面镜子。 镜面如同水波一般无限延伸,很快就如同地面那样巨大,而原本浑浊不清的水面慢慢变得清澈,竟倒映出了大殿内的景象。 许醉吓了一跳,本以为会看见自己,却发现镜中只有死物。这样下去不行,他这么认为,于是马上从记忆中搜索了一个比较欢快的伴奏,打算一直在心里默默哼,但愿那两个和尚赶快离开。 可是奇怪,这次似乎失效了,他们依旧盯着镜子,丝毫没有要走的迹象。 许醉又换了几个曲子,还是不行,非但不行,脑子里那种森森幽幽的调子又跑出来了,完全无法控制!燕逐雪注意到许醉的异常,以为是把他闷坏了,于是把手上的力气放松了些。 过了几秒钟,镜中的殿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体型有些臃肿的和尚,穿着袈裟,那人静静关上门,来到佛龛前,许醉一边着急摆脱那种诡异的旋律,一边注意到镜中的佛龛和当下的有些不同,那里头供的佛像,似乎在笑。 和尚用同样的法子弄没了那第七只碗,抬头一看,许醉忽觉脑中刺痛,目光交错,镜中人竟是他们此次来寻的普度大师! 大师的目光像是直击许醉,后者心觉惊悚,呼吸不畅,便猛地从燕逐雪臂中脱离出来,狠狠咳嗽一声。 殿中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镜面上突然出现了六个人,两个和尚惊呼,回头一看,发现许醉一人站在墙角,两和尚对视一眼,纷纷点头,二话不说便向许醉冲过来,许醉愣在原地,忽然一股力量将他推开老远,其中一个和尚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了,趴在地上,一只手还不死心地想去拽许醉的裤脚。 许醉一躲,腿却实实在在被牵制住了,他重心不稳,伸手去扶案台,结果突然听见季尊在身后吼: “别动!” 来不及了,许醉的手已经碰上了水碗,并连续打翻四个,人也跌落在地,屁股撞在坚硬的水泥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两个和尚见状,目光呆滞,而后歇斯底里地嘶吼着: “大不敬啊!” “死定了!” 他们连滚带爬地跑出佛殿,连前后好几千万柔光双闪的拍照手机都来不及捡,剩许醉一个大活人在原地不知所措,他还想知道神明到底会怎么惩罚他。 紧接着,他看见燕逐雪像一道闪电似的从天而降,手里拿着一面巴掌大的铜镜,单膝跪地,面色凝重: “快走!” “别磨蹭!要塌了!”季尊站在门口催促着。 许醉惊慌到站不起来,脚底像是抹了油,伸手想让人拉一把,却发现没有人等着自己,下一刻,他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捆住了,然后晕晕乎乎地站稳,发现自己在最初的那个天井里。 山上传来骚动,恰似发生了什么大事,抬头一看,方才的佛殿轰然倒塌,人头攒动,纷纷往山下跑。 许醉本来就没站稳,这下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抹了一把汗。 惊魂未定。 季尊正端着那面镜子仔细研究,燕逐雪走过来坐在许醉身边,竟伸手摸了摸许醉后脑勺,轻声安慰道: “吓着你了吧,现在没事了。” 许醉茫然地点头,想了想,懊恼地说: “都怪我,不然镜面不会破。”要不是自己脑子乱转,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不过……为什么会失效啊? “无妨,那面镜子已经拿到了,想必季尊不久便能破解其中玄机。” 许醉正要唉声叹气,忽然发现燕逐雪的左手有些不对劲,许醉将他的手扯过来,发现他的手掌纹路已经变得不清晰了,骨肉也微微有些透明。 “你是不是受伤了?”许醉担忧地问道。 燕逐雪不自在地抽回,道: “让你见笑了。” 许醉: “……”古人道歉都这么莫名其妙的吗? “你好好看清楚,我才没笑。”许醉胆儿突然肥了,两手捧上燕逐雪的脸,直对上自己的眼。 燕逐雪愣了一下,目光冲撞着目光,眼里似乎有什么在涌动,许醉以为他要哭了,连忙放开,可燕逐雪的手却叠了上来,情绪汹涌到难以自持: “别走。” 许醉惊掉了下巴,一方面是这燕逐雪的眼泪说来就来,另一方面是他开始说胡话了。 “好了,没事了哈,我这不是身骑白马哒哒哒地来了吗?”因为刚才的死里逃生只有燕逐雪一个人记挂着自己,许醉心里软地一塌糊涂,于是他生硬地安慰着,却也不敢直视燕逐雪的眼睛,脑子里全是BGM失效的疑惑,不知道情何以堪,只能上下乱瞟,这一瞟突然发现了一个可以改变尴尬境况的问题: “咦?他们人呢?” 燕逐雪低头收回手,再抬起头时面色已如常,泪痕也瞬间消失。 “他去准备车了,我们得赶去另一个地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章 下斗 ****** 老祖宗传下来的家伙就是让人看着舒心。何索寺这么想着,靠在卡车旁一边抽烟一边监督工人把某种沉重的箱子搬上车。 山猫从自己的卡里里取了几万块钱,又东拼西凑借了好几万,这才把何索寺缺的装备弄到手,他昨天晚上和卖家交接完毕之后就再也没有理过何索寺,后者知道那家伙把下个月要还的贷款都投进去了,如果这次不能赚他个满钵,两个人就只能去要饭。 “搬完了没?磨磨蹭蹭的,不想要钱了?”何索寺把烟屁股踩在脚底下,对着乌泱泱的一群人指手画脚。 “老板,搬完了,一共20箱,您点点?”工头道。 何索寺把一沓钱拍那人怀里: “行了,弟兄们辛苦了,找个地儿吃饭去吧。” …… 两个人把车子开到目的地花了很长的时间,为了避免遇到检查货物的情况,何索寺找到一条废弃许久的老路,路面坑坑洼洼,他一度担心车后面装的东西会炸开。 这地方没有被开发过,镇上唯一鲜艳的东西还是九十年代那种公用电话亭。何索寺开着车,在镇上找了一家看起来稍微靠谱一点的招待所,安顿好所有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 山猫从楼下端了两碗手擀面,两个人垫吧垫吧肚子就准备进山了。 卡车停在镇子边上一块空地,何索寺把一些必要的东西,例如压缩饼干、枪支弹药、□□洛阳铲火折子什么的一股脑放进包里就迫不及待地钻进林子里。 他需要等待一场难得一见的月全食。 夜幕降临的之前,何索寺已经顺着资料上的信息找到了观测点,那是一栋小别墅,正是信上给出的地点:唐家小筑。院子里有一个女人正在打扫卫生。 “大姐,土鸡蛋多少钱一斤?”何索寺别扭地问着。 那女人听见以后抬起头,大声说: “土鸡蛋卖完了,咸鸭蛋还有,要么?” “不要,就要土鸡蛋。” “那您得赶明儿早来。” 对完暗号,何索寺长舒一口气,心里骂着某个恶趣味的家伙,自从他何大爷出道以来每一次的暗号都是那么的清奇。 “大姐,我姓何,麻烦您带个路。” 那女人大概三四十岁,鼻尖有一些小雀斑,从眼神能看出来她十分精明,她放下扫把,从围裙里掏出一串钥匙,捻起其中一把递给何索寺: “顶楼钥匙,东西拿塑料口袋蒙住了,晚上你们要是能回来就住二楼开着门的两个房间,吃喝都有,别的我就不管了,”女人说完想了想,“二楼还住了一人,好像是跟你们一路的,你们自己去打招呼吧。” 别墅顶上是个小阁楼,两个人上去以后果然看见了一架天文望远镜,除此之外,阁楼里还有一个小巧的万年历。 两个人正歇着,忽然听见铁门嘎吱一响,从下面上来一个人,戴了顶鸭舌帽,浑身上下裹得很严实,黑风衣穿着,黑手套黑墨镜戴着,脚脖子也没露出来,肤色也像是越南那边的,让人联想到沧桑的乌鸦。 何索寺知道这是老刘给他们支援的帮手,于是站起身回了个好: “您就是油漆先生吧?” 山猫蔑视地看了何索寺一眼: “人家叫YOKY。” “啧,这不差不多吗?”何索寺仿佛在嫌弃山猫过于死板,“那行,您随便坐,定位的活儿就交给我们了,一会儿下了地,还请您多多帮衬。” 何索寺拿了一支笔一个本子坐在椅子上,山猫捣鼓望远镜,很快就等到了月全食。 “开始计时。” “巽位,”山猫听见何索寺的手表报了一次时,“约八百米。” 何索寺听见“巽位”二字便心下一喜,巽木生财,东南方向有成片的树林,这附近果然有值钱的宝贝,他沙沙地在之前画好的八卦图上标记了位置,等待下一个三十秒的定位。 “离位,约六百米。” …… “乾位,约五十米。” 月全食持续了六个小时,一场观测下来,山猫的眼睛都要瞎了。何索寺小心翼翼地在那张满是标记的八卦图上勾着线,最终的图案有些杂乱,用拷贝台重新誊了一份才看清,那是一只神兽,线交汇之间在神兽头部留出了一个空隙,如果没出错,那就是宝贝所在之处。 何索寺手酸,却几乎眼泪汪汪,吧唧一口亲在山猫脸上: “猫儿,你看到了吗?这就是钱呐!” “……” YOKY见二人已经弄好了,也不说话,起身下楼准备开路。 从图上看也不算远的距离,实际上走起来可要人老命,山猫细胳膊细腿儿,拽着何索寺的裤子才勉强到位,重物很大一部分都是由YOKY背的,他这人看着没什么肌肉,其实力气大得很。 两个人讨论了一番,确定了大致的位置,何索寺找到一片土质较为松软的草地,将探铲插下去,估摸着有两米深了才慢慢拔起来,天黑了,打着手电筒有些醒目,何索寺干脆关掉额头上的头灯带,用鼻子嗅那金属凹槽里的土味。 墓穴顶上铺的都是回填土,南方太潮湿,挨着墓的土都能沾上一股浓烈的腐腥味儿,何索寺的鼻子跟猎犬一般灵,只闻了几下,便笃定这下头有东西。 “猫儿,防毒面具拿出来。”何索寺取下背包,从里面取出一套防毒气和酸的外套,整体黑色,有点像雨衣。 “挖吧。” 老手就是老手,干活儿贼利索,三个人吊着登山绳,脚踩洞壁,这都是看家本领,没过多久便挖出了一条两米深的倒圆台形洞道,山猫一铲,直接铲空: “有了!” 洞里面黑黝黝的,深不可测,YOKY打起探照灯,一言不发,胳膊却横在跃跃欲试的何索寺胸前。 何索寺见此举,立马知道下面有事。 蜡烛被绳子捆住,慢慢地放下去,结果不到一米就灭了。 何索寺抓抓头,烦躁地说: “这难道是个死穴?不应该啊,风水这么好,难道修墓的跟这墓主人有仇?” 山猫对这方面不甚了解,只能瞅瞅YOKY,后者戴着防毒面具摇摇头: “不是,烛火是被脏东西灭掉的。” 山猫听了皱眉,同何索寺一起,下意识摸出包里的糯米包袱和黑驴蹄子。何索寺嫌不够,照着自己长久下地的经验,从屁股包里扯出一沓黄澄澄的符纸,面带微笑: “关他干净不干净,遇到我何大爷都得乖乖磕头。” 山猫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想象出他那胡子拉碴的嘴角咧出了一个多么猥琐的弧度。 “粽子给你磕头,你也不怕折寿……” YOKY没有那么传统,他从腰间抽出一柄小臂长的瑞士军刀,给二人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先下去。 …… 何索寺盯着YOKY,只见他头上的灯射出一条细长的光线,捆在他腰间的绳子放了很久都没停,他想这里头是得有多深呐。 绳子停了,YOKY抬头,何索寺和山猫才慢慢下去。 墓里墓外完全是两种温度,春天山上本来就冷,可墓里丝丝逼人的寒气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被金钱冲昏头脑的何索寺倒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手持一把登山锥,怀里塞满了糯米黑驴蹄子和符纸: “油漆,你刚刚说的东西在哪儿呢,大爷我来送他上路。”何索寺绕着约三平方米的空间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前方妥妥的就是金刚墙,看来这墓主人不是有名的官宦就是土财主,不然哪里来的人力物力修这么厚一堵金刚墙,虽然比不上定陵,但估计也能把盗墓者累个够呛,墙后大约是第一道墓门,看来他选位置还是偏了些,如果能多往里面走个几米再打盗洞就方便多了。 YOKY的神情非常严肃,他将指头竖在嘴边,示意他闭嘴。 “有守门灵。” 山猫听到这三个字就吓出一身冷汗,他还记得上上上次被何索寺骗着下斗的时候就遇到了这玩意儿。 守门灵是个尊称,其实用土话说就是—— 壁虎人。 ‘守门灵灭灯,劝君回头。’ 壁虎人人头虫身,在墙面上活动,这东西的形成没有人可以解释,有传说是古代墓主人为了保护自己死后的阴宅炼成的,用南蛮邪术将一个或者更多跟自己生辰八字相同的人炼成守门怪物,有壁虎人的存在说明墓里的机关不会少,而且这些墓绝对是凶穴,人进去九死一生。 “想好了吗?是进是退,看你。”YOKY对何索寺说。 何索寺只纠结了一瞬,咬咬牙: “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章 墓中险情 ****** 杭镜湖靠在江衡肩膀上打着小声的酣,窗外阳光有些刺眼,江衡伸手替他拉上了帘子,他面无表情,其实脑子里有无数个疑问。 加上老六,这辆车上有六个人,另外七个人已经先他们一步奔往目的地了,他们在地面上活动了很久了,却从来没有想到过有异象发生在沿海地区,按照和尚之前的推测,最明显的线索应该出现在西安或者洛阳…… 如今贸然赶赴,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这么想着,还顺手替杭镜湖擦了一把口水。 …… “大哥,你怎么不睡?”杭镜湖被一个剧烈的颠簸震醒,然后挣扎着水灵灵的眼睛迷迷糊糊问道。 “大哥不困,你快睡吧,今晚咱们睡不成觉了。” “唔……”午后的觉总是越睡越困,杭镜湖作为一道魂也不例外。 许醉摩挲着那面镜子,他将手掌放在镜面上,想从中感受到某种波动,可是他失败了,这东西在他手里就是个死物。难道必须要用烧纸化碗的方式吗?这是种邪术吗?为什么会出现在佛堂?那两个和尚是什么人?普度去哪里了?还有,江衡派人去找埋在唐招提寺外的盒子了,也不知道进展如何…… 路上很颠簸,许醉在一次次的失败中还得听后座上某个人不间断的冷嘲热讽: “还鼓捣呢,放弃吧。” “老二,我看你这羁绊也是个没用的。” “凭他一个才活了二十几年的小子什么线索都找不到。” “说你半天气儿也不吭一声,你是哑巴啊?” …… 说闲话的这人拇指上有个翡翠扳指,一人坐俩位置,跟大爷似的,还爱抖,许醉严重怀疑他得了帕金森。 他之前不是和他们一辆车的,也不知道怎么的,似乎是生来就对许醉有成见,上车以来没有一句话说得好听。 许醉心说我虽然嘴巴笨,但我内心活动丰富啊,指不定哪天我把我灿烂的情怀串在一块儿就成了部警匪片呢,还是哐哐哐贼带劲的那种…… 而其他几人时不时回头看许醉一眼,担心他心理承受能力不够。 燕逐雪就坐在许醉旁边,他起初一言不发,后来变戏法似的变出两只耳塞,搓细了往许醉耳朵里一塞,堵住了好几十分贝的噪音。 许醉心里有点不舒服,不过绝对不是因为别人嘲讽他,许醉这个人的性格就像一坨生无可恋的橡皮泥,不过他姑父说这个性格不好,如果有人真正惹到他,他会爆发,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但是现在仅仅只是不舒服而已。 更何况他也对自己的能力表示怀疑,他不仅听不懂MP3里的“自然之声”,他对这面神奇的魔镜也没有任何感应。 燕逐雪的态度实在是让人感到不满啊,按道理来说,他们两个之间既然有这种,额,联系,那么听见别人说他,燕逐雪总该护个犊子回句嘴吧,可这家伙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威信,之前的冷言警告如今一句都秃噜不出来。 许醉不由得心生埋怨,老男人果然是大猪蹄子,关键时刻扛不住。 还好,下车以后他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三个月前长风之前失去了他的羁绊,心情一直都不是很好,对我们也都这个态度,担待些吧。”燕逐雪抱歉地解释。 许醉啊了一声: “那他岂不是——” 燕逐雪淡淡点了点头,眸子里似乎藏着一种名为遗憾的哀愁。 “他不能转世轮回了。” 许醉也沉浸在这种悲伤中,他虽然不明白无法转世是什么样的感受,但对于一道魂来说,一定是一种致命的伤。 即使如此——他依然无法对有人拿他当出气筒这件事释怀。 小时候也就算了,他那时候啥也不懂,就算被人欺负也会有各种大叔大妈大哥大姐帮他,他那么可爱,上大学的时候还有不懂事的女孩子把他当小仙男呢。 怎么一出学校就活得这么憋屈了呢。 有点怨妇情结。 这个不要脸的社会。 “诶?你不是说我是第一把钥匙吗?那那个……”薛长风的羁绊是怎么回事? “情况不同,长风和他的羁绊长楼是双生子,生来就有感应,我们在相处的这些年里发现长风和他的羁绊几乎脱离了我们这个组织,感知力是独立的,只存在于他们两人之间。” “所以呢?” “说明他们要是在外面遇到了危险,我们没有一个人能感应到。” “你们,也会遇到危险吗?”许醉见识过天魂的奇异能力,并不觉得有什么东西能奈何他们。 燕逐雪凄然一笑: “我们只是一道残魂,如果没有这些天赐的异能傍身,路上遇到通灵的野狗,说不定也会被咬个魂飞魄散。” 许醉算是明白了,薛长风现在孑然一身,组织必然不会让他一个人活动,这样太不安全,可他对组织寻找羁绊的行动显然非常膈应,所以他们并不介意他用恶言恶语发泄心里的积郁。 “我知道了” “对了,我想请教你个事情。” “什么。” “就是,如果一个单身女孩的公寓里出现了某种奇怪的现象怎么办?我的意思是非人为因素……”在车上收到了静静发的微信,她这次简直是在催命,说许醉要是再不把他的内裤拿走她就报警——衣柜里的那条白内裤总是会在第二天清早出现在床单上,她觉得自己遇到了鬼,曾经试图扔掉,但是曾经有个号称大师的江湖骗子说过异性的贴身物品不能随便丢,不然会有血光之灾。 显而易见,她要被折磨疯了。 许醉也快疯了,为什么遭殃的是他的内裤? 听完许醉丝毫没有掩饰的叙述,燕逐雪的脸色很难看,仿佛头上顶了一个锡林郭勒。 “你们上床了?” “是的但是——不算愉快。”许醉试图将自己阳痿的事实说得不那么难堪,同时也对燕逐雪的直白感到吃惊。 “应该是碰见脏东西了,找个术士驱走就行。” ****** 何索寺发誓,他大大小小的斗下过几十个,从来没遇上过那么邪门儿的。 事情发生在十分钟前,他们三个人用一种土法子抽出了金刚墙的砖,何索寺庆幸这堵墙是用来唬人的,它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厚。 何索寺刚从洞里钻进去,就发觉有一道森冷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他脊背冒汗,大胆看了一眼,果然,那个方向的石墙上扒着一只有着颀长身形的壁虎人,看起来诡异又渗人。 山猫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何大爷,怎么不动了?” “猫儿,在斗里记得叫我哥,这里头躺着的才是大爷。” YOKY:…… “壁虎人盯着我呢,看样子这只有点凶猛,先把火折子给我。”兜里有打火机,但鉴于不方便一直按着,何索寺自然而然地选择了更实用的。 山猫立马吹燃了递给何索寺。 这里通风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于是几人都把碍事的防毒面具摘了。何索寺接过火折子,将它立在自己脚边,阴湿的玩意儿都怕火,壁虎人也不例外。 果然,壁虎人见到火光就往后缩了缩。 “你们跟上,听我指示。”何索寺往前踏了一步,眼睛一寸都没离开过那一对绿幽幽的眼睛。 他不断向第一道墓门移动着,眼睛却自发地打量起壁虎人的构造,前几次遇到壁虎人都没来得及仔细看就被老手们带到安全的地方了,这一次只有他们三个人,他得好好观察。 壁虎人的手其实还是保留着人的特征,骨节分明,只不过紧紧贴在墙壁上的手掌估计已经被壁虎化了,何索寺见识过它们的移动速度,却没有听说过它们攻击过人。 山猫对这种巨大而可怖的东西十分在意,脚步越来越紧,好几次都撞上了何索寺的背,惹得男人骂骂咧咧。 YOKY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只不过他依然全副武装,只露出一张抿得紧紧的嘴。 “别老是盯着它看,”YOKY发现这两个队友好像真的不知道壁虎人的厉害,“它会生气的。” “它还会生气?”山猫心里一紧,“它生气了会怎么样?” 何索寺不屑地切了一声,就那么瞪着它: “它还敢生气?爷可是关西小旋风,老子一吹龙都不敢抬头。” “墓里地龙多,你这样会冲撞它们。”YOKY声音平淡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油漆你这样咱们没法好好玩儿了。” 下一秒,他就发现不对劲了,先是壁虎人,它开始诡笑,之后是影子,照在墙壁上的影子突然只剩下两个了,不知道缺少的是YOKY还是山猫,心道不好,一转身却发现一把枪直直地对着自己的额头,持枪之人竟然是山猫。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章 拱形顶 “猫儿,你是不是中邪了?”何索寺下意识举手做投降状。 山猫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自己身后,何索寺小心翼翼歪过去看,结果看到了更加可怕的事情。 他的养母坐在轮椅上,头上罩着黑色塑料袋,腹部是一把插进去半截的刀,病号服已经染成了红色。 “妈!”何索寺心慌意乱,正要推开山猫,却反被山猫一脚踹翻在地,踩着心口,枪口黑洞洞的,他眼睁睁看着山猫扣动扳机,子弹顺势而发! “别杀我!”何索寺猛叫,心跳如擂,睁开眼发现自己面前是两双鄙夷的眼睛。 YOKY嘴角一撇,仿佛从来没见过这么猪的队友。 山猫则一脸悲哀,觉得放他下斗是这辈子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 “哥,你为什么要躺地上乱扭?” 何索寺一愣: “我乱扭了吗?” “你还鬼叫来着。” 何索寺有点懵,然后他听见老实人山猫说: “哥你看过笨天鹅吗,你刚才就是那样蹦哒的。”还闭着眼睛,陶醉极了。 何索寺马上就杀气侧漏: “靠!老子被那畜生算计了!” 墙壁上哪里还有壁虎人的影子…… “它是在提醒你,此行凶险。”YOKY冷冷地为壁虎人辩解。 何索寺的思绪本来就被奇怪的幻象弄得乱糟糟的,这时一听人说这话,立马就爆炸了: “我说你这人是不是嘴欠!你要怕你就回去!刘老枪什么意思?消息是他发给我的,你也是他弄来的,他是不是存心膈应我呢!” 山猫见何索寺急眼了,连忙跟YOKY道歉: “对不住啊对不住,他就这德行,您别生气,这路咱们还得继续走。” YOKY不再理睬两人,走到门前,伸手敲了敲某些位置,凑近了听那石门的声响: “拐钉钥匙拿了吗?”古代能工巧匠用自来石抵住墓门防止盗贼进入,拐钉钥匙大致是半勺形,用来勾住自来石以便将其推开,最初是在探寻定陵的时候被考古人员发现,这个墓的设计既然有了这种手法,想必里头的东西有点来历。 哥俩为对付自来石早有准备,何索寺的腰上捆着两根绳子,一根是为了找来路,一根就拴在洞口拐钉钥匙上,山猫和依然气鼓鼓的何索寺用力一拉,拉了好长好长才听得一声金属落地的巨响,那拐钉钥匙被拖过来,YOKY一手便举起了: “我来顶着,你们把门推开。” 只见YOKY面色不变,两手握住长长的手柄,小心翼翼将它竖起放进门的缝隙中,之后是一阵沙沙的剐蹭声,他深吸一口气,全身用力,将自来石推得与墙体形成直角方罢休。 “好了,你们使劲。” 何索寺背上重物,与山猫对视一眼,二人退后几米,同时撞向那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何索寺之前带着山猫去狠狠地健了个身,那门一下子就被推开了,沉重若晨钟暮鼓的声响从墓门缝隙中传来,一股森冷冰凉的气息裹挟着墓中独特的朽味扑面,两人捂住口鼻,帮着YOKY将自来石推到墓道一侧固定好。 灯光微弱,却不妨让人看清整个墓道,何索寺只觉得这墓道窄了些,还只是单墓道,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啧,老子倒宁愿这是个小点儿的土坑竖穴墓,嘿,你们说这单墓道里头有好东西吗?” 山猫咂舌,头也不回地呛了一句: “别吹了,您下了这么多次斗有见过两条墓道的吗?” “切,要是让我遇上商王那种四条墓道的斗,我管他犯不犯法,先发个朋友圈儿再说。” “……” YOKY一边往前试探着走一边幽幽地出声: “土坑竖穴墓战国后期就渐渐消失了,而且大多在北方……” “我难道不知道吗?你咋这么正经呢?”何索寺沉重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叉着腰质问,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 山猫本来想说别装逼了你历史从来没及过格,但实在是不想继续丢脸,一把拽过何索寺就往前走,突然眼前闪过一道影子,他吓了一跳,反应倒是快,从腰带处抽出一把小型蜂隼刀握在手里: “嘘,有动静。” 何索寺也不闹了,他早就觉得这墓道阴凉凉地让人瘆得慌,早晚有东西要出来。 YOKY经验十足,背过身向后移动,墓道墙上光溜溜的,像是抹了一层油。 这时,山猫突然出声: “哥!别走了,有东西拦路。” 几人望向前方,只见头灯带光线尽头出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人,腿完全变成了细长的尾巴,头发散乱,身段如同水蛇一般在地上缓慢滑动,何索寺看着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叽叽喳喳的童年。 …… 好在葫芦娃或者罗大佑并没有让何索寺的思绪翻涌如潮,他还吹了声口哨,淡定地吹燃火折子。 “放心,地里的东西都怕火。”何索寺冷哼一声,想看蛇精慌乱逃窜的样子,结果后头一只手不停地抓他的皮带。 烦死了。 “猫儿你能不能改改你那坏习惯!一害怕就挠我一害怕就挠我!挠我哪儿不好还非得挠我裤腰带!” 回头一看,山猫一脸懵逼地看着他,一只手握刀一只手提了一大袋黑驴蹄子。 “不是你?”何索寺心想总不能是油漆吧。 正皱眉呢,却听山猫惊呼一声: “哥快躲开!”同时脚一勾,何索寺差点摔倒,手肘撞墙,却摸上一只湿漉漉的爪子。 “这什么玩意儿!”何索寺恶心地甩开,那爪子吃痛,缩回半只进墙内,只见那惨白犹如凤爪的人手上还鲜血淋漓,颤颤巍巍地想要继续抓人。 三人躲远了些,好在那手并不能伸得太远。 “呼,吓死我了,哥你没事吧?” 何索寺心有余悸,一阵恶寒,左右瞧了瞧,突然发现那只手旁边又伸出几根指甲,破墙之处石头灰洒在地上。 “怎么又有!”何索寺抽刀想将爪子剁掉,却被YOKY止住: “墙上有蜡,这些东西是在蜡融化之后钻出来的,把火灭了。” 何索寺正要盖上,却听山猫说: “不能灭!不然那个蛇人会过来。” 就在此时,右边的墙壁也发出嚓嚓的声响,几只惨白带血的手破墙而出,山猫见状,念了句咒语,把几张符纸往那处一贴,结果符纸迅速滑落,不管用。 “怎么办?”进退两难什么的真是太讨厌了。 何索寺心知不能再僵持,两边的墙壁里不知还有多少这种东西,他将目光投向前方迟迟未有动静的蛇人,心一横,道: “你们跟在我后面,咱们冲过去。” 话一说完他就将一只火折子向蛇人一投,后者果然瑟缩一番,三人冲过去,却见那蛇人两手越来越长,身子突然直立起来,似乎能立刻展开攻击。 火折子的光突然灭了,三人顿时一惊,只见蛇人的两只手突然变成两个蛇头,张开嘴,血红的口腔里信子乱弹,某种不知名液体滴在地上,山猫打了个冷颤,不过很快集中了注意力: “哥,你确定要用枪?塌了怎么办?” YOKY不知何时已经两手持枪: “塌不了,赶快。” 何索寺将背上的SPAS-15取下来,瞄准了中间的人头一阵射击,巨大的声响在狭窄的墓道里不断回响,三人快步向前走着,踏过蛇人尸体前,山猫还不忘捡起地下的火折子,擦擦上面的血重新放兜里。 YOKY不满: “快走,你还磨蹭什么?” 山猫边跑便说: “一切物资都得节约,我们以前吃了好多亏呢。” 等三人跑了老远,何索寺才发觉不对劲。 “不是,停停停!” “咋了?” “怎么还没走到墓室?连个耳室都没有,这地方真邪乎。”何索寺转过身打量着四周,头灯带往上照了一下,只是一瞬,YOKY却立马喊停。 他拿手电往墓道顶上照着,叫二人往上看。 墓道顶被修成弧度极小的拱形,一路延伸过来,竟然是一长幅巨型的壁画,色彩鲜艳,年代应该不算太久远。 “画的是啥玩意儿?是地图不?”何索寺懒得看,不耐烦地问道。 “哪有那么浮夸的地图?这像是宫廷画。” “春宫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章 陷落 “春个屁,哥你能不能仔细看看,这明显和某种宗教有关。”壁画上的人物衣着华丽,场景繁复,就手电光照射着的一小段就能看出一个小故事。 “从人物着装大致能推断出描绘的是是古代西域,所有的人都在地底开采某种矿石,然后一级一级向上运,最后用这种矿石建造了一个巨大的神坛,这个国家的王开始带着臣民参拜。”YOKY慢慢移动着,边走边看边讲述。 “所以你看出啥了?” YOKY低头看了何索寺一眼: “什么都没看出来。” “那咱们在这儿干站着干嘛?还不赶快找墓室?” “壁画上也许有你要的宝藏的关键信息,你确定不仔细瞧瞧?” “开玩笑,这画那——么长,墓室才多大点儿,不值当不值当,赶快走吧,猫儿。” 何索寺看见山猫在一旁背过身,就碰了他一下,结果山猫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两手还在发抖。 “哥……”山猫的抖动愈发剧烈,眼皮似乎都在颤抖。 “猫儿!你怎么了?”何索寺心里一紧,握住山猫的手腕,发现两只手都变得冰凉。 “好麻……”山猫颤抖着嘴皮子。 “什么?” “好麻……手……手麻……” 何索寺掐了掐山猫的手,问: “痛吗?” 山猫艰难地摇了摇头。 这时YOKY过来了,将山猫的手放在鼻子前闻了闻,然后说: “手上有腥味,应该是因为你刚才碰了蛇人的血,不过没关系,有野史记载,麻沸散问世之前少数苗疆蛊医会用某种毒蛇的血清给人进行简易麻醉,我估计蛇人的血也就药量大了一点,过段时间应该就没事了。” 何索寺稍微松了一口气,连忙问道: “猫儿还能走不?这地方不能久留。” 山猫吃力地点点头,于是何索寺就扶他站起来,刚走一步,突然发现脚下某一块地方陷了下去,一抬脚,一声巨响将几人都吓了一跳,紧接着脚踩的石板快速翻转,何索寺话还没说出来就一脚踩空,连带着山猫一起掉了下去,他仰起头,石块石渣纷纷坠落,铺得他满面尘灰,底下的空间巨大,不知道有多高,他和山猫惨叫着,只见那石板快速封回原处…… ****** 他已经好久没做过梦了。 这一次是在四层红砖房的老家里,一觉醒来发现整栋房子正绕着一根轴缓慢旋转,多新奇啊,他站起身来,趴在窗口,发现门前的房子也在转,整个世界尘土飞扬,院子里很多孩子都在看热闹,他也不例外。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了一束光,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光里飞扬的灰尘,可是一个陌生又安静的声音将他的意识扯了回来: “你还好吗?” 何索寺把焦距调回来,发现周围漆黑空旷,顶上不知有多高,黑洞洞的,看久了让人头晕目眩。面前站着俯视自己的是一个青年,穿着墨绿色的登山服,一张脸白兮兮的,长得还怪好看,他眼睛眨了几下,回头对某些人说: “那个……他醒了。” 那边烛火正旺,乌泱泱的一堆,有的坐着有的站着,十多个人全部默然无声。 何索寺脑子清醒了一点,坐起来问道: “小兄弟,我还有个人在哪?” 青年面色窘了一下,指了指那一堆人: “是那个中毒的人吗?医生已经给他吃了药,现在正在休息。” 何索寺摸了摸身上的枪,忽然想起这是在墓里,立刻紧张起来,盯着青年问: “你们是什么人?” 青年啊了一下,看见何索寺腰间的枪,吓呆了。他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个穿风衣的男人,一把将他揽到身后,面色不善: “这话该我问你。” 何索寺哟嚯一声,在原地转起来: “这么个小斗也值得你们出动这么多人,看来这里头的东西有点儿意思。” 青年瞪大眼睛,相当意外,立马从那男人背后钻出来: “你是来盗墓的?盗墓犯法,我劝你不要做了。”青年正色地让何索寺觉得蠢萌好笑。 “教育我?那你是来干嘛的?” 青年顿了一下,规规矩矩地说了两个字: “考察。” 何索寺会信吗?猪都不会信! 他还没开口,却听见那堆人里有人在喊: “二哥!快过来看!” 青年和风衣男都过去了,这地方凉飕飕的,何索寺索性也跟了过去,他已经看到了躺地上的山猫,这家伙气色好了一点。 好得简直不像是一个刚刚经历过中毒加高空坠落的苦命人,跟他何索寺一点都不一样,现在他的屁股还隐隐作痛呢。 神医? “猫儿,你没事了?”何索寺凑过去拨弄了两下他的手。 山猫摇摇头,除了四肢依旧有点酸麻之外没有别的问题了,他的目光盯着某个方向一动不动,何索寺怀疑自己看错了——山猫盯着穿风衣那人,眼神带着热切企盼。 “喂!”何索寺不满地拍了拍山猫的脑袋,“你看什么呢?” 山猫回过神,支支吾吾地回答,“没,没什么,我就看看他们发现了啥……” 何索寺的注意力也集中到那群人中间,他跟过去围观。 他们正守在一块破石头旁边指指点点。 “这样的文字我曾有幸见过,那是在1921年……”这人手里拿一把白花花的资料,话还没说完就被何索寺无情打断: “呵呵呵,我信你个鬼,1921年,你咋不上天呢?” “……” 也是,这人长得虽然不算年轻,可最多也就三四十岁,1921年,过分了。 且不说其他人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何索寺,他发现那个小青年浑身抖了一下,慢悠悠回头看着自己,眼睛冒着期待而惊喜的光,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何索寺心道自己的魅力果然未减半分,在这个黑黢黢的地方也有小青年来搭讪。 他刚想说话,结果小青年又开口了: “不对,”他转头问风衣男,“你们现在是虚的还是实的?” 风衣男长了一张禁欲冷淡脸,此刻也有点懵逼: “我自然是虚……” “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只小白毛儿,狐疑地盯着何索寺: “你看得见我们?” 何索寺心里mmp没好意思当着小孩儿说,于是换了种委婉的说法: “老子又不瞎!” 于是接下来,十多个人围上来,眼睛里冒着绿光: “阴阳眼,灭不灭口?” “……” ****** 谁能想到,这里的筒子楼昨天才开始动工拆弃,建设西咸新区的口号呼号了许久许久,终于迎来了第一批工程队。 没有任何预兆,明丹青在暗无天日的煤炉屋里睡到了下午,她昨夜喝多了,被好心人从河边拉回来,然后送回家,她记得自己被家长数落了一通,然后就被丢在房间里,直到现在。 她发誓,如果不是外边机器轰鸣声太大,她能睡到晚上然后起来吃早饭。 她撞开门,入眼的是楼上的小崽子们,他们正往接雨水的废铁桶里倒果汁,小崽子们一看见她就四散逃窜,她是这几排楼的煞星,年轻的父母和年迈的老人们都这么教育自己的孩子: “你要是不听话,我就叫楼下的明丹青把你抓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但是西边的黄云依旧闪耀着,像是镀了一层金光,将刚刚立起的“施工重地”蓝牌子晃得亮堂堂。 这是明丹青住在这里的最后一天。 政府为筒子楼的住户准备了新的住宅区,所有人都欢欣鼓舞,除了她。 因为她的秘密藏在老房子的地底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章 交易 她决定为自己谋求福利。 从新住宅区往施工区望,只能看到一片灰暗的影子,那是整个城市最破败的地方,但是人们都知道,不久以后它就会变样。 明丹青嘲笑着哼哧了一声,摇摇头,拨了一串号码: “筒子楼下面的东西,只有我能接近。”她望着那边的大型挖掘机,慢慢对着手机说。 对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是谁?” “我们做个交易吧,我帮你拿那只貔貅,你给我钱。” 手机里传来一阵沉吟,最后男人问: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明丹青说: “信不信由你,反正三天之内我要得到回复,过时不候。”她挂掉电话,在栏杆上又趴了一会儿,最后转身拐进巷子里。 …… “刘叔,谁打的电话?”一个拥有着小卷发的混血女孩坐在沙发上,撑着脑袋问。 男人正处于中年发福的阶段,他的肚腩挤在一起,和他的思考一样艰难。 “不知道,小孩子别管这些,把东西拿上,找你爹玩儿去。” 女孩噘了噘嘴,拿起包包离开了办公室。 男人划开屏幕,上面是一张黑白的图片,一只手掌大小的石质貔貅。 …… 星期六的下午,市里一件大事上了报纸,更大的影响是有人把消息放在了网上,这年头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在网上掀起一番腥风血雨,市长起初以为事情闹大了,还准备出钱让某博压一压热度,结果没想到报道的消息几分钟就消失在榜上,热搜前十都是某某明星和某某明星现任前任撕逼的屁事。 市长长吁一口气。 刘勋川接到电话就一个人开车去施工现场了,下车的时候公安局和救护车都已经到了,他没带人来,显得有点形单影只,而且可怜。 警察已经在着手调查这一次的爆炸事件,问到调查人的时候,他终于站出来了: “我是。” 调查到最后已经是晚上了,得到的结果是焊接事故,应该是工人不小心把油罐弄倒在气瓶周围,油漏的时候没人发现,最后爆炸,死了五个工人。 刘勋川用了无数的理由和票子婉拒了各个部门介入此事的意愿,翌日凌晨巨额赔偿金已经交到了工人家属手上,媒体也被封了口。 刘勋川回到办公室,秘书等在那里,悄悄地告诉了他一些事。 “什么?”他面带怒容,这件事分明是有心人策划的。 “油罐明明已经都被搬走了,包工头还检查过两遍,怎么就又回到那里了呢?”秘书掐着文件夹的一角,心里紧张,担心被指责监管不力。 刘勋川没有说话,摆摆手让她出去。 他有点气,被人摆布,呵,从来都是他运筹帷幄,却没料到这一次栽在一个兔崽子手里。 要不是施工延迟了一天,地底下的秘密就要被公之于众了!妈的! 刘勋川坐在那里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突然一阵突兀的铃声在这个密闭的空间响起,他吓了一跳,颤抖着把手机从桌子上拿起来,竟然是那个号码! “你——” “怎么样?给你的大礼,还满意吗?”声音一如既往地戏谑。 “你到底要怎么样!”刘勋川被气得不行。 “我不是说了吗,三天之内要得到回复,看来刘老板忘了,我只好用这种方式提醒你咯。”电话对面的人坐在亭子里,她喜欢在古城里待着,尤其是这种皇城,坐在城楼上往下望,似乎有一呼百应的错觉。 她在摆弄一副一千片的拼图,图上是紫红色的水城威尼斯,手上动个不停,却兴致缺缺。 “你知不知道你杀了人。”刘勋川半气愤半试探道,听声音这女的很年轻,年轻的人不知天高地厚,却也常常因此被这种特征掣肘。 “5个?5个还是6个,没怎么看新闻,这不是我关心的事情,你别岔开话题。” “你…你不怕坐牢?要是我报给警察,你迟早完蛋!” 女人不屑地笑了几声: “你随意,反正那貔貅只有我能拿,我进了局子,说不定会把它原原本本上交给国家,到时候刘老板可别后悔。” 刘勋川咬了咬牙,狠狠地问: “你想要多少?” “照着市场价给呗,你上上网,查查夹喇嘛一般给多少钱,我不挑的。”女声变得轻快,可是刘勋川只能觉得这是一只魔鬼。 挂了电话,刘勋川认命了,他看得出来,这女的就是一疯子,偏偏最没章法最可怕的东西就是疯子。 他点开通讯录,滑到“H”那栏,打算求援。 ****** 许醉其实是有点同情这个男人的。 和自己的遭遇差不多,什么都没做呢,就被绑起来了,怪可怜的。 “喂,大叔。”许醉蹲在何索寺跟前,手里拿了根烤肠。 “热乎的,吃么?” 何索寺不想知道这时候他是从哪里烤了根肠送到自己面前的,只知道他可能遇到了水逆,倒个斗竟然遇到了鬼。 好吧,他们极力否认自己是鬼,可是这在他眼里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禁止自己自由活动,他能怎么办呢,在邪恶势力面前,他只能妥协,到头来还是无解,绑着他不让他飞,历史还可能不断重演,他好累。 “小子,你看起来比较善良,快告诉我,这斗里头到底有啥?” 许醉摇摇头,眼睛忽然失去了焦距,把本来打算孝敬落水狗的肠送进了自己嘴里,谁知道呢,如果事先知道要来这么一个阴森恐怖的地方,他打死都不会跟着他们。 “我不知道啊,我也是被拐骗过来的,好多天了。”他嚼得可香了,何索寺一点也不馋。 “这该不是个传销窝子吧?”何索寺试探着问道,目光贼兮兮的,可不像好人了。 许醉又摇头,这时候他已经吃完了,把竹签儿插在地上,摇头晃脑地对着何索寺拜了拜,还蛮像那个样子。 何索寺毫无还手之力,悲惨地问: “你干嘛拜我啊?你就是拜壁虎人也别拜我啊。” 许醉倒是认真地回答: “季老四说了,斗里见人拜人见鬼拜鬼,这叫转移仇恨目标。” 何索寺: “……” 他不知道那堆人里哪个是杀千刀的季老四,但他隐隐觉得那位穿着袈裟的仁兄就有那种气死人不偿命的气质。 “许醉,走了。”何索寺听见一个女人过来喊他,长得挺好看的,就是穿得挺奇怪,你说你下个中国墓干嘛穿洛丽塔啊。 “那大叔呢?” 梁绣罗瞄了何索寺一眼,摆摆手: “撂这儿吧,不管他,白忘勤破解出古文字了,咱们走。” “哦。”许醉留给何索寺一个怜爱的眼神,然后忙不迭跟了上去。 果然不靠谱。 “喂!” …… 何索寺对许醉很感兴趣,首先是因为大家都是阴阳眼,有的聊,然后就是因为这小孩有点好玩。 他竟然能看出自己脖子上挂的坠子不是一般材质的。 “哟,你还真厉害,你咋看出来的?” “我在拉萨火供天珠展览会上接触过这种矿石做成的生肖牌,但是因为要价太高了,就没买,但是我今天一眼就看出来了。”许醉往嘴里扔了一颗夏威夷果,嚼吧嚼吧然后拍拍手。 何索寺终于受不了了,他叉着腰,大声地质问走在前面的那堆魂: “为什么我们的待遇不一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章 同样是外来户,何索寺就觉得他和许醉有本质上的区别,就说吃饭吧,他需要累死累活地帮那群不是人的玩意儿做苦力才能得到一点干粮,而许醉就不一样了,他想吃饭只需要卖萌,看吧,就刚才,他朝燕逐雪眨了几下眼睛,就得到了一碗黑椒牛柳饭和一个金灿灿的太阳蛋,当然,何索寺确信,如果许醉想,燕逐雪能给他凭空变出一桌火锅来,还是带饭后冰淇淋的那种。 他身为硬汉的自尊制止了他向他们卖萌的想法。 哦这万恶的封建主义。 许醉安慰地拍拍何索寺的肩: “大叔,你吃的都是真馒头,我吃的都是拿燕先生的魂力变的。”日子久了,一行人中依旧唯独燕逐雪和梁绣罗对他热情一些,也许是因为麻木,许醉渐渐将燕逐雪的高尚付出看做理所应当,活像一只不孝顺的儿子。除了总爱出其不意地对许醉上下其手,其他时候,燕逐雪还真像一个苦命的爹。 何索寺愣了: “还能这样?” 许醉点点头,然后往嘴里塞了一口红丝绒蛋糕。 “靠,就你这胃口,那兄弟得补多少人参鹿茸才能养得起你?” 许醉:“……” …… 一共十五个人,君益怜背上背了一个山猫,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过空旷的地带,在一个狭小的洞口停了下来。许醉估算了一下,按燕逐雪弯腰的幅度,洞口大概两米高,宽也不够宽,一次只能容纳一个人过。 “那块石头上的指示是这个方向,不过我不确定,附近有磁场干扰,寻龙尺已经不准了。”白忘勤抽了抽眼镜,说。 江衡沉思了片刻,道: “不管了,先进去。” 大家把许醉和何索寺放中间,免得中途出什么意外。 洞壁上生满了青苔,这附近应该有水池,要不就是湖或者地下河,许醉忽然担忧起来,有水的地方不见得安全。 在洞中行走了十多分钟,许醉突然感觉到脑后一阵刺痛,和当初在奈良那次靠近战旗时几乎一样,不过也许是和天魂们接触久了,抵御这种疼痛的能力强了一些。 “停停停!我头疼!”许醉艰难地喊住他们,燕逐雪迅速靠上来,大掌抚上许轶的后脑,后者顿时感觉到一阵清凉,痛感随之渐渐消失,不过他的心脏还跳得剧烈,自己身体有什么部位似乎发生了变化,但又说不上来。 何索寺也回身,只见许醉面色发白,不停地大喘气,看起来虚弱极了。 “这是怎么了?”他问着许醉身后的男人。 燕逐雪皱着眉,总算是舍得说话了: “这附近估计有什么器物能和羁绊产生共鸣,他应该是感受到了。” 许醉被燕逐雪扶着慢慢蹲下身,这时,他怀中一个东西铮然落地,原来是那面镜子,原本是贴身放的,可不知怎么的掉了出来。 许醉伸手要去捡,却发现镜面上泛着微弱的金光,他诧异道: “你们看。” 天魂们都闻声过来,因为洞内太窄了,所以他们虚化了身体,站在厚厚的石壁里面,睁着眼睛往镜面上看。何索寺被这诡异的情形吓到,话都不敢说。 只见微微荡漾的镜面上浮出一些莹白色的小楷,终于连成一句话: “生死去来,棚头傀儡。一线断时,落落磊磊。” 许醉咦了一声,思索片刻道: “这是世阿弥《花镜》里的话。” 梁绣罗伸出她的长指甲,往镜面上戳了戳,再抬起手时,指尖沾上了一些清水,她耸耸肩: “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谁能告诉我为什么出现这句话,莫名其妙。” 何索寺被这哈利波特式的魔幻场面惊呆了,他缓了缓,问许醉: “小孩儿,你读过那啥镜?” 许醉摇头: “没有,我只知道几句。” “那这话啥意思?” 许醉的身体渐渐恢复正常,他想了想,说: “千人千解,最通俗的理解应该是:人活在世不过是提线木偶,线断了,躯壳废弃,化作尘埃,磊落无悔……” 燕逐雪愣了愣,不只是他,两个大活人发现,在场的天魂的脸色都显得捉摸不透。 燕逐雪缓缓启唇: “到底是灵魂抛弃躯壳,还是躯壳抛弃灵魂,谁都说不准呢。” …… “赶快走吧。”江衡催促。 他们顺着狭窄的路一直走到山洞的尽头,也许这并不是山洞,毕竟这里离地面还有很远,据何索寺说,他们至少下坠了几百米。 “那我们离地面有几百米咯?”许醉走累了,扯着燕逐雪的袖子问。肉.体凡胎不耐寒,燕逐雪见他搓了搓小手手,于是默默脱下自己的外套,给许醉穿上,被半抱着穿衣服的许醉温暖极了,朝燕逐雪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你一路走过来不知道自己是往上还是往下?”何索寺觉得这小孩儿简直是个小迷糊。 “我们是瞬移过来的,不清楚。” 何索寺再一次刷新了对天魂的认知,他跑到前面去找梁绣罗,他才想起这个女人说这是个明朝墓。 …… 此墓规格不大,但墓中另有乾坤。 如果说之前何索寺三人到达的地方是墓的皮,那现在他们所在的位置才是秘密的核心。 何索寺踩到了某个东西,触动了机关,于是被扔到这下面,这样推算的话,墓主人的本意是要让他们死。 可二人福大命大,遇到了通过感应瞬移到此处的天魂们,有东西害怕天魂,不敢对二人下手…… 许醉脑子里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一直在想镜子上的话,它是在透露什么呢?警告?预言?或者仅仅只是镜子一时兴起弄出来的名人名言…… 但他几乎确定,这个墓和奈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 地面上,破晓来临,东南方的天空并不是那么漂亮,灰蒙蒙的,空气中泛着一股机油的气味。 “老板,这就是昨天下午来的那辆卡车,您看怎么处理?”一个驼背点头哈腰地仰望着来人,他知道这人有钱,不然养不起十米外站着的二十几个黑衣保镖。 男人没有说话,这里阳光并不强,他却戴着墨镜,驼背顿时觉得城里人就是不一样。 “江爷,撬开了,里面都是炸.药。”有人跑过来禀报。 江爷微不可见地点点头,示意来人将驼背弄走。 他伸出手,壁虎从袖子里探出来,袖子里看不见的地方,有一条尾巴正为他指示着方向,于是男人准确地抓住了一个人的袖子,被抓住袖子的人戴着一顶帽子,恭恭敬敬地低头喊“江爷”。 江爷顺着向上,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看你了。” 他们来了四十多个人,其中有一些是江爷从各处雇来的,据说都是多年的好手,但江爷显然不信,因为从一开始他们就透露出了求财的意图。 “一切行动听他的指挥,多的别问。”江爷指的是戴帽子的人。 商量好之后,所有的人便准备出动了,江爷眼瞎,留几个人在地上照顾他,临行之前,江爷依然不放心,叫了帽子去,将某个东西交给他防身,帽子起初惊讶,后来还是应了,但这在有心人眼里就不一样了,仿佛江爷给他的东西是什么洪水猛兽,下了墓就原形毕露,杀人吃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5章 野史 帽子一个人独来独往,旁人只是觉得他这人性格分裂,很是奇怪,但没敢多问。三十多个人打盗洞很快,从墓顶上一个一个下去,山里鸟多,最后地上只剩一个洞,林子还是原来那个林子。 树影晃动着,墨绿中走出一个女人,她鼻子上有雀斑,正是房东,房东对着那个盗洞盯了一会儿,若有所思,不过她什么也不打算做,于是又转身离去,消失在林子里。 ****** 许醉简直要为墓主的野心拍手称道了,他看见某一个天然形成的石洞耳室里雕刻了龙,他揉了揉眼睛,再数一数爪子,发现真的是五爪。 “你们说这不会真是某个帝王陵吧?”许醉小心翼翼走着,生怕踩到什么东西。 “按道理来说不会,这里面没有龙气,不光如此,龙子龙孙之气都没有。”君益怜深吸一口气,仿佛真能闻到那尊贵的味道。 何索寺只觉得神叨叨: “龙气是啥味儿,薄荷还是绿茶?总不能是大排档的味儿吧?” “……”君益怜的微笑唇变得官方而公式化,“你个俗人,你不懂。” 这个耳室非常庞大,洞壁上的浮雕精美细致,墙上没有蜡,估计不会出现那种可怖的九阴白骨爪。最关键的是这里面放了一口金丝楠木的棺材,君益怜说他依旧没有感受到任何属于古代皇室的尊贵气息,这让何索寺感到不满,他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求财,结果这个墓里似乎没什么能解决他下半辈子温饱的好东西。 梁绣罗以瞬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换上了一身明代宫装,面上的妆娇艳异常,她站在君益怜面前,轻轻地问道: “现在呢?你闻见皇室气味了吗?” “……” “……” 许醉听见梁绣罗身后冒出一声警示的咳嗽,一看,是周汗青。 “差不多行了,快走吧。” …… 许醉蹲在地上整理背包,顺便给手机充电,他正要拉上拉链,忽然有一个条状的东西探过来,挡住了他的手。许醉抬起头,发现是山猫。 “你醒了?” 山猫将那柄折扇塞进许醉包里,回头看了看,周围的人都在仔细观察着耳室,没人注意他们,于是他笑着说: “谢谢你刚才把那个蛋糕留给我,我现在觉得好多了。” “哦,不客气,应该的,你受伤了嘛。”许醉笑了笑,不好意思地挠挠耳朵。 “那把扇子就送你了,我的小礼物~”山猫尾音上扬,听起来有点可爱。 许醉轻轻啊了一下,伸手摸了摸那柄扇子,扇骨边缘被磨得很圆润,他也没矫情,高兴地收下了,细心地放在背包内侧: “那就谢谢你啦。” 山猫高兴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忽然发现墓穴顶上有东西。 他指着顶上喊: “快看!” 是壁画,无巧不成书,山猫发现那壁画上的内容和之前在鬼打墙的墓道顶上的有联系。 “这不刚好连上吗?”山猫惊异地叫着,引来了众人的目光。 “什么事?”江衡闻声过来,将手电筒往上照。 山猫简单讲了一下之前看到的壁画内容,接着观察着面前的壁画。 “这么血腥?” “怎么?” “那是在做什么,”山猫受到了惊吓,“他们把谁杀了?” 燕逐雪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刚才他和许醉说的话他听见了,平白无故送小礼物什么的,怎么看怎么觉得像是在献媚……但很快燕逐雪就恢复了常态,他徐徐道之: “这是之后发生的事,他们在神坛上杀掉了一个人,后来那个人死后天生异象,人们以为是神欺骗了他们,于是毁神坛,祭人头给天 。” 山猫觉得有道理,但是也很怀疑: “你是怎么知道的?” “楼兰神话,你去市立图书馆找找就能看到。” 许醉对这种神话感兴趣,便问: “讲的什么?” 燕逐雪半低头,长又黑的睫毛闪了两下,说: “不是好结局,你确定要听?” 许醉点点头,一副求知欲旺盛的模样。 …… 公元前77年,也许更早,这是尉屠耆被送往汉王朝的不知第几年。 尉屠耆长着一副令所有少女痴迷的面孔,他的五官是带有侵略性的、深邃的,眼珠的湛蓝仿佛一汪天池湖水,在烈风摧折下淋漓铺满浑黄的沙丘,他被迫换下楼兰皇族的服饰,汉人的服装将他束缚在内,他踏进宫门的第一天,不,准确地说是离开绿洲的第一天,就知道此生永远不得挣脱这层软甲一般的枷锁。 他和汉皇的儿子们一起听讲学,因为这层身份,始终没有几个人愿意同他交心,他当然明白,所有的明枪暗箭都是对准了他的,心口,或者眉心。 他能否归国,回到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故土,都是个永恒的谜。 无数次梦中再遇葭苇和胡杨,白草与囊驼,醒来旧梦如尘,窗棂被细微的风吹出了声响,他无声嘲笑,这样的动静,怎可称得上是风。 风应是怎样的?暴烈、狂妄、狠厉,而不是温温柔柔、无病呻吟,像是这汉皇宫中所有的女子,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死亡气味。 这皇宫里所有的女子,都不是他的阿莲若。 所有人都当他是降了汉室,可笑的是,久而久之,连他自己也差点信了。 初六那日,霍颍洲来找他,说是楼兰来了人。 这人是霍光的外侄,在霍家的地位不高,平日做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的伴读,也许是同病相怜,对尉屠耆很是惺惺相惜。 尉屠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么多年来没有一点关于楼兰的消息,实在是因为自己不愿惹祸上身,当然,虽说老皇帝已死,幼帝听从遗旨,也不可能留给他得到消息的机会。 “来者何人?说了什么?”尉屠耆第一次在霍颍洲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他从来都是不显山不露水的。 霍颍洲说: “我只听说有一个叫迦鳞的使臣,不过除了他,还来了好些人,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尉屠耆心中一凛,不好的预感直冲上脑,他走之前,叔父就说过,出了大事会让迦鳞来汉。 是出什么事了吗? 汉皇不会让他们有私下见面的机会,更何况尉屠耆早就发觉这几日汉皇的情绪有些低沉,于是直到午时宴席,尉屠耆才和迦鳞见了面。 但是他看到迦鳞的那一刹,眼神忽然变得狠厉,杀意淋漓。 楼兰和匈奴一定惹急了汉皇,不然为什么,为什么阿莲若会在这里。 他们啊,终于选择把阿莲若送过来了,可是却不是送到他身边,也许是送进汉皇的后宫,也许生老病死安稳度日,也许进去以后过不了几天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女尸。 这两者并无不同,因为她和自己将永无交集。 “尉屠耆。”汉皇唤他的名字,终于将他缥缈的思绪勾了回来,他转头时深深地看了迦鳞一眼,后者面上平静,带着温和又疏离的笑意。 “离开楼兰这么多年了,想回去吗?”尉屠耆记得,老皇帝总爱问他这个,每一次似乎都想听他说出什么错误的、大不敬的话,他心底冷笑着,他根本不会让汉皇得逞,这一次面对新帝也不例外。 “先皇宽厚仁德,不厌弃耆愚笨,请太傅尽心尽力教学,耆不胜感激,怎敢任由思母之心泛滥,若非如此,岂不枉费了皇上希望耆成材的一片苦心。”尉屠耆垂眸拱手,恭恭敬敬,真是让人挑不出一丝的错处。 汉皇冷哼一声,年轻的脸上浮着老谋深算的笑,不知在打什么算盘。 “你年纪也不小了,楼兰那边最近诸事不顺,商道盗贼猖獗,你的兄长缠绵病榻许久,不理朝政,朕思来想去,也只有你能继位了。” 尉屠耆装作一副惊讶喜悦的模样: “皇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6章 阿莲若 内监说: “耆王还不快快谢恩?” 尉屠耆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赶紧跪在地上叩首: “耆,跪谢皇上隆恩!” 谁也没看见,尉屠耆俯首时眼中的冷意,归国?不过是傀儡罢了,楼兰的确该易主,不过不该通过这种方式。 一片喜乐祥和平安。 迦鳞终于开了口,他说话永远是绵里藏针,却总让人觉得受用。 “阿莲若贪玩,总想来汉宫瞧瞧,这不,皇上开恩,准了阿莲若在这宫中待个三五年,也算是成全小辈的心意。” 尉屠耆从容笑着: “那真是好极了。” 开恩吗?尉屠耆朝阿莲若看了一眼,女子穿着那件他曾让人用万千金丝银羽制成的楼兰女裙,面上泛着苦涩的笑。 真是讽刺。 用阿莲若牵制他的行动,回楼兰后一切事务都要以汉皇的意思行事,这如意算盘打得真好。 …… 可能是因为归期在即,汉皇放松了些,准许阿莲若去见尉屠耆一面。 阿莲若进了重兵把守的房间,痴痴地喊了一声: “阿耆。” “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嘱咐过你父亲……”尉屠耆拉过阿莲若的手,心痛至极。 “是我的错,你走后那两年,我老是去找摄政大臣,求他让我进宫陪你,后来我父亲知道了就把我关了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踏出过屋子了,可是几个月前突然有汉人来找我,说是准许我来探望你,却没想到是这样……”阿莲若说着哭了起来,想到匆匆一面之后又将是长久的相思,她宁愿在孔雀河里死去。 “为什么不逃走!往北走,那里有我的军营,你躲在那里,玛罗他们会照顾你,现在可怎么办!” 阿莲若啜泣了几下,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破涕为笑: “阿耆,我没关系的,只要你能回到楼兰去,我怎么样都可以的,我知道你过得不好,你看你现在的笑,都是假的,你回去吧,回去就好了,等再过几年,天下安定了,再来接我好不好?” “傻姑娘……”怎么可能还有以后呢?汉皇这是要用你牵制我一辈子,只要我还在王位上,就不可能与你团聚,直到我死,那时候你的价值对他们而言,又剩下什么。 北去的风声响彻关隘,汉家军队一路护送尉屠耆回到楼兰,这个时候,楼兰已在汉皇的命令下更名为“鄯善”,就连国都也迁到了扜泥城。 尉屠耆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他在一个时辰前才得知王兄死了,而且根本就不是因为恶疾,杀他的人是汉朝使臣傅介子,现在被封为义阳候。 可是他并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悲恸。汉人看着呢,他只能义薄云天地称赞杀兄仇人是个大功臣,因为他为两国和平作出了巨大贡献。 鄯善的人民只知道这个国家的王换了一个又一个,并不知道他们现任的王回归以后每日每夜所经历的残酷。 在尉屠耆温水煮青蛙般的讨好下,从大汉一同来的使者垣渐渐卸下防备,尉屠耆眼看时机正好,便送了垣十位楼兰美人,陪着他夜夜胡琴,从长安到鄯善山高水远,垣在美人枕边风旖旎下慢慢生出了一丝异心。 若换做一年前,他是断然不会相信楼兰秘术的,直到那一次,他眼睁睁地看见巫女用八根虎尾鸟的羽毛作阵,将一个身长八尺的男人活活咒死……男人七窍流血,口中喊着混乱不清的话,突然口吐红沫,然后暴毙而亡。 有的人总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心生歹念,更何况陪同使者一同去鄯善的一个年轻臣子即将回汉。 两个人之间的交集并不深,这其中尉屠耆出了多少力就不可言说了。 垣觉得那人回去定会将自己的罪状一一向皇帝奏鸣,所以,他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好下手,更何况他在鄯善无权无势,独善其身尚且小心翼翼,更别说…… 垣来找尉屠耆当然在后者的意料之中。 “本王自然明白使者的意思,我向来体谅您,只是除掉汉臣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不愿错杀好人。” “只要能让他这辈子都开不了口,无论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楼兰有一秘术,在白木日正午设下除恶阵,就能推算出谁是穷凶极恶应遭天谴之人。”尉屠耆的眼波平静如水,但垣瞬间就明白了,于是他们一拍即合。 谁是被诅咒的人? 谁是穷凶极恶之人? 舆论的可怕从来都不是耸人听闻,更何况那是从高处散落下来的,容不得愚蠢的臣民不相信。 最开始是摄政大臣说话,他说他看见了那个汉臣双鬓的黑光,旁人以为他是胡言乱语,这时候大巫女开口了,摄政大臣一生勤勤恳恳,上天怜惜他无子嗣在旁侍奉,便让他开了天眼。 于是有更多的人开始注意汉臣的一举一动,很快,他被找出了一千一百一十一种不对劲的地方,他晨起时眼里冒的是嫉妒之火,他从不让外人进他的房间,他开始一个人窃窃私语,他…… 谁知道呢,究竟是汉臣自己先出了问题,还是被旁人怪异露骨的目光生生逼出了问题。 每月初三是白木日,神坛上穿着怪异的巫女们跳着远古的舞蹈,当年阿莲若曾是巫术之女,他的父亲位极人臣自然少不了这一层关系,这种平衡自古以来从未被打破,尉屠耆此刻站在神坛上冥想,他的眼睛穿过遥远的黄沙和海市蜃楼,到达郁郁葱葱的树林和绵延的城郭,那里有一个他的梦,那梦也是恨的源头。 巫女跳完了那支舞,由王国的首领亲自开坛取字,之前还金灿灿的纱,此刻已然变成斑驳的腐朽的褐色,上面赫然两个大字: 关镇。 臣民突然便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仿佛这些日子所有的不对劲都能从那两个字上得到全然的解释。 关镇疯了,他曾是那样风流俊朗的一个人,年少有为,才高八斗,他的祖父从遥远的家乡寄来家书,告诉他汉皇将提拔他的好消息,这遥远的古楼兰,鸿雁不至,尺素抽丝。他唯一的信念就是带着两国和平的消息回朝,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他至死都不知道,罪魁祸首躲在神圣的祭坛下嘲笑他的愚蠢和自负。 关镇的屋子被当做不祥之地封了起来,夜深人静之时,一道黑影从窗内翻出来,手上拿着一柄玉质令牌。 关镇死去的七天后,鄯善天降红雨,红雨染透了孔雀河,众人皆恐惧,他们一致认为是神坛的昭示出了问题,于是便号召所有人,拆毁了神坛。 ****** “就没了?”许醉撑着下巴,扑棱两下眼皮,意犹未尽。 燕逐雪摇摇头: “后面的内容,被人撕掉了。” “撕了?”许醉诧异,“网上没有吗?” “网络上没有任何记载……全中国可开放以及不可开放的图书馆我都去找过了,只有你大学署名的市立图书馆有,那本书是孤本,就像是凭空出现在书架上的一样,后面还有几页内容,不见了。” 许醉哦了一声,他脑袋突然冒灵光,指着天: “诶?壁画还有后续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7章 大凶之物 燕逐雪个子高,从手中随意变换出一根黑漆漆的长刀,举过头顶去触碰顶上的壁画,就这样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动作,愣是让没见过世面的许醉看出了一种大将之风,他甩了甩脑袋,企图将乱七八糟的思想甩出去。 不一会儿,头顶簌簌的落下一些东西,有人蹲在地上捡起那些碎屑,捏了捏又闻了闻: “是蜡。” 陈年的老蜡,泛着浑浊的浓香,黑黄色一大片涂在壁画上,蒙住了后边的内容。 “要不要用火把它们融掉?”许醉提出建议。 何索寺和山猫对视一眼,齐齐开口: “不要!” “为什么?” 山猫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指了指那厚厚的一层蜡,说: “涂了蜡的墙壁里会钻出一堆脏东西,多得很,恶心死了。” 许醉打了个冷颤,这场面他还真没见过。 耳室的另一侧传出一声惊呼: “快过来看,棺木有变!” 几人闻声过去,只见大家围着的那口金丝楠木棺材被挪开了半米,之前压着的地面和可踩的地面颜色完全不同,白忘勤拿着个放大镜坐在地上,仔细观察其中一颗棺钉。 “谁动的?太危险了。”江衡沉着脸走过来,手里捏着一个惊木,应该是刚刚发现的。 杭镜湖摆摆手: “不是啊不是,这棺椁像是活的,我刚才就碰了一下,它自己就移位了。” 江衡一手拎过杭镜湖的卫衣帽子,将兔子样的他提溜到一边,然后走到白忘勤身边: “发现什么了?” 白忘勤啧啧两声,指着那颗棺钉说: “此乃大凶之物,沾了死婴血,也不知是哪个人如此恶毒,对墓主下如此毒咒。” 许醉不理解,白忘勤便给他解释: “普通棺钉镇魂,机关敏捷的也能防盗墓,可沾了死婴血的棺钉就不一样了,婴童见血本就不吉利,死婴的血满是婴童的怨气,扰魂魄安宁,严重的还会妨碍魂魄投胎,这几颗钉子颗颗沾满死婴血,如今不仅是魂魄不得善终,棺木里的尸身怕是已经尸变了。” 何索寺抖了抖,心想还好自己没来得及碰那东西,他忽然想到一个凉飕飕的问题: “那,魂魄呢?” 对呀,魂魄呢?既然死婴血那么厉害,那魂魄估计是没有机会重新做人的,可现在这里三个阴阳眼,十二个天魂,竟然没有一个人看见多余的魂魄,这多奇怪啊。 “只有一种可能,”梁绣罗摸了摸腕上的蕾丝,“这东西有点厉害。” 别的人还好,三个阴阳眼已经开始冒冷汗了,他们可谓是手无缚鸡之力,万一被盯上就完了。 如果说一个团队里只能有一个领导者(当然大部分事实都是如此),在斗里的这一堆人,首当其冲担当起组织责任的当然是江衡。他的身上有一种能让人无比信服的气场,即使他的业务能力并不突出。 比如说热爱当姐的梁绣罗,除了有换装癖好,她还尤其喜欢伤春悲秋,看上去诸多不靠谱,却实实在在是一个拥有特殊专业技能的人,这个技能一般魂get不了,这个我们后面会讲。 再说燕逐雪,他在团队里的地位丝毫不亚于江衡,极有可能还把控着全局,但明面上绝对没有江衡带来的聚众效果,他太过神秘,不爱笑不健谈(面对许醉时除外),从不多说一句废话,但一开口必定能让人觉得:哦对,就是这样了,老铁真给力! 又或者是周汗青那样的,他有一些心机,智商超群,酷爱研究达芬奇密码和奇门八卦,这一点许醉也是渐渐发现的,但总体上的确是个善良的人,有的时候会很阴郁,这样的性格不适合在团队中起调和作用。 另外,十二天魂中最晚觉醒的也是民国初期前后了,他们骨子里的封建因子并未完全祛除,这就表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上下伦常的观念仍微弱地影响着他们的思想,即使他们没有一个人愿意承认。 他们都很优秀,优秀到让人自惭形秽,但能将人才们聚集在一起而且不出矛盾的人更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那就是江衡,如果他不是一道残魂,在现代社会也应该是一个呼风唤雨的人物。 许醉热爱分析这种东西,这时突然开始思考却是因为从天上掉下来的何索寺先生。 何索寺的目的单纯明了:盗墓。 他对墓里看起来稍微有一点铜臭气的东西都表现出了十足的兴趣,而且时常不爱听指挥,无拘无束放荡不羁是好事情,这种优点甚至可以追溯到文艺复兴时期,不过在墓里可不一样,更何况这是一个凶穴。 “大叔,你能不能稍微矜持一点?墓主人的魂说不定就看着你呢……”许醉声音越来越小,时不时还左右看看,说到最后竟然还冒了一层冷汗。 何索寺悻悻地放下手里的罐子,他摸了一下,那就是普通的陶罐,里面也没有什么值钱的陪葬品。 他想了三秒,面色变了变,似乎下定了决心,走到棺椁前,刚要开口,却被眼尖的山猫打断: “哥!你要干嘛?” “你别说话,退后退后!”何索寺嫌弃地挥挥手,然后指着棺木口说,“你们要是害怕就躲远点儿,我自己开,啰啰嗦嗦磨磨唧唧像什么样子。” 他说着就从背包里摸出一把小巧细长的金属夹子,原理大概和剪刀差不多,只不过剪刃上还有两颗螺丝,活动起来又像是多重蝴蝶.刀,看样子用过很多次,上面被划刻的痕迹斑驳。 许醉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开口: “等一下!你有把握吗?万一诈尸了你就完了,要不然大家一起?有问题也好一起解决。” 何索寺摇摇头,“这是我们老何家传下来的东西,别人用不了,猫儿,酒给我。” 山猫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从兜里掏出一小瓶洋酒,递给了何索寺。 那小瓶的酒只有成人手掌大小,何索寺仰头嘬了一口,然后俯首精准无误地喷在金属夹子上,空气中顿时散发着浓浓的酒气,许醉正巧狠狠吸了口气,发现是竟然白酒,也不知道是哪路窖藏这么有面儿。 一旁有声音传来,那是一个许醉还没来得及认识的天魂,好像叫冷七,人如其名,这是一个冷美人,和燕逐雪的模样比起不相上下,冷七的长发捆在背后,气质有如苍松净竹,给人的印象蛮好的,他一路没怎么说话,就爱带个耳机睡觉,此时倒像是睡醒了,啧啧称叹: “五粮液,可惜了。” 许醉不自觉望着冷七笑了一下,美人总是讨人喜欢的。 可是下一秒,某个高大的身影突然挡住了许醉的视线,许醉懵懵抬头,只见燕逐雪面色不悦,单手拖着一只饱满可爱的紫菜卷,摆在许醉鼻子前头,闷闷地道: “吃掉。” “……” “我不饿。”现在哪有心情吃东西? “你饿。”燕逐雪说完,一只手捏上许醉的下颌,生生将那紫菜卷塞进了许醉嘴里。 “唔……”许醉皱眉咽下,“你好烦。” …… 何索寺撬棺的动作被江衡打断: “你确定吗,棺盖处九成有机关,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们没有义务救你。” 何索寺伸出夹子在江衡眼前晃了一晃: “看好了,这是老子的看家本领,你见过被自个儿的饭碗弄死的人吗?” 江衡只能躲开,在一旁捏紧拳头看着何索寺做事,他本来就爱皱眉,这下子眉头更皱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8章 关镇 何索寺利落地撬开棺钉,那几颗恶毒的钉子落在地上,何索寺不在意地一脚踩上,解气似的踹到一边,一点都不怂,许醉猜他是不愿意被别人看扁了,只有山猫清楚,这只是因为他很缺钱。 棺盖很重,何索寺从缝隙中将夹子伸进去,十根手指各发各力,仙女棒似的,一个巧劲就将棺盖移歪了一个小小的角度,大家显然都吃了一惊,不知道他是怎么将棺材板从凹槽里生生抠出来的。 “行了,来个人,把这碍事的玩意儿弄开。”何索寺爱惜地擦拭着金属夹子,然后往棺材里探了探,却突然顿住: “别,别过来!” 许醉心里一紧,他看到了什么?这一刻他心中响起一阵紧迫的鼓点,完蛋了。 ****** 中心花园几年来总是发生奇异的案件,这些案子十个有九个都是悬案,拖个好几年最终逃不过不了了之的命运。 明丹青选在这里碰面实在是让刘勋川措手不及,天知道这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诡事和他或多或少有些联系,这个女人,是存心要他疑神疑鬼吗。 不过还好,正是因为发生过一些离奇案件,这里的摄像头遍布花园每个角落,360°24小时监控着行人的一举一动,刘勋川并不认为这女人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早上六点半,花园附近晨练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开始活动,刘勋川为了显得不那么显眼,于是穿了一套低调的运动服,手里还拎了一只平凡的恒大冰泉。 其实他想多了,他就是穿一套礼服来,人家也只会觉得他是一个审美有问题的胖大叔。 这个女人会是什么样子呢? 一个自说能够徒手接触红蠎神矿的人……她最好祈祷自己是个诚实的人,不然他会让中心花园发生今年第一件诡案。 他的手机响了,接起来之前,他下意识看了看周围,除了一些审美糟糕的跑步人和几个环卫工人以外,实在是没有什么可疑人等出没。 他怀疑那女人会说计划有变然后放他鸽子,这种性格奇怪的人最容易干出这些事了。 “你在哪?”他抢先一步问话。 “我在你后面。” 刘勋川回头看了看,他觉得自己可能需要配一副眼镜。 “你逗我玩儿呢?” 说话间,他看见十米外一个穿着橘色背心戴着白色口罩的环卫女工朝他扬了扬手机,他下巴差点脱臼。 这和剧本不一样。 他以为自己可以看见一个女特工一般迷人的对手。 …… “说吧。”刘勋川失去了所有的兴趣,他不再挺胸抬头收腹,企图装作一个并不油腻的男人,他甚至认为那样做简直像一个傻缺。 女环卫工人慢慢摘掉帽子口罩和手套,将它们在长椅的一边,然后伸出手: “你好,我是明丹青,红蠎后人。” 刘勋川一惊,额头上的纹路宛如地壳运动,风雷变换抖三抖: “你?” 这是一个剪了男孩头的女人,她看上去生理年龄不过二十来岁,可是那双丹凤眼里露出的狡诈和圆滑让刘勋川一度以为她活了好几百年。 三秒后,刘勋川试图隐藏他的啤酒肚。 ****** 头痛犹如山雨,来时轰轰烈烈,去时抽丝剥茧。 许醉醒来,发现手中握着的镜子又发生了变化,镜面上泛着淡淡的光晕,显示的字迹正在慢慢变淡,他赶紧看了个仔细,那是一串不明来路的文字,看上去像是咒语。 “燕先生。”许醉的思绪是空的,下意识喊了个名字,却发现这里安静地异常,周围漆黑一片,眼睛逐渐适应。 根本没有人在他旁边,而屁股底下早已不是之前那个耳室了。 幽闭恐惧症什么的都不存在,但许醉相信,就算是何索寺遇到这种情况也会吓尿的。 他第一次觉得燕逐雪是个温暖的存在。 不能慌,许醉深吸一口气,手脚发软地站起身,唯恐头顶碰到什么东西。慌里慌张地摸了一把口袋,还好手电筒还在,他艰难地按开,一束刺眼的灯光打向面前的墙,眼前奇异地出现了一道门,一道带着古朴花纹的木门。 太突兀了。 但此时许醉并没有觉得半分不妥,一股压抑而诱惑的力量催促他伸手抚上那扇门,门是虚掩的,门后有着什么,他实在是太想知道了。 从来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这么急切地想揭开遮住秘密的布。 …… “我唤了你三声,你怎么不说话?”华美宫殿内夕阳堪堪照进来半寸,榻上斜躺着的女子艰难地撑起一方手肘,哀怨地看着地上跪着的太医。 太医终于抬起了头,对着阿莲若苦笑一声: “莲主,是微臣。” 阿莲若吃了一惊,惶惶往屏风侧望了一眼,见无外人才细声问道: “苏大人,怎么是您?” 苏瑾臣放下手中的药箱,似乎挣扎了半晌,这才起身道: “莲主,一切已安排妥当,你随我走罢。” 阿莲若皱眉,一双深邃的浅眸泛着漪漪水光: “苏大人,您这是何苦,年初皇上刚有意让令公子进宫进学,正是要紧时候,您万万不必为了我这一飘零身放弃大好前程,阿莲若心中有愧,若您为我以身犯险,被人觉察,我便是死也不能够原谅自己。” 苏瑾臣上前一步,眼中是深深的疑虑: “莲主,过了这么久,你还没忘记鄯善王?” “我……” “为了他,你甘愿困于月宫数年,可他呢,他给过你承诺吗?你知不知道,皇上不可能放任尉屠耆拥兵自重,这几年边陲国的关系扑朔迷离,皇上只能拿他开刀,抓不住他的把柄,就只能给你胡乱安个罪名,再嫁祸于尉屠耆,你等他?”苏瑾臣语气渐重,眼中有漆黑的漩涡,似乎要将阿莲若的理智和希冀尽数吞没,“他什么也给不了你,想活下去,就跟我走。” 阿莲若似是气急,咳了几声,终是平静了下来,说: “自从离开楼兰,我什么都不奢求了,当年离别,自知是见他最后一面,让他来接我,也不过是骗骗他也骗骗我,我不可能再去连累别人的,你走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了,今后是生是死,都是我一人的事,你切莫牵扯进来。” “莲主!” “行了,走吧,别让他们看见。” 苏瑾臣隐忍许久,终于从袖中抽出一封信,摊平了放在阿莲若手中: “事到如今,这信还是交给你,你自己好好看看,这些年的等待值不值得。” 阿莲若半信半疑地展开那信,这信是从鄯善传来的密函,上面清楚记载了当年汉使者死后发生的事,阿莲若刚看了一半,便惊惧道: “怎么会,使臣的死怎么会和阿耆有关?不是说……” 苏瑾臣冷笑一声: “你想说,使臣明明是因为品行不端,受白木巫祝的警告,自缢而亡,对不对?” “可你知道吗,关镇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与他情同手足,若说他品行不端,那满朝文武就是茹毛饮血的妖魔!”苏瑾臣自知失礼,深吸一口气,继续道,“自从关镇的死讯传来,我便费劲心力派人去鄯善彻查此事,十余月,昼夜不休,耗费上百暗卫,结果你也看到了,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害死了他。” “我不信!”阿莲若难以置信地指着信上的字,“你一定是在骗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9章 地面之下 “我未曾将此事禀报皇上,因为尉屠耆若是死了,你会伤心,但是我杀了垣,因为必须有人为此付出代价!我的兄弟,忠肝义胆,未曾报国却已冤死异乡!我多少次质问自己为何不给天下人一个真相,还他清白忠骨,因为你,我愧对关家所有人,可是你从来不敢直面我的真心,阿莲若,别再犹豫了,就当是偿还,我的心已经受尽责难,别让我为你,再感到一丝一毫的煎熬。” 已近秋分,阶凉如水,阿莲若身上穿着单薄的白衫,缓缓站了起来,她的病总是不见好,养在这深宫里,再健康的人也不能完好如初。 “苏大人,您可发誓,今日所言,句句属实?”阿莲若的声音颤抖着。 “我自然敢起誓,不过,莲主,你若是不能做出正确的抉择,我便只能将这封密函奏告圣上,情与义,我总要全一个。”苏瑾臣冷冷地看了阿莲若一眼,俯身提起药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殿。 女子从头上摘下一根雁羽簪,反复摩挲,终了一滴清泪滴下,浸湿了柔软的那一头。 ****** 非数九寒天,可越靠近井窖,一阵渗人的寒便扑面而来,冷到了骨头里。刘勋川裹上了羽绒服,可脚依旧是冰凉的,他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身旁的明丹青用行动告诉了他什么叫红蠎后人。 “我说了这里的温度不适合你,老人家,不想得老寒腿的话,你还是上去为妙。” 刘勋川没有理她,继续在身上贴暖宝宝。 他当然知道这下面有多冷,早在他听说这一带筒子楼冬暖夏凉,几乎和被热岛效应残害到无法居住的繁华区隔离开之时,他就开始着手调查地下的东西,果然不出他所料,这下面藏着他寻求多年的宝贝……红蠎矿其实不是一种矿石,它的成分至今无人知晓,又称冰矿,常人即使是戴着十层羽绒手套也不敢触摸,它又遇高温则化,所以若要得到它除了精心准备万无一失的设备,就只有红蠎后人能够做到了。 没有人知道什么样的条件才能让红蠎矿完好无损干干燥燥地被取出来,所以刘勋川选择让明丹青去试。 请来的矿工早就打好了通道,只不过越往下越冷,那种冷就像是珠穆朗玛峰山十月落雪掉进你的颈窝,除了酷寒,还有恐怖。 上面的施工队依旧掩人耳目地工作着,而地下有两个人已经下到了地狱一般深的井里。 乘着简易的电梯,他们已经到了工人挖掘的最深处,这里的寒冷已不是常人能够承受的,所以工人们只是草草地打通了洞壁就完工了,剩下的未开发地带只有让刘勋川和明丹青两个人自己摸索。 “你还行吗?不然你就在这里等我,我自己进去。”明丹青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一点,最好把鄙视和嫌弃给藏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刘勋川也不再逞强了,他嫉妒地看着明丹青单薄的短袖长裤,再看看自己……不管了,保命要紧。 “你去吧,把对讲机拿上。” …… 从前明丹青觉得自己是一个怪物,她现在在离地面大约三十米的位置,但浑身上下的活力比起在地面上明显多了许多,仿佛这里才是她应该停留的家。她非常想念居住在筒子楼里的日子,因为筒子楼的气温非常适宜。 她家以前没有钱供她上安装了空调的学校,因此处在那样一种炎热环境里的她,夏眠是常有的事。 她却无法对班主任解释上课总是睡觉的原因。 不过否极泰来,明丹青现在发现了自己的一技之长,凡是与红蠎矿有关的事情,她都想好好地捞一笔。 矿工们打的洞刚好能过一个人,为了防止洞口坍塌,矿工安了一个简易的钢筋架,明丹青进入洞里,发现里面竟然是一个潭,潭周围黑漆漆的,探照灯照进黑暗里,如同被一张大嘴吞噬掉了,她什么也看不清楚,少许的光亮在湖面飘摇,水平如镜,她捡起一颗石子,扔进不知深几丈的深潭里。 “恸——” 静中这一生闷响,像是击碎了镜面的一颗火石,刹那间所有的灯光被镜面还回来,头顶一盏圣明之火缓缓燃起,明丹青的心随着石子一同下坠,她听见一声断弦残音,从遥远的水底飘来,岁月一别经年,走马观花。 她缓缓闭气,身子直直地扑向那蚀骨寒潭,如同听从风月的召唤。 ****** 燕逐雪环顾四周,不禁握住了拳,这里只有他和冷七,许醉的气息明明近在咫尺,可是人却怎么也找不见。 刚才发生的事情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棺木里的尸体保存得并不好,但也并没有发生尸变,萎缩干瘪的皮肉紧紧贴着骨骼,看得出来尸体在死后做过防腐处理,不过之后应该还经历过什么,也许是暴晒,也可能是其他的外力。 这应该是一具西洋女尸。 她在笑。 何索寺被吓了一跳,但是很快就平静了,刚要伸手去拿里面的珠宝,却突然被从头顶掉下来的土屑浇了一脑袋。 燕逐雪见势不好,一把捞过许醉,结果整个空间一阵乱晃,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两手抱着的是空气,许醉已经不见了,身边是同样迷茫的冷七,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潭水,头顶有一束光打在水面,四周被粗糙的石壁包围。 “冷七。” “二哥,这是哪里?他们人呢?”冷七睁眼的时候没站稳,跌在地上,手被划了一道口子,这是在别人的墓里,他们的能力没办法全部发挥,伤口竟然一直好不了,他拿系头发的锦带缠了缠,勉强能止住血,一头黑长直披在背上,看上去更加孱弱。 “也许是因为触发了什么,我们被传送到另一个空间去了,也有可能是幻境,我不知道。” “要受到点刺激才能出去吧,咱们以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冷七是一个优秀的艺术家,他连随身带的匕首都是典藏版的,刀鞘上繁复的花纹看上去华贵,但一点也不庸俗,竟然非常符合他清冷高贵的气质。 燕逐雪有点想撬开冷七的绣花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的是水还是豆腐渣,一言不合就要自残,多少年了这种坏毛病还没改过来。 “停下,”燕逐雪夺过冷七的匕首,“我来想办法,你打坐,止血,明白了吗?” 冷七看了看那把“自残专用”的匕首,心里感到空落落,但是没办法,他的二哥就是这么一个冰冷的人,如果不是因为许醉,他们可能永远也不知道某人还有那样不为人知的一面…… 湖面没有一丝波动,燕逐雪俯身,向水面轻轻吹了一口气,只见波纹绽开,水下顿时逆波暗涌。 “冷七。” “二哥,”冷七闻声过来,顺着燕逐雪的视线望向水中,他倒吸一口凉气,伸手指向水面某处,“那有只眼睛,嘶——” 他动作有些紧绷,勒到了伤口,一滴血从手心滴落水里,竟化成一朵血红的梅花,缓缓沉了下去。 燕逐雪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冷七的身体僵住了,晃晃悠悠站起身,眼神变得不对劲。 “退后!”燕逐雪刚要伸手将欲落水的人拦住,却被冷七狠狠一挥,倒退了好几步,冷七的身体直直扑进水里,溅起的水花停滞在空中,爆破般炸开。 燕逐雪急忙跪伏在岸边,却见水面突然成画,画面上的人是冷七,穿着素白的广袖锦衣,抱着一尊七弦琴,立于梅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0章 凤凰叫 ****** 耳室早已恢复平静,何索寺忙着从坍塌的土块里爬出来,顺便把吓得半死不活的山猫也拯救出来。刚才他只是在棺材里看见了几只乱爬的毒虫而已,可是下一秒突然就开始地震……见鬼了……等他们在一块平坦的空地处落好脚,才发现大家都围在一起,地上躺着三个昏迷不醒的: 许醉,燕逐雪,还有那个美人。 哦,这下看清楚了,这个美人有喉结。 “咋回事儿啊这是?”何索寺从缝隙中挤进去,蹲在地上,只见梁蝶衣又换了一身衣服,今天cos的是古墓丽影劳拉。 她的手指非常灵巧,从自己头上扯了三根头发,绕弯系在三个人的手腕上,最后打了个死结。她做完这些事情之后便蹲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所有人的神情都比较严肃,何索寺也没敢问太多,他回头瞄了瞄被巨大土块砸中的棺椁,里面的东西他还没来得及碰……唉,真可惜。 许醉胸前忽然冒出一阵白光,江衡见状,赶紧从他衣服内袋里掏出铜镜。 镜面上又浮现出三个白色的字—— “凤凰叫。” 白忘勤推推眼镜,喃喃道: “昆山玉碎凤凰叫?” …… 山猫被砸晕了,好不容易才恢复判断能力,他皱了皱眉,目光又在一群人中绕了一圈: “怎么还差一个人?哥,你看见君益怜了吗?”他对背过自己的那位兄弟非常在意。 “嗯?”江衡听见这不寻常的一问,也紧张起来,他也没有看见君益怜。 “老五不见了。”很奇怪,他明明能察觉到君益怜在这里。 “他会不会出去了,刚才那么混乱……”山猫怯生生地问道。 江衡摇头说: “他现在离我不到一米远,而且一直没有移动。” 山猫张大嘴,显然很吃惊。 “但是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我们好像互相看不见。” 白忘勤推了推眼镜,沉吟半晌,下了一个惊世骇俗的结论: “如果我没有猜错,老五应该是掉进了时空缝隙,老二他们也不例外,不过他们好像走散了,也可能是因为他们掉进的不是一个缝隙,老五掉得更深一些。” “什么是时空缝隙?” 白忘勤非常享受这种解释的过程,他清了清嗓子,说: “我们来到这里是因为这里有线索的气息,你们也看到了,那口棺材里应该就是秘密所在,现在与秘密有关的人已经和我们隔开了,也就是掉进了时空缝隙,他们会在里面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不用担心,等他们解决了自己的事情,应该就能出来了。” 梁绣罗突然轻声惊呼: “糟糕。” “许醉的精神有些不稳定,他的确没有和老二老七在一起,我怕他自己出不来。”梁绣罗紧锁眉头,按着太阳穴,仿佛很痛苦。 周汗青一直站在梁绣罗身后,手掌紧紧贴着她的后脑,两者相接的缝隙中,仿佛有什么光晕在缓缓流动。 “往他脸上泼水管用不?”何索寺也不想看见这小孩儿身处险境。 “他的精神和□□现在是分离的,你就是把他脑袋割下来他也不会有一点反应,再说了,他的头部可能在坍塌的时候受到过撞击,你这样贸然刺激他,他很有可能变成植物人,怎么一点医学常识都没有。” 何索寺嫌弃地退后一步,不说话了。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看见绑在许醉腕上的头发突然断开了,紧接着许醉躺地上抽搐了一下,然后猛地睁眼,一个劲儿喘气。 “靠,你诈尸啊!”何索寺摸过去,蹲在许醉旁边,比了两根指头,“这是几?” “二。” 何索寺呵呵呵几声: “还行,没傻。” 梁绣罗把断发收起来,捏了一团火在指尖,将发丝烧成了灰烬。 “发生了什么?你看见了你的前世吗?”梁绣罗似乎好受了一点,现在兴致勃勃地想听故事。 许醉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不确定地说: “我的前世……我没有看清我的样子,不过在里面,我姓苏,应该是个官,好像爱上了阿莲若,那个楼兰贵女。” “……” “!” “真的?” “你可能是体会错了,虽然我不知道你看见了什么。”梁绣罗阴恻恻地说。 “为什么这么说?”许醉挠挠头,不明白。 “……你还是先关心一下你可怜的羁绊吧。”梁绣罗无奈地叹气。 许醉呀了一声,赶紧扑过去摸了摸燕逐雪的额头,发现依旧是冰冰凉凉的,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燕先生这是怎么了?”许醉突然紧张。 燕逐雪就这么躺在地上,如同被封藏的尸体,比这一路走来的任何时候都要沉默。刚才摸到了他的脸,冰冰凉凉的,许醉脑子里嗡嗡作响,这是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满肚子骚.水儿却也一直默默照顾他的男人是一个已经死去了千百年的人。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到,然后下意识摸了摸男人的手腕,又无奈地想起他本来就不能有脉搏的。 何索寺和山猫的好奇程度完全不亚于梁绣罗,自从进了这个墓,天方夜谭的事情他们见了太多,如今又遇见一个回到过去的,可得好好唠唠嗑。 “别管他了,你先说说你看见了啥呗。” “我……” “咳!”这时候诡异的事情又发生了,一道虚影从江衡身边划过,如同一团淡化的图像。 许醉对这样的虚影有阴影,小小退了一步,忽然发现那竟然是君益怜。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消耗了那么多能量?还没问出口,君益怜却先发声: “别听他吹,男主角是我,所有的回忆我都没看到,就是因为被这小子鸠占鹊巢。” 许醉:“……” “我好不容易才把你从我的身体里扯出来,你可别告诉我你把看到的都忘了。”君益怜靠在墙上,手中紧紧握着一只贵气逼人的簪子,簪子上还有一半残羽,他就像一只蛰伏的可怜鬼。 “我没忘,我可以复述。”许醉窝在燕逐雪身边,感到惭愧并试图补救。 ****** 雪停了,梅林吹过一阵细软的风,贺兰僧伽在此食素二年有余,梅林外重兵把守,他从不轻易让人进入,这几日该有人来扰他清静了,他想。 琴案蒙尘,贺兰亲自收拾干净了,趁着出日雪消,抚上一曲恰好引来众多寻梅之鸟。 他两年没有碰这琴了,指腹按上去,果然生疏了不少。 有仆役从小径深处匆匆赶来,在贺兰耳边细声说了些话,引得他一声叹息: “终于来了。” 梅林本就不是为见客而种,林子里除了贺兰和仆役的竹屋,只有拜雪亭能稍稍坐坐。 贺兰斟上一碗梅茶,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我没想到来的会是你。” 对面的人穿着一身泥金牡丹袍,还披了一件藏兰的大氅,腰间别着青玉,正是长孙无忌的长子长孙冲。 “我那位妻妹生性顽劣,不守礼教,宫中人都是避之不及,你怎么昏了头,非要应下皇上那未经三思的旨意?” “我本朝中闲散人,今得此大恩,迎娶圣上最疼爱的房陵公主,有什么不好,莫非冲弟是怕我自此一步登天?”贺兰半开玩笑地说。 “僧伽!”长孙冲有些生气,“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当然明白。” “我看你一点都不明白!皇上这是看广陵有损皇家颜面,这才急于找个人将她再嫁,当年窦奉节的事闹得还不够大吗?你若是娶了她,你就是全天下的笑柄!你和我能一样吗?你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凭什么要束缚在一个浪荡公主的府邸中,白白埋没你的前途?” 贺兰的脸上没有丝毫波动,他冷声道: “那你呢?长孙冲,你这些年寻花问柳,纨绔成性,又甘心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1章 二三旧事 “贺兰僧伽!”长孙冲愤怒地吼道。 “长孙大人太得势了,本就是朝臣的眼中钉肉中刺,若非当初太宗皇帝和皇后一力维护,长孙家早就被奸臣陷害了,你当然知道这些,索性不理朝政,以为能糊弄过那些狼一样的眼睛。” “只要我父亲在,就能我长孙家上下便可平安,至于我,我早就看透了,我甘心,什么权势什么名声,我都无所谓,但是你不一样,你孑然一身,你得强大啊贺兰!否则你如何振兴贺兰家?你父亲去世的时候你对他发过什么誓?你忘了?” “如果我说,我娶她另有目的呢?” “什么?” “你知道的,我一直想要的是什么。” …… 朱门内,宫人纷纷杂杂,冬日快走到尽头,房龄公主和贺兰的婚事这几日便该成了。皇帝为彰显对房龄的体恤和抚慰,这一场礼准备得比先皇当年更盛。 碧月低着头给大殿里送上了最后一道糕点,正准备低着头退出去,却听见女帝让站住。 “长公主在何处?为何还不来?” 碧月心中一紧,忙佝偻着回答: “回皇上,奴婢一炷香前瞧见公主在御花园赏雪,之后就不知道了。” 她许久没听见女帝让她退下,脑门上早就出了一层冷汗,想起这宴会开了半天,公主仍不见踪影,这才发觉自己进来得忒不是时候。 “僧伽再喝几盏茶罢,公主许是有事耽搁了。”女皇皮笑肉不笑地建议。 贺兰僧伽倒是举止有度,微微点头,又敬了一杯。 贺兰从来都是一席白衣,今日不同,穿了一身褐底的官服,他赋闲多年,前几日才得到皇帝的赏赐,毕竟是要当驸马的人,无论如何也得加官进爵。碧月脑子里乱哄哄的,就想这驸马不仅长得好看,脾气也真好,一个时辰过去了,还能笑得这么淡然,不过也是,毕竟要娶的是房龄长公主,以后要忍的日子多了去了,现在就不耐烦,这婚怕是成不了了。 碧月想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忽然腿上一阵刺痛,她险些惊叫出来,原来是跪麻了,她小小地深吸一口气,知道女帝这是把气撒在她这个小婢女身上呢,不由得悲天悯人起来,昨天御厨赏了她二两银子,叫她代公主的贴身宫女忙活过今晨,她以为是天降的喜事,结果竟落到这般田地。 殿上的人依旧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根本没人在意门口还跪着一个小宫女,碧月跪着跪着就困了,她昨夜没睡好,脑子里想的都是今天不能出差错,结果还是出了差错,她有些忧愁,大冷天,殿上倒是火炉旺盛,靠近门口便如同冰窖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碧月突然听见女皇拔高的声音,她颤抖着跪正了,女皇说: “你去将公主唤来,左右朕的话她不得不听。” 碧月反应了一下才知道这是在使唤自己,忙不迭站起身匆匆移步出去,她小小□□了一声,只因膝上仿佛有千万只虫子在噬咬,待殿门关上,她才敢松一口气。 传话太监明明就在里头, 雪没化,铺在地上,屋顶上,琉璃瓦的彩光被雪光压了一头,挣扎着想出来,却未曾等到日光的拯救。 碧月愁极了,她一路走一路问,公主在何处?皇上要宣她。公主在何处?皇上要宣她。 没有人愿意答话,守在各宫的婢女们都埋着头,也许是早就被吩咐过不许透露公主行踪,也许只是单纯地不愿多管闲事,也许是真的不知道。 深深的宫门内,碧月漫无目的地打听着公主的行踪,等到她走进一个岔路,突然撞见了一个认识的宫女,她们是在宫外认识的,因为伺候的地方隔得远,一年到头也见不着一次,这下子碰见了,碧月不管不顾地冲上前去就问: “阿商,你看见长公主了吗?”她太过急切,并没有注意到阿商惨白的脸色。 “啊……啊?”阿商猛地睁大眼睛,发现是碧月,晃了晃神,脸色突然就变了,神色有些慌张,但更多的是一种柳暗花明的喜悦。 “长公主,长公主进宫了,皇上让我去找她,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告诉我她在哪儿,”碧月说着说着就要哭出来,“你看见了吗?她在哪儿啊?” 阿商沉默片刻,道: “我看见了,你跟我来。” …… “房陵长公主驾到——”太监传话,紧接着进来了一个穿着大红袍子的女子,模样保养得很好,媚态天成,肤如凝脂,红唇紧抿,一双勾魂的眼睛轻蔑地从贺兰身上扫过,然后敷衍地向女皇服了服身。 女皇丝毫没有怪罪,和颜悦色地让房龄在贺兰对面坐下。 “本宫来迟,皇上莫怪。”房龄轻飘飘地道了个歉,然后就低下头喝茶,一言不发。 “朕是早就习惯了你这性子,可僧伽等了你足足两个时辰,房龄,你可知错?” 房龄皮笑肉不笑地低低道了个歉: “是本宫错了,贺兰大人您可别见怪,之后这样的事也不会少,要我说啊您若是受不了,咱们那档子事儿就罢了,反正我也不是个闲得住的人,府中冷冷清清的我可待不住,听人说您常年不理事就爱抚那破琴,想必是不喜热闹的,我俩怎么看怎么不合适,没准儿将来能把驸马府闹个天翻地覆,您说呢?” 女皇一听这话,脸色立马变得不好看了: “房龄,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 “我怎么就不能说了?算命的早就说了,我这人命格太硬,生来克夫,你看那窦奉节就是个活生生血糊糊的例子,我这是在照顾贺兰大人的命啊皇上。”房龄阴阳怪气地嘲弄,也不知是受了哪门子气。 女皇一口气没憋下去也没吐出来,卡在嗓子眼儿,竟半天说不出话,她千叮咛万嘱咐旁人不要将房龄命格不好的事抖出来,没想到最不争气的就是这个当事人。 贺兰眼看二人要吵起来了,这才缓缓开口: “皇上息怒,婚事已赐,我贺兰便是公主的驸马,自当一心一意待她,什么命格,我从来都不信的。” 女皇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些,只是刮了房龄一眼,后者充耳不闻,抚摸着指上蔻丹,眉头紧皱,仿佛对这话有一万个不满意。 “行了,不是冤家不聚头,朕看你俩也是投缘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朕乏了,你们两个今日好好说说话,明日就暂且别见了,等大喜之日再叙旧。”贺兰等了两个时辰,女皇为了表示诚意也等了两个时辰,早就坐累了。 大殿里很快就撤走了仆从,只剩贺兰和房龄两个人。 “贺兰大人爱坐就自己坐吧,本宫先走一步,您自便。”房龄眼尾向上翘,冷声道。 “落鸢。”杯盏轻敲案,贺兰落下二字。 房龄猛地回身,恶狠狠地指着贺兰问道: “谁准你这么唤我!” 贺兰嘴角扬起一丝和煦的笑: “十里长亭,红梅雪夜,公主敢忘,在下可不敢。” ****** 待许醉细细道完君益怜和那楼兰贵女的二三旧事,墓穴里突然发出一声异常的声响,像是农人锄地时的丁丁声,许醉吓了一跳,环顾四周,最终一屁股挪到昏迷的燕逐雪身边,似乎这样能够安全一些。 君益怜的脸色并不是很好,从别人口中听见自己的往事总是很奇怪,更何况听完以后他完全没有代入感,也不知道还差哪一步。 “这里不安全,我们得赶快离开。”江衡也竖起耳朵听了听,那种锄地的声音越来越近,仿佛下一秒就能破墙而出。 “好,我来背燕先生吧。”许醉说着就将燕逐雪的手臂拉起来。 “你能背动吗?”梁绣罗嗤笑一声,随后把那本包着死人皮的古册翻出来,低低念了些话,然后燕逐雪和冷七突然化成了一缕青烟,尽数钻进书里。许醉亲眼看见,那空白的纸张上出现了燕逐雪和冷七闭着眼睛的画像,衣着神态无一不是方才的模样。 梁绣罗将那册子塞进许醉怀里,交代道: “交给你保管了,小心点,别把你男人弄丢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2章 江申 许醉愣了愣,觉得这话说得十分奇怪,但没敢刨根问底,只得加快步子跟上大部队。 他们并没有原路返回,而是顺着来时的路继续往前走,许醉知道再往前走就该是主墓室了,便紧了紧步子,却突然听见原本扯着江衡的袖子蹦蹦跳跳的杭镜湖咦了一声: “那是什么东西?”他指着许醉□□。 许醉:“……” 他觉得腿根有点软,也不敢往后看,只能求救看起来比较淡定的江衡。 “你往前走走。” 许醉照做。 “好了,你可以回头了。” 许醉回头,只见地上黏着一只恶心的壁虎,灯光照耀下,它身上的斑纹看着愈发吓人。 “只是一只壁虎而已嘛,别看了。”许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准备拔腿就走。 “不。”江衡摇了摇头,目光却没有移开那只壁虎。 不只是他,其他的魂也是如此,面色凝重。 “这小东西不是个活物。” 许醉听到这话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东西就是鬼。 “什么意思啊。” “我闻不到活气儿。” 何索寺见不得这些人磨磨唧唧的性格,索性大刀阔斧地上前去蹲下,伸手便去逮那玩意儿,山猫永远也拉不住何索寺,但周汗青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扯住了: “什么时候才能改改你冒冒失失的德行?” 何索寺没好气地说: “就您们那德行,回去连国庆节都赶不上。” “你要是死在这里,没人有义务给你收尸。”周汗青嘴毒,一边示意旁人赶紧过去看看,一边挡住何索寺的路。 两个人默默对峙着,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君益怜见状赶紧过来当和事佬: “你们别吵了,何先生,汗青也是为你好,这些脏东西你最好别碰,我们不是活人,就算受伤,休息休息也就没事了,你不一样,我们也不愿意看见你出什么事。” 何索寺没说话,山猫白了他一眼,伸手将人扯后面去了。 杭镜湖拿了根木棍儿往壁虎身上轻轻戳了戳,结果壁虎的眼睛突然大了几分,红彤彤的,看上去马上就要攻击人了。杭镜湖有了结论,也不再动它,一个没注意,竟然被窜起来的壁虎缠住了木棍,他吓了一跳,突然发现壁虎的眼睛实在是奇怪,嗅了嗅,并没有在它身上闻到鬼气,便悄悄摸了摸它的背,壁虎仿佛被刺激到了,用那根尾巴对着空气胡乱拍打,杭镜湖惊乍,他看见壁虎的尾部不断地在释放电流。 “有外人进来了。”杭镜湖起来转身,不知所措地摊开手。 “怎么回事?”江衡似乎才回过神,手里依旧是那一块惊木。 “这是个机器壁虎啊。”杭镜湖指着身后那个面露凶光的小东西,只见它的尾部还在滋滋地放电,也许是因为有十几个无法识别的东西在周围,它一直在不停地试探,可是脑子里的智能终端始终没有作出合理的解释。 魂们一听,顿时没有丝毫顾忌了,唯一感到瑟瑟发抖的就是山猫和许醉,二人相视苦笑,自觉躲得远远的,许醉把册子贴胸口放着,此时下意识将手按在那处,似乎那里源源不断传出的是安全感。 他想到了江申,过了这么久,普度依旧没有下落,他觉得很烦躁。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射过来一束刺眼的白光。 “你们三个!什么人!” …… 墓道无疑是狭窄的,不远处重叠的黑影纷至沓来,如夜雨倾盖,轰轰隆隆,许醉没见过那么大的阵仗,一群戴着防毒面具的人踏着毫无节奏的步子急吼吼地冲到他面前,将几人团团围住,魂不喜欢人浓烈的阳气,早就躲得远远的,于是被堵在中间动弹不得的就只有何索寺山猫和许醉,以及爱凑热闹的梁绣罗和一脸无奈的周汗青。 “倒斗的?”为首的汉子摘下防毒面具,沉声问道。 许醉连忙摇头,他才不要平白无故背上盗墓贼的锅。 “那是干嘛的?” 许醉胆怯,脑子不清醒,一边拉着何索寺让他别冲动,一边却半天都憋不出个理由,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只见更远的地方急匆匆小跑过来一个人,边跑边说: “我们是国家派来考察的!你们又是什么人?有政府批文吗?不会是非法的吧!”此人气喘吁吁地挤开一堆防毒面具,来到许醉身边,推了推滑落的眼镜架,正是白忘勤,他手里还拎着几个文件袋,看上去倒真像那么一回事。 那汉子冷笑一声: “考察?那货车是你们的吧?里面全是□□,你TMD带一卡车□□来考察?” “□□?谁的?”白忘勤夸张地皱眉,回头质问几人。 “不知道,搞错了吧……喂!你们又是来干嘛的?”许醉僵硬地配合着,就这么一抬头,忽然看见一双熟悉的眼睛,它来自一张摘了一半防毒面具的脸。 那个人很瘦小,浑身上下被灰黑色的衣服包裹着,唯独一双眼睛气势逼人,这种感觉和他的身量十分不符,让人觉得不舒服。 许醉还是觉得他很熟悉,脑子里飞快扫描过这些年见过的人,终于在一个最不可能的人身上停驻。 “不会吧……”许轶喃喃自语,并没有发现那个人看着他的眼神也非常紧张。 有的人即使只露了一张嘴,你也能快速联想到他整个五官的模样,许醉感到非常奇怪,但也仅仅只是觉得巧,世界上竟然有这么相像的两个人。 为首的汉子显然不相信他们所说的,直接让人把他们抓了起来,几人知道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就连何索寺也安安静静地没有动作。 这伙人训练有素,很快就扯了胶布把他们的嘴堵上了,许醉感觉到有人架着他,他只能认命地虚浮着脚步,眼睛所到之处除了确认周汗青他们真的跟在身后以外,还多往那个看起来很熟悉的人身上瞟了几眼,这一瞟差点把他的魂吓掉。 灰黑衣服的领子不算高,后面射来的电筒的光很亮,所以许醉一下子就看见了那人右后颈上一块烫伤的疤。 那块疤他再熟悉不过了,很多年前的一个暑假他在老家待着,那时候镇子上有几个经常调皮捣蛋的小孩爱欺负他们家孩子,许家以及江家的教养都很好,小孩子们个个乖得不得了,尤其是江申。 那天他刚从外面接了包裹,路过小学的时候就看见那几个破小孩在欺负江申,他走过去想带着江申走,结果一个不注意就出了事,其中一个小孩没轻没重地把路边摊大锅勺里的开水往江申脑袋上倒,许醉吓坏了,急忙将人扯开,结果还是有半瓢水浇在了江申脖子上。 从那以后江申颈子上就多了一块疤,这事许醉记得清清楚楚,自责了好久,所以如今在那人脖子上看到也着实吓了一跳。 他几乎就要确定那是江申了。 可是江申已经死了啊。骨灰交到他手里的时候江妈妈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的心没日没夜地揪着,江父每天都在喝酒,邻居路过他们家都不敢大声说话,即使他再不愿面对,江申的的确确是死了啊。 那么眼前这个从身量到眼睛到疤痕都和江申一模一样的人是谁? 许醉没敢多想,只能踉踉跄跄地被拖着走,他胳膊上的肉被搓得疼,也不敢哼哼,就这么咬着牙,忽然感觉到胸口一热,他看见一抹琉金的色泽在自己胸口转了一圈,然后慢慢消失,恍惚中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他,那声音来自一个印在纸上的人——燕逐雪。 许醉以为燕逐雪要醒过来了,脸上终于有了些鲜活的味道,就连来自前方“江申”隐晦的目光都没有接收到。 可是等了许久也没有动静,他开始担心燕逐雪的安危,这种担心在“江申”的脸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时到达顶峰。 那就是江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章 大婚 他的眼神装得再具侵略性,也掩盖不住熟悉的人之间才能产生的奇异讯号,许醉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简直要疯了。 ****** 那场不欢的相聚以房龄公主的拂袖离去告终,不久之后便是二人的婚事。 华光映雪,满目长红。 金銮披锦,国运昌盛。 大婚时皇家设百家宴,红锦铺满京城三日三夜,天下人都知道,这都是驸马爷自己下的血本。 千人千面,万人万口,大婚当日京城每家每户都收了不菲的钱财,意有所指,不准妄议房龄公主,这样的指示来自于谁大家都心知肚明,于是房陵公主的名声一下子变得贤德又亲民。 外头张灯结彩,宫里也是一片喜庆,唯独驸马府内人人闭口不语,生怕冲撞了那位整日只晓得冷笑的主子。 “他倒是爱面子,什么都打点好了。”房龄一身缟素坐在院子里,这院子里的装潢都被撤了下来,统统铺白,下人们也被吩咐着不准穿红戴绿,只是谁愿意两头得罪?于是府中的下人也自然而然地分成了两派,一派是贺兰府的家仆,从来不愿靠近公主的寝房,另一派是从宫中带来的,两拨人平日里见着了面,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贺兰府下人怨声载道,对房龄的不满早就达到了极点。 “公主,这也不是办法,您没看那些个下人,个个都摆着脸色,也不知是给谁看……”公主的贴身丫鬟淮漪没好气地抱怨着,她烦得很,既不愿委屈了公主,也不想让新婚的夫妻二人日日死对头一般相处,更何况大婚之前,女帝总是有意无意地提醒她,要公主别再这么犟。 “淮漪,去,把本宫的嫁妆都送给秦家的二小姐,听说她过两个月也要嫁了……我倒要看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房龄轻笑,鄙夷地看着树上挂的合欢锁。 “是。” 院子外传来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房龄的笑突然就消失了,她气自己这么多年了,竟然还能将贺兰僧伽的脚步都记得这么清楚。 房龄不想和他说任何一句话,索性闭上眼睛,闭上之后又开始反省,她好像做得还不够过火。 男人走进院子里,见房龄就这么坐在树下,顿时皱紧了眉头,快步走到她身旁,一边解下自己的披风搭在她背上,待那绳子也系好了,女子却依然没有睁开眼睛。 贺兰看见她颤抖的睫毛,终是将那不肯加厚衣裳的别扭给忽略了,气消了大半,这才想起要问她的话。 “皇上赏的紫砂暖炉,你是不是送人了。” 房龄嘴角终于扯出一丝不羁的笑: “是又如何?” 贺兰叹了一口气,苦口婆心地劝着: “那好歹也是御赐之物,转送个一两件倒没什么,可是照你这么送,迟早要落人口舌。” 房龄没有反驳,反倒想起另一件事,她敛去了笑,质问贺兰: “落人口舌?好一个落人口舌,驸马爷为了不落人口舌,倒是做了些本宫都不敢做的……让人佩服地很。” “这……” “我嫁给窦奉节那么多年,虽说没有夫妻的情分,却是知根知底的,他早就想跟本宫掰得彻彻底底,身子更是比常人康健,如何就能郁郁寡欢暴毙而亡了?我本以为他真对我有那么一丝恩,这死也该是被我气死的,可怜我还在他坟头说了不少体己话,没想到啊,贺兰大人,你可真是盖世英明聪慧无双,若不是我的人不小心在他府外姘头的房内搜到了乌头,如今还没办法好好谢谢你!” 见贺兰神色如常,并未否认,房龄那张精致的脸终于绷不住了,索性将这一桩桩的口舌之快全发泄在此处: “本宫不通药理,可总知道京城最大的药园子非你贺兰园莫属,那乌头的成色之上乘,就连宫中的太医都啧啧称叹,就这些,你可别说听不懂。” 贺兰的手依然放在房龄的肩上,隔空一寸,慢慢收回,在她背后缓缓又沉沉地说: “那都是我该做的,”贺兰平静的面孔出现了一丝可怖的笑,“那年你出嫁前夜我就该做了,多好的时机啊。” “滚!”房龄再也忍不住了,“你丧心病狂!” 一阵风吹来,枝头上簌簌几缕枯巢坠下,轻飘飘地落在房龄腿上,贺兰俯身替她掸开,那张脸离她非常近非常近,房龄屏住呼吸,听见耳边轻飘飘的一句:“他不配,我来替他。” …… 喜庆太平的日子没过多久,宫里有件极小极小的事便传开了,事的的确确是小事,也不过就是死了个宫女,并且只是个冷宫的洒扫姑。 如此小的事被闹大,是因为和再嫁出宫的房龄长公主有些关系。 死掉的宫女叫碧月,有人说,冬末宴会当天碧月给长公主的贴身婢女替差事,结果这大清早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 翌日,巡逻的侍卫在红墙外的一间柴草屋中发现了她的尸体。据说,碧月死的时候还没有瞑目,浑身□□,身上全是青紫的掐痕,脖子上还有一道深深的勒痕,身下污秽不堪,死因明显,是被人先奸后杀。 死就死了,但死的方式实在是太过龌龊,内廷让人彻查,除了查出一个长公主以外,什么都没有发现。 “公主恕罪!奴婢真的不知道那丫头是怎么回事,就连找人代班也是下边的人办的,奴婢冤枉啊,您说她要是好端端地在殿上伺候哪里会出这样的事?我看她就是咎由自取,趁着活儿不重,自己在宫中乱跑……” “好了!” 淮漪见主子语气不善,只能悻悻住了嘴。 “你们都下去吧。”贺兰僧伽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他注视着房龄,见她皱眉将指头按在额上,心中不由得泛起一丝自责,他们已经成了亲,竟然还要让她承受这些莫须有的罪名。 下人离开的时候懂事地将门关上了,屋内只有他们二人,房龄觉得这气氛闷得让人喘不过气,干脆起身离开。 贺兰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无奈地哄: “别生气了好吗,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我现在有的是事要忙。”房龄转头冷漠地说,并给了他一个让他放手的警告。 “我就是来谈正事的,你先坐下,我会让那些人闭嘴。” 听到这句话以后房龄脸色骤然变差: “闭嘴?怎么闭嘴?杀了他们?一个人说你就杀一个人一百个人说你就杀一百个人是吗?我当年怎么就……” “怎么就瞎了眼是吗?”贺兰苦笑,“来不及了,落鸢,这次我说什么都得把你捆在我身边。” “我不同意!我的事你以后不准插手!” “你乖乖呆在府里,这几天哪儿也别去,等我回来。” 贺兰留下这一句话后便放开了手,房龄紧锁眉头,想对着他大骂,却被男人接下来的动作吓退了回去,贺兰一手按着她的脖颈,狠狠推到自己面前,注视良久,终于只在鼻尖留下一个轻柔的吻。 她悲哀地嗅到了很多年以前钟爱的来自于贺兰的气息,可是战栗和心跳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人已不是当年人。 ****** 幽深而潮湿的岩洞里传来尖锐的丁丁声,被抓住的三个人顿时想起来这个声音是之前在半坍塌的耳室里听到的那种。 他们带了很多的工具,甚至还有滚动的发电机。 岩壁被他们凿开,山猫发现这里并没有恐怖的人手从墙壁里伸出来,于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许醉失望地任由他们将自己按到地上坐下,他曲起身体,试图将来自于燕逐雪的一点点温度留住,那种热流仅仅旋转了一会儿就消失了,连熨帖也算不上。他忽然发现自己关心燕逐雪过了头,以至于梁绣罗在他面前挥手也没注意到。 “啊?”他轻轻地回应了,又觉得这样太引人注目,于是偏过身,装作在睡觉。 墓道里很空旷也很安静,但因为那些人一直在研究着石壁,所以一时没人注意到许醉。 “小子,这伙人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自己多保重,我们先到别的地方看看哈。”梁绣罗微笑着扯下自己的一根头发,那头发光滑又黑亮,看来梁绣罗平时没亏待自己。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章 考察队? 她将那根头发缠在许醉手臂上,系了一个复杂的结。 许醉呆呆地看着她做完这些事情,然后被周汗青牵着手,消失在空气中。 是啊,他早该想到的。 …… 他早该想到这两个人有一腿的! …… 何索寺安静地坐在地上,就连许醉都发现他沉闷地可怕,更不用说与他更为熟悉的山猫,但是他看见这些人身上的枪就胆怯了起来,比起斗里的怪物,人是更加可怕的存在,他们代表着无数的不确定,而这种不确定常常要命。 山猫用脚蹬了一下何索寺,后者敏感地瞄了山猫一眼,然后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因为多年的默契,山猫很快低下头,他多日没剪的头帘儿此时完美地遮住了他的眼睛,他感受着小腿肚处传来的动静,那是何索寺的脚尖在不停地击打,就这样持续了十分钟左右才结束,山猫的面色凝重起来,何索寺告诉了他一个猜想,关于老刘的。 有人走过来,站在许醉面前,许醉心道糟了,果然,那人将许醉拽起来,粗鲁地提着他的领子,在亮晃晃的、塞满了手电光的廊道里将他提溜到一个人工挖掘出的洞口,许醉怕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眼睛盯着那个黑黝黝的洞,腿一软,几乎跪了下去。 “喂!你们放开他!”何索寺猛地起身,骂骂咧咧地要冲过来,结果许醉看见江申飞快地将□□抵在山猫脑袋上,懒懒地“喂”了一声。 很有用地,制止住了何索寺的冲动。 “你们有种冲老子来!欺负一小孩儿算什么男人!”何索寺本就长得不善良,此时发起火来倒还真有震慑力,原本要踹在许醉屁股上的脚顿住了,那人还回头看了看同伙人的眼色。 “行,换你。”那声音对许醉来说特别熟悉,他头皮发麻,等那难受的一阵儿过了,才捂着脑袋反抗: “用不着!我就是个打杂的,你们还要回去报告考察结果,不能出事。”说这话的时候也不是半点底气都没有,人在恼怒的时候胆子总是很大,况且他现在就想离开这些人的视线,然后翻翻那本册子,看看燕逐雪是不是还好好地印在纸上。另外,他要怼一怼那个不知是人是鬼的江申,看看他究竟是何方神仙! “你以为老子会信?”为首的那汉子凶神恶煞地拨开人群往许醉胸口蹬了一脚,许醉闷声撞在石壁上,差点就一脚踩空掉进了洞,两只胳膊牢牢扒住洞壁,差点魂飞魄散。 “什么东西?”那汉子看见许醉痛苦地捂住胸口,心生疑惑,那里仿佛藏了个甲胄。 “搜身!”这人一下令,便有人扯开许醉的衣领,册子露出了半个头,一下子就被人看到了,许醉再难受再昏了头也知道这玩意儿不能落到外人手里,于是狠狠地拽紧了,一张脸憋得又青又白,一双眼珠神奇地发亮,愣是没让人抢走他的宝贝。 “滚开!”许醉心里一阵兵荒马乱,从小到大别人没少觊觎他的东西,小到一瓶农夫山泉,大到兜里紧绷绷的生活费,可是从来没有哪一回,他自己的反馈有眼下这么激烈。 “给老子拿过来!” “做梦吧你!”许醉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身边守着的人撞倒,带着恶狠狠的眼神,也不管江申看清楚没有,一闭眼便跳进了那个洞。 “小子!” “把枪放下!” “……” 骚动的声音很快消失,许醉以为的头破血流脑浆乱溅并没有发生,在确定自己四肢健全之后,他摸了摸胸口,呼,还好,册子还在。 但是…… 这处境好像不怎么乐观。 有时候人活得戏剧不是什么好事,你可能拥有主角所有的遭遇,头顶却没有人家主角的救命光环。 这棵从墙壁里开出的枯树完美地接住了许醉瘦弱的身躯,可是离地面将近二十米的距离将许醉挣扎的想法完全打消,他觉得他需要一根藤,把自己吊下去,然后等燕逐雪醒过来,再带自己瞬移离开。 想法很性感,可是未来简直遥遥无期。这棵枯树枯得很彻底,唯一的几根藤也一碰即碎,许醉的下半身卡在树杈子里动弹不得,稍稍一动可能就会连人带树一起折腾下去,然后…… OK,放弃。 许醉忍受着无边的黑暗,他现在脑子里一出现BGM就开始默背楚辞,他好不容易将恐怖的调子压下去,想象着自己是孙悟空,有一双大手将自己拖住,也可以是如来佛的五指山,至少在那里他是安全的,或者有一座山把自己压住,他宁愿在地面上碌碌无为,也不要死得这么轰轰烈烈。 “唉。” 许醉觉得自己这声叹息太过沉重了些,于是他重新叹了口气,结果发现了一件更恐怖的事情,有人在和他一起说话。 “谁?”下斗以来所有的恐惧都在这一刻冲上后脑勺,许醉浑身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他听到一滴冷汗“啪”地一声打在树枝上。 果然没错,下面,二十米处,坐着或者蹲着一个摆出“思考者”造型的人,身体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姿势说不出的诡异。 那个人动了动,动作极其缓慢地站起来,手中好像还有一把巨大的武器,可能是一把斧子,许醉现在连一个音节都不敢发出,只能一动不动地降低存在感。 他抬起了头。 可是许醉什么都看不清,只是察觉到对方在笑。 这地方太怪了,这地方太诡异了,他要出去! “你什么人啊!” 许醉闭着眼睛往下吼了一句,徒有破罐子破摔的感觉,吼完却又听见层层叠叠的回声,连枝干都几乎要承载不起他的重量。他迟疑了一下,努力回忆之前叹气的时候听见的重叠声究竟是那个人发出的还是……只是回声。 “你说话!是人就说话!不是人就滚!”许醉的心里又多了几丝对梁绣罗的埋怨,他很生气,如果还能活着见到梁绣罗,他一定会发火,但是他又不敢当着周汗青的面,他很可怕。 “要我帮忙吗?” “……”你不早出声…… “跳下来吧,我接着你。” “你可拉倒吧。”许醉这话说得很小声,原本只想悄悄吐槽一下,结果被回声放得无限大,就像某录歌软件里的“混响”效果。 完蛋了。 紧接着许醉听见一声嘲弄的笑,很明显,他被人嫌弃胆小了。 “我怕摔死。”也许是因为胸中有一根弦绷着,要死要活地督促着自己暂时惜命,他此刻宁愿丢脸也不要缺胳膊断腿。 “摔不死,我给你五秒。”下面突然闪起一丝绿莹莹的光,许醉猜测那是手表,靠,他竟然真的开始计时了! “五,三……” “等等!我跳!你可得接住了!”许醉感受了一下身子底下颤颤巍巍的树枝,死死盯着那人的眼睛,他要确定那人不是在玩自己。 可是这个人好像没有眼睛——也可能是带了一顶遮住眼睛的帽子。 他从树枝的缝隙里缓缓爬出来,所幸树枝依然坚韧不拔地插在石壁里,他跪在树干上,感受到来自地底深处的湿冷和空旷,这一刹那竟然有一种展翅欲飞的欲望! 啊!大地! 我的母亲! “还有一秒。”下面那个人不知道他在磨蹭什么,于是好心地提醒。 “啊?”许醉从纷飞的思绪里退出来,发现自己竟然如同太阳女神一般笔直地站了起来,下一秒,千年老树枝终于断了,失重让人腿软,而且许醉在坠落的同时惊讶地发现那个人站在原地,连手臂都没打开。 “你——啊——”许醉是脸先着的地,他清醒又艰难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除了有一点刺痛以外没有什么事。 地上竟然有一摊厚厚的绵软的散发着蚯蚓气味的东西,牢牢地保护着他脆弱的躯干。 “是什么东西?”许醉捡回了一条命,对救命恩人表示感激。 “干尸灰。”那个人走开了,许醉在原地反应不过来,突然一道刺眼的光亮从几步之外射向自己,他埋头躲避,却感觉到那个人重新站到自己面前,居高临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章 香膏 “谢谢你。”许醉慢慢地爬起来,四肢和背部还有些酸疼。 真是活见鬼,这里又不是购物中心,怎么什么人都能碰到?还是说这年头逛墓已经成为了一种时尚? “怎么进来的?”那个人问着,许醉借着光,看见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黑无常’。不管怎么说,从此以后这个外号就在许醉脑子里先入为主了。 许醉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考古队。” “就你一人?” “不是,我们遇到一伙盗墓贼,他们打了个洞,要拿我试水,然后我就被他们摔下来了。” “那你很惨啊。”黑无常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对。” “那你准备怎么办?” “先确认你是好是坏,再决定跟不跟着你走。” “如果我很坏怎么办?” “那你也应该不会害我,在这种地方,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容易活下来。 …… “那是你以为。” ****** 一桩命案,闹得满宫风雨。 边关有加急,朝中一片混乱,怎料此时又有不轨之人将碧月之死与长公主有关的事传扬到了宫外,女皇登基之时本就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的风声,虽说不惧怕流言蜚语,但外敌虎视眈眈,最烦心的是内里出乱子,于是不得不给碧月的死一个交代,这事自然而然落到了大理寺官员的头上。 大理寺卿哪里敢懈怠,便昼夜不停地审问所有可能见过碧月的宫人,只不过那日是宫宴,排场极大,宫人四处而行,从这宫到那宫,盘算下来,三四百人都算少的。 审问的进度慢如长夜,大理寺卿愁得头发都白了,两只眼睛肿得像傻鱼,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等到一场及时雨。 “贺兰驸马为何深夜来此?” 来人彻下黑环帽,抖下一身霜沫,一张被寒夜冻得发青的脸抬起来,他手里捏着一个布包,大理寺卿赶紧接过来看,布包里是一张发皱的帕子,上面还有很多泥土的印子。 “这是——” “我在庆园发现的帕子,庆园外就是红墙,我怀疑这东西和碧月的死有关。” “可是这东西……怎么就能确定是碧月的,这种质地的帕子,宫中下等宫女人人都有。” “重点不是这个,你闻闻上面的味道。” 大理寺卿愣了一下,满脸歉意地说: “贺兰大人,老臣这老眼昏花的,怎么闻得清楚?” “?” “……” “无妨,大理寺内有验香师,我这就让他分辨。”大理寺卿尴尬地指了指背后。 验香师很快就出来了,指着帕子说: “回大人,这帕子上有两种香,一种是熏上的,另一种应当是不小心沾上的香膏。” “是常用香料吗?” “香膏是常用香,不过这帕子上的熏香倒是不常见,也许是她们那些宫女自己拼出来的,按照自己的喜好将几种基础香料放进炉子里一起燃,这样的气味很独特,这是时下宫女爱用的法子,简单,也好闻。” 贺兰僧伽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后问道: “香膏呢?有何异样么?” 验香师刚想说没有,却突然定住了,想到了什么似的,急忙说: “有的有的!各宫的主子偏爱的味道不一样,前几年有宫女用宫外头胡人贩卖的香膏,结果里头有麝香,冲撞了自家主子,那娘娘动了胎气,还害了小产,于是各宫便开始自己规定下人用香的成分,全按照主子的喜好来,这几年在各位娘娘手底下当差的宫女都不敢自己乱配香,统一用各宫配置好的香膏,只有绣房、御膳房、珍厅这种归内务府管的下人才敢用熏香料。” 贺兰接着问: “你可辨得出这种香膏来自哪一宫?” 验香师说: “得先收集了各宫的香膏才能分辨,我常年在大理寺,从未踏足内宫,对各位娘娘的喜好也不了解。” “香膏的质量呢?可为上乘?”若是好香膏,必定寻常宫女用不起,这就可以锁定在更小的范围里。 “至少在宫中不算上乘。” “明日我便要结果,切记,此事需暗中进行,不可声张,若有第四个人知道了,我先杀了你再问罪侯大人。” 侯大人揉了揉自己的死鱼眼,一阵哆嗦。 那验香师便马不停蹄地办事去了,屋子里就只剩贺兰僧伽和大理寺卿侯善业。 可能是因为这么晚了还没睡,侯大人脑子依旧不清醒: “这帕子,怎么就能确定是碧……” “尸体发现的当天我就去了停尸房,我在碧月的衣服上闻到过那种味道,就是那张帕子上的熏香味,但帕子上明显多了一抹香膏味,你说会不会是争吵拉扯之时不小心蹭上的呢。” “我虽然两年未进宫,但宫宴当天来来去去的宫女那么多,回忆起来,竟没有一种香味能和碧月的熏香对上号,我便猜想那张帕子也许是碧月的。” 大理寺卿崇拜地拍了拍手: “大人的鼻子真是好!竟连气味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光靠这些这还不足以判断帕子就是碧月死的那天遗失的,碧月在冷宫洒扫,冬春正是冷宫风寒、怪病盛行之季,按宫规,这期间冷宫的下人没有资格出来做事,相反,还会有侍卫把守,怕的就是冷宫里的疯子犯了病或者受了刺激闯出来闹事,毕竟从前这种事情也不少见。” “是这样,这些日子冷宫管得很严,内卫也有人昼夜轮班。” “据淮漪所言,碧月是因为点心做得好,这才被她派人叫出来顶替差事,这一点没有证人更没有别的证词,暂且不谈。那么冷宫偏僻,离庆园更是远,宫内道路弯折,我试过了,以我常速行走也要花上一个多个时辰,就算有人偷偷溜出来,也不会冒险走那么远。碧月的死亡时间最早也是在午后,宫门闭之前冷宫有专人清点人数,我查过,这段时间除了碧月,宫人进出的时间都在一炷香之内,也就是说,除了有公事的碧月,冷宫无人到达庆园,所以我现在认为,那张帕子就是死者碧月的。” 侯善业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然后又皱眉反驳: “那也不一定啊,万一……” “万一碧月与侍卫私通,那帕子是定情信物?万一那帕子是碧月死之前遗落的?或者是冷宫禁令前的日子,其他的、和碧月同用一种配料熏香的宫女遗落的?” “诶对!我就这意思!” “不可能。” “为什么?” “帕子上的香味和碧月衣服上的香味散失程度,几乎一模一样。”贺兰僧伽斩钉截铁地道。 “这您也能闻出来?!”侯善业下巴都被惊掉了。 “而且,就算碧月与侍卫私通,那帕子是侍卫遗落的,难道不应该找到那个侍卫好好盘问盘问吗?他在情人给他的帕子上沾上别的女人的香膏,你说该不该让我们见识见识这多情男子是何等的貌比潘安?又和碧月的死,有什么样的联系?”贺兰僧伽邪邪一笑。 …… 贺兰为免惊扰府中人,回去以后直接翻墙,落地那一刹,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幽幽的问: “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贺兰一回头,只见这女子穿着夜行衣,摘下遮面,不是房龄又是谁。 “你跟了我多久?” 房龄冷笑道: “从你早上出门到现在。” “你都听见了?” “是啊,都听见了,不仅如此,我还发现你的鼻子跟狗一般灵。”房龄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森寒,“不然也不能在窦奉节的尸体上下功夫。” 贺兰没有说话,此时夜色深浓,府中巡夜的侍卫已经走过了一拨,他很累,并不想在这件事上多做解释,更何况他也没有什么可解释的。索性房龄也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丢下一个鄙夷的眼神便从小道离开了。 他本来想着,如果这冤枉的罪名能洗脱了,房龄好歹能高看他几眼,即使只是为了这恩情……现在看来,估计也不能消解掉她多少怨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章 阴森曲调 ****** 这地下洞穴四通八达,黑无常手里有一柄小小的、镰刀样的武器,常常往洞壁上摸索摸索,然后对准一点,用力一敲,那洞壁就碎了,便可踹开一个狗洞,他往那洞里瞧一瞧,闻一闻,就能判断里面是不是有他要的东西,如果有,就把洞敲大,钻进去鼓捣半天,许醉在外面等着,等黑无常出来。东西已经装进他的口袋里,许醉猜测他收集的是一种地衣或者菌类。 许醉感到饥饿的时候,黑无常会从背包里丢出一只枣糕。 这是个神出鬼没的人,许醉也不深究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反正他有影子。许醉等在洞口,经常等着等着,洞里就没声了,次数多了许醉也不着急,他就坐在地上,人如果消失了十分钟以上,就表示他这次会消失更久,二十分钟起价,这时许醉就能够大胆地把册子掏出来,打上光,盯着燕逐雪的画像喃喃: “你快醒过来吧,我错了,我不应该乱哼歌。” 恐惧通常是能够被无限放大的,如果你不想着念着那还好,如果你老是幻想天上掉下来一个怪物,或者有鬼拍你的肩,你就会越来越害怕,就像每一次梦魇,你潜意识里觉得会出现什么,你就会被什么魇得更深,然后面部抽搐,久久不得挣脱。 许醉不敢再胡思乱想了,他把手电筒的光开到最大,整个洞壁亮晃晃的,绵延到远处,这里像是打磨得光滑的矿道。 有点无聊,他知道黑无常还有很久才回来,于是无聊地翻着册子,上面除了燕逐雪的画像,还有之前在奈良春日山的那张战旗和他的青金石画像,栩栩如生。 以及一根雁羽簪。 许醉猜测,出现某个线索,那个线索就会显示在册子上,册子说厚不厚,但若是要把每一张都塞满,他们可能还需要去更多更危险的地方。 他有点想打退堂鼓了。 不为别的,江申死而复生,这种诡事都能让他遇到,还真是七世修来的福气。 “唉。”他其实很明白的,除了燕逐雪,没有人会来救自己,毕竟如果自己死掉了,和他们也没有更多的利益关系……也不知道如果自己死了,会不会间接影响时空错乱什么的…… 蹲坐在潮湿冰凉的地上,许醉鬼迷心窍地举起册子,靠近自己的脸,然后,“啵,”…… 靠!他做了什么? 许醉仿佛看见纸上的燕逐雪脸上多了一个唇印。 我的天啊!许醉赶快把册子抄自己怀里,然后用巴掌梆梆梆地拍自己混乱的脑袋。他在做什么啊?一定是因为燕逐雪对他太好了,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这么为他着想。虽然对方只是一只魂,但那种时时刻刻被人关注被人关心的感觉就像□□,一不小心就得上瘾。 所以这种关心仅仅消失不到几个小时,就让人不习惯了。 他闭着眼睛,没有注意到四周空气诡异的波动,也没有注意到自己潜意识里有一个阴森的曲调在慢悠悠地响。 许醉突然感觉到一根冰凉的手指头戳了戳自己的手。 他睁开眼,看见一个面色惨白、穿着金缕衣的小女孩站在自己面前。 许醉头皮都要炸开了!这是个货真价实假一赔十的鬼啊! “撒撒芙蓉糖,胡姬头上尾巴长,芙蓉糖上沾□□,烧了舌头断了肠。哈哈哈,哈哈哈……”小女孩周身冒着死气,许醉恐惧地吞咽着唾沫,一边告诉自己不准胆怯,一边努力地试图站起来。 她嘴唇紫黑,口中不断念着打油诗,僵硬的手还不断地伸出来,向许醉讨要着什么。 “我,我没招惹你,你走吧,回头我给你烧纸钱烧手机烧二维码好不好啊?啊啊啊啊……”许醉将头埋进膝盖之间,根本不敢抬头,一个劲儿地发抖,他痛恨自己的软弱胆小,却又被吓得不行。 过了好久,那小女鬼的笑声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直到她冰冷湿黏的爪子挠上他的脖子,要将他活活掐死,一股蓬勃的力量突然从他的胸□□发,刹那间,女鬼便被炸成了碎片,消失在空气中。 “啊。”许醉得到了救赎,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他看见一道金光从自己胸口钻出来,慢慢缠绕成一个跪坐着的人形,最后光芒暗淡,一颗乱糟糟毛茸茸的脑袋缓缓抬起,喘了一口长气。 是燕逐雪啊! 许醉还坐在地上,愣了几秒,便蹭起来扑向那只大猪蹄子: “你怎么才来!我差点被鬼掐死……我一个大活人怎么打得过她……” “好了,乖,地上凉,我们起来。”燕逐雪忍住笑意,摸摸许醉埋进自己颈间的头,另一只手将人按进自己怀里。 待两个人颤颤巍巍站起来了,燕逐雪才发现许醉是真吓到了,面色发白,双手冰凉。 “你的下下签呢?那东西可以保命的。” 许醉搓了搓僵硬的脸,不确定地回忆着: “可能是我掉下来的时候,飞出来了吧。”他不摸也知道下下签丢了,兜里没有之前那种膈着的感觉了。 “从哪里掉下来?摔哪里了?疼不疼?”燕逐雪关心道。 “没有啦,有一个人救了我……他现在也不知道哪里去了,”许醉左望望右望望,还是没见黑无常回来。 “哦……”燕逐雪好像对黑无常不感兴趣,显然有话没问出口,“好……” “你是不是要问我什么呀?你问吧。”连许醉这个傻子都看出来了。 “那我问了。” “嗯,问吧。” “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 “咦?”什么?“没做什么呀。” “册子上,你对我做了什么?”燕逐雪脸上带着一抹期待的坏笑。 “……”许醉的脸唰得通红,心说不可能吧,他看到了吗?那多尴尬……“你在说什么呀我真是听不懂呢。” “你亲我了。” 靠! 这么直白的吗?! 许醉愠怒: “你都看到了还问什么问!” “我没有看到,我是感觉到了。” “啊?” “啊什么啊,再亲一下。” “滚开!” “再亲一下嘛。” “不……”你是什么骚人!。 “亲一下咯。” “你有完没完!”许醉的腰突然被燕逐雪拦着,只能往后仰,以此躲过燕逐雪逐渐撅起的嘴。他早看出来燕逐雪对他好到异样的照顾,但今天这样突然撕破,还是很让人措手不及的哟。 “嗒,嗒,嗒。 ” “嘘,有人。”许醉赶紧从燕逐雪怀里逃出来,下手有点重,二人狼狈地分开。 黑无常回来了,他身上有浓重的血腥味,像是刚在屠宰场杀了猪。 “你去哪儿了?受伤了吗?” 黑无常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盯着许醉面前的人,许醉心里咯噔一下,这不会又是个阴阳眼吧。 “他是谁?” 燕逐雪对来者居高临下的口气感到不满,但是为了在许醉面前表现出自己宽宏大度的优秀精神,他摒弃了二话不说上去就一刀砍断对方脖子的残忍行径,转而微笑着宣示主权: “他男人。” “别听他胡说,他是我儿子。”许醉的脑子彻底锈掉了。 “……” “呵。”黑无常慢慢走过来,往衣服上抹了一把,擦擦手上的血,“小子,不如你选我吧,跟这个孤魂野鬼混,早晚没命。”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许醉难以置信地问。燕逐雪是孤魂没错,但不是野鬼。 “滚远一点。”燕逐雪面色冷凝,手中幻化出一把刀。 “我是在为你好,许醉,你知道和他待久了会有什么后果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7章 玉矿 “我不知道……你不要管……”说这话时许醉悄悄看了一眼身边的人,声音也越来越没有底气。 “你最好闭嘴。”燕逐雪身上的杀气愈发重,头发一瞬间就变成了长长的、披散的模样,衣服也变成了许醉初见他的时的样子,两只眼睛好像失去了焦距,却又死死地盯着黑无常,这副模样太过陌生可怕,许醉惊慌失措,想阻止他大开杀戒,却又陷入了冥思——待在他身边的后果,有多严重? “想杀人灭口?想好了哟,不然你积了那么多年的善报就毁于一旦了。” “你别说了!”许醉真是怕他们起冲突,伸手握住燕逐雪拿刀的手,将人拽了老远才停下。 “我救了你。” “那是两回事!” 燕逐雪的杀气慢慢平复,一双深邃的眼疲态尽显,看上去又委屈又憔悴。 许醉一下子就忘记了后果不后果的东西,紧张地捧着他的脸,问道: “你没事吧,要不要休息一下?” “没关系,”燕逐雪说,“运气太急,有点伤肺,我们走吧,去找他们。” “好。”……肺?你还有肺? ****** 刘勋川觉得自己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但一切的前提都是自己安全活着。他在口子上等了太久,一面很急切,一面又有些恐惧。 按道理来说他不应该恐惧的,自己当年在斗里也是个传奇人物,后来钱渐渐囤积得多了起来,因为惜命又爱财,于是他之后很多年的地下生意都是通过夹喇嘛所换来的。 三天不练还手生呢,三十年不下地,从脚趾头到头发丝儿都是生的。 他呼吸着冰凉的空气,最终决定到地面上去喝口热水。 “老板——” “嘭——”沉闷的声音在地底回荡,刘勋川站在简易电梯上,晃晃荡荡地升了上去,刺眼的光照射着,他立刻闭上眼,狠狠地眨了眨,这才适应过来。 工地外有一个穿着灰色工作服的男人,五官很好看,就是蒙了一层颓废的皮,看起来纵欲过度似的。他搬了张稍微干净一点的凳子在发愣,刘勋川从门里出来,看到他,吓了一跳。 周围的工人不认识他,所以没人提醒刘勋川。 刘勋川把工作帽扯下来,往那人脑壳上狠狠一敲: “你来干什么!滚回去!” “啊呀!”那人被打醒了,猛地抬起头,突然开始又哭又叫,“哥哥啊!你救救我吧!” “你他妈又给老子惹事!又给老子惹事!”刘勋川打得不解气,见他两只手拽自己袖子,便往他肚子上踹了一脚,那人趔趄几步,一屁股坐在脏兮兮的地上。 “滚过来。” 工地上的值班棚里只留了刘勋川和他最小的弟弟,刘熠川。 “说,赶快说,老子还忙。”刘勋川抬眼,然后喝了一口水。 刘熠川耷拉着头,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又颓又废,看上去全然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机械工厂那事儿,我给办砸了。” “老子就知道是你!没找你算账你还自己找上门了!” “哥哥啊!要不是出了大事,我也不会来找你。” “你又闯什么祸了?” 刘熠川转身往门外看了看,然后把门窗都锁上了才敢压着嗓子说: “百坤被人杀了。” 刘勋川猛地抬头,瞪大眼睛问: “谁干的?” “我让人去查了,百分之百是江四连搞的鬼,我那天早上起来就听人说百坤的尸体被丢在仓库外头,说是被蛇咬死的,眼珠子都被啃了,我才不信!明明就是江四连养的那只畜生!”刘熠川气得青筋直冒,丝毫没有办错事的悔意。 “你啊你!要不是因为你贪便宜!偷吃了那江四连那么多玉,哪有这种事情?我现在怎么找他算账?横竖都是老子理亏!” “哥,你现在说这些能管什么用,他现在到处派人堵我,我从南京逃过来走的水路,我又晕船,差点就被他抓到了——” “江四连就是个不要命的混蛋,老子这些年在他那里没讨到一分好处!都是因为你这个没长进的东西,现在机械工厂被清算了,你也别干了!他娘的回老家守坟!”刘勋川越看这个弟弟越气,此时也下定决心再也不要他出来办事,躲回老家保命要紧。 “哥——”刘熠川不死心,那笔被他偷天换日得到的玉矿是一大笔钱,他还没尝到更多的甜头,怎么可能就此回老家,如果能让他哥找人出面解决就再好不过了,“厂子不是没有转机,你看警察清算半天不是屁事都没查出来吗?都是因为我把那些账打理好了,哥你站在高处不知道我的辛苦,我前前后后请人改账本花了不少血汗钱,一笔一笔该怎么编只有我知道,警察查不出问题,过不了多久就得找你,要是没有我,你怎么解释?我拿他江四连那么多钱都是为了咱们老刘家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要是就这么回去了,吃亏的不止我一人。” “你个狗东西……”刘勋川气急败坏地拍了一下桌面,没想到这家伙打的是这个主意,逼着他和江四连对峙,但偏偏自己分身乏术无暇顾及两头…… “你给我听好了,要是警察那里出了什么纰漏,我绝对不会再放过你!” ****** 贺兰僧伽知道身后一直跟着一个人,这两年他看淡了不少东西,唯一在意的不过一个人而已,于是这个人的音容笑貌甚至脚步声他都一清二楚,但是他不打算戳穿这种拙劣的跟踪行为。 房龄想跟着,便让她跟着好了。 松岚苑是岚妃的居所,同样也是那香膏的来源。他虽是驸马,出入内宫还算方便,只是后宫妃子的居所若是没有皇后懿旨是万万去不得的。他换上侍卫的衣服,躲过了层层巡逻,确认房龄也安然无恙地跟上了,这才悄悄地在松岚苑搜索起来。 此时夜深人静,守夜的宫女坐在寝殿外睡熟了。这殿中香味不同于普通宫女,和验香师说的一般无二,那香膏是普通宫女用的,但现在这个时候,宫女们全部聚集在一起睡觉,所以他现在需要飞上房顶,等待天明。 贺兰刚准备上去,突然被一只手拽住,躲到几步远的柱子后。 她拽下贺兰的蒙面,低沉着声音问道: “你要去哪里?好不容易进来了,不去魏岚的寝宫里查查你就走?” “我不是要走,我要上去待着。”贺兰指了指顶上,此刻他们在长廊里,周围漆黑一片,若不是知道一直尾随着自己的是房龄,他早就将偷袭的人一掌劈晕了。 “上去做什么?” 这时偏殿传来一阵开门的吱呀声,房龄警惕地在柱子后面藏好,突然听见贺兰在她耳边小声说: “这里不方便,先跟我上去。” “诶——”下一刻,房龄被男人拽着飞上了屋顶,等她坐稳了,还没来得及责怪他唐突,就听见下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微弱的火光闪了两下,想必是宫女听见有动静出来查看。 不一会儿脚步声消失,那人回到偏殿,房龄才敢出声: “魏岚跟我不对付,除了她,我想不到还有谁会陷害我。” “你这样的脾气,怎么可能只有她一个人看不惯你?” “……”房龄的拳头捏得咯吱响。 “哈哈哈——” 贺兰克制地笑了几声,房龄看着他那爽朗的模样,竟生不起气,这样开心笑着的贺兰,最近一次看见,还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 “父皇过世了,我依然是周朝最尊贵的长公主,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闹出人命害我?只有魏岚那个阴险的贱人,父皇走的时候她才进宫,女帝看在她叔父的面子上,留了她在宫里,她个蠢女人,还以为自己国色天香,男女都她爱得要死。” 贺兰将手抵在唇上,忍着笑意轻咳了两声:“她是有很大的嫌疑,只不过还不能确定,我自有安排,现在等信号,天亮了看好戏。” 房龄不甘地往下看了一眼,一想到这里头的女人安安稳稳地睡着,自己在屋顶冷冷清清地坐着,心里的火就蹭蹭蹭地往上冒: “不行,你自己在这里呆着吧,我今天还非要进去,许久不见她了,甚是想念。”房龄咻地跳了下去,贺兰没拉住。 “你当心!” 房龄像一只猫,打开窗户跳了进去,她厌恶地捂住口鼻,岚妃屋子里的熏香实在是太过奢靡,她不得不怀疑这魏岚恬不知耻地想和张易之他们争宠。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8章 千人手 鹅黄的纱帐下明显睡着一个人,还翻了个身,房龄蓦地蹲下,待魏岚平稳的呼吸声继续传来,才起身在漆黑的屋里搜寻着什么。 她知道这人野心很大,贼心不死,就算找不到陷害自己的证据,肯定也能发现别的线索,谁叫她自己蠢还总爱觉得别人也蠢,和外臣眉来眼去卿卿我我时候总不避着人,还以为女帝不知道,殊不知若不是为了皇家的颜面,女帝早就将她处置了…… 三十多岁的人了,竟还自以为是蠢钝如猪…… 这屋子很暗,好在房龄的夜视能力不错,不多久便在妆奁盒子里头发现一个东西,是一个白面扎针的小人,肚子上赫然写着贺兰僧伽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嗬!”房龄一惊,东西掉地,一回头,只见魏岚闻声惊坐起,隔着一层纱,突然开始尖叫: “啊——来人啊——有人要杀我!” 房龄一慌,连忙跳窗出去,只见外面已经开始骚动,她正要往后院逃,贺兰突然将她拽上了屋顶。 房龄惊魂未定,说: “魏岚对你施厌胜之术,我看到她扎的小人了,你和她有什么仇?” 贺兰愣了一下,突然像是决定了什么似的叹了口气,将面罩围在她脸上,一手按着她的肩膀嘱咐: “你听好,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下来,等他们都离开了你再回去,凤栖亭有人接应你,直接跟着他出宫,回府以后称病不见客,要是我能回来,届时再议,要是我回不来了……半月后有人拿着半块珏来找我,你从我书房砚下拿另外半块去和他对,他便会带着你悄悄离开,朝野上下不安定,你太过惹眼,手中又拿着先皇给的兵符,早晚有人会拿你开刀,必须听我的,离开京城!” “什么叫回不来了?你疯了!” “有件事情,我必须去结个尾,我前半生为了这件事,辜负了你,对不起,若我这次死了,你就当解恨了吧。我这两年在外面修了个园子,很大很漂亮,种的是白梅,本来准备带着你一起住,可是现在应该来不及了……你说得对,魏岚就是个贱人,我去帮你杀了她,你乖一点,这次听我的话,以后我不会管着你了。” 贺兰说完这些话便直楞楞地从屋顶跌落下去,很快就有宫人举着火把围过来,下面闹得不可开交,岚妃披上披风从寝殿里出来,定睛一看,看到贺兰的那一刻明显吓了一跳,似乎无法相信会是他。 “你——”她指着贺兰,还未来得及叫人将他抓起来,便看见地上匍匐着的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人群中飞奔出来,直直冲进她的寝殿。 “不好……”岚妃吓了一跳,连忙叫喊道,“还愣着干什么!抓住他!” 等一群侍卫匆匆忙忙冲进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贺兰僧伽比着剑,手里举起一个手掌大小,被扎得满肚子是针的小人,从寝殿里缓缓走出来。 “大胆岚妃,在宫中行厌胜之术,蓄意害人,如此恶行,该当何罪?” 岚妃早已吓得不知所措,她身边的小丫头新进宫,无知,见自家主子受了欺负,气得大骂: “你个登徒子!我看你是恼羞成怒了!闯进我们娘娘的寝宫不算,竟拿这个破玩意儿诬陷人!” “别……”岚妃颤着声,一把拦住她,生怕这不懂事的丫头再口无遮拦。 “诬陷?呵,有谁,会对自己施厌胜之术?”贺兰将那小人往岚妃面前狠狠一扔,此时灯火通明,人们都看清了上面“贺兰僧伽”四字,顿时跪倒一片。 “驸马饶命,奴才们不知啊!” “来人,去请大理寺卿,你,去皇上寝宫外跪着等,上朝之前,务必将此事禀报圣上,请圣上裁决!” 宫人们忙不迭办事去了,岚妃腿一软,猛地跪在地上: “怎么会是你……明明应该是……” “应该是谁?房陵公主吗?不巧,让你失望了。” “你们一定是串通好的!”岚妃咬牙切齿地望着贺兰。 “很早以前她说过一句话,我一直记着:‘没脾气的人脾气才怪呢,也不知道心里到底怎么想的,说不定下一次,你就死在他手里了。’” “你以前装得贤良淑德,我差点就信了,这回还真险,若不是苍天有眼,我和她恐怕真会有一个死在你手里。” 是夜,魏氏岚妃收押大理寺,听候发落。 ****** “墓里有别的人进来了,我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但是大叔和山猫都还在他们手里,也不知道现在逃走没有。” “其他人呢?” 许醉:“……” “好了我知道了,他们一定是看阳气太重所以提前跑了。” “你很懂他们诶。” “对,毕竟这么多年了。” “这么多年了他们都没学会见义勇为?” “……其实你不会出事的。” “怎么不会出事?” “如果遇到生命危险,天魂册会保护你,你看里面的内容,”燕逐雪将那册子翻开,将一只手掌心向下对准内页,一抹泥金色的光晕在纸上发散开来,“我们十二个人都在这册子上,一旦发现对应的器物,它们也会显现在纸上。” 许醉接过册子,再翻时,果然看见他们的画像按顺序排在纸上,但是全是灰暗的,相邻两个人之间都有几页空白,想必就是对应器物的位置,整本册子里只有燕逐雪和君益怜的画像后面有器物,燕逐雪的器物是青金石和战旗,君益怜后头是那根刚在棺椁里发现的雁羽簪。 “我们魂力不足或是昏迷的时候会被收进册子里修养,你之前在这上面看到的我是彩色的,这就证明我在里面,现在我出来了,图像就变成了灰色。” “哦,明白了,就跟QQ差不多嘛。” “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我突然就清醒了,魂力也立马恢复到顶点,这才能突然爆发能力救你,换成别的天魂也一样,这是约定俗成的原则。” “闪充?” 燕逐雪:“……” “好啦好啦,不开玩笑了,但是如果没有人在里面怎么办?” “器物可以救你,一样的效果,不过每件器物只能用一次,所以,你尽量别去危险的地方,待在我身边就很安全。” 许醉:“……” 许醉小心翼翼地捧着册子,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为什么只用来保护我呢?你们以后找到了其他人的羁绊,他们的安全用什么保证?” 燕逐雪逮住许醉的右手食指,笑着道: “它只能用来保护你,”说着,他把册子翻到背面,只见右下角有一个白色的指纹,“这是你的指纹,是你的东西。” “我的?” “对,找到你那天晚上我偷偷地弄了一份你的指纹,对比过了,完全一样。也许是你的前世、前前世或者前前前世印上去的吧,也不知道你上辈子究竟是做什么的,这么折腾我。”这话说得暧昧,燕逐雪笑得很像狐狸,还舔了一下嘴唇。 许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哪知道啊,反正是我的我就收着好了,不会弄丢的。” “嗯,我们走吧。” “等一下……我刚才不应该对那位大哥这么说话的,的确是他帮了我,要不我现在去给他道个歉?” “不行!”燕逐雪的声音一下子拔高,吓人一跳。 “为什么?” “我不喜欢他,反正不准你再和他见面。” 这家伙……刚刚还特别讨人喜欢,现在又暴露本性了! …… “他们俩现在在一起呢,我们去地面上集合。”江衡离开墙面,把一只被天魂冥火烤得滋滋冒油的鬼爪子塞回墙里。他晃了晃脑袋,刚才燕逐雪给他意念传信,山洞里回声太大,他有点晕。 山猫帮何索寺裹好腿上的伤,抬眼看见那惨烈的一幕,感觉自己又要吐一回: “你们是去找这个东西了?” “对,”白忘勤变出一只放大镜,观察着一只还在地上扭动的断爪,“闻到了这玩意儿的味道,他们就赶快过来了。” “好恶心……然后呢?” “听好了,这叫千人手,古时候打完仗,胜利的一方清理战场,通常会将尸体丢在乱葬场或者焚烧掉,但有的江湖门派练的是邪门歪道,他们会耗费巨大的人力将这些士兵的手砍下来,用特殊的药水浸泡以后封存起来,用来做墓里的机关,有的大家族会通过黑市购买这种千人手,叫术士安在墓葬里。千人手凝结了战场冤魂的怨气,凶恶至极,一般的盗墓贼进去了,必死无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9章 无关风月 “哥,你听见没,可吓人了,咱再也不下地了行吗?”山猫戳了戳何索寺的伤腿,后者引吭大叫,欲哭无泪: “把你的爪子收起来!你要戳死我啊!” “千人手阴气太重,寻常人碰不得,那些术士也是□□凡胎,所以用鲛人泪镇压,鲛人泪属阴性,可是至纯至净,又用阳火灼烧了九九八十一个日夜,用来镇压千人手再好不过。所以,这墓中必有鲛人泪,”白忘勤抚摸着一侧被蜡封住的山体,感叹道,“要是能看一眼也好啊,只可惜这次是来不及去找了。” “找啊,怎么不找了,老子啥都没捞到,不走!”何索寺扶着山猫站起来,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装备,感觉还可以大战五百回合。 “我们的魂力耗费了很多,必须回去,而且你没发现吗,这个墓怪得很,虽然确定了是明朝墓,但是墓里的东西,从壁画到物件再到之前那个棺椁,几乎全都不是同一个时期同一个地方的,耳室里的女尸是楼兰贵女,死后就葬在中原了,这个从老五和许醉看到的回忆里可以解释,但尉屠耆这个人是西汉的,为什么到了明代才下葬到这东南沿海地区,中间是不是经历过一次墓葬迁移?为什么要迁移?这和老五有没有什么关系……”梁绣罗罗列出一大堆问题,可是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就无法好好地思考。 “我确实坚持不住了,我先睡一会儿。”白忘勤把眼睛取下来,疲惫地闭上眼,揉了揉眉间的穴位,整个人突然变淡然后慢慢消失掉。 山猫和何索寺表示见怪不怪,刚刚也有几只魂力不足的天魂这样“睡过去”了。 “你可以继续你的探险之旅,但恕我们不奉陪了。”梁绣罗打了个呵欠。 山猫扯着何索寺猛点头,显然不愿意再次遇到刚才那个犯罪团伙。 何索寺黯然地垂下头,唉声叹气了一阵,随后稍微舒畅了一点: “都齐了?不是还有个人没回来?”他指的是那个有喉结的冷美人。 “冷七应该还在观看自己的回忆……我已经把传输通道建好了,他出来以后会自动找到我们,走吧。”江衡四下看了看,确认没什么东西落下。 ****** 刘勋川坐在椅子上,中途睡着了一会儿,醒过来的时候听见了简易电梯运作的巨大声响。 “人上来了?”他冲出去,发现天已经黑了。 工人抓住钢索,把明丹青钓上来。 她浑身都湿透了,头发贴在脸上,手里提着一块小小的东西,刘勋川激动了,他知道那是他要的宝贝—— 他忘记了自己不是神仙,明丹青瞥了他一眼,然后推开那只想要来抢夺的手。 “老人家还是多注意身体健康,这种危险的东西少碰。” 刘勋川跟上她的步子,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明丹青的注意力不集中,整个人不在状态。 回到工棚里,明丹青把那只雕琢成貔貅的红蠎矿石摊在手心里: “只能看不能摸。” 刘勋川狂喜,戴上老花镜开始近距离观摩。 明丹青揉了揉干涩的眼,望着窗外,一句话也不说。手机响了一声,是转账提示,刘勋川已经把钱给她了,但是她现在忽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 拿着这笔钱给爹妈养老,然后自己混吃等死,还是……去找那个人? 无关风月。 只是,那个故事不完整,还缺一个结局。 ****** 慌乱在等待中愈发剧烈。房龄回到驸马府的第二天就听见宫里传来消息,宫女碧月的死和她无关,是被同乡阿商陷害。阿商是松岚苑的洒扫宫女,她晨起听说害死碧月的人有着落了,正往松岚苑赶过来,便吓得要死,之后被贺兰的暗卫发现偷偷扔旧物的怪异行为,一番审问过后哭得要死不活,就全招了。 阿商一直被几个大内侍卫胁迫□□。宫宴那日,几个侍卫叫阿商过去,阿商不想再承受,中途碰见了碧月,鬼迷心窍骗碧月过去,想用碧月交换,并借机逃脱他们的魔爪。 碧月抵死不从,最后被醉酒的侍卫□□致死…… 房龄坐在卧房里,缩在榻上按着两鬓,疲惫地摆摆手叫下人出去,淮漪把门关上,走到她身边: “公主,现在真相大白了,您去歇息一会儿吧,一夜没睡怎么得了啊?” 房龄抬起头,眉心紧锁,道: “怎么是这个样子。” “啊?公主您在说什么?” “人世啊,怎么都是这样子?黑透了的心,总要使坏……父皇没离开的时候,我是宫里最潇洒最快活的人,那时候真是蠢,不知道好运到头了会遭报应,可是老天怎么这么爱作弄人?都来替我挡雷劈,这些恩义,将来都是要还的,借的时候越贪,还的时候越惨。” “公主您可别说这话,什么报应啊,没有的事……”淮漪哪里见过房龄这么个颓废的模样,急得直跺脚。 “淮漪。” “奴婢在。” “备好车马,进宫。” “……是。” …… 大理寺牢房。 “他在何处?”这不见天日的阴暗房间里,地上坐着一个身穿囚服,狼狈凄惨的女人,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 这是贺兰僧伽第一次直截了当地问魏岚,她的师父在哪里。 “不知,也许早就死了吧。”魏岚往日的风采不复,整个人蔫蔫的。 “你要是说出来,我放你一条生路。” 魏岚轻哼一声,微微向上挑的眼露出不屑的神色: “生路?对我来说,只有在皇宫里安安稳稳当我的岚妃才是生路,苟延残喘,不活也罢。” 贺兰在她面前慢慢蹲下,唇角勾起,露出一抹玩味的笑: “你骗得了你自己吗?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他伸手把她额上垂落的发丝撩到耳后,俯身悄悄道: “是我吧。” 魏岚眼睛猛地睁大,一把将人推开,“你胡说八道!” “怕了?”贺兰站起身来,“怕谁听见?这牢里,有你师父的眼线。” “我听不懂你说的。” “不管怎样,他们现在都已经知道了,很快你的师父也会知道,所以现在,只有我能救你的命。”贺兰拍了拍手上的灰,踱着步,“你非常清楚我的目的,我只需要你师父的下落,没有任何人会成为我的阻碍,你就算出去了,也难逃你门中人的毒手,不如将所有的事情交代清楚,我不但救你出去,还将你娶回府中,如何?” “不可能!”魏岚冷笑道,“你别骗我了,我不会信的,就算你娶了我又如何?我只能当侧室,与其日日和那房龄斗,还不如死在他们手里!” “如果我说,我会除掉房龄呢?” 魏岚抱紧自己的身体,颤声问: “怎么除?” “我告诉房龄,十日后会有人以拜访我的名义上府中接她离开,我在玄武街上设有埋伏,那便是她的死期。我自有办法向皇上解释这一切,到时候演一场苦肉计,再将你师父的项上人头交给皇上,皇上为安抚我丧妻之痛,必然赏我一个新的妻子,为了房龄公主在天之灵可以安息,只能赠我一个同样婚配过的寡妻。先皇在世时从未召过你,必然是完璧之身,而又因为戴罪立功,你我二人结合,再合适不过到时候不用费力,便可按照我的计划走到最后。” “你还真是心狠,房龄也算倒了八辈子霉,哈哈哈哈哈——”尖利的笑声在牢房中回荡,狱卒正打着瞌睡,被吵醒以后瞄了一眼,还是没敢阻止,转过头的时候突然发现面前站了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惊得差点叫出声。 “你——” “闭嘴。”那人揭开斗篷,露出一张姣好的、美艳的脸,正是房陵公主。 狱卒匆匆行了个礼,连忙移步回避。 “要怪就怪她太过天真,我从前就放弃过她,谁让她不长记性。” “好啊,成交。” …… 她感觉累了。 数十年如一日的争吵、疲倦、猜忌、嫉恨让她几乎成了一个活死人,好不容易看到一点点光亮,最终又被挡在厚厚的断龙石前,留不下一丝一毫的生机。 “我说我想杀了他,你信吗?”房龄坐在镜子前,问镜子里的自己。 淮漪实在是不知道她家公主是怎么了,前前后后请了好多个大夫,都被赶了出去。 “公主,您好歹吃一点。”每日的饭菜得热个三五次,最后还是喂了后院养的狗。 “我让你找的人,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可是公主您到底要让他们做什么?” “别问了,行动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0章 张玺 ****** 许醉对温泉有抵触,不仅如此,他现在对淋浴器、浴池、水龙头、花洒一类的物体也感到深深的恐惧。 “不去。”他蒙在被子里,多日奔波的疲倦使他的眼皮子都抬不起来。 燕逐雪穿着一身黑色的浴袍,无端地让许醉想起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许醉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地传出来,然后翻了一个身,打算继续睡懒觉。 “泡一泡,对皮肤好,墓里阴气太重了。” “皮肤差点就差点,我又不是小白脸。” “……” 燕逐雪没说话,许醉以为他走了,结果身上突然一凉,然后一阵天旋地转,分明是被绑架到了温泉里。 “呼……”许醉靠在岸边,背后挂着粗粝的石壁,还真挺舒服。 燕逐雪脱下浴袍,高大精壮的身体立马贴上许醉,后者又热又闷,却无论如何也推不开这具白玉般滑溜溜的躯体,气了: “你干嘛啊!想闷死我!” 燕逐雪听闻稍稍退后,撩了撩鬓边湿透了的长发,风情万种地笑道: “他们在那边,我不想让他们看见你的裸体。” 许醉:“……”又开始了,又开始了!这个男人果然隔一段时间就要发一次骚。 “我没有裸奔的习惯,而且,难道这不是衣服吗?”许醉扯了扯了自己身上的浴袍,突然发现胸口有一个“北山温泉”的标志,图标是一座抽象的山。 “……” “这玩意儿是你们谁出去住酒店的时候顺回来的?”许醉的心理洁癖开始作祟,他现在愿意裸奔。 “不是的,这里就是北山,我们就把这里开发成了温泉山庄。”燕逐雪指了指自己身上那件黑色的浴袍,上面也有这个标志。 “哈?”许醉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的风景确实很好,又安静又干净,古色古香的,但是,一想到这个池子里可能泡过成千上万的抠脚大汉或者爱在水里尿尿的小屁孩儿,他就止不住地作呕。 “你们想谋害我?”许醉反手撑岸,唰地一下从水里冒出半截身子,这里实在是太恶心了! “放心吧,这是后山——私人区域,没有外人来过。”燕逐雪好笑地把许醉拽下来。 两个人在水里乐得清闲,山间鸟鸣阵阵,清风徐徐,期间还有兼任服务生的小白毛杭镜湖来送过一次水果拼盘,这种日子真是爽,许醉甚至产生了就此颐养天年的想法。 “你们真会做生意,一月净赚多少啊?”许醉嘬了一口盐汽水,偏头问道。 “不可胜计。” “真的?”许醉差点呛到,“还是说你们真的富到懒得算利润?” 燕逐雪给许醉剥了一只山竹,“你知道能来这里消费的都是些什么人吗?” 许醉摇摇头。 “之前说过,北山没有寻常人上山的路。” “我知道了,来这里的都是鬼。”许醉幽幽地出声。 “……” 燕逐雪抚额叹息: “不是!没有上山的路,但是山顶有停机坪。” “!” “只要拥有私人飞机,我们来者不拒。” 许醉把盘子里的纯净水浇在头上,试图让自己冷静: “我的天啊,你们简直是狼灭!”(比狠人多三点还横) 燕逐雪身上仿佛披了一层成功人士的光环,在熹微的晨光里显得高贵又优雅,许醉捂住自己的嘴,避免一开口就是彩虹屁。 “今晚有个重要客人会来这里,他之前给江衡打过电话,说遇到了一些麻烦,你也去见见,说不定能发现一些别的线索。” “别的线索……还是关于羁绊的那些事吗?” “对。” “羁绊啊……说到这个,你们真的需要我吗?我其实也没有起过多大的作用吧。” “其实,”燕逐雪仰了仰头,一只手放在脖颈上,“寻找羁绊需要机缘巧合、还有天魂自我的感知以及我们手下分布全国各地的小鬼搜集到的信息,还有那面镜子。” 许醉闭眼汗道: “所以你们当初诓骗我跟着你们就是害怕我跑吧。” 燕逐雪:“……” …… 有钱人喜欢讲排场,许醉是知道的。但是因为生活环境的关系,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等级的——土豪。 来的人叫张玺,其貌不扬,身高172,体型微胖,是个货真价实的煤老板,他乘坐的EC135直升机是老型号,但是好像经过了二次改造,面容崭新,噪音更低,载重更大,许醉不懂这些,但是他深深地记住了这架改良的直升机现在要八千万左右。 “煤矿企业不景气很久了,张玺很聪明,几年前就开始把目光锁定赚钱更快,门槛更低的市场。”燕逐雪带着许醉往会客厅走,穿过了好几扇木门,老远就看见厅里只有江衡和张玺,其他人不知道上哪里浪了。 “娱乐圈?” “聪明。现在他的公司开得非常红火,而且他还接二连三地和手底下的女明星闹绯闻,今晚让我们听听有钱人的烦恼。” …… “我是她的干爹……真的是干爹!我和她的父亲是好多年的朋友,后来她出生以后我就认她当干女儿,她学习不好,又不想去他爸公司上班,所以就来找我,想拍戏。” “我哪能做主?我就悄悄跟她爸说了,结果她爸就把她骂了一顿,后来那丫头就离家出走了,她爸也是个不靠谱的,离婚以后爱玩儿,哦那丫头跟妈姓,叫钟沁。钟沁失踪了两个星期,她爸才发现,后来报警了,你猜怎么回事?那丫头偷偷跑到我投资的一个剧组里拍戏去了,得亏她长得好看,不然那导演不会让她演。” “怪事就是从那天开始的,她爸把她接回家,车开了多久就骂了多久,结果钟沁一句话都没说,要按从前的脾气,早就开始顶嘴了。她爸发现不对劲,回去一问,才知道她女儿见鬼了。” 张玺掏出一盒细细的烟,捻出一根,点燃后狠狠吸了一口: “女士烟劲儿小,对肺好。” 众人:“……” 张玺皱着川字额,继续回忆: “那丫头去的是个古装剧剧组,取景地在甫县的一个古玩市场,那个地方没什么看头,据说就是汉代哪个人的故居,屁大点儿的地方,还敢修成古镇……反正她就跟着剧组去了,演一个小角色,估计播的时候就几个镜头……啊这都不是重点,关键是她住的那个地方吧,有古怪,她爸跟我讲,说钟沁每天晚上都做梦,每天梦见的事情,嘿,还能连起来,是个古装剧。” “我说这有什么?后来钟沁自己跟我说,她在她住的那个房间里看见一个被绑在床上、浑身是伤的男人,那个男人在她梦见的连续剧里出现过……”张玺忽然压低声音,“是个死人。” 一阵阴风飘过,许醉头上冒黑线,忍不住提醒: “大晚上的,您好好说话。” “没骗你们!真的是个死人,我给你看是谁,来来来你看,”张玺掏出手机,划拉两下,这是一张帅得惊天地泣鬼神的照片。 “我好像见过他诶。”许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哦不是,是电影,年前上映的那个《遗世边陲》,是不是有他?” “对对对,就是他,这是我们公司出品的电影,他演男二号,还小火了一把。” “后来呢?” “自杀了。” “自杀了?!” “对啊,他死以后,网上还炒了几个星期,说我们公司压榨他,让他得了抑郁症,反正什么说法都有,真的假的不知道。你平时都不上网?那段时间的头条都是他。”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1章 有前世吗 “继续说。”许醉挺来劲的,他平时不太关注娱乐圈的事情,乍一听还有点好奇。 “这个人叫秋蕤,之前他经纪人想给他改个艺名,因为这个名字不好念还不容易火,他不干,就顶着这么个名字出道了。钟沁跟我说的时候,我突然就想起来,秋蕤自杀的时候正在拍一部戏,刚好也是在甫县,然后我就找人去问那个剧组的人,发现秋蕤就是在那个房间自杀的!” “真是见鬼了,我来找你们之前还去找了道士给钟沁驱鬼,屁用没有,她还是每天晚上做梦,倒是越来越连贯,能知道梦见的是汉代,说自己住在皇宫里,我就说她是在做白日梦,没想到还真灵验了,她现在午睡的时候也要做这个梦,一醒过来就发呆,一天到晚神神叨叨地对空气说话,说什么,嗯,‘想回家’、‘他不是这种人’、‘你骗我’之类的,我们都觉得她被鬼附身了,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找你们看看。” 许醉忽然想起了什么,轻轻一拍桌子: “你说的是,汉代?皇宫?” “对,就是汉代。” “我能见见她吗?”许醉又转头看着站在他椅子背后一直悠闲踱步的燕逐雪说,“我有一个想法。” …… 钟沁长得非常漂亮,巴掌大的小脸,眼珠子是少见的浅褐色,大眼睛长睫毛,嘴巴小小的,五官给人一种混血儿的感觉,一头没被打理过的棕色卷毛胡乱盘在头顶,形成一个凌乱的“丸子”。 她蜷缩在床头,被子被双膝拱起来,为她圈了一个安全区。 “钟沁,钟沁!”张玺头疼地喊着她的名字。 她终于抬头了,突然看见几个陌生人,瞳孔顿时收缩,眉头皱起来: “你们是谁?” 江衡永远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某种让人畏惧的精英感扑面而来,但是钟沁似乎并不买账,她不认为请一个律师过来能对自己有帮助。 “干爹,让他们走吧,我不需要法律顾问。” 许醉瞅了瞅江衡的打扮,感觉钟沁说得很有道理。 “我们是来捉鬼的。”江衡笑了,那种老谋深算的表情在他脸上体现地毫不违和。 “他不是鬼!”钟沁突然失控了,从床上跳起来,“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是的,就是因为我们不知道,才会找你了解情况……”江衡好脾气地让钟沁淡定一点,他对男人和对女人的态度果然完全不一样。 许醉和燕逐雪坐在卧室的小沙发上,扫视着这个房间,得出了女孩是个追星族的结论。 她的墙上挂着很多明星的海报,当然还有自己的,那张巨大的书桌上放着十几本厚厚的写真集,桌子下堆了很多高考的资料——当然已经成为了废品。 “你去拍戏那段时间,在206号房间住,对吗?” “嗯。” “你看到了什么,我需要很清晰的细节。” 许醉打开手机录音,却发现燕逐雪已经绕到了另一边的书柜,双手抄着裤兜,一动不动地扫视着什么。许醉打开手机,在微博上搜索关键字“秋蕤”,那条宣布秋蕤死讯的微博下泛滥着各种各样的评论—— 【和教练在一起了呢】:“还粉过呢,觉得他是个温柔的男孩子,一路走好,天堂没有痛苦。” 【圈大白】:“绝壁是谣言,明天早上起来他就发博了,洗洗睡了好吗广大网友。” 【找事儿的古月嘤嘤】:“秋蕤是谁?哪里来的十八线明星?完全不认识。” 【……】 许醉翻不下去了,这些乌七八糟的评论竟然能够轻易地激怒他,他退出页面,握紧拳头,用指甲狠狠地刺自己掌心的肉。 钟沁的表情渐渐变得沉重,开始慢慢回忆: “那是个双人间,我和一个化妆师分到了一个房间,后来她去楼下单间找她男朋友了,那天晚上没有回来,我在卫生间收拾好了准备睡觉,突然听到外面有声音。” “我以为是她回来了,打开卫生间门以后,灯突然灭掉了,我吓了一跳,伸手去摸门口的灯,但是开不了,我那时候就觉得不对劲,想直接出去找人,但是我连门都打不开,就像从外面锁上了一样,但是那种宾馆的门,怎么可能从外面锁上?” “当时太黑了,我吓得不得了,就一直拍门叫人,这个时候我就听到房间里有动静,还有人说话,是个男人,我旁边是个开着的衣柜,我随便拿了两根衣架子,悄悄往里走,然后壁灯突然亮了,我看见,”钟沁停了下来,深深地喘了一口气,惊恐地说,“一个男人把另一个男人压在床上,他的手被绑起来了,他,他正在强.奸他。” “是谁?” “秋蕤,他的嘴被胶布绑住了,但是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秋蕤,我不可能看错。”钟沁面色惨白,不断地回忆那些让她精神崩溃的画面。 许醉抬起头,看见燕逐雪已经把玻璃门书柜打开了一侧,手里拿着一本写真集,许醉刚想提醒他不要乱翻人家的东西,却突然看见封面的人,是秋蕤。 “他嘴不能出声,鼻子里一直在呻.吟,浑身都在抖,我当时没多想,就用衣架去打那个畜生,可是我打空了,”钟沁抬起头,望着江衡,双眼泛红,“我打空了,那是幻象还是什么?我根本就碰不到他们……然后我突然想起来,秋蕤已经死了。” 钟沁捂住自己的口鼻,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不停地重复着: “秋蕤已经死了,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后来呢?”江衡忍不住提醒,一边又在手机上记录着什么。 钟沁吸了一大口气,声音有点哑: “我帮不了他,只能看着他被那个畜生侵犯,你们知道他有多混账吗……他用烟头烫他,用鞭子抽他,他下面都是血……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看见门开了,又进来了几个男人,他们没有看到我,我就知道那也是幻象,他们进来问,‘还没弄死?’‘换人。’他们把裤子脱了,我第一次知道,轮.奸有多恶心,多让人想吐!”钟沁咬牙切齿地讲述着,手里捏着的被单几乎都要被扯破,许醉赶紧给她递了杯水。 钟沁喝了一口水,努力平复心情: “我忍不住把椅子搬起来往那些牲口身上扔,但是没用,我什么都做不了。” “你看清施暴者的长相了吗?” “我没有见过他们,但是要让我碰见了,我绝对能认出来……他那么好的一个人,他那么温柔,为什么会有人忍心伤害他?他们是禽兽!”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了,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我梦见秋蕤了,你知道吗,我以前也梦见过他,但全都是很零碎的片段,那次不一样,我梦见的是个完整的故事,清清楚楚,我现在都能复述,太怪了,我跟我爸说,他不信,干爹也不信,我知道这很匪夷所思,可是你相信吗?”钟沁突然爬到床边,盯着江衡问: “你相信有前世吗?” 那双眼睛瞪得非常亮,忽然转头望着许醉: “你们相信吗?你们是来捉鬼的,一定知道世界上有这种事情,对不对?” “他爱我,我也爱他,这太美好了,我根本不想醒过来,”钟沁笑了,“如果我就这么睡过去了,就可以天天见到他。” “你很喜欢他。”一直在书柜旁边当雕像的燕逐雪终于把那本写真集放回了原位,陈述着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钟沁没有说话,她很累了,把头埋在被子里,江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带着两个随从下楼去了客厅。钟沁她爸——曾老板在客厅里一根又一根地抽着烟,许醉特意瞅了一眼,好在没有像张玺那样矫情到抽女士烟。 烟雾缭绕的环境会让许醉暂时失去判断力,他捏了捏眉心,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几人寒暄片刻便打算告辞了,临走的时候留了北山温泉的大堂电话,让他们有事联系。 眼睛一闭一睁就回到了北山,江衡一边走一边看着手机,许醉好奇地凑过去看,发现备忘录上记录的东西非常有条理,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一一记录在册。 “我觉得你们有必要让五哥和钟沁见一面。如果钟沁说的是真的,那她很有可能就是五哥的羁绊。”许醉说。 燕逐雪从后面走上来,说:“有点麻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2章 鬼鱼 “为什么?” 燕逐雪伸出手,从许醉外套宽阔的内袋里掏出天魂册,翻到君益怜那一页,指着右下角一个红色的圆形标记说: “这个标志表示他和他的羁绊之间有情感纠葛,可是现在钟沁明显对秋蕤念念不忘,即使我们能够确定老五的身份,也不知道钟沁在里面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为了避免出乱子,现在最好不要让他们见面。” 许醉噢哟一声,突然想到了什么,往前翻了几页,看家燕逐雪那一页下面赫然一个红色的圆形标记,愣住。 燕逐雪:“……” 江衡把手机揣兜里,见许醉一副日了狗的表情,半开玩笑地说: “我还以为你们早就通过气儿了,老二你也真是的,怎么才让许醉知道?” 脸还是要的,许醉装作镇定的样子,不停的翻着,发现其他天魂有的也是这个标记,还有深蓝色的方形和橙色的六角形。 “这两个呢?”许醉一直没敢抬头看燕逐雪的表情,墓里两个人半吐露心扉的交流就像一场梦,他知道自己最开始单纯利用的心思已经变质,而对方也像一场夜雨,悄然闯入他敏感的禁地。 太乱了,他的本意并非如此。 “蓝色的是血缘关系,橙色的表示其他。”燕逐雪的语气波澜不惊,但是许醉却从中听出了一种奋力维持的镇定。 “哦。”许醉把册子收回去,“不早了,我回去睡觉了,晚安。” …… “他生气了?”夜风里,一个男人问另一个男人。 “不知道,也许吧。” “不哄?” “不哄了,他总要接受现实。” “啧啧,当心跪搓衣板。” “……谁都不是局外人,你等着吧,有你好受的。” 穿西装的男人好笑地摇摇头,一转身便消失在夜风中。 ****** 养伤的日子过得格外地慢,春天的气息已经拂遍了大江南北,今年四川老家的桃花开得非常好,粉嫩嫩的一大团簇拥在枝丫上。何索寺打死也不要在山猫的学区房里闷着,于是回老家租了个民宿,此刻他坐在桃林里,翘着二郎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瞌睡。 山猫帮他去古玩市场卖掉了一只当天拼死拼活也要从墓里顺出来的金镶玉如意,钱到手了,心上的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唯一的不足就是,金发绩始终没有给他回复。 钱,要还是不要?人,放还是不放? 何索寺那可怜的养母,一辈子没怎么享过福,年老了竟然还要被养子拖累,被一个疯子绑架。 某种通讯软件的语音功能总会让声音失真,何索寺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一般和人都电话联系。旧手机终于开机了,一打开就跳出一大堆废物信息,他照例删除了一大堆,突然看见一个熟悉又欠揍的名字。 老刘头这个奸商,据说业务繁忙,没事不会给他打电话,所以现在这种状况显然是遇到了事儿,十多个电话和几条气急败坏的短信表示他们一会儿一定会发生争吵。 对了,说到老刘头,他不由得想起一个几乎被遗忘了的人物——YOKY。 何索寺抓耳挠腮地感叹:这小子,存在感真不是一般的低啊。 和那伙魂分开之前听小孩儿说他掉下去以后遇到一个浑身黑的男人,按照他的描述,十有八九就是那孙子。 也没事,反正他们的目的本来就不一样,老刘头让他们一起下墓不过是为了多个照应,那人看来有两下子,八成死不了。 何索寺伸了个懒腰,咂咂嘴:“喂,找老子干哈子?” 电话对面的人并没有骂他,只是用一些方言动词简单句亲切问候了一下何索寺的兄弟姐妹爹妈爷奶,然后把话题引到了YOKY同志身上。 老刘头并没有多说,何索寺才知道他最近点儿背,除了工厂被警方叫停严查、不法团伙捣乱之外,他一个合作伙伴因为女儿出了点事,整天不在公司,老是找不着人,很多文件没他签字不能通过,已经耽搁了合同的进度。 “改天出来喝一杯?”何索寺好心提议。 “喝个锤子,命都要搓脱了。” 何索寺:“……” “正好,你去我妈那里,她摘了几箱新鲜菜叶子,你给我带回来。” ……狗日的。 “你晓得世界上有种东西叫快递不?”何索寺点了一根烟,又在桃林园工恶狠狠的注视下弄灭。 “容易弄烂嘞嘛。” 何索寺:“龟儿子。” ****** 梁绣罗这个事多的女人,最近几天总是嚷嚷着要吃新鲜的鱼,周汗青去渔场钓了十多条大鲫鱼,惹得湖边坐了大半天什么都没钓上来的中年男人一阵唏嘘。 周汗青临走的时候往水里偷偷撒了一瓶酒,这是在效仿聊斋,醉酒溺死湖中的水鬼就好那一口,作为回报,所以帮周汗青赶鱼。 这群天魂根本饿不死,但是食欲欲来如山倒,以梁绣罗为首的吃货每天点外卖的次数比许醉吃的米饭还多。午饭是薛长风做的,他的手艺非常好,但平时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不出来。许醉对他还有一点芥蒂,上桌的时候坐得远远的。 季尊这个假和尚只吃素菜,看见那香喷喷的红烧鲫鱼也不敢妄动欲念,“阿弥陀佛”地念了个好几遍,就端着自己的白菜豆腐到院子里坐着了。 梁绣罗对着季尊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快乐地盛饭,一边盛一边说: “鱼固有一死,或重于鲸鲨,或轻于胖婴,它们会明白我们的。” 许醉一筷子过去,夹掉半边肚子,突然发现鱼肚子里的鱼子颜色不对。 燕逐雪没怎么动筷子,相比起梁绣罗,他对食物的欲望几乎为零,一边猜测许醉有没有继续生气,一边怀疑着许醉对自己的态度——为什么突然就不亲近了呢? “怎么了?”燕逐雪注意到许醉的动作停滞了。 “鱼蛋蛋为什么会是黑色的?” 燕逐雪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鬼鱼”和活鱼是不一样的。 “没事,换一条吧,这条给他们吃。”燕逐雪伸筷子戳破另一条鱼的肚子,确认鱼蛋是橙黄色的,才撕下来夹给许醉。 “奇怪,今天怎么那么多鬼鱼?之前不是跟他们交代清楚了吗?” 许醉终于发觉不对劲了,放下筷子问: “什么意思啊?什么是鬼鱼?” 梁绣罗说:“有的鱼死掉以后没来得及跳进忘川就魂飞魄散了,一些失去神识的灵魂想找身体寄居,没得选,只能住在这种死鱼的躯体里,久而久之合为一体就彻底变成鱼了,肚子里的卵只能死掉然后遇到高温就变黑,喏,就是那种。” 经此一答,许醉一点胃口也没有了,他默默舀了一碗白菜豆腐汤,准备追寻有先见之明的假和尚。 “不要怕嘛,没什么问题的,吃掉这种动物可以大补,你又不是一般人,吃了没事,而且寻常人也不会遇到这种鱼。”梁绣罗说完以后将一大块黑乎乎的鱼子塞进嘴里,嚼得不亦乐乎。 许醉疯狂摇头,毫不客气地将自己碗里那块诡异的鱼肉夹到燕逐雪碗里,后者愣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他是在用这种亲密行为变相地表示原谅,便欣然接受了。 “奇怪,今年的鬼鱼怎么这么多?三,四,五……八条都是!”梁绣罗皱着眉头说,“往年遇到个两条就很稀奇了,怎么回事?”她碰了碰周汗青。 “确实很奇怪,临走的时候水鬼指了指水底,我以为他又醉了,就没太在意,难道是鱼塘底下的问题?”周汗青不确定地回忆着。 “他指的是水底?”燕逐雪忽然问。 “是,但我真的没注意,当时……”周汗青突然停住,猛地抬眼,“难道是——” “不是水底,而是地府。”燕逐雪陷入了冥思,异象这么快就出现了吗,如果不加快速度寻找羁绊,后果是什么? 许醉近墨者黑,听到这话也和燕逐雪想到一块儿去了,这明显是异象,地底的鬼鱼大量涌入人间水,诸如此类一切与自然规律相反的事态都可称为天生异象,那么,这段时间没有太在意的自然现象还有哪些呢? 中国……日本?也不知道那两个白色的太阳算不算…… 江衡皱眉沉思了一会儿,说: “看来之前的消息不太准确,异象不仅仅指时空方面的混乱,阴阳两界的缝隙也可能被神秘力量凿开了,我们要加倍小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3章 丁仔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季尊眼睛冒光,一手筷子一手碗跑进来说: “老七回来了!” 冷七的状态非常不好,在许醉的印象里,这个冷美人虽然看皮相确实很冷,但人其实很随和,说话的时候还挺二。然而此刻他呆呆地坐在房间门口,眼窝深陷,全是阴霾。 “小七七,”梁绣罗蹲在冷七跟前,晃了半天手指,却没有得到半点回应,她回头和大伙儿交换了眼神,然后义无反顾拔下自己一根头发,迅速系在冷七手腕上,“他没什么事,可能是受刺激了?”梁绣罗咬着食指关节,接过周汗青递过来的一杯热水。 冷七不说话,大家都不敢轻举妄动,他突然咳了几声,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望着大家: “我消失了多久?” 杭镜湖看了看腕上的电子表:“今天是三月二十六号。” 冷七试着站起来,他扶着门框,按了按眩晕的眼睛,问道: “二哥什么时候回来的?那天我掉进水里以后……” “我看到了你的记忆,但是只有一部分,中途感应到许醉有危险我就出来了。” “哦,”也不知冷七听没听到,他的目光依旧很呆滞,“我可能要出去一段时间。” “想去找她?要我们帮忙吗?”燕逐雪问。梁绣罗附和着,“对对对,万一人家不认怎么办?我们人多一点也好实行车轮战术!” 冷七终于淡淡地笑了笑,说: “不用了,我拿到了器物,”冷七摊开手心,一朵白梅静静地躺着,开得正好,周身被一层亮晶晶的魂力保护着,仿佛千年万年也不会凋谢,生命在禁锢着的永恒的保护中获得了永生,“我知道她的样子,大不了慢慢讲给她听就好了,我只想知道她最后有没有……有没有听我的话,她有没有好好地活下去,如果她永远也记不起来那也无所谓,我就问她,如果是你,你最后会怎么做?我只要一个答案。” 谁也听不懂他的悲哀,但是那又如何呢,他们都一样,是光阴的遗留,谁也不知道纠结着一个真相、答案和结局有什么意义,他们知道每一个羁绊都是将伤疤再一次揭开的利刃,却食髓知味,不死不休。 好在上天给了一个理由:所谓拯救、援助,避免异象恶化。 好在有个理由,不然在这漫长而又无味的岁月里,还真的没有什么比魂飞魄散更让人上瘾,更让人解脱的了。 …… 冷七走后许多天,许醉坐在案旁练字,燕逐雪掀帘进来,许醉没有抬头也知道是他。 “为什么同样是解锁了记忆,五哥和冷美人的态度完全不一样?”君益怜好像完全不在乎自己的羁绊,整天就知道和薛长风下棋,悠闲得像个退休职工。 燕逐雪帮许醉换了一张纸,沉吟着说: “也不是谁都愿意直视前世的痛苦,老七执念太深了,而老五视羁绊为任务,都正常。” “你呢?”许醉心里一紧,笔下的墨乱滴,他突然发现自己好想知道燕逐雪的想法,“如果不是因为天魂册上的红色标记,如果不是因为以后会解锁记忆,你会不会……” 燕逐雪愣了一下,心中窃喜,原来这就是他别扭的原因~ 也不知道燕逐雪在犯什么病,在这种情况下竟然回答了一句: “我倒是很能理解老五的做法。” 笔啪地落在纸上,许醉的心脏抽痛了一下,不知该作何表情,他淡淡地哦了一声,简单收拾了一下被弄得脏兮兮的桌子,越过燕逐雪,径直走了出去。 燕逐雪突然有些无措,他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从来没有。所以刚才他应该不算说错话吧,老五的做法的确很理性。 毫无负担的燕逐雪端着许醉的脏衣篓从房间里走出去,像他这种节约魂力的天魂是不可能把魂力浪费在清洁衣物上的。 ****** 12岁之前,每到春天,许醉的身上都会长一种疹子,这种疹子通常遍布全身,红肿且奇痒难忍,俗称“热毒”。许醉小时候长跑短跑都很厉害,也许是由此把耐性练出来了,竟就着着难捱的热毒疹子过了一个又一个春夏之交。 热毒最后出现的那一年,许醉记得非常清楚,电视机里正放着一部谍战剧,贯彻蝉鸣和热浪。主演的中年大叔过了十多年变成了现在的影帝级别的中年大叔,他依然拍着谍战片,仿佛年岁都凝固在了那个季节。 许醉在阵阵枪声里告别了热毒疹子,一转眼就成了一个高个子、眉眼有些颓丧的青年。 广场大屏幕里播放着一部电影的预告片,许醉将目光从中年影帝大叔的脸上移开,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哼着当年那部电视剧节奏紧张的插曲,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刺耳的声音,他闻声望去,只见几个保安和一个妇女正死命追赶一个抢劫犯,那人一边跑一边飞快将手里的拎包扯开,掏出钱包然后将拎包甩掉,许醉愣了愣,眼见那人就快要冲到自己面前来了,心中咯噔一下,赶紧清空脑子,默背《太上老君清静经》。 那劫匪应声摔倒,保安赶紧追上去将其制服,十分钟以后,街面恢复了正常的喧嚣。 经过每日的训练,许醉已经练就了一番功夫,他现在能够快速且勉强地打断自己潜意识里动不动就哼唱的调子,为此他背了数十篇佛经道经,并觉得不够,准备向《左传》下手。 只要脑子里存够古文数量,这样随机播放到惊险曲调的概率会大大降低的吧? 许醉顿感无力,他慢吞吞地走到花坛边坐下,望着汹涌的人潮,然后拿出自己的手机,摩挲两下然后又放回了兜里。 对了,他手机一直关机。因为他不确定他们是不是可以通过手机找到他,不过没有被故意植入定位芯片什么的是可以肯定的,因为那堆魂还不至于这么阴险。 这个城市住着一校友,临走之前联系过了,今天下午三点在大学后面的茶吧见面。 许醉看了看广场大屏幕上的时间,差不多了,于是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尘准备出发。 即使是周末,小茶吧的客人也不算多,这都是因为她家的茶点又贵又难吃,许醉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选择到这里享受清净。 丁仔早就到了,他住在本市,算半个香港人……也不算,四分之一吧,据说他奶奶是香港的……本科四年以来,这人一直用蹩脚的港腔讲话,不伦不类,但乐此不彼,仿佛这是他追寻洋气的一种方式。 “丁仔,我要求你帮忙。”许醉握拳放在桌子上,逼仄的空间里,两个大男人各自缩成一团,大眼瞪小眼。 丁仔剃了一个状若黄眼企鹅的头,穿着十分机车的衣服,为难地说: “我一分钱也没有。” “怎么会没有钱呢?你不是有家族企业吗?”丁仔家在沿海做鱼,手艺传了很多代。 “像我这样的人,怎么会选择啃老?” 许醉:“唔,有道理,但我不是来借钱的。” 丁仔一听就高兴了: “早说嘛!” “我想住在你家,每个月的租金一分也不会少,水电费我们平摊,你看行不行。” 丁仔摸摸胡茬,“这……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是遇到了什么问题吗?这不像你的作风。”许醉从来都不是个愿意麻烦别人的性格。 “我要躲一躲……”许醉小声回答。 “你犯罪了?!” “瞎说什么!”许醉喝了一口咖啡,无奈地编了个借口“有人要追我,我不能回老家,要是租房子的话必须出示身份证,那个人路子广,之前就吃过亏,很容易就找到我了,所以,求你了丁仔,救救我吧。”许醉睁着从不说谎的眼睛,巴巴地望着丁仔。 丁仔一听没有什么刑事问题,很愉快地便答应了,许醉当天就带着自己不多的行李搬到了丁仔家,丁仔一个人住,房子三室两厅。许醉分得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房间,铺好床的那一刻终于轻松了下来。 他摊在床上喘气,不知不觉又想到了之前的日子。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做好饭了,每天猜拳洗碗,江衡是一个大家长,晚饭时会不停地出去应酬,以此获得更多的信息,梁绣罗和周汗青这一对狗男女会跑到小树林里卿卿我我,前者老是生闷气,后者变着法子哄,又和好如初。杭镜湖天天打电竞,赢了就不死不休,输了就吃一大堆巧克力,然后再战,其他的人各有各的娱乐,打牌下棋看书……而燕逐雪……是个奇怪的魂,没有什么爱好,没有固定的娱乐活动,没有交心的人,没有太多的话,他往常在干嘛? 好像都是待在自己身边发呆或者露出那种摄人心魄的笑,没墨的时候添墨,跟着自己散步,帮着自己收拾房间,等什么都没得做了,就一边对自己动手动脚,一边给自己普及各种各样的知识。燕逐雪这个人,真是假得不得了,也不知道他用那种情深义重的眼神望着自己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千年之前的哪个人。 什么前世今生啊,过了奈何桥,本就脱胎换骨,不复归去。是了,要不是因为天魂册上明明白白的标记,他何苦装作一副痴情恨苦的模样。 还真是个无趣的人啊。 偏偏就是这样的人,弄得他抓心挠肺、患得患失。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4章 滚蛋吧! 许醉长吁短叹地捂着脸,翻身从床上起来,用丁仔的账号报了一个编曲的网课班,他知道自己对于燕逐雪他们来说唯一的价值就是找到羁绊,天魂册在他身上,铜镜也在他身上……他走之前忘记把铜镜留下了……他不可能逃避责任,为了保证大家的安全,他必须要准确控制自己身上这种奇葩能力。 ****** 许醉和丁仔一起过着粗茶淡饭的小日子,万万没想到北山上的众魂在他失踪后的第五个小时才开始焦头烂额。 “找到了吗?”梁绣罗第八次绕回客厅,气喘吁吁地扒着门探头问。 “没有,快快快继续。”杭镜湖守在黄元合边上,看着他用一堆莫名其妙的代码努力寻找着许醉的定位。 黄元合就是许醉口中的IT男,他此刻在显示屏前穿着花裤衩抖腿,十分懊恼——为什么之前不给许醉装上定位,现在这家伙的手机绝对关机了,再不然就是丢了…… “不找了,累死我了,臭小子跑哪里去了!真不像话!”梁绣罗歪倒在沙发上,斜眼吊炮地喘气。 “他多了个心眼儿,关了所有定位,肯定也关机或者是把手机和卡都换掉了,我找不到他。”黄元合感到无能为力,忽然看见电脑右下角闪了闪,点开邮件,念道: “鬼鱼大量涌入人间河、晴空双日、春花不谢等异象频发,需速速寻得血貔貅,收到请回复。” 江衡正好推门进来,笔挺的西装下是一双棉拖鞋,他举着电话说:“血貔貅有下落了,十年前陕西有一支红蠎后人落户,据说现在还住在西安,你们三再加上老二和老三,现在就跟我出发。” “老二还在找许醉呢!那小子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燕逐雪站在门外迟迟没有进来,当发现柜子里少了另一个人的衣服时,纵他再直男癌也知道许醉定然是因为自己才离开的,更何况他手里还攥着一团皱巴巴的硬笔书法纸,他打死也不会把许醉留给他的话拿给别人看。 许醉给他留了字条: “你这个混账王八羔子,滚蛋吧!” 燕逐雪当时:“……” “先不管他,他不会遇到什么危险,而且这次行动应该也不需要铜镜的提示……我还不知道铜镜如果离开许醉,是不是就没有作用了……”江衡顿了顿,然后从沙发旁边的柜子里拎出一只公文包,打了个响指: “走。” …… 黑漆漆的公路上,一只瘦弱的黑猫踮着脚尖匆匆跨过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绿色的猫眼突然闪过一丝惊惧的光,它恶狠狠地叫了一声,然后飞快地窜到公路外,消失不见。 不远处突然出现几个金光勾边的人影,中间那一个举起一盏灯,金黄色的光在黑夜里蔓延开来,尸体旁蹲着的那个魂魄立马无所遁形,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是无常来收我了吗?” “我还不想走。” “我不想死……” 江衡将“犀照灵灯”照在魂魄头上,那魂魄盯着自己的尸体,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就这么死了。 “认清现实吧,你的确死了,但是如果你想多活几天,我们可以帮你。” 那魂魄闻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多活几天?怎么多活?” “我让你再活七天,你用这七天好好和亲人朋友告别吧。” “这……”魂魄不知道该如何抉择,七天太少了,根本不够,但是好歹够写遗书,或者…… 聊胜于无。 “我愿意,我愿意……我要再活七天。” 梁绣罗穿着夜色一般漆黑的长裙,猩红的高跟鞋在路面上踏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她微笑着走到魂魄面前,伸手在他头顶敲了一下,魂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脑子里被吸了出来,下一秒,他在女人温和的笑意中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就是七日回魂的大礼。 …… 许醉起得蛮早,他帮丁仔做好了早饭,就准备出门了。今天要见一个重要的人,是丁仔认识的一个后期老师,现在在某娱乐公司为大大小小的电视剧制作歌曲,据说人很优秀,也乐意教人。 因为脑子里经常播放各种电视剧插曲,所以许醉认为有必要找个专业老师求教。 他戴着一个防雾霾的口罩上了公交车,昏昏欲睡半个小时之后终于到达了ZX传媒大楼,因为比预定的时间早到了半个小时,此时站在电梯门口等着,门开的那一瞬间看到了一个面熟的人,立马闪身往楼梯间跑,那人应该没有看到自己…… 怎么会遇到张玺呢?张玺,ZX传媒,不会吧? 这就是张玺的公司? 许醉气喘吁吁地爬上六楼,总算是找到了老师的工作间,他将张玺从脑子里甩开,敲了敲门,里面的人叫进了,他才推开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巨大的、排了三四台电脑的桌子,以及电脑后面戴黑框眼镜的男人。 “向老师您好,我是昨天跟您联系的许醉。” “哦,来了?”向军看向许醉,示意他进来,“坐吧,丁仔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想问什么都行。” 许醉赶快找了个凳子坐下,从背包里掏出一堆教材,将自己标注的问题翻出来说: “真是麻烦您了,我刚开始学编曲,因为没什么基础,很多问题都挺幼稚的,您别见怪。” “不碍事,问……”向军话还没说完,房间门就被人推开了,进来一个妆容夸张、个子高挑的女模特,她刚想说话却突然发现屋里多了一个陌生人,于是招招手,示意向军出来说话。 许醉察言观色,道: “老师您有事就先忙吧,我不着急的。” 向军点点头,拍拍许醉的肩说: “行,你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向军跟着那模特出去了,门半掩着,不一会儿许醉就听见外面传来一个略微熟悉的女声,但想不起来究竟是谁。许醉推开门,看见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女孩子在对面房间外的墙上靠着。 “钟沁?”许醉喊了她一声,钟沁看见许醉也十分惊讶,连忙将许醉推回房间,关上门才问道: “你们这么快就找过来了?是不是我干爹告诉你们的?” “什么?我不知道啊,发生什么了?” “你们还不知道?我听这里一个朋友说秋蕤出事之前曾经和一个客户一起吃过饭,当时我那朋友也在,还拍过照片,我看了那个照片,里面有一个人我见过,就是在宾馆房间里对秋蕤……”钟沁顿了顿,“反正我不会认错的,我朋友说那天大家都喝多了,那个客户和秋蕤中途好像一前一后出去过,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肯定有问题!” “所以呢?” “那个客户叫陆逢石,是搞生物医药的,今天他要过来……肯定有不正当交易……” “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冲动,如果真的是他干的,他一定有后台,当时一起吃饭有那么多人,肯定还有人记得秋蕤和陆逢石一起出去过,后来秋蕤出去拍戏就死了,谁都会和你一样想到这一层,但是这么久了依然没有人站出来表示怀疑,要不就是他们不敢,要不就是已经被灭口了。” “什么嘛!我也有后台,谁怕谁啊?” “那他要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弄死你了呢?” 钟沁不作声了,找了个凳子坐下。道理很简单,谁都明白,可是她咽不下这口气,秋蕤死得那么惨,凶手却逍遥法外,要是有一种方法可以让她随意杀死陆逢石,她一定要一刀一刀地割掉他身上所有的器官。 “冷静点了吗?” “没有!” “……” “时间快到了,我去跟踪他。” 许醉赶紧阻止,“你慌什么?你爸知道这事吗?你干爹知道吗?” “我告诉干爹了,所以我以为你也知道了啊。” “他们知不知道你要来跟踪他?你想怎么跟踪?打个车?然后呢?” “我要找到他的房子,然后……”钟沁迟疑了片刻,“哎呀烦死了,先找到他的地址再说吧。” “这条路行不通的,要不就找个私家侦探,或者偷偷联系警察局,调查他公司的状况——偷税漏税、环境污染、有害配方之类的问题,然后雇水军在网上炒热度,把他这几个月或者几年前十几年前的烂账全部曝光,到时候顺水推舟地把秋蕤的事情也提出来,碍于舆论压力,就算他陆逢石砸钱贿赂警察,相关部门至少不会无视。”许醉说清楚了自己的想法,还小小地感叹了一把,这全是燕逐雪的功劳,一天到晚给他科普各种各样的知识,弄得他这个丧气青年也渐渐开始对现代社会产生深究的欲望。 钟沁听了半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对,你说得对……可是,如果陆逢石和政界有联系呢?能公开吗?会查他吗?” “嘘——”许醉比了个“1”,“那就越过警局,自己找人查。” “找谁?我能找谁呢?”钟沁愁眉苦脸地检索着,突然开始后悔十几年的荒诞人生里竟然只认识了一堆屁用没有的狐朋狗友。 “之前去你家的人里,除了我还有两个怪蜀黍,你叫你干爹给联系方式,不不不,我给你好了,你干爹肯定有自己的顾虑,估计会阻挠你,记住,这事千万不能告诉你干爹,你亲爹也不行。” “知道了,是这个号码……” 钟沁添加了“联系人江衡”,许醉心中哀叹,我怎么就开始多管闲事了?要是暴露了自己可怎么办?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5章 比梁绣罗还可怕 “对了,这所有的想法都是你自己的,你今天没有见过我,我什么都没说,记住了。”许醉说。 钟沁心情好了一些,抬头问道: “为什么?你们不是一伙的?” “……现在不是了。” “哟,你是不是跟那个长得又高又帅还偷看我写真集的怪蜀黍吵架了啊?” 许醉惊惧于这女子惊人的洞察力,却不得不红着脸否认: “没有的事,都是公事,哪有什么私事?” “是是是,是我乱猜的,瞧你那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有一腿呢……” 许醉:“……” 不能再聊了,这个女的比梁绣罗还可怕。 ****** 这些日子出奇地平静,山猫说他最近在约人相亲,已经约了三个了,一个都不满意,何索寺没怎么搭理他,一个人来到了阆中。天气正好,再加上全国各地的学生都在上课,古城显得大气幽静而美好。少了闹哄哄的娃娃,何索寺走路的步伐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他找了一家便宜的民宿暂时住下,傍晚一个人在嘉陵江边散步,他想着自己的人生,觉得需要一份较为体面的工作,日本不好经常去,虽然交通便利,可是养母要是回来了,他得照顾她;斗估计是不能再下了,现在不比以前,以前这种工作成体系,现在都很散乱,而且也找不到合适的、身怀绝技的帮手,山猫就属于那种非常靠不住的……所以他希望能够在阆中开个饭馆,比在江南一带的古镇好,除了租金便宜很多之外,这里气候宜人,菜色合他的口味,历史悠久…… 嘉陵江对面的山上有长廊和庙顶,天色渐晚,那长廊上的灯火被点亮了,暮色渐沉,平静温暖,水声亘古激荡着,隔岸青山袅袅,长天万里,黄莺扶风。 何索寺站了一会儿,打算去后面马路对面的馆子吃个鱼。 可是刚一转身,几个熟悉的身影就映入了眼帘,何索寺低低地骂了声:“艹”,然后脚底抹油打算开溜,他不太想和他们打交道,阴阳不相干,我走我的阳关道,你们走你们的奈何桥吧。 “何先生!”江衡远远地喊住了他,几人加快步伐,将何索寺围了个团团转。 “干嘛?”何索寺将手揣进了自己的裤袋,眉头紧蹙,一脸不耐烦,“不是,那天不是都说好了吗?咱们从此以后就再也不见了,见了也装没看见。” 江衡看了看表,说: “事发突然,无奈之举,你还没吃饭吧?” “咋,咋了?” “镜湖先去点菜了,跟我们一起吃鱼吧。” …… 他们叫了个包间,燕逐雪和江衡坐在一起,跟两座雕像似的,动也不动,等菜全部上完了才开口: “何先生,既然大家都认识,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刘勋川是你什么人?” 何索寺刚拿起筷子就被吓到:“你们想干嘛?” “我监听过刘勋川的电话,正好听到了你们的通话,4号那天你订了一张下午飞北京的机票,以你和刘勋川的关系来看,我猜你一定会和他以私人形式见面,对吗?”黄元合例行公事地说。 何索寺有一种身在审讯室的感觉…… “不是,你们这是要干啥?监听我电话,还查我机票信息……你们是不是又想干非法的事情!” “……” 何索寺忽然想到自己好像没有资格说这种话,羞愧道,“他是我老乡,老同学,咋了?找他有事?” 江衡从他那一丝不苟的公文包里抽出一叠纸,何索寺接过来,看见封面上的字: “红,蠎,矿,简介,及其适用范……这啥?老刘有矿了?丫的发横财还敢瞒老子……”他翻了翻那份文件,看见了一张红蠎矿石雕刻成的红色貔貅照片,止住了声。 几只魂默默地吃着,他们活了很久,川菜是他们最喜爱的菜色之一,孤独而空虚的心总是需要最美味的食物才能填满。燕逐雪想到了很久之前川军抗战的时候,他刚入世,还算单纯,也因为一时的好奇而加入过队伍,那时候军队的条件虽然非常恶劣,但那种一致对外、团结互助的力量还是让他感到振奋,以致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每想到那个时候心里总是充满了怀念和惋惜——太久没有看到那种炽热的衷肠了。 唯独何索寺被巨大的信息量砸得眼冒金星,一口没动。 “所以这个貔貅能阻止世界末日?”何索寺将文件丢在一旁,插着手问道。 杭镜湖嘴里包着食物纠正道: “不是那个貔貅,而是红蠎矿,只不过因为红蠎矿被红蠎后人取下来一块雕刻成了可移动的红蟒矿,所以我们需要找到它。” “那和老刘有啥关系?” “我们还以为你知道呢,我们得到线索去西安寻找红蠎后人,有小鬼在刘勋川的私人别墅附近感应到了强烈的红蠎矿元素。” “这么说,你们是要去他那里拿那个貔貅?” “没错,我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到他家任何一个地方,但是不可能随手就碰红蠎矿,刘勋川的基因可以追溯到越南,所以他应该不是红蠎后人,所以我们需要知道他是怎么得到貔貅的。” “让我去?”何索寺瞪大眼睛问道。 “对,你一定可以套到话。” “我不行,我怎么能坑他?他好歹也是我几十年的兄弟……” “检验友谊真挚程度的时候到了,你不想知道你在他心中无与伦比的地位吗?”燕逐雪说。 何索寺:“……” 远山浅,灯火迷离,何索寺多喝了点酒,看什么都有些晕乎乎的,他站在风里,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 “我考虑考虑再回复你们。” “可以。” 魂们正打算离开,突然听见何索寺在背后大喊: “喂!听着!就算他啥都不告诉我那也是为我好!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他们不置可否,身影渐渐消失在了江岸。 ****** 许醉离开传媒公司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但因为企业属性特殊,即使到了十一二点也有一些摄影棚在进行拍摄工作,许醉仰头看那座高楼,几秒后眼睛忽然花了一下,他再睁开眼时,被自己的所见吓了一跳—— 大厦顶端不远处,出现了红色的月牙。 许醉倒吸一口凉气,他下意识看了看周围,行人匆匆,麻木地继续行走,好像没人注意到天上的异象。 和日本的两个太阳不同,这次的红月持续了很长的时间,许醉心事太重,就坐在公交站台上一直盯着那月亮,不知过了多久,云层将红月完全遮住了,再露出来时,就变成了正常的颜色。 许醉被一种未知的恐慌包围着,他无法想象如果这个世界都乱套了会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他们现在羁绊找得怎么样了。 他有点后悔自己的一意孤行,如果当时不生燕逐雪的气,就不会一个人呆在这里干着急。 “兄弟,借个火。” 许醉没有意识到旁边坐过来一个人,他闻到那人身上的烟味,心里一阵恶心,说,“不好意思,不抽烟,”然后不动声色地挪远了一点。 那人嘿嘿笑了两声,许醉觉得这声音不怀好意,于是看了他一眼,只见这人戴了一顶棒球帽,穿着配套的运动装,在公交站刺眼的白光照射下,眼周的褶子非常明显。 “小兄弟,你也看见了吧?” “什么?” 那人指了指天,说: “红月亮。” “什么啊?我只知道蓝月亮。” “别装了,我闻得见你身上的鬼味儿。” 许醉憋不住了,提声说: “什么鬼味儿?你是不是喝多了?” 那人高深莫测地俯身,一只手拢在嘴边,道: “死人味儿。” 许醉一听,背上窜起一条密密的冷汗。 “哎哟哟哟——”棒球帽的脸突然揪成一团,翘起二郎腿,将鞋子扯掉,抖出来几颗小石子。 “你还不知道吧,活物跟阴气重的东西待久了,不但会折寿,还会损害记忆力,最吓人的是会冲散三魂七魄!” 许醉一个激灵,猛地挺直了背,望着男人。 男人将鞋重新穿好,“我叫龙纹,幸会啊,天魂羁绊。” 两个人握了握手,许醉正在慢慢地思考,他的脑子暂时还跟不上巨大的信息量。龙纹嗤笑着,将帽子摘下来,装模作样地用手指梳理了一下所剩无几的头发。 “我认识他们,他们身上的气味我太熟悉了,今天也挺神奇,竟然在你身上闻到了和他们一样的味道。但你是活人,所以你就是天魂羁绊。” “你想做什么?”许醉终于防备起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6章 龙纹 “放松点,我没有恶意,天魂是我的恩人,我当然不会……额,做对他们有害的事情。” “你到底是谁啊?” “一个珍惜时间的人。” …… 这是大厦附近的一间宾馆,条件还不错,许醉带着十足的戒心跟着龙纹来到了他的房间,一进房间就闻见一股浓浓的烟味,他捂住口鼻,怀疑烟雾报警器是不是出了故障。 “你也不怕抽死,肺癌,肺气肿,都能要了你的命。”许醉赶快去开窗通风。 “啊那都不重要了,我的时间不多了。” “真得绝症了?”许醉坐在椅子上,揉揉太阳穴。 “算是吧,唉,不说这个了,说点正经的,我发现你完全是意外,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离开天魂团队,总之我在跟踪你,然后发现你在ZX待了很久,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去做什么的?”龙纹突然正色起来,搞得许醉很不适应。 “找一个老师请教问题,怎么了?” “你应该认识他吧。”龙纹说完这句话,在手机里划了两下,一个人的照片摆在许醉眼前——竟然又是秋蕤。 即使秋蕤帅得惊天地泣鬼神,许醉也不想再看见他的脸了,仁至义尽,钟沁去找江衡他们,然后他们一定有办法处理关于秋蕤的一系列事情,还有可能找到别的羁绊,皆大欢喜。 而他只是一个连音乐基础都没有的平凡男人。 许醉张了张嘴,摆摆手道:“不认识,不追星。” 龙纹:“……” “我看见你和钟小姐说话了,她自从出了事以后就没怎么和别人联系过,以前的朋友都不靠谱,这个她很清楚,现在能让她打起精神的就只有秋蕤了,你既然是天魂羁绊,就一定接触过秋蕤的事情。” 许醉眉毛一挑,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实话告诉你吧,我是钟小姐家的司机,昨天晚上死于车祸,我怀疑是有人故意谋杀,而且谋杀我的人和害死秋蕤的人应该是同一拨,因为我是知道秋蕤死亡真相为数不多的人之一,死之前一直在收集那伙人谋杀秋蕤的证据,他们有足够的理由灭掉我的口。” 许醉震惊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龙纹一番,“你死了?”死人怎么会有影子? 龙纹不以为意地说: “这就是我认识天魂的缘由,他们昨晚上看我可怜,又给了我七天阳寿,让我把没办完的事办完。” 许醉现在终于知道龙纹为什么老是强调时间不够了,七天,要给秋蕤一个公道确实很难。 他沉吟半晌,问,“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那伙人现在应该放松警惕了,他们亲眼看见我死了才走的,我这两天不能在明面上出现,不然会打草惊蛇,我想让你帮我取一份文件,有了这份文件,就能让他们翻不了案!” ****** 要是有酒就好了,何索寺这么想。 过一会儿就要和老刘见面了,他想了无数个旁敲侧击的方法,最终都被自己的良心否决了。江衡他们也忒损了,怎么能让他来干这种事呢! “别紧张,就当是为了阴阳两界的平衡。” 何索寺烦躁地打开黄元合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没好气地骂道: “站着说话不腰疼!让你这样哄骗你爹妈朋友,你愿意啊?” 黄元合摊开手,道: “无所谓啊,我存在的价值就是普世,没有心理障碍。” “滚滚滚。” 为了不影响何索寺发挥,他们只留了江衡一个人以虚体状态待在他旁边,不久就等来了刘勋川。 江衡在刘勋川进来之前就感受到了红蠎矿的影响力,他的头有点晕,看来刘勋川真的把红蠎矿放在自己屋里了。 “别紧张,按照刚才说好的顺序,慢慢问。”江衡捏了一把何索寺的肩,然后坐在角落的一张椅子上。 包间里是个大圆桌,刘勋川喜欢这样的排场,一进来看见何索寺就哈哈哈笑着说: “我的菜呢?你给我带了吗?” “你是不是找锤?!格老子……” 两人坐下没多久菜就上完了,刘勋川见到何索寺显然非常高兴,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聊着最近发生的事,但他很快就发现何索寺的情绪不太……高涨。 “喂!你咋个了?”刘勋川狠狠地敲了一下桌子。 何索寺眼看时机到了,就装作好奇的样子问他: “喂,你晓不晓得西安最近发生大事了?” 刘勋川想了想,摇摇头。 “你不晓得那个啊?红蠎后人,我听古董市场的人说红蠎后人出现了,就在西安。” 刘勋川的神色终于开始不对劲了,他皱着眉抱怨: “我咋个晓得,你想干啥子嘛。” 何索寺当然注意到了刘勋川怪异的神色,心里一凉,慢悠悠地说: “你不是不晓得我缺钱,你是做生意的,红蠎矿这种级别的商机你能放过?” “红蠎矿嘛,我是听说过一点,但是你想用它做啥子?没人能徒手拿那个东西。” “是不是骗人的哦?那咋个动嘛……听说这个东西以前被用来扩大炸药的破坏力,在黑市肯定能卖大价钱,要是没得东西能动,我们只有去找红蠎后人咯,你在西安弄多年,该晓得咋个找人撒?”何索寺眼看有门,循序渐进地问话,时不时地还会得到江衡的提醒。 刘勋川的情绪一直在剧烈地波动,江衡估计他正在一门心思地编制谎言,即使是兄弟,在利益面前也不容同分一杯羹。 “这……怕不好办哦。”刘勋川喝了一酒,显然脑子不太够用了。 “诶,老刘,大家都是兄弟,有钱一起赚撒,我穷了那么久都没问你借一分钱,为啥子?还不是因为我不想把我们之间的关系搞得那么功利。” 刘勋川见说不动何索寺,飞快地想了想,然后道: “老何,你可要想好了,那个东西跟黑市里面流动的商品都不一样,一不小心就可能让人丧命。红蠎后人到底愿不愿意帮你也是个问题,万一他们报警了……” “老子的妈都叫人绑了,现在只有钱能让我活下去。” “老何!” “老刘!你还在等什么?危险的事情让我去做就行了,你只需要帮我找到红蠎后人,然后等着分红。”何索寺炽热的目光几乎要灼伤刘勋川,后者想躲开,但是理智告诉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何索寺将这样的想法继续下去。 “实话告诉你吧……我之前已经去找过红蠎后人了。” 何索寺听到这句话,心里突然放松了下来,他欣喜于刘勋川的坦白,果然…… “可是我的人失手杀了他,然后抛尸到水库里了,我无能为力,放弃吧。” 何索寺的笑容僵在脸上,慢慢地恢复了平静。“好吧,但是我不会放弃的,有一个就有两个,迟早会找到人帮我。”他说完就拎起披在椅子背后的外套,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对红蠎矿没有任何执念,也许在刘勋川的眼里现在的他非常陌生——竟然会因为钱翻脸,但其实不是,他只是心寒。 门砰地关上了,江衡面无表情地从紧闭的门上走出来,说: “你还是没有问出来,任务失败。” 何索寺点了一根烟,在闷热的停车场里烦躁地吸着,“关我屁事,你们那么牛逼,肯定有别的办法拿到手。” 江衡想了想,道: “也不尽然,我们每一次任务的前提都是避免较大的损失,在完成任务的同时如何节省魂力是非常重要的问题,红蠎矿非常厉害,我必须要确保万无一失。” “我不想看见你了……后会无期。”何索寺钻进车里,飞快地开出了停车场。 燕逐雪从黑暗里现身,看着那个渐渐变小的影子说道: “现在好了,他对刘勋川失去了信任。” “说实话,利用他让我觉得不牢靠,他不可控,还暴躁。”江衡皱了皱眉,感觉自己那并不存在的心正在七上八下。 燕逐雪不以为然地说: “他很简单,相对来说已经算是非常好操控的那一种了,比那个叫山猫的人好操控多了。” …… 燕逐雪一个人坐在树杈上,隐了身,就着街上橘黄的灯光一遍遍读着许醉留给他的字条。 Emmmm…… 好吧,他不太能读出口。 许醉其实挺怂的,燕逐雪想到这里,不禁笑了出来,的确很怂啊,怕鬼,怕死,怕各种责任,还总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存着各种各样的小心机……活了那么久,怎么会连他的小心思都看不出来?要不是为了那个远方亲戚,他早就想办法逃走了吧? 真是说不清楚,究竟是因为那个表示前世关系的标记才对他上心,还是因为别的? 但是他现在的确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当初就应该顺着许醉的意思,就应该老老实实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就不该犯贱,一个长生不老的天魂为什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就……唉,但是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到哪里去找许醉呢? 燕逐雪挠了挠自己的下巴,一脸苦相,也没意识到这种动作和自己的外在形象多么地不符。 我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香樟树的味道很浓,燕逐雪不太适应,刚跳下树就看见一对年轻男女牵着手围着电线杆子不停地转圈,这是一对鬼。 鬼不会头晕,他们爱转多久就转多久,也不用在意世俗的眼光。 “呼……”燕逐雪拍了拍自己的脸,清醒着消失在夜空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7章 逃 ****** 许醉要给自己跪了,他几乎是秉承着日行一善的原则,才镇定着自己旋转跳跃的心,站在某个高级会所门口,欲哭无泪。 蓝牙耳机里传来龙纹的声音: “记住密码,柜号是303,电话号码你背好了吗?还有紧急联系人电话和身份证号。” 许醉忍住摘掉耳机的冲动说: “记住了,你废话真多。” “我是怕你一紧张输成自己的号了,只有一次机会,不然就得等24小时以后才能解锁,你要注意!” “你闭嘴吧。”许醉狠了狠心,一边用祭十二郎文压制着脑子里森幽的BGM,一边大步走了进去。 柜台离门口不远,两个前台小姐用一抹标准的职业微笑欢迎着他的到来。 “先生您好,请问有约吗?” 许醉脑子里过了一边流程,然后自然地回答: “取东西。” 另一个前台小姐正在接待另一名到来的客人。 “好的,请您输入预留身份证号和电话号码。” 许醉的瞬时记忆还是非常强的,他正确地输入了两串数字,正想松一口气,又听见那女孩问: “请问柜号?” “303。” “303。” …… 许醉和他旁边那个男人对视了一眼,心叫不好。 两个柜台小姐也懵了,看了看显示屏上的信息,不嫌乱地又问了一句: “请问谁是陆逢石先生……或者陆逢石先生的紧急联系人?” 许醉飞快抢答: “我!我是……紧急联系人,赵彬。” 龙纹给他看过紧急联系人的照片,其中一个就是面前的这个男人,所以他说自己是另一个,但好像并没有什么卵用—— “赵彬?赵个屁的彬!赵彬是我哥!你是哪儿来的冒牌货?!”那人满脸的难以置信,紧接着拿出一只对讲机,“有人冒充赵哥,快带几个人过来!” 许醉愣了两秒,紧接着拔腿就跑,他不禁感叹这个会所真是大,七弯八绕的,他向一楼大厅左边的走道冲进去,风一般的速度惊呆了赶过来的追兵。 “快!你们几个往那边追!你们跟我来!” 两个柜台小姐惊魂未定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门口的保安瞧了一眼,发现是自己惹不起的人,于是大家心照不宣地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偷偷派人给领班打电话。 许醉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心里倒是平静了不少,反正他们都是非法的,大不了他报警就是,倒是现在,不如—— 他头脑清醒地飞奔上楼,在弯弯绕绕的路上躲来躲去,东奔西跑,同时逼着自己把脑袋放空,想象一个悠闲的情境,自己正乐呵地在院子里晒太阳,或者在图书馆看书,然后慢慢地哼起一个让广大七□□零后万分熟悉的调子——斗地主背景音乐。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身后的追兵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一个连着一个地摔倒在地,顿时哀鸿遍野。 许醉心中窃喜,但不敢停下来,势必要把这种腿脑并用的大工程进行到底,他飞快地闪进一个房间,然后关上门,这是个棋牌室,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许醉将门锁上,给龙纹打电话: “怎么办,他们发现我冒充了,你现在要不要赶紧去前台把东西取出来,我猜他们现在应该在一门心思地抓我。” “我不能露脸,现在只有等他们先取出来,然后我找机会截胡。” “那你自己搞定,我现在还在逃亡。”许醉挂掉电话,偷偷撩开窗帘,这是在三楼,如果他从窗户跳下去的话—— 不行不行,要是这种等级的关卡都需要天魂册来解决,以后可怎么干? 从窗户跳下去应该死不了! 许醉听见门外有人在一间一间屋搜索,他没多想,直接从打开窗子翻了出去,外面果然有一个巨大的平台,上面长满了青苔,滑溜溜的。 许醉小心翼翼地踩在上面,飞快地沿着这层楼的窗户跑到另一边,平台的尽头有一根巨大的、从上往下的管道,再往下就是露天停车场。 欢乐斗地主的BGM重新响起,许醉逼迫自己露出一个中二的微笑,然后撸起袖子,抱着管道,竟然就这么从三楼溜了下去。 巨大的摩擦带来的疼痛使许醉清醒了一阵,我靠,我为什么会混成这个样子? 刚一落地,许醉就看见从会所背后追来的七八个人,个个手里拿着棍子,妈呀! “快追!” 许醉来不及感叹自己的命运,忍着大腿内侧和手臂的疼痛,一瘸一拐地跑进停车场,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许醉分不出心思哼歌,只能卖力地跑,但架不住身娇体弱,有个人一边骂一边追,一根棒子险险地擦过许醉的背,许醉一哆嗦,差点跪在地上,这时候身后的人都追上来了,拎起他的领子骂道: “小兔崽子!还跑?看老子不弄死你!” 许醉很不同意这个“小兔崽子”的称呼,能做出这种事好歹也算是个社会青年了,而且他那么的成熟英勇…… “快带回去……” 许醉感到很悲伤,早知道是这个结局还不如束手就擒。 他被推搡到一个密闭的房间里,这是一楼角落里的一间屋,屋里没什么娱乐设施,看样子就是个美容院,对着窗户站着一个人,背影让许醉觉得很熟悉。 许醉在心里“艹”了一声,然后被踹了屁股跪在地上,听见那个背对着自己的人说: “你们都出去。” 屋里只剩他们两个了。 许醉进行了三次平稳的呼吸,然后道: “江申。” 叫江申的那个男孩转过身来,嘴角勾起一丝微笑,看起来生疏地不得了。 “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我不是江申,认识一下吧,柳一鸣。” 许醉还没反应过来,又听见他说: “江申没死,我救活了他,但是他必须和我共用一个身体,为我做事。” 竟然是这样!许醉想起之前在墓里,那个熟悉的眼神一定属于江申……所以到底怎么才能把柳一鸣的灵魂赶出去? 许醉看柳一鸣的眼神很奇怪,后者不免有些不舒服,于是出声打断他的冥思: “你干嘛用那么恶心的眼神看着我?” 许醉回过神,没出声,冷静地站起来,坐在美容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柳一鸣,呵呵呵,就是要他恶心。 柳一鸣顶着江申的嫩脸,露出老谋深算的表情: “你丫是不是有病?!” “你回来了,真好,什么都不用说,你知道我想你,我也知道,你一定很想我。”许醉深情款款地对柳一鸣说。 柳一鸣的表情崩盘了,“你要干什么?!” 许醉伸出手,轻轻地将柳一鸣的手握在掌中,柔情似水地抚摸着。柳一鸣瞪大了眼睛,感觉这个世界都玄幻了。 “我早就跟你爸说过了,你爸觉得这是□□,不同意,我死缠烂打了好久才让二老点头,既然你回来了,咱们俩找个时间出国,把证领了吧,反正……”许醉死死忍住笑场的欲望,却听见那手的主人问道: “哥,你刚才说什么□□?” 许醉愣了一下,一抬头,发现柳一鸣好像真的被吓走了。 “你是江申吗?” “是,我是……”江申甩开许醉的手,颤抖着问,“哥你怎么在这儿?你……怎么了?” 许醉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床上,“累死我了,好不容易才把那个家伙从你的身体里赶走。” 江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皱眉道: “哥,他只是暂时被我的意识压制了,我现在一举一动都会被他的人控制,现在只能先把你弄出去,不然就麻烦了。” 许醉抱手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 “现在也只能这样了,虽然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你,但是也来不及……这样,你先装成柳一鸣,然后把楼下303柜子里的东西给我,再叫人把我弄出去,能行吗?” 这么长的时间里,江申也大概了解了柳一鸣干了些什么事,应该可以,但是哥,你为什么会掺和到这些破事里面?他们很脏的。” “来不及解释了,等我出去以后再找机会告诉你。” “……好。” 不得不说,江申学柳一鸣那种狂傲的性格还是有模有样的,大摇大摆,趾高气扬,在手下人怀疑的眼神里将303柜子让给了许醉,“误会,都是误会。” 之前那个在柜台戳破许醉的男人难以置信地拦着说: “搞错了吧,我们明明接到指示……” “都说了是误会!”江申一瞪眼,摆摆手,让手下人将许醉送了出去。 汽车停在市中心经贸大厦门口,许醉下车以后他们就飞快地离开了。 许醉按着蓝牙耳机,张望了一下四周,“喂,东西拿到了,回宾馆再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8章 扭转局面 ****** “你们的魂力都满格了吗?”江衡的手指轻轻触碰着这片和鱼塘相连的水域,指尖和水面的震动渐渐使水底的生物感到眩晕,不一会儿,鱼类和藻类都昏过去了,江衡感觉到水下的生命活力渐渐趋于平静,回头问道。 梁绣罗正在补妆,今天早上本来说是要去那个刘勋川的房子里找红蠎矿貔貅的,可是临时得知水底下的鬼鱼越来越多,于是就折返到鱼塘……她现在得用防水的化妆品,“等会儿,给我一分钟……许醉那臭小子不回来,我们这些可怜人就连充电……呸,恢复魂力都要花上两倍的时间,讨厌。” 周汗青帮女朋友提着化妆包,一身灰青色的西式背心,戴个鸭舌帽,像民国那会儿影楼里的摄影师。 “这片水域的东北面连接着长江支流,看来得抓紧了,要是鬼鱼泛滥到近海,影响正常鱼类的生存就不好办了。”燕逐雪说。 几人站在水边,用魂力往水面开了个小口,一道巨大的光钻进水里,很快又恢复平静。 水下不是很浑浊,绿莹莹的,生物们被天魂的魂力控制在了一个狭小的区域,在区域之外活动的除了天魂就是传说中的鬼鱼。 鬼鱼们没什么意识,依旧按照自己的轨迹往返游动,几个天魂在水底游刃有余地寻找裂缝,他们游了一会儿,杭镜湖所在的方位就发出了幽幽的红光。 他们在脑内互相交流了一番,就一齐向着杭镜湖那边游动。 这是个泛着血红色冷光的缝隙,像是裤子上被刮破的口子,在水里漂浮着,十分诡异。 “这个裂缝不大,看鬼鱼的数量,裂缝可能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同时在别的地方也出现了这种情况。”江衡说。 燕逐雪用手丈量了一下裂缝的大小,刚想伸进去,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牵引着吸进去了半只手,好在大家七手八脚拽稳了,不然燕逐雪非法进入地府,还得费很多力气才能把人从地牢里捞出来。 “好险,老二你急什么?”梁绣罗埋怨道。 燕逐雪看着那个裂缝说: “是我大意了,不过,阴界的吸力好像比以前更强了。” 周汗青道: “红月也出现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现在只有血貔貅能扭转逆天异象吗?这样的口子如果全世界都是,就算是用掉我们所有的魂力也修补不了。”梁绣罗说着,就开始向那个缝隙注入魂力,缝隙在慢慢地收缩,但是收效甚微。 梁绣罗支撑不了那么大的消耗,不过那缝隙的确变窄了一些,大个头的鬼鱼是肯定钻不出来了。 几只魂修补好了那个缝隙,红光消失,他们浮上水面,蒸干所有的水,恢复那一尘不染的模样。 “走吧,去拿血貔貅。” ****** 贵州的这个小镇,虽然现代化气息很重,但夜晚河岸上的凉风倒让人觉得很舒服。 现在天气很暖和,穹顶之下,习习的凉风将夜宵摊上乱扔的餐巾纸吹到地上,何索寺一口酒一口丝娃娃,那边露天KTV有人在声嘶力竭地嘶吼着苦情歌…… 真苦啊。 “老板!再来一盘折耳根!”何索寺吼了一记,突然觉得头晕,身边石栏外就是湍急的江流,他盯着那水,突然看见一个月牙形的红色倒影,正懵呢,另一边服务生已经把刚拌好的折耳根拿过来了。 何索寺夹了一筷子,往天上一看,竟然真的是红色的月亮! “老子……”何索寺被吓了一跳,举动颇有些疯癫,服务生像看神经病一样偷瞄了他一眼,赶紧溜了。 这是什么情况?! 何索寺拿出手机朝天上拍了一张,赶紧发给千里之外的山猫: “快看天上!快快快!” 山猫很快就回复了: “我家窗子外面看不到月亮。” 何索寺发了几条语音: “那你赶紧出去看!真特么见鬼了!” “红月亮!你见过吗?” 山猫不得不穿上衣服拿起钥匙,穿着人字拖,跑到花园里往天上瞅,“卧槽了,真带劲诶,红的!” 保安大爷用手电筒晃了晃,山猫就指着红月亮喊: “看到没!看到了吗?这怎么回事?” 保安朝天上看了一眼,数十年如一日的景色并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他怀疑面前的这个人脑壳有包。 “你是住户吗?” 山猫愣了愣,“是啊。” “赶紧回去吧!别闹了!扰民。” 大爷往值班室走了,山猫又抬头看了一眼,迟疑着自言自语,“这不是……不觉得奇怪吗?” 山猫一边上楼一边给何索寺回微信: “哥,咱们俩眼睛不会坏了吧?其他人好像看不到啊。” 何索寺也正愁闷呢,旁边那桌的人喝醉了争相举头望明月,也没见他们觉得奇怪。 “可能是因为阴阳眼吧,你还记得咱们当时在斗里……” “啊?那,就当没看见咯?” “是啊,还能怎么样呢?”何索寺漫不经心地说,然后想起江衡给他看过的那份资料——红蠎矿、天生异象、鬼鱼…… 到底有多严重? ****** 江申甩开了手下人,让他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然后一个人慢慢踩着梯子上了四楼,他不想见那个人。 如果可以,就让柳一鸣占据他的身体好了,这样至少不用面对那个魔鬼。 江申推开那扇门,里面没有动静,他走进去,看见陆逢石坐在沙发上,孤芳自赏地表演茶艺。 “今天有什么吩咐?”江申努力平静下来,他希望陆逢石将他当做柳一鸣,但很可惜,陆逢石的眼睛就像狐狸。无论江申在别人面前伪装地多好,一到了陆逢石面前都会无所遁形。 男人穿了一身和服,头发是利落的短茬,面容英挺,双眉似刀锋,体格媲美欧美雇佣兵,即使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也像是一只蛰伏的黑豹,让人不得不畏惧。 更残酷的是,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魔。 陆逢石双手放在膝盖上,见他来了,问道: “你终于肯出来了?” 江申知道这话什么意思,之前为了少见他,总是刻意地放空思想,这样柳一鸣就能轻松占据主导,今天是个意外。 陆逢石放肆地打量着江申,然后一把把他拉到自己怀里,一手托着江申的脑袋,毫不客气地贴上他的唇。 江申被迫坐在陆逢石腿上,屈辱地接受着暴力的吻,陆逢石撬开江申的牙关,肆意扫荡着他的唇舌,浓重的□□气味充斥在二人之间,江申的头发被揉乱了,他的眼角渐渐沁出泪,红了一圈。陆逢石被那意乱情迷的眼神弄得越来越兴奋,伸手扯掉江申的外套,将手从衬衣下伸进去……滚烫的温度让江申越来越喘不过气: “唔嗯……”江申扭头躲开陆逢石的脸,满眼的愤恨。陆逢石被激怒了,将江申的脸掰回来,鼻尖对着鼻尖,他压低了声音说: “这是惩罚,你明白吗?” 陆逢石褪下江申的裤子,江申浑身上下很快只剩一件被扯开的白衬衣,漂亮的小脸惊惶地皱起来,他被压在沙发上,眼睁睁地看着陆逢石解开和服—— 他里面什么都没穿。 “我求你了!不要这样……”江申的手被按在头顶,他无助地躺在陆逢石身下,听恶魔在他耳边说: “你老是让我看柳一鸣那个恶心的家伙,我很生气,”陆逢石一掌狠狠地拍在江申臀上,“所以,我的心肝儿,以后要乖一点,嗯?” 江申的呜咽被埋在惊惧的喘息中,他在一种势如破竹的冲击中猛地睁眼,无声地张开嘴。 …… “起来,老子又没弄坏你。” 江申从混沌中醒过来,悲哀地发现自己的意识仍然处于主导地位,他吃力地撑起半个身子,从沙发下捡起自己的衣服,费劲地穿上,陆逢石就坐在旁边戏谑地看着。 江申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提起鞋,光着脚准备离开。和陆逢石同处一室的痛苦让他落荒而逃。 “站住。”陆逢石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你还有什么事?”江申转过身看着他。 陆逢石露出那种痞笑,将茶杯搁在原位,上半身向后靠,双臂耷在沙发靠背上,他说: “希望你记住,别忤逆我……我会好好对你。” 江申冷笑了一声,道: “秋蕤从来不忤逆你,你还不是把他……” “闭嘴!”陆逢石将茶杯狠狠摔在地上,怒火冲天,“别再跟我提那个贱货!” 他一步步向江申走过来,揪着他的衣领,恶狠狠地说: “不过你也算是有了前车之鉴,不要妄图向警方或者媒体透露我的事情,不然我会让你尝尝那个贱货的死法。” ! ****** 许醉粗略看完了那份文件,那其实是个账本,里面记录了某大型生物医药基地非法向东南亚国家输出禁药的往来。 而这个基地的所有者,就是丙核医药的老板,陆逢石。 账本里不但详细记录了往来日期和联系人电话,就连各个站点都标得清清楚楚。 许醉在震惊的同时也感到一丝庆幸,只要这份文件掌握在他们手里,绊倒陆逢石,为秋蕤伸冤简直易如反掌。 龙纹叹了一口气,说: “这份文件是秋蕤冒死得到的,他拿到手以后就暴露了,情急之下才放在那个最危险也最安全的地方,他之前是陆逢石最喜欢的情夫,所以知道他的保险柜信息。” “秋蕤最开始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没几个熟人,我算一个,发生这种事以后他先是给我发了短信,然后连夜逃到剧组,结果当晚就被陆逢石的人给……” 许醉静静地听着,脑海里全是秋蕤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