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先动心》 第1章 第一章 南城二月,阴雨连绵的天气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周。 书房昏黄灯光亮着,女孩伏在梨木桌案,长发别在耳后,侧颜安静秀美。 长睫微垂,笔端在草稿纸上快速演算。 做完一套高考真题,明晞合上笔盖,揉了揉被冻僵掉的手。 立春过后,气温还是冷得刺骨。 桌上手机在震,推送进来一条微信消息。 杨萱:【我们现在过去,等下小区路口见。】 她今天约了朋友外出。 明晞飞快回了个“好”字,把手机揣进衣兜,埋头收拾桌上的练习册和试卷。 别墅前院有轿车驶入,明晞隔着薄雾朦胧的落地窗望出去,司机绕过车头,为后座的人恭敬拉开车门。 先落地的是一根拐杖,然后满头银丝的老人从车内走出,身形略微佝偻。 紧接着,一大群管家佣人迎上前。 明晞心头一紧,加快收拾书包的速度,匆忙套上外衣和围巾,脚蹬进小皮鞋里,提起书包便往外跑。 在前厅还是避不可免地碰面。 “站住。” 谢毓开口,话语缓慢,却带着高位者不容反抗的威严。 明晞半条腿还挂在窗台,翻墙的动作应声滞住。 僵持几秒后,明晞慢吞吞收回腿,表情划过一丝僵硬,转身时已被她轻车熟路地调整成甜甜笑容。 “外婆。”她喊。 女孩模样清丽,笑时人畜无伤的面孔无限逼近于天使状态。少年时期便斩获无数国际舞蹈大赛奖项,精通五种以上乐器,在校成绩优异,是个典型该被老师长辈窝藏在心尖儿疼爱的珍稀宝物。 但无论她如何优秀,谢毓就是对这张脸喜欢不起来。 她本不该是出生在明家的孩子。 谢毓对她讨好的笑容不为所动,打量她齐整的衣着,“准备外出?” 明明是血缘至亲,关系却比陌路人更加疏离,对话也是小心翼翼的。 明晞维持着脸上的笑,“下午约了杨萱她们。” 顿了顿,明晞怕谢毓不高兴,又特意补充道:“我们就是一起去上补习课——” “不准去。”谢毓没听她说完,直接打断。 谢毓杵拐缓慢从她身旁擦过,不是商量的态度,而是直接下达命令:“我不准你和那些不三不四的野丫头往来。” 明晞捏住背包肩带的指尖蜷了蜷,轻声解释:“她们是我的朋友……” “你要学会感恩。”上楼前,谢毓脚步停住,对她说。 明晞微怔。 谢毓说:“你今天所拥有的豪华的住处,舒适的生活,别人的赞美,你身上一切的光环,都是明家赐予你的。” “没有明家,你什么都不是。” 明晞脊背僵硬地站在原地,指尖抠紧书包肩带,陷进软皮革里,留下深深的印。 她低垂着头,想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 “你应该做的,是在这几年里好好完成你的学业,不要给明家丢脸。毕业以后,你必须和林氏企业的孩子结婚,联姻是你给明家的报答。” 谢毓说:“不过……和林家的孩子结婚,也不算亏待你,总比跟着你那个没出息的爸爸要好上太多。” 明晞没说话,只是静静听着,整个人都有点木木的。从小到大,她在明家留住的时间屈指可数,却每每都叫她印象深刻。 十二岁那年,她第一次住进这栋别墅,谢毓对她的态度好像从来没有改变过。谢毓的想法很简单,想让她成为一个优秀的傀儡,内外兼修,装备满级,走出去能吊打一众同龄世家的小孩,维护明家颜面,将来再以长明集团独女的身份与林氏联姻,此后长明在国内企业将再无敌手。 谢毓不希望她有什么独立思想,只需要乖乖听话就好,明家家大业大,能保她一世无忧。 明晞也的确做到了,哪怕谢毓要求严苛,她确实做得完美无憾,成为所有人口中那种优秀得无可挑剔的女孩子。 可谢毓从来没有夸奖过她,永远只是绷着一张脸,以及无止境的尖刻言语。 明晞想,也许是自己还不够好,没办法达到谢毓的期望。 明晞脸上始终维持着甜甜的笑容。 哪怕谢毓把话说得再难听。 她乖顺地说:“我都听外婆的。” 谢毓杵拐往楼上走,步履很慢,人到了一定年纪,手脚难免使不上力,上到第五阶时,脚下打滑,险些栽倒。 明晞反应过来,迅速上前扶住。 谢毓站稳后却拂开她的手,唤来看护搀扶,半片目光都不曾留给她。 明晞望着谢毓消失在二楼的背影,久久地站着,偌大前厅只剩下她独自一人,面上笑容渐渐垮落。 她低下头,很轻地抿了抿唇,鼻尖有些发酸。 离开明家,二月凉风夹着细雨,冷不丁灌进肺里,明晞用力深吸一口,试图吹散胸腔那股闷闷的浊气。 走出一段路朝回望,明家的花园别墅坐落在明水湖畔中央,夜幕降临时,湖岸灯火连绵成片,如同一座美丽的水上宫殿。 长明世家公馆的核心区,寸土寸金,象征着城内不可动摇的经济地位,上层名流梦寐以求。 明晞只觉得,那里不过是个豪华尊享版的牢笼。 一个离开了就不想再回去的地方。 在小区路口等杨萱和李梦甜的时间,明晞给纪嘉昀打了通电话。 通话连线,男人的声音温和关切,“小晞。” 都是至亲,态度却天差地别。 许是春季潮湿的关系,细雨拂面,浸润得眼眶都开始发胀发酸。 明晞垂下脑袋,用手揉了揉眼睛,低声喊:“爸爸。” 在那栋房子里的伪装顷刻瓦解,她今年其实才十七岁,正是少女无忧的年纪,却要学习戴着面具做人讨好,为了谢毓有天能认可她,真正看她一眼。 可渐渐的,她都忘了自己原本该是什么样的。 明晞声音有点哑,只有在纪嘉昀面前,她才会像普通女孩那样和自己的亲人撒娇。 “爸爸,我不想在这里住了……我想回家。这里的人都不喜欢我,好像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没有用。” 话音最后,她微微哽咽。 电话那头安静许久,再开口时嗓音依然温和。 纪嘉昀说:“要是觉得受委屈了,那就搬回来吧。爸爸今晚让刘叔叔去接你。” “真的?” “真的,谁也不能欺负我们小晞。” 明晞仰头望向浓云渲染成铅灰色的天空,阴雨依旧,不知怎的,她忽然觉得世界好似放晴了一些。 撂下电话不久,李梦甜匆匆赶到。 明晞倚在路边树下,背包带子随意地挂在单肩,从裤兜摸了盒烟,敲出一根噙在唇间。 翻出打火机,指尖擦动滚轮,点燃。 火光在风中摇曳,女孩漆黑的长睫染上一抹亮色,眼眸幽静,读不出情绪。 深汲一口,烟雾袅袅。 李梦甜一路小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看见这幕目瞪口呆:“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明晞长长吁了口气,闷堵的心绪松懈了些。 她如实地说:“几个月以前吧。” 李梦甜惊恐道:“要是让你家里人知道了——” 明晞没有收手的意思,一啖接一啖,白雾自她嫣红的唇瓣缓缓滚出。 指尖轻点烟身,掸落烟蒂,漫不经心地嗤笑:“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 明晞朝李梦甜身后望了眼,问:“怎么就你一个人,杨萱呢?” “她啊,来的路上碰到校草就追过去了,说让我们别等她,待会补习课上见。”李梦甜说。 “行吧。”明晞对于杨萱见色忘义的行迹习以为常。抽完一根,她把烟头摁灭,直起身道:“那我们过去吧。” 明晞和李梦甜并肩走在路上,二月的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细密而连绵。明晞没有撑伞的兴致,静静走着,乌黑眉眼润湿了朦胧在烟雨里,她本就生得清丽秀美,颇有几分江南那边温婉美人的味道。 过路同龄学生很多,正值十七八岁躁动的青春期,少见这样宁静的美貌,男生目光绝大多数焦距在她的身上,不愿挪移。 明晞视若无睹,她容貌虽生得温润,骨子里却透着骄傲疏离,不是好攀关系的人。 李梦甜在一旁默默承担起撑伞的义务,察觉明晞今天格外沉默,小心翼翼地问:“明晞,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啊?” 明晞望着前方,淡道:“有点。” 见她没有交谈兴致,李梦甜也没敢多问。她和明晞是高中同学,因为同班又住在同一寝室,关系自然比其他同学要好些。 正因如此,她比旁人更了解这个总是对谁都温柔可亲的女孩背后的模样。 其实明晞私下不爱主动和旁人打交道,对不熟悉的人更谈不上亲热温柔,如果不是必要社交,对人好坏,一切纯看她心情。 拐进小巷,明晞被一道身影挡住了去路。 李梦甜看清眼前的人,是她们学校隔壁职高的,平时打架厮混,名声很臭,之前三翻四次纠缠明晞被拒绝,仍不死心。 李梦甜胆子小,想往巷外跑,被其他两名男生堵住去路。 对方不怀好意地笑,“小妹妹,想往哪跑呢?” 明晞反手抓住李梦甜的手腕,往身后一带,眼神冰冷地直视梁子尧。 梁子尧走近两步,将女孩纤细身躯堵在巷角,下巴冲旁边肯德基点了点,“既然在这里碰上了,陪哥哥一起进去坐坐呗。” 明晞背倚墙壁,双手环抱身前,神情冷淡,“我时间不多,没工夫在这里耗,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梁子尧一愣,随之大笑起来。 他端起明晞的下颌,凑近说:“明家的大小姐,我就喜欢你这么表里不一的样子。” 明晞厌恶扭开脸,毫不留情拍掉他的手,“滚开。” 明晞推开梁子尧,拉着李梦甜快步往外走,梁子尧追上前,抓住她双肩,把她摁在墙上。 梁子尧看她奋力挣扎,凉笑,“嗳,别急着走,哥哥还没和你开心够呢。” 明晞攥紧双拳,瞪着近在咫尺令人作呕的脸,“放开!” “你再挣扎,老子今天就在这巷子里把你办了——” 梁子尧钳住她肩头,满意地看她吃痛拧紧的秀眉,目光流连在女孩领口外的白皙颈脖,神情一暗,舔了舔嘴唇。 梁子尧正要低头靠近,旁侧肯德基的后门应声打开。 装得鼓鼓囊囊的垃圾袋在半空划出利落的弧线,不偏不倚,正正当当地砸在他的脸上。 梁子尧大声痛嚎,捂着鼻子顿顿后退,那垃圾袋里也不知装的什么,比石头还硬,几乎能把他脸砸得凹下去。 他抬手一摸,满手满鼻子的血。 梁子尧脚下不稳,一屁股摔进身后垃圾堆里。 紧跟着,接二连三的垃圾袋从里面抛出,对方大概是经过篮球队严格操练的三分神射手,只只都不偏不倚地砸在梁子尧的鼻梁上。 梁子尧痛得满地打滚。 明晞一愣,下意识望去,傍晚小巷路灯昏暗,隐约看不真切。只见少年光影底下轮廓清棱的下颌线条,身姿挺拔而修长,抱手半倚在墙边。 嗓音淡淡的,带着一点欠打的戏侃。 “啊,抱歉。”少年毫无诚意地说,“天色太暗,你又站在垃圾桶旁边——我还以为,你也是个垃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章 第二章 隐约听见肯德基里有人隔门喊了声“顾霭沉”,少年把最后一袋垃圾抛进垃圾车,确认地上的人已经完全丧失战斗能力后,径自准备转身回去。 仿佛他真的只是出来扔了个垃圾。 然后顺手救了个美。 “等一下,你——”明晞匆忙喊。 后门拉开那瞬,对方听见她的声音,侧眸微微偏了下头。灯光撕裂黑暗从前厅倾泻而出,照亮了少年模糊在夜里的半张脸。 肤白清秀,犹如月光流泻般透彻,带着股干净清冷的纯。一双眼漂亮而幽深,眸光很静,像波澜不起的深渊。 里面的人在催促,只是很淡一瞥,他便收回了视线,开门进去。 玻璃门在空气里一晃一晃,逐渐闭合,少年身影拐了个弯,消失在肯德基前厅的操作间。 明晞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没喊出来。 她就是想问下救命恩人姓甚名谁。 哪知道对方这么高冷,连个眼神都没留给她。 看他身上穿着肯德基的工作制服,应该是在这里打工的。 与梁子尧同行的两个男生都是吃软怕硬的,眼见带头的倒在地上爬不起来,搞不清那少年的来头,第一时间就跑了。 李梦甜赶紧去拉明晞衣摆,“明晞,快走吧,补习课要迟到了,别管这些人了。” 明晞望着少年离开的方向,还没缓过神,被李梦甜连拖带拽拉出小巷。 - 接下来一晚上的补习课明晞都在走神。 左手边李梦甜在认真做课上练习,右手边杨萱在和校草眉目传情。 明晞一手托着脸颊,一手心不在焉地转笔,目光落在白纸黑字的试卷上,思绪却远飘九霄云外。 半小时过去了,一个字都没动。 老师对了眼腕表,从课室后方走回讲台,“时间差不多了,大家都做好了吗?” 明晞作为各科老师心中堪比熊猫的国宝级学生,每逢课上问答环节中标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七。 无论是竞赛级别的难度,抑或地狱级别刁钻的压轴题,明晞从未失手。 唯独今天是个例外。 明晞被点到名字的时候,还如若无闻地坐在座位上,心思对小巷内某个惊鸿一瞥做好事不留名的清隽少年牵肠挂肚,全然无视了补习课上三十名学生六十只眼睛齐刷刷投来的惊愕光波。 杨萱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也顾不上和校草眉目传情情至浓处就差临门一脚把对方摁在墙上亲。 在旁边疯狂暗示:“明晞,醒醒!回魂了!”看见她空白一片的试卷,杨萱卧槽一声,“再不醒醒你的三好学生人设要绷不住了!” 明晞被按到什么开关般瞬间回神,对上物理老师老母亲般和蔼关怀的神情,赶在电光火石千钧一发之间力挽狂澜自己的乖巧好学生人设。 明晞原地起立,从容不迫地理了理裙摆,甜甜一笑道:“这题选B和C。” 不过是道双选的电路分析题,需要用到几个公式推导计算,这种难度对她来说易如反掌,不用纸笔演算,一眼就能看出答案。 末了还低眉垂目,乖巧温顺地认错道:“对不起老师,我刚刚走神了。” 出身优越,成绩出众,反应能力一流,态度还端正诚恳,道歉时眼尾发红,话语微微哽咽,不过是课上稍稍走了个神,也不是没把答案说对,真情切意眼中含泪的模样让物理老师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刚才表情太过严厉,活活把学生吓成了这样。 物理老师内心经历了一番天人交战深刻检讨,又将面上老母亲般和蔼关切的神情升华成老佛爷般的慈祥普照,抬手示意她坐下,“以后课上多注意就行。” 明晞软乎乎地“嗯”了声,屁股慢吞吞压回座位,有模有样地抬手擦擦眼角泪珠,仰脸冲对老师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 “谢谢老师,我以后会认真听讲的。” 物理老师心窝子被直面戳中,感动油然而生,就差没扑上去把她当成自家闺女亲亲抱抱举高高疼爱三连。 课上众同学也被这场感人肺腑师生情深深打动,满脸均是“天哪明晞同学简直太好了吧”“她好可爱好有礼貌哦”“真的是家境好人又好这样的女孩子谁不喜欢啊”的迷恋崇拜模样。 杨萱和李梦甜见怪不怪,面无表情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在心里为明晞炉火纯青的装逼技术撒花鼓掌。 课后,三人并肩而行,杨萱在自动售卖机摁了三罐肥宅快乐水,抛给明晞和李梦甜。 杨萱拉开易拉罐,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问:“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你上课还会走神?在想什么呢。” 相对杨萱的粗犷豪放派,明晞和李梦甜细吞慢咽的喝可乐方式就显得十分婉约。 明晞叼着吸管,如实答道:“在想男人。” 杨萱和李梦甜差点没被可乐呛死。 杨萱拉开李梦甜,挤到中间去,不可置信道:“您还会想男人?学校想追你的公子哥都能排队绕珠江三圈了,我还以为你早就铁石心肠,一心修炼向佛打算听从家里安排嫁给那个林氏小开呢。” “我将来的确要嫁给林氏小开。”明晞耸耸肩,无所谓道,“但这并不妨碍我对别的男人朝思暮想。” 这他妈三观不正,但杨萱竟然觉得很有道理。 李梦甜说:“该不会是今天小巷里那个……” 明晞点头,“就是他。” 杨萱嗅到了八卦的味道:“小巷里?” 原本三人约好一起上补习班,杨萱顾着追校草错过了小巷里那场惊世大战。李梦甜把整件事从头到尾描述了一遍,尤其重点描绘少年拎着三袋分类垃圾逆光出场,把恶霸梁子尧打得满地求饶,为国家环保作出贡献之余还顺手救了个美的光伟事迹。 杨萱听见梁子尧被打那段整个人神清气爽,拍案叫绝,简直想当场穿越过去和那位路见不平扔垃圾袋相助的少年跪下磕头拜个把子。 梁子尧作为邻校校霸,仗着家里有点小钱横行霸道,平日眼睛镶在天灵盖上,欺负弱小同学,强抢良家少女,臭名远播。 碍于梁家财大,学校里也没几人敢惹的。 杨萱冷哼,“梁子尧在他自己的学校作威作福也就算了,还来惹我们长松。也不想想能进长松的谁还没个家底?左拥上市集团公司,右拥几座金矿是基操好吗?”她挽着明晞的手往前走,越讲越气,“亏梁子尧还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抬起腿圈块地撒泡尿照照镜子,他也配?” 杨萱言语虽尖刻,但句句属实,撇开梁子尧种种劣迹不谈,梁家家底不小,但比起长明还相去甚远。更别说长松中学当初建校,长明集团占比重资,明晞的母亲明湘雅是学校荣誉校董,每年给长松的赞助费至少七位数起步。 门不当户不对,还死缠烂打,杨萱自然提起梁子尧就犯恶心。 杨萱懒得多提梁子尧那个混混,倒是对那位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很感兴趣。 杨萱问:“所以你对那男生是一见钟情了?” 明晞没正面回答,嗤笑了声,有点不屑。 杨萱也觉得明晞不是个性冲动之人,何况她家情况摆在那,明晞她外婆谢毓是长明集团创始人之一,她妈明湘雅是长明集团现任董事会主席,家教严格到变态的地步,没有自由,没有人权,从学生时期就读哪所学校,乃至毕业后嫁给哪家企业继承人,明晞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 正所谓重压之下必有反弹,杨萱觉得明晞大概是要反了,迟到了足足十七年的叛逆期,是不是一见钟情不重要,重要的是家庭革命先从反抗政治联姻开始。 杨萱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不依不饶道:“你也不问问那男孩家里是干什么的,搞房地产还是金融的,还是开连锁大酒店?要万一跟长明能比上一比,说不定皇太后就收回让你和林氏小开结婚的指令了。” 不知不觉,又走到来时的小巷。 明晞鬼使神差停住脚步,顺着路灯望向肯德基夜里红得发亮的招牌,思索一番后认真说道:“他好像是在这里打工的。” “肯德基?!”杨萱脑海里富家千金与正义感爆棚的集团大少违背家族联姻携手私奔的美好幻想霎时破灭。 她目光艰难地移向肯德基门口的人员招聘海报——一天130块,一个月30天,除去节假日双休,也就是月薪3000块左右。 哦,3000块,还不够她买一瓶粉底液。 杯水车薪,生活艰难,不仅如此,还得接受惨无人道的倒班安排。 倒班是什么? 那是一种日夜颠倒能让美少女花容失色,英俊少年提前秃顶的万恶玩意儿。 杨萱唇角抽搐,两眼一闭,垂死挣扎道:“说不定,他只是深藏不露的肯德基太子爷,披着打工的皮,实则手握重权,微服私访——” 明晞拉着杨萱往里走,有理有据地分析:“他看起来和我们差不多大,看服装……应该是操作间兼职生,日常炸炸薯条,烤烤鸡翅什么的。” 天哪! 炸炸薯条! 烤烤鸡翅! 杨萱想象围着工作裙在高温操作间,为了3000块的微薄工资奋力不懈地翻动鸡翅薯条,挥汗如雨,坚毅却贫穷的秃顶少年—— 那画面太美,她不敢想。 杨萱觉得明晞丝毫没有身为市值过千亿的上市集团独女的自觉,苦口婆心地劝阻道:“不是我说,我们学校那么多的有钱公子哥,你挑哪个不好,非得挑个炸薯条的——”杨萱话语艰涩,“而且将来还有可能秃顶!” “就按你妈那性格,要知道你和一炸薯条的搞在一起,她明天就会从纽约飞回来把你咔嚓掉——” 然而明晞就是不听不听。 杨萱还在哀嚎的功夫,明晞已经拽着杨萱推开肯德基的大门。 灯光闯入眼帘,少年就在不远处的点餐区。 纵使当时小巷幽深昏暗,没能看清他的长相,明晞还是凭借直觉一眼认出了他。 仿佛意识到什么,少年竟也毫无预警地抬眸朝这边望来。 眸光清淡如水,不会轻易漾起波动。却在与她对视时,闪过一丝微微的错愕。 李梦甜惊奇道:“原来他真的在这里诶。” 杨萱扶额,一副“你们两个都没救”了的表情,有气无力地说:“是哪个,秃顶的就不要指给我看了,本颜狗害怕被辣到眼睛。” 明晞下巴朝前面扬了扬,唇角牵起,“喏,点餐区那边,从左到右数第三个。” 少年肩宽腿长,身姿出落得挺拔利落,至少一米八几的个头。 眉目黑润,鼻梁高挺,薄唇淡而锋利,清秀的五官衬着他本就冷白的肤色,显得有种水墨出挑的清艳。 斯文却不高傲,清冷却不淡漠,那种干干净净不染尘埃的书生气,家教良好的,透着打从骨子里的纯。 最重要的是,头发很浓密,没有秃顶迹象。 杨萱作为一条不折不扣的颜狗,一个月换30个男朋友家常便饭,把男人如衣服这句话贯彻落实到位,尝遍校里校外各种帅哥—— 依然耐不住被这等神颜震得愣了两愣。 杨萱自认是个实诚的人,沉默三秒,当即改口:“我收回刚才说的话。” “长得挺帅。”杨萱说,“可以睡上一睡。” 明晞随手把书包挂在餐椅,说干就干,拔腿走向点餐区,“我和你看法一致,那我这就去睡——不是,我去问他要个电话号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章 第三章 走到点餐区,前台已经换了另外一名服务生,明晞踮脚伸长脖子往操作间里面望,没见着人影。 侧边墙上挂着肯德基本日之星的工作人员牌号,少年榜上有名,满意程度还是五星满分的星。 端端正正的白底大头贴照,下面印着他的名字。 顾——霭——沉。 明晞把这三个字在心底默念了一遍。 服务生循例问她需要哪些餐品,明晞冲对方甜甜一笑,说:“小哥哥,可以指定你们的工作之星来给我点餐吗?” 她伸手在照片下方点了点,“就这个,叫顾霭沉的。” 服务生小哥哥也是个明事懂理的,见小姑娘生得秀美灵动,清甜可人,笑起来的样子迷惑性又实在太强,以至于他毫无警惕对方天使面孔下的那颗魔鬼心,屁颠屁颠就把队友出卖了。 小哥哥:“你等等哈,我这就去喊他。” 明晞点头,“谢谢哥哥。” 在前台等人的这阵子功夫,明晞顺手拍下少年高挂在工作之星上的工牌照,发到她和杨萱李梦甜的三人宿舍小群里。 【长松高三重点班清华北大冠军冲刺群】 李梦甜:【我觉得比我们学校的校草帅。】 杨萱:【工牌照这种死亡角度都能hold住,你看看他这鼻子,多高啊。】 李梦甜:【眼睫毛也很长,看起来能挂秋千。】 杨萱:【害,你这就不懂了吧,一个男人值不值得睡,首先要看他的鼻子。】 杨萱比她们大上一岁,在明晞和李梦甜还走在十七岁卜卜脆清纯懵懂的未成年人道路上探索的时候,杨萱已经身经百战,过尽千帆,是一名合法执照分分钟能够车速两百码的老司机了。 明晞和李梦甜不懂就问:【为什么?】 杨萱:【根据杨教授科学研究实验表明,鼻子的高度代表着男人某方面的能力。】 杨萱:【看顾同学这挺拔的山根,保守估计至少18厘米吧!】 李梦甜:【……天哪。】 明晞:【车速太快了我要下车!】 杨萱:【没用,车门已经被老娘焊死,谁都别想跑。】 这句发完,杨萱又顺手把群聊名称改成了“清纯女高中生激情夜聊”。 顾霭沉炸完薯条从操作间出来的时候,明晞正抱着手机半趴在点餐台上,抿唇忍笑,脸颊绯红。 他余光扫过她的手机屏幕,看见自己的大头贴照被一串聊天消息飞快刷过,捕捉到其中几个精准的信息点“你看看他这鼻子多高啊”“鼻子的高度代表男人某方面的能力”“保守估计顾同学至少18厘米吧!” 以及置顶最上方的—— 【清纯女高中生激情夜聊】 顾霭沉:“……” 顾霭沉万万没想到,自己只不过进去炸了个薯条的时间,连长度都他妈被人知道了。 感觉头顶有阴影沉下,明晞迅速把手机屏幕翻了个面,摁在桌台上,仰脸冲他露出一个清纯又激情的笑容,“嗨,你来啦?” 顾霭沉:“……” 不知是她笑容太过明媚,还是刚才不留神看到的微信内容,少年先是无意识地轻抿了下薄唇,而后仓促别开视线,颧骨处竟浮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红。 顾霭沉指尖点触操作屏幕,嗓音淡淡的,“想吃什么?” 明晞眨了两眨眼睛,伸手在他面前挥挥,“你不记得我了吗?” 灯光底下,少年眼眸是很乌润的黑,幽静看不见底处。眉眼轮廓利落,眼睫很长,衬着冷白的肤色有种冲突强烈的水墨渲染之感。 眼型内勾外翘,形如凤凰上扬的尾巴,清清凌凌。 顾霭沉看着她,眸光安静,“记得。” “你下午怎么走得那么快,我还没谢谢你帮了我呢。”明晞说。 “不用,倒垃圾顺便。”顾霭沉答得简洁明了,眸光移落操作屏幕,展现出肯德基优秀员工五星满分的星的专业素质与素养。 他说:“今天肯德基外带全家桶做特卖活动,搭配老北京鸡肉卷和嫩牛五方半价,加5元换购薯条,另外草莓圣代买一送一,你们人多的话可以考虑一下。” “我们三个人算人多吗?可是草莓圣代买一送一多出来的那个一要怎么办?”明晞连珠炮发,真心诚意地发问,“要不你告诉我你几点下班,我请你吃草莓圣代,就当报答你今天在小巷里帮了我。” 顾霭沉再次抿了下唇,说:“不用。” 明晞肩膀拉耸下来,沮丧道:“那好吧,那我就要一个外带全家桶,老北京鸡肉卷和嫩牛五方。”她扬眼,眼泪花儿在眼眶里打着转,泫然欲泣地说,“……另外再加五块钱换购薯条。” 顾霭沉:“……” 顾霭沉眼睁睁的,看着她上一秒还笑容明媚,下一秒说着说着,眼泪就唰地落了下来。 旁边排队的餐客看见这一幕纷纷低声私语,指指点点: “哇你看那个男生把人小姑娘给搞哭了,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啊,可能是小男女朋友吧,刚听见小姑娘说想吃草莓圣代,那男生不让,小姑娘就哭了,看起来好可怜哦。” “有没有搞错,买一送一不一起吃难道要女孩子一个人吃双份吗?” 明晞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哽咽着小奶音,抽抽搭搭地控诉:“今天是我十七岁生日,我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卑微的,想吃草莓圣代的愿望,你不仅不答应我,还一连拒绝我两次,你真是坏透了……嘤。” 女孩子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群众的批判声愈发激烈嘹亮,硬生生把无辜可怜又无助的顾霭沉钉在了审判的十字架上。 顾霭沉:“……” 顾霭沉两眼一闭,声音发哑:“别哭了。” 明晞吸吸鼻子,水汪汪的眼睛望向他,像只无辜又可怜的小兔子。 顾霭沉把她点的餐品输入后台,艰难地问:“……草莓圣代,还要吗?” 明晞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你要跟我一起吃吗?” 他把单子打出来给她,说:“我十一点下班。” 明晞眼泪说收就收,笑得灿烂:“那我等你哦,不见不散!” 少年见了鬼似的,转身就跑,钱也没收。 耳尖通红通红的。 - 明晞抱着全家桶回到餐区,笑得前俯后仰。 杨萱拆开一只鸡肉卷,啧啧道:“人家纯情良家少男,您行行好,可别把人给玩坏了。” 李梦甜躲在嫩牛五方背后,偷看点餐区那边,“那个男生,好像老是在看明晞。” 明晞望过去,顾霭沉已收回目光,忙着手上的工作。 明晞笑眯眯的,“我觉得,他肯定喜欢我。” 杨萱嗤笑,拿薯条砸她,说她自恋。 “我就玩玩嘛,又不当真。”明晞单手托脸,拿薯条在番茄酱里漫不经心地搅着,声音忽然低下来,“不然人生得多无趣啊。” 杨萱和她是发小,比谁都了解明晞的性格,也清楚明家的情况。 杨萱问:“你今天出来,皇太后没说什么?” “她……”明晞下意识开口,想起出门前谢毓说的话,又摇了摇头,“没,我趁她吃药睡着了,偷偷溜出来的,在外面她管不到我。” 杨萱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就没想过,和你妈谈谈?” 番茄酱蘸得有些多了,口感酸得发涩。 明晞垂下眼睫,“我妈不会听我的,她只听我外婆的。” 明晞不愿意在这件事上多谈,每次提起心里总是堵得慌。明家情况如此,她除了逆来顺受别无选择,不是没想过挣扎反抗,可有时又觉得谢毓说得很对,没有明家,其实她什么也不是。 她就像一只被关在金丝笼里的雀鸟,被豢养太久,连仰望高空的勇气都没有了。 三人一边消灭全家桶一边刷全真模拟题,时针渐渐指向九点,杨萱饭气攻心,合上习题,打着哈欠说:“我撑不住了,我要回家睡美容觉了。” 她收拾好书包,起身道:“你也别玩脱了,明天开学。” 明晞点点头。 李梦甜家的司机已经在肯德基外等候,杨萱搭顺风车回去,明晞和她们告别后又独自刷了一套题。 对完答案,做好错题订正,也才十点半。 她朝点餐区望了眼,少年应该是在工作间内,前台没他身影。 明晞把模拟卷翻过一页,了无生趣地趴在桌面上,眼皮子随着肯德基餐厅内催人欲睡的儿歌越来越沉,笔尖写划的速度逐渐慢下。 刚写完一个解,握笔的手松开,原子笔滚落地面,人也彻底睡了过去。 这觉睡得并不安稳,只浅浅浮在梦的表层,亦真亦假;梦魇像紧紧扼住她的一只手,把她拖回年少时的情景,她痛苦,挣扎,却怎么也无法醒来。 她梦见十二岁那年住进明家,第一次见到谢毓,跑过去很开心地说要外婆抱抱,谢毓厌恶地推开她,说她身上流着那个男人的血,靠近都让人觉得恶心; 梦见第一次上形体课,连续三小时的高强度练习累得她连站都站不住,趁老师不注意,偷偷跑到角落休息了五分钟,被谢毓发现,把她关在杂物间足足罚站了一整天; 梦见第一次参加国际芭蕾大赛前的集训,抬腿时的绷脚动作达不到标准,谢毓拿着小棍子打下来,她哭着向母亲求助,明湘雅只是抱手站在一旁,神情冷淡而漠然。 那年她只有十二岁,在大赛上拿到了第二名的成绩,在后台,谢毓对她因为过度训练还在流血的脚视若无睹,把她的奖牌直接扔进垃圾桶里,用冰冷的语气说明家没有你这样的废物。 她没有哭,那时她已经学会控制自己的喜怒哀乐,戴着面具在明家生存。她慢慢走上前,攥住谢毓的衣摆,低声讨好:外婆,你不要生气了,小晞以后一定会拿第一名的。 后来她再也没拿过第二,也终于成为了所有人口中那种人人称羡的女孩子。 她可以冷淡,可以乖巧,可以温柔,可以可爱,她善于观察别人的喜恶,揣摩别人的心思,轻而易举地把自己变成对方最喜欢的模样。 她赢得了所有人的喜爱。 但她也终于失去了她自己。 十一点整,顾霭沉离开工作间,远远看见明晞背对他趴在桌面上。 坐的地方正对风口,吹得她细软的长发在肩头飘动。 顾霭沉皱眉,走过去轻推了下她的肩,“你怎么睡在这里?” 女孩没有回应。 目光落在桌面压住的练习卷,边角处写着她的名字和班别。 长松中学 高三(一)班 明晞 顾霭沉想将试卷从底下抽出,指尖刚动,睡梦中的女孩忽然惊醒,很轻地呜咽了一声,像小动物受到欺负时哀弱的低鸣,破碎又可怜。 她艰难地从梦魇中睁开眼,长睫濡湿,眼睛红红的,脸颊有不易察觉的泪痕。 顾霭沉怔住。 明晞看清面前的人,也是一怔,眼眶涩得发胀。她心一慌,低下头匆匆用手背揉眼睛,不愿意被陌生人看见自己这副样子,总觉得别扭和尴尬。 面前递来一张纸巾。 以及少年修长好看的手。 明晞动作滞住,怔怔地抬头。 顾霭沉看着她,眉心蹙起,“你……” 没等他说完,明晞刷地从座位站起,迅速打断他:“我刚刚——!”她冲他眉眼弯弯地笑了下,随后又沮丧地低头瘪嘴,“我刚刚好可怜哦,梦见自己身无分文走在大街上,经过肯德基,我就特别想吃那个草莓圣代嘛,我一摸口袋,发现咦原来我还有五块钱,可草莓圣代要十一块,我买不起,我就只能伤心,只能难过,只能赖在地上蹬腿哭。” 顾霭沉:“……” 明晞:“后来我在前台遇到了一个姓顾的小哥哥,我就跟他说能不能借我六块钱,我们一起吃买一送一。顾小哥哥很爽快地答应了,可谁知刚走出肯德基,顾小哥哥就把我的草莓圣代抢走了,他说他要把买一送一的那个一也一起吃掉,半杯都不留给我,呜呜呜气死我了!” 顾霭沉:“……” “是你把我气哭的,你要对我负责。”明晞冲他抖抖手心,耍赖道,“我的草莓圣代呢?” 顾霭沉话语哽在喉咙里,神情复杂。 明晞也觉得自己编的这个谎话有点扯,不知他是信了还是没信。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地站了会儿,顾霭沉没说话,她也没说话。 过了几分钟,明晞收回手,低声说:“看把你吓的,你肯定把我的草莓圣代忘了吧?没关系,我跟你开玩笑呢。” 她收拾好书包,起身道:“你下班了吗?那我们走吧。” 离开肯德基,凉风夹雨迎面扑来。天空浓墨一样的黑,昏黄路灯伫在边上,被雨水笼罩,像隔了一层黄纱。 今夜外面下了大雨,她在肯德基内竟毫无察觉。 二月的雨夜冻得刺骨,明晞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把脸蛋儿往围巾里藏得更深些。 她仰头望向天空,喃喃说:“好大的雨。” 如注如瀑。 路边低洼地方已经积了不浅的水。 顾霭沉问:“你带伞了吗?” “我……”明晞低头翻书包,余光留意有对情侣从餐厅出来,男生撑伞,女生挽住对方手臂,亲昵步入雨中。 她莫名想到什么,碰到伞柄的指尖又收回,合上书包,摇摇头说:“我忘带伞了。” “我也没带。”顾霭沉说。他拧眉看着倒水一样夸张的大雨,这天气要是冒雨出行,没两分钟就能从头湿到内裤。 他往餐厅内看了眼,对她说:“你等我一下。” 没一会儿,顾霭沉拿着把长柄雨伞出来,撑开了说:“过来吧,我问餐厅借了把。” “诶!”明晞应着,小跑过去。走近才意识到他很高,她不过到他肩膀的位置。 两人并肩走在雨里,大雨把伞面打得啪嗒作响,少年持伞的手很稳,一面向她微微倾斜,没让她淋到半点雨。 他左肩露在伞外,已淋湿大半。 原先两人想叫车,但雨天附近均显示无车可用。好在明晞住的地方离这边不远,步行二十分钟左右的距离。 明晞报了住处,两人一起往那边方向走。奇怪的是,对方似乎对这带十分熟悉,每一道弯路岔口,不用她说,他也能认识。 看身材模样,倒不像是南城本地的人。 明晞问:“你一直在肯德基工作吗?” “没。”顾霭沉说。马路边上有车驶过,溅起水洼,怕她被淋到,他身躯本能地挡了挡。 “帮朋友顶班,今天最后一天。”他说。 明晞又问:“男朋友女朋友?” 顾霭沉侧眸看她一眼,女孩子也正望着他,仿佛就是好奇一问,也没经过脑袋,乌黑眼瞳里润了光,目光直巴巴的充满了求知欲。 他静了一秒,说:“男性朋友。” “哦,男性朋友。”明晞点点头,自言自语地复述他的回答。埋头朝前走,鞋尖碰上一小块石子,抬脚,骨碌骨碌被她踢出好远,掉在水洼里,涟漪阵阵。 她咕哝道:“那应该也没有女朋友哦?” 顾霭沉薄唇一扬,莫名嗤笑了声。 雨越下越大,眼看雨伞要撑不住,两人跑到附近的公交车站避雨。 明晞鞋袜湿了大半,感觉一双脚完全浸泡在水里,湿答答的。 她叹了口气,“今天真的好倒霉。” “倒霉?” “嗯,对啊。明明出门前看过天气预报,说不会下那么大的雨的。”明晞背手靠在身后的广告板,仰头望向雨夜,大概是在外面待得久了,人有些疲倦,神情也怔怔的。 长发被雨飘湿了些,一簇簇地搭在肩头后背。 “而且出门前还被人骂了,被骂得好惨。”她说。 顾霭沉看向她,“谁骂你了?” 广告板的灯光打在女孩侧脸,雨夜温度低,隔了很薄的水雾,愈发衬得肤色白皙。唇红,眉眼精致,眼睫长长的,像一把浓密的羽绒扇子。 很漂亮,就是空洞,没什么精神气。 明晞没吭声,她难得连装逼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都有点蔫蔫的。 她不愿意说,顾霭沉也没接着往下问。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并肩而站,密布的雨敲击在头顶塑料雨棚上,噼里啪啦地响,跟倒豆子似的。雨水被风吹得斜飞进来,撑伞也挡不住。 马路对面一趟公交车驶过,空旷街道边,7-11便利店的标志在夜里散着显眼的光。 顾霭沉想起她在肯德基里说的话,低头看了眼腕表。 “十一点半……还没过十二点。”顾霭沉低声说。他把雨伞给明晞,脱下风衣外套撑在自己上方,对她说:“你等我一下。” 明晞愣了愣,“你要去哪?” 他已转身跑进雨里,声音远远隔着雨幕传来。 “等我,我很快回来。” 雨夜马路鲜少车辆,空旷而寂寥。明晞看着少年冒雨穿过人行线,跑进对面的7-11便利店里,打开雪柜翻找什么,走到前台结账。 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两只甜筒。 雨势太大,一来一回不过几分钟时间,已把他浑身淋得透湿。碎发一簇一簇地搭在前额,略略凌乱,细密水珠沿着少年清棱的面颊轮廓滑落。 他把甜筒递到她面前,“给你的。” 明晞微怔。 顺着少年骨节颀长的手,湿透的衬衫衣袖,望向他满是雨水面容。 因为跑得太急,胸腔微微起伏着,气息也不紊。 明晞语塞,“你……为什么要给我买这个?” “我没有忘记草莓圣代的事,下班的时候我想买,但已经卖完了。”顾霭沉说,“你看草莓甜筒你爱吃么?不爱吃我再去给你买别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章 第四章 公交站能够挡雨的地方不大,少年半个身子落在雨幕里,雨水在他脸上肆意纵横。 路边轿车驶过,车灯划破雨夜,瞬间照亮少年清隽的面容。明晞望着面前不过今天才认识的陌生男生,心头涌上一股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顾霭沉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四十五,你的生日还没过。”他说,“刚刚在餐厅里,你说这是你的生日愿望。” 深夜街道空旷无人,除了偶尔驶过的车辆,世界静得只剩倾盆大雨。 明晞忽然没了一切玩笑的兴致,也没有伸手去接他手里的甜筒。 半晌,她低下头,前额滑落的碎发掩住了她的神情。 她声音很轻地说:“……我不爱吃草莓甜筒。” 顾霭沉说:“隔壁那条街还有一家肯德基,但过去要时间,你要是想吃草莓圣代……” “我也不爱吃草莓圣代。”明晞说。 女孩子脑袋低垂着,只留给他发顶那一圈小小青白色的发旋。长发挡住了她的神情,无法辨别她此刻的情绪。 顾霭沉静静看着她,“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明晞不知在想什么,目光盯着男生脚下的黑色球鞋,已经湿透了,溅了泥泞。 持伞的指尖不自觉地抠了抠木质伞柄,心头有块地方发闷发堵,却说不清原由。 她低声开口,颇有点故意为难的意思:“……我想吃隔壁街刘大姐家的臭豆腐,只要刘大姐家的,王大姐张大姐李大姐杨大姐家的都不要;豆腐要黑皮的,四四方方长宽高大小满足2比2比1的黄金分割比例,多一毫米不要,少一毫米也不要;豆腐一定要是腌制三七二十一个小时零五十八分四十七秒的,下油锅大火炸三分钟,小火炸两分钟,捞起来冷却半小时再下油锅复炸一分钟的;哦对了,我还要葱花和辣椒,要葱花的味道但不要让我吃到葱花,辣椒要三个月的指天椒和四个月的甜柿椒,指天椒切丝,甜柿椒剁蓉,不要太辣,介乎于微辣和中辣之间四分之三的那个程度就好。” 明晞望向顾霭沉,目光注视,仿佛无声的打探。 “这样可以么?”她问。 少年眼眸清黑,安静,在夜里如同一汪无波无痕的深潭,映着路边灯光,清楚倒映出她纯真无害的模样。 顾霭沉听她说完全部要求,没有任何质疑,点了下头,说:“好,你等我回来。” 然后他脚下黑色球鞋面尖一转,重新跑进雨里。 明晞猛地一怔,心忽然乱了。 她着急喊:“顾霭沉!” 他没听见。 明晞一咬牙,举着伞追了过去。 “顾霭沉!不要去,我开玩笑的!我——” 顾霭沉脚步停了。 站在雨里,看着她慢吞吞又犹疑地朝他走来。 明晞在他跟前站定,神情复杂又有一丝难以启齿的歉疚。她把伞面朝他的方向挪过去一些,替他挡雨,因为她身高不够,和他撑伞时要稍稍踮起脚尖。 明晞指尖抠紧了伞柄,歉疚地开口:“隔壁街没有刘大姐家的臭豆腐,只有牛大叔的……我说要吃臭豆腐,是故意刁难你的。” 顾霭沉看着她,“我知道。” 明晞不敢同他对视,垂着脑袋,语速也慢吞吞的:“……今天不是我生日,在肯德基里说的那些话,也是我编来骗你的。” 顾霭沉没说话。 明晞心底发虚,悄悄抬眸偷看他,男生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眼底一丝波澜都没有。 明晞觉得顾霭沉大概是气疯掉了,所以反应机能都没有了。 她低眉垂目地说:“怎么办,我才和你认识不到六个小时,就骗了你三次,你是不是很生气,你会不会打我啊?” 明晞立正站好,一动不动,乖巧笔直得像等待大人处罚的小孩子。 她心里忐忑,总觉得顾霭沉的目光像悬在她天灵盖上的一把刀,不知何时会落下。随着时间推移,明晞心底愈发歉疚没底气。 忽地,头顶传来男生淡淡的嗓音:“眼睛闭上。” 明晞还没反应过来,脚下男生的黑色球鞋朝自己走近一步。湿透的衬衫裹着雨夜微凉的气息,颀长身姿投下的影将她笼罩其中。 顾霭沉屈起食指,很轻地在她额头弹了一下。 “好了,打完了。”他说。 他已收回手,明晞还怔然着,没回过神来。 半晌,她呆呆地抬起手,揉了揉脑门刚才被他弹过的地方。 大脑好似有一瞬的停机空白,丧失了反应能力。 明晞低下头,唇角向上翘起一弯浅浅的弧度,说:“好了,你打也打完了,我们就算扯平了哦。” 回到小区外,雨势已小了许多,天空只剩零星鹅绒细雨飘落,拂在面上,有种轻软的温柔。 收了伞,两人并肩而走,男生肩宽腿长,一步等于她两步。明晞跟在他身边脚步轻快地走一下,跳一下,心情很好。 上楼前,明晞嘴里叼着甜筒,对他说:“今天谢谢你送我回来,下回换我请你吃甜筒。” 深夜宁静,路灯光亮晕在少年清黑的眼里,水波一般浅浅漾开。 “快回去吧。”他说。 “诶!”明晞应着,转身往楼里走。 刚走出两步,听见他在身后喊: “喂。” 明晞脚步顿住,奇怪回头,少年站在阑珊光影下,隔着细雨望向她。 “你今天真的没带伞吗?”顾霭沉问。 明晞一愣,旋即冲他做了个鬼脸,笑说:“也是骗你的!” - 出了电梯,明晞一路小跑到家门口,掏出钥匙开门。背靠在门后面,一偏脑袋,看见镜中自己泛红的脸颊。 心跳莫名地加速,唇角也不自觉向上扬着。 她好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换下鞋袜,明晞拉开书包链子,那场雨实在太大,书包也被淋湿了大半,中招的当然还包括那叠练习册和试卷。 她把练习册摊开放在架子上晾干,又去包里拿另外一本。最底下压着手机,布料被雨水浸得透湿,手机也半泡在水里。 明晞心底一凉,糟了。 她赶紧把手机拿出来,尝试解锁,庆幸水没浸到内部,不影响使用。 屏幕上躺着三十几条未接来电。 一半是司机老刘的,一半是纪嘉昀的。 明晞想起纪嘉昀说晚上让司机接她回家的事。她在肯德基刷题时把手机调了静音,回来路上也没注意,彻底把这事忘在了脑后。 听到门口动静,纪嘉昀从房里出来,微微皱眉,“小晞,怎么回来这么晚,刘叔叔和爸爸打电话给你也不接?” 明晞跑过去抱住纪嘉昀的胳膊,撒娇说:“今晚和朋友出去了,忘了跟爸爸说……然后手机调了静音也没听见。”明晞垂下眼睫,“爸爸对不起。” 纪嘉昀叹了口气,他是个脾气十分温和的男人,对妻女的态度一直是宠让着的,从来不会疾言厉色。 纪嘉昀看她淋了雨,催促道:“先去把衣服换了,别着凉。” 明晞点点头,“好。” 洗漱完,明晞在书房收拾明天要带回学校的课本,猛地记起她上楼前信誓旦旦说下回要请那个男生吃甜筒,可她连人家的联系方式都忘了拿! 他今天最后一天在肯德基兼职,明天去找肯定也不在了。 没有联系方式,也不知道他是哪所学校的学生,就只知道个名字。 南城那么多所学校,单凭名字找人简直是大海捞针。 明晞暗暗懊悔自己的失策,绝望瘫倒在床上。 客厅隐约传来讲电话的声音。明晞看了眼门缝底下透进来的光,从床上爬起,开门出去。 她在一旁用风筒吹头发,纪嘉昀跟电话那头的人交谈,内容应该还挺沉重的,纪嘉昀眉心紧锁着,脸色很不好看。 低沉地应了几句“嗯”“好”“我知道了”“会照顾好清河的养子的”,随后便挂断了电话。 纪嘉昀长长叹了口气。 明晞摁停吹风机,问:“爸爸,刚才电话里的是谁?” “是爸爸朋友的委托律师。”纪嘉昀摘掉眼镜,疲惫地揉了揉鼻梁两侧,“你还记得,小的时候有个顾叔叔,经常过年过节来看你,给你买糖吃吗?” “记得。”明晞回忆道,“他是爸爸的朋友。” “爸爸和他从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感情很深。”纪嘉昀叹息说,“后来我们搬来南城定居,这些年大多靠电话联系。” “上个月你顾叔叔和他妻子驾车前往香格里拉的路上不慎滚落山崖,抢救无效去世了。” 明晞拿浴巾擦头发的手顿住,错愕,“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章 第五章 纪嘉昀是昆城人,当年和明湘雅结婚后,明湘雅便跟随纪嘉昀在昆城定居,生下明晞。 整个童年明晞都是在昆城度过的,后来才搬回南城,所以明晞并不算是土生土长的南城人。 当年明湘雅为了和纪嘉昀在一起,闹得众叛亲离,到昆城完全是陌生的开始,来往的也只有纪嘉昀那边的朋友亲戚。 明晞的确记得纪嘉昀有位相识的故交,小的时候那位顾叔叔也经常来看她,逗她玩,可那时她年纪太小,除了记得对方姓顾,其他已无太多印象。 高三下学期开学,明晞身为班长惯例早到课室,做好值日,写好课程表,再将黑板右上角定格在寒假前130天的高考倒计时改为116天。 洗完手回来,班上同学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寒假综合征未过,幽灵般拎着书包飘进课室,屁股往座位一坐,脑袋便栽在了桌面上。 杨萱难得在打铃前进课室,冲她挥手,“明晞!” 明晞过去坐下,把等下要评讲的试卷拿出来摞好,放在桌面。 杨萱脑袋探过来,好奇道:“昨天你和那男生怎么样了?” 明晞叹气,“我忘了问他要联系方式。” “啊……”杨萱啧啧道,“那真是太可惜了,长得多帅啊。” 早读前十分钟,学生落座七七八八,后桌有人讨论上学期刚到任三个月的班主任又辞职了,新来的班主任是以前城内重点高中的资深老教师,手段出了名的严厉,就连邻校校霸见了也要跪下来痛哭流涕喊声爸爸的那种。 长松中学作为城内赫赫有名的私立高中,每年数十万起步的学费以及学生家境能力等各方面严苛的选拔要求让绝大多数的人望而怯步。 能够进入长松的大多都是些有钱又有闲的富家子弟,不少家中已有规划,因此没有太重的升学压力。 这也就导致了,或多或少,学校里难免有些纨绔风气。 一群含着金汤匙出生,家境优越,成绩出众,生来起跑线就站在别人终点线九霄云外的小孩说不骄傲是不可能的,个个家底比城墙还厚,打开钱包无限额信用卡多得可以当扑克牌来打,随便在普通班拉个学生往外一站,都是能歌善舞通晓地理古今的风云人物。 以往几任老师哄着让着,生怕哪里得罪了这群小屁孩跑回家抱着自家爸爸告个大腿状,第二天就能让他从此在南城失去姓名。 在长松中学当老师,薪资丰厚,但无福消受。 上任班主任就是标准的失败案例,来时意气风发,头发浓密,身高170体重也170,是个怀揣着梦想与激情的胖小伙儿。 然而胖小伙儿在长松中学任职教师不到三个月,尝遍人间酸甜苦辣,历尽人世沧海桑田,一头乌发秃飞猛进,突然谢顶,体重也从170插水式直降至95。 在完成了秃顶和暴瘦两项重大人生工作后,班主任彻底放弃了整治他们这群纨绔的激情与理想。 现在辞职了,听说头发长出来了,体重也回去了,远离长松在乡下种菜养猪的日子过得挺滋润的。 趁着课前这阵子功夫,明晞在记英语单词。杨萱拆开酸奶包装,边吃早餐说:“你听说新来那班主任没?好像是有两把刷子的,之前在花附任教,连着几届状元都是他学生,长松费好大功夫才聘过来的。” 明晞并不关心新任老师来历是何,当初长松建校,长明集团作为主要投资方,手握35%的股权,明晞母亲身为长松校董,话语权毋庸置疑。 这些年明湘雅虽忙于海外事务,鲜少回国,但时刻掌握着明晞在学校的一举一动。 只要明湘雅想知道有关于明晞的任何消息,学校里的老师会第一时间向明湘雅汇报。 不过近年明湘雅对明晞的管控有所放松,一来长明集团几次出现决策危机,明湘雅忙里忙外解决资金问题,分.身乏术;二来明晞在校成绩优异,表现乖巧,汇报内容来来去去无非是她又拿了年级第一,校外参赛又拿了几个金奖,千篇一律。 当然,这也和明晞在各任老师心中的乖巧好学生人设十分成功有关,各科老师待她如珍如宝,就算平时不小心撒了个小野,老师们也只当瑕不掩瑜,向明湘雅汇报时自动覆盖掉那些小瑕疵,专捡好的讲。 现在班主任离职,原本的乖巧人设又要在新任班主任面前艹一遍,明晞想想就有点心累。 明晞在单词末尾画了个记号,合上词典,“新班主任好像姓熊,挺严厉的,估计没以前的老师那么好说话。” “叫熊国栋吧,我都打听过了。”杨萱咬了口面包,含糊不清地说,“教化学的,以前在花附他学生都喊他‘熊化肥’。” 明晞噗嗤地笑,被逗乐了。 “诶,你说这个熊化肥——” 杨萱话没说完,李梦甜兵荒马乱地跑进来。 “期末考成绩出了,明晞你去看了没?”李梦甜气喘吁吁地说。 杨萱不屑轻嗤,“有什么好看的,明晞不都回回考第一?” 李梦甜说:“这学期来了个转学生,分班测试的考卷和我们期末考用的是同一份,明晞考了723,这人考了734,比明晞还高11分。” 明晞皱眉,“你说什么?” 李梦甜接着说:“不止这样啊,明晞数学149,这人150,期末那种变态难度他都能考满分,他还是个人吗——” 李梦甜还没说完,明晞已经起身青着脸往外走。 李梦甜匆忙喊她,“明晞!你去哪?” 入学长松六年,从初中到高中,明晞就整整蝉联红榜榜首六年,是所有老师同学心中永不落幕的神话传说,也是她用来艹三好学生人设的重要指标。 就在今天,有人告诉她,她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蝉联神话被个来路不明的空降打破了——压过她的成绩不止,还足足比她高了11分;高她11分不止,就连数学149分这样本该毫无悬念拿下第一的科目,都被他稳稳当当地踩在了脚底下。 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明晞不敢相信。 明晞接受不了。 明晞当场觉得自己挨了一记晴天螺旋霹雳。 明晞头也不回,“我不信,我要去找转学生对试卷!” 杨萱觉得明晞大概真是被气昏头了,在身后喊:“不是,你知道他人在哪吗?” 明晞一脚急刹车。 她觉得这个问题十分有哲学性。 别说她不知道这搞崩她年级第一人设的王八蛋在哪,她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李梦甜说:“人应该在教导室,刚我在外面碰上主任,她还喊你去一趟。” - 教导室内,顾霭沉在入学文件上签完字,将笔帽合上,递回。 主任说:“按你的成绩肯定是要编入一班的,不过我们还是会尊重你的意愿,你在长松有认识的朋友吗?如果你有想去的班级也可以。” 彼时清晨,阳光穿过窗棂越在少年白皙干净的侧脸,轮廓清凌而利落,眼睫半敛而垂,有几秒意味不明的思绪远飘。 他记起昨晚肯德基餐厅内,桌上被压着的试卷,上面写着: 高三(一)班 主任见他久久不回应,问:“顾同学?” 顾霭沉回神,应道:“没有。就按照您的意思安排。” “那好,等下班长会带你去宿舍,熟悉学校环境。有什么问题可以跟班长说,她会好好照顾你的。”主任嘱咐道。 顾霭沉说:“谢谢老师。” 他拎起沙发上的书包,跨在单肩,往外走。 指尖握上金属门把,往下压动,门刚打开,外面的人便一阵风似地闯进来。 “老师,我想问问期末考试的答题卡——” 两人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 近在咫尺的,少年身上干净冷感的杉木淡香,混合着阳光的味道。衬衫领扣微微松开两颗,锁骨线条明晰而清锐,犹如山峦陡峭。 颈脖修长,肤色是很冷的白。 明晞原先拧着一脸不悦的小神情,声音却在看见对方模样那瞬戛然而止。 昨夜大雨瓢泼,凉风中甜美沁凉的草莓冰淇淋,少年湿透的衬衫,濡湿的额发,隔着雨幕遥遥望来。 气质清淡干净,唯独那双眼深邃,平寂。 明晞愣住,“……怎么是你?”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章 第六章 明晞对面前男生的印象,是小巷里路见不平扔垃圾袋相助的三分神射手; 是坚决捍卫我国垃圾分类执行计划,为了3000块微薄工资在肯德基操作间挥汗如雨艰苦奋斗的贫困少年; 是冒着黄色暴雨预警,头顶闪电还要跑到邻街给她买四四方方黄金切割比例指天椒切丝甜柿椒切蓉的长沙臭豆腐的傻子。 一个斯文干净的。 浑身上下透着股良家纯情少男气息的。 长相非常好看的傻子。 然而就在两人分别不到12小时,明晞对他的印象产生了惊天动地的转变——这个看起来脑袋瓜不太好使的男生空降到了她的学校,不费吹灰之力就打破了她蝉联六年的榜首神话,让她明氏永远第一名晞晞顺理成章变成了千年老二。 #期末考考不过一个傻子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你大概是个智障吧。 明晞五雷轰顶。 顾霭沉看着女孩目瞪口呆O得几乎能生吞鸡蛋的嘴,伸手一抬,把她的下巴合上。 明晞:“……” 明晞觉得自己更像一个智障了。 - 经过长达五分钟的心理建设重组以及自我安慰系统的坚强修复,明晞看在这人长得好看的份上,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自己沦为年级第二的事实。 并且对顾霭沉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奇特的,爱恨交织的心情。 领完校服,两人并肩往宿舍楼走。操场有班级在上体育课,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们穿着白T恤蓝短裤,一个个肤白靓丽,跟随口令做热身运动,男生则集中在另一边的球场打球。 经过塑胶跑道的时候,正在压腿的那一排小姑娘话题突变,由原本的追星八卦迅速转移到了身旁男生身上。 内容无非是“哇他好帅啊”“他好高啊”“他鼻子好挺眼睫毛好长长得好像某个明星啊”“多看他一眼都要心跳过速窒息了啦”诸如此类充满了青春萌动粉红泡泡的对话。 明晞早就猜到顾霭沉空降到长松肯定会引起骚动。 就这颜值,不说给多了一百分他会骄傲,怎么也值个九十九点九分。 与其说是因为他拥有一切帅哥标配的深眼窝高鼻梁薄嘴唇和大长腿,不如说是因为他的气质。 像霁月清风,又像云端皎月,遥遥在上,浑身都透着股干净彻底的纯。 这样的男生,总能轻易勾起同龄女生的无限幻想。 可要说他外貌出众,学业优秀,待人有礼,与师生交往拿捏得恰到分寸。出身良好的家教,礼数周全的人,本应该配上一副温和亲人,八面玲珑的性子。 顾霭沉却不是。 几乎没什么人发觉,这男生打从的骨子里的清冷疏离。 明明长着一张清风皎月不染尘埃的清秀面孔,偏偏又生了一双太过深邃的眼睛。 寂凉寡淡,平寂无痕。让所有的温淡和礼貌都仅仅停留在浅薄的表层,难以深入,不对任何人和事表现出关怀和兴趣。 从刚才到现在,他对女生们的热切示好如若无睹就是很好的例子。 他明显不是好管闲事的人。 可这样清冷孤高的一个人,却会在小巷里出手救她,会因她轻薄的言语面红耳赤,会在暴雨天把大半的伞让给她而他自己淋雨,会为了她随口胡诌的生日愿望冒雨跑去买冰淇淋。 耳旁突然有尖叫声响起,操场边的人大喊小心。 明晞尚未反应,只觉眼前黑影极快一闪,少年已伸手将她拉至身后,反手挡住从篮球场径直砸来的球。 咚。 篮球被他用力扣在地上。 不远处的男生匆匆跑来向她道歉。 顾霭沉垂眸看她,眉心微拧,“没事吧?” 他的紧张显而易见。 明晞忽然觉得,顾霭沉好像也不是真的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 他不是至清至纯的皎月清风,他的骨子里,也许藏着一匹凶狠的孤狼。 只为某些人而唤醒的血性。 明晞短暂怔然后回神,摇头说:“没事。” 顾霭沉拾起球,抛回给那个男生。 “下次小心点。” - “长松采用的是全军事化的管理模式,周一至周五住校,周六下午五点放学,周日晚七点前回来上晚修。” 明晞带着顾霭沉轻车熟路地往宿舍楼走,她在前面,顾霭沉跟在后面。 楼道安静,这个点数学生都在教学楼早读,宿舍空荡。 身影被阳光拉长,一前一后,投映在打扫得干净明亮的瓷砖地上。 女孩子步伐轻快,细软长发在脑后乖巧地束成一条辫子,随着她上楼的幅度慢悠悠地一摇一摇,夹着微风和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领口后边露出一小截白得晃眼的颈脖,细细绒发垂落,压在衣领处。 声音也温温软软的,清甜又可口,让人想起昨夜的草莓冰淇淋。 “因为今年旧宿舍重建,高三部分学生临时搬到南门的新宿舍。”明晞从衣兜摸出钥匙,插进锁孔,“你们男生住五楼,我们住四楼。” 顾霭沉望了眼门牌号: 555 上面还挂了个狗牌: 猛男集中营 顾霭沉:“……” 一个把中二病晚期沙雕气息展现得如此淋漓尽致的宿舍。 由于顾霭沉中途转学,一班男生宿舍已经满员,学校安排的是四班的宿舍。 四班是个特长班,住在555号宿舍的三位都是体育特长生。 555号三缺一已久,人在课室未能亲自迎接的宿舍长已经透过床位牌对顾霭沉这位即将入住的四号猛男表达了来自同学之间深切的关怀与问候。 一路过去,三张床上分别贴了“宇宙最猛”“南城最猛”“长松最猛”以及最后一张顾霭沉床位上贴着的—— “爸爸的香烤小辣鸡” 顾霭沉:“……” 顾霭沉面无表情,以一种今晚就让你们知道谁才是你们555号猛男集中营里最猛的爸爸的冷酷神情抬手将名牌撕下。 然后摁在了隔壁“宇宙最猛”的宿舍长床牌上,严丝贴缝地覆盖,打响文质转学生与强硬体育生的第一战号角,为一班重点班和全长松最混的四班体育班竖起宣战的旗帜,在这场将来谁才是你们爸爸的争锋与较量上拿下历史性的关键一分。 顾霭沉在厕所里换衣服的功夫,明晞抱着课本在外面等。 明晞看见顾霭沉搭在椅背的外套,是他以前学校的校服。 她好奇,隔着门问:“诶,你原来是哪里人?” 里面的人换衣服的动作有几秒安静,然后很淡的嗓音传出来:“昆城。” 明晞讶异,“小时候我也在那边住过,我爸爸是那的人。” 明晞等了阵子,顾霭沉没应她。她顺着百叶窗的间隙望进去,少年背对着她,刚脱去上衣,身材修长,脊背线条紧实而流畅,有种少年独有的清削和干净。 弯腰脱裤子的时候,尖锐的蝴蝶骨仿佛要扎破背肌破茧而出,脊梁骨如珍珠般截截分明。 再往下…… 明晞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感叹:“这屁股和腿……” 顾霭沉:“…………” 对方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发现她在门口明目张胆的偷窥行迹,裤子也没来得及提,险些被挂在小腿的裤带绊倒,一双大长腿踉踉跄跄朝旁边蹦了两蹦,兵荒马乱地把百叶窗的拉绳扯上。 刷的一声。 鲜嫩美好的躯体消失在窗帘后面。 明晞在外面笑得肚子疼。 骨子里是头狼。 内心却住着一只纯情小白兔。 厕所里的人大概是恼羞成怒,彻底没了声音,无论明晞在外面怎么逗都是打定主意不吭声的装死状态。 明晞谨记离开教导室前主任叮嘱要照顾新同学的事,觉得自己也不能太坏了,逮着个良家少男把人往死里欺负,万一玩坏了,她以后得少多少乐趣。 虽然因为旧宿舍重建床位不够的关系,长松建校以来破天荒第一次允许男女混住,但长松管理严格,如无特殊情况,男女生不得到对方宿舍串门子。 这还是明晞头一回进男生宿舍。 格局和女生那边差不多,四人一间,上床下桌,阳台卫生间,除了装饰上男生喜欢张贴各种体育明星海报,女生大多以粉嫩少女心的墙纸为主。 明晞在宿舍里转悠着,经过顾霭沉的床铺,未收拾好的衣物凌乱堆在上面,几件款式简单的休闲服之下,露出一个淡粉色的边角。 明晞本想伸手去够,又发现自己身高不够,扒拉着扶梯往上爬了两格,掀开遮挡的衣物。 底下压着的是个四四方方的,一小串珍珠嵌边的八音盒。 是很早以前的老款,市面上已经停产,原本乳白色的珍珠随着时间的氧化而泛出淡淡的黄。 外观被保护得很好,装饰没有半点磨损,不难看出主人的珍惜。 明晞觉得这八音盒竟莫名眼熟,她摸到盒子背后的链匙,咔哒咔哒拧了三圈。 打开盒盖,清澈钢琴声流出,是经典的《天空之城》,穿芭蕾舞裙的女孩在圆盘上转圈起舞。 明晞看见底盒上的三道划痕,微怔。 小的时候明湘雅也曾给她买过一模一样的八音盒,听说是特别订制的圣诞礼物,所以她格外珍惜,因为不小心弄花了底盒还伤心了好久。 后来这个八音盒在她搬家时弄丢了,再也没见过。 她记得最下面有一个暗格,把链匙左右各拧三圈就能自动开启。 鬼使神差地,明晞摸上盒子背后的链匙,缓缓拧动—— 即将拧上最后一圈,身后忽有声音响起: “你在干吗?” 明晞一惊,下意识回头,站在扶梯的脚底打滑,整个人不受控制朝下跌去! 顾霭沉眸光一凛,大步迈上前接住她。手托住女孩的腰,她整个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半空之间,她在他之上,长发被风吹散,彼此错愕对视。 身体重重落地,脊背撞在地面,咚地砸出一声闷响。 顾霭沉还没发出声音,面颊却因女孩近在咫尺的脸和趴俯在他身躯的重量而渐渐浮上一层浅红。 女孩细软长发垂落,不经意扫过他的颈脖,微微的痒。 明晞双腿跪跨在他腰的两侧,整个人稳稳当当地坐在了他的腹肌上。 姿势有点暧昧。 体位有点亲近。 对方胸膛的起伏好像也有点急促。 “你……” 两人同时发声,她神情惊异,少年脸颊异常的红。 “起来。”顾霭沉说。红晕迅速蔓延至他的脖子根,他双手撑在地面想起身,坐在他身上的女孩却反应过来,清丽无害的面庞上露出小狐狸般狡黠使坏的笑。 明晞抓住他的手腕,往他耳旁两侧的地板一扣,压住他的动作。 她俯身凑近他,笑得娇媚,“顾同学,我发现……你好像一见到我就脸红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章 第七章 女孩笑盈盈的脸近在眼前,肤白明秀,五官清丽,明明是十分无害的长相,此刻弯弯的眉眼里却噙着恶作剧得逞的坏笑。 她低头凑近少年烧红的脸,“顾同学,你的脸好红哦。”她细细地看他,“好奇怪啊,怎么会这么红呢。” 距离太近,顾霭沉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手腕被女孩摁在地上,仰躺与她对视着。眼底不如平时那般清冷凉淡,漆黑被撕裂开,光亮落了进去。 她维持着跨在他腰上的姿势,长发瀑布般滑落肩头,扫过他修长的颈脖。 喉结微微地,上下滚动。 顾霭沉闭上眼,嗓音发哑:“起来。” “不起来。”明晞笑眯眯的,又贴近他烧红的耳朵,“你能拿我怎么办?” 女孩声音轻轻软软的,像一片羽毛,在他敏感的耳廓间来回扫动,试探他的忍耐,随时都有可能引爆。 顾霭沉扣住的手缓缓握成拳,克制着,气息乱而急促,额角青筋都浮起。 “再不起来的话——” “嗯?”明晞挑眉,“不起来的话,你要对我做什么?” 对方长腿忽然屈起,有力地支撑地面,腰腹发力从地上坐起,挣开她摁在他腕上的手,反手扣住她的手腕。 她力量太小,于他而言实在微不足道;女孩的手腕纤纤细细的,还不如他一握那样满。 顾霭沉一掌便轻易圈住她的两只手腕,将她两手束在腰后,阻止她的挣扎;另一手环住她的腰,一整个把她从地上托起。 明晞来不及反应,两手被他圈束,双腿本能地攀住他,像只小考拉一样挂在他身上。 他把她压在墙上,额头擦过她的脸蛋发丝,抵在冰凉墙面,闭着眼,胸腔急促地起伏,呼吸也滚烫,仿佛想试图以此降下身体的高温。 明晞脊背抵在墙角,眼前是少年宽阔的肩膀,高墙般遮天蔽日挡住所有阳光,看见他通红颈脖上浮起的青筋,喉结克制地滚动,炽热呼吸熨在耳畔。 她的双手被他牢牢圈束,背在身后,人也被他压在墙角。明晞难得体会到别扭的滋味,扭了扭身躯,试图把手从他的掌握中挣出。 她一动,脸颊却擦过他的颈窝。顾霭沉身体一颤,闭着眼调整呼吸,哑声说:“乖一点,别乱动。” 明晞乖乖不乱动了。 她悄悄抬眸偷看他,他胸膛起伏着,闭着眼有点难受的样子。 衬衫领口半开,颈脖处挂着一条细细的红绳,往里垂坠,像是挂着个什么。 明晞正想瞧个仔细,门外传来上楼的脚步声。 宿管阿姨见门口开着,奇怪道:“这点数怎么还有学生在寝室?” 意识到两人此时的距离过于亲昵,顾霭沉松开圈住她的手,往旁侧退了一步,整理自己的衣衫。 耳尖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 宿管阿姨站在门口,“你们怎么还不去上课?早读都要结束了。”见到明晞,阿姨皱眉道,“女生不能进男生宿舍的知道吧?” 明晞乖软地解释,“主任让我带新同学熟悉环境,我们放好东西就去上课,给您添麻烦了。” 明晞平时在校成绩优异,又经常代表芭蕾舞团拿过国内外各大奖项,弹琴跳舞,多才多艺,是老师心中乖学生的典范,说话可信度自然比一般人要高。 宿管没怀疑她,原本蹙紧的眉心都在暖暖的笑容下化开。 宿管叮嘱道:“放好东西就赶紧回教室,你们高三课业重,别耽搁了。” 明晞甜声应下,“知道了,谢谢阿姨。” 顾霭沉看了眼身旁的女孩,小小的巴掌脸,精巧的鼻子,五官明秀而宁静,肤质在阳光底下近乎剔透的白皙。 她长得实在太乖了,以至于连使坏的时候都显得那么理所当然。 明晞扒在门口伸长脖子往外看,确认宿管已经拐了个弯下楼,她脸上乖软的笑容撤掉,笑眯眯一溜烟钻回宿舍。 刚才一番动作太大,少年衬衫袖口向上翻卷了一截,露出整只骨节分明的手腕。 右手上有一道很深的疤,横跨整只手腕,即使时间已久,疤痕仍然触目惊心。 明晞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对方已匆匆将袖口别下,遮住那道伤。 明晞微怔,“你的手……” “没什么。”顾霭沉打断她,往外走,“要上课了,快回去吧。” - 回到课室早读已经结束,新学期第一节按国际惯例是班会课,由各班班主任对上学期期末考试成绩进行总结。 不过说是总结,一般都是打着反思的名号开启长达45分钟的批.斗大会。 从语数英到理科综合的各项平均分比较,从普通班到重点班总成绩的激情碰撞,从“你们真是我带过最差一届的学生”“这么简单的题都能做错”“这道题需要思考那么久吗,我用屁股就能一秒钟解出来”“自己看看距离高考还有多少天,想睡觉的都给我滚回家去睡”的360°无死角全方位立体环绕的灵魂洗涤。 直至每位高三学子用茫然无措的眼神仰头望向窗外葱郁的晨间春景,穿过影影绰绰的林荫光驳,看见了天空,云朵,月亮和星辰。 看见了生命,长河,中国三千年上下文化的精髓与传承。 那瞬间所有人痛定思痛,霍然开朗,一道惊雷凌空劈下,打通任督二脉,彻底顿悟了期末考试卷出题者的意图。 ——老师他想我死。 今天这场班会也毫不例外。 甚至暴风雨来得更加猛烈。 明晞喉咙里的“报告”二字还没发出第一个音节,讲台桌面就被新来的班主任大力拍了一掌。 轰隆一声,山河碎裂,惊得台下无数昏昏欲睡的同学瞬间直起了腰杆。 全场一片死寂。 熊国栋说:“我知道以前的班主任都不敢训你们,你们都是爹妈心中的小公主、小王子,但我今天要让你们知道,在我老熊眼里,只有一视同仁,谁也不能搞特殊化。” “想告状的,今晚尽管回去找你们爸爸妈妈,只要我老熊在一天,就要好好整顿你们的歪风邪气。” 明晞和顾霭沉伫立在门口,深知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道理,很识时务没在这时候打断班主任的训话,安静如鸡地站在边上,原地进入隐身模式。 熊国栋侧对着他们的方向,明晞稍稍观察了下,这位新班主任戴着顶乌黑油亮的假发,颈后露出的一小块头皮铮亮光洁,寸毛不生,看上去秃得十分彻底。 根据越秃越强实验定理准则,这位老师显然功力深厚,与昔日那些被长松名声唬一唬就吓得腿软的老师不可耳语。 大概真是有两把刷子的。 熊国栋说:“我们今天不谈成绩,现在距离下课还有十分钟,我们花点时间来谈谈人生和理想。” “我刚刚进来的时候,看见校门口有对小情侣抱在一起亲亲老公,亲亲老婆的。我告诉你们,我不希望同样的事出现在我们一班,你们还小,早恋是没有好结果的。” “偷偷谈了男女朋友的,等会给你们一个下课铃的时间去分手,都给我分干净了,不要藕断丝连,不然让我老熊抓到,就不要怪我辣手拆鸳鸯!” “从现在起到高考结束,你们的男朋友只有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女朋友只有各科全真模拟金考卷,就算拼得头破血流,也要给我拿到清北的录取通知书!” 熊国栋在讲台上慷慨激昂,下一句正打算高喊口号“考过高富帅,战胜官二代”,话还没出口,熊国栋猛一回神记起今时不同往日,底下坐的全是些家底雄厚有皇位需要继承的高富帅和白富美。 于是硬生生改成了:“你们再不好好努力,将来别人壁咚的墙就是你们砌的。” 一轮训话结束,底下一众长松学子安静如鸡,大气都不敢喘一个,有男女朋友的纷纷获得了人生新启迪,立刻发消息说人海茫茫,世事难料,高考后有缘再见。 临近下课,熊国栋理好答题卡,看了眼学生名单,问: “班长是谁?” 明晞猝不及防被点到名,上前一步,乖巧地说:“是我。” 熊国栋这才留意门口还站了两个人,看向顾霭沉:“这位同学是——” “是新同学。”明晞解释道,“早上带新同学熟悉环境所以迟到了,老师对不起。” 小姑娘长得眉目清丽,说话温柔,人往那儿一站,跟幅温婉灵动的江南山水画似的。 道歉时尾音还掺了一点楚楚可怜的小委屈,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眼泪。 熊国栋对乖巧温顺,努力学习,尊重师长,又多才多艺的学生向来没什么抵抗力,一瞬间话音都软了: “还站门口干什么,赶紧进来坐下。” 明晞一溜烟跑进课室,“谢谢老师。” 杨萱和她同桌,早就看见顾霭沉了,压低声问:“他怎么回事啊,怎么就变成新同学了?” 熊国栋还在台上,明晞也不敢说话,只冲杨萱努努唇又耸耸肩,表示她也不知道。 熊国栋让顾霭沉上讲台做个自我介绍。少年眉清目秀,气质出挑,款式整齐划一的衬衫校服穿在他身上硬是有种在看时尚大片的效果。 顾霭沉不是个多话的人,用粉笔把名字写在黑板上,礼貌又官方地说了句“请大家多多指教”,便没了下文。 杨萱托着脸欣赏,帅哥当前,她眼里没有其他。 “你看看顾同学这长相,真是祸害,要是他想,估计学校里愿意做他小女朋友的女生多得用卡车来拉。” “就是可惜这双眼睛,长那么深,看着像个情痴,估计不怎么好搞到手。” 明晞讶异,“这你也能看出来?” 杨萱身经百战,颇有经验地分析道:“别不信,这种男的外表看着清冷,谁也不在乎。骨子里就是个认死理的,失去对方说不定就会直接割腕自杀的类型。” 明晞想起顾霭沉手腕上的伤口,莫名出神。熊国栋在上面问:“有哪位同学想和新同学一起坐的?” 毫无预警地,少年站在讲台上遥遥与她对视了。 干净斯文的模样,却有双那么深的眼睛,深得让人捉摸不透。 对谁都是不亲不近的,维持着礼貌,却难以靠近。 唯独看向她时,眼里竟有了一丝温度的浮现。 杨萱揣着一颗七巧玲珑心,识趣起身道:“报告老师,我远视,坐近了看不清,申请调到最后一排,把位置让出来给有需要的同学。” 明晞:“……” 明晞在底下扯杨萱衣角,“你干吗?” 杨萱纹丝不动,有理有据地道:“老师,新同学初来乍到,对环境不熟悉,一定很缺乏安全感。班长身为一班之长,她有责任和义务好好照顾新同学,直至监督新同学考上北大清华为止。” 明晞:“……” 一连串话说完,杨萱提起书包就溜,去后两排和李梦甜同坐。 熊国栋拧眉深思,觉得杨萱刚才那番话很有道理,新同学初来乍到,对学校环境不熟悉,容易丧失安全感;没有安全感就没有稳定学习的心态,没有稳定学习的心态就会影响考试发挥,影响考试发挥就会导致考不上北大清华,考不上北大清华学生的心态就会崩溃,心态崩溃了就有可能会半夜跑上楼顶做空中飞人。 生死攸关,问题十分严重。 加上班长是个多么温婉乖巧的女孩子,严守校规校纪,不欺负新同学,不搞男女关系,不抽烟不爱玩,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内心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是照顾缺乏安全感的新同学的不二之选,还能以纯纯的学生情开辟长松学校新风气,为其他学生树立榜样,简直一举三得。 熊国栋当机立断,扭头问顾霭沉: “顾霭沉同学,你愿意和明晞同学成为同桌吗?在未来备战高考的116天里,不论她成绩好坏,健康疾病,贫穷富裕,都愿意照顾她,安慰她,直至高考结束,拿到清北录取通知书为止吗?” 顾霭沉:“……” 顾霭沉觉得这段话是不是哪里有点不对劲。 熊国栋见他久未回答,眉心一拧,催促道:“你愿不愿意?” 台下五十名同学上百只眼睛齐刷刷朝他这边投来。 目光中充满着逼良为娼的,刀架脖子上刑场的,赤条条的威胁。 “……” 顾霭沉两眼一闭,话语艰涩:“……我愿意。” 熊国栋沉重一点头,又扭头转向明晞: “明晞同学,那你愿意让顾霭沉同学成为你的同桌吗?在未来备战高考的116天里,无论周考月考,一模二模,顾霭沉同学拿了年级第一还是第二,你都愿意陪伴他,安慰他,直至高考结束,拿到清北录取通知书为止吗?” 明晞:“……” 不愿意! 年级第一只能是她的! 明晞憋着脸没吭声。 熊国栋目露威胁:“你愿不愿意?” “……” 明晞吓得肩膀一缩,心情复杂:“……我也愿意。” 熊国栋满意地点点头,内心已经开始想象未来备战高考的116天里,他们彼此挑灯夜战,相互扶持,一个是温顺乖软的好女孩,一个是开朗灿烂的好少年,他们一起刷遍五三模拟,做遍全真考卷,一个中榜北大,一个中榜清华。 这是一场怎样可歌可泣动人心弦的年级第一与第二的完美结合,一定能携长松在未来的人才建设教育路上更进一层楼。 熊国栋觉得自己这个决定做得实在太英明神武光辉伟大了,是他事业生涯中全新的突破,往后教育路上具有历史性决定意义的里程碑。 熊国栋老怀安慰,擦了擦眼角感动的热泪,隆重宣布道:“很好,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同桌了。你们同桌之间要相亲相爱,相互扶持,不要辜负老师对你们的期望,争取以后到北大清华继续做同桌。” 明晞:“……” 顾霭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8章 第八章 下午体育课,男生在球场打球,明晞李梦甜和杨萱作为日常一起出动的三人小团体,非常默契地以大姨妈同时造访为由,顺利逃过了800米长跑的噩梦。 二月初,校园里的紫荆花开遍树梢,风过时满世界都是淡紫色的花雨。 明晞坐在秋千上,百褶裙被风吹得飘起,白色半筒袜包裹纤细长腿,在半空慢悠悠地一荡一荡,木质秋千嘎吱轻响。 咬了一小口手里的草莓甜筒,甜蜜随着沁凉在唇上化开,默念背着等下开学典礼需要上台致辞的演讲稿。 杨萱在微信界面飞快敲完“亲亲老公”“爱你哦宝贝”“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怎么可能还有别人呢”“什么你今天早上看到我在校门口和别人接吻?你看错了,那个女生只是和我长得一模一样而已”“经朕夜观星象,掐指一算,我和你的缘分已经走到了尽头”“你再来纠缠我我就把你的脑袋摁进女厕所马桶里涮”六段话,分别发给通讯录里老公123456的备注后,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揣进衣兜。 杨氏集团旗下涵盖地产、文化、旅游、影视,在国内企业排名数一数二,杨萱是杨氏集团独女,杨国锋高龄得女,自然把她宠的不行。 这也就导致了从小杨萱野蛮生长,外放直率,走路只管打横着走也没人敢在她耳边放一个屁。她想要的东西唾手可得,一概只有别人围着她转的份儿,对男朋友这种生物的新鲜度大多只能维持三天。 当然,长得特别帅的,她也会破例把交往时间延长至一个礼拜。 杨萱接过李梦甜递来的甜筒,望向球场,恰好看见顾霭沉身姿利落地跃起,抢球,上篮,得分。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打得对手哑口无言,让边上整排女生疯狂喊破了喉咙。 杨萱撕开甜筒包装,啃了口脆皮,“说起来,这个顾霭沉到底是哪来的?就不说学费了,长松一套校服两万八,他要真是个炸薯条的,那得炸多少薯条才能买得起。” 李梦甜分析道:“学校有设立专门的奖助学金项目,好像学费全免。” “……也只有这一个解释了。”杨萱望向明晞,“你和新同桌相处一整天了,有什么获奖感言没有?” 明晞专心背讲稿,没留意她们的话题。 杨萱又喊了声,“诶,明晞。” 明晞才反应过来,“啊,什么?” 杨萱叹了口气,又把刚才的问题问了一遍。 开学第一天,明晞和顾霭沉分别被熊国栋摁着头发了誓许了诺,在接下来备战高考的116天里成为一对相互扶持相亲相爱的好同桌后,迎来了共同度过的第一天校园生活。 高三课业紧张,明晞作为优秀学生代表,课上专注度毋庸置疑,课下又大多和杨萱她们打成一片;顾霭沉不是个多话的人,甚至算得上寡言清冷,两人的相处机会也就课上同桌那点时间,上下课明晞要离开座位时“你起来一下,我要去上厕所”“挪个位置,我要出去打水”“诶,试卷递给我一下”等等毫无营养的对话交流。 至于熊国栋要她照顾缺乏安全感的新同学,辅导新同学考取清华北大的事是不存在的。 课上永远只有明晞一个人的奋笔疾书,而顾霭沉这个在总成绩排行榜上把她活生生压成年级第二的王八蛋都是两手插兜,用他那双漆黑幽深不知道是在发呆还是在走神的眼睛望着黑板,假装自己是一台刻录机,凭听力就能把课堂知识完整记在脑子里。 最气人的是,他真能全都记住。 每回课堂练习,明晞还在用纸笔演算,顾霭沉已经靠心算得出了答案。 虽然最终两人答案一致,但高手过招总在那零点零几秒之间的差距分出胜负,当顾霭沉两袖清风双手插兜,仅凭薄唇一动便将答案脱口而出,这就显得明晞笔下满满一页纸的演算过程格外智障。 李梦甜也融入了讨论新同学的话题中,“不过我觉得顾同学对人好冷淡哦,刚才在楼梯间碰见,我跟他打招呼,他就很官方地说了句你好,然后就过去了,感觉他好像对谁都一样。” 球场边上有女生想给顾霭沉送水,顾霭沉也都是拒绝,以至于后面跟着那一连串想要微信方式的女生们都望而怯步。 杨萱不屑轻嗤,“你确定顾霭沉对谁都一样?你把明晞摁他跟前试试,顾霭沉的反应可丰富多彩了。” 李梦甜望向明晞,“真的吗?” 明晞坐着秋千慢悠悠地晃荡,望向球场上的男生。他生得高拔又清冷,像一座遥不可攀的雪山。无一例外,对女生的示好都是冷淡拒绝。 与那个在宿舍私下相处时会面红耳赤的男生判若两人。 明晞耸耸肩,“不知道呢。” 杨萱站起来,拍掉裙摆上的灰,“等着啊。” 下半场球赛开始,双方开球进攻,顾霭沉人在篮板附近,对方一球未进,击中球框后弹开。 顾霭沉跳起,准备去拦下这至关重要的一球—— 杨萱跑到操场边,手圈成话筒形状,拉长嗓子嚎道:“喂——顾霭沉!!!你要加油啊!!明晞说你进球的样子最帅了!!!” 下一秒,在半空抢篮板的男生仿佛被摁到什么奇异的按钮,动作瞬间滞住,篮球与指尖很失水准地一擦而过,咚地砸在他的头上。 落地时没站稳,人还崴了一下。 高冷帅气登时粉碎,只剩下一路从耳朵燃烧至脖子根的红晕。 杨萱笑得肚子疼,“哈哈哈哈我就说他一提到明晞就不对劲吧哈哈哈哈!!!” 明晞看见这一幕,唇角不由地上扬,眉眼舒展开。她原本想忍着笑,可惜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一串一串,像质地清脆的小铃铛。 三个小女生恶作剧得逞,杨萱跑回树下继续坐着聊天。平时三人激情畅聊小团队,今天大多只有杨萱和李梦甜在发言,明晞话少得反常。 李梦甜望着明晞手里的东西,问:“你在做什么?” 明晞还在背演讲稿,一遍又一遍,把每个字都确认无误。 杨萱接话道:“她在准备等下开学典礼的代表发言。” 李梦甜说:“每年不都是明晞做代表吗?” 李梦甜和她们不同,明晞杨萱是发小,打小就认识的情谊;李梦甜高中才来的长松,同班又因为同寝室的关系,后来才打入明晞和杨萱的小团体,对明家的了解自然不比杨萱深厚。 明晞作为各科老师的心尖宠,每逢开学典礼,学校校庆,各大活动等,明晞必然都是作为学生代表上台演讲。 照理来说流程套路早已烂熟于心,按明晞谨慎的性格,也很少会在上面出什么差错,今天这样实在反常。 明晞捏着讲稿低声默念,前额滑落的碎发遮住了她的神情,半张脸都埋在阴影里。声音细细碎碎的,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早就准备好的讲稿内容。 这样微凉的天气,她的掌心却渗了一层薄汗。 临近傍晚,天色渐渐沉下,暗橘色的天光洒落,整座校园都像是笼罩在一层模糊的旧影里。 像老式电影中陈旧的画面,透着股朦胧的寂寥。 风吹过林荫窸窣作响,好似球场上的声音也变得遥远起来。 杨萱望着树荫落下的斑驳碎光,轻叹了声,“是因为今天皇太后要亲自出席开学礼吧。” 明晞捏着讲稿的手一滞。 心里最不安的地方被戳破,她低下头,抿了抿唇。 谢毓几乎是她成长过程中全部的噩梦。 小的时候,明湘雅对她还不像现在这样严苛,也不像现在这样对谢毓唯命是从;明晞亲眼见过明湘雅因为违背谢毓的命令,下一秒巴掌便随之落下。 后来明湘雅选择了屈服,把她带回明家,成为了她噩梦的开始。 曾经那个疼爱她的母亲不见了,和谢毓站在同一阵线上,像个冷血无情的魔鬼,用严苛到近乎变态的要求去规束她。 她必须把每件事做到完美,把谢毓灌输的理念牢记于心。如果她敢反抗,谢毓有一百种办法让她后悔,让她痛苦,让她重新变成一个只知道顺服的机器。 就像谢毓当初逼迫明湘雅回明家一样。 无论是小时候谢毓出席她参与的国际芭蕾舞大赛,还是现在临时决定亲自出席她代表演讲的开学典礼,于明晞而言,这都是谢毓在对她变相的、调.教成果的验收。 她习惯了通过改变自己去迎合谢毓的要求,达成谢毓的期望。 谢毓一步步地逼近,她便一步步的后退。 在谢毓面前,不容许一点点的差错和失误。那些难听的讽刺,落在小腿上的棍子,打在脸上的巴掌,全是她午夜梦回也会惊醒的,深刻在骨头里的恐惧。 突然,有人在身后拍了下她的肩。 明晞赫然醒神,捏着讲稿的指尖力抠进去,纸页被掌心里的冷汗渗湿,潮皱。 不远处停泊着一辆黑色轿车。 遥遥的,谢毓的侧脸和银白鬓角映在车窗内,冰凉神情如同审判。 这一刻,噩梦重现了。 司机对她说:“明小姐,谢老太太请您现在过去一趟。” - 球场,下课前五分钟,同队男生把球抛过去给顾霭沉,“诶,还打吗?” 顾霭沉单手接住,运动过后前额碎发微乱,衬衫扣子随意松开两颗,露出走势分明的锁骨。 他拎起衣领擦了擦鼻翼旁的薄汗,视线不经意与塑胶跑道外的某个身影一擦而过。 女孩背对着他往停车场的方向走,暮色沉暗朦胧,她的身影纤细单薄,半融进夕阳里,模糊看不真切。 纯棉校服被夕阳染成橘红色,收腰扎进百褶裙中,半筒袜裹住纤长小腿,细瘦,仿佛一手便能握住。 拐了个弯,她走到树下某辆停泊的黑色轿车旁,拉开门进去。 车内除了她还坐着另外一个人,相隔太远,顾霭沉只能看见对方半银白的头发,身材佝偻,应该是个年过七旬的老人。 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女孩始终侧对着他的方向,看不太清神情,只是低低垂着头,对方问一句,她便答一句。 不知道说了什么,老人忽然扬起手,一巴掌落在女孩的脸上。 顾霭沉皱起眉,把球扔回给男生,“不打了,今天就到这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