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玺记》 第1章 引章一 六月盛夏。 夜。 这样一个闷热的夜晚,无星亦无月,亦无一丝风,黏湿的天空沉沉压下,驱走夜间最后一丝清凉。 沉闷阴郁的天气持续了整整三天,天空似乎兜着一汪煮沸的水,就是不肯兜头砸头,而是凌迟一般绝情的蒸煮着这个人世间。 几盏昏黄的灯笼在漆黑的夜幕中散发出淡淡微光,紧闭的宫殿重门细微的传出一阵模糊不清的咳嗽声,偶有几个惊慌奔出的内侍或者宫人,他们的神色呆滞中带着惶恐,手中几盏落魄的纸灯笼瑟瑟颤抖,拉出几人魂不守舍的暗淡身影,在院里六神无主的商量一阵却是不知该怎么办。 眼瞅三皇子一日病重似一日,御医过来开了许多汤药却并不见好转,如今倒是病的更重了。 玉安殿很久没有总管了,内侍宫人在外商量一回,他们都是低品阶宫人,平时并不受待见,如今天黑,各宫门落锁,他们更不敢叫开宫门请御医。请御医是要陛下、太后或者皇后娘娘恩准才可以请,这么晚了,三宫定然也都已休息,他们冒死叫门,请不请得到御医,让内侍总管知道,一顿板子是轻的。 穆安之昏昏沉沉中只记得被灌入一碗又一碗的汤药,肺腑间的痛楚渐渐模糊,直到他这处寝殿内外哭声一片,他的床榻前再一次迎来他的亲人,他并不知自己逝去后那场盛大的葬礼,更不知殿中这些胆小的宫人都被殉入他的墓葬。他生前无事可表,身后却颇有值得大书特书之处。 兄弟间如何兄友弟恭,父子间如何父慈子孝,祖孙间如何情分深厚,这些都将一点一滴的记录在史书之内,成为他短暂又平淡一生为数不多的闪光点。 * 穆安之睁开眼,织金绵绸的床幔在昏暗的光线中压入眼帘,他盯着床顶看了一时,揉了揉眼睛才确定,的确是崭新的耀眼的织金绵绸,而不是那件陈旧褪色唯剩金线刺眼闪烁的帐幔。穆安之腾的坐起身,身上的湖绸棉被、床头的洒金枕,甚至连身下的湖绸褥子,都是崭崭新的,而非许久未换的旧物。 穆安之一把扯开床帐,窝在床头外空角打磕睡的小易一个激灵站起身,“殿下,您醒了!” “小易!”穆安之脸色瞬间惨白,整个人在床上后退三步,小易不是已经被杖毙了么! “殿下,您怎么了,可是做梦魇着了。”小易那带着关心的担忧眼神让穆安之砰砰狂跳的心脏渐渐平静下来,是了,哪怕是地下相见,小易也不是旁人,这是自小陪他长大的小内侍,也是他最忠心的伙伴。穆安之一把抓住小易探他额头的手,却是一怔,暖的,热的! “殿下醒了。”两个美貌宫人推门而入,后头跟着一溜儿俏丽宫人,各捧着衣物鞋袜、洗漱用具整整齐齐的站了两排,恭请穆安之晨起洗漱。 穆安之混混噩噩的由宫人服侍着穿戴好,明黄的皇子服,镶金嵌玉镶宝珠的华丽腰带,美丽如水的宫人,细致妥帖的服侍,严谨有度的规矩,朱红色还未落漆的牡丹宝瓶雕花门。 外间儿已传好晨食,紫檀大桌上满满都是平时他爱吃的点心。这是晨食,待早课结束,方是早膳,之后继续去书斋念书,午膳后有半个时辰的休息,然后就是下午课程。这些事,似乎已经一点一滴的镌刻在了骨子里,轻而易举的就唤起他多年的记忆。穆安之心不在焉的用了些点心,小易亲自捧着他要读的书,陪他去书斋念书。 皇子的晨课在卯初时间,所以,基本寅末就要起身梳洗,尤其玉安殿离书斋很远,穆安之会起的更早,寅中就会起床。此时,天幕尚有圆月高悬,夜风吹不动内侍手里的明瓦灯笼,只得轻轻拂过,灯光足够照亮脚下的路,映出身畔宫墙的朱红色,再远些的朱瓦红墙则有些模糊不清,更远处如墨汁般的黑暗仿佛那不可预知的人生。 不,如果这一切都是真实,那么,他穆安之的人生就并非不可预知,他对他接下来乏列可陈又窝囊憋屈的人生一清二楚。 穆安之没有留意到书斋里其他兄弟对他避而远之的气氛,他盯着书案上《庄子》那篇有名的庄周梦蝶,眼神僵直,教他的翰林院唐学士难得宽厚的没有说什么。直待晨课结束,穆安之都在想,是我梦蝴蝶,还是蝴蝶梦我? 还是说,那一切不过是一场荒唐梦境?抑或,我如今尚在梦境之中? 晨课结束。 穆安之带着小易回玉安殿用早膳,他的心思都在庄周与蝴蝶身上,甚至没注意到小易欲言又止的神色。刚到宫殿门口,那里有慈恩宫的内侍总管周绍等侯,周绍一见穆安之立刻迎上前行礼,“太后娘娘请殿下过去用早饭,今儿慈恩宫小厨房做了殿下最爱吃的蟹黄馒头。” 穆安之皱了皱眉,他并不愿意见到他的祖母蓝太后,正想推辞,周绍已上前一步,低语道,“太后娘娘就是担心殿下心里不痛快,特令老奴请殿下过去说话。” 不痛快?他有什么不痛快? 穆安之望向小易满腹心事的神色,一时想不起这是在梦中的什么时候,他用指甲轻轻的掐了下掌心,微有刺痛。 我现在是真的。穆安之在心底默默的提醒自己一句。周绍对他仍如此恭敬,他如今尚在书斋读书,可知,此时应是他未与蓝太后决裂之时。 一路上偶遇无数宫人内侍,他们或是手捧物什,或是脚步匆匆,但见到他时俱都躬身避到一畔,恭恭敬敬的垂下头,不然有些微放肆。 走了约摸一盏茶的时间,清晨的第一抹阳光洒落,远远望见殿顶琉璃瓦最高处,一只琉璃凤凰身披七彩霞光,曲颈向天,身后七彩尾羽飞扬,仿佛随时都要振翅破空而去。 这座巍巍宫殿如同它的居住人一样华贵威严,这个时侯的蓝太后,还没有向穆安之展露过她冷酷的威严,她如同天下所有温柔慈爱的老祖母一般,一见到穆安之就心疼的将人揽在身畔,自小到大都是如此,仿佛根本看不到穆安之如今已是十八岁的大小伙子,仍是将他当少时孩童一样疼爱。蓝太后叹口气,话中已带着劝勉,“别为这些事不痛快,这么多皇孙,祖母最疼的就是你。旁人祖母管不着,可在祖母心里,安之你是最好的。” 穆安之愈发不解,“皇祖母,怎么了?我没什么不痛快。” 蓝太后眼神中愈发担忧,拍拍他的手,安慰的说,“这就好,一会儿你亲自去贺一贺你大皇兄,毕竟是他的好日子。祖母最疼你,只是你父皇的话也在理,他毕竟居长,又有群臣举荐,这太子也当是你大皇兄做。”说着却是又叹了口气,这声叹息中凝结着多少心疼多少不平,几乎立刻勾动穆安之心中最深的一道伤。 哦,原来是立大皇兄为太子的那天吗? 愤怒、不平、怨恨、不甘……那些时时刻刻噬咬在心中的情绪几乎是排山倒海的喷涌而来,滔天巨浪隔着十几载的光阴骤然拍下,穆安之仿佛看到多年前的那个年轻的自己就此永远的消失在那满载着仇恨与怨怼的深海中。 那一声声痛苦的咳嗽,那一碗碗浓苦的汤药,那些凄冷的一无所有的岁月,那些冷漠讥诮嘲笑不屑一顾……那样死亡一样的安静的病中的日子,足够他将自己的短暂的人生回味一遍又一遍,一直到愤怒如潮水消退,不甘如烟灰飘散,到头来才发现,如果人生真的有遗憾与不甘,那些遗憾与不甘也并非来自那些他从未得到过的东西,而是他曾经拥有却没有珍惜的一切。 穆安之想到什么,猛的站起身,脱口问,“如玉今天上朝了吗?” “我就要与你说这事,看你这般,哪里还敢与你说。”蓝太后不知是抱怨还是感慨,“如玉也是不懂事,惹得你父皇勃然大怒,当廷赏了他一顿板子,如今已是抬回裴家去了。” 穆安之脸色瞬间泛白,他瘦高的身形一晃,险些摔倒,周绍眼疾手快的扶住他,却是被穆安之一把挥开。他想起来了,今日是他的父亲立太子之日,裴如玉是他少时至交,为此不平,当廷上本,他的父亲失了帝王尊严,一腔怒火化为廷杖,悉数砸到裴如玉身上。 如果他未记错,再不多时,他这唯一的朋友便将被远谪北疆,自此,永生未见。 穆安之咽下满嘴苦涩,轻声道,“我去看看如玉。他真是读书读痴了,我争东宫之位,不过是想父皇能多看我一眼。这个位子,其实没有那样重。”这句话出口,仿佛冥冥中真的轰然一声,那座被他强行捆绑在脊背上的千斤重压就此四散而去,穆安之整个人都觉心上一轻。 是啊,他那窝囊又短暂的一生,他那不自量力的对东宫之位妄想的一生,真的是想要东宫吗?其实不过是想那个人多看他一眼。其实,不是裴如玉痴,是他太痴。他以为这是他的家,其实这是九重宫阙,他以为那是他的父亲,其实那是高高在上的人间君王。他期冀得到那些从未得到过的感情与温度,却忘了那些人是如何的玄铁心肠。 一滴眼泪顺着穆安之的眼角滚落,在晨光中折射出一丝光芒,倏而消失不见。 那人的垂怜,其实没有他的朋友重,也不应比他的人生更重。 穆安之抬脚向殿外走去,朱门外,那一身明黄金光刺得他眼睛发疼,他惊愕的望向站在朱门一侧的皇帝陛下——他的父亲,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不知他在外面站了多久,听去多久,他自问没有说什么忌讳之言,微微欠身道,“臣已年长,请陛下宫外赐府,臣想分府别居。” 穆宣帝面无表情,一双利眸深不可测,“你要搬出宫去?” “陛下以前就提过,祖母以臣尚且年少暂留臣于宫中,今臣已年长,请出宫别居。”穆安之不愿意再见到这个人,再一欠身,穆安之率先离去。 错身而过的刹那,穆宣帝才发现,这个他很久没有好好看一眼儿子,其实个子已与他一样高,只是仍带着少年人的瘦削,有种一折即碎的单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章 引章二 匆忙换下明黄的皇子服,马蹄腾空,暮春的风中带来春花凋零后的清新的草木气息,拂过穆安之依旧年轻青春的眉眼鬓发,进入穆安之的血液肺腑,一丝一缕的驱散梦中死气沉沉的的浓黑汤药气。 梦中,得知大皇子被册太子的消息,他那样的愤怒与不平。其实,早便是意料之中的事,何必那样疯狂。如朝臣所言,他的母亲在坐有龙胎时已经后位被废,他并不算真正的嫡子,大皇子既嫡且长,中宫皇后所出,理当被册东宫。 他那样的狂怒,却又那样的清晰,他明白他这一生在大皇子被册东宫时便已结束。他甚至没有勇气去看为他挨了廷杖的朋友一眼,他懦弱的怕连累裴如玉的前程。裴如玉去北疆前主动辞别,他亦未见。听小易说,裴如玉在宫门等了许久,从宫门开等到宫门闭,方转身离去。 这一别,便是永别。 他这一生,居华宫,着华裳,饮华食,看似荣华富贵,其实他真正拥有过的,不过寥寥。 如果我知道那是永别,我不会避而不见。 这会成为我一生的痛悔,在我那短暂冰冷的人生里,我所得到的,不过一两位让我感到温暖之人,你们去后,我的人生沉寂如永恒冰河,再未有过任何一丝温度。 穆安之到裴府的时候,裴如玉已经陷入昏迷,那张被帝都人称为帝都明月的俊美脸庞也肿的不成模样,穆安之不忍碰也不敢碰,他几乎是极力克制才没有滚下眼泪。 对不起。 我应该更早些想到今日种种,我应该在昭德殿前拦住你,你是去岁的金榜状元,你不应为我冒这样的风险。你原该有锦绣前程,你因我断送仕途,你可知我心中是多么的歉疚。 对不起。 我没有更早的想起今日的一切。 穆安之没感觉眼泪滚落,裴如玉却梦到倾盆暴雨打的浑身发疼,连助眠的汤药都无法让他安稳的睡上一觉。半昏半睡间,他感到好像不是梦里的大雨,裴如玉勉力睁开肿成一条缝的脸,看到穆安之铺满泪水的脸。 裴如玉肿胀的眼缝中流溢出一丝神采,气若游丝的说了句,“你是谁家的小孩儿,为什么坐这里哭啊?” 一句话勾起旧日渊源,那一年,小小的他在寺院一角哭泣,遇到在寺院养病的裴如玉。裴如玉递给他一方手帕,调侃的问,“你是谁家的小孩儿,为什么在这里哭啊?” 彼时,他不知自己是皇子,不知自己的母亲是别居寺院的废后,他只是为不得母亲欢心懊恼流泪。彼时,裴如玉亦不知他的身份,两个孩子就这样玩儿到一起,一起读书一起游戏。裴如玉较他大三岁,高半颗头,他的烦恼都愿意同这位比他更高更懂事的“大哥哥”说,小小的他苦恼的问小小的裴如玉,“如何才能让母亲高兴。” 小小的裴如玉思考了一会儿,装模作样又神气活现的说,“努力成为个优秀的人吧,人们都喜欢优秀的人。” 但,最终我们会发现,那些人的心脏早已在权势的争斗中坚冷如铁,刚硬如石。你会明白,那是最炙烈的岩浆都无法温暖的九幽寒冰。当我们张开双臂,渴望一个怀抱,我们终究会在一个又一个森寒的深夜明白,我们最终能拥抱的可能只是我们自己。 穆安之只觉心中更痛,痛到他只想抱着他的朋友痛哭一场。裴如玉伤的厉害,连平时保养极好的手指都抓劈了指甲,红肿开裂。穆安之不敢碰他,哽咽道,“如玉,以后别提东宫的事了。我不想再争那个位子,我唯愿你平安。” “我当朝直言,并不因殿下,而是因本心。殿下争不争东宫,于臣心中,论血统,您是诸皇子中最尊重之人。陛下以嫡长之名立太子,原就名不正义不顺。臣即当殿为臣,既然能说,便要说。殿下,您尊贵,仁善,您不逊于任何人。”裴如玉嘶哑的嗓音中带着一股凛然的坚定,如同永不动摇的江流不转石。 “我知道。”穆安之含泪而笑,“只是东宫已定,我已禀明陛下离宫开府,我想,我该寻块小小藩地,不论是一县之地一乡之地,哪怕一隅之地,也是好的。我有你这样的至交好友,我并不在意其他人的看法,只要你认为我是好的,我便是好的。” “你知道,我自小长在寺院,即便后来被接入宫,也难免天真。小时候我到你家来,看到你的家,你的父母,我心里非常羡慕。我一直以为,世上所有的家都该像你家一样,父慈子孝,母慈子爱。我也希望,我的家也是如此。其实,如玉,我永远不能让那些看不到我的人喜欢我。我应该早些看破这些事,我看不破,反入迷障。我身边其实一直有欣赏我注视关心我的人,如玉,别再为我犯险。失去东宫,这于我并不算损失,因为东宫从未属于我。你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兄长,别让我失去朋友又失去亲人,那样的人生才是真正的孤寒。” “殿下……”热烫的眼泪打在手上,像是落在裴如玉的心头。他自幼与三殿下穆安之相识,那是一段无忧无虑的少年岁月。他身体不好在寺院休养,穆安之则自幼长在寺院,天祈寺里只有他们两个适龄的孩童,友谊的诞生自然而然。那时,小小的穆安之会为不得母亲的喜欢而流泪,后来,他才知道,穆安之是皇子,只是身份尴尬,穆安之的母亲是被废的柳皇后。穆安之被接到宫里后,裴如玉便被指为他的伴读,如果不是人为设计,这绝无可能。可是,穆安之那样高兴,他拉着裴如玉喋喋不休的说着在宫里的害怕、孤独,见到父亲时的欢喜、仰慕,他知道裴如玉会来跟他一起念书,给裴如玉准备了那许许多多的礼物。 不知是不是自幼未在宫廷的缘故,穆安之的性格如同他被分割的人生,有着在寺院的单纯直接,也有着皇室的矜贵骄傲。他会说,“我可以因不够贤良不够仁爱失去东宫之位,但绝不能因出身血统而将东宫拱手相让!”,可他也会说,“如玉,人只要有权力就够了吗?我希望我的一生,有亲人有朋友,我希望我的亲人喜欢我关心我,而不是满腹心机的去算计他们的喜欢。算计来的喜欢,还是喜欢吗?那样的情感,能算是亲人吗?” 裴如玉陪着他在宫内读书,知道他多么的勤勉努力,也见过太多次他的迷惘与失落。裴如玉从没有见过有这样强烈感情的皇家人,在裴如玉的印象里,皇家人大都冷淡疏漠高高在上的维持着自己高深莫测的权势。他的祖父多次提醒他,三殿下是皇子,谨守君臣本分。 可即便理智如裴如玉,面对穆安之时也会被他眼中的信赖所触动,他们认识十二年,在一起十二年,他中案首中解元中状元,穆安之比他更高兴。十二年的陪伴,不只是他在陪穆安之读书,穆安之也在陪着他,这不仅仅是冰冷的君臣本分四个字,他们是彼此的少年时光中最知心的朋友,最美好的陪伴。穆安之在宫中地位尴尬,穆宣帝对穆安之数年如一日的视而不见,仿佛根本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儿子叫穆安之。裴如玉有时真想对穆安之说,有人其实根本不配你叫一声父皇! 但可能是因为从没有得到过,穆安之竭尽全力希望能得到父亲的认同。知道那种感觉吗?有人剖出热腾腾的心脏予以供奉,得到的永远是一盆冰冷彻骨的冷水,到后来,冷水都没有,只剩漠然不屑。那样一种你整个人在我眼里根本不存在的冷漠姿态,令裴如玉愤怒!这些年,穆安之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今日穆宣帝以大皇子嫡长出身颁下册立诏书,穆安之当是何等的羞辱与绝望! “如玉,我很好,你也要答应我,保重自己。哪怕我们不能总在一起,也让我知道,你一直安好。” 穆安之没有裴如玉担心的歇斯底里,也没有竖起一身的尖刺不让任何靠近,穆安之说,他想要一块小小藩地,他想去就藩了。 其实,离开也好。 “若殿下有意就藩,臣请为藩幕。” “我明白。” 若我可为藩王,必以你为长史。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章 引章三 穆安之想多陪一陪他的朋友,只是又担心自己在这里,反令裴如玉费神,劝裴如玉答应不要再在储位上以身犯险,穆安之就让裴如玉好生休息,自己带着小易告辞而去。 离开裴府,穆安之并没有直接回宫,而是去了他少时居住过一段时间的祈安寺。寺中一些执事长老还认得他,恭恭敬敬的请他进入大殿,穆安之站在慈悲拈花的佛祖面前,于心底祈愿: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请保佑我的朋友平安健康。 穆安之上了一柱香,转头看向跟在自己身畔的小易,想到什么,说,“小易你也上柱香,保平安。” 小易便也跟着上了香。 主仆二人一路沿着青石石阶往下,微风吹拂寺中银杏的飒飒声中,小易小声劝慰穆安之,“殿下别担心,我看裴大人身上多是外伤,养上些时日就能好的。” 穆安之点头,他在宫外无甚可去之处,再加裴如玉受伤,穆安之一觉醒来回到十几年前,心情激震如同潮夕,大起大落之余也自心底升出一股深深的疲惫,索性直接回宫。 回宫后,穆安之用些饮食早早休息。 第二天虽起的早,却未曾去上晨课,而令宫人收拾东西,他病中那些年,因倍受冷落,即便在宫中也是衣食不能周全。虽不知他是南柯一梦,还是重新活了,可不论如何,穆安之都要好好活。他不再去肖想那些从不曾属于他的东西,却也得为以后生活做些打算。 这殿里的东西既都是这些年赏给他的,他便都带在身边,金玉摆设在外都能换钱,桌椅床榻,带出去也省得再花钱买新的。一面整理,穆安之一面做着记录,直待中午蓝太后又宣他过去用膳。 穆安之原不欲去,周绍说陛下也在太后娘娘那里说话,穆安之就更不去了。他继续伏在案后书写,整理自己宫中之物,“我有些累,今天就不过去了,劳周总管跟皇祖母说一声吧。” 周绍心生奇异,原本三皇子最爱在陛下跟前露面儿的,在慈恩宫也走的勤,一早一晚都要过去请安,如今他亲自来请,怎么反倒不去了。想到大皇子立太子之事,莫不是三皇子仍在赌气。周绍小声提醒,“奴才听了一耳朵,陛下好像提到殿下今日未曾去书斋之事,有太后娘娘瞧着,殿下你也好解释一二,不令陛下气恼才好。” “哦,那个啊,我已经让小易同唐学士说了,我如今大了,就不念书了。既然陛下不知道,你再代我跟陛下说一声吧。” “哎哟,殿下,奴才哪有这个面子敢代您跟陛下说话。殿下,您就走一趟吧,太后娘娘千万叮嘱老奴请您过去用午膳的,您爱吃的蟹黄馒头、黄雀兜子、鸡油粉皮,一早就叫寿膳房给您备下了!”周绍央求着恨不能背穆安之过去,穆安之却他不过,只得放下笔同他去了。 其实能有什么事呢,无非就是皇祖母再为他抱些不平,让他更加怨恨陛下不公罢了。皇祖母这样做也不真的就为他不平了,蓝贵妃所出七皇子年方四岁,眼下皇祖母手里需要捏着这么个可以与陆皇后大皇子一系相抗衡的人罢了。 穆安之出身尴尬,可他母亲却是先皇赐婚,是陛下的原配发妻,倘不是外家柳氏势败,母亲不会被废,更轮不到陆皇后登上后位。 原本穆安之最看不破此事,心中认为他才是正室嫡出,如今重新活一回,似乎没什么不能看开的了。穆安之带着小易随周绍到了慈恩宫,蓝太后见到他就亲热的拉他与自己一并坐在宝位上,穆安之坐惯了,也便坐了。 蓝太后说,“我听说你头晌不大舒坦,可好些了。” 这话其实是为他没去书斋的事开脱,穆安之道,“我没事儿,上午带着宫里人收拾东西来着,让小易去书斋同唐学士说了声,我这就要出宫,以后就不去念书了。” “别说出宫不出宫的话,你皇祖母还活着哪,我在一日,这宫里有你一日。” 以往听到这话,他是何等的感激庆幸,感激皇祖母对他的疼爱,也庆幸这冷漠的深宫中有这样真心疼他,为他考虑的人。如今听到,穆安之只是垂眸看一眼杯中清茶,“昨天就跟父皇说了,一则我大了,二则我住的玉安殿原是东宫配殿,于礼不合,早就该搬了。我想先搬到宫外,陛下看哪里有闲置的封地给我一小块,我想快些就藩。” 穆宣帝终于放下手里的茶碗,不辨喜怒的说一句,“你这非但要离宫,还打算要封地就藩了。” 往日看到这个男人的激动与不平,似乎就这样消失不见。穆安之从来不敢抬眼看向穆宣帝,从不敢与这个男人眼神相接,总觉着这个男人尊贵如同神祗,令人不敢直视。其实,真正看过去,也不过一个鼻子两个眼,跟平常人没什么两样。纵穆宣帝手中有滔天权势,可他如今已熄了谋夺东宫之心,他无所求,也便无所惧。 无欲则刚的话早便学过,可这个道理,却是今日方懂。 穆安之脸色淡淡,“原本去庙里修行也好,只是我吃不惯庙中素斋。我听说北安关以北,极南海外边陲之地,西北玉门关以西,都是清净地方。我也不用太大的封地,一个乡一个村的都行。” 穆安之只顾自己说,没留心他说到庙里修行时,穆宣帝身上陡然转寒,长眸微眯刺向穆安之,穆安之别无所觉,径自说着自己应该能得到的封地。 蓝太后听着眼泪已是滚了下来,抱怨穆宣帝,“瞧瞧你把个孩子逼成什么样了,我还活着,就叫我们祖孙生离,你这不是挖我的心么。” “他自己主意大着哪。”穆宣帝冷冷的瞥穆安之一眼,穆安之看蓝太后抹眼泪,不想蓝太后借这机会发作什么,便说,“祖母你这里有吃的没,我听周绍说做了许多好吃的,我吃完还得回去收拾东西。” 蓝太后连声道,“有有有,都是你爱吃的!”一迭声的令宫人摆午膳。 因为人少,便未分案而食,三人围坐八仙桌用膳。这是穆安之有记忆以来第一次与穆宣帝在同一张桌子上用饭,换做以往,怕要激动的食不知味,一味只想如何让穆宣帝喜欢了。此时他却什么都不想说,只管闷头吃饭。 蓝太后一会儿指着蟹黄馒头给孙子吃,一会儿又指黄雀兜子让穆安之尝,还有鸡油粉皮、鸭泥卷、热切丸子,都是穆安之爱吃的。蓝太后还说,“你父皇爱喝八珍汤,阿慎,给你父皇盛一碗。” 穆安之闷头夹了块蒸白鱼,说,“我拿碗不稳当,别打了碗。王总管服侍陛下惯了的,王总管你给陛下盛八珍汤吧。” 穆宣帝脸冷如冰,视线瞥向穆安之,穆安之嘴里刁着蒸白鱼,又去夹了一筷子云片口蘑,闷头自顾自吃的香。蓝太后见儿子不悦,连忙圆场,说,“阿慎还是小孩子哪,哪里懂这个。先时皇帝不是说选太子妃的事,皇帝与皇后看上哪家姑娘了?” 穆宣帝道,“皇后也没什么主意,倒是说陪母后见过几家闺秀,以往常听母后夸皇姐家柔然温顺孝敬,另则蓝侯府的姑娘也不错,只是听说已经定了陆家孩子,舅舅家的小孙儿也是个大方得体的姑娘。” 蓝太后缓缓的说,“都是好孩子,太子妃是未来国母,你跟皇后定就是了。” 穆安之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一个外孙女,一个外甥孙女,精明如他的祖母蓝太后也有些犯难了。蓝太后见穆安之冷笑,以为他仍不愤太子之事,便同穆宣帝道,“太子妃的事有你和皇后,二皇子那里有林妃为他打算,不消我操心,安之这里皇帝你得上心,给他挑个好媳妇。”说着慈爱的看向穆安之,似对穆安之今日不大恭敬的表现开脱,“等以后成家过日子,就不这样孩子气了。” 说完,不待穆宣帝开口,蓝太后便道,“哀家见过陆国公的小女儿,言辞爽俐,举止温柔,与阿慎年龄相当,且是嫡出,身份上也配得上咱们阿慎,就指陆氏女为阿慎王妃吧。” 穆宣帝一时没说话,这亲倒也并非指不得,穆安之与陆氏素有不睦,以后太子登基,倘对穆安之心有成见,倒是指陆氏女为穆安之正妻,有陆家为穆安之的妻族,以后也可缓和太子与穆安之的兄弟关系。却见穆安之捏着筷子嘎巴响,两只漆黑的眼珠子仿佛结了霜凝成冰,“我就是一辈子不娶妻,也绝不娶陆氏之女!” 前世他的确心心念念都想有个出身高贵的王妃,好借助妻族之力。陛下赐婚陆国公之女,他虽心下不喜陆氏,但在蓝太后的劝说下也接受了这门亲事。结果如何,接来的倒是好一顶绿帽子。 陆氏是陆皇后的亲侄女,可毕竟出身公府,原本穆安之还以为自己想的多了,不想真是下贱出身的泥腿子,什么无耻下流事都做得出来! 穆安之急怒之下口不择言,“我劝祖母也别太实在,陆国公现在洗净了泥腿子也是名门,哪回陆夫人陆姑娘进宫不去凤仪宫小坐,哪回太子不去给舅妈请安,表兄表妹融洽的很。柔然表妹蓝表妹都是好姑娘,当年刘彻倒也娶了阿娇,只是金屋也是登基之前的话,阿娇还有长门宫可居,不把长门宫陪嫁好,敢去做凤仪宫的儿媳妇!” 穆宣帝一碗八珍汤就朝穆安之砸了过去,穆安之自幼习武,歪头一避,瓷碗咣当坠地摔成碎片,汤水哗啦淋了大半身,幸而入口汤水都不太烫。穆安之被淋一身八珍汤,也并未冷静下来,怒吼道,“凤仪宫春宴,我虽没去过,也听说太子与陆姑娘谈天谈地都成御花园一景了,哪年陆姑娘生辰,太子不格外打发人送寿礼!人家表兄妹这样的情分,叫我去娶陆氏女,现成的绿头龟,谁愿意做谁做,反正我不做!” “你给我闭嘴!” 听到这样的混账话,穆宣帝已是气的浑身颤抖,若目光可化实质,现在穆安之早当血溅三尺了。 穆安之大口喘着粗气,愤怒的眼眸如同两柄森寒钢锥,直刺向穆宣帝。 室内空气紧张到一触即发,剑拔弩张间,就听周绍蓦突一声惊叫,“太后娘娘,你怎么了!太后娘娘——” 原来蓝太后很适时的两眼往上一插,昏了过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章 引章四 不必宫人内侍上前,穆宣帝冲上前扶住自椅中向地上倒去的蓝太后,一把将人抱到隔壁寝殿宝座,穆安之怔了怔,也随之跟了过去。 穆宣帝要宣太医,蓝太后睁开眼睛,叹道,“宣什么太医,还不够丢人哪。” 穆安之见蓝太后无事,便说,“皇祖母,孙儿回去换衣裳了。” 蓝太后看他半身湿淋淋的汤水,味道更是一言难尽,眼中露出愧疚说,“都是哀家没打听清楚,阿慎,这跟你父皇无关。哀家上年纪了,也不知道年轻人的事,就只想着陆家也算显赫人家,又是太子的母族……哎,阿慎,委屈你了。” “孙儿没什么委屈的,孙儿原就不喜陆氏,此生绝不会与陆氏做亲!”穆安之的声音硬的像一块石头,他缓缓的看向蓝太后与穆宣帝。穆宣帝冷声道,“你别胡思乱想,太子与陆家是姑舅亲,表妹过生辰,表哥送生辰礼这没什么。这事朕一早就知道,太子光明正大回禀过朕。” 穆安之拿帕子擦着颈间冷掉的汤水,闻言冷笑回视穆宣帝,“柔然表妹是长宁姑妈的掌珠,蓝表妹也是蓝表叔的爱女,哪个不与皇家是亲戚,哪个又不是表哥表妹?如今臣才知道,这姑舅亲也分哪个姑哪个舅了!” 穆宣帝被穆安之顶的胸口一闷,说不出话。蓝太后已是怒了,坐直身子捶榻道,“阿慎这话是直了些,却是在理。蓝家不说,这是外戚。可柔然是你嫡嫡亲的外甥女,唐家也是世家名门,柔然过了多少生辰,哀家也没见太子送过生辰礼!行了,哀家这些本分守礼的丫头也不敢高攀凤仪宫的亲事!既是太子相中陆氏女,凤仪宫直言便好,何必这样惺惺作态拿着柔然和蓝丫头打幌子!” 走出慈恩宫时,穆安之都恍惚能听到蓝太后的怒斥与穆宣帝的低语。小易见他半身汤水出来,急的团团转,要任主子这样走回玉安殿,宫内还不知要传成什么样。好在周绍送出一件玄色云纹披风,应是穆宣帝放在慈恩宫的常服。穆安之厌恶的往地上一摔,周绍吓的脸都白了,好声劝道,“殿下,莫要动怒啊,这都是奴才行事不周。” 穆安之薄唇紧抿,冷冷道,“我有的是衣裳在皇祖母这里,你偏拿陛下的给我,的确行事不周!” 周绍立刻捡起云纹披风,跑回去换了件穆安之惯常穿的明黄斗篷,穆安之又是朝地上一丢,黑色云靴一脚踩过碾在脚下,他阴沉不定的看的周绍心脏高悬,一颗心急剧跳动,方听穆安之冰凉的声音响起,“明黄唯陛下与太子可用,我以前倒是喜欢穿着玩儿,如今瞧着也没什么稀罕,再去换一件!” 穆安之一向自恃身份,但对周绍还算和颜悦色,他突然发作,周绍想到刚刚在殿中情形,不敢触怒穆安之半分,一句废话没有立刻跑进去取了一件玉青色绣云纹的披风。穆安之瞥一眼没说什么,周绍小心翼翼的为他披在身上,小易上前为主子系好颈间飘带。 穆安之披风裹身,面无表情,抬脚而去。他步子迈的极大,浑身裹挟着冰冷肃杀之风,荡开的下摆中倏然露出一角明黄,那是今日穆安之穿的衣袍的颜色。 不知为什么,周绍心中忽然浮起一个念头:纵被立为太子的是大殿下,可整个宫内,敢将明黄踩在脚下,指着明黄说我以前喜欢穿着玩儿的人,大概也唯有三殿下了吧!这无关身份地位,这或许就来自于三殿下血统中的高贵,他的母亲,出身帝都柳氏! 那座赫赫有闻的国公府,最煊赫时双公并立,整个帝都城提起柳氏,纵端贵如凤阳长公主的夫家唐氏也会避让三分。哪怕柳氏今已烟消云散,但提到这个氏族,大家的反应都是:啊,柳氏…… 或者,只有这样煊赫的氏族与帝王的血脉,才能铸就出三殿下的这样一种自骨血而生的尊贵! * 穆安之回玉安殿立刻就要洗漱,结果,等了一柱香的时辰热水都没有送来。宫中除了穆宣帝、蓝太后、妃位以上的宫妃,其他地方是不单设小厨房的,每天热水都由水房供应。 一时,过去传热水的内侍跑回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回禀,“水房总管说现在各宫都在要热水,热水要等些时候,叫殿下略等一等。”禀完这话,小内侍气愤道,“奴才看抬走好几桶热水,不过是晾着咱们罢了!奴才怕殿下着急,就先回来了!” 穆安之气的浑身发抖,抓起手边的玉盅就要砸,可这玉入手温润,穆安之如今倒颇识些人间疾苦,放下玉盅道,“你去告诉水房总管,我等着他!今天我就看看,这热水什么时候到!” 这次约摸小半个时辰,水房副总管亲自带人抬了一桶热水过来,跪下请罪,“实在是中午太忙,水房人少,让殿下久等了。” 穆安之两颗漆黑的眼珠子冷冷的盯着这位副总管,良久问小内侍,“是他让你略等等的么?” 小内侍回道,“不是,是水房的大总管!” “看来,大总管事忙,他那贵足不肯踏我这贱地了。”穆安之吩咐一句,“拉出去,打!”玉安殿内侍一涌而上就把几人按了下来,穆安之再吩咐一声,“别打死,留一口气。” 副总管哀嚎求饶声还没出来就被内侍堵住嘴,拉出去摁在院中拿着门臼打了起来。两位大宫人过来服侍穆安之沐浴,穆安之淡淡道,“不必你们,小易过来服侍我。再去传话,让水房再送两桶热水来。” 穆安之几乎洗了一个时辰才把身上的汤羹味儿洗去,小易给他擦着头发,宫人进来回禀,“殿下,慎刑司的陈副总管求见,他刚刚就来了,知道殿下在沐浴,不敢轻扰。” “怎么今天来的都是副的,我不见副货。”穆安之端着玉盅喝口茶,他说话的速度非常慢,声音有一种浸润了水气的氤氲温润,混合着年轻人特有的清郎,按理应该非常好听,但不知为何,每句话的字里行间似乎又沁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让人心下不由发瘆,“让慎刑司的总管过来,怎么,他很忙么?” 慎刑司陈副总管在外听到这声音,根本没敢进来触穆安之的霉头就悄不声的退下了。 穆安之直到晚膳也没等到水房总管,倒是傍晚周绍带着寿膳房的人给穆安之送来的晚膳。宫人安置晚膳,周绍低低的同穆安之说,“太后娘娘说,她上了年纪,思虑上就想的少了,原本以为陆国公是凤仪宫的娘家,故而与凤仪宫走的近了些,倒是没多想旁的,叫殿下受了委屈。原本太后娘娘想宣殿下过去用膳,她老人家给气恼着了,一则险叫殿下吃这样的大亏,二则柔然姑娘蓝姑娘也都是最得太后娘娘心意的,太后娘娘是好意,可这事……老奴也不知要怎么说,太后娘娘晚膳没吃,叫寿膳房做些好的,着老奴给殿下送来。” “有劳你了。”龙涎香袅袅飘散中,传来穆安之淡淡的声音,“祖母就是实在心肠,才被人一捏一个准。我是不信还有不巴望自己娘家侄女做儿媳,反是巴望着大姑姐家外甥女或是婆婆家的侄孙女做儿媳妇的!眼下不论哪位表妹得了太子妃之位,凤仪宫少不得与陆家说都是慈恩宫的意思。眼下当然无妨,父皇不会不孝,就怕一朝天子一朝臣,将来如何我是不怕的,我反正没母族操心,我活一日便绝不会向有陆氏血脉的帝王称臣!皇祖母牵挂多,蓝公府都指着她老人家哪。” 周绍听的额间冒汗,小声劝着,“殿下,殿下……”您可别说了,老奴都不敢听了。 “还有件事,你告诉皇祖母,今天我宣水房总管过来问话,那位总管大人好金贵的身子,至今不见人影。怎么皇祖母管着后宫,我就连个奴才都叫不动了!”穆安之冷哼一声,“周总管,这可是你调理出来的好人!” 周绍皱眉,“不能啊,孙六那小子奴才叮嘱过,让他不论如何也要把殿下服侍好,殿下这里的差一定要尽心。” 周绍能感觉到穆安之的视线在他的后脖颈走了一圈儿,不由自主的打个寒噤,连忙道,“殿下,您还不知道么,整个宫里的皇子,太后娘娘最心疼的就是您了。奴才焉敢对您这里的差使怠慢。” “我也觉着你不至于这么蠢!可能是册东宫的诏书一下,心活的奴才就先去投诚了。”穆安之似笑非笑,“我今天必要见到他,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奴才这样聪明伶俐的会巴结!” “是!奴才这就拎了孙六过来!”周绍没有半句废话,立刻去找水房孙六去了! * 三鲜笋炒鹌子、活炝水晶虾、蟹粉鱼唇、白烧鮰鱼、羊油豆嘴儿麻豆腐……且不论蓝太后居心,单说蓝太后对他这份用心,纵多存利用,也得说蓝太后利用的诚意满满,一桌子晚膳都是平时穆安之喜欢的吃食。 穆安之坐下用膳,刚未动几筷子,就见周绍快步自殿下奔入,在外间急急止步,“殿下——” “等我吃完饭再说。” “不不不,殿下,孙六在他的屋子自尽,陛下宣殿下到慈恩宫说话!”周绍在外间急道。 穆安之心头蓦地一沉,孙六便是有天大胆子也不敢让他等半日,他猜到这里面必有缘故,却未料到孙六会自尽。明明梦中对孙六印象不深,今日水房怠慢他这里的差使,正撞到穆安之气头上才有此劫,穆安之也没想到孙六就这样死了! 穆安之瞥一眼珊瑚珠帘外十万火急的周绍,夹了筷子酥鲫鱼,放到嘴里慢条斯理的吃了,心也随之安静下来,淡淡道,“那也等我吃完饭再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章 引章五 初夏的白昼渐渐被时光拉长,碧绿的梧桐树枝叶在晚风中飒飒作响,天边火一般的晚霞肆意燃烧出血一样的颜色,遥映着慈恩宫殿顶的七彩琉璃凤凰更是说不出的流光溢彩,神俊辉煌。 天色微暗,慈恩宫就开始掌灯了。宫人们用一盏盏精致明亮的宫灯驱散透窗而入的晚霞余晖,顷亮间,慈恩宫亮若白昼。 周绍不敢催着穆安之说您别吃了咱们赶紧去慈恩宫吧陛下与娘娘都等着您哪,今天穆安之心下不顺,已是发作了水房副总管与两个小内侍。眼下又有水房总管孙六自尽之事,谁也不知道穆安之是怎么想的。可眼下,最好不要忤逆穆安之。 周绍更不敢让陛下与太后娘娘久等,只得先回来报个信儿。 穆宣帝听到穆安之还在用晚饭,当即面色一沉,眉峰微蹙,已是不悦。蓝太后则是吩咐宫人上些清粥小菜,与穆宣帝道,“皇帝也别不痛快,什么大事,难道还不让孩子吃饭了?你也用些晚膳。” “儿子不饿,气都气饱了。” “做儿子的晚上不吃,做娘的心里就记挂。” 蓝太后原说晚上不吃饭的,也陪着皇帝儿子用了一碗御田粳米粥,两筷子小菜。 * 穆安之来的并不晚,他没有故意拖延推辞,他就按正常的用膳习惯,用过晚膳漱过口,略停坐片刻消食,就带着小易、身后跟着一瘸一拐的挨了棍子的水房副总管、两个小内侍往慈恩宫去了。 此时月色初上,天幕清凉,穆安之竟是心情不错,故而步伐越发悠游。 慈恩宫前,穆安之不紧不慢拾级而上,周绍恨不能扑上前背他一程,里头陛下可是已用过晚膳又等一盏茶的时间了!周绍恭敬的为穆安之打起帘子,不着痕迹的递给穆安之一个眼色。 穆安之面色平淡,周绍甚至没看出三殿下是不是看到自己这个眼神。但是,他是内侍,即便是慈恩宫的大总管也不敢在穆宣帝面前逾越,他能做的就这么多了。 随着内侍的一声通禀:三殿下到—— 穆宣帝的脸色愈发阴沉,锐利的眸子里积蓄着隐隐风暴向穆安之瞥来,穆安之依旧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用多年浸润的骨子里的礼仪分别向两宫请安。穆安之的身子尚未直起,就听穆宣帝冷冷问,“你晚膳可用得好?” “托皇祖母的福,用的不错。尤其那道蟹粉鱼唇,腴润鲜美,赛过鱼翅,也只有寿膳房的手艺了。”穆安之依旧坐在蓝太后身边,不吝赞美。 蓝太后含笑摩挲着穆安之的脊背,眼神中满是宠爱,“你喜欢,以后常叫他们做来给你吃。” 穆安之状似很惬意的拱了拱背,“那孙儿就却之不恭了。” 穆宣帝面上已是阴沉似水,风雨欲来,蓝太后忙道,“安之,有件事,你父皇要问问你。” “我听周绍说了,水房孙六在屋里上吊死了,陛下就是因此事要问臣吧?”穆安之划拉开手里的泥金牙骨折扇,一开一合的摆弄着玩儿,漫不经心道,“陛下问吧,臣知无不言。” “朕就问你他是怎么死的?”穆宣帝愈发不悦。 “我怎么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我今天除了在自己殿里就是来皇祖母这里,下午更是未出玉安殿半步,要不是陛下一径要宣我过来,我现在都要准备就寝了。”穆安之冷哼一声,啪的合上折扇,“听周绍说他是上吊死的,陛下若存疑,着慎刑司去查一查。慎刑司查不出来,就着刑部进宫。陛下问我,我如何知晓!” “你今天是不是发作了水房?”穆宣帝再问,鹰隼一般的眸子直直锁向穆安之,似是想从穆安之的脸上寻出什么破绽端倪。 但是,没有! 穆安之冷冽的眸子里满是讥诮,愤怒的回视穆宣帝的视线: “水房是什么不能发作的地方吗?我让他们送些热水沐浴,磨唧半个时辰才送来。我还想看看水房总管是哪个,敢这样怠慢玉安殿的差使!他倒是没来,来的是副总管,我令人打了那副总管几下,也没打死,留了一口气,我已把人给陛下带来了,就在外头跪着。” “若不是你这般残暴,那水房总管能被逼自尽么?”穆宣帝越发认为穆安之没有半丝悔改之心,厉声质问。 穆安之啪的将折扇拍在凤座扶手上,“我倒是头一回听说,赏几棍子就是残暴了?下人不懂规矩,我不赏罚,难道还要赏功?我是打死他们了吗?慎刑司七十二道酷刑,哪样不比杖责厉害?让陛下说来,这些奴才倒是打不得碰不得都要当祖宗供起来!不然,他们要有个好歹,就是主子的残暴了?” “你有不满,可着慎刑司处置,为何动用私刑?如你这般,人人私自处置,这宫里还有没有规矩?” “东穆的规矩是□□皇帝定的,我既是□□皇帝的子孙,担了皇子的名,自家奴才让我不快,我就处置了,怎么了?” “是啊,皇帝,孙六这么个奴才,你何苦这样大动肝火。”蓝太后自然是帮着穆安之说话,这两日,穆安之一反往日沉默,颇有豁出去的态势。蓝太后虽觉着穆安之有些莽撞,但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欣赏。 “母后,奴才也是人,这样逼杀,成何体统。” “什么叫逼杀!我今天见都没见孙六一面,两次传他,他都未到我玉安殿半步,他死了,就成我逼杀了!刑部断案尚且要讲究证据确凿,陛下你是有什么证据证明孙六的死与我有关?我怎么逼杀他了?我着人打了副总管个半死,就逼杀了总管?陛下断案,何曾公道?有证据,你再说我逼杀,没有证据,你就是诬我名誉!” 穆安之怒不可遏,“陛下既要查此事,敢不敢认真叫慎刑司去查一查?敢不敢一查到底?” “朕有什么不敢?朕还不是顾惜你这个孽子!”穆宣帝也是被穆安之气得头晕脑胀,这样的事,一旦揭开必有御史上本参劾,穆宣帝素重脸面,纵穆安之不得他心,他也不愿穆安之有何恶名传出。不过是想私下训斥几句,穆安之认个错也便罢了,毕竟就是个奴才。不料穆安之这般桀骜不驯,好歹不分! “那就查!宣慎刑司总管过来,宣刑部尚书进宫!今天见过孙六的人,孙六死前去过哪里见过何人说过何言?都查得一清二梦!陛下就亲眼看看,孙六之死到底与我有无相关!”穆安之不让分毫直视穆安帝,双眸微眯,甚至有一丝逼视,问,“陛下敢吗?” * 慎刑司李总管来的很快,刑部尚书已经回家,自宫外宣进宫来,费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刑部尚书一听是宫闱事,就有些头大。宫中事向来是慎刑司主理,刑部管的是天下大案要案,但既被宣进宫,慈恩宫气氛冷凝压抑,高高在上端坐宝座的太后娘娘、皇帝陛下还有三殿下都面如锅底,刑部尚书也未敢多语,听皇帝陛下交待现查水房总管死因,刑部尚书答应着,又从刑部叫了最稳妥的仵作来。 慎刑司仵作与刑部仵作都高手,两人验过之后再一次确定孙六是上吊自尽,自尽的时辰在申末酉初左右。然后就是慎刑司的郎官与刑部郎官审问水房奴才,确定孙六得知送水的副总管在玉殿下没回来,还派出小内侍出去打听,那小内侍说,“奴才奉总管之命到玉安殿打听为何副总管与送水的赵福孙贵没见回来,奴才没敢进玉安殿,寻了玉安殿打扫的小郑子,小郑子说副总管和赵福孙贵挨了打,被扣在玉安殿,奴才就连忙回去给总管报信儿了。总管听说后,有些惊惧不安,不一时就出门去了。” “去了哪里?” “小的不知。总管没带旁人。” 这也很好查,宫中各宫门都有守卫,每天何人出入,一查便知。这位水房孙总管倒也没往旁处去,而是去了凤仪宫,到凤仪宫的时辰也确定了,便在申正左右。 事关中宫,没有陛下允准,不论慎刑司还是刑部尚书都不敢轻易打扰。 这个消息显然未出穆宣帝的意料,穆宣帝淡淡道,“皇后倒是与朕说过,水房孙六惹得安之不快,皇后让他去给安之赔个礼,他便走了。” 原来凤仪宫早有先手,穆安之却不肯罢休,他不是穆宣帝对凤仪宫深信不疑。穆安之有着不逊于任何人的资质,在宫中接受过最好的教育,他直指破绽,“这孙总管好生奇异,他是周绍调理出来的人,后宫诸事是皇祖母做主,我一向与凤仪宫不睦,他得罪了我,倒是去我深为厌恶的凤仪宫求情?凤仪宫一指点他来跟我赔礼,他回去就上吊死了。” “更稀奇的是,他死前见过凤仪宫没见过我,在陛下嘴里,怎么他的死就与我有关,倒与凤仪宫无关了?我根本就不认识这个孙六,都不知他长什么模样,陛下因何来问我,为何不问他死前见到的人?怎么讲,都是他死前见到的人嫌疑最大吧?”穆安之咄咄逼问穆宣帝,“陛下因何信凤仪宫不信我?陛下还有没有胆量继续查下去?敢不敢当着皇祖母当着慎刑司刑部尚书的面叫凤仪宫过来光明正大的一问?” 夜间点再多的灯,纵映照室内亮如白昼,到底不是真正的白天。穆宣帝一双眼眸漆黑如同波澜叵测的暗夜深海,更仿佛凝聚着九州风雷,他看向穆安之,一字一句的开口,如千钧重压当殿砸下。那种凝重如山的帝王威势,令每个人都不由心下一凛: “你不必激我。既皇子可问,皇后一样可问。朕今日就要查清楚,孙六到底因何而自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章 引章六 一缕极青极细的袅袅清香自白玉透雕香炉中逸出,边儿上的牛油大蜡忽地啪的一声爆了一声烟花,原是极轻的响动,皆因这殿中静寂,倒显得极外真切。 这一声爆响,倒似爆在陆皇后心头。 陆皇后悚然一惊,再次不确定的问宫中内侍总管吕安,“陛下真的宣刑部尚书进宫了?” “慎刑司总管、刑部尚书都被宣至慈恩宫,听说重新勘验了孙六的尸身。”吕安恭恭敬敬的再一次回禀,陆皇后娇美温柔的容颜剧变,她顷刻便知事有不妙。 不妙的并非是彻查孙六之事,而是,她发现自己陷入一个细密阴毒、百口莫辩的境地。吕安轻声建议,“娘娘,要不要请太子殿下过来。” “不。这件事半点都不要牵扯到太子身上。”陆皇后无奈的叹了口气,指腹轻轻揉按额角,“我实在太大意了。” 大宫人梧桐轻柔的剪去爆开的烛花,有些不解,“不过一个水房奴才上吊的事,陛下焉何如此大动干戈?这么晚了,刑部尚书都宣进宫来。要说是慈恩宫娘娘执意要彻查,可也不必弄的前朝都知道吧?” 梧桐的话倒是给陆皇后提了醒,陆皇后眼中一亮,终于有了应对之策。是啊,她虽是想就势推一把,因为机会太难得了,听闻中午在慈恩宫用膳,玉安殿那位是一身汤水回去的,偏偏晚上孙六就死了。若能将孙六之死扣玉安殿头上,玉安殿从此再难翻身,她便在傍晚陛下来凤仪宫时轻轻的推了一把。 原想玉安殿一向不得陛下喜欢,玉安殿也无甚靠山,区区一个水房奴才之事,谁还会认真查去?只要陛下认为是玉安殿,玉安殿便是百口莫辩。陆皇后未料到,这件事会彻查,如今百口莫辩的成了凤仪宫。 就是她,也成了别人蛛网上的算计! 如果连孙六之死与彻查孙六之死连贯而看,便是陆皇后也不禁隐隐惊心,是谁有这样的心计? 陆皇后眉心微拧,未待她思量出头绪,穆宣帝身边的王内侍过来,请皇后娘娘移驾慈恩宫。陆皇后请王内侍稍侯,带着梧桐去内室更衣。 * 夜幕降临,天色已有些晚了。一弯新月挂于夜空,亮如白昼的慈恩宫映的夜空星月都黯淡了三分。慈恩宫殿顶的琉璃彩凤已经模糊不清,偶有夜中流光掠过,可窥一二光影。 陆皇后披一件朱红鹤氅,鬓间斜插一支大小适宜的金凤垂珠步摇,既不过分端庄,也不过分简单。只是这金凤步摇太过华丽,垂珠便是颗颗莲子大小的珍珠,赤金凤尾飞扬,更是耀眼奢华,对于陆皇后娇小细致、小家碧玉的相貌,其实不相宜。 自小到大,穆安之不止一次听蓝太后明里暗里说过,“非后位端庄懿肃之貌。”,说的便是陆皇后相貌单薄,不似有后位之福。 当然,这话怕是多出自蓝太后的私心,只是穆安之一向不喜凤仪宫,难免对蓝太后之言多有赞同。 陆皇后步伐恭谨,身姿袅娜,而后跟随数位宫人,迤逦而来。陆皇后先向蓝太后、穆宣帝见礼,蓝太后摆摆手,宫人搬来锦凳放在穆宣帝宝榻一畔,陆皇后温柔坐下。 慎刑司总管、刑部尚书等人向陆皇后见礼,自始至终,穆安之仿佛根本没有看到陆皇后一般,陆皇后倒是先同他说话,“三殿下也在。” 穆安之的眼珠子方冷冷的瞥陆皇后一眼,没有说话。 穆宣帝眉心微不可察的飞快的蹙了一下。 蓝太后不耐烦道,“皇帝你问吧。凤仪宫是你心尖儿上的人,我与阿慎听一听还罢了。” 穆宣帝对陆皇后道,“水房孙六死的蹊跷,你过来一起听一听。” “是。”陆皇后略略欠身,恭顺的应一声。 “孙六到你宫里都说了哪些话,是如何说的?”穆宣帝直接问向陆皇后。 陆皇后诧异的看向君王,似乎在说,臣妾不是同陛下说过了吗?穆宣帝眼神未变,陆皇后便重新恭顺的说了一遍,“臣妾也觉奇怪,今天下午水房总管到凤仪宫求见,臣妾原是令梧桐打发他说,有什么事只管到慈恩宫来。偏那奴才苦苦哀求,臣妾便见了他一面,他说副总管被玉安殿扣下,生死不知,他也十分惶恐。我细问他到底因何事而起,他说是给玉安殿送水送迟了。我说三殿下最肖陛下,素来宽仁,不至于此,让他过去嗑个头,给三殿下赔个礼,也就是了。宫里主子们多,这个早一点那个迟一些的,要都计较起来,哪还有个完,定是这奴才想多了。可他说水房副总管挨了打,我想兴许另有内情,不然,宫里都知道三殿下待人最厚,何曾发落过谁。就令慎刑司过去看看,倘是哪个奴才不谨,也不必三殿下费神,慎刑司赏罚分明,倒也省得有人说三殿下私下处置不妥。” 听完陆皇后巧舌如簧的一篇话,穆安之冷笑,“真是多得皇后娘娘赞誉,不过,皇后娘娘却是想错了我穆安之,我从头到脚没有半点像陛下的,我也从不宽厚大度!谁得罪了我,我睚眦必报!我说怎么慎刑司副总管到我殿里去了,原来是你凤仪宫差谴的人!我的事,不劳你费心!皇祖母尚在,更不劳你这片好心!” 陆皇后委屈黯然的垂下头,也只低低应一声,“三殿下既然这样说,我知道了。” 蓝太后厌恶的瞥陆皇后一眼,穆宣帝则是瞪向穆安之,穆安之道,“陛下继续查吧!” 穆宣帝收敛怒气,向慎刑司总管和刑部尚书示意,慎刑司总管先说,“今天下午奴才奉陛下令去内务司查问金银器一案,并不在宫里,奴才冒昧问一句,皇后娘娘什么时候打发人到慎刑司去的?” 皇后娘娘身边内侍吕安上前回道,“是奴才到慎刑司传的话,大总管不在,奴才便告诉了张副总管。” 张副总管额间一片冷汗涔涔,立刻回道,“皇后娘娘口谕,奴才到了玉安殿求见三殿下,三殿下未见奴才,奴才看水房李副总管和赵富孙贵只是皮肉伤,也未伤得多重,奴才就回慎刑司了。” 慎刑司总管瞥张副总管一眼,你倒真是机灵,继续问案。其实这案子至此处已无甚可问之处,宫门侍卫与水房内侍都能证明孙六自凤仪宫出来便直接回了水房,然后就在自己屋里上吊自尽了。 这就是一桩奴才自尽的事件,至于这奴才因何自尽,陆皇后见孙六时身边有宫人数人都可证明陆皇后清白,穆安之更是自始至终未曾见过孙六一面。 可若这样结案,穆宣帝也知孙六死的蹊跷,他已经能感受到穆安之讥诮嘲讽的视线。其实,在穆安之直接怒吼让刑部进宫查案时,穆宣帝就知道,这事约摸是真的与穆安之无关。水房的确是得罪了穆安之,穆安之发作那副总管与送水的奴才,也就是打了几棍子出气,他两次传孙六过去,当然是很生气,孙六若是到玉安殿,少不得也要挨顿臭揍。甚至,穆安之暴怒之下,一棍子把人打死也有可能。 可孙六并没有到玉安殿,孙六去的凤仪宫,自凤仪宫出去,回房就自尽了。 穆安之一向与凤仪宫不睦,凤仪宫也从不多沾玉安殿的事,要说凤仪宫没有私心,穆宣帝不信。可话说回来,陆皇后若真有让孙六自尽的本事,陆皇后不会做的这样直接,自凤仪宫出来就回屋上吊,怎么看凤仪宫都会更加令人怀疑。 何况,这件事穆宣帝会知道,还是陆皇后提了一嘴。 穆宣帝摆摆手令慎刑司和刑部退下,穆宣帝道,“就到此为止吧。可见孙六的确是自尽,既是水房当差不谨,重新挑会服侍的奴才便是。” “现在说是自尽,不说是逼杀了。以后陛下最好也拿出证据再宣我来问话,别听风就是雨,听到什么贱人挑唆就说我逼死人!”穆安这才不管穆宣帝陆皇后是什么脸色,他只管说自己想说的,“以前东宫未立时,我也没逼死人的本事。昨天刚册东宫,我今天就逼死奴才了?宫里的风向一向变的快,快到这等样地步的,也叫我大开眼界!” “我把话说清楚,谁要是寻我不自在,我一定会让她更不自在!明天我但凡听到一句孙六之死与我相关的话,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谁都别想痛快!”穆安之劈手一个茶盅便砸在陆皇后脚下,陆皇后吓的一声惊叫缩起裙摆,花容失色双眸紧闭的扑向穆宣帝! 穆宣帝伸臂护住陆皇后,怒喝穆安之,“你大胆!” “不过砸个茶盅,又不是诬陷谁逼死人,算什么大胆。”穆安之眼中如同粹了火,冷笑一声讽刺道!他忽然有个好主意,“待陛下把陆氏女赐给东宫,我再往陆氏女脚下砸一个,到时最好边儿上坐的是旁的男人,看看姑侄相承是不是一脉下贱!”说完他颇觉解气,得意洋洋,大摇大摆,拂袖而去。 陆皇后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面色惨白,浑身颤抖,牙齿都咬的咯哒咯哒作响。这穆安之是怎么回事,怎地忽然这样荒唐乖张起来! “好了,皇后先回去歇了吧。”温言温语的一句话就堵住了陆皇后心中准备好的千言万语。 陆皇后一双会说话的剪水秋瞳楚楚可怜的望向穆宣帝,穆宣帝并未有旁的吩咐,陆皇后便柔顺的退下了。蓝太后直接打发陆皇后回宫,令宫内其他宫人退下,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穆宣帝,什么都没说。 穆宣帝终于有些不自在,“不过是宣那孽障过来问一问,这样查一查,倒也明白。” “你别怪阿慎对皇后恼怒,要不是她多嘴,你不至于误会阿慎。阿慎何尝是这样的阴毒人,他要恼了谁,都是直接说出来的,就是要处置孙六,他把孙六叫到宫里打一顿,便是打死了,也就死了。退一步讲,他同我提一句,我能叫他吃亏?他何必要鬼鬼祟祟的逼孙六去死?”蓝太后叹口气,“皇帝啊,我知道你们夫妻情分好,大皇子和陆家也得你心意。可阿慎的话你想一想,是不是也在理?现在还是我管着后宫诸事,水房的孙六也是我提携的他,这宫里谁不知道我偏疼阿慎一些,就是看着慈恩宫也会待阿慎恭谨些。他即便得罪了阿慎,不来我这里讨情,反倒巴巴的往凤仪宫去,是因着什么?以往也没这样的事,偏生储位一定,立刻就有脏水污阿慎头上,这里头难道不可疑?” 蓝太后意味深长道,“至亲至疏夫妻,你好好想想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章 引章七 宫人收拾出被茶水脏污的罗裙鹤氅,陆皇后着一件素纱袍子,对着妆镜由宫人服侍着卸去头上钗环。犀角梳细致的梳理着长发,这一头青丝依旧光亮润泽如同昨日,镜中人的相貌也未大变,杏眼桃腮的面容上没有一丝细纹。想到以往家乡那些年过三旬便如同老妪的乡人,陆皇后依旧貌若少女。 只是,她知道,哪怕依旧青丝如锦,依旧面若桃花,年华却已在不知不觉间自指缝滑走。当眼睛里不再有青春的神采,当一茬又一茬的宫人妃嫔进入后宫,你就能知道,年华真的过去了。 以往她与陛下恩爱时,莫说有人故意在她脚下砸个盅子,当年册她为后,慈恩宫联合整个宗室都不答应,满朝文武上书反对,陛下照样是立她为中宫。陛下曾握着她的手与满朝文武,“皇后与朕一体,敬皇后便是敬朕。” 那时的他们,是何等样的恩爱。 陆皇后并非伤春悲秋的性情,她在最好的年华得到天下至尊男人的宠爱,得到天下女子都欣羡的地位,如今她的儿子将要被册立储位,她对自己的人生并没有半点不满意。 哪怕今日被穆安之讽刺讥嘲、侮辱咒骂,陆皇后受过的不平多了,没有唾面自干的本事,她走不到今日!比穆安之更难听的话,她早就听过。结果如何,位居凤仪宫的人是她! 今日凭穆安之如何张狂,他日最终的胜者,仍会是她! 陆皇后根本不在意穆安之的讥讽,她在意的是穆安之那一句“待陛下将陆氏女赐婚太子”,娘家侄女虽好,她也更疼自己的侄女,但,娘家已经是东宫的有力支持,而东宫现在欠缺的,是外戚与文官系的真正拥护。 唐家是经年世族,显赫非常,不然当年凤阳长公主不会下降唐氏。陆皇后为太子相中这门亲事,一则唐驸马于朝居高官,二则凤阳长公主是陛下嫡姐、太后爱女,她虽与凤阳长公主关系不错,但是,这与真正的利益捆绑在一起的联姻还是不一样的。 只要太子娶唐氏女,会得到凤阳长公主与唐家的外戚与文官系统双重政治支持,彼时,东宫之位,固若金汤,稳若泰山。 至于蓝氏女,那不过是陆皇后拿出来打幌子的陪衬罢了。她知道,在陛下心里,必然更嘱意唐氏女的。那么,今天穆安之所言,又是什么意思呢? 怎么会是陆氏女? 她为避嫌,特意没在陛下跟前提娘家侄女。 穆安之一向与慈恩宫相近,慈恩宫难道放着自己的亲外孙女不选,选陆氏女? 纵陆皇后,一时也思量不出其中原由。到底是穆安之随口一说,还是另有玄机?如果陛下倾向陆氏,不会不与她透个口风。 夜已深沉,宽阔寂静的宫殿里,细微琐碎的是宫人悄然出入的声音,未见陛下再至凤仪宫,想来是听了太后娘娘的“劝谏”吧?陆皇后唇角勾出一抹冷厉弧度,自去就寝。 * 玉安殿。 烛心在夜风的拂动过微微摇摇曳,整室的光似乎都游动起来。殿外值夜的宫人未听到内间的吩咐,在角落倚墙打着磕睡,小易看一回更香,轻手轻脚的走进里间,穆安之自书案后抬起头,眼眸明亮,未见有丝毫倦意,小易低声提醒,“殿下,入更了。书明日再读是一样的,要不,还是早些歇了吧。” 旁的皇子卧室与书房多是分开来的,穆安之自幼读书用功,虽有单独的书房,他的卧室临窗的地方依旧放了张阔大书案,就是为了方便读书。穆安之点头,面无表情道,“你去吧,我这也就歇了。” 小易问,“那传洗漱吧。” “不必了,你去歇了吧。”穆安之再一次说。 小易知道这两日主子心气不顺,不敢多话,就退到外间去了。穆安之去了外袍,一身中衣就床上去了,即便躺在软硬舒适的床间,他仍是有些难眠,在无人看到的胸腔下,一颗心跳的极快。他今日气狠了,一时竟把心里最想说的那两个字说了出来: 贱人! 梦中多少次,他于心里就是这样狠狠的咒骂陆皇后!不论是这个女人楚楚可怜,亦或狡言巧辩,端着中宫的身份用那张狐媚嘴脸说着貌似关心实则挑拨的话,无人注意时眉眼间对他的不屑与讥嘲,他不论如何也维持不了与身份一样的端贵,他在心里早不是那个尊贵的皇子,他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吧! 说着这种市井中才有的脏话,也不用苦苦维持皇家体面皇子身份,多少次他就想这样不管不顾的给这个女人一次难堪! 他早就想这样干了! 什么狗屁皇子!什么狗屁皇室! 这世间至尊之地,至贵之处,可揭开这琉璃瓦水晶灯汉白玉朱红墙,这犄角旮旯里,又哪一处不是藏污纳垢的至污至毒之地! 他又算什么尊贵身份,一样的满腹虚荣,一样的胆小懦弱,一样的装模作样,甚至,在那人面前,一样的奴颜婢膝。他梦中不到三十岁的人生,又做过些什么呢?就为了那虚无的看重,还是想祈求那人冷酷心肠里施舍自己一点余温? 穆安之想到自己梦中的人生,想到自己先前十几年的人生,都恨不能给自己两记大耳光! 剖开自己的胸膛,真正的审视着自己还在跳动的心脏,问自己一句:我想要过的人生,到底是什么样的? 自慈恩宫回到自己的寝殿,穆安之就这样问自己了。 可是,纵是他自己,眼下也说不出他想要的人生是什么样的? 他唯一的朋友裴如玉希望能济世安民、青史留名,穆安之以前想得到穆宣帝的认可,想得到储位,想成为一代有为帝王。可这到底是他自己想做的事,还是他的身份与这宫中暗流簇拥前进的方向,怕是穆安之也说不清楚。 穆安之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是,他知道如何能让自己痛快。 如果身份是负累,不妨暂且抛开。如果不想做的事,不妨不做。而那些想说的,能让自己痛快的,只管干去! 东宫!皇位! 穆安之很清楚,纵这两样从前汲汲以求的世间至尊至贵放在他面前,也没有今晚在陆皇后面前痛痛快的骂一句:贱人。 更让他心里痛快! 原来直抒胸臆是这样痛快的一件事! 可惜他如今方知晓! 不管是梦中近三十载的人生,还是如今十几载的光阴,他竟是第一次这样的痛快! 穆安之猛的自床上坐起来,对外喊一嗓子,“小易,拿酒来!” 小易都不知要如何是好了,战战兢兢的捧来温酒壶,还得小声劝着,“这酒且得温一温,主子慢些用。只是夜深了,也无下酒菜……” 穆安之摆摆手示意小易下去,小易在门外,时不时就从门缝瞥一眼,直待三更鼓过,小易悄悄推开门,见自家主子坐在地毯上半倚着床侧似是睡去,一只酒盏斜倾滚落在脚畔,搭在床侧的手里尚挂着一只要掉不掉的银壶。小易先取下主子手上的银壶,捡起酒盏暂放一畔几上,半扶着穆安之的手臂小声唤他,“殿下,上床睡吧。” 穆安之迷迷糊糊的问,“小易,你这辈子最想做的是什么?” 小易说,“我就想服侍好主子,一辈子在主子身边。” “那好,说定了啊。”穆安之拉住小易的手,眼睛刚撑开就被巨大的睡意拖入沉沉梦乡。 小易望着穆安之握住自己手的那只手,眼中流露出一丝心疼,殿下的手并不比他做奴才的手更加滑嫩细腻,掌心虎口有旧茧,是经年练习刀枪的痕迹。中指第一个关节也有薄茧,是经年习字的缘故。已经这样优秀的殿下了,吃这么多的辛苦,受这么多的委屈…… 轻轻的将自己的手抽出,为穆安之盖好锦被,小易将脚步放的更轻,过去吹熄其他灯烛,唯帐外矮几上留一盏金鱼吐水紫檀座镂雕琉璃宫灯,至于小易自己,他习惯性的窝在穆安之床畔的角落,就这样静静的守护着自己的小主人,阖目进入浅眠。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8章 引章八 暖风伴着花草香拂进室内,织金的细纱春帐轻轻摇动,带着一床晨光都似风中的春水摇曳一般。不知是什么鸟儿的清脆叫声,长长短短的传入室内,穆安之长长的伸了个懒腰,未在床间流连,翻身坐起拉开帐幔,给这一室阳光惊诧的怔忡片刻。 阳光自大片窗格洒落,亮堂的令穆安之不由自主的眯起眼睛,他踩在地毯上,整个人沐浴在晨光中,行至窗前,廊前的梧桐树遮出一片碎金闪闪的荫凉,那是阳光穿叶而过。 竟然,天都大亮了么? 他第一次睡到这个时候。 他竟也有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 小易早在门畔侯着,见主子起床,立刻上前服侍,“殿下醒了,昨儿个殿下二更天才睡,我想着殿下睡的迟,早上就没打扰殿下。殿下,是不是传洗漱。” 穆安之点点头,洗脸刷牙漱口,银白的皇子服披在身上,穆安之突然说,“换身常服。”一会儿他要出宫看望他的朋友,穿皇子服不合适,还是要换的。 宫人仔细的为穆安之梳好发髻,穆安之并未束冠,不论金冠还是玉冠都沉的扯痛头皮,戴不紧会掉,戴紧会疼,索性不戴冠,就用湖蓝色缎带绑好就成。 膳房呈上玉安殿的早膳,早点小食粥品小菜加起来总有十几样,不论酥琼叶还是环饼都焦香脆口恰到好处,笋肉馒头、鱼肉馒头、羊肉馒头也腴润鲜美热气腾腾,穆安之惯常喝的碧梗米粥今天煮的尤其出众,水米融洽柔腻如一。 另外几样小菜都细致讲究更胜昨日。 小易在穆安之耳边轻声说,“今天是膳房副总管亲自送的早膳。” 穆安之心下冷哼一声,原本他何其宽厚不计较,这些奴才倒不似如今恭敬,如今死了个水房总管,他昨儿又赏了水房那些不长眼的奴才几棍子,如今别个奴才也恭敬起来了! 看来这世道还真不能太好说话,穆安之淡淡道,“赏他十两银子,告诉他,以后就按这样的上。” 小易给玉安殿的副管事小凡使个眼色,小凡去打赏,小易在一畔服侍着主子用饭。正用膳的时候,先是周绍过来送了些慈恩宫的赏赐。蓝太后一向关照玉安殿,真心假意的反正现在的关照是真,昨天出了那样大的风波,蓝太后赏赐颇丰。穆安之夹个羊肉馒头,轻轻的在醋碟一压,慢慢的咬一口,细嚼慢咽的吃了才说,“有劳周总管,喝盏茶再去吧。” 周绍先谢了茶,笑道,“今儿一早长公主就进宫了,带了好几头北疆那里的小羊羔,说是这羊肉格外鲜美,太后娘娘说让殿下中竿过去用膳。” “我一会儿得出宫,中午不知回不回得来,让祖母给我留一头北疆羊,我晚上过去吃。”穆安之说。兴许是昨天过的痛快,今早也睡的好,穆安之气色极佳。 周绍觑着穆安之的脸色,正想打听穆安之出宫做什么。就见小凡进来回禀,“昭德宫王内侍奉陛下之命送来赏赐,凤仪宫吕内侍奉皇后娘娘之命送来赏赐。” 穆安之先是眉心一蹙,继而脸色陡然沉了下去,正要说“都给我打出去!”转念一想,宫里东西就没有不好的,以后拿出去都可换钱,他便将这话压了压,改为,“让王内侍留下,把凤仪宫的人给我打出去!告诉他们,以后凤仪宫的人再敢登我玉安殿的门,见一回打一回!” 小凡有些犹豫的看主子一眼,穆安之陡然一声冷笑,“小易,你去!” 小凡再不敢犹豫,立刻高声应,“是!”然后,飞一般跑了出去,在院里招呼着玉安殿一帮低品的内侍宫人,大声道,“殿下吩咐,王内侍留下,凤仪宫的人都打出去,以后凤仪宫的人再敢登我们玉安殿的门,见一回打一回!” 然后,小凡抄起根昨天揍水房奴才的棍子,一马当先,对着吕安就劈头盖脸的敲过去,吕安也是凤仪宫大总管,为人极是机伶,条件反射的将手里的赏赐单子一挡,那赏单啪的碎成两截,吕安脑袋一偏,小凡手里的棍子啪的砸他肩上,疼的吕安惨白了脸,他连狠话都没放出一句,撒腿就往外跑!不过瞬间,凤仪宫大小奴才便悉数跑了个干净。 一畔的王内侍脸色微微泛白,张大嘴巴,瞪着两眼,眼神一时往小凡手里的棍子上飘来飘去,说不出话。就见小凡彬彬有礼一躬身,向殿内做了个请的手势: “王公公请殿内说话,殿下在用早膳……” 王公公咕唧咽了口口水,连忙说,“我在外等一等,我在外等一等,莫扰了殿下用膳。” 毕竟是昭德宫的人,小凡请王公公在偏间稍坐,把手里棍子交给小内侍,自己进去向殿下回禀。穆安之隔窗看个清楚,想这小凡后来弃他而去,走前倒也将他殿里的东西一样样交割的清楚明白。人一旦失势,但如倒了的墙,塌了的山,不怪这些人要走。不是所有人都如小易般忠心不二,可要说小凡背主下作,也并不是。 宫人到年纪尚可出宫,内侍却是生死都要在宫里的。 小凡会另寻出路,穆安之能理解。如今看来,小凡并非不可用之人。 听小凡禀过事,穆安之道,“让王公公把东西留下,回去就行,今天没空与他说话。” 小凡出去接收昭德宫的赏赐,周绍也隔窗看到穆安之是如何令手下奴才打跑凤仪宫的人的,要周绍说,玉安殿到底年轻气盛,昨日之事,玉安殿受了委屈,陛下有心补偿,凤仪宫正值理亏,玉安殿若是懂得进退,定能讨得陛下欢心。 如今一时痛快,凤仪宫定会借机对陛下哭诉,重得陛下怜惜。 不过,先时想打听穆安之出宫所为何事的心也淡了,穆安之现在仿佛炮筒,倘哪里令他不悦,吃挂落都是轻的。 还是小心为上。 周绍恭谨的吃了一盏茶就告退了。 * 暖风徐徐。 周绍一五一十的将玉安殿的事回禀。 凤阳长公主瞪大美眸:她不过一日未曾进宫,感觉这宫里就大不似以往了。玉安殿都敢把凤仪宫的赏赐打出去,怎么自储位之争败北后,玉安殿倒肆无忌惮了。也是,昨日之事毕竟凤仪宫理亏,不过,这可不是以往玉安殿温雅宽厚的做派。 凤阳长公主问,“安之出宫做什么,他不念书了?” “应是去看望裴状元吧。” 蓝太后打发周绍下去歇着,凤阳长公主感慨,“以往倒不知安之是这样的性子。” “阿慎是气狠了,你不知昨天阿慎气的浑身哆嗦,跟皇帝都嚷了一回。我从未见这孩子这样气恼过,只是他小孩子意气用事,凤仪宫跟着昭德宫一起去赏赐,不见得就安好心。阿慎直来直往把人打回去,这回凤仪宫还不得好生委屈一回。”蓝太后剥个枇杷递给闺女。 凤仪长公主优雅的吃着枇杷,“皇后也是,怎么这样的急,前儿才刚册太子,她昨儿就要安之难看。昨天的事,不一定就是凤仪宫的首尾。母后你想想,凤仪宫想安之失宠是真,盼着安之倒霉也是真,可要说孙六是凤仪宫逼死的,我不信。从凤仪宫出去就上吊了,这事一查,凤仪宫脱不了怀疑。” 蓝太后说,“是啊,要说凤仪宫存了私心,是有的。可要说这事是凤仪宫办的,的确不像。” “宫里就是这样,无头案太多。”凤阳长公主笑,“皇后也是,如今闹得自己灰头土脸,就是用今儿的‘委屈’重得阿弟怜惜,一国之母的脸面呢,不顾了?” “我说她没有中宫之相,就在她这性子上,原不是这样的性性,偏要装出个柔弱可怜。做妃妾,装个柔弱可怜讨帝王欢喜也还罢了,做中宫多少年还这样。”蓝太后冷哂一声,“不知是不是这辈子都要装到底了!” 凤阳长公主着摇一摇宫扇,似是要扇去母亲的烦燥,“看太子的面子吧。只要凤仪宫过得去就罢了,反正她也不管宫中事。倒是母后你得留心,你不是最护着安之,一个水房总管就敢给安之难堪,这宫里仔细梳理一回方是正经。” “这话真是说到我心坎儿上。”蓝太后轻轻的拍拍闺女的手。 * 穆安之其实是个直爽性情,他待人好,是真的好。前儿去的匆忙,都忘了给如玉带些东西。今天穆安之特意挑了他那里的好东西包裹了,去看望自己的朋友。 结果,在门前就被拦了驾。 裴如玉的小院儿黑漆院门紧闭,门上贴一张白纸,上头八个大字:闭门养病,闲人勿扰。 倘是旁个皇子定要觉受了怠慢,穆安之不是旁人,他与裴如玉的交情也非寻常交情,他看了这八个大字两遍说,“还真是这个理,我总是过来,如玉又要挂心我的事,怕要安心养病都不能了。” 让小易把带来的礼物交给裴家老夫人,穆安之未作打扰,便告辞去了。 穆安之骑着马在市井里慢慢溜达着,他出宫的时候很少,尽管并不要买东西,宫外的吃食也绝对没有宫内精致,他也挺喜欢在街上走一走。 但也只是走一走罢了。 穆安之问小易,“你说,如玉门上的字是谁写的?” 小易自幼伴在穆安之身边,陪着穆安之读书习武,对裴如玉也很熟,小易说,“瞧着不是裴大人的字迹,字也写的寻常,应是裴大人院里人写的。” 穆安之少年心性,悄悄同小易道,“会不会是如玉的媳妇写的?” 小易吐吐舌头,穆安之说他,“你那是什么怪相。要让我见着那厉害妇人,我定要教她几句为人妇者温柔贤淑的道理。” 他的朋友裴如玉去年底成的亲,穆安之还送了贺礼,一直没见过。裴如玉婚后不大如意,听裴如玉私下说,简直就是个泼妇母大虫,当然,这是对着穆安之,裴如玉才说的。裴如玉就是提醒穆安之,娶媳妇最要紧的就是性情一定要好,可千万别跟他似的,倒八辈子血霉娶到这样的凶悍女子,简直日子都不知道要怎么过! 如玉待他是真的好,什么都想着他,记着他,念着他。只是他梦中看到的那番命运是真是假且不说,倘是真,自那日梦醒后,经历的诸多事都是梦中不曾有的;倘是假,他性情之变,便来自那一场“梦境”。 可穆安之是不打算娶妻的,陆氏那样的下贱女子他不会娶,倘是真正的好女子,如何就能心安理得的将人家拖入这宫廷深潭。 以后东宫登基,难道让他对有陆氏血脉的帝王称臣吗? 绝无可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章 引章九 摩肩擦踵,车水马龙,喧嚣热闹的人群街道。 穆安之知道,凤阳长公主进宫,穆宣帝必然会去慈恩宫用午膳。姐弟关系一向融洽,穆宣弟对唐家亦是信重非常。穆安之想,现在回宫怕要被蓝太后叫到慈恩宫用膳,他是不愿意见到穆宣帝的,倒不如在外头用膳省事。可穆安之并不喜宫外膳食,他用惯宫内精致饮食,并不认为宫外饭食就比宫中美味。 瞥一眼那外在街上刷刷刷刮的鱼鳞横飞的帮厨妇人……穆安之恶狠狠的想,穆宣帝在宫里他还不能回宫吃饭了?!他倒愿意早些出宫分府,在宫外,除了朋友裴如玉家,他无处可去。 那熙攘人群,热闹街市,没有一处是与他有关的。他得先有个自己的家,哪怕就如街头那洗鱼妇人,想来也应是有自己的家人,纵使是个很小很破的家,也是家。 家,应该是个很暖和的地方吧。 远处碧空如洗,穆安之轻轻的叹了口气。 * 玄色皂靴踏上慈恩宫的汉白玉石阶,穆安之早看到院中穆宣帝的随扈,周绍在殿下静侯服侍,此时穆宣帝在殿内,倘旁人过来,要通禀一声方能进去。周绍原想要拦,可还没来得及开口,穆安之已经随手荡开珠帘,几步走了进去。周绍只来得及亡羊补牢的喊一嗓子,“三殿下到——” 穆安之刚进正殿,就听到蓝太后的笑声,“刚我还说你这一早上出去,中午在外用膳叫人不放心,知道祖母担心,这就回来了。” 穆安之对凤阳长公主拱手见礼,“我去看如玉,想着他要静养就早些回来了。早上听周绍说了凤阳姑妈进宫,想来陛下定然要过来跟姑妈说话,我就来了。上次我说要出宫的事,陛下给我指处宅子吧。我想出去住。” 穆宣帝看穆安之进殿直接就坐太后身畔,既不与他见礼,也不问候于他,头一句还有些样子,第二句就很不成体统。穆宣帝喜怒不辩的问,“怎么,你很急着出宫么?” “是啊。陛下直接给我指块藩地也成,也不用多大,一个村一个乡的都行。”穆安之旧话重提,“不如你就直接给我指块藩地,我就藩也好。” “哦,连藩地的事都想好了。你想去哪里就藩?” “听说北安关以外地方宽敞,人也少。北疆出玉门关也是清静地方,极南海外孤岛总有几座……” 蓝太后听着很不是滋味,连声道,“这是哪里的话,你自小就在我跟前,如今我且还在,有我一日,就有你一日。” “我总不能一辈子呆帝都,早些寻个藩地也好。我想直接就藩倒省得陛下另赐宅院,两相省事。” “朕真是谢你如此体贴了!”穆宣帝把手里茶盅往几上一放,发出不轻不重的“啪”的一声。 穆安帝的不悦已经挂在脸上,穆安之把事说完起身道,“我过来就是跟陛下说一声这事,我还有事,就不多扰祖母了。祖母这里的好菜,打发人给我送几碟子过去,膳房那里的手艺,远比不上祖母的寿膳房。” 蓝太后拦了他说,“就在祖母这里用膳。” 穆安之的视线与穆宣帝的眼神在半空相遇,面对穆宣帝眼神中的试探,穆安之突然觉着,以往万事皆在心头淡去。穆宣帝在试探什么,试探他是不是在以退为进,还是有什么旁的心计目的?他不甚在意的笑了笑,“什么时候陛下不在,我再过来。陛下不必多心,我说出宫就藩也是好意,玉安殿是东宫偏殿,我难道能一直住着?我更不会赖着,叫人开口请我走。” 最后那一句,穆安之眼中的讥诮不屑掩饰。 既是厌恶他,为何要答应让他住在东宫偏殿?既是无意他,为何里里外外的看着蓝太后对他远胜其他皇子的体面不发一言? 他被人推着架着做了多少次的幌子,当了明里暗里多少靶子,如今成为朝内外皆知的笑柄,还要反复试探权量他不是不有不可说的妄想! 穆安之说完抬脚就走,穆宣帝忽然淡声道,“没人赶你,不让你住玉安殿。可你说的也有理,玉安殿是东宫偏殿,眼下要大修东宫,你在那边住着一则工匠吵闹不清静,二则也的确不相宜。你现在大了,能明白这些道理很好。有时,人是靠身份架着。有时,是这个人成全这个身份。眼下也不用急,待你大婚后,朕自然为你赐府。” “是啊。刚你皇祖母还说,定要给你挑个最好的闺秀。”凤阳长公主连忙挽着穆安之的手臂带他到太后身边儿坐着,打趣地问他,“安之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跟姑妈说,姑妈帮你留意。” “我不成亲。我现在娶谁都是耽误人家。”穆安之平平静静的看向穆宣帝,“还有,我那天说的话,是算话的。我绝不与陆氏联姻。” 至于旁的话,穆安之没说,他微微欠身,继而离开。 蓝太后心里很不好受,抹着眼泪哽咽道,“安之这孩子,是叫你们伤透了心。” * 穆安之抛却以往读的圣贤书,自己去宫里内书馆寻了些书来读,读书读累了他便舞剑打拳,抑或在晨间傍晚风正清凉时令人搬出长长的靠榻,一畔放好茶水点心时令鲜果,翘着二郎腿躺在榻上休息。 所有自小到大学的礼仪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穆安之第一次知道歪歪扭扭的舒坦。他也不再装出一副宽厚贤德的模样,更不再去学习穆宣帝喜怒不形于色的深沉,他想笑便笑,想说便说,方知畅快。倒是他宫里的大宫人素霜私下劝过一回,“殿下如今起卧行走不似皇子,倒似外头的人了。” “外头人怎么了,还不一样都是人。” “外头哪里能跟咱们宫里相比,宫里规矩礼数,乃天下表范。” 穆安之瞥素霜一眼,“那就可惜了的,这几日我出宫就藩,素霜你还是回皇祖母那里去吧。” 素霜脸色大变,连声道,“婢子既是太后娘娘赐给殿下,那便是殿下的人,自然生生世世跟着殿下!” 穆安之不愿看她这幅道学嘴脸,摆摆手,素霜不敢多言,躬身退下。小易捧来一碟用盐水洗过的杨梅,放在穆安之手畔,说,“佳果房送来的,奴才尝过,酸甜酸甜的。” 穆安之看这杨梅水灵鲜艳,拿了一个吃,果然味道不差。穆安之对小易道,“以后咱们就藩,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好果子吃。” 小易说,“有没有的,只要跟着殿下,也没什么打紧。” 小凡进来禀事,听到一句半句,连忙跟着表忠心,“不论殿下去哪里,可一定得带着奴才。” 穆安之瞥他一眼,微微颌首,很怜悯的说,“肯定的,我要不带着你,你得叫凤仪宫的吕安折腾死。那天看你拿棍子打他,很是尽心。我就喜欢小凡你这样忠心的人。” 小凡立刻又表了一回忠心,然后方道,“殿下,奴才在外听到消息,一时还不知真假,只是担心殿下记挂裴大人,连忙过来同殿下说一声。奴才听二殿下那里的进喜说,外头都在传,裴相把裴大人逐出家门了。” 穆安之脸色蓦然沉下,问,“什么时候的事?”梦中并未有此事! “今头晌就在宫里传了,奴才想着,传到宫里必定会晚些的,约是昨天或是前天的事吧。” 裴相家的事,约摸不会凭空谣传,穆安之狠狠一握拳,“小易你拿着咱们宫的牌子,与我一道出宫看看如玉。” “是。”小易给小凡使个眼色去拿腰牌,看穆安之不留心把手里的杨梅捏成果子泥,红色果泥伴着浆水流下来,倒似流了一手血似的,连忙拿帕子给他略擦了擦。穆安之顾不得这些,拿上腰牌就带着小易出宫去了。 然后,穆安之干了件震动朝野的事,他在第二天早上早朝后堵在昭德殿门口,亲口对着当朝首辅裴相道,“如玉不过是替我说两句话,何况那话原也没说错,怎么就连累到你们裴家高门高第了!知道的说裴相是一朝首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缩头鳖哪!” 好在裴相颇有唾面自干的涵养,看三殿下没有旁的吩咐便用袖子擦擦脸上被穆安之喷溅的口水,举步走开了。余者文武百官纷纷避让,对穆安之更是神鬼辟易,大家都躲着他走。独唐驸马因是皇亲,无可奈何又哭笑不得的拍拍穆安之的肩,“三殿下你这性子,你就是为裴状元考虑,也不该这样待裴相,万一裴相心里恼火,回去再捶裴状元一顿,裴状元还不得白挨着。” “怕什么,他再把如玉打个动不得,我立刻到大理寺告他欺打无辜官员!他们现在又不是祖孙,他敢动如玉一根手指头,我叫他好看!反正我不在乎脸面,看他在不在乎!”穆安之很光棍的说。 唐驸马忍俊不禁,对穆安之竖竖大拇指,“裴相还真在乎,他也打不着裴状元了,裴状元被谴北疆为县令,这就要赴任去了。” 穆安之刚刚天不怕地不怕的神色黯淡下来,他说,“北疆路远,他去的地方定也不是什么好地方,我得去给如玉准备些仪程,先回了。” 穆安之转身离开,唐驸马望一眼天边流云飘远,顺着宫中风雨斑驳的青石路慢悠悠的回家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章 引章十 月湾县。 现在那个地方穆安之比裴如玉更熟悉,那是个舆图都不曾记录的偏小县城,离新伊城约有两百多里,冬季酷寒,春夏时短,可种一季稻,这一年月湾县的县城户数是八百七十三户,在录的全县人口也不过两千余户,还不如帝都郊外一个镇子人多。 这样寒苦的地方,如玉一呆就是十来年。听说他治理的很好,只是不知他在那样寒苦的地方是如何过了这许多年。 其实,哪怕寒苦些的地方,穆安之也希望能有自己的一块小小封地。 如玉能过,他也能过。 穆安之回寝殿令宫人把自己殿里的皮子找出来,大宫人素霜道,“一向都是针线房裁好衣裳送来的,就是有些小块皮子,不过是我们给殿下做些小物什,咱们这里也没几块皮子。” 穆安之点点头,他坐在窗下,铺开笔墨,提笔写下:狐皮二十件,貂鼠五十件,狼皮十件,人参十根,银一万两。 * 慈恩宫里莺声燕语欢笑不断,穆安之到时,整个欢乐气氛为之一滞。穆安之随手一个团揖就朝蓝太后走去,蓝太后仿佛未曾察觉一般,笑着拉过穆安之坐自己身畔,拿帕子给他擦额角鼻翼的汗,“天越发热了,怎么走的这样急。” “有事想求皇祖母。” “什么事,只管说。” 穆安之自袖中把写的单子递给蓝太后,蓝太后接来看过。不待蓝太后问,穆安之已道,“如玉要往北疆做官了,他去的那个地方冬天下雪能有三尺深,眼下天儿还热,等他到北疆也就是下雪的时候了,这些东西得备着。我宫里没有,就来找皇祖母要了。” 阖宫上下,能这样直接开出单子跟蓝太后要东西的也就是穆安之了。蓝太后笑着打量这个孙子,穆安之不见得是才干最为出众的皇子,但是,这是个最有情义的孩子。蓝太后的铁石老心都不禁有些动容,她笑叹一声,“我猜你也是为着如玉要的这些东西。放心,有,都有。刚还听她们说如玉要往北疆做官去了,你们素来要好,多去瞧瞧他。我那老姐姐最疼如玉,眼下还不知要如何牵挂。” “说这个也无用,裴相谨小慎微,生怕因如玉同我交好得罪旁人,忙不迭的把如玉赶出家门了。”穆安之冷哼一声。 他的祖母娘家姓蓝,与如玉的祖母是同族姐妹,只是蓝太后出身蓝侯府旁支,裴老太太是侯府嫡女。如今的蓝承恩公府,才是蓝太后正经娘家。所以,说是与裴老太太是姐妹,其实只是族姐妹,到底差着一层,并非嫡亲姐妹,不然如玉不至于被远谪北疆。 蓝太后以为穆安之对裴相不满,她已知晓穆安之特意到昭德殿外等早朝散后讥讽裴相的事了。蓝太后抚摸着穆安之的脊背,安慰他道,“眼下是裴相一时气恼,待这气过了,再让如玉回来也就是了。” “早晚都有散的那一日,回不回来有何要紧。何况如今陛下在位,如玉在不在北疆都能得个安稳,以后就不好说了。”穆安之起身道,“皇祖母你们说话吧,一会儿你打发人给我把东西送去,我去瞧瞧如玉,和他说会儿话。我们这一别,不知何日能再见。” “去吧。”蓝太后慈爱的拍拍他的背,“我这里今天供来上好的杨梅、黄杏、枇杷、樱桃,你带些去给如玉,他就爱这些瓜果。” “一早上周绍就给我送去了好些,拿我那里的就是。”穆安之随口应付两句,认为蓝太后利用他也利用的很尽心,可见他还是很有价值的,便一笑去了。 蓝太后望着穆安之走了,与诸公主妃嫔笑道,“安之这孩子,就是这样的直性情,我说他性子真。他和如玉自小在一处,如玉外放,他就这样的担心。难得俩孩子的情分,真是好。我以往还跟我那老姐姐说,也就俩都是小子,要有一个是丫头,非给他们做一门亲不可。” 听得诸人都笑起来了。 * 穆安之出宫去寻裴如玉,俩人在外头裴如玉私下置的小宅子里说话。穆安之端量裴如玉的脸半晌,方松口气,肩头都跟着一松,“总算是好俐落了。” “男子汉大丈夫,取德不取貌,这么注重相貌做什么。” 阳光穿过树荫落在裴如玉手上,那手精致白皙如同玉骨雕琢而成,握着一把葫芦剖成的水瓢将木桶中的山泉水舀入一畔的红泥小火炉上的陶壶里,尔后执起一柄芭蕉扇,慢慢的扇着炉中小火令水烧开。 “不是注重相貌,起码得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你先前肿的跟半拉猪头一样……”穆安之没完说是因为裴如玉的脸已经阴云密布了,芭蕉扇摇的跟风火轮似的!穆安之揉揉鼻尖,转了话题,“水开了,赶紧煮茶吧。”还说自己不注重容貌,一说他难看就给人脸色看。 裴如玉恢复静谧美男子的端雅,烹出一壶清雅茶香,穆安之闭眸轻嗅,情不自禁的感慨,“你这一走,帝都再没人能烹出这样的茶香来。” “胡说八道。比我煮茶煮好的有的是。”裴如玉分出一盅茶递给穆安之。 穆安之轻轻吹拂清绿茶面,吹出一丝丝微小涟漪,胸膛里一颗心就如这茶水涟漪一波一波的打着转。穆安之千般滋味凝于舌根,说了句,“纵是再好的茶,不是你煮的,也不一样。” “安之,殿下,”细细的夏风中,裴如玉声音沉稳,“你上次说想就藩,有没有想过就藩的事?” “当然想过,如今你去北疆,要是我也能弄块北疆的封地就好了,咱们离得近些,往来方便。”穆安之低声同裴如玉道,“这样咱们还是在一处。”说着,穆安之微一蹙眉,“只是想如愿怕是不易,陛下一句都没提过封藩的事。慈恩宫那里也不肯放我。” 裴如玉眼皮一跳,穆安之向来与慈恩宫相近,一向都是“皇祖母”这样称呼的。两人相识多年,穆安之看一眼裴如玉,戳破他道,“你不会认为我真就这么傻,觉着慈恩宫待我比七皇子还近吧?” 裴如玉很实在的一点头,“你先时还真是这么傻。” “那你还跟我做朋友。”穆安之有些不服气,却又觉着暖暖的,不禁笑起来。他不是裴如玉那种俊美的惊天动地类型,穆安之亦不似穆家人,他相貌温文,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眼尾飞扬,唇角两粒梨涡,并不稚气,倒是中和他相貌中的温文,有种肆意的飞扬。 “谁叫我遇到你了。”裴如玉含笑呷口茶,两人目光交汇,均是一笑。 许多人因权势、因地位、因富贵、因种种情势称兄道弟、呼朋唤友,当一个人有真正的朋友就能明白,真正的朋友就是朋友,这是一种情分,一种由灵魂深处生长出的情分。有这样的一个人,你想到时灵魂都觉着充盈踏实安稳心痛,这就是朋友。 穆安之担心裴如玉这两千里之遥的行程,叨叨叨的说了不少让裴如玉路上保重的话,尤其路上得多带药材多带衣物,人手也要带足,穆安之说,“出了玉门关除了戈壁就是草滩,等你们到玉门关的时候,估计得七月底了。出关前请个向导,可千万别迷了路。” “你对北疆倒比我更熟。”裴如玉听完穆安之的唠叨后说一句,穆安之脱口道,“我翻北疆舆图翻了多少遍,倒背如流也不含糊。”说完后才觉漏嘴,补一句,“先前不是说就藩,你想,好藩地也轮不到我。无非就是极南极北极西这些地方,我找书正研究着哪,别到时没个准备。” “我说哪,还以为你早知道我要远谪北疆。”裴如玉随口一句,继而道,“我倒愿意去北疆,眼下帝都也就这样了,跟这些人磨唧有什么意思。北疆虽寒苦些,好生经营也能有一番作为。” “你肯定没问题,凭你的才干,到哪里都能有作为。”穆安之叮嘱裴如玉,“待到北疆安顿下来,给我写封信,也叫我放心。”又一想,“算了,你还是别写了,写信也没人帮你送宫里。等我出宫后,我给你写信,我知道你做官的地方。” “慢慢来,你也别急。出宫的事容易,你现在住的玉安殿是东宫偏殿,陛下不赐府你就别搬,不必你急,凤仪宫就急了,册东宫的诏书是下了,册立大典可还没举行哪。”裴如玉说到凤仪宫东宫就忍不住撇嘴,不屑道,“东宫一册,凤仪宫就该盘算着让诸皇子就藩的事了,难不成还留着大大小小的皇子在帝都跟陛下培养父子深情?” “也是这个理,那到时我就跟陛下要块北疆封地。” “能不能要到?” “放心吧。又不是什么山水名胜之所,北疆还能不给我。”穆安之将手一拍,“不给也不要紧,我干脆就留在帝都享福,陛下受得住就行。” 裴如玉一乐,“我听说你现在无礼的很,凤仪宫好意送你东西,都叫你连人带东西给打出来了。” “外头是这么传的?”穆安之惬意的往摇椅上一躺,“你以前劝我别太端着身份,我总是想毕竟得要个体面。”说着手往扶手上重重一拍,穆安之坐直感慨,“我现在才晓得不要体面的畅快!如玉,你不知道那天多痛快!”把孙六之死与他同凤仪宫翻脸的事都告诉了裴如玉。 裴如玉奇异,“现在后宫都是太后娘娘管着,凤仪宫能逼死水房总管?” “不见得是她,可凤仪宫兴灾乐祸盼我倒霉也是真的,她既然拨火就别怪这火烧她身上去!” “这事真奇。既不能是凤仪宫,更不可能是你,慈恩宫也不可能做这样有失身份的事!” “是啊,我也觉着奇怪。可现在孙六死都死了,也没法子再问他。”穆安之懒懒的翘起二郎腿,被裴如玉一巴掌拍大腿上,他只好把翘起的腿放下来,同裴如玉说,“我想好了,以后怎么高兴怎么来,像以前那样憋屈的过日子,就是给我个东宫我照样不快活。” “那也不能跟外头市井人一样。”裴如玉瞥他腿一眼,“礼仪不是做给外人看的,是自己内在修养的体现……” 眼瞅裴如玉要长篇大论,穆安之连忙道,“你这次去北疆要带哪些人,对了,你那势利眼的媳妇走了吧?” “走什么?”裴如玉不动声色的说一句,垂眸给穆安之续了些茶,穆安之端茶吃一口,“你们不是和离了么,你一倒霉,她立刻就找高枝儿飞去了!” “我们和离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裴如玉声音陡然加重,穆安之倒吸一口凉气:惨了,露馅了! 发小就是这样,自小一起长大,裴如玉眼皮一跳,穆安之就知他在想什么。穆安之有半点异样,裴如玉目光如炬。 裴如玉半刻钟都没用,穆安之就把自己做的那古怪梦都告诉他了。裴如玉板着脸,“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神神叨叨的事怎么能信。” “真的,我梦到你挨廷杖的事,也梦到你远谪北疆的事。” 听到最后穆安之说自己病死在宫中,裴如玉断然喝道,“那你怎么没梦到孙六的事?还有,你那梦根本不准,我跟内子根本没和离,她要与我同赴北疆,甘苦与共!” 穆安之当时的表情,嘴巴里能塞进一枚大鸭蛋! 这世道变的,他老友裴如玉家的势利眼母大虫都成有情有义甘苦与共的奇女子了! 穆安之还在想世道多变,裴如玉已经优雅的舀起一瓢泉水注入壶内,用铜钳往红泥小火炉底下加几块银霜炭,执起芭蕉扇继续扇起小火苗,开始煮第二壶茶了。 穆安之心下叫苦:他老友这是打算要跟他长篇大论探讨一下鬼神之事不可信的道理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章 引章十一 太阳从东到西,拉出的光影越来越长,风也渐渐凉了,头顶梧桐树叶哗哗作响,两人先是头对头的说话,一时并肩一人一个摇椅惬意的遥望树叶间的蓝天与阳光,就这样静待时光流过。 “你媳妇肯跟你去北疆,可见是真心待你的,你就跟人家好生过日子。妇道人家,争强好胜你就让着人家些。”穆安之忽然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有这种落难还愿意跟你一处飞的,不论平日为人如何,大情大义上是不会错的。 “你就别担心我了。你是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 有些事情,即便是近如穆安之裴如玉,穆安之也不会说的。裴如玉却隐隐的猜测出一些,裴如玉道,“既然东宫想联姻唐家,我必叫他娶了陆氏女!” “你这眼瞅就要往北疆去了,再说,这事谈何容易,我看凤阳姑妈很愿意柔然表妹去做太子妃。”记得梦中柔然表妹做太子妃后在宫中如鱼得水,连带凤仪宫在慈恩宫跟前的处境也改善许多。不得不说,东宫与唐家联姻,委实是一步好棋。 裴如玉嗤的一声冷笑,眉间透出厌恶,“凤仪宫愿意的事多了,岂能事事如他们所愿!” 穆安之看向裴如玉,其实很想问问裴如玉是不是还记着嘉祥公主干过的蠢事。当然,凭他老友的记忆力,相信一辈子都不能忘此等奇耻大辱。穆安之曲肘撞撞老友,“别说这些堵心事了,你这就要去北疆,你挑馆子,我请你吃饭。” 裴如玉并未客气,想了想,“那就去太平居。” “干嘛,替我省钱哪。” “许久没吃太平居的鸡肉小笼了,过去尝尝。” 穆安之想到什么,扑哧笑起来。裴如玉瞥他两眼,穆安之笑的软在摇椅里朝裴如玉伸手,裴如玉无奈把他拉起来,“这么好笑?” “不是。我是好奇传闻是真是假,你媳妇真这么爱吃太平居的包子?” 裴如玉抚额,他正当年轻,哪怕诗书满腹早早中了状元,也是个年轻人,忍不住同穆安之嘀咕,“我就是去尝尝那包子有多好吃,怎么有人这么爱吃太平居包子!以前吃过也没觉稀奇。” “其实我觉着嫂夫人比帝都这些装模作样的女子们强,你不是说她少时长在乡下,家境也不大好么。无非就是没吃过,一时尝着了,觉着好吃多吃几个,挺率性的女子。” “你以前不还说要替我教训她的,现在又成好人了。” “她待你好,我自然说她好。”穆安之很自然的说,眉宇间都是喜悦。 裴如玉看穆安之眉宇间的天然直率,心说,那估计就是个古怪的梦境,不然,凭谁一下子多活十好几年也不能还这样没心没肺。没心没肺也好,以往的穆安之就是心事太重,倒不如现在洒脱活泼。 * 穆安之是坐在马背上直着腰挺着脖子回的宫,他都不敢开口说话,一开口就怕喉咙里最后塞进去的鸡肉小笼包打嗝打出来。他与老友裴如玉,叫了六屉太平居的小笼包,分别是牛肉、羊肉、鱼肉、三鲜、香蕈青菜、鸡肉小笼,险没撑死。 穆安之回宫后素霜上前回禀说是慈恩宫把东西送来了,略坐片刻,穆安之正在翻看慈恩宫送来的毛皮,就见昭德殿王内侍过来,穆安之眼皮略抬,继续翻捡毛皮,“你有什么事?” 寻常,王内侍到哪儿都是挺胸凸肚的威风模样,自从上遭旁观凤仪殿吕内侍被揍的暴力事件,在裴如玉面前王内侍就没有了身为昭德殿内侍的威风,他躬着身子低着嗓子说,“陛下宣殿下过去说话。” “我这正忙着哪。”穆安之想也知道什么事,无非就是早上他骂裴相的事。王内侍略凑近了些,小声劝道,“殿下就跟奴才走一趟吧,早上陛下就宣您过去,您出宫去了,下午找您,您还没回来。殿下,您就去一趟吧。” 穆安之只好随王内侍去昭德殿,果然没好事,穆宣帝对他劈头盖脸一顿骂,从他目无尊长一直骂到他没规没矩,对老臣不尊重。穆安之垂手听着,一面走神想着如玉此去路远,再送他几件厚衣裳才好。不知哪里的一阵夜风吹来,穆安之突然就打了个味道销魂的饱嗝! 穆宣帝连连皱眉,穆安之扬手挥了挥,无甚诚意的说,“我这刚回来就被陛下召过来了,未能漱口消食,还请陛下多耽待。” “在外头吃什么了?” “太平居的包子。” 穆宣帝声音在昭德殿中回响,带着天打雷霹的气势,“自从不读书,你就成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你瞧瞧你这个样子!全因无知,方则妄为。年轻轻轻,不能总这么没事乱晃荡,你既不愿念书,那打明天起就上朝听政去吧!” 穆安之猛然抬头,上朝听政! 约摸是穆安之眼眸中的震惊太过明显,穆宣帝淡淡道,“你也这么大了,难道就这样虚度光阴,上朝听政,也学着当差理事。” 穆安之打心底油然而生出一阵荒谬的感觉,梦中他多少次的想上朝听政。大皇子二皇子皆十七岁上朝听政,如今他都十八了,从无人提及此事。或者真如裴如玉所言,他梦中事似是而非,约是不准的。只是,此时听到上朝之事,穆安之反是觉着空落落的。似是期待了太久,渴望了太久,直正得到时,反没了当初那份心情。 “明天给裴相赔个不是。裴相年纪比朕还大,朝中重臣,他心胸宽阔,不同你计较,你今早忒个无礼。” 穆安之很实诚的斜上翻了个大白眼,眼角眉梢的诠释出两个字:做梦! 穆宣帝啪的一拍几案,阴沉的天幕似乎顷刻就要风雨雷电、电闪雷鸣,穆安之一幅油盐不尽的模样,穆宣帝也不能训穆安之一宿,最后罚他半年俸让他滚了。 穆安之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躬身告退,衣摆在门口倏忽一扬,人便出了宣德殿,还能隐隐听到穆安之交待小易的声音,“回去把我去年的厚衣裳找出来,拿几件给如玉带着……”那份细心周全,听得穆宣帝不知为何,心里一阵阵的别扭,想着穆安之也没这样对他这做父亲的如此细心嘘寒问暖过。 * 小易高兴的直哆嗦,回寝殿手跟着穆安之把给裴如玉的皮子银票都整理一遍,再把穆安之去年几件未曾沾身的常服皮袍子寻出来整齐的放在箱子里,直待服侍着穆安之洗漱就寝,小易仍是高兴不已:他家主子明儿就上朝听政了! 小易就要往角落一窝,如以往那般合衣凑合一宿,就听穆安之的声音从帐中传出,“小易,别在角落窝着睡,多不舒坦,你在靠西墙的榻上去睡。” “那怎么行。主子晚上有动静,我在这儿立刻就能听到,榻上太远了。” “那你在脚踏上睡,这总能听到了吧?” 小易想想,这倒是行。他出去把自己的被褥抱来,轻手轻脚的铺在穆安之床畔的脚踏上,小声劝主子,“殿下早些睡吧,明儿一早还得上朝哪。” 织金线绣出的花鸟纹在暗夜光线中闪烁着明明灭灭的荧光,穆安之望着头顶锦帐,他没有小易的雀跃,心中空荡荡,又觉着很安稳。 大概是无所求,也就无所欲了吧。 无所欲。 于是,心内皆安。 其实,穆安之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起穆宣帝的态度,是不是对他有那些星点些微的认可?可他的心凉了太久,每当有此念时,穆安之就强迫自己把心放在自己身上,放在裴如玉、小易这些关心自己的人身上,也放在玉安殿里这大大小小心思各异的奴才身上。 这一夜,穆安之睡的很好。待第二日一早,小易唤他起床时,穆安之看一眼帐外黑漆漆的夜色,刚想说怎么这样早就叫我,小易已经跪在地上扶着他的脚伺候服穿上软鞋,“今儿个殿下要去早朝,奴才不敢误了殿下的时辰。” 穆安之才想起昨天穆宣帝让他上朝听政的事,洗漱穿衣梳头用膳,出门时仍是繁星点点,灯火遥映着朱红宫墙。深深夜色,穆安之带着小易穿过长长宫道。转过泰安门,西面有一大队灯笼依稀而来,小易在穆安之耳边提醒,“殿下,那是陛下和东宫,咱们是不是略等一等。” 等什么? 穆安之收回视线,大力迈开长腿,迎着夜间凉风,嗖嗖嗖的往昭德殿方向走去。 穆安之加快速度,他的几个随从都小跑跟上,穆宣帝远远只见一行灯火从自己跟前呼呼而过。他微微皱眉,瞥一眼来者方位,心下有数,应是穆安之。 穆安之完美的走在穆宣帝与东宫的前头,直接扎入昭德殿前等待上朝的朝臣亲贵阵营,大家一看他来了,文武百官没一个敢上前打招呼。二皇子来的早些,温温软软的过去,然后温温软软的唤了声,“三弟,你来了。” “二哥。”穆安之还以招呼。 二皇子笑笑,他一向老实话少,没什么话要说。穆安之更不是会主动找话题的人,他也不理旁人,好在穆宣帝驾到,早朝开始。 穆安之平生第一次早朝,他站在二皇子身后,裴相之前,很怀疑裴相在他背后是什么心情。穆安之不管这些,如果裴相堵心那是再好不过,就当为他老友出口恶气。第一次上朝,不客气的说,穆安之什么都听不懂。他跟着站了大半个时辰,站的腿有些麻,以为要散朝时听到御史出来参了他的老师唐学士一眼,理由就是:唐学士教导不利,三殿下侮辱朝臣。 朝廷规矩,有人被参,当朝便要出来辩一辩。穆安之不知此规矩,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立刻做出反应,他回身瞥那小御史一眼,讥诮道,“个势利眼的王八羔子,都说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只参唐学士算什么本事,你该连陛下一起参,方显你不畏权贵的铮铮铁骨!” “对了,我不但侮辱裴相,我今天也侮辱你了!”穆安之恶狠狠的呸一声,然后,他居高临下,斜着身子冷冷侧视那举着奏本的御史,一字一顿的骂的清楚明白,“没事找事的王八蛋!受人指使的臭狗屎!逐名趋利的下贱坯!” 穆安之被当朝罚了半年俸,穆安之不服,梗着脖子对穆宣帝道,“昨天对裴相罚我半年俸还罢了,今天这种货色竟然要与裴相相提并论,我为裴相不平!陛下你罚的不公!他顶多值我十天薪俸!”说着,朝气的面色铁青的小御史一指!宽大的袖袍带起一阵清风,随之划出个冷诮的弧度。 小御史道行尚浅,被羞辱的面色青白,浑身乱颤,有如风中楚楚可怜一朵小白莲。穆安之陡然一声冷笑,“你要是敢当朝厥过去,那就一文不值!我一文钱不出了!” 看他没厥,穆安之爽快的说,“户部把我十天俸折合成银两送给这位红皮青脸的御史吧,权当本殿下给他的打脸银子。” 小御史终于熬不住这种羞辱,两眼翻白彻底厥死过去。穆安之冷笑,“还真是妇人手段!” * 穆安之甫一上朝便用他那张刻薄的臭嘴震惊全朝文武,果然以前的宽厚寡言都是装出来的!东宫之争甫一失利就露出了真面目,果然非储君之才! 穆宣帝早膳什么都没干,全用来骂穆安之了,穆安之不怕骂,反正他也不用当差看奏章,现在不管穆宣帝骂什么,他也悉数不放在心上,穆宣帝打发他滚回寝殿反省,也没妨碍他传来早膳补上一顿。 只是,接下来帝都发生四件大事。 第一件,帝都权贵之家谣传唐氏女将入主东宫为太子妃。 第二件,陆国公夫人携女三天两进凤仪宫。 第三件,唐驸马亲自与永安侯结下姻亲之好,唐氏女许婚永安侯世子。 第四件,裴如玉离帝都那日,朝廷正式册立陆氏女为太子正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章 引章十二 引章十二 东方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在十里亭洒下一片碎光,垂柳枝条随风招摇,裴如玉辞别翰林院的几位同僚,穆安之驱马过来,逆光中勾勒出高挺的鼻梁与峥嵘的眉宇。 纵身下马,大步向前,也许是前些天说了太多的话,此际四目相对,即将分离,反是没什么话要讲。穆安之上前紧紧给了老友一个拥抱,裴如玉重重的拍了拍穆安之的脊背,隔着夏日轻薄衣衫,彼此都能感觉到彼此的心跳,尚未分离,便情不自禁油然而生出一种不舍、牵挂的情绪。 “你要保重。”穆安之强忍涌至喉间的酸涩。 “你也是。”分别之际,那些权势争斗似乎都已远去,裴如玉道,“等封地定了,给我去信。” 两人其实没说太多的话,穆安之环着裴如玉的颈项,望向远处车队,“哪位是嫂夫人?不介绍给我认识?” 裴如玉轻咳两声,含糊道,“这个不急,以后再说吧。” 穆安之偷笑,意味深长,“那等下次。” “下次。”裴如玉收回视线,凭栏看向穆安之,“太子赐婚后,接下来就是二殿下和你。蓝侯府已经与陆国公府联姻,如果慈恩宫有让你娶蓝公府闺秀之意,别答应她。” 穆安之歪头看向裴如玉,“唐家怎么突然与永安侯府联姻了?” “唐家与永安侯府世代交好,彼此之间早有姻亲,联姻也不奇怪。”裴如玉眼眸微眯,绯红色的唇角挑起一抹讥诮弧度,“凤仪宫成算虽好,只是陆家才有几年积淀,蓝陆两家大概将太子妃之位视为无上荣耀,唐家不见得就愿意许婚东宫。怪也怪凤仪宫两头下注,自己砸了自己的脚。” “跟你无关?” “有关,我亲自去唐家找唐驸马说了与东宫联姻的诸多好处,没想到唐家竟然与永安侯府联姻。” * 穆安之望着他家老友携带着巨大的黑色仇恨云团潇洒的离开帝都,想到他老友在他耳际低声说的那一句: “别憋屈自己个儿。要是憋屈来个东宫,倒不如现在这样痛快。” 驭马回宫,穆安之就知道自己去了一天的早朝被中止了,穆宣帝让他好生反省,反省后再继续上朝。穆安之撇撇嘴,想到陆氏被赐婚东宫的消息,穆安之又忍不住痛快的大笑三声。 穆安之不忧反喜,倒是省得小易再想法子安慰自己主子了。 穆安之继续懒洋洋的过日子,如裴如玉所言,蓝太后询问过他是不是愿意娶蓝氏女。莫说裴如玉提醒过他,便是没有,穆安之也没有与蓝氏联姻的想法,他自始至终根本没有成亲的打算。 二皇子的生母林妃娘娘近来在蓝太后这里多有奉迎,最终,蓝公府的姑娘被指给二皇子为正妃。 蓝太后继续为穆安之的亲事操心,依蓝太后的意思,大皇子二皇子皆联姻公府,穆安之这里自然也不能委屈,定也要挑一位极好闺秀。结果,蓝太后挑花了眼,一则穆安之没有乐意的,二则先时穆安之在早朝大放异彩,满朝上下,也无人愿意与穆安之联姻。 怕自家闺女一个不留神被他喷死。 穆安之听到这种传闻,倒是又乐了一回。 宫中有两位皇子赐婚之喜,恰逢凤仪宫三十八岁千秋节,陆皇后向来节俭,今年却是恰逢东宫册立,纵她想低调也低调不起来的,前朝后宫一道忙碌。 小易说起宫里的琐事,“听说,二殿下那里准备了两棵宝石花树奉为凤仪宫寿礼。殿下,咱们要不要也准备一些。” “准备什么。”穆安之闲翻过一页书,散漫的说,“薪俸都被扣没了,还准备什么。再说,我难道还要去凤仪宫吃酒?没的白费钱财。” 小易就明白自家殿下的意思了,不送礼不吃酒。倒是大宫人素霜觉着这样于礼不合,只是她前番说话似是引得穆安之不悦,不敢再拂逆穆安之的意思,只是慈恩宫召见时,素霜禀道: “不知是不是奴婢多心,毕竟这样的日子,殿下一不献礼二不贺寿三不吃酒,是不是不大好?” 蓝太后欣慰的看素霜一眼,“你是个稳妥孩子。还好你同哀家说了,不然岂不要闹出事来。”打发了素霜,第二天叫穆安之过来用午膳时,蓝太后问了他一句。 穆安之夹块热切丸子略醮了些芥末酱,“我跟凤仪宫素无来往,再说,我也没钱,上回还借祖母一万没还哪。我又不去吃酒,也犯不着去送礼。有钱也来孝敬祖母,难道白扔水里?” “大面儿上得过的去,只当看你父皇面子吧。不然,到时诸皇子都在,就你不在,也不好。” “没什么不好的,清静。”寿膳房这道热切丸子做的好,穆安之给蓝太后夹了一块,“今天这热切丸子做的好,鸭肉细腻,瞧瞧这蛋皮摊的,嫩黄嫩黄的,祖母尝尝。” “这是来堵我的嘴啦。”蓝太后笑着嗔怪。 “这么好的饭菜,何必谈那扫兴的。要祖母你大寿,我一定早早准备,凤仪宫的千秋,哼,她也配?”穆安之唇角勾出不屑,蓝太后心下熨帖的如同吃了人参果。蓝太后见劝他不动,也不再劝,还给穆安之想好圆场的法子,“那到时你就称病吧。” “我不咒自己个儿,我也没病,我就是不去。”穆安之道,“到时膳房估计得忙翻天,祖母你寿膳房给我送饭过去。” “这不必你说我也记着。” 在看不上凤仪宫这方面,穆安之与蓝太后是彼此最忠诚的盟友。 * 蓝太后有多么的喜欢穆安之,穆宣帝对穆安之就有多么的不满,皇后千秋,前朝后宫开宴三日,宫中诸皇子公主都来为皇后贺寿,独缺穆安之一人。 蓝太后坐在凤仪宫的宝位上,穆宣帝平设一位,居蓝太后之左,陆皇后则在穆宣帝稍下首另设宝榻。穆宣帝未见穆安之,当时就要令人去谴穆安之过来,蓝太后劝他,“非得闹起来让皇后脸上不好看,还是叫大家都知道皇后与皇子关系不佳。” 陆皇后也担心穆安之如早朝那般突然发颠扰了她的千秋宴,她端贵完美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柔声劝慰穆宣帝,“我听说三殿下近来身体不佳,也没得为我这点小热闹就扰着三殿下的理。只要孩子们高兴,我就高兴。这也不过是咱们一家人热闹热闹,一起吃顿饭罢了。” 陆皇后贤明大度的吩咐内侍,“一会儿别忘了给三殿下那里送一席上等席面儿过去,比照着太子的例,莫委屈了三殿下。” 蓝太后笑,“这不必你操心,我都吩咐寿膳房了。” “母后向来心疼三殿下,这也是我的心意。”陆皇后笑着说。 蓝太后叮嘱内侍一句,“你们别进去,招惹安之不高兴。” 陆皇后完美的笑容微微一凝,继而黯淡下来,如同多少欲说还休的委屈萦绕眉头。穆宣帝轻轻握住陆皇后的手,安慰的拍了拍,陆皇后垂眸一笑,像是找到了什么支撑一般,恢复了端贵从容。 蓝太后素来不喜她这般,笑容淡淡的望向他处。 吕安有上次被打出玉安殿的经验,连忙应声退下。 * 整整三日,隐隐丝竹乐声自凤仪宫方向传来,经久不歇。穆安之可以想像凤仪宫的靡丽奢侈、富贵风流,他在自己殿里读书饮茶,没去凑那份喧嚣热闹,倒也清静。 其实第二天蓝太后就没再去凤仪宫了,她上了年纪,且一向与凤仪宫不睦,这次太子妃之位,既非外孙女夺魁也不是娘家侄孙女得意,蓝太后与凤仪宫的关系一如既往的冷淡,能去一日已是给足了凤仪宫面子。 让蓝太后有些遗憾的是,此次凤仪宫千秋宴,她见到好几家闺秀都不错,自出身到相貌都很适合穆安之。蓝太后有意给穆安之说一门显赫妻族,有好几家蓝太后先时看好的闺秀,结果一打听,闺秀们的亲事都定下了。 蓝太后心下感慨,帝都这些权贵重臣一个个都是粘上毛比猴还精,安之与凤仪宫东宫系不睦,再加上性情直爽,这些人是不肯与安之结亲的。 一时,穆安之的亲事倒令蓝太后犯了难。 非但蓝太后犯难,穆宣帝也有些为难,穆宣帝对穆安之不大满意,但是,与其母蓝太后的看法一样,他是想给穆安之指一门显赫妻室。结果,指完太子与二皇子的亲事一看,合适的几家火烧屁股一般把自家闺女定了出去。 要往低里寻,穆宣帝有些不愿意。 蓝太后穆安帝这对至尊母子商量几次,帝都没有太合适的闺秀,蓝太后说,“外任大员那里找一找吧,两个哥哥的正妃都是公府贵女,不能委屈安之。” 穆安之知道蓝太后在为他筹谋亲事,他并未在意,他是早便决定不娶的。说来也巧,周绍又来请穆安之去慈恩宫说话,穆安之只得放下手里凉茶,整理衣衫,与周绍一并去了。穆安之住在东宫偏殿,天气热,他与周绍说,“咱们走御花园,近些。” 平常穆安之是很少去御花园的,这里时常有穆宣帝的后宫嫔妃过来,因入夏天热,且近晌午,御花园人少,穆安之才会走御花园。 结果,倒是叫他听着一幕好戏。 一道蔷薇花障隔开道路,穆安之听到花障隔壁传来讥诮的话声,“表姐你也见着了,母后大喜的日子,宫里人人都到的,独玉安殿不到。” 这是皇后之女嘉祥公主的声音。另一个声音却有些陌生,不过身份并不难猜,只是那声音道: “我听说是玉安殿身子不爽,也没的叫个病人参加姨妈寿宴的理,倒扰了病人休养。” “这也不过是个名头儿,我那三哥身子好着哪,他就是故意不来,不给母后面子。” “不来就不来呗,姨母寿宴那等热闹,原也不差玉安殿一个。你想想,嫡母寿宴,独他不到,倘有病在身还说得过去,既是无灾无病,独他不去,知道的人也说他无礼。” “明白人自然这样说,可我那三哥可不这样认为,他一向觉着自己才是嫡子,傲气的很,诸皇子公主每天都要到母后那里请安,他也从来不去的。” “是嫡是庶,朝廷早有公论。嘉祥何必与那等糊涂人计较,咱们私下说,谁不知三殿下糊涂,听说他在早朝上把御史都逼晕了。我们民间说,宁与明白人吵架,不与糊涂人说话,可不就是这个理。你莫气恼了,咱们去姨母那里说话,眼瞅就是太子表兄的册立大典,要忙的事多着哪,何苦在这些不值得的事上浪费时间。” “这也有理。” * 穆安之冷笑的听完墙角,听着花障一畔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周绍偷偷觑着穆安之神色,穆安之一个冷眸斜过,周绍连忙低下头去,穆安之问,“今天嘉祥公主的哪位表姐进宫了?” 自来命妇进宫,先要去慈恩宫请安。周绍身为慈恩宫大总管,对当朝诰命都心中有数,周绍小心禀道,“是吏部许侍郎夫人携女进宫。” 穆安之皱眉想了想,“是陆氏妹妹嫁的那个许侍郎。” 周绍恭谨应是。 穆安之冷笑一声,抬脚往慈恩宫去了。 * 殿外蝉鸣焦切,宫人手执芭蕉大扇徐徐的扇着冰盆,清新凉意弥散开来,蓝太后与穆宣帝道,“阿慎一向有主见,这是给他娶媳妇,还是要听一听他的意思。” 听到“主见”二字,穆宣帝不自觉皱了皱眉,心里也知道穆安之近来颇是不驯,这事倘不与穆安之商议就定下来,闹出来是帝王家不好看。穆宣帝道,“都是母后太过宠爱于他,太子和二郎的亲事都未这样费心。” “太子二郎都有他们的母亲为阿慎操心,阿慎这里,可不就得咱们俩多给他操持。” 穆宣帝又皱了皱眉,听到外头宫人打起帘子的声音,“三殿下来了。” 穆安之随意的行过礼,他以往礼数周全,一躬之下,倘穆安帝不叫起他是不会起身的,如今只是抱拳团团一揖,就与蓝太后一起坐在宝榻上,倒是有种行云流水般的闲适,说话也很随意,“皇祖母叫我来什么事?问周绍还不说,神秘兮兮的。” 蓝太后笑弯了眼,先拿帕子给穆安之擦额间的汗,“好事,也是要紧事,不然不能过时候叫你过来,外头热吧。” “还成。”穆安之随手从宫人手里要了把七彩斑斓的雉尾扇扇风,蓝太后给他把额角鼻翼的汗擦干净,看他热的脸颊泛出少年的粉意,心里添了几分喜欢,指挥着宫人端来浸过井水的鲜果给穆安之吃。穆安之从玻璃碗中挑了个杨梅含在嘴里,略一用力杨梅汁就从果肉中挤了出来,凉浸浸的在口中好不舒服。蓝太后笑的眉眼弯弯,“这不是你大哥二哥都定了亲事,我与你父皇在商量你的大事。你父皇说,直隶总督、两广总督都是能任事的贤臣,他们两家的千金我也见过,很不错的闺秀,你意下如何?” 穆安之意外的看向穆宣帝,他未料到,穆宣帝是真的要给他一门显赫亲事。穆安之笑笑,“我说了不成亲。陛下还是早些给我分封开府吧,我就愿一个人过日子。” “这是哪里话,人大了都要成亲的,这两家闺秀真的是极好的闺秀,要不,咱们先见上一面,说不定见一面就投了缘。”蓝太后好笑的对穆宣帝道,“阿慎身边一直干干净净的,还是个孩子,不知道娶媳妇是怎么一回事哪。” 穆宣帝盯了穆安之片刻,这个儿子自从东宫之争失利后就性情大变,以往温厚老实都变成了桀骜不驯。穆宣帝可不认为穆安之是因为不知男女事才不愿结亲的,穆安之怕是在东宫之争上有些心结。穆宣帝道,“你不是一直想分封开府么,不成亲不分封,你就一辈子在宫里呆着吧。” “没听说要成亲才能分封的,皇子年长便可分封。” “这事朕说了算,不是你说了算!你自己想想,要不要成亲!”穆宣帝又缓了缓口气,说,“这两家闺秀太后都亲自看过,的确是极好的闺秀,堪配皇子。” 穆安之忽然心下一动,冷冷道,“若是成亲才可分封,我也不娶总督家的闺秀,免得误了人家。吏部许侍郎家的千金聪慧过人,心性明白,我要娶就娶许氏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章 引章十三 许氏女! 吏部侍郎许箴长女! 许箴,寒门出身,当年探花入仕,娶妻陆氏,凤仪宫陆皇后嫡亲妹妹,所以,许氏女得中宫所出嘉祥公主称一声表姐,许氏女称陆皇后为姨母。 但是,寒门出身的三品侍郎在蓝太后眼中不论官职还是出身都太过低微,许氏女焉能为皇子正妃。更何况,午膳后穆安之到偏殿午睡,蓝太后问明周绍事情的来龙去脉,打发了周绍,与穆宣帝道,“若安之喜欢,做一侧室尚可,这样自作聪明妄议皇家之事的女子,性子便不稳重,焉能为正室。” 穆宣帝道,“许卿当差勤恳,也是三品大员,他的嫡长女为侧室,太低了。” “倘许氏女稳重端庄,便是许家官职再低些,皇子正妃也使得,可皇帝听听说的那是什么话。阿慎不过是性喜清静,且先时他受了委屈,不愿意去凤仪宫凑热闹,叫她一个外臣女说来,反倒成了糊涂人。”蓝太后老眼一眯,断然道,“这样的女子,断不可为皇子正室!” “还有嘉祥,说的都是什么话!凤仪宫不是一向大度么,在外人跟前对阿慎关怀备至,私底下倘是一样,嘉祥如何说得出这样的话。”蓝太后道,“嘉祥的规矩,该重新学一学。她是诸公主之首,先时就闹出与如玉的乱子,去年及笄未曾指婚,今年也该指婚了。她还是没有半点长进,以后指了婚日子要自己过的,她这样也不知哪家男儿消受得了。” * 凤仪宫。 陆皇后服侍着穆宣帝换上常服,讶异的说,“这不是妾身多心,三殿下向来不喜欢凤仪宫,先时妾身的生辰酒,三殿下都没露面。惠然以往与三殿下素不相识,三殿下怎么突然相中惠然了?” 穆宣帝淡淡,“嘉祥与许氏女在御花园说话,安之听到,觉着许氏女聪明伶俐,说很喜欢她。” 陆皇后心下一惊,心如电转,“前儿嘉祥说三殿下的不是,我还斥责了她。她那直肠子,倒是与三殿下有些像,她们小姑娘在一起说些姐妹淘的话,不是我说,嘉祥的性子,难道还夸三殿下不成?我也不知道她们说的什么,可依三殿下的性子,若是惠然劝嘉祥的话,三殿下定是不屑的。若是惠然顺着嘉祥说三殿下的不是,三殿下说相中惠然,无非就是堵气。” 慈恩宫的事,陆皇后不敢擅自打听,但,只听这一席话,便可知陆皇后聪明厉害。穆宣帝用中指揉着眉心,“安之这混账,就相中了许氏女,必要娶许氏女,你说能如何?” 陆皇后细长的眉毛微微蹙起,皇子的亲事,当然是御旨赐婚。若是以往,穆安之沉默寡言,但凡御令未有不从。可自从争东宫失利,穆安之性情大变,当朝骂晕御史的事都做得出来,可见是不要脸面的。这事若不能说服穆安之,纵是另给他指婚旁人,他在外说出些什么,也毁了外甥女的名声。 陆皇后为难的说,“三殿下相中惠然,也是惠然的福气。只是,惠然到底是我的外甥女,三殿下再不喜凤仪宫,我也得问问三殿下,到底是真心想娶惠然,还是那天惠然言语不当,得罪了他,他要堵气。倘是后者,让惠然来给三殿下赔个不是,也没的为这个把俩人的终身定下。陛下觉着如何?” 这席话入情入理,穆宣帝不能不考虑皇后的立场,何况,许箴亦是当朝重臣,便是穆安之要许氏女为妃,也要两相情愿方好。 * 穆安之翻阅着自内馆借来的关于北疆的书籍,小易在旁给他打扇,周绍过来,躬身行礼道,“寿膳房刚供上的寒瓜,太后娘娘说天气热了,让奴才挑了好的给殿下送来。” “有劳。替我谢皇祖母关心。”穆宣之翘着二郎腿的脚尖朝周绍点了点。 周绍笑道,“太后娘娘说请殿下过去,陛下和皇后娘娘也在,请殿下过去说话。” “说什么话?我与凤仪宫无话可说。” 周绍稍稍凑近,悄悄告知穆安之,“是殿下娶亲的事。” 穆安之放书一放,衣裳也没换就带着小易去了慈恩宫。穆安之照旧是与蓝太后坐在宝榻上,蓝太后道,“听说你要娶许氏女,皇后有些不放心,过来问问你。” “有什么不放心的?人家姓许,也不姓陆,便是姓陆,也该姓陆的不放心,皇后娘娘把心都操到许家去了,这心也操的太长了些吧。”穆安之按过宫人递上的凉茶,喝了半盏道。 陆皇后道,“倒不是我心操的太长,只是三殿下向来看不上我这姓陆的,惠然正好是我的外甥女,我昨天问了嘉祥,知道惠然说了几句不大中听的话。若是得罪三殿下,宣她入宫给你赔个不是。殿下终身大事,何必要堵这口气。” “哪里,话不在中不中听,忠言逆耳,不中听的话有时反是真话。我一直不知外头人是怎么评判我的,那日听许姑娘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我就得要这么个侍妾,以后生儿育女,忠言直谏,多好啊。”穆安之手放到膝上敲了敲,似笑非笑看陆皇后一眼。 “侍妾?三殿下要惠然做你的侍妾?” “是啊,皇祖母说许氏女出身不高,做正妃不相宜,做侍妾就无妨了。”穆安之宽慰的说,“皇后娘娘只管放心,待她生下长子,我就把她扶正。反正我也不娶旁人,我就要许家姑娘。” 陆皇后气的浑身颤抖,向穆宣帝道,“许侍郎亦是三品大员,惠然是他的嫡长女,要三品大员的嫡长女为侍妾,臣妾从未听闻这等荒唐事!许家莫不是做错了什么事,三殿下要这样侮辱他家!” “侍妾是侮辱?那做侧妃罢了。许侍郎三品,侧妃四品,这总不是侮辱了吧?”穆安之道,“要这样都不成,就不知许氏女如何这样贵重,还非皇子正妻不行?” 陆皇后怒道,“许氏女便是寻常民女,与皇室结亲也要两厢情愿,三殿下举止轻佻,也不过是为堵一口气,拿许氏女来折辱罢了。陛下倘应了这桩亲事,置朝中大臣于何地?以后是不是哪个皇子看臣女不喜,便可侍妾侧室的拿来说长道短,言语间可有半分尊重!我的确不姓许,也管不到许家的事,可我是中宫皇后,我认为,这桩亲事当慎重,还望陛下三思而行,莫寒百官之心!” 陆皇后说完起身离去,都未曾向蓝太后施礼,穆安之轻轻一笑,“果然做了太子之母就是不一样,好大气派。” 蓝太后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显然是被穆安之的话戳中心坎。穆宣帝不悦的视线扫过穆安之,穆安之冷笑,“陛下别这么杀人似的看着我,皇后娘娘如此动怒,想来这许氏女我也娶不起。好啊,许氏女可以不嫁我,我倒要看看,谁敢娶她!” 穆安之起身向蓝太后行一礼,未理穆宣帝,扬长而去。 穆宣帝脸色铁青,蓝太后怒道,“你也莫把这嘴脸给我看,许你那好皇后无礼,就不许阿慎发发脾气。究竟是谁挑起的事!是许氏女自己言情不谨!” * 凤仪宫内传来细细哭声,许太太手里的帕子哭的已可拧出泪水,“倘真是三殿下真心求娶,这是咱家的体面。若只为堵一口气,蕙然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呢?” 陆皇后垂眸思量半晌,“还有一计。可令惠然解此劫难。” “姐姐请讲,只要能不嫁三殿下,什么法子我都愿意。” 陆皇后招手,许太太附耳上前,陆皇后轻言几句,许太太皱眉,“如今也十几年未见,只知那孩子一直随李氏在乡间生活,具体如何,并不知晓。” “只要还活着,就把人接来。他不是要娶许氏女么,我就遂了他的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章 一章 炎炎夏日。 流火般的炎热都未能消减半分朱雀大街上的热闹,街道两畔店铺鳞次栉比,令人目不交睫,来往车辆穿梭不断,着绸饰锦的贵人与麻布粗衣的行人或消遣或忙碌,店家铺面里掌柜伙计招呼客人的声音,丝竹笙箫悠扬的乐声交织成帝都最繁华的一幕胜景。 坐在七宝车里的李玉华已经感到汗湿脊背,却依旧腰身笔直,没有动弹分毫,她不想被车里的丫环与嬷嬷小瞧,更因心中那一股说不出来也不想承认的惶恐、不安、或者愤怒,她没有转动僵硬的脖颈,更没有望一眼窗外那从未见识过的帝都气派。 她就这样一路笔直的坐到了朱雀大街朱衣巷,许家。 汗水湿透了夏天的苏纱湖绸,粘在后背,透出一小片洇湿。郑嬷嬷心下叹口气,轻声在李玉华耳边说,“老太太盼姑娘久矣,原该立刻去见老太太。只是咱们远道过来,不好不先换件衣裳,大姑娘不嫌弃,我家里孙女在二姑娘房里当差,要不,您去二姑娘那里换衣如何?” 尽管一直在车里,李玉华的脸颊热出一片赤红,她在乡下做惯了活的人,知道汗湿了衣裳是什么样,心知郑嬷嬷好意,连忙说,“我都听嬷嬷的。” 自府前由车换轿,小轿一路抬进二门,沿经数重院落朱门,李玉华偶有余光扫过轿窗薄纱,只看到齐整肃穆的青砖乌檐,轿子约摸走了一柱香的时辰,才到了郑嬷嬷说的二姑娘的院子。 郑嬷嬷挽着李玉华穿过一道黑漆月亮门,绕过油白影壁,便见四四方方一座精致小院,曲折的回廊前植有碧绿芭蕉翠竹,为这小院儿添了几分绿意。守门的婆子迎上来,一边儿给郑嬷嬷见礼,眼睛往李玉华身上一溜,笑道,“李大娘回来了,唉哟,这是大姑娘吧?” 里头接着出来五六个穿红着绿的少女,个个干净齐整,有略小些的,头上簪一二绒花,有大些的,则是银簪银钗,李玉华抬眼望去,不知哪个是这院子的主人二姑娘。其中一个头簪银钗杏眼长脸的姑娘对着郑嬷嬷叫了声,“奶奶,你可回来了。” 郑嬷嬷说,“这就是大姑娘了,我们这就要去拜见老太太,借你屋子用一用。” 小清笑对李玉华一福,“给姑娘请安了,请随我来。” “麻烦你了。”李玉华说。 小清一笑,“都是婢子份内之事。姑娘是尊贵人,不好用奴婢房间,请姑娘到我们姑娘房里暂歇。” 李玉华见郑嬷嬷未推辞,便跟着祖孙二人一起迈上青石台阶。小清打起湘帘,郑嬷嬷请李玉华先行。李玉华还不大适应软罗绣鞋的脚轻轻一迈,踏进此生未曾见过的最奢华的屋子。 迎面便是一股说不出的清凉异香袭来,她眼尖的发现屋角高几上摆一阔大白瓷盆,瓷里是一大块半融的冰。李玉华心想,夏天用冰消暑倒也不算稀罕事,只是她在县中那些见闻断然及不得许府之万一。 李玉华听得轻轻脚步声,便见里间出来一位无法形容的美貌小姐,浑身绫罗轻纱,眉眼间的美貌是李玉华平生仅见,后面跟着一位丫环,年纪打扮与小清相仿。小清笑着上前禀道,“姑娘,这就是大姑娘了。我奶奶带着大姑娘过来,想着借咱们这里屋子一用,请大姑娘先过换衣裳,再过去给老夫人请安,方显恭敬。” 许惠然在离李玉华三步远的地方止步,不着痕迹的皱了皱鼻尖儿。李玉华明白,天儿太热,车上轿里都热,她身上出了不少汗,定是不好闻的。许惠然摇着手中白地双飞蝶的团扇笑的一派亲热,“我当什么事,这事容易,请姐姐先随我去暂且歇息,我去吩咐她们再取些我的胭脂水粉来,你再洗把脸,重匀些胭脂妆容才好。” 说着,并不介嫌的上前一步要挽李玉华的手,请李玉华过去休息。李玉华却是手一缩,退后一步避开许惠然的亲近,拘谨的低下头,小声说,“我手上都是汗,别脏了姑娘的手。” “夏天谁还不出汗了。”许惠然大大方方的挽住李玉华,拉她到里屋去了,吩咐丫环去准备热水沐浴,又令小清端茶端果,小凉倒茶倒水,请李玉华休息食用,一面问李玉华路上可还顺遂的话。 两人很客气的说着话,待丫环说备好了,许惠然就让小清去服侍李玉华沐浴,留郑嬷嬷在跟前说话。许惠然用罗帕擦了擦手中汗渍,问,“这就是大姐姐吗?” “是。” 许惠然捏捏手指,想到刚刚挽李玉华手时的粗糙,比她院里三等小丫环的手都要粗,还有李玉华黑灿灿的皮肤,平凡的五官,金簪上头都掩不了的一身村气。许惠然叹口气,“怪可怜的。” “谁说不是。我想着,去见老太太,不好不恭敬些,就冒昧过来了,扰了姑娘午歇吧。” “嬷嬷又不是不知道,我中午从不睡觉,怕睡多了晚上失夜。嬷嬷有事,尽管过来,何况又是大姐姐的事。”许惠然将荔枝递给郑嬷嬷,“我知嬷嬷一向周全,只是外头怕也没什么合适的衣裳。大姐姐身量与我相仿,算来她也不过长我一岁,我这里尚有几件夏衫还未沾身,我让小清包上,先给大姐姐穿吧。” “我替大姑娘谢姑娘了。”郑嬷嬷既惊且喜,连忙起身一福谢过二姑娘。 许惠然拉她坐下,拿颗妃子笑慢慢剥着,荔枝的汁液沾染指尖寇朱,许惠然拈着帕子拭了去,雪白的丝帕上留下一抹清浅残红,许惠然的声音有说不出的慵懒娇贵,“这可就生分了,我跟大姐姐是亲姐妹,这还不是应当的。” 郑嬷嬷陪笑,“姑娘说的是。” 许惠然将妃子笑含在嘴里,一股浓郁甜香直达心底,她舒适的眯起双眸,望向窗外长空,弯唇一笑。 * 李玉华尚不习惯让人服侍她沐浴,那些她叫不上名字的香膏香脂由侍女精心的涂抹在身上的时候,她总有说不出的害羞。 脸色赤红的低下去,她小声的对两个侍女说,“你们帮我在背上搽就好,别的我自己来。” 云雁将香膏盒放在一畔的矮几上,轻声问,“那一会儿我进来服侍姑娘穿衣。” “衣裳我已会穿了的,云雁姐姐,你和小清姐姐去歇着吧。我穿好了就出去。” 云雁是随郑嬷嬷一起去接李玉华的侍女,她原是许老夫人身边服侍的大丫环,为人做事一向周全。李玉华碍于出身缘故,先前不会穿这一层又一层的轻纱软罗做的衣裳,那些膝裤、小衣、罗带、丝绦、玉佩、纱衣、披帛等,如何穿戴佩饰,李玉华是不懂的。一路行来,郑嬷嬷云雁也给李玉华置办了些可穿的衣裳,李玉华话很少,却是个心里有数的性子,衣裳首饰穿戴这些事,她已是懂了的。 既李玉华这样吩咐,云雁便与小清一起出去了。 李玉华望着被重新掩上的门,伸手拿起那白玉制的香膏盒子,也只轻轻挖了一小块,这是二姑娘的东西,她不会肆意取用。所以,只是手腕脚踝颈项涂了些,李玉华就穿起纱罗衣裙,待整好衣衫,李玉华出了浴房,用二姑娘的妆镜重梳了头发。 待发髻梳好,李玉华没有耽搁,起身望向郑嬷嬷。郑嬷嬷明白她的意思,笑着对许惠然道,“今天扰了二姑娘,奴婢这就带李姑娘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李玉华轻声对二姑娘道谢,依旧有着挥之不去的拘谨,“今天多谢你。” 许惠然挽着李玉华的手,亲亲热热的说,“姐姐不要这样客气,咱们可不是外人。祖母盼姐姐久矣,姐姐不嫌弃,我一起送姐姐过去。” 李玉华垂下眼眸,掩去眼眸中的一切情绪,重复的说了一遍,“多谢。” 许惠然有心亲近,看李玉华一张脸木讷的很,许惠然并不介怀,带着李玉华一起去了胡老夫人的寿德堂。 许家侍郎府第,李玉华在路上已听郑嬷嬷说起过,她在乡下,只听说过县太爷,再远一些,听她的朋友说过州官,侍郎是什么官,她是不知道的。只是这满府的青砖灰瓦齐整气派,已足够令她眼界大开,初登此富贵府第,李玉华半垂着头盯着脚下青砖,无人知她在想什么。 侍女撑着遮阳的油纸伞,仍是热出淡淡薄汗,进得老夫人院中却是陡然生出一股清凉之意,不知哪里吹来的风,抑或院中那一株冠盖高耸的银杏洒下的大片阴凉遮住的暑意,李玉华都不禁抬头,树叶间的碎碎阳光洒落在她的身上,一只不知名的鸟儿长鸣着自树间飞射而出,凌空远去。 树叶娑娑而响,更添清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5章 二章 寿德院是一处三进院落,院中除却一株合抱粗的银杏外,奇花异草随处可见,甫进院便有婆子迎出来,小丫环跑进去回禀,不一时,几个头插银钗银环的女孩子出来,李玉华敏锐发觉,这府里头上插银的多是体面的侍女嬷嬷一类,再有不如的便多是绒花打扮。 这些丫环亲亲热热的将许惠然与李玉华迎进往那一溜明三暗五雕梁画栋的正房去,丫环打起湘妃竹帘,入室便是一阵清凉花香,李玉华微微半低着头,她盯着脚下擦的几能照出人影的青色砖石,一只手被许惠然挽住,听许惠然清脆的声音,“祖母,大姐姐来给您请安了。” “好,好,来了就好。”接着是位明显苍老的声音。一个青色锻子面儿的跪垫放在李玉华面前,李玉华跪下,对上拜了三拜,就被云雁扶了起来。 许惠然继续挽着李玉华的手介绍,“大姐姐,这是祖母。” 李玉华低头上前,原本被许惠然挽住的手被一双皱纹横生的手握住,干燥温暖的掌心握住李玉华粗糙的手,李玉华听到一声哽咽,便被拥入怀里: “我的丫头嗳,你可是来了,你受苦了啊……” 紧接着,簌簌而落的眼泪打在她的颈间。 李玉华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酸梁,眼睛竟也觉酸烫,只是,她的泪未曾流下来便已是浑身僵硬。自母亲过逝,已没有人这样拥抱她。这位老太太的拥抱让李玉华不知所措、不明就里,纵李玉华心中有万千应对,纵她明白此时最好的应对就是陪着这位老太太一场痛哭,她却是心脏仿佛被各种莫明情绪充斥鼓噪,一时手脚发麻,不能思考,连话都说不出,更不必说流泪了。 她如同一尊僵硬的木雕泥塑,呆呆的被这位老太太抱着,垂着眼睛,没有任何情绪反应。 待老太太被诸人解劝着收了哭声,李玉华仍是垂着头,被人引荐着介绍了“母亲”。 李玉华惊讶的抬起头,入眼是一位与许惠然十分肖似的贵妇人,与其说这位太太像许惠然,应该说许惠然像这位贵妇人。虚眼一望,已知两人必有血缘关系。只是,她有自己的母亲,如何这位又是她的“母亲”呢? 这位太太望向她的眼神充满激动,欲言又止。李玉华懵懂的看这位太太一眼,复垂下头去,低声道,“我娘已经过逝了。” 不想这位太太竟是眼圈儿一红,蓦然落下泪来,优雅的拈帕拭着泪水,那模样竟是有说不出的伤心。 “母亲,这不是已把大姐姐接了来,以后一家子在一处,咱们好生照顾大姐姐。”许惠然体贴的劝慰着自己母亲。 “是啊,是这话。”许太太又哭又笑,亲自挽着李玉华的手让她坐在许老太太身边,关怀备致的问李玉华一路可平安顺遂,可有没有受委屈,李玉华声音很小,“都好,谢您关心。” “这孩子,乖巧又懂事。”李玉华听到许太太这样说,“老爷回来,见到大姑娘定然高兴。” “我可怜的丫头。”许老太太拍拍李玉华的手,问她,“可还记得你父亲?” 李玉华惊讶的瞪大眼睛,她竟然还有父亲? * 自母亲过逝,依附村里人过活的李玉华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没有近亲,如今她方知晓,她还有祖母,还有父亲,还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还有这位对她十分友善慈爱的太太。 李玉华是晚上见到的父亲,许箴。 许箴相貌清俊,身量高瘦,眉宇间天生一股倜傥风流气,一眼望去说三十岁也像,二十岁亦是仿佛。不过,李玉华从自己的年纪推断,她这位父亲必然年过而立,却是未曾蓄须,紫色官服衬着干净清俊的五官,便是李玉华也得说,好一位风度翩然的大官人。 许箴见到李玉华时有片刻的怔忡,望向李玉华的视线有些难言的复杂,而后,许箴微微蹙了蹙眉,说了声,“来了。” 李玉华沉默的给父亲见过礼,一个字都没说。许箴见她不说话,轻声一叹,更加缓和了口气,道,“你就先跟着老太太住,原想给你另辟院子,可想到你刚来,处处不熟,还是跟着老太太吧。有什么需要,只管跟老太太说。” 李玉华咬紧牙关,依旧低头沉默。 许箴见她不肯说话,也是无奈,便摆了摆手,“坐吧,一会儿咱们一家子吃个团圆饭。” 李玉华便坐回了自己的座位——许惠然的上首。 许箴环视一圈,突然问,“婉然怎么不在?”这问的是许婉然,许家两位姑娘,二姑娘惠然,三姑娘婉然。 “下晌就打发人去接了,我母亲非要多留她些日子,过些天再见也罢了。”许太太说。许箴眉心微微一蹙,接过侍女奉上的茶,“岳母那里,何时去小住都可,今天是玉华回家的日子,她做妹妹的不在家迎接姐姐,成什么体统?怎么连这样的道理都不懂了。” “这有什么,我再打发人接去就是。”许太太话音未变,面色依旧从容。 许箴放下手里茶盏,“也好。着人千万告知岳母,她喜欢婉儿,什么时候让婉儿过去都无妨,今天咱们一家子团聚,让婉儿先回家来见一见玉华。” 许老太太脸上带着笑,“哪里就非要这一天了,一家子骨肉,何时见不得?这眼瞅太阳就落山了,再到亲家母那里也得半个时辰的车马,一来一往,回来还不得半宿啊。” “不至耽搁这么久,告诉去接婉儿的婆子,东西先不必收拾,把人接回来就是。”许箴态度坚持,许太太看李玉华一眼,见她只知垂头静坐,不发一言,更不知劝阻圆场,只得吩咐人去接小闺女回家。 * 许婉然十来岁的模样,与许惠然一般都是浑身的烟罗锦绣,头上戴着粉色珠子和紫色水晶串起的珠花,玉雪可爱,娇贵活泼。虽然回家被父亲说了几句这样的日子不该在外祖母家不回来,她也只倚在父亲身畔,伶牙俐齿的撒娇,“我怕大姐姐回来,爹爹就不疼我了,才躲到外祖母那里去的。” “这是什么混账话。”许箴笑斥一句,拍拍小女儿的头,“去给你大姐姐见礼,你们是亲姐妹,以后当更加和睦。” 许婉然一进寿德堂就见到了坐在祖母身边缩手缩脚、局促不安的小个子黑皮乡下女,这竟然是她姐姐?说句难听的话,家里三等丫环也比这位姐姐体面些的。上好的烟笼云纱裙穿在这位姐姐身上,倒像是偷来的衣裳一般?原也不是她的,这应该是她姐姐的衣裙。 许婉然年纪虽小,却是心性聪敏,什么都明白。她乌溜溜的黑眼珠一转,长长的睫毛掩去眼睛里的鄙夷,快步过去,对着李玉华福身一礼,笑嘻嘻的说,“妹妹见过大姐姐!” 李玉华早在许婉然过来前就已经起身,待许婉然行过礼后,她还一礼,“妹妹好。” “大姐姐什么时候到的家?我可盼着大姐姐来了,大姐姐你吃果子不?”顺手端了手边儿的果子盘递给李玉华,那果盘是雪白的细瓷,许婉然的手比这雪白果盘更加细白三分。李玉华低垂着头,轻轻的摇了摇。 “大姐姐你怎么不说话?”许婉然眼中尽是孩子样的好奇。 李玉华依旧不语,垂下的颈子弯折出一截蜜色肌肤,不是富贵人家的冰肌玉骨的雪白模样,这已是一路保养的成果了。许太太轻斥小女儿,“你以为你大姐姐像你一样,没规没矩。女孩子家,哪个不是沉默可亲才显大家气派。” 许婉然肚子里轻哼一声,没听说半哑巴是大家气派的。许太太笑对丈夫道,“大姑娘刚回家,等以后都熟了,也就活泼了。” 许箴又看一眼垂着头的长女,心中滋味复杂难辨,一时倒没顾得上妻子这话,而是将视线转向其他几个儿女,沉声道,“你们大姐刚来,兄友弟恭的规矩,不必我再教你们。” 许惠然许婉然与两兄弟许拙许诫齐齐起身,垂手应是。一时间,寿德堂内一片肃寂。李玉华不禁微抬眼帘,看向这个要称做“父亲”的男人。那双透亮的眼睛正落入许箴的眼中,父女四目相对,李玉华并未错过许箴眼中飞速而逝的一抹伤痛。 原来,这位紫袍高官真的是她的亲生父亲。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6章 三章 这位父亲如此的富贵逼人,人亦俊郎威严,有何可伤可痛的呢? 李玉华有些不解。 当天的晚宴丰盛热闹,一大桌子菜,她认识鸡鸭鱼肉,也认识豆腐青菜,可这些菜与她从前吃到的却是两个滋味。云雁站她身后服侍,不必李玉华自己夹菜,自会为她盛汤布菜。李玉华留心观察周围人的举动,别人放下筷子,她也随之放下。尽管这些饭菜味道不错,可她并没有狼吞虎咽。 许婉然很喜欢同她说话,会问,“大姐姐,你以前在家都吃什么饭菜?咱家的饭菜还合大姐姐口味么?要不要另给大姐姐做一些,我看大姐姐吃的不多。” 李玉华垂眸盯着面前雪白的瓷碗,许婉然问的太快,用心太过明显,她并不想回答,她能感觉的出来,许婉然其实并喜欢她。 这也没什么关系,她刚认识的“家人”,她也不能说喜欢他们。 整个晚饭,李玉华一句话都没说,吃过饭,许老太太看她沉默拘谨的厉害,就让云雁和郑嬷嬷服侍着她去小跨院休息,这是特意为李玉华回家准备的院子。许老太太叮嘱李玉华一声,“过去瞧瞧,哪里有不合适不喜欢的,只管与我说。想吃什么,想玩儿什么,也只管与我说。” 李玉华轻不可闻的“嗯”了一声,起身福了福,就跟着郑嬷嬷去小跨院歇着了。 许老太太打发了许太太与几个孙子孙女,独留下儿子说话。许老太太眼中浮现隐隐泪意,她别开头,声音颤抖哽咽,“我一见到这孩子,就有说不出的难受。” “母亲。”许箴眼中伤感一闪而过,握着茶盏的手不觉微微用力,“事情已经过去了。” 许老太太轻轻的叹口气,拭去眼角泪痕,与儿子商议,“玉华的亲事,要怎么办呢?内务司要派人过来给她量尺寸做大礼服了吧。她一直在乡下长大,是不是学些规矩,再让内务司的人过来。” “也好。让朱嬷嬷赵嬷嬷教一教她,能学多少是多少。” “族谱上要如何录呢?” “陆氏愿意把玉华记在她的名下。” “这样也好,也要同玉华说一声,让那孩子心里有个数。”许老太太叹气,“到底是嫁给皇子,嫁妆上不能委屈玉华。” 晚风透窗而过,传来树叶婆娑的声音,亦带来一室清凉。许箴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低声允诺,“母亲放心,我不会委屈那孩子。” * 床比路上在客栈驿馆所住更加柔软,轻纱床幔在月光下像一层轻烟细雾,能听到窗外夜虫长长短短鸣叫和浅柔几不可闻的风声,还有窗畔罗汉榻上值夜的云雁熟睡时的呼吸声。这样万籁俱寂的夜晚,这样舒适高贵的床榻,李玉华却没有半点睡意。 多么奇怪。 她正在乡下过日子,就遇到了人未见过的“她家的仆婢”,郑嬷嬷找到她,告诉她,她有父亲,她父亲是帝都高官,官居三品侍郎。然后,她交待好手头事务,在族人村人艳羡的目光中随郑嬷嬷一行来到了帝都,她的家。 都说这是她的家。 她第一次来的家。 李玉华在想,我的父亲既是这样的高官,为何我与母亲在乡下过的那样辛苦?我母亲过逝后,家里的余钱也只够给母亲买一幅略体面些的棺木。可我只能给母亲买一幅最寻常的棺木,我不能把钱全都用掉,我要留一些下来,继续今后的生活。 李玉华在被子里悄悄旋转着手指上的一个金戒子,戒子挨着体温,摩挲的有些发烫。如果当初她有这么一小块金子,她不能让母亲去的那样寒酸。 悲哀吗? 真的很悲哀。 只是,大概最悲哀的时刻已经过去,李玉华心中悲凉,也只是睁大眼睛盯着头顶的轻纱帐幔,任由旧时光在她身上一寸一寸的碾压而过,眼中却是没有一滴眼泪。 * 李玉华不知自己何时入睡,早上天未亮便已经醒来,醒来后,她没有惊动旁人,自己拿了衣裳悉悉索索的穿起来。云雁听到动静,见李玉华在穿衣,连忙掀被子下榻过去服侍,拿起披帛递给李玉华,小声道,“婢子睡的沉,委屈姑娘了。” 李玉华把披帛拢好,摆摆手,“我起惯了早,你再睡会儿,我去院子里坐坐。” 云雁急着穿戴好,床榻略做收拾,就急急的出去服侍李玉华洗漱。刷牙用的是象牙柄的刷牙子,牙粉则是配的红参三七粉,沾着牙粉,李玉华仔仔细细的清洗着牙齿。以往在村里时,也用过牙粉,后来母亲身体不好,看病抓药都需要钱,虽有朋友帮衬,牙粉这些东西也没有再用了的。平时便都是折了柳枝用粗盐漱口。 洁面用的是七□□,七□□的味道与以旧时用的皂角不同。云雁在一畔说,“这是昨晚上老太太打发人送来的,说是用了能使人肌肤细白。” 李玉华没说什么,取了些涂在面上,细致的洗着脸。许家人都细致白皙,相形之下,自幼在乡下的她的确粗糙黑瘦,不像许家人。 她姓李,并不姓许。 她姓李十五年,许家为什么会把她接来帝都呢?她以往是与自己的母亲一起生活,而不是被人牙子拐走,不知下落。 许家找她很容易,这些年不闻不问,为什么现在会接她回来呢? 她是黑是白,与许家在什么要紧的关系吗?赠她绫罗,予她锦缎,握着她的手抱她入怀痛哭,原来我们是亲人。 温热正好的水珠洗过面颊,李玉华的侧脸坚硬的像一块亘古不变的石头,她从云雁手里接过手巾,擦干脸上的水渍,对着小丫环举的高低正好的镜子,慢慢的从青玉香脂盒中挖出一块香脂,仔细的匀在脸上。 收拾梳妆得当,郑嬷嬷过来,温声道,“姑娘,老太太那边儿已是起了,咱们过去请安吧。” 请安的规矩,郑嬷嬷在路上已同李玉华讲过。带着郑嬷嬷云雁去了许老太太的房里,丫环并未令李玉华在外等侯,直接笑着迎了进去。许老太太见到李玉华很高兴,待李玉华行过礼,就拉她到身边儿坐着,问她昨夜休息的可好?早上什么时候起的? 李玉华话少,都只答一个“好”字。 许老太太知她仍是拘谨,笑道,“早上我让他们做了些家乡风味,许多年没回过老家,不知还是不是那个味儿,你尝尝看。” 李玉华没见到许老爷许太太一行,心下有些奇怪。听郑嬷嬷说,帝都最讲规矩礼法的地方。 跟着许老太太去小厅坐在餐桌畔时,才听许老太太说,“帝都许多人家的规矩都是早起先来长辈屋里请安。我说太麻烦,都是让你父亲、太太他们在自己屋先用早饭,用过饭再过来,省得早起先呛一肚子的风。以后早上就是咱俩一起用饭。” 李玉华坐在许老太太一畔,桌间香粥小菜小食点心足有十几样,都放在巴掌大的细瓷盘碟盛放,粥便有三种,一种微带浅碧,一种胭脂色,一种是李玉华吃过的白米粥,只是这粥闻着味道也较她往日吃的格外香浓。许老太太指了那浅碧色的粥让她尝,与她说,“这是直隶府产的碧梗米,米粒细长,很香,吃吃看。” 李玉华捏着白瓷勺,轻轻的舀了一勺,见这米粒并非扁圆,而是细长,含在嘴里,未觉出滋味便顺着喉咙滑到了肚子里去。她抬眼看向许老太太,许老太太吃的是胭脂色的米粥,问她,“可还适口?” 李玉华点头。 她平生没吃过这样好吃的粥,怎么会不适口呢? 许老太太指了几样小食,侍女放到李玉华面前,有捏的花儿一样好看的小笼包,有精致的葱油花卷,还有虾油酱菜,听许老太太说是老家的吃食,只是李玉华不记得在老家吃到过这样好吃的东西。 凡许老太太让她的尝的,她便尝,许老太太不说的,她从不动筷子。李玉华也没有其他的话,就这样安静的吃了一餐饭。许老太太对这个孙女心怀歉疚,却也觉着,李玉华这样沉默寡言的性情,有些不讨喜了。 用过早饭,再回到里间吃茶,许老太太吃的是碧螺春,让丫环给李玉华备茉莉花茶。一时,许箴带着妻子儿女过来请安。 许箴身上三品紫色官服,眉目俊郎。许太太则是一身烟紫色长裙,美貌和善,后面是他们的两儿两女,男孩儿斯文,女孩儿美丽。 在这一家人进屋时,李玉华就已经起身,大户人家规矩多,许箴带着妻儿给许老太太问安后,李玉华给许箴许太太问安,然后是姐妹姐弟间互相见礼。 许太太称赞说,“玉华的礼仪我看很不错了。” 李玉华抿抿唇,照例低下头,不说话。许太太给丈夫使个眼色,许箴也说,“这样就很好,住些日子就惯了。”略说几句话,许箴起身去早朝,许太太带着孩子们送到门口。李玉华不知自己是不是也要跟着一起送,她站在脚踏上,远望着那渐渐远云的一家六口,没有动。 许箴似有所感,出门时回头看一眼,见到李玉华一双安静远眺的眼睛。许箴想说什么,终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对李玉华轻轻一颌首,便回身出门,上朝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7章 四章 许箴走后,许拙许诫兄弟二人去官学念书,许惠然许婉然也要去跟女先生读书,许惠然犹豫的看一眼李玉华,问,“祖母,大姐姐不跟我们一起读书吗?” “你大姐姐得先跟嬷嬷学规矩,读书的事不急,你们去吧。”孙子孙女们都行礼退出后,许老太太看许太太一眼,许太太说,“今儿叫了千针坊的裁缝过来,原就备下了玉华的衣裳,只是不知她的体量,如今瞧着,与玉儿相仿,原先备下的怕是有些大了,我让裁缝过来,交待给她们重做。” “好,你去忙吧。”许老太太笑着颌首。 待诸人都走了,许老太太打发了屋里丫环下去,单独和李玉华说话。老太太未语先哽咽,“当年,你母亲执意要带你走,我与你父亲也便应了。玉华,你别怪祖母和你父亲啊。” “您放心,这些年我跟母亲过的很好。”李玉华话少,心里却清楚许老太太希望听到哪些话。 “那就好那就好。”许老太太连声道,“这些年,我一直有托人捎银子回去,也不知你们日子这样艰难,不然早接了你们来。” 李玉华猛的抬头看向许老太太,“您有托人送银子回去?” “这是自然。你是咱们家的大姑娘,虽说你母亲同你父亲和离,你也是咱家的骨肉,我一直把你母亲当自己亲闺女一般。她一个妇人带着孩子,回乡如何过日子,我这心里没一刻不记挂。只是听回来的人说,你母亲刚烈,不收银子,把他们撵了回来。”许老太太重重的叹了口气,语气中竟有说不出的萧索,“她就是这样的性子,一辈子都改不了的。” 李玉华垂眸笑出一抹苦涩,抬眼看向许老太太,“虽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娘一时气头上把银子扔出来,父亲就没再打发人送过?要是我有女儿在乡下,就是我娘不收银子,我也必每年打发人去送。收不收是一回事,给不给是另一回事。”她徐徐起身,轻轻的抚一抚柔软丝滑的袖口,“恕我不能在家里住了,老太太着人送我回乡下吧。” “这是哪里的话,怎么会没送?每一年家里都打发人给你们送银钱,春夏一次,秋冬一次,就是怕你们在乡下受苦!”许老太太声音颤栗,浑身哆嗦,“下人回来说你们在乡下安好?” 李玉华漆黑的眼珠紧紧的盯着许老太太的面颊,不错过老太太的脸上的每一丝神色,她不能从许老太太的神色中分辨这话的真假,克制住心中冷笑,她一字一句的告诉许老太太,“小时候的事,我不知道。我母亲生病后,就一直是我管家里的事,从未见过有人送过半两银钱。祖母,我母亲刚烈,我并不刚烈,如果那时有人送钱,我一定会感激的收下。” 许老太太面色也不禁微微的变了,“这定是有什么误会!” 李玉华居高临下,静静的盯着她,“或许是不认识到村里的路,要不就是他们到时,我正好不在家吧,总是有误会的。” “玉华,你——”李玉华突然用平静的语调说出这样讽刺尖锐的话,许老太太的震惊写在了脸上。 “我在乡下,没什么见识,不算聪明,却也不傻。您这话,真让人难以信服。”李玉华一只手轻轻的握成拳,“别说这是误会,祖母,您说这样的话才会让我误会。” “不是,我是说,这事我一定会彻查到底。”乍然接触到李玉华冷冽的目光,许老太太竟是有些畏缩,她再次说,“我一定会给你个交待。” “谢谢祖母。”李玉华淡淡的说一句,重新垂下眼睛,恢复沉默。 许老太太突然也沉默了,她一直觉着李玉华性子拘谨,并不讨喜。如今看来,这孩子只是话少,心里事事明白。良久,许老太太轻叹,“玉华,你是不是很恨家里,家里让你受了这些年的辛苦。” “我母亲待我很好。虽然父亲的显赫让我有些吃惊,可如果我留在帝都,母亲一个人回乡,那她一人要如何生活?我还是更愿意与母亲在一起,她生病的时候,我希望是我陪在她身边照顾,她临终之时,是我在送她,而不是让她孤独离去。” 许老太太的眼泪一滴滴滚下落来,顺着她苍老的面容一滴滴的落在衣襟上,打湿绸缎,留下污痕。她别开脸,双肩轻颤,良久方颤抖的握住李玉华的手,声音里浸透伤痛,“你是个好孩子,是个好孩子。” 李玉华静静的没有说一句话。 许久,许老太太拭去泪水,眼睛有些红肿,带着一些鼻音说,“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过去的事,一言难尽。到底如何,以后由你去评判吧。我得跟你说一说你的亲事。” 李玉华没有任何一点吃惊的神色,许家这样千里迢迢派人接她来帝都,定不会无缘无故。只是,她也未料到,她竟是有桩亲事。待许老太太说到圣旨赐婚三皇子时,李玉华的眉心飞快的蹙了一下,她再未想到这桩亲事竟是与皇子相关。 李玉华问: “三皇子可是有什么恶疾?” “并没有。” “性情不好?” “这位皇子有贤孝之名,深得太后喜爱。” “不痴不呆?” 许老太太终于沉下脸,正色低声道,“便是屋里没旁人,玉华,你这话也不好说的。” 李玉华眼神凌厉如刀,刀锋直指面前的重重迷雾,“那祖母就告诉我,三皇子到底什么地方让人避之唯恐不及,不然,这桩亲事如何会落到我头上?” * 鲛绡帐中,穆安之似醒非醒,屋外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听说许侍郎家的长女到帝都了。” “许家长女以前怎么没在许家?” “听说以前许老太太病过一场,请庙里高僧看了,得有至亲到祖地为许老太太祈福,许老太太方能平安。这位大姑娘就回了乡,所以大家并不知道。” “原来是这样啊。” “这就难怪了。” …… 声音如细细的丝线萦绕耳际,穆安之忍不住翻了个身,小易轻手轻脚循声出去,低声斥退窗外打扫的几个粗使宫人。小凡把小易拉远些,附耳轻声,“小易哥,现在外头许多人都在传许大姑娘的事,要不要跟殿下说一声?” 小易摇头,“不要听这些有的没的。” 小凡觑着小易的神色,“那我让他们肃静些,莫扰了主子清静。” 小易叮嘱几句,继续去寝殿服侍穆安之。 刚一踏进寝殿门口,就见穆安之一袭雪白丝缎里衣,正负手望向碧纱窗外,小易连忙上前,“主子醒了?” “外头都怎么说?”穆安之并未回头,声音淡淡的,似乎人也淡淡的。 小易如实禀道,“都说许大姑娘自幼在老家为许家老太太祈福,刚接来帝都,是位极贤孝的闺秀。” 穆安之忽地一声冷笑,“倒真是会说!” 穆安之声音冰凉,“为我更衣。” * 小易取来暗龙云纹的薄纱袍,穆安之道,“换出宫常服。” 小易立刻换一身水蓝衣袍,俐落的为穆安之披上,低头为他系好衣扣,系好腰间绦带,带上侍卫随穆安之出宫。 正是暑天,纵是头晌,蝉鸣依旧聒噪,室外依旧炎热。若是按小易的意思,最好是坐马车,放上两盆冰,也并不很热。穆安之却是骑马,小易忧心不已,取了避暑的清凉丸药给穆安之让他含着,以免中暑。穆安之摇头,“现在还凉快,不用这个。” 他一路快马,直接疾驰至许家。穆安之飞身下马,小易一亮腰牌,许家门房哗啦啦跪倒一片,穆安之举步进府,后头许家下人管事小跑紧追,穆安之一指跑到他近前满脸热汗的下人,淡淡道,“你给我带路,余下人等在此地等侯。” 这门房管事心惊胆战的问了一句,“不知殿下驾临,府里尚未有准备,不如让小的先进去知会老太太、太太一声。” “不必。本殿下只是过来看望皇子妃,不见旁人。”穆安之大步流星,随口问一句,“皇子妃住在哪里?” 管事战战兢兢,“大姑娘深得老太太喜欢,回府后都是与老太太一起住。” 穆安之冷笑,深得你们老太太喜欢把人放乡下十几年不闻不问,门房管事硬着头皮领路,好在有府里的机伶小子抄近道跑进去报信儿。许老太太惊惶不安,忙慌着吩咐李玉华,“你赶紧回屋去,我就说你病了,不好见人。” 李玉华站着不动,“不是陛下御旨赐婚么?干嘛要装病,倒跟见不得人似的。” “你不晓得,三殿下有名的性情乖张,等闲不知哪里就招惹她不高兴?莫要让他寻你的不是?” 李玉华都想笑了,原来这就是老太太嘴里的“素有贤孝之名”。 李玉华依旧站着未动,许老太太还想再说什么,就见李玉华目光笔直,望向门口。而门外传来重重的脚步声,几乎能想像靴子底重重的踏动地面时的情景,几乎是片刻间,外间湘妃竹帘一响,一道水蓝身影逆光而入。 白天炽烈的阳光给来人镀上一层耀眼银光,水蓝色的衣袍线条几乎被染成透明,穆安之眼睛微眯,视线穿过层层光海,看到站在屋中的那个小个子瘦黑女孩。 实在不起眼到了极点,穆安之这辈子加梦中的上辈子都没见过这样不起眼的女孩,不客气的说,这屋里的丫环都比这女孩齐整些。但是,满屋子丫环嬷嬷还有那贵气逼人的许老太太,穆安之的目光逡巡而过,最终仍是落在这女孩身上。 无他,所有人的头都是低下去的,独有这女孩的面孔是抬起来,静静的直视穆安之。一双眼睛清澈透亮如同深林夜月下的一汪清泉,静谧安宁。 纵没有那奇怪梦境时,穆安之也从不是个不讲理的性子,只是,娶许惠然还罢了,只管娶个小玩意儿,以后就是叫许惠然给他陪葬,他也没什么负担。 但,这个女孩不行。 看这黑灿灿的皮肤,像是秋天阳光下的金色稻穗,脸庞五官都不是自幼精心养育出的细腻,眼神经过岁月的艰辛,打磨出镇定与坚忍。 他可以肆无忌惮的羞辱许家,但是,不能是通过羞辱一个倍受亏待的小姑娘的方式。 穆安之眼珠在李玉华的身上停滞片刻,忽然轻咳一声,打破室中静寂,问,“你就是许家大姑娘?”意识到声音太温和,穆安之想做个恶形恶状又不大做得出来,只得板着脸,硬梆梆的再问一句,“你知道我是谁吧?” 李玉华脸颊微侧,视线正对上许老太太忧心忡忡的眼睛,瞬息间已有决断: “祖母先带人下去,我有话想单独同三皇子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8章 五章 许老太太不放心的看李玉华一眼,眼神中有犹豫有担忧,终是垂下眼睛,老迈的躬着身子带着丫环嬷嬷悉悉索索的退了出去。 李玉华看向穆安之身边的人,穆安之眉间轻蹙,他并没什么话要与李玉华私下谈,但人家一位姑娘单独站在他面前,他不好三五随从侍立身后,不然倒显得不如个姑娘了。于是,对小易微微颌首,小易带着侍卫退守门外。 室间唯剩二人。 晨间鸟雀的叫声伴着浅浅微风的声音传入室内,更显静谧。 李玉华不禁望向窗外,阳光透过银杏树的树影落在浅色纱窗上,无数莹亮光点随着被风吹动的树影摇摇曳晃动,组成没有规律的图画。 “在老家,天一亮,就有无数鸟雀叽喳鸣叫,有时觉着它们扰人,待进了城,得侧耳细听才能听到鸟雀之声了。”不知为何,李玉华突然说了这么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穆安之正想说,这么想你老家的鸟雀,那就回你老家去吧姑娘,嫁我真不是良配。 就见李玉华话音一转,“我昨天下午到帝都,殿下过来之前,老太太刚与我说了陛下指婚陆氏长女为殿下妻的事。我还没来得及细问,不过,看殿下形容也明白,殿下想娶的人约摸是惠然,不是我。” “你既明白,也便不必我多说了。”穆安之负手而立,上下打量李玉华一眼,瞧着个子小小人瘦瘦的,倒是挺聪明。 “许家若愿意这桩亲事,不会把我从老家接来。殿下执意要娶惠然,也不是没法子,我一死,长女自然就成了惠然,介时,她不嫁也得嫁,殿下自然心想事成。” “许惠然不值得任何人去死。”穆安之淡淡的瞟李玉华一眼,“此事原与姑娘无关,只要姑娘肯出家修行,为国祈福,我自会请陛下另行下旨,赐婚我与许惠然。” 原来这位殿下已为她想好退路,可见这人也不算很坏,起码没直接让她去死。 想到这位皇子殿下提及许惠然的口气,李玉华眼珠一转,试探的问,“殿下执意要娶惠然,难道并不中意她?” 穆安之“哈”的一声冷笑,眼角眉梢的讽刺是很好的回答。李玉华越发笃定,看来非但许家不愿意这桩亲事,这位殿下自始至终也未将许惠然放在眼里。 那么,这桩亲事是如何形成的呢? 此间内情来不及多想,李玉华上前一步,直视穆安之,“那我为什么要为这么一位殿下厌恶的人去庙里吃斋念佛?我生就喜食荤腥,哪顿没有鱼肉都吃的不香,你叫我去庙里,岂不让我生不如死?” “到时我每天打发人给你送些鱼肉过去,你偷偷的吃,别给人知道。过不了三五年,待祈福结束你就能从庙里出来了。”穆安之自幼在寺庙长大,很理解李玉华的苦楚: 是的,再好的素食也不是肉! 李玉华望向穆安之,越发觉着这位殿下虽尊贵威仪,心肠却是软的不像话。心软的人,都好对付。李玉华说,“许家下人找到我之前,我并不知我父亲还在世,更不知他原来位在高官。我一直跟我娘在乡下过日子,小时候过的很艰难,我娘病逝后,家里剩余的钱也只够给她买一副薄棺下葬。自我娘离逝,就是我一个人过日子了。如果不是许家人找到我,兴许我就是在乡下寻一个适龄的少年郎,一辈子男耕女织的过活。” 李玉华的眼睛里没有一滴眼泪,但她话中透出的悲伤足以令穆安之动容,穆安之忍不住道,“许侍郎不是说你一直在老家为许老太太祈福,贤孝至极,乃他掌中明珠。他就这样对待掌中明珠的,不会连过日子的钱都没给你们吧?” “给了,但家母鄙其为人,一文未收,都是直接扔出门外!” “令母好骨气!”穆安之击节赞叹,“实是个可敬之人!” “骨气有什么用,她病重之时,家里翻遍箱子底也没钱为她抓一幅好药,如果不是这些年持家辛苦,她不会这么早过逝。” “但如果世间没有令母这样的人,如果都是些为荣华富贵卑躬曲膝的蝇营狗苟之辈,那这世间得是多么的令人厌恶作呕。”穆安之正色道,“你认为不值,是因为如果接受许家的银钱,或许你们的生活会优渥一些。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令母肯受许家银钱,那么当年不论如何委屈求全,她都不会带你离开许家。是成为一个为富贵而卑微的妇人,还是挺直脊梁继续活下去,她选择后者。” “是这选择让她活的有尊严,她虽过逝的早,可她是真正活过的人,这样的人,远比许侍郎这三品高官令人敬重的多。” 李玉华自幼生长在乡下,她没听人说过关于许家的事,倒是一直听人感慨她们母女孤苦伶仃如何可怜。初到许家,她并不了解她母亲与许箴之间的事,她亦是平生第一次听人这样评价她母亲的一生! 酸楚如潮水一波又一波的漫上心头,李玉华眨眨眼,努力的眨去眼中泛上的泪水: “殿下这样说,可见我娘这辈子是值得的。”李玉华笑中渗出丝丝缕缕的悲伤,像无数无形细线,扎得人心里发酸。穆安之不禁道,“放心吧,等你到庙里,我会着人照顾你。” “殿下能照顾我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五年?如果殿下样样都好,许家高攀这桩亲事还来不及,不会这样避之唯恐不及拉我顶缸。帝都人为了权势,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这里的人,不是像我母亲这样的人。这些人的心比三九天的寒冰都要冷酷,殿下您是个好人,可如果您真的有权势,您如何能答应许家偷梁换柱直接换了出嫁女来搪塞你?”李玉华苦笑,“若我所猜没错,殿下你处境堪忧。” 若不是有那异梦,穆安之会认为颜面受到冒犯,他到底看破许多,只是说,“既知如此,你更该听我的,远离我这桩是非。” “我去庙里,许家人是不会管我的,殿下你能给我的照顾你自己都不确定。若在庙里一辈子青灯古佛,我这辈子就等于没活便已经死了。” “你暂去一段时间,我想法子再把你接出来。” “就算你把我从庙里接出来,许家会给我安排什么样的亲事?运气好一些,遇到个知事明理的男人。运气差一些,拿我去结交权贵拉拢部属都有可能。”李玉华望向穆安之,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与其如此,我情愿嫁给殿下!” “不行!我不能连累你!”穆安之斩钉截铁的拒绝。这女孩子身世堪怜,他不能把她带入这必死之局! “殿下听我说。”李玉华往前迈了几步,站在穆安之面前,穆安之那扑面而来的斯文贵气令人目炫神迷,穆安之的长身玉立也更衬得她身量瘦小。李玉华微仰着头才能与穆安之对视,她不卑不亢的分析着这桩亲事,“相对于不知好坏的前路,我要选择一条自己最能掌控的路。殿下想,许家本性趋利避害,殿下以后倘有万一,许家就为了自家前程名声考虑,也会想法子把我捞出来,我不是没有脱身的可能,你连累不到我。” “你不晓得,我成亲只为出宫开府,原本拿许惠然填个坑,她那品性,利用也罢,你如何一样?” “你借我出宫开府,我借你摆脱许家。”李玉华断然,“我绝不会受许家摆布,殿下认为是拿许惠然填坑,可恕我直言,许惠然倒更容易走到殿下的对立面。殿下心善,难道还能治死她?由她做你的妻子,究竟是你拿她填坑,还是她把你坑了,真不好说。何况,一旦你们成亲,不管殿下是不是鄙薄她品性为人,皇帝赐婚难道还能和离,那么,你们的名字生生世世就在一起了。纵你真的技高一筹拿她填了坑,可是,一个棺材里躺着的都是她和你!我替殿下想想,都觉销魂。” 穆安之:……多谢你这么替我着想。 “我不一样,我与许家没什么情分可言,我是心甘情愿嫁给殿下的,殿下也不必担会不会连累到我。何况我听老太太说,慈恩宫很喜欢您。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宫,可听来是个很有势力的存在。殿下短期内不会倒灶,这就够了!” 李玉华问,“殿下你会赌牌吗?” “骨牌还是摇骰子?” “都一样。你运气是不是一直不大好?”李玉华道,“我运气一直很好,不论骨牌还是摇骰子,我从没输过!有时就是一手烂牌,只要布置得宜,我也能赢!殿下,就是看牌运,你也该娶我,说不定我能改一改你的运势。” “那我真谢谢你啊。”这么个小小女孩在他面前认真的说出各种要嫁给他的理由,穆安之哭笑不得。 “那就说定了。你也别装模作样的为难我,你要像尊重自己一样尊重我。给我尊严,就是给你自己尊严。你是皇子殿下,不要像我们乡下那些只会羞辱妻子的闲汉一样。”李玉华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会微微上挑,这让她整个人有一种神彩飞扬的明净,“殿下要羞辱许家,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那就是对我好!好到让许惠然嫉妒,让许家后悔,当初竟然做出这样的蠢事,白白的把皇子妃之位拱手让给我。” “你可真会给我分析。”穆安之啼笑皆非的听着李玉华巧舌如簧的劝说,顺着她的话道,“这么说,我还真得待你好了。” “最好是这样。我很仰慕殿下为人,希望能与殿下好好相处。”李玉华坦率的说。 穆安之望向比自己矮一头的姑娘,突然很想摸摸她的头,还是提醒一句,“你一个姑娘家,不好这样说话。” “我们又不是外人,未婚夫妻。”李玉华看穆安之似是不反对她提议,也轻松不少。 穆安之面容平静,郑重的说,“你是个好姑娘,我不想耽误你,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去庙里修行的事。” “不必考虑,我嫁你是嫁定了。”李玉华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她认真的看向穆安之,“我会做好殿下皇子妃的位置,我不会委屈自己,也不会扯殿下的后腿,我与殿下同心。就是殿下处境再如何艰难,我也会与殿下一同面对,倘有朝一日大难临头,能脱身我会脱身,不能脱身我与殿下共进退。将来纵到地下,也是我与殿下的名字并肩并列。” “殿下,我姓李,我的名字是李玉华。” 窗外烈日炎炎,流火泄地,鸟雀躲在树中息声,蝉鸣一阵更紧似一阵。室内则是一片清爽凉意,一盆小小茉莉悄然绽放,散发着淡淡幽香,无色无形却又沁人心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9章 六章 晨光渐渐变短,阳光愈发炽烈,小厅内依旧清凉宜人。两人坐在上首榻上,中间隔一张小小榻桌。就近更能看清李玉华的五官气质,这是与穆安之的认知里完全不同的另一种女孩子。 穆安之见过数不胜数的皇亲贵女、大家闺秀,这些女子无不举止优雅、精致讲究。穆安之也见过宫中女侍,这些按品阶划分的宫人,一个个都规矩严谨,纵是说话取笑无不带着宫廷的印迹。穆安之近来时常出宫,宫外的女子其实与宫内的也无甚大差别,有优秀出众的,也有平凡无奇的。 李玉华不一样,她翻开小榻桌上倒扣在茶盘中的雪白瓷盏,提壶倒了两盏凉茶。她的手不是比雪白瓷盏还要细致的白,而是金灿灿的肤色,指甲修剪平整,未曾留长,也没有染上凤仙花的红,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双手,比穆安之身边宫人的手都要素简一些,稳稳的将一盏凉茶放到他的手畔: “殿下尝尝,这凉茶挺好喝的。” 李玉华的眼睛是不大不小的杏眼,浓密的睫毛如同鸦羽,每每垂落时都会半遮住那瞳仁中的柔亮神采。她相貌不及许惠然出众,可是,在穆安之看来,就凭这双眼睛,李玉华远胜许惠然,更远胜穆安之认识中的那些女子。 智慧令李玉华不同于那些等闲女子。 李玉华自己留一盏凉茶捧在手里小口小口的慢慢喝着,凉茶略带药草香的香气悄悄弥散。 穆安之也端起茶盏喝一口,“你官话说的不错。” “早先学过一些,来的路上和嬷嬷丫环学了学,还是有一些老家的口音,不过与人说话并无妨碍。” “你这么突然来帝都,就不担心被人卖了?” “哪儿能不担心,许家仆从到我老家找我,我以为他们是人贩子,后来他们拿出父亲的印信,我托村里人到县衙和府城验过真假才来的。” “那也够胆大的。” “怕什么,我生平不做亏心事,也不怕夜半鬼叫门。” 穆安之放下手里的雪瓷盏,随口问,“先时许家同你说过我的事?” 李玉华摇头,“殿下来之前,祖母刚告诉我赐婚之事。我是将心比心,纵是在我们乡下,等闲给家中儿女说亲,真正心疼孩子的父母,哪里有不提前相看打听的?咱们这桩亲事却来的这样匆忙,我想了很多种情况,连可能是给殿下冲喜都想到了。” “要真是冲喜怎么办?一辈子不就毁了?” 李玉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的眼睛明净似冬天冰面下的湖水,“每个人都有来处,我一直以为我父亲早逝,家里没什么近亲,小时候我一度非常羡慕过年时能去走亲戚的孩子。突然有人告诉我,我父亲在帝都,我过来看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 “寻常人。” “许侍郎可不寻常,他十九岁就中进士,当年应该是有名的才子,便是现在也是朝中重臣。”穆安之的手随意的搭在瓷盏上,指尖轻轻摩挲着细腻的瓷胎,漫不经心的声音中有着淡淡的说不出的意味。 “中进士是因为书读的好,朝中重臣是因为做官不错吧。”李玉华微微偏侧脸颊,阳光为她的侧脸勾勒出淡淡光影,十六岁的少女,肌肤带着阳光的蓬勃与不同寻常的认真,“不论读书和做官,只要资质不是太差,通过学习都能做到,这有什么不寻常?” 李玉华这一问,穆安之不禁有些怔忡,他笑笑,“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吧?” “如果有当年他同样的条件,我能。”李玉华道,“殿下不要觉着我在说狂话,我在我们县也是出类拔萃的姑娘。我在乡下长大,没来帝都前我就去过府城,见过知府太太、巡抚家的姑娘。大部分人的高贵体面是来自她们的身份地位,而不是自身人品。就是在帝都,我也不比旁人差。何况我运气这样好,竟遇到殿下。” 穆安之深深叹口气,“看你年纪小小,竟这样固执,将来后悔不怕没有回头路?” “从没听说走过的路还能回头的?”李玉华唇角翘了翘,“何况,我年纪也不小了,今年十六。殿下你多大了?” “比你大两岁。” “那你长的够高的。”李玉华补充一句,“我个子也不矮,主要是我长的比较慢。” 穆安之莞尔。 两人正聊些家常,就听外面一声禀报:臣许箴给殿下请安。 穆安之的脸色陡然一沉,原本和悦的神色顷时蒙上一层寒霜,李玉华暗怪许箴回来的不是时候,却也知道约摸是许家女眷太过害怕,着人将许箴自衙门请回了家。李玉华提起茶壶给穆安之的茶盏里续了些茶,茶水如注,流畅的注入穆安之的茶盏中。茶水声在这静寂室内十分明显,穆安之回头,李玉华倒好茶,把茶盏塞到他手里,轻轻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色。 许箴已是忍不住走进小厅,正见李玉华递茶给穆安之的一幕,以许箴城府都不禁面露讶意。李玉华恰到好处的解释,“殿下听说我来了帝都,过来看看我,父亲不是去衙门当差,怎么突然回来了?” 许箴恢复镇定,向穆安之拱手施礼,恭敬道,“殿下驾临许家,是许家的荣耀,家中皆是女眷,臣担心她们不能招待,向上官请了假,回府款待殿下。” “不必了,我更不敢劳你许侍郎招待,这次来就是看好我这皇子妃,可千万别你许侍郎哪里再蹦出个长女来。”穆安之讥诮的说着,随之起身,拂袖而去,留下一缕檀香香气,萦绕在李玉华的鼻息。 许箴连忙恭送穆安之出门,听着窗外脚步声渐远,李玉华的唇角浮起几许笑意,伴着残存的淡淡檀香香气,举起盏中剩余凉茶,仰头一口饮尽! 少顷,许太太扶着许老太太并诸多丫环婆子蜂涌而入,李玉华缓缓起身,望向来人,恢复了一惯的安静沉默。 许太太担心的问,“玉华你没事吧?” “我挺好的,三殿下就是过来看看我,我们说了会儿话,他好生和气,待我十分有礼。”哪怕在许家一向话不多,可看许家人如临大敌般,李玉华忍不住替三殿下说几句好话。她指了指榻桌上的茶盏,“天气有些热,我们喝凉茶说话来着。” 许老太太颤巍巍的坐榻上,拉着李玉华一并坐下,再次不放心的问,“殿下没恼你吧?” “好端端的,殿下怎么会恼我?我实未料到,堂堂皇子殿下竟这样平易近人。”李玉华弯了弯嘴角,“原想留殿下用饭,父亲一来,殿下突然就不高兴的走了。” “三殿下素来喜怒无常。”许太太叹口气,接过丫环奉上的茶水递给老太太,声音是带着浓浓的怜惜,宽慰李玉华,“好孩子,真是难为你了。” 倘不是李玉华见惯人情,素有主见,听这话必要对三殿下生出不满的。李玉华抬眼望向许太太,“我还好。殿下是因惠然的事生气。” 许太太的尴尬一闪而过,接下来李玉华问了一句令许太太更难回答的话,“怎么不见惠然?” “三殿下这性情,什么事情做不出,尤其惠然得罪过他,我让惠然去国公府住几日。玉华你也一并过去吧,车马我都让人准备好了。”许太太言谈中露出真挚的关切,李玉华回味着许太太刚刚的话,重复一遍,“喜怒无常,太太是说,三殿下是个喜怒无常的人。” “我还奇怪怎么突然被指婚皇子,原来三殿下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啊。” 外面一声帘栊轻响,许箴进屋。 许太太含笑宽慰李玉华,“我一时情急,又是在自家,说话不留神,你可别误会三殿下,我看你们相处的不错。” “殿下是待我挺好,可刚刚听太太的话,我还以为他都是装出来的,不会是骗我的吧?” “三殿下不过性情直爽些,原还担心他对咱家有偏见,不过看你们投缘,这就很好。”穆安之是曾当朝骂晕御史的人,明显过来找茬,许箴听仆从说穆安之找上自家,实担心家中女眷受到羞辱,快马赶回,不料却看到穆安之正与李玉华品茶闲谈,一片悠然自在。 许箴对李玉华难免更看重些,这桩亲事原是无奈之举,许惠然嫁给穆安之明显没好下场,接李玉华回帝都以许氏长女的身份嫁给穆安之,许箴不是不心存愧疚。 但是,十根手指尚不一般长短。 用感情浅淡面目模糊的长女代替宠爱多年的次女完成这桩赐婚,并是不是艰难的抉择。 如今看来,这个长女非但本事不错,运气也不错,竟能与特立独行、古怪暴躁的穆安之一见如故、相处得宜。便是不考虑家族利益,起码在内心深处,许箴的愧疚感会减少一些。 他俊雅脸庞满是欣慰,望向李玉华,“这很好。玉华,可见你与三殿下天生就有缘法。” “我与父亲想到一处了。”李玉华笑笑,“父亲交待家里人一声,别说三殿下的不是,我不想听到这样的话。夫为妻纲,我既是要嫁给三殿下,就会维护三殿下的声誉。” 话到最后,李玉华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微带凉意的目光直直望入许箴的眼睛。 * 夕阳带来一丝晚风,穆安之令人置了摇椅在院中梧桐树下,他正在消暑,便有慈恩宫内侍周绍请他到慈恩宫用晚膳。 穆安之到慈恩宫时,穆宣帝也在,行礼后,穆安之被蓝太后拉到身边坐着,笑道,“晚上寿膳房做了烤羊,我想你们父子爱吃这个,就叫了你们来。这是西北的羊,肉嫩味香。” “这倒是,西北的羊就是比旁地方的羊好吃。尤其三个月的小羊,正是最嫩的时候。” 宫人捧上井水湃过的鲜果,穆安之拿了个樱桃含在嘴里,“要是有多的,打发人给许姑娘送一头过去,她也爱吃肉。” 蓝太后惊讶的说,“我倒是听说你今天去了许家,这是见过许大姑娘了?”连人家爱吃什么都知道了? 穆安之点头,“见过了。” “我听说是昨儿到的帝都,正想召见她,倒是你先去了。那姑娘如何?” 蓝太后急着打听,因穆安之这桩赐婚,蓝太后免了凤仪宫的晨昏定醒,实在是见到陆皇后就一肚子火,对许家正是厌恶至极,未料许家这般无耻,偷梁换柱的事都做得出!那许氏长女生在乡下,能有什么见识,原本许氏女配皇子便是高攀,许家竟弄个村姑来,便是穆安帝对凤仪宫也有几分不满,好些天未曾踏足凤仪宫。 穆安之今天出宫突然,原本蓝太后以为他必要去许家大闹一场,倘许氏女有所不足,倒可借个名头让许氏女消失,为穆安之另择一门显亲。不想穆安之对许姑娘这样关心,听到蓝太后有问,穆安之想了想,唇角情不自禁的上扬,“原配嫡女,比填房之女自是强百倍的。” 穆安之不吝赞美,“许大姑娘品性出众,我瞧着竟不像许家人,实是应了那句老话,破窑也能如好瓷。观许大姑娘为人,可知其母当年风骨,真不知许侍郎如何眼瞎,竟然弃原配另娶陆氏?” 穆宣帝轻咳一声,“你说话也太放肆了些。原是李氏与许侍郎性情不合,方和离的。” “可不是么,以往过糟糠日子时也没性情不合,许侍郎金榜题名、功成名就,突然性情就不合了,这事要不是眼见,都不能信这是真的。”穆安之不客气的讥诮,穆宣帝脸色一沉,蓝太后连忙圆场,“好了,这是许家事,咱们就不要多管了。你说许大姑娘这样好,明天我宣她进宫一见才能放心。” 穆安之斜歪身子半靠扶手,懒洋洋的提醒,“羊。” “知道了。”蓝太后嗔怪的笑看穆安之,吩咐周绍,“打发人给许大姑娘送头烤羊,就说是安之送给许大姑娘吃的。告诉许家,明天让许大姑娘进宫,罢了,哀家不想见到许家其他人,还是着宫使过去接许大姑娘进宫,哀家要见见她。” 穆安之吐出个樱桃核,宫人小心用手接了去,就听穆安之补充,“再添一篮子樱桃,这樱桃也挺甜。”以李玉华的机敏,纵是来宫里请安应也能应对。虽然一直担心会连累到这无辜的女孩子,可不知为何,一想到要嫁给他的人是李玉华而不是那个浅薄无知的许惠然,穆安之就忍不住一阵阵的神清气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0章 七章 穆安之像是一块自天而降的巨石,在许家这尚算平静的湖面投下风浪,确定有惊无险之后,许箴回衙门继续当差,许老太太许太太也恢复以往的尊贵从容。 许太太去安排午饭,许老太太略问几句穆安之都说了些什么,李玉华,“头一回见面也没说什么。” 见李玉华不愿细说,许老太太便未多问,她整理思绪,说了桩要紧事,“你来帝都前,皇后娘娘特意打发了宫中嬷嬷过来,教你些宫中礼仪,以后用得上。” 李玉华说,“我的确在这上头有所不足,正该学习。” 许老太太令丫环请朱赵两位嬷嬷过来,二人四旬上下,都是一身石青色素朴衣裙,衣裙并无纹饰,乌黑鬓发梳的油亮规整,发间除一二银簪外,余者再无鲜艳颜色。不过,面相上看朱嬷嬷鼻翼两侧有两道深纹,瞧着要厉害些。赵嬷嬷则是圆团团的脸,未语先笑,天生一幅和气模样。 李玉华望向她二人的同时,她二人也在打量李玉华。李玉华的穿戴也很得体,她的衣裙并不华丽,就是一袭水绿色轻纱长裙,腰带与披帛搭配的是活泼些的水红色,梳着帝都闺秀常梳的垂鬟分肖髻,鬓间一二珠花做点缀,既不过分华丽,亦不简陋。只是人有些村气,不免叫人小瞧。 在许老太太的介绍下彼此见过礼,许老太太挽着李玉华的手对朱赵两位嬷嬷道,“我这丫头就托付给你们了,大婚礼在八月,有关宫里的规矩,还得劳你们指点我这丫头一二。” 二人均福身一礼,异口同声道,“得老太太相托,必尽全力。” 许老太太同李玉华商量,“那就从下午开始学规矩。” “都听老太太的。”李玉华道,“我看离午饭还有些时间,两位嬷嬷既到了,不妨先同我说说接下来要学哪些功课,我心里记着,也有个数。” 朱嬷嬷下巴微抬,“皇后娘娘吩咐,主要是给姑娘讲一讲宫中礼仪。” “来帝都的路上,郑嬷嬷给我讲了一些咱们府上的规矩,晨昏定醒,平时请安,都是各有讲究的。宫中的礼数,只会比咱们府里更多更讲究。我想,这并不是一天能讲完的事,嬷嬷们是怎么给我安排的功课?” 朱嬷嬷道,“自是先学习见三宫的礼数。” “三宫是哪三宫?” 朱嬷嬷的讶然写在脸上,“姑娘连这个都不知道?” 李玉华抚一抚衣裙,眼珠淡淡的打量着朱赵二人,不急不徐的说,“听祖母说,你们早先便到了府上,我是什么情形,祖母没同你们说吗?” 赵嬷嬷连忙补充,“三宫是指陛下所居昭德宫,太后娘娘所居慈恩宫,皇后娘娘所居凤仪宫,太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都是天下至尊至贵。” 朱嬷嬷鼻翼纹拉的更深更长,“这些都是最基本的常识,姑娘一定要记牢。老太太、太太虽都提过姑娘一直养在乡下,我们未想到姑娘竟是连这些都不知道的。”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请先生不就是为了教我不知道的事情吗?我要都知道,就不必请你们来了。”李玉华眼眸微眯,“言归正传,你们原定的教导计划是怎么样的?” 朱嬷嬷道,“先学着吧,姑娘这什么都不懂,我们回头得另想想。” 李玉华哪能被这等托辞唬到,她打量着朱赵二人,“我虽什么都不懂,却懂天下之事,大同小异。磨刀不误砍柴功。我这人,做事讲个条理分明。要教我什么,你们回去好好想一想,给我列出每天要学的功课,我看过,再教不迟。” 不待二人说话,李玉华端起手边茶盏,“有劳,先下去吧。” 朱赵二人自打过来许家,受尽礼遇,如今却被李玉华端茶送客,二人脸面上都有些不好看,朱嬷嬷看向许老太太,“老太太您看,这样我们是没法再教的。” 许老太太刚要打圆场,李玉华已是一挑眉梢,“学里的先生每天要教的功课也是有计划的,你们既要教我规矩,让你们列个学习计划,你们就没法再教了?我头一回知道还有这样的事?” “既是我们教,姑娘跟着学便是。皇后娘娘打发我们过来,就是信重我们的意思。姑娘何必多问?” “放屁!我还不能问你们的?!你们不是皇后娘娘打发过来的嬷嬷,是给许家送来的祖宗吧?” “皇后娘娘吩咐——” “皇后娘娘都有哪些吩咐,不妨写下来,等什么时候我去宫里问一问,是不是有这些吩咐?”李玉华劈头打断朱嬷嬷的话,冷冷道,“少拿皇后娘娘压人!以前我去府城,巡抚大人家里倒夜香的婆子,张嘴闭嘴也是巡抚大人如何如何,你们不会是一家子吧?” “看我从老家过来,你们就轻视我,小瞧我,想给我下马威,立规矩!你们真是打错了主意!”李玉华手腕一抖,一盏凉茶哗地泼在二人脚下,溅湿二人裙摆,二人猛的起身,怒冲冲的望向李玉华,临走前说一句,“府上大姑娘这样不受教,我们有负娘娘托负,实在没脸再在府上呆下去了,这便辞了老太太回宫。” 许老太太急的起身拦道,“两位嬷嬷莫恼,容我说一说这丫头。” “祖母急什么,这也不过是惯用的狗仗人势的把戏,倒上了她二人的当!”李玉华不容抗拒的拉许老太太坐下,冷视二人,“打狗也得看主人,那也得是懂事的狗,只知在外惹事为主人招是非的狗,我倒要看看皇后娘娘会不会为你们来发作我?” 两人脸色紫胀,“大姑娘莫恼,您不喜我二人,却也不必恶语相向,我们走便是。” 两人放出最后的狠话试图挽回颜面,结果却是连许老太太都没拦她二人一拦,只得灰头土脸的走了。不待许老太太说话,李玉华先道,“祖母不用担心,这样的老刁货我见得多了。” 许老太太道,“她两个嬷嬷有什么要紧,只是一则关乎皇后娘娘那里,二则你学规矩的事难免要耽搁几日了。” “皇后娘娘难道会派两个刁奴来为难我,无非就是狐假虎威。倘是旁的,容便容了,她们竟想拿捏我?我要叫两个刁奴拿捏住,真是白活了!学规矩也不急这一时半刻,请个好师傅来,我人又不笨,到时事半功倍是一样的。”李玉华把茶盏递给云雁,云雁战战兢兢的给李玉华换了一盏新茶,李玉华问,“祖母,三殿下排行第三,上面必然还有二殿下和大殿下,大殿下二殿下赐婚时,皇后娘娘也都往皇子妃家中派教规矩的嬷嬷吗?” 许老太太先是叫穆安之的突然到访惊的魂飞魄散,李玉华接着就发作走了宫里来的教导嬷嬷,老太太愁的不行,内心却也承认真是解气。朱赵二人因是皇后派过来的,在府中颇是拿大,原指望她们能多尽心,不想却想把李玉华当面团儿捏,李玉华却是不好拿捏的。许老太太自然偏着李玉华,“以前看她们说话都是把规矩顶头上的,却是这般叫人恼,你也别生气。我听说太子妃那里也有女官过去,二皇子妃那里是太后娘娘打发的人。” 一时见许太太匆匆而至,笑道,“怎么了?朱嬷嬷赵嬷嬷哭哭啼啼的到我那里去,说是得罪了玉华,要回宫去。我暂把人拦下来了。” 许老太太脸色微沉,不满道,“她们两个,对教导玉华一点成算都没有,言语对玉华也不恭敬,这也是没法子,兴许是咱家庙小,容不得她们两尊大佛。” 许太太笑,“要是事情不大,不妨暂忍忍,毕竟要看皇后娘娘的面子。” 李玉华现在简直烦了“皇后娘娘”四字,她说,“要不是知道皇后娘娘德行为天下表率,换个人,我得以为她们是奉命来拿捏我的。太太不必说了,我用不起这样的人,也不敢用,就请她们哪儿来回哪儿去吧。”倘真底气十足,就不会找许太太哭诉,而是直接滚了! 许太太不禁有几分为难,“可眼瞅婚期将至,又往哪儿去寻教导嬷嬷呢?再者,太子妃、二皇子妃和咱们家都有教导嬷嬷,只咱家这里把嬷嬷撵了回去,这传出去于玉华你的名声也有影响。” “帝都这样的地方,不会寻不到懂宫廷礼仪的先生。我不会为着面子名声受这些刁奴的气,我也不信两个刁奴能坏我名声。” 许太太从善如流,“好,那等你父亲回家,咱们再同你父亲商量。” 用过午饭,李玉华就回小跨院歇着去了,傍晚许箴刚落衙回家,慈恩宫的赏赐随之而至。 太后娘娘与三殿下赏李玉华一头烤羊,一篮樱桃。 慈恩宫的赏赐比今天上午三殿下的突然造访更令许家震动,尤其送赏赐的内侍很客气的说,“太后娘娘想见一见府上大姑娘,明天会打发宫使接大姑娘进宫,请大姑娘做好准备,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 李玉华从容应一声“是”,对送赏的内侍道,“有劳你大热天的过来,还请坐下吃杯茶。” “谢大姑娘赏茶,咱家还有些旁的事务,不便久待。” “我送公公。” * 烤羊从宫里送到许府,已经有些冷了,许家厨下重新烤制片刻,香气引人垂涎,李玉华斯斯文文的吃了不少,尤其是烤到酥脆泛着油光的半透明羊皮,咬在口中油脂爆炸出焦香,让李玉华夸了又夸,“我第一次吃烤羊,这味儿可真好。” 许家其他人顾不得仔细品尝烤羊的美味,慈恩宫第二天的召见才是重中之重。 自从许家说长女并非许惠然而是另有其人,蓝太后恼怒之下就停了许氏女眷初一十五进宫请安之事。而且,内侍传蓝太后口谕说的非常明白,会打发宫使来接许大姑娘。 用过晚膳,许老太太拉着李玉华就要叮嘱一番,许箴叫了李玉华去书房说话。 月光如水,丫环在前提着灯笼照路,李玉华与许箴并肩而行,清凉夜风缓缓拂过,父女俩谁都没有说话。直待到花园水榭,许箴令丫环在远处等待。 推开水榭的门,许箴取出火折吹燃,点亮屋中烛台。 烛光驱走昏暗,铺满房屋,半昏暗的水榭立刻亮如白昼。水榭三面环水,四面有窗,故这室内并未有多少藏书,此时榭窗半开,借着湖中水气,极是清爽宜人。 许箴坐在书案后,李玉华过去坐在书案前的太师椅中,与许箴四目相对。 许箴人生得俊雅,声音亦温醇动听,“你应该能察觉出来,三殿下与许家不睦,你是个聪明孩子,既是能与三殿下平和相处,以后嫁给他,最好也以三殿下的意志为主。这于你以后的生活有好处,接下来的话,你要记住。” “请讲。” “三殿下的母亲是废后柳氏,柳氏原是先帝赐婚今上的原配,柳家原是帝都最显赫门庭,因罪被抄,柳皇后因此被废。如今的皇后姓陆,陆家以军功起家,如今家族中一位公爵一位侯爵,陆皇后是惠然母亲的嫡亲姐姐,三殿下与陆皇后一系的关系非常差。未立太子时,三殿下曾有意储位,在你未到帝都前,陛下已立陆皇后所出的皇长子为储。”许箴望向李玉华平静的眼眸,“三殿下在朝中情势并不算好,不过,慈恩宫一向偏爱于他,他与慈恩宫也走的近。明天你到慈恩宫,便是看在三殿下的面子上,慈恩宫应也不会为难你。” “慈恩宫与凤仪宫不睦,更因这桩赐婚不喜许家。你若是能讨得慈恩宫的喜欢,不必在意许家,我于你无恩,更对不住你的母亲,你以后的路,以你的利益为上,不要听从任何人的蛊惑,于你有利,则为。于你有弊,则不为。对你而言,没什么你的利益更重。” 这些太后皇后太子皇子什么的,李玉华其实不大懂,但并不妨碍她将许箴的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 沉寂片刻,许箴道,“就这些,你记在心里,这是最大的利害。” 李玉华点点头,许箴道,“没别的事了,你去吧。” 李玉华没动,她看向许箴,问他,“你知道对不住我母亲,你后悔过吗?” 许箴的唇畔微微抽动,直待那双依旧俊秀的眼睛浮现一丝苦痛,他轻轻低语,似是在回答李玉华的问话,又似在问自己,“后悔有用吗?” “有没有用,你后悔过吗?”李玉华明净的眼眸直视许箴,瞳仁深处投映出许箴情绪复杂的眼神。 许箴轻轻张口,却没发出声音,良久,他声音竟是嘶哑的,像是被利剑将那温醇嗓音劈的七零八碎,他终于说了一个字,“有。” 这个字似有千钧之重,挟带旧年风霜呼啸而来,给许箴一向俊雅的脸庞刻上深深的时光之痕。许箴整个脊背似乎都不堪重负,肩头垂落,脊骨弯曲,初见时那挺拔的温雅已然消失无踪。 “您曾想过要回头吗?” 许箴的目光中有悔恨有痛楚有伤感有疲惫,良久,他说,“玉华,不是所有事都能回头。” 李玉华撑案起身,转身的那一刻,眼角余光瞥见许箴眼中闪过一抹颤抖的晶莹,似是泪水的模样。李玉华没有停留,她行至门畔,却被许箴唤住。许箴说,“如果明天进宫顺利,向太后娘娘要一位宫中女官指点你的礼仪,这对你有好处。” “我知道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1章八章 慈恩宫。 宫人打起珊瑚珠的帘栊, 凤阳长公主摇着宫扇进殿, 各色金玉辉煌、珠环翠绕的美人映入眼帘, 打眼一瞧, 竟是宫里有头有脸的妃嫔都到了。 蓝贵妃笑着迎上去,亲热的挽住凤阳长公主的手臂,“大姐姐可算来了,就等你了。” “今儿怎么这样齐全”凤阳长公主笑着被蓝贵妃送到蓝太后身畔坐下,接过蓝贵妃递给她的茶,凤阳长公主道, “还有我的事” 蓝太后道, “正有事问你, 上回我听柔然说,现在帝都女孩子都喜欢喝花草茶是不是” “小姑娘家喝着玩儿的, 就是用玫瑰花苹果花之类的鲜花晒干,泡茶喝,喝起来香香的, 我觉着不如正经茶水。”凤阳长公主说。蓝太后则是道, “小姑娘有小姑娘的喜好, 林嬷嬷, 咱们也备些花草茶。” 林嬷嬷应声下去准备。 “怎么没见孙嬷嬷”凤阳长公主常来宫里,对母亲这里的宫人内侍都非常熟悉。林嬷嬷也很好, 不过惯常都是孙嬷嬷在母亲身边服侍。 “我让她去接许姑娘了。”蓝太后吩咐另一位宫人, “樱桃备出来了吧提前湃在井里, 吃起来凉滋滋的去暑气。还有中午让寿膳房再烤头羊, 许姑娘爱吃。” “哪个许姑娘”凤阳长公主问,她娘这些天一直看不上姓许的,她因天热两天没进宫,倒不知哪个许家姑娘这样得她娘的眼缘。 蓝太后笑的眼尾细纹飞起,与凤阳长公主道,“就是阿慎的媳妇许家大姑娘,来帝都了。” 凤阳长公主更觉意外,因许家李代桃僵之事,她母后现在最厌烦的就是许家。这许大姑娘听说一直养在乡下,来帝都怎么倒让母后这般欢喜。 凤阳长公主把茶盏递给宫人,摇一摇宫扇,“这倒没听说。” “许大姑娘前儿来的帝都,昨天阿慎去许家,正好见着了,说是极好的姑娘。” 凤阳长公主更觉稀奇,许家此举无异于羞辱穆安之,穆安之的脾气,过去给许家两记耳光有可能,如何对许大姑娘这般赞誉 稀奇,真稀奇 凤阳长公主笑,“可见是看对了眼。” “你不知道阿慎多喜欢,昨天我叫他过来吃烤羊,他都要我送一头给许姑娘尝,说许姑娘爱吃肉。他尝着樱桃甜,也要给人家送一篮子去。”蓝太后笑,“原我说许家门第低了些,可阿慎这样喜欢,也还罢了。” “那我可得见见。安之一向高傲,什么样的闺秀这样入他的眼”凤阳长公主团扇支着下巴,“怪道母后你连花草茶都要预备,原来是招待孙媳妇的。” “小姑娘家第一次入宫,也不知她的喜好,别吓着人家。” 凤阳长公主摇头,“能入安之的眼,这不是寻常闺秀能比。” 蓝太后认同闺女的话,颌首,“昨天过去行赏的内侍说是个极素朴的女孩子,想来与许家其他姑娘是极不一样的。” 凤阳长公主环视殿中公主妃嫔,团扇指着众人好笑的问,“你们这都是来看三皇子妃的” 蓝贵妃接过宫人端来的茶水递给凤阳长公主,“早上过来请安就听母后夸了又夸,夸得我们好生好奇,可不就留下瞧瞧,也让我们开开眼。” “是啊,不知是什么样的好姑娘,这样出众。” “对呀,定是个有一无二的姑娘。” 余者妃嫔也七嘴八舌的夸起还未谋面的许大姑娘来。 天未明。 天边是极浅鸭蛋壳一样的青色,带着晨间凉意的天光透窗而入,李玉华推开窗户,深深的吸进一口带着露水清透气息。 郑嬷嬷捧来一套华丽的大红色绢纱金丝绣花长裙,给李玉华请过安,李玉华正拿着帕巾擦脸,见状笑道,“嬷嬷不必这样多礼。” 自昨天李玉华把宫里来的朱赵二人发作之后,府里不论谁见到她都多了三分恭敬。 郑嬷嬷捧着长裙上前,笑道,“这件衣裙是昨晚特意吩咐千针坊赶制出来,一大早刚送来的,老太太说让姑娘穿这件进宫。” “这衣裳怎么金光闪闪的。” 云雁上前,与郑嬷嬷一起将衣裙展开,李玉华见上面的绣花都是用金线,想了想道,“虽是进宫,也不用这样华美,我记得有一套水蓝绢纱长裙,那件很好,帮我拿那件。” “那是先时做的,姑娘穿过好几回了。”李玉华说的那件衣衫是在路上成衣铺置办的,论体面远不能与这件金线绣花长裙相比,进宫是大事,郑嬷嬷自是希望李玉华更体面些的。 “衣裳合适就是最好的,换那件。”李玉华未多做解释,直接吩咐。 云雁给她取来那件水蓝绢纱长裙,忍不住担忧,“姑娘,是不是太素淡了些。” “不会,夏天天气热,穿素淡些清爽。” 郑嬷嬷劝道,“姑娘,太后娘娘上了年纪,怕是更喜欢鲜艳颜色。” 李玉华坐在镜前,由云雁给她梳头,一面对郑嬷嬷道,“嬷嬷,我皮肤有些黑,穿鲜艳衣裙反是显得土,倒是素淡些清雅文气。” 昨天三殿下就是一身水蓝色衣袍,可见三殿下也喜欢素雅,李玉华自认与三殿下审美一致,她对自己以前在乡下花花绿绿插金戴银的打扮如同失忆一般,想到温文尔雅的三殿下,李玉华坚定的认为自己也是素雅一派。 想到三殿下,李玉华不禁唇角微翘,真是再想不到她能嫁给三殿下这样的男子,在宫中不受宠爱怕啥,三殿下人长得俊,性子也好,又是皇子,原以为她好友嫁给状元郎已是一等一的好姻缘,不想她这姻缘更好。三殿下虽不是状元郎俊的惊天动地的类型,李玉华却打心底更欣赏三殿下的斯文俊秀。 这次进宫,不知能不能再见到三殿下,要是再能和殿下说说话就更好了。 李玉华突然怀春,脸上露出少女的羞涩,郑嬷嬷云雁都不敢多话,手脚麻俐的服侍李玉华穿戴整齐。 待到许老太太那里用早饭,就见朱赵二人面如土灰的站在院中,一见李玉华就曲膝跪了下去,脸上满是懊悔,口称,“老奴有罪,请姑娘宽恕。” 李玉华脚下未做半点停留,脚腕一拐就提着裙摆进了老太太屋,许老太太见她这衣裙也说太过素雅,李玉华道,“祖母放心,我心中有数。” 许老太太又问她昨晚睡的好不好的话,祖孙二人闲聊两句,许老太太瞥一眼窗外,“今天你要进宫,她二人到底在宫里许多年,要不要让她俩陪你进宫,人情熟一些。” “不用了。昨天的内侍官说会接我进宫,用不到人情。就按咱们昨天说好的,让郑嬷嬷云雁陪我去就行。”李玉华从来不是好说话的性情。要说朱赵二人没受人指使,她都不信。倘她是个乡下过来没主见的,怕还真要被这两个刁奴拿捏住。以后纵是做了皇子妃,倒成了她们两个刁奴手里的傀儡木偶 许老太太欲言又止,终是未再就此事多言。 许老太太还有件事要同李玉华说,那贪主家银钱,把给李玉华母女的钱贪自己荷包的下人查出来了,光这一项,这些年贪了三千银子不止。许老太太问李玉华如何处置,李玉华道,“怎么处置自然是祖母、父亲说了算。” 许老太太道,“这事你说了算。” 天光大亮,清晨的风尚还凉爽,宫中接李玉华的车驾便到了,打头的是一位举止言谈都和煦的宫中女官孙嬷嬷。孙嬷嬷略端了端茶,便放下说,“昨天太后娘娘就念叨着大姑娘,一早就吩咐奴婢过来接大姑娘进宫,如今暑天炎热,大姑娘既都准备好了,不如我们早些过去,以免娘娘记挂。” 李玉华柔顺答一声,“都听嬷嬷的。” 孙嬷嬷请李玉华先行,她陪伴身侧,郑嬷嬷云雁则带挎着包袱跟在孙嬷嬷之后。大户人家的女眷出门,丫环要带许多东西,这些见识李玉华早在没来帝都前就知晓,如今到了自己这里,倒觉有些趣味。 李玉华要乘的是一驾七宝香车,车驾用绸缎包裹,镶金嵌玉,极为华贵,更较寻常更宽敞许多。孙嬷嬷郑嬷嬷陪李玉华坐这辆车,云雁去了后面小些的普通马车。 赶车的内侍轻轻扬鞭打在拉车的骏马身上,马车平稳前行,车角悬挂的锦缎香囊轻轻晃动,散发出淡淡馨香。李玉华说,“这车比以前见的都宽敞。” 孙嬷嬷温声解释,“这是王妃的车驾,等闲人用是逾制。所以姑娘在外见的少些。” “嬷嬷,我还没有与三殿下成亲,也能坐王妃的车么” “虽未成亲,赐婚圣旨已下,姑娘便是准王妃,并无妨的。” “多谢嬷嬷告知。我刚来帝都,对宫中规矩礼仪不很熟悉,得蒙太后娘娘召见,心里既欢喜又惶恐,嬷嬷您要看我哪里不合时宜,还望您不吝指点,我先谢谢嬷嬷了。”李玉华压着嗓子,很斯文的说。 孙嬷嬷笑,“姑娘只管放心,太后娘娘极和善,尤其喜欢姑娘这样懂规矩的。路上无事,姑娘不嫌我聒噪,我就给姑娘说一说宫里的一些讲究吧。” 朱雀大街上车马行人的赶路声小贩伙计的叫卖声汇聚,李玉华不受外物所扰,听着孙嬷嬷不急不徐的讲述常用的宫廷礼仪,一路上便在孙嬷嬷的讲述声中度过。 李玉华是慈恩宫宣召入宫,并不用似寻常命妇般在宫门内排队,她的视线透过淡黄色的薄绢窗帘,落在长长的绵延至远处的朱红宫墙、高耸的将门外铁甲侍卫衬的格外渺小的朱红宫门,以及晨光中此起彼伏的宫殿建筑,飞扬的檐角上矗立着各式脊兽,熠熠生辉的琉璃瓦反射着太阳的光辉。 李玉华无法形容这种辉煌壮观带给她的震憾,忍不住轻声说了句,“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诗人的话再不错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2章九章 侍卫检视过腰牌, 宫车进入宫门后辘辘行了盏茶的时间, 孙嬷嬷请李玉华下车, 李玉华抬头, 细细的风拂动她的衣裙,面前又是一道朱门,朱门上方悬一块尺方大小的青石,刻敬德二字。 孙嬷嬷虚扶着李玉华,见她抬头看这门,轻声解释, “过了敬德门, 便是后宫了。” 李玉华微微颌首, 略提裙摆迈过朱红门槛,一路皆是朱墙黄瓦, 重檐宝殿,间或有着藏青、藏蓝色的内侍或穿红着绿的宫人经过,看得出孙嬷嬷是宫中的体面人, 因为时常有宫人或内侍停下来和孙嬷嬷打招呼说话。这些人也会有意无意的将目光在李玉华脸上一扫而过, 李玉华初时还有些紧张不自在, 待得一想, 这以后就是她的婆家,宫人内侍都属于婆家下人, 倒不必拘谨。 她本就是个胆量足的, 步子便越发悠然自得起来。孙嬷嬷察颜观色, 心下暗暗点头。一时, 又有一位身着朱红衣裙的大宫人带两个小宫人走个对面,那位大宫人却是先上前同李玉华见礼,李玉华还了半礼,“不敢当。” 大宫人轻盈避开,孙嬷嬷笑着介绍,“没什么不敢当的,这是三殿下身边的掌事宫女,素霜。” 李玉华看她生得冰肌玉骨、眉目如画,美貌动人,论相貌丝毫不比许惠然许婉然差,竟是三殿下身边的人。李玉华笑,“刚进宫咱们就遇见,可见有缘。“ 素霜笑道,“是殿下令我们一早煮了凉茶,说天气热,送了一壶到太后娘娘那里,消暑是极好的。” 李玉华想昨天与三殿下初见,就是一起喝的凉茶,不禁笑道,“早就听说殿下为人最是纯孝,果然一饮一食都想着太后娘娘。” 素霜有些惊讶,笑,“姑娘说的是。”然后曲身一福,“不敢耽搁姑娘的时间,太后娘娘那里各宫娘娘、长公主、公主们都到了,奴婢告退。” 李玉华颌首,带着孙嬷嬷一行先走,素霜遥遥望一眼李玉华远去的身影,方收回目光,带着小宫人回玉安殿复命。 慈恩宫。 穆安之何尝给慈恩宫送过凉茶,今天一大早突然差谴素霜送凉茶,凤阳长公主都觉好笑,不禁打趣,“看来花茶果茶都不中用,许姑娘喜欢凉茶。” 蓝太后也好笑,不知什么样的绝代佳人,这样得孙子的心。 大家的好奇心愈被高高吊起,蓝贵妃道,“定是个天仙国色、才貌俱全的姑娘。” 嘉祥公主撇撇嘴,“以往也没见三哥给皇祖母送凉茶,咱们都沾了这姑娘的光,今天能尝一尝玉安殿的凉茶。” “什么这姑娘那姑娘的,这以后正经是你三嫂。”蓝太后爱屋及乌,因对陆皇后不满,更因穆安之亲事的起因就是嘉祥公主私下抱怨兄长而起,对嘉祥公主冷淡有些日子。 嘉祥公主又撇撇嘴,轻哼一声,不屑溢于言表。 蓝太后笑眯眯的吩咐宫人,“一会儿就给许姑娘上凉茶。” 辞了素霜一行,李玉华随于嬷嬷沿着青砖砌的宫道又走了约摸半盏茶的时间,远远望见一处极高屋脊上一只七彩琉璃凤凰引颈向天而立,李玉华暗道气派,转过一道弯,就见朱红大门敞开的一座极华美宫殿,那只琉璃彩凤赫然高居此殿琉璃顶。朱门之上高悬一道黑底金字匾额,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墨字 慈恩宫。 李玉华随孙嬷嬷迈进宫门,在偏殿屋内略侯,不消些许功夫,就有小内侍过来道,“娘娘宣许姑娘进去说话。” 李玉华虚扶着赵嬷嬷的手,不急不徐的起身,随着引路内侍一直到慈恩宫正殿,有宫人打起帘栊,一阵沁人心脾的清凉香气袭来,李玉华神魂一振,迈起脚步,走向殿内。 殿中隐约传来女子说话声,李玉华垂眸敛目,静侯在红色珠帘外,宫人进里间回禀许大姑娘到了。 整个殿室攸然一静。 里面很快传一句宣许家大姑娘进来说话。 李玉华静敛心神,迈开步子,大脑回忆着两位嬷嬷教导的礼仪,在宫人放下的跪垫上行过昨晚练习半宿的宫廷大礼。听到头顶一声女子的,“平身”,李平华恭谨起身,仍半低着头,不敢言语。 就听另一个较为苍老的声音,“抬起头来给哀家看看。” 李玉华便大大方方的抬起头,进入眼帘的是位极为尊贵的半老妇人,鬓发略夹几丝银白,一身绛色宽裙,鬓间簪一支简单素净的凤头玉簪,眉间眼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貌,以及在看清李玉华脸庞时不假掩饰的震惊 蓝太后活了快六十年,自少女时进宫起,大风大浪见惯经惯,自从儿子登基她老人家升级为太后,蓝太后自认已修练到八风不动的境界,却不想有朝一日能叫个小小臣女给惊吓着。 是的,惊吓 天哪 昨天去许家行赏的内侍官回宫复命时,蓝太后特意问过许大姑娘相貌举止如何,那该死的内侍官说是个极质朴的姑娘。 蓝太后的一双眼珠子死死盯住李玉华,却也不得不说,真的是一位极质朴的姑娘 此时此刻,纵一个天雷霹下也不能形容蓝太后此时的震惊,并非仅震惊于李玉华的黑瘦平庸,而是震惊于她孙子穆安之的眼光 这样一样黑瘦小的村姑,孙子你是哪里想不开看上她哪儿了啊 蓝太后自神色到声音可经察觉的淡了下来,“听说你从老家过来,宣你进宫说说话,什么时候到的帝都” 李玉华心下已知太后对自己不大满意,慢声答道,“回娘娘的话,大前天到的帝都。” “这是才学的规矩吧” “是。” “怪道瞧着有些生疏。许家两位姑娘都是雪白面皮,你怎的这样黑” 李玉华没想到蓝太后会问的这样直接,倘旁的闺秀听到太后挑剔自己容貌,该自怯自卑了,李玉华却是仿佛未曾察觉蓝太后的冷淡,诚挚的答道,“民女自小跟着母亲在田中做活,后来在村里织布为生,民女这已是白了许多,以往更黑。” 蓝太后 凤阳长公主含笑上前携了李玉华的手,笑道,“母后一见孙媳妇也别这么着急说话,先说孙媳妇坐下,好孩子,这一路过来热了吧。” 李玉华欠身答道,“早上不是很热。” 宫人搬来绣凳放在蓝太后宝榻跟前,李玉华过去坐了,蓝太后就近一打量,更觉着黑了。蓝太后心下直叹气,“许侍郎三品高官,纵是你在乡下,难道不给你捎去家用,怎么还要你下田织布过日子” “民女亦是来帝都方知晓,父亲原是每年都打发下人捎去家用,偏生家下人奸滑,私下吞没银钱,以至这些年都是与母亲艰难度日。父亲知晓后大怒,已查明此事。” 蓝太后理智回笼,想到李玉华也是个无辜人,将心中噎的难受的那口气叹了口气,“哎,民间有句话说,有后娘就有后爹。可怜的孩子,你也怪不容易的。” 李玉华心下一动,摸到一点蓝太后的性子,垂首没说话。 蓝太后锐利的眼眸落在李玉华的交叠的双手之上,拉过李玉华的手,更是啧啧,“瞧瞧,这手粗成什么样了可怜的孩子,过得不容易啊” 蓝太后又问,“可念过书” “小时候是我娘教我认字,乡下没旁的书,读过四书五经,旁的杂书看过一些,再深的就没念过了。” “平时你在家都做些什么消谴” “种田、织布,管一管作坊。” “你觉着,你这身份人品配得上皇子吗” “要论身份,天下至贵者为皇家,满帝都的人家,没哪家能与皇家相配。要是说人品,民女并非自夸,认为还算配得上。” 蓝太后细眉微挑,仍是淡淡的,“你这口气倒是不小。说说看,你哪儿觉着自己能配皇子” “民女自幼伴在我娘膝下长大,我们母女耕种纺织为生,虽则清苦,但母慈女孝,岁月静好。我娘这一辈子,没说过一句违心的话,没做过一件违心的事,她光明磊落、胸怀坦荡,是我一辈子要学习的榜样。” “娘娘。我人虽黑了些,但这是我多年辛勤劳作的缘故,我的规矩略不及帝都的名门贵女,那是因为我学习的时间还短。娘娘,我自认品行无瑕,德容言工,以德行论,民女堪配皇子妃之位。” 慈恩宫内,自蓝太后起,从李玉华平庸面貌上回神的诸人再一次目光落在李玉华身上,此际,不论诸人存的是何等心思,但,心下升起的都是同一个念头,那就是 许家这位大姑娘虽相貌寻常,却是口齿伶俐,且这么个刚从乡下来的村姑就能在慈恩宫里对答得宜,当真不能小觑 尤其蓝太后忽然收起先时的冷淡挑剔,脸上缓缓的露出一抹笑意,挽着李玉华的手让她一并坐在她的宝榻上,十分欣慰的说,“果然我阿慎自有运道,遇到你这样的好孩子。” “真是个好孩子。要论相貌,宫里多少美人没有。要论规矩,宫里的嬷嬷们都是多年浸淫。要论出身,天下无人能及皇室。你虽自小在乡下长大,却是极有见识的孩子。这些日子,我一直为阿慎的亲事操心,你这样就很好,娶妻娶德,的确担得起皇子妃之位。” 蓝太后这话,似是一锤定音,紧跟着诸多对李玉华的夸赞不绝于耳。 李玉华控制着脸上喜悦中微带羞梁的神情,汗湿的掌心不敢有丝毫放松,却也庆幸太后娘娘对三皇子的确是有几分疼爱的。哪怕是看在三皇子的颜面上,也没有令她这位将来的三皇子妃太过难堪。 毕竟,她出丑丢脸,对即将迎娶她为正妻的三皇子又有什么好处呢 李玉华出身乡野,素来看不起那种当着外人把家里儿媳孙媳当奴婢对待的婆家长辈,贬低自家晚辈,对长辈难道是有什么体面事 到底是至尊至贵的太后娘娘,一举一动自有章程,能有这样一位聪明的太婆婆,李玉华心里再一次庆幸。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章十章 华美的五彩琉璃沙漏细沙如同水流一般落下, 穆安之瞥沙漏一眼, 摩挲着膝上的书, 对小易吩咐一声, “取件新袍子来。” 小易心下好笑,自素霜往慈恩宫送凉茶回来说遇到许姑娘进宫,殿下时不时就要盯沙漏几眼,这是终于按捺不住了。小易取来一件浅黄纱袍,穆安之嫌弃的瞅两眼,“宫里十个人九个穿黄, 就没别的颜色了。” 小易又取来他惯常爱穿的素银纱衫, 穆安之, “虽说夏天穿素的显清凉,这也忒素。”挑剔的小易唇角抽搐, “主子你就直说要穿哪件吧再耽搁下去等咱们到了慈恩宫,说不定许姑娘都走了。” “玉青的那件不错,清雅稳重。”然后, 穆安之将膝上书卷一起, 长身而起不忘纠正小易, “今天没事, 过去给皇祖母请安,与许姑娘不相干。” 小易服侍他换上清雅稳重的新衣袍, 束上久未戴过的赤金冠, 瞅一眼外头流火一样的天气, 默默的取来油纸伞为自家殿下撑头顶。往日间中午殿下从不出门, 除非是慈恩宫有事宣召,何时这样巴巴的过去的 自家殿下对未来的皇子妃是真的很上心啊 小易也不禁提振几分精神,为殿下撑伞遮阳,主仆一行不避暑热,大中午的往慈恩宫请午安去 时至将午,蓝太后打发了其他妃嫔,独留凤阳长公主、李玉华在慈恩宫用午膳。李玉华小口小口的抿着手里的凉茶,竟与许家的凉茶味道相仿。 蓝太后如同天下所有的老祖母一般,絮絮的同李玉华说着些三皇子的事,“这些皇子中,哀家最心疼的就是阿慎,你们这亲事,原有些阴差阳错。” “太子与二皇子定的正妃都是公府闺秀,哀家最疼阿慎,再不能委屈他,倘不是拗不过他这性子,也不能只给他定三品侍郎家的姑娘。如今见到你,哀家才算放下心来,我阿慎不是个无福的,以后好生与阿慎一起过日子,也不枉你们这辈子的缘法。” 李玉华柔顺的点头,低眉顺眼的应一声是,“娘娘的话,我都记下了。” 心中暗想三皇子名唤穆安之,阿慎想来是小名。阿慎,怎么会有人叫这样的小名,她们村里不讲究的人家给孩子取名字狗啊剩的都算个名,略讲究些的用富、贵、荣、福等字,阿慎,慎,不知是哪个慎,但是联系到三皇子的正名,李玉华第一个想到便是谨言慎行的慎。 凤阳长公主忍俊不禁,打趣道,“可见玉华是真的投了母后的缘法。” 忽然听到外间宫人轻声一句“三殿下来了”接着穆安之就大步走了进来,蓝太后忙拉他到身边,拿帕子给他擦额角鼻尖的汗,笑着抱怨,“过来就早些时候过来,这么大热的正当午,也不怕热着。” “也不很热。”穆安之如同刚看到一畔的李玉华一般,装出吃惊模样,结果装的一点儿不叫人信服,“许姑娘也在” “是。见过殿下。”李玉华在穆安之进来时就已经起身站在一畔,蓝太后原要拉孙子坐身边,穆安这却是坐在先前李玉华坐的绣凳上,李玉华看向蓝太后,蓝太后便又笑眯眯的让她坐自己身畔。虽然打穆安之一进屋,蓝太后眼里就没旁人了。 蓝太后光热不热的话就问了好几遍,又张罗着宫女端来凉茶鲜果,穆安之随手拿个葡萄剥了吃,“尝尝这葡萄,很甜。” 李玉华就伸手拿个葡萄吃,穆安之说,“尝尝这樱桃。” 李玉华再拿个樱桃吃。 饶是蓝太后凤阳长公主都得说世间缘法奇妙难解,如穆安之,自小身边的宫人都是素霜那样一等一的美人,也没见他碰素霜一根手指,倒是对这貌不惊人的许姑娘这样殷勤。 貌不惊人的许姑娘自有过人之处,吃了一颗香甜多汁的葡萄一颗红艳似火的樱桃,三殿下再让她吃水果,许姑娘就瞅三殿下一眼,然后一双黑色如宝石一样的眼睛不着痕迹的朝太后那里递了递。三殿下终于记得将果盘子送到蓝太后凤阳长公主跟前,“皇祖母、姑妈都尝尝,今天这果子不错。” 李玉华递眼色自然瞒不过这对母女人精,两人也不会吃这个醋,蓝太后原就爱屋及乌,此时更是笑道,“怪道人说子孝不如媳孝,这话搁在孙子这里是一样的。”她不会吃水果的醋,可孙媳妇有眼色,这就很好。 凤阳长公主在一畔打趣,“安之以后定是个知道疼媳妇的。” 穆安之惋惜的看向李玉华,“我原想娶许惠然那聪明伶俐的也不可惜,结果,你们许家自作聪明,把你从老家接了来顶她的缺,陛下不肯收回圣旨,可惜你这样的人,得跟我一起吃苦了。” 李玉华正色道,“殿下外道了,既是要做夫妻,自当甘苦与共。” “别听阿慎胡言乱语,以后做了皇子妃只有享福的。”自从穆安之到了慈恩宫,蓝太后整个人都慈爱温和的跟外头的大太阳一般。 三皇子穆安之是李玉华想像之外的男子,虽然有着这样尊贵的身份,对她却有说不出的细心周到,午饭时问她喜欢什么吃食。李玉华在乡下时吃的最好的吃食就是炖肉,自来帝都已觉大开眼界,待进得宫来,又是处处不同。 “尝尝这烤羊,昨晚打发人给你送了一头去,觉着味道如何”穆安之问。 “特别好吃。尤其是烤羊皮,香脆香脆的,特别香。”宫人立刻给李玉华上一碟子烤的羊透明的酥脆羊皮。 穆安之给她夹筷子素拌黄瓜,“吃烤羊容易腻,伴着这个好些。” 一会儿又给她夹个虾饼,“你尝尝这个,这是虾饼,现在虾肉肥,你尝尝味道可喜欢。” “谢殿下。”李玉华咬一口,细尝尝,觉着鲜而腴美,“很好吃。” “鸡肉小笼,这是宫里做的,你有没有吃过太平居的小笼包” 李玉华摇头,“以前在老家,听说太平居是帝都极有名气的馆子,皇帝题的牌匾,特别气派。” “等以后咱们出宫开府,我带你去吃,那里的鸡肉小笼包也不错。”穆安之想到什么,眉眼弯弯笑起来,唇角两粒梨涡显露而出,和气开郎,少年飞扬。 李玉华也试着给穆安之布菜。她是个心中有数的人,见穆安之身后服侍的宫人给穆安之布菜,已知穆安之几样喜好。蓝太后心下暗暗颌首,想着李玉华虽乡下长大,倒是个知道照顾人的,心性亦伶俐,还真是比许家那堵心的许惠然强,起码不令自己三孙子厌恶。 只是相貌有点不大如意,不过,蓝太后不愧是一宫太后,就如同她说的,宫中美人众多,尤其是要给孙子做妻子的孩子,德行远比美貌重要。 一时,蓝太后也愈发慈祥起来。午膳后天气太热,竟未立刻打发李玉华回宫,而是让她去偏殿歇一歇,待日头略缓,再回府不迟。 李玉华听话的去了偏殿,有宫人过来问她要不要小憩片刻,李玉华见案上摆着几册书,对宫人道,“姐姐只管自去歇息,我看会儿书就成。” 李玉华是跟自己母亲学的认字,也读过几页书,自从她的朋友改制织机发了财,李玉华深信多读书是能发财的,平时手边略带字迹的书都会读一读。此时颇觉她这话答的妙,她相貌是不能改的,规矩也是新学,好读书也算一个优点吧。 想到刚刚三皇子举止之间对她的照顾,李玉华一手卷着书,唇角忍不住翘起些许,纵三皇子在皇室不受宠爱,可看蓝太后的确很照顾三皇子,而且,三皇子这样温文尔雅,她果然是有几分运道的。 李玉华心中有几许甜蜜,回味着今日初见,唇角翘的更高了些。 宫人脚步声走远,李玉华正在看书,听到门被推开,抬头一看,竟是穆安之端着一碟水果进来,李玉华放下手起身,穆安之把水果放在榻一畔的矮几上,“许多人进宫因太过拘谨都吃不太饱,再吃些水果。” “我吃饱了,你总给我夹菜,我吃的很好,都是殿下在照顾我。”李玉华给三皇子倒了盏茶,三皇子顺势拉张椅子坐下,坐着喝茶,“你头一回进宫。”问她,“这两天在许家都好么” “还行。就是有些为难的事想跟殿下商量。” “什么事,只管说。” 李玉华就把想跟慈恩宫要个教导嬷嬷的事说了,李玉华道,“原本我昨天就打算开始学规矩的,到我们府上两个嬷嬷特别拿大,看不起我,还要拿捏我,我能叫她们降伏我想能不能从太后娘娘这里请个新的教导嬷嬷又不知怎么开口。” “不必你开口,我同皇祖母说便是。”穆安之声音微冷,“你毕竟是许家原配嫡女,凤仪宫使出这李代桃疆的一招是不想许惠然填我这儿的坑,可你一来,未免叫人想到你家那位太太人品不堪,这是想提前把你攥手心,到时还不是她们让你说什么你便要说什么。” 李玉华“嘿嘿”笑两声,“以前在老家就有人说我浑身是刺,像蔷薇花一样。” 穆安之看她眼睛明净有人,性情也胆大活泼,笑着点头,“是挺像的。” “殿下像一棵树,能给人遮风挡雨的树。我也想像殿下这样。” “像我这样有什么好的” “我觉着特别好。”李玉华认真的说,“很多人都是以貌取人,殿下不一样,殿下能看到我品格之美。” “你原就很好。” “殿下也是。”李玉华自认是个大方性情,可在穆安之注视的眼神中,她竟忍不住有些羞涩,从袖子里取出个半新的荷包塞穆安之手里,“殿下,这是我一直用的荷包,上次头一回见面匆忙,也没送殿下东西。我们老家的规矩,未婚男女第一次见,是要互相送些表礼的。” 长这么大兼梦里多活七八年,穆安之竟是第一次收到女孩子送的礼物,他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不过,见李玉华垂下的眼睛轻轻颤动的长睫毛微微泛红的耳朵尖儿,穆安之率先恢复镇定,把大红缎子底的荷包揣袖子里,而后从自己颈间取下一条细金链,中间缀一颗宝光莹莹的明珠,穆安之低声说,“这是我戴了很多年的,你收着吧。” 于是,第二次见面,两人就交换了信物。 当然,很多年之后穆安之才知晓,李玉华的老家白家村根本没有这种男女第一次见过互赠表礼的规矩,完全是李玉华鬼扯,这丫头就是想讹他东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章十一章    寝室。 宫人轻…… 寝室。 宫人轻手轻脚的放下鲛纱帐, 蓝太后便打发她们退下了。 凤阳长公主躺在母亲身畔, 想到刚刚孙嬷嬷说的穆安之往人家许姑娘休息的偏殿去了, 不由笑道, “投缘不在貌。阖帝都这样投安之眼缘的,我估计也就是她了。” “谁说不是。阿慎自带福运,这回可算娶着了。”蓝太后神清气爽,望着帐子顶的的刺绣金凤笑了笑,“就许家那自作聪明的浅薄丫头,真是比不上这大姑娘的一根手指。” “说来, 想到许姑娘那手就知道以前定吃过不少苦。”凤阳长公主忍不住感叹一句, ”许家这事可不大地道, 到底是许家血脉,即便在乡下, 也该供给些银钱。” “这事与旁人无干,许侍郎不至于心疼几两银子,可男人外头的事还忙不过来, 谁还管家里的事, 无非就是内宅手脚。”蓝太后不屑, “天生的小家子气没见识。” “母后你就宽宽心吧, 要不是这么阴差阳错的,安之也遇不着这样合心的媳妇。” “这是我阿慎自带的福, 天生有媳妇运。” 蓝太后午间小睡片刻, 醒来收拾打扮好后问, “许姑娘还在睡吗” 孙嬷嬷道, “跟三殿下两人在读春秋,说了一中午的学问,奴婢送过两次水果点心,三殿下说娘娘这里醒了就让奴婢过去知会一声。” 蓝太后笑,“那你就去知会一声吧。” 孙嬷嬷笑着去了。 凤阳长公主隔窗看到穆安之撑着伞,两人在伞下避开依旧暑热的太阳,李玉华不知说了些什么,穆安之唇角泛起笑意,眉宇间都透着舒展,与先前那个克制暴躁讥诮冷淡的穆安之完全不同。 这个媳妇,还真是娶对了。 两人肩并肩的进了屋,原本李玉华心眼儿多,想着错后半步,显得自己谦卑,结果,到门口看她走的慢了,穆安之驻足等她,回头望向她的眼神完全是让她先行。李玉华也没走穆安之前面,两人就一起进去了。 由此,李玉华在心里暗暗给穆安之又添上一个优点知道尊重人,并不小瞧她。 蓝太后一手一个让他二人坐自己身畔,嗔怪的责备孙子,“你中午不睡就不睡,也扰的人家许姑娘没睡成。这么大个人了,一点儿不知体贴。” 李玉华忙说,“娘娘,我也不困,以前在老家我中午也不大午睡的。” 穆安之悄眯眯的摩挲着袖子里的荷包,想到李玉华的事,大咧咧的同蓝太后道,“皇祖母,还有件事想跟您商量。” “什么事” “玉华想跟您要个教导嬷嬷,学一学宫里的规矩。凤仪宫指到许家去的那两个很不成体统。” 李玉华还是第一次见穆安之和蓝太后商量事,没料到穆安之这么猛,都不带半点婉转,直接就说的,“两个老货,竟还要拿捏玉华。跟她们能学什么,玉华想跟您这里请个懂事的。” “有这样的事”蓝太后收敛笑意,问李玉华,“那两个刁奴欺负你了” 李玉华也就实话实说了,她的说话风格与穆安之保持一致,“原昨天就要开始学规矩的,结果,两位嬷嬷到跟前,说话轻慢还罢了,我略有一句不懂问一问她们,她们就仿佛遇着天大稀奇事,说唉哟姑娘连这都不知道,唉哟姑娘连那都不知道。我就奇怪了,我要事事知道还要她们做什么” “她们这样的把戏,我还不放在眼里。我问她们准备教我哪些规矩时,她们吱吱唔唔说不上来,一点章程都没有。我再问,她俩觉着面子上不好看,便张口皇后娘娘,闭口皇后娘娘。我想皇后娘娘不至于是这样吩咐她们当差的。” 蓝太后怒道,“好两个刁奴皇子妃她们都不放在眼里,她们眼里还有谁” 李玉华忙劝蓝太后说,“原也不值当为这样的人生气,其实我当把话婉转着说,可娘娘您也知道,我刚来帝都,她们又是皇后娘娘赐下的,我不把话说明白,旁人若不知晓原由,还得说我不识好歹,把皇后娘娘好意打发的人撵回来了。其实,这些刁奴做事,与皇后娘娘有何相干,皇后娘娘一国之母,原是一番好意,谁晓得刁奴暗生坏心,倒带累了娘娘的名声。” “傻,要不是凤仪宫吩咐,两个嬷嬷敢对你不敬”穆安之一哂,险把李玉华呛着,三殿下你这也忒直白了吧 蓝太后抚着她的手,爱怜的说,“你是个明白孩子。哎,原我想差谴女官过去,凤仪宫先派了人,皇后以往做事也还周全,这次如何这样的不留心,委屈了你。罢了,我另打发妥当的人给你。”又问她,“你想学哪些规矩” “这我也说不好。拿我们民间来说,新媳妇嫁人,婆家几口人、都有哪些长辈,翁姑叔嫂各人有什么讲究,婆家的姻亲故旧,不必全知道,该知道的也得晓得一二才好。再有,婆家上下管事人等,有哪些规矩,也得懂一些。”李玉华眼神明亮,“这是我仿着我们民间大户人家想的,也不知对不对” 蓝太后一面听着一面微微颌首,“大致是这个理啊。”是个通透丫头,眼睛往下一扫,蓝太后道,“我就让孙嬷嬷跟你家去,她对宫里规矩是极熟的,看你们也合得来,让她教导你到大婚如何” 李玉华笑,“我求之不得。” 穆安之也说,“孙嬷嬷是皇祖母这里的老人了,我小时候还带过我一段时间。” 孙嬷嬷上前给李玉华见礼,李玉华起身还半礼,“这可不敢当,以后还得嬷嬷多指点我。” 孙嬷嬷道,“姑娘但要所学,奴婢但有所知,定知无不言。” 凤阳长公主轻轻摇着团扇,视线如水自李玉华柔亮细长的眼眸划过,就凭这姑娘刚一来帝都就能把凤仪宫的教导嬷嬷撵回来,这就不是等闲之辈。凤仪宫这回,怕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 待夕阳西下,李玉华告辞出宫,穆安之一直送她到宫门口。带着暑热的晚风里,李玉华隔窗对穆安之道,“殿下送到这儿吧,我这就回了。” 穆安之点头,李玉华一双眼睛似是会说话,她含笑的望着穆安之,轻声说,“以后殿下要是出宫,倘是顺路,就到我那儿吃杯茶水,消消暑热。” 穆安之轻咳一声,“知道了。有空带你去吃包子。” 李玉华唇角翘了又翘,“殿下回吧,别叫日头晒着了。” “我男子汉大丈夫,你先走吧。” 李玉华想车里还有孙嬷嬷郑嬷嬷两个,也不好多说,就朝穆安之摆摆手,令赶车的内侍驾车走了。她一直从车窗里望着穆安之,直待马车走出老远,还看到穆安之骑马站在宫门口没有回转,李玉华心里愈发甜蜜,觉着自己真是天生好命,遇到三殿下这样的好男人。 殊不知穆安之暗暗捏着李玉华给他的小荷包在发愁,收了人家姑娘的小荷包,自己也送了链子明珠出去,穆安之才想起来,他可不能真娶李玉华啊,这不耽误人家姑娘一辈子么。这话怎么跟人家姑娘说明白呢 哎,可也不能不说,他以后怕是不能有好结果的,怎忍心连累人家 穆安之左思右想,想着什么时候带玉华去太平居吃包子跟她细说其中利害,凭玉华的机伶,定能明白他的一番好意。 就这么定了,待天气凉爽些,就带这丫头去吃包子。 穆安之自认为有了决断,偏生正赶上傍晚各衙门落衙,六部衙门便在宫门口相临的平安街,于是,各部高官中低品官员们都有幸看到三皇子穆安之如呆头鹅一般呆坐在马上遥望东方,细一打听才晓得,三皇子刚刚送走许家姑娘,而东方,就是许姑娘的马车远去的方向。 当天晚上,有关三殿下与许姑娘性情相投的传言便传遍了帝都官宦人家,尤其此传言不仅仅是传言,还得到了宫中多位娘娘的证实 三殿下的确跟许姑娘投缘。 连穆宣帝都听说了,蓝太后告诉的穆宣帝,蓝太后心情极好,“就是咱们千挑万选的,也不一定这样合阿慎的心。是位极好的姑娘,那品性心性都没的挑,帝都一等一的闺秀也就是如此了。” “能得母后这样夸赞,可见是真的好。”穆宣帝笑道。 “非常好。”蓝太后给儿子夹块凉拌苦菊,“你也放宽心吧,阿慎自带妻运。皇后那里,也别太冷淡了,毕竟是太子之母。她一向偏着娘家的,又素来好强,觉着阿慎堵一口气就是要糟蹋她外甥女,使出这样的心计。殊不知这无福之人,纵有大福自天而降也落不到她头上。这位大姑娘就有福,要不是她插一手,阿慎硬娶了许二姑娘,也可惜了我阿慎。” “亲事毕竟还是两相情愿的好。” “我也这样说,只是她既心疼自己外甥女,也把这心略往旁人身上使一使。她指给许大姑娘的两个教导嬷嬷十分不像话,不似去教规矩的,倒像是要给许大姑娘做祖宗许姑娘实在消受不起她们,求我另给她指个教导嬷嬷,我把孙嬷嬷派了过去。”蓝太后道,“阿慎本就与她不睦,如今也没娶她外甥女,偏又出了教导嬷嬷之事,知道的说她办事不妥,不知道的还得以为她要挟制三皇子妃。漫说阿慎这里过不去,就是我这里也难免多心。” “该避嫌还是要避避嫌的,那是她嫡亲妹妹家,倘不是真的不好,许大姑娘不至于要换人。” 穆宣帝道,“她到底不似母后周全,这宫里的事,还是得母后多操心。” “就这么着吧。人心有亲疏,一碗水端平不太可能,但规矩之内,立身持正,这是起码的气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章十二章    留芳院。 八仙…… 留芳院。 八仙桌上摆满流光溢彩的绫罗锦缎, 芙蓉榻摊着好几个色相古朴半开匣盒, 里面是一层精致非常的珠花首饰, 小榻桌上的方胜食盒里满是挤挤挨挨色香味俱全的糕点果品。 许太太坐在芙蓉榻的另一畔, 摇着团扇,揉着额角含笑埋怨,“才去你舅舅家一日,这是把你舅舅家的库都搬来了” “外祖母舅妈非要给,说几位表姐表妹都有的。”许婉然凑近小小声告诉母亲,“也有给那村姑的一份。” “这叫什么话, 那是你大姐姐。”许太太团扇一摇拍在小女儿头顶, 轻斥一句。 许婉然撇撇嘴, 从点心匣子里捏块白玉糕咬一口,小声嘀咕, “本来就是。原也不相干,外祖母什么都备下了她那一份,还说什么时候她有空, 让我们带她过去逛逛。” “你大姐姐也是咱家人, 你外祖母自不会外待她, 自然与你们是一样的。”许太太继续惬意的摇着扇子, “一会儿把这些料子带过去,让你们大姐姐先挑。” 许婉然开始翻白眼, 许惠然笑劝她, “你平时也不是个小气的, 如何这就看不开了。外祖母也是看在咱们的面子上罢了, 你做出这个模样,明明好意倒叫人生了嫌隙,方是得不偿失。” “我是可惜了的这些好料子,就是给她,她也穿不出来。” “她穿不穿得出来,只看她也是父亲的女儿,就该她穿。” “要不是因姐姐你,她有穿这好料子的命”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玉华是圣旨赐婚,跟你姐姐没关系”许太太面色微沉,姐妹两个都不再说话,许太太缓口气,“今天你们大姐姐进宫去了,约摸这会儿也快回来了,咱们先去老太太那里吧。” 许婉然问,“她怎么进宫去了” “昨天三殿下过来,与你们大姐姐相谈甚欢,晚上慈恩宫赏了烤羊樱桃,今儿一早接你们大姐姐进宫说话。”许太太道,“原我还担心三殿下的性情,如今看来,倒是一桩好姻缘。” “她竟能和三殿下处得来”许婉然不可置信的张大圆嘟嘟的嘴巴,在她小小少女的心灵里,便是李玉华嫁做皇子妃,也不过是代她姐姐去受苦,依许婉然的想像力,她实想不出竟然能有人与穆安之这样仗势欺人、乖戾无礼的人相处,更不必提相谈甚欢了。 就那个半哑巴似的村姑,与三殿下相投甚欢她不就会说一个字嗯么 许惠然问,“大姐姐现在还没回来吗” “是啊。”许太太轻声一叹。 许惠然低头整理一匣子首饰,“慈恩宫向来偏爱玉安殿,爱屋及乌,定是留大姐姐在宫用午膳。大姐姐既与三殿下投缘,投慈恩宫的眼缘对大姐姐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把首饰收好,许惠然道,“母亲,咱们这就过去吧。大姐姐早上就进宫去了,祖母那里定然牵挂。东西也一起带过去,给祖母过目。” 许太太笑的欣慰,“好。” 宫车尚未到许家门前,门房远远望见个影子就有小子跑到里头去报信自家大姑娘从宫里回来了 消息自门房传到二门,二门的看门婆子传给管事媳妇,管事媳妇脚踩旋风一般跑到寿德院自家大姑娘从宫里回来了 许老太太见李玉华进屋,已是忍不住起身,再见到李玉华身畔的孙嬷嬷,连忙上前迎了两步,笑挽住李玉华的手,“回来了。”又同孙嬷嬷打招呼,“今天劳嬷嬷费心,快请坐。”眼角余光看到郑嬷嬷和云雁各抱着的两大包袱东西,不禁笑意格外深了些。 许太太张罗着侍女上茶,许老太太挽着李玉华与自己坐在一处,“原本我料想着,约摸中午就能回来,不想一直等到傍晚。你头一回进宫,太后娘娘可还欢喜” “太后娘娘仁慈和善,留我中午一起吃的午饭,午饭后娘娘说日头太大,留我歇了晌,我告辞时,娘娘还赏了我很多东西。” 许老太太眼睛笑的眯起来,连声笑道,“娘娘恩深。”她不是不担心太后会因许家迁怒这个孙女,可也不能不让李玉华进宫,早晚要见的。自打李玉华去了宫里,许老太太给小佛堂的菩萨烧了好几柱香,生怕出了差子。 一整天提心吊胆的,午饭都只略略用了几筷子。 李玉华同许太太母女打过招呼,和老太太商量,“太后娘娘让孙嬷嬷过来教我规矩,先时的朱嬷嬷赵嬷嬷可回宫去了。祖母,孙嬷嬷的住处得安排一下。” 许老太太些微讶意,却是立刻反应过来,笑道,“芳菲院还空着,里头样样齐全,正好给嬷嬷住。” 孙嬷嬷端正一笑,“老太太说的,定是好的。只是倘便宜,在大姑娘的院里给我寻间屋子就行。一则方便我指点大姑娘规矩,二则不用单辟院子,倒劳民伤财。” 许老太太犹豫的看向李玉华,“我就担心这样太怠慢嬷嬷了。” 孙嬷嬷笑,“我与大姑娘在一处,能时时提点,更有利指点大姑娘规矩。” 李玉华笑道,“既如此,咱们就听嬷嬷的。我隔间的屋子空着,里头东西也是全的,略收拾就能住人。” 如此,孙嬷嬷就在李玉华的小跨院里住下了。 孙嬷嬷借着要收拾屋子名义带着服侍她的两个小宫女去了小跨院,留给许家人自己说话的空间。 一时,又有管事媳妇来问,太后娘娘赏赐给大姑娘的衣料放到哪里。许老太太道,“都给玉华放到她屋里去。” 许太太笑道,“老太太担心的午饭都没吃几口,我都说大姑娘这样懂事,太后娘娘定然喜欢。” “不见着玉华回家,我哪里能放下心来。”许老太太笑的合不拢嘴,让郑嬷嬷云雁打开包袱,看一看太后娘娘赏的东西。 红木匣子用黄澄澄的铜锁锁着,一个匣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套光华璀璨的金嵌红宝首饰,极为华贵。许老太太直念佛,李玉华也说,“这太贵重了。” 许老太太放下心来,笑不拢嘴,“可见太后喜欢你。” 另一个是紫檀木匣,待得打开,是一套紫玉首饰,紫玉在室内光线中流敞着晶莹闪烁光彩。许老太太捏起一支紫玉的凤头步摇,“皇家一向以紫玉为贵。这个好生收着,极难得的。” 李玉华得了宫中这样的好东西,陆家的那些小首饰就有些不起眼了。许惠然的视线从李玉华的赏赐上收回,笑道,“外祖母那里也给大姐姐备了首饰衣料,只是不敢与慈恩宫相比,我着人给大姐姐送屋里去了。” “二妹妹太客气了,有劳老夫人想着。”李玉华向许惠然道谢,随手指着她得的两匣首饰说,“我也不知两位妹妹的喜好,你们挑些自己喜欢的,是我的心意。” 许老太太道,“她们有的是首饰,你这个只管收着。这是你头一回去宫里请安,想来几位皇子妃是一样的,以后或者要拿出来插戴,到时旁人都是齐全的,你的不全,也不好。” “是啊。玉华收起来吧,她俩有首饰,你们姐妹情分好比什么都好。”许太太笑着说。 许婉然忍不住问,“大姐姐,你在宫里有没有见到姨母” 想到陆皇后,就能想到那两个老刁货,李玉华心下微凛,面上不露分毫,摇摇头,“没有。” “无妨,以后相见的时候多的是。”许太太笑,“太后娘娘欢喜,我就放心了。” 许惠然也在一畔淡淡的笑着,视线掠过李玉华得的宫中赏赐,一时又神思飘远,不知是在想什么。就听许婉然又问,“大姐姐,你见到三殿下没” 许惠然看向自己妹妹,继而眼神又望向李玉华,许太太已是制止小女儿,“婉然说什么呢三殿下是男子,你大姐姐是女眷,没有太后娘娘的吩咐,不好相见。” 李玉华笑笑,眼角眉梢都沁染着一丝甜蜜的气息,“午饭时太后娘娘召了三殿下过来,还有凤阳长公主,一起吃的饭。” “我有许多菜都不认识,三殿下很照顾我,都会布菜给我吃。”李玉华垂眸眼睫根根分明,抬眸时眼眸中带着淡淡的光,“傍晚出宫时,三殿下一直送我到宫门口。我心里很是惶恐,这固然是殿下对我的体贴,可这么热的天,我坐车里无妨,他在外骑马,我就很担心殿下热着,连忙让他回了。” 许老太太拉着李玉华的手,欣慰的连声道,“这就好这就好,可见投缘。”想到因着许惠然之事,慈恩宫每次见了许氏女眷都没个好脸色,时不时就要讽刺几句,不想竟这样喜欢李玉华,连带三殿下也像换了个人一般,可见缘分天生。 许太太也跟着连声称好。 许惠然许婉然都露出讶意,不知是因为穆安之对李玉华的态度,还是因李玉华突然由个半哑巴变的这样伶牙俐齿。 待许箴落衙回家,他是亲眼看到三殿下骑马在宫口呆立的,听说李玉华非常得慈恩宫眼缘,也替李玉华高兴。 晚饭后李玉华单独和许老太太、许箴说了在慈恩宫的应答,“太后娘娘初时似不大高兴,后来就好了。三殿下过去后就待我更好了。我把朱嬷嬷赵嬷嬷的事同太后娘娘说了,太后娘娘很恼怒她们的逾越。” 许老太太叹气,“太后娘娘爱屋及乌,她老人家一向偏爱三殿下,对你也另眼相待。只是,她老人家一向不喜中宫,朱嬷嬷赵嬷嬷的事,太后娘娘怕要迁怒中宫了。” “这事我倒也想到了,可这二人人品不堪,倘我不把事说明白,待她二人回宫,难保要反咬一口说我的不是。倘不明就理的听了,还得说我性子不好挑剔女官。既是撕破脸,最好是让她们再无翻身余地。至于皇后娘娘,原就有谴人不善之过。” 李玉华这铿锵有力的话一出,左右摇摆的许老太太登时无言。 许箴喝口茶,“只要慈恩宫玉安殿喜欢你,旁的都无妨。玉安殿一向与凤仪宫不合,虽则皇后娘娘是你太太的姐姐,你在宫里也不必刻意接近,对你而言,慈恩宫玉安殿的态度最重要。” “我记得了。”李玉华正色答应一声。 是夜,许箴自老太太房中告辞,李玉华也要回房,顺道送许箴到院门口。许箴停驻下脚步,看向李玉华。月华如洗,花木中传来鸣虫一长一短的鸣叫,晚风远远拂来,许箴眼神像是从悠远的地方抽回,他的眼瞳深入流露出欣慰,“你这样聪明就很好,以后一定能过好自己的日子。” 李玉华笑了笑,得体的说,“总算不负父亲与祖母的期望。” 许箴的手伸出,似是要拂上李玉华的头,李玉华微微一偏,许箴的手落在李玉华的肩上,李玉华登时整个人由皮到骨都紧绷起来。暗夜中,许箴手上的温度隔着夏日薄衣竟让李玉华觉着微微有些发烫。许箴望入李玉华的眼睛,月色灯光下,那眼眸深处的什么东西竟让许箴隐隐有些似曾相识的感激,仿佛透过这双眼睛看到十数年前那个年轻充满野心的自己。 血缘的奇妙在这一刻产生奇异的直觉,许箴忍不住说,“玉华,你就像年轻的我。” “不。”李玉华开口否定,许箴面容微滞,李玉华说,“我会比父亲你更出众,我会胜过你。” 这一刹那,李玉华身上气势蓄而待发,蓬勃的生命力蠢蠢欲动,仿佛如同许箴年轻时那时刻都要喷薄而出的澎湃野心。 李玉华想,我大概真是有许家虚与委蛇的血统,我不似我娘那样刚烈决绝,我喜欢权衡利弊,有做人上人的机会,我会立刻抓住,这些利用我的人我更不会在乎,因为我会从他们的利用中得到我想要一切。我会比他们站的更高,过的更好,我接受命运赋予我的一切馈赠 月色透窗而入,濛濛的萦绕帐中,李玉华想到许惠然傍晚眼中一闪而过的嫉妒与迷惘,心下有些好笑。 嫉妒什么,嫉妒就不该拿她来替换掉这桩亲事。迷惘,许惠然的确有迷惘的资格,这些吃饱穿暖衣食不愁的娇小姐面对诸多唾手可得的选择总要迷惘的。不过,她不会,人生给她的机会太少,一个不好拒绝而她也有兴趣的机会,她会牢牢抓住。 尤其在认识三皇子之后,俊秀妥帖,给她尊重,还有皇子的身份,她在乡下得不到这样的夫婿。女人早晚都要嫁人,她不想一个人过,那样的日子太过孤寒。能嫁给三皇子,不论三皇子在皇室中地位如何,她都愿意嫁给他。 三殿下给她布菜的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真是漂亮。还是那样和气的人,告诉她那都是些什么菜,还说了以后要带她去太平居吃鸡肉小笼包,是她的朋友写信跟她臭显摆的那家帝都城极大的馆子,有太祖皇帝亲笔题字的招牌,听说可气派了,里头的包子可好吃了。 李玉华在被子里翻个身,借一缕如水月华望着掌中三皇子送她的链子明珠,唇角忍不住翘起来,能嫁给三殿下这样的男人,哪怕尚有着她不知道的隐情,也着实不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章十三章 支起碧纱窗, 迎面的晨风多了几分凉意, 李玉华记起今天是立秋, 远远望去花园露出的几株老树枝桠愈显苍翠, 倒是窗外闲散种植一丛的蔷薇花娇艳依旧,点点晨露点缀在花叶之间,晶莹漂亮。 蔷薇是一种极好种植的花,春天在地上插几枝花枝,不需如何管理,就能自己生根发芽。开出的花朵硕大丰腴, 香味馥郁持久, 不过, 也因无需侍弄,故而并不珍贵。如在许家, 仅能被植于跨院。富贵人家,更喜娇兰牡丹,前者娇贵难养, 后者花开雍容。 李玉华晃了下神, 听到外面脚步声响, 回头见到孙嬷嬷并两个小宫女过来, 李玉华笑,“嬷嬷起了。昨晚睡的还好” “都好。今天立秋, 天气转凉, 姑娘别在窗口久站, 当心风凉吹着身子。” “早上的风凉爽, 头脑最清楚。” 李玉华请孙嬷嬷坐在临窗榻上,云雁端来温茶,李玉华说起学规矩的事。孙嬷嬷虽是被临时指派的差使,经昨晚一夜,显然对李玉华的功课心中有数。而且,二人相处时间虽不长,孙嬷嬷却是看人老道,知李玉华性情精明,故更没有半点敷衍。孙嬷嬷手边放着一本禁宫律,一样样的为李玉华列出来 “宫中礼仪大致分四种,见长辈的规矩,见平辈的规矩,见晚辈的规矩,还有奴才见主子的规矩,咱们先学这四种。待这四种学好,我再从慈恩宫、昭德宫、凤仪宫开始为姑娘讲宫中各位主子所居宫殿,六宫十二局的女官,内侍省各品阶的内侍,宫中赏罚禁令,另外,宫外出嫁的公主郡主皇亲国戚,也要讲到。暂时先学这些,如果姑娘还有感兴趣的,也只管告诉我。” 李玉华一笑,“我听嬷嬷的。” 李玉华积攒了十几年的聪明与耐力在一个适合的土壤迅速的生根发芽生长出碧绿枝叶,早上在许老太太那里用过早饭,她没再等许箴一家人过来说话。李玉华起身道,“老太太,我的规矩与旁人比还相差极多,就不等父亲过来了。我先回我院里和孙嬷嬷学规矩,待父亲过来,您代我跟他说一声。” “行。”许老太太笑应,看向孙嬷嬷,“我这丫头就都托给嬷嬷了。” 孙嬷嬷欠身,“必不负老太太的托付。” 李玉华学起礼仪极为心,便是许惠然许婉然相携过来瞧她,她也只是让云雁端出茶果招待,请二人去挑些喜欢的衣料子,自己没有停下学规矩的事。 姐妹俩看她这般,衣料子也没挑就告辞而去了,在屋里都能中到许婉然不满的哼声,许惠然轻声劝了她几句,才把她拉走了。 李玉华一脸平淡的继续礼仪姿态,孙嬷嬷温声道,“其实坐卧行走,都是练习。再有姐妹来访,姑娘略坐一坐,只当是练习坐姿,也是一样的。” “云雁,你各挑两样鲜亮料子,与郑嬷嬷一起给二妹妹、三妹妹送过去。同她们说,我近来忙些,没有好好招待她们,请她们千万别恼。”李玉华吩咐一声,学着孙嬷嬷刚刚教的姿势向正前方做完一个拜礼,方起身同孙嬷嬷道,“嬷嬷,我若有出息,以后有的是人来与我闲话。倘一无所成,我上赶着别人也不会与我闲话的。” “不必在这些事情上耽搁时间,有用处的人才会有亲人与朋友。”李玉华眼睛清透,“嬷嬷,我刚刚的拜礼做的如何” 孙嬷嬷连忙收敛心神,“挺好的,姿势都对,就是略有些僵硬,多练习就好了。” 便是宫中新进的学规矩的小宫女,有教导嬷嬷严厉看管,都不会有这样的刻苦,李玉华练到汗湿衣襟。许家两位姑娘实不必着恼,不只她们过来李玉华不招待,就是许老太太过来,李玉华也只是点点头继续练习。许老太太看她后背隐隐透出的汗印,都觉心惊胆战,回头吩咐厨下每天给李玉华炖一盅补品。 又是一日清晨,云雁为李玉华挽发时都说,“姑娘晚上做梦说梦话,都是在背白日里说的那些规矩。”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晚上睡前把嬷嬷教的背了一遍,梦里又梦见了。” “姑娘太用功了。”云雁将支红宝钗为她簪在鬓间,陪她一同到许老太太屋里请安。许箴带着妻儿都在,李玉华给长辈们行过礼,与弟妹们彼此见礼,在许惠然的上首坐下,方道,“父亲今天怎么这样早就过来了” 许箴放下手里的茶盏,“你这几天忙着学规矩,听说学的很好,我到老太太这里蹭饭,顺带看看你。”微微颌首,“比刚来时进益很多。” “勉强不算粗糙,离好还有一段距离,离最好差的更远。”李玉华很平静的说。 “你有你的好。”许箴眼中流露出欣赏,那是一种强者对强者的欣赏。 大家都过来用早饭,许老太太的早餐倍加丰盛,李玉华早已不似刚来时那不敢抬头的拘谨,她吃饭时也不忘孙嬷嬷的教导,举箸间微微控制着自己身体的姿势,然后,眼观鼻鼻观心的专心吃饭。李玉华的饭量令许家姐妹惊讶,许家姐妹都似小鸟胃一般,略动几下筷子便饱了,李玉华需要云雁帮她添饭。 许箴说,“我像玉华这么大时也是这样,成天吃不饱。” “我应该还能再长高一些。” 许箴起身去早朝,李玉华做出个要放下筷子的姿势,许箴摆摆手,“你吃你的。”李玉华就继续吃了。许太太带着儿女送许箴出门,许老太太给李玉华夹个小花卷,笑的慈爱,“年轻时就是这样,胃口好,吃什么都香。” 李玉华每天刻苦的练习礼仪,夜里读禁宫律到深夜,早上不必谁说,起床后先复习昨天的功课。不要说这是准皇子妃,纵是个寻常宫人,肯下这样的苦功,孙嬷嬷也要另眼相待的。 孙嬷嬷给李玉华讲习宫廷规矩时也倍加用心,讲到宫廷赏赐时,令云雁取来一匹李玉华上次入宫时太后娘娘赏赐的衣料,“宫里的料子,最端头都会打上内务司的印鉴,各宫的料子有各宫的印鉴标记,姑娘看,您上次得的衣料就有慈恩宫和内务司的双重标记。” “还真是如嬷嬷所说,我都没来得及看。宫里赏赐的首饰也有标志么” “自然是有的。” 郑嬷嬷抱来首饰匣,孙嬷嬷取出一支赤金嵌红包的镯子指着镯子里侧的一行小字内务司奉慈命制于天平年六月初七。孙嬷嬷是慈恩宫的老人,笑着讲起这首饰的来历,“这上头的鸽血石都是江南贡品,这样的头面,太后娘娘令内务司打制了三套,三位皇子妃一人一套。” “娘娘还额外赏赐了我一套紫玉首饰。”李玉华从另一个首饰匣中取出一个紫玉手镯,对着光去看镯子内侧,念道,“爱妻莫如,千秋万岁。” 李玉华望向孙嬷嬷,“这是谁” 孙嬷嬷摇头,“奴婢也不晓得了。既能用千秋,必然是宫里的娘娘,万岁向来是非天子不能用的。唉哟,这可了不得,太后娘娘的珍藏无不是历代皇家珍宝,皇家从明圣皇后时起便以紫玉为贵,这必是以前哪位娘娘用过的首饰。” 孙嬷嬷双手合什拜了拜,很郑重的对李玉华说,“姑娘一定收好。” “明圣皇后很喜欢紫玉” “是啊。听说明圣皇后自幼爱紫,这位娘娘功盖千秋,不输历代先皇,如今北疆那辽阔疆域,便是明圣皇后掌政时开拓的疆土,从此朝廷有了最好的马场。”孙嬷嬷感慨,“姑娘有空,可以读一读我朝史书。读明圣皇后的事迹,就知我们女子也并非全无作为之人。” “好。” 李玉华正想让孙嬷嬷顺带讲一讲这位明圣皇后的事迹,就见许老太太身边的大丫环云雀匆匆过来,福一礼急道,“姑娘,三殿下来了。” 李玉华摆摆手令云雁收起这些首饰衣料,笑着起身问,“殿下在哪里我迎一迎他。” 云雀想到老太太听说三殿下到时的脸色,朝外看一眼说,“应该这就进来了。” 果然接着外面响起一个醇郎的声音,“不用迎,我自己进来就成。”外面竹帘轻响,进来一个银灰色的年轻男子,长身玉立,相貌斯文,不是穆安之又是哪个 李玉华欢喜上前,没好意思拉穆安之的手,忙不迭的笑着招呼,“殿下快过来坐云雁,倒茶来郑嬷嬷,端些新鲜的水果来” “不用麻烦了。”穆安之也不坐,他举目瞧了瞧李玉华的屋子,看芙蓉榻上摆着的这一堆,扇骨一指问,“这是要裁衣裳么” “不是。是嬷嬷在教我认宫里的东西,原来都有标记。还有让人看不明白的标记,殿下你认不认得”李玉华说着重新取出紫玉手镯递给穆安之,“这是上次太后娘娘赏我的。” “还有嬷嬷不认得的”穆安之笑着和孙嬷嬷点点头,接在手里细瞧一眼,忍不住赞叹,“还真是个好东西,便是在宫中也不多见了你好好收着吧。” “可是有什么讲究”云雁捧来茶,李玉华接了放到穆安之手畔,凑近了看穆安之的手被这宝光流转的紫玉手镯一衬越发白皙精致仿佛一块上等羊脂玉雕琢而成。 少女淡淡的馨香萦绕而来,穆安之指着镯子里雕琢的小字,声音放的更加低柔,“怪道嬷嬷不知,就是读过我朝史书的人也不一定明白。爱妻莫如,千秋万岁。莫如是明圣皇后的闺名,这必是仁宗皇帝令内务司为明圣皇后千秋所做首饰。帝后情深义笃,故特用万岁二字。史书不记女子名讳,明圣皇后威名远播,她的闺名,现在知道的人很少了。” 孙嬷嬷连忙又拜了拜,念着佛说,“明圣皇后的首饰,怕是太后娘娘那里收藏的也不多了。” “这倒是。”穆安之递还给李玉华,李玉华让孙嬷嬷收起来,心下庆幸那天她说送给许惠然许婉然挑捡被许老太太拦了下来。 李玉华重把茶端起来,“殿下喝茶。” 穆安之接过呷一口,“我是来带你去吃包子的。”顺便跟李玉华把亲事的事说明白。 李玉华眼中迸出喜悦,比刚刚那紫玉手镯的光华都要璀璨,指着自己问,“我这衣裳出门成吗” 少女一身水绿衣裙,亭亭如初春的花苞,眉眼间漾动着淡淡灵气几乎是逼面而来,穆安之眼中的笑意不由更深了些,几乎是欣赏地点了下头,“非常好。” “那就这么去” “成。” 穆安之虚扶着李玉华的手臂,把她送上马车,自己就要去骑马,李玉华半揿开轻纱车帘,柔声唤住他,“马车挺大的,殿下,外头热,你别骑马了,进来跟我一起坐吧,也跟我讲讲路上风景,我来帝都这些日子,两眼一摸黑,哪儿都不知道。” 穆安之有些犹豫,李玉华略前倾了些身子,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嗓音,“我还有些别的话同殿下说。” 少女轻柔馨香的气息落在耳畔,痒痒的如春天缠绵的杨花飞絮,穆安之轻咳一声,搔搔耳朵,上了姑娘的马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7章十四章 马车宽敞凉爽, 李玉华坐一畔, 穆安之守礼的坐在另一畔, 两两相对。李玉华闻到穆安之身上淡淡的檀香味, 心中很是欢喜。穆安之变戏法一般从车壁暗格支开一张小木桌,取出杯壶茶盏,倒了盏温茶递给李玉华,问她,“什么事要同我说” “就是让你上来坐车,别像那些读腐了书的避这个避那个, 咱们又不是外人, 外头太阳这么大, 干嘛死晒着。”李玉华笑嘻嘻的呷口茶,她就是想近距离跟三殿下坐着说说话。 穆安之没想到自己被个丫头骗了, 摇头笑道,“我还以为你真有事。” “也有一件事,不知道寻谁打听。我在帝都其实有个亲戚, 想去看看她, 一时不知她家住哪儿。” “你问许家人不就知道了。” “我的亲戚, 我干嘛要问他们。” 穆安之就有些明白, “有没有姓名,有姓名的话我帮你到帝都府查一查户籍名簿。” “不用查名薄, 我那亲戚可有名了, 她嫁的去年的金科状元, 姓裴的状元, 殿下你认不认得”李玉华给穆安之倒了盏茶递过去。 穆安之如同被烫了手一般,险失手打翻茶水,不可思议的问,“你亲戚是裴状元的太太” “是啊。殿下果然认识,我就说么,裴状元名声可大了,肯定很多人认识他。他家住哪儿,殿下知道么”李玉华笑问。 “你们什么亲戚呀我听说裴太太是独生女。” “我们一个村儿的,自小就是邻居,说起来算是表亲,虽然血脉是远了点,算起来是正经表姐妹。”李玉华说,“自打木香姐嫁给裴状元,我们大半年没见过了,原本我也想来帝都瞅瞅她,不想我俩这缘法,我也嫁帝都来了,以后来往也便宜。” “你这回怕是见不着了。”穆安之打量李玉华一眼,心说,玉华竟是我老友那母老虎媳妇的表姐妹。穆安之道,“裴状元去往月湾县任县令,他太太也就是令表姐随他一道赴任去了。” 李玉华惊的说不出话,她咽下一肚子的话,先问,“月湾是哪儿啊” “北疆的一个县城。” “北疆有多北” “玉门关以北。” “春风不度玉门关。”李玉华忽然握拳狠狠捶了下坐榻,唇角搭拉下来,人也不笑了,两颊鼓鼓的从鼻腔里冷冷的哼了一声。 穆安之观她神色,不禁问,“怎么了” 李玉华看穆安之一眼,揉揉手道,“原本想来帝都我们姐妹能团聚,不想我刚来,木香姐就随裴状元走了。以往通信,听说她在裴家过的不大好哪。” “你放心吧,如玉谦谦君子,待人最好不过。就是与令姐,先前虽有些矛盾,后来也很好了。” “殿下平时都是在宫里,怎么知道”李玉华转念一想,眼睛如同清水里的两丸黑色玉石,轻轻的转了转,她敏锐的问,“如玉,你叫裴状元名字,看来你们交情很好。” 穆安之点头,唇角不自觉带了丝温暖笑意,“如玉就如同我兄长一般。” 李玉华很担心,“你不会被裴状元骗了吧还有我木香姐,说不得也是叫裴家人骗了。她人可简单了,直性子,特别好骗,一骗一个准。” “这怎么会如玉骗他太太做什么再说了,如玉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端方君子,待人诚挚。” 李玉华眉毛紧锁,穆安之问,“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非常不对,木香姐给我写信说裴家人十分刻薄,待她很不好,尤其裴状元,除了一张脸无一可取之处,木香姐在信中说想跟姓裴的和离,怎么又跟姓裴的往那荒僻地界儿去了”李玉华喃喃自语,“我得找红梅姨问问,也不知红梅姨在不在帝都” “红梅姨是谁” “木香姐她娘。” “不用找了,如玉是带着太太、岳母一起赴任的。我听说他太太是家中独女,如玉想是担忧老人家在帝都无人照料,就一起带她们去了。” 李玉华扼腕,“哎,要说我木香姐数数还有三个心眼,我红梅姨是连一个心眼都没有的人,定是一同叫人骗了。” “你真想多了,如玉人特别好,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说的就是他,这里头定有误会。”穆安之替好友说好话。 李玉华眼珠往三皇子脸上转了转,她凑近了些,嗅到三皇子身上的檀香味,“殿下你既然跟裴状元熟,那你帮我分析分析,我怎么想都觉着裴状元不可靠。” “行,你说说看。”哎,人家村姑不是没娘家人哪,人家娘家人这不就找来了,还就在他跟前,还是他那啥。 李玉华就把这位“木香姐”如何改造织机带领村里人过好日子,如何大方的把织机技术传给乡里,如何在乡间倍受赞誉,一直说到“木香姐”是如何被裴家人欺负的,“木香姐是因为她出生时,家里的木香花开了满满一架,香飘十里,就取名叫木香。就她那婆婆裴太太,原本院里也有一大棵木香树,听说长的可好了,就因为看不上木香姐,把树给砍了。这是砍树吗明明就是砍我木香姐” “还有裴状元,都跟我木香姐成亲了,家里还常年住着个表妹,裴状元吟诗她就唱和,裴状元弹琴她就吹箫,裴状元对月长叹,她就对花落泪,把我木香姐堵心的不行。” 听完李玉华的控诉,穆安之先说裴太太砍树的事,“婆媳之间多有不对付的,这会儿关系不好把树砍了,什么时候关系转好,兴许裴太太就把树种起来了。” “至于你说的那姑娘,我倒是知道一些。” “殿下快说。” “那是蓝侯府的姑娘,算起来是裴老太太的侄孙女,裴蓝两家正经亲戚,裴老太太时常接这个侄孙女过去小住,人家已经定了陆国公府的亲事,就要嫁人了。这是你们多想,如玉什么人品我是晓得的,自从成亲他可没少忍让。”穆安之实事求是的说,“洞房花烛夜,也不知他说了什么话让你木香姐不高兴,一拳就把如玉打出去,从此以后,宽敞的正房她一人霸占,如玉都要躲书房休息。还有你说的蓝姑娘的事,完全是你木香姐多想,如玉中状元后入翰林做学士,是要住在翰林的,平时十日一沐,来,咱们算一算这时间。” 穆安之伸出手同李玉华算时间,那摊开的掌心是莹白的,指尖儿仿佛蓄着微光,吸引着李玉华的注目,“十天回一次家,先得给祖父母父母请安吧,他外头还有个七叔,待他极好,还要去他七叔家走一走。”穆安之每说一样就拢起一根手指,“这些事半天勉强够得。余者兄弟姐妹也都要问候一声吧,每个人说说话,又得小半天下去。祖父母、父母那里也要承欢膝下,叫你说的,还要跟表妹吟诗唱赋,我就问,时间从哪儿来” “反正有这事,木香姐总不可能骗我。” “约摸是妇道人家多心吃醋。以前他俩是常拌嘴,你木香姐是一点亏都不吃,什么东西送到他们院里,都是你木香姐挑剩的才给如玉,她跟女大王一样,都没人敢招惹。再说,那是以前了,后来人家俩人特别好,不然,那千里迢迢的西北大漠,你木香姐也不可能跟如玉一起去同甘共苦。”穆安之柔声劝李玉华,“夫妻就是这样,床头吵架床尾和,人家夫妻俩的事,你就别多管了。” “我主要是担心木香姐被欺负,我可见过裴状元眼高于顶的模样。”李玉华小哼一声。 “如玉因比人生得好了些,就显的疏离些似的,其实他是个再好不过的人。” “你俩到底什么交情一个劲儿的为他说好话。”李玉华瞋瞪着三殿下。 穆安之笑,“我和如玉从小就认识,自幼一起念书。我这也不是替他说话,是帮你分析。你就放宽心吧,他赴任时,我去城外送他们,如玉和令姐已经很好了。你收到的信应该是以前的信,谁还没个堵气拌嘴的时候呢。” “我就先勉强信你,待我跟木香姐联系上定要好生问一问她,倘裴状元对她依旧不好,还是趁早一拍两散,另寻个更好的,省得受那份闲气。” 穆安之心下一动,试探的问,“你不反对和离啊” “干嘛要反对,他俩又不似咱俩似的,圣旨赐婚。他俩能和离,咱俩可是不能和离的。”李玉华仿佛知道穆安之要说什么,“主要是他俩性情不合,日子过不好,我木香姐总受气。咱俩能一样么,我跟殿下多投缘啊,一见如故。” 一句话把穆安之给噎了回去,李玉华偏又给穆安之一个台阶,凑近他问,“你不会还不想跟我成亲吧” “我主要是怕以后拖累你。” “没事,你拖累不着我。”李玉华打量穆安之如同打量自己笼屉里小笼包,就差拿筷子醮醋吃了,“殿下你说咱们这缘分,你和裴状元如兄弟,我和木香姐是姐妹,你们兄弟俩娶我们姐妹俩,这是天注定的缘法,你就从了吧。” “不行,你还不知其间利害,我细与你说说,你就晓得的了。” “那也别现在说,影响我食欲,等吃完包子再说。” “好。” 两人都没有在说话,街道人流车马声涌进车内,李玉华听着市井繁华喧嚣,慢慢的勾起薄薄的唇角,露出一个狐狸般的笑容。 她轻轻的摇一摇手里比翼双飞团丝扇,“我这边太阳晒过来了。”说着自然而然的坐在靠后背厢的坐榻上。 两人坐的更近了,穆安之身上的檀香与李玉华身上的淡香飘飘摇摇的萦绕交缠,形成新的香氛。 李玉华含笑看向三殿下,以一种母狐狸欣赏心仪小公鸡的美妙眼神,笑眯眯道,“枯坐无趣,殿下给我讲讲太平居都有哪些好吃的吧。” 莫明的,穆安之冷不丁觉着哪里一阵凉意袭来,望着李玉华先时坐榻上的浓烈的炽白光斑,突然打了个寒颤。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8章十五章 穆安之到许家向来是旁若无人长驱直入, 离开时亦是如此,大摇大摆从不避人。 一直待穆安之李玉华走远,许婉然从树后躲出, 带着丫环跑到母亲姐姐那里, 悄声道, “那村姑跟着三殿下出门去了。天哪, 他俩还有说有笑的。” 许太太轻斥,“那是你大姐姐, 你这嘴再没个把门我可打你了。” “知道了知道了。” “你大姐姐一个人跟三殿下出门的” “没有, 孙嬷嬷和云雀跟着。母亲, 你没看到, 她可不是刚来咱家的模样了, 跟在三殿下身边笑的跟朵花似的, 不知道说了什么话, 把三殿下那样喜怒无常的人都逗的满脸笑。”许婉然瞪着两只水灵灵的大杏眼, 做大人状唏嘘感慨,“刚来咱家时半哑巴似的,你同她说话她也不理。这才几天,就这样会哄人。” “刚来时人生地不熟,自然是少说少错。你大姐姐是要嫁给三殿下的, 与三殿下融洽些才好。这才叫有心气, 以为谁都跟你这傻咧咧一条肠子通到底的。”许太太给小女儿擦一擦脸上跑出的细汗, 责怪道, “这么大热天出去跑什么, 虽说立秋了,也是秋老虎,别热着自己个儿。” “我就是去瞧瞧她怎么样与三殿下一见倾心的。”许惠然递给妹妹一盏凉茶,许婉然接了咕咚咕咚喝了半盏,脑袋上的浅粉色小珠花一晃一晃,“原还以为这话夸大,原来竟是真的。” “真的还不好。”许太太摸摸小女儿的头,“行了,你就别凑热闹了。” “母亲,你说三殿下看上她哪儿啊虽说三殿下性子古怪,到底也在宫里见过世面,就她那黑的跟锅底似的,三殿下那里是不是少口大黑锅啊。” 一句话逗的母亲姐姐都逗笑了。 许惠然笑着给她扇扇子,“你这张嘴也是绝了。” 许太太笑瞪小女儿,拉过她道,“咱们自己说笑两句也就罢了,可不许在外说去,叫你父亲听到这话也要打你。你大姐姐只是相貌寻常些,她的厉害你们不知道,你们想想,三殿下那是什么样的性情,宫内宫外都晓得的乖张无常,叫她没见两面就笼络住了。你这话让她晓得,岂不要姐妹生嫌隙。她若是个无能人也罢了,偏生这样有心计,你们以后言行都留些心,别得罪了她才好。” “就说笑两句,她本来就黑嘛。”许婉然嘀咕。 许惠然说她,“你不还想替芳草求情么,该多说些大姐姐的好话。” “求什么情”许太太问。 许婉然嘟了嘟嘴巴,“芳草自小就伴着我,主仆之情也有的。母亲,就是朝廷论罪,贪银子的事也不至于全家株连吧。自从她一家被关起来,也这些日子了。打几板子算了。” “这事你别插手,要不是因她爹欺上瞒上,你大姐姐不会在乡下受这许多年的苦,如今你爹和你大姐姐都忙,没顾得上。到时如何处置他们说了算,你若无玩伴,再选几个就是。你想一想,是姐妹之情重,还是主仆之情重”许太太沉了脸问小女儿。 许婉然真想说她跟芳草的感情可是比她与村姑的感情深多了,她到底知道轻重,只是撅了撅嘴,也没再说话。 许太太知道三殿下带李玉华出门,便起身带着俩闺女去了老太太那里,小女儿也给她提了醒,王安那一家子如何处置,还得拿个章程出来。 黑底金字的匾额气派的悬于店门之上,太平居三个字在阳光下熠熠闪耀,那等显耀气派,竟是比天上的太阳都要耀眼三分。李玉华负手站在太平居面前,仔细的瞧了一回,颌首道,“果然不愧太祖皇帝亲笔,一笔一划大开大阖不受拘束,帝王霸气扑面而来。” 门口迎客的伙计见惯在外驻留观仰太祖皇帝御笔的客人,他亦耐着性子听吩咐。穆安之听着李玉华品评一回太祖真迹,直待李玉华翻来覆去把字看了遭,还有要继续看下去的意思,穆安之折扇挡着额头,“要不我先进去,我可受不了这个晒。” 李玉华瞥他一眼,与他一道进了太平居,伙计火眼金睛,又早练就一幅好耳力,不说这一行人都穿戴齐整,穆安之李玉华衣裳佩饰便都是上等穿戴,李玉华的官话带着外地口音,穆安之却是正宗官话,他不敢怠慢,直接把人往二楼雅座带。孙嬷嬷云雁并小易另安排一间。 李玉华时时留意,见这店铺飞桥栏杆,装饰华贵,店里人来客往,生意兴隆。雅间临窗,窗上挂一袭银纱帘遮挡日光,墙壁装饰五彩,十分华美。青衣小二端来茶水,递上菜单,穆安之朝李玉华抬抬下巴,小二便恭敬的递到李玉华跟前,李玉华问,“你想吃什么” 穆安之给李玉华手边放盏茶,“我吃过了,你照着自己口味点就成。” “那就一样鸡肉小笼,一样酱肉小笼,一样鱼羊馅,一样嗯牛肉大葱的也来一份。”李玉华瞧了一遍菜单,点了四样小笼包。 穆安之添了几个爽口凉菜,李玉华说,“太多了吧” “这里的小菜不错,尝尝看。”穆安之放下一角银子,小二欢天喜地的谢赏去了。 李玉华悄眯眯的问穆安之,“刚刚那是打赏” 穆安之点头,李玉华眼神一闪,心说怎么跟冤大头似的,打赏的也太多了,那一角起码三钱银子。看来以后还是得她当家,三殿下这不成啊,不会过日子。 李玉华端起茶喝一口,“你以前是跟谁吃的太平居” “如玉。” “那你们这不是寻常同窗情啊。” “自小一起念书,吃住也是一起的,毕竟每天进宫出宫也太麻烦,他就住宫里了。” “难怪情分这么好。我跟木香姐也是,白姨丈死后,我就住她家了,我们合伙做生意。” “织布” “不只是织布,我们做过的生意可多了。卖炖肉,做小吃摊,去府城绣坊拿活计分给三乡五里的女人做,我们赚个中间钱,后来木香姐改了织机,才开始织布。你没见过我们织的那布,不是我吹牛,棉布里我们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李玉华眉飞色舞的说道,“绸缎当然也很好,不过丝绸不如棉布贴身,尤其做里衣穿,可舒服了。有空我给你做一身。” 大约是穆安之给的赏钱丰厚,包子凉菜上来的很快,穆安之给她倒好醋碟,笑道,“吃吧,尝尝看,喜不喜欢。你木香姐是极爱这包子的。” 事实证明,表姐妹的口味颇有相似之处,李玉华咬一口就惊为天人,把个包子夸的天花乱坠,“这鸡肉馅可真细,肉汁里有一点点甜,你尝尝。” “酱肉包也不错,一吃就是五花肉,用料实诚,不枉卖的这么贵了。物有所值。” “怪不得鲜字是鱼羊各半,牛肉一点不塞牙,你尝尝,味儿真的不错。” 李玉华吃相并不粗俗,是真的在享受美味。看着她吃,穆安之都觉胃口大开。两人竟把四笼包子,几样小菜吃的七七八八,穆安之平生吃饭从来没有吃到碗碟光光,中间想添几个菜,李玉华拦着没让,“咱们吃这些差不多了,又不是对外人请客吃饭,必要弄一大桌花团锦簇。咱们自己吃,够吃就好,别浪费。” 结账后,穆安之带李玉华去了自己在宫外的小院,裴如玉走后,这院子就托给穆安之照料。穆安之时常来坐一坐,一直有人打扫照料。 立秋后,下午已有些清凉,因太阳依旧大,两人便在屋内乘凉。 云雀煮茶,孙嬷嬷洗了些水果,端上后穆安之便打发二人歇着去了,小易在外守门。穆安之李玉华两个坐在榻上,中间隔一张小榻桌,穆安之递给李玉华颗葡萄,李玉华含在嘴里吸着葡萄的甜汁,就听穆安之道,“先前见面总不得空,我一直想与你细说说咱们这亲事的利害,以免误了你。” “殿下说吧,我仔细听。”李玉华含着葡萄,口齿依旧清晰,她坐的更直了些,郑重的看向穆安之。能让穆安之三番两次提及的,自然不是小事。 穆安之便将他与陆皇后太子一系如何不合的事同李玉华讲了,穆安之道,“寻常人家争产,赢了输了无非就是三间房子二亩地,皇室不同,你也读过春秋,皇室之争,既是江山之争,亦是性命之争。我已输了储位,但我绝不会向陆氏称臣。我一人生死无碍,这一辈子,长短我都要畅快的过。但我不能连累你,我也没有要留下后嗣的打算。所以,必要与你说明白,以免误了你。” “可我们已经赐婚,亲事又不能解除。” “这你放心,暂时成亲无碍,我必守君子之礼,待你以后有心仪之人,我自会想法子成全你们。” 李玉华眉尖微蹙,她可不是轻易被几句话唬住的,她眯起眼睛审视着穆安之的神色,不放过一丝微妙变化。结果,只看到满面坦然。李玉华“扑扑”吐出嘴里的葡萄皮和葡萄籽,她端起茶吃一口,正色道,“我问句明白话,殿下是不想误我,还是另有心仪之人,故在这里哄我” “你想哪儿去了,我并没有心仪之人。” “那您身边可有亲近的女子在民间,有钱人家都有姨太太小妾,您身边有没有类似这样的人” “没有。” “那我暂且信殿下这话。”李玉华心头闪过许多念头,最终她权衡道,“我有几个条件,殿下答应我,我便答应殿下与你暂且虚应这桩亲事。” “什么条件” “第一,殿下说你没有心仪之人,没有留下后嗣的打算。那么,只要我还是皇子妃一日,殿下不亲近我,也不能亲近旁的女子。” 穆安之原就是这样打算,他先时说要娶许惠然也全因堵气,其实他并没有连累哪个无辜女子的意愿。他点点头,“可以。” “第二,虽是虚应亲事,到底咱们得大婚。大婚之后,殿下一应内闱之事要交给我管,殿下的私房也要给我管着。” 穆安之一笑,“你不嫌琐碎就好。” “第三,便是假夫妻,殿下也要与我做出恩爱模样,我可不想让旁人觉着我失宠于殿下,那样就太没面子了。” “我待你如姊妹,你视我如兄长,可好”穆安之不愧裴状元一道读书长大亲若兄弟的人,直接打出兄妹牌。 李玉华唇角一翘,眉眼弯成月牙,“好,那以后你叫我华妹妹,我叫你三哥哥,如何” “如此甚好。”华妹妹如此通情答理,三哥哥如释重负。 讲完三个条件,李玉华问,“上回我送你的荷包,你还带着吗” 穆安之从怀里取出来,李玉华从他手里拿走,穆安之蓦然掌心一空,心里竟隐隐有些失落,想着莫不是不做夫妻,华妹妹就要把小荷包要回去了。他收回手,不易察觉的摩挲了两下空荡荡的手指。李玉华把荷包拿到跟前,闻到淡淡的檀香味,想定是穆安之时常贴身带着才染上他常用的香。李玉华笑意愈深,递还给穆安之,“你以后也要带在身上,你送我的珠链,我也一直贴身带着。”把小荷包塞回给穆安之,李玉华从怀里取出一个新荷包给穆安之看,里面放的就是穆安之送她的珠链。 李玉华说,“现在不好佩在外面,等咱们成亲,我就每天都戴着。” 穆安之觉着小荷包有些烫手,他捏着小荷包,“你们村的规矩不是未婚男女才彼此送表礼的么,咱们这又不是真的,这东西收着合适吗” “就当咱们结拜兄妹互赠的表礼呗。”李玉华随机应变机智灵活的说,穆安之抿抿唇,就又把小荷包揣怀里去了,君子样点头,“这也有理。” 李玉华看他腰间佩的是一块碧玉佩,笑道,“等我回去另给你打个流苏穗,以后用我给你打的穗子。” “你现在正在学规矩,别费这个神。” “打个穗子的功夫还是有的。”李玉华说,“你站起来,我给你量量尺寸,再给你用我家的布给你做身衣裳。” 窗外,风拂梧桐,叶声沙沙。穆安之端起茶呷一口,“这太麻烦你了。” “今天是咱们兄妹结拜之喜,送你一样东西都不能表达我的心情。”李玉华感慨,“见多了贫寒时拿原配当宝,富贵加身把原配当草,大祸临头拉原配填坑的,有几个像三哥哥你这样,生怕以后拖累我,事先把话都同我讲清楚的。” “我一直觉着世上好人少,不想却能遇到你。” 遇到这么个大好人,又是这样斯文俊俏的相貌、温文尔雅的性情、皇子殿下的身份,不要说原本就有婚约,就是没有,不拐成自家爷们儿了都简直太亏了有没有 至于以后太子登基三哥哥倒霉的事,太子不还没登基么。 一缕斜阳穿过小窗,李玉华的睫毛如蝴蝶般颤动了两下翅膀,她抬起眼梢,秋水般的眼睛注视着穆安之,她从荷包里取出一团细线,“来,三哥哥,先量尺寸裁衣裳。” 太子的事她是不懂的,可听她那便宜父亲说,三哥哥他娘才是原配,这年头的原配怎么了,怎地这样窝囊,都叫填房夺了位子叫填房的子女夺了家业如今,她就要给帝都正一正这不正之风 管他太子不太子的,到时夺了家业,谁还稀罕做太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9章十六章 夜幕四合, 侍女端来烛台,蜡烛的明光驱散室内昏暗,许箴放下手中茶盏, 笑了笑, “不等了,他们定是在外头吃, 咱们先吃吧。” 许老太太絮叨一句, “亏得有孙嬷嬷陪着, 不然我这心断然放不下的。” 许箴扶着母亲往饭厅去,许婉然小声抱怨, “我吃点心都吃饱了,大姐姐也是, 不回家吃也打发人说一声, 让一大家子等着她。” 许惠然觑着父亲的神色,柔声劝妹妹, “大姐姐身边就一个孙嬷嬷一个云雁跟出去了, 打发谁回来也就晚个一时半刻, 你就别唧咕了。” 酒楼里挂起一盏又一盏的灯笼,映的满室辉亮, 光辉更是洒向一畔的大湖,映出大湖里莲叶荷花的墨影。李玉华还是更喜欢推窗看到天边明月缓缓升起, 她忍不住说, “这里可真好。” 穆安之惬意的靠着椅背, 慢慢饮尽杯中酒, 脸上淡淡染了几分胭脂色,“比吃包子好吧” 出于对包子的真心喜爱,穆安之问李玉华晚上想吃什么时,李玉华很诚实的选择了太平居。穆安之怀疑白家村是个没有包子的地方,所以,白家村的人都这么喜欢吃包子。 “你少笑我,太平居是真的很好吃,还能看到太祖皇帝的真迹。”李玉华望着窗外月亮,“这里也很好。要不是三哥哥你带我来,我都不知道有这么好的地方。” “下次带你去更好的。” 李玉华说,“下回你挑地方,我请你吃饭。” “怎么能让你一个女孩子请我。” 李玉华靠在窗边,“那就只能你请我了” “原就该我请你。” “下次咱们去庙里吧。” “去庙里想拜佛求签么”穆安之问。 “想去看看你小时候住过的地方。”李玉华见穆安之和悦的神色微微一顿,继而改口,“也想看看你和裴状元认识的地方。” “木香姐写信给我说,裴状元可喜欢吃素了,我木香姐是个无肉不欢的,我看三哥你也没有特别喜欢吃素。” “如玉自来就口味儿清淡,他特别能跟和尚们吃到一处,每天豆芽豆腐豆皮,他都吃的津津有味。小时候我们下山,我就想好容易出来了,还不带些烧鸡烧鸭肉包子什么的回去吃个下顿,你不知道他那个人,非说佛门清静之地,叫我回庙前把东西打发了。简直没法儿说。”想到少时趣事,穆安之不禁露出笑意。 “那你们会不会吵架拌嘴” “吵。我俩还绝交过回。” “我跟木香姐也是,有时我们赌咒发誓这辈子都不再来往,过不了天,我们就又好了。”李玉华单手托腮望向穆安之,“我听木香姐说,帝都人特别大惊小怪,她就跟红梅姨吃了三天太平居,帝都就传的风言风语的,说她一个人吃了二十屉大包子。”李玉华指着桌上的半盘水晶肘子说,“会不会明天有人说我吃了条猪腿” 穆安之险些呛了酒,忍俊不禁,“你木香姐吃二十屉包子的事约摸是真的,水晶肘子的事我作证,这是我吃的。” 俩人在明月楼聊些闲话,说的还挺有滋有味。 隔壁雅间的孙嬷嬷瞧着月亮西升,委实有些坐不住,想着非但姑娘要回家,三殿下也要回宫的啊。于是,同小易使个眼色,二人齐起身,到雅间外提醒了一声。 穆安之这才觉着夜色有些凉了,他拍拍脑门,“都这么晚了,咱们回吧。” 李玉华依依不舍的瞧外面大湖一眼,一双眼睛转向穆安之,“听木香姐说,帝都晚市也有意思,我原还想逛逛哪。” “下回我带你去逛。” “那可说好了啊。” “说好了。” 穆安之送李玉华回家,经御河大街时让小易停了车,穆安之下去成衣铺子买了两件水蓝色的厚料斗篷,一件小些的给李玉华裹身上,“没想到这么晚,也没带厚衣裳出来,先凑合着穿吧。” 李玉华看穆安之修长的十指灵活的将斗篷的带子打了个蝴蝶结,拿起另一件斗篷说,“三哥,你也穿上吧。” “我还不冷。” “咱们刚吃过酒,这也是有备无患。”李玉华给他披上,给穆安之打了个双喜结。 待到许家,马车一停,门房里跑出数个小子给三殿下和自家大姑娘请安问好,穆安之扶李玉华下车,李玉华说,“我就不留你了。吃了酒,路上别骑马了,还是坐车吧。” “你进去吧。” 李玉华交待给小易,“小易,殿下吃了酒,别让他骑马。” 小易挺胸膛应道,“是” 穆安之心说小易你以往不是只听我一人话的么,你啥时这么狗腿了 月亮徐徐升起,李玉华的目光如同月色一样温柔,似是含有千言万语,穆安之轻咳一声,“进去吧。” 李玉华点点头,“三哥你也早些回去歇了。” 两人在门前话别半柱香的时间,李玉华方带着孙嬷嬷云雁往府里去了,待进得府门,仆从抬出小轿,临上轿前,李玉华回头望一眼,见穆安之还在看着她。李玉华抿唇笑笑,朝穆安之摆摆手,此方上轿走了。 待李玉华走远,小易已经掀开车帘,等着主子上车。穆安之敲小易大头一记,上得车去。 许老太太上年纪觉少,正坐在榻上与儿子说,“看来,玉华是与三殿下真的投缘。” “是啊。” “毕竟还没大婚,一出去一整天,是不是不大好” “这有什么不好的”许箴曲指闲敲膝盖,闲适的说,“总比生疏如同陌生人的好。” “还有件事得先跟你商量,王安一家子要如何处置”许老太太问。 听到“王安”二字,许箴厌恶的皱了皱眉,“不是说让玉华处置么” “人现在还关着,玉华也没说什么。” 许箴道,“玉华不是个没主意的,问她的意思吧。” 见丫环回禀说大姑娘回来了,许箴伸个懒腰,“总算回来了。” 只看李玉华神清气爽、精神熠熠的模样就知与三殿下出门挺顺利,许老太太问了问都去哪儿了,中午晚上吃的什么,许箴听说晚上去了明月楼,笑道,“那去处不错,尤其现在,风清月明,的确是个好地方。” 李玉华笑,“是啊,今天还是大月亮,映着水光更好看。” “父亲,你那里有我朝史书么我想借来看看。”李玉华想到蓝太后赐她的那套明圣皇后的首饰,听三哥说明圣皇后是个极了不起的人,李玉华就想读一读当朝史书。 “明儿我打发人给你送去。” 许老太太见云雁抱着包袱,问,“云雁拿的是什么” “是两块料子,我想给三哥做两身衣裳。” 出去一天,称呼都变的更亲近了。许老太太想,儿子的话在理,大婚前就这样和睦,以后嫁进宫里定然能过好日子。许老太太笑,“我这里的云雀是个好针线,让她过去帮你。” 云雀上前给李玉华见礼。 李玉华笑,“那就有劳你了。” 云雀恭敬的说,“都是婢子份内事。” 略说几句话,李玉华便去休息了。 因天时已晚,出去这一日,李玉华也让孙嬷嬷早些歇了。李玉华洗漱后没有再读书,早早的上了床,她没什么睡意,心中想到与穆安之出游大半日,就难以自抑的溢出喜悦,只是想到提及去庙里看穆安之小时候住过的地方时,穆安之顿住的神色,李玉华捏着小荷包里的珠链,眉宇间有几分阴郁。 听说三殿下是与生母在庙里住好几年,生母过逝才被接进宫去的。可提及少年时光,倒是说起裴状元时,三殿下更高兴。 李玉华叹,看来三殿下和生母柳皇后的生活并不快活。她虽然也是自小跟着她娘长大,母女俩日子也不大宽裕,但依旧是一段难得的光阴。如今看来,三哥哥的运道竟是尚不及她。 李玉华有些心疼。 还有太后娘娘赏她的首饰,皇子妃都有的金嵌宝石的头面之外,明圣皇后的那套首饰,三殿下都说是好东西,那旁的皇子妃也都有吗 太贵重了。 李玉华寻思着心里这些事,迷迷糊糊睡去。第二天依旧早起,流漱后到老太太那里用过早饭时,老太太说起王安一家子处置的事,李玉华道,“嗯,关也关小半个月了,要让我说,既是犯了事,送官府呗。” 谁都没想到李玉华是这个主意。 许太太看向丈夫,许老太太先说,“倘是送官府,叫外头人知道咱家的事,反是不好。” “我跟两位妹妹相貌气度上的不同,谁都能看出来,外头人难道不说不知道的还得以为父亲是舍不得银子养闺女,叫我在乡下吃这许多年的苦。”李玉华道,“与其叫人猜疑,不如把事做在明面,叫官府裁定刁奴该如何处置。” “这样我想纵有些影响,也是暂时的。起码,于我的事,有个光明正大说法。”李玉华夹个蒸饺醮了些醋,放到嘴里咬了一口。 许婉然问,“那王家其他人也要送官府么” “没犯事的干嘛送官府,犯事的送去就成。”李玉华看许婉然一眼,想是许婉然有什么亲近的王家仆人也被关了起来吧。王家这一家子在许府还真是有脸面。 许太太道,“就是事情与他家无关的,他家人也不要再留了,这样的居心叵测,宁可用些老实本分的。” 许箴对母亲道,“就按玉华说的办吧。” 许老太太点点头。 许箴上朝后,李玉华继续回院学习宫廷礼仪。许家这里将王安送到帝都府,余者王家人也准备发落出府,卖去远方。 慈恩宫。 穆安之依旧是与蓝太后一道坐宝座上,蓝太后拍着他的手问,“昨天带许姑娘去哪儿乐了,那老晚才回宫。” “随便逛了逛,她刚来帝都,哪儿哪儿都没去过,我可不就得带她多走走。” “以后大婚有一辈的时间多走走,别总那么晚回来,还吃了酒,叫人担心。”蓝太后叮嘱。 “我这么老大的人了,就几杯黄酒,华妹妹还劝我不要喝,我能听她的么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喝几杯算什么我能叫个小丫头管了”穆安之翘着的脚抖了两下,不以为然的撇撇嘴。 “我看你就该叫许姑娘管管。”蓝太后听这话都笑了,“许姑娘是个明理孩子。” “啰嗦的要命。”穆安之促狭的眨眨眼,“下回我灌她也喝几盅。” 蓝太后拍他腿两下,“这坏小子。” 宫廷是没有秘密的,三殿下与三皇子妃投缘的事传的帝都皇亲贵戚人人皆知,许家这里也收到不少帖子。多是亲朋故旧请许家姐妹赴宴之类的事,许太太请许老太太定夺。 有些交情好的人家,许惠然许婉然常去的,姐妹俩也想去,就是不知李玉华的意思。再有两张不好婉拒的,一张是陆公府太子妃请许家姐妹赏花的帖子,尤其说想请李玉华一道说说话。另一张是蓝公府二皇子妃的帖子,只请李玉华一人,品茶的帖子。 许老太太现在也学了个巧,什么事都让李玉华自己拿主意。她在一边提点着,指给李玉华说,“太子妃二皇子妃以后你们就是妯娌,她俩的帖子不好推。这几家是你父亲的同僚,都是平时交情好的,你二妹妹三妹妹跟他们几家的闺秀都熟,也可以去走动一二。” 李玉华想了想,“我现在规矩还没学好,若耽于人情走动而荒疏了规矩就不好了。这样吧,老太太指点着我,我写几封回信,待以后我学好规矩再回请这些朋友是一样的。” 许婉然在一畔道,“大姐姐那天还跟三殿下出去游玩一整天哪,这也不用多少功夫。” “三妹妹此言差矣。”李玉华端正神色道,“我与三殿下是夫妻,纵我哪里不周全,三殿下也会包容我。朋友家做客不一样,我来帝都时间短,也毕竟有孙嬷嬷教导,现在还没学好规矩就出门,真心的朋友是无碍的,可倘叫些小人见了得说,纵有慈恩宫的嬷嬷教导也不过如此云云。” “我倒是不怕说,只是不想带累孙嬷嬷。”李玉华笑悠悠的说,“真正的朋友也会体谅我。” “这话在理。”许太太笑着颌首。 许老太太给李玉华讲每张帖子是哪户人家,跟许家什么关系,李玉华写封短信婉拒人家的邀请,待许家姐妹赴宴时可帮她一并带去。再有陆公府蓝公府两张帖子的回信,自是写的更加郑重,说明自己现在的难处,祝她们玩儿的开心。 尤其给蓝公府姑娘的帖子,李玉华写道妹虽不能与姐姐共品好茶,倘尚有所余,请姐姐不吝馈赠则个,使妹同品雅茗。 好在,李玉华从乡下来比较土的事,在帝都皇亲贵戚间也不是秘密,蓝公府的老夫人就说,“也是可怜见的,我听说许姑娘的教导嬷嬷还出了差子,她本就底子不好,这会儿怕是忙着学规矩,实在抽不开身。你把那好茶给许姑娘送两罐子,你那里没有,我这里还有的。” 蓝姑娘笑,“我已是打发人给许家妹妹送去了。也写了回信给许家妹妹,偿她吃着这茶好,我这里还有。以后聚在一处的时间很多,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蓝夫人点头,“这话是。” 收到李玉华不能亲至的信,陆姑娘也写了回信,打发人给李玉华送了两盆花,说待以后李玉华有闲再聚。李玉华回礼自家的做的两样糕点。然后就投入到了刻苦的学习中去。 许惠然许婉然都去了陆家赏花,许太太顺道回了趟娘家。 小姑娘们在一处围着花儿朵儿们说说笑笑,许太太到母亲陆老夫人屋里说话,陆老夫人如今也是一品国公太夫人的诰命,这位老太太打发了侍女,留下几个女媳说些私房话。 陆老太太要比许老太太年迈一些,身量瘦小,眼角眉梢的皱纹都透出三分严厉,肉皮松弛却也能看出年轻时必然是标准的瓜子脸,陆家孩子的美貌,约摸大部分遗传自这位老夫人。实际上,倘是对陆家有所了解就会知道,陆家孩子的才能也多是来自这位老夫人的教导。 母女叙几句闲话,陆老夫人倚着隐囊问,“你家那位大姑娘可好” “挺好的,现在都在同孙嬷嬷学习规矩。” “规矩学的如何了” “很用心,进益快,有时见她后背都透出汗来。” “说具体些。” “听她屋里的丫环说,早上起来先想一遍昨天学的功课,到老太太那里用过饭也不多呆,就继续学。就中午晚上吃饭时歇一歇,白天学习宫里的规矩,晚上看书。读的是宫禁律和我朝史书。” “对以前的事,有没有说过什么问过什么”陆老太太坐直了些。 “并没有。就是那私扣银钱的王安,让她处置,她也只是让把人交到帝都府,由衙门来判。王家的家人,她根本没多打听一句。” 陆老太太轻轻阖了一下凹瘦的眼睛,复又睁开,一双老眼透着灼灼精明,她叹了口气,“乡下人进城,见到亲爹继母这样富贵,同父的姐妹金珠玉宝、绫罗绸缎、呼奴使婢,非但没有嫉妒的眼睛滴血,更没有恶语相向,连克扣银钱的奴才都处置的这样让人无可挑剔。如果这是个无能的姑娘,胆小瑟缩也还罢了,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这位姑娘,与三殿下甫一见面就能化解三殿下的不满,与三殿下投缘。来帝都三天,受慈恩宫召见,慈恩宫给她的赏赐比蓝姑娘和咱家阿灵的都要丰厚。凤仪宫派去的教导嬷嬷,她说打发就能打发了,现在她身边的,是太后娘娘心爱的孙嬷嬷。更难得还这样的刻苦,知道轻重缓急。” “真是个好姑娘。以后颠覆我们陆家的怕就是她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0章十七章 仿佛晴空惊雷, 陆老太太的话惊吓的闺女媳妇们都不知要说什么好了。 打破这静寂的是许太太,许太太捧着茶递给母亲,笑道, “娘, 您这可忒抬举那丫头了。咱们家能有今天,那是大哥一刀一枪在战场上拼杀来的, 那是大姐在宫中的荣耀。咱家是太子殿下的母族, 那丫头有什么, 咱们娘们儿私下说, 她连个同胞兄弟都没有。她就是再跟三殿下看对了眼,以后也不过是皇子妃的虚名罢了。” 陆夫人亦道, “是啊, 母亲, 自储位之争,都知三殿下已一败涂地。 陆老太太摆摆手, 没接这茶,长声一叹, “皇子妃, 从来不是一个虚名。三殿下, 也并非无全无实力。自储位失利, 三殿下看着一败涂地, 要我说, 他比以前活的明白。以前用礼法的缰绳就能束缚住他, 现在难了。对于皇子, 出身就是最大的翻盘之机。” 于是,大家都明白了。老太太这依旧是为没让惠然嫁给三皇子的事生气哪。 当初许惠然在宫中言情不谨,三皇子放出狠话必要娶许惠然,许太太死都不肯让闺女填坑,陆皇后也受不住三皇子如此羞辱,姐妹俩连同许家商量的偷梁换柱的法子。 当初,最支持这桩亲事的就是陆老太太。陆老太太也不是支持,可起码按陆老太太的意思,皇家都赐婚了,嫁就嫁吧。嫁过去就是超品皇子妃,也是挺体面的身份。 可许太太一千个不答应,就怕许惠然过去小命不保。 但在陆老太太的通盘考量中,许惠然这个外孙女是否幸福还真不是最主要的。按陆老太太的想法,三殿下若是待许惠然好,可令许惠然慢慢笼络住三殿下。倘三殿下待许惠然不好,正好借此把三殿下彻底搞臭失宠,对东宫百利无一害。怎么算都对大局有利。 结果,许太太舍不得闺女,陆皇后提出李代桃僵,许太太当时就应了,回家跟许箴一哭诉,许箴不知是出于什么考量,也答应了。圣旨赐婚许氏长女,是的,这年头女人是没有名字的公主郡主都是以封号代称,民女就是长女、次女,大妞二妞代替。许箴陛见回禀他家子女的情况,穆宣帝吃了个哑巴亏。 因为,穆宣帝很早以前就知道,许家长女另有其人。 更因为,当年许箴与原配和离,穆宣帝是见证人之一。穆宣帝一早就晓得,许箴那位性情暴烈的原配李氏曾给许箴生下长女,这,才是许家长女 这个大乌龙,穆宣帝得担一半的错处。皇帝陛下日理万机,把许家长女另有其人一事给忘了 再加上许箴与穆宣帝也算君臣相得,穆宣帝也不能把发出去的圣旨收回来,这事也只得如此罢了。 许家八百里加急把李玉华接来帝都,李玉华一坐实许氏长女的身份,这赐婚就是给她的,完全没有许惠然的事了 其实凭谁都没想到李玉华是这样的女孩子,陆家与许太太的想法都是,自幼在乡下长大,能有什么见识就是当年陆皇后初至帝都,也曾因帝都繁华深深自卑,经历过许多事方有今日陆皇后。像李玉华这样的乡下丫头,到帝都后软硬兼施笼络一二也就是了。 不想,直到现在,不论是许太太还是陆家,连笼络她机会的边儿都没沾上。 倒是凤仪宫派下的两位教导嬷嬷被李玉华抽回宫内,慈恩宫笑着给李玉华派了新嬷嬷。 但是,老太太的话还是杞人忧天了。 这么个没背景没靠山的小丫头,嫁给素不受宠的三皇子,能威胁得到堂堂国公府第 倘不是此话从陆老太太的口中说中,人们都会觉着危言耸听了。 许太太宽慰母女,“娘,你放心,我一定多留心那丫头。” 陆老太太缓缓抚摸着扶手上精美的花开富贵的雕琢,语重心长,“你们要记着,成败也不过是转瞬间的事。世间哪里有长久的富贵,得富贵难,守富贵更难。” 众女媳齐声应是,但晚辈们的无知无觉如何能逃过陆老太太的眼睛,陆老太太更觉灰心,一时不慎,竟给三皇子添此助力 陆老太太经的事太多,见的人也太多,储位之失并没有完全消磨三皇子的志气,而对于一个男人,一个好女人的作用太大了。 一时,陆皇后打发内侍出宫给家里送了几样糕点,陆老太太倒是展颜不少,因三皇子的亲事,凤仪宫被迁怒,陆皇后称病也这些日子了。 如今看来,是大好了。 陆老太太也松了口气。 李玉华在听孙嬷嬷讲后宫六局二十四司的女官,郑嬷嬷过来说凤仪宫的内侍过来赏赐,李玉华略整理衣衫就过去了。这种平时赏赐并不用跪迎,吕内侍温声道,“皇后娘娘知道朱典赞赵典赞对指点姑娘规矩的事疏忽,很是恼怒,已将她二人下贬。娘娘说,还得请姑娘宽大为怀,莫为此恼怒,更莫因此生分了情分。” “娘娘多虑了,倘公公不提,我都忘了。” “这是凤仪宫新做的几样糕点,娘娘请姑娘尝尝。” “多谢娘娘下赐,臣女感激不尽。” 李玉华得体应答几句,就有许太太过来陪着内侍说话,李玉华便退下了。至于陆皇后所赐糕点,许老太太都命给李玉华送到小跨院。李玉华吩咐她这里留一些,其他让云雁云雀各院里都打发了。就是自己这里留的,李玉华也没动,孙嬷嬷云雁云雀自然有份,郑嬷嬷那里,李玉华也单独给了一包,让郑嬷嬷拿回去给家里孩子尝尝。 李玉华笑,“糕点自然是好的,难得的也是宫里这份体面。嬷嬷带回去,只当同沐皇恩了。” 郑嬷嬷虽然也能在老太太屋里得一些,一则老太太屋里人多,分到各下人头上,郑嬷嬷虽拿大头,可她也不能吃独食,总要匀出旁人的份,能有一两块就不错了。二则这毕竟是李玉华给的。郑嬷嬷有千里接李玉华来帝都的情分,李玉华对她也颇是另眼相待,平时小跨院什么东西,常给郑嬷嬷一份。 郑嬷嬷就觉着,相较于对她也客气的二姑娘三姑娘,大姑娘待人亦是极好。 孙嬷嬷暗自留心,见凤仪宫赏的糕点,李玉华竟是一块都没吃,全都打发了出去。想着这大姑娘平时对陆家没有一句不好的话,寻常也看不出对许太太有不好的地方,心中怕是对陆氏积怨已深。 想也正常,明明原配嫡女,还这样能干,对陆氏没看法是不可能的。 孙嬷嬷天然慈恩宫立场,很欣赏李玉华对陆家的疏离,待李玉华难免更加尽心。私下同李玉华说,“太后娘娘很喜欢姑娘,就是陆家姑娘进宫,也只得了一套金嵌红宝石的头面。就是蓝家姑娘,得的赏赐也没有姑娘多。” 李玉华柔声道,“太后娘娘慈悲,看我比不上旁人,重赏于我,也是想我脸面上好看些,不使人小瞧于我。再有就是看着殿下,爱屋及乌吧。” “哪里,娘娘是真心喜欢姑娘,不然也不能派我来服侍姑娘。姑娘也不比旁人差,您这样的天资,又这样的刻苦,三殿下与娘娘都喜欢您,待大婚后也是和乐融融的好日子。”孙嬷嬷是极看好李玉华的,清醒冷静,肯下苦功,关键是能抓住三皇子的心。 只要李玉华不自己发疯,大婚后的日子都不会差。 至于三皇子储位之失,依孙嬷嬷的眼界来看,这有什么三皇子还是陛下的儿子,还有太后娘娘的宠爱,以及,阴错阳差,有这样好的一位皇子妃。 难得三殿下眼光过人,李玉华虽然在孙嬷嬷看来,内在素质绝对顶尖,但是,相貌来看,虽在及格线以上,但跟帝都许多闺秀比,还是有些平淡的。偏生三殿下没有半点以貌取人,待李玉华很亲近,与先前厌恶许惠然,简直是两个极端。 李玉华根本没把凤仪宫的几块点心放心上,她真正放在心上的是孙嬷嬷无意间说的那句话“就是蓝家姑娘,得的赏赐也没有给姑娘的多”。 这话搁半月前,李玉华不会觉着如何,可现在的李玉华是了解了后宫主要妃嫔,是从本朝史书中先挑选明圣皇后传读过的李玉华了。 首先,李玉华自幼在乡间长大,农村是整个社会的最底层,李玉华跟母亲相依为命,经过的世态冷暖更多。这些经历给予她的是人情的练达,在李玉华看来,凭如何欣赏喜欢,很多时候都抵不过旁人的血脉之亲。 如蓝太后与蓝贵妃的姑侄之亲,如蓝太后与蓝姑娘的姑祖母侄孙女之亲,都会远胜对李玉华的看重。何况,蓝贵妃有儿子,这位小皇子也是蓝太后的孙子,而且,较之三殿下更多一层母族亲缘。何况,蓝姑娘比起李玉华,绝对是蓝姑娘与蓝太后更近。 其次,明圣皇后,这位娘娘在皇朝中地位超然,她的事业可比肩历代先王,她的光芒可令太阳失色。本朝史官毫不吝啬用最优美的笔触来抒写这位娘娘不平凡的一生,并为之做出归纳总结。 可以想像,明圣皇后所遗之物是何等珍贵,不要说这一套首饰,就是得其中一二都可做传家之物了。何况,这一套是仁宗皇帝为明圣皇后千秋寿所制,这样的东西,便是蓝太后的珍藏里也是顶尖了。 这样珍贵的让人双手发抖的东西,蓝太后直接就赏给了她,没有给即将成为太子妃的陆姑娘,也没有即将成为二皇子妃兼自己娘家侄孙女的蓝姑娘,而是给了初次见面的她。 这是何等样的信任 李玉华单手支头,忽嗅到一阵浓郁花香,抬眼向窗外看去,夕阳下,蝉声渐渐低去,廊外那丛蔷薇开的正好。 李玉华眼睫垂下,唇角微微勾起。 孙嬷嬷端来茶,“姑娘想什么这样欢喜。” “你看外头,这斜阳映着这花,多好看。”李玉华接过茶水,指给孙嬷嬷看窗外晚景,金红灿金的晚霞夕照铺满整个小院,灰檐廊下那一丛艳色蔷薇也被这霞光所染,披金光万道,华贵不似凡间物。 孙嬷嬷听李玉华说了句,“恰当好时。” 恰当好时,蓝太后十分不喜欢东宫一系,心爱的贵妃侄女所出的皇子年岁尚小。 恰当好时,蓝太后甚至没有抬举侄孙女所嫁的二皇子的意愿。 恰当好时,让此时的她遇到了此时的他。 望着满院霞光,李玉华不由想,若真有天道,那么,此时的便是天道所赐时机 玉安殿。 穆安之听小凡回禀凤仪宫赏给许家大姑娘点心的事,不屑的撇撇嘴,“我家玉华用得着她去送点心”吩咐小凡,“去寿膳房要四匣子,不,六匣子点心” 然后叫着小易,“也没旁的事,出去转转。” 小易立刻心领神会给自家殿下寻出出宫的衣裳,这次更加周全的带上厚料大氅,以免主子逛的久了夜间风寒。于是,半下晌的,穆安之就带着半车点心,咻咻咻的出宫找李玉华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1章十八章 门房的下人小跑上前躬身问安, 牵住马缰, 许箴飞身下马,姿势颇是俐落, 还带一丝文人的优雅。许箴未至四旬而官居从三品,在朝中绝对是少壮派,故平时上朝多是骑马。他脚刚着地,就听到后面的车马声,转身向后望去, 只见三殿下穆安之骑一匹深色骏马, 紧随其后的是一辆宫中七宝车与六七侍卫, 很快便到跟前。 许箴整整衣袍,上前见礼。 穆安之对于除李玉华之外的许家人悉数没有好脸, 穆安之扬起下巴轻哼一声,在许箴身边睥睨而过。许箴跟在穆安之身畔问, “不知殿下此来所为何事” “当然是看华妹妹, 难道我是来看你的” 许箴是见识过穆安之骂人功力的,对于这不给面子的一噎,许箴全然不在意, 他也不多说,便与穆安之一道去了内宅。穆安之来过两回,他显然记性不错,熟门熟路的直接就到了李玉华的小跨院。李玉华正坐在窗畔喝茶看蔷薇, 突然就听一阵脚步响, 李玉华放下茶盏, 自窗向外望去就见一张有些思念的脸,有些思念的人。 李玉华眼睛一亮,朝穆安之摇着手,笑唤他,“三哥,我正想你哪,你就来了” 哎,原来华妹妹这样想我啊穆安之心里就觉一甜,一指随从手里的六个点心匣子,扬下巴示意,“皇祖母叫我给你送些点心来。” “你少诳我,孙嬷嬷早教过我了,若太后娘娘赏我,定有慈恩宫的内侍,小易是你宫里的人。明明是你带点心来看我,怎么还要借太后娘娘说事儿。”李玉华胳膊肘搭着窗棱,在窗内笑道。 穆安之站在窗外,一点没有被戳破的不好意思,他道,“从寿膳房拿的,可不就是皇祖母的东西。” “你骑马来的”李玉华拿自己的帕子给穆安之擦汗,“说是进了七月,太阳也毒着哪。” 少女抬袖话说间又有淡淡的香气萦绕而至,穆安之接过李玉华手里的帕子,自己擦了擦。边儿上许箴轻咳一声,“华儿,让三殿下进去说话吧。” 李玉华,“父亲,你什么时候来的” “为父与殿下一起进来的。”许箴好笑,见穆安之眼珠一转向他瞥来,许箴立刻道,“我令厨下安排晚饭,你招待殿下喝茶休息。”抬脚溜了,没再让穆安之噎他两句。 穆安之哼一声,“老滑头” 李玉华轻拍穆安之一记,“三哥你进来,咱们好好说会儿话。” 孙嬷嬷捧来穆安之平时爱喝的茶,云雁见三殿下的次数多些,也并不太畏惧了,换了新的水果捧上。一排侍卫把食盒提进屋内,依着孙嬷嬷的吩咐放在中间的大八仙桌上,便退到屋外侍立。 穆安之道,“给你送些点心过来。” 李玉华都不用想就知是今天凤仪宫赏她点心的缘故了,小易打开食盒,统一的四层方型食盒,每打开一层,点心都是不一样的。 穆安之道,“枣泥饼、云片糕、梅花糕、海棠糕、百果蜜糕、金钱方糕、薄荷糕、绿豆糕、条头糕、松花团糕、八珍糕、桂花糕、米蜂糕、明团珠、春蚕吐丝、如意酥、菊花酥、荷花酥、蜜汁玫瑰芋头,鲜花饼、水晶糕、脂油糕、三层玉带糕、杏仁酥。” 李玉华瞧着这些精致非常、香气隐隐的糕点,听着穆安之一一介绍,她问,“三哥你喜欢吃哪个” 穆安之将手一挥,如同一只五彩斑斓的大公鸡抖了抖尾羽,“这是带来给你吃的。” “我也不知哪个更好吃,才问问你。” 穆安之拿个弹眼落睛的明团珠给李玉华,“这外面镶的是鸡米头,正当节令,你尝尝,不甜不腻。” 李玉华咬一口,果然味道不错。 穆安之又递个春蚕吐丝给她,这个真的是做成春蚕的模样,外面裹着细糖丝。李玉华说,“这也太多了,我也吃不完。” “尝尝就行了,有哪个喜欢的告诉我,等我明儿还给你送来。” “那不是叫你每天跑。” “这算什么,也跑不了几天,等咱们大婚,你想吃什么吩咐一声就行了。”凤仪宫那位惯会笼络人的,穆安这担心玉华妹妹年纪小,叫人骗,宁肯自己每天辛苦一些。 李玉华吃了两块点心,就要水洗手,说,“上回我说给你做的衣裳,已是做好了,你先瞧瞧,可喜不喜欢。” “这么快” “是云雀裁的,我做的。”李玉华道,“没绣花,不比你以往的衣裳精致,就快些。” 云雀捧出衣裳,两套雪白里衣,一套宝蓝的细棉布外袍,针线均匀,也细细的熨烫过。李玉华展开给穆安之比了比肩宽腰围长短,点头,“应该差不离,等你回去试试,要是有哪里不合适的,下次带来告诉我。” “肯定合适。”穆安之摸了摸这料子说,“上回看着就不错,棉布竟能有这样的质地” “怎么没有。挑最上等的上棉桃,从纺线开始,一直到织成布匹,中间没有一个接头。我们这布比上等湖绸也不便宜。”李玉华把衣裳交给云雀折好,悄悄和穆安之道,“上回你不是说要带我去逛帝都晚市的” “成。”穆安之也不愿意在许家多呆,一口应下。 孙嬷嬷让云雁取来披风,穆安之道,“我车里都带着哪,玉华的也有。嬷嬷你要不要在府里歇着,晚市上人挺多的,别挤着您老人家。” 孙嬷嬷笑,“奴婢还不到五十,身子骨尚且硬朗。” “那咱们就一起。” 依旧是孙嬷嬷带着云雁跟着李玉华,李玉华交待云雀,“每样点心咱们屋里各留两块,其他各院送一些,再有剩的给郑嬷嬷留一份,你们分了。” 云雀轻声应是。 李玉华眼尾飞扬,笑道,“三哥,我瞧着都是新鲜的点心,我哪里吃得掉,放到明天味道就不一样了。借三哥你的面子,也叫府上的人同沐太后娘娘的恩泽。” “既是给你的,自是你说了算。”穆安之看李玉华下巴尖尖脸小小的,显得那双清亮眼眸愈发大了,肩头单薄,腰更是细的就那么一小把。穆安之说,“太瘦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李玉华笑眯眯的点头。 三殿下来去都似一阵风,许老太太听到云雀过来回禀说三殿下带着大姑娘出去吃饭的事,深深的舒了口气,又听孙嬷嬷云雁跟在一畔服侍,许老太太便打发云雀下去了,说,“亏得有孙嬷嬷,三殿下这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总是叫人心惊胆战。” 许箴笑,“娘你只管放宽心,三殿下无非就是过来瞧瞧玉华。” 许老太太忍不住笑,悄悄同儿子道,“他俩可真投缘。” “兴许是命里注定的缘法。”许箴手搭在膝盖上,想着三殿下穆安之虽然现在的风评让人一言难尽,当朝骂晕小御史的事儿,还有为给朋友裴如玉不平当面给裴相难堪基本上不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让许箴说,年轻人有些莽撞。不过,莽撞跟傻是两回事。 三殿下在亲事上就很心中有数,如今看来,三殿下是绝不会让陆氏有任何拉拢李玉华的机会的。 李玉华与三殿下这样投缘,凭李玉华的聪明,更不会倒向陆氏一系。 而且,看两人刚刚隔窗说话,还真不只是投缘这样简单。 许箴眉眼舒展,优雅起身,“到晚饭的时辰了吧,我陪母亲用晚饭。” 三殿下被玉华妹妹邀请一同坐车,待到车上,李玉华打横坐正中榻椅,三殿下依旧坐沿窗的位置,李玉华笑,“三哥,咱们都是兄妹了,你就别靠窗坐了。晚上风凉,风都是打窗子往里钻,别叫风吹着。” “没事,我还不冷。” “你不冷我担心哪。” 三殿下耳朵尖儿一烫,想想不能让玉华妹担心,就坐在正中榻上去了。李玉华略往边儿上挪了挪,两人并没有紧挨着坐,李玉华说,“先前我进宫也没见过皇后娘娘,她突然打发人给我送点心,是不是因朱嬷嬷赵嬷嬷的事” “你管她因什么,那女人满肚子心机,不要理她。” “你平时就这样说皇后的”李玉华自小做小买卖、没来帝都时就去过州府,在老家管着村里作坊,再加上如今来了帝都,连皇宫都去过了,她自认颇见过一些世面。那种口蜜腹剑、口不对心、装腔作势的人李玉华见的不少,穆安之这种直来直去不带拐弯的,李玉华就见过俩,一个是穆安之,一个是她的朋友白木香。 穆安之不觉有啥,他道,“等咱们大婚你就晓得的,我从来不让凤仪宫的人进我玉安殿半步。既是不对付,干嘛要装成亲密样,干脆就不对付了,倒还痛快。” “非但痛快,这样都知咱们与她不对付,她倒不敢直接说咱们的不是。”李玉华眉眼弯弯的接一句,穆安之见被李玉华点破,也只是一笑,问李玉华,“她给你送什么点心了” “我也没仔细看,就各屋各院打发了。”李玉华薄薄的眼皮一挑,“难道谁送我点心我都吃啊” “好就得这样”穆安之夸李玉华,“人就得有骨气你家那后娘没为难过你吧” “咱们八月就大婚,大婚后我就是超品诰命,她怎么会去为难我” “你不知道,陆家人一向是面儿上和善,内里阴毒,你可小心着些。” “她不敢。”李玉华笑,许太太两儿两女,做事前总要想想自己儿女,她敢碰李玉华一下,李玉华叫她儿女加倍偿还。这样明显的弱点,许太太怎么敢对她不利。再说,李玉华道,“她现在对我好都来不及,还不知外头人如何说她呢。” 蓝太后都说“有后娘就有后爹”,许太太恨不能召示全帝都没有亏待过她,若她所料未差,许家还得给她一份丰厚的嫁妆 “那也不过是表面的虚情假意,你自己还是要当心。”穆安之叮嘱说。 “嗯,三哥的话,我记心里,一定当心。” “你想吃什么,咱们吃好的。” “我头一回来晚市,也不知都有哪些好吃的。先看看再说。”伴着外头熙攘叫卖声渐近,还有各异的食物香味飘到马车内。 李玉华忍不住向马车外看去,就感觉马车停下,外头小易道,“主子,到了。” 穆安之先下车,在车畔伸手扶着李玉华,李玉华绣鞋踩着车凳,抬头便见灯火辉煌的帝都晚市出现在眼前,无数店铺的灯笼、摊位的灯笼,还有出门人挑的灯笼汇聚成一片灯的海洋,映亮帝都城夜空。无数食客行人悠游于晚市,数不清的摊位老板、店铺东家客气殷勤的招呼着客人,食物的香味更是一阵刚来一阵又近 李玉华惊叹,“比白天更热闹。” “白天人们不一定有空,晚上凉爽更愿意出来。” 孙嬷嬷云雁都从后面过来,李玉华迈下马凳,突然拿出一条红绳,一头系了自己手腕,一头系了穆安之手腕,李玉华淡定的说,“我看这晚市人多,别挤散了。” 穆安之盯着手腕上的红绳,点头,“有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2章十九章 自从穆安之时不时要来许家找李玉华, 许太太就过的提心吊胆,听丫环回禀说穆安之带李玉华出门去了。许太太松口气,瞅瞅外头天色说, “今天咱们就在自己院里吃。” 母女三人刚用过晚饭, 云雀就带着点心过来了, 说是三殿下给大姑娘的,大姑娘请大家伙儿都尝尝,是寿膳房的手艺。 许太太笑,“劳你跑这一趟。坐下吃杯茶吧。” 云雀斜签着身子坐小半边屁股,许婉然说,“我看云雀姐姐这一天, 什么都没做,光替大姐姐送东西就得跑细了腿。” 云雀笑, “奴婢不就是跑腿干活用的。” “让小丫环来就行了,哪里还用你亲自跑这。”许惠然柔声道,“说是入了秋, 还是有些暑热。” 许太太问了些李玉华的近况,嘱咐云雀好生服侍,“你是老太太给大姑娘使的, 跟旁的人不一样,大姑娘屋里的事,你就得多留心, 也不辜负老太太对你的信任。” “奴婢一定尽心服侍大姑娘。” “你是个明白人。我这里有北疆来的蜜瓜, 你带两个回去, 给大姑娘尝尝。” 云雀捧着许太太给的蜜瓜告辞离去,许太太笑了笑,拉着小女儿的手道,“你身边走了个芳草,该补上一个。我听说云雀的妹妹小环不错,让她到你身边服侍吧。” “嗯,我听母亲的。”许婉然过去看云雀送来的点心,拿起一块闻了闻就扔了回去,撇嘴道,“这么几块点心也值得东送西送,跟谁没吃过似的” “大姐姐也是一片好心。”许惠然摇头,“只是姨妈本是一片好心,三殿下就这样疑神疑鬼,非要压姨妈一头不说,又把大姐姐带了出去,还不知要同大姐姐说什么呢。” 许太太瞥那盘子点心一眼,“我就盼着你大姐姐是个明白人,别听些有的没有就信以为真。” 月上柳梢头。 柳梢头挂着一连三只白底绘红鲤的纸灯笼,两只首尾相衔的红鲤中间写着食铺的名字鲜鱼面。 是家面铺。 沿河而建的二层灰瓦青砖小楼,普通的木黄色门匾,进得铺子,里头桌椅摆设颇是素朴,怎么说呢,不像皇子身份会驾临的地方。穆安之带李玉华上楼,坐进楼里唯一一间包厢,孙嬷嬷等人在包厢外安置。 穆安之再三和李玉华说,“这里瞧着不起眼,面做的一流,两代人的铺子了。” “三哥你怎么知道” 小二端来茶水,穆安之给他一两银子,“换清水,再去对面的白家铺子买几碗红焖羊肉。” 李玉华听穆安之说,“以前就是个食摊子,我小时候和如玉常来吃,他口味清淡,我俩唯一能吃到一处的就是鲜鱼面了。这里的糖醋鱼块也不错。” “我其实不饿。”李玉华对鲜鱼面没什么兴趣,她还想再逛逛晚市哪,那么些卖东西的,东西卖的也不贵。 穆安之想到李玉华晚上这一通逛,小腿就隐隐发酸,连忙说,“吃完再逛是一样的啊。” “别哄我了,吃完就得回家了。你不回宫啊,宫里落匙有时辰管着哪。” “那我下回再来陪你逛,也得吃饭。” “好吧。”李玉华勉强答应,把俩人绑在一起的手放到桌上,解开系着的红头绳,重新卷成一小团放回袖子里。 小二端来温水,穆安之给李玉华倒一杯递过去,看李玉华有些不乐,笑道,“明天接着逛。”说完就后觉着小腿抽了两下,穆安之想自己以前不是这么嘴快的人哪,怎么没想话就出去了。李玉华已经两眼发亮,“真的” “当然是真的。”穆安之拍胸脯保证,又想玉华妹妹多让人心疼啊,自小在乡下地方长大,没见过帝都繁华,年纪小又爱热闹,许家也没个体贴人心疼她,我再不心疼玉华妹妹谁心疼她啊。这么想着,穆安之笑,“帝都也不只晚市这一个好地方,有空咱们多逛逛。” “嗯。三哥你也喝水,你累了吧。”李玉华给穆安之杯里续水,关心的看着穆安之,“明天咱们歇一天,后来你再来找我,咱们再接着逛。” “不用。这有什么累的,就几步路的事,你一个小姑娘都不累,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能累”穆安之嘴硬的仿佛完全感觉不到腿酸。 李玉华说,“三哥你真好。” “这是应当的。” 小二端来鲜鱼面,乳白色的鱼汤里青栖着一团雪白的面条,那面条极强细,团在乳白汤内,仿佛一窝银丝,面上放一块厚实的表皮微带焦黄的雪白鱼肉,伴几根碧绿青菜,热腾腾香气扑面而来,李玉华道,“一闻这味儿就觉着好吃。” 一并摆上的还有几样店里的招牌菜,还有穆安之特意让去买的焖羊肉。 “尝尝看。”穆安之轻轻嗅着这面香,“十来年了,还是以前的味道。” 李玉华问,“你都十来年没吃过了” “以前每天读书,出宫也不方便。”也没人愿意他出宫,皇祖母是担心,旁人么,他也不愿意旁人说三皇子总喜欢往宫外跑之类的话,或者觉着在宫里更乖巧更能搏得那人的喜欢吧。穆安之笑笑,“虽不是大馆子,这里的面就烧的一点都不比大馆子差。” “是很好吃。”李玉华已经吃了一筷子面,面条筋道有弹性,汤也鲜的很。李玉华说,“这肯定是活鱼煮的汤吧。” “那是当然了。吃面就是一看汤二看面三看浇头,这汤是老汤了,新汤可没这样厚重。”穆安之嘴巴刁,基本上他推荐的都很好吃,李玉华不知道汤啥叫“厚重”,反正她就觉着面很好吃汤也很好喝,就是穆安之点的其他几个菜也都味道不错。 李玉华别看个子矮,人也瘦,饭量都不比穆安之差多少。穆安之看她吃的香甜,心里很高兴,时不时给她布菜,照顾她。 待用过晚饭,略歇片刻,也该坐车回家了。穆安之依旧是将李玉华送到许府门口,下车前对李玉华道,“一定要事事小心。当他们发觉笼络不到你时,必然要给你个不提防的。” 李玉华不知道穆安之吃过多少亏才会说出这句话,她郑重点头,“三哥放心,我一定牢牢记在心里” 穆安之看她进门,方坐车回宫。 继三殿下给大姑娘半车点心的事后,三殿下给大姑娘买了一车东西的消息成为许家的新鲜传闻。李玉华说,“到晚市走了走,人很多,也很热闹,三殿下买了很多东西送我,我怪不好意思的,也不能不收。” 许箴道,“既是殿下心意,收下就是。你们是未婚夫妻,这并无妨碍。要是觉着过意不去,你就也送些东西给殿下,算是回礼。” “我给殿下做了几身衣裳。” 许箴摸摸下巴,笑着颌首,“这就很好,礼尚往来。” 许老太太问晚上吃了些什么,就让李玉华去歇着了。看李玉华的神色就知道玩儿的挺好,许老太太感慨,“要是能借着玉华消解三殿下对咱家的成见,也不错。” “玉华能与三殿下投缘,已是意外之喜,旁的娘就随缘吧,如今也挺好。”许箴伸个懒腰,笑道,“娘也早些睡,儿也去歇了。” “去吧。” 云雀放下帐子,轻手轻脚的到榻上安歇。 今天是她守夜,想到太太同她说的那几句话,云雀不禁心下一叹,太太的拉拢之意昭然若揭。她自小就是在老太太身边,从小丫环一直到大丫环,太太待她一向也好,只是从来没像今天这般露出这样明显拉拢的意思。 听老太太的意思,大姑娘嫁给皇子,贴身丫环陪嫁两人,一个是云雁,一个就是她了。 李玉华依旧在想穆安之那句话“一定要事事小心。当他们发觉笼络不到你时,必然要给你个不提防的”。她跟母亲在乡下,寻常乡邻间拌嘴打架也无非就是三个核桃两个枣的事。而在重门深宫之内,孤身一人的三殿下是如何长大的 这样的道理,他吃了多少亏受了多少苦被人下了多少绊子说了多少闲话才有这样的体悟 李玉华心口隐隐有些酸疼。 她与三殿下将要面对的局面,怕比当年明圣皇后与仁宗皇帝更为复杂与艰难,她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家族,而三殿下在宫中,怕也没有几个真心待他之人。 他们最好的朋友,都远在千里之外。 而朋友的境遇,恐怕比他们更不如。那句诗说的,春风不度玉门关,可见玉门关之外气侯多么严酷,木香姐也不知日子如何了,小九叔不在帝都,老家也没什么能人。李玉华倒并不愁无人可用,当初她就一无所有,可非但没饿死,还过的挺好。 老天爷既让她嫁给三殿下,就说明她有这个命 握着三殿下送她的珠链,李玉华狠狠的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3章二十章 雪白的纸笺铺开,醮满墨汁的柔韧笔尖灵活跳跃, 李玉华迅速写好一行字, 放在手畔晾干。这是裁好的雪浪素笺, 大小直接放进信封里恰好。 待把素笺封好,李玉华看一回盒子里的彩色泥人, 将盖子封好,交给云雁说, “我同老太太说过了,要给蓝姑娘送一份, 你过去吧。同蓝姑娘说, 这是我昨儿出去逛晚市瞧见的,觉着挺有趣, 送给她玩儿的。东西粗陋些,也是我的心。” 云雁抱着盒子拿好素笺去了, 李玉华又指着其他两份对云雀道,“这两样是给二妹妹三妹妹的,云雀你跑一趟。” 云雀刚走不久,郑嬷嬷过来请李玉华到老太太那里去, 说是内务司来人给李玉华请安。 李玉华对镜理一理仪容,便撑着伞随郑嬷嬷去了。 李玉华知自己相貌不算出众,以前在老家没相中的男人,她也不怎么在乎, 现在有心仪的三殿下, 所以现在十分爱美。因着皮肤有些黑, 只要是白天,李玉华出门就要撑伞的。 寿德院的正房厅中坐着两个青色绸裙的嬷嬷,许老太太许太太婆媳在陪着说话,李玉华已经同孙嬷嬷学过宫中女官品阶,看这两个嬷嬷打扮,似是七品女官。见李玉华进来,两人同时起身见礼,两个一个姓王一个姓李,是内务司尚服局的司衣。奉总管之命来给三皇子妃请安。 “不必多礼,请坐下说话。”李玉华过去与许老太太同坐,“如今大热的天,还要劳你们跑这一趟。祖母这里有新鲜的水果,不妨尝一尝,也消消暑。” 李玉华带着些亲近,却也不卑不亢。许老太太很满意李玉华接人待物的态度,对下不傲倨,对上不卑微,让许老太太说,这就是大家闺秀。 侍女捧上北疆蜜瓜,两人谢过赏,一人拿一片吃。待吃罢蜜瓜,王司衣道,“大礼服已是得了,这次过来一则是给姑娘请安,二则也是看看姑娘身量,回去我们略改一改肥瘦大小就好了。” “有劳你们费心。” 李玉华第一次见内务司的人,王司衣李司衣也是第一次见这位传闻中的三皇子妃,帝都关于三皇子妃的流言很多。最响亮的就是不论慈恩宫还是三殿下,对这位许大姑娘都非常满意,尤其是三殿下,更是听说隔三差五的就要出宫来看许姑娘。 更有传言许姑娘天姿国色呃 不过,李玉华一举一动都暗合宫中法度,太后心爱的孙嬷嬷被派来教导李玉华,这件事于内务司人尽皆知。二人愈发恭敬,陪着说了不少话,方告辞去了。 待二人走后,李玉华不解的说,“她们是来量尺寸改礼服大小的,我看也并没有量。” 许老太太笑道,“她们多少年的老嬷嬷了,那眼睛比尺子都准,看一眼就知道该做何等大小了。” “这还真厉害。” “能在宫里争出头的,哪个不厉害。” 许太太从袖管里拿出几张单子奉给许老太太,“我过来原是想请老太太看看,这是给玉华预备的嫁妆单子,您瞧瞧,可还有哪里要添补的,咱们再添上。正好玉华也过来了,一起看看,这是你的嫁妆,你看看还有什么喜欢的,都一起添上。” “对对,你也看看。”许老太太让李玉华一起来。 李玉华摆摆手,“我不大懂这个,家里给我预备的自然是好的。这会儿已是超了嬷嬷每天讲禁宫律的时间,我先去了。”起身回了跨院。 许老太太笑,“咱们先瞧着,待理好了再跟玉华说说是一样的。” 许太太自然称是。 许老太太看的仔细,因这亲事有些亏心,难得李玉华运道非常能与三皇子投缘,许老太太许箴都想在嫁妆上补偿李玉华一些。见这上面还有许太太的田产,许老太太道,“这是你的嫁妆,以后该留给阿拙阿诫惠然婉然的。” “老太太这就外道了,以前我和李姐姐也十分要好,知道李姐姐的事,我心里又是内疚又是自责,想也是咱家待人太厚,没留心那等刁奴,让李姐姐和玉华吃了这许多年的苦,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老太太千万别推却,不然就是怪我了。”许太太说的恳切。 许老太太道,“你别多心,你岂是那样的人,无非就是刁奴欺主罢了。”倒没再提让许太太把陪嫁田产收回去的话。 这份嫁妆单子十分用心了,许老太太也没哪里可挑剔的,许老太太道,“挺齐全,我瞧着无需再添减,待阿箴回来再让他看看。”把嫁妆单子留手边儿了。 许太太笑应,她有些犹豫的开口,“刚我过来老太太这里,见云雁和李春家的出去,说是往蓝公府给蓝姑娘送东西。” “昨儿三殿下给玉华买了一车东西,她们小女孩儿家,彼此间送个花儿啊朵的,权作来往了。”许老太太笑,“以后也是要跟蓝姑娘做妯娌的,现在能交好是好事。” 许太太有些忧虑,“其实太子妃也很想同玉华交好。” 许老太太此方意识到,云雁出门带的是一份礼物,也只说往蓝公府走一趟。许老太太想了想,“兴许是玉华疏忽了。” “倘是疏忽还好,我就担心玉华同太子妃生出嫌隙。”许太太手指搭在茶盏上,却始终没有端起来喝一口,她轻轻的叹口气,“自从册立东宫以来,三殿下对东宫一直很冷淡,对皇后娘娘也不似以往尊敬。难得玉华同三殿下投缘,倘她能规劝三殿下一二,使兄弟和好,岂不好呢。我这也不是为了旁人,一则彼此面儿上好看,二则咱们私心说,同储君交好有什么不好呢” “你这话在理啊。”许老太太道,“兴许她小孩子家,一时想不到这些,我细与她说一说。” 云雁去了约一个时辰,回来时带了蓝姑娘给自家姑娘的宫花。 云雀递盏茶给她,两人在隔间说话,“姑娘还在念书哪” “你刚走,内务司的嬷嬷就来给姑娘请安,姑娘陪着说了会儿话。” “那待中午再回姑娘吧,别扰了姑娘念书。”云雁说。 云雀也是这个意思,李玉华念书极用心,不喜人打扰。云雁云雀在她身边,都知她这规矩,二人小声说会儿话,也练了会儿规矩,她二人是要陪嫁的,自然也要把规矩练好,不能扯自家姑娘后腿。 待中午李玉华合上书册,云雀奉茶给孙嬷嬷,云雁奉茶给姑娘,一五一十禀了去蓝家的事,“奴婢回来见姑娘在同嬷嬷念书,没敢打扰。蓝姑娘见着姑娘送她的泥人,说很喜欢。这是蓝姑娘让我带给姑娘的,是南边儿的新式绒花,请姑娘别嫌弃,打发人也是好的。”说着捧上绒花匣子给李玉华看。 “蓝姑娘可真客气,这样好的宫花,我自然是留着插戴。”李玉华见是一匣五彩纷呈的绒花,这花儿是蚕丝染色成绒,再经银丝勾调成型,精致的不得了,中间花蕊都是点的水晶珠。有乳花、大红牡丹、金色桂花、垂丝海棠,每样一对,共八枝。李玉华拿着瞧了一回,都很喜欢,便让云雁收起来,想明天就插戴头上。 午饭后,许太太先带着两个女儿告退,许老太太留李玉华说说话。 自立秋以来,天气越发飒爽,虽中午太阳依旧炎热,却也不是暑天那种似要将人晒化的炽热。何况,还有微风拂来,带了些院中草木的气息,非常舒服。 许老太太先问了蓝姑娘那里的事,李玉华手肘拄着一畔的扶手,略侧着身子看向许老太太,“蓝姐姐说很喜欢我送的泥人,她让云雁带了一匣子绒花给我,都很好看。” “这就好,既是投缘,以后到宫里妯娌间也好来往。”许老太太笑,“只是我得提醒你一句,这回你、蓝姑娘、还有陆家姑娘是同一天大婚,同一天进门,以后都是妯娌。陆姑娘嫁的是大皇子,也就是当今太子,以后是要做太子妃的。虽说三皇子与太子现在有些嫌隙,可咱们说句心里话,太子毕竟是储君,能与太子系交好,于三皇子也有好处,是不是” 李玉华眼珠一转就知许老太太的意思了,她道,“早上我也寻思好久,才没让云雁给陆姑娘送。三殿下同我明明白白的说过,他不喜欢凤仪宫和东宫,对陆家更是敬而远之,让我也不要与他们来往。” 许老太太震惊的都不晓得接下来说什么了,她的思路完全断了。嘎巴下嘴,许老太太方道,“三殿下什么时候同你说的这话” “就是上次逛晚市说的,他可讨厌凤仪宫了,不让我跟陆家来往。” 许老太太长叹一声,“三殿下,哎,三殿下这是,哎”过一时,许老太太抬起搭拉的眼皮问李玉华,“那你的意思呢” “您也知道,我虽与三殿下合得来,可我们认识的时间还短,现在无非略算投缘。待我们相处时间长了,能劝的时候我自然会劝。可眼下不行,我与三殿下的情分更要紧。祖母说,是不是这个理” “你说的对。”许老太太略一寻思道,“先说你与三殿下,再说其他。” 然后,李玉华以相同的理由拒绝了许太太的陪嫁田产,三殿下不喜欢,对姓陆的十分抵触,别招三殿下不高兴。 至于三殿下 三殿下早上到慈恩宫请安,蓝太后看他一身宝蓝常服有些眼生,说,“这不是宫里的针线,哪儿来的” “宫里衣裳不是刺绣就是镶边,出门太着眼了。这是玉华妹妹给我做的,我出宫时穿。”穆安之掸掸下摆。 蓝太后细瞧了一回,“这料子倒不错,针线在闺秀里也是好的。你这又要去找许姑娘” “去瞧瞧她。” 蓝太后笑道,“内务司那里已经准备妥当,一应聘礼,皇子妃的大礼服、金册都备好了。明天就是吉日,给皇子岳家送过去。” “现在才准备好磨磨唧唧的我以为是内库没钱,打算赖了聘礼,让我们空手套媳妇哪。”穆安之撇下嘴。 凤阳长公主忍俊不禁,“要是一位皇子成亲,内务司预备东西也快的。谁晓得你们三个一天大婚,内务司这些天忙的脚不沾地。” “谁愿意同一天大婚,也不知钦天监会不会算,竟然算同一天。我这辈子也就成一次亲,排东宫后头还有人看我们”三皇子拿块一口酥,一口吃掉,“姑妈你陪祖母说说话。”拍拍手起身往外走。 蓝太后直叹气,“这眼瞅就大婚了,也不知着什么急。” 穆安之摆摆手,溜达到外间让周绍去寿膳房给他装两匣好果子,他一并带着去。凤阳长公主忍笑问母亲,“安之待许姑娘还真上心。” “隔三差五的就要去,一直到晚上老晚才回来。”蓝太后笑着抱怨。 穆安之带着点心,接李玉华到他的小院里,俩人清清静静的说话。李玉华和穆安之说了给蓝姑娘送礼物没给陆姑娘送的事,还有她拒绝陆氏陪嫁田产做嫁妆的事,穆安之夸玉华妹妹,“干的好少跟陆家来往,尤其是陆太子妃,那是天字号第一贱人” “这么讨厌” “能跟嘉祥不相上下的,就是她的。” “嘉祥是谁” “陆氏生的公主。” “我记得,上回我到慈恩宫,有个少女模样的人轻轻哼了好几次,很瞧不起我的样子,应该就是她吧” “肯定是她。我都怀疑她投胎时忘了带脑子,老穆家开朝百年,没见过这么没脑子的。”穆安之教李玉华,“她再哼你,你就问她是不是嗓子有问题,要不要让御医给她开两剂治嗓子的汤药。” 把李玉华逗的哈哈直笑。 穆安之笑着逗给她一碗红豆糖水,李玉华就着穆安之的手喝一口,舔舔嘴角,“我有正经事跟你商量。” “什么事。”午后阳光透过梧桐树的叶子洒下星星点点,穆安之看一眼李玉华湿润桃花一样的唇角。 “三哥你帮我打听一下太后娘娘和陛下鞋子的尺寸吧。” “打听那个做甚” “新媳妇进门,都要奉上给长辈做的针线的。” “宫里不用做。” “我们村都要做的,你帮我问问吧。” “要做就做皇祖母的就成,陛下那里不用。”穆安之撇下嘴角。 李玉华看他撇嘴就知与陛下关系平平,便说,“那就帮我问问太后娘娘鞋子的尺寸。” “知道了,啰嗦。” “明天就问。” “好好。” 至于皇帝陛下鞋子的尺寸,李玉华根本不必麻烦旁人,请孙嬷嬷回一趟宫就知道了。李玉华说,“我不比帝都的闺秀们灵巧有见识,这是我老家的规矩,听说帝都寻常人家新妇也要给婆家长辈做针线的。宫里虽有的是针线上的宫人使唤,自家人做的怎么一样呢勿必劳动嬷嬷走一趟,一则代我给太后娘娘请安,二则就是请嬷嬷帮我跟太后娘娘打听则个。” 孙嬷嬷笑,“姑娘一番孝心,奴婢明天就回宫。” “哪里就这么急了,我给太后娘娘做的里衣就差几针了,待里衣做好,嬷嬷一起帮我捎回去。” “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4章二十一章 一大早, 喜鹊枝头喳喳叫, 许家张灯结彩的张罗起来, 许箴今日不必早朝,内务司前来送聘礼,他亦要在家中款待过来送聘礼的内务司官员以及道贺的亲朋好友。 许老太太许太太则负责招待来贺女眷,许惠然许婉然也要陪着说话, 许家上下忙的不可开交,最闲的就是正主儿李玉华了。 早饭后许老太太便说,“今天会不少朋友过来,还有内务司的官员, 见到你未免要打趣,午饭我让郑嬷嬷给你送过去。” “好。” 今天事忙,李玉华身边的丫环也被抽调几个到府里帮忙。许老太太院中的说笑声隐隐传到小跨院, 李玉华聚精会神的听孙嬷嬷讲禁宫律。 待上午巳初, 伴着隐隐乐声,一台又一台扎着大红绸的聘礼行云流水般抬入李玉华的小院。内务司官员在许箴的陪伴下拉长调子念着送给皇子妃的聘礼,约摸念足半个时辰,这官员才微哑着嗓子道,“以上皆内务司奉御命所备纳彩之礼, 请许大人查收。”将手中礼单一合,双手递给许箴。 “有劳冯大人。”许箴接过礼单,做个请的姿势, “请冯大人必留下略饮一杯薄酒。” “叨扰大人了。”冯大人由许家管事引着去招待官客的宴客厅休息饮宴。 许箴到李玉华的屋里, 看李玉华坐在书案后, 案上摊着笔墨,正望向他。许箴把纳彩单给李玉华,“今日纳彩,你也瞧瞧。” “辛苦父亲了。”李玉华接过略扫一眼,问,“能看看吗” “自然能。这原就是给你的。“ 李玉华将纳彩单给孙嬷嬷,吩咐道,“照着单子一样样开箱查看,尤其是我大婚当天要穿的礼服头饰,嬷嬷亲自检查。” 孙嬷嬷微讶,却是立刻接过纳彩单子,带两个小宫人下去查验彩礼。 许箴眉头微挑,显然有些意外李玉华的举动,许箴温声道,“内务司送来咱家前应该多次查看过,一般不会出纰漏。” “小心无大错,何况在老家彩礼都要摆在外面给亲朋好友看的。帝都风俗不同,我自己先看看。” 李玉华坚持要查,许箴也就随她去了。略叮嘱两句,许箴就去前面待客了。 寿德院。 妇人女眷们笑说着李玉华和三皇子的亲事,三皇子虽说风评有些一言难尽,而且,储位的失利令这位皇子的政治前途已是折戟沉沙,但是,三皇子心仪许氏长女的事,在官场中已是人尽皆知。大婚后许家姑娘的日子定然好过,有皇子妃的尊贵,也是一辈子的荣华,足以艳羡大多数人了。 许老太太今天一身绛红宽裙,首饰之外还戴了朵正对时令的金黄桂花,笑呵呵的陪着亲朋旧友说话。许太太也是一身的华贵气派,脸上透出喜色,里里外外的张罗,格外尽心尽力。 来帝都后,李玉华出门的时候并不多,许家的旧家李玉华一家都没去过,但是,李玉华被宣至慈恩宫请安,满后宫的娘娘的都见到的,许家大姑娘在老家吃了苦,许家刁奴欺苦贪墨银钱的事,经帝都府审理,知道的人家也不少。 对许箴的闲话自然也有,但更大的压力是在许太太这里,蓝太后在慈恩宫当众就说了一句“有后娘就有后爹”,这话是说中不少人心坎儿里去的。许箴当然不是什么好爹,可许侍郎真不见得就小器到不给亲闺女抚养钱,许侍郎其实给的不少,帝都府都调查清楚了,许侍郎每年的薪俸拿出一半打发下人送回老家。 可要说这些年下人贪墨银钱,许侍郎公务繁忙不知晓情有可原,毕竟这些事原是内宅事,内宅事都是当家主母管的。而许家内宅谁当家,不言而喻。 许太太还好娘家显赫,有些闲话到不了她的耳朵,可许惠然今年及笄议亲,先时对许惠然挺有意思的几户不错人家,如今都冷淡如水了。 许太太对李玉华的事自然尽心,她简直恨不能宣告天下她没刻薄过李玉华。 故而,李玉华的事,许太太样样上心,都打算把陪嫁田分一块给李玉华做嫁妆,李玉华没要。 许太太听丫环回禀说宴席齐备,正要请老太太与过来相贺的太太奶奶们入席吃酒,就见孙嬷嬷身边的一个小宫人过来,到许老太太身边轻禀几句,许老太太脸色当即就变了,扶着丫环的手起身时,便恢复先时笑意,略对着朋友们欠欠身,“我先失陪。”就扶着丫环去了。 未曾留心的只以为许老太太去更衣,有眼尖的前后一思量,想着必是许家有什么事。只是,这是人许家的事,自然不好打听。 许太太请大家入席吃酒,大家便都去吃酒取乐了。 许老太太几乎是一阵旋风刮到小跨院,裙摆在门槛一荡,她老人家几步到李玉华面前,看到八仙桌上摆的那只断了凤头的七尾凤冠,脸色如同被朔风刮上一层严霜。 “怎么会出这样的事”腮上的肉皮耸拉下来,许老太太问。 李玉华倒盏温茶递给老太太,孙嬷嬷道,“奴婢奉姑娘之命检查首饰衣物,凤冠拿出来,奴婢检查时凤头突然就歪了。” 李玉华道,“把父亲和内务司的官员请来说话。” 许箴冯大人身上都带着淡淡酒气,但当二人目光看到那只头身两断的七尾凤钗时,许箴猛然转头望向冯大人,冯大人脸色白的如同冬天的雪片,肚子里的酒都化为冷汗淌了满脸,冯大人喃喃,“不可能啊,昨天还都检查过。” 李玉华示意孙嬷嬷,“这位是太后娘娘宫里的孙尚仪,检查彩礼的是孙尚仪与两位宫人。” 冯大人立知后路被堵死,他总不能说是太后宫里的五品女官蓄意损坏给皇子妃的彩礼,更不可能是许家人,这彩礼自进许家门,没有许家人沾过手。冯大人连连作揖,“下官,下官实在不知为何凤冠会被损坏。许姑娘许大人,可否容下官将凤冠带回,必然重新为姑娘打造一顶新的凤冠。至于凤冠损坏原因,下官必然查明清楚,给姑娘和许大人一个交待” “不是冯大人你干的吗我还以为是你呢。”李玉华横一肘在桌间,曲指叩了叩桌案。 咚咚的叩击声并不重,听到冯大人耳中却如遭雷击,冯大人脸色煞白,指天誓地,“倘此事与下官有半点关连,便让我不得好死” “不管是谁,都是蠢货中的蠢货。如果是旁的衙门出现纰漏,我不会太过意外,可内务司是做什么,不就是为专为服侍皇室的么皇家什么事最重,眼下就是皇子的大婚之喜。这凤头刚一拿起凤冠便掉了,只要你们一走,我这真是有八百张嘴也说不清了。设计此事的人当然不是让我大婚时出丑,那样丢的就是整个皇家的脸了。待这坏的凤冠砸我手里,不论我是找你们内务司来修,还是寻外头工匠,这事都得传出去。何况,我大喜的事,凤头断了,多不吉利啊,心窄些的自己就得把自己闷死。” 李玉华抬下巴示意那装凤冠的匣子,“这人怎么没打听打听,我可不是帝都那些柔弱闺秀,我们乡下人,一根针都会仔细查看拿去吧,顺带跟你们的内务司总管大人说一声,让他去向太后娘娘请罪。虽知你们做事讲究瞒上不瞒下,这事可实在是瞒不住。” “不敢不敢,有此等恶事,下官等焉敢欺上此事内务司必会查明,给姑娘一个交待许大人”冯大人摇摇欲坠,祈求的看向许箴。许箴道,“此事只要查明缘由,许某定不再追究。只是,陛下那里也要回禀一声。” “是,一定。”冯大人拱拱手,捧起凤冠匣子,“我这就回去细查此事。”冯大人牙齿咬的咯咯响,“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王八羔子敢如此胆大包天我非扒了他的皮” 望着冯大人抱着凤冠匣子匆匆告辞,廊下的蔷薇花已经谢了,一丝残存冷香自窗外无声无息的沁入,李玉华坐在靠窗的太师椅中,半张脸隐没在光线之外看不清神色,另半张脸却是极清晰的眯起一双眼眸,根根疏郎的眼睫之下,似是注视,又似思考。 慈恩宫。 穆安之一大早过来在蓝太后这里用过早膳,顺带打听一下蓝太后的鞋子尺寸,穆安之轻轻抱怨,“我说宫里有的是做针线的人,她非要我问,还说孙媳妇做的跟宫人做的怎么一样哎,唠叨个没完。皇祖母快告诉我,我好交差。” “要不老话怎么说,儿孝不如媳孝,女贤不如婿贤。到孙子辈,也是这个理。”蓝太后笑,“玉华不是在跟孙嬷嬷学规矩么,别累着她。” “我看她规矩学的挺好,她既说要做,可见心里有数。说是她们村的规矩,新媳妇进门要给婆家长辈做针线。” “她虽是乡下长大,却是个肯用心的孩子。”蓝太后一向喜欢聪明女孩子,再加上爱屋及乌,对李玉华倒有几分喜欢。 “是挺好。”穆安之剥个香蕉递给蓝太后,“她这人敞亮,不是那种矫揉造作的女孩子。” “她母亲就是个极正派的妇人。我想着,有这样母亲,姑娘也差不了。以往明圣皇后就说过,人之贵贱,不在身份权位,更关乎一心。心正则贵,心邪则鄙。果然就是个好姑娘。”蓝太后不差一双鞋,但李玉华懂事,就让人欣慰。 穆安之陪在蓝太后身边打听些丈母娘的事,就听宫人回禀说孙嬷嬷来了。 蓝太后笑令人宣进来,孙嬷嬷见穆安之也在,略有踟蹰,穆安之道,“莫不是嬷嬷要禀的事,还和我有关。要不,我回避则个” “是送到许家的彩礼出了问题。”孙嬷嬷一五一十的说了,穆安之已是脸若寒霜,蓝太后更是气个好歹,立刻就令人去请穆宣帝过来。孙嬷嬷当着穆宣帝的面,一五一十禀道,“早上内务司送彩礼过去,许姑娘吩咐奴婢查看大婚当天要穿戴的衣裳首饰,凤冠放在匣中看上去是完好的,奴婢刚着手捧起,凤头就掉了下来。把送彩礼的内务司冯大人找来一问,冯大人也不知原由,已是带着凤冠回内务司查问去了。” “岂有此理内务司是怎么当差的” 当天宫中的动静暂且不提,李玉华得到慈恩宫第二次召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5章二十二章 内务司冯大人匆匆离去, 主家许箴许老太太的中途离席, 尽管后来许箴许老太太都回到筵席继续招呼朋友故交, 可大家都心里有数,许家怕是出了什么事。 但是, 将近中午时分, 三皇子和慈恩宫大总管亲自到许家,慈恩宫赏赐了李玉华许多东西, 还说明天接李玉华进宫说话。这就更让人接不着头脑了。 李玉华看一样样抬进来的赏赐,谢赏之后,请穆安之周内侍坐下吃杯茶。 孙嬷嬷也跟着一并回来了,周内侍道, “娘娘说,内务司做事粗陋,让姑娘受了委屈, 也让姑娘别往心里去。这事定要查出原委,给姑娘个交待。” “让娘娘担忧了, 请周内侍转告娘娘, 我都好, 一切就拜托娘娘了。” 周绍喝盏茶, 又宽慰李玉华几句,看李玉华完全没有被惊吓的模样,心说这位许大姑娘倒真不愧第一次进宫就敢说配得上皇子的姑娘, 果然颇具胆色。 周内侍吃两口茶便起身告辞, 他还要回宫交差。李玉华起身, 许箴将周绍送了出去。许老太太见三殿下在,也就先回筵席上招待客人去了。 屋里一清净,穆安之拉李玉华坐榻上问,“到底怎么回事” “你没听嬷嬷说么。”李玉华说,“内务司送来彩礼,好几十箱子的东西,得查看一二呀,我就让嬷嬷去瞧了瞧,不想就出了事。” 孙嬷嬷端上茶来,李玉华道,“嬷嬷你来回跑这一趟,也够累的,去休息一会儿吧。” 孙嬷嬷笑,“那奴婢去屋里坐一坐,让小红小绿在外间服侍。” “好。”孙嬷嬷带着小红小绿退下,穆安之端茶吃了半盏说,“难不成你们老家还要检查男方给的彩礼帝都真不这样。” “查肯定要查的。”李玉华笑,“不过,头一天抬聘礼基本也没哪家立刻就查看好坏。上回你不是跟我说要我事事小心么,我就想大婚是顶顶要紧的事,可别在这天出纰漏,就趁着内务司官员留下吃酒的功夫,让孙嬷嬷先查看大婚的礼服头面,谁晓得真查出问题来。” “还笑哪,多晦气。” “又不是天意,这是人为,有什么晦气的要晦气也该是算计咱们的人晦气。”李玉华跟穆安之打听,“内务司管事的是谁的人” “赵总管一向深得陛下信重。”穆安之道。 李玉华鼻子里哼出一个气音,不咸不淡的说,“陛下总不会吩咐他让皇子大婚礼出丑,他堂堂总管,竟出这样的重大疏漏,这人无能” “别管他了,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这亏得你们是皇室没人敢惹,这要是在我们村,就得请媒人去男方说道说道,闹不好还得干一仗哪。” “你们村的人挺爱打架啊。” “那是旁人,我可不那样,我是个斯文人,自小就爱读书。” 穆安之听她又在捏着嗓子柔声细气的说话就心下好笑,李玉华悄声问他,“三哥,你和赵总管关系怎么样” 穆安之“切”一声。 “不用同这等人生气。”李玉华转而问,“这会儿过来,还没吃饭吧” “我不饿。” “我也没吃哪。” “那我陪你吃点儿。” 穆安之原不想在许家吃饭,可今天是纳彩日,也不能把玉华妹妹带出去,就在许家用吧。许家为今日宴饮特意请了城中饭庄有名大厨,酒席置办的很不错。 有李玉华陪着,俩人说说笑笑,穆安之竟也吃了不少。 午饭后两人下棋打发时光,穆安之其实有些惊讶,“你不是说以前都在忙生意么,下棋跟谁学的” “跟木香姐,她爹就是白家姨丈会下棋。其实我更喜欢玩儿牌,骨牌骰子我都会,但这两样木香姐总是输给我,她就教我下黑白棋,好在黑白棋上赢我,长长自信。”李玉华围棋下的一般,穆安之让她四子她都赢不了。而且,棋品嗯一般,还耍诈,穆安之去趟茅房,回来棋盘就不一样了。 穆安之盯她一眼,李玉华挽着袖子,“来来来,继续。” 穆安之面无表情的把棋盘归位,李玉华目瞪口呆,“这都能记住” 穆安这不说话,她就在一边叨叨,“我记得我这个黑子不是在这儿,你是不是记差了” 穆安之就能从李玉华落第一颗棋子说起,将整盘棋是如何下的给李玉华重复一遍,李玉华抚着额角,“我的天哪,你这不欺负人么,我反正记不住,还不是随你怎么说怎么是。” “本来就是这样。”穆安之正直的将棋盘复位,“走的时候是这样,继续下吧。” 下个毛哟,下一下午棋,李玉华一盘都没赢,要不是想着这是自己要嫁的男人,她都想把棋盘扣穆安之头上 尤其穆安之还看过李玉华写的字,拿在手里很认真的说,“端庄秀丽、遵劲沉稳、笔笔到力,一丝不苟。” 李玉华倍受打击的内气顿时腾起万丈自信,连忙谦逊道,“哪里,三哥你太过奖了。” “不是说你,我是说楷书当如是。看你这字,勉强方正、字体无力、结构松散、神骨皆无,明天我带些字帖给你,每天练一练。” 李玉华心里翻了n个大白眼,面儿上笑眯眯地,“字就是记述学识的,此为表,学识方为里。我现在学识不足,先把学识搞上去,再说字的事吧。”能看就行了呗,还要讲究什么神啊骨啊的,不就是几个字吗她又不是不认识 “学识不是搞,是要用心学的。”穆安之纠正一下李玉华的用词。 “知道了。”李玉华说,“看这认真样儿,怪道能跟裴状元做朋友。” “如玉对学识的要求比我更严。” “那她可找对人了,木香姐是我见过脑子最灵光的人,她那记性就跟你似的,哪个棋落在哪里,都下完好几天了她还能记着。以前我们作坊的账,都不用请账房,都是她算。后来她一走,我请了八个账房顶她的缺。”李玉华问,“你说木香姐聪不聪明” “看来她算术好。” “对啊,可她算术这么好,记牌更是一等一,她打牌就赢不过我。”李玉华眼睛微眯,眼尾翘起来,看向穆安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像我,我学识是不大好,可这是有原因的,主是要我自小把念书的时间用到了过日子上,我敢说,殿下肯定没我会过日子。” 穆安之好笑,“好吧好吧,我不如你。”一幅哄小孩儿的口气。 李玉华说,“你别不服,总有一天叫你服了” “我哪里能不服你,我现在就服的不行。”穆安之想她小女孩儿要面子,肯定是刚刚一直输棋又被我说字不好,所以不高兴了,笑着递给李玉华茶水,“今天不好出去玩儿,咱们打骨牌如何” “都玩儿好半天了,咱们一起读禁宫律吧,我今天的书还没读。” “来,我教你。” 第二日,李玉华依旧是天未亮即起,入秋后晨风渐渐清凉,李玉华穿了件略厚些的衣裙。用过早饭,宫车便到许家门前,李玉华依旧是带着孙嬷嬷云雁二人进宫,给蓝太后请安。 穆安之早早就过来了,凤阳长公主也在,上次进宫里那满屋子妃嫔并不在,可见是蓝太后都打发走了。李玉华行过礼,蓝太后笑道,“好孩子,过来我这里坐。”把李玉华穆安之一左一右放在身边。 李玉华过去坐了,蓝太后道,“今天叫你过来,一则是看看你,昨天的事哀家就担心惊吓着你。二则也是昨天的事已经查清楚,与你说一声。” 李玉华看向蓝太后,蓝太后道,“原是下头人不当心,这只七尾凤冠是蓝贵妃的,她不小心跌坏了,送到内务司去修,结果,内务司拿错了,亏得你机伶,提前察觉。如今这些不当用的已经都处置了。” “这并没什么,把对的换回来就是。”李玉华笑,“兴许是太忙了,忙中出错。我这次提前发觉,其实就算没发现,也没什么,毕竟我是晚辈,事情也小。可内务司是为皇室当差的,皇子贵妃的事不当心没什么,陛下的事可得当心。” “咱们皇家,最讲究礼仪体面,明天要再忙起来,把陛下的十二旒天子冠弄错,要如何是好”李玉华此话之厉害,穆安之眼皮一跳,凤阳长公主眼睫下一小块肉皮不受控制的抽搐了一下,蓝太后眼中闪过一抹厉光,李玉华如同在说家常,“孙嬷嬷也就一个,还是我运道好赶上了。现在想想真是庆幸。” 穆安之终于相信李玉华那句,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长处。 他家玉华妹妹的长处不在念书上,而是在杀人不见血的嘴巴上啊 这话说的,真是漂亮极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6章二十三章    厉害不在声高。 …… 厉害不在声高。 李玉华就有那种不动声色的厉害, 她捏着嗓子说起话来那叫一个柔声细气春风化雨,说出的话却是严霜利剑兵不血刃。 凤阳长公主私下都说,“要是凤仪宫知道玉华这样厉害, 恐怕倒宁可许惠然嫁给老三了。” “她乐意, 我还不乐意哪。”蓝太后原就喜欢李玉华,如今在更加了一重欣赏,比吃了人参果都痛快, 笑着吐出粒葡萄皮, “我就说阿慎有媳妇福, 你瞧,这不就娶了个好媳妇。” 三皇子妃凤冠出纰漏的事逐渐被不少人知晓,内务司责罚了一批人后,内务司赵总管因罪去职。李玉华那话厉害却也并非没有道理, 内务司可不是六部衙门, 倘六部衙门出此纰漏尚有情可原, 六部处理的是朝中大事。内务司却是专门侍奉皇室的, 皇子大婚竟然把皇子妃的凤冠搞错,接下来还有册立太子大典,那是国之盛典,比皇子大婚更加重要,内务司倘再有疏漏,就是令皇室沦为笑话 新内务司总管不是旁人, 是皇帝陛下的妹夫, 诸皇子的姑丈, 唐驸马。 唐驸马接到此任令时还稍有些讶意,穆宣帝道,“文真公当年就曾任内务司总管,眼下除皇子大婚外,还有册立大子大典。赵初不中用,必要有个周全人接掌,就妹夫你吧。” “臣必当尽心。”穆宣帝说的文真公是唐驸马的曾祖父,也曾内阁为相,谥文真,后人常称文真公。 唐驸马先令匠人与尚服女官仔仔细细严严格格的检查过三皇子妃的七尾凤冠,然后,亲自将凤冠给三皇子妃送家去。 “依制,皇子妃饰七尾凤冠,前番内务司不谨出了差错,实在对不住。这是给姑娘的凤冠,还请许大人许姑娘验收。” 许箴很客气,“如何敢劳驸马亲至,许某不胜惶恐。” “我如今为内务司总管,一则凤冠之事要紧,二则也是过来赔个不是。”唐驸马客气中犹带着翩翩风度,在唐驸马的风度气韵面前,探花出身的许箴顿时被夺大半光彩,他那微微欠身的姿态简直令人无法形容,纵然李玉华曾见过俊美的惊天动地的裴状元在他面前都显稚嫩,尊贵斯文的三殿下与他相比亦觉单薄。 这便是凤阳长公主驸马。 李玉华连忙避开半步,回以礼仪,“您太客气了,这原与您不相干,再说,不过是下人不留心的一点小事。” “礼数之内,断无小事。姑娘不计较,是姑娘的大度。”唐驸马亲自打开首饰匣请李玉华看过凤冠,李玉华令孙嬷嬷收下,请唐驸马喝茶。 唐驸马非但带来凤冠,还带了两篮内务司的新鲜水果请许大姑娘品尝,李玉华笑,“都这会儿了,还有寒瓜这可是难得的。” “原是给公主的,叫我截下两个,给姑娘带来。”唐驸马温声道,“公主胃寒,又爱这一口,每每不让她吃还不高兴,正好有这个由头,还得我谢姑娘。” “您说的我都不好意思拒绝,多谢您,我很喜欢。有您在,我总算放心了。”李玉华笑的眼尾扬起,“我听殿下说起过您,他说您是再和善不过的长辈。” 唐驸马端起茶盏,很温煦的同李玉华说了些大婚的注意事项,告诉她只管安心,到时会提前着内务司的女官过来教她大婚时的礼仪章序。 彼此的印象都非常不错,唐驸马告辞,李玉华起身要送被唐驸马千万留步,许箴送了唐驸马出去。 李玉华心说,她原以为自己已是见过一些世面了,如今见到唐驸马方知人外有人。 唐驸马回到公主府,凤阳长公主放下手里的书卷,直起身子问,“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去了一趟许家。”唐驸马在宫人的服侍下换了常服,问,“孩子们不在家” “李恒那小子请客吃晚饭,吃过晚饭还要逛晚市,孩子们都出去了。”凤阳长公主笑,“落衙还去办公差,得叫皇兄涨你工钱。” 唐驸马笑着坐在美人榻上,“前番凤冠出了这样的大差子,我不好不亲自去一趟。” “你见着许姑娘了怎么样,不错吧” 唐驸马颌首,“非常不错。说话爽俐清楚,虽说聪明外露却并不让人讨厌。三殿下当时胡来,倒是阴差阳错有这么段好姻缘。” “我也说比许家那两位姑娘都强。”凤阳长公主道,“安之娶个好媳妇,有许姑娘劝着,以后日子肯定好过。” 唐驸马想到一事,“太子妃、二皇子妃都出身显赫,三皇子妃就略逊一些,不知她大婚时的梳头的全福人有没有找,不如你去吧。” 长公主鬓间的步摇垂珠在灯影下一晃一晃,她笑道,“我倒没什么,可舅妈八百年前就跟我说了,叫我去给福姐儿梳头,陆家都晚了一步,请的咱们老太太。” “那就算了。”唐驸马道。 凤阳长公主笑,“咱们家虽不巧,不如问问亲家母的意思。” 唐驸马摆手,“亲家母为人没的说,这全福人讲究家族和睦,还是算了。” “她家多和睦啊,夫妻恩爱儿女双全,她为人也好。” “永安侯府是很好,她娘家不大成。旁的事无所谓,全福人还是算了。”这说的是永安侯夫人严氏,严氏出身寻常,其祖父曾为三品布政使,才华横溢奈何命短。到她父亲只做过七品芝麻小官,还因贪贿官职被革。娘家比寒门稍强一些,这样的出身,配个寻常低品官宦之家倒是很般配。偏生鸡窝飞出金凤凰,严氏大概是继承其祖父的血脉,她相貌极美,永安侯尚为世子时一见钟情非她不娶,老永安侯气个半死,坚决不允,永安侯一意孤行,老永安侯让步,可允儿子纳为妾室。 严家一家子欢天喜地,依严家的出身,家中女孩儿能给侯府世子为妾也是福气。何况是世代富贵的永安侯,按严家的打算,严氏这样得世子喜爱,过门后一二年生养个儿子,一辈子的依靠也就有了。 奈何严氏不愿,严氏挚死不为妾。 老永安侯一看,正好,省得狐狸精进门了。偏生永安侯当真是个情种,家里不让他娶严氏,他也不肯娶亲。老永安侯想,爱娶不娶,你不娶就先建功立业吧。永安侯是真争气,当年曾在北疆立下不少功劳。而严家发生的事,较之永安侯在战场上也不逊色半分,先是严氏美貌之名远播,永安侯府不让娶,但有的是好色之徒想来提亲。 严父严母较之严氏,人品当真不值一提,给严氏说的亲事譬如某富商的小妾某高官的继室某才子的填房某将领的姨娘,甚至因贪图银钱而严氏迟迟不肯成亲给严氏说过一门阴亲。 最后,严父欠下赌场大笔赌债,赌场来催债,不还钱就要肉偿,割肉,二斤,一两都不能少。当然,也可以拿严氏抵债。 据说当时严母带着家里儿孙跪在严氏面前求她去抵债,严氏当时接过赌场老板的刀在自己胳膊上割了一块肉给赌场老板,让他先称一称分量,看还差多少。赌场老板未料严氏是如此狠人,当时就给她跪下,言道,“某有眼不识英豪,冒犯姑娘。”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带手下离去,自此,赌债之事绝口不提。 此事震惊帝都城。 严氏从此与娘家一刀两断,搬到帝都有名的静心庵居住。 有本事的人,在哪里都不会埋没。严氏在静心庵习得一手好医术,济世救人,渐有名声。当永安侯自北疆回朝,老永安侯便点头答应了这桩亲事。 严氏人品刚烈,蓝太后也多有赞誉,凤阳长公主亦是因此愿意与永安侯府结亲。不过,话说回来,严氏娘家的确不堪了些。若挑剔人家,怕不愿永安侯夫人做全福人。 许家也在就全福人一事犯难,三位皇子妃同一天出嫁,大家难免就要有个比较。相对陆公府蓝公府,许家本就差一头,全福人上便想为李玉华请一位帝都城里有名的夫人。 但蓝公府请的凤阳长公主已是亲贵中的第一人,陆公府请的唐老夫人,是凤阳长公主的婆婆,纵长公主地位尊崇,在唐老夫人面前也是儿媳妇。 请哪位夫人能与这两位比肩呢 许箴原想请自己的上官户部孙尚书的夫人,结果,倒是另有上佳人选。 “永安侯夫人”许老太太先是一喜,复疑惑道,“咱们家素来与永安侯府没什么来往的,怎么请到的永安侯夫人” “不是我请的,陆侯托请永安侯,请永安侯夫人做玉华的全福人。”许箴微笑,“永安侯府是世袭侯府,论体面在帝都也是一等一,永安侯夫人与凤阳长公主互为亲家,请她倒是比旁人更合适。” “陆侯阿祉回帝都了啊。”许太太喃喃。 因为请到永安侯夫人做李玉华大婚时的全福人,许老太太的屋内越发喜乐融融,许老太太迫不及待的同李玉华说着永安侯府的体面,许太太却觉着这些喜乐飘然远去,她仿佛又听到那个冷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因为喜欢别人手里的珍宝便能去抢吗你有没有想过,那是别人视若性命的东西别跟我提爱这个字如果爱让你不择手段的去抢恩人的丈夫,那你这所谓的爱也不过是最无耻下贱自私恶心的感情你要记住,今日你摘了别人的心肝,终有一日,你要千百倍偿还今日所做一切”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7章二十四章 李玉华在许老太太那里听得一出传奇, 不禁想,帝都果然藏龙卧虎,内宅女子中竟有永安侯夫人这样的人物。李玉华只要想想在自己胳膊上割肉就浑身寒毛倒立,那岂不要疼死,何况是自己割自己的肉。 真是厉害 李玉华回小跨院后同孙嬷嬷打听永安侯夫人,“父亲说请永安侯夫人做我大婚时的全福人,为我梳头。” 孙嬷嬷连声念佛,笑道, “永安侯夫人是帝都有名的品性高洁,而且,她与永安侯夫妻恩爱、儿女双全,能请到永安侯夫人做姑娘的全福人,那是再好不过。” “我听祖母说一些永安侯夫人的传闻,真是奇女子。” “是啊,帝都人多,奇人也多。”孙嬷嬷笑着递盏温水给李玉华, “姑娘说旁人是奇人, 焉知在旁人眼里,姑娘也是奇人。” “我”李玉华吃惊的指指自己,摇头, “我算什么奇人。” 她不过是想来帝都得点好处, 结果发现脑袋被一巨大馅饼砸中的平凡人罢了。 平凡人李玉华尚不知她在帝都引起的风波, 她那句名言“弄错皇子妃的凤冠没什么, 明儿可别忙里出乱, 把陛下的十二旒天子冠弄错就是了”,已是传遍帝都耳目灵通之家。 直接泰山当顶压死一位正三品内务司总管的仕途,正是在权贵之家引起警觉,这位三皇子妃,可绝非等闲人物。 当然,如果李玉华知晓,她肯定会说,她原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虽然她说的那话,跟这话也相差不大。基本上,这不是造谣,这就是对她原话的精准概括。 李玉华刚翻开禁宫律,郑嬷嬷含笑而至,“陆公府的大姑娘打发侍女送信给姑娘,还有两匣糕点。老太太说,请姑娘过去说话。” 大户人家事情就是琐碎,倘是在老家,有这会儿通禀的功夫,早直接过来把事儿说完了。李玉华按着帝都人的礼仪到老太太的屋里接见陆姑娘的侍女,这位丫环自称檀香,上前双手奉上书信,“姑娘说有事同姑娘商量,写了信打发婢子送来。若姑娘有回书,婢子可一并带回。这碧涧芸豆糕和米糕是家里今天新制的,我们姑娘尝着味儿不错,打发婢子送来给姑娘也尝尝。” “有劳你们姑娘想着,多谢她。你跑这一趟也辛苦了,坐下喝杯茶吧。”云雁将信接过双手奉给李玉华,云雀递上裁纸刀,李玉华已经嘶拉一声把信封撕开了。 李玉华展开信纸就是一笔精美小楷映入眼帘,这大概就是三哥说的那种端庄秀美的字体了,李玉华心中一哂,一目十行的扫过,原来陆姑娘写信是找她商量给宫里长辈做鞋的事。 陆姑娘这信写的有趣愚姐与蓝妹商议,以玄色、绛红两色湖绸为最佳,为太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三位尊长亲制鞋履,以为孝心,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李玉华心说你们都商量好了,还问我意下如何 李玉华倘是个没主见的,这会儿怕是巴不得有人拿主意,她随大溜儿就是了。 可李玉华倘没主见,就不会是她先张罗起做鞋的事,她眼珠微转就明白,做鞋的事没有跟陆姑娘蓝姑娘商量,怕是这俩人以为是她自己个儿要独出风头,心里难免起了芥蒂。 可如果不是我自己要独出风头,我怎么会不同你们商量呢 李玉华从来不是个谦逊的性情,三位皇子妃她出身最差,按次序她排最末,还有人明里暗里的算计她。这时候不把锋芒露出来,就等着被人下套坑死吧 李玉华要来笔墨信笺,立刻就给陆姑娘写了回信,李玉华写的是妹出身寒门,家乡以棉为衣。今妹读史书,忆当年先烈开国不易,筚路蓝缕,栉风沐雨,方有江山盛世,天下太平。故妹将以棉为尊长制鞋履。玄、绛皆为端重之色,极好。 写好信,李玉华令厨下将一匣桂花糕一匣酥油泡螺做回礼,令檀香带了回去。 打发檀香走后,许老太太方问,“陆姑娘问你什么事” “是给两宫做鞋的事,陆姑娘说她和蓝姑娘商量好了,要用湖绸做鞋,问问我的意思。”郑嬷嬷捡了檀香送来的果子奉上,李玉华摆摆手,“我还不饿。” 许老太太问,“那要做什么颜色的,我让家里给你备好料子,这可不能马虎。” 李玉华笑了笑,她睫羽一眨,褐色瞳仁看向许老太太,“各家与各家不同,蓝家陆家都是公爵府第,用绸用锦都合适,咱们家是寒门出身书香之家,跟他们两家可不一样。我同陆姐姐说了,我要用棉布做。” 以往,许老太太认为自己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可自从见到李玉华,她对自己的判断力便不像以往那样信服了。 一个自信的人,往往会屈从于一个更加自信的人。 “这样行吗”许老太太有些不确定,或者是陆姑娘是将来太子妃的原因,许老太太谨慎的说,“要不要等你父亲来问问你父亲” “祖母放心,我心中有数。” 李玉华唇线轻抿,接下来又铺纸写了一封信,交给孙嬷嬷,“嬷嬷亲自走一趟,送给蓝姐姐。”点心同样是一匣桂花糕一匣酥油泡螺。 孙嬷嬷接过信,行一礼去了。 许老太太算是看出来,李玉华似是与陆姑娘别着劲儿,打发了丫环,许老太太低声道,“陆姑娘以后毕竟是太子妃,差不大差的,听她的算了。倘蓝姑娘被你劝服着改了主意,陆家岂不要多心” 李玉华轻轻捏个酥油泡螺咬一口,这点心外头一层酥皮,里面是熟软乳酪,略重一点就会将酥皮捏碎。乳酪沃肺融心,入口即化,李玉华舒服的眯起眼睛,道,“这世上又不看谁官儿大地位高谁就说了算,应该是谁的主意好谁说了算。” “这也不过是小事,何必这样争个高下。老话说的好,以和为贵。” “要是人人都是这个心,我的凤冠怎么就给人换了”李玉华细眉挑高,许老太太顿时哑口无言,李玉华三两口把手里的酥油泡螺吃完,拿帕子擦擦手指,“在老家,这人要忒面了,别人就当你好欺负。倒是那些名声在外的厉害人家,旁人要打他们主意都要再三思量。祖母,我现在就得叫人知道,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可凤冠的事与陆家无关,不是内务司不小心么。” “要是陆姑娘真把我放在眼里,不会写信说她与蓝姑娘已经商量好如何如何,如果是我,我会摆好茶果,三个人坐下商议。她们都商量好了,再来告诉我,这叫跟我商量么”李玉华唇角似笑非笑,“旁人不当我一回事,我难道还要上赶着给她留面子” 许老太太叹口气,“她总是太子妃。” “可就算我这次依从她们的意思,祖母难道认为她会领我的情么”李玉华问,“祖母不会这么想吧” 许老太太明白,纵李玉华真的听从太子妃的意思一样做锦绸的鞋,太子妃怕还会认为是李玉华明智之举低头认输了呢。 许老太太道,“可你们妯娌这还没进宫就都别着一股劲儿,总归不好。” “也没有别着劲儿,只是各有各的脾气,说到底还得看谁的主意好。等下次再有事,倘陆姑娘主意好,自然听她的。” 言下之意,你没好主意就听旁人的吧,以身份压人,起码在李玉华这里是不可能的 你是太子妃不假,我一样是皇子妃 孙嬷嬷在蓝公府受到热情接待,蓝公府的老夫人、夫人、姑娘、少爷经常进宫,孙嬷嬷是太后身边的红人。蓝老夫人摆摆手,令孙嬷嬷不必多礼,“你现在不是在许姑娘身边么,怎么有空过来了” 蓝大奶奶扶了孙嬷嬷坐在一畔椅中,捧茶捧果的让孙嬷嬷,孙嬷嬷连忙起身,“可当不得大奶奶这样。” “您跟在姑祖母身边儿这些年,也是我们半个长辈,哪里就当不起了。”蓝大奶奶笑着拉她坐下,孙嬷嬷笑,“许姑娘令人送信给福姑娘,还是一匣桂花糕一匣酥油泡螺,味儿都不错,送给福姑娘尝尝。” 蓝老夫人笑,“我都说她们俩投缘,姐妹一般,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都你记挂我我记持你。”令人叫了大孙女出来。 福姑娘大名蓝臻,小名儿福姐儿,蓝太后一直福姐儿福姐儿的叫,大家便都称福姑娘了。蓝臻生就一张小圆脸儿,杏眼朱唇雪白的皮肤,她其实比李玉华大一岁,瞧着却似比李玉华还要小些的模样。 先同孙嬷嬷打过招呼,蓝臻笑,“许妹妹的信呢” 蓝臻拆开信看过,犯难说,“那这怎么办哪” 蓝老夫人问,“怎么了” 蓝臻把信给祖母看,说,“上午陆姐姐写信问我给两宫做鞋的事,陆姐姐说用湖绸做鞋,给陛下的做玄色,给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做绛色。许妹妹说她要用棉布做,哎,陆姐姐的话有理,可许妹妹的信也有理。这要怎么办啊” 蓝家女眷立刻明白,陆许两家姑娘较劲儿,蓝家成了决定胜负的所在。蓝家站陆姑娘这边,许姑娘面子上不好看,反之亦然。 论地位,陆姑娘是准太子妃,自然要胜以后的三皇子妃许姑娘一筹。 但是,蓝老夫人望一眼恭敬坐在下首的孙嬷嬷,有些为难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8章二十五章 蓝公府女眷心里都要骂娘了 这事儿蓝公府真是冤死了, 其实根本不关蓝公府的事。要蓝公府依公理断, 其实是李玉华刺头,先说做鞋这事,这是小事, 在帝都寻常人家,新媳妇进门也是要给公婆奉上针线的。李玉华要做鞋,这个提议没有半点问题。 有问题的地方在于,三个皇子妃同一天进门,你这事儿不能自己干啊,你得跟大家说,约着大家一起干。你不能吃独食, 吃独食的人往往把自己吃独了。 可李玉华要出头, 她就不能先拉着两人一起商量,她得先在慈恩宫卖个好,博个懂事的名声。或许李玉华是想先得了名声再把蓝陆两家姑娘商量,可蓝陆两家消息很快, 没等李玉华下帖子相邀,两家都知道了。 陆姑娘是准太子妃,论身份是比皇子妃要高的。 其实,就是蓝家知道李玉华吃独食在慈恩宫卖好的事, 对她也有几分意见。但,陆姑娘的反应更快, 直接写信来找蓝姑娘商量这做鞋的事。 逻辑很简单, 李玉华你自己到慈恩宫卖好, 不带旁人,那旁人如蓝姑娘如陆姑娘自然而然就走一处去了呗。 蓝家心里未偿没有给李玉华个好看的意思,这村姑不懂规矩,掐尖好强,得叫她知道帝都的讲究。帝都没有傻子,你自己吃独食,就别怪旁人孤立你。 蓝公府的心态就是这样简单。 但是,蓝公府没料到,李玉华敢吃独食不是因为村姑出身没见识不懂规矩,李玉华做足了准备 孙嬷嬷平心静气的慢慢吃茶,容蓝公府的女眷慢慢商议。 李玉华为什么把孙嬷嬷派过来,就是要向蓝家施压,你们可是太后娘娘的母族,她就要看看,蓝家是要跟她这个太后娘娘派出心腹女官的三皇子妃在一起,还是与陆家站到一起。 蓝家显然也已经体会到了李玉华的险恶用心,这是逼着蓝家站队啊 蓝家也奇怪了,许太太出身陆公府,按理许家应该与陆家更近才是,怎么这许大姑娘就跟吃错药似的,这是在跟陆姑娘别苗头还是怎地 蓝老夫人见多识广,先问孙嬷嬷,“不知道陆姑娘怎么说” 孙嬷嬷道,“陆姑娘那里的事,我们姑娘也打发人送去了,与给福姑娘这封是一样的。” 蓝老夫人眼皮一眨,还是正面硬杠 蓝家势必不能打马虎眼,毕竟自家孙女以后是二皇子妃,就是做墙头草,也不能不表态。既然要表态,蓝家当然不能与太后娘娘反着来,可先时明明已经在陆姑娘的主意上投了赞成票,这时候出尔反尔,岂不显得反复无常。 蓝老夫人到底有些阅历,思量一下李玉华信中口气,再掂掇一下李玉华把孙嬷嬷派来的用意,心说这三皇子妃可是个刺头,必然是要用棉布做鞋的。陆姑娘堂堂太子妃,倘不是心里要争这口气,就不能先派信来找自家孙女商量。 可恨当时想的浅的,不知李玉华这样难缠,就答应了陆姑娘的提议。不然,当自家牵头,请李姑娘陆姑娘过来当面商议此事,岂不显得孙女大方稳重。 不过,就李玉华的刺头,陆姑娘的傲气,怕就是商议也商议不到一处去。 蓝老夫人很快有了决断,笑道,“陆姑娘要用湖绸,许姑娘要用棉布,我看,各有各的道理。其实,太后娘娘更喜云锦,福姐儿就用云锦给太后娘娘做鞋。这样,各做各的,各表各的孝心,也是一样的。”墙头草不好当,索性自己拿主意吧。 蓝臻忙说,“我写封回信给许妹妹。” 蓝老夫人微微颌首,“再写一封给陆姑娘。” 遇到刺头就是这样麻烦,一丁点小事都叫你左右思量、反复权衡。明明人陆姑娘都是太子妃了,咱们就跟着太子妃走不就行了。这许姑娘,还没大婚就弄出这么多事,大婚后怕是更不消停。不听说这许姑娘是李代桃僵许二姑娘的坑么,是不是心怀怨恨,才这么跟陆家较劲啊 陆姑娘收到蓝姑娘的信,与蓝姑娘送的点心,很客气的回了礼,便打发蓝家下人去了。 蓝家下人退下,陆姑娘反手一掌击在案上,气的脸色煞白,浑身直颤。周嬷嬷连忙劝道,“什么事也不值得姑娘这样大动肝火。” 丫环捧来茶水,陆姑娘一口没喝,怒道,“我一直客客气气,倒叫那村姑越发不把我放在眼里” 周嬷嬷好一通劝,陆姑娘才算略略好些,把信给周嬷嬷看了。周嬷嬷看后安慰陆姑娘,“蓝姑娘正是因左右为难,才决定用云锦。姑娘何需动怒,蓝姑娘虽没有用湖绸,但也没有用棉布。您想想,蓝公府向来唯慈恩宫马首是瞻,倘不是对许姑娘不满,怎么会先是依从姑娘的提议,而后宁可自己另用云锦,也没有用棉布呢” “可偿不是这村姑使手段,蓝妹妹如何会改变主意” “蓝家毕竟要看慈恩宫的面子,姑娘想笼络住蓝姑娘,这也不过是个开始。姑娘别急,许姑娘不识好歹,慢慢教她个乖也就是了。” 陆姑娘咬牙,“我看她对我们陆家是心怀怨恨” 周嬷嬷寻思半晌,的确,怎么看都看不出这位许家大姑娘对陆家有半点亲近之心。 陆老太太知晓此事后说了句,“真是引狼入室了。” 陆姑娘道,“祖母,要不要跟小姑说一声。” “你小姑那里暂时不打紧,你要小心,她这明摆是冲着你,冲着你太子妃的身份来的。” 这话连陆太太都有些不明白,“难不成那大姑娘还嫉妒咱们云姐儿” “三殿下东宫失利,她嫁过去与三殿下夫妻一体,你说她嫉不嫉妒” 陆太太好笑,“她这样不把陆家放在眼里,我就不信她以后没有要仰仗咱们陆家的一天。” “以后如何不知,但眼下,她要嫁入皇室,讨得慈恩宫的喜欢自然更重要。”陆老太太对孙女道,“你也不必恼怒,先把心平静下来,你想想看,对她而言,是自小没有相处过的娘家要紧,还是三殿下要紧” 陆姑娘皱眉,“可她就不想想以后” “眼前还顾不过来哪,就算想以后,也得先顾眼前。她要是不得三殿下喜欢,以后日子怎么过以后也许与咱们家交好于她有好处,可眼下,她得先得三殿下欢心才能立足。”陆老太太轻哼一声,“何况,这许姑娘何等伶俐,你们不要因她从乡下来就小瞧她。二十年前,咱家一样是乡下人家。” “人不要看出身,得看本事。她大婚之后便是超品皇子妃,虽不及云姐儿,在诰命里已经是一等一了。蓝姑娘顶多像这次一般,既不站那位大姑娘,也不会站云姐儿。慈恩宫又一向对咱家颇有芥蒂,云姐儿你嫁入东宫,一定要事事小心,处处留意。你得稳,你是太子妃,你稳住了,急的就是旁人,可倘你自乱阵脚,就会给人以可乘之机。” 陆老太太声音低沉中透出一丝语重心长,“都知道山顶风光最好,可能到山顶的人太少了。云姐儿啊,你以后要走的路,会比最险峻的山路更危险哪。东宫储妃,多少女人想都不敢想的富贵尊位在你的掌中,你有多么的富贵尊荣,就会招来多少欣羡嫉妒。你得稳哪,得熬得住,我听说许姑娘很喜欢读我朝史书,尤其明圣皇后传记,如今她都读第二遍了。你不妨也多读一读。” “我朝史书我都读过的。”陆姑娘道。 “但明圣皇后可是辅佐仁宗皇帝从皇子、藩王、太子、一直到仁宗皇帝登基为帝的女人。太宗皇帝当年初立的太子,可不是仁宗皇帝呀。”陆老太太眼睛里透出老年人才有的老辣,她拍拍孙女的手,“这世上没有绝对安全的位置,皇家,更没有所谓的岁月静好。小鱼吞食虾米,大鱼吞食小鱼,想不被吞食,必需力量够大,牙齿够尖。” 李玉华看过蓝姑娘回的信,笑问孙嬷嬷,“蓝姐姐没有不高兴吧” 孙嬷嬷道,“福姑娘就是有些吃惊,不知要如何是好了。还是蓝老夫人说,不如就各做的。” 李玉华把信重新折好放回信封给侍女收起,孙嬷嬷递上茶,“福姑娘也写了封信给陆姑娘,就是不知道陆姑娘会不会不高兴。” “陆姐姐是未来的太子妃,我们的大嫂,涵养雅量在我们三人中居首,怎会为这点小事不悦呢”李玉华轻轻嗔一句。 孙嬷嬷略略欠身,捧上一碟金丝玫瑰饼,“姑娘说的是,奴婢还是狭隘了些。” 璞玉尚需琢磨方显光彩,在孙嬷嬷看来,李玉华倒更似蒙尘之珠,初看不起眼,将那层微尘拂尽,明珠光华毕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9章二十六    城内小院。 几…… 城内小院。 几朵白云远远缀在晴碧如洗的天空, 苍翠的梧桐树下,一阵轻轻笑声打破小院的寂静,穆安之大大咧咧半瘫似的躺扶手椅中, 放下手里的茶。 “也就你们女孩子, 丁点小事都要争个高下。” “当然要争了。” 李玉华捏个酥油泡螺咬一口, 穆安之看她无忧无虑吃果子的模样, 不放心的叮嘱道, “少跟陆家来往,尤其那位太子妃, 那是个贱人中的贱人。你要了她的强,她不知怎么嫉恨你哪。” “我要怕她嫉恨就不要她的强了。”李玉华眉梢一挑, 眼睛里透出冷冷笑意,“她还想跟我争” 李玉华全没将陆云放在眼里, 她问穆安之,“倒是蓝家, 应该跟太后娘娘一边儿的,结果, 倒是去站陆家的墙头。叫我一吓唬, 她家中立了。” “他家就这样,在朝中也没什么得力的人,倒是谨小慎微,要我说就是胆子小, 树叶掉下来都怕砸头上。以前不至于怕陆家, 如今东宫册立, 蓝公府那小心翼翼的样儿,哪里敢得罪陆家。”穆安之也有几分看不上蓝公府,“好在外戚么,知道老实做人也是好的。” 李玉华拿起第二个酥油泡螺,有意打听,“永安侯府怎么样,这次咱们大婚,是永安侯夫人给我做全福人。” 穆安之“唉哟”一声从半瘫扶手椅的姿势坐直了,不可思议打量着李玉华说,“看不出许侍郎有这么大面子能请动永安侯府” “不是他请的,是陆侯帮忙请的。陆侯跟陆家是不是一家子” 穆安之眉心一蹙,没说话。阳光从梧桐树叶的缝隙间洒落,李玉华略往前凑了凑追问,“怎么了” “这说不通啊,陆侯从不同你家来往的,他干嘛帮你家这么大忙啊”穆安之道。 “有阴谋” “不是。”穆安之摆摆手,“陆侯权掌北疆,永安侯也是当朝重臣,永安侯夫人也是有名的刚烈性情,他们算计你什么呀。” “细说说看。” “这事儿也是帝都一大稀罕事,陆侯是陆国公嫡亲的侄子,他其实是陆家长房,可他爹死的早,当年战死北疆。后来陆家因功赐爵,陆国公功勋最高,陆侯次之。陆家风头,一时显赫无两。以往听人说他们叔侄原不错,可后来陆侯突然就不同家族来往了,你家那位太太是陆侯的小姑妈,凤仪宫也是他姑妈,陆侯从不来往。就是当年册封后位,按律皇后娘家当赐承恩公爵,这爵位自然是要落在陆侯头上的,他上折再三辞去爵位。不然现在他身上就是一公一爵。不过,他实权侯爵,我估计也不把承恩爵这种虚爵放在眼里。” “那陆家老太太是他祖母,他也不去看望” “没听说去过。”穆安之一腿蜷压在椅上,另一腿微微闲晃,端起茶盏呷一口,“他多年都在北疆。陆家其实已经分宗了,陆侯是单独另立的门户。” “亲叔侄还能分宗”李玉华眼睛陡然睁大,“我们村老白家传了十八代都没分过宗,陆家这可是亲叔侄。是不是你听错了,应该是分家吧” “我耳朵又没毛病,何况都这些年的事了,我能连这个都听错”穆安之拿个一口酥吃了,“千真万确。” “那就难怪不来往了。”李玉华思索中得出结论,“这必是有大嫌隙,不然不能分宗。分宗就是陌路人了。” 一脉梧桐叶飘飘悠悠的落到地上,李玉华说,“那更说不通了。难道陆侯私下跟我父亲是至交好友” “你可真会给许侍郎脸上贴金,怎么看许侍郎都不像有这种本事的人。”穆安之不客气的说。 李玉华给穆安之续上茶水,“这个说不通咱们就先别说这个了,跟我说说永安侯,我听说永安侯夫人可是个奇人。” “那是当然了,永安侯夫人素有令名,与永安侯是有名的恩爱夫妻,皇祖母也很喜欢她,凤阳姑妈的长女就是定了永安侯府的世子。” “想来永安侯世子也极出众。” “是啊。李恒相貌才学都是上上乘,一直是帝都乘龙快婿的热门人选。” “我有件事始终想不明白。” “什么事” “就是皇家选皇子妃的事,你看,蓝姑娘定的是二皇子,陆姑娘定的太子,这说来,都是亲上做亲。当初太后娘娘就没想过在娘家选一位皇子妃”李玉华学穆安之的模样蜷着腿坐,“我们民间也很讲究亲上加亲的。我知道太后娘娘不喜欢凤仪宫,咱们私下说,太子一样是太后娘娘的孙子,虽不似这样疼你一般,那也是亲孙子。怎么倒选了陆姑娘为太子妃。” “唉哟,你这脑袋瓜子平时都琢磨什么哪。”穆安之摸摸李玉华的头,脑袋不大,倒是挺会琢磨事儿。李玉华笑,“少转移话题,快说” 穆安之尴尬道,“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一看你这神色就知有内情。”李玉华打掉他的手,正正自己发间的小金钗,穆安之搔搔鼻梁,把这里头的缘故大致和李玉华讲了讲。 “难怪,我就说嘛,原来如此。”李玉华埋怨穆安之,“这些事你该主动跟我说,还要我问。” “我又不是长舌妇,还成天跟你叨叨这些有的没的。” “这是有的没的以后咱俩大婚,我就得做好万全准备。” “你准备干啥” “当然是成为皇子妃中的第一人了。”李玉华的野心昭然若揭,她捏着盘子里最后一个酥油泡螺咔嚓咬下半个,“三位皇子妃一起进门,就会有高下之分,我就没叫人比下去过” “看不出来啊,个子不高志气不小。” “志气跟个子有什么关系,而且我也不矮,我还要长个子哪,以后兴许比你还高” 认为自己会长个高个子的李玉华因吃一盘子酥油泡螺,中午饭都没吃几口,被穆安之盯好几眼,李玉华被看的都要生出罪恶感来了。 穆安之说,“以后饭前少吃点心。” 李玉华乖乖的“嗯”了一声。 李玉华天性狡黠,给穆安之夹块焖羊肉,自己就另起话题活跃气氛,“你看今天天气多好,等咱们大婚的时候,定是个艳阳天。三哥,你会来迎亲吧。” “傻话,当然会去。” “礼服都齐全了吧,可得检查好,别出错漏。” “乌鸦嘴。” “这叫有备无患。”李玉华想到一事,“三哥,我还有事想托你。” “什么事” “后天你来找我吧。”李玉华说,“后天要晒嫁妆,亲戚朋友都会过来,到时陆家那一起子女人也要来,我倒是不怵见她们。只是这会儿我身上还没诰命爵位,见到她们难免要行礼,难道让我向陆家人曲膝你来找我,咱们在外头呆着多好。” “后天我得去庙里。”穆安之也不愿李玉华向陆家女眷行礼,便说,“我来接你,你不是说也想去庙里看看么。” “是不是不大方便”李玉华敏锐的察觉到穆安之第一句话的口气,好似去庙里有旁的事。 “没有。”穆安之放下筷子,“这不是要大婚么,到庙里跟长辈说一声,你也一起去吧。” 见穆安之忽然情绪不高,李玉华殷勤的给穆安之夹块鱼,“三哥,有空我烧菜给你吃吧,我烧的菜可好了,色香味俱全。” 穆安之看她跟只小鸟似的啾啾啾啾啾啾,笑了笑,继续提起筷子用饭。 晚上回家,李玉华洗漱后打发了侍女,独留孙嬷嬷在屋里,问孙嬷嬷,“三哥说我们大婚,后天要去庙里跟长辈说一声。我看他似是有些郁色,就没多问。是哪位长辈在庙里吗” 孙嬷嬷心下一惊,谨慎的左右看一眼,悄声问李玉华,“三殿下可还跟姑娘说旁的没有” 李玉华早想好对答,“就说让我同他一起去,我才想着问问嬷嬷,看是不是要准备些什么” “穿件素净些的衣裳,其他三殿下会准备的。三殿下是要带您去看柳娘娘,柳娘娘的牌位一直供奉在天祈寺。”孙嬷嬷叹口气。 “后天是不是柳娘娘的祭辰” “不是。应该是你们大婚的事,三殿下要跟柳娘娘说一声。”孙嬷嬷唏嘘。 李玉华点点头,算是知道为什么穆安之心绪不佳了。 因李玉华要同穆安之去庙里祭拜柳娘娘,晒嫁妆的事便是许老太太、许太太张罗,许太太还备了份香烛纸钱,许老太太说,“先时也不知道三殿下有这安排,不然晒嫁妆咱们就换个日子了。” “这也无妨。三哥说就是去见见长辈,我们大婚的事,得跟长辈说一声。” “这是应当的。”想到早死无福的柳皇后,许老太太心下又是一声轻叹 倘当年柳家未曾败落,柳皇后未曾被废,那么,如今的三皇子才是正经嫡出皇子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0章二十七 一大清早,李玉华换上莲青色的衣裙, 刚用过早饭, 三殿下便到了。 因为是要去庙里祭奠柳皇后, 一路上,李玉华的话很少,还时不时担心的看向三皇子。穆安之已经被李玉华训练出陪李玉华坐车的习惯的,他打开车壁的暗格, 倒盏茶给李玉华, 轻声说,“我母亲已经过逝很多年了。” “我娘也死好几年了。”李玉华接过温温的茶水, 觉着自己用词不甚雅致, 连忙改口, “过逝。” “你那会儿还小吧” “嗯, 刚过了十岁生日。好在我娘跟红梅姨是亲戚,我们两家住隔壁, 后来就住一起了。”李玉华试着问,“婆婆什么时候去逝的” “十二年前。” “哎,比我娘去的更早。三哥,你小时候过的不容易吧” 看她一幅小心翼翼担忧体贴的模样, 穆安之摸摸她的头, “你在乡下比我更不容易吧。” “我其实还好, 没挨过饿也没受过冻。”李玉华难得对人敞开心扉, 她说, “我娘的病, 其实如果家里有钱,能寻到好大夫,可能不会那么早过逝。”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帝都么许家派人到老家寻我,跟我说我爹还活着,还是大官,我验明他们不是骗子后立刻就跟他们来帝都了。其实我主要是想看看我亲爹什么样,怎么他这么高贵厚禄、荣华富贵的日子过着,我跟我娘在乡下过的那么苦。”李玉华紧紧握着手里的茶盅,叹口气,“等我见着他,突然就明白我娘当初为什么会带着我回乡了。” “许侍郎在旁人眼里或者是个出众人物,可也许我娘当时认为跟这样的人过一辈子不值当,她已经看不上他了。”李玉华捧起茶盅喝一口,忽然以一种很孤傲的口吻道,“要是让我跟我看不起的男人过一辈子,我也不肯的。” 马车辘辘而行,穆安之说,“天祈寺的签很灵,到时抽支签,测测你的姻缘。” 李玉华含笑睨视穆安之,那视线竟似有形一般缓缓从穆安之斯文俊秀的五官滑过,她轻轻的抿了抿唇瓣,声音像是含了糖,“这不用摇签也知道,肯定是极好的姻缘。” 穆安之揉揉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市井喧嚣的叫卖声、早上食摊店铺的食物香气混杂着一丝一缕的飘入车内,李玉华饶有兴致的从薄透的窗纱看向车外街道的热闹,待看到太平居时,李玉华指着太平居偌大招牌道,“快看三哥,太平居” “看到了。晚上请你在太平居吃包子,怎么样”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傻丫头。”吃个包子有什么要反悔的,穆安之说,“你们白家村的人是不是都特别喜欢吃包子。” “太平居的包子好吃,这寻常能吃得到的” 穆安之说,“等九月螃蟹上市,蟹黄兜子你尝尝吧,那才叫好吃哪。” “我知道螃蟹,就是这么大个,一身的硬壳子,是那东西吧感觉跟王八差不多,都那么大硬的壳,吃它哪儿啊” 穆安之头一回听这高论,不由放声大笑。李玉华不服,“笑什么呀” “你没吃过螃蟹” “没。但我吃过王八,虽说不难吃,我觉着其实不如炖肉实惠。” “那叫甲鱼,甲鱼。” “还不一样。”李玉华知道自己大概是闹了笑话,她就挺不好意思地说,“以前我在三哥你面前说话可留心了,生怕说出没见识的话叫笑话。咱们这处的时间长,这一熟我就什么都说了。三哥你不会瞧不起我吧” 穆安之忍不住笑,“你就别做这腼腆样儿了,你这么自信的人,天老大你老二的,你还怕我瞧不起你。你不瞧不起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这哪儿能,在我心里三哥你非但人品好,长的也好,学识更好。我那自信都是强装出来的,其实我可腼腆了。” 穆安之又给她逗的一阵笑,李玉华给他笑的险没翻脸,穆安之才堪堪止住了笑。在外赶车的小易心下直感慨,想着主子这些年,哪次去庙里都是一张黑脸,如今有皇子妃娘娘陪着,主子这笑声就没断过。可见这位娘娘真是娶对了,起码能让主子高兴啊。 李玉华的嫁妆单子基本齐备,帝都有晒嫁妆的风俗,许家特意择的好日子给亲戚朋友下了帖子,结果,就撞了三殿下去庙里的日子。 主要,谁也没料到三殿下要带着李玉华一道去。 陆公府的老夫人没来,毕竟老夫人年高德韶,身份贵重,李玉华颇干过几件打陆家颜面的事,陆老夫人自不会上赶着来给她添妆,女眷便是陆夫人打头儿。 陆国公夫人是许太太娘家嫂子,姑嫂二人自来关系就好,说说笑笑的看过李玉华的嫁妆,陆夫人道,“真是齐全,老太太没少费心。” 许老太太指着许太太道,“都是我这媳妇操持,我老了不中用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得仰仗我这媳妇。” 许惠然许婉然陪在一畔说话,还有其他亲眷也是不住口的赞嫁妆备的殷实,许家是侍郎府第,并非豪富之家,这份嫁妆显然也是尽了心力的。许老太太格外把许太太抬出来一通夸,陆夫人眉眼含笑,亲眷们也纷纷夸赞嫁妆备的好。 陆夫人道,“怎么没见府上大姑娘” 陆老太太道,“也是不巧,今儿个三殿下去庙里,带玉华一起去了。” 陆夫人掩唇笑道,“帝都都说三殿下与大姑娘情投意合,果然名不虚传,可见俩人投缘。” “我也这样说,三殿下隔三差五的总要过来找玉华说话。”许太太笑,“也不知怎么这样投缘。” 女人们都说许大姑娘好福气,陆老太太笑着喝口茶水,“时有慈恩宫赏赐点心水果,三殿下就帮着带来了。孙嬷嬷跟三殿下也是认得的,有孙嬷嬷陪着一道说说话。” 亲戚朋友们过来,许家自然要设宴招待,午后,陆夫人到许太太屋里休息,姑嫂俩也说说话。如今已是七月初,暑热已去,秋凉渐起。 侍女落下早上打开的窗子,就在外间垂手侍立。许太太陆夫人姑嫂两个在里间榻上歪着身子倚着隐囊说话,陆夫人道,“你家老太太还挺偏着那大姑娘。” “那丫头会哄,不说老太太,就是相公,也把家里田产分了她一块,足有五百亩,都是郊外良田。”许太太说,“当初真是看走眼。” “是跟三殿下去庙里了” “一早上就走了,前儿才跟三殿下出去过。” “别看是乡下丫头,可真有手段,我听说你家大姑娘还时常跟三殿下逛晚市。” “何止啊。就是今儿个肯定也是不天黑不回家。”许太太略坐起些喝口茶水,“常跟三殿下出去,都是一早就走,摸黑才回。要我说,这样不大好,毕竟还没大婚哪,一个姑娘家,哪好这样跟男孩子一天一天的在外头。可老太太不管,相公也不说什么,我这做后娘的,只怕人挑我不是哪,我更不好说。” 陆夫人似笑非笑的轻哼一声,带着些微鄙夷,或者还有些许不可诉诸于口的羡慕,“是不是生的特标志,这回来我就想见见看是何美人,怎么这么有魅力,能降伏得住三皇子。” “嫂子你别招我笑。”许太太丢下茶盏斜倚回去,“要说她是个美人,那就没有不美的了。婉然常说晚上一天黑,倘不提灯笼怕都找不着她大姐姐。” “那么黑呀” “天生肉皮黑。长的也就眉眼有点像相公,可又不似相公双眼皮,那丫头是薄眼皮,就显得眼有些小。说真的,我也不猜不到三皇子怎么跟她这样对眼。” “这就更厉害一筹。”陆夫人道,“你想,漂亮孩子招人稀罕不稀奇,这长的寻常,还能这么讨人喜欢,这得多机伶。” “没把机伶用到我这里。” “怎么,她待你不大恭敬”陆夫人问。 “倒不是不恭敬,可也没有多恭敬。哎,平时见面的时候也不多,连惠然婉然她也不大理会,一门心思都在学规矩上。不瞒嫂子,她自打来帝都起,就没踏进我这院子一步,更不用说早晚请安了。”许太太自嘲,“无非就是见了面说句话,不见面也就不说。” “毕竟是要做皇子妃的人,何况,她娘的事,她心里能全无芥蒂。妹妹也别太往心里去,眼瞅八月初她就要出门子了,以后眼不见为净。”陆夫人问,“你家怎么这样早就晒妆了” “我家什么家底子,嫂子还不知道不要说咱家,怕是蓝家都比不过。现在晒出来,没你们两家比着,亲戚朋友都觉着还不赖,待你们两家晒完,我家哪里还晒得出手。” 陆夫人忍俊不禁,“这定是妹夫的主意。” “嫂子真是神猜。” 陆夫人道,“阿云的晒妆礼定在八月初一,到时你们可得来。” “不用你说我们也要去的,老太太早叫我预备着了。” 望着眼前倚山而建的岩岩古寺,李玉华擦了擦额角细汗,山上没办法骑马坐车,李玉华是与穆安之两条腿爬上来的,她脚程相当不错,却也是走出一身细汗,气息微喘。 天祈寺是个幽静古寺,也有前来上香的香客,因在城外,且在山间,故而香客并不太多。 穆安之扶着李玉华,小易有眼色,先去找寺中和尚要了间香房休息,孙嬷嬷上了年纪,更是累的不轻,全靠云雁搀着。寺中对穆安之颇是熟悉,不一时就收拾了几样素点香茶送来。李玉华直接让孙嬷嬷云雁去次梢间休息,这样她们不论是坐一坐,或是喝茶吃点心都自在。 李玉华也不拘谨,倒了两盏茶,接过穆安之递过的米糕就吃了起来。 略做歇息,李玉华方同穆安之去拜祭过柳娘娘的灵位,李玉华嘟嘟囔囔的还同柳娘娘说了不少话,大至是请柳娘娘在天上保佑着她与三殿下一类的话。 祭过亡人,穆安之带李玉华去庙里各处走一走,还依李玉华的要求去看了先前穆安之住的院落,穆安之说的最多的是与裴如玉在一起的日子,他们在哪里棵树下念书,在哪块石头上打坐,清晨在哪里习武晨练。 “如玉刚来的时候经常病,自从认识我后,他身体便一日好似一日了。” “你比药还灵哪。”李玉华问,“现在没事了吧”她木香姐可别嫁个药罐子。 “现在他一整年连个喷嚏都不打的。比我身子骨都好。” “三哥,在哪儿求签啊” “当然是正殿。” 穆安之带李玉华过去,李玉华不愧曾与穆安之吹嘘过运势强横的人,握着签筒摇了又摇,终于摇出一红头签。李玉华捡起一瞧,立刻笑成朵大牡丹,得意洋洋的递给穆安之。 穆安之接过,见上面是两句诗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签注是牡丹,花中之王。得此签者,求荣得荣,求贵得贵,身荣位显,贵不可言。 穆安之正想夸几句,就见李玉华扬着黑灿灿的小脸儿,两道秀眉扬的高高的,不必人夸就已经是一幅睥睨凡尘、傲视天下的模样,那副暴发得瑟样儿简直能闪瞎人眼。 穆安之心说,我就摸着我的良心,我也看不出这丫头从头发丝到脚后跟有半点贵不可言的兆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1章二十八章 因得个好签, 李玉华一天都是喜气洋洋的模样, 她还想让穆安之也摇个签, 穆安之摆摆手拒绝了,李玉华怀疑穆安之以前抽到过臭签。 李玉华背着手很体贴的安慰穆安之,“没事儿,等以后三哥你娶了我, 就是你运道不好,我也能给你旺的火烧火燎的。” “这要失火啊。”还火烧火燎的。 “我就打个比方。”李玉华自信爆炸,“跟我在一起的人,就没有不好的。” 两人在庙里逛了约摸一个时辰, 各个供奉菩萨的殿宇都看了看,午饭在穆安之推荐的香房, 山顶最高处的一处小院, 三间香房,东西各一间耳室, 正值中午,山风与山间的草木气息无处不在, 带着凉爽的舒适, 推开窗子隐隐可见远处的村庄人家以及更远处的那座巍巍城池帝都城。 穆安之说, “白天看不出什么, 晚上景致最好, 帝都灯火点点, 比天上的星星都要璀璨。” “以前你和裴状元常来这里吗这里这么高, 晚上天黑怎么下去啊。” “台阶这么好走, 也有灯笼照路。”穆安之不觉这是问题,僧人提来食盒,一样样的摆在桌上便退下了。李玉华过去看看,不禁道,“真是帝都的庙,伙食都比我们老家好的多。” “都是豆腐山菇一类。”穆安之提筷子给李玉华夹块烧素鹅,“凑合着吃些,晚上去吃好的。” “太平居的包子。” “早上应该买些包子带着的。”穆安之对这一桌素食提不起半点精神,李玉华吃的挺香,“你尝尝这山菇,炒的可香了。” 穆安之摇头,捏块油炸馓子嘎吱嘎吱的吃,李玉华道,“以前我常听人说吃素吃久了,就吃不了荤腥,你这个正相反。” “谬论。我第一次吃烤鸡就觉着好吃,一次吃了俩鸡腿,一点事没有。” “那也吃点饭吧,上回不还说我不正经吃饭么。你是做哥哥的,得做个楷模啊。” “我先吃两块馓子,好久没吃庙里的馓子了。” 什么楷模哟,李玉华发现穆安之完全就是在他自己占理时才讲规矩的。不吃更好,李玉华不论豆皮面筋还是山菇木耳竹荪汤都吃的香喷喷,尤其那道茉莉竹荪汤,她足喝两碗。 吃过午饭两人在隔间屋里休息,李玉华自己敲小腿放松肌肉,穆安之问,“腿酸么” 李玉华点点头,继续顺着白绫撒腿裤揉小腿。 穆安之瞥一眼被李玉华顺出小腿细直的线条,也不好意思去帮她揉,想了想说,“那等会儿我背你下山。” “不用,我是怕第二天腿疼先揉揉。” 穆安之躺着睡了一觉,迷迷糊糊感觉有人给自己压了压被角,那股淡淡的香,他知道应该是李玉华,遂继续安心的睡了过去。李玉华悄悄瞥两眼穆安之的眼姿,她也有些困,这里也没旁的屋子能休息了,李玉华索性去院里走一走。 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山风也有些和缓了,李玉华凭栏远眺,极目望去,田野郊外、繁华帝都尽收眼底。李玉华不禁想,那时小小的穆安之是怎样在此地遥望帝都城的烟火人间。还没有认识裴状元之前,是谁伴在他身旁 穆安之对与柳娘娘在庙里的岁月提之甚少,倒是更愿意说起与裴状元一起的生活,如果是李玉华,她也不会同人多提以往不开怀的旧事吧。 傍晚吃过太平居的包子,天刚擦黑,李玉华就回家了。 许老太太屋里人挺齐全,一家子聚在一处说话,见李玉华回来,问她可用过饭,知道吃的太平居,笑道,“你先去洗漱,一会儿过来咱们说说话儿。” 李玉华便先回小跨院儿洗把脸,换身干净衣裳,大户人家讲究,出门回家先换衣裳。李玉华问留家的云雀,“今天热闹吗” 云雀笑着递上手巾,“来了好些太太奶奶,下晌巳时席才散。还有好些太太奶奶想见见姑娘,就是今天姑娘出去了,不大巧。” “以后有的是机会见。”李玉华擦净手脸,把手巾递给云雀,“陆家是谁过来的” “国公夫人亲自来的。” 李玉华换了件水红色的秋装长裙,发间的小银簪换了支蝶恋花的金钗,让孙嬷嬷云雁都歇着,带着云雀去了许老太太那里。 大家说的也都是添妆礼的事,李玉华笑,“我听云雀说了,特别热闹。” 许婉然道,“可不是么,舅妈也来了,想见见大姐姐,可惜大姐姐不在家。” “以后都在帝都城,见过的机会多的很,也不在乎这一次半次的。” “我们正说哪,八月初是云表姐的添妆礼,祖母说都一起去,到时就能见着了。”许惠然说,“云表姐常说起大姐姐,很盼着能见大姐姐一面,与大姐姐相交。” “今天云姑娘也来了”李玉华问。 许惠然叫李玉华问的卡了壳,她顿了顿方道,“云姐姐有些事,就没过来。” “她就是没事也不好过来的,我们同一天大婚,眼瞅日子就要到了,今天倘不是去庙里祭柳娘娘,我也不出门的。介时就劳老太太替我跟云姑娘带句话,我们姐妹妯娌虽未见过,也神交久矣。” 许箴放下手里的茶碗问,“去庙里还都顺利吧。” “挺好的。我和殿下马上就要大婚,跟柳娘娘说了会儿话,我还抽了支签。”李玉华从袖子里取出求来的签递给许老太太。 许老太太眼有些花了,对着烛光也看不清,还是递给许箴,“我这眼不行了,你给我念念。” 许箴略一瞧,不由笑道,“这签兆头好。” 许老太太笑,“可见是个上上签。” “上面的签文是两句唐诗,唯有牡丹真国色,开花时节动京城。这是写牡丹的名句,牡丹一向被视为花中之王。签注也是这样写的,牡丹,花中之王。求荣得荣,求贵得贵,身荣位显,贵不可言。”许箴素不信鬼神之人也觉兆头大好,拍着扶手道,“玉华这亲事,可不就应了这签。” 许老太太更是笑不拢嘴,“都说天祈寺的签最灵验不过,果然如此。” 李玉华眉眼弯弯,“灵不灵的,眼看是我大婚之喜,得这签就挺让人高兴。” “这还有什么不灵的,你大婚后就皇子妃,可不是贵不可言么。”许老太太抚摸着李玉华有些粗糙的掌心,想着有时真得认命。她们许家寒门晋身,哪里敢想过家中女孩儿匹配皇子,偏偏就像注定一般,许惠然自小进宫多少回都没事,偏那回进宫就把三皇子得罪了。三皇子还非许惠然不娶,许惠然不愿意,最后七弯八绕成全了李玉华。而且,李玉华与三皇子一见如故。让许老太太说,李玉华就是个贵命。 “是个好签。”许太太也笑着说,“三殿下没抽个签么” “三哥不抽,他兴许是怕抽到的签不如我的好,所以不肯抽。要我说根本不用担心,我运势一向极旺,谁跟我在一起都会好的。”李玉华拿回自己的签放回袖子里,“我自小到大就没有抽到过上上签以外的签。” 许婉然歪着头,“我不信险非那一签筒里都是上上签。” “你说的那是捣鬼,我是说正经摇签。你不信等什么时候跟我比比,你就知道什么叫运道旺了。”李玉华炫耀了一回她的好签。 许老太太许箴也都觉着这签抽的好,吉利。 至于低调做人什么的,李玉华根本就没想过,她做小生意起家,很知道吆喝的重要性。你会吆喝,你生意就好。不会吆喝,生意就差,没人理会。 李玉华想过,如今穆安之的境况就好比一盘要凉的生意,这个时候,就是有个虚热闹也比生意全凉了的好。何况,她的确是抽到好签,李玉华一点儿没存着的就宣传的全家都知道了。 帝都城是个没有秘密的地方,待过几日陆姑娘添妆,准三皇子妃在天祈寺抽得上上签的事还成为话题之一。主要是帝都这些太太奶奶们,十之八九都信菩萨,天祈寺又是皇家寺院,里面好几位高僧,天祈寺的签也的确挺灵。 于是,没几日就传的半个帝都城都晓得了。 不管穆安之如何前途黯淡,但在皇子妃的战场,李玉华以村姑出身,硬是成为三位皇子妃中最闪耀人物。你可以说她不够端庄稳重,但是,你绝不能忽视她光芒万丈的存在。李玉华带给帝都上层社会的谈资,绝对是三位皇子妃中的第一位。 关键,她的谈资,还都是不错的谈资。 这就相当不简单了。 连知道些许三皇子亲事内情的都得说,大家误会凤仪宫了。凤仪宫绝对是给三皇子换了门好亲哪,好家伙,这村姑出身的三皇子妃,现在瞧着,比皇后娘娘的亲外甥女能折腾。 更别提,三皇子跟这位许村姑投缘的紧。 李玉华来帝都的日子不长,也没出门会过客,可她在帝都城的名声已着实不小。李玉华为人诟病的一点就是,经常自己出风头,不管旁人如何。 陆蓝两家行事则颇有章法,譬如皇子妃们的嫁妆,三家长辈都提前通了气。 许太太的声音不高不低,珠落玉盘般的清晰动听,“陆家准备了一百二十八抬,蓝公府说不好与太子妃比肩,准备一百二十抬,咱家的从宫里的彩礼,咱家给玉华准备的,还有亲戚朋友们的添妆,算起来一百抬。” 跟蓝家比也差了二十抬。 许老太太已是添了三千银子的私房,闻言道,“陆亲家那里和蓝公府都是公府,咱家自是比不得的。要我说,咱也别挣这个,面子上也别吃了亏,放松散些,也凑一百二十抬。玉华,你说呢” 李玉华看许太太面露难色,她笑了笑,“这法子,太太应该想过了。不用凑数目,太太实与我说,就扎扎实实的放,一共多少抬。” “八十抬。” “那就八十抬。咱家本就是读书人家,何必与豪门争嫁妆多寡,我并不计较这个。老家有句话说的好,好儿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以后日子好坏端看各人本事。”李玉华眼尾扫过一丝锋芒,她一锤定音,“就扎扎实实的给我放八十抬。” 她如今风头出的够多了,就在这嫁妆上矮蓝陆两家一头吧,也让她们能气平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2章二十九章 时间进入八月, 秋风渐凉,虽中午的太阳依旧有些热, 一早一晚已经要穿厚些的秋装。 内务司奉上三位皇子妃大婚时的礼仪规程与迎亲时派往各皇子妃家中的官员命妇, 三位皇子同时大婚, 自然以大皇子为首,内务司总管唐驸马当天也是要随太子亲自到陆公府迎亲的,蓝公府安排的则是内务司的副总管, 许家则要再退一步, 是一位五品郎官。 蓝太后的指甲在郎官儿的名字上重重一划, 与唐驸马道, “五品郎官品阶太低了。” 唐驸马也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儿臣官居正三品, 副总管正四品, 接下来就是王郎官了。” “我知你行事一向妥当, 这样吧,迎亲的诰命名单里许家以永安侯夫人为首, 便让永安侯随阿慎到许家迎娶, 也体面。” “还是母后这主意好,儿臣想半日也没两全之策。”唐驸马应下此事。 蓝太后笑,“三位皇子一同大婚,这是咱们皇家百年未有的盛事。可一定得经心。各皇子妃的嫁妆单子会先递到内务司,介时你呈上来, 哀家要看一看。” “是。” “你再去问一问皇帝, 倘皇帝说可, 就按这个办吧。” “是。” 唐驸马退下,蓝太后光润的指尖儿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几下,唤来林嬷嬷,“也不知阿慎那里准备的如何了,咱们过去瞧瞧。” 透明的琉璃窗半敞着,细细的风自亮银色的细纱窗透入,穆安之正在伏案书写。听到宫人回禀,穆安之搁笔起身见蓝太后扶着林嬷嬷都进来了,穆安之笑,“祖母怎么来了” “我过来瞧瞧你这里收拾的怎么样了”蓝太后移步到近前,“写什么呢” “写一写我朝官制,玉华对官制不大清楚,问我该读什么书,一时间也没有合适她读的书索性写一本给她。”穆安之见蓝太后在看手稿,就拿起来递给蓝太后。 蓝太后笑,“你们兄弟几个,小的看不出来,大的里头,我就喜欢你这字,有筋骨。” “皇祖母是喜欢我就看我什么都好。” “本来就好。”蓝太后略翻两页,放下手稿问,“怎么你这里还是老样子,什么都没准备啊” “这有什么准备的,不是初十才大婚么,到时换上那些红帐子红绸子就行了。”穆安之说。 “哎哟,眼瞅就要进新人了,能不筹划筹划”蓝太后随手一划拉,“你这屋里哪有个女主人的样儿,一看就是男孩子的屋。你这书桌不许在屋里放了,搬书房去,这里换上妆台。还有你这些刀枪剑戟的摆设,都收起来,挂两张美人图,还是挂童子抱鲤鱼吧,俗些,吉利。” “那还能看么。”穆安之嘀咕。 “怎么不能看了,挺好。”蓝太后亲自指挥着宫人,告诉她们怎么收拾喜房,还要空出屋子给皇子妃放嫁妆。 蓝太后在宫里多少年,布置屋子的功力比宫人自是强出不知多少,她随便一点拨,虽然下头人忙的跑断腿,屋子格外不同,多了许多温馨气息。 天气好,蓝太后在院里梧桐树下坐着吃茶,穆安之陪着,听蓝太后说,“我听说那天玉华跟你去天祈去,抽了个极好的签。” “怎么传的皇祖母你都知道了” “我听你姑妈进宫说的,是个上上签。” “她手气好,听她说,自小到大,就是她老家的土庙,她也没抽到过中签,一直是上签。” “好哇”蓝太后拍着竹榻,赞道,“我一眼就瞧出那丫头是个有运道的。” “这还能瞧出来” “你们年轻人不懂,别看玉华少时在乡下长大,可你看她,天生有一股胆量,见谁都大大方方的,既不卑怯也不傲气,该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蓝太后眼睛里泛起一丝笑意,“多少大家闺秀都没她从容,上天给她这样的本领,就不是让她辜负的。你看吧,就嫁咱们皇家来了。你们俩,命中注定的。” 穆安之略作谦虚,“也还成吧。” 蓝太后笑睨他一眼,“明天让内务司过来搭彩帐,园子也得收拾出来,不然怕是放不开。” “不用,摆上两席酒就够了。人人还不得扎堆往太子那里去,我这里就是有人来也就是仨瓜俩枣的,别弄那偌大排场,到时没人,更尴尬。” “怎么会没人永安侯他们就得过来,朝中的朝臣,许家的人,都得来的。”蓝太后粗粗一数,“太子那里是会热闹些,他那里摆五十席,你与你二哥这里各三十席。” “我这里用不到,最多摆上五席足够。您别自欺欺人了,我早把裴相得罪完了,我跟陆家也是死对头,文臣武将哪个会来永安侯来做什么呀,我跟他也不熟。” “我跟你姑丈说了,你迎亲时让永安侯同你一道去。” 穆安之倒没拒绝,反正许家也是请的永安侯夫人给玉华妹妹梳头,穆安之坚决只摆五席酒水,蓝太后把嘴皮子磨薄都没能说服他,气的蓝太后直说他是个犟头。 宫外小院。 穆安之煮好茶,放在李玉华手畔。李玉华把穆安之带出来的点心摆好盘,剩下的令孙嬷嬷云雁小易他们自吃云。李玉华先拿个酥油泡螺,同穆安之说了自己嫁妆的事,“我看了嫁妆单子,挺齐全的,就是不能跟陆家蓝家比。陆家足有一百二十八抬,蓝家也有一百二十抬,我家就八十抬,到时闲话肯定多。三哥你虽不在意,我也跟你说一声。” “你那爹就那样儿,能给你这些嫁妆,想也尽力了。”穆安之也顺遂与李玉华说了到时喜酒可能会有些冷清的事,李玉华很理解,“没事儿,咱们正好跟太子撞上,这些做官的肯定先得往太子那里去。咱们这里人少就少些呗。”又问穆安之有多少宾客。 “谁知道哪”穆安之随性的往扶手椅上一躺。 李玉华问,“这成亲吃酒总得发请帖,发多少张帖子总有数吧。” “这些事都有内务司张罗。” 李玉华看他吃凉不管酸的样,朝他腿上重重一拍,“起来,这里说正经事哪” “怎么了”穆安之懒洋洋的坐起来。 李玉华道,“旁的不打紧的内务司派帖子还罢了,要是有特别亲近的朋友,当然得自己写帖子了。” “你还不明白。” “你跟我细说说,我不就明白了。” 穆安之就大致把朝中的事同李玉华说了说,基本上,武将以陆家为首,穆安之同陆家水火不容。文官自然是以内阁裴相为首,就是裴如玉的亲祖父,叫穆安之早就得罪完了。 皇亲里头,他也没有太近乎的。这并不是穆安之就性情古怪,他一直在读书也没空结交这些人,再说,帝都权贵哪个不是粘上毛儿比猴还精啊,穆安之母族尴尬,平时也没人主动结交于他。 自从穆安之当朝骂晕御史,正没人敢亲近他了。 李玉华听到穆安之讲如何得罪裴相之事,不禁笑道,“三哥你怪仗义的。” 李玉华心眼儿活,关键她拉得下脸去,李玉华问,“那你和裴状元自小念书,教你们念书的先生总同你关系不错吧。” “我以后前程堪忧,就怕连累唐学士。” “看你这话说的,你不与唐学士来往,就不连累他了明白人知道咱们清清白白的,也连累不到他。要是糊涂人,就是不来往,他也得说小话造谣哪。咱们只管光明正大的来往就是。”李玉华眼珠一转就想到了,“唐学士跟唐驸马家可是亲戚” “他们同族。” “那更好了,你亲自写张帖子给唐学士送去。这是你的诚意。咱们就是一个朋友,也认真对待,就不枉朋友待咱们这一场了。” 穆安之想了想,应下来。 “三哥,明儿你打发人给我送张内务司的空白请帖,我也有朋友要请。” “你要请谁” “现在不能说,先保密。” 第二天清晨,穆安之就打发小易给李玉华送来内务司的空白请帖,还有一匣子宫里制的酥油泡螺。李玉华留小易喝过茶,小易便告辞去了。 李玉华捏着这大红底暗云龙金纹的喜帖,想了想提笔写道 前番援手之义未曾道谢,虽不解因由,心中甚为感念。八月初十与三皇子大婚之喜,盼亲临玉安殿,饮喜酒千盅,以谢恩义。 李玉华将喜帖放到拜匣中,打发云雁给陆侯府送去。 陆侯久不与陆氏家族来往,与许家更是绝交已久,可为什么突然会请托永安侯,让永安侯夫人来做她的全福人呢既不是看许家面子,总不能是陆侯突然发善心,那这缘故,就很值得琢磨了。 李玉华看来,陆侯位高权重,且与陆家分宗,来往极少,这样的人,就是拉拢不得,也得试上一试。至于人家陆侯是不是对她发的善心,李玉华根本不在乎,凭李玉华的脸皮,她既得利了,她就强制性的认为,陆侯对她有恩,她就有理由跟人家来往了。 来往来往,有来有往,一来二去,她就能厚着脸皮把交情搞上去。 于是,李玉华就给陆侯下了请帖。 李玉华早想好了,陆侯不来也没啥,反正她脸皮厚,不怕被拒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3章三十章    “这张请柬,…… “这张请柬, 务必亲手交到陆侯手上。” “是,殿下。” 副总管谢无染将各位皇子大婚的宾客名单递交唐驸马,“大人您看一下, 是不是三殿下那里做些调整。” 唐驸马粗略一扫就有些头疼,无他, 太子那里自然是人人踊跃,五十席酒都不一定摆得开, 像些微末小官估计没他们的席位,能送份贺礼就是福气。二皇子那里人也不少,蓝家就是大户,蓝公府蓝侯府加起来人便不少,再加上二皇子母族林家虽不及陆公府, 却也是帝都显赫人家,还有其他一些中立官员, 二皇子这里三十席酒也得满满当当。 接下来就是三皇子穆安之这里的喜酒,唐驸马眉心一动, “陆侯要到玉安殿么” “是啊。” 唐驸马道,“以往便没听说陆侯与三殿下亲近,不会是听错了吧”虽然陆侯与陆公府已经分宗, 可三殿下并没有真正学习理政, 何况陆侯一直远在北疆, 陆侯要是去太子那里吃酒大家都要稀罕一二, 如今竟是要去玉安殿, 稳重如唐驸马也险些眼珠脱眶。要知道, 三殿下厌恶陆家算是公开的秘密,而身处北疆的陆侯与一直养在宫闱的三殿下有私交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我也再三确认过,陆侯的确是要去玉安殿。”谢无染露出个有些神秘的笑,“下官倒是听说太子殿下亲自写了请柬请陆侯喝喜酒,陆侯以先应了三皇子妃的帖子为由拒绝了。” “三皇子妃”这就更稀奇了,三皇子妃以前就是个村姑啊,要不是许家接她来帝都,她估计都不知帝都城的大门朝哪儿开,她能在帝都有什么关系更遑论与陆侯有交情了。 “是啊,这事儿谁都想不透,莫说三皇子妃,就是三皇子妃他爹许侍郎也没这么大面子吧。”谢无染啧啧感慨,“稀奇事是越来越多了。” “三殿下这里的宾客太少。”唐驸马道,“拨些朝臣到玉安殿去。” “这事儿不容易。一则朝臣愿不愿意去,二则三殿下那性子,倘哪里让他不爽,发作起来可不好说。” 谢无染说的是实情,三殿下跟朝中文武领头人都不对付,倘是叫上官认为自己个儿跟三皇子有私交,那以后前途不就完了么 而且,越是芝麻粒小官越容易想东想西。 再有就是三殿下穆安之的性情,这谁都不敢打包票。唐驸马索性先把宾客给安排上,再请蓝太后拿主意。 慈恩宫。 蓝太后先看过各皇子妃的嫁妆,一张张单子列的清楚明白,其实嫁妆单子一捏就知厚薄,蓝太后心中有数。她再翻阅各皇子大婚时的宾客名单,也有些意外陆侯的名字竟然在玉安殿的宾客名单。 蓝太后问,“陆侯是谁安排在玉安殿的” “不是谁安排,是三皇子妃下帖子请的。” 蓝太后大为诧异,唐驸马见状,笑道,“的确是三皇子妃的帖子,陆侯接了三皇子妃的帖子,自然要去玉安殿的。” 蓝太后手里将宾客名单轻轻一放,赞许的点点头,“我瞧这单子都挺好。”那些充数的微末小官无关要紧,李玉华能下帖子把陆侯请到玉安殿,别说嫁妆不丰,就是一丝嫁妆没有,蓝太后也一点儿不嫌。 李玉华请陆侯之事,穆安之知道后特意去找李玉华问了一回。 李玉华正在听两位内务司的嬷嬷讲大婚当天的礼仪流程,见穆安之到了,笑道,“三哥怎么这会儿来了。”明天抬嫁妆入宫,后天就是正式的大婚了。 “怕你在家闷的慌,带你出门逛逛。” 两位嬷嬷哭笑不得,孙嬷嬷好笑的捧上茶,“后儿个就大婚了,殿下怎么就这两天都等不得了。” “那不后儿个的事么。”穆安之接过茶也没喝,拿来李玉华手里的流程单,略扫一眼,“这些流程没什么好看的,到时有尚仪司的嬷嬷在身边儿提醒。总闷府里有什么趣,咱们出去逛逛。” 孙嬷嬷道,“殿下就在屋里坐坐吧,别出门了。” “我不爱在许家坐。”穆安之这话直的真是一个弯儿都不带的,孙嬷嬷不再劝他,给李玉华略作梳理,便带上云雁随穆安之出门去了。 穆安之喜欢自在的地方,哪怕车里哪怕街上何况,他城中有落脚的地方。 清幽的小院儿一如从前,只是将近中秋,梧桐树的叶子越发苍翠,树底绿荫都带了些秋阳的疏郎。小易提着点心随侍,孙嬷嬷云雁将点心装盘奉上,穆安之自己煮茶,不劳旁人,他们便自去休息了。 穆安之问起请陆侯的事,李玉华咬着酥油泡螺说,“那天咱们不是条分缕析的说过么,陆侯请托永安侯,请永安侯夫人给我做全福人的事有些奇怪。你看,他既与陆家分宗,跟许家素无来往,突然间出手帮我,这就是情义啊。人家这么关心咱们,咱们大喜的日子,当然得下帖子请人家来吃杯喜酒了。” “就这样” “能怎么样啊。我就是试着一请。”李玉华坦城至极,眉眼弯弯的问,“陆侯府回我俩字必至,这事儿我还没跟你说,你怎么知道的” “哪位大臣到哪里吃酒,宫里得提前做统算,不然岂不乱了套。”穆安之奇异的看向李玉华,“你可真有面子,能请到陆侯。” “我也没想到陆侯真会来,就试着一请,谁晓得陆侯真挺随和的。”李玉华说,“到时你多敬陆侯一杯酒,算是替我敬的。” “听到没有啊” “我又不聋。” “不给人个回话,还以为你突然聋了哪。”李玉华问,“唐学士会不会到” “会啊。” “哎,就可惜木香姐远在北疆,她成亲我可是送了她好重的礼,咱们成亲她也不知道,这礼也不知能不能收回来。”李玉华忧愁的拿起第二个酥油泡螺,精明的问穆安之,“裴状元成亲,你也送贺礼了吧” “自然送了。” “送的什么” “两方古墨。” 李玉华屈指一算,“这也收不回来了,一来一去,咱们损失不少。” “玉华啊。”穆安之清咳一声,“咱们是朋友,你跟白姑娘还是姐妹,贺礼主要是代表各自心意,怎么能以金钱多寡计算呢” “是啊是啊。”李玉华立刻收起贪财嘴脸,做深明大义状,“你看,我跟木香姐是好姐妹,你跟裴状元是好朋友,他俩不知道咱们成亲的事,也没办法祝贺,我这是替他俩遗憾。” 穆安之眼眸里泛出一丝笑意,递茶给她,“半天没喝水,喝口水润润。” 李玉华手上沾了酥油泡螺的酥皮渣,抬下巴跟穆安之示意,穆安之只好掀开茶盅盖递到她嘴边,李玉华吃两口茶,问穆安之,“三哥,我给你的荷包,你可还带在身上” “带着哪。”穆安之从怀中取出给李玉华瞧。 李玉华心下很是甜蜜,拿个一口酥喂穆安之,“你给我的珠链,我也一直带身上。” 许老太太听云雀禀过三殿下带姑娘出门的事,便无奈的令云雀退下了。许家理亏,也招惹不起三殿下,反正马上就要大婚,随他们去吧。 慈恩宫。 蓝太后晚上原是想唤穆安之过来用膳,周绍亲自跑了玉安殿一趟,回来禀道,“说是三殿下一早就出门去了,还跟寿膳房要了两匣点心,约是去找许姑娘了。” 蓝太后揉揉额角,“后儿个就是正日子,怎么这会儿还出去。” 穆宣帝倒是说,“一直听母后说安之与许家大姑娘投缘,可见是真投缘。” “的的确确是个极好的姑娘,”蓝太后不吝赞美,“很懂事,又知道孝顺长辈,虽说在乡下长大略有不足,可这人只要心性好,旁的都来得及补足。孙嬷嬷说,但凡规矩一教就会,也很爱读书。我都说,就是挨个儿寻也不一定寻得到这样可心的姑娘。阿慎与许姑娘也很透脾气,咱们阿慎就是有媳妇福。” “那就好。只是也别叫他总去了,像母后说的,后儿个就大婚礼,明儿个是皇子妃家送嫁妆进宫,他那里也得准备准备,成天就知道出去找人家姑娘,不大像话。”穆宣帝道。 “他这不是没事么。”蓝太后说,“成亲就是大人了,大郎二郎都有差使,阿慎这里你是怎么个打算” “让他到翰林院修书吧,也修身养性。” 蓝太后不争这个,笑道,“到时你跟他说,和软些,别总这么的。” “朕倒要跟他和软”穆宣帝皱眉,“母后你就是太惯孩子。” “可不是么,你就是我惯出来的脾气。” 穆宣帝赔笑着捧上茶,“话赶话,既是母后惯出来的,还得母后多包涵儿子。” 抬妆之日,许家便已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常,李玉华看着一抬抬扎着红绸的嫁妆抬出府去,又抓紧时间把第二天大婚的流程顺了一遍。 当天晚上许老太太叮嘱她些为人妇的本份话,李玉华便回小跨院儿休息了,因为第二天要早起,她睡的比往常早些。 躺在换了红帐的床间,李玉华鲜少的有些失眠,她身下的被褥柔软舒适,却忽然想到老家睡起来有些硬的土炕,还有她娘。她娘在地下知道她要嫁给三殿下,肯定会替她高兴吧。 李玉华计划好了,嫁给三殿下后,头三年先生他三个肥嘟嘟的大胖小子,老话说的好,有儿子才能站住脚啊站住脚后再生俩水灵灵的小闺女,儿女双全,这才是好日子。 李玉华翻个身,借着暗夜微光把三皇子送她的珠链取出来,摸索着系在颈间。 明天,她,终于也要有自己的家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4章三十一章 通夜未灭的红灯笼映的星空都暗淡几分,三更鼓刚过, 孙嬷嬷屋里的灯先亮了起来, 在李玉华屋里值夜的云雁一直没睡着,听到更鼓声也坐了起来, 摸索着火折子点亮烛火, 刚穿好一身宫人衣饰就见云雀轻轻推门进来,见帐中尚无动静, 云雀云雁交换个神色,云雀搓着微凉的手,压低声音说, “我已让小丫头打水去了, 这就叫姑娘起床吧。” 今天是大婚吉日,三殿下早上按吉时过来迎亲, 姑娘这里也要晨起梳妆打扮。 云雁唤醒李玉华, 云雀试过铜盆的水温,李玉华刚洗好脸,孙嬷嬷就来了。妆台铺开一溜十几个盒盒罐罐,是各色胭脂水粉香膏玉脂, 李玉华隔窗看院中灯火在夜色中摇曳,不禁道,“这可真早。” “也不早了,姑娘先穿衣打扮, 永安侯夫人会先过来, 用过早膳, 过来陪伴姑娘的各诰命也该来了,吉时在辰初,三殿下就该来了。”孙嬷嬷一面说着,先服侍她穿上银白色的内礼服,一只银线暗绣神鸟凤凰披肩引吭,那凤头正在左胸处,镜中映出凤尾飞扬直到肩背。 李玉华侧头向人高的立镜中望去,不禁暗暗感叹这衣裳的精美漂亮。穿在里面的内礼服,等闲谁会看到却依旧要费这样的功夫做这样精致的裁剪刺绣。 这样的富贵,怪道要人人争夺。 孙嬷嬷看她原本欢喜的眼神突然有些冷了,李玉华忽地一笑,即将大婚的喜悦驱散那些微微的冷意,镜中看向孙嬷嬷,“这衣裳真好看。” 孙嬷嬷垂手站在一畔,这是她大半生养成的习惯,即便李玉华待她十分礼遇也没有半分逾越。 “姑娘穿着也好看。” “我也这么觉着。” 大礼服有长长的裙摆,待上喜服时再穿不迟。李玉华坐在妆镜前,由内务司的嬷嬷服侍着梳妆,嬷嬷刚要服侍李玉华开脸,郑嬷嬷先过来,笑着福一礼,“姑娘,永安侯夫人来了。” 不一时就听到院中隐有说笑声,李玉华起身迎出外间,就见一位正一品诰命服饰的美貌妇人被许老太太许太太围在中间,许惠然许婉然亦陪伴在侧。那妇人相貌无可形容,她乍一进屋,李玉华只觉室内都亮堂三分。以往她觉着许太太相貌已颇是不俗,但在这位美妇人面前却是平庸无光、面貌无奇,不过一庸碌妇人耳。 永安侯夫人轻施一礼,“姑娘太客气了,怎敢劳姑娘亲迎。” 李玉华还礼,眼中带了些笑,“今天要多劳夫人了。” 李玉华来帝都的时间不长,露面的时候更少,永安侯夫人尚未见过她。原本,永安侯夫人因丈夫贸然为她应下陆侯之请略有不悦,永安侯府累世富贵消息灵通,永安侯夫人是知道一些三皇子亲事内幕的。她既不喜三皇子的轻薄率性,更鄙夷许氏为人,哪里愿意到许家做全福人。不过,后来听凤阳长公主几次夸赞这位三皇子妃,永安侯夫人倒未想到,许家匆匆接来代嫁的这位大姑娘这样舒展大方,行礼说话没有半点羞怯扭捏。 永安侯夫人心中原就对李玉华有些同情,此时看她便不禁添了几分喜欢,笑道,“以往听长公主赞过姑娘,今日一见,果然当得起长公主赞誉。” 永安侯夫人请李玉华继续梳妆,李玉华额角有一处半寸长的疤,以往有流海遮住无妨,如今大婚要梳妇人发髻,前额流海向后梳去就露出痕迹。看得出疤痕已旧,肤色与周边的皮肤一致,只是疤痕处不再平滑细致,有些显眼。内务司嬷嬷的手一抖,“姑娘这要用厚些的粉遮一遮了。” 许老太太许太太也有些诧异,许惠然道,“用粉遮住看不出来的,大姐姐这疤并不明显。” “也没什么掖着藏着的,别给我弄太厚的粉遮住我这大福。”李玉华随口扯出一套鬼话,“算命的都说我这疤生的好,原本我也就是个寻常命,突然有这疤才改了个贵命,福全从这疤上来。” 许太太笑,“怪道玉华你能抽得好签。” “我天生手旺。” 内务司嬷嬷三皇子妃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待盘头前,永安侯上前给李玉华梳十下,念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的吉利话,李玉华不禁有些怅然,说道,“我们老家没有帝都的讲究,新娘子出嫁前,都是亲娘给闺女梳头。” 李玉华怅然一叹,许老太太心底却是突然泛起一股深深的寒意,她皱纹横生的眼眶微微湿润,看向李玉华。也许她自己不觉,那浑烛的眼底竟透出一丝惧意。许太太僵硬的用帕子掩住眼睛,轻轻哽咽,劝李玉华,“你母亲泉下有知,见你这样好,也是欣慰的。好孩子,你不嫌弃,就把我当你娘是一样的。” 李玉华眼睛眯了眯,眼底掠过一丝讥诮,把弄着指间的一颗红宝石戒子劝她婆媳二人道,“看你们,我没哭,倒是你们哭起来。要不是太太想着我,老太太父亲记得我,我怎么能有今天的福气” 许惠然柔声道,“看大姐姐说的,祖母父亲母亲未曾有一日忘记大姐姐,只是刁奴作祟,委屈了大姐姐。” 李玉华在镜中瞥一眼许惠然那温柔伪善的面孔,没再说话。 永安侯夫人梳好头,将梳子递给内务司嬷嬷,这嬷嬷继续为李玉华挽发。李玉华年纪尚小,身骨未成,人亦单薄,梳凌云髻有点像充大人的少女一般,但是王妃要戴七尾凤冠,必要梳高髻才相符。 待李玉华梳好发髻,匀淡脂粉,许老太太请永安侯夫人一起用早膳,永安侯夫人道一声“叨扰了”,大家便在李玉华的屋里用的早饭。 许家早餐一向丰盛,今日还需加个更字,李玉华胃口一向好,今天也不例外,喝了一碗粥,吃了一屉小笼包,还用了许多小菜。 倒是许老太太许太太都有些食不下咽,许惠然许婉然一向胃口小,也只是浅用辄止。永安侯夫人倒是吃的不少,她人生的美,仪态亦是极优雅的,一举一动都有说不出的好看。而且,见到永安侯夫人就会明白,美人就是美人,不论任何年纪,都是美人。 早饭过后,过来陪伴李玉华的诸诰命就来了,李玉华也穿上大礼服,坐在榻上听着内务司的嬷嬷介绍各家诰命。永安侯夫人之外,李玉华还见到了陆侯夫人,陆侯夫人是个话不多的低调妇人,相貌亦只是清秀,不过,看得出与永安侯夫人交情不错,两人说话间亦透出亲近。 另外,还有一位四品裴恭人,李玉华心下一动,问,“先时听闻去岁状元便是姓裴,可是恭人同族” 裴恭人恭敬答道,“正是臣妇那被逐家门的不肖子。” 李玉华深深打量这位面貌中便透出几许精明厉害的妇人,心说,啊,原来你就是我木香姐信中说的刁婆婆啊。 不过,自裴恭人相貌中真看不出裴状元那惊天动地的美貌,想来裴状元相貌不肖其母,莫非裴大人是个极难得的美男子。 李玉华脑中胡思乱想一掠而过,听着嬷嬷继续介绍其他诰命。 皇家的安排一向琐碎体贴,大家说些喜庆话,忽听外面一阵雷声,夹杂着水气的轻风透窗而过,就见外面已是秋雨潇潇,雨丝如线沙沙而至,一滴一滴的雨珠顺着灰色屋檐滚落成行,砸在檐下青砖上,溅起一丝细不可察的涟漪,继而汇聚成细细浅流,或是洇入地下,或是往更低处流淌而去。 天地间皆是一片轻柔雨意,李玉华望着外头灰蒙蒙的天空皱眉,“大喜的日子,不是说提前算过,怎么打雷又下雨的” 永安侯夫人忙道,“原也要净水泼街,来这一场小雨,省去多少事。您别担心,一会儿就雨过天晴了。” “是啊。人都说雨是财气,这雨一下,空气也极外清新。”也有诰命连忙说着吉利话。 李玉华心说,凭你们再会说巧话,也没听说大喜日子下雨好的。哎,这也不知三殿下出门带伞了没有,可别淋半道上。 穆安之运道不错,他刚到许家,雨便落了下来。小易给穆安之撑着伞,后面跟着的彩车直接驶进大门。许府门前放起鞭炮,须臾片刻,乐声传至内宅,永安侯夫人笑,“约摸是三殿下到了,娘娘的盖头呢” 孙嬷嬷托着一方金丝紫檀托盘上前,永安侯夫人取下上面的绣着龙凤成祥的盖头为李玉华盖在头上。 穆安之踩着秋雨滴湿的地面,依旧礼数先至前堂与许箴相见,翁婿之间互相见礼。穆安之道,“岳父有礼了,今奉陛下之命前来迎娶新娘子。” 许箴看穆安之一身大红喜服,发束金冠,人亦斯文俊俏,也有些欢喜,客客气气的说,“殿下请。” 翁婿二人实在无闲情可叙,穆安之身边的诸官员也便格外肃穆,永安侯性子活络,笑着朝许箴拱拱手,“许大人,恭喜恭喜。” “同喜同喜。”许箴拱手还礼,刚要多与同僚们说几句,穆安之已是微不可察的皱起眉毛,许箴生怕哪里不合穆安之心意被他发作白落面子,立刻请大家里面说话。 诸官员随穆安之一并到内宅迎亲,按礼,新郎要向岳父母行礼,穆安之根本当没见到许太太,对许老太太微微躬身,“这些日子,有劳您照顾玉华妹妹了。” 许老太太连忙道,“都是我的本分。” 李玉华听到声音朝穆安之的方向微微侧头,穆安之见榻上坐着的盖着盖头一身皇子妃服饰的女子,举步过去朝红盖头唤一声,“玉华妹妹” “三哥,你来啦。” “外头在下雨,咱们这就走吧。别一会儿雨大就不好了。” 听听这口无遮拦的劲儿,什么叫“不好”啊,大喜的日子,这说的是什么话。 永安侯夫人扶着李玉华起身,“三殿下这是等的急了。”云雀云雁帮李玉华提着大礼服的裙摆。 李玉华从盖头下方看到穆安之的喜服下摆的金龙绣纹,穆安之伸出手,“我扶着你吧,你这衣裳可够大的。外头还下雨哪。” 其实她与穆安之是常相见的,可此时不知为什么,从盖头下看到穆安之那修长的手,映着大红的衣袖,越发显的莹白有光。她不禁脸颊微热,心中竟是有些踟蹰起来,少顷,她轻轻将自己的手放入穆安之的掌中。穆安之小心握住,只觉李玉华的手这样的柔弱瘦小,让人忍不住有些怜惜。 彼此肌肤相触的那一瞬,李玉华被穆安之掌心温度一灼,有些忐忑晃动的心却是蓦然一定,李玉华反手握紧穆安之的手这是她与命运的共同选择,她愿意选择这个一直对她充满善意的男人来共度一生。 永安侯夫人自觉退至一畔,含笑望着二位新人。穆安之挽着李玉华的手出了跨院,二人没有再说话,却又有某种难言的情愫顺着交握在一起的掌心传递到彼此心底。 二门前,穆安之扶李玉华上彩车。 许箴叮嘱道,“戒之戒之,夙夜恪勤,毋或违命。” 许老太太心绪复杂,衣摆在秋雨中沾湿,对李玉华道,“勉之勉之,尔父有训,往承惟钦。” 这些都是内务司要走的流程,李玉华早烂熟于心,妥帖的应一声,“是。” 彩车在乐声中驶离许府,穆安之有自己的皇子车驾,余者伴驾大臣诰命乘车轿马匹跟随,另有宫人内侍禁卫军护卫相随。就在这浩浩荡荡的皇室排场中,李玉华坐着皇子妃的彩车,听着雨滴落在车顶的声音,以及街道上络绎不绝的围观百姓的嬉笑说话声,向风云激荡的禁宫驶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5章三十二章 自打起床, 出门未见到月亮星星, 穆安之就有些不高兴。 小易知道他是因阴天不悦,皇子们今日迎亲,要先去辞蓝太后、穆宣帝、陆皇后,再带着仪仗队前往各自岳家迎娶新娘子。 小易小声说着吉利话,穆安之远望着无星无月的黑沉夜幕,“有这说吉利话的功夫,不如回去拿几把伞带上。” “奴才已经令他们带着了。”小易抻了抻身上的暗红宫服, 小小声的说。 穆安之瞥他一眼, “你不说不会下雨吗那带什么伞呀” “奴才这是有备无患。” 穆安之被他逗笑,步子迈的越发气宇轩昂。 小易跟在穆安之身畔,一众人随他到了慈恩宫。 待到慈恩宫,穆安之就直抒胸臆了, 他不愧要娶李玉华的男人, 两人心有灵犀,穆安之也说了句, “大喜的日子,不是钦天监提前算过, 昨儿还艳阳高照, 看今天这是什么天气。” “真个孩子话,现在能瞧出什么, 一会儿就出太阳啦。”蓝太后瞧着心爱的孙子发束金冠, 身着喜服, 英姿勃发, 心中更添几分喜欢,拉着他问昨晚可睡的好,又问饿不饿。 “饿。” 蓝太后就要命宫人端来晨食,正巧太子、二皇子也到了,一样都是孙子,大喜的日子,蓝太后瞧着哪个都高兴,问的话也都一样,晚上睡的可好,饿不饿,有没有吃东西 太子道,“昨晚睡的挺香,我早起吃了两块点心,不知二哥吃了没” 二皇子其实没吃,但见太子吃了,他也便随波逐流的说,“我也吃了些糕点。” 略说几句话,就有内侍提醒,得去凤仪宫辞陛下、皇后了,蓝太后笑眯眯地,“你们快去,早些把孙媳妇给哀家娶回来。” 太子笑,“听皇祖母吩咐,定俐俐落落的把新娘子接回来。” 二皇子也起身要去凤仪宫,太子看穆安之还瘫蓝太后宝座上,完全没有动弹的意思,便说,“三弟咱们一道去吧。” “我不去。我早饭还没吃,太子就代我跟陛下说一声,一会儿我吃过早饭直接就去接人了。”穆安之一向不喜凤仪宫,自从他于储位失利,这种不喜直接就由暗转明,的挂在脸上。令皇后、太子简直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太子欲言又止,蓝太后立命宫人装两匣点心,“给你带着路上吃。先去辞过你父皇,这是规矩。” “点心又不是饭,我得吃饭。”他是打定主意不去了,蓝太后怎么说都没用,只得与太子、二皇子道,“你们先去吧,我再说说他。” 太子与二皇子只得先往凤仪宫去了。 蓝太后念叨穆安之,“这是什么犟脾气,你说说,大喜的日子,是叫你去辞你父皇,你这不是招你父皇不痛快。” “肚子要饿扁了,到底有没有饭吃啊”穆安之捂着肚子一副要饿的翻白眼的样,蓝太后拿他没法,也不能真饿着孙子,只得令人传了晨食。 一碗热腾腾的羊肉面,鲜香的焖羊肉铺在雪白的银丝面上,再偎几根碧绿青菜,洒几点细碎葱末,香气扑面而来。 “原本不怎么饿,一闻这味儿就饿了。”穆安之拿起筷子就吃起来,伴着几碟佐餐小菜,穆安之足吃了两碗羊肉面。 蓝太后笑眯眯的瞧着孙子吃面,年轻人吃东西格外香甜,让人瞧着便喜欢,看穆安之捧起碗把汤都喝了,蓝太后直笑,“别急,还有哪。” “饱了饱了。”穆安之摸摸肚子,一抹鼻尖儿细汗,畅快道,“真舒坦。” “早上天凉,就得这样吃的饱饱的才好。”蓝太后拿帕子给他擦汗,说,“这就去辞你父皇吧。” 穆安之点点头,带着一众人直接就往前朝去了,迎亲的彩车停在泰安门,内务司与跟着迎亲的官员亦是在泰安门等侯。穆安之根本没往凤仪宫去,穆宣帝没等来穆安之的影子,全赖今日大喜方没有发作。 话说穆安之冒雨迎亲,虽则只是小雨刷刷,也没人喜欢淋雨,坐在车里的穆安之亦是如此,令车队走的快些。太子与二皇子约摸都做此想,三人的喜队在朱雀大街遇到,自然依旧是以太子为先。 迎亲车队延绵数里,穆安之听着外面雨势渐起,不禁掀起车帘,天空乌云密布,雨越发的急了,望一眼街上,果然冒雨观礼的百姓们也都不见了,穆安之更是恼怒钦天监算的这狗屎日子,这不是给人添堵么。 他气乎乎的放下车帘,小易劝他,“主子莫恼,您先恼了,叫娘娘瞧见岂不心里更不自在。” “就这天气,谁心里还能自在”穆安之抱臂郁闷。 直待约摸半个时辰,听外面有人惊呼,“天晴了” 穆安之立刻一掀车帘探出头去,就见天空阴霾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悉数拂去,如洗碧空在太阳的万丈金光照耀之下越发澄澈洗练一尘不染。温暖的阳光落在眉眼间,穆安之心中的郁闷亦随之一扫而空,他不禁一笑,“好兆头” 好兆头 有此想法的不只穆安之,整个车队随行人员都这样想,尤其是淋雨骑马的禁卫军,他们看的更清楚,几乎是三皇子的迎亲队刚到朱雀大门,天空登时云消雨歇,骤然转晴,倘不是空气中尚有未散雨气,地面尚有雨水积洼,禁卫军身上衣袍未干,大家都要怀疑刚刚那场雨是否真的存在过。 金色阳光洒在三殿下与皇子妃的车驾,车上金顶光芒流转,气派非凡。 车驾一直到玉安殿门前,穆安之下车,大红地毯自殿内铺至脚下,穆安之到彩车前亲迎李玉华下车,然后二人各执红绸两端,穆安之带新娘子往新房去。 一路上台阶迈门槛都有讲究,待到新房,朝哪个方向坐,亦要讲究吉位。 跟随迎亲的诸诰命也到了,热热闹闹的挤了一屋子,宫人端上喜秤,永安侯夫人笑道,“殿下请用喜秤挑起喜帕,从此秤心如意。” 穆安之执喜秤挑起盖头,李玉华被蒙了一路,乍遇光明,眼眸微眯,穆安之那张熟悉的面孔映入她的眼瞳。李玉华心下安定,望着穆安之的眼睛抿嘴一笑。 穆安之将喜秤喜帕将到托盘内,见到李玉华也不禁欢喜,微微翘起嘴角。 宫人捧上合卺酒,永安侯夫人又道,“请殿下娘娘同饮合卺酒,从此恩爱白头。” 二人各执玉制的半个匏瓜状的酒器,共饮合卺酒,穆安之想到什么,突然问,“你早上吃饭没饿不饿” 诸诰命忍俊不禁,有些爽快的直接笑出声来,李玉华有些不好意思,“我吃了,三哥你吃没” “吃过了。” 永安侯夫人也忍不住打趣,“咱们殿下与娘娘一定合合美美,恩恩爱爱。” “承你们吉言啦。”穆安之人逢喜事精神爽,坐床上摆摆手,“你们去歇着吧,我跟玉华妹妹说说话。” “殿下,该是我们陪着娘娘说话,您该去招呼各位亲贵臣子了。”永安侯夫人哭笑不得,也有妇人打趣,“是啊,如今娘娘进了门儿,以后一辈子都在一处,哪里就差这一时半刻的。殿下先去招待亲贵大臣吧,这里有我们哪。” “可不是么,看殿下,这就离不开娘娘了。” 诸诰命七嘴八舌的打趣穆安之,穆安之实在受不住这群妇人的聒噪,只得说,“给你们叨叨的头晕,好啦好啦,那你们坐着说话,我先出去瞧瞧。”又转头同李玉华道,“有什么事吩咐素霜,她都知道的。再有她不能办的,就打发她出去寻我。” “殿下只管放心,还有我们哪,我们定服侍好皇子妃娘娘。” 穆安之心说,幸亏玉华妹妹不是你们这样爱叨叨的妇人呐,不然这哪里受得了哟。 婚宴自傍晚开始,陆侯几乎是踩着时间到的,送上礼单,穆安之也很客气的请陆侯入席吃酒。永安侯招呼着他,“来来来,老陆你坐这边儿。” 陆侯来的很早,唐学士也不晚,因陆侯永安侯唐学士都是朝中说的上话的大员,凡是与他们沾些关系的官员,都早早的到了,以至穆安之这里还挺热闹,文臣武将也挺齐全。 穆安之也就是说些酒场上的话,完全没有什么拉拢亲近之意,不过格外敬了陆侯一杯。大家随便说些闲篇倒也自在。 新房内。 宫人摆上酒席,不论冷盘还是热菜皆色香味俱全,李玉华还记得素霜,此时素霜也是一身深红宫装,头上簪了红色宫花,很是喜庆。李玉华对素霜道,“你们先下去吃点东西,一会儿再过来服侍。” 几位宫人微身一福,恭敬退下。 云雁云雀孙嬷嬷上前服侍李玉华用饭,李玉华说,“都累一整天了,坐下一起吃。” 孙嬷嬷先为李玉华盛了碗金丝白玉汤,“这可不成。娘娘宽厚,奴婢们晓得,只是没有这样的规矩。” 宫中规矩讲究,李玉华都与孙嬷嬷学过了,不料却真的这样严苛,她便指了五六个菜说,“这么一大桌子菜,我一人也吃不完,这几个菜你们吃。” 几人谢过赏,仍是先服侍李玉华用饭。 待李玉华用好,素霜等人已经侯在外间儿,一起进来收拾了桌宴,孙嬷嬷云雁云雀下去用饭,素霜素雪在屋内服侍。 李玉华听着外面男人们行酒饮宴的说笑声,“殿下今天肯定得吃不少酒,醒酒汤可预备下了” 素霜回道,“提前跟膳房的人说了,一会儿就能送过来。” 李玉华点点头,“你估量着些时辰,行宴至半时倘还没送来,就着人去催一催。今天膳房肯定忙活,忙就容易忘事。” 素霜连忙应下。 李玉华指指头上发钗,“首饰忒沉,我顶一天了,你帮我卸下来吧。” 素霜素雪上前服侍李玉华卸下发钗,也去了大礼服,洗漱过后,李玉华要了本书就坐床上看书了。她其实书也看不下去,眼睛一会儿瞟一眼身边的栗子花生红枣桂圆这满床的喜果,一会儿再瞧一眼床头放的龙凤成祥的锦被,帐子是大红的,上面也绣着龙凤吉纹。 烛台上的喜烛都贴着龙凤金箔,喜庆极了。 想到今天是自己成亲的日子,洞房花烛夜就在眼前,李玉华心中一股羞意油然而生,脸颊微微烫红。 三位皇子成亲的大喜日子,穆宣帝陆皇后伴着蓝太后亲临太子宫,蓝太后说,“咱们别大张旗鼓的,也别让太子和皇亲大臣们出来相迎,这样大喜的日子,弄那些排场就不好了,一起乐一乐才好。” 穆宣帝笑,“母后说的是,儿子都听母后的。” 故而,三宫到太子宫门口,太子才知道三宫到了,连忙率众相迎,穆宣帝摆摆手令大家起身,“你们继续取乐玩笑,今天朕与皇后奉太后过来,就是看看新人,咱们大家伙儿一起吃杯酒,同喜同乐。” 伶俐的内侍端上喜酒,穆宣帝陆皇后一饮而尽,蓝太后上了年岁,略沾唇吃了半盅。穆宣帝就在外与太子皇亲重臣说说话,蓝太后陆皇后去新房看新人。 太子妃陆氏依旧大妆在身,蓝太后温言煦语的问了几句,知道她用过膳食,又叮嘱几句与太子好生过日子的话,太子妃恭敬应下。 二皇子宫与太子宫相临,三宫又去了二皇子那里,依旧是这一套。 待自二皇子那里出来,蓝太后与陆皇后道,“你就在太子这里吧,哀家与皇帝到阿慎那里走一走就是了。” 穆宣帝想到穆安之早上竟未去辞他之事,亦是因与凤仪宫有隙,这大喜日子,不易生出风波,索性也就默认蓝太后所言。 陆皇后见穆宣帝亦未说什么,柔顺应是。一直望着慈恩宫的仪仗与穆宣帝仪仗远去,陆皇后在晚风中一挥衣袖,凤袍划过一个翩跹的弧度,“走吧。” 玉安殿也挺热闹,见太后陛下驾到,穆安之起身,过去拱拱手,“皇祖母、陛下怎么来了”他还挺惊奇。穆宣帝说,“咱家大喜的日子,我们还不能来了” “不是,您随便来。我是说内务司给的流程单子上也没这一项啊。” 内务司王郎中不敢搭言,心说,陛下来还不是好事,三殿下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哟。 蓝太后笑,“你父皇过来瞧瞧你,我过来看看孙媳妇。” “玉华妹妹在屋里哪。”就要扶蓝太后进去,蓝太后拍拍他的手,给穆安之递个眼色,“我这里不必你服侍,你和你父皇同大家伙说说话。” 穆安之看穆宣帝一眼,原本他跟大家也挺有话说,穆宣帝一来,倒不知说什么了。穆宣帝登基后第一次遭遇嫌弃的眼神,当下气个好歹。好在永安侯活络会圆场,亲自捧上酒,“今天陛下三子同喜,这样的大喜事,自太祖立朝,前所未见,臣可得好生敬陛下几杯。” 穆安之也接过小易捧上的酒杯,懒洋洋道,“臣敬陛下,开始还觉着是陛下想省下摆喜酒的钱,才把我们的喜事搁一起办哪。” “混帐话。”穆宣帝轻斥,对诸臣举杯,“今日我们君臣同乐共饮。” 穆安之再举杯,秀气的唇角噙起一抹笑,“我们再饮。” 穆宣帝掩住杯口,“得有祝酒词,不然喝着无趣。” “今日三位皇子妃进门,还需什么祝酒词,啰不啰嗦。祝陛下荣升公爹,也祝我新婚大喜。” “的确值得再饮一杯。” “行了,我们成亲怎么陛下架子见涨。”穆安之先干为敬,“再这样不敬你了。” 穆宣帝真真给气笑,饮过这杯,令内侍再斟一盏,望着穆安之斯文俊秀的脸庞,眉目清朗的五官,其实穆安之生的不似父亲亦不似母亲,但血脉的亲近依旧令穆安帝声音温暖低缓,“成亲就是大人了,安之,愿你健壮平安,如意如愿。” 穆安之歪歪头,“俗。” 穆宣帝不以为忤,拍拍穆安之依旧有些单薄的肩膀,“天下父母心愿,大约都是这样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6章三十三章 两宫亲临, 便是轻车简从,亦是极大气派。李玉华早在屋内听到声音, 立刻就有小宫女前来回禀,李玉华放下书卷,素霜服侍她穿鞋下床,蓝太后已是扶着林嬷嬷进来了。 “你不用下来,在床上坐着吧。” 李玉华福身一礼, 笑道,“也不知皇祖母、父皇亲至,我早早把凤冠卸了,大礼服也脱了。皇祖母快坐下歇歇。”扶着蓝太后坐在榻上,蓝太后挽着李玉华的手一起坐下, 笑道,“那大礼服我穿都觉累赘, 自己家就这样怎么舒坦怎么来才好。” “我也这么想。”素霜端来瓷盅, 李玉华问, “这是什么” “今年的新茶。” “天晚了,晚上吃茶容易失眠, 给皇祖母换蜜水吧。”李玉华问,“皇祖母可喜欢喝蜜水” “都好。”蓝太后呵呵笑着, 对这个孙媳妇越看越满意,拍着李玉华的手直笑, 又问, “晚上吃的什么” “是素霜她们抬进来的席面儿, 我吃着挺好,有几样菜像是以前在皇祖母那里吃过的味道。” “你尝的出来,我叫寿膳房专门给你送的。今天阿慎他们兄弟三个一道大婚,膳房极忙,我想着还是打发寿膳房给你送来,这样凉是凉热是热的,吃的也对口。”蓝太后问,“可吃饱了” “吃饱了,我足吃了一碗饭,喝了两碗汤,还有许多菜。也是我有福,嫁给三哥,不然搁个穷苦人家,看我这饭量婆家都得挑眼。” 李玉华出身乡间,说话总归不似大户人家一般雅致讲究,好在蓝太后亦不过出身蓝侯府旁支,何况老人家上了年纪,阅历更广,并不介意,笑道,“你该着嫁到皇家来的,我听人说,下了这大半天的雨,你们的喜车一进朱雀门,那雨刷的就停了,老大的太阳就出来了,可不是大大的吉兆” “我只听孙嬷嬷说了一回。我就说嘛,我向来无事不顺。那回三哥带我去庙里抽签,签文也说我事事顺遂的。”李玉华完全不知“谦虚”俩字怎么写,蓝太后一夸她,她顺势再给自己面皮贴了层金。 李玉华也很关心蓝太后,“今天皇祖母一下子三个孙媳妇进门儿,大晚上了,您老人家还亲自过来,可得穿厚实些,这一入秋,风就凉。” 太婆婆跟孙媳妇简直一见如故,尤其李玉华道,“我听宫人说父皇也来了,我头一天进门儿,不好出去给父皇请安。皇祖母,我想让孙嬷嬷代我出去给父皇磕个头,就是不知合不合适。” “好,好。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你一番孝心。”蓝太后令孙嬷嬷去了。 穆宣帝坐了穆安之的主位,内侍在旁另设一座,穆安之陪坐。 孙嬷嬷出来,说了李玉华的意思,恭恭敬敬的向穆宣帝磕了个头,穆宣帝对穆安之道,“这个媳妇娶的好。难怪你皇祖母屡次称赞,的确是个心性纯孝的孩子。你好好待皇子妃。” “我用你叮嘱。”穆安之一幅“您这话真多余”的神色,穆宣帝看在这样懂事儿媳的面子上,只是瞪穆安之一眼,从腰间摸下块玉佩给孙嬷嬷,“把这个给三皇子妃,同她说,嫁进来就是一家人了,同安之好好过日子,她的孝心朕都知道。” 孙嬷嬷双手接过玉佩,回新房复命。 穆宣帝瞥穆安之这幅不识好歹的模样,心说,很该有这么个知礼孝顺的媳妇来规劝一二,说不得能改一改这性情。 孙嬷嬷捧回玉佩,说了穆宣帝的话,李玉华起身正色听了,双手接了玉佩,认真的说,“父皇的话,我定谨记在心。” 蓝太后简直怎么看李玉华怎么喜欢了。 两宫并未久留,李玉华恭送蓝太后直到新房门口,听着外面动静,约是两宫走后,李玉华拿着陛下所赐玉佩对着烛光细细赏鉴。 “唉哟,这竟是块九龙佩。”李玉华有些惶恐的问孙嬷嬷,“嬷嬷,这样贵重的玉佩,我该收么” 孙嬷嬷笑,“九龙佩向来只有天子能佩,寻常人自是不能收着的,但这佩是陛下亲赏,娘娘收着无妨。” “圣恩如海,不外如是。”李玉华抚摸着雪白细腻的玉质,赏玩片刻就交给孙嬷嬷,“嬷嬷帮我仔细收着吧。父皇这样恩重,我越发不能辜负父皇对我看重。”她又捡起书读了起来,只自己心下偷偷乐了一回,虽然三哥提到陛下从没什么好声气,可也不能得罪陛下啊,能搞好关系就最好了。这不,就一句嘴甜,就得了这么好一佩,哪儿找这样冤大头去啊 公公是皇帝,就是这样有权有势啊 李玉华窃喜的哪里还看得进书去,她神思早飘到九霄云外,直待手中一空,书卷猝不及防被抽走,李玉华猛一抬头,看到穆安之站他面前,“干什么哪,傻呆呆的坐着,唤你都听不到。” “三哥你怎么进来了,”李玉华侧耳听听外头没了饮宴音乐的声响,问,“外头酒宴结束了” 穆安之伸个长长的懒腰,他腰被腰带束出细细一束,越发显身材修长,打个呵欠,往床上一摔,险些砸着李玉华,“可算是能休息了。” 孙嬷嬷带着一行宫人进来,捧铜盆的捧铜盆,捧漱帕的捧漱帕,“殿下先洗漱吧。” “唉哟,硌死我了。”穆安之从摸出个大圆核桃,扶着腰问,“谁往床上洒的这个” “这是喜果。”李玉华说他,“大喜的日子,得说吉祥话,快去洗漱吧,我把床收拾收拾。” 穆安之抬屁股去洗漱,素霜先服侍他脱去外面喜服,待洗漱毕,穆安之瞥孙嬷嬷等一眼,“你们都下去歇了吧,这里不用你们服侍,外头也不用当值。” 孙嬷嬷笑着一福身,“愿殿下娘娘百年好合白头到老。” “知道了。”穆安之有些不好意思的搔搔面颊,“都累一天了,早些歇了。” 宫人内侍行云流水般退下,小易还体贴的给主子关上房门,素霜悄悄说,“真不用当值么” 小易想了想道,“我在外值夜,有事叫你。” 穆安之正想跟李玉华商量以后怎么睡觉的事,回头一看,李玉华在解衣裳扣子,登时吓的后退三步,扭过头别开眼,尴尬的问,“你在干什么” “脱衣服啊,难道穿着内礼服睡觉。”李玉华很坦率的说。 “等,等,等一下。” 李玉华心下略一寻思就知怎么回事,便再将扣子系上,“转过来吧。” 穆安之一寸一寸的将头移回正位,见李玉华又衣衫整齐了,方松口气,过去坐在床边圆凳上,语重心长道,“玉华妹妹,以后可不能这样,我是为你名节考虑。” “我劝你想开一些,三哥。”李玉华盘腿坐床上,也不收拾喜果了,她早有准备,神色认真的同穆安之道,“我以后要嫁的男人,必然心胸宽阔有如江海,你以为我会嫁那种津津计较、心胸狭隘之人何为名节心性纯澈便是名节。我们以后必然同宿同寝,难道这样我就没有名节了笑话若有此论之男子,我断不会多瞧他一眼” 穆安之心说,看不出玉华妹妹生得瘦小可怜,性情却是如此刚烈要强。他说,“总归我要对得起你。” “你要真想对得起我,今天就别打着睡软榻的主意。”李玉华一句话封锁穆安之的后路,李玉华眼眸眯起,“你大男人心思粗,不知道女人何等心细,你只要往这榻上躺上一宿,明早个个都知道你没与我同寝了。” “我会恢复原状的。”穆安之瞅一眼榻上摆着的小榻桌,小榻桌上的四碟果碟,满满的二干二鲜,他带果碟摆放的方位都记下来了。 李玉华弯起的唇角噙着软软的笑,说出的话却带着扑面而来的锋锐,“就算记下小榻桌上摆着的果子碟都没用,你睡一夜,榻上的褥子便是塌的,你刚起身,榻上带着人躺了一宿的温度,还有,你常年用香,身上的香味染在榻上,一时半会儿是散不掉的。宫女一收拾立刻就能发觉” 穆安之这小丫头成精啦 李玉华散开腿踩着软鞋下床,对穆安之一扬下巴,往床上示意,“三哥你把床这些硌人的果子收拾了,我换衣裳。” 走两步到衣柜前,李玉华回头对着呆若木鸡的穆安之笑笑,“其实三哥你不必介意,你这一身里衣的模样,我不也看到了。” 穆安之一面认劳认怨的收拾着床上的干果,一面想这跟当初预想的可不太一样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7章三十四章 穆安之将床榻收拾干净, 李玉华穿着里衣过去,挥挥手赶开穆安之,把龙凤呈祥的锦被铺好,两床被子都铺的宽宽的,挨的紧紧的。 她从被子里翻出一块白缎, 扬在手里问穆安之, “三哥,这是做什么用的床单么” 穆安之看她懵懂模样, 取在手中,“没什么用,你铺床吧。” 李玉华问,“三哥你睡里头还是外头” 穆安之一向觉着李玉华嫁给自己弊大于利, 耽搁玉华妹妹的青春芳华,再加上他梦中离奇之事,对许多事格外看透些。李玉华一幅要当家做主说了算的模样, 穆安之笑笑也随她,“你挑吧。” “我睡外头吧, 夜里三哥你要茶要水的我也知道。” “还是我睡外头,哪里有让你一个小丫头服侍我的理。” 李玉华最终还是被穆安之安排在里侧睡, 让李玉华有什么事只管唤醒他。今日大婚,李玉华起的早, 将此时方躺在床上, 已是有些倦意, 虽然今夜就想洞房花烛, 但看穆安之一点这方面的意思都没有,李玉华倒也不急。 她打个哈欠,提醒道,“三哥,你还记得以前咱们的约定吧” “你唤我三哥,我视你为亲妹妹,自然记得。” “做兄妹的前提是第一,你不碰我,也不许亲近旁的女子。第二,我嫁过来后就得让我管家。第三,在外咱们得做一对恩爱夫妻的模样。”李玉华重复一遍,“如今成亲了,就看这三条你做不做得到了。” “明天就叫素霜把玉安殿的账本给你。”穆安之躺姿笔直端庄,阖着眼睛道,“不困么,快睡吧。” “账本还不急,我就是先提醒你一下。”李玉华一向是丑话说前头,她也不怕穆安之多心,反正三哥这样的端方君子,人品这样好,怎么也不会欺负她的。 李玉华放下心事,须臾便熟睡过去。 穆安之闭着眼睛,神思渐渐飘远。他记得梦中自己的大婚,因为娶的是陆氏女,排场要比今日热闹一些。他心中屈辱复杂,带着这种心绪他借着大婚之喜把自己灌的烂醉,大概又叫人看了不少笑话,那一晚,他就阖衣在床上睡了一夜。 如今想到,心口仍有个地方充斥着愤怒酸涩。 淡淡的幽香萦绕而至,穆安之不禁睁开眼,轻轻侧头看到李玉华稚气的睡颜,人不大心思挺多,还知道一嫁他先把管家的事攥手里,也不知以后哪个男人有福气娶这小丫头,就这古灵精怪的样儿,娶她不愁寂寞,怕也难缠的紧。 穆安之自己都没意识到唇角那一抹的轻浅笑意,见李玉华的肩膀露了出来,伸手给她掖了掖被角。 想到那块白缎,穆安之起身操作一番,复躺下睡了。 第二天天未亮,二人便被孙嬷嬷唤了起来,今早新人要去两宫见礼的。 穆安之睁眼坐起来,问一句,“什么时辰了” “殿下,寅正了。” 穆安之脊背往后一仰便又睡回床上,闭着眼睛道,“辰初再叫我。” 李玉华已经很积极的起身,精神抖擞的拍着穆安之的被子叫他,“赶紧起来,今天得给长辈行礼,可不能迟了” 孙嬷嬷很欣慰的看着李玉华把三殿下从床上叫了起来,一面招呼着宫人进来服侍,孙嬷嬷过去为新人收拾床铺。 穆安之有用惯的大宫人素霜素雪服侍,李玉华依旧是云雁云雀伺候,就是看小宫人跪在面前将铜盆举至头顶供她洗漱的时候,李玉华心里微有些不自在,心想,虽则在慈恩宫也见过这等排场,依旧有些不惯。 李玉华并未显露出来,洗漱后穿上一身大红绣凤鸟的宫妆,头上并未簪那只七尾凤冠,自然也没有梳高髻,李玉华就让云雀给她梳了个垂云髻,鬓间簪一只支鸟垂珠金步摇并两朵宫花,面上略施薄粉,对镜照一眼,觉着浑身舒坦,李玉华回头见穆安之宝蓝袍子要上身,立刻道,“大喜的日子,怎么能穿宝蓝。给三哥找件大红的袍子。”对穆安之道,“成亲前三天都要穿红,这才吉利。” “衣裳嘛,穿什么不一样。” “既然穿什么都一样就听我的。” 在李玉华的指挥下,穆安之也是一身大红暗绣喜服,用穆安之的话说,“再扯来一段红绸,咱们牵着能再拜一回堂。” 李玉华笑,“那一会儿没事儿了再拜一回。” 孙嬷嬷已是将床榻收拾整齐,满脸笑意,“殿下娘娘玩儿点别的,没听说这拜堂还能拜了又拜的。该用早膳了。” 穆安之说,“就摆在外间吧。” 李玉华拦住孙嬷嬷,“我们村儿的新媳妇,头一天没有在自己屋用饭的,都是要到长辈那里服侍长辈早饭。我进门儿头一天,三哥,咱们去皇祖那里,先给皇祖母见礼,也让我尽一尽孙媳妇的孝心。”后头一句话显然是同穆安之商议。 穆安之也得感慨李玉华这份儿机伶,抬眼就望见李玉华一双亮晶晶的笑眼。在宫里得慈恩宫喜欢,对李玉华有好处,穆安之点头,“嗯,好吧。” 宫人捧上两件大红斗篷,待穆安之李玉华收拾好,便一道往慈恩宫去了。 孙嬷嬷原是蓝太后身边近身服侍的女官,李玉华早打听过蓝太后的作息,况昨日三位皇子大婚,老人家难免劳累些,今晨当不会起的太早。 果然二人到时,蓝太后也是刚起。 蓝太后听说新人到了,一迭声叫请进来,笑问,“怎么来的这样早,可用过早膳了” 穆安之看李玉华一眼,“还不是她,非要过来服侍皇祖母用早膳,我们过来跟皇祖母一起用。” “好啊,我就盼着热热闹闹的用膳哪。”蓝太后格外吩咐,“叫寿膳房上几屉小笼包,玉华爱吃。” 李玉华身后的侍女云雁捧着李玉华给太婆婆做的针线,孙嬷嬷和林嬷嬷摆上跪垫,新人先给蓝太后行拜礼请安。蓝太后这里也早预备了给新人的礼物,一人一对玉如意。 待见过礼,蓝太后这里的早膳也摆好了。 李玉华不必站在蓝太后身边服侍早膳,她站在一边儿给蓝太后夹了个小笼包放到面前碟子里,说,“包子是圆的,代表圆圆满满。愿皇祖平福气圆满,富贵千秋。” “坐下用吧。” 穆安之李玉华都正是胃口好的时候,俩人也都不是拘泥的性情,看他们吃的香,蓝太后也进了不少汤粥小菜。 待用过早膳,太子夫妇、二皇子夫妇联袂前来,太子见穆安之李玉华一左一右在蓝太后身畔,不禁一笑,“我们来晚了。” “并不晚,是阿慎玉华来的早些。”蓝太后欣慰的望着两对新人,问昨夜可歇的好,累不累,吃没吃早饭,很是关爱。 两对新人一样先给蓝太后见礼,蓝太后的赏赐一般无二。 三对新人之间也要见一见,李玉华的目光第一个便落在太子身上,自从太子进殿,李玉华整个人神色便是一震,心下庆幸她总算见过些世面,更得感谢她的好姐妹木香姐嫁的便是俊的惊天动地的裴状元,以至于李玉华在骤然见到一个相貌竟与裴状元不分伯仲的男子时,并没有半分失态。 如果说裴状元的俊美似天边明月,高贵疏离,不染尘埃;那么,太子穆祈之的美貌便如同人间玉树,一眉一眼无不被造物主精心描绘,完美到没有半分瑕疵。如果硬说哪里不足,但是太子这般相貌,当真衬的太子妃陆氏眉眼普通、平淡无奇了些。 当然,杏脸桃腮的太子妃在太子殿下面前都黯淡无光,如李玉华只得庆幸自己没站在太子身畔了。 李玉华在看穆祈之之时,穆祈之的视线也在李玉华的身上一扫而过,他委实好奇这个被父皇赏赐九龙佩、夸赞有纯孝之心的三皇子妃。倘不是李玉华站在蓝太后左首,衣裙首饰皆不同于宫人,穆祈之得以为这是新晋的宫人。 太寻常了,瘦、小,瞧着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相貌尚不及宫内的宫人。但是,李玉华身上那一份随适的自在却绝非宫人能比,太子妃二皇子妃无不是盛妆而来,李玉华轻妆罗裙,即便在慈恩宫也这样的悠然从容,没有半点拘谨束缚,意态之中独具潇洒。 初看不起眼,细一端量就会知道,这位三皇子妃绝不简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8章三十五章 相较于穆祈之那精雕细琢的美貌,二皇子不论相貌还是气韵都是寻常, 李玉华收回目光, 大大方方的望向穆安之,挑唇一笑, 她还是更喜欢三哥这种斯文俊朗的相貌。 不是每个女子都似木香姐贪爱美色的。 穆安之也算满意玉华妹妹的表现, 第一眼没有被太子相貌震憾的人极少,玉华妹妹虽然也多看一眼,倒也并非那些无脑女子。 大家坐着说了会儿话,内侍进来提醒时间,要去凤仪宫给陛下、皇后娘娘行礼了,蓝太后慈爱的说,“对对, 今天是头一天,这就去吧, 别误了时辰。” 穆祈之起身,“二弟三弟,我们一道过去吧。” 二皇子点头,穆安之却是神色冷淡, “你们先去,我这里还有些事。” 蓝太后撵人,“你还有什么事,我打发人替你去办, 这就带你媳妇去给你父皇行礼。你们兄弟一起去。” 穆安之不愿动弹, 蓝太后拉来李玉华评理, “这头一天进门,新媳妇没见公婆,就是外人听了也不像话。” 平时一些小事李玉华提出来,穆安之笑笑都由她,李玉华也见过穆安之提及陆氏时的冷淡厌恶,猜他必是不想去凤仪宫的。可蓝太后的话也在理,李玉华两头为难,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两眼望向穆安之。 穆安之起身,“走啦走啦。”他也不管旁人,率先大步出去,李玉华对蓝太后匆匆一福,连忙小跑跟上。 蓝太后无奈的叹口气,太子等人向蓝太后行礼告退,待出了慈恩宫大门,宫道上只见穆安之一行向东远去的背景,凤仪宫居慈恩宫以南,穆安之明显是回玉安殿去了。 周绍送几位殿下到门口,自然也看到穆安之的去向。太子轻叹一声,摇摇头,与二皇子一行前往凤仪宫。 周绍回禀此事,蓝太后道,“把孙嬷嬷请来。” 蓝太后先是问了小夫妻的事,孙嬷嬷接了宫人端来的茶奉至面前,答道,“奴婢瞧着挺好,三殿下倒是肯听皇子妃的。昨儿大婚热闹一整天,早上三殿下不愿意起床,三皇子妃劝他几句立刻就起来了。过来娘娘这里服侍早膳的事,也是三皇子妃提的。” “我早知玉华是个机伶人,安之娶她,非但得一可心人,于他这性情上也有帮助。”蓝太后呷口茶,“以往我总说他过于柔善,如今他性情大改,倒添了执拗,等闲人劝他不动。我就盼着玉华能劝一劝他才好。于礼法上有疏漏,便容易授人以柄,闲言碎语也多。” 孙嬷嬷明白蓝太后的意思,不过是去凤仪宫露个面儿,两相体面,三殿下却不肯去,被臣子知道,尤其是清流,哪里能讨得好去,何况三殿下名声如今已是不大好了。 孙嬷嬷思量再三,“三皇子妃毕竟刚进门儿,小事上殿下肯听,这样的大事,怕一时劝不动。” “也不是立刻就要她把阿慎劝好了,你把这其中的利害同玉华讲一讲,让她慢慢的劝阿慎回转。” “是。” “你去吧。如今阿慎刚成亲,玉华年纪小,你暂在她身边,有什么事多提醒她一些。” 话说穆安之嗖嗖嗖的回了玉安殿,李玉华小跑着跟了回去。 穆安之一屁股坐榻上斜歪半瘫着,臭着脸不说话。李玉华摆摆手示意宫人内侍都退下,自己倒了碗茶吃,累的呼呼直喘气,她连喝三碗茶才解了渴,对镜正了正鬓间的金步摇,拿本书自己看去,也不理穆安之。 待一时,穆安之也知自己一个大男人,不好在玉华妹妹面前摆脸色。他轻咳一声,倒碗茶给李玉华放在手边儿,“渴不渴” 李玉华没搭理他。 穆安之又问,“饿不饿” 李玉华冷笑,“难得你还会体谅旁人” “我不早跟你说了,我是素不与凤仪宫来往的。”穆安之道。 “我是说凤仪宫吗你回来时走那么快做什么腿长个子高就很了不起吗害我一路跟你跑回来脸都丢没了” “多想多想,这有什么丢脸的,我就是一时没多想,以后我走慢些就是了。” 李玉华重重的哼一声,放下书卷,撅着嘴瞪穆安之,“以后我走多快你就走多快,知道不” “成成。来,喝口茶润润喉。” “干嘛,拿茶水堵我的嘴啊”李玉华还是接过穆安之递来的茶,喝了半盏说,“多大点儿事,不就是不去凤仪宫么,也值当生气。” “你也不想去,是吧”穆安之见李玉华这般明白事理,心下有些喜悦。 “那不是,我特想去,但不是现在去。”李玉华抓把瓜子剥瓜子仁吃,她说,“我在许家也从来不去许陆氏那里,有一回她还指使俩小丫环在我窗前说小说给我听,说我不到她那里请安,是为无礼。我就想,滚tnd有礼无礼,还想我去给她见礼,没发梦吧。” 穆安之忍俊不禁,竟反过来说李玉华,“你就是太直率了些。” “那咱俩岂不正好天生一对。”李玉华笑的耐人寻味。 “我的心思,旁人不明白,你一定明白。” “我跟你的心思可不一样。”李玉华翘起二郎腿,同穆安之道,“现在是不能去,现在去装那假眉假眼的做什么,没的恶心去就等咱们得意之时再去,等我得意时,我必要亲去凤仪宫,谢皇后娘娘给我赐了这样一桩好亲事到时,我更得感谢许家,把这样的大福气拱手相让” “不是不去,是时候未到”李玉华瞪穆安之,“看你刚刚那样,哪里还有以前我三哥那温文俊雅的十之一二,你以前不是跟我装个好人样,故意骗我嫁你的吧” “是你一直非要嫁我好不好”穆安之笑,“我表里如一,向来如此。” 李玉华拿手肘撞他一下,问他,“那咱们就不去了,可我这刚进门儿,凤仪宫去不去无关紧要,陛下那里总要见个礼吧。” “这容易,陛下的居所是在昭德殿,介时去昭德殿请安是一样的。”穆安之也不真就不管不顾的性子。 李玉华想了想,跟穆安之说,“其实皇祖母是好意,她是不想你落下话把给旁人。你这样嗖嗖嗖的直接回玉安殿,叫她老人家知道,心里也得替你担忧。” “那你就太小看皇祖母了,她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不算什么。” 李玉华拿书拍他胳膊一下,“可毕竟老人家一番好意,你这样不大好。” “行啦,有话直说。” “我是这么想的,我以前不是说过要烧饭给你吃吗我烧菜可好了,这不是我吹牛,我炖肉的手艺,那是跟木香姐学的,有着不传外人的绝密秘诀。我中午到寿膳房烧几个小菜,咱们到皇祖母那里吃饭。要是陛下过来,也一道给陛下行过礼,要是陛下不来,就把菜给陛下送去,是我做儿媳的心意,什么时候陛下有空,咱们再过去见礼,也是一样的。” 虽是妇人惯用的法子,倒真的挺好。穆安之说,“这才头一天进门,就要去烧饭,会不会太累啊” “这有什么累的,以前在我们村,我管七八百号人,你没见过我的气派” 穆安之忍笑,“那是得见识见识。” “咱们这就去皇祖母那里吧。咱俩都不是生来就顺遂的人,旁人对咱们有一点好,也得记着。就算不按皇祖母说的做,也得叫她老人家知道,咱们心里是很感激她的。” 孙嬷嬷刚回来,就听了一场李玉华如何给倔驴顺毛的现场教学。 李玉华还请教了孙嬷嬷如何到寿膳房烧菜的事,孙嬷嬷笑,“寿膳房离的远些,慈恩宫里也有个简单的做些茶点面食的小厨房,让寿膳房把娘娘用的食材送来,娘娘在小厨房做就好。” “那就更好了。” 李玉华穆安之这两人就又去了慈恩宫,李玉华说,“三哥就是这样的直性情,皇祖母最知道他的,我劝他说,凤仪宫不去就不去,可皇祖母的慈心,咱们不能辜负。我们就又回来了,我会做我们家乡的小菜,虽比不上宫中美食,孙媳妇做的也不一样的。我想中午我烧几样小菜给皇祖母尝尝,皇祖母再着人给父皇送一份,也是我做儿媳妇的孝心。什么时候父皇不在凤仪宫了,我们再去请安。” “何必这样麻烦,中午请皇帝到这里来用膳就是。” “不麻烦,我烧菜还成,祖母也尝尝我的手艺。” 蓝太后都得感慨,乡下女孩子到底泼辣,做小伏底的本领,寻常骄傲些的大家闺秀远不及她。 李玉华到厨下烧菜,中午蓝太后打发周绍请了穆宣帝过来,穆宣帝看到穆安之脸色陡然转沉,不满之色登时就要发作一般。 蓝太后笑道,“孙媳妇在厨下烧菜哪,说是想烧几样她的家乡菜孝敬咱们。这个孙媳妇,我是真满意,一大早就过来服侍我用早膳了。” 穆宣帝面色微缓,颌首,“这个儿媳很好。”头一天进门就烧菜,的确有孝心。说到底也是为这混账圆场 穆宣帝强压下一口气,听蓝太后说,“太子妃二皇子妃也都是懂事的孩子,我瞧着孩子们是真高兴,我就等着以后抱小重孙了。” “既为人夫,也要懂事些才好。”穆宣帝不轻不重的说一句。 穆安之眼神一偏,鼻孔里哼出一个不驯的气音,穆宣帝脸色黑沉,就见门外走进个一身大红衣裙的小小少女,定睛细看,并非少女,只是个子瘦小,瞧着比实际年龄更稚气些。穆宣帝面色缓和,李玉华见坐在蓝太后下首相貌俊朗身着杏黄龙袍的中年男子,立刻过去见礼,“媳妇给父皇请安了。” 穆宣帝声音温和,“不必多礼。” 李玉华叫穆安之,“三哥,你过来呀。” 穆安之从蓝太后身畔起身,宫人摆上跪垫,二人行过大礼,李玉华把做的针线奉上,双眸中含着敬仰,“这是我亲手做的,用的是我们家乡的棉布,里头絮的是丝棉。父皇休息时穿,可解乏累。” 穆宣帝颌首,“你的孝心,朕都知道。你是个好姑娘,朕这个儿子倒有些配不上你。” “父皇真是太谦了,三哥心地善良,学识渊博,处处都照顾我。父皇望子成材,故而总是时时鞭策三哥上进,盼他一好再好,其实他已经很好了,只是父皇做父亲的心,总希望孩子是世间最好。” 穆安之听的浑身寒毛倒竖,心说玉华妹妹这拍马屁的功夫,我都要吐了。穆宣帝心中稍有熨帖,瞥穆安之一眼,竟看他一幅要呕吐的神色,穆宣帝当下气个好歹,“他有你说的一半懂事,朕就谢天谢地了。” 李玉华握住穆安之的手,含笑道,“不擅言辞的人,往往心地最柔软,三哥就是这样的人。” 穆宣帝都得感慨这个媳妇是真的好,不仅对长辈孝顺,待他儿子也是真心真意,百般维护。 中午用膳时,李玉华也是先给长辈布菜才坐下吃饭的。李玉华介绍一回她们白家村的炖肉,白家村的炸丸子。李玉华说,“刚开始知道父皇刚婚我和三哥时,我心里怪自卑的,想我自小在乡下长大,就怕配不上三哥。后来三哥待我很好,还带我到太平居吃了太祖皇帝最爱吃的包子,我才把心里的自卑放下了。” “遥想太祖皇帝当年,靠吃包子就打下这万里江山,是何等气魄。我看史书,知道太祖皇帝当年肯定也穷过,也经历过许多艰难才有今天的盛世,就觉着,人需得自强,自强而自立,自立才能成就自己。何况,像皇祖母、父皇、三哥这样高贵的人,并不会看不起我,而是处处照顾我,我也就不自卑了。” “你还自卑,你要自卑我也自卑了。”穆安之吐槽,给李玉华夹个虾饼。 李玉华笑眯眯的给穆安之夹个炸丸子,“是三哥你让我自信啊。” 蓝太后含笑给穆宣帝递个眼色,穆宣帝唇角微翘,哎哟,他真是给儿子娶了个机伶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9章三十六章 自从穆安之性情大变, 穆宣帝很久没有同穆安之这样平和的一道用膳了。 以往父子两个动手时都有, 如今此时的安静怡然的气氛, 便是穆宣帝都有一种久违的舒适感。尤其穆安之李玉华两个,你给我布菜, 我给你递汤的默契,连身后服侍的宫人都省了。 穆宣帝瞥一眼俐落的剔去鱼刺再把鱼肉放到李玉华碗里的穆安之,心说, 老子也没得这小子如此服侍过一回 蓝太后固然乐得看小两口和睦, 说句心里话,她老人家年轻时由妃位至后位, 也曾与先帝恩爱, 却也没被先帝如此体贴过。 “阿慎就是这样体贴。” 穆安之有些不好意思, “玉华妹妹家里吃鱼吃的少, 她不大会挑刺。” 李玉华说,“我老家一望千里都是原野,水很少,就县城有一条河, 也不是经常有水,得是夏天雨下多了才有水。我头一回吃鱼还是在州府吃的,以前只在画本子上看到过。” 穆宣帝道,“那你家该是以种麦为主。” “父皇一猜就中。” “冀州多是种麦为主,你们老家百姓收成如何” “这也不一定, 要是风调雨顺, 收成便好些。倘是旱了涝了的, 就寻常了。不过我们县的县老爷好,倘是年景不好,朝廷都有减免税赋。也有一任不好的,那一年有些旱,平常都有减免的,偏那一年就没有,后来到府城去才晓得,原来朝廷有这恩泽,他不跟老百姓说,还要照常捐税,他只按减免后的往上交,剩下的他早跟粮贩子谈好去卖钱了。” 穆安之问,“那后来怎么着了” “后来当然是让知府大人晓得,多收缴的粮食全部退回,那位县太爷没几天就丢官弃职了。” 蓝太后笑眯眯地,“可见还是好官多。” “是啊。其实朝廷很怜悯百姓,偶有官员私欲太重,不把父皇的恩泽告诉大家知道。”李玉华笑,“我也遇到过很多好官,我们在家里织布时,因我们的织机很新颖,与旁的织机不一样,织出的布也好。后来也有有权有势的想抢我们的织机技术。技术搁谁家的命根子,这要是叫人抢去,我们以后就没办法干了,也是官府帮忙,我们才保住织机。” “像我这样的女子,能靠织布养活自己,也只有清明盛世才行。”李玉华很认真的说。 这话说的很实在,穆宣帝倒比在朝中听得多少天花乱坠的马屁都高兴。穆宣帝道,“每年清吏治,最终都是为了让百姓安居乐业。” 李玉华神色尊敬郑重,“我来自民间,我敬父皇一杯。”双手举起酒杯,仰头就干了。 穆安之震惊的看李玉华这飒爽的敬酒。 穆宣帝端杯,也干了。 李玉华蓝太后都是调节气氛的高手,这餐饭竟是吃的很不错。 蓝太后有午睡的习惯,午膳后喝了几口茶,穆宣帝就辞过蓝太后回昭德殿了。穆安之李玉华回玉安殿,李玉华让穆安之先回去,她有些话想私下同穆宣帝说。 穆宣帝未乘轿辇,李玉华错身半步,瞅一眼穆宣帝身边的内侍宫人,穆宣帝摆摆手,王内侍便脚步略缓,只是带着其他人远远缀在后头。 李玉华说,“我是想跟父皇说一声凤仪宫请安的事,父皇您也知道,三哥心里总有些不自在,我们就不去了。我想劳父皇同皇后娘娘解释一声,别叫皇后娘娘误会。” “他一向性子乖僻,你有空到凤仪宫坐坐,皇后给你准备了不少东西。” 李玉华抿抿唇,眼神清明,“倒不只是三哥不想去,其实我也不大想去。” “这是有何缘故,皇后一直记挂你。”穆宣帝脚步一顿,一双凤目看向李玉华。 李玉华道,“我与三哥一见如故,这是我俩的缘分。我自小在老家长大,少时并不知还有父亲在世,直待被接到帝都,才晓得父亲这些年一直有打发下人把他一半的薪俸送回老家。后来查出,是刁奴作祟,贪没了银钱。这件事,其实我心里没有完全放下。如果父亲真把银钱放在眼里,不打发人送就是。现在查出是刁奴不好,这些年,是谁管家,十几年的纰漏,我心里真是放不开。” “还有一事,我没来帝都前,没人知道许家的长女在老家,都以为我二妹妹才是长女。我自老家来到帝都,听说被赐婚皇子。我就是最初不知缘故,后来也猜到一些。” 一丝微风掠过,李玉华的裙摆微微摇动,她说,“许多事我不计较,并不是因为忘怀,是我不想在这些过去的事情上再费神思。大家都是爹生父母养,我娘去的早,也不能这样欺负我。” 李玉华的眼中有隐隐泪光浮动,穆宣帝叹口气,继续向前走去。李玉华跟在穆宣帝身畔,穆宣帝说,“有时,家大业大人口多,难免会受些委屈。朕年轻时,也是事事较真,必要分个胜负争个对错,可有时候,许多事争到最后,伤的往往也是自家人。” “我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兴许年纪还轻,年轻气盛,不知为什么,心里总是转不过这个弯儿来。要让我去,那怎么不能去,我以前在老家讨生活,笑脸迎人的时候多了。对自家人跟对外人怎么一样呢对自家人,我就是想长辈对我好,我也想真心孝敬长辈,可要是装出的恭顺模样,那样好吗” 穆宣帝眉毛轻蹙,问李玉华,“那以后就不来往了吗” “像父皇说的,年轻人就是会较真,会争对错。我知道,父皇是想把自己的经验传给我们,想我们少走弯路。可不行啊,父皇什么都能代我们做,就是人生这一步步的道路,代替不得。待有朝一日,我们如父皇这般通达智慧时,往事或许可烟消云散。” “遇事还是要往宽处想,自古能成就大事之人,莫不心怀天下。” “是。” 穆宣帝眉头舒展,笑了笑,“你说的事,朕知道了。玉华,有一句话叫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还有一句话叫,人算不如天算。你可想过,你或者就该嫁入皇家,皇子妃的身份,你比许家其他姑娘更合适。” 将手一摆,示意李玉华不必再跟,穆宣帝踏着秋风走远。 李玉华远远望见穆宣帝一行在宫道尽头拐弯,再不见踪影,肩头被人一拍,回头见是穆安之。穆安之道,“跟陛下说什么哪,嘀咕这许久。” “三哥你一直跟着我们啊。” “你刚进宫,怕你走丢。” 穆安之把斗篷递给李玉华,李玉华系好斗篷,两人回玉安殿,李玉华说,“我同父皇说了咱们不去凤仪宫的事,请父皇代为跟皇后娘娘说一声。” “这有什么好提的,不去就是不去。” “不去也是有原因的,当然得说明白,不然叫父皇担心。” 待到玉安殿,穆安之担心李玉华吃亏,细问一回,李玉华把说的话同穆安之大致说了,穆安之笑,“你倒是敢说。” “这原就是实话。”李玉华剥颗葡萄吃了。 一时,王内侍送来许多给二位新人的赏赐,赏单足念了一盏茶的时间,待王内侍颁过赏赐,李玉华留他用茶,问他,“太子殿下和二殿下那里都是一样的赏赐么” 王内侍屁股刚挨绣凳边儿,闻言立刻躬着身子站起来,“太子太子妃那里多一双翠玉如意一对金猊镇纸,殿下娘娘这里与二殿下那里是一样的。” 李玉华笑,“太子太子妃地位更尊贵,原应如此。有劳你跑这一趟。” 王内侍忙说不敢,茶也没吃就要告辞,李玉华见王内侍颇有战战兢兢之态,便打发小易送他出去了。 穆安之道,“不用问也知道太子那里最多的。” “你不与我说,我哪里知道。”李玉华拉着穆安之看赏赐,穆安之别开脸,以示不屑。李玉华兴致勃勃的自己看,那些闪闪发光的金玉之物,李玉华瞧着就喜欢,每样都拿在手里细细的赏鉴了一回才令宫人收了起来。 穆安之实在受不了李玉华那两眼发亮的模样,私下说她,“看这财迷样儿。” “我就是财迷啊。”李玉华根本不觉财迷是件羞愧的事,她问穆安之,“父皇赏咱们的,一瞧就是好东西,值不少钱哪。” “宫里赏的东西又不能卖。” “这倒是,也不能送人。但自己留着也高兴啊。”李玉华知足常乐,心下却是想,同样是儿子,太子那里就多一双玉壁一对镇纸,要真是跟太子关系好还罢了,偏是对头。对头得意,心里真是不爽。 待到傍晚,李玉华又拉着穆安之到蓝太后那里吃的晚饭。看着李玉华起身布菜,蓝太后笑的眼睛弯成一线,“坐下吧。”又说,“你们小两口刚成亲,愿意在自己殿里吃也是一样的。” “只要皇祖母不嫌我们絮烦,我跟三哥都想来皇祖母这里,咱们一起用膳,说说笑笑的,人多也热闹。” 凤仪宫。 晚膳略动几筷,陆皇后便令撤了。 宫人捧上香茶,陆皇后握在手中,轻轻的叹了口气。 “大喜的日子,娘娘怎么叹起气来” “听说今天一天三顿,三殿下和三皇子妃都是在慈恩宫用的膳” “慈恩宫向来偏疼三殿下,未大婚时,待三皇子妃就很亲近了。” 陆皇后垂下眼眸,愈发堵心,原以为不过是塞给三皇子个上不得台面的村姑,结果,倒是招来这么个会巴结的丫头 以往三殿下未大婚前何曾这么每天都往慈恩宫跑,无非就是蓝太后想起来叫他过去,他才过去。如今这一大亲就长慈恩宫似的,不必说也知受谁影响 真是失策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0章三十七章 大婚第三天, 慈恩宫设宴, 请的是在朝宗室,也是让几位皇子妃认一认亲戚的意思。李玉华穆安之依旧是早早过来, 在慈恩宫用过早饭,不多时太子夫妇,二皇子夫妇也到了。 外间通传,陆皇后带着诸妃嫔过来给蓝太后请安。 李玉华吐出一粒葡萄皮, 放在手边儿海棠几上,用帕子擦了擦掌心, 款款起身, 侧首向门口望去,就见一位头戴九尾凤冠身着华美凤袍的貌美妇人带着诸妃嫔迤逦而进,如果说永安侯夫人的美丽艳光四射、刚烈凌厉,那么,这位妇人的美貌便是柔至极处媚自生的最佳写照。那种极至的柔媚, 便是对陆皇后心存芥蒂的李玉华,在见到的第一眼,竟也情不自禁生出几分怜惜。 陆皇后向蓝太后福身请安,身后妃嫔一并行礼, 蓝太后摆摆手, “不必多礼,坐吧。” 陆皇后居蓝太后左下梢的位置, 蓝太后略说几句话便打发余下妃嫔退下了。大公主嘉悦公主与二公主嘉祥公主分坐在李玉华与二皇子妃下首, 感觉到嘉祥公主讥诮的注目, 李玉华对脸色有些苍白的嘉悦公主微微颌首,嘉悦公主的生母慧妃娘娘一直缠绵病榻,公主的多数时间都在慧妃娘娘身边侍疾。 嘉悦公主也对李玉华笑了笑。 陆皇后春水一般的目光落在李玉华身上,声音如同杨花柳絮一般轻柔,“这是老三媳妇吧是个秀气孩子。” 李玉华起身向陆皇后一福,礼仪完美无可挑剔,“见过皇后娘娘。” “好孩子,无需多礼。”陆皇后摆手示意李玉华坐下的动作与蓝太后刚刚一般无二,眼神温柔,同蓝太后说,“这孩子真好。” 蓝太后笑,“特别懂事,一见就让人喜欢。我说阿慎有媳妇福,娶了这么个好媳妇孝顺我。” 陆皇后点头,亲切的对李玉华道,“什么时候有空去我那里,咱们说说话,我准备了许多好东西给你。” “有时间一定去,我对娘娘也是思念久矣。” 嘉祥公主道,“以往在皇祖母这里来,都是坐前头,现在有了嫂子,我们做孙女的就得靠后排了。” 蓝太后笑,“我一样疼你,过来皇祖母这里坐。” 嘉祥公主笑嘻嘻的上去与蓝太后同坐宝榻,蓝太后问她这几天可好些了,听着似是嘉祥公主身子不大爽,在吃药。 相对于话多聒噪的嘉祥公主,嘉悦公主安静许多。 凤阳长公主是与几位宗室世子妃一起到的,不一时,穆宣帝与诸宗亲世子也到了。 李玉华也认识了众多宗亲,年纪最长的是楚王世子,五十几岁了,身边带着儿孙,一大家子过来的。年纪最小的是襄阳王世子,十五岁,现在还在宫里读书。 凤阳长公主是与几位宗室世子妃一起到的,不一时,穆宣帝与诸宗亲世子也到了,这一次宴饮,便是双人一案,如一些还没成亲的公主皇子则是一人一案。 饮食自然精致,穆安之剥去虾壳,把雪白的虾肉放到她碗里,那种种体贴,惊掉不少人下巴。都知三皇子性情古怪乖戾,如今对这位皇子妃竟如此细心周全。 这种震惊,与见到李玉华貌不惊人的相貌时的震惊更甚。 凤阳长公主笑,“我看母后明年就能抱上重孙了。” 蓝太后最爱听这话,心中无比熨帖,“借你这吉言,必中的。” 嘉祥公主放下筷子,拿起手边清水慢慢喝一口,视线落在李玉华那里又迅速收了回来,牵唇笑道,“三哥待三嫂真好,以前都没见三哥给皇祖母剥过虾壳。” 兄弟姐妹里,穆安之最不喜的就是嘉祥公主,他刚要怼回去。李玉华在他手背轻轻一按,瞥嘉祥公主一眼,“你三哥离皇祖母远,你与皇祖母同坐,也没见你服侍皇祖母一二。” 嘉祥公主未料李玉华这般伶牙俐齿,登时一噎。太子妃含笑打岔,“妹妹现在别说这话,以后有了驸马,也是一样的。” 李玉华给穆安之夹块蜜汁火腿,弯唇一笑,穆安之看她那慧黠模样,也不由笑了,继续给李玉华剥虾。 楚王世子妃举杯向蓝太后敬酒,“嫂子,如今三位皇子都已大婚,四皇子年纪尚小,接下来就该是两位公主了。” “是啊,嘉悦嘉祥还不急,我得多留她们几年。”蓝太后笑眯眯地。 宴会上亦有歌舞取乐,李玉华探身同嘉悦公主说话,向她打听慧妃娘娘,说,“娘娘在病中,我过去她未免要起来应付,倒是更扰她的精神。我那里有些补身子的药材,一会儿我打发人给你送去,也是我的心意。还有几件料子,是我家乡产的棉布,做里衣是极好的,你只管收着,不要与我客套。” 嘉悦公主道谢,“谢谢三嫂,我就厚颜收下了。” “就是这样才好。”李玉华举杯,两人干了一杯。襄阳王世子敬一圈酒,到穆安之这里,见李玉华仰脖就干的潇洒,立刻提壶给李玉华和嘉祥公主满上,说,“我敬嘉祥妹妹和三嫂一杯。” 李玉华不满,“你一杯酒敬我们俩人,你可够精的,不行,这得分着来。” “妹妹三嫂你们随意,我两杯。”襄阳世子见李玉华依旧是仰头就干,干完一亮杯子底,襄阳世子竖大拇指,“嫂子你真的好气魄” “客气了。” 襄阳世子坏笑,“我再敬嫂子一杯。” “这样吃酒无趣。”这种臭小子一扬眉一蹙眼,李玉华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眼珠一转说,“咱们划拳,输的吃一盏。” “嫂子会划拳” “你就说你会不会吧” “嫂子赢,我喝两盏。要是我赢,嫂子喝半盏就可。” 宫里宴会也常会行酒令,不过多为雅令,划拳不多见,但其实大家都会。襄阳世子与李玉华划拳比酒,年轻宗室子弟都过来看热闹。 最后,襄阳世子醉的直搂着穆宣帝叫爹,更是逗的大家轰堂大笑,穆宣帝哭笑不得,“赶紧给阿浩上两碗醒酒汤。老三媳妇,阿浩也是弟弟,你别逗他了。” 李玉华脸上只是微见酒晕,笑着举杯遥敬穆宣帝一盏,围在李玉华这里看划拳的年轻宗室子弟才算是散了。 太子妃二皇子妃都傻眼,她俩贤良德淑的出众人物,虽知李玉华惯爱自己抢风头,以前不过是抢她们的风头,现在连她们丈夫的风头都抢,这是什么人哪 你还知不知道你是个女人,你是皇子妃啊,看那跟藩王世子划拳的样儿,真是把乡下那套习气带宫里来了 好在有些老成的世子不凑年轻人的热闹,都是安安静静的陪着陛下、太子说话的。太子妃二皇子妃都在蓝太后身边服侍,也搏得不少好感。 基本女眷与上年纪的宗室对这位皇子妃不予置评,年轻宗室倒觉着三皇子妃挺有意思,难怪三皇子都很喜欢。娶个会划拳的媳妇,起码过日子不枯燥。 原本下半晌就结束的宴会,热闹到天色将晚,蓝太后一看这时辰,笑道,“都吃了晚饭再回。” 结果,就热闹了一整天。 蓝太后穆宣帝都喜欢看年轻人活泼玩乐,待大家自慈恩宫告辞,李玉华拉着穆安之的手,对蓝太后道,“皇祖母,父皇、太子殿下,你们稍座,我们和二哥二嫂去送送叔伯兄弟。” 穆安之心说,这有啥送的。李玉华话都说出口了,他便跟着一道起身,与二皇子夫妇一起将诸世子郡主送到门口,上年纪的叮嘱内侍好生服侍,打灯笼照亮路。平辈的请他们以后常来,就是顺嘴儿说两句好话,显着客气亲热。 李玉华以往也不认识这些人,头一次见,她便将人头记的差不离,偶有不大熟的,穆安之也认识。 李玉华半点儿不拿大,笑脸待人,便是有些亲近太子的宗室,心里也得说这位三皇子妃虽出身寻常,倒是个懂礼数的,连带一向冷淡疏离的三殿下都较以往可亲多了。 送过宗室诸人,两对夫妻折返回慈恩宫,蓝太后这里已经备好醒酒汤,一人喝了一盏。 穆宣帝起身道,“今天扰了母后一整日,母后定了乏了,儿子就先告退了。” 大家都要告辞,蓝太后颌首,“那就去吧,皇帝回去也好生歇一歇。”又对几位孙辈道,“明儿再过来咱们说话。” 穆宣帝带着大家离开,李玉华走在穆安之身畔,她尚不知今日出尽风头可是刺了一个人的眼。嘉祥公主险没气爆,以往这样的宴会,许多人都是围着她奉承,今日却是叫李玉华夺得众人注目。再加上李玉华进门儿后根本不去凤仪宫请安,新仇旧怨加起起。嘉祥公主早看李玉华不顺眼了。 慈恩宫九级台阶,向征慈恩宫之尊。 穆宣帝与陆皇后走在前,太子太子妃次之,接下来是二皇子夫妇、穆安之夫妻,嘉祥公主故意走在后面,嘉悦公主一向性情文静,较嘉祥公主的位置还要略靠后些。 二皇子夫妇下台阶后,穆安之李玉华踩在第七级台阶上,嘉祥公主瞅准时机,下台阶时把脚往李玉华裙下一绊,身子微微侧挡,飞快的往李玉华腰上推去。 她却不知,李玉华比猴儿还精哪,李玉华先是身形敏捷的一歪,避过嘉祥公主的暗手,然后仿佛脚下长眼一般,步子一错,一脚就狠踩在嘉祥公主的脚面,嘉祥公主一声惨叫。李玉华也一声尖叫,娇花一般柔弱的扑到穆安之怀里,半点没阻挡嘉祥公主滚落台阶的销魂身姿。 穆安之连忙抱住李玉华,一叠声的问,“怎么了怎么了” 嘉祥公主摔落一头首饰,疼的面色惨白眼泪飙飞,指着李玉华,“你敢踩我” 李玉华掩面,拉着穆安之的袖子娇滴滴道,“不知什么东西硌了我一下。” 嘉祥公主哭,“我的脚我的脚三嫂踩我,推我下来” 陆皇后陡然听到女儿的哭声,立刻快步过来,再听到嘉祥公主的哭诉,这次是真忍不了了,目光如同根根钢针刺向李玉华,怒问,“老三媳妇,你干嘛踩嘉祥” 李玉华柔柔弱弱地拭着眼角不存在的眼泪,“公主在我身后,我好好挨着三哥走路,是问皇后娘娘,我怎么样才能踩到公主的玉足,还要怎样才能推她下来嘉悦妹妹也在我后头,您问问她,我可有回头踩公主,可有推公主” 太子妃看嘉祥公主鞋面上的脚印,心疼的直皱眉,“可,嘉祥妹妹这就是被人踩的呀 穆宣帝与太子也过来了,都盯着嘉祥公主脚面上的鞋印。李玉华道,“那就得问问公主怎么在我身后却把脚伸到我脚下来了。脚伸的这样长,有什么办法,赶巧了吧。我脚底下又没长眼,还硌了我一下子哪。” “就是你踩我你推我”嘉祥公主大哭不止。 前因后果,穆安之一望即知,冷冷的问嘉祥公主,“那你就说说,玉华怎么踩到后头的你的脚,又怎么能不回头就推到你她后背长手了” “就是她就是她我的宫女都看到的” 嘉祥公主身边的宫人呐呐道,“公主鞋上的脚印是谁的,一验便知。” 嘉悦公主欲言又止。 如银月光下,李玉华的笑容越发温柔,她像是在回味着什么美好回忆,饶有兴致的讲述道,“以前我们村儿有个坏丫头,下暗脚绊我,殊不知我早防着她,我一脚就给她踩断了,踩得她下半辈子都不敢在我跟前下黑脚。孔圣人说,以直报怨,我非圣人,以怨报怨也留了情,父皇和娘娘就不用谢我了这种黑心的蠢丫头,也就生在皇家,要是在我们村儿,早叫人打死了” 她一扯穆安之,霸气四溢,声音冰冷,“走,回去睡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1章三十八章 披一身如水月光, 李玉华昂首挺胸,目光笔直, 面色冰冷, 她那不高的个头儿硬是走出了一种傲睨众生的气派。 穆安之都只是跟在李玉华身畔, 不被她落下,余者诸人除了喘气和脚步声, 更不敢发出半点多余动静,生怕惹皇子妃娘娘不高兴。 回到玉安殿, 穆安之递给她一盏蜜水, “还生气哪” “我生什么气, 我又没吃亏。”李玉华喝两口蜜水, 随意的晃两下脚,“就是没想到我竟然要对付这种不上道的把戏。”李玉华问孙嬷嬷, “嬷嬷, 你以前不是跟我说嘉祥公主聪明伶俐么这是个聪明伶俐的样儿么” 孙嬷嬷满脸尴尬, “以前,以前看公主是挺聪明的。” 李玉华快人快语,抱臂盯着孙嬷嬷, “少哄我, 这话不实在。” 孙嬷嬷见内室除素霜素雪外也没旁人,便说了, “公主以前就是爱争个尖儿, 奴婢们自然得捧着赞着。哎, 今天这个实在没想到。” 孙嬷嬷的意思翻译一下就是, 人家是公主,又是个掐尖儿好强的性情,平时拍马屁都来不及,就是有缺点咱也不能说啊咱们做下人的就是顺情说好话,拍马屁的话,也没人当真的。 “真是蠢啊。换个稍微有脑子一点儿的,就算要下黑手,也不能自己干哪,打发个宫人不就行了,事不成起码有个替死鬼。她倒好,自己动手,我早防着她哪。”李玉华感慨,“以前我还当宫里人个个聪明伶俐,原来也不是。” 孙嬷嬷哭笑不得,劝道,“老奴说句不当说的话,您那一脚也重了些。” 李玉华嘿笑一声,“要是叫她绊倒我,我一样得摔个狗吃屎,现在得意的就换成她啦。她自己先生害人的心,怪不得旁人。” “就是。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就给她踩折了。”穆安之在旁道。 “现在娘娘刚进门儿,姑嫂之间,总有些磕绊,日子长就好了。”李玉华性情厉害,孙嬷嬷也没狠劝。就是她说,嘉祥公主也的确是一丝道理不占,自己先生坏心,要是李玉华轻轻避开,只当没这事,是嘉祥公主走运。李玉华踩她一脚,她也是白挨着。 就是陛下与娘娘,一边是刚进门儿的媳妇,一边是闺女,纵疼爱多年,心里是偏着闺女的,也不能有碍公正。 孙嬷嬷带着素霜素雪准备洗漱物品,李玉华今日心情好,还泡了个澡。穆安之则是雀跃昂扬中又带了一丝担忧,一面觉着玉华妹妹真不愧自己看中的人,恩怨分明,一面又觉倘以后与玉华妹妹分开,皇后必然要报复玉华妹妹的。 直待身畔传来李玉华轻柔均匀的呼吸声,穆安之方暂且放下心事,也静静入眠。 倘不是嘉祥公主自己已经哭的面目惨白,穆宣帝必要训斥她几句。 陆皇后一叠声的吩咐宫人小心的将公主抬上辇轿,送到凤仪宫去,太子吩咐吕安拿牌子去宣太医。太子妃柔声将事禀给出来问怎么回事的林嬷嬷,也一道同太子跟着去了凤仪宫。 穆宣帝则是单独回了宣德殿。 智慧都是相通的,聪明人的想法往往近似。夜风拂过面颊,此时穆宣帝所想倒是与李玉华所言相仿,先是有一种我闺女怎么是个蠢货的惊愕认知,继而才在心里为闺女开脱,说不得就是小孩子一时娇蛮恶作剧,她也不一定真就是要绊老三媳妇,兴许就是吓吓她嫂子。 好在,穆宣帝并非是个自欺之人。 先不说从台阶上滚下来可不是小事,你觉着自己孩子是开玩笑,人家不觉得,踩上一脚,也没什么办法,谁叫是你家孩子先动手哪。尤其一边儿是闺女一边儿是儿媳,穆宣帝虽则觉着李玉华厉害了些,也不会着内侍去训斥她。 都是叫人不省心的。 穆宣帝不打算多管此事。 宫人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要为嘉祥公主将鞋脱掉,嘉祥公主已经继续惨叫起来,陆皇后训斥宫人,“你轻点” 宫人额角都冒汗了,太子道,“孙姑姑哪里敢不轻着。”上前示意孙嬷嬷到一畔,太子修长的手指握住嘉祥公主的脚腕,另一手握住她的鞋后跟,劈手便将鞋给她拽了下来。 嘉祥公主一声凄厉惨叫仰倒在床间,疼的唇角都不带一丝血色,躺在床间说不出话。陆皇后握着闺女的手,心疼的急声唤道,“祥儿祥儿” 太子俐落的将白袜一并给她拽了下来,嘉祥公主整个脚面青肿骇人,惊的太子妃低呼一声,“都肿成这样了。” 太子垂眸瞥一眼,握着嘉祥公主的脚踝活动着,问她,“疼不疼” 嘉祥公主已经要疼死了,另一只脚猛的向太子踹去,太子一掌给她打落,把手放下,淡淡起身,“不似伤到筋骨的,皮外伤,不要紧。” 嘉祥公主就知道哭着喊疼了,哭的哑了嗓子。 宫人捧上温水,太子过去仔细的洗过手。御医急急赶来,看过公主的脚伤,诊断与太子无二,皮外伤,开些活血化淤的药膏,好好修养上半个月就能走路了。 御医告退后,太子道,“我们也回了,明天母后打发人给三弟妹送些东西。这事原是嘉祥无礼在先,待她好了,也让她去赔个不是。” 嘉祥公主头发篷乱的躺在床间,咬牙切齿,“我不去” “就这么定了。母后也早些歇了吧。”太子微一躬身,带着太子妃告退。 一直回到宫殿,太子方同太子妃道,“你今天的话说错了。” 太子妃望向太子,烛光在太子幽黑的眼瞳深处跳跃,如同两簇小小火苗,太子说,“嘉祥受伤,第一件事是请御医,而不是追究谁踩的她。嘉祥是嘉祥,你是你,玉安殿没有对不住你,你就不要与玉安殿交恶。嘉祥的立场,并不是你身为太子妃的立场。” 这其间的关系利害,不必太子明说,太子妃也已经想到了,不禁露出羞愧神色,绞着帕子道,“我一时没想这么多。要不,明天我去瞧瞧三弟妹” “不用求急,慢慢来。你记住这一点,你是太子妃,身份尊贵,凡事要公正,要分清先后主次。” 慈恩宫。 蓝太后听完林嬷嬷的回禀,不禁叹气,“瞧瞧,遇着硬茬子了。” 嘉悦公主带着宫人内侍回到母亲宫里,慧妃还没有就寝,见闺女回来,先令宫人端上备好的汤羹。嘉悦公主有些心事,略用了两勺,就没再吃了。 慧妃倚着隐囊,面色微带些苍白,拉着女儿的手问,“以往宴会下半晌就结束了,我听说今天热闹,太后娘娘留你们一道在慈恩宫用的晚膳。” 嘉悦公主点点头,眼神欲言又止。慧妃打发了宫人,继续问,“可是出事了” 嘉悦公主把嘉祥公主和李玉华的事讲了一遍,她说,“我当时走的比嘉祥还要靠后些,我看到是她先要推三嫂的。” 慧妃苍白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笑意,刚要说话,又觉喉咙间微微发痒,不禁轻嗽几声。嘉悦公主端来温水,慧妃喝几口,脸上咳出微些血色,与闺女道,“如果有人问你,你就实话实讲。如果没人问,就不要说。” 慧妃又问,“三皇子妃是个厉害人吧” “三嫂待我挺和气的。今天三嫂和襄阳世子划拳,襄阳世子醉的把父皇认成襄阳王了,一个劲儿的说父王,你怎么来帝都了,逗的大家伙儿直笑。原本挺好的,宗室告辞的时候,三哥三嫂还有二哥二嫂都送到宫门口的。我看是三嫂想送宗室,就把二哥二嫂带上了。大家从皇祖母那里告辞时还都挺高兴的,嘉祥怎么生这样的坏心,三嫂可没得罪她。” “嘉祥公主的性子早被惯坏了,你哪里知道她为何不高兴。”慧妃眼中闪过一抹厌恶,柔声细语的同女儿道,“我没有儿子,你也没有同胞兄弟,我们不涉入朝廷大事。你与诸皇子公主们交往,以平常心即可。” 第二天,李玉华就打发人送来药材和衣料。 慧妃很客气的打赏了孙嬷嬷,她精神头儿不错,同孙嬷嬷说了几句话。她这里药材不缺,她是有女宫妃,位份也高,蓝太后对她颇是照顾。慧妃瞧着两匹樱草色料子,光泽雅正,摸起来柔软贴身,“这么好的棉布可不多见。” 嘉悦公主笑,“比宫里现在用的棉布都好。” “奴婢也说这料子好,宫里的棉布大都织的松散,不如这料子挺括,可摸在手里,又觉着柔软贴服。”孙嬷嬷道,“三皇子妃说,昨日见到各位兄弟姐妹,没什么可聊表心意的,这棉布是她家乡所织,是她的一点心意。她怕过来打扰娘娘休养,待娘娘身子大安,她一定过来拜见。” “三皇子妃太客气了,我现在精神头儿挺好,让她闲了只管过来。”慧妃令宫人取来一只细长匣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对宝光莹莹的赤红双喜金钗,慧妃笑,“这是当年我进宫时陛下赏给我的,如今我这年纪,也久不戴了。三皇子妃新进门儿,愿她与三皇子夫妻恩爱。嬷嬷帮我带给三皇子妃吧。” “是。” 于是,今天玉安殿众人的任务就是往各有子或是有女妃嫔那里送料子,说是给小姑子小叔子的礼物。简直又把太子妃、二皇子妃闪了一回,我们也有许多礼物,你出风头前倒是跟大家伙儿说一声啊 这叫什么人哪 只管顾着自己个儿做好人,完全不顾旁人死活 而且,李玉华送遍了皇子皇女,就是没送嘉祥公主。嘉祥公主当然也不缺李玉华的破料子,可这种旁人都送,单不送她,仍是把嘉祥公主气个好歹,恶狠狠咒骂李玉华半日犹不解气 李玉华在玉安殿收拾自己的嫁妆,想拿出些东西来用,穆安之看她热火朝天的折腾,温声道,“你干脆还是等一等,待咱们出宫,屋里随你怎么布置” “出宫干嘛出宫啊” “宫外的皇子府都要收拾好了。” 李玉华惊的张大嘴,“意思咱们得住宫外去” 穆安之点点头,李玉华犹如被突出其来的一记重锤打懵,她叉着两只手看着穆安之,“为什么要住宫外去啊” “宫里有什么好的。”待穆安之跟李玉华解释清楚皇子成年就要出宫的规矩,李玉华的失望溢于言表。穆安之看她跟霜打的小茄瓜一般,只得安慰两句,“宫外多好,到时府里凭你说了算,咱们还能天天去吃太平居。” 非但慈恩宫的小笼包也很好吃,就是对比一下,皇宫多气派啊,宫外王府再好,能比得上皇宫么李玉华天繁华,她就爱住阔气的地方 李玉华也没心思收拾嫁妆了,她蔫蔫的没了精神,半晌,说了句很冠冕堂皇的理由,“我好喜欢皇祖母,还没跟皇祖母住够哪。” 没蔫儿半刻钟,李玉华就恢复了精神抖擞,既然要搬到宫外去,嫁妆便不收拾了。不过,抓紧在宫里住的有限时间,更得跟慈恩宫加深一下感情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2章三十九章 第二天, 李玉华穆安之依旧早早去了慈恩宫,早膳后, 穆安之回玉安殿,因为要有妃嫔过来请安,穆安之不方便在慈恩宫久留。李玉华没走,她跟陆皇后、诸妃嫔、以及太子妃、二皇子妃一起,在慈恩宫说笑。 蓝太后问起嘉祥公主的脚伤, 陆皇后柔声道, “太医说未伤到筋骨, 只是脚面都青紫了, 得养个十天半月才能下床走动。” “那就好。”蓝太后令林嬷嬷拿两瓶虎骨酒给嘉祥公主送去。 陆皇后叹道,“也是这孩子调皮,爱开玩笑,老三媳妇, 你别同你妹妹计较啊。” “娘娘放心,我没事儿。”李玉华眉眼灵动, 笑道,“以前在老家,大家伙儿也常说我调皮,爱开玩笑。这缘分从哪儿说哪,我这性子竟跟嘉祥妹妹一样,真是命里注定我们要做姑嫂的。” 陆皇后好悬没叫李玉华这无耻的话气死, 勉强笑笑, 端起茶来吃。 陆皇后还有事同蓝太后商议, “明天就是初一十五诸诰命进宫请安的日子,介时,诸皇子妃的娘家人都要进宫的,想来许家老夫人也记挂老三媳妇。” 蓝太后道,“都是亲家,这也不是外人,何况玉华深得哀家的心,让她们进宫吧,也跟玉华说说话。” 李玉华知道因李代桃疆之事,蓝太后十分恼怒,自此不准许氏女眷进宫。李玉华唇角一挑,说,“皇祖母,这差使就交给我吧,我打发人去说一声。明天非但要让我祖母、太太进宫,把两位妹妹也请来,如今我在宫里,与三哥夫妻恩爱,又有皇祖母这样慈爱的太婆婆,皇后娘娘、诸位妃母也很关爱我,与两位嫂嫂恰同亲姐妹一般,我过的这样好,得叫我娘家人看看,她们得多为我高兴啊。” 蓝太后心说,傻丫头,你过的这样好,说得你那后娘得咬碎银牙。可看李玉华一脸欢喜模样,知这丫头向来鬼主意多,蓝太后也便笑了,“成,你打发个人回家说一声便是。” 李玉华笑,“我们太太与皇后娘娘还是嫡亲的姐妹,明天我设宴款待娘家人,我知皇后娘娘必然思念妹妹,娘娘,您到时可别截我的和,把人请到凤仪宫不放啊。” “看玉华你说的,咱们既不是外人,不如我凤仪宫设宴,你们一起过来。我母亲几次提起你,很喜欢你。” 李玉华笑的比外头太阳都灿烂,“陆老夫人什么时候想我,只管到玉安殿给我请安,我必在的。” 凤阳长公主都没忍住,多看李玉华一眼,李玉华笑颜如花,一位有些年岁的妃嫔笑道,“看三皇子妃说的,陆老夫人这把年纪,又是长辈,太后娘娘也不忍她老人家多劳累的。” “我就是这点儿像皇祖母,天生的尊老爱幼。”李玉华说,“以前我们村儿的路不大好走,我还出钱修过路哪。那路现在就叫玉华路,不是我吹牛,人人说起我来,就没一个不字。” 太子妃反应过来,柔声道,“待祖母明天进宫,一定让她去给三弟妹请安。” “看大嫂,还当真了。我玩笑的,不管陆老夫人到不到我那儿去,我怎会真让她那样的老人家给我见礼呢。皇祖母都不忍她老人家劳累,我更不忍的。”李玉华那副笑嘻嘻的模样,简直气的人胃疼。 陆皇后与太子妃是何心情,大家不得而知,凤阳长公主却是知道,陆皇后真是亲手给自己引来一头猛虎。 及至中午,陆皇后与诸妃嫔起身告退,蓝太后对三个孙媳道,“你们也回吧,年轻小夫妻,正当多在一处。” 李玉华精明似鬼,她坐着不动,“大嫂二嫂别管我,我还有悄悄话跟皇祖母说。” 待大家都走了,李玉华悄悄跟蓝太后道,“我早上跟三哥说了,让他中午过来吃饭,他一会儿就来了,我们就不走了。” “哎哟,真是个猴儿。”蓝太后哈哈大笑,凤阳长公主也是好笑,问李玉华,“你们那儿的姑娘都这么精灵” “比我精灵的还没有,但有比我聪明的。” “要是在帝都,你叫她进宫来给我们瞧瞧,比玉华你还聪明,我不信。” “真有,我说出来姑妈皇祖母你们都听说过她。她已经嫁人了,嫁的裴状元。” 这一说,蓝太后凤阳长公主简直如雷贯耳,蓝太后惊异地,“如玉媳妇也是你们一个村儿的” “我跟木香姐是远房表姐妹,隔壁邻居,两家就隔一堵墙。”李玉华说,“我们整个村儿算下来,也就是木香姐比我聪明。” 凤阳长公主都忍不住感慨,这是什么样的缘分穆安之与裴如玉比亲兄弟也不差什么,李玉华和裴如玉的媳妇竟然是一个村儿的,这是什么村儿啊,咋这么出人才呢 当然,裴如玉媳妇不算什么人才,那就是个泼才,听说撒起泼来不管不顾,闹得裴相家里鸡犬不宁。 李玉华就跟蓝太后、凤阳长公主普及了一下她的好朋友兼表姐妹木香姐如何聪明如何了不起,“虽然都说裴状元很厉害,年纪轻轻便金榜题名,木香姐不过因是女儿身,不能科考,不然以木香姐的聪明,绝不能居裴状元之下。” 反正,李玉华是天花乱坠一顿夸,蓝太后、凤阳长公主听着都觉不靠谱儿。 李玉华突然提及一事,“皇祖母,怎么早上太子和二殿下没来给您请安呢往时他们都跟太子妃、二嫂一起来的呀” 蓝太后道,“太子、二郎早上都要去上朝,就不过来了。往时,他们也都是晚上过来。” 李玉华就更不明白了,不解道,“那怎么三哥不用去上朝” 蓝太后道,“皇帝已经说了,让阿慎去翰林院,兴许事忙给忘了,中午叫皇帝过来,我问他一问。” “不用不用。”李玉华连连摆手,“我跟三哥正想这几天多陪皇祖母,要是去早朝他就没空了,早朝的事以后再说吧,这不急的。”那翰林院是个啥,李玉华也不知道,待她打听清楚再论不迟。 午膳后李玉华穆安之回玉安殿休息,打发了宫人,李玉华问起翰林院的事,穆安之道,“翰林院啊,修书的地方,怎么了” “那地方的差使是好差使吗” “还成吧。” “我听皇祖母说父皇想让你去翰林院。”李玉华不觉着修书是什么好差使,“那岂不是要跟书呆子们做伴了。” “翰林都是有学问的学士。”穆安之纠正。 李玉华一时搞不清朝廷都有些什么差使,她说,“先时我就说要学一学官制,三哥你教我吧。” “你现在哪有学习的心,你成天在皇祖母那里巴结皇祖母还来不及哪。” “我那是巴结吗我是真心孝敬皇祖母。”李玉华不服,“我跟你说件事,明天许家人要来进宫请安,我跟皇祖母说好了到时要借寿膳房置酒席,你可得给足我面子。” “啥你还要置酒席给他们吃”穆安之瞥李玉华一眼,重重的一撂手里茶盏,发出啪的一声,“脑子没病吧他们对你有什么好的你以为把你接帝都来真是安好心哪不过是你这丫头有些傻运气。还请他们吃饭吃屁” “请吃饭怎么啦我以前常请手下败将吃饭。每次看他们那一脸言不由衷跟我说好话的样儿,我就特高兴。” “我还以为你真傻了。”原来没傻。 李玉华瞪穆安之一眼,从案上取下穆安之给她写的关于官制的书,“过来给我讲一讲。” 穆安之给李玉华讲了一下午,先泛泛讲了帝都各衙门,李玉华闻一知十,提笔做个总结 吏部管家。 户部账房。 礼部规矩嬷嬷。 兵部护院。 刑部,大理寺执事 工部工匠房。 翰林院文房。 御史台告状的。 钦天监算命的。 穆安之看到李玉华的总结,放声大笑,直夸李玉华百年不遇的天才。李玉华说,“我这是为了好记,你以为谁都能过目不忘的。” 李玉华琢磨着翰林院这地方,说,“太子在哪儿当差二皇子呢” “太子跟在陛下身边学习政务,二哥在工部。” 李玉华想了想,原来二皇子在管泥瓦匠的事儿,那相较之下,倒是在文房更显文雅,李玉华摸摸下巴,叼着笔头琢磨,“要说最肥的不是管人就是管钱,吏部户部最好。” “妇人之见。”穆安之道,“自来新科进士中的佼佼者先入翰林为庶吉士,做满一年庶吉士再各派职司。清贵不过翰林,重用不过翰林。即便翰林院里也有大半生都沉浸学识之中的学士,但朝中诸大员,一半以前都在翰林呆过。” “原来还有这诸多讲究。”李玉华瞪圆双眼,“那你就去翰林当差吧,三哥。” “这也不是我说了算的,陛下说不定又改了主意。”穆安之从她嘴里把笔头拿出来,擦擦上头的口水,放到洗笔池中洗干净,“我想着过些日子咱们求块藩地,分封出去过自己的小日子岂不好。” “啥”李玉华一嗓子险没把穆安之震聋,吓的在外当值的小易连忙跑进来,李玉华一指门口,“小易你出去,不叫你别进来” 小易看主子一眼不像有性命之危要挨揍的,不放心的退了出去,李玉华坐不住了,她站起来问穆安之,“啥叫分封出去啊” “就是皇子年长各有封地,像楚王、襄阳王他们都不在帝都,都在自己封地。” “咱们也要往外地去” “最好能去北疆,如玉在那里,你跟他媳妇也是好姐妹,咱们在一处,多好。”穆安之一脸向往。 好你个脑袋瓜 李玉华气死了,她半点不觉着北疆那种春风不度的破地方有什么好的世上还有比帝都更好的地方还有比皇宫更气派的所在 北疆什么的,听起来就觉着还不如她们村儿 再说木香姐裴状元都去北疆了,他们还去做什么,先让裴状元木香姐经营着,他们趁机在帝都多捞些本钱才好 李玉华眼睛憋成个三角,俩眼珠子跟刀子似的豁豁的往外放光,一脚盘到膝上,一腿支地还不停抖啊抖,肚子里算盘珠子拨得啪啪想。看这小老虎的样儿,穆安之得提醒李玉华一句,他说,“那啥,先前咱俩商量的事,你还记着吧”咱可不是真成亲,咱是假夫妻,怎么就藩的事你比我还认真哪。 李玉华恶心恶气,“记得。” 穆安之,“你以前可不是这个态度啊,小华。”你这也变得太快啦。 “以前还没嫁你,当然得装个样。现在嫁都嫁了,我原形毕露啦。” 穆安之看你这理所当然的嘴脸,我竟无言以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3章四十章&nbsp&nbsp&nbsp 凤仪宫。 宫人…… 凤仪宫。 宫人小心翼翼的捧上香茶, 陆皇后刚要入口,终是按捺不住心中怒火,砰的一声砸在地上摔个粉碎 宫人内侍无不噤若寒蝉。 恨意在胸中鼓噪,陆皇后银牙紧咬,胸膛不停起伏,搭在凤榻扶手上的纤细玉手因怒气微微颤抖。真的太久了, 太久没有遇到这样放肆的丫头, 也太久没有受到这样的羞辱与顶撞。 陆皇后在想象中大概把李玉华凌迟了一千遍,方在钟嬷嬷的劝慰下恢复平静。 眼下,她还真不能把李玉华怎么着, 这贱丫头恨不能给慈恩宫当狗,而且字字句句挑不出毛病,陆皇后道,“你还是去许家一趟, 明天别让妹妹进宫了, 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钟嬷嬷,“是。” 许府。 许太太正瞅着一匣子点心堵心,钟嬷嬷就到了,待钟嬷嬷委婉说明后,许太太叹气,“我正发愁, 她特意打发云雁回来说明天让一家子都进宫去, 我与老太太去倒罢了, 惠然婉然去做什么呢三殿下的性情, 咱们又不是不清楚。她还特意要惠然婉然一起进宫,我就觉蹊跷。” 钟嬷嬷叹道,“这样天大富贵落到她头上,老奴端看不出有半分感激来。在宫里,倒是处处与皇后娘娘不睦,昨儿还踩伤公主,今儿个说话那叫一个阴阳怪气。” “嘉祥怎么了”许太太顿时满脸关心。 “下台阶时被三皇子妃一脚把脚面踩青了,从台阶上跌了下来。这会儿还下不了地,在修养哪。” 许太太登时气恼至极,“这是怎么说的难道还没个天理了,就这样坐视嘉祥被这丫头欺负” “您不知道三皇子妃为人厉害,岂是公主这样单纯的小姑娘能及。咱们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明明公主还比她靠后些,就被她险踩断了脚。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她口齿又厉害,公主说被她踩了,她反污公主先动手。不是我说,公主什么样的身份,就是有谁惹公主生气,也是让宫人女官教训,堂堂公主殿下,难道会做这样的事”钟嬷嬷好一番的颠倒黑白,许太太则是由衷信服,“早在我们府上时,我就瞧出那丫头有心计。” “刚被接回府里时,那真是一句话不说,一个字没有,老实的像块朽木头。没三天,就原形毕露了,把我们老太太哄的眼里就她一个。她现在到底在宫里如何,我听回来送点心的丫环说,她如今在宫里可是得意极了。” “这样的姑娘都是满肚子的心眼儿,自打大婚后,成天跟长慈恩宫似的,围着太后娘娘说长道短。可不是奴婢不恭敬,从没听说进门儿三四天,媳妇还没给婆婆行大礼的。”钟嬷嬷嗤笑,“三皇子妃就干的出来,也就是她顶着个许字,不然,朝中御史就得说话了。” “岂有此理还有这样的事”许太太啪的一掌击在几上,“你放心,我定将此事告知我们老太太” 钟嬷嬷叹道,“不论是您还是您家老太太,还是要心中有数的好。咱们看来虽是泼天富贵给了她,如今瞧着,她哪里有半分感激呢她心里存的事,不必说也知道,无非就是为她娘不平罢了。” 许太太脸色微变,嘴角紧紧的抿成一线,钟嬷嬷闲话少言,起身告辞,“娘娘今天也不大痛快,她明天一定要你们进宫,不一定安得好心,特别吩咐我过来跟二姨说一声,您心里有个防备才好。” “我知道了。嬷嬷在宫里好生宽一宽姐姐的心,也不必为那丫头气恼。这才到哪儿,路还长哪。”许太太一路送钟嬷嬷直到二门。 望着钟嬷嬷远去,许太太轻轻的吸了口气,慢慢往回走,她并没有再回留芳院,而是直接去了老太太的寿德堂。 许老太太正是满心欢喜,今日云雁回府,非但带来了点心回来,还特意说了明天进宫的事。许家因得罪太后娘娘,好几个月不能进宫请安了,如今解了禁令,如何不喜。 何况,云雁说了李玉华在宫里的事,许老太太更是高兴。非但与三殿下琴瑟和鸣,还深得太后娘娘的喜欢。许老太太早就认定李玉华能干,果然很争气,没白瞎那些嫁妆。 见许太太过来,许老太太笑,“我听说钟嬷嬷来了,今儿个是怎么了,头晌玉华打发云雁回来,下晌钟嬷嬷又来了,可是皇后娘娘那里有事” “嬷嬷倒是说了几件事,我觉着不大妥当,想跟老太太商量一二。”许太太道。 许老太太对郑嬷嬷使个眼色,郑嬷嬷便带着屋内丫环退下了,许太太便把李玉华进门至今都未向皇后娘娘请安,还有与嘉祥公主的冲突都告诉了许老太太。 许老太太疏淡的眉毛皱了起来,与嘉祥公主的事暂且不提,嘉祥公主是嫡公主,一向受到帝后宠爱,如果不是李玉华占足道理,凤仪宫断不会看闺女吃亏。但,没向凤仪宫请安的事一定是真的。许老太太问,“那皇后娘娘是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意思,只是姐姐想玉华大概还是对她母亲的事有所误会,明天咱们进宫,老太太,不如还是我服侍您进宫,惠然婉然就算了。不说旁的,倘遇到三殿下,再有什么误会可如何是好呢” 许老太太想了想,却有些拿不定主意,李玉华虽在许家的时间不长,却是个极聪明的姑娘,自己丈夫跟自己妹妹发生冲突,哪怕李玉华对许家存了怨恨,可这样对李玉华也没好处,传出去反说三皇子与小姨子如何如何。损人利己的事,李玉华会做不稀奇。损人不利己的事,李玉华何必去做。 许老太太干脆说,“这事等晚上阿箴回来同阿箴商量吧。” 晚饭后,许老太太亲自同儿子说了此事,许箴直接同妻子道,“皇后娘娘关心则乱,玉华不会这样的,她不是这样的人。” 许太太细细的眉毛拧成个小疙瘩,“可三殿下的性情,岂是人可揣测的。” “听云雁回来说,三殿下跟玉华特别好么,兴许就叫玉华劝着改了性子。” “可万一三殿下发作,要怎么办” 许老太太有些不悦,问许太太,“那惠然就一辈子不进宫了现在在咱家无妨,她明天去不去也无妨,可以后呢以后她嫁了人,难道就没进宫的时候若是知道三殿下在宫里便要躲着避着,岂不是告诉世人,她与她大姐姐有隔阂。” 烛光下,许箴眼神幽深,“娘的话在理,这是难得的与三殿下和解的机会,错过这个机会,没有第二个。” 许太太内心深处艰难的做着抉择,哪怕当初极力劝说丈夫接受李代桃僵之计,她大概也从未料到有朝一日会向李玉华低头。她想像中的三皇子妃的生活,应该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农村少女,艰难卑微的在三皇子面前讨生活的模样。这少女不得不依附陆家,不得不依附许家,所以,不得不对自己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哪怕得到皇子妃的尊位,她仍是不配的,仍不过是替自己女儿跳进火坑的替代品而已 可是,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与自己的预料不同 这抉择如此沉重,沉重到她忘记当年得到许箴的快乐,更忘记这些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其实原应该属于另一个女人 第二日清早,李玉华照旧和穆安之到慈恩宫请安用早膳,早膳后,穆安之就回玉安殿去了。李玉华陪在蓝太后身畔,短短四五日相处,蓝太后心中已非常喜欢李玉华,让她与自己同坐。待陆皇后带着太子妃、二皇子妃与诸位妃嫔过来请安,因是诸诰命进宫的大日子,蓝太后略说几句,就令妃嫔各回各宫了。毕竟一会儿在朝的各自家人入宫的话,妃嫔都会见一见家人的。 李玉华没走,她还陪着蓝太后说话。 过一时,先是凤阳长公主宗室郡主世子妃等人过来,接着就是诸诰命来慈恩宫行礼。 李玉华见到了许老太太许太太,许惠然许婉然进不来正殿,她们是无品阶的臣女,即便是跟着家中长辈进宫,也不过是在殿下等侯。 蓝太后留几位宰辅夫人说话,其余人等令她们先到凤仪宫请安。 李玉华突然开口,“皇祖母,我久不见我祖母和太太,我家太太与皇后娘娘也不是外人,我先请祖母、太太到我们宫里去了,您打发个人同皇后娘娘说一声吧,我特特截了和,还请皇后娘娘别怪罪我。” 蓝太后笑与许老太太道,“玉华时常说起你,咱们不是外人,皇后也不计较这个的,你们便与玉华到玉安殿去吧。祖孙一起说说话,也看看孙女婿。这不是哀家说大话,阿慎和玉华真是天造地设的般配,俩人好的仿佛一人一般。” 凤阳长公主弯唇笑道,“我们都可作证,安之待玉华那样的周到细致,我都说皇家要出一个情种了。” 许老太太见蓝太后一改先时冷淡,连凤阳长公主都这样说,抑制着心中喜悦,得体答道,“皇恩若海,三殿下斯文俊雅,我这孙女也端厚懂事,无怪他二人相敬如宾。” 李玉华看向蓝太后,蓝太后点点头,“去吧,跟你祖母好生说说话。” 李玉华起身福一礼,便带着许老太太、许太太告退了。果然出了正殿,在院中见到恭立的许惠然许婉然姐妹,李玉华尖尖的下巴微抬起个小小弧度,笑道,“妹妹们也来了,我在殿里预备了好吃食。快跟我走吧,别在院儿里傻站着了。” 内侍抬来辇轿,李玉华对许老太太、许太太道,“恕我放肆了。” 许老太太连忙道,“娘娘请” 李玉华坐上步辇,内侍稳稳抬起,李玉华垂眸看一眼只能步行跟随的许家众人,心下甭提多顺畅。坐在步辇上,清风扬起李玉华的流海,李玉华惬意的想,这就是扬眉吐气的滋味呀。 宫道绵延,李玉华望着前方的一个大红步辇,步辇上坐的并不是宫妃,因为后背也看得清头发花白。李玉华问一句,“那步辇上坐的是谁” 素雪回道,“应是陆国公老夫人。” “素日见楚王世子妃,论辈份与皇祖母同辈,比我们还长一辈,也五十几岁了,那日我送她出门也没见她乘步辇。民爵夫人在宫可乘步辇么记得禁宫律中并没有这一条。” 许太太的脸颊犹如被李玉华凭空一记掌掴,脸梢微微泛白。许惠然许婉然脸色也火辣辣的,许婉然恨恨的瞪向李玉华,许惠然连忙不着痕迹的拉妹妹一下,许婉然方愤愤的低下头去。素雪已连忙回道,“陆国公老夫人上了年纪,这也是陛下特许的。” 李玉华轻声一笑,“我说嘛,定不是无缘无故的。无妨,什么时候逢了机缘,我也给祖母请这样的恩典。” 许老太太道,“这哪儿敢啊,你日子好,我就放心了。” “敢不敢的,自家人疼自家人,祖母你的头发也花白了。玉安殿比凤仪宫还要远哪,我也心疼啊。” “姐姐若是心疼,不如把你的步辇让给祖母坐不就行了。”许婉然冷冷道。 孙嬷嬷先说,“二姑娘,这样没见识的话,可不要往外说去。皇子妃的步辇都是按礼部特制的,非皇子妃的品阶不能用,老夫人虽是长辈,也不可逾越的。” 许老太太轻斥,“婉然,胡说什么。” 许婉然气性大,已是气的眼眶通红,这村姑乍然得意,意这般羞辱她,羞辱她的外祖母 李玉华轻轻笑道,“我这妹妹不常入宫,不懂得这些,嬷嬷你也太大惊小怪了。” “一入宫门,便是君臣之分,她们哪里明白呢。”李玉华迎风感慨,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还没到玉安殿,许氏母女三人已是快气死了。 及至玉安殿。 李玉华扶着宫人的手缓缓踏上汉白玉台阶,迈过朱红门槛,走向正殿铺设的朱红宝座,李玉华坐在宝座正中,吩咐素雪,“请殿下过来吧。我娘家人进宫请安,他也得见见。” 许惠然脸色骤然一白,李玉华就觉好笑,这许惠然莫不真觉着穆安之对她有意,许惠然相貌虽则不错,可宫里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两个大宫人素霜素雪都是难得的美人,也没见穆安之多看一眼。 穆安之正在卧室榻上看书,见素雪来请他,翻个身继续看书,素雪道,“殿下您还是过去吧,娘娘等着哪。要是一会儿娘娘来请你,可就有好话了。” 穆安之哭笑不得,放下书起身,“你这变的可真快,以前不都听我的,现在就一口一个娘娘了。” 素雪笑,“殿下是主子,娘娘一样是主子,奴婢谁的都得听。”李玉华进门后并没有如何收买她们这些近身服侍的宫人,只令她们一如从前便好。可前天皇子妃一脚就把嘉祥公主踩下台阶,还没被追究,素雪虽身份卑微,也颇觉痛快。嘉祥公主在宫里耀武扬威不是一日两日,对她们玉安殿的人更是从来没有过好脸色。素雪能做到大宫人,必有自己的伶俐之处,她当时便知,这位娘娘不同寻常,故而以李玉华的吩咐都很尽心。 穆安之过去后,李玉华正坐着同许家几个女人说话,大家见穆安之过来,纷纷起身,李玉华笑,“殿下过来坐,咱们既是夫妻,你该见见我的娘家人。” “以前也见过。” “这如何一样,正式见礼总是不同的。” 穆安之与李玉华端坐上首正中宝榻,宫人拿来两个跪垫,许老太太许太太三品诰命,不必行拜礼,福身便可。许惠然许婉然都要行跪拜大礼的,望着许惠然许婉然不情不愿却依然要跪在地上磕头的模样,李玉华握住穆安之的手,意味深长的一笑,“我娘要是能看到今日,九泉之下也得为我高兴。” 许太太脸色骤然一白,许惠然许婉然强力克制才没把眼泪滴在跪垫上,李玉华望向许太太,欢欣无比的说,“我有今日显贵,得此如意郎君,皆拜太太所赐。人生得意,莫过于此。今时今日,此情此景,怎不令人开怀” 穆安之就看到许太太的脸色由白转青,眼眸中泪光闪烁,抑制不住的粗重呼吸与微微颤动的肩头,都仿佛放一刻许太太就会哭出来或是突然爆发。但一切都没有发生,许太太没有爆发也没有哭,她两眼向上一插,身子一软,厥死过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4章四十一章 许太太一软倒, 许老太太也吓了一跳, 许氏姐妹更是扑上去哭着唤母亲, 许太太双眸紧闭, 没有半点要“醒来”的迹象。 李玉华饶有兴致的瞧了一会儿, 直待许惠然带着哭腔哀哀请求, “大姐姐, 求大姐姐给母亲宣个太医过来瞧瞧。” “妹妹哭什么, 老太太也不用急,太太这是欢喜过甚, 一下子喜极攻心,欢喜的厥过去了。”李玉华望内侍小凡一眼,“你去太后娘娘那里要个好些的太医来,孙嬷嬷,扎一扎太太的人中, 闭气太久对身子不好。” 孙嬷嬷在后宫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等闲晕倒都是宫里一些没见识的新人玩儿的把戏了。孙嬷嬷从头上刷的拔下一根银簪, 簪尾闪动利刃般锋锐银光,步步走近。 许惠然却觉如同什么未知的危险逼近而至,立刻道, “不敢劳动嬷嬷。”自己取出一支金钗, 在母亲人中一扎, 连个红印都没落下, 许太太便呻吟一声“醒”了过来。 饶是孙嬷嬷不敢得罪陆家, 对陆公府出身的许太太也有些不屑了。奈何人家投的好胎,兄长为一品国公,长姐为正宫皇后,不屑在眼中一闪而过,孙嬷嬷重新回到李玉华身边侍立。 许婉然端着温茶喂母亲喝了两口,许太太的脸色刚缓过来,就听李玉华含笑的声音从宝座传来,“太太也太实在了,这般为我高兴。” 穆安之自幼君子端方的教育,对于这种小人得志的事原是十分之不认同的,便是以往陆皇后常给他冠个孝子贤孙的帽子压制他,穆安之更多的是不屑。但此时此刻,穆安之必需承认,以往那些不屑约摸是因为他经常性处于吃亏的缘故,如今看到李玉华三言两语便将这婆娘气厥过去,穆安之心里甭提多解气了。 穆安之道,“医书上说,怒伤肝、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喜伤心,便是高兴也要有些节制才好。” 许太太没想到惯用的手段在李玉华这里全无用处,她咬咬牙,低应一声,“是。” 李玉华转而关怀备致的问候起许老太太的身体,许老太太没有半点托大,她简直比在蓝太后面前应对还要小心,她瞧出来了,李玉华并未放开她母亲的事。 小凡快步到慈恩宫,伶俐禀道,“许夫人欢喜太过,一时厥过去了。虽则现在醒了,娘娘不放心,差奴才过来禀太后娘娘一声,想请个太医过去给许夫人瞧瞧。” 这可稀奇,一个后娘瞧着继女富贵,能高兴的厥过去那许陆氏又不真是什么贤良继母。 蓝太后问,“什么事高兴成这样” 小凡有些为难,只得原话复述一遍,“奴才也不晓得。我们娘娘就说了一句我有今日显贵,得此如意郎居,皆拜太太所赐。人生得意,若过于此。此时此日,此情此景,怎能不令人欢喜,许夫人看我家娘娘这样欢喜,她也很欢喜,就厥了过去。” 蓝太后忍不住一笑,这丫头的嘴,真如刀子一般会捅人心窝,以许家门第,能出一位皇子妃完全是因为正赶上阿慎发昏。原以为这皇子妃不过是个虚名儿,说不得嫁了还会得阿慎迁怒,定是身在苦海,难以超脱,急急的接来人家原配闺女填坑。谁晓得人家就有这本事,就把这皇子妃这位坐实了。这样的泼天富贵,拱手让给原配之女,的确能悔的厥上一厥了。 蓝太后先吩咐周绍,“拿牌子给他,让徐医正过去看看。”与身畔数人道,“哀家这个孙媳妇,就是太直率,她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的。许夫人竟也是这样的直率人,哪里就高兴的这般了,哀家这孙媳妇的福还在后头哪。真是个好孩子,每天一早就过来给哀家请安,服侍早膳,每天不到天黑不回去。哀家都说,阿慎有媳妇福,哀家也有孙媳妇福,娶来这样一位好孙媳,哀家也没旁的心愿了。” 诸人常听蓝太后把三殿下穆安之赞的有一无二,不想如今竟是爱乌及屋,连三皇子妃都这般得太后娘娘青眼。 蓝国公老夫人还有些吃醋,中午在慈恩宫用膳时玩笑般的道,“都没听娘娘这样赞咱们阿福一句。” “阿福这话就免了,现在是二皇子妃。”蓝太后瞧着自己这大嫂子说,“女孩子指个好亲事容易,阿福一辈子的福分是有的。可也不能阖家都指望着女人,我还能活多少年,这些年了,一个科举上有斩获的都没有。我是不愁的,我是担心你呀。你闭眼时就不操心家中儿孙无一成器之人。” 蓝国公老夫人心说,我现在就愁的要命,每每进宫都要被小姑子说家里教导无方,子弟不成器,可成器哪儿那么容易呀,孩子们也都到官学念书,可就没那根筋,有什么法子,还能逼死孩子不成 “我看他们虽念书不大成,忠心是有的,当差也都勤勉。” “眼下弄个差使不难,可到底是他们真的好,还是太后的内侄儿好,这就得等我闭眼后你们才知道了。”蓝太后叹道,“以外戚之身入仕,到底不美。”想裴如玉那小子,把他儿子气的不轻,不也没砍脑袋么,如此手下留情,又不是看那裴小子生的好,也不全因那小子出身不赖,主要是因为那是新科状元,没有不赦之罪,但凡明君,谁肯斩杀状元。 这,才是一个人的底气 蓝太后想到什么,指了桌间几样菜道,“把这几样菜给三皇子妃送去,是哀家赏给她家老太太、太太的,请她们尝尝,也让她们放心,几个孙媳里,我最疼的就是玉华,我不当她是孙媳妇,只当是我的亲孙女一样的。” 宫人福身应是。 蓝国公老夫人虽则醋兮兮,可这许多年来,她是十分信服小姑子的智慧的,如今见竟赏菜给三皇子妃,虽体面太过,到底也没再说什么。 徐太医带着小徒弟拎着医药箱到玉安殿时,一诊许太太的脉,倒是有怒极攻心之症,不过,小凡已经在路上给他介绍过许太太的病症,说的清清楚楚,是欣喜太过厥过去的。 徐太医便说是入情至深才导致昏厥,开了副平安方便退下了。 及至中午开宴,蓝太后特意赏下菜来,李玉华笑,“皇祖母就是这样慈爱,祖平、太太、妹妹们以往虽常进宫,用的大多是皇后娘娘那里的小厨房,这次我昨儿特意求了皇祖母,中午酒席让寿膳房做的。如今又特意赏菜,我是常吃的,你们也尝尝。” 穆安之剥个雪白的虾子给她放碗里,李玉华春风得意的给穆安之夹块瓦煲野鸭肉,彼此间眉眼交流,看得出的默契。 穆安之并不是个浮夸的人,多年受圣人之言熏陶出的端方君子,他话不多,但越是这样越能看出他待李玉华是真的好,而非故意在许家人面前表演什么。 而且,李玉华自夸得意,在许老太太看来,的确是值得得意的,新近门儿不过四五日,就这样一手抓住三殿下的心,一手搏得蓝太后的喜欢。三位皇子妃一起进门儿,如今看来,太子妃的风头怕也被李玉华夺了去。 凤仪宫。 玉安殿宣太医的消息瞒不过凤仪宫,吕安打听清楚悄悄禀明陆皇后,陆皇后捶两下胸口,忍怒道,“不知那小蹄子如何欺负妹妹哪。” 陆老夫人陆皇后正坐在一处说话。陆老夫人声音不急不徐,放下手中茶盏道,“能如何呢你妹妹毕竟是三皇子妃名义上的继母,她若对你妹妹不恭敬,就是现成的把柄,我倒是盼着她不恭敬些。这有什么可恼的,那是堂堂皇子妃,也是你的儿媳,你不要一口一个小蹄子,这样被旁人听到,一样是现成把柄,嫡母不慈。” “我也只在咱们自家人跟前说几句心里话罢了。”陆皇后在后宫多年,自知谨言慎行的道理,陆皇后道,“我倒是有慈心,只是她何尝将我放在眼里。阿灵都知道,如今大婚多少天,也没见她过来给我见礼,早上皇子妃都是先来凤仪宫,再一起到慈恩宫的,她素来都是直接到慈恩宫。” “只要陛下知道娘娘的委屈,也就是了。”陆老夫人道。 “母亲不知三皇子妃的心机,不知与陛下说了什么巧话,哄的陛下说,先时赐婚之事,的确是委屈了她。她一个村姑,能有这样一步登天的富贵,我真不晓得哪里委屈她了” “那依你说,先前你们都不愿让惠然嫁给二殿下,千里迢迢把她接来顶惠然的坑,这事不委屈”陆老太太凭心而论,“三皇子妃得三殿下欢心,是她自己的本事。她得慈恩宫喜欢,也是她自己的本事。你帮过人家,还是曾对人家有什么恩情你们不要的东西,硬塞给人家,还嫌人家不感激这是人家过的好了,觉着人家不在你面前奉承讨好,不恭敬和顺,你就心生不满了” “我有没有说过,既是圣旨赐婚,嫁便嫁了。你们都不愿意,觉着委屈了惠然。超品皇子妃之位,拱手相让。你不过是看人家日子过的好,眼气罢了。”陆老太太道,“眼下算什么,以后令你不快的日子多的很。三皇子争储失败,惠然嫁他近可笼络他的心,使三皇子与太子兄弟和睦。远可有惠然为援,三皇子那里有什么事,咱们都能知道。” “你亲手给三皇子送来这样一条得力臂膀啊。”陆老太太轻叹,“女人虽不会上朝做官,可为何会说妻贤夫祸少。有些男人,年轻时很不成器,得一贤妻,忽然就事事明白,处处妥帖,从此平步青云,走上正路。这样事什么时候少过如今三皇子妃紧抱慈恩宫大腿,你还有空抱怨她不感激你她眼睛盯着的就是你凤仪宫的宝座,你还有空说旧日恩怨那有什么好说的,柳娘娘不废,这个位子不会是你的,李氏不走,你妹妹也不会嫁给许箴。” 陆老太太的声音如同幽深暗狱刮来的九幽寒风,“杀母之仇,夺位之恨,帝位之争,从来都是不死不休为后多年,安逸太久,你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忘了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5章四十二章 陆国公夫人在太子宫从太子妃闺女那里也知道了近来的一些事, 实未料到, 不过短短几日, 宫中竟是村姑称王了。 静静的听闺女说完,陆国公夫人道,“你也知道, 慈恩宫向来偏爱玉安殿, 只要三皇子妃无大错,慈恩宫自然要厚待她的。这个不必比, 太子的话说的对,你只管先坐稳你太子妃的位置。九月初就是册储大典, 你的册封礼也是在那一日。这是何等样的盛事。那丫头再掐尖儿好强, 她的地位永远不及你。再者,她就是再巴结慈恩宫有什么用, 册储之前, 不论三皇子还是二皇子,都要离宫开府的。皇子府,已经收拾妥当了。” 太子妃松了口气,“那我就先备下给他们两家的乔迁之喜了。”待二皇子三皇子夫妇出宫开府,三皇子妃再往宫里来的勤,也不能如今这般擦前蹭后的巴结了吧。 玉安殿。 午宴过后, 李玉华怜许老太太年迈,令她们在偏殿休息片刻再出宫。许老太太连忙道, “自来诰命离宫都有时间规定, 怎好令娘娘破例”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歇上一时片刻的,祖母只管放心,我这点儿体面还是有的。眼瞅就要中秋了,天气一日冷似一日,纵是中午暖和,刚吃了东西就出门,也容易呛着风。你上了年纪,跟年轻人可比不得。”李玉华扬唇笑道,“我都提前让宫人收拾出房间了。” 许老太太不愧多活了几十年,定力远非许氏母女可比,她老人家满面笑容,“那臣妇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李玉华看向穆安之,“殿下,咱们也去歇一歇吧。” 穆安之挽着李玉华,许氏女眷起身躬送,待二人离开,许太太挂着一脸僵硬的笑,带着两个女儿服侍在许老太太身畔,随引路宫人去了偏殿休息。 李玉华穆安之都没有午睡的习惯,两人歪在榻上说笑,李玉华揉着肚子,“今天吃的有点多。” “看这点儿出息,也不至于就撑着呀。”穆安之也不好给她揉肚子,令素霜拿两丸山楂丸给李玉华吃,助消化。 “我一高兴就胃口大开,一胃口大开就吃的多。”李玉华含着酸酸甜甜的山楂丸,问穆安之,“爽快吧。” “挺解气的。”穆安之说,“你也想长远一些,以后日子长哪。” “那我也不怕。你以为他们真服了如今不过表面文章,总有一天我得叫死对头们想到我就瑟瑟发抖,悔天悔地悔不当初,到那时才是真爽快”李玉华一扬眉,“从小我打架就没输过你要到过我们村儿,你就知道姐是什么样的人了” 穆安之看这丫头狂起来没个边儿,问她,“你是谁姐啊你” “你是我哥。你是我哥。”李玉华顽皮的吐吐舌尖,又剥开一粒山楂丸吃了,“我跟你讲个新鲜事儿吧,你肯定没听过。你听说过女人去祠堂跟本族男人一道坐着议事么” “哎哟,你还能去祠堂跟男人一道议事这不对,你不是连个舅舅都没有么,去哪个祠堂啊” “老白家的祠堂。”李玉华得意之色溢于言表,“我姓李,木香姐姓白,白家村里就我家一户姓李的,李家就是立祠堂,我自任族长了。说的是老白家,白村家里十有都姓白,木香姐她爹一死,她家那宅子险叫她二叔夺了去。后来我们织布,村里也有刁民,仗家家里人多,辈份高,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我寻思着,这不成,咱得在族里说得上话才成。我们就找了老白家族长的儿子小九叔合伙,小九伙这人很不差,他家里就他兄弟一个,虽有叔伯,说起来形单影只,跟我们也差不了多少。等我们挣了些银子,我就让木香姐拿出一百两修他们老白家的祠堂,然后就把她推进祠堂议事了。”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以前我们村里常有人说我家是外姓人,还瞧不起木香姐和红梅姨哪,成天在背后说我们小话,等我们有了本事,不是老白家祠堂也是我们说了算么。”李玉华道,“先时说小话说的最欢的那些人,个个都在我们跟前奉承说好话。家里炸个肉丸子都要给我端过一碗去巴结我。” 李玉华将手一摆,得意的抖两下脚,“不是我说啊三哥,皇宫当然也很好,可我以前在我们村儿日子也过的很好,也是人人敬仰的。” “我说你怎么一露原形就跟个女匪似的。” “你才女匪哪。”李玉华卷起小炕桌上的书打穆安之手一下子,穆安之笑,“咱们说笑归说笑,不许动手啊。” “你说我好话就不动手,要是说不好的,我就打你。” “你怎么这么爱听好话啊” “那是因为我本来就很好。”李玉华手往自己身上虚虚一顺,问穆安之,“你瞧瞧我这相貌,我这品格,我这一身的本领,你见过有比我更好的” 穆安之忍无可忍,爆笑出声。 李玉华给穆安之笑的原有些恼,后来自己也笑了,她是真觉着自己很好嘛。 穆安之的笑声远远传到偏殿,传入许老太太耳朵里,许老太太暗道,玉华果然极投三殿下的性情,这桩亲事,误打误撞,真是个有福气的闺女。 隔间的许太太则愈发堵心的厉害,至于许惠然,则望着桌角的一只供着鲜花的白玉细颈瓶,有些失神。 玉安殿这里旁的不多,珍珠玉宝、古董玩器随处可见,而且,样样精美绝伦。无他,蓝太后偏爱玉安殿可不是空口白牙只靠说的,自来给玉安殿的赏赐从来都是上上等。就拿这只白玉细颈瓶来说,雪白如脂的玉瓶没有半瑕疵,这样的一块整玉就是极难得的,这样的一只玉瓶,寻常人家都要当传世之宝,可在玉安殿,也只配摆在偏殿供一只寻常桂花而已。 及至下午,风和日丽,许老太太带着媳妇孙女告辞,李玉华笑,“我与殿下也正要往皇祖母那里去,就不多留祖母太太了。这两样是皇祖母昨儿打发人送来的,祖母带回去尝尝。寻常夏天也常用,只是天凉就不常见了。” 许老太太见是一小筐寒瓜,一小筐密瓜,都是放在小竹筐里,上头贴着红纸,系着黄带,收拾的齐整漂亮。许老太太连忙谢赏,李玉华吩咐宫人送了出去。 李玉华与穆安之便一人一架步辇,往慈恩宫去了。 李玉华到时,蓝国公老夫人还在,李玉华笑着对蓝太后一福身,“皇祖母午安。” “过来坐。”蓝太后挽着李玉华的手,让她与穆安之左右坐在自己身畔。李玉华对蓝国公老夫人微微颌首,“舅老太太还是头一回见,瞧着就康健,您身子骨儿硬郎。” “劳娘娘记挂,硬郎”蓝国公老夫人也笑眯眯地,听蓝太后问,“中午你宴请娘家人,酒宴可还满意” “这可再不满意就没有满意的了。皇祖母还特意赏菜过去,我祖母她们感激的不得了。还有我们太太,一见我过的这样好,欣喜之下竟厥了过去。”李玉华笑着剥个葡萄递到蓝太后唇边,“真真令人哭笑不得,还劳烦徐太医跑了一趟,得叫大家伙儿笑些日子了。” 蓝太后笑道,“这是你的福气,明白人都会为你高兴。” “以前我们村儿的算命瞎子,算的可灵了,他摸骨算命,一握我的手便说,天生贵命。我原还不信,可有时候,不信命都不行。”李玉华那得意嘴脸,蓝国公老夫人都有些支撑不住脸上的得体笑容,心说,这村姑乍一得志,简直恨不能嚷嚷的全天下都知道啊这嘴脸,真叫人不爱看,怪道她那后娘能厥过去,估计是不想看小人得意。 李玉华又说,“我祖母上了年纪,用过午膳,我就留她歇了个晌,她心里很是不安,觉着不合规矩。我说规矩无外乎人情,何况以前是外臣诰命,现在都是亲家了,那样的年纪,吃了一肚子酒食,出去呛了风就不美了,便留她多歇了会儿。” “这无妨的。”蓝太后也说,反正蓝太后也随便留娘家人一呆就是一整天的。 一时,待蓝国公夫人二皇子妃过来,蓝老夫人婆媳便起身告辞了。二皇子妃送了祖母、母亲出去,李玉华细细的跟蓝太后说赏赐了娘家人哪些东西的事,蓝太后微微点头,心下暗暗称许,李玉华纵是与娘家人冷淡,做事也周全的让人挑不出不是。 蓝太后拍拍李玉华的手,笑道,“过来跟我瞅瞅,后儿个就是八月节,赏给各宗室朝臣的中秋礼都在这上头了。” 林嬷嬷捧上一件明黄封皮的折子,李玉华便接了,笑道,“我也跟着皇祖母开开眼。” 第一行字便是 佳节将至,内务司启禀如下 自三宫到诸妃嫔、皇子、公主,之后方是宗室、重臣,各赏赐多寡皆按品阶拟出,内务司做这个自然是做老了的,蓝太后主要是给李玉华看一看,李玉华见许家赏赐明显比同等阶的三品大臣之家要厚重,便知这是看在三皇子妃母族的面子上了,而且是单独备注一行小字加恩皇妃母族。 李玉华的目光在陆侯的赏赐上一扫而过,“内务司自是做老了的,皇祖母,为何陆侯赏赐这样重,比永安姑丈还要更厚些。。” “陆侯常年在北疆,那是个苦地方,重赏大将,以示朝廷恩深。”蓝太后说与李玉华知道,“你看南安侯赏赐仅在陆侯之下,南安侯驻扎南蛮,亦是蛮荒之所在。” 李玉华看了一回赏单,心下暗暗学习了一回。 自从看过内务司的赏单,李玉华就更不想出宫了,中秋佳节各宫赏赐,皇帝陛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这三宫都是最上等,接着是太子太子妃,他们这些皇子皇子妃排在第三等里。待以后出了宫,太子登基,他们就沦为普通宗室了,就要算到第四等里去。 何况,她与陆家深仇大恨,到时怕是第四等都轮不到他们 就是看着这些金银赏赐,也得争上一争 在蓝太后这里用过晚膳,夫妻俩回宫后,穆安之在卧室看书,李玉华就叫着孙嬷嬷去了穆安之的书房说话。穆安之早瞧着她掰着手指把三角眼都憋出来了,定是有事。不着痕迹的给小易使个眼色,小易就悄悄跟了上去,一时回来悄声禀道,“娘娘把书房的门关上了,让云雁姑娘在外守着门,奴才不敢走近。” 穆安之敢,他过去一个手势便将云雁噤声,自己大摇大摆坐在书房外的敞椅中闲翻着手里的书,耳朵竖起接收屋内信息。 书房。 李玉华手放在干净平整的桌面上,问孙嬷嬷,“嬷嬷,我们村里要是一户人家,都是不分家的,兄弟姐妹都住一起才显亲热。怎么宫里皇子一长大,就要分家分到宫外去呢” 孙嬷嬷道,“这就是宫里的规矩了。皇子长大,都会出宫开府分封藩地。” “这出宫可有年龄限制” “并没有。” “我特别不想出宫,我觉着住在一起才显亲热。嬷嬷,这不能不出宫么” 孙嬷嬷也猜到李玉华不想出宫,但没想到她说的这样直接,孙嬷嬷想了想,“宫外的皇子府一直在收拾,太后娘娘是舍不得殿下的,倘嬷嬷不想出宫,不妨求一求太后娘娘换个宫殿继续住在宫里。” “为什么要换宫殿我觉着咱们玉安殿挺好的。” 孙嬷嬷道,“玉安殿是东宫偏殿,太子殿下册封大典之后,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就要搬过来了。” 李玉华眨巴两下眼,方压低声音问,“你说咱们玉安殿是东宫偏殿” 孙嬷嬷点头。 李玉华可算是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出宫开府了,她三哥原来一直占着东宫的屋子哪。 “原来是这个缘故。”李玉华忽然感慨一声,“我不想出宫,是想一家人应该住到一起。既是因这个缘故,我们是一定要出宫的。不然,旁人误会就不好了。” 李玉华思维瞬息万变,“嬷嬷,教三哥的先生唐学士,这眼下中秋节,咱们这里多少得有些表示,以前中秋节都给唐学士送什么中秋礼,你知道吗” 孙嬷嬷不愧是宫中五品尚宫,立刻道,“以往皇子师都是统一赏赐,多是文房四宝、时令佳果之类,今年殿下不读书了,内务司那里不知有没有备唐学士的赏赐。” 李玉华记忆力不错,她看过内务司的赏赐单子,尤其关注过与穆安之相近的几人,摇摇头,“就是普通的四品文官的赏赐。这样吧,明天我备一份给唐学士的中秋礼,打发小凡送去。” 然后她便不再提留宫之事,起身溜达出书房,找穆安之去了。 穆安之早在李玉华话题转到唐学士时,就悄悄回了寝室。原本以为李玉华大概会因不能继续留宫而失落,不想这丫头晚上还挺乐呵,洗个香喷喷的澡,一边儿晾头发一边嗤嗤笑,穆安之实在受不了她这一个劲儿偷笑,问她,“什么事这么高兴” 李玉华嗤嗤的又笑一回,她向脑后拢一拢半干长发,眉眼带飘泊而来沐浴后的湿滢滢的青春气息,即便笑的一脸坏样也只显得俏皮。 “我一想到我们是在东宫大婚,就忍不住想笑。” 穆安之这也值当高兴大半宿。 李玉华轻轻拨散晃动长发,与穆安之商量,“明天再备一份给陆侯的中秋礼。” 穆安之轻咳一声,“略厚些,陆侯待你是真有些不同,咱们大婚,他给你随了份大礼。” “什么大礼” 穆安之令霜雪取出礼单簿,李玉华翻开第一页便是陆侯大名,礼真是大礼,而且,非常实诚,尤其写的清楚,一万纹银,后面备注三皇子妃。 李玉华瞪大眼睛,腰身绷的笔直,“陆侯给我随了一万两银子” 而后,李玉华轻轻敲击着桌案,一脸正人君子的感慨道,“就凭这随礼,陆侯也是个值得结交之人哪。你瞧瞧,多么朴实的礼物,我就收下了。” 穆安之我可算是知道贪官都是什么嘴脸了。 李玉华欣赏了一回陆侯送她的一万银子,心中闪过一丝冷断 陆侯向来与许家无所来往,她从来也不认识陆侯,这银子指名是给她的,那么,她的猜测没错,对她的援手必然是因她的母亲而起。 虽然她亦从未听母亲提及过有关帝都的任何事,可是,她的猜测不会错 那么,许箴,对不住了,相较于陆侯,你现在,对我而言,价值实在太低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6章四十三章 今日家中女眷重新进宫, 许箴傍晚回府后, 特意问了一句 “母亲今日进宫可顺遂,玉华在宫里可好” 许老太太刚想问儿子寒温的话停下来,“挺好的, 就像昨儿云雁说的,深得慈恩宫喜欢, 三殿下待她也很好。我看, 三殿下很肯听玉华的。” “那就好。”许箴自顾自端起茶水喝两口,见老娘欲言又止, 许箴问,“可是还有旁的事” 许老太太挥挥手指打发丫环下去, 方同儿子道,“你媳妇心里怕有些不好。” “这话从何说起。” “玉华今天提起她娘, 你媳妇一下子就厥过去了。”当时情景,简直难以描述。许老太太也不知要怎么说, 关键李玉华没有一句不妥,却有字字带有深意, 她只把当时李玉华说的话复述给儿子知晓。 许箴眉毛都没动一下, “她这话也没说错。” “是啊。”许老太太心里却无端有些落寞, “就是觉着她心里肯定对咱们有怨气。” “这是一定的。”许箴淡淡道,“我也没养过她,接她到帝都的原因还是因为惠然, 谁也没料到她有这时运。要是她无能些, 兴许还有用我之处, 对咱们客气些。她有这样的本事,难道还对咱们孝子贤孙不成她可不是这样的人。” 许老太太急忙道,“毕竟是咱家的骨肉,先时那事也是下人不妥,才委屈了她。” “这话娘你安慰安慰自己就成,要是真有心,下人就不会不妥。无非就是看她现在体面,您想要这么个显贵孙女,没想到人家不接你这茬。娘你没事吧” “玉华待我还是不错的,用过午饭,特意让我们歇了个晌才出宫。”虽被儿子戳破心思,许老太太内心强悍仿佛铁石,并不很受影响,“出宫时还赏了一筐寒瓜一筐蜜瓜。中午酒席都是太后寿膳房准备的,太后还特意赏了好几样菜。我进宫请安赐宴这些年,还是头一回吃到可口饭菜。” “看娘你这话说的。” “真心话。往时宫中宴赐,也就摆个样子好看,味道是很平常的。不似如今,真是好庖厨。”许老太太岂止是想要这么个显贵孙女,她简直想的要命,许老太太寻思着,“日久见人心,以后日子长了,兴许玉华就好了。” “您老还是别做这梦了。她能对您客客气气的,就知足吧。”许箴起身,“我去留芳院看看。” “一会儿叫着你媳妇过来用饭。” “知道了。” 许箴紫色官袍袖摆几下潇洒摇动,便出了许老太太的屋子。中秋将近,树木越发苍翠,空气中飘萦着草木花卉的冷香。留芳院中静寂无声,只有淡淡药香逸出,走到外间才见两个丫环守着药炉煎药,二人要行礼,许箴摆摆手,示意她二人继续煎药,听到许婉然愤愤的声音,“母亲你要气坏了,岂不正趁了那村姑的心她越是不盼着您好,您越该好的不得了,到时看不把她气死” 接着是许拙的声音,“你这是什么混账话怎么能说大姐姐是你白读了书,竟是这样不懂事” “什么话实话” 许箴突然掀帘子进去,许婉然吓的脸色微变,许太太从榻上坐起身,许惠然给母亲披一件披风,许太太生的柔弱,这样虚虚披在肩头,倒有种弱不胜衣的柔美,“相公回来了。” 孩子们都给父亲见礼,许箴让他们只管坐下。 “怎么病了”许箴取下官帽递给侍女,坐在榻旁道,“真是叫三皇子妃气的呀” “你这是哪里的话,倒跟婉儿这小孩子家一样了。”许太太训斥小女儿,“以后不许胡说八道。” 许婉然气的撅起小嘴,许箴摆摆手,“婉儿的话也不能说全错。”许婉然立刻得意起来,翘着下巴像只耀武扬威的花喜雀,许箴道,“但也不是说你对。” “父亲去过祖母那里,就知道我们今天多憋气了。” 许箴好笑,问她,“那你说说,有多憋气吧。” 许婉然就从李玉华怎么从挑剔她外祖母坐步辇开始,一直说到让她们跪着行礼的事,许婉然嘀咕,“以前到凤仪宫,姨母也没让我们行大礼。” 许箴喝了半盅茶,顺手放在榻畔四方几上,看许婉然不说话了,许箴问,“说完了” “嗯。这还不让人生气啊,我都气死了”许婉然气鼓鼓的说。 “我帮你分析一下,免得我闺女气死。”许箴说,许婉然笑,“父亲你别逗我。” “不是逗你。”许箴看向没心计的小女儿,视线转移到克制得体的大女儿,以及两个儿子、许陆氏身上,顿了顿,方开口,“第一,三皇子妃自始至终没有一句不恰当的话,也没有不恰当的举止,婉儿你说的,都是你自己的猜测。第二,她挑剔你外祖母做步辇也好,让你们行大礼也好,换成二皇子妃,你会这样生气吗” 许婉然,“她又不是二皇子妃” “她跟二皇子妃也没什么不同啊。”许箴道,“二皇子妃跟你无亲无故,她问一句民爵夫人为何可在宫里乘步辇,可能并未有恶意。你们见到她行大礼,她免礼是她的恩典,她不免礼那是宫里的规矩,进宫就要守这样的规矩。” “你不满应该是觉着,她是你的长姐,皇后都给你的优待,她没有给你。还有,她小时候长在乡下,是个村姑,突然间做了皇子妃,竟然高你一头,这简直岂有此理,对不对或者,她竟然不感激咱家,要是没咱家,她能做皇子妃么等闲提及她的生母,你母亲面子上不好看,是不是” 许婉然没说话,许太太连忙道,“她一个小孩子家,如何会这样想。不是的。” “行了。这有什么不好说的。”许箴并没有要动怒的意思,他正色道,“我来说几件事吧。第一,我对她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在我心里,你们比她更重要更亲近。第二,除了血缘,我很难理所当然的要求她将我视为父亲一样尊敬。你们也不必当她是长姐,她是皇子妃,那么,就应该以对皇子妃的礼节对她。第三,她做皇子妃,是皇室赐婚,跟我关系不大。至于村姑不村姑的话,婉儿,你说话要小心些,家里私下说还怕被不懂事的下仆传出,倘在外头这样随意乱说,叫三皇子妃知道,你可要小心了。” 许婉然面上露出不服气的神色,许箴笑笑,“三皇子妃身份尊贵,她以前是什么人不要紧,要紧的是,她现在是什么人。嘉祥公主尚不能在她手里讨得便宜,你是臣女,她要是想羞辱你,有的是法子。” “相公,何必说这样外道的话,玉华明明是” “明明是什么,明明是我的女儿。”许箴似笑非笑,“行了,心里清楚就行,咱家也就是个挂名的皇子妃的娘家,别在大面儿上出差错,剩下的,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 许拙突然起身,认真说道,“可大姐姐明明就是父亲的女儿,父亲怎么能在心里将子女分出不同,我们更重要更亲近,大姐姐就不重要不亲近了父亲您以前未尽到责任,以后未偿不能弥补,怎么能这样绝情” 许箴望向长子犹是稚气的面庞,心中百味陈杂,如同一锅沸腾的浆汤,他的脸色却没有丝毫动容,依旧是俊雅端重的,“等你到我这样的年纪就知道,走过的岁月是无法回头的,许多事情错过后就永远错过了。我们没有办法捡拾起早已丢失的东西,唯一能做的就握紧现在拥有的。” “也许,大姐姐就在等你回头呢” “三皇子妃不是这样的人。” 她很小就生活在风雨里,她知道这人世间是怎么一回事,你无法明白搏击在风雨中的人会有何等样的心志,她岂是会空等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回头的人 她愿意因利益做出妥协,但,永远不要一相情愿的认为她唤你“父亲”,你便是她的亲人。 失去的将永远失去,这便是背叛的代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7章四十四章 中秋节, 相对于太子与二皇子的交际,玉安殿就送出了两份中秋礼。 一份文房笔墨、佳果月饼送到唐学士府上, 另一份四匹棉布、佳果月饼送到陆侯府上,另外还有一份宫锦宫缎、佳果月饼的中秋礼, 送的是永安侯府。 李玉华并未如穆安之所言给陆侯的中秋礼加厚,打发小易小凡出宫送去中秋礼,李玉华就开始看玉安殿置办的给三宫的中秋礼,确切的说是两宫, 凤仪宫那里是不必走礼的, 这是穆安之的硬性规定。 李玉华很尊重穆安之的意见。 要奉给慈恩宫的是一对宝石盆景,阳光之下,金枝玉叶宝石花焕然五彩, 端的是富贵逼人。奉给昭德宫的东西 李玉华盯着面前的两筐石榴,久久不能言语, 这不是内务司刚送来的么。 难道再做为中秋节礼给陛下送回去 怪道人家太子、二皇子每天起早贪黑的忙差使,她家三哥悠闲好似闲云野鹤,就三哥这给陛下送中秋礼的敷衍。虽然对皇帝陛下人品不好置评, 可这以后想出头, 就得跟陛下搞好关系, 大面儿上的恭敬便不能少了。 现在再置办重礼也来不及, 李玉华也不能把玉安殿的摆设包两样给穆宣帝送去,那跟送两筐石榴也没有任何不同。李玉华想了想, 吩咐素雪扯来几尺黄棉布, 令宫人缝几个布口袋, 待小易回宫后又打发他再跑一趟,到帝都城最大的米铺买当年五谷各一斗,五谷买回后装在口袋里,祝贺穆宣帝五谷丰登,天下太平。 穆安之看李玉华像个小陀螺似的风风火火忙里忙外,也没去招惹她,因为李玉华看到那两筐石榴后就恶狠狠的放下狠话,“我真想把这两筐石榴全砸你脑袋上去,砸你个满头包” 穆安之自诩君子,不能与这小小女子计较。 第二日中秋佳节,两人先带着宝石盆景到慈恩宫,恭贺中秋佳节,蓝太后见到后果然很喜欢,令摆在几上赏玩。早膳后,陆皇后带着太子妃过来请过安,闲叙几句,便回凤仪宫去了。二皇子妃今日也未与婆婆林妃一起到慈恩宫,而是自己过来的。 这也宫里规矩所至,今日中秋佳节,中秋节是大节。故而,宫妃皇子妃在朝的宗室郡主世子妃都要到慈恩宫、凤仪宫两处请安行大礼。皇子宗室则需到昭德宫给穆宣帝见礼,所以,李玉华穆安之白天要分两处行礼。 穆安之带着五口袋的中秋礼往昭德殿去,二皇子还悄悄问他,“三弟你这是准备的啥,咋这么多啊”还鼓鼓囊囊的,他就准备了一对珊瑚摆设,比三皇子的少三样。 穆安之神神秘秘的挡住半边嘴巴,二皇子侧耳上前,穆安之道,“天机不可泄露。” 二皇子被涮,瞪穆安之一眼。 太子送的是一尊万山万寿的玉雕屏风,二皇子的珊瑚摆件穆宣帝也赞了几句,轮到穆安之,穆安之道,“臣媳妇说民间中秋节时,都会拿出五谷祭拜天神,保佑来年五谷丰登。这是五谷,望天下太平,百姓富足。” 穆宣帝道,“这娶了媳妇,倒格外懂事了。你媳妇辛苦了,难得她这片孝心。” 穆安之原也没打算从穆宣帝嘴里听到什么夸赞,他懒洋洋的往边儿上一站,看着宗室朝臣献礼。许箴感觉到许多目光落在他身上,他端正如昔,仿佛入定老僧。 后宫也十分热闹,中午有朝廷诰命的宫宴,待到晚上,方是皇家自己的中秋佳宴。后宫妃嫔、皇子、公主、皇子妃都聚在慈恩宫,大家行宴取乐,赏月赋诗。 连一直在养脚伤的嘉祥公主也一瘸一拐的参加了中秋宴,李玉华一见到嘉祥公主就弯唇笑了,她眼珠儿微微一转。待穆宣帝举杯,大家同饮后,李玉华当着穆宣帝的面儿对嘉祥公主举杯道,“嘉祥妹妹,今天是中秋佳节,嫂子敬你一杯,以后咱们做好姑嫂。” 原本,嘉祥公主看她坏笑,以为在憋什么害人阴招,不料李玉华竟是没脸没皮的给她敬酒,嘉祥公主脸上嘉出几分不屑,穆安之瞥嘉祥公主一眼,真是给脸不要,李玉华已是笑眯眯的把酒喝了。 云雁给李玉华斟上第二盏酒,李玉华遥遥对蓝太后举杯,又敬了蓝太后一杯。 嘉祥公主待穆宣帝注视她的时候才明白,这姓李的村姑竟然又给她挖坑,父皇要认为她无礼了嘉祥公主这才道,“我脚还没好,不宜多饮酒,谢三嫂了。待我大安,我再敬三嫂。” 李玉华笑,“不妨事,咱们不是外人。” 李玉华在穆宣帝面前刷好感的本领,穆安之都佩服不已。 尤其晚上只要穆宣帝做诗,李玉华必大声叫好,声音又响又脆,谁都比不过她。穆安之可不是口是心非的性情,有时穆宣帝做的那诗也就一般水准,穆安之问李玉华,“好在哪儿啊” 李玉华认真的说,“我不大会说,可就是觉着父皇这诗有极大气魄,听了父皇的诗,我看外头月亮的感觉都不一样了。仿佛不是坐在宫里看月亮,而是坐在月宫里,看到四海升平,看到人世繁华。”她那微微睁大的眼睛,笃定的神色,简直就是把心窝子的话都掏出来一般。 “不知道说的对不对,反正我就有这种感觉。”李玉华马屁拍的也是既响且脆,穆宣帝特意赏她一盏御酒。 李玉华笑嘻嘻地说,“父皇赏就赏两盏,也赏三哥一盏,他做诗虽不及父皇,也是很好的。” “先赏你,他诗好再赏他。” 李玉华曲肘撞撞穆安之,“三哥你快做一首,别不好意思。” 穆安之心说,我倒不是不好意思,就是觉着你脸皮忒厚。穆安之也便做了一首,李玉华叫好鼓掌,“这诗好这诗好。” “好在哪儿” “用词好,意境也好。听了三哥你的诗,给今晚添三分月色。一会儿回去我就抄在纸上,贴咱们屋的墙上,每天都看一遍。三哥你可真有才学,怪不得形容人有学问,都说腹有诗书,就是说的三哥你这样的人哪。” 穆宣帝赏穆安之一杯御酒,李玉华笑,“三哥,我敬你一杯。这是咱俩一起过的第一个中秋节,以后,咱俩还会一起过无数个中秋。三哥,执吾之手,与吾携老。”李玉华反映闲着了一只手递向穆安之。 穆安之想,这丫头不是来真的吧。肯定是作戏给这些人看的。可是,望向李玉华细腻瘦小的手,穆安之竟是忍不住心脏砰砰乱跳,那纤细的手指,中指第一个骨节处还有处小疤,不知是小时候不小心受的伤,还是受过欺负。 哎,真是的,这些话竟拿到大庭广众下说。穆安之轻轻握住这只瘦小的手,李玉华亦反握住他的手,二人干了这一盏。 蓝太后笑呵呵地,“太子、二郎,别等着你们媳妇敬你们,你们敬你们媳妇。” 在座诸人心底同时浮起的一个念头就是,真是人不可貌相,怪道都说三皇子妃得三殿下欢心,就凭三皇子妃这拍马屁讨人欢心的本领,等闲人真不及她。 中秋佳节后,便是大婚九天皇子妃回门的日子。 一大早,许家便打扫庭院,张灯结彩等待李玉华三殿下的降临,结果,直到中午也没见人影。许老太太不好往坏处想,跟儿子商量,“要不,打发个人去路上迎迎。” “不用迎了,到现在还没到,想到皇子妃是不回来了。咱们先用吧。”许箴虽则也做好与李玉华表面父女的心里准备,不想李玉华做事比他想像中更决绝。 许老太太哪里吃得下饭,许太太心里畅快,面儿上却有忧色,“倘叫御史台知道,怕是麻烦。” 许箴胃口不错的夹块粉蒸肉给母亲放碗里,“三皇子妃是不会让御史台挑出不是的。吃饭。” 山路上落满沾着露水的落叶,行路不得不更加小心,穆安之握着李玉华的手,不敢走的太快。待中午将近,一行人才到了天祈寺。 李玉华和穆安之商量过,她如今嫁到帝都,母亲的坟莹已经托付给可靠的乡人,但在帝都也不能忘了祭祀。李玉华就想把母亲的牌位供奉到天祈寺,以后祭祀方便。 穆安之很赞同,两人就一起过来。 庙中知客僧请来主持琉璃法师,李玉华同琉璃法师说明来意,琉璃法师念一声佛号,接下这个请托。李玉华说,“要是婆婆那里就近还有位置,按照民间妇人的标准,安置我母亲的牌位。两个亲家母地下还能说说话,也保佑我跟三哥。” 琉璃法师一一应下,李玉华令云雁拿出一百两银子,还有给庙里的供奉。先与穆安之祭拜了一回柳娘娘,之后,寺中置了素酒,二人用过午饭,在庙中游玩一番。 李玉华到正殿拜菩萨,看到签筒,“三哥你要不要抽个签” “你自己抽吧。” “那我抽啦。”摇出一支签,拿来一看,登时大喜,李玉华递给穆安之,穆安之看一眼,“这不就是上回抽的签么” “是啊,又是个上上签。” 目光在李玉华的小手上停驻片刻,穆安之道,“还真是挺有手气。” “那是当然啦,我运道超级旺的。”李玉华把抽到的上上签妥帖的收起来。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想她李玉华,可见是天生的大牡丹命格啊 回到玉安殿,李玉华找出她放私房的匣子,从穆安之给她写的书里取出以前抽的那支上上签,连带今日抽的,一起放到匣子里,再细心的锁了起来,让孙嬷嬷给她放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8章四十五章 回门礼后, 搬家的日子便到了。 李玉华送了自己做的针线给蓝太后,说的话让太子妃牙酸, “虽然特别想跟皇祖母一起住在宫里,三哥跟我说,皇子大了都要出宫别居的。皇祖母放心,以后我还是每天过来陪您说话, 咱们跟在宫里时是一样的。” 说的蓝太后越发舍不得孙子们了。 蓝太后拭泪道,“自来皇子出宫开府, 也不必这么早,你们才十几岁, 就自己出去过日子, 这叫哀家如何放心。” 李玉华抱抱蓝太后的肩, 亲昵的将脸颊放在蓝太后的肩头,“我也舍不得皇祖母哪。” 蓝太后的肩头有些僵硬,很久没人这样将脸颊放在她的肩上了,她慢慢的放松身体, 轻轻抚摸李玉华的细腻的脸颊。太子妃跟着流了两滴不真诚的眼泪, 柔声劝道, “让孙媳说这也急了些, 我们妯娌三人一起进门儿,还没好好相处过, 二弟妹三弟妹就要搬出宫。皇祖母, 要不还是跟父皇说一说, 暂缓几年也无妨的。咱家又不是没屋子住, 何必这样急着让二弟妹三弟妹出宫呢” “二郎那里倒没什么,可阿慎他们不成啊,玉安殿是东宫偏殿。册储大典之前,你们就要搬过去的。” 太子妃笑,“这可怎么了。我们一起住,离得近,更显亲香。” 依李玉华的眼力都没在太子妃的笑容里看出半点虚假,心下很佩服太子妃的表演功力。李玉华也不是什么真诚人,李玉华也娇娇柔柔的说,“太子太子妃宽厚,我们更不能不懂礼法。东宫唯储君可居,有太子妃这句话,以后我们虽住的远了,心却是近的。” 蓝太后欣慰的拍拍李玉华的手,“是这个理。” 李玉华小小的脸上露出一个比太子妃更加真诚亲近的笑脸,太子妃心中条件反射想到两个字劲敌 别看李玉华长于寒门,她太清楚长辈希望见到什么样的场景,别看蓝太后心里偏着玉安殿,其实太子一样是老太后的孙子,老太后有私心,却未必现在愿意看到孙辈不睦。便是皇帝陛下,不也是愿意看到一家子和睦么。 李玉华手腕柔婉,太子妃示好,她焉能不接住。 而且,待玉安殿东西收拾差不离,李玉华特意令素霜将以往玉安殿原本的东西单独列出单子来,交还给蓝太后。这并不是赏赐给他们的,而是穆安之住进玉安殿时便有的摆设,李玉华虽然很想一并搬出宫外做私产,眼下她却不贪这些东西。 蓝太后越发心疼她懂事,心下也觉着,虽然这个孙媳妇出身低些,眼界心胸都是一等一。出身豪门的人可能不当这些一回事,李玉华自小家境贫寒,还能不贪财物,可见人品。 李玉华就这样又刷了一回好感。 待搬到皇宫旁边的皇子街的王府,李玉华穆安之与二皇子夫妇做了邻居,李玉华整理东西就整理了三天,穆安之这些年的私房,他们大婚得的赏赐,还有李玉华自己的嫁妆,清点二人的财物后,李玉华正式接掌皇子妃内闱。 虽然她对穆安之这个外表看上去挺富实际是个穷光蛋的家伙不甚满意,我的祖宗啊,哪里有这么穷的皇子啊 刚搬完家,李玉华想大家伙搬家辛苦,就要多赏一月月钱,结果,素霜就捧着账册过来了,帐面就剩一百二十八两三钱七分银子了。不说给大家伙的赏钱,明天厨房采买还没钱哪。 李玉华问素霜,“钱呢三哥平时进项花销都哪些,你跟我说说。” 素霜禀道,“以往殿下读书时每年是一千两的零用,平常殿下在宫里用不到什么钱,多是打赏宫人内侍,或是三节两寿置办些小玩意儿孝敬上头。再有平时节下宫里也有赏赐,慈恩宫时不时也会赏些金银,或是打发人送钱过来,每年花销在一千五百两到两千两之间。今年殿下大婚,前些日子上朝理政,按理该领当差皇子的俸银,每位皇子一年是一万两,殿下出了些差错,叫陛下罚了两回罚没了。” “今年事情也多,前儿中秋节两盆宝石盆景就一千六百两。眼下,现银就只剩这些了。”素霜没好意思说,原也是有钱的,自从李玉华知道陆侯给她随了一万两银子,她就把那一万银票自己个儿收起来了。 李玉华的观点很简单,这是随给她的,当然就是她的私产。其他官员孝敬的大婚随礼,李玉华也没客气的分割一半,放到自己私房里去了。 “三哥怎么这么穷啊”李玉华翻着帐簿,很为今后的生活发愁。 素霜道,“先时裴状元外任,殿下还跟太后娘娘借了一万银子,奴婢还没跟娘娘说,这银子也不知要不要还” 原来还在外债 李玉华简直万箭穿心 原以为嫁给皇子以后就是荣华富贵了,没想到就是个面儿光这要在民间,都有骗婚的嫌疑。 银子不够,李玉华也没打算填补自己私房,李玉华先问明白穆安之因何被罚走一万两银子然后就拿着账簿跟穆安之商量去了。穆安之说,“不是分府时分了咱们两个田庄么秋天正好有收成。” “我也想到这儿了,已经叫来庄头问过,内务司那起子奸鬼,竟然提前把收成都拿走了。要等收成,得明年夏天。”李玉华一脸愁容,挑着薄眼皮儿问穆安之,“这可怎么着,明天下锅的米还没买呐。” 穆安之直接拆穿她,“行啦,别装模作样的了,饿着谁也饿不着你。明天找皇祖母拿些钱用。” “你前头那一万还没还哪” “要不拿你嫁妆补贴” “我倒是愿意补贴,我不是担心三哥你忒高洁,不愿意用我的钱么。” “那你是看错我了,我一点儿不高洁。”穆安之含笑看她这刁样。 李玉华收回账簿,“总借钱也不是法子,与其借皇祖母的钱,不如借父皇的钱,父皇更有钱。” “我找他借钱”穆安之立刻一副老子即便饿死也不会找他借一个铜板的嘴脸。 “不是叫你去借,我去借。”李玉华悄悄说,“原本今年咱们是有一万银子的,不是叫父皇罚没了么干嘛不要回来啊你要是跟父皇不对付,不用他的钱你可忒便宜他了,要是我,我非但要用,我还大用特用你不用是打算便宜谁啊” 李玉华说出自己打算,“我把银子借回来,你打个欠条,以后反正咱不还” 穆安之哪怕多些奇遇,也不禁问李玉华,“你张的开嘴” “这有什么张不开嘴的,你不还跟皇祖母借过钱么” “我那是为了给如玉,他去那荒僻地界儿,路上不能少了花用。” “三哥你就是太实诚,你给裴状元银子做什么,你知道木香姐多有钱么木香姐钱可多了,裴状元娶了她还能愁没钱花” “怎么好用媳妇的私房,那会一辈子抬不起头的。” 李玉华震惊的望向穆安之,“曾经许多人向我提亲,我就遇到过一个不图我钱的人。” 穆安之怎么听着不像赞美啊。 李玉华深深的被穆安之的高洁品性折服了,“我果然没嫁错人哪。” 感慨过后,李玉华立催着穆安之写欠条,穆安之死都不写,把李玉华气个半死,第二天吃过早饭,李玉华没理穆安之就自己个儿坐着七宝车进宫给蓝太后请安去了。 李玉华悄悄跟蓝太后说了想跟穆宣帝借钱的事。 蓝太后问她,“你们手里这么紧巴了” “主要三哥性子执拗,我倒是有钱,可他死活不用,还说用我的私房让他以后抬不起头。那就让他当差挣钱呗。没事儿,明年田庄里有了收成,就缓过来了。皇祖母您别总拿私房补贴我们,这一回让父皇出钱,也是父皇把三哥的俸禄罚没的。” 蓝太后中午把穆宣帝叫过来用午膳,穆宣帝头一回见到这么会哭穷的儿媳妇。 “三哥不好意思跟父皇说,他多要面子呀,在父皇跟前,恨不能只表露出好的那一面儿,半点儿不好都不想父皇看到,他脸皮儿薄,连我的私房都不肯用。他还不让我跟父皇说哪,可与其找旁人借,父皇您是亲爹,干嘛不跟父皇讲呢。有借有还,今年先借一万,明年父皇在三哥的俸禄里扣一千,扣十年就把银子扣完了,我们紧一紧,也并不太影响平时过日子的。” 李玉华双手把刚刚宫人端上的香茶奉上,殷勤的说,“我欠条都拿来了,父皇您看成不成” 穆宣帝儿媳妇把公爹借钱,这能说不成么 穆宣帝接过茶,“一会儿就打发人给你送府上去,欠条也罢了,就给你们花用。” “儿媳谢父皇。”李玉华立刻福了两福,眉开眼笑的说,“父皇这样疼我们,我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只有以后加倍孝顺父皇,才能报答。” 穆宣帝语重心长,“父母对儿女的心,多是如此。” “是,是。”李玉华得了银子,鞍前马后的拍足穆宣帝小半个时辰的马屁。尤其一句话最得穆宣帝的心,“我想着,过几天就是太子和太子妃的册封大典,可得用心备一份贺礼” 穆宣帝便觉着这钱没白给。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9章四十六章 穆安之在府里修哉修哉的指点着花匠收拾花园子, 小凡眉飞色舞十万火急的跑来通报 “殿下, 内库赵郎官来了, 奉陛下之命给咱们府上送来一万银子。” 穆安之瞥小凡一眼, 那丫头进门儿第三天, 这小子就擦前蹭后的献殷勤,如今更是成了那丫头的忠狗, 势利到小凡这样快风驰电掣就改投新主子的奴才也不多见啊。 穆安之指点着花匠把那盆点绛唇放在云石一畔, 对小凡道, “你家娘娘怎么吩咐的” 小凡毕恭毕敬道, “娘娘说要是今儿有送银子来的,秤明白了存在咱府银库。” “那你就去办吧。不是长史官已经来了么, 赵郎中就让长史官招待。” 小凡领命去办了。 小易轻声道,“殿下, 不去见见过来的属官么” 穆安之大皱其眉,厌恶的丢了浇花的水瓢,“不急。” 华灯初上。 寝室中的牛油大蜡辉映着随处可见的娇艳菊花,李玉华进屋便觉眼前一亮, 随手解下斗篷递给身畔侍女,李玉华笑,“咱们这屋儿大变样, 三哥,这可真好看。” 穆安之见她一脸欢喜, 也不禁笑了, 支起身子倚榻道, “眼瞅就是重阳,也该应应景。” 李玉华坐在小榻桌儿的另一畔,随手把头上四五支钗环步摇拔下,哗的搁小榻桌儿,自己倒了盏茶一口干了,接着倒了第二盏,穆安之问,“你这是哪儿吃了咸的没喝水呀。” “我这不急着回来看钱到没到库”李玉华两眼冒着银光问,“银子送来没” 穆安之问她,“你真跟陛下借的” 李玉华豪气干云的一摆手,“说借真生分,父皇能要我的借条么父皇说了,给咱们花的不用还” 穆安之看她一脸得瑟样,一阵无语后也不禁好笑。李玉华连灌三盏茶水,同穆安之道,“三哥,以后有什么难办的事只管告诉我,我来办。” 看那自信满满的模样,穆安之都觉着,给她安俩翅膀,她立刻就能上天。 穆安之忍笑,“眼下没什么大事,等有大事再找你啊。” “小事找我也行的。”李玉华那模样简直就想立刻挽袖子大干一场。 “先吃饭。” 素霜过去传膳,皇子府的厨房自然比不了寿膳房的手艺,却也不差。相较于在慈恩宫用膳事事要以蓝太后为先,在自己府里用膳的感觉自然不同。 用过晚饭,穆安之方问她是如何跟穆宣帝说的。李玉华一五一十的学了一遍,问穆安之,“没什么不妥吧。我看父皇并没有不高兴的样子。” “还成。借钱就说借钱,没提旁的,算你聪明。我忘叮嘱你了,你走后我才想起来。” 李玉华意味深长的视线落到穆安之脸上,逼近他,“你忘叮嘱我什么了” “你想不到”穆安之可不信李玉华连这点进退都不知。 李玉华继续凑近些许,两人几乎头对头,“我原想看是否有机会提一句你差使的事,先时皇祖母不是说过父皇想让你去翰林院么,如今也没信儿了,我就想顺道提一句。可我进宫时看到皇祖母那里的摆设都涣然一新,全是为了准备下个月的立储大典,我出门前也没跟你商量差使的事,这跟借万把银子不一样,当然得小心,我就没提。” “不用再提。既是没信儿,必然是叫人挡了。”李玉华在慈恩宫如鱼得水,也得益于她这份大事谨慎知进退上。 李玉华眉心一跳,“陆家挡的” “说不好,太子风头正盛,这时候多的是人愿意为他鞍前马后。”穆安之浑未在意差使的事,他倒是赞李玉华,“陛下现在的那点心思都被你揣摩到了,怪道能借出银子,还什么给东宫备厚礼,你打备什么” “捡着那便宜的,寓意深刻的备上几样就成了。咱们还靠借贷过日子呢,再说,礼贵乎于心,金银多俗啊,我听说清贵人都耻于谈钱的。” 穆安之忍俊不禁,摸她头,“好个刁民。” “去,你才刁民哪。”李玉华问他,“差使的事怎么办” “不急。” “不急” 李玉华秀眉微挑,“三哥,你不会还想着去北疆就藩吧” “如果能在年底前就藩,其实非常不错。如果年内走不了,我们就要小心了。”穆安之看向李玉华。 “小心什么” 穆安之把面前残茶倒进菊花盆里,倚着罗汉榻的靠背道,“我在宫里生活了很久,我知道皇室中人的习惯。只有在彼此不是威胁时,才会有一点亲人的感觉。” 李玉华把这话在心里逐字思考一遍,“怎么跟我们做生意差不多,一般都是一半朋友,一半对手。” 穆安之挑眉,给李玉华正正发间的一粒珠簪,“我是希望能就藩少些是非,人这一辈子其实不长,为何不同朋友在一起过些快活日子,哪怕没有帝都这些繁华。” “可这样走,好像逃跑一样。”李玉华仔细观察穆安之的神色,发现他没有恼怒的迹象,继续说道,“多没面子。” “我原本就争储失败。” 李玉华想了想,“官制才学个开头,争储之类的不大明白。我打个比方吧。三哥你觉着大掌柜、二掌柜、三掌柜、四掌柜有什么区别” “大掌柜权利最大,后面次之。” 李玉华将手一摊,露出个刁钻笑容,“没有区别,都一样,都不是东家。” 穆安之也露出笑容,李玉华认真的说,“三哥,咱们也没到非走不可的时候,先顺其自然呗。” 李玉华洗漱后就央着穆安之继续给她讲官制,穆安之任劳任怨做先生。待到夜深伴着李玉华的轻鼾入睡,穆安之小时候生活在寺庙,这养成他平和的性情,待被接到宫中,唐学士已传道圣贤为己任,在很大程度上,对于穆安之的性情有一种压抑。君子不是一日练就,年轻时不能快意恩仇,而是周旋于宫廷的权势争斗,争储的失败以及那个奇异的梦境令穆安之的性情出现极大的逆反。 不过,他依旧是穆安之,少时寺庙生活的熏陶令他歇斯底里的发泄后慢慢恢复到从前的平静。 穆安之竟有些羡慕李玉华每天神采弈弈的精气神,不论是去弄钱,还是去巴结蓝太后得好处,李玉华每天干劲十足。 而且,平常帝都这些亲贵大臣们说起权钱好处,无一不是光风霁月,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李玉华这样的奇葩,对权势富贵有着不假掩饰的热情。 兴许是李玉华热情的光明正大,穆安之竟也不觉讨厌,用李玉华的话说,“天底下谁不喜欢钱,谁不喜欢权。庙里和尚还要分主持长老知客僧哪,哪里来的众生平等,我不管旁人,我就要站的高高的。” 那种理所当然的嘴脸,穆安之竟不能说她贪婪,反有些赤子之心的意思。 反正李玉华就是这样的人,活的明明白白,睡的踏踏实实。 第二天一早,李玉华拉着穆安之在小校场打了两趟拳一起吃早饭,早饭后李玉华与穆安之一人端一盏香茶漱口,李玉华轻拭唇角,问,“素霜小易小凡,今天可有什么事” 素霜道,“府里各处要采买的单子交上来了。” 李玉华一听是花钱的事,手掌在榻桌上轻轻一压,“这个等我回来再说,还有么” 小易禀道,“府里属官已经到齐,殿下何时有空,他们过来给殿下见礼。” “属官”李玉华看向穆安之。 穆安之起身,“这事不急,先进宫给皇祖母请安。” 待到门口上了车驾,李玉华方问,“什么属官” “官制还没讲到,皇子府都会配属官,二十人左右,辅助我平时差使的人。” “都是些什么人” “不是些眼瞅要入土、只懂知乎者也的糟老头子,就是朝中亲太子系的,要不就是被吏部晕头晕脑发配过来的吧。” 李玉华,“你这论断可真乐观。” 穆安之笑,“等回府后你跟我一起见见他们。” 李玉华眼睛一亮,扭了扭手指,状似很自然的说,“这是应当的。我虽还没学到官制里关于属官的部分,可想来跟县尊大人手下的师爷幕僚相仿,既是给咱家做事的,当然得见见。”心里已是欢喜的打了两个滚儿,内宅的事该她做主,外头的事是三哥当家,现在三哥主动让她参与,这就表示三哥对她才干与人品的信任啊 李玉华轻咳一声,握住穆安之的手,“三哥。” 这只滑腻柔软温热的小手直接让穆安之心跳狂飙,那种萦绕而至的幽香更是令他面色微变,“做什么,别这么拉拉扯扯的,咱们之前可说好的。” 李玉华眼睫一闪,说了一句,“三哥,咱俩都没娘疼的人,我以后一定好好心疼你。” 仿佛一阵暖流骤然袭上心头,良久,穆安之将另一只手覆在李玉华的手背上,温声道,“我比你年长,该是我照顾你。” 李玉华把自己的另一只手也盖了上去,她的眼眸深处有一种很幽深坚定的东西,像暗夜的星,如深渊的火,虽则微弱,依旧跃动不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0章四十七章 杜长史掸掸身上长衫, 视线在窗外墙角下迎风盛开的小白菊上打个转儿, 回到一畔坐着闭目养神的华长史那一张堪比含苞之菊的老脸上。张张嘴刚要说话,就见门被一把推开, 进来个两眼贼光的家伙,真的,要不是这家伙也是持吏部的就职文书过来, 杜长史都不能信这人竟也同是皇子府的属官。 梅典簿搓搓手, 满面虚伪奉迎的笑, 作揖作的却不大规范, 带着一股子乱七八糟的江湖气, “二位大人,我打听啦, 殿下和娘娘早上乘王府车驾出门了, 今儿上午是见不着啦。” 杜长史又掸了下长衫, 温文尔雅的端起手畔茶盏,温文尔雅的呷一口, 温文尔雅的点下头,喉咙里发出一个字,“嗯。” 华长史嗯都没有嗯, 梅典簿直接怀疑这位老人家是盹儿过去。毕竟一过中秋, 天一日较一日的寒, 早上当差, 是有些让人想盹儿。 杜长史温文尔雅一上午, 华长史据说写了幅不错的大字, 梅典簿忙着跟皇子府的其他属官搞关系,中午还特意拿出一锭银子给厨下让给大家添菜,种种作为,很不得温文尔雅的杜长史喜欢。 李玉华心里记挂着见长史的事,中午在慈恩宫用过午饭就拉着穆安之回府了。在屋里特意补了补胭脂,对着镜子臭美一回,扶一扶头上小金钗,自觉貌美倾城的对着穆安之一笑,“三哥,你看我这样可以吧” “岂止可以非常可以。”穆安之打趣一句,李玉华紧跟就说,“那咱们就去见属官吧。” “等我喝完茶。” “茶什么时候不能喝,这就去吧。” 见属官自不能在后宅,穆安之吩咐小易在银安殿召见诸属官。 李玉华披一袭金光闪闪的织金斗篷,头簪金钗,脚踩宫靴,虽则矮穆安之大半颗头,却端的是气派非常。 相较之下,穆安之显的随意又散漫。 待到银安殿,小易在门口宣一声 殿下娘娘驾到 诸属官以杜长史为首,纷纷起身,躬身相迎,当然,大家难免不着痕迹的惊讶一下,怎么第一天拜见殿下,皇子妃娘娘也来了。 反正,皇子妃娘娘已经来了,也不能再让娘娘回去。 李玉华悄悄挽住穆安之的手,掌心有些汗湿,穆安之知道她是第一次见属官,兴许是有些怯意,温柔回握,视线也安抚的看向李玉华。结果发现这丫头兴奋的两眼刷刷冒光,穆安之白浪费了一番安抚,小手也白握了,正想脱出手来,李玉华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略带兴奋的笑,两人已走到宝座前,穆安之携李玉华一起坐,两人交握的手顺势分开。 然后,李玉华换一只手继续捏着穆安之的一根手指。 诸属官行大礼。 穆安之神色淡淡的,“不必多礼,起来说话。” 大家一个个木桩子似的恭身肃立,从李玉华的角度上,只能看到不同的黑白脑瓜,黑的是年轻属官,白的是年迈属官。穆安之道,“既到了府里,用心当差就是。” 大家齐声,“是,谨遵殿下教诲。” “还有什么事没有”穆安之问。 杜长史上前一步,“暂无事可禀。” 穆安之刚要说没事就退下吧,李玉华捏住穆安之手指的两根手指突然用心一钳,穆安之话一止,李玉华道,“三哥,咱们去看看各位大人当差的屋舍可好” 穆安之想若是自己不答应,怕还得被钳一下,这丫头素来难缠,穆安之便道,“走吧。” 李玉华瞧着屋舍都好,一水的青砖灰瓦,屋子齐整干净,只是约摸大家都是新搬进来,显得空旷了些。李玉华先是闻到一股清而不烛,香而不腻的清雅香气,视线落在书案一畔的一只青烟袅袅的三足青玉香炉上,点头道,“好香。” 杜长史谦道,“娘娘过奖了。” “香是好香,人是雅人。”李玉华虽嗅不出这是什么香,但她一进屋只觉香气清透,便知是好香。她赞人是赞惯了的,随口一说。 杜长史却觉着,皇子妃娘娘倒真是个贤良人,他都猜到三殿下原是想让大家散了的,还是皇子妃娘娘一句话,三殿下方有施恩于下的意思。 李玉华的视线在杜长史身上精工细作的官服上一扫而过,与穆安之去了华长史的屋子,书案上摆着几本旧书,正中墙上悬一幅闲云仙鹤图,李玉华笑,“书画我就不懂了,三哥你看这画如何” “华长史是江南有名才子,三十年前便以书画双绝名震江南,先帝因久闻名声,宣诏翰林供职书画院。我听闻华长史自号闲鹤散人,这画中之意正对华长史字号。” 华长史抖着一把仙风道骨的美须笑道,“殿下实乃懂画之人。” 及至审理正、副审理正、典膳正、副典膳正、奉祠正、副奉祠正、典乐、典宝正、副典宝正等官员,皆各有其所,夫妇二人都瞧了一回,方回后宅。 李玉华屋里喝口茶,去了发间金钗,翘着腿跟穆安之打听,“那杜长史什么来头,瞧着傲气了些。” “也没什么来头,他兄长不过吏部尚书而已。” “难怪了。”一听杜长史有个做尚书的兄长,李玉华登时精神一振。 “别瞎美,杜尚书是嫡子,杜长史是庶子,杜家嫡庶失和,大半个帝都城都知道。” 李玉华 李玉华是不肯承认自己有些失望的,她说,“失和就失和呗,就是亲兄弟,也有为了二亩地打的亲娘都认不出的,何况这还不是亲兄弟。也不知这些大户人家怎么想的,这不是一个娘生的,能齐心么。” 李玉华吩咐小凡,“眼瞅也是重阳节了,搬些应景的菊花给长史司的各位大人摆一摆。” 小凡下去挑选菊花,李玉华心里琢磨着那位用名贵香料的杜长史,闲云野鹤的华长史,一脸滑头跟前蹭后的梅典簿,还有几位瞧着身上衣裳不大好,绸料支支愣愣,染色明显轻浮明显家境不大好,还真应了三哥的话,好的发落不到他们这里来。 李玉华不甘心,“咱们府属官的单子有没有,三哥,我想看看。” 李玉华在府里是要啥有啥,说啥是啥,穆安之都随她。李玉华伏案用功了三天,打算改一改府里规矩。 第一件就是减了膳食,她计算过,她与穆安之每餐六菜两汤四样面点小食就足够了,也并不寒酸,现在每餐等闲一二十样菜,很多动一两筷子便撤下了,其实很浪费。 用穆安之的话说,“吃不完下头人也会分一分。” “可原本大家也各有份例,咱们这里剩的多了,他们的份例也就剩下了。何必摆那虚排场,倒不如这样简简单单的,给旁人知道也得说咱们节俭过日子。” 第二件事,李玉华让小易去统计了长史司各属官的出生年月,还有家中人口,妻子儿女几人,都何时出生等事。 第三件事,李玉华拿出一百两银子,打发人去买些陈米,她与穆安之亲自送到天祈寺施粥行善。二皇子找穆安之好几遭,都没找到人,问起来都是,殿下到庙里去了。 穆安之李玉华到庙里住了两天,请了九部佛家经典回来。 第二天到慈恩宫,蓝太后问起他们怎么到庙里去了,李玉华就等人问哪,笑道,“三哥的主意,眼下就是立储大典,我们也没什么表达的,就买了些大米,送到天祈寺,请天祈寺的高僧们帮着施舍出去,给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积福。” “皇祖母也知道,我自幼在佛寺,让我想别的敬贺之法,我怕是不如旁人。立储时也会施恩天下,我们也帮太子积德积福。”穆安之场面话说的也很溜,他主要平时懒的讲,觉着有一天痛快一天。可瞧着李玉华成天跟个陀螺似的忙“大事”,就李玉华心里的“大事”,她不说穆安之也能明白。穆安之总不能光看李玉华一人忙,那就太不男人了。 蓝太后一脸慈爱,“这法子哀家都想不到,可见你们有心。” 穆安之依旧淡然,李玉华只要被夸就是满脸开心,太子妃笑道,“三弟三弟妹这样的盛情,我心里高兴的不知说什么好。” 听到这个声音,穆安之唇角划过一丝厌恶,李玉华眼睛里闪烁着真诚的祝福,亲亲热热的对太子妃说,“这都是应当的。眼下便是立储大典,我们也帮不上旁的忙,无非就是各尽各的心。” 穆安之不觉好笑,想这丫头真是把这虚情假意也说的这般情真意切。 太子妃真是松口气,先时就是这夫妻二人占着玉安殿不想搬家,眼下盛典将近,太子妃真担心他二人再出夭蛾子。太子妃笑,“二弟妹念叨你好两日了,有事跟你商量哪。” 二皇子妃天生好性情,不然换个旁人,真得不爱理李玉华。二皇子妃安安稳稳的坐着吃茶,她不急着跟太子妃卖好,也不似李玉华每次都要坐蓝太后身边抓尖儿,慢悠悠的说,“是安宅酒的事,想问问三殿下三弟妹,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摆,咱们两家错开,这样请人不至于重了,还能多吃一回酒。” 李玉华看穆安之一眼,穆安之微微颌首,李玉华方自己拿主意,“二嫂你们什么定,长幼有序,你们为先。” 二皇子妃道,“我们殿下想着,眼下便是立储大典,也没空,就想定在立储后的第一个休沐。” “那我们错开嫂子一个体沐日,定在第二个休沐日。” 太子妃立刻说,“到时可得派我一张帖子,我也去吃杯安宅酒。” 李玉华二皇子妃都说,“那可说定了。先时不敢想,怕劳动嫂子。” 太子妃道,“你们只管定好日子,太子前几天还说,让我给你们准备安宅礼,也说到时要去吃你们的安宅酒。这几天二弟妹常见,三弟妹你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你们府里收拾的如何了要是缺什么少什么的,只管跟皇祖母说,让内务司给你们送去。” “我们府里都好,挺齐全的,内务司的匠人做活还真细致。” 二皇子妃也说,“真是样样都好,园子里花木一点都看不出是移过去的,我都说好像在园子就长了许多年一般。” 宫人端来茶水,李玉华接过奉给蓝太后,蓝太后呷一口道,“你们姑丈自来是个细致人。他当差尽心。有他这么个人,咱们都能得些实惠。” 傍晚。 太子妃与丈夫说起三皇子去庙里施粥为他们祈福的事时,太子漂亮的唇角勾出个讥诮的弧度,“自从老三娶了媳妇,倒真是比往常精明多了,这样惠而不费的法子,肯定是咱们那位三弟妹的好主意。” “我听说三殿下他们现在挺艰难的,三弟妹找父皇借了一万两银子周转,说是没钱了。” “说是借好听,她一个妇道人家找父皇借钱,父皇还能让她还不成”太子换了常服,接过太子妃递上的温热手巾擦了擦手。 “三弟妹还真张的开嘴。” “别小瞧这乡下丫头,老三手里没什么钱是真的,他先时还跟皇祖母拿过一些钱。那乡下丫头旁的没有,嫁妆总有一幅的,她一分钱不拿出来找父皇打秋风罢了。”太子轻哼一声,“光这脸皮,就不是等闲之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1章四十八章 出宫开府的两位皇子府都将安宅酒定在东宫的册立大典之后, 既是出于对东宫的尊重,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朝中已是忙的开了锅一般, 先是三位皇子同一日大婚, 接着就是东宫册立盛事,更不能有丝毫马虎。 尤其,皇子大婚后的第二天,穆宣帝就把钦天监监正给撤了, 如今的新监正听说战战兢兢的在家拜了观音拜三清, 就怕册储之日天气不好。 这些闲话传闻都是梅典簿说给李玉华知道的,梅典簿这人吧, 原是个管文牍的官职, 实际上没啥学问, 倒是很会巴结。这不,转眼就巴结上了皇子妃娘娘。 这事还得从皇子妃娘娘令小易统计长史司一干人的家小人口说起, 杜长史还有些奇怪,问小易, “让我们写这个做什么” 小易向来是只吩咐, 从不问原由,他哪里晓得,主子这样吩咐,他就这样干呗。 杜长史自然不会亲自安排此事,就交给了在他身边擦前蹭后巴结的梅典簿, 梅典簿官居九品, 长史司最低, 他不挑差使,啥差使都愿意办,给大家伙儿跑腿,态度还好。 待统计好,恭恭敬敬交给杜长史。 小易交差后,第二天里头就赐下四样尺头两个荷包,是给一位副司膳的,这月是副司膳妻子的生辰。大家才晓得,原来做此统计是为了给大家发福利。 梅典簿短短时间已经结交上了二皇子府的单典簿,一打听,二皇子府没这福利,梅典簿眼珠一转,把原本想跳槽的心都暂且按了下来。 说来也是一桩惨事。 梅典簿甭看学问不高,家里有钱,山东大户,他不愿意做生意,觉着男子汉大丈夫,有本事应该做人上人,做官他就揣着银票往帝都来了,甭看小小典簿,也足花了两钱银子。结果,硬是叫人给坑了,入了三皇子府才晓得,三皇子这么大人,连个差使都没有。 梅典簿一寻思,三皇子不是个受待见的,花银子买个小官儿,呆在这种不受待见没啥前途的皇子身边,自己怕不能鸡犬升天。梅典簿心眼儿活,都想着寻谋他路了,突然间得知此事,他立刻将心按下,不管怎么说,三皇子是位有人情味儿的皇子,他再谋差使,不一定能遇着这种上官。 于是,梅典簿一门心思的开始往三皇子身边钻营。 结果发现,钻不大进去。 穆安之现在对自己的属官兴趣不大,他有旁的事情要忙。长史司的事,李玉华很愿意张罗。穆安之在性情上比较奇特,对李玉华简直听之任之,随李玉华怎么折腾。 李玉华这种爱揽事的,遇着梅典簿这些削尖脑袋往上钻营的,简直是一拍即合。 梅典簿也认为皇子妃殿下虚怀若谷平易近人,人家身份这么高,说的话比杜长史还叫人容易明白。皇子妃殿下就说了,“这下不下雨,晴不晴天得看天气,钦天监那些人算的一点不准。我们大婚那天,一大早上的就开始阴天,路上还下起雨来,最后你猜怎么着我们车队刚进朱雀门,顷刻间云散雨歇,艳阳当空,许多人当时都不敢信,雨滴打在身上的凉意还在,突然天就晴了。” “哎哟,那可是大大的吉兆” “当然了。我从小到大就没有不顺遂的事,更没有我大婚时天意不顺的道理。”李玉华捏着几粒玫瑰瓜子,边嗑瓜子边跟梅典簿闲磕牙。 “娘娘您这样的身份,命里注定是大富大贵的人”梅典簿殷勤的给皇子妃娘娘续上茶水,顺嘴拍记马屁。 “我看长史司里,就你是个机伶的。你也不是能管案牍的材料,眼下我正有桩事你去办吧。” “娘娘只管吩咐。” “咱们开府时,内务司拨了两个十顷的庄子,你到庄子上瞧瞧,见一见庄头,把庄子里庄头管事佃户一干人的情况,按先时长史司那里的统计,都给我统计清楚,一个都别差。”李玉华道,“旁人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咱们府里不一样,殿下笃信佛事,自来心善,我也是一样的,我要让大家知道殿下的仁爱之心。” 梅典簿立刻就应了。 李玉华道,“别单蹦一人去,我给你派俩侍卫,瞧着也威风。” 就这么把梅典簿派了差使出去。 打发梅典簿一桩差使,李玉华回屋没见着穆安之,问云雁,“三哥呢” 云雁回道,“刚带着易管事到园子去了。” “这会儿天冷,三哥有没有披斗篷。” “娘娘不用担心,我刚刚给殿下送了斗篷过去。”云雀捧上茶,小凡进屋禀道,“娘娘,外头内务司送的九月节的菊花到了。” “你去按单子收下,劳他们跑一趟,留着喝杯茶,给个红封。” 小凡说,“小的进来的时候,见杜长史华长史往花园子去了。” “行,我知道了。” 小凡下去做事。 虽则离宫开府,内务司的供给一如从前,每个节令的时令物什都会提前送上,而且,每天新鲜瓜果也会在清晨送来,与在宫中时没什么差别。 倒是杜长史华长史找三哥做什么呢 如今册储大典便在眼前,东宫声势非同以往,莫说朝廷六部都在为东宫忙碌,整个帝都城的珍宝古玩的价钱节节攀升,听说较往年长了五成不止。 李玉华比较急穆安之的差使,她找小凡问过了,自当初在朝上被革差使,到现在都半年了,也没有让穆安之继续上朝听政的意思。太子势大,三哥再这么休养下去,怕是朝中都要忘了还有位三殿下了。 眼下手里的几张牌,都不好打。 李玉华不愿意托人求情到穆宣帝面前求差使,别人自愿给的才好,去求来的东西,先跌三分颜面。 李玉华眼珠转动了几下,外头脚步声轻响,隔窗望去,是穆安之回来了。李玉华起身迎到门口,穆安之披着一袭宝蓝色的厚料斗篷进来,后头跟着小易。 “下午风凉,去园子里做什么” “昨瞧着好几盆花要开了,看看开没开。” 素霜上前服侍穆安之脱去斗篷,穆安之递了两个折子给李玉华,李玉华接过来,翻开看两眼,是给太子的贺表。 文采什么的她并不懂,看一眼就合上了。心说,看来杜华两位长史是为这事找的三哥。 李玉华打发了侍女,亲自倒盏茶递给穆安之。 穆安之慢慢的喝着茶,他举止优雅,那种斜倚着罗汉榻带着一点散漫的喝茶姿势也有说不出的好看。 李玉华心中慢慢拿定主意,两根手指按住折子轻轻推至穆安之面前,轻松的说,“我这点文采,看看大白话还成,这些之乎者也的话就看不懂了,三哥念给我听,也给我讲讲这里头的意思。” “你快别恶心我了,我还要讲给你听,看他们写的这些马屁我晚饭都吃不下。”穆安之轻哼出一个不屑的鼻音。 李玉华心中一喜,“我想到这个,也吃不下饭。” “现在城中珠玉古董的价钱比往年足涨了五成,要知道,今年万寿节也不过涨三成而已。”李玉华两只眼珠望向穆安之的眼睛,“一时生意冷清,是常有的事,谁家生意也不可能一直兴旺。要是铺子关门倒灶,想再开起来,就不容易了。” “我现在还没倒灶”穆安之问。 “立储前后把差使弄到手,就没倒。”李玉华眉毛一扬,“咱原也不是储君,本来就没损失什么。至于你跟父皇的关系,我听说原本父皇也更偏爱太子一些,皇祖母更喜欢三哥。太子进一步,咱们退一步,可实际,都是在路上,没差别。离认输的时候还远着哪。” “但要长久没有差使,即便有些人心里是向着咱们的,如果他们完全看不到希望,就会将希望投给别人,这是最要不得的。三哥,咱们得叫人知道,咱们还有希望。” 玉青色的茶盅在掌心渐渐变凉,穆安之始终有些犹豫,我是要退步抽身,还是继续加入争斗 李玉华看着他,窗外渐渐响起呜咽的风声,吹动深秋的草木,卷起萧萧落叶,拂向无边无际的去处。 夜幕悄然降临,暗夜微光中,穆安之只能看清李玉华那双明净的眼睛,穆安之很少看到野心勃勃的人有这样干净的一双眼睛。 穆安之说,“那些左右摇摆的人,用处不大,我也根本不在意他们。我在意的是你,你跟着我,又占据这样的身份,一旦失败,就真的要共荣共损了。” 李玉华走到床边,从枕头下拿出一本书啪的压到穆安之面前,穆安之哭笑不得,借着窗外微光,是李玉华每晚都要翻上几页的明圣皇后传。 李玉华说,“是不是男人怎么还不如我这个妇道人家是男人就痛快点” 哪怕穆安之一向性情隐忍,也受不了“是不是男人”这话的刺激,他道,“现成有一桩差使。” “什么差使” 穆安之一撑榻桌站起身,“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李玉华还张罗着侍女烫壶好酒,一席饭菜呈上,皆是二人喜欢的菜色。李玉华不必侍女服侍,打发她们只管自己下去用饭,她亲自给三哥斟酒。 穆安之感慨,“这待遇就是不一样啊。” “怎么不一样了以前我也对你这么好的。”李玉华殷勤的给三哥布菜,“快说,别吊我胃口。” “我一说你就明白,慈恩会。” 李玉华连连点头,“慈恩会我知道,这事说起来还是明圣皇后先发起的,书上说是筹善款做善事的。” “不错,不枉成天捧着明圣皇后传读。”穆安之打趣一句,“太宗皇帝时就有了慈恩会,这些年,一直是皇祖母主持此事,每年都会向慈幼局、安惠坊、惠民药局捐赠米面药物。咱们现在反正没事,也不好每天闲着,我把这差使要来,也是积德行善的好事。” “那可好”李玉华高兴的说,“等咱们有了钱,也拿出一部分钱来积德行善。” 穆安之一笑,把汤碗递给李玉华,李玉华立刻乖巧的给他添满汤,穆安之慢悠悠的喝汤,李玉华夸奖道,“你有这好主意,怎么不早说。” “这急什么,弄桩差使又不是什么难事。” “我还想着要不要求求皇祖母,请她老人家跟父皇说给你个差使,可又觉着那样未免没面子,自然还是父皇主动开口的好。”李玉华道,“一则慈恩会是积德行善的好事,二则这差使咱们办好了,父皇也看得到。” “这就错了,陛下看不看得到不要紧,太子一定看得到。” 李玉华皱眉,“他会给咱们使坏” “那你就太小看他了,一国储君的胸襟没这么小,他会主动的同陛下要一桩差使给我。” 李玉华寻思着,筷子尖儿夹了块焖羊肉放到穆安之碗里,“要是我,我就弄一桩最不好干的差使给你。这差使,即便办成也讨不了好。要是办不成,那就更好了。” 穆安之笑,“可见以前你就干过这缺德事。” “你才缺德哪。” 穆安之夹块鱼肚子上的肉给李玉华,“莫这样小瞧太子,他行事素来滴水不露,不会挖这种现成的坑给我。” “管他挖什么坑,反正三哥你肯定有法子的。” 李玉华对穆安之信心满满,她一向自命不凡,自从知道自己要嫁给皇子,更是坚决认为上苍肯定赋予她特别使命,她可是有大牡丹命的人哪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2章四十九章 李玉华那高兴的恨不能翻俩跟头的模样, 逗的穆安之忍俊不禁。不过,当晚,李玉华也没有落下每晚的学习, 她依旧是央着穆安之给她讲书到深夜,方洗漱休息。 穆安之怀疑李玉华根本不了解争夺皇位的结果, 那不仅仅是生死之择,在这生死之择中, 会有多少家族将会如夜中熄灭的星辰一般, 自闪耀到寂灭,又将有多少家族, 从一文不名走向权势富贵。而在这其中, 会有多少人流血死去, 这些人,无辜或者不无辜,被动或者主动,因果便在他与她今晚这一念之间呢。 或者也是因为不了解,李玉华显得比他更有决断。她身携轰隆隆的欲望而来, 目光笔直, 坦荡直接。 想来太祖皇帝举杯之时也不知自己一定能夺得江山, 李玉华酷爱研读的明圣皇后传里,明圣皇后做皇子妃时更不会想到将来自己真的就能成为一代皇后吧。 也许他习惯性考量太多,倒是李玉华这种简单直接让他更易决断。 少女的馨香猝然逼近, 接着一条大腿砸在穆安之身上, 穆安之叹口气, 起身把李玉华的腿给她扳回去放回被子里。还是个小丫头呢,腿也细细的,就想做皇后了。 第二天李玉华早起后拉着穆安之去小校场锻炼了两盏茶的功夫,用过早膳后,两人就进宫给蓝太后请安去了。 凭蓝太后对穆安之的宠爱,这事只要穆安之开口,蓝太后没有不愿的。蓝太后何等样人物,穆安之说想帮着慈恩会做些事时,蓝太后已电光火石间想到穆安之这是想做些正经差使了。她心中一喜,第一反应就是,何必这样麻烦,直接同皇帝说一声,原是皇帝自己亲口应承要让阿慎去翰林院的。 不过,蓝太后见多识广,知道皇帝这些日子不提此事,怕是心中改了主意。 “那可好,我正想要个合心意的人做帮手。”今日太阳好,蓝太后望向窗外,“咱们去小花园,边赏菊边说话。” 穆安之李玉华一左一右扶着蓝太后出了慈恩宫,慈恩宫隔壁是处小花园,蓝太后一早一晚都爱在这小花园里逛逛。眼下便是重阳节,花园里开满时令菊花。 “从我年轻时接管慈恩会,如今也有三十多年了。当年太祖皇帝时,江南王叛变,朝廷为平复这场叛乱,南北交战足有四年之久,其中耗尽财力人力,明圣皇后那会儿还是藩王妃,主张皇戚贵眷捐赠财物,可这事得有个名头,就以慈恩宫为名,叫慈恩会。后来,明圣皇后从她的私产里拨了三处大庄子,共百顷,做为慈恩会每年的支出。其后,每年接管慈恩会的皇后或者太后,或多或少都会调拨私产放到慈恩会中。如今慈恩会每年约的二十万左右的产出,每年哪里受灾,我都会拿些银子出来交给皇帝。还有就是帝都安济坊、惠民药局、慈幼局、举子仓、婴儿局、漏泽园。” 蓝太后徐徐道来,指了指湖边小亭,小夫妻二人扶着蓝太后过去,宫人捧来坐垫,李玉华亲手铺在椅中,蓝太后坐下,二人也跟着坐下了。 宫人端来时令佳果,便安顺退下。 李玉华说,“皇祖母,您记得可真清楚。” “管这一摊事,就得管个明白,焉能不记清楚。”蓝太后道,“每年我都会令人抽查,看派下去的钱可有用到实处。阿慎你是个细致人,祖母信得过你,旁的事我不管,慈恩会的事你要帮忙就给我捋顺清楚。别看这里头每年钱不多,却也不少。我平生最恨往善款里伸手的东西。” “是。我知道了。”穆安之应下。 李玉华剥了个蜜橘,择去橘肉上的白丝,笑着奉到蓝太后嘴畔,“皇祖母尝尝,可甜了。” 蓝太后见穆安之手里也被塞了半个剥好的橘子,朝穆安之眨眨眼,竟还有些年轻时的俏皮。蓝太后吃着橘子问李玉华近来在府里做些什么,李玉华大致说了,内宅里各人派了差使,各司其职。前几天有位副司膳的妻子生辰,赏了尺头荷包。再有就是打发梅典簿出城看庄子的事了。 蓝太后颌首,“做的好。不愧是在家管过好几百号人的。” “我那点小事,皇祖母都知道了。”李玉华装模作样的谦虚着,“乡下地方小打小闹,不值一提。” “要依我看,乡下跟城里也差不多。管人无非就是四个字,恩威并济。你待人周全,以后必是阿慎的好帮手。” “现在三哥每晚都教我读书,我觉着我以后还能更好。” 蓝太后问在读什么,李玉华说是官制,又问她读到哪儿了,一说话就到了晌午。蓝太后留他二人在慈恩宫用膳,李玉华一向是有说有笑,蓝太后都觉有她在身边吃饭都香。 午后两人告辞出宫,在车上李玉华就忍不住说,“皇祖母待咱们可真好。” 穆安之“嗯”了一声,车外天高云淡,流云飞卷。 凤仪宫的消息极快,约摸穆安之当天下午去接管慈恩会之事,晚上凤仪宫就知道此事了。真真是得意之时添一大堵,陆皇后刚与儿子闺女媳妇用过晚膳,先打发闺女回自己宫里休息,嘉祥公主的脚还在休养中,她又是个耐不住性子的脾气,陆皇后不想她添乱。 待嘉祥公主走后,陆皇后同儿子媳妇讲了此事。 太子妃拧眉,“慈恩会向来是都是女眷的事,三殿下这么横插一杠” “做主的自然是太后,不过是让三殿下帮着忙外头的事而已。太后并不是把慈恩会交到三殿下手里。”陆皇后能登上后位,虽是天时地利时运加身,但起码不是个无能之人。但,她即便自认并非无能,这许多年来,依旧被蓝太后压的喘不过气。陆皇后深知蓝太后的手段,蓝太后岂会做这样明显授人以柄的事,定会对外说,三殿下闲着也是闲着,在外帮忙而已。 陆皇后忽然道,“我记得慈恩会的主事好像姓蓝吧” “蓝思忠,是蓝家的族人。”太子浅浅呷了口茶,放下茶盅,“母后别为这个操心了,三弟的本事,慈恩会那些事瞒不过他的眼。母后早些歇了吧。” 陆皇后叹气,揉揉眉心细碎的褶痕,似是要揉散心中郁垒,“慈恩宫一向偏心三殿下夫妻,我只是替你们委屈。” “皇祖母待我和太子妃都好,难道什么都要以我们为先后宫多少皇子,个个都是皇祖母的皇孙。”太子笑,如果慈恩宫样样以东宫为先,那就不是慈恩宫了。 太子道,“母后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太子携太子妃告退。 回到宫中。 二人去了身上的厚料斗篷,坐下说话,太子妃道,“我每日都到皇祖母那里去,就今天回的早些,想就是今上午的事。” “老三动了从慈恩会入手的心,不论你在不在慈恩宫,还能左右皇祖母不成” “我还没这种妄想。”太子妃美眸微眯,“可慈恩会的事,三殿下一接手,三弟妹那样掐尖儿的人,她必不会放过这机会的。三殿下又不会长长久久的管慈恩会这点小事,凭皇祖母对他的偏爱,以后定要让父皇给他个正经差使的。三弟妹惯会钻营,这条道叫她盯上,她是绝不放手的。我好歹是太子妃,三个孙媳,慈恩会的事,皇祖母让她插手,没有我和二弟妹的事,我只跟表哥说,我心里不服。” 太子那双美丽晶莹的眼睛逸出一丝笑意,他玉雕一样的手挽住太子妃柔软的掌心,“眼睛别只盯着眼前这点蝇头小利,不论老三是要争一桩正经差使,还是他媳妇要插手慈恩会,这都是眼下的事。目光要放长远,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恭敬孝顺,皇祖母自然会喜欢你。拿出太子妃的气度,日久见人心,关键是要稳得住,沉住气。眼下最要紧的事是,咱们先生个嫡长子。” 太子妃羞涩道,“这也要看天意。” “天意必是占在我们这一边的。” 第二日一早,慈恩会主事蓝主事就早早到三皇子府请安求见,李玉华很不避嫌的跟着穆安之一起接见这位蓝主事。 蓝主事道,“每月初一固定往安济坊、惠民药局、慈幼局、举子仓、婴儿局、漏泽园拨下银米,这是前头三个月的账簿,下官都带来了,其他账簿还在内务司,殿下要看的话,下官一会儿就着人送来。” “不用了,我看看近来的账簿就好。”穆安之问,“眼下如何” “这些年都是按照老例了,平时也没什么旁的事,这个月慈幼局报上来说屋顶漏雨,就格外拨了修缮屋顶的银两,其他每月各善坊里雇佣做活的人的银子是十五发放,米粮是我们按人头买来再给他们送去。我每月巡视两次,也是以防下头人不妥当。”蓝主事一一道来。 穆安之点头,“我知道了,劳你跑这一趟,下去喝杯茶吧。” 蓝主事恭敬退下。 李玉华瞅着穆安之手里的账簿,“既是敢送来,账簿肯定是没问题的。” “不必从账簿查,得多无能的人才会在账簿上出纰漏。” “那从哪里查”李玉华跃跃欲试的望向穆安之,两只眼睛闪啊闪,就剩撸胳膊挽袖子了。 穆安之拿账簿在她头上轻敲一记,“那也不带你去,那不是女孩子该去的地方。” “这可太没义气了,什么地方我不能去不就是些孤苦人呆的地方么,带我去吧三哥。三哥你累不累,我给你捶捶肩,三哥你喝不喝,喝茶喝茶。” 穆安之给李玉华那一顿殷勤服侍险些折寿十年,耐不过她央磨,只得答应了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3章五十章 穆安之感觉身边像是多了个小尾巴,以往俩了经常也闲了在一起闲聊说话, 但那是闲的时候, 并不是这种出去办正事还有人跟着。 小易侍卫不算, 这些是随从。 李玉华是姑娘家, 小丫头一个。换身男子袍服就像个俊秀些的小男孩儿,穆安之打量着她这身玉青色的长袍,“这是什么时候做的” “以前我在老家出门时穿的, 有些短了, 昨晚让云雀给我放出一寸来。”李玉华双手放在腰带着对镜照照, “我出门的时候都这么穿,等闲不注意我的耳朵眼,都看不出我是姑娘来。” 穆安之眼睛不知往哪儿一晃, 颌首, “是看不出来。” 李玉华就跟穆安之一起出门, 她也不坐车了,改骑马。穆安之特意令人寻了匹温驯的母马给李玉华骑,别说, 李玉华骑的有模有样。 一行人先去安济坊惠民药局,往柜台前看了看, 查了几样药材就走了。及至中午到慈幼局, 正赶上慈幼局吃饭。为首的是一位身着靛蓝粗布衣裙的李嬷嬷,见到穆安之一行进来, 出来问, “几位老爷所来何事” 小易亮出腰牌, 李嬷嬷连忙躬身行礼,“见过殿下。” 穆安之温声道,“我们过来瞧瞧。” 李嬷嬷连忙请穆安之屋内安坐,穆安之摆摆手,“不妨,先看看。都吃饭哪。” “是。” 李嬷嬷有些不好意思,“殿下您看我们也没准备。” “没准备才好,殿下就爱看你们这没准备的。”李玉华笑嘻嘻地,“你们在哪儿吃饭,我们瞅瞅。” 李嬷嬷引诸人到吃饭的大屋子,挨着厨房,管事嬷嬷单独一桌,剩下的孩子们也各有坐位,吃的都一样,糙米饭,菜是烧萝卜。 李玉华看孩子们年纪不一,有些大的约有十二三岁,小的还在襁褓之中被人抱着怀里。穆安之一行进来,嬷嬷们纷纷起身,孩子们也不敢再吃了,放下筷子站起来。 李玉华上前一步,抬手虚虚向下按按,“都坐下,殿下过来看看大家伙儿,以后慈幼局的事就归殿下管了,过来跟大家认个面儿。以后有什么难处只管跟殿下说,他一定为大家解决。都坐下吃饭。” 慈幼局一干嬷嬷孩子都看向李嬷嬷,李嬷嬷战战兢兢,“殿,殿下让大家坐,大家就坐下吧。” 如此,一众人方坐下。 待大家伙坐下,李玉华侧退一步,引出穆安之,“殿下头一回来,跟咱们说几句吧。” 小易见皇子妃娘娘进退有据的掌控住场面且没有半点抢殿下风头,心下叹为观止,想着真要与娘娘好生学着些。穆安之淡淡道,“我们也没吃饭,盛几碗饭来,就在这里吃了。” 李玉华险些下巴砸地上,她是想穆安之说几句收买人心的话算了,哪里想穆安之这么实诚,就要在这里吃饭。李嬷嬷先炸了,连连摆手,“这如何使得,我们的饮食粗糙,如何能让殿下吃这些。我,我还是出去打些酒水来。” “你们既吃得,我就吃得。”穆安之见餐厅中还有空位,过去便坐了。 李玉华只好随他坐下,其余人不敢与穆安之同坐,都在他身后恭立。李嬷嬷不知如何是好,皇子乃天潢贵胄,焉能吃她们这里的粗陋之物,何况,她们吃惯了的无妨,万一殿下吃了肠胃不适,她们也都活不成了 有位略大些的女孩儿轻轻起身,柔声道,“我去给殿下盛饭。” 李嬷嬷的犹豫被这女孩儿的声音打断,急忙说,“殿下稍侯。”也匆匆往饭厅里放着的米桶菜盆去帮着张罗。 李嬷嬷诚惶诚恐的端来两碗糙米饭,这女孩子放下两碗烧萝卜,李玉华细端量她,见她生的精瘦,眉眼灵活,却也不多一言,放下菜就轻手轻脚的退下了。 穆安之淡淡道,“太祖皇帝当年行军艰难时,米糠果腹。我既要接手这里的事,必不是走过场便罢。大家都吃吧。”他捡起筷子便面不改色的吃起来。 李玉华是不怕糙米饭的,她富裕日子其实也没过几年,乍一吃糙米饭还有些想念哪。她是真服了穆安之,完全不是作戏啊,看三哥吃的多认真。李玉华默默的给他夹两片烧萝卜,好下饭。 穆安之吃过午饭,方到李嬷嬷日常理事的屋里,屋里摆了几分小,收拾的简朴干净。李玉华轻轻的嗅了嗅,请穆安之坐在正中坐椅中,穆安之问,“日常可有什么难处” “回殿下的话,平常都好,就是屋舍有些旧了,前些天报上去,蓝大人派了银子下来,我们修缮妥当了。今月有重阳之喜,又有立储大典,拨的银子也比往月多三成,待到节下我们买些肉食给孩子们吃,也是个过节的意思。”李嬷嬷说着眉眼间不禁露出几分由衷喜悦来。 穆安之问,“这里的名簿册、账簿可在” “都在。”李嬷嬷从袖中取出一把系红绳的钥匙,绕到桌后打开个小抽屉拿出两本簿子来恭敬递上去。穆安之翻阅一遍,到厨房与孩子们住的屋子里看了看,虽都寒俭,收拾的却很干净。叮嘱李嬷嬷几句便到下一个举子仓去了。 晚上回家,小易还有些担心想着要不要宣太医给殿下诊一诊,李玉华看他那担忧劲儿,好笑道,“吃两碗糙米饭还要看大夫我小时候吃的我了,你看我现在多结实。去吧去吧,你家殿下又不是瓷器做的,哪至于。” 把小易打发下去,李玉华说,“我还以为跟咱们到天祈寺舍米似的,做个样子哪。” 穆安之搭在腰带上的手微微一滞,“人这一辈子能多长,不过几十年,不能总是做个样子就过。”解下腰带,穆安之觉着轻松不少。 俩人都一身宽袍,一人倚着罗汉榻一边儿的隐囊喝茶休息,李玉华喝了半盏茶方问,“你看出没” “什么” “真没看出来” 穆安之唇角逸出一丝冷意,“明天再往婴儿院看看。” 自婴儿院回来,就是重阳节了。二人进宫献礼过节,因立储之期将近,这次宫中重阳节并未大办,不过皇家宗室聚在一起吃了顿热热闹闹的重阳酒。 接下来便是立储大典,穆安之把事情交待给杜长史,杜长史道,“那天正好是立储大典。” “立储大典跟你有关么”穆安之问。 杜长史一想,还真没关系,他官职低微,以他的官阶,都不够进宫给太子送贺礼的。穆安之心说,看这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样儿,也不知能不能信任。 杜长史问,“殿下要怎么查” 穆安之交给杜长史一本册簿,“按人头点人数,查看厨房米面,可有不妥。慈幼局规定晚上亥初睡觉,你亥初守在门外,亥正进去突查。” 杜长史消息还挺灵通,“听说殿下接管了慈恩会的事,按理城中安济坊、惠民药局、慈幼局、举子仓、婴儿局、漏泽园,都归殿下管辖,只用查这一个慈幼局么” “安济坊、惠民药局都是药堂,这个暂时搁一搁。慈幼局的问题最大,所以慈幼局归你,举子仓、婴儿局那里,一个给华长史,一个给陈审理。暂时先不要告诉他们,行动那日再与他二人讲,你们带足人手,认真查验,切不可走漏消息。” 杜长史立刻应下。 穆安之把另外两本名册给杜长史,一本是举子仓的名簿,另一本是婴儿局的名薄。 立储之日。 原本穆安之还盼着老天爷给太子添点堵,结果,前一晚月朗星稀,第二天清晨起床,天边尚有启明星明亮闪烁,看得出应是个好天气。 待穆安之李玉华用过早膳,天边晨霞之后已有金光隐现,李玉华从窗口收回逃眺的视线,遗憾地说,“真是个好天气。” 穆安之戴金冠束玉带,李玉华一身皇子妃的衣袍装束,与穆安之同登王驾,同往皇城而去。 路上遇到无数赶往皇城的华美车驾,宗室、重臣、将领、僧道,如同一脉脉细流汇聚成权势江海,往那巍巍皇城而去。 今日宫门守卫增加一倍不止,骗过进宫腰牌,李玉华穆安之依旧是先行前往慈恩宫给蓝太后请安,之后,李玉华二皇子妃便暂留慈恩宫,穆安之则到昭德殿与二皇子一道站班。 李玉华先是听到隐隐乐声,乐声越来越近,便见周绍进来回禀,“太子妃娘娘拜见太后娘娘。” 蓝太后亦是一身凤袍,头戴九尾凤冠,尊贵肃穆的说一句,“宣。” 太子妃身着明黄色凤袍,在李玉华看来,跟蓝太后那一身无甚差别,不过,她跟孙嬷嬷学过,蓝太后与陆皇后的凤袍都是九尾凤凰,太子妃按规制是绣有八尾凤凰,皇子妃亲王妃都是七尾,郡王妃再次一等,及至其他宗室诰命,是不能着凤鸟服饰的,那叫逾制。 太子妃向蓝太后行大礼,蓝太后颌首,嘉许几句。太子妃并不久留,拜别慈恩宫后由女官引领至凤仪宫,向陆皇后行礼。礼毕,太子妃回东宫升座,诸王妃、公主、郡主、宗室女眷、外命妇前去行大礼拜见储妃。 宗室女眷中以凤阳长公主为首,皇子妃之中便以二皇子妃为首,因只有两位皇子妃,便有些宗室女眷补于其后,能中和一下女眷队列。 李玉华站的靠前,抬头看向居宝座正中的太子妃,太子妃居高临下望去,诸人皆凝神秉息,唯李玉华抬头相望,太子妃淡淡的眼神投来,李玉华笑了笑,低下头去。 听着女官唱和行礼的声音,李玉华随诸人一起向太子妃行三拜大礼,额前凤鸟所衔垂珠轻落在深色的金砖地面,一拜、二拜、三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4章五十一章 前朝与后宫的礼仪行程相近, 李玉华其实不觉着累, 最累的应该是当事人太子太子妃夫妇吧。不过, 想来这样万众瞩目的累也是心甘情愿, 多少人求而不得的累呢。 其实全部的大礼从颁旨册太子之日就开始,穆宣帝提前选吉日带着文武大臣去祭天地告皇陵, 便是今日大礼,太子太子妃亦要去奉天殿给祖先诸帝行礼。 搁寻常人家, 这就是拜祠堂。 其实真不算稀罕事, 但一切发生在皇家便不同了。起码, 普通皇子妃虽然名字进皇室玉碟,但如李玉华二皇子妃是没有资格进奉先殿祭拜的。 宴会从下午开始一直到夜晚结束,这种宴会偏于庄严, 即便说笑也要姿态高贵、雅而不俗才好,这是属于东宫的盛典, 更是陆家人得意之时。不过,陆家人却是低调恭敬的,即便是在宫中可乘辇轿的陆老夫人,面对宗室皇亲都恭敬的不像话。 李玉华的视线自陆家人那里逡巡而过, 这种时候都不肯放肆失态, 真是不好对付啊。 在这高屋斗檐富丽堂皇的宫殿之内,李玉华成了一张冷牌。 二皇子妃是真的好心胸,太过掐尖要强的人其实不讨人喜欢, 李玉华为在慈恩宫拔头筹, 没少自己出风头。太子妃便时常心下不满, 二皇子妃见李玉华这里冷清,便同她说话吃酒。李玉华下首的楚王世子妃,这位老世子妃与蓝太后是一个辈份,每次见她都笑呵呵的,也没有疏离李玉华的意思。 老世子妃喜乐舞美酒,还时不时跟李玉华讲一讲歌舞美酒之乐。 嘉悦公主也过来和李玉华吃酒说话。另有凤阳长公主、陆侯夫人,皆待李玉华如前。 唐学士太太属外诰命,坐次不在主殿。 世上的人并不全都势利,而有时,往往就是这么一点微光一点微暖,便能支撑着我们继续走下去。 李玉华胸中梗着的那口气总算慢慢的落回肚子里。 穆安之李玉华在某种意义而言都是见惯世态炎凉的,所以,两人都能撑。 穆安之这里的情形要比李玉华好一些,毕竟他自幼在宫闱长大,宗室时认识的人也多,大家吃酒饮乐,看不出特别的孤立。 陆国公端着酒到陆侯的坐席上,陆侯微微欠身,陆国公与他同坐长凳,将酒放在几案上,“你回朝这么久,也未见你过府探望老太太,她几次念起你。” 舞姬长袖飘摇,乐声雅正动听。陆侯淡漠道,“不知何事可念,何言可说。” “阿祉。” “劳国公爷替我辞了吧,既已分宗,便是外人,她委实不必这样记挂我。” 不论陆国公还是陆侯皆是朝中显贵,他二人原是嫡亲叔侄,这些年却往来甚少,今二人同席而谈,引来不少注目,便是太子也若有似无的看了一眼。 最终不过寥寥数语,陆国公起身离去。 待夜深酒席散去,穆安之随大溜告辞,男人们都在宫门口等着各自的妻子从内殿出来。陆侯上前打声招呼,穆安之点点头,陆侯道,“下官不日就回北疆,临行前,想见娘娘一面,不知可方便” 穆安之很想问问他,你对我家小丫头这么好是何因缘啊 “你难得回帝都,白天怕是不得闲,不如定在傍晚。” “都听殿下吩咐。”陆侯很客气的一抱拳,彼此间就再无别话了。 李玉华和凤阳长公主、二皇子妃、嘉悦郡主、楚王世子妃等人有说有笑的出来,一到宫门就看到穆安之,她生怕穆安之看不到她,朝穆安之挥挥手,穆安之不觉弯起唇角,抬步上前。 凤阳长公主笑道,“哎哟,安之孝心可嘉,定是来接姑妈了。” 穆安之不惯说笑,只是笑笑。李玉华像个精豆一般,挽着凤阳长公主的手臂,“三哥倒真有这孝心,就是不敢抢姑丈的差使。看姑丈那脖子伸的,还怕找不到姑妈不成” 果然,就见唐驸马也几步到了凤阳长公主跟前,后头跟着的是凤阳长公主的长子唐遥。凤阳长公主笑,“倒叫你这小丫头打趣我了。” “哪儿啊,我都是沾姑妈的光,有姑妈姑丈这样恩爱,我们做晚辈的才好效仿。” 李玉华说几句俏皮话,与凤阳长公主唐驸马等皇家亲眷打个招呼,两人就急急的登车走了。凤阳长公主在车上还说,“怎么安之他们这么急。” 唐驸马道,“急着回家吧。” 凤阳长公主笑了笑,借着车内琉璃灯光看丈夫儿子都是半醉模样,不禁皱眉,“怎么都吃这么多酒。” 唐遥轻轻摇两下车铃,车驾启行,“宴会时间这样长,想少吃酒也不容易。” “我刚刚看安之就一点醉意都没有。” “三殿下还真没怎么吃酒,不论谁找三殿下敬酒,他都是浅尝辙止。”唐遥望向灯火阑珊的窗外,“刚又走的那样急,像是有什么事似的。” 穆安之回府看一眼时辰,立刻张罗着素霜给他换常服,李玉华由云雁服侍着取下头上的七尾凤钗,问,“换衣裳做什么,三哥你要出门。” “这会儿还早,我看他们还没出门,我去瞅瞅。” “我也去。” “不行,你一个丫头家,深更半夜的,那不是你去的地方,老实在家呆着。” 李玉华说好些好话,穆安之都不答应,换一身劲装取走墙壁上悬的宝剑,就出门去了。李玉华召来心腹小凡,“出去瞧着些,有事回来禀一声。” 小凡立刻跟了出去。 杜长史华长史陈审理已经点好人手就要出发,见穆安之过来,三人起身见礼,穆安之问过他们的大致安排,道,“我与你们一同去。” 华长史还想劝几句,不过想来只是查一查慈幼局举子仓这些地方,料应无大事,也便没有多嘴。他们能发落到三皇子府,几乎都是官场边缘人士,像华长史都自号闲鹤散人了,那闲散养老的心都写脸上了。不过,人总闲着也无趣,既然三殿下能弄来差使,他们也都精神抖擞的跟着一起干。 只当解些闲闷。 穆安之带人守在慈幼局后门,杜长史带人守在前门。余者,华长史带人去了举子仓,陈审理去了婴儿局。 约好在亥初动手,结果,还未到亥初,就见远远驶来三辆马车停在慈幼局门口。 咚咚咚。 三长四短的敲门声在后巷响起,穆安之不动声色的趴在后院屋顶,开门声很轻,但在人声寂寥的夜里又格外响亮。一个嘟嘟囔囔的声音问,“怎么这会儿才来” “今儿是立太子的大日子,街上那些个大车小辆皇亲贵戚的,不好露面。李嬷嬷也是,怎么非定在今儿个。” “我们以后都要归三殿下管了,也不知这位爷的脾性,要是兴头上烧三把火,多少日子做不得生意,你就知足吧。” 几人低声说着话进去,不一时搬出好几个麻袋,模模糊糊只见将麻袋扛到车上放着,来回搬了两三趟。 穆安之心里很有一种神奇的感觉,自小时候和裴如玉上树捉鸟以外,他从未有过这种半夜埋伏在别人屋顶的经历。他受的教育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但这种亲自设伏抓人,依旧让穆安之有一种隐秘又克制的感觉。 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又是一阵讨价还价的声音,那婆子掂了掂银袋,满意的关上后门。 捉贼拿赃。 此时便是最好时机。 穆安之纵身自房顶跃下,他身边七八个侍卫,每人对付一个竟然不能当时拿下,穆安之看着这些软脚虾,不中用的东西,还有一个被白灰迷了眼,惨叫起来。想到刚刚设伏时有些人连上房都费劲,穆安之实在同情不起来。 穆安之剑光如电,以一当十完全不是吹的。他自幼便是文武双修,师承大内侍卫,再加上他虽没有将全部精力用在习武上,但每日勤加练习,未曾有过分毫懈怠。他只是对敌经验欠缺,武功却是很不错。 正当穆安之认为自己也能解决这几个人时,远处忽啦啦传来一片奔跑声,接着便见巷口出现一片火光,为首一人胯骑白马,手持一根哨棒,呼喊着“三哥,我来救你”,风驰电掣而来。 穆安之心里骂爹,李玉华怎么来了 李玉华比皇子府的侍卫都能干 这些歹徒见巷口乌泱泱一群人,立刻生了歹意,倘不能自穆安之手里突围,另一巷口那些人他们是不论如何也闯不出去的。 直接刀子见红,改了玩儿命的打法。 李玉华根本不带怕的,大吼一声,“孩儿们,你们还不如我一个女人吗” 这一声直接刺激了在场雄性,穆安之解决了面前两个歹,他身边那些软手软脚的白痴侍卫连同李玉华带来的壮仆一拥而上把剩下的几人都制住了。 侍卫长吹响哨声,前后院一起叫开大门,穆安之被诸人拱卫着进来,李玉华精神抖擞的站在她家三哥身畔。虽然穆安之瞪她好几下,李玉华也不怕,要不是她及时赶来,穆安之能这么顺利抓到人么她自觉是今晚的有功之人 只要人手够,抓人如抓鸡 那位慈眉善目被五花大绑的李嬷嬷见到穆安之,顷时瘫软在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5章五十二章 慈幼局的管事嬷嬷一并拿下, 连同几位歹人绑成粽子放在院中, 穆安之立刻分出人手去支援举子仓与婴儿局。那些被白灰迷了眼的侍卫也都用香油洗过眼睛,洗出半院子的香油气。 杜长史亲自带人将车里的麻袋搬进来, 打开来却是吓一跳, 都是昏迷不醒的女孩子。 李玉华已经把慈幼局的孩子集中起来,站在椅子上跟大家讲话, “你们不要怕,是殿下来了恶人已经全都抓起来了殿下来了大家伙的救星到了” 她右臂一挥,干脆俐落的做个请的姿式,“请殿下来给我们说两句” 小易是第二次见皇子妃娘娘致开场词了,因为见过一次, 这次比较淡定,不过,还是很佩服皇子妃娘娘的土鳖气派。杜长史是头一回见,惊愕不已。 穆安之吩咐杜长史, “去隔壁惠民药局叫个大夫过来,看看这些孩子们有无大碍。” 杜长史连忙打发人去找大夫。 穆安之个子高, 不必站在椅子上孩子们也看得到他,他就一句话, “有什么冤屈尽管跟我说。”这一句话中,饱含着笃定与承诺,落在这些惶恐不安的大大小小的孩子心里。 这是一个注定不平凡的夜晚, 虽然现在看来就是个普通的突击查巡事件, 华长史因上年纪, 黑灯瞎火险绊了一跤外,与陈审理那里都还算顺利。 所有在册不在院的嬷嬷管事皆在深夜被逮捕到案,穆安之连夜突审。 李玉华不懂审案的事,她打发小易回府告知孙嬷嬷一声,让孙嬷嬷放心,就带人在厨下给她家三哥张罗吃食,至于其他人,就当是顺带的。 李玉华把粥端到屋里时,正听到李嬷嬷叫屈,“实在是老妇睡的沉了,这些胆大包天的婆娘竟敢背着我做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殿下明鉴。殿下,老妇在慈幼局三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穆安之揉揉额角,伸手扶李玉华坐下,“别忙了,你也歇歇。” “案子虽急,也别饿着肚子,宫宴就是个样子货,没什么好吃的。”把筷子递给穆安之,李玉华道,“对付这些刁婆子,你这样温言和煦的问话,她怎么肯招。她说不得还得说自己一道被迷晕险被卖出去哪。” “有理。”穆安之见有旁的侍卫一并端饭进来,便道,“大家先吃饭,吃完饭想个好主意。” 杜长史经此夜事也对穆安之的印象从未如此鲜明起来,原本以为三皇子失势,他们这些长史司的人也没什么前程。杜长史都在心里琢磨着寻机另奔前程了,不料三殿下竟是这等出众人物 杜长史接了碗米粥拌了酱肉吃,喝着粥道,“要依下官说,殿下实在菩萨心肠,这等刁民,七十二道酷刑试一遍,包管什么都招。” 李玉华夹些菜放到穆安之碗里,“七十二道酷刑都有哪些,杜大人不妨说一说。” 杜长史不像吏部尚书的弟弟,倒很像刑部尚书的弟弟,种种酷刑信手拈来,屋中侍卫看他的目光都有些不自在起来,尤其杜长史一脸沉迷的解说过梳洗之刑后,仿佛阎罗王附身般轻声一叹,“要我说,这些刑罚好虽好,只是不雅。何必打打杀杀,她们这样的年纪,谁还没有丈夫儿女。既卖别人的孩子,不如也照样把她们的孩子绑去卖了。” “好地方多的是,深山老林里多的是娶不着媳妇的老光棍,有些一家兄弟四五个,都是娶不着媳妇的,兄弟共妻,亦不稀罕” 一顿饭还没吃完,这些婆子就哭嚎着招了。 待婆子招供之后,杜长史道,“殿下娘娘先回府休息吧,这里有下官。怕她们不老实,我再问问孩子们,兴许还有旁的罪证。” 穆安之倒觉着杜长史是个可用之人,他便将事情交待给杜长史,与李玉华先回府去了。 路上穆安之就想说李玉华几句,结果他还没开口,就觉胸前一沉,李玉华已经倚着他怀里睡过去了。穆安这勒住马匹,把自己身上的斗篷给李玉华裹在前,李玉华脸颊蹭蹭穆安之的胸口,继续呼呼。 穆安之不知是该生气还是心疼她,真是的,没见过这么不听话的小丫头。 待到府中,穆安之把李玉华叫醒,李玉华不高兴的扶着穆安之的手下马,心说,就不知道抱我进去么。真是的,还要把人叫醒。 孙嬷嬷等一干人都没睡,见两位主子总算回来,孙嬷嬷上前,眼尖的看到穆安之肩上落了一行血线,登时面色惨白,拉住穆安之的手忙问,“殿下受伤了” 穆安之看看肩上的血点子,“是别人的血。” 李玉华也精神了,“我带人到时,三哥一人对付三个悍匪,刷刷刷刷,甭提多厉害了。亏得我带的人多,那些人不是寻常混混,亡命徒,身上都带着刀,不过他们不是三哥的对手。” 素霜已是令小丫环端来温水,她上前服侍主子换衣,孙嬷嬷担忧不已,“以后这样的危险事,殿下可莫轻易涉险,险有个不是,可如何是好。” 穆安之脱了外袍说李玉华,“我不是说让你在家老实呆着,深更半夜的,你出去做什么” “不放心你呗。慈幼局光婆子就有二十来人,再加上举子仓、婴儿局,你拢共才带四五十人出去,还要分三路,我怕你人手不够,带人去支援。”李玉华擦了把脸,“打架先看声势,咱们声势壮,这些人就老实服软,倘你人少,哪怕你以一当十,那些人真拼起命来,我怕你出事。” “反正你总有理。” “早点睡吧。嬷嬷,你们也去歇了吧,都没事了。”李玉华拉着穆安之上床歇息,穆安之还想说她几句,李玉华挨枕既着,很快传来轻微鼾声。 待第二日一早,杜长史华长史杜审理带着一干人犯回皇子府复命。 穆安之令杜长史带人把蓝主事请来,李玉华则去宫内给蓝太后请安,她与穆安之商议的,这事必得先禀过蓝太后的。 慈恩宫内皇后、太子妃、长公主、妃嫔满满坐了一屋子,都在陪着蓝太后说笑。 蓝太后不必人成天在她这里服侍,不多时就打发陆皇后与妃嫔们都散了,李玉华此方说,“我有些事,想单独回禀皇祖母。” 太子妃笑道,“我那里今早做了新鲜的雪花糕,二弟妹去尝尝” 二皇子妃便与太子妃告辞了。 李玉华此方上前将昨夜的事细禀予蓝太后知晓,蓝太后右掌轻轻拍击着宝榻凤首,“我料到会有些贪墨之事,却不想底下人这般心黑,竟做出这等断子绝孙的恶事来。” “昨夜什么时候的事” “原是定了刻时突击检查。”李玉华道,“那天我和三哥去慈幼局就发现不对,为首的李婆子一身粗布麻衣,可我看她手脚脸庞细致的很,穿粗衣做粗活的人什么样,我是知道的。中午在慈幼局吃午饭,她们这些管事婆子倒是与慈幼局的孩子们一道用饭,同样是糙米饭,孩子们碗里都吃了大半,她们那碗里不过下去浅浅一层,哪里像是吃惯糙米饭的。” “可她们提前有应对,三哥看了账簿名册簿,都没看出蹊跷。检查了厨房卧房,也样样妥当。昨夜拿个正着,那些人贩子我看不普通,见到三哥带人过去,拿刀见了血,玩儿命的架式。” “阿慎没受伤吧” “没有。三哥武功好的很,一人打好几个,倒是我们府的侍卫不大中用,以后得好好炼炼。” “亡命之徒。”蓝太后两道长眉压紧,眼底微光浮动,问,“既是昨夜抓个正着,没有不连夜审问的道理。审问结果如何” “不简单。”李玉华道,“现在证词与帝都府、蓝主事那里都有牵连。” “蓝思忠正管帝都慈恩会诸事,要说与他无干,我都不能信”蓝太后手指轻轻叩击着宝榻扶手,思绪一缕缕捋顺清晰,“至于帝都府,把这些孩子卖了,得有个手续身份来历,自然要经帝都府。” 李玉华进宫,也是想看看蓝太后的意思,毕竟慈恩会一直在蓝太后手里,管理慈恩会的蓝思忠也是蓝公府族人,据说还是蓝太后挺近的一位族侄,现在查出这些事 蓝太后一双眼睛洞惹观火,她招招手示意李玉华到近前,挽着李玉华的手一同坐在宝榻之上。蓝太后遥遥望向前方透明的琉璃大窗,窗外是朱红宫墙,更远处是灰蓝色的无垠天际。 “坐在这里什么感觉” “啊”李玉华想了想,“有点紧张。” “觉着这不是你该坐的位子” 李玉华点头,看向蓝太后。蓝太后道,“这张宝榻,明圣皇后曾经坐过,再经孝义皇后与孝文皇后,孝睿皇后之后,便是哀家。哀家初进宫时,只是个低阶美人,随一众妃嫔来给孝睿皇后行礼时,心中忐忑惶恐,只盼能得她老人家喜欢。那时,没人不再揣摩她老人家的喜好。如今,换成你们来揣摩哀家了。” 蓝太后笑了笑,李玉华歪着头,有些疑惑,不知蓝太后是真的高兴而笑,还是在感慨人世变幻。 “跟哀家说说,你觉着怎么办哀家才会高兴”蓝太后问李玉华。 真是个难回答的问题。 李玉华快速斟酌,抿了抿薄唇方道,“这我也说不好。我们刚开始织布的时候,村里有两个姐姐,一个人缘儿很好,与我关系也好。另一个不通人情,我不大喜欢她。后来作坊里的事情越来越多,我们自己忙不过来便要雇人,我自然是寻平时与我关系好的那个姐姐帮忙。可后来有织工与我说,那个姐姐验布粗心,碍着人情,把二等布算到一等布里去。长期下来,便是织布好的织工也不肯好好织了。” “我也只有把她辞了。倒是与我关系平平的那个姐姐,检布验布一丝不苟,开始织工都有些怨言,说她太固执,不肯通融,不如前头的姐姐好。但一段时间后,作坊太平,人人说她公道。” 李玉华说着以往经历的事,心里也渐渐明晰起来,“我们那就是个小作坊,一丁点的不慎都不敢有。后来,生意渐渐做大了些,却也没有能松一口气感觉,用起人来反是更加谨慎。作坊里不论管事,掌柜,伙计,拿银子多寡不一样,权限也不一样,我相信他们都肯尽心。可说到底,生意是我的,生意砸了,他们另谋生路便是,我的家当可就没了。” 蓝太后道,“可见圣人言,治大国若烹小鲜,天下道理,都是一样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6章五十三章 杜长史只说三皇子有事相询, 把蓝主事诳来皇子府。 这是杜长史的私心,蓝主事毕竟是姓蓝的, 与蓝公府蓝侯府住的都不远, 倘闹腾起来, 一则会将事态扩大, 二则蓝主事必是此事人贩事件中的核心人物,必要将他牢牢把控,才能一查到底。而只有一查到底,方能使在朝失势的三殿下重回朝廷中心。 至于三殿下跟东宫关系不睦之事, 根本不在杜长史考量之内, 杜长史比穆安之年长几岁, 今年也不过二十五。年轻人做事, 没那么多考量,说干就干了 蓝思忠一到皇子府, 立刻被关押看管,他所带来的两位随从也皆被看管, 他知事有不妙,已是插翅难飞。 杜长史擒下蓝思忠后向穆安之复命, 穆安之一乐, “行啊,挺俐落。” 杜长史问, “殿下, 要不要审” “不审难道请他吃早饭, 立刻开审” “他一个内务司主事不足为虑, 咱们昨夜干的这一场,太后娘娘那里是不是回禀一声。” “皇子妃已经进宫了。”穆安之轻轻一拍扶手起身,“走,去审审蓝思忠。” 杜长史跟在穆安之身畔,“娘娘能把这样大事说清么” “这么点小事有什么说不清的。” 蓝思忠一入皇子府,华长史拈着一把美须立刻着府里管事到蓝家把蓝大管家叫了来,只说蓝大人有事,让他去听吩咐。这是昨夜几个人婆子招的供,她们得的银钱都要上交给蓝家大管事。 这便是蓝主事比慈幼局那些可恶婆子们的高明之处,他不亲自插手此事,中间经一人,也就是弄了个替死鬼挡在自己跟前。 陈审理正与副审理正带着府里侍卫壮仆,昨夜抄了那伙子贩卖人口的人贩子的老巢后,今早直接把帝都府的一位户房主事逮了来 这也是穆安之为什么只能让李玉华进宫的原因,他得在府里镇着,有官有职无官无职的抓了好几十口子,只杜长史华长史可顶不住。 杜华两位长史陈李两位审理都在忙着审案,人手都不够使,把原本掌讲授之事的闲差苏纪善、典仪所的两平典仪、奉祠所两位奉祠、两位管库的正副使,以及孙嬷嬷与素霜素雪三位有品阶的女官都叫来帮着审问口供。 孙嬷嬷、素霜素雪是询问受害者慈幼局、举子仓、婴儿局那些孩子们的证词,余者他人,有查账的,有问案的,还有带着挖尸的。 不审不知人究竟能恶至何境 李玉华在宫里也没闲着,这事牵扯颇多,蓝太后着人请了穆宣帝过来。穆宣帝有些诧异,“未听闻昨夜有此事。” 李玉华道,“大张旗鼓就怕闹腾,三哥原是想突击查一查慈幼局这些地方是不是表里如一,没想到竟遇着买卖孩子的事,当时也是悄不声的把人拿下的。” “安之怎么没进宫” “三哥在府里压阵,昨夜就把人贩子的老巢给抄了,慈幼局的婆子招出了蓝主事,可这事光蓝管事一人也干不成,牵涉到了帝都府。这必是一条藤的买卖。我出来后估计他们就开始抓人了,不抓不行,不然等风声传出去,跑的跑,串连的串连,就不好办了。”李玉华说,“光两位长史压不住,三哥出不来,他看我还算是个能办事的,就让我进宫来回禀皇祖母和父皇。” 穆宣帝一肚子对帝都府的怒火,眼皮子底下竟有这样丧心病狂之事可听李玉华说话也不禁好笑,什么叫“我还算是个能办事的”,这自夸的话听着新鲜,穆宣帝心情缓和了些,“官场就如这屋子,一天不扫便要积尘。安之派你进宫,可有说什么” “就让我把昨夜的事跟皇祖母说一说。” 穆宣帝看这豆芽菜似的儿媳妇,估计老三也就是让她来传个话,穆宣帝跟蓝太后商量,“这必不是一年两年的案子,可恨昨天刚册储君,朕颁下三十三道安民抚民的旨意,就有这样千刀万剐的事。” 穆宣帝疑惑的转向李玉华,“怎么平时不查,偏昨夜去查” “昨天是立储的大日子啊。父皇,我们早就去过,那账做的太太平平的,厨房里放的都是实诚糙米,管事的婆子与院里的孩子们吃的是一样的饭菜,虽俭朴些,我尝着味道还可以。可也处处是马脚,穿的是粗布衣裳,头脸脖颈都细皮嫩肉。我们去的时候,屋里就摆了两盆便宜的,可还有一股子淡淡的极幽香的香气,三哥说那是龙涎香的香气,经久不散的。那可是极品香料,一两金子买不来一两香。他们早有准备,只得突查。立储大典都知三哥必然要进宫祝贺,他们难免放松警惕,所以就定在了昨日,却也没想到正遇上这样的大事。”李玉华道,“昨天非但有买卖孩子的事,再到厨房时,糙米都已换成发霉和生虫的米面,可见连糙米都是惺惺作态。” “必要严查”穆宣帝道,“这事既涉慈恩会,着慎刑司一起查办。” 李玉华两只眼睛直戳戳的看着穆宣帝,那她家三哥呢难道就这样把差使交给旁人,这可不行穆宣帝缓一缓口气,“便让安之领这个差使,告诉他,让他给朕查清楚查明白” “是”李玉华大声应下,向穆宣帝保证,“父皇只管放心,这事交给三哥,就成了一半” 穆宣帝哭笑不得,头一回见这么对儿子有信心的儿媳妇 李玉华得了穆宣帝的吩咐便说,“皇祖母,父皇,那我现在就回去把父皇的口谕传给三哥,让他安心审案。” 蓝太后温声道,“去吧。” 李玉华恭恭敬敬的退出,一时隔窗就看到她小旋风一般嗖嗖嗖刮出慈恩宫。穆宣帝忍不住感慨,“这老三媳妇” “如何” 穆宣帝回头看母亲,“劲头挺足。” 穆宣帝身边的内侍去慎刑司传旨,李玉华坐车回府,听闻穆安之在审理所,直接就寻过去了。 门口守卫昨夜已经见识过皇子妃娘娘持哨棒骑白马冲进歹徒群的英姿,都不带拦她的,行一礼还替李玉华引路。听着里头鬼哭狼嚎的声音,李玉华也没有任何惧色,只是挑挑眉毛,便随守卫到里头找到穆安之。 蓝主事跪在地上抵死不认,苦苦分辩,“实是下官御下不严方出这样的祸端,下官以性命起誓,此事若与下官有关,下官必遭天打雷霹。” “你怎么来这里了”穆安之见李玉华打外头进来,立刻起身往外挥手,“有事打发人来寻我一声,这不是女孩子来的地方。出去说。” “我来给三哥你送信。”李玉华心中其实挺欢喜,毕竟给三哥争取到了一桩差使。可到审理所,见到这些恶贯满盈的家伙,想到这桩案子,心中那些欢喜荡然散去,李玉华正色道,“父皇口谕,着三哥你主审此案,另有慎刑司协办。” 蓝主事跪的笔直的身子仿佛被无形的一拳击中,猛的一晃,险些跌倒。杜长史则是喜上眉梢,望向皇子妃娘娘,就见皇子妃娘娘继续道,“父皇还说,让三哥把此案查清楚查明白” “我知道了。”穆安之牵着李玉华的手往外走,直待出了审理所,外头太阳暖融融照在身上才说,“再有事就着人来寻我,这是审犯人的地方,浊气重,别熏着你。” “我干点啥” 穆安之也没想到李玉华进宫一趟把这事办的这么俐落,望着她干净的眼眸,穆安之把另一项要紧事交给李玉华,“慈幼局、举子仓、婴儿局的婆子都抓来了,现在是咱们府的人在那边,这几个地方得有个章程,重新要招募人手。你管着招募人手如何” “成啊。”李玉华对招募人手经验丰富,她的瞳孔在阳光下微微颤动,显然是在思索。李玉华很快说,“这容易,每月有月银拿,多的是人愿意来干这差使。孩子们那边的口供也能做证据,要不要打发人去记录” “长史司实在抽不出人,我打发孙嬷嬷她们去了那边。” “我去安排一下,估计大理寺那里的人也要过去,别叫他们吓着那些孩子。” “这也中午了,先吃饭再办事。” “三哥你跟我一起。” “我进去吩咐一声,得把这些人看管好了。” 慎刑司主事亲自过来听侯吩咐。 慎刑司干惯审案差使,见多识广,才不会像孙嬷嬷她们这样,孙嬷嬷堂堂宫中五品女官,蓝太后的心腹,平时多文雅的一个人哪,听孩子们说起桩桩惨事,气的一时骂骂咧咧,一时又泪流满面,都有些撑不住了。 原本以为只是慈幼局、举子仓、婴儿院,结果,连同安济坊、漏泽园也牵扯了进去。这些孩子被卖后都谎称死了,死亡是需要药局开一张死亡文书的,安济坊正接这差使。至于漏泽园,专管丧葬之事,空赚一笔丧葬银钱。 另外还牵涉到帝都府一位仵作,一位同知。 至于招出的口供,更是令人发指。 “一等的是五六岁的孩子,没什么记忆,样貌可堪调理,我们自己留下调理,以后可得高价。二等的是相貌略逊一筹,懂些烹调手艺,出入账目,也能有些价钱。三等便看她们各自的命了。” “不听话的埋了,剩下的便是听话的了。” “所得银两,大头孝敬的都是上头,我们拿的只是辛苦钱。” “这些事,不是我们起的头,早便有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7章 五十五章 慎刑司孙主事自认见多识广手段非凡,但在杜华二位长史面前也得甘拜下风, 三殿下这是哪儿找来的这两位奇人哪。 杜长史年轻, 讲究,大阳光地里一站, 轻裘绸衫, 俊逸面庞, 倘再提笼画眉黄鹂, 活脱脱一个富贵人家的纨绔公子。 实际上, 杜长史先时在帝都的名声也比纨绔强不了多少。他哥杜尚书是帝都有名的实权人物, 杜尚书另一件有名的事就是对这位庶出弟弟的厌恶了。 杜老爷子一闭眼,杜尚书立刻就把这个弟弟扫地出门, 杜长史被发落到三皇子府,绝对是杜尚书给他挖的坑。 跟杜家相熟的人家估计都买好黄表纸准备烧给杜长史让他地下好花销,没想到, 嘿,杜长史在穆安之这天坑里竟然没摔死,还活蹦乱跳的。 杜长史以研究刑事见长, 其对历代酷刑研究之深刻, 让孙主事这位专职人员都叹为观止, 大为佩服。而且, 杜长史因生性文雅, 不喜打打杀杀, 更因他晕血, 据说见不得血光。他都很文雅的问话, 一般都是把问讯之人绑在长凳上,绑法也很人道,手腕脚腕都要垫上皮垫,以免伤了犯人。然后,上方悬一块坚冰,约有斤的重量,等这冰块一滴一滴化为水时,他就进去问话,那是问什么招什么。 华长史年纪大些,五十多岁啦,用文人的说法,知天命了。 人世都看透了,华长史就属于喜欢跟犯人谈心的,谈一谈家里的闺女小子、孙子孙女的,哎,真替你们发愁啊。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呢,谁不疼自己孩子哪,尤其还有家里孩子挺出息,功名都有了。 哎,真可惜啊 但也不是不能赎罪,端看有没有赎罪的表现。 相较而言,陈李二位审理所的审理,都显的不专业了。 短短半月,穆安之把这案子查个底掉,一直查到五十年前,有位致仕的三品侍郎还被他请去喝了回茶,喝茶回家就上吊死了。 你死了以为官司就完了,穆安之可不管七八十岁的老人家上吊有什么可怜之处,做恶太多,说不得是报应。 有御史台因此参三殿下审案严酷,竟开始行抄家之实。 穆安之现在不上朝,穆宣帝召他进宫问询,穆安之账本一递,“贪的银两当然得要回来还不出银子,只得收房收地。” “也别闹的民怨沸腾。” “这就沸腾了恕臣直言,那房那地怎么来的里头牵涉多少人命。御史台有空为这些罪人沸腾,怎么不为那些受害的孩子张目。人别忒势利,法若不严,何来震慑之威” “现在查的如何” “也就只能查到五十年前,再往前基本上人都不在了。” “把手头上的事查清楚。” 穆安之查案有一样好处,完全不管什么人情不人情的,查到谁就叫来问一问,谁说情都没用。 李玉华在宫里跟蓝太后汇报重新招募人手的事,“招的都是帝都人氏,家里三代都是在帝都生活过的,带她们去惠民药局检查了身体,身体强健,街坊里风评也不错。” 蓝太后道,“必要招些可靠之人。” “皇祖母放心,一经聘用,先带她们去牢里看了看前人的下场,都挺老实。这次用的人没有以前的多,减了一半人手。里头有些十二三岁的大孩子,都能帮着做事的,其实不必那许多人。我另外请了几个女先生,每天傍晚一个时辰,去教孩子们认字。” 李玉华道,“越是蒙昧之人越是好欺,先学认字。我们府还有俩教授,平时没什么事,都是闲差。等以后让他们去给这些孩子们讲一讲慈幼局的规矩,让孩子们知道,是皇祖母每月出钱给他们吃喝,那些婆子原是照顾他们的。每月拨多少银钱粮米,都写到院中影壁上去,每天每人该有多少伙食菜蔬,也要写上。别想跟以前似的,黑不提白不提含含糊糊的过,每年上万银子,真正能用到孩子们身上的不到十之一二。心也太黑了。以后甭想有这样的事” “办的很好,以后每月过去查看两次。”原本蓝太后也有些堵心,毕竟一片好心做善事,结果却是被这些黑心肝的东西利用。但当穆安之一直查到五十年前,事情并非始于蓝太后接掌慈恩会之后,这便不是一个简单的贪墨贩卖人口之事。 “皇祖母放心,等这件事尘埃落定,我约着二嫂一起过去看看,她比我更细致。” 蓝太后看李玉华办事干脆俐落,心中亦是宽慰,觉着外头还真得有这么个人,慈恩会的善心方不至被人利用。 自家侄孙女也很好,不过,一则那孩子性情恬静,二则不及李玉华手段泼辣,三则眼下局势考量,蓝太后还是更嘱意李玉华一些。 自慈恩宫告辞,秋高气爽,李玉华带着侍女出宫,刚一转弯就见到远远一行人乘步辇过来,李玉华看不清人,倒是先看清那辇,大红色,刺的人眼睛有些不舒服。 李玉华径自前行,她走路向来不习惯溜墙根,从来都是光明大道走中间。乘辇的人更不可能走侧边,两家走个对头,李玉华停下来,薄薄的唇角噙着一抹冷笑,她眼眸半眯着望向辇上一身富贵的半老妇人。自来宫里规矩,位低者要与位尊者行礼让路。 一阵不知哪儿来的风卷起地上黄土,连带几枚枯叶打着旋儿的刮远。 李玉华道,“这位夫人眼生,倒未见过。” 老夫人轻轻拍一拍步辇扶手,内侍降下步辇,老夫人扶着侍女的手下了步辇,腿脚竟是一跛一跛的,上前站稳,示意侍女不必搀扶。老夫人站直身子,向李玉华行礼,身子却猛然一歪往地上跌去,李玉华闪电般向下一捞,两只手牢牢的扣住陆老夫人的手臂,将她抬了起来,眼睛里闪烁过一丝狰狞的讥笑,温言和语凑近了她道,“老人家,你可得小心啊,别摔着。” 然后,李玉华将脸一板,斥责两个侍女,“虽不知你们是哪家的丫环,可也没见过这样没心肝的人我不知这位老夫人腿脚有疾,你们不知道吗摔着碰着你们拿什么赔我看你们不像主家雇的丫环,倒像大老爷不知尊卑,没心没肝的东西,滚” 李玉华张嘴就训人的本事,把陆老夫人都惊着了,好在,陆老夫人何等见识样人,她谦卑恭敬绵里藏针的说,“若臣妇不给娘娘行礼,那才是尊卑不识,没心没肝。” “这您就想多了,我自来尊老敬老,您这样的年纪,且身有不便,行不行礼有何要紧。只是看您眼生,未曾见过,不知是哪家的老夫人” 李玉华言语含笑,几乎让陆老夫人认为刚刚那眼中讥笑是错觉。陆老夫人恭敬的说,“臣妇陆荣氏。” “我嫁给殿下未久,知道的人不多,您别见怪。刚刚伤着没这里离皇祖母那里近,您过去歇一歇再走吧。” “劳娘娘关怀,臣妇无事。” 李玉华将眼一横,训两个丫环,“愣着做什么还不扶老夫人到步辇上坐着这样的没眼力,你们是瞎子吗” 陆家俩丫环能随陆老夫人进宫,按理也是千伶百俐的人,硬是被李玉华训的不敢吱声。倒不一定是两人就不如李玉华伶俐,只是李玉华身份高贵,陆老夫人都只能话中有话的噎回去,她二人更不敢多言语,只得一门心思听训。 陆老夫人坚决不肯先坐回步辇,侧着身子弯着腰道,“还请娘娘先行。” “果然是最知礼不过的老人家,我就不与你客套了。”李玉华大摇大摆的带着侍女内侍走远,陆老夫人仍是谦恭模样,只是眼中神色渐如这将要入冬的秋风一般冷了下来。 李玉华一直走到宫门,上了自己的车驾。 袖子里那块麒麟佩隐隐发热,这是那日陆侯过府赠与她的,原本听说陆侯要来,李玉华特意令膳房准备了酒宴。陆侯未多停留,只是递给她这块麒麟佩说,“你母亲曾与我有恩,以后你有难处,可拿这块玉佩来找我。刀山火海,我会帮你一次。” 倘不是亲自经历,李玉华都不信世间还有陆侯这样的好人。 云雁倒了盏茶,小心翼翼的奉上,小声说一句,“娘娘,那就是陆老夫人。”李玉华不认得,云雁在许家多年,曾经跟着许老太太到陆国公府时见过陆老夫人,她是认得的。 李玉华嗤的一声笑,“我还以为哪家碰瓷的老太太哪。”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8章 五十六章 李玉华心里思量陆侯回北疆前是否要备份仪程, 云雁云雀都恭敬的坐在一畔, 不敢打扰李玉华的思路。 李玉华是那种没有办法揣测的人, 云雁云雀都是许老太太挑出来的伶俐丫环给李玉华做陪嫁, 在丫环里不说一等一,也是上乘, 但她二人以往服侍主人的经验显然无法适用于李玉华。 就如同陆老夫人,云雁云雀只以为李玉华是真的不认识陆老夫人,可观李玉华先时唇角的冷笑, 显然并不如她二人所想。 而以陆老夫人之尊贵辈份,李玉华却能如此分毫情面不留,更是出乎她二人想像。 当然,平常服侍李玉华出入上下, 管理李玉华钗环衣物等事, 她二人做的一丝不苟, 李玉华也很满意。 马车轱辘辘行驶在帝都城宽阔的街道,行至府门前, 门前侍卫执戟而立, 门房跑出迎接王妃娘娘的车驾。比门房管事更快一步是个宝蓝衣裳的人, 李玉华的脚刚踏上车凳, 那人一个揖躬下,笑道, “下官给娘娘请安, 娘娘安康如意。” 李玉华随眼一瞅, “梅典簿, 你回来了。” 视线越过梅典簿,落在另四个青布衣衫的中青老年男人身上,李玉华径自往府内走去。梅主簿在她一畔禀道,“臣是今儿上午回来的,娘娘吩咐的差使,臣都办好了。咱们两处庄子,有大管事两人,小管事十人,另有佃户五十户,共计两百八十七人,牲口计三十头,另有农具” 梅典簿嘴皮子俐落,连佃户里男女数目,年龄自十六岁起,十年一个年龄段都统计了出来,一五一十的回禀清楚。李玉华听他说书似的,不禁一笑,“可见是用了心的,先去歇着吧。” 梅典簿道,“娘娘,他们四个是咱们庄子的管事,这次是跟随下官一道过来给殿下娘娘请安的。” “猜到了。”李玉华上下眼皮打量这躬着腰低着头的四人一眼,说了句,“难得。”就抬脚走了。 李玉华一走,这四人纷纷与梅典簿道,“梅大人,您可得替咱们多周全啊。” “是啊,怎么瞧着娘娘似是不大欢喜一般。” 其中一个最年轻的十岁少年说,“娘娘是看咱们不大欢喜,看梅大人还是很欢喜的。” 梅典簿折一折袖口,双手负于身后,“难得阿悠你明白。”就溜溜达达的走开了。 阿悠对其他三人轻轻颌首,跟了梅典簿上去。 云雁服侍李玉华褪去身上厚重宫装,素霜捧来家中常服,云雀帮她拆去发间金玉首饰,李玉华自素雪手中取走香茶喝了半盏问,“殿下回来没” 孙嬷嬷道,“回来了,在书房忙哪。” “家里可有什么事” 孙嬷嬷捧上一张黑底描金请柬,“二皇子府打发人送来的,说是这个休沐二皇子府摆安宅酒,请殿下娘娘过去热闹一天。” 李玉华接过请柬翻开瞧一眼便又递给了孙嬷嬷,笑道,“我说今天二嫂怎么没进宫,约摸就在忙这事,咱们左右邻居还能不去。” “奴婢也是这样回二皇子府的大管事,说殿下娘娘必去的。”孙嬷嬷接着递上另一张单子,“外头庄子上的管事过来请安,带了些土物孝敬殿下娘娘,这是单子。” 李玉华见有野羊野猪鹿獐等物,另有榛子栗子核桃杏仁等干果,李玉华把单子往妆台一掷,“他们哪儿来的钱置这些东西,不好收他们这个。” 孙嬷嬷道,“按理,九月节就该过来,自来皇庄三节两寿都要有孝敬,也不知何故耽搁到这会儿。” “打发他们回吧。东西也让他们带回去。”李玉华对镜看看云雀挽的随云髻,只在髻边斜簪一枝桂花,清爽得宜。李玉华满意的点点头,拉着孙嬷嬷一并在榻上坐下商量自家事,“二殿下是做兄长的,安宅酒也该让他家先摆。既是二殿下定下了日子,咱们就定在下个休沐,得提前预备起来了。” 孙嬷嬷点头,“酒宴好说,无非就是预备食材,百戏玩耍的一些玩意儿得早定,城里一些上等班子火爆的紧,这个提前去跟他们说好。再有就是宴请单子,请哪些人,得娘娘殿下来定了。” “这个我跟三哥商量。”李玉华说,“还得嬷嬷亲自帮我预备一份给陆侯的仪程,听闻陆侯不日便要回北疆。我想着,旁的琐碎之物一概不用,就备两根老参。不拘多少钱,在城里药铺寻一寻,参茸行素来猫腻多,别打了眼。” “娘娘放心,往章家济安堂找,必有的。章家世代行医,如今太医院院判便是章家人。” “成,这事就托给嬷嬷了。” 李玉华没有立刻拉近与陆侯关系的打算,但也不必刻意疏远,暂且只做寻常往来便好。 李玉华又说,“过了九月节,天气一天冷似一天,告诉司膳房,晚上给长史司当值的大人添个热锅子,夜里备些简单暖和的宵夜。” “是。”孙嬷嬷道,“还有一事,咱们府的冬衣该做了。今天我带着素霜素雪寻出料子,只是咱们分府时间短,也没提前预备。宫里都是冬至发冬衣,针线房说怕是得晚上几日。” 李玉华想到自分府起便不停有事,自上到下没个歇着的时候,她思忖半晌,“小两百口子人,每人两身冬衣,不怪针线房忙不过来。不如这样,针线房做的衣裳就跟吃大锅饭似的,反正就是这个样,想合身恰体如何精细,那是不能的。哪个丫环不会针线,丫环这里把该给她们的衣料子棉絮发下去,让她们自己裁着做,我想她们也是愿意的。外头小子们那里,有愿意自己拿家去做的一样发给衣料棉絮,倘是有不想麻烦的,便给针线房做。” “这法子好,还是娘娘办法多。” “咱俩就别互相拍马屁了。”李玉华一笑,脸颊映着琉璃窗映进的光格外明亮,“嬷嬷倒是又提醒我一件事,提前预备出给长史司的冬衣来。我听说城里最有名的裁缝铺是一家叫千针坊的铺子” “是,还有一家慧心坊,名气也不小。” “做靴子哪家有名” “有家叫步凌云的步家铺子,是极有名的。” “让千针坊慧心坊拿些衣裳样子来,还有步家铺子,也让他们拿些靴子来,我要看看他们的手艺。” 孙嬷嬷一一应下,直待商量过府中之事,孙嬷嬷令素霜捧来一匣子请柬,李玉华吓一跳,“怎么这么多帖子” “都是在帝都的各宗室打发人送来的。” 李玉华拿起一张看,家里儿子满月酒;又掀开另一张,家里媳妇过生辰;第三张,死人的;第四张,娶媳的接下来的帖子也脱不过这些范畴,至于上头的人,李玉华一个都不认识。 李玉华虚虚将帖子翻了一遍,“帝都还有这许多宗室不都是各家世子在帝都么” “原本仁宗皇帝时为彰显朝廷恩深,召各藩王世子在帝都或读书或当差,到如今一样是这规矩。不过,藩王们都更愿意让子弟到帝都谋个差使,还有些无爵宗室,许多也都来了帝都,想谋个前程之类。” 李玉华道,“这些我都不熟,我问问殿下,看殿下的意思吧。” 穆安之随意扫了一眼李玉华给他看的请柬,发现自己一个都不认识,遂对李玉华道,“都不必理。” 李玉华也便轻松了。 李玉华倒盏蜜水给他,“还这么忙吗看你在书房闷一天,案子不顺利么” “案子倒没什么不顺利的。”穆安之放下青瓷盏,“什么事会让人毫不犹豫的去死呢” 李玉华眉梢一扬,“三哥你是说那个王侍郎他不是畏罪自尽么” “他是曾在内务司任职,也管过慈恩会的事,不过时间并不长,短短三年而已。现在查往年旧事,其实没什么确凿证据,我虽吓唬他几句,这种官场老油条,要是唬几句就能上吊,满朝文武早死绝了。”穆安之往榻上一靠,“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要是我的话,什么事什么人都不能让我自杀。”李玉华道,“可这世上的事,据我看,脱不了名利二字,不因名,便因利。” “王家倒是经世大族,不过,王侍郎只是旁支,名声不名声的,他都致仕了。”穆安之道,“利因何利呢他家儿孙多入官场,也没有太显赫的官位,官职最高的一个在外做知府。倒是孙辈有位王翰林,跟如玉一科,是上科探花。” “难道比裴状元相貌还要出众” “你想哪儿去了,探花又不是只看脸,他文章排第三,要是没如玉的话,这位王翰林倒也真算出众人物,他去岁中探花也不过二十五岁。” “那还真是倒霉。” 穆安之颇是认同此话,要说二十五岁的探花,哪朝哪代都要说一声青年才俊了。结果,这位王探花命很不好的遭遇了裴如玉这种惊世天才。裴如玉启蒙的时间挺早,他是裴家长孙,裴相爷自幼教导开蒙的,可正式读书的时间真不算早,自小便身体不好,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裴家当年是帝都的烧香大户,哪个庙里都有他家给孙子点的续命油灯。 小命都要不保,家里哪还敢逼他辛苦读书。 直待后来到庙里住了三年,裴如玉身体渐安,正式起五更熬半年的读书倒是在给穆安之做了伴读之后。那时裴如玉就十岁了,基础一般,只是粗粗读过四书五经。 天才不讲究基础如何,天才随便读一读就比寻常人要读的好。 显然,裴如玉就是这样的人,在宫里读了两年书,请假去考秀才试,结果,一考就得了案首。再过两年,下场秋闱,结果秋闱在考间做饭时不小心绊倒炉火引着考间的床褥险酿出火灾,没考成,中途就退出来了。穆安之还特别安慰好友一回,裴如玉无所谓的说,“原本这科解元把握不大,再等三年也无妨。” 三年之后,裴如玉拿回解元。 紧接着参加第二年春的春闱,状元之名,天下皆知。 在裴如玉这样的绝世天才面前,人才的光芒微不足道,哪怕如王探花这种远胜常人的俊才,也变得黯淡无光。 “三哥你说王探花会不会因王侍郎之死暗恨咱们。” “干嘛” “给你提个醒。”俩人刚成亲,李玉华不好表现的不大善良,却在内心深处咔咔做个杀鸡抹脖的锋锐动作。这种爷爷上吊什么的,哪怕证明那老头子就是活该千刀万剐,可他家能有不恨的 “不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9章 五十七章 晚饭时, 李玉华跟穆安之念叨了几句府里天儿冷, 给长史司添膳食和府里添冬衣的事,穆安之只是随耳朵一过,给李玉华夹块炖牛肉 “以后这些事你拿主意就成,不用跟我说。” “那就不跟你说了。”李玉华原也是将内宅视为自己的禁脔,不过是说两句, 穆安之可以提意见,但做主的人要是她才成。见三哥这样信任自己, 李玉华也就全全做主了。 这牛肉炖的极好, 入口即烂,半点不柴, 也不会丝丝缕缕的不好咬。乡下不让宰牛,平常就是让宰也没人宰,猪肉都得年景好才吃得起,何况牛肉,也就是过年的时候县里肉铺里有牛肉卖, 那牛还不能是没病没灾死的, 肯定是出意外, 什么淹死跌死的行, 生宰活牛不行。 李玉华富裕起来后在吃食上一向不亏待自己, 牛肉啥的她也买过,就是炖的不得法, 不香。从此李玉华就少吃牛肉了。 这宫里的御厨到底不同, 李玉华说, “明儿个让厨子炖牛肉里再切两块芋头放进去,可香了。” 出宫开府就有这样好处,吃啥全由自己作主。 穆安之说,“这牛肉就是帝都的牛,不算上等牛肉。好牛肉得是西北的牛。北疆极寒之地有一种耗牛,毛很长,那是真正的好牛肉,不论是炖是煮是蒸是烤,都鲜嫩无比。” “那不就是裴状元去的地方么” “是啊。可惜如玉一向饮食清淡,我看就是有这美食他也不在意的。” “没关系,木香姐跟我似的,一顿都离不了肉。”李玉华唇角翘起来,显然是为北疆有适合姐妹的吃食高兴,至于裴状元,饿不死就行呗,哪里管得了这许多。 李玉华说,“三哥你有没有写信给裴状元” “写了。” “哎呀,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也想写信给木香姐。” “下回一定想着你。” “梅典簿回来了,两个庄子上的庄头跟他一起过来请安,三哥,我想辞了这俩庄头。” “怎么了” “看他们不顺眼。”李玉华舀一勺羹慢慢喝着,“咱们这开府多少日子了,我要不打发梅典簿去,我看他们还不来哪。他们的派头倒很是不小。” 如果是之前,穆安之大概会劝李玉华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过,这次穆安之瞧李玉华挑高的薄眼皮,道,“你看着办吧,俩庄头而已。” 没错,两个庄头而已,还要考虑他们出身哪家是谁的关系吗既是给他用的下人,不合适,换合适的便是。 穆安之发现,不用考虑太多的日子倒是格外好过。 李玉华本就是个有主意的,得穆安之对府中事务大撒手,李玉华就大刀阔斧的折腾起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梅典簿就带着他的礼过来了。 “你怎么也给我送起礼来”昨晚李玉华看到梅典簿呈上的统计文书,对梅典簿的差很满意,原就想夸梅典簿几句,今儿一早又见着礼单,便玩笑一句。 梅典簿道,“昨儿就想呈给娘娘,娘娘日里万机,下官不敢打扰。” 李玉华打开礼单,见也是一些乡间野味,便道,“有劳你出远差还想着我和殿下,昨天的公文我看了,你这差使当的不错。只是我看咱们这两处庄子离的也不远,都是十顷的庄子,也不是大庄,怎么耽搁了这许久才回来” “下官到庄上不敢耽搁,先是查阅了庄子上的佃户名簿,就想顺道看一看庄子的情形,遇着两家佃户,跟他们打听了庄子上往年收成的事。说到娘娘交给的差使,我同他们讲了娘娘与殿下的恩德,统计这名簿是为了以后赏赐方便,他们立刻就问名簿上有没有他家小孙子的名儿。下官后来问了庄头才知道,这名簿是二十年前立的了,其间添多少人减多少人也没有记录,这如何使得”梅典簿道,“佃户们其实住的不远,下官召集他们在一处,按人头点头,重新录的,这才耽搁了时间。” “说说看,庄子如何” 云雁端来香茶,梅典簿连忙上前一步接了奉给李玉华。 梅典簿奉茶后退回原位,回道,“庄子是好庄子,都是上等肥田。一亩地能有二三百斤,下官看了庄田上的账簿,前头五年的亩产约在两百二三十斤左右。” 李玉华问,“庄子上的佃户如何” “咱们的两处庄子是挨着的,那些佃户住的也近,渐成村落,因姓李的多,就叫李佃村。” “庄子的庄头管事,可有敷衍为难你” “大面儿上总过得去,这次下官统计佃户,程悠、丁远帮了不少忙。” “他们跟你一道过来了吗” “来了。” 李玉华道,“你去忙吧。这几天杜长史华长史他们都在忙慈恩会的案子,你正管典簿之事,过去帮帮忙。” “是。” 梅典簿恭敬的退出去,心中有些隐隐的惋惜,这惋惜里却又有些拿不准庆幸。惋惜是因为昨日回府后,梅典簿就听闻他走后三殿下的大动作,听说慈恩会的案子搅进去的官员都十人往上,府里长史司更是忙的脚不沾地。当时梅典簿出城办皇子妃娘娘的差使,没赶上这大事。 梅典簿原觉着自己比旁人快一步先巴结上了皇子妃,没想到,正经捞功劳的差使反慢旁人一拍。是以为错过这次捞功的机会惋惜。 庆幸则是,自他两番面见,皇子妃娘娘只是淡淡的提了两个庄头一两句。若梅典簿所料不差,那二人是被皇子妃娘娘烧成第一把火了。 皇子妃娘娘这样的气概,庄头说免就免,可见在府里说了算。 如此,自己错过了慈恩会的案子,给皇子妃娘娘留下好印象,倒也不能说全无收获。 只是二者未能兼得,难免有些贪心的失落。 梅典簿调整好心情退出小厅,特意拐弯到客院找到程悠丁远二人,知会他二人一声,“娘娘大概要见你们,你二人有个心理准备。” 便匆匆去杜华二位长史那里报道了。 李玉华在上午召见梅典簿后,看过素霜拟出的给二皇子府的安宅礼礼单,千针坊、慧心坊、步家鞋铺带来的衣裳鞋袜的样品后基本上也知晓了三家的针线品质的确不错,因为慧心坊多是经营女眷衣物,李玉华就定了千针坊和步家鞋铺。 长史司的冬衣冬靴只管去这两家铺子做,量体裁衣,自己挑料子。两位长史拿第一等的,另外按品阶各有不同,喜欢什么颜色什么花样自己做主,冬衣冬靴各两件,一件小毛料,一件大毛料。 到时让千针坊步家鞋铺两家到王府结账。 至于府里的针线房,只做李玉华穆安之还有孙嬷嬷的衣裳就好。孙嬷嬷上了年纪,她的衣裳就不用自己做了,李玉华说的,“嬷嬷你的衣裳跟我们的一起都在府里做,让她们细细的做,省得活计多就打马虎眼。” 其实,哪怕有自己的针线房,如李玉华的一些大衣裳也是自家出料子交到外头裁缝铺做的,无他,针线房还是忙不过来,尤其绣花最费时间,倘是简单的绣花好说,一些大衣裳的绣花,繁甭些的一朵牡丹就能小半个月的功夫,这样的衣裳必然要用外头绣娘的。 直待下午才有空接见程悠丁远二人,两人都挺年轻,程悠十岁的模样,丁远要年长一些也不过二十三四岁。大概是第一次面见皇子妃娘娘的缘故,行过大礼后仍是紧张的不敢抬头。李玉华让他们说说庄子的事,几时播种,几时灌溉,都是通的。两人也都读过书,只是没有功名在身。 别看裴如玉考状元跟玩儿似的,世上如裴状元这样的人是凤毛麟角,程悠丁远这样的二十出头没功名的是大多数。 李玉华道,“我看你们对庄子上的事也是通的。原庄头不大尽心,我正想换两个得用之人,你俩可愿做庄头” 两人惊的说不出话。 李玉华掰个桔子低头只管剥桔皮,橙黄的桔皮撕裂时爆出无数清爽的小水珠,桔子的清香弥散在厅内。程悠丁远两人互看一眼,他们两个其实都有长辈在庄子管事,其中,程悠他爹就是庄头之一。 程悠担心李玉华不知道此事,忐忑又小声说一句,“娘娘,小人的父亲就是西李佃的庄头。” 丁远也硬着头皮道,“小人的二舅是东李佃的庄头。” “他俩不好,我不会再用他们。你们愿不愿意给个痛快话,你俩不愿,我就另寻人。” 两人立刻不作他想,倘是换旁人,还不如他俩干,两人大声道,“小人愿意谢娘娘栽培,小人一定用心做事,不负娘娘的期望” “那就这么着。我觉着我不至于看错人用错人,踏踏实实把心用在庄子上,我等着看你们的成果。记住,我不喜欢油头油脑的人。” 二人心下一凛,齐声应道,“是。” 庄子上送的山货,李玉华一个都没收,全都令他们带了回去。 不是什么人送的东西,皇子妃娘娘都会收的。 议事厅。 穆安之手执杜长史草拟的奏章,细细通读一遍道,“王侍郎的口供虽没取到,可有明确的证据指向他,他当初也是知道并参与过人口贩卖之事。这样的人,儿孙有何颜面继续在朝为官。在奏章上添上,请陛下罢免王侍郎子孙官职。” 杜长史道,“王翰林如今也是东宫从属。” “太子殿下胸怀伟阔,焉会包庇犯官之孙。写上。” 杜长史按穆安之的吩咐将罢王侍郎子孙官职之事写上,不忘提醒一句,“王侍郎之事,到底咱们没查出确凿证据。” “那是他死的太俐落。”穆安之惋惜轻叹。 自册储诏书颁布开始,太子一直在穆宣帝身边学习理政之事。 穆宣帝将穆安之的上书递给太子,太子仔细阅过,还真是有些惊愕。争储失败之前,穆安之性情一直很温和,是那种平和宽厚的君子之风。尽管两人因储位有些暗暗较劲,穆安之却从未有过失礼之事,待人接物皆温文尔雅。 争储失败后,穆安之性情大变,一度偏执暴躁,如今刚得差使,却又这般冷酷不容情了。折子里细述案情始末,按律斩首的就有五十人之多,剩下更有抄家流放罢官等一系列要处置的也有一百多人。另则间接株连的,譬如长辈犯罪,晚辈不好继续在朝为官,悉数罢免。 有功名的,穆安之更是建议削除功名,永不录用。 太子一直读了两遍,穆宣帝问,“你怎么看” “这件事的确可恨可恶,三弟依律行事,无可指摘。只是儿臣想,尤其许多人已经调离当年的位置,他们罪责在身,不必容情。儿臣看有一些人也只是罢官,他们的子孙也悉数罢免,是不是株连太过” “宽严相济。这一点,安之不如你。早年我说他性情太过柔弱,如今是刚硬的过了头。” “刚硬也有刚硬的好处,三弟这次的差使办的挺漂亮。” “还成。” “父皇,三弟与二弟原是同龄,二弟已经在朝听政,三弟既有这样的才干,也不好总是在家赋闲。不妨,允三弟继续上朝听政吧” “再闹出以前的乱子。” “我看三弟不是随便闹乱子的性子,何况如今不似从前,三弟长进颇多。”太子递折子放回穆宣帝手边儿,捧上一盏热茶奉予父亲,“父皇给三弟件差使,他有事占着手,也就不乱来了。” 见太子对穆安之未曾有芥蒂,且还能替穆安之求差使,穆宣帝心中熨帖,“什么差使适合他呢” “看父皇说的,三弟文才武功,哪样都出挑,不论什么差使,三弟都接得下。” 穆宣帝原是打算让穆安之到翰林院,如今看着,穆安之断案断的不错,穆宣帝道,“那就让他到刑部去吧。” “儿子先替三弟谢过父皇。”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0章 五十八章 穆安之把结案折子递上去, 追缴回来的贪墨银两罚没银两也直接送到了蓝太后的慈恩宫。因为是慈恩会的官司,既是追缴罚没所得, 这些银两自当送到慈恩宫。 穆安之把官司始没细说给蓝太后知晓,蓝太后吩咐林嬷嬷去瞧着银两入库,轻揉额角思忖道, “五十年前我尚且是少时, 以往旧人多已不在,要继续追查难上加难,现在暂且结案也好。只是,便是贩卖人口,我也从没听闻哪家的拐子一干五十年的, 这事蹊跷。” “五十年前掌管慈恩会的应该是孝睿皇后,我听闻孝睿皇后明察善断,当年曾整饬过慈恩会。”穆安之说。 “是有此事,那是孝睿皇后刚刚接掌慈恩会, 我年轻时偶听宫中老人说起过。” “是因什么整饬慈恩会,祖母知道吗” “左右不过是贪墨之事”许多事,以往可能匆匆一过未曾多思, 可回头想来却仿佛越发迷雾幢幢。若只是贪墨之事, 为何会在数年后传入尚是低阶妃嫔的蓝太后耳中呢。 蓝太后看向穆安之的眼神便知祖孙二人想到一处去了,蓝太后眉心微微蹙起两道细纹, “你去查一查慈恩会五十年前官员调谴罢免记录。凡发生之事, 必会留下痕迹, 吏部那里都有官员生平的文书记录, 跟你父皇说一声,寻时间去查一查。现在别去,这一场案子不见得就打死了暗处的蛇,先放放再说。” 穆安之肃容应是。 “你父皇让你去刑部,好好干,我看你在刑名之事上颇具才干。”蓝太后慈爱的眼神中透出浓浓的欣慰,头发丝儿里都带着对穆安之的得意。 “刑部无非就是复核地方大案,但凡案子,只要心底无私,查个真相还不容易。”穆安之有些别扭的避开蓝太后的目光,嗤一声说道。 蓝太后愈发欣慰,拍着孙子的手道,“想来这便是你父皇让你去刑部的用意。你这样明白君父之心,便很好,果然大婚之后愈发稳重了。” 慈恩会的案子结束,蓝太后留穆安之在宫里用午膳,还打发人到三皇子府把李玉华宣进宫来,一起用午膳。蓝太后笑,“以往你比阿慎来的勤,今儿个怎么没同他一道进宫” “我这不是想着三哥有正经事同皇祖母回禀,我过来影响你们祖孙说私房话,就没来讨嫌。”李玉华提着裙子踏上玉阶,亲昵的坐在蓝太后身畔,“这些天三哥当差可用心了,皇祖母,他这差使 “偏你这猴儿想的多。”蓝太后道,“听说不少宗室打发人递帖子,你们都没见。” 李玉华点头,“是有许多帖子,三哥说都不认识,不用理。” 蓝太后哭笑不得,与李玉华道,“也不要都不理,在帝都的宗室不少,倘有空见的,就见一见。你一个都不见,宗室得说你们夫妻傲倨了。” “这还多亏皇祖母指点我。”李玉华细致的剥开桔子,双手捧着送到蓝太后唇畔。 穆宣帝过来时见小夫妻二人在蓝太后这里服侍,心中倒也熨帖,想着穆安之一向执拗不驯,在太后这里倒还也,没白枉太后疼他一场。 李玉华见到穆宣帝连忙起身,伶伶俐俐的福一福身,高兴的喊一声,“儿媳给父皇请安,父皇安康”声音清脆有如黄鹂鸟儿,虚扶着穆宣帝上坐,嘴里笑道,“三哥你不是一直念叨着要谢父皇,怎么父皇一来你就腼腆了。” “我没说过那话,你就甭替我脸上贴金了。”李玉华憋着心气儿要在穆宣帝面前给穆安之提气,穆安之自己把气泄了。 李玉华气的直翻白眼,瞪穆安之一眼,找穆宣帝抱怨,“父皇你看三哥,心是一片好心,就是从来不会好好说话。他心可善了,一接手这案子就让我照顾着那些慈幼局、举子仓的那些孩子些,还亲自派了孙嬷嬷过去。给朝廷追银子时也特用心,还有人劝三哥,说这案子查到慈幼局这里便该适可而止了。” “一则掀起案子,把案子定下来,有犯人有交待,三哥在朝也有了能干的名声。二则,这案子要往里查,就得牵连到许多官员进去,这里头不乏有官途前程不错的,岂不得罪人我也没见过官场的事,可三哥根本一句都没听,三哥说了,查就查个明白。旁人付出这许多,还不知在父皇跟前讨多少功劳,你看三哥,连句老话都不会讲,真叫人没法子。” 穆安之似头倔驴,李玉华就如只巧嘴八哥儿,凭穆安之怎么噎人,她都有法子圆回来。接过内侍奉上的茶,李玉华亲自奉给穆宣帝,穆宣帝打趣,“要不怎么给安之定了你这么个懂事媳妇。” “这也是皇祖母、父皇的眼光,我跟三哥的缘分,也是我的福分。”李玉华很谦虚的弯起唇角弯弯,她两眼柔亮,神色中带了些恳求,“父皇,以后三哥在刑部当差,您可得多指点着他些。天下没有比您更有智慧的人了,您有时随便一句,就能让三哥少走许多弯路哪。” 穆宣帝正心下感慨李玉华的乖巧懂事,就见穆安之一幅不以为然的模样,当下来气,“朕倒是想指点,也得可堪指点。” “看父皇说的,三哥跟您就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李玉华歪头看父子二人一眼,掩唇笑道,“气鼓鼓的模样,一看就是嫡亲父子。” 这一句,一下子把俩人都恶心住了。 穆安之与穆宣帝看向彼此的视线在半空相撞,父子二人倒是难得心有灵犀一回,想的都是 我朕怎么会与这人这小子相像 穆宣帝穆安之父子简直八字不合,中午用膳都是谁都不理会谁。不过,蓝太后也不担心,自从给穆安之娶了李玉华,穆安之简直是添一强援。 穆安之一字没有,李玉华就是话痨本体,啥都说,府里的事也往外说。 “皇祖母,二哥二嫂府上要摆安宅酒了,给您送请柬没” “这事我听你二嫂说过,哪里还用专门送请柬,倒是你们的安宅酒摆在哪日” “我们不敢跟二哥二嫂比,下个休沐就是我们府上的安宅酒。”李玉华给穆安之盛了一小碗泉水豆腐,“三哥亲笔写好请柬,到时我给皇祖母、父皇送过来,人到不到的,我们不敢强,到时礼可得到。” “真个促狭鬼。你这样说,我非得过去吃酒,也不白送礼给你。” “那可是我们的福。”李玉华道,“父皇,您奉皇祖母一起去吧,先到二哥府上,下个体沐去我们府,我再去请太子妃,要是太子也能去就更好了。咱家可有谁呢,就是咱们父子祖孙了,还有宫里的公主们,也认认门儿,以后这就是兄嫂家了。我们乡下地方,做父亲的给儿子盖宅子娶媳妇,仍是不放心,三不五时的就得去儿子家转一转,看一看,这颗为人父的心,且操不到头儿哪。” 李玉华说话透着那么股子亲亲热热的人情味儿,穆宣帝还挺爱听她说话,尤其如今诸子渐长,因储位之争,穆安之与东宫失和,如今穆宣帝格外看重兄弟父子情分。 就听李玉华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这也就是些乡下见识,对不对的,父皇您随便听听就是。其实我也知道父皇日理万机,有理不完的朝廷大事,不该拿我们这些小事打扰父皇。” “朕也是人,出宫热闹一日又何妨。” 李玉华也只是试着登时喜的仿佛在过年一般,没等她把成串马屁拍出来,穆安之将一碟拆好的蟹黄蟹肉放到李玉华面前。 穆宣帝不是没看到穆安之细致的剥蟹黄蟹肉,穆安之一向喜食螃蟹,如今正对节令,只是没想到吭哧吭哧的剥半日倒是给李玉华吃的。穆宣帝一向对穆安之有些不满的都忍不住升出一丝,养儿子不如养条狗的微妙感觉。更何况一向疼穆安之的蓝太后,诸皇孙中,蓝太后最疼穆安之,穆安之也没给她老人家剥过蟹黄蟹肉。 李玉华何等机伶人,她面儿上一幅似羞似怯又有几分尴尬的说,“这硬壳子东西,听说叫螃蟹,打小儿也没见过,张牙舞爪长的怪吓人,吃起来又是刀又是锤。我先时还奇怪,先前在皇祖母这里吃蟹黄兜子,也没见有壳,才知道是要剥了壳吃。要是当旁人,我都不敢说我这辈子还是嫁给三哥才认识了螃蟹,皇祖母父皇是自家人,你们可别笑我,我看家里的账,这硬壳子货还挺贵。三哥也就是皇祖母父皇教导出来的,换个旁人,得笑话我没见过世面了。” “三哥待我这样好,我怎么能不好生服侍他,不掏心窝子的孝顺皇祖母和父皇呢。” 李玉华这张嘴,便是穆宣帝也忍不住感慨倘穆安之有李玉华一半的口才,这个儿子就很讨喜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1章 五十九章 李玉华这性子, 行善不与人知是绝不可能的, 她做星点善事都要自己宣传的恨不能全世界都知晓。李玉华在车里就跟穆安之商量开了, “咱们晚上请二哥二嫂到家里吃饭,把这喜讯告诉他们。” 二皇子性情柔和, 只是平日跟太子走的更近些。穆安之跟二皇子就是正常有些疏远的兄弟, 不过, 李玉华的提议不坏,穆安之看李玉华眉飞色舞的模样,不禁打趣,“看这一幅讨赏模样。” “二哥二嫂本来就该赏我。”李玉华居功自傲的挑着眉毛翘着唇角, 一幅得意到不行的刁样, 突然就凑近了穆安之,在他耳朵边悄悄说, “真是他们沾咱们的光, 我原是想请父皇、皇祖母到咱们府的,可怎么想也不好越过他们, 把他们搁前头也显的咱们好做人。” 一阵阵柔软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耳廓,李玉华身上淡淡的香氛轻轻渺渺的萦绕而至, 穆安之的大脑一半在思考李玉华这是什么时候起的心思要请穆宣帝蓝太后降临自家安宅酒, 一面又隐隐有些不自在的垂下眼睛, 视线自李玉华巴掌大的脸孔移至马车地板上, 仍是抑制不住的耳尖微微发热, 直待李玉华身子略移开, 穆安之方僵硬的转过脸, 看向她说 “说话就说话,别总靠的这么近。” “近点怎么啦,咱们可是夫妻。” “先时可是说好的啊。” “哼哼。”李玉华笑的如同一只奸诈的狐狸,“我知道啊,我一向是把三哥你当我亲哥的。”随手扫去穆安之肩上的一缕不知哪儿蹭到的灰尘,“三哥,你说我今儿这事办的如何” 狐狸也不是没有弱点,狐狸的弱点就是爱听人拍她马屁。 “不错。你可体面大了,就是哪位皇子公主的也没你这体面,能把陛下请出宫来。” “公主们都在宫里,出宫的皇子也就是咱们跟二哥二嫂。” “你什么时候想的这主意,也没提前跟我说一声。” “我也是吃饭时才想到的,瞧着父皇气色不错,就顺嘴儿问了问。要是咱们提前商量,我怕就不自然了。也是试着敲了敲锣,不想就成了。” 穆安之瞅着李玉华一笑,根本不相信李玉华这无辜的鬼话,这丫头还不知寻思了多久,没准还是怕他不乐意,才自己拿主意。 倒真是办了件大事。 当晚酒宴也是李玉华张罗的,因是吃螃蟹的节令,可能是李玉华午膳时卖童年惨实在卖力,蓝太后即便少时家境寻常也没见过李玉华这种嫁入皇室才认识螃蟹的人,穆宣帝更不必说,寒门出身的官员在朝中并不罕见,不过,纵寒门出身,能做官的无不是学富五车,人家也是早早见过螃蟹的。 母子俩大概觉着李玉华小时候过的有点惨,小两口告辞时,蓝太后特意赏了李玉华两篓大螃蟹,穆宣帝也赏她两大篓,让她放家里慢慢吃。 所以,晚上便设的螃蟹宴。 两家本就是邻居,来往方便,二皇子二皇子妃带来极好的菊酒。穆安之把穆宣帝要奉蓝太后驾临二皇子府安宅酒的事告诉二皇子,二皇子夫妇果然喜悦非常。 穆安之指着李玉华说,“是她嘴快,想到什么说什么,说起二哥二嫂过几天摆安宅酒的事,问起皇祖母和陛下的要不要过来。已经跟我嘀咕一下午了,必要二哥二嫂谢她。” 二皇子笑的像中午的大太阳一般灿烂,“三弟妹想要什么,只管说,我叫你二嫂送你。” 李玉华嗔穆安之,“三哥说笑来着,我这人做好事不留名,更不求回报,二哥要想谢我,今天多喝几杯,我就高兴了。” 此时此刻,二皇子妃对李玉华的印象也大为改观,一向掐尖要强的三弟妹竟然干了这么件大好事。哪怕三弟妹有私心,二皇子府也沾光得了大体面。“我们都没敢想请皇祖母、父皇能驾临皇子府,这样的体面,一会儿我定要多敬弟妹几杯。” “我当时也是顺嘴一提,我想着,宫里规矩虽多也不禁人情,咱们离宫出府,说来就跟分家差不离。咱们既是分府出来,请长辈过来坐坐,也是咱们的孝顺。” 三皇子妃对李玉华还真有几分佩服,虽说李玉华常抢她与太子妃的风头,可说到底,李玉华出身原就不比她们,若不抢着出头,如何能有今日三皇子妃的风采。 人就是这样,永远会屈服于更强的意志。 晚上四人小宴,大家食蟹饮酒,都很高兴。 尤其穆安之又给李玉华剥了好几只大螃蟹,三皇子妃欲言又止,想着眼下不好当着男人们的面儿说女人间的私事,还是明天私下给三弟妹提个醒。 因晚宴吃了不少酒,李玉华晚上就没读书,洗漱后就准备休息了。 就这样李玉华也不忘让素霜提前把穆安之明天要穿的皇子云龙服寻出来放好,明天穆安之要早朝,故而他们也要起的比寻常要早些。 “困了就先睡吧,这些事叫素霜她们忙就是。”穆安之看李玉华脸颊红红的,说她,“以后不准再吃这许多酒。” “我是高兴。”李玉华躺床上,闭着眼睛道,“这回给二哥二嫂一个大人情,我跟二嫂的关系也能缓和一下了。” “以往你们不好” “那倒也没有。二嫂性子软和,可我先前不是急着出头么,没少抢她的风头,她虽不与我计较,心里也不会没有一点芥蒂。”李玉华张大嘴巴打个豪放的呵欠,巴嗒两下嘴,迷迷糊糊的道,“这也不能怪我,谁不想出头露脸啊。” 接着就睡了过去。 是啊,谁不想出头露脸呢 如他,哪怕对穆宣帝无父子之情,但,如若有一丝机会,他心底是不是依旧愿意试一试 试一试那个位子 第二天一早,李玉华早早起床,厨下呈上皇子妃殿下昨天吩咐好的早餐,两碗热腾腾的鸡腿面,并六样小菜。 这有讲究,李玉华指着六样小菜说,“六六大顺,今天是三哥你第一天上朝,我就祝三哥你凡事顺顺利利。” “好。” 两人头对头的吃鸡腿面,李玉华十分迷信鸡腿面,因为据李玉华自己说,当年她就是靠鸡腿面做成一单大生意,从此发家致富,一鸣惊人。 穆安之忍俊不禁,反正李玉华的讲究是极多的。用过早饭,李玉华与穆安之一起出门,俩人一辆车,穆安之上朝,李玉华去慈恩宫请安。李玉华叮嘱穆安之,“午膳我叫小凡给你送去,旁人送的可别乱接。” 穆安之看她丁点儿大的人却是这样心细,含笑应一声,“知道了。你也别太劳累。” “对了,咱们府上的侍卫一直不大中用,你看是不是想个法子,请两个武师傅给他们训练训练。” 这个真给穆安之提了醒,穆安之道,“我请燕师傅过来调理调理他们。” 夫妻俩说着话到宫门口,穆安之就下去换乘王驾,李玉华隔窗看他上了车方放下窗帘,马车往后宫去了。 只要有空李玉华都会来慈恩宫孝顺蓝太后,她屁股沉,一坐就是一天,今天尤其如此,中午还央蓝太后的寿膳房多做一份午膳,打发小凡给穆安之送去。 穆安之降临刑部,刑部尚书专门提前安排好屋舍,打扫出房间安置这位在朝中广有名声的皇子殿下。穆安之能力且不提,就凭先前当面给裴相难堪、骂晕御史台御史的行径,等闲要面子的大佬都不肯轻易得罪他的。 黎尚书亦是如此。 穆安之却比想像中的好相处,他一无特殊嗜好,二无特别要求,只是令人将三足香几上的一炉龙涎香撤了下去。穆安之自幼生长于寺庙,平时用香亦多是温和隽永舒适淡雅的檀香。 黎尚书很客气的说,“殿下要是瞅着哪里不合心意,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挺好,有劳黎尚书费心了。”穆安之见桌椅摆设都是新的,这不是刑部自己存来未用的,便是新到工部衙门要来的。 穆安之坐下问,“近来在忙什么案子” 刑部案子自然不少,但案件大小不同,经手人也不一样,能被黎尚书关注的都是大案要案。黎尚书原还担心穆安之争储失败过来拉拢自己岂不为难,不料穆安之根本没半点套近乎的意思,直接就问案子。黎尚书暗暗松口气,道,“近来有一桩在室女争产案,还有南夷军粮案,扬州盐课案、十八载西北案” 穆安之不贪多,“就从在室女争产案开始吧,把卷宗拿过来。尚书大人只管去忙,有事咱们再商量。” 黎尚书心中的讶然被多年官场历练掩住,他恭恭敬敬的应一声是,便退下安排了。黎尚书是官场老将,非但对官场门道一清二楚,心性玲珑更是世间少有。他说的几桩案子,不论南夷军粮案、扬州盐课案、抑或跨度长达十八载的西北边奸案,都比在室女争产案要更响亮,更受人关注。如果三殿下要出头露脸,自然要选大案要案,却不想选了最普通的在室女争产案。 当然,这案子落到刑部,定也是普通里的不普通,只是较其他几案就显得平常了。 三殿下却要从这桩案子入手 倘要养精蓄锐低调行事,前些天的慈恩会一案,三殿下可没有半点容情,那还事涉太后母族。彼时黎尚书就觉着,纵三殿下争储失败,可就他所知的慈恩会一案而言,这位殿下细致缜密、颇具才干。 总之,穆安之的选择,却是让这位官场老将一时有些看不明白了。 其实,是黎尚书想多了,穆安之之所以选这桩在室女争产案,完全是因为这是黎尚书提的第一桩案子,他就顺嘴选了这桩。 什么养精蓄锐啥的,穆安之根本没放眼里,他现在只想踏踏实实的做些实事。 斩新的卷宗被穆安之徐徐翻开,同时开启的还有穆安之在刑部的高光生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2章 六十章 落衙时辰一到, 穆安之合上卷宗先走, 这是衙门的规矩,一般上头人不回家, 下头人也不好先走,穆安之一走,下头侍郎等人也就准备回家了。黎尚书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内阁, 并非刑部。 穆安之并不直接回家, 他要到宫里接李玉华, 这是李玉华早上的要求,晚上得去慈恩宫接他, 以示恩爱。反正李玉华这些令不目不暇接的小花招常令穆安之哭笑不得,她年纪小,穆安之性子好, 乐得依她。 既到慈恩宫, 自然是要一起用晚膳的, 李玉华亲自给穆安之递茶递水, 剥水果给他吃, 像只小雀鸟似的叽叽喳喳的问, “三哥,刑部案子很多吧, 你在刑部管什么” “刑部自然是审理案件。” “那你现在管什么案子。你头一天当差,皇祖母可记挂你了。” 蓝太后笑眯眯的听着李玉华说话, 穆安之放下茶盏, “我现在经手的是一桩在室女争产案, 银水巷朱家的案子,案宗上说朱景当年还运粮草有功,还得陛下赐过官位。” “平定北疆之乱时,朱家身为粮商,出力不少。朱景过逝了” “已经去了。打官司的就是朱景的独生女。” 李玉华道,“就是这家没儿子,按律在室女也能得家财一半。看来是在家财上的见解不同。” 蓝太后笑,“我看玉华猜的不离十。” “我们老家就有很多这样的事,木香姐,就是裴状元的媳妇,当初木香姐她爹过逝,她二叔就要夺她家房产。” 穆安之还真不了解民间对这类事件的处理方式,问,“那后来怎么着了” “有宗族哪,这种事宗族都会管,等闲闹不到衙门口。可宗族也不全都公正,像朱家这种一听就是家大业大才会打官司,普通人家几间房几亩地,闹不了这么大。” 这件案子难就难在家大业大上,还有一件纠割,在室女是否能拥有独立资财。 朱姑娘父亲健在时就将一些铺子房产转到女儿名下,朱父一去,朱家族人将这些资财视为家族财产,朱姑娘执意认为这是她个人财产,不能算在族产之中。 双方争执不下,官司从帝都府打到刑部。 事情不大,但是难断。 因为不要说在室女,就是未分家的儿子是否拥有独立资财,在律法上也没有明确规定。现在可不是以往不准独立置产的年代,豪门家的公子们,在外置个小庄小院的,便是不为发财,自己招待朋友也便宜。像裴如玉在城中的宅子,离开帝都后就送给了穆安之,穆安之以前常带李玉华过去。 按理,这处小院就是裴如玉的私产。 律法界线不明,要断这桩案子便要先解决律法问题。不然,就凭穆安之与御史台的关系,御史就能喷死他。 穆安之已经催着礼部研究在室子女能否拥有独立资财的问题,二殿下家的安宅酒转眼便在眼前。 李玉华特意把给二殿下家的礼单让穆安之看一看,这是二殿下分府后第一场酒,两家既是兄弟又是邻居,自然要郑重以待。 穆安之瞧着没什么问题,李玉华说,“明儿一早咱们就进宫,到时跟着皇祖母、父皇一起过来,既体面还热闹。” 穆安之与穆宣帝不和,他一向懒得出现在穆宣帝面前,斜倚着榻,翘着腿道,“你进宫就进宫,我不去了,我到二哥府上,帮他招待招待。” “二殿下不到宫里亲迎皇祖母、父皇吗” “这是到他府上吃安宅酒,他进宫做什么”穆安之说,“你就是进宫,皇祖母身边儿你也挨不上个儿,两宫都来,陆氏能不到大庭广众,皇祖母是不会让陆氏没脸的。” “挨不挨得上个儿,我进宫热闹热闹。” “咱家安宅酒可不请陆氏。” “来了都不自在,不如不来。”李玉华提前叮嘱穆安之,“这事三哥你别开口,我悄悄的同皇祖母提。” “要是皇祖母那里不好说,你就来跟我说。” “知道了,起来吃饭。” 穆安之随李玉华去小饭厅,穆安之一见有螃蟹就乐了,坐下先捡了一只,“这节气吃食,就是这几天,再冷些也就没有了。” “我听孙嬷嬷说,吃螃蟹讲究九雌十雄,我叫人买了好些团脐的,酱了一缸又醉了一缸,等下月买尖脐的再做些存着,能吃到明年。”李玉华倒也爱吃螃蟹,只是想这物什吃着麻烦,她还更喜欢炖肉。但她一向心疼穆安之,穆安之喜欢,她就让府里多备着,给穆安之吃。 “咱们这一开府,旁的不说,吃食上倒是便宜许多。” “那是。” 吃蟹必要有酒方好,李玉华试试酒温,给穆安之斟上。穆安之灵巧的剥了一壳子的蟹黄蟹肉给李玉华放碟子里。他二人都是命里带些坎坷,说来一堆的亲人,不能算是孤苦,可心里总是难免孤寒。二人成亲后,不论是穆安之还是李玉华都有种有了家的感觉,当只身在外时,有种家里有人等自己个儿的牵挂;一起用饭时,菜蔬咸淡,汤水多寡,地里收成,家里琐事,有这么个人,说说话,絮叨絮叨,就觉着,心里头暖和。 而这种温暖,绝非权势地位、金珠玉宝所能带来的。 东宫。 九月节后,天气一日较一日严寒,太子妃特意令厨房添了个热锅子,老母鸡吊的汤底,再加几样鲜嫩菜蔬,青嫩绿意,太子一看就高兴,搓了搓微凉的手道,“倒是到了吃热锅子的节气。” 太子妃服侍着太子去了外头披风,握了握太子的手,“我不是打发人送厚披风过去了,表哥你怎么还穿这薄披风回来,看冻着。” “你送的那大毛披风都是冬天穿的,我一看以为立冬了哪。”含笑打趣一句,太子见桌上摆了两幅碗筷,“你还没吃” “下晌午在皇祖母那里吃了些新制的点心,到傍晚也不饿。”太子妃拉着太子在桌边儿坐下,“以后别管冬天穿还是秋天穿,这不是晚上了么。什么事忙这么晚,我还以为你跟父皇那里用膳” “江南的秋税到帝都了,户部这会儿还没歇哪,还有些日子好忙。” 太子妃先盛一碗热鸡汤放到太子面前,“先保养好身子,再怎么忙也撑得住。” 俩人说着话,太子格外问一句,“明天二弟家的安宅酒,礼可备妥了。” “放心吧,我请母后帮着看了,咱们断不能与皇祖母、父皇母后比肩的。先时表哥说的给王探花的东西,我也一起备好了,新书六部文房四宝两套还有两身新衣。他不是要守孝么,衣裳我都备的素色。” 太子一面喝鸡汤一面听着太子妃说话,微微颌首,“这就很好。” “先前我听说王侍郎牵扯到了慈恩会的官司,王探花怕是官职不保,表哥,王探花是不是真要去职” “没有。王侍郎的事并无实证,如何能牵扯到王探花” “前几天承恩宫夫人进宫好像要给蓝主事说情,我听说蓝主事被判了斩监侯。” “这如何一样,王家的确没有确凿证据证明王家牵涉慈恩会一案,蓝主事他是罪魁,斩监侯都便宜了他。”太子厌恶的说,“不开眼的王八羔子,正经五品主事,干这断子绝孙的恶事。承恩宫夫人倒是张得开嘴。” “皇祖母没应承,皇祖母约摸是训斥了承恩宫夫人,有宫里内侍见承恩宫夫人走时眼睛都是红肿的。” “皇祖母是何等样人,焉会应承此事。”太子轻声嗤笑,似是在笑承恩公夫人不自量力,“你在皇祖母身边,耳濡目染,能学到皇祖母十之一二就行了。” 锅里的小青菜刚打个滚儿,太子妃捞出来放在太子碗里,“我倒是想学,皇祖母不一定愿意传授。你不知道,今儿不是三殿下头一天当差么,皇祖母特意打发寿膳房做了午膳给三殿下送去。” “你这酸的,菜里都省得放醋了。” 太子妃被逗笑,轻声嗔道,“不怪我吃醋,都是孙子,表哥和二殿下刚当差时,怕是皇祖母没这么关爱过。” “皇祖母向来一碗水端平,这要是她老人家的意思,我和二弟便都该有的。既是我们没有,可见不是她的意思。”太子感慨,“定是三弟妹又进宫了,唉哟,她这花招多的,这是哪方来的刁民啊。” 太子妃笑的停不住,鬓间的金雀衔珠步摇在灯晃中一晃一晃,“你别总说这些逗我笑的话。” “看吧,一时醋一时好的。”太子不紧不慢的用膳,喝口清水说,“三弟妹就这样,你想要什么也直接跟皇祖母说,皇祖母待孙辈向来慈爱。” “谁有她那厚脸皮,一口吃的都要唧唧咕咕,一进宫就是一天,大早上过来,天不黑都不走。” “那你们就一起玩儿呗。” “我倒也想跟她交好,你不知道她那人,什么都要她第一个露脸。我跟二弟妹都是做嫂子的,总叫她抢了风头,也算窝囊。” “你呀,这才到哪儿,现在就沉不住气了。”太子放下银筷,缓缓道,“人这一辈子很长,所以,不必争一时长短,更不必争一时风光。” “那要争什么” “什么都不用争,稳稳当当的做好你的太子妃,这便是气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3章 六十一章 真不怪太子妃对李玉华有意见, 这就是个锥子啊,没有她钻营不到了。 关键,脸皮忒厚。 这次二皇子府的安宅酒,既然是三宫驾临, 宫里大些的公子、皇子也都一起过去,在朝有头有脸的宗室亦都在受邀之列。如凤阳长公主, 也是早早的到了慈恩宫,与母亲一起去二皇子府吃安宅酒。 依旧有些瘸脚的嘉祥公主, 还有嘉悦公主,都在慈恩宫说话。李玉华话更是不少,这回她不巴结蓝太后了, 主要是轮不着她,边儿上有帝后二人在蓝太后身畔,李玉华就在凤阳长公主这里悄眯眯的跟凤阳长公主套近乎说话。 就李玉华这乡间土妞暴发户的档次,其实跟尊贵的长公主在气质上就有较大差距, 奈何李玉华脸皮够厚,硬是不自卑, 她还话多,言语间不停表现出对姑妈的崇敬, 以至于姑妈就觉着, 尽管这个侄媳妇比较土, 拍马屁有些直白, 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啦。 二皇子府的安宅酒很热闹, 杂耍、戏法都很有趣, 另则还请了帝都有名的歌伎来献曲,李玉华看那小娘子当真不错,水灵灵的,曲子也唱的好。尤其那一把好歌喉,当真是声动九霄,余音绕梁。 就是坐离蓝太后不远的楚王世子妃脸色有些不好看,李玉华悄悄问凤阳长公主,“先时楚叔婆还乐呵呵的,怎么这小娘子一唱曲,她这脸就搭拉下来了。” 凤阳长公主含笑睨李玉华一眼,“约摸是不爱听曲。” “她老人家不是最爱热闹的,姑妈别唬我,这里头一定有事儿。”李玉华还特爱打听。 “这是帝都城有名的天籁娘子。” “歌伎而已,楚叔婆不至于跟她们这样的人生气吧。” “天籁娘子倒没什么,帝都城还有位与天籁娘子齐名的仙乐娘子,你也知道,她们这样的人,都得有人捧,没人捧如何能有这偌大名声,捧仙乐娘子的就是楚婶子的小孙孙泉哥儿。” “有钱人家的爷捧个歌伎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稀奇就稀奇在泉哥儿是个多情种,非要仙乐娘子进门。” 李玉华耸了耸肩,不说话了。 李玉华并不看不起这些歌舞伎,实际上许多达官贵人都很追捧她们,像二皇子府请这位天籁娘子唱一曲,还要不少钱哪。就是平时在她们的楼里唱一曲,那也是无数打赏。 不过,追捧归追捧,也有达官贵人会纳回府中为妾,这也得是不大讲究的人家,收藏她们像养一笼鸟,培一盆花,谁还真名媒正娶呢。 能叫楚王世子妃把脸拉这么长,厌乌及屋,看来她家的事闹的不小。 李玉华说,“这帝都都是些女舞女乐,要是有俊小哥儿的乐舞,到时我请他两班,咱们看,多热闹。” 凤阳长公主忍俊不禁,“你还知道看俊小哥儿。” “我主要是为大家伙儿着想,男人看女乐女舞有趣,女人看就多是无趣的。”李玉华道,“我有三哥就够看了。” 凤阳长公主打趣,“现在帝都谁不知道三皇子三皇子妃都是同进同出,夫妻恩爱。” “我们这也都是向姑妈姑丈学习。” 二皇子府整整热闹了一整天,午宴也很丰盛可口,及至午后,三宫方起驾回宫。大家恭送三宫,蓝太后穆宣帝都让晚辈们继续玩乐才好,不必随行服侍,大家都坐到下晌,方起身告辞。 李玉华打听出楚王世子妃家的事,特意把自家请的歌舞单子看了一回,见没有仙乐娘子在列方放下心来。 与孙嬷嬷说及此事时,孙嬷嬷笑,“奴婢早留神这个,那些名声有碍的,凭他多大本领也不能请的。” “是啊。还有这座次安排上,哪两家有嫌隙,哪两家交好,哪两家不冷不热,哪两家面和心不和,都要留心。我看楚叔婆极爽快的性子,在皇祖母那里一向极有体面的,她这样的人,怎么孙辈的事闹得这样大” “凭世子妃再如何本领,泉小爷年轻,一时被迷心窍,可若下重手,又担心伤了泉小爷的心。”孙嬷嬷端来温茶给李玉华,一面说道,“世子妃以往是最爱听曲子的,帝都城里但凡有唱的好的,她都喜欢请到家去请这些舞乐娘子唱上一曲。自从泉小爷的事情后,世子妃就很少再听曲子了。” “既是这么喜欢,就纳进府去不就得了。” “要真是纳进府就行,凭世子妃对泉小爷的宠爱,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您如何知这位天籁娘子的野心,竟是想嫁给泉小爷做正妻。” 李玉华真是给惊着了,她隐隐又觉这事有点耳熟,悄悄同孙嬷嬷说,“这天籁娘子不会是从哪里听说过永安侯夫人的事吧” “这就不晓得了。可要奴婢说,她这是痴人说梦,那位夫人何等样冰清玉洁的品性,宁割肉还父亦不肯受星点玷污,更是在庵中习得医术,治病救人,人人称诵。她是什么人,自己心里没数”孙嬷嬷不屑的撇撇嘴。 李玉华心说,看来那位泉小哥儿见识也就这么点儿了。 李玉华正在与孙嬷嬷说话,云雁递了帖子进来,禀道,“布铺的罗掌柜送了今冬的厚料子过来,侯在外头想给娘娘请安。” “料子你照着单子点一点先收下。让罗掌柜到花厅那边去。” 这罗掌柜是帝都白家布铺的掌柜,李玉华来帝都后去过一趟,知道李玉华要做皇子妃,罗掌柜行事愈发低调谨慎。原本白家棉布是被内务司选中,准备入贡的,结果,后来就没音信了。可这事也悬,李玉华与三皇子殿下大婚后,这事突然就成了。 罗掌柜是猜不透这里头的门道,却也觉着肯定与三皇子妃娘娘有关系。 他是个老成人,不然帝都这一摊子生意不能交给他。李玉华对罗掌柜的交待也是,咱闷声赚大钱,别张扬。李玉华做生意的路子跟她平时为人当真两样。 吃了盏茶,李玉华就去了小花厅。 罗掌柜给李玉华问过好,李玉华摆摆手,“咱们老熟人,就甭这么多规矩了。” 俩人老早就认识,以前还吵过架拌过嘴,不过,罗掌柜打心底里说,先前大家伙都知道白木香跟帝都大户有娃娃亲,那时白家棉布生意刚起步,没少仗着这点子虚无飘渺的关系扯大旗,后来白木香嫁了金榜状元。罗掌柜就觉着,他们这生意要发达。 结果,状元没多少日子就被发配到大西北去了。 罗掌柜心里那叫一个可惜啊,深觉少了一座大靠山。可没想,人若走运,想不到的事都能发生。李玉华以往在罗掌柜心中的形象跟个小夜叉也没什么差别,主要是罗掌柜以前的生意就是叫李玉华给干倒的。罗掌柜对她有心理阴影,结果,真没看出这丫头有皇子妃娘娘的运道。 亲爹还是三品大员,反正甭管这爹咋样,起码皇子妃的位子是坐稳了呀。 罗掌柜想自己都有福来皇子妃走一遭,这可是想都想不到的体面,他笑呵呵地的边儿上的椅子上坐了,“我可得礼数全焕着些,不然得叫人说咱们铺子人不懂规矩,给娘娘丢脸。” “行了,别说这些虚头巴脑的话,找我有什么事” 做了皇子妃娘娘,说话也没见文雅。罗掌柜道,“这话说起来长,实在是朱姑娘恳求了我两三遭,却不开她这情面。我不得不厚着脸皮过来替她问一句,她想过来给您请安哪。” “哪个朱姑娘” “这话说来更长了。咱们刚在帝都开铺子时,咱这布也没到过帝都,帝都人以前也没见过咱这布,最难做的就是头一单生意。布是好布,可我一说价码,帝都人多是不认的。头一单就是慧心坊定的料子,这慧心坊就是朱姑娘的买卖。我总觉着欠她个人情,她如今有难,求到跟前,实在说不出回绝的话,我就来了,成不成的,问您一声” “慧心坊”李玉华一想就想起来了,“这我知道,这是帝都有名的成衣铺子,专做妇人裙裳的针线铺。慧心坊的姑娘有什么事要求我” “娘娘可能不知。朱家现在有一桩官司,朱姑娘原是朱老爷的独生女,朱老爷一闭眼,就有人要侵吞孤儿寡母的家产。” 这么一说,李玉华就都知道了,原来是这个朱家啊。 李玉华晚上跟穆安之商量,“我想着既是求到跟前,见一见也没什么,听一听这朱姑娘说什么,倘若有什么内情,到时也告诉三哥知道。” “那你就见一见她,但什么都没应下。” “这我晓得。”李玉华跟穆安之打听,“她家这案子到底难在哪儿了” “一则是朱姑娘名下私产算不算家族产业,二则朱老爷临终前有遗言,写在纸上的,身后一切产业归朱姑娘。” “那这挺分明的呀。” “帝都府断这遗嘱是伪造的,朱姑娘不忿,把官司打到刑部。” 李玉华道,“按律法虽说在室女得不到全部资财,可朱老爷都有遗嘱留下了,这就应该都给朱姑娘。刑部验一验遗嘱真假不就知道了么。” “遗嘱丢了,帝都府保管不慎。” 李玉华端着的茶都不吃了,讽刺道,“哈还有这样的事人家的遗嘱都能丢,帝都府尹怎么没把他官帽丢了” “所以这不是一桩官司,朱姑娘连带把帝都府也告了。” 李玉华一盅茶啪的撂桌上,大喝一声采,“痛快”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4章 六十二章 李玉华陡然叫好, 倒把穆安之吓一跳。 穆安之对李玉华的性格认知时不时就要有所调整, 李玉华属于性情多变类型, 什么谄媚巴结、八面玲珑、用着朝前, 用不着朝后之类的, 屡见不鲜, 穆安之还亲身体会过。但这丫头性情中也有一种强悍的刚烈,对不平之事颇有正义感。 如朱家此事, 嗯,李玉华还有天然对女子妇人的同情。 第二天李玉华早上仍是与穆安之一道出门,一人上朝,一人去慈恩宫请安, 不过今天李玉华在慈恩宫陪蓝太后用过午膳就告辞回府了。 朱阅朱姑娘头晌就到了, 等待皇子妃娘娘的召见。 直待午后, 一位身着水红色宫裙的丫环过来说,“娘娘回府了, 请姑娘在花厅相见。” 朱阅立刻起身, 随手抚一抚腰间的流苏玉坠,随着这小丫环出了小厅。徐徐而来的秋风带来浓郁的晚桂花香,雕栏玉砌的廊檐下, 却又望不见这晚桂植于何处。朱阅却不自禁想,造这园子的花匠定是个极懂时令之人, 早桂早开, 及至这深秋, 犹的晚桂之香。 朱家能将家产官司打到刑部, 便是在帝都亦是一等一的大富之家,不过,商贾富庶断不能与皇家尊贵相提并论。朱阅自认见过不少世面,商人之家的奢侈精巧,在皇子府的轩峻壮丽面前,仍显的小家子气了。 随着抄手游廊一直向北,过一座朱红月门,便见不少着宫裙簪银簪或是宫花的大小宫人出入往返,彼此间偶有两句闲话玩笑,身份高低能从衣着或神态上品度出来。 晚桂花香愈浓,朱阅的鹿皮小靴踩在鹅卵石铺成的弯曲小路,朱阅抬头望去,身畔便是一株枝叶间缀着金黄色花簇的晚桂,桂树有合抱粗细,苍翠的树冠投下细碎光斑,人在这树下走一遭,定能染上半身桂香。 穿过花园,临湖一处三间小厅,窗格悉数是半透明琉璃镶嵌,待到厅外,侍女令朱阅稍侯,她进厅通传。没多大功夫,那小侍女出来,笑道,“娘娘请姑娘进去说话。” 一瞬间,朱阅的心脏砰砰狂跳起来,甚至,她的侧颊都因紧张泛起一抹深冷的胭脂红色。她已打听到,朱家的官司由新入刑部的三殿下接手,她费尽心思求得皇子妃娘娘一面,这一面,或者就关乎朱家的百年生死。 袖中的双手捏成拳,尖锐的指甲刺的掌心生疼,借助这痛意,朱阅强行宁神秉息,半垂视线,随侍女进厅,拜见皇子妃娘娘。 秋天节气不同,尤其帝都的深秋,时常起风,在院里就觉着风凉,李玉华就喜这小花厅,有山茶点缀风景,再加上这边窗子阔大,都是镶的透明琉璃,阳光好的时候在这小厅里坐一坐,最舒坦不过。 李玉华倚着榻上隐囊翻见府中账簿花销,听到微微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藕荷色衣裙的姑娘随着侍女进来,侍女在地上放下拜垫,这姑娘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话说自从做了皇子妃,李玉华没少暗地得意觉着自己嫁的好,嫁的体面,地位也高,不过,她仍是不习惯许多人见面就给她磕头。李玉华道,“朱姑娘请起,坐下说话。” 有侍女端来一只绣凳放在榻前,朱阅过去恭谨的坐了。 “我听罗掌柜说你要来给我请安,也听他讲了你家的案子,你约摸是打听着刑部消息才过来的吧” “民女原是早想来给娘娘请安,罗掌柜没应臣女,说娘娘不喜人打扰清净。后来慧心坊受召过来,原本民女要亲自前来,赶上那天帝都府结案,我到帝都府听宣,不想帝都府循私偏袒,欺我孤儿寡母,就耽搁了未能过来。”朱阅唇角抿了抿,仍没有压下对帝都府的不满,“我断咽不下这口气,就把官司告到刑部,我打听着三殿下接管刑部,正管我家这桩官司,就又去求了罗掌柜,他很同情我,答应帮我过来同娘娘说一说。” “你有话到刑部说是一样的,我家殿下最是公正不过,你若有冤屈,他定能为你伸平。” “是。不瞒娘娘,民女也听说过慈恩会的案子,殿下为人正直,怜老惜幼,倘不是敬仰殿下与娘娘的人品,民女也不能屡翻托请罗掌柜,想来给娘娘请安。”朱阅轻声道,“只是,这里头尚有内情,倘殿下不知,断我家这桩案子怕要绕不少弯路。” “那你就说说吧。” “此案之所以来打扰娘娘,实在是我心意散乱不知如何是好了。”朱阅道,“我听说小叔近来与陆公府一位旁支子弟来往甚密,我只怕此事会有陆家人插手。” 李玉华道,“你这消息怪灵通的。” 朱阅不好意思的说,“我们做生意,都讲究知己知彼,小叔早就有觊觎家财之心,不然我父亲临终前也不会留下遗嘱。我实在也是不得不防。” 李玉华琢磨着这位朱小叔身边定有朱阅的眼线,问她,“那你没打听一下,帝都府那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倘民女知晓一二,断不能坐困愁城。” 李玉华眉毛微皱,视线望向朱阅低垂的洁白额角、细腻鼻尖,寻思道,“会不会跟陆家有关,正四品帝都府尹,若无位高权重之人插手,你父亲的遗嘱是怎么不见的” 朱阅深深的低下头去,不敢擅自答话。 李玉华道,“你说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先去吧。你只管放心,殿下最是公正,他不会让任何人受到半点冤枉。” “是。民女叩谢娘娘。”朱阅起身对李玉华恭敬的行了个大礼,起身后不好意思的从袖管里取出一张礼单,小声说,“头一回见娘娘,不知道要孝敬什么,这是我以前收着的几个老绣件,请娘娘赏鉴。” “行了,我以往也打过官司,也给当官的送过礼。我要收你这东西,岂不是与那些人一样了,你拿回去。你敢打官司打到刑部,敢把帝都府一起告了,光这份勇气,我就喜欢。” 穆安之把这件案子的前后因由整理清楚,在室女是否有独立财产权的事让礼部学究们去研究,穆安之先请帝都府尹陈府尹过来。 陈府尹这人的才干,端看慈恩会的案子牵涉到他手下一位同知,一位户房主事,一位仵作,就知这人才能如何了。可慈恩会的案子,硬是没牵扯到陈府尹,全因他有位直隶总督的亲哥哥。 陈府尹的兄长曾是今上伴读,君臣情义非比寻常,穆宣帝待陈家甚厚,慈恩会的确没有证据指向陈府尹,于是,被罚三年俸禄后,陈府尹还能安坐帝都府之位。 不过,穆安之叫他到刑部,他也不敢拖沓。 都知道穆安之争储失败,但与穆安之争储失败一样有名的就是穆安之大变的性情,这位以往有温文尔雅之称的殿下现在极是喜怒无常,陈府尹可不敢得罪穆安之。 何况事关朱家争产案。 想到近来境况,陈府尹都想去天祈寺烧几柱平安香。 陈府尹一到,穆安之就让他进去了,主要就是问问案情,陈府尹真叫一个冤,“就朱老爷那遗嘱,我三令五申要保管好,毕竟朱家也是大户,可还没验真假,就叫人盗了去。” 当下即便怪罪陈府尹也无用,穆安之问,“是怎么被盗了” 陈府尹唉声叹气,“是叫江湖有名的贼偷花名梁君子的贼偷的。” “梁君子,梁上君子,他这花名倒也不算名不符实了,可你是怎么知道是叫这人偷的。” “这人有个习惯,向来是偷一件留一件。” “这么说还给你留了东西留了什么” “留下了他的名号。” 穆安之险没叫陈府尹闪着腰,手里茶盅重重的往几上一撂,“一口气把事情说明白,你还逗我是不是你现在还不盼着赶紧把朱家案子审清楚,自己好脱身,我看你真是有恃无恐” 陈府尹连连摆手,“殿下误会了。自从证物遗失,我就从各方查找这梁君子,此人原姓梁,父母早死,就在市井长大,原为游侠儿,不知从哪学来一身绝妙轻功,就做了贼,专偷各地声名不佳的大户,听说他在江湖中人缘儿还不错,有扶危济困之名。” “这样说还是个君子大侠” “不不不。”陈府尹连忙改口,“就算人家大户名声不佳,那也不该去偷人家啊,扶危济困用的还不是赃银,不过是糊弄些没见识的百姓罢了。他因爱偷,又因他这姓氏,江湖中人称他梁君子。他名声逐渐响亮之后,每每去偷盗,总要留下他的名号。帝都府便留下了一方白绫,上面写梁君子三字,这字迹我特意找来以往梁君子偷盗留下的字迹,确认无误,必是他所为无疑了。” 穆安之懒洋洋的靠着椅背,“你从头把这朱家案子给我说一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5章 六十三章 这件官司并不复杂, 不论陈府尹还是穆安之都是同样的感觉。 不过, 陈府尹还是带来一些新的消息。 “朱家的事还得从老一辈说起,朱景的父亲,仙去的朱老太爷就是晋中有名的粮商, 朱老太爷就朱景这一个独生子, 朱景此人不论经营还是为人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凡人提起来,没有不夸的。十几年前北疆叛乱, 朝廷三次出兵平判,历时五年之久,朝廷军费吃紧, 当时朱景自己砸锅卖铁为朝廷筹集军粮, 更号召晋中商贾捐钱捐物,资助朝廷战事。北疆平判之后, 陛下亲书义商两字赐予朱景。那时, 他也不过三十出头, 称得上贾中俊才。” 陈府尹叹道,“可惜的是他才干出众,偏生无后, 到而立之年, 房中几个姬妾, 连带朱太太都无所出。朱景膝下犹空。倒是他的母亲, 仙去的朱老太太四十五岁时有了身孕, 生下的就是朱晚。年高有孕, 朱老太太产后就撒手去了。朱晚便养在朱太太屋里,说是小叔子,也跟自己儿子差不离。这事也奇,朱晚五岁的时候,朱太太突然有了身孕,朱景朱老爷欣喜至极,十月后朱太太产下一女,就是朱家这位名阅的姑娘。” “我找来朱家族人,朱家近亲,还有朱家在帝都的邻居,还有朱家常交往的朋友,都问过。朱晚朱阅平时的关系如何,都说挺好的,一个小叔叔,一个大侄女,自小一起长大,朱晚很疼这个侄女,朱阅也很敬重小叔,朱老爷临终前,当着朱家几位族老的面,拉着朱晚的手说,以后这家就交给你了。说完这话才闭的眼。”陈府尹仿佛遗憾抑或感慨,“谁晓得他们竟然为了家产把官司打到帝都府了” “那到底为什么争执家产”难得阿府尹这么细致的说了一通朱家的家长里短,可要紧的打官司的原因是一句没说。穆安之亏得是打小在庙里生活,有的是耐心,他只是懒洋洋的把话题引到症要处,顺手给自己添了碗茶。 “原本没有争家产,因为朱家几个族老也听朱景说过身后的安排,朱家粮铺让朱晚经营,毕竟,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基业。慧心坊原是朱家挺寻常的一家布铺,后来朱姑娘渐渐长大,朱太太想教朱姑娘一些经营理家之道,就把这铺子给朱姑娘玩儿了,不想一来二去,倒成帝都城有名的针线铺。所以,朱老爷的意思,这慧心坊给朱姑娘经营。另外的产业,朱晚朱阅平分。”陈府尹道,“朱老爷出了殡,过了头七,朱家族老就说朱老爷身后产业之事要做个分明。” “这常法,我听说民间家族家产分割都会有族中老人出面,也做个见证。” “是啊。就这分割产业的那天,朱姑娘突然翻脸,拿出朱老爷的遗书来,必要接收家业。”陈府尹道,“朱家如何能应,不说旁的,朱家粮铺是老朱家几代人的经营,怎么能交给她一个丫头这以后她成亲嫁人,朱家产业岂不改了姓” 陈府尹都有几分义愤填膺,“朱家族里商议许久,又是说又是劝,朱姑娘不步让半分,官司才打到帝都府来。” 对于陈府尹说话永远说不到重点这件事,穆安之已经有了明确认知,穆安之呷口茶,不得不再引导陈府尹一句,“只说打官司的一方,另一方呢朱晚如何” “朱晚那就是另一个小朱景啊,非但生得俊,人亦豪爽大气,交游广阔,不论商贾界还是朱家族人,对朱晚的评价都很好。朱晚这人我也见过好几回,比那刁钻厉害的朱姑娘的确有人品的多。”陈府尹对朱晚不吝赞赏。 就陈府尹说的这些话,可真不像一个断案之人该说的。何况又说这么堆无用的,穆安之发现陈府尹是个跑题高手,真不知这人当初如何中的进士,据闻还是榜眼出身。 “我是说,朱晚对争产之事的态度是什么” “朱晚说,除了朱家粮铺,余者家业都可给朱姑娘,但粮铺是朱家历代先辈传下来的,他还是希望能由他来经营朱家粮铺。” 穆安之从小茶盘上另翻出一只雪白瓷盏,倒了盏茶递过去,“辛苦陈大人跑这一趟,帝都府交上来的证物证词,我都看过了。如果陈大人还想到什么要紧事,只管过来跟我说,这对朱家案件会有帮助。” “是。”陈府尹接过茶,很认真的说,“殿下一定要给朱家个公断,不然,可惜了朱景这样的人物,后人竟为家业翻脸,可惜啊可惜啊” 陈府尹连叹三声可惜,可见是真觉着可惜。 时下讲究人家便是家中老人过逝也是分产不分家的,就是图一大家子在一处热闹、兴旺,即便分家,也多有让产之德的美谈传出,哪有朱家这样的,简直唯利是图。 穆安之在王府花园晚桂树下的长凳上与杜长史华长史说起这桩官司,经慈恩会一案,穆安之发觉了二位长史身上的才能,虽然杜长史身上那浓郁的龙涎香的香气让穆安之觉着太过香甜,华长史这都深秋还腰悬扇袋让穆安之觉着有些神经,主要穆安之不想白养着这俩货,既是吃着他皇子府的饭,当然要供他使唤。 穆安之问,“华长史你在翰林时间长,陈府尹这人如何” “是个高洁人,陈府尹以画鹤闻名,他画的白鹤,便是老朽也自愧不如的。”华长史把弄着手中折扇,唰的展开,杜长史以为这老头儿要深秋摇扇子,立刻侧身避开,开什么玩笑,就是阳光好,也禁不起秋风摧残了。 华长史带笑的视线在杜长史侧避的身子上一扫而过,将扇面恭恭敬敬的奉至穆安之面前,“殿下请看,这扇面上的白鹤就是陈大人所绘。” 入手微温的紫竹扇骨,微微泛黄的画面上,一只娴静优雅白鹤似是要翩飞起舞,用笔流畅写意,的确是上佳画作。 “这鹤倒有些仙意。”穆安之说。 华长史颌首,“陈大人性情高洁,人如其画,画中之鹤也染上了作画人的性情。” 杜长史身子朝后靠着竹椅的椅背,只是远远的瞥一眼扇面,不以为然,“陈大人他爹是先帝时名臣陈文襄公,他娘出身永安侯府,他哥当朝高官,他岳父乃是远镇北安关的姚国公,他事事不愁,自然高洁。要我说这高洁的有点儿过头,人家遗嘱他都能丢,他现在还能坐在帝都府尹的位子上,全赖他这一门的好亲戚” 穆安之将竹扇一折一折合拢,这扇子有些旧了,不过保存的很好,可见持扇人的精心。杜长史仔细的把扇子放回扇袋,“这丢已丢了,再怪陈大人也没用了。不如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杜长史坐直了些,“这案子我倒是听朱晚说过。” “怎么,你还认识朱家人”穆安之倒有些意外,杜长史平时颇有些臭讲究,衣裳必得光鲜,饮食必得细致,佩饰无不优雅,熏香定要龙涎,总之就一大臭美。杜长史眼界颇高,还有点目中无人,朱家再豪富,不过商贾,杜家却是名门,杜长史如何认识朱晚。 杜长史道,“殿下别误会,朱晚并不是近来寻我托关系,我俩早便相识,他在品鉴香料上称得上大家,文采学识都不错,殿下或许不知,他身上还有举人功名。他原是想科举的,朱老爷一过逝,没想到朱姑娘要争家产,原先他们在帝都府打官司的事我就知道,我还问过他,朱晚并不介意把其他产业都给朱姑娘,就是这粮铺,朱晚倒也不太在意,他既是心思在科举上,以后也不能经商。朱家族老放了狠话,说朱晚要不把粮铺争过来,他们就死朱晚跟前。我说一个粮铺而已,如何这般要紧粮铺就算生意好,给她个空铺子,你们另起锅灶另开张便是。其实是他家铺子关系颇大,北疆军粮五成的粮食份额,每年都从朱家粮铺走。他们争的不是一家粮铺,而是这军粮生意” 穆安之比个继续说的手势,杜长史道,“军粮供应原是五年一买扑,哪家粮商物美价廉就是哪家粮商来当这差使。因朱景当年筹粮有功,陛下说了,朱景在一日,这北疆军粮便用朱家一日,所以,朱家掌握北疆军一半的粮草供应。这可绝不是小数目。” “朱景过逝,朱家还能继续经营北疆粮草生意。” “陛下念旧情,正因朱景过逝,又给了朱家十年的粮草供应权。” “那看来他们争的也不是粮铺,而是这十年粮草供应权吧” “殿下明鉴。这样的大生意,朱家如何能答应给朱姑娘,何况,她一个姑娘家,她能经营的好”杜长史撇撇嘴,穆安之笑,“你可别小瞧女人。” “不是我小瞧女人,男人为天,女人为地,天经地义。男人在外养家糊口,女人在内操持家事,这方是本分。”杜长史理所当然的说。 华长史无声的笑了笑,穆安之掖揄杜长史,“那你要求也不高,怎么到现在还没娶上媳妇。” 杜长史真被噎住了,一时说不出话。 穆安之不再说笑,正色道 “你打发个人去知会朱晚一声,让朱晚、朱太太、朱姑娘一起到刑部,我要重新调查此案所有证言,重新采录核对,所有证物,重新分析鉴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6章 六十四章 穆安之查案有个好处, 下属只要按他的吩咐去做, 有什么事,他担着。但,他也有自己的原则, 不许私下收钱, 穆安之把自己的规矩贯彻到刑部 名声比银子值钱。 谁要是把脑袋扎钱眼里去,趁早别在我这里干,你托请着换旁的主事那里是一样的, 不耽误你们发财。 不过,安之殿下的规矩,长吏司的官员知晓, 刑部他手下的人知晓, 外头人并不知,于是, 朱家族老花银子打点就犯了安之殿下的忌讳, 脏银一半没收, 还罚了一笔。 罚没的脏银穆安之令人存起来,做为在刑部的小金库。 第二天,朱家诸人被宣至刑部调查朱景遗产案。 华长史单独讯问朱晚, 杜长史讯问朱阅, 刑部在穆安之手下的段主事讯问朱太太。 朱晚人很年轻, 他比朱阅年长六岁, 如今不过二十二, 是上科秋闱举人, 因有功名在身,再加上华长史年迈豁达,允他坐着说话。 华长史对朱晚的第一印象也很不过,这是个斯文俊郎的年轻人,出身豪富却不带半丝商贾气,一身月白衣袍,身上一丝佩饰皆无,头上也只用一条月白发带束髻。 “年纪轻轻的,这也太素了。” “我自幼是家兄家嫂抚养长大,我心里是把兄嫂视为父母一般看待的。家兄过逝方半载,还请大人体谅则个。” “你对长兄一片孝心,我焉能不体谅,只是,你既念兄嫂之恩,如何会与侄女闹到衙门来,这可不是我辈该行之事啊。”华长史上了年纪,家中儿孙亦多,故而对这种家族争产之事尤为感叹。 朱晚白净的面颊浮上羞愧,他移开眼睛,低下头去,惭愧的说,“我对不住大哥。” “你年纪轻轻就考取了举人,听闻还拜了闻道堂的子玉先生为师,你以后的志向应该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如何与自家侄女打官司。这官司,你胜了,旁人得说你欺负孤儿寡母,又有何益啊。” “大人,我实在不得已。” 华长史细问,“不得已在何处” “朱家粮铺不是我们一家的事,这是族里的生意,族里各房都有股,每年多少族人都是指着股息过日子。朱阅年轻,不知这里头的利害。其实我对生意兴趣不大,我大哥一直盼着我能光耀门楣,她若是喜欢,只管拿去。只是一样,族中长辈断不能答应朱家祖产改了姓。我把话搁下,即便由我继承粮铺,我亦情愿把我在粮铺中的股本让给大嫂和侄女,男子汉大丈夫,哪里就差一口饭了。” 华长史这把年纪,不是没见过言语如蜜之人,可接下来朱晚拿出一张按过手印的转让股本的文书,恭恭敬敬的放到华长史面前,华长史细验过,心中对朱晚不禁大有好感,华长史面上浮现赞许之色,“你这样不贪恋钱财便很好。既如此,何妨请个中人,与你家侄女讲和。她得财,你继续功读功名,以你的心胸才干,以后定有一番作为。” “我愿意如此。族中长辈断不能答应,大人有所不知,因此事,族中长辈已经要给我大嫂过继嗣子,一旦嗣子过继,阿阅还能得到什么”朱晚忧心忡忡,“我与阿阅自幼一道长大,她是个极聪慧的姑娘,在生意上尤其继承我大哥的才智。先时我大哥年迈,我要读书,生意基本上都是阿阅在管。我大哥过逝后,族中长辈说产业还是要先说清楚,这也在理。” “我想问一句,”华长史突然插话,“听说朱老爷临终前曾握着你的手说,以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了,可有此事” “有。”阳光从窗上明纸透入室内,柔软的光线勾勒出朱晚有些忧伤的脸庞,“大哥那时已经病重,我、大嫂、阿阅,还有大族伯二族叔三族叔都在,大哥其实没力气握人的,他叫我的声音都很小,我看大哥的嘴型像是在叫我,我就在他床边,我握住大哥的手叫了他两声大哥,或者是三声。大哥睁开眼睛看着我,断断续续的说,以后家就交给你了。” 朱晚显然记性不错,他说着眼圈不禁微红,强忍泪意道,“我点头说大哥你只管放心,我会照顾好大嫂和阿阅的。我大哥就闭上了眼睛,当晚咽了气。” 朱晚强忍伤感仍是抑制不住唇瓣微颤,喉结滚动着咽下一口热泪,良久方轻声道,“我失礼了。” 华长史自袖中取出一方素帕递给朱晚,朱晚的眼泪顷时滚落下来。 杜长史这位主张男子为天女子为地的男人讯问朱阅,杜长史面部表情非常严肃,他的认知里女人属于娇弱的需要呵护的生物,于是,也让朱阅坐下说话了。 杜长史面无表情的问过朱景临终前的遗言,朱阅的回答与朱晚别无二致,“我父亲临终前,我,我母亲,我小叔,还有一位族伯两位叔叔都在,我父亲的确是说过,以后家就交给你了。可我父亲说这话的时侯,眼睛看的是我,并不是我小叔。” “你父亲拉的是谁的手” “不是我父亲拉谁的手,他当时很虚弱,已是弥留,动都动不了。是我小叔拉着我父亲的一只手,我在床里侧握着我父亲的另一只手。” 杜长史对一畔的书吏道,“记下来。” 而后,杜长史继续问,“你父亲以前可提过让你接掌家中产业的话” “这么说吧,我小叔于家中生意少有过问,他一直忙着念书,上科刚中的举人,他志不在经商。我自小就跟我爹学生意,自打我爹身子骨不大好,家中生意都是我打点。我爹不把生意交给我,难道交给对生意一无所知的小叔这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你毕竟是姑娘家,祖传的基业,当年得传给男人。” “大人您成亲没有孩子没” “放肆。” 朱阅将杜长史上下一瞥,含笑道,“大人一看就是没儿女的,就算我爹没儿子,谁不是把家业传给自己骨肉别说我担得起这家业,我就是担不起,我爹也不会传给外人” “你小叔也不算外人吧。” “他当然不是外人,可是我小叔受人蒙蔽,非要跟我争。我要是不争,我们朱家的家业才会落了奸人的算计” “什么算计” “大人不知道,我爹刚入土,我那几个族伯族叔的就商量着要替我小叔管理家业了,他们都知道我小叔很少管生意的事,没这精力也没空,他志不在此。所以,见天吵吵着要给我们分家产,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他们是休想” 杜长史追问,“他们打算让谁替你小叔管理家业。” “还有谁,我大族伯家的大族兄。” “那你跟你小叔关系这样好,你代他打理家业是一样的” “我恼就在恼在此处,我小叔受了他们的蒙骗,竟也与我说女孩子还是在家里安享富贵的好。你说说,叫不叫人恼”朱阅显然是恼怒至极,尊称都忘了。 杜长史点点头,“你小叔说的也没错呀。” 朱阅当时气个仰倒,杜长史道,“你要是能安守女子本分,能少多少是非,还是说你放不下这份家产” “我当然放不下。我要放得下就不会打官司了” 杜长史只觉着自己一片好心被一记惊雷劈成灰灰,他生平第一次见一个女子敢这样大张旗鼓的抢家财的。杜长史说,“你有什么证据说家产都是你的” 朱阅身着素服,那双眼睛却如同极寒的冰,极烈的火,“我爹的手书就是证据” “现在手书找不到了。你说怎么办吧” 她不让分毫,“我不知道,我打官司,就是要争个分明” 让杜长史说,简直是不可理喻,别看朱阅长了张不错的女人脸,根本不能把她往女人堆儿里算 朱阅算不算女人,起码话说的清楚明白。 朱太太绝对是女人中的女人,她仿佛一枝秋雨中柔弱无依的柳枝,险没把段主事愁死。段主事问,“你家这事,朱太太你是做长辈的,你怎么看” 朱太太拿着帕子嘤嘤嘤,“我也不知道,我听阿晚阿阅的。” “现在他俩对上了,你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我听阿晚阿阅的。” 翻来覆去就这两句话,再问,再问她就哭,这样一个娇弱可怜的丧夫妇人,新寡遗孀,段主事便是铁石心肠也不好逼问太过。 穆安之往二间讯问房里遛达了一遍,还有等待传唤的朱家三位族中长辈,瞧着个顶个说了算的样子,尤其是最上首那位,那张线条方正的面孔上,一把稀疏的山羊胡随着下巴高高扬起。还有一位身着深色长袍的中年男人,在门口悄悄的给守卫塞了点什么东西,那守卫出去片刻,端来四盅茶水,四碟干果 穆安之回到自己房间,与身边的郑郎中道,“去打听一下那穿深色衣裳的中年人是谁” 郑郎中片刻就回,“也是姓朱的,叫朱成松,是朱顺山的长子。” 朱顺山,便是朱家族中长辈,论辈份,朱晚得叫一声大族兄,朱阅得喊一声大族伯。想一想刚刚朱氏族人的坐次,也是以朱顺山为首的。 “着重查一查朱顺山和他的长子” “大人”郑郎中望向穆安之。 “你见哪个打官司的人到刑部不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那个朱顺山,下巴都要翘到房顶上去。”穆安之眼眸半眯,瞳仁深处有着一丝埋的极深的光亮,“仔细的查一查他”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7章 六十五章 今天华长史的心情是大起大落的, 对朱晚有多么的欣赏, 对朱顺山就有多么的厌恶,用华长史的话说 老夫自认并非清高人,却也受不住这一身的铜钱恶臭味。 言外之意, 朱顺山把他老人家给熏着了。 尤其朱顺山那嘴脸, “朱家的产业就得朱家人继承, 给她一个小丫头片子, 以后她成婚嫁人,那岂不就是便宜了外人这是万万不能的,以后到地下没法儿见祖宗再说,这也是我二弟的意思” 朱家其他两位族中长辈倒是格外委婉的多,不过话题也主要围绕着, “阿阅毕竟是女孩子, 这粮铺的生意, 还是该阿晚继承的。” 香几上的青玉香炉里飘逸出淡淡青烟, 檀香清香弥漫在室内。穆安之一目十行的将几人审讯的记录文书看了一遍, 真的是一目十行,看完后, 穆安之视线打过郑郎中、华长史、杜长史、段主事几人, 唇角蓄着一抹似笑非笑的意味, 道, “你们也说说各自的判断。” 华长史刚刚已经对朱顺山畅所欲言过了, 他接下来表达了自己对朱晚的欣赏, “我看朱晚并非贪慕钱财之人, 他一意考取功名,与我说了,即便分得钱财,他也愿意交给大嫂侄女。这是他出示的让产文书,上面都按好了手印。”华长史把这份文书拿出来,郑郎中几人心中都暗赞朱晚高义,不愧举子功名。 杜长史想了想对朱阅问讯,总结道,“那朱姑娘就是要争家产,有家产就行若是朱晚愿意主动将所得家财让给朱姑娘,朱姑娘定是无所不愿。” 段主事道,“我瞧着朱太太还在伤心朱老爷过逝的事,但问她个主意,她也说只听朱晚朱姑娘了。可见与朱晚朱阅情分极深,若他二人能和解,朱太太当是愿意的。” 华长史皱眉,“这么说朱景一房的矛盾并不大,倒是那个朱顺山,我审他时,他咬紧了粮铺必需要归朱家人。” 杜长史段主事分别说,“朱顺水朱顺义倒也愿意粮铺由朱家人继承,不过看他们也没有咬死,有点模愣两可活稀泥。” 郑郎中没有参与问案,不做评价,心里想着定要细细调查朱顺山朱成松父子之事。暗道三殿下当真是明察秋毫,那朱顺山不过是翘了翘下巴,三殿下就猜他定有靠山。三殿下倒真不愧是审理过慈恩会大案的人,以往郑郎中还觉着怕多是倚仗身边官员,如今看来,三殿下的确是有真材实学。 朱家一行人被问完话,没有旁的吩咐,他们也便自刑部离开。 朱顺山过去跟朱太太说两句话,劝朱太太,“这事还得嫂子拿个主意,你可是咱老朱家的人,以后也是要埋进老朱家祖坟的。” 朱阅一把将朱顺山推个趔趄,“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就闭嘴我爹刚去,你就跟我娘坟啊坟的欺负人也没你这么欺负的” 朱顺山被儿子及时扶住,不然得闹个屁墩,登时扬眉立目的骂道,“你个死丫对片子,你敢动手” 朱阅立刻大呼,“救命有人欺负孤儿寡母” 朱成松朱晚各自劝着,一个劝自己爹,“爹,少说两句啊。”一个劝朱阅,“走走走,咱回家。”把朱阅撵到朱太太外侧扶着朱太太,朱晚与朱阅掉个个儿,他在里侧扶着朱太太往外走,正好与朱成松朱顺山父子相邻。 朱成松说,“晚弟,到我家去吧,我有事跟你商量。” 朱晚说,“我得先送大嫂阿阅回家。” “行,那我下午去找你。” “不行,下午我有事跟小叔说。” 朱晚无奈笑笑,朱成松也笑,“那我得空去找你。” 朱晚点点头。 待到刑部门外,朱家的马车已经在等着了。朱晚先扶朱太太上车,又扶朱阅上去,而后他与车夫分坐车辕,经朱雀大街的飘香坊还买了二斤朱太太爱吃的栗子酥。 李玉华是个爱搀和事的,她也挺记挂朱家这官司,晚饭时还问了穆安之一回。 穆安之手里的银制小腰圆锤啪的敲开螃蟹的大钳,再用银叉勾出钳中蟹肉,大致把朱家这官司说了一遍。李玉华道,“既然这朱公子不贪钱,那就好办了,朱公子把继承的产业给朱姑娘,一样是朱姑娘得家业,这官司不就了了。” “没这么容易。”穆安之把一整只蟹拆分清爽,蟹黄蟹肉放在蟹壳内,再浇上一勺香醋,递给李玉华,“现在朱老爷的遗书丢了,倘按律法判,朱姑娘做为在室女,只能得家财一半。朱太太身为遗孀,只得三成。还剩下两成家业,要归到朱氏族中,由近亲继承。朱公子论血缘与朱老爷最近,可这两成家业,他不见得能拿到。先朱老太爷那一辈是有兄弟的,五服之内的近亲,谁不想分一些。朱公子能拿到大头,可依旧会有部分产业流到朱氏家族其他人手里。” “那这么说,朱家族人争的是这两成家业。” “对,朱公子其实无心商事,他已经是举人功名,用心功读几年,不愁没有前程。他现在能写下转让产业的文书,可见并不贪财。一个不贪财的人,跟一群恶狼争家产,谁胜谁败不好说。”穆安之另取一只肥蟹自己剥来吃。 “可见当初朱老爷留下遗嘱也不算没有远见了。”李玉华怀疑,“你说朱老爷的遗嘱会不会是朱家族人寻了那个梁君子去偷的。” “这谁知道,现在也没证据。” 朱成松从朱晚那里回来,朱顺山还没歇,朱成松掀帘子进去,朱顺山正倚着炕头的被子卷抽旱烟,抽的满屋子云山雾罩,牛油大蜡的光都黯淡了几分。 “回来了”朱顺山挥手打发手给她敲腿的漂亮丫环,问儿子,“如何” 朱成松叹气,“爹您还不知道阿晚么他惯常是个没主意的,一意功读那些圣贤文章,成天之乎者也,圣人大道。他竟然说,要是阿阅非要家产,给家阅也无妨。” “真个不顶用的书呆子”朱顺山重重的用烟锅子敲着炕沿,敲的砰砰乱响,火星四溅。 “我看他是指望不上了,您不知道,他写了文书,写的是不论分得多少家业,都会无条件立刻转让给二族婶和阿阅那丫头。你说,他是不是念书念傻了”朱成松想到这事就跟心口堵一大石头一般,压的难受。 朱顺山气的一掌拍在炕沿,震的手掌嗡嗡发麻,犹是不解气的骂道,“这蠢才原还想借他个名,如今看来,名头是借不上了他怎么突然犯起蠢来” “他也不是没自己的心思。”朱成松唇角讥诮,“一则阿阅那丫头性子厉害,二则族婶那里自然是偏着阿阅的,三则阿晚一意要科举,他既是想做官,自然不好传出与侄女争产之事。他为着名声,再加上阿阅死不松口,他那人也没个主见,可不就被阿阅三劝两忽悠的改了主意。” “不中用的蠢货。”朱顺山又骂了一遍,与儿子商量,“明天还是让你媳妇到国公府走一趟,这案子也没什么不好判的。那粮铺本也值不了多少钱,其他产业咱们不争,都算做阿阅的私产也无妨,就这粮铺,咱们朱家人五代经营,理应归到族中。” “也好。” 郑郎中办事挺俐落,没几天就把朱顺山朱成松父子的亲戚关系查了个清楚,他是刑部专业人士,汇结成册奉至穆安之面前。 “你先说一说。”穆安之翻开册子,同郑郎中道。 郑郎中说,“朱顺山娶的是晋中商户之女李氏,李氏育有三子两女,三个儿子里次子三子娶的都是商户女,两个女儿,一个嫁了晋中粮商冯家,另一个给晋国公做了妾室。朱顺山的长子朱成松娶的是陆国公府旁支陆兴的女儿,陆兴外放为官,现不在帝都。” “接着说。” “下官还查到晋国公曾很欣赏朱晚朱举人的才华,朱举人也曾出入晋国公府上。前天,朱陆氏去了一趟国公府。”郑郎中道,“晋国公府的小厮说,晋国公似有意将爱女许配朱举人,朱老爷过逝,朱举人执意为朱老爷守孝,这亲事便未提起了。不过这件事没有确凿证据,真假难辨。” “行,我知道了。” “还有一事,下官想着朱姑娘芳龄二八,时下帝都女子,及笄便会开始议亲,朱老爷膝下只此一女,生前必然考虑过朱姑娘的亲事。下官也一并打听了打听,先前给朱姑娘说亲的人很多,朱陆氏和晋国公的小夫人都曾有意给朱姑娘说亲,一个说的是陆家旁支公子,一个是晋国公庶子,只是这亲事一直没成。” 穆安之曲指轻点桌案,看来,这还不是一家的胃口。 穆安之问李玉华,“近来陆家人有没有进宫请安” “没有。刚过了初一,她们进宫做什么。” “你留点心,什么时候陆家女眷进宫了,跟我说一声。” “怎么了” 穆安之倒也不瞒李玉华,把这里头的事跟她说了,李玉华道,“这是两家国公府都觊觎朱家家财吧用不用盯着晋国公府上的人一些,晋国公是宗室,他家女眷进宫更容易。” “顺便盯一眼就是。” 李玉华思忖片刻,哼笑一声,“这些公府豪门外头光鲜的紧,做起事来也真够看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8章 六十六章 对于穆安之交待的事, 李玉华非常认真,反正她也每天都会去慈恩宫, 没几天就侦察回来,说是陆国公夫人进宫请安, 还在凤仪宫留了午膳。晋国公夫人也时不时进宫给太后请安,要说晋国公夫人挺可怜的,她虽应着国公夫人的名衔,说来也是宗室, 只是宗室的国公断然无法与民爵国公相比, 晋国公这一支是晋王旁支,真正在朝中受宠的是晋王一家。 这位国公夫人即便进宫也只能陪坐末流,有时慈恩宫去的人多, 她也末座都排不上,就只能先回去了。 四五十岁的半老妇人,亏得这位夫人言语伶俐,玩笑话也多, 她时常露面,蓝太后待宗室向来恩厚,也挺欢喜。 在慈恩宫打过几回照面儿,晋国公夫人还跟李玉华拉近了关系,李玉华也是个伶俐人, 只管不动声色的收下晋国公夫人打发人送的两筐北疆蜜瓜, 着人回了两筐山货干果。 晋国公夫人果然按捺不住, 私下到皇子府拜访李玉华, 就说起朱家的案子来。李玉华只做不知,“我们殿下如今倒是在刑部当差,可他管什么案子我就不知道了。嫂子也知道我,我也不懂官场上的事,更不懂审案断案。嫂子打听这个做什么” “也是我们国公爷操心,这案子其实跟我家没关系,这不是我们国公爷相中了朱家那位举人么,如今他家又有这桩官司,真是叫人放心不下。” “刚听嫂子说朱家不是经商的么,怎么还有举人的事”李玉华这装模作样的本事绝对已臻化境,她又问了起来。 晋国公夫人道,“妹妹有所不知,朱家虽是商人之家,却是有个极出息的孩子,就是这位朱举人,如今才二十二岁,就考取了举人功名,我们国公爷很是欣赏他。恰好我们家里的四姑娘到了说亲的年岁,国公爷说了,只要小伙子人才出众,咱们也不是那挑捡家世的人家。” “唉哟,那我先跟嫂子道喜了。” “同喜同喜,就是朱家这官司叫人愁。” “嫂子有什么可愁的,这是朱家自己的事,也不干咱们什么” “哪里能不干呢就叫人挂心。”晋国公夫人的眼神里充满暗示。李玉华也不装聋作哑,直接说,“那嫂子过来找我,是想叫我跟殿下说,偏袒着朱公子些。” “不不不,哪儿能让三殿下循私。原本朱家无嗣,朱公子是朱老爷嫡亲的小兄弟,最近的血脉了,再怎么说,祖产也得朱公子继承。妹妹说是不是” 李玉华虚笑两声,哪里会上这话套儿,“这我可不晓得,这得律法说了算。” “律法也是这样说的。”晋国公夫人道。 李玉华立刻一句话,“那嫂子还愁什么,我家殿下您是知道的,最公正不过,一准儿按律条判。” 晋国公夫人登时仿佛生吞了个大倭瓜,看着李玉华一脸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笑意,晋国公夫人再说不出旁个话来。 凤仪宫。 太子听陆皇后说完朱家事,正好喝完手里的蜜瓜酥酪蜜糖羹,把碗递给太子妃,“再来一碗,这羹调的好。” 陆皇后笑,“你常过来,我天天叫人做给你吃。” “我哪天不来母后这里。”太子一臂侧后支在凤榻扶手上,宽大的衣袖迤逦垂下,较之往常严谨,多了些随意,“倒是舅妈,这会儿进宫来怎么说起朱家的事。朱景半年前过逝的,临终前还写的遗折递上来,父皇心里很念着这位老臣,还感慨了几句当年的情分。这都以前的事了,舅妈怎么想起来跟母后念叨这个,还是人朱家自己家族的事。” “这不是旁支的一个丫头嫁的朱家人,求到你舅妈头上,说的好不可怜。你舅妈却不过同族情面,才说到宫里打听一二。” “这事跟母后打听也不对路,您也不知道外头审案断案的情形,她这是找错了人。” 太子妃端了甜羹进来,正听到太子问,“可是有什么内情” 陆皇后道,“要是旁的案子,拿你舅舅的帖子过去吩咐一声罢了,如何能扰到我。这案子是三殿下经的手,你舅妈倒不求三殿下偏颇哪一头,只求他千万别因着朱家人娶了陆氏女就格外为难。” “母后您这话中带话。” “表哥不知道,这不眼下就是三殿下家的安宅酒了么。三弟妹进宫跟皇祖母说,三殿下还是心里有些不痛快,母后能说什么,三殿下不痛快无非就不去他那里罢了。”太子妃把甜羹放到太子手里,很有几分生气。 “那到时你也别去了,你在宫里陪母后,母后把给三弟的赏赐一分不差的颁下去就是。”太子搅了搅,蜜色的蜜瓜与雪白的酥酪混合在一起,夹杂着蜜糖的甜香飘散,“他与我们不合倒也不是什么秘密。真不知道怎么就开了窍,以前像个圣贤书里钻出的木头人,倒好对付。自他这一翻脸,我们就只能说好,不能说一句不好了。” “今天舅妈进宫的时候,三弟妹在慈恩宫吗” “在,她成天长在慈恩宫,在慈恩宫的功夫比在她自己个儿的家都长。” 太子把甜羹放在一畔,“那这会儿三弟肯定知道舅妈进宫找你俩求情的事了,但凡谁伸手,那就正中他的算计” “表哥你也不能问一句这官司吗” “刑部多少大案要案,我单挑朱家这么一桩争家产的官司来问,那就正中他的下怀。他那胡攀乱咬的本事,咬出国公府是必然的,国公府平白被他泼一身脏水,得不偿失。”太子薄削的唇勾起一丝意味深长,“不过,也只管告诉舅妈,律法之内,如果断案有偏颇,朝廷不会坐视,更不会让功臣之后受委屈。” 皇后太子妃都松了口气,太子提醒一句,“但有一样,朱景是父皇记在心里的老臣,曾与朝廷有功,这些年督办粮草一向得力,他的遗孀独女,谁都不能欺负。”话到最后,太子精致无双的面容上十分郑重。 皇后道,“这你放心,你舅妈你舅舅都不是这样的人,也只是求公断而已。” “这就好。” 李玉华把晋国公夫人向她打听的事,还有陆国公夫人进宫的事都告诉了穆安之。李玉华把晋国公府一家子都打听清楚了,“这晋国公真不是寻常人,就在宗人府做个闲差,家里五六房小妾,孩子更不少,六个儿子七个女儿,还不是一个娘的。平时瞧着晋国公夫人在太后娘娘跟前打趣说笑,她也生的那样圆团团的脸满是福态,真想不出她家里是这样。要搁我,我得愁死。” 穆安之好笑,“你愁什么” 李玉华掰开手指跟穆安之数,“先说晋国公这人,就这种家里五六房小妾的男人,嫁他还不如自梳清净。宗室国公一年才五六百两的俸,他在宗人府担个六品职,一年有两三百两的进项就是多的。还有这五六房小妾十几个儿女要养,这长大了,儿子要娶媳妇闺女要嫁人,哪样不是开销,这能不愁真难得晋国公夫人还能笑得出来。” “那下次晋国公夫人再寻你,你就把朱晚写了家产转让文书的事告诉她,也让她少操些心。” “她不会来了吧,今天我叫我堵死了。” “那可不一定,像你说的他府里十几个孩子五六房小妾要花销,像朱家这样的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穆安之笃定了晋国公不能放弃朱家这块肥肉,“晋国公夫人说的四姑娘是不是嫁到晋国公府的朱氏小妾生的女儿” “是呢。我特意问的孙嬷嬷,孙嬷嬷可真厉害,她什么都知道。” “那是。” 李玉华说,“晋国公府还能说是缺钱,陆国公府大家大业,怎么还盯着朱家的事不放今天陆国公夫人就进宫了,还在凤仪宫用的午膳。” “谁还嫌钱多呢。”穆安之讽刺道。 “陆国公夫人到凤仪宫去,会不会让皇后吹枕头风,要不就是请太子出面” “陆国公夫人到慈恩宫的时候,你在不在” “当然在,你不是叫我留意么,我每天早早就到皇祖母那里去的。” “皇后年老色衰,吹不了什么枕头风了,何况朱家一介商贾之家的事,堂堂一朝皇后要跟陛下提这个,这也太掉价儿了。” “那就是想托给太子” “太子不会答应这事,朱景死后陛下特意再赏朱家十年西北军粮经营权,可见陛下对朱家的圣心,太子每天在陛下身边,陛下的心意,他比谁都知道。何况,陆国公夫人进宫时你就在慈恩宫,他一想就能明白我会叫你盯着往凤仪宫或是东宫请安的陆家人。他不会有什么动作的,一则朱家与他无干,二则他也担心貌然出手被我借题发挥。” “那你让我在宫里盯着陆家人有什么用,照你这么说,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动作。” “就是让他们什么动作都不要有,我要让他们知道,我的眼睛在盯着他们。我的案子,不容许任何一只手介入” 李玉华望着穆安之冷峻的脸庞,暗搓搓的想,我家三哥面无表情说话时简直是俊的没了边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9章 六十七章 深蓝色的夜幕中星海闪耀, 晨风很凉,郑郎中紧一紧身上夹袄, 跟看门的老家人说了几句话。小厮牵来家中骏驴,郑郎中便骑上骏驴, 带着提灯笼的小厮出了门。 身后传来院门缓缓关合的声音,在这一带,开关门的声音起起落落,时不时还传来几声犬吠, 惊破凌晨的寂静。 郑郎中一路上遇到不少朝中同僚, 大家打声招呼,一并往皇城去。郑郎中官居五品,他这官衔, 不论大朝会还是小朝会都有了参加的资格,说来是体面的事,只是他家境贫寒,如今住的是朝廷给贫困官员住的宅院, 这宅院租金远低于市面,说来是朝廷对贫寒官员的照顾,可如今帝都屋贵,内城的安置屋舍郑郎中没赶上,只能住到外城来。 外城如今也是极繁华地界儿, 只是离皇城远些, 故而需更早起床, 赶去早朝。 伴着骏驴的踢嗒声, 出了官巷,拐弯就是从外城到内城的青云大街,此时青云大街两畔白天极喧嚣热闹的店铺大半黑着灯火,还未开张。也有几家铺子门外挂出灯笼,这多是食铺,里面卖各种晨食,专为去内城的官员准备的。 郑郎中爱吃鸡汤面并两个胡饼,跟着他的小厮把骏驴交给店家照顾后也进来一起吃早饭,小厮吃的跟主家一样。主仆二人正在用早饭,就听一声“郑兄”,随之踱步而来一位同样五品官服的红袍青年男子,郑郎中与小厮立刻捧起嗖嗖嗖喝掉碗里最后一口汤吃掉最后一口饼,小厮啪的把饭钱在桌上一放,起身道,“老爷,我去牵驴。” “去吧。”郑郎中起身和来人打个招呼,“唉呀,许兄来了。” 来人许郎中,与郑郎中一样都是在刑部当差。两人是同乡同窗的情分,不过,关系一般。当然,这也许只是郑郎中自己对二人友谊的看法。 许郎中有个特点,与郑郎中一起吃饭从不付账,抠的郑郎中见他就一肚子火。郑郎中与许郎中住的近,两家隔壁邻居,许郎中蹭郑郎中的早饭就蹭过不知多少回。郑郎中为了避开许郎中,每天出门前得跟做贼似的先打发小厮看看许家有动静没,实在是被许郎中蹭饭蹭烦了。 “老郑你今天怎么这么早,我还到你家找你来着,你家门房说你先走了。”许郎中见郑郎中吃好要走,与店家道,“给我包两个胡饼。”自己结了账,与郑郎中同行。 郑郎中心说这小抠儿怎么没赖我与他一并结账,也不好多说,便与许郎中一道出了店门。许郎中的坐骑也是一头骏驴,俩人骑驴同行,一边走一边闲聊。许郎中状似无意的跟郑郎中打听,“我听说三殿下明言规定了不许收受金银,是不是真的” “这不必三殿下规定,律法就是这样规定的,收受金银,那叫贿赂。”郑郎中坐在骑背上一晃一晃,铁面无私的说。 许郎中驱驴凑近了些,“我不是这意思,我是担心三殿下为人肃穆不好相处。” “你担心什么,你又不跟着三殿下当差。” “我替你担心呗。”许郎中一片善心模样。 郑郎中没说什么,当初三殿下要驾临刑部,从尚书大人到两位侍郎都有些麻爪,实在是三殿下不论政治前程,还是朝中人品,都很令人堪忧。 先前同太子殿下争储位的就是这位殿下,如今太子殿下正位东宫 争储失败还罢,太子殿下毕竟宽仁为本,结果,这位以往风评颇佳的三殿下不知是不是因争储失败大受刺激,一改往日温文,变得不可理喻起来。先是大庭广众之下羞辱裴相,接着当朝骂晕御史。 三殿下要来刑部,不论尚书大人还是两位侍郎既不想体验被三殿下当众羞辱的滋味,更不想被他骂晕。故而,当真是小心翼翼以待。 三殿下要审案,还将整个刑部性子最差的郑郎中派去听凭三殿下差谴。 郑郎中此人,生性不与常人同,清廉、铁面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全刑部也就许郎中能跟他处得来。估计刑部做此安排是想三殿下看郑郎中不顺眼,直接把人羞辱出个好歹,那么,三殿下在刑部的差使也就可以结束了。 估计刑部大部分人都这么想,结果,郑郎中倒是跟在三殿下身边挺好。三殿下既没有发作郑郎中,郑郎中也挺安稳。 许郎中除了爱占小便宜,还爱打听些小道消息,他跟郑郎中住的也近,这不,早朝路上就在郑郎中耳朵根叽叽喳喳的唠叨一路。 直待进了宫,许郎中在等侯早朝的屋子里寻了盏热茶,掏出袖子里的胡饼,开始就着茶水吃饼,这才消停起来。 郑郎中则是寻得一坐,闭目养神顺带寻思朱家的案情。 朱老爷的遗嘱究竟是怎么丢的 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孰之过 早朝后,穆安之身畔一向是鸟兽绝迹,郑郎中快走追上去,“殿下,鉴别司那里今天就能把证物的鉴定给我们。是不是宣帝都府保管证物的官员吏员过来问讯朱老爷的遗嘱凭空不见,他们断脱不了干系。” “也好。着人去宣他们到刑部接受讯问。”穆安之与郑郎中说着官司的事,便没让郑郎中骑驴,令郑郎中同他共乘一车,在车上继续商量案情,“跟陈府尹打声招呼,除了涉案人员,还有帝都府正管刑名的通判,另外帝都府刑房诸人,分批次过来帝都府录口供。” “是。”郑郎中恭敬应下。 与大部分人对穆安之的观感不同,郑郎中所觉着穆安之好相处。尤其他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做事一板一眼,在穆安之这里反是有种如鱼得水之感。 郑郎中一到衙门就去忙了,整个上午刑部都在涉案人员问讯中度过。穆安之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口供,直接吩咐,“在大牢里寻两个单间,刑房刘司吏还有遗失朱景遗嘱的李胥吏先住这儿吧,他们事涉大宗遗产案,待案情查清,再放他们出去。” 郑郎中一板一眼的说,“殿下,刑部牢房一向紧张,现在前三品高官都没单间可享,怕是没有单间。” 穆安之望着郑郎中,郑郎中的眼神中有一种强烈暗示,穆安之点头,“成,那你看着安排吧。” 郑郎中亲自安排的,死囚牢里,里头都是带镣靠的重犯。那阴惨惨不见天日的地牢,充斥着各种久远的鲜血与潮湿的腥臭,偶尔墙上挂着的油灯照亮微弱的一方区域,每一间的牢房都用密集的腕粗的木棍钉紧,这种阴暗的牢间,里面的人也是黑漆漆的看不出模样,只是偶有一丝刑具上黑铁的反光,抑或是犯人阴亮的眸光。 李胥吏的腿越走越软,还没到他的牢间,已是面条般瘫软在地,后面立刻有牢头一捏后颈将他提起来,骂骂咧咧,“都到这儿了还装什么娇小姐。” 李胥吏踉跄着脚步追上郑郎中,一把抓住郑郎中的衣角,哀求道,“大人,小的虽有保管不慎之罪,也不至于就发落至此啊大人求大人明察” “想什么哪。不过是现在案子未结,留你们在刑部多住几日罢了。”郑郎中轻描淡写,言语间不带一丝烟火气,仿佛身处之地并非森冷地牢,而是款待贵宾的雅舍,“实在没有多余的地方给你们住,委屈你们暂住几日,待此事查清楚,你们若是清楚,自然能还你们清白。” 说话间,郑郎中走到最深处牢间前,对牢头示意。牢头从腰间取出钥匙,打开牢门,将二人连推带搡的塞了进去。 刘司吏也再沉不住气,连声哀求,“郑大人郑大人,有话好好说,我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李胥吏点头机似的在一畔点头,“大人有什么要问的只管问” “该问的都问了,等着后续案情吧。”郑郎中施施然离开。 刘司吏与李胥吏相视对望,彼此也都在刑名衙门混了这些年,知道常有的审讯手段,如今这个,无非是郑郎中要给他们压力,令他们说出实情。 可即便心里清楚,回头见到那几位镣靠在身后目露凶光、呼吸粗重的重犯,二人仍是忍不住冒出半身冷汗。 穆安之正在端量眼前两张留书,上面是同样的四个字梁上君子。 帝都府笔迹鉴定的确是那位盗贼梁君子的字体,刑部的鉴定与帝都府鉴定相同。 可是,一个贼,偷点金银情有可原,偷人家的遗嘱做什么难道跟朱家有仇可就算他偷了遗嘱,朱家的家财还是肉烂在锅里,朱阅得不到全部,无非就是便宜了朱氏族人。 要不就是梁君子与朱景有仇这也说不通,有仇报仇,一刀捅死朱景,或是杀了朱景后人也算报仇,偷遗嘱可算不上报仇。 杜长史华长史连带段主事都觉着这位梁上君子的行为解释不通,段主事在刑部多年,也是老刑名,段主事捏着自己的胡子尖儿琢磨,“等闲江湖人尤其这些有名有号的,其实鲜少与官府为敌。他们多是亦正亦邪之人,并不是那等反叛狂徒。梁君子第一次在帝都犯案偷的是一户极抠门的富户,那家人抠的,给自己亲爹吃饭都要定量,多了没有,管了不管饱。梁君子把这家偷了,多少人拍手称快。” 杜长史没忍住插了一句,“以前有钱的时候给亲爹吃饭还定量,现在叫贼偷了一头,那以后给他爹煮饭的米得按粒数吧” “没有没有。因为梁君子留下一句话,再敢苛待老人就把他家全偷光,从此以后,这富户每天大鱼大肉的供奉他爹,再不敢苛待了。”段主事说起来也哭笑不得,“这里头前一张笔迹就是那案子时留下的。” 郑郎中进来正听到说梁上君子的事,他向穆安之行一礼,也说,“这事不似梁君子所为,他在帝都犯案先时只有一起,就是段主事说的那件,这是第二起。地方报上来的梁君子的案子有三十一起,他偷的全部是金银珠玉值钱的东西,连书画都没偷过,如今突然偷起遗嘱来,反常的很。” 穆安之道,“让那两人在地牢里多呆几天,先不要理他们。” 郑郎中应是。 夕阳西垂,穆安之道,“把证物放回存证司去,这也差不多到时候了,各回各家,先休息,休息好了明天再忙。” 穆安之从不加班,到时辰就落衙回家。 郑郎中等人恭送穆安之离去,杜长史华长史也先走了,郑郎中与段主事闲话几句,过去交存证物。正赶上许郎中过来,许郎中一张笑脸,“老郑,你们也落衙了吧,咱们一起回。” “你先走吧我还有事。”只要跟这家伙一起回家,路上必然要拐去飘香坊买蜜糖糕,然后这家伙就会哭穷说没钱郑郎中都给他垫过好几百回蜜糖糕的钱了 “什么事让小段代你办不一样。” 小段年过五旬,郑许二人都三十许人,小段表示 郑郎中一径往存证司去,许郎中在他一畔巴啦巴啦叨叨个没完,待到存证司,孙员外郎道,“我正要回家,你们来的正好。” 段主事将手中木匣递给孙员外郎,孙员外郎打开匣盖,取出两张素笺,验过上面的刑部印鉴,点点头,将素笺放回,重新在匣外贴上封条,落下红印,着令手下吏员收存。 许郎中眸光一闪,咦了一声。 郑郎中看他一眼,“怎么了” “没怎么。”许郎中看看天。 郑郎中也不理他,交还证物后就准备回家了,许郎中跟上他说,“咱们一起走,今天飘香坊有新出炉的蜜糖糕。” “飘香坊哪天傍晚都会有新出炉的蜜糖糕。” “我请你吃。” 两人在吏部门口说着话,二人的小厮去骡马存放去牵各家的骏驴。郑郎中瞧他一眼,“把你刚刚咦的话说完,我请你十天的蜜糖糕。” “不行,起码一个月。”许郎中奸笑。 “二十天。”郑郎中讨价还价。 “一个半月。”许郎中得寸进尺。 “好吧,一个月。”郑郎中不擅还价,只得让许郎中得逞。 许郎中侧脸正对夕阳,被霞光染成玫瑰红色,他搔搔脸,“也没什么,那两张字里,一张是做旧的,一张是新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80章 六十八章 郑郎中骑上驴就调转方向, 往皇亲国戚们住的贵人坊去,许郎中拍驴追上,“这事原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咱们先回家要紧,再不去,蜜糖糕就要被买完了。我说你不是要赖账吧” 赖你个脑袋瓜 郑郎中恶狠狠的想,老子免费请你吃好几百回蜜糖糕了可担心他这话一出口, 姓许的又要聒噪,郑郎中按捺住急脾气,压低声音与许郎中道,“你知道三殿下府上什么最有名不” “什么” “吃食。”郑郎中哄这吃货,“你不常羡慕杜长史华长史的食盒么三殿下那里的餐食可是出名的好。” “这倒是。”许郎中立刻不闹着去买蜜糖糕了, 他乖乖的让自己的小毛驴跟在郑郎中身边,搭拉着两条大长腿,脑袋望天开始回忆杜长史华长史的中午食盒。 各部都有自己的厨子厨房, 在部当差诸人中午都是在部里吃,当然,根据官阶不同, 饭菜丰盛程度也不一样。可就是刑部尚书大人,也只是两荤两素一个汤的份例,如许郑二位郎中,官居五品, 中午也就一荤一素一汤。 当然, 大家都不能与三殿下比。可就是三殿下身边的杜华二位长史, 他二人是三殿下长史司的头,跟在三殿下身边辅佐,每天一同出入刑部。不过,三殿下从来不在刑部用饭,杜华二位长史因不是刑部官员,也不在刑部用餐。 他俩沾三殿下的光,三殿下当差的头一天,食盒是慈恩宫打发人送来的,那丰盛度就甭提了。后来便是王府送,莫说三殿下的饮食,就是杜华二位长史都是六菜两汤两样糕点。这并不是奢侈浪费,相对于刑部一人一碗的大锅饭,人家俩人的饭菜都是放在巴掌大的瓷碗里送来的,更让许郎中嫉妒的是,两人的饭菜汤点都不相同,两人要是合一起吃,那就是十二道菜。 俄了个神哪。 真是人比人该死,以往许郎中觉着自己而立之年五品官也不错了,没想到同样五品官,他部堂当差,待遇竟比不上皇子府的长史。 看人家这饮食之精致,再看看自己每天中午的两大碗焖菜,糙的许郎中好几天心里不平衡,改换门庭的心都有了。 如今郑郎中提及三皇子府的饭食,许郎中还真有几分期待。 皇子府离皇城很近,也就一柱香的时间便到了。 三皇子府门外便有两位身着软甲的卫士守卫,一见二人要往府里来,立刻向前一挑,打出个止步的手势,问,“来者何人” 二人虽在刑部当差,倒还是第一次来皇子府,郑郎中肃容道,“我二人是刑部郎中,来三皇子府给三殿下请安,有公务要回禀。” 那守卫还问清楚姓名,做了记录,方令他二人到门房稍侯。门房又有下人去府内通禀,二人官职不高,好在来三皇子府的多是些无爵宗室,他二人乃刑部正经官员,门房待他二人也很客气,让了座,还一人一盏香茶。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那进去传话的小子出来,请二人进府说话。 迎出来的是梅典簿,梅典簿常跟在华长史身边打杂,郑许二人都认得。 许郎中反是与梅典簿更熟些,二人都属于半个帝都城的事都知道的人,爱打听。许郎中道,“老梅,你怎么还在王府,没回家” 梅典簿不好意思的笑笑,“要是我回了府,哪儿还能服侍二位大人里面请,殿下刚回府,估计得一会儿才能召见。长史大人说别令你们在门房空等,先来吃饭,你们吃没” “没有哪。”许郎中随和的拍梅典簿胳膊一记,眨眼偷笑,“不会是特意留在王府吃过晚饭才回家吧” 梅典簿呵呵笑几声,开始几天府里的饭食也寻常,后来皇子妃娘娘做了整顿,也并没有多用银钱,饭食做的可口,菜蔬荤素都有,长史司事务不忙,其实晚上就可以回家,不过,因府中饭菜好,大家多是吃过饭再回各家。 郑郎中对吃饭不急,道,“还是正事要紧。” 梅典簿笑着引郑许二人到两位长史那里,华长史笑呵呵地,“我们刚到府里,你们就追来了,定是有要紧事。先不急,殿下稍侯就会宣召的。” 杜长史年轻心急,“我不问到底是什么事,就问一句,是否与案情相关” 郑郎中矜持颌首。许郎中在旁仿佛个点头机一般热切的点起头来,杜长史心说,这姓许的听说在刑部管比都部司之事,跟咱们的案子无关,你这么热切做什么。 果然,穆安之听到说郑郎中许郎中求见,许郎中他有印象,只是印象不深,记得跟杜长史他们混着一起吃过午饭,好像与郑郎中交情不错的样子。 两人第一次来皇子府倒不至于紧张,只是没想到殿下在后宅召见他二人,这里显然是皇子殿下的寝居所在,着红着绿举止有度的侍女随处可见,正屋七间,内侍引二人到最西面一间,二人宁神秉息沿着抄手游廊过去,小内侍在外打起红毡做的帘栊,进去是间被博古架隔出的一个外间,摆设着桌椅等物,但显然并不常用。再往里间去,只见沿墙皆是顶天立地的博大书架,上面垒着整整齐齐的书籍,有些书脊半旧,可见是经常翻阅的。 临窗一条小炕,穆安之坐在小炕上召见二人,“你们也坐,什么事这么急” 二人坐在炕畔的圆凳上,刚一沾屁股听到穆安之有问,郑郎中就要站起来回话,穆安之道,“坐着说,哪儿这么多规矩。” 郑郎中说了许郎中如何凑巧见到那两副字迹的事,许郎中接过话头继续道,“孙员外郎检查两张字笺的时候下官顺带瞟了一眼,下官绝不会看错,两张字笺,一张旧些,一张新些,那张旧的有些泛黄,瞧着得封存了十来年的样子。其实那是并不是旧字笺,那是一张新字笺。” 原本倚着隐囊的穆安之眼睛陡然一眯,撑着隐囊坐直了身子问,“可看真了” “虽是一瞥,但我自信绝不会看错。”许郎中道,“我已见过那两张字笺,明天我就做两张一样的给殿下赏鉴。” 所有不通的思绪如同拨开的迷雾,瞬间明郎起来。 是啊,梁君子有记录的偷盗犯案都是偷取金银,且以梁君子劫富济贫,多偷不义之家的习惯,他没有理由去偷朱景的遗嘱。可两张字笺两次鉴定都是真本,开始穆安之以为是帝都府鉴定出了问题,可在刑部鉴定也是一样的结果。 可他始终觉着哪里不对 原来症结在这里 两张字笺的确是一人所书,因为,比对梁君子的那张十年前留下的字笺被人替换,后来这张是替换之人所备,自然是怎么验怎么真 穆安之的指尖迅速的敲击了小炕桌几下,与二人道,“这件事暂时不要说出去。许郎中就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都是应该的。”许郎中笑,“案子能尽快破了,下官虽只帮到一点小忙,心里也很高兴。” “无怪以郑郎中之眼界,独对许郎中你另眼相待。”穆安之心情畅快,看这位眉眼含笑的许郎中也格外顺眼。 许郎中得穆安之一赞,立刻笑眯眯的望向郑郎中,郑郎中心说,我可没对你有什么另眼相待 穆安之很欣赏的说了一句,“朋友便当如此。”直把向来端方的郑郎中麻的不轻,郑郎中心说,殿下你随品一夸,这白痴可是会当真的好不好 穆安之殿下终于问出那句,“这会儿过来没吃饭吧” 郑郎中说,“我们回去用是一样的,只是想着这事要紧,先来回禀殿下一声。” 穆安之笑道,“老杜他们应该还在府里,今天晚上螃蟹面,你们留下来尝尝,我府中饭食还不错。” 不待郑郎中说话,许郎中抢先道,“谢殿下赐饭,我们一定多吃几碗。” 穆安之哈哈大笑,郑郎中实在没忍住,白眼瞪许郎中一记。 穆安之还要与李玉华用晚饭,便打发他二人去了。 穆安之心情大畅,晚上还吃了两杯黄酒。李玉华也陪着吃了几盅,晚上啥菜都没吃,就用脆生生的泡菜配着三皇子府新做的螃蟹面,足吃了两碗。 李玉华还赏了做面的厨子十两银子,夸这面做的好。李玉华一向不喜欢剥螃蟹,她觉着剥这东西琐碎,若是清蒸,都是穆安之剥给她吃。厨子专门剔出蟹黄蟹肉炒来打卤,做螃蟹面,这道面食立刻成了李玉华的新宠。 不过,因螃蟹性寒,孙嬷嬷劝李玉华少吃,李玉华便隔一天吃一次,反正螃蟹也就俩月时令。 今天郑郎中许郎中赶上了,当鲜香扑备的蟹卤浇在面上时,郑郎中也蟹卤里奢侈的不得了的大块的蟹黄震惊住了,闷头吃三碗。许郎中这细麻竿一般的家伙,竟然要吃第四碗,郑郎中怕他撑死,坚持拉着他走了。结果,被许郎中多敲诈半个月的蜜糖糕,算是弥补那没吃到嘴的第四碗螃蟹面的损失。 晚上,穆安之给李玉华讲官制都讲的眉飞色舞,尤其讲到刑部衙门各阶官员,“刑部底下有四司,分别是刑部司,都官司,比部司,司门司。郑郎中就是刑部司的郎中,管审理断案之事。许郎中则是比部司郎中,比部司管的是俸禄赃赎、仓库出纳、丁匠工程、和籴收支、军资器械等事。” “三哥你特欣赏这俩人吧” “凡能在朝廷里有一席之地的,总有自己的本事,就是这人没自己的本事,家里也必然是有本事的。有本事的人很多,我高兴的是如今看来我倒还值得人为我效力。” “看这丧气话,你一心为公,像你这么公正严明断案的天下能有几个”李玉华认真的说,“正直的人就像是黑夜里的火把,只要看见的人,哪怕离得远都会心向往之。” 官司大有进展,还有如许郎中这样的滑头用实际行动示好,无疑给官场上尚且稚嫩的穆安之给了巨大的信心。李玉华倒是比穆安之更有信心,她知道想要有成就必然要一步一个脚印的踏踏实实的落在地上,穆安之是个好人,也有这样的意志,只要认真走下去,必然能成就一番事业。 穆安之笑,“希望能不负你这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81章 六十九章 第二天一大早,许郎中拿出两份与存证处的证物一模一样的梁上君子的字笺, 穆安之令人取来存证处的证物, 两相对比, 便是纸张大小也无甚二致。 穆安之纵有心理准备也颇是赞叹,“许郎中真是好手段。” 许郎中谦虚, “不值一提,下官对书画有些心得, 以往买书画常被骗, 苦心研究, 对它们这种做假之道略知一二。” 杜长史也多看许郎中一眼, 心说, 这家伙倒有些本事。华长史拈须道, “难得做得这般别无二致,笔触神韵都模仿的一模一样。” 独郑郎中不以为然, 暗道,这小子小时候就常在家乡书院收钱替同窗写作业做文章, 他写出的字,先生都分不出真假。以前为筹路费这厚脸皮的家伙还倒腾过假字画, 自是非常人能及。 杜长史道,“此事还得请许大人暂且保密。” “这是自然, 我明白的。”许郎中亦是刑部中人。 穆安之道,“老郑老杜, 你俩一人去刘司吏家, 一人去李胥吏家, 亲自到他们两家看看。也不必搜查,只看他们两家家境如何” 想了想,穆安之继续吩咐,“老华老段,你们俩一个到朱家一个到朱家粮铺,走访一二。就说这案子已有眉目,让他们放心。” 四人皆领了差使各去忙碌,许郎中也辞了穆安之到自己屋当差,比部司有自己的院子,他刚进院就看到左侍郎程大人身边的孙员外郎在他屋外侯着,许郎中自己的心腹周员外郎也站在屋外,他便知道是程侍郎在他屋里。 许郎中举步过去,笑眯眯的跟孙员外郎打声招呼,说周员外郎,“不叫你孙哥去你屋喝茶,大冷的天,冻着你没事,冻着你孙哥岂不让我心疼。” 孙员外郎轻声笑道,“大人莫打趣我了。我们大人等您这会儿功夫了。”推开门请许郎中进去。 许郎中惯常一张笑脸,进屋给程侍郎行一礼,笑道,“大人有事,着人来传唤一声就是,怎敢劳大人亲临” “我正有事要出门,想你这里也近,顺带脚就过来了。你一向准时的,今儿怎么这会儿才到” “下官原也是准时来的,早上遇着三殿下,我不是跟老郑同乡么,他如今在在殿下那边效力,我过去行了个礼,顺带瞻仰一下三殿下的风采,替大人打听打听。” 许郎中一副油滑模样,难得他相貌清爽,即便油嘴滑舌,倒也不惹人讨厌。程侍郎轻斥,“放肆,我叫你去三殿下那里打听了” “没有没有,下官自愿去的。”许郎中道,“我看三殿下今天神采飞扬,想来案情大有进展。” “你注意着些,三殿下身份尊贵,你别不当回事,倘哪天叫他不痛快,咱们部里可救不了你。” 许郎中连声应是,程侍郎道,“你这里要来个新员外郎,估计这两天就过来,跟你说一声。” “每司设员外郎两人,下官这里人员齐备的呀。” “陛下亲自吩咐的,多一个也无妨,不是更能替你分担些。” 许郎中不信这话,笑问,“一个员外郎怎么还要大人亲自交待,是大人的亲戚” “要我家亲戚,我管他哪。” “到底什么人哪大人提点下官一句,下官感激不尽。” “这不用我提点,你到时也能知道。只是还得先跟你说一句,是长公主家的二公子,这不到了当差的年纪,陛下钦点的安排在了咱们刑部。”程侍郎说。 “唉哟喂,这么位金贵小爷,我可得供着些。”许郎中叫苦,“怎么不安排在三殿下那边儿,他们皇亲国戚的在一起才好。” “越发不着调。三殿下那么个性子,这唐小爷是长公主的心肝儿,陛下嫡亲外甥,定也是个娇娇贵公子,俩人在一起,万一干起架来,咱们都不用活了。”程侍郎道,“你是咱们衙门最机伶的,反正来了你就供着,这都不懂了你要得了唐小爷的青眼,说不得以后我也得倚仗你啊。” “我真求您了,大人。要不这美差您自己干吧。” 程侍郎笑几声,“没功夫与你闲扯皮,我还有事,先走了。你瞧着安排,别叫唐小爷受委屈。” 许郎中送程侍郎出门,一直送到院门口,才回自己屋,周员外郎捧上许郎中爱喝的碧螺春,许郎中呷一口,“这样,你去安排,叫书令史挤一挤,把挨着宋员外郎的那间屋子腾出来。然后叫几个打扫的细细的给我打扫上十遍,青砖地要光可鉴人,屋舍要整洁如新。再到库里领些崭新的桌椅书架,对了,上回抄家抄来的那一盒子沉香寻出来,不卖了,找个上等香炉,妥妥的给我熏上三天三夜,把屋子熏的里外透香。” 周员外郎道,“那以后唐小爷那里的饭食按什么例” “傻。唐小爷这等身份,哪里会吃咱们这里的大锅饭,肯定是府里送饭过来的。”许郎中交待一番,方开始处理今日公务。 杜长史郑郎中索性同行,这次既不抄捡,主要就是看看刘司吏李胥吏家中有无反常,这二人的典籍他们都读过,无非就是寻常人家,家在中低阶官吏与富户混居的安乐坊那边,两家离的还不远。 直待到了安乐坊,二人方分道而行。 杜长史出身富贵之家,长兄为吏部尚书,虽然他跟杜尚书简直是生死对头,这并不妨碍杜长史的眼界见识。可即便杜长史之见识,从踏进刘司吏家的第一步起,都觉着这小院收拾的不错。明三暗五的四方院落,院里一水整齐干净的水磨青砖地,院角植一丛紫竹,几许花草,雅致的恰到好处。 刘司吏的长子刘胥吏在家里,吏员里子承父业是常见的事。就是说,老子做小吏,儿子也到衙门做小吏。小吏一般没有品阶,可如帝都府刑房司吏,着紧的差使,油水很是不少的。 刘胥吏客客气气的请杜长史屋里奉茶,杜长史四下环顾,门上挂的是深色棉帘,屋里四壁刷白,收拾的很整齐,正堂墙上挂着幅松鹤延年的丹青,桌子也擦的干净透亮,有小丫环端来茶果,刘胥吏恭恭敬敬的让茶让果。杜长史道,“今天过来主要是过来你家看看,也顺道跟你家里说一声,刘司吏如今在刑部配合调查,如果你家里有什么要禀报的,提早到刑部交待,对刘司吏有好处。” “大人,家父实在冤枉”刘胥吏嗷嗷喊冤。 杜长史露出一个千年冰封的冷笑,“冤不冤枉,你们心里有数。你们原以为这不过是桩经帝都府的小案子,没想到会闹这么大吧,更没想到朱家打状子告到刑部,连帝都府陈府尹都成了被告。这其中利害,你家既是世代在衙门口当差,想来不必我多言。” “可我爹真的是冤枉的大人。” 杜长史冷冷起身,忽然问,“令慈不在家” “母亲心焦父亲之事,身上不大好,在屋内养病。” 杜长史走到院中时,意味深长的向刘家那两间门窗紧闭的西屋看了一眼,刘胥吏半身冷汗,好在杜长史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郑郎中形容有些狼狈,杜长史在他皱巴巴还挂有不明洇湿状的前襟瞥一眼,郑郎中轻描淡写,“遇着个泼妇。” 杜长史表示理解,“所以我说不能轻易成亲,这种妇人,偶尔遇着算咱们倒霉,倘娶这么个货回家,还不得死她们手里。” 郑郎中心有戚戚,“确实,不贤的妇人再不能娶的。” 以往杜长史嫌郑郎中刻板,郑郎中不喜杜长史穷讲究,此时此刻,却忽然有一种灵犀相通之感,说来也是奇妙。 华长史段主事一个到朱家听朱太太嘤嘤嘤了半日,一个到朱家铺子眼见晋国公府的人死活把朱晚拉上车,好在装朱晚的是一辆空车,段主事很担心朱晚的安全,特意跟晋国公府的人说,“倘朱举人有个好歹,我就是证人。” 段主事说起这事犹是唏嘘,“晋国公府那场面,简直是活抢人。我看朱举人也给那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丁吓的不轻。” “这不必担心,晋国公原是心疼他。”穆安之略一琢磨就知道怕是李玉华把朱举人写那财产转让文书的事告诉了晋国公夫人,晋国公府沉不住气了。“朱太太现在如何” 华长史道,“我瞧着气色不错,只是说起官司就没了主意,要哭的。” 段主事道,“我到朱家粮铺时,朱举人与朱姑娘都在那里,瞧着柜上井井有条,在里头说话也整整齐齐。倘不是晋国公府突然来人,生意兴旺的一家铺子。” 郑郎中问,“朱举人常跟朱姑娘一起到粮铺去么” “我问过铺子里的伙计,以往朱老爷在世时去的少些,自打朱老爷去了,朱举人三不五时的就会与朱姑娘一起过去,他也并不管铺子里的事,无非就是坐着读书。”段主事这样的老刑名,打听的也很清楚。“朱家族老去过几次,与朱姑娘闹过,还是朱举人做中人说和的,后来朱家族人就没去过。” 穆安之道,“这事先放一放,外松内紧,三天后再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82章 七十章 李玉华发现自己现在越来越有人缘儿了,非但如穆安之所言, 晋国公夫人继续来她这里打听朱家官司的事。李玉华“好心”的把朱晚写财产转让文书的事告诉了晋国公夫人, 晋国公夫人当时顾不得多坐, 匆匆说两句寒暄话就带着女儿告辞而去。 如今,李玉华发现凤阳长公主待她也很亲近了, 这主要是凤阳长公主家的小儿子要到刑部当差的原因。凤阳长公主二子一女,长女定了永安侯府的世子, 长公子在吏部当差, 如今这个是小儿子, 用长公主的话说, “自小因他身子弱, 他又是最小的, 兄姐让着他,我跟驸马了格外心疼他, 就养的娇纵了。要我说,跟着驸马在内务司多好, 给他爹打个下手,轻省也随意。他非要去刑部, 我还没跟皇弟说,他就背着我跟驸马求了他舅舅, 真叫人操不完的心。” 蓝太后一向是惯孩子的长辈,“愿意去就去吧, 我看阿宝挺稳重。阿慎也在刑部, 让阿慎照顾着阿宝些。” 李玉华这位慈恩宫的钉子户是成天在慈恩宫, 她立刻道,“这不必祖母说,三哥一定会照顾表弟的。宝表弟在刑部任几品官,担什么职司。” “他刚当差,哪里敢说几品,暂做个员外郎,跟着学习罢了。”凤阳长公主说。 看凤阳长公主的模样,似乎也是完全不将六品主事放在眼里,李玉华心中感慨,当年她们县的县太爷头发花白还只是七品县令,如今长公主之子,十几岁的孩子,初入官场便是从五品员外郎。 当然,李玉华也不能这样想,那她家三哥还直接审案理官司哪 李玉华精神伶俐的说,“刑部挺好的,每天都是审案的事。我觉着比旁的衙门好,那吏部,就是成天升官贬官。户部,成天算账收支银子。工部就是盖房子盖地。兵部张罗打仗的事。礼部更啰嗦。算起来我就觉着刑部最好,阿墨表弟有眼光。” 凤阳长公主笑,“我看你是安之在哪里,哪里就好。” “叫姑妈说中了,我就是这样。”李玉华笑眯眯地,“就是刑部的伙食挺一般的,姑妈你可得打发人每天给表弟送饭,别委屈了表弟。” “这个我晓得,他们爷儿几个都一样,到时无非多送一份。”凤阳长公主跟李玉华打听,“你们府上安宅酒准备如何了” “都齐备了,就等着皇祖母、父皇、姑妈大驾光临。” 李玉华回家还特意跟穆安之提及凤阳长公主家的老三阿宝公子到刑部当差的事,穆安之道,“糖包啊,他到刑部当差。他今年才十五,这么着急当差做什么” “你也就比人家大三岁而已。”李玉华回家就不出门了,索性拔了钗环散开头发,她头发既厚又多,拢在胸前松松的编了根麻花辫,瞧着更小了。“我看皇祖母、姑妈说起来都心疼的不得,这个表弟是不是小时候身子不大好。” “他是继如玉之后第二个帝都有名的药罐子,不过那都小时候的事了,早调理好了。祖母跟姑妈就那样,看他看的心疼的不得了,仿佛还跟小时候似的。他现在一整年连个喷嚏都不打,比我身子骨都好。”穆安之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皇亲国戚又不用科举,像唐家孩子,因是长公主之子,生下来就有五品爵,如今年长到衙门当差,从五品员外郎也正常。 李玉华脱了鞋,脚上套双棉袜子,盘腿坐窗前榻上。穆安之瞥她脚一眼,心说女孩子脚可真小,估计还没他手掌大。李玉华翻起账簿看,穆安之瞅两眼,“咱们才开府没多少日子,有什么账可看的”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咱们开府日子少,却是处处要钱。每天这些人的吃喝就好几十两,后儿个就是咱家的安宅酒,一天摆下来就是百八十两的银钱。虽说过了九月节后没大节了,可也该预备年节的孝敬,又是一笔开销。年节孝敬得提前置备,倘赶到年根子底下,什么东西都要涨价,又得多用银子。” 李玉华虚虚一算,穆安之就觉着头疼。李玉华笑,“你也不用头疼,一出一进,咱们摆安宅酒也得收礼哪。” “要是钱不够用就跟我讲。” “够的。明年春就发春俸,再说,我想找点赚钱的营生,把咱们府的钱投进去,钱生钱,不愁没钱花。”李玉华也只是看看近来的账,转而问,“那官司怎么样了昨天我可是都告诉晋国公夫人了,她们府上有没有什么行动” “这怎么能没有今天就把朱举人抢他们府里不知做什么去了。” “能做什么,无非就是让朱举人争家业。” “伪造字笺的人查清楚没有” “这种事没有确凿证据是不会招的。” “没查一查那个司吏胥吏家,这种小吏油水不知捞多少。” 穆安之道,“你对这些事知道的还真不少。” “那是。我以前可没少跟他们打交道。我们老家那么个小地方,吏员都能丰衣足食,何况帝都府这地界儿,他们要不成天吃香的喝辣的就算我白说。”李玉华好奇,“查出什么了,三哥你也跟我说一说。” “只是略去看了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刘司吏也不过是个没品阶的司吏,你猜他家怎么着平时人去了就往四方小院一领,那院子收拾的也干净整齐,很符合刘司吏的身份。可他将西邻后邻,还有西邻的后邻都买下来了,只是用的不是他家的名儿。据说除了这摆在明面儿上招待人的小院,里头是雕梁画栋,别的乾坤。”穆安之感慨,倘不是录帝都府口供时有人举报,杜长史亲自查过,还真想不到区区一个小吏竟有这般家财。帝都房价之贵,如郑郎中许郎中都只能住在朝廷的安置居内,华长史这般年纪,做了一辈子官,也只能住在内城的安置居舍。区区一小吏,竟有四套房舍。 穆安之在刑部得撑着皇子气派,他在家也愿意跟李玉华说,因为李玉华熟谙世事,你说话她听得懂,是个很好的听众。穆安之继续道,“那个李胥吏,家中亦是呼奴使婢,他那婆娘也是金钗满头,衣着锦绣,蛮横的很。” “那这字笺的事究竟是谁干的” “不管是谁干的,跟刘司吏脱不了干系,他是二十岁入帝都府,从最低给的打杂的小吏做起,一路做到刑房司吏,在这司吏位置上干十年了,在帝都府衙门整整干了二十年,他要是不知,那就没人知道了” 第二日清晨,穆安之刚到刑部衙门,穿过刑部那气派大门,向后在有扇黑漆月亮门,那就是穆安之现在理事的院子。他刚一进月亮门,就见自己房门前站着个青衣随从,那青衣随从是个熟人,唐家小公子身边的小厮名唤平安的。 平安给穆安之行礼,连忙打开帘子,顺带招呼一声,“爷,三殿下来了。” 里间立刻奔出个红袍小子,抓住穆安之便亲切的喊了声,“表哥,你可来了。我都等你半日了。” “你等我做什么你不是在都官司么,走错了,比部司在我对面的院里。” “我知道。现在是表哥主理刑部,我先来跟表哥打声招呼么。以后表哥有什么事只管差谴我,我一定用心办差。”唐墨闪着两只亮晶晶的眼睛说。 穆安之看他比李玉华都要稚气,想着凤阳姑妈为人不错,他也不能不管唐墨,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我来好一会儿了,头一天当差,可不能迟到。” “走,我带你去见见尚书大人,还有两位侍郎那里也打声招呼。” 唐墨一路只管点头,穆安之说什么他听什么,乖巧的不得了。穆安之都多瞥他一眼,清晨天气不错,老槐树上的叶子掉的差不多了,黎尚书已从屋内迎出,连连拱手,“殿下有事,只管宣召,老臣过去听侯吩咐就是,怎敢劳殿下亲至。” 穆安之还半礼,“尚书大人太客气了,这是阿宝。” “我大名唐墨。”唐墨立刻不乐意的盯自己表兄一眼,怎么把他小名叫出来了。 “对对,唐墨。他过来向大人请安,正式到刑部任职,以后还得大人多关照。”穆安之与黎尚书关系不错,这缘于穆安之的低调与黎尚书的客气。 “早见过的。”黎尚书笑呵呵的请二人进屋说话,请穆安之上坐,一位年轻的令史端来香茶后便退下了。黎尚书说,“我与唐驸马多年交情,阿墨你不是外人,无需拘谨。昨天我就交待了都官司把你的屋子收拾出来,你刚来,先适应适应,跟着许郎中学习学习,还有同僚间的相处。有什么难处,只管跟我说。” 唐墨点头,俐落的起身一揖,“以后都仰仗大人关照。” 自黎尚书这里出来,穆安之又带他去见了两位侍郎,然后才去的比部司,许郎中用侍奉凤凰蛋的小心翼翼来接待这位长公主的小儿子唐墨公子。 唐墨对自己的屋子也很满意,看一眼香几上的玉香炉说,“这是沉香,这样名贵的香料,是独我这里有,还是大家都有呢” 许郎中笑,“侍郎大人吩咐过,让我们用心布置。” “以后不用这样了,我平时很少熏香,有劳郎中大人了,可有什么事吩咐我做” “您头一天来,不妨先熟悉一二。咱们比部司俸禄赃赎、仓库出纳、丁匠工程、和籴收支、军资器械,唐大人愿意管哪桩到时只管跟我讲,我来安排。” 唐墨点头,并没有强要求。 许郎中并不怕服侍这些尊贵的小爷们,主要是小爷们智商正常,别惹事就成,唐墨表现的很好,没有刚一来就抢差使干。穆安之看比部司都安排好了,也就告辞回了自己院里。 中午唐墨就带着随从,随从提着食盒,一道找穆安之吃饭了,穆安之看他那十层大食盒,笑说,“姑妈这是怕你在刑部饿着。” “我娘就这样,她昨儿还说要先打发人过来给我收拾屋子,我死活劝她半日,她才没叫人来,不然我就丢死人了。”唐墨看看穆安之比自己小一半的盘碟,“下回我也让我娘给我用小些的碟子,弄这么多菜我也吃不了。” 表兄弟在一处用的午饭,午饭后唐墨也没走,他说在比部司没意思,人人都当他贵少爷一般客气的不得了,恨不能把他放高台上供起来,他就在表哥这里了,表哥当他平常人。 穆安之一双细长冷峻的眼睛眯起来,视线仿佛粹了冰直盯的唐墨脸上一层未褪的细小绒毛根根紧张竖起,穆安之方收回锐利眸光,淡淡地说,“总觉着你是有什么目的” “哈哈。”唐墨干笑两声,“表哥你就爱多想。” 看你这尴尬的一脸心虚假笑,我就知道自己没多想。 阳光透窗而入,穆安之懒得理唐墨,抽屉里拿出几封请柬,丢给唐墨,“去把请柬送一送。”唐墨立刻屁颠屁颠接过,给穆安之跑腿去了。 穆安之府上的安宅酒,朝中旁人不请,刑部的人总要送几张帖子出去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83章 七十一章 刑部除了黎尚书两位侍郎, 就是郑郎中段主事收到了三殿下安宅酒的请柬。唐墨给郑郎中送请柬的时候,许郎中也在,许郎中凑近看一眼, 可是给羡慕坏了,因为郑郎中的请柬后头还备注了一句话无需备礼。 许郎中感动的, “我也是对殿下仰慕已久啊, 也特别想去给殿下道贺。” 郑郎中, “你可要点儿脸吧。” “这有什么不要脸的,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许郎中整理衣袍, 还特让郑郎中无语的从袖子里摸出一只小靶镜左右照了照, 就出去给三殿下请安了。 每每想到有这样厚脸皮的朋友,郑郎中就觉十分丢人。 郑郎中的屋子就在穆安之屋子的隔壁,许郎中出门就到, 许郎中先是向穆安之表达了自己的一番钦慕之情, 把穆安之肉麻出个好歹,唐墨看许郎中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 许郎中方道,“闻知殿下安宅酒就在后日, 下官也实在很想去为殿下道贺。” “难为你这片心。”穆安之自抽屉里取出另一张请柬,提笔写了几个字,看唐墨一眼, 唐墨继续充当表哥的小跟班, 取走请柬递给许郎中。穆安之的眼神含笑, 温文儒雅, 带着善意与期待,“只管与郑郎中一并过来,也热闹热闹。” “谢殿下,下官一定去为殿下道贺。” 待许郎中高高兴兴的拿着新得来的请柬给郑郎中看时,郑郎中就一句话“无聊”,继续低头批阅公文。许郎中特意朝郑郎中显摆,“我这请柬是殿下亲笔所书,跟你那可不一样。我看你那张像梅典簿的字。” 实在是许郎中把请柬打开杵他眼前,不看都不行。郑郎中瞥一眼,扑哧就乐了。许郎中得意的扬起眉毛,“羡慕吧” 郑郎中唇角翘起,端起手边茶水,提醒许郎中,“自己瞧瞧。” 许郎中拿起请柬,一望之下也是哭笑不得,这的确是三殿下亲笔写的请柬啦,只是请柬最后特意备注一行字期待你的贺礼。 许郎中郁闷之中又是笑,“这可太不公道了。” “有什么不公道的,殿下知道我清贫,知道你有钱。”郑郎中难得这样兴灾乐祸一回许郎中,“有在我这儿闲磕牙的功夫,不如想想怎么给殿下备贺礼。” 许郎中笑哼一声,把请柬收回袖子,走掉了。 唐墨大概是初当差的原因,也跟穆安之讨请柬,穆安之也送他一张“期待你的贺礼”的请柬,唐墨一脸纯白地,“我娘说我还没成亲,不用自己单独备礼。” “你单独要请柬,就要单独备礼。”穆安之解释。 唐墨当时就恨不能把自己的爪子剁了,咋见啥都想要啊 好在唐墨也算是小财主,给表哥备份安宅礼还是不难的。 李玉华提前拜托二皇子妃代她进宫迎接蓝太后与几位公主,也替穆安之拜托二殿下代穆安之入宫亲迎穆宣帝与太子殿下还有几位小皇子,穆安之李玉华夫妇在招待提前过来的宾客。 穆安之李玉华要坐镇府内招待来宾。 而且,在李玉华的强烈要求下,俩人一人一身红袍,李玉华一身留仙裙用是今年江南新贡的织金牡丹凤凰锦,穆安之一红袍用的也是今年新贡织绵,绛红色的暗纹云龙锦。李玉华到慈恩宫去的勤,再加上蓝太后格外偏疼穆安之,有什么好东西都不能落他们一份。 反正一向喜欢素雅却拗不过李玉华穿一身红的穆安之早上就嘟囔过一回,“这要不知道的还得以为咱俩要拜堂。” 听的孙嬷嬷素霜素雪云雁云雀几人都抿嘴暗笑。 李玉华给穆安之理理腰间的夔龙流苏佩,哄他道,“比咱们拜堂那天更俊。” “罢了罢了,大早上也没吃蜜,嘴就这么甜。” “哪里,我说的句句大实话。”李玉华天生一套嘴甜如蜜的本领,穆安之又天生不爱理这些琐碎事,基本上成亲一个月,李玉华给他吃啥他吃啥,给他穿啥他穿啥。就像这绛红袍子,穆安之觉着太艳,可李玉华一定要他穿,也就穿了。 夫妻俩打趣几句,就有宗室上门了,先前的多是些爵位低的宗室,其实大部分穆安之都不认识。穆安之一直住在宫里面,无名无位的宗室到不了他跟前。可如今出宫开府,五服以内的宗室便都要请一请,也算认认门的意思。 好在他们府里有孙嬷嬷这位宗室通,帝都宗室,孙嬷嬷大都知晓,李玉华提前做足功课,哪些宗室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亲戚关系,家里几个孩子,谁跟谁是近亲,谁跟谁还是娶了姐妹的连襟儿,李玉华背了好几遍,还让穆安之也跟着记了记,所以不会出来尴尬的亲戚相见不相识的场景。 有带着孩子过来的,李玉华也准备了给孩子的礼物,一人一对荷包,荷包里放着金银花锞子,女孩子就送吉祥如意花锞子,男孩子便是金榜题名花锞子,很喜庆。 随着人来的越来越多,三皇了府也热闹起来。 宫里穆宣帝却在喘气,三皇子府不想陆皇后参加的事,穆宣帝昨天方知晓,就觉着三皇子不懂事,这是什么场合,上次休沐二皇子府安宅酒,帝后奉太后过去吃酒,何其美谈,到三皇子府上这安宅酒,三皇子就要出幺蛾子。 穆宣帝都说,“既是皇后不去,朕也不去了。” 蓝太后劝了穆宣帝一回,太子又劝了他爹一回,穆宣帝才答应过去。可一想起穆安之这样执拗的竟不顾皇家体面,穆宣帝就觉得不大痛快。 尤其太子悄悄跟穆宣帝说,“我让太子妃留下给母后侍疾,父皇放心,不会有人闲话的。” 穆宣帝的郁闷直待看到唐墨过来请安才稍有缓解,穆宣帝就俩外甥,大外甥唐沐跟妹夫唐驸马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自幼便很懂事,也很得穆宣帝欣赏。小外甥就是唐墨了,这个外甥因幼时体弱,长辈都格外心疼一些,待唐墨略大些,穆宣帝就让外甥到宫里跟皇子们一起读书,表兄表弟嘛,不是外人。唐墨属于啥啥都不急的类型,皇子们读起书那是如狼似虎,起三更熬半夜那是常有的事,像太子像穆安之,生病了在自己宫里休养,也是手不释卷。唐墨不是,他读的不快,他就慢慢读呗。赶上下雨下雪的,他还要逃课,逃课理由也光明正大,他要赏雪赏雨赏花赏风,穆宣帝都得请教他风怎么赏,这东西也看不见不是。 唐墨就给他舅表演了一回赏风,在院里摆张榻,他让穆宣帝躺上去,穆宣帝躺下之后,他把他舅的一条胳膊拉直平放,唐墨跟着躺他舅胳膊上,不一会儿就摊手摊脚的呼呼过去了。 穆宣帝这辈子头一回怀里搂着个孩子睡觉,就是搂着唐墨了。当时的心情就甭提了,怀里有这么个香香软软的小香包似的孩子,像是一盅有些酸有些软蜜浆划过心头,即便以帝王的心肠,也会在孩子未经尘垢的天真面前自然而然的涌现出一种爱意,那是对生命本能的喜欢,自此更偏爱这个外甥。 唐墨也挺得几个皇子表哥的喜欢,他每天乐呵呵的,成天考试兜底也不见烦恼。用唐驸马的话说,简直没个脸皮,读书差也不知用功。二皇子却觉着,要不是有唐墨表弟,他就得是垫底的那一个了,于是特别维护这个表弟,成天说表弟年纪小啦如何如何的话。 以至唐墨现在书读的也不怎么样。 可驾不住唐墨得穆宣帝喜欢啊,如太子如二皇子如穆安之想弄个差使,都得看穆宣帝的心情,还得穆宣帝往哪儿安排你们往哪儿干去。 唐墨不是。 唐墨要差使的办法很直接,就跑他舅跟前说,“舅,我想当差。” 他舅问,“当差你还小,过两年吧。” “我就想当差嘛。” 他舅就问了,“想去哪儿当啊” “去刑部。” “唉哟,你这都想好了呀。” “当然啦。”他还挺得意。 “跟你爹娘商量过没” “商量了,他俩都不同意。舅,你就给我个差使呗。” “那你想去干什么” “不知道呀,舅你替你想想呗。” 外甥来要差使,做舅舅的想了想,先去做个员外郎吧,官职不高,每月也能领些俸禄,不会当差也不要紧,起码这个外甥不是个惹事的性子,顶多惫懒了些,先学习几年,待大些再给要紧差使。穆宣帝就把外甥安排到刑部去了。 唐墨自己弄了个官儿,把他爹娘都吓一跳。 由此也可见唐墨跟穆宣帝甥舅情分不同,唐墨今年才十五岁,个子不高,圆圆的脸带些婴儿肥,穿一身红袍,挺着小胸脯,那副自觉很英武的自信模样就叫人见了好笑。待他行过礼,穆宣帝问他,“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没在太后那里” 唐墨说,“舅,我现在都当官了,是大人,当然不能再跟外祖母、母亲他们一起。我可是大男人” 穆宣帝哈哈直乐,“是啊,大男人。”说着又笑了几声,直笑的唐墨撅起嘴来,穆宣帝方不笑了。太子夸唐墨,“这身衣裳一穿上,的确就是大人了。” 二皇子也笑眯上的赞他,“英武的很。” 唐墨便很高兴的又拔了拔腰,小肚子都腆了起来。 穆宣帝父子三人都觉好笑,穆宣帝问唐墨,“这两天在刑部当差如何” “特别好,三表哥很照顾我,头一天去三表哥还带我去见了尚书大人、两位侍郎大人,还带我到比部司见了郎中大人,中午我也是和三表哥一起吃饭。” 穆宣帝对穆安之的不满倒是消散了些,想着这个儿子的确是执拗,可跟陆氏倒也不是一时之事了,在外待表弟还是不错的。 太子笑问,“在刑部当差如何” “挺好的。” “现在让你办什么差使” “郎中大人说让我先学习着,我现在给三表哥帮忙。” 太子道,“这也挺好,你刚到刑部,凡事不要急,慢慢来。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你三表哥,过来跟父皇和我说也一样。” 唐墨重重的点头,“大表哥放心,我一定好好当差,给舅舅争气。” 他那副认真郑重的稚气模样,瞧得人会心一笑。 穆宣帝心情转好,待宗室到了,便带着太子二皇子唐墨等人去慈恩宫迎奉蓝太后,带着诸皇子公子一道起驾,驾临三皇子府吃安宅酒。 待到三皇子府,穆宣帝真心认为,穆安之与李玉华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于宫里,穆安之不请陆皇后,于李玉华,这样的安宅酒,皇亲国戚都请遍了,李玉华是一个娘家人都没请,她连一张帖子都没下给许家这要不知道的,得以为三皇子妃娘家人死绝了哪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84章 七十二章 三皇子府的安宅酒整体来说没有二皇子府的热闹, 一则穆安之当差的时间短,除了宗室五服以内的亲戚,穆安之在刑部就请了五个人, 黎尚书、程褚两位侍郎、郑许二位郎中、段主事, 把这六个人荣幸的不轻, 呵呵呵, 满朝文武,唐家这种皇亲不算,除了永安侯一家, 三皇子府就请了他们六位臣子, 还一看就知道是因为工作原因请的他们。 黎尚书与永安侯原本不熟,因他俩官阶高, 安排着坐在一处,俩人左右瞅瞅, 还是他俩一起聊天吧。 再有, 人少的原因就是,穆安之没有母族,李玉华倒是有娘家,可她一个没请,也相当于没有。于是,在座的除宗室亲戚,就是穆安之在刑部请的六条好汉, 还有勉强算是熟人的, 譬如曾给李玉华出嫁时梳头的永安侯夫人, 外界完全不理解原因但据说与三殿下有所往来的陆侯的夫人。陆侯已经回了北疆,这次三皇子府的安宅酒,陆侯夫人收到请柬后亲自过来祝贺。 这也是极诡异的一件事,大家众所周知,三殿下极不喜陆家人。但,陆侯与三皇子府竟是交情不错。 反正,在朝之人,穆安之李玉华就这么零零落落的请了十来个。 原本,穆宣帝因对穆安之有气,本想坐坐就走,但看穆安之这里如此景象,虽觉穆安之是自作自受,心底到底心疼一些,便一直用过午膳方起驾回宫。 李玉华跟在蓝太后身边跟只百灵鸟似的说话,还很关心的问穆宣帝,“父皇喝好没今天这酒是三哥特意买来的三十年的陈酿,他自己舍不得喝,特意拿来孝敬父皇的。” 每每与李玉华说话,穆宣帝就有一种很奇异的家常感,他三个儿媳,有两个基本上都是君王公公程序化的说过几句好好过日子的话,独李玉华,每每见他都要笑眯眯的凑趣,话比穆安之可多的多。 穆宣帝颌首,“不错。” “下次我们有好酒,还请父皇过来。” 穆宣帝打趣一句,“旁人都是给朕送宫里去的,你倒要朕多跑一趟。怎么,朕不来,你就不孝敬朕了” 李玉华笑道,“旁人不是您儿子儿媳呀,就是想父皇多来我们这儿坐坐。到时不用父皇跑,让三哥到宫里背您过来。” 穆安之肚子里先翻个白眼,心说丫头你这谄媚的。 穆宣帝硬是给她逗乐,蓝太后也笑,“怎么只请皇帝,不请我啊。” “这哪儿能,三哥去背父皇,我就背皇祖母。” 蓝太后哈哈大笑。 大家伙见穆宣帝蓝太后都高兴,心下都想,看来三皇子府圣眷犹在。离得近的如凤阳长公主等人更是觉着,三皇子穆安之这媳妇真是娶的不错,穆安之不大得圣心,与穆宣帝话都少,李玉华是个爱说话的。虽经常说些村话,可靠着脸皮厚会逗人,带着整个三皇子府在御前露脸,极大程度上弥补了穆安之与穆宣帝父子关系的冷淡。 李玉华有说有笑的一直把蓝太后穆宣帝送至辇车,又一路送到门前,直待辇车出了皇子巷,李玉华还遥遥望了片刻,感慨一句,“真舍不得皇祖母和父皇啊。” 穆安之心里很实诚的吐槽一句,成天见面,有什么舍不得的。 穆宣帝蓝太后回宫,太子自然也跟着一起回了。凤阳长公主也与穆安之李玉华告辞,李玉华悄悄跟凤阳长公主说,“还有好玩儿的歌舞哪,姑妈别急着走,您一准儿喜欢。” 原来李玉华着人打听,帝都还真有俊小伙舞团,清一色的十岁的胡人俊小哥,超过二十岁的李玉华都刷下去了,嫌老。载歌载舞,甭提多养眼。 外宅男人们酒都喝的差不多,内宅女人们看歌舞看的正在兴头上。男人们都说,咱们该告辞回家了,女人们回话,着什么急啊,再坐坐,我们跟皇子妃还有话要说。 这一坐,险些在三皇子府吃个晚饭。 穆安之对此表示他真不知道李玉华那丫头还请了胡人歌舞团表演。 送走客人,李玉华穆安之就回屋休息了,收拾残席的事悉数交给内外管事,李玉华就不亲自瞅着了。李玉华是管过七八百人大作坊的人,要凡事都亲力亲为,她早累死了。 光凭这一点,孙嬷嬷就觉着李玉华有大家气派,有些个小家器的主母,凡事必要自己亲眼瞅着才过得去,你要是家里就三间瓦房,亲自瞅瞅的过来。要是像皇子府这般,府里人手上百,每天不知多少事,亲自瞅着每件事,不说瞅不瞅得过来,就是再能干,事必躬亲也得累死。 做主母的,做个总揽,会用人就够了。得空自己多保养,赶紧给殿下生几个小殿下才是正经。孙嬷嬷想的挺远,不过,也想的挺实在,李玉华娘家指望不上,瞧着李玉华也没有要指望的意思。好在李玉华自己站得住,要是能尽快为殿下诞下小殿下,地位就更加稳固了。 李玉华先让穆安之喝了醒酒汤,问她有没有吃好,穆安之道,“酒席还不就这样” 不论宴会还是酒席,都不是吃东西的地方,大家四方交际,客套寒暄,赏歌赏舞,喝酒多吃东西少,李玉华说,“给你弄碗小馄饨吃吧” “别了。这就晚上了,咱们晚上一起吃。” 李玉华说,“晚上做些清淡的,蒸一个金银夹花,炒几样清淡小菜,煮一锅浓浓的米粥,要煮出油皮的那种,怎么样” 穆安之腰间靠着隐囊,一腿曲起,一腿随意箕坐的姿势,呷口浓茶,透过傍晚一束一束的玫瑰红的夕照笑望李玉华,“金银夹花可不清淡。” “我想吃嘛。”李玉华问穆安之,“你想吃什么” 穆安之在宫里十几年都是膳房送什么他吃什么,每次听到李玉华跟他商量吃食的事,他都觉着有趣,想了想,“添个老鸭火腿汤吧。” 这汤也不清淡。 可见俩人都不是啥清淡口味。 孙嬷嬷端来新切的蜜瓜,这是北疆蜜瓜,瓜镶碧绿,空气中传来清爽香甜的瓜香,李玉华高兴的说,“一闻这味儿就想吃。” “喝了酒总是口中发干,殿下娘娘吃些蜜瓜解一解。” “嬷嬷也吃。”李玉华先递给孙嬷嬷一块,孙嬷嬷谢赏后接了,坐下榻畔的圆凳上一道吃蜜瓜。三人正吃蜜瓜说话,李玉华跟孙嬷嬷商量,“这一个月,咱们又是搬家又是宴饮的,从上到下都忙的脚不沾地,我想着,这个月都多发一月月钱,如何” 孙嬷嬷笑,“这是娘娘的恩德,底下人知道哪里有不愿的。就是有一样得虑在前头,长史司都是拿的朝廷俸禄。咱们府里多发月钱,长史司那里要不要也赐下恩赏” “就一视同仁吧。他们每人每月多少薪俸,也赏下去。” 孙嬷嬷应下。 李玉华又说,“这帝都有没有什么发财的营生” 这实在把孙嬷嬷问住了,穆安之道,“嬷嬷一直在宫里,她肯定不知道,你还不如问我” “问你,你知道吗” 穆安之想了想,“明年除了咱俩的年俸,还能在领一份刑部的俸禄,钱不够花么” 李玉华孙嬷嬷都笑了,李玉华道,“嬷嬷你跟这位大爷说说,咱们刚开府一个月,花了多少钱” 孙嬷嬷道,“娘娘和奴婢算过,咱们刚开府,人情往来少,这一个月也千把两银子。以后府里开销还会增加,如有殿下、娘娘的打赏、再有府里人喜丧病都有份例,一年四季衣裳、节年赏赐、宫里三节两寿的敬上,咱们府里时不时的宴饮,就是不算多了,一年起码三万银子才能支撑。” 穆安之有些懵圈。 穆安之小时候养在慈恩宫好几年,孙嬷嬷看他长大,也格外情分不同,笑道,“这些事不用殿下担心,内闱管家,娘娘心里都有数。” “您老这可真不偏心。”李玉华忍不住掖揄。 孙嬷嬷笑,“这并不是奴婢偏心,世家大族都是如此的。要是爷们儿还要管内闱的事,如何还有精神去外头做大事。内外分明嘛,内闱本就是主妇的职责。这帝都城里,那些擅理家事的闺秀也是极抢手的。” 李玉华听着稀奇,“帝都人也挺实在啊。” 孙嬷嬷好笑,“给孩子娶媳妇,谁不挑实在的娶。咱们私下说,像姚国公府上,如今的姚国公夫人就是太老夫人亲自瞧头挑的。老姚国公当年死活要娶现在的这位老夫人,太老夫人实在没法子,就让娶了。这位老夫人真是一辈子一丁点的心都不操,理家理家不行,交际交际不上路,就是宫里请安,太老夫人也得跟着她,生怕她哪里不妥,就一长的好。还成天三灾六痛的,早早撒手去了,老国公真是个痴情种子,没几年也跟着去了。” “俩人一走,留下小世子。太老夫人又把小世子抚养长大,给小世子娶妻时就说了,门第也不挑相貌清秀就可以,就单看姑娘能不能理家。太老夫人真是好眼光,如今这位夫人,相貌也很好,关键是能干,上敬长辈,下安晚辈,一口气给姚国公生了五个儿子,把姚国公府给兴旺的,简直了不得。太老夫人都说,没享儿媳的福,享了孙媳的福。如今姚国公府上五世同堂,太老夫人现在还硬郎着哪,都见着重孙了。” “太老夫人有晚福。”李玉华说,“姚国公夫人更是旺夫,生五个儿子,这可是不简单” “那是,全帝都的贵妇人都羡慕。” “这也不用羡慕,以后我跟三哥生八个,五儿三女。” 穆安之一口蜜瓜就呛喉咙里了,俩人原隔着张小榻桌坐着,李玉华见状,立刻蹿过去给他拍背,险没把穆安之拍死。 李玉华笑眯眯地递茶给他吃,与孙嬷嬷道,“看三哥高兴的都呛了一下子。” 孙嬷嬷一脸慈爱,“殿下娶了娘娘这样旺家的媳妇,自然高兴。” 穆安之险再呛一回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这丫头说话简直是信口开河真叫人操心。 三人正说话,就见云雁匆匆进来,禀道,“殿下、娘娘,外头杜长史和一位姓方的刑部主事求见。” 穆安之跟这位方主事不熟,根本也不记得方主事长什么样,穆安之会知道他,完全是因为穆安之看过刑部官员的名单,刑部一共十位主事,就这一位姓方的,穆安之记得他是司门司的主事,来王府做什么 “这个时候过来,是不是有事”李玉华说。 穆安之长腿一伸趿上软鞋就往外走去,“我先去看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85章 七十三章 方主事觉着自己简直倒了血霉。 今天休沐, 但各衙门也都会留下当值的人,刑部的当值人便轮到了方主事。 结果 出了大事。 当方主事在穆安之的死亡视线下战战兢兢的说完地牢里的刘司吏中毒身亡的事情后,身上的绿色官服已被冷汗浸透, 尤其当听到穆安之那一句“在地牢都能中毒身亡, 方主事你活的倒挺好啊”, 方主事更是脸色惨白, 几欲昏厥。 “殿下”杜长史似是想为方主事说几句话,其实方主事很冤枉,他并不是正管地牢的事, 可今天偏赶上他当值, 出了这样的大事,又是三殿下吩咐要看好的罪人, 突然死在地牢,他不敢不过来回禀三殿下一声。 杜长史道, “殿下, 还是臣先与方主事去刑部看看” “你与华长史一道过去刘司吏到底因何而死,一定要查清楚审清楚不论谁牵涉其中,我要他的脑袋”穆安之简直怒不可遏,方主事已经摇摇欲坠,还是杜长史轻轻拽他一记,方主事方惊吓不轻的从地上起身,与杜长史一起告退出屋。 出了门, 方主事哭丧着脸说, “这谁想的到, 这谁想得到呢。杜大人,我实在冤枉。” 杜长史轻声劝慰些什么,带着方主事走了。 穆安之铁黑着一张冷脸回了内宅,李玉华正在等他,见他面色不大好,打发了侍女问,“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 穆安之黑脸立刻变了笑脸,悄悄告诉李玉华,“今儿是设的一计,刚吓唬了一下方主事。” “什么计” 穆安之坐榻上,“那刘司吏李胥吏不是被关地牢了么,原就这样商量的,先关几天,在刘司吏的饭菜中下个唬人的药,刘司吏吃了立刻就能口吐白沫,倒地不起,把刘司吏抬出地牢,做个假死,吓一吓李胥吏,看他能不能吐出些实情。” 李玉华说,“先时你们把人关地牢,我以为就是在吓唬他俩哪。没想到还有后招。” “这两人以前都在刑房当差,就这后招不知能不能奏效了。”穆安之道,“不过,凭谁跟重刑犯关几天,心里也不会一如从前。要是他们不识趣的招供,就要上些不那么舒服的手段了。” 穆安之拍拍膝盖,“先吃饭。” 原本给刘司吏下药吓唬李胥吏的主意是杜长史出的,按杜长史的思路,刘司吏在帝都府衙门干了二十年,在刑房做书吏整整十年,也就是说帝都府的案子大都经过他的手,他这样的老刑名,对于朱景遗嘱失踪之事,不可能没有察觉。 李胥吏年轻,今不过二十几岁,经验浅,先在地牢挨上几天苦日子,拿刘司吏“被毒杀”的事吓他一吓,应该好打开突破口。 结果,让杜长史意外的是,倒是先从刘司吏那里打开突破口。 刘司吏被下了药,当时的确口吐白沫,但立刻被拉出去拿土办法催吐,刘司吏没什么大问题,就是给他催吐的土方子把刘司吏给折磨的不轻。刘司吏躺在光板硬床上,浑身洋溢着一股浓浓的狗屎味儿,刘司吏已经快把心肝肠肺吐出来了,他脸色青白,气若游丝,仿佛立刻就能到地底下见阎罗王的模样。 华长史对刘司吏说了两个字,“钥匙。” 刘司吏的脸夹肌肉抑制不住的迅速抽搐一下,他依旧紧闭双眸,华长史便知自己猜对了,第一张用来对比梁君子笔迹的信笺是十年前的物证了,这样的旧物证存放,钥匙都是刘司吏保管。 十年前的物证被调换,不论是不是刘司吏亲手所为,钥匙必是关键。 刘司吏脸上露了形迹,华长史继续道,“我没在刑名这块儿呆过,不过,听说过你们这些积年老吏的手段。你在帝都衙门二十年,从最低阶跑腿打杂的胥吏,一直干到刑房书吏,养大儿女,还挣下一份不错的家业。更难得的是,没落下任何把柄在人手里。这可不是简单的事,凭你的手段,即便被人收买,也不该犯下朱景遗嘱丢失这样明显的失误。这可不是一个老刑名会犯的错。” “开始我就知道,你即便涉案也并非主动,以你的老辣,朱景遗嘱丢失这样的事,即便当时没有察觉异样,事后也能回想起些什么将功补过,可你一丝有用的线索都没有。我比你年长十来岁,你想保护那个人的心情,我非常理解。”华长史将一团布头塞进刘司吏的嘴里,“接下来就看看,你维护的人值不值得你替他担罪。” 刘大郎子承父业,年纪大些也到衙门当差,如今在做胥吏。刘大郎来的时候,天色已近全黑,刑部黑漆漆的院落里挂着几个白纸灯笼,屋里也只点了一盏烛台,平板床上停着一具被白布盖着的尸身。 华长史叹道,“今天休沐,我们都不在衙门,地牢饮食不吉,令尊不幸过身,节哀吧。” 刘大郎一声嚎啕就就扑了过去,抱着尸身嚎的三里地外都听得到,“爹,爹你醒醒啊不孝儿对不住你啊爹” 在院中西厢受审的李胥吏面色惨白,浑身抖若筛糠,又仿佛极冷,牙关嗑嗒嗑嗒的碰撞打战,“刘,刘,刘大人真的死了” 杜长史煞气的长眉一挑,“本官堂堂五品,深更半夜不回家睡觉,与你说笑不成” 刘大郎的哭声凄惨的传到西厢,李胥吏哆嗦一阵,杜长史道,“成,反正你也没事,你就再回牢里去吧,没空跟你耗。” 当下两个兵吏就要提李胥吏回地牢,李胥吏哀嚎,“大人大人他们既对刘司吏下手,必然不放过我,您把我送回地牢,岂不是让我去死” “没事,反正死的不是我。”杜长史闲闲的一掸衣袍,起身道,“你愿意死就死呗,谁也拦不住。” “不不不不不,我,我,我愿意招” 另一边,刘大郎咬牙切齿,两眼通红,双拳紧握,嘶哑着嗓子道,“竟敢对我爹下毒手,我与姓朱的势不两立” 华长史令书吏做好笔录。 这事说起来与刘司吏的确关系不大,如华长史所言,刘司吏积年老吏,最知轻重。这种油滑老吏,向来手脚俐落,要说顺情说好话或是给些打官司人家一些关照捞些油水的事,他肯定干过,他肯定干了不少。可能在衙门干二十年的老吏,必是个极谨慎的人。 绝不会弄出丢失重要证物这样疏漏,这一下子就把屁股底下的椅子赔进去了。 所以,华长史断定,朱景遗嘱丢失之事应与刘司吏无关,但是,依刘司吏多年的谨慎老辣,他必然知道些什么。如果能脱身,刘司吏应该尽快脱身才身,偏生他宁可在地牢吃牢饭也一字不吐。 能让刘司吏苦苦维护,不慎赔上自身的人是谁总不会是另一涉案人李胥吏,李胥吏又不是刘司吏的儿子,刘司吏的儿子倒也在帝都府做小吏。 如今使出这招苦肉计,倒不是为了诈刘司吏,这样的手段瞒不过这样的老家伙。主要是为了诈一诈刘大郎,顺带继续二诈李胥吏。 刘大郎与李胥吏走的近,这是帝都府有人交待的事。再加上刘司吏二子三年年龄尚小,两个女儿已经嫁人,都不大可能涉入此案。 果然,刘大郎一五一十的都交待了,他交友不慎,常与李胥吏一起吃酒,有一回叫李胥吏带着去了趟青楼,刘大郎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对那位青楼女子倾心爱慕,想为这女子赎身,可他家里管的紧,大钱都是爹娘管着,他当差没几年,私房加起来也不过百十两。 李胥吏就出主意,说刑房有不少罚没的值钱物什,不妨偷出来卖。这也是刑房小吏常干的事,刘司吏就干过,把纯金的偷出来,换镀金的补回去,基本上都是用赝品换真品,时间一久,没人追究。 存放罚没之物的钥匙就在刘司吏那里,刘大郎被李胥吏算计,偷出他爹的钥匙,后来就发生了朱景遗嘱被盗之事。 只是,盗走朱景遗嘱的是江湖有名的梁君子,这是位很有名的盗贼。陈府尹重重训斥了刘司吏李胥吏,满大街的张贴捉拿梁君子的通缉文书。 刘司吏何等老辣之人,就他儿子倒腾罚没之处出去变卖的事,他早闻了风声,只是想着孩子长大了,知道弄钱也是过日子的好事。不料竟闹出朱景遗书被盗之事,刘司吏在家就细审了刘大郎,刘大郎把事情一说,刘司吏当下气个好歹,只恨儿子上了李胥吏的套。 盗卖罚没之罪是小,倘闹出与偷盗物证相关之罪,那就完了 好在有个梁君子顶缸,刘司吏让儿子乖乖的不要声张,原以为此事就这样过去了,不料朱家姑娘誓不罢休,把官司打到刑部,连府尹大人都成了被告,他们这些刑房之人,更是脱不开干系 刘大郎一招认,李胥吏那里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 李胥吏有好赌的毛病,欠下一大笔赌债,有人出钱,什么事都肯做,当碗就竹筒倒豆腐吐了个干净。 更让杜长史意外的是,李胥吏心机不浅,朱景那遗嘱,竟还在他手上。李胥吏咬牙切齿,“把遗嘱给他们,只得一笔银钱。我攥在手里,方是个长久营生” 杜长史道,“你有这长久营生的心机,做点什么不好,偏要害人。今有此报,也不算冤枉。” 把一应案犯押回牢内,只是这次换了干净些的牢房,刘大郎没想到哭了半日的不是他爹,当时光影昏暗,再加上那人被白布盖着,刘大郎一时急痛功心,竟是没留心哭错了人。刘司吏一身狗屎味的怒骂儿子,“你个憨货老子如何交待的你你这个傻子这回完了” 华长史还劝他一句,“我倒是瞧着,你这儿子没白养。他要是见你死了,还咬紧牙口不说,那才是枉为人子。” 刘司吏气的直哭,半点不想理设下这等阴谋诡计的华长史,可心里未尝没有浓浓的欣慰,这个儿子是不聪明,一下子就叫人骗了,可心里到底是孝顺他这个父亲的。 杜长史也对华长史所设计谋大为佩服,称赞道,“还是华老兄你有见识,洞察人心,远胜小弟。” 华长史叹道,“父子连心哪,刘司吏这等油滑老吏,能叫他拿性命前程去维护的,能有谁呢,定是骨肉血亲。” 夜色降临,天空星光闪耀,二人出得刑门,见外面竟停着一驾马车,他二人的小厮都牵了马来,车夫是王府侍卫,那侍卫上前禀道,“殿下说二位大人出来时定然天色已晚,如今天寒,就别骑马了,令我驾马来接二位大人。” 华杜二人皆是一笑,口称,“有劳殿下关怀。”事情虽小,却是这样贴心。二人谦让一番,华长史先踩着车凳上了车,杜长史后上。车驾自外看就是寻常车驾,里头布置却极舒适,车壁镶着深蓝厚毡,挂着两盏琉璃灯,映亮车厢。车中还置一炭盆,在这深秋的夜里,将夜中寒凉都挡在了外面。 二人都非仕途得意之人,此时却都觉着,跟着三殿下干其实是挺不错的一件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86章 七十四章 当晚, 穆安之派人去捉查涉案的朱家下人吴兴,查抄李胥吏家与刘大郎的外宅。 结果, 捉查吴兴与查抄李胥吏家都很顺利,倒是刘大郎外宅已人去屋空, 侍卫只抄回一封放在香闺爱巢的一封信, 暗纹压花的娇粉色信笺还带着一丝淡淡的若有似无的幽香,打开来是一封短信 郎君爱慕妾身, 乃慕妾青春之貌。妾身爱慕郎君,一意与郎君白首相携。郎君只以外宅安置,非妾久远之道。今得一人, 愿以妾为妻主,妾感此真心,愿随同往。 今妾离去,郎君以往所置,不取一物。 自此相别, 千山万水, 不复相见。 穆安之嘟囔一句, “直接说跟别的男人跑了就是,弄这些无用废话。”把这花笺递给二人看。 杜长史心有戚戚,同样想法, 华长史哭笑不得, 花楼中的女子总要弄出些噱头来的。 在李胥吏家倒是寻得李胥吏藏起来的朱景遗嘱。穆安之是在外书房召见的华杜二人, 即便今晚取得如此巨大成效, 他的思绪都没有半点因喜悦而产生疏漏, 穆安之依旧严谨至极,“今天晚了,明一早着人去这家花月楼,查一查这。” 华杜二人齐声应是,穆安之露出一个笑容,“今晚大有进展,明天传唤朱家人过堂,看他们有什么要说的吧。” 天色已晚,穆安之直接让他二人在王府歇了。 穆安之回房时,头顶星光满天,窗上长帘映出个低头读书的细瘦身影,是李玉华无疑。往日这时李玉华应是已经睡下,此时仍未睡,显然是在等他。 这种感觉像是归家的人望见廊下悬挂的一盏暖灯,所有的孤寂与旅途的劳累都会在那一刻被熨平抚慰。穆安之觉着心里如同淌过一道暖流,真的是有太久太久,没有人在这样的深夜等过他了。 第二天清晨,段主事亲自带兵去花月楼调查那之事。 郑郎中听杜长史讲昨夜审讯过程,亦是拍手称快。这桩计谋是由华长史提出,但要完成是大家同心同力的结果,昨夜地牢中的牢头守卫都是郑郎中安排的人。只是郑郎中住在外城,又因事情安排在傍晚,再加上昨天是去三皇子府吃安宅酒的日子,郑郎中不方便参与,便先回家了。 可心里也记挂案情进展是否顺利。 唐墨更是听的啧啧称奇,郑郎中立刻提审吴兴,当天下午,穆安之召朱家人再次过堂。 第一件事就是验证朱景遗书真假。 这张遗书上只有一句话,我死后,女朱阅继承全部家业。下面印着朱景的朱砂指印。 朱阅朱晚在见到这张遗书时,眼圈都不禁微微泛红。与此同时,朱顺山朱成松父子的脸色则十分难看。朱顺水则是望向长兄朱顺山的脸色,朱顺义则说,“既是大哥的意思,这家业理应是阿阅继承。我没有意见。” 朱顺山咬牙道,“二弟真是糊涂,怎能将家财交予外人。殿下,我朝律法明文规定,在室女只能得家财一半,这是律例条款,怎能因一个糊涂人的手书便做更改” “那按你这么说,你要是死了,想把家产留给长子,写下遗书。而后其他子女拿着死后诸子均分的律法打官司,你那遗书也就狗屁不是了。”穆安之道,“没有遗书留下,自当以律法为准绳。有遗书留下,自然以遗书为准。倒是李胥吏勾结刘大郎之事,如何牵扯到贵府家下人,还得你们给我个明白了” 朱成松府上下人吴兴就是勾结李胥利引刘大郎去青楼被柳花月所迷,最后偷来刘司吏有钥匙,偷取朱景遗书后,偷换梁君子手书之人。 朱成松之妻陆氏的奶公吴兴被带到堂上之后,朱顺水的脸色都变了,不可置信的望着兄长侄子朱顺义更是道,“阿山哥,阿景哥待咱们不薄啊,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朱顺山咬牙,“我对此事,一无所知。” 朱成松的脸亦如同一块铁板,没有任何神色变化,朱成松道,“我亦一无所知。” 吴兴却是痛哭流涕,“一切都是大爷的交待,我按大爷的吩咐行事。” 朱成松当天入狱。 不过,朱成松没再招出旁的人来。 朱阅在当天就要求继承其父朱景的全部遗产,尤其是朱景在朱家粮铺一成五的份子。因为,朱家真正的战争已然到来。 这是一场震惊帝都商界的豪战。 在没有经手朱家官司之前,穆安之都不知道朱景只占朱家粮铺一成五的份子,这简直不可思议,在穆安之理所当然的认知中,朱家粮铺应该是朱景占五成以上的比例才对。 显然,朱家的形势比想像中的更加错综复杂。 西北军粮一半的粮草供应,这远不是朱家一家粮铺能吞下的生意,哪怕朱家粮铺规模再大,它仍需要强有力的合作伙伴。 朱景此人显然具备远胜先祖的卓绝眼光,在当年北疆之战时,他有支援战事之功。实际上,当年支援北疆战事的绝不止朱家一家粮商。就是在那场浩大的北疆之战,成就朱景在商界的赫赫之名。 朱景在商界有一句名言永远不要去吃独食。 在朱家生意迅速的扩张中,朱景或收购或联合或整合了诸多大小粮商,这使得朱家在西北粮草的生意上独战魁首,同时,也意味着,他的生意吸纳合伙人的同时,稀释了手里的商业份额。 不过,朱景依旧握有粮铺中最大的份子。 朱家粮铺最重要的两家合伙人,一个也是晋中粮商,谭家。另一个是陕西粮商,潘家。 这两家,亦是威名赫赫的大粮商。 谭潘朱三家,互有姻亲。 但显然,朱家长房与谭潘两家并非直接姻亲。 而谭潘两家各自的人脉铺陈,如今看来,并不比朱家逊色。 谭家握有粮铺一成二的份子,潘家的份子要更多些,与略逊朱景,有一成四。 即便迅速继承朱景遗产的朱阅,在粮铺的份额上已经不具备优势。朱景握着一成五的份额可以掌控整个粮铺生意,朱阅则不能。 她不具备朱景的威望,亦没有朱景在商场多年的经验。 朱阅私下同穆安之说了这些内情,穆安之方同意她在案情未结遗嘱已清楚的情形下,先一步继承家业。不过,穆安之仍是说一句,“你这一成五的份子,怕是没什么大用。” 朱阅道,“殿下怎么忘了,我小叔与我爹是一辈,我爹手里有一成五的份子,我小叔手里自然也有一成五,长房占三成,足够了” 昨日王府安宅酒,今天一早,李玉华就进宫去了。 陆皇后与太子妃都在,李玉华顺带问候了陆皇后的身体安好,毕竟陆皇后打着凤体不爽的名义没去参加三皇子府的安宅酒。陆皇后笑,“我都好。听说你们府里昨天很热闹。” 李玉华道,“主要是皇祖母、父皇亲临,宗室们去的就多,亲戚们都捧场。” “难为你年纪轻轻,能操持这样大的宴会,可见能干。”陆皇后笑着称赞李玉华。李玉华连忙谦虚道,“全都赖大家伙帮忙,我比太子妃、二嫂还差的远。” 陆皇后剥了个桔子奉给蓝太后,顺嘴道,“昨天陛下驾临凤仪宫,倒是说起一事,让我问问老三媳妇。昨儿那么热闹的宴会,又是你们开府后第一次宴饮,如何没请你娘家人过去一起热闹热闹。陛见没见着亲家,有些遗憾哪。” 李玉华刚捏了个蜜饯,听到陆皇后问及此事,李玉华指尖用力,顿时将蜜饯掐成两段,她道,“原是要请的,可我生气了,就没请。” “皇祖母也知道,我自幼和我娘长在老家,今年要不是祖母打发人去接我,我都不知道自己亲爹还在世。父母的事,我不好多说。性情不合,和离也正常。可自打我跟三哥成亲,我就在天祈寺给我娘设了灵位,每月都会打发人去祭奠。据我所知,许家从未去过。”李玉华冷冷一哂,“我这可是亲娘。既有生恩又有养恩,说待我千般好,眼里没我娘,那也是不好。我早憋着一口气哪。” 陆皇后脸色微沉,继而道,“你与你母亲自然亲近,可也该体谅你父亲,夫妻与血亲是不一样的,夫妻和离,便再无相关了。” “可我在许家时,许太太拉着我的手,口口声声叫我娘李姐姐,又说我娘以往待她很好。怎么也不见她去天祈寺见一见我娘这位许姐姐呢可见那些话不实在。”李玉华唇角噙笑,目光讥诮,“不过是哄我的鬼话。” “你要心存这样的误会,也不怪与娘家这样疏离。”陆皇后淡淡的说一句。 “是不是误会,日久见人心便知晓了。”李玉华分毫不让的顶了一句。 陆皇后脸色很不好,“你约是对我妹妹不满,可本宫说句公道话,追本溯源,我妹妹本就是继母,对待继女,轻不是重不是,自然难讨你喜欢。可说到底,你自来帝都,她没有半点亏待你,你出阁嫁人也都是她操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继母不亏待继女,这是做人起码的德行,而不是应该被称颂的美德。至于我出嫁的嫁妆,谁坐着许太太的位置,谁就得操持,那既不是功劳也不是苦劳,那是责任,那是义务。令妹嫁给我爹之前,就知道我爹有嫡长女吧原就是嫁来做继母的,给继女操持亲事就劳苦功高了那何必要嫁人做继母,去做平头正脸的原配多好。” 或者,此时此刻,陆皇后才明白,她为自己招来了一个何其可怕的对手。李玉华有着严谨的思维,缜密的逻辑,口齿伶俐,狡猾如狐,更重要的是,她对许家没有半点情分可言,更不会亲近陆家。当她以受尽亏待的许家嫡长女的身份回击时,许家没有还手之力。 蓝太后很快平息陆皇后与李玉华之间的对峙,蓝太后淡淡道,“这是玉华的娘家事,孩子大了,让她自己处理吧。别为这点事伤了情分。” 凤阳长公主心说,陆皇后现在只怕恨不能把自己亲外甥女嫁给安之了。 起码既给给安之添堵,也能添一助力。如今这李玉华,简直是给安之送了个助力,给自己添了大堵。 李玉华根本没理陆皇后会如何恼怒,她在宫里不靠陆皇后过日子,她有蓝太后这座靠山,安稳的很。李玉华更关注朱家粮铺所有权之争。 现在,帝都有名有姓的大商贾都在观注着这一场旷世之争。 谭潘两家已达成协议,以朱家粮铺三成半的份额要求朱阅交出朱家粮铺的管理权,毕竟这么大的生意,不能交给她一个女娃娃管理。 穆安之先觉奇怪,“这两家不是拢共才有不到三成的份子么” “世事变迁,当年朱家粮铺原也不只他两家入股,还有其他四五家小些粮铺总共占不到不成的份子,显然是被这两家把那些份子买了下来。”李玉华经商数年,再加上他们的生意也是合股,对这些事一望即知。 “那算起来还有三成半的份子,这些份子在谁手里” “也在朱家人手里,不过,不是朱家长房,而是朱家族人手里。”李玉华说,“朱家粮铺是朱家祖上传下来的产业。朱景一支是朱家嫡支,到其父朱太爷时,手里的份子依旧是全族旧多的。如今算来,朱家粮铺,朱家长房独占三成。但这三成份子,是因为朱太爷临终前,因朱晚年纪小,朱太爷分产时,分给朱晚的多是田地铺面儿等产业,朱家粮铺的份子,朱太爷没有给朱晚,全部都给了长子朱景。” “朱太爷这份心思倒是深远。” “那是当然,不然如何能教导出朱景这样的人物。朱太爷当年只分给朱晚一些田地店铺,与朱景所得相比,九牛一毛,未尝没有朱晚年少怕他身携巨产不得平安的防备。朱景为人正大光明,待朱晚年长,便将手中粮铺的三成份子,分了一半给幼弟。” “这方是一桩美谈。”对比朱景身后争产之事,穆安之不禁感慨,复又道,“朱阅短时间内想保住粮铺容易,族中人多,相信会有人占在她这一边。可若想长久掌管粮铺,怕是难了。” “是啊。女子想做些事业,本就比男人要难。朱阅年纪且轻,虽有朱晚站在她这边儿,一则她年轻,二则朱氏族中人心不齐。不过,朱阅能把官司打赢,她不见得没有后手。”李玉华想了想,“起码,度过眼下难关不难。谭潘两家只有三成半,除非他们有五成以上的份子,不然没有绝对把握。” 结果,朱晚朱阅接下来的举动,简直是让整个商贾界对朱家另眼相看。 第一件事,朱氏家族举行了盛大的新族长的继任仪式。原本族长之位最有力的竞争者朱顺山父子已经名誉受损,朱成松甚至入狱,有举人功名的朱晚当仁不让的成为新族长。 第二件事,朱晚朱阅分头说服数位德高望重的家族长辈,由朱家长房牵头,将手中持有粮铺份子悉数注入到朱氏商行之中。从此,朱氏家族在朱家粮铺的持有的生意份子,不再是松散为政,而是汇聚在一起,以绝对的优势掌控朱家粮铺。 当然,朱晚朱阅对家族也做出让步,譬如,朱晚答应每年注入到家族族田、族学中的比例有所增加。再有,朱阅也答应了朱氏家族非常苛刻的要求,她自父亲手中继承的的所有的粮铺生意份额,如果不能传给朱氏后人,朱阅也要卖给朱氏商行,而不能传给外姓之人。 朱氏家族的用意很明显,朱阅可以带走银钱,但不能带走朱氏家族的祖产。 朱阅干脆说,“这不如就写进族规也写进契约,所有族人要转让手中份子,必要率先卖给我们朱氏商行。若商行不买,方可卖与外人。” 大家都觉这法子好。 朱家具体的契约是怎么回事,外人不能知晓,但据说,所有契约加起来足有一尺厚。 但,由此一战,朱晚坐稳族长之位,朱阅掌握朱氏商行,而朱氏商行,牢牢的把控着朱氏粮铺的所有权。 朱家叔侄这一场大战,简直惊心动魄。 朱氏家族由松散的族人分别持有的粮铺份额悉数被整合到朱氏商行,如同一盘散沙被聚而丘,李玉华光听些小道消息都觉荡气回肠。 朱家这场争产官司也伴随着朱家粮铺这一场商业之争的结局落下帷幕。 穆安之真觉不可思议,“当初朱阅与朱顺山父子那真是水火不容,你猜怎么着,朱成松收买胥吏偷盗朱景遗嘱之事,朱阅竟然写了谅解书。” 李玉华道,“朱顺山手里有一成的份子,听闻潘谭两家大东家亲自上门,最后,朱顺山还是把这一成份子放到了朱家商行。朱顺山退一步,朱阅难免有所妥协。她已经大胜,何必赶尽杀绝,何况也不能真把朱顺山父子宰了。” 穆安之笑了笑,“朱顺山朱成松父子接下来可不好过。” “应该罪不至死吧” “按律自然罪不至死,不过,朱成松发配流刑是免不了的。你别忘了,陈府尹虽是个白痴,陈家可不好相与,朱成松收买胥吏偷遗嘱换证物。陈府尹那白痴已经被发配回翰林院了,陈家丢了个大脸,必然要找回来的。” 穆安之意味深长,“朱成松要替幕后之人背锅,不过,陈家可不好对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87章 七十五章 凤仪宫。 嘉祥公主拍着桌子, 怒腾腾的声音传来,“我只恨我当时不在, 不然我非给那贱人两记耳光不可” 太子妃坐在一畔没说话,太子实在受不了嘉祥公主的吵闹,“亏得你不在, 打起来就更不像话了。你是公主, 不是市井街头的泼妇,好不好就要打人, 你的教养嬷嬷是怎么教你的。你赶紧歇了去。” “哥你就不恼那贱人敢如此对母后不敬” 凭谁对母亲不敬, 当事人都会恼怒,太子也还没有修炼到圣人的地步。太子道,“恼归恼,可不要添乱。胜败不是你恼不恼能改变的。你这话传出去, 旁人只会说你没教养, 那是三皇子妃,论辈份你得叫嫂子。你一口一个贱人,就是现成的把柄。” 嘉祥公主因脚伤未好,早上没去慈恩宫请安,结果, 就发生了陆皇后被李玉华全方位羞辱之事。尤其李玉华一语双关的那句,“那何必要嫁人做继母,去做平头正脸的原配多好。” 简直就是一巴掌糊在陆皇后脸上, 正中陆皇后痛处 柳皇后是被废了, 可你陆皇后即便正位中宫, 您也不是平头正脸的原配 今日不知多少吃过陆皇后亏的妃嫔要暗自称快 嘉祥公主就是因此才大发雷霆,为母亲不平。 陆皇后到底在后宫多年,叮嘱嘉祥公主,“这件事不要再提一个字,就这么过去吧。母后知道要怎么做。你们也都回去歇了吧,不要再因此恼怒。我也并不恼,三皇子妃年轻,对当年的事不甚了了,再加上她早年丧母,无人教养,所以性情偏激了些。好了,都去歇了吧。” 太子与太子妃道,“你先陪妹妹回去,我有话同母后说。” 太子妃与嘉祥公主告退离开,陆皇后轻叹,“我真是大意了,今日竟叫这丫头拿住话把儿” 亮若白昼的宫殿中,太子坐在陆皇后凤榻一畔,也说,“宁可不说,不要说错。” “是啊。”陆皇后沉沉的咽下一口气,“我听说朱家的案子要结了,不怪那丫头嚣张,我听说老三这案子断的不错。” 太子眼中闪过一抹利光,“我过来正要跟母后说此事,朱家有人下了大狱,陆家可有人与朱家此事相干,如果有,立刻抽手。” “这案子不是要结了吗” “朱家不过商贾,一介商贾难道有这么大的胆子收买胥吏偷换证物,陈府尹已经被发回翰林院修书。老三向来机敏,他定然知道朱家背后有人。案子要结,毕竟没有结。最险就是此刻啊。” “成,那我明天打发人去说一声。” 太子微微颌首。 当晚穆宣帝过来,陆皇后少不得自诉一回委屈,老夫老妻的,陆皇后说话的确不大妥当,李玉华也不是省油的灯。穆宣帝在凤仪宫留宿一晚,此事就此揭过。 阳光透过菱花窗被切成一道道的光束,落在刚刚浇过水的山茶盆景中,一个个小小的水珠折射出更耀眼的光芒。 唐墨用帕子擦去手上水渍,跟穆安之介绍着这两盆山茶,“这两盆都是五色赤丹,还要晚些才开花,开起来特漂亮,有的全红,有的是浅粉镶白边儿,那白边儿跟羽毛似的,特招人稀罕。表哥你这屋里都是些书纸笔墨,我带来给表哥添个景儿。” “有劳你想着。”穆安之笑,“刚给我送了安宅礼,又送我花儿,是不是有事求我” “没有没有,我就是关心表哥。”唐墨从入刑部当差他就赖穆安之这里了,好在他年纪小,穆宣帝也没指望他真做成什么差使。无非就是寻个地方给外甥领俸禄,怎么也要唐墨再大些再给他正经差使。 穆安之倒是有事情交待唐墨,“你去跟郑郎中说一声,让他把朱家案子的案情整理出来,我看过后便可拿去给黎尚书定案了。” “这案子完了” “是啊。你也眼见的,朱景的遗嘱找回来了,先时的遗嘱丢失原因也查得清楚,一应案犯悉数羁拿到案,可以定案了。” 唐墨瞪圆一双猫眼,凑到穆安之身边悄悄说,“那个朱成松,商贾而已,他就敢买通胥吏盗取重要证物这事表哥你信吗,反正我不信。” “我信证据。朱成松都认了,就是他做的。” “说不得是为了掩护他身后之人哪。”唐墨轻哼一声,斜着眼睛看穆安之,“表哥你要就此结案,岂不是只捉了小虾,反漏了大鱼。这可不是表哥你的为人” “我既在刑部,便不能莫须有给人定罪,必然要按证据来。现在证据全部指向朱成松,他自己也认罪。你要是有旁的证据,你拿出来。没有的话,仅靠推断,可以闭嘴。”穆安之打发唐墨,“叫你跑腿呢,别啰嗦,快去” 唐墨肚子里嘟囔几句,吭吭哧哧的去郑郎中那里传话。 唐墨还挺精,到郑郎中那里传话时,跟郑郎中说,“郑大人,您觉着这案子结了么” 郑郎中一板一眼的说,“各方证人证言都能对上,审讯过程合乎律法,结了。” 唐墨心说郑郎中刻板的跟教条似的,可真无趣。他从郑郎中这里告辞,就到杜长史那里去了,杜长史笑着招呼他,“唐公子来啦,坐,来,尝尝我这好茶。” 唐墨每次来杜长史这里都有种回家的惬意,简直收拾的太舒服了,椅子上铺着暗花纹的绸缎软垫,桌子上供着细瓷瓶的鲜花,香炉里袅袅升起龙涎之香,再观杜长史这里不论书画摆设,皆恰到好处。唐墨说,“杜大人你别这么客气,叫我阿墨就行了。”他过去看着杜长史风姿飘逸的煮茶,不禁感慨,“你这屋子收拾的比我表哥那里可舒坦多了。” “不能这么说,我一闲散人,平日无事的时候多,可不就收拾屋子打发时间。殿下要思虑的事情多,何况,殿下克己复礼,不惯奢侈,这是好事。”杜长史握着紫砂壶,优雅的匀一盅香茶递给唐墨。 唐墨说,“刚表哥让我带话给郑大人,说要结案了。” 杜长史端起小茶盅的手微微一滞,眉心急蹙的皱了一下,复又伸展开,举起茶盅,饮尽盅中香茗。唐墨敏锐的说,“你也觉着这案子还有隐情对不对” “话不能这样说。”杜长史瞥唐墨一眼,“你这么关心朱家的案子做什么” “不是我关心,查案难道不该一查到底我觉着这案子没完。朱家背后一定有人,不然他们敢算计到帝都府去” “空口无凭没用啊,得有证据。”杜长史说,“没证据不好说这样的话。” “我就是觉着可惜,等于查了一桩半截儿案。”唐墨长吁短叹。 “你就别在我这儿叹了,你叹就往殿下跟前叹去。” “你以为我没说,我当着表哥的面儿就说了。他跟你似的,满嘴证据长证据短的。”唐墨说,“没证据就该去找证据,天天在刑部坐着,就能找着证据了” “看你这话说的。咱这案子没有明显的破绽了,你说的隐情是你猜的,又不是有证据说还有隐情。”杜长史噎唐墨一句,“你不也是在刑部坐着哪,要不,你出去找个关于隐情的证据来。只要有证据证明,这案子暂时还结不了,我们一定查下去。要没有这种证据,的确是要结案了。” “小公子不知道现在刑部大牢多紧张,赶紧结案也腾个地方,节约粮草。”杜长史说着,继续喝起茶来。 唐墨心说,喝吧喝吧,喝的晚上失眠才好 杜长史游说不动,唐墨干脆没往华长史那里去,因为在唐墨心里,杜长史就是爱讲究,华长史却是个老奸巨滑。 倒还有个段主事能去鼓动一二,可没用,段主事官职低,在他表哥跟前根本说不上话。 唐墨吃过中午饭就不知跑哪儿去了,他在刑部反正没具体差使,穆安之也不管他。郑郎中把整理好的案情文书送到穆安之面前,欲言又止,“今天唐公子说这案子背后应还有隐情,眼下虽无证据,下官觉着,唐公子这话未尝没有道理。殿下,就这样结案么” 穆安之笑笑,“没见咱们那细作下午就不见了么,他要明天再不来,我就把案子结了。” “咱们那细作”,郑郎中想想这话指的谁,不禁露出一丝笑意。唐公子自到刑部,就一直呆在三殿下这里,根本不去比部司,对朱家的案子也极是关注,如今又说案子有隐情看来唐公子到刑部倒真是有隐情。 唐墨格外关注朱家案,穆安之猜到必有原由,不过,没想到,唐墨还真拿出证据来了。当然,拿出证据的不是唐墨,但能叫唐墨跑到刑部来打探消息的,定与唐墨交情匪浅。 据唐墨说,他跟陈简是极要好的朋友。 穆安之望向身量瘦高,虽则年少,却已夭矫如青松,秀逸如嫩竹,相较于唐墨未褪去的稚气,陈简已经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风姿。而且,陈简比唐墨高大半颗头,穆安之心里都纳闷儿,唐墨你这是怎么跟陈简交上的朋友啊 陈简将一个乱首垢面被绑成粽子的粉裙女子推到审讯厅,对穆安之道,“这是刘大郎的外室,花月楼的头牌柳花月,我侥幸将她擒拿,特来交她归案。” 陈简,前帝都府尹今翰林学士陈学士的长子。 陈家突然递交重要人证,这案子,自然不能就这样结了 柳花月如今已名不符实,柳月花容里满是憔悴,陈简显然已审过她,没打没骂,就是嘴里牙齿少了一半,经刑部仵作鉴定,都是被人生生拔下来的。 柳花月招出,她引诱刘大郎是受陆星的指使,“陆大爷吩咐,我不能不听。我们这样的人,原身就下贱。陆大爷是花月楼暗地里的主家,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不听啊。” 昔日头牌眼泪滚滚而下。穆安之心说,看来陈简颇有手段,把你这十个胆子都吓破了。 穆安之立刻调谴人手,一路人去查封花月楼,另一路人直扑陆星家,查抄陆星书房至于陆星本人,穆安之道,“陈公子既然知道陆星与此案有关,必然知陆星在何处,我着人随陈公子一道,捉拿陆星” 陈简冷冷道,“亦我所愿” 把帝都府当做蠢货来玩弄,让他父亲受尽官场嘲笑,不论是谁做下的此案,陈简绝不罢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88章 七十六章 陈府尹一向有些书呆,能做上帝都府尹之位, 绝对跟家世有关, 一家子的好亲戚。穆宣帝对陈家何其信任, 再加上陈府尹清高不慕银钱,穆宣帝就点他做了帝都府尹。 要知道,陈府尹这是在帝都府尹位子上的第五年, 前头四年能安安稳稳的过, 倒不是陈府尹如何能干, 主要是他哥直隶总督陈总督知道他弟陈府尹的秉性才能, 直接给陈府安排俩师爷,跟陈府尹交待了,不懂的就听师爷的。 如此, 在两位师爷的辅佐过, 陈府尹还连任了。 再紧的篱笆也防不住野狗, 帝都府今年风水不顺, 接连涉案, 先是慈恩会之案, 牵连进一位仵作一位司吏。如今又有朱家争产案, 陈府尹还倒霉的成了被告。 陈家可不是白给的, 陈府尹被罚俸禄也被训斥了一顿, 还能安安稳稳退回翰林做翰林学士。陈府尹已经没啥了,陈简断不罢休 陈简不管朱家的官司谁与谁相争, 可你们把我爹当猴耍, 就太不把陈家放在眼里了 倘若陆星知道陈府尹有这么个不好惹的儿子, 估计当初算计帝都府时就得三思而行。 花月楼当天查封,所有楼中老鸨龟奴姑娘丫环悉数押解归案。陆星府位居陆国公府后街巷的一处五进大宅,郑郎中杜长史亲自挂帅,查抄陆星府中所有书籍文书,一应府内之人必需留在帝都府,等待刑部调查。 陆星的太太正在国公府奉承着陆国公夫人,陆世子的大婚礼就在腊月,定的是蓝太后的族人蓝侯府的姑娘,端的是门当户对,郎才女貌。 陆夫人对这桩亲事也极为看重,如今正筹备儿子大婚礼的东西。 陆星太太正说话间,就有侍女进来禀道,“五太太,后街六太太打发他家小子过来,让您赶紧回去看看吧,刑部到您家抄家去了。” 陆星太太当时一懵,“什么抄家” 这是陆国公夫人的侍女,口齿伶俐,说话也清楚,“说是星老爷犯了事,刑部已经去了,把您家东南西北四个门都围了起来,许进不许出,现在还不知怎么着哪。” 陆星太太一时惊的不知所以,却是将眉毛一挑,“什么人敢来咱们陆家抄了,反了天了” 侍女不好再说什么,陆星太太望向陆国公夫人,急的滚下泪来,抓住陆国公夫人的袖子哀求,“大嫂子,您可不能不管啊我们小门小户的,抄也不怕。可抄了我家,帝都人怎么看咱们陆家” 陆国公夫人与侍女道,“让陆忠出去打听打听,到底什么缘故。好端端的就抄起家来”起身拍拍陆星太太抓住自己袖子的手,“别急,你与我去见老太太。” 陆老夫人正在与孙女们说笑,女孩子们莺声燕语,娇憨可人,把陆老夫人也逗的笑意不断。陆国公夫人带着陆星太太进来,陆星太太眼睛微肿,掩不住的焦切。 陆老夫人一看就知有事,与女孩儿们道,“今一早娘娘打发人送来的那些料子,你们去挑一挑,看喜欢哪个,只管拿去裁衣裳穿。” 孩子们亦知察言观色,纷纷懂事的告退。 陆国公夫人把大致事情与陆老夫人说了,陆老夫人脸色一沉,厉声问陆星太太,“陆星可有违法之事” 陆星太太连忙道,“再不敢的,老太太,咱家族规向来教导族人本分。他断断不敢的,你也知道他那个人,一向胆小,不要说惹事,见着事都要躲的。这不,一早就出门贩药材去了。” “身正不怕影斜既无不法事,那便不必怕。”陆老夫人对陆国公夫人道,“到底是族人,打发个管事随星儿媳妇过去瞧瞧,衙门要查什么,只管查。要找什么,星儿媳妇你指给官爷们,别叫官爷们费心。不过,也别惊扰了老人孩子。” 陆星太太感激的说,“老太太,那我先去了。我们老太太您也知道,三灾六痛的,我不在家,只怕惊吓着她老人家。” “去吧。” 陆星太太急哄哄的回家,有国公府在,她心里倒不如何担忧,只是,仍是免不了记挂早上匆匆出门的丈夫。 陆星太太走后,陆国公夫人看向婆婆,陆老夫人面色幽沉,脸上的皱纹耸拉下来,眼皮遮住眼中神色,但不论下垂的嘴角还是两颊下拉的肉皮,都召示着老夫人的不悦。 陆国公夫人不敢多言,见婆婆没有吩咐,悄不声的退了下去。 这是一次小心翼翼的抄家,陆家是帝都豪门,陆国公府更是太子外家,纵这不是抄的国公府,也是国公府同族。陆家在朝为官之人不少,郑郎中杜长史都不想惹上麻烦,出发前就约束过手下,除了书本册子外,不取旁物。 陆星的书房除了满架做摆设的崭新书籍外,抽屉木匣都是空的,倒是在书房找到一间暗室,从假墙进去,里面只一案,案上供一尊菩萨。 陆星之子陆云一身贵公子的体面,“家父信佛,时常在此静坐。” 郑郎中杜长史都不傻,知道陆星家人这是提前准备,估计有用的都销毁了。郑郎中脸色黑沉如玄铁,吩咐手下,“所有书册一律查收。” 陈家所有的屋里,但凡有个字眼儿的东西,全部收缴。 当然,银票除外。 郑郎中之凶残,杜长史都叹为观止,心说,到底是刑部,做事就是专业。 当郑郎中抄到府中采买的账房,银库出入账目时,陆云那身贵公子体面荡然无存,惊愕道,“我家账房不过每日采买,这也要抄查不知是哪条律法” “令严身涉重案,刑部的查抄文书尔等都看过,不必我再重复了吧”直接一把推开陆云,亲自指挥抄没,不漏半个死角。 同时,陆家其他的别院店铺,都受到查抄。 不抄旁的,只抄书册账目。 待刑部带着查抄后的东西离开,陆云脚下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花月楼与陆星产业的查抄都算顺利,陈简亲自带着刑部侍卫出城追拿陆星,直到天黑,也没见人回来。穆安之倒不担心陈简,可唐墨那小浑球也跟着陈简去了啊 唐墨也一直没回来,穆安之是担心唐墨啊,这非但是他亲表弟,这还是他姑凤阳长公主的心肝小儿子啊 这可怎么办 穆安之与黎尚书商量,增加了人手调查,不论是审问花月楼一干人,还是查阅从陆家抄回来的账目等事,都需要大量人手。 刑部开始加班,穆安之打发人拿银子给厨房,让他们使出看家的本事,给大家把晚饭宵夜料理好。刑部厨子得了赏银,那是甩开膀子一通折腾,结果把刑部这些官老爷们气的不轻,一边扒着碗里的好饭好菜一边骂,合着以前都给爷们凑着来着。 许郎中就说张厨子不地道,张厨子笑,“小的哪儿敢不尽心服侍,可往日大人们的饭菜都是定例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是不” 是你个头 许郎中愤愤的嚼着碗里的香喷喷的肘子肉,再喝一口鲜美芳香的干贝汤。 穆安之也跟大家一起吃的,不过,他在自己屋里,屋中有来客,唐墨他哥唐沐来了。唐沐比穆安之长一岁,为人向来稳重。 其实,唐沐来之前,唐家管事已经来了一趟。到落衙的时间没见家里小爷回去,大管事就着急,亲自过来打听,一打听不要紧,自家小爷出城抓犯人去了,还没回来。 当时就把唐家管事惊的不轻,好在穆安之的名声与臭脸颇有震慑力,唐家管事赶紧回家报信,唐沐就来了。 穆安之也没旁的法子,唐墨去都去了,又不是他叫唐墨去的,唐墨自己非要去。肘子有些肥,干贝汤也有些腥,穆安之见总无可吃之物,放下筷子先将大致的事情同唐沐说了说,“小宝跟陈公子交情不错,他又在刑部当差,我看他很愿意历练。大表哥也不用太担心,一堆人跟着,不会出事的。” 小易端进一碟芳香四溢的蜜瓜,一碟刚洗好的水灵灵的桃子,后头小凡提着个大食盒。小易说,“娘娘说殿下要忙公务,就打发小易把晚膳给殿下送了来。还有四筐瓜果,给大家伙晚上吃。” “正好。”穆安之眼神转暖,“给大表哥也置幅碗筷,我们一起用。”与小凡道,“放下东西就回吧,跟王妃说我今晚就不回去了,让她早些歇了。” 小凡恭敬的应是。 李玉华打发人送来的六样小菜,分别是鹌子水晶脍、八宝野鸭、花菇鸭掌、玉笋蕨菜、鸡丝银耳、金腿烧圆鱼;另有两样点心栗子糕、肉沫烧饼;两样汤是螃蟹清羹、奶房玉蕊羹;另有一个热锅子,是羊脊骨炖汤垫底,配以鲜嫩小菜。 唐沐也有些饿了,表兄弟两个便一边说话一边用晚饭,唐沐道,“什么人这样难抓” “人是寻常人,只是赶得巧,今儿一早就出城了。他们到城外抓捕,怕是犯人逃的远,他们不很顺遂。” “成,知道怎么回事我就放心了。”唐沐怎能不记挂幼弟,可眼下说旁的无用,也不是穆安之特意打发唐墨去的。 “要是姑妈抱怨我,表哥你可得替我分辨几句。我可是千万拦着不叫唐墨去,结果,他一出门就骑马跟陈简跑了。”穆安之道,“我以前都在宫里,陈家这位公子倒是不肖其父。” 唐沐想到陈府尹为人,再想想陈简,也不禁好笑,“有一回我到陈家去,听到陈府尹骂陈简,你就猜不到骂什么。陈府尹骂,子不肖父啊子不肖父,你怎么就不像我。” 穆安之放声大笑。 唐沐也是忍俊不禁。 朱家。 朱晚是晚上方知晓陆星家被抄之事,朱阅双眸灼灼,“陆星家的店铺都被抄了,没动旁的东西,所有账目一应抄没。我着人去打听,陆星府上也被查抄了个底掉。” 叔侄二人即便此刻谈论此事,都禁不住惊心动魄。朱晚说,“我到山族伯那里走一趟,让他到牢里,劝成松族兄把事情都交待了吧。此时交待,松族兄身上的罪名还能轻一些。陆星的罪更能坐实。” 想到那父子二人所做所为,朱阅仍是忍不住一声冷哼,“小叔你纵是为他们着想,他们说不得也要说这是咱们的假慈悲。” “到底是同族,当初族伯是主动把他手里的份子放到商行来的。” “他当时是怕自身难保,再蠢也知道放在族中,碍于名誉咱们也不会贪他的份子。他要真信了潘谭两只老鬼的鬼话,把份子入给他们,那才是鸡飞蛋打。这也不是什么恩惠,是他自己明白。” “你就是这张嘴不饶人。”朱晚道,“跟我一起过去,把脸色摆好些,不管是假慈悲还是别的,同族就是同族,族里出成松哥这么个罪人,以后他的儿孙科举都不易。眼下还有减罪的机会,别再错过了。” 朱阅话如利刃,一股子霸道锐气,到底也没有把事做绝,披上一袭厚料披风,与小叔一起往朱顺山家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89章 七十七章 凤阳长公主一晚上没有睡好, 辗转半宿, 第三次被恶梦惊醒, 凤阳长公主终于决定 不睡这鸟觉了 唐驸马给她披上一件衫子,宽慰劝她, “别担心, 一群人在身边还能出事” “我哪儿能不担心小宝从没出过帝都,他哪里知道外头险恶,那孩子又懵懵懂懂的, 兴许觉着好玩儿就偷偷跟去了。”凤阳长公主一番慈母心肠被小儿子折磨的酸楚牵挂的同时又生出一阵阵恼怒,握着拳头恨恨的捶被子, “等那小子回来,我非打断他的腿不跟家里说一声就偷跑出去万一出什么事, 如何是好” 接着, 凤阳长公主又把穆安之给埋怨一番, 继而是自己的皇帝弟弟, 在凤阳长公主的嘴里也成了不稳重的人, “小宝儿去要官儿,他就给也不看看朝廷里当官都是上年纪的老成人, 没见过这么惯孩子的。还有驸马, 你也是, 都是你平时成天笑眯眯的孩子就不怕你,他不怕你, 你说的话他就记不住。” 唐驸马哭笑不得, 陪凤阳长公主坐了半宿, 他也记挂小儿子。 此时,唐墨正在客栈的床上呼呼大睡,陈简已经是第二次把唐墨给推床里侧去了,当唐墨第三次挤过来的时候,陈简终于认命身边有个人形小火炉的事。 陈简听着更漏,没多长功夫便把唐墨拍醒,唐墨嗖的坐起来,警觉的说,“怎么啦怎么啦是不是要去抓他们啦” 陈简无奈的看他糊着眼屎的猫眼,“起床吃饭,吃过饭继续追。” 完全没有唐墨想像中的惊心动魄刀光剑影,追到人立刻就抓住了。唐墨回帝都后就被蓝太后宣入宫好一通数落,说他不顾自身安危跑出去叫长辈担心。唐墨一边捏着栗子酥吃的香喷喷一边说,“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一点儿都不危险,就是赶了两天路。我现在都是大人了,外祖母你就放心吧。” “要有危险还了得”蓝太后吓唬外孙子,“我听你母说你跟着出去抓犯人,吓得我个好歹。我昨儿不晓得,我要晓得就派人出城寻你去了。” “您可别这样,那就丢死人了。我又不是丫头家,出个城还叫家里人去找”唐墨吃完一块栗子酥又拿一块。 嘉祥公主不服气的问他,“丫头怎么了你还瞧不起人啊。” “没怎么没怎么,就是我乃男子汉大丈夫,生来就是要出去多跑跑的,你们生来就是在屋里绣花的。”唐墨得意的说。 嘉祥公主哼他一句,唐墨起身道,“外祖母我就先去衙门当差啦,现在正是要紧的时候,我得去忙啦。” 蓝太后看他正在兴头上,笑着挥挥手,“去吧去吧,别累着,自己留心身子,以后不许这样不说一声就出城叫家里担心。” “知道啦。”唐墨应一声,就拐着八字腿出宫往刑部去了。 蓝太后说,“小宝怎么走路怪怪的。” 凤阳长公主心疼又解气,“出去骑两天马,把大腿磨青了,活该” 蓝太后又是一阵心疼,觉着外孙子可真是遭大罪了,给闺女一堆赏赐叫给外孙补身子,得空还跟穆宣帝念叨了一回,穆宣帝听的直乐,说,“我还以为小宝就是去刑部玩儿两天,倒有些模样。” “你不知道,可认真了,拿差使挺当回事。” 穆宣帝欣慰外甥知道做事,“先让他历练两年,再大些就能给他些要紧差使了。” 其实自把陆星抓回刑部,这案子就正式进入到了结案阶段,哪怕穆安之想审出陆星身后之人,陆星一进刑部,问什么招什么,一应罪责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陆星道,“朱成松的妻子是我族姐,朱成松是我姐夫,朱家长房绝嗣,我姐夫有意争族长之位。偷遗嘱的主意是我出的,为的是离间长房叔侄。事情都是我干下的,花月楼是我暗中生意,男人嘛,谁不想拥有一座青楼。” 黎尚书都要时不时的过来问一问这件官司,并且小心翼翼的避免严刑拷问,黎尚书十分清楚,穆安之一向与陆家不合。这件案子已经涉及到陆氏族人,可千万别牵连到政争才好。 穆安之私下也被华长史劝过两遭,认为这案子已经可以结了,再往下查也查不到什么。 穆安之自己也明白凭朱家的案子是断然牵连不到国公府去的,不过,他道,“朱家案可以结案,陆星生意两套账本,匿税之罪,另行立案” “青楼秘账记载,陆星用青楼行贿朝臣,另行立案” 黎尚书都未料到穆安之突然来这一手,心说,皇室中人纵争储落败的三殿下都绝非等闲人物啊。 朱星归案,朱成松受益良多,起码朱成松的流刑由三十年改为二十年,流放之地也由极南之岛,改为北疆服刑。 至于另外两桩案子,刑部与帝都府、御史台同审。 因陆星乃陆氏旁支,陆国公到君前谢罪,穆宣帝让陆国公起来说话,穆宣帝道,“我知你一向治家极严,族人众多,偶有良莠不齐之人,也是难免。只是这种暗地里开青楼的事也太不入流,岂不为清流诟病,就是朕说,哪个正经人会干这种勾当刑部问他,他竟说男人谁不想有一座青楼听听,这是什么混账话” “臣羞愧难言。” 陆国公方正的脸上一片赤红,刚刚起身膝盖尚未直起便又屈膝跪下,以头拄地道。 穆宣帝看他如此,没有再多加责备,“好生整肃族中,别再出这样的事了。” “是。” 出昭德殿,陆国公冷汗透衣襟。 东宫盛大庄严的册立盛典犹在眼前,争储失势的穆安之借由一桩看起来最不起眼的商贾争产之案重回众人视线之内。 或者,相较于从前穆安之给人温文尔雅的印象,如今这个喜怒无常手段凌厉的三殿下更有震慑之力。 早朝前后,穆安之身边依旧臣子寥寥,他也毫不在意。 甚至,在许多人认为穆安之会将陆星案扩大的同时,穆安之也只是把匿税与贿赂朝臣之事审理清楚后便迅速结案,没有半点拖沓,更没有将案情扩大到陆国公府的意思。 穆宣帝都认为穆安之长进颇多,这几桩案子不论证据的完整性还是最终的案宗总结都做的很漂亮,最后的量刑也很中肯。陆星罚银五十万两,杖八十,徒五十年,不得赦免。 穆宣帝欣慰,“以后你在刑部,朕也可放心了。” 穆安之微微欠身,神色淡然。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穆安之,“有案子就查查案子,没案子就歇着。” 穆宣帝这话实诚的他都不好评价。 穆宣帝道,“也别光闷头查案子,让你去刑部,多学多看,要学着总揽大局。” 穆安之道,“大局怎么揽不会。” “不会才让你去学,学着学着就会了。” “以后再说吧,听也听不懂。” 穆宣帝好笑,想穆安之读书时颇为伶俐,如今查案也干脆俐落,一涉及整个刑部就不成了。这也不急,穆安之还年轻。 这次案件能迅速结案,多赖诸人得力。穆安之不是个会亏待手下人的性子,回家跟李玉华商量,“这如今已是入冬了,我看刑部供给还不如咱们府上,郑郎中身上的褂子都是羊皮的。当初给杜长史他们发的那个到千针坊做衣袍的票还有没有,给我几张。我到刑部给他们发一发,一人做身鲜亮衣裳,也是刑部的体面。” “有哪。要几张咱家是千针坊的大户,他们拿着这衣帽票去裁衣裳,倒比他们自己去千针坊便宜。”一进十月,府里就升起火来,李玉华一身石榴红的小毛衣裙,如同夏天的石榴花一般亮眼。说着让云雁取来放衣帽票的匣子,打开来给穆安之看,里头的票子也分好几种,等阶亦是不同。有做衣裳帽子的,还有做鞋的鞋票。 穆安之取了几套打算明天给手下人发一发。 夫妻俩正说话间,云雀进来回禀,说是许箴来访。 “你爹怎么来了” 李玉华似笑非笑,“我算着他也该来了。”她自榻上起身,对穆安之说,“我去瞧瞧。” 穆安之道,“急什么,披件衣裳再出去,外头风凉。” 素霜捧来小毛披风,李玉华不让素霜服侍她,一双细长笑脸只望着穆安之。穆安之只得接过素霜手里的披风,给李玉华系好,李玉华垂眼望着穆安之给她系披风带子的修长手指,心里就觉着美滋滋的。 穆安之问,“要不要我跟你过去” “不用,用不了多少功夫。” 李玉华在内书房见的许箴。 许箴还是旧时模样,一身紫服官袍,可见是落衙后直接过来的。李玉华过来时,许箴正在意态悠闲的吃茶。 “见过娘娘。”许箴对李玉华恭恭敬敬的一揖。 “父亲切勿多礼。”李玉华摆摆手,请许箴坐,对云雁使个眼色,云雁便退下了,室中只有父女二人,李玉华面带关切的问,“父亲怎么突然过来,可是有事” 望着李玉华那张生动亲切的面孔,许箴笑,“娘娘不肯回许府,我就过来了。” “来做什么”李玉华眼中的笑意像傍晚渐起的雾,渐露寒意。 “来问娘娘一句,是否”许箴突然止了话音,无奈的摇摇头,“瞧我,换做我是娘娘,也对许家有怨无恩。” “你错了。不是有怨无恩,是无怨也无恩。”李玉华神色讥诮讽刺又带着一些坚定冷静,“我要是在乡下过的不好,被你接到帝都城看你们一家子高官显贵,那真是能恨的眼中滴出血来。你运道不错,我当时在乡下日子已经衣食不缺,那时我已经开阔的眼界,不会将许家的富贵放在眼里,何况我现在有这样好的归宿。我怨你做什么,怨你有这样的好亲事还想着我还是说怨你没有抚养过我就陆氏那小鼻子小眼的样儿,我真情愿在乡下长大,倘是跟着你们,哪里能有我的今天” 要说没有遗憾,是绝不可能的。出众的孩子与自己冷淡无亲,这对于任何父母都是莫大的损失。不过,许箴依旧冷静,“娘娘这样想,是我的福气。” 李玉华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咱们说到底也是血亲,就像这皇子妃的亲事父亲想着我,我有好事也不会忘了父亲。” “娘娘不妨说说看。” “现在我不要求父亲做抉择,我把如今的形势说一说吧。父亲也知道,陆家势大,而殿下与陆家势不两立。父亲现在自然与陆家亲近,我嫁鸡随鸡,嫁给殿下就会与他同进退。父亲,殿下与陆家之争绝不会随着东宫册立而结束。将来有朝一日,陆家败落之时,我希望父亲重新做出选择。我会给你这样的机会,你只要抓住,可同享我的荣光。” “这是我给父亲的承诺。” 许箴第一次见有人用这样施恩的口吻请他做钉子的,李玉华的话翻译一下就是,当太子被我家殿下干掉的时候,希望你能理智站队。 再往深里翻译一下就是,你跟陆家干,以后最多位极人臣。将来我与殿下上位,你就是现在的陆家。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0章 七十八章 有句话说, 岁月催人老。 其实催人老的不是岁月, 而是迅速成长的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 如血夕照,许箴骑马走在朱雀大街的车马人流中, 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三殿下与李玉华并非实力强大的政治山头,三殿下刚刚争储失败, 储君不是他,而三殿下身边并没有一个可以在朝中立足的政治集团。 不过, 这位年轻的皇子显然并没有放弃自己的命运,甫一入朝就颇有成绩。今上年轻力壮, 正值壮年, 太子显然不会近年继位, 三殿下以后的前程还真是难以预测。 至于李玉华 李玉华就像年轻时野心勃勃的自己, 许箴看李玉华如同看到自己的青年时代, 那抿成一线的坚毅唇角, 那仿佛在燃烧着火焰的灼灼眼眸, 血缘就有这种奇诡的复制性。 就像陆氏听闻三殿下点名要许惠然为妃时六神无主面色惊乱,许箴却没有放过这个看起来不是非常好的契机,让许箴说,超一品的皇子妃,纵是嫁个不受宠的皇子也是超值。至于婚姻是甭幸福的话题,鱼与熊掌先做选择。 许箴从来不认为这桩赐婚有什么不好,这样显赫的地位, 许惠然不要, 是这个女儿无福。 李玉华的思考回路与许箴相同, 而且,李玉华的精明也完全不逊于许箴,于是,李玉华借由熊掌,鱼也能到手。 至于许家如何,李玉华根本不在乎,李玉华并不喜欢许家,但她也不会将许家视为敌手,李玉华的思考回路永远是,你对我能有什么用处 这就是李玉华。 这也是许箴。 抛去血缘羁绊,不如谈一谈利益吧。 许箴当然不会被李玉华这么几句话所打动,但李玉华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两人终归是有血亲的,不然,当初许箴不会把李玉华千里迢迢接来帝都把皇子妃的大饼给她,虽然彼时在大半个帝都城的人看来,这块大饼不大好吃。 可真正卖相好味道好的饼,也轮不到中阶官宦之家的许家。 三殿下李玉华在招兵买马,许箴却不急着站队表态,今上正值盛年,何必为日后这些不确定的荣华富贵而舍弃眼前的帝心呢 许箴回家时天色已晚,陆氏服侍着他换常服,顺嘴问,“今儿个晚了,可是衙门事忙。” “去了趟三皇子府。” 陆氏给许箴整理衣袍的手微微一滞,方取了丫环手里的绦带给许箴系腰间,状似不经意的说,“我跟老太太几次商量说该过去瞧瞧皇子妃,一直还没去。” “以后不用去了。” 许箴淡淡,陆氏却猛的抬头惊诧的望着丈夫,心中如同一锅沸汤翻腾不定。许箴面色冷淡,“与老太太说,就说是我说的。” 穆安之并不知李玉华跟许箴吹了这样一个大牛,毕竟,穆安之现在还没有明确的要一争帝位的心思。李玉华就想的清楚,穆安之明显不能与陆家共存的,李玉华也不喜陆家,但李玉华可以忍,穆安之忍不了啊 所以,穆安之要活,就得把陆家干掉。 要是穆安之能把陆家干掉,以后前程什么的,还有意外吗 李玉华的逻辑就是这么清晰。 而且,就李玉华本身,她天性好斗,平生就爱争个高下,皇子妃的位子都坐上了,你问她羡不羡慕凤仪宫之位每天把明圣皇后传放在枕边的是谁啊 李玉华把许箴打发走,就回屋吃晚饭去了。 许箴这种老狐狸,当然不可能因她一席话就投诚,现在先给老狐狸留个活扣,以后兴许就用得着。 穆安之见李玉华真是去去就回,不禁道,“你爹走了” “走了。”李玉华说,“咱们吃饭吧” “他来做什么” “也不做什么,我俩就是应个名儿,彼此比陌生人强不了多少,都心里有数,这回把话说开,以后节下年啊的都省了。”李玉华留个活扣,却是不打算再与许家有所往来。让许箴放心的与陆家来往去吧,省得许箴两头犯难。陆家势大,许箴不可能倒向她。待再过几年,三哥与陆家势均力敌之际,必是许箴心头活络之时 李玉华轻飘飘的就把以后不打算与许家往来之事说了,许箴好歹是正三品实权吏部侍郎,穆安之竟不觉可惜。 或者,这是那一梦带给穆安之最大的变化。 他更有决断,更有取舍,不会为这些模棱两可的政治势力进行拉拢感到可惜。 穆安之现在,就想踏踏实实做些实在事。 于是,穆安之说,“去吃饭吧。晚上有你爱吃的炖肉,我让他们放了榛蘑,这是北安关那边的做法,你尝尝味道如何。” 李玉华向穆安之伸出手,穆安之虚虚掩唇轻咳一声,“手挺白。” “永安侯夫人送我的珍珠美白方子。” “不用美白,你本来也不黑。” “少废话,我是叫你看我手吗”李玉华把穆安之虚掩在唇畔装咳嗽的手拉下来,握在手里,很公道的说,“这次我挽你,下次你要主动挽我。” “玉华,咱们以往可说好的,是不是”穆安之悄悄在李玉华耳边说。手被李玉华细瘦的手掌紧紧握住,掌心的温度有些烫。 李玉华一幅失忆模样往前走,“说什么了,我忘了。” 李玉华诚心要耍赖,穆安之也实在拿她无法。 穆安之这人,你对他强横,他反是不惧;你要对他好,他就舍不得对你强硬。李玉华早看透他了,把穆安之吃的死死的。 晚上是四凉六热两道汤,李玉华见着自己爱吃的炖肉格外欢喜,还是很矜持的坐在穆安之身边儿,等着穆安之先开箸,穆安之先给李玉华舀一勺汤汁油亮香浓的炖肉。 李玉华也给穆安之先添一碗蟹羹,天青细瓷衬着李玉华细瘦的手,穆安之不禁想到刚刚李玉华有些烫人的掌心,伸手接过汤碗,李玉华飞快的在他手背一搔,穆安之手背像被羽毛划过,有一种打心底勾出的痒,险叫他砸了碗。好容易把碗放回跟前,去看李玉华,李玉华正歪头瞅他,一双笑眼眨巴两下,她一本正经没事人吃炖肉去了。 穆安之郁闷,我倒叫这丫头调戏了。 许太太回娘家时说起许箴到三皇子府的事,“也不知那丫头跟相公说了什么,相公说从此不必再提她。这不,都预备好冬至节的东西了,也没让送。” 陆国公夫人端一碟桔捧给小姑子尝,“三皇子妃那张嘴有名的厉害,她心里本就对你们存着怨气,先时不发出来就为的顺顺利利的嫁给三殿下。如今她心愿得偿,哪里还将你们放在眼里。妹夫白枉了这一片痴心。” “相公倒不是痴心,我们家从老太太到家下人都想不到的。”许太太将桔饼渥在手炉上,轻声说,“我现在想想都心惊胆战,她刚来帝都时那份柔顺乖巧,话都不大说。一嫁三殿下,立刻翻脸不认人哪。真真是有心计。只可怜相公和我们老太太,当初拿了多少私房给她添妆,哪里料得今日。” “你好生宽解女婿才是。”陆老太太道。 “他倒不用我宽解,我瞧着他也轻松许多,如今说开了,反是清静。”许太太掰一口桔饼吃了,心中是真正畅快,转而同大嫂打听起侄子的亲事来。 陆国公夫人笑,“样样都筹备好了,我就等儿媳妇进门享清福啦。” “我就盼着什么时候跟二嫂似的。”许太太悄悄问,“太子妃这成亲也俩多月了,可有动静了” 陆国公夫人笑,“这我哪儿知道,近来都是忙大郎的事,也没进宫。” 许太太说,“我听闻观音庙的送子观音最灵,二嫂,你什么时候有空,咱们一起去拜拜。太子妃打小就什么都顺顺利利的,眼下成亲月份浅,咱们去给太子妃烧烧香,也给大郎烧一烧,保佑大郎成亲后多子多福。” 陆国公夫人一向与小姑子情分深,况这都是为她儿子闺女,心下只觉小姑体贴。陆老太太也说,“有空就去吧。我这里有一百两银子,替我添个香油钱。” 陆老太太腿脚不便,一向不喜多出门。 姑嫂二人见陆老太太这样说,均笑应了。 说去就去,且这又是个要紧事,姑嫂俩约好时间,轻车俭从的去观音庙烧香。 许郎中骑着骏驴,两条长腿照便搭拉到地上。冬日的小寒风吹散睡意,郑郎中的脸拉的比驴脸还长,“谁家的衣裳铺这么早开张” “到衣铺子前咱们先去太平居吃碗馄饨,你好久没请我吃过早饭了。” 听听这无耻的话,他难道天生就该请这老抠吃饭的 郑郎中黑着脸,“干嘛不是你请我” “你没要求过我请你啊。” 这事有让别人要求的吗这都要自己主动的吧郑郎中又被许郎中的厚脸皮气个倒,“那我现在要求了。” “好啊,今天我请你。”立刻他也不嚷嚷着去太平居了,路边儿随便寻个简陋摊子,煎饼油条豆腐脑来两套。 郑郎中觉着自己平生的涵养都用在姓许的这里了。 煎饼油条豆腐脑郑郎中也不嫌,就着热腾腾的豆腐脑,郑郎中吃的唏哩呼噜。许郎中惯常挑嘴,有了油条又打发小厮去买甜油饼,买来甜油饼又要个炸的脆脆的大薄脆,大薄脆买来他闻见了边儿上的驴肉香,有驴肉必然要配椒盐饼。 郑郎中只管来啥吃啥,反正谁挑嘴谁张罗。 待主仆四人吃好,许郎中拉着郑郎中,“走走走,做衣裳去。”骑上骏驴继续往内城去。 前儿三殿下给发了衣帽鞋履各种票,还是帝都极有名的裁缝铺千针坊的票子,今儿休沐,许郎中就急急的拉着郑郎中到做衣裳来了。 千针坊开在朱雀大街,阔面五间,说是帝都最有名的裁缝铺不为过,尤其近年风头极盛,便是老字号的绣针坊都有些渐落下风。 他二人一到,立刻就有穿着灰棉袍的门子招呼着往里让,里头一位干净齐整的青衣伙计上前招呼,许郎中把俩人的衣帽票递给伙计,伙计一见愈发亲近,“两位大人里面请。”又有个更小些的小伙捧上极香的茶。 青衣伙计伶伶俐俐的同二人介绍,“每张衣票包括一件大毛披风一件大毛衣裳两件皮帽子两件耳套子两件护手的皮筒子。我们店里有上等的江南丝绸,北安关来的上好皮料,这里头的都是皮样,哪件入大人们的眼,只管吩咐。” 许郎中道,“衣裳面儿用大红官服的料子,里子用狐皮,给我们用好皮料,可不许用下脚料去拼。” “看大人说的,我们铺子里就是想要下脚料也没啊。” 许郎中又叫着郑郎中挑披风的颜色样式,郑郎中烤着火吃着茶,“披风给我用玄色。” “老气横秋,还是穿宝蓝吧。” “不稳重。” “你再稳重就成老头子了。”许郎中掖揄一句,自己挑了件特文雅的月白色。郑郎中深觉不实用,哪似他选的玄色,又稳重又耐穿,还不用总是浆洗。 至于皮帽子耳套皮筒等物,便都是随披风一个颜色了。 俩人定好衣裳披风,店家记录好二位大人的地址,待衣裳得了给送家去。两人正说要走,伙计往外送,正遇着一个披深色抖篷的中年男子也往外走,两相打个碰头,那人客气的对郑郎中点点头。郑郎中也微一颌首,先与许郎中走了。 待离了千针坊许郎中方问,“老郑,你什么时候认得这种富贵人了”甭看俩人都不富裕,但在刑部老东西还是见识过的,尤其许郎中管着比部司,刑部抄家之物统计收管,都是他们刑部之责。刚那人身上的料子是上等丝绸,领口袖口出的风毛若没看错,那是紫貂毛。 貂毛比狐皮都要珍贵,古来就有穿貂皮衣立风雪中而暖于宇下之说。 郑郎中淡淡道,“那是陆公府的管事,上次我去陆星府上抄家,见过一面。” 许郎中笑,“那就难怪了。” “难怪什么,听闻陆国公治军极严,该把这治军的手段往治家上用一些,纵得这起子豪奴。”郑郎中性子刻板,一向认为治家当严。 许郎中淡淡一笑,“行啦,理这些事。咱们还得去做靴子哪。” 话说三殿下给的东西还真实惠,衣裳鞋帽一下子就齐全了。 刑部好些人鸟枪换炮,当然,大家也不是穿不起千针坊的衣裳,但穿得起的人也不多。如郑许两位郎中,一下子从头到脚的体面起来,还有如段主事几位在案子中帮忙出力的,也一样的衣帽票发,只是等阶较郑许二人的略逊一筹,大家也都挺高兴,不论自己裁衣裳还是送人,都体面的。 富户毕竟是少数,惹得许多家境寻常的大小官员心中竟有些小小羡慕。 唐墨不在羡慕之列,他直接不满了,问到穆安之跟前为什么大家都有衣帽票发,却没有发给他。穆安之奇怪,“你穿外头做的衣裳”穆安之的衣裳以前是慈恩宫一起裁,现在也是府中巧手的绣娘来做。唐墨是凤阳长公主的心肝小宝贝,难道会给唐墨穿外头裁缝铺做的衣裳。 唐墨撅着个嘴,“穿不穿是一回事,你给不给是另一回事我还帮表哥你出城抓陆星了,怎么人人都有的东西,单没有我的。” “好吧好吧,给你一份就是。我是想你用不着嘛。” “用不着我存着” 穆安之笑着从抽屉里取衣帽票,唐墨强调,“我要两套。” “人人都只有一套。” “我替阿简要的,他也帮表哥你忙了,他也该得一套” 穆安之只得给他两套,唐墨得了衣帽票就高高兴兴的走了,晚上落衙还特意跑了趟陈府,分给陈简一套衣帽票。陈简先是见他一幅神秘兮兮的得意样,然后从袖管里掏半天掏出来的塞他手上,以为是什么稀罕东西。见是衣帽票,陈简捏起来看一会儿,“这是什么” “做衣裳鞋帽的票子,我表哥发的,人人都有,这一套是给你的。” “我又不是刑部的官儿。” “这次帮忙破案的人都有,当然也该有你一份,我也有一份。阿简,咱们明儿就裁衣裳去。” 看唐墨眉飞色舞的模样,陈简笑,“你又不是没裁过衣裳,看这高兴样。” “以前都是家里给做,有什么意思。这个是靠本事挣来的,当然不一样。明儿我请你吃酒席,用我的俸禄” “你还真要继续当差”当初陈简要查帝都府遗失朱景遗嘱之事,因他爹被告到刑部,唐墨自告奋勇去刑部,说是给他当细作,还能打听一下这官司在刑部的进度。毕竟唐墨跟陈府尹关系也是很好的。没想到这小家伙当差当上瘾了。 “当然啦。” “你不考科举了唐伯父不是挺想你考功名的么。” “考功名不也是为了当差,再说了,考也考不上啊。我现在先学着当差,这叫笨鸟先飞,以后也不会被阿简你落太远。” “哪有你这样说自己的。”陈简莞尔,冰雪样的五官绽出一抹笑意,问他,“上次我给你的书看没看” “看了,我每晚都看。” “看到哪儿了” 俩人说着话,陈简留唐墨在自家用的晚饭。一时,天空细雪飘落,明亮的暖厅传出二人欢快的说笑声。 腊月初。 李玉华看着家里的账本,一时连调戏穆安之的心都没有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1章 七十九章 李玉华没想到略一松手就增了这许多开销, 她合上账本道, “账房对账无误,就把银子给店家结了。眼下这进了腊月, 各店家都会过来结账。” 云雁接了牌子,出去传话。 李玉华指尖轻轻点着手里的手炉,原本想着这一万银子能撑到明年春, 如今看来能撑到出了正月就不错了。钱也不全是穆安之用的, 李玉华也制了珍珠玉容膏臭美, 这东西瞧着不起眼,颇是费钱, 光珍珠一项李玉华一月就要用上百两,其他的夫妻俩也没有什么奢侈享受, 就是平时家常用度,衣食住行的花销。 而且,这还是建立在三皇子府交际不多的情况下,譬如, 过几天陆公府世子娶亲,因穆安之与陆公府不睦, 这事就不用参加, 当然也无需备礼,就少了一桩破费。 虽然花的多,可也不能裁减用度, 没哪一样是不该花的。 府里的四季衣裳节下赏赐冬炭夏冰, 这是哪个府都有的, 你府里没有,下头人嘴里不说,心里就埋怨,也养不住人。长史司的衣食供应,更不能少,就是穆安之拿着衣帽票出去赏人,这也是李玉华私心赞成的,光这一项,就支出有上千银子。 李玉华想想就心疼,但穆安之在外做事,恩赏是少不了的,总不能大咧咧的直接给银子,赏衣裳鞋帽既贴心又实在。 可这银子哗哗的往外流,得赶紧想个法子生财才是。 李玉华是想着建个织布作坊,这事却急不来,一则合伙人小九叔往北疆去还没回来,二则这织布作坊要建起来得要懂行的人,会打织机的匠人,会织布的女工,这两样都得从老家弄来。李玉华寻思着待小九叔回帝都再商量,她得先考虑好在哪里建织布作坊。 李玉华把梅典簿叫来,问梅典簿,“帝都城里有没有便宜房舍” 梅典簿想了想,“要说便宜,帝都东北角那块最便宜,那边地势低,每年下雨都跟闹涝灾似的,房舍便宜也是相对的。三间老屋也得七百两。” 李玉华吓一跳,“这么贵。” 梅典簿苦笑,“下官刚到帝都时也想置产,一看这价钱就把下官吓的不轻,下官说老屋三间七百两也是去岁的价钱了,今年必定又涨了。外城能便宜些,三间屋最便宜也要三百两的。” “你这财主在帝都也没置产” 梅典簿不好意思的赧颜答道,“我爹说帝都有宅好娶媳妇,拿出老本给我置了几间屋,就是屋有了,媳妇一时还没着落。” “看你相貌家财都不错,寻亲该不难啊” “不成不成,帝都娶亲聘礼太多,下官想还是回乡娶亲节省些。”梅典簿说到娶亲之事就满面愁苦,还毛遂自荐,“娘娘要是见着有合适下官的好姑娘,给下官牵个红线,下官一辈子感激娘娘。” “行啦,我看你是要求太高才不好说亲的。”李玉华道,“这几天都是好天气,明儿你随我去庄子上瞧瞧。” “是。下官先让他们准备明儿出城的车马。” “去吧。” 李玉华打发梅典簿退下,孙嬷嬷也回身吩咐云雁准备明天出门用的东西,孙嬷嬷说,“娘娘,今天可打发侍卫到庄子上去一趟,也让他们提前备下娘娘歇脚的屋子。” 李玉华摆手,“不必,咱们就去瞧瞧庄子如今什么模样。” 杜长史每次看梅典簿擦前蹭后的巴结皇子妃娘娘就有些碍眼,与华长史一面往长史司的屋子走去一面说,“全无大臣体统。” 华长史坐眯眯的捋着长须,“这是娘娘交给梅典簿什么要紧差使了吧。” “妇道人家能有什么要紧事,无非就是相夫教子、管理内闱、出门玩乐罢了。”杜长史一如继往的发表自己对于女性的愚蠢看法。 华长史笑呵呵地,“杜老弟可别小瞧这内闱之事,自咱们来府里辅佐殿下,我记得就先前五六日府里有些喧杂,到如今府里男女仆婢到咱们长史司,哪样不是整整齐齐、妥妥帖帖的,这都是娘娘管理的好。要换个无能的,成日里鸡飞狗跳,莫说咱们,就是殿下也无心公务了。殿下有这样的贤内助,实是你我的福分啊。” 杜长史悄声说,“要是娘娘早日有娠,为殿下诞下世子就更好了。” 华长史微不可察的点头,“莫急,殿下娘娘都年轻,早晚的事。” 一时梅典簿正匆匆过来,见到二位大人连忙行礼,华长史笑,“什么事这么忙,我看你都没个闲的时候。” “娘娘吩咐说明天去庄子上看看,我瞧着先把车马准备好,明儿个也不耽搁娘娘出行。”梅典簿道。 “那你去忙吧。”华长史只是问一句。 杜长史奇怪的看华长史一眼,华长史笑而不语。 华长史临回家前特意求见穆安之,穆安之刚换了家常棉袍,听回禀说华长史求见,穆安之寻思着约摸是有什么事,还是在内书房召见了华长史。 华长史穿着今冬千针坊新裁的皮袍,身上披一青狐裘,较之先时的闲雅书生气添了几分富贵气。华长史道,“刚刚老臣听到梅典簿说娘娘明天要去庄子里,如今衙门不忙,殿下不妨与娘娘一起去。” “衙门不忙也有些事务要理的。”穆安之道。 华长史仙风道骨的一笑,“这些不要紧的琐事就交给臣与杜长史吧。殿下,自大婚以来,娘娘操劳府中庶务,如今娘娘要出城,殿下怎能不陪伴呢。这不忙的时候,殿下多陪着娘娘散散心,听听曲子也是好的。” “这是为何”穆安之一向勤奋,他自入学读书起,每天五更即起,便是节下放假,他晚上都会苦读到深夜,从无一日歇息。所以,这习惯延伸到当差,为人当真勤勉非常。 “殿下,有句话说,张弛有度。还有句话说,外松内紧。这其实是一个道理。”华长史欠身,“殿下,老臣告退。” 穆安之还没寻思出是什么意思哪,华长史翩翩离去,远望那青狐裘披这云山雾罩的老家伙身上,越发似条老狐狸了。 穆安之寻思一回,仍未解其意,他就回屋找李玉华说话去了。李玉华明天去庄子的事,他还不知道,怎么华长史就晓得了。 “刚想跟你说,华长史就来了。”李玉华道,“我想明年开春建个织布作坊,原想着城里近,把作坊建城里。一打听城中房价,把我吓一跳,就是租宅子也不便宜。既如此,不如把作坊放到城外,咱们庄子就在郊外,庄子上也有宅子,我想明儿去瞧瞧,要是便宜,就用庄子上的宅院做作坊,也省得建作坊的钱了。”李玉华把自己的盘算与穆安之商量。 穆安之端茶来吃,“到时你别亲自插手,让下人去经营,省得惹来闲话。” “放心,这个一准儿没闲话,不是我一人的生意,我拉皇祖母入股。” 穆安之险没呛着,“你不是要皇祖母出银子吧” “当然得出银子了,不然叫什么合股。”李玉华说,“你当我坑皇祖母哪,我是想皇祖母一向疼咱们,才拉皇祖母入股。我同你说,你出去打听打听现在我们木香布的行情,等闲人都排不上队,有钱都买不到一等木香布。就是一直囿于规模不足,所以有价无市,这回正好在帝都建座大作坊。” “什么时候去庄子上” “这两天天气都很好,明儿个就去。” 穆安之想着的确刑部近来不忙,李玉华要出城,不好让她一人独去。虽然少不得侍女侍卫相随,那些都是下人,怎么一样呢。穆安之道,“我同你一道去。” “你不是要当差么。” “别的衙门都是过年忙,刑部是秋前忙,年下反而空。” 穆安之一起去,李玉华自然高兴。李玉华又说起帝都屋舍贵的事,穆安之道,“帝都人多,屋舍有限,自然就贵了。朝廷建公房,就是为了低价租给官员居住。华长史现在还住着朝廷的公房哪。” “华长史都买不起房” “刑部程侍郎都是租的宅子。” “我说我嫁妆里怎么一处陪嫁的宅院都没有,原来是帝都宅子太贵的缘故。” “略有些模样能入眼的小宅子都要大几千银子的,等闲嫁女要是能陪嫁房舍,必是大户无疑。”穆安之道,“你那娘家就是个面子情,哪里会给你陪嫁宅院。” 穆安之一向聪明,这大冬天的出城看庄子,必然是府里银钱不凑手了。穆安之问,“是不是银子不够使了” “眼下是够的,宫里的年礼我都提前置好了,年节宫里还有赏赐,撑到明年正月没问题,领了春俸夏天庄子上便有了收成。短时间内不成问题,我虑的是以后,随着咱们交际越多,花销自然越大,指着种地没几两银子。来钱还是经商快,我早也想着开个织布作坊,咱们手头也这宽松。”李玉华跟穆安之算着府中花销,“咱们府里都这样,我看二哥二嫂他们那里也松快不了。” 穆安之道,“二哥在工部,工部都是肥差,我听说二哥府上管事出去支了个砖石营建的摊子,你说二哥精不精” 李玉华啧啧道,“瞧着二皇子不大爱说话的模样,倒是一肚子捞钱的心眼儿。” “二哥早就那样,他什么都心里有数。” “我看他可不聪明。哪里有这样的,他管工部,他就弄个砖石营建的铺子,谁不一眼看出他这是要捞钱啊。”李玉华撇嘴不屑,“真是鼠目寸光,名声不比钱值钱。二殿下往砖石营建上弄钱,他现在想的是一则可为工部节省二则他铺子里可得利润,走着瞧着,想从他这里得利益的多的是,倘哪天有人往砖石上做手脚,不出事则已,出必大事。你可别在刑部捞钱,一分也别捞,咱们有的是光明正大挣钱的路子,断不能坏了名声。” 穆安之听着李玉华的叮咛,不禁笑了,“你看我手下这几个人,哪个是会收银子的。郑郎中有名的铁面郎中,华长史清雅的跟仙鹤似的,杜长史家里不差钱。” “这样才好。” 穆安之打趣,“你这时常做生意的,倒是不慕财。” “没钱过不了日子,可什么都把钱搁第一位,成不了大事。是我要用钱,又不要钱用我。”李玉华一套套的说起生意经,穆安之看她那得意模样,情不自禁露出笑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2章 八十章 第二天清晨, 小夫妻二人用过早膳就骑马出发了。 穆安之不喜坐车,从来都是能不坐就不坐, 李玉华也会骑马,这一点有些出乎穆安之意料之外。帝都贵女会骑马不稀奇, 可乡间马匹并不多见。李玉华道,“我打小就会骑驴,后来为出门方便,作坊里买了好几匹马, 我非但会骑马,赶大车我都会。” 穆安之立刻夸她, “多才多艺。” “那是当然啦。不然怎么配得上三哥你。”李玉华认为自己虽然琴棋书画不大懂,可她懂的东西, 那些千金小姐也不见得会。难道琴棋书画就比赶大车高贵李玉华可不这样看。 李玉华骑一匹小些的母马, 穆安之乃一匹黑色神驹, 颇是神骏, 李玉华瞥好几眼, 心说,三哥为人真是不开窍,我这样的美貌小娘子在身边儿,他竟然不邀我同乘。 想着穆安之似乎还碍于以往说过的那些话不肯亲近于她,李玉华就有些郁闷。 早晨的帝都城渐渐热闹, 车马喧杂、店铺开张, 尤其做晨食的摊子, 滚滚蒸气飘出不同的鲜香气息伴着朝雾晨霜, 暖腾腾的从眼里热闹到心头。李玉华转眼就忘了与穆安之之间的事,她虽一向精明,毕竟年纪尚小,于情爱之事也只是有些懵懂念头,并不着急。 穆安之见李玉华往边儿上的早点摊子上瞅,问她,“想吃什么” “三哥,你吃过炸焦圈儿么” 穆安之打发小易去买几个炸焦圈儿,李玉华特意叮嘱,“要甜焦圈儿,给三哥尝尝,他没吃过。” 李玉华总有这种小狡猾,穆安之只是笑笑,并不说破。待焦圈儿买回来,李玉华驱着自己的小母马凑近穆安之的大黑马,仰脖子小声问,“三哥,咱们能在街上吃吗会不会不体面” 若是在大梦之前,穆安之一言一行无不在那些规矩框架之内,如今看来,何其可笑。 “这有什么不体面的,一个吃东西,想吃就吃,哪儿都能吃。”穆安之把垫着粗纸的俩焦圈儿分给李玉华,剩下俩穆安之捏在手中,先咬一口,他倒不是没吃过焦圈儿,吃的少而已,十几年没吃过了。他自己住玉安殿后就是吃皇子统一的膳房饮食,膳房的东西送到玉安殿都是温的。焦圈儿这种东西,就得刚炸出来香脆香脆的才好吃。 俩人一边儿骑马,一边咔嚓咔嚓的吃焦圈儿,而且,俩人口味颇有相似之处,穆安之也喜欢吃甜焦圈儿。 穆安之向来不吃独食,后头孙嬷嬷她们也都一人分到俩焦圈儿,孙嬷嬷在车里捏着焦圈儿直着急殿下啊娘娘啊,怎么在外头就这么吃起来啦 云雁在一边儿笑,“嬷嬷,咱们也吃吧。殿下娘娘正年轻,孩子似的爱玩儿。” “你也不大,说话老气横秋的。”孙嬷嬷也不禁笑了,咬一口还有些烫手的焦圈儿,自打入宫,她老人家也几十年没吃过这新炸出锅的焦圈儿了。 吃完焦圈儿,穆安之眉宇间似都染上些市井的鲜活,与李玉华道,“明儿一早,咱们不在府里吃,咱们出来吃这街边的晨食。” 李玉华一百个赞成。 俩人说着就骑马出了内城,外城一样繁华,与内城的差别就在于一道城门了。 晨间出城的人也不少,一直待进入京郊地界儿,李玉华放开马儿欢畅的跑了一小段儿,穆安之驱使着大黑马不紧不慢跟在李玉华身畔,东方金灿灿的朝阳,道路两畔光秃秃的树枝,土黄田陇里冻青的麦苗,还有李玉华偶尔回头时比太阳星都要灿烂的笑脸。 小易小凡远远缀在后面一段距离,后面是侍卫与车队,不知因何,他二人也有一种异样的轻松与淡淡的说不出的喜悦,大概是今天天气太好,天空湛蓝,云淡风轻。 庄子在京郊,因下了官道路便不大好走,到庄子时也将将中午了。梅典簿上次来过,主动引路。远远能望见阡陌纵横的田野间点缀着几处房舍人家,极淡青色的烟从烟囱袅袅上升而后被微风吹散。 沿着乡间小路一直到村子里,村头有几个裹着棉衣的孩童在玩耍,见有车队行来都好奇的盯着车队看,还有几位上年纪的老人坐在朝阳的墙根儿下晒着太阳絮絮的闲聊天,此时也都眯着打量车队。有个大些的孩子清脆的喊着,“梅大人,爷爷,是梅大人” 有个老汉拾起手边儿竹杖起身,小孙子懂事的扶着老汉,梅典簿笑着打招呼,“是李老汉。” 李老汉拱手作揖,“大人驾到,还请家去歇脚,让老汉尽一尽孝心。” “今儿个就不去了,我们得到庄子上去。” 几个在墙根儿底下晒太阳的老头儿们也都起身,过来给贵人们见礼。李玉华从袖中拿出个钱袋子扔给梅典簿,说,“今儿个见着就是有缘,老人两个金豆子,孩子两个银豆子,殿下赏他们的。” 梅典簿接了过去给大家分赏赐,佃户们哪里见过这等厚赏,他们给皇庄为佃已是运道不错,皇庄抽佣厚道,赶上好年景还能攒下几两银子,就是年景不好,今上也会减佣减税,不致令人饿死。没想到今日得此厚赏,李老汉立刻丢了竹杖磕头谢赏,穆安之连忙道,“不必如此,都起来吧。待有空我来寻你们说话。” 穆安之见自己车队都走远了,那些老人孩子还在后头送哪,不禁道,“真是民风淳朴。” 李玉华笑笑不说话。 民风淳不淳朴的,得了好处记着三哥的好就是。 农庄就建在村口,相较于佃户们的黄泥坯的茅草屋,农庄正经青砖大瓦房,是个三进的院子,放在帝都城不算大,但在李佃村已是一等一的大宅院。 梅典簿原想先打发人去知会一声,也使庄头出迎,穆安之并未搞这些噱头,直接就过去了。待叫开门,也不等人来迎,带着李玉华驱马进门,结果,迎头就听得一声怒孔,“我是你老子,你就得听我的你敢夺你老子的差使,我不敲死你” 穆安之挑眉看去,就见一个中年凸肚一身绸衣的胖子正追着个相貌清秀的青年追打,手里还拿着根鸡毛掸子,此时已是跑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小易上前一步,喝道,“放肆殿下面前也敢如此胡言乱语” 梅典簿也说,“程福,殿下驾到,你这是做什么” 中年肥肚胖子登时吓的脸色惨白,一哆嗦就跪地上了。一身青布衣袍的清秀青年大大方方的行一礼,不紧不慢的解释道,“自从娘娘任命小为人田庄管事,小人不敢懈怠,因家父不做事不上心,小人想请他老人家回家享清福,他不大乐意,这才恼了要教训小人。不知殿下娘娘驾到,家中琐事,让殿下娘娘见笑了。” 程福气的忍不住,“我管几十年的田庄,不比你小子有见识。” “好了,都起来吧。” 程家父子起身,程悠上前引路,“先时不知殿下娘娘驾临,未做准备,小人的书房还算干净整齐,请殿下娘娘暂做歇脚之用。” 先不说程家父子之争,就看这见了穆安之之后一系列的表现,穆安之也把程胖子抛脑后去了,心下还想,这胖子瞧着蠢兮兮的,儿子倒是调理的不错。 待到书房,程悠张罗着奉茶,还有几样粗点心,“乡下地方,殿下娘娘就看得稀罕吧。” 一时,程太太过来磕头,穆安之直接打发程太太下去了。程福在外头跟家里婆娘商量着赶紧给殿下娘娘预备午饭,程太太平生第一次见到皇子皇子妃这样的贵人,紧张的腿肚子直打哆嗦,搓着手小声说,“咱们这里都是些粗俗饭食,可怎么招待殿下娘娘。” 程福一时也没好主意,这里虽是皇庄,可自打程福在这庄子上当差也没有皇亲贵戚来过,他更没招待过皇子。程福还是比程太太有主见一些,“这现往帝都城买精致饭食也来不及,你等着,我找殿下身边儿的姑娘或是嬷嬷打听一二。” 孙嬷嬷知道穆安之的性子,交待程福道,“有什么吃什么,殿下并不挑剔饮食,亦无需大作排场。” 程福连声应着,“那小的就去安排了。” 孙嬷嬷示意云雁素霜,对程福道,“这俩丫头也颇通厨艺,让她们与你一道去吧。” 程福求之不得,连忙客客气气的请云雁素霜先行,他跟班儿一般的侍奉着二人去了。一时,外头又有李佃村的几个老汉过来送鸡鸭之物,说是孝敬殿下娘娘的。 屋里李玉华吃两口茶问程悠,“现在庄子上如何了” 程悠道,“上番给殿下娘娘请安,小人与丁远回来后也想做出改革弊端的法子,一则是如今牛马刀锄都是庄子所有,每到农忙时,佃户过来取用。我们商量着,倒不如各家分下去,刀锄车犁等物就由他们保管。牛马也分各家饲养。我们商量了个保管细则,牛马之事也商量好了,只要他们把牛马喂好,若繁衍之后,得小牛两头,便给佃户一头。同样,马驴等牲口也是一个理。这样就省了庄子上许多看馆照料之功。二则现在我们两处庄子,各庄子有管事十人,每位管事管哪些田地事务,都分到各人头上,待明年夏天各人收成多寡算了,有赏有罚,都由娘娘殿下做主。三则以后每五天大家聚一聚,也说说庄子上的事。我跟丁远商量着,也请几个有威望的佃户过来,毕竟咱们这村是因佃成村的,抛开佃户不提,有时就可能疏漏了。” “那你们父子因何拌嘴啊” “以前都是我爹管着庄子的事,庄子上的管事们也都是我叔伯一辈的。我刚接管,要改规矩,少不得有些冲突。大家都不愿意分包田地,离水渠近的都在抢,离水渠远的就不乐意。我说干脆各分了块,抓阄就是。我二叔手臭,抓了块不大好的,我爹不乐意说我净出馊主意。也不只这一桩,都是小事。”程悠说着颇是无可奈何,他还好,他爹的庄头差使叫他得了。丁远那边更难弄,丁远接的是他舅的差使。如今丁远做了大管事要改规矩,他舅妈就一肚子的火,明里暗里不少酸话。 可叫程悠说,当初是皇子妃娘娘不满庄子上的大管事,也不是他与丁远抢班夺权。 当年他就劝他爹,庄子上的粮食不如晚些交,因为已经有信说他们这庄子分给了三殿下,介时待三殿下接手庄子再交秋粮,这粮食就是三殿下的。可他爹不知道犯了哪根筋,跟那边儿大庄头商量的,都把粮食交给了内务司。 内务司得了实惠,待到庄子划给三殿下,一粒粮都没有了。后来三殿下派梅典簿过来清点庄子事务,连佃户都按人头记录清楚,程悠就觉着事情怕是不好。果然带着孝敬进城给娘娘请安,娘娘根本没见他爹跟丁远他舅,直接就把庄头的差使委派给了他和丁远。 这还得说是留了情面,不然娘娘随手另派他人,他们也一样得磕头谢恩。 故而程悠丁远商量着,必要有一些作为方是。二人也正是年轻,回来就大刀阔斧的革除先时旧规矩,提携自己这一辈的年轻人。 老人儿们自是不乐意,故而时有冲突。 李玉华笑,“我倒还没看错人。” 程悠心中一块巨石落地,连忙道,“小人必不负娘娘所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3章 八一章 一时丁远过来, 李玉华也问了丁远几句田庄的事,大致与程悠管的这处庄子相似。 待用过午饭,李玉华与他二人商量建作坊的事, 丁远问,“娘娘的作坊大致多少人” 李玉华虚虚一算,“前期人不多, 百十人左右,慢慢起码会扩大到七八百人的大作坊。”二人吓一跳,莫说百十人,十人就是大作坊了,至于七八百人的作坊,他二人还没见过。 丁远道, “百十人的作坊必得先建宅子,眼下庄子的两处宅院都是三进, 织布还要有织机等物,这宅院可做前期歇脚之用,待作坊张罗起来可就住不开了。” “是啊。等我打发人来划地建宅, 不论作坊划到哪块庄子上,你们都帮衬着把这事办好。以后不论建作坊还是管理等事,少不得要倚仗你们。”李玉华说。 二人齐声应是,他们都明白,倘是小作坊无需到郊外另建, 帝都城就能张罗得开, 既到郊外新建, 必是大作坊。娘娘这是要张罗生意了,把生意放到农庄,就说明娘娘信他们。 李玉华想凡事兴利除弊最是不易,很亲切的鼓励了两人几句,“你们懂得革故鼎新,这就很好。年轻人就要有年轻人的眼光与做为,你们若与先时的庄头一般无二,我提携你们做什么提携你们就是信得过你们,你们不辜负我,我必不辜负你们。” 穆安之还与李玉华到田间看了一遭,时时遇到携老扶幼过来请安的佃户,程悠丁远二人对农庄之事也知之甚深,随时在一畔给殿下娘娘介绍一二。 待得下晌,穆安之瞧着天色,就带着李玉华回城了。 出城一趟,穆安之倒觉神清气爽,李玉华心情亦是不错。穆安之说,“你提携的这俩庄头不错,听说话就知道是个通事务的。” “先前那俩都是老油条,当初我不愿与他们计较,不然秋粮的事都不算完。赶上那会儿事忙,程悠丁远瞧着像是能做事的,就委派了他二人。”李玉华拆去头上玉簪,“三哥,你到内务司给我寻个会看风水建作坊的先生。” “这事容易,跟姑丈说一声就成。” 既是要在内务司请懂行的人,李玉华要建作坊的事,凤阳长公主自然就知晓了。凤阳长公主在家就说,“这人的运道真不好说。” “你这话中带话。”唐驸马笑。 “不是话中带话,是实话。就说安之吧,先时他这亲事连我都气恼一回,觉着许家真不实抬举。不想这一娶真是娶着好姑娘,他这媳妇娶的,非但跟安之一条心,还这么会过日子。”凤阳长公主道,“就那木香布,比一等湖绸不便宜。湖绸会织的人不知有多少,可这木香布,谁知道人家怎么织出来的听说是有自制的织机,这就是独一份的生意。” 唐驸马道,“这是三殿下的运道,母后不也一直说三殿下有媳妇福。” “母后看安之哪里都好。”凤阳长公主鲜红蔻丹染就的指甲轻轻拨弄着造型精美的铜手炉,“你不知道安之媳妇多精明,她还让母后以慈恩会的名义入了一股。” 唐驸马眉梢一挑,“母后答应了” “这又不是寻常的商贾生意,与民争利什么的。听玉华说,以后作坊建成后还会把这技术传播出去,以后招织工也会先招慈恩会的孩子,母后又一向喜欢她,自是应了的。” “要是真能把这棉织技术传给百姓,倒真是件惠民好事。” 凤阳长公主也是这么说。 李玉华在慈恩宫顺风顺水,穆安之却是被穆宣帝训斥一通。倒不为别个,衙门事务不忙,穆安之得华长史给出的馊主意,让他不必像从前那样勤勉。 也不知这是个什么主意,反正看华长史神叨叨的样,穆安之自己琢磨琢磨,也就不急着衙门的事了。先是陪李玉华往庄子上去了一趟,接着俩人每天早上扮成寻常富户出门吃些市井晨食,有些吃食虽不及宫里府里的味道精致,但就着开出锅时那火辣辣热腾腾的味道,硬是觉着更有滋味儿。 不过,穆安之也有自己的臭毛病,譬如,他出来吃早点都要用自家餐具,后头跟着小易小凡还要提着食盒,里头是自家的盘子碗。而且,他见不得李玉华嘴唇贴着碗边儿喝豆腐脑的模样,李玉华下巴往店里其他食客那边儿一划拉,“这叫入乡随俗,你看大家伙都这么喝。” 穆安之坚持,“呼噜呼噜的,像小猪。” 李玉华气,“你见过猪么你就这么说。” “那天在农庄不就见着了。” 李玉华指着自己的脸,“有我这么漂亮的猪。” “反正不许那样吃饭。”穆安之自问一片好心,“女孩子得有女孩子的样子。” 李玉华白穆安之一眼,拿出跟孙嬷嬷学的文雅姿势,穆安之笑,“也不会这样拿腔作调的。” 李玉华舀着拌好的豆腐脑小声威胁他,“你再说我,我就把豆腐脑扣你脑袋上。” 穆安之给她夹个甜焦圈儿,李玉华原本鼓起的唇角翘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转而吃甜焦圈儿了。 穆安之心里抹把汗虽然脾气暴,还是很好哄哒。 穆宣帝训斥穆安之就是因穆安之当差不勤,如今越发连早朝都有一天没一天了。穆安之原就与穆宣帝不睦,挨一顿训,还被罚一月俸禄。穆安之满脑袋晦气,回府跟华长史说,“都是你给我出的好主意,让我挨顿热乎的。” 华长史还是那幅仙风道骨的模样,眼神清明,“既是陛下训示,殿下以后就如以往那般往衙门去吧。” “那搞这一出是为什么”穆安之颇是不解。 华长史还不说,“凡事说出来,是点破。待殿下悟出来,这才是殿下自己的。” “真是个故弄悬虚的老狐狸。”穆安之私下同李玉华说起这事,“你说华长史这是什么个意思。” 李玉华一时也想不通,她道,“要叫我说,现在正是三哥你表现的时候。” “不说什么表现不表现的,我既在刑部当差,便当尽力。何故这样故意懈怠” 原本两个极聪明之人竟都不能明白,主要是穆安之人生宗旨就是勤勉,便是有那样的一个梦境,他也是想能有生之年多做一些实事,也不负此生。至于李玉华,原是极通人情世故的,可此人也奇,甭看是在乡下长大,李玉华以往为了发财也没少巴结奉承旁人,可李玉华没在别人手底下做过事,所以,李玉华擅揣摩对家的心思,会擅摩客人的心思,对合作者的心思也能说得上一二,偏偏也对上头心意模糊不清。 要是李玉华自己说,做主家的,谁不喜欢能干的人哪。 偏偏皇室的皇子是个古怪的例外。 不过,李玉华道,“我看华长史也不是坏心,他都这把年纪了,还是五品。倘是那种为了升官不择手段之人,现在官位不至如此低。他到底年纪长些,老话说的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他既这样说了,反正你骂也挨过了,就还同以往就是。” 穆安之渐渐自黎尚书那里有些感触,先时他既掌刑部,单独查案时黎尚书全力支持,一旦涉及到刑部整体的事务流程,穆安之能感觉到黎尚书透出的一丝敷衍。后来,他听华长史的松散几日,黎尚书对他甭多亲热客气了。待穆安之挨骂回来,再过问刑部之事,黎尚书的抵触似乎也少了些。 穆安之亦是极聪明颖悟之人,他寻思着,大概是黎尚书怕我夺他的权了。 对于刑部权力,穆安之还真没太放在眼里。谁真正能将权力久持呢成天被人三呼万岁的又有谁真的万岁了而真正为人敬重的无不是用权力成就伟业之人。 既黎尚书这般,穆安之索性只是对刑部之事有个数,余者并不多加干涉,依旧让黎尚书来处理。 如此一来,倒也奇异,黎尚书尽管依旧不看好穆安之的政治前途,却对他产生一丝难以言喻的好感。偶有穆安之请教他一些刑部的事,他虽不说透,却也有那么一二分的真心。 穆安之不禁想,华长史这只老狐狸,原来是要提醒我与黎尚书的关系么 太子自凤仪宫请安回到东宫,与太子妃说起话来,“母后今天心情不错,可是有什么喜事” 太子妃抿嘴笑,“倒不是什么喜事,却也不能告诉表哥,我怕说了表哥说我小家子气。” “到底怎么了” “听说三殿下被父皇训斥了。表哥也知道,都多少日子了,母后难得这样开怀,就当哄她老人家高兴吧。” 太子倒没有多说旁的,只是唇角抿了又抿,穆安之自来勤勉,先前不论慈恩会一案还是朱家案,穆安之都处理的干净俐落,颇见手段,何况,穆安之何时是个懈怠之人呢 太子妃继续道,“我听说都是因三弟妹缠着三殿下与她出门,又要陪她在市井闲逛,才耽搁了差使。” “三弟妹要做生意拉了皇祖母入份子,就是为了堵众人之口。”太子凤眼微眯,“母后私下乐一乐也就罢了,咱们必不可得意忘形,咱们是长兄长嫂。” “表哥放心,我明白的。” 帝都衙门,临年都忙,独刑部是个例外。刑部是秋前最忙,忙着秋后处斩的事。 所以,一般无大案要案,年前刑部挺空的。 今年春节前,帝都却发生一件匪夷所思的惨案 一户妇人,亲持利刃,连捅十三刀,将自己的丈夫捅成了马蜂窝,当场毙命,死相惨不忍睹。 此案一出,震动帝都,新任帝都府尹年都没过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4章 八二章 雪花无声无息的轻盈飞舞, 在将将落地的时候,或被一些不知哪里来的轻微气流拂动,就这样飘至深青色长廊青砖上,不待雪花积多, 一时便会有穿的厚实的小侍女挥着扫帚轻轻扫去, 留下一点深色冰水痕。 “这么大的雪, 娘娘别出门了, 我带人去走一趟, 回来禀给娘娘是一样的呀。”孙嬷嬷苦口婆风的劝。 李玉华接过雪帽戴好,“嬷嬷记得中午给殿下添个热锅子, 我去去就回。” 孙嬷嬷哪里劝得住李玉华,李玉华腿脚俐落, 接过云雁递来的披风, 颈间带子随便打个结, 不必侍女撑伞,自己撑伞衣摆一荡就出去了。急的孙嬷嬷抢过小丫环手里的伞跟到院子里扶李玉华上了暖轿,千万叮嘱, “娘娘别在外久待,看看就回来, 我在府里预备好热锅子。” “知道了, 嬷嬷回吧,你没穿厚衣裳。”李玉华朝孙嬷嬷摆摆手, 粗使婆子抬起暖轿, 后面有云雁素霜相随, 李玉华便出门往慈幼局去了。 自上次慈恩会的案子发后,李玉华哪个月都得往慈幼局几个地方去看看,而且,凭李玉华的心眼儿,时间当然不是固定的,她总会去个措手不及。好在经过上次的整顿,李玉华也去的勤,如今新招来的婆子们都肯尽心做事。这么大的雪,李玉华想去瞧瞧炭火可够,吃的可暖和。 李玉华捧着手炉,从马车的琉璃窗往外看,雪太大,街上稀稀拉拉的行人无不顶风冒雪闷头前行,咯吱咯吱的留下一串串脚印。街道两畔的店家都挂着厚实的棉门帘,大雪蘑菇头一般盖住屋顶,烟囱里时不时冒出阵阵青烟。 李玉华哪个月都会来慈幼局,这里管理的婆子初时颇是战战兢兢,如今倒也好些了。她们正在厨下烧饭,除了这里的婆子外还有几个大些的孩子帮忙,颇有些热火朝天的景象。 还有顽皮的孩子朝外探头探脑,一会儿跑出去抓把雪,立刻被婆子们揪耳朵拎回去再喝斥两句。 忽见李玉华驾到,又把大家惊了一跳,李玉华摆摆手,“都不必多礼,该干活继续干活,我随便看看。” 菜板上的瓦盆里几大盆切大块的白菜萝一小盆的腊肉,锅里热腾腾的蒸气往外扑,李玉华一闻味儿就知道必是糙米饭,她小时候吃过一段时间的糙米饭,那时候天天盼着什么时候能大米白菜天天炖肉,如今一闻这糙米饭的味儿,倒有些馋了。 李玉华略扫过厨房的伙食,又往孩子们住的屋里过去摸摸被褥可还厚实,屋里可还暖和。孩子们住的都是一条大炕通南北,慈幼局没有好炭火,就是用寻常黑炭,屋里有一点呛,但也还成。揭开褥子,摸着炕是热乎乎的。 有几个大些的女孩子在炕上做针线,见李玉华来了连忙跳下炕见礼,李玉华令她们起身,看她们做的还不是一样的针线,有两个是在补衣裳,一问是慈幼局里有些小孩子衣裳破了,她们不会补,这些大孩子就帮着补一补。还有几个是做新鲜针线,从外头针线铺拿回来的活计,赚的钱一半交给慈幼局,一半归她们自己。 李玉华看她们的针线,倒还齐整。 李玉华道,“你们把针线练出来,以后也是吃饭本领。” 邵安稳稳当当的端来一盏热茶,柔声道,“娘娘暖一暖手吧。” 这姑娘还是细细瘦瘦的模样,当初慈幼局事发,邵安帮着了许多证据,她相貌寻常到不起眼,却是个心里有数的。如今慈幼局在外招揽些针线活计的事,都是邵安出面,几个比她年纪长的女孩子都服她。 李玉华接了茶问,“如今你们可有什么难处没有有什么话只管与我说。” 其他几个女孩子都怯生生的不敢开口,邵安想了想说,“也没旁的事,就是有一样,我们几个针线也只会些粗针大线,精细的活计没学过。我们原想攒些钱到时给绣坊的绣娘送些拜师礼,看能不能叫阿肖去学些手艺回来也教给大家伙,我们之中,她手最巧。娘娘既问,我就大胆说了,我们想拜个好的绣娘师傅。” “这事容易,待我回去给你们安排安排,打发人过来教你们。” 邵安立刻跪下,“谢娘娘。” 她这一跪,后头跟着一群也跪下了,李玉华真不惯这一套,连忙让大家伙起来说话。 李玉华中午在慈幼局吃的午饭,糙米饭就着萝卜白菜炖腊肉,她吃两碗。待午饭后她又去了婴儿局举子仓惠民药局走了一圈,回府都下晌了。 孙嬷嬷早预备下姜汤热水等李玉华回来,待穆安之傍晚回府,孙嬷嬷还告了李玉华一状,说这冰天雪地的出门,不爱惜身体。 穆安之也吓一跳,握着李玉华的手,“这么大冷天你出门了” “去慈幼局看了看,雪下得大,我看房子牢不牢,炭米够不够用。”李玉华瞥一眼被穆安之握住的手,穆安之情急之下没留心,此时方觉唐突,连忙抽回,还是说,“打发个人过去就成,何必你亲自去冻着如何是好” “就想去瞧瞧,我去了哪怕不看,底下人也精心。打发人过去,到底差上一层。再说,车里都有暖盆,并不冷的。嬷嬷是关心则乱。”李玉华说,“这场雪可是不小,现在还没停哪,都一尺厚了。我出门见帝都府、国清寺都有在施粥,城外也有好几个寺庙庵堂在施粥,三哥,咱们虽财力有限,我想也打发管事去买些陈年糙米送到静心庵去,听永安侯夫人说,她每年都会打发人送米面过去,让静心庵代为施舍。” “静心庵是大庵堂,风评一向也好,这倒是可以。”穆安之也很赞同,还是交待一句,“跟二嫂商量商量,咱们两府都一样就成,可别弄出两样来。” “我晓得,明圣皇后传里都写了,以前仁宗皇帝还未登基时,好几个皇子府因施粥一事暗暗较劲,还出了事故哪。从此就没有皇子府出面施粥了,都是交给宗人府或是帝都府来办,也省得皇子们较劲儿是不是”李玉华想到这事也好笑,“你们皇家都高高在上的,不想争起强来也跟我们寻常人家无甚区别。” “什么叫我们皇家,你不是皇子妃” 李玉华心说,你不一直当我妹妹么。李玉华瞅着穆安之刚刚缩回去的手一挑眉,视线在那细致瘦削的手骨上来回刮了两遍,方意味深长道,“你们皇子是天生的皇家人,我是半道嫁过来的,当然不一样。” 穆安之不自在的搔搔鼻尖,“饿了,吃饭去。” 冬天的晚膳必然要有热锅子,今天的羊肉格外鲜嫩,穆安之一吃就尝出来了,“这是北边儿的羊。” “你这舌头真是绝了,这都能尝出来。我吃着就觉着挺嫩的。”至于是哪边儿的羊,这谁能吃出来啊李玉华简真服了穆安之。 穆安之给她夹筷子烫好的羊肉片,“多吃就能尝出来了。” 李玉华往热锅子里放一把小青菜,春夏青菜成堆时没觉着青菜好吃,到冬天诸物凋零,见这一把青翠碧嫩立刻就觉有说不出的可爱喜欢。 两人晚饭后泡过脚就穿着宽松的大棉袍坐在窗前榻上读书,一本官制已经讲完,李玉华现在读的是穆安之拿给她的史书,并不难读,并不用穆安之细讲,李玉华不懂的再问穆安之就行。 穆安之读的是一本在野文豪新作,灯烛摇动,两人看书时极安静。 直待夜深,侍女都睡去了,自从开府,李玉华不习惯房里睡着侍女,穆安之也向来不用侍女值夜服侍,小易自从穆安之大婚时起晚上就都是回自己屋的。穆安之伸个懒腰,对李玉华道,“不早了,咱们也歇了吧。” 窗外隐约的积雪压塌树枝的声音传来。 雪光映得窗子雪亮,李玉华趴在窗前,其实啥都看不到,琉璃窗外已经结了一层冰霜。 被子里有侍女提早放进去的汤婆子,整个被窝都是极暖的。李玉华侧身望着穆安之,“小时候每到冬天晚上,我娘都会在炕洞里埋两块蕃薯,有时埋的早,睡前就闻到一屋子的蕃薯香,我就睡前吃顿烤蕃薯。三哥,你吃过烤蕃薯没” “怎么没吃过,有小沙弥会送过我烤蕃薯吃。后来到宫里就吃的少了。” “明天咱们烤几块,晚上做宵夜。” “是不是饿了” “有一点。没事,也不很饿。” “不早说,饿着肚子睡觉多难受。”穆安之披着大衣裳起身,把睡在隔间的侍女叫起来,让小厨房送宵夜来。烤蕃薯时间太长来不及,厨下很快送来两碗银丝鸡汤面。 穆安之只是挑了两筷子就不吃了,李玉华把自己那碗吃完,看穆安之剩了半碗,深觉不能浪费,她把穆安之剩的也吃完了。穆安之直问,“吃饱没” 李玉华拍拍肚皮,响当当的蹦出俩字,“饱了” 穆安之笑,“以后饿了就说话,你又不是什么腼腆人。” “我是怕晚上吃多发胖,我觉着我长胖不少。” “哪里胖,还是以前那样。” “可我穿以前的衣裳都觉着紧了。” “会紧多正常,你过年就十七了,还能穿十六的衣裳” 李玉华觉着穆安之这话也在理,她很感动的说,“半宿起来给我弄吃的,除了我娘就是三哥你了。三哥,你一定一辈子待你好。” 穆安之对于李玉华时不时就要说些肉麻话的事也是免疫了,不过,心里仍是暖暖的,听着李玉华很快传来的均匀呼吸声,借着朦胧雪光,身边有这么个成天甜言蜜语的小人儿,穆安之也觉着,其实挺好。 结果,刚说过一辈子待三哥好的话,李玉华转身就把三哥填帝都大案的坑里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5章 八三章 事情是这样的, 李玉华跟永安侯夫人关系不错, 这也是李玉华的神交际, 她大婚时,永安侯夫人是给她梳头的全福妇人, 就这么点儿交情。 后来李玉华嫁给穆安之,也不知她怎么交际的,一来二去的, 竟是跟永安侯夫人越发投缘。李玉华相貌不及永安侯夫人天生丽质,可她也是个大臭美, 时常跟永安侯夫人请教梳妆打扮的事情,两人也常约一起去庵堂做善事。 如今这样的大雪, 两人约好去静心庵,送些粮米药材过去。 第二天大雪稍霁, 也有一尺深, 静心庵在外城, 永安侯夫人还带着未当差的儿女们一道,待到静心庵, 孩子们很懂事的过去帮忙, 李玉华大为佩服永安侯夫人的家教, 想着以后自己有了儿女也要一样教导。 是在静心庵遇到的那俩孩子, 大些的岁模样简单梳了个髻的小姑娘,穿庵中改短的灰棉衣, 身边紧跟着的是个两三岁苹果脸的孩子, 头上梳俩揪揪, 一脸怯生生的抓着小姑娘的衣角,走哪儿跟哪儿。那姐姐也很护着这个小的,走哪儿带哪儿。 庵堂门外排长队的是来领粥饭的穷困人家,这两个孩子是住在庵里的,李玉华随口问一句,“这是庵里的孩子么” 静云师太摇头,“并不是。我暂时将他们留在庵里。阿桃是女孩子,倒可在庵中生活,阿辛是男孩子,只是暂居庵中。两个孩子不愿分开,我正想问娘娘,可否慈幼局收留” “他们一个家人都没了么”慈幼局的许多孩子都是少时被丢到慈幼局门口的,不知父母亲人,倒是鲜少有那种真的父母亲人死绝的。 “父亲已经过逝,母亲在牢里,尚不知他们母亲如何判处,只是杀人之罪,怕是难以轻恕。” “什么官司啊” 永安侯夫人自外进来,听到这一句,便说道,“你肯定也听说过,就是现在帝都府在审的杀夫案。” 李玉华恍然,捏着茶盏道,“一直听说这案子,到底什么缘故” 静云师太道,“具体事情我不大明晰,只是那日我经过凉水巷,见到一群人追拿个妇人,出家人见不得这种事,我遂拦下了众人,方知追拿这妇人的是赌场中人。原来是有人受了伤,我过去看伤者,已经气绝。听说是她杀了丈夫。这几个是赌场要债的,原是这妇人的丈夫把这妇人与两个孩子都输给了赌坊,如今赌坊来收债,妇人不从,与丈夫发生争执,害了人命。我与那堵场中人说,如今出了人命官司,你们把她母子三人带走,官府也会去索要,就是俩孩子,也算证人。他们不愿与官府打交道,就暂离去了。我就把她母子三人带来庵中,着人去通知了帝都府。如今妇人已经在牢中,就剩两个孩子无所依靠了。” 师太说着叹口气,悲悯的宣了声佛号。 李玉华问,“那到底因何杀夫” “那天听街上人七嘴八舌说是那男人好赌,输的急了,把家宅、媳妇、儿女都押在了赌桌上。待赌场中人与他一起回家收债,妇人一听孩子都赌输给人为奴,登时气急,一时就杀了人。” 李玉华生就暴脾气,听得此事,当下啪的一拍桌子,怒道,“这样的人渣不杀还留着过年不成” 永安侯夫人与静云师太都给她这心直口快震惊的不轻,李玉华茶也不吃了,抱臂琢磨,“这事我不知道还罢了,既是我知道,就不会让这妇人受冤屈。” 静云师太反是劝李玉华,“娘娘急公好义,只是杀人偿命,也在情在理。” 李玉华将手一挥,“杀人是该偿命,杀人渣难道还要偿命笑话简直岂有此理” 永安侯夫人问她,“你可是有什么主意了” “暂时还没主意。不过这件事情闹的很大,而且案情并不复杂,帝都府必然在年前宣判。帝都府我不晓得如何,但若是帝都府判这妇人死刑,只管让这妇人继续上告,把案子转到刑部,我家三哥一向秉公断案,必然能给这妇人一个公道的。”李玉华思路非常清楚,她管不到帝都府,可她家三哥正管刑部,把案子移到刑部,再请她家三哥想法子就是。 哪儿能因宰了个人渣就要偿命的理 静云师太和永安侯夫人互相看看,都有些担心,“娘娘你是好心,可别一时冲动给殿下惹来麻烦。这样事关物议的案子,一旦判不好,怕要对殿下声誉有所影响。” 李玉华信心满满,“放心,我家三哥极聪明的,他一定能解决。” 永安侯夫人道,“既这般,帝都府那里我着人打点着些,不叫阿郝在里头受太多苦。” 李玉华好奇,“夫人你还认识这苦命妇人” “原是不认得的,可知晓此事后就认得了。咱们女子在这世间本就艰难,这些苦命妇人,能伸把手就伸把手。”永安侯夫人感慨一声。 “这话是。还是得团结起来才有出路。”李玉华想自己当年一个人,想做个小买卖都难上加难,可有木香姐合伙,日子就好过多了。 李玉华打抱不平,好在也不算一时冲动,她是个极聪明的人,以往曾与官府打过交道,知道这断案里头也有不少门道。何况,她也的确是觉着这妇人可怜的紧,倘是换成李玉华自己,谁要敢把她卖了,她也得把那人捅死。何况那人渣是媳妇儿女一起卖,但凡是个人,但凡是做娘的,谁能哑忍这种事 李玉华把这事应承下来,回家就跟穆安之说了。 李玉华把侍女都打发出去,先塞给穆安之一把剥好的糖栗子,跟穆安之分析这事,“我听的一肚子火,你说多气人哪,那男的简直不是个人,这种人捅他两刀算是为民除害。我让梅典簿出去打听了,原本挺殷实的家境,出了这么个烂赌鬼,硬是把宅子从西城的富贵坊换成东城的凉水巷,就是赌钱输的。爹娘都叫这男人气死了,大哥大嫂也再不肯填补他,这不,越发不成人,竟连媳妇儿女都输给人家,那妇人一看儿女要被赌场人抓去抵债,哪里舍得,就吵吵起来,一急就把这人渣给捅死了三哥,你说这能怪这妇人,她多可怜啊” “可怜是可怜,只是这案子不好办。你说怎么翻案,这可是杀夫大罪。”穆安之把手里的糖栗子放桌畔,捏着眉心发愁。 李玉华忙拿个糖栗子殷勤万端的送到穆安之嘴边,穆安之张嘴吃了,甜糯中带着一丝桂花香,“这栗子炒的不赖。” “我特意让小厨房炒来给三哥你吃的,也是我亲自给你剥的,剥了我好半天。” 穆安之意味深长,“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到底成不成啊”李玉华敦促。 “这案子还没转到刑部,待到刑部再说吧。”穆安之捏着栗子吃,视线瞥到李玉华忍不住说她,“你倒还真知道些官场门道,还知道把案子转到刑部。”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朱家的案子不也是这么告到刑部的。”李玉华在穆安之的掌心捏走栗子,她细柔的指尖在穆安之掌中轻轻一划,犹如春日柳枝划过水面,穆安之心湖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他抬首望向李玉华。李玉华一双细长的眼睛里满是灵动慧黠,“三哥,这案子你好好想想,看有没有法子为这妇人脱罪。虽说律法在那儿摆着,可我就不信没有一点机会。律法也是人制定的,再说,路见不平,咱们该说话就得说话,若是皇家都没了公道,寻常百姓还能去哪儿求个公道呢” “傻丫头。”穆安之把糖栗子给她塞嘴里。 皇家才是最没公道的地方,也从没人给过他公道。不过,他为什么要与那些从未给过他公道的人一般见识,他永远不会活成那些人的模样。 如果他能给别人以公道,他一定会给。 穆安之说,“要是这案子能转到刑部,我一定会秉公处置。” 李玉华对穆安之信心满满,左手虚握成拳与右掌啪的一击,高兴的说,“那这就准了” 穆安之忍俊不禁,“倘介时不如你所愿,别抱怨我。” “怎么会呢。我知道三哥你是什么样的人,尽到人事,哪怕结果不如意,我也不后悔。”李玉华眼底铺满柔软欢喜的碎光,她觉着自己怎么看穆安之都看不够。 穆安之给李玉华盯的有些不好意思,别开脸,“没见过怎地” “见是见过,就是不知为什么,我今天特别想亲你一口。” 李玉华脸孔探过小榻桌凑到穆安之面前,与淡淡的甜香一起扑面而来的还有李玉华小巧的面孔,穆安之登时脑袋发麻,瞳仁中印出李玉华含笑的眼睛,以及嫣红的唇。 李玉华整个上身弯成一道流线形的弧度,她几乎逼视到穆安之的眼睫前,两人四目相对,都清晰的看到彼此眼中自己的缩影。 穆安之当机立断双手按住李玉华的肩,哄她道,“玉华,你可别冲动,还记不记得以前咱俩说好的,就像兄妹一样相处。” “以前我是觉着无所谓,反正也不是非常喜欢你。可我今天不知为什么,忽然就特别喜欢你了。”李玉华反手扣住穆安之双肩,欺身向前,“兄妹的事以后再说,先给我亲一口。” 至于李玉华有没有得手,端看她整晚脸跟臭鸡蛋有的一拼就晓得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6章 八十四章 李玉华气的, 晚饭配着炖肉一口气吃两碗,穆安之很担心她撑着, 可看饭后连个饱嗝都没打,还是吩咐下宵夜, 备着李玉华夜里会饿。 就算穆安之体贴的给她备下宵夜, 李玉华依旧恶狠狠的说, “我可不领你这情” “不用领不用领。”穆安之笑眯眯的给她夹些小青菜放碗里, 晚上吃肉吃太多了。 “以后你下半辈子都休想我再主动亲你”李玉华叼着小青菜,愤愤道,“我告诉你,你可损失大了。你知道多少人喜欢我不你去打听打听,以前我一出门, 一村的小伙子抢着送我。等我到了县里,一县的大娘大婶都想我给她们家做媳妇。我这人品,我这相貌, 我这才干, 有哪样配不上你” “配得上配得上。” 李玉华看他满嘴虚伪敷衍就有气,重重的哼一声, 不理他了。 待吃过宵夜, 李玉华重新刷了一回牙,就先自己上床睡了。以往睡觉都是甜蜜蜜的脸朝三哥的,这回掉过头, 把后脑勺对着三哥, 也不三哥长三哥短的跟三哥说甜言蜜语了。 一时间, 三哥竟有些隐隐失落。 李玉华受些打击,深觉男人靠不住,好容易遇到穆安之这样人品上佳、性情亦好、还是她拜过天地的丈夫,结果,竟是个没眼光的。 李玉华觉着,还是得发展事业。 哼,穆安之以为亲不到就算了吗这可就想错了她李玉华,早晚有一天叫穆安之哭着喊着主动送上门不可 早饭后李玉华就精神抖擞的进宫去了,这两天风雪大,她得把慈恩会在城里的情形跟蓝太后说一说。各处的房舍如何,孩子老人的吃食可够,炭火可足。 蓝太后挺关心的,不过,知道李玉华冒着大雪出门,还是说,“以后打发个下人去看看就行了,何需你亲自去,冻着如何是好。” “皇祖母放心,我穿的厚实,车里也有暖炉,一点儿不冷。我就爱出去看看,平时多少规矩约束,就得要紧时才看得出是不是用心任事。”李玉华道,“我昨儿给静心庵送了几车粮米,就是寻常的陈糙米,我看城外去领施舍的穷人也不少。” “这样的大雪,更得吃饱些才搪冷。” 李玉华喜欢出门,外头见着什么稀罕事就也爱跟蓝太后叨叨两句,如今天黑的早,陪蓝太后用过午膳她就告辞出宫去了。 结果,没想到府里有个大惊喜等着她。 合伙人兼远到八竿子搭不着的远房亲戚小九叔来了府里,是罗掌柜陪着一起过来的,梅主簿亲自在小暖厅里招待二人,陪着说话。 小九叔刚从北疆回来,路上处理了些货物方耽搁了时间,简直是想都想不到的大福啊。他们是三人合伙做生意,合伙人之一白木香去年嫁了状元郎,今年状元郎被远谪北疆,他亲自一路护送,也趟趟北面做生意的路程。结果,刚回帝都就听说合伙人之二李玉华嫁了皇子殿下,如今已是皇子妃了 一直到现在,小九叔都觉脑袋晕晕的。 李玉华并不是白家村人,她是跟她娘,那位去了的李太太投奔白木香的娘李红梅到了白家村。李太太跟李红梅是远房堂姐妹,所以,李玉华白木香算是两姨姐妹。 原本都听说李玉华父亲早逝的,结果,好家伙,人家非但没死,还是帝都高官;非但帝都高官,还给李玉华弄了这么门想都不敢想的显赫亲事 一下子就成了皇子妃娘娘,听罗掌柜说,品阶比一品大员都高,见到娘娘都要磕头请安的 给皇子妃娘娘磕头请安倒没什么,就是小九叔想,以往这李玉华就爱掐尖好强,如今这丫头一下子成了皇子妃,这以后更要嚣张了。 不管怎么说,俩合伙人都寻得好亲事,小九叔一则为她二人高兴,二则也觉着没准老白家就要在他手里兴旺起来。他自问不比旁人差,只是家世贫寒,且没有念书的那根筋,在外经商虽能赚得银钱,因无根基靠山,一路行来小心翼翼。 没想到合伙人这么争气,一个两个的都嫁得好人家。 小九叔也细打听过许侍郎家的情形,知道许侍郎与现在的太太育有两儿两女,小九叔秉承着偏心眼儿以及后娘的险恶心思揣度了一下,生怕这亲事是外甜内苦,不然,该后娘能把嫁皇子的好事让给李玉华么 结果,更令小九叔震惊的是,听罗掌柜讲,三殿下与皇子妃娘娘恩爱非常,就是皇子府的事,娘娘也都说了算的。 小九叔暗自惴度,想着李玉华平常也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看来是很得三殿下的心。 吃着茶,就见有婆子过来传话说,“娘娘请小九叔进去相见。罗掌柜这里,梅典簿你看着招待,今晚就留白先生住下了。” 梅典簿一听就知这位小九叔是娘娘要紧的亲戚,起身送小九叔,“小九叔那您去吧,我跟罗掌柜再说会儿话。”亲自把小九叔送到门口,小九叔也很客气的再三道谢。 这位深色棉袍婆子一直引小九叔到内宅门,然后换了另一位头插宫花身着青色棉袍的婆子,穿过月洞门踏上清扫极干净的石子路,两畔皆是积雪凝冰的枝木,自成一番雪景。经几重院门,直来到一处极轩昂气派的院落,这院并无雕梁画柜,一水的碧瓦青砖木廊沿,却隐隐透出一种不动如山的意蕴。 院中一株百年椿树,树冠似华盖四下张开,树顶一枝如同宝剑向上直刺去霄。 婆子请小九叔在东厢稍坐,里头出来位绿衣红裙的美貌姑娘,笑道,“可是白九叔到了,快快请进来,娘娘念叨好几遭了。” 小叔九略低视线,极规矩的随着这位姑娘进了屋内,就听得一个熟悉的清脆声音,“你们都下去吧。我跟小九叔说说话,嬷嬷你跟厨下说一声,做碗炖肉,再提前把殿下的好酒预备出来。” 孙嬷嬷笑,“是。” 一众嬷嬷侍女迤逦退下,小九叔心下咂舌,想李玉华在老家时就气派不小,如今这做了皇子妃愈发不得了。待屋里人都光,李玉华说,“小九叔你就抬起头吧,以前也不是这低头搭眼的样儿,这是怎么了。不会是头一回来我这皇子府吓着了吧。” 听听这显摆巴啦的话,什么叫我这皇子府啊当然,现在说这皇子府是李玉华的也没差。 小九叔笑,“我是给吓着了,怎么这一眨眼就成皇子妃了要不是再三问过罗掌柜,我都不敢信。” “咱们村南头儿的老瞎子给我算命,早就说我是贵命,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吧。”嘴里说着谦虚的话,李玉华尾巴都要翘天上去了。 “过来坐下说话啊。”李玉华请小九叔坐榻上说,“虽然我做了皇子妃,难道你就不认识我了。” 小九叔还是先朝李玉华一揖,李玉华麻的鸡皮疙瘩都起一身,“你可别这样,我都要不认识你了。” 小九叔过去坐下,小声道,“你想以前咱们到知府大人府里去就多少规矩,这毕竟是皇子府,咱俩没啥,倘万一让下头人见到我竟与你平起平坐,得有人让你娘家人不懂规矩了。” “这府里没人说我的。” 小九叔愈发觉着李玉华争气,有本事,看来是真能管一府的事,小九叔还是问,“三殿下待你如何” “还行吧。”李玉华昨儿刚碰一鼻子灰,眼下也提不起精神吹牛,“不算坏。” “人家毕竟是皇子,你一向活泛,好生跟殿下过日子,以后会好起来的。现在木香和如玉好的不得了。”小九叔拿白木香和裴如玉做举例。 “他俩好了”先时李玉华常收到白木香抱怨婆家的书信,白木香还曾在信里写过譬如“宁可出家做姑子也不该嫁姓裴的”狠话。 “当然了。现在蜜里调油一般。” “红梅姨还好吧” “都好。要是知道你做了皇子妃,都得为你高兴。” “我这个也没什么好说的。”李玉华搭拉着眼,“就名头听着响亮,我跟三哥可没有木香姐和裴状元那么好。” 三人合伙这些年,小九叔不过刚刚二十出头,一向拿李玉华当妹妹看,细心的问她,“是不是三殿下有旁的爱姬爱妾” “你想什么哪这怎么可能啊”李玉华一幅你想法好龌龊模样,她怎么可能嫁给姬妾成群的男人,她能那么窝囊 “那你还摆出一副不得志的脸做什么。”小九叔都不能理解李玉华了,李玉华看小九叔一副人家也没旁的女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表神就生气,男人没姬妾就是好男人了李玉华恶声恶气,“羡慕别人蜜里调油” 小九叔又问,“这府里的事是让你管的吧” “当然是我管。” “你说了算的吧” “不说了算做什么皇子妃啊。” 小九叔道,“那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跟你们男人怎么说的通哟。可惜红梅姨不在帝都,不然我也能有个商量的人。”红梅姨是很有魅力的女子,既懂穿衣打扮,也很懂男人心。要是红梅姨在,李玉华还能去取取经,结果,跟着木香姐到北疆那沿子去了。 在小九叔看来李玉华在皇子府过的挺好,他也就放心了。两人接下来就说起生意上的事,李玉华想在帝都开作坊,小九叔大力支持,原本裴如玉出族,带着白木香远谪北疆,白家生意在帝都失了靠山。不料如今柳暗花明,李玉华做了皇子妃,这作坊自然是开的。 李玉华道,“咱们三人的分子还像以前那样算,只是得留出一股给太后娘娘。我跟太后娘娘说好了,到时慈恩会占一股。” “你竟然能说动太后娘娘参股咱家生意”小九叔吓一跳,颇是对李玉华刮目相看。李玉华说,“那是我太婆婆,皇祖母可喜欢我了。” 小九叔愈发认为李玉华能干,无他,当年白木香嫁帝都来,完全是把裴家女眷得罪个精光的。李玉华这明显会做人,先把做太婆婆的太后娘娘搞定了。有太后娘娘参与,别说一股,给太后一半的股也值得的 两人正商量着生意,穆安之回府了。 小九叔起身侯迎,回头看李玉华还懒散的坐榻上掰桔子吃,小九叔给李玉华递个眼色,李玉华就跟瞎了一样只管自己吃桔子。 穆安之大步进屋,小九叔深深一揖,“草民见过殿下,给殿下请安。”正要曲膝行大礼时被穆安之一把托住,温言笑道,“都是亲戚,不必如此客套。坐下说话。” 侍女搭来圆凳,小九叔坐圆凳上瞅李玉华一眼,李玉华脸朝外,看都不看穆安之一眼。穆安之去了外头斗篷,换家常衣袍,与小九叔道,“昨天我得罪了玉华,她还没消气哪。” 小九叔应付这场面倒是驾轻就熟,以往白木香也常跟裴如玉拌嘴,小九叔很熟练的说,“娘娘就是孩子脾气,心性率直。” 穆安之笑着吩咐侍女,“跟厨下说多添几个好菜,晚上我请小九叔吃酒。” 小九叔当真觉着人家皇子殿下既端贵非常又平易近人,半点不因他是商贾身份而小瞧于他,反是当他亲戚一般对待,心里不禁感动非常。想着玉华这亲事果真是结的极好的,搁外头普通的富庶人家,这样的懂礼的婆家也不多见。 何况,自相貌到人品到身份,三殿下都没的挑。 纵不是裴状元那般明珠皓月般的俊美,三殿下也自有尊贵风度。 三殿下听说小九叔是从北疆回来,而且是护送裴如玉一行去的北疆,对他更添三分亲近好感,问过他路上可还平安,人手马匹有无损失,就问起裴如玉在北疆的情形。 小九叔细说起来,“县城不大,听如玉说有两千多人口,因我们去的时候是冬天,街道有些荒凉。其实,北疆大部分县镇都差不多,待明春我再过去,应该是另有一番气象了。” 三殿下道,“如玉的本事我是知道的,他学问本就极好,在翰林念书能精进的地方有限,他一直盼着做些实事。只是没想到是北疆。”话中带着淡淡遗憾与歉意。 “率土之滨,莫非王土。北疆怎么啦,一样是国土,一样得有人去当官。那边儿的羊多的不得了,木香姐肯定上顿羊肉下顿羊肉好的不得了。”李玉华道,“就是贫寒些也不怕,木香姐肯定会在那里建作坊的,无商不富,有商贾地方就能富庶。我木香姐的才干肯定没问题的,她又改进了新的织机。这不是我说大话,裴状元娶我木香姐,真是八辈子的福。” 穆安之现在对白木香的评价也很高,颌首赞同,“能与如玉同甘共苦,的确是个好女子。” “我比木香姐更好,就是不知某人有没有这个九辈子大福。”李玉华不满的翻穆安之一眼。 穆安之包容的笑笑,一时侍女回禀酒菜已好,穆安之请小九叔吃酒。小九叔这辈子没想过还能有与皇子殿下一起吃酒的机遇,简直荣幸非常。他是个细心人,见穆安之开箸先给李玉华夹一筷子炖肉,心下就觉着这位殿下是可托终身之人。 男人能不能托终身,不看身份地位,端看这个男人对女人的态度如何。 穆安之这样惯着李玉华,可见心里有她。 李玉华虽然还有些生气,也不会让穆安之在小九叔跟前没面子,也夹根炸小鱼给穆安之放碗里,“这个新炸出来的好吃。小九叔你自己夹,别客气。” 穆安之眼眸中似含有不尽笑意,李玉华没好气的想,笑什么笑,要不是看你生得好,我也真喜欢你,你以为我会原谅你吗 到底见着小九叔高兴,李玉华也没有气太久,三人吃酒闲聊,十分快活。 可惜穆安之李玉华,都是母族没亲人的,这么个血缘上八竿子搭不着的小九叔就成了亲戚,待酒宴过后,小九叔就先去歇了。穆安之对小九叔的观感也很好,与李玉华说,“是个做实事的人。” “当然做实事了,小九叔人很好的,实在又能干。要不是先时一直没靠山,我们的生意绝不止于老家州府的规模。”李玉华喝了些酒,揉揉发烧的脸颊,找出昨天看的书翻开书签夹页的地方,打个哈欠,揉揉有些发殇的眼睛。 穆安之凑近些,见李玉华眼圈儿像是轻染胭脂,眼皮打架,“饮过酒容易困倦,今天就别看书了,先去睡吧。” “去去,别打扰我上进。”李玉华已经下定决心要有一番作为,她一向对自己要求高,如今更是以明圣皇后的智慧来要求自己。据说明圣皇后八十岁仍是日a日读书,手不释卷,李玉华白天事务多,她就每天晚上坚持阅读。 穆安之见劝她不过,也依旧如以往那边坐在小榻桌另一畔读书。不一时,就听到李玉华均匀的鼾声,人已支着胳膊趴小炕桌上睡了过去。 侧脸压着书卷,睫羽垂落,只是两道眉仍是斜飞上扬,透出那么一两分的娇蛮气。 “玉华玉华。” 穆安之轻轻唤两声,李玉华没反应。 穆安之看她睫羽下淡淡乌青,没忍心再叫她,一手轻扶李玉华的后颈,将她抱上床去。 李玉华继续均匀的打着鼾,恶狠狠的想哼哼,还说兄妹兄妹你个脑袋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7章 八五章 小九叔给李玉华留下一堆年货, 带着两人商量的在帝都开设作坊的计划回乡过年。以往都是李玉华在老家管理作坊,如今李玉华嫁到帝都,老家作坊重新委派了大管事,现下情形如何, 小九叔心中十分挂念。 李玉华已经把话跟小九叔说清楚了, 老家作坊里一切事务以后都以小九叔为主,以后帝都作坊她会照看, 至于北疆白木香建的作坊,便是白木香做主。 小九叔刚走, 李玉华一样样看过小九叔送她的年货,深觉小九叔体帖,北疆的玉石,波斯的地毯,大食的香料都是极好的东西,要是在帝都购买,价钱贵了去。小九叔从北疆带来的,怎么也比买旁人的便宜很多。 李玉华如今做了皇子妃,正需要这些奢华物件,小九叔都是让她先挑, 剩下的才销给帝都各家店铺。 还是自家人好。李玉华暗想。 只是小九叔这里的也不好赊欠,府里现银不够, 李玉华还动了自己的私房银子。李玉华把账算的清清楚楚, 这个是穆安之借她的, 等明年穆安之发了俸银要还的, 她可不会主动补贴穆安之。 孙嬷嬷不知底里内情的倒是觉着李玉华为人真正好,拿私房补贴三殿下,可见是真心待三殿下。 李玉华得空还清点了一回发给长史司的年货,华长史杜长史等人收到年货时也都觉体贴,吃食衣料文房笔墨都有,东西不算贵重,却也都是当食当用之物。余者小官依官职分三等,人人有份。 大家都准备过年了,帝都府关于妻杀夫案的判决出炉,以妻杀夫,以卑动尊,天理难容,律法严惩,判斩立决。 郝氏不服,上诉刑部。 刑部李侍郎都说,“现在什么阿猫阿狗都要上讼,这种十恶不赦之罪,还有什么可上讼的” 黎尚书面容舒缓,“偷生之心,人皆有之。既是这妇人上讼,你们审一审帝都的证据流程,倘无错漏,便按帝都府的判决吧。” 倘是以往黎尚书一句话,这案子也就定了。只是如今刑部有穆安之,穆安之旁的事不理,于案子格外重视,朱氏案后,刑部其他案件穆安之也多有留心,今见此案,又是李玉华特意托付过他的。穆安之早有准备,见到这案子卷宗后道,“帝都府断决此案,未免有些过了。” 亲自接审。 华长史都在边儿上劝一句,“杀人偿命,帝都府通判原是建议凌迟之刑,只是如今近年关,上苍有好生之德,且这妇人确有可悯之处,故只判斩立决。” 杜长史说话更直接,“纵是可悯,但操刀杀夫也太过凶残,斩立决也并不算冤枉了她。” 穆安之不急不徐的翻开卷宗,一目十行看过帝都府的案卷判词,从证据袋中寻出郝氏丈夫肖二郎卖妻的文书单独取出,放到桌案,指尖按住轻轻向前一推,“这妇人既被丈夫所卖,彼此便不再是夫妻关系,如何能以妻杀夫来判决。这便是极大的不妥。” 穆安之淡淡的一句话却是振聋发聩,华长史忍不住自椅中起身,手中折扇敲击着掌心,来回踱了两步,折扇啪的一扣掌心,对穆安之深深一揖,“殿下真知灼见,属下竟未曾留意,险冤判了这可怜妇人,委实罪过。” 杜长史见华长史突然间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的态度,顷时也反应过来,这妇人是死是活其实与三殿下关系不大,但是,这桩原本大家都认为的铁案能从情理律法上有所翻转,对三殿下的影响会非常巨大。 杜长史登时也不急着把这杀夫妇人问斩,他道,“是。如此说来,以妻杀夫来判,的确不合情理。” 穆安之吩咐,“证据核实后,既是这妇人已被卖身给赌场,宣赌场东家过堂问案。” 二人齐声应是。 此案穆安之提出此等疑异,倒真令人耳目一新。的确,在这妇人的汉子在买卖文书上按个手印时,这妇人就不是他媳妇了,俩陌生人发生争执,一方把另一方杀了,这只是个普通的杀人案,要把此案放到以妻杀夫的大逆之案,显然是不合适的。 案子刚一转交,帝都府尹立挨一记无形大嘴巴。 杜长史都觉着刑部翻案未免得罪这位新任的帝都府尹,可转念一眼,管他呢,反正朝中百官与他家殿下交好的寥寥无几,都是对头,得罪是正常的 当年说他家殿下不是嫡出,这些狗东西们可没少捧东宫的臭脚。 杜长史回神时惊觉自己竟在心里因三殿下而对东宫不敬,一时也诧异不已。难道在自己心里,三殿下已是可侍奉的主君了吗 杜长史暗暗摇头,却又有一股凶横之气直冲心窍,恶狠狠的想老子愿侍奉谁就侍奉谁三殿下势微怎么了,兴许有老子这不世之才侍奉,三殿下就龙飞九天了哪 到时定让那起了势利眼悔不当初 杜长史一肚子的别有心肠去重新核对此案,因是震动帝都城的案子,又是新任帝都府尹,审案自然经心,各项证据都是全的,包括这妇人邻居的一些证词,对这妇人的评价都很好,温柔贤良、勤恳柔顺,这些证词对女方有利,所以最后判斩立决而未用凌迟等酷刑,也有对这妇人的怜悯之心在里面。 帝都府的判词里写的清楚其行可诛,其心可悯。 但是,此案的审理判断在最初的方向上便有错误,那么,帝都府的判词大部分是不能再用的。 杜长史翻看证词,与对这郝姓妇人一致的“贤良敦厚”的评价相对应的是对这被杀汉子的评价,好吃懒做,败家败业,暴躁易怒,枉为人夫。杜长史拂在案卷上的手重重一捶,啐一声,低声骂道,“这也叫个人” “老弟息怒。”华长史端起茶碗慢呷一口,“怒大伤肝。” “我现在都觉着判这妇人死罪不公。”杜长史也端了茶来吃,就听华长史正色道,“的确不公。我们当重审此案,还冤屈者以公道,给无罪人以清白。” 杜长史的思绪一时没有理清,因为在他看来,即便非以妻杀夫,也是杀人命案,这郝氏妇人断断是不清白的。 便是永安侯夫人都没料到这案子转到刑部后竟真有了逆转之机,接下来穆安之对李玉华的指点更称得上简明扼要。 “第一件,”穆安之的声音在书斋中响起,“既然你们想为郝氏翻案,就得明白原告被告,郝氏既被卖为奴,此案只状告为奴的郝氏显然是不足的,应该连同买了郝氏的赌场一起列为被告。甚至,赌场应为首当其冲的被告。买奴买婢时痛快,奴婢犯法,主家同坐。” 李玉华听的认真,“有理。” 穆安之继续道,“第二件,案宗记载,被杀的男人肖二郎是有一位兄长的,如果能获得肖大郎的谅解,对郝氏的判刑也会有帮助。” “第三件,如果肖家的街坊能联名一起出一份为郝氏求情的联名书,官府会酌情处理。” 李玉华问,“还有没有要我们去办的” “剩下的交给我,这是官府的责任了。” 待第二日,李玉华就精神抖擞的去找永安侯夫人商量这郝氏的案子。 华杜二位长史亦不负穆安之所托,撬开了案件发生当日两个赌场收债人的嘴,此二人还原当时案场场景 “那妇人不从,哭着说肖二太狠心,还骂了好几句。两个孩子也抱着郝氏的腿哭,肖二性子上来,先是把俩孩子一脚踢飞一个,揪住郝氏的头发就是一串嘴巴。郝氏急了,回屋抄出一把刀就捅在肖二肚子上。” 穆安之,“原来还是情急自救才杀了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8章 八六章 这件案子在朝中引起极大争论。 最终,穆安之以郝氏自救杀人, 其情可悯, 判杖八十, 可用钱赎。赌场东家也被判杖八十, 罚银万两。 但有争论, 穆安之当朝就一句话,“此案案宗公开,凡有异议之人可去刑部查看案宗, 如果不知案宗来龙去脉就当朝胡说八道,我劝你们闭上自己的嘴” 由于穆安之嘴炮功能十分强大,他又一幅蛮横的不得了的样子,当朝真没几个人愿意碰他的霉头。 穆安之威风八面的散朝,黎尚书身边则是一群言官蜂拥而至, 嗡嗡嗡嗡嗡嗡,仿佛被一群绿头大苍蝇围住,烦的黎尚书一个头两个大,一时间竟极是羡慕穆安之神鬼莫近的鬼见愁风范。 李玉华在宫里还跟蓝太后细说了这件官司, “早就是个烂赌鬼, 爹娘都是叫他不务正业气死的, 他大哥去赌场叫他回家披麻戴孝都被他两拳打倒在地。家里什么都赌完了, 也根本不养家, 媳妇坐着月子, 不知哪里得罪了他, 连媳妇带伺候月子的丈母娘都打出二里地。平时都是靠他媳妇做绣活养活家中儿女, 这回更是把媳妇儿女都输给赌场。赌场去收人,你把人给人家就是,他不是,听到媳妇报怨两句,伸手就是一顿打,俩孩子一哭,一脚一个踢的背过气去。” 蓝太后听都听的一肚子气,“竟是这样的烂人” “何尝不是,要不是三哥接审此案,我都不晓得世间竟有这样的烂人。从这男人的同胞兄长到街坊四邻都写的谅解书请愿书,就是觉着这妇人忒不容易。被卖了不说,这一卖就不是你媳妇了呀,你这样打别人家的奴婢,下手这样毒,能怨人家还手吗律法也没规定挨打不能还手啊,何况是这样往死里打。”李玉华正义凛凛的眉毛高高挑着,嘎嘣俐落脆的道,“我就说三哥这案子判的好,这才叫公道” “什么以妻杀夫,不存在的。你把自己媳妇输了,这就不是你媳妇了。男人打媳妇不犯法,可打别人家的奴婢就是犯法的。你打别人,还能怪别人反抗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嘉祥公主虽然一向与穆安之李玉华不睦,听到这官司后也狠啐了这无耻人渣一回,深觉捅死都便宜他了。 嘉悦公主回到母妃宫中说起此事,林妃感慨,“你三哥真是娶对了媳妇。” “三嫂可维护三哥了,常听她夸三哥。” 林妃年华渐逝的眉眼间浮起些许细碎笑意,像秋天湖面的碎金一般的阳光,逐渐的从眼瞳勾连到眼尾,飞扬出几分年轻时的风采,“要不说夫妻要举案齐眉呢,你敬她,她敬你,夫妻一体,方能恩爱长久。你三哥这桩亲事就结的很好。” 穆安之以往再如何出众,没有冒头的机会,大婚后先是由慈恩会的案子进入刑部,这才多长功夫就在刑部办了好几桩出头露脸的案子。何况,以往穆安之毕竟是男人,男人不喜碎嘴絮叨,许多事穆安之不好计较。可大婚之后就不一样了,这位市井出身的皇子妃简直是个人精。 你可以说李玉华不够文雅,不够尊贵,但是,这人绝对不傻,那简直是卯足了劲的给穆安之刷好感,恨不能一天三顿饭都长在慈恩宫。别说慈恩宫原就偏心穆安之,就是待穆安之寻常,有李玉华这样一天坐到晚的在慈恩宫奉承,小猫小狗时间长了都有情分,何况是正经孙媳妇。 林妃没有儿子,却也挺欣赏李玉华,能拉得下脸,能给三皇子在宫时刷好感,这就是本事这就是做皇子妃最大的责任 李玉华得意,自然有人不得意。 陆皇后都觉着人心不古了,特意与太子提了一句,“说是把这妇人输给赌场便不是夫妻,可就没有以往的情分,这就把人捅死,竟只要八十杖就结案了。杀人案件,如此轻判,朝中便没有物议” 沉吟片刻,太子道,“这案子刑部所判并无差错,倘让我判,大致亦是这般。” 陆皇后原是想抱怨几句,不料一向得意的长子竟这样说,陆皇后神色一滞,声音像从半中跌落,游丝一般含糊一句,“这也不是一桩案子的事,不是吗” 太子明白陆皇后所指,只是,他堂堂一国储君,难道连容下穆安之的心胸也没有吗这也太小瞧他了。 太子轻轻后退一步,克制的一欠身,“这毕竟是朝中事务,牵涉我朝律法,母后安享尊荣,何需为这些琐事烦心呢。” “我还不是担心你。” “母后就这样不信任我”太子俊美的眼眸微微眯起,夕阳落下,他背对着殿内光线,脸庞隐没在光影中,只微微能看清勾起的唇角洋溢着的自信,“母后,我既是储君,便当容天下。安之的确性情不驯,他却是我的弟弟,他有才干,朝中可任他施展,他无才干,也会有一生富贵。如果我因才忌他,我便不配做这个储君。我永远不会嫉妒他的才干,因为我从来不比他差。”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9章 八七章 纷纷扬扬的大雪中, 李玉华热火朝天的准备着过年的各项物什, 府中自己用的, 奉予昭德宫慈恩宫进上用的,还有就是给穆安之在刑部衙门发的年货, 李玉华都预备妥当了。 早膳时同穆安之说些府中事,穆安之虚应几声,“成, 就这样。” 李玉华面前的凉菜里挑了两根块梅子春姜片放到穆安之碗里,穆安之看都没看直接就吃下去了。李玉华睫羽一闪,眼神中划过一丝沉静, 穆安之吃东西挑嘴,葱姜蒜这些便是放进菜里调味儿,事后都要挑得干干净净,不能叫他吃出来。 李玉华也没急着问到底有什么事, 依旧是早膳后打理着穆安之去宫中早朝。李玉华张罗着把几处亲近人家的年礼打发人送去, 如穆安之的老师唐学士府,李玉华交情不错的永安侯府、陆侯府,这几家的年礼让杜长史华长史他们走一趟就成, 二皇子府上要穆安之亲自出面。 穆安之出门后,李玉华叫来小凡,问,“府里这几天有什么事我不知道的么” 一直跟随在穆安之身边的小易是大总管, 小凡因巴结李玉华得力, 况他在内侍中也算中用, 李玉华安排他为二总管。因小凡多是随穆安之出门,小凡这位二总管倒是更多管着府中事。小凡没有立刻回答,他把这几天的事迅速在脑中过了一遍,然后恭敬禀道,“这几天虽是过年事多,可但凡有事,小的无不向娘娘禀告,小的刚刚再三思量,府内并没有事不曾禀告娘娘。” 李玉华道,“你去长史司那里说一声,不论哪位长史到了让他过来见我。”如今年下府中事务多,衙门事务少,穆安之身边通常只跟着一位长史,另一位在府中长史司支应府内事务。 小凡立刻恭敬应下。 华长史并不是第一次到王府内宅,但是第一次被皇子妃娘娘宣召,纵是仙风道骨、闲云野鹤的性情,华长史都多了几分恭谨,雪片无声无息的飘落在油纸伞上,顺着伞面或继续飘落成尘,或浅浅的聚积在伞缘,似是给麻黄色的伞面儿绘了道轻柔白边儿。踏着青砖路,华长史也不禁琢磨皇子妃娘娘宣召于他是有何吩咐。 他与皇子妃娘娘见面的机会有限,虽听闻过有关皇子妃娘娘的一些传说,但正式见面只有一次,就是到皇子府当差第二日,长史司参拜三殿下,三殿下带着皇子妃娘娘一同在银安殿受礼。 风雪愈紧,朔风扬起雪片扑面撞来,华长史握着伞柄的手微微用力,伞面儿积雪籁籁而起,打着旋儿重新飞扬飘远。 华长史在一座轩峻大院的黑漆门前止了步,这应是殿下娘娘起居的院落,他自当先在外侯召。就见守门的婆子撑伞出来笑道,“娘娘吩咐,请长史到书斋说话。” 院中花木凝霜积雪,几条直通廊下的路扫的干净,几许零星雪片而已。华长史随这婆子直接到正房最西面儿的屋宇廊下,竟未曾在外停留,直接就有侍女出来请华长史进去说话。 华长史心中更添慎重,何事这般要紧,令娘娘急召。 除了正对的琉璃棱花窗,三面皆是书房,李玉华坐在穆安之并不常用的书案后的熊皮太师椅中,待华长史见过礼,李玉华道,“长史坐吧。” 华长史注意到李玉华身边的侍女捧上茶后便退了出去,华长史连忙道,“娘娘恕罪,臣乃外臣,不好与娘娘独坐。” 李玉华吩咐一声,“云雀,那你便留下吧。” 云雀遂侍立在侧。 华长史微微欠身,李玉华道,“我是有件事想跟你打听,这几天殿下在衙门可还顺利” “并无不顺。”慈恩会案与朱氏案后,朝中对三殿下的风评已经克制许多,眼下刚刚结案的郝氏杀人案,虽则三殿下性情一如既往的独特,华长史相信,公道之人已经开始认可三殿下的才干。眼下应该说是三殿下局面大好,就是三殿下的独特性情,从长远来看,于三殿下也是利大于弊。 华长史奇怪李玉华为什么会这样问。 李玉华继续说,“长史司最近可有什么事。” 华长史道,“大大小小的事每天也有二三十桩,帖子回书都是报到里头得娘娘或殿下的吩咐,长史司公文回函。另外也没有旁的事” 华长史突然心中一跳,昨天还有一封兵部驿馆派来的书信 李玉华眉心一动,双眸捕捉到华长史的犹豫,立刻追问,“究竟什么事” 华长史不知该不该说,毕竟长史司是侍奉殿下的,必以殿下为主。殿下万一不想娘娘知晓,他说了岂不违背殿下心意。李玉华瞥着华长史的老脸,“再亲不过夫妻,你不说小心我以后吹枕头风。” 华长史哭笑不得,“娘娘您这是在威胁老臣。” “是啊,到时三哥追究你,你就说是我威胁的好了。” 华长史明白李玉华起疑之时就不能再隐瞒此事了,“昨天有一封兵部驿馆派来的书信,上面的封泥印章是从北疆来的。” 李玉华想了想,木香姐不知道她嫁给穆安之,应该不会从北疆写信给她,那这信必然是裴状元的。李玉华和颜悦色的对华长史道,“有劳长史,我知道了。” 打发了华长史,李玉华思量一阵,令人备了穆安之向来喜欢的羊肉锅子,中午一并放在食盒中给他送去。晚上的饭菜也格外精心,一桌子都是穆安之喜欢的菜。 穆安之心思细致,笑笑,“这么丰盛,可是有什么喜事” “没喜事就不能丰盛了这不快过年了,好东西也不用都放到年根底下再吃。”李玉华体贴的给穆安之斟酒,“天气冷,喝些酒活血脉。” 穆安之瞥见李玉华关切的神色,略饮些酒水。 待晚上二人读书时,李玉华才问穆安之,“是不是裴状元出事了” 穆安之脸上的惊愕一闪而过,他慢慢的把手中的书卷合拢,“没什么事,你没听小九叔说么,如玉在北疆挺好的。” “我就是听小九叔说过才更担心,看你早上就神思不属的,裴状元信里写了些什么” 穆安之平静的说,“没什么。” “没什么是什么”李玉华追问。 穆安之令小易取来信匣,亲自打开,把信递给李玉华。李玉华很意外穆安之竟然亲自把信给她,一时竟没有去接。穆安之放到李玉华手里,示意她自己看。 李玉华匆匆读过,信里其实也没写什么,大致就是一切安好,然后问候穆安之平安的意思。李玉华不解的捏着信笺,“这信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穆安之取回信笺,两折后重新放回信皮,淡淡道,“只是除了这封信不是如玉写的外,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不是裴状元的信”李玉华眼珠子险没掉下来。 “信皮上的字是,信笺不是。信笺上的字是仿的。”穆安之眼中升腾起淡淡冷意,重将信锁回信匣,“这信约摸是给我个警告。” “警告什么” 穆安之唇角蕴着淡淡不屑,“看你怎么想了,要是心窄的把自己郁死也是有的。没听过那惊弓之鸟的故事,惶惶一只带伤的孤雁,听到箭弦声就可能吓的掉到地上,成为别人的猎物。这信,就是一声箭弦。” “那这算计我们的人可是想错了,三哥你有我,我也有你,我们可不是孤雁”李玉华一脸认真的紧紧握住穆安之手,手握的非常紧,想通过自己的手传递给三哥自己的鼓励和力量。 穆安之觉着心中像有一簇小小的微火,在这严冷的深夜,只要望见这束火光,整个人都会从心底温暖起来。 眼眸中的冷意似被春水融化的坚冰,消融不见,穆安之笑着点头,回握着李玉华的手说,“是。我还有你。” “我一辈子都会跟三哥你在一起,不论什么时候,咱俩同进同退。有难处,咱俩一起想法子。有坏人,咱俩一起对付。过日子可不就这样,一定会有沟沟坎坎,翻过一山还有一山,泅过一河还有一河只要活着,就得过” 李玉华神采弈弈,眉宇间蕴含着凛凛斗志,如同一株风雪中的劲松翠柏,风雪难侵,冰霜不败,“我还就喜欢这不好对付的,一打就倒的,胜了也没成就感” 能在兵部驿馆神不知鬼不觉换了皇子信件的人,能有谁 答案不言而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0章 八八章 当穆宣帝私下问及穆安之信件之事的时候, 穆安之脸上明显闪过惊愕 “陛下怎么知道的” “你媳妇私下同你皇祖母说的。”穆宣帝说话的同时, 一双锋利的凤目紧紧攫住穆安之的神色。穆安之心下冷笑,兵部一向是陆家地盘, 因他与陆家不睦,难不成他就会说这样的谎话 穆安之心亦极快, 他嘴里抱怨着,“这丫头少叮嘱一句都不行,大过年的,何况一封信自北疆到帝都, 要经多少人的手, 查也无从查起, 跟皇祖母说也无非就是让老人家跟着生气。何苦来哉。” 穆安之刚刚的惊愕与如今的抱怨都被穆宣帝看在眼里, 穆安之的确很少去跟蓝太后说这些琐事, 倒是李玉华那性子,就是在穆宣帝跟前也爱告个小状什么的, 标准的妇道人家。看来这事穆安之的确不知, 穆宣帝却是道,“寻常信件无妨,可你堂堂皇子的信都有人敢动手调换, 什么时候军中八百里加急他们都敢不经心了。” 穆安之垂眸不语,穆宣帝明显也没有再问他的意思, 直接打发穆安之下去了。 穆安之回家后问起李玉华此事, 李玉华递给他一杯蜜水, 继续单肘支着小榻桌托腮看侍女服侍穆安之换衣裳, 一面说,“是我说的啊,这样的事,怎么能不告诉皇祖母一声咱家的信都有人敢做手脚,还有什么不敢的” “说也是白说,这能从何查起” “怎么就查不起了这信无非就是从驿馆走的,裴状元是县尊,官员的信件怎么也要格外慎重对待吧。一路上经了多少驿站,换了多少道手,一程一程的都能查出来。就是查不出来,也得以儆效尤,不然以后还不得反了天。这回是换件,下回还不得在信里给咱们夹上毒粉毒药。小人什么事做不出来。”李玉华巴啦巴啦的一通说,穆安之淡定的把蜜水喝完,空杯子递给一畔的侍女,摆摆手,不系腰带,两步到李玉华跟前,弯腰曲指对着她的眉心就是一弹。李玉华吃痛,揉着脑门瞪他,“弹我干嘛” “谁叫你不提前跟我说一声,陛下今天问起来,我都不晓得此事。”穆安之一笑,转身坐在小榻桌的另一畔。 “这还要说嘛,真是没默契,这种事肯定要跟皇祖母父皇说的啊。难不成白白被人算计”李玉华继续揉着脑门儿。 “总归是你有理。” 穆安之从来不是会告状的性子,他就是后来性情有些激烈,也是有什么脾气当面就发,私下告状这种事,从不在穆安之的考虑范围之内。李玉华则不同,李玉华属于挺爱在背后唧咕的。穆安之觉着自己应该讨厌这样的行为方是,不过,想到李玉华背地里在蓝太后那里嘀咕这事,穆安之非但不曾厌恶,还有些想笑。 怕是做此事的人都未料到会惊动穆宣帝吧。 穆安之看李玉华一直揉脑门,凑过去看,“我瞧瞧,真弹疼了啊,我没用力。” 李玉华放下手,穆安之顿觉大事不妙,天地良心,他真的没用力,也不知怎么就给李玉华弹了个包出来。穆安之生怕叫李玉华知道跟他没完,眼珠一转,连忙关心体贴的说,“我给你吹吹,真不是有意的,不晓得你们小姑娘家肉皮儿这样细。” 李玉华觉着有些疼,因她惯常不是个娇气人,且三哥突然这么温柔,李玉华色令智昏没有多想,只管仰着脸闭上眼睛叫三哥给她吹一吹被弹疼的地方。 穆安之越看李玉华额间的包越心虚。 李玉华感觉到穆安之身上的幽幽檀香,心里不禁升起一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喜悦,脸颊微微发烫。 一时,云雁进来禀道,“殿下娘娘,晚饭好了。” 两人在外间用晚膳,穆安之虚扶李玉华一把,李玉华转身时,云雁看到自家姑娘眉宇间的肿包,当时惊的瞪大眼睛,却是被穆安之一个严厉的眼神压了下去,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李玉华注意到云雁的神色,随口问,“云雁,怎么了” 云雁是很忠心李玉华的,可穆安之那眼色,她也不敢多说,嗫嗫道,“没事。” 穆安之如同祸国泱民的宠妃,姿势优雅的一托李玉华的手臂,声音温柔醇厚的说着,“今天有北安关那里的榛蘑,与鸡同烧是一绝,你尝一尝,肯定喜欢。” 李玉华如同旧时昏君,立刻昏头昏脑的跟着穆安之去外间用晚膳去了。 穆安之先虚扶着李玉华坐下,自己方坐,吩咐一声,“烫些酒水来。” 李玉华被穆安之劝着还喝了几盏酒,她年纪小,有些不胜酒力,尤其晚饭吃的饱,再吃几盏热酒,饭还没吃完就两眼发倦,只想到床上睡觉了。再加上穆安之一味劝她,“困了就先睡吧,我也早些睡。” 李玉华强撑着洗漱完就倒床上去见了周公,穆安之令侍女拿来活血的药膏,作贼一般给李玉华眉间抹了厚厚的一层,心里求神拜佛的盼着李玉华额上的包明天消肿,要是让这丫头知道给他敲了个包出来,还不得跟他没完 穆安之的好运气一直延续到第二天早上,昨晚能哄着李玉华多吃几盏酒,早上总不能不让李玉华梳洗,结果,李玉华对镜子一照,见自己脑门儿青了一块,当下两眼一横,对着镜子仔细端量片刻,回身找穆安之算账,“我这脑门儿怎么回事” “昨晚喝多了,你自己撞床架子上了。”穆安之鬼扯。 “胡说。我昨天好端端的刷了牙洗过脸才上的床。”李玉华何其自信,可不是轻易会被糊弄的性子。 “真的。我看你撞的不轻,还给你擦过药哪。” “你当我傻啊,这分明是你昨天弹我弹的,我昨儿就觉着疼,没跟你计较。原来你把我弹青紫了你这不是叫我破相么” 李玉华火冒三丈,饭都没给穆安之吃就把他给撵了出去,穆安之在外间说,“斗篷斗篷给我” “你还找捶是不是”李玉华要追出去报仇,穆安之腿脚俐落的躲了出去,还是孙嬷嬷仗着资格老把斗篷给穆安之送了出去。穆安之在琉璃窗上叩两下,隔窗跟李玉华说,“那我先去早朝了。” “滚滚滚滚滚”李玉华只要想到自己的青脑门儿就气的要死,恨不能揍穆安之一顿。 穆安之忍俊不禁的摇一摇头,裹好披风带着小易先去上朝了。既然家里不给饭吃,就在外头吃的汤饼。说来还巧,穆安之遇着朝中几位官员,他在外一向神人不理,但旁人跟他打招呼,他也会点点头。穆安之优雅端贵的吃完汤饼,就优雅端贵的上了车驾往皇城去了。 赶上唐墨骑马从汤饼店门前经过,正好见穆安之自店中出来,扬声喊道,“三表哥。” 唐墨是跟父兄一起上朝,他五品小官儿,能排个最末,便是这般因着当差时间短也颇有兴头。尤其唐墨如今自诩大人,连马车都不坐了,凤阳长公主在慈恩宫就报怨过这个心肝小儿子不听话,这大冷的天儿,冻着如何是好 唐墨披一袭玄狐裘,跳下马几步跑到穆安之身边。 唐沐也下马,不急不徐的跟在唐墨身畔,给穆安之见礼,穆安之伸手扶住,“表哥就莫要这般多礼了。” 一只清隽修长的手拨开马车的琉璃窗,唐驸马很客气的同穆安之打招呼,两人说几句话,唐驸马请穆安之的马车先行。唐墨将骏马给小厮骑,他凑到穆安之身边,一起亲亲热热的上了穆安之的马车。 对于这种自家有马车坚决不坐,然后去蹭旁人家马车的行为,尤其这人还是一向在朝名声不大好的穆安之,唐驸马都是一笑了之。 唐家是个很奇怪的家族,优秀出众如唐驸马还有其长子唐沐,都是一等一的人物,相较之下唐墨简直不像唐家人,从相貌到智商都不像,可也没见唐驸马着急。当然也有可能是因唐墨非长子的原因,但是连交际都随唐墨心意,这样的豪门是极罕见的。 穆安之见唐墨两颊冻出胭脂似的红,不禁道,“这么冷的天怎么还骑马” “我是大人了啊,要像小时候似的总跟父亲在车里,岂不叫人笑我长不大”唐墨说的好像他上穆安之的车就完全没有这种担忧一般。 穆安之没理他这孩子思维,唐墨忽然好奇起来,圆圆的眼睛里满是疑惑,“三表哥,你以前不都是在王府用早膳的,今儿怎么从汤饼店出来的。” 穆安之轻咳一声,“这家汤饼店味儿不错。” “真的那明儿我也来试试。”唐墨不疑有他。 不过,以唐墨的实诚,中午也觉出不对了。他中午一向是找穆安之一起用膳的,尤其是穆安之破了朱家案、重审郝氏案后,唐墨对穆安之愈发亲近,每天表哥长表哥短的围穆安之身边,给穆安之跑腿。所以,往常三表哥的食盒有多丰盛他可是亲眼见过亲口尝过的。 唐墨在家还说过三表嫂细心,这天儿一冷,哪天都是翻着花样的添热锅子,对三表哥特别关心。 结果,今天三表哥竟然没有食盒,虽然唐墨不介意跟三表哥两个人一起吃他的食盒,可就是会觉得很奇怪啊。尤其唐墨发现,三表哥不是一天没有中午食盒,连着三天都没食盒送来。唐墨回家跟他娘说了此事,凤阳长公主进宫就跟蓝太后提了一嘴,蓝太后说,“安之媳妇三天没进宫了,这是有什么事吧。”遂打发心腹林嬷嬷带着两车蜜瓜给李玉华送了去,顺带看看是不是真有什么事。 孙嬷嬷跟着林嬷嬷一起进的宫,孙嬷嬷是个公道人,私下禀蓝太后,“按理,这也怪不得三皇子妃。好像是为着什么书信的事,殿下说三皇子妃没同他商量就跟太后娘娘说了,叫您老人家跟着操心,就把三皇子妃的脑门儿敲肿了,三皇子妃现在还没消气。” “这还了得。”蓝太后道,“这个安之,我原以为他是个会心疼人的,怎么还敢跟媳妇动手了。咱们皇家再没有这样欺负媳妇的事,中午把他叫来,我非说说他不可。” 孙嬷嬷忙为穆安之说话,“三皇子妃脑门儿已经好的差不离,不大显了。” “这也不行啊。这个不懂事的,玉华还不是好意告诉我,他倒还打那孩子。”蓝太后就待见李玉华这种什么都跟她说的性子。 结果,大中午的好容易有食盒送来,穆安之都没吃上一口,就被慈恩宫内侍给叫去挨了蓝太后一顿训。穆安之见孙嬷嬷在慈恩宫就什么都明白了,分辨一句,“真不是故意的,谁晓得那丫头肉皮儿那么细啊,就轻轻弹了一下。” “亏你不是故意的,你要是故意的,还不得把玉华的脑袋敲扁你这还是审案的人哪,律法上有没有说做男人的打女人要如何判” 他这无心之失还扯到律法了,穆安之嘟囔一句,“看您老这样,我可是做孙子的,您老这心也忒不偏了。” 气得蓝太后午膳都险没给他吃,还是想到孙子这几天都没好生吃饭才留下他的。看穆安之连吃三碗米饭,蓝太后心下半点不同情穆安之,心说,真是活该 皇子府。 用过午膳,李玉华翻着手里的礼单,云雀悄不声的捧着一盏酽茶进来,雨过天青的茶盏轻轻放在一畔小榻桌上,云雀低声禀道,“娘娘,刚刚我娘托人传信,说是想我了,年前想接我回家看看。” 指间哗的掀过一页礼单,李玉华抬头看向云雀,神色莫测。云雀镇定的禀道,“年下府中事多,奴婢也出不去,我们做奴婢的人,跟着哪个主子,就是一辈子的忠心,朝三暮四的人,能有什么好结果呢” 李玉华垂下鸦翅般的眼睫,“既是这样,你家里人接你,年前不便宜,年后有空回家一趟倒还使得。” “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1章 □□章 蓝太后也不只是批评了孙子一顿, 还教孙子怎么去哄孙媳妇。 看孙子跟八辈子没好好吃过饭一般, 午膳后蓝太后把穆安之叫到歇晌的暖阁里说话,问他,“你这粗手笨脚的得罪了玉华,可有给她好好赔礼” “怎么没赔,说了许多好话。不信您问孙嬷嬷,我见天赔着小心哪。我看快消气了。”穆安之会说话,他要是当着蓝太后的面儿对李玉华一顿夸, 反是枯燥乏味, 这样抱怨的口气一说, 蓝太后好笑的问,“你都怎么赔的不是” 穆安之道,“还要怎么赔不是, 说两句好话还不行” 蓝太后啧啧,“亏得你是遇着玉华这样的好姑娘, 换个气性大的, 还不知怎么与你赌气。说两句好话就是赔不是了平时的机伶哪儿去了, 赔礼道歉, 这得送东西。” “送什么” 蓝太后看孙子这小白样儿, 忍不住指点他,“女孩子家, 钗环首饰, 衣裳鞋袜, 都行。这全看你的心。” 穆安之想了想, 决定按蓝太后教的法子试一试,毕竟蓝太后应该比较明白女孩子的心。 不过衣裳首饰也不是立刻就能得的,好在当天穆安之回府,李玉华总算气消了,只是给他两个白眼作罢。 李玉华几日未至慈恩宫,再加上些影影绰绰的传闻,许老太太在家叹了一日气,晚间许箴回家,许老太太跟儿子念叨一回,“听说玉华与三殿下似是不大好。” “娘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许箴执茶盏略呷一口,不急不徐的问一句。 “你媳妇今儿个去黎尚书府上吃酒,听刑部一位侍郎夫人说三殿下好几天脸色不大好看,玉华也几日未曾进宫了。都说玉华是叫三殿下把脑袋打破了,碍着面子,不好出门。”许老太太道,“是不是寻个人打听一二。” 许箴轻笑一哂,指腹在细致的薄瓷盅沿划了半圈,“娘你必信这些无稽之谈,玉华旁的不说,她岂是吃亏的性子,她要真吃了亏,能这么无声息的。外头妇道人家如何知晓皇子府中的事,三殿下这几日早膳都是在外头吃的,午膳也不见皇子府给他送食盒过去,要说俩人闹些别扭可能是有。可要说玉华受欺负,断无可能,不然,皇子府能不给三殿下送午膳。” 许老太太细一思量,“这倒是。这么说,三皇子府玉华说了还是算的。” 岂止是说了算 所有关于三皇子府的消息都是从刑部或是从宫里传出来的,再没有半丝风声从三皇子府传出,可见三皇子府治府之严。 三皇子忙于衙门事务,几件案子都十分出众,府里倘没得力人管理,断无如今气象。 李玉华的性情,她断不会把治府之权交与他人。 三殿下娶李玉华,当真是娶对了人。 许箴宽慰许老太太几句,“莫说此事原本无根由,就是有鼻子有眼也与咱家无干,娘你不必为此操心。” “到底是” 不待许老太太话讲完,许箴手里的茶盅不轻不重啪的放到硬木海棠几上,断然打断许老太太的话,“我换了衣裳过来陪娘用晚饭。” 李玉华倒不知外头传的穆安之都要把她脑袋拧下来了,实在是蓝太后一天三时的打发人给她送东西,她眼下眉心的青紫消褪,已不大看得出来。李玉华有良心,想着蓝太后做太婆婆的,对她虽是爱乌及屋的喜欢,可天底下哪个做太婆婆的对孙媳妇不是爱乌及屋。 蓝太后总打发人来看她,又送她许多东西,李玉华也不想总拿架子,特意早膳后打扮的伶伶俐俐的,额头裹个雪白小兔毛缝的昭君套,对镜子照三遍,听穆安之在身后拍她马屁足有半盏茶的功夫,李玉华才满意的向穆安之伸出一只戴着两只金嵌宝戒子的玉手。 穆安之学着以往小易服侍他的模样手腕搭过去,李玉华啪的一巴掌落在穆安之手背,白眼斜瞪穆安之,叫你握本姑娘的手,这都不明白 果然,挨下揍就啥都明白了。穆安之揉揉手背,李玉华继续站住把手往前方一伸,然后搭拉着眼皮上挑着眼角瞥穆安之,另一手还若无其是往上一抚脑门儿上裹着的小兔毛昭君套。穆安之的视线触及李玉华的脑门儿,立刻心虚的握住李玉华的手,李玉华这才满意的昂首挺胸向外走去。 穆安之在马车上第一千零一次夸赞了李玉华的美貌,李玉华其实已经不生气了,可看到穆安之紧靠着车厢壁坐,离她远老,她那得理不饶人性子就上来了,手里摩挲着珐琅手炉跟穆安之算账,“相貌多重要,就不用我再跟你说了吧像我这样的美貌,原本起码能寻到个与我相貌人品才干都相当的人,可就因你把我敲的不若以往了,我就只能往次一等的寻。男人次了,就生不出聪明的娃,娃笨,以后就生不出伶俐的孙子,再进一步讲,这就得泱及到我重孙、重重孙,这些暂且先不提,你自己说说,你祸害的只我一人吗” 叫李玉华这么一算,穆安之就那么敲她一下脑门儿简直就祸祸了她祖孙n代。 “那不能。你这想的也忒严重了。” “哪里是严重,原就是这个道理。你说吧,该怎么办怎么补偿我” 穆安之顿觉头大,正当此时,穆安之见车外唐墨正探头探脑的往里看,立刻拨开车窗招呼唐墨上车。唐墨以往笨笨的,这回不知怎地机伶上头,一脸灿烂笑容跟春天的迎春花似的,还蠢蠢的朝穆安之眨眼睛使眼色,“表哥表嫂坐车就好,我给你们护卫。” 表哥表嫂好容易和好了,他可不去戳中间碍眼。唐墨自以为体贴非常的扬鞭轻盈一甩,骑着小骏马跑开了。 穆安之 李玉华到慈恩宫受到蓝太后的百般关怀,蓝太后主要是觉着穆安之没轻没重的伤了李玉华,这事儿皇家不能没表示。何况,李玉华完全是因着遇事爱跟她这位皇祖母商量,才叫穆安之把脑门儿弹肿了。蓝太后爱听外头的事,故而极外关心李玉华。 再说,李玉华这次还给蓝太后带了一大笔银子进账,说的是朱家的事,“先前朱家打官司,父皇圣明,没令朱家长房吃亏。他们朱家也算世受皇恩,如今朱家的当家人朱阅也是个很愿意积德行善的姑娘。只是她一草民,就是有这心,怕也不知如何张罗。她知道了咱们慈恩会的事,想捐笔银子用以善事善行,我想着这倒是件好事,只是不敢自己拿主意,特来跟皇祖母请教。” 然后,李玉华轻轻凑到蓝太后耳畔,说了个数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2章 九零章 有一种人, 你每天都会看她更顺眼一些,李玉华之于蓝太后就是这样的存在。 原本慈恩会的事是因当初穆安之没差使,给他些事情做, 后来穆安之到刑部当差, 自然顾及不到慈恩会。李玉华是个人精, 她自然而然的就接了这事, 每个月都要去两三回。看她做的用心, 蓝太后也一向有些偏心这小两口, 就由李玉华去操持了。 不过, 蓝太后也没想到李玉华还会给慈恩会弄些捐款。 十万两不是特别大的数目,但也绝对不是小数目。 按宫中规矩,皇后娘娘一年的俸禄也只有一千两,蓝太后按例是两千两。当然,这点钱搁哪个宫里都不够, 但按规矩, 就是这么多。 十万两拿来做善事, 能做许多善事了。 朱家又是有功之家, 这银子李玉华也没擅自收下, 还进宫来请示她老人家的意思,蓝太后心下熨帖, 觉着李玉华懂事, 微微颌首, “既是那姑娘有心行善, 收下也无妨。” 李玉华立刻从袖子里取出个锦袋, 将锦袋奉予蓝太后。 蓝太后眼眸愈发温暖,“你收着就成。” “这可不成。无规矩不成方圆,我在外头替皇祖母跑个腿多去慈幼局几遭还成,银钱的事自然要汇总到皇祖母这里,由皇祖母做主。不然,这如何花用的事,我也不懂啊。”李玉华坚决把这银钱交给蓝太后,蓝太后便令林嬷嬷收下了。 其实,蓝太后不差这银子,这钱便是蓝太后收着也都是拿来做慈恩会的开销。主要李玉华这样伶俐懂事,蓝太后就很喜欢她。 皇家喜欢一个人的表现方式有两种,一种是赏东西,一种是赏差使。 东西前几天赏的不少,这回蓝太后交给李玉华一趟差,蓝太后道,“云章郡主身子不大爽俐,已有两个月不曾进宫了,我这心里总有些记挂。你是个细心的孩子,明儿你代我去瞧瞧她,告诉她只管宽心养着,等她好了,再进宫陪我说话。” 李玉华道,“皇祖母,我跟二嫂一起去吧,二嫂比我细致,我俩一起去,倘我哪里不留心,二嫂也能周全我。” 李玉华向来有些抓尖好强的性子,蓝太后是知道的。这一回李玉华竟能主动邀上二皇子妃,蓝太后的些微讶意只是在心中一闪而过,笑的愈发慈爱,“好啊。” 但凡这样的事,太子妃知道后总是有些郁闷的。 蓝太后并非待她不好,事实上,蓝太后是个一碗水端平的公道人,但凡给孙媳的赏赐,太子妃的例总是最多最好的,有时,蓝太后瞧见好看的料子,吃到可口的吃食,也会着意打发人给东宫送一份过去。 就是态度上,蓝太后待太子妃也很温和。 只是,这样的事蓝太后不会交给太子妃,理由也很简单,太子妃是储妃,她出宫是大事,一则要有禁卫军鸣锣开道,驱散人群。二则需黄土铺街,净水洒地。三则储妃驾临,哪怕是轻车俭从探望病人,也会令接驾之府手忙脚乱,倘有万一惊动了病人,岂不好事变坏事。 太子妃倒也明晓自己身份贵重,不好轻易出宫,只有一事,她颇是不解。 一手挽着宽袖,太子妃接过侍女奉上的银筷,恭敬的为陆皇后布了一筷子陆皇后一向偏爱的香蕈青笋丝。陆皇后颌首,“都说了不必这般多礼。” “我是真心服侍姑妈,也不是用为了礼数。” 陆皇后笑,“太子中午都是跟着陛下用,咱们娘儿俩做个伴。” 陆皇后用膳向来留的服侍之人不多,太子妃跟亲姑妈也没什么不敢说的,便谈及此事。“一向有什么事,三弟妹都恨不能全揽自己个儿身上好显示她的能耐,今儿这是怎么了,竟然肯拉着二弟妹一起。” “你呀,还是年轻。”陆皇后笑着指了一道当归羊肉汤,令大宫人给太子妃盛一碗,一面与太子妃道,“我这样问你,你觉着慈恩宫待三皇子妃如何” “虽说面子上皇祖母向来一视同仁,可我总觉着倒是更偏爱三弟妹一些。” “那你也定是认为慈恩宫厚待三殿下了” 太子妃迟疑的点了下头,“宫里人都这么看吧。” 大宫人稳稳的将一盅汤放到太子妃手畔,含笑退后侍立一畔。太子妃不解的望着陆皇后,陆皇后单薄美丽的面庞浮起一丝讽刺,“要真是看重三殿下,如何不把她娘家侄孙女说给三殿下,反是给三殿下结这么一门乡下土鳖的亲事。” 陆皇后不掩嘲笑,给太子妃夹了些淮山药。太子妃望向姑妈,愈发不解,“可皇祖母话里话外都格外偏宠三弟妹些。” “要是慈恩宫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就不是慈恩宫了。走着瞧吧,谁没私心,慈恩宫向来看重娘家,有这种出头露脸走人情的差使不说给娘家侄孙女,倒直接指给那村姑。只是村姑也不傻,知道拉上二皇子妃。”陆皇后随口点评指点太子妃,不忘叮嘱她一句,“尝尝这淮山药,炖的香浓。” 玉色的淮山药入口丝滑软糯,太子妃忍不住请教姑妈,“替皇祖母探病怎么都是好差使。” “差使是好差使,只是你还不明白慈恩宫为什么捧着三殿下” 除了喜欢,还能为什么 太子妃手里雪白的细瓷汤匙在羹里搅了个圈,陆皇后道,“何需为这样的小事伤神,凭谁心里都得有个远近亲疏。论血亲,虽说诸皇子都是慈恩宫的孙子,可七皇子是蓝贵妃所出,自然与慈恩宫更近一层。三位皇子妃虽说都是孙媳妇,但只有二皇子妃是姓蓝的,是慈恩宫的娘家侄孙女。” 室内温暖如春,太子妃笑了笑,“倒没见皇祖母格外偏心七殿下和二弟妹。” “傻孩子,七殿下如今才多大的孩子,小孩子家年纪小,别说现在不顶用,就是顶用,难道慈恩宫会把七皇子推到东宫的对立面” 有时,一句话仿佛是捅破窗户纸的那根手指,太子妃立刻警醒,不可置信的望向自己的婆婆兼姑妈难道,平日里慈恩宫对三皇子夫妇的宠爱都是假的,都是为了将三皇子推至东宫面前,最终令七殿下抑或二皇子坐收渔翁之利么 太子妃满含震惊眼眸望向陆皇后,喃喃,“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只有这样,才是慈恩宫啊。” 不知过了多久,太子妃觉着跟前的汤羹有些冷了,方找回自己的思维,“三弟妹叫上二弟妹,是看破了”看破了慈恩宫的打算。 “那村姑不一定有这种智慧,可她心里清楚,慈恩宫与二皇子妃有天然的血亲,自然要带着二皇子妃一道。”陆皇后一哂,“其实她想不想得到都无妨,看破看不破的,难道慈恩宫的梯子她敢不接” 这梯子虽不好接,却是三殿下为数不多的有可能翻身的机会了 所以,三皇子府必然要倚仗蓝太后,必然要做蓝太后手里的一把刀 李玉华倒没想这许多,不过,她是个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的性子,何况是代蓝太后去看望云章郡主的病情,李玉华在兴致勃勃的做着准备,一回府就拉着孙嬷嬷打听起云章郡主的事情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3章 九一章 用孙嬷嬷的话说, 云章郡主是个极温柔娴雅的性情,先鲁王、鲁王妃膝下只此一女,早年鲁王一家一直在鲁地生活,待云章郡主下嫁王家, 鲁王一家就搬到帝都生活,只是鲁王夫妇没几年便过逝了,这一二年,云章郡主也总是断断续续的病, 太后娘娘很牵挂她。 李玉华又打听了一回朱家,才知道朱家亦是帝都名门, 如今云章郡马朱桓的祖父便是大名鼎鼎的一代名臣朱正, 谥文成公。文成公辅佐两代帝王,在今上为皇子时便是教今上史学的先生,师生情分深厚,朱正官居两代帝王首辅之位, 他的长子朱肃今居工部尚书之位,深得穆宣帝重用。 可以说, 即便在豪门显宦遍地的帝都城,朱家亦可称一声名门。 李玉华心中有数,提前与二皇子妃约好, 第二日早膳后先送穆安之去刑部当差,待天光大亮便到二皇子府与二皇了妃汇合, 带上蓝太后赐的赏赐, 两人一道往朱家去探望云章郡主。 朱家门房已在门外久侯, 见到皇子妃车驾浩荡而来,门房诸管事远远出门相迎,另有小厮往里传话,朱家老太太携朱家诸女眷出迎。二皇子妃的车驾在前,她扶着宫人的手下了七宝车,往回看李玉华也带着孙嬷嬷等人向她行来。二皇子妃每次见李玉华走路就觉有趣,李玉华规矩其实不错,就是走路总有些风风火火的气势,瞧着便知性情爽俐。 二皇子妃令朱氏女眷不必多礼,挽着李玉华的手,对朱家人道,“皇祖母颇是牵挂云章表姐的身体,因她老人家出宫不便,令我们过来代为探望。我昨日已打发人过来说过,万不可大作排场,如何还这般惊动府上” 李玉华心下暗觉有趣,二皇子妃性子柔和平顺,李玉华颇与她谈的来,只是二皇子妃约摸是家族显赫,且蓝家又是太后母族,更兼蓝国公为人虽不甚精明却也谦慎有礼,故帝都豪门对蓝公府也多有礼让。二皇子妃出生时蓝太后已居后位,待穆宣帝登基,蓝太后居慈恩宫,可想而知二皇子妃是在什么样无忧无虑的环境中长大,才能说出这样天真的话来。 她们代太后过来探望云章郡主,不提前知会朱家便罢了,既是提前知会,朱家焉敢不阖家相迎。 果然,朱老太太扶着儿媳孙媳的手颤巍巍起身,恭敬答道,“不敢虚做排场,两位娘娘代太后娘娘下降,我等不敢不恭敬相迎。外头风凉,两位娘娘里面请。” 二皇子妃与李玉华换了暖轿,一起进了朱府,待到二门,两人并未去朱老太太在宅院休息,而是直接去了云章郡主的院落。 云章郡主身份不同,这是处小三进的院子,如今冬日无甚景致可赏,阳光下青砖灰瓦泥鳅脊瞧着也透出格外不同的端正齐整。李玉华随意瞥见眼院中侍立的丫环婆子,见都是一色的棉袄棉袄,如今皆垂手侍立一畔。 待至内院儿,刚要进屋,已听到屋内隐隐传来的咳嗽声。二皇子妃快走几步,提裙迈过门槛,里屋侍女急急打起蜀锦织就的长帘,二皇子妃一见到倚着床闱病骨支离容颜憔悴的云章郡主,心头一酸,眼眶一红,险落下泪来。 并非二皇子妃与云章郡主有什么深厚交情,云章郡主年长几岁,二皇子妃年轻,却也记得以往数次在慈恩宫见过这位娴雅清秀的郡主娘娘,近来云章郡主身子不适,鲜少进宫,却也没料到人就病到这般地步。 二皇子妃一时情难自禁,李玉华笑着劝二皇子妃,“我看云章表姐就是有些消瘦,神采还在,二嫂不必太过担忧。”视线随意的瞥过云章郡主室内的清一色的紫檀桌椅床榻,临窗玉镜妆台,多宝阁中古物玩器亦随处可见。 李玉华拉着二皇子妃坐在云章郡主床前铺着狐皮褥垫的太师椅中,先与朱老太太等人道,“老夫人与诸位太太奶奶先退下吧,我和二嫂同表姐说几句私房话。” 朱老太太便带着家下人等退至外院等侯,李玉华细细劝着云章郡主,“皇祖母一直记挂表姐的身子,这回着左院判过来给表姐诊治,表姐只管宽心,左院判的医道是极好的。” 云章郡主微微气喘道,“有劳皇祖母想着我,我这病也是愁人一时败坏也罢了,偏偏总是这样,好不好,坏不坏的琐碎。” 侍女捧来茶水,云章郡主轻声道,“我近来一直卧病,两位妹妹大婚,我也没能亲去,尝尝我这里的茶,早先皇祖母赐下的,我如今饮不得茶,一直存着。” 两人都接了茶水,先请左院判近前给云章郡主诊治,待左院判出去开方,二人陪着云章郡主说些话。二皇子妃性情温柔,宽慰人给李玉华拿手,细细的说了许多令云章郡主宽心的话。 云章郡主病着,一直说话倒叫她费神。 李玉华道,“听说小侄女也六岁了,怎么不见” 云章郡主用帕子掩着唇轻轻嗽着,一时说不出话,边儿上罗裙侍女代为回禀,“郡主身子不透,大姑娘一直跟在老太太身边。” “把你家大姑娘叫过来,我看看她。”李玉华笑着同云章郡主道,“皇祖母也记挂孩子。” 云章郡主长叹,“倘不是为了囡囡,我即便登时闭了眼,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表姐万不能说这样的丧气话,人争一口气,你自己个儿的闺女,你不撑着这口气,就算我们都疼这孩子,到底都不是她的亲娘。” “是啊。” 一时,只见两个嬷嬷两个丫环随着个五六岁模样梳着两个揪揪的女孩子过来,这孩子生的清秀端正,乖巧可人,两只小手叠着给二皇子妃、李玉华见礼。 李玉华、二皇子妃都给了丰厚的见面礼,二皇子妃亲昵的把孩子揽在怀里,拿点心给她吃,李玉华也很喜欢孩子,逗着她开口说话,问她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云章郡主虽依旧病容难掩,疲惫的眼眸中却渐渐泛起不一样的光彩。 李玉华二皇子妃都不多扰云章郡主养病,说一会儿话,就带着孩子去了朱老太太屋里说话。妯娌二人问了问朱老太太的身体安康,必竟是朱文成公的遗孀,也是正一品的诰命夫人,又见了见朱家的几个孩子。 女孩子赏了些小首饰,一人一对金钗,男孩子则是笔墨之物,当然每人也都夸了几句。尤其有两个孩子,格外出众,一个囡囡个头相仿的小姑娘,生的肌肤如雪,眉目若画,小小年纪已看得出是个美人坯子。另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容貌较这上姑娘有七八分像,也是天生的一幅好相貌。 更难得李玉华问起年纪姓名平日读书习字,两人皆对答清楚,不怯不卑,颇有大家风范。李玉华指着两人问,“这两个孩子很好,是你们哪房的” 朱老太太恭敬答道,“郡主贤良,有了囡囡后亲自为阿桓选了云氏在身边服侍,。” 李玉华垂眸遮住眼中的一抹异色,和和气气的问,“云氏在哪儿” “她身份低微,无娘娘们宣召不敢近前。” 李玉华道,“难得养下这样好的孩子,让她过来,我见见她。” 云氏不愧是这一对龙凤胎兄妹的生母,这对兄妹的相貌大半多像母亲,云氏肚皮隆起,显然已身怀六甲,李玉华不令她行礼,赐座后愈发和善,“你身子笨重,坐下说说话吧。” 云氏柔柔弱弱的坐了小半个屁股,李玉华闲谈似的问及她出身来历。 这一问才晓得云氏还是朱老太太的远亲,少时就投奔来的。李玉华瞥一眼她鬓间独有的一枝玉色宫花,“这也太素净了些,郡主正病着,你有身孕不好近前服侍,可这样穿戴也不像话,不合规矩。平时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李玉华这话说的和气,可听话中意思却有似乎有些不客气,一时间朱家人也琢磨不透这位皇子妃是何意思,云氏扶着腰肢缓缓起身,柔柔弱弱的应一声,“是。” 李玉华对孙嬷嬷示意,“赏。” 孙嬷嬷拿了两支银簪赏了云氏,二皇子妃没赏,二皇子妃淡淡的瞥一眼明郎的窗外,“时辰也不早了,我们便不多扰,还得回宫向皇祖母复命。” 二皇子妃邀李玉华同乘,在车上就忍不住说,“那云氏不过一妾氏,三弟妹你给她好大面子。” 李玉华的身子随着马车厢微微晃动,她淡淡道,“我们给不给面子也没用,这云氏一子一女傍身,如今又有身孕,可见是郡马爱妾,就当看郡马面子上吧。” “朱郡马有什么面子,倘不是云章表姐,他也做不了郡马。云章表姐病成这个样子,他那爱妾倒还能大了肚子,可见也不是什么体贴人。”二皇子妃说。 李玉华想到云章郡主精致奢华的卧室,香几上羊脂玉雕琢而成的双耳香炉中袅袅燃起的沉水香,房屋院落无一不好,只是郡主房中未见半点男人用物,可知郡主与郡马的情分如何了。 李玉华心下微动,忽然有个主意,想着她们这样提前知会朱家过去探病,到底不知平日里云章郡主的情形,倒不如另选个时日,私下过去探望,一则可宽慰云章郡主之心,二则她们多过去,也能把云章郡主的情形说给蓝太后知晓。 这原是情理之举,却不料,竟由此引发一场滔天祸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4章 九二章 李玉华是个极细致的性情,她回家就跟孙嬷嬷说了 “云章郡主气色不大好, 左院判给诊治过, 只说是肺腑不调,倒不是什么大病。就是看朱家那样, 郡主不一定顺心。”李玉华喝着甜羹,一面跟孙嬷嬷说了朱家云氏小妾的事。 孙嬷嬷道,“那不过侧室,郡主未必放在眼里。” “嬷嬷你这话真不实诚, 要是郡主三四十岁, 自己儿女双全, 给郡主纳个妾养着玩儿还罢了。郡主自己还没儿子, 那妾室一子一女, 如今又大了肚子,郡主心里能痛快才有鬼。”李玉华端着小玉碗感慨, “尤其这女人有心机, 您没瞧见, 穿只穿布衣布裙,簪只簪寻常海棠宫花, 头上一丝金银皆无。” “这是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孙嬷嬷正五品女官, 也不大看得上这些妾室小星。 李玉华上挑的眼角流露出一丝讽刺,“她要是穿金戴银, 我还真不把她放在眼里, 不过轻浮人而已。可这样素净的打扮, 我看她肌肤细腻精致, 尤其身上淡淡的龙涎香的香味,竟是她身上脂粉都遮不去。既是布衣布裙的细致装扮,总不该忽视身上熏香,该是平日里多用龙涎,香气沾染鬓发衣角,久而久之,驱之不散。” 孙嬷嬷叹口气,低声道,“这原也是没法子的事,我与娘娘私下说,娘娘万不可传出去。” “您老人家什么时候看我嘴不严的” 孙嬷嬷这才说云章郡主生产时伤了身子的事,“原本郡主身子康健,就是生产时艰难,直折腾了一天一夜才生出来,也只得一女。郡主产后修养很久,身子也渐渐大不如前,太医诊过,说以后想再有身孕怕是艰难,郡马这才纳了妾室。” 李玉华方知还有此间内情,她略琢磨一二,冷笑道,“郡主伤身也是为朱家诞孕子嗣伤的身子,倒也没见郡马情深义重。” 一个男人,哪怕为了子嗣纳小,可云章郡主房中不见半点郡马用具,李玉华再瞅瞅自己屋里,书架上放的大半都是穆安之喜欢的书,墙上悬着穆安之喜欢的宝刀,与李玉华的妆台并列的是穆安之的书案,上面陈放着笔墨之物,连可着墙高的柜子里放着的衣裳,都是一人一半。 这才是夫妻的屋子,云章郡主的房间,满屋的金玉珍宝、绫罗软香,可那并不是夫妻之所,倒更像郡主的闺房。 这不是恩爱夫妻该有的模样。 至于相敬如宾什么的鬼话,李玉华根本不信,要是做宾客一般客气,那成哪门子亲,嫁哪门子男人啊 待穆安之回家,李玉华还把到朱家的事同穆安之嘀咕了一回,穆安之皱眉,“虽说这是朱家与云章郡主的事,咱们不该过问,可这也有些不像话了。” “就是就是。”李玉华挑着薄薄的单眼皮,对朱家也很是不满,“郡主身子不爽,郡马更该多过去探望,多宽解郡主的心情。一味的把宠爱给了妾室,与郡主不远不近的,这成什么了” 穆安之想的更多是这朱家岂不是怠慢宗室郡主,他遂与李玉华说,“你有空多去看看云章郡主,不要大作排场,就跟走亲戚串门似的就行。” 这次提前知会了朱家,李玉华都能瞧出诸多不妥,可想而知平时郡主日子如何了纵衣食不缺穆安之想到自己梦中所经历之事,难道衣食不缺就是好日子了吗 李玉华一向很有正义感,穆安之又特意托了她,她当然会把这事放在心上。 第二天一早,李玉华特意着膳房做了山羊奶酪,李玉华打听过,云章郡主肺腑失调,羊奶温和滋补,倒是能吃一些。何况膳房手艺好,这酪做的香浓可口,李玉华早上都让穆安之吃了一碗。 李玉华这回谁都没通知,到朱家门房前一递三皇子府的令牌,管事立刻躬身请安,李玉华不令小厮入内通传,她温和的说,“我就是闲了过来走一走,要是惊动的府上阖宅不安,那就是撵我了。你们若背着我往里头通传,便是不听我的吩咐,想是没将我放在眼里。” 门房听她这和和气气绵里藏针的一席话,硬是没敢入内通禀,李玉华携孙嬷嬷等人直接就往云章郡主院儿里去了。 今日阳光甚好,没有一丝风,晒得人身上暖洋洋,路上遇着来往仆从无不停下行礼,或有那偷懒晒太阳的也都着急忙慌的恭谨躬腰,李玉华并不多理会这些人,待到云章郡主院中,守门的仆妇昨天刚见过三皇子妃的气派,连忙跪在地上磕头,李玉华视线扫过外院,阳光落在寥寥缀着几片枯叶的空枝上,几个婆子在收拾院中花圃,见有贵人进入,立刻放下手中花剪,低头秉息。 李玉华到朱家的时间是巳末左右,云章郡主在床间养病,见到李玉华过来,云章郡主脸上露出喜悦,轻咳几声,“妹妹怎么来了” “今儿我家炖了极好的山羊奶酪,我尝着很好,左院判说过,姐姐吃些羊奶是好的,来前儿我问过御医,的确是相宜的,就给姐姐带来了。”李玉华坐在云章郡主床畔,“三哥也让我多过来,陪姐姐说说话。” “有劳三殿下和妹妹想着,昨儿服了左院判的方子,我觉着已是显好了。” “那就好。姐姐要不嫌我烦扰,我就常过来。” “这我如何能嫌,”云章郡主轻轻嗽着,目光温柔如同阳光下的春水溪流,“都怕扰了我养病,我这里往常也没人过来,我就盼着有人能来,陪我说说话也好。只是我这病,就担心病气过人。” “哪里的话,我都问过左院判的,只是肺腑失和而已,谁平时还没咳嗽过几声,我也没见就过了人。”李玉华爽脆的说,“何况我平日里身子就好,一年到头连个喷嚏都不打的。姐姐只管放心,这生了病,也不能总闷着。我自小在老家长大,老家的人都说,便是没病,闷也闷出病来。我时常过来,也给姐姐排一排心里的烦闷。” 李玉华极有分寸,她并不多坐,一般都是小半个时辰就起身告辞。时不时还要请左院判过来给云章郡主把脉,调整方子。不知是不是李玉华时常开解,还是左院判医术超群,待到年下天气暖和时,云章郡主已经可扶着丫环在廊下晒一晒太阳了。 李玉华年前过去探望云章郡主,也特意带了左院判同往,待左院判给云章郡主诊过脉,禀道,“郡主身子大为好转,我另开一幅调养方子,常服此方,待明年春暖花开之际,郡主必能好转。” 云章郡主倚在榻上,眼中露出喜悦,“有劳李太医。”令侍女给了赏赐。 左院判下去开方子,李玉华也很高兴,“皇祖母听到姐姐身子大有起色,还不知要如何高兴。” 云章郡主心中极是感激,柔声道,“父母故去后,我也没有旁的同胞兄弟姊妹,这些年,一直是皇祖母顾看于我,我心中的感激不知要如何说才好,真想进宫给皇祖母磕个头,偏我不曾大安,这样过去,不大妥当。我备了几样孝敬,还得劳妹妹替我递上去才好。” 李玉华眼珠一转便有了主意,“这忙我可不帮,现成有比我更好的人选,姐姐怎么忘了” “郡马日里万机,年下更是忙碌,我们老太太、太太都上了年纪,且她们进宫也只是在皇祖母跟前磕个头而已,不如妹妹能代我多言几句,我心中的感激,也只有妹妹明白。” “姐姐想哪儿去了,我要举荐的人选也不是你们老太太、太太。姐姐不能进宫,何不让囡囡代你进宫,我带她过去,皇祖母最喜欢孩子,囡囡这样乖巧可人,皇祖母一见面儿还不知如何欢喜。”李玉华笑问,“姐姐说我这主意如何” 云章郡主宗室出身,也与皇家亲近,她道,“我自是愿意,只是囡囡胆小,也不知她成不成” “这有什么不成的,交给我,一定成。” 这些日子,李玉华常过来,云章郡主也很喜欢李玉华,便说,“那我就都托给妹妹了。” 李玉华笑,“姐姐只管放心,明儿个我早些过来,带囡囡一道进宫。” 李玉华来朱家,待朱家其他女眷向来冷淡,就是朱老太太那里,她也从不过去,向来是看过云章郡主就走的。这倒是令朱家上下暗暗松了一口气,穆安之在朝中是非常独特的存在,朱家与穆安之向无来往,李玉华时常出入朱家,便是难免令人多想。 好在李玉华这爱搭不理的态度,让朱家有些失落的同时,也保持了自己的政治立场。 李玉华要带囡囡进宫的事,朱老太太朱太太都挺高兴,朱老太太特意叮嘱了囡囡几句,告诉囡囡进宫要有礼貌,要听三皇子妃的话,朱太太还特意帮着挑了新衣裙小首饰,再三吩咐婆子丫环好生服侍。 唯近来憋屈非常的云氏私下同郡马朱桓念叨几句,只是说囡囡胆子小,或者有姊妹相陪会更好些。朱桓看她一眼,“二丫头比囡囡还小一岁,两人在一处谁照顾谁呢,何况你前儿不是还说三皇子妃傲倨,那可不是好说话的人,她亲爹的面子她不高兴照样不给。消消停停的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云氏此方低头不说话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5章 九三章 暖阳穿过透明的棱花琉璃窗, 暖融融的光线落在囡囡一身棉滚滚的大红衣裙上, 就见小姑娘两只小肉手交叠在肚子前, 奶声奶气的说,“囡囡给老祖宗请安,愿老祖宗福寿安康。” 小孩子那一本正经又稚气纯真的模样立刻把蓝太后逗笑, 陆皇后蓝贵妃也都说, “好个懂事的孩子。” 蓝太后一叠起的叫起,李玉华携着囡囡的小手给她介绍陆皇后、蓝贵妃等几个在蓝太后跟前说话的妃嫔, 大家都不要囡囡行礼, 囡囡还是很认真的福一福,乖乖的叫人。大家都说, “好个懂事的孩子, 郡主教导的真好,和郡主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蓝太后抱了囡囡在膝上,拿点心给她吃, 问她平时喜欢吃什么, 都玩儿什么, 还着人叫了三公主过来, 和囡囡一起玩耍。 大家说起云章郡主的病情, 听说有极大好转, 都替云章郡主高兴。 中午蓝太后留三公主、囡囡、李玉华在慈恩宫用膳,午膳后, 俩孩子就在慈恩宫睡的午觉, 李玉华不睡午觉, 蓝太后也怕中午睡了晚上失眠,祖孙俩在屋里说话。李玉华主要跟蓝太后说说年下慈幼局的事,还有上遭误杀无良前夫的郝氏,她针线不错,李玉华安排她在慈幼局教女孩子针线,母子女三人,分给她们两间屋子也足够住了。 慈幼局给的工钱在帝都城算是中等,可包母子女三人衣食住行,再加上少了赌鬼前夫的拖累,郝氏跟儿女的日子比先时还要更好些。 蓝太后轻轻颌首,“要说世上的可怜人,便是以佛祖慈悲,地藏王菩萨无上功德也难以度尽,可我们身在皇家,受万民供奉便有责任反哺万民。虽很难帮助到每一个受苦的百姓,可能帮一个是一个,勿以善小而不为,为善,总会有福报。这是天道。” 李玉华一向喜欢听蓝太后说话,并不是出自私人利益的原因,还因为蓝太后于利益之外还另有一处大见识。李玉华甭看凡事喜掐尖要强,她当真心地不错,就像对云章郡主,倘只为作态,她完全不必带囡囡进宫。李玉华愿意这样做,是因为她真心为云章郡主考虑。 待下午,李玉华带着囡囡告辞出宫,亲自把人给云章郡主送了回去。囡囡得了许多赏赐,蓝太后给的一份,陆皇后蓝贵妃也都有赏,另外在慈恩宫受礼的妃嫔都打发人送了东西,还有嘉悦嘉祥两位公主也给了囡囡许多东西。 云章郡主心里记挂着,以往她身子好时也曾带女儿进宫请安,那时孩子还小,估计也不大记得,如今跟着李玉华进宫代她给蓝太后请安,纵知李玉华素来周全,心里也难免牵念。 听到外头说话的声音,云章郡主倚着软榻的身子猛的坐直,朱桓把隐囊给她垫在身后,温声劝道,“莫急,我听着似是囡囡是回来了,我过去看看。” 朱桓刚迎出门,就见李玉华挽着囡囡的手进门,他连忙深施一礼,“见过娘娘。” “郡马不必多礼。”李玉华瞥朱桓一眼,带着囡囡往里间儿去。 囡囡出去一天显然很高兴,小脸儿红扑扑,两只眼睛亮晶晶的,脸上带着笑。李玉华笑,“可记挂着吧皇祖母一见囡囡就喜欢的不得了,留我们在慈恩宫用膳,如今天凉,膳后囡囡和三公主一起歇的晌,这才回来迟了。” “哪里迟了,天光大亮哪。”云章郡主抚摸着女儿的发顶,笑着招呼李玉华坐,“辛苦妹妹了,看囡囡这么高兴,我也开心。” “没什么辛苦的,皇祖母一向喜欢孩子,见了囡囡爱的不行,还说让我常带囡囡进宫。囡囡和三公主年岁相仿,俩人玩儿的可好了。”囡囡是个不争不抢的乖巧性子,三公主也是个懂事孩子,两个孩子年纪相仿,在一起玩儿的挺好。 云章郡主问囡囡都玩儿了些什么,囡囡童声稚语的说起自己与三公主做的游戏,还很懂事的说,“老祖宗还有好几位娘娘、公主姑姑都赏了我很多礼物,娘,三公主给我的,我要自己存着,其他的我想送给妹妹们。” “好啊。你先去想想要怎么安排,一会儿跟我说,我帮你看一看。”云章郡主耐心的对女儿说。 囡囡高兴的点点头,朱桓过来拉着长女的手,温声道,“我跟囡囡一起去。”又客客气气的同李玉华说,“家下略备薄酒,请娘娘务必赏光。” 李玉华道,“这还罢了。三哥估计这会儿也要落衙回家了,我得回去跟他一道用晚膳,他一人我不放心。” 云章郡主笑,“原本让厨下备了几道可口小菜,你这样说,倒真不好留你了。” “等以后闲了,必来打扰姐姐。”李玉华轻声宽慰云章郡主几句,因时候不早,便起身告辞了。 云章郡主起不得身,朱桓抱着囡囡代为相送,李玉华看囡囡乖巧的依在父亲怀里,只略瞥一眼,未曾多言。 朱桓晚上陪着郡主、囡囡一起用晚饭,云章郡主近来身子有所好转,朱桓也很高兴,一直待云章郡主饭后睡下,他方带着囡囡往老太太屋里去,还陪囡囡把得的赏赐给妹妹们分一分,一人一对小玉钗一对小宫花,至于其他的,朱桓令放到郡主那里去,留着给囡囡使。 朱老太太问了孙女几句进宫的事,囡囡还小,话说的并不明白,但看她一幅高兴模样就知在宫里不错。朱老太太私下同朱桓说,“三皇子妃这个人,平时瞧着不大和气,心地瞧着不错。” 朱桓也说,“郡主的病,三皇子妃也很关心。” 朱老太太双手合什,“我就盼着郡主能快些大安,云氏到底只是妾室,上不得台面。” 朱桓道,“我看郡主渐有好转了,晚上用饭,那桂花馅儿的香米糕吃了两块,听丫环说,如今晚上也不总是惊醒,能安稳睡到天明。” “这就好这就好,可见我在天祈寺许的愿灵验。”朱老太太极喜悦。 从性情上说,云章郡主一向柔顺,朱家也不是刻薄人家,从利益而论,纵云章郡主父母早逝,可云章郡主毕竟是宗室贵女,与皇家也很亲近,于朱家亦是有利无害。 朱桓晚上仍是歇在云氏院中,云氏也很是赞了囡囡一回,“大姑娘进宫这一趟,什么都想着二丫头,大姑娘着人送来的东西二丫头见了,我看她样样喜欢。” “这就好。囡囡一回来就说要把得的赏赐分给姐妹们。”云章郡主病体好转,长女也懂事,朱桓自心底油然生出一种喜悦,俊雅的面容在灯光下仿若玉壁生辉。云氏眼中闪过一丝爱慕,垂眸温柔的捧上一盅温水,“我听说郡主的病也大有起色,表哥,我想待天气好到太平庵给郡主烧烧香,太平庵三清祖师也是极灵验的。” “这是你的心意,跟老太太说一声才好。” “我晓得,只是不能不让表哥你知道。” 李玉华许多年后都会回想到这一日的事,她依旧认为,这是她人生中离死亡最近的时刻之一。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上午,冬天这样的大晴天最舒服不过,皇子府的新年也是忙的脚不沾地,好在李玉华会分派差使,底下一堆的管事宫人,派给他们干呗,李玉华做个抽查总揽便可。 故而李玉华仍能抽出空闲来过去云章郡主那里,凑巧,朱家女眷去庙中祈福,云章郡主还说,“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因着我这身子,家里把能求的佛都求了一遭。我近来好了些,老太太、太太都高兴的跟过年似的,说天祈寺的菩萨最灵,往天祈寺烧香去了。” “天祈寺可不挺灵的。”李玉华把自己在天祈寺两次抽到同一上上签文的事添油回醋的和云章郡主说了一回,原就是机缘凑巧,奈何李玉华颇会讲故事,光自己摇签那片刻功夫她就能说出一出戏来,云章郡主听的直笑,一时又轻轻嗽两声。 侍女温了山羊奶酪端来,云章郡主眉眼间有些羞涩,“郡马也总折腾着叫家下人去做这山羊奶酪,可我总觉着不如妹妹家里的手艺。” “我这是有秘方的,自是不同。”李玉华笑,“明儿我打发那做酪的厨子过来,让他服侍姐姐。” “那怎么好,请妹妹府上厨子指点我那笨厨子一二还罢了。” 羊乳原就益五脏疗虚劳,正对云章郡主的病症,况这酪的确做的极好,去章郡主也很喜欢,舀起调羹就用起来。李玉华未久坐,陪着云章郡主说会儿话,见郡主有些乏倦之色就告辞了。 当夜,朱家急请左院判入府,云章郡主毒发,危在旦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6章 九四章 黑夜如同泼墨, 院中灯台一盏接一盏点亮, 正房灯光大亮。焦切的惊呼从正房传出来,两个丫环慌乱的跑出院门, 一时朱桓脚底生风匆匆而至,不多时, 整个院子都在深夜被惊醒的星星,点点灯光从每一个小院每一盏灯台点亮。 大管事骑快马奔出,敲醒左院判家院门, 左院判被快马接到朱家时, 云章郡主面孔青白,昏迷的陷在被褥之中, 唇边有被擦拭过的痕迹。 左院判匆匆一拱手便被朱桓拉到郡主床边,急切的说,“请李大人务必施予援手。” 左院判坐下手立刻给郡主诊脉,而后, 左院判略带深意的瞥了朱桓与朱家几位女眷一眼,朱桓太过心急,连声问, “李大人,郡主为何突然发病” 朱老太太扶着拐杖做个请的手势, “太医请外间说话。” 朱桓忙扶着祖母去了隔间, 李院判并未隐瞒, 拱一拱手, 直接道, “恕李某直言,郡主并非病发,而是毒发。” 朱老太太身子猛的一晃,朱桓也心神俱震,倘不是看祖母身子向后仰去,他都没反应过来。朱桓急忙扶住老人家,脱口而出,“这绝不可能”堂堂尚书府邸,内宅深处,竟有人毒杀郡主 李太医在宫中任职已久,他虽官阶只是正五品,但因是御医关系,在帝都也颇有名望。毕竟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知疾病李太医见多识广,并不恼火,反因朱家夜间急请他过府,且倘朱家与此事相关,怎么也不该去请他这五品院判。 “这事以后再说,先给郡主解毒。”朱老太太强力压下心中惊跳,请李院判施以援手,“不必用什么药什么办法,请李太医一定要保住郡主的性情,您就是我们朱家的恩人。”说着就深施一礼。 李院判连忙扶住,口称不敢当。 李院判立刻开了一剂解毒方,室中无第四人,朱桓私下问,“李大人可知郡主所中何毒” “暂且不知。这剂解毒方适用于大多数毒物,应该能略缓解郡主的症状。”李院判把解毒方交给朱桓,朱桓急令心腹之人去府里药房配药,朱桓亦是朝中重臣,心思缜密。如今已是反应过来,李院判这样的身份,应不会在郡主中毒事情上说谎,倘郡主当真是中毒,那么必定是府中出了差错,故而,他不忘吩咐一句,“药取来后先不要煎,拿到这里来。” 下人应诺去配药,朱老太太把无干人的都谴散,留下朱桓朱太太二人,一时,朱肃也匆匆而至。朱肃立刻请李院判帮着调查郡主所中之毒,毕竟,只有查清楚毒物种类,才能彻底为郡主解毒。 李院判先问侍女今日郡主饮食,郡主身边掌事的大侍女战战兢兢的禀道,“早上郡主喝了半碗冰糖苏子梗米粥,用的不多,便令撤了。早上喝过汤药后,三皇子妃过来看望郡主,送了两碗山羊奶酪,郡主夸味道好,足吃了一碗。因用过山羊奶酪,午饭迟些,约摸未初才用的午饭,分别是红稻米粥,喝了些沙参玉竹鸽子汤,略用了两筷子蒸鱼。饭后喝过汤药后,郡主说有些困倦,就歇下了。晚上看郡主未醒,我们没敢打扰,只是令小厨房留着饭菜,待郡主醒后用膳。” “我落衙回府后过来看望过郡主,她睡的很熟,这两年因着这病,连个囫囵觉都难,我看她面颊泛红,以为她睡的香甜,我想这也是难得的,就没扰她。”朱桓懊恼的捏住双拳,眸光忍不住向室内看去,隔着层层珠帘,朱桓的心情有说不出的酸楚。 他与云章郡主是圣上赐婚,成亲后说不上亲密也不冷淡,宗室郡主出身,又是这样温婉的性子,且是结发夫妻,终是有一分情分在。 掌事侍女禀道,“家里规矩,郡主入口之物都会存留,第二天才会处理。婢子已令她们取来了。” 李院判颌首,此方是大家规矩。 一桌十来样的粥饭小菜被两个侍女抬进来,李玉华送的山羊奶酪也在,另有两个药碗,里面放的郡主每日喝的药汤。李院判先用银针试过,并无异样,他取来银筷,将粥饭小菜都挑些放入口中,仔细咂摸,最后,李院判端起药汤,轻轻嗅着药汤的药味。 深色的药汤轻轻晃动,在碗壁挂起一丝褐色汤汁,李院判问,“可还有药渣存余。” 侍女回道,“药都是药房统一煎好送来,奴婢已经让人取去了。” 一时,药房管事面色惨白进来,狠狠的将额头叩在冰冷的地砖上,“这几天府里吃药的人多,药渣存放不便,管药渣的小子自作聪明,竟把药渣倒掉了。都是小的管理不利” 朱桓目光如刀,药房管事登时半个字都说不出来,浑身筛糠般颤栗起来。朱肃立刻道,“所有管药房的人先捆起来,容后再审” 药房管事还想求饶,一个面目寻常的精悍侍卫上前,右手一扭他的胳膊,左右在他下颌一拨,药房管事登时嘴角流出一溜涎水,已是被摘了下巴,再说不出一字。侍卫再一提溜,悄无声息的把人拖了下去。 朱家百年望族,自有些隐秘手段,只是,李院判仍忍不住心惊肉跳。朱肃平缓的声音再次响起,“李太医,不知还有无其他方式堪验汤药” “请给我一幅砂锅,我要将药重新加热,以味辩药。” 李院判师从前代神医顾青城,虽说医术较之其师神鬼莫测之手段相差甚远,但于医道一行亦称得上精通。 砂锅、小炭炉、银丝炭立刻奉上,李院判亲自热药,自汤药中细细分辨是哪几种药材。因这方子本就是李院判所开,他最熟悉不过,提笔写下几味药材,李院判摇头,“不对不对,寻常十年参不是这朽臭之味,还多了一味朱砂。” 因药渣已失,李院判凭自己多年经验录下药汤中的几味药材,双手递交给朱肃朱尚书。 朱尚书听到朱砂二字时心中隐隐升起不祥预感,朱砂是剧毒,少量服用有镇心定神之用,一旦过量,便会引起中毒。 李院判道,“若李某未曾诊错,我原本的方子里十年参换了些朽败不堪的参,还有,里面加了朱砂。好在郡主用过奶酪,羊奶可中和朱砂毒性,而且,沙参玉竹都是温补药材,想来这也是郡主留得性命的原因。” 朱家人的心情犹如从一个高耸的山颠缓慢降落,李院判继续提笔开了另一幅解毒方,李院判的弟子亲自去朱家药房挑选药材,重新煎了解毒剂,为云章郡主解毒。 李院判留在朱家亲自守着云章郡主解毒,云章郡主还能吞咽,吐了两次之后继续陷入沉睡。而尚书府朱家,已是一片风雨欲来之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7章 九五章 朱太太留在云章郡主院中, 朱桓送朱老太太回房休息, 老人家上了年纪,大半宿的担忧劳乏就有些受不住。朱肃一并请李院判给老太太开了付方子。 灯笼照亮前路的一小段距离,朱家父子一左一右搀扶在朱老太太身畔,漆黑的夜幕,冰冷如刀割般的朔风,除了行动间发出的走路声和隐隐的衣料摩擦的声音, 便是寒凛的夜风以及不知哪里传来的夜鸟的鸣叫。 由主到仆,一行人沉默的回到朱老太太的院中。 院子已是灯光大亮, 朱老太爷辅佐两代帝王, 朱老太太也是一品诰命,这处院子是朱老太爷过逝后朱肃特意为母亲修建的庭院, 院落不大却极为精致。 此时却无人欣赏,大家沉默的回到正房,朱老太太令心腹侍女守门,扶着儿子的手坐在正中的紫檀小炕上沉沉的叹了口气,“治府不严,有此祸端。明天如何应对,你们可有主意”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更重要的是明天对这件事的态度。 是秘而不发, 还是御前请罪 今天,现在, 就要拿出个决断, 而这个决断, 或者关乎朱家阖族未来。 朱肃朱桓父子都没说话,朱桓的视线落在脚下色彩鲜艳的波斯地毯上,他轻声道,“这事绝不能姑息。” “当然,必要查出幕后之人,是谁敢谋害郡主非但主使绝不放过,便是与之有关的也均要惩处”朱老太太声音虽平静,也已是恼恨至极云章郡主为人温婉有礼,即便身份尊贵,也从没有半点盛气凌人,从来温和怜 下,这谋害郡主之人,怕也并不只意在郡主。朱家是郡主夫家,倘郡主有个好歹,于朱家更是灭门之灾朱老太太怎能不恨 好在,郡主吉人自有天相,倘郡主中毒之事传出,宫中必然要问罪的 眼下,父子二人前程正好,若因此失了圣人,两人前程怕都要受阻 自家查此事,与慎刑司或是刑部来查此事,对于朱家是两种意义 朱老太太说,“郡主生性良善,倘朱家落败,她心里怕也过意不去。” 朱家家学渊源,显赫岂止百年,朱家仙逝的曾老太爷与李院判的师傅顾倾城都有交情,凭两家的交情与朱家的地位,请李院判代为保密应并非难事。 灯影中,朱肃双眸深若渊海,依旧无言。 朱桓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窗外的风声,甚至室内空气缓缓流动的声音,突然,哔啵一声,一支牛油大蜡爆出灯花,朱桓眼皮一跳,朱肃叹口气,“这事毕竟事关内闱,且莫声张,待郡主醒后回禀郡主,听从郡主处置。” 朱老太太微微颌首,视线转向朱桓,朱肃问,“阿桓,你说呢” 朱桓没有一丝迟疑,颌首,“儿子听父亲的吩咐。” “那就这样吧,今儿个也晚了,老太太早些休息,我们就告退了。”朱肃起身道。 “你先去吧,我跟阿桓说说话。” 朱肃告退离开。朱老太太拍了拍小炕空着的一边,朱桓过去坐下,朱老太太握着孙子的手语重心长道,“郡主身份尊贵,你们小夫妻也从来都是相敬如宾,可做夫妻若是只如宾客,礼数虽足,到底少了些亲密。郡主受了这样的委屈,不管是哪个小人暗害,终是咱家对不住她。阿桓,以后你要对郡主更加体贴周到才好。” “是。我知道了,祖母。”朱桓自幼在祖父母身边长大,熟谙利害,自然知道朱家把这事压下来是有些对不住云章郡主的。 可这事但凡传出一星半点,朱家便是内闱不严之罪,朱桓的前程,父亲朱肃的前程,甚至整个朱氏家族都会因此成为帝都城的谈资,整个朱家门楣都要被人指指点点,更遑论宗室皇室的追究纵朱家百年名宦之门,怕也难以抵挡接连而至的打击。 而今,怕只有先将事压下来,容后再议为好。 其实,哪怕不是郡主出事,换成朱桓自己,被家人下毒也是丑闻,怎能公诸于世。可不知为什么,朱桓心中又有些隐隐不舒服,尤其是想到云章郡主自下嫁朱家,待上待下没有半分不好,待他朱桓亦未有半点不妥,这样将事情压下,胳膊折在袖子里,依郡主贤良自是能理解,只是朱桓心中仍是有隐隐的说不出的不舒服。 是谁对郡主下手 为何要对郡主下手 郡主一介弱女子,她不会有这样的生死大仇。 手伸到内闱毒杀郡主,此人必是对朱家有极深怨恨。 府中上下,是真的要好好查一查了。朱桓默默的想。 夜深沉,朱桓劝老太太早些歇下,唤侍女进门服侍,他也便告退,准备去郡主院里照顾郡主的病情。朱桓出了正房门口往外走时,走到院门口,隐隐看到角落什么东西在晃动,朱桓皱眉喝一声,“谁在哪里” 先是听到悉悉索索的动静,提灯的婆子就要过去,就听到一个小小的哭声,“爹,爹” “囡囡。”朱桓两步过去,一个小小的身影奔到面前,一把抱住朱桓的袍子,朱桓忙把囡囡抱起来用手臂裹住她,只觉着孩子身上冰凉,借着灯笼昏黄的光看到囡囡身上歪歪扭扭的系着袄子的扣子,头发散在肩上,扎在朱桓肩窝的小脸儿也冷透了,只有洇在朱桓颈间的泪是热的,烫的朱桓心中生疼。 囡囡小小的一团缩在父亲怀里,她哭着问,“爹,娘是不是要死了” “没有,这都是胡说八道,你娘已经没事了。” 侍女匆匆抱来一件大氅,朱桓裹在囡囡身上抱着她,“你怎么跑出来了” “我听到外头有人说话,说,说娘不好了,嬷嬷不让我去看娘,我等嬷嬷打呼噜,就出来了。”囡囡断断续续的小声说着,“爹,我想去看娘。” “好,爹带你过去。” 朱桓一起抱了囡囡到郡主院中,顺带请李院判为囡囡诊了诊,开付去寒的方子,大半宿自己跑出来,定是要受寒的。 夜深人寂,朱桓请李院判去休息,朱太太也回了自己院中,朱桓把囡囡安置在郡主身边,说打发了侍女下去。囡囡像是偎在妈妈身边的小兽,她忍不住的往妈妈身边凑了凑,还拿小手摸妈妈的脸,轻轻的摸了好几下才高兴起来,闪亮的眼神像是在炫耀,“娘是热的。” 囡囡这天真的童言稚语仿佛一支利箭钉入朱桓的心,流出疼痛的鲜血,朱桓温柔的摸摸囡囡的头,对她说,“你娘肯定会没事的,囡囡你只管放心,闭上眼睛睡一觉,明天醒了你娘就能跟你说话了。” “爹,是真的么” “当然,爹怎么会骗你。”朱桓把小胳膊给她塞被子里,摸摸额头问她冷不冷。 囡囡摇头,“不冷,我还有点儿热。” 朱桓给她掖掖被角,“睡吧。” “爹,你不睡觉吗”囡囡问。 “我不睡,我守着囡囡,守着你娘。” 囡囡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像是眨眼的星星,她伸出小手拍拍自己的枕头说,“爹,你到床上来,守着我和娘。下头累。” 朱桓架不住囡囡的孝心,就脱了鞋躺在床外侧,囡囡很高兴的说,“爹,咱俩一起,守着娘。” “好” 这一晚,朱桓似是模模糊糊的做了很多梦,梦的内容多是记不清了,只有一件事仿佛时光回溯,他看到少年的自己站在水榭窗外,窗子是半开的,祖父笔直如青松的身影清晰的仿佛就在昨日,他听到祖父沉定的声音,“永远不要总想着胳膊折在袖子里,折的次数多了,这袖子看上去是好的,里面的胳膊已不堪一击。做人,笨一些不打紧,吃些亏也不打紧,真正要命的是自作聪明。” 祖父的声音并不高,却仿佛暮鼓晨钟击在朱桓心头,朱桓猛的惊醒,听到耳边一声细细的叫声,“水” “云章,你醒了”朱桓登时坐起来,手搭在云章郡主的额头,根本不必唤外头侍女,朱桓自己跳下床,鞋都没穿取了桌上茶寮子倒了大半杯温水回到床畔,一臂微微扶起云章郡主的肩,另一手细心的喂她喝水。 云章郡主喝了大半,眼睛仍未睁开,“水” 朱桓连喂了三次温水,云章郡主又沉沉睡去。朱桓给她盖好被子,瞅一瞅窗外天光微亮,出门知会侍女进去服侍。朱桓先到云氏院里梳洗,云氏疲惫憔悴的坐在桌畔,见到朱桓连忙扶着肚子起身,“表哥,郡主到底怎么样了” 朱桓根本没回答这话,直接道,“把朝服给我找出来,我要上朝。” 云氏身法笨重,已不便服侍朱桓穿戴,令贴心侍女服侍他换好官服,朱桓便匆匆离开了。朱肃整理着衣袖自主院出来,见到长子一身官服,与他道,“今天你就别上朝了,好生陪着郡主。” 朱桓上前一步,面容肃正,“我有话想同父亲说。” “什么事” “还请父亲书房说话。” 父子二人就近去了朱肃在主院的书房,朱桓关好门,第一句话便是,“郡主中毒之事,儿子想如实禀告陛下。” 朱肃猛的旋身,正色望向朱桓平静的面容,“为什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8章 九六章 李玉华是第二日晚上方知晓云章郡主中毒之事, 她是听穆安之说的。 云章郡主半夜病情紧急,朱桓直接着人把李院判急接到府中救云章郡主性命, 此事便瞒不住。一大早, 朱家父子进宫陛见,回禀此事,穆宣帝很是训斥了几句,朱正朱桓叩头请罪。 蓝太后知晓后令李院判就住在朱家照顾云章郡主的病情, 还赏赐了不少补品药物。李玉华忙着过年,没进宫也便没听说此事。 穆安之说起时,李玉华吓一跳,“这怎么可能啊,我昨儿刚去看过云章郡主, 她跟我说话时还好好的。” “昨儿晚上的事,朱家连夜请了李院判过去才保住郡主的性情。对了, 也多亏你给郡主送的山羊奶酪,李院判说羊奶对解朱砂毒有奇效。”接过李玉华从侍女手里捧来的蜜水,穆安之喝了半盏,对朱家的不满溢于言表, “这朱家也是, 堂堂郡主都能叫人谋害了,也不知平时治家治到哪里去了。” “明天我去瞧瞧郡主吧。”李玉华心里怪记挂的。 “去吧。把那山羊奶酪多带两碗过去,干脆把那厨子送给郡主。” “也行。”李玉华跟穆安之打听, “这事都传外头去了” “倒没有。毕竟关系郡主名声, 宗人府又不擅长查案, 交慎刑司也不大妥当,就单独交给了我,令我调查此事。” “那查的怎么样了” “摊明面儿摆着的事也没什么好查的,朱家药房那一干人有脱不开的干系,朱家早将人都押绑起来。郑郎中已经安排审问了。”穆安之摇头,“治家不严,真是治家不严。” “也别这么说。要是以有心算无心,凭再严的家也得叫人钻了空子。我就奇怪,谁这么恨郡主啊,她一直在家里养病,这一二年都不大出门,也不能结下这样的大仇。” “不一定是郡主结下的仇。” 穆安之都这么想,的确,云章郡主从性情到年龄都不可能有这样的深仇大恨的仇家,可第二日郑郎中自朱家药房下人那里审问出的证词着实连穆安之都惊了一回。 穆安之对云氏小妾也有所耳闻,是以前李玉华曾嘀咕过一回朱郡马对妾室宠爱云云。穆安之根本没放心上,因为在穆安之看来,这就是个妾,妾是啥,一个玩意儿。跟一只鸟,一只鹰,一把刀,一柄剑没啥区别,可能还没有后者价高,毕竟妾这东西不值钱。 哪怕云氏小妾是良民出身,那也是妾,跟郡主身份天上地下、云泥之别,根本没有可比之处。郡主病着,有这么个妾室服侍郡马,在穆安之看来也没啥,不就是丫头嘛。 真是想不到,这样低贱的身份,竟然敢肖想朱桓的正妻之位。 哪怕没有云章郡主,退一万步说,就是云章郡主真的中毒死了,这事没查出云氏小妾,朱家给朱桓另娶一人,也轮不到云氏小妾扶正啊 这不是你有没有给老朱家生儿子的事,这是身份之故 这点事都还没想清楚哪,就给郡主下毒,穆安之都不知该说她无知者无畏还是蠢人多恶毒了还有云氏拉着朱桓的衣袖哀求时微微向上仰起的小脸儿那楚楚可怜的神态,穆安之都想翻白眼了,朱桓一记大耳光抽在云氏脸颊,云氏一声惨叫,抱着肚子倒在一畔。 朱桓恨到脸色铁青,指着云氏道,“你敢谋害郡主就是我不共戴天的杀妻仇人” “表哥表哥”云氏扑过去,朱桓却是向后一退,云氏扑个空,趴在地上哀哀的哭,“我都是爱你啊,表哥” “我只愿这辈子没见过你不认得你这种蛇蝎心肠的妇人”朱桓恨到极致,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双目视线若能化为实质,怕早捅死云氏千百遍了。 是的,事情就是这样可笑,云氏天真的认为干掉云章郡主她就能扶正,不知是谁给她的这种错觉,反正自打云章郡主身子不大好后,她因连续为朱桓养下儿女就有了这种自信,云章郡主有个好歹,她立刻就能上位做正房太太。 朱桓已是恨不能把云氏千刀万剐,他年纪轻轻便官居朝中重臣,思维缜密更胜常人。朱桓向穆安之说道,“云氏以往并非这样的性情,她原是我家远房亲戚,家里实在没人投奔过来,老太太可怜她留她在府中居住。我自问往日并无失仪之处,就是纳她之事,也是郡主一手安排。” 接触到穆安之讥诮的眼神,朱桓叹道,“我这样说并非要推卸责任,殿下,在纳云氏之前,我就把做妾室的规矩都与她说的清清楚楚。她因在我家住过几年,总有些香火情,在外找个寻常人家做平头正脸的正妻不难。我对她说过,一日与我为妾,终身就是妾室。她是知道的。” 穆安之,“或者以前无儿女傍身时知道,后来就忘了。” “不。她怎么能知道朱砂的毒性呢”朱桓对云氏还是有所了解的,但凡有些微见识,胸中尚有傲气,寻常女子不会主动做妾。云章郡主身子不佳,朱桓时常歇在云氏院中,心中不见得多看重她,更不见得多看得起她,只是男人嘛,女人笨一些并不打紧,尤其是妾室。 结果,就是这么个脑子不灵光的妾室,将朱家置万劫之地。 穆安之收起眼中嘲讽,令手下人继续审讯云氏身边侍女,至于云氏,既有身孕在身,便未下大牢,只是安排个清静屋子给她住着。 朱家深恨云氏,根本没派丫环过来照顾,穆安之从刑部女牢抽调个女牢头看管她。 这件事之曲折离奇,简直出乎穆安之的意料。 竟还牵扯出尼姑庵来 好嘛,一起抄了 穆安之派了郑郎中带兵抄捡太平庵,许郎中跟在郑郎中耳朵根子边儿出主意,“这抄尼姑庵不能白天,白末兴许尼姑还不全在家,得晚上去。” 不知为啥,郑郎中只要目光触及许郎中那一脸坏兮兮的笑就直觉这人没安好心,不过,这家伙的话未偿不在理。郑郎中没理许郎中的话,却也没有立刻就点齐兵出去太平庵抄家。 直待落衙之后,郑郎中在衙门用过晚饭,年节将近,刑部衙门的饭食也丰盛了几分。郑郎中看许郎中带着手下提着食盒到他屋来,板着脸说一句,“今儿不是你值夜吧” “不是不是,我这不是为了陪你么。”许郎中说的亲热,却是伸长脖子往郑郎中的食盒里看一眼,一脸奸笑的跟郑郎中商量,“阿郑,把你的狮子头留一个给我,我拿鸡腿跟你换。”今天手下人去的晚了,狮子头分完,就剩鸡腿例饭了。 郑郎中不说话,只管自己用饭,许郎中絮絮叨叨,“等一下咱俩拼着用,还能多尝几样菜。我把鸡腿给你,你不是最喜欢鸡腿的么。” 尽说胡话,谁说他喜欢鸡腿了不过,郑郎中堂堂铁汉,当然不会为着什么狮子头鸡腿的跟许郎中计较,许郎中本就贪嘴,让他先挑就是了。郑郎中从不争这个,如今天寒,饭菜拿出食盒转眼便要凉了的,郑郎中自己铁打的身子骨,且他用饭也快,待看到许郎中还在慢调斯理的从素丝帕中取出自己的筷子,不禁发愁。 许郎中吃冷饭是死是活跟他也没关系,可这家伙素来烦人,且身子骨不大结实,一旦病了恐怕要加倍敲诈他蜜糖糕,恐怕还要跟他借钱买药,恐怕还还要让他照顾他,总之十分麻烦。 郑郎中伸出筷子挡住许郎中要夹菜的筷子,“菜要凉了,等等再吃。”拿出一角银子令手下人去厨下添下热锅子,再拿两套小火炉小砂锅。 待热锅子与小火炉小砂锅拿来,郑郎中干脆把饭菜都折在小砂锅里,小砂锅架在小火炉上,用炭火温着,吃热锅子一般,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还是阿郑你细心。”许郎中把鸡腿夹给郑郎中,“鸡腿请你吃。” 郑郎中不领这情,冷漠的把狮子头夹给许郎中。 两人吃过一餐热乎饭,待夜幕降临,郑郎中带着人去太平庵抄家,这一抄,抄出了半个帝都的地震,另外也抄出云氏小妾的铁证如山,原来,这位小妾非但敢在郡主汤药中下手,还偷偷摸摸的在太平庵给云章郡主扎了小人。 至于太平庵的姑子们,一个不落都被郑郎中抓回刑部,连夜开审。 云章郡主已经可以短暂的靠着隐囊说会儿话了,李玉华不多扰她,只是宽慰她道,“你只管安心养病,你知道我运势最旺,只要跟我在一起的人,包管逢凶化吉、平安到老的。” 原本已是有些血色的脸颊如今又憔悴成苍白,云章郡主脸上眼中都带着笑,柔柔的望向李玉华,点头,“是,妹妹这话再对不过的。要不是妹妹,我怕是连这会儿都没有的。” “别说这不吉利的话,老话不说么,否极泰来。就是瞧着囡囡,你也得把身子养好。” 李玉华只是略坐坐就告辞了。 朱桓送她回来,见云章郡主依旧靠着床头静静出神,朱桓走到床畔,略低下身问,“累不累要不要喝水再躺一会儿” “我今天好多了。”云章郡主苍白的唇无声的张了又张,终于说,“我并无大碍,郡马不必惊动宫里,倒是叫你受了宫中责怪。” “这是哪里的话,本就是我没照顾好你,就是受到责罚也是应当。” “朝中多风雨,便是无事也会有人生事,我担心因着此事影响你和公爹的前程。” “不用担心,没什么事的。” 朱桓想,自己并没有云章郡主想的那样好,他的选择,是权衡利弊之后的选择,他的决断,亦是如此。出于利弊而非本心,他这样的人,并不值得云章郡主这般信任的眼神。 云章郡主被朱桓扶着躺回床间,她阖上眼睛很快进入睡觉,这一觉睡的很长很沉也很安心。云章郡主出身宗室,焉能不知这些朝中利害。与朱桓夫妻七年,她亦明晓朱桓是什么样的人。 没关系,纵是权衡之后的选择,我也并不介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9章 九七章 大年下的, 穆安之同李玉华说去天祈寺烧香,李玉华说,“前儿咱们不是刚到庙里给咱们母亲烧过香了么,怎么又要去”天祈寺在山上, 大冬天的, 山风凛冽,李玉华除了爱摇签外, 并不喜欢往天祈寺去。而且,过年事忙,各家走礼、底下孝敬,还有明年要筹备的织布作坊, 以及但凡有空李玉华都要到慈恩宫给蓝太后请安。 “昨儿晚上做了个梦,梦到天祈寺了, 咱们去看看。” 穆安之这么说, 李玉华没多想便答应了, “那就下次休沐日,正好三哥你不用早朝当差。” “择日不如撞日,明天就去。上不上朝有什么要紧的,先去烧香。”因有那奇梦之事, 穆安之对鬼神之事一向谨慎,虽则看李玉华每天活蹦乱跳不像有事的,穆安之还是要带她去天祈寺好生拜一拜, 更准备请尊菩萨回家镇宅。 李玉华劝他, “烧香的事又不急, 后儿个就是休沐,何必非要耽搁明日。” “休沐时人多,不愿跟那些个小姐太太们人挤人的,咱们明儿早去早回,早朝耽搁不要紧,不要耽搁差使就好。” 这么一说,李玉华想到穆安之手里还有太平庵的案子要审,这样牵涉谋害宗室郡主的大案,穆安之应该抓紧时间审案才是,怎么倒急着去天祈寺烧香 穆安之不说缘故,李玉华也便按下不提,先答应下这事。 第二天一大早,天光将亮,俩人用过早膳就乘车往天祈寺去了。穆安之这次烧香烧的很认真,李玉华烧完香就想去抽签,她每次都能抽到上上好签,所以,每次抽签后心情都极好。 与李玉华爱抽签相比,穆安之是个从不抽签的性子,闻言只是说,“你先抽签,我有几句话想跟白玄师兄说。” 白玄师兄是个光头,三十岁上下的年纪,或因在佛门修行的缘故,纵相貌只是清秀,亦有一股别样的出尘风采。 李玉华点点头,自己在佛前双手握着签筒摇的哗哗响,特来劲儿。 穆安之对白玄师兄做个请的姿势,两人出去说话。 签筒里竹签子撞击的哗哗声中,两人行走的脚步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李玉华的耳朵尖儿悄悄的动了两下,在佛祖面前闭着的双眸悄悄眯开一条小缝,闪烁出一抹灵动眸光,李玉华心中断定,穆安之这次来天祈寺必然有事,而且,事情极可能跟她有关 随着一支签子落地,李玉华放下签筒,捡起自己的牡丹签,心里暗搓搓高兴一回,把签子在袖中一揣,就往殿下逛去了。 她打算偷偷跟过去听一听三哥到底有什么秘密瞒着她。 李玉华是个偷听高手,她深知越是干种偷听的事,越不能表现出偷偷摸摸的心虚来,越得光明正大,她还盘算好了,要是被三哥发现她还要倒打一耙说三哥有事瞒着她 结果,刚迈出大殿半尺高的朱红门槛,迎面行来朱家女眷一行。 朱太太扶着朱老太太,后面跟着家中儿孙相随,丫环婆子服侍,大家见面自要打声招呼,尤其李玉华先时时常送山羊奶酪给云章郡主,阴错阳差还救了郡主一命,尽管李玉华待朱家向来冷淡,朱家也得感激此事。 朱老太太是来给云章郡主祈求平安的,李玉华问,“郡主身子好些了吧” “劳娘娘记挂,好多了,多赖李院判医术调养,如今能靠着隐囊坐大半天了。”朱老太太说起来也很高兴。 云章郡主身体安稳后,朱家特意送了重礼,李玉华没客气的全收下了。想到云章郡主,李玉华神色也柔软几分,“要我说还是郡主太过良善,她那样的柔顺性子,且出身宗室,生而富贵,哪里晓得那小婆子的歹毒哪。”见朱家女眷面露愧色,李玉华道,“这也怪不得你们,要你们晓得那小婆子的歹毒,也不能放到朱大人身边儿去。媳妇是外姓人,儿子孙子是骨肉亲。就这么着吧,回去替我问郡主好,明儿得空我去瞧她。” 李玉华这话说的,亏得朱家也算见惯风浪,况李玉华对朱家女眷从来也不亲近,她这几句虽不中听,说的也是实诚话。 略说几句,李玉华并不耽搁朱家女眷进香,且她还要赶去偷听三哥的秘密,与朱家女眷道别后就匆匆往香房去了。 沿着殿前石台,顺着青石台阶,经过两棵遮天蔽日的高耸银杏树,李玉华就要拐入香房,就听一句,“给娘娘请安了。” 李玉华循音转身,就见晋国公夫人携四姑娘站在一畔,李玉华忙忙上前扶住晋国公夫人的手臂,打趣道,“您可折煞我了。”给晋国公夫人还了半礼。 因天祈寺俸奉着柳皇后和李氏的灵位,但凡节下,李玉华都会过来,只是往时可没这般步就遇着一位贵夫人,李玉华眼珠一转,略凑近些,低声说,“您也是” 她故意话说半截,不过是想引出晋国公夫人来庙里的原由,晋国公夫人果然入套儿,叹口气,“可不是么。我自认平时做人还算周全,不想也叫人记恨上了。我说我问心无愧,凭谁也别想咒我可我这丫头就是不依,必得拖着我来庙里烧香,没法子,只得随她了。” 李玉华对晋国公府还算有些了解,先前朱家争产案,晋国公夫人没少往她这儿走动打听,晋国公夫人性子不错,开郎爽气,操持着一大家子的生计。她膝下亲生的就一子一女,儿女教养也很得法,对女孩儿并不似寻常大户一味的娇生惯养,这位三姑娘也颇肖其母,是个爽俐人。 三姑娘道,“我知道娘你不在乎这些,只当安一安我们做儿女的心。” 李玉华关切的上前挽住晋国公夫人的胳膊,三句话就把晋国公夫人来这里的原因探出来了。原来穆安之抄的尼姑庵里抄出许多阴私之事。 云氏小妾到这所尼姑庵是有道理的,这庵堂接过帝都大量豪门小妾姨娘的生意,诅咒正房嫡系的,帝都豪门七八成的主母都在太平庵挂了号,不是被写八字钉小人的,就是被镇魇画小鬼的。太平庵一夜成帝都名庵,这次晋国公夫人过来就是因着被小妾诅咒了,过来烧香消灾解难的。 李玉华立刻明白穆安之为什么要来庙里,还说梦到柳皇后的话,肯定是被诅咒了啊 一断定这一点,李玉华当时就一肚子的怒火与担忧,也没心思再跟晋国公夫人耽搁,赶紧让晋国公夫人去大雄宝殿烧香后,李玉华就要去找穆安之问他被诅咒的事。这事光拜菩萨怕是不行,还得请尊菩萨回家镇宅才好。 结果,直待最后捧着菩萨回家的路上,李玉华才晓得,被诅咒的并不是穆安之,真正被诅咒的是她李玉华 李玉华当时险没气死,这诅咒的事儿是谁指使的,简直不问自知啊 她是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0章 九八章 李玉华知道这事后暗搓搓的跟穆安之说, “我看这事肯定跟陆氏脱不了关系, 我来帝都就没得罪过人, 除了她。说不得就是看我现在过的好, 心里嫉妒的受不了, 就用这种下作法子对付我。” “放心,这事我必查个清楚。现在还没证据, 先不要说这样的话, 倒容易给人落下把柄。” “我就只跟三哥你说。”李玉华给穆安之鼓劲儿, “这案子亏得是三哥你来查, 倘是换了旁人,不一定怎么着哪。”然后,她还颇有心眼儿的同穆安之说,“我就说娶小老婆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你瞧瞧, 云章郡主那样善良的人都险些给小老婆害了。” 穆安之接收到李玉华的意有所指, 忍不住好笑。想到一事, 穆安之道, “这事暂不要跟皇祖母说,免得老人家心中担忧。” “我晓得的。”李玉华每次到天祈寺都要去抽牡丹签,她对于命不命的事, 处于信也不信的。结果,竟被人剪小鬼诅咒了。李玉华心中也难免郁闷, 每次出门都要在家里菩萨跟前拜一拜。 结果, 这事她没跟蓝太后说, 蓝太后倒是消息灵通的知道了。 蓝太后问起李玉华时,李玉华惊讶的说,“三哥特意跟我说不叫我告诉皇祖母,以免您老人家挂心,您老人家怎么知道的” “你不说我就不知道的,这样大的事不跟我说,我知道了只有更记挂的。”蓝太后笑着嗔怪一句,“安之说什么你都听。” “不都说夫为妻纲么,三哥都特意说了我还是要听的。”李玉华一幅很乖巧的模样安慰蓝太后,“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那起子小人,估计是看我日子过得好嫉妒。剪小鬼也没用,要是命格轻说不得会怕。我是谁呀,我可是大牡丹的命格,前儿三哥带我去天祈寺,我摇签又摇了上上牡丹签。皇祖母您说,我这能是寻常命格么” “那不能,寻常命格能做我孙媳么”咒魇在皇家是十分严重的事,李玉华语气轻松,蓝太后也不禁亲切几分,笑了笑问她,“可有觉着哪里不适的” “并没有。先时我还以为是有人咒三哥哪,吓我一跳,后来才知道是有人咒我。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人过的好就是招嫉妒,自小到大,嫉妒我的人可多了。”李玉华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说,更没有架桥拨火,她当然怀疑许陆氏,或是旁的许家人,甚至李玉华真不介意许陆氏去死上一死。可李玉华心里十分明白,莫说这事还没证据,即便有证据,想弄死许陆氏也不是易事。 何况,李玉华近来跟着穆安之读书,颇读了些史书,很明白些道理。陆家势大,有皇后有太子的,一时干不倒的。 所以,李玉华没把事往大里折腾,她倒还有些息事宁人的意思,故而语气轻松。 她是想着到时她家三哥得了铁证,再一举出手弄死陆家,也算大仇得报。如今她装做不在意的模样,也可麻痹那些暗中想要害她之人。 蓝太后却不肯轻轻放过,私下问了李玉华好些事,问她身体可有不适,李玉华是真的没事,她挺好,知道这事前与知道这事后都挺好,没有半点不舒服。 其实李玉华平时装个头疼脑热啥的让穆安之伺候她也不是没有,倘换个人,怕要借机要向蓝太后装个虚弱不适,李玉华却是脑筋极清楚,越是大事,越容不得一丁点的破绽。 这个时候,她虽可以装病,却没有半点伪装,李玉华直接说,“没有,我都挺好的。早上我还吃了炸鹌鹑、酱牛肉、茶鸡蛋和氽小青菜,还喝了两碗粳米粥。” 蓝太后看李玉华一身大红缎子风毛边儿的宫妆长裙,手里握着珐琅烧蓝的铜手炉,红扑扑的脸蛋儿,明净净的双眸,委实不像有事的,方放下心来,念声佛号,“阿弥佗佛,佛祖保佑。” “皇祖母放心吧,谁能害得了我” 中午在慈恩宫用膳,李玉华胃口也不错,蓝太后喜欢留李玉华用膳,一是因爱乌及屋,二是因李玉华吃相好,吃啥都是一脸香喷喷的享受模样,蓝太后看见她都愿意自己多吃两口,故格外喜她陪着。 李玉华瞥手边白玉碟中炸的焦香的小丸子一眼,恋恋不舍的去夹一畔的素淡的菜心,蓝太后说,“你不是最喜欢吃焦炸小丸子么,怎么今儿一筷子都没动” “皇祖母你不知道,我近来胖了,衣裳都觉着紧,我得少吃点儿,那书上不是说么,色衰而爱弛。” “胡说,阿慎可不是朝三暮四的孩子。”听李玉华说自己胖,蓝太后着意看她一眼,脸上气色是真的好,肌肤莹腻有光,颊上透出淡淡粉红,是天生的好气色。并未见胖,只是胸前略鼓胀了些。蓝太后笑着给李玉华夹个肉丸子,笑道,“只管吃,你这不是胖。” “三哥也这样说,他那是为了安慰我才说我不胖的,我衣裳又紧了。” 蓝太后险没吃的喷了汤,笑着吃过一餐饭,中午祖孙俩说私房话时,蓝太后才悄悄的跟李玉华说了些女孩子发育的话。要蓝太后说,李玉华是小时候日子过的贫寒,才长的晚,按理今年也十六了,还是单薄的姑娘模样,如今这般才好。 姑娘有姑娘的模样,妇人有妇人的丰韵。 李玉华回想着宫里娘娘们窈窕身段儿,以及府里年长的侍女,还有些不好意思。暗道三哥也是,有话不说明白。 郑郎中奉上云氏的审讯词,即便穆安之看后也觉惊世骇俗,谁能料到一个姨娘就能收买家中管事小子暗中用次等药材换掉郡主的药材,更能指使丫环在药中多添一味朱砂。 不过,这些事已在穆安之的意思之中,郑郎中的手段可不止于此。穆安之继续翻阅,接下来的事便是穆安之都觉毛骨悚然 云章郡主当年生产难产,竟也有这位妾室的手段 一个贱妾,竟屡次三番谋害宗室郡主 是谁给她的胆量 穆安之重重的一摔审讯记录,简直岂有此理 陆公府。 阳光自琉璃窗落在窗下白檀小炕上,芙蓉石双耳香炉中青烟袅袅升起,陆国公老夫人听完大管事陆忠的回禀,唇角掀起一丝略有似无的笑,“郡主在朱家屡受算计,险些葬送性命,这件事,御史台宗人府都会说话。朱桓一个治家无能的帽子是跑不掉的。” 陆忠轻声道,“老太太,朱桓不过三品侍郎,子不教父之过,朱肃应也罪责难逃。” “打草耧兔子,朱家毕竟有底蕴,陛下不见得舍得朱尚书,先把枪头对准朱桓,也别放过朱肃,即便不能将他拉下官位,也要泼一身脏水,让帝都人好生瞧一瞧朱家的下场。” 阳光中,陆老太太低沉的视线犹如裹挟着来自九幽地狱的寒冷,“三皇子抄太平庵,那咱们就替他把口子拉大,让他好生查一查帝都这潭泥淖” 最好让他深陷其中,自身难保一举除了这贱种,倒也干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1章 九九章 捏着云氏的供词, 不知因何, 穆安之竟然想到李玉华挂在嘴边儿的一句, “娶小老婆的人都没好下场。” 虽然李玉华这话听着有些不靠谱,但此时却不由自主的蹦到穆安之的脑海。朱家, 早在明圣皇后年间就是一等一的显赫大族,谁会料到这样的巨宦之族会在一个卑微的妾室身上失手。 穆安之自幼生长在皇家, 知道这份供词的份量,云章郡主父母双亡,鲁王一爵不复存在,但郡主依旧是郡主,此事一出, 宗人府先不会袖手,皇室为安宗室之心,必然要给云章郡主一个公道。 朱家此劫,在所难免。 天空灰色铅云堆积, 朔风卷着雪片扑扑的打在棱花窗的明纸上, 华长史推门而入时, 穆安之刚刚放下手中卷宗。 华长史身上着一件深色狐皮大憋,颈间毛领扣紧,碧绿的翡翠扣在狐狸长长的针毛间闪烁着玉石暗光, 一向斯文的面容带着罕见慎重。 “是不是尼姑庵的审讯有结果了”穆安之招呼华长史上前喝茶, 顺嘴问一句。 红泥上火炉着坐着黄铜水壶在咕嘟咕嘟的小火冒着热气, 一阵阵奶与茶的香气飘出, 这壶里煮的北疆的奶茶, 加了盐巴、鲜奶、茯茶,冬天喝上两碗立刻浑身暖和。华长史时不时就要过来蹭两碗奶茶喝,他接过梅典簿奉上的奶茶,双手捧着,眉心渐渐蹙起,眼神犹豫的望向穆安之。 华长史有些闲云野鹤的性情,却从来不是遇事会犹豫的性情,穆安之打发梅典簿下去,华长史将手里的一叠口供奉上,叹口气,“老臣有些不敢再查了。” 穆安之一目十行阅过口供,抬头看向华长史。 华长史又叹了一口气。 他委实未料到小小一个尼姑庵竟牵扯到帝都诸多豪门隐密,而自古厌胜之术素来为权贵之家所忌,尤其皇家为忌此事。当年汉武帝废皇后阿娇便因巫蛊之术,而后多年,汉武帝又因巫蛊案废卫太子刘据。 这次之事非但牵涉到嫁入朱家的云章郡主,更牵涉到三皇子妃,两位贵人被诅咒的案子已称大案,更遑论牵涉到帝都其他人家。 华长史虽非豪门出身,也是江南富庶人家,他为官多年,深知豪门内中复杂,手段难测。 一件牵涉到郡主、皇子妃的案子,与一件牵涉帝都大半豪门的案子相比,孰轻孰重 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华长史宁可深查诅咒郡主、皇子妃案,也不愿与帝都大半豪门为敌 对于豪门,知晓他们的,就是他们的敌人。 豪门最重要的不是公道,是颜面与权势。 他们不会希望看到任何家族丑闻的发生,如朱家这样直接把云氏之事揭开,华长史凭心而论,在最开始时他是极惊愕的。 朱家这样将自家错漏公之于众,就是明显将靶子递到旁人手里。即便到现在,华长史都想不通朱家因何让刑部介入此事。 凭朱家的势力与声望,未偿不能隐下此事。 穆安之看过华长史送来的审讯记录,将桌间云氏卷宗递给华长史,华长史读完后愈发忧心,“殿下,太平庵的审问不妨稍后请旨再继续。” “来不及了。”短短时间,穆安之已经明白华长史心中慎重由何而来,不过,穆安之不是个自欺欺人的性情,他直接道,“哪怕我现在去向陛下请旨,我这里的审理速度他们都知晓,他们不会信。何况,我也没打算停下。继续审” “殿下”华长史惊的声音有些拔高,连忙低沉下去,起身深施一礼,“请殿下三思啊,这蜂窝一捅,殿下怕是两面难讨好。” 华长史还是委婉,说什么两面难讨好。 穆安之只要深查此案,首当其中要得罪的就是那些想胳膊折在袖子里的豪门大族,甭看是他们自家人受诅咒,可诅咒之事向来不能拿到明面儿上说。 何况,咒魇之事多发生在家族内部,无冤无仇不认识的,平白也不会咒你。这种拿生辰八字做法的,必然是至亲。 豪门为了遮丑,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明明是你好心查案,查到最后倒成了这些人的公敌。 冤是不冤 更何况,即便穆宣帝也不一定欣赏穆安之的正直,当年曹操大败袁绍,从袁绍那里搜出一堆书信,都是天山曹将暗通袁绍的。曹操当即令人将书信焚毁,以安众人之心。 没有哪一位主君会动摇臣心。 所以,不论是为长远计,还是为将来计,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刻放下太平庵一案。那些人信也好不信也好,穆安之立刻脱手这烫手山芋,比什么都强。 袍摆扫过桌椅凳腿,穆安之自书案后起身,绕至前方双手扶起华长史,令华长史在下首坐了,穆安之在窗前负手而站,他的视线穿过窗外渐大的风雪,落入遥远暗沉的虚空。 “殿下,请殿下三思。”华长史再次劝谏。 绯色唇角勾出个淡淡弧度,穆安之回头道,“我又不是非要为这群人撞破头,只是可惜你们,跟着我真是没出路。” “殿下哪里话,臣一辈子务虚,耽于书画文章,也是跟着殿下才真正做了几件实事。老杜那里也是一样的,跟着殿下,我们心里都踏实。这次也是我等所虑不周,至使殿下进退两难。” “咱们都别说这些客套话了,郡主案与诅咒玉华的案子都有了眉目,可以抓人了。你们去负责这两件案子,待这两桩案子查出幕后之人,我再进宫同陛下先作回禀。” 云章郡主之事的背后主使是云氏小妾,李玉华被诅咒,主使之人就更荒唐了,竟是许家曾经的一户奴才,据说先前曾私吞许家给李玉华与生母李氏的银钱,多达数千两,这奴才被斩首,奴才的家人还在,因痛恨李玉华,遂用诅咒暗害于她。 多么荒谬,一个下人之子,就有这样的胆量,他从哪儿得知的李玉华的生辰八字,如何知道的太平庵的路子,此等阴私手段是谁指点于他 一桩桩的事,若不能彻底查问清楚,穆安之再不答应 华长史还欲再劝穆安之尽快脱身,穆安之已道,“我不为旁人,更不为那些个豪门。云章郡主的案子我即然接手,便会查个明白。至于玉华,我更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御史台有风闻奏事之权,所以,这些捕风捉影的家伙们一旦作起妖来,何况穆安之还与御史台有骂晕御史的嫌隙,这些嘴炮发作起来,穆安之都有些吃不消。 何况,早朝后穆宣帝令穆安之陛见,细问他此事。 穆安之直接说,“是否事涉其他人家,暂不知晓,眼下在查云章郡主险遭毒杀一案与玉华被咒魇之事。” 穆宣帝冰冷的视线攫住穆安之的眼睛,良久说了句,“年前把这两桩案子结束。” 穆安之恭恭敬敬的回一声,“是。” 穆安之离开穆宣帝的寝宫,沿着宫中甬道向刑部走去,路上正遇到太子坐着辇轿到慈恩宫,二人彼此见礼,不咸不淡的打声招呼后,太子放下轿帘,强健的内侍抬起辇轿,在冬风里继续前行。 精致的小手炉握在太子一双清隽修长的手中,辇轿内光线昏暗,太子轻轻闭上双眸。 不论穆安之怎样选,都难两全。 纵穆安之立刻结束对太平庵的讯问,他也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被所有在太平庵有把柄的豪门怀疑疏远。 如果穆安之坚持要查,即便以穆安之皇子之尊,能全身而退的可能性也极小。 何况,这更是一种永失帝心的抉择。 没有哪个皇帝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手握大把豪门机密,穆安之应该不会这么蠢。 冰雪渐起,辇轿被稳稳的落下,轿外一声唱和,轿帘掀开,细碎的冰渣雪粒扑面而至,太子仿佛未觉,扶着内侍的手走出轿帘,走进无边无际的风雪之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2章 一百章 穆安之根本不屑于知道那些豪门阴私, 更不屑于帝心帝宠, 早在梦醒那一刻,穆安之的心就凉了,也静了。何必去汲汲渴求于他人的怜爱 真正心疼你的人不必你去乞怜一样对关心你,而不爱你的人, 凭你再如何哀求也不会多看你一眼。 人心就是这样的多情与无情。 穆安之回家时天色已然全黑, 门房小厮提着数盏也只能照见当前尺方的明瓦灯笼, 穆安之下车, 换乘暖轿,盏茶功夫到了正院,廊下挂着红彤彤的灯笼, 琉璃窗透出一个托腮翻看书页的身影,是李玉华。 李玉华仿佛有所感, 抬头看向窗外, 那双一向警觉如林外野狐的双眸染上一抹惊喜,李玉华一推膝上拢着的毯子,俐落的跳下榻, 向外迎来。 穆安之走到门口, 正面遇上李玉华, 穆安之错一步正挡住门口的风,虚揽住李玉华的肩把人往里带, “赶紧屋里去, 别呛了风。” “今儿怎么回的这么迟, 我叫厨下炖了羊肉锅子, 可暖和了。”李玉华握住穆安之的手,掌心暖热,手背有些凉。 “这雪天正应景。” 俩人说话间到了内室,穆安之去了身上的玄狐大氅,换上家常棉袍,李玉华递上一盏温水,穆安之看小榻几上半开合的书卷,翻开来说,“你不是爱看史书么,怎么看起子玉先生的书了” “今天朱阅朱晚过来送年礼,朱晚送来的,文绉绉的,不大好看。”李玉华说。 “都送的什么” 穆安之随口问一句。 “就是些年货,腊味儿干果稻米书本笔墨,有几样贵重的玉石,连同那些笔墨,我都让他们带回去了。”李玉华说着令素雪取来礼单给穆安之过目,心下很奇怪,穆安之从来不会管这些杂事的。 穆安之把剩下的半盏水放在几上,对上李玉华疑惑的眼神,“不早了,该用膳了。” “出什么事了”李玉华问。 穆安之刚想寻个话搪塞过去,李玉华跟着说一句,“要不我自己想法子去打听” 穆安之立刻明智的表示,“吃饭时再说。”他真是服了李玉华,当初查出太平庵有咒魇李玉华的事,穆安之怕李玉华担心害怕,特意吩咐不叫人告诉李玉华,结果硬是叫李玉华探听出来。 对于李玉华七七八八打听事情的本领,穆安之十分钦佩,为免李玉华胡思乱想到处钻营打探消息,穆安之索性直接把事情利害告诉李玉华。 两人一起往隔间饭厅去,因着天冷,也不必支桌子摆椅子,二人就在窗下小炕上用膳,炕烧的暖和,饭食呈在小炕桌上,边儿上再支一张桌子也就够了。 说来,穆安之李玉华虽然出身差距比较大,但在口味儿上却比较近似,都是喜欢吃肉的。李玉华虽有些担忧,也没愁到吃不下饭。她的性子与常人相反,越是有大事越是胃口好,李玉华的理论是,吃不饱怎么跟人斗去,所以,想战胜敌人,先得有个好身体哪怕本事不够,只要身体好,活的长,把那本事够的都耗死,不还是自家胜么 李玉华就是靠着这样悍的思维,硬是把自己柴禾杆儿似的小身板儿保养的妥妥的。 “三哥你尝尝这羊肉,头晌就炖上了,味儿特别足。”李玉华先给三哥布菜。穆安之心觉有趣,以往家里无事,李玉华都是大摇大摆的等着穆安之给她布菜,家里一旦有事,或者穆安之特别忙的时候,李玉华就会格外体贴。 穆安之也给李玉华夹了筷子羊肉,同她说起太平庵的扎手。 李玉华夹张薄可透光的荷叶饼,铺上鸭肉甜酱葱白丝青瓜条一卷一包递给穆安之,“现在把这烫手山芋送出去还来不来得及” “烫不烫手也得先把云章郡主和许家旧仆魇咒你的事查清楚。” 李玉华做生意心眼儿多,遇事总爱往坏处想,李玉华道,“尼姑庵里有些阴私事倒是正常,我们老家县城的庵堂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小话儿最多,可帝都城也不是我们老家,太平庵不见得有静心庵的名气,怎么就能笼络到帝都这些有权有势人家的坏心眼儿的家伙们凡事若是做大,必然得有个主张人,把这幕后之人揪出来,这事就成了一大半。” “没那么容易。”穆安之咬一口鸭肉卷,不急不徐的说。 李玉华眉梢一挑,飞扬的眼角蓄着锋锐,“你不这么快就审出太平庵的那些猫腻来顺藤摸瓜的摸到幕后之人应该不难。” “如果真的有幕后之人,如果是有人蓄意引导太平庵,而这人握有帝都豪门这许多阴私,你有没有想过,这将是一股何其可怕的力量。”外头隐隐传来寒风裹挟雪片的呼啸,穆安之说,“便是我想到此节都是心生寒意。” 李玉华蹙着眉毛,穆安之给她添了碗老豆腐火腿汤,“先吃饭,不值得为这样的事伤神。” “三哥你把这事利害跟父皇提一提,看父皇是什么意思”这事明显不是件小事,而且,若是砸穆安之手里,那些有阴私之事与太平庵往来的家族还不得以为是她家三哥故意捏着他们的把柄啊 李玉华素来认为,天塌下来就得高个儿顶 穆安之唇角牵起几许讽刺,“喝汤吧。” “怎么,这事不成”李玉华有些意外,在李玉华看来,这或许是最好的法子。 “喝汤。” 穆安之一幅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模样。 李玉华捏着银匙撑着碗中汤水,有些想不通此事为何不能跟陛下商量,不过,她还是继续给穆安之出主意,“要是能捏着这些大家族阴私的人,首先,绝不缺钱。要是缺钱,凭他们手里捏着的把柄,怎么都会有来钱的路子。其次,大小得有些势力。倘主张此事的就是太平庵的姑子反而好办,要是朝中之人,事情就更难办了。这得什么人哪,暗地里捏住旁人家的把柄,要是谁都弄不死谁,只要不是太过分,大家总不希望撕破脸的。” 穆安之未置可否,提筷在热锅子里放两根小青菜,翻腾的热汤咕嘟咕嘟的煮着黄铜锅里香浓的羊肉,碧绿青菜打两个滚儿,穆安之便夹出给李玉华搁碗里。 青菜娇嫩,煮久成了菜糊,太生不入滋味儿,就要刚入锅甫一断生立刻捞出,则味道正好。 李玉华说的都对,甚至穆安之更想到,若太平庵背后当真还有一位幕后主使,那么,这位幕后主使最担心应该是太平庵的秘密泄露。而且,太平庵之前与权贵之家来往之密,幕后之人第一要任倒不是让手下尼姑收集权贵家阴私,倒更应是控制各个得力尼姑。 如这样一入刑部略经拷问便竹筒倒豆子般的,穆安之根本不相信是刑部问讯手段高明至此。 穆安之明白,他怕是真的掉进别人的圈套,太平庵这个坑,纵不是为他挖的,可他穆安之既然揭开太平庵的面纱,那么,太平庵幕后之人便要借太平庵活埋了他 如今穆安之慎之又慎,便是做足了应对此事后续的准备。 穆安之只是有些歉疚,对李玉华道,“怕是要过些苦日子了。” “这有什么怕的,三哥你只管放开手去干,就是落咱们脑袋的锅,我也能给它顶个窟窿”李玉华气冲云汉,那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瞧的穆安之一乐,情不自禁的摸了摸李玉华的头。 掌心落在人家姑娘柔软的发丝上才惊觉不对,可骤然抽回,难免俩人尴尬。 好在李玉华没立刻反应过来,她很自然的跟穆安之商量自己心里的打算,既然穆安之与穆宣帝说不来,不如李玉华代为跟蓝太后商量一二。 “就是请皇祖母帮着参祥参祥,那史书上不还有曹操一把烧了私通袁绍书信的事么自来法不责众。咱们犯不着去犯众怒,请长辈们给拿个主意。” “怕你一番苦心白费。” “不试试怎么知道” 李玉华信心十足,穆安之也不再多言。 此事告不告知穆宣帝,穆宣帝都会知道。而且,只要是经手此事之人,怕就此再难逃穆宣帝疑心。 想到御书房陛见时穆宣帝冰冷视线的打量,穆安之给李玉华包了个鸭肉卷,李玉华接来吃,边吃边说,“幸亏我下午沐浴时洗了头,也没用头油,不然你这摸过我头再包鸭肉卷,我是吃好还是不吃好” 穆安之盯着自己刚刚情不自禁摸人家姑娘脑袋的手,很不自然的轻咳两声,筷子点儿转弯给李玉华夹个肉丸子,转移话题,“尝尝这肉圆,味儿也好。” 李玉华勾唇一笑,也不理穆安之的不自在,吃完鸭肉卷继续吃穆安之给她夹的肉丸子。那一鼓一鼓的双颊,吃的甭提多香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3章 一零一章 雪光映亮天穹, 鹅毛雪片无声无息飘落大地,整个天地都被一层又层的轻雪拥抱入怀, 沉睡的雪夜中偶有传来一两声犬吠更鼓,打破雪夜的沉寂。 先是仆婢的屋里陆陆续续亮起灯火,悉悉索索的穿衣洗漱后,仆婢们各到处所当差。 多年的晨起习惯,穆安之今天要醒的更早一些。颈间扎着个毛茸茸的脑袋,借着锦帐中滢光,能看到长发缭乱中李玉华小半个侧脸儿。 李玉华原本睡觉并不爱缠人, 只是睡相有些不老实, 因床大便满床乱蹿。穆安之睡相安稳, 一般躺下什么样醒来还是什么样。 不过, 约是冬夜寒冷的缘故,即便起居有暖炉被中有汤婆子,李玉华还是喜欢睡中往穆安之身边儿挤。 初时穆安之有些扎手扎脚的不习惯, 如今成亲俩多月, 也慢慢惯了。 咚咚咚 内间房门响了三下,接着传来小易并不高的叫起声,“殿下, 该起了。” 穆安之“唔”了一声,“知道了。” 李玉华喉间发出一声细细的,在穆安之颈窝蹭了两下, 随着李玉华的动作, 淡淡的馨香飘散而至。说不出的香氛令穆安之不由自主的有些不自在, 他别开脸看向帐幔,轻声道,“该起了。” 李玉华伸出两条胳膊伸了个懒腰,先坐起来。 穆安之叫了吩咐,“进吧。” 外间孙嬷嬷带着素雪素霜云雁云雀捧着各色衣物、洗漱用具迤逦而入,服侍小夫妻起居梳洗。李玉华坐在妆镜前梳头,小宫人拉开琉璃窗的长帘,廊下灯光与屋内灯光辉映,映出摇摇飘落的大雪下的厚白雪景。 “还在下雪。”李玉华说,“这是一晚上没停啊。” 云雀指尖儿轻巧的挽好一股黑发,一面笑道,“奴婢刚刚出门,这雪足有一尺厚。” “交待一声,先把暖炉放马车里去,一会儿出门暖和。” 云雁捧着珠花给李玉华挑选,笑道,“霜雪姐姐吩咐过了。” 李玉华点点头,霜雪行事素来妥当。 霜雪轻轻的将金丝缠玉冠束在穆安之的发髻上,李玉华还在为是用粉色小珍珠攒的珠花儿好还是紫色水晶珠儿攒的珠花好难舍,穆安之凑过去,在首饰匣里指了支红宝石的攒花步摇,“这支好。” 李玉华侧侧头,穆安之拿起步摇给李玉华簪鬓间,红宝石在灯光下灿烂闪烁,一束小小的垂珠轻盈摇动,云雁笑道,“还是殿下眼光好,这步摇正配娘娘。” 李玉华在镜中笑睨穆安之,穆安之掩唇轻咳,“随意挑一支罢了。” 云雀也很会拍马屁,立刻道,“殿下随意一指就比我们这些微见识的强了千百倍,非但正对娘娘今天梳的髻子,也正对娘娘的心。” 素霜也说,“非但衬娘娘的髻子,也衬娘娘今儿穿的衣裳。” 李玉华笑,“给你们夸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她对着镜子欣赏一番,也觉着穆安之眼光更好,对着镜子一飞眼,故意问道,“是不是,三哥” 素雪收拾起穆安之平时用的一匣金玉簪,轻轻的咔嗒一声落了锁。 穆安之正被李玉华问的不好意思,素雪过来柔声回禀,“殿下、娘娘,该用早膳了。” “用膳去吧。”穆安之瞅见台阶立刻就要顺阶而下,李玉华坐妆镜前不起身,“我觉着簪高些更好。” “那些太高了,这样正好。”穆安之对上李玉华镜中含笑的眼睛,别开脸瞥一眼琉璃窗外的积雪。 李玉华笑着起身,挽住穆安之的手,穆安之不自在中又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与李玉华一道早膳去了。小夫妻二人用膳向来不必宫人服侍,尤其孙嬷嬷上了年纪,李玉华道,“你们先去用饭,一会儿再过来。” 孙嬷嬷行一礼带着大小宫人退下。 李玉华跟穆安之边用早膳边说话,这是李玉华的习惯,她虽然宫规学的不错,但既然自己家当做主,李玉华又是个从不会委屈自己的性子,然后她还把一向食不言的穆安之给成功带歪。 穆安之隔窗看一眼纷扬的鹅毛大雪,给李玉华夹块炸鹌鹑,“雪太大了,你今天就别进宫了。” “雪大才好,皇祖母今儿兴致肯定高。”李玉华就着炸鹌鹑吃粳米粥,这鹌鹑是先腌后炸,格外有滋味儿。小夫妻二人都爱这一口。 李玉华在交际上向来不肯懈怠半点,再加上她本就是个热闹性子,让她安安静静的在府里歇着,她反是觉着闷。至于雪大雪小,李玉华自小在乡下长大,用蓝太后的话说性子泼辣,小时候吃的苦多,也并不觉着雪天坐着暖和宽敞的大马车去宫里请安有什么辛苦的了。 早膳后两人共乘一辆车进宫,穆安之去早朝,李玉华去慈恩宫。 早朝的昭德宫与慈恩宫相距不远,穆安之先送李玉华过去,蓝太后也是刚用过早膳,见着俩人大雪地里撑伞过来,一迭声的吩咐宫人服侍,握一握两人的手,觉着手不冷,才说,“这大雪天的,还进宫做什么阿慎上朝还罢,玉华年纪小,可不许这样不顾身子大雪天的胡闹。” 李玉华笑嘻嘻地,“皇祖母,车上都有暖炉,并不冷的。” “那也是啊。这一到宫门,下了车又没有暖轿,一路风雪里过来,呛着风如何是好,冻着如何是好” “有三哥哪,他冻着自己个儿也不会叫我冻着。”对于李玉华这种随时随地都要显摆俩人恩爱的话,穆安之起初总有些别扭,不过听得多也就默认了。 穆安之还要早朝,略说两句话,喝碗热茶就往昭德宫去了。蓝太后心疼孙子,令给穆安之传了暖轿,穆安之也便没客气的坐了。 一时,陆皇后带着妃嫔过来请安,见到李玉华已经坐在蓝太后身畔,竟比她们都到的早,心里对李玉华这惯会巴结的村姑也是几分佩服 村姑是真的肯下苦功啊 蓝太后待陆皇后平平,她跟前也不喜留太多妃嫔,略说几句话便打发诸人都下去了,只留下太子妃李玉华两人说话。 太子妃中午要回东宫与太子用午膳,李玉华就留在慈恩宫吃,用过午膳,李玉华才把昨日穆安之同她说的事一五一十禀明蓝太后。 蓝太后初时只是闲听两句,慢慢的眉毛蹙了起来,雨过天青色的茶盅握在手里,金镶玉色尘心去的君山银针在盏中载浮载沉。 李玉华说,“原是一桩不大不小的案子,现在牵扯出许多高门大户的阴私,这倒还是小事,咱们皇家也看不上这些,可我就忍不住往深里想,这太平庵也是帝都上百年的老庵堂,平时在帝都还挺有口碑,说起来是所大庵堂,她们是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些阴私事,她们知道多少,要是以这些事做把柄威胁帝都豪门,就太可怕了。我想让三哥把这差使交出去,三哥说云章郡主的事还没查清楚,诅咒我的事也没弄明白,还不能卸这差使。可这差使在三哥手里一日,未免令人多想。我也没主意,就赶紧过来跟皇祖母商量了。” 茶香渐渐冷去。 蓝太后耐心听李玉华说完,惯常慈爱的神色被严肃取代,蓝太后先问,“你觉着这案子当如何处置” “我也没个准主意。”李玉华早就前前后后仔细思量过,不然也不能来找蓝太后。李玉华眉心微皱,“这要是光明正大的案子倒好说,难就难在涉阴私。就是小户人家有些不得见光的事也不愿旁人知晓,何况大户之家可眼下太平庵既被揭露出来,也埋不回去。真就一件件的审出来,御史台先得热闹起来。这就好比做生意,大掌柜小掌柜翻车,柜上的生意难道指望着伙计支应” “那就是不审了”蓝太后问。 “不审也不行,涉事之家都晓得太平庵被抄,阴私之事最容易令人多想,咱们不审,怕是他们也只当咱们知晓后秘而不发,岂不更令他们浮想联翩,生出旁的心事来,倒是更易为人利用。” 蓝太后问,“可有两全其美之法” 李玉华说,“先安稳住人心,再论其他。” 蓝太后追问,“如何安稳人心” 李玉华的额间慢慢的沁出一层细密汗珠,这要如何回答蓝太后并没有太过肃穆,她的眼神甚至依旧是慈爱柔和如同往昔,甚至端起茶水慢慢呷了一口。李玉华却如同被千仞高山压在肩头,一时哑言。 “你年纪尚小,想不明白也是有的。”蓝太后轻声说。 李玉华心中陡然警醒,这句仿佛体恤体贴的言语却让她瞬间产生巨大危机,这并非一句简短的长辈体恤晚辈的话,更是一句上位者要将你排除在决定之外的重要信号。 如果要退出太平庵之事的决定权,李玉华只要顺势表明自己能力不足,蓝太后必然不会勉强于她。如果太平庵之事与三皇子关系不大,李玉华立刻就会退出。 可是,太平庵是被穆安之下令抄的,如今太平庵的姑子都被押在刑部是穆安之在审,眼下穆安之已经与太平庵一案撕扯不开。眼下退出,无异于将太平庵之事的决定权拱手相让。 但不退出,李玉华势必要拿出一个方案供蓝太后参考。 李玉华绝不想吃亏,可此时,她心中一动,立刻有了主意,“昨天三哥倒是跟我说了一件史书上的事。” 蓝太后唇角勾起浅浅的笑,“你们小夫妻倒是爱一起读书,读的什么书” “读的是三国时曹孟德大败袁绍,自袁绍处抄得无数曹将与袁绍相通书信,曹孟德一炬付之的事。”李玉华说。 蓝太后颌首,淡淡的叹口气,“阿慎怕是要受些委屈。” 李玉华一怔,她于朝中之事不大通,但在生意上一通百通。倘有铺子里伙计查出大部分掌柜的阴私,做为东家,她是不能立刻就辞退或是查处这些掌柜的,毕竟,安稳住生意才是重中之重的大事。那么,如果她是东家,她会如何处置这个伙计 李玉华的心猛的向更深处沉去,脸色也跟着一白,眉心拧的更紧,这简直是费力不讨好。她专注于穆安之以后的处境,并未注意蓝太后眼中一闪而过的欣赏。 蓝太后欣赏李玉华的机警敏锐,若说先时曹操袁绍的话是穆安之教的,刚刚绝对是李玉华自己的反应。还真是捡到了宝,纵是太子妃面对眼前的局面也不一定比李玉华的思维更快。 蓝太后静静的注视着李玉华,李玉华嘴角紧抿成一条刚硬的唇线,整个下颌都冰冷坚硬起来,看向地面的视线充满担忧。良久,李玉华方从喉咙挤出一句,“若为朝廷,什么样的委屈,三哥都是愿意的。” 说着,她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李玉华在蓝太后这里哭了一场,她真是觉着她家三哥忒冤,云章郡主的案子也不是她家三哥主动要查的,穆宣帝让她家三哥查,她家三哥尽心尽力查到太平庵这个大屎坑,如今溅一身屎不说,三哥的前程还要受影响。 李玉华一想到她家三哥每天早起晚睡的忙差使,却落得这样的结果,就忍不住的难受。 当然,她是不会承认也有些在蓝太后跟前作戏的成分存在,反正一想到穆安之刚有好转的局面就此失去,李玉华就忍不住的伤心难过。 蓝太后劝了李玉华半晌,就让她回去了。 蓝太后先令人将穆宣帝请到慈恩宫,商量太平庵之事。穆宣帝道,“看来是老三媳妇进宫了,这老三也是,什么都跟媳妇说。” “阿慎媳妇很好,很懂事,她没主意可不就得跟我说。”蓝太后问,“你到底怎么想的” 穆宣帝冷哂,“自北疆平叛以来也太平这些年了,看来是有人按捺不住要兴风作浪。” “这案子要怎么查” “太平庵的案子是老三接手的,现在即便另着人接手,他以后也不会太好过。何况,这些事到底不好在臣子手里,就让老三接着查吧。” “眼下也只得如此了。” 蓝太后轻轻一叹,继而眼神一凛,一掌扣在凤榻扶手的透雕凤凰上,声音如金玉相击,“不知是何人如此居心叵测,竟有这等狂悖之念”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4章 一零二章 晚上穆安之回府后, 李玉华把在慈恩宫的事同穆安之说了。 烛光映出李玉华眼中的伤感,“皇祖母都这么说,我看咱们这回的亏是吃定了。” “这有什么吃亏的。这倒愿意看看,这锦绣繁华之后是怎样的一幅阴暗腐朽、不堪入目的景象。”穆安之眸光灼灼。哪怕前程尽毁, 能看一眼这盛世太平之外的真实面目,他亦是愿意的。 伤心难过也没妨碍李玉华的好胃口,用李玉华的话说, 越是艰难越要多吃,把身子骨保养好, 以待日后的翻盘之机。 穆安之看李玉华吃了两碗饭, 还以为她夜宵就不吃了,结果,李玉华宵夜也没少吃。 既然有穆宣帝蓝太后的默许,穆安之就放开手查太平庵了。 穆安之唯一所虑便是华杜二人, 华长史杜长史都是他左膀右臂,相处时间不长也算王属相得, 且二人都是有才之人,穆安之自己前程渺茫, 却不想连累华杜二人,故而事前要与他二人说明白。 第二天,穆安之没去早朝,待华史二人来府内当差, 穆安之如实把深查太平庵之事与二人说明, 华长史忧心忡忡, “按理殿下查明白云章郡主与娘娘被厌胜之事便可,太平庵之事可待御命。只是如今太平庵一应姑子押在刑部,怕有心之人要多想了。” 杜长史也说,“此事进退两难。” “我必要查明太平庵之事,咱们共事一场,此事一查,我前程难测,你二人还是细作斟酌,即便另有打算,这亦是人之常情,我并不怪你们。”穆安之也算久经世事变幻,故而把话说的清楚。他并不惧来自敌家的明枪暗箭,却不愿心腹之人背叛。与其绑住他们的前程,倒不如放他们离开。 华杜二人苦笑,“我等岂是背信弃主之人。” “这并非背信弃主,咱们说句实在话,你们当差,拿的是朝廷俸禄,你们也一向尽心,可谁身后不是一大家子的人。我陷于太平庵之事尚且前程不明,何况你二人华长史你儿孙众多,你受我牵连,怕是儿孙前程都要受到影响。杜长史你家中虽人口不多,你也是少年俊才,一旦被视为我的臂膀,你的官场前程怕要就此蹉跎,岂不可惜。” 穆安之摆摆手,“你们不必现在就回答我,只是此事也要想清楚想明白,这绝非小事,一生的福祸生死或者就在此事之间。” 室内暖炉无声无息的散发着热量,花几上的甜白瓷中的水仙伸展着长长的叶脉开出缱绻的花朵,暖香萦萦。 华长史杜长史的心绪随着穆安之平静的声音泛起骇浪惊涛,他二人面容沉肃,杜长史年轻,率先问,“恕臣放肆,殿下既知此间利害,又为何非要将太平庵之事一查到底恕臣直言,如今并无明旨,即便殿下查明太平庵之事,朝廷会不会采纳还得两说介时殿下岂不进退两难。” “我查与不查,朝廷都一定不会采纳。”穆安之与穆宣帝梦里梦外两世父子,他比任何人都了解穆宣帝的无情,也比任何人都明白皇权冷酷。何况,蓝太后几乎是明示此案他必然会受一些委屈。穆安之淡淡道,“我查此事,必然里外不讨好。” “那殿下为什么”华长史轻声问。 为什么要费力不讨好为什么要自毁前程 晨间清光自琉璃窗斜斜落入穆安之的眼中,穆安之眼眸光芒浮沉,唇角勾起一些浅浅的令人只能意会的暖意,他仿佛自言自语,“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世间有这许多明里暗里的规则,为什么我要按照这帝都的规则做事众怒不可犯,如果众人都错了,我们所能做的也只是将这错漏继续掩藏,来继续这繁华盛世么那么,我们与太平庵的一众庵尼又有什么区别那些被魇咒被算计的人呢她们的冤屈与公平,由谁来给我们制定律法,制定规则,难道不是为了冤者可诉其冤,恶者可惩其恶么我们寒窗十几载,读圣贤书,所为何事” 穆安之怅然一叹,“所为何事” 他梦中汲汲而求,不过帝心帝位,待大梦初醒,留下的是无尽的空茫伤心。而今,他更愿意认真的审一桩案子,做一件踏踏实实的事情。哪怕前程无望,在他这一生,他仍是有这一点微不足道小小作为的。 杜长史傍晚回家,就见门房热锅上的蚂蚁般来回瞎转,一见到杜长史骑马归家的身影,门房飞扑而至,一脸惊惶的回禀,“爷,大爷来了” 杜长史脸一黑,眉毛一竖狠狠瞪向门房,“混账东西,咱家就我一个爷,哪里来的大爷” 门房讷讷不敢回,心说,你哥难道不是大爷,总不能叫二爷吧二爷是您老人家啊 杜长史缰绳随手丢给门房,长腿一抬,下摆一荡,迈进府门。 杜尚书正在闭目眼神,门外先是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门被推开,依旧是懒洋洋带着些嘲讽的音调,“尚书大人下驾寒舍,不知有何指教” 杜尚书手里握着一只白瓷茶盅,闻言淡淡的睁开双眸,见杜长史头戴貂皮小帽,帽沿儿正中嵌一块翠玉翡翠,深色轻裘,下摆露出一截大红锦缎官袍,再配上杜长史清俊面容,透出一种体面干净的世家子弟气派。 倒还有些模样。 杜尚书暗暗想,放下茶盏,自袖中取出一本公文放手边几上,指尖轻点,“鸿胪寺少卿出缺,正五品。” 杜长史登时气结,三殿下就算倒灶,也轮不到你来施舍 杜尚书瞥杜长史一眼,“你以为我是为你,不过是为了我们杜家上下不被你连累罢了”说完留下就任文书,起身离去。 杜长史只觉一口恶气直冲头顶,想老子又没请你,你这是什么嘴脸抢起文书就朝杜尚书侧脸一摔,杜尚书伸手一拦抓住文书反手啪的一记,正抽杜长史脸上。杜长史脸上火辣辣一阵疼,愈发恼怒,对杜尚书的脸刷刷两下,杜尚书早有防备,恰到好处的将脸一偏避开杜长史的爪子,杜尚书手出如电,一手锁住杜长史的双腕,淡淡道,“不自量力。早告诉过你,既不是对手就将老实听话,今日是我,不与你计较。换作旁人,死都不知怎么死。” 话毕,手臂用力,将杜长史向后一送,杜长史噔噔噔后退数步,直抵到廊底漆柱才勉强止住身子。杜长史气煞,就要寻杜尚书拼命,不想杜尚书已然大步离开,仅余一道高大背影在夜幕中渐行渐远。 深夜辗转,华长史披衣起身,轻手轻脚的推开屋门,夜间寒意侵来,漫天星斗,华长史陡然精神,心中暗赞一声好夜色。 接着隔间门声轻响,华坚也披衣而出,华长史看向长子,有些责怪的说,“夜中风凉,你起来做甚”帝都居,大不易。帝都地贵屋贵,这处小小宅院是朝廷供给官员的宅舍,长子为服侍他自老家来帝都,二子三子在老家生活。 华坚道,“这裘衣厚,并不冷。” 华长史望向长子身上的厚裘,这衣裳还是他生辰时三殿下府上发的衣裳票,他冬衣足够,这衣票就给长子裁了裘衣,千针坊的手艺,不论用料还是针线都是极好的。 父子俩站在屋前望星空,华坚问,“看父亲晚饭只略用几筷子,父亲是不是有心事” 华长史叹,“我一生沉迷琴棋书画,未曾在政事上有所作为。临了临了被分派在三殿下府中为长史官,如今三殿下涉太平庵之事,我如今已然老朽,官场平平,只担心连累你们。” 星光之下,华长史花白的发丝在帽沿下凌乱四散,一向斯文恬淡的面孔少见的浮现些许疑虑。华坚温声道,“我与二弟三弟都未入仕,便是入仕,父亲行事,从心即可。求事求真,求诚于心,是父亲教我们的。” 华长史失笑,“我倒是当局者迷了。” “父亲爱惜我们,方有此迷。” 父子二人到书房说了半宿的夜,直待天微微亮,华长史不见疲态,精神搂擞的换了官服便去了三皇子府。同样精神抖搂的就是杜长史了,杜长史原还有些犹豫要不要另谋高就,结果被杜尚书一刺激,杜长史还就跟三皇子干到底了。到时他倒霉,争取让杜尚书跟着一起遭秧,才算解气 只是杜长史脸上一道被抽肿的肿痕,明显杜长史吃了亏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5章 一零三章 当当当当当 星空璀璨, 打更人敲响更鼓, 寒枝一颤, 几许白色霜花扑簌而落, 几只宿鸟鸣叫着飞远, 清悦叫声划破夜空。 几声犬吠高低而至,几盏灯火相继点亮。 郑郎中习惯了早起,他骑驴出院门时, 正巧隔壁大门吱呀一响,郑郎中勒住驴子,回头看向骑驴出门的许郎中。 以往都是主动凑上前的许郎中这回鸟都没鸟郑郎中一眼, 骑着自己的骏驴翩然而过,仿佛根本没有看到郑郎中这个人。郑郎中闷不吭气的跟在许郎中的驴屁股后头, 晨风吹的脸有些木, 他铁黑着一张脸, 原就话少的人, 更是什么都不说了。 两人一前一后,路上遇着同仁无数, 许郎中依旧如以往那般言笑晏晏的打招呼,郑郎中也依旧如以往那般寡言少语, 待到朝食铺子,许郎中点的是自己素来喜爱的羊肉饼八珍汤, 郑郎中要的是素胡饼胡辣汤, 郑郎中吃完朝食主动结了俩人的饭钱。 许郎中轻哼一声, 把自己的饭钱取出来还给郑郎中。郑郎中一怔, 眉眼更黑了几分,铜钱往许郎中手里一塞,闷声闷气的说了句,“我还请的起。”就起身先骑驴走了。 这回换许郎中骑驴走在后头,一抬眼就能望见郑郎中宽阔笔直的脊背,许郎中恨的咬牙,这是什么个听不懂人话的东西老子用你请朝食你还是算算自己还有几个脑袋吃朝食吧不要命了去跟三殿下查太平庵,这种见不得光的案子,根本不能挨手就算倒霉催的挨了边儿也要立刻退步抽身,能躲多远躲多远,结果,这傻子笨蛋还硬要往里凑 不要说这没啥靠山背景的笨蛋了,就是主理此事的三皇子,依许郎中看也得不了好 许郎中好意劝郑郎中,却险没叫郑郎中噎死,昨晚还被骂趋利避害、畏死乐生、小人嘴脸。许郎中昨晚就跟郑郎中绝交了,结果,今早这姓郑的竟然上赶着请他吃朝食,以为请他吃顿朝食他就不生气了么 休想 他可是还没原谅姓郑的 两人一前一后的到了皇城,跟着大臣们排班早朝,依他二人官阶,寻常事务也没他二人说话的机会,老实听着诸大人说话就是。待下朝后,郑郎中上前跟着穆安之去刑部。 望着郑郎中跟在穆安之身畔亦步亦趋的身影,许郎中恨的一跺脚。 “好端端的,怎么跺起脚来。”程侍郎在旁笑着打趣一句,“可是站的久了,脚麻了。” 见是上官说笑,许郎中笑着一揖,“倒不是站的脚麻,是气的脚麻。” 程侍郎笑道,“你这话里有话。” 程侍郎做个请的手势,许郎中与上官同行。 太平庵之案进展顺利,朱家那位云氏小妾把事情也都招了,内情简直震惊皇室,一个妾室竟能勾结庵堂尼姑收买接生产婆,险令郡主生产遇险,更何况后来还在郡主汤药中做手脚意图毒杀郡主。 朱肃朱桓父子御前请罪,穆宣帝好悬没连朱肃的尚书之位一起撤了,朱桓直接免职在家服侍郡主。至于那位云氏小妾,穆安之绝对没有令人虐待她,她自己也明白肚子里有孩子方能多活几日,可也不知是何缘故,大概是作恶太多,这女人没等到宣判那日就流产了胎儿,穆安之令刑部大夫尽心诊治,待此案裁定后,穆宣帝根本没等明年秋决,直接斩首了事。 宗室知闻此事也对云章郡主遭遇大为同情,身为宗正的楚王世子就几次带着世子妃往朱家探望云章郡主。 云章郡主随着病情好转,也都会陪着过去探望的宗室说几句话,但有人话中责怪朱桓,郡主都会贤良的替夫家转寰。 云章郡主之案完结落幕,让刑部震惊的是,那位到太平庵镇魇三皇子妃的前许家旧仆之女,竟不明不白的死在狱中。 这事说来话长,李玉华与父族缘法有限,当年许箴接李玉华来帝都,完全是投机撞大运来着。就是许箴也没想到,李玉华这大运还真撞上了。 李玉华翻旧账时,许家查出旧仆王安私吞当年许箴送到老家给妻女过日子的银钱,这旧仆王安许家直接送到帝都府了事,此人被发配三千里,早没了音信,倒是这旧仆的一家,许家都一股脑发卖出去,不知怎么逃出一女,这女子恼恨上了三皇子妃,又不知自哪里得知太平庵之事,寻到太平庵镇魇三皇子妃。 结果,这女子竟不明不白的死了。 这女子在许家的名字李玉华还记得,叫芳草来着,原是许婉然身边儿的丫环。 穆安之颇是恼怒,令仵作细查芳草死因,结果,查出来的缘故更令人难以置信,芳草竟是死于慢性毒杀。也不知她服药多久,在刑部这几天因刑部饮食洁净倒还多拖了几日方死。 刑部上下总算松口气,只要芳草不是在刑部被毒杀,此事暂与刑部无干。穆安之心里明白,芳草死因越是诡异说明这里头的隐秘越多。 李玉华闻知此事后私下和穆安之说,“这事不用查也知道,谁能跟我有仇就算是王家一家子送了官,他家难道只恨我一个我在帝都也没旁的仇家,根本不用查,猜也能猜到必是那姓陆的眼红我现在过的日子好,指使着芳草去镇魇我。” 李玉华做事根本不用证据,她有怀疑直接就干了,她也不去指责许陆氏,找许陆氏评理之类,李玉华直接把芳草做过许婉然丫环的事传了出去。 帝都最不缺谈资,许家自从出了李玉华这位三皇子妃也算有些小小名声,如今这传言影影绰绰,还有如晋国公夫人一脸关切实则八卦的问到李玉华跟前的,“我听到这话十分恼怒,我想再不能是真的,又担心您在府里不知此事,骤然听到生气,不能不来跟您说一句。” 李玉华淡淡道,“嫂子明白,知晓必不能是真的,我只盼世上多几个嫂子这样的明白人。那丫环虽以前是我娘家三妹的侍女,可也不是什么贴身侍女,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丫环罢了。她一家子不妥当,我家还不能打发出去了她记恨就记恨呗,我天生贵命,不怕人咒。我们老家有句话说,咒一咒十年寿,说不定有她这一咒,我福分越旺。我们许家,丫环婆子也有好几十,哪里被驱逐出府的丫环犯了事,还能牵扯到前主家的道理。要是她样样都好,也不至就把她打发出去了。” 所以,凡有人问到李玉华面前,李玉华必然要为许婉然开脱的,而且说的绝对真情实感,姐妹情深。 谁晓得帝都人爱多思多想,偏就因此事对许婉然多有谈论,以至许惠然原本看好的一桩亲事也没成。许太太气的在许老太太许箴面前哭了好几场,还回娘家哭了一回。 陆老太太也恼恨李玉华的恶毒,只是看着小闺女更加来气,“我早与你说过,镇魇不过是些无知妇人的把戏,那太平庵,寻常正经人哪个去的你倒还指使着那贱婢行此愚昧之事,你是不是傻” 许太太拭泪,“娘你也疑我不成” 陆老太太冷笑,“若不是我给你收拾首尾,你以为那贱婢能死的这样恰到好处。” 许太太悚然一惊,惊惶的看向母亲。陆老太太眼神如同一柄出鞘利剑,阴寒阵阵袭卷而至,“你做初一就别怪旁人做十五,三皇子妃早就不是善茬,你难道还指望她大发善心不成她这不过是怀疑你,要是真的抓住你的把柄,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在这里跟我哭诉” 许太太讷讷不敢说话,只是眼泪犹在肆意横流,“她若是恨我,只管冲我来,在外头坏婉然的名声是什么意思” “你放心,将来你有短处落在她手里,她定然不会客气。”陆老太太厌恶的看一眼许太太脸上的眼泪,“把眼泪擦干净,你的难处还在以后。你敢着人去镇魇三皇子妃,一朝她得势,可就有你的好日子了” 许太太在母亲这里也没得到什么安慰,好在香草已死,纵流言蜚语,只要没有证据,也只是流言蜚语而已。 在轰轰烈烈而来的李玉华第一个嫁入皇室的新年里,穆安之正式开审太平庵一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6章 一零四章 皇家的新年从腊八就开始了, 各种祭典礼仪需要进行, 李玉华身为皇子妃,许多场合也需要参加。 譬如冬至那日, 穆宣帝要带着诸皇子到皇陵祭祖, 蓝太后要带着后宫妃嫔在慈恩宫煮供奉给祖宗的祭肉,这是极体面的差使,正经应是陆皇后在凤仪宫主持, 因蓝太后德高望重, 便是蓝太后在慈恩宫带着后妃主持祭肉之礼。 今年有三位皇子妃进门,蓝太后也让太子妃、二皇子妃、李玉华一起参加。而且,对三个孙媳妇皆另眼相待,给了她们些简单差使。 慈恩宫前支起大鼎煮大肉,李玉华瞧着那黄澄澄的大鼎, 一阵阵的肉香随着不断冒出的热气往鼻息里钻, 心下想着到底是帝王家的气派, 以往她们县的财主摆流水席也无非就是多支两口铁锅, 与这皇家大鼎是断然无法相比的。 李玉华正在感慨自己命好嫁给三哥做媳妇, 就听身边响起两声干呕,闻声一望见太子妃正以袖掩唇干呕不停, 脸色苍白的很。 二皇子妃已经扶住太子妃,声音里带着关切,“太子妃是不是身子不适” 陆皇后也说, “好孩子, 这是怎么了” 蓝太后令林嬷嬷拿牌子去宣太医, 又问太子妃是不是这几天不舒服,让太子妃到里间儿去躺一躺。太子妃连忙说,“并无大碍,就是突然有些恶心头晕。” 大公主嘉悦公主的生母慧妃娘娘道,“别是有喜了吧。” 蓝太后已是转忧为喜,“若是那般,可是咱们皇家的大喜事。”令宫人扶了太子妃去暖阁休息。 一时,太医正过来,亲自为太子妃请脉后给两宫贺喜,太子妃有妊。 蓝太后大悦,非但重赏太医正,连带太子妃陆皇后都得了赏赐,今日在场的妃嫔人人有份儿,最差的也得了一匹时兴缎子。尤其二皇子妃、李玉华两人,蓝太后一人赏一套百子帐,的说出自己的期待,“太子妃有妊,非但是咱们皇家喜事,亦是天下的喜事。你们俩也要努力,尽快为咱们皇家开枝散叶。” 俩人都含羞带怯的应了,二皇子妃有些拿捏不准,她这月月事未来,不过太医请脉也没说旁的,二皇子妃是个稳当人,并未声张,只想等再过些时日再宣太医诊一诊。 李玉华则眼珠子乱转,心中含恨,只恨自己嫁给三哥光忙着开府的事、进宫的事、慈恩会的事,结果,本末倒置,忘了这顶顶重要的生儿子的事。这不,竟叫太子妃抢了先,这叫一向掐尖好强的李玉华怎能服气 李玉华顺嘴儿随大溜儿的恭喜了太子妃一回,望着众星捧月如同肚子里揣了凤凰蛋的太子妃,要说不羡慕那是假的。 不过孩子么,谁不会生啊她还要跟三哥生五男三女哪 家里人丁兴旺,事业才能一起旺啊。 李玉华很淳朴的想着。 冬至有太子妃这一大喜,愈发热闹,穆宣帝回宫后龙心大悦,干脆留诸子在宫中用膳,待到宫宴结束,李玉华随穆安之辞了蓝太后出宫,蓝太后笑眯眯的叮嘱小两口一句,“你们也要加把劲儿啊。” 这话刚刚跟二皇子二皇子妃说过了,李玉华如同受了鼓励,大声应道,“皇祖母只管放心,我们跟太子妃是同一天大婚,必然也快了。” 穆安之不自在的别开眼睛,心说,玉华妹妹这都说的啥哟。 “好好。”蓝太后却极是开心,连声应下。 李玉华在回府的路上就目光灼灼的灼了穆安之好几下,灼的穆安之回府立刻借口洗漱,到浴房泡了大半个时辰才出来。 穆安之在浴房外的暖阁晾头发,打发小易,“你去瞧瞧玉华休息没” 小易把一盏浓茶放到主子手边儿,不解的说,“娘娘这会儿定然还没睡,殿下不妨去寝殿休息,岂不比这暖房舒坦。” “叫你去就去,废话这么多做什么。” 小易便去了,回来禀报给主子,“娘娘已经睡下了。” 穆安之又在暖阁喝了浓茶坐了片刻功夫,头发半干,方披着厚裘回了寝殿。李玉华果然已先在帐中睡了,素雪近前服侍着穆安之去了大氅,穆安之挥挥手,素雪也躬身退了出去。 待拢开帐幔近前看了一眼,李玉华脸朝床里睡的正香,一把青丝委于枕畔露出小半个红扑扑的侧脸。穆安之放下心来,蹑手蹑脚的上床,揭开被子一角钻了进去。 穆安之不用问就知道李玉华动了生孩子的心,倘他前程明朗,他自愿意与玉华妹妹做一对恩爱夫妻,如今情势,他是极不愿意连累李玉华的。 穆安之刚喝了一碗浓茶,并未立刻入睡,意识朦胧间,感觉到身边悉索响动,接着一阵熟悉的淡香扑面而来,穆安之未及多想,一个柔软温暖的物体落在他的唇上,穆安之这才反应过来是李玉华的唇,他当时惊的手足发麻,心如擂鼓,一时忘了反应。 这个突如其来的吻,柔软的如同云朵,温暖如同春天,甜蜜如同甘露,但,未及穆安之多想,李玉华悄然离开,撑臂望着穆安之,李玉华嘀嘀咕咕,“上天保佑一举得子。” 然后,李玉华就安心的躺回被中,不多时便响起她轻轻的鼾声。 穆安之险被惊飞三魂七魄,待回魂时唇边似是馨香未散,一时心中滋味儿复杂,良久后,穆安之琢磨起李玉华晚间所做所为,想着这傻丫头莫不是以为亲一亲就能有孕吧 穆安之的怀疑在其后两天得到证实,每天晚上李玉华都要半夜偷亲他两下子,还会偷偷许愿,“亲两下怀双生子。” 穆安之哭笑不得,想这傻丫头真是啥都不懂。他有心想提醒李玉华,又担心李玉华羞恼,更担心李玉华知道流程不正确后要强行与他同房,那时,他是依了玉华妹妹还是不依呢 要命的是,李玉华是个十分有法子的性情。 于是,思来想去,穆安之决定装个糊涂,暂且,就这么着吧。 至于此举是不是有占玉华妹妹便宜之嫌,穆安之暂且也顾不得了。 自从晚上亲穆安之好几口,李玉华自认身孕有望,每天都是神采弈弈,进宫给蓝太后请安也是一副容光焕发的模样。见太子妃带着两个美貌侍女在慈恩宫,李玉华随口说,“这俩姑娘倒是面儿生,以前没见过。” 太子妃笑道,“弟妹看她们如何” 李玉华道,“旁的瞧不大出来,模样倒是不错。” “三弟妹都瞧着好,可见的确是好。”太子妃笑着说。 蓝太后与太子妃道,“你这样贤良就很好,我瞧着模样也使得,既是你亲自挑的,可知品性也不能差,就让她们在你和太子身边服侍吧。份例按大宫人的即可,以后度其品性,老实忠心,再给些体面不迟。” 太子妃与这二人道,“还不快谢皇祖母恩典。” 蓝太后对二人训诫几句好生当差的话,便一人赏一支金钗打发两人下去了。 李玉华待太子妃走后才跟蓝太后打听俩女孩子是不是给太子的妾室,蓝太后没想到李玉华平日间千伶百俐的,倒问起这事。蓝太后道,“太子妃贤良,亲自从东宫挑的美人服侍太子。” 李玉华说,“我们府里的素雪素霜也是一等一的美人,我身边儿的云雁云雀也都很机伶,皇祖母你说多怪,三哥根本不多看她们一眼。” “这也不怪,阿慎的心都在你身上。”蓝太后打趣一句。 “我的心也都在三哥身上哪。”李玉华心里觉着太子妃这事儿办的有些急,也许是太子与太子妃没有往常表现的那样恩爱。看仁宗皇帝与明圣皇后,也是明圣皇后无子,方有其他妃嫔,而且,仁宗皇帝子女的年纪相距极近,而后再无子女出世,可知仁宗皇帝当年就是为延绵子嗣罢了。 如今太子妃都有身孕了,太子也不用这样急着纳爱宠吧 李玉华还把这事拿回去跟穆安之说,穆安之无所谓道,“东宫自然是子嗣绵绵的好。” “那也不用这么急吧太子妃才刚查出的身孕,太子就去宠爱旁的女子,叫太子妃心里如何好过” 穆安之看惯宫中事,笑睨李玉华一眼,摆弄着面前的一盆山茶,“你以为人都跟你这样实诚东宫三日一请平安脉,太子妃怎么可能只是刚诊出身孕,无非就是秘而不发,待胎相稳了,特意放到年下来说,添层喜气。” “太子妃大喜,这还有什么瞒着的”李玉华这就不解了,在乡下,哪家媳妇有了身孕都是立刻张罗起来,无他,有孕后就能歇一歇,不做那许多活计了。 “想得多的人,什么事都想得多。”穆安之讽刺一句,“这不干咱家的事,不用想这些。” “三哥,要以后我怀孕,你可不许有旁的女人啊。我可直说了,我爱吃醋,我也不是太子妃那样的大度贤良人。”李玉华瞪着一双杏眼,把丑话说前头。 穆安之好笑,想到李玉华每晚偷袭他还嘟嘟囔囔的想生孩子的事,不禁道,“你想哪儿去了,莫说我不是这样人,我也没太子那等好艳福。” 穆安之剪下一支大红山茶,给李玉华簪鬓间。李玉华拿把小镜子上下商量,镜里朝穆安之飞个眼儿,“别说,三哥你眼光就是好。就是这大晚上的,簪花给谁看啊。” 穆安之也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就给李玉华簪了朵茶花,如今听李玉华问,穆安之轻咳一声,不自在的移开眼睛,“给谁看都好看。” “我也不给旁人看,就给三哥看。”李玉华问,“三哥你说好不好看” 穆安之被问到眼前,尤其李玉华一脸期待,花朵似的唇瓣一开一合,令穆安之不由想起夜间的柔软馨香,穆安之鬼使神差的答了句,“好看。” 李玉华眼波流转,有些得意又有些羞涩,晚上趁穆安之“睡熟”又偷偷多亲了穆安之好几下,盼着快些给三哥生两个小娃娃。 穆安之实在不知是谁教给李玉华的这种奇葩的生育常识,他既不能说破,也不能拒绝,只得甜蜜又痛苦的承受了。 太子妃传出喜讯未满半月,晋国公因帷薄不休被穆宣帝训斥,在宗人府的差使也被夺了。 晋国公夫人在慈恩宫哭诉,蓝太后叹一回气也说了她几句,“你也是,怎么一个妾室也管不住,倒叫她咒了你。亏得你这没事,你倘有个好歹,叫哀家心疼谁去皇帝也是一时恼了,你让晋国公好好儿反省,先消停些时日,待他反省好了,人明白了,自有他的差使。” “这咒魇的事,也就那么一说” 晋国公夫人的哭诉在蓝太后严厉的视线下嘎然而止,蓝太后冷声道,“上次是不是你在我跟前哭诉说妾室咒你,你这又说是随口那么一说,你是随口来糊弄哀家的么” “不不不,侄媳不敢。” “哀家谅你还不至糊涂至此,自来哀家还没见过有能在这慈恩宫糊弄的。” 晋国公夫人不敢再言,李玉华见蓝太后发怒,也不敢多言,蓝太后直接打发一众人退下。李玉华也跟着退出慈恩宫,晋国公夫人往时言语风趣,颇会做人,蓝太后也喜欢她,故而诰命不高在宗室中也颇有人缘儿。如今眼瞅她得罪了蓝太后,晋国公夫人身边一人皆无,人情势利,可见一斑。 李玉华唤住晋国公夫人,请她同行。 晋国公夫人脸色泛白,与李玉华一起登上七宝车,被车中暖气一薰,眼泪登时就掉了下来。李玉华也没劝晋国公夫人,晋国公夫人哭了一阵,抽噎道,“叫弟妹看笑话了,我这一把年纪,说话不留心,非但连累了我们国公爷的差使,还惹恼了皇伯娘。” “嫂子也是一时焦心国公爷的差使罢了。可叫我说,这事难道怪得了嫂子,国公爷但凡纳几房贤良妾室,断不至此。嫂子你是受害的人,这再如何也埋怨不到你身上去。哪里就要自责至此”李玉华很是看不上晋国公这种弄一屋子小老婆,出事自己不担当,都往媳妇头上推的男人。 李玉华这样一说,晋国公夫人当时就又流了一回眼泪,“也就弟妹你明白我的苦罢了。那没良心的,这两日一个劲儿的抱怨我多嘴把家里的事往外说,我看他是恨不能叫那小婆子把我咒死,好趁了他的愿。” “嫂子你还是放宽了心。我看三侄女、大侄子都是出息孩子,尤其大侄子,也十六七的大小伙子,到了当差的年纪,您有这样的心还不如放在大侄子身上,将来大侄子出息了,你后福无尽。” 原本晋国公夫人在家受了丈夫两日抱怨,又因她家妾室咒魇她的事是从太平庵里传出来的,太平庵的案子又与穆安之相关,晋国公夫人还对穆安之存了些迁怒。如今她得罪了蓝太后,人人避她不及,只有李玉华邀她同行,又这样明事理的开导她,晋国公夫人也是个明理人,知道这事怪不得人家三皇子夫妇。妾室是晋国公自己要纳的,妾室没管理好偷摸着到太平庵咒她,也不是三殿下的缘故吧。这都是自家内宅不宁,如今事发也不能赖人家三皇子啊。 晋国公夫人给李玉华开解的宽了心,主要是李玉华的话在理啊,明显那死老头子靠不住,与其靠老头子还不如靠儿子。儿子多可靠,她亲生的,还有闺女,也懂事的很。 李玉华一直把晋国公夫人送回家,自己方回府。 晚上,李玉华把晋国公夫人在慈恩宫的事与穆安之说了,李玉华道,“不过是家宅一点小事,晋国公府上那妾室也没把晋国公夫人怎么着,怎么就连累的晋国公的官儿都没了。” 穆安之拈着个天青色茶盅,闻言一哂,“原本的确不至于此。晋国公在朝中官位不显,在宗人府做个闲职,他无能些,平时也得罪不着人,更挡不着谁的路。御史台一干御史咬紧这事不松口,且又的确是晋国公夫人自己说出去的,楚世子任宗正令,实在却不过,只得革了晋国公的差使。” “你不说晋国公得罪不着人,御史台怎么倒跟他过不去了” “倒不是特意与晋国公过不去,是晋国公运道不好,他家这事偏是与太平庵相关,且是晋国公夫人自己说出去的,拿到证据,御史台发难,晋国公焉能不倒霉。” 李玉华皱眉,“朱桓刚被罢了官,晋国公又被夺了差使,见到他二人这样的结果,怕就是再有太平庵牵涉出的人家,那些人家是不肯承认家中之事的。” “不如此,怎能用太平庵套住我。” 穆安之长眸微眯,眸中战光凛冽,如同剑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7章 一零五章 太平庵之案进展迅速, 查出的内容却愈发令人惊心,倘是寻常大户还好, 太平庵竟还事涉南安侯胡家内闱之事。 南安侯胡家自太宗皇帝朝封侯, 显赫至今。南安侯驻兵南夷, 是朝中一等一的名将,亦是穆宣帝心腹之人。太平庵一案中牵涉南安侯世子内闱,一旦揭露, 南安侯府态度难辩。 倘南安侯府不认此事, 势必就得罪了南安侯府,与这样的大族为敌, 是任何一位皇子都不愿意面对的局面。 华长史、杜长史、郑郎中站在穆安之面前,等待穆安之将太平庵一案的口供卷宗阅读完毕。穆安之放下卷宗, 淡淡道,“我即刻进宫,面呈陛下。” 杜长史面容沉寂,斟酌开口,“是不是先给胡家透个信儿。” “不必。南安侯世子夫人亦是宗室出身, 是先信王郡主, 这事牵涉信王郡主与胡世子侧室, 必要回禀一声的。” 穆安之立刻起身进宫,穆宣帝闻知此事即刻宣南安侯世子当面问询此事,南安侯世子赌咒否认, 坚决不承认家中有咒魇之事。 穆安之道, “有无此事, 一问即知。” 南安侯世子道,“我府中绝无此事,殿下因莫须有之事传唤我内人妾室,让人如何想南安侯府,请殿下高抬贵手,我家绝无咒魇之事” 穆安之盯着南安侯世子,南安侯世子道,“也请殿下莫听信这些庵尼鬼话,那些人的话如何信得。如今说的天花乱坠,焉知不是借殿下之手构陷大臣。” 穆安之冷笑,“依世子说,那些人当如何处置” 南安侯世子滴水不漏,“臣未在刑部当差,此事如何,还得刑部公断。” 待打发南安侯世子退下,穆宣帝盯着穆安之说了句,“审讯还需谨慎。” 穆安之道,“公道自在人心。” 穆宣帝不悦,“魇咒之事多冤案,你慎之再慎” “又不是我魇咒,他们爱认不认,反正他们自家事自家知。” 穆宣帝说一句,穆安之顶一句,穆宣帝啪的一掌击在案上,穆安之终于闭嘴,欠欠身退出宣德殿。 御史台的攻击来的异常猛烈,早朝第一疏便是以汉武帝时巫蛊案为例,言三殿下穆安之被庵尼谣言迷惑,恐生大祸,请朝廷立刻处置众妖尼,以安人心。 南安侯世子脸上的惊愕不似作假,他虽料到太平庵之事必然会引发轩然大波,却不曾想御史台攻击来的这样迅速凌厉。 南安侯世子的反应极为迅捷,虽则穆安之以太平庵的口供险牵连到胡家,毕竟御心在胡家,并未令三殿下胡闹,也没有深究此事。眼下这些御史,岂不令陛下与三殿下都认为是他胡家指使。 虽则南安世子心中也认为穆安之多管闲事,不大喜欢穆安之。但,南安世子的政治决断精准迅决,他马上出列为穆安之说话,“三殿下何尝在朝上说过一句太平庵的案子,三殿下断案,必有铁证,被告皆认罪伏法,刑部依律判决。此案未决,你们若对案情有异,可到刑部调阅卷宗。总不能事涉些庵尼就要拿汉武巫蛊说事,先不说我朝是否有江充之流,陛下英明神武,圣明烛照,再如何的阴谋鬼祟亦难入陛下之目。” 南安侯远镇南夷,南安世子在朝当差,且不论南安世子内闱如何,政治素养绝对够用的。 唯一所虑便是三皇子穆安之在朝向来孤立无援,穆安之与东宫不睦也不是秘密,南安世子一出面,事后恐怕还要向东宫解释一二。 穆安之战斗力也完全不弱,当年就能朝上骂晕御史的人物,此时更是以一当十,把那几个联合起来参他的御史骂了个狗血淋头,御史敢说他效仿小人江充,他就说御史是不是暗示皇家父子失和,诅咒皇家父子相残。 穆安之用词之犀利,气势之慑人,南安世子觉着纵自己不出面,这位言辞如刀的殿下收拾半个御史台也是没问题的。穆安之气焰之盛,连带着左右都御史都被他的怒火狂风飙了一脸灰。 左都御史刘言怒道,“明明殿下自己行事不谨,御史风闻奏事有何错处,殿下对我等御史强加罪名,是何意思” 穆安之冷笑,“最先提巫蛊案的,好像不是本殿下,正是诸位风闻奏事满嘴喷粪也无需负责的御史吧。” 右都御史方昭道,“殿下切莫断章取义,我等也是担心殿下一时不谨为人利用酿成大错。需知巫蛊之事最易为小人所乘,一旦牵涉其中,朝中百官,公府侯门、书香世宦,甚至宗室皇家,都是一场滔天大祸啊。我等御史或有言语不当之处,一片忠心却是苍天可鉴。” 朝中沸出一锅热粥。 太子轻微的蹙了蹙眉尖儿,穆宣帝问,“太子,你说呢” 穆宣帝一开口,朝中喷发的火焰不得不暂且平息,尤其吵的脸红脖子粗的几位,更是敛一敛官服衣袖,欠身静听。 太子想了想,“儿臣以为大家都想多了。太平庵不过帝都寻常庵堂,庵尼所为,无非是家宅妇人之计。巫咒之事向来为世人所忌,说句谈之色变亦不为过。可既是妇人之计,便不过是些阴私小事罢了。三弟先时所审两桩案子,皆是如此。” “或有人自太平庵得了些隐秘,认为是威胁旁人家的把柄,那就短见了,凡大家大族立世,不因功勋便因才德,立身持正,自不会为这些小人所趁的。太平庵不过小事,御史台莫担忧太过,三弟审案细致,倘有太平庵涉及到哪家,不妨提醒那家人一声就是。这样一来可对质事情真假,二则也可将这些阴私小事大白于天下。”太子不急不徐,声音疏朗,“我从不相信,妇人阴私可至一家一族衰败,也不相信,握人阴私便可捏一族把柄。若世家世族都这样容易为人掌控驱使,那才是贻笑大方。” 太子好言相劝,御史台也不愿再面对疯狗似的三皇子,穆安之既未输人也未输阵,见好就收,鸣金收兵,算是给太子一个面子。 至于太子,这样风度翩翩的储君风范,光明正大虚怀若谷,怎不令人心生向往 便是跟着穆安之查太平庵之案,小朝会排在末端的郑郎中都不禁对东宫生出浓浓的好感之心。 穆宣帝满意颌首,他不希望太平庵这些污糟阴私事动摇臣心,太子将此事拿到太阳下曝白摊开了说,既省得人心存疑,也给许多暗中关注此案的眼睛一记回击。不要妄图以阴私威胁他人,阴私之事,难伤大雅,更难登大雅之堂。 明白里说,以南安侯府为例,南安世子否认此事,朝廷便未再作追究。 不过,要彻底解决太平庵之事,太子在偏于御座所设的宝座上略略侧身,提出另一个建议,“父皇,儿子看这太平庵一众庵尼言语惑乱,委实不成体统,这样的祸端,还是及早根除,以免再生是非。” 穆宣帝口谕赐死所有涉事庵尼。 穆安之望向宝座上端坐的太子,如果以东宫利益计,太子当会视事态发展,待太平庵牵涉过大,穆安之彻底深陷泥淖不可脱身,彼时东宫出面平息此事,于东宫方更为有利。 不想太子竟立刻就要赐死庵尼,斩草除根,安抚臣心。 难不成陆家未就此事与太子沟通还是东宫有旁的打算 不会,这样大好的打击异己的机会,东宫为什么会放过难不成他还当真看错了太子,也小看了太子 穆安之心中思绪万千,太子美丽的眼眸平静望来,如同无风无息波澜不生的水面,内中所蕴幽深不可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8章 一零六章 早朝结束, 御驾与东宫仪仗远去,一向神鬼莫近的穆安之今日身边更是冷清孤寂,朔风卷起袍摆, 穆安之的神色亦仿佛比这三九朔风更加孤寒。 原以为有一场恶战的许郎中暗暗在心中拭了把汗,陛下与东宫迅速结束太平庵之案,无异于给朝中百官吃了一颗定心丸。许郎中瞥郑郎中一眼,郑郎中的目光却着落在逆风走在前面的三皇子身上。 “看什么哪”许郎中手肘轻撞郑郎中。 郑郎中没说话, 自己似乎也说不清眼下心境。就见一个红袍官服蹦蹦跳跳追上去, 端看这不端正的姿态, 就知是唐家那位行二公子唐墨。 唐墨如今在刑部当差,差使与穆安之无关,太平庵的案子,刑部上下没人敢让唐墨沾手,唐墨对此案估计也是一知半解。不过,唐墨自入刑部就与穆安之关系不错,平时就与穆安之亲近,今亦如昨。 唐墨追着穆安之远去,郑郎中有些模糊不清的心境突然如被巾帕拂过的琉璃镜,瞬间清明。是啊,太子风采固然过人, 今日平息太平庵之案,从朝局而论, 或者是消弥一场偌大风波, 可自太平庵本案而论, 那些被魇咒的苦主,那些隐于太平庵之后的险恶,是否也随今日至尊父子的处置就此深埋于地下,再无揭露之时。 官场朝局风云莫测,郑郎中心中对太子的那丝好感渐渐随着卷在脸上的冷风逐渐散去。 这些天连续审讯带来的疲惫袭来,郑郎中默默的随着大批官员向宫外行去。 许郎中心中一声长叹,望一眼前方大员中唐驸马与其长子唐沐的形影,提脚随上郑郎中的步子。 唐墨鸭子似的一声声“三表哥”总算唤得穆安之止步回头,唐墨连蹦带跳的跟上,气有些喘,“三表哥你走的这么快,我都追不上了。” “你跟着我做什么”这小白痴不会现在都不晓得太平庵是怎么一回事吧。 唐墨嘎嘎咳了两下,极力挤出一丝正常的声音,“跟你一起去刑部啊。我这几天在家喝汤药,我娘说天就能好的,这都五天了还是这样子。阿简说我这嗓子没个一二年好不了。”唐墨说着说着又恢复了鸭子声。 穆安之愤慨之中都忍不住翘了翘唇角,一径往宫外去,问唐墨道,“你这是变声了” 唐墨点点头,“我大哥变声那会儿也没这样,三表哥你变声时也不像我似的吧,我这嗓子都不敢开口说话了。” 穆安之心说,那是因为我们都没你话多。 唐墨嘀嘀咕咕的跟穆安之说些在家休养的话,又跟穆安之打听起太平庵来,穆安之道,“你还是回家继续喝药汤吧,太医的药还是有些效用的。” “我不喝了,喝的烦,我跟表哥去刑部当差。”说着他就站穆安之车畔,一脸笑眯眯想蹭车的模样。 唐墨有个怪脾气,自从正经有了差使,就再不肯乘车了。的确,五品官阶,乘车未免有托大之嫌。唐墨对朝中事了解不多,规矩上却极是讲究,故他如今出门都是骑马,自家的马车都不肯坐。可他是自幼被娇宠长大,五更早朝的苦都没吃过,何况暑热冬寒,唐墨死撑了几天,终于寻到一个绝好法子,蹭车 因与穆安之一个衙门,他是见天早上来蹭穆安之的马车。 穆安之想自己现在形势,怕也只有这啥都不懂的小白痴还待自己以同往昔。 两人说着就要上车,就见远方宫道一驾宫车驰骋而至,马蹄扬起冷尘飞灰,车厢都因太快的缘故摇的厉害,在骏马止蹄时依旧发出一阵声响,车头的玉饰金穗流苏飘摇不止,车门被从里打开,先是下来一个中年青衣侍女,随后扶着一位青年男子,一位头发花白郡主宫服的妇人缓缓走下马车。 这妇人鬓发半白,容颜老去,纵以穆安之过目不望的记忆力都记不得这妇人是朝中哪位诰命,只能说明穆安之从未见过这位妇人。 但 穆安之的视线落到车楣的凤鸟与飘摇的金穗之上,这是郡主仪驾马车,非郡主不得擅用。他的视线扫过妇人的郡主大装与鬓间一支凤鸟步摇,在都郡主,他不认识的只有一位,便是嫁入南安侯世子为妻的信王郡主了。 何况,穆安之望向那位眉眼坚毅的青年,纵然见得少,他也知晓这是南安侯世子的嫡长子胡安黎胡大公子。 信王在今上登基前过逝,死前死后皆显赫至极,不过并不得今上喜爱,甚至今上登基后以新信王非信王嫡出为由,废黜信王爵位。这位早早嫁作南安侯世子夫人的信王郡主,穆安之从未见过,却也偶尔从宫人口中提及当年信王郡主艳冠帝都的风采。 旧时艳光已被眼角眉梢的皱纹遮去,或者唯有那挺直的脊梁与眼中的利光仍是当年旧模样。 信王郡主的目光也只是在穆安之与唐墨身上淡淡一瞥,继而向宗正令楚王世子走去。楚王世子先是一怔,继而面露惊讶,显然是记起这位久不露面的郡主来,楚王世子刚要打招呼,信王郡主劈头一句,“我,信安郡主穆青明,今日状告府内侧室周采巫蛊诅咒于我,敢问楚叔父以宗正令之名,敢不敢接我此状” 早朝散后,依规矩走在前面的皆是官高位显的当朝大员,此时,朝廷六部九卿、宗室皇亲、连同穆安之、二皇子的目光都落在了宗正令楚王世子身上。 包括脸若冰霜的南安侯世子。 南安侯世子勉强挤出一抹笑意,大步上前,低斥长子一句,“你母亲病糊涂了,你怎么不说劝着她些,倒纵她出来胡闹。” 胡安黎上前半步挡在父亲面前,声音不高,却也能让众人听得清楚,“母亲一直在佛堂清修,从未请医问药,更未糊涂。父亲,母亲不问红尘,反为人所害,父亲当一道查出真相,还母亲一个公道。” 胡安黎身量高挑不让其父,眉眼俊秀,身如翠竹,带着年轻人的清秀瘦削,目光冷硬,不让分毫。 南安侯世子骤然大怒,挥起一掌便抽了过去。 胡安黎向后一避,奈何胡家以武立世,南安侯世子凌厉的一巴掌啪的落在胡安黎脸上,胡安黎当下被打的一个趔趄,唇角顷时洇出血来。 不过,胡安黎只是冷冷拭去唇角血迹,上前一步站回原地。 信安郡主眼中迸出血丝,声音都劈了,怒喝一声,“楚世子” 楚世子年近六旬,漆色官帽外露出的鬓发也已半白,他圆团团的脸上此时收尽笑意,一片冷肃,细长的眼睛望向信安郡主,问,“郡主的话可当真” “自是当真” “本世子身为宗正令,主宗室法仪,既郡主有诉,我接下郡主此状”楚世子道,“郡主在南安侯府遇险,郡主是否另移驾他处,还是由我另给郡主安排住处” 南安侯世子道,“楚世子,这乃我南安侯府家中内闱之事,还请世子容我自行处理,倘我府中当真有谋害郡主之人,我定不让郡主受半点委屈。” 楚世子叹口气,“郡主乃宗室贵女,亲自状告周氏谋害于她,这便不是世子一家之事。” 信安郡主道,“我需要宗府保护我的安全,我需要我的儿子陪在我的身畔,我要三皇子殿下亲审我遇害之事” 楚世子道,“前两件都依郡主之言,后一件实非老臣能做得了主。” 信安郡主的眼睛直直的盯住穆安之,穆安之并没有立刻应允,“我在刑部当差,郡主之事当由宗人府主持。我虽有心,怕是不合规矩。” 信安郡主冷笑,“若殿下还想查明三皇子妃被魇咒真相,我劝殿下接下我的这桩案子。” 朔风一阵紧似一阵,时不时还夹着细细雪碴扑面而至,冰雪沾染衣帽眉眼,远远的盘旋在宫殿群的上空,似是一片又一片的迷雾交织不散。 穆安之的视线穿透这冰雪朔风,他清晰的说了句,“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9章 一零七章 穆宣帝留太子在宣德宫偏殿说话。 昭德宫为早朝正宫,穆宣帝的寝殿就在宣殿宫偏殿, 起居早朝极为方便。宫人内侍服侍着穆宣帝去了头顶金冠身上龙袍, 穆宣帝对太子道, “你也换了常服,身上舒坦。”金冠是用极细金丝编织而成, 皇家为天下至尊, 冠服皆循古礼制作, 什么贵重的都往上头堆。尊贵是够了,穿戴起来也极为累人。 太子笑应, 令内侍到东宫取他的常服过来。 “何需如此啰嗦。”穆宣帝直接令内侍取来自己的冬衣, 与太子道, “你与朕身量相仿,只是略瘦些,穿我的衣裳是一样的。” 父子同衣,亦是美谈。 太子换的是一件银色暗纹棉袍,腰间勒一条黑带,身量高挑, 眉目俊秀, 穆宣帝眼神中透出欣慰, “倒有些文嘉少时模样。” 陆侯, 字文嘉。 太子笑, “父皇说儿子像陆侯少时, 倒是想像不出来。” “他不似你性子好, 因少时相貌过于俊秀, 一向不喜欢笑,时常板着个脸。以往帝都有人曾做诗说他,一笑百花艳,人家明明是赞他,却是叫他恼了,还跟人家打了一架,被睿侯责罚。”穆宣帝有些怀念,“你未曾见过你的大舅舅,他那人,当真世间难得。” “母后想到大舅舅总会哭,时间长,也就没人敢提了。儿子听人说陆侯像极了大舅舅,可听父皇说,又觉不大似。或者是兵法战阵的天分相似,性情不似。” “你这话说的大致不错。” 内侍呈上早膳,太子坐在穆宣帝身畔的位子,先为父亲布菜,“父皇多说说大舅舅的事吧。武将少有睿字封侯,儿子虽未曾见过大舅舅,想来他定是个睿智人物。” “文可,武可定国,文武双全,世间难再。”穆宣帝不吝赞美。 “陆侯较大舅舅如何” “兵略不分伯仲,风采略有欠缺。”穆宣帝笑睨太子,“往日有人说你多像舅家,你总是不悦。外甥像舅,其实你并不似陆国公,倒更似睿侯。睿侯风采,天下独步,有何不悦” 太子微赧然,“那也是儿子少时的事了,儿子总想更像父皇。” “像朕好,像睿侯亦不错,朕喜欢你们聪慧纯孝,也喜欢你们玲珑剔透”穆宣帝似是还想说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嘴,转而为太子添了一筷子玉兰片。 太子有些好奇,并没有追问,而是捧起瓷碟接过玉兰片慢慢吃着,“父皇说儿像大舅舅,表兄一直待儿冷淡,儿百思不能解。” “这有什么不能解的,文嘉一向桀骜,你大舅舅在世时,他们父子关系也寻常。你像睿侯,他对你冷淡多正常。” 太子一时叫他爹的话噎个不轻,笑,“儿还以为是哪里不谨,得罪过文嘉表兄。” 穆宣帝一乐,“睿侯生前也常与朕报怨,说与文嘉简直是他上辈子的冤家,朕还常给他父子二人调解。” 太子听到这事,不禁也笑了起来。 至尊父子用过早膳,内侍总管方将宫门外信安郡主向楚世子状告胡家侧室,三殿下接下令状的事回禀。穆宣帝手中茶盏在几上一放,发出微微响动。 穆宣帝摇头,“安之还是太浮躁。” “三弟嫉恶如仇,这是他的好处。”太子重亲捧起茶盏,为穆安之辩白一句。 穆宣帝接了茶,“你倒是喜欢他,以往他可没少对你不敬。” 太子眉眼间泛起水晶般的笑意,“生气时也生气,可三弟有他的好处,他断案公正,不畏艰险,不惧流言,这样的人,朝中也没几个。仅这腔的孤勇,就令人敬佩。” “只盼他能明白你这番心意。” “日久见人心,我们终归是兄弟。” 穆宣帝眼眸闪过一丝柔软,拍拍太子的肩,“你能这样想,很好。南安侯府的案子,你盯着些。” 太子颌首,“儿谨记父皇吩咐。” 穆安之接过信安郡主这桩案子,陛见时穆宣帝也只是问他一句,“你这手伸的倒长,从刑部伸到宗人府,怎么,宗室的事你也要管一管” 楚世子倒想为穆安之说句话,当时信安郡主那话委实厉害,三皇子妃被魇咒的事都拿出来讲,三殿下只要是个男人,当时就不能推托。结果,可能是楚世子上了年纪,穆安之反应迅捷,他已是道,“陛下愿意让臣管,臣就管一管,不愿意,臣也乐得清净。太平庵这滩烂泥,要早知道是这样的泥淖,臣也不稀罕去抄。臣没那么高尚的情操,江山又不是臣的,是陛下的,是太子的,臣也没那费力不讨好的贱相。” 穆宣帝当时一盏茶就泼了过去,穆安之头微微一侧,避开兜头一片水面,水花落地溅为水渍。穆宣帝要泼谁茶,还是头一回见有人敢躲,当下震怒连杯盏一起砸过去,这一下即快且狠,穆安之若被砸中,非皮开肉绽不可。 杯盏飞掷而来之时,他腰身骤然一折,几滴茶水落在脸上,乒乓两声,杯盏落地,四分五裂。 要不是有太子死命拦着穆宣帝,楚世子老当益壮把穆安之从御书房拽走,父子俩非干起来不可。穆宣帝气的拍桌大骂,“混账混账混账”连太子一并迁怒,“你拦着朕做甚还不去处置了那混账东西” “父皇息怒。怕是三弟也觉太平庵之事难办,朝中又一向对此案有非议,也实在为难三弟,他难免有些委屈。再者,朝中反对声众,事涉实权侯府,倘他一味懦弱,反是难掌此案。倒不如摆出幅不好惹的模样,也能迅速裁决案情。”太子不急不徐的劝慰穆宣帝,“父皇就看在三弟年纪尚小,不能处处周全,原谅他吧。” 穆宣帝气的,“朕还要原谅他他肚子里不知道多少大逆不道的话还没说出来” “三弟再不是这样的人,不妨儿子去劝劝三弟。让他只管放宽心” 楚世子也险叫穆安之惊着,将人拉出去后,再三的劝解穆安之,“殿下殿下,我的三殿下,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您且消消气。” “我这已是好好说了,难听的我还没说哪。谁也别把谁当傻子,让我干这扎手的活,还要冷嘲热讽,难道我像软柿子,什么人都能捏一捏” 楚世子连声道,“您可不软,我软,我是软柿子,要不,您捏一捏我。”柿子与世子同音,穆安之哪怕正在气头上也给楚世子逗的一笑,“您就别打趣我了。” “可不是打趣,信安郡主之事还得劳烦殿下,我管一管宗人府琐事尚可,这样的审案断案的事,我可不成的。”楚世子好言劝道。 “不管不管。我手哪儿能那么长,还能伸到宗人府去,岂不叫人多思多言” “父皇不过气话,三弟怎么还入心了。”太子拂过天空漫过的雪粒,“外头冷,我那里有好茶,请三弟、世子同饮。” 楚世子最司颜色,连忙道,“宗人府那里还有些事,臣下次再领殿下赐茶。” 太子吩咐内侍一句,“替我送世子。” 穆安之拂袖便要走,却是被太子眼疾手快一把扣住手腕。穆安之用力一甩,太子的手纹丝未动,反是更近一步,逼至穆安之眼前。太子明丽的双眸与穆安之的凤眸对视,太子轻声道,“我们天资相仿,不过我略长你两岁,比你进学早、习武早,你日日勤学不绌,苦练武功,我亦如此。安之,别闹得太难看。三弟妹的案子,那个芳草不明不白的死了,你断难甘心。拿乔有个度,凡事都可商量。” “商量什么,商量太子早朝时大仁大义,三言两语便要平息太平庵之案。不知是不是未卜先知此案与陆家相关” 穆安之一手扣向太子扣住他的那只手腕,太子的手更快扣住穆安之另一只手,风雪席卷而至,眼瞅愈发紧密,冰渣化为雪片扬落,卷起袍摆,拂过衣帽,撞击脸颊鬓发。两张风格不同却都可用俊逸形容的面庞逼视相对,太子一惯温和如秋月春风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他淡淡道,“你的难处,我替你向父皇说了。信安郡主与侧室的案子,很快会有正式口谕降下,不会令你身份上为难。至于陆家是否与此案相关,你在刑部当差这么久,与其信口开河,不妨拿出证据来再同我说话。” 穆安之冷冷道,“放手。” 太子沾染雪片的眉眼浮起几丝笑意,“相比以前,我还真是更喜欢你现在的不驯,有些少时模样。” 穆安之抬脚便是一踹,太子双手一松,旋身避开穆安之的突袭,陆家出身武行,太子在宫中亦得名师教导,身姿优美仿佛雪中白鹤,足尖在雪地一点,继而腿形如鞭向穆安之扫去,来势之凌厉,全不似平日太子温良仁厚的模样。穆安之半分不惧,迎身而上,也不过顷刻间,二人交手十数招。 外头内侍宫人都吓傻了,立刻就有人跑到里头回禀穆宣帝。穆宣帝出来时,二人刚好停手,穆安之后退三步,太子纹丝不同,只是拢在身后的手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 穆宣帝披着大氅站在伞下,静静的望着雪地中的二人。 太子回头到穆宣帝身边,优雅抱拳一礼,笑道,“自三弟开府出宫,许久没在一处,趁着雪意,一时技痒,还是三弟胜我一筹。” 穆安之两辈子都做不来太子这等虚伪应对,不屑冷哼,“太子过谦,我不及太子。” 转身一拢身上氅衣,抬脚便走。 太子交待内侍一声,“雪大,给三弟送把伞遮风雪。” 内侍捧着伞远远追上去,太子扶着穆宣帝回寝殿,笑道,“刚刚是一时言语不对付,儿子也真的是技痒,平时与侍卫对练,他们哪个敢拿出真本领来,也无趣的紧。” “你是储君,身子强健原为处理政务,又不是侠客侍卫,武功懂一些便是,无需争胜。” “是。” 穆宣帝想到什么,有些好笑,“朕看那混账与你不十分对付,你倒是比在意二郎更在意他” “三弟天资过人,不比儿子差,儿子一直很喜欢三弟。儿子并非故意赞他,二弟和其他弟弟们,天资皆不及三弟。”太子道,“父皇,信安郡主的案子毕竟是落在宗人府这里,还是得请父皇下一道口谕,特许三弟调查才好。” 穆宣帝令内侍跑了一趟刑部。 这桩眼瞅在朝堂已被压下平息的案子再被提及,整个帝都的目光都盯在了接审此案的穆安之与身涉此案的南安侯府身上。 一时,局势紧张,如在眉睫。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0章 一零八章 穆安之六亲不认的形象伴随着他在昭德宫外与太子大打出手而在官场广为流传, 李玉华都听了一耳朵。不过, 李玉华没放在心上。 反正原本她家三哥就不喜欢东宫, 俩不对付的人打一架也很正常啊。 李玉华就用她自幼在乡下耳濡目染来的朴实的世界认知解释, 在乡下兄弟不对付,甭说打一架,打架也寻常啊, 就是她们妇道人家也会跟着扯头发对骂的。 故,李玉华还神秘兮兮的悄悄问穆安之,要不要她明天进宫给太子妃两句听听, 她也可以帮着在蓝太后耳朵边说东宫的坏话。 穆安之正在吃茶,听到李玉华的主意险没摔了手里的茶碗,手忙脚乱的把茶碗搁几上, 穆安之道, “胡说什么, 我还用你去吹耳边风。太子妃正有身孕, 你可不许有半点不敬。省得被人挑出刺来,倒反捅你一刀。” “我没说对太子妃不敬,可三哥你都跟太子打架了, 我也不能干看着啊。” “你干看着就好。” 李玉华俩眼珠子骨碌乱转,穆安之知她素来主意大, 只得与她道, “我与太子不睦, 早便有之。何况, 太平庵案子难处置, 我一味温良恭俭让,旁人只当我好惹,倒多来指摘,倒不如做出个恶相,想从我这里讨便宜也得先掂量掂量。” 李玉华想了想,“这不把名声弄坏了,倒叫人误会三哥。” “名声不名声的,以后再说过吧。”穆安之又叮嘱李玉华一句,“万不可对太子妃不敬” “我晓得,我哪次进宫都离她远远儿的,这大着肚子的妇人最是麻烦,离她近了,她哪里不舒坦都得算我头上,我能给她这机会”李玉华鬼精鬼精的,以前她们村里俩妯娌不对付,后一人有孕,可是仗着大肚子没少给那未怀孕的妯娌难看。 李玉华忽想到一事,她跟三哥也同房这么久了,每晚都会亲两下,结果,今早叫府中太医把脉也没诊出小娃娃来。也不知是不是三哥身体不行,阳气不足,影响她怀孕,晚上要不要多亲两下。 李玉华以一种狐狸盯山鸡的爱抚眼神打量着穆安之,穆安之给她盯的寒毛都竖起来了,李玉华笑的愈发甜蜜,拉着穆安之的手说,“外头的事我都听三哥的,三哥怎么说我怎么做。家里的事听我的,这也到饭时了,晚上我让厨下炖了上好羊肉,三哥你多吃些补补身子。身子好,才能跟坏人继续斗不是”身子好,才能跟我生小娃娃啊 李玉华肚子里盘算着生小娃娃的事,待穆安之愈发温柔,晚膳时布饭布菜很令穆安之不安,以为李玉华又打什么主意。 结果,直待晚上睡觉时,李玉华估量着穆安之睡熟就悉悉索索的支起身子,对着穆安之的嘴巴亲了四口。是的,从以前的两下翻了番,这回要亲四下了。 少女的馨香无处不在,似乎带着燎原的热度,穆安之气血正盛,给李玉华这样辗转亲吻,心脏都险从胸腔跳出来,尤其李玉华以往只是蜻蜓点水,这回还舔了几下,穆安之眉心一皱,喉咙里发出个短音,按捺不住翻个身脸向外睡去。 李玉华吓一跳,不过很快镇定下来,李玉华嘀咕着,“醒了我也不怕,我也不是为自己,还不是想快些给老穆家生儿子么。”她还推了穆安之的脊背一把,“醒没” 穆安之死都不敢“醒”,生怕李玉华跟他“商量”生儿子的事。 李玉华看穆安之没动静,自己嘀咕两句就躺被子里睡去了。 一直待李玉华睡熟,穆安之才松了口气,转过身借着账中朦胧微光隐久可见李玉华熟睡的脸颊,心下暗暗叹一口气,倘不是跟了他,玉华妹妹这会儿当求仁得仁了。可心中想到玉华妹妹与旁人求仁得仁,穆安之又隐隐有些不大舒服。玉华妹妹这么傻,人也笨,倘是跟了旁人,还不知怎么叫人坑哪。 被穆安之鉴定为既傻且笨的玉华妹妹第二天就在慈恩宫小小的噎了太子妃一句,李玉华主动跟太子妃说的,“太子三哥打架是他们的事,太子妃咱们可还得跟以前一样,莫要生分了才好。” 太子妃都不晓得这事,叫李玉华说懵了,连忙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天啊,太子没跟嫂子你说么兴许是怕你担心,看我这嘴快的,什么事都存不住。其实没事,嫂子别担心,是三哥叫太子打傻了,小腿青了一大块,我昨儿还拿药油给三哥揉了半宿。”这话夸张,她原是想给穆安之上药的,穆安之害羞避闲,死活不肯。不过,李玉华也仔细看了看,就青了一块,不大要紧,天也便消了的。不过,她不能叫三哥白吃亏,必得在太后跟前说个明白。 太子妃反应也不慢,她双手习惯性放在小腹上,眉尖儿蹙也一抹担忧,柔柔的说,“我说怎么昨儿就觉着殿下身上似有药油的味儿,我还问他来着,他兴许是慢我担心方没说。殿下做长兄的,断不会欺负弟弟,这里头兴许是有什么缘故也说不定。” “这谁知道。这是他们男人间的事,我不理,我只管跟大嫂好。”李玉华甜滋滋说话的虚伪模样落在太子妃眼里怎么看都是一副奸相。 太子妃笑应,“可不是么。就是这个理。”心下真心觉着三殿下也不知什么运道娶了三弟妹这么个不着调的泼才,什么事懂不懂的就拿出来往外讲。 果然,蓝太后听罢问,“怎么,太子老三打起来了为什么打起来了” 太子妃看向李玉华,“太子着意瞒着我,倘不是听三弟妹说,我也不晓得。” 李玉华愣头愣脑的,“不知道。我问了,三哥不跟我说。就知道三哥一瘸一拐的,腿上青了一大片。” 太子妃道,“太子也伤着了。他怕我担心不说,也不晓得用了些什么药。皇祖母,不妨召太医来给太子和三殿下都看看伤,咱们也能放心。” “真是不叫人省心。”蓝太后叹口气,令林嬷嬷传太医至慈恩宫,太子与穆安之也都受宣而来,先查了各自伤势,都是些皮外伤,用些药膏药油就能好的。 不过,蓝太后还是拉着俩人的手絮叨了一通兄友弟恭的道理,蓝太后的口才既非太子妃一味迎合太子更不是李玉华这文化不高直言直语的,蓝太后是引经据典、滔滔不绝,直说的俩人面红耳赤,跪地上再三保证以后绝不打架才算罢。 李玉华没见着这场景,倘是见着,必然要偷笑一回的。 穆宣帝私下都说,“以后再有这等样事,朕就托给母后,昨儿险没把朕气着。” “男孩子哪有不吵架拌嘴的,何况都是年轻气盛的年纪。阿慎年纪小些,一向性子冲动,太子是稳重的,怎么倒打了起来,我问他俩,都搪塞我。真话假话,我难道还听不出来”蓝太后不为难孙子,直接问儿子。 穆宣帝遂与母亲说了信安郡主与南安侯府之事,蓝太后皱眉,“信安郡主这些年不露面,一露面倒是这样的轰轰烈烈。” “那混账被信安郡主一激,当场就把案子接了下来。” 蓝太后将手一摆,袍袖划过一道凌厉弧度,“于情于理,阿慎都不能不接。这信安郡主,还真是会找麻烦。” 穆安之开审信安郡主一案。 审案前,他还被华长史谏了一回,华长史觉着穆安之言语不妥,那什么“江山又不是臣的,是陛下的,是太子的,臣也没那费力不讨好的贱相。”,这话是断断不能再说了。 杜长史倒是很理解穆安之,“咱们查太平庵案,原是职责所在,结果倒是被一干子小人攻诘,我都替殿下委屈。殿下就是太实诚,这种话自己私下说说就是,殿下您在御前说,明显要挨训的。” 华长史听这不着调的话,掖揄一句,“杜长史经验丰富,以前肯定是吃过心直口快的亏。” 大半帝都城都知道杜尚书教弟甚严,听闻当年杜长史二榜传胪,杜尚书的脸整整臭了一个月。杜尚书自己状元及第,年方不惑便已登尚书高位,杜长史这点道行较之其兄相差甚远,可想而知杜长史出言不驯会被怎样教训。 杜长史果然立刻闭嘴。 穆安之打个圆场,“咱们查案查清,做事做明,旁的一概不管也一概不理。”随手翻着案卷问,“胡家那小妾来了没” “周氏居五品宜人,现在就要宣她过堂么”杜长史问。 “小妾还有诰命了”穆安之挑眉,吩咐道,“一应涉案人员都传唤过堂问讯。有难办的,只管来同我说。” 华长史杜长史躬身领命,下去安排不提。 阳光自窗上明纸透入,落在穆安之仿佛玉雕的手上,他一只手按在卷宗之上,指尖仿佛悬着光,无声的叩了这卷宗两记。 此案他心中有数,十之八九是罪证俱全的。只是 国朝四支铁骑,第一支便是陆侯掌的西北军,第二支是北安关姚国公所率北安军,第三支便是南安侯所统南夷驻军,第四支是帝都禁卫军。 禁卫军无人敢打主意,这是由穆宣帝心腹大将林大将军亲自执掌。倘胡家此事牵连太过,由南安世子帷簿失德必然要牵涉到南安侯教子不严上头,若胡家军权不稳,必然会动摇南夷安稳。 穆安之的视线落在翻开的卷宗上,自西北靖平,陆国公也有十数年没有领过兵了吧如今执掌西北军的陆侯已与陆家分宗,上次陆侯回帝都参加太子大婚礼,连陆公府的门都没迈进一步。 陆家这是打上南夷军的主意么 如果是这样,那么昨日早朝太子假惺惺的按下太平庵案,而信安郡主又那样恰到好处的出现在宫门口拦在楚世子面前就能说的通了。 只是,胡大公子身为胡世子的嫡长公子,这是要与家族决裂了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1章 一零九章 半幽暗的刑堂, 无窗, 屋顶腕粗的铁链悬下一只倒弯的六角铁勾烛台,白烛大蜡映亮整个审讯室。杜长史握着手炉高居上首, 胡家涉案管事跪在地上,靠边一排是玄黑色反着冷光的刑具。房间只一盆炭火,里面放了几只黑色铁烙烧的通红。 杜长史半支着头,听着底下吏员审问胡家下人。 这审讯室的味道委实不好闻,杜长史好洁净,这屋子他常用,底下人打扫用心,却仍有股子说不出蜡烛燃烧与旧时血腥和时久不见阳光的混合味道。 那胡家管事哆哆嗦嗦的回答着问讯,听门外几声脚步, 就见梅典簿捂着左脸推门进来,哭丧着脸道, “大人您快出去瞧瞧吧,那位周宜人气派大不肯进来, 下官都被她赏了一巴掌。” 底下管事一哆嗦,顿时闭紧了嘴巴。 杜长史眼眸一眯,下巴对梅典簿一扬,“手拿开我瞧瞧。” 梅典簿很没面子的放下手,果然左脸一个红手印, 看得出打的不轻, 还被指甲之类的尖锐之物划了一道血痕。杜长史讽刺道, “你怎么没把右脸再递上去给那婆娘打一巴掌, 没用的东西,出去别说你是跟着我做事的。” 杜长史骂完梅典簿,抬脚就往外走,在刑堂门口见到叽叽喳喳仿佛一群鸭子的胡家人,十来个侍女妇人围着个戴着帷帽的水蓝衣裙妇人,边儿还跟着四个青衣小厮,两位目光凌厉的中年人,以及两位斯文清客。杜长史的视线在那两位眸光如刀的中年人身上扫过,对梅典簿道,“去找殿下借两个武功高强的侍卫来,另调一百侍卫。” 梅典簿应一声,撒腿就去借人了。 其中一位清客立刻上前,“大人切莫误会,我等并无不敬之意。” “误会我误会了吗敢在刑部打我手下八品官,就是胡世子亲至,他也得给我说出个缘由来”杜长史握着手中炭炉来回踱了几步,声音冷若冰霜,“刚刚是谁动的手” 中间带帷帽的周宜人终于开口,声音柔软仿似三月春雪,“千错万错都是妾的不是,请大人莫要介怀,待回府后妾必然责罚她们。” 杜长史冷笑,“狗没看好,当然是主人的不是。你虽是宜人,本官二榜传胪出身,三年翰林,位居五品。这位宜人,你在侯府如何得万千宠爱是你的事,你在侯府有脸面,也是你的事。我劝你莫要把你这脸看得太大,你这点面子搁在我这里,屁都不是” 这些年,大概周宜人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不给她颜面的人,她戴着帷帽,旁人看不到她的神色,只见那纤弱的身子轻轻抖动着,哽咽着应一声,“大人教训,妾记下了。” 当时就在婆子看不过,怒道,“大人也不过五品官,就在我家太太面前如此放肆你既是读过书的翰林老爷,也当知礼才是。” “方妈妈,快别说了,大人的话都是对的,是咱们失礼在先。” 梅典簿已是带着大部队过来了,杜长史冷笑纠正,“不是失礼,殴打官员,罪同反叛”骈指一挥,“都给我拿下” 胡家再多的人也架不住这是刑部地盘,梅典簿带人就往前冲,胡家两位常服高手都看向周宜人,周宜人连声道,“大人恕罪,妾身知错了。刚刚是方妈妈不妥当,护我心切,误伤了那位大人。那位大人就诊休养,不论多少银钱,我们都愿意出。” 杜长史冷笑,“你这一套把戏,拿到旁人跟前用吧。” 立刻将胡家众人悉数拿下,两位高手都不例个。杜长史问梅典簿,“哪个打的你” 梅典簿指了指那一脸凶相的方婆子,杜长史吩咐,“加倍打还” 梅典簿过去,啪啪左右两记大耳光,立刻把方婆子打的鬼哭狼嚎。杜长史嫌弃的皱了皱眉,“太吵了。” 梅典簿深知杜长史的性情,令小吏上前,那小吏手中握着薄竹刑板,对着方婆子就是一顿抽,直抽的两颊紫胀,方婆子喉咙里呜伊作响,却是不敢再敢大嚎一句,小吏方从容的收回刑板。 杜长史颌首,踏步上前。 周宜人身边仍有个圆脸婆子紧紧护着,胡家两位高手也护在周宜人面前,刑部侍卫只是包围在这几人身边。杜长史穿过侍卫,看着胡家两位高手,冷声道,“退下” 周宜人继续哆嗦着,“你,你们,你们先退下吧。” 二人微一躬身,让开路。 杜长史手在圆脸婆子肩上一拨,那圆脸婆子一个趔趄险没摔到地上,没等那两个护卫出手,杜长史劈手扯下周宜人头上的帷帽,一把掷在地上,“来刑部受审,戴什么帷帽,是自觉见不得人吗” 周宜人惊呼一声,露出一张柔若春花的美丽面容。听说这位周宜人在胡世子未大婚前便在身边服侍,膝下一儿一女,如今怎么也得三十好几了吧。可这容貌之美,年轻女孩没有她的风韵,而同龄妇人怕是难及她的娇艳。 如同一株久立枝头的鲜花,四季不败。 这位宜人当真不辜负盛宠多年的名声,被婆子刚抽过耳光的梅典簿面对周宜人的美貌都有些失神。唯杜长史 踩住帷帽散落在地的一截薄纱,面对周宜人目若秋水、顾盼生姿的美丽面孔,杜长史没有丝毫怜惜,冷冷道,“带下去,本官亲自审问” 梅典簿一个激灵回神,一面带着衙役请周宜人到刑堂房间问审,心中却难免升出一丝念头杜大人这二十好几还没娶上媳妇,果然不是没原因的啊。 当然,对于杜大人刚刚的维护,梅典簿是极感激的。 杜长史之冷酷,当天便传遍了整个刑部。唐墨和许郎中都八卦的寻个名头跑来看了一眼周宜人,回头俩人还嘀嘀咕咕的对周宜人从头到脚做了一番评断,得出一个共同结论顶级的狐狸精。 不过,再如何顶级的狐狸精遇到瞎子都没用,杜长史面对美女时比瞎子强不到哪儿去。也不知他怎么审的,当周宜人从审讯屋出来时,眼睛哭的核桃一般,杜长史的脸上则满是讥诮。 胡家下人把胡宜人搀走后,唐墨跑到刑房好奇打听,“杜大哥,怎么周宜人哭成那样啊” 杜长史冷漠的整理着审讯后的卷宗记录,“这谁知道。” “不是你审她的,你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她为什么要哭,就问了几个问题,她自己愿意哭,那就哭呗。”杜长史皱眉,遇到这种凡事就哭唧唧的妇人,又不能用刑,审问并不顺利。 “那你就看着周宜人哭半晌” “难道还叫我哄她我又不是胡世子。” 杜长史硬是把唐墨给噎卡壳,他略整理了下卷宗,抬脚回了自己暖香暖香的屋子休息,顺带交待了梅典簿一翻,另外写了张帖子打发人给胡安黎胡大公子送了去。 暂居楚王府的母子二人接到杜长史的帖子,信安郡主微微松了口气,手指摩挲着墨香犹存的请柬,“此案既有杜烽参与,可见三殿下是诚心要审。” 母子二人既然决定与胡家决裂,对今在刑部的穆安之也做过了解,穆安之手下两位长史,一位姓华,原是位无甚背景的翰林学士调去三皇子府当差,还有一位便是杜烽杜长史,杜烽出身名门,青年俊才。 胡家乃实权侯府,寻常五品官哪里下得了手去审,非杜长史这样背景强横的官员才敢参与此案。 至于杜长史与其兄杜尚书分府而居的事,母子二人根本没放心上,杜长史要功名有功名,杜尚书把他调理出息,难道会放他远离杜家 信安郡主合上请柬,看向儿子。 窗外风雪飘摇,胡安黎轻声道,“母亲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信安郡主缓缓颌首。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2章 一一零章 哽咽悲声穿过烛光莹莹的琉璃窗, 远远的传到院内,在这漫天大雪中, 更透出牵人肺腑的伤感悲切。 胡世子踩在雪中的鹿皮靴微微一滞, 问迎出门的婆子,“太太怎么了” 婆子躬身禀道,“太太下晌自刑部回来就哭了好几场,刑部的人,不大恭敬。” 胡世子脚步加快,侍女急急打起蜀锦棉帘,悲声自里间传来。 挑起隔间珠帘,就见周宜人鬓发微蓬伏案低泣,荏弱的肩头发出细碎起伏,看得人更是心中难忍。胡世子大步上前抱着周宜人的肩扶她抬起脸,只见一张美丽面孔哭的仿若雨中芙蓉一般,胡世子大为心疼,连忙问, “这是怎么了” 周宜人别开脸嘤嘤低泣, “妾没脸再见老爷了。” “这是怎么说的, 可是有人给你委屈受了”胡世子在外堂堂八尺男儿, 对着爱妾的泪水却是手足无措,一颗心软若烂泥。 一位圆脸嬷嬷端上胡世子惯爱吃的碧螺春, 胡世子无心饮茶, 而是道, “袁姑妈你素来陪在太太身边, 须臾不离的。我知你最是疼她,说说到底怎么了。” 袁姑妈口齿颇是不错,她将茶放到几上,从到刑部就受刁难开始说,“昨儿老爷交待的要我们服侍好太太,因是要到刑部,不敢铺张,就令丫环带了些寻常物什,还是老爷吩咐六个小厮、李王二位清客,还有赵钱两位供俸一道去的。结果,在刑部就受了一番刁难,不让我们陪太太进去。那小官言语很不客气,方妈妈气不过,说话时急了些刮了那小官一下,那小官当时就寻了一位杜大人告起状来。杜大人登时叫了几十个人过来,把咱们团团围住,太太的帷帽也叫那杜大人扯下来扔地上踩成烂泥,不过刑部问话,我们这些下人皆不准进不说,方妈妈叫人抽了两记耳光,用毛竹板掌嘴打的满嘴牙都掉了,如今还被押在刑部。太太怕的紧,又担心给老爷惹了麻烦,十分惊惧不安。” 胡世子怒的一掌击在案上,案上茶几咣当一蹦,“刑部好大的胆子,敢这般辱我爱妾” 周宜人连忙劝道,“也是我不好,我不知刑部是这样的规矩。若是晓得,再不能令刑部大人们不悦。我只是可怜方妈妈,她也是咱们府的老人儿,一向老实,就是太护着我,如今被锁在刑部,还不知要吃多少苦。我打发人往刑部给方妈妈送饭菜被褥,都被人给退了回来。” 说着,周宜人泪落如雨,“方妈妈是咱们大姐儿的奶妈妈,她把大姐儿带大,又服侍我这些年。今全因忠心太过就落得这样的结果,可怎么跟方管事交待。” “这有什么,令大管事拿我帖子过去,将方妈带回便是。”胡世子道。 周宜人含泪劝道,“还是让方妈在刑部蹲几日大狱把此事了了吧。如今刑部几位大人怕也在气头上,倒为方妈跟刑部大人伤了和气,岂不都是我的罪过。” 袁姑妈也跟着说,“听说那位杜大人十分不得了,中过传胪的翰林老爷,如今在三皇子殿下身边当差。” 胡世子皱眉,“哦,那是杜家老二。” 袁姑妈对着周宜人微微摇头,胡家所交际的杜家就一家,便是尚书府杜家。杜家虽不及胡家是世袭侯府,却也世代书宦,尤其杜尚书精明能干,帝心重臣。若是杜家人,最好还是不要轻易得罪。 周宜人轻轻拭泪,嗓子有些沙哑的说,“老爷刚回来,外头雪大,瞧这衣裳也沾了雪,先换了家常衣裳,好生喝盅热汤也暖一暖。”就要起身服侍胡世子换衣袍。 “这不急。”胡世子拦住爱妾,“你先歇着,还有些事。”起身去了外书房。 胡世子理事多是在外书房,家中清客也多是在外书房的西厢当值。胡世子到时,李清客王清客正在西厢闲落棋子。胡世子请二人到书房说话,问的便是下午在刑部的事。 李清客年轻些,道,“那杜长史也的确有些不大客气,恕属下直言,府中婆子也有些过了。刑部问话,允不允婆子丫环相随,好商好量总好过动手,一巴掌就打了八品官。寻常八品也无碍,偏生那位是三皇子府的属官,在杜长史手下听使唤。杜长史大失颜面,当时恼怒的很。” 王清客想了想说,“杜长史颇是不简单,一眼便看出二位供俸有武功在身,当时就请了三殿下身边的高手。” “杜家与少林关系密切,家中子弟文武兼修,多习少林外门武功,他能看出来倒不稀奇。”胡世子道,“王先生拿着我的帖子,到三殿下那里谢声罪,就说我们府上管束下人不利,唐突了。原该我亲去谢罪,怕会惊扰殿下,就请先生代为请罪了。那不懂事的下人,请殿下只管按律法处置。” 王清客起身应下,还是劝道,“今日雪大,世子看是不是给郡主、大公子那里送些衣物炭火。” 胡世子眼中闪过一抹痛恨,放在案上的手缓缓拳起,良久方道,“李先生去办吧。前儿得的皮子,装上两车,一车送给楚世子,一车给郡主和那孽障。你一向与那孽障说得来,与他说血浓于水,我与他母亲的事,实不是他该管的。” 穆安之在跟玉华妹妹边赏雪边吃热锅子,俩人冬天都爱吃这口,尤其还有水灵灵的小青菜水萝卜,小青菜在锅子里打个滚儿李玉华就捞出来给三哥放碗里,她自己也吃,一边吃一边还说,“这也怪,春夏青菜一抓一大把时我也不喜欢吃,到这年根儿底下买都买不着,我就觉着格外有滋味儿。” 穆安之笑,“春夏可吃的菜蔬多,青菜多寻常。冬天不一样,即便暖房种些菜蔬,也就这几样了。” “也许是贵的缘故,贵菜我就吃的格外香。” 穆安之一乐,给李玉华放些烫好的小青菜,“那就多吃些。” 俩人正用饭,素雪进来回禀南安侯府清客过来的事,穆安之听素雪将事禀完,随口道,“与那王清客说,世子客气了,原不过一桩小事,请世子不必放心上。” 素雪出去传话,李玉华问,“什么事” 穆安之大致与李玉华说了说,李玉华夹了个麻酱烧饼捏在手里慢慢吃着,“胡世子倒还明礼,看他那侧室,也就配做个妾了。身边儿婆子在刑部都敢放肆,可知平日为人。这是遇到了硬茬子,若是略软弱些的还不知要怎么给他们作威作福。” 然后,李玉华又点评了一句,“杜长史不错,知道为手下出头。” 穆安之但笑不语,帝都旁的不多,权势之家最多。杜长史平日里惯是鲜衣怒马公子哥儿作派,杜尚书规矩极严,也没耽搁杜长史这一身的骄矜傲气。非杜长史这性子不能弹压胡家气焰。 如今胡世子打发清客过来,倒不全是为道歉,怕是还要探听他的态度。倘他并未将此事放心上,胡家都打发清客上门谢罪,他便会顺势放出那惹祸的婆子。 一个婆子无甚要紧,可他胡家一个下人婆子就敢打他府中八品典簿耳光,这事没这么容易过去 “他一向不错。”穆安之也不吝赞赏。 李玉华好奇打听,“这案子查的如何了” “刚入手,眼下就是新年,正经结案怕得年后了。” 王清客得了王府管事传的话,起身告辞。杜长史送他出门,王清客再三请留步,杜长史毕竟五品官,便令手下小厮送王清客一程。 王清客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院门外,雪片扑到颊上,杜长史清俊的眉眼闪过一丝讽刺,打了他手下的人,以为派个清客赔个礼道个歉就完了他竟不知,世间还有这样便宜的事 如今竟还要把事捅到殿下跟前压他,莫说他已向殿下禀过此事,倘三殿下真是那等用手下卖好权贵之人,杜长史早不在他这条船上混了。 若要放人,当初他就不会抓。 既抓了,这事就没这么容易翻过 王李两位清客一道出门,又凑巧在侯府门前走个碰头,王清客看向李清客出门两车的东西,如今一车空空,另一车仍是满着的,便知郡主没收分毫。 李清客望向王清客,以目示意方妈妈的事。王清客轻轻摇头,倘是注重风评名声的皇子殿下,此事反是好作为,偏是遇着神鬼辟易的三皇子,还有那位公子哥儿模样的杜长史,那副蛮横嘴脸,王清客都怀疑那婆子是不是瞎了,杜长史一看就不好招惹,这些不长眼的东西还敢打他的人,不是明摆着找死么 倘方妈妈晓得王清客内心所思,必然要大叫冤枉的,倘她先瞧见的是公子哥儿气派的杜长史,她定然不敢放肆。偏生接引胡家一行到刑堂的是梅典簿,别看梅典簿这姓儿风雅,可梅典簿是从鲁地来的山炮,家里顶多就是土财主的级别。一身土绿官服,浑身暴发气质,说话还带着浓浓的鲁地口音。方妈妈自诩大户人家的婆子,一口正经帝都官话,平日里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小官小吏,一巴掌过去,就把自己填刑部大狱去了。 一个方妈妈无关紧要,可此时人在牢里,便是胡家下人在牢里,干系的却是胡家颜面。 胡世子听了二位清客的回禀,脸色阴沉如同外头漆黑夜色。胡世子对着窗外大雪静默片刻道,“殿下未生我们府的气便好。” 既是杜长史主审此案,他就不信杜长史还能不卖他的兄长杜尚书面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3章 一一一章 晨光微曦。 小小方桌摆的泾渭分明, 信安郡主念佛食素多年,故她那边的多是些蔬菜面筋儿菌菇类的素食, 胡安黎面前的则多有荤腥。 母子俩用过早膳, 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清茶,晨间曦光渐亮,胡安黎放下空握了许久的茶盏,仿佛也放下那许多举棋未定的心事,胡安黎轻抚一下衣摆,起身道,“母亲,我去了。” 信安郡主习惯性的拨弄着腕间的香木念珠,打量儿子一眼,颌首,“去吧。我等你回来。” 胡安黎辞过母亲,带着侍卫出门。 帝都清晨的街道已经开始热闹起来,做早市生意的店铺已是忙的热火朝天, 伙计掌柜齐上阵招呼来往进出的客人, 街头车辆人口不绝。 呼吸着晨间冰凉的空气, 胡安黎穿过这冰封雪冻的人世间。 他是第一次来刑部, 在门口验过出入文书,胡安黎两个小厮留在刑部门房, 他随引路的兵丁前去杜长史的屋子。 胡安黎既非苦主也非被告, 杜长史不喜刑房, 况以往就与胡安黎相识, 虽说俩人不熟,总有些面子情,杜长史请胡安黎吃茶说话。 俩人因性情迥异,无旧可叙。杜长史是个直来直去的性情,他端着茶吃一口,看向胡安黎有些青黑的眼圈,说,“要是还没想好,你就想好再来也一样的。” 胡安黎昨夜的确没有休息好,陷家族于丑闻,将家族丑事暴光于世人之前,这样的决定并不好下,更何况,杜烽亲笔请柬请他过来,就是为了了解案子。 而且,依杜烽精明强干,这并不是寻常案情问询。 胡安黎摇头,“我还撑得住。杜大人只管吩咐。” 杜长史道,“那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关于太平庵魇咒之事,尼姑们招的差不离了,胡家下人虽有狡辩不认,依我的手段,他们认罪是早晚的事。麻烦在于贵府上的那位宜人,我但凡有问,她除了嘤嘤的哭就是嘤嘤的哭,她很知好歹,纵是如山铁证摆在她面前,她也不会认。而她身有诰命,我不能用刑。她不认,府上随便安排就能安排个顶罪的出来。但凡案子,刚立案时最是新鲜。如果府上着人顶罪,我当然可以继续查,但如果这桩案子拖的太久,纵最终能查清楚,我想这并不如你所愿。” 胡安黎看向杜长史,二人都是聪明人。杜长史道,“所以,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你手里的证物证据,可以交给我,会对案情有极大帮助。” “你确定我一定会有” “确定。我年长你几岁,不过,我们都在内书馆读过书,我看过你写的文章,刚柔并济,法度森严,写出这样文章的人总不是呆子。没把握,你们母子不会对一位深受宠爱的宜人发难。” 胡安黎只觉怀中册子似一块无限沉重的玄铁缀在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杜长史并不催促,胡安黎终于定一定神,自怀中取出一本册子,亲自放到杜长史面前,轻声道,“这是这些年周家与周氏所犯罪的罪行,强占土地,逼杀人命,都在这里头了。” 而后,胡安黎继续道,“既是撕破脸,也不必再想八方周全,学长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只管说,我愿意一切帮助,只盼尽快结案,还我母一个公道。” 这便是胡安黎的决断,他不会想着既回护母亲又不得罪父亲,既已动手,他只有一个选择,而他,早便做出了这个选择 杜长史郑重的拿起册子,翻开来,字迹都是新的,不过却是详细记录着周氏与周家所有林林总总的罪行,从周氏克扣府里银钱开始,一直到给父兄安排差使官位,为周家了结官司。至于周家沾上的那些官司,在此册中也有明确记载。 杜长史翻阅着册子,心下着实钦佩,想不知信安郡主还是胡安黎,这些年竟能如此不动声色的将这些事查得如此清楚明白。不过,嗅着册中墨香,这册子怕是新抄录誊写的,原册的内容怕更是“丰富”,只是胡安黎毕竟是胡家子弟,此次只是想把周氏踩死,并不愿扩及到整个胡家,方摘抄了一份新的给他。 杜长史得此册,立刻安排可靠差人前去核实。同时另派梅典簿亲自到帝都府与吏部核实周家人在卷记录。 梅典簿在帝都府行程顺遂,到吏部则是空手去空手回,梅典簿回来禀杜长史,“吏部杜尚书大人说,让大人您亲自到吏部去,才给我们查部周家的案牒记录。” 听到这话,杜长史立刻浑身不舒服的在香软的椅子里动了动屁股,指尖儿不自觉的摩挲着手里的珐琅手炉,嫌弃的说梅典簿,“你可真有心。他让你回来你就回来,让你传话你就传话,你到底是谁的人啊” 梅典簿喊冤,“那可是吏部大老爷,大人您的亲兄长,小的长八个脑袋也不敢不听啊。” “行了,去去去。”把梅典簿打发走了。 梅典簿官儿做的芝麻粒儿大小,人年纪委实比杜长史年长,心下暗笑,杜长史明摆着怕自家兄长。难得他家小长史还有个怕的,梅典簿笑着去做旁的事,留下杜长史如坐针毡的磨唧了会儿,无奈整理衣袍,往吏部走一趟。 杜长史不爱去吏部,烦 与胡安黎对六部衙门不熟大相反,杜长史还没晋身前就对六部挺熟,他哥多年官场一直在六部打转,按他哥的规矩,杜长史少时放学直接到衙门来写课业,迟一刻钟都要受罚,把杜长史管束的不像弟弟,倒像孙子。那种憋屈岁月,杜长史都不愿想。 他到吏部根本不用验官牌文牒,吏部守卫都认得他,还笑眯眯的打声招呼,“唉哟,小二爷来了。” “什么小二爷,我现今在三殿下那里当差。”杜长史理理袖口风毛,笑嘻嘻地拿出两块碎银子,“大冷的天儿,买几杯热茶热汤的,也暖暖身子。” 守卫皆交口称谢,待他愈发亲近,直接就要送他进去。杜长史摆摆手,“我认得路,不用你们。”自己晃当晃当的往吏部去了。 结果,明明是杜煜召他过来,他这来了,杜大尚书又没空召见他了。 杜长史还不能回去,不然万一他哥觉着他不恭敬之类的事真不给他查周家的案卷文牒,那就着瞎了。他是知道家里一向与南安侯府关系不错的。 杜长史也没闲着,他跑去跟熟人打了通招呼,还打听了些个消息。尤其知道三殿下与前头发落北疆的裴状元是至交,杜长史还打听了些北疆的消息,只是这会儿估计裴状元也就刚在北疆安置下来,且是那样偏远县城,吏部司官员考核升降,裴状元头一年的考核还没出来。不过,裴状元前任是因贪墨去职,而且,贪墨一年也只贪墨了二百两银子,倒不是这官员胆子小不敢贪,实是地方穷,贪也贪不着。 杜长史听的一脑门子的汗,心说裴状元这是叫发落的什么鸟不拉屎地方去了啊这可忒惨了些。 直待到中午,杜尚书才有些许空闲见一见被召来的杜长史。杜长史都打算在刑部蹭顿午饭了,就见他哥的小厮跑来找他,他便辞了大家懒懒散散的往尚书房里去了。 杜长史天生的一种懒散随意的姿态,像天边的云天空的鹤,带着一种闲适的潇洒,却是与向来肃穆的杜尚书完全两个极端。杜长史再如何的闲意,近了杜尚书的屋子里都不由自主的将肩张的更加挺拔,脊背也愈发笔直,敲门声里都透出规矩来。 里头淡淡传出一声“进”,杜长史方推门进去。进去掩上门,杜长史斜看一眼坐正上首的兄长,不悦道,“把人叫来你又没空,到底什么事非要我来。” 杜尚书放下手中狼毫,指了指案前坐椅。 杜长史过去坐下,杜尚书问,“胡家的案子如何了” 杜长史眉毛一竖,“我是来调阅官员文牒,尚书大人打听我们刑部案子,这似是不大合规矩。” “规矩行啊但凡要调阅官员文牒,皆需刑部尚书盖印允准,由我吏部审核后方可。你先去把黎尚书的允准文书拿来,我审核后再说周家文牒之事。” 以往常噎人的杜长史险没叫杜尚书噎死,杜长史瞪着杜尚书,杜尚书拿起一本新的公文翻阅开来,杜长史只得道,“姓周的是绝保不住的,旁的无碍。” 杜尚书抬眼看向杜长史,杜长史道,“真的。信安郡主母子又不傻,难道还真要重伤胡家无非就是那周氏小妾做的太过,周家算什么,一桩小事罢了。” “快写批条给我,我现在就要调文牒。”杜长史催促道。 “按规矩来。”杜尚书淡淡一句险没把杜长史气死,“那你不早说害我等我这么久你先批,等我回去再找黎尚书补上他的印鉴。” “胡闹”杜尚书脸一沉,“你平时就这样在三殿下那里当差的偷机取巧,偷懒耍滑,全无规矩,一肚子的小聪明实无半分长进你也配做五品官” 杜长史心说,你管老子配不配,老子已经是了 当然,他也就肚子里敢驳一二,事实上,他非但屁都不敢放一个,还得在他哥骂完后谄媚认个错,乖乖的回刑部请黎尚书盖个大印,他拿着黎尚书盖过印的文书再到吏部,总算这回他哥没再让他去排队,给他把印盖了,如此,杜长史方能拿着盖着两方大印的文书调阅周家的官场文牒。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周家一家子杀猪出身的,如今竟也做到了五品官。 杜长史特意跑去,抖着“周大人”的官场文牒跟杜尚书说一句,“你还说我不配做五品官,这杀猪的可是配的很”气的杜尚书险没动了手,越发不长进,竟拿自己跟杀猪的比。这种没出息的话也能说出口,难怪只得个传胪 杜尚书看他心烦,直接把人撵走。 待回刑部房间,杜长史细看“周大人”的升官记录,吏部司官员升降考核,周大人数年的考核记录,远的不说,近几年来看,尤其是他兄长先前任刑部侍郎的那几年,周大人的考核竟然没有一年是他兄长做的。如今哪怕扒出姓周的出身不堪,往前追索,却是绝不干兄长半点。 对于兄长的细致谨慎,杜长史真心服气。 整理好周家人的官卷文牒,杜长史细心的核实一项项周家人的违法之事,心中却是越发震动惊骇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4章 一一二章 以往杜长史对于褒姒玉环能亡国的说法颇是不以为然, 什么鬼扯,一个女人还能亡国了无非就是男人自己不济,把屎盆子扣女人头上。 如今看来, 还真不是史家刻薄。 真的能。 起码周宜人就能把一座百年侯府拖入万劫不复之地。 胡安黎对周家的事有所保留, 的那些强占土地、逼杀人命的命, 都是在周家步入官宦之前。但杜长史何许人也, 他家学渊源,自小就常被杜尚书叫着做苦工,什么誊抄文书啊、整理账目之类, 连出去玩的时间都挤的所剩无几。 杜长史一看周家现在所任官职立知不妥, 周宜人他爹现在任着五品粮运使, 官职不高, 却绝对是肥差中的肥差。依周家贪鄙无耻,任这样的官职必然不会安分, 据说南安侯精明强干, 一代名将,南安侯对此事一无所知么 杜长史都不敢想里头的事,倘只是粮食贪墨,倒是最好的结果了。 盯着这份周家的官案文牒,杜长史如同面对一盆灼人炭火,这胡家的事情, 闹大了 杜长史立刻合上周家的文牒, 自椅中起身, 披风都未穿便往外走去。外头风雪再起, 小厮急忙撑伞追上去,杜长史顾不得这些,几步到穆安之的屋子请小易通禀。 穆安之见杜长史匆匆而来,令他坐下说。杜长史将文牒与胡安黎送来的册子一并奉上,“周家事涉极深,还请殿下过目。” 穆安之一目十行,盏茶功夫便将这两件东西看完了,皱眉道,“周家这样的贪鄙性子,在粮道岂不是老鼠掉进粮仓。” “是啊。周家案子要如何查,欺男霸女,强占土地都是小案子,粮道是军中大案,臣有些拿不定主意了。”杜长史如实说。 穆安之也知轻重,粮道大案,尤其会牵涉南安侯府这样的大族,至于其中多少官员家族会被打落尘埃更是不可数计。甚至,刑部一部能不能担得起这种大案都得两说。穆安之平时的事务不忙,他最大的事就是在手下拿不定主意时给出主意。 所以,杜长史可以拿不定,穆安之不能。 穆安之道,“先把周家强占田地、逼杀人命的事查清楚,其他的,我御前请旨,看陛下心意。” 杜长史松口气,躬身应道,“是。” “所涉周家的案子,你要亲自核实,不论证据还是口供,都不能出半点纰漏” “是。” “还有,查一查当初周氏如何入的胡世子的眼。”一个杀猪家的闺女,与侯府世子云泥之别。胡世子哪怕要纳小,也轮不到周氏女才是 杜长史应声领命。 杜长史犹豫片刻,上前低声同穆安之说了他家大哥跟他问胡家这案子的事。杜长史道,“我大哥从来不多理旁人家的事,约摸是胡世子找过他了。” 穆安之好笑,“嗯,你这是把你哥卖了啊。” “他没让我保密。其实我一调周家的文牒,他就能见微知著。特意问我一句,应是为胡世子的请托。我当时不知周家在粮道当差,就随口搪塞了一句。” “无妨。令兄在吏部多年,知道的事只会比我们多不会比我们少。”穆安之屈指敲敲桌上的册子,“把这个收好了,不要再给第三个人看到。” 杜长史以往的姓名是吏部尚书他弟,在他成为三皇子穆安之的长史后的第一个新年,杜长史在帝都城有了自己的姓名。 信安郡主被魇咒一案,由三皇子穆安之主理。不过,穆安之身为皇子,不可能事必躬亲,实际上入手调查此案的人是杜长史,华长史与郑郎中都听他的调谴。 如今千头万绪,杜长史仍是自太平庵的魇咒查起,第一个传唤的便是周宜人的心腹袁姑妈。妇道人家,再如何奸滑也见识有限,杜长史的手段还没拿出来,袁姑妈就将祖宗八代的事都招了。 “我年轻时死了丈夫,生计没的着落,常在乡下走动,做些扯媒拉纤的生意。因我认识几家财主,财主家或有买卖丫环小子的事,我也招揽了来赚个饭钱。有一回,认识了萱姐,萱姐说,弄这些个下等货色,赚那个铜钱,也不过得些口粮罢了,何时能发大财” “她叫我跟她一起干,选那七八岁的伶俐孩子,贵的也不过十几两银钱。寻个小院儿养着,一等样貌教习琴棋书画,二等学算账管事,三等习女红厨艺。待到十二三岁,干干净净的出手,赚头极丰。我跟萱姐干了几年,攒了些本钱,回老家时见着阿月,端是个齐整孩子。我不忍她埋没乡下,她家里也愿意她在我这里赚个前程” 袁姑妈泪流满面,浑身颤抖,“她果真是极有福的,世子一眼就相中了她。我一辈子无儿无女,养她长大,亲闺女一般。千罪万罪都是我的罪,请大人千万别怪罪宜人。” 杜长史冷笑,“这么说,魇咒郡主也是你一力主张了” 袁姑妈一哆嗦,“大人明鉴,民妇绝不知此事,更不敢做这样的事” “你最好没做过,魇咒郡主,其罪当诛”杜长史问,“萱婆子现在何处” 袁姑妈道,“前些年萱姐说要往南边儿去寻几个水灵孩子,没见再回来。” “她家乡何处姓谁名谁有何家人朋友” 杜长史把袁姑妈审了个通透,审出了这位名字不详年纪不详出身不详的神秘人萱姐,甚至当初胡世子到郊外庄子上行猎,贿赂胡家管事将周宜人送到胡世子床上的主意,也是这位萱姐出的。 至于萱姐此人,现在已是查无踪行无影了。 袁姑妈这点把戏,兴许能糊弄一下内宅妇人,想糊弄杜长史,她还差的远连晚上的刑都没熬过,袁姑妈便把自己就是萱娘的事说了,如此,袁姑妈的人生经历又丰富许多。 袁姑妈的确是年纪轻轻便死了丈夫,婆家说她命硬克死男人,她日子难过就往帝都来讨生活。一个年轻寡妇,还颇有些姿色,总不会饿死,后来袁姑妈便到了慈幼局做事。 在慈幼局,她接触到了人口买卖的路子。 周宜人周月的确是袁姑妈的远房侄女,在帝都有些起色后,袁姑妈衣锦还乡,周屠户特意送了两斤猪大肠过去。彼时的袁姑妈自是看不上这个,却是一眼相中水灵秀气的周月。几次接触,袁姑妈颇觉这个远房侄女是个好材料,周屠户听袁姑妈说些城里大户人家的富贵,也动了心思,便将周月送给袁姑妈做个养女。 好胚子,有一个就够了。 袁姑妈将毕生心血都投入到周月身上,请女先生教她琴棋书画,自己亲自教她人情世故、富贵难得。袁姑妈甚至一手操作将周月送到了胡世子的床上,帮助她成为胡世子的爱妾,进而生下一子一女。 只要胡家不倒,必是一生的富贵锦绣。 只要适可而止,必是一生的平平安安。 只是,永无止境。 随着今上登基,信王一支彻底失势,信安郡主常年在府吃斋念佛,仿佛隐形人一般。而做了妾室的周月,因缘际合得胡世子为她请封诰命,她的儿子,比郡主所出的嫡长子更为受宠,她的女儿,与豪门嫡女无异。 已经是宜人了,多走一步又如何 这个时候,周月不会想她的出身是否般配。何况,她身边还有袁姑妈这位绝顶“智囊”。 从村姑到爱妾,这对表姑侄走了七年。从爱妾到宜人,用了五年。从宜人到世子夫人,她们会准备的更久更充分。 周家出身低微,没关系,做了官自然就不低微了。 入仕不易,官小位卑,不过,她们并不缺乏耐心。 如今,周屠父熬到五品官,而府中的隐形人信安郡主纵是熬到形如老妪仍稳稳的活着,她们决定推这位郡主一把。 一路顺遂鲜逢敌手的贤姑侄遇到此生最大的敌手。 从屠户之女到五品宜人,周氏用尽此生幸运。 从屠户之家到五品官位,周家也用尽此生运势。 一直依附于权势的周家并不明白何为权势,信王一族经今上夺嫡之争落败,信安郡主隐形人一般的生活这些年,并不代表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动她。 周家不知自己满头小辫子早被这位郡主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捏在手里,留为把柄。 周家终于惹到了一位足以覆灭他们的人。 打开袁姑妈这个口子,后面一应参与给太平庵送银子,魇咒信安郡主的婆子管事悉数揪出下狱。最麻烦的便是躲在府中不出的周宜人,周宜人称病,不肯出府。 刑部再怎么也不能去南安侯府把周宜人揪出来,杜长史使一损招,让郑郎中去内书馆走一趟。 上午。 天气晴好。 内书馆设在皇城之内,是帝都的四大官学之一。 官学也分两种,譬如各地官府所办书院,也称官学。如帝都国子监,便是最负盛名的官学了,非秀才不能进读。便是秀才也要考试,方可进国子监读书。 内书馆所属官学又是另一种书院,专门给官宦子弟就读的书院。 给官宦子弟就读的官学整个帝都只有四所,第一所是位于国子监旁边的朝阳馆,招收的是八品以下官员子弟,基本上多是些微末小官儿家的子弟就学。第二所是昭文馆,则是七品以上五品以下官宦子弟就读。第三所乃嘉文馆,招收四品以上二品以下官宦子弟。最好的官学便是内馆,只招一品大员子弟,内馆便设在皇城,是顶尖官宦子弟就读的地方。 像杜长史当年就曾在内书馆读过书,胡安黎也曾是内书馆学生,现在胡家在内书馆读书的周宜人的亲子,胡家二公子胡安平。 琅琅读书声自书屋远远传到外面,阳光下,树叶落叶的空枝上停着几只肥圆的麻雀在叽叽喳喳。内书馆的掌院仔细看过刑部的传召文书,面上露出几分为难,对郑郎中道,“学子们更在上课。” 郑郎中道,“我可以等。” 掌院松口气,拱手道,“多谢大人。还请大人约束手下,莫要惊扰学子。待课堂结束,我会亲自叫胡安平出来,请体面对待,莫生枝节。” “这亦我所愿。” 郑郎中到内书馆传唤周宜人之子胡安平,对这位二公子,杜长史不打不骂,只是令人给胡二公子寻间空刑房,升好炭火还包一日三餐,就是不能出来。 小厮回家报信,周宜人险没急疯,连忙打发人去衙门寻胡世子。胡世子亲自寻到刑部,杜长史笑笑,“宜人玉体欠安不能过堂,只得请二公子过来问问。世子放心,待问过案情,二公子就可以回去了。” 胡世子脸色漆黑,“不知我儿所犯何事” “生母事涉魇咒宗室郡主,做儿子的能不知道吗宜人没空,就问二公子了。”杜长史吩咐梅典簿,“给二公子寻床暖和被褥,刑部没有侯府暖和,也别委屈了二公子。” 胡世子咬牙,盯着杜长史的模样,梅典簿都担心胡世子突然咬死他家小长史。杜长史不愧是在杜尚书手底下平安长大的,他都能硬扛他哥杜尚书,胡世子这咬牙切齿的样儿,杜长史悠然如春风拂面。 周宜人当晚就哭哭啼啼过来要把儿子换回去,送别胡安平时,杜长史仿佛魔鬼一般,亲自给胡安平理理衣领,温柔的拍拍少年单薄的肩头,“好孩子,别怕,跟你父亲回去吧。” 胡安平是个孝顺孩子,拉着母亲的手不肯让母亲留在刑部这样可怕的地方。周宜人亦是哭的马上要厥过去一般,胡安平红了眼圈儿,泪落如雨,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当时情景,凡见闻者,无不感怀。唯杜长史冷酷的骈指一挥,“人犯收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5章 一一三章 小青菜、水萝卜、鲜鱼片、老豆腐、羯羊肉、鲜鹿血 李玉华捡些鲜菌菇放入咕嘟咕嘟小火慢开的铜锅子, 顺嘴跟三哥打听,“今儿到姑妈那里吃酒,蓝侯夫人私下跟我打听了南安侯府的案子。我说,还在审着,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听晋国公夫人说, 蓝侯夫人的嫡次子,定的就是胡世子的长女, 周宜人生的那闺女。” 穆安之端起白玉盏中琥珀色的酒水,就听李玉华问,“你交际倒挺广。” “广什么呀。都是在皇祖母那里认识的,蓝侯府也是皇祖母的同族,蓝侯家的大闺女嫁的就是陆国公世子。就是木香姐特别讨厌的那个蓝莉蓝姑娘, 听说这女人烦人的很, 以前成天在裴状元家住着,见天儿的在我木香姐跟前晃。尤其裴状元一回家,她总是过去找裴状元, 表兄表妹也不知道避嫌” 穆安之连忙替老友解释, “这可不关如玉的事,我打包票,如玉乃端方君子,再正派不过的人。” “勉强信你。”李玉华说, “如今这陆世子夫人, 一成亲就见天的往慈恩宫请安, 不过,皇祖母还是更喜欢我,从来没留她在慈恩宫用过午膳。” “真是傻话,你是正经孙媳妇,她不过外臣妇,如何比得过你。” 穆安之给李玉华夹些烫好的菌菇,“北疆冬日极寒,也不知如玉他们如何了” “能如何啊。肯定是早上羊肉饼,中午烧羊肉,晚上羊肉锅,美的要命。”李玉华随口接一句,把穆安之逗笑,穆安之说,“如玉一向喜素食菜蔬,偏偏到这样的寒苦之地,也不知北疆冬天有没有能吃的。” “看这话说的,酸不酸啊。有肉还叫没吃的,书上不都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就得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么。我都不担心木香姐,你担心哪门子裴状元啊。”李玉华给穆安之夹一筷子烫好的羊肉片,笑道,“他们在北疆吃羊肉,咱们在帝都吃,人虽没在一处,心是在一处的。” 穆安之笑,“这也有理。” 两人一起吃了杯酒,李玉华细打听了一回南安侯府这案子。 上次云章郡主出事,不论蓝太后还是穆宣帝都非常关心,几番赏赐,李玉华还常帮着跑个腿,到现在跟云章郡主的交情都不错。 如今信安这里郡主这里,蓝太后提都没提过一句,李玉华猜也猜得出来信安郡主怕是不得皇室喜欢。正因如此,更得时时跟蓝太后透露些里头的内情,打个预防,她家三哥这样正直的人,断案只看证据的。 眼瞅信安郡主不得慈恩宫喜欢,别让皇祖母误会了三哥才好。 穆安之与李玉华说了些案子的具体事宜,给李玉华添满酒,“今晚杜长史连夜审讯周宜人,若无意外,明天就可结案。” 李玉华咂舌,“那这宜人是做不成了。” “她还想做诰命”穆安之长眉一挑,手中酒盏啪的放在案上,“魇咒郡主,这是死罪” 李玉华吓一跳,“还真要判死罪啊” “你以为这是说笑的” “我不是想郡主其实也没大碍。” “这是两码事。皇家最忌讳巫蛊之事,汉武废皇后废太子,都因巫蛊而起。我朝并不相信巫蛊之事,但当年明圣皇后主政之时,有微末小官请术士演算明圣皇后回寿之期,因此触怒李文忠公。李文忠公在明圣皇后寿诞之时,奉龙袍为贺。明圣皇后心胸豁达,并未大肆追究术士之事,倘当时追究,便是一场大狱。” “明圣皇后传没提这事啊,史书上说李文忠公是个大大的忠臣哪,怎么会向明圣皇后进献龙袍” “史书不记不代表没有。”穆安之慢慢饮了一口酒,酒液入喉,温暖甜香,他轻声说,“李文忠心是忠臣不假,不过,却是明圣皇后的忠臣,而非东穆朝的忠臣。” 侍女撤过残羹,王嬷嬷端来两盏梅花露,春之嫩柳般青翠可爱的玉盏中静栖着玛瑙色的香露,信安郡主见这杯盏便笑了,“都什么年纪了,还把这杯子寻了出来。” “这杯子是有什么典故不成”胡安黎先取一盏奉予母亲,笑着问一句。 信安郡主道,“没什么典故,不过是我旧日爱用的杯盏。许多年不用,若不是你嬷嬷寻出来,我都忘了。” 胡安黎端起杯盏在烛光下细赏,的确精致可人。不过,他素来不在这上面留心,也只是赏鉴片刻便罢。胡安黎望向窗外,见又是碎玉琼瑛再起,不禁上前几步站于窗前,“今年雪真多。” “瑞雪兆丰年,这是好兆头。时久没下棋,你陪为娘下一局如何” “好。” 王嬷嬷一笑,连忙下去安排。母子俩刚支起棋秤,外头有侍女进来回禀,“世子过来探望郡主。” 胡安黎执棋的手一滞,抬眸看向母亲。信安郡主道,“太晚了。告诉世子,我有些倦乏,让他回去吧。” 侍女道,“世子说,若郡主不见,就请大公子出去一见。” 信安郡主竖纹深重的眉心猝然一皱,胡安黎道,“原当是我给父亲请安,母亲,我出去见过父亲。” 信安郡主深深一叹,掷回棋子,“去吧。” 自从上次宫门诀别,父子二人已有数日未见,其实彼此仍是旧模样,却又有些不同。经过这几日的冷静,胡世子没有再一上来就打长子的耳光,胡安黎请过安后垂手静立,不发一言。 胡世子是真不喜欢这个长子,从小就不喜欢,一点热乎气儿都没有,也不会说话,平时就这么一幅沉闷样,你问就答,不问就不答,即便答了也是些套话,不如不问。 只是,今日必得要问了。 胡世子瞥这个长子一眼,淡淡道,“你母亲怨我,我明白。可你自幼衣食住行、读书习武,我自问对你没有半点亏待,你也是胡家血脉,乃我嫡亲长子,你也恨我至此么” “儿不敢。”胡安黎恭敬回答。 就是这种一团棉花似的无用话,这种话说来有什么用 胡世子焦心爱妾之事,更焦心由爱妾将引发的一连串不体面,胡世子轻咳一声,“劝你母亲,明早去刑部把案子撤了。周氏那里,既然她不喜欢,也不让周氏去聒噪她。周氏不妥,我会处置,不会让你母亲受委屈。” “父亲的话,我会代为转答。”胡安黎道。 胡世子仿佛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他提醒道,“明天去刑部撤案” “来不及了。”胡安黎直接回绝,胡世子恼怒,“你敢不从” 胡安黎依旧是一副温温吞吞的模样,心下不禁好笑,他这位父亲或许认为生他养他衣食周全便是莫大恩赐,便可对他发号施令,吩咐使唤,他也应毕恭毕敬,莫有不从。 胡安黎平静的说,“非儿不从,是真的来不及了。父亲过来,必然是周氏之事证据确作,刑部铁证在手,不论有没有咱家上告,都不会坐视。” “虽有国法,亦有家规,周氏是咱家女眷,她有过有罪,咱家自行处置,方是里外周全。” 胡安黎道,“父亲有意,儿明日与父亲同去刑部。” 胡世子满意颌首,看向长子的目光里浮起几许欣赏,语重心长的说,“我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事理的。你是我的嫡长,弟妹的表率,最终家里的担子还是要落在你这里。你也明白,你母亲上了年纪,总有些糊涂,是不是” 这席话,大概胡世子认为是欣赏,是看重,可听在胡安黎耳中,却是浓浓的腻歪,腻不可言。话到最后,“糊涂”二字犹也一柄玄铁利刃,当面劈来。他一直知道父亲偏爱周氏,却不想父亲竟绝情至此 糊涂 是要对外说母亲脑子不清楚,胡作妄为,胡言乱语么 胡安黎抬眼望向父亲,目光迎渐冰冷。胡世子叹口气,“家族体面,比什么都重要,这也是权宜之计。” “如果父亲还明白家族体面比什么都重要,当初就应该管好那屠户女,告诉她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做了是要掉脑袋的如今父亲还要为谋害正妻的贱人在外污蔑我母亲糊涂,糊涂的是谁,父亲难道从未自省过吗”胡安黎目光森冷,语气越发温柔如春水,“父亲说的对,我也姓胡,我还是父亲的嫡长子,将来父亲继承爵位,再偏颇庶子,礼法上也要将爵位传给我。为了我的前程,母亲又怎么会将家丑捅到外面,坏一族名声。好不好的,父亲的世子之位都要受影响。” “母亲为了我,什么样的苦难都能忍受,她能忍到我成年,就能忍到我袭爵之时。父亲难道还不明白,不是母亲要那贱人死,要那贱人死的人,是我” 雪片扑打在窗子上发出轻娑声响。 胡世子大怒,当下挥出一掌,“你敢” 胡安黎伸手稳稳的架住胡世子挥出的手臂,胡世子脸色铁青,气的浑身乱颤。胡安黎冷冷道,“在我知道那贱人敢魇咒我母时,我就要她身败名裂,死无全尸” 胡安黎手臂用力,推开胡世子,胡世子后退两步,震惊的望着这个似乎从来不认识的儿子。 “父亲不妨把您的爵位留着,传给您心爱的幼子,只要您还保得住世子之位”胡安黎理了理大氅衣襟,他身量已与胡世子无异,胡安黎向外走出两步,微微侧身,灯烛映着他冷峻的侧脸,就听他道,“如果我是父亲,必要上表请罪,误信贱人,以至内闱不宁,险酿大错。顺带也请朝廷以国法论处,赐死贱妾,方是圆满。” 风雪扑在脸上,胡安黎走出小院,犹能听到父亲大骂的声音远远传出。落在楚王府下人耳里,未免又是笑话。只是,此时已顾不得这许多。 雪光映亮苍穹,鹅毛大雪铺天盖地摇摇而落,胡安黎掌中摩挲着一枚被暖热的玉石棋子 落子无悔,也无需悔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6章 一一四章 第二天一大早, 李玉华照常与穆安之同乘进宫,给蓝太后请安。她是出了名的风雨无阻,不论泼天大雨还是鹅毛大雪都拦不住这位三皇子妃每天进宫请安的脚步,旁人还真拼不过她。李玉华身子骨儿好,旁的不论妃嫔还是皇子妃大都是自小娇养长大,不及李玉华泼辣。 别说蓝太后本就偏爱这对小夫妻, 哪怕就是寻常情分,人家来的这样勤勉, 时间久了也得生出几分好感。 蓝太后也习惯了李玉华每天过来请安说话,李玉华爱叨叨外头的事,蓝太后爱听外头的事。 今天中午留在慈恩宫用膳的还有凤阳长公主,反正长公主也不是外人,李玉华先服侍着给蓝太后布一筷子菜, 蓝太后笑, “坐吧,偏你这样多礼。” “孙媳诚心服侍,不在礼不礼的。”李玉华还央蓝太后给她家三哥送了两道菜过去, “这个豌泥鸭肉卷儿我们府上的厨子手艺总是差一线, 三哥在皇祖母这里最爱这菜,在我们府里都不动筷子。” 蓝太后向来心疼穆安之,说,“这大年下的, 衙门口最忙。的确得吃好些, 别亏了身子。” “他们衙门原本不忙, 这不正赶上南安侯府的案子,也就忙起来了。”李玉华自然而然的说,“我听三哥讲,要结案了。” 凤阳长公主道,“旁的不说,安之断案俐落。” “这案子其实不算复杂,人证物证俱在,昨儿就将那周宜人下了大狱。别看她往时嚣张,真正在牢里,铁证如山,怕是狡辩不得。”李玉华唏嘘,“听说头一回传唤周氏问询案情,周氏排场了不得,丫环婆子小厮侍卫就有二十来口子,正八品典簿,就说一句刑房不能跟这么些人进去,当时就叫周氏婆子抽了一嘴巴。回想当初嚣张,不知周氏如今做何想了” 蓝太后淡淡道,“这样的无知妇人,自有国法处置。” “也算恶有恶报。”凤阳长公主说,“这案子年前就能结吧” “听三哥说差不多能了结。”李玉华左右扫一眼,对蓝太后道,“皇祖母,我还有件机密的事要跟你说。” 蓝太后令宫人内侍下去,倒是笑了,“什么事这样机密” “眼下瞧着也不算机密,可我总觉着得做个提防。” 凤阳长公主笑,“要不要我也回避则个。” “姑妈不是外人,以后也能多个提防,不过这事可不能说出去。”李玉华再三叮嘱,倒把蓝太后凤阳长公主的好奇心都勾了起来。李玉华将袁姑妈与周宜人的关系,以及袁姑妈在慈幼局当过差的事源源本本的说了一遍,“这事我总觉着有些巧,先前慈幼局的案子,因前人多有过身,没能再往前追查,如今又扯到了它。那周宜人,乃胡世子爱妾,膝下儿女双全,倘不是信安郡主命大,她说不得以后还能妾室扶正,做个正经夫人。我一想到就觉着不寒而栗。” “到底这样的事还有多少,是不是我想多了,我也没了主意,就赶紧过来跟皇祖母说一声。”李玉华说的凤阳长公主都停下箸筷。 蓝太后搅了搅碗里的竹荪茉莉汤,“阿慎怎么说” “三哥说管他有没有关系,一动大刑什么都能审出来。” 蓝太后笑了,“那就让阿慎审吧。” 宫人轻手轻脚的退下,蓝太后饭后都要休息片刻,凤阳长公主望着窗外偏殿里宫人出出入入,那是李玉华午间休息的屋子,凤阳长公主笑道,“老三这媳妇,还真娶着了。难得玉华这样孝顺又这样机伶,老三娶她,添一贤内助。” “这是阿慎的福。”蓝太后端着茶盏慢慢饮一口,“为人,最要紧的就是心正。”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李玉华自幼家境也很贫寒,较之那周氏怕还略有不如,但李玉华有个目光长远、德行刚烈的母亲,知道如何教导孩子。 所以,如周家之流,为富贵不择手段、什么样的下作事都做得出。李玉华则是自己摸爬滚打的做生意堂堂正正的赚银钱,李玉华当然也有野心,但这野心来的光明正大,并不令人反感。 皇家下旨赐婚,许家敢李代桃僵,蓝太后没多作追究,就是因提前着心腹人到乡下打听过李玉华。蓝太后何等眼力,李玉华相貌、家境什么的一概不挑,就是取中她的品性。 不然以皇家手段,你许家敢换人,皇家就敢把你换的人暴毙。 信安郡主的案子结案很快,穆安之将案卷整理清楚上呈穆宣帝,穆宣帝看过后在判决书后批了个准字。难得对穆安之露了个好脸色,“这案子办的不错。” “臣份内之责。” 穆宣帝瞥穆安之一眼,打发他下去。 刑部便在皇城之外,穆安之自御书房退出刚到刑部,就见胡安黎自门房出来,对着穆安之深深揖了下去,穆安之点个头,“胡公子不必这般多礼。你来刑部做什么” “草民听闻家母的案子已经结了,特意过来打听。” 穆安之大步往里走,胡安黎落后两步缀在身畔,穆安之与他道,“陛下刚刚朱批过,一干人犯按律处置,只是年下不好开杀戒,要等到明年秋决了。” 胡安黎快走两步到穆安之面前,这次一揖到地,“谢殿下。草民抄一份判决书立刻回去禀告家母。” 穆安之能感觉到那种浓烈的母子之情,他笑叹一声,“去吧。跟你母亲说好生养着,倘她身子还使得,明儿王妃过去说话。” 胡安黎大喜,眸中闪过一丝感激,“是。草民母亲没什么大碍了,明天敬迎娘娘下降。草民不扰殿下了,草民告退。” 胡安黎快马回府,一路快步到小院儿,难得的晴天,信安郡主正跟王嬷嬷一起在小院儿里晒太阳,见胡安黎急步进门,信安郡主笑,“什么事这样急” “母亲,刑部的判决下来了。”胡安黎把抄来的判决书自怀中取出奉给母亲,信安郡主对着天光大致看了看,折起收在袖中,拍拍榻板让儿子坐下说话,“原在意料之中,也不至于这般欢喜。” 王嬷嬷端来热茶,胡安黎取来吃一口,他正当年轻,再如何老成也有些青春少年气,胡安黎道,“三殿下说倘母亲身子使得,明儿个三皇子妃过来说说话。” “三皇子妃”信安郡主按捺住心中惊讶,想了想,“就是许侍郎家的千金吧” “对。是许侍郎原配所出的长女,以前都养在老家,陛下赐婚许家长女给三殿下为妃,三殿下与娘娘很是恩爱,帝都都有传闻的。”胡安黎说,“三皇子妃做事也很实诚,慈幼局、举子仓、安济坊、惠民药局这几个地方,听说三皇子妃每个月都要亲自去看上一两遭。” “这倒是个做事的人。”信安郡主笑,“既然娘娘要过来,我让王嬷嬷做些糕点预备着。” “母亲”胡安黎问,“母亲并不很欢喜。” “我不是不欢喜,只是有些不敢置信,三殿下小时候是养在慈恩宫的,就是现在怕也要多仰仗太后娘娘的宠爱。你也知道,娘娘向来与我有些嫌隙。三皇子妃过来,也不过是面子情罢了。” 胡安黎摇头,“母亲,我觉着三殿下并不是在意面子情的人。” “细说来听听。” 穆安之是晚膳时与李玉华说去看望信安郡主的事,李玉华说,“我瞧着,皇祖母不大喜欢信安郡主,她这事儿都这么久了,判决都下来了,也没赏赐过什么,挺冷淡的。真要去啊”她还是以三哥的意见为主,信安郡主是三哥的亲戚嘛,三哥叫她去,她就去。这一点,李玉华拎得很清。 “无妨。我瞧着胡大公子为人不坏,信安郡主想来也不难相处。” 李玉华给穆安之夹筷子小青菜,顺便打听一句,“要不是有这回的官司,我都不晓得帝都还有这么一位郡主。信安郡主因何事这样不讨喜” “都是些旧事。”穆安之随口道,“信王是先帝嫡亲幼弟,信王算是先帝一手教养长大,与先帝感情非常深厚,与先帝的长子郑王的情分也与旁的皇子不同。最终被册为太子,登基为帝的是今上。” 李玉华夹个丸子,试探的问,“那你还让我去看望信安郡主” “信王郑王都已过逝,后人不显,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信安郡主一介女流,受这样的委屈,难道不该去看看就是寻常人家,同族的两家人不合,一家人遭了不幸,另一家也该去瞧瞧的。”穆安之说,“明儿带些补品送给郡主,看她那里还缺什么,别吱声,咱们给添置上。” “成。”李玉华一口应下,笑道,“我看全帝都都没三哥你这样的善心人。” 穆安之摇头,不以为然,“这算什么心善。” 李玉华把丸子放到穆安之碗里,眸中笑意隐隐,要不是三哥心善,当初她就不能唬住三哥,让三哥乖乖娶她。自他们大婚以来,内闱的事都是她说了算,三哥一句都没问过。 或者有人说这原就是礼数,主母掌内宅,自来如此。 自来如此的事多了,看一看宠妾灭妻的南安侯府,就知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 心善的人,永远会对世界留有一丝温柔。 这就是她家三哥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7章 一一五章 南安侯府。 白蜡垂泪, 细密柔韧的笔锋勾勒出一行精美小楷,当头便是臣祈内闱失和之罪。 笔锋顿住,儿女的哭声似乎犹在耳际萦萦不去,胡世子指间用力,一笔不稳,勾坏墨迹, 整张折子便废了。胡世子怒吼一声挥落案间笔墨,噼啪落地声传至室外, 小厮跟着一抖,只是未闻吩咐,他们断不敢随意进去。 月光掠过屋檐的积雪透窗而入,胡世子坐在阔大舒适的太师椅内,旁边火炉正旺, 他的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恼怒、愤恨、或者还有胡世子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孤独。 良久, 他恨恨的叹口气,唤人进来,重换了笔墨纸砚, 提笔在素白折页上书一行臣祈内闱失和之罪。 随着笔锋勾勒出一字一句, 胡世子内心似被烈火焚烧,胡安黎的话不停的回响在他的耳际 “如果我是父亲,必要上表请罪,误信贱人, 以至内闱不宁, 险酿大错。顺带也请朝廷以国法论处, 赐死贱妾,方是圆满。” 而今,胡世子所书,正是要上请治家不严之罪,再请误信内宠之罪,三请以国家处置,以正律法,以全纲纪。 非但如此,家里的两位先生再三请求,请他明白早朝后必要亲去楚王府接回郡主与大公子。 哪怕为了名声。 也要如此。 是啊,哪怕为了名声呢。 胡世子长长的吁了口气,心中烦乱未有丝毫减轻,仍是按捺住性子将明日表章写好。 三皇子府。 大概是觉着三哥人品上佳,玉华妹妹当晚还多亲了三哥两下,打算加快生小娃娃的进程。穆安之默默在心里计算,起初是亲两下,后来翻倍亲四下,如今亲六下,再这样下去,一宿不用睡了。 好在,玉华妹妹还是要睡的。 每次吸过阳气,玉华妹妹便全无心事的进入梦乡,穆安之却总觉着仍有柔软馨香在唇角流连,那淡淡的馨香整夜萦绕不去,穆安之觉着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要疯。 早饭后送三哥出门,李玉华今天要去看望信安郡主,便未一起进宫。 李玉华吩咐素霜把家里收着的燕窝、雪蛤各取两匣出来,再有绸缎布匹备了一些,孙嬷嬷一面检查着礼物,一边问,“娘娘这是要去哪儿” “昨儿三哥说让我去瞧瞧信安郡主,”李玉华瞧着素霜素雪捧来的补品,以往李玉华从不吃这些,到帝都发现大家寻常走礼,补品用的很多,便也每月让府中购置。太医说她身体小时候有些亏损,李玉华就每天炖来跟三哥一起吃。她顺嘴吩咐云雀,“把厨下新制的梅花糕、云片糕、榛子酥、杏仁酪各收拾一盒子。” “娘娘,”孙嬷嬷瞧着礼物不差,对李玉华使个眼色,李玉华令侍女退下,孙嬷嬷说,“娘娘要去看望信安郡主,是不是进宫问一问太后娘娘的意思” “没事,三哥说信王的事都是老黄历了,郡主这回的确是受了不少委屈,让我去瞧瞧。”李玉华摩挲着桌上布匹,这是她家织坊织的布,做里衣最舒坦不过。 李玉华跟蓝太后相处不错,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要做太后的,或者对太后亦步亦趋,李玉华有自己的主意,她挽着孙嬷嬷的手,亲热的说,“嬷嬷也跟我一道去,我跟信安郡主也不熟,要是见了没话,嬷嬷替我们暖暖场。” 孙嬷嬷无奈,只得笑应了。 李玉华又跟孙嬷嬷商量穿什么样的衣裳戴什么首饰,待收拾好也是天光大亮,旭日东升了。 孙嬷嬷跟李玉华同车,俩人一人抱着个小手炉看外头街景,李玉华说,“以前在老家,冬天很多人没事去田野里逮兔子,下了雪做兔肉暖锅,别提多香了。嬷嬷,你吃过兔肉暖锅没” “吃过。”孙嬷嬷笑,“以往还没随太后进宫时,冬天也常吃兔肉锅,那会儿也没如今这么多的鲜蔬鲜菜,也没这讲究的汤头炖煮,可想想,还是觉着那会儿的滋味儿足。” “就是。我觉着是现在吃啥有啥,就不稀奇的缘故。” 李玉华又打听了信安郡主几句,孙嬷嬷道,“奴婢也有许多年没见过郡主了,不知郡主近况。” “我是说脾气性情。” “性情高傲。” 李玉华想,这必是比较难相处的性子。 结果,到楚王府,由楚世子妃陪着到信安郡主的小院儿,李玉华就见一个青年扶着个鬓发灰白的半老妇人出门迎接,那妇人一身青色棉布袍,头发整齐的梳着个圆髻,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繁华锦绣,唯发间那支凝白如脂的玉簪可以看出往昔华贵。 李玉华不着痕迹的看孙嬷嬷一眼,想说孙嬷嬷不会是时久没见过信安郡主记错了吧瞧着这位郡主并不高傲啊。 妇人就要行礼,李玉华顾不得多想,快走几步上前一把扶住,笑道,“郡主切莫多礼,您是长辈哪。” 信安郡主笑,“咱们皇家,既论长辈也论尊卑。”她想补齐礼数,奈何李玉华扶的实诚,信安郡主无奈,笑着将李玉华往里让,“娘娘请。” 李玉华扶她一起进去,信安郡主必要请李玉华先行,二人谦让一番,李玉华扶着信安郡主一起进的。 这院子不大,屋子也不大,却是处处精致,李玉华虚虚一扫,竟觉无甚可添置处,想来楚世子夫妇也是用心招待信安母子的。故而未弄虚排场,将细处做妥帖,母子二人住的也舒坦。 三人同坐在临南窗的小炕上说话,王嬷嬷捧上茶,胡安黎先接一盏奉予李玉华,李玉华笑着接了,“我听三哥说过您家大公子,说是极孝顺的人,果然如此。” 见娘先夸儿,这是李玉华人生中百试不爽的交际手段。 信安郡主果然笑的极欣慰,“看到这孩子,就觉着我辈子还是值得的。” 胡安黎将茶奉完,对着李玉华、楚世子妃、信安郡主团团一揖,不好意思的说,“不扰娘娘和长辈们说话,我先退下了。” 信安郡主颌首,“你去吧。” 李玉华先问侯过信安郡主的身体,知道无甚大碍后令素霜呈上礼单,李玉华笑,“就是些家常食用之物,郡主切莫与我客气。” 信安郡主诚恳道谢,谢了再谢,客气至极。 李玉华挽着信安郡主的手,察觉她掌心竟有淡淡薄茧,不禁问,“郡主平时还要做活计么” 信安郡主笑的如平日间最寻常的中年妇人一样慈和,“不算活计,这些年我深居简出,笃信佛事,平日食素外也辟了两块地,一块种菜蔬,一块养花草。连我身上的衣物,丫环婆子我一概不用她们,都是我亲手缝制的。一针一线,一蔬一菜,一花一草,俱是修行。” “郡主既然信佛,闲了可去静心庵看看,那里的静安师太也是一位极有德行的人,我也常去的。”李玉华顺手摸了摸信安郡主的衣袖,觉着衣裳厚实,这才放心。 信安郡主笑,“静安师太佛法精妙,大彻大悟,我也时常请教她佛法。” 既是有共同认识的人,这就更有共同语言了。楚世子妃也知道静心庵,大家就在一起说了顿静心庵的菩萨,尤其是送子观音,灵验的不得了。 李玉华心说,灵验什么呀,她每次去都拜的特别虔诚,还捐过十两银子的香油钱,直至如今还没动静 反正大家一通说,熟不熟的,说上一通也就熟了。 李玉华是个话唠,随便一聊就是半日,临近中午,几人都在商量中午饭吃啥,就听外头一声笑,“听说三皇子妃驾到,老夫过来给娘娘请安。” 李玉华蹭就从炕上跳下去,几步掀棉帘出去,果然是楚世子。楚世子辈份高,与蓝太后是同辈,年纪也长,六十来岁的人,最爱开玩笑。平时在宫里还正经些,宫外说话就随意了。李玉华刚想打趣几句,见楚世子并非一人过来,后头还跟着个三十几许的青年男子,面貌有些陌生。不过这青年男子身后站着的是胡安黎,李玉华笑,“叔祖就爱逗我们做晚辈的,您老人家怎么这会儿回府,这还没到落衙时辰,当心御史台参你一本,扣你俸禄。” “不怕不怕,扣了老夫的俸,叫阿源给我补上。” 李玉华望向楚世子身畔那位面貌陌生的中年男子,那人对她一揖,楚世子介绍,“这是信安郡马,你是第一次见吧” 李玉华的视线越过胡世子,看向胡世子身后的胡安黎,胡安黎仍是先时的一身锦袍,未着大氅,不似出去过的模样,看来这胡世子是与楚世子一道自衙门口过来的。 较之其父,胡安黎称得上斯文俊秀。不过,较之信安郡主老妪模样,这位世子保养的也太过年轻了些,他们可是结发夫妻。 李玉华不失礼数,淡淡的客气一句,“郡马切勿多礼,今天没外人,一起进来吧。” 楚世子妃信安郡主腿脚慢些,见到楚世子不禁埋怨一句,“真个老东西,越上年纪越拿大,自己进来就是,还叫咱们娘娘去外头迎你。” 李玉华笑道,“我一见叔祖就觉着亲近,迎两步可怎么了,要是叔祖不吱声,丫环也不通禀,我心里才过意不去。” “我是想着今儿没外人,何必做那一大套的规矩礼数,反是絮叨。”大家说笑着进屋,楚世子楚世子妃年纪最长,坐在临窗的炕上,炕上暖和。李玉华信安郡主打横坐在椅中,胡世子坐李玉华下首的位子,胡安黎再退一步,他没有坐,站在母亲身畔服侍。 刚从外头进来,楚世子搓搓手,跟楚世子妃交待,“中午叫厨下多预备些好吃食,难得这样热闹,咱们一处吃酒。” “不必你说,我们都在商量哪中午就吃热锅子,暖和不说也对节令。”楚世子妃脸上带着笑,不使气氛冷落,忙问,“安黎,你父亲喜欢什么菜,我让厨下添了来。” 胡安黎垂手答道,“父亲喜鹿肉。” 胡世子立刻热络接话,“咱们府里正有上好鹿肉,安黎你跑一趟取来。你母亲这些年食素,我记得昨儿庄子暖房里送来的新鲜菜蔬,你多带些来给你楚叔婶和皇子妃也尝尝。” 楚世子妃笑了,“哪里还要安黎格外回你们那里取去,我这里都有。你们府上的放着,还怕没吃的时候。” “实在是这些日子多劳叔婶顾看,也是我治家不严,以至令她母子受这样的委屈,我竟是个无知无觉、耳目闭塞之人。叔婶都在,娘娘也做个见证,郡主,以往那些年都是我的不是,我给你赔罪了。”胡世子起身上前,对着信安郡主深深一揖。 这一揖,揖的实诚,几乎要抱拳扣到脚面了。 楚世子楚世子妃都有打个圆场的意思,但信安郡主的脸上没有半分笑意,慈和的眼眸逐渐冰冷,直到没有一丝温度。 楚世子看看胡安黎,胡安黎依旧站在母亲身后,眼观鼻、鼻观心,斯文有礼,沉默是金。 李玉华是绝不会说话的,她对胡世子没有任何偏见,但是,她对于这种自己活的光鲜亮丽、结发妻子活成老妪的男人没有丝毫好感,何况是一个在大庭广众下给妻子请罪的男人 既是要大庭广众,怎么不干脆脱光膀子插上荆条跪院里,那样纵有以势压人之意,起码心诚 李玉华瞧不起这样的人 李玉华垂眸托着茶盏,视线在足下青砖地上漫过来再漫过去,良久,她慢悠悠的喝了口茶。 楚世子妃瞪自家老头子一眼,这也不提前说一声,弄砸了吧楚世子妃不能让丈夫碰壁,她只得轻咳一声,试探的对信安郡主唤一声,“郡主” 信安郡主眼眸中的冰冷渐渐散去,她将视线自面前这个男人的身上移开,望着光柱中上下飘浮的浮尘。 胡世子或许认为她会趁此机会提什么条件,故而在众人面前折腰长揖赔罪,以免她狮子大开口吧。 有这样一种人,时间久了,竟是看到便厌倦,想到便生厌恶,不想多说一字,不愿多言一句。 信安郡主淡淡的说,“我已经写好折子,这些年我笃信佛事,渐悟大道,如今看破红尘,只愿以身许佛,自此出家修行,清净洁白,了此残生。” 楚世子夫妇、胡世子皆脸色大变,李玉华也颇是惊讶,她想的是,即便遇着胡世子这样的男人也不用出家啊。可转念一想,看信安郡主如今相貌就知她这些年心境几经艰难磨练,如今已经在吃素了,与其同这样的人一起过日子,倒还真不如出家清静。 胡世子身子一晃,已是有些禁不住,他心急电转,膝盖一软就跪在地上,眼眶挣出一丝红,喉间带了哽咽,“以往那些年,都是我错了。信安,你就看在这些年夫妻的面子上,看在安黎的面子上,原谅我这一回吧。”说着竟是垂下泪来。 信安郡主望着胡世子这张依旧年轻依旧不出众的脸,眼中闪过讽刺、厌恶,最终都归于释然。信安郡主叹口气,“我并没有不原谅你,胡源。” 我只是,不会再与一个我看不起的男人过日子。 “这是我的决定。”信安郡主说。 有份量的话,不必多,一句便够了。 李玉华望着信安郡主平静的面庞,岁月与光阴的印迹堆满眼角眉梢,掩去旧时青春美貌,可在那时光所铸的的年轮之下,在这温柔慈悲的眼神之中,却是有这样的一种刚烈决绝透骨而出。 李玉华有些明白孙嬷嬷为何会说这位郡主性情高傲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8章 一一六章 “求郡主看在我们结发夫妻的份上, 看在咱们儿子的份上,原谅我这一回吧郡主郡主” 李玉华学着胡世子的模样跪在地毯上,伸出双手似要挽回旧日时光的模样,声情并茂又撕心裂肺的喊着。蓝太后好悬没忍住,笑着拉李玉华一把,“看这是什么样, 快起来。” “您不是让我学一学胡世子的样儿么,就这样儿。”李玉华起身坐蓝太后身边儿, 啧啧不已,“幸亏那会儿还没吃中午饭,要不我得吐了,太恶心了。” 蓝太后长叹,“真是子不肖父啊。” “不知道南安侯啥样儿, 可这位世子真是没法儿看, 办出的事一点不上道。”李玉华言语锋利,“哪怕有半点诚意道歉也不能这样做作。” 蓝太后问,“信安的意思呢她定要出家么” “跟这样的男人在一处, 还不如出家哪。” “你这孩子, 也太心直口快了些。” “我实在看不上胡世子这样的人。” 蓝太后也看不上,她不喜信安郡主,那是旧怨,但并不代表蓝太后就欣赏胡世子。蓝太后叹, “也是这么多年的夫妻哪。” 李玉华嘴角动动, 没好意思开口。蓝太后洞若观火, 嗔道,“有什么话就说,怎么还学会欲言又止了” “我也是猜的,不知对不对”李玉华悄悄在蓝太后耳朵边儿说,“信安郡主到现在才发作,不一定就是为着夫妻情分,我看她多半是因着胡大公子。胡大公子十岁了,已经成丁,如今就算郡主去念佛也无碍了。” 蓝太后亦是为母之人,想到以信安郡主之高傲,都肯为子隐忍至此。蓝太后刚要说些什么,就见林嬷嬷进来回禀,“娘娘,南安世子在外求见。” 李玉华撇嘴,这南安世子定是来蓝太后这里求情面来的。李玉华起身坐在一畔的座椅中,蓝太后宣南安世子觐见。 果然,南安世子是肿着眼睛进来的,他跪下给太后请安时,李玉华朝蓝太后挤挤眼,蓝太后嗔她一眼,道,“阿源这是怎么了” 一句话,李玉华便听出若干层深义。 阿源 南安侯府竟这样得蓝太后喜欢 听听这口气,完全是称呼自家晚辈的口吻哪 胡世子欲言先落泪,仍是跪在地上不起身,却是抬袖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原是臣家中事,不敢惊扰娘娘。臣如今实在是没法子,只得求到姨母这里。” 李玉华眼皮一跳,胡世子与蓝太后竟还有姨甥之亲么 蓝太后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何况李玉华刚提过信安郡主的事,心中更是门儿清。蓝太后偏装做无事一般,关切的问,“到底怎么了” “这些年,外甥糊涂识人不清,委屈了郡主,寒了郡主的心,如今,郡主执意要出家为尼。甥儿与郡主这些年的结发夫妻,她今要摘下我独去,我这心就如被生摘了一般。姨母,现在可怎么办哪。” 难得胡世子这样的堂堂男儿,竟也能哭的一脸梨花春带雨。 李玉华朝屋顶翻个白眼,蓝太后瞥李玉华一眼,无奈对胡世子道,“起来说话吧。你也是,前儿听说你那个妾室的事,我就有心说你几句,可想你也这个年纪,凡事自己该有个谱儿。帝都多少人家的姬妾,怎么就你家里出这样不体面的事,你还有脸来我这里啼哭。换我也咽不下这口气。” “甥儿悔恨难言。”胡世子哽咽着一耸一耸,旧泪刚拭,转眼又添新痕。 李玉华实在是要吐了。胡世子继续哭,“姨母,我与郡主二十年的夫妻,她为我操持家事,生儿育女,多年辛劳,我不能这样对不住郡主啊。” 李玉华好悬没笑出声,蓝太后能做太后,装模作样的功夫自然不差,可蓝太后如今已贵为太后,多少年都是旁人恭维她、讨好她、孝敬她,她即便操心也是为家中儿孙操心,已是许久不为外人操过心了。蓝太后不想再兜圈子,直接问,“那你想怎么办” “求姨母帮我劝一劝郡主,我们既是做了夫妻,便要一辈子白头的。” 蓝太后道,“那就明天让信安进宫,我亲自问一问她。” “谢姨母。”胡世子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响头。 蓝太后没把话说死,“也只是问问信安的意思,到底如何,这是你们小夫妻的事。” “是。只要郡主肯消气,不管是打是骂,甥儿都愿意受着。”胡世子这哀怜模样,即便李玉华都得服,想说这胡世子跟那周姨娘还真是天生一对,言行里都带着一股子姨娘味道。 蓝太后训斥胡世子几句把人打发下去,李玉华朝胡世子退下的身影对蓝太后做个鬼脸,蓝太后也不禁好笑。 王嬷嬷翻遍箱子底也只寻出一身旧时的郡主服饰,绫罗泛出时光的陈色,金线银绣也失了光彩,不知为何,王嬷嬷心中一阵说不出的酸涩,不禁微微湿了眼睛。 进宫再也穿不得这样衣裳,王嬷嬷摩挲着锦衣上的翟鸟刺绣,一时伤感,一时为难。 “怎么了”信安郡主踱步到隔间,王嬷嬷连忙放下手里衣裳,“郡主久不穿吉服,衣裙都旧了。明天郡主要进宫,便是不穿吉服,也得换件新鲜衣裙才好。” “都什么年岁了,又不是小姑娘那会儿,凡衣裳必要鲜亮夺目,凡首饰必得珠圆玉翠,平时穿什么,明天就穿什么,还用为这个犯难么。”信安郡主瞥一眼榻上的旧衣裙,“也就是吉服不好打发,不然我也早就赏人了。” 信安郡主这样说,王嬷嬷便将这些衣罗都收拾回去,陪着信安郡主伺候屋内的几盆水仙。信安郡主侍弄花草极有经验,原本送来的花草便是园中丁匠格外收拾过的,经信安郡主的手一调理,更添几分雅意。 王嬷嬷端来暖茶,“郡主,明儿进宫还要不要准备旁的东西” 信安郡主接过茶,有些无奈了,“虽说多年没进宫,以前也常去的,何需这样诚惶诚恐的” “奴婢是担心您修行的事,准与不准,还不就在慈恩宫一句话么。您也知道,慈恩宫与世子毕竟有那么点姨甥情分。” 阳光拂过廊檐积雪落映在信安郡主的眼中,信安郡主不禁想到李玉华,这位皇子妃接人待物都很讲究,不是那种虚应故事的讲究,也不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讲究,而是为人讲究。没有贵族那种高高在上的疏离,与人说话时会看着你的眼睛,握着你的手,觉出信安郡主掌有薄茧,立刻就要问缘由,以免信安郡主受了委屈。 其实,李玉华的手也不是贵族小姐的柔荑玉手,这位娘娘有一双劲而瘦的手。 信安郡主慢呷一口暖茶,淡然道,“无妨。船到桥头必有路。” 听闻三皇子妃深得慈恩宫喜爱,如果三皇子妃只是受三皇子的嘱托过来看望,而非慈恩宫的命令,那么,这真的是位不错的娘娘。 信安郡主道,“昨日得三皇子妃送了那些吃食衣物,三皇子妃是好意,眼下就是新年了,虽说年礼当早些走,可以前并不熟,不好贸然上门。你照着三皇子妃的礼单,备出一份相宜的年礼来。” “是。”王嬷嬷躬身应下。 信安郡主轻轻拨弄水仙伸展的叶脉,叶脉间一粒小小水珠顺着叶络来回翻滚,终于信安郡主微微用力,水珠悄无声息坠入甜水瓷的花盆内,荡起一丝若无似无的小小涟漪,转瞬消失不见。 这次,成与不成,已是由不得他南安侯府 晚上穆安之回府,李玉华跟穆安之说起在慈恩宫的事,不禁问穆安之,“胡世子给皇祖母叫姨母,他母亲是皇祖母的姐妹么” “只是同族姐妹罢了。” “那你不早跟我说” “帝都这样的关系多了,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就说帝都豪门大户,哪家与哪家没有姻亲关连。”穆安之浑未将此放在心上,倒是笑了笑,“胡世子倒还有心思拉扯信安郡主出家的事他有这空还不如检视检视自己哪。” “怎么了,胡家的案子不是结了么”李玉华剥颗葡萄递到三哥嘴边,三哥张嘴吃了,点头,“这葡萄挺甜,哪儿来的” “皇祖母叫我带回来的,说是宫里窖存的。皇祖母那里估计也没多少,没见大赏,除了皇后公主还有东宫二皇子府,就是咱家了。皇祖母额外多给了我俩寒瓜,说我爱吃水果,给我吃的。”李玉华风雨无阻的去慈恩宫孝敬,也不是没效果。 她去的勤,蓝太后也喜欢她,平时有什么好处,李玉华都是抓尖儿的那一个。 穆安之一笑,“那你多吃些。” 李玉华追问,“胡世子还有旁的事么” “眼下无事。” 可周宜人已判死刑,胡世子大概真的心仪周宜人,非但刑部使了银子,把大牢那里安排的妥妥当当,自是不能与侯府比,但较之寻常牢房,周宜人也能过得。 只是,这怜香惜玉的心太盛,竟不想想周家人的烂摊子 大概胡世子也以为信安郡主要出家为尼是赌一时之气,或者单纯看他不上,信安郡主即便不得宠,可论政治眼光真是强胡世子三座山周家的烂摊子能瞒到几时,南夷军粮案今秋爆发,周家任粮运使,先时不敢动周家,无非就是看在周氏女为胡世子宠妾的面子上,如今周氏已被判秋决,不论胡世子要不要保周家,这对于盯着周家的人就是一个信号 那就是南安侯府不再保周家了或者南安侯府保不住周家了 一旦南夷军粮案烧到周家,必然要烧到胡世子,烧到南安侯府 信安郡主当然要立断与胡家的关系,因为信安郡主不愿受此牵连甚至,信安郡主安排好长子的退路,胡安黎上呈的周家罪证便是投名状 信安郡主不会为胡世子陪葬,胡安黎更不会 可笑胡世子,直至如今竟是连此都未看破,是南安侯这座铁打的侯府掌权太久,让自信变成自负,让自负最终成为自误吗 穆安之给李玉华剥个葡萄,“这几天你进宫,留些心,看看都有谁在为信安郡主说话。” “除了我还有谁会为郡主说话啊信安郡主住楚王府那么久,除去楚世子楚世子妃一家不说,宗室就我去瞧过她。”想想这皇家人也够势利眼的。 窗外风声渐起,桌间红烛摇曳,穆安之笃定,“这次,为郡主说话的人会很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9章 一一七章 李玉华问穆安之为什么会认为这次为信安郡主说话的人会很多, 穆安之偏卖起关子来,说让李玉华留心,自己慢慢惴摩。 李玉华问了半宿也没问出缘故,一颗心给穆安之吊的高高的着不了地,气的晚上睡前只亲了四下,就自己翻身香甜睡去了。 停留在唇角的馨香缠绵不去, 穆安之鬼使神差的伸出舌尖儿舔了下唇角,心说, 以前不都亲六下的,怎么改四下了,不会是记错了吧不是算术挺好的。 借着帐中一点微光,姑娘家嫣红的唇像暗夜中的不灭之火,灼灼的勾人眼眸。 穆安之身上有些热, 微微踢开些脚下被子, 时久,仍是燥热的有些受不住,下床吃了盏凉茶, 揭开些窗帘, 窗外灯笼暗光中,无数雪片飞扬,被夜风裹挟着前仆后继的在窗上撞来,发出浅浅声响。 待心思宁定下来, 穆安之方放下茶盏, 回床上睡了。 李玉华依旧是第一个到慈恩宫, 先给蓝太后请过安,问蓝太后昨夜睡的可好,早上膳食可合口味。蓝太后笑,“我都好。昨天又是一夜的大雪,我说你比早朝的都勤快,这么大雪,晚些过来又怎么了” “祖母知道我早上都是跟三哥一起出门,我也惯了的,早上他起床我就不放心丫环服侍,总得我瞧着些心里才踏实。早上一起用膳也有滋味,听小易说三哥以前早上都是有一口没一口的,素霜素雪她们都是侍女,也劝不动他。我陪他一起,也让他多吃些,不然早朝那么长功夫,吃不饱肚子怎么成” 李玉华就有这种用关心三哥的口吻把自己里里外外夸一遍的本领,蓝太后笑眯眯的听着,李玉华的确也肯在三哥身上用心,三哥每天标配的衣裳是朝服,可朝服之外,里头穿什么样的棉服,脚下穿什么样的靴子,外头披什么样的大氅,腰间悬什么玉饰,这都是李玉华要关心的内容。 反正女人们说话就是这些家常里短,李玉华又夸了昨儿蓝太后赏的葡萄好吃,三哥也很喜欢。蓝太后道,“我这里还有,你回去时再带些回去。” “那我就不跟皇祖母客气了,冬天升火屋里总觉着燥,三哥也爱吃些水气大的水果。” “阿慎一早就如此。小时候有时吃水果太多,饭都耽误了。我都不让他吃太多,你也瞧着些,别叫他耽搁膳食。” “皇祖母只管放心,有我哪。” 李玉华这种尽心尽力帮太婆婆照顾孙子的孙媳妇,简直就是孙媳里的模范。 祖孙俩说会儿话,蓝太后就带着太子妃二皇子妃公主宫妃们过来给蓝太后请安了,二皇子妃其实也是一早进宫,不过她要先去后宫给自己婆婆林妃娘娘请安,所以便是跟着陆皇后一行过来的。 大家彼此见过礼,李玉华就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去了二皇子妃的下首。 一些低阶妃嫔,行过礼就可回去了,蓝太后无非是留着陆皇后等几个位份高些的宫妃说话,另有太子妃、二皇子妃、李玉华三位孙媳,再有嘉悦嘉祥两位公主做陪。 信安郡主是与楚世子妃一道来的,她如今住在楚王府,进宫的事自然是同楚世子妃一起。 蓝太后还记得当年信安郡主在帝都的风采,先帝那样的宠爱信王,名义是手足,实际与父子无异。信王因是孝睿太后的老来子,胎里便有些不足,太医调养多年仍是弱于常人,信王妃成亲三年方有妊,生下一女,当天便被封郡主爵。 寻常亲王之女,多是在及笄后再请封爵位,信安郡主当年在宫中,较公主也不差什么。 蓝太后记得信安郡主那艳光四射的美貌,那高傲尊贵的仪容,唯有公主才可佩戴的凤钗在信安郡主的鬓间珠光闪耀 这一切的回忆在看到那个伴在楚世子妃身畔鬓发灰白的半老妇人时都难掩惊容,直待楚世子妃、信安郡主跪在地上行起大礼,蓝太后方回神,连声吩咐身畔女官,“真个没眼力,还不快扶起来。” 信安郡主的面庞已经没有过去半分的美貌,却也多了岁月沉淀而来的温和从容,信安郡主行过大礼,虚扶着女官的手起身,“这些年我笃信佛道,懒于出门,幸得娘娘宽厚,容我放肆,这些年也没来给娘娘请安。今日过来,必得给娘娘行一次大礼,也是我的诚心。” “是啊,一晃眼,咱们都多少年不见了。”故人是一种很特别的存在,你经年不见她,或者也并不想念,可见乍一见面,必然要勾起旧时回忆。而那回忆,纵然是坏的,可穿过这些年的光阴,彼时的爱恨怨苦都已褪了颜色,不复旧时模样,倒是多了些对岁月流逝的唏嘘。 好像真的是一转眼,大家就都老了。 蓝太后令宫人上茶,道,“记得郡主以往爱喝雀舌,你尝尝。” 信安郡主起身接过茶,道声谢,呷一口,赞道,“许多年没喝雀舌,倒还是旧时味道。” “我这里还有,一会儿你带些回去,记得阿源也爱这茶。”蓝太后很自然的就提到了胡世子。 “这些年我精研佛法,世子喜恶,我都记不得了。”信安郡主手里握着茶盅,摇摇头,“他以往有什么事都要找娘娘的,想来我们的事,他也过来求娘娘来劝我了” 等闲蓝太后为谁说话,底下人哪个不是踮着脚尖儿挤上前奉承,信安郡主却是直接问一句胡世子是不是过来求过情了。 蓝太后道,“咱们这些年相识,这也瞒不过你,我看阿源是真的知道错了。” “其实,以往若不是想着安黎还小,我早就请恩典入佛门修行了。”信安郡主平静的说,“如今孩子长大成人,我也没什么可牵挂了。我与世子,恩情已断,尘缘亦了。” 两人正说着话,又有宗室命妇过来。宗室上年纪的命妇多是认得信安郡主的,只是这乍一见,纷纷不敢认,有些上年纪的命妇还眼睛里微微转着泪水,“前儿听说那姓周的狐狸精的事,就担心郡主,如今一见,可不是叫那狐狸精给咒了么。” 因为虽则男女有别,东穆民风开放,男女并非不能见面,胡世子也是帝都有头有脸的人物。胡世子的青年倜傥的模样大家是知道的,如今一看信安郡主形同老妪,身为女人,也免不了多些同情。 李玉华看一眼说这话的命妇,是一位宗室将军夫人。 说到前番周氏魇咒信安郡主的事,有一个起头的,大家便七嘴八舌的关心起信安郡主来。一群女人叽叽喳喳半日,待信安郡主告退出宫,蓝太后格外赏发补品,让郡主回家多补身体。陆皇后道,“我那里有一尊天祈寺开过光的观音,听郡主说你笃信佛事,这个就送给郡主,也是压惊保平安的。” 信安郡主谢过两宫赏赐,便跟着楚世子夫人一道退了出去。 蓝太后看着一屋子的金珠玉贵,吩咐道,“皇后你们也去吧,哀家有些乏了。太子妃、嘉悦嘉祥、福姐儿玉华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陆皇后带着几个妃子告退。 林嬷嬷带着宫人换了新茶,连嘉祥公主也不禁坐的笔直了些,蓝太后道,“也没旁的事,你们也大了。太子妃是要主理东宫中馈的,嘉悦嘉祥你们也到了议亲的年纪,福姐儿玉华你们也是一府主母。我就问问你们,信安郡主想出家修行的事,你们怎么看” 李玉华有些意外蓝太后竟将这事来问她们几个,不过,这不需她先作答。论身份太子妃最尊,自然是太子妃先答。 慈恩宫的炭火旺,太子妃鼻尖儿沁出几粒细密汗珠儿,她陡然想到太子昨日的叮嘱,“如果信安郡主进宫提及要出家的事,你一句话都不要说。” 太子妃有些不解,“我听闻信安郡主过的很苦,的确是被魇咒了,皇祖母特意召她进宫,怎么也要问候一句的” “那就只说关心信安郡主身体的话,关于她要出家的话,一句不要接,更一句不要说。” 太子妃想问为什么,太子还要看几份折子,太子妃不想他废神,立刻便应了。如今蓝太后问到跟前,太子妃斟酌着说,“旧时孙媳也未见过信安郡主,今天是第一次见,就是觉着郡主这些年怕是过的不容易,要不派个太医过去给郡主诊诊脉,开些调理身子的汤药才好。出家的事,孙媳说不好。” 蓝太后颌首,看向二皇子妃,这是蓝太后娘家侄孙女,二皇子妃道,“以前我也见过胡世子,他家的事,就算不知道的,一见信安郡主也就都明白了。可是想想,他们又是这些年的原配夫妻,老话也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要是有个两全的法子就好了。” 轮到李玉华时,李玉华头一句话就是,“让郡主出家。” 一屋子人都望着李玉华,蓝太后也看向她,感慨一声,“毕竟这些年夫妻。” “夫妻不夫妻的没用,有没有情分其实也无甚要紧,我瞧不起胡世子为人,不管他是有一个妾还是有一百个妾,妻的位子他没有摆正。夫妻,可以不恩爱,但要互相尊重,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话还要旁人教他吗他如果待信安郡主有半分体面,信安郡主就不是现在老妪的模样宠妾灭妻,帷薄不修,天下耻之,现在哀求郡主谅解不过是给他颜面全无的脸上再找回一星半点体面罢了郡主是宗室女,恕我直言,胡世子这样的人品,不配郡马之位” 李玉华当当当就是一通直抒胸臆,嘉祥公主忍不住击掌赞道,“以前我说你没什么见识,这回倒是说的不错。” 李玉华翻个白眼,嘉祥公主过去坐到蓝太后身畔,挽着祖母的手臂,“皇祖母,我看信安郡主也挺可怜的,她现在哪儿像胡世子的原配发妻,瞧着倒跟胡世子老娘差不多的年纪。” “嘉祥你这张嘴。”蓝太后无奈斥一句,“快给我闭嘴,姑娘家不许这样说话。” 嘉祥公主嘀咕,“还不是皇祖母您叫我们说的,我说完了。” “那也该先你大姐姐说。”蓝太后问嘉悦公主,“嘉悦你怎么看” 嘉悦公主慢调斯理道,“我就是觉着信安郡主出家,应该比现在过的舒心一些。” 东宫。 听太子妃说过在慈恩宫的事,太子道,“三弟妹还真是心直口快。” “我也觉着胡世子有些不像话了。表哥,昨儿我就想问,为何不能说信安郡主出家之事” 太子拈了颗葡萄,细白的指尖儿一点点剥去葡萄皮,太子道,“信安郡主的归处关系到南安侯府世子之位的易主。南安侯是父皇心腹重臣,他的家事,我们不要插手。” 将剥出来碧色水晶一般的葡萄肉递到太子妃唇畔,太子妃不好意思的吃了,摸摸脸颊,觉着有些热。 太子抽出一块丝帕擦拭着指尖汁液,穆安之对胡家的官司要比旁人更加清楚,以穆安之的聪明,不会想不到这一点。信安郡主母子今不过是借周氏案的东风与胡家分割,实际没什么实力。穆安之不会看不透这一点,为何还会放任三皇子妃信口开河呢 倒是自储位之争失利,穆安之就有些放肆胡为了呢 不 太子放下染污的丝帕,眼神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应该说性情大变才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0章 一一八章 侍女还未进屋回禀, 李玉华听到脚步声就放下手里的葡萄,快步迎了出去,她家三哥回来了。 穆安之大氅上挂着几瓣零星雪花,在屋中热气一冲,转瞬消融。穆安之见李玉华一身锦绸红袄,忙握着她的胳膊往里走, “外间儿冷,出来做什么, 看冻着。” “我不冷。”李玉华脸红扑扑的,嘴角还染了些深色的葡萄汁,更加润泽,配上她这身红裙红袄,娇俏的紧。 穆安之笑, “那也小心着些, 别大年下的着了凉。” 两人说着进了里间,穆安之见桌上又有葡萄,先摘了一粒吃, 李玉华拍他手, “手还没洗哪。” “葡萄又不吃皮。” 穆安之笑着去了大氅换过家常棉袍,伸个懒腰坐榻上,侍女仔细的将脚炉放在脚榻上,穆安之跟李玉华说, “今儿个陛下封印, 各部衙门也都放假了。” 李玉华一边儿吃着宫里带回来给三哥的葡萄, 一边把在慈恩宫的事跟三哥说了,也把她为信安郡主说话的事一并讲了,穆安之听的直乐,“你倒是痛快。” “皇祖母特意留下我们几个问的,我当然是有什么说什么了。”李玉华自觉有理,“反正我说都说了,三哥,你在外可得跟我统一口径啊。” “这是自然。”穆安之道,“原我也觉着胡世子不堪郡马位,按理不当让信安郡主出家,出家也该是胡世子出家。只是南安侯府显赫,也只得委屈郡主了。” 李玉华笑一句,“要我说,你们皇家跟我们小老百姓也没什么不同,原来也是看谁家有权势,不看谁家占理多。” “许多时候还不如百姓家。” 李玉华却又不赞同此话,“你哪里过过寻常百姓的日子,你过上一天,就知道帝王家的好了。” 穆安之经历不同寻常,只想生生世世莫生于帝王家才好,李玉华则是个慕权势慕富贵的大俗人,她是愿生生世世都在帝王家的,哪怕没生在帝王家,嫁在帝王家也好啊。 李玉华做事,向来不做则已,做必做绝。 她既然支持信安郡主出家,胡安黎过来送年礼时她便未推辞,还特意打听了信安郡主现在的情况,让胡安黎去书房跟穆安之问个安什么的。 新年转瞬即至,皇家新年,自然热闹非常,李玉华年酒都吃不过来,而且,不只是出去吃,她自家也要摆年酒招待宗亲朋友。难得她这样爱热闹的性情,穆安之吃酒都吃乏了,李玉华还神采弈弈、精神的很。 许郎中骑着自家骏驴,提着两只烧鸡两坛子上等绍黄晃悠悠的去刑部给郑郎中拜年,这姓郑的也不知是什么脑袋,每年过年都要留在部里当值。 哪怕部里要留郎中当值,大家也是轮替着来的,结果,都欺负这老好人,谁都是年下一大堆的应酬,这姓郑的却是出名的懒怠交际,于是,哪怕轮到旁人,人家一央求,姓郑的就跟人家换了。 大年下的,哪怕不出去交际,在屋里热腾腾的炕上烤火也比在冷冰冰的部堂当值好啊。 许郎中真心觉着自己是百年不遇的大善人,这大年下的过来看这傻瓜。 晃到大门口的时候,许郎中把烧鸡黄酒分了守卫一份,大家都不容易,这么大节下的还要当差。听着守卫们连声谢赏,许郎中摆摆手,向后一拍骏驴屁股,骑驴晃晃悠悠的到刑部司当值的屋子里寻郑郎中去了。 郑郎中一向有早起的习惯,他此时已用过早膳,正在窗前书案整理卷宗。咚咚咚三声窗响,郑郎中一抬头就见到许郎中那张笑靥如花的脸,郑郎中也不禁翘起唇角,放下笔朝他招招手。 许郎中把骏驴交给小厮拴好,他大老爷一般背着手晃着烧鸡黄酒进屋,张嘴便是,“我这来拜年,可得有红包啊” “你比我还长一岁,好意思跟我要红包。”郑郎中笑着请老友过来,“你怎么不给我包个红包” “我虽年纪比你大,但长的比你嫩啊。”许郎中厚颜无耻的摸摸自己光洁的下巴,为了表示脸嫩,许郎中年过而立也不肯蓄须,的确是嫩,这把年岁还跟唐墨吵吵闹闹的。 郑郎中给他倒盏热茶递过去,“新年添新岁,这过一年了,得稳重些才好。”一手递热茶一手递红包。 因俩人是同乡同窗,少时郑郎中就常被许郎中敲诈,像这种明明郑郎中年纪小还要给许郎中压岁钱的荒谬行为,竟然就发生在以刑名著称的郑郎中身上。 厚脸皮许郎中高高兴兴收下红包,四下扫一眼,“别说,自从殿下到了刑部司,你们这值房都比我们另外三司体面的多啊。” 郑郎中道,“都是殿下关怀。” 穆安之属于话很少做事多的那种人,自他掌刑部司,刑部司上上下下都鸟枪换炮,倒也没有多奢侈,但就如这小小值房,以前跟猪窝有的一比,如今被子里外都另缝一层新棉布,五天就有打扫的婆子过来拆换,连带炕上铺的褥子单子也都一样。还有炕边儿上半新的书案,干净的青瓷茶具,当中置的黑铁火炉都擦的亮澄澄的仿佛能照出人影来。 火炉上咕嘟咕嘟的烧着水,边儿上放着几块红薯烤的皮塌肉陷一阵阵的红薯香往人鼻息里钻。许郎中拿了一块问,“你晚上又吃红薯了” “早上换炭火时才放上的。” 许郎中揭开宣软的红薯皮,大大咬一口说,“你胃口不好,少吃这玩意儿。” 郑郎中拿出点心包来给许郎中吃,许郎中大大的闻一口,“这是宫里的手艺,哪儿来的” “昨天殿下打发人送来的。” 许郎中还觉着自己带着烧鸡带着酒过来挺够意思,结果,谁想到大中午的,三皇子府给郑郎中送了食盒过来。打开来便是六菜两汤两样点心,那过来送食盒的下人道,“殿下说年下这几天小馆子不开张大馆子只接席面儿的单子,让郑大人别操心伙食的事,小的晚上再来。” 郑郎中连忙谢过殿下恩典。 恩典是小恩典,难得待臣子这样的细致。 许郎中自发多拿个碗摆上,把自己带来的烧鸡也一起上席,捣腾着一边儿烫酒一边儿说,“殿下一个大男人,断想不到这样周全,这定是娘娘的主意。” 郑郎中道,“娘娘不也是看殿下面子么,总归是殿下的恩典。” “这样说也没错。”许郎中笑嘻嘻的烫着酒,跟郑郎中打听过年发了多少银子。郑郎中一张铁面,死都不肯说。 郑郎中当值第二日,就有人敲了刑部外头的鸣冤鼓。 等闲案子,其实不是大案要案,落不到刑部头上,一般都是先经帝都府。这件案子,正是件大案,敲鼓之人不是一家而是两家,所告之人并非平民,而是官居正五品,而且事涉年下刚结案的周氏,因牵连太大,且涉案时间太久,帝都府力不从心,转呈刑部。 原本他们这些下官,年初二也要到长官家拜年的,郑郎中这个,公私事一并就办了,得向三殿下请示这案子要如何办 年前周氏案了结,穆安之就料到周家其他那几宗案子必然事发,却没想到是这样快,这样的迫不及待 楚王府。 信安郡主沉声叮嘱儿子,“一定要面陈三殿下,告诉三殿下,这两户人家的事,我知道时着人过去,他们已经被人安置下来。这些年,我没有惊动他们。可这么些年,也没能查出当初安置他们的人是谁。这些事,要请殿下多费心,也请殿下多加小心。” “是。”胡安黎皱眉,“谁会这样大废周章捏着这两家人呢” “多了去。南安侯府的仇人,你父亲的仇人,谁都有可能。”信安郡主讥诮的哼了一声,“若当初不造这样的孽,凭什么把柄都不会叫人捏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1章 一一九章 街上随处可见的鞭炮红纸, 来往骑马坐轿哪怕挑担卖东西的在这个时节都换了喜庆颜色的衣裳, 认不认识的见面儿总能笑一笑, 这是属于新年的热闹。 皇子府更是张灯结彩, 年下虽人人都忙的脚不沾地,皇子妃娘娘却早吩咐下了, 过年这月大家拿双俸, 不让大家白忙活。再加上年下赏赐,这月基本上都能拿到三个月的月钱, 故而皆干劲十足。 “跟你说这绛色沉,非得穿这件, 那大红的多好,那才是过年的鲜亮色哪。”李玉华嘀咕着穆安之, 拿腰带给他在腰上用力一勒, 穆安之,“轻点轻点。” 素霜面露焦色, 就想上前搭把手,却是被素雪悄悄的拉住袖子。李玉华已经手下略松了些,给穆安之扎紧腰带, 悬好美玉,心满意足的打量一番,“行了, 虽然衣裳不咋地, 奈何我这巧手一打扮, 还是能见人的。” 穆安之平时衣物多素雅, 笑道,“那多劳你了。” 素霜捧上大氅,就要给服侍穆安之穿戴,李玉华摆摆手,示意素霜止步,李玉华取过大氅,踮着脚给穆安之披上,刷刷刷打个同心结,左右端量着,“成了。” “那我去了。” “去吧去吧,知道你懒得去应酬。中午我交待厨下给你送饭过去,晚上没事早点回来,大年下的还要去衙门,你这种精神,朝廷该给你发个表彰。”李玉华笑着送穆安之出门。 年下应酬的确多,李玉华是个爱热闹的乐在其中,穆安之则相反,李玉华有一样好处,她不强求人。何况,她是自小在乡间长大,知道穆安之这样尽心当差的人多难得。 郑郎中等人都未料到穆安之亲至,毕竟这样的案子漫说是在新年,便是平时,也不必殿下亲审。穆安之摆摆手,随意捡张椅子坐下,“继续问吧。” 这是一桩在刑部人看来很平常的案子,但对于两个家庭的伤害,即便在事后的第十八个年头,这些苦主依旧没有忘记当时的愤怒、痛苦、绝望、与悲凉。 牛家原是牛家村的村民,算是村中大户。牛老汉原名牛三,如今正是个鬓发斑白,腰身佝偻的老人,他跪在地上,整个人像只被风干的虾米。 “草民自问没有得罪过他老周家,他家闺女得了贵人青眼,我还送他家二斤肥猪肉。畜牲啊,我家长子,原在县里开铺子,周老豚这畜牲,借着跟我家大郎交好名头,趁大郎不在家,就把大郎媳妇给欺负了妇道人家羞于见人不敢声张,那畜牲把我那孙女给欺负了。”牛三涕泪纵横,擦着眼泪,“大郎知晓此事,登时气个半死,过去周家讨公道,倒被那周家投进大牢,没几日就说病死了,让我们去领尸身。谁家病死的浑身是伤没一处好皮啊” 牛三说着张嘴大哭起来。 那哭声里渗透多年伤痛,直穿人心。 哪所审案多年,见惯案情的几位刑部官员也忍不住有些伤感。郑郎中问,“之后呢” “我原想豁出我这条老命去,也要讨回公道可那会儿周家闺女做了侯爵府的贵人,连县令都跟周家沆瀣一气,如何报得仇去幸得族人解劝,老汉吊着这口气还没咽,就是想有朝一日青天再世,能为我儿申冤,为我媳、我孙女报仇”牛三牙齿咬的咯咯想。 另一位也是丰田村的,一样姓牛,这位老者名唤牛炳秋,听这名字就知家里出过读书人。这牛炳秋据传家中曾祖中过秀才,他自己是童生,年岁瞧着比牛三更苍老些。牛炳秋来告周家侵田他家田地之事,牛炳秋叹道,“因两家的地挨着,我家是祖上传下来的六十亩良田,他周家不过三十亩薄田。周家自从得势,再不将村里人看在眼里,硬是拿他那三十亩薄田换了我六十亩肥田。哎,要凭着生气,早便气死了。以往没个说理的地界儿,听说如今周家那闺女做恶判了死刑,我想着,兴许还能过来说说理,就一并来了。求大人为草民做主。” “你们既有冤情上告,刑部自然会秉公处置。”郑郎中简单的一句话,下头两家牛家人感激的叩头如捣蒜。穆安之指尖在膝盖上一叩,忽然问,“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周氏女出事的” 牛三看看牛炳秋,牛炳秋道,“回大人的话,是在帝都跟着周家做生意的族人回去传的话,我们就都知道了。” 穆安之微微颌首,未再多言。 牛三牛炳秋两家人细陈过案情,刑部接下状子,就让他们回去等消息了。 接下来就是调查案件之事,总不能牛三牛炳秋说什么是什么,得待帝都府调查后再做进一步的审问,包括传问周家人。 这些事交给郑郎中便好。 穆安之在刑部呆了半日就回府去了,他素爱清静,此时不知怎地,倚榻看书却有些心不在焉。素霜捧来一盅暖汤,“殿下尝尝,这是厨下新蒸的椰奶盅。” “放边儿上吧。”穆安之握着书的手垂在膝上,素霜揭开青瓷盖盅,一股馥郁椰奶香随着蒸气逸出,素霜将银匙递上,劝道,“这东西趁热吃才好,看殿下今儿个读书有些神思不属,可是有事” “玉华妹妹说什么时候回来没”穆安之丢了书,接了银匙舀一勺椰奶,的确入口香浓。 “娘娘今天是去宫里给太后娘娘请安,往常都要下晌才回的。” 穆安之将银匙一丢,起身道,“我去接她。” 不待素霜再说什么,穆安之大步向外走去,几步没了影子。素霜急的直喊,“殿下大氅还没穿哪。” “不冷。”远远传来穆安之一句,人已是走出院门,没了踪影。 素霜跺脚嗔怪,“也不差这么一会儿,万一冻着了,岂不叫人心疼。” “心疼有咱们娘娘哪,姐姐担心什么。”云雀进来收拾着椰奶盅,顺嘴儿打趣一句。 “娘娘不在府里,咱们就更应多尽心了,不然倘哪里不周全,咱们岂不愧对娘娘的托付。”素霜望着窗外小路寂寂,唯几个粗使的丫环婆子在做些粗笨活计,不禁轻声一叹。 云雀笑了笑,端着椰奶盅赏了几个小丫环吃去。 穆安之大过年的还往刑部跑,这种勤谨把蓝太后心疼的不得了。由于穆安之以身作则,第二天杜长史就跑来了,穆安之一向体贴下属,与杜长史道,“我是懒怠交际,赶上有新案子,索性去衙门瞧瞧。你等年假结束再来。” 杜长史快步跟在穆安之身畔落后半步的模样,连声央求,“殿下您就让我跟您一道去衙门吧,我简直不能活了。” 长史不能活穆安之瞥他一眼,“这是何意” “家务事家务事。” 杜长史有口难言,他虽然自己在外头过日子,可大过年的,杜尚书召他回去过年,他也不敢不回。结果,过年四天,他与杜尚书吵了五架,要不是看大嫂的面子,他都不能这么算了 穆安之再瞥杜长史一眼,嗯,杜尚书有意为弟弟择媳的消息,现在于帝都并不是什么秘密。 说到这事,穆安之就有些不解,“名门子弟,纵是成亲晚些,定亲也多半是早的,你怎么到现在还没成亲” 杜长史那张俊脸刷的黑了一半,穆安之道,“不愿说不强求。”踩着车凳上车,对杜长史道,“大冷的天,你也别骑马了,与我同乘。” 杜长史道声谢上了车,车声辘辘,杜长史说起自己的辛酸事,“原本家父在世时定过一门亲事,也不知道我爹当时脑子是不是病糊涂了,定的那女孩子我一点不喜欢,我爹过世后,我也不想耽误人家,就把亲事退了。” “这还能退”杜老爷子必然是病中不放心幼子,方给杜长史定下亲事。别说杜老爷子已经闭眼,就是没闭眼,父母之命定的亲,没听说有自己退的理 穆安之内心很同情杜尚书,同情杜尚书长兄如父,却遭遇杜长史这样的弟弟,也是能者多劳。当然,穆安之也很怜惜杜长史,也不知道杜长史是怎么在一向肃穆严厉的杜尚书手下活到现在的。 杜长史不愿说自己那些没面子的事,连忙转移话题,“周家这案子,还真是有些迫不及待。” “眼下只是两宗案子,走着瞧吧,墙倒众人推,接下来还不知多少案子要浮出水面。”穆安之似笑非笑的勾起唇角,“你来也好,只郑郎中一人,怕是忙不过来。” 非但杜长史,华长史听闻穆安之开始在刑部审案,也提前结束假期,精神百倍的参入到案件审理中。而正如穆安之所言,刑部接下牛三牛炳秋两人的状纸后,接下来,大批与周家有怨的苦主都蜂涌而至。短短五天,至穆宣帝开玺,刑部接下有关周家的案子大小共二十七起。 与此同时,李玉华与信安郡主走动也频繁起来,她时不时的就到楚王府串门子,与信安郡主说说话什么的,但有什么可口吃食,也都会打发人给信安郡主送一份。 楚世子妃私下都与楚世子道,“听说三皇子妃当着太后娘娘的面儿就说过,胡世子不配郡马之位,三皇子府这是真要为信安郡主主持公道啊” 楚世子望着窗外经风而动的空枝,轻轻一叹,“刑部的事与咱们无干,信安暂住咱家,衣食上周全些也就是了。” 楚世子妃明白丈夫向来不沾帝都事的,她道,“我就是不明白,这南安侯府如此受陛下信重,三殿下这不明摆着要得罪南安侯府么哪怕不能结交,也不该得罪才是。” “结交什么得罪什么三殿下既在刑部,就该有掌刑部的本分,公允断案方是上策。”楚世子曲指轻叩桌案,“南安侯府再如何简在帝心,可也还有一句话,公道自在人心。” “你是怎么了” “没什么。信安毕竟是郡主”楚世子冷峻的脸浮再一丝怅然,“你别忘了,咱们的女儿,以后也是郡主之位。” 谁能永保富贵权势 信安郡主受到这样的委屈,皇室仍不肯重惩南安世子,陛下就不担心宗室寒心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2章 一二零章 周家所涉案情极多, 郑郎中做过初步调查, 刑部立刻发出传唤文书,传周家在帝都的老二周二郎过堂问话。结果, 刑部官吏到周家时, 周家就剩个管家看门, 说是周二郎往通州老爷子那边儿去过年了。 郑郎中老刑名了,焉能被个管家糊弄住,冷笑一声,拿出五分官威当头压下, “往年你家二爷也去通州过年么” 这管家以前跟着主子也威风过,也见过主家与官员迎来送往、称兄道弟, 不过, 去岁他也没少跟着自家二爷到刑部给等侯秋决的姑奶奶打点。主家自身难保,做下人的也威风不起来,管家抖了一抖胖墩墩的身子,“往年并不曾去。皆因去年是我家老爷子六十大寿,来信叫二爷过去一家子团聚。” 郑郎中冷冷一笑,“你家姑奶奶还在牢里, 就是二爷过去,这算哪门子团聚”周二郎既是走了,管家就跟着一道去刑部问话吧。 审问管家,一个主事就成, 用不着郑郎中。 郑郎中把管家交给段主事, 自己去找穆安之回话, 穆安之另翻出一份拘捕文书,提笔铺平写就,递给郑郎中。 郑郎中上前接过这份跨州的拘捕文书,躬身行一礼退下张罗一道出帝都的人手不提。 穆安之再召来许郎中,对许郎中道,“去把周家抄一抄,凡是带字的一件不能少,另外,周家下人不要走脱,府里凡管事的管事、媳妇、婆子、丫环、悉数拘起来仔细看守。”瞥一眼墙角探头探脑的唐墨,穆安之扬声问,“你怎么来了” 唐墨拍拍身上红袍走了进去,赔笑道,“听说三哥你年也不过就来审案,我深受感动,觉着得向三哥学习,就过来了。” “少来。我这里不缺你,往常不挺喜欢过年的。”穆安之正说着,唐墨已经驻了脚伸长脖子看许郎中手里的抄家文书了,嘴里应一句,“小孩子才喜欢过年哪,我都这么大了,得做正事才行。” “抄家的事用不到你,你过来把这些卷宗给我整理一二。”穆安之召唐墨上前。 “我不爱整理文书。”唐墨不乐意,磨唧着不肯动。 许郎中知是穆安之不愿让唐墨参与到周家案中,反手将抄家文书一收,拱手告退。许郎中一走,唐墨后脚也跟着走了,穆安之给这不知好歹的小子气的,“你这样不受管,以后别来找我了” 唐墨在门口回一句,“就来谁让你是我哥”然后蹬蹬蹬跑去追许郎中,跟着许郎中一并抄家去了。 唐墨当天中午也不跟穆安之一起吃饭了,他现在跟许郎中、杜长史俩人一起用饭,俩人待他好,不像三哥似的总是训他,也不瞧瞧什么日子,大年下的,不说给他包个大红包,竟然还训他真是的一点好哥哥的样都没有 唐墨回家还没心没肺的跟他娘抱怨了一回三表哥不体贴,兴致勃勃的比划着,“一个小小五品官的家,娘你不知道抄了多少宝贝出来,有一只通体雪白的玉碗,羊脂美玉没有半点瑕疵,我看舅舅那里都没这样好的。”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凤阳长公主摸着小儿子有些冰凉的脸颊,刚从外头回来不敢乍用热水,凤阳长公主褪了手上戒子,亲自用手给宝贝小儿子搓脸蛋。 “我今儿跟着许郎中去抄家了,抄的就是南安世子那个小妾的娘家,说她家以前就是个杀猪的,自从得了南安侯府的照看,家里有了官儿,一下子就发了。”唐墨拿块糕咬一口,他跟着抄家后又跟着编号清点入库,忙到天黑才回家,肚子已经饿了。 “别吃点心,这就传膳。”凤阳长公主取下唐墨手里的点心,拿帕子给他擦擦手上的点心渣,看的唐驸马眼角直抽抽,“行了,小宝都多大了,你还跟他小孩子似的伺候他哪。” “多大也是我儿子。”凤阳长公主噎丈夫一记。 唐驸马放下手中茶碗说小儿子,“衙门的事不急,明儿你先进宫去给嘉祥公主赔个不是。” “干嘛我给她赔不是她还应该给我赔不是哪”唐墨不服气的撅着嘴,“明明一起玩儿牌,输不起就说输不起,输了耍赖,这叫什么还不许人说啦我一说她还恼,要不是我躲得快,我非叫她抓个满脸花不可” 唐墨觉着自己占了天下公理,正振振有辞的说着,忽见父亲沉下脸来,唐墨不敢再说,小声嘀咕一句,“反正我不去,我没错。” 凤阳长公主打个圆场,“行了,这么一星半点小事也值当拿来一说,明儿我跟皇后说一声便是。孩子们年岁都小,短不了打打闹闹,今儿个拌嘴,明儿就好了。” 唐驸马瞪小儿子一眼,颇有警告之意。 李玉华也在跟穆安之说今天唐墨跟嘉祥公主打架的事,李玉华现在想想都觉好笑,“小宝真是个直肠子,原是嘉悦公主、嘉祥公主、还有小宝一起陪着皇祖母玩牌,我在一边帮着皇祖母看牌。小宝不大会玩,可他手气是真好,那手就跟开过光一般,每次摸的牌都好的不得了。今天嘉祥公主手气不佳,小宝也是,一边赢牌一边还笑嘉祥公主总是输,嘉祥公主那性子,当时就不高兴,他还笑起来没完,嘉祥公主可就恼了。” “俩人说着说着,嘉祥公主脾气真大,小宝那也是凤阳姑妈的心肝肉,嘉祥公主一把牌就摔小宝脸上了,小宝也恼了,跳过去就将嘉祥公主推了个趔趄,还打了嘉祥公主两下子。皇祖母气坏了,我跟嘉悦妹妹劝了半天才好。” “怪道大过年的跑衙门当差去了。”穆安之笑着摇摇头。 李玉华顺带打听,“衙门的案子如何了” “跟你说件好笑的事,那周家老二不知是不是被周氏的案子吓破胆子,竟然跑到通州去了。”穆安之冷哼,“他大概不知道刑部要拿谁,倒是他跑到天涯海角,也能将人拘来的” 李玉华听了郑郎中带人去通州捉拿周二郎的事,不禁道,“这可得叫郑郎中小心着些,刑部在帝都好使,到下头州县地头蛇多了去,那些人可难缠了。” “周家小小五品官,还敢不听传唤”穆安之挑着眉角,觉着李玉华说的话仿佛天方夜谭。 “三哥你没在地方去过,我就跟你说吧,以前我们县就有县令是斗不过县中乡绅灰头土脸辞官而去的。”李玉华把穆安之取下的玉冠放在匣子里收好,“这还是正管的地方官,更别说这种部堂着人到下头拿人的事。这事瞧着简单,可委实不简单。地方官配合还好,倘地方官员有意刁难,必然要多生风波的。” 穆安之在刑部当差几月,倒也知小鬼难缠的事,他想了想说,“通州是直隶府管辖地界儿,直隶陈总督是陛下心腹,陈家世代名门,不会将周家看在眼里。” “那就好。” 夫妻俩说会儿话,用过晚膳读会儿书也便早些安歇了。 入夜,寒风吹透脸颊,郑郎中勒住马缰,马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鼻息间喷出阵阵白雾,显然也累极了。身后城门在城卒合力推动过发出缓慢沉重的声音,重重关闭。 郑郎中看一眼身后诸人,“去府衙” 后面十数人应喝一声,纷纷跟随郑郎中一道往府衙奔去。却不知在众人身后,一个不起眼的兵卒佝偻着身子跟换班的人交换守城腰牌后,悄无声息的消息在了夜色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3章 一二一章 郑郎中一行的马蹄踏飞路边积雪, 扬起濛濛雪雾, 马蹄声随着雪雾飘荡在夜色中的大街,发出沉重回响。通州四方街的周家此时惶若惊弓之鸟,周大郎唇色像脸色一样惨白, 哆嗦着,“爹, 刑部的人真的追到通州来了世子妹夫真的护不住咱家了” 原名周老豚, 今名周望的周老爷子面色仿佛一块放凉的祭肉,肥厚的腮帮不受控制的抽搐一下,很快又恢复平静,“别慌, 我们都有官差在身。我打听了, 那查案子的皇子殿下也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跟东宫极不对付。别慌,咱们未偿没有一搏之力” 周望咬着腮帮子里侧的肥肉, 一双肉眼迸出几欲噬人凶光, 对长子道,“你准备准备, 按咱们商量好的,一旦他们要拿人, 今晚也是咱们脱身良机” “爹”周大郎一模一样的肉眼有些泛红, 唇瓣颤抖着却一时不知要说什么方好。 周望也不是不心生悲凉, 只是此时此际, 悲凉又有何用他重重的拍一记长子肩头, “记住我说的” 砰砰砰 通州府衙大门被重重敲响,披衣起身开门的衙役卸下大门插棍,刚将门开启一条小缝,接着自门板传来一股大力,刑部捕快推开大门,郑郎中排众而入,一亮腰牌,沉声道,“刑部司五品郎中郑琢奉三殿下之命前来拘捕涉案之人,立刻通报贵府台大人,郑某请见” 通州是个小州府,这里府台也不过五品官,与郑郎中一个品阶,但郑郎中是帝都刑部任职,即便官阶相同,帝都官员也要比地方官要尊贵一些的。 衙役不敢怠慢,先验过腰牌请郑郎中一行进门说话,另一位衙役已飞快跑进去回禀府台大人。 李知州刚用过晚膳,正在听着家中老妻商量上元节之事,忽有衙役过来回禀刑部来人,李知州连忙自炕上下去,却是感慨一声,“终于来了。” 李太太扶着他的胳膊让他慢些,丫环拾起棉鞋要给李知州换,李知州晃了晃脚,“换靴子。” 李太太这会儿已经下了地,接过丫环捧来的靴子给丈夫换了,“这莫不是来拿周家的,去岁听说周家闺女在帝都坏了事,周太太过年也没了精气神,往年她可是最热闹的。” 李知州接过大氅自己披上,与妻子道,“你早些歇,我今晚怕是要跟刑部的人出去一趟。” 李太太不放心的把丈夫送到门口,直望着人远远出了院门口,方叹口气折身回屋,良久方浅浅睡去。 素朴安静的书房中,李知州与郑郎中彼此相见,郑郎中先递交拘捕文书与传唤文书,“周家牵涉多个案子,还请李知州配合我们拘拿周家父子。” 李知州验过文书,拱拱手,“此乃本官份内之事。” 因郑郎中正五品衔,李知州亲自陪着郑郎中到周家,周家父子也配合的很,听闻牵涉案情,周望道,“周某自认一身清白,可既然刑部问案,自当随大人前去,也好洗脱嫌疑。” 郑郎中点一下人数,问,“周博不在。”周家自从发家,从上到大都改了文雅名字,譬如周二郎,大名周博。 周大郎周兴道,“犬子出门游学,家里多有不放心,正好二弟过年到通州团聚,便陪犬子一道去了。” 郑郎中冷着一张铁面,“周博也有涉案,不知他到何方去了” 周兴面露难色,“读书人都讲究行万里路,到底去哪里,我也不清楚,只听犬子去岁就念叨江南文气最盛,他们坐船走的,就是下江南去了。” 郑郎中冰冷如刮骨钢刀的视线自周家父子身上刮过,冷冷道,“这也不为难,刑部发个海捕文书,凭他天南海北,也要归案的” 看周家很配合的模样,李知州问郑郎中打算在哪里休息,郑郎中说,“我们住驿馆便好。” 李知州也没有挽留请郑郎中住知州衙门,只是亲自送了郑郎中一行到驿馆,两人在驿馆门口分别。直待郑郎中一行人与周家人进了驿馆大门,李知州方收回远眺视线,驱马回府。 夜风刺骨寒凉,仿佛郑郎中那张冷脸一般无二,刑部如此姿态,就不知周家是吉是凶了。周家不值一提,可在周家身后的南安侯府会一直坐视么 不论周家吉凶如何,不论刑部态度如何,在通州是断不能出半点差错的 亲自看着将周家父子安置好,屋里安排好换班的守卫,郑郎中方回屋休息。走到院中时,见有个驿卒背着筐黑炭放在院中防火的大水缸畔,敲着火石要生火,奈何夜中风大,火星刚溅起就被风吹没,院中传来叮叮叮敲击火石的声音,这火生的艰难。 郑郎中住了脚,“怎么这会儿生火” “年根子底下鞭炮烟火最多,一旦走了水,便是大事。冬天水缸上冻,不敢不先烤开。”驿卒放下火石一揖,“晚上风大,还是得取些现成炭火来引,大人,小的先告退了。” 郑郎中颌首,忽而唤住那驿卒,“我房内的炭火也不大好,一会儿你去给我看看。” 驿卒弓着的身子微微一僵,夜风中应一声,“是。” 郑郎中当晚住的驿馆失火,倘不是郑郎中提前换了院子,一行人连带周家父子怕都要被活活烧死在驿馆。当晚郑郎中就把放火的小贼拿下,接着牵出驿馆中的一个驿卒,李知州没睡个囫囵觉就被此事惊醒,连夜到驿馆,与郑郎中审问那胆大包天的放火贼人。 案子到天亮也就清楚了,周家倒真是好算计,原是安排了人手烧了屋子弄个诈死出逃当然,周家父子坚称他们与此事无关盯着案宗上的口供,郑郎中都觉着周家这等才智,比起杀猪出身,倒更似唱戏的出身,倒真是会筹谋 话本子听多了,还是脑子有问题 买两具死尸放把火就能把他父子二人偷换出来 别说是死人,就是两个活人推进火里代你父子死,除非真的烧成灰炭,不然以为这么容易就能糊弄了仵作的当刑部仵作都是死的吗 郑郎中替周家父子数了数,“买尸、放火、意欲脱逃,三桩大罪,证据确凿。还得多谢李大人援手之义。” “郑大人客气,李某没能帮上忙,倒是令大人受惊,都是我的失职。”李知州不贸然领此功,郑郎中却是道,“还有事想求李大人援手。” “郑兄在我这里受此惊吓,只要我份内之事,必尽心而为。” 郑郎中天生铁面,但能在刑名有所作为,必是一个心细如发之人。郑郎中道,“此次过来,我带的人手不多,如今在通州城都险被人算计,就不知回帝都一路是何艰险了。我不欲再出事端,想在李兄这里借些人马,护送我们一道回帝都。” 李知州心中明镜一般,如今周家官司就复杂在周家身后是南安侯府,而刑部司的背后是三皇子,三皇子还出名的跟东宫不睦。这年头,谁想沾三皇子啊 李知州就是不想沾惹上周家的事,才令人提醒郑郎中一句,周家想在这通州城耍弄把戏,也得看他这们父母官答不答应 周家不过自作聪明的蠢物,做事完全不上道,李知州不动声色就能把周家安安静静的填坑里去,难办的是郑郎中,这样直白的请他帮忙,于情于理,这个忙他都不能推却 李知州立刻应道,“在通州城,郑兄的安危便是我的责任。既是郑兄开口,我义不容辞,郑兄要多少人,我这就安排。” “再有二三十人也够了。” “一定为郑兄安排妥当。” 李知州正色应下此事,望着郑郎中那张正直无私的铁面脸,心下却暗暗叫苦他原本最怕沾到周家案,如今要派府衙人手护送郑郎中一行人回帝都,落在旁人眼里,这可不就是他帮助三皇子对付周家的铁证么 这可真是跳黄河也洗不清了 一边儿给郑郎中安排护卫人手,李知州抽空在书房给族侄永安侯写了一封信,令人快马送回帝都。不知何人借周家手设下这等毒辣手段,一箭双雕,倘此计功成,三殿下骤失心腹必然要发雷霆之怒,至于周家,周家那一家子蠢货,不会认为他们真能隐姓埋名全身而退吧 其实,能使出这样一石二鸟之计的,帝都也不多。 李知州冷哼,他为官平平,那些人却打错了主意,在他们李家地盘上就敢行此毒计让他李家背锅,也太不把永安侯一族放在眼里了 帝都。 陆国公府。 陆老夫人缓缓合上手中信笺,枯腕用力,啪的掷于火盆中,灰红色炭火转瞬点燃信笺,火舌跳跃中映着陆老夫人苍老冷酷的面容,“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这一把火竟烧了空。可惜,可惜。” 既未烧到三皇子的左膀右臂,也没烧到周家背后的南安侯府,委实可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4章 一二二章 未到上元节, 甜白瓷花盅内的水仙已经开败了。 穆安之拾掇着花枝,郑郎中回禀通州之行, 听到夜间失火之事,穆安之闲情逸致的脸刷的沉了下来, 放下花剪问, “你们都还好吧没出事吧” “周氏年前在牢里时, 周家便没少鬼鬼祟祟的过来探听, 一家子惊弓之鸟,臣过去时便有防范。这回带的大都是老手, 有两个年轻的孩子, 也还机伶,再者李知州有心帮衬, 并未出事。” 穆安之放下花剪,随手将桌间花叶扫落,“继续说” “冬日天寒,水结冰时,驿馆里用来灭火的水缸按例都要在底下生炭火解冻冰,以免水冻牢万一失火难救。可实际上, 驿馆为了省炭火银子, 多是不会生火烤冰的。何况没哪家真用火石生炭火的, 捡两块烧红的炭做火引便可。臣将他唤到屋中问起,他说我们住的院子以往死过人, 风水不好。这要再不知何意, 臣也算白任刑部司郎中了。”郑郎中道。 “这个李成仁, 有话不明说,有事不明做,什么意思”李成仁,李知州的大名。穆安之带着几分嘲讽,“他倒是想两面净光谁都不沾,可也不想想,既有人在通州城动手,便没把他这位知州放在眼里” 涉及政争话题,郑郎中躬身缄默。 穆安之声音冰冷,“把周家人给我仔仔细细的审把给他家出这等诈死良策的能人一并审出来” “是” 穆安之缓了缓声音,“这次出门的都辛苦了,我记在心里,月底一人领个大红包,算是出差补贴。” 郑郎中一向不慕钱财,不过,他依旧为手下人高兴,哪个身后都是一家子人要养活,能多得些俸银,自是好事。郑郎中深深一揖,“谢殿下赏赐。” “是你们应得的,不算什么赏赐。” 郑郎中退下,穆安之端起手畔的茶,递到唇角仍是难忍怒火,手腕一抖,一碗温茶哗的泼地上,溅湿一片青砖 “就这样”李玉华竖着耳朵听半晌,就听了个失火的事,失望之情溢于言表,在零嘴匣子里摸俩瓜子巴唧巴唧吃了,对着穆安之的臭脸说,“这么点事也不至于生气啊,不没烧着郑郎中他们么。” “要烧到就晚了”自老友裴如玉远谪北疆,虽则杜长史华长史郑郎中皆是臂膀,但能让他这般肆无忌惮随心所言的人几乎没有。不过,玉华妹妹勉强还成,比较知道世事世情,就是心肠忒大,这还没事 李玉华嗑着瓜子,“这种事也不是太罕见吧。州府县城算是比较有章法的地方,你不知道偏僻地界儿的事,什么官儿不官儿的,好些山里都是当地大户一言堂。” “你怎么还知道山里的事,你老家不就在直隶府博陵那块儿,那边都是平原,哪里有山来着” “我是听小九叔说的,小九叔出去做生意也是听旁人说的,说太行山以东的什么地方,原是有个官在任上,就是得罪当地大户,出门时就叫人给劫杀了,都说是山匪干的,什么山匪那样天大的胆子敢杀官员,就是当地大户手段,无非就是推山匪身上,叫山匪担个恶名。”李玉华歪着头瞧着穆安之,“三哥你就是太实诚了,真以为上头一句话,底下就从令如流哪儿有这样的事啊,眼皮子底下能看牢就不错了。” “通州可不是太行山以东,通州就在帝都之畔哪。”穆安之忧心忡忡,“至今我每想到郑郎中他们险些被人谋害了性命,都毛骨悚然。” 穆安之说,“明天你进宫,把这事跟皇祖母说一声。” “是不是这案子不太好查” “案子再难查也只是一宗案子,可如果连帝都周围都不安全了,这就是大事了。”穆安之说着叹了口气。 “你直接跟父皇说多好,父皇还得夸你心系江山哪。”李玉华天生就有在长辈跟前卖乖的本领,她还特无私的要传授给她家三哥。 穆安之眉毛一皱,“我干嘛要跟他说管它江山怎么样,那又不是咱们的,那是陛下跟太子的咱们拿多少俸做多少事,难不成还忧国忧民啦” 李玉华心说,看你刚刚那一副担心天要塌下来的衰样,不是忧国忧民是什么 不过,李玉华不会不给三哥面子的,她肚子里腹诽一番,嘴上应承着,“行啦,你不说就不说呗,我说也一样。” 穆安之左手虚握成拳向右掌重重一击,仍是怒色难消。 “别生气了,你看李知州不还挺能干的,郑郎中他们也没出事。”李玉华捏个最甜的蜜枣,递给穆安之吃,还拿自己的经验宽慰穆安之,“亏你这还遇到的是李知州,我们刚做生意那会儿,刚有些起色,村里就有送货的族人以次充好,那还在我眼皮子底下哪。人都这样,像那种特能干特无私特正直的,不是没有,就是少。能遇着特别好的人是福气,遇不着,就得在寻常人里挑,挑些能任事的。通州这事,值得警醒,气坏身子倒趁了小人心愿。” 穆安之感慨,“朝廷承平还不到二十年,人们就忘了北疆叛乱时的危机四伏、民不聊生。” 李玉华哗的一盆冷水泼过去,“二十年还忘不了我们村有一户人家,他家儿子在外跑单帮发了财,好日子过两年就忘了先时的艰难,成天大吃大喝的不节俭,结果,没几年那家儿子出门做生意就没再回来,一家子坐吃山空,转眼便又精穷了。都二十年了,谁还记得以前啊。” 李玉华很理解的再递个蜜枣给三哥吃,把穆安之气的,“你就不会顺着我说两句。” “我这说的都是实话,三哥你对人要求太高了。”李玉华咔吧咔吧嗑瓜子,“你这样容易把自己气着,我这是劝你宽心。” “气都气死了,还宽哪门子心。”这丫头简直能把人气笑。 “你都是心太软才这样。”李玉华捏一把玫瑰味儿的南瓜子,跟穆安之说,“你得这样想,这江山姓穆,又不姓旁的,皇家是江山的主家,那些大臣官员就相当于大小管事,若是自家产业出了事,肯定是你们自家人最着急,管事的感情就要差上一层。你得明白接受这个道理,才能公允的看待事情。” “这江山又不是” “知道知道,不是咱们的,是父皇和太子的。”李玉华接了他这话,“可这江山到底姓穆,哪儿就一点情分都没有哪。我就是劝你,与其生这没用的气,不如想想接下来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穆安之看她一肚子心眼儿的模样,就有心考一考李玉华。 李玉华挑挑眉,眼眸含笑,“别看我没当过官,可天下的事都一个道理,以通州来说,周家郑郎中都不用考虑,周家已经阖家被拘,郑郎中又不是通州官员。” 李玉华先把这件看似复杂的事直接拆分,整个脉络立刻明了起来,穆安之暗暗颌首,就听李玉华继续道,“你既然担心通州,通州就看李知州,李知州既然对通州事了然于心,这起码是个能执掌州府的官员,所以,虽有失火之事,李知州依旧是可用之人。但也不能不给他些好看,免得他以为皇家都是傻子。让他带罪留用,罚些俸禄,以观后效。” 说着,李玉华忽然贼兮兮一笑,“你不是说周家还有一子一孙提前离开没捉拿到么依李知州的精明,他都能探知周家打算诈死脱身的手段,怎会不留心周家一子一孙的去向令他去查周二郎与周家长孙的下落,等他把两人捉拿归案,再训斥两句,把他的罪免了,先时罚的俸再给他添上,不就得了。” 穆安之唇角忍不住一翘,上下打量李玉华一番,啧啧,“真是不得了,你这连官场三味都熟谙于心了。” “官场与商场能有什么不同,一样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这道理,放四海皆准。”李玉华一双含笑的眼睛似浸在水银中的黑色琉璃,灯光下流光溢彩,穆安之不觉有些着迷,有时,男女动情也只这样一个瞬间。 她或许并非倾国之姿倾城之貌,可就这一个瞬间,你就觉着她连灵魂都散发着让你意乱情迷的魅力,这种魅力并不来自于相貌,这是来自智慧的吸引。 此时,甚至李玉华有些蛮横的尖下颌都可爱起来。 桌间迷离的烛光,乱七八糟的零嘴匣子,小榻桌上两撮瓜子壳,一撮是梅子味儿的葵花子,一撮是玫瑰味儿的南瓜子,还有一对天青色的瓷盏盛着大半盏的温白水,淡淡的檀香和李玉华惯用的蔷薇水的香气混合游离,将二人裹挟其间。 李玉华的眼睛里含着笑倒映着他的面容,他的眼睛也正望着李玉华,穆安之忽然有一种来自灵魂的快乐,他无法形容这种感觉,不同于他与裴如玉的心有灵犀,不同于他对穆宣帝的求而不得,不同于任何一种已知的感觉。这感觉是如此的美妙,只要这个人的眼睛里映着他的面容,他就能如此快乐。 自此之后,她笑,他便喜。她忧,他便悲。 如果非要给这种感觉一个定义,唯有爱可用以定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5章 一二三章 李玉华还不知道她家三哥已然动情, 就觉着三哥眼神跟以往不大相同,一时辣,一时柔如春水,李玉华心里怪美的,想着果然三哥也逃不过她的绝世魅力,早晚都会沉沦其中的。 是的, 李玉华虽然不是最貌美最渊博最贤淑最可爱的女子,可她就有这种自信。 李玉华龙心大悦, 晚上都多吸两口阳气。 穆安之险些甜蜜到原地爆炸,就这样,穆安之都能装得一副酣睡模样, 也真是个奇人了。 李玉华在慈恩宫向来说的上话, 这次通州的事她与蓝太后说后,第二天穆宣帝就宣召了穆安之,只是父子俩的谈话不打愉快罢了。 穆宣帝细问过通州的事,处置与李玉华说的竟是无二,“李成仁这老货, 再装傻充愣朕饶不了他”宣来承旨,“刑部郎中在通州遇险, 他这个知州难辞其咎, ”看一眼穆安之,穆宣帝继续道, “三皇子为他求情, 朕暂且饶他, 降三等留用,罚俸一年,十天之内拿不来周家在逃二人,朕断不轻饶” 承旨下去拟旨,穆宣帝说穆安之,“这样的事,当早来报朕,倒先说与你媳妇,叫你媳妇告诉太后,倘不是太后与朕说,朕还不知道天地间还有这等狂徒。帝都枕畔,就有人敢谋害五品郎中他们跟天借胆” 穆宣帝雷霆之怒,倘是那一梦前,穆安之还不知当如何惶恐想为君父分忧,如今却觉着这怒火即便近在眼前仍犹如千里之遥,他只是礼节性的微微欠身,面容一派事不关己的宁静。 “倒是说话”穆宣帝喝问。 “陛下的话,臣听到了。”穆安之淡淡道。 他这幅不咸不淡的模样更是勾的穆宣帝不满,这叫什么儿子,这样大事不回禀君父,反是与妇道人家聒噪,问他时偏一句话都没了。 窗外风声传到室内,穆安之看向窗外,竟见不知何时飘起大雪,这都快上元节了。穆安之道,“陛下无事,臣先退下了。” “你什么事这样忙”穆宣帝不满问一句。 穆安之望着窗外雪,答一句,“早上出门没见大雪,玉华妹妹也没穿厚氅,我得去接她。” 穆宣帝气的一噎,脸色几次变幻,心说老子养你这么大,也没见你问老子一句寒温太子看穆宣帝脸色不佳,连忙道,“眼见天就黑了,三弟这就去吧,别迟了。” 穆安之见穆宣帝冷着脸也不似再有事吩咐的模样,行一礼就脚不沾地的走了。穆宣帝气的一掌击在案上,太子笑劝,“三弟夫妻恩爱,父皇还生三弟的气不成” “你这也是混账话,你与太子妃就不恩爱了也没见这没出息的样。”穆宣帝冷哼一声,“不成体统。” 太子微笑,“儿子倒觉着三弟挺有意思。” “你专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穆宣帝瞪长子一眼,捡起茶水吃一口。 太子为父亲续满茶水,漂亮的眉眼展露一丝峥嵘,“委实是帝都热闹太多,这些热闹,无非也是给咱们皇家看的。” 穆安之不管帝都的热闹,他也不管什么朝局大势,反正他当着刑部差事,凡他分内事,他尽力而为。周家敢对郑郎中动手,穆安之直接召胡安黎在身边帮忙。 信安郡主一夜辗转难眠,窗外风雪声扑打窗棂,犹如刀戈剑鸣。三皇子争储失利,东宫稳若泰山,这个时候跟在三皇子身边,绝不是上上选。 不过,信安郡主很清楚,真正的上上选是绝轮不到他们母子的。 三皇子是不是个上好选择,现在还看不出,但是,所有皇子中,唯有三皇子是正大光明与太子争过东宫之位的,也唯有三皇子,若得不到至尊之位,她的今天就是三皇子的明天。 信安郡主一时担忧儿子将来,一时胸膛中鼓满诡异的兴奋,天道所赐良机,他们母子都不该放弃,她苦忍这半生,不是为吃斋念佛的 第二日,信安郡主对儿子只有一句话,“忘记你姓胡,尽心尽力为三殿下效力” “母亲,我会的。” 胡安黎的到来令周家案情更加明晰,胡安黎对周家的熟悉远超诸人,首先,胡安黎翻看过卷宗指出几桩案子的内情。 “牛炳秋那六十亩肥田换三十亩薄田的事,原是牛炳秋屡试不第,一把年纪还只是个童生,心有不甘,赶上彼时周家得势,周家大吹大擂,说有办法给牛炳秋弄个秀才功名。这事没成,周家不肯退田地,牛炳秋只好吃下这个亏。” “牛三的事更可耻,看周家闺女入侯府得宠,也巴望自己家孙女能有这造化。他家儿媳本就是个水性人,孙女倒真是被周家骗了。至于他家大郎,死在牢中倒不是周家手脚,是他家儿媳勾搭的那衙役做的,最后衙门出了三十两银子了事。” 杜长史看他翻一遍卷宗就能随口说出这许多事,心说这周家也是不长眼,竟得罪胡安黎,人家捏着罪证,端看何时要你狗命罢了。 小小牛家村也有二三百人口,胡安黎连牛家村几只猫几条狗都一清二楚。 审周家案子时也有趣,周家原是问什么都不认的,尤其周家人见到胡安黎坐在公堂之畔,周家人竟还骂胡安黎有意诬陷,必遭天谴。 胡安黎很快让他们明白什么是祸从口出,周家人终于明白今非昔比,除了村中那些无关紧要的官司,对通州驿站失火之事,周家咬死不松口。 虽说三木之下,无口供不可得,但周家案与南安侯府息息相关,杜长史不敢有丁点草率,因为,任何一点破绽都可能成为旁人攻诘三殿下的把柄,任何一丝不谨都可能让这场案子功败垂成,如果最后周家只是去职罢官,那对于整个刑部司都将是莫大侮辱。 杜长史断绝外界对周家的一切探望,任何人都别想发点牢里,周家很快尝到苦头,冬天的牢房冷若冰窖,饮食粗陋。 不过,周家也是从苦日子过来的,何况,此案关乎家族存亡,杜长史华长史连番审问皆无所获。 原本不甚放在眼中的暴发之家,不料竟是块硬骨头。 更让刑部司被动的是,那个放火的小贼直接反了口,称是受李知州指使,小贼说,“大人吩咐小的子时进的驿馆兰草院,放把火,不会有人知道。” 驿卒道,“是大人吩咐,让刑部大人们回来后让小的带着炭到兰草院生火烤院中水缸,若刑部大人有问,大人教了小的一篇话,让小的按着说。” 小贼道,“小的有证据,大人说不让小的白忙,赏小的一包银子。包银子的手帕,上面绣了一个李字,是大人姓氏。小的留了个心眼,还留着这帕子。” 朝中有御史怀疑通州驿馆失火之事完全是李知州自己编排,因为周家也了证据李知州的外甥在通州码头做事,曾因账目不清,贪墨银两与花魁有染,灰头土脸离开。 而码头的事归周家管,周家怀疑李知州挟私报复而且,他们要举报李知州徇私枉法,偏袒外甥,为通州码头造成巨大损失 穆安之看到这些口供,屈指敲敲案卷,视线在郑郎中、华杜二人的脸上逡巡而过,缓缓问道,“你们怎么看” 三人都有些灰头土脸,审来审去,前案未清,倒又多了这好几桩的案子 而且,鉴于此案牵涉过多,朝中已有人提出,这件案子干系一州之首,刑部久审未见成效,应该三司会审 三司,通指刑部,大理寺,御史台。 御史台就是一群嘴炮,朝中嘴炮之神,曾骂晕御史的三殿下穆安之自然不惧,为难的是大理寺,大理寺卿,正是南安侯府旁支,且与南安侯府血缘级近,今南安候正是胡寺卿嫡亲大伯,胡安黎与父亲决裂,但见到这位寺卿大人也要恭恭敬敬的叫一声二叔的 杜长史道,“今周家胡乱攀咬,无非是要声东击西,转移我们刑部的注意力,一旦陷入通州码头的案子,必然无穷无尽,介是周家便是不能脱身,我们怕也没精力再细审此案” 华长史也很认同杜长史的看法,“转移一个案件的办法就是再牵出一件更大的案子,周家在通州码头多年,李知州明知周家为恶,怕并非因周家背靠大树的缘故,怕是真的有把柄在周家手里” 郑郎中铁骨铮铮,“来一桩审一桩,不论那一桩,都不可能让罪人蒙混过关。” 桌角一只小小紫砂花钵中,一支小小蔷薇抽出一星新芽。穆安之盯着那点几乎微不能查新芽,缓声道,“帝都最大的靠山闺女被判斩监后,周二郎惊弓之鸟一般,直接吓的跑到通州去商量主意。周家一子一孙已经先避到了外地,周家父子也设下诈死脱身之法,为什么因为他们清楚的明白,侯府连他们的闺女姐妹都保不住,他们不会比侯府小少爷的生母更重要他们必需早做准备” “周氏的案子在年前方结案,留给周家准备的时间不会太多。他们想诈死,没成。他们知道谋害朝廷官员的事一旦招认就是死罪,他们能熬刑但是他们也准备了万一熬刑不过的应对之策” “会把水搅浑的,一定是要趁机摸鱼的那只手”穆安之冷冷道,“不要被旁人带乱了步子李知州被周家告发,先回上折自辩,这段时间最短三天,不管用什么办法,三天之内,我要周家吐口” “是” 穆安之忽然问,“胡安黎呢他怎么不在” 郑杜华三人同时面露尴尬,在穆安之疑惑的视线下,郑郎中轻咳一声别开脸,华长史轻咳一声视线转而盯向旁处,然后,二人心有灵犀一般齐声道,“臣现在就去提审周家人,臣告退”齐刷刷跑路了。 杜长史气的,他与胡安黎勉强算是内学馆的学长学弟,其实也无甚交情。可这两个老鬼头滑溜的很,脚底抹油跑的飞快,杜长史被留下跟穆安之汇报。 杜长史说起来都脸红,上前两步小声道,“这几天,安黎都在女监。” “女监在审问周氏女眷么” “不是,他每天都去,盯着周大郎的媳妇,一看就是一天,直待落衙周大郎他媳妇吃过晚饭他方离开。”现在衙门里都有传言说是胡安黎相中周大郎他媳妇了,要不是那妇人年纪委实可以做胡安黎的娘,传言估计还会更离谱 穆安之 此案最大的突破口就是胡安黎发现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6章 一二四章 帝都地贵, 大约是为了节省地方, 刑部大牢并未建在地面, 而是挖的地下牢劳, 狱中长久不透风,且有各种气味交杂久不能散, 这种地方, 即便以胡安黎的坚忍也不愿意多呆, 可他现在能坐在里面, 一坐便是一天。 胡安黎非常厌恶周家人,同时, 他也非常了解周家人。 小时候,有两个曾对他说过如果你非常非常痛恨什么,你要做的并不是远离他, 而是了解他。 说这话的,一个是他的母亲, 另一个是周大郎的妻子周大太太。 他母亲还有半句话, “你只有足够了解你的敌人,在你可以的时候,你便能雷霆一击除去他” 周大太太没有说这半句话, 但是,胡安黎记得当时周大太太的眼神, 半枝梨花垂在她单薄的肩头, 春风扬起她轻纱裙摆, 她的脸庞比三月的梨花更加清艳, 同时,她的眼神比冬天的风雪更加凛冽。 这个眼神,胡安黎记了许多年。 周大太太时常出入侯府,周氏曾招供,“太平庵菩萨最灵,是大嫂子告诉我的。” 这句话不能定周大太太的罪,受姑子的引诱,亲自写了信安郡主八字魇咒的人是周氏自己,这是铁证。信安郡主也见过周大太太,见第一面时,信安郡主便说,“周大太太的气韵,怎么会嫁给周家这等人家” 胡安黎是个非常细致的性子,周大郎自小跟着周老豚卖猪肉,虽则也算相貌堂堂,但是脱不了的市井气,周大太太是一个相貌气质不输他见到的大家闺秀的女子。大家闺秀的气质,甚至不是寻常富户女能有的,多少年的家族底蕴养着,金珠玉宝供出来的底蕴气质。 胡安黎一直觉着周大太太非常奇怪,她很得周氏信任,不过,对待周氏和周氏的两个孩子都是淡淡的。周大郎对周大太太非常体贴,每次周大太太来侯府,都是周大郎亲自接送。周大太太待周大郎的儿女也很周全,是的,周大太太不是原配。 周大郎原配去的早,续弦娶的周大太太。 至于周大太太的来历,只听说是落败的官家女,娘家已经没人了。 胡安黎见过周大太太许多次,绫罗珠玉着身时,未见周大太太如何欢喜,今落魄成囚,也未见周大太太有半分担忧。 相较于周二太太周三太太的六神无主,周大太太称得上气定神闲,她跟女牢头要了粗布围出如厕用的地方,马桶要求每天清洗,牢头不管这事,还讥讽几句,说真以为自己还是大户人家少奶奶哪周大太太要求自己清洗马桶。 她还能洗过马桶要些猪胰皂洗净手,顺带抿一抿发角。这让她比牢里其他周氏女人多了一份整齐。 一日两餐的牢饭,从最开始,吃的不剩一粒米的人唯有周大太太。 她那样安然淡定,从容的仿佛并非身在刑部大狱。 胡安黎每天都来女监,就是来看周大太太,这个女人,她就不担心自己的丈夫么 胡安黎观察的结果是不关心。 胡安黎一直看了三天,第四天他从女监出来,直接去问杜长史,他要亲自审一审周大太太。杜长史刚从穆安之那里回来,听到胡安黎这话,心说这小子不会是假公济私想那啥吧 杜长史自己在心里胡思乱想了一番,也知道胡安黎出身大族,断不至如此,点点头,“审吧。殿下说了,三天之内必需要让周家人开口。你要能审出些东西,立一大功。” 胡安黎的审问并未背着杜长史,用的就是杜长史的审问室。 熊熊的烛台在头顶燃烧,炭盆里插着几支烧的通红的烙铁,边上一排铁架上放的是各种刑具,虽然这些东西一次没用过,杜长史不喜欢缺胳膊断腿的刑罚,他认为粗暴不文雅,不过,他又很喜欢这种气氛,据说可以让犯人心里感到压抑恐慌。 周大太太的定力,杜长史都佩服。 杜长史惯用的是冰水刑,就是把人绑到条凳上,头顶悬一块冰,冰化时水一滴滴滴落这刑罚听着一点不可怕,但能熬过一个时辰的基本没有。周大太太也没熬过一个时辰,但她直待厥过去,一言不发。 周大太太即便是跪在刑堂中间,脊梁也是笔直的。 胡安黎没问周家牵涉的案情,而是一五一十的说,“周家有备而来,如今周家父子把李知府和通州码头咬了进来,你应该知道,李知府是永安侯府的族人,通州码头是连通南北大运河的重要码头,每天多少船只货物在那里出发或是到达。周家只管着运粮的差使,已经肥的让人垂涎三尺。若将整个通州码头牵扯进来,必是惊动朝纲的大案。我们将没有精力再处理周家的案子,不是不愿,而是有更重要的案子在前,周家案子必然搁置。” “若南安侯府愿意援手,官职保不住,平安还是有的。你很快就能夫妻团聚了,恭喜,你应该为周家高兴吧”胡安黎轻声问向周大太太。 杜长史见到此生最诡异的反应,周大太太听到夫家即将平安时,猛然抬起头,怒目圆瞪,那双秋水般的眼眸此时竟血丝缕缕,眼中的恨意似是燃烧的烈火,似乎立刻就要将说出此事的人吞噬殆尽 胡安黎知道自己赌对了,他抑制住心中狂喜,冷静的说,“错过这次机会,不会再有第二次” 周大太太声音嘶哑,“我要沐浴。” 杜长史冷眼旁观,胡安黎张口应下,“可以。” 周大太太去沐浴,杜长史不爱在刑堂,便抱着手炉叫着胡安黎一并回了自己的屋子。刑部这些大人的屋子,杜长史这间能排到前五之列,而且不同于唐墨的金堆玉砌,杜长史的屋子低调而舒适着。 大到一桌一案,小到一笔一墨,都透着精致的文雅。尤其杜长史最爱茶花,落地两株半人高的名贵茶花,这两株花犹似主人,缱绻矜贵的盛放着。 胡安黎拿银子打发小厮到帝都有名的素珍坊买了四样素菜,一样是翡翠玉菇卷,一样金边白菜,一样三色银钩,一样卤菇酱烩萝卜,汤是素珍坊有名的竹蒸茉莉汤。 杜长史瞥一眼,“你还知道周大太太爱吃什么” “当然知道,找丫环问过了。周大太太常年菇素,半点荤腥不沾的人。”胡安黎还跟杜长史要了些龙涎香,周大太太爱熏此香。 杜长史憋肚子里就想问,你小子真的对周大太太没旁的想法吧 有没有的,胡安黎踱步到杜长史心爱的茶花跟前,拿起花剪二话没说唰唰唰便剪了二三花枝,心疼的杜长史直叫唤,“你剪我花做什么”跳着脚跑过去看他的宝贝花了 “眼下除了这茶花也没旁的花了。”胡安黎在博古架寻个细口白玉瓶,将这花枝修剪一番,高低错落有致的摆好,将这瓶花交给小厮,“一并摆过去,放在左手边,她喜欢花。” 杜长史险没气吐血,你这是要审犯人还是要对妇道人家献殷勤啊 他决定了,要是胡安黎屁都审不出来,他就叫胡安黎好看 温热的水漫过身体,周大太太一点一点将面孔埋进水面之下,她曾经无数次的想,直接这样死去,会不会更幸福一点。 不会 如果就这样死了,如果就这样离开,纵到地下,她依旧不会甘心 她等了这些年,盼了这些年,准备了这些年,不就是为了等待这一日么 周大太太连续沐浴两次方从浴桶离开,侍女服侍着她将头发擦干,镜子里映出一张水润的面容,潮湿发丝披下来,眉眼间并没有明显的细纹,可她知道,这双眼睛已经老了,没有年轻时的清澈,还有那些早便消失了的快乐。 侍女将头发擦到半干,饭菜摆在案间,周大太太移步过去用膳。未动筷子她便知晓,这是素珍坊的手艺,不过,还是不及她用惯的厨子。那厨子是周兴找来的名厨,原是冀州有名的做素菜的厨子,周兴出了大价钱,给那厨子儿孙都安排了差使,那厨子方愿意到府上服侍。 烧的菜也好,尤其一道素八珍,最好,也最合她心。 周大太太有些发怔,她想到很多人,想到待她体贴入微的周兴,夸她贤良的周博,视她为母的周兴的儿女,敬她为长嫂的周卓周越,还有那个蠢笨如猪的周采。 原来有些人的獠牙是长在外面的,他们回到家的时候会收起利齿,仿佛不曾在外嘶咬吮食过旁人的血肉。 周大太太并没有什么食欲,不过,她还是尽可能的吃了许多饭菜,直待胃里觉着饱胀,她方优雅的停了筷子。侍女服侍她挽发髻,她自己淡匀胭脂。 周大太太重新到杜长史的屋子时,杜长史心说,哪怕胡安黎有旁个想法,他也觉着能理解了。周大太太穿的是一身天青色的滚毛边儿的冬装,因为天冷,披了一件银色鼠皮的披肩,按理也是三四十岁的妇人,眉眼间的那丝经久不褪的清艳让这妇人如此的与众不同。 胡安黎请周大太太坐下说话,此时的周大太太,除了眼中略见微红,已经看不出刚刚的凶狠。 她第一句话就是,“我要见三殿下。” 杜长史说,“你什么人哪,你就要见三殿下。” “不见到三殿下,我一句话都不会说。”然后,她就真的不说话了。 胡安黎看看杜长史,杜长史看看胡安黎,胡安黎道,“我相信你说的每句话是有信义的。”然后他亲自去请了三殿下过来。 穆安之过来后,周大太太直接问,“殿下会将周家案子审到什么程度” 穆安之从不接受威胁,他冷冷看周大太太一眼,“虽然我没义务向你解释,但每个交到我手上的案子,我都会审到底,这不是为了你接下来是否要交待周家罪名的条件,而是本殿下的人格本殿下不接受任何要胁与条件交换,你说就说,不说就回大牢去” “胡安黎与这位大人想来是殿下心腹,兵不厌诈,殿下是否可信,我愿意赌上我这一生” 周大太太交待的比穆安之想像的要多的多,小贼反口说的那块绣着李字的手帕是怎么来的,周家是如何计划诈死脱身,如何要搅乱这一池混水,周大太太一清二楚 甚至李知州的自辩折子都不必写,连同周家人是如何引李知州的外甥入套,周大太太都有确凿证据为李知州的外甥洗脱当年冤屈 真正让周家万劫不复的是,周大太太交待了周家这些年在运粮使一职上的贪鄙,在粮草上赚了多少银钱,这些银钱都流向何方,账目在何处,周大太太皆阖盘托出 周大太太交待的一切直接引发朝廷震动,甚至为一直没有进展的南夷军粮案了新的证据,同时也真正的将整个南安侯府彻底拖入南夷军粮案的深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7章 一二五章 暮色降临, 这是穆安之第一次没有按时回家, 他听着这个女子将周家这些年所作所为一一说出,那些保留的证据都存放在何处, 穆安之立刻着人去取物证,与物证一并拘捕而回的, 还有周家的舅家, 牛家。 还有周家并非牛家村本户, 周老豚原是娘早死, 后娘容不得他,舅家心疼外甥,接他来养活, 就在外家村里落了户。 如今他这舅家做着粮草生意,也是一方富户。 落衙时辰, 刑部司无一人离开。 周大太太一口气将周家各种大案小案交待清楚, 从十五年前开始,除了粮草案,周家所涉之事何止百桩。 每件大小案情发生的时间,原由, 证据,都挂在一条时间串连而成的书页, 周大太太仿佛只是轻松的将之重新翻开,告诉世人知晓。 周家对于周大太太的背叛先是不能置信, 周大郎在被押送到大堂的路上还如同疯狗一般恶狠狠的质问段主事, “你们把阿颜怎么了你们这是屈打成招, 我不服我不服” 待周大太太冷冷的站在周家面前与周家对质时,周大郎直接崩溃,不同于其他周家人的侮辱谩骂,周大郎整个人面色惨白,一双眼睛只是直直的望着清艳冰冷的妻子,整个神魂仿佛就此分崩离析。良久,他方嘶哑着嗓子问一句,“阿颜,你真的把什么都说了,为什么” 周老豚更是屠夫本性毕现,咬牙切齿的咒骂,“李氏,这些年,我们周家何曾亏待过你你这贱妇,你敢污蔑周家,你不得好死” “如今不得好死的,并不是我,而是你们周家。”周大太太恨意凛凛,下一句话就直接断了周家后路,“而且,不必想南安世子会援手救命,他利用南夷军粮大赚私财,现在脱身都来不及,根本没心思顾及你们周家” 周大太太脸上快意与恨意交织,这种极致的情绪让她这种自控力极强的人都忍不住微微颤抖,那一字一句仿佛带着不可抵挡的杀意,“周家,死定了” “为什么”周大郎一径喃喃,周老豚冲过去左右两记耳光抽在长子脸上,怒道,“我看你是还没清醒” 周大郎嘴角溢血,脸颊肿胀,仍是痴痴的望着周大太太问,“阿颜,为什么” “为什么十五年前,粮商严家之案,我父已被判斩监侯,我兄长功名被夺一并下了大狱,严家愿意献上全部家产,只求家兄性命。你收下严家家财,是怎么说的,斩草不除根,留待严家以后报复么”周大太太字字血泪,对上周大郎震惊的眼神,周大太太厉声道,“我,严琳,前粮商严佑之女,严珏之妹我蛰伏周家十五载,就是为了报我父兄之仇当年我严家流的血,我要你周家以血来偿” 周大郎几乎不敢直视周大太太的眼神,或者是出于震惊,或者是缘于畏惧,他忍不住后退半步,镣铐拖在地上哗哗作响,两个衙役按住周大郎的手臂。 周大太太上前一步,冷冷道,“前尘旧事,你或许不知道,我兄长处斩之时,年不过十八岁。而今,周兴,你的长子,你们周家的长孙,一样是十八,一样的秀才功名家族毓秀我今天就要你亲眼看他人头落地当年我严家流的血,我要你周家以血来偿” 周大太太不再看周家人一眼,她凌厉转身,面向穆安之,沉声道,“民女严琳,状告周家伙同南安世子,十五年前勾结鲁地武将、今昭武将军刘重,恶意陷害,以至延误军粮,铸就冤案,请殿下为我严家申冤” 周大太太一个头叩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穆安之正要接下此案,华长史却是突兀上前一步,禀道,“殿下,臣有要事相禀,请殿下略退一步,在后头商议。” 穆安之看向跪地叩首的周大太太,华长史急步上前,一把拽住穆安之衣袖,“请殿下先听臣回禀要务” 十五年前的严家运粮案 现在提及严家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了,但年前粮商朱家的争产案是直接闹到刑部大堂,由穆安之亲审的。 十五年前,严家是比朱家更显赫的大商人,做的同样是粮草生意。 严家的落败由一次运粮案始,给军中供应军粮是有严格时间规定的,在粮草该到的时间没到,不论何等缘由,都是死罪一条 那一次严家的粮食顺运河南下,离开通州码头到鲁地途中,不幸遭遇水匪,粮草被劫。严家高价就地筹粮,待将粮草送到军营仍是晚了三日。 南安侯大怒,不过仍是看在严家多年为朝廷效力的面子上,只是重重训斥一番,未曾再做追究。 真正让南安侯震怒的是,此次严家运来的军粮中,竟有许多是霉烂的粮食。南安侯严斥严家,夺了严家一半的粮草生意,有御史直接将此事上禀朝廷,朝廷问罪严家,后,严老爷因贻误军粮最被斩首。 严家自此一败涂地。 这件案子发生时,穆安之还住在天祈寺,杜长史也是在书院读书的小屁孩,郑郎中尚在考功名,华长史倒是略知一二,他不禁轻声一叹,“严珏是当年的秀才试案首,中秀才后就直接在国子监读书了,说来,的确可惜。” 穆安之道,“既是案首入监察院,严珏应当不涉商贾事。”十八岁能中案首,即便是天才应该也没空管商贾事。 华长史欲言又止,看向穆安之。穆安之疑惑,这事断不可能与他有什么关系吧,他那时不过四岁,华长史这是什么眼神。华长史轻声道,“严家当年有一门亲事,严珏定的是柳氏女。据我所知,不过柳家不相干的旁支,柳家落败后,严家谨守信诺,并未退亲,严珏中案首后娶了柳氏女过门。” 一个柳字,穆安之顿时如胸中被猝不及防的塞了一把七情六欲在里头,说不出的心乱烦躁。他讥诮道,“那时离柳家问罪也有四五年的时间了,娶个旁支柳氏女就成罪过了” 华长史微微欠身。 穆安之问华长史,“你有隐情回禀,就是此事” “是。” “你要说什么”穆安之几乎明白华长史接下来要说的话,他审视着华长史斑白的鬓发,眼神逐渐冰冷。 “殿下生母废后柳氏,严家的案子,一旦接下必然会引得小人重提柳家旧事,于殿下不利。故,臣请殿下三思” “三思什么一个柳家问罪,自此朝中便不能再提一个柳字了么我接审严氏旧案,便要忧心圣眷圣心小人谗言么我告诉你,姓华的,老子就是不做这个皇子,只要老子在刑部一日,老子就只管审案,审案也只问两字公道”穆安之突然发飙,指着华长史的鼻子,喷华长史一脸口水。 华长史继续问,“殿下不悔” “你给我滚”穆安之一指门口,打算从此就把华长史辞退。 华长史没滚,他擦擦面颊,突然对穆安之行一大礼,“既如此,请殿下将严家之案交给臣来审问。” “十五年前,臣在国子监任教,臣当年,未能以师者身份说上一句公道话,臣于心有愧。”华长史眼眶微红,一双老去的眼眸隐现泪光,“臣愿接审严家案。” 穆安之满肚子邪火突然不知去向,华长史出身寻常,这把年纪还被发落到他府里做五品长史,一向也有些明哲保身的意思。穆安之体谅华长史的难处,一向也随他去,却不知这一向闲云野鹤的人也还有这样的热血。 穆安之捏捏华长史的肩,“老华,你” “臣糊涂半世,庸碌半世,请殿下成全。” 严家的案子,华长史要接审却还不是很容易,毕竟事涉胡世子,最终依旧是穆安之接过严氏案,华长史跟在穆安之身边做辅助。 这件案子难审的地方也在于胡世子的身份了,而胡安黎做为寻找到周氏案最大突破口的有功之人,因周家案严家案都牵涉胡世子,胡安黎于帝都风评直接下降到冰点以下,但凡什么忤逆、大不孝之人,都有了活着的代表,便是胡安黎。 毕竟,此时子不言父过、亲亲相隐是正常,如胡安黎这种大公无私的作为,实属异类中的异类。 面对帝都流言,胡安黎表现出强健的心理素质,不管任何评说,他都当是狗屁。胡安黎跟在杜长史身边做周家案情的整理,那些简单的案情分析、证据证物的收集核对,都是胡安黎在做。 不是杜学长夸胡学弟,胡安黎做事比梅典簿强的多。 就当周氏案与严家案的审理如火如荼之时,南安侯奉旨回帝都述职 整个朝廷都明白,真正的终极对决,开始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8章 一二六章 南安侯府立世百年, 家族庞大, 人口众多。关于胡安黎所作所为,族中议论不断,甚至还有族老仗着身份找到刑部要教训胡安黎的, 都被胡安黎用侍卫打了出去。 胡安黎六亲不认冷酷绝情的作为,更令家族不满。 当然,这不包括所有的胡家人。 大理寺卿胡颍亲自压下族中议论,甚至到南安侯府劝息胡世子暂息雷霆之怒,即便不去缓和父子关系, 此时此刻, 也不要对胡安黎落井下石。 嫩绿的茶叶在清澈茶水中载浮载沉, 淡淡的茶香中传来胡寺卿柔和的声音。 “前儿你婶子过去陪你母亲说了会儿话, 你母亲依旧想去静心庵去修行。如果这是你母亲的心愿,我也唯盼她能在佛法中求得大自在。” 胡安黎微微欠身,当初他那庶弟年长要进学读书,可笑他那父亲竟然要他退出内馆,将内馆名额让给庶弟。当时就是这位堂叔仗义执言,阻止此荒谬之事。 对这位堂叔, 胡安黎一直心怀感激。胡安黎道, “我母亲这辈子不容易, 若能清静度日, 也是我的心愿。” 夕照透窗而入, 笼在胡寺卿端方的脸上, 他的神色愈发肃穆, “事到如今,我再说挽留的话就太偏颇了。只是,不好就让你母亲这样过去,我打发人去了静心庵,寻个妥帖清静的院子,既能精修佛法,也能安稳度日。” 胡安黎刚要开口婉拒,胡寺卿似是洞察他的意思,摆摆手道,“别推辞,你连这都推辞,让外头人怎么看胡家。” 胡安黎抿了抿唇角,垂下眼睛,夕阳在他长长的睫毛镀了一线金光,遮去他眸眼中的神色。胡寺卿问,“周家现在的情形,你比我更清楚。严氏女的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凭我的年纪,不可能知道严家的案子。最初我也只是觉着严氏有异,她与周大郎是有名的恩爱夫妻,听说她在周家素有美名,周大郎生病,她衣不解带目不交睫的服侍,待周大郎好了,她累到病倒。”胡安黎道,“我在牢中观察她三日,她举止从容,饮食规律,没有半点担忧。这不合常理。” 胡寺卿颌首,“不合常理,必有蹊跷。” 胡寺卿问,“你祖父就要回来了,你准备怎么向他解释呢” “解释什么”胡安黎反问。 胡寺卿看向胡安黎,“你说呢” “我不是因,不需要解释。谁做出来的果,谁才需要解释。” 胡寺卿敏锐发现这个堂侄已经与先前不同了,胡安黎的相貌非常斯文,这种更类文人的斯文,完全迥异于以武起家的南安侯府。可同时,胡安黎骨子里又隐藏着一种极端的强势,周氏魇咒信安郡主,他不惜家族名誉蒙羞也要弄死周氏。 但,这种强势依旧是隐藏在他斯文的外表之下的,一眼望去,他仍是那个年轻斯文的少年。 而如今,胡安黎的强势不再隐藏,即便面对家族如今的困境,他也会强势的说一句,他不需要对此做出任何解释 这孩子长大了。 胡寺卿心里陡然生出这样一个念头,跟一个成年男人说话与同孩子交谈是不一样的,胡寺卿眼神中透出欣慰也有一丝遗憾,他拍了拍胡安黎的肩,“心中有数便好。” 南安侯一行快马到城外,便有族人在苦苦等侯了。 南安侯素来不喜行程为外所知,倘不是有族人扑将上前,南安侯还不知他们在城外侯着,因是族中亲近长辈,嫡亲的二叔,南安侯下马道,“这么巧,二叔怎么到城外来了” “我每天住在城外庄子上,天不亮到开城门的时辰我就过来,天摸黑关城门的时辰我再回去,就等着你哪。老大呀,你再不回来,咱们胡家就要出大事了”二族老挥起手杖痛心的敲击着地面,发出一阵咄咄咄的声响。 “家里的事不急,我现在要进宫陛见,二叔不妨先回府,待我述职结束去给二叔请安。”南安侯和颜悦色的说。 族老点头,“正事要紧,你先去吧。知道你回来也就放心了。”然后痛心疾首的补充一句,“不像话的紧不像话的紧父不似父,子不似子,尤其那个安黎,很不成体统” 南安侯扶着族长上了马车,继续骑马往帝都城去。 南安侯进宫陛见时,正赶上穆安之在御前禀事,周家在外为官的周三郎周越已经押解回帝都,另则出外游学的周家长孙与周二郎也拘捕到案,大概是严琳的身份太过令周家震惊,而严琳的桩桩证据更是让周家否认不得。连带周家的舅家牛家,一家子也悉数下了大狱,产业被封,家资清算。 大半个刑部都在忙这桩案子,每份口供、人证、物证、佐证都要契合方能写结案卷宗,而周家这些年仗着后台过硬犯的那些案子,大小加一块,林林总总快百十桩了。 周家估计也是破罐破摔,交待的还算比较痛快,尤其是周家还有个管账的严琳,账目方面一清二楚。难审的是南安世子,这位世子如今暂不必去当差,但是非常不配合,穆安之也不急,南安世子身边近人悉数抓了去。 有位南安世子心爱的管事躲在侯府不出,穆安之叫人守着南安侯府,南安世子一出门,胡安黎回家就把管事绑了送到刑部。 这次穆安之是来请穆宣帝允准拘捕山东昭武将军刘重回帝都受审的,穆宣帝翻看着周氏案与重审严家案的卷宗,对穆安之道,“刑部发拘捕令吧。” “是。”穆安之道,“还有一事,臣每次问讯,南安世子均不发一言,静默以对,臣请陛下允准刑讯。” 穆宣帝脸色微沉,“那是正三品的朝中大员,侯府世子,你这样是不是有些冒失了” “从证据看,臣认为太过保守。”穆安之跟着顶上一句。 “他会招的。”穆宣帝看穆安之一眼,端起茶点拨一句,“你是皇子,凡案子,除了案情,还要学着将目光放长远。” “臣抬眼只能看到案子,看不到旁的。” 穆宣帝吃口茶免得被穆安之噎死,淡淡道,“看不到就先等一等,事后多琢磨,以后朕才放心把更要紧的差使给你。” “以后再说,光这案子陛下再这么护着南安侯府,都不一定能查清,还以后呢。” 穆宣帝重重的将茶盅一搁,训斥两句把穆安之打发下去了。 穆安之退下时都觉着世事真不可思议,以前他恨不能这人能多看自己一眼能多器重自己一眼,结果,这人就从没正眼瞧过他。如今他一不恭敬二不客气,直接有什么说什么,遇着不痛快的事得先叫自己痛快了再说,这人倒要给他更要紧的差使了 哼 穆安之冷笑着出了御书房,就见在御书房的长廊上等着陛见的南安侯,南安侯等几位侯见大员见到穆安之都纷纷起身行礼,穆安之瞥南安侯一眼,大袖一甩,冷脸大步离去。 有位与南安侯相熟的大人悄声道,“三殿下素来如此,侯爷不必介怀。” 南安侯正以道,“殿下龙子威仪。” 内侍官出来宣南安侯陛见。 跟随内侍官小步快走直至御书房,南安侯恭恭敬敬行过大礼,“臣请陛下赐罪” 穆宣帝道,“起来吧。你在南夷辛劳,何罪之有” “老臣教子无方,愧对陛下。”南安侯重重叩首,惭愧非常。 穆宣帝摆摆手,“南夷军粮的事,倘不是你觉察有异,朕也被蒙在鼓里。至于现在世子的事,这与你有何相关。姨丈起来吧。”示意内侍官将人扶起。 穆宣帝先问南夷州那里的事,南安侯道,“小侯爷年纪渐长,安国郡主手下也有一批人颇是忠心,南夷那里的土人头领心头活泛起来,不见得是恶意,也不见得是好意。” “西南那边如何”这问的是权掌西南的镇南王府杨家,镇南王居云贵之地,名义称臣纳贡,实际与藩国无异。 “杨家一直挺稳当,不过,今年安国郡主寿辰,杨家小王爷带着厚礼亲去道贺。” “郡主今年有二十七岁了吧”穆宣帝叹道,“安国侯遇害后,郡主为了家族自梳在家,掌侯府事。现在想想,安国一族世代郊忠朝廷,朕看待他们姐弟如同自己的儿女一般,他们若生嫌隙,就是趁了小人的意,也让安国侯地下难安。” 南安侯搔了搔侧颊,不好意思的说,“在南夷时,老臣仗着有了年纪,脸皮子也厚,试探着问过郡主可有嫁娶之意。郡主险没啐到老臣脸上。” 穆宣帝看南安侯尴尬模样,不禁哈哈大笑。 南安侯忙忙解释,“陛下千万别误会,老臣是想着咱们帝都也有不少好儿郎,郡主若有意,可请陛下代为择婿。” “先这么着吧,郡主一向泼辣,她没挽袖子跟你打起来就给你面子了。”穆宣帝笑,“只是也别叫他们姐弟真生出嫌隙,倒趁了旁人的意。” “是。”南安侯领命。 说过南夷州之事,穆宣帝把事涉南安世子的一些卷宗递给南安侯,“姨丈不是外人,阿源这事,你看看吧。” 南安侯毕恭毕敬的接过,他虽是武职,但世家出身,文章亦是使得,一目十行看下来,南安侯一张老脸胀的通红,双手将案宗奉还,惭愧的再次跪下,虎目含泪道,“老臣无颜再驻守南夷,请陛下收回兵权,另委贤能” “都说了这与姨丈无关。”穆宣帝自御案后起身,亲自扶起南安侯,“原以为不过是桩小案子,阿源喜欢周氏,朕知道。他是侯府世子,身边有个爱妾相伴,不算什么。周氏不妥,信安郡主亲自出告,不能不给信安一个交待。可周家这些事,若不是亲眼看见铁证如山,朕都不能信,一家子屠户竟敢胆大若此” “还有,严家旧案。”穆宣帝看向南安侯,“朕记得当年严家判斩监侯,姨丈还特意写了奏章为严家求情,说严家供应军粮多年,向无差错,求朕看在往日辛劳面子上,饶严家一命。” “是。”南安侯道,“臣初到南夷学习掌兵时,军粮就是严家人再运。臣知道消息时太晚了,奏章到帝都已是秋后。” “如今严氏女出面告发,阿源伙同周家勾结昭武将军李重,劫走军粮,制造冤案严家的案子,冤枉”穆宣帝沉声道,“这件案子,满朝文武都在看着,看着朕,也看着南安侯府姨丈告诉朕,此案当如何了局” 来自一国之君的责问多么难当,以南安侯这样的老将之身,即便有心理准备都忍不住面颊发烫,羞愧至极。南安侯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终于唇角颤了一颤,又颤了一颤,南安侯躬身抱拳,极力抑制仍是露出一丝悲声,“若此事为真,请陛下不必顾惜老臣,请陛下按国法处置” “臣请陛下治臣教子无方、治家不严之过” 穆宣帝轻声一叹,“姨丈另选世子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9章 一二七章 春风融融, 帝都的花都开了。 南安侯回府的时间是下午, 胡氏一族已有不少族人等在侯府内,有些更心急的直接就在门口等待。南安侯每年都会回帝都述职,以往倒未见此殷切盼望。 侯府这场官司也不至于惊动这许多族人吧 墙内铺到墙外的梧桐树冠落下几片花瓣, 南安侯的马尚未到门前,一群族人便蜂拥而出,磕头的磕头,作揖的作揖,南安侯不急不徐的下马, 摆摆手, “都是一家人,不必行此大礼。” “大伯、大爷爷,你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是啊, 您再不回来,我们都没法儿活了” “您老可回来了” 南安侯举目望去, 未见长子,倒是见着自家二弟, 南安侯对弟弟微微颌首, 胡二老爷无奈摊摊手, 族人见着大哥太过热烈, 他这做亲弟弟的倒是挤不进去了。 南安侯回府连口水都没喝, 衣甲也未换, 就被族人簇拥着去了理事厅, 开始听族人七嘴八舌的告状。胡二老爷端进盏羹汤来, 劝大家伙一句,“大哥已经回来了,各位兄弟子侄别急,先让他喝口水,喘口气,不然把他累着了,你们那些事更没人给你们做主了。” 大家伙也有些不好意思,“大伯您先歇一歇,我们明儿再来吧。” “是啊,要是累着大爷爷,回家我爹也不能饶我。” “说吧,都什么事,怎么这样群情激愤。”南安侯以为是长子连累家族,族人生出不满之心,结果一听,倒是他高估族人了。倒没几件事是与长子相关的,族人告的都是长孙的状。 南安侯在外领军,跟在他身边的孙子他还知道,胡安黎一直在帝都读书,虽是长孙,却是少有亲近,他竟不知这位长孙倒真是子不类父,是个人物。 周家的案子事涉不少胡氏族人,都是胡安黎带刑部的人抓的,至今还有好些没放回来。关键,还不只抓人,有些族人的产业不清白,查的查,封的封,据族人抖着那张大圆脸双下巴哭诉,家里如今连下锅的米都没了,眼瞅就要饿死了。 南安侯心说,就看这双下巴也且活着哪。 南安侯让大家排成队,一个一个的说,有文书在旁记录事情,也就约摸一刻钟,族人便将天大委屈都说完了。南安侯让文书念了一遍,问,“还有没有补充的” 大家都说,“侯爷,您可得替我们做主啊” “那就是没了。行了,我知道了,三天后你们过来等消息。” 南安侯把族人谴散,厅里就剩下胡二老爷,胡二老爷看大哥鬓角灰白,心里忍不住心疼,起身道,“那大哥歇着,我也先回吧。” “你没冤案跟我说”南安侯问。 胡二老爷尴尬,“我能有什么冤案” “也没其他话”南安侯放下茶盏,偏头看一眼胡二老爷。胡二老爷郁闷,“大哥你就天生操心的命,我是想等你歇一歇再跟你说。”扶着椅背又坐了回去,一股恼什么都跟他大哥说了,“我知道的时候就晚了,信安郡主把周氏的事告到宗正寺,楚世子接了这案子,可楚世子又不懂审案,再说,他就是懂,就楚世子那两面净光的性子,他也得推出去呀。” “这一推,就推到了三殿下那里。这位三殿下,真是帝都奇人。那性子,神鬼莫近,尤其去年立储之后,见谁都是一张冷脸,到刑部审案,更是半点人情不通。原本我以为就是周氏一人的事,不想接着周家的事也闹了出来,谁知道周家不声不响的干了这么些缺德事大哥,你说这可怎么着”胡二老爷想想都替他大哥愁的慌。 “安黎怎么到三殿下那里去的”南安侯问。 胡二老爷哎声叹气,“这就更甭提。我听阿颍说,是三殿下相中安黎的才干。三皇子妃跟信安郡主走的近,阿黎对周家,早厌烦透了的。这孩子也不知怎地,忒个铁面无私,他带人把二叔家的铺子给抄了,还抓了二叔家的一个孙子,二叔去刑部找他说理,被他给撵出来了。现在族里一堆人对阿黎不满,我说他们也不拿个镜子照照自己个儿,要自己是个干净人儿,也招惹不上官司。” “我就是担心阿黎跟阿源,真是冤家一般,我哪个都劝不动,就得等你回来了。”胡二老爷属于少年靠爹,中辈子靠哥,晚年靠儿的那类人,人生意义就是俩字活着。 帝都有此好命的也就是前帝都府尹今翰林学士陈学士了。 不过,人家陈学士好歹正经进士晋身,胡二老爷连个功名都没有,比陈学士还差三座山。 胡二老爷连案情也不太清楚,跟他哥说,“哥你回来,阿源的案子该了结还是了结了吧,总这么拖着也不好。阿源吃这一回教训,以后肯定会谨慎的。” 胡二老爷虽无甚本领,却也操心侄子侄孙,絮絮叨叨的说着,“也劝劝他们父子俩,哪里就真生分了呢。有什么话说开,各让一步也就是了。” “我知道了,你去吧。”南安侯道,“晚上让阿颍过来一趟。” “大哥不说他也要来的。”胡二老爷知道儿子和兄长都属于那种有一个他无法进入的世界的人,反正这类人就是天生要操心许多事情的。 “大哥,我料着今天必然乱糟糟的,就没让小二郎和菡姐儿过来,晚上你要不要见一见他们” 南安侯想到这是周氏所出子女,轻叹一声,“明天再说吧。” “是。”胡二老爷叮嘱兄长几句,让兄长注意身体,就先回了。 临走前又到厨下交待一番,看过兄长居住的院子,摸了摸被褥薄厚,丫环们可尽心晒过了 暖融融的风吹过,院门口的槐树叶沙沙作响,南安侯突然有一种深深的疲倦袭来,身下的座椅那样坚硬,这空荡荡的理事厅那样寂寥,他一年回帝都一次,这次回来却是要亲自处置自己的长子。 纵铁血名将如南安侯,都不禁露出一丝暮年伤感。 这伤感也只是一闪而过,南安侯对幕僚道,“你去刑部问一声,看安黎什么时候落衙,让他回家吃饭。” “是。” 夕照如血,南安侯带着两个贴身侍卫,一步一步向祠堂走去。 祠堂幽暗,两畔烛台已经点起,映着正中祖像威仪的面容,仿佛在威严的俯视着跪在香案前的不肖子孙。 胡源的腿已经有些麻了,麻木中带着丝丝冷痛,冷痛里或者还有一些他不愿意承认的畏惧。 直待门外传来脚步声,继而大门推开复又合拢,胡源僵硬的身体微微一晃。南安侯站在长子身后,也在望着列祖列宗的神像神位,良久,南安侯问,“在想什么” 胡源张张嘴,却似什么噎在喉中,竟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南安侯随意拉把椅子坐下,“跪了这么久,没什么想说的么” “儿有罪。” “有哪些罪” 南安侯的每句话都很短,却又极是难当。 胡源垂下头,“儿辱没家门。” 南安侯有些乏味。 不知过了多久,听门外一声回禀,“侯爷,大公子回来了。” “让安黎进来说话。” 落衙之后,胡安黎原本要留下来继续整理案宗,结果,就见到祖父的心腹幕僚奕先生过来请他回府。胡安黎倒是知晓今天祖父回帝都的事,殿下回刑部时提了一句。 不过,此时回侯府 奕先生和和气气的说,“侯爷久不见公子,说让公子落衙后无事早些回府用饭。” 胡安黎心下明白,便是这次推了,只要祖父要见他,他就得去见。与其推托,倒不如应下。胡安黎掩上案卷,“先生稍待,我跟杜师兄去说一声。” 奕先生微微欠身,在外等侯。他跟在南安侯身畔,是南安侯的左膀右臂,刚刚胡安黎那些微妙神色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畏惧亦或犹豫都是正常的,倒是胡安黎一瞬间便有决断,而且是迎难而上的决断,令奕先生暗暗颌首。 胡安黎同杜长史说了要回府的事,杜长史还有些担忧,咬一咬笔杆头,给胡安黎出馊主意,“要不你先别回,就说事情多。找个人去打听打听,看你祖父心情如何。倘他不怪你,你再回。要撞他老人家气头上打你一顿,你这不白挨着么。” 胡安黎心说,我杜师兄挨揍都挨出经验了。他知道杜师兄好意,微微一笑,“祖父一向公允,我并无过错,缘何不悦就是不悦,也不是因我的缘故。师兄放心,我无事的。” 杜长史不放心的打量胡安黎一眼,“你这么呆。哪里叫人放心得下。” 杜长史陪着胡安黎出去,见是奕先生,杜长史立刻精神百倍的过去拱手打招呼,“这不是奕叔么,您怎么倒在外站着,这不折煞我们做晚辈的,快进来吃杯茶” “谢小杜大人,今天不便,侯爷还等着大公子哪。待下次便宜,我再来领大人的茶。”奕先生笑道。胡杜两家是世交,这位杜二爷以往便认识,只是奕先生是长辈,与小辈的交集便少,也知道杜二爷少时有名的淘气,虽不及其兄,却也极有出息。 “哪里就差这么一杯茶的功夫。”杜长史拉着奕先生的胳膊就把人拖屋里去吃茶了。 一边吃茶一边把三殿下如何看重胡安黎的话说了二百遍,其中有一些话,胡安黎听着都脸红,简直是吹的没了边儿。 奕先生笑眯眯的听着,待吃过茶,便起身道,“小杜大人的意思,我都明白了。” “那我就把我师弟托付给先生了,您可千万别让他少一根汗毛,我全指着他帮衬哪。殿下也很看重安黎,哪一天见不到他都不成。我们殿下的性子,向来视属下如手足的。” 奕先生看胡安黎满面无奈,笑道,“成,我都记下了。” 杜长史这才让胡安黎跟着奕先生去了。 胡安黎一向是骑马,奕先生也习惯骑马,两人出了刑部,胡安黎话极少,奕先生道,“咱们府上与杜家也是几辈子的交情,大公子和杜二爷瞧着也是极投缘的。” “杜师兄很照顾我。”胡安黎心里也很感念这个师兄。 奕先生笑,“以前在书院时就是同窗吧”当初杜大人官阶不够,把这个弟弟弄到内书馆还颇费了些周折。 “不算同窗,杜师兄比我早入内书馆,我到内书馆读书时,他已经是书馆的知名人物。”胡安黎眼中也不禁露出丝丝笑意,他与杜师兄在内书馆时也就限于认识的程度,彼此并不亲近,倒是近来在刑部共事,两位师兄师弟很快熟络投缘。 胡安黎道,“久未见祖父,不知祖父身体可好” 奕先生稍稍侧头看向胡安黎,“侯爷都好,只是记挂家里头。” 胡安黎听出这话中意有所指,手中马鞭指向前路,“先生看这大道,许多人只是最初一并同行,走到路口时,可能你向东,我向西。这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 奕先生劝说,“家族之所以成为家族,不是因为血亲之人聚在一起更有力量么” “乌合之众,初虽有欢,后必相吐,有什么力量可言呢”胡安黎淡淡评价一句。 奕先生第一次这样认真的看向这位侯府嫡长孙,相较于军中出身的胡家人,这位看似斯文俊秀的文人一般的嫡长孙,其实一样有着隐藏于骨血中的不逊于侯爷的冷酷高傲吧。 胡安黎很久没回侯府了,年前的宗族大祭都没有参加,更何况现在胡家人大概恨不能对他群起攻之。檐下匾额黑底鎏金的敕造南安侯府六个大字在夕阳中光彩耀耀,少时无数次觉着这片匾额高不可攀,如今再看,倒不觉如何。 胡安黎眯了眯眼睛,俐落下马,再一次迈入这百年侯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0章 一二八章 祠堂的牛油大蜡垂下玉脂般的烛泪在烛台堆积成山峦,祠堂的门再一次被推开, 夕阳一丝残影射入门内, 南安侯不禁眯了眯眼。 胡安黎背光站在门口, 看不清相貌,只见身姿如玉青松翠竹一般。胡安黎上次见祖父还是去岁的事,他对这位祖父不算熟悉,但每年祖父回帝都述职也会抽空同他说说话,问一问他的功课。以往还曾问过是否去南夷住一段时间,他不放心母亲便拒绝了。 “孙儿给祖父请安。”胡安黎两步过去行礼问安,以往的斯文中多了些洒脱意味。南安侯抬手示意, “起来吧。听说刑部现在挺忙, 你这会儿回来,没误了差使吧。” “我跟杜长史说了一声, 就先回来了。”胡安黎起身,一面答道。 南安侯指指身畔的椅子,胡安黎过去坐了, 南安侯道, “你父亲可还跪着呢, 你就大咧咧的坐下,合适吗” “父亲跪是因父亲心中有愧, 我心中无愧, 况祖父允准, 自然可以坐。”胡安黎道。 南安侯似笑非笑的看向这长孙, 胡源却是大怒, 回头骂道,“畜牲你陷家族于险地,你无愧你还知不知一个羞字如何写” 胡安黎道,“家族险地因我而起恕我直言,周氏是父亲的爱宠,周家是父亲一手提携起来的,严家的案子发生时,我尚懵懂稚子。就是族人犯下的那些大小案子,难道是我的过失父亲的意思应该是我不该在刑部帮助审问周家案,而后周家案牵扯出严家案,严家案陷父亲于莫测之地吧当然,我还不该对族人袖手旁观,坐视他们陷于官司而不施于援手,父亲说的是这个意思吧” 胡源就要扑上前教训胡安黎,奈何他跪的太久,腿脚发麻,倒险些绊个趔趄。尤其南安侯一句,“跪着”胡源挣扎着要起的身子登时便又跪了回去,只是双眼中的厉光,可见是极恶胡安黎的。 胡源恨声道,“哪个家族不是胳膊折在袖子里,就你要大张旗鼓的折腾出来我与你母亲生分于你有何好处南安侯府名誉受损于你有何好处我这个父亲更不在你眼里,胡家再不好,也生你养你更没有亏待过你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狠” “我狠父亲跪在祠堂,在先祖面前忏悔,悔的是什么是教子无方生出我这样的孽障,竟将家族丑事抖于人前吗父亲怎么不忏悔你色令智昏,贪财无义呢这世间,从无只手遮天的事,这个道理,父亲现在都不明白吗” 胡安黎不是不悲凉,却也深觉可笑,世间竟有这样的人,自己做恶,错的都是旁人。而这个人,还是他的父亲 胡源冷冷道,“我做的事,我自会认。我问你一句,周家的事,你处心机虑了多久你敢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应一句吗”胡源指着祖宗牌位质问胡安黎。 “平时要读书习武,无非就是有空了去看一看他家又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这有什么不对吗我厌恶周家,当然要留些心,什么时候实在不爽,让他们去死一死得有证据啊。若周家清清白白,不生恶意,我再处心机虑也没用。他们自己要作死,怪也怪父亲把他们的心纵大,自寻死路” “孽障孽障,你知不知晓,周家与侯府是什么关系周家微不足道,你却因一己之私败坏家门,事到如今,你还不知罪”胡源将地面捶的砰砰的响。 “败坏家门的人是谁,父亲自己心中有数。所以,不必试图把过错推到我身上,我不认,也不可能认。”胡安黎不再客气,冷冷道,“需要我提醒父亲一句吗,现在官司缠身的人不是我跪在祖宗牌位面前的人,也不是我” 胡源脸色胀红,难堪至极,外强中干的喝一句,“在你祖父面前,你还有没有半点为人子的规矩” 胡安黎眼神嘲讽。 南安侯摆摆手,“规矩不过是做给外人看。你们吵这半晌的架,我看阿源你这里就一件事过不去,你认为安黎是成心要把周家的事闹出来,是这个意思吧” 胡源咬牙,“不是儿子这样认为,阖帝都都知道,现在哪个不赞他一句人品凉薄。” 南安侯问胡安黎,“是你干的吗” 胡安黎道,“周氏的案子一判,我就猜到周家必然事发,根本不必多此一举。往刑部告状的人极多,我帮着殿下甄别一二,免得鱼目混珠,使得周家案被人利用。” “利用二字何解”南安侯问。 “周家的案子有些不寻常,是集中式爆发,一下子苦主们都来了,刑部大案小案接了几十桩。这个时候,帮周家脱身其实有一个很便宜的法子,就是在这几十桩案子里安插一桩冤案,故意使刑部审错,再令原告反口,殿下必然百口莫辩。周家立刻就能脱身。”胡安黎道,“殿下之所以找我过去帮忙,就是想到此节,他需要一个对周家案子非常熟悉的人,才找了我。” 胡安黎没有错过他父亲脸上一闪而过的痛恨,淡淡道,“刑部司都是经年断案的老吏,不可能出此差错。这种诡计,更不可能会得逞。” “安黎,”南安侯端起几上的茶盏,呷口茶,“你告诉你父亲,你是有意使他入此万劫之局吗” “不是。” “你恨他吗”南安侯看向胡安黎。 胡安黎瞥胡源一眼,继而移开视线,“以前恨过,现在不恨了。” 胡源脸现怒意,刚欲破口训斥,南安侯淡淡一眼扫过,胡源只得哑忍。 “怎么不恨了我看他这个父亲做的很寻常,是非不明,待你也不好。” 胡源实在忍不住,不满道,“父亲,我生他养他,生养之恩大于天” 南安侯嗔一句,“什么养育之恩,一条狗也知道把自己的崽子养大,孩子嘛,生了就得养,我们这样的家族,衣食周全、文武教导,都是应当的。这是生养的本分,不是什么恩情” 胡安黎一向认为自己如今算是把世事亲缘皆看破,却仍是为祖父所言脊背发凉。南安侯看向胡安黎,胡安黎照自己所想回答道,“以往父亲待我多有不公,现在我看他人品才干不过如此,也就不在意了。” 南安侯继续问,“你是怎么看胡家的” “家族有祖父和二叔这样的人,也有腐朽堕落的人,平庸寻常的人,大多数家族什么样,胡家就什么样吧。如果胡家把自己跟那些正在霉烂的家族比,兴许还强些。” “你将自己置于家族什么位置” “以往倒是想过我是父亲嫡长,应该以家族为己任。而今才算明白,我得先是我自己,若自己与家族不能兼得,只得取自己舍家族了。”胡安黎十分坦荡,“父亲是保不住爵位的,我对爵位没有半点兴趣,祖父若是考虑新世子人选,不必考虑我。” 胡源脸色瞬息惨白,南安侯仿佛无所觉,倒是看着胡安黎笑了,“你只是孙辈,我为什么要考虑你” “祖父考虑不考虑,我都先表个态。” 胡源面容中多了些安稳,轻轻垂下眼睛,南安侯道,“你父亲更了解我,他知道我在考虑你,他心里还是更愿意你来做世孙,而不是旁人。” 南安侯看着自己的长子,“孝义有亏的人,族人这里就不能服众,朝中奏请也会有御史议论。” “除了儿子,没人配议论这畜牲是否孝义有亏。我说他有亏他就有亏,我说他孝义两全就是两全。”胡源沉声道,“这不过是家中的事。父亲若看他还成,不如就让他试试。不然,儿子这一脉,就要彻底败落了。” 话至最后,胡源恳求的望向父亲。 南安侯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胡安黎那里。 外面天色已然全黑,灯烛映的墙壁上先祖画像愈发莫测高深,灯影幢幢,无风摇曳。胡安黎轻轻的说了一个字,“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1章 一二九章 不是谁在面对侯府继承人的位置时可以坚定的说一个“不”字。 而且,不是虚伪的以退为进, 胡安黎是经过短暂思考后的没有一丝犹豫的回答。 “为什么”南安侯与胡源异口同声的问道, 不同的是, 南安侯心平气和,神色宁静,胡源则带了愤怒的质问。 哪怕南安侯的视线扫过,也无法让胡源闭嘴,他急不可耐的教训着胡安黎,“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混账东西,这是你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情吗你是我的嫡长子, 六岁读书, 酷暑寒冬,没有一日懈怠。这些年的辛苦, 是为了什么你再想想你母亲,你不是一直想为你母亲争气,成为家族的骄傲吗这个位置, 不独代表尊荣与地位, 也意味着对家族的责任, 你是我的长子,这原本就应该是你的责任” 有时听他父亲说话, 都会觉着这人其实是个明白人。 胡安黎平静的说, “这些年的辛苦, 是为了能明白事理, 为了保护想保护的人, 为了能在受到不公时站出来为自己谋求公平,为了能在这世上立住脚。不是为了家族,更不是为了父亲的私心。” “是为了成为我自己,不是为了成为给那些贪得无厌的族人收拾善后、粉饰太平的”胡安黎冰冷的讽刺道。 “清高无知”胡源怒道,“你知道什么,你以为三殿下把你招揽到身边是真的看中你的才学么他不过是想借这个案子竖起他廉政奉公的招牌他是要让我们胡家成为他的垫脚石,用此昭显他刚正不阿、铁面无私他是在向清流示好你若不是姓胡,你以为谁会多看你一眼” “你是文可安天下还是武可定乾坤别被外头那些赞誉冲昏了头你也不过中人之姿,因为有胡家,你才有现在的身份”胡源指着胡安黎的鼻尖儿痛骂,“天底下像你这样的人何止千万,人人都想做一番事业,为什么你能,他们不能,就是因为你姓胡” “你以为是谁给你铺就的这青云大道,是你自己吗是胡家没有胡家,你算什么你算老几”胡源剧烈的喘息,他骂的太用力,一时眼前发黑,身子打晃,伸手撑住冰冷地砖仍在喝斥胡安黎,“多少人,穷极一生汲汲营营,也不过是想站在你的初始的起点;多少人,聪明才干半点不差,却一生有志难伸,就是因为少一个家族在背后支撑” “因为胡家,你才能不沾那些脏污之事,你才能活的磊落光明,你才能天真无知的说一个不字”胡源一连串的喝问,“没有胡家,你算什么你什么都不是你和外头的芸芸众生没有半点不同,有了胡家,你才有现在” “你还敢说不你配说这个字吗你享受了多少家族的支持,你恨我,瞧不起我,可你记着给你启蒙的是翰林学士,教你武功的是禁卫高手,胡家刀法最高层,五服以外的旁支连窥一眼的资格都没有这些凭的是什么凭的是你是我儿子” “你以为内书馆的事我不知道是你寻你堂叔过来找我说的,你不愿意把名额让给安然,我没有勉强你我是不喜欢你,可该给你的,我都给了衣绫罗饰美玉,骑骏马挽强弓,帝都这些公侯子弟,你比谁差过” “可你是如何报答我的周氏不谨,你非要把事情闹的阖帝都皆知周家的案子,你一召即至,为三殿下出谋划策揭出严家案,族内大小族人,你抓了十二个,府中管事,你拿了三人”周源目眦欲裂,恨声道,“吃里爬外忘恩负义你就这样回报我,回报家族” 胡源这一席话有理有据、情理皆备,三十几年的人生阅历,二十载的世子生涯、官场熏陶不是白给的,胡安黎脸色微微泛白,正当此时,胡源一声怒喝,“你还有脸坐着,你给我跪下” 细密的汗珠浸透鬓角,南安侯看到一粒汗珠顺着鬓角滑落,胡安黎肉眼可见的心虚了,他掌心中的汗让他握紧质地坚硬的扶手都有些困难,他不能不用更大的力气来平复自己的心境。 胡安黎没有动,没有起身,更没有下跪。 他的侧脸在烛光中坚硬的仿佛一块石头,但开口时,声音已经喑哑,“严家的事,是你自己做的。军粮,也是你的手笔。我无愧,更无错。” “那么我告诉你,你在胡家吃的每一口饭,喝的每一口水,这里头都有严家的血,更少不了我这肮脏手段的种种谋算。你想清白无辜,独善其身,永不可能” 胡安黎的神色不再有丝毫动容,他问,“父亲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为了银子吗” “严家,非但为子娶柳氏女,还屡屡接济柳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手握南夷粮草这样的重任这样的肥差,却不知进退怎么可能不死” “南夷粮草,关系的是祖父三叔他们在南夷的战事存亡,你怎么敢在这上头动手脚” “这不是你当问的”胡源如同猛虎般怒吼 南安侯突然插了一句,“我也想问问,你是什么个想法” 南安侯的声音并不高,但他的眼眸如同深海般深不可测,即便在身畔的胡安黎此时连呼吸都不由放缓。胡源脸色惨白,“儿子没有,儿子不知道牛家敢胆大包天用次等粮更换军粮若儿知晓,早杖杀了他们一千回父亲儿子没有” “那么,与镇南王府勾结走私玉石的事,你也不知情了”南安侯问。 “儿子确实不知” 胡源满面凄然,“我知道现在说这些话没人肯信,父亲,南夷是家族的基石,儿子再昏馈也不会在南夷军粮动手脚儿子的确是收了周家的一些孝敬,每年账目一清二楚,难道每年十几万银子就值得儿子去冒杀头风险勾结镇南王府走私玉石么父亲” “严家家财,你们是怎么分的” 胡源浑身颤抖,呐呐着张张嘴,却发不出音。南安侯端起手畔的凉茶递过去,胡源伸手要接,南安侯手腕猛的一抖,一盅凉茶正泼在胡源脸上。 南安侯只有一个字,“说” “刘重得三成,我得七成。” 砰 南安侯手中茶盏猛的砸在地上,碎成数片,他盯着胡源的眼眸仿佛盘旋的飓风,随时都会暴发。胡源面无人色,脸上惊惧、悔意、痛苦交织,最终深深的叩首下去,“求父亲保重身体莫要为我这不孝子气恼” 胡安黎也满心震惊,尽管早有所料,但亲自听胡源从嘴里说出来的感觉仍是完全不一样的。或者,他还期盼着能从胡源嘴里听到不一样的答案,尽管希望是那样的渺茫。 南安侯神色更加冷厉,他没再问胡源,而是道,“安黎,你说” 胡安黎神魂仍在震惊中,一时没明白,看向南安侯。南安侯道,“告诉他,这究竟是银子,还是架在我南安侯府脖子上的刀” 胡安黎抿了抿唇角,声音也有些干涩,“帝都是没有秘密的,何况是严家献家财求人命的事。严家找的不会只有胡家一家,就算这件事机密,严家那样的巨富,家财最终归到何处,盯着的不是一家两家。这件事,绝不是机密。一直没有闹出来,大概是因着祖父简在帝心吧。” 南安侯眼神望过去,胡安黎把肚子里存着的一句话也说了,“如果是我与南安侯府有仇,我就捏着这个把柄,等到要命的时候揭出来。” “继续说”南安侯道,“把你想到的都说出来” “父亲有前番谋夺商贾之财的事,玉石之事,哪怕没有证据,也会有无数人怀疑周牛两家是为父亲担了干系。旁人信不信不要紧,若是陛下信了,祖父在南夷这些年的经营也会遭受怀疑。”胡安黎轻声道,“倘是有人觊觎南夷军权,倘是父亲真的与玉石案无关,这就是一件顺势而为的连环计,其意便在夺南夷之权” 胡源不能置信,“谁会用十几年的光阴设计这样的阴谋十几年会有多大的变数,谁又有这样的把握” “不需要有把握,如果是我,我会从严家案分析,周家胆大心黑,鲜有顾忌,典型志大才疏的小人。先用粮草案引诱他们,把新粮换旧粮,精粮换陈粮,这便是一笔不小的赚头。继而将他们的心养大,原本从直隶筹粮,换成两湖筹粮,中间这千里水路改换旁的货物,非但能省下一大笔关卡税费,还能白领路费,军粮都是有路费银钱补贴的。这一来一去,又是一笔赚头。养大周家的胃口,然后只要设法让周家明晓宝石的巨大利益就够了。南夷地接西南,西南玉石出产极多,而南夷正巧是祖父驻军所在,这么一块肥肉,周家定然垂涎。不论是父亲亲自出面打通西南军中关节,还是周家用银子来砸,都砸得开。” 胡安黎淡淡道,“有周家这样的人存在,即便不是这种事,也会有旁的事。引诱周家从小过到大过,太容易了。而父亲对周氏的宠爱,天下皆知。” “一座简在帝心的百年侯府,用十几年的光阴便能让其深陷泥淖,百口莫辩,真是厉害。”胡安黎感慨。 胡源双手拄地才能支撑起无力的身体,地砖的冰凉如同胡安黎一字字冷静的分析顺着手掌寒到心头,南安侯目光如剑,胡安黎习惯性的双手放在膝上,脊背笔直。 墙上身披铠甲的先祖画像居高临下又莫测高深的打量着祠堂的一切,窗外,风声呼啸。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2章 一三零章 已近夏初, 风其实是暖的, 但落到每个人心头都是沁入骨髓的寒。 胡源虚弱的喃喃, “这也只是你的推测,并没有证据。” 胡安黎呼吸一口冰冷中带着蜡烛味儿的空气, “有一件事, 很关键。父亲为什么会认为严家必死无疑, 彼时,柳家落败已有四五年之久,即便严家接济柳家败落的旁支族人, 这也不是严家必死的理由。如果严家当真不可交,祖父应该会比父亲有更早的判断。” “你祖父远在南夷,帝都局势瞬息万变,岂是你个小孩子能明白的” 望着父亲外强中干的模样,胡安黎继续道,“可胡家与严家并无生死大仇, 父亲也不过是想从严家手里夺取运粮生意。这件事,完全没必要闹出人命来。父亲难道没有留心, 严氏子已经是秀才试案首,严氏子若入官场,严家的粮草生意必然转手。依父亲的地位, 您只要稍露口风,严家不会不识抬举, 完全没必要闹出人命。是谁有意误导了父亲” 胡源眼中的惊惶、愤怒与胡安黎的平静、笃定交汇, 胡源心中更有一种父权丧失的羞辱, 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可是,他的心底也真正明白,如同他再不喜这个儿子,但当自己爵位难保之时,他仍是瞩意这个儿子来接替他成为爵位继承人。胡安黎再与他关系不好,也不会真想要他去死。 胡源轻声道,“原本我并没有真的想弄垮严家,我只是让刘重吓唬一下严家粮队,没想到刘重见财起义,真的夺了严家的粮草。当时我知道严家粮队真的遭遇水匪,已经太迟了。参奏严家粮草失职的是御史台,严家接着被夺差使下了大狱。” “可为何严氏子都牵连进去” “严氏子拿出大笔银钱雇佣人到山东去调查当时水匪劫粮一案。”胡源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气。他蹙紧的眉心轻轻颤抖,像是在重温当年的恐惧,“要怎么回头” 既不能回头,索性一不作二不休。 “那父亲为什么要收严家家财” “不能不收。那个时候,只有瓜分严家才能让彼此安心。” “不。瓜分严家父亲便成了这一连串事情的主使。”胡安黎的声音像裹挟着夜风的利刃,“若刘重死了的话,父亲更是百口莫辩。” 胡源脸色剧变,“谁会去杀刘重” “一个蠢才。” 胡源怒视胡安黎,“你放肆” 胡安黎微微讶意,继而明白过来,“父亲别误会,我是在说那个意图在通州火烧郑郎中的幕后之人。” 胡源一时没有明白,南安侯久在南夷,对这件案子了解不多,胡安黎说一句,“若有幕后之人,那么,设此计之人必是个揣摩人心的高手,但是,郑郎中在通州险些遇害,怂恿周家对朝廷命官下手,却又愚不可及。一个静水流深的高手,不会突然做出愚蠢短视的行为。若没猜错,这是两个人。” 便是南安侯都有种脖子上的镣铐一松的感觉,胡安黎都得说一句侥天之幸。 胡源眼眸中充满期待,喃喃,“还有机会” 胡安黎没说话,南安侯道,“明天你到刑部,把你知道的,你所做的一切都源源本本的说出来。” “父亲”胡源哀求的望着父亲。 咚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侍卫禀道,“侯爷,那边儿二爷来了。” 南安侯起身望向长子 “天若饶你,你便有命。天不饶你,你也不冤” 南安侯带着胡安黎还有胡颍在书房说话,胡颍先向大伯请安问好,南安侯摆摆手,“坐下说。” 胡颍胡安黎一左一右坐在南安侯两畔,南安侯温声道,“没想到帝都倒是出了大事,要不是你写信给我,怕是倾家之祸临头,我还糊涂着哪。” 胡颍起身请罪,“侄儿驽钝,未料事情发展至此。” 胡安黎看二叔一眼,没说话也没动。 “坐下。”南安侯道,“这并不是你的过错。” 胡颍受这位大伯教导颇多,少时还曾跟随南安侯在军中历练,实在是胡颍觉着自己不是打仗的材料,转而从科举晋身,如今亦是家族中流砥柱。 胡颍道,“大伯陛见可还顺利。” “陛下多有宽慰之语。” 胡颍稍稍放心,旁的都不打紧,只要大伯能保住军权,胡家便不会伤筋动骨。 胡安黎听着祖父和二叔说话,就听门外有侍从脚步声,接着传来侍卫禀告,“三殿下打发人过来给大公子送东西。” 南安侯瞧胡安黎一眼,胡安黎起身,“祖父,我出去看看。” “去吧。” 胡安黎到外院会客厅方见到是穆安之身边的小易内侍,连忙拱拱手,“小易你怎么来了”这是三殿下心爱的内侍,陪着三殿下长大的人,胡安黎既在穆安之手下做事,自然会与小易搞好关系。 小易把手边的一个大食盒递给胡安黎,笑道,“殿下与几位大人在刑部用膳时听说大公子回府了,这是给大公子准备的晚膳,吩咐我给大公子送来。” 胡安黎有些不好意思,“劳陛下挂念,你回去同殿下说我没事。” 小易笑,“原本殿下也说公子不过回趟家,能有什么事。杜大人跟殿下叨叨了好几遍,殿下被杜大人说的也有些不放心,让小的走一趟。” 即便在这样在局面事,想到杜师兄,胡安黎都有些想笑,胡安黎道,“也劳你跟杜师兄代句话,就说我很好。” 小易还要回穆安之身边服侍,放下食盒便走了,胡安黎一直送他到门口。 夜空月朗星稀,胡安黎送别小易,不急不徐的往回走。 此时书房正进行另一场谈话。 南安侯说到爵位之事,胡颍也不禁蹙起眉头,他事先也只以为是周氏一人的案子,想来周氏既处置了并不打紧,并未料到牵扯出这许多案件,以至将大堂兄都陷了进去。 如今的情况,大堂兄是断然保不住爵位的。胡颍斟酌道,“按理,爵位继承大伯自有判断,大伯既问我的意思,大伯看安黎如何” 南安侯端起茶慢呷一口,胡颍道,“安黎虽与大堂兄有些嫌隙,可毕竟是亲父子,想来大堂兄亦愿意见安黎继世孙之位。再者,安黎多谋善断,低调谨慎,担得起世孙之位。只是有一件,他与三殿下太近。若他为世孙,为家族立场着想,还是暂与三殿下保持一些距离。” “他父亲犯下这样的过失,他们父子之争阖帝都皆知,他要怎么接下世孙之位”南安侯淡淡道,“我看他并没有要继承爵位之意。” “不必急在一时,帝都人都健忘,过个三年五载,待此事淡了,安黎与家族的关系也能缓上一缓,介时再办此事不迟。”胡颍道。 南安侯看门口一眼,“进来说话。” 胡安黎没想到他这样放轻脚步都被祖父察觉,轻轻推开门,胡安黎坐下后方道,“请祖父二叔另委他们,我无意爵位。” 胡颍向来活络,“也没说一定要你,咱家爵位找不着主儿了你知道多少人眼红,也就随口一说,别当真。” 胡安黎再如何多谋善断,在这种随口胡扯的事情上也一直应对不好,他想了想说,“明天还有院试,祖父若无吩咐,我就先回去准备了。” “什么院试”南安侯都没反应过来。 胡颍代为解释,“安黎在考秀才试,成绩很好,县试府试都是第一,做案首的机会很大。” 南安侯颌首,“那就回去准备吧。” 胡安黎起身告辞。 胡安黎走后,胡颍认真道,“阿黎这次下狠手,族中议论不断,可要我说,族里也该整顿一二,不然就太不像话了。” “这算什么狠手。”南安侯不以为然。 想到以往与大伯相处的岁月,胡颍条件反射的打了个寒颤。 穆安之回府时李玉华正在屋里看书,见穆安之回来,立刻放下书卷过去服侍着穆安之换衣裳,问他累不累。这些天案子紧张,穆安之几乎都是从早到晚泡在刑部。 李玉华其实也忙,小九叔来帝都帮着操持盖织坊的事,李玉华手里的银子流水般花出去,她还要时常出去瞧着些进度,再有招人手的事也得张罗起来了。 “我先去沐浴,给我备些宵夜,有点饿了。” “先等一等,空着肚子泡澡不好,先吃宵夜再沐浴。” 以往两人也都有吃宵夜的习惯,故而厨下都有预备。穆安之嘴里说着“这有何妨”,还是乖乖听李玉华的安排。有媳妇就是这样,许多小事上,媳妇说了就得听啊。 “我听说南安侯回帝都了。”李玉华是个包打听,啥都爱打听。 “你怎么知道” “我跟姑妈在山上看到了,从天祈寺下山的时候,见山脚一队兵马驰骋而过,极是骁勇的模样。姑妈说是南夷军的制式铠甲。” “你们去庙里做什么” “这不小宝要院试么,他县试府试的成绩都一般,姑妈担心院试过不了,拉着我去庙里烧香,给小宝求考试运的。” “姑妈这真是病急乱投医,老唐家还在外烧什么香啊,他家都是在自己家拜祖宗的。”因为人唐家出过神仙,所以烧香拜神的事都比旁家省事,旁家还要去庙里观里,唐家都是在自家。 “这不担心么。礼多神不怪。”李玉华歪礼一大堆,还跟着担心她家三哥的事业,递杯蜜水给三哥,“南安侯回来,是不是南安世子的官司就不大好审了。” 穆安之唇角一翘,接过蜜水,“正相反,南安侯回帝都,这案子必大有进境” 何止大有进境,第二天南安世子胡源主动到刑部交待所犯罪行,穆安之也没客气,直接就把胡源下了大狱。南安侯府除了打点一下牢里的环境外并未有其他动作,南安侯伴驾君侧,君臣融洽。 只是有一事,胡源既涉严家案又涉南夷军粮案,严家案是穆安之这里在审,而南夷军粮案因牵涉过多,由刑部黎尚书为主,三司会审。穆安之自然要先顾自己这边,三司要提胡源,就得排队,等穆安之这里案子结束再将胡源转交给三司。 三司颇是不满,毕竟南夷军粮案所涉之大,远超一个严家案。 穆安之不管这个,他只管自己份内的案子。 御史台就先告到穆宣帝跟前,希望三殿下考虑轻重,先把胡源交给三司,由三司提审军粮案后再交还刑部司。 穆安之断不肯吃这个亏,胡源在他手里,他就要先审。至于军粮案,那又不归他管。穆宣帝给吵的头疼,南安侯在御花园听穆宣帝抱怨此事,倒是给穆宣帝出个主意,“陛下,何不两案并一案,严家案本身也是军粮案的起源。” “老三断不肯的,严家案他已经在审,突然交给三司,他还不得给朕撂挑子。”夏初百花争艳,穆宣帝坐在凉亭中,指指一畔的绣凳,南安侯谢恩之后也便坐下了,“陛下误会臣了。” 南安侯正色道,“三殿下聪敏善断,南夷军粮案先时一直没有进展,还是三殿下从周家案中抽丝剥茧查出线索,军粮一案方有大的突破。两案并一案,将南夷军粮案也交给三殿下审理,必有进境。” 穆宣帝眼眸微眯,指节轻轻叩了叩膝盖。夏风拂过青葱竹林、亭亭树冠,裹挟着花木芬芳而来,穆宣帝漫声道,“这个案子可不好审,三司都耽搁一年多也不见进展。由北至南,这一条水路航线,经多少关节,多少人手,有多少秘不可宣之事,这里头的大案小案又有多少,断不是一个周家案或是一个严家案可相比的。老三那个性子,不管不顾的,就管他自己那摊子事,要朕说,愣头青一个。” 南安侯明白穆宣帝的顾虑,这里面有对三殿下的爱护,也有对三司的信重,故而南安侯也只是一提。 直待山东昭武将军刘重自尽消息传来,郑郎中一行无功而返,穆宣帝勃然大怒,当时就掀了几案,茶碗奏章摔了一地。 太子顾不得震惊,先扑过去劝父亲,“父皇如此动怒,岂不正趁小人之愿。父皇息怒,保重龙体。” “岂有此理”穆宣帝仍是气的浑身乱颤,“岂有此理胆敢如此藐视朕躬” 帝王的尊严与权威竟被如此冒犯,穆宣帝绝不相信刘重是自尽,这该死的小人,就是死上一千回都不可惜,但是,绝不会是自尽 朝廷要的人,竟有人敢先下手刺杀 穆宣帝脸若寒冰,太子一时也不敢多言。雷霆之怒后,穆宣帝立刻召见三司与穆安之,正式将周家案严家案与军粮案三案合一,统一由穆安之负责,穆宣帝对穆安之就一句话,“不管你怎么查,朕要知道真相” 穆安之直接一句,“查案本就是为了查真相。”不查真相,那查案做什么 “记住你的话” 三殿下穆安之由先时审些家常里短小案子的皇子突然受此重用,震惊朝野。 东宫。 陆世子陪太子下棋时说起三案合一之事,“三殿下如今圣眷昌隆,听说现在三皇子府门庭若市。南夷这桩军粮案,倒是成全了三殿下。” “三弟确有时运。”太子的视线从棋局移开,抬眼看向表兄,“原本我以为军粮案不小,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殿下此话怎讲” “刘重不死,这案子还老老实实在三司手上,三司是重器,三弟却是尖刀。杀刘重的人大概是想把水搅的更浑,把胡源钉死在严家案里。但自打胡源有嫌疑开始,刑部一直派人盯着南安侯府,南安侯府没有人离开过帝都。更何况,刘重一死,胡源百喙莫辩,南安侯府没有对胡源下手的理由。可刘重死了,这样的小人,难道会自尽”头顶花棚有柔弱花瓣在风中飘落,太子淡淡道,“我都能想到的事,父皇更能想到。” “三弟一样会想到。有这样愚蠢的对手,还怕赢不了么” 陆世子犹豫,“会不会是南安侯府反其道而行” 太子美丽的眼睛仿佛一潭深不可测的寒泉,“第一个举荐三弟接手军粮案的人就是南安侯。” 啪的一声轻响,太子凌厉一子落在棋盘,顺手拈去那荏弱花瓣,似笑非笑的望着满院春光道,“以前我认为要成就一个人,必然要有许多帮手才行。如今看来,要成就一人,一个足够愚蠢的对手就够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3章 一三一章 在官场中, 最神秘的所在除了皇宫就莫过于内阁了。 哪怕对于帝都的许多官员, 内阁仍是高不可攀之地。 华长史为宦半世, 还是第一次踏入凌云殿那平凡无奇又玄奥神秘的黑漆木门,门口禁卫军验过华长史的腰牒, 由另一侍卫引华长史进去。 晴空下, 巨槐舒展着嫩绿的树冠, 一位绿色官服的中书舍人问,“大人所来何事” “三殿下急件,请黎尚书加印。”华长史道。 中书舍人请华长史稍侯, 代为通禀。不大功夫那位舍人出来,请华长史进去,黎尚书虽在刑部任职,性子却颇为和气,见着华长史亦不令他多礼,直接问, “殿下有事,该臣过去听侯吩咐, 倒是让长亭你亲跑一趟。” 华长史,字长亭。 华长史奉上穆安之签字盖印的文书,解释道, “殿下说大人每日在内阁操劳,正好也要请杜尚书加印, 遂让下官过来。” 黎尚书接来细看, 见是一份要刑部官员卷牒的令书, 想着华长史一直在复审严氏案,不禁问,“这些官员莫不是与严氏案有关” “十五年前严氏一案卷宗上所有签字官员的名单。” 黎尚书点点头,签字加印后将令书递给华长史,“杜尚书就在隔壁,让常海带你过去,省得一大堆侯见的事。” “是,谢大人。”华长史收好令书,随黎尚书身边的常典籍去了。 黎尚书继续翻阅着奏章,三殿下要株连至此么要说三殿下的性子,当真是眼睛里不揉沙。不过黎尚书的眼珠轻轻转动几下,这不只是眼不着砂的事。 看来,三殿下要先借严氏案为接下来的南夷军粮案立威了 刑部。 唐墨一身喜气洋洋的大红官服站门口敲两下门板,穆安之抬头见是他,不禁一笑,打趣道,“哟,秀才公来了。” “三哥你是不是在笑话我。”唐墨笑嘻嘻的进去,他今年也去考了秀才试,跟胡安黎算是秀才同科了,不同的是俩人一个案首一个孙山。要搁旁人得觉面子上过不去了,尤其胡安黎就在穆安之身边做文书一类整理工作。不过,唐墨生来性子简单,再加上他年纪小,今年也不过十六岁,这个年纪能中秀才,便是孙山也是才子里的孙山了。 “我笑话你做甚我还没功名哪。听说姑妈要在家设宴的,皇祖父也说给你摆酒,你怎么这么早就来当差了。” 唐墨背着手,腆着扁平的小肚子,摇头晃脑的谦虚着,“这就一个秀才,不用那样大张旗鼓,主要是阿简给我补课,我才能中的。等我中了举人再庆祝不迟,胡大哥都来给三哥帮忙了,我也就来啦。” 他笑眯眯的趴穆安之桌前,穆安之手里毛笔一转就要给他在鼻尖儿上划一道,唐墨连忙躲开,“我有事跟三哥你说。” “看你就像有事的,什么事” “三哥你知道郑郎中怎么样了么听说郑郎中送信回来了,他在山东还好吧” “许郎中让你来的。” 唐墨老实的点点头,“许郎中很担心郑郎中,他们不是同乡么,郑郎中还没到山东,刘重就死了。许郎中说山东怕是不大安稳,郑郎中带的人又不多,怕郑郎中会出事。” 他年纪小心也软,因与郑郎事过,被许郎中说的也有些担心远在山东的郑郎中。穆安之道,“把许郎中叫来,我亲自跟他说。” 唐墨跑去叫人了。 许郎中其实就是托唐墨打听一句,结果,没想到唐墨就把他送到穆安之跟前去了。许郎中真想说唐墨你这是去帮我打听事儿还是卖我去了唐墨还一幅善意满满的模样跟他说,“老许你去吧,我三哥可好了,他一听你记挂郑郎中,立刻就让你过去,要亲自告诉你老郑的事儿哪。” 许郎中险没叫唐墨那纯真的大眼睛闪死,许郎中心道,每次见着唐墨我都觉着我跟他处在不同的世间是怎么回事。 而且唐墨真的不是故意摆他一道,唐墨还跟他一起过去了。 穆安之指了指桌间一份文书,对许郎中道,“郑郎中着人送回的,你看看。” 胡安黎取过文书递给许郎中,许郎中一目十行看完,是郑郎中关于滞留山东的请求。刘重虽死,郑郎中打算留在山东整理刘重的身后之物,就地重启案件调查。 许郎中捏着郑郎中的书信,心下担忧,不禁皱起眉毛,“山东官场能出刘重这样的人,可想而知多么复杂,老郑官阶不高,要查的又是经年旧案,怕是难办。” “是啊。”穆安之道,“郑郎中带的人也不多,我想再给他派个帮手。你瞧着谁合适呢” 许郎中登时心生不妙,机伶的一抖搂,“殿下说的不会是臣吧” 穆安之微微笑着颌首,端起茶慢呷两口,“若论心有灵犀,还是得你和老郑啊。你们俩同乡同窗同科的情分,你二人一肃穆一活络,心细如发配合多年,何况这次过去还有抄捡刘重身后财物之事,非你这个比部司郎中莫属。” 许郎中原本就是想让唐墨打听一下郑郎中近况,结果倒把自己给折泥潭里去了。这南夷军粮案还不知要牵连多少人得罪多少人,这样的案子,依许郎中的滑不溜手,必是躲都不及的。他抬眼偷瞧穆安之的脸色,正对上穆安之一双如冰似雪的眼睛,“许郎中不愿意” 许郎中来不及思索,嘴里已是道,“不不不,臣自然愿意。”暗骂自己软蛋,怎么就应了呢 穆安之取一张白纸,抬笔写下一行“山东事宜,可着情自行判断,便宜行事,一切后果本殿担负”的手书,盖下印鉴后递给许郎中,“交给老郑。” 许郎中七上八下的接过,见这行字,也不禁心生膺服。纵三殿下使唤人使唤的有些狠,起码是个有担当的上官,给这样的人做事,起码良心不亏。 许郎中心里磨唧着叫一回苦,做事半点不含糊,躬身行一礼,“那臣这就准备出行人手,还有一些手上事务要交待,明天一早,臣便带人直奔山东。” 穆安之颌首,“山东就交给你二人了。” “必不负殿下所托” 许郎中退下后,唐墨也跟着一道跑了,他现在跟许郎中关系很不错,俩人还有杜长史经常在一起吃午饭,不然许郎中也不能托唐墨过来打听郑郎中在山东的事。 窗外传来一两声悠长的鸟鸣,循声望去,一只站在树梢的黑色的长尾巴雀鸟鸣叫着振翅飞远。一些夏风涌入室内,隔窗望见杜长史匆匆而来。 杜长史额间带着微微细汗,胡安黎给他递一盏凉茶,“大理寺御史台这么不好应对” “他们两家一个复核一个监督,以往也没这样急着当差做事,如今南夷军粮案换了殿下主审,且与周家案、严家案合并,两家都要这两桩案子的卷宗。”杜长史一口气灌了大半盏茶,胡安黎又给他续了一盏,杜长史道,“也有那可笑的,担心殿下要重审军粮案,说前头出力气不小,重审案件怕大费人力,劳民伤财。费半日口舌,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聒噪。” 杜长史略歇了歇,自扇袋取出心爱的香檀透雕轻纱小扇,“殿下,通州那里还是早做安排。通州是整个运河的,且周家在那边经营多年,军粮案通州码头必要彻查,三司人事复杂,若是我们的人不先一步到通州,怕要被人搅局。” 穆安之也明白这个道理,事实上穆安之昨晚就与杜长史华长史商议过,三案合一后,最重要的两个节点,一个是山东,一个是通州,必要派最可靠的人手过去取得第一手证据。 山东那里是郑郎中许郎中,通州这里的人选,穆安之一直没想好。华长史负责严家案重审,要在帝都调查当时经手官员之事,杜长史也不能去通州,杜长史要负责与三司对接。 其实私心论,胡安黎很合适,可军粮案事涉胡源,胡源已经正式拘捕下了大狱,于是在许多场合,胡安黎需要避嫌。 杜长史知穆安之的难处,主动请缨,“还是臣去通州吧。三司那边的案宗有安黎帮忙整理,还有老华,再则从刑部调拨几个人手也够的。” 风有些大了,翻卷开书案几页卷宗,胡安黎过去放下纱窗,“我整理卷宗还成,出头出面的事,我身份不足。华长史那里已经忙碌的很,再调拨人手也只能是做些辅助事务。”杜长史若去通州,再寻一个如杜长史这般压得住,且与三殿下同心同德的就太难了。 胡安黎忽而心下一动,“我倒有个去通州的好人选,不知能不能成” “快说快说。”杜长史摇着扇子催促。 “唐墨唐主事。” 杜长史瞪大眼睛,“你不是开玩笑吧”唐墨还奶娃子的吧 穆安之也有些讶意,想了想,“唐墨还小,他不要说出远门办差,刑部也没自己办过差使。” “没办过不一定就办不好。”胡安黎性情斯文,说话亦是不急不徐,他道,“唐主事性情纯真,做事一向认真。他虽没有独立办过差,但在比都司这些日子,他也跟着做过不少事务,可有哪件事出过差错” “通州那里唐主事有两个优势第一,唐家与永安侯府是姻亲,如今通州李知州便是永安侯府旁支;第二,通州属直隶府管辖,直隶陈总督的侄子陈简与唐主事是好友,陈简与我是同窗,其为人精明强干、刚毅果决,很受陈总督器重。” 听胡安黎这样一说,杜长史忽然也觉着唐墨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他又开始刷刷刷的摇扇子,“陈简出名的傲气,不过,要是唐墨的事,他肯定得给唐墨个面子。”唐家千年世族,皇朝都换仨了,老唐家依旧稳稳的站在朝堂。可知其家族底蕴,绝非寻常家族可比。何况,唐墨还是今上的嫡亲外甥旁的不说,端看唐墨的身份,他到哪里都压得住。哪怕那些官场老油子想糊弄他,却也绝不敢开罪他 胡安黎浅浅的勾起唇角,“让唐主事请陈简做个军师,一道去通州,何事不可成呢。” 杜长史哈哈大笑。 穆安之拍板,“这事就交给安黎你了。” 虽说事情交给胡安黎,胡安黎也就是给唐墨出出主意,关于派唐墨外差的事,还得穆安之亲自出面跟他姑他姑父他祖母解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4章 一三二章 阳光明媚, 鸟语花香, 临湖敞轩榻前的小几上摆着唐墨特意带来送给他吃的水灵灵的杨梅、红艳艳的樱桃,天青色细瓷盅里的也是陈简最爱的极品龙井。 等闲陈家也没有这样的好茶,是唐墨从皇帝陛下那里特意讨来送给他吃的。 唐墨从来不喜吃茶, 唐墨喜欢的是甜羹。 茶是好茶, 果是好茶,人是好人, 可不知为啥, 陈简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想吐血的冲动 尤其唐墨伸着一张小白面孔, 扑闪着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问他, “那就这么定了啊, 阿简。” “定你个头”陈简气的站起身, 在敞轩里来回踱步,兜了好几圈问唐墨,“去通州的事是谁撺掇你的” “没人撺掇我啊。三哥问我愿不愿意去,我当然愿意了。阿简你不知道,现在最热的就是南夷军粮案,这可是个大案子。先时你一直让我考秀才我都没顾得上,不然我早找三哥要个差使了”唐墨拿个大杨梅递给陈简,陈简别开脸, 不吃 唐墨就自己吃了, 他继续说, “你想想看, 一辈子能赶上几个这样的大案啊就是不找我, 我也要掺一脚的旁的不说,以后跟孙子辈说起来,你爷爷我当初办过啥样啥样的大案多威风” 他还摇头晃脑的得意起来,跟陈简说,“有这样的好事,我当然不能忘了阿简你,我就来找你啦” 陈简气的,去岁周家案子翻出来时,唐墨就有些擦前蹭后想掺一脚,陈简怕这小笨蛋掉坑里,就撺掇着唐墨去考秀才。 唐墨的学识水准离秀才还是有一定差距的,陈简让他每天晚上过来补习,把唐墨补的,除了考秀才,啥心思都没了。倒是没白补习,虽是名次不太好,也正经考上了。 结果,刚中秀才,自己就主动往坑里跳。 叫人想拦都来不及。 陈简气道,“我不去。” “啊为啥不去啊这么好的机会”唐墨惊讶地,“我跟我娘还没说这事儿哪,三哥刚交我这差使,我就来找你了。” 陈简再气闷听小笨蛋这话也不禁心下一暖,小笨蛋就是心肠好,可也太容易吃亏了。陈简道,“我也没当过差,你在刑部才大半年的功夫,就让咱们去查通州码头的事,这怎么查你知道么” “知道啊。刑部现在有周家的口供,我都去看过了,他们私运东西,是有记录的。大致脱不了这个模式,咱们过去就是核对梳理,再有就是清洗,得把码头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事清理干净,大舅就能派清廉能干的官员过去补缺了。”唐墨还挺有条理。 “那你自己去就成了,还找我做甚” “咱们是好朋友啊。胡大哥跟我说,当时陈叔叔被陷害,你记不记得有个的事,胡大哥说,这次周家那个小妾,是被人特意训练出来专往豪门大户送的,这回连南安世子都牵扯进去。这两桩案子,看着无关,可又让人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的感觉。还有先前的慈幼局的案子,都与女子相关。我觉着胡大哥说的有理,就赶紧过来了。” 陈简眉心极快的一跳,就听唐墨嘟嘟囔囔的,“你真不去吧,去吧,你在帝都也没旁的事啊。这样闲呆着多没劲啊,状元得后年才考哪。” 陈简看他腮帮子鼓鼓的又去够杨梅,打他手背一记,“先把嘴里的吃完。” “我是给你拿的。”唐墨揉着手背,将最大颗的杨梅递给陈简,陈简瞪他,“就是一个嘴甜。”接过杨梅轻轻含嘴里。 唐墨眉开眼笑的望着陈简,阿简其实心肠很好,就是嘴巴坏,所以没什么朋友。自己做为阿简唯一的朋友,就得多让着他一点啊 如果陈简知道唐墨内心是这样想,估计要直接吐血倒地身亡。 是的,与陈简出众才干一样有名的是他喜怒无常的性情,连他爹都能得他一句情真意切的评语 “爹你傻吗” 把他爹气的写信跟自己大哥告状,说儿子看不起他。 陈简别看生得俊俏,因天生有一种“芸芸众生都是傻x”的高傲气质,以至在内书馆读书多年,硬是没结下一个朋友。 可又很奇特的,认为世间九成九都是傻x的陈简,硬是跟唐驸马的小儿砸,权贵豪门子弟里有名的落后分子唐墨关系很好。 唐墨,凤阳长公主唐驸马的小儿子,不需要承担家族重担,娇生惯养,文不成武不就,若无意外,以后也就是个家族吉祥物。 就这样两个人,硬是能成为好友。 不能不说是天地奇迹。 俩人站在敞轩吃水果,唐墨扑的往湖里吐个果核,陈简瞥他一眼,问,“胡安黎都怎么跟你说的” 唐墨就如实跟陈简说了一遍,陈简连带打听了刑部不少事,可唐墨先时被他压着读书考秀才,唐墨也是有些知道有些不知道。好在陈简闻一知二,再加上陈家自有消息来源,他能猜个不离十。 在陈简看来,三殿下为人尚可,起码唐墨在刑部这些日子,三殿下手里那些难缠又得罪人的官司,从没让唐墨参与过。如今军粮案压下,面对三司,三殿下怕是人手不够,就把这阿墨算上了。 阿墨做事向来认真,何况,唐家也不能让阿墨一人过去,就是他也不能真的不管阿墨的。 盘子里剩三个杨梅,唐墨给陈简两个,自己吃一个,边吃边说,“你跟胡大哥还是同窗啊,我都不晓得,以前也没听阿简你说过啊。” “说这个做甚。”陈简不满道,“我跟你认识这么久,也没听你给我叫声哥哥,倒对旁人一口一个大哥。” “阿简你虽然比我大,可我觉着你像我弟弟。” 陈简险没拿杨梅噎死唐墨,把他压着打了两下,直待唐墨求饶叫两声阿简哥才算罢。唐墨笑着理理衣衫,问陈简,“阿简你要不要当官” “干嘛” “这次咱们去通州查案子,我怕你没官身不好做事,你要是想当官,我跟大舅说给你要一个。” 陈简的头发险没竖起来,拉过唐墨掌心打他一记,“胡说八道。我是要正经考进士晋身的,干嘛要你去给我要官你以为我是你啊” “我怎么啦你考进士不也是为了做官嘛,能直接要一个,干嘛要去考啊。”唐墨理所当然的说,而且,他就是这样想的。 陈简警告唐墨,“总之不准你替我多嘴,叫我知道你去要官,我不揍死你。” “你以为我谁都肯帮忙的,好心没好报”唐墨刷的抢过陈简手里剩的最后一个大杨梅,自己吧唧吧唧吃了 “那你干嘛考秀才” “我们唐家人都很有学问的,我爹我哥都有功名,我也要有。”唐墨胳膊肘撞陈简一下,笑眯眯地说,“再说阿简你这么厉害,我怕你嫌弃我啊。” “瞎说。你就是个小笨蛋我也不嫌你。” 唐墨扑的一个杨梅核吐湖里,陈简大怒,“你再往我家湖里乱吐果核,我揍不死你” 唐墨又被陈简揪着耳朵骂一通吃东西老实吃,果皮果核不准乱丢的规矩,唐墨捂着耳朵抱怨,“刚还说怎样都不嫌我的,你这变的可真快。” “这两码事”陈简继续说他,“看这歪歪斜斜的样,你不会好好坐的” 唐墨给他一说,直接躺榻上了。 陈简气笑。 陈简既然要跟唐墨一同去通州,第一件事就是帮唐墨组建随从人员。 唐驸马知道唐墨要出远差倒也没拦了,只是给了唐墨俩侍卫,旁的就随他了。唐墨在刑部也是有手下官员的,陈简帮他挑了五人随行,另外,唐家清客幕僚里,唐沐给弟弟选了两个老成人相随。 除此之外,刑部的侍卫班里,陈简都是与唐墨一起选的人。 陈简不要官职,如今就挂在唐墨的幕僚名单内,他将周家的有关口供从头细看两遍,一应账目全部抄阅带在身边。 做事之干练俐落,即便陈简是出名的性子不佳,杜长史都很欣赏这位内书馆的师弟。 穆宣帝打发了过来辞他的唐墨,召穆安之到御前亲自问了此事。穆宣帝道,“小宝兴冲冲的想为朕分忧,他是个上进的孩子,可通州之事不小,你打发他去,他能成么” 穆安之道,“若换个七窍玲珑的,怕是不行。小宝心思纯净,全无他念,他去比旁人合适。” 夏初最是舒服,穆宣帝也不总在屋内,听着雀鸟鸣叫,穆宣帝索性出去走走。穆安之跟随在畔,穆宣帝道,“军粮案与周家案严家案合并,三司那里你是个什么章程” “重挑人手,从头再审。” 穆宣帝看穆安之一眼,“先时的人都不用了” “也不都不用,只是得有个筛选。南夷军粮案审了一年,也没审出什么,一直在拖。我可不用这种老油条磨洋功,不愿意沾手的可以退出,愿意参与此案的打足精神办案子。” 穆宣帝对于穆安之这种直不愣登的说话方式也是没法子,好在一听就是实话。父子俩一前一后到院中大池塘畔,塘中睡莲抽出浅色花苞,圆圆缺一角的叶子浮在水面,时有池鱼在水中嬉戏。穆宣帝道,“周家涉案,如今南夷军粮更行关扑,倒是运粮使的差使,朝中多有议论,你可有什么见解没” “没。”穆安之答的干脆。 “你早朝都听什么了” “事不关刑部,没听。” 穆宣帝又叫穆安之给噎的不轻,气道,“那以后就竖起耳朵,多听一听” 穆安之不以为然,心说那又不干我的事,听这做甚 穆宣帝看穆安之这不知好歹的模样就来火,挥袖子把人打发了,然后,穆安之回家就改了主意 因为,二皇子妃诊出身孕。 而二皇子府的喜讯,直接造就了三皇子府的地震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5章 一三三章 难得这么早回家, 穆安之以往到门口, 玉华妹妹就高高兴兴的出来迎他的。今天回家,别说迎他,一进院儿穆安之就觉出不对了, 往日间精气神十足的宫人内侍如今走路都悄不声的带了三分小心, 见他回府,大声禀报都不敢, 声音小的跟作贼似的。 素霜在外间, 见到穆安之连忙做个悄声的手势, 穆安之向来不是高声大嗓, 但在自己家也不用偷摸着说话吧。 素霜悄悄告诉穆安之, “二皇子妃诊出身孕, 咱们娘娘打下晌回来就不大自在。” 穆安之当时就想回刑部加班了。 里间突然传来重重的一咳,穆安之登时一个抖擞,挺胸抬头满脸笑的就自己挑帘子进去了。屋内并无旁人,丫环侍女都不见一个,李玉华正盘腿坐榻上吃葡萄,听到穆安之进来她也没抬头,继续吃葡萄。 穆安之见屋里以往挂山水画的地方现在改挂了童子抱鲤鱼的吉祥画轴,玉华妹妹的脸黑的跟臭鸡蛋有的一拼, 他连忙过去, 好声好气的说, “我回来了。” “早听见了, 回来不进来, 在外头跟素霜嘀咕什么哪。”李玉华哼一声,瞪穆安之一眼,“都知道了吧。二嫂也有身孕了,仨月了” “有就有呗,明儿个见着二哥恭喜他一声。” “你就不急”李玉华问。 “这急什么。孩子都是天意,该来时自然会来。”穆安之摘个葡萄递给李玉华,李玉华没接。 “什么是该来的时候明明同一天成的亲,太子妃这眼瞅就快生了,二嫂也三个月了,就咱们一点动静都没有”李玉华气道,“我自小事事比人强,从没叫人比下去过,就这事,硬是叫人赶前头,这怎么能叫人不气” “也不用真生气吧。”穆安之劝解李玉华,把葡萄剥了皮递到李玉华嘴边。 “还能假生气不成我都要气死了”李玉华张嘴一下子咬住穆安之的手指,穆安之疼的“啊”一声,素霜闻声进来,李玉华两眼一瞪,“出去” 素霜慌慌的看向穆安之,穆安之刚夺回手指正看被咬的指头肚的牙印,哪里顾得上素霜,李玉华冷冷瞪过去,素霜连忙一福身退了出去。 “想吃肉厨下有,也别咬人哪。”穆安之哄李玉华,“这也不急,咱们根本没那什么,怎么会有孩子呢” 李玉华直叹气,说穆安之,“就是把你卖了,你还不知道哪。”她又有些得意,“我早悄悄的把事儿办了。” 穆安之肚子里笑翻,捂着胸口作惊讶状,“什么时候的事” “成亲没几天我就生米成熟饭啦。”李玉华得瑟片刻,忽又叹口气,打量着穆安之失望的说,“可又有什么用,一晚上好几次,偏就没动静。” 看李玉华跟霜打的小茄瓜似的吃葡萄都没精神了,穆安之坐在她身畔安慰,逗着她说话,“那你偷摸着好些日子了啊,我竟一点儿没察觉。” “你先前总说不愿意嘛,我想等有了小娃娃不都齐备了,结果,一直没动静。”李玉华蔫蔫的说,“是不是你不行啊” 穆安之哪怕还没有做好生孩子的准备,但骤然听到“不行”二字,亦犹如一道惊雷劈下,他立刻反驳,“绝不可能分明是” 对上李玉华严肃的眼神,穆安之及时咽下后半句话,他磕巴一下道,“分明是时机不到。” “那你说,什么时候时机才到”李玉华瞪着穆安之,“我请咱们府上的太医给我诊过脉了,太医说我身体好的很,一点儿问题都没有那你说是谁的问题” 穆安之给李玉华递茶消火,“不一定就是咱们的问题啊。” “难道是太医的问题” “不是。”穆安之急的额头冒汗,终于想到一个暂时安抚李玉华的理由,“我听说,这事讲究个两情相悦,你说你,也不提前打声招呼你就把事儿都干了,这我知都不知道,没有也很正常吧。我是孩子的爹,你都没经过我同意。” 李玉华斜睨着穆安之,“真的” “肯定是。”穆安之笃定。 李玉华嘟下嘴,瞅着穆安之淡色的唇,“今天你心甘情愿不两情相悦不” 穆安之好笑又心疼,纵心中有万千顾虑,面对李玉华认真的眼神,他也说不出个“不”字,穆安之揽住李玉华的肩,轻轻的将唇压了上去。 李玉华瞪大眼睛,只觉风尘仆仆的檀香气席卷而至,穆安之俊俏的五官压下,根根睫毛都映在眼底一清二楚,怦然心动。 直待一吻结束,穆安之抵着她的额角,轻啄她的唇。李玉华莫明脸颊发烫,她心脏砰砰的似要从胸膛跳出来,身体却觉无力,软绵绵的依在穆安之的怀中,脑袋里乱七八糟都不能思考了。 两人挨的极近,穆安之从有记忆起未与人这样靠近过,这种亲近相拥的温度如此让人恋恋不舍,穆安之几乎是情不自禁的将人在怀里揉了揉,直待李玉华轻轻的叫了一声,穆安之在李玉华颈间重重的嗅了一口,慢慢平息自己的气息。 李玉华浑身娇软,良久俩人方分开,心中却又都升出一股淡淡的不舍。李玉华柔软又迷离的望着穆安之,有些羞涩的问,“要这样吸阳气才对么” 穆安之臭不要脸的点头,“嗯” “怪不好意思的。” “那咱少吸几次” “不行。生小娃娃的事要紧,等有了小娃娃就不用了。” 穆安之试探的问,“那咱们再试一回” “明天吧。”李玉华总觉着这跟她半夜里偷摸着不大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但总是从心头就有那么一股子甜密的羞意。 穆安之搂着李玉华的肩,就是不想把人放开。李玉华脸靠在他颈间,单衣透出肌肤的温度,血脉的跳动,这种热度贴着肌肤,传至心脏,让人陡然生出一种甜蜜到酸楚的感觉。 李玉华在穆安之的耳际说,“三哥,我一定要生好几个咱俩的小娃娃。到时,儿子像你,闺女也像你。” 这句话却是让穆安之的心脏都似要跳出来一般,他又有一种巨大的情绪如巨浪袭来,翻天覆地般让他痛楚哽咽,穆安之轻声说,“像你吧,像你更好。” 你光明,磊落,奋发向上,生机勃勃,充满勇气与斗志,而我是如此的怯懦卑鄙,我对我的血统充满厌恶,我的周身危机四伏,我喜欢你却连一个孩子都不敢允诺,我这样的男人 怎么配得上你 已是过了晚膳时辰,素霜被喝退后,侍女们皆不敢再进里间,还是孙嬷嬷大着胆子在外问一句,“殿下娘娘,将戌初了,要不要传晚膳” 以往发号施令的李玉华没说话,穆安之笑望她一眼仍有些赤红的脸颊,扬声道,“传吧。” 孙嬷嬷令侍女传膳,待小两口到外间儿时,孙嬷嬷的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与以往三皇子妃挽着殿下的手不同,这次是殿下挽着三皇子妃的手,三皇子妃的神态中少见的多了些小儿女的羞涩。 孙嬷嬷心下暗笑,瞧着侍女将晚膳摆置好,穆安之道,“嬷嬷你们也去用吧,这里不必人服侍。” “是。”孙嬷嬷带着侍女们躬身退下。 直待晚间上床休息,李玉华把两人的枕头摆的近近的,你挨着我,我挨着你。穆安之不着痕迹的瞥一眼李玉华身上的小衣,纯白的木香布,料子柔软贴身,穆安之身上也是同样的里衣,李玉华颈间露出一截红带子,是肚兜的带子。 那赤红的颜色格外灼人眼,穆安之的视线不由自主的就顺着带子滑了过去,小衣穿的严实,穆安之心中竟有些淡淡遗憾,而后又在心里暗自己一顿,玉华妹妹年纪小什么都不懂,他这样的大男人,倒这样不能克制自己么 李玉华躺下后侧着脸望着穆安之,神色里满是憧憬。 穆安之笑,“睡吧。” “不知这回会不会中” “会不会的,早晚都会。”穆安之忍不住摸摸她的脸颊,在她唇上轻轻一点,浅尝辄止,“睡吧。” 李玉华听话的闭上眼睛,她一向好睡眠,也不过片刻功夫,就传来均匀的呼吸声。穆安之在帐中微光里望了李玉华片刻,伸出手臂将她连带被子都揽在自己怀里。 眼下军粮案案情复杂,必然牵连极广,便是他以后怕都福祸难测,待此案结束吧。 此案结束,若他能有一席之地,就跟玉华妹妹生个小娃娃,到时,儿子像她,女儿也像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6章 一三四章 第二天打发人给二皇子妃送了贺仪, 又往慈恩宫孝敬了一回,蓝太后倒没有催李玉华, 稍微有点脑子的人也知道这生孩子的确得看天意,蓝太后也不是一承宠就怀的龙胎, 重要的是, 蓝太后不是那等样狭隘的人,瞧着李玉华恢复精神, 眉宇间还多了些甜蜜, 就晓得小夫妻感情不错。 正年轻的小夫妻,甜甜蜜蜜的,孩子也是早晚的事。 李玉华下半晌才同孙嬷嬷说起素霜的事,“上回听嬷嬷说是皇祖母特意挑的素霜素雪服侍三哥,按理长辈所赐, 我不该这样说。可嬷嬷也瞧见了,素霜啊,忠心的有点儿没眼力了。三哥一回来, 还没进屋,她还拉着三哥嘀嘀咕咕的, 我跟三哥在屋里说话,她不打招呼就进来。她是不是对三哥有意思啊” “以往我看她并不是个糊涂人,我先点拨她两句,看她造化。”孙嬷嬷也知昨天的事, 李玉华俩陪嫁丫环云雁云雀都不敢说不敢做, 素雪也老实, 就是素霜忒明显了些。 李玉华也是这么个意思,“嬷嬷说说她吧,她服侍三哥一场,我是想着以后总不能亏待了她们的。可她这个样子,我就是想提携她,也不知怎么提携了。” 孙嬷嬷连连点头,李玉华补充一句,“直接跟她说吧,我是绝不会给三哥纳小的。” 孙嬷嬷正在往下点的脑袋嘎然而止,惊愕的看向李玉华,李玉华摇摇手里的茶,轻松的说,“看我做什么这是三哥的意思。” “殿下与娘娘恩爱,奴婢瞧着也欢喜。”孙嬷嬷笑眯眯地,别看李玉华还未有身孕,真是与三殿下情投意合,自打小两口成亲,不要说明面儿上的姬妾,就是暗地里通房都没一个。刚开始李玉华月事到的时候,也不是没人生出个旁的念头,可三殿下回家就往三皇子妃这里跑,更是将书房都搬了过来,俩人亲密的连根针都插不进去,更何况是个心大的丫环了。 李玉华吃着茶,细细的交待了孙嬷嬷几句,她这也是为了素霜好,也不能仗着模样略俊些就打她家三哥的主意啊。这素霜也是,白生张好脸,脑子却笨的很,素霜这都二十三了,要是三哥有意,早就跟她好了。至今没跟她好,就是没那意思。 解决了素霜的事,李玉华就继续跟小九叔张罗织坊的事去了。 杜长史带着手下人复核刑部关于南夷军粮案的卷宗,中午堪堪能歇一歇,程侍郎过来寻杜长史一道用午饭,见到杜长史的午饭食盒不禁笑道,“我见着小杜你这食盒,都想跟你换换差使了。” “您又打趣我。”杜长史扶程侍郎坐下,“都是娘娘的恩赏。” 程侍郎带着饭过来,俩人遂一起用了。程侍郎没客气的拿了片寒瓜,咬两口说,“这寒瓜好,你也吃。”说着反客为主递给杜长史一片。 杜长史笑着接过。 程侍郎已年过不惑,据他所说,家里儿子比杜长史小不了几岁,不论年纪还是官场阅历,程侍郎都是实打实的前辈。 更难得的是,程侍郎完全没有官场前辈的架子,他一向随意,吃饭说话都如此。程侍郎问杜长史,“我得跟小杜你打听一二,也不知殿下是个什么章程。小杜你是殿下近人,捡着能说的说一说,也叫我心里有个底。” 穆宣帝将南夷军粮案交给穆安之负责前,刑部的审讯一直是程侍郎主持。 如今杜长史复核卷宗,程侍郎一直没接到穆安之的吩咐,就来寻杜长史打听一二。杜长史给程侍郎添碗鸡汤,“听殿下的意思,如今刑部司人手不足,且这是三司共审的重案,殿下是想从三司征募人手同审此案。” 程侍郎有些不明白,“从三司挑人一起审” “殿下好像是这个意思。” “这案子一直是咱们刑部主审,大理寺御史台分管复核监督之事,不过陪审而已。咱们刑部又不是没人,何需从他们那里挑人” 杜长史有些为难,“这我就不晓得了。” 程侍郎笑,“来,吃菜。你这食不厌精,也尝尝咱们刑部的伙食。” 午饭后,程侍郎专门跑了趟内阁,杜长史则在穆安之那里将程侍郎打听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穆安之正要寻思早朝时陛下将通州运粮使一职点了何家人的事,听杜长史回禀,穆安之放下手里的笔,“知道了。” 杜长史说,“我看程侍郎是想把案子留在刑部审,并不想那两家插手。” “看黎尚书的意思吧。” 穆安之对此无可无不可,他到刑部后除了审案并不管刑部旁的事,所以说他主理刑部是不对的,如今刑部当家作主的依旧是黎尚书。 穆安之审案铁腕,为人一向有神鬼莫近的名声,实际他既能在刑部短短数月便声名雀起,得杜华郑许这样的人相辅,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于衙门,不争利。 于案情,不争名。 在他手下审案,每一桩案子,谁出多少力尽多少心,穆安之从来都是按功绩不同将下属的名单罗列在折子里,他不为自己争名。 虽则他如今在刑部,名义上是他在主理刑部,实际自到刑部,穆安之只管审案,所以,刑部四司,他只管刑部司,在刑部司也只分管审案之事。至于刑部其他事,穆安之不管不问,自由黎尚书做主。 就是这次南夷军粮案,他手下人手不足,他也不会打刑部旁的主意,索性从三司组建人手。 他就是要告诉黎尚书,他对刑部之权无所图谋。 第二天,早朝结束。 清晨阳光穿透薄薄晨风照在人身上,穆安之自顾自往外走,他于朝中百官素无交情,往时郑郎中会与他同行,自郑郎中去了山东办差,穆安之又恢复独来独往。 今日却与往时不同,刑部黎尚书快走几步跟上穆安之,知道穆安之喜怒难测,黎尚书都没敢寒暄,直接说,“殿下,陛下令殿下总领南夷军粮案,殿下可有空,老臣想同殿下细禀此案。” “去衙门说吧。” 如此,二人分别登车,同往刑部去。 刑部就皇城外的太平大街上,不大功夫便到。穆安之马车在先,黎尚书随于其后,杜长史华长史没有早朝资格,都是按时辰直接来刑部。 华长史一直在忙严氏案,杜长史见黎尚书也到了,给穆安之见过礼后对黎尚书拱手为礼,想黎尚书必是有事与殿下相商,不然这时候应该去内阁了,杜长史遂先退下。 黎尚书捧着茶碗,开口亦无闲篇,“殿下素来英明,老臣多思,一直想跟殿下说说南夷军粮案,还请殿下恕老臣聒噪之罪。” “尚书太谦了,原本我就想寻个时间跟您打听一二,这件案子如今是个什么章程” “南夷军粮案原是南安侯上书,因有查到军粮车队偷载玉石之事,南夷不产玉石,但与南夷相临的大理是出产美玉的地方。南安侯不敢小视此事,遂秘折上禀,陛下令刑部配合南安侯追查。” 穆安之眉心急促一跳,大理是镇南王府所在,镇南王府独成一国,虽向朝称臣,却是正经藩国,看来内情比他想像中要复杂的多。 黎尚书继续道,“南夷势力交错复杂,再加上镇南王府那里不好细询,玉石案一直进展不大,倒是又发现有军粮倒卖之事。这些在卷宗里都有记载。” “说来惭愧,倒是周家案发,军粮案方有重大进展。”黎尚书感慨一声。 “有件事,既是查到军粮车队偷载玉石,直接就该查承运粮草的粮商,如何耽搁至今” 黎尚书道,“当时偷载玉石的人一并拿下,只是尚未到帝都便在路上染病身亡。再往上线索已断,未能继承追查。” 黎尚书也有许多话不好说,以他的官位并非惧南安侯府,可南夷军粮案立案之初就是始于南安侯的奏章。南安侯若有私心,肯定也是私下处置以免牵连家人,可见当初南安侯并不知世子亦涉其间。黎尚书当初想法大至若此,这事必与南安侯府无关,而不论军粮承运使周家,还是粮商牛家,都与南安世子关系颇近。 说不上疏忽,此案其实也并未耽搁,因为查到军粮倒卖,眼瞅就要拿牛家问话,此时牛家被周家案牵连,直接也下了大狱。 如此,三桩案子赶在一处,南安世子直接下了大狱。 黎尚书问,“眼下军粮案不知殿下如何吩咐先时案子审理咱们刑部以程侍郎为首,卷宗也多在咱们这里,只有少许在大理寺,他们那边我估计也准备好人手供殿下驱使了。” 穆安之喝口茶,他心中已知黎尚书来意,“以往三司分立,刑部审案大理寺复核御史台监督,这规矩自然不错。不过,我审案有自己的习惯。” “殿下请讲。” “我要从三司各抽调人手来审理军粮案。” “那复核监督的事” “依旧由大理寺监察院做主便是。” 黎尚书忽而老谋深算的一笑,“殿下,您是咱们刑部的人,主理刑部事宜,老臣得说句有私心的话,殿下要人手,咱们部里都是专门审案的人才,不是老臣夸口,比大理寺监察院都贴心。殿下要多少人,咱们衙门都有,何需外头寻去” “这样好吗”穆安之又问了黎尚书一句。 黎尚书一百二十个保证,“绝对好。阖衙门的人,只要殿下瞧得上的,就是老臣也愿为殿下驱使。” 穆安之认真的说,“若是与案情相关,怕是少不了请教您。” “殿下有所问,老臣必知无不言。” 如今看来,三殿下的确是个一心做事的人,三殿下堂堂皇子之尊宁肯退而自三司选人,也不想有争权之扰。 三殿下肯退,是三殿下的心胸,可他黎某人一样非狭隘之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7章 一三五章 黎尚书穆安之就南夷军粮案达成默契, 穆安之一边让杜长史审核南夷军粮案的卷宗案情,一边召程侍郎问询案情的进展。 程侍郎与过来传话的小易客气几句, 心中念了声佛,这案子总算依旧是他主审。 三殿下穆安之性情与常人不同, 自到刑部, 这位殿下除了审手里的案子,旁的事物正要不看。审案也是出名的铁面无私, 不过, 三殿下从不亏待手下人,刑部司凡跟着三殿下审案的,三殿下都没亏待过,尤其下头不入流的官吏,倒更愿意听这位殿下的驱使。 先时陛下旨意令三殿下接掌南夷军粮案, 这位殿下立刻把手下大将外派山东、通州两地,留下心腹杜长史对接军粮案,然后对他们这些以前审理军粮案的人不闻不问。 简直把程侍郎吓的不轻。 他不会因三殿下在朝中没什么背景就有所不敬, 皇子本身就是最大背景。何况,这位殿下虽政治上尴尬些, 可半点不好欺负。 先不说三殿下有独自一人大战御史台的彪悍战绩,就是在刑部也有刚直不阿的名声,人家就一门心思的审案,程侍郎不想与这样的殿下对上。 故而, 杜长史过来对接军粮案, 程侍郎没有半点不配合, 还特意回禀黎尚书殿下要从三司组织人手的消息。 总算是把殿下的心留在刑部,他也能继续主审此案。 程侍郎理理衣袍,过去相见。 男人间总有种不动声色的较量,穆安之没有要在刑部争权的意思,却也有自己的行事手段。 程侍郎态度恭敬,穆安之一向冷峻的面容也多了几分温和,“程大人不必多礼,早想找你聊聊南夷这桩案子,只是我先时对这案子不大了解,就是想聊,有时也不知从何聊起。” 小易端来茶水,程侍郎道声谢方接了,“此案所涉范围之大,所涉人数之众,也是臣当差之年仅见。” “先前刑部是如何查的呢”穆安之问。 程侍郎捧着茶没有喝,“玉石走私,无非是谋求高利,天下玉石价最高的地方便是帝都,臣令人监视帝都玉石生意,已有发现。” 穆安之颔首,“还有么” “军粮以陈换新,必有粮商参与期间,粮商这里,也有些线索了。” “程大人不亏刑司老手,”穆安之赞一句,“眼下这案子要怎么查,你想过没有” 程侍郎双眸中隐现一丝激动一些兴奋,“不瞒殿下,这些日子以来,臣日日夜夜所思所想都是这桩案子。自周家招供,臣看过一些关于军粮案的供词,此案由北至南,是帝都到苏杭,到湖广,到南夷,这一路,周家收买联合沆瀣一气的不知有多少。何况还涉通州码头官粮出入,还有十几年前严家旧案,这些案子错综交织,又不知衍生出多少案件,千头万绪从何查起,一时不慎便有可能陷入重重叠叠案情当中,故而,越是大案,越不能迷失主线” 穆安之心下赞叹,便是他接受军粮案都有种不知从何入手的感觉,就听程侍郎斩钉截铁一句 “此案的要点就在俩字银子” 穆安之若是正在吃茶,非喷了不可。好在他一向淡定惯了,穆安之凝神思量,良久一拊掌,“妙啊”继而,穆安之哈哈大笑,“绝妙至极” 他高兴地站起身,在屋里团团的绕了几圈,笑道,“程侍郎不愧刑名上的老前辈,果然眼光独到一针见血。” 程侍郎笑谦,“臣也是想了许久。” “来来,咱们商量一下这案子具体怎么审。”穆安之高兴的拉着程侍郎的手到案前,真正说起具体案情。 程侍郎午饭都是在穆安之这里用的,穆安之对审案颇有心得,程侍郎在刑名经验丰富,两人相谈甚欢。 直待下晌午,穆安之对程侍郎道,“遇到这样大案的机会,在老程你的宦海生涯中怕也不多,审案人手由你挑选,就一句话,查案就查案,如果你或者有人力有不逮,随时可以退出,但是,审案时只需有审案的心,旁的心就不要有了,不然我是不依的。” “殿下放心,臣都明白,臣已经拟好审案官员名单,请殿下过目”说着,程侍郎自袖中取出一卷,双手奉上。 穆安之亲手接过。 程侍郎恭敬告退,此案非但与朝中关系重大,更是关系他一生前程名誉,他断不会自毁前程 穆安之并没有急着看这名单,他苦苦思索的一件事,今天是叫程侍郎提了醒。 从慈幼局到朱家案,到周氏案,这里边总有些说不出的神秘鬼祟。胡安黎便私下说过,这三桩案子表面看并没有什么确切的联系,但是,三重案子都涉及女色,慈幼局是贩卖幼女,朱家案则是有妓院花月楼的影子,周氏更是自幼调教来给豪门权势之家享用的,这不一定就完全是巧合。 可若不是巧合,什么人能有这样的能耐,慈幼局与花月楼还好说,周氏可是直接送到南安世子床上的。 如果是人为,穆安之始终想不透这里面得是一种何其可怕的力量在操纵。 但是,今天程侍郎的话提醒了他,如果真有这样的手眼通天的人物,那么,此人的布局怕不仅仅是人口贩卖、青楼妓馆,可,不管此人布局有多大,要布这样的局,且不被人发觉,这得需要何等样的财力 用程侍郎的话就是银子 银子从哪儿来 穆安之轻轻的眯着双眸,这样的财力,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的。 穆安之特意找来胡安黎,问胡安黎,“你现在还每天回侯府” 说到这事,哪怕性情温驯如胡安黎,都露出几分无奈。自南安候回帝都,他就被要求每天回侯府,胡安黎想陪伴母亲都没时间。 胡安黎倒是说过一次,南安候道,“我回帝都,多则一月,少则半月就要回南夷。咱们祖孙,这样能同住一处的时间并不多。” 胡安黎不愿与祖父闹僵,只得不提。 三殿下有问,胡安黎点点头。 穆安之与胡安黎道,“你我都年轻,你找个时机请教南安候一二,若有人如咱们猜测那般手眼通天,需要什么样的财力” 胡安黎眼中掠过一道灵光,“殿下的意思是” 穆安之笃定道,“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胡安黎立刻道,“一有适当时机,”他忽而有些犹豫,“我只怕再如何掩饰也瞒不过祖父,他老人家闻一知十,怕我一开口就要被洞觉。” 室中檀香袅袅,窗外夕阳下,一丛蔷薇结出鲜艳花苞,穆安之在霞光中对胡安黎道,“如果南安候问,你如实说便是,不用瞒他。” “是。” 光明正大之事,何需隐瞒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8章 一三六章 夕阳西下, 天边霞影将晚归的南安侯一行镀上一层金红色彩,门房小跑出来迎接主人。 南安侯下马,就见幕僚奕卿也从门房出来拱手一礼, 南安侯看他形容轻松, 不禁一笑, “什么时候这样有礼数了,你这一揖,倒叫我心里没底。” “属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谁有这样大的面子”南安侯打趣, 以为是胡颍到了。 奕卿觑着侯爷的面容, “大公子。” 南安侯浓眉一挑,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奕卿笑,“大公子落衙回府后就寻属下打听侯爷喜欢的吃食, 吩咐厨下备了酒菜, 就等侯爷回府了。” 事有反常必为妖啊,饶是南安侯也想不透这个孙子突然是怎么了 不过, 既然胡安黎有心孝敬,南安侯也不会不给他这面子。 南安侯刚回屋,胡安黎就过来问安了。 南安侯换了家常衣衫, 正在洗脸, 胡安黎规矩的站在一畔。奕卿正端茶近来,给胡安黎使个眼色, 胡安黎接过茶, 待南安侯擦过脸后奉上。 南安侯接过茶呷一口, “今天回来的早,衙门不忙” “军粮案开始审理,殿下身边事务不多,我有事想跟祖父请教,就早些回来了。”胡安黎不是花言巧语的性情,既然三殿下说不必特意瞒着祖父,胡安黎就照实说了。 南安侯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笑了笑,“可见是件大事。”难怪早早回来备酒备菜。 胡安黎自认为脸皮不算薄,硬是被祖父这了然一笑笑的脸颊发烫,南安侯笑出声,“你这样脸皮薄,以后在官场可不成。” 胡安黎只得硬着头皮道,“以后孙儿多锻炼。” 南安候挥挥手打发了侍女,奕卿也退下,南安侯问,“什么事” 胡安黎上前坐在南安侯身畔椅中,侧着身子,把事情大致说了。 南安侯浓眉紧皱,良久没说话。胡安黎也并没有催促,能让如祖父这样的人物沉默,本身就是一种说明了。 夕阳完全隐没地平线,霞光为暮色吞没,南安侯沧桑的面容在暗淡的光线中仿佛凝固成一个凝重的雕像,许久,南安侯低沉的嗓音响起,“那日祠堂之后,我不是没有考虑过此事。不过,帝都势力何其复杂,如果有这样的一股势力存在,不为人知的可能性有多大” “何况,女色之事,真正美人计奏效的,史书上寥寥可数。女人到底只在内闱,你父亲这样昏聩的,整个帝都也不多见。”南安侯又呷了口茶,润了润喉,继续道,“譬如你父亲没看中周氏,那么周家牛家便无上位之机。这件事,巧合的可能性更高。” 南安侯指点一句,“如果你想的是能谋算到侯府的阴谋家,他的手段起码不能逊色于你吧” “肯定远胜于我。” “那你怎么能以妇人手段来忖度此人呢”南安侯放下茶盏,一拍扶手,起身道,“不说这个,饿了,吃饭去。” 胡安黎还没明白祖父最后一句是何意,立刻起身跟上,“我让厨下备了几个祖父喜欢的小菜,我给祖父执壶。” 南安侯又露出那种了然的笑容,胡安黎搔搔面颊,他都觉着自己是个势利鬼了。 祖孙二人就在外间小厅用晚饭,厨下早有预备,此时一声吩咐,饭菜即至。 胡安黎恭恭敬敬的为南安侯满上一杯,自己也倒满酒,双手举起,“我敬祖父。” 南安侯端起酒盏却未饮,“总得有个敬酒的缘故。” “敬祖父的教导,虽则我还不太明白,也知换了旁人祖父怎肯这样用心点拨。我干了,祖父随意。” 胡安黎认真说完,自己满饮一盏。 南安侯也干了此杯。 胡安黎再为南安侯斟满酒,为南安侯布菜,“祖父常年在外,以前听老家将说过祖父喜欢吃烤羊腿,先时的厨子上了年纪,现下府中当差的是他儿子,祖父看味道可还跟以前一样。”说着用弯刀切下外面烤的最酥的腿肉,放到祖父面前的瓷碟内。 “说到这烤羊腿,还有桩趣事。”南安侯夹片烤羊肉放到嘴里,酥香满口,不禁颔首,“老李家这手烤羊肉也是祖传的手艺了,说来他家祖上原是陕北人,还是当年先忠勇侯爷带回帝都的,咱们老祖宗武宁公到侯府尝到这手艺,很是喜欢,先忠勇侯爷就把那厨子送给了咱家。” “我年轻时最爱这口,当时刚去南夷随老侯爷学带兵,南夷多鱼虾,吃羊多是炖着吃,说了让他们烤却总不是那个味儿。我写信回帝都,老太太忙打发老李头过去南夷,还没吃上烤羊腿,被老侯爷知晓我写信回家要厨子,立刻把我大骂一通,羊腿没吃上,倒挨一顿臭揍,老李头气都没喘一口就被送回来帝都。” 胡安黎忍俊不禁,眼露笑意。 “知道老侯爷退下来,我掌兵权后第一件事是什么吗” 这个典故胡安黎听过,没忍住笑,“召李厨子去南夷。” 南安侯哈哈大笑,“我让他们悄悄着办的,老侯爷知道后连写一个月的信专为骂我。” “祖父和曾祖父的父子情分真好。”胡安黎由衷道。 南安侯摇头,“好什么呀。男人与男人之间,除了血缘,总还有一重较量。我是真的叫他打断过腿,那会儿恨也是真恨,想着还不如没爹的好。” 胡安黎微微色变,南安侯不以为然,端起酒盏吃一口,“这有什么,难不成有个父子之名便都父慈子孝了” 胡安黎给祖父续酒,就听他祖父南安侯由衷感慨,“爹是个傻子跟爹是个暴徒,也不知哪个更好一些。” 胡安黎险没拿稳摔了酒壶,南安侯瞥他一眼,“看你做事比我有决断,怎么倒这样大惊小怪。” “我如何敢跟祖父相提并论。”胡安黎心说,我充其量只是想一想,可不敢似您老人家这样直接说出来。 南安侯似是看透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待你到我这个年纪,就什么都敢说了。” “我不及祖父豁达。” “我是干不过,不得不豁达,不豁达就得憋屈死。”南安侯说笑随意,既非往年祖孙相见时的威严,也非那日在祠堂的深沉,倒有些忘年交的意思。 南安侯笑笑,夹了筷子野鸡瓜齑,“老侯爷在世时,我们关系平平,他一去,即有种头上少了座压顶大山,又有种身后空荡荡的感觉。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有。”胡安黎道,“我其实犹豫良久。一步迈出不能回头。” 胡安黎轻轻的将整盏酒饮尽,“母亲也劝我慎重。” 他自己斟着酒,烛光映在酒盏中,胡安黎一双眼睛格外清透,“今天失去的一切,可能倾我此生都再赚不回。” “利弊权衡,在心里过了很多次。”胡安黎道,“后来,一步踏出,就像祖父说的,觉着后背都是空落落的。不过,也第一次觉着腰身是可以直起来的。” “他能给你这么大的压力”南安侯有些意外,他那长子其实纵不出众,勉强也算中上之姿,除了色令智昏,这些年在帝都安安稳稳,没有什么大乱子。 当然,不能跟胡安黎比,这父子俩不是同一类的智商。 这样的长子,能给长孙这种压力 南安侯挑眉,“父子名义” “除了名义,还有情分。父亲可以有很多儿女,可对于儿女,只有一个生身之父。”胡安黎的神色中有太多太复杂的感情,以至于南安侯都有些看不清了,“可能有旁的长辈给过我父亲一样的教导,但他们都不是父亲。权势富贵都能靠手段本领得到,父子之情是不能的。” “尤其对我而言,父亲一向不喜欢我,我就格外的渴慕与他的情义,他可能认为我忤逆不孝,无情无义,其实我很在意。”胡安黎重复一句,“非常在意。” “至今我都觉着心里像缺了一块,”他端起酒盏饮了一口,“对我而言,是血缘的终身之憾。” 南安侯捏捏胡安黎瘦削的肩头,“这是他无福。” 胡安黎勉强笑了笑,何尝不是他无父子之福。 南安侯心下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想想真是蠢人有蠢福,他那蠢儿子竟养出这样的孩子 “来来,吃酒。”南安侯举杯,胡安黎自然陪饮。 南安侯问,“现在这军粮官司,你怕要避嫌,在三殿下身边做些什么事务” “替殿下整理卷宗,做些文书的差事。” “三殿下叫你问的吧”南安侯突然转换话题,胡安黎被问个猝不及防,脸上惊愕不是作假。他点头,“殿下说祖父见多识广,还说若祖父有问,不必瞒着祖父。” 南安侯取过盘中银刀,切了些羊腿肉给胡安黎,随口道,“三殿下在天祈寺出生,后来柳娘娘过逝,陛下接他回宫。那时正赶上先睿侯大破北疆叛军,北疆王求和的使臣到了帝都,朝中关于是继续战还是言和争执不休。陛下在慈恩宫用膳,正巧三位皇子也在,陛下有意考教,问皇子们认为是战好,还是和好” “那时几位殿下年纪都还小吧” “三殿下刚到宫中,太子也不过六七岁。陛下可能就是随口一问。” 南安侯道,“太子殿下说,天下事以和为贵,听先生说北疆战事消耗极大。二殿下说不知道。三殿下回答说,这要是打架打都打赢了,就该一鼓作气,打到他再也不敢。” 南安侯意味深长说了一句,“自此,三殿下就被太后养在了慈恩宫。教太子殿下的唐学士被陛下派到了三殿下身边,太子另换了先兵部尚书杨尚书做先生。” “这些旧事,你们年轻人不一定知道,听听便罢。” 夏日晚间凉风袭过,愈发令人神清气爽,祖孙俩一道吃酒到夜深。待服侍着祖父歇下,直待回屋休息,胡安黎方想起,祖父说的,“如果你想的是能谋算到侯府的阴谋家,他的手段起码不能逊色于你吧” 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9章 一三七章 晚上吃的酒并不多, 不过,素来鲜少饮酒的胡安黎还是有些绵软的困意。他未来的及多思考祖父话中深意,就在床间安然睡去。 原本躺在床间的南安侯揭开被子起身下床, 窗外月光透窗而入, 滢滢月色, 既朦胧又清透,像是胡安黎的眼眸。南安侯不禁推开菱花窗,月光与带着湿润露水气息的夜风一并涌入,好不清爽 想到胡安黎那句, “我非常在意, 这是我在血缘上的终身之憾。” 这孩子终非无情之人,只是,再如何在意, 一旦下定决心, 出手迅速、精准、狠绝,不留半丝余地也是真的。 话说回来, 南安侯自己也不是纯粹的大孝子,又如何苛求一个尚未及冠的孩子。 将心比心,易地而处, 倘南安侯处在胡安黎的位置, 还不一定有胡安黎的手段。 孝不孝的,也得父慈方得子孝。 深夜如此静寂, 细碎的草虫鸣叫也格外响亮起来, 草木香愈发令人神思清醒, 南安侯鹰眸微眯,不论以后形势如何,他有这样出众的后代孙辈,没有不指点的道理 第二日,胡安黎起早过来服侍祖父晨起早朝,其实就是过来请个安,陪祖父用早膳。南安侯撕块胡饼,问,“昨天的话想明白了没” 胡安黎昨晚回房一觉好眠,早晨还是贴身小厮喊他起床的,见祖父有问,不禁赧颜。南安侯递给他块胡饼,“这不急,慢慢想。有些事,我告诉你,你虽知道,却仍不会。自己想出来悟出来的,那才是自己的。” 胡安黎接过胡饼,南安侯府百年豪门,家中亦是好庖厨,这胡饼做的极好,里头用胡椒羊肉做馅,外洒芝麻,烤炙而成。胡安黎咬一口,细琢磨昨晚祖父那句“若真有此人,起码手段不会逊色于你”,若是他,他会怎么做呢 会训练妇人,用美人计么 不,绝不会,太小家子气了。 妇人居于内宅,吹吹枕头风还成,难影响大局。世间如他爹这种把个屠户女当心肝宝贝还请封诰命的,阖帝都也就这一位。 若是他,与其训练妇人,倒不如遴选出众孩童,自幼训练,少则四五年多则七八年,必当大用。 胡安黎倒吸一口冷气,他震惊的望着祖父,祖父的意思是,他考虑事情的方向出现偏差。 南安侯夹筷子红油肚丝放孙子碗里,胡安黎斟酌,“慈幼局案、朱家案、周家案,必有联系,可像祖父说的,若是一位手段不凡之人,不至于用这种小家子器的手段。可这三件案子,绝不可能是巧合。慈幼局下手容易,朱家案子里那勾引胥吏的花楼妓女也并不难收买,周氏的难度不小,若是高手,不会接二连三用美人计,什么计量用多了都容易露出马脚。” “我总是想不通,能谋全局的人,必是一位心思缜密、谨慎厉害的高手,可从美人计这里看,又觉着是一位目光短浅、只谋眼前利益之人。不似一人,倒像两人。”胡安黎道。 他此话一出口,倒先把自己惊着了。 南安侯提醒,“胡饼要给你捏烂了。” 胡安黎低头一看,饼叫他捏出两个洞,还掉了些羊肉馅在桌上,他素来爱洁,连忙放下饼拿帕子擦拭着手指,愈发不解,“可为什么会是两个人呢” “为什么不能是两个人”南安侯反问。 “能谋全局之人,机心之深,难以想像,怎会犯这样的过失” 南安侯道,“如果你面对的是一件极深极险之事,第一,不要限制自己的思维;第二,要相信手中的证据;第三,基于证据的判断,要有信心。” 胡安黎缓缓的点了下头,“祖父的判断是什么我想对照一下。” 南安侯喝口粥,“这得你先说,我看你说的可有道理。”不忘提醒一句,“你得快点,上朝的时辰快到了。” 胡安黎定心静神,目光沉静,说出自己的短暂思考,“第一,三个案子都涉美色,但要分开来看。慈幼局所涉是贩卖女童之案,朱家案那个妓女被指使着诱惑胥吏,这两件案子,都有些不入流。幕后主使也高明不到哪儿去。周氏案不同,这件案子机巧极多,处处巧到不可思议。这件案子如果有幕后之人,这必是个高人。第二,差别就是这究竟是一伙人做的,还是两伙人做的,碰到了一处呢” “想好怎么查了吗”南安侯擦擦嘴,随口问。 胡安黎回答的斩钉截铁,“自银钱流水查起。” “可能并非你所想有那样一位谋全局之人哪。” “有没有,让证据来说话吧。”胡安黎道, 南安侯一笑,“你看,这不全明白了。” 胡安黎见祖父起身,连忙跟着起身,接过侍女捧上的漱口清茶奉上,南安侯漱过口后整理官服向外走去,胡安黎追随其后相送。 百年侯府,花木葱郁。南安侯健步从容,胡安黎如一株青翠玉竹随侍在侧,南安侯望着青年挺拔秀美的模样,不禁感慨万千,这一代又一代的人哪。 胡安黎忽想到一事,凑近了祖父些,“可那件事,祖父还没指点我。” 什么事南安侯挑眉,继而明白,是胡安黎问的若有这样一位谋全局之人,需要的是何等样的财力与势力。 南安侯一指将他的脸戳远,“想考状元,就得先读书,有经纶在胸,还得熟悉科考文章,深谙考官喜好,方有可能榜上题名。要做将军,就要习武,懂谋略,敬上官,拢士卒。这人要做什么,要达成什么目的,需要什么条件,往这里头去想,什么事都能想透。” “总问旁人要答案,那你长脑袋是做什么的” 胡安黎被训的灰头土脸,祖孙俩正行到门口,侍从牵马站在府门口,南安侯挥挥手,“回吧。” 胡安黎机伶上身,过去挥退侍从,接过马缰,待祖父上马后将马疆递上。当时,晨间尚早,晨雾未散,南安侯眉眼间闪过一丝笑意,接过缰绳,“行了,回吧。把早饭吃完,再去当差不迟。” “是。”胡安黎抱拳,深深一躬,“孙儿送祖父。” 南安侯唇角一翘,驱马前行。 与聪明人在一起多么愉快,尤其这聪明人还是自家儿孙。 穆安之用过早膳,李玉华与他一道出门,直待上了车,穆安之都不忘再三叮嘱,“切不可应那粮草生意。” “我晓得的,我又不懂粮草生意怎么做,那些送上门的好处,无非就是看你的面子,咱们又不缺那几两银钱,何必蹚这浑水。我就是跟你说一声,有这么回子事,你心里有数才好。” 穆安之笑,“家中事多劳你。” “这不应当的。”李玉华想到什么,噙着笑道,“要说这世上,也真是势利的没了边儿,咱们刚开府那会儿,真是门可罗雀,等闲就是几个破落宗室递个帖子,如今三哥你在刑部审案子审出些名头,咱们府门也热闹起来了。” “世事如此,也没奈何。”穆安之道,“朱家那姑娘还上门么” “时常来,我在她就进去请个安,我不在放下东西就走,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会做人是真的。”李玉华道。 “她有没有提过这次南夷粮商关扑之事” “提过。我问她是不是朱家也想竟争南夷军粮的差使,她可没这个意思。西北军粮的生意不小了,听她说现在争南夷军粮生意的是南边儿的大粮商。” 马车稳稳前行,穆安之双眸微眯,“给你送干股的是哪家” “晋国公夫人说是两湖的粮商,姓范的。” “这晋国公夫人怎么什么人都认识好歹也是国公夫人,这些商贾一看就是别有居心。” “你可别这么说,晋国公夫人也怪不容易的,晋国公革了差使,现下在家闲着,一分钱不挣还成天介花天酒地的花销。家里一堆小老婆,七八个儿女,亲事都还没着落,以后这得多少银子。晋国公不争气,晋国公夫人可不就成天介东家颠西家跑的赚些牵线搭桥的银子么。”李玉华挺同情晋国公夫人,“她家小子也十七了,想谋个好差使都谋不上,把她急的够呛。” “急有什么用,孩子有出息,差使不用急,要是人不中用,像晋国公似的,有好差使也守不住。” “你说的容易,哪里就个个惊才绝艳呢。大部分都是寻常人居多,何况,倘两个人差不离的水平,有背景有出身的能上,略逊些的就上不去。” 穆安之轻声感慨,“帝都这个地方,想有一席之地,不要说略逊些,就是样样都好的也得看运道如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50章 一三八章 马车直到宫门口,夫妻二人一上朝一请安。 李玉华早早去慈安宫, 却发现今天有一位比她到的更早。这是位瞧着比太后年纪略长的夫人, 鬓发间有银丝闪烁, 满头珠宝富贵, 这是蓝太后嫡亲的妹妹,何老夫人。 称夫人其实不大合适, 夫人是正二品以上诰命的尊称,这位夫人的丈夫官不过四品, 不过因其是皇家的实在亲戚, 大家客气, 称其一声夫人。 李玉华先给蓝太后行过礼, 笑道,“我说我以往都是最早的,今天老夫人也这样早。”说着又跟何老太太问过好。 “这上了年纪就觉少,一大早上醒了, 想娘娘了就早就过来。”何老太太道,“听说你们府上热闹的紧, 三皇子妃还能每天这么早过来才是难得。” 李玉华有些不明白,“我们府上怎么热闹了” “现在半个帝都城都晓得, 三皇子府车来人往客似云集。” “我还以为老夫人说的是什么原来是这个事呢, 嗨, 都是些不相干的人。”李玉华这个林默默喝茶的茶, 同蓝太后道, “自从三哥开始审南夷的案子, 现在赶上南夷军粮生意重新关扑,有些就找到我们府上去了,还有要送干股给我发财的,我又不缺那几个钱。三哥也跟我说了,让我不要理那些人。” “这样才好。”何老太太笑道,“那些商贾都是蜂子逐蜜,咱们这样的人家,何等尊贵的身份,焉能与商贾搅在一处。” 然后,换了幅语重心长的口气,“原我还担心三皇子妃年轻,怕你不知轻重的被那些人哄骗了去。” 李玉华心说,老太太您哪棵葱啊,大家伙儿不过是瞧着皇祖母的面子称你一声老夫人,你就真当自己是长辈了。 李玉华道,“哪儿能哪,我虽年轻,也是每天在皇祖母跟前儿受教导的人,都说近朱者赤,我挨着皇祖母,就是有什么拿捏不准的,也会问皇祖母,再没主意还有三哥哪,我什么都听三哥的。” “唉哟,我这老婆子也是多嘴,三皇子妃你可别嫌啊。” 李玉华心里飙句脏话,连忙说,“这就更不着边际了,您哪回来慈恩宫咱俩不是说说笑笑的,您是长辈,好意提点我,我心里感激还来不及,哪里还能嫌哪。”知道别人嫌就闭嘴啊 蓝太后看自己妹妹说话实在不上道,她又喜欢李玉华,便将话岔开来,“还有件事你跟安之说,你老姨太太家的宝贝孙子就要去刑部当差的,让安之多提点着些。” 李玉华笑眯眯的瞧着何老太太,“难怪老夫人这样提点我,原来是有孙辈去刑部啊。”说着,她捞起何老太太的手,亲热的捏了捏,“放心,老夫人如何对我另眼相待的,三哥肯定对您孙子也是一样。” 把何老太太那颗心听的七上八下。 何老太太有做太后的亲姐姐做皇帝的亲外甥,还只混个四品诰命,可见其心性为人了。她刚想起这茬,忙道,“咱们不是外人,我家传宝还得三殿下多看顾着些。” “我猜也是传宝兄弟,早听老夫人说过,这传宝兄弟可是文武双全,人才不凡,您放一千个心,三哥就喜欢有才干的。况咱们是实在亲戚,我就给老夫人打包票,传宝兄弟到了刑部,三哥一定另眼相待。” 就是瞧不上这老太太,到底有蓝太后的面子,李玉华刺何老太太一句便罢,还是和和气气的说了些热络话让她放心。 何老太太早把先时的自尊自大收了,同蓝太后赞李玉华,“要不娘娘总说三殿下有媳妇福,这话真是一丁点儿错都没有。” 过一时,皇后带着众妃嫔来请安,也有些得蓝太后眼缘儿的宗室过来,譬如晋国公夫人,晋国公夫人是带着自家闺女过来的,瞧着何老夫人与李玉华格外的和气,回家跟闺女说,“这可真是奇事,我听说范家那事,何家人特别气恼,这位老夫人一向心胸不广,怎么倒跟三皇子妃这样亲热。” “娘,要不要提醒三婶子一声” “这要怎么说,瞧着挺好的,又没什么事。” 穆惜今倒了盏茶递给她娘,“咱们跟三婶子一向亲近,有没有事也跟三婶子说一声,是咱家的心意。娘你不是前儿还说想给我哥谋个差使么” “哪儿这么容易,好差使大家抢破头,冷锅冷灶的去了也是消磨志气。”说到儿子的并使,晋国公夫人就愁的慌,灌两口凉茶压一压心头焦虑。 “娘你怎么不跟三婶子打听打听,现在刑部多热啊,看三婶子有没有门路,把我哥安排去刑部。” “刑部虽好,却不能走你三婶子的路子。她是个好心人,可你得知道,三殿下跟东宫那是死不对头的,你哥要是去了三殿下那里,后半辈子的前程都毁了。” 穆惜今道,“要按娘你说的,跟三殿下当差的就都完了呗。要真这般,范家那样的大商贾能去趁三殿下的热灶” “商贾都是鼠目寸光,只看一时的。”晋国公夫人不以为然。 “那三殿下手下那些个人,还有长公主家的小公子,不是听说还被三殿下派到通州当差去了。这些人就都不要前程了” “刑部里的人是没法子,分派到三殿下手里了,能不听命办差。唐小公子旁的不说,就说那出身,寻常人能比的” 穆惜今发现,跟她娘说话,简直越说越丧气。 就听她娘叮嘱她说,“你可别跟你哥提这个,他前儿就想去刑部,为这挨你爹一顿骂,好容易给我劝下了。” 穆惜今心说,一等一的好差使寻不着,但有风险的又不想她哥去,那除了冷锅冷灶还能寻着什么好差使 穆惜今听到她哥也想去刑部,眼珠一转,干脆私下跟她哥去商量。 穆惜怡刚从外头回来,洗把脸就听丫环说妹妹寻他,衣裳都没换便去了母亲那里。他如今年纪渐长,已是搬出内宅,家中人多宅子小,妹妹一直是住在母亲的西厢房。 兄妹俩情分一向极好,穆惜怡给母亲请过安,略说几句话就见妹妹给他使眼色。穆惜今道,“我给我哥做了双鞋,哥你跟我过去试试,看可还合脚” “什么鞋,拿过来试不一样” “我还有旁的话跟我哥说哪。”穆惜今起身就拉着哥哥去她屋里了。晋国公夫人笑,“你哪回的鞋是白做的,别又央磨着你哥给你买头花。” “知道了。” 穆惜今遥遥应一声,拉着哥哥出去了。晋国公夫人指着桌上一碟子大樱桃吩咐丫环,“把这碟子樱桃端过去,他们兄妹都爱吃这个。” 丫环送过樱桃,穆惜今把自己的丫环也打发到园子里折花插瓶,悄悄问她哥,“哥,你想不想去刑部当差” 穆惜怡吓一跳,“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前儿我刚挨咱爹一顿骂。” “问你想不想,你要想,我有法子。” “我自然是想的。” “不怕咱爹骂你” “咱爹成天说三殿下跟东宫不睦,可眼下也没旁的实差。再说,我就是到刑部也就是做些打下手的差使,哪里就真能入三殿下的眼。我是想我也大了,该寻个正经差使做事。先干了再说,我要有命,自然有我的一番事业,我要没命,再好的差使也没用。” “我给你去走走三婶子的门路,看成不成。” “三皇子妃么” “嗯。咱娘跟三婶子挺聊的来,我看三婶子是个有本事的人,她现在在郊外建了大织坊,皇太后都投了银子在里头。” “咱娘也不想我去刑部,怕不会帮我求差使。我倒是想去皇子府请安混个脸熟,三殿下早出晚归,也见不到人。” “你就别管咱娘了,这事儿先瞒着,我去撞撞钟,万一成了呢。” 穆惜怡笑,“要是能成,我给你买帝都最好看的头花。” “你只管先把银子预备出来吧。” 穆惜今信心满满,这正赶上夏天,庄子上的瓜果也多。她当天就把屋里两盆花收拾一番,准备下午给李玉华送去。穆惜怡吓个半死,拉着他妹,“你就这样去给我弄差使这也忒直接忒简单了吧” “哥你想哪儿去了。”把范家的事同她哥说了,“范家想走三殿下的门路,范太太托到咱娘跟前,咱娘跟三婶婶提了这事,三婶婶没应。范家是两湖有名的粮草商,家中巨富,何家倒是想赚这干股银子,可他家老太爷不过四品太常寺寺卿,有名的闲差,在朝说不上话,人家把干股给他家不是将银子搁水里么。范家婉拒何家帮忙,听说何家不大痛快。你说多稀奇,何老太太有名的小心眼儿,今儿个在太后跟前倒跟三婶婶有说有笑。” 穆惜怡点头,“要是这事,倒是能走一趟。”与妹妹道,“你不好一个人出门,到时我送你过去。不必提我,你进去给三皇子妃请个安就出来。” “我晓得。现在不提差使,把交情处起来,再说差使不迟。” 刑部。 胡安黎早上当差就把他祖父的指点说了,穆安之道,“可真是个”老狐狸,没一句实诚话。 当着胡安黎的面没好说下头的话,胡安黎倒接上了,“以前我听旁人称祖父为南狐,我还不解其意,想着祖父虽见的不多,也素来庄重,如今才算明白。” 穆安之哈哈大笑,问胡安黎,“你没当面直抒胸臆吧” “这岂敢。”胡安黎把今日要处理的文书卷宗抱来,“何况也不全是虚辞。早上匆忙,我尚未做具体个计算,倒是有些想法。” “说说看。” “不论什么事,都是有要有本钱的。像一个孩子,八岁读书,请先生教授功课,一直到十五岁,这里头书本笔墨、吃穿用度、先生花费,都是能算出来的。如果培养暗谍,一样能估算出大致数目。给我一些时间,我来计算此事” 窗外青天,夏风习习,流云舒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51章 一三九章 139章 李玉华晚上特意问了问何老太太家宝贝孙子何传宝在刑部如何的事,穆安之挑眉, “刑部有这么个人吗” “怎么没有, 今儿个何老太太特意拜托了我一遭, 说是托三哥你多照看着些。” 穆安之捏个葡萄慢慢吃, 浑未在意,“不知道。” “三哥你有空问一句呗, 皇祖母也说让你多关照,毕竟是亲戚。”李玉华坏心眼儿一动, 摘个葡萄粒剥了递到穆安之嘴边, “听何老太太说, 是个才华盖世的孩子。” 穆安之唇瓣轻轻含住葡萄, 微微一抿,不经意的舔了李玉华的指尖儿一下。李玉华嗔瞪一眼,穆安之唇齿间尚留有玉华妹妹指尖儿细腻滑嫩,自己都觉着这举动不大君子, 心下偏又有种偷香的窃喜,这葡萄在嘴里也格外甜美, “帝都城这么大,才子也很是不少, 他家孩子的名头我也听闻过, 那小子也二十来岁了吧, 功名都没一个。诗文倒是流出过几首, 不过香词艳曲, 一股子闺阁气。” 想到什么, 穆安之收了不屑,“算了,明天我去瞧瞧,倘是个堪用之人,也提携一声。” 李玉华虽然不喜何老太太,还是瞧着蓝太后的面子劝一句,“要是才干寻常,就让他安安稳稳的混个俸禄,旁的不理就好。” 穆安之颌首,何家举家也没几个出息人,只是何老太太的长子如今就在北疆任安抚使,老友裴如玉所知县城正在何安抚使辖下。 如此一来,是得看顾着些何家孩子了。 此心绪不过一闪而过,穆安之并未太放心上,摘个葡萄粒也剥了皮喂玉华妹妹吃。 李玉华伸手去接葡萄,穆安之手一抬,直送到李玉华唇际。年轻男女,尤其李玉华是个一心盼生孩子的,穆安之现在早将以往旧日什么“放玉华妹妹另嫁他人”的鬼话抛诸脑后的,穆安之勉强克制的亲近了一番。 不知为何,自从与三哥尝试新的吸阳气的法子,李玉华虽然还盼孩子,倒不比以前那样迫切了。 如今穆安之差事忙碌,家内一应事务都是李玉华做主,穆安之是完全不管的。连穆宣帝的万寿节礼都是李玉华在操持,晚饭时李玉华捡要紧的跟穆安之说了一声,“现下城里好些玉匠没处投奔,我挑着好的收留了六个。” “收这么些玉匠做什么” “这就不懂了吧。眼下就是父皇万寿,你不知道城里金玉古董有多贵,往年较平时不过贵三四成而已,今年直接翻倍。”刘玉华夹个丸子放到穆安之的碗里,“咱家的玉都是去年小九叔从北疆带回来的,本钱就低,今不过费一些工匠钱而已。可惜没有好的金银匠,不然收拢一两个,也能省好些呢。” 李玉华同穆安之商量,“三哥,你说咱们开个金玉铺子如何quot “家里收几个玉匠,打些小物件罢了,铺子还是算了。” “为什么”李玉华两眼放光,“听小九叔说,北疆那里产上好的玉石,他每年来往北疆与京城,进些货不成问题。” “不是生意的问题。”穆安之喝口汤,细细地解释给刘玉华听,“北疆那里一直是陆候的西北军驻扎,但北疆各族各部落之间形势复杂,尤其是玉石,不妨有北疆大族掌控,北疆的玉石生意可不是进出货这么简单。现在北疆的形势不明朗,过两年再说。” 李玉华知道在大事上三哥比她有见识的多,她说,“那小九叔每年带些玉回来卖没关系吧” “这个无妨。”穆安之问,“现在玉价这么高,有没有人过来走咱家门路” “怎么没有好几家金银铺啊,玉石商啊,都想投奔过来。”李玉华道,“听说现在帝都城在查玉石案子,就是做生意咱也自己做,才不收这不知根底的干股。” 李玉华好奇的打听,“这案子是不是也是刑部在查” 穆安之点点头。 “具体啥案子啊” “玉石漏舶案。” “这就难怪了。”怪道玉石翻倍的涨价。 李玉华虽则没有做成玉石生意,心里却很高兴。哪怕她也不太懂刑部在查的玉石案子,可心里就觉得自家三哥特别威风。 东宫。 太子悠闲的赏鉴着面前的万佛万寿的玉雕,“有劳表兄了。” “殿下哪里的话,实在客套。” “也不全是客套,听说现在帝都城玉价昂贵,这样一座玉雕,时价不知多少银钱。” 陆世子笑道,“今年全赖三殿下之功,云贵玉石收的收缴的缴,北疆玉供不应求,定下这尊是一早就开始雕琢的,并不费什么。” “还有件趣事,殿下怕是不知。” 太子眼眸浮起三分兴致,略一思量,“是与三殿下相关,还是与玉石案相关” “殿下神猜,都有些关系。” 陆世子慢慢展开手里的折扇,好笑道,“邢部这次查案,却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查到了黎家头上。” “黎尚书” “正是。”陆世子笑,“帝都城有名的金玉轩,便是黎家的本钱,帝都城与周家有生意往来的玉石商,现在都唯黎家马首是瞻,走着瞧吧,热闹在后头。” 太子轻轻抿了口凉茶,“黎尚书可不是这样不识大体的性子。” 陆世子笑,“再识大体,吃进去的银钱,也没有人愿意吐出来的。” 太子道,“这是两码事。” 夜幕降临,程侍郎自衙门回家,刚到家门房出来牵马,一面回禀,“老爷,黎家五爷来了。” 程侍郎眉梢微皱,这位黎五爷是黎尚书族侄,为人精明能干,帮着尚书府打理生意,自己在外也有几号买卖。黎五爷的来意,不问可知。 “什么时候到的” “申末就到了,大人一直没回来,大管事在小厅陪着说话。” 程侍郎衣服都没换,便去了会客的小厅。 大管事正陪着李五爷说话,见程侍郎进来,两人纷纷起身见礼。程侍郎两步上前扶住黎五爷,一脸热络的笑,“五爷这可太客套了,咱们兄弟不是外人。”吩咐大管事,“去备席酒菜。” 大管事领命去了。 黎五爷见程侍郎依旧是一身官服,脸上歉疚更甚,“大人日理万机这样繁忙,我却还要为些许小事来打扰,心里委实觉得对不住。罢了罢了,那事不说也罢。” 程侍郎看它如此作态,心中颇是腻歪,笑道,“不说便不说吧,五爷但有事情也劳烦不到我,老大人那里一句话的事。” “如今这事哪里敢叫大伯知道,倘叫他老人家晓得,我们底下儿孙都别活了。”黎五爷为事而来,哪能不说。 程侍郎脸上有明显疲态,黎五爷也不耽搁,“倘旁的事,真不敢劳烦大人。今儿这事,也是许多人托我过来向大人陈情。” 小厮捧上温茶,程侍郎吃一口,吩咐道,“换酽茶。”手指一抬,示意黎五爷继续说。 黎五爷哭诉,“帝都生意难做,尤其我们做些金玉生意,瞧着排场好看,其实利润微薄。我们进货无非是上家供什么货,我们要什么货,哪里晓得竟是些无公据官劵的赃物呢” “大人不知道,我如今肠子都悔青了。要晓得周家的玉石是这样来的,打死我也不能去要他家的东西呀。”黎五爷道,“如今刑部追查,让我们交还赃物。不瞒大人,有些老账旧账,如今到哪儿追去” “既有账,就不怕没地方追。” “大人不知,如今衙门竟要我等按售卖银钱交还。”黎五爷气愤且无奈的拍着手,“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啊。” “你跟我抱怨不着,我朝律法就是这样规定的,凡没有公据官劵,货物漏舶,一律充官没收。此等货物,一旦售卖,按售卖银钱悉数没收。案情严重者,可处倍数罚金。”程侍郎道,“朝廷铁律。” 黎五爷见左右没人,悄声道,“大人,只当看着家大伯的面子吧。我等并不让大人为难,当年多少银钱进货,我等愿将此番银钱悉数捐出。” 黎五爷一只手轻轻扶上程侍郎清瘦的手腕,另一手自袖中摸出一张银票放到程侍郎手中,“拜托大人了。”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程侍郎脸色大变,一掌将银票挥至地上,怒道,“你若当程某是那等贪贿小人,从此便莫再于程某相交” 一见程侍郎是真的恼了,黎五爷连忙,“我岂敢轻视大人,这也是急的我一时昏头我给大人赔不是” 说着起身向程侍郎连连作揖,又撩起袍摆,“我给大人跪下了。” 程侍郎只得扶住他,将他按到椅子上坐下,叹道,“你看我何时是个不能通融的人了,实在是现在的案子不是我主理,一切都要听从三殿下的吩咐,你既认识周家人,三殿下的脾气想来是听说过的。” 黎五爷两眼精光闪闪,“这些小事,皇子殿下如此尊贵的身份,难道还要事必躬亲大人就是殿下信重的人,在旁为我等商贾进谏几句公道话,不知可否” 程侍郎心中已是恼怒至极,他堂堂正三品高官,今天竟要被逼着为这些不良商贾觐见吗程侍郎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五爷既是商贾中执牛耳之人,且对玉石生意知之甚深,不妨我为你引荐三殿下,你亲自向三殿下球球如何” 黎五爷一时犹豫,“我这样的身份,殿下会见吗” 程侍郎温声道,“你一人,殿下大约是不会见的。但若是拿着诸玉石商贾的联名请见书,我愿为五爷向殿下陈情。” 黎五爷左手虚握成拳,轻轻一击右掌,“那就拜托大人了。” 程侍郎微微笑着,“些许小事,我还能办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52章 一四零章 早朝刚散, 朝臣们拖着被朝阳拉的长长的影子, 成群溜达出宫。程侍郎快走几步, 赶上穆安之。 马车微微晃动着,程侍郎向穆安之回禀了近几天玉石案的进度。一丝夏风吹动薄纱窗帘, 穆安之惬意的眯起眼睛, 不吝赞赏,“比我预想的还要更快, 程侍郎真乃才干才” 程侍郎苦笑, “眼下就遇着一桩难事, 还得请殿下帮臣拿个主意。” 穆安之的眼珠缓缓地瞥向程侍郎, “什么事这样为难” 能让一部侍郎为难的必然不是小事。 程侍郎道, “眼下与周家生意有关的玉石商的名单已是得了, 只是玉石商们还未交出账本。他们似有颇多为难之处, 昨天金玉轩的黎东家到我那里说了许多求情的话, 想亲面陈殿下回禀此事。” 穆安之知道程侍郎一向稳妥, 仍是淡淡的问一句, “哪家的商户这样大的面子” 他浅色的唇角微微勾起,看着程侍郎道, “这样直接登你门儿,且又姓黎的, 想来是与黎尚书有关。” “要说身份是有些关联,乃尚书大人的族侄。倘单独黎东家一人, 臣不敢轻扰殿下。实是黎东家带着山谷的联名请见书, 臣不敢轻忽。” 穆安之眼睛一眯, 轻笑出声,拍拍程侍郎的手,“既如此。后天吧。” 程侍郎被穆安之深以为然的笑声笑的老脸都有些挂不住,面颊微烫的应一声,“是。” 马车平稳停下,车外传来内侍的一声回禀,“殿下衙门到了。” 黎东家当天是穿着五品官服去的刑部,一大早就去衙门候见,胡安黎见到他的帖子,问一句,“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黎东家抖了抖官服宽大的袖子,“殿下召见,不敢不早到。”见胡安黎身上未有官服,只以为他是穆安之身边有脸面的侍从小厮,手腕一抖,便是一张轻薄银票不着痕迹地落在胡安黎的手心,胡安黎一呆,黎东家已是亲热的捏着胡安黎的手笑道,“还得劳大人代为通传一声。” 胡安黎捏着银票,拿着黎东家的帖子,脚步僵硬的回了值房。 待将所有公文一一整理完毕,黎东家的帖子压到最后,胡安黎方抱着去了穆安之的屋子。 穆安之正在伺候屋里的一盆蔷薇,见胡安黎进来说,“来瞧瞧,又要开花了。” 蔷薇本就好养,何况穆安之这样上心,胡安黎过去赞了几句蔷薇,笑道,“在殿下身边当差这样久,今儿个可算见着贿赂了。” “谁这么有眼光来贿赂你”穆安之笑问。 胡安黎取出银票双手奉上,穆安之接过一看,顿时大笑出声。 胡安黎自己倒盏茶慢慢吃一口,“虽说少也是银子啊。” 二十两巨款 穆安之抖擞着手里的银票,又是一阵笑,“安黎你今中午得请客,你瞧瞧老杜老华他们,都不及你有面子,他们一个铜板都没见到过。” 笑了一阵,穆安之方问,“这是哪儿来的楞头青” “姓黎,一位虚衔五品同知,说是殿下召见他。” “先不要理,等正经事处理完再说。” 这位黎同知出手如此阔绰,想必习惯了银钱开道,胡安黎怎能不成全他,回头吩咐了手下一声。 黎东家虽一时没有见到三殿下,却也未受什么委屈,这边儿一时送茶一时送水,奉承他比旁人周全很多。 些许功夫,黎东家也看出来了,送茶送水总是换人,他见了生面孔总要打点一二。于是,一上午的功夫就出去了小两百的银票。 不过,黎东家是不会在意这些小钱的,毕竟他今天是来办大事的。 直待傍晚,穆安之方抽出空闲见黎东家一面。 程侍郎侍立一畔。 穆安之手边放着的是程侍郎早先呈上来的玉石商联名请见书。 小易垂首站在另一侧。 胡安黎恭恭敬敬的回禀,“殿下,黎同知到了。” 黎东家知觉气氛肃穆,有一股说不出的无形的压力,他未敢抬头,上前两步,一撩袍摆,屈膝跪拜,“臣黎东拜见殿下,给殿下请安。” 穆安之挥挥手指,小易高声道,“起” 黎东垂头起身。 穆安之第一句话问的是程侍郎,“这就是你跟本殿提过的黎东家” 程侍郎也是第一次看到穆安之大摆出排场,不禁愈发恭敬,“是,殿下。” 穆安之屈指敲了敲手边那份商贾联名请见书,问黎东,“你是有什么话想同本殿下说” 以往口若悬河能对程侍郎都能威逼利诱的黎东,突然失去了以往的伶俐。他心说皇子殿下的威仪果然非同凡响,努力挤出一脸苦相,黎东哭诉,“殿下,小人们冤枉啊” 黎东哭完这一声,室内安静落针可闻,穆安之没有说话,程侍郎等人自然也不会开口。黎东尴尬的脸都红了,他呐呐的说,“小人们做生意真的太不容易了。我等并非周家帮凶,实是周家的受害者呀。” 哭完这一句,依旧没有人说话,黎东扑通跪到地上,深深叩首,“还请殿下为小人们做主。” 继续静默片刻,穆安之问,“就是这些事,对吗” “是。” 穆安之转向程侍郎,“谁说黎东家等人是周家的帮凶了” 程侍郎立刻自辩,“殿下行不从未这样说过,如今也是勒令黎东家等人协助调查。黎东家,本官何曾说过你们是帮凶了” 黎东家连忙道,“小人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穆安之声音里带着淡淡的不悦。 终于到正题了。黎东家紧张的咽下一口口水,“实是这些年的账目,许多旧账已是难寻,今刑部让我等配合调查,我等也是有心无力。还请殿恤小的们。” “账目丢了找不到了”穆安之问程侍郎,“商贾的账目丢了怎么办” 程侍郎一般一眼答道,“货值律中明文规定,所有商事账目必须保存,一旦丢失,一罪从重。” 穆安之点点头,“就这样办吧。” 黎东登时急出了一脑门子的虚汗,急声唤道,“殿下商贾不易请殿恤啊” “不易可以不做,你们不做有的是人做这生意。”穆安之冷漠的说,“低价购买漏舶玉石赚进大笔银子时,也没见你们体恤朝廷。” 他一挥袖,小易高声宣,“退下” 黎东冷汗淋漓,不敢再言,躬身退下。 黎东都能活动到穆安之面前来,李玉华那里也没少人走人情。 朱阅就却不过许多生意上朋友的情面,过府请安时,私下和李玉华说,“听说现在运输商联合起来都不肯交账本,他们各家多少都有些靠山,这案子是殿下亲审,这事儿不大不小,我既听说了,没有过来回禀娘娘一声的道理。” “你的心意,我明白。”李玉华笑道,“你们朱家也是帝都有名的大商贾,虽不经营玉石生意,不见得没有这方面的朋友。自从玉石案发,你倒没向我求过情。” “殿下审案,一向公正严明,不会有丁点儿冤枉。有人托我求情,我都婉拒了。”朱阅真诚的说,“倒是有位世交也在玉石案中,求我指点,我不懂这个,还得请娘娘指教。” 李玉华想了想,给了朱阅八个字,“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朱阅深深一躬,“民女明白了。” 看来这案子三殿下是绝不容情的 李玉华补充一句,“把那些联合人的名单给我。” 朱阅心下一凛,“是。” 清风浮动,藤萝碧绿的叶子簌簌而动。湖边的水汽带来一丝凉意。 凉轩竹床上并躺着两个人,正是消夏的穆安之李玉华。 穆安之一手支着头,笑道,“不得了,你的消息倒比我还灵通。” “你那是衙门的消息,我这是民间的消息。”李玉华得意的挑挑眉,枕着穆安之的手臂,“这案子是不是不大好办” “一群乌合之众,跳梁小丑,没什么难办的。” “我给你出个主意,”李玉华说,“这打头的正是何家的掌柜,何家孙子不正好在刑部当差吗,让何家孙子去办这差事,定能办下来。” “何家掌柜” 穆安之躺得更靠近了些,伸出一臂揽住李玉华纤细的腰肢,闭上眼眸,嗅着李玉华身上淡淡的蔷薇香,“不是黎家吗” “不是,联合几位玉石商的,是何家掌柜呀。” 穆安之唇角勾出一丝不屑,原以为黎东不过是个见利忘义的商人,如今看来竟是个地道的小人 定是那次进见,之后不敢自己出头,撺掇了个蠢人顶上。 这样敢直接杠刑部的的蠢人也不好找啊,偏生就有一个何家掌柜 想是觉得何家与皇室关系不同,让何家来打他的脸 这事儿不必穆安之操心,程侍郎杜长史就都安排好了。 于是,刚到刑部就任,便得到侍郎大人重用的何传宝,回家催债去了。 剖开的玉面闪烁着雅致的光泽,黎东检视着新到的一批玉石,既满意成色,更满意价格。 “这北疆玉虽贵了些,倒也是上等好玉。” “今年的玉石有价无市,他们不是东家的面子,便是翻了番儿,也拿不到这样的货。”展柜奉承的捧上新茶,关心的问一句,“东家,那案子的事儿算是了了吧。” 黎东喝口茶,轻轻地笑着,“了不了的,咱们都跟着何掌柜进退便是。” 何家老太太可是当今太后娘娘嫡亲的妹妹,他就不信,三殿下不将他放在眼里,难道也不将何家放在眼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53章 一四一章 一百四十一章 何传宝这辈子没这样羞愧过。 天哪, 倘不当差他都不知家族铺子竟做了这样丢脸的事情。 侍郎大人一提他家中铺子竟与周家有生意来往, 何传宝都觉得抬不起头来。 拿着刑部开出来的文书, 何传宝带着自己的小私去了铺子里,直接寻找掌柜, 将文书在他手里一放,皱着眉毛, “赶紧把与周家生意来往的账簿都交出来, 该不得赢钱补上去。” 何家掌柜先给自家小爷作揖行礼, 奉上温热正好的茶水, 放拿起柜台上的文书笑眯眯地说,“什么事阿宝这样急。” 何传宝坐着吃茶,“三叔, 你不是很会做生意吗怎么倒叫家里生意出了这样的岔子。” 何家掌柜一脸冤枉, 拿出那自家也是受害者的说辞同何传宝说了一通,诉苦道, “谁也没料到的事儿啊。” “那些且不提,朝廷也不追究了,就是让把卖漏舶玉石料的银钱补上, 你这就赶紧拿着账簿去补吧。”何传宝道,“别为了银子弄出不自在。衙门现在正查这个呢。” 何家掌柜道, “铺子里的事儿也不是小的能做主的,这样的大事, 小的得去回禀一声老太太和大太太。” 何传宝性情天真, 点点头, “那就去回吧,这事儿抓紧办了,别拖沓。衙门挺急的。” “是是。阿宝放心,一准不让你在衙门为难。” 何传宝天真的以为事情到此为止,把话传到他就回衙门继续当差去了。 程侍郎阅人无数,看出来了这位小爷是真的纯真。话说你把话带到了,你就不问一下后续吗 程侍郎正想委婉的提点一下何传宝,穆安之知道玉石商人依旧不肯配合交出账簿补齐银钱,直接对程侍郎道,“何等啰嗦。你是侍郎,又不是讨价还价的商贾。” 直接令程侍郎出了文书,勒令涉案商贾,三日内交齐账簿,补齐钱款。逾一日,罚银翻倍,枷拷十日。逾两日,罚银两倍,枷拷二十日。类此而推,上不设限。 刑部文书一出,反正与朱阅交好的玉石商人,立刻便将银钱账本上交刑部,不敢有半点拖延。 至于其他人,都在看何家的意思。 三日后。 刑部派出捕快,直接按名单查封了十数家玉石铺,东家掌柜一律逮捕,枷锁在身,拉去刑部外示众。 不论黎东还是何家掌柜都在其中。 至于账簿银钱,无需他们主动上缴,刑部悉数抄走。 穆安之霹雳手段,整个帝都城为之一震。 这一抄抄出来的就不只是玉石案了,明暗两套账簿,大小书契,伪造文书,行贿税官,一应诸事,悉数爆发。 但凡过来说好话求情面的,再重的礼,刑部官员也无一人敢收。 便是行家示众的诸人,二十斤刑枷也无一人敢换成轻一等的。 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东家掌柜,哪里受得这种苦楚,戴伽半日便苦着脸哀求,愿意交出账簿补齐银款,只是此时此刻已由不得他们。 黎尚书知晓还有黎东的事情后,特意招来程侍郎细问此事。 程侍郎据实以答,黎尚书气道,“旁人戴伽十日,他二十日。” 程侍郎低声道,“殿下委实恼怒了。先时还有几家商贾联合起来,拒不交账簿的事。殿下大怒,直接就令抄了铺子,眼下除了玉石案,还有匿税一案。” 黎尚书冷冷道,“不论哪桩案子,不必顾及老夫,一定要按实查,届时,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是。”程侍郎劝道,“大人不必为此烦恼,也就是些银钱上的事。” 黎尚书长长一叹,“黎东不过是我出五服的族人,便骄狂至此,怎能不令人心生警觉。” 说完,黎尚书问了些关于玉石案的事情,对程侍郎道,“这件案子与军粮案有密切关系,殿下必要重办的,你心里有个数。” 程侍郎深深一揖,“是,下官记住了。” 人与账簿都在手里,案子审理起来,迅速而畅快。 他们这些不算大案,基本上多是罚银了事。当然那罚银的数目足够令这些东家掌柜悔不当初。 不过比起黎东何家掌柜二人的结局,其他人还得庆幸,他们不过罚银而已。 黎何两家玉石案罚银有限,但匿税数字极大,故,除巨额罚银以外,两人都判了十年以上的牢狱。 穆安之并不关心两家商贾如何,直待杜长史快步过来回禀,“殿下,问出来了。” 穆安之笔直的上身一挺,“快说” 杜长史俊俏的容貌带着明显的疲倦,一双眼眸却又灼然有神,先将手中卷宗奉上,“黎东原本做的是金银首饰楼的买卖,玉料不多,是周家的大管事与黎东结交后向他透露低价玉石的事。何家的玉石买卖也是由此而来。我又审问了其他玉石商的口供,他们有的是听闻风声主动与周家往来,还有几家也是这位大管事亲自送上门的生意。名单都在这里了。” 杜长使兴奋的搓搓手,“殿下,是不是立刻提审周大管事” 穆安之的手重重的一按,“立刻” 周家案其实有一个巨大的漏洞,那就是,宋周家如何贪婪,做尽恶事,把南安侯府拉下水可以理解,此次玉石案,无论黎家,还是何家,都十分扎手。 扎手的同时怎能不让人起疑,难道十几年前刚刚背靠南安侯府发迹的屠户周家,就有这样的眼光,拉黎家和何家下水吗 周家人不可能有这样的智慧,那么,做这件事情的人到底是谁呢 这样眼光的人为何又甘心为周家驱使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54章 一四二章 宋平安, 男,33岁, 娶妻李氏,膝下一子一女。 相对于周家一家子人,周家管事宋平安非常不起眼。翻开周家下人的口供卷宗就会发现这位管事还有极为不错的人缘。 他不是周家的大管事,但比周家大管事更深受周屠户的信赖。很奇妙的是,连周家的大管事与他交情都很好。对上, 他是周屠户信赖的军师幕僚;对下, 他对丫鬟小厮周全照顾;对外, 如黎东何家掌柜等人,都认为此人可交,是贴心的生意伙伴。 甚至,在周家富贵时,每年做的施粥舍米的善行, 都是这位宋管事说服周屠户,主动张罗起来的。 就是被拘捕的这些日子,劳中狱卒也对他另眼相待, 没有欺压。 这样一个人, 即便以杜长史的挑剔, 在第一次见到宋平安的时候, 也得说这是一个非常容易获取旁人好感的人。 宋平安个头中等,身量瘦削, 相貌不算出众, 但娃娃脸上那一双月牙笑眼, 让人一见便不禁心生亲切。 甚至不像三十几岁的人,杜长史想。 因为在审讯中,宋平安非常配合,所以虽入牢狱并未用刑。 他面容有些憔悴,精神还好。 宋平安不是重刑犯,手上只是戴了镣铐。因为一向配合,押送他的两个差人也并不粗暴,出了牢狱,一直向西,穿过一道月亮门,便是刑部四司中专司刑讯的刑部司的刑房。刑房是背阴的一排小屋,即便白天看来,不知哪里传来的一两声惨嚎愈发让这排房门紧闭小屋充满一种诡异阴暗,神秘压抑的血腥感。 夏风温和,轻抚过院中那棵干枯死去的枣树,那像天空伸出的枯死的枝桠,像极了犯人无望的双手。 宋平安神色平淡,就在前两天,他的妻子儿女已被释放出狱。 他在周家只是二管事,自身并不涉及案情,相信释放出狱只是时间的问题。 一直走到最后一间刑房门口,狱卒脚步未停,带着他一直向月亮门外走去。宋平安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却又很好的掩藏过去。 他低着头。 出了刑讯院落,是一处宽敞亮堂的院子。青砖漫地,房舍整齐中透出一股衙门独有的轩昂气势。 两位狱卒将送平安带至靠东的一间屋子。 一股极清幽馥郁香气袭来,习惯了地牢中的独特的潮湿的霉味血腥气以及混杂的说不出来的味道,宋平安几乎是贪婪的吸了一口龙涎香的香气。 是的,是龙涎香。 暗香浮动,应是残香。 宋平安的视线不禁落在屋角三足香几的兽头香炉上。 那是一尊造型优雅的青釉香炉,观其做工精致,釉色清润自然,便是以往在周家亦是不常见的。 “大人,宋平安带到。”狱卒的话打断宋平安的思路,亦令他警醒回神,屈膝躬腰跪了下去。 “镣铐去了无妨。” 待狱卒给宋平安取下镣铐,杜长使挥挥手,令狱卒与小厮一并退下。 杜长史问,“这尊香炉如何” 宋平安便知自己刚刚不谨慎的举动,已经悉数落入这位大人眼中。 他温顺答道,“以往见过一尊相似的,大人这里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 “这香如何” “大人所用,自然是好香,上等龙涎。” “说一说香谱。” 杜长史眸光光极具压力,宋平安额角沁出细汗,硬着头皮道,“小人以前为家主置办过香料,也只是粗浅了解一些,并不能分别香谱。” 杜长史铮的一声冷笑。 宋平安心下一颤,顿知自己露了马脚。从这位大人第一句问他香炉来看,他进屋后,一举一动无不被这位大人看入眼内。 这是位心细如发的大人。 在这样的人物面前绝不能有一丝破绽,而他刚刚那话便是最大的破绽。 龙涎本无香,其气近于臊。 龙涎的作用是激发其他香的香气,所以龙涎香多用于荷香。 当年周家骤富,周老爷特意花巨款买了一斤龙涎香在家中熏香,那味道简直一言难尽,在很长的时间内成为旁人耻笑周家的谈资。 如今这位大人,端看这件青釉香炉,便知出身不凡。 他刚刚说这香乃上等龙涎,是说残香犹有这种清绝气息,必然有一位龙涎香在里面,不然断不能合出如此好香。 他既然能确定有一味龙涎在里面,又怎能说不通香谱 在这样的寂静中,沙漏的声音都清晰可闻,窗外传来细细的风声。 更为巨大的是宋平安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呼吸如同一副破败的风箱,他清楚的知道,他的心,乱了。 “说一说香谱。”杜长史喜怒不变的盯着宋平安额角细密汗珠。 宋平安极力平复着心情,是真的安逸太久了吗这样的破绽,这样的不谨慎,在他的人生中唯有这一次。 在这一次,就足以要命 宋平安甚至需要运起功法来让自己镇定,杜长史的手轻轻放在宋平安头顶的百会穴上。 宋平安登时僵硬成一根木头,他竟未曾发现这位大人何时到他身旁 冷汗顺着鬓角滴落,刑部是文官衙门,这难道不是一位文官 “我七岁拜入少林门下,外门弟子中我排前三。”杜长史声音冷若玄冰,“香谱。” 宋平安肩头垂落,散了功法,硬着头皮,“沉香,紫檀,甘松,脑麝。” 虽知不可能,但他现在只能祈祷这位大人只是想找一位熟识香谱的犯人了。 宽大的石榴红扬起轻拂过,更加浓郁的香气飘散开来,宋平安听到头顶一句,“继续” 宋平安集中精神,轻轻抽动鼻息,细微分辨,“白蜜,蔷薇水,苏合油。” “你这样的人物竟然在周家为奴。”杜长史的手自宋平安的头顶移开,翻着手里的账簿,“字倒是写的一般。” “为什么会把玉石生意介绍给何家和黎家”杜长史问。 宋平安心绪依旧纷乱,按着早已准备好的答案说道,“有一回听老爷说想做玉石买卖,我出去打听了生意较大的几家金玉铺子。凡在帝都都有铺子的,大都有些背景来历。小人打听着,金玉轩是黎家的背景,何家老太太是太后娘娘的妹妹,他们两家背景够硬,就选的他们。” “你不是帝都人,与周家既不沾亲也不带顾,是怎么进的周家” “老家饥荒,我逃难来的帝都,凑巧救了小少爷,周老爷赏我口饭吃,让我留了下来。” “老家何处父母姓名为何家族都有什么人” 两人一问一答,极其迅速。 杜长史鼓掌,“很流利。” 宋平安温顺而静默的跪着,他半低着头,从杜长史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抿起的唇角,清晰的有些锋利。 “你是个不想死的聪明人,要怎么做,心里有数。”宋平安以为杜长史会继续审问,结果杜长史只是扬起声音,吩咐一声,“来人,带他下去。” 狱卒进来重新给宋平安带上镣铐,宋平安出门时,一直低垂的头忽然抬起,向后一瞥间,看到一张极其年轻俊俏的脸。 四目交汇时,杜长史对宋平安微微一笑。 宋平安却是浑身寒毛倒立,不及多想,已被带出门去。 杜长史握着手里的账簿,轻轻敲击着掌心。 按理宋平安这样的密谍,不应该出现这样明显的错漏。 毕竟,哪怕宋平安在气味分辨上有出众天资,但能把人训练到仅凭香气便能分辨便能分辨香谱的程度,绝对要投入巨大成本的。 这绝不是一位普通的密谍。 可如何会这样不谨慎。 仅在他面前送平安,今天就犯下了起码两个致命破绽。 一是香谱之事。 二是内息功法。不懂武功的人可能看不出,但杜长史恰好文武双修。宋平安一有动作,杜长史立刻察觉。 而杜长使将手放到宋平安头顶之时,他浑身僵硬,一动不动。 宋平安若只求速死,当时便该立刻反抗,那样或劫持杜长史求得一线生机,或为杜长史所杀,对于被发现的密谍,速死亦是一种福气。 杜长史由此判断,他怕死,或者说他更想活。 可是,稍微出众的密谍都不应该发生这样轻率的错误。 若说宋平安只是寻常密谍,宋平安在周家所作所为,即便杜长史都要给他叫一声好。 宋平安深受周屠户看重,周家既任运粮使,又有玉石走私生意,但此人手脚干净的不可思议,周家那些掉脑袋的事儿,竟然跟他关系不大 杜长史是能找到的宋平安与周家犯罪最紧密的一点联系就是,黎家何家合伙玉石生意,都是宋平安张罗的。 如果不是这么一点儿马脚,玉石案结案时,宋平安肯定能平安出狱。 宋平安,这个名字取得好。 除了口供,他或者可以在宋平安这里得到更多的东西。 杜长史决定要见一见宋平安的妻子儿女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55章 一四三章 如果世间还有魔鬼,那魔鬼必然是眼前此人无疑。 绿树下, 池塘边。 微风乍起, 吹皱一池春水。 孩童天真稚气的欢笑声远远传来, “哥,你看我扑的蝴蝶。” 说这双丫髻的女孩举着胖胖的小手把蝴蝶递给个子略高的男孩, 清风拂动孩子们的衣摆发带, 将笑声带到更远更高的地方。 “看着一脑门子汗, 渴不渴, 过来喝口凉羹。”温柔的妇人轻轻的捏着帕子给两个孩子擦去脸上热汗, 一手挽起一个,带他们到树下的阴凉处消暑去了。 “尊夫人真是个温柔贤惠的好女子。”杜长史望着花园里的妇人孩童,“虽是小户人家出身,也是正经的秀才门第,以往不曾嫌你托身周家, 被你带累身陷牢狱, 也不曾怨你。” “这样的好女子,不可多得呀。”杜长史感慨。 宋平安只想回一句, 这跟你毛有毛关系吗 你把我媳妇儿女弄到这里来是什么意思 “不去看看他们母子吗” 杜长史越是温柔体贴,宋平安越发觉得恐惧入骨。这种恐惧让他连平时的温顺神色都做不到,只能僵硬着一张脸, “小人乃罪之身, 见不如不见。” 杜长史轻轻一笑, “你虽不愿见, 我却是应承了妞妞的。”亲热的挽着宋平安的手, 两人一并走进花园。 宋家两个孩子,男孩文静些,女孩更活泼。小妞妞先看到父亲,立刻眼睛一亮,一边喊着,“爹,爹爹你回来了”撒腿跑过去,一把抱住父亲的双腿,张着小胳膊要父亲抱。 宋平安见到儿女妻子已是激动难言,可此时有这样的魔鬼在身边,他知道与儿女越亲近,越会成为这魔鬼以后威胁他的把柄。 他的手微微颤抖,极力抑制想要拥抱女儿的欢欣,送平安别开脸,眼角微红。 杜长史看他一眼,笑着俯身抱起小妞妞,温声哄他,“你爹爹身上有伤,不能抱你,杜叔叔抱你一样的。” 见着魔鬼竟然抱他女儿,宋平安猛地握紧拳头,单薄的夏衣下可以感觉到绷紧的肌肉。女儿关切的小脸儿凑到跟前,眼睛里有大泪珠在滚动,“爹,你受伤了” “没事没事,快好了。”宋平安生怕吓着女儿,连忙摸摸女儿的胖脸蛋儿,对女儿笑一笑。 宋平安是极具亲和力的相貌,他这一笑落尽赶过来的李氏与长子的眼里,母子二人也不禁添了几分轻松。 “爹。”宋聿眼睛满是关心,他已经读书,是大孩子了,站在父亲面前深深一揖,“父亲大人安好。” “我很好。”宋平安摸摸儿子的头,看向妻子,“都好吧” 李氏不过中等相貌,却天生有一股如水般的温柔,“都好,多亏杜大人照顾。” 原来这位魔鬼姓杜。 宋平安不想家中人生疑,对杜长史道谢,“有劳大人。” “太客气了。我向来最惜有才之人,何况我与你一见如故。”杜长史说笑自然,仿佛真与宋平安极是投契,把小妞妞递到送平安怀里,“今天难得出来,你们一家团聚,我就不多扰了,待傍晚我过来接你,刑部那里还是要回去的。” 杜长史捏捏宋平安的肩,笑笑,转身离去。 宋平安抱着女儿,带着儿子与妻子一起穿过花园到家人住的小院。 是座三合小院。 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屋子不大也不多,但足够一家三口住了。 屋内陈设简洁,一茶一碗一桌一椅,都透着那那位杜大人的品位。 妻子倒了温水递上,“你现在别吃茶,喝点水。” 小妞妞举着雪白的点心给父亲,“爹,吃糕这糕可好吃了” 宋平安接过糕点,有一股浓郁的椰奶香味儿。咬一口,果然酥软香浓,远胜寻常糕点。 宋平安又一次问,“都好吧。” 李氏点头,“都好。就是突然承杜大人这样的恩情,我心里总有些不安。” 这正是宋平安想问的,“你们怎么认识了杜大人” 宋聿脸上先有一些羞愧,李氏揽住儿子的肩,柔声道,“我们出来后,聿儿还是该继续念书,学堂里的一些小学生年纪小不明事理,放学后欺负聿儿,正巧被杜大人遇到。” “杜大人说以后还有事情要相公帮忙,我们在外面不大安全,就让我们搬到了府里来住。”李氏轻声道,“在我娘家,大嫂子近来也总身上不大舒坦。杜大人诚心相邀,我们就过来了。” 小妞妞人小话直,“舅妈对我不好,有糕不让我吃,藏起来只给表哥表姐吃。还说我馋杜叔叔好” 宋聿说妹妹,“就知道吃” 小妞妞朝他哥哼哼两声,“你也很喜欢吃啊” 宋平安听着儿子女儿的童言稚语,心内愁肠千结。心说这不就是我混进周家的招数吗姓杜的竟拿这招来对付我家人说不定欺负我儿子几个小学生就是姓杜的雇的哪。 纵心中愁绪深深,望着眼前妻儿,宋平安也不想用冰冷的现实来破坏这片刻的安宁与欢乐。 午饭是婆子送来,口味儿与宋平安往日在家中吃的相仿,但做法无疑要精致许多。 小妞妞自己用筷子还歪歪扭扭,却是不停的给父亲夹菜,“爹,晚上我要爹爹哄我睡觉” “爹晚上还有事,先让你娘哄你睡好不好”宋平安宠爱的说。纵知道审讯过程中什么的手段都不稀奇,此时宋平安的一颗心仍如同被放进一锅沸水中蒸腾不休。 他自认什么样的酷刑都能熬过,但看着贤惠的妻子,天真的儿女,专业秘谍出身的宋平安都罕见的犹豫了。 李氏照顾着儿女吃东西,时不时给丈夫布菜,眼中全是春水般的喜悦与温柔。 午饭后,李氏打发儿女去午睡。 夫妻俩说些私房话。 “这两天原想着去看你,杜大人说里头有他安排让我放心。虽不好逆着杜大人的意思,可我的心里到底牵挂,你这两日如何过得可好”李氏握着丈夫仍有些红肿的手腕,眼底泪光闪烁。 宋平安心疼地咽下一口愁绪,安慰妻子,“我没事,都挺好的。” “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起过杜大人,他可真是个极好的人。”自打阖家入狱,李氏颇经了些人情冷暖。这个时候能雪中送炭的行的,人品自不消说。 “以往也并不相识,只是这次大人觉着或许有可用我之处。” “那能将功抵过吗”你是眼中满是殷切期待。 “或许能吧。”宋平安心中浮起淡淡苦涩。他此生所求,不过是一家人平平安安的过着小日子,却不想如今竟也成了奢望。 宋平安关心的问,“你和孩子近来如何” 李氏有些不好意思,“你别怪大嫂子,爹花了很多钱,大嫂子心里是有些心疼钱财,其实他心肠是不错的,只是一时想不明白罢了。” “怎么会说到底咱们一家出了事,在外为咱们奔波的还是岳父和大舅兄。” 风拂柳动,花落无声,窗外的蝉鸣都停下了,似是不忍心打扰这一室的安宁,与温柔。 理想的一家人就应该是这样吧,恩爱的夫妇,淘气又天真的孩子。 宋聿背着小手,摇头晃脑的和父亲背自己刚学的功课。 宋平安手握书卷却并没有在看,待儿子背完,他递上一杯蜜水,“背得不错,很流利。” 宋聿喝口蜜水润润喉,就听他爹问,“都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明白,先生都讲过了。”宋聿又开始解释每句话的意思。 宋平安看他都通的,不禁点头,“这两篇是新学的,是谁教的你” “是新来的赵先生。”宋聿说,“赵先生很好。” “杜大人请的” 宋聿点点头,“杜叔叔说现在还不大太平,等过些日子让我去他家族学念书。” 宋平安摸摸女儿头上的金铃铛,他从不给女儿置办这样贵重的首饰,不必说,必然也是杜大人给置办的了。 真是个洞悉人心的高手 傍晚夕阳西下,杜长史的贴身长随刘甘请宋平安过去。 宋平安细心的叮嘱妻儿一些安心过日子的话,便与这长随去了。 小妞妞很舍不得父亲,仰着小脸儿,奶生奶气的跟刘甘商量,“甘叔叔,不能让我爹爹吃了晚饭再去吗” “这样吧,今天的事比较急,等下次我跟大人说,一定让宋先生陪妞妞吃晚饭,好不好”刘甘笑说。 小妞妞到底也懂些事情,点点头,“好。” 宋平安与杜长史同乘一车。 “不用太紧张。”杜长史拨弄着手中折扇的扇骨,“我很喜欢孩子,家中的侄子侄女们都跟我极好。” 杜长史望着宋平安带着一丝防备的眼神,继续道,“大妞妞更聪明些,可惜是女孩子以后不能科考,不过多读些书总是好的,省得以后长大被人欺负。” “宋聿资质不算上乘,勉强算是中上,好生教导,以后功名有望。” 杜长使的口气仿佛在说自家孩子,他忽而笑了笑,“这次本来想你把大妞妞哄睡,再带你回去的,不过下午我抱了一下大妞妞,看你那嫉妒的样子。” 杜长史一副小人的奸笑,“你得罪我,时间就提前了。” 宋平安气的,实在没忍住,瞪了杜长使一眼。 “你这样易喜易怒的,可真不像个密谍。”折扇撑着下巴,杜长史打量着宋平安,“咱们打个赌如何” “就赌,我什么都没问,你也什么都没说。我只是对你好,看你背后之人什么时候派出杀手来杀你。”杜长史凑到宋平安耳际,声音压低到只有他二人彼此能听到,温柔似耳语低喃,“就赌你的主子对你的信任有几天” 宋平安紧紧地捏住拳头这个恶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56章 一四四章 杜长史回到刑部就给宋平安换了三品大员以上才有的单间待遇,同时当着宋平安的面儿吩咐看守的狱卒 “所有送过来的吃食你先尝, 送过来的水你先喝, 他有个好歹, 你也就不用活了。”杜长使对宋平安轻轻地眨下眼睛,“有空再来看你。” 宋平安坐在干净的床铺上, 静默地垂下眼睛。 他这样天生娃娃脸的人, 在不笑的时候, 竟也罕见的有一丝冷峻。 掸掸衣袖, 杜长史抬脚离开。 究竟宋平安值不值得他花这诸多心思, 试一试就知道了 杜长史刚回到自己屋子,胡安黎就找了过来。杜长史摇着折扇,风流潇洒的问,“你怎么有空过来” “避嫌。” 杜长史便知是在审问南安世子,扇子一指茶壶, “喝茶自己倒。” “我不是过来喝茶的。师兄你过去吧, 殿下身边没个人不成。” 杜长使的视线落在他袖子上的不大明显的褶皱,像是被谁抓揉过, 还有一两点湿渍。面对师兄的打量,胡安黎面无表情。杜长使拍拍他的肩,“那我去了。” 刑部审案, 寻常用不到大堂。如杜长史等人都是去各自的刑讯屋, 到大堂审问的必然是重大案件。 到大堂门口时, 杜长史瞥一眼守在门口的胡家二公子, 胡安然。 胡安然今年十八, 胡世子对庶子女的偏爱阖帝都有名,胡安然以往也是权贵子弟中的有名人物。 他面容憔悴,形容消瘦,弱不胜衣,一眼望去就令人心生怜惜。 杜长使住了脚,刚刚拍过胡安黎肩膀的手轻轻的拍了拍胡安然的肩膀,杜长使柔声安慰,“安然,不要太自苦,你这样,让胡叔叔怎么能放心呢他最疼你。” “杜二哥。”胡安然眼圈儿泛红,自父亲出事,他历经人情冷暖,其实胡安然以往与杜长史的交情倒是一般,杜长史如今待他倒比以往那些人强些。 “别担心。”杜长使得眼眸中掏出安抚与鼓励,轻声道,“我这就要进去了,以后再说。” “嗯”胡安然点点头,望向杜长史的眼中满是祈求。 杜长史用力捏捏他的肩膀,转身进了大堂。 御史台左都御史还没到,大家坐在后堂说话。 穆安之自然坐上首,黎尚书与大理寺谢少卿陪坐。 大理寺卿胡颍避嫌未到。 杜长史见过礼,穆安之摆摆手。 杜长史见程侍郎华长史也在侧,就知并非人手不够,而是穆安之特意叫他过来的。 毕竟会审侯府世子,并非什么人都可以参与。 不过杜长史奇怪的是,胡源已经把事情交代的差不多了,怎么又要三次会审呢 杜长史过去坐在程侍郎下首,程侍郎将卷宗递给杜长使,“早上山东那里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账目有些对不上。” 账对不上 杜长史修长的眉毛微微一动,手上已是翻开卷宗,一目十行扫过,杜长使心中越发震惊。 郑郎中许郎中被殿下派去山东,就是为了查算严家案的亲身参与者前昭武将军刘重的案子。 郑许二人都是干才,这次送来的,非但有刘重生前身后这些年的账目,连带当年帮着刘重出手严家粮草的粮草商们的口供。 再对比严琳拿出的当年严家产业的账簿清单,对照南安世子胡源的口供,银两缺口达五十万两之巨。 这五十万的银子哪儿去了 郑许二人送来证据环环相扣,除非山东人提前串供,出纰漏的可能性很小。严琳上缴的严家账簿也经多方佐证。 这银子去了哪儿,如今只有问南安世子了。 真是愚蠢。 如今南安侯回朝,不论世子招出什么,看在南安侯的面子,只要不是谋反的罪过,总有三分香火情,南安世子竟是在隐匿银钱。 要是五百万两,也值得侯府世子撒一次谎。 五十万两,这纵不是一个小数目,也绝不是一个大数目。 有些事情看着复杂,其实简单,就像这五十万银子,三方证据一对比,就知道是哪里的岔子。 这也是为什么要会审南安世子的原因了。 杜长使翻阅卷宗的速度极快,合上递还给程侍郎,轻声问,“胡二公子谁找来的” 程侍郎道,“正式过堂原就该家人在场,华大人着人知会的。” 杜长史对华长史点点头,老华气性不小 事实上,此次会审也是华长史一力推动。 左都御史卓然终于赶到,卓御史满脑门的汗,连连作揖,“恕罪恕罪,请殿下恕罪,陛下召见,下官来迟了。” “看你这话说的,即使陛下召见,还恕哪门子罪。”穆安之冷冷起身,“即使卓大人到了,那就开审吧。” 卓御史乃当朝首辅裴相的得意门生,自从老友裴如玉被赶出家门,穆安之曾方面给过裴相难堪,裴相虽是唾面自干的好涵养,御史台把穆安之参的不清。 后头还有穆安之一人干翻御史台之事,总之梁子结的不轻,穆安之对御史台的大头目自然也不可能有好脸色。 卓御史笑笑,朝黎尚书谢少卿点下头,显然没把穆安之的冷待放在眼里。 倒是眼睛看向华杜二人时笑了声,自袖中取了块帕子擦脸上的汗,一面说,“殿下还真是抬举自己人,三司会审,二位长史也要在一旁吗” “恕臣直言,二位长史只是殿下属官,并非三司所辖,他们在这儿似乎不大合适。就是殿下需要个抄抄笔墨的文书,咱们三司也有的是人手,劳烦不到他们两个。”卓御史天生一张笑脸,跟穆安之赔个不是,“我这人忠贞耿直,有话就直说了,殿下不要怪罪。” “你既知道他二人是我的属官,我既有事自然叫他们在旁服侍,这个道理,卓御史也不懂吗” 穆安之的目光里像淬了冰,卓御史却仿佛完全感不到半点寒意,当帕子塞回袖中的同时,笑若春风的问,“可下官怎么听说两位长史也参与到了案件审问,这可不合规矩。” 穆安之直接怼到卓御史面前,“他们是在履行我的意思,这不是属官的职责吗” “殿下说是,那就是。”卓御史一副惹不起穆安之的模样,嘻嘻笑两声,那种神态甭提多招人火气。 穆安之现在的性子,再不肯受这种挑衅,与御史台前仇旧恨一起发作,一脚便踹了过去。 黎尚书刚想打个圆场,没想到穆安之直接动了手,他老人家上了年纪,手脚就慢一些,只来得及喊一句,“哎,有话好好说。” 谢少卿倒是想拉架,也只来得及拽住卓御史一片袖子。 华长史更是文弱老书生,杜长史眼疾手快,一步掠过,风带起飘扬的衣袖,杜长史一把将卓御史拽了趔趄,切正好避开穆安之一脚。 黎尚书等人已都扑上前劝穆安之莫要动怒,穆安之之冷冷盯卓御史一眼。 卓御史正揪着杜长史不放,“赔我衣裳。” 杜长史是气的,“这可真是好人没好报,我还不是为了救你。”他力气大了些,不留心扯掉了卓御史的半拉袖子。 “少来这套,你是为了救我吗你是不想你在殿下背上殴打朝廷命官的名声”卓御史半点不领情,吊着一双桃花眼转向穆安之,“他们都是代表着殿下的意思,那殿下赔我衣裳。” 穆安之咬牙,脚心痒的厉害,他怎么这么想再给这姓卓的两脚呢。 不过黎尚书谢少卿一左一右在他身边,势必不好再动手,穆安之问,“真要我赔” “当然要赔,我这衣裳贵得很,用的是正宗的江南的丝绸。”卓御史可是半点情面都不讲的铁面御史。 穆安之点点头,信步过去。 黎尚书谢少卿紧紧跟随,黎尚书还说卓御史,“小卓你少说几句。一件破衣裳,你还你还想叫谁赔” “我衣裳刚还好好的哪。”卓御史誓不罢休。 杜长史咯吱咯吱的咬牙。 穆安之走到卓御史面前,眼眸微眯,再次问他,“真要本殿下赔你衣裳” 卓御史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不过他依旧坚持,“自然。小臣家境贫寒,置办这样一件衣裳可不容易。” 穆安之伸手攥住卓御史的衣袖,黎尚书谢少卿同时急道,“殿下息怒。” 就见穆安之手臂猛然用力,呲啦一声就将剩下的半拉袖子给卓御史扯了下来。 卓御史当即目瞪口呆。 穆安之一脸平和的看看手中撕下的衣袖,“我撕我自己衣裳。” 刚刚发善心险被讹的杜长史哈哈大笑,建议道,“殿下,属下在此,剩下的让属下代劳如何” 他就要去拽卓御史的衣领子,卓御史终于拦住杜长史的手,感叹,“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好好好,衣裳不用你们赔了。算我倒霉。” “这可不好,怎好无缘无故让御史大人倒霉呢”华长史在一畔道,“老杜,咱不能占御史大人这个便宜。” 卓御史一时不慎,被挤兑的没办法,无奈道,“不倒霉不倒霉行了吧,我俩袖子出门就剩一袖子了,我今天真是走大运了” 穆安之冷冷瞥他一眼,“审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57章 一四五章 审案时卓御史没有任何发难, 他借了身黎尚书放在衙门的衣裳换了, 觉得有些无聊。 本身因为胡源南安世子的身份, 不能有单独的审讯, 凡所有关于胡源的审讯必须三司到场。 所以这次安之才把三司召集过来,问的只是非常明显的账簿的事情。 三司的三巨头,谢少卿官职最低。他是因胡寺卿避嫌才替补上来的, 何况又是审的胡家人。 尽管胡寺卿再三要求谢少卿公正行事, 不必顾及他。谢少卿却不好把这话当真的,于是只管安坐一畔,多听少说。 黎尚书老成持重, 自然不会先开口审问。 卓御史翻了翻卷宗, 看向堂下坐着的胡源, 懒洋洋道, “世子如实交代了吧, 五十万银子总得有个去向。” “御史大人的话, 我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年严家家财约三百万之巨,再加上刘重劫走的粮草得银十万九千一十三两,世子你说和刘重三七分账,不怕告诉世子一声,刘重虽是武将, 却是个精细人, 当年账目他一笔一笔记得清楚。”卓御史道, “世子, 你这刘重账簿上清晰地记着,他当年拿的是两成,七十万两。世子一人独拿两百三十万两,除了赏给周家的十万两。你这些年的花费,置办的产业,结合账目,还有五十万两银子不知去向。” “我所有供词都是真实的。”胡源道。 “我劝世子坦诚相告。”卓御史推开卷宗,“世子在兵部当差多年,便是想隐匿银钱,也不当做的如此草率。这样草率的原因只有一个,事发突然,来不及多些准备。” “不然凭世子的手段,哪儿会出这样子可笑的纰漏呢。”卓御史不屑,“乡下那些无知的地主老财也不会撒这样粗糙的谎言。” “如果各位大人非要为我泼上这盆脏水,我也只得认了。”胡源冷冷道。 “世子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卓御史不吝讽刺的笑了笑,“凡三司会审的,哪个不是当朝大员,哪个不是身份非凡,你有算得了什么不过侯府不肖子孙而已。” “要不是有个好爹有个好祖宗,你也配站在这里让三司会审” 卓御史不愧御史台的头子,一席话把胡世子羞辱的脸色胀红,目呲欲裂,恶狠狠盯着着卓御史的目光,似乎随时都要扑过去,咬死卓御史一般。 “怎么,世子连这样的实话都没听过吗”卓御史道,“不用太感谢我,我这人心善,日行一善。” 卓御史侧侧身子,望向正中端坐的穆安之,“殿下,刚进门时看到胡二公子在外头,不如请胡二公子过来,一并旁听。” 穆安之接手军粮案后第一次三司会审,他都不知卓御史这样厌恶胡世子。卓御史的提议不错,穆安之纵不喜此人,也冷着脸,“可以。” 卓御史状似无意的吩咐出去请人的衙役,“胡大公子也在刑部,一并请来了。” 穆安之断然,“安黎不必过来他是我身边近人,按规矩应当避嫌。” “避嫌就不用避了。”卓御史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胡大公子是嫡长,天下皆知他们父子不和,说不定就有什么大义灭亲的证据。” 卓御史再次吩咐,“一并请来。” 胡安然被请进大堂,进来见到父亲,便扑过去跪在父亲面前,抱着父亲的双腿,哽咽的问,“父亲父亲您可好父亲,您吃苦了” 胡源见到儿子,也不禁微微红了眼眶,怜惜地将手放到儿子头顶。 胡安黎到时就是看到这么一幅场景。 他对着胡源恭敬一揖,便默不作声的站在一畔。 胡安黎行礼的角度非常巧妙,巧妙到胡源都没注意到长子的到来。 卓御史哈哈大笑,对黎尚书谢少卿道,“以往就听闻胡世子偏爱庶子,不亲眼看到都不知这么可笑。” “这要不知道的,都得以为胡大公子是外人。”卓御史完全无惧胡家父子的目光,他欣赏的看一眼胡安黎,“大公子什么都好,就是命不好,竟有这样的父亲。” 然后他对胡安然道,“与其抱着你爹的大腿仰着头流眼泪,倒不如像大公子这般镇定淡然来的体面。” 卓御史啧啧两声,不屑道,“庶子就是庶子。” 胡安黎静静地看卓御史一眼。胡安然气的浑身发抖,“你,你放肆” “这有什么放肆的,这是事实,你本来就是杀猪女的儿子。你不会以为胡世子偏爱你,你就真高贵的能与嫡兄比肩了吧你也配” 胡安然气的浑身发抖,却是被胡世子一步按住肩头,“不要上他的当,他在激你。” 卓御史起身走到堂下,面对面的对着胡安然道,“低贱的庶子离得近了一定能闻到你另一半血统里的猪肉腥气。” 胡安然忍无可忍,一掌朝卓御史挥去。 卓御史早有防备,猛然抽身退开,胡安然一掌落空。卓御史连一个眼神都没再给胡安然,回身走向案台,抬手吩咐,“胡安然咆哮公堂,意图袭击朝中大员,传杖” 胡世子激动道,“你敢” “本官没什么不敢的”卓御史讽刺,“你以为他是你吗现在还有世子衔在身不能动刑吗” 卓御史骈指一挥,“打” 两个如狼似虎的衙役持棍上前,一棍落在胡安然腿弯,胡安然惨痛出声跪倒在地。接着一棍落在肩头,胡安然应声趴在刑部大堂冰冷的青砖地上。 “大人,打多少” “打就是,别打死了,伤残不论。” 接着刑杖便如雨点般落下。 胡源两眼通红,怒瞪卓御史。卓御史悠闲的捧起茶盅,慢慢的呷了口茶。 打在儿身,痛在父心。 胡源心急如焚,竟迁怒胡安黎,怒吼质问,“你就这样看着” 胡安黎连眼都不愿意睁了,他轻轻的合上眼睛,仿佛没有听到胡源的质问。 杜长史忍不住说,“安黎又不是下命令的御史大人,他不看着,难道帮着鼓鼓掌” 卓御史一口茶呛在喉咙里,险没呛死。 沉重的杖责声此起彼伏,终于,胡安然压抑不住的惨叫在大堂响起。 胡源如同被伤害幼崽的野兽,内心充满毁天灭地的愤怒却又无可奈何。 他心里清楚,卓然不过是借的刑杖胡安然来逼他认供。小儿子那一声声的凄厉惨叫,让他心疼的浑身颤抖。 他不禁自问,值得吗 那些银钱其实也不过是为了这孩子以后的生活能够容易些。 卓御史喝了大半盅茶,见胡源依旧不肯说,冷冷道,“行刺本官,打断他的双手。” 胡安然哀叫,“不我说我说” 两个行刑的衙役立刻停手。 卓御史笑笑,“你知道本官问的什么你就说说不出来,本官可是不依的。” 最后一句颇是轻描淡写,仿佛浑不在意,胡安然却是微微一颤。 胡源抢先道,“你不必为难这孩子,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 卓御史一指胡源,“给我堵上他的嘴” “你大胆” “又不是用刑,有什么大胆不大胆的”卓御史冷声道,“堵” 两个衙役上前,一人按住端贵的胡世子,另一人抽出一块白布便将胡世子的嘴堵上了。 卓御史看向胡安然,“错一字,打断一根骨头” 胡安然面色惨白,气息微弱,“大人这样酷烈,就不怕担一个酷烈的名声吗” “打几板子就叫酷烈,少爷,起码得在你爹面前把你的指甲一根根拔下来,把你的指骨一根根夹碎才叫酷烈吧”卓御史面色一沉,厉声喝道,“说” 胡安然浑身发抖,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他看一眼父亲,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滚落,断断续续道,“父亲给了我一方私印,是大昌钱庄的,见印取钱,是给我们兄妹三人的。” 胡安黎如老僧站定,没有神色。 杜长史别开脸,这要是给兄妹三人的,不给长子反给次子胡安然到底是傻还是聪明过头啊 果然,卓御史不放过丝毫漏洞,“私印在哪里” 胡安然抖抖嗖嗖的拔下头上玉簪,衙役接了捧至堂上。 卓御史先行接过检查,见是个莲花头的青玉簪子。半开半放的莲瓣包拢着莲蓬状的花蕊,玉自然是好玉,聊聊数刀便将莲花雕得栩栩如生,但端看这簪子委实看不出奇特之处。 既是印鉴,卓御史抽出一张纸,就着堂上的红印泥,指着这莲花簪轻轻一印。 纸间立刻印出一个莲花纹包裹的古朴的胡字。 卓御史将印给穆安之黎尚书谢少清看过,黎尚书道,“殿下,先把银子取回来吧。” 穆安之道,“随便去个人到大昌钱庄说一声,让他们把银子送到刑部衙门来,敢错一两,本殿下亲自去问他们。” 银子的事情有人去传话。 卓御史转而将问话转向胡安黎,“胡大公子,刚刚二公子说的事情,你也有参与吗” “草民一字不知。” 胡安然连忙道,“我这些天一直忧心父亲,还没来得及跟大哥说。” “那你大哥可真得谢谢你,谢你没让他成了共犯。”卓御史嘲讽道。 胡源被堵嘴说不出话,卓御史继续问,“胡安然,你有意隐匿大笔银钱,你可认罪” 胡源急的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叫声,不断对儿子摇头。 “啊”卓御史好像刚刚想起什么,对胡安然道,“对了,你可以否认,无非就是这事全部落在你爹身上。他这样的绝世好爹可不多见,肯定愿意把黑锅全都背了。” 胡源拼命的摇头,胡安然眼中满是泪水,他张张嘴,哽咽道,“我知道。这事不怪我爹,都怪我,是我太害怕了。家里出了事,爹怕我以后生活没着落。” 胡源喉咙内猛然爆出一声怒吼,那布巾塞得太满,一下子卡住喉咙。胡源咳了一声,确实没有咳出布巾,反而因急剧的呼吸将布巾吸到喉咙里,一时噎得两眼翻白,整个人向后倒去。 胡安黎一步跨过去,一掌击胡源背后,胡源剧烈的咳嗽,胡安黎劈手取出布巾。 胡源一口血沫呛出。 黎尚书斥责衙役,“怎么这样不小心。” 衙役连忙请罪。 卓御史道,“这是下官吩咐的,倒不赖他们。是世子大人爱子心切,我都有些感动了。” “自来刑不上大夫,还是要小心物议。”黎尚书继而道,“近日审问,卓大人当居首功。” 卓御史微微欠身,“大人过誉,都是下官份内之责。” 黎尚书卓御史客套一通,胡安然挣扎着爬到父亲那里,颤抖的伸出手为父亲擦去嘴角的血迹。 胡源嘶哑着嗓子,高声道,“都我一人所为都我一人所为与安然无关” “父亲父亲”胡安然伏在父亲膝上,嚎啕痛哭。 卓御史亲笔写的认罪文书,拿过去时却是被胡源一把扯来撕的粉碎。 卓御史面若玄冰吩咐华长史,“华大人,再写一份” 第二份文书奉上,胡源扑过去又要再撕,却是被衙役紧紧拉住。 他怒吼咒骂不断,仿佛一头发疯的野兽。 卓御史冷冷地注视着胡源,只待胡源声嘶力竭,声音嘶哑,吼叫无力。 卓御史一把掐住胡源的下巴,问他,“恨我吗是不是恨不得把我千刀万剐心疼吧看到自己的骨肉被刑杖打成烂泥,心如刀割吧” “当年,你们不就是如此炮制严家父子的吗” “当其父严明之面,严珏那双能书梅花篆的手被你们硬生生拔掉指甲,夹断十指。当严珏之面,两棍便打断其父两条腿。” “我当时就想,这可真是个天才的主意。”卓御史轻轻的笑着,眼睛眯起,像是在回味什么美妙的记忆。他空闲的一只手随意的拍了拍胡源的脸,低下头,望入胡源的眼睛,“你还记得吗” 面对卓御史狠厉双眸,胡源竟抑制不住的微微颤抖起来。 “还记不记得”卓御史陡然一声爆喝,一掌劈在胡源脸上。 胡源整个身子被抽的一个趔趄,眼瞅就要跌到地上。却被卓御史一把拽住发髻硬生生拖了回去。 卓御史拽着胡源的头转向胡安然,问胡安然,“你是否知晓匿银一事” “我,我,我知道。” “如实供述。” “严,严家案翻出来,父亲说事情怕要不好,就把这个印鉴给了我。说,说,说以后做我们兄妹三人的花用。” “此事还有谁知道” “只有,只有我和父亲。” “画不画押” “口供记录是否正确” 胡安然忙慌慌捧起来看过,咽下一口吐沫,浑身颤抖的点点头。 “请胡二公子画押。”华长史递上笔墨红泥。 胡安然握着笔,签下自己的名字。大拇指按在印泥匣中,随着鲜红指印落在供书上,胡安然忽然泪流满面。 胡源亦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华长史收起供书,不无讽刺道,“多么幸运,父子还能相对而泣。” 捉虫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58章 一四六章 胡家父子被押下, 卓御史掸一掸犹带墨香的供词, 轻飘飘的放在华长史手里, “缩头龟也有将脖子伸出来的一天,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将脖子伸出来,良心上会不会好过些”卓御史挑着眉眼问。 “并没有。”华长史慢吞吞的收拾着卷宗, 仔细的将胡家父子的供词收好, “我终生为此自责。” “喂,差不多就行了吧。当年不肯为严家说话的也不止老华一个,你为严家说话了吗”杜长史看华长史面色委实不佳, 上前替华长史分辨一句。 华长史拦住杜长史, 继续收拾着卷宗, 鬓边一缕白发仓促的漏出。卓御史勾勾唇角, 拂袖离开。 谢少卿见审问结束, 也告辞离去。 黎尚书倒是安慰华长史, “卓御史就是嘴刻薄了些,话说回来,寻常他瞧不上的人他都懒得刻薄。要真把他的话放心上,圣人也能给他挑出不是。” 华长史轻叹,“我的确心有愧疚。惟愿余生能心行如一,待以后到了地下, 再去赔罪吧。” 黎尚书请穆安之先行, 程侍郎华杜二人还有后续的琐事要做。 穆安之问黎尚书, “姓卓的和严家有什么渊源” “这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十几年前严家案, 因严珏也算小有才名,当时他在国子监读书,入狱后有国子监监生联名为严珏求情。”大堂外,卓御史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黎尚书道,“这件事闹的不小,卓御史因此事被革了功名。” “那他后来” “革的是功名又不是学识,第二年秀才试案首,接着举人进士及第。也不过两三年的功夫。” “他与严珏是国子监的同窗。”穆安之道。 “他俩是同一年进的国子监,那一年秀才试,严珏是案首,卓然是第二名。”黎尚书不胜唏嘘惋惜。 穆安之亦道,“真是太可惜了。” 两人都未再说话,清风掠过树梢,发出沙沙声,说不出的悲凉。 黎尚书请穆安之一同进宫陛见,用黎尚书的话说,“胡源有意隐匿数目巨大的银钱,这事不好不回禀陛下一声。” “尚书自己去吧,我还有旁的事,就不去了。” 黎尚书也不劝穆安之,只是幽幽道,“卓御史刚走的飞快,必然是抢先一步到陛下面前邀功回禀去了。” 穆安之大惊,“姓卓的这么无耻他虽居首功,可这是大家一起办的案子。怎么能他一人抢先去” “殿下觉着卓御史干不出来”黎尚书反问。 穆安之想到卓御史叫他赔衣裳的事儿,卓御史这种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黎尚书上了年纪,行动就慢了些。他二人到后,穆安之道,“胡源故意隐匿财物,数目巨大,今已认罪。恕臣直言,不堪世子之爵,请陛下除胡源之爵。” 太子的神色有些古怪,黎尚书忖度着瞥卓御史一眼,怕是卓御史已经先行说过此事。 果然,穆宣帝问,“你们一起审案,怎么同一件事还有先有后说两遍。” 穆安之冷冷瞥卓御史,卓御史道,“虽然有幸与三殿下共同审案,臣却不敢与三殿下同行。臣官居三品,忠耿直谏,三殿下忠言不能入耳,臣头晌刚到刑部就险被三殿下一脚踹飞。今在陛下面前,臣要参三殿下公私不明,拳脚威胁朝臣,撕毁朝臣官服之过” 穆安之所有在审案时对卓御史的好感荡然无存,他火冒三丈,向卓御史踏出一步,指着卓御史的脑袋道,“你给老子再说一遍” 黎尚书连忙拉架,“殿下,有话好好说。”您这怎么一点就爆啊 卓御史这奸鬼已经一脸可怜无奈的望着穆宣帝,此时无声胜有声了。 穆宣帝斥,“在朕跟前,你是谁老子” 黎尚书打圆场,“自然陛下是殿下的老子。” 太子没撑住就笑了,穆宣帝唇角抽了抽,没忍住笑斥黎尚书,“你这老货倒是会插科打诨。” 穆宣帝这一笑,心情缓和,细问了是怎么回事,穆安之卓御史难免又争执了一回。 最后,穆安之强行坚持华杜二人在刑部审案都是按他吩咐行事,穆宣帝道,“两位长史倒罢了,别把你的长史司都搬到刑部去” 还有卓御史官服被撕之事,穆宣帝很公正,“赔卓御史两身新官服。” 穆安之怒问卓御史,“你不是不叫我赔的吗言而无信,真小人” “这是陛下口谕,臣自当遵从。” 穆安之冷笑,“我给你准备好,你有胆子就到我府上取” 穆宣帝道,“你打发人给卓卿送家去。” 穆安之直抒胸臆,“送个屁” 穆宣帝气个仰倒,罚穆安之半年俸禄,把人撵了出去。 穆安之回家跟玉华妹妹说,“自当了这鸟差事,也没领过几回俸禄,咱们家更入不敷出了。” 李玉华倒是看的开,“不能这么说,三哥你当差审案也不是为了赚银子,咱就是为了不亏心。难道为着俸禄就该说的不说该做的不做了,俸禄的事别担心,我找皇祖母支援一下就有了。” 由于李玉华跟蓝太后关系好,她还时常给慈恩会弄些捐款,跟蓝太后借些银子周转不是难事。 穆安之道,“总叫你去弄银子怎么成,养家原该是男人的事” 李玉华说,“三哥你俸禄不是被罚了吗等咱们有了再还皇祖母就是。” “那也不该你去借,我想法子弄些银子。若旁的罚我俸禄我服,因为姓卓的,实难心服” 李玉华看三哥坚持,她也就随三哥了。她就是好奇打听,“三哥,你打算怎么弄” 李玉华粉嫩的小脸儿凑上前,如同晨间沾着露水的小花苞,说不出的细致可爱。俩人躺竹床说话,穆安之捏着腰间的穗子,“与其找皇祖母借,皇祖母手里的都是私房钱,还不如找陛下借。” “那你说话儿可得软和这些。” 玉华妹妹轻盈的呼吸扑到脸上,带着淡淡的蔷薇水的香气。 “嗯,软和些。”穆安之随口应道,视线落在玉华妹妹花瓣般的嘴唇上,想着跟玉华妹妹吸吸阳气。结果他还未行动,就听李玉华道,“胡世子的爵位,马上就要撸下来了吧。” “估计这会儿侍诏厅已经拟好圣旨了。” 李玉华喊云雀进来,问她,“咱们嬷嬷在不在” 孙嬷嬷笑着捧了新湃好的瓜果进来,“殿下忙了这些日子,好不容易今儿个早些回来,娘娘跟殿下好生说会儿话,总喊嬷嬷干什么” “三哥也不能跟咱俩比呀。”李玉华嘴甜甜的,坐起身拉孙嬷嬷也坐下,“嬷嬷,胡世子要除爵了” “哎呦”这是谁在意料之中,因为怎么看胡世子也保不住爵位的,但南安侯回帝都后,胡家的形式是有所好转的。 孙嬷嬷未料到,竟在此时南安世子要除爵。 孙嬷嬷看向穆安之,刘玉华说,“嬷嬷,你带着云雀跑一趟严姑娘那里。把皇祖母赏给给咱们的瓜果,挑些好的给她带两篮子去。把这事告诉她,跟她说,善恶到头终有报,让她好生保养自己,这些年都熬过来了,以后的路还长。” 孙嬷嬷立刻应了,按理,俞嬷嬷是正经的宫中五品女官。年琳不过平民而已。 但这件案子有所不同,严家实在太冤。 一旦平反,这件案子必然震动天下。 何况这又是三哥经手的案子,李玉华一直很关心严琳。还托了朱阅在外照顾着些。 孙嬷嬷带着云雀出去做事,穆安之拿片香瓜,盯着李玉华问,“你跟严姑娘走的挺近的” “当然近了。三哥你为严家翻案,我当然得做好贤内助了。”李玉华感叹,“主要也是严姑娘人品可敬,唉,对咱们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何不多关照些呢。” 穆安之把香瓜递给李玉华,轻轻揽住李玉华的肩,把人拢在怀里。 他已经很久没有后背这样温暖的感觉了。 接下来就是待郑郎中许郎中回朝,严家案便可结案。 卓御史换上自己置办新官服,开始要求御史台介入刑部有关军粮案的所有审问工作。 穆安之道,“御史台司监督之责,你们御史台告状挑不是是一把好手,你们也不懂审案哪。” “此案是陛下亲自下旨三司同审,御史台虽不懂审案,但刑部每次大小审问,必须有御史台的御史在场。这才叫监督之责,这才叫真正的三司同审。” 卓御史没有丝毫要让步的意思。 尽管穆安之心烦卓御史这奸鬼,但也得承认卓御史是要堂堂正正的掺这一脚了。 便是黎尚书也不能说这建议不对。 大理寺谢少卿没什么立场,最终硬是叫卓御史得了意。 卓御史把自己的狗腿子小御史们往刑部一派,第一桩要审的就是胡安然口供不实之案。 昨天胡安然招供匿银是用来支撑兄妹三人以后开销,卓御史不信这样的鬼话。 给胡安然与其妹有可能,这里面绝不可能有胡安黎一份 所以胡安然除了口供作假,亦有构陷嫡兄之过 便是杜长史想到这位御史台大头目的心机也不禁暗生佩服。胡安然那话不实,其实大家昨天都知道。 但,即便杜长史也没当回事。毕竟胡安然只是从犯,罪过不大。 却不想卓御史是有意留了陷阱。 当昨天直接指出胡安然口供中的不实,只能说胡安然审问过程中不大配合。 如今却是直接多了一条罪名。 杜长史清清楚楚地明白胡安然想脱身是不可能了。 这样老辣、果断、凌厉的手段,不愧御史台左都御史之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59章 一四七章 御史台大头目卓御史率领徒子徒孙杀入南夷军粮案, 整个刑部都打起十二分精神, 势必不能让这帮刻薄家伙挑出不是。 不要以为御史台只会上折子告状,御史台身为监察百官的衙门,他们对于官员犯罪有着骨子里的洞悉。 胡源为夺严家生意家产, 能干出制造冤狱、斩尽杀绝之事, 他为官这些年,不可能只犯下严家这一桩案子。 而且这帮子御史行事之狡猾奸诈、老辣小心,简直令刑部一帮子专业人士都叹为观止, 更让穆安之大开眼界。 御史台奉命与刑部、大理寺同查的是南夷粮草案, 对旁的案子,御史台只有监督权, 没有审理权。 御史台便以归入军粮案的严家旧案为切入,从胡源到他心爱的各路管事,从周姨娘到她重用的心腹嬷嬷, 从周家、牛家, 从这些年与牛家合作的粮商,御史台重翻出大小案子数十起。 而这些案子, 九成九并不属军粮案的范畴之内。 于是他半点儿不沾手, 立刻转交刑部, 无半分逾矩之处。 其行事之利落, 手段之谨慎,程侍郎都要逊色三分。 穆安之私下同李玉华说, “以往都觉着御史台就是一帮子骂街的泼才, 倒真是小瞧了他们。” 李玉华翻着账本子, “三哥你怎么会这么想,凡是名做官的,三年才取三百进士,肯定都是聪明人中的聪明人。” “那是你不知道这帮子御史可恨时多可恨,你一句话说不对,他就能参你本。” 李玉华偷笑,“三哥你肯定被参的很惨。” “爱参就参,我才不怕他们”穆安之凑过去看,“这是翻什么账片子呢” “咱们这里的织布坊建的差不多了,小九叔说趁着天气暖和往北疆去,我想着收拾些东西请小九叔一起带去,也是咱们的心意。”李玉华把账本子递给穆安之,“你跟裴状元是自小的交情,你看看还有什么要添减的” 穆安之道,“旁的都好说,就担心如玉过不惯那里的日子。” “看你说的,裴状元一个大男人,木香姐都过得惯,他怎么就过不惯” “这怎么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裴状元就格外金贵呀”李玉华斜着眼睛看穆安之,穆安之要敢点头,她就要让穆安之好看 “想哪儿去了我是说如玉毛病多,打小就这不吃那不吃的。”穆安之道,“他能比得上木香姐” 穆安之犟的时候跟驴有的一拼,但说起巧话也很会哄人开心。穆安之道,“有件趣事你肯定不知,坊间都说如玉文采非凡,写文章都是倚马千言一蹴而就,他当年不论童子试还是会试殿试,都是早早交卷,后来人们提起,都引以美谈啊。你知道他为什么早早交卷不” “嫌考场的饭难吃”李玉华试探的猜测。 穆安之笑,“童子是时间短,也要一天的。中间有差役提篮卖吃的。如玉买个烧饼吃了一口,回来胃不舒服了两天。他跟我抱怨说考试倒不难,就是这吃食当真了老命。” “这么挑剔” “他那些怪事儿多的很。”穆安之道,“我们刚搬到玉安殿的时候,因为不在皇祖母那里住了,就是膳房服侍一日三餐。他那张嘴,有一回膳房呈上一盅鸡汤,他喝一口就说这鸡不对,用的不是野鸡,而是老母鸡。泡茶的水,是泉水还是井水,是新鲜的泉水还是不新鲜的泉水,他一入口就知道。” 李玉华听了直乐,“膳房肯定要烦死他了。” 穆安之眼中闪烁着笑意,如同鞠了一捧月光,“烦不烦不知道,反正膳房一个月换了两位管事,祖母不放心,后来我们的例还是自寿膳房走。” “你们小时候就住一起呀” “一起念书嘛。”穆安之说,“都是这样的,皇子公主都会有伴读,我跟如玉打小就在一处,其实就是应个伴读的名,我们兄弟一样。” 李玉华说,“我跟木香姐也是像亲姐妹一样的。” 她还有个主意,“等以后咱们有了孩子,木香姐他们也有了孩子,还让孩子们在一处。” “这是自然”穆安之道,“我跟如玉早商量好了,以后有了儿女必然要做一回儿女亲家” “你们什么时候商量的怎么我不知道啊”李玉华已经不满,孩子的事儿怎么也要先跟她商量呀。 穆安之赔笑,“这个真对不住,十年前我们说好的。” 李玉华 小两口叙了一回闲话,穆安之细看了一回礼单,添了一箱子书籍,里头不管是美食的,还是种植的都有。另则还有菜种数包,都是北疆不常见的蔬菜种子。 然后穆安之将李玉华先时拟你的礼单全部勾掉。 “你怎么全都划掉了”李玉华有些急。 “别急。”穆安之轻轻握住李玉华的手,“记不记得我与你说过,年下如玉从驿道送来一封信,那封信被人拆过了。” 李玉华脸色微变,穆安之道,“先别打发人送东西,书信你也先不要写。等军粮案结束再说不迟。” 李玉华有些不明白,“这跟军粮案也有关系吗” “没什么关系。”穆安之眉眼间闪过一丝坚毅,捏着李玉环的手道,“不过到那时,我的东西我的人应该没人敢轻易碰了。” 穆安之虽先时在穆宣帝的事情上有些昏头,求而不得,越不得越渴求。 可并不是说穆安之没有政治野心,真没有野心,他就不会争东宫之位了。 自那一梦后,穆安之性情大变,遇事直来直往,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傻了。 穆安之还是穆安之,只是经那一梦看破很多。 添了通透,反能激发出穆安之的绝顶天资。 穆安之鲜少亲自参与审问,他密切关注军粮案的进展,包括御史台大理寺的介入,三司官员一起审案,尤其这并不是几位大员堂上一座,首重身份排场,这是真正的由中下级官员参与的案件审理。 在穆安之的坐镇下,非但没有鸡飞狗跳互下绊子扯后腿,而是以更加高速的效率推进了案情的进展。 穆安之在向穆宣帝回禀案情进展时,还顺道弄了些银子。 “严家案已经审理清楚,这是三司同出的结案卷宗。”穆安之双手奉上。 穆宣帝一目十行看过,“严家可惜了。” 穆安之道,“严家现下只有严琳一人,虽是女流,这些年忍辱负重为家族申冤,颇是不易。陛下不妨加恩严琳,也是对严家稍作补偿。” “朕心中也是这样想的。”穆宣帝问,“严家姑娘现下如何” 穆安之顿了顿,才说,“应该挺好的吧,听我媳妇提过一回,她让人在外头照顾了些,具体怎么样我倒没细问过。” “我回去问问。”穆安之补充一句。 “这些事,到底是女子更细心一些。”穆宣帝赞李玉华一句,想着这个儿媳的性子倒真是极贤惠的。 穆宣帝合拢卷宗,“严家旧案已经是审理清楚了,但当年的涉事官员,胡源搅进军粮案,他的案子还有的查,刘重已是身死抄家。其他当年参与劫粮案的大小武官,还有15年前审理严家案,最终酿成冤狱的官员,也要一并处置。” “但这些案子悉数查清,再一并宣判。”穆宣帝对穆安之道,“让你媳妇告诉严姑娘,严家的冤屈,朝廷一定不会坐视。平时多照看着些吧。” 穆安之应一声是,问,“郑郎中许郎中,已将刘重身上的案子查清,陛下没有旁的吩咐,我就让他们回来了。” “军队糜烂,让朕忧心啊。”穆宣帝感慨一句,并没有急着说郑郎中许郎中的事,而是问穆安之,“刘重之案,你怎么看” 穆安之直接道,“糜烂就杀了,换好的。” “这是你的本色。” 穆宣帝笑了笑,“让郑郎中许郎中回来吧,他二人都是难得的干才。” 说完政务,寻常此时,穆安之就应该告退了。 这回他却是欲言又止的看了穆宣帝一眼,虽是已经打好主意,却是有点难以启齿。 穆宣帝问,“是不是还有事” 穆安之抿了抿唇角,这怎么开口啊 “什么事是不是差事上有什么为难的还是拿不定主意”说来奇怪,自从穆安之变成犟驴,穆宣帝对这个儿子的关心倒是更多了些。 “有点事儿。”穆安之看穆宣帝一眼,“想借点儿银子。” 穆宣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借银子” “不行就算了。”穆安之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你缺银子花了”穆宣帝问。 穆安之道,“你自己算算,自打我当差就东罚一头西罚一头,眼瞅要领下半年的俸禄了,你又把我罚没了。我媳妇说要找皇祖母借,我想皇祖母都是私房银子,哪里好总去借的,就想跟陛下借一点儿,周转一下,等以后有了再还。” 穆宣帝看他这别别扭扭的样子,有些好气又有些好笑。 “你自己说哪次罚你俸禄,不是因为你做错事。” 穆安之一副完全没有觉得自己有错的模样,催穆宣帝,“到底借不借啊” “你这借钱的还急上了” “当然是借钱的急了。”穆安之道,“你要不借,我就去找皇祖母周转。” “你说你也是成家立业的人了,看把日子过的。” “这有什么法子,倒是有人给我送钱,那能收吗你要不把我俸禄罚没了,我就是紧巴一点,也不至于找你开口。” 穆宣帝也不能看着儿子没钱花,只得借给穆安之一万两,算他预支的俸禄。 穆安之走后,穆宣帝只要一想到穆安之别别扭扭找自己借钱的样儿,就好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60章 一四八章 穆安之把银子弄回府, 让玉华妹妹过日子花用。 也不禁倍感可笑, 原来许多东西不必付出感情,仅凭手段就可得到。 此时朝中却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有位上年纪的老御史南安侯教子无方, 治家无道。 这其实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情, 胡源犯下这样的重案,南安侯自然脱不开干系。 可就当此时卓御史亲自出面,为南安侯辩白, 立证南安侯对此事一无所知。 卓御史怒斥那位弹劾南安侯的老御史, “南安侯每年回朝陛见也不过月余时间。胡源枉法之年,已年过冠礼, 已娶妻,已生子,已成人南安侯领兵在外, 难道还要为千里之遥胡源犯下的案子负责, 天下竟有此荒谬之事,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胡源不惜制造冤狱, 强夺严氏家产, 高达三百余万两。这样的事, 南安侯若说不知, 御史大人信吗” “我信”卓御史高声怒斥,“南安侯乃当朝重臣, 驻守南夷多年, 战功卓著。你若有确凿证据参奏南安侯, 现在就把证据交上来” 老御史大声道,“御史风闻奏事,乃是本职。” 卓御史眉眼微微向下压了压,继续问,“那你是闻的哪路风向,不妨说说看” 老御史登时哑口无言。 卓御史继续道,“三司会审军粮案,你并不在会审官员之列案情尚未完结,三百万两的数目,你由何得知” 老御史额角沁出细密汗珠,身子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卓御史轻蔑地上下打量这位老御史一眼,“不会也是从哪阵风里听到的吧” 卓御史大怒,“风闻奏事与构陷大臣是两码事武将在外征战,身家性命悬于一线,南安侯府为朝立下多少功勋,老侯爷身上有多少处刀疤,你都知道吗” 卓御史那双冰冷的眸子盯着老御史的眼睛,“因其子罪其父,可耻至极” “是不是啊,李御史”卓御史讥讽的问,“十五年前,一手严家冤狱的前刑部郎中、前些天刚因严家旧案被革职的太常寺卿许绍,是你的私生子,对吗” 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李御史如同听到催命符,脸色先是一红,猛然一口血喷出,整个人颓然倒了下去。 先时还有人怀疑卓御史找了自己御史台的老御史,一唱一和演双簧的,现在都相信,这一出对南安侯的参奏,完全是李御史自己私心忖度而为。 李御史当时便被殿中侍卫抬了出去,身体如何不晓得,但前程肯定是完了的。 卓御史当廷请陛下追究李御史构陷重臣,私德有亏,探听机密要案之罪 穆宣帝道,“那此案并交由御史台审理吧。” “是臣定秉公执法,绝此构陷污蔑之恶习” 御史台的人敢逆他意,卓御史当即立断的反应是一口咬死 穆安之心说,以卓御史的机敏应对,也无怪他尚未至不惑之年,便官居正三品左都御史了。 早朝后,穆宣帝留膳南安侯。 南安侯再次请罪。 穆宣帝亲自扶南安侯起身,温言宽慰,“姨丈无需自责,更不必自苦,阿源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无非就这些居心叵测的小人聒噪。” “与其在帝都听这些有的没的,姨丈早些回南夷吧。”穆宣帝随口道。 南安侯眼眶发涩,在举朝皆疑南安侯府之时,陛下却是让他回南夷带兵,这是何等样的信重 “出此辱没门楣之事,老臣愧对陛下。”南安侯忍不住哽咽。 穆宣帝看他短短数日添的白发,轻轻挽住南安侯的胳膊,“姨丈。”这一声竟叫的南安侯泪落如雨。 君臣二人多年情分,穆宣帝直接让南安侯回南夷,即是信重,也是体谅。 穆安之下半晌得知此事,心说,陛下与南安侯君臣相得,名不虚传啊。 胡安黎不得不向穆安之又请了一天假。 其实第二天原就是休沐,不过现在衙门差事忙,穆安之每天都是早出晚归。连着一个月,都没休息过。 “老侯爷眼瞅就要去南夷,估计会有不少事交代你。无妨,一天不够,多休息两天也可以。” “一天足够了。”自从与胡源胡安然同堂共审过,胡安黎越发沉静的同时,行事亦是愈发细致。 信安郡主已经去了静心庵清修,这些日子胡安黎一直住在侯府,与南安侯相处融洽。 今晨御史之事,胡安黎并未放在心上。 南夷十万大军,南安侯府多年执掌南安军,只要陛下依旧信重南安侯府,便不能以胡源之罪,牵连南安侯。 何况以祖父之老辣,不可能留有任何与胡源案子相关的把柄。 第二天,南安侯早早起身,胡安黎骑马伴在一畔。祖孙俩起得早,树枝草尖儿,沾染着湿漉漉的水雾。晨间做早客生意的店铺陆陆续续搬开门板,支开桌椅,人世间的烟火气慢慢蒸腾开来。 马蹄声清脆,祖孙二人一路无言,出了永宁门,沿着官道一路向东,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的功夫,来到一处杏林。 听闻,当年严家败的凄惨,严家父子去后,并未单独修墓立碑,下葬之后,上面便起了这片杏园林。 杏子夏季成熟,如今正是果实累累,垂挂枝头。 弈先生提着一篮子香烛黄纸,南安侯接过,令弈先生与侍从都退下。 南安侯蹲在田垄边,轻轻的用手拂去地上的杂草落叶,方取出香烛摆放整齐。 胡安黎默默的将黄纸点燃,扔进铜盆。 伴着火光,青烟缕缕升起。 胡安黎以为祖父会说些什么,却是什么都没说。 的确,严家阖家灭绝,只余严琳一人。相对于严家的惨烈,说什么都是虚词。 清风带来一丝檀香香气。 胡安黎回头,见远远杏树下站着个青衣人,那人目光如同秋水,带着微微的凉意。 是卓御史。 卓御史只是远远看着,见胡家祖孙起身,方迈步行至年前。他有一种独特的风姿,行路时宽袖飘摇,如同一把包裹在文士袍中的绝世宝剑。 “见过侯爷。”卓御史抱拳一礼。 南安侯还了半礼,“卓大人不必多礼。” “今天休沐,我闲来看看。不想这样巧,遇到侯爷。” “惭愧。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以后,怕也只有到了地下才能赔罪。” “严家的案子与侯爷并无相干,侯爷无需有愧。”卓御史连声音里都带着善解人意的体贴,“这些事,更与大公子他们这些晚辈无关。” “严家旧案,原也与严珏无关呐。”南安侯感慨。 卓御史伸手探进树冠,摘了个大大的红杏,张嘴咬了一口,随意道,“我总觉着,世间是有因果报的。” “我时常想,胡源哪怕对发妻嫡子略有公道,就不会有郡主告上宗人府之事。胡安然对兄长略有半点兄弟之情,不起独吞匿银的心,哪怕与大公子提一句匿银之事,大公子秉承良知也会告诉他这笔银子不该拿。”卓御史淡淡道,“可是,都没有。” “严家是真的很冤,可从胡源向严家举起刀的那一刻,他对妾室的宠爱便逾越了作为一个人的底线。” “没有他宠妾灭嫡,便没有严家冤案,也没有今日他妻离子散、身败名裂。” 卓御史几口把杏子吃完,随手丢飞杏核,“当年严家人流出的血泪,他一滴都不会少。” “他夺走的钱财,要如数归还。他心爱的骨肉,会永远沦为低贱。” “与严家不同的是,严家有无数为他们惋惜的人为他们申冤。而他,永无这种可能” 胡氏祖孙告辞而去,卓御史望着南安侯有些佝偻的背影,伸手再自树中拽下一枚大红杏,张嘴咬了一半。 杏子的清香与甜软的果肉汁液入口,卓御史微微勾起唇角 凡他所钟爱的一切,名誉、权势、富贵、女人、骨肉,我都会逐一毁去。 你们得庆幸,至今为止,我还愿意做个人。 直待回到府中,南安侯对胡安黎道,“以后,你一定要非常非常小心卓然。”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61章 一四九章 一四九章 胡安黎其实很想问祖父一句, 当年严家事,祖父真的一无所知吗 不过, 他明白, 即便他问了, 祖父的回答也只有一个。 胡安黎相信,以祖父的格局,不会刻意炮制严家冤案。但是, 要说一无所知,他是不信的。 是来不及了吗 可是,是当年亲自处置亲子更疼, 还是现在眼睁睁看着旁人处置亲子更难当。 或者, 祖父也没想到,这件案子还会翻出来吧。 胡安黎送走脊背依旧笔直, 却添了许多白发的祖父。祖父走前曾告诉他,会打发二叔回帝都。 南安侯望着胡安黎平静通透的眼神,用力的捏捏他的肩, 千言万语只剩一句, “好好保重。” “祖父也是。” 南安侯率近卫远去,胡安黎在晨风中站了许久, 方打马回程。 胡安黎回到刑部正赶上吃午饭,梅典簿端着碗凑过来,杜长史道, “老梅你怎么来了, 你不是跟着王妃娘娘张罗织布坊的事么” “织布坊的事差不离了, 娘娘说殿下这里事忙,打发我过来。” 梅典簿深受王妃娘娘的器重,杜长史最看不上的就是他这点,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正经在殿下这里效力多好,梅典簿倒好,见天介在王妃那里擦前蹭后。 华长史的小厮也提了食盒过来,杜长史问一句,“你家大人哪” “大人还在忙卷宗,一会儿就到,先让小的把饭拿过来。” 大家便等一等华长史,梅典簿八卦最多,“我听说今天李家抬着棺材往御史台去了。” “这怎么可能,姓卓的能叫人这么给他脸上抹黑。”杜长史根本不信。 “原是这样的,可还没到御史台,李家就叫抄了。”梅典簿接过小厮手里的茶递给杜长史,“李家人都傻了,棺材还没落地就被抓回了御史台,李大人的棺材还是御史台出钱,雇了几个人给送回李家去了。” 胡安黎道,“是那个早朝吐血的李御史么人死了” “你不知道,听说人抬回去就进气多出气少了。”杜长史跟胡安黎道,“当晚就咽了气。” 梅典簿道,“听人说,卓御史恼怒李御史,才这样大张旗鼓的处置李家。” “姓卓的虽不是什么好鸟,可也不会无故冤枉谁,必然是证据确凿。”杜长史虽险叫卓御史讹一头,对卓御史人品还是信得过的。 梅典簿说,“可这李御史人都死了,还要继续清查他身后罪过么” “人死了,罪还在,当然要查。”华长史踱步而来。 大家打过招呼,坐下用饭。 梅典簿道,“御史乃清流,现在可是有人说卓御史当朝骂死官员的。华大人,清流不是最重官声么” 华长史道,“当年卓御史为衡州巡道御史,衡州那一年发生涝灾,眼瞅人都要饿死了,卓御史一面向朝廷上书,要求赈济衡州百姓,一面请衡州知府打开粮仓,救济百姓。” “衡州知府不敢独断,必要等巡抚总督之命。”华长史尝着今天的小菜做的好,一股新鲜的醋香,很是开胃,劝杜长史,“你尝尝这个,这个不错。” 杜长史苦夏,天气一热就没什么胃口。 “这事我怎么没听说过。”杜长史土生土长的帝都人,且是官宦出身,打小爱打听事儿的。 “你那会儿还小。” “大人,那后来怎么着了。”梅典簿追问。 “没怎么着,总不能守着粮仓看百姓饿死。卓御史带人去了粮仓,打开粮仓才知道,粮仓是空的,这可是官仓存粮。衡州知府当晚就自尽了。卓御史快马到潭州府借来粮食,安抚住百姓。待朝廷赈济一到,灾情得以缓解。衡州知府的罪便不论了吗” “也有人说,人死为大。这件案子卓御史一查到底,当年湖南掉了二十六颗脑袋,革官去职者,多达五十余人。” 梅典簿忍不住又是赞叹又是唏嘘,他家中虽是财主,却无人入仕。故而对于仕途多是自己想象,听华长史师一席话,梅典簿眼界大开。 杜长使心说,老子也想起来了。这案子发生时杜长史的确年纪不大,还在内书馆读书,不过他们本家一位叔伯辈的长辈,当年在湖南任了个芝麻粒大小的官儿,就是受此案牵连,革职回家。 华长史道,“这才叫官声。” 那些高谈阔论纤尘不染的,是书生。 几人正在用饭,就见地牢牢头满头大汗跑来,那一脸惊惶,什么都没说,只是看向杜长史的眼神,杜长史立知宋平安出事了 杜长史筷子一撂,拔腿就往地牢跑去 “大人,大夫得请大夫”牢头气喘吁吁的喊。 杜长史回头吼一声,“老华跟殿下要个太医过来” 宋平安伤的是肩头,要命的是竹箭头淬了毒。 宋平安只来的及说出所淬之毒的名字就晕了过去。 这毒倒是可解,就是,解毒的几味药材,有些甚贵。 倘不是太医,寻常药铺怕连几味解毒的药材都凑不出来。 杜长史直接把宋平安转移到自己家去了。 宋平安模模糊糊的听到熟悉的哭泣声,他轻声安慰妻子,“别哭,我没事。” 实际,李氏只是看到丈夫嘴唇微微的动了动。李氏连声唤,“相公相公” 这呼唤远远的似从天边而来,接着甘甜的水如同生命之泉,宋平安本能地大口吞咽着,终于缓缓地睁开眼睛。 杜长史几天后才去看望宋平安,见宋平安脸上已有淡淡血色,杜长史笑,“章太医家是祖传的医术,果然名不虚传。感觉怎么样” “劳大人惦记,已经好多了。” 自醒来后,宋平安就从妻子那里得知杜长使为了救他,花费无数心力财力。这几天喝的汤药里,不知有多少名贵药材。每日饮食,亦是大补。 李氏倒了茶亲自奉上,“大人和相公说话,我先退下了。”把女儿也抱了出去。 “行刺你的人,已经自尽了。”杜长史道,“原本我令人在地牢门口放了两大块磁石,就是为了防备有人刺杀。却不料这行刺手法真是花样百出,下毒不成,铁器带不进去,就改竹箭,用死士。” “解你这毒,一副汤药便要百两文银,我原不想救你,要按以前我得估量,你不值这些钱。唉,这死士虽险要了你的命,可也是他救了你啊。”杜长史慢悠悠的呷口茶,“一个值得用死士来杀的人,也值得我花大价钱来救。” “往生。”杜长史念了一遍,方问,“这个毒叫往生,你知不知这毒的来历” 宋平安有些意外,这不就是一味剧毒吗 “这毒在皇室中赫赫有名,当年戾太子欲毒杀太宗皇帝,用的便是这味毒。”杜长史没有错过宋平安的神色,“看来你不知这渊源。这毒原是无解之毒,后来神医夏青城研制出解药。你还能活着,用的就是百年前夏神医的解毒方。” “可这样的毒药,即便如我都只闻其名,你们是如何知道的呢”杜长史不掩好奇,见宋平安也轻轻皱眉,杜长史问,“杀你的人,你认识吗” 宋平安摇头。 “那你怎么知道所中之毒是往生” 宋平安犹豫片刻,方道,“我对于各种气味十分敏锐,凡是毒物,大多有其独有的气味,无色无味之物,鲜为少见。所有毒中,唯一味往生是我仅见。我当时中箭,也是赌了一把。” “懂香,识毒,你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呢”杜长史道,“什么样的人能训练出你这样的人物” 宋平安神色十分复杂。 杜长史摇头感叹,“可惜,再出众的人,若是人品不堪,仍是入了下流。” 这样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是令宋平安流露出十分的不悦。 “你以为我在诋毁他们,我不过实在实话实说而已。”杜长史道,“你在这周家数年,你到周家的时候,严家的案子已经了结。你知道当年他们是如何构陷严家的吗” “说来。倒是给我了个好思路。”杜长史把玩着手中的泥金小扇,“当年为让人家父子认罪,当严父面,严刑拷打其子,严父无罪不认。反之亦然。” “我若如此炮制你,想来你必是有问必答。” 杜长史含笑的眼睛冷冷的望向宋平安,问他,“你说呢” 宋平安眼中恨意灼人。 “你就是你的主子派到周家去的,你主子做的事,难道会比这个更高尚吗”杜长史眉眼轻佻,“你看着也不像狗,他要杀你,你还这么忠心不二” “你懂什么” “不懂。”杜长史扇骨撑着下巴,“信不信你妻小只要踏出我府门半步,必有性命之忧” 宋平安面色大变,猛地坐直身子,抓住杜长史手臂,“不行” “看吧,你也知道你那主子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你还要继续为他效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62章 一五零章 再优秀的细作, 一旦有了牵挂,便有了弱点。 有弱点, 便有可乘之机。 窗外绿树成荫, 阵阵蝉鸣鼓噪, 宋平安倚着床头,眼神悠远又怅然,“其实我能告诉大人的很有限。我并不受重视, 不然也不能在周家蹉跎这些年。” “有限,也无妨。”杜长史终于撬开这张嘴,就像一桩隐藏已久的秘密终于要揭开那神秘面纱, 杜长史压抑着心中的兴奋, 不打算浪费一丁点时间。 宋平安轻声一叹,“从何说起呢” “就从你姓谁名谁说起。” “其实宋平安这名, 原也不是假名。我原是孤儿出身,并无姓名,跟着一帮子乞丐流浪为生。我们也乞讨, 也帮人打听消息, 开赌、行骗,什么都干。后来老大叫人杀了, 我被收进一所宅子,学些拳脚功夫。初时没姓名,我是最后一个进去的, 一屋二十人, 我被叫二十。当天死了三个, 我就叫十七。” “是怎么死的” 宋平安仿佛没有明白杜长史的意思,讶异的看向他。杜长史正色问,“那三个孩子,怎么死的” “都是流浪儿,一间屋子住二十个,床只有十张。一个是争床时被人打死的,另两个是打架被管事看到,吊起来打死的。” 杜长史眉毛一竖,一副要骂人的样子。不过,他还是忍住了,紧紧的捏着扇骨,“继续说” “一年后,我被排到新的屋子,因我对气味的敏锐,被单独训练,后来我在组织里的代号是寻香。” 杜长史忍不住问,“是谁训练的你们” “不知道。”宋平安道,“我不是在搪塞,平时能见到的就是大小管事和教我们的先生。离开后就是不停的执行任务。我从没见过背后之人。” “没见过,就对他这样忠贞” “哪个密谍不忠贞忠贞是最基本的品行。” “好,那我问你。”杜长史斜斜的捏着扇骨,“你在那所宅子里呆了几年” “五年。” “第一天就死了三个人,可见养你们就是为了训练出出众手下,考试都有标准,不合格的会怎样” “不会怎样,不合格的中途就死了。” “最后剩了多少人。” “十人。” 杜长史啧啧,“你知道现在自己什么模样吗极力控制也掩饰不住的厌恶。知道先时提起你家主子时那一脸维护吗你确定你跟我说的是同一个人” “我也没说过我说的是同一人。”宋平安面无表情。 杜长史被怼的搔了搔鼻梁,“好好,你占理,继续说。” “渴了。” 宋平安瞥手边的杯盏一眼。 杜长史气的,“你没长手,还叫我服侍你不成” 宋平安笑笑,自己端起杯子喝水,待喝过水方道,“以往我闲来无事,打听帝都豪门官宦,人都说大人性情娇纵,的确有几分道理。” 杜长史“切”一声,“快说,别墨迹。” “也没什么墨迹的,你猜也能猜的到,没人情愿永远被人掌控。”这许多年过去,宋平安的叹息声里犹有一丝痛恨之意。 “那我就不明白了,你们兜兜转转,结果还是与人为奴,这与先实又有什么不同” 宋平安没有再说话。 宋平安这里有所进展,第二天,杜长史私下密禀穆安之。 穆安之哪怕早有所怀疑,真正听到犹是震惊至极,“竟真有这样的事” 杜长史微微欠身,“倘不是亲耳听宋平安所言,下官也不敢信。” 杜长史有些犹豫,“殿下,臣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讲” “只管说便是。” “殿下可否暂不将此事上禀。”杜长史垂眸道,“此事一旦上禀,我们这里怕是留不住宋平安。” 穆安之看向杜长史,杜长史道,“我能将他肚里的东西都挖出来,换了旁的人不一定能。” “还有别的原因吗”穆安之问。 “宋平安的事一旦揭露出来,怕是妻子儿女都难保全。说到底他们也没什么错,我们要的不过是宋平安手里的机密,能饶恕一个就多饶恕一个吧。” 穆安之手下的人,杜长史嘴巴刻薄,最不好打交道。可要穆安之说,心肠最软的就是这家伙。 穆安之也没有一定要将宋平安交给朝廷的意思,“宋平安的口供本就没什么罪过,事办得机密些也就是了。” 杜长史面容一肃,躬身领命。 杜长史有空就要去探望一回宋平安,顺带打听些机密,结果,宋平安这家伙,只要不涉及他的主子,那是知无不言。一旦话涉那位,宋平安的嘴巴立刻紧的跟蚌壳有的一拼。 杜长史道,“你总觉得你那主子是世间万中无一的人物,我说你是坐在井里了。以后你跟在我身边见识一下三殿下,才明白什么是心胸。” 杜长史不忘对送宋平安道,“你还能在我这里,是殿下开恩。” “不过是各有各的私心罢了。” 威胁还罢,宋平安并不容易被收买。 “你在我这,妻儿起码有保证。你既对我做过了解就应该知道,许多话我说的厉害,却做不出。”杜长史看着宋平安问他,“一旦被朝廷知晓你的存在,你妻儿冤是不冤” 宋平安终于动容,半晌说了两个字,“多谢。” “不必谢我,谢殿下吧。” 宋平安身体好转,杜长史便让他跟随在自己一畔暂做个侍卫。 当然,杜长史也不全是好心。他是想着,宋平安在狱中都显被人要了性命,如今将宋平安放到身边,正可以此为饵,兴许能钓上大鱼也说不定。 结果确实引发了一场震动帝都的血案。 杜长史即使要以宋平安为饵,自然做好万全准备。 却未料到这些人竟敢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杜长史虽官居五品却是不必上朝,所以他会起得稍微晚一些,用过早膳之后直接去刑部。 刺杀就发生在去刑部的路上。 杜长史先是听得数道破空声,他直觉便不大好,已被宋平安一把按倒,接着两只利箭左右透窗而过,咄咄两声钉在车厢 箭羽在空气中微微颤动,杜长史咬牙,竟是弓弩 车外百姓呼喊逃命的声音传来,不必看也知已是乱做一团 杜长史的手刚摸到车厢悬挂的宝剑,就听头顶似乎轻轻晃动一下,继而一道杀机裹挟着劈天裂地的气势,自天而降 砰 一声巨响 整个车盖被一刀劈开,瞬间四分五裂 杜长史与宋平安只来得及躲在灰尘与刀锋下踉跄避开这夺命一刀 “小心”宋平安忍不住抬起袖子掩住咳嗽,他前番中毒,尚未大愈。何况虽生死场经验丰富,习武根基亦不比杜长史扎实。 杜长史持剑上前,冷冷对着面前的青衣刀客,“总要有个姓名才是” 这是帝都城的繁华地界,何况正是大早上,不消片刻功夫,便可有巡逻官兵赶到。杜长史不着痕迹地扫过横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是侍卫与百姓,想尽量多的拖延一些时间。 血腥味儿,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杜长史铮然一声,长剑出鞘,瞬息之间刀剑交锋数十回合。 刀客的刀术,大开大合,招招狠绝,直逼性命。 杜长史却是纯粹的少林武功,他少年习武,根基深厚,更难得凶悍异常彼此间身上都带了些伤,刀客仿佛无所知觉,一片刀光剑影当头泼下,愈发狠厉 杜长史脸色微微泛白,他平生第一次遭遇这样强大的杀手,更是第一次遭遇性命之忧。生死危机却激发出他强绝的天资,一套少林达摩剑被他使的变化莫测,杀机四伏。 如果对手不是这样强悍的刀客杀手,杜长史会立刻想到,杀手的目标应该是宋平安,为何是绝顶刀客杀手会直接挥刀向他,刀刀狠绝。 可是,这刀客杀手如此厉害,杜长史不敢有半点分心,也不能有半点分心 突然间,破空一箭,如阴诡的毒蛇,又似暗伏的猎隼,流星闪电般钉向杜长史 宋平安大怒,怒吼一声,“追风”腰间长鞭飞卷,鞭稍如影随形追上这一箭 杜长史却是感觉到身后偷袭,一时分神,刀客一刀斩向杜长史胸前。杜长史疾步后退,刀客这一道迅如霹雳,刀锋切透衣衫,杜长史前胸血光迸裂,染透衣衫。 杜长史狂吼一声,一剑斜出,剑势之盛,刀客也不得不抽刀避退。 杜长史低头喷出一口血,显然已是强弩之末的苦撑。 杜长史喷出的血尚未着地,第二箭迅疾而至宋平安一把将杜长史拉开,挡在身后,铁箭如刀沒豆腐般整支箭没入地面 刀客猛然拔地而起,当头一刀斩下 这开山裂石的一刀 这杀意纵横的一刀 这避无可避的一刀 杜长史手中长鞭被一斩而断,刀客一脚将宋平安踢飞,一刀斩向杜长史 同时,第三箭掠影而来直逼杜长史命门 杜长史浑身是伤,此刻大脑却是无比清醒,不禁想道,这些人杀应该是杀宋平安,为什么都对着老子来呢 未及多想,宋平安已是闪身而至,牢牢的挡在杜长史面前。 杜长史听到两声利刃穿透身体的声音,宋平安唇角缓缓地溢出一缕鲜血,就听宋平安说,“我妻儿,拜托了。” 然后,更多的浓稠的鲜血从宋平安的嘴中溢出,杜长史托不住宋平安,两个人一起倒地。 杜长史闷哼一声,忙忙去看宋平安身上的伤。后背衣衫已被鲜血浸透,一支铁箭透胸而过 更多的血从宋平安的身体流出。 杜长史握住宋平安的手,将体内所剩不多的真气输送给他。 刀客轻蔑的看杜长史一眼,视线转向杜长使握着宋平安的手,冷冷道,“果然投靠了官府” 刀客再一次举起了刀 “狂刀,我们当年结拜,约定永不朝对方下手,寻香已是必死,不可违誓” 那位从未出现的绝世箭手,声音清晰的传来。 刀客冷冷一笑,“我杀狗官。” 刀客的这一刀未能斩下,一道银铠残影飞驰而至,稳稳的接下刀客的一刀,接着远处急促马蹄声传来。 第四箭直逼疾驰而来的银铠将领,就听一声,“退” 刀客不再恋战,几步腾空跃上屋脊,转眼消失不见。 银铠将领格开铁箭,飞身下马到杜长史跟前,杜长史指了指宋平安,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63章 一五一章 “鱼没钓上来, 倒险把自己折进去看你这本事” 能在这个时候还这样讥讽他的,除了他那要命的大哥,也没旁人了。 接着一股子苦到令杜长史怀疑人生的汤药灌了进来,杜长史直觉就要吐, 胸上被人轻轻一顺, 他咕唧就全给咽了, 当下苦的整个脸都皱了起来。 “汤药花了大价钱, 不许吐。” “宋平安怎么样了”杜长史浑身都火辣辣的疼,伤口疼痛中又有些淡淡的清凉, 这是上了药的缘故。 “饵被吃掉, 鱼跑了。” 尽管心中已有不祥预感,杜长史仍是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他轻声说, “这都是我的错。” 杜尚书放下手中空了的药碗,端起另一碗药搅了搅,“办法不算错。但,不自量力, 未能周全是你的失误。” “伤了多少,死了多少” “你运道不错, 这伙人训练有素,你安排的侍卫伤了十个, 周边百姓伤了六人, 除了那姓宋的, 暂无人死亡。” 第二碗药灌下。 杜长史苦的直皱眉, 就听杜尚书问,“那个姓宋的是什么人” “事涉机要,不能外泄。”杜长史苦的嘴都麻了,连声要水。 “先喝药吧。”杜尚书第三碗汤药灌下。 这一碗下去,杜长史险没翻了白眼,他怒道,“这碗是黄连水” 杜尚书淡淡道,“还有命喝黄连水也是一种运道。” 接着杜尚书又说了一句,“宋平安我是不认识,但是寻香这个名字我以往听说过。” “哥” 杜尚书视而不见弟弟灼热的眼神,抽出洁白的巾帕擦了擦手,回以八字,“事涉机密,不能外泄。” 杜长史猛的握住他哥的手臂,杜尚书看向弟弟胸前因用力过猛再次渗血的衣衫,挑挑眉,“我说了,汤药是花钱的。你得保重好自己,别让老子的银子打水漂。敢让老子赔钱亏本,老子饶不了你” 杜长史正想说,你谁老子啊叫咱爹知道你要篡他位,他老人家地底下也得跳出来收拾你这不孝子 就听外头一声提高音量的回禀,“大爷、二爷,三殿下驾到” 杜尚书不着痕迹的从杜长史手中抽出衣袖,起身去迎接穆安之。 杜尚书刚到外间,穆安之已经到了,杜尚书躬身见礼已被穆安之托住,“不必多礼。”就匆匆进去看望杜长史了。 杜长史挣扎着要起身,被穆安之一把按住,“别动,你身上都是伤。怎么渗血了,章御医” 章御医就是随穆安之一道过来的,杜家其实用的也是御医,不过是一位许御医。 杜长史道,“无妨,都是皮外伤。臣虑事不周,有负殿下。” “谁也没料到天下竟有这种凶徒,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太平大街上刺杀朝廷官员这并非你的错。”穆安之根本不提宋平安的身份,他完全不打算承认宋平安密谍的身份的。“章太医过来看一下小杜的伤。” 章太医看过许太医开的药方,道,“许太医最善治理外伤,方子与药都对路,杜大人应是动作过猛包扎好的伤口又裂开了,我给大人重新包扎过。” 章太医剪开绷带,重新包扎。 染血的纱带一点一点从伤口剥离,杜长史浑身颤抖,脸色痛的惨白,穆安之一直叮嘱章太医,“轻点轻点。” 章太医无奈,“老臣刚开始。” “那也轻点,小杜要受不住了。”穆安之梦里过得惨切,却也是第一次见这种血肉模糊,眉头皱成个小疙瘩。 杜尚书实在看不过杜长史这哆里哆嗦的模样,揭半个时辰纱带还没揭下来。杜尚书直接过去,对杜长史说一句,“咬牙忍着。”一手按在杜长史无伤的肩头,一手自章太医手里接过纱带,刷一下子就扯了下来。 杜长史一声惨叫,冷汗层层,铺了满脸,身子如打挺的鱼就要蹿起来,却是被杜尚书按住硬是分毫未动。杜尚书伸手,“药粉” 章太医连忙递上。 杜长史前胸一道狰狞的伤口是肩头横贯腹部,尤其映着周身雪白肌肤,骇人的紧。 杜长史那一身光洁如玉的皮子,想来自娘胎出来是第一次受这样的伤。 杜尚书在渗血的伤处重新撒上药粉,三下五除二就给包好了。 杜长史疼出一身冷汗,几乎要厥过去,杜尚书面无表情铁石心肠训斥弟弟,“至于吗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杜长史疼的死去活来,听到这话又气个半死,怒道,“你有男子气的,你来试试再说风凉话不迟” “我还不会没用到叫人砍个半死。”杜尚书鄙夷杜长史一回,对穆安之微微欠身,“殿下没旁的吩咐,臣先告退。” “不行,你把话说清楚再走”杜长史浑身被绑的似个粽子,不敢再轻动,却是道,“殿下,先拦住这家伙” 穆安之简直头疼,心说小杜你怪道刚出翰林院就被发落到我府里,就你对你大哥这态度,他没把你发落到北疆去,真是手下留情。 章太医可不想掺合到杜家的兄弟之争,连忙行一礼告辞走人。 杜尚书文质彬彬的欠欠身,“家父在世时将他宠坏了,我又一直心慈手软舍不得教导,娇惯的他没大没小,让殿下见笑了。” “哪里,杜尚书教弟有方,天下皆知。小杜才学品行,都是一等一。”穆安之反正很喜欢杜长史,就是这回遇刺,钓鱼的方法是穆安之自己点头的,如今出了岔子,穆安之并没有迁怒杜长史的意思。看这兄弟俩针锋相对,他帮着说和两句。 杜尚书微微一笑,“还欠历练。” “唉,谁也不是天生就什么都好的,小杜还年轻,过个几年说不定要青出于蓝的。” “胜在肯实心任事。” 杜长史没料到这辈子还能从他哥嘴里听到一句赞他的话,当时便警觉地竖起耳朵,两只眼睛咕碌碌直往他哥脸上打转。 杜尚书根本没理会杜长史,同穆安之说,“我回复后问了问侍卫当场刺杀的一些情形,听说有一人叫寻香,倒是让我想起一桩旧案。” “尚书大人请讲。”穆安之颇是诧异。 “当年我在山东做青州知府,山东多响马,富户商队时有被劫掠之事。我组织人手剿匪,其中一位百户颇是能干,他极擅消息打听,作战也极为勇猛。我们一起剿了青州府内大大小小二十起响马寨子,他一路因军功自白户升到千户。” 杜尚书顿了顿,方继续道,“但在一次审讯山匪的时候,我发现但凡所有那位百户探听出消息的响马寨子,基本上三个月内都吸纳过新人。在我继续的审讯后发现,这位新人的相貌很可能是一个人。” 杜尚书转向杜长史,问他,“若是你,你会怎么想” “必然是这位百户提前在山寨中派了细作。”杜长史细寻思道,“可这细作也太厉害了些,若有这本领,自己去做百户了。何况那百户手上有这样的能人,难道没有为这人请功” “我都考虑到了,但当时并没有证据不好怀疑大将。”杜尚书道,“我很快转任两湖安抚使,没再继续查下去。两湖与云贵毗邻,在两湖时,我听过几句江湖话。” “快说快说”杜长史忍不住催促。 “寻香追风梦已远,狂刀裂空夜枭魂。一晌贪欢辰星隐,雁回重宇柳枫眠。” 杜长史反应极快,“寻香说他们当年”话说一半才想起这事好像他哥还不知道。 穆安之摆摆手,“说与杜大人知道也无妨。” “寻香说他们当年是十人结拜,这次的刺客,寻香曾喊破那个暗中的箭术高手,叫他追风。另一个用刀的便应是狂刀了。”杜长史道。 “还有七人分别是梦远、裂空、夜枭、贪欢、辰星、雁回、重宇。”杜尚书补充道。 “哥,你知道的这么清楚” “他们是当时有名的江湖门派玄隐阁的人,玄隐阁以消息灵通著称,据传只要给的够价钱,什么消息他们都能打听出来。” 杜尚书淡淡的皱眉,“不过他们很神秘,这几人虽在江湖中小有名声,却显有人知道他们相貌如何。再加上他们亦正亦邪,这样的势力留在两湖总归不大安全。不过我还没动手,玄隐阁就消失了,从此再不闻半点消息。” 杜长史轻轻的倒吸一口凉气。 穆安之敏锐的问,“当年那位靠军功累迁至千户的百户姓名是” “刘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64章 一五二章 杜尚书这样的官场大佬, 对官场了解之深,远超常人想象。 杜长史当时就说了,“哥你怎么不早说。”刚说完他就一副咬到舌头的模样。果然,杜尚书已道, “先时也不知道你们查的案子与旧闻相关。” 杜长史不好意思的跟穆安之说, “军粮案的事, 我没跟我哥说过。” “这并不为错, 这是应当的。朝廷大案,必然要严守机密, 这是本分。” 杜尚书堂堂正正一句话, 即便穆安之都得说,这位裴相之下的六部第一尚书的确公私分明, 见识不凡。 仅凭杜长史遇刺之事, 摘出玄隐楼的事不足为奇,直接点明刘重当年那段升迁中的可疑之处,这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以杜尚书的缜密,虽没有确凿证据, 想必也有五六成的把握。 当然,以杜尚书的谨慎, 必然对杜长史遇刺之事极为恼怒,不然, 他与穆安之并无交情, 没必要说这么多。 杜家这对兄弟, 端看杜长史一出事, 杜尚书来的有多快,就知道感情如何了。 穆安之还在杜长史这里,宫中内侍匆匆而至,宣三殿下入宫觐见。 “小杜你先养伤,旁的不要担心。” 郑尚书道,“我送殿下。” “不用了,你陪陪小杜吧。等他伤好再让他去衙门,什么都要紧不过身体。” “是。”杜尚书起身相送,穆安之不疾不徐的客套着。 边儿上内侍小心翼翼,“殿下,陛下急招。” “急什么,我又不会抓刺客,黎尚书不是进宫去了。” 杜尚书道,“殿下赶紧进宫吧,别让陛下久等。” “也没什么好等的,过来时我都安排好了,九门那里也去传了命令,现在正在以刺杀之地为中心搜查。我就是去,也不过再重复一遍那些套话罢了。” 杜尚书算是明白他家那不成器的东西为什么跟这位殿下投缘了,简直都是不会好好说话的那类人哪。 话说三殿下以往风评好的时候可不这样,这是犯什么病了。 杜尚书好声好气的把穆安之送出去,穆安之倒也没故意耽搁,骑马进宫。 穆宣帝身边只有太子相伴,太子正俯下身听穆宣帝说些什么,此时见到穆安之进来,穆宣帝就有些恼怒,“朕还当你不进宫了呢。” “小杜伤得不轻,半条命都没了。衙门那边安排好,我看黎尚书要进宫就没着来,就我去瞧了瞧小杜。”穆安之没有半点诚惶诚恐,说到杜长史的伤势,忍不住有一些担忧。 “伤的这么厉害” “十几处刀伤。胸前一道见了骨头。”穆安之见边上有张椅子,他就过去坐了。 太子道,“御医去瞧了吧” “我把章太医叫过去看了看,开了药,我让他在家好好养着,先别着急差事的事。”他左右看了看,“有茶没给我一盏,折腾一大早上,连口水都没喝。” 穆宣帝挥挥手,内侍端上茶,见穆安之两口,就喝了一盏茶,知他是真的渴了。穆宣帝等待的不悦,稍稍消减一些下去,“你让黎尚书进宫,可这回伤的还是你的属官,死的是与周家案相关的人,你比旁人清楚。” 穆宣帝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请陛下与太子暂为保密,那位周家管事的身份有些蹊跷。原不过是试探,杜长史在审讯时察觉有异,周家自云贵私贩来的玉石,在帝都出手时,找到几个接手的商家,背景都颇为巧妙。一位是何家,这是陛下的亲姨妈。一位是黎家,就是黎尚书的族人。彼时就是周老豚,他也没有这样的见识,这些牵桥搭线的事,都是这位宋管事做的。” “再往深里查,虽有父母来历,但家族已无人口,漂泊逃难来的帝都。论学问见识,他一见杜长史,就能嗅出杜长史常用龙涎香,再细审问,一味香的香谱说的分毫不差。”穆安之道,“他只是周家寻常一个管事。不是我说话刻薄,周家上上下下怕也没人有这样的本事。” “他不肯招出来历,我们索性将计就计,用离间之法,施恩他的家人,平时也亲近此人,不过是给外人看。在刑部大牢时,他就受过五六遭的刺杀,试问若寻常管事,谁人会来杀他” “这回是想借他钓鱼,周边安排了十几个侍卫,没想到来的刺客如此厉害,杜长史都险些出事。”穆安之道,“是我疏忽了。” 时近中午,阳光炽烈锐利,冰盆中的冰开始融化,带来一丝果香的清凉。 穆宣帝与太子的神色都非常严重,穆安之说得最简单,可这件事却又是极不简单。 “现在如何了”穆宣帝继续问。 “刚刚在杜长史家里见到杜尚书,倒是很巧知道了些状况。” 穆安之没什么隐瞒,直接就说了。 太子道,“杜尚书一向稳健,鲜少说无把握之话。这次将自己旧时的一些猜测都说出来了,可见也是心焦杜长使遇刺之事。” “亲兄弟嘛,怎么能不急。”穆安之随口道。 太子笑了笑,“三弟这话是。” 穆安之登时恶心的不轻。 看他一副要吐的模样,太子又是一笑,转而道,“还有一件事,想来三弟也想到了。刺客身份必要隐匿为上,包括一些江湖上的人,他们时常干些不得见光的事,对身份名字多有隐藏。就如同杜尚书所说的那个玄隐阁,如果不是刺客当时叫破彼此的名字。寻香、追风、狂刀,怕此时仍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名头。” “观其所为。既有弓箭,必然有一定规模。太平大街刺杀,除了那位管事,不论是三弟安排的市委还是周边的百姓,都是有伤无死。” “这说明第一,他们不是亡命徒。第二,训练有素,杀人容易,伤而不死却难。第三,这样训练有素的刺客不应该犯这种低级的失误。叫破名字无异于暴露身份。” 太子望着穆安之的眼睛道,“三弟以为呢” “其实还有一事我也始终想不通,像宋管是这样重要的人,那边一旦怀疑他可能投靠官府,不惜派出绝顶刺客,哪怕刺杀朝廷官员也要将他斩于刀下,要他性命。可既是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在周家蹉跎这些年呢”穆安之眉头微拧,指尖不自觉的绕着玉佩下的流苏坠子,“我把周家翻来覆去审了个通透,也没看出周家有这样的重要。” 太子也不禁皱起眉毛,是啊,便是太子看来周家也不过是仗着南安侯府的粗鄙暴发之家。 观周家这些年的作为,但凡有些见识的人都能知道,这家人难付大事。 太子双眸突然一亮,“也不一定。别忘了周老爷先前所任职司。” “运粮使”穆安之琢磨着,“他任上的明账暗账,悉数带回刑部,专人核算,也就是新粮换陈粮,精粮换粗粮的一些事儿。亦或运粮船中夹带一些私货匿税。” 穆宣帝冷声道,“再审周家,重审” “父皇,通州码头转运司是不是在增派些人手。”太子道,“未尝没有以周家作幌子,私下运作的可能。” 穆宣帝问穆安之,“小宝他们有什么消息传回来没” “他们在查与周家相关的账目,平日间的生意往来,钱庄里的银款流动。” “粮商。”穆宣帝道,“重点查粮商,银庄。世上的事,只要做了,必有痕迹留下。” “是。”穆安之点头应下。 穆宣帝同太子道,“让侍诏厅拟旨,令通州转运司何龄彻查通州码头匿税一事” “是。” 穆宣帝交代一番便令太子与穆安之退下了。 两人一并出了御书房,太子那张俊美的脸罕见的出现一抹忧虑。 穆安之瞥着太子那愁眉苦脸的小样儿,心里竟有些幸灾乐祸,心说,要是能把这家伙愁死也算为民除害。。 太子疑惑的看了看走在长廊里侧的穆安之,抬脚快走两步挪到里侧去了。 穆安之瞅瞅外侧的阳光,也快走两步,就要越过太子,太子突然伸出脚,穆安之险被他绊个跟头。抬脚就往太子的脚上踩去,太子一笑,旋身收脚上前,又占了前头里侧的位置。 穆安之问他,“你是不是还要打一架” 太子笑,“你是不是看我发愁特畅意” “也没有特畅意,就是觉得有点解气。” “自从像个人之后,可比以前有意思多了。”太子悠悠然道。 “你倒是一如既往的像个人,”穆安之讽刺道,“总这么装模作样的,不累” “惯了。”太子矜贵端庄的说着无耻话,“不瞒你,打小这么装,哪天不让我装,我还真不习惯。” 穆安之受不了这等无耻,摔袖子要走,太子忽然道,“你以前不也挺爱装的,怎么不装了” “被你恶心着了。” 太子笑笑,唤一声,“三弟。” 穆安之一副你没病吧的神色,太子慢悠悠道,“那就再恶心你一下。” 望着穆安之大步离开,太子不疾不徐的踱着储君风度翩翩的步子。这件案子有些麻烦,阴苟私营之事,要理清不容易。 但是如父皇所吩咐,可借此机会查一查码头榷场的匿税之事,也可打一打草,看能不能把蛇惊出几条。 至于穆安之说的关于那位宋管事的话,穆安之应该未尽其实。 太子脸上一贯的温和逐渐消失,出了长廊,经一扇黑漆小门,便是侍诏厅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65章 一五三章 慈恩宫。 李玉华是慈恩宫的常客, 她时常过来, 蓝太后也喜欢她, 平时只要进宫, 十之八九都要在慈恩宫陪蓝太后用午膳, 今天李玉华却是要早些告辞。 蓝太后还说哪, “今儿这是急什么,也不是休沐, 莫不是跟阿慎约好有事” “皇祖母可是猜错了。”李玉华见边儿上也没旁个人,便直接说了,“我老家的小叔要往北疆去跑生意, 定了明天启程。我们打小儿一道长大的,我说今天让他过来,我给他置酒践行。” 蓝太后想了想, “就是那个你们打小一起做生意的小叔吧” “皇祖母这记性真是绝了, 我也就说了一两遭, 您就记住了。” “这怎么能忘,你孝敬我的玉桃还在边儿上摆着哪。”蓝太后瞅了瞅旁边几上放着的一对雪白中透出一丝粉色的流光溢彩的玉桃, “这是北疆玉。” “就是我小九叔去岁带回来的,我瞧着玉料好, 就匀了过来令工匠雕琢了这对玉桃献给皇祖母。” “你有心了。”蓝太后拍拍李玉华的手, 笑的欣慰,“先时帝都城多少玉石生意出事的, 你这个小叔我瞧着是个稳妥人, 还千里迢迢的带这些正经货回来, 比那起子不争气的强。” 蓝太后的妹妹何老夫人家里搅进玉石案子,颇令蓝太后恼火。 蓝太后道,“说来倒有一桩事。我得先问问,你这小叔性情还稳重” “稳重。天生少年老成。” “说到这玉石,也是前些天你那老姨太太进宫抱怨,说现在不少玉石商到北疆进玉石,拿着银子也买不到货,不知是怎么回事”蓝太后道,“这件事,又不能直接跟她说,她那性子,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爆。” 说着,蓝太后深深叹了口气。 李玉华不禁问,“皇祖母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倘是我小叔能办,皇祖母只管吩咐。” “也不用特别去打听,也别惊动旁人,你小叔既是要去北疆,不妨让他留心一些北疆玉石生意。”蓝太后亲自教导李玉华,“先时北疆叛乱,就是陆家人为帅,平息北疆战乱。陆家的军功,就是由此而来。听说陆家在北疆颇有玉石生意,商贾的事哀家不管,不过,玉石本不是贵重宝石,倘有人仗着把控玉矿虚抬玉价从中牟利,这事可不大好。” “皇祖母的意思,我明白了。” 李玉华先前就动过做玉石生意的心,只是穆安之不叫她做,她才没做。如今蓝太后提及北疆玉的事,李玉华的心思一下子就活络起来。 陆家原就跟三哥不对付,这也不是做生意,不过是打听一二,应是无大碍的。回家再问问三哥,倘是无妨,就让小九叔留心则个。 斜阳隐没,暮色渐沉。 李玉华与小九叔两个把生意上的事商量个来回,又把小九叔出门路上小心的话说了三遍,也不见穆安之回来。李玉华吩咐云雀,“打发个人去衙门问问,是不是有什么事绊住了脚,三哥怎么还没回来。” 小九叔道,“必是有事的。就别打扰殿下了,咱们说说话是一样的。” “三哥特意说今晚上请小九叔你一道吃饭的。” 云雀微身一礼,下去安排。 小九叔道,“我在外头都听说现在刑部官司不少,现下帝都商贾,十停人里就有九停人是盯着刑部哪。” “他们不是盯着刑部,是盯着那些犯事儿的进去了,他们的机会就来了。要不就是犯事儿要走关系的。” “前些天大昌银号的少东家找到我,里里外外想托我走你的关系,我没应。”小九叔道,“殿下当差不容易,咱们不能帮忙倒罢了,可千万不能扯殿下的后腿。”知道李玉华素来有些贪财,小九叔还挺担心李玉华背地收小钱。 “我怎么会扯三哥的后腿,家里的事不都我在操持,我还帮他不少忙哪。你出去打听打听,现在谁不夸我是贤内助。” “知道知道,还都说你跟三殿下夫妻恩爱,鹣鲽情深。” 李玉华眉开眼笑,“也是实情啊。” 俩人说会儿话,一时,云雀回来禀道,“娘娘,打发人去衙门问了梅典簿,说是头晌杜长史遇刺,殿下一直在忙这事。殿下说让娘娘和小九爷先用,他一会儿就回来。” “杜长史遇刺了”李玉华震惊的直接站了起来。杜长史她并不熟,记得是个挺俊的小伙子,倒是听三哥说过是个极得力的臣属。 关键是,三哥的手下都有人敢杀,以后是不是会有人去杀三哥了 李玉华忙问,“杜长史伤的如何,要不要紧” 云雀也是李玉华身边的一等大丫环,禀道,“小凡亲自打听了,具体如何打听不出来,只知道杜长史受了重伤,还死了一个。刑部拿出一万银子,悬赏凶手。今儿个自头晌起,九门严查出入,便是提篮卖菜的也都要翻开来查个通透。” 李玉华寻思着,“你去收拾几样补身子的上等药材,收拾好了过来回我,带着小凡一道,去杜长史府上走一趟。也别惊动杜长史,跟杜家的管事说,待什么时候杜长史醒了,告诉杜长史只管安心养伤。不管刺客是哪个,三哥都会查出来给他报仇” “是。” 把这宗事吩咐好,李玉华与小九叔道,“咱们也别等三哥了,咱们先吃。” “我还是回去吃吧。三殿下还在衙门,你打点人给殿下送晚饭过去才是。” “衙门那份早送过去了,也不知他今晚回不来。小九叔你就别走了,我这儿无非就是吩咐一句,你回去也得吃饭,我也一人儿,咱俩正好做个伴。” 小九叔一想,倒也是。 小九叔心下还悄悄想,小华如今的确是八面威风啊,在皇子府也是说一不二的。 在小九叔淳朴的认知里,婆家显赫是一方面,要还能在婆家说了算,这才是实实在在的好。 小九叔说,“我听说殿下身边的那位杜长史是吏部尚书的弟弟,尚书弟弟都有人敢行刺,可得让殿下出门多带几个侍卫。” “我也这么想。”李玉华道,“小九叔你出门也多带些人手护卫,咱们银子少赚些没什么,以后来日方长。别在这上头省钱。” “我晓得。” 待外头侍女摆好席面,李玉华与小九叔一起喝践行酒。 俩人吃了一半的时候,穆安之回来的。 穆安之身上披风尚在,可见还没回屋,他摆摆手,“小九叔坐。”同李玉华道,“我料着小九叔还没走,你们继续吃酒,我换身衣裳就过来。” 穆安之那一身斯文又飞扬的皇子气派,小九叔每次见都有说不出的欢喜,笑道,“小华你先服侍殿下换衣裳,另换席新酒,殿下不像是吃过饭的。” “嗯,小九叔你先坐会儿。”李玉华就拉着穆安之回房里换衣裳了。穆安之出了屋还说,“让侍女服侍我换也一样,小九叔这一去得小半年,你们多在一处说说话。” “都说半天了。”李玉华道,“我们一起长大的,打小就不缺话说。”握着三哥的手,眼神中不禁带了丝担忧,“杜长史没事吧” “伤的不轻,好在无性命之忧。”穆安之柔声道,“放心,没人敢对我下手。” “还是得小心。老话说,小心无大过。那些命都不要的,杀一个官跟杀俩官对他们可没什么不同。”李玉华说,“明儿个多带侍卫。” 俩人说话间回了屋,穆安之洗漱手换了身轻便的家常纱衣,腰间系一条细细绦带,减了些皇子矜贵,倒更似哪个读书人家的公子。 “我不是打发人送饭去了,怎么没吃就回来了” “想回来跟你一起用。” 自打想跟玉华妹妹一辈子都在一处后,穆安之无师自通舌灿生花,说出的话简直甜死人。李玉华心里甜滋滋的,“真是傻,那还叫我们先吃,自己倒饿着。” “怕你等我饿着。” 李玉华脸放他肩上,拍拍三哥的腰,“以后别犯傻。你这一过夏天,更清瘦了。” “夏天瘦些好,人显得精神。” 俩人腻歪一会儿就去了饭厅,小九叔视线落在两人挽着的手上,起身给二人见礼,穆安之道,“既是家宴,无需多礼。太客套就没意思了。” “是。” 自从白木香嫁了裴如玉,小九叔就特意请了个有见识的举人老爷,下苦功学了些与官宦人家打交道的礼仪。后来听说李玉华嫁了皇子,小九叔请了个进士学的皇家礼仪。 故而甭看小九叔就是寻常出身,他礼数十分周全,尤其那行止间的举手投足,颇是规矩好看,半点没有商贾的拘谨。 因玉华妹妹跟这位小九叔亲近,穆安之冷眼观察了些时日,也觉着小九叔是个能做事的人。起码帮着玉华妹妹建织布坊就很尽心,有人求到他头上,他也并不应承,不是那等不知深浅的人。 大家一并说笑吃酒,李玉华一个劲儿的给三哥布菜,“小凡回来说现在九门都在严查刺客,现在有没有消息” “还没。” “小九叔,那你明早早些着人去城门排队,现在搜捡严,出城肯定慢。” “这无妨,我都安排妥了的。” “出城时官票都要备好。”穆安之格外提点一句。 小九叔道,“殿下放心,都齐全的。” 李玉华就提起蓝太后交待的事,穆安之笑,“这事不急,一会儿我单独跟小九叔说。” 酒菜之后,穆安之请小九叔到书房说话。 穆安之先说的并不是北疆玉石的事,也没说什么送别的话,当头一句便是,“杜长史是我身边近人,对他下手,无疑是在警告我。” 仿佛一道霹雳当空落下,小九叔震惊到不可置信,“殿下可是皇子,谁敢对您有不敬之心” “不敬之心多了,等闲无人动手倒是真的,要是真敢动手,就不会是警告了。”穆安之道,“这些话不要跟玉华说,不要让她担心。” “是。”小九叔躬身应下。 “你在外,一定要事事低调谨慎。” “殿下放心,我都明白。”杜长史那样的身份都有人敢下手,小九叔这里就更不会有人顾惜什么了,所以,切不能有半点把柄被人抓到。 穆安之的指尖儿轻轻绕着腰间的流苏佩,方说起北疆玉石之事,“这事小九叔你不要出面打听,帝都的北疆玉背靠的是陆家,陆侯在北疆经营多年,你平时散碎着进些玉料还罢了,去打听北疆玉的货源,会招来大祸。” 小九叔猛的一颤,额角不知不觉沁出一层细汗。天哪,这岂止是大祸,倘不是殿下提醒,他险自己个儿走棺材里去。 陆家是什么样的门第权势,阖帝都城,谁人不知。 小九叔到底不是穆安之这种皇室倾轧惯了的,他抖搂着袖子擦擦额角的细汗,连声道,“多谢殿下提点。” 这小华,你这不是坑小九叔么 可是,这事是太后娘娘吩咐的啊 未等小九叔想明白这其中关窍,穆安之再道,“这事你做不合适,你把这话带给如玉,让他平时留心北疆部族,尤其是那些掌握玉脉的大部族。”穆安之的声音压的很轻,小九叔都能感觉到穆安之带些凉意的呼吸,“此话,出得我口,入得你耳。若有旁人口中说出来,我是半个字都不认的。” “殿下放心,殿下既是让我带信,我便只做信使。倘从我口中告诉第二人,任凭殿下处置。” “玉华问你也不说”穆安之这话说的刁钻。 小九叔反应亦快,“我就让她来问殿下,至亲不过夫妻。” 穆安之一笑,拍拍小九叔的肩,语气缓和下来,“我说话重,你别介意。你辈份虽高,其实咱们年纪差不离。别人都拿着刀,我们必需得小心翼翼才能活下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66章 一五四章 小九叔一身冷汗的离开三皇子府, 自从白木香李玉华先后行大运嫁了好婆家, 小九叔要说心里从未沾沾自喜过, 那是假话。但他自认并非乡下那等倚仗人势便为非作歹的小人, 故而行事一向谨慎。 却不想做皇子家的亲戚竟有这样的凶险 随随便便一件事的背后可能就暗藏杀机 小九叔想, 小华虽也是一等一的精明人, 到底不比三殿下更有见识。 当然,殿下特意提点, 也是真心待小华的。 小九叔琢磨一回,决定以后还是得多向殿下请教,这样也能增长些见识, 起码不招祸。 穆安之见小九叔很知道好歹,也就放心了。 待回屋没见到李玉华,穆安之问, “玉华妹妹呢” 孙嬷嬷笑道, “娘娘沐浴去了。” 夏日天热, 晚上更是闷热,穆安之随口道, “我也去洗一洗。” 云雁素霜两个大丫环都有些不好意思,想着平日里看殿下多正经的人, 不想也这般胡闹。孙嬷嬷笑, “中间隔张屏风。” 穆安之险些呛着,连忙道, “那啥” 孙嬷嬷不赞成的看向穆安之, “殿下不许胡闹, 必得隔屏风的。”以为穆安之是要跟李玉华一个浴桶洗,这岂是皇子的作为。 穆安之说,“我不是那意思。”他是想自己单独一间沐浴,可不知为何,一想到能与玉华妹妹同一屋沐浴,穆安之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了,他搔搔鼻梁,鬼使神差的说了句,“按嬷嬷说的办。” 孙嬷嬷一乐,心说,真是刚成亲的小夫妻,殿下成天介这么早出晚归的,得半点空也要跟娘娘腻歪在一处。 孙嬷嬷同李玉华十分亲近,又是看穆安之长大,自然也乐见小两口恩爱。 穆安之脑袋里已是胡思乱想起来,想着玉华妹妹平日里一嗔一笑的娇俏模样,穆安之心中渐渐升起淡淡躁动。 就听外间传来说笑声,云雁连忙上前打帘子,就见李玉华布巾包着头发,带着云雀素雪进来了。她眉眼仿佛含着朝露,水润润的模样,显然是刚沐浴好。 不知因何,穆安之心中隐隐有些失落。孙嬷嬷上前,“娘娘回来了,殿下正说要去沐浴。” 李玉华不觉有他,忙说,“那三哥你赶紧去,我把头发晾干,一会儿你回来咱们说说话。” “知道了。”穆安之遗憾的眼神不着痕迹的在玉华妹妹身上的石榴红衫子上扫了扫,李玉华身量小巧单薄,脖颈纤细修长,衬着她那张青春含笑的脸,当真如一瓣皎皎石榴花般好看。 穆安之上前两步,李玉华身上湿润润的蔷薇香,穆安之的声音都不禁跟着更加柔软,轻轻捏一下玉华妹妹的手,“你等我一等,我洗洗快的。” 李玉华唇角一翘,四目相对,点头,“去吧。” 待穆安之沐浴毕,哪里还记得说蓝太后之事,先同玉华妹妹吸了两回阳气,李玉华微微气喘的躺在穆安之臂弯说,“你亲的这功夫可忒长,我险没憋死。” “你得慢慢学着呼吸。”穆安之的手掌流连在李玉华纤细的腰身处,李玉华动了动,“怪痒的。” “痒吗”穆安之故意挠她痒,李玉华笑的浑身乱颤,两人耳鬓厮磨,笑闹一会儿,李玉华忽然碰到什么,好奇的伸手捏一把说,“你这藏什么了” 所有绮念瑕思都被这一捏烟消云散,穆安之头发险没竖起来,倒吸一口凉气,险被李玉华要了老命,好说歹说才叫李玉华轻轻放开。 晚上说不少羞人的话,羞的李玉华险没将穆安之踹下床,当真是越发不正经了。 第二天早上,穆安之才想起同李玉华说一句,“要是进宫皇祖母提起北疆玉石的事,你就跟皇祖母说,我知道了,心中有数。” “知道了。”李玉华没多想,早上匆忙,穆安之没时间多说,直待晚间才同李玉华说了这其间利害。 李玉华道,“皇祖母跟我说了北疆玉石是陆家的生意,我看先前何家玉石的事,皇祖母挺不痛快,咱家与陆家不睦,让小九叔打听一二也无妨。小九叔很谨慎的。” 李玉华也很谨慎,像如今做生意,多少人白送来的发财生意,她从来不要。可李玉华打小在生意场打转的人,打记事起她就跟着她娘做针线买卖,虽说就是个辛苦钱,李玉华对于生意也很有自己的理解。 穆安之也说过不让她做玉石生意,李玉华也应了。她现在的确不会做玉石生意,可要是哪天三哥把陆家干倒,她不就能做了么。 所以,蓝太后让她打听一下北疆玉石的事,她方应了。 在李玉华看来,一举两得。 “这事别让小九叔插手,他是来往商路的人,太容易被人拿捏。”穆安之剥个葡萄送到李玉华嘴边,同她道,“生意场上不有句话么,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这道理在哪儿都一样,这事不能急,得慢慢来。就让小九叔安安分分的来往北疆做生意,就能帮上大忙。” “真的”李玉华含着葡萄,脸颊鼓鼓的,她实在想不出除了赚钱还能帮上什么忙。 穆安之道,“来往于北疆,能带来北疆的民风民情,比什么玉石买卖都更有价值。” 李玉华不懂这个,她说,“我给陆侯备了份礼让小九叔带去了。” 穆安之有些惊讶,“你怎么没跟我提一句。” “我昨儿原想说的,你一个劲儿的不正经,我就给忘了。”李玉华埋怨着瞪穆安之,“这都赖你。” “赖我赖我。”穆安之笑眯眯的应着,上前悄悄捏住李玉华一只手,“你这是想离间陆侯与陆家” “也不全是。我瞧着陆侯人不赖,先前咱们无官无职的,他就肯上前。再说,陆侯与陆家是分了宗的,你想想,亲叔侄,得什么事才会分宗啊,绝不是小事。别信什么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话,陆侯是陆侯,陆家是陆家。我倒真是盼着陆侯与陆家老死不相往来。”李玉华也是一肚子的心眼儿。 穆安之笑,“以后咱们儿女,有你一半聪明智慧就行了。” “少说这丧气话,咱们儿女,得比你我加起来还要聪明百倍。这叫青出于蓝”李玉华翘着下巴,信心满满的说。 “好,就依你这话。”穆安之轻轻捻一捻李玉华的掌心,上前轻轻一吻。 李玉华左右扫一眼,见侍女们都不在屋儿,这才放下心,瞪穆安之,“大白天不能干这事儿。” “哪儿白天了,你瞧瞧,这天都黑了。” 夕阳的光辉映在穆安之的眼睛里,穆瞎子硬是视而不见。两人你喂我吃葡萄,我给你剥荔枝,甜蜜的不得了。 穆安之还想到一事,“你打发个人给朱姑娘送些东西。” “怎么了” “昨天杜长史遇刺,她乘车在街角见到,着家仆快马到衙门报信,路上遇着江将军,江将军及时赶到方救了杜长史一命。”穆安之感慨,“早就瞧着朱姑娘是个有胆量的,她当真不错。” “成。明天我打发人请她过来说说话,她也时常来的。”李玉华顺嘴打听,“那个江将军武功很高么我听说昨天的刺客特别厉害。” 穆安之知道李玉华好打听,也着意多与李玉华说些官场上的事,“不止是武功高,江将军出身不同,他正经武科状元晋身,现在禁卫军任五品将领。” “他家很有名么”李玉华想了想,“公门侯府没哪家姓江。” “不是这么说。”穆安之道,“江家也是百年世宦之家,你常看明圣皇后传,上面应该有文忠公江念的记载。” “有有有,也是一代名臣,江将军是文忠公之后”李玉华两眼放光。 “正是。”穆安之颌首,“江将军父亲是嫡长一支,当年文忠公于皇家有大功,江将军祖父亦是一代名臣,江安抚使当年也是出众人物,任北疆安抚使时,北疆叛乱,江安抚使一家为叛军所杀,当时江将军年纪尚小,在帝都养病,知此惨事,江将军改文习武,从了武将。” “哎呦,这可真是,”李玉华惋惜的说,“那他家就剩他一个了啊。” “不能这样说,江家大族,他堂兄弟也不少,不过他这支就他一人了。” “江将军有没有娶妻,哪天有空我约他家太太说话。”李玉华很擅长跟女眷打交道,寻常只要不是性情有问题的,李玉华基本都处的来。 “还没有。不过他早定了何家的亲事,只待何家姑娘守完孝就要成亲的。” “何家的亲事”李玉华撇撇嘴,“何家那孙女可不怎么样,何老夫人常带她进宫,在皇祖母跟前就嘴上抹蜜一般,在我跟前也亲热。可有一回姑妈家的茶会,有两家家世不如她的姑娘同她打招呼,她正眼不瞧人家。那势利眼的模样,跟何老夫人一模一样。” “不是这个何家。是蜀中何氏,何家可是名门,岂是何老夫人家能比的。”穆安之唇角一翘,“你不晓得,以往还有件趣事。何老夫人因着皇祖母的缘故,陛下也肯照看她家,她家不知怎么想的,因着一样姓何,就想与蜀中何氏联宗,结果,他一提,人家没答应。” 李玉华虽觉这事比较没面子,可李玉华道,“老夫人现在可不得了,她进宫谁不让她三分。蜀中何家倒真是有胆量。” “名门总有名门的傲气。何家、姚家、江家、纪家,这四家世代交好,如今皆有出众子弟在朝,不然纵江将军再如何武状元出身,也不可能这个年纪就任五品禁卫将领的。禁卫军择人,忠心第一,江将军非但出身好,人亦有本领,以后必然前程似锦。” 李玉华打听,“那姚家,就是姚国公家么” “对呀。” 李玉华眼睛微眯,她跟姚国公夫人倒也能说得来。不过,当下之急,还是得再找两本当朝史书来读,这些名门大族,好不好的就是人才辈出,总不能说到人家祖先啥都不知道啊,那可就太无知了。 于是,为了做好三哥贤内助的玉华妹,突然间奋发念书,她白天没空就晚上发奋,把跟三哥吸阳气的心都淡了几分,直把三哥郁闷的不轻。 穆安之直接把郁闷发泄到捉拿刺客身上,刑部联合帝都府巡城司严查帝都人口出入,刑部更不惜拿出巨额银两征集刺客消息。 结果,这些刺客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再无踪迹可寻。 倒是江珣发现线索,刑部捕块带人寻至一处鱼龙混杂的街巷,捉拿到数位亡命之徒,可惜追风、狂刀不知去向。 江珣还特意去看望了一回杜长史,杜长史拆开江珣带来的点心包,拿出块椰奶糕咬一口,“难得你还记得师兄爱吃这一口。” 江珣心说,明明同一天拜师,武功学的还不如他,结果就仗着年纪大在他面前充大辈。不过,今天江珣是有事前来,也就没理杜师弟这话。江珣还很关心的说,“看你都瘦了,多吃点。” 杜长史受伤的可不是脑袋,突然听到江珣这好言好语,杜长史怀疑的盯着江珣啧啧道,“真个奇了,以往见我总要拌嘴的,今儿怎么这么乖巧听话了” 乖巧听话 江珣唇角直抽,心说,那刺客怎么没一刀砍杜师弟这张欠抽的嘴上,也能少些缺德。 “有事想托你帮我问问。” “怪道哪,我还真当你好心买了椰奶糕来孝敬我的,原来有事相求。你可真应了那句,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你就说帮不帮吧。烦死了,不帮就直说。” “什么事看你这求人的,倒比被求的脾气还大。” “刑部不是说刺客线索有赏银么,你帮我问问,虽没抓到主要的两名刺客,但旁的也抓到不少,看能给我多少赏银。” 杜长史险没叫椰奶糕噎着,他含着块糕,磕巴一下才问,“你没钱花了” “平常开销还有,这不我明年成亲么,总得有张罗亲事的银子。” 江家这样的家族自然不可能没钱,只是当年江父在北疆出事,一家人只剩了江珣一个。当年平叛北疆叛乱,朝廷也艰难,江珣把父亲留下的家产悉数变卖,捐给朝廷做平叛之资。倘当年不是年纪实在太小,江珣就得上了战场。 杜长史答应下江珣的托付,心里对江师弟真是既敬佩又心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67章 一五五章 杜长史在家歇了半个月就继续往刑部当差去了。 豪门子弟大都分三种, 一种是混吃等死平庸寻常的, 一种是狗仗人势惹是生非的, 还有一种就是杜长史这等狠人,家族倾力培养的子弟。 其实,开始大家对杜长史都有些误会, 主要这人忒花哨, 挑吃挑喝的说话还刻薄, 便都觉着他虽功名不错,却是个娇生惯养的纨绔。 如今瞧着杜长史面色雪白过来衙门当差,大家都觉着,当初真是误会了杜长史。 杜长史先把他江师弟的赏银拿到手,一万两是没有的,但靠江珣的线索抓到七位围攻的弓箭手, 这也是大功一件。 杜长史自不会把江师弟缺钱的事说出去,江家也是百年大族,江珣自己这一支只剩他一个不假,但嫡亲叔叔还有两位,堂兄弟亦有四五人, 族人更是无数,两位叔叔都很看顾这个侄子, 堂兄弟感情也好,只是江家是文官家族, 从武的就江珣这一个。 穆安之把赏银批下来, 交给杜长史说, “刑部帝都府巡城司联合搜捕都没有线索,江将军是怎么找到的线索” “这事臣原也想不通,特意请教了他。”杜长史见上头批了三千两,心下很满意,收好批银的条子,“他说但凡刺客,尤其敢行刺官员,未行刺之前,先想的必然是退路。像这样配合行刺,因人数多,出逃必然分散,也必然会留下给官员追踪的线索。” “必然会留下线索”穆安之玩味的咀嚼着这两个字,必然。 “对。本事不够,会有线索。本事够,也会有线索。现场留下的弓箭、行刺的地点,不过,搜查刺客并未用禁卫军,他接触不到这些。他以前跟随师傅在江湖走动,认识一些江湖人士,找他们要的线索。” “要的线索这事果然与那些个江湖人有关”穆安之皱眉。 “殿下,何为江湖军中、宫中且不提,有的是高手,就是民间略有些田产的地主老财家里也会养几个护卫,这些人,或为一家一族抑或朝廷所用,或在民间散闲讨生计,散在民间的,便称江湖。江珣少时拜入少林,曾随他的师傅在民间走动过一段时间。他未入官场前,也可以说是江湖人士。”杜家是文官家族但子弟多是文武兼修,而且与少林关系密切,故杜长史对江湖二字了解甚深。 穆安之并非无器量之人,他想了想,也不禁一笑,“你这话也有理。” “其实,我看他们这些人与商会商贾也什么两样,有些事,官府查不出来,他们不见得全无消息。江珣找了几个有威望的江湖人士,大家一起说了说汉时郭解的事。” 穆安之险没噎着。汉时郭解是有名游侠,侠以武犯禁,郭解权行州里,力折公卿,极有威望,先被迁徙,后被官府所杀。 江珣有一句话说的很无情,“如果是鲜有人知的案子,我不会过来。但这次不一样,朝廷必然要有一个交待。如果刺客消失无踪,朝廷会怎么想,朝廷会认为江湖人士行刺官员犹能全身而退,对朝廷有巨大威胁。如果让朝廷对江湖有这样的认知,朝廷会对江湖做一个彻底的清理。郭解之事,未偿不会重演。” 江湖人士多桀骜不驯,当时就有人冷笑,“江大人这话,不妨对玄隐楼的人讲,我们与此事无干,江大人是问错了人。” “如果玄隐楼不是江湖之人,如果诸位不是执江湖牛耳,我自然也不会找到诸位。我师承少林,这话并非威胁。朝廷要凶手,就要给他凶手。官府力有不逮,江湖助一臂之力,彼此相安,方是长久之道。” 江珣师门不好惹,他本人也是青年一代中的高手,家中亲戚清一色官员,更不好惹。 杜长史抖抖手里的赏银,真情实意的感慨,“打早我就觉着,江珣这样的还没叫人打死,竟能平平安安活到现在,也是个奇迹了。” 穆安之一笑打趣,“说不得江将军对你也有同感。” “殿下您可真会说笑,咱可不能为么谦虚。”杜长史拿着批银就要走人,穆安之唤住他,另写了张条子给他,“这是一百两,给宋家母子一年的花销,两个孩子,每人三十两,宋太太四十两,一年的费用。” 杜长史一揖,“我代他们母子谢殿下赏。”接过批条才说,“这银子倘从刑部出,以后怕要引得口舌。” “这个到我府上去领。”孤儿寡母的,也可怜。穆安之道,“男孩子到成丁,女孩子到出嫁,宋太太终身都有。” 宋平安算是为救杜长史丧命,虽则以他那身份,正经按律法也是个死罪,可他救杜长史一命,杜长史嘴硬心软,帮着处理了宋平安的身后事,依旧让宋家母子住在他的府上代为照顾。 穆安之道,“别忘了谢一谢人家朱姑娘。” “我昨儿亲自道谢,倒是叫那丫头不阴不阳撅我好几句,好心没好报。”杜长史说到这事就郁闷,想他在帝都城也是有许多女娘喜欢的,明明她一派好心过去道谢。 “你怎么跟人家道谢的” “就是谢她及时着人报信。”杜长史道,“我是真心谢她,早先就打发人送了东西,如今我这刚能下床就亲自过去道谢。” 这话听着一点毛病都没有,杜长史继续道,“我是瞧着她一个姑娘家,不该成天介出门露脸的折腾什么生意,女孩子在家绣花就行了。她们能干什么事啊,就她这成天抛头露面的,亏得那天她离得远,要是离近的,伤着吓着了,如何是好” “所以,女人就该少出门。”杜长史得出一个伟大结论。 穆安之不可思议的问他,“你就这么跟朱姑娘说的” “是啊。要不是看她着实帮我大忙,我才不会跟她说这些肺腑之言。” 穆安之 李玉华也在跟朱阅说这事,她特意请朱阅过来说话,给了朱阅不少好东西,“殿下都夸你有胆略。要不是你及时打发人报信,遇着江将军,杜长史非出事不可。” 提到杜长史,朱阅就一幅牙疼模样。 朱阅时常过府请安,亦知杜长史是三皇子的左膀右臂,可她实在忍不住,说了句,“娘娘,杜长史不会是有病吧” 朱阅把杜长史到她家说的那些神经病一样的话原封不动的跟李玉华学了一遍,朱阅都觉着稀奇,“硬跟我说女人不好多出门,平时该呆在家里。我要在成天呆家里,那天不出门,他说不定早叫刺客砍死了。娘娘您说,这是人说的话么” “您没见他那副嘴脸,话里话外都充斥着对咱们女人的小瞧看不起。”朱阅现在说起来都直揉胸口,“把我气的,要不是他出身大户,我惹不起他,我非把他撵出去不可。就这样,还嫌我不温柔,走前又跟我叨叨了一堆女人要温柔娴淑的话。我当时真后悔那天多事,干嘛要手下护卫骑马去衙门报信” 李玉华震惊的手里葡萄都掉地上去了,她不敢相信的问朱阅,“杜长史真这么说的” “我要有一句假话,就算娘娘白认识了我。” “我家三哥平时多英明睿智的人哪,这杜长史平时公务肯定还成”李玉华眯着眼睛寻思,突然道,“我就说嘛,正经进士老爷,还是尚书他弟,长的也还成,正当年的小伙子硬是打光棍,这能没原因么看,原因找到了” 李玉华一拍小炕桌,肯定的说,“就是这对女孩子的见识太不成了,就杜长史这样儿的,他只要一开口,哪个有见识的女孩子会嫁他。” “就是”朱阅简直是烦透了杜长史的嘴脸,哪怕杜长史大户出身,朱阅也看他不上。 李玉华与朱阅越说越来劲,直把杜长史批判了个通透。 杜长史在衙门继续审案,他根本不晓得自己把半个救命恩人朱阅给得罪的不轻,接连朱阅还在王妃娘娘跟前说了他的坏话。当然,就是知道,杜长史估计也不会放在心上。 在杜长史看来,王妃什么的,也就是管管府里吃穿用度锅碗瓢盆一类事的。女人能做什么事,建功立业啥的,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责任 杜长史遇刺一事还在审讯中,伴随着郑郎中许郎中回到帝都,严家旧案开始宣判。 这是南夷军粮案的,尘封十五年的冤屈得以重见天光,涉案其中判刑的官员便多达二十五人,胡源判刑二十年,这还只是严家旧案的判决。 严家家产归还,严琳受召至慈恩宫得蓝太后抚慰,严家父子恢复名誉,重立碑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68章 一五六章 严家旧案, 在朝廷许多人看来, 判的不可谓不重。 圣旨到刑部, 穆安之一听胡源只判二十年,立刻起身,上前一步逼到宣读圣旨的内侍赵深面前。赵深跟随在穆宣帝身畔数年, 宫中一等内官, 此刻竟不禁气势一弱, 面对穆安之杀气腾腾的眼睛,周深连声道,“殿下,圣旨还未读完。” 他话未落地,穆安之已劈手夺过圣旨,展开一看, 除了胡源改判二十年,还有几位穆安之建议死刑的官员都改了刑期,另有已致仕的前刑部王尚书的追责直接免去,未提王尚书之事。 穆安之把圣旨一裹,便骑马进宫去了。 刑部一干人都傻了, 程侍郎伸手想把穆安之请回来,却是被杜长史许郎中左右一人搂一只胳膊, 许郎中道,“大人, 下官有要事回禀。” 杜长史, “我那里有好茶, 请大人赏脸品尝。” 华长史望着穆安之远去的背景,眉心微锁,他们商量的判决可并非如此。 穆宣帝正在御书房与内阁议事,穆安之不待通报直接闯了进去,穆宣帝一见穆安之手里攥着的圣旨就知他所为何来。穆宣帝吩咐裴相等人,“你们先退下。” 屋中只剩穆宣帝、太子、穆安之三人,穆安之举着圣旨劈头便问,“胡源操纵审讯,勾结外将,刨制严家冤案,难道还不当死” “你放肆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穆宣帝怒问。 “少给我来这套,说的是严家旧案,跟谁说我都是这话,胡源其罪当死” 穆宣帝的套路,穆安之心里清楚的很,惯常先用父子君臣压人。穆安之不吃这套,声音震的御书房外头守门的内侍都抖了一抖,穆宣帝脸沉若水。 太子忙劝,“老三,这只是严家案的判决,胡源勾结外将刘重之罪,还有另判。你急什么,案子一桩归一桩,你误会父皇了。” 穆安之怒气稍缓,瞪着穆宣帝,“就是只论胡源左右刑部审讯,授意刨制冤案这一项,难道罪不该诛” “他若直接杀了人,自当死罪。既是授意,罪责便不只在胡源身上。严家案的判决,父皇与内阁斟酌过,二十年刑期并无不妥。”太子沉声回答。 穆安之冷笑,“并无不妥这么说以后文武勾结,陷害商贾便都是二十年刑期,” 穆宣帝脸沉若水,猛的一掌击在案上,“等你坐了朕的位子,这朝廷才轮得到你做主” “什么狗屁位子,当谁都稀罕如果连这样的冤案,朝廷都不能给亡者一个公道,岂不令天下寒心” 太子劝道,“老三,你消消气,胡源身上不只这一桩案子,这也只是严家案的判决。南安侯有功于朝廷,议功议罪,内阁也要有所考量。” “那你们有没有考量过,严家父子无辜冤死,这两条沉冤十五年的人命,谁来负责” “我”太子分毫不让的直视着穆安之的眼睛,“我以储君之尊,亲去严家父子墓前祭告,告慰他们在天之灵只愿天下海晏河澄,再无冤狱” 穆安之微微喘息,胸前一起一伏,他盯着太子的眼睛,“我等着你去。” 穆安之继续道,“王尚书虽则致仕,严家案在他任期内发生,他难辞其咎。” 穆宣帝道,“王尚书今年已经八十五了,致仕多年,你还要怎么着” “别说八十五,他就是进了坟头,这案子他也要负责任。” “你何必这样刻薄。王尚书在老家听闻严家旧案,已经上折请罪。”穆宣帝知道穆安之的性子,也是无奈了。 “这种嘴上轻飘飘的一句请罪,谁还不会请。”穆安之冷笑,“不过,既然陛下与太子都这样说,这是你们的江山你们的朝廷,当然得听你们的。” 他转身便走了。 穆宣帝脸黑如锅底,太子叹口气劝道,“老三这丁是丁卯是卯的性子,这案子也就是他来审了。” “真个混账东西”穆宣帝狠狠的骂了一句。 李玉华细细同严琳说了严家案的判决,严琳并无多少愤恨,她道,“朝廷既是这样判,那就是这样了。” “你别灰心,胡源身上不只这一件案子,以后数案并罚,他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对于胡源没判死刑的事,李玉华很失望,严家两条人命,胡源一命来抵都是他赚了,结果只判了二十年刑期。 不过,她家三哥为这事跟陛下大吵一架,现在竟被勒命在家自省。 李玉华觉着她家三哥很冤。 严琳倒是反过来劝李玉华,“我家这案子,倘不是三殿下坐镇,怕没有如今的光景。请娘娘代我向三殿下致谢,三殿下为人正直,正因有他,如我们这样的平民百姓才能有个公道。还请殿下保重自身,像娘娘说的,胡源那样的人,身上不可能只我家这一起案子。只有殿下彻察,如我家这样的人家方能冤情得雪。” “你能这样想就很好。他胡源活着,咱们也活着,活一日便有一日的可能,眼下先抓住能抓到的一切。” 严琳点头。胡源不死,她决不罢休 第二天,李玉华带着严琳进宫给蓝太后请安,因李玉华时常在蓝太后身边,蓝太后对严家案知道的比旁人要更清楚,也很怜惜严琳为父兄报仇的刚烈。 蓝太后问她现下如何生活,严琳道,“民女还有些积蓄,在外得王妃娘娘照顾,如今立了女户,也有一些旧交旧友来往。” “这样很好。以后有什么难处,也只管跟哀家说,你进宫不易,告诉玉华是一样的。” “是。” 朝廷拨了给严家父子重立碑坟的银子,严琳半点没客气,给父兄起坟立碑,张罗的齐整。她形容气色都较先前强许多,时常来李玉华这里走动。 穆安之在家也没闲着,他写了封信交给杜长史,“盖上咱们府的漆封,给前刑部尚书王老尚书送去。” 杜长史问,“臣亲自去” 穆安之嗤一声,“这种东西也配你亲自去,随便打发个人送就成,他不就在帝都么。” 杜长史心说,王老尚书虽致仕也是官场老前辈,不过,殿下这话,怎么听怎么叫人痛快。凭他什么官场前辈,在任期间酿出严家这样的冤狱,要说他一无所知,杜长史是不信的 杜长史打发梅典簿跑了一趟,同梅典簿道,“放下书信就回来,一句话都不必同王家人多说。” “是。”梅典簿接过书信,待到王家,他放下书信便要告辞,王家管事道,“还请典簿大人稍待,家中二爷这便过来相陪。” 梅典簿摇摇头,略一抱拳,转身便走,王家管事拦都拦不住。 梅典簿如今这官儿当的,他觉着还是给皇子妃娘娘打下手安全。以往这些高不可攀的大户,转眼间身败名裂。父妻反目,父子相疑,当街遇刺,血溅三尺,梅典簿虽是来帝都求富贵的,可这些事,他只要一想就心惊胆战。 所以,梅典簿现在早把出人头地的心都收了,是上头怎么吩咐他怎么做,既然杜长史说一句都不必同王家人多说,他便多一句都没有,放下书信便回。 王家管事满头雾水亲自将信呈给王二爷,王二爷见信上封了三皇子府的漆封,上书王润二字,不禁道,“咱家与三皇子素无往来。” 王润是祖父名讳,这又是三皇子府属官送来,王二爷只得将信送到祖父那里去。 王老尚书近来的精神不大好,严家案重审,他当年正赶上任刑部尚书职,如今旧案再提,王老尚书刚上了请罪折子。 好在,陛下仁慈,并未追究。 王老尚书眼已是花了,伸手找来水晶镜子架在鼻梁,借着琉璃窗的光线,王老尚书点头赞一句,“三殿下这笔字称得上钢筋铁骨了。” 王老尚书想到什么,拿着信道,“唐学士的楷书古拙端正、质朴方严,三殿下的字刚劲峻拔、力透纸背。” 王二爷道,“咱家与三殿下向无交情。” “交情是没有,能扯上关系的无非严家旧案。”王老尚书脸上的老人灰斑映着案头一株亭亭兰草,愈显老迈。 “祖父。” 王老尚书摆摆手,撕开信封,里面掉落一张白色请柬,上面只有一句话初二,储君亲祭严氏父子,尚书大人可愿同往 王老尚书的脸上,犹如被人迎面狠狠一记掌掴,痛辣难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69章 一五七章 对于严家案的结局, 华长史倒是更能看得透, 华长史私下就禀过穆安之, “南安侯正当重用,仅凭严家案,的确是难判死罪。” 穆安之整理着衣袖, “朝纲败坏, 皆因权衡利弊而起。” “殿下” 他的话很直白, 三殿下这话更深刻。 穆安之侧侧身,看向华长史,问他,“翻审严家案,感触如何” 华长史叹口气,“虽有遗憾, 郁垒渐消。” 穆安之眯起的眼眸带着淡淡傲气,“八面玲珑,结交权贵,我也会,但我永远不会成为那种人。我活一世, 不为赚得富贵权势,是为真真正正实实在在的做些事。” “多余的事咱不管, 在其位,谋其政。既在刑部, 便还冤案以清白, 还冤者以公道。”穆安之望一眼外头, “杜长史好了没” “应该差不离了。我去瞅瞅他。” 今天是祭奠严家父子的日子,既是储君亲自出面祭奠,自然跟随者众。穆安之一向与东宫不睦,但严家这案子是他经的手,今天他也会带属官过去。 杜长史华长史是穆安之的左膀右臂,会随穆安之一同前往。 穆安之没有进宫与太子一道,他直接带自己人先去了严家父子墓前。 一片枝叶葱郁的杏林中,青砖铺出一条小路,两座青砖墓相临而立,墓前是螭首龟趺高七尺的碑石。严家父子陈年冤案,朝廷特准用五品官的墓葬仪制。 卓御史一身青衣临风而立,见穆安之过来,上前迎了两步,躬身一礼,“见过殿下。” 穆安之与卓御史时常有些个摩擦,至今审案时,两人还时不时就要卷袖子干一场的那种。所以,对于卓御史的行礼,穆安之一向坦然受之。今日在严家父子墓前,穆安之抬手一扶,“不必多礼。”如卓御史这样讨厌的家伙,也有可取之处。 严琳素衣素服过来行礼,穆安之直接免了。卓御史道,“殿下来得早,不如去那边歇歇脚,我刚煮了好茶。” 卓御史煮茶的地方就在严珏碑石畔,一张小竹桌上摆着两碟糕点并一套紫砂茶具,旁边红泥小炉上坐着黄铜水壶。 严珏墓碑前也摆着两碟糕点,一盏袅袅热气升腾的热茶。 卓御史刚刚应当是在同严珏吃茶。 穆安之并不忌讳这些,盘腿坐蒲团上,招呼着华长史杜长史一道歇歇,尤其杜长史,身上还带着伤。卓御史给杜长史倒了杯清水,“听说你在吃药,还是少吃茶。人虽年轻,也要注意身体。” 卓御史突然变成个正常人,大家还都有些不习惯。 东宫。 太子换了身素淡些的衣裳,刚用过早膳,就听内侍回禀,“前刑部尚书王老大人过来给殿下请安。” 太子妃的肚子已经很笨重了,扶腰挺腹坐在一畔看宫人服侍着太子漱口,不禁道,“殿下正要出门,这位老大人来的可不巧。” “不是不巧,他是赶这会儿来的。”太子取过宫人手中丝帕拭一拭唇角,吩咐内侍一句,“先让王老大人在偏殿奉茶,一会儿我就过去。” 太子瞧着时辰略坐片刻便往外殿去了,见到王老大人自然少不得一番寒暄问侯,王老大人叹道,“老臣刚刚到陛下那里请罪,这都是老臣当年糊涂,今天特请旨随殿下一同前往,祭奠严家父子。” “这事原也怪不得老大人,老大人不必如此自责。”太子温言宽慰,心说,你到父皇面前请罪,到孤跟前说这些话都没用,老三今天也要去祭奠,你不好过的怕是他那关。 太子带着太子府的属官,还有这位王老大人相随。 太子亲自祭奠后还宽慰了严琳数语,太子祭奠后便是穆安之,穆安之没什么祭词之类,他上了柱香致哀则罢。王老大人是以正一品大员身份致仕,自然排在穆安之之后。 穆安之望着王老大人颤颤巍巍的由家中晚辈挽扶到严家父子墓前,深深一揖,接过三支点燃清香,躬身再拜三拜,深深一叹,便要离去。 穆安之突然道,“王尚书没什么要说的吗” 太子眸光一闪,老三特意打发人给王家送帖子,果然是要发难。 王老尚书的二孙子王二爷低声道,“殿下,祖父近来每每自责,还请殿下饶恕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吧。” “这世上多少英年早逝的俊才,我一想到严珏当年未及冠礼便中案首,就觉着能有风烛残年真是一种天大福分。何况,令祖孙还能祖慈孙孝的过来严家父子墓前祭奠,更是福分中的福分。王尚书有什么好自责的,观严氏父子下场,更得庆幸高官厚禄、封妻荫子、满堂富贵、高高在上、定人生死,何其快意” 王老尚书老泪纵横,“殿下此言,臣百死。” 穆安之冷笑,“你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闲来无事瞻仰一下王尚书的生平,您当年是状元出身,身后五子,唯有一位举人,其他四人皆无功名。孙辈六人,只有这位王二爷中了秀才,居秀才榜第二十三名。” “你任刑部尚书时刑部酿此冤案,我原建议陛下追究你的责任,陛下心软,看你致仕多年,风烛残年,不忍怪罪。我十分恼怒,还曾在御书房同陛下吵了一架。如今想来,倒没这必要。看你这身后子孙,看你这身败名裂,未偿不是报应”穆安之轻轻的拂去王老尚书肩头的一片落叶,握住他微微颤抖的肩头,勾了勾唇角,“您可得好好活着,没您这棵大树,树底下这些子子孙孙的,可谁为他们遮风挡雨呢” 王二爷先急了,“殿下有什么怒火,只管对着我来。祖父上了年纪,经不得殿下这番折辱。” 穆安之根本没理这位王二爷,杜长史过去轻轻在王二爷肩上一拍,这位王二爷登时脸色惨白再说不出话,杜长史在他耳际道,“看你说的,你论功名,还到不了我们殿下跟前。”言下之意,你这身份还不配我家殿下折辱。 穆安之收回视线,看着王老尚书,“您看,您当年一力上折夺去功名的卓秀才,现在是左都御史了。您当年亲笔签下名讳盖下官印断的案子,如今重见天日。您这风烛残年不得不过来惺惺作态,赔礼道歉,多难堪啊。不过,我相信,您老见的世面多了,这点难堪不算什么。” 王老尚书抖若风中枯叶,脸色灰败,瞧着十分不祥。太子道,“老三,后头卓御史还要祭奠,你有话一会儿再说。” 不想卓御史立刻体贴非常的一摆袖子,“我不急,三殿下有话只管说。” 太子险没闪了腰。 卓御史悄悄在太子耳边小声赞叹,“三殿下说话真痛快。” 太子给卓御史个息事宁人的眼色,真把王老尚书当场说死,对谁都没好处。卓御史便又道,“我虽不急,后头还一大堆人等着上香。三殿下您也收着些,您这一时痛快了,倘王老尚书有个好歹,对您名声不利。来来来,把老尚书扶下去,殿下您也消消气。没追究就没追究呗,老尚书的确是上年纪了,像您说的,老天也报应他了。我相信,对于炮制严家冤案最好的报应就是,身后再无一出众儿孙,所有将别人视为砧板之鱼的人,终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砧板上随人炮制的那条鱼。” 于是,穆安之没把王老尚书说死,卓御史这随口一总结,王老尚书终于支撑不住,张嘴一口血喷了出来。 王老尚书被急送回府,当天就断了气。 穆安之卓御史被一起宣到御书房挨骂,卓御史直叹气,“臣就是把三殿下说的话总结了一下,太子殿下做证,臣一点过头话都没说,臣当时是想劝和来着。陛下也知道,臣虽与严珏有私交,王老尚书当年上折革去臣的功名,臣绝对没有半点想他死的意思。” “就他能办出严家案子,当年刑部尚书任上,还不知有多少类似冤案。随便找一两件翻出来,他就是生不如死。这才是臣的办事风格。臣以为,王老尚书吐血,大部分还是三殿下的原因。”卓御史把责任悉数推到穆安之身上。 哪怕穆安之没想过逃避责任,但看卓御史这臭不要脸的模样,真是气的一记直拳就朝卓御史那张臭嘴挥去,卓御史腿脚灵活,嗖的便跑开了。 穆安之收拳,“离我远点” 穆安之不像卓御史诡言巧辩,穆安之直接对穆宣帝道,“死就死呗,知耻而死,死得其所。” “倘你说话不那般刻薄,王老尚书如何会吐血” “好不好是严家父子见着他心里高兴,叫他到地下做个伴。”穆安之还说,“陛下不也常对我冷嘲热讽,我怎么就没吐血,我没做过亏心事” 反正王老尚书死也死了,穆宣帝虽未追究王老尚书当年之过,心里也不见得多待见他,训斥穆安之两句便打发他下去了。 太子与卓御史一并离开御书房,太子道,“你也是,何必在这时候赶尽杀绝。” 卓御史双手负于身后,“那老东西也该死了,老而不死谓之贼。他在一日,碍眼一日。” “何况正赶上有三殿下背锅的好时机。”卓御史朝太子眨眨眼。 太子身上浅黄暗云纹纱衫被风吹动,飘逸至极,太子笑,“你少作弄老三,他是个实在人,就算你不推他身上,该他认的,他从不推诿。” “三殿下毕竟是皇子,他多说几句没什么,臣在朝中,对头颇多,不得不谨慎些。”卓御史无甚诚意的回辩一句,“我看三殿下也没打算放过姓王的。” 太子深以为然。 对于王家,卓御史在两可之中,就如卓御史自己所言,王老尚书任上必然不只这一桩把柄,凭卓御史现在的官位,让王老尚书名誉扫地生不如死容易的很。 倒是穆安之,一直对判决不满,像王家这样的,要是能把王老尚书骂死,估计穆安之根本不在意什么名声不名声的。 王老尚书死了也好,任上有这样的冤案,朝廷不追究是朝廷的仁慈,可自己也得知耻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70章 一五八章 一五八章 穆安之直接在严家父子坟前把王老尚书骂死的事, 传的满朝皆知。还有御史摩拳擦掌要参穆安之, 被卓御史拦了下来, 卓御史的心腹席御史不解,拿着奏章道,“三殿下几番与大人过不去, 王大人死不足惜, 三殿下这也刻薄了些。” 卓御史郁闷的吃口茶, “我倒也想参三殿下一本,奈何当时我多说几句,谁晓得姓王的就吐了血。” 席御史惊的险掉了手中奏本,“是大人你骂死了王大人” “主要还是三殿下言辞如刀,我是善意去劝和的。可这事儿吧,万一三殿下推我身上, 岂不是打不清的官司。”卓御史叹气,“都说做好事有好报,到我这儿怎么就不灵了。” 席御史默默的把奏本塞回袖子里,心说,您老当时怎么不憋着点, 非得亲自上阵。 故此事虽朝中议论颇多,但一向与三殿下不睦的御史台出乎意料的没发声, 便有旁人参奏一两本,也就这么风平浪静的过去了。 许郎中刚把手头的事料理明白, 他这往山东俩月, 他这比部司也积了不少事。还把从山东带回的大枣送了杜长史两筐, 听说了杜长史遇刺的事,叫他留帝都心腹说的,险剩半条命,如今这脸上刚有点血色。 并且很佩服杜长史是个爷们儿,“以往瞧着杜大人怪娇贵的,如今方知走了眼,杜大人歇半个月就来当差,当时那脸色雪白雪白的。殿下让他回去歇着都劝不动。” 许郎中心说,杜长史是活的精致,这是人家出身好,可你要当他是个娇贵人,那就看错他了。许郎中问,“还有什么新鲜事没有” “现在就是大家伙卯足了劲的审案,周家案重审了三回。还有大昌银号,他们东家现在是遍地使银子,三殿下要查大昌银号的流水账目,他家还憋着没上缴哪。”心腹道。 “殿下要查银号的账因着他家为胡家存银的事么” “就是为着这事。”心腹倒了盏凉茶奉上,“那大昌银号说了,他们当时也不知道那笔银子是匿银,如今凭衙门罚多少银钱,他们都认。只是平时的账目都是机密,银号一行不比旁的,一旦上缴账目,会使客人不安。央求着不想交账。” 许郎中眼珠微转,这事可不大好办,但是,也不难办。 只是,那些大银号哪个背后没有世家豪门撑着,不然,敢跟三殿下讨价还价。 喝口凉茶,许郎中决定暂且坐壁上观。 许郎中喝着茶,突然不满的问一句,“我也回来这小半月了,怎么没见大昌银号的人给我送礼你不是说他家遍地使银子么” 心腹险没呛了风,摆摆手,“大人您回来的不巧,也不知怎么了,这几天他家突然没了动静。” 许郎中叹口气感慨着,“可能是跟老郑呆久了,影响财运。” 心腹 许郎中看他这笨心腹一眼,搁下茶盏,“傻呀,反常必有妖,在外头留些心,说不得大昌是托了什么厉害人物。” “是是。” 胡安黎抱进一撂卷宗,还带来了个新消息,“殿下,外头都在传韦老相爷要回帝都的事。” “哪个韦老相爷”内阁七人,无一姓韦。 胡安黎有些懵,天哪,殿下不会连韦老相爷都不知道吧胡安黎道,“就是前内阁首辅韦相,前年因韦太夫人过逝,韦相辞官守孝,如今孝满,奉旨回朝。” “哦,是他呀。”穆安之想起是哪个韦相了。的确是前首辅,倘不是韦相遭逢母丧,他老友裴如玉的祖父如今的裴相还居次辅位哪。韦相守孝回乡,裴相才做了首辅。 “回就回呗。”穆安之在朝中没什么有交情的官员,对于韦相回朝的事也很冷淡。 胡安黎放下卷宗,提醒一句,“大昌银号的东家和韦相都是江南人氏。” 穆安之眼神陡然转为锋利,“大昌银号还没上交帐簿” “别说帐簿了,先时还满地撒钱托人,近来他家倒没动静了。”胡安黎道。 穆安之垂眸翻开面前的文书,“去给大昌银号发道公函,明天把账簿交上来。” 胡安黎说,“就怕他们再虚词推诿。上次黎尚书都替他家说了几句好话。” “你只管去办,我自有主张。”穆安之轻轻冷哼一声,好商好量的都好说,请出内阁大员来压他,那就走着瞧。 胡安黎到底还小两岁,他听得韦相要回朝的消息就赶紧跟穆安之回禀,杜长史于朝中这些事知道的更清楚些。杜长史很赞成穆安之给大昌银号下最后通牒,“怪道我说大昌不急了,原来是韦相要回朝了。趁韦相还没来,先把大昌拿下” 胡安黎有件事不解,“师兄,那韦相这回朝,还任官职么” “不任官职回来做什么”杜长史摸出一把大枣给胡安黎两个,胡安黎接来咬一口,“可现在朝中六部并无空缺,就是内阁也有裴相为首辅,韦相回来还有他的位子” 穆安之也挺好奇这事儿。杜长史“扑”的吐出个枣核,“首辅那是不要想了,此一时彼一时,入阁应该没问题。” “现在七位阁臣也是满员的呀。”胡安黎说。 “七位八位不都陛下一句话的事。”杜长史一向活络,“韦相深得陛下喜欢,陛下肯定会给他个合适的位子。” “听说都将七十的人了,也不知道这把年纪还回来做什么。”穆安之不喜大昌银号,连带对韦相也没什么好感。 “六十五而已。阁臣七十五致仕,韦相正当壮年,还能再干十年,怎么能不回来”杜长史说,“殿下,介时到大昌银号抄账簿的差使交给我吧。” “这可是个得罪人的差使。”穆安之倒是经常让杜长史啃些难啃的骨头,凭良心说,未偿没有杜长史出身好,做事更容易的原因。穆安之也很欣赏杜长史的才干,自杜长史遇刺,穆安之更珍惜这个手下。 华长史端着茶碗说,“是啊,先时韦相未守孝前除任内阁首辅外,还兼吏部尚书一职,韦相还曾是杜大人科考时的座师。小杜,大昌银号的事,你还是避一避,我去吧。” 杜长史用力一捏装着大枣的锦袋,哼哼两声,“上次严家案子判决,我特意回家跟我大哥讲了半日的道理,他也没替咱们说话。要不是王老头知耻死了,那判决就是个笑话。他也没给我面子,我干嘛要看他面子” 大家这才知道杜长史还曾托杜尚书走过后门,穆安之倒是说,“杜尚书有杜尚书的考量吧。” “我也有我的考量。” 杜长史非要抢这得罪人的差使,大家也只得依他。 大昌银号。 魏少东家将刑部发的公文拿给父亲过目,直叹气,“刑部上上下下咱家都打点到了,黎尚书都允准多宽限几日,怎么这公文又派下来了” “刑部现在说了算的不只黎尚书。” “父亲是说这是三殿下派下来的” 魏东家把盖着刑部大印的公文来回看了三遍,在青砖地上踱着步子,“不成不成,我观这位殿下行事霸道,如今他手里的案子,侯府世子都下了大狱,黎尚书的族侄一样判了流刑,太后的族人也不给面子,咱家算什么赶紧,备车,我去给黎尚书请安。” “父亲,这几日老相爷就到了。” 魏少东家上前扶住父亲的手臂劝道,“咱们就说账簿太多,还得整理几日,拖也能拖过去。” “糊涂当初那几家玉石商怎么着,抱团抗拒刑部命令,三殿下直接派人过去封了铺子,什么账簿一抄都有了。旁的官儿讲理看情面,这位殿下可是个六亲不认的。”魏东家自己往外走,对儿子道,“先前让你准备的账簿准备的如何了” “差不离了。” “你亲自去瞧一瞧,我往黎尚书那里走一趟,能不交最好不交,倘实在不成,就把咱们备着的账簿交上去,咱们是做银号生意的,断不能让三殿下派人抄铺子。” “是。父亲,我明白。” 魏东家携重礼请安,黎尚书看过魏东家带来的刑部文书,叹道,“三殿下的性情,想来你也听说过。我也劝过三殿下事缓则圆,看来三殿下是心急案情。既是殿下的吩咐,你们就照做吧。” 魏东家立刻道,“是,谢大人指点。铺子里的账簿,我已经令下头人准备妥当。” 魏东家告辞后,黎大郎不禁道,“都知道韦相回朝,三殿下倒是跟大昌对上了。” “怕就是韦相回朝,殿下才要在韦相到帝都前把账簿拿到手。”黎尚书眼睛眯了眯,未再多言,回房休息去了。 魏家已是打算献出账簿,结果,天意使然,第二天韦相的车马便到了帝都。魏家也是声名显赫的大商家,魏东家携子等在韦府给韦相请安,杜长史那里等到天黑也没见到魏家来交账簿,直接带人就去把大昌银号围了。 既是做银号生意,旁的不说,护卫自不需提。忽啦啦出来一排侍卫持刀带棒挡在门前,杜长史冷笑,“这是要跟官差动手” 掌柜上前连连作揖赔礼,“大人,大人恕罪,小的再不敢对大人不敬。实在是东家不在家,还请大人稍坐,小的这就着人请东家回来。” “公文昨天送到,你们东家今儿个就不在,他也不必在,抄捡账目,本官是个熟差”杜长史冷笑连连,气焰嚣张直冲云霄。 “不不不,我们东家已是将账簿准备好要给大人送去,偏生今日事多耽搁了,请大人稍待片刻,东家这就回来了” “不必他送,我来取了” “大人小的求您了账簿真的备好了,大人稍待,小的这就去取来” 杜长史哪里看不窗这掌柜是在拖延功夫,他看一眼边上的更漏,淡淡道,“一刻钟的功夫,看不到账簿,我就不劳你们大驾了。” “是是,请大人吃茶,小的去去就来。” 掌柜急的汗湿衣衫,已有伶俐伙计早在杜长史率差役到来时就骑快马去知会东家了。韦家公子与魏氏父子一并过来,见到杜长史就笑了,“我当是谁,原来是杜贤弟。” 杜长史也笑的热络,“韦大哥怎么来了” “这不是听说贤弟办差,他们正巧在我那里说话,几年没见贤弟,甚是想念。我家中备了好酒,这些琐事交给下头人办便是,哪里还劳贤弟费心。来来来,跟我吃酒去,三十年的女儿红就等你开封了。”韦公子一身青衣,端的好风仪,笑着去挽杜长史的手。 相较韦公子的翩然风度,杜长史更多是种懒洋洋的纨绔气质,他拱拱手,“韦大哥不在帝都这几年,我谋了差使,现在三殿下那里当差。如今正担了差使,大哥既与魏家相熟,也替弟弟劝劝他们,老实着把账簿交出来,看着韦大哥的面子,什么都好说。他们要让我交不了差没面子,韦大哥别怪我不给他们面子。” 韦公子笑,“什么差使这样要紧” 杜长史下巴朝魏家父子一抬,“你们没跟韦大哥说” 魏家父子心里尴尬的,他们过去就是求援的,自是说了。不过,两人脸皮也颇经历练,魏东家装模作样一脸为难的同韦公子道,“三殿下让小的交出五年内帝都生意往来账簿,实在是时间太久,账簿过多,需要准备,还请大人见谅,再宽限些时日。” 杜长史当下俊脸一沉,看向满头冷汗的掌柜,“刚刚你家掌柜可不是这样跟我说的”他骈指一挥,“搜” 手下一帮如狼似虎的差役立刻上前,银号侍卫轰的挡在差役跟前,身上彪悍之气更盛。 杜长史铮的拔出腰间佩剑,环视一圈,冷笑,“我今天还非得较较这个劲儿不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71章 第一五九章 韦大公子陪祖父回乡守孝也不过三年时光, 却忽有种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沧桑感。以往小杜可不是这样的人哪, 先不说在内馆时大家时常一起吃酒玩耍, 便是在翰林做庶吉士时,小杜也常夜里偷跑出来取乐。 三年不见,怎么就变疯狗了 韦凡审时度势的本领一流, 上前两步轻轻一压杜长史的剑刃, 剑刃冰凉, 透肤而入。韦大公子沉脸问魏东家,“什么账簿让小杜这样急,赶紧拿出来” 魏东家立刻让长子取账簿,韦大公子曲指一弹杜长史的剑刃,剑刃叮的一声轻响,“行了, 他们做生意的,把账看得比命都重。贤弟收了剑吧,这么点小事,也不值得你动怒。” “看韦大哥你的面子。”杜长史瞪一眼随魏少东家溜走的掌柜,“不然就凭他家这胆大包天的掌柜, 这事也没完”挽个潇洒剑花,杜长史收剑回鞘。 杜长史突然变疯狗, 韦大公子也便不拿以往交情来说话,冷眼旁观杜长史手下数人条理清楚、行动迅速的点清账簿, 令魏东家签字后, 直接封条封存, 五年账簿,整整拉了满满当当的两车。 “大人,清点已毕。”手下抱拳回禀。 杜长史冰冷的视线扫过魏家父子,从牙缝里挤出阴森森的一句,“别叫我查出半点不是来” 魏家父子额角冷汗都要滴下来,连称不敢。 杜长史一挥手,“回”手下一干人登时撤的干干净净,侍立在外。 杜长史转而换了副笑脸,伸手勾住韦大公子的脖子,低声道,“今天弟弟有差使在身,不敢耽搁。哪天韦大哥闲了,带上大哥那三十年的女儿红,那我请大哥吃酒。” 韦大公子低声笑,“带上我的好酒,你请我吃酒” “是啊是啊。” “你这脸皮真是数年如一日。” “那是,咱俩就这点一样。” 两人闲扯几句,杜长史辞了韦大公子就带着封存的账簿回刑部去了。 韦大公子含笑的神色逐渐冷却凝固,他眼睛转向魏东家,“舅舅一向消息灵通,我好几年没回帝都,如今帝都也大变样了,跟我说一说吧。” 韦相回帝都,穆宣帝特地在宫中赐宴留饭。 待韦相回府,听得此事,韦大公子接过侍女捧上的酽茶,“这小杜就如同变了个人一般,可不是以前了。” “小杜本就是个锋芒毕露的,他现在搬出杜家了” “一年多前就搬出去了。听说他擅自把杜老爷给他定的亲事退了,杜大人一怒之下把他撵了出去。前些天他还受了一回刺杀,伤的不轻。” 韦相问,“就是因这事去的三皇了府为属官么” “原本他庶吉士期满后转任礼部主事,主事任上两年官评都是甲等,这事一出,没等他主事任满,就被派到三皇子府做属官了。” 韦大公子道,“他遇刺后也没有搬回杜家,依旧在自己外头宅子里。” 韦相喝两口茶,“这个小杜,也不知怎么惯出的这六亲不认的性子。” “天生的狗脸,一向是说翻就翻。”韦大公子眼珠微动,“就是不知杜尚书知不知道这些事。” “小杜敢做,那就不怕他大哥知晓。”韦相淡淡说一句,“搬出杜家,一样是亲兄弟。不过,这事杜峥大概是不知的。” 韦大公子问,“陛下怎么安排的祖父的差使” “先入阁。” “那魏家这事”韦大公子问。 韦相反问,“你说呢” 韦大公子道,“眼下三殿下风头正盛,怕是不少人都盼着咱家跟三殿下对上。这次南夷军粮案,南安世子都除爵下了大狱,内情绝不简单,倒不如暂避风头。我今天见了小杜带在身边的人,行动俐落,整齐有素,可见刑部并不敢怠慢三殿下。这位殿下又是出名的六亲不认,刚骂死了王老尚书,何必跟他正面对上。” 韦相欣慰颌首,“有长进。” 韦大公子也有疑惑不解的地方,“以往虽不常见三殿下,孙儿记得先时他常有温雅斯文的话传出来,怎么突然间跟换个人似的。” 韦相轻轻敲击着膝盖,“争储失败,妻族寻常,这个时候不破不立,三殿下要争,就得露头。” 韦大公子皱眉,“小杜素来精的跟猴一样,他这么为三殿下下死力,我跟小杜认识多年,他对我也是说翻脸就翻脸,这位殿下能收服他,定然不简单。” “能明刀明枪跟太子争东宫,当然不简单。”韦相道,“魏家那里,最多不过罚银,别拗着闹的不好看。” “我也是这样跟舅舅说的。” 韦相道,“有空多跟小杜走动,你们早便是同窗,要不是你祖母的病,你们还得是同科同年。明天带些东西同你媳妇去瞧瞧你杜婶子,既回帝都,就该走动起来了。” “是。” 这辈份也是乱哄哄,杜尚书与韦相是座师生之谊,平时韦大公子见到杜尚书也会叫声杜叔叔。韦大公子与杜长史年龄相仿,韦大公子还虚长两岁,俩人还是内馆同窗,彼此间平辈论交。 这账簿虽是杜长史弄回来的,细致的查账功夫就得许郎中的比部司来做了。许郎中真是服了杜长史,手下点清账簿数目,许郎中盖下名签正式接手,拉着杜长史笑,“我可听说昨天杜大人威风八面,宝剑都出鞘了。” “你没见昨儿那银号的嚣张,一排护卫挡在跟前,我看只要那掌柜一声令下,他们就敢跟官差动手。”杜长史随手在碟子里抓了把大枣说。 “少见多怪。前几年福安银号的少东家在东来阁吃饭,东来阁没了位子,就剩鸿胪寺卿家公子定的包间人还没到,福安银号的少东家当时就带人进去坐了,待寺卿家公子到了,两家险没把东来阁砸了。后来还是寺卿公子赔礼道赚。” “这事我还真不知道。有人敢砸东来阁,那可是小唐家的铺子。” 许郎中道,“要不怎么说险没砸呢,倘换个旁人家的买卖,怕就得砸了。” “福安银号在帝都名声不响,我记得他家铺子是在平安街,朱雀街都没铺面儿。” “名声不响并不是就实力不成了,倘我不晓得此事,也得以为福安银号就是个小银号。鸿胪寺卿也是正四品高官,后来我想打听福安银号的靠山,影影绰绰的竟没人能说准。可你说,他家少东家就能叫寺卿公子赔礼,这能是寻常实力” 杜长史吃完一把大枣,许郎中劝他,“你做事也急,何必这样硬着来,倒不好。魏家是韦相的亲戚,你大哥又是韦相的得意门生,你直接跟魏家撕破脸,岂不让人背后说闲话” “殿下交待的差使,能不做”杜长史故意问。 “当然得做。可也不用明刀明枪,他家魏家不是不交账簿么,你就每天打发一队差役守他门前,有客人立刻赶走,再找找魏家的对头,散出些个朝廷要抄捡魏家的消息,他敢不交包管你要什么他交什么”许郎中当差多年,经验丰富。 杜长史抓把大枣塞许郎中手里,“许大哥,以后你可得多指点兄弟。” “少来,笑话我不是。”许郎中塞给杜长史,“你多吃,补血。这枣还行” “行,特别好吃,甜。” “一会儿我打发人再给你送两筐过去,家里有的是,做枣糕也好吃。”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杜长史笑眯眯仿佛不经意间问,“许大哥你跟鸿胪寺卿相熟” “李寺卿为人高傲,俗人不入他眼。李寺卿的父亲先文勤公李相是我当年科考时的座师。” 杜长史登时就明白为何许郎中这一科的进士鲜少在朝斩露头角之人了,李相当年也是一代名相,奈何英年早逝。座师弟子在官场中是极有讲究的,倘李相仍在,如许郎中郑郎中这种单凭自己也年纪轻轻便是从四品郎中的俊才,怕还不止眼下位子。 杜长史也明白为何许郎中郑郎中这样实心为殿下做事了,郑郎中性情如此,天生嫉恶如仇,许郎中怕是有投靠之意。 这朝廷,单打独斗你永远是双拳难敌四手,志同道合者必然要抱团才能生存。 想到李寺卿家公子这事,杜长史也不禁唏嘘,“李相故去没几年,他的孙辈就要受商贾之子的欺辱。当时我是不晓得这事,我若晓得,必为李公子出这口气。” 两人交接好账册,说会儿话到落衙时分便告辞回家去了。 许郎中在查账上十分得力,没几日便将胡源、周家、牛家在大昌银号的账目悉数整理清楚,穆安之大致看过,“胡源一直是在大昌银号存银。” “是。”许郎中回道,“同胡家管事确认过,胡源的账多是在大昌银号走。” 胡安黎就在穆安之身边,凑巧听到,因无旁人,他便说了一句,“这些年一直是大昌银号,我记得小时候曾有兴隆银号的东家过府请安,以前的事,可以去问问兴隆银号。” 要论大义灭亲,许郎中还是最服胡安黎。胡安黎侧脸微垂,睫羽在夕阳的光辉中染上一继光芒,他斯斯文文的收拾起穆安之批好的公文,下去分别派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72章 一六零章 因还要往上追查胡源的账目, 穆安之令魏家大昌银号将十五年前的账目一并交出,同时宣兴隆银号的东家过堂问话。 魏家叫苦不迭, 找到韦相跟前, 捧着茶跟韦相诉苦, “阿叔啊, 咱们做生意的, 尤其是银号生意, 最要紧的就是给客人保密。倘只要胡源一人账目,再如何繁琐我们也要整理出来给三殿下过目。三殿下一要便要十几年的账,这事要传出去,谁还敢到咱家存银钱做生意。” 韦相捋着颌下美须,不急不徐接过茶,“你也别急,事有轻重缓急,三殿下其实是个再讲道理不过的人,你这话就说的很在理,十几年的账, 一下子拿出来的确也不容易。这样, 你亲自去衙门说明这情况,三殿下只是急着手里的案子, 你这样明白的人,直接把胡源的账奉上, 三殿下怎能不喜欢呢。” “阿叔, 这成么”魏东家在生意场上杀伐决断了一辈子的老生意人都有些犹豫, “三殿下出了名的六亲不认,不好说话。” “那是你们误会三殿下了,玉石案中,十几家玉石商联手硬杠,结果如何,在三殿下期限前交出账簿补足罚银的两家玉石商,一点事情都没有,那些不给三殿下颜面死硬着不交账的,三殿下直接把账抄了,细算下来,又岂买卖匿税走私玉石一桩罪过。”短短几日,韦相已对穆安之近来所为一清二楚,他语重心长道,“不要只看三殿下手腕强硬,这位殿下行事一向有分寸。你放心去,好言好语好生照着三殿下的吩咐办,如果有难处,再过来跟我说。” “是。”魏东家自嘲一笑,“听阿叔一席话,我这心里才算有了底。” “你是太急了。”韦相道。 魏东家亲自到衙门上交胡源、牛家、周家这些年的细账,也有大半车。魏东家这次毕恭毕敬,见到杜长史直接一个头磕地上,“见过大人。” 杜长史抬抬手,“魏东家这是怎么了,这般客气。起来说话。” 魏东家起身,“昨天接到衙门的公文,我怕大人着急,先把胡源、牛家、周家这些年的账送过来,旁的账簿还在整理。不日也一起送来。” 说完,从怀里摸出三本细账奉上。杜长史接过,随意翻阅着问,“你们这回怎么这么俐落” “大人吩咐,原就该俐俐落落的送来。上次是老朽糊涂,生意人鼠目寸光,请大人恕罪。”魏东家恭敬的恨不能趴地上去。 杜长史颇有些少爷性子,见魏东家这般倒也未加为难,令手下人按照着细账目录接收三家账本,随意捡了张椅子坐下问魏东家,“他们这三家的账都理清了,怎么旁的账簿还要再等” “大人有所不知,我们行当内,像存银过十万两的大户都会单独立账,故此他们三家的账都会独自立账。前番上交的账簿也是如此。”魏东家生怕杜长史误会,连忙补充一句。 前番账根本不是杜长史查的,杜长史说,“那这些大户的账入不入总账” “自然要入的。” 杜长史勾起薄唇,垂眸吃口茶,“原想着他们三家的账你已送了过来,其他账就算了,既是这般,你们收拾好把其他账也一起送来,我要佐证清楚。” 魏东家登时如吞了个木瓜一般,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直待杜长史轻咳一声,魏东家抬头正看到杜长史不善的眼神,立刻一个激灵,连声道,“是是是,我已是让他们准备着,只是积年老账,怕要些时候才能准备好。” 杜长史不轻不轻“啪”的一声将茶盅放手边儿四方几上,“这样的托辞,对我无用。陈年旧账自然是封存,你们连今年上半年的账都送来的,以往旧账直接点清楚立刻就可以拉来,还要准备什么准备做套假的来糊弄我” “草民断断不敢”魏东家满脸苦涩,“账是店铺的根本,不敢瞒大人,草民回去是要叫手下伙计抄留一份,好将原册给大人送来。” “你这就想多了,当刑部什么地方还要私留你账簿不成,账查完了,包准一模一样的给你送回去。” 魏东家又跪下了,“请大人体恤。” “行,体恤你。”杜长史白净修长的手指搭在扶手上敲了几下,“那就这样,明天送一年的,后天送一年的,十年账,给你十天的时间抄录,不算不体恤了吧。非但体恤,我还给你规划好了。” 魏东家险没吐了血,他是半个“不”字也不敢说,杜长史还留他吃了一盏益气补血的红枣桂圆茶,魏东家也不敢不吃,只是一边吃着茶一边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杜长史略有些血色的薄唇,心说,真是老天无眼,怎么没叫刺客把这姓杜的砍死 打发走魏东家,这账簿一并给许郎中那里送了过去。 许郎中那里账簿堆了半桌子,听到杜长史过来从账簿堆里抬起头,“坐。小方给你家杜大人看好茶。” 杜长史摆摆手,示意小方不用忙,“我刚吃过茶过来的。魏家把胡、周、牛三家的账送了过来,其他账十天内送齐,我给你带过来了。这是细账。” 小方接过细账,许郎中吩咐一句,“你去接收一下。” 小方行一礼退下做事。 杜长史说,“人手这么紧,都要你亲自查账本子了” “这是殿下要的,我先看一遍。”许郎中招手,杜长史上前就见许郎中悄声道,“都是匿名存银的细账,殿下突然要这个,你说是因着什么” 杜长史心头一跳,看向许郎中,“你说呢” 俩人都是俊才中的俊才,彼此眼神一对便明白对方心中所想殿下这不会是想对银号里的匿名存银开刀吧 这可是大事 许郎中说,“你跟殿下的时间长,寻个机会探探殿下口风。其实匿名存银哪家银号都有,你想想,也有许多人就是拿着银锭子进去,兑了银票便走的。” 杜长史问,“匿名存银的数额有多少” 许郎中说了个数字,杜长史吓一跳,“这么多” “要是十几二十万也不值当跟你说。”许郎中叮嘱杜长史,“你心里有个数。” “我有数的很。我说许兄,你有话就直接跟殿下说,还叫我带什么话,你又不是不认识殿下。”杜长史掏掏耳朵,“这事你自己说,我就当不知道。” “你说比我说合适。” “没听说过,魏家银号的事我根本没沾手,合适在哪儿合适在殿下单独交给你的差使,你立刻透露给我” “这透都透了,下回我来说。” “少来这套。你不说那我告诉老郑,让老郑说。”杜长史直接戳许郎中死穴,许郎中大概是自小就常占郑郎中便宜,反正许郎中为数不多的良心都在郑郎中那儿了。 许郎中两眼瞪着杜长史,“小杜小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你怎么比我还卑鄙不要脸啊” “多谢夸奖多谢夸奖,其实我不比许兄你,差远了。”杜长史不好意思的从盘子里捏了几颗大枣。 “不不不,你是一代新人换旧人,你这阴险的,以后定大有作为。”许郎中把放大枣的盘子换了个地方,挥挥手撵人,“走走走,三天内别让我看到你。” “敢不遵命。”杜长史笑一笑,潇洒的告辞离去。 望着杜长史身影消失在窗外,许郎中笑叹口气,真是个猴精,放下毛笔,合上账簿,他又有些发愁。许郎中在感情上是比较喜欢三殿下穆安之的,可穆安之在朝人脉单薄、势力微弱、名声更是一言难尽,许郎中又担心押这一宝押翻车,所以,一直是借着杜长史这里表示出自己的善意。 可谁晓得杜长史这小滑头,给他使唤两回就不听话了,非要他自己去表态。 许郎中的视线落在有此陈旧色调的灰蓝色账簿本子上,这一步迈出,可就不好回头了。 穆安之翻着新整理出的账簿,听着许郎中啰哩啰嗦的跟他说匿银之事如何牵一发动全身如何的得罪人如何应该慎之又慎。 穆安之望着这触目恸心的数字,道,“这担心什么我既不在户部当差,这也不是我的差使,我根本没想管。” 许郎中刚松口气,就听穆安之道,“不过这事既然知道,不好不上禀一声。正好你在,给我写封密折。” 许郎中登时脸都白了,“殿下,真要上禀” 穆安之看许郎中吓的这样,摆摆手,“算了,让安黎来写。” “不用,我写就成。”许郎中就坐在胡安黎的位子上,铺开张空白奏章,略一思量,片刻功夫便提笔挥就,恭敬呈上。 穆安之一目十行看过,公允而论,许郎中这奏章写的要比胡安黎好上许多,谴词用句十分老道,没有半点激进,言词间充满对于匿银数目过大的担忧,却没有半点逾越之嫌。 “写的不错。”穆安之唇角带了些笑,“看老许你平时胆子挺小的,办事一点不含糊。” 胆子小什么的,许郎中厚着脸皮替自己辩白一句,“臣主要是谨慎,谨慎。” 穆安之点头,“谨慎是好事。”唤胡安黎进来,照着许郎中的奏章又抄了一份,至于许郎中这份,穆安之递给他,“拿去烧了,就当不知道。” 许郎中心中百般滋味涌现,手中捏着奏本,望向穆安之,一时难言。 许郎中晚上请郑郎中吃烤肉,私下感慨,“三殿下为人真没的说” 郑郎中夹片烤的鲜嫩的羊肉,就着新筛的米酒说,“你就是凡事想的太多。” “我想太多,像你似的,啥都不想,万一掉坑里呢。” “咱们公允当差,不愧良心就是。”郑郎中道,“不论谁掌刑部,总得要做事的人。” 许郎中心说,的确,谁掌刑部都要做事的人。可若朝中有背景有靠山,你我二人又何止于现在的官位。左都御史卓然,许郎中倒不是嫉妒卓然,卓然的确才干出众,可他自认不比谁差,卓然论科考,比他二人还要晚上一届。 不同的是,卓然的座师裴相这些年春风得意,而他二人的座师李相英年早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73章 一六一章 一份好奏章。 “这不干我事, 不过凑巧看到,不好不知会陛下一声。”即便以穆安之这种随意口吻,也没招致穆宣帝的训斥,穆宣帝把奏本递给太子, 问穆安之,“你既看到,心中可有见解” 穆安之, “麻烦事一大桩,想这做甚,我手头的事还忙不过来。” 太子迅速看完, 双手奉还奏本,穆宣帝问, “太子说呢” 夕阳霞光映入室内,太子的脸庞美丽到几近华丽,太子道, “的确是一桩麻烦事, 凡能做银号买卖的,都有靠山。不过,不可能事事依着他们。银号生意, 小规模还好, 一旦规模太大,必然要受朝廷约束控制, 不然这样大笔银钱出入流动, 动摇国本也不是不可能。” 穆宣帝并未多言, 但看神色无疑是极满意的。 太子道,“三弟心细。” 穆安之懒洋洋的点下头,“看到不好不能,万一倒灶,对谁都没好处。” 这话说的穆宣帝的脸色登时有向臭鸡蛋转变的倾向,太子轻笑出声,“但凡什么人,在父皇这里哪怕得半字夸赞也要感激涕零,也就三弟能把这样的功劳再捞顿训了。” 穆宣帝叹,“以前也不这样,这是怎么了,对着朕就不会好好说话了是吧” “以前没看透,何必虚虚假假的,倒不如直抒胸臆。陛下没旁的吩咐,我就告退了,我去给皇祖母请个安,接玉华妹妹一道回家。” “去吧去吧。”穆宣帝挥下手。 穆安之转而离去。 太子望着穆安之俊挺的背影,这次的奏章与以往不同,用笔立意都高出一截,没有在朝廷十数年打磨是做不到的。 穆安之身边的人,赵长史太过骄傲,故文采飞扬,少年意气;华长史官场消磨,近来方有改观,文笔娴雅,更似文人胜过官员;胡安黎刚入官场,虽一向稳重,却无此深度。 可这又分听是胡安黎的字体,看来,三弟身边又多一助力。 太子勾起精致的唇角,想到什么同穆宣帝道,“这次秋狩,儿臣不能随父皇同往,让三弟伴驾吧。他与三弟妹一向恩爱,三弟妹伴着皇祖父,三弟随父皇一道,他们夫妻在一处定然开心。” 穆宣帝一拍扶手,“走,咱们也去给太后请安。” 李玉华见穆安之到慈恩宫,待穆安之请过安,被蓝太后拉着手嘘寒问暖了一通“渴不渴饿不饿”的话,李玉华才说,“三哥你怎么有空过来,这些天你都忙的很。” “刚去陛下那里禀事,想着这也快落衙的时候了,过来给皇祖母请安,也接你一道回家。” 蓝太后笑,“今儿都在我这里用晚膳,有北疆那里刚送来的葡萄和羊羔,你尝尝这葡萄,我吃着比往年甜,玉华尝着也好。” 李玉华摘颗葡萄剥了皮给三哥递到嘴边,穆安之就着李玉华的手吃个葡萄,也说,“甜。” 李玉华又给他剥一个,“多吃点。自打过了年就没轻闲过,三哥你还苦夏,人都瘦了。” “就是。”蓝太后心疼的摸着穆安之的脸颊,跟李玉华说,“多炖些补汤给安之吃。” “没用。鸡汤鸭汤的夏天嫌油腻,就爱喝鱼汤,还是那种一点油星都不放的鱼汤,鲜倒是够鲜,吃了不滋补。还是我劝着,现在我们府上的鱼汤都是鱼先煎两面焦黄再做汤,这能抵什么用。等秋冬就好了,秋冬吃肉吃的多。” 穆安之道,“玉华妹妹也瘦了。” “我也有点苦夏,没你这么厉害。”李玉华让宫人去切个新蜜瓜过来,跟穆安之说,“这是湃在井里的,凉滋滋的甜,特别好吃。三哥你忙起来也尝不出个滋味,这回细尝尝。” 穆宣帝与太子进来时就看到蓝太后李玉华两人,一个一脸心疼的抚着穆安之的脸,一个站在一畔正弯着腰把浅碧轻绿的蜜瓜切了小块用小银叉叉着送到穆安之唇角,那一脸爱惜心疼 穆宣帝顿时牙疼,太子已是忍俊不禁的微微侧脸掩去笑意。宫里的女人都是这样,对着孩子摸脸摸脖子的,太子也是这么过来的,太子奇怪的就是,穆安之怎么做到一脸享受的。 蓝太后还说,“刚安之还说是刚陛见后过来,怎么还前后脚了” 穆宣帝对蓝太后躬身一礼,瞥穆安之一眼,挥袖免了穆安之李玉华的礼,掖揄道,“三殿下急着过来。” 穆安之不好再坐蓝太后的宝座,过去坐太子下首,蓝太后笑,“你这做父皇的也打趣起儿子来。祈之,尝尝这新送来的水果,很不错。” 太子也尝了尝,“比往年的是要更好些。想是何安抚使用心当差的缘故。”何安抚使说的是蓝太后嫡亲妹妹何老夫人的嫡长子,如今就在北疆任安抚使一职。 听这话,蓝太后果然喜悦,笑道,“他也就一个实诚,办差倒是知道用心。” 太子道,“孙儿记得何家抚家的长子现在也在朝廷当差了吧” “就在刑部。”蓝太后问穆安之,“小大郎差使如何” 穆安之道,“没太注意,一般吧。” 太子圆场,“听说何公子年纪不大,刚开始当差不出错漏就是不错了。” 穆安之不领这情,撇嘴道,“这叫不错就他这出身,跟咱家的关系,但凡平庸别人也得夸句出众,但有一丝出众,旁人就得赞是个天才。一点出众的风都没传我耳朵里去,那就是平常的平常。小唐比他还小哪,当差时什么样差远了。” 蓝太后哭笑不得,蓝太后自也盼着妹妹的孙子出人头地,可说起来自然是外孙小唐更亲近。听穆安之这一通话,蓝太后道,“你就不会随便夸两句哄我老太太开心。” “那不是糊弄皇祖母么。”穆安之不喜何老夫人这一家子,仗着蓝太后的势颇能干些得罪人的事。 蓝太后又问,“小宝近来可有信,你姑妈今儿进宫还说起来,眼瞅就要立秋,说要打发人给小宝捎些衣衫过去。” “让姑妈别忙,小宝快回来了。” “这趟差使可够久的。”说到这个外孙,蓝太后还是很自豪的,“难为他小小年纪,还能出远差” 穆安之也不禁点头,“这倒是,以前看他在帝都娇生惯养的,出去这许久也没闹着回来,差使也办的不错。” 说到唐墨,穆宣帝亦是点头,这个外甥年纪最小,娇惯着长大,原想着做个富贵闲人也做得起,不想挺能干,当真意外之喜。 晚辈出众,穆宣帝这个做长辈的也高兴。做皇帝的,哪个不愿多几个得用晚辈干活啊。 在唐墨所不知的自己倍受夸赞的这一夜,他与陈简却是遭到了人生中第一次险之又险的谋杀。 在浩如烟海的账册中寻找到有用的数字,在这人事复杂的通州码头通运司寻找到有用的线索,这需要何等的耐心与计谋,哪怕如唐墨陈简这样的出身,当你威胁到旁人的生死时,你的生死也会遭遇致命危机。 唐墨与陈简带去的大部分人手都是家族安排的侍卫客卿,另有数位都是唐墨在刑部的下属。唐墨这样的身份,刑部又有穆安之在,黎尚书自不会糊弄他,开始给他安排的便都是得力手下,为的就是给唐墨分忧。但有差使,唐墨不懂的,手下能替他办了,以后赏功赏能,唐墨拿大头,可有他这么个上官,手下也能喝到肉汤。 何况,唐墨还不是那种情等着拿手下功劳的性子。 陈简多谋善断,唐墨负责表演,唐墨被陈简打扮的,用唐墨的话说,不像正经好人。陈简还得哄着他,“这织金的靴子织金的长衫,你知道多少银子才能做这一身,别不识好歹了,换个人我还不给他穿哪。” “这不是烫金就是织金的,能便宜么”唐墨捏着织金的衣襟,“你这法子成不成啊,哪家正经公子这么穿的。不是金就是银,难看死了。” “不难看不难看,这才是唐小爷的气派。记着,说话不用太斯文,拿出一种睥睨凡尘的高傲来,正眼不要扫他们。说话不要用商量的口吻,直接就是吩咐,谁要说不行,你就说,那我写信问一下我舅,看我舅说行不行。” 唐墨道,“你真该把傅廷请来。” “别招我笑。”陈简道。 傅廷是户部尚书傅尚书的孙子,此人性情一言难尽,一个蠢字都不足以形容,名言是“我祖父是当朝户部尚书”,他这毛病是叫杜长史给治好的,因为杜长史他哥是吏部尚书,六部排行,吏部为首,正压户部一头。要命的是,不同于杜廷的蠢笨,杜长史不论武力还是读书都能把傅廷比成个渣。傅廷他祖父教训他的名言是,“你看看人家杜二。”,杜长史的存在简直就是傅廷的克星。 唐墨对镜正一正金冠,“你这法子到底管不管用” “试一下不就知道了。” 唐墨到通州码头后那是挑吃挑喝目中无人,把接待他的何龄愁的够呛,心说以往也没听闻唐驸马家这小儿子这么坏的性子啊。 转运使何龄干脆把接待唐墨的差使交给自己死对头,副转运使孙绰。 不费吹灰便将死对头折磨的不轻。 孙绰在转运司任职多年,转运司因周家案清洗掉不少人,孙绰还稳稳在位,可见其能为。陈简没几天就与何龄达成协议,唐墨在前吊着孙绰,何龄陈简抄孙绰的老巢,不管是威胁收买还是旁的手段,何龄陈简足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才拿到孙绰的秘账。 正是这本秘账,给二人带来致命杀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74章 一六二章 唐墨没想到真的有人敢刺杀他, 虽然唐墨一直没有仗势欺人,可他舅是皇帝他娘是长公主这事,基本权贵圈里没人不知道啊。 他有个好歹,不要说当地父母官, 直隶总督阿简他大伯也别干了。 而且唐墨私心认为,刺客也不是来杀他的,很大可能是杀陈简的。 唐墨和陈简受邀去何龄何转运使家赴宴, 实际上大家商量一下接下来继续追查的事。 有这本账簿,不论顺藤摸瓜还是再一次清洗转运司都很便宜。 何大人家的厨子手艺很好,尤其一道烤鸭做的地道, 唐墨也很喜欢去何大人家吃饭,他们两家是好几代的交情, 祖上还有联姻,说起来真不是外人。 唐墨包个鸭肉卷递给陈简,问何大人, “何叔, 这些人做坏事,为什么还要留账册,这不是现成的把柄么。” “一次两次不设账簿无妨, 次数多了, 谁也没那么好的脑子,必然要有本账的, 尤其他们这种做长线的。”何大人道, “这次顺利拿到账簿, 全赖你们的功劳。” 唐墨噗噗直笑,望着陈简冷淡俊脸笑,“全是阿简的功劳,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陈简冷冷道,“那这账簿大人抄留一份,原件我们要带回帝都交差。” “好。”何大人与唐墨交换个眼色,唐墨强忍着没再笑,担心把陈简笑恼了。 这次能一举竞全功,都赖陈简使了一出美男计。这计谋还是陈简设计的,孙绰孙副使有位真爱的外室,据陈简收集的资料,这位外室是个心思灵活的美人。于是,陈简决定弄个美男计,原是派了个手下,结果人家外室没看上。 唐墨倒毛遂自荐想去试试,陈简险没气着,想着唐墨平时瞧着老实,不想倒是满肚子花花肠子。很是批评了唐墨一回,然后,他挽袖子自己上了。 陈简出马,一个顶仨。 就是每次唐墨一提这事,陈简必然臭脸,也不知什么缘故,让何大人说,可能是陈公子年轻,有些抹不开面子啦。 事情就出在这美男计上,账本到手,陈简不可能再跟那外室有什么瓜葛。 那女子几次求见,陈简也没见她。小唐心软,觉着就是不见也得给些银钱才好。就打发人把从那女子那里抄捡的银钱还给了她,让她回乡好生过日子。 这女子颇有手段,见还她银钱,就几番到门口要谢恩。你不见她吧,她就天天来。要按陈简的吩咐,拿大板子打出去。 唐墨心软,人家也没大奸大恶,怎么好直接拿大板子撵人,妇道人家,本就不易。趁着陈简不在,他就见了那女子一面。 在那女子磕了头谢了恩,唐墨看她一身天青色素净衣裙,脸上淡施胭脂,果真是个极难得的美人。言语间也很懂礼数,想着查的资料里,这女子也是良家出身。唐墨就有些心软,劝她,“你好好回乡去吧,以后好生过日子。” 女子一手放在小腹,柔声道,“妾给大人磕了头,原该离开,只是有件事不好不叫陈公子知晓,如今我腹中已有公子骨肉。” 唐墨登时瞠目结舌,阿简可是与他说过,他根本没碰过这女子的 “你,你们不是”唐墨瞪着这女子,这女子羞涩的垂下脸庞,露出一段洁白优美颈项。 唐墨心说,阿简可是从没骗过我。你这空口白牙的过来说怀阿简的骨肉,我这可就不能让你走了。 唐墨就把这女子留下了,等陈简回来跟陈简说了这事。陈简捏着茶盏,皱眉思量,“绝不可能。” “那她怎么这样说,是不是有什么事啊。”唐墨道,“当着我,她也没说别的。” 这倒是给陈简提了醒。 陈简令把这女子宣进来,那女子见到陈简微微一笑,略一福身道,“公子好生无情,骗了妾这一场真心,连妾的家私都抄了去,远不及唐公子怜香惜玉照顾我。” 唐墨表示,真不知为啥,他一直就很得姐姐妹妹的喜欢,也一直比阿简更有人缘。 陈简一张俊脸冷漠如冬天寒霜,冷冷道,“有话直说。” “不敢瞒公子,自唐公子做主把家私还与我,就有人抓了我娘家独根苗的小侄儿,必要我按他们的吩咐行事才肯放人。如今,他们要我迷惑公子,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了。”女子无奈的甩了下帕子,看着陈简唐墨等他们拿主意。 唐墨已经问,“那你过来把这事说与我们,你侄儿没危险吧。” 女子淡淡一笑,“当初我原有心仪的儿郎,两家已经谈婚论嫁,因孙大人显赫,父母兄嫂立逼我给孙大人做了外室。这些年,他们打我这里得了不少好处。我当然得先顾自己,再说他们。” 唐墨立刻不说话了。 陈简瞪他一眼,又滥发善心 陈简对女子道,“你先住下,我们不日就回帝都如果你能有功于朝廷,我会为你请功” 女子看向上首坐着的唐墨,“我要唐大人的承诺。” 陈简嗤之以鼻,这不识好歹的女子 唐墨安抚的看一眼陈简,同这女子道,“阿简的承诺就是我得承诺。” 女子笑笑,“我只听大人的话,”微身一福,“大人没旁的吩咐,妾便退下了。” 唐墨有些感慨的望着女子离去的背影,刚想说,这倒也是个不易的女子。就听陈简道,“这女人的话,你一句都不必信。” “难不成全都是假的,我听着挺真的。” “不全是假的,也是真真假假,真假参半。”陈简道,“她为取信我们和盘托出,焉知她不会为了取信旁人将我们这里的事悉数告知呢” 唐墨想了想,“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回帝都,引蛇出洞。” 这一场大战,唐墨被黑衣杀手从车内杀到车外,一个狗吃屎避过两把钢刀,几根发丝被刀锋扫落,飘飘摇摇落在地上。 唐墨感觉头皮一阵凉风扫过,哇哇大叫,“天哪阿简天哪阿简” 陈简一把利剑隔开三把刀,飞身扑来握着唐墨的胳膊将他护在身后,接着一个杀手一刀劈下,刀剑撞击迸出星星火花,转眼间便数十招已过。 两个刺客一左一右鬼魅般直逼唐墨,近侍见状,纷纷拼着重伤驰援,却是来之不及。陈简脸如寒冰,拼着肩头一记刀伤,以伤换伤逼退眼前刺客,转身护住唐墨与两个刺客缠斗起来。 陈简身上血光与剑光交织,他整个人不知伤了多少处,却仿佛无所知觉,剑势更见狠辣。刺客显然深知唐墨便是身份最重之人,除了缠斗在他二人近侍身边的杀手,大半都朝陈简而来。 银衫被血水染透,陈简被一脚踹在胸口,整个人后退数步,以剑拄地。 唐墨跑过去扶住陈简,见陈简一身血肉纵横,当时眼眶一红,泪水聚积,要掉不掉的哽咽,“阿简” “哭个屁,老子还没死” “你谁老子啊,你连儿子都没有你还老子哪。”唐墨抽抽咽咽,“要不咱们投降算了,投降叫我爹来赎咱们。” 陈简气的,将唐墨往身后一推,狠狠拭去唇角溢出的鲜血,“老子宁可战死” 五六名刺客持刀逼近,陈简执剑再战。突然就被一人挡在身上,陈简看去,却是唐墨哆哆嗦嗦的身体。唐墨手里还握着把剑,陈简刚要说,你给我滚后头去。视线却是被唐墨手中宝剑不断震颤的剑尖吸引,这竟然是一柄软剑。 软剑极难锻铸,出世即为神兵。 更难的是软剑不好控制,能用软剑之人,武功起码不会太差。 陈简看唐墨哆嗦的跟筛糠似的怂样,真想把他踢走自己上,刺客却不容他思量,群起而上,陈简刚要提一口真气,不想胸中血气陡然翻涌,一口气岔在中途,转而又呛出一口血。 待陈简这口血喷呛在地,唐墨剑尖血光一闪,两名刺客捂着喉咙咯咯咯的就倒在了地上,指间鲜血汩汩溢出。 唐墨的脸色比刺客还要惨白,回头找陈简,“我我我我我,我杀人了” 陈简看他抖若风中落叶,一副剑都要握不住,随时要厥过去的模样,怒道,“抖个屁,你不宰了他们,难道叫他们来宰我们都给我砍了” 唐墨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臭骂,竟是给陈简骂的心神一清,杂念全消。 这一次,陈简才看清唐墨的剑术。 唐墨以往倒是常吹牛说自己文武双全,陈简以为他武功也就跟文采一个水准,就见唐墨剑尖一抖,飘若鬼魅的抖出一道残影,紧跟着便是一道血光飞起,唐墨脸色雪白,手腕却稳若泰山。 终于,近侍飞身救主,唐墨一见近侍赶过来,立刻松口气,挽个漂亮剑花就想把剑收起来,盯着剑尖的血迹看了会儿,唐墨细致的从袖子里摸出块雪雪白的香帕,把剑上的血擦干净,此方收剑入鞘。 陈简只见他将软剑在腰间腰带一抹,剑柄嵌入腰上玉版,恰合一件方形玉扣。 唐墨看着比陈简这浑身是伤的都要虚弱些,他抖啊抖的扶着陈简,寻块刺客少的地方让他歇着。陈简掖揄,“你抖你的,别摔着我。” “我要吓死了。”唐墨心有余悸,“我说多带些兵马,你非不听。你看这刺客多厉害,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陈简道,“不是有你嘛。” 唐墨六神无主的叨咕,“这可怎么办,我杀人啦,阿简” “杀就杀呗,多杀几个就习惯了。” “多可怕呀,吓死我了。” 陈简还有空找唐墨麻烦,“你也吓死我了,要知道你小子武功这么好,老子还用拼死拼活受那些伤就为护着你吗” “我第一次打架,我也不知道武功真的可以杀人啊。”唐墨看一眼周边的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心有余悸的劝陈简,“阿简,你以后也少打架吧,太危险了。” 唐墨从袖子里拿出好几样小瓷瓶出来给陈简包扎,还喂他含片参片。陈简看他这一通的忙活,挑高眉毛道,“准备的还真充分。” “你不是说会有人刺杀么,不多准备些怎么成。”唐墨一脸担心的问他疼不疼啊,上药后感觉怎么样之类的话。 看着唐墨细心的给他包好干净的帕子,陈简靠着车辕问他,“你这武功跟谁学的,倒挺不错。” “我跟你说过的啊,就是徐师傅教我的。” 大内侍卫徐靖,基本上皇子们都跟他学过武功,可也没听说哪个皇子武功特别出众的。唐墨给陈简胳膊上打好结,继续给他处理其他伤,耐心的说,“你也知道徐师傅常夸我是习武奇才来着。” 陈简心说,这种话不是随便糊弄你们这些皇亲国戚的吗 唐墨哎声叹气,“不过,杀人总是不好的,还是该少动手。” 陈简给他烦的都想直接翻白眼厥过去,可看唐墨惊吓的不轻,又怕吓着唐墨,撑着一口气看侍卫们扫了尾,陈简让唐墨扶他回车上,继续往帝都赶去。 唐墨遇刺的事情传回帝都,凤阳长公主心惊肉跳的立逼着长子带着府中侍卫出城接一接小儿子。 都不用凤阳长公主教训,唐墨回家就病倒了,太医说是受了惊吓,反正他躺着休养的功夫比浑身是伤的陈简还长哪。 唐墨自己就说了,以后他可不出门了,吓死他了。外头坏人太多,还是在帝都安全。 反正是怂的叫陈简牙根痒,陈简现在是怎么瞧着这瘫凉榻上的惫赖货怎么不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75章 一六三章 唐墨可是叫大家伙心疼了好些日子,穆宣帝蓝太后太子穆安之都打发人送了不少东西给他补身体, 听说他休养, 太子还亲自微服去瞧了他一回。 唐墨坐水榭的榻上跟陈简一起吃椰奶糕,陈简抢了最后一块, 唐墨嚷嚷着, “这块该是我的。”伸手去抢, 两人一争一夺, 转眼间拆了十数招。 陈简出手凌厉也留了情,唐墨是个娇气包,一会儿就甩着手叫唤, “疼死我了疼死我了。” “疼死你算了。”陈简拆穿他,“我就用了三成力。” “你不知道自己劲儿多大。”唐墨揉着手腕,伸脖子往空空的盘子望去, 瞪陈简, “说好一人一块分的。” 陈简刚要笑话他几句,耳尖一动,回头望去,见太子正站在不远处看他二人玩闹。 陈简虽未入仕, 以往在内馆读书也偶尔见过太子, 尤其太子容貌俊美, 见之难忘。陈简一拉唐墨,唐墨见太子来了, 立刻跳下榻, 踩上软鞋跑过去相迎, 他先是抱拳一揖被太子扶住,“咱们兄弟,不必多礼。” 见唐墨面色红润,一身轻软鹅黄纱衫衬得他愈发眉目颖秀,唐墨开口就带着亲近,“太子表哥,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身子不适,过来看看你。”太子笑,“如今瞧着还好。” “我是吓着了,并没受伤。”唐墨挽着太子的手请他坐榻上,陈简上前行礼,太子温言和煦道,“免礼。这是陈公子吧,常听小宝提起你。” “这次也多亏阿简救我。”唐墨搬个凳子要坐下首,太子拉他一并坐榻上,他也就坐了。陈简陪坐下首,虽知唐墨自小就在宫里与皇子们一起长大,却是不知他与太子关系这样好。唐墨说起受刺杀的事,“阿简受了二十几处伤,没叫我伤着一点儿。阿简待我可好了。” 刚刚抢了唐墨椰子糕的陈简表示,阿墨你这夸人的水准真是直来直去啊。 太子望着陈简,“我看了阿墨的奏章,陈公子有勇有谋,这次你救了阿墨,我们家的人都很感激。” 陈简连忙道,“我们共同抗敌,阿墨也救了我。” “咱们好兄弟嘛。”唐墨笑眯眯的说。 侍女端来新鲜瓜果点心,唐墨捧了给太子尝,“椰奶糕是新做的,特别好吃,大表哥你尝尝。” 太子取了一块,咬一口也说好,唐墨也拿了一块吃,让陈简一起吃。大家吃着椰奶糕,太子问起当天行刺之事,唐墨说,“可怕的很,满地都是黑衣刺客,武功也很高。我身边的侍卫还有阿简的侍卫都被刺客缠住,没办法来救我们。阿简身上的伤现在还没好哪。吓得我好几天不敢一个人睡觉,我就很担心在外头睡着睡着觉万一屋外头蹦出个刺客可怎么办” 太子想他素来胆小,安慰他道,“这回帝都就好了。你是头一回办差,又遇着刺客才惊吓着了,待大些就没事了。” “就是大了也不可能不害怕啊,多可怕呀。”唐墨觉着自己一辈子也习惯不了这事。 太子道,“你们这次取回账簿,诛杀刺客二十三人,功劳不小。” “主要是阿简和侍卫得力。表哥,给大家伙的赏赐什么时候下来。” “马上就下来了。”太子说,“你这次功劳不小,能升半品。” 唐墨登时欢喜起来,一口把手里的半块糕塞嘴巴里吃了,高兴的跳起来,“我果然是做官的奇才啊。” 太子含笑望着他,唐墨问,“给阿简什么赏赐” 陈简真没见过这种直接要赏赐的,忙道,“阿墨,我并非官身,也是出于咱俩的交情一道去的通州。有无赏赐,你遇险我都会相救。” 太子道,“陈公子居首功,现在赐官,陈公子科考时怕还要先辞官。” 陈简道,“把我那份也寄阿墨名下。” 陈简说着忍不住瞪唐墨,“我不是让你奏章中别提我么。”现在他要这功劳有什么用,他是打算科举晋身的。倘朝廷赐官,他是去还是不去简直气死个人 唐墨说,“你明明功劳最大,干嘛不提啊。先让大舅知道你,以后好做官。”唐墨跟太子说,“表哥,阿简的赏赐就给他换成金银。” “好。”太子含笑答应。 唐墨唧唧呱呱的跟太子说了好些在通州查案子的事,中午凤阳长公主也不在家,便是唐墨张罗了席面儿,大家在一处用的午饭。唐墨话多,有他在的地方就不愁不热闹,太子看他能吃能喝的,笑道,“我看你这都大好了,赶明儿就去衙门当差吧。老三那里忙的很,正缺人手。” 太子日理万机,看唐墨活蹦乱跳,叮嘱他进宫给长辈请个安,别让长辈记挂,之后就回宫去了。 陈简对唐墨道,“太子待你很不错。” “是啊,大表哥人很好的。”唐墨说。 陈简盯着唐墨良久,唐墨奇怪的摸摸自己的脸,“怎么了,阿简” “三殿下呢” “三表哥也很好啊。三表哥前两天也来看我了,三嫂还送我很多好吃的。” 陈简看着这小笨蛋,心说,在小笨蛋心里估计世上没坏人。话说这小笨蛋到底知不知道他三表哥跟大表哥不对付啊 唐墨进宫被长辈们夸奖心疼一番后就又回刑部当差了。 穆安之忙的好几天睡在刑部,这一条线,周家牛家大发军粮财,不过银钱之事,为什么还有这屡番刺杀 副转运使孙绰与前昭武将军刘重那里秘账终于把这件事情理清楚了,周牛两家为表,孙绰刘重为里,每年南夷军粮经周牛两家之手,必然有一部分换为陈粮往南夷而去,而剩下的好粮草则是顺着水路送往山东十里寨。 十里寨这个地方查出来,穆宣帝未令穆安之再插手此事,另行委任了旁人。 穆安之总算能回家睡个囫囵觉,李玉华心疼的了不得,亲自下厨给三哥炖了一盅浓香的鸡汤。穆安之舀着鸡汤心说,有这炖鸡汤的空还不如过来跟三哥多吸几口阳气哪。 穆安之好几天没回家,自然顾不上吸阳气的事,如今这一回来,听着李玉华叽叽喳喳的嘘寒问暖,粉粉的小嘴儿张张合合,粉嘟嘟的花骨朵一般,心下就如同被撩拨的琴弦般,一下一下的轻轻震颤着。 “这回能多歇几天吧”李玉华问。 “没什么事了,案子审清,接下来就是结案。”穆安之躺床上伸胳膊给李玉华闻,“还臭不” 三哥好几天没回家,一回家就被玉华妹推进浴房,原因就是太臭。用玉华妹的说法,“馊臭馊臭的。” 李玉华把他胳膊垫脑袋底下枕着,嗅着穆安之身上淡淡的檀香味,笑道,“香香的。” “这几天想我没” “想,我每天都想。”李玉华一向不是羞涩性情,她侧脸望着穆安之,忍不住挨的更近了些,彼此间呼吸可闻,“我特别想去看看你,又怕去了打扰你的差使。” 娇小的身子一入怀,穆安之整颗心都觉着满满的。在外所有的辛劳似乎在这一刻都圆满了,穆安之的轻吻落在李玉华的鼻尖额角,李玉华也准备跟穆安之吸几口阳气,结果就见穆安之手揽着她的腰,慢慢的闭上眼睛,不一时就响起均匀的轻鼾。 李玉华哭笑不得,凑过去在穆安之脸上亲好几下,想着三哥睡觉一向规矩,平时也是极少打鼾,可见实在是累极了。 李玉华心中既骄傲又心疼,也就这样一道睡了。 穆宣帝将自十里寨取回的证据给太子看过,太子俊美的侧脸在灯影中逐渐冰冻,“这怎么可能” 十里寨会有些猫腻,父子二人已是心照不宣。 杜长史遇刺已是以武犯禁,何况现场还发现不逊于军用弓箭的自制弓箭。另则,唐墨遇刺更是令穆宣帝极为恼火,如果杀手是冲着陈简去,穆宣帝即便恼怒也不过将之视为杜长史遇刺的类似事件,但,小宝不一样,小宝是正经皇亲,穆宣帝的亲外甥。 有人要杀今上外甥,那么,就有人敢杀今上 这个地方会有一定的武力积蓄,穆宣帝都料到了。 穆安之在刑部当差,此事穆宣帝连兵部都未惊动,直接派去了一支禁卫军剿匪十里寨。十里寨的那一批被人养起来的匪兵悉数被剿,林将军带回的证据就是放在太子面前的这一份。 所有证据都指向这座显赫百年的侯府南安侯府。 其实顺着整个南夷案的脉胳,南安侯府成为幕后黑手倒是意料之中,可有一件事解释不明,太子眉心紧锁,“若真是南安侯府所为,当初南夷军粮案还是南安侯先发现蹊跷,朝廷才会开始调查。” 穆宣帝双目微阖,复又睁开,“南安侯次子什么时候到帝都” “也该快了。南安侯上折是在六月初,南夷路险,这也该到了。” “刑部那里接下来就是军粮案的判决了。”穆宣帝看向太子,“十里寨的事,你以为如何” “儿臣依旧不信南安侯府会有反意,没有理由,也没有动机。”太子道,“驻军大将,被离间古来有之。这件案子,处处透着诡异,看似神来之笔,却又透出极大破绽。” “幕后之人会做何想”太子沉吟着说出最担忧的事,“朝廷秘而不发,他必然会反其道而为,将此事闹的满城风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76章 一□□章 这场关于南安侯府的风波来的轰轰烈烈,李玉华都听了一耳朵。 这两天, 卓然左眼有事没事的就要跳两下, 根据民间左跳凶右跳财的说法,卓然就觉着, 怕是要有不大好的事发生。 果然 这一天, 卓然照常起床, 照常洗漱, 照常早膳后骑骏马往早朝去。 路上卓然照例要吃套胡饼配小米粥的,他有常去的早点铺子,他到时, 心腹手下席御史已经在了。席御史上前,卓然以为这是要请自己去吃早餐,结果, 席御史那原就苦大仇深的脸上愈发的苦大仇深, 卓然立知早点是吃不成了。 卓然拿着胡饼坐马上边走边吃边听席御史说事,席御史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上官。卓然嘴巴里刁着胡饼,见这素白信封洇着几块泥土污渍,眉梢一挑取出里面信件。上面写的事很简单, 便是十里寨查出多少私兵, 种种证据都指向南安侯府之事。 席御史驱马凑近些, “早上我家仆人在墙内地上看到的,我一见这里头所书, 不敢耽搁, 连忙过来回禀大人。” 卓然将信与信封一起还给席御史, 捏着胡饼咬一口,感慨,“真是贱啊。” 晨风吹的胡饼有些冷了,卓然三两口塞嘴里,拿帕子擦了擦手指方道,“我虽不喜胡家,可用这样的法子陷害胡家也太贱了。” 席御史体贴的递个水囊给上官,“大人,听说前些日子刑部的确是查出十里寨这个地方,且这信上写的有理有据,依属下看十有是真的。” “与其相信这种深更半夜鬼鬼祟祟隔墙扔进来的不名信件,不妨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判断,就胡源那种脑袋,他像是能神不知鬼不觉豢养私军的人他有这个脑袋会是今日下场”卓然不屑,“无非是意在南安侯府罢了。” 席御史皱眉,“大人别忘了,南安侯府当家做主的一直是南安侯。” “南安侯府历代是驻兵南夷的大将,他们家族与南夷安国夫人的部族都是有联姻的,依他家对南夷的经营,便真的豢养私军,为何不在南夷而在山东”卓然反问,“而且,你别忘了,南夷军粮案初始便是南安侯察觉端倪请朝廷详查的。” “属下也想过,只是,眼下这信倒是有些难办。咱们御史台大大小小御史二三十人,能半夜扔到属下家中,必能扔到其他御史家里。这朝中,除了御史台,六部九卿更是官员无数,今天又是大朝会。大人,您与胡家有隙,这可不是秘密,咱们御史台又是言官的衙门,可得早做准备。” 席御史的担忧写在眼中,卓然轻描淡写,“原本胡家是死是活干我屁事,竟然想拉我下水,不知是哪家的憨憨上赶着作死。” 卓然拿上席御史的书信直奔陛下寝宫求见,穆宣帝正在用早膳,听到卓然求见,令内侍带他进来。卓然能年纪轻轻便掌管三司之一的御史台,可见穆宣帝对他的喜爱。 卓然躬身行礼,穆宣帝问他,“这么急冲冲的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卓然道,“事情不大却是膈应的很,陛下您得有个准备。”说着将信奉上,把席御史路上回禀的事说了。 穆宣帝继续用膳,“你不是跟胡家不合么,这回倒挺为他家着想。” “这两码事,胡源已经得了报应,我又不欠胡家的,难不成还要因着旁人想他家倒霉我还要被利用被污名声,我这也忒亏了。”卓然一脸晦气,“知道我与胡源有旧怨的人不少,哪怕我不认,也不知有多少人得以为这事是我干的。” 穆宣帝道,“你倒不至于这般下作。” “陛下圣明。” “眼下这事倒有些麻烦。” “只要陛下吩咐,臣无有不从。” 穆宣帝放下银筷,接过宫人捧上的清茶漱了漱口。 卓然听到穆宣帝说了句,“按住御史台,不要让这事闹的沸反盈天。” “是。臣过来前便已吩咐下去。” 穆宣帝就喜欢这样好用的臣子,对卓然道,“下去吧。” 御史台不发声,早朝亦无人上本提及此事。 但 南安侯府事涉私养匪兵的消息如同夜间悄悄漫过沙滩的海水一般,传遍帝都官场。 许郎中听闻此事后立刻求见穆安之,他刚要细做回禀,杜长史华长史就到了,穆安之看他二人神色中带着焦急,便道,“你们应是为的同一事,不妨坐下一道说说。” 三人听说的都差不多,无非就是十里寨的事。 穆安之握着小银刀磨指甲,先时有些惊讶,待听完整个传闻,穆安之看向胡安黎,“折腾出军粮案、玉石匿税走私案、还有周家牛家大大小小的案子,牵扯出十五年前的严家旧案,总觉着差一口气,原来最后一刀在十里寨。” 出众的人,想法都是相似的。胡安黎在此刻与卓然心有灵犀的说了句,“我爹绝没这个脑子豢养私兵,我们家世代驻兵南夷,难道把私兵养在山东” 大家默契的忽略胡安黎对其父胡源的评价,穆安之道,“若不是你家有什么生死大仇,便是有人觊觎胡家兵权。” 华长史震惊,“这件事的时间能长十五年,若非有仇,难道就因兵权便能设下这等连环毒计” “就算真有人这么干,可难道南安侯不掌南夷兵权,兵权便能落在幕后之人的手里,这人也太自信了些。”华长史提出疑议。 “对,不可能十五年前便有人欲夺南安侯府的兵权。”杜长史问胡安黎,“你家还有没有旁的要命的仇家” 胡安黎摇头,“若不是外头传言纷纷,我们还不知道十里寨的事。陛下并未下旨问罪,却有人趁夜深投信到官员家中,这人知道十里寨之事的时间要早过我们。朝中能有这样本领的人并不多,我年纪虽轻,也未听闻家里跟哪位大员有这样深仇。” 穆安之甚至想到信安郡主那里,可转念一想,郡主不可能做任何对胡安黎不利之事。 这件事甚至传到李玉华耳朵里,晋国公夫人家的大郎穆惜怡过来请安时说的,“我是在外听襄阳侯世子说起的,他是家中管事出门听到的,这事如今在宗室都传遍了。” 李玉华琢磨着,“南安侯这是得罪什么大仇家了,倒把他往死里整。” “是啊。等闲就真有谋反,也不至于传的这般人尽皆知。这声势闹的,多是有人推波助澜。”穆惜怡想到他娘在家的大惊小怪,对三皇子妃的智慧当真有些佩服,起码这位娘娘一眼能看出南安侯府的事闹的这样大,必是有人推波助澜。 穆安之傍晚回府,李玉华跟穆安之打听此事,穆安之将手巾放在侍女捧的托盘内,“怎么你都知道了” “晋国公夫人家的大郎过来说的。”李玉华把隐囊分穆安之半个,俩人挨身坐着说话。 “正想跟你说,先前安黎跟我说过,他二叔来帝都后想搬咱们府上来,给他收拾个小院,当差也方便。”穆安之握着李玉华的手说。 李玉华点头应下,“这方便,明天我就打发人收拾。那我明天让人给信安郡主送些瓜果,眼瞅就要立秋,正是吃瓜果的好时节。” “好。”李玉华这种闻弦歌知雅意的伶俐,穆安之真是舒心。 李玉华把这些事都应承下来才问,“我看这事闹的挺大,宗室都传遍了。南安侯府这是得罪了什么人哪” “要是知道得罪谁,也就不会任凭流言四起了。” “会不会是御史台,你不是说御史台的言官最聒噪么那个御史台的头子卓大人,不是还跟胡家有仇” “卓然虽讨厌,却不是这种人。”穆安之随手在果碟里抓了个小孩拳头大的青枣上下抛了两下,“不过,这事越是机密,越是惹人疑。” 穆安之同胡安黎说起让他搬到皇子府的事时,胡安黎深深一躬,“原本属下也想早些搬过去,若没十里寨的事,属下必当搬去皇子府。眼下二叔就要回帝都,属下想待二叔回来再搬去殿下府中居住。” “这也好。” 胡安黎瞧着斯文骨子里却是个强硬的性情,即便十里寨的事让明白人说南安侯府的可能性不高,可这世上,有多少明白人呢不说外头不知底里的百姓,便是朝中一些低下品不太了解南夷军粮案始末与胡源性格的官员,对南安侯府已是充满议论与怀疑。 纵是穆宣帝如今信任南安侯府,以后呢 这个时候,穆安之让胡安黎搬到皇子里,便是有保护之意。 胡安黎对家族情分不深,但这跟家族身败名裂是两回事,胡安黎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南安侯府,起码,他要等侯府的下一任主人回来。 这是他对家族所剩的为数不多的情义,也是身为家族子弟应尽的责任。 在这风雨飘摇之际,南安侯的次子胡清带着妻儿子侄回到帝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77章 一六五章 胡清战战兢兢的一个头叩在昭德殿冰冷的深色地砖上, 不知是天气炎热, 还是太过紧张, 穆清后背明显一片洇湿。 穆宣帝看他脸色都不大好,温声道, “朕想着怕还要再有几天你才能到帝都,倒是提前到了。起来说话。” 胡清终年在南夷打仗,面色颇有风霜之色, 他恭敬的坐了半个屁股在圆凳上, 黝黑的脸格外诚恳, “起程后赶上大风雨, 路上耽搁了几日,不然还能更早些到。” “这样大热的天,难为你了。” “臣不过是赶几日路,臣进帝都前有族人去接, 听说了帝都的事, 臣心里十分惶恐。”胡清眼圈微酸,微微哽咽, “陛下,还是召臣父回朝吧。” “不至于此。”穆宣帝笑着摆摆手, “倘朕疑你们胡家,当初便不会让你父亲再回南夷。咱们不仅是君臣,亦是骨肉之亲。朕绝不会疑你们胡家, 只是不知谁与你家有这样的深仇大恨, 要这样陷害你家。” 胡清摇头, “臣亦百思不得其解。” 君臣二人说了会儿话,穆宣帝赐饭,问了问南夷军政,听说胡清带了子侄回帝都,知这是胡家的忠心,恩赏胡清次子到内馆读书。 胡清早知家中出事,南安侯回南夷后打发他回帝都前也多有叮嘱。不过,胡清未料到事情酿到如此地步。他回府上以为府中必然人心惶惶,却不料人事整肃,仆侍有度。 胡清不问已心内有数,胡太太服侍他换了家常薄衫,“安黎早便令人打扫屋舍,咱们一回来,样样都是齐备的,真是难为这孩子这样的细致周全。” 家中诸事皆由胡安黎与其母信安郡主而起,当然,这话不公道。凭心而论,皆是大哥糊涂,纵宠爱妾室,焉能纵容到宠妾灭妻的地眯。 胡清说,“把给二叔的礼物先取出来,你与我一道给二叔二婶请安,也把大侄女接回来。听说大侄女一直是二婶照顾着,咱们这回来了,不好再多劳叔婶。” “好。”胡太太应下。 胡安黎傍晚落衙回府,胡清先叫了胡安黎在书房说话,问过长兄胡源的情况,胡清说起这次回帝都。胡安黎只是说一句,“祖父的安排,自然是极妥当的。” 胡清说起如今胡家境况,胡安黎如实相告,“不知底里的中低品官员颇有微辞,不过,二叔带着兄弟们回帝都,能堵住一部分人的嘴。高官们大部分还是相信胡家的。” 胡清松口气,欣慰道,“幸而你在帝都,家里才这样安稳。” 胡安黎道,“二叔回来,我也就搬三殿下那里了。” 胡清不解,“这是为何我知道你在三殿下跟前颇得重用,可咱们有自己家,何需住到三殿下府中去。” “原是早就同三殿下说好的,我母亲到静心庵后,我就想搬过去了。只是那时家中经了官司,祖父还没回来,府中人心惶惶,我对家族还没有厌恶到希望让胡家一蹶不振的地步。如今二叔回来,我也算尽了自己的心力。我有自己想走的路,以后胡家的事我就不掺和了。” 胡清自幼与南安侯在南夷学习带兵打仗,胡源一支则在帝都为官,兄弟间的感情不能说多好,但也不差。如今见兄长一系七零八落,未偿没有感慨。 胡清道,“我也不说那些虚情客套的话,你父亲的事,我也不劝你。你想去三殿下那里也无妨,可就像你说的,你对家族说不上喜欢,可也不想看家族败落,阿黎,咱们是血脉亲缘,民间有句话说,是灰就比土热。让你寒心的是亲人,可有时候亲人终是亲人。” 胡安黎不置可否,“二叔的话,我记住了。” “那我就再劝你一句,不要去三皇子府。” 胡安黎没有立刻反驳,而是冷静的问,“为什么” “先时你去不去三皇子府都无大碍,可自从得知十里寨之事,我心中十分担忧。”胡清轻轻的叹口气,“有件事,我告诉你,你自己掂掇着要不要告诉三殿下” “二叔请说。”胡安黎坐直了身子。 “如今朝中这件事,让我想到一桩旧案。”胡清的神色没有先时的担忧,胡安黎唇角微抿,心生不祥。旧案,什么旧案 胡清又叹口气,“二十年前,柳家旧案。” 胡安黎心中陡然一沉,直觉道,“这怎么会柳家灰飞烟灭多少年了,帝都多少年不闻一个柳字,他家断不可能有这样的本领栽赃侯府。” “你误会了,不是说柳家栽赃侯府。”胡清道,“柳家显赫多年,当年让柳家万劫不复的就是一桩豢养私兵意图谋反的大案。你们年轻一辈大概不知道,柳家当年豢养的私兵也是在山东,那个地方的名字都与十里寨相近,叫八里铺。” 胡安黎深深的望向胡清的眼睛,“二叔说我们年轻一辈大概不知道,我查过柳家先时案子,但却未见八里铺之事,可见当年这桩案子并没有公开,那么,二叔是如何知道的” 胡清唏嘘,“当年是我随老爷子带兵到八里铺剿的匪。” 胡安黎的瞳仁一瞬间的收缩,有一种针一样的东西刺向胡清,“胡家与当年柳家之案相关” “如今帝都显族都与柳家当年之案相关。”胡清压低声音,“当年剿匪是奉陛下御命我与你祖父也只是剿匪后便回了帝都,审讯柳家之案的不是胡家,是三司” “为什么不是陆家柳家败落,陆家权掌西北,得益最大。” 胡清道,“睿侯当年在世,老柳国公与他有半师之谊,他们私交甚笃,柳家案,陆家一直避嫌。” 胡安黎眼中闪过一抹讥诮,“柳皇后被废,陆皇后被立,柳家一败涂地,陆家显立帝都,睿侯还与老柳国公有师徒之谊,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即便多年后再回头看,胡清依旧忍不住心头生寒,他道,“如果你能看到当年,你不会说这样的话。睿侯起初并不在西北掌兵,他是在禁卫军当差,是老柳国公提携他,指导他,将他派到西北,他才有因功封侯的机会。老柳国公过逝后,睿侯服素三载至哀。柳家案事发,睿侯愿意以身家性命担保柳家忠心。他的侯爵不是初封,他初封是平疆侯,因柳家案时一月十道上疏为柳家求情,触怒今上被夺爵位。后再因战功卓著,二封睿侯。” “你没有见过他,不知此人当年手段风采。即便我这些年屡番琢磨柳家之事,我也不知当年睿侯到底是故作姿态还是当真有情有义。”胡清闭了闭眼睛,望着胡安黎,“三殿下即便眼下不知此事,马上也会知道。” 胡安黎道,“与其让其他人告诉三殿下,不如由我来说。” 胡清神色复杂中透着担忧,胡安黎身体微向前倾,“二叔可不可以具体与我说一说当年柳家之事。” 胡太太备好家宴催了几次,胡清胡安黎方从书房出来,胡太太笑,“以后多的是说话的时候,哪里就吃饭的功夫都没了。赶紧过来,你们不饿,我们都饿了。” 胡太太跟着丈夫在南夷,较帝都贵女更多了些爽俐。 胡安黎听说堂弟胡安顺要去内馆读书,还指点了这位堂弟几句。 兄弟间有年纪相仿的,就是瞧着这位堂兄实在斯文,大家也都格外斯文起来。 晚上胡清同妻子说了胡安黎要搬到三殿下那里的事,胡太太关心的问,“是差使太忙么要搬三皇子府去。” “你帮着收拾收拾,咱家的孩子,别委屈了安黎。” 胡太太说,“我听说安黎读书特别好,今年秀才试的案首。你瞧今晚安顺看安黎的模样,是很羡慕安黎的。” “安顺也爱摇头晃脑的念书,我在这上头是不成的,让他多请教安黎吧。” 胡太太跟丈夫商量,“你不是说大嫂去了静心庵么,我想着,要不要带些东西去瞧瞧大嫂。” “这也好。” 胡安黎的东西早便收拾好的,如今知会了叔婶,第二天便张罗着搬了过去。胡清同他一道去了三皇子府,给穆安之请安。 穆安之瞧着胡清倒比胡源顺眼的多,胡清晒的黝黑面容,虎口磨出的厚茧,身上淡淡的彪悍之气,都说明这是一员虎将。胡清也没说旁的,只是道,“安黎得殿下看重,是他的福气。这孩子,秉性纯直,以后就交给殿下调理了。” 非但相貌比胡源顺眼,说的话也比胡源这当爹的像样。 胡清看过胡安黎住的小院,院子不大,奢华也不能与南安侯府相比,屋内家俱只是寻常松木,院中花木亦不甚名贵,胡清常年在军旅中人,并不在意这个。院中一株梧桐树枝叶繁茂,冠盖亭亭,风吹来时,飒飒作响,宁静清爽。 胡清走后,胡安黎在梧桐树下的椅子里坐了片刻,方起身向穆安之的书房走去。 穆安之出生时柳家便已问罪抄斩,他与母亲在寺庙长大,感情亦不大深厚。所以,听胡安黎说了柳家当年之案,穆安之只是道,“若是影射当年柳家案,只是一个十里寨么” “不只十里寨。柳家当年是在老国公过逝后,新国公袭爵,这位新国公先是爆出以庶充嫡之事,接着当年新国公为世子时夺他人战功之事被人揭出,柳家名誉扫地。继而当朝揭露新国公夺战功的御史被当街刺杀,真正让柳家陷入万劫之地的是陛下去御林军大营时,路上遭遇刺杀。据说当时曾有人用重弩刺驾。”胡安黎将自胡清那里打听来的悉数告知穆安之,“便是顺着刺王杀驾的线索,一路追查至八里铺。” 穆安之颌首,“这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殿下做此想,再好不过。”胡安黎道,“眼下不会有人明面提及柳家旧案,但有人与殿下提起,殿下不必做丝毫理会。” 穆安之笑了笑,曲肘捅捅胡安黎,“你这知道南安侯当年抄剿过八里铺,还敢搬过来,也不担心我挟私报复” 胡安黎一笑反问,“殿下这是想听属下阿谀奉迎么” 穆安之眸色微深,“其实,不论当年柳家案,还是今次十里寨的案子,能做到这种地步的人家,屈指可数。幕后之人鬼鬼祟祟故做神秘,殊不知,越是神秘暴露的越多,整个朝廷有能力设计出这种影射当年旧案的人家,其实也就那么几家而已。” 东宫。 一声婴啼震透东宫的琉璃瓦,太子妃诞下嫡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78章 一六六章 东宫诞下皇长孙, 普天同庆。 穆宣帝欢喜的亲自奉蓝太后到东宫看望长孙, 李玉华进宫听蓝太后念叨重孙就念叨了好半日, 勾的李玉华心痒痒,“皇孙的洗三礼满月礼我去岁就备好的, 叫皇祖母馋的,我都想现在就去瞧瞧。” 蓝太后笑,“现在刚出生, 等洗三就能见了, 很是个俊俏孩子。” “皇祖母, 是像太子多些还是像太子妃多一些” “我瞧着更像太子妃。”蓝太后说。 李玉华羡慕的说, “过两个月,二嫂也快到日子了。我就盼着二嫂也生个白白胖胖的大胖小子。” 二皇子妃笑,“承弟妹吉言。” 李玉华跟蓝太后说,“祖母, 你说我怎么还没动静, 我跟三哥可好了,我俩每天都在一处, 我也特别盼着生小娃娃,天祈寺都去拜了好几回送子观音, 就一直没动静。” 蓝太后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直当当说自己盼儿子的,还是自己的孙媳妇,蓝太后心下未偿不觉着李玉华与穆安之的运道要差一些, 她还是耐心的宽慰李玉华, “这事也急不得, 孩子得看天意。戚国公夫人就是一例,三十岁前,膝下无一儿半女,三十岁那年才初有身孕,接下来十年里给戚国公生了五个儿子,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我们老家也有这样的事。”李玉华来了精神,很快找到自我安慰,最后她道,“我不管做什么都只有比人强的,我就不信这上头比两个嫂子差。” 二皇子妃好笑,“你把心放宽,肯定比我跟大嫂更强。” “也不用胜过你们,先叫我给三哥也生个大胖小子就行。”李玉华瞧着二皇子妃的肚子,羡慕的说。 二皇子妃坐久腰酸,笑道,“这一准儿是没问题的。” 皇长孙的洗三礼后,时令入秋。 皇家素来有秋狩的习惯,这一次秋狩,太子留守帝都,二皇子妃产期将近,夫妇二人一向恩爱,二皇子也请旨留在帝都,穆宣帝便允了。 于是,伴驾皇子中以穆安之为长。 李玉华自然与穆安之一道,她跟在蓝太后身边,蓝太后还把外孙唐墨召到车里,摸着他红扑扑的脸颊问他渴不渴累不累,给唐墨吃点心水果,让宝贝外孙歇着。 唐墨很乖的吃着东西,说在外跑马的事,“我爹说我品阶不够,不让我带马车。我想去我娘车里,给我爹看到,瞪我好半天,瞪的我也没敢去。” 蓝太后笑着同闺女说女婿,“驸马就这样不好,太执正了些。小宝本就年纪小,自幼身子骨弱,原就该多歇歇。” “就是就是。”唐墨在一边连连点头,却是被他娘敲了一记,“看你现在脸圆的,都快出双下巴了,身子骨弱是哪辈子的事了,你外祖母一说,你还敢告你爹状了。” 唐墨吐吐舌头,拿个大青枣咔嚓咬了一口。 陆皇后也随驾在侧,自太子妃诞下皇长孙,陆皇后与蓝太后关系也日渐缓和,陆皇后笑道,“小宝这也是大小伙子了。我听陛下说,这孩子当差特别得力。” 凤阳长公主谦逊道,“大家伙瞧他年纪小,都肯周全他罢了。” 蓝太后不爱听这话,“我听阿慎就夸小宝夸过好几回。” 李玉华也说,“小宝弟弟的确差使办的好。” 唐墨给一群女人夸的不好意思,吃了些水果点心,就跑出去玩儿了。凤阳长公主无奈,“还跟个孩子似的。” “原就是个孩子。”蓝太后一脸慈爱。 陆皇后看看正和嘉悦公主说话的闺女,不禁想到闺女的亲事,今年两位公主都十六岁了。嘉悦公主略长俩月,议亲自然也要先从嘉悦公主始,嘉悦公主有自己的母妃慧妃为其操心,陆皇后操心的是自家闺女嘉祥公主。 陆皇后私下还与儿子提过此事,太子列出的几个人选中,唐墨居首位。 陆皇后却是觉着唐墨有些孩子气,去岁还跟嘉祥公主打过架,一个男孩子,半点儿不知让着女孩子,把嘉祥公主压着打了好几下,当然,嘉祥公主也没吃亏,挠了唐墨两爪子。 陆皇后是一片真心为闺女考虑,“这成亲过日子的,先得俩人脾性相和,不说旁的,小宝被你姑妈娇惯着长大,可不像个会体贴人心的。” 太子说的极中肯,“小宝瞧着是有些孩子气,但他当差稳重,通州转运司那样的差使也四平八稳的办下来了,较寻常亲贵子弟强的多。何况咱们是姑舅亲,父皇也很喜欢小宝。” 陆皇后知儿子说的是实情,帝都亲贵子弟虽多,可既显贵又能干又入陆皇后眼的,也不过寥寥数人。唐墨除了稚气尚存,出身实在没的挑。 尤其现在陛下委重唐家,若是能与唐家做亲,想来陛下也是极愿意的。 陆皇后那个品评唐墨的眼神悉数落在李玉华眼中,李玉华回头就跟穆安之说,“我瞧着皇后娘娘相中小宝了。” 穆安之一时没明白,“相中什么” “你不知道皇后看小宝的眼神就跟丈母娘相女婿是一模一样的,我看他是相中小宝做女婿了。” “别胡说。” “怎么是胡说,不会走着瞧,你看我说错没” 穆安之紧紧的皱起眉头,李玉华忙问,“怎么了,三哥” 穆安之唇角勾起淡淡弧度,“没什么。皇后想同姑妈家结亲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只是这大约不是皇后的主意。” “那是谁的主意父皇” “怎么可能是陛下。”穆安之道,“东宫。” 李玉华想了想,“这也正常。别看嘉祥公主傻乎乎,要不是皇后格外偏疼她也不能养得这么傻。” 李玉华又有些酸,“皇后娘娘可真是打的如意算盘,小宝称得上帝都第一乘龙快婿了。” “酸这个做什么。”其实穆安之心情也有些沉重,东宫诞下皇长孙,这样普天同庆的吉兆将他小一年在刑部的辛苦比的微不可计。东宫愈发倍受宠爱,陆家也更受信重。 只是,穆安之若自己都颓了,手下人要如何呢还有玉华妹妹,要怎么办 穆安之琢磨着将这事私下与胡安黎说了,穆安之随驾,也带了自己人一道。胡安黎闻一知十,将这事透给陈简,胡陈二人是内馆同窗。 陈简眼珠在胡安黎脸上打了个转,“胡兄如何得知此事” “便是你心中所想那般。”胡安黎并不隐瞒,“你与唐公子相近,这事要如何处置,随你的意。” 陈简当然不会瞒着唐墨,陈简这次能随驾秋狩,就是被唐墨拽着一起来的,这两人是真正知己好友。陈简甚至听唐墨抱怨过嘉祥公主的霸道,陈简多心疼唐墨啊,也就他能欺负欺负,旁人要欺负唐墨,陈简都不能答应。 陈简半点没替胡安黎瞒着把这事告诉唐墨,唐墨果真吓的不轻,连忙去找他娘。凤阳长公主好笑,“别胡说,我怎么不知道这事。” “反正我现在还不想成亲,娘你可别随便给我定亲事。而且我一点都不喜欢那种霸道不讲理的女孩子,我才不要那样的媳妇。” 凤阳长公主笑着拉过小儿子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长子长女的亲事都有了着落,凤阳长公主的确是想给小儿子相看媳妇了。 她们这样的人家,自不愁娶媳妇,门当户对之外,儿子喜欢也很重要。 唐墨鼓鼓双颊,掰着手指数,“要好看,还得聪明,还得贤惠。” 凤阳长公主忍笑,“我知道了。” 唐墨辞过母亲就出去玩儿了,唐柔然在一畔说,“看小宝这样,成天就是骑马玩耍,还娶媳妇呢。” “这也早哪,先得相看,还得看俩人投不投缘,等亲事定了,再等上一二年,小宝也就稳重了。”凤阳长公主心中已有个人选,“戚国公家的长孙女我瞧着挺好,斯文懂事,你们早就相识的。在我跟前她不免拘束,你多去走动一二,替我多瞧瞧。” “戚妹妹娘你还不知道么,戚国公夫人最喜欢她,她性子也好。这回随驾,戚夫人就带了她一个孙女在身边,等到猎场我们约好要骑马打猎。到时我叫上小宝,让他给我们护卫。” “这主意好。” 亲贵间的亲事永远是影影绰绰暧昧朦胧的,蓝太后也与穆宣帝提起两位公主的终身大事,“虽说是想多留她们在身边几年,可眼下也得开始准备选驸马了。选中了人,再冷眼看一二年,若果真忠心可靠,才可配哀家的孙女。” 穆宣帝很痛快,“如今秋狩在即,帝都有为子弟大多到了,母后看着哪个合眼缘,只管吩咐儿子。” “不只是我看着合眼缘,你也得多看看。” 穆宣帝含笑应是。 然后,这一次的秋狩,蓝太后穆宣帝有没有给两位公主相中驸马暂且未知,唐墨陈简算是把帝都大半贵女都得罪完了,贵女们暗暗发誓,就是出家做姑子,也绝不嫁这两人。 东穆民风开放,贵女中也多有习骑射之人,所以每年秋狩,也会单独分出一小块地势平缓的猎场给贵女们取乐。 嘉祥公主嘉悦公主也在,唐柔然把自己弟弟安排过来做护卫,唐墨觉着自己一个男孩子不大好,就叫着陈简一道。 结果,整整一个上午,十几个贵女啥都没猎到,因为但凡猎物一出现,就被这俩人咻咻咻的张弓引箭都射中了。贵女们都来不及引弓,猎物便没了。 更让人火大的是,这俩人还旁若无人的击掌庆贺,哈哈大笑。种种得瑟模样,连唐墨他亲姐唐柔然回家都磨着牙跟她娘说,“整个上午我都想干脆一巴掌把小宝抽死算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79章 一六七章 一六六章 凤阳长公主还得为小儿子说好话, “你弟弟还小哪, 孩子脾气。” “反正大家可讨厌他了,还有陈公子, 他俩真不愧是朋友,哎,我看陈公子以后说亲也难。” “这哪里的话, 阿简也是帝都有名的才俊,小小年纪就是举人了,小宝说他下科春闱必中无疑。”凤阳长公主对小儿子交的朋友也是很满意的。 唐墨跟陈简光荣的荣获了亲贵子弟中最不受贵女欢迎排行榜中的第一位与第二位,待下午唐柔然就把他俩赶出贵女们的护卫队,让他们自己打猎,少跟着贵女凑热闹了。 嘉祥公主当天就在穆宣帝面前告了唐墨一状,“没见过这么讨厌的家伙, 柔然姐姐是让他来给我们做护卫的,什么猎物出来,他跟那个姓陈的先张弓引箭, 刷刷刷就射没了, 还叫别人怎么射我们一上午,什么都没中,就看这两个讨厌鬼臭显摆了” 陆皇后劝闺女,“就是一起玩耍, 看你们怎么还生气了” “母后你不知道那俩讨厌鬼多讨厌。柔然姐都气得不轻, 跟我们说以后再不叫他俩来了。”嘉祥公主气的, “去年我第一天就猎到一头獐子, 今天忙活一上午,一只兔子都没猎到。” 穆宣帝直笑,私下指点自己外甥,“这跟女孩子在一起,你得让着她们,她们才高兴。” “干嘛要让她们啊,是她们自己弓箭差。”唐墨还问他舅,“是不是嘉祥跟大舅你告状了真是个告状精,每次比不过我就告状以前她打我的时候我可一回都没跟大舅你告过状” 穆宣帝笑,“我可不评这个理。” 唐墨央求他舅,“大舅,明天你带我一起狩猎吧。我跟你一起,我不爱跟女孩子玩儿,叽叽喳喳,跟树上麻雀似的,聒噪的很。” 穆宣帝欣然应允。 凤阳长公主说笑般同丈夫说起小儿子的事,“还是这么一团孩子气。” 唐驸马道,“这些日子打听小宝的很有几家,原想着他年纪还小,现在想着,早些定下也好。” “都谁跟你打听小宝了” “蓝侯好几回夸小宝能干,蓝公府的大表兄也提了好几遭,也有人跟我提韦相家的孙女,七七八八的,最近有人说陆公府的小姐。这就不大相宜了。”唐驸马呷口茶,“小宝这性子,从来都是旁人娇惯着他的,我是想着寻个门第略低些的,稳重大方的,比小宝大个一两岁也不妨事。” “小宝今年都十七了,比他大一两岁就得十,眼下帝都也没这年纪还没说亲的闺秀。”凤阳长公主在儿女亲事上向来高傲,哪里肯给心爱的小儿子寻门第略低的姑娘,跟丈夫商量,“我瞧着戚家姑娘不错,戚世子的长女,比小宝小两岁,可比小宝懂事。我冷眼瞧了这两三年,很合我的心。” “小宝认不认识”唐驸马问。 “认识。就是他这大大咧咧的样,哪里像是会讨姑娘家喜欢的。”凤阳长公主笑,“戚家姑娘腊月才及笄,再过两年小宝十九也就懂事了,正好一道过日子。” 唐驸马倒很满意这桩亲事,“戚国公为人端重,子女教导的也好,五个儿子皆是嫡出,家里太太平平的,这亲事不错。这次戚国公也随驾,你要瞧着人家姑娘不错,我这就带小宝过去给戚国公请个安,若人家看得中他,亲事先定下来。” “是不是太急了” “他这亲事不定总有人打听,有些世交亲戚,回绝未免伤颜面。何况这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寻个稳妥姑娘定下来也好。” 凤阳长公主不信这话,“这些年打听咱们小宝的人家何尝少了,你以前可没这么急过,到底怎么了” 唐驸马道,“宫中两位公主也到了议亲的年纪,陛下一直挺喜欢小宝,太后也偏爱他,我倒没往这上头想过,倒是有同僚玩笑般说起。” “这可真悬了,这事我都不晓得,安之也说皇后似是相中小宝,还叫人给小宝提了个醒。”凤阳长公主道。 “三殿下怎么知道的” 凤阳长公主犹豫着,“莫不是母后同他说的,也不能啊,母后肯定是先问我。” “反正咱家既无此意,还是给小宝把亲事定下吧。” 凤阳长公主问,“陆家还托人提过亲事” “是啊。”太子妃诞下皇长孙,陆公府显赫更胜往日,唐驸马对与陆家结亲并无兴趣。眼下这两桩亲事,不论哪一桩真正提起来都不好拒,倒不若先给小儿子把亲事定下。 凤阳长公主冷哼,“皇长孙一降生,他家倒兴头的跟什么似的。” 凤阳长公主极不喜陆家,当初陆皇后时时巴结她,对她闺女夸来赞去,凤阳长公主也喜欢太子一表人才,蓝太后穆宣帝也乐见亲上作亲,结果,太子早跟陆姑娘有意。 凤阳长公主又不是闺女寻不到婆家了,太子与陆姑娘的事,旁人不知道,你陆皇后能不晓得自此,凤阳长公主算是把陆皇后厌烦透了,如今又想把她闺女嫁给自己儿子,暂不论前事,就是单论嘉祥公主的性情,凤阳长公主就不能给儿子娶这样的一个媳妇。 如今,陆家又打起她儿子的主意。 凤阳长公主心说,真是把客气当福气。 第二天,凤阳长公主私下问李玉华,“有件事我问小宝他也说不清,就问问你了,安之怎么说皇后似相中小宝,这是哪里听来的信儿” 李玉华很坦然,“是我跟三哥说的。姑妈你昨儿没瞧见么,皇后娘娘看小宝弟弟那眼神,活脱脱的丈母娘相女婿。” “这可不好胡说。” “我怎么会胡说。”李玉华挽着凤阳长公主的手臂,“您想,自打去年小宝跟嘉祥打了一架,皇后娘娘什么时候主动夸过小宝一句半句,昨儿个破天荒的夸小宝会办差、稳重。我一听就觉着有事,刚好瞧见皇后娘娘那神色,我想着,就是现在没说明,皇后娘娘心里肯定是认真想过这事的。” 李玉华小声道,“姑妈你可小心些。嘉祥公主那脾气,简直她是公主,以后也只有旁人敬着她让着她的。可小宝弟弟哪儿是能矮着身子哄女孩子的性情他俩要是做亲,成天得打架。” 凤阳长公主哭笑不得,“你这也忒心直口快了些。” “姑妈问我,我就直说。”李玉华坦荡荡的,“反正我跟皇后娘娘也不好,三哥还把这事跟小宝弟弟说了,我们这已经得罪了皇后,也不怕再多得罪她些。” 凤阳长公主道,“这话别再跟旁人说了,毕竟没个准。说得多了,旁人当了真,倒不好说了。” “姑妈放心,你何尝见我传过什么话,实在是我瞧见了,姑妈一直待我好,我不能憋着不给你提个醒。” 凤阳长公主笑,“你一向机伶,母后也喜欢你。你倒是劝劝安之,如今随驾皇子以他为首,他当多在皇兄跟前服侍。儿子使唤起来定比朝臣合心意。” 说到这事,李玉华就发愁,“我嫁他时也不知这是头犟驴。” 凤阳长公主被李玉华逗笑,“你这风趣给安之三成就好了。” 凤阳长公主主动跟李玉华亲近,李玉华心里小小兴奋了一回,想着果然如三哥以前说的那般,当初为太子选妃之事,长公主心中定然不喜陆氏。 李玉华回屋就把长公主特别问她的事跟她说的话都告诉了三哥,穆安之松口气,“姑妈一向平和,可也不是没脾气。咱们提醒她,她会知你我的情。” 李玉华道,“我看姑妈说的有理,三哥,眼下东宫二皇子都不在父皇跟前,随驾皇子,以你为首。往公义上论,你该多去尽些孝心。从私心上说,得让陛下看到你。这机会挺难得的。” 穆安之眸色微深,“凡上赶着的,不论公义还是私心,哪怕真心也不值一提。” 孝心有什么用 难道他梦中那一世不够孝吗 谁看得到 谁又放在眼中 至真至纯至公至私,对某些人而言,这些都不重要。 因为他们天性就如生活在丛林中的猛兽,要得到他的领地,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击败他。 不论从哪种角度,哪种方式,都要击败他。 只有那个时候,你的存在才有价值。 于是,即便随驾,穆安之依旧不往穆宣帝跟前凑,他每天带着李玉华去打猎。李玉华会骑马,却不懂弓箭。穆安之手把手的教,俩人同乘一骑,中午并不回行宫用膳,就地将猎到的猎物剥皮,填上香料烤来吃,甜蜜的不得了。 李玉华还会唱家乡小调给穆安之听,有时晚宴都不参加,小两口就在自己殿中单独用膳。 穆宣帝两三天见不到穆安之,终于,穆安之不往穆宣帝跟前凑,穆宣帝上赶着找他了。穆宣帝道,“这几天在忙什么,也不见人影。” “带我媳妇打猎,她不会用弓箭,我教教她。”穆安之行礼问安时那一脸公事公办的冷淡,说起李玉华时眼神都透出欢喜温暖,穆宣帝淡淡讽刺,“把孝顺你媳妇的心略放些在长辈身上,你也能进二十四孝。” 穆安之不自在地,“陛下弓马娴熟,不用臣教吧。” 穆宣帝险没叫这话噎死,怒挥手道,“滚滚滚,老子用你教” 穆安之立刻一脸轻松,转身要走,穆宣帝又唤住他,“你倒逍遥。晨昏定醒你自发都省了,以后每天早上你就过来,早晚请安,为君父分忧,这些唐学士没教过你吗” 穆安之狐疑的看一眼穆宣帝,“您这是怎么了自己生气犯不着迁怒我,我也没得罪你。” 穆宣帝中气十足的骂了穆安之一顿,又把随驾的唐学士叫来,让唐学士有空给穆安之讲一讲君臣孝义的道理。 穆安之搭拉着个脸,对唐学士爱搭不理的走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80章 一六八章 在许多不明就理的官员看来, 三皇子穆安之简直是突然之间就得了穆宣帝的宠爱。一大早的就过去请安,然后就留在御前了, 一留一整天。 穆宣帝打猎, 他就跟着打猎。 穆宣帝理政,他就跟着听政。 穆宣帝问他意见时, 他就说说自己的看法, 不问时,他便一言不发、冷眼旁观。 通州转运司的案子尚在审理中, 刑部遇事不绝,程侍郎的折子送到御前, 穆宣帝看过后递给穆安之,“转运司拢共七十二名官员, 如今查下来,涉案的就有六十位, 吏治竟败坏至此你们怎么说”问的是内阁大员。 吏部杜尚书欠身, “吏部有考核不严之过。” “现在不是追究吏部考核的时候, 这件案子要如何断,按刑部的意思依律追究,朕看整个转运司除了新派去的何龄, 大都得进刑部大狱。” 礼部尚书宋凭道, “这案子查的也严苛了些,贸然抓这些人, 转运司还如何运转不若酌情处置。” 穆宣帝问, “要如何酌情” “譬如倘贪占银钱不大, 以罚代罪吧。不然,贸然抓走泰半官员,转运司的差使要谁来当,何转运使一人也不能身兼数职。”宋凭的意见是折中。 穆宣帝的目光转向内阁其他人,也是因裴相留守帝都未能随驾,故而此事要穆宣帝亲决。陆国公掌兵部,此时亦在随驾之列。这位穆宣帝的二舅兄道,“当初唐主事奉命到通州当差,回帝都途中受到刺客刺杀,未偿没有转运司官员上下勾结、沆瀣一气之故。倘此事轻轻放下,不能一查到底,岂不更令这些涉案官员有恃无恐。” 陆国公目光坚定,“臣以为不论多少官员涉案,有一人抓一人,有百人抓百人。” 宋尚书问,“将人抓空,差使谁当” 陆国公看向穆宣帝,“依朝廷律法,但有空缺,三品以下由吏部遴选官员将名单报与内阁,内阁批示后,最终由陛下定夺。” 穆安之的目光自陆国公落到穆宣帝的脸庞,他能清楚的感觉到,穆宣帝在听到陆国公之言时神色明显好转。 其实,不只穆宣帝,抛除对陆家的恶感,穆安之素来强势,他亦赞同陆国公的话。有一人抓一人,有百人抓百人,非如此不能肃清吏治。 不过,杜尚书还没有说话。 在此时此刻,陆国公提及吏部,杜尚书但说一句“吏部可遴选出足够官员名单”,便是对陆国公一言最大的支持。 但,杜尚书什么都没说。 直待穆宣帝的神线落在杜尚书身上,杜尚书方道,“骤然逮逋七八成的官员,会令通州转运司官民不安。臣以为,此事还需慎重。不妨先抓十人至二十人,留些余地慢慢抓捕,这们或三月或半年,可令转运司焕然一新,亦可延缓冲突,令转运司平稳过渡。” 以往看杜长史见杜尚书都如鼠见猫一般,穆安之觉着总有些夸张,毕竟杜长史也是俊才中的俊才,穆安之倚重的心腹。今听杜尚书一语,方知此人老辣沉稳,非但远胜这位虚浮软弱的礼部尚书,其见识更在深谙穆宣帝喜怒的陆国公之上。 果然,穆宣帝颌首,“杜卿这话有理,就这么办吧。” 三位朝中大员退下,穆宣帝斜靠着隐囊,继续捡起未读完的书,问穆安之,“可有学到些什么” 穆安之道,“还是陆尚书的主意最好。” “就这些”穆宣帝把捡起来的书复又放下,斜歪着身子端起茶来吃。 穆安之道,“要我说,陛下还是早做准备,这六十人都是转运司的文官。通州码头是有驻兵的,文官中饱私囊,难道武官就个个清白了文官好治,武官才是最危险的,麻烦事还在后头。” 穆宣帝指指身畔的坐榻,让穆安之坐下说话。 穆宣帝继续问,“你既都想到此处,可有对策” “我又不管兵部,想这做甚”穆安之大咧咧的坐下,拿块梅花糕咬一口。他这一大早就过来,还没个地方坐,可比以往在刑部当差累的多。想着太子常年伴驾,原来是过得这种劳苦的日子,穆安之真心觉着伴驾这活没什么好羡慕的了。 给穆安之好几次气的肺疼,穆宣帝也找到了对付穆安之的办法,穆宣帝不轻易动怒,而是道,“那就现在想。站着想”瞥穆安之吃的挺香,再加一句,“饿着肚子想。” 穆安之一口就把手里的梅花糕噎下去了,穆宣帝笑斥,“看这点出息。”让内侍给穆安之上盅茶,噎死是小,失颜是大。 穆安之站着喝了大半盅温茶,他认真的想了想,“我要说了,你还不得以为我是针对陆家。” “这里只你我父子二人,只管说便是。你是公心还是私心,我还不至于糊涂到分辨不出来。” 穆安之便说了,“转运司的案子早在周家案发生时已有征兆,朝廷很快换了新任转运使,但转运司的驻军将领却没有人提一字。可以说先前的案子没有涉及他的嫌疑,但转运司七十二名文官中便有六十名涉案,武官不可能不知情。直至今日,仍无人提及。如果朝中有一个连朝中诤臣都惧不敢言的人,而那人不是陛下,那就很可怕了。” 穆宣帝指指坐榻,穆安之说,“一会儿不顺心又让人起来,我不坐了。陛下没事我去皇祖母那里请个安。” “又去找你媳妇”穆宣帝道,“以往倒没看出你这么会疼人。” “那是我媳妇。”穆安之咀嚼着“媳妇”俩字,皇家一般会说皇子妃、公门侯府显赫人家多称夫人,小户人家唤太太,民间才多用媳妇。可不知为什么,这俩字在嘴中一过,顿时升起一股子烟火亲切之意。穆安之点头,“我跟我媳妇原说好了,要教她弓箭的。” “什么时候不能玩儿,你这也是大人了,把差使当好,如今为人夫,以后为人父,也给晚辈做个榜样。”穆宣帝语重心长道。 穆安之听到“为人夫、为人父”的话,不禁搔搔鼻梁,唇角微翘,穆宣帝好笑,心说这都成亲将将一年了,那三儿媳也并非国色天香,要穆宣帝说还有些叽叽喳喳的不沉静,如今太子妃二皇子妃一个给皇家生了嫡长孙一个眼瞅也要生了,就李玉华还没动静。 穆宣帝不缺孙子,可这对比之下,未免也觉着李玉华是不是福气不够。 可如今眼瞅着,这个儿媳倒把儿子迷的够呛。 穆宣帝都觉往常犟驴样的儿子露出那种幸福甜密的神色有些辣眼,与穆安之道,“陆国公早便上本请罪。只是通州驻兵将领也不是他派去的,更非他麾下旧部,如何能怪到他的头上。且有南安侯府之事,这件案子,表面上事事清楚,证据也算完整,但是,情理上说不通。世代南安侯都是驻南夷大将,朝野对此案颇有议论,南安侯也是战战兢兢。这个时候,不能再疑陆家。朝廷还是要安稳一些的好,但有动荡,遭秧的先是百姓。” 穆安之垂眸片刻,“我所能想到的,陛下自然早已想到,我没什么要说的了。” “你还有话,不如明言。” “明言也不过是我私心思虑,南安侯府的事,我与陛下看法一致,南安侯府多半是个被人设计,南安侯为人我不大了解,这些日子,安黎一直在我身边,颇是干练。这世上,能设计南安侯府之人,能半路劫杀阿墨的人,试问整个朝廷,有这种能力的,能有几家”穆安之神色冷淡,“这件案子越是扑朔迷离,其实越是一目了然。” 穆宣帝颌首,欣慰中又有些复杂,有些话,他不能与穆安之讲。穆宣帝笑了笑,“看来唐学士也没扳正你这性子,莫不真应了那句老话,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穆安之挑挑眉毛。 穆宣帝接下来做了两件事,第一件是给心爱的小外甥唐墨定下了陆侯的嫡长女的亲事,第二件是为胡清赐爵,正式立胡清为南安侯世子。 穆宣帝对胡陆两家信重,朝廷已是人尽皆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81章 一六九章 穆宣帝亲自给唐墨挑的这门亲事, 连唐墨的父母唐驸马凤阳长公主都吃了一惊。凤阳长公主原相中的戚家姑娘,虽则也是出身豪门,但戚公府论实权断无法与驻兵西北的陆侯相提并论。 凤阳长公主都没给儿子想过陆侯府的姑娘, 主要就是因陆侯握西北兵权,唐家是千年世家, 家族子弟多在文官系统, 给幼子联姻武将,太过敏感, 却未料到陛下直接赐下这桩亲事。 凤阳长公主进宫时跟穆宣帝抱怨, “先前也不跟我商量一声就把小宝的亲事定下来, 我可是做亲娘的人。” 姐弟二人素来情分极好,穆宣帝笑, “我又不是外人, 娘舅娘舅, 见舅如见娘。小宝自小在我身边长大,我怎能不给他挑桩好亲事。听母后说过好几遭陆姑娘温柔懂事,我想着小宝跳脱了些,正该寻个稳重懂事的媳妇。阿姐难道不喜陆姑娘” “怎能不喜就是昨儿叫小宝缠着我问了一千八百回陆姑娘相貌如何性情如何的话, 今儿一早张罗着收拾了许多点心礼物就往陆侯夫人那里去了, 我原说待我料理好礼物亲自上门见一见亲家母,他这就半会儿都等不得, 真叫人愁的慌。”凤阳长公主说着都觉好笑。 穆宣帝拊掌赞道, “小宝倒是机伶。” 蓝太后笑, “省得以后岳母不喜。” 是的, 唐墨完全没有半点不喜这桩亲事的意思。 一则,给他定亲的是他大舅,他跟大舅关系多好啊,大舅给他挑的,肯定是桩极好亲事。二则,陆侯府谁人不知,陆侯可是个大大的英雄,能娶陆侯的女儿,唐墨觉着还怪荣幸的。 这样的好亲事,谁会不喜啊,除非是傻瓜。 连唐墨老友陈简都说,“陛下真是疼你,给你定的这样的好亲事。” 叫陈简说,这亲事多实惠,比尚主强百倍。 以唐墨的出身,没有他配不上的姑娘,但唐家在文官系统根基深厚到无法想像,唐家鲜少与正当权的武将家族联姻。 这桩亲事,倘不是穆宣帝亲自提,唐家断然不会考虑陆侯之女。 由此可见陛下对唐墨的重视,对唐家的信重。 穆安之也恭喜了唐墨一回,唐墨一幅喜笑颜开的模样,穆安之道,“我问你三嫂子,听她说陆家姑娘相貌极美,性子也好,你不是一直想要个漂亮贤惠的,门第也配得上你,这亲事当真结的好。” 唐墨笑的见牙不见眼,“我也没想到大舅给我定这样的好亲事,一点儿口风没给我露,叫我好生惊喜。” 穆安之心说,穆宣帝给唐墨结的这门亲,怕是比皇子成亲都要费心思。 唐家一向受穆宣帝信重,但等闲穆宣帝也不会给外甥定实权武将的亲事,何况是陆侯这样权掌西北半壁的驻边大将。 先时陆皇后有意招唐墨尚主,可见东宫极愿意拉拢唐家。 这事穆宣帝不见得不知,依穆宣帝对唐墨的宠爱,以女妻之未为不可。但穆宣帝却是亲自给唐墨结了陆侯府的亲事,这样的显赫,也只比东宫联姻的陆公府稍逊一线罢了。 穆安之对唐墨道,“这一上午也没见你,你干什么去了” “我去给岳母请了个安。”唐墨还有些小扭捏,“以前我家跟岳家来往的少,我也没怎么见过岳母,如今都是一家了,岳父不在帝都,大舅兄在北疆岳父那里,小舅子们都还小,我得多过去照顾着些啊。” 看他一幅机伶鬼小大人的模样,穆安之忍笑的捏捏唐墨的肩,“快去皇祖母那里,大家都等着恭喜你哪。” “三哥,要是三嫂没事多让三嫂带我媳妇玩儿,她跟咱家的人还不大熟,人也有些害羞,不好意思哪。” “成。这没说的。” “嗯,三哥,那我去了。” 唐墨一蹦一跳的跑蓝太后居住的寿春宫。 杜长史也想给唐墨道个喜,硬是没找着人,在穆安之那里请安时还玩笑般的打趣了一嘴。穆安之道,“你这会儿想找他得往陆家别院去,昨儿才赐的婚,一大早就给丈母娘请安去了,中午饭都在岳家用的。” 杜长史险没喷了茶,笑道,“也难怪阿墨这样欢喜,当真是桩极好亲事。” 穆安之也赞同这话,的确是桩极好亲事。 “我过来时见着宋尚书,他老人家去我哥那里跟我哥念叨,想要联名上本说这亲事赐的不对。”杜长史道,“这宋尚书也不知到底是不是老糊涂了,太子妃虽是陆国公之女,陆国公以前是陆侯的叔辈,如今陆侯之女比太子妃要矮一辈。可那是什么时候的辈分了,天下皆知陆家早已分宗,岂能再一陆而论” 穆安之道,“宋尚书怕是要将陆老夫人抬出来,陆侯能与陆国公分宗,再不能不认亲祖母。” “抬就抬呗,要是抬出陆老夫人,就叫陆老夫人公断,看是不是要把陆侯家闺女的亲事抢给陆国公之女。”杜长史一幅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嘴脸。 穆安之一抬眉,问杜长史,“陆国公之女有什么事” “我也是刚影影绰绰听人说起来,陆国公不还有个闺女么,太子妃嫡亲的妹妹,听说是陆公府相中阿墨,还托人打听过唐驸马的口风。这事没正经提,一则这事唐驸马一人也做不了主,得长公主点头;二则这几年给阿墨说的亲事多了去,他这出身没的挑,宫里也喜欢他,平时也没什么不堪的恶言恶行,这样知礼的孩子,外头喜欢阿墨的夫人太太不计其数。近来他初当差就有模有样,能帮着办案子了。也就我家侄女才七岁,不然我也想给阿墨说个大媒哪。”杜长史道,“太子妃的亲妹妹,东宫的小姨,陆国公的亲闺女,这出身也配得上阿墨,只是没想到陛下给阿墨赐了陆侯府的亲事。” 杜长史笑着喝口凉茶,“要我说,这没赐婚前,阿墨称得上帝都第一乘龙快婿了。” 看来穆宣帝对陆国公一系也并非全无防范之心,穆安之打趣,“你现在也是帝都有名的乘龙快婿人选之一。” 杜长史连连摆手,“这玩笑可不好开,属下立志不婚不嗣的。” 穆安之不解,“为啥” “女人没什么用啊,管家理事,我家里管家也做的很好。要说温柔小意,我家丫环也很温柔。而且,丫环年纪大就能换几个年轻的,媳妇能换么,换媳妇那叫忘恩负义。”杜长史把自己的经验跟穆安之分享,“所以我说,娶媳妇很亏啊。” 穆安之看他一幅人蠢而不知自的模样,很开明的祝福杜长史,“那你得烧香祈愿祈求一辈子别遇着叫你心疼的姑娘,不然你今儿这话多脸疼啊。” “这怎么可能,我又不是阿墨,阿墨年纪小,没见过世面。”杜长史信心满满。 穆安之同情的点点头,心说,小宝瞧着笨笨的,却是没一步不聪明没一步不顺遂,小杜瞧着聪明,以后哎,小杜还不知道女子好处和厉害哪。 说不定还是个童子鸡,穆安之内心颇是想了些不合身份的东西。 俩人说了回唐墨的亲事,杜长史方引入正题,“南安侯府新立世子,朝中似有人主张胡源之案笃情轻判。殿下,胡源身上数桩大案,若不能斩立决,我们这大半年的辛苦就是笑话殿下威仪何存” 穆安之眉眼间峥嵘微露,斩钉截铁应诺道,“这事你只管放心,只要我还在一日,胡源便不可能轻判” 杜长史这会儿过来,根本不是为了恭喜唐墨,完全是因为在兄长那里偷听到礼部宋尚书关于胡源案的“高论”,便先过来给穆安之透个信儿。 南夷军粮案必需要办成铁案,不只是出自审案者的良心,更是因为,只有这样,只有这样一桩十年难得一遇的大案,才能真正确立穆安之在朝廷的地位与声望 这不只是一桩必会载入史册的大案,更是穆安之的名誉与声望之战 杜长史甚至说,“殿下没旁的吩咐,我就先回我哥那里,倘有什么信儿,我再过来。” 穆安之知道,杜长史往日最不喜人提到的就是杜尚书,这次来行宫也是依着穆安之长史的身份过来的。前几天杜长史都是住在穆安之这里,杜尚书叫杜长史过去据说相了好几回亲,相的杜尚书险些动了手。 杜长史若不是为了穆安之,更不会在兄长身边做窃听消息之事。穆安之心里不是滋味,唤住杜长史,“别干这事。杜尚书知道,伤感情。” “没事,各为其主,感情另论。” 杜长史坦坦荡荡的说完,再行一揖,便转身告退了。晚霞金红色的霞光铺在杜长史身上,拖出他修长飘逸的身影,转过院中扶疏花木,很快消失不见。 各为其主。 穆安之心中久久回荡着这句话,这句在史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话,却是让穆安之由衷觉着,心头都是暖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82章 一七零章 穆安之别看在朝人缘不好,论舌战力, 皇子中他认第二, 无人敢称雄。 这两天, 穆安之在穆宣帝这里待遇有所好转, 平时能有个坐儿了。主要穆安之不喜欢站着, 以往站如钟坐如松多年,近来他是坐站随意,怎么舒服怎么来。而且, 站累了绝不憋着,你不让他坐,他自己能找个坐。 总不能为这些个小事闹不痛快,何况,近来穆安之还算得穆宣帝的心。虽则说话不大中听, 但意思是合穆宣帝心意的。 帝都送来的奏章会先经随穆宣帝秋狩的吏部杜尚书、兵部陆国公、礼部宋尚书三人拟批后,再送到穆宣帝面前。 基本上合穆宣帝心意的,穆宣帝便批个“可”字,不合心意的, 便另行拟批。 穆安之做些辅助务, 给穆宣帝念折子, 还代笔批折子。穆宣帝说, 他写。有时俩人意见不一致, 还能吵上一架。 刑部送来的关于南夷军粮案的判决, 周家牛家连带一干涉案官员都有定夺, 独胡源这里, 黎尚书的批词是按律当诛,虑南安侯之功,是否酌情另判,请陛下定夺。 穆安之念完后便哼一声,“油滑。” 穆宣帝道,“你在刑部也大半年,与黎尚书关系就这样。” “关系不关系的,我是就事论事。”穆安之扬眉道,“南安侯有功封妻荫子难道没有顾到胡源,胡源犯下重罪数桩,按律便是,有什么情面可讲” 晨间阳光勾勒出穆安之线条分明的脸庞,微风带着行宫花木香气透过菱花纱窗飘入室内,穆宣帝端起盏温茶,“哦,这样啊。” “当然是这样,还有裴相,要说黎尚书是油滑,他就是油滑的大头目,叫声油头是没错的” 穆宣帝一口茶刚入口就喷到地上,笑斥,“放肆” 穆安之看他喷茶喷湿前襟,递个手帕过去,穆宣帝擦了擦,穆安之立刻就把手帕要了回去。穆宣帝道,“一块帕子也这么宝贝,你跟你媳妇的定情信物” 穆宣帝随口讽刺打趣,不想穆安之竟有些不好意思道,“刚认识时我媳妇送我的。”仔细的将帕子折起来放回袖中。 穆宣帝都要感慨一声这个儿子委实是个情种了,小夫妻情分是真的好,绝不是在长辈面前装个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那种。 穆宣帝伸手要过奏章,与穆安之道,“裴相、黎卿都是老成谋国之人,他们这样批自然有其道理所在。论公,南安侯有战功在身;论私,胡家亦是皇亲。” 穆安之立刻接道,“当年辅圣公主的夫家方家,论公更是不世战功,论私一样是皇亲,辅圣公主既未论公也未论亲,不然难保现在朝廷还姓穆” 穆宣帝给他顶的肺叶子生疼,怒问,“南安侯府难道是方家逆臣” “论功论过,南安侯府远不及方家。”穆安之抿抿嘴角,“陛下要是觉着我说话不中听,我不说便是。” 穆宣帝冷笑,“倘不叫你说,倒成朕阻塞言路了。” 穆宣帝宣来杜尚书、陆国公、宋尚书三人,讨论胡源判决之事。 宋尚书刚一开口,“胡源自是罪责深重,但因其父功高,按律亦查酌情减些罪责的。” 穆安之立刻问,“凭的是南安侯哪件功劳,减的是哪桩罪责” 宋尚书道,“南安侯功高,天下谁人不知,难道殿下不知” “我自然知道。只是问宋尚书一句,南安侯所立战功,有哪件是朝廷没有赏赐亏待南安侯的” 宋尚书一时语塞。 杜尚书一张铁面,“议功议亲是应有之义,按律处置也是应有之义。” 这话太极的连穆安之都挑不出不是。 有杜尚书这太极功夫,宋尚书重整旗鼓,继续道,“南安侯这般年迈仍驻守南夷蛮境,怎忍见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令胡源在监中服刑,永世不得放出,也是一样的。” “怎么一样脑袋在脖子上跟脑袋搬家一样南安侯年迈不忍见他白发人送黑发人,那些直接或间接死在胡源手上的人,难道家中没有年迈父亲,没有贤惠妻子,没有待哺幼儿那些没有的,是因为胡源把一家老小都斩草除根这样的恶行,若不能依律法惩处,律法尊严何在天下公道何在” 穆安之咄咄逼问。 宋尚书微微低下头,露出个避让的姿态,却是不卑不亢,“逝者已逝,纵判胡源死罪,逝者也不可能生还,何不令胡源为逝者赔罪,尽余生赎罪。一可全南安侯父子之情,二可安逝者之心。” “在宋尚书的心里,为罪魁脱罪就是安逝者之心吗”穆安之讥诮的问。 “逝者已逝,如今要考虑的是生者。殿下刚刚问南安侯有什么功勋是朝廷没有赏赐的,的确,朝廷赏功赏能,未曾亏待南安侯府。可南安侯这样的老将,万中无一,南夷的重要,殿下比臣更清楚。前功已赏,不知可否能南安侯以将来之功,赎胡源今日之罪” 穆安之简直平生未听此大谬之言,以来日之功赎今日之罪穆安之砰的一掌落在扶手上,陡然起身怒喝,“荒谬” 穆安之简直怒不可遏,逼至宋尚书面前,“倘非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我都不能信天下竟有此荒谬言语来日之功赎今日之罪,那么,以后是不是所有高官显贵有违律法,便都可如宋尚书所言,以来日之功赎今日之罪” “将来有朝一日你宋尚书之子犯此罪责,你一样可以来日之功赎你子今日之罪了”穆安之的指尖几乎戳到宋尚书的鼻尖,“可笑荒唐滑天下之大稽原以为你不过糊涂,不想竟包藏这等祸心,竟想害我朝于万劫不复汝之险恶胜胡源千万,你这样的祸色,竟能跻身朝堂之上,忝列尚书之位,难为你竟能毫不知羞,如今还能在我面前说这样恬不知耻之言汝之脸皮是何铸造,汝之胸膛中可还有心肠尚在” 穆安之后头还有一大堆话没说出口哪,宋尚书已是汗湿重襟,抖若筛糖,随着穆安之一句句喝斥,脸色由白转青,终于两眼向上一插,厥了过去。 杜尚书年轻,陆国公军旅出身,两人反应极快,连忙扶住昏厥的宋尚书。陆国公道,“陛下,还是先令宋尚书暂歇一歇吧。” 穆宣帝道,“也好。”吩咐内侍,“着太医去给宋尚书诊一诊。” 穆安之道,“这样的人也配用太医。”抄起刚刚穆宣帝喝剩的半盏残茶,手腕一抖,半盏茶汤便朝宋尚书脸上泼了过去,宋尚书大概是被气狠了,一时并未醒来。穆安之拔下头上玉簪,对着宋尚书的人中就是两下子,皆扎出血来。 宋尚书一声醒来,睁眼正看到穆安之冷冷收回玉簪,簪回发髻的讥诮模样,真是恨不能干脆一口气上不来就这么去了才好。 穆安之冷笑,“你死了倒没什么,就是别推我身上。我这名声已经够坏,就不用你再添砖加瓦了。” “你也知道自己名声不好。”穆宣帝道,“先送宋卿回去歇着吧。” 宋尚书急着分辨,“陛下,臣委实没有” “当然,宋尚书一定是怀着我朝万万年的忠贞心意来建议陛下以来日之功赎今日之罪的。”不待宋尚书说话,穆安之不客气的讽刺道。 宋尚书险没再叫他骂的背过气,穆安之是能一己之力干倒半个御史台的人,何况这次是被穆安之抓到话柄,宋尚书委实不是其对手,为免再受其辱,干脆嘴巴一闭,扶着侍卫离开御前。 宋尚书虽走,这场御前官司却还未完。 陆国公恭敬道,“宋尚书话虽不甚妥当,却是出自公心,并非殿下所言不堪之人。有些旧事,殿下并不知晓,先忠武公救驾先帝身死,死前先帝握着忠武公的手说,卿只管放心,有我穆家一日,便有先胡家一日。你之子孙,若非忤逆叛国之罪,朕之子孙,永不相负。” 穆安之双眸猛然一眯,原来竟有这样一桩事 他针一样的目光落在陆国公脸上,陆国公那张方正的脸仿佛无知无觉,只管恭肃站立一畔。原来这便是陆公府的打算,即便他想要胡源明正典刑,也必然要将南安侯府得罪到死更要令穆宣帝背一个违先帝遗训之名 不过,这事没这么容易 穆安之道,“我并没有听闻过此事,陆国公如何知晓说来,你家并非世族,这些渊源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家兄当年告诉微臣,家兄知此事对先武忠公极为佩服,称赞胡氏一门忠贞无两,乃武将楷模。”陆国公一五一十的说,“南安侯府从不对外提及此事,知道此事的帝都不过寥寥数人,先帝毕竟有过此言,况胡源也非罪无可恕。殿下,当饶人时且饶人吧” “他当年未曾饶过那些冤死于地下之人,今日也绝不会有人能饶过他非我不饶,是天道公理不饶” 穆安之寸步不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83章 一七一章 陆国公那张不动声色的面孔下并非全无波澜, 穆安之在朝嚣张他早便见过, 但真正对上时, 穆安之那种冷酷的敏锐仍令陆国公有种如坐针毡的危胁, 尤其在穆安之不留任何情面的将宋尚书骂厥过去之后。 这便是官场 官员的战场 穆安之的政治资本并不丰厚, 宋尚书朝中大员,一言不慎被穆安之抓住漏洞,穆安之立刻口出如刀将宋尚书打的全无还手之力,这种敏锐, 这种口才, 甚至让陆国公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丝不太美妙的回忆。 穆安之不过是在刑部初初分管一件大案的皇子,甚至不能完全管控刑部,但哪怕面对内阁大员, 都没有一丝惧意。 甚至, 他主动出击,对穆宣帝道,“臣先前不知有先帝与先忠武公之事,南夷军粮案是臣主审,既如此,请陛下将此事交给臣, 臣必能办的妥当。” 陆国公立时心生不妙, 但他实未料到穆安之竟然对先忠武公救驾先帝而死之事一无所知, 且观此情形, 穆宣帝并未对穆安之提及此事, 他先于穆宣帝说破, 已是不妥。 这个时候,他再拦穆安之,怕帝心不悦。 陆国公素来妥当,步步稳健,素不涉险,故未再说话。 穆宣帝看向面前几人,陆国公杜尚书均无异议,穆宣帝便对穆安之道,“有始有终,此事便交给你来办。” 陆国公心脏陡色一沉,穆宣帝此一句,已知帝心所向。 不过,三殿下即便真的能逼杀胡源,南安侯纵是面子上大义灭亲,难道心里就真能痛快 穆安之自御前告退,立刻召杜长史华长史商量此事,杜长史年轻,略比穆安之大个四五岁,杜长史扇骨一下下的敲击掌心,“竟有这事我从小在帝都长大,帝都权贵豪门中的逸事传闻我大都知道,这事我从未听闻半点风声。不过,先忠武公因救驾重伤不愈离世倒不是什么秘密,忠武公过逝后,先帝谴今上亲至南安侯府代为祭奠,亲拟谥号忠武二字,武将得此美谥者,屈指可数。可却从未听闻过先帝有过此言。” 朕之子孙,绝不相负。 这岂不是免死金牌么 华长史在帝都为宦多年,亦是初次听闻此事。华长史道,“先帝在位时的史书已经修整完缮,史书中并未提及先帝对胡家有此承诺。但,陆国公也不至于说谎。”陆国公敢在御前提,必然是确有此事。 杜长史眼睛一眯,问,“殿下也未在陛下那里听说过此事。” 穆安之翻个白眼,他跟穆宣帝关系一般,这事在华杜二人这里并非秘密。 杜长史摇开折扇,忍笑道,“如今随扈官员谁不知殿下倍受陛下重用,每日在陛下跟前服侍不说,还代陛下批阅奏章。” 华长史也觉着有些好笑,估计现在认为并不受陛下宠爱的就是三殿下自己了。华长史道,“倘陛下厌恶谁,那是再不会多看一眼的。陛下知殿下性情纯直,指点殿下,殿下晨昏定醒,为君父分忧,实称得上父慈子孝,天下楷模。” 穆安之奇怪,“你俩什么时候变的这么会拍马屁了。” 华长史险没叫这话噎死,杜长史翻个刚刚穆安之一模一样的白眼,“兴许是陛下听奉承话听的太多,就喜欢殿下这样噎人的。” 穆安之素来会噎人,不想竟叫杜长史噎个正着,不禁一乐。华长史说,“南安侯府的事,不妨问问安黎,他应知道一些。” 穆安之虽说话噎人,心肠当真极软,胡安黎一向很得他心意,问胡安黎此事,将来再让胡源伏法,到底是父子。 杜长史看出穆安之的犹豫,直接道,“若我是安黎,宁可知道案情进展,难道还真刻意回避,什么都装做糊涂不知,最后哭上一场,做足孝子本分若安黎肯那样装模作样,当初根本不会把周氏的事闹出来。” 穆安之仍是同杜长史道,“你们是内窗师兄弟,你私下问问他,他怕是也不大清楚,不然当初会告诉咱们。” 穆安之这话也在理,杜长史领命而去。 因胡清被册侯府世子,虽是在行宫,往来道贺之人也极多。胡清在随驾之列是穆宣帝钦点,胡安黎是被穆安之带来的,胡清近来时有交际,儿子不在身边,便叫了胡安黎过来,带着他穿针引线引荐些人脉。 胡清这做叔叔的,真是比胡源这做爹的称职百倍。 胡安黎自胡清那里辞出回穆安之的行宫别庄,杜长史方去寻他。胡安黎身上有些淡淡未散的酒香,杜长史看他面颊微赤,手掌覆他额上问,“这是吃了多少酒” “没吃几盏,师兄还不知道我,我一盏米酒入肚脸就要红的。”小厮端来香茶,胡安黎递给杜长史,“我这刚回来师兄就过来了,可是殿下那里有事” “有件事想问问你。” 胡安黎打发小厮出去守门,杜长史这才将事说了,果然胡安黎皱眉,“这事我从未听人提起过。”他有些迷惑的看向胡安黎,“我也只知道当年曾祖父是救驾而死,从未听说先帝对胡家有过这样的许诺。” 胡安黎起身,“我去问问二叔,我没见过曾祖父,二叔是见过的。” “你好不好问” 这事关系到胡源生死,让胡安黎出面找胡清问,以后族人会如何评断胡安黎。 有一些带着夏天草木香的软风拂过素色窗纱,拂过胡安黎斯文清瘦的脸颊,酒晕的微红渐渐褪去,胡安黎温和的脸部线条逐渐冷酷,他道,“没什么不好问的。这事我都不知,可见祖父无意让家族子弟凭此事炫耀,先帝时的史书也未记载此事。这绝非陛下之意,必是祖父之意。” 说着,胡安黎忍不住讥诮一句,“我这个父亲真是连祖父一成的智慧都没有继承。” 朕之子孙,断不相负。 当年先帝说出这样的话,一定是出自君臣之情。 胡安黎也相信,先帝对胡家说这句话,是真心的。 不过,祖父更加明智,一朝天子一朝臣,未尝不是一朝天子一朝君,君心莫测,与其大肆宣扬此事,倒不如闭口不提,史书不记,如此子孙不会因祖上之功而懈怠,天子方能感念胡家先人之功。 这位陆国公还真是会把胡家往火坑里推 胡安黎立刻就去了胡清那里,胡家在行宫这里亦有御赐别院,胡清听完胡安黎说完来龙去脉,轻轻拍着湖边扶栏,轻声道,“这别院还是当年老祖宗在世时,仁宗皇帝所赐。” 胡安黎望着胡清,胡清的视线自湖水上收回,对胡安黎道,“你也知道,我们这一支,原非嫡长一脉。胡家最初是外戚出身,嫡长一脉得的是承恩公之爵,我们这一支爵位是老祖宗刀枪血海里挣来的。当年秉承的教导便是以军功立身,所以,嫡长一脉不为明圣皇后所喜逐渐凋零败落,我们南安一支却得以延续至今。” “当初你曾祖父救驾过身后,先帝原有意再为胡家赐爵,你祖父婉拒赐爵,此事也不准家人再提,今上登基后修先帝在位时的史书,也是你祖父面谏陛下请史官勿提此事。臣子救驾原为本份,何况咱们胡家多年深受皇恩,每个胡家子弟都当忠君保国,为君为国而死,乃是胡氏子弟的本分。你祖父从未对家中晚辈提及此事,也令我等不可再提,就是担心家族子弟倘知晓此事反生怠惰之心。”胡清道,“你若不提,我也想不起。陆国公倒是消息灵通的很。” 胡源现在的存在已令胡氏家族蒙羞,胡安黎是他嫡脉骨血,对胡源现在的认知也只有一个,斩首以谢天下,更是成全胡家最后的名誉与体面。 胡源不死,胡家就会被他拖到更不堪的境地 不知陆国公是出自什么样的目的将此事在御前挑破,但,陆国公此举是绝不会得到南安侯府的任何理解。南安侯府这样存活百多年的家族,它所经历的兴衰,看过的世事,远非赐爵不到二十年的陆国公府能比。 它的冷酷,也远在陆国公的想像之上。 胡清那双在南夷的战火与海风中淬炼多年的眼睛看向胡安黎,“跟着三殿下,未尝不好。只是眼下外头的闲言碎语会不大好听。” 胡安黎明白胡清的言下之意,胡清没有装什么兄友弟恭,家族向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胡氏子弟在南夷流血卖命,胡源原该在帝都主持大局,结果,胡源弄出这样的祸事 不说旁人,胡清对这位长兄就成见极深。 胡清被南安侯派回帝都,便是有意让他在御前磨练,以后接替世子之位的 不得不说,胡清与胡安黎都是明白人中的明白人。 难得的是,二人皆有心胸,方有今日相处融洽。 眼下局面,胡清不能出面,他是穆宣帝新立的世子,对于胡源之事,胡清最好避嫌。 要出面的是胡安黎,只有胡安黎才能亲自执笔书信给南安侯。 此事,能决定的只有南安侯。 南安侯可以大义灭亲,因为他是胡源的父亲,父让子亡,子必亡。 胡安黎则会因此终生为人所诟病,哪怕在胡清看来,胡源这样的简直枉为人父。但只要有父子名义在,胡安黎便要受此谴责。 胡安黎是写好书信方去见的穆安之,穆安之听过来龙去脉,也不禁道,“南安侯倒真是用心良苦。” 胡安黎道,“这件事还是需祖父定夺,给祖父的书信我已写好,请殿下过目,看可还周全。” 穆安之也没客气的接过看了一遍,他不解的同胡安黎道,“你写这信倒是省了我的事,以后你要怎么办胡源怎么说也担着个父亲的名声。你以后可是要科举的人。把这信拿回去,我给南安侯写封信便是。” “这如何使得倘传出去,叫些小人说起来,殿下就是逼迫祖父大义灭亲的人了。”胡安黎急道,“殿下原是公心,就成了私义” “什么公啊私的,不论公私我都要用律法处决此案我名声一直不好,多此一桩事不多,少此一桩事不少。”只要问心无愧,穆安之根本不在乎名声什么的。 “不行”胡安黎大声打断穆安之的话,他一向斯文,突然吼了一嗓子,倒把穆安之吓了一跳。 胡安黎立刻压低嗓音,压低上身凑到穆安之跟前,低声道,“殿下的名声是秉公直断,是嫉恶如仇,是言语直率,心地仁善,绝不能是逼父杀子,更不能替陛下担上皇家忘恩负义之名” 这样有离间天家父子嫌疑的话一出口,胡安黎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的声音像是从心脏里掏出来从喉咙里一字一句的挤出来的一般,“我说这话,便是生死都交付殿下手里殿下,您的名誉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我要效忠的人,就是能给冤者以公道的人我他妈这辈子都受够了不公道殿下,您在,我追求的志向方有实现的可能。” “殿下,请一定要珍重己身,您的安危,您的安康,您的名誉,对臣而言,都无比重要” 胡安黎从穆安之手中一寸寸的抽回书信,穆安之看到胡安黎手背上绷紧的淡青色的血管,听到这位一向温和的属下第一次这样不容置疑的声音,“这事就这么定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84章 一七二章 胡安黎走后, 穆安之在书房坐到夕阳西下日幕降临,直待一盏橘色暖灯映入暮色, 穆安之眼睛微微眯起, 见素霜提灯进来福了一福。 “殿下久不回去, 娘娘打发婢子过来看看,是不是有事绊住了”素霜将手中灯笼放在桌角一畔,她臂间搭着件披风,过去服侍胡安黎披上,“傍晚风凉,殿下这衣裳薄, 当心着了风。” “哪里有这样虚弱, 我壮实的很。”穆安之起身, 见窗外灯台都掌了灯, 不禁道,“这不留神,该用晚膳了吧。” “是呢, 娘娘很挂心殿下, 晚上特意令厨下烤了新鲜的鹿肉,等殿下回去享用。” 穆安之登时一脸的郁闷,他倒并非不爱鹿肉,只是凡鹿血鹿肉都有壮阳功效, 他就是不吃鹿肉, 每晚跟玉华妹妹腻歪时都有些把控不住、自制不足, 这要再吃鹿肉, 还不得原地爆炸。 穆安之道,“我正有件事要跟杜长史商量,你跟玉华说,让她先用吧,这事要紧得商量的晚些。” “是。”素霜道,“那婢子去厨下说一声,令厨下置一席好菜送到杜大人那里去。” 穆安之抿了抿唇角,“要清淡些的。小杜爱吃素。” 素霜含笑一福,“是。” 素霜就要回内宅,却被穆安之唤住,“算了,也没什么要紧事,小杜今儿估计不在,明天是杜夫人的生辰,他说要回家给杜夫人祝寿。” 素霜一脸欲言又止,穆安之大步流星回屋吃饭,并未注意,素霜只得快些跟上穆安之的步子。 穆安之个子高步子大,便是小易也得小跑才跟得上,素霜一介女流很快就气喘吁吁,穆安之留下一句,“你慢慢走,不用管我。”就归心似箭的不见了。 素霜渐渐住了步子,心内忍不住想,殿下也只有在跟娘娘一处的时候知道放慢些步子。因为殿下一旦走的快了,娘娘就会喊住他一通抱怨,那时殿下还会一脸笑的跟娘娘说好话,主动放慢脚步,依着娘娘的步子走。 可若殿下真心喜欢娘娘,却为何至今 但凡烤制类的吃食,都要现烤方好吃,王府有专门吃烤肉的家什,里头是用红泥烧制的圆桶型的烤炉,外砌青砖隔热保温,最外包着硬木,烤炉底放着木炭,待鹿腿烤好便用铁支架到炉上,用下头炭火余温烘着,大家坐在边儿上边烤边吃。 穆安之瞧一眼烤的酥香的鹿肉,点头,“这些天我都没去打猎,哪儿来的鹿肉” “看你说的,没去打猎就没鹿肉吃了”近来三哥倍得重用,许多人都给李玉华送礼,知道李玉华不收贵重东西,如今在猎场,大家送的多是野味儿。李玉华笑,“亲戚朋友送的咱家都吃不了,我让人或是腌了或是风干存着,今儿这头鹿是皇祖母赏的,说三哥你现在当差辛苦,让我给你多滋补着些。” “这鹿肥,正当烤来吃。” “我也这么说。”李玉华关心的问,“差使好不好办” “还成。我就是跟着打个下手。”穆安之瞧着鹿,视线忍不住往玉华妹妹胸前鼓鼓的位置扫了好几眼,想着去岁还跟他差不多平,转眼就大了。 李玉华用膳不习惯一堆人伺候,穆安之打发了旁人,盛了碗热汤递给李玉华,“今儿这汤也好,闻着就是鲜。” “稀嫩的小野鸡吊的汤,里头的菌子也是在山上新采的。”李玉华说着,穆安之已经持银刀俐落的割了好几片烤肉给她放到盘子里。 李玉华夹一块送到穆安之嘴边,穆安之张嘴吃了。 俩人高高兴兴的吃着烤肉,穆安之心里闪过许多人,小杜小胡老华还有远在北疆的老友裴如玉,还有 穆安之抬头看向李玉华,玉华妹妹一心一意的跟我过日子,什么都为我着想 原本穆安之想着形势略好些两人再生孩子,可眼下,东宫已经先产下嫡子,孩子固然不是筹码,但穆安之很清楚,有无子嗣对于皇子也是重要加分项之一。 俩人吃了一肚烤鹿肉,晚上睡觉时穆安之就想跟李玉华介绍个新的生小娃娃的方法,结果,李玉华硬是不信,说什么都不听,认为穆安之是拿谎话骗她。虽不能一步到位,穆安之也拉着李玉华做了些不可言说之事,李玉华羞的打了穆安之好几下,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睡觉,还放下狠话,穆安之再敢乱来欺负她,就叫穆安之睡书房去。 看李玉华裹着薄被的身子,露出的一段白白细细的脖颈,淡淡的馨香萦绕,不知为什么,穆安之就想扑上去舔两下。亏得他自幼在寺庙好几年,默念几遍心经方平静下来。 穆安之简直悔不当初,就不该趁玉华妹妹不大懂男女之事将错就错,如今倒好,玉华妹妹把错的当对的,硬是不让他近身。 这可得怎么想个法子叫玉华妹妹慢慢转变过来才好。 穆安之琢磨着,是不是找本春宫同玉华妹妹同赏。 说来有些不好意思,穆安之先时端方君子惯了,他还真没这些东西。可惜老友裴如玉不在,不然倒能找老友借上两箱。 小杜小胡虽好,俩都是光棍,能懂什么。 华长史年迈,穆安之不好跟华长史借这些东西,显着他这做殿下的不大正经似的。 一时,穆安之倒叫这小小书册难住了。 穆安之这里一时间没有进展,待八月底,先是南夷州送来南安侯八百里加夷的奏章。奏章中说的就是胡源的案子,大致意思是,若陛下不能秉公而断,南安侯再无颜站于朝堂。有子如此,南安侯甚是羞愧。总之,南安侯要求朝廷按律法处置,断不能因私害公。 总之,南安侯那叫一个明晓世情,大公无私,大义灭亲。 请穆宣帝依律而断后,南安侯还做了一件事,写信给次子胡清与家族族老,逐胡源一支出族。 逐嫡长一支出族,整个帝都都独有南安侯这一份。 南安侯既逐胡源出族,胡源便再算不得南安侯一脉,这案子要如何断,自有刑部做主。 至于南安侯为什么会在这样的当口上奏这样一份奏章,也非机密,很快消息灵通之人便知是胡安黎写信给南安侯的缘故。 起初还有人以为是胡安黎向南安侯求情,淡淡的便有些不好听的话语传出,譬如,倘不是胡大公子所去书信,南安侯不知此事,自然不会痛杀亲子。 换句话说,胡大公子此举,倒是“阴差阳错”解了三殿下的困局。 何况,当年胡大公子奉母告上宗正楚世子的事,可不是什么秘密。 如今看来,倘当初不是这位大公子执意将家中姨娘的事闹出来,胡源倒不至有此了局。 穆宣帝在胡源案的奏章上批了个血淋淋的“斩”字,待朱砂晾干,穆安之把奏章合上收起。穆宣帝放下朱笔,看穆安之一眼,“把这奏章发出去吧。” 不论大家对胡安黎的评价为何,胡源的判决一定,大家除了颂扬陛下圣外外,不论与穆安之关系如何的官员也得说一声“三殿下性情刚直,断案亦刚直”,更何况多少清流忠耿之人对穆安之开始有了明显好感。 东宫见到穆宣帝的批示,不禁微一皱眉,将这批示递给陆世子,陆世子惊道,“竟真的判了斩立决” “死罪当是死罪,只是南安侯一则功高,二则胡氏一脉向来简在帝心,父皇对胡家也多有优容,先时这奏章递上去许久没消息,父皇把这差使给了老三,老三倒真是会办差,这差使办的好。”太子笑了笑,转而拿起另一件折子。 陆世子忧道,“殿下难道不担心” “担心什么”太子道,“我原还担心有先忠武公之事,胡源要逃过一劫。” “那些个清流最担心的无非就是陛下因南安侯府功高轻判此案,三殿下一力坚持胡源死罪,如今胡源果真死罪,三殿下以此案立威立功,一举双得。”陆世子道,“殿下也知道,慈恩宫向来偏爱三殿下,就是三皇子妃,也一向得慈恩宫的眼缘儿。如今他们夫妻,一人在陛下跟前,一人在慈恩宫那里,还不知要如何笼络人心。” 太子合上第二封折子,看向陆世子,唇角拉出一抹笑,“表兄放心,老三还在我的手里。” 两人正在说话,二皇子府内侍跑来报喜,“二皇子府打发人来报喜,二皇子妃刚刚喜得一女” 太子高兴的放下奏章,“好果然大喜这是父皇第一个皇孙女,着内务司按公主例准备给二皇子妃、与小郡主的赏赐。” 又与报喜内侍道,“同二弟说,别忘了写报喜折子,万千之喜,咱们早些报给父皇、皇祖母知晓,也叫长辈们一同喜悦。”赏这内侍俩大银元宝,内侍欢天喜地而去。 太子笑着起身,“二弟得女,还不知要欢喜的如何宫中林娘娘不好轻动,我与太子妃过去瞧瞧,回来也让太子妃与林娘娘说一说。” 陆世子赞同,“是,陛下和姑妈不在帝都,正当殿下与娘娘多照顾二皇子府上些。” 太子给陆世子使个眼色,陆世子凑上前,太子促狭一笑,“老三那里马上就能热闹起来了。” 陆世子也不禁露出一丝讥诮,三皇子妃盼有孕的消息,不说人尽皆知,起码权贵圈里不是什么秘密可有时,这人也得看命,天生贱命,也得看有没有孕育皇孙的福分 太子望一眼前方宫殿光芒耀眼的琉璃瓦,极远天边的一抹流云,眼中有些陆世子不解的意味,太子笑了笑,大步走出宫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85章 一七三章 二皇子妃产女喜讯很快递到行宫, 穆宣帝蓝太后都十分欢喜,就是太子说的那话,穆宣帝头一回见着皇孙女, 皇太后头一回见着皇重孙女,母子俩都觉着很吉祥, 对二皇子的长女都很喜爱, 穆宣帝冥思苦想给嫡长孙赐名的同时,也给这个孙女赐了名字。 皇长孙名宇, 长孙女名珍。 蓝太后还着人捎回不少赏赐, 既有给重孙女的,也有给重孙的,便是二皇子妃的赏赐,也独备了一份。另则还有给东宫的许多东西, 毕竟东宫在帝都也没少辛苦。 蓝太后私下最关心的无疑还是穆安之,胡源之案后, 穆安之在御前更受重用, 到蓝太后跟前的时候都少了。许多事,蓝太后都是问的李玉华,“那胡家孩子还在阿慎身边么” 李玉华握着夹子咔吧咔吧的夹着小核桃, “在。三哥说胡公子很得用,就住我们别院, 他人也挺好, 我见过两回, 斯斯文文的。” “这个孩子不错。以后定是阿慎的得力臂膀, 如今他们一支被南安侯出族,你瞧着多照顾些。”蓝太后道。 李玉华剥出核桃仁,点点头,“我也这样想,不过也不好区分对待,不然倒叫胡公子别扭,旁的属官也有话说。眼下我就是把府里管束的安安稳稳,让他们衣食住行都不用操心,更能安心当差做事。” “这就很好。”蓝太后就喜欢李玉华这份能干,虽说是乡下长大,府里也管的头头是道。 李玉华还有事跟蓝太后商量,“素霜素雪都二十五岁了,她俩服侍三哥这些年,又是那样出众的相貌,为人也能干,要是再耽搁下去就过了花期,皇祖母,我想问问她俩,要是她俩有意,或是放她们回家,或是给她们寻个婆家。” “怎么想起这事了”蓝太后问。 “我早就想着了,一来她俩的确年纪大了,二来我瞧着素霜对三哥有点意思,三哥对她是半点那个意思都没有。我早就让孙嬷嬷跟她说了,她在三哥身边这些年,要是三哥有意,早就收了她。前儿三哥前院书房跟胡公子商量事,天都黑了还没回屋,我让云雀打发人去瞧瞧,看是不是把饭食给他们送去。这种事一向都是大丫环吩咐下去,小丫环跑腿。素霜是三哥身边的大宫人,她月钱比云雀都要多一两银子,她倒是悄不声的去了。”李玉华见蓝太后面色不大好,忙说,“我想着,她年纪也到了,该寻个婆家了。” 蓝太后道,“以往看她做事尚可,不想却起了这样的糊涂心思。”又与李玉华说,“我若是知道她这样,早便打发了她。” 李玉华笑,“这也怪皇祖母把三哥养的太好,人品好不说,相貌也俊,谁能不喜欢他呢” “你这倒怪我头上了”蓝太后也笑了,与李玉华道,“素霜既是你府里的丫环,她的去留自然你做主,不需看我面子。我是让她服侍你与阿慎的,可不是让她做侍妾侧妃的。退一万步讲,即便要挑人也得挑那老实本分的,她这样心气儿足的,我还真不敢给阿慎。” 李玉华听着蓝太后这“退一万步讲”的话,不禁心下暗自揣摩,是不是她一直没有怀上小娃娃,皇祖母想给三哥找小老婆了 这事李玉华并不怕,她跟三哥是什么样的情分,三哥可是正经人,连素霜那样国色天香的姑娘都看不上,寻常人定不入三哥眼的。 再说,三哥早应过她,绝不会要小老婆的。 李玉华回府先跟穆安之说了这事,穆安之没什么意见,就是说,“她俩服侍我十几年,打小就跟着我,嫁妆上咱们单出一份,别薄了她们。” “这你放心,定不能委屈她们的。” 穆安之每天差使都忙不过来,便未再过问。 李玉华同孙嬷嬷商量,孙嬷嬷也觉着李玉华厚道。素霜心思外露又不收敛,李玉华是不能留着她了。素雪聪明本分,是个好姑娘,再耽搁下去可就真不好说婆家了。 李玉华让孙嬷嬷私下问问两人心意,素霜如遭雷击,素雪倒是含羞带怯有些不好意思,瞧着素霜形容,忙寻个由头避了出去。孙嬷嬷先劝素霜,“你素来再明白不过,殿下倘对你有半点心思,也不会答应此事。你想想,你做的这些事,换个旁的主母能不能容你到现在,娘娘不过是瞧着你服侍殿下这些年的情分,你回自家也好,嫁为人妇也好,娘娘都不会亏待你,总有你的一份嫁妆。” 素霜紧紧咬着下唇,直咬的唇瓣出血,她轻声道,“奴婢是太后娘娘宫里出来的,如今要去了,最后还想进宫给太后娘娘请个安,不知能是不能” “你这又是何必,若非太后允准,娘娘如何会发嫁你” 素霜脸色雪白,身体微微颤抖,“婢子就是想过去给太后娘娘磕个头,请嬷嬷问一问王妃,明天进宫,可否让婢子随行服侍,并不耽搁什么。再者,太后娘娘见王妃如此善待旧人,未尝心中不喜欢。” 孙嬷嬷叹口气,“素霜,你若是如你说话这般明白,焉会如此” 孙嬷嬷照实回禀李玉华,李玉华转头问素雪要不要一起去。 素雪听说是素霜提议要去的,不禁面露犹豫,“原是该一起去的,可我这,哎,我还是旁的时候再去吧。” “这话怎么说”李玉华心里都明白,就素霜那惹事的性子,素雪一向本分忠心,怕是不想受素霜的连累。李玉华已经烦透了素霜,就是借此叫素雪与她彻底做个分割。 素雪低声说,“素霜姐姐向有主张,其实我也不知要怎么说,我总觉着,她不只是要去磕头。” 李玉华道,“我想她也不只是去给皇祖母请安的。”直接令孙嬷嬷同素霜说,她日子过得好就是对皇祖母的孝敬了,想磕头的话,在屋里朝南磕几个是一样的。 素霜不料李玉华这般绝情,她倒真是有些手段,趁着宫里林嬷嬷过来送东西,偷偷跟林嬷嬷说了几句话,林嬷嬷回宫后没多久,蓝太后就打发人将素霜带了去。 李玉华断不能让素霜去胡说八道,她当时就对林嬷嬷道,“我府里的事,我比素霜知道的清楚百倍,她这丫头素不妥当,这么去了,倒叫她哄骗了皇祖母,我与嬷嬷一道去,有什么事,我与素霜对质我倒要看看,她这张嘴能吐出什么莲花来” 林嬷嬷面露为难,“娘娘,太后并未宣召于您。” “我是孙媳妇,进宫给太婆婆请安”李玉华斩钉截铁的一句话,林嬷嬷素知她在蓝太后跟前能说上话,也不好太不给她面子,只得让李玉华一道去了宫里。 素霜跪在深色地砖上,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蓝太后让李玉华坐在一畔,“你过来也好,这事原就要问问你” “是什么事”李玉华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一向不喜素霜,鲜少让素霜近身服侍,她不信素霜能抓到她的什么把柄同蓝太后告状。 蓝太后看李玉华一眼,视线移向素霜,“你说吧。你不是同林嬷嬷说知道为什么三皇子妃一直没有身孕的缘故么” 李玉华吓一跳,瞪圆了一双眼睛盯着素霜,“我怀不怀孕,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心操的可真够到的” 素霜咬一咬牙,才能发出声音,声音中有显而易见的颤抖,“三皇子妃一直跟太后娘娘说她与殿下如何恩爱,娘娘,三皇子妃都是在骗您。殿下根本不喜三皇子妃,她一直未能有孕,是因为殿下未曾碰她分毫,她至今犹是完壁之身” 整个屋子都是一片死寂,连带李玉华都是一副眼珠子掉地上的模样。蓝太后震惊的望着李玉华,李玉华也望着蓝太后,她继而羞的满面通红,斥素霜,“你胡说什么我跟三哥的事,你知道什么” 素霜性情原有些冷傲,说出这些话,亦是满面赤红,她轻声道,“是与不是,太医一诊便知” 蓝太后看林嬷嬷一眼,林嬷嬷立刻将素霜带了下去。 蓝太后没有宣太医,这屋里原就只留了林嬷嬷一人,如今林嬷嬷带了素霜下去,便只剩蓝太后李玉华两人,蓝太后问,“你实话与我说,到底怎么回事” “素霜她胡说八道,我跟三哥好的很”李玉华揪着帕子,“虽说一直没小娃娃,我也挺急,可三哥一直说孩子也是天意,待缘分到了自然就来了。” “那你们到底有没有同房” “当然有,我们每晚都一张床上睡,皇祖母不信可以问孙嬷嬷。我跟三哥可好了,兴许就是缘法不到。” 李玉华羞涩且坦荡的模样,绝不像扯谎。 何况,依蓝太后的眼力,这俩孩子是真的好。可素霜也不大可能突然扯谎说出这种掉脑袋的话,蓝太后低声问的私密了些,李玉华虽有些不好意思,也别别扭扭的跟蓝太后说了。 蓝太后气的,“你是不是傻从没听说亲嘴能怀孕的还说同房了,这同的哪门子房” 蓝太后直接把什么叫洞房讲给李玉华知道,蓝太后不想她旁的事都精明,偏这要紧大事倒不中用,闹出这样的笑话,忍不住斥一句,“这眼瞅就成亲一年了,还没洞房亲嘴有什么用就是亲一百年的嘴,也怀不了孩子” 李玉华又羞又气,哇的一声就哭了,她简直要气死了,“你们皇家忒欺负人穆安之敢这样糊弄我,我不干了没见过你们这么欺负人的以为我娘家没人好欺负是不是你们这就打错了主意” “你们姓穆的,三媒六聘的把我娶来,嘴里说的天花乱坠的要待我好原来都是骗我的我多盼着生小娃娃啊,要不是素霜说出来,我还叫蒙在股里我这就去北疆,把我木香姐红梅姨都叫来,咱们再评理” “还有父皇那里,叫他跟我说说,他怎么教导的儿子表面儿上看着踏实稳重,一肚子的滑头可恨当初我也没求你家娶我,你家非要娶,把我娶来,不与我洞房,有你们这么耽误人的吗”李玉华哭了一场也不哭了,不过,她素来不是个窝囊人,必得把这事说明白。李玉华有理有据的反驳蓝太后刚刚的话,“我是不懂这男女之事,哪个冰清玉洁的女孩儿知道这个我娘去的早,出嫁时是后娘发嫁我,她能跟我说这个我不懂,可难道穆安之不懂,他可半点儿不傻” “皇祖母也别忒偏心孙子,叫他来咱们当面锣对锣鼓对鼓说明白,你家给我休书,我立刻就走我就是外头嫁个寻常百姓,也是想生一屋子的儿女,热热闹闹的过一辈子。哪似你家这个,一肚子的花花肠子没好心眼儿,这么耽误我大好青春,我盼孩子盼的往天祈寺拜了多少遭的送子观音,添了多少香油钱,你这孙子倒好,表面口甜如蜜,背地里拿我当大傻子不把话说清楚,这事不算完” 蓝太后竟叫李玉华问了个没理,先时的确觉着李玉华不中用,可叫李玉华这么一说,蓝太后竟觉也不是不在理。蓝太后干脆的唤来林嬷嬷,“把安之叫来,他自己捅的马蜂窝自己来收拾。” 想到被李玉华说偏心孙子,蓝太后没好气道,“把皇帝也一并叫来,看他这好儿子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86章 一七四章 蓝太后打发林嬷嬷召穆宣帝穆安之父子过去,穆宣帝随口问一句, “太后是有什么吩咐” 三殿下三皇子妃成亲一年没同房的话, 林嬷嬷委实说不出口, 含糊道, “三皇子妃也在,太后请陛下和三殿下过去说话。” 穆宣帝觉着,他们东穆的皇帝里他是头一个直面儿媳妇告状的皇帝了,至于这种奇葩事,穆宣帝认为, 在整个东穆史也是头一例。 蓝太后刚提个开头, 穆安之就一脸忍笑,过去抚摸着李玉华的脊脊, “哎呀, 你可终于明白过来了。我正想着怎么跟你说哪。” “少跟我嬉皮笑脸。如今皇祖母跟父皇都在,叫长辈评评理,有没有你这样的你老实说, 是不是看不上我还是你对我哪里不满觉着我配不上你皇子的身份”李玉华瞪穆安之。 “哪里, 我都觉着自己个儿配不上你,像你这样才貌双全, 贤惠大度的好姑娘,我定是上辈子积德, 才有幸娶你为妻。” 蓝太后穆宣帝母子听着穆安之这话, 心说, 这小子说起甜言蜜语还真有一套, 可瞧着你也不是不喜欢人家姑娘,偏生大半年成亲不跟人家姑娘同房,你这是怎么想的啊 果然,李玉华不上这当,李玉华问穆安之,“我这么好,那你不跟我生小娃娃,我可盼着生孩子了。” 蓝太后也说,“就是,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玉华这么好,你们情分也好,你说说,你办的是什么事” 穆宣帝一句话没说,就是盯着穆安之。 穆安之含含糊糊,“先时我跟玉华妹妹说好的,她也同意了的。” 李玉华一听就炸了,“说好什么你还敢提,正好长辈们都在,就请长辈们评评理。” 李玉华拉着蓝太后穆宣帝评理,“我刚来帝都,他嗖就往我家去,跟我说不让我嫁他你们听听,世上有没有这样的人这也不是我哭着喊着要嫁到你们老穆家,是你家下圣旨要娶我,我来帝都,他又不让我嫁我就从没见过这样的稀奇事,我原在老家呆的好好的,你们说娶,我才来的帝都,突然又不让我嫁,难道我还回去我们一个村儿都知道我是来帝都享福的,我就那么回老家,我难道不要面子的我干嘛不嫁,除非给我下旨,说亲事不算了,你们又不肯说,可见还是想娶我的” “你们不知道,当初这人还出馊主意,让我主动去尼姑庵出家,这样就能不嫁给他了。他还说他日子不大好过,我就是嫁给他,以后也没好日子。”李玉华冷哼,“头一回见你们家这样儿的,不想娶我干嘛要下旨赐婚,干嘛他怎么自己不出家让我出家我能上这鬼当还跟我说成亲后只当兄妹的鬼话,我当初虚应那是以退为进的计谋,不然万一真叫他把我弄出家,我这辈子不砸了” “后头还有稀罕事,说好跟我做兄妹,那怎么还见天的亲我好几遭,亲得人喘不上气,这是做兄妹么要说你家看不上我,看不上我就应该别理我,也别碰我,就你家这个,成天跟我叨叨叨个没完,还欺负我不懂占我便宜” 蓝太后穆宣帝都听的目瞪口呆,母子俩交换个眼神,蓝太后说李玉华,“你先前怎么不跟我说我要知道,定然得为你做主。” “我也是叫这骗子给蒙骗着了您不知道的事多了,这骗子,嘴里说着跟我做兄妹,可实际上见我第二回就送我宝珠”李玉华把脖子里的宝珠拉出来给穆太后看,“还没成亲的时候,就隔三差五的去找我,带我出去玩儿吃好吃的,还总送我东西,我们又有婚约,我当然以为他是真心的。成亲后也是,把我哄的晕头转向,给他当牛做马。” “自从成亲,除了父皇赏赐的田地庄园铺面,他就百两的私房,嘴里说的好听,家里的事都让我管,实际上自打他当差,就总是叫父皇罚俸,罚得家里要哪年都得借债。借皇祖母的就有三万,借父皇的还有两万。除此外,我私房还补贴过八千银子,怕他要面子,都没跟他说我为家这样操劳,对皇祖母和父皇也是真心孝顺,我为的谁,还不是为的他结果他怎么对我的,糊弄我整整一年我们村儿的算命先生给我算过,我可是五儿三女的命格” “世上有没有你们这么欺负人的难不成皇家就不讲理了今天不给我个说法,我就不依” 这种自家孩子办了没理的事,被孙媳妇儿媳妇问到跟前的事,蓝太后穆宣帝也是平生头一回遇着,尤其听人家李玉华说着,还真是自家孩子没理。 主要李玉华件件桩桩都拿出事实举例说明,李玉华说完后,穆安之除了理亏的搔搔鼻梁,也说不出旁的话。 穆宣帝怒斥穆安之,“孽障,你这是办的什么事” 穆安之道,“刚开始都不大认识,就要做夫妻,多奇怪。” “那你后来呢”蓝太后替穆安之圆场,“后来你可不应该,明明很心仪咱们玉华,你看看你,多大了还淘气。” 穆安之忍着笑,“我是没见过这么呆的女孩子。” 穆宣帝看他就来气,“你还有脸笑,去给你媳妇赔个不是” 穆安之扯扯李玉华的袖子,李玉华拍开他的手,别过脸不理他。穆安之笑,“别生气了,这俩人过日子也得有个彼此了解,先有了情分,彼此心仪才好做夫妻的是不是” “少来你以前不心仪我,那还没成亲你干嘛就送我许多东西成亲后你不心仪我,你干嘛跟我一张床上睡觉” 穆安之心说,你送我东西,我当然得还礼啊。还有,住一张床那不是你强烈要求的吗此时此刻,穆安之才晓得玉华妹妹原来早埋伏上了。他要这样一说,李玉华肯定更振振有辞。何况,穆安之的确理亏,洞房那事,他先是觉着有趣,的确是偷偷占了玉华妹妹许久的便宜。 穆安之至今想到李玉华半夜偷偷吸他“阳气”的事都觉着好笑,问李玉华,“你怎么这么呆啊”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李玉华本就丢个大丑又气又恼,穆安之还笑她说她呆,李玉华气的嘴巴一撇,“哇”的一声又哭了。 “哎,怎么又哭了,就开个玩笑。”穆安之自己就急的不行,忙拿着帕子给李玉华擦眼泪,李玉华拍打着撵他,“我不跟你好了,我要回家。” 穆安之拥住李玉华,“那我跟你一起回。” “我才不要你。” “你不要谁要我跟定你。” “那你还骗我。” “先时的确是顺水推舟,觉着有趣,后来就越来越心喜你,越来越舍不得你,离不开你。我对你的心,你真不知么” 蓝太后穆宣帝都叫穆安之肉麻的不轻,穆宣帝心说,这个儿媳虽是泼辣难惹,安之这口才也是没谁了。怪道能降伏的住。 蓝太后更觉好笑,觉着孙子真是顽皮,都成亲的人了,还闹出这样的事来。 “这就好了。”蓝太后见孙子伶俐,欣慰的说,“阿慎你再给玉华赔个不是,这事我得说你,你年纪比玉华长,玉华多好的姑娘,每天都过来孝敬我服侍我替你尽孝,以后可不许这样顽皮了。” 穆安之起身就要给李玉华赔不是,李玉华拽他一下,“赔什么不是,这是赔不是就能了结的事么” 穆宣帝道,“拖出去打四十板子。” 李玉华登时急了,“父皇怎么能这样,打坏了他,心疼的还不是我么。” 穆宣帝唇角一翘,蓝太后笑问李玉华,“那你说怎么着吧” 李玉华绞着帕子,气哼哼的说,“就是这样才叫人生气,我自己给他两拳都不解气,你们要打他骂他我还舍不得。” 蓝太后穆宣帝都觉着,李玉华固然泼辣些,一颗心却是全都在穆安之身上,即便被穆安之骗了小一年,心里还这样疼他,也委实是个好姑娘。 蓝太后说穆安之一句,“以后再不许这样了。” 穆宣帝面色格外柔和,“老三媳妇再有委屈只管说,朕与太后都会替你做主。” 李玉华柔顺的应一声是,心说就你们老穆家这偏心眼的劲儿,还怕你们不将心偏肋条骨上去吗 蓝太后看李玉华转好了,连忙让穆安之带李玉华回家,小两口的事自己解决去吧。 待两人别别扭扭的告退,蓝太后叹气,“这个阿慎,瞧着稳重,竟是这样让人着急。瞧瞧做的这些事,换个姑娘都不能这么算了。” 穆宣帝冷哼,“瞧着稳重,实则糊涂。” “也未尝就是糊涂,以前阿慎年纪小,你总对他冷淡,他又与陆家不睦,未免多思多虑。”蓝太后点到为止,笑道,“如今小两口总算是好了。我多赏赐玉华些,她毕竟受了委屈。皇帝你也别成天忙公务,阿慎每天一大早就到你身边,这些事你也提点着他些。” 穆宣帝当真是极提点穆安之的,第二天就赏了穆安之两箱子春宫,还大方的给了穆安之两日假,让他在家多陪陪媳妇。 穆安之这一回家陪媳妇倒好,不知情的见穆安之离了御前,都暗自揣摩是不是前番胡源的案子,三殿下坚持依律而判惹得帝心不悦,冷落了三殿下。固然有人心下称快,却也有几个随扈的忠耿大臣为穆安之说了几句好话,对穆安之多有称赞。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87章 一七五章 孙嬷嬷恭敬的捧上香茶, 蓝太后抱怨一句, “原想着你是个细心, 竟也这样糊涂。”方接了茶。 孙嬷嬷垂手站在一畔, 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三殿下满嘴甜如蜜,一口一个嬷嬷年纪大了,晚上不要值夜。奴婢要值夜,三殿下能把奴婢撵出去。三个大丫环,倒也仔细, 我问她们晚上要几次水,有时也要一两回。殿下和娘娘好的一个人似的, 这再怎么也想不到三皇子妃不懂,三殿下这是有防备哪。” 孙嬷嬷道,“娘娘您说, 奴婢也在宫里这些年, 自认心眼儿不少,三殿下要是骗起人来, 奴婢竟也叫他糊弄住了。” “你就是家常过日子的那些个心眼儿,阿慎自幼跟学士读书, 怎么一样”蓝太后问, “他俩现在如何了” “刚回去三皇子妃还有些气恼, 三殿下那叫个殷勤小意, 用晚膳时都把我们打发出来了, 小两口单独用的晚膳。今儿一大早三殿下就张罗着找黄历看吉日哪。”孙嬷嬷笑着说。 “看吉日做什么” “说是上次成亲吉日错过了, 这回得挑个吉日。” 蓝太后也是一乐,“我就说,小两口那样挑缘,怎么就没动静。”指了指榻旁的绣凳,让孙嬷嬷坐着说话。 “娘娘就等着抱曾孙吧,三皇子妃瞧着就一脸福相。”孙嬷嬷坐下道,“好几回奴婢跟着三皇子妃到庙里摇签问子嗣,都是上上等的好签。” 蓝太后笑,“这倒是。”李玉华但凡摇签,从来都是上上签。况,蓝太后也觉着李玉华有福,原本这桩亲事是许陆氏之女的,结果那起子福落的,硬把这亲事给了李玉华。李玉华一嫁给自己孙子,孙子非但日子过的蒸蒸日上,差使也当的有模有样。 这有福的人,非但自己有福,还能旺夫。 李玉华好几天没到蓝太后这里来,凤阳长公主都问起她,蓝太后笑眯眯地,“阿慎得了几日假,我想着前些天阿慎都忙,难得有这样的空闲就让他们小两口在一处玩耍,不用来我这里立规矩了。” 蓝太后问,“怎么没见小宝” “叫着阿简找陆公子打猎去了,他这来了就没一天闲的。”凤阳长公主抱怨着小儿子。 “他们年轻孩子,正可在一处取乐。”蓝太后直乐。 凤阳长公主也很喜欢这桩事,“我跟陆侯夫人商量着,阿弟亲赐的婚事,待回帝都就挑个黄道吉日,先把亲事定下来。成亲的日子我们两家再商量,怎么也得先说柔然再说他。” “这好,到时让钦天监给小宝算个吉日。”蓝太后说起外孙就是满脸笑,“小宝刚生下来那会儿,跟个猫儿似的,连哭声都小,我瞧着就心疼了好几宿,生怕不好养活。亏得琉璃法师医术高超,由法师护持着,过了三岁就跟寻常孩子一样了。” “是啊,我正想着,小宝如今也是大人了,回帝都后我带他去琉璃法师多磕两个头。”凤阳长公主道,“说来也是托裴姨妈的福,当初就是她老人家说琉璃法师擅医小儿弱症,如玉小时候也是三不五时的病,哪里都看不好,到法师那里调理几年方妥当的。她老人家经过这事,亲自告诉我,果然旁人荐的大夫要好的多。” 凤阳长公主呷口茶,“说来如玉也往北疆去一年了吧倒没听过他的消息。” “北疆那老远的地界儿,就是有消息也得走个一年半载,难为你姨妈这些回进宫,就没一回跟我提如玉的事。我心里倒不落忍,如玉这孩子就是跟阿慎一个性子,忒犟了些。”蓝太后道,“可那一肚子学问也是天下难寻,总在北疆就埋没了。” “是啊,待这任上过了,还是跟阿弟说说,自家孩子,罚一罚也就罢了。” 裴如玉是裴相嫡长孙,自小做穆安之的伴读,小时候跟穆安之一样住在慈恩宫,说来也是凤阳长公主看着长大的,口气熟稔。 月色如水。 窗外淡淡的蔷薇香带着一丝清凉气息袭入,龙凤烛台映着菱花窗上两个同心双喜字更添了许多喜庆,喜被中,两人交颈而眠。 第二日天光大亮,两人方起床。 李玉华特意穿了身大红衣裙,穆安之身上的也是大红袍子,执黛笔给李玉华画眉。李玉华天生一双好眉毛,她眉毛浓密修长,平时修好眉型,用螺子黛略扫便可。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穆安之望向镜中的李玉华,李玉华有些羞意,“看什么看” “看你。” “哪天不看啊。” “那也看不够。” “以前可没看出这么会花言巧语。” 穆安之望着李玉华,眼眸中有李玉华不懂的情意,他轻声说,“句句真心。” 他们不是利益婚姻,他心中只有她一人,她心中亦是。 两人肉麻几句,方手挽手的用早膳。自把事说破,穆安之虽被李玉华骂了一通好几天也没得李玉华好脸色,可这人也完全放开不要脸面了,当天就想把洞房补上。李玉华断然不能答应,洞房这么重要的事当然得选个黄道吉日。 穆安之就仿佛不知馋了多少日子的饿狼一般,见天的拉着李玉华吸阳气,用穆安之的话说吃不着肉先喝些汤,种种言语,简直让李玉华突破了对穆安之脸皮的新认知。 反正是腻歪的丫环们都能悄悄红了脸。 至于素霜的事,两人都没再提,蓝太后也没提,反正这人就仿佛从没存在过。 穆安之偷得浮生几日闲,才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一个背主奴婢身上。他正想教李玉华读书,外头杜长史求见。 穆安之放下笔,“我前几天交待了没大事别来寻我,想是有要紧事,我先出去看看,一会儿再教你写字。” “去吧。”李玉华看他衣袖沾了墨汁,“要不要换件衣裳” “无妨,小杜不是外人。“ 穆安之一向是在外书房理事,杜长史已在外书房的廊下等了,见到穆安之立刻迎上前。小易有眼色的守在书房外。 杜长史自袖中取出一张纸笺,“不是公务,今天帝都送来吏部奏章,里头有北疆上半年的官员考评,裴状元得了中评。我偷抄了一份,殿下看看。” 穆安之听到中评的时候脸已经沉了下来,接过纸笺时两道视线直接结成了冰,外任官员考核除了总督巡抚一类的高官是吏部直接考核,似裴如玉这样的县令则是上官给出考评等级,吏部做个综述结论。 裴如玉是穆安之的至交心腹,故一见裴如玉的消息,杜长史立刻抄了一份过来。 裴如玉的上官唐知府给的评是上评,何安抚使给了个下评,吏部的综述便是中评。 穆安之冷哼,“如玉去年秋才从帝都出发去北疆,到那儿也得冬天,短短半年纵是没会作为,也不当得个下评。” 唐知府给上评的理由也写的清楚勤于治民,任职半年,治下大有改观。 何安抚使给下评的理也很分明狂妄自大,目无上官,全无大局,自私自利。 穆安之嗤道,“这姓何的倒是能着眼大局,要不是他老娘一天三趟的到皇祖母那里聒噪,北疆安抚使能轮得到他” “我知道拿过来殿下就要气恼,可这事也绝不好瞒着殿下。年下考核就要看治下人口税赋如何,裴状元并非无能之人,待拿出真本领来,立可堵这姓何的嘴。”杜长史劝穆安之,“姓何的眼瞅任期也到了,必要回帝都陛见,殿下先消消气。” “那个何传宝,不是在刑部么”穆安之断咽不下这口气,给杜长史使个眼色,“也别让何家以为咱们太好欺了” 秋狩回帝都没几日,蓝太后正在分秋狩得的皮子,想着太子妃二皇子妃都未随驾,可得多给她们一些,还有李玉华,这傻孩子被阿慎骗的不轻,也不能委屈了,还有皇亲贵戚的,都要赏赐。 然后,何老夫人哭哭啼啼的就来了。 何老夫人诰命品阶不够,蓝太后也没特意点她名,自然不能随驾秋狩。此时一双老眼哭的红肿,蓝太后先秉退了新提上来单嬷嬷,“这是怎么了” 何老夫人拭泪,哭将上前,“姐姐,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大宫人连忙端来锦凳,何老夫人一屁股坐下就开始诉起苦来,“我那可怜的传宝,就因着身子不舒坦请了日的假,就叫刑部给革了差使。我打发老二去说理,问了好几个人才算问着真佛,说是传宝得罪了三殿下,三殿下亲自革的人,谁求情都没用,除非三殿下开口,不然断不能再让传宝回去的。我也不晓得我那可怜的孩子哪里得罪了传宝,叫三殿下这样看不顺眼。” “不能。你想哪儿去了,我还特意让阿慎照顾着传宝些。自传宝到刑部当差,还不是顺顺当当的。”蓝太后把帕子递给妹妹,“快擦了这泪。我刚回来你就这哭天抹泪的进宫,不晓得的还以为在家挨了妹夫的打。” 何老夫人给姐姐逗笑,“姐你还逗我笑,我都急的不行。” “这急什么,问一问就是。说不得是有什么误会。” “那姐姐你宣三殿下进宫问他一问,要是传宝哪里不好,他也只管说。只要能叫我心服,我绝不说一个不字。” “阿慎每天不是在御门就是在御前,还为这点事特意叫他过来,也不值当。等玉华进宫我问她就知道了。”何传宝就在刑部做个微末小官,蓝太后也根本没放心上。 李玉华也不知道穆安之把何老夫人的心尖子从刑部开革回家,她倒是每早都进宫的,何老夫人也憋着心气儿来的早。 蓝太后一说这事,李玉华完全不知道,何老夫人道,“要不还是叫三殿下来问问,三皇子妃一个妇道人家,也不能知衙门的事。” 李玉华虽不晓得衙门的事,可她比何老夫人精明百倍不止。李玉华道,“莫说三哥每天衙门里忙的不可开交,有没有空过来。您老人家想想,传宝刚到衙门当差,官衔不过从七品,且不在三哥身边。三哥管的都大案要案,不是我说话不好听,老夫人,要不是传宝是您孙子,寻常从七品的官,怕是都不能到三哥跟前,三哥连他们的名字都不晓得。哪里会越过底下三四五六七品的大小官员去寻一个从七品小官儿的不是您就是让皇祖母叫了他来,他也不知道啊。” “知不知道,叫来问问不就知道了。”何老夫人起大早进宫,就是想给孙子问个公道。 李玉华虽不知何传宝被开革官职的事,可裴如玉被何安抚使打下评的事她是听穆安之骂何安抚使骂了百遭的。李玉华也很恼怒何家,要裴状元的确无才无德还罢了,要裴状元当真不好,怎么唐知府就给打的上评,偏这姓何的就给下评。 李玉华听何老夫人这话就笑了,“看您老说的,您孙子是亲的,我三哥也是皇祖母的亲孙子哪。不客气点儿说,我三哥还是超品皇子,就为您从七品孙子的事,就把他刑部衙门叫来,您知道他在忙什么吗无一不是国家大案要案,两相谁轻谁重,不用我说您老这样明事理也该明白。” 自从亲姐姐做了太后亲外甥做了皇帝,何老夫人多少年没人敢这样跟她说话了,当时气的不轻。 尤其李玉华说完还一脸笑眯眯地,“我这人自小在老家长大,天生的直性子,说话虽直,心的良善,您可别见怪。” 何老夫人倒也精,哭着就走了,做足三皇子妃欺负她老太太的模样。 何老夫人走后,蓝太后瞪李玉华一眼,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我是真不知道,从没听三哥提过。”李玉华凑到蓝太后身边,“老夫人一说他孙子的事,倒叫我想到前几天三哥跟我说的另一件事。听说北疆官员上半年的考评到了,何安抚使给裴状元打了个下评,要不是唐知道给的上评,裴状元今年就得得个中下或是下评了。把三哥气的不轻,家里就骂何安抚使骂了十回。” 蓝太后皱眉,“来福这是怎么了如玉可不是个无能的孩子,做事一向妥当。”来福,何安抚使的小名。 “谁说不是。裴状元又不是那些只会念死书的书呆子,他可聪明了。您知道何安抚使给裴状元的官评写的什么,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全无大局,自私自利。您瞅瞅,这都说的什么话,也难怪三哥生气。”李玉华根本没把裴如玉被打下评的事瞒着蓝太后,反正蓝太后早晚能知道,何况她就是靠着蓝太后在宫里立足的,当然会适时的表露忠心。 “怎么不早说” “我也跟着三哥气好几天,这不想着何安抚使到底是自家亲戚,谁晓得何传宝就没了差使。”李玉华道,“你说三哥也是,这事不管是不是他干的,在这节骨眼的,就叫人怀疑。” 蓝太后哼一声,“不见得是他亲自动手,也得是他示意。” “皇祖母,你不会生三哥的气吧” 蓝太后意味深长的看李玉华一眼,学她刚刚那口气,“传宝虽是你姨婆的孙子,阿慎也是我孙子。” 李玉华挽着蓝太后的胳膊,“我就知道皇祖母定是偏着我们的。” 蓝太后说,“也该叫阿慎去信劝劝如玉,这在外做官哪就似在帝都,有家族护着,有长辈看着,外头离家远,该和软就和软着些,他还是先时的性子怎么成不然凭他的能为,哪就会得个中评呢” “是啊,我也这么劝三哥的,想着让三哥写信给裴状元安慰一下。可三哥都很少跟裴状元书信联系,上次裴状元寄给他的信被人动过了,他就没再写信走驿站,觉着不大安全。”李玉华说着有些落寞。 李玉华旧事重提,仍是让蓝太后的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李玉华不动声色转了下眼珠,抿抿唇角,若无其是的与蓝太后说起旁的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88章 一七六章 李玉华先把何老夫人给气的哭着出了慈恩宫, 又不着痕迹的给陆家上了回眼药, 陪着蓝太后用过午膳,穆安之就来接她回家。 蓝太后问起穆安之此事, 穆安之道, “我在刑部就管着审案的差使,升迁调谴那是黎尚书的事,我可管不着,谁知道她宝贝孙子怎么了” “少给我弄鬼, 你我还不知道。旁人得罪你倒罢了,万不可得罪你身边的人。”蓝太后打小看着穆安之长大,揭他老底, “小时候我身边有个嬷嬷待如玉不大恭敬,你还给她俩耳光哪。这事不是你的鬼就当我眼睛白长的。” 蓝太后向来慈和雍容,突然说出“眼睛白长的”这样的市井话, 倒叫李玉华很有些吃惊。穆安之唇角攸然一翘,立刻又收了回来,“都叫皇祖母把我看穿了。” “传宝就是个孩子,让他在刑部混日子就是,拿他做什么法。” “皇祖母不知道, 我原是因着何安抚使的事生气来着, 可何传宝被开革回家, 真不是我叫人下的绊子, 我根本没来得及安排, 黎尚书就找上了我。您不晓得, 何传宝到了刑部,先是做些管着卷宗抄录的差使,他嫌乏闷。也不知哪个促狭鬼安排的,把他安排到刑部司,这倒是我正管,可他一个从七品小官儿,难道我还成天看着他。他被安排到记录审案案情的差使,头一天就病了,打那儿起就没来当差,说是受了惊吓,闹得上头主事只得让副手顶上。如今是刑部有了七品缺,何家就想给他活动活动,想上七品。”穆安之道,“前几天黎尚书找我商量这事,还把何传宝的名排到头一位。我顺嘴问一句,他不是刚来的么,有什么功劳就要升七品。” “黎尚书跟我诉苦,说何家找他好几趟,还要给他送礼,黎尚书都没敢收他家的礼,想着他是咱家的亲戚,怕驳我的面子。”穆安之嗤一声,“那滑头老鬼说的可怜兮兮,我就是跟何家没过节,见着这样的事也要说一句不公道的。何传宝进刑部就是借了家里的势,他没什么本事,就老老实实的当差,本分些谁还说什么。可也不能半点功劳没有,来了成天请假,这一有升官的空缺他立刻就伸手去抢,天下有这样的好事” 穆安之道,“祖母也别成天孩子孩子的,他比小宝还大两岁哪。别是老姨太太见着小宝升正五品就跟着眼红吧。他家传宝跟小宝有的比的成天吹嘘着说是个才子,连个功名都没有。小宝办的是什么差,他又办过什么差。差使当的乱七八糟,升官儿时倒是抢在前头。” “叫何家去打听打听,这次升七品职乃正经进士出身,今年也才三十岁,手上经的虽都是小案,案子审的极漂亮,先时陕甘一场大案,他立了不少功劳。何家跟他跟争,黎尚书都能到我跟前给何传宝穿小鞋,老姨太太这都怎么想的”穆安之把里头的细根源与蓝太后说了,“那老黎头又拉着我看官员考核,何传宝当差的时间也就半年,请假请了三个月,这要是给他上评,吏部先得发难,衙门里旁的官员也得心生不服。” “我同黎尚书商量着,只得给他个下评。”穆安之剥个葡萄送到蓝太后唇际,感慨道,“如今这当官,也不是个个都得科举出身,权贵子弟有的是,可起码也得差不多啊。实在提不起来,有什么办法。” 蓝太后吃着葡萄也直叹气,“这个传宝也忒胆小了些。” “做事稀里糊涂,全无成算,跟不上小宝一半。”穆安之也狡猾,但凡有事就拿小宝做个比较。唐墨自小在宫里长大,读书时连皇子带伴读算一处,他是学的最慢的。更因他自小身子不大好,宫中长辈格外偏疼他,对这些也不大要求。蓝太后这样好强的人,以往对这个外孙的要求都是,“书读几本就成,咱也不做大学士,明些世理,以后别叫人诳骗就好。” 所以,唐墨就是宫里孩子的最低标准了。 唐墨要官儿时,穆宣帝就是让他去玩儿的,混混日子,领些饷银,就当给外甥的零用钱了。谁也没想着唐墨能当差,结果人家当的挺好。 所以,但凡抬出唐墨,蓝太后就能对何传宝的无能有个具体认知。 再加上唐墨到蓝太后这里吃点心时,蓝太后问他何传宝的事,唐墨一边吃着糕一边说,“何公子啊,胆子有些小,说话也小小声的,有一回听到囚犯叫唤就吓的不轻,跟我说太可怕了。他也有点怕郑郎中,其实郑郎中就是天生不爱笑,人长的有些黑,一点不可怕,他胆子太小了。” 蓝太后琢磨着这何传宝是真被家里惯坏了,这样当差断然不成的。 不过,何家也非等闲,穆安之刚把何传宝开革回家,转眼何家就在工部给何传宝弄了份差使,不是在刑部的从七品,这次在工部是正七品。 穆安之知道后也不过冷冷一哼,李玉华心眼儿多,在慈恩宫格外留意何老夫人,果然这位老夫人再进宫话里话外都是二殿下夫妇的好话,当然,主要还是夸她孙子何传宝会当差。 李玉华问,“传宝做的什么官” “也不是大官,就是他力所能及的差使,营缮郎,在营缮司当差。”何老夫人得意的瞥李玉华一眼,端起茶盏吃茶。 营缮司专管皇家宫廷的宫殿陵寝的建造,外头帝都城的一些修建事务也是它的差,端的是肥缺。李玉华也跟着赞,“的确是个好差使,传宝胆子小,不适合在刑部,工部倒不错,有二殿下瞧着,也安稳。” “谁说不是。难得三皇子妃也有这个见识。”何老夫人上回被李玉华气的一路哭唧唧的哭出宫去,就对李玉华阴阳怪气,哪回见了也得嘲讽几句。 “我这点儿见识也都是在皇祖母这里耳濡目染学的。”李玉华根本没跟何老夫人一般见识,反是跟蓝太后说,“如今传宝有了新差使,老姨太太也开了脸,皇祖母也能少操些心了。记得老姨太太喜欢玩儿纸牌,今天下雨,皇祖母免了宫妃公主们的请安,不如我陪着两位长辈玩儿牌怎么样” 蓝太后笑,“这不错,就是你老姨太太牌玩儿的溜,咱们两家还不得全输她一家。” 李玉华不服,“我牌玩儿的也好,从没输过。” 何老夫人精神抖擞,“那咱们得试试。” 结果,今天破财破的,何老夫人半个月没进宫。 穆安之对于李玉华半天就赢了三千银子的事大拍马屁,还说,“还真有一手,这回慈恩宫的奴婢们都得谢你的赏。” “平时我去慈恩宫添茶添水都没慢怠过我,这也是他们应得的。”李玉华笑,“这回何公子可是弄了个肥缺,你知道不” 穆安之还真不清楚,给李玉华添筷子炖肉,“谁有这心思管他的事。” “在营缮司做了个郎官儿。”李玉华咬一口炖肉,“营缮司不就管着盖房子修城墙的差使么,这可是肥差。二皇子还真舍得,这样的肥差,不知多少人想求,偏就给了何公子。” 穆安之筷子尖儿停在半空,问李玉华,“做的是营缮郎” “是啊,老姨太太得意的不得了。”李玉华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穆安之给她夹块炖的肉汁香浓的笋干,与李玉华道,“这营缮郎,做得好自然是肥差中的肥差,你想想,但凡肥差无一不是要紧差使。营缮郎管的就是修建营造之事,何传宝懂什么营缮,要是何家给他配几个懂行的客卿还罢了,不然就是叫人拿来做挡箭牌的料。” 穆安之心下一动,“明天你进宫私下将这利害跟皇祖母说一说,就说是我说的,让何家留些神,差使是好差使,可别出差错。” “你是好心,何家怕是不会领情。”李玉华为穆安之不平。 穆安之也夹块炖肉,轻轻笑道,“领不领情都不要紧,何安抚使这眼瞅就要回帝都述职了,太常寺卿刚刚上了回乡守孝的折子,何家说不得就盯着这九卿的缺,我要叫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最后几字斩钉截铁的咬下,掷地有声。 李玉华眼珠一转,“那我也对老夫人和软些,好叫他家以为咱们示好,到时三哥你来个愣不防,一击即中。” “不用,突然对老夫人客气,反叫人起疑。” 东宫。 太子妃哄睡了儿子,说起宫中琐事就说到李玉华,“三弟妹算是把老姨太太得罪完了,老姨太太本就有点儿抠,叫三弟妹赢了三千银子,得心疼些日子了。” 太子摸摸儿子的肥脸蛋儿,“这才到哪儿,何安抚使给如玉穿小鞋打下评,三弟一向把如玉当亲兄弟一般,何安抚使动如玉,这才到哪儿,等他回帝都述职才是一出好戏。” “三殿下不是把何公子开革回家了么,这还不成” “何家小子原就当差没个样子,又不会做人,何家撩虎须在先,收拾他不过顺带脚,待何安抚使回帝都述职才是正头戏。”太子眯了眯眼睛,“至于何传宝的事,说是开胃前的小菜也好,说是三弟混淆众人视线也罢,他是绝不会让何安抚使顺顺当当的述职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89章 一七七章 何安抚使任满回帝都述职, 他年纪比穆宣帝还要小两岁,瞧着却是有些老相。穆宣帝说一句, “三年外任, 瞧着脸上添了风霜。” 何安抚使动情道,“为陛下尽忠,臣所愿也。” 太子对于何安抚使三年外任虽无大功绩,也太太平平的, 倒也满意。当然,如果何安抚能安抚一下自己的性子, 公道的给裴如玉一个考核, 就更好了。就是裴如玉对他有什么不恭敬,也是私怨,直接给人家一个下评,关键裴如玉还是三元出身,人家没中三元的时候也非无能之辈,这私心私怨, 忒明显。 太子不着痕迹的扫穆安之一眼, 穆安之一脸平静, 就听穆宣帝问,“如今北疆如何百姓日子过的可好” “回陛下, 都太太平平的,百姓日子也好, 只是有些官员目光狭隘, 不顾大局, 十分的自私。臣原想写本奏明,想到就要回帝都述职,亲自向陛下秉明也好。”何安抚使犹是一脸怒色。 穆安之眉头一跳,掀起眼皮看向何安抚使,何安抚使大概是急着告状,没看到穆安之一瞬间要吃人的眼神。 穆宣帝问,“什么事” “是这样,北疆月湾县裴县令的太太有一种新的织机技术,织出的棉布细密柔软,普通棉布的价格为丝绸的三成,却比丝绸耐穿数倍,贴身亦较麻布舒服百倍。这样的技术,臣本想在北疆大为推广,裴县令夫妻却是只顾自己发财,完全不顾北疆大局。这种技术一旦推广开,非但整个北疆,便是我朝都将受益良多。臣原想着,便是裴县令要发财,在银钱上补偿些个也不是不可,结果,臣刚刚一提,就被裴县令撅了回来。臣好歹是安抚使,裴县令在臣面前没有半点尊敬,便是臣手下的五品官员过去,都被他撵出了月湾县。臣实在气不过,就给给考核打了个差评裴相这样德高望重之人,不知怎么有这样的子孙。” “子孙不肖,倒不是稀奇事,何安抚使这样明晓事理、精明强干的官员,你家长子在刑部当差六月,真正也只整理了两件卷宗,两件都是抄捡玉石铺的案宗,之后受惊吓请假仨月,娇弱之态,极是罕见,跟何安抚使也不大肖。”穆安之道,“何安抚使大概不知,您这远在北疆,您家在外的玉石铺涉案走私匿税,族人被判流放八百里服役二十年。您家这族人,也没半点你何大人的顾全大局。” “不怕何安抚使着恼,今年刑部考核,您家长子这些作为,也只有打个下评。当着何安抚使问一句,你不恼吧”穆安之不紧不慢的问。 何安抚使倒是知道三殿下穆安之与裴如玉交好,只是三殿下素来温雅,不争不抢话也很少,对臣下亦是温和客气,以前见到他还会和和气气的叫一声表叔。不想他外差三年,三殿下怎么就变疯狗了 何安抚使先叫穆安之一记响亮耳光抽脸上,硬着头皮道,“殿下依律而断,臣也只有为殿下叫好的。” “既说到律法,那我就请问何安抚使,东穆律中有哪一条是令百姓强制出让技艺的”穆安之问,“要依何大人所言,这边布织的好,就要人家出让技术。织造坊的织造技术更好,外头也没有,传播出去一样能有益天下,何大人怎么没想到呢” 穆安之所问之刁,何安抚使也只有硬着头皮对一句,“他一民间技艺,焉能跟织造坊相提并论” “没什么不一样。裴太太的织机都是自己改制,织机一直在推陈出新,织布的技术也一直在改进。何大人或者不知,裴太太的织机已经在直隶老家开始推广,只是技术推广需要时间。何大人有没有想过,北疆靖平不过十几载,且北疆形势复杂,族群众多,不见得个个心服朝廷统御。这样的技术若是为他们学去,怕是祸非福,何大人难道没想过吗”穆安之继续问。 “我自是想过,只是裴大人的性子,哪里容人多言半字。” “世间三百六十行,哪行都有哪行的机密技艺。您要是到织造府这样问一句,织造局的弹章就得堆满御前。”穆安之冷笑。 “今天你看人家织布技术好去问技术,明天吃了哪家的药见效快是不是就要问配方了别说什么在朝为官当报效朝廷的话,漫说那织布技术不是裴大人而是裴太太的,太医院哪个太医家里没有独家配方的成药,哪个方子都是对天下有利对百姓有益的,是不是都让他们交出来报效家国”穆安之冷冷笑,“这样的道理,我以为天下人都明白,今天见了何大人才知晓,是真有不明白还能腆着脸告御状的 穆安之先用何传宝与何家玉石铺之事给何安抚使个难堪,接着步步紧逼,一席话把何安抚使脸都臊紫了。 何安抚使也是官场多年,当下便一脸沉痛,深深一躬,“臣实在想的短浅了,多得殿下指教。臣谢殿下提点。” “不妨谢。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我一定不吝继续提点你何大人。”穆安之不客气的说。 何安抚使再次深深一躬。 穆宣帝总觉着穆安之少了些容人之量,摆摆手,“这次就算了,以后遇事多思量。” 穆安之见好就收,未多追究。 穆宣帝继续问北疆事宜,何安抚使任上太平,说的多半是太平事。穆安之道,“莎叶部落一向彪悍,可生事了” 何安抚使连忙道,“没有,落叶部的族长安分守责。” 太子看穆安之一眼,穆安之继续问,“阿克图部落一直受莎叶部落的欺负,这些年没事吧” 何安抚使生怕穆安之给他挖坑,仔细想了一番方道,“并没有,臣就任安抚使三年,北疆境内太平安稳,绝无战事。” 穆安之别有深意的一笑,“那就好。” 太子眼观鼻鼻观心,心说,真不知该说你啊何大人,族风彪悍的不是莎叶部落,而是阿克图部落啊。先时两部落之战,亦是阿克图侵略莎叶部。 虽是在你何大人就任前的事,也该知道吧。 穆宣帝寡淡的打发了何安抚使,问穆安之,“裴如玉得个下评,你就这样不喜。” “臣要说喜,陛下也不信哪。”穆安之理直气壮,“何况就何安抚使这样的,便不是因如玉的事,臣也要说句公道话。这是不是脑子有毛病,看什么东西好直接就要人家让出来,他自家点心铺子也生意兴隆,怎么没见他家把点心的制法拿出来教给旁人。简直脑子有病” 太子忍不住一乐,穆宣帝轻斥,“你也乐。” 太子笑,“我看何大人生怕老三算计他,回答前还左思右想生怕掉坑里。他这可真是,不清楚就说不清楚,倒比硬说来的好。” “从来也不是什么精明人。”穆宣帝道,“北疆平静这许多年,近来怕有些不安稳,不能再让他安抚北疆。” 不安稳 穆安之眸光陡然一沉,太子道,“那必要一精明强干之人,最好还是熟知北疆风土人情的。符合这两样的,朝中并不多。不若自北疆任上官员提携,唐知府这两年的考核一直是上评,只是他此任未满。而且,新伊知府从四品,安抚使却是正三品,足差两级,若是连升,吏部御史台都会过问,但用人向来唯才是举,若从北疆任上提拔,唐知府可胜任安抚使一职。” 穆安之自秋狩回来,一般上午都是被穆宣帝留在身边与太子一起听政。穆宣帝问穆安之,“你说呢” “臣瞧着也行。” 穆宣帝掖揄一句,“不是因着唐知府给裴如玉打的上评吧你瞧着行,你瞧着他哪儿行” “先时阿克图与莎叶部落的冲突,便是唐知府在南疆任上时平息的,臣因此才知两个部落之事。唐知府便是因此功调入新伊任新伊知府。”穆安之道。 “看来你俩是想一处去了。”穆宣帝道。 太子对穆安之微微一笑,“我与三弟英雄所见略同。”穆安之立刻被恶心的翻了个白眼,穆宣帝对太子道,“让内阁拟个名单上来。” “是。”太子躬身答道。 事情处理的差不离,穆宣帝打发两人退下,太子躬身要走,穆安之原地未动。太子心知肚明,“三弟怕还有事问父皇,儿子先退下了。” 太子袍袖一摆,笑着大步离去。穆宣帝推开面前的奏本,反向穆安之,“问什么以你的脑子想不出北疆到底平不平安,还要问我” “大概是平安的,只是不问陛下一声,心里总觉着不放心”倘北疆当真危急,穆宣帝刚刚不会只是淡淡的点一句“近来不大安稳”。 穆宣帝道,“不知朕若遇险,你会不会这样焦急担忧” “那肯定更担心,您有个好歹,我不立刻完蛋嘛。”他跟东宫死对头,太子登基,断没他的好果子吃。 穆宣帝听这混话,当下气笑,“你只当太子似你这般小心眼儿哪。你们是兄弟,他深知你,你不见得深知他。” 穆安之心说,我深知他做甚,老子烦他还烦不过来呢。 穆宣帝打发了穆安之,“去吧。” 穆安之略略欠身,退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90章 一七八章 就何安抚使这水准, 太常寺卿的缺穆宣帝也没给他,太常寺卿倒不是什么要紧位置,可就何安抚使北疆任上三年, 连阿克图部落与莎叶部落都没弄清楚,穆宣帝干脆让他任个散秩大臣的闲差。 何安抚使知道在御前被穆安之落了面子,回家刚打听起穆安之反常变疯狗的缘由, 就听他娘跟他告状被三皇子妃欺负哭的事, 然后 何安抚使这还没来得及让老娘去宫里同太后大姨母求个情, 他还没来得及再帝都知交叙叙旧,散秩大臣的闲差就落他头上了。 何安抚使把穆安之恨的,当真眼睛里能滴出血来。 太常寺卿虽位列九卿, 不过,除了何安抚使这种高不成低不就的, 当真不在朝中大佬眼中。何安抚使不知道的是, 如今大半朝盯着的正是他留下的北疆安抚使之位。 二皇子妃抱着满月的闺女在东宫跟太子妃说话, 两个孩子差一个多月, 现在都在襁褓中, 不知是不是小孩儿有独特的交流方式, 咿咿呀呀的你喊一嗓子我叫一嗓子的,热闹的紧。 太子妃已经恢复身材, 二皇子妃还有些丰润,俩人说着孩子间的事, 十分亲密。 前院红枫的叶子随风落在湖中, 顺着一脉秋水飘飘悠悠不知流向何方。兄弟二人临窗煮茶, 闲聊着打发时光。 太子熟练的烫过紫砂杯,听二皇子问,“大哥,北疆安抚使的人选定了吗” “父皇令内阁拟出名单,内阁还没递折子,还没定。”黄玉色的竹夹夹住一只泛着淡淡热气的紫砂杯放到二皇子跟前,“怎么,你有意” “我有工部的差使,又不像老三,北疆还有记挂的人。是我姨妈家的表兄,他在两湖任按察使,眼下就要任满回朝。姨妈进宫跟我母妃念叨好几遭,他按察使任上官评也是上评,再往上奔就是巡抚位,如今哪里有巡抚的缺,朝中也没三品缺,北疆安抚使虽偏远些,也不失是个实缺,母妃让我打听,我跟吏部又不熟,只得往大哥这里来问问。”二皇子坦率的说。 “是肖按察使。”太子知道二皇子说的是谁了。二皇子笑,“大哥知道他。” “知道。” “大哥,你觉着他成不成” “我觉着没用,要是肖按察使能在内阁递上名单前回帝都,我倒是能跟父皇说一声。若是回来晚了,就不好说了。” 二皇子也知这个道理,“是啊,断没有让朝廷等着他一介外臣的理。”不禁跟太子感慨,“你说如今这缺,真是一缺难求。” “少来。先前通州将军之位,如今可是林氏子弟兼着,林大将军更是禁卫统领,父皇心腹之臣,通州地理何其要紧,你心里也清楚。”太子笑着就要去提茶壶,二皇子抢先一步,提壶先为太子斟茶,“大哥就是喜欢煮茶,也让弟弟尽一回心。” “我也就煮茶时心最静,你偏又来抢我差使。”太子说,“何家大郎那差使怎么找到你的,你倒是好说话” 二皇子无奈,“大哥在宫里清静,我在外头,何家二表叔去好几遭,我实在被他央求不过,只得给何大郎安排了。” 送至绯色唇角的暗红紫砂微微一顿,太子那只如冰雕雪砌的手将茶盏重放回桌间,笑了笑,“你这话糊弄鬼去吧,何二去求你几遭,你就给何大郎安排营缮郎这样的肥差,跟我说说,他怎么遭的求的你,别是拿美人娈童求的吧” 太子不过随口一说,谁晓得二皇子仿佛被一刀戳中要害,脸色微变。太子好笑,“真中美人计了你想收个人,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二弟妹难道不允” “那天我是喝多了,没留心。”二皇子脸上有些过意不去,“不过是个使女,没的弄回府添人口。碍着这个面子,也就给何大郎安排了。”再三央求太子,“大哥你可千万别跟大嫂说,万一妇道人家嘴上不严,叫你弟妹知道,岂不多心往日倒无妨,可她自从生了我家珍姐儿,我是很高兴,咱家兄弟多姊妹少,闺女也贴心,可她总是自责没能生下儿子,我劝她好几遭。倘这事让她知道,未免多心,又是这当口,倒为个不相干的女子让她伤感,不值得了。” “看你说话倒也会疼人。”太子道,“外头那些个女子,不知根底,那何二也不是什么正经人,何大郎安排也就安排了,少与何二来往。” “我晓得。” 二皇子夫妻亲亲热热的告辞,望着二皇子抱着小闺女偏过头与二皇子妃有说有笑的背景,太子心下暗暗摇头。 想着二皇子倒是一向恭敬,只是就凭这都能被人用美人计收买的模样,实是出息有限。 穆安之根本不关心北疆安抚使的人选,他更担心的是穆宣帝说的那句话“北疆近来不大安稳”,穆安之正在刑部翻阅纵横陕某十八县的采花大盗的卷宗,就见胡安黎进来回道,“殿下,刚刚听外头的几个经承念叨,说是见了北疆斥侯快马进宫,想是有紧急军情。” 话音未落,穆安之已然起身,快步向外走去,“我进宫陛见,有什么事你看着办。” 胡安黎一个“是”字刚刚出口,穆安之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院门外。胡安黎心下寻思,莫不是裴状元那里有事。 三殿下与裴状元是少时至交,并不是什么秘密。 穆安之赶到御书房时,正听到穆宣帝的笑声远远传出,穆安之先是心下一松,脚步加快,几步就到门外。内侍刚要拦,就被穆安之一把推开,他进去时正听到内阁诸人满嘴的恭喜之声。 穆宣帝见到穆安之未经通传便进来也未有丝毫着恼,而是亲昵的责怪一句,“总是这样的急性子,朕正想宣你,你倒是消息灵通,这就自己来了。” “我听说有北疆快马进宫,想是北疆有战事之喜”穆安之推断着说。 太子已是将北疆的八百里军务急奏递给穆安之,穆安之先一目十行看过,果然是裴如玉剿匪之功,穆安之心中极是欢喜,唇角已是忍不住翘起来,继续往下看时,倒真的出乎穆安之意料之外,奏章上写的是,裴县令之妻裴白氏制一连弩强弓,可为兵中利器,请陛下赏鉴。裴白氏制弓箭兵戈之才,百年难遇,请陛下必重赏之。 穆安之心说,看来如玉媳妇还不只会造织机,竟还会制兵器,还真挺有本事。 穆宣帝拿着八百里加急送来的铁弩,兴致大起,“还未见陆侯赞过谁是百年难遇之才,咱们去试一试这弩。” 太子说,“先时兵器坊也试着制过连弩,看起来样子便不大一样。” 陆国公在一畔道,“兵器坊几次仿制均不成功,裴太太这张连弩,弩匣竖放,兵器坊也制过,始终不大灵活,最后便放弃了。” 卓御史压低声音问裴相,“相爷,您家孙媳不是织布的么,怎么还会制弓弩了” “哪个孙媳,长孙尚未婚配。”裴相铁面无私的说。自从把裴如玉撵出家门,就把二孙子提为了长孙,根本不承认裴家有裴如玉这么个人。 卓御史,“你那姓白的孙女,成了吧” 卓御史是裴相的得意门生,他是御史台的大头目,也得以入阁,对裴家的事知道的也多。知道裴相与裴如玉一刀两断,不过,裴如玉娶的媳妇白氏颇有来头,白家曾与裴相有恩,当年裴相就跟白家先人定下两家亲事。当初裴如玉连中三元,状元及第,白家却已败落,裴相带着裴如玉回老家祭祖,亲自压着裴如玉把这个孙媳娶回了家。 据说裴相对这个孙媳满意的不得了,就是如今不认裴如玉,也是把白氏视为亲孙女一般的。 韦相杜尚书都在等着听裴相说,裴相自得的一拈胡须,颇是矜持的客气道,“不瞒诸位,我这孙女在制造一事颇有天分,当年就能改造织机传授乡人织布技艺,我委实替我那恩兄高兴。想我恩兄在世时,也是机造之事不点便通,我这孙女就是像她的祖父啊。” 杜尚书微微颌首。 韦相心说,裴相素以识人闻名,当年卓御史在国子监闹出那一通乱子,朝中人多有觉着卓御史即便为官也要惹事,独裴相对其青眼有加,如今卓御史年纪轻轻便位在内阁,当真是裴相得力臂膀。 穆宣帝笑,“听着是一奇女子。” 裴相一脸谦逊,“陛下谬赞了,也就在这些事上灵光些。她少时在老家长大,没大见过帝都繁华,刚来帝都时还闹出不少叫人笑的事。” “那不过小事。”能造出连弩来,甭说闹出笑话,就是本身是个笑话,穆宣帝也不嫌。 待箭靶立好,穆宣帝将连弩递给太子,“大郎来试。” 太子本就生的玉树临风,连弩却是有些小,不过,并不影响太子的风姿,尤其十支短箭咄咄咄咄咄直透箭靶时,大家的视线皆自太子风姿上移开,落在那方箭靶上。 心下升起的同一个念头便是 神器 国之神器 然后,第二个念头便纷杂起来。 譬如,卓御史想的就是,唉哟,果然是我老师的眼光啊,要不当初怎么强逼着如玉也得把媳妇娶回来,这不是娶的媳妇,这是娶的国之重宝啊 杜尚书依旧一幅铁面,工部尚书满嘴夸赞这连弩制的巧,韦相心下暗暗羡慕,想着怎么天下好事都叫裴相遇上了,孙子有出息不说,孙媳明摆着比孙子更能干。更让人郁闷的是,裴相把孙子逐出家门,就把孙媳变成孙女了,这老小子可真不傻。 陆国公亦是对这连弩交口称赞,只是,在场诸人心中都明白,凭穆安之与裴如玉的生死交情,且不说裴如玉初任县令便立下剿匪战功,单凭裴白氏这造连弩之功,三殿下平添一大助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91章 一七九章 如今帝都城最出名的绝不是裴状元剿匪之功,而是裴状元的太太, 那位胭脂虎, 能家暴裴状元的母老虎, 竟然会制什么连弩。 帝都城里曾心仪过裴状元的姑娘妇人,心下都担心裴状元在北疆可还有命在,不会叫那母老虎用连弩给一箭射死了吧 穆安之去慈恩宫接李玉华, 都没忍住把裴如玉在北疆剿匪立功的消息跟蓝太后念叨了一回。蓝太后也很欢喜,“打早看着如玉就是个有出息的孩子, 果然有作为。”细问剿匪多少,匪徒都是些什么人。 穆安之答后道,“如玉媳妇还制出了连弩, 皇祖母没见, 刚刚我与内阁几位大人, 还有陛下太子一道试那连弩,十分精巧得用。” 正在一畔听着的李玉华眼睛一亮,连忙问,“这么说,木香姐也立功了” “岂止陛下都说连弩乃国之神兵, 比如玉剿匪的功劳只大不小的。”穆安之笑起来眼睛都是弯的,他本就相貌温雅, 这样一笑,更显温文和悦。 “这么厉害” “自然。”穆安之跟李玉华打听, “你木香姐还会制啊” 李玉华道, “以前我也不知道木香姐还会制, 不过这对她也没什么难的,我们织布用的织机就是木香姐制出来的,新式织斜纹的机子就有上百个部件。她从小就对这些事灵光,一想就能想明白。我们以前在老家,冬天到山上下猎夹,用的都不是老式猎夹,木香姐改的新猎夹,我们过个天去山上,都有斩获,有一回还逮了一头鹿,扛回家吃了半个月。” 蓝太后含笑望着李玉华,“你们在乡下日子也过的有朝气。” “那会儿都小,后来开始织布,也就把这些营生让给旁人做了。”李玉华对穆安之说,“祖母也说前些天内务司送上来的斜纹布好,做里衣很舒服。” “这话是。以往没见过这么好的棉布,也是你在京效的织坊织的。” “嗯,这个就是用新机子织出来的。新机子还是去年木香姐跟裴状元去北疆的路上画出来的,这是头一批的布,用的是我们老家收来的上等大棉桃。”李玉华道,“今年开春我就在京郊跟许多农家签了种棉花的契约,我出棉籽,他们种,种多少我收多少。现在咱们在郊外的织坊,一天十二个时辰轮班织布,上上等的料子先供宫里,略差一等的就放到店里,还有客商直接从通州码头运到南方去。” 蓝太后听着李玉华说起生意的事一套一套的,笑道,“玉华过日子也没的说。” 李玉华道,“主要是木香姐的织机好,作坊里的织机外头都没有,咱们是独一份。” 蓝太后道,“当初如玉成亲后就在翰林当差,也没见见他媳妇,如今看来,很是个贤惠能干的好姑娘。今又给朝廷立下这样的大功,可得好生赏赐。” 李玉华伶伶俐俐的接一句,“为国效力,原也是应该的。木香姐要是知道皇祖母这样喜欢她,定比得了什么赏赐都要高兴。” 蓝太后真是越看李玉华越顺眼,想着李玉华虽与娘家不睦,却是有这样能干的表姐妹。想到当初李玉华说的那话,要去北疆找木香姐红梅姨,把娘家人叫来帝都评理。 蓝太后问李玉华,“以前听你说过你红梅姨,这又是谁” “是木香姐的娘。”李玉华随口就给木香姐身世润色了一下,“木香姐她爹前几年就去逝了,那会儿我们都小,红梅姨还年轻,有媒婆都劝她改嫁,她舍不得木香姐,就一直在老家带着我们过日子,很不容易。木香姐后来嫁给裴状元,红梅姨就一起来了帝都,后来木香姐跟裴状元去北疆,红梅姨不放心也一起跟了去。” “也是个人品可敬的妇人。”蓝太后微微颌首,想着给白木香赏赐的时候,也给其母一份。 穆安之心说,玉华妹妹那些乱七八遭亲嘴就能怀孕的民间知识也都是这位红梅姨传授的。 今天对于穆安之李玉华夫妇是个极喜庆的日子,俩人被蓝太后留在宫里用了晚膳方回家。李玉华回家路上就迫不及待的问穆安之裴状元能不能升官,穆安之道,“剿匪是战功,升官是一定的,就是如玉媳妇,也会有赏赐。” “最好是能让木香姐做个诰命,虽说七品官太太一般都没诰命,木香姐毕竟立了功,不能等同寻常官太太看待。”李玉华道。 “这话也是。到时我跟陛下提一提。” 李玉华满意的点点头,很骄傲的对穆安之说,“木香姐升官的日子还在后头。她可会做这些东西了,就是做把弹弓都能弄出许多花样,做的又好看又实用。以前我们全县但凡有什么机子坏了,旁的工匠修不好,都是找木香姐来修。还有一回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听李玉华眉飞色舞的说话,穆安之很识时务的铺梯子。 “有个外乡人,拿着一只袖弩找木香姐修,木香姐三两下就给他修好了。他放下一两银子就走了。没想到过了天就又来了,这回拿了个圆筒,那里头的机括坏了,木香姐看了看,说是绷簧的问题。木香姐没敢修,你猜为什么” 这回穆安之是真的好奇了,“是不是木香姐不会修绷簧” “不是。木香姐跟我说,绷簧用的铁跟寻常铁器的铁是不一样的,那绷簧不是用坏的,是本身制造时锻铁不到家。”李玉华道,“那个圆筒一次能发射三支暗箭,绷簧的问题,就是那个送暗器来修的人都能知道,特意过来,就是让木香姐帮着锻造出适合绷簧的精铁,木香姐不懂这个,也怕惹事上身。这年头除了上等兵刃,用不着精铁。” “更吓人的是,有一天正下冻雨的时候,外头还刮着西北风,树上的叶子都掉没了,眼瞅就要入冬了,那人给木香姐拿了好几本锻铁的书,放下一包银子,请木香姐帮着想想法子。”李玉华说的活灵活现,“那一包银子足有百两,把我们吓的,心惊肉跳的,小九叔都想悄悄去县城报案,生怕是哪里来的强人。” “后来怎么着了”穆安之听着也悬,不禁好奇。 “木香姐一翻那几本书就入迷了,你不知道她那个人,斗大的心眼儿也就三两个,成天就知道瞎乐呵,还爱看些稀奇古怪的书,她还托小九叔招待那人住下,她是织机也不管了,生意也不管了,就窝家里看书,还成天要吃炖肉。那人可大方了,木香姐要吃炖肉,立刻就拿银子叫我们去给她买。过了一个多月,木香姐弄了些生铁在家咣唧咣唧的指挥着那人打铁,反正我也不懂打铁的事,折腾俩月才把那绷簧弄好。那人又放了一包银子,就告辞走了。” 李玉华说,“有这两百银子,我们就多置了几台织机,一下子生意就做起来了。” “锻造精铁的方子也给那人了”穆安之追问。 “给了呀。”李玉华莞尔,“我说木香姐斗大的心眼儿也就三两个,不过都是把心眼儿用在大事上。她说锻铁的方法很多,她只是给那人一种最普通的,虽能用于绷簧,却不是最好的。她从那几册书上学到很多,这方子就当报答那人给她的几册书。” “还有这样的奇遇。” “你以为完了还没完哪。”李玉华接着说,“等快过年的时候,我记得是腊八,那天在喝腊八粥。那人又来了,这回给了木香姐一本手记,上面的字我也都认识,就是合在一处不知是什么意思。瞧着既有刀剑铸造,也有一些兵器图纸,画的很简单,也不像墨迹所画。这人请木香姐帮他修一件暗器,也是圆筒状的,那一头密的跟蜂巢似的,那是一种一次能射出许多硬针的暗器。要是谁挨一下,立刻就能射成马蜂窝。” “也修了” “哪儿敢不修啊,能拿出这种暗器的人,要是不修,还不把我们都捅成马蜂窝。”李玉华道,“木香姐还跟那人特聊的来,她特别傻大胆,我就在我家看着村里妇人咣当咣当的织布,她在她家研究修暗器,这人倒是很大方,也给了修理费。” 穆安之听着不禁道,“这样看来,这些人不缺银子,却缺一个懂暗器的人才。为什么没把木香姐带去他们那里专门给他们修暗器呢” “我当时也怕这个,就想打听一下那人的来路。结果叫人看出来了,那人直接跟我说木香姐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若木香姐不愿,他不会强求。木香姐怎么可能愿意啊,我们在自己村儿多好,那人虽有钱,一看就是跑江湖的。” 穆安之道,“这样机敏果断,怕不是寻常江湖人。” “肯定不是的。木香姐后来跟我说,她看到的那本手扎,肯定是个聪明非常的人写的。后来小九叔出门跑生意,木香姐请县里的铁匠给小九叔打了一把乌漆嘛黑的短刀,你不知道有多锋利,我拿着那刀,轻轻在桌角这么一切,就切下了一块桌角。”李玉华手掌斜斜一切比划道,“后来都有人出五百两买这刀,小九叔都没卖。” 李玉华说,“如今我们生意做的这么大,主要就是靠木香姐的技术,她其实做生意一般,还很心软容易被骗,可要没她的技术,凭我跟小九叔再会张罗,也做不到现在的生意。” 通过玉华妹妹敬仰了一回木香姐的天人之姿后,穆安之亦认为,他老友裴如玉娶了一位奇女子为妻,虽则这位奇女子先时在帝都的风评很有些一言难尽。 穆安之问,“那手扎还在吗” “不在了,就给木香姐看了看,待暗器修好,人家就收回去了。” 这次北疆既有战功,朝廷自然有所封赏。 这些事自有底下人去做,穆宣帝带着太子、穆安之去看了一件铁甲。 穆宣帝的寝殿之内,铁甲穿在十字木桩之上,铁片如鳞片般覆盖,偶有阳光落下,漾出一抹生铁森冷寒意。 穆宣帝取过案上放的强弓,张弓引箭,一道锋锐箭光射出,却是叮的一声,箭簇只是在铁甲上留下一记白点,便颓然落地。 不论太子抑或穆安之都面露惊容,穆宣帝道,“这是陆侯在乌依格尔的老家搜到的,秘密送到帝都。倘北疆叛匪这样一支铁兵,朝廷就要危险了。” 乌依格尔部落便是先时北疆谋反逆王的部族。 太子过去摸了摸这铁甲,冷铁寒意透指而入,太子那张四季如春的美丽面孔上罕见的出现一抹忧色,“这样一件铁甲总要有四五十斤,北疆人着铁甲再骑马冲锋,数目不会太多。能压制骑兵的便是强弓劲弩,若对付这样的铁甲,必要一柄强弓中的强弓。父皇手中的三石弓都不能透甲,蹶张弓一直有使用不便的不足,一个弓手也只有一射之力。” “何况,上次平叛北疆叛乱,多赖蹶张弓之力,若再有反叛,未偿没有准备。” “陆侯折子里亦是担忧此事。”穆宣帝道,“这件铁甲,送到兵部让他们研究对付这种铁甲的兵器,看可有好的法子。” 穆安之的唇角动了动,太子敏锐的问,“三弟有话只管说。” 穆安之道,“兵部这些年,并没有称得上神兵利器的兵器制造出来。与其给兵部,不如给木香姐。”穆安之补充一句,“就是裴太太白氏。” 太子点头,“三弟这话也在理,父皇,裴太太制做的连弩精巧难得。兵器制造一途,有人一窍难通,有人天生通百窍。倒不如让裴太太试一试。” 穆宣帝道,“她一个妇道人家,织布纺纱或者在行,难道还能比兵部工匠更精通兵器制造” 太子望向穆安之,“三弟虽说举贤不避亲,却也从不是无地放矢的性子,今天敢荐裴太太,”太子沉吟道,“想是对裴太太的才能知道的比我们多。” 竟然又被这奸鬼说中 穆安之极厌恶太子,却也得承认太子这种见微知著的本事。穆安之简单的说,“我是听玉华妹妹说的,裴太太对锻造之事也略通一二。” 太子立刻追问,“听说裴太太出身乡间,寻常县城有个铁匠能打个菜刀锄头铸口铁锅都难得,裴太太如何会精通锻造之事” “这事我要单独回禀陛下,不想让你知道。” 时常被太子气到的穆安之,终于成终的噎了太子一遭。 绯色唇角如春花般轻绽,太子再次露出那种洞悉一切的笑容,对穆宣帝优雅的微微欠身,“儿子先行退下,一会儿老三不在,父皇再告知儿子也是一样的。” 太子永远都能把穆安之的敌意化为兄弟间亲昵的拌嘴,这等神奇功夫,穆安之拍马不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92章 一八零章 穆安之对于裴太太木香姐的本事私下同穆宣帝介绍了一回, 穆安之说话, 向来有什么说什么, 并无夸大。但对于木香姐乡下女子出身,却能给江湖人修理暗器, 铸造短刀,可见的确在兵械一道有些天分。 不然寻常姑娘家哪里会锻铁锻刀呢 “果然是艺高人胆大。”穆宣帝自案上捡本奏本递给穆安之, “陆侯在奏章中说,裴太太想跟朝廷要个官儿做。” 穆安之迅速看过陆侯奏章,陆侯对裴太太的才干也赞赏有加, 对于裴太太想做官的事也郑重向朝廷申请, 希望朝廷能赏功赏能, 重赏裴太太。 “虽说朝中许多年没有女子为官,不过女子为官也早有先例, 冯侯府的爵位便是传自江行云江侯爵,江侯爵下嫁冯将军, 方有冯家爵位。裴太太既然希望能做官,便赏官。若兵部能研制出连弩,一样会赏赐升官。只要有所作为,何需分男女。”穆安之道。 内阁中人对于给裴太太赐官之事还颇有争论,尤其礼部宋尚书很看不惯,奈何裴相一力支持为裴太太赐官, 宋尚书还与裴相吵了一架, 说裴相存了私心, 为自家人谋官。 卓御史一句话就把宋尚书噎死了, 只见他眉眼睥睨,居高临下的望宋尚书一眼,道,“漫说自古就有举贤不避亲一说,宋尚书你家儿孙做官的时候,你也没谦逊的替他们把官位让给旁人哪。裴相跟裴如玉早就恩断义绝,两不相干,裴太太白氏娘家祖父与裴相有恩,难道要裴相不认恩人之女再说,你家孙女要有这本事,我也替你孙女求官求赏,你家不是没这人才么,也不用眼红旁人。” 宋尚书指着卓御史的鼻子怒斥,“一丘之貉,爪牙走狗” “放心,就是做走狗也不去您门下某看不上” 宋尚书简直气的七窍生烟,韦相劝道,“都少说两句,陛下让咱们议赐几品官合适,这都扯哪儿去了” 宋尚书道,“其夫不过七品,夫为天妻为地,自古未闻地比天高之理” 卓御史道,“仁宗皇帝时,江侯爵官爵都较冯将军要高,当时也没人说过未闻此理的话裴县令虽有剿匪战功,连弩却是国之重器,裴白氏之官,不能低于五品。” 宋尚书两眼冒火,“以后裴县令见裴白氏,莫不是还要从下官见上官之礼,简直岂有此理” “你管人家行什么礼,人家正经夫妻,说不得裴县令就愿给裴太太行礼哪。”卓御史毒舌宋尚书,“您老还是礼部尚书,还是周公,管人家夫妻行什么礼” 宋尚书骂,“你也是读书人,竟说出这等污言秽语” “不知道周公哪里污秽了,您不污秽,您哪里来的满堂儿孙。”卓御史嘀咕道。 韦相拉着裴相去商量给裴如玉夫妻授官之事,对于裴如玉的剿匪之功,裴相轻描淡写道,“剿匪原是任内外官份中之责,做职责之事,从未听闻要给赏的。” “倘这样论,从前定国的将军岂不都不该赏了。裴县令剿匪人数上百,且他是文官,理当重赏,依我说,越品提拔未为不可。”裴如玉今为七品,韦相的意思是擢升六品。 裴相道,“太过了,赏赐些田地便可。便是提升,半品足够。先时他官评考核仅为中评,原该降职留用的,今不过戴罪立功。” “今年裴县令治内粮税充足,星点不差,虽则上官考核最终为中评,吏部因其治下之功,定的是中上。”韦相道。 两人斟酌一番,才说到白木香的功勋上。裴相韦相的看法与卓御史相同,有连弩之功,破格封个五品绰绰有余,为难的是白木香做了五品官,可封个什么官呢 总不能真给她辟个衙门去做掌印官吧 这又不是当年江侯爵。 最后两人商量着,还是让白木香研制兵器,五品衔也不假,与知府平起平坐,除了兵器之外,旁的事也不劳她。 待宋尚书与卓御史吵完,裴相韦相已将事情定了下来。 宋尚书都怀疑是不是上了姓卓的调虎离山之计。 裴相倒是私下说卓御史,“宋尚书有些迂腐天真,你也太霸道了。他是官场前辈,你如此不客气,落在人眼里叫人怎么想” 卓御史摇摇扇子,“这不是帮韦相个忙么,韦相守孝回来,虽则入阁,朝中却无实差。老师领户部且不说,吏部有杜尚书,兵部杜国公,刑部黎尚书,工部夏尚书,哪一个都不是易与之辈,韦相怕也看不上我这御史台,听说宋尚书先时在行宫出了个昏头主意,被三殿下抓住话柄,一顿排揎直接厥了过去。韦相断不会放过这等时机,必要取宋尚书而代之的,咱们何必挡他的路,先送个人情吧。” “你这风别朝我扇,眼瞅要入冬,你这扇子还摇个不停,不冷啊。”裴相轻斥一句,卓御史便收了折扇,听裴相感慨一句,“我倒是更喜欢宋尚书,他其实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并不是针对谁。” “我也喜欢跟他没事吵上两句。可如今哪里还容他在内阁,杜尚书是韦相门生,当初三殿下排揎宋尚书的事怎么传出来的听说当时御前仅四人,除了三殿下,就是杜尚书、陆国公、宋尚书。”卓御史眼神冰冷,“三殿下那爆竹性子,平时厉害归厉害,这样的人寻常做不出背后说人是非人,一般都当面畅所欲言了。宋尚书受此羞辱,总不是他自己昏头说出去的吧,剩下两人,杜尚书陆国公,杜尚书有理由,如果是杜尚书做的,也没什么,人之常情。” 话至此处,卓御史捏着扇骨的手微微用力,扇骨摩擦哔剥哔剥响起来,听卓御史清冷的声音,“倘如果是另一人所为,那就太可怕了,老师。” 裴相半睁半阖的眼眸中陡然闪过一抹锐色,半晌,喉咙里说一句,“这也只是猜测,此言不要再说。” “是,我明白。” 裴相道,“原本教导太子的两位翰林师傅上了年纪,都上了辞官回乡的折子,先时陛下秋狩,我曾辅佐太子理政。陛下想给太子指两位先生,陛下的意思,是自内阁选人,你有个准备。” 卓御史犹豫,“那另一人,是杜、陆、还是韦” 烛火倒映在裴相平静的眼眸内,而那平静无波之下,是卓御史都无法揣度的深不可测,“韦相不谋宋尚书之位,便是韦相。若他谋宋尚书之位,便是陆国公。” 北疆赏赐之事,穆宣帝特意派了兵部吴侍郎做为钦差,亲自去北疆行赏。 穆安之与李玉华说了裴如玉白木香双双升官的事,李玉华十分喜悦,尤其听闻蓝太后召裴夫人进宫,李玉华还特意进宫陪着说了会儿话。 以前她对裴夫人可是爱搭不理的,那不是她家三哥跟裴相不大合么。再说,以前木香姐给她写信也说裴家除了裴相还成,其他人待她都一般。 她刚来帝都就听说裴相把裴状元赶出家门,恩断义绝了。 那会儿要是跟人家拉关系,不是情等着碰满脸灰么,现在此一时彼一时,裴状元在北疆立功,木香姐也要做官儿了,官位比裴状元还高。 李玉华的人生经验就是,世间无人不势利。 现在,她有些筹码去跟裴家拉拉关系了。 蓝太后一直偏爱李玉华,拉着李玉华的手跟裴老夫人说,“老姐姐你不常进宫,玉华先时也腼腆,她可不是外人。自小跟如玉媳妇一道长大,亲姐妹一般的。” “是啊,木香姐出嫁时我在老家照看生意,不得来帝都送嫁。后来木香姐可没少给我写信。”一写信就说你家待她不好。李玉华笑道,“时常说她跟裴状元拌嘴的事,说您老这做太婆婆的,可没少偏心裴状元。” 裴老夫人哈哈直笑,“刚开始做太婆婆,没经验。如玉和木香刚成亲的时候,那真是冤家一般,三不五时的就要拌几句嘴,我是替他俩着急,想着怎么总是吵架。后来想想,这才叫不是冤家不聚头哪,越拌嘴情分越好。以往我给如玉卜卦,法师就说他有媳妇福,可不就应了么。” 李玉华连忙问蓝太后,“皇祖母,你有没有给三哥算过” 蓝太后忍俊不禁,“算过算过,你三哥也一样,有媳妇福。” 裴老夫人也说,“三皇子妃一看就是旺家旺夫旺丁旺子的面相,以后必然福寿绵绵,无事不顺,无事不遂。” “我也觉着跟三哥特别好,我在天祈寺摇签,连着三次都摇到了大牡丹的上上签。”李玉华道,“我听人说,天祈寺的签再灵验不过。” “是。我也是在天祈寺给如玉问的。” 一群女人就说起求签卜卦之事,裴老夫人是个性情很开朗的老夫人,说起裴如玉白木香口气都很亲近,完全没受到裴相将裴如玉赶出家门的影响的模样。 李玉华跟穆安之念叨起此事时,穆安之道,“除了如玉,一家子都是装模作样的老狐狸” “怎么了”李玉华问。 “宋尚书上了年迈辞官的折子,陛下再三挽留,宋尚书去意已决,陛下已经准了。韦相接掌礼部,兼礼部尚书位。”穆安之道,“同时辞官的还有太子的两位师傅,陛下指了陆国公、卓御史兼任太子宾客,陆国公为太子讲习兵法,卓御史为太子讲习史学。” 李玉华皱眉,“卓御史不是裴相的学生么你与裴状元莫逆之交,卓御史到了太子身边,这是裴相的意思么” “不是他还有谁”穆安之道,“不然凭卓御史未到不惑之年,如何能与陆国公并立任太子宾客两面三刀的老狐狸亏得如玉对他多年仰慕,到头来也不过他手中一粒棋罢了” 自小到大,李玉华没少见识人情冷暖,但也是到帝都后方知人心真可冷寒彻骨。为了官位前程,结发夫妻可弃,血脉子孙可断。 李玉华握着穆安之的手,将来这双手,翻云覆雨之时,会不会也变的同样的冰冷酷烈穆安之冷冷的交待李玉华,“听到没,以后不准再跟裴家女眷来往” 李玉华悬着的心扑通便落回肚子里,哎,我三哥这样的人,看不上谁那是跟他一家子都不来往的。正义成这样,一辈子都不会辜负恩义的就是这种人。 穆安之看李玉华不答,以为她不乐意,又问她一遍,“听到没” “听到了,我又不聋。” 于是,李玉华再次在慈恩宫见了裴老夫人一句话都不说了。蓝太后都觉着稀奇,问李玉华,“平时你最热闹,今儿话怎么少了” 李玉华这才张了张嘴,老老实实的跟蓝太后说,“三哥说了,让我不要理裴相家女眷,我不能不听。” 蓝太后 裴老夫人 东宫。 太子妃都觉着这事稀奇的不得了,问太子,“你说三殿下这脾性,多叫人捉摸不透。三弟妹更奇,三殿下怎么交待,她就怎么说,以前看她可不是这么傻的人。前儿还跟裴老夫人套近乎套的热络哪我都说我们妯娌三人,没一个比她更会钻营的了。” 太子感慨,“夫妻同心,就是如此。他们夫妻都不是什么讨喜的人,三弟妹更是泼才一个,哪怕真是蠢事,两人一起做也就没那么蠢了。何况,这事非但不蠢,简直聪明至极。” 裴相这样的政客,只会根据形势改变立场,他绝不会因为子孙的偏颇决定自己的政治立场,哪怕那个孙子是一直钟爱的嫡长孙。 裴相是不会倒向老三的,老三也深知这一点,既如此,何必要拉拢裴家,倒不如切的干干净净。将来若老三真能扭转乾坤,有裴如玉在,裴相倒戈易如反掌。即便裴相不倒戈,有裴如玉在,裴家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老三怕正是清楚这一点,方直接与裴家反目。北疆裴如玉已是难得的人才,不想裴太太更是人才中的天才,老三有此助力原本足够招人眼,如今他与裴相翻脸,倒把这是掩了过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93章 一八一章 蓝太后说了李玉华半日, 让她规劝着穆安之一些, 裴家原不是外人,何需这样生分。李玉华也奇,平日里跟个八哥一般, 话多主意也多,平时瞧着更不是没主见的人, 偏生对穆安之的话言听计从。 李玉华道, “家里的小事我说了算, 大事都得听三哥的。” 这也是为啥穆安之有空就来慈恩宫接李玉华,平日里对李玉华百依百顺,蓝太后还无二话的原因。蓝太后真心觉着,李玉华着实是给穆安之降伏住的。看这听话的, 穆安之说一,李玉华都不说二。 简直听话的要命 难得这样听话, 还特会过日子。 李玉华现在生意做风生水起,晋国公夫人现在鞍前马后的奉承李玉华,无他,她闺女穆惜今现在可是李玉华手下的得力大将, 那是哗哗的往家弄银子。 现在大户人家不流行穿绸了,流行穿棉, 三皇子妃的织坊里织的上等棉布, 价钱比上等丝绸还要贵三成, 硬是供不应求。 穆惜今自从巴结上李玉华, 宗室贵胄家的这些生意多是她做的, 李玉华按生意额给她分红。穆惜今立刻升级为家里最有钱的大户,连带穆惜怡也在刑部谋了个差使,八品小官儿,却是个踏踏实实的实缺。尽管晋国公夫人自己也是胆战心惊,生怕儿女以后受了三皇子府的牵连,可眼下儿女都一根筋的跟着三皇子夫妻,晋国公夫人也没旁的选择了,里里外外的跟着李玉华,就盼着三皇子府形势好转,以后能跟着沾光。 “这梁太太说来也命苦,她是林大将军的长女,嫁的帝都有名才子,当年的状元郎梁状元,成亲三载,梁状元就因病过逝了,梁太太奉婆母扶陵回乡,如今是梁老太太过逝,梁太太方回帝都。”穆惜今道,“我和阅姐姐去静心庵,遇到梁太太到庵中跟师太打听戴发修行的事,她见到我跟阅姐姐身上着的衣衫,就说这料子没见过,听说是新时兴的棉布,让阅姐姐送些素雅的过去,她挑些做衣裳。” 李玉华说,“不是说林大将军方年过五旬么,他家长女能多大年纪,至多也就三十来岁,这就要戴发修行,不嫁人了” “梁太太对梁状元用情极深,听我娘说,当初梁状元过逝,梁太太膝下又无子女,原本林家是想梁太太归家另嫁的,梁太太不肯,硬是奉婆母回夫家守孝,如今婆母过逝,她才回的帝都。”穆惜今感慨,“咱们东穆向来不禁女子改嫁,梁太太对夫家当真称得上有情有义。” 李玉华心说,这算什么有情有义,要是遇着真心人,哪怕那人不在了,也是不会另娶另嫁的。不过,李玉华还是顺嘴儿赞了一回梁太太,同穆惜今道,“旁的料子都好说,今年的斜纹料都定出去了,是半点都匀不出来的。” 穆惜今压低些声音,凑近李玉华说,“娘娘,梁太太极得大将军钟爱,这次她回帝都,大将军把郊外御赐的田庄都给她做别院。旁的不及梁太太的女眷人家都有,独不给梁太太,是不是不大好” “旁的人家订的早,梁太太定的晚,今年的都定出去的,自然是没有了。”李玉华盘着腿,抚一抚膝上的裙子,“再说,林家是什么人家,林大将军是禁卫大将军,那是父皇的心腹,旁的臣子示好拉拢都无妨,不要去拉拢林家,那是在撩虎须。” 穆惜今惊的嘴都合不拢了,她自认聪明伶俐,但在朝政上的见识远不及跟着穆安之学习的李玉华。 穆惜今有些羞愧,“我险给娘娘闯下祸事。” “你不是来问我了么。”李玉华很耐心的指点穆惜今,“你年纪尚小,多经些事就知晓了。” “那阅姐姐去梁太太那里,我就不与她一道了。”穆惜今说。 李玉华说,“你跟朱阅很合得来” 穆惜今眉眼弯弯,“是啊,她人很聪明,我们也合得来。” 李玉华面料生意做的大,她手下掌柜来往各大家族,不知不觉,消息也格外灵通。二皇子置外室的事,险没把穆安之吓着。 “你这是说真的”穆安之险险的将茶盏放到几上。 “当然是真的。”李玉华把那茶盏扶正,“置的那宅子就在楚世子家长孙的外宅隔一条街的春风巷,那妇人一个月光衣裳上的花销你猜有多少”李玉华伸出五根手指,“这么多” “一个月置衣裳就得五百两二哥这是置了个银人儿啊。” “亏得三哥你还是皇子,”李玉华鄙视穆安之,“是五千两” 穆安之堂堂皇子,如今自己开府,阖府大小开销加起来,一月也没这些数目。五千两,便是在帝都繁华地界儿也能置处不错的宅子了。 “你这消息真的准” “再错不了的,是严琳亲口跟我说的。”李玉华道,“你不晓得,这位外室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衣裳就做了二十套,账是从二殿下在朱雀街的当铺走的。还有二十套男子的衣裳,那身量尺寸与二殿下相仿,不是二殿下能是谁难道不相当的人二殿下能给她付账” 穆安之心下算了算,问李玉华,“咱家铺子,一套衣裳要百多两银子啊” “不是啊。我说的五千两是外室自己衣裳的开销,加上二殿下的,得一万多两。”李玉华跟穆安之算,“你瞅瞅咱家用的料子,那是寻常的料子吗那是挑的顶顶好的大棉桃织出的顶顶好的上上等的料子,织这一寸料子你知道得用多少工你去瞅瞅咱们料子那光泽那贴身那舒坦,咱家做衣裳的绣娘,哪个都是十年以上的老绣娘,那做工那绣工,能是寻常有的从里到外一套四五件衣裳才二百多两,这贵吗” 李玉华拍着手跟穆安之算,穆安之连忙说,“不贵不贵。” “就是啊。”李玉华也觉着不贵。 穆安之说,“二哥这不是被人骗了吧”甭看穆安之在权贵圈看来所行所为都非正常人能理解的,但穆安之当真是个传统男子。 穆安之对女子的审美一直是李玉华这样的,厉害、好强都没关系,能聪明明理当然更好,但最主要的就是人品端正,上能孝敬长辈,下能管理内闱、生儿育女。穆安之对李玉华也很大方,俸银家业直接就交给李玉华打理,花用都随李玉华。 虽说经常不够用,但借钱什么的,也是穆安之出面,他从不让李玉华犯难。 不过,穆安之绝不是个穷奢极侈的性子,衣裳用度,舒服就好。 两百多银子一套衣裳,在穆安之看来绝对是冤大头。 穆安之再次问李玉华,“这消息真准” “绝对准。你都不知道那宅子的来历,是何家送给二殿下的,知道何公子的营缮郎怎么来的吧”李玉华不屑的撇撇嘴,“算着日子是二嫂做月子的时候。” “这事你可别跟二嫂说。”穆安之道,“叫二嫂知道该不痛快了。” 李玉华挑眉,“我倒不是那多嘴的人,只是这事难道能瞒过二嫂眼下二嫂不过是要带孩子抽不出手,就那位外室这种花钱的速度,一年十万打不住,不用旁的,二嫂难道不过问家里的账” “这就不干咱们的事了。”穆安之与诸兄弟情分都寻常,只是同太子格外恶劣,倒显着跟旁人好似的。穆安之觉着有趣,不禁道,“你这生意做的,消息倒比我还灵通三分。” “底下掌柜都知道我爱听些新鲜事,所以他们听到什么事也爱跟我说。”李玉华摇头,“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原本当年太子妃给太子安排人,我还觉着二殿下人品出众哪,如今看来,倒不如太子大大方方的把事做在明面上。” 穆安之不以为然,“我看就冲二哥在黄白之物和美色上的偏爱,他迟早得栽这上头。” “不管他们,”穆安之一李玉华的手,“咱们吃咱们的饭去” 结果,因着二皇子这事,整个年都没过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94章 一八二章 就如李玉华所言, 凭二皇子外室那花钱如流水的模样,二皇子妃只要扫一眼家里的账就能看出猫腻。便是二皇子妃看不出, 二皇子妃身边陪嫁的侍女嬷嬷们,哪个都不是吃闲饭的。 这年头, 便是李玉华这被许家匆忙接来顶缸嫁穆安之的, 陪嫁的两个大丫环云雁云雀也各有所长, 庄子上的管事也称得上精明干练, 何况二皇子妃这太后娘娘嫡亲的侄孙女。蓝家陪嫁是陪嫁的一整套人手, 有司账务的,有擅管内务的, 有贴身服侍的,也有打理外头生意的。 二皇子妃进门分府就直接掌内闱事务,二皇子府在外头的生意二皇子妃也会过问, 用二皇子妃的话说,从没听说过当铺有不赚钱的 二皇子妃这样圆脸爱笑不争不抢一团和气的人发作起来也够二皇子喝一壶的, 二皇子妃直接就告到二皇子生母林妃与蓝太后面前,“殿下也是,自打我有了身孕, 也不是没给他安排美貌的使女,人都是经母妃过目的好人, 偏偏他一个不喜。如今遇着可心的,既不告诉我, 也不带回府里, 只在外头住着。这算什么皇祖母、母妃是知道我的, 我岂是那嫉妒不容人的” “我知道此事,十分自责,连忙打发嬷嬷把人家姑娘接到府里,打扫出院子来好好住着。如今我进宫来,就是回禀皇祖母、母妃一声,这是殿下心爱之人,是不是赐个封号,也有个名分。”二皇子妃问。 蓝太后听着脸已是沉了下来,林妃连忙道,“这什么不知根底的妖精把二郎迷惑了,好阿囡,你也叫那妖精给骗了,这样的妖精,直接处置了就是,哪个就配进王府呢” 二皇子妃道,“那可是个金贵人,在外头俩月就用了三万银子,殿下这样心爱她,花些银子也不算什么,我们府里节省着些也够了。” 林妃险些厥过去,倘就是个侍奉人的女子也就罢了,如今听着,竟真是个活妖精林妃捂着胸口,脸色铁青,“把二郎叫来,告诉他,他要跟那妖精过去,就别再认我这个母妃” 连二皇子都得了穆宣帝几句训斥,“你媳妇又不是不容人,倘她选的你不喜欢,你自己挑几个喜欢的放身边,想来她也不说什么。何需这样偷偷摸摸的不成个体统” 穆宣帝顺带把何二的官职给撸了,这个更不成个体统,做亲戚长辈的你给晚辈送女人,还有半点长辈的尊重没 何老夫人好些天没敢进宫,怕被蓝太后训斥。 蓝太后既生妹妹家的气敢恼怒二皇子不长进没见识,不论太子抑或穆安之,都不是这等眼皮浅会被个不知好歹的狐狸精迷的晕头转向的。 二皇子满脸灰,还要跟二皇子妃赔礼道歉。 二皇子蹑手蹑脚的进去,二皇子妃正在轻轻拍着女儿入睡,二皇子行至近前,二皇子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二皇子望着闺女柔嫩的小脸儿,心下也有几分柔软。 待将孩子哄睡,两人方去隔间说话。 接过侍女奉上的温水,二皇子妃呷了两口,放下方道,“枫林苑那边儿都安排好了,殿下过去就行了。皇祖母、母妃还有些气恼殿下未禀明长辈就将人纳了,名分还未定,待长辈们消了气,我带她进宫磕个头,过了明路也就是了。” “你这样,我愈发无地自容。”二皇子满脸愧色,结结巴巴的跟二皇子妃解释,“那天,何二叔非要拉着我吃酒,我吃多了几杯等醒后,我说不要她,她就寻死觅活的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就怕你伤心,只得暂且将她安置在外头,你怎么还把她接家来随她在外住着,给些银钱,待有合适的人将她发嫁出去,我觉着倒也是个法子。” 倘二皇子坦然说了就相中了那女子,二皇子妃倒还得说一句也算有情有义。 暂安置在外 暂安置就能一月花用上万 这是欺她不懂外头行市,还是笃定她不会将那女子如何 二皇子妃视线落在二皇子身上,由头到脚,再由脚到头,细致的不放过任何细微处。二皇子妃唇翘了翘,柔声说,“到底是跟了殿下一场,让她在府里住下吧。殿下什么时候喜欢,就过去看看她,也解解乏闷。” “我真的对她没那个意思。”二皇子道,“你若不信,我亲自打发了她” “一个孤苦女子,这么打发她出去,与杀她何异。”二皇子妃反问。 “她再如何,也不值你之万一,我断不能让她来伤你的心,咱们才是结发夫妻”二皇子信誓旦旦,二皇子妃顺势点头,“我信。可到底是一条性命,就让她在府里住着吧,咱们府里也不差这一口饭。” 二皇子在二皇子妃这里说了不少悔过的话,二皇子妃并没有抱怨责怪,两人在年前便和好了。一起进宫时也是和睦恩爱模样,不过,李玉华总觉着他们不似以往。 李玉华亲自将年礼再检查过一遍,府中各处人手各人事务早交待清楚,瞧着时辰,一大早的就与穆安之夫妇二人带着年礼到宫里过年去了。 皇室的新年向来规矩繁琐,其实,民间也有民间的辛苦。 杜府。 杜长史刺啦刺啦的带着侄子们擦完最后一个祭器,捶着老腰起身,“你们爹这可真会使唤人,叫咱们擦祭器” 杜长史刚要抱怨一二,就见大侄子给自己使眼色,杜长史立刻机伶的拐个弯儿,“这些苦活累活,就得咱们做小辈的做,你们爹我大哥每天日理万机,一年忙到头,这些小活,咱们不干谁干。” 杜尚书负手而至,几个儿子都乖乖的给父亲见礼,杜长史转过身,一副刚知道大哥驾到的模样,“大哥你怎么来了,我们这就弄好了。” “来听听你怎么抱怨我。”杜尚书看他一身宝蓝缀毛边儿的长袍,倒也有几分斯文秀至,心下就有几分满意。 “我哪儿敢抱怨大哥你,我在跟阿纯他们讲大哥你以往多么英明神武,简直是我辈楷模。”由于时常要来大哥这里偷些情报,杜长史现在跟大哥的关系融洽不少。 杜尚书问,“有多英明神武” 要是让杜长史说他哥多么残暴多么独断,杜长史能滔滔不绝说上一天一夜,英明神武嘛,杜长史笑,“端看我就知道大哥有多英明神武了,人家都说我跟大哥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贫嘴。”杜长史一笑,对长子道,“带着弟弟们把祭器送到厨下。”对杜长史点下头,杜长史跟着杜尚书去了书房。 杜尚书坐在临窗的榻上,杜长史自己倒杯茶,杜尚书眼睛瞥,杜长史立刻把手里的茶恭恭敬敬的送过去,“大哥吃茶。” 杜长史问,“谁这么大的面子,大年三十还过来聒噪大哥。” “从小为这张嘴挨过多少罚。”杜尚书轻斥一句,而后道,“是韦家老三,任满回帝都,过来走动一二。” “韦三哥这是看上什么绝世好缺了,一回帝都就往大哥这里来。倘是寻常官职,他什么时候递句话,有韦相的面子,能成全时总会成全他的。” “人家过来走动,就得是有事相求” “韦家几位公子一向有些傲慢,如今韦相重回内阁,虽不及以往,也是朝中重臣。何况韦三哥以前做的是扬州知府,这可是顶级肥缺,真不知他相中是的哪个缺,都要来大哥这里走动了。” “这事不消你操心。”杜尚书道,“年前韦相打听过你的亲事。” 杜长史吓一跳,“韦相都多大年纪了,他家里闺女都嫁人了吧。再说,大哥你与他本就是座师生之分,咱们两家交情素来深厚,不用再联姻了吧” “你能想到的事,韦相能想不到不是韦氏女,我听韦相的意思,陛下自秋狩时就有为两位公主择婿之意。” 杜长史都吓结巴了,“韦相没病吧,他怎么不让韦凡去尚书,倒打我的主意” “韦凡能跟你比么”杜尚书向来谦逊的面容也带了几分傲气,上下挑剔杜长史一眼,“你虽不大成才,好歹也是传胪出身,这几年官做的稀松,也是正经朝廷命官。” 杜长史就当他大哥这是在夸他了,得瑟的抖两下腿,“大哥谬赞了。” “比个纨绔子弟略强一二,真不知有何可喜之处。”杜尚书看他这副不知好歹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与杜长史道,“你这就回你自己府去吧。过年也别过来了,在家给祖宗磕个头就好。想来陛下也看不上你这种背弃家族之徒。” 杜长史应一声就要往外走,“我跟大嫂说一声。”忽而住了脚步,回头问杜尚书,“那你这一大早的叫我过来擦祭器做什么” 杜尚书脸一沉,“混账东西,不祭祖宗还罢了,莫不是给祖宗擦祭器你还有怨言” “少拉着个脸吓唬人,你就是故意使唤我。”杜长史见杜尚书一拍扶手就要起身,立刻一溜烟跑没影了。 杜尚书唇角一翘,复又恢复平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95章 一八三章 杜长史即便被杜尚书撵回家去也不觉什么, 祭不祭祖什么的,杜长史根本没在乎过。在杜长史看来,祖宗无非就是死了的人, 子孙平时争些气,比逢年过节傻不愣登的去咣唧咣唧的磕头强。 他还曾当着杜尚书的面发表过这番“高论”,气得杜尚书险些大年下动了家法。 如今回家, 杜长史家里也热热闹闹的, 请了宋平安的妻子李氏带着儿女一并过年, 李氏夫孝在身不好过去,便让儿女去与杜长史一起过年。杜长史早便劝过李氏,不要让孩子沉浸在丧父的悲伤中, 让孩子高高兴兴的过日子, 宋平安于地下也能瞑目。 杜长史在家时就深得侄子侄女们的喜欢, 带着俩小的吃过年夜饭,教他们一起玩儿牌斗色子, 待一时给孩子裹上大毛斗篷, 带着他们出去放鞭炮烟火, 热闹的不得了。 民间都这般热闹,宫中更不必提。 穆宣帝蓝太后瞧着满堂儿孙,亦是满心欢喜。 东宫自是天下典范,太子太子妃夫妻恩爱, 举案齐眉, 如今诞下嫡长皇孙, 世所俱知的鹣鲽情深。 二皇子夫妇亦是相敬如宾, 互敬互爱。 穆安之李玉华更不必提,两个人更是甜蜜的不像话,你给我夹肉,我给你剔鱼,时不时还旁若无人的碰杯喝杯小酒。 穆宣帝再瞧着太后身边儿嘉悦嘉祥两位公主一起过来敬酒,笑着举杯一饮而尽,“嘉悦嘉祥也是大姑娘了。” “是啊,越发懂事了。”蓝太后对两个孙女也都很喜欢。 宫宴行至一半外头就零星的飘起雪花,待宫宴结束,已是大雪漫天。李玉华欢喜的不得了,直说,“有一年我们村也是年三十下了这样的大雪,那一年的年景就特别好。” “瑞雪兆丰年,今年定也得应了玉华这话。”蓝太后吩咐宫人取些雪帽油纸伞过来,二皇子三皇子都是在外开府,一大早的进宫,不见得就带了这些御雪之物。还有一道参加这宴的宗室,有上年纪的如楚世子楚世子妃也需照顾到。 因宫宴后时辰不早,宫外诸人都辞了穆宣帝陆皇后蓝太后等人出宫回家去了。 李玉华跟穆安之说了一路以前过年放烟火烤地瓜吃的事,穆安之知道李玉华的性子,喜欢什么往往不直接说,总要拐个小弯儿,他偏是不应,就跟着李玉华偎在他身边嘀嘀咕咕的说个没完,说以前过年时吃的兔肉热锅子,炖的大鲤鱼,烧的五花肉,尽管家里不富裕,年下也总能张罗出一桌美味吃食,那是整个童年最丰美的回忆。 李玉华津津有味的念叨一回,问穆安之,“三哥,你以前过年都怎么过的” “就是宫里这样,大家一起吃年夜饭,宫宴结束就回玉安殿休息了。”穆安之握着李玉华的手放在斗篷里,不让她受半点凉。 “那以前在庙里是不是过年也要吃素的” “当然了。”穆安之道,“都是些萝卜白菜菌菇豆腐之类的吃食,不过我会提前跟如玉下山买许多肉脯回去藏好,晚上偷偷的吃,总吃素谁受得了。” “就是就是。”李玉华很认同穆安之的做法。 两人刚回府收拾好,李玉华就见侍女摆上满满一桌的美味,李玉华说的炖大鲤鱼也好,烧五花肉也好,兔肉热锅子也好,应有尽有,还有李玉华最喜欢吃的红豆包。李玉华两只眼睛闪啊闪的望着穆安之,穆安之挽着她的手坐下,“宫宴素来吃不好的,咱们在家自己过年。” 李玉华点头,问素雪几个,“你们可用过饭了” 素雪笑答,“婢子们都用过了。” 李玉华却也不必她们服侍,跟三哥俩人热热乎乎的吃才好哪。李玉华素来讲究节俭,平时两人吃饭虽有七八道菜却都是小碟菜食,种类虽多,份量却少。独大年三十这天不同,什么都得大盘大碗,还要剩下一些才好,这叫“有余”。 李玉华先夹鱼给穆安之,“这叫年年有鱼。” 再夹块炖肉,“有鱼有肉。” 穆安之指着一道荷叶鸡问,“这个呢” 李玉华指指鸡又指指鸭,“有鸡有鸭。” 穆安之忍笑,“还六畜兴旺哪。” “六畜兴旺还不好,六畜兴旺家家吉祥。” 穆安之笑,“说不过你。” 年夜饭的饭菜不见得就较平时更可口美味,可在这样家家团圆的一个夜晚,能有这样一个彼此心仪一心一意的人伴在身边说说笑笑,多年孤寂的灵魂似乎都开始温暖丰盈起来。 穆安之甚至觉得,或许他此生就是为了等这样一个人,一个不令生命孤寒的人。 年初一又是一大早进宫拜年,待年初二便是杜长史华长史等属官进府拜年,还有刑部一干曾在穆安之手下效力的官员如郑郎中许郎中也结伴而来,程侍郎到的就晚些。 李玉华在内宅招待女眷,一直忙到初八穆宣帝开印,各衙门开始当差。李玉华精力充沛的吓人,初八一大早上她还能早早的去慈恩宫给蓝太后请安。 蓝太后上了年纪觉少,见到李玉华总是第一个过来也习惯了,叫着她一起喝茶。如今蓝太后看李玉华愈发顺眼,年前李玉华就把慈恩会的分红送了来,尤其这两年李玉华将慈恩会也打理的妥妥当当,蓝太后颇觉李玉华能干,有事也愿与李玉华商量。 这不,宫中欲为两位公主择驸马的事,蓝太后便第一个告诉的李玉华。李玉华道,“嘉悦嘉祥两位妹妹今年也十七了,的确该寻婆家了。”悄悄跟蓝太后打听,“皇祖母可有人选,要是有了,我跟您一起相看,再叫三哥去外头打听一二,看那男孩子可妥当。” “哪儿就那么容易择定人选。”蓝太后道,“冷眼瞧了两年,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 “这也急不得,亲事最讲究缘法,像我跟三哥,以前见也没见过,突然就天降良缘成了亲事。”李玉华气色极佳,脸蛋白里透红,眼睛里的笑意一闪一闪,虽非绝色佳人,可她脸颊小小圆圆,这种相貌就很招中老年妇人的喜欢。 蓝太后笑,“这倒也是。” 李玉华回头把给两位公主选驸马的事跟穆安之提了一句,穆安之也并未在意,只是道,“嘉悦的亲事倒好说,她一向懂事,谁娶了嘉悦算是有福。嘉祥那脾气,不知哪个倒霉催的得了去。” 李玉华深以为然。 穆安之很快便将此事忘在脑后,杜长史特意同穆安之说了一事,“这事真稀奇,韦相膝下三子,最钟爱的就是韦老三,当年韦相母丧,韦家皆辞官回乡守孝,一年后韦相三个儿子起复,韦三得的差使最好,知扬州府。韦相一向器重他,如今韦三任满回朝,殿下猜都猜不到他谋的是何差” 穆安之想了想,“现在朝中最热的莫过于江浙巡抚之位,怎么,韦知府想谋巡抚位” 穆安之自己就摇了头,“知府不过正四品,巡抚却是正三品,何况是江浙巡抚,未听闻韦知府有何卓绝之功,他能升半品都不易,何况是连升两阶。他纵是韦相之子,江浙巡抚的位子也休想到手。” “倘是谋江浙巡抚之位,也算情有可原。就是我刚听闻此事也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殿下有所不知,韦三谋的是北疆安抚使之职。”杜长史一年四季不离手的扇子敲着掌心,疑惑道。 “这可真是稀奇,北疆安抚使一向少有人问津,怎么如今竟成了热灶”穆安之想到去岁肖按察使也有此意,这位按察使是二皇子的姨家表兄,太子似也嘱意这位按察使,结果,二皇子出了不雅之事,穆宣帝把肖按察使改派了南夷差使,算是吃了二皇子之事的挂落。 杜长史道,“殿下,你说,是不是为了军功” 穆安之想到穆宣帝说的北疆怕是不大太平的话,不禁道,“难不成为了军功个个都不要命了。” “安抚使毕竟是三品高官,何况北疆安抚使的府衙就在新伊城内,陆侯的将军府亦在新伊城,陆侯打仗,多年未有一败。旁的不说,只要在新伊城,安危便有保证。再有去岁裴县令的剿匪之功,怕是不少人都眼馋哪。” “眼馋也是白眼馋。”穆安之轻哼一声,这北疆安抚使之位自去岁入冬直到现下,穆宣帝迟迟未曾表态,必有深意。 “殿下的意思是” “陛下何尝是无决断之人,咱们也没人去谋这缺。”穆安之悄悄同杜长史道,“你去打听打听,是否有陆国公府的人谋北疆之缺。” 东宫。 太子妃端来刚煮好的热羹,陆国公连忙起身去接,太子好笑,“舅舅莫这般多礼,咱们是骨肉至亲,你莫不还要给太子妃行礼不成” “按礼数确该如此。”陆国公到底是迎了迎,太子妃道,“这也不是在外头大殿,父亲安心坐吧。外头这大冷的天儿,都喝点热的。” 太子道,“阿宇可醒着,倘是醒着抱来给舅舅看看。” 说到外孙,陆国公亦忍不住露出笑意,“我在家听老太太念叨过多少回,太孙好相貌。” 太子道,“眉眼像我,脸庞有些像太子妃。” 太子妃去抱孩子,太子与陆国公说话,“我看父皇有意让陆侯兼安抚使之位。” “朝中自来军政分离,且此非危时,陛下为何会将军政都付陆侯手上”陆国公有些想不通,“便是信重陆侯,择一与陆侯交好的文官任安抚使是一样的。” 太子摇头,将热羹递一盏给陆国公,“我也想不通父皇深意。” 陆国公端着热羹,“倒有一事,殿下可提醒陛下。” “何事” “去岁裴县令有剿匪之功,裴太太献上连弩,裴太太于机械一道极具天分,如今又领了制强弩的差使。这件差使不同寻常,若裴太太制不成也便罢了,倘裴太太制成,必要请陛下令裴太太回帝都居住,这样的大才,不要留在北疆,太危险了。” “舅舅多虑,哪就有这么快。那铁甲舅舅也看过,如今我朝最强就是蹶张弩,想制造出比蹶张弩更好用更强劲的劲弓,谈何容易”太子道。 “殿下不知这世上之人,真有那等闻一知百的天才,旁人苦苦学习的东西,他们看一眼就能明白。”陆国公道,“这样的人,是上苍格外偏爱的。北疆苦寒不说,也不如帝都安全。便是裴县令,当初闹那一场,到底是宫里看着长大的,他又的确有才干,调回帝都有的是用人之地。” 太子捏着调羹慢慢的搅了搅,热气氤氲,“如玉将县城治理的很不错,刚来的折子,想请在县内建驿站,一应花销不必朝廷破费。朝廷赏几匹马便好,其他皆由他县内支应。这个时候换人,岂不功亏一篑再等等吧,不急。让陆侯派些兵马到月湾县,保护裴太太安全。至于旁的,如玉既有治理一方的本领,就凭他施展去。” “裴如玉可是三殿下的死忠之人”陆国公道,“去岁一桩南夷军粮案,三殿下已在刑部站稳脚跟,朝中颇有清流欣赏他的才干。裴如玉一旦势起,朝里朝外,三殿下便都有了根基。殿下,不得不防啊。” “朝有六部九卿,外有八大总督,这万里江山,有多少地方官,舅舅算过吗”太子道,“我都算不过来。皇子只会一日较一日长大,他们都要当差,都要有一席之地。我是东宫,不能他们刚崭露头角就砍去他们的头角斩断他们的翅膀。我若连自己的兄弟都不能容,还能容谁呢” 陆国公面容有些不自在,太子唇角一勾,“父皇会这样想。” 陆国公心下一松,就听太子道,“所以,如玉那里,我不能动,舅舅也不要动。非但不能动,全朝皆知如玉是老三的心腹,他有什么不是,我们还要为他说情,他有什么功勋,我们还要大力夸赞。” “殿下,这岂不是助三殿下势起么” “东宫这个位置,岂会无人觊觎。”太子道,“舅舅,不是老三,也会是旁人。与其是旁人,不如是老三。” “三殿下纵是先声夺人,可论起来,二殿下母族显赫,其势更胜三殿下。” “二弟自幼便左右逢迎、揣时度势,这样的人,想有安身立命的一席之地容易,有我和老三在,他成不了大气侯。” 一时,太子妃抱了儿子过来,太子与陆国公均放下朝中大事,看起孩子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96章 一八四章 穆宣帝令陆侯暂兼北疆安抚使之位的事,朝中颇有异议, 不过, 穆宣帝嘱意于此,纵有异议, 也云淡风清的过去了。 杜长史很快将穆安之的吩咐打听明白, 杜长史都觉奇异,“真奇怪, 连跟陆家八竿子搭不着的都想去捞些功劳,陆国公府竟丝毫没动静。我还查了一下陆国公家的子孙, 竟无一人在北疆军中任职。陆侯只是将长子带在身边,其余将领, 竟无一人姓陆。” 杜长史继续感慨, “以往只听闻陆侯与陆国公叔侄分宗后少有来往,倒不知他们闹的这么僵。” “这事你心里有数就罢。”穆安之想到李玉华也常劝他莫要将陆侯与陆国公视为同党, 想到老友在北疆剿匪的功劳一分不差的被陆侯报与朝中,可见其为人尚可,方令杜长史去打听一二。 杜长史还有一事禀道,“正有件事要回殿下,流窜陕甘十三地的采花大盗, 年下在牢里得风寒死了,这案子也不必审了。” “这样的要案要犯,如何这般不谨慎。”穆安之道。 “看守打了二十棍, 撵了出去。” 穆安之未再说什么, 想着这件案子的案犯已死, 也不必再费心审问什么,正跟杜长史商量着其他案宗案卷,宫中内侍过来传穆宣帝口谕 请三殿下即刻进宫陛见。 六部衙门就在宫墙外柱石街,进宫不过片刻功夫,眼下手里并无要事,穆安之也未拖沓,直接一推卷宗便随内侍去了。 刚到御书房就看到直挺挺跪在廊下的二皇子,今日气侯不佳,料峭寒风吹拂着细细雨丝沾湿发丝衣袍,穆安之经过二皇子身畔直接进了御书房。 穆宣帝有桩差使给穆安之,“北城门那儿的墙坏了,你带人去瞧一瞧,回来报我。” 穆安之略有不解,问一句,“那段城墙不是去岁刚修缮过,怎么会坏” 他话一出口,穆宣帝原就阴沉的神色愈发乌云密布,穆安之也就明白二皇子在外跪着的缘故了。他一点头,“没旁的事,我这就带人过去查看。” “去吧。” 穆安之随后退出办差,即便太子也得感慨,论办差速度,穆安之当真值得嘉许,还得劝穆宣帝,“父皇消消气,待三弟回来再商量余下的事吧,看可有补救余地。” 穆宣帝余怒未消,“朕看那逆子不将朕气死再不罢休” “父皇也知这是气话。”太子不急不徐的倒了盏温茶,声音亦是不急不徐,“眼下出事倒未偿不是好事,起码咱们知道北城墙未能修缮好,能及时补救。至于是因何未修缮好,若有贪墨,将贪墨银钱追还,重新修缮便是。” “一来一去,又得大半年的光景。”穆宣帝接了茶,重重的在桌上一撂,发出沉闷声响,“还有老二那不争气的东西” “谁当差还一帆风顺了,二弟以后能有所长进,也值了这番教训。” 穆宣帝绝非自欺欺人之主,冷声道,“原本看着他比老三妥当,如今看来,竟不及老三一半” 三儿子是性子差,时不时能将穆宣帝噎个半死,在朝中人缘儿也有限,内阁大员都吃过他的挂落,平日里神鬼莫近。可三儿子当差这一年多未曾有半分疏漏。 便是穆宣帝一有事也会想到让穆安之去调查。 雨丝如线,被风一吹,倒显的有几分急了。 穆安之持一把天青色的油布伞望着破了一个大洞塌了半截的城墙,一瞬间瞠目结舌,问守在残破处的官兵,“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官兵头戴油黄笠披同色蓑衣,雨丝顺着斗笠尖顶滴滴嗒嗒的沿着笠沿滚落,官兵恭敬答道,“听说是早上一驱牛马送菜的老农,不知怎地惊了车,那牛发了疯一头撞在城墙上,将城墙撞塌。人已被锁拿至帝都府,牛也被拖走了。” 穆安之的视线落在地上被雨水冲的只余些许淡淡血色残红的几片青砖土石上,面色看不出什么,对郑郎中微微颌首示意。 郑郎中抬手一挥,底下一干人持各项物什上前,有人将地上青砖收拾归拢,有人挑捡土石放手中捻压嗅闻,还有小吏手持长矛猛的扎入墙体 不消片刻功夫,刑部取证完毕,郑郎中低声回禀几句,穆安之对看守的官兵道,“好好守着这里,不可松懈。” “是” 雨过午更急,穆安之带着奏章到御书房回禀城墙调查之事时,二皇子依旧在廊下跪下,只是身姿不比上午笔直,微微带着些佝偻。 袖中奏章也带着些许人体的温度,但其间的内容却是让人心头发寒,穆安之心说,二哥真是自小玲珑到大,都这份儿上了,还在廊下跪,倒不如跪在风雨中,陛下能早些消气。 穆宣帝看过奏章后更是恼怒非常,劈手摔地上,怒不可遏,“让他滚到刑部大牢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穆安之站着没动,穆宣帝怒,“你聋了不成” 穆安之平静答道,“皇子犯法,去也是宗正寺,刑部不管皇室中人的案子。” 太子连忙劝架,“三弟你没事就先回衙门吧。父皇也别生气了,好在是查清楚了,眼下查缺补漏、亡羊补牢吧。” 穆安之施施然回衙门办工,当天下午北城墙修缮的案子就落到了刑部,穆宣帝指定穆安之为主审。 这件事,李玉华在宫里也听说了。早上天气就不大好,一时飘起雨丝,待午后就成细细碎碎的小冰碴,李玉华隔着琉璃窗望一眼天色,手里捧着宫人刚刚奉上的手炉说,“我还说今年打春打在年前,回暖必然早,瞧着晚上还得下场雪。” “再早也得上元节之后了。”蓝太后笑眯眯的问李玉华府里上元节的东西可准备齐全了。 “我都是年前一并备下,十四厨下早些预备出元宵来就行。”李玉华跟蓝太后说些过节的事,就有吕内侍进来回禀,“说是二殿下当差出了差子,从一早上就跪在御书房外,如今还跪着哪。陛下龙颜震怒,太子也劝不下来,悄悄打发人过来娘娘这里回禀一声,太子说这天气愈发的冷了,担心二殿下跪久落下病症,想请娘娘想个法子,免陛下恼怒过盛,伤及龙体。” 蓝太后连忙问,“什么差使这样让皇帝恼怒” 吕内侍回道,“说是今年北城门那儿有个送菜的牛车惊了,那牛正撞在城墙上,将城墙撞塌半截,这段城墙正是去岁工部刚刚修缮的。头晌三殿下奉旨去查过,除了城墙外的一层青砖,里头砖石多有不合规制之处。陛下因此雷霆震怒。” 蓝太后拍着凤榻扶手道,“这个老二,如何这般不懂事。皇帝也是,何苦为这个气恼,就是气坏自己又有何益。” 李玉华想上前劝一劝,可瞧着蓝太后的模样不像是要人劝的。蓝太后对吕内侍道,“请皇帝过来,就说我有话要跟他说。” 吕内侍立刻去请穆宣帝,李玉华见机起身,“皇祖母,那我就先回府了。” 蓝太后点点头,与李玉华道,“回去跟阿慎说,这案子细细的审,城墙是一城守要,若城墙都凑合糊弄,还有什么事是底下人上心的。长此以往,如何了得” “皇祖母放心,我晓得的。”李玉华福一福,就告辞回家去了。 李玉华回家一直等到天色尽黑,方见穆安之撑伞回府。李玉华跑到廊下迎他,穆安之将伞丢给小易,下摆一荡,快走两步挽住李玉华的手,“外头下雨,别出来,当心着凉。” “我披着斗篷哪。”李玉华一向身康体健,孙嬷嬷侍候的也周全。 穆安之一笑,两人手挽手回屋。李玉华见穆安之下摆湿坠坠的,“听说你上午去查二殿下的案子,衣裳湿了怎么不打发人回府一趟拿个替换,这么湿着穿一天,傻不傻。” “只是下摆沾了些雨水,并不妨碍。” 侍女已捧来薰暖的棉衣棉鞋,穆安之笑着换了,打趣李玉华,“你这消息可真快,这就知道二哥的案子了。” “岂止。父皇气恼的不得了,太子都劝不下,打发人知会的皇祖母。”李玉华给他系上棉袍的扣带,“皇祖母还有话叫我跟你说哪。”把蓝太后的话重复了一遍,跟穆安之打听,“是不是很严重” “不严重的话陛下怎会大发雷霆。”穆安之问,“饭好没饿了。” “好了。就等你回来咱们一起吃呐。” 穆安之接手这案子,手下华长史胡安黎都有些担心,无他,这案子,办好了怕是要落个无手足之情的名声,倘办不好,更讨不得好,颇有些两难全。 穆安之倒是全无杂念,一心一意只管审案,至于旁的。二皇子与他本就关系平平,没什么情面好讲,至于外头评价,穆安之何尝是在乎过的。 倒是李玉华收到二皇子妃的一份重礼,李玉华拿着礼单没敢收,她虚辞道,“二嫂放心,倘不是什么要紧的案子,我必跟殿下说,咱们是手足兄弟,能过就过。” 二皇子妃轻轻一笑,将礼单推回李玉华面前,柔声道,“三弟妹想错了,这些东西是求三弟妹,听闻三殿下断案向来严明公正,若三殿下有丝毫心软,请三弟妹必要劝导三殿下,一定要秉公直断方不负圣恩。” 李玉华目瞪口呆。 “二嫂,您这,您还”您还记恨着二殿下置外室的事呐。 李玉华话只说一半,二皇子妃接过话茬,反问,“难道我该忘了” “那也不会。”李玉华心说,要是她,她得记一辈子。 二皇子妃自嘲,“我虽迟钝些,却也不是个呆子。男人若没那个心,纵是有那不知羞的女子自荐枕席,不肯就是不肯。我倒也得庆幸,是现在看清了他。三弟妹,我娘家因着皇祖母还算显赫,他如今不过是平平常常一个皇子,就敢拿外室羞辱我。倘哪天真得父皇重用,一朝得志,怕是府里再无我立锥之地他平平常常,看着我娘家也不敢负我。我素无大志,以后指望闺女指望儿子,也断不能指望他的” 李玉华望着二皇子妃有些消瘦的面颊,以往圆润的脸颊露出微尖的下巴,恍惚间倒有些蓝太后的影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97章 一八五章 一八五章 李玉华素来无事会瞒穆安之, 私下将二皇子妃到访的事告诉了穆安之。 穆安之唏嘘, “二哥是伤透了二嫂的心哪。” “叫谁谁不伤心, 就是二嫂自己个儿, 一月也用不到一万银子, 区区一个外室,在外头两三个月就能用万银子, 若不是二殿下偏爱,那外室别说敢不敢,她也支不出这些银子来。“李玉华感慨,“说起黄白之物人都觉着俗。其实这东西最实在,看重谁,就舍得给谁花银子。二殿下还以为三言两语就能哄好二嫂, 殊不知二嫂又不傻, 早寒了心。” 穆安之说, “可二嫂这礼,你收了不大好。从二哥那里就得觉着, 你收了二嫂的重礼, 我这里却无轻判,他心中必生怨恨。他是个无关紧要的,皇祖母误会你就不好了。” “这个我早跟二嫂商量过了,让她只做未知, 明天我把这些东西送皇祖母那里去, 就跟皇祖母说, 不收怕二嫂悬心, 请皇祖母暂且帮二嫂保管,待事情过了再还给二嫂就是。” 穆安之笑,“合着连怎么收尾都商量妥了。” “那是自然。其实就是二嫂不来,你也是秉公审案。就二殿下这样的糊涂人,明明是他自己贪得无厌办砸差使,可你查出他的不是,他必然得怨恨咱们的。”李玉华见多了这样的人,旁的本事不大,迁怒的本事一等一。 第二天,李玉华就带着二皇子妃送她的东西到了慈恩宫,秘密的跟蓝太后一说,蓝太后叹,“老二这不争气的东西,叫福姐儿也跟着操心。” “明天我邀二嫂一起来给皇祖母请安,咱们这里热热闹闹的,二嫂也就不会多想了。”李玉华接过侍女奉来的茶吃一口说,“其实,二嫂也不用过于担心,二殿下是皇子,纵有不是,父皇训斥上几句也就是了。” 蓝太后道,“满朝文武看着,咱们自家的人去贪这么点子微末银钱,叫皇帝的脸往哪儿搁呢。我气老二,也是气他眼皮子浅。” 李玉华假意劝说,“眼下案子还没审出来,不一定就是二殿下的缘故。” “若是他,他这叫鼠目寸光。若不是他,他堂堂一个掌部皇子,修城墙的要紧差使,他叫人糊弄成这样,这叫无才无能。”蓝太后不想多提这个孙子,问李玉华,“现下这案子如何了” “这案子最简单不过,自来修建城墙宫殿都有规矩,每块砖上都会烧上工匠的名字,哪寸城墙是谁修的谁验的,都有名字记录官员签印,昨天三哥就把有关人都传到衙门,今天就开审了,这种事,一审便知。” 蓝太后点头,“阿慎做事,我还是放心的。只是往往瞧着简单的案子,反是最不简单,让阿慎细致些,不说旁的,就说那撞了城墙的牛车,牛是极温顺的家畜,平日里慢吞吞的,惊驴马的常见,惊了牛车的可是稀罕,细致查一查。” “是哦。”李玉华也觉蓝太后的话在理,李玉华说,“我自小在乡下长大,见惯牛车也没想到这个,还是皇祖母有见识。” 蓝太后道,“等你到了我的年纪,稀奇古怪的事见得多了,也就什么都会多想一层了。” 蓝太后拍着凤榻的扶手轻叹,“可老话说的好,身正不怕影斜,倘老二真的如阿慎这般一心当差,纵真有小人陷害,也寻不到可乘之机。” 蓝太后对二皇子失望透顶,哪怕未到刑部审案,蓝太后也知这事与二皇子脱不开干系,不说旁的,就二皇子年前弄的那不知好歹的外室,不过两三月便用万银两,没惊动二皇子妃,二皇子就能拿出这样的大笔银钱,银子哪儿来的 要说出身,晚辈中李玉华少时最为贫寒,平时说话也经常银子钱的挂嘴边儿,可自从阿慎在刑部当差,多少送礼求情的,李玉华一两银子都没收过。 阿慎被罚俸,小夫妻找蓝太后穆宣帝借钱,也不去收那些钱。 有二皇子一对比,蓝太后看李玉华越发顺眼,正说用午膳的时候,何老夫人哭哭啼啼进宫来了。 蓝太后一见她就气笑了,“大年下的也没见你进宫来给我拜年,这还没到十五,你就嚎丧似的过来,莫不是看我活的太长了,你心里不痛快。” 蓝太后骤然发作,李玉华都被吓一跳,何老夫人更是吓的面色惨白,一双红肿老眼里含着泪水无声落下,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退下”蓝太后一声低喝。 何老夫人哭着扑上前,跪在蓝太后脚下,拉着蓝太后绣着凤纹的裙摆哀求,“大姐,你可不能不管我啊。传宝那孩子冤啊他一个小孩子能懂什么,没来由的就叫刑部衙门锁了去他还只是个孩子啊,大姐” 何传宝,工部营缮郎。 七品小官,却是正经实缺,管的就是工程制造的差使。 李玉华忍不住偷偷翻个白眼,刑部衙门锁拿了何传宝,必然是牵连进城墙修缮一事。她想着,毕竟蓝太后何老夫人是嫡亲姐妹,如今情形,她在这里不大好。李玉华刚要想个托辞告退,哪知何老夫人身子一转就扑到她跟前,拽着她的衣裳,泪眼模糊道,“皇子妃娘娘,您可得跟三殿下说,不能冤了我家传宝啊” “绝不会冤枉何公子的”李玉华去握何老夫人的手,兴许何老夫人是真的急的,拽的竟颇有劲,李玉华一握她竟未松,李玉华只好说,“有皇祖母瞧着,传宝怎么会出事呢。” 何老夫人平生最大的倚仗就是做太后的亲姐姐,这才手下一松,身子竟是发软,险些就这样倒了下去。李玉华眼疾手快一拦,云雀素雪两人赶紧扶着何老夫人往边儿上坐了。 李玉华不想再多留,“皇祖母,我就先告退了。” 蓝太后颌首,何老夫人却是一跳起身,急急的伸胳膊拦住李玉华,“娘娘慢走,我还有事跟娘娘打听。” 李玉华无奈,“您老想想,我也不在衙门审案,就是略知道一星半点,也是听三哥说的。眼下案子刚开审,您老暂且安心,我三哥您还不知道么,凡事只论证据,外头都称青天。只要传宝清白,三哥断不会冤枉他” 何老夫人急道,“我们传宝自然是清白的。” “那您就安心吧。” 李玉华对蓝太后一福就要退下,蓝太后道,“你去林妃那里看看,陪她说说话,就说是我说的,让她别乱想,只管安享尊荣。” “是。” 何老夫人哭进慈恩宫的事,当天中午凤仪宫就收到了消息。 太子妃说,“这大年下的,怎么倒哭进宫来,谁还敢给她老人家气受” 陆皇后悠闲的嗑着瓜子,对太子妃道,“咱们这位老姨太太,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能叫她哭进宫的,必不是什么好事太后娘娘最重颜面,偏没个好娘家争气,真是人强争不过命强,亲妹妹这样,太后娘娘难免晦气。你也别上赶着去凑那晦气,咱们只当不知道便是。” 太子妃柔顺的应是,转而道,“母后,我听殿下说,二殿下的案子怕是不轻。” “城墙何其要紧,他都能给修的一碰即倒,能小吗”陆皇后埋怨,“我听说昨儿大郎为着这事忙的中午饭都没吃。” “殿下日日在陛下身边,陛下大动肝火,午膳未用,殿下就更无心用了。” “都是这个老二,林妃也出身大族,他就这样小鼻子小眼睛的,什么银子都敢拿,也不怕烫了手” 太子妃说,“今儿一早林妃娘娘那里传了太医,母后,要不要打发人去瞧瞧。” “林妃没惊动咱们这里,打发人送些东西过去就是,别去打扰她。不然她一个病人倒要支起身子来寒暄,反是劳累。”陆皇后道。 太子妃备了几样东西令凤仪宫的掌事宫人给林妃送去,待那宫人回来,说起在林妃宫里同到三皇子妃的事,“听说是太后娘娘令三皇子妃过去看望林妃娘娘。” “下去吧。”陆皇后面若寒霜,狠狠一掌拍在扶手上,“咱们这些在宫里的都是些无用之人,只有个三皇子妃是个能做事的。” “母后息怒,兴许就是三弟妹在皇祖母跟前,皇祖母顺嘴吩咐一声。” 陆皇后眼中闪过无数屈辱,她虽居后位,但自立后起,后宫一应事务都在蓝太后手上,后宫诸事,事无巨细都要同蓝太后回禀,她这位正宫皇后,空有皇后宝印宝册,平日里也不过是带着宫妃去慈恩宫请安的人罢了。 太子妃苦苦相劝,“母后想想咱们宇哥儿,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陆皇后此方叹口气,“是啊,也就是有太子有你有咱们宇哥儿,我才能熬到现在。”说着冷冷一掀唇角,“再器重那村姑又有何必,进门一年多也没见那村姑给三殿下生下一男半女。” 蓝太后谴李玉华去林妃宫的事,陆皇后始终心绪难平。 李玉华心里挺美,回家还特意跟穆安之念叨一回,穆安之笑,“你还真得皇祖母喜欢。” “皇祖母是爱乌及屋,她老人家偏疼你,也就捎带着疼我一些。”三位皇子妃,太子妃出身显赫,二皇子妃是蓝太后娘家侄孙女,独李玉华既无娘家显赫也与蓝太后不沾亲,不过,蓝太后当真待她极好。 听她这话,穆安之给她倒盏茶,说道,“你要这样想就小看皇祖母了,她用人向来不拘一格,端看人当不当用。你去的勤勉,做事也妥当,得皇祖母的心,皇祖母才让你去的。” “我也是真心孝敬皇祖母的。”李玉华连忙表白心意。 穆安之问,“林妃娘娘可好” “挺好的。我传了皇祖母的话,林妃娘娘攒起的眉心总算松了一松,拉着我打听了二殿下的官司。二殿下又不在刑部受审,如今是在家闭门自省。我略宽了宽她的心,瞧着并无大碍。”李玉华道,“我回来后就打发人到二嫂那里说了一声,估计二嫂下午就进宫去了。” 穆安之点点头,不再说林妃之事。 李玉华喝口茶,同他打听,“案子审的如何了” “现在就是核对账目,待账核查清楚,他们各人贪了多少银钱也就出来了。”穆安之审过南夷军粮案,这城墙案不过小案一桩。 “真的跟何传宝也有关么” 穆安之唇角一哂,“工程勘验就是营缮司的差使,勘验册后头签着他的大名,盖着他的官印,这能跟他无关” 李玉华说,“你以前不是说过,这人就是个不通事务的公子哥儿,胆子还有些小,如何敢贪工程银子他可是刚去工部,就不怕这银子烫手” “不见得是他,”穆安之细与李玉华说这里头的缘故,“何传宝怎么会懂营缮司的事,可这事跟他也脱不开干系,他是主官,他当初怎么盖的印签的字,就得说明白” “祖母说这事当细查,还说那牛惊的蹊跷。” “牛是一枚铁弹子打伤了眼睛,一下子就惊了的。”穆安之皱眉,“可惜当时混乱,打铁弹子的人一直未能寻获。” “这么说是有人故意要整二殿下” “二哥倘差使谨慎,谁能整到他”穆安之道,“你没见他修的那城墙,比纸糊的略强些。这些年天下安稳,要是真有什么乱事,那墙一推就倒。” 李玉华道,“这事证据确作,怕是二殿下难善了。” 胡安黎私下与李长史商议,“这案子,即便查清楚,殿下也是里外不讨好。” 杜长史叹,“是啊,含糊过去是断断不成的,一查到底就彻底得罪了二殿下一系。现在我就盼着二皇子不必殿下亲审,不然殿下怕还要背上无手足之情的名声,可楚世子那老狐狸,多半也会推托。” 以杜胡之智亦无两全之计,杜长史也秘密的提醒了穆安之,让他小心提防。穆安之道,“放心,我知道设计此事的是谁。只是,这样的事做的越多,他露的马脚就越多。” “殿下的意思是”尽管那个怀疑亦在杜长史心中徘徊不去,但,亲自问出口时,杜长史仍是一阵急剧的心惊肉跳。 穆安之面若玄铁,“渔利之人,便是设计之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98章 一八六章 刑部。 漆黑的刑棍雨点般落下, 沉闷的砸在受刑人的身上,只听一声尖利到破音的惨叫, 棍下之人没了声息。 郑郎中揉了揉耳朵, 他在刑部当差数年,还是第一次见打几下就能叫成这模样的案犯。司刑上前一步探了探受刑人的鼻息, “性命无虞, 昏过去了。” 郑郎中冷冷道, “泼醒” 兜头一盆冷水浇过, 何传宝一声, 幽幽转醒,冷水浸入衣初寒凉入骨, 身上刑伤如同刀劈斧凿过,这位自幼养尊处优的少爷浑身颤抖,痛苦的恨不能再厥过去, 头顶传来郑郎中魔鬼般的声音,“你当时到底是如何查验的北墙工程” 慈恩宫。 听到内侍又来回禀何老夫人求见, 蓝太后真不想见她。 李玉华都觉着, 昨儿不是刚来了么。不过, 李玉华还得说,“老姨太太估计又是为着何公子的案子来的, 皇祖母,我先退下了。” “她回回为这点子事来聒噪, 你还不在我这里站了。”蓝太后对内侍道, “让她回去吧, 就说哀家都知道了。” 吕总管是慈恩宫的内侍总管,结果,硬是没拦住何老夫人。蓝太后不见她,何老夫人在慈恩宫外嚎啕大哭,吕总管知道蓝太后一向看重娘家亲戚,生怕何老夫人有个好歹,只得再回禀一次。 蓝太后无奈,“让她进来吧。” 要说昨儿何老夫人那满面泪水还有作态的嫌疑,今天这满脸的焦急憔悴,满脸的急痛慌乱,以至于乍见到蓝太后,何老夫人伸着手一句话没说,就心口一疼软软倒了下去。 吕总管上前一步扶住老夫人,蓝太后吓的脸都白了,李玉华一指手边儿宫人,“快去请太医。” 吕总管大约是略通些急救之术,先将何老夫人就地放平,拔下头上银簪对着何老夫人的食指指尖儿,一簪下去,指尖儿冒出一数粒殷红血珠。何老夫人长长的一口气吐出,总算睁开眼睛。 蓝太后不必李玉华搀扶快走两步奔到何老夫人面前,俯下身握住她的手,又是气恼又是心疼,“你这是怎么了,这把年纪,不要老命了不成” 何老夫人红肿的眼角滚下一行泪,哽咽着说,“要是我的传宝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老命不要也罢。” 何老夫人一时惊厥,吕总管未让宫人立刻搀扶起身,而是让何老夫人静静的躺了片刻,问她觉着如何,会不会头晕,方扶她到内室躺着去了。 太医也来的很快,细细诊过,说是急痛攻心,开了方子就去准备汤药了。 李玉华劝她,“您老比谁不明白,有皇祖母在,何公子就是暂时被羁押刑部,也没危险的。您老何苦着这个急,您这样,让皇祖母也跟着操心。” 何老夫人急的扭脖子找蓝太后,握着长姐的手急道,“大姐,你不知道啊。三殿下是真狠啊,一大早就给传宝动了大刑,如今传宝已是生不如死”何老夫人说着又是一场哭,“还派人到我家,把二郎给抓走了大姐,三殿下这是要我的命啊” 蓝太后十分气恼妹妹不长进,活了几十年还是这么个家常里短的见识。可眼下,又不能说狠话再吓着这胆小的,蓝太后只得道,“什么大刑我怎么不知道你约摸也就是打发个下人到刑部打听消息,刑部审案向来不准无关之人旁观,那下人是亲眼看到动刑了吗,你就这样大惊小怪” “是真的,说把传宝拖出来,浑身是血。”何老夫人眼球都在微微颤抖,“还,还抓了二郎。” “传宝在案情中,必然要问他的。若涉及到旁人,也一样要问。这是衙门的规矩,问的也不只传宝一个,刑部尚书一样要问你慌什么我好端端的在慈恩宫,你只要问心无愧,谁敢冤了你,我第一个不答应”蓝太后怒道。 何老夫人给蓝太后一顿训,却是将心放回肚子里,拉着蓝太后的手轻声泣道,“大姐,大姐” 李玉华悄悄退出内殿。 过一时,蓝太后才从内殿出来,李玉华轻手轻脚的奉上一盏杏仁茶,蓝太后道,“坐吧。” 李玉华说,“皇祖母,要不跟三哥说一声,何家毕竟是老姨太太家,该看些情分还是要看些情分的。” 蓝太后喝了两口杏仁茶,“该怎么审就怎么审,阿慎是个心里有数的,老姨太太惯常听风就是雨,她的话不用太在意。” “要说亲戚,皇家的亲戚多了,难道个个都要看人情看关系”蓝太后的眼神有些悠远,“承平日久,吏治就要腐坏堕落。” 蓝太后问李玉华,“你做生意用人,难道都是用亲近之人” “那不能,怎么也要先挑着得用的用。”李玉华道。 “这是一个道理。”蓝太后道,“有我这个做太后的,他们想要一些位置并不难,可能不能坐稳,是他们自己的事。” “不要因这些小事打扰阿慎,让他把这案子审明白。何传宝在工部当差,案子干系到他,难道还不能审不能问了”蓝太后的右手紧紧握着凤榻扶手,同李玉华道,“看到了吗都以为慈恩宫是天下女人至尊至荣之位,即便如今我要坐稳这把椅子,都得忍受这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 李玉华隐隐明白蓝太后的难处,她说,“我经的事少,审案也不大懂,皇祖母,眼下还是先安抚住老姨太太家,我说句不大中心的话,老姨太太也是满堂儿孙,不能这样一有事就撺掇着老姨太太进宫来闹。咱们又不是那八杆子搭不着的亲戚,咱们可是实在亲戚。有些话,不说也该明白的。” 蓝太后欣慰,“他们要有你一成的明白,也不会闹出这些事来。”与李玉华道,“这事你不好出面,你回去跟福姐儿说,让她进宫来一趟。” “是。” 李玉华出宫后暂未回家,先去的二皇子府。 二皇子被禁足反省,据说就在书房读书,外头有禁卫军把守。除了书房内服侍的侍从宫人,其他人可以自由出入。 二皇子妃见李玉华过来就知有此,听李玉华说了宫里的事,二皇子妃道,“老姑太太真是糊涂,皇祖母知道何家的事没有不生气的,她老人家不说在家训导儿孙,倒去慈恩宫闹腾。” “何尝不是二嫂说的理。”李玉华很认同二皇子妃的话。 二皇子妃吩咐侍女拿出门的大衣裳来,李玉华道,“我就不多扰二嫂了,等以后有空,我再来寻二嫂说话。” “眼下不多留你,你去吧,以后咱们一道说话的时候还多哪。”二皇子妃起身送了几步,李玉华请她止步,二皇子妃一直送她到院门口,看她上轿走远,这才折返回屋换衣裳。 二皇子妃进宫坐了片刻就去了蓝国公府。 蓝国公夫人见孙女回来还说哪,“如何不提前打发人知会一声,你母亲偏去了你舅舅家吃年酒,几个姐妹也不在家。” “无妨,我跟祖母说说话也是一样。” “家里有刚做的栗子糕,你尝尝。”蓝国公夫人慈爱的望着这个孙女,看她消瘦许多,心中十分疼惜。 祖孙俩先说了会儿话,蓝国公夫人打发了侍女问起皇子府的事,二皇子妃拿块栗子糕吃的香,“还是跟先时一般,殿下在书房读书,我理一理家事。每天上午去皇祖母那里请安,再去看看宫里母妃,她近来身子不大好,也没什么大碍,大概是有些担心殿下,跟母妃说些殿下在府里安好的话,她也就能略宽些心了。” 蓝国公夫人一面听着一面点头,“就该这样。别急,二殿下还年轻,吃些亏不是坏事。现在吃了亏,以后才能更稳健。” 二皇子妃牵起唇角,“这叫哪门子吃亏,城墙修成那样,明摆着差使没当好。这不,还把老姑太太的宝贝孙子传宝给坑大牢里去了,今天一早,刑部到何家把二表叔也给抓了。老姑太太到宫里找皇祖母哭闹,急的倒在慈恩宫。我这是刚从慈恩宫出来,有事还得祖母帮着想想法子。” “小姑子这是怎么了,这一把年纪的。”蓝国公夫人连忙问,“太后娘娘没气恼着吧” “眼下瞧着还好,只是如何能不气恼。”二皇子妃道,“得让祖父想个法子,把何家压下去,不能再闹了三皇子审案向来严明,这案子在三殿下手里,谁也别想讲情面糊弄过去的咱们是皇祖母的母族,不能在这个时候能皇祖母添乱。” 蓝国公夫人低声道,“何家那里好说,我就是担心二殿下,这么年纪轻轻的,倘真担个贪赃的名声,以后如何当差” 二皇子妃吃掉最后一口栗子糕,用帕子擦擦手,“我们是因皇祖母立足的,什么事都没有皇祖母的安危稳固更重要。二殿下还年轻,便是受几年冷落也没什么。皇祖母不一样,多少双眼睛盯着慈恩宫,绝不能让慈恩宫受到半点诟病” “福姐儿你的意思是” “后宫之中,觊觎掌宫之权的可不是一位两位。” 蓝国公夫人悚然一惊,脸色如同窗外天色一般慢慢的沉了下去。 二皇子妃一字一句道,“从现在开始,除了请罪的话,不要让何家再发出第二种声音。” “旁的人都好说,老姑太太两次进宫大闹,得给她寻个恰当说辞。”蓝国公夫人也不喜这个小姑子,跟做太后的大姑子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却也不能不管她。蓝国公夫人道,“不如就说人老糊涂,以后也少让她出门。” 二皇子妃柔声道,“老姑太太两次进宫请罪,体力不支,病倒在慈恩宫,这是三弟妹眼见的。明天我就带些补品过去看望老姑太太,子孙当差不谨,与她老人家又有什么关系呢” 蓝国公老夫人望着果断干脆的长孙女,心下深觉二皇子无福,这样明理能干的正妻不好好敬着,在外弄些不三不四的女子,老话说的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话虽俗,理却是再不错的。 这桩亲事,实在是委屈了这个孙女。 凤仪宫。 当天晚上,陆太后也听到何老太太进宫请罪病倒的事,交待宫人一句,“备些补品,明天打发人给老姨太太送去,这一把年纪的,可别出什么差错。” 话到最后,陆皇后鲜艳的唇角满是讽刺。 蓝太后的冷酷,没有人比陆皇后更清楚。陆皇后平生从未见对权力这样贪婪之人,为了权力,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什么样的事做不出来 她老人家还以为何家的事是谁操纵的不成谁还能握着何家的手让他们去贪工部的银钱 以往深恨穆安之的陆皇后,第一次觉着,这案子交给穆安之审,实在是,甚好 她就不信,当穆安之将刀锋指向蓝太后的嫡亲妹妹家时,蓝太后与穆安之之间还能亲密如昨 不过,何家毕竟是外姓之家 就不知蓝国公府那里是否有可乘之机 陆皇后与太子商量此事,太子意外的望着陆皇后,“老二的事,是母后的意思” “胡说八道,我在哪儿弄头疯牛去。你想一想,这机会多难得。”陆皇后目光灼灼。 “千万别动。”太子沉声道,“那疯牛是被铁弹子打中了眼睛才发了狂,现在老三正愁找不到幕后之人,这个时候要是被抓到把柄,这没主的屎盆子立刻就得扣下来。” 陆皇后不甘心,“也不是故意诬陷蓝家,蓝国公当差这些年,我就不信没有不谨之事。” “蓝国公谨小慎微是出了名的,掉片树叶都怕砸到脑袋,差使当的战战兢兢。若有什么大把柄,早叫人参了,还等得到现在”太子劝母亲,“母亲只管安享尊荣,什么都不要做。我深得父皇信重宠爱,我不动,急的是旁人,若我擅动,无数明枪暗箭就要来了。” “傻孩子,你以为现在没有明枪暗箭么” “尚在我掌握之中。” “这样的机会,不是时时都有的。” “鸡肋而已。”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99章 一八七章 老醋花生、炸小鱼干、拌肚丝、南乳猪手、烧羊肉、蒜拍小黄瓜, 再有一碗香浓可口的鸽子汤。 旁的都常见,年下肉食本就备的多。郑郎中的视线落在白瓷碟里碧绿如玉的蒜拍小黄瓜,坐下问许郎中,“不过了年下鲜菜贵的很。” “能吃的时候多吃几口吧。”许郎中试一试酒壶瓷壁的温度, 提壶斟酒,递给郑郎中一盏,“你今天把何家一子一孙打了个半死, 那何家是太后娘娘亲妹妹家,我看你倒霉的日子不远了。” “合着这是给我送断头酒了。” “呸大过年的忌不忌讳。”许郎中斜郑郎中一眼,“劝你也是白劝, 何不留一线。那何传宝不是什么有心机之人,问也能问出来,何苦要刑杖。” 郑郎中举杯,二人先干一杯。一盏梨花白下肚,郑郎中方道,“何传宝不足为虑,正因何家这层外戚的身份,难免让他背后之人有恃无恐。何况这案子速审为宜, 不然这些个外戚还不知要出什么幺蛾子。那何传宝, 问句话啰哩叭嗦没个痛快, 打上几板子,问什么答什么, 明白多了。” 许郎中险些喷了酒, “难怪三殿下喜欢用你, 倘换个人,哪里有你这速度。” 郑郎中夹筷子小黄瓜,“换个人也不会放开手让我审。” “还真是。满朝上下,这么不怕得罪人的,也就是三殿下了。”许郎中道,“三殿下一向得慈恩宫偏爱,何家又是慈恩宫的近亲,虽说听闻三殿下与何大人不睦,可咱们这样,是不是也过了些。” 郑郎中也并非莽撞之人,想了想说,“我接手此案时,殿下并无旁的吩咐,只是吩咐速审。” “殿下并非粗心之人。”许郎中问,“那牛的事,可有眉目了” “牛在暗,墙在明。自然是城墙的事更要紧。”郑郎中摇头,“那些阴诡小计,终是上不得台面,何苦多费心机。” “一头牛就将二殿下打落尘埃,你不觉着这幕后之人太过厉害” “比朝中御史管用。”郑郎中道,“要不是这头牛,就北城墙修的这品质,但遇战事,必出大祸。” 郑郎中夹筷子酥炸小鱼干,“得谢谢这头牛。” 许郎中道,“那明儿给这牛也立个祠堂。” 郑郎中瞪一眼口无遮拦的许郎中,拿了张热腾腾的白肉胡饼撕一半递给这家伙,“别光喝酒,吃些主食,你那里账核对的如何了” “那一起子老滑头,除了实在推不掉的,事都往何家推。咱们私下说,那何传宝懂个屁,平时说钱都觉着俗的一个大少爷,他知道修城墙是怎么回事眼下银子还差大几十万,何家必然是拿了的,但也不可能拿这么多殿下令你急审,就是不想此案久拖,待何家的银子查出确切数目,剩下的就得二殿下出来对质了。”许郎中吃东西细致,不似郑郎中大口咀嚼,他慢慢的撕开一片胡饼嚼着,“到二殿下这里时,难不成要三殿下亲审” “按律事涉皇子宗室,一律移交宗正寺。” “楚世子莫说只是个世子,他便是袭亲王爵,难道就能审皇子了”许郎中道,“届时,人选必然是三殿下、东宫、陛下三人中的一位。” 郑郎中展眼吃了半张胡饼,再拿一张,还令小厮到厨下拿些大葱黑酱过来,许郎中气道,“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我又不聋。”一张胡饼裹上大葱,郑郎中吃的更香,与许郎中道,“你漏了一事。” “什么”许郎中自忖一向思虑周全。 郑郎中道,“三殿下手里的工程,不只修缮北城墙一事。” 许郎中倒吸口凉气,“难不成还要继续查” 郑郎中道,“查不查的,倘御史台对此一无所言,便是失职。” 许郑二人自幼相识,心有灵犀,立刻道,“若御史台对此发难,卓御史现在兼任太子宾客,东宫怕要受人诟病了。” 许郎中又道,“也不一定,东宫暂且不论,卓御史也不是好缠的。” 郑郎中给他夹块炖羊肉,“吃饭。” 御书房。 穆安之将刑部审问后的结果及相关卷宗具折奉上,修城墙拨银百万两,最终落到城墙上的不过二十万两,余下八十万银子都被经手之人各阶瓜分。 拿大头的自然是二皇子。 穆宣帝将奏章重重一摔,“怪道有钱置外室,倘再给他几件差使,怕一个外室都不够” 太子劝道,“父皇息怒,眼下城墙的事要紧,重新修缮得有个章呈。” “工部烂成这样,就是再拨一千万银子也不过肉包子打狗”穆宣帝看穆安之一眼,“安之,你怎么说” 穆安之道,“眼下银子已经追回二十万两,换得力之人,重修城墙,后头的人应该不敢糊弄。” 穆宣帝道,“那剩下的八十万两呢” “二哥接的这差使,自然要问他。就是这案子,其实也只审了一半,总要上下口供都对得上才能结案。二哥按身份,他的案子不归刑部,全由陛下做主。”穆安之一向说话直接。 “太子说呢”穆宣帝看向一侧侍立的太子。 太子道,“三弟审案一向严明,不会有什么错处。二弟也不要去宗正寺,咱们自家的事,还是自家这里解决吧。召二弟到御前,一问便知。倘这些银子他使了,再送回来也不耽搁。吃此番教训,以后想来也不会再犯错。” 穆宣帝恨声斥骂,“不争气的东西,朕亲生的骨肉,去挖自家墙角,贪自家的银钱” 二皇子被带到御前时的模样就甭提了,面容消瘦、涕泪横流,穆宣帝问他银钱的事,二皇子抽抽噎噎的也都应了。 穆宣帝气的一盅子热茶砸在二皇子头上,直接砸的鲜血横流,二皇子被浇一头一脸的热茶。好在奉上的茶都是温度适口,并不会烫。二皇子满脸血水,砰砰砰的磕头认错,只求父亲保重龙体,莫为他这不孝子气恼。 穆宣帝哪能不恼,太子苦劝求情,穆安之及时把二皇子拉了出去,拿帕子给二皇子擦擦头上的血水,跟内侍要了清水让二皇子净面,二皇子眼含热泪,“我不孝啊我不孝。” “二哥就别说这些个套话了,赶紧洗洗家去吧。陛下没让你去宗正寺,你把银子赔出来,这关就算过了。”穆安之反正是不待见二皇子这等贪财的,虽则王府每年都得五六万银子的用度,也没见二皇子这样贪得无厌的。 二皇子脸也未洗,就这样一撩袍摆在外跪了下来。 穆安之也没劝人的瘾,二皇子这般,他也就不理,索性一抬脚,袍袖翩翩的走了。 听闻最后还是太子劝了二皇子几句,传了穆宣帝口谕,二皇子方回家待罪。至于亏欠的工部的银子,二皇子也补了出来。 御史台上本参奏工部夏尚书失职之罪,同时希望彻查所有二皇子经手的工程质量。穆宣帝准奏。 郑许二人私下分析,觉着卓御史碍于东宫必然顾忌二皇子一案。不料,卓御史没有半分顾忌,上本上的狠准快,一副要将夏尚书拉下马的样子。 实际上穆宣帝同意彻查二皇子经手的所有工程时,夏尚书的命运基本也就注定了。 二皇子都要退回银款,不过,他是穆宣帝的亲儿子,穆宣帝怎么也不能宰了二皇子。夏尚书身为一部之首,在工部五年,难道对二皇子所作所为当真一无所知 二皇子继续禁足反省,夏尚书夺职归家。 至于新尚书的人选,穆宣帝召陕甘谢总督回朝接任工部尚书之位。 陕甘总督一职由刚刚守完母孝的何大人接任,这位何大人正是通州转运司何龄何大人的父亲。 新任谢尚书与新任何总督皆系出名门,尤其谢尚书更是名门中的名门,李玉华每天晚上必要翻上几页的明圣皇后传中的明圣皇后便是出身谢氏家族。 明圣皇后在位之时,谢家显赫自不必言。 明圣皇后之后,谢氏家族略显黯淡,但也一直有子弟在朝为官。这样延绵几百年的大家大族,绝非寻常出身能及。 大家族之间互有联姻,如谢家这样的大族更是如此。杜家、胡家便与谢家都互有联姻,谢尚书回朝就任工部尚书一位,且他又是长辈,杜长史跟胡安黎商量着待休沐时去谢家问个安。 胡安黎有些犹豫,“我这支都被逐出家族了” “这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不姓胡了,咱们都是亲戚,谢叔叔回朝,理当去拜见。”杜长史脸皮厚,没啥关系的他都能寻个理由去亲近,何况这本就沾亲带故的。 胡安黎想想也就应了。 两人还没去拜见谢尚书,二殿下那里就传出病重的消息,杜长史立刻催着穆安之过去探望。 杜长史道,“请殿下必要在御前为二殿下求情,哪怕先暂且撤了禁足之令也好。” 穆安之知杜长史是好意,只是对二皇子这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有些不屑。穆安之到御前,穆宣帝问,“有什么事” “听说二哥病了,先时也很气他做事不讲究,听到他病的事,心里又有些不得劲儿,想去看看他。跟陛下讨张手帖,不然就是去了怕也见不到。” “这孽障”穆宣帝骂一声二皇子,对穆安之道,“太子也刚说这事,太子不用去,倒给他脸了。安之去看一眼,看他这是在做什么妖” “那也不至于。二哥正在禁足,等闲打喷嚏的事也不至于惊动陛下,这必是病的狠了。”穆安之道,“我带着太医一道去,省得内侍再去太医院传旨了。” “去吧。”穆宣帝虽气恼二皇子不争气,却也担心他的身体,挥挥手让穆安之走了。 穆安之大步离开,太子道,“三弟就是瞧着冷,心肠是热的。” “性子不讨好,好在大节上从无差错。”穆宣帝同太子道,“老四几个年纪都小,兄弟里,老三会是个好帮手。” “三弟这样一心任事的人,阖朝亦是不多的。”对穆安之,太子从来不吝赞赏。太子又劝穆宣帝,“二弟那里的禁足令,父皇还是暂时撤了,这样也方便二弟妹照顾。经这一遭,二弟定也知错了。” 二皇子高烧、咳嗽、重风寒。 即便是在皇室,对风寒也不敢小觑,两位太医日夜在二皇子府服侍,太后皇后都赐下不少药材。三皇子府与二皇子府这做邻居的,尤其二皇子妃近来要照顾二皇子的身体,不便进宫,李玉华便常去二皇子府看望,进宫时也能跟蓝太后林妃说一说二皇子的身体状况。 这一日,李玉华自二皇子府告辞,到门口正遇到一位玄色软甲罩银色武袍的年轻将领在二皇子府门前飞身下马,银色袍摆随风一荡,轻软的微风中,那张眉若折戟、目若寒星的俊郎面庞,便是素不相识的李玉华也不禁心下暗暗赞一声好风仪。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00章 一八八章 待得近了,李玉华才觉着这位将领只是乍一看觉着年轻, 英挺的眉宇间已有淡淡细纹, 见到李玉华时停下脚步,避退一畔躬身行礼。后面一辆青绸马车里下来个三十岁仿佛, 身着缁衣的妇人。 那妇人缓步近前,武将伴在她身畔, 妇人行至李玉华面前三步远的时候微身一福,“梁林氏见过娘娘。” “原来是梁太太。”李玉华的视线落在梁林氏的脸上, 这位应是穆惜今同她说过的嫁给短命梁状元的林氏长女了。 李玉华与林家并不熟,只是微微颌首, 带着孙嬷嬷登车进宫去了。 在车上, 李玉华方问, “梁太太听人说起过, 那武将是什么人,嬷嬷可认得” 孙嬷嬷道,“玄甲是禁卫军专用,这位大人相貌俊秀,跟林妃娘娘有些肖似, 看年纪应是林大将军的长子。” 李玉华有些意外,“林大将军的长子这样年少” 孙嬷嬷笑,“林家人都生得年轻, 若奴婢未记错, 林将军也得三十三岁了。” 瞧着倒像是同杜长史年纪相仿的样子。李玉华心说, 复道, “应是听闻二皇子病重的事,过来探望的。” 因到二皇子府探病,李玉华到慈恩宫的时辰就有些晚了。 到林妃娘娘宫里的时间就更晚些。 “太医说热度降下来了,二嫂说早上哄着吃了半碗稀米粥,看气色比昨晚好了一些,太医也说若不再反复,这病就无大碍了,再吃上几幅固本培源的方子就能好了。”李玉华徐徐说来,“二殿下还闹着要沐浴,叫二嫂镇压了下去,刚略好些,万一再着凉如何是好。” 林妃念了声佛,“这个阿平,什么时候还闹性子,亏得福姐儿懂事。” 边儿上女官笑说,“可见是转好了,都知道要沐浴了。” “太医肯用心,有福姐儿这样用心照顾,才能好的这样快。”林妃拉着李玉华的手道,“还有你这孩子,每天不辞劳苦的进宫来跟我说阿平的病情,我心里都记着。” “这还不是应当的么。二嫂心里也记挂着娘娘,我看过娘娘,回去也能跟二嫂说一说。二嫂”知道娘娘一切安好,也能放心。”李玉华道,“就是二殿下,知道娘娘这 样牵挂,定也会好生保养,快些痊愈。” 李玉华道,“我辞了二嫂出来时,正遇到梁太太过去,身畔还跟了个年纪相仿的将军,想来是娘娘的晚辈。” 林妃道,“那应是林程。我娘家侄儿,他在禁卫军当差,平时不常见,你们都不大认得。” “定是记挂着二殿下,过去看望的。” “咱们这些人这样操心,那孩子却是不争气,惹出这许多乱子,让陛下气恼。”林妃将门出身,平时说话行事都格外爽俐,独对这个儿子极为宠爱,说到二皇子的案子,也只说是惹出的乱子。 李玉华道,“待二殿下病好,再进宫给皇祖母、娘娘请个安,也就好了。” 林妃道,“是啊。” 李玉华还跟穆安之说了一回,跟穆安之打听林程,“看着就一表人才。” “那是自然,林大将军膝下只此一子,却是一子顶别人十子。”穆安之对林程也不吝赞赏。 李玉华神秘兮兮的凑近些,“林将军跟梁太太,不是一个娘生的吧” 穆安之险叫水噎着,连忙放下杯盏,“你怎么知道” “今天我遇着他们,虽是一起往二皇子府来,林将军下马后只管站在一畔,梁太太是扶着丫环的手下的车。梁太太应是年长些,林将军的步子总在她身后一些。虽是做足长幼礼数,你想想,姐弟是同辈,关系好的谁不是肩并肩一起走。林将军举手投足带着疏离,肯定关系不好。”李玉华道,“就林将军这样长的一表人才,还的确人才出众的,哪个姊妹会故意跟他不和啊。他俩要是水火不容,也不能一起去二皇子府。这样冷淡只做个面子情,也只有不是一个娘能解释了。” 李玉华没说出来的是,跟宫里的皇子公主一个样,不是一个娘生的,亲近中也带着疏离。 穆安之道,“林程是长子,年纪比梁太太略大,不过,林程是原配之子,梁太太与几个姊妹是继室所出。他们兄妹关系如何就不知道了。” “林将军还没娶妻么” “没。林将军立誓要娶一位性情相投的女子为妻,一直没遇到。” “这成天在军营,别说性情相投的女子了,就是女的也看不到啊。这要想遇着,得多相亲,接触的多了,就知投不投缘了。”李玉华一副很有经验的模样,“像我跟三哥,咱俩要不认识,哪里能知道性情相投啊。” 李玉华感慨,“可惜咱们跟林家不熟,要不我都能给林将军做个大媒。” 穆安之笑,“你是相中谁了” “嘉悦妹妹。”李玉华一说人选就把穆安之震住了,“皇祖母打去岁就有为两位公主择婿的意思,嘉悦妹妹性情温柔,宫里慧妃娘娘与世无争。林将军虽年长几岁,我瞧着比些毛头小子稳重,又是父皇爱臣,我看他配得上嘉悦妹妹。” 开始穆安之觉着李玉华有些乱点鸳鸯,可细想想,林程出身人品自身才干,的确堪配公主。 穆安之道,“眼下不是提这个的时候,何况,林将军说是未遇到心仪之人,真正也许另有缘故。结亲还是得两厢情愿方好,也不是个个都如咱俩一般幸运。” 李玉华也就这样一说,真正并没有入心,既然穆安之这样讲,林家又是掌禁卫的重臣,李玉华也就抛开手不管了。 二殿下玉体安康后,穆安之的案子也就查的差不离了,基本上为了赔朝廷的银子,二殿下把郊外庄园还卖了一个,听说林妃娘娘还拿了些私房出来。 穆宣帝现在最不稀罕见的就是这个二儿子了。 端午赏赐,二皇子府所得最少,不及三皇子府一半。 蓝太后也想快些将此事翻篇,再次提及两位公主的亲事,还跟李玉华打听有没有看到过合适的年轻公子,李玉华想到穆安之的话,并未提起林程。 李玉华说,“我平时见男子见得少,不如我回去问问三哥。皇祖母,你心里要是有些许入眼的人,也跟我说,我让三哥在外打听一二。” “成。”蓝太后笑着应了。想着李玉华的确为人可靠,她问李玉华的意思,其实就是想李玉华推荐人选,这孩子却是老实,有什么说什么。 蓝太后转而问起李玉华家里过端午的事来。 蓝太后明提了两位公主的亲事,陆皇后依旧有些疑虑,问儿子,“我听说那杜家老二是庶出,这怎么成,庶子如何堪配公主。” 太子道,“杜锋是正经传胪出身,庶吉士散馆名列第一,翰林修书也得过父皇的夸赞。” “他既这样好,怎么倒分到三皇子府做长史”陆皇后秀眉不展,“我可是听说杜尚书十分不喜这个弟弟,过年都没让他参加祭祖。这杜二早叫杜尚书赶出家门的,只看这人品,也不能把你妹妹许给他。” 太子笑了笑,“母后这是听谁说的。” “我让你舅妈出去打听了一回这杜二人品行事。” “舅妈同母后一样,平时多在内宅,您打听也该找舅舅或是表哥打听,舅妈能知道什么。”母子俩在凤仪宫的梧桐树下煮茶,太子一手按着茶壶的壶盖,清透芳香的茶水倾尽皇后面前的紫砂盏。 “明天舅舅过来给我讲兵法,我带他过来跟母亲说说话,母亲听一听舅舅的意思。” “我让你舅妈去打听的,她还不是问你舅舅。” “舅妈的娘家姐姐,新任太常寺卿许寺卿太太,原是相中了陆长史,陆长史不大乐意,怕是得罪了许太太。”太子轻轻松松的说出一段渊源,“待外祖母进宫,母后也可问问外祖母。” 陆国公陆老夫人都极认可这桩亲事,陆国公说的还委婉些,基本上说的与太子大致相似,自身有才干,家族也有实力,至于在穆安之这里当差的事,陆国公道,“南夷军粮案中,杜长史就在有功之列。若非他在三殿下那里当差,官职早就升了。” 陆老夫人说的直接,“这是杜尚书培养的家族下一位掌门人。” 陆皇后道,“杜尚书又不是没儿子,这么个庶弟,能如此上心。” “糊涂。”陆老夫人半眯着一双凌厉的老眼,轻斥长女一句,“家族若想长盛,便不能只将眼光囿于嫡庶,杜尚书膝下三子,先不说年纪尚小,长子的资质也只能算中上。杜长史可是正经传胪出身,入庶吉士一年,散馆时是第一名,比状元又差什么” “寒门小户想出个进士,必倾阖家之力。就是放在杜家这样的大家族,一样得悉心教养。你以为这传胪功名是天上掉下来的杜尚书若不是对这个弟弟上心,如何能这样栽培他把庶子养废,比教他成材容易百倍”陆老夫人道。 “可我听说现在兄弟俩早闹崩了,今年杜家祭祖都没杜长史的份。”陆皇后对女婿的人选格外挑剔,“倘万一有才无德,要怎么办” “杜长史只是有些桀骜,人且年轻,他跟杜夫人、几个侄子侄女好着哪,就是不住尚书府,也没少回去。不过是跟杜尚书闹个别扭,受着宠爱长大的孩子,才能这样肆无忌惮。” “可要是如母亲说的这样好,如何这个年纪还没定亲。大家子弟,向来亲事早定。” “杜老爷在世时倒是给他定过一门亲事,叫杜长史自己退了。” 陆皇后瞠目结舌,“亲爹定的亲事,他还能自己退” “所以才说他性情桀骜。不然你以为杜尚书为何逐他府外自住去,不然他在翰林干的好好的,为何会被发落到三皇子那里那次杜家闹的不轻,我都听说了,杜尚书就是因此恼了他,才把他搁三皇子府的。”陆老夫人感慨,“可这人哪,有本事在哪儿都能出头。三皇子纵是能干,倘没得力人辅助,焉能有今日威势” 陆皇后心中对杜长史的才能算是认可了,可又有疑虑,“母亲也知道,嘉祥性子娇纵了些,听着这杜长史也是个被惯坏的,这俩人能在一处过日子么” “做了夫妻,自然能在一处过。”陆老夫人道,“实在是现下帝都子弟,即便有比杜长史出身更显赫的,却不一定比他更实惠。我这双眼睛绝不会看错,杜尚书非常重视这个弟弟。” 陆皇后终于松了口,“这人选咱们看好,还得问问陛下的意思。” “不只是陛下,先问问嘉祥的心意。”陆老夫人道,“这终归是她的亲事。” 杜长史这个人选,还当真在蓝太后的考量中,因杜长史是穆安之的左膀右臂,蓝太后便问起李玉华关于杜长史人品性情的一些话,李玉华说,“人挺好的,时常听三哥夸他。旁的再多的,我也不大清楚,嗯,吃东西有些挑嘴,每次他晚上在府里当值,厨下就得打起一百个精神头儿,不知那嘴如何这样的刁,有一回蒸鱼没了绍黄,就用的旁的黄酒,一口就吃出来了。还听说他挺讲究的,很懂薰香,穿衣裳也细致。” 蓝太后竟听的津津有味,还连连点头,同常嬷嬷说,“是个大家出身的孩子。” 蓝太后还找穆安之问了一回杜长史的才干。 穆安之也不能违心说杜长史不好,何况,在穆安之看来,嘉悦公主温柔明理,也是不错的妻子人选。杜长史若能尚嘉悦公主,也不算辱没了他。 穆安之回府还知会杜长史一声,让他好生准备,近来别出什么岔子。杜长史脸都绿了,心惊胆战的问,“殿下,您都说我什么了” “自然是赞你,相貌好,人品好。”穆安之瞧着不对,问,“这是怎么了,你不愿做驸马嘉悦性子温柔,极好相处,慧娘娘也很宽厚。” 杜长史一脸郁闷,低声道,“要是大公主也是我的福,可宫里这次不是两个公主一起选驸马么” 穆安之呆了一瞬,悄悄问他,“嘉祥看中你了” “没。”杜长史道,“就是听说韦相曾跟东宫推荐过我,我哥吓的过年都没让我回家祭祖。我虽在外,也听闻过二公主貌似脾气不大好的传言。殿下您说,暂不论咱们跟东宫的关系,就是娶媳妇,也得找那柔顺贤惠的娶啊。” 穆安之,“我倒是忘了还有嘉祥。你是我的人,难道能把你指给嘉祥” “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这辈子就完了。”杜长史随口就是一个馊主意,“眼下衙门也不忙,明天殿下就进宫,说说我的坏话。” “傻不傻,我今儿才夸你一通,明儿再骂你一通,这不脑子有病么。”穆安之看杜长史吓的不轻,还得安慰他,“放心吧,王妃成天在皇祖母那里,就是有什么事,王妃也能先得着信,我让王妃留意,你是我的人,就是要指婚,皇祖母也会跟王妃商量。” 第二天,李玉华就收到杜长史送的两匣子上好香料。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01章 一八,九章 杜长史这礼还真没送错, 李玉华深得蓝太后信重, 她是能陪着蓝太后梳理帝都年轻子弟名单的人。 为何杜长史会在蓝太后的视野范围之内,因为, 为了给两位公主择驸马,蓝太后生怕错过年轻俊杰,直接把帝都城十七岁以上三十岁以下未婚配的年轻子弟拉了名单。 如杜长史这种出身尚书府还有功名的, 蓝太后就格外重视。 像李玉华原本看好的林程将军, 因年过三旬,年纪过大,反是没进蓝太后的驸马名单。 李玉华收了杜长史的礼, 还被穆安之托付了一回, 穆安之说的,“宁可不做驸马, 也不能让杜长史落东宫手里。” 杜长史是穆安之的心腹,一旦尚嘉祥公主, 且不说以后杜长史的政治立场,就是杜长史与杜尚书兄弟二人也都没有尚嘉祥的意思。 李玉华还在名单上看到陈简的名字,不禁说,“这个陈公子是跟小宝关系特别好, 是吧” “是啊,我正说找小宝问问。” 蓝太后想找谁,一句话吩咐下去, 唐墨就来了。如今天气逐渐炎热, 蓝太后令宫人拿出井水湃过的水果, 还有新煮的杨梅饮,新做的神仙富贵饼。 唐墨一手拿着神仙富贵饼,一手举着杨梅饮咕咚咕咚喝了半盏。蓝太后一脸欣慰笑意,“慢慢吃,是不是饿了” “嗯,外祖母,我中午就不走了,在外祖母这儿吃饭。” 蓝太后心疼的给外孙子擦脑门儿的汗,“过来又不用急,怎么热成这样” “没急,外头太热了。”唐墨说,“这杨梅饮里放些冰就更好了。” “可不敢用冰。你小,身子弱,叫冰一激还使得,要生病的。”蓝太后还叮嘱唐墨,“就是在衙门里也不准用冰,知道不” “我们这些小官儿就是想用也没得用啊,尚书大人侍郎大人还有三哥那里才有冰。”唐墨脸红扑扑的,眼睛清澈明净,一幅无奈口吻很招人笑。 蓝太后笑,“我看这规矩很好。” 唐墨道,“我现在身体好的很,去年一年都没生过病。” “正是年轻孩子,要总生病还了得。”总之,蓝太后认定这个外孙身子骨弱,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李玉华瞧的直笑,唐墨喝完一盏杨梅饮,又要了一盏,问,“外祖母,你叫我来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叫你来了” “没事也能叫。可我正当差哪,要是没事,您不能这会儿叫我。” 看他那得意模样,蓝太后抚摸着外孙子的脊背,笑道,“刚你三嫂还说哪,说你认识陈家那孩子,单名一个简字的。想跟你打听打听,这孩子性情人品如何” “阿简人很好啊。我俩自小就认识了,他人很好,文采也好,上科秋闱就中了,就等明年春闱登科了。”唐墨说,“我去岁考秀才还是阿简帮我读书,我一考就中了。” 蓝太后同李玉华道,“听着是个好孩子。” 李玉华也说,“咱们小宝交朋友的眼光,再没差的。” 唐墨问,“外祖母,您问阿简做什么啊” 蓝太后神秘地,“现在不能跟你说。” “告诉我吧。外祖母您就告诉我吧。”唐墨拉着蓝太后的袖子央求,还把脸贴在蓝太后的掌心中。 蓝太后一颗心顿时化做豆腐,“要是跟你说了,你可不许外说去。” 唐墨点头如捣蒜,他道,“外祖母您跟我说的事,我什么时候跟旁人说过我嘴巴可严了” “这不是给你嘉悦妹妹、嘉祥妹妹相看驸马么。知道你跟这孩子熟,就找你来问问。” 唐墨恍然大悟,点头脑袋说,“要是把嘉悦妹妹说给阿简,倒是不错。” 蓝太后好笑,“怎么,你还指定好哪个妹妹了” “不是。阿简性子很骄傲的,平时我也要哄着他一点,不然脸可臭了。嘉悦妹妹性子好,能哄住他。嘉祥妹妹像炮仗一样,得寻个性子好会哄她的。” 李玉华听的直点头,想着小宝年纪不大,看人却很准,说话也很实诚。 蓝太后问,“你认不认得性子好的” “认得啊。我们衙门的许郎中就性子很好,不过他年纪太大了,都快四十了。” 蓝太后一听就否了,“得是年轻的,才干好,性情也好,这样才行。” 唐墨小时候都在宫里,外头朋友并不多,他想了想说,“我们族中也有性情不错的族兄族弟,都是旁支,也没功名,配不上嘉祥妹妹。” 他倒真给蓝太后想了个不错的人选,“姚国公家的老五不错,虽然他家都是武将,他自己很爱念书,还常说,虽说他家子弟不必科举,多念些书也没错。与他结交的人,没一个说他性子不好的。只是他不是长子,以后无爵可袭。” 蓝太后道,“爵位不爵位的有什么打紧,咱们又不是嫁爵位,要紧的是人好。” “要是外祖母你看五郎好,我再出去帮您打听一二。” “好啊。” 李玉华也说,“小宝还有没有年纪相当的朋友,多跟皇祖母说一说。” “我是有很多朋友啦,可配公主的也是凤毛麟角。” 蓝太后没少跟凤阳长公主夸唐墨,穆宣帝也觉着唐墨推荐的人选不错,与陆皇后提起姚国公的幼子,陆皇后也觉着姚五郎比杜长史要好,嫡子不说,出身也比杜长史要好。 陆皇后笑,“要不是小宝提,我都没想起来,姚家也是出名的子嗣兴旺。姚五郎是小儿子,以后也不必承担家族重担,一心一意跟嘉祥过日子就好。” 说着,陆皇帝倒了盏茶奉给穆宣帝,道,“嘉祥是妹妹,嘉悦是姐姐,嘉悦的驸马,陛下可看好了” 穆宣帝道,“嘉悦虽是姐姐,却柔弱了些。虽有几个人选,一时没想太好。” 陆皇后坐在榻畔,“陛下相中了哪几家的孩子,说出来,我也能帮着陛下参详。” “母后说陈翰林家的长子不错,那孩子朕也有些印象,去岁跟小宝一并到通州去的,还立了些功劳,自己也有举人功名,以后也是想科举的。再有老三府里的长史杜锋,早两科的传胪。当时春闱就看他文章很好,取了传胪,很有锐气的年轻人。永宁候家的老二,当差也很干练。还有江家小子,在禁卫军当差,常听林卿称赞他。不过,江小子早有定亲,也便罢了。” 穆宣帝给亲闺女择婿,挑选的皆是帝都一流子弟。陆皇后将这三个人选思虑一番,笑道,“都是极好的,虽都没见过,可这一听就觉着是好孩子。” 陆皇后也挺有主意,“陛下,这相女婿相女婿的,总不能光陛下自己看,母后和我也得看看孩子们。我再说一句,嘉悦嘉祥虽是女孩子害羞,这毕竟是她们的终身大事,也得让两个孩子见一见,彼此投缘,合了心意,以后过起日子才和睦。” 穆宣帝笑,“我朝本也不禁年轻男女见面,这样,朕宣他们入宫,你跟母后也看看,也让两个丫头见一见,这四人是朕千挑万选出来的,不论她们相中哪个,只管跟朕说,朕立刻为她们赐婚。” 陆皇后欢喜的一拍巴掌,“那我明儿就跟两个孩子说,也让她们心里有个数。” 陆皇后还特意跟嘉悦公主的母妃慧妃说了说这几位驸马人选,慧妃极感激的承了陆皇后的情,回头自然要跟闺女说的。 慧妃道,“这几天太后也会跟我说,你心里得有个主张。” 嘉悦公主忍不住的羞意,挽着母亲的胳膊撒娇,“母妃的身子刚见好转,我想着待母妃大安再嫁人不迟。” 慧妃抚摸着女儿柔软顺滑的长发,“这也不是立刻就嫁人,先定下来。皇家嫁娶也是一样,女孩儿花期就这几年,虽说皇帝的闺女不愁嫁,我还是盼着你在妙龄定下亲事。待你这大事定了,我也就放心了。” 慧妃操心闺女的亲事,如今天暖她身子也撑得住,便常到蓝太后跟前,听着这几家的人选,慧妃是个个都愿意的。 故而,穆宣帝过来同慧妃说择驸马之事时,慧妃道,“母后也跟我说了,几个孩子,我看都是好的,现在只恨没多生几个女儿。只要陛下、母后、嘉悦都愿意,臣妾断无二话。” 因天气炎热,穆宣帝奉太后到郊外行宫避暑。东宫自然相随,穆宣帝也叫上了穆安之夫妻,独未令二皇子跟随。 穆宣帝考查女婿,还叫了太子、穆安之相随,用穆宣帝的话说,“你们也帮着瞧瞧。” 穆宣帝拿出考文武状元的细致,先文考,再武试。文考简单,穆宣帝出题目,每人依题论文。 姚家武勋出身,穆宣帝对姚五郎的要求便不太高,想着文章通顺即可,不想,姚五郎倒是一手的锦绣文章,他如今尚无功名,文章却不逊于有功名的杜长史、陈简二人。 穆宣帝笑,“你们姚家世代武将,如今看倒出了个文曲星。” 姚绪道,“草民武功平平,只得多在文章上用功。” “你还年少,就能写这样的锦绣文章,难得。”穆宣帝赞一句姚绪的文章,杜陈二人自不消言,杜长史文采飞扬,陈简严谨稳重,都是一时俊才。便是永宁候次子恩荫入仕,文章也不差,只是言辞间多了些杀伐之气,很符合他武将的身份。 唐墨恨不能伸脖子过去跟着他大舅一道看几人的文章,穆宣帝把文章分给太子、穆安之看,唐墨也跟着一起看,还悄悄问他舅,“大舅你看谁的文章最好” 穆宣帝问他,“你说呢” 唐墨搔搔头,“都比我好。” 穆宣帝笑瞥他,“把文章拿去给你外祖母她们看看。” 唐墨很高兴的跑腿去了。 唐墨过去送考卷,里头女人们都等急了,李玉华念书不多也能瞧出各个字迹清楚漂亮,比书上印的更好些,不禁道,“真是父皇、皇祖母的眼光,端看这一笔字,就不简单。” 蓝太后、陆皇后、凤阳长公主、慧妃都看过四人文章,蓝太后笑望着两个孙女,“你们自幼念书,也一起看看。” 待女人们看过四人的文章,蓝太后对唐墨道,“小宝去跟皇帝说,眼瞅这就中午了,我令寿膳房备了好菜,让皇帝他们过来用午膳。还有四位才子,也一起过来。” 太子穆安之一前一后随在穆宣帝身畔,唐墨就想去跟陈简说说话,被穆安之一拉袖子,跟上穆安之的步子走了。 其实,不论年纪稍长的杜长史还是陈简、李二郎、姚绪等人,大家自小在帝都长大,且皆出身显赫人家,就是不熟也都认得的。 杜长史李二郎皆有官职在身,于是,便二人在前,陈简姚绪在后,随圣驾往永寿阁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02章 一九零章 永寿阁仿慈恩宫而建, 规制亦是相仿。 杜长史李二郎陈简姚绪一起向蓝太后见礼,四人能入蓝太后穆宣帝这对母子的法眼, 出身才学都是过关的, 皆帝都一等一贵胄子弟。李二郎的兄长定的就是凤阳长公主的嫡长女,唐墨的长姐, 唐柔然。 如今蓝太后就是要看看四位未婚少年的相貌人品, 这样一瞧,蓝太后就笑了, 视线望向李二郎姚绪二人,“二郎、五郎哀家是认得的,哪个是杜卿哪个是陈举人” 驸马人选还没定,杜尚书就担心他弟被嘉祥公主相中,可知杜长史相貌何其出众。难得他年纪最长, 那股子青春飞扬气不散。不客气的说, 四人之中, 杜长史相貌最佳。杜长史躬身一礼, “臣杜锋见过太后娘娘,愿娘娘福寿安康。” 陈简也向蓝太后见过礼。 蓝太后颌首, “都是好孩子。不用多礼,坐吧。皇帝爱考校人, 这都晌午了,都过来, 一起吃顿饭。” 皇家赐膳, 除非是极亲近之人, 不然皆是一人一案一膳。蓝太后居中而坐,穆宣帝陆皇后在右侧席而居,慧妃之案在皇后略下首的位置。凤阳长公主带着唐墨在太后左侧席,两位公主居长公主下首,太子太子妃与穆安之李玉华相对而坐,接下来便是四人的位置。 因殿中有女眷,四人都视线下垂,谨守本分。 宫人迤逦而入,捧上各式烹制好的佳肴。 穆宣帝温声道,“你们都不是外人,不必如此拘谨。” 陆皇后笑,“在陛下面前用膳,也不怪这些孩子拘谨。舞乐司排练了几出舞蹈不错,不妨传上来一同欣赏。” “也好。” 陆皇后对着内侍颌首示意,不一时,便有舞乐进上。音乐悦耳,舞姿优美,李玉华最喜舞乐,还悄悄在穆安之耳际赞了几句。 穆安之不着痕迹的瞥杜长史一眼,见杜长史也在欣赏舞乐,便知他实是对驸马一位无意。如今殿上既有蓝太后,又有陆皇后、慧妃,后头两位皆是公主之母。此时愉情于歌舞,往小里说性子不甚稳重,往大里说便有好色之嫌。 怕也只有杜长史这素来不大在意名声的人,才能大大方方的欣赏这一场歌舞了。 陈简依旧是冷若冰霜的模样,李二郎姚绪也规规矩矩的用着面前饭菜,他们皆出身贵胄之家,虽则在御前略有拘谨,倒不至于吃不下饭去。 一舞之后,穆宣帝问他四人,“歌舞如何” 杜长史官职最高,只得先答,“回陛下,舞乐司特意排练的歌舞,自然是极好的。” “朕看也不错,杜卿颇是忘情。” 杜长史为人潇洒,并不惧怕,他眼角眉梢带了些笑,“臣平时也爱歌舞,第一次见到宫中舞乐,难免忘情,请陛下莫笑臣没见识。” 穆宣帝倒喜欢这样旷达性情,一笑道,“你与你兄长的性子倒是颇为不同。” “不瞒陛下,说南辕北辙不为过。” 穆宣帝,“你看起来颇以为荣啊” “臣哪儿敢,臣是苦中作乐。” 穆宣帝心说,怪道听说过杜尚书把其弟赶出尚书府的事,就这种碎嘴弟弟,杜尚书那一板一眼的性子,真不知怎么惯出来的。性情虽娇惯,却也才气满腹,对庶弟都如此用心教导,可见杜尚书人品。 相较之下,十七岁的李二郎倒更显温文稳重,李二郎道,“臣看舞曲揉杂了些北疆风情,挺特别的。” 姚绪也说,“也有一二乐声似北疆乐器。” 陈简生性不喜言笑,恭敬中亦带了几分冷意,“学生不大懂舞乐,觉着还好。” 唐墨眉开眼笑,说,“大舅,他们还有没有新排的舞乐,真的挺好看。”他也是属于好舞乐那类,唐墨平时在衙门就跟杜长史关系不赖。不过,唐墨喜舞乐与杜长史喜舞乐落在穆宣帝眼里完全是两种评价,穆宣帝一笑,“知道你喜欢。”令再上一舞。 舞乐再起。 蓝太后陆皇后慧妃心中各有计较,嘉悦嘉祥两位公主也自有思量。 待得下午比试武道,穆宣帝也并没令他们纸上谈兵,宣来林程、江珣二人,穆宣帝期许的望着四人,“朕听闻你们都是文武双修,你们四人,杜卿李卿均在朝当差,陈简姚绪你们以后也必要在朕身边为臣的。此次比试,以和为贵,却也不许各人留手。” 这次武比,实在大出穆宣帝意料之外。 穆宣帝看四人文章皆十分出众,担心江珣一人应付不来,方一道宣来林程。 姚绪道,“我们四人,怕是小臣武功最为微末,陛下,不如让臣先比,也能让江将军节省些气力。” 姚绪上午便说自己武功平平,穆宣帝还以为他是自谦,不想的确是平平。姚绪只学过一套家传拳法,骑射也通,但只比寻常人略强些罢了,江珣手中,姚绪过不了十招。这还是江珣手下留情了。 有姚绪垫底,李二郎虽略强些,却也不多。 剩下杜长史陈简二人,杜长史道,“臣武功与江将军不分伯仲,久闻林将军是禁军第一高手,臣想请林将军指教。” 杜长史眼眸中尽是跃跃欲试的光芒,穆宣帝视线转向陈简,陈简对江珣一拱手,“刚刚江将军连战两场,请江将军暂且休息,我与人比试,向不占人便宜。” 江珣说,“刚刚并不累。” 姚绪李二郎都是一幅哭笑不得的模样,太子温声道,“江将军,陈举人应是想先看林将军与杜大人比试。” 江珣见穆宣帝默许,一颌首,回身侍立君畔。 杜长史与林程比试在先。 内侍上前询问杜长史林将军用什么兵器,杜长史寻常都是佩剑而行,佩剑更显潇洒飘逸,这一次却是同内侍道,“我用刀。” 林将军也选了刀。 杜长史平时多以文官装束示人,此时一身银色窄袖武服,平添几分凛冽之意。林程平平静静的站在演武场,手拄长刀,那种渊停岳峙的气势,即便不懂武功如蓝太后等女眷都生出不容小觑之感。 东穆民风开放,如这样女眷一道观看比试之事并不罕见。 就演武场上,一道残影掠过,杜长史身如闪电,一刀劈开虚空,雷霆般落在林程头领。林程的身影更快,两刀相撞,刀气迸裂,校场畔一棵合抱粗的柳树受此刀气,腕粗的一根旁枝啪的斩落,无数柳叶飘摇四散。 两人展眼间斗成一团,杜长史文举晋身,却不想有这样一身杀意纵横的好刀法。 唐墨都说,“只听闻杜大人会武功,不想武功这样出众。” 唐墨是蓝太后的宝贝外孙,蓝太后一向认为这个外孙柔弱,诸如比武之事,不准他近前,只让他跟女眷坐在一处。 蓝太后道,“他一个文官能有这样的功夫,的确不易。” 凤阳长公主完全不懂武功,只觉场上眼花缭乱,也道,“杜大人一介文官,竟能下林将军所战不分高下,小宝,杜大人练的是什么功夫,这样厉害。” “杜大人所练修罗刀,是少林一等一的外家功夫。”唐墨道,“修罗刀传闻是鬼神阿修罗流传至人间的一套刀法,以修罗道证菩提心。不过,娘你说杜大人与林将军不分高下这就错了。修罗刀以杀意入道,武功本就是争胜之道,故而初习修罗刀无不是进境极快,但这门武功想练至圆满实是难上加难。杜大人若将修罗刀练至大圆满境,倒有可能与林将军一争胜负。” 陆皇后道,“林将军练的什么武功,这样厉害。” 唐墨极目远眺,极是赞叹道,“以前听师傅说,林将军最初习的只是少林单刀,这是少林外门武功中最寻常的一种,便是街上卖大力丸的都会耍上几式。林将军硬是以绝顶天姿将这套简单的刀法练至大成,以少林单刀为基础创出三十六式刀诀,林将军一直没为这套刀诀想好名字,人们便称无名刀。当世武功高手,林将军可排前三。他现在正当盛年,他日再有进境,必为一代宗师。” 就见杜长史整个人如苍鹰腾空而起,这奋力一搏中有他二十年辛苦修练,更有他这二十年对武道的所有见地 这一搏,震动天地 虚空一声刀意爆破的震响,林将军身后大地一道深达半尺的裂痕,似被无形刀锋劈落。林程手中长刀甚至不禁杜长史这正面一刀,啪的一声碎成两断 即便如江珣也情不自禁的扣住刀柄,就要出手分开二人。 却是听姚绪轻轻一句,“不急。” 就见杜长史的刀锋停在林程面前,逼停杜长史这纵横一刀的不是旁的,只是林程将军的两根手指。 断刀已然落地,林程将军的两根手指轻轻松松的夹住杜长史刀锋。杜长史咬紧牙关,却是不能再进分毫。 林程手指微微用力,只闻啪的一声脆响,杜长史手中长刀亦断为两截。杜长史一怔,就要认输,就见林程轻轻一步踏上前,右手一掌掴在杜长史脸颊。 杜长史平生也只被一人打过脸,当下不禁大怒,正要开口怒骂,不想头刚抬起,又着了一巴掌。 林程习武之人,纵是未用内力,杜长史也被抽的偏过头去。杜长史绝非输不起之人,却不想被人如此羞辱,登时大怒,阖身飞扑而上,赤手空拳与林程打了起来。 杜长史是穆安之爱将,平时主臣二人相得,见杜长史受辱,穆安之的脸色啪嗒便沉了下去。他并没有立刻发作,只是沉着脸,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演武场。 若林程敢暗伤杜长史,他定不答应 杜长史如同被激怒的豹子,只想撕碎眼前这个平白无故羞辱他的王八蛋杜长史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他平生所学颇是芜杂,此刻一股恼悉数往林程身上使去。 八卦掌、如意拳、鸳鸯腿、锁喉手 这些武功,但凡精通一两样,在世间安身立命已非难事。杜长史身如穿花,双手或掌或拳,令旁边者无为眼花缭乱,大为赞叹。 但这些招式身法无一不被林程一一化解,甚至林程如猫戏鼠般又给了杜长史一巴掌。 太子都低声问穆安之,“杜长史什么时候得罪过林将军么” 穆安之紧紧盯着演武场,脸黑的有如臭鸡蛋,努力压抑着火气与穆宣帝道,“陛下,比武是比武,不带这么羞辱人的吧” 穆宣帝淡淡,“慢慢看。” 杜长史右拳击在林程掌心,林程合掌一握,杜长史不退反进,阖身上前,左手化掌在林程颈间横砍去,正是修罗刀的招式 林程整个身子蓦然后折,反身轻盈如一道无声无息的轻风旋至杜长史身后,一掌击出,穆安之猛然自椅中站起大喝,“住手” 林程一掌落在杜长史后背,杜长史只觉如山岳压下,他登时便知已是有死无生。想他大好年华,世间繁景未见,平生志向未伸,便要在此送了性命,他本极好胜之人,此际只觉满腹不甘。林程这一掌却是避无可避,印在杜长史后心,杜长史只觉五脏俱碎,一口血箭喷出,整个人如飘叶般飞出,重重跌落在地。 穆安之箭步奔向演武场,穆宣帝看江珣一眼,江珣身法更快,扑过去看杜长史的情况。就见杜长史伏在地上,轻轻嗽了两声,扶着江珣的手站了起来。 他此时只觉五脏轻松,去岁伤到的筋脉竟隐隐有痊愈的迹象,杜长史疑惑的看林程一眼。林程指指自己颈间,一道淡淡红线缓缓浮现,显然是被杜长史刚刚一掌所伤。 杜长史顾不得唇角流下的鲜血,“我记得并未伤到你。” 林程不以为然,“武功至境,飞叶拈花皆可伤人,何在乎是掌是刀莫非修罗刀只能有刀方可伤人” 杜长史道,“我并未到这等境界。” 林程道,“你选我为对手,无非是修罗刀困于第八层不能进境,想以我磨你的刀罢了。你既有此心,便当全心用于刀意上。修罗刀以杀意入境,你只有争胜之心,而少杀伐之意,故难有进境。” 穆安之此时也到了近前,正听到林程这话,便知林程三记掌掴皆是为了激出他的杀意而有意有之了。不过,看到杜长史肿胀的脸颊,穆安之仍忍不住暗暗想,小杜素来爱个臭美,你把他揍成这般猪头脸模样,以后他一见你就得浑身上下都是杀伐之意。 杜长史本就聪明绝顶,听林程一席话,顿有所悟。他思量片刻,竖起右掌朝地面轻轻一掠,就见地表浮土如被刀锋划过,留下一道浅淡长痕。 穆安之江珣心下皆为杜长史欢喜,更是对林程武功之高见识之深大为叹服。 杜长史郑重抱拳对林程深施一礼,“谢将军指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03章 一九一章 第一九一章 林程这一手便是东宫也吓一跳,纵知林程素来稳重,也以为林程与杜尚书是有什么过节,竟要借比武之机重伤杜长史。 穆安之也面色缓和,对林程微微颌首。 林程面无表情,回身御前复命,“杜大人武功略比姚公子李大人强些,以后勤于修习,可为寻常高手,难入上上境。” 被林程点名,姚绪李二郎继续脸灰灰的站一畔。 穆宣帝知道林程向来一板一眼,江珣武功也被林程称为寻常,如此看杜长史武功相当不错。就是这脸被打的不轻,穆宣帝与林程道,“你就是这样不好,虽是好心指导,出手也重了些。” 林程完全不认为自己出手重,穆宣帝很柔和的对杜长史的猪头脸道,“年轻一辈子弟中,鲜有入林卿眼,被他称一声寻常的。杜卿果然文武全才。” “不敢当陛下赞。臣自幼习武,武功久未能有进境,今见林将军。早闻林将军是禁卫第一高手,一时起比试之意,也是想借林将军放肆战一场,臣存有私心,林将军不吝指教,臣谢林将军。”杜长史再向林程一礼。 杜长史性情桀骜,行事却是光明坦荡,不讳言自己的私心。穆宣帝倒喜欢他这份率直,笑道,“这不算什么私心,帝都但凡想在武功上有所进境的,没人不想得林卿一句指点。你很不错。” 杜长史微一躬身,退至一畔。 穆安之令内侍取了些冰块药膏过来,杜长史用帕子包着冰给自己的脸消肿,一面看陈简与江珣比试。 江珣与杜长史系出同门,皆武林外门弟子。陈简擅使的则是长剑,更兼他本人虽冷若冰霜,却是生的蜂腰猿背鹤势螂形,一套剑法更是使的眼花缭乱,漂亮至极。 蓝太后等人刚从杜长史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比武中回神,此时见陈简剑法漂亮,江珣的刀亦是厚重庄严,不禁道,“这孩子武功也不错。” “这只是阿简的入门剑法,名为摇华剑。江将军使的也只是春秋二十四刀,他们这是在相互试探彼此功力,并没有出真招。”唐墨给外祖母解释说。 忽然,唐墨眼睛一亮。 演武场中两人招式皆陡然一变,陈简一改先时华美剑招,剑若冰封,凌厉至极。江珣刀式愈发古朴,一板一眼,一刀一式,简单至极,却又严谨至极,总能恰到好处封住陈简的快剑。 李二郎悄声问姚绪,“江将军所用菩提刀是少林数一数二的绝学,陈公子用的是什么剑法” 姚绪想了想,“记得以前曾在一本散记中读过,呃,后头,后头记不得了。” 太子显然听到姚绪的话,笑看他一眼,“五郎,你一向博闻广记,可不像记不得的。” 姚绪有些郁闷,“回殿下,那散记多是些江湖逸事,多有忌讳。” 穆宣帝道,“但说无妨。” 姚绪只好道,“散记上说,高祖皇帝年轻时曾适逢一位江湖女子,那女子出身武当,擅使清风剑诀,后为情所伤,远走天山,于天山雪后月下悟道,创出一套剑诀,当世无双,名为天山明月。草民也没真正见过,不知是不是” 唐墨也在跟蓝太后介绍,“阿简家原都是读书人,他小时候也没习过武,是有一次少时出门救了一位病重的道姑,道姑命不久矣,临去前说,救命之恩,无可报答,便留给他一本残破的剑谱。这剑谱道姑所知亦不多,只是师门流传,到道姑这一代,更是终沦为寻常剑法。交待完这套剑法,道姑便故去了。” 嘉祥公主惊讶的问,“话本子上常有这样写的,原来还真有这样的事啊。” “是啊,初时听说我也不信,还问过阿简,他还把道姑送他的剑谱给我看过,只有半本残卷了。这剑法名为天山明月,原是武当一位女弟子所创,当世知道之人不多,剑法是绝顶剑法,正因绝顶,能悟能学之人寥寥,但即便只有半卷,亦较寻常完整功法强之百倍,可见当年创出这套剑法的女侠必非常人。” 姚绪说完后,穆宣帝问林程,“可知这套剑式” 林程道,“回陛下,确有此剑。姚公子所言大致是对的,天山明月的内功的确是有武当内功的影子,不过,创此剑术之人在原有内功之上做了改进,剑术也堪称当世一流。” 太子道,“可我看陈举人的剑术似略逊小江将军。” “殿下所看不错。这套剑法变化多端,对修习之人要求极高,寻常之人必然窥门径而不得。陈举人的剑术,如今看过不过堪堪入门。”林程答道。 陈简与江珣未似杜长史那般吓人一跳,两人分出胜负后便果断收手,陈简惜败江珣。 穆宣帝一向喜欢少年英才,这几人文武各有所长,却都是贵胄子弟中的佼佼者。穆宣帝皆赞了几句,另则各有赏赐。 杜长史得赐一柄紫刃弯刀,穆宣帝道,“今日你武功小有突破,日后必有进境。这刀名为破军,前朝刀客燕破军所用。前朝两大名刀,一为季断魂的断魂刀,另一把就是这把破军了。愿你武功能再有进境。” 杜长史极是感激,恭敬行礼后,双手接过。 穆宣帝也很喜欢陈简,“你家世代书香,倒是出了个习武俊才。这把剑在宫中久了,卷宗记载初时不知名字,因剑柄上镌有明月雪三字,便以此为名了。如今见到你的剑术,突然就想到这柄剑,兴许与你有缘。“ 陈简郑重接下这柄灰色剑鞘装饰的长剑,果然墨玉剑柄上镌有三字明月雪。 姚绪李二郎两人,穆宣帝喜姚绪博闻,允他随意出入皇家藏书阁。至于李二郎,穆宣帝想了想,“你虽武功寻常,文章中却带了些杀伐气,在兵部任文职不大相宜,转入禁卫军任武职如何” 李二郎大喜,立刻叩谢皇恩。 穆宣帝笑,“你们皆是一时俊杰,朕愿你们以后皆能伸展志向,成就一番事业,不负这辉煌一世” 诸人再谢皇恩。 这次择婿考较,穆宣帝是极满意的,四人中要说略逊些的便是李二郎了,却也是不错的小伙子。 如杜长史陈简姚绪,皆是俊才中的人才。 蓝太后瞧着也都是好孩子,足堪配公主了。 蓝太后私下与陆皇后慧妃道,“你们也都见着了,皆一等一的年轻人,我与皇帝挑了又挑选了又选择出这四个,文武都试过,不是那等虚浮名声的子弟。你们可有相中的” 陆皇后慧妃脸上都带着喜色,陆皇后笑,“母后和陛下的眼光再不能错的,儿媳今儿个一瞧,只觉个个都好,不瞒母后,这眼睛都要看花了。” 慧妃笑道,“妾身也是。瞧着都是英才,都好。” 蓝太后笑,“咱家就两位公主,你们瞧着好,也得问问孩子们的意思。跟孩子们说,这会儿不是害羞的时候,今儿个她们都见着了,相中哪个,只管开口,让皇帝赐婚去。” 陆皇后慧妃一起应是。 陆皇后还特意叫了太子太子妃一起商量,初时太子更属意杜长史,不过,先时穆宣帝更喜姚氏子,今日见到姚绪,太子赞道,“我略与姚绪聊了几句,的确是位极博闻之人,难得难得。” 陆皇后也喜姚绪出身,正经国公府嫡子,听太子也称赞姚绪,不禁笑道,“你父皇的眼光再不能错的。” 太子妃笑,“我得去给妹妹贺喜。” “哪里用你去贺她,叫嘉祥过来,今晚都在我这里用膳。”陆皇后令人去叫闺女过来,也想跟闺女说说这驸马的事,不想嘉祥公主的反应出乎大家意料之外。 嘉祥公主不快道,“那姚家小子,论文采不及杜陈二人,论武功更是垫底,拢共不过二流货色,我难道就配这种二流货” “这叫什么话怎么就二流货色了”陆皇后道,“姚公子哪里不好了出身国公府不说,你大哥在外打听过,又亲自与他交谈过,是个极有学识的。” “有学识怎么不见他考个状元出来”嘉祥公主更是嫌弃,“以前老姑太太家的传宝还都夸有学识哪现在有学识到大牢去了姚家这个,也只是旁人夸罢了他是国公府出身,谁见他能不夸上两句” “这么说,你是连我的话也不信了,认为我是虚赞他”太子问。 “我可没这么说。”嘉祥公主嘟嘟嘴巴,“大哥你看姚小子长的那模样,难看死了” 陆皇后太子妃也是都见过姚绪的,姚绪相貌固然不及杜陈二人,却也是个整齐孩子,更兼他学识广博,格外多了些洒脱气。何传宝焉能与姚绪相比,差之千里。 陆皇后道,“固称不得俊美,也是相貌中上。” 嘉祥公主气道,“我堂堂嫡公主,为何要嫁个相貌中上的我要嫁也是嫁文武全才品貌一流之人” 太子问,“那你是看中杜大人还是陈举人” 嘉祥公主撅着嘴,“看那姓杜的叫人打成个猪头样,姓陈的不过举人功名。” 李二郎更不必提,尚不及这三人,更不可能入嘉祥公主的眼。 这么说,嘉祥公主是一个都没看上。 太子劝她,“人无完人,世间哪儿就有样样都好的。不瞒你,为了给你和嘉悦选驸马,父皇和皇祖母将帝都未婚配十七岁以上三十岁以下的贵胄子弟都列了单子出来,一个一个挑的,但有不足的皆刷了下去。他四人在年轻一辈中是极出众的了,你好好想想,你就一个都看不中” “他四人中,杜大人年纪略长,正经传胪出身,纵不是状元,比状元也差不了什么。陈举人年少些,明年便会春闱,我观他文章,春闱有望。姚绪李二郎皆豪门子弟,豪门向来不走科考之路,可他们的文章也都不差。他们现在尚未位极人臣,皆因他们年轻罢了。同龄年轻人中,没有比他们更好的了。”太子道,“你今日不选,日后再想寻这样的,可是不易。” 嘉祥公主道,“我就不信没有好的” 嘉祥公主这样执拗,凤仪宫的晚饭也没吃成,太子就先带太子妃回东宫去了。太子很是气恼,这四人不论家世人品才干,已是万中挑一,不论哪个做驸马,都配得上公主,太子也都是很愿意的,于东宫亦是有利。 不想这个妹妹如此不懂事 太子也是愁眉深锁,先给太子倒盏茶,劝她,“我看还是慢慢的劝一劝妹妹,毕竟终身大事,错过这样的机会就太可惜了。” “她要是肯听人劝,就不会是这样不知好歹的性子了。”太子叹道,“她虽是嫡公主,一向不及嘉悦妹妹温柔。倘本事与娇纵一样厉害,那还罢了,偏是又娇纵又没本事,这样的机会,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慧妃宫。 与嘉祥公主一个都没看上不同,嘉悦公主难忍羞意,脸颊红赤,低着头不说话。慧妃笑,“你到底相中哪个了,只管跟我说,我跟陛下和太后娘娘说去,必让你如意的。” 嘉悦公主小声问,“母妃你觉着哪个好” “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得你自己拿主意,我瞧着个个都好,都称得上英才。”慧妃拉着女儿的手道,“你父皇和你皇祖母是下了大功夫给你们选的驸马,这四人出身人品才能都是当世一等一,你喜欢哪个都无妨,都是好的。” 嘉悦公主有些不好意思,“母妃,我有句不当问的。” “什么事”慧妃耐心的问。 嘉悦公主忍着羞意,“这四位公子自都是好的,我就是想问问,跟杜大人比试的那位林将军,不知可曾婚配” 慧妃目瞪口呆,莫不是女儿没有相中四位驸马侯选,而是看中了林将军。 慧妃望着闺女,“你喜欢林将军” “我看林将军武功很好。”嘉悦公主小声说,“要是不行,就算了。其实,那四位公子也都是极好的。” 慧妃膝下仅此一女,且这关乎女儿的终身大事,为人母的,女儿并非不懂事,总是愿意能如女儿的愿。慧妃道,“我看林将军年纪不轻,就怕他已经成亲。” “倘是如此,切莫再提此事,我总不能拆散人家夫妻。”嘉悦公主连忙道,想了想,终觉不妥,道,“还是别打听了。父皇祖母好意选了这四位公子,也是一等一的人才,倘人家将军已有妻室,这多不好。” 慧妃细寻思一回,“难得你看中谁,咱们只是打听一二,瞧着得有二十五六的年纪,就像你说的,倘是人家已成家立业,咱们再不能提。倘尚未娶妻,我看他能在你父皇身边,必然也极得重用。” 慧妃清楚,自己娘家不显,全凭着跟着陛下的时节早,且为陛下诞下长女的情分,可正因如此,她与各方无干,在为女儿择婿时,选择余地反是更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04章 一九二章 穆安之携李玉华回府,李玉华路上就说了一路,从杜长史说到陈简,从姚绪说到李二郎,最后才说林将军。 李玉华道,“要不是小宝在后头跟我说解释林将军皆是好意,我真没看出林将军是要指点杜长史。这可真是个怪人,他是做好事,可倘杜长史心胸略狭窄些,纵是承他指点怕也要记恨掌掴之事的。” “杜长史倒并非那样的人。”穆安之道,“一会儿回府打发人送些活血化淤的药膏给杜长史送去。” “知道。”李玉华感慨,“论相貌论武功都是杜长史陈公子居先,不知嘉悦妹妹相中哪个了” 穆安之早从李玉华那里知道,蓝太后穆宣帝都相中了姚家,不禁道,“可惜了姚绪,那样斯文,不知能不能扛得住嘉祥这性子。” 李玉华道,“嘉祥公主那性子,对喜欢的人极喜欢,只要公主能相中姚公子,不愁过不好日子。” 嘉祥公主的亲事自有东宫与凤仪宫安排,嘉悦公主一向懂事,嫁到哪家都是哪家的福气。 两人说一回话,回府用过膳便歇息了。 杜长史顶着个猪头脸回府,正躺着让小厮给自己上药,阖着眼道,“爷这要是破了相,以后说亲可怎么办娶媳妇可怎么办哎哟哎哟,我说你倒是轻点” 杜长史疼的一睁眼,就见自家尚书大哥正用棉纱醮了药膏在自己脸上摁,当时吓的一声惨叫要跳将起来,杜尚书在杜长史肩上一按,杜长史便重倒回榻上,叫的更惨,“我说你轻点你是不是一直嫉妒我生得俊来下黑手的啊” 在杜长史的鬼哭狼嚎中,总算把药上完了。 小厮挽月捧来温水,杜尚书净过手,将手巾放置一畔,杜长史对镜照了照,对挽月道,“你去给我写个请假的条子。” 挽月应一声下去做事,杜长史靠着榻揉揉脸,对杜尚书道,“不用担心,听说陛下属意姚家五郎尚嫡公主。” 杜尚书道,“听说你叫人打成个猪头,我过来看个热闹。” 杜长史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我叫人打了你格外有面子啊” 烛光下,杜尚书脸若铁板,“他们三个,除了陈举人武功略凑合,却也不是什么绝顶高手,你不会是叫他打成这样的吧” “不是。我与林程将军比试的。”杜长史把与林程比武的事细致的与杜尚书说了一遍,“以往都说他是禁卫第一高手,我还以为多是托赖林大将军的威名旁人奉承,他果真是高手中的高手,莫让禁卫军,便是阖帝都比他武功更高的怕也是凤毛麟角。” 杜长史说着对着一畔烛台轻轻一挥手,一道掌风斩过,烛心一跳,带着火苗飘落烛台,小小火焰挣扎着跳动两下便无声无息的熄灭了。 一盏烛台熄灭,室内光线略暗了些。杜尚书的视线自烛台移开,长眉一挑,“这猪头脸倒是没白挨。” “常听闻林将军对下属后辈多有提点,的确是大家气派。”杜长史一朝开悟,武功大有进境,心中欢喜非常。 杜尚书反问,“你是下属还是后辈” 杜长史一愣,“总归不是仇人吧” “我与武将素无交情,想必你与他也无交情,若你武功只是寻常,他指点一二,你进益也有限。如今你一经突破,离圆满之境不远矣。这一步,许多人终其一生也迈不过。你仔细想想,他为何会助你” 杜长史摩挲着还算光洁的下巴,郑重无比望着他大哥。杜尚书给他这目光闹的也格外郑重起来,就听杜长史一脸疑惑又认真的模样,“难道是因为本少爷俊美无双,林将军惊为天人” 杜尚书手指抖了两抖,忍了又忍才没一巴掌抽死这祸害 杜长史劝他大哥,“你管他是怎么想的,我又没求着他指教我,我原是想把他当磨刀石练一练。我反正不当这是人情,以后他若是让我还这人情,那得先叫我打还三记耳光再说。” 杜尚书感慨,“我实在多思多虑了。”就凭这混账的偌厚脸皮,想占他便宜怕是难上加难。杜长尚语重心长,“你这么无耻,我就放心了。” “喂”杜长史不满,“这是做大哥说的话吗要我跟你学学外头都是如何夸我赞我的吗” “多谢你,实是不用了。”杜尚书起身要走。 杜长史拉他袖子,“哥你给我带什么好吃的没” 杜尚书看他,“你是立什么大功,我要给你带好吃的” 杜长史一把甩开杜尚书的袖子,怒道,“就知道往我这儿安插奸细过来看人不知道带些礼物吗” 啥都没带,竟然空手来的 世上竟然有这样的兄长 杜尚书抬起手掌,“给你带两巴掌,要不要” 杜长史心说,我现在大有进境,还不一定谁输谁赢 杜尚书看穿他的心思,利眸一眯,问他,“要不,跟我比一比” “哪儿的话哪儿的话,看大哥,亏得你状元出身,一等的读书人,等闲便要打打杀杀,亏得你没当将军。”杜长史还是不敢招惹他大哥的,只得恭恭敬敬的把人送走,唤来挽月,“给我去太平楼叫席上等席面儿再温一壶上等梨花白。” 挽月尽忠职守的把假条给杜长史看,重新在烛台上换根新蜡,一面道,“大爷刚刚吩咐,说您这脸伤的不轻,要少食荤腥,厨下烧饭,秋油都不许放。待您这脸大好,再放肆吃喝不迟。” 杜长史气,问自小陪自己长大的小厮,“挽月,你是我的人,还是我大哥的人啊” 挽月也很郁闷,“刚大爷走时说要把我爹派来,让我爹来带带我,说我当差不得力。” 杜长史大惊,“你一个细作还不成,还把你爹安排过来” 挽月极力的说,“我心是向着公子的,公子不让我说的事,我可一件都没向大爷禀过。” 杜长史拍拍挽月的肩,“就知道你是好兄弟” 挽月的父亲是杜尚书的心腹人,管着府里一摊事,挽月因与杜长史年纪相仿,少时便被选做玩伴,虽是应着小厮的名儿却是自小跟杜长史一道起卧,小时候做玩伴,待大些,杜长史念书,他也跟着念,杜长史习武,他也跟着习,只是他不及杜长史天资出众,有时跟不上进度,杜长史还要给他补习,理由便是挽月太笨给他丢脸 所以挽月还能捉笔给杜长史写个假条啥的,很得杜长史信重。 陈简回家也得了父母的一通关怀,因为自陈简入选驸马名单,唐墨没少给陈家通风报信。唐墨因与两位公主相熟,很看好陈简尚嘉悦公主。 陈家对这桩亲事也乐于接受,毕竟嘉悦公主性子温柔是众所周知的事。何况,朝中对于驸马外戚的任用素来不拘一格。 面对父母的打听,陈简简单道,“今天陛下考较,我文不及杜长史,武也不及杜长史。” 陈太太惊,“还有比我儿更出众之人” 陈简他娘这自信是跟唐墨那家伙学来的吗 姚绪一脸喜气洋洋回家,姚家人还以为穆宣帝当庭赐婚了呢,姚太太笑着拉他到老太太跟前,“看这一脸的笑,可是有喜事要跟老太太报喜。” 姚老太太八十几岁高龄,一头银发,却是耳不聋眼不花,依旧精神矍铄,见重孙这般喜悦,也不禁笑,“这样高兴啊。” “是啊陛下说了,允我随意出入宫中藏书楼”姚绪欢天喜地的说出大喜事。 姚太太还等着听下文哪,结果,姚绪说完这事便端了温水来喝,完全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姚太太问,“今天进宫这一天,都做什么了” 姚绪道,“上午考文武下午考武功。” 姚太太继续问,“你考的如何” 姚绪拿块玫瑰雪耳糕咬一口,“高手如云,文章以杜大人陈举人为佳,我和李二公子相仿。武功我排最末。” 姚太太有些担忧,姚老太太笑,“尽力就好。阿绪饿了吧,问一问厨下,若晚饭好了早些端上来。” 姚太太应是,下去安排不提。 待晚饭过后,姚太太不放心,还是亲自去小儿子屋里问了一回。姚绪晚上睡的早,母亲过来时,他刚刚沐浴毕,着单衣坐床边,见母亲过来,姚绪起身相迎。姚太太挽着他的手往屋里走,“莫着了风,晚上的风还是凉的。” “这都暑天了。”姚绪对母亲的来意心知肚明,就等母亲问出来。 待姚太太说,“我几次进宫,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都十分亲近,这亲事,自要听凭天意,可若是能成,也是一桩美事。” 姚绪道,“倘是嘉祥公主,怕是不易。” “这话怎么说” “中午陛下赐膳,嘉祥公主的视线在我们四人这里一掠而过,看杜大人陈举人的时间略长,我和李二公子这里只是一掠而过。杜大人喜歌舞,午膳陛下传了舞乐,杜大人颇是忘情,嘉祥公主还皱了皱眉,倒是多往陈举人那里多看两眼,但也仅止于此了。” 姚绪豁达的劝母亲,“亲事皆是天意,倘是我的,必是我的。倘非我的,不必强求。” 姚太太一笑,她有子五人,四个儿子都随丈夫在边关,就这一个小儿子在身边,这个儿子自来不喜习武,却是极体贴人的,如今儿子大了,姚太太自然操心儿子的亲事。按姚太太所想,小儿子大概不是沙场冲锋陷阵的人才。故宫中有尚主之意,姚太太倒很是欢喜,儿子尚主便有爵位,以后富贵平安一世,做娘的才能放心啊。 不过,事既不成,姚太太虽略有失望,倒也并不太显。毕竟,家门兴旺,纵不能尚公主,为幼子求娶一门好亲事也并非难事。 永安侯府的态度大致与姚公府相仿,尤其李二郎由文职调入武职,家里都为他高兴,永安侯府毕竟以武起家,家族中人对武职的青睐更胜文官。 四位驸马侯选人皆心态宁静,宫里穆宣帝却是有些哭笑不得。嘉祥公主一个都没看中,陆皇后不敢直言,只说嘉悦公主是长女,让嘉悦公主先选。 慧妃跟穆宣帝打听林程,慧妃柔声道,“那日我瞧着那位将军着实威武,倘人家已有妻室,陛下只当没听过妾身这话。倘将军未有亲事,我总觉着嘉祥似是心仪稳重的男子。” 穆宣帝道,“林卿倒是不错,朕也看他很好,依他的才干,尚主也使得。林大将军想他成亲都快想疯了,听说他年轻时曾有一心仪女子,只是那女子不幸过逝。林卿用情极深,从此便孤身一人直至现在。” “倒真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子。”慧妃有些犹豫,觑着穆宣帝的脸色道,“要不还是算了。” 穆宣帝摆摆手,“嘉悦一向柔顺懂事,林卿孤身一人,朕也时有不忍,倘这亲事能成,倒也不失为一桩好亲事。” 穆宣帝没直接问林程,问的是林程他爹林大将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05章 一九三章 穆宣帝没直接跟林大将军说有令林程尚主之意,穆宣帝只要透露出这么个意思就够了。 林大将军自然也不会打胸脯打包票说儿子尚主没问题,毕竟,林大将军若能让林程娶妻,现在孙子早抱十个八个了。父子俩在这方面的争执由来已久,明显林大将军还是输的一方,但,尚主实在是盼都盼不来的荣耀,林大将军实不愿放弃这个机会。 林大将军一开口就被林程拒绝,林大将军干脆把事情交给长女,“有什么办法能劝一劝你大哥才好。” 梁太太亦觉机会难得,不过,面临林大将军同样难题,林程若是肯成亲,也等不到现在。 梁太太道,“这事且不急,不如我进宫跟姑妈先做打听,宫中两位公主,还不知是哪一位青眼大哥。待弄明白,再做打算不迟。” “这话有理。”林大将军道,“这事你只管放开手,只要能让你大哥成亲,你就是咱们家的大功臣。” 梁太太一叹,“大哥一直未成亲,说不得姻缘就在这儿。” 林大将军粗糙硬郎的面容浮现点点笑意,“只盼应了你这话” 宫中二皇子生母林妃是林大将军嫡亲的妹妹,梁太太嫡亲的姑妈,梁太太进宫不难。林妃宫因二皇子之事稍显冷落,梁太太在家做了居士,林妃常叫她进宫请经,一则为开阔心胸,二也是想见见娘家人,说些话,也觉着心里舒畅些。 梁太太捧着林妃宫里新做的枇杷煎,说起这桩亲事,林妃道,“今次陛下去行宫避暑,我未能随驾,并不知此事。这是大好事啊,你父亲可应下了” “父亲盼大哥成亲都要盼魔怔的,焉能不愿陛下略有口风,父亲就让我过来寻姑妈商量了。”梁太太道,“这次是两位公主一起选驸马,依姑妈看,是哪位公主看中了大哥” 林妃想了想,“眼下说不准,我听闻陛下太后千挑万选的选了四位青年才俊,你大哥应不在驸马名单上,如何相中他了” 梁太太将陛下宣林程考较四位青年才俊武功的事略说一遍,林妃眼中浮现一抹傲色,笑了笑,“这就难怪了,程儿的武功,想找个敌手却也不容易。” 不过,究竟是哪位公主相中林程,林妃也说不好,“嘉悦一向柔顺,不大可能会选名单以外的人。嘉祥任性些,她喜欢那种俊美绝伦又才华满腹的青年,程儿相貌固然出众,我听闻这次被陛下看中的杜大人陈公子都是一等一的俊美。” 说着,林妃的眉尖儿微微蹙了起来,“你父毕竟位在禁卫,不好与东宫太近。依大哥的谨慎,倘是嘉祥,必然当时就搪塞过去了,陛下也不会与咱家提。” 林妃眉头一松,看向梁太太,“那必是嘉悦无疑了。” 梁太太脸上一喜,“我回帝都未久,也听闻过嘉悦公主温柔贤惠的名声。若是嘉悦公主下嫁大哥,实是咱们林家之福。” “何尝不是如此。”林妃也笑起来。 论身份,自然是嘉祥公主更为尊贵,只是林家根基在禁卫军,不宜与东宫相近。嘉悦公主却是个极好人选,慧妃母族不显,膝下只此一女,换句话说,嘉悦公主与各方都没有太大牵扯,固不比嘉祥公主尊贵,却是实打实的陛下长女。 自是一桩极好亲事 林妃有心相助娘家,只是奈何她受二皇子连累,都未能行宫随驾。林妃倒是给侄女指了条明路,“你去寻二郎媳妇,福姐儿一向得太后娘娘的喜欢。眼下便是太后娘娘寿辰,我给太后娘娘做了些针线,让她给太后娘娘送去,太后娘娘舍不得她,必然留她在行宫住下。” 林妃道,“福姐儿毕竟年轻,你与她一同去,她哪里不周全的,你也能提点一二。” “二皇子妃事事周全,哪里还需我提点。”梁太太笑,“我在外也听闻过二皇子妃的贤孝之名。” 林妃笑着颌首,“我这个媳妇,的确是极好的。二郎身边,多亏有她服侍照顾。不过,她到底年轻,你也是做表姐的,不是外人。” 三皇子府。 李玉华消息灵通,远胜穆安之,更远胜不在行宫的林妃等人。 她把嘉悦公主相中林程的事告诉穆安之,穆安之都不能信,连着问两遍,“你真没听错” 李玉华不高兴的问,“难道我耳朵有问题是皇祖母亲口跟我说我,还说让我不要告诉旁人。我是破例才告诉你的,你可不许与别人说去。” “这样的大喜事,怎么还不能跟旁人说了” “听皇祖母说,陛下只是跟林大将军透了这么个意思。毕竟林将军这样的年纪还未成亲,他又原不在驸马侯选名单里,咱家也得打听打听,所以皇祖母说我先保密。”李玉华得意的问穆安之,“我没说错吧上次我一见林将军就觉着他做驸马合适。” 穆安之好笑的望着李玉华得意的小模样,忍不住同她请教,“你当时怎么看出来的” 李玉华对桌间茶盅一挑眉,说他,“哪儿有两手空空跟人打听的” “好好。”穆安之倒盏温茶奉上,“能说了吧” 李玉华摆大架子吃口茶,说穆安之,“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林将军生的就稳重可靠,不是我说,像杜长史陈公子这种,固然才高八斗文武双全,可看他二人,一个忘情舞乐,一个冷若冰霜,他俩这种,多得一些啥啥都不缺的大小姐的喜欢。可如嘉悦妹妹,她是父皇的长女,却处处都要低嘉祥公主一头,慧妃娘娘身体一直不大好,嘉悦妹妹平时要照顾慧娘娘的身体,所以,在亲事上,她定是更青睐稳重可靠类型的男子。其实,如果没有林将军,李二公子姚公子都会入嘉悦妹妹的眼,不过,他二人较之林将军还是略逊些的。” 穆安之以为李玉华要胡诌,不想李玉华还当真说出不少道理。穆安之问李玉华,“你当年嫁我,是看我英俊倜傥,还是稳重可靠” 李玉华斜睨他一眼,“看你成天一幅臭鸡蛋脸还眼瞎不想娶我,一般这种人,我都会让他切身体会到我的本事” 穆安之哈哈大乐。 如同慧妃嘉祥公主母女与各方都没什么联系,穆安之也一向独善其身,平时除了刑部差使,与各方关系冷淡。 对于嘉祥公主这桩亲事,穆安之还是看好的。 在穆安之看来,嘉祥公主这样温柔懂事的妹妹,能得一桩好亲事,他亦乐见其成。 李玉华瞪穆安之,拿杨梅塞他嘴里,跟穆安之说,“你说多悬,以往什么事嘉祥公主都要抢在前头,这回选驸马,皇后娘娘那里倒是让嘉悦妹妹先选。我猜这里头定然有事。” 酸甜的杨梅汁溢满嘴巴,穆安之吐出核,又拿个杨梅,随口道,“这有什么悬的,大概是那位眼睛长头顶上,谁都没看上。” 李玉华瞪大眼睛,“一个都没看上”李玉华是亲眼看到蓝太后如何为公主挑选驸马的,那真是全帝都的贵胄子弟拉出名单,蓝太后把自己的娘家侄孙都刷下去了,就为了给公主挑到才貌双全品性出众的驸马。 “这有什么稀奇的,那位素认为自己个儿是九天玄女,无人能配。”穆安之嗤一声,跟李玉华说,“得给嘉悦妹妹备份大婚贺礼了。” 李玉华笑应下。 二皇子妃过来的时候,李玉华正在永寿阁陪蓝太后说话,蓝太后听说二皇子妃到了,连声叫人进来。 二皇子妃是抱着宝贝女儿珍姐儿一起过来的,蓝太后高兴的接过重孙女,嘴里嗔怪,“这么大热的天怎么就过来了” “昨儿进宫给母妃请安,母妃说皇祖母寿辰将至,她做了几样针线,我心里也记挂着皇祖母,就带着珍姐儿过来给皇祖母请安。” 宫人捧上温水毛巾,二皇子妃略擦了擦脸,蓝太后道,“这么大热的天,可急什么,我生辰还早哪。倘是着了暑气就不好了。” “没事。我们一早出门,并不热。”二皇子妃笑着给闺女擦擦脸,珍姐儿拿小手挡着脑门儿,奶声奶气的,“别,不,擦。” 二皇子妃哄她,“放心,娘不擦你脑门儿上的大红点儿。” 大家都笑了,李玉华夸珍姐儿,“谁给你点的啊,这么好看。” “娘。”珍姐儿已经周岁多,说话吐音很清楚,不过现在说话仍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那一脸美美的又认真的小模样,极招人笑。 大家都夸她的大红点,珍姐儿格外高兴,搂着蓝太后的脖子喊“老祖儿”,逗的蓝太后笑声不断。 二皇子妃带着孩子过来,蓝太后就没让她们母女回去,果然留她们在身边住下来。 对于林家的想法,二皇子妃也没瞒着蓝太后,“林家是极愿意的,母妃听说后也很高兴,就是林将军那里,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因由,多年不曾婚娶。” 蓝太后道,“我以往听说先时有位心仪女子故去,林将军再难忘情。” 二皇子妃皱眉,“我也觉着林将军这个年纪未曾婚娶奇异,问母妃,母妃也这样说。我来之前去问过祖父,祖父说未曾听闻林将军议过亲。” 蓝太后道,“是不是有旁的缘由” “母妃和林家大姑奶奶都是一样的话,我都觉着稀奇,就是有这么一回事,怎么说的就跟一个模子出来似的,即便有这么个姑娘,姓谁名谁,纵是小户人家,也得有个名姓来由,这样含糊一过,叫人如何信服。”二皇子妃有些不满,“我虽过来,也得公道的说这事。林将军是父皇的心腹爱将,嘉悦妹妹是自小认识的,我们现在也是姑嫂,这事能成自然是美谈,可也得把前因后果弄清楚,才好议亲。” “是啊。”蓝太后道,“林妃到底是更偏着娘家些的。不是说林家长女守寡回帝都做了居士,如何还管这些世俗事。” 二皇子妃压低声音,“现在也是居士打扮,缁衣素服,可我看林家府上什么事都是她出面。上次林将军去看望殿下,她便跟着同往。我与她不熟,母妃倒是很喜欢她,待她很亲近。” 蓝太后未置可否,同二皇子妃说,“你既然来了,就住下,我身边就想有个孩子说说笑笑,也省得再回去听林家妇人聒噪。只是你府里可安排好了” “都妥当着,殿下也说让我来皇祖母这里尽孝,我看他这次教训吃的不轻,现在都乖觉的很。” “二郎是该长个教训,让他多学学老三,踏踏实实的当差,比什么都强。” 二皇子妃也说,“先让殿下静一静吧,何尝不是先时太热闹才失了分寸。” 二皇子妃过来行宫,李玉华时常带些小衣裳小玩具的给珍姐儿玩儿,太子妃也常带着宇哥儿过来蓝太后这里,俩孩子年纪差不多,宇哥儿略大一个多月,说话比珍姐儿还要慢一些。 珍姐儿倒显得格外懂事,因每天她娘给她在眉心点个大红点儿,还跟宇哥儿显摆,把宇哥儿馋的,脑门儿没大红点儿都不肯出门。 有俩孩子在,蓝太后这里每天热闹的跟过年似的,穆宣帝也要每天过来看看孙子孙女。 蓝太后看林家其他人怕是做不了林程的主,跟李玉华商量,“我看林将军人不错,咱们既相中他,不如就大大方方的问一问,他愿意,咱们公主下嫁亦不委屈,倘他有隐情,咱家公主也不愁嫁。” 李玉华也素来简单直接,“我看这法子好。” 蓝太后跟穆宣帝商量过后,把这差使交给穆安之,让他去问一问林程。 穆安之跟李玉华说,“虽不好扫嘉悦妹妹的兴,我看这事多半是不成的。” “成不成的,问一句又没妨碍。” 葡萄架下,夏风拂过层层绿叶,一串串初初染红的葡萄在叶脉间垂挂,颇是青绿可爱。穆安之请林程喝茶,道,“我与将军也不熟,有话就直说了。上遭比武,皇妹嘉悦公主看将军英武,生爱慕之心,不知将军可愿与皇家结亲” 林程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父亲也问过我,多谢公主殿下青眼,下官怕要辜负殿下美意。” 穆安之道,“嘉悦妹妹性情温柔,人品贤惠,难道配不上将军” “下官岂敢。”林程连忙起身。 穆安之摆摆手,“坐下说。” 林程复坐下,望向穆安之,“不瞒殿下,我少时曾有一重逾性命之人,她不幸早逝,我便熄了娶妻之心。” 穆安之道,“什么样的女子,这样让将军念念不忘” 林程道,“她只是个寻常女子,莫说远不及公主殿下,就是帝都许多大家闺秀,也胜于她。我们是贫寒时相识,我心里自始至终只有她这一个妻子。” 林程轻轻一声喟叹飘散空中,风声萧萧,似也在怀念那些早早流逝的岁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06章 一九四章 林程脸上的感伤不是假,穆安之都没好问,你们林家也是上百年的富贵人家,你堂堂林大将军嫡长子,怎么还有“贫寒之交”。 既然林程无意婚娶,穆安之自不能勉强,公主又不是没人要。倘不是嘉悦公主意外相中林程,林程本不在驸马备选名单上。 穆安之到穆宣帝那里复命,既林程无意娶妻,穆宣帝也就罢了。 李玉华在蓝太后那里打听了一嘴,“三哥说当时林将军伤感极了,他委实是不好问,又觉着奇怪。我想着,皇祖母必然知道的。林家也是三四辈子的富贵人家,怎么林将军还有贫寒的时候。” 蓝太后还真知晓一二,蓝太后道,“说来是林家旧事。” “皇祖母跟我说说呗,我包管不跟旁人说去。” “真是爱打听。”蓝太后含笑嗔一句,方与李玉华说起来,“林大将军年轻时夫妻失和,与原配程夫人实在过不下去,只得写了和离书,各自另过。当时不知程夫人腹中有了骨肉,林大将军绪娶的这位夫人姓赵,赵夫人嫁给林大将军后接连生了五个女儿。” “这可真玄啊。” “可不是么。”蓝太后道,“后来林程来帝都,你不晓得,他这相貌与林大将军年轻时活脱脱的就是脱了个影,不用滴血认亲也知道这必然有血缘。林大将军一查,这还能有错林程虽说是在民间长大,却天生出息,武功行事比世族子弟只强不差。” 李玉华问,“那林程将军的生母呢” “程夫人在林程幼年时就因病故去了。” “帝都人结亲,都讲究个门当户对。林大将军结亲的程家,想来也不是寻常人家,怎么就让林程将军在民间长大他舅家呢” “程家因事败落,早就回老家过活去了。” 李玉华道,“这可就是林家不地道。我还以为世上这样的男人就我爹一个哪,原来林大将军也是其中翘楚。” “清官难断家务事。”蓝太后说。 “道义上还有三不去呢。第一条就是有所取无所归不能休,意思不就是说娶的时候兄嫂父母尚在,休时娘家没人不能休么。虽说他们是和离,也未免凉薄了些。”李玉华嗤道,“要不他怎么续娶后膝下无子,说不得就是报应” 蓝太后心里还真挺认同李玉华这看法,不过林家是朝中重臣,蓝太后还是劝了李玉华几句。 李玉华说,“但凡这种没良心的,都有报应。你看我爹,现在那陆许氏还不知怎么咬着牙后根后悔哪。我一来帝都就跟三哥情投意合,日子也过的兴旺。要不是陆许氏拱手相让,我也跟三哥做不成一家啊。自己把这大福气往外推,我就不信她所出的女儿能嫁得比我好。” 蓝太后听着十分畅快,拍拍李玉华的手说,“这是你命里自带的福,就该着你跟阿慎做一家。” 李玉华也是这样想,她想到嘉悦公主的事,道,“嘉悦妹妹那里,可怎么跟她说一声。” “嘉悦一向懂事,跟慧妃一提,慧妃会明白的。”蓝太后不太担心这个孙女,“那天看的四个孩子,也都是一等一的人才。” 李玉华也说,“是啊,就是现在年轻,故而官位上还不大显。待尚主后多加历练,以后定然前程似锦。” 李玉华以为此事就过去了,不想再来永寿阁,嘉悦公主请她过去吃茶。 嘉悦公主随慧妃娘娘住在一处,慧妃喜弄花草,她们母女这院子也格外清幽怡人。取来晒干的蔷薇花苞放在琉璃壶中冲泡,一时便有淡淡花香随水雾逸出。 “这茶真香。” 嘉悦公主指了指一畔的两样细点,笑起来唇角的两粒细细梨涡,“这是我早上做的芡实糕和红枣核桃芝麻饼,三嫂尝尝。” 李玉华都尝了尝,直夸好。 “请三嫂过来,想请三嫂尝尝我做的茶点,也想跟三嫂打听件事。”嘉悦公主忍住羞意,脸颊有些红,双手紧紧捏紧,抬头直视李玉华的眼睛,“我并不是非要林将军做驸马,听说他一直未曾娶妻,可是有什么缘故我听说父皇是让三哥去问的林将军,想来三嫂知道缘故。” 李玉华放下手里的芝麻饼,反是问,“妹妹怎么这样心仪林将军,可是有什么特殊缘故” 东穆女子素来大方,嘉悦公主只是年纪小,又遇着议亲之事,方有些不好意思。李玉华问,嘉悦公主便细细的跟李玉华说了,“几年前,有一回随父皇秋狩,我和嘉祥去打猎,我骑术不大好,在马上射兔子时没坐稳,摔了下去,是林将军救了我,不然我肯定会摔坏的。我当时就觉着,这位将军特别可靠。” 嘉悦公主不讳言自己的心事,李玉华也便将林程拒婚的缘故说了,她还添了几句自己的看法,“林将军的生母很可怜,他以前经历了许多不容易的事,人也这样的重情重义。” 嘉悦公主眼尾微红,良久方忍下心中酸楚,说,“他一看就跟寻常的贵胄子弟不同。” “是啊。正因他有这样的情义,才让人敬重,才不枉妹妹的青眼,是不是” 嘉悦公主知三嫂是担心她这番情分,勉强一笑,“我知道。我也就是跟三嫂问个明白,能让林将军念念不忘的,必然是个好女子。” 只是,这个女子不是我而已。 嘉悦公主问清因由,并未死缠烂打,第二天便与母亲说,“与林将军无缘,也是没法子的事。我看李二公子性情温和,母妃觉着如何” “几位公子都是好的,要说性情温和,姚公子也不错。”慧妃看女儿面容中带了些憔悴,知她必是昨夜未休息好,细细的跟她分析亲事。 “不是说父皇给嘉祥看中的姚家公子么” 慧妃慢慢挑捡着宫人呈上的核桃,打算挑些好的给女儿做核桃酪,闻言压低些声音说,“听说嘉祥公主并不中意姚公子。” 亲事关系女儿终身,慧妃一直仔细关注着嘉祥公主那边,早在皇后让嘉悦公主先挑时,慧妃就觉着不对了,凤仪宫母女何尝是主动让人的性子。 这几天她令宫人仔细些,终于听得了些风声。 嘉悦公主问,“妹妹是相中旁的公子了” “四位公子均不入嘉祥公主的眼,她也没看中旁的人。”慧妃与女儿道,“这姚家公子是你父亲格外开恩允他自由出入宫中藏书楼的,李二公子则由原来兵部文职调入玄甲卫做武职,我想着,姚公子应是个极斯文的人。” “我就担心母后和太子哥哥那里会多想,倒显得我夺嘉祥的人一般。”嘉悦公主有些犹豫。 慧妃心思灵动,“这事交给你父皇决断便是。就说咱们母女看两人都好,的确都是两个极出众的公子,一时难定夺,还是得你父皇帮忙。” 嘉悦公主点头,“就听母妃的。” 嘉祥公主的性子,等闲人难劝。好在她在穆宣帝面前很会撒娇,拗着小脾气就说一个都没看上,不想嫁人,还想在宫里多住几年,穆宣帝略劝她,她便说是父皇嫌她了。穆宣帝没法,只得暂且不提嘉祥公主的亲事。 嘉悦公主就显的格外懂事了,林程这桩亲事未成,立刻就另作打算。 慧妃跟穆宣帝商量女儿的终身大事,笑道,“妾身也没了主意,今儿个看李公子好,明天又觉姚公子佳。咱们嘉悦自幼柔弱,我总想着给她寻个志同道合的斯文人才好。还得陛下帮她拿个主意。” 两个女儿都很得穆宣帝的心意,嘉祥公主刁蛮些,嘉悦公主一向懂事,既然嘉祥公主还不想嫁人,穆宣帝的确更中意姚绪,遂与慧妃道,“姚家那孩子,我瞧着更喜诗书,你看指他尚咱们嘉悦如何” 慧妃喜笑颜开,“这自然是极好”又让宫人去叫了闺女过来谢恩。 穆宣帝看慧妃母女都很欢喜,心中也格外喜悦。 穆宣帝亲自带着慧妃给蓝太后报喜,蓝太后自然亦是欢喜,随驾的妃嫔都给蓝太后穆宣帝慧妃道喜,尤其慧妃,膝下虽无皇子,却是给闺女寻了这样一桩上上乘的好亲事,不少妃嫔极是羡慕。 往嘉悦公主那里贺喜的就更多了。 唯嘉祥公主与众不同,私下跑去问嘉祥公主,“前几天还听说姐姐你心仪林将军,怎么倒要嫁给姚家小子” 嘉悦公主道,“林将军有意为亡妻守节,我先时不知此事,倘若知晓,再不会令他为难的。姚公子也是出众人才,妹妹别这样小子小子的称呼人家。” 嘉祥公主打趣嘉悦公主,“还没做大姐夫哪,姐姐你就偏着他啦” 嘉悦公主拿出核桃酪,“也不知怎生这样的碎嘴。快吃酪,好堵上嘴。” 梁太太跟着二皇子妃来郊外行宫处,原是想促成这桩亲事,不想没得几日嘉悦公主就指了姚家公子。梁太太想寻二皇子妃打听个究竟,二皇子妃一直住在行宫,她进去不得,便转而到林家别院寻林程。 梁太太急着步子追在林程身畔,苦口婆心,“这样好的亲事,大哥说弃便弃,殊不知这样的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的今日你不珍惜,他日再想要,是再不能的了。” 林程忽地步子一止,梁太太收步不及,一个趔趄方站好,宽大袖袍在空中一荡,划出个急促的弧度。林程双眸锐利如同鹰隼,似能看透梁太太内心的所思所想,梁太太说不出的紧张,喉咙陡然干涩起来,说话都变得有些艰难,顶住林程的视线,硬着头皮挤出一句,“苍天在上,我都是为大哥着想” 林程看向身后一个青年人,冷声道,“什么时候不经我同意家中可随意进人了门房打二十板子,罚半年俸再有下次,逐出林家” 不待林程再说话,那青年人一挥手,两个如狼似虎的兵丁上前,架起梁太太便将人赶了出去。 梁太太被逐,林程到书房方道,“去查查门房,到底哪个奴才这样大的胆子” “是”青年人道,“将军,这样直接把人撵走,怕老将军会不悦。” “让赵丛去劝一劝梁太太,他们姐弟情分深分,定能劝得好的。”林程眸中闪过一抹讽刺,继续不再提这些扫兴事,拿起书案上的一件公文看了起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