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 第六章 另有高见 第七章 插翅难飞 第八章 试探与猜忌 第九章 何必太执着 第十章 赤红的粉末 第十一章 野村 第十二章 连夜报仇出气 第十三章 夜奔 第十四章 让你叫 第十五章 连过两关 第十六章 池中月 第十七章 扛鼎只儿戏 第十八章 拒绝 第十九章 初试中鼓吏 第二十章 阿弥陀佛 第二十一章 唯恐天下不乱 第二十二章 五彩缤纷 第二十三章 身体发肤 第二十四章 恭敬不如从命 第二十五章 感觉很受伤 第二十六章 守株待兔 第二十七章 可悲 第二十八章 心意还是心机 第二十九章 暴雨前的宁静 第三十章 煮熟的鸭子 第三十一章 犬马之劳 第三十二章 高皇帝显灵 第三十三章 忠诚最重要 第三十四章 润物细无声 第三十五章 何事轻何事重 第三十六章 皮厚得很 第三十七章 重着战袍 第三十八章 战场新人 第三十九章 不知干了甚 第四十章 开玩笑 第四十一章 维持局面 第四十二章 唯快不破 第四十三章 十面埋伏 第四十四章 四面楚歌 第四十五章 劫后余生 第四十六章 两头牛 第四十七章 角度与结果 第四十八章 春卷 第四十九章 多少楼台烟雨中 第五十章 朋党 第五十一章 这是个奸计 第五十二章 大丈夫 第五十三章 水鸟 第五十四章 话糙理不糙 第五十五章 谁是傻子 第五十六章 宁静的大宁 第五十七章 援军要来了 第五十八章 密旨 第五十九章 通间的妇人 第六十章 总是被围 第六十一章 所料不及 第六十二章 事与愿违 第六十三章 大帅不见了 第六十四章 续空 第六十五章 烟花绚丽 第六十六章 井畔 第六十七章 非战不利 第六十八章 很重 第六十九章 不得了 第七十章 格杀勿论 第七十一章 猛狮 第十二章 天公助俺 第七十三章 无耻小人 第七十四章 典簿章炎 第七十五章 伯牙与子期 第七十六章 河堤 第七十七章 兵者诡道也 第七十八章 除夕那夜 第七十九章 走得慢过得快 第八十章 德州的消息 第八十一章 离间计 第八十二章 合情理 第八十三章 人心不古 第八十四章 顺风顺水 第八十五章 下雪了 第八十六章 罪恶的新生 第八十七章 禽兽猛虎 第八十八章 东昌 第八十九章 高阳王来了 第九十章 悲伤中的谋算 第九十一章 诛心 第九十二章 高阳王自重 第九十三章 稍安勿躁 第九十四章 布置 第九十五章 幽香 第九十六章 姆妈不高兴 第九十七章 熟悉又陌生 第九十八章 绿林好汉 第九十九章 找不到的心 第一百章 山清水秀 第百零一章 春天 第一百零二章 清规戒律 第一百零三章 薄荷 第一百零四章 邂逅 第一百零五章 大宋已往 第一百零六章 不是滋味 第一百零七章 萍水相逢 第一百零八章 半个馒头 第一百零九章 莫要食言 第一百一十章 借个地方 第一百一十一章 没有忘记 第一百一十二章 皇帝就了不起 第一百一十三章 何以恼怒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至于 第一百一十五章 误解了意思 第一百一十六章 如何自处 第一百一十七章 茅屋上的雨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先锋 第一百一十九章 睢水 第一百二十章 大舅美言 第一百二十一章 血染的桥(1) 第一百二十二章 血染的桥(2) 第一百二十三章 血染的桥(3) 第一百二十四章 岚(1) 第一百二十五章 岚(2) 第一百二十六章 岚(3) 第一百二十七章 岚(4) 第一百二十八章 岚(5) 第一百二十九章 岚(6) 第一百三十章 细雨京城 第一百三十一章 冷冷的微笑 第一百三十二章 灵璧的炮声(1) 第一百三十三章 灵璧的炮声(2) 第一百三十四章 灵璧的炮声(3) 第一百三十五章 义兄 第一百三十六章 侯府 第一百三十七章 敢问九鼎何在 第一百三十八章 雪光普照 第一百三十九章 遥远的钟声 第一百四十章 皇帝下落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不分昼夜 第一百四十二章 樱珞 第一百四十三章 秋毫无犯 第一百四十四章 永乐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太子之位 第一百四十六章 抉择 第一百四十七章 吉时未到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夜色初降 第一百四十九章 平安无事 第一百五十章 活狮 第一百五十一章 再会高阳王 第一百五十一章 我所欲熊掌 第一百五十三章 皇恩浩荡 第一百五十四章 空谷幽汉 第一百五十五章 奸贼 第一百五十六章 小檐听春雨 第一百五十七章 钟山风雨 第一百五十八章 忠烈 第一百五十九章 故人重逢 第一百六十章 只是过程 第一百六十一章 周公成王论 第一百六十二章 我不姓王 第一百六十三章 做个交易 第一百六十四章 兔死狗烹 第一百六十五章 终南山捷径 第一百六十六章 借衣裳 第一百六十七章 信任的试探 第一百六十八章 梦先觉 第一百六十九章 儿女之事 第一百七十章 良辰吉时 第一百七十一章 衣不如新 第一百七十二章 红烛初上 第一百七十三章 有福之人 第一百七十四章 必有异心 第一百七十五章 阴差阳错 第一百七十六章 司礼监 第一百七十七章 知道的太多 第一百七十八章 心高气傲 第一百七十九章 雨中重逢 第一百八十章 说容易做难 第一百八十一章 话剧 第一百八十二章 真的没笑 第一百八十三章 我不痛快 第一百八十四章 愤怒使人出错 第一百八十五章 骑马马 第一百八十六章 假得那么真 第一百八十七章 巧妙的手法 第一百八十八章 从吊丧谈起 第一百八十九章 春和 第一百九十章 大喜 第一百九十一章 哪里都是家 第一百九十二章 联姻 第一百九十三章 小红山 第一百九十四章 马皇后的秘密 第一百九十五章 一夜鱼龙舞 第一百九十六章 我会回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 千年老参 第一百九十八章 沈徐氏 第一百九十九章 四季如春 第二百章 奢靡 第二百零一章 牡丹与芍药 第二百零二章 痛在心里 第二百零三章 莫欺少年穷 第二零四章 西厢记 第二百零五章 悔婚 第二百零六章 交酉的季节 第二百零七章 义兄 第二百零七章 豆豉飘香 第二百零九章 确有所图 第二百一十章 一屋不扫 第二百一十一章 阿姑庙 第二百一十二章 杜鹃似血 第二百一十三章 笼中画眉鸟 第二百一十四章 新戏 第二百一十五章 刹那间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不是敌人 第二百一十七章 六脉神剑 第二百一十八章 恼羞成怒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一丘之貉 第二百二十章 醒着与清醒 第二百二十一章 热闹的寿宴 第二百二十二章 雪恨 第二百二十三章 有趣的戏 第二百二十四章 玉器铺 第二百二十五章 王贵 第二百二十六章 稍纵即逝 第二百二十七章 恼羞的隐忍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丧家之犬 第二百二十九章 脸厚 第二百三十章 吃不完兜着走 第二百三十一章 多情却被无情恼 第二百三十二章 没有区别 第二百三十三章 实相幻相 第二百三十四章 空了又没空 第二百三十五章 圣旨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一个赌徒的修养 第二百三十七章 四面震炮 第二百三十八章 蛛丝马迹 第二百三十九章 识得此法 第二百四十章 捷报 第二百四十一章 吐丝成茧 第二百四十二章 无实力的愤怒 第二百四十三章 若有所思 第二百四十四章 失望 第二百四十五章 胡濙 第二百四十六章 有大事将发 第二百四十七章 曾经 第二百四十八章 三天三夜 第二百四十九章 阵仗太大 第二百五十章 风雨欲来 第二百五十一章 先机 第二百五十二章 高山仰止 第二百五十三章 活口 第二百五十四章 人心 第二百五十五章 可怜 第二百五十六章 全是她的错 第二百五十七章 天高地厚 第二百五十八章 平静的年关 第二百五十九章 佳节 第二百六十章 有事相求 第二百六十一章 圣心难测 第二百六十二章 保证没事 第二百六十三章 翡翠 第二百六十四章 喜事 第二百六十五章 承接 第二百六十六章 半块玉 第二百六十七章 玉镯 第二百六十八章 良辰美景 第二百六十九章 天作之合 第二百七十章 大明城 第二百七十一章 分利不均 第二百七十二章 暴风骤雨 第二百七十三章 纸上的盟约 第二百七十四章 英雄好汉 第二百七十五章 钱粮 第二百七十六章 戏子 第二百七十七章 几分真假 第二百七十八章 趁你病 第二百七十九章 山林 第二百八十章 合军 第二百八十一章 天朝上邦 第二百八十二章 不知所为 第二百八十三章 魂归故里 第二百八十四章 日月城 第二百八十五章 瞻壑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下雪下雨 第二百八十七章 朝朝暮暮 第二百八十八章 男孩儿 第二百八十九章 陈兴旺 第二百九十章 祸国红颜 第二百九十一章 云南当江南 第二百九十二章 难得糊涂 第二百九十三章 可不是 第二百九十四章 你信我我信你 第二百九十五章 山风 第二百九十六章 定下局面 第二百九十七章 王者之姿 第二百九十八章 很上道 第二百九十九章 合乎情理 第三百章 荡其国 第三百零一章 胖非罪 第三百零二章 得道者多助 第三百零三章 品茶 第三百零四章 所虑者远 第三百零五章 虚虚实实 第三百零六章 孔雀东南飞 第三百零七章 将功赎罪 第三百零八章 举国抗敌(1) 第三百零九章 举国抗敌(2) 第三百一十章 举国抗敌(3) 第三百一十一章 举国抗敌(4) 第三百一十二章 举国抗敌(5)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举国抗敌(6)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举国抗敌(7) 第三百一十五章 举国抗敌(8) 第三百一十六章 举国抗敌(9) 第三百一十七章 举国抗敌(10) 第三百一十八章 国后 第三百一十九章 相逢何必曾相识 第三百二十章 虎嗅绸绢 第三百二十一章 试探 第三百二十二章 喜爱之物 第三百二十三章 弹弓击兔 第三百二十四章 项庄舞剑 第三百二十五章 主张 第三百二十六章 除夕 第三百二十七章 守年夜 第三百二十八章 春雨中的呐喊 第三百二十九章 好事 第三百三十章 乱我心者 第三百三十一章 羡慕 第三百三十二章 风雨红花 第三百三十三章 万民表 第三百三十四章 简单一言 第三百三十五章 离别 第三百三十六章 进京 第三百三十七章 入宫 第三百三十八章 彻夜不归 第三百三十九章 怕后悔 第三百四十章 瓮中之鳖 第三百四十一章 酉时惊魂 第三百四十二章 效果很好的香 第三百四十三章 志在必得 第三百四十四章 和和睦睦 第三百四十五章 俺是被逼的 第三百四十六章 利用 第三百四十七章 奸人 第三百四十八章 母后 第三百四十九章 一缕阳光 第三百五十章 恶犬 第三百五十一章 以史为鉴 第三百五十二章 如出一辙 第三百五十三章 忠义 第三百五十四章 君子慎独 第三百五十五章 宫中故事 第三百五十六章 变了人间 第三百五十七章 世上的角落里 第三百五十八章 高炽很稳 第三百五十九章 奉天抚运 第三百六十章 母仪之风 第三百六十一章 从前有个小娘 第三百六十二章 雨夜阴谋 第三百六十三章 做错了甚 第三百六十四章 人间际遇 第三百六十五章 不惜家产 第三百六十六章 易惊之兔 第三百六十七章 密旨 第三百六十八章 空荡的庄严 第三百六十九章 榜样 第三百七十章 和谈 第三百七十一章 烟雾 第三百七十二章 茶翻 第三百七十三章 不守规矩 第三百七十四章 暴食 第三百七十五章 生界和穿青人 第三百七十六章 小雾无风 第三百七十七章 讨罪伐逆 第三百七十八章 真是不舍得 第三百七十九章 红与白 第三百八十章 何处得秋霜 第三百八十一章 南方的风 第三百八十二章 离别的气味 第三百八十三章 不如投我 第三百八十四章 生厌的山 第三百八十五章 输赢 第三百八十六章 决战天府之国(1) 第三百八十七章 决战天府之国(2) 第三百八十八章 决战天府之国(3) 第三百八十九章 决战天府之国(4) 第三百九十章 决战天府之国(5) 第三百九十一章 决战天府之国(6) 第三百九十二章 决战天府之国(7) 第三百九十三章 决战天府之国(8) 第三百九十四章 决战天府之国(9) 第三百九十五章 决战天府之国(10) 第三百九十六章 决战天府之国(11) 第三百九十七章 决战天府之国(12) 第三百九十八章 决战天府之国(13) 第三百九十九章 胜败论英雄 第四百章 静静的锦官城 第四百零一章 坚固堡垒 第四百零二章 偶然 第四百零三章 有缘来相会 第四百零四章 宫闱诸娇 第四百零五章 不着痕迹 第四百零六章 好兄弟 第四百零七章 粗淡薄宴 第四百零八章 英雄本色 第四百零九章 驰援贵州 第四百一十章 知进知退 第四百一十一章 烫手山芋 第四百一十二章 源于恐惧 第四百一十三章 君子慎独 第四百一十四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第四百一十五章 豁出去拼 第四百一十六章 交易 第四百一十七章 勇猛地活着 第四百一十八章 担当 第四百一十九章 坚壁清野 第四百二十章 围魏救赵 第二百二十一章 穿青人 第四百二十二章 火中取栗 第四百二十三章 空口承诺 第四百二十四章 刘都督的回忆 第四百二十五章 兵临城下 第四百二十六章 山间的迷雾 第四百二十七章 围城 第四百二十八章 指间微凉 第四百二十九章 繁华落尽 第四百三十章 援军援军 第四百三十一章 旧伤 第四百三十二章 圆大的礼物 第四百三十三章 肮脏的买卖 第四百三十四章 仁慈 第四百三十五章 智者千虑 第四百三十六章 沧海桑田 第四百三十七章 贺礼 第四百三十八章 幽静明亮的午后 第四百三十九章 孟子曰 第四百四十章 官军未败 第四百四十一章 谎言 第四百四十二章 毫无冤情 第四百四十三章 国泰民安 第四百四十四章 不怕虱子多 第四百四十五章 棋逢对手 第四百四十六章 狮子大开口 第四百四十七章 开山铳 第四百四十八章 饮鸩止渴 第四百四十九章 将了一军 第四百五十章 绿肥红瘦 第四百五十一章 准备好 第四百五十二章 湖广方略 第四百五十三章 触景生情 第四百五十四章 茫然 第四百五十五章 从不犹豫 第四百五十六章 三皇子 第四百五十七章 平汉大将军 第四百五十八章 论讲道理 第四百五十九章 一家人 第四百六十章 陌生的小娘 第四百六十一章 决意 第四百六十二章 甜美的毒酒 第四百六十三章 出发 第四百六十四章 叱咤江湖 第四百六十五章 河边的气味 第四百六十六章 江阴侯的惊喜 第四百六十七章 南风 第四百六十八章 哪里走 第四百六十九章 洛容之战(1) 第四百七十章 洛容之战(2) 第四百七十一章 洛容之战(3) 第四百七十二章 恃宠而骄 第四百七十三章 近在咫尺 第四百七十四章 狭路相逢 第四百七十五章 山中的炮声 第四百七十六章 退兵之意 第四百七十七章 一只核桃 第四百七十八章 冷雨中的歌谣 第四百七十九章 天降启示 第四百八十章 天公不作美 第四百八十一章 竞技场 第四百八十二章 炮声再鸣 第四百八十三章 奇耻大辱 第四百八十四章 夜空下的角逐 第四百八十五章 黑暗下的光明 第四百八十六章 追击 第四百八十七章 绝境 第四百八十八章 勋贵 第四百八十九章 山清水秀 第四百九十章 皇叔 第四百九十一章 华灯初上 第四百九十二章 又闻解解元 第四百九十三章 大好前程 第四百九十四章 英国公的梦想 第四百九十五章 家书 第四百九十六章 窗户纸 第四百九十七章 密奏 第四百九十八章 执念 第四百九十九章 嫁接巧术 第五百章 汉王炮 第五百零一章 两全法 第五百零二章 传下去 第五百零三章 后来者 第五百零四章 渔翁之利 第五百零五章 分寸 第五百零六章 嘲讽智慧 第五百零七章 皇恩浩荡 第五百零八章 恨意难平 第五百零九章 新化之地 第五百一十章 稍纵即逝 第五百一十一章 同心协力 第五百一十二章 害人精 第三百一十三章 本钱 第五百一十四章 小小的河 第五百一十五章 屋子里放炮 第五百一十六章 决胜马战 第五百一十七章 习惯违令 第五百一十八章 一时高低 第五百一十九章 大型乌龟 第五百二十章 决断 第五百二十一章 心态稳 第五百二十二章 暂论功过 第五百二十三章 乱象渐生 第五百二十四章 一场雨 第五百二十五章 占便宜 第五百二十六章 以字忆人 第五百二十七章 忍者 第五百二十八章 谁主沉浮(1) 第五百二十九章 谁主沉浮(2) 第五百三十章 谁主沉浮(3) 第五百三十一章 谁主沉浮(4) 第五百三十二章 谁主沉浮(5) 第五百三十三章 谁主沉浮(6) 第五百三十四章 谁主沉浮(7) 第五百三十五章 谁主沉浮(8) 第五百三十六章 谁主沉浮(9) 第五百三十七章 谁主沉浮(10) 第五百三十八章 胜利的不安 第五百三十九章 轮回 第五百四十章 众正盈朝 第五百四十一章 看不开 第五百四十二章 不肖逆子 第五百四十三章 三头六臂 第五百四十四章 不劳而获 第五百四十五章 别无选择 第五百四十六章 常败将军 第五百四十七章 忐忑 第五百四十八章 大胆的想法 第五百四十九章 难辨敌我 第五百五十章 最可靠的人 第五百五十一章 开门的人 第五百五十二章 第一场雪 第五百五十三章 不仗义 第五百五十四章 腊月十三 第五百五十五章 拔信无情 第五百五十六章 寻常的几天 第五百五十七章 第二场雪 第五百五十八章 不能倒一次 第五百五十九章 小动作 第五百六十章 祸水 第五百六十一章 勿伤和气 第五百六十二章 痛快人 第五百六十三章 重见天日 第五百六十四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第五百六十五章 薄礼 第五百六十六章 来不及 第五百六十七章 无关好坏 第五百六十八章 不准高兴 第五百六十九章 欲发而先忍 第五百七十章 全都要 第五百七十一章 原来如此 第五百七十二章 半个时辰 第五百七十三章 柳池之畔 第五百七十四章 地狱 第五百七十五章 时日无多 第五百七十六章 还能抢救 第五百七十七章 浮肿 第五百七十八章 忽好忽坏 第五百七十九章 一整天时间 第五百八十章 江山间的白雾 第五百八十一章 光明 第五百八十二章 人皆赌徒 第五百八十三章 一场儿戏一场梦 第五百八十四章 真理 第五百八十五章 你来啦 第五百八十六章 真相大白人间 第五百八十七章 知道错了 第五百八十八章 新仇旧恨 第五百八十九章 首日余晖 第五百九十章 全都像真的 第五百九十一章 嗓门大 第五百九十二章 哭技 第五百九十三章 真心实意 第五百九十四章 匡扶社稷 第五百九十五章 君权神授 第五百九十六章 即皇帝位 第五百九十七章 将有一劫 第五百九十八章 最美的妇人 第五百九十九章 隐忧 第六百章 有那般重要 第六百零一章 严肃之事 第六百零二章 贤惠翁主 第六百零三章 世界地图 第六百零四章 忧国忧民 第六百零五章 伤快好了 第六百零六章 心狠 第六百零七章 如同故人 第六百零八章 想歪了 第六百零九章 马公 第六百一十章 抢来抢去 第六百一十一章 守株待兔 第六百一十二章 祭拜者 第六百一十三章 自取其辱 第六百一十四章 没排上用场 第六百一十五章 哪里见过 第六百一十六章 肖继恩 第六百一十七章 有话好说 第六百一十八章 慈父 第六百一十九章 是真的吗 第六百二十章 天下缟素 第六百二十一章 雁过留痕 第六百二十二章 仿若地震 第六百二十三章 冷暖亲疏 第六百二十四章 朝阳 第六百二十五章 又有救了 第六百二十六章 大肆封赏 第六百二十七章 凝固的眼神 第六百二十八章 为情所困 第六百二十九章 春将尽 第六百三十章 情与义 第六百三十一章 再逢解解元 第六百三十二章 十分应景 第六百三十三章 普世道德 第六百三十四章 解着意味 第六百三十五章 似同非同 第六百三十六章 一抹鲜艳的点缀 第六百三十七章 岁月静好 第六百三十八章 真假轻重 第六百三十九章 圣心难测 第六百四十章 不用太较真 第六百四十一章 不能指使之人 第六百四十二章 奴儿干 第六百四十三章 妥协 第六百四十四章 去还是不去 第六百四十五章 柔仪殿 第六百章 有那般重要 第六百零一章 严肃之事 第六百零二章 贤惠翁主 第六百零三章 世界地图 第六百零四章 忧国忧民 第六百零五章 伤快好了 第六百零六章 心狠 第六百零七章 如同故人 第六百零八章 想歪了 第六百零九章 马公 第六百一十章 抢来抢去 第六百一十一章 守株待兔 第六百一十二章 祭拜者 第六百一十三章 自取其辱 第六百一十四章 没排上用场 第六百一十五章 哪里见过 第六百一十六章 肖继恩 第六百一十七章 有话好说 第六百一十八章 慈父 第六百一十九章 是真的吗 第六百二十章 天下缟素 第六百二十一章 雁过留痕 第六百二十二章 仿若地震 第六百二十三章 冷暖亲疏 第六百二十四章 朝阳 第六百二十五章 又有救了 第六百二十六章 大肆封赏 第六百二十七章 凝固的眼神 第六百二十八章 为情所困 第六百二十九章 春将尽 第六百三十章 情与义 第六百三十一章 再逢解解元 第六百三十二章 十分应景 第六百三十三章 普世道德 第六百三十四章 解着意味 第六百三十五章 似同非同 第六百三十六章 一抹鲜艳的点缀 第六百三十七章 岁月静好 第六百三十八章 真假轻重 第六百三十九章 圣心难测 第六百四十章 不用太较真 第六百四十一章 不能指使之人 第六百四十二章 奴儿干 第六百四十三章 妥协 第六百四十四章 去还是不去 第六百四十五章 柔仪殿 第六百四十六章 党羽 第六百四十七章 须得当真 第六百四十八章 哥儿等一等 第六百四十九章 争斗 第六百五十章 江湖 第六百五十一章 何必当真 第六百五十二章 作戏 第六百五十三章 定心丸 第六百五十四章 王的忧愁 第六百五十五章 逍遥城 第六百五十六章 地狱轮回 第六百五十七章 哪些人相信 第六百五十八章 寂寞的长夜 第六百五十九章 无法否认 第六百六十章 真的可以吗 第六百六十一章 皇权 第六百六十二章 拭目以待 第六百六十三章 不可动摇 第六百六十四章 深渊万劫不复 第六百六十五章 后浪推前浪 第六百六十五章 后浪推前浪 第六百六十六章 往日小黄猫 第六百六十七章 德感上天 第六百六十八章 旧甲 第六百六十九章 数千里的眷念 第六百七十章 不容半点差池 第六百七十一章 血之皇朝 第六百七十二章 时贵时贱 第六百七十三章 肤浅之物 第六百七十四章 狡猾之人 第六百七十五章 人心不古 第六百七十六章 大事为重 第六百七十七章 初衷 第六百七十八章 杨普误俺 第六百七十九章 讲道理 第六百八十章 征程 第六百八十一章 上天的安排 第六百八十二章 敌人之敌 第六百八十三章 都别想好过 第六百八十四章 鹰的讯息 第六百八十五章 杀气难藏 第六百八十六章 诱饵 第六百八十七章 往昔的傲慢 第六百八十八章 荒凉 第六百八十九章 尴尬的对视 第六百九十章 扑簌迷离 第六百九十一章 晴天霹雳 第六百九十二章 退兵之议 第六百九十三章 一百个借口 第六百九十四章 相信是真 第六百九十五章 寒冬春意 第六百九十六章 追击 第六百九十七章 丰泉之地 第六百九十八章 未尽的胜利 第六百九十九章 归途 第七百章 恩威并济 第七百零一章 最美季节 第七百零二章 野心与欲妄 第七百零三章 愧疚 第七百零四章 谗言 第七百零五章 名不正言不顺 第七百零六章 黄金六万两 第七百零七章 掩耳盗铃 第七百零八章 困惑与浮躁 第七百零九章 另辟蹊径 第七百一十章 隐晦的王霸墨 第七百一十一章 多虑 第七百一十二章 国家道德 第七百一十三章 宏图远略 第七百一十四章 润物细无声 第七百一十五章 厮守最真 第七百一十六章 平静的战场 第七百一十七章 残忍的快意 第七百一十八章 软弱 第七百一十九章 狠心 第七百二十章 团龙日月图 第七百二十一章 浑水摸鱼 第七百二十二章 自我修养 第七百二十三章 启程 第七百二十四章 无须畏惧 第七百二十五章 如沐春风 第七百二十六章 错乱的幕府 第七百二十七章 海风再起 第七百二十八章 不连贯的景象 第七百二十九章 和平的意愿 第七百三十章 正义天助 第七百三十一章 好战必亡 第七百三十二章 人亡政息 第七百三十三章 武德通宝 第七百三十四章 风云无常 第七百三十五章 寻常人 第七百三十六章 失我谅山 第七百三十七章 痛快的敌将 第七百三十八章 马后炮 第七百三十九章 最长一日 第七百四十章 兄弟情分 第七百四十一章 王师海上来 第七百四十二章 平定王与船寇 第七百四十三章 雷霆之势 第七百四十四章 柳下惠 第七百四十五章 人之执念 第七百四十六章 万里金陵帝国梦 第七百四十七章 事有巨细 第七百四十八章 惨痛教训 第七百四十九章 乂安 第七百五十章 一切皆有可能 第七百五十一章 天不仁 第七百五十二章 两人的秘密 第七百五十三章 大猩猩 第七百五十四章 守株待兔 第七百五十五章 奇葩的私情 第七百五十六章 可以循环的圆 第七百五十七章 权变与诚意 第七百五十八章 何患无辞 第七百五十九章 涂脂抹粉 第七百六十章 黯淡中点燃 第七百六十一章 小池塘 第七百六十二章 火种 第七百六十三章 陈仙真 第七百六十四章 敌之英豪 第七百六十五章 物竞天择 第七百六十六章 踪迹难寻 第七百六十七章 清白的关系 第七百六十八章 只因黄金 第七百六十九章 廊芜幽回 第七百七十章 内情 第七百七十一章 戏里戏外 第七百七十二章 美人骏马 第七百七十三章 鸟居之处 第七百七十四章 破寨 第七百七十五章 短歌 第七百七十六章 弄巧成拙 第七百七十七章 还是年轻 第七百七十八章 竹暗水明 第七百七十九章 不羁的美人 第七百八十章 迂腐 第七百八十一章 野心 第七百八十二章 雪溪晚渡 第七百八十三章 再活五百年 第七百八十四章 从良 第七百八十五章 变法 第七百八十六章 必要 第七百八十七章 国王的新衣 第七百八十八章 九月九州 第七百八十九章 朝鲜船 第七百九十章 欲壑难平 第七百九十一章 识大体 第七百九十二章 东角门上 第七百九十三章 粕屋的小屋 第七百九十四章 聪明的一休 第七百九十五章 新仇旧账 第七百九十六章 柑橘与翡翠 第七百九十七章 破罐子破摔 第七百九十八章 天工开物 第七百九十九章 错在哪里 第八百章 湖畔的柳枝 第八百零一章 围猎 第八百零二章 良将 第八百零三章 雪之花瓣 第八百零四章 殷切之情 第八百零五章 裴友贞的仕途 第八百零六章 功德无量 第八百零七章 一心抗敌 第八百零八章 生死由命 第八百零九章 来去如风 第八百一十章 博多的樱(1) 第八百一十一章 博多的樱(2) 第八百一十二章 博多的樱(3) 第八百一十三章 博多的樱(4) 第八百一十四章 博多的樱(5) 第八百一十五章 博多的樱(6) 第八百一十六章 新政东海 第八百一十七章 万世基业 第八百一十八章 礼法 第八百一十九章 陷落的城 第八百二十章 夏日蝉噪 第八百二十一章 和约 第八百二十二章 隐约的真相 第八百二十三章 秋月 第八百二十四章 夏部堂索钱 第八百二十五章 小木屋 第八百二十六章 淑妃的旧凳 第八百二十七章 刘鸣奏本 第八百二十八章 辅佐之责 第八百二十九章 佳节 第八百三十章 圆月当空 第八百三十一章 贤父犬子 第八百三十二章 一个错误 第八百三十三章 任性 第八百三十四章 树倒猢狲散 第八百三十五章 令人尊敬 第八百三十六章 礼部王大人 第八百三十七章 宫闱深秋 第八百三十八章 终极新政 第八百三十九章 叛首难除 第八百四十章 熟悉的话 第八百四十一章 夜曲暗伤 第八百四十二章 虚情假意 第八百四十三章 绝望 第八百四十四章 长夜无尽 第八百四十五章 多年后的重逢 第八百四十六章 安得猛士 第八百四十七章 人各有志 第八百四十八章 有大将之才 第八百四十九章 图上的饼 第八百五十章 糊涂账 第八百五十一章 城墙上的砖 第八百五十二章 春风似剪刀 第八百五十三章 白脸红脸 第八百五十四章 陋寺大道 第八百五十五章 锦缎的故事 第八百五十六章 恼羞成怒 第八百五十七章 山花绽放 第八百五十八章 忠孝信义 第八百五十九章 此土过客 第八百六十章 煞气 第八百六十一章 锦绣京师 第八百六十二章 手中的狂躁 第八百六十三章 心魔 第八百六十四章 流光美丽 第八百六十五章 良宵 第八百六十六章 海风气息 第八百六十七章 军心 第八百六十八章 无法反对 第八百六十九章 知不知情 第八百七十章 皇帝校阅图 第八百七十一章 神仙齐聚 第八百七十二章 逆水行舟 第八百七十三章 朗日轻风 第八百七十四章 神力之眼 第八百七十五章 信赖自己 第八百七十六章 如梦如幻 第八百七十七章 上干天怒 第八百七十八章 新茶 第八百七十九章 天妃未佑 第八百八十章 话糙理不糙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刘鸣站在城门外,观望着两条珠江的交汇之处,只见附近的江面上、抛锚停泊着许多巨舰。天气很好,连续几天晴日,广州府很炎热,完全无法让人感受到这是秋季的气候。远处水面上的船只,在午后骄阳之下,笼罩着一层浅黄的色泽,看起来似乎更加华丽了。 这时,他便听到身边的武将唐敬说话了,唐敬的声音道:“以刘使君的身份,大可以自己南下、去珠江口大营,听听中军的意思的。中军究竟作何打算?” 于是刘鸣收起了远眺的目光,转头看唐敬。顿时一口酒气扑面而来,十分难闻。 一众来到广州府修船的文武,今日去赴了宴、乃广州知府设的款待酒席。唐敬等全都喝了酒,只有刘鸣没喝,因为医官给他开的汤药还没吃完、建议他不要喝酒和劳累。 刘鸣回头看了一眼离得比较远的侍卫,便不动声色地说道:“我为啥会离京差遣,唐将军是知道的罢?如今我这个正使,只管邦交的事宜,船队与我的官职无关。不该我管的事,懒得去过问,省得招人嫌。” 唐敬笑了笑,忽然一掌“啪”地拍到了刘鸣的肩膀上。他可能喝了酒,一掌把刘鸣拍得身体也歪了。唐敬道:“不知为啥,我与刘使君还挺谈得来。你说话实在,没那么多弯绕。” 刘鸣带着有些怪异的心情,打量着唐敬。眼前这个人、还是以前那模样,但因刘鸣想起了他在风暴中的冷静果决,再次瞧他时,又有了不同的眼光。 “不论文武,哪里有许多弯绕?”刘鸣随口道。 唐敬靠近过来,小声道:“见过锦衣卫罢?那是咱们知道的,防的是军中将士勾结叛|变。还有咱们不知道的,防的就是咱们这些有兵权的武将,有些人说话、便不像刘使君。” 刘鸣不动声色地轻轻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说道:“照朝廷诸公的安排,船队最迟在十一月前,须抵达真腊国。而今这些损坏的船、不知要在广州府耽搁多久,怕是无法继续行程了?” 唐敬想了想,摇头道:“时间的话,可能还来得及。眼下还不到八月,到十月还有三个月哩。修好这些船,花不了太长日子;那些一时修不好、要进船坞的战船,早已去了永宁卫左、中千户所管的海港。如若不能在凉季结束战事,热季也能考虑作战;旱季的雨水都少。” “原来如此。”刘鸣道。 唐敬打个酒嗝,说道:“时辰尚早,咱们去找间酒肆,再喝两盅。” 刘鸣道:“我暂且不能喝酒。” 唐敬一拍脑门道:“刘使君说得是。还是听医士的罢,我便不劝了。” 刘鸣又道:“但咱们可以去喝茶。茶楼里有卖唱的小娘,既可以唱曲,也能陪客。” 唐敬顿时高兴道:“这法子好,本将也跟着刘使君风雅一回,当作醒酒。” 刘鸣道:“甚么风雅?唐敬也应知晓,那等地方的小娘,唱的都是偷人、幽会的词。” 两人带着揶揄地笑了起来,唐敬爽朗地说道:“上次去陈大帅那里议事,有人担心士气。我在大帐里不是说了么,找个繁华的港口一靠,让弟兄们有酒喝、有窑姐,保准啥事都没有了。” 刘鸣微笑道:“唐将军言之有理,话糙理不糙。”他顿了顿又问,“广州港过后,还有繁华的港口吗?安南国的松台卫港何如?” 唐敬毫不犹豫地摇头道:“松台不行,大明官军刚建造的城,几乎全是卫所将士。得去占城国的岘港,据说那里从唐代起就是繁荣的港口了,酒肉要啥没有?无非就是小娘长得黑一些。” 刘鸣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唐将军好见识。不过岘港在名分上,而今归安南国了。” 俩人谈笑之间,便转身往城里走。先前送他们回营的官府马车,已经返回。他们便只好步行回城。 一行人对广州城都不熟悉,便挑着人多的街巷走。在一条陈旧古朴的街上,一家喧嚣热闹的茶楼、引起了刘鸣等的注意,里面隐隐传出丝竹之声。于是二人对视了一眼,便走了进去。 方进厅堂,那乐工吹拉的声音就骤然变大,上面有个戏台上,一个涂脂抹粉的女子正在唱曲。唱得大概是南曲,连刘鸣也没听出来是哪个戏本,甚至连唱词也听不懂,唱的是粤话。不过那莺莺燕燕的女子声音,听起来便是靡靡之音。 俩人找了处有屏风稍作遮隔的地方入座。待小二上来上茶,刘鸣又吩咐上几碟点心。刘鸣问道:“有没有小娘单独唱曲?” 小二听明白他们说的是官话,便热情地说道:“楼上雅间。” 唐敬道:“茶都上了,先在这儿坐会罢。” 小二转头道:“好勒!” 俩人饮了两口茶,刘鸣也微微转了一下方向,瞧着台上的戏子,想听听她究竟唱的是啥。没一会儿小二便把点心拿上来了,刘鸣回头与小二简单说了句话、打发了他。 这时唐敬的声音道:“我先祖父是个目不识丁的农民。” 听到唐敬忽然谈起了自家的事,刘鸣猜测、是因为自己也对唐敬说了一些家里的事。所以唐敬把他当好友了,文官武将之间确是不容易的事。 唐敬的神色,与空气中飘着的靡靡之音格格不入。他垂着眼睛似乎在回忆,接着说道:“大明开国之初,先父投奔官军、常年在外打仗,那时我跟着爷爷长大的。” 刘鸣点头道:“咱们都差不多。那些祖上从元朝富贵到大明朝的人,怕是不用科举。” 唐敬道:“我还记得,以前问过爷爷一句话,甚么日子算好日子?爷爷的话是,干完活有白饭和肥肉吃。” 俩人一起笑了起来。 唐敬道:“我爷爷老实巴交,不愿意出远门一步、不敢做一点出格的事,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地里刨食过活。只要不是战乱之地,那乡间的日子倒也安稳。不过我打小就知道,自个完全不像爷爷,受不了那种日复一日、日复一日的活法。” 刘鸣好地问道:“唐将军的卫指挥使一职,世袭的罢?” 唐敬点头道:“是,更幸运的是在海军中做官。或许我在了无生趣的乡间、苦闷太久了,而今就想出海,见识各种各样的地方,经历不一样的事。别人认为海面上苦不堪言,我倒觉得十分有趣。” 刘鸣道:“人各有志。五柳先生心系田园,唐将军志在四海。往后本官若有辞官回乡的时候,替唐将军写一本传。” 唐敬一听激动道:“敢情我不是要留名青史啦?哈,来干一杯,一言为定。”他端起茶杯,很快才发觉杯中之物、只是清茶。 刘鸣却笑吟吟地配合着,举杯一碰说道:“唐将军之才,不同常人,确实有写头。” 唐敬道:“起初我留意刘使君,上来结交攀谈,本以为你是同道中人。你不是主动出使多次了?” 刘鸣摇头道:“唐将军要的是经历,我要的是结果。” 唐敬笑道:“哈,这说法有趣。” 刘鸣想了想,便沉声道:“此次我出海,乃因家里犯法连累,圣上可能想让我避避风头、再有些苦劳回去服众。不过一开始,我确实也是主动要来。” 唐敬沉吟道:“为你那表弟陈漳?” 刘鸣点头:“人亡不可返,但要为他找到主使者。夜深人静,想起往事时,我也能求个心安。” 唐敬欠身,将脑袋往桌面上靠过来一点,说道:“圣上能亲自为刘使君安排,御前红人才有的好事,你还担心甚么仕途?” 刘鸣不动声色道:“士林中人,与武将勋贵还是有所不同的。” 唐敬沉思着甚么。 俩人继续闲谈了一阵,吃了些甜点。待茶博士来加茶时,刘鸣便提出要去楼上雅间。 先前提议进城喝茶、是刘鸣的主意,照规矩便由他来做东。说好了有小娘唱曲陪侍,那就不能省去,避免唐将军觉得他小气。 他们到了雅间,刘鸣又叫小二找两个小娘,一个唱一个弹,并特意提到要漂亮的。说完刘鸣往小二手里、放了一小叠新铜钱。陪着唐敬这种武夫,又在这样的坊间茶楼,刘鸣心头明白,找来的小娘唱得好不好、根本不重要,关键是要有姿色。 这间雅间倒也周到,里面还有间小屋子。听完了小曲,似乎还能做点别的事。只是没有酒,确是仿若少了些气氛…… 数日之后,珠江口大营派人到广州府,召海军指挥使以上武将、以及一些随军的文官和宦官,即刻前往大营议事。于是刘鸣与唐敬都离开了广州,走驿道骑马南下,马匹去驿站官铺领现成。 果不出其然,上峰说是议事,不过是对大伙儿宣布决策而已。大太监王景弘手里有王命、陈瑄有将印和兵权,并依照近期皇帝的朱笔批复授权,他们完全可以直接决定海军的去留。 中军下令,海军船队在八月间重新起航,继续南下完成未尽的战略。 …… …… (对不住大家,前几天有事情耽搁,连续断更了三天,实在抱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百八十一章 有朋自远方来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随军的工匠、与广东布政使司调集的匠人们,日夜赶工修缮的战船。停泊在珠江的船只,损坏不大,多是桅杆、甲板与船楼等处破坏;而那些船体与骨架受损的船,已不能继续出征。 船只大致修缮之后,海军各队陆续离开珠江口,在海面上重新编队出发。 原先海军的部署,是离开大明国境之后,于安南国松台卫、岘港停留修整补给。而今他们在广州府耽搁许久,中军便决定只在岘港作短暂停留、补充淡水等物资,然后立刻直趋真腊西贡港。 仿若遮蔽海面的庞大舰队,沿着离陆地不远的海路航行;直到安南国境,幸运地再也没有遇到大风浪。只不过,在这个季节里南方的雨水仍频,暴雨经常出现,小风浪亦是几无一日消停。寻常的风暴,倒并不能阻挡海军的海船。 舰队终于航行到了安南国南边的岘港,一路还算顺利。 这时刘鸣与唐敬,接到了军令。中军下令:为节省时间,各船上的将士不得上岸,战船只在海港中作短暂停留;各船将领带随从上岸,采运所需之物。不过中军为了安抚将士,又下令,诸将派人从港口搬运酒水上船,允许将士们饮酒。 刘鸣乘坐小舟上了码头,他发现港口那座城寨的土墙十分低矮;里面那些破旧的街巷之间,也没看到多少大明官军的踪影。刘鸣顿时有些困惑,因为在中|央朝廷的卷宗里,岘港已经设置了大明朝的“使城”。 刘鸣暂且与指挥使唐敬分别,前去拜见王景弘与陈瑄。很快迎接海军官员的当地文武,从另一处码头过来了。 大伙儿一番简单的礼仪之后,由驻守当地的文武官员叙述、方才解开了刘鸣心中的困惑。 原来“使城”不在码头上,而在港口码头与会安城之间,官军重新修筑了一座多边形的棱堡。刘鸣因为不在兵部,事先没有仔细了解岘港的情况。 当地来的一行人里,有个文官说道:“会安城离港口尚有一段路程;因朝廷最看重的是岘港港口,官军便未进驻会安城。而在码头上、已经有许多当地人的房屋了,官军若在此地修建堡垒、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动乱;于是咱们的堡垒,就建造在码头南边;一会儿诸位登上土墙,便能立刻看到。” 刘鸣回应道:“本官明白了。” 那文官循声转头,看向刘鸣,便又拱手道:“大明在安南国驻扎了近两万官军,并与安南国陈氏交好。占城国与安南国的情状却全然不同,官军在此地的兵力又很少、不足以控制大城,于是使城更不能设在会安。” 这时,位于中间的大将陈瑄开口道:“附近瀚江江面上,停靠着一只大船,挂的是软帆。咱们已派人去盘查,眼下还未回禀消息。你们知道那是甚么人?” 刚才说话的文官立刻答道:“回陈将军话,下官等已问过了,那是印度来的船,做生意的人。” 正说到这里,便有人转头向东边观望。刘鸣也循着方向望去,只见一队官军将士、带着几个外藩人,从远处向这边过来了。 太监王景弘的声音道:“马通事何在?” 随军的马欢在人群后面道:“下官在。” 王景弘笑道:“马通事懂波斯语等诸国语言,咱们可以与外藩人谈谈。” 那当地文官却道:“下官不知、这些人会不会说波斯话或阿拉伯话。” 王景弘诧异地问道:“印度汗国的君臣,不是从波斯那边来的人吗?” 文官道:“下官等数日前便询问过,他们并非来自印度北部的汗国,而属于南方一个大商人建立的领主势力。” 他想了想,又解释道:“印度汗国的势力一直在北方,主要控制‘德里’附近的地区;南方是信奉印度教的领主和总督,以前很多年,南方各大领主和总督、只是定期向汗国交税和粮食。 直到前些年,帖木儿率军,进犯了印度汗国;造成他们分崩离析,现在情况更乱了。下官一时也没弄清楚,如今印度究竟怎么回事,但听说印度南方领主、已经不再向汗国交税了。所以现在这帮南方人,便已不再属于印度汗国统|治。” 等了一阵,那些外藩人渐渐走近前来。 王景弘忽然露出惊讶的神情,挥手招呼道:“施宣慰使,你为何与外藩人在一起?” 那些外藩人的面相异,多是黑色和深棕色卷发、面部轮廓分明的色目人,皮肤有点黑;而其中挥手的那个“施宣慰使”则明显是个汉人。除此之外,那一行人中,还有一个皮肤更黑的、有点像占城人的随从。 刘鸣寻思了一阵,猛然醒悟,“施宣慰使”应该就是旧港的汉人首领施进卿。 当年郑和下西洋的时候,曾与大海盗陈祖义的船队遭遇,在马六甲周围的海域、发生了大规模的水战。当地的汉人施进卿获知陈祖义的动静,密告郑和,提醒官军注意陈祖义偷袭。战役结果是官军大获全胜,活捉陈祖义等一众贼人。 施进卿因此立了大功,受大明朝廷册封为旧港宣慰使。(原先在旧港的“三佛齐王”梁道明,也因此接受了朝廷册封的官职;对周围的国家,梁道明继续自称国王,只有对朝廷称臣。) 彼时王景弘是郑和的副使,所以认识施进卿。但那时候刘鸣还没考中进士,并未入仕为官,因此没见过施进卿、只听过他的名字。 施进卿先行上前拜见,大伙儿相互抱拳作揖见礼,寒暄了一阵。施进卿便道:“终于见到诸位同僚了。不过此番经历说来话长,稍后下官再禀报王公公、将军们此行内情。” 色目人里一个中年人上前,黑皮肤随从则紧跟其后。色目人以手按胸,鞠躬行礼,然后直起腰“叽里咕噜”地说了起来。 不等那黑皮肤的随从翻译,马欢便道:“我叫……阔耳。”他在说出对方名字时,停顿了一会儿,可能是需要音译,并临时生造一个容易记住、又发音相近的名字。 马欢接着说道:“我是鸡儿大耳领主的忠实仆人,阁下的威武舰队,一定是威震四海的太阳与月亮的光明帝国……那个大明帝国的军队。” 王景弘听罢,说道:“咱家乃大明海军正使、王景弘,这位是海军主帅陈瑄将军;与你们说话的通事官,乃朝廷官员马欢。岘港现今已归属安南国,并由大明朝在此地的‘使城’管辖;乃因安南国朝贡大明,两国属于臣与君、子与父的关系。咱家瞧你们面善、说话也讲究,那便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我大明官府当尽地主之谊。” 马欢一番叽里咕噜,将王景弘的话翻译出来。那个黑皮肤随从一直没吭声,刘鸣有点怀疑色目人的翻译、是不是能听懂官话;毕竟同样是汉语,官话与广东福建地区的口音却差距很大。 过了一阵,由马欢翻译的色目人称谢。 王景弘又道:“咱们也别在这里站着谈话了,先去码头的官铺安顿。” 于是两边的人,在官军卫队前呼后拥之下、沿着破旧的街巷步行。那色目人一边走,一边又说起话来。 马欢翻译道:“鸡儿大耳领主的商船,原先一直与爪哇国人做买卖。后来他们听说,爪哇国人手里的丝绸和瓷器,也是从别处买来的。所以这次领主就派了一艘船、带上一些勇敢不怕死的勇士,到占城和安南去买货物,希望能赚到更多的钱。” 王景弘听罢,立刻转头对那色目人阔耳道:“既然是瓷器和丝绸,占城人、安南人手里的货物,多半也是从大明买来的哩。安南国虽也能制作丝绸和瓷器,但论精美,那是完全无法与大明出产的东西相媲美。你们应该找大明朝人做生意。” 这番话要传达到阔耳那里,当然要先经过翻译。 过了一会儿,阔耳通过翻译说道:“大明国太远了。” 王景弘马上指着施进卿道:“这位是旧港宣慰使,属于大明朝册封的官员,旧港就在马六甲海峡。以后你们大可以找他谈买卖,比到爪哇国、占城国、安南国还要近。” 等到阔耳明白了王景弘的意思,他的情绪似乎十分激动,还拥抱了一下施进卿。阔耳高兴地比手画脚,与施进卿各说各的,俩人在那里嚷嚷了一阵;不过彼此间的态度和情绪,还是表现到位了。 使城堡垒中的大明官府,在岘港码头城寨里有个官铺。大伙儿到了官铺所在的院子里,走进大堂,终于可以歇脚喝两口茶了。 王景弘又吩咐官铺里的官吏,简单准备几桌酒席,以备中午款待远方来的色目商人。 大明人与印度南方领主的“忠实仆人”,在礼节、习俗等各方面都很迥异;但大明朝的海军大员,亲自设宴款待客人,恐怕在任何地方、都算是一种善意热情的礼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百八十二章 一头雾水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待客的午宴罢,海军一众上层文武宦官,到了东边的一间厢房。这时,太监王景弘才腾出空来,召旧港宣慰使施进卿说话。 施进卿出现在色目人的船上、并来到了岘港,这本身就是一件让人惊的事。 在“三佛齐国”(位于马六甲海峡西岸地区)、或称旧港宣慰司的地方,施进卿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号称三佛齐王的梁道明,在大明朝廷这边的地位,甚至还不如施进卿。施进卿这样一方首领般的人物,为何会在岘港? 厢房里有太监、武将、文官,坐了不少人。而施进卿,显然成了大伙儿最关注的人。 他是广东汉人,长的模样,一看就是两广地区出身的人。他的皮肤因风吹日晒而黝黑,五官轮廓也比京师那边的汉人更突出,额头平、眉骨高,脸型相对没那么平面。 彼此间寒暄了一阵,施进卿便主动说起了他的经历:“下官离开旧港时,坐的是自家的船。但是在龙牙门(新加坡吉宝港)附近的海面上被袭击了,船也被盗贼凿沉。下官顺着浪子飘到了龙牙门河口,才侥幸得脱。” 随军的工部主事问道:“谁干的?” “无法确定。”施进卿答道。 他没有说出猜忌的对象、甚至似乎有意回避谈论这个问题,接着便叙述道:“后来印度领主鸡儿大耳的部下率领商船,在龙牙门停泊。我上前求助,拿出身上值钱的饰物想买食物,结交到了印度人阔耳。” 施进卿抿了一口茶、润了嗓子又道:“当时我若说明身份,许诺报酬,让印度人送我回旧港,也是可能办到的事;龙牙门离旧港还不太远。不过等我回到了旧港,还得再次北上;既然已遭受一次袭击,说不定还会有第二次。 权衡之下,我不如留在印度人的船上,到了安南国便能找到大明官员了。而盗贼应该不知道我在印度船上,他们也没有理由攻打印度船只(证明不是劫财的海盗)。如此决定后,今天下官才能在此地见到王公公、侯公公等同僚。” 王景弘问道:“究竟所为何事,施使君非要亲自北上?” 在场的刘鸣听到这里,顿时竖起了耳朵。他不能免俗,对于自己无法想通的事,也是十分好。刘鸣回顾周围的同僚时,果然见大伙儿与他差不多,有人几乎屏住了呼吸。 厢房里顿时安静极了,要是此时掉根针,恐怕也能叫人听见。 施进卿终于开口说了话:“这阵子旧港的情形不太好,下官一路北上,确实费了不少周折。” 他说到这里,便不再继续了。即未闭口不答而失礼,又没说出甚么重点。刘鸣听得是一头雾水。 就在这时,通事马欢忽然起身道:“王公公、侯公公与施使君乃旧交,久别重逢正好叙旧。下官先行告退了。” 刘鸣等这才恍然醒悟,陆续起身作揖告退。 王景弘道:“陈大帅何不留步?” 陈瑄点头道:“也好。” 于是厢房里除了施进卿,便只剩下王景弘侯显、以及主帅陈瑄三人了。 刘鸣跨出门槛,往另一间厢房走去,准备午睡一会儿。他虽然很想让心中的疑惑释然,但也明白,施进卿可能有甚么机密的事,须要先与海军最上层的人商量。 来到了一间放着草席的房间里,刘鸣侧靠在上面,心中仍然在想施进卿的蹊跷。 除了猜测施进卿有甚么密事,至少还有一点、让刘鸣十分困惑:为何施进卿如此卖命,非要亲自前来? 刘鸣翻了几次身,精神仍然很好,毫无困意。这时一个宦官走到了门口,小声唤道:“刘使君,刘使君?您睡了吗?” “何事?”刘鸣翻身坐了起来。 宦官道:“王公公说,下午不见印度人了,吩咐小的前来、告知刘使君,请刘使君接手此事。您管邦交,那些印度领主的人、也应劳烦您出面接待。” 刘鸣立刻起身拱手道:“下官遵从王公公的意思。” 不是甚么难事,无非费些时辰罢了。 一来,印度离大明染指的地区尚远,即便是有关印度领主的事,也不那么重要;二来阔耳等人不过是领主的部下,为了赚钱来的。所以接待这样的人,不会出现严重后果,刘鸣大可以随意一些。 没多久,通事马欢也来了,他将作为刘鸣的副手、主要负责翻译。 马欢道:“那印度人虽然帮助过大明朝的旧港宣慰使,不过也就是做买卖的。刘使君安排点甚么,带着他们到处转转,把下午的时辰打发过去便是了。” 刘鸣想了想道:“圣上的新政,要开拓远方贸易。咱们还是谈买卖罢。” 马欢抱拳道:“下官遵刘使君之意。” 于是刘鸣派人去,把随军的几个商人叫来,准备了一番。然后与马欢一道,前去会见印度人。 一众人相见,各自照自家规矩见礼。马欢上前叽里咕噜说了一通,他一边说、一边先后指着旁边的大明人,刘鸣便猜到马欢在引荐到场的人。 除了刘鸣和马欢,还有沈徐商帮派来的徐贵,景德镇民窑张家的张世华;以及四川成都府做蜀锦生意的卢家的人,京畿地区做云锦生意的杨家商帮的人。 大明朝销往海外最有名的货物,便是丝绸与瓷器。所以刘鸣便叫来了相关的商人。 通过翻译进行交谈,有点不太顺畅。因为刘鸣的语气、神态和情绪表达的时候,对方听不懂内容;等对方听懂内容时,却只能感受到马欢的语气。所以刘鸣的感受,有点怪怪的。 这时张世华把一只青花盘子拿了过来。刘鸣见状,立刻从袖袋里掏出一块白手绢,放在桌子上,并小心翼翼地将盘子搁在上面。 张世华愣了一下。因为这只盘子确实不是太贵重的东西,毕竟真正上等的贡品、都是出自官窑;这民窑为了海外生意,做的盘子有点不伦不类,在国内显然不太能让人接受。 然而印度人阔耳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把眼睛凑近了细瞧。他伸手抚摸盘子时,那么小心翼翼,就像在触碰甚么古董似的。其实这盘子不是很值钱。 刘鸣微笑道:“一件东西的好坏,也要看怎么对待它。这句话可不必翻译。” 马欢道:“那是当然。” 刘鸣又随口开始侃侃而谈:“好的瓷器,不仅要挑水土,还要精湛传承的技艺。这只出产自景德镇湖田窑的青白瓷,采掘的陶土、指定在当地很小一块地方,才能有如此颜色。而景德镇的陶瓷技艺世代相传,自宋代以来,历经数百年之久沉淀;父子相传,并不断栽培弟子学徒。方有此物面世。 来自万里之遥一个小地方,独特瓷器、精妙餐盘,若是摆上贵族的餐桌,那主人必定极有颜面。阔耳先生成批购买的话,价格会更低。” 过了一会儿,阔耳便通过翻译说道:“我们有很多领主,各个领主的庄园无法制作所有的东西,最有身份的人、便会使用各地最好的物品。” 接着刘鸣又介绍京畿地区的云锦。他也不是很懂织造,但大致了解一些,随口胡诌吹嘘了事。 刘鸣道:“丝绸本身没有花纹,若大片刺绣出花纹,会让丝料不平整;所以有了锦缎。阔耳先生请看,锦缎的花纹并非刺绣,而是在纺织的时候,便用了不同颜色、不同丝绵的线。织成之后,其花纹工整精细,浑然天成。安南国、日本国或亦能制作丝绸,但绝不能织出如此精妙的锦缎。 鸡儿大耳领主要是愿意大批购买,甚至可以要求大明商人,定做专门的图案。” 阔耳听罢瞧了一番,通过翻译说道:“这一匹看起来不太光滑,另外一匹却好像很容易损坏?” 刘鸣笑道:“只因后者用的丝绸更多,丝绸都很小气、须得小心保护。但真正的贵妇,要的是最光彩的片刻,并不需要一件耐用的粗衣。” 阔耳听明白后,忽然拍着巴掌称赞、说着听不懂的话,看他的神情似乎很认同刘鸣。 刘鸣又大概说了蜀锦与云锦的风格不同。接着引荐徐贵拿来的珠宝,“金镶玉一向是大明珠宝常见的制作,但沈徐商帮的珠宝首饰便更妙了。 自从大明皇朝的精锐王师远征之后,占领了翡翠产地,又修缮道路与缅甸贸易往来;深山里的绿色硬玉、红宝石得以运到大明内地。黄金镶边,四周配以小巧红宝石,中间如潭水般的碧玉,颜色鲜艳、五光十色,耀眼至极。” 阔耳一边说着甚么“他们不太喜欢玉”,一边却爱不释手地把玩。显然他对大明出产的各种货物,相当有兴趣。 谈了一会儿,刘鸣径直提议道:“咱们这次携带的货物不多。你们要是想大批购买,此时就可以交一些定钱,我来为商帮的契约作保。下回鸡儿大耳领主派人到马六甲海峡,便能就近取到货物。” 阔耳便开始讨价还价。刘鸣让马欢与商人们留下,自己趁机脱身了。他只是个官员,并不具体负责生意的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百八十三章 巨舰大炮的诗意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海军船队在岘港只逗留了几天,便要再次启航。 印度鸡儿大耳领主的“忠实奴仆”阔耳,自称惊叹仰慕大明的宏伟舰队,请求上官军的船同行;经过几个人的商议,中军同意了他的请求。于是阔耳把船长的位置交给了副手,独自上了王景弘的旗舰。 太监王景弘也邀请刘鸣,到中军旗舰上同行。刘鸣婉拒了好意,依旧乘坐小舟回到唐指挥的宝船上。 这个时节在大明朝是秋季,但在安南占城等地,人们是感觉不到季节冷热变化的。天气很热,雨水极多。倒是只有今日天气甚好,没有下雨,比往常更炎热。 刘鸣走上甲板时,忽然感觉脑子里一阵阵发痛,耳边再次响起蝉鸣般的声音。他知道此时自己的脸色一定很苍白,感觉到额头上的冷汗都憋了出来。 船上的医官开的药很管用,刘鸣调养一段时间后、最近已很少头痛。可能是昨天王景弘招他去中军,谈了不少事,让刘鸣想得太多,让头部的伤情有点反复。他忍耐了一会儿,等这阵子头昏目眩渐渐过去。 没一会儿,症状有所缓解。甲板前方那门闪闪发光的汉王炮、最先让刘鸣重新看清,他恢复了清楚的视觉。刘鸣走了过去,伸手一摸,一不留神被烫了一下。那光滑铜炮的触觉,完全不像其反射的冷光。 刚刚启航的战船非常忙碌,直到旁晚时分,将士与水手才陆续空闲下来。 宝船从港口上得到了补给,晚膳时分发的酒水分量更多,让旁晚的船上比平素更加喧嚣热闹,还夹杂着粗矿的笑声。 刘鸣用过晚膳之后,从官厅里的窗户看出去,看到四面船上的灯光已经点亮,星星点点一片不见边际。只看周围的船只,人们并不能感受到战船在航行,于是海面的景象就像一座漂浮的城池。 他背着手站在窗边,观望良久。“刘使君好兴致!”这时身后传来了唐敬的声音。刘鸣才转过身来,与唐指挥相互见礼。 “那施进卿也是怪,他干甚么来的?”唐敬开门见山,干脆地直接问了一句。 刘鸣忍不住伸手轻轻揉了一下太阳穴,指着并排放在旁边的椅子道,“唐将军请坐。” 唐敬看了他一眼,笑道:“若是不能说,刘使君不说便是了。” 刘鸣沉声道:“我至少明白,施进卿为何会亲自北上。” “为何?”唐敬立刻转过头来。 刘鸣先说了要紧的话:“他想做三佛齐王。” 他随后便道:“永乐年间,朝廷册封施进卿为‘旧港宣慰使’,大明朝廷实际指定了施进卿、为旧港地区的首领。但是旧港宣慰司在当地,并不称宣慰司、而是‘三佛齐王国’;况且,三佛齐王另有其人,便是梁道明。梁道明早就是旧港那边的王了,对施进卿还有知遇之恩。 这便造成了施进卿的处境尴尬。施进卿在大明朝廷这便是旧港首领,但在当地又不是。所以施进卿想要再度立功,以便让大明朝廷支持他,帮他坐上三佛齐王国的王位。” 唐敬的脸上露出了带着戏谑的冷笑:“他想怎么办?叫官军除掉梁道明吗?有些人为了权位,确是甚么都干得出来。” 刘鸣摇头道:“梁道明是汉人,早就向朝廷称臣纳贡了,遣使进京,亦是据礼甚恭。他在旧港地区是地头蛇。官军若要除掉梁道明,便要攻打旧港,这是完全没必要做的事。只为了施进卿的个人好处,朝廷也绝不会同意。” 他又道:“不过还有一个办法,便是召梁道明进京,给他封官。” 唐敬愣了一下,笑道:“这个法子好。一山不容二虎,调虎离山。” 刘鸣点头道:“正是如此。梁道明也不会太不情愿,他去京师做官,实权比不上旧港了;然而京师的日子和安稳,必定比在那荒蛮的弹丸之地、要强得多。” 唐敬点头附和了一句。 沉默了一会儿,刘鸣又主动开口道:“此前大明使团遇袭之事,施进卿好像打听到了罪魁祸首。” “哦?”唐敬侧目。 刘鸣的情绪有点纷乱,他接着说道,“真腊国王奔哈·亚的王后、伊苏娃,据说十分艳丽,便因此恃宠而骄。王后的弟弟安恩胆大妄为,做下了此事。但又还有另一种说法,反叛真腊王室的傣族和寮族部落,袭击了使团;欲以此嫁祸给真腊王室,借大明官军报复王室。” 他顿了顿,立刻说道:“不过我更相信前者。因为我问过好些人,大明使团走的路线、并不在那两个部落活动的地方。” 唐敬看了他一眼,镇定地说道:“不管是谁,此事一旦真相大白,罪人必得受到大明朝廷的严惩。刘使君勿虑,官军会为你表弟讨回公道。” 刘鸣直视唐敬道:“还有朝廷威严、天地善恶的公道。” 有关施进卿的事,唐敬没有继续问,刘鸣也便不多说了。 他们各自想了一会儿事。唐敬的声音忽然说道:“刘使君弹奏那一曲《夕阳箫鼓》,我也会。不过此曲本来应该是琵琶曲。” 刘鸣听罢,藏在心底的悲愤情绪、忽然就被转移了,他惊讶道:“唐指挥竟会音律?” 这唐敬在茶楼里听个俗曲、也说甚么风雅之事,刘鸣以为他是大老粗,一时间确实很意外。唐敬也是个妙人,时不时总能给人惊。 唐敬道:“我只会横吹,跟军乐手学的,不过在人前一般不吹奏。哈!今夜风平浪静,无甚正事,你我合奏一曲如何?” 刘鸣忙道:“音律上,我其实很荒疏,科举文章并不考这个。只怕是……” 唐敬微笑道:“我听刘使君弹筝,走了好几个音。” 刘鸣的脸有点热,拱手道:“让唐指挥等见笑了。” 唐敬却道:“正因如此,我才想与刘使君合奏。你要是精于音律,不能容忍稍许不善,我还敢提这事儿吗?” 刘鸣听罢,顿时与唐敬相视而笑。 于是刘鸣叫随从回房,取来古筝。唐敬也派人到指挥楼,拿来了军乐器短横笛。 唐敬垂眼瞧着横笛的孔,试了试音,然后便把眼皮一抬、看向刘鸣。刘鸣十分默契地轻轻点头,先起手拨弦开头。唐敬等了一小段,便注意刘鸣的眼神,接手下一段。 俩人从未一起练习商量过,但是合奏得十分融洽。音乐声渐渐吸引了官厅各处的武将们,没一会儿大伙儿陆续聚集过来,前来欣赏他们演奏。 一曲罢,众人都叫起“好”来。虽不如唱戏那么有乐子,但在百无聊赖的船上,也是不错的消遣。 刘鸣还有点兴致未尽,再看唐敬时、感觉唐敬也没玩痛快。俩人拱手一拜,唐敬果然沉不住气开口道:“刘使君,你我再来一曲何如?” 都不是很精通音律的人,很多曲子可能他们不会。除了刚才那首、恰好二人都熟悉的《夕阳箫鼓》,还得选一曲大家都会的。 于是俩人不约而同地异口同声道:“《万里金陵》!” 说罢他们便不禁一起笑了起来,正是有一种心有灵犀般的意趣。 这首礼乐,改编自兵部左侍郎裴友贞曲目,本来就是横吹为主、以敲击铜镲为辅。现在便由唐敬主吹,刘鸣配合他用短促的拨筝声、代替铜镲…… 汉人的礼乐,大多缺两个音,只有“宫商角徵羽”五音;俗曲才会更丰富。所以这首礼乐合奏起来,极具中原皇朝的独特气质,与大多外藩的音乐极为不同。 《万里金陵》同是军乐和礼乐,在军中也经常演奏。于是甲板上那些目不识丁的水手、大老粗军士们,都能听懂了,他们纷纷回头,仰望着二楼官厅的灯火,倾听着从里面传出来的声音。 官厅所在的船楼,顶部用木板、仿造的是大明的房屋悬山顶;中式建造的东西,从来都不止注重实用性,多少会关注雅致的美。檐牙在夜空中缓缓上翘,以优雅古典的姿态、浮在如水的空中。 宫灯让船上一片绚丽辉煌。周围无数亮着灯的战舰,灯火如萤、与晴朗夜空中清晰的星光相映成辉,直叫人分不清天上和人间。 加上中原礼乐的烘托,今夜的景色真是美妙至极。若无甲板上的火炮,宝船便必定不像是战舰了,而是充满了典雅优美气息的华丽画舫。 原本苍劲的曲子、经教坊司改造节奏之后,现在带着某种雍容大气的感觉。巨舰在海上缓缓航行,伴随着这样的音乐,简直是恰到好处。 充斥着大明元素的海洋,人们一时间甚至产生了错觉,分不清这里是金陵、还是遥远的远洋。或许,只要大明势力到达的地方,并不必分得那么清楚。 日月龙旗扬万里,天涯何处非金陵? 铿锵的短促古筝声,典雅雍容的横笛;携带着隐隐泛光的火炮、富有诗意的战舰,正穿过如水般清凉的夜空,从容渐进,一刻也不停歇。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百八十四章 国后的忧虑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大明国的舰队来了。消息不胫而走,已经传到了真腊的都城吴哥(音)城。 这座都城在人们的心里,早已摇摇欲坠。 除了眼前大明国的威胁,暹罗国势力多年的东进、也在严重地威胁吴哥城的安全。暹罗国大城府与吴哥城之间,地势平坦,无险可守,土地肥沃,给养充足。暹罗军已不止一次兵临城下,险些攻破都城。 好在最近暹罗国没有再起兵戈,大明军队也还在远处。于是这座都城的景象在表面上,看起来依旧很宁静。 吴哥城一天没有下雨,天气便十分炎热。娇艳当空,人们大多都没在外面,繁茂的草木之间唯有鸟雀虫子的聒噪。王宫外的草地上,象兵悠闲地游走着,大象偶尔发出“呜……”地一声鸣叫。 砖石建造的王宫,静静地矗立在大地上。王宫里最高的几座建筑,中间有圆弧度、顶部是尖的,用灰色的石头修砌而成,远观散发着古朴的气息,又有着一种不同于别处的风光。 而宫门上那些金黄色的旗帜,为古朴的房屋点缀上了灿烂的颜色。如同太阳一般的色泽,让这里多了几分热情的气氛。 此时的宫门上面,站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她正是真腊国王后伊苏娃。她正专注地观察着外面的那条大路,似乎在等候着甚么。 伊苏娃的头发和头巾上金光闪闪,戴满了五颜六色的珠宝,就连她的鼻翼也刺|穿了、戴上一颗小小的饰物,黄金与宝石在鼻翼上皑皑生辉。 她的皮肤不像大多真腊人一样黝黑,而是浅浅的棕色。眼窝深,还用了褐色的粉末、深浅有层次地装扮眼线,显得她的眼神更加深幽。那长长的睫毛下,那对圆圆的眼睛,显得深幽而有媚气。她就像一个神秘的美人,神秘中让人忍不住会期待她的风情。 伊苏娃在这里已经站了很久,她的姿态没有丝毫松懈。在华贵的装束之下,她的神情有一种高傲的冷静,似乎又隐隐带着些许忧虑。 路上终于出现了一队人。前面那头战象的背腹披着五彩的毯子,坐在战象上的青壮汉子,正是伊苏娃的兄弟安恩。 人群逐渐近前来。安恩大模大样地坐在象背上,他已经看到了他的姐姐。毕竟伊苏娃一身五光十色、十分耀眼,很容易被人注意到。 安恩抬起头望着这边,距离还有点远,他没有说话。不过他的脸上,带着些许玩世不恭般的微笑。这让心有忧虑的伊苏娃,顿时在心中十分不满。 伊苏娃冷冷地注视着他,面无表情,唯有她那双深深的眼睛,流露出了十分丰富的情绪。她等了一会儿,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宫门,身边的随从们也跟着下去了。 等到安恩进了宫门之时,伊苏娃已经上了一顶颜色鲜艳的轿子,并在前呼后拥之下。除了膀子黝黑的强壮奴隶,还有妙龄乖巧的侍女。 安恩还骑着他的大象,不过他身边的侍卫们已经被截留到了宫外,进宫就只剩一个 人。 相比大多真腊人,安恩的身材挺拔、面容英俊,长着和姐姐一样的棕色皮肤。所以他是很受贵妇们喜爱的男子,神态举止也便有一种风流不羁的样子。 他坐在象背上,双手合十向伊苏娃弯腰行礼,接着便笑道:“许久不见,姐姐越发光彩照人了。” 伊苏娃有些无奈,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走罢,王上已经在大殿等你多时。” 安恩道:“小心,皱眉会长纹,姐姐勿须发愁。王上身边尽是胆小的鼠辈,每天只会危言耸听,你不用管他们说的话。” 伊苏娃一时吭声。 他们一行人在一座城堡前停下,步行走了进去。在国王大殿、与一处大臣们等候召见的圆厅之间,有一道长长的走廊;所有随从到这里,都止步了。姐弟二人并排着,朝着里面走去。 阳光照不到这里,伊苏娃顿时感到凉爽了很多。不过这略显阴冷的触觉、以及稍稍黯淡的光线,让她内心里有些不快,好像嗅到了阴|谋的气味。 走廊两边只有砖石堆砌的墙壁与柱子,隔一段路会有一个侍卫。但只要留意说话的节奏,并没有人能听明白谈话的内容。 伊苏娃就在这里开口,说道:“我并不担心远处的敌人,他们能不能穿过雨林、翻过石头城墙进来,只是遥远的未知。大将军也谈论过,大明国军队远道而来、人数有限,他们也不适应真腊国的气候与地形。但是我们眼前的这次危机,你为何一点也不警醒?” 安恩小声问道:“姐姐意思是说,今日召见,国王或大臣会谋算我?” 伊苏娃没有正面回答。等他们走过了一个像雕像一样侍立的卫士,她才沉声责怪道:“即使你和大将军有争执,也应该试图在王宫里、用更多的理由说服王上,而不是胡作非为,擅自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你实在太胆大了!” 安恩冷笑道:“姐姐有误解,你是说、我会和那些鼠辈争执?” 伊苏娃一边慢慢向前走,一边转过头,久久地盯着安恩。 “为甚么这样看我?”安恩耸了一下上身。 伊苏娃问道:“你知道后果吗?” 安恩道:“那又怎么样?王上召见,我当然要来,不可能就这样被吓住。” 伊苏娃道:“你当然要来,否则你连最后对王上的忠诚、也将被人怀疑。事到如今,是福是祸,都是你自作自受!” 安恩摇了摇头,没再说甚么。但他竟然一点畏惧之色也没有,不知是缺乏危机感,还是因为本来就是胆大无畏的性情。 俩人沉默下来,伊苏娃心里有些忧虑,但也还有不少侥幸之心。国王很宠爱她,即便算不上千依百顺,也会看在她的情面上、很多事可以宽容处置。国王如果杀了安恩,那便会失去伊苏娃的心。 她最担心的事,无非是大臣们怂恿国王、把她弟 弟抓起来送到大明军队那边媾和。她心里的这番想法,一直没有说出口。 前面的大殿已经近在眼前,二人马上就到地方了。 伊苏娃微微侧目,观察弟弟,发现他脸上已经毫无笑容。安恩嘴上没说,但他似乎已意识到了严重性。 就在这时,安恩忽然转头道:“我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一个远在天边的皇帝,说让我们割地就割地,王国如此软弱,将来还有威信吗?有些人真的太胆小怕事,太瞻前顾后了。” 伊苏娃轻轻发出一个声音,眼神里却露出了些许满意。她已经感受到弟弟的心意,其实并没有把一切当作儿戏;所以他才会在此时,再度反思他的所作所为。 安恩立刻又说道:“不过我确实没有料想到,大明国会这么快派兵前来威胁。我以为,他们最后会不了了之。” 伊苏娃的态度改变了不少,她转头说道:“这件事,你倒不用太担心,没有你想得那么可怕。你只需向王上认错,不该背着王上胡作非为。” 话音刚落,他们便迈步走进了大殿。 大殿上没几个人,除了国王奔哈亚,另外便是包括大将军在内的几个官员和贵族。近处也没有看到拿着兵器的人。国王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王后姐弟二人。 伊苏娃挺直身体,目不斜视地款款走上前,对旁边的大臣们正眼也没看一次。她先向国王弯腰行礼,然后就走上了王座旁边的椅子。 大将军立刻说道:“鄙人等,正要与王上商议军国大事,王后在此恐怕有些不便。” 伊苏娃已经在国王旁边坐下来了,她的微笑带着冷意,看着大将军道:“那你们为甚么还不开始?” 大将军抬头看向王座上的国王奔哈亚,而伊苏娃没有转头,但她也在余光里留意着国王的动静。 奔哈亚心事重重,毫无生趣的气色、与他三十出头的年纪不太相称,浓密的黑胡须直到脸颊、也让他的面相显得更老。 就在王后与大臣微妙地博弈时,奔哈亚十分沉默。他好像是很稳重、并自有深层的思虑,又好像只是犹豫未决。奔哈亚一手捏着另一只手上的扳指,在无意识般地捏着扳指转动。光看这样的动作,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奔哈亚只要沉默着,王后伊苏娃就可以继续坐在这里、不用再听大臣的抗议。当此之时,伊苏娃决不能示弱,她只要参与这次议事,便没有人能对她的弟弟不利。 国王奔哈亚终于开口道:“传满刺加(马六甲苏丹汗国)使者进来罢。” 下面的大臣鞠躬应答,转身招手让大殿墙边的侍卫过来,复述传达了国王的命令。侍卫双手合十一拜,急急忙忙地离开了大殿。 而伊苏娃听到这里,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只要王室对此项大事的决定,不是要拿她弟弟去媾和求饶;那么这场危机便能化险为夷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百八十五章 不与失败为伍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国王大厅里的窗户,又高又小。外面烈日当空,把城堡砖石晒得很干;窗户里面的阳光里、尘土飞舞的景象,肉眼可见。 满刺加国的使节走进来了,他看向坐在上位的王后伊苏娃,又瞧了一眼她的弟弟、大模大样站在下首的安恩。使者脸上露出了些许恍然的神情。 “愿主庇护尊贵的国王。”使者按胸鞠躬之后,立刻又用真腊话说道:“早先贵国君臣准备的战、和二策,目前看来,议和之策好像已不太可能。”他接着故作从容地、开了个小小的玩笑,“除非陛下愿意,请求大明国惩罚,并公开把西贡以北的所有土地、割让给占城国。” 国王奔哈亚沉着地回应:“你知道不能。” 使者道:“至于战策,如今的状况也不太好。暹罗按兵不动,应该还会观望下去。” 安恩看着使者,他的双手合十,礼节周到,但脸上露出了嘲弄的表情:“我只对一件事很有兴趣,为何满刺加(马六甲苏丹王国)还会重用你,又让你出使诸国?是否只是因为,你懂得几国语言?” 使者愣了一下。 安恩接着说道:“听说你曾出使爪哇国,欲说服爪哇国抗拒大明国;结果,爪哇国王还是乖乖地交了六万两黄金。如今你出使暹罗,再次一事无成。你们满刺加国王不会责怪你吗?” 使者却毫无惭愧之色,昂首道:“我只是尽自己的职责,而结果都是主的意旨。” 真腊人几乎全都信佛,显然对回回教门的主不以为然。安恩只是淡淡地反问了一句,“是吗?” 使者道:“何况暹罗人的做法很合理。他们或许不愿意看到、大明国前来指手画脚,但更不愿意和失败者成为同盟。陛下与诸位也应该看到我的功劳,现在暹罗人已经不进攻真腊国了,他们至少开始了观望;我们的联军,才不至于腹背受敌。” 国王奔哈亚转头,看向安恩等几个贵族,问道:“没有了暹罗的船队,我们在水面上有胜算吗?” 不等大臣贵族们回答,王后伊苏娃忽然问使者:“你们满刺加的船队,不会像暹罗人那样观望吧?” 使者道:“当然不会,船队已经在路上了。我们的国王已在主的脚下祷告过,主的仆人绝不会欺骗他,一定会践行诺言。” 他稍作停顿,便说道:“陛下似乎也没有选择了。我在听到大明国舰队的消息之时,还听到一些风声,明国舰队曾遭遇了飓风。飓风也没有阻挡他们南下,看样子下了决心;只要他们对贵国的求和条件、稍有不满,战争就会爆发。” 国王沉默地坐在高高的椅子上。一缕阳光让他身上的服饰、显得金碧辉煌,却依旧没有冲散他脸上的阴霾。 安恩却咬牙切齿地说道:“等我亲眼看到那样的景象时,明国人的船队在燃烧,他们的尸体摆满树林与河岸;那我一定会十分兴|奋。一定比活活折磨明国使节致|死、比剥掉他们的皮放进树林喂蚊子,还要快活喜悦!无论多么残酷的果报,都是他们起的因。” 安恩身上披着红黄色的袍子,结实的胸膛裸|露。他刚刚还合十做了礼节,那是向善之礼,转眼间脸上却表露了残|忍之色、口中吐出了戾气,额外引人注意。不过真腊国这边的佛法,与汉传之法区别甚大,真腊人确实更注重果报与惩罚。 真腊国大将军这时开口道:“臣认为,直到现在,我们仍不能完全放弃议和的可能;但同时又应该准备开战,不能松懈大意。” 国王奔哈亚道:“说下去。” 大将军道:“等大明国舰队靠近,我们先派出使者去议和。如果可能谈好,那是最好的结果;就算谈不拢,也不至于激怒明国人。” 国王奔哈亚点头示意。 安恩与大将军的政见一向不同,这时却也附和起来:“大将军说得对,明国人本就轻敌,又见到我们遣使求和,必定更加麻痹大意。我们的联军,正好进行安排好的谋略。 我们会将主力布置在同奈河(西贡附近)边,大张旗鼓,引诱明军来攻。待明军大多人马上岸、船上兵力空虚,联军便以船队突袭海上,夺取、烧毁明国人的海船。 中计后恼羞成怒的明军,一定想寻联军大军大战,报复我们。那时我们再向西北方向退却,诱敌深入。炎热多雨的丛林、日夜不断的袭扰,定能让明国人生不如死!” 王后伊苏娃听到这里,脸上露出了自豪的微笑。 她的弟弟虽然常常做事鲁莽,但并不愚蠢。不止一个贵族称赞安恩的战策、极有智慧。 大明帝国虽然十分庞大,但他们之所以能威胁远在万里的真腊国,无非就是依靠那支舰队。只要他们的船队没有了,明国人纵有强大的国力、也完全依靠不上。所以先设法毁掉敌人的船只,便能削弱他们最大的长处。 而联军诱敌深入、依靠气候和地形,却是发挥自己的长处,利用了明军的短处。 伊苏娃与好些贵族都认为,明军很难从这样的计谋中脱身。 这时大将军的声音道:“臣还是坚持稳妥的主张。吴哥城(暹粒市附近)深在内陆,远离西贡。只要我们不理明军,明军在海边也拿我们没办法。” 伊苏娃顿时皱眉。 之前她不支持主和派,主要是为了兄弟着想;因为一旦主和,国王就可能牺牲安恩、拿他去讨好明国人。毕竟安恩不是国王的亲弟弟,更不能在国王心里、与整个王国相提并论。 但现在,伊苏娃即便不为自家人安危着想,也有点认同弟弟的说法了:国王身边,尽是胆小鼠辈! 伊苏娃忍不住亲自开口,参与了争执:“恐怕事情不会如大将军所愿。 暹罗人暂时罢兵休戈,无非是想暂且观望、等着我们与大明国的胜负。如果此时我们表现得畏惧退缩,暹罗人会不会因此重兴战事? 新起的暹罗国、占城国,在东西两面进攻吴哥城,王上已有了经营金边城、放弃吴哥城的打算。万一我们要迁都去东南面的金边城,那么西贡所在同奈河流域土地、就显得尤其重要了。如果让占城国的势力西扩,还让大明国的势力在同奈河站稳;金边城的东部就会长期面临强敌的威胁,王国如何千秋万代? 难道你们只有到火烧眉毛了,才会着急吗?” 大将军道:“王后好见识。但如果我们不幸战败,以上的危局仍要面对、而且会更严重。大明国的军队来势汹汹,不像只是来吓唬人。我们打算与大国结仇,一定要慎之又慎。” 伊苏娃不以为然道:“既然开战有胜算、胜算还不小,为甚么要选择坐以待毙?我不知道你们在害怕甚么,是怕明国的幅员广大、国力强盛吗?但那些都在万里之外,对于我们来说,明国只有那一两万人。” 王后当着贵族与外国使者的面、谈论军国大事,本是不合规矩的。然而国王奔哈亚一直没有制止她,显然国王有点动心了。 满刺加使者道:“在主的光辉下,女人不能参与兵事,或许在真腊国不同;但鄙人仍要说出崇敬之意,王后真是既有美貌、又有智慧。” 伊苏娃微笑着看向使者,轻轻点头。 大将军却道:“满刺加人不过为他们自己着想,意图让人真腊国拖住明国军队、而不去攻打他们罢了。” 使者有点生气道:“满刺加国与大明国曾经交好,本来可以议和,却仍然义不容辞,派船队支持真腊国。我们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大家。诸位看不到吗?明国人在吞噬所有人的好处,并想掌控一切。长远看,那样的境地就是地狱。” 伊苏娃道:“我国本与明国无冤无仇,王上还曾遣使不远万里去送礼物,他们却如此对待我们?王上岂能视若无睹?” 国王奔哈亚叹了一口气:“真腊人杀了大明国整个使团的人。” 伊苏娃道:“使团只是来欺压我们。他们自己甚么也不想付出,只想割真腊国的土地,去拉拢讨好占城国。明国人不过是自作孽,自作自受,因果报应。” 奔哈亚转头道:“明国人不会这么认为。” 伊苏娃沉吟了片刻,又道:“王上是英明的君主,您若战胜了强大的明国军队,必定能让真腊人世代传诵一万年,周围的诸国也会无比地尊崇、敬畏王上。您将成为史上最伟大的国王。” 满刺加使者趁机鞠躬道:“英明的君王啊!”在场的所有人只好一起称赞。 奔哈亚嘴上虽然一直在诟病王后的意见,但他其实早已动心了,否则不会不断地斟酌那些细节。奔哈亚一时还没有吭声、他的神情很严肃,但他的目光忽然一凛,眼神里已经露出了决然的光彩。而那些许的光彩,在他心事重重的脸上、尤其引人注目。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百八十六章 完美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真腊人使用的历法,与大明用的阳历比较接近。进入十一月后(阴历十月间),气候便到了凉季;这是旱季中细分出来的、气温最低的季节。 即便是习惯了炎热多雨气候的真腊人,也很喜欢凉季。 在这短短三四个月的时间里,气温温和宜人、不冷不热,雨水也相比最少。此时虽然也常常下雨,但寻常的一场雨时间都很短,地面潮|湿后、很快就会蒸干,道路也不会泥泞。 但是大明国的军队,并未在凉季刚开始就到来。明军靠近西贡地区的时候,已经到十一月(阴历十月)下旬了,白白浪费了差不多一个月的好日子。真腊人与满刺加人都猜测,可能是因为风暴、迟滞了明军前进的时机。 所以在真腊战船上的满刺加使者,对此十分满意。 真腊大将军、此时能揣测到使者的心情:凉季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即便真腊人在战场上没能获胜,也会在整个凉季、把明军拖在真腊国。明军至少在今年无法继续南下,或许几年之内、都根本不会再继续南侵;因为战争消耗之后,明军极可能会返航。 而这还是最坏的结果。 大将军一直站在甲板上,观望着前方的景象。他的脸黑亮黑亮的,在阳光下泛着光泽。 早晨的柔和阳光曝晒,没有让他感到过分不适。海上的气温不高,海风凉爽。稳定的气温无法在海上形成飓风,风力很平稳,让风帆鼓起十分饱|满、看起来相当漂亮。 稍微有点不尽人意的地方,便是他们从西贡港的西南方突袭过去,航行的方向是逆风。 本来,此地海洋的季风,每年要到阳历十二月、才会盛行东北风;可是今年的东北季风,似乎来得早一些。眼下才十一月下旬,海洋上就吹起了东北风。 然而在这一场战役中,顺风或逆风这样的事,反而是最不重要的条件。 因为联军舰队是去突袭、而不是摆开对战,只要风力能把他们的船队吹到西贡,那便够了。假使两军都有所准备、摆开决战,不管是逆风还是顺风,联军都不是明国人的对手。所以即便是顺风,对联军也毫无作用。 今日的海面上,不见一条敌船。大将军自己在看,又下令了其它船观察。直到现在,联军还没看见敌船;明国人应该也未发现联军船队的动静。 一切都很完美。 大将军神态镇定地盯着海面,迎着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刚出海时,他能闻到海风中淡淡的腥味,但现在已经完全闻不到了。 整个海面布满了船只,大多都是些舢板船,个头不大,但很多;只有满刺加人的船队里,时不时有一艘挂软帆的大船。满刺加人是回回教门的信徒,他们与北印度苏丹王国、波斯等地的国家又来往。 远处的船影很小,许多小船之间,时不时有一艘大船。大将军远远观望过去,感觉景象就像是一大片蚂蚁、工蚁中时不时有一只较大的兵蚁。 就在这时,从船队的西边、靠近陆地的方向,有一只小船渐渐穿梭过来。 小船慢慢靠近了大将军的旗舰,用抓钩抛上来定住了位置。然后大船的船舷上,丢下去了一道绳梯。没一会儿,下面就有一个军汉爬上了甲板。 那军汉的小臂、脑袋、肩膀上都有黄灿灿的铜甲,袍子披在身上,膀子和胸|肌裸|露在阳光下,黝黑强健。此人一看就是有点身份的人。 军汉走了过来,面对大将军与满刺加使者,双手合十拜见。 “有密报。”军汉拿出了一只竹筒。 大将军挥手叫身边的人们都退下了,却没有让满刺加使者离开。如今真腊人与满刺加人组成了联军,真腊人没有必要在军情方面、瞒着使者。 “很好。”大将军看完密报,简短地说了一句话。他的神情仍然很镇定平静。 随后,满刺加使者获准观阅信件。而他就没有忍住情绪,很快脸上便露出了笑容,接着他兴奋地仰头大笑了起来。大将军看着他,也露出了微笑。 密报来自真腊贵族安恩,便是王后的亲弟弟。这场战争的整体部署和谋略,安恩出了很多主意、而且是最支持这个谋略的人。因此陆地上统兵的大将是安恩。 安恩送来了最新的消息。 明国军队主力已经上岸,大营在同奈河与前江的交汇处附近(胡|志明市南)。明军在同奈河的东岸,真腊陆军在河的西岸,两军隔河对峙,相距不到二十里。 大河东岸,明国的军营多达数十座。那些军营沿着稻田边、树林中,一字摆开修建,连绵长达数里。明军在军营周围修建了沟墙工事,军队则屯驻在军营里、等待着决战的战机。其间旌旗如云、刀枪无数。 安恩不顾性命之险,勇敢地亲自mo近了观望过。他估计明军军营中兵力极多,没有两万、也有一万多人!即便在凉季,明军也相当不适应当地的情状,为了驱蚊在军营里点了很多草药烟,军营上烟雾腾腾、乌烟瘴气。那草烟的难闻气味,在两里地外都能闻到。 “绝大多数明国人,都在前江、同奈河交汇的地方了。”满刺加使者喘着气儿道,他刚才笑得脸都烂了,呼吸也受到了影响。好不容易,他才从极度的兴|奋中安静下来。 大将军却面无表情,不过仍然附和着这个事实:“是的,很顺利。” 他收起了密报,继续冷静地观望着前方的海面。过了一会儿,大将军又开口道:“一切都很顺利。” “实在是、太顺利了。”大将军念叨完这句,连他自己也意识到有点啰嗦。他换了一种说法,说道:“大明国的军队初来乍到,尚不清楚我们海上的船队、究竟在何处。可是他们连一条船也没派?这两天,我们完全没有看到、有敌船出来搜寻。” 使者看了他一眼,说道:“大将军太谨慎了。” 大将军读懂了使者的眼神,明白自己确实是个非常谨慎小心的人。 当时在国王大厅议事时,坚持消极避战、躲在吴哥城周围不出战的人,正是大将军。如今战幕拉开,他奉命率船队出击,也不是他自己的主张;无非是因为、最后国王采用了安恩的意见而已。 满刺加使者的声音道:“海面如此辽阔!明国人既然不能派出整支舰队,摆开宽广的队形大片搜寻;他们便极可能曾经派出过零星的哨船,却错过了我们。” 大将军转头看着他,轻轻点头,觉得有道理。 使者又道:“在启航之前,我们在湄公河上掩藏了很久。湄公河两岸,都是水草和丛林,敌军若不靠近、根本发现不了战船。联军出海才两天时间,有可能明国人派出哨船时、正巧也不在这两天,时间上错过了。” 大将军点头称是。 船队继续迂回前进,到了下午,他们终于赶到了西贡港(头顿附近)。明国的船只,渐渐地从比较平静的弧形海平面上、露出了影子。 虽然离得还很远,但过了一会儿,大将军便看清了、那无数的战船都没有升帆。敌舰全都静止着,漂浮在海湾里。看起来,明国人对于联军船队的到来,事先似乎毫无所知! 这时真腊满刺加联军的大片战船,仍在鼓帆持续前进。 满刺加使者遥指远处,笑道:“敌船如今还全部停泊着,他们的处境三面环陆,西南面是我们的战船船队;跑不掉了!敌军临时才发现我们,远在前江那边岸上的兵力,也是远水不救近火。” 大将军的眼睛都不眨一下、瞪得很圆,黑脸上的大眼目光如炬,冷冷地注视着远处的成群“猎物”。表面上他仍然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他用十分温和的、小心翼翼的口吻犹自问道:“我们可以出击了?” 他也许并不是在问话,而是在紧张的千钧一发时刻,再次小心地审视一遍战场。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他那谨慎的性情,很难改变。 使者道:“当然,还等甚么?” 这个满刺加使者、一向自以为很有趣,经常喜欢开一些不那么好笑的玩笑,这时他便又玩笑道:“肥肉已到嘴边,大将军想放弃,可是你舍得吗?” 大将军轻轻点头,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前方。这时他收回了眺望的目光,回顾四下瞧了一会儿,方才不慌不忙地说道:“时候到了。” 满刺加使者情绪激动万分,迎风大声喊道:“事到如今,伊卜利斯降临人间,也救不了明国人!” 使者说得不错。大将军抬头看偏西的太阳,估摸着离天黑已不到小半天;远在陆上的明军大部兵力、不可能来得及拯救船队,而明国船队还全部都堵在海湾里,连逃跑也不能。 他们死定了。真腊大将军完全想象不到,明国人还能有甚么活路。 大将军的动作忽然变得有力而迅速,他猛然回头道:“下令,全军出击。夺取他们的战船,烧毁他们的一切!”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百八十七章 东北风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海湾中的大明船队,依旧毫无动静。光秃秃的桅杆上没有风帆,一片死气沉沉。无数的巨舰,排列着比较整齐的矩阵,都在水波中轻轻地摇曳着。此情此景看起来、就像一个巨大的坟墓,宏伟的水上遗迹被遗弃到了这里。 真腊人觉得很蹊跷。最前面的战船、已经逐渐靠拢明军了,人们连明军船头的那门甲板铜炮,亦已尽收眼底。 忽然之间,迎面吹来的东北风中,竟然飘来了“叮咚”一声古筝弦声。事情更加怪异。此刻,明军难道不该惊慌失措吗? 不止一个真腊将领,已经直觉到事情不太对劲。 但是明军巨舰已经近在眼前,于是真腊人一时间没甚么实际的行动。即便他们马上想调头,风帆海船也不是立刻能够办到的。无数的船只,仍然随着惯性向前飘去。 风中的隐约古筝声音,随后变成了一首古朴的曲子。 那旋律似有些伤春悲秋的伤感,节奏却从容不迫。真腊贵族们,甚至从这舒缓而典雅的韵律中、感受到了几分傲慢;因为大概只有地位足够的人,才有资格故作高雅罢? 没一会儿,一艘巨大的宝船上、极具东方古典色彩的雕花窗户里面,传来了一阵字正腔圆的唱音:“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歌声隐约带着大明国那边的戏腔,一咏三叹。他好似在感概、又宛若在怜悯,怜悯着没能被佛主普度的众生。 远处一艘巨舰的甲板上,桅杆之间一列蓝黄色的旌旗缓缓升起了。 刹那之间,横摆在水上的战舰甲板下面、侧舷陆续打开了一排方孔。黑洞洞的炮口、黄灿灿的铜炮伸出了船孔。 几乎在片刻之后,两排交差的红色三角旗也升起,随之传来的是一阵阵呜咽的号角声。 “轰轰轰”远迈雷鸣的炮声、在各处骤然响起。因为距离非常近,炮声与火光几乎同时让真腊人感受到了。海面上的火光闪耀、亮得夺目,白烟在各处腾空而起。烟雾腾腾之中,炮口喷|射的火焰,就像云层里的闪电。 明军的大炮陆续轰鸣了许久,稍微消停之时、海天之间的震响仍未停歇;隆隆的战鼓在四面敲击着,宛如炮声的回响和余音缭绕。 战鼓声之中,只见明军大阵的后方、一些战船已经升帆了。人们用滑绳把硬帆拉上去,几乎只在须臾之间。大船顺风鼓帆,开始缓缓向前加速。 真腊大将军站在船头,双拳紧紧握着,注视着前方。远处的战鼓声,掩盖不住联军船队中的嘈杂与喧嚣。惊恐的叫喊与惨叫声响成一片,在风中“嗡嗡嗡”直响。 而身边那个满刺加使者,早已震惊得目瞪口呆,整个人呆若木鸡、好像被大炮震傻了似的。 过了许久,满刺加使者才用不可置信的语气道:“为甚么?怎么可能?” “大将军,我们该怎么办?”身后另一个声音传来。 真腊大将军没有马上回答。 刚才的一通震天动地的炮击,阵仗非常骇人,杀伤力却不是太大。虽然双方已经比较近了,但明国人的炮弹、仍有很多没打中目标,即便打中了,一两枚实心弹也无法马上击沉船只;多半是造成船体破裂、或者人员伤亡。而且联军受损的战船,只有前面那一排,还不足以影响全军的兵力。 此时最危险的地方,在于明军出动反击的那些战船。它们会随后靠近到眼前,对联军进行毁灭性的攻击。 真腊部将又道:“明国人有备而来,请大将军下令后撤罢!” 大将军依旧沉默着,他心道:已经来不及了。 该|死的东北风! 此役原本最不重要的细节、便是风向,这时却成了联军最致命的地方。东北风,对于正在反击的明军是顺风,可以让他们非常迅速地、抵近联军海军大阵。 面对已经以纵队开始航行的敌舰,真腊人、满刺加人临时才让战船调头,哪里还有时间? 还有一个要命的地方。联军的船只非常多,如果旗舰只通过金鼓传达讯息,大量的战船就可能立刻各自溃逃;因为只通过简单的声音,人们分不清后撤与逃命的区别。 而大将军想传达更准确详细的军令,却是不现实的事。在这危急关头,怎能还有机会派船出去、口头传达军令? 不过无须大将军下令后撤,只见前方的许多船只、已经擅自开始调头想跑了。 大将军观望着海面上的各种状况,心道:无数的战船都还在,可是形势已经无法收拾。目前恐怕已不是抉择的问题,而是任何人都无法控制局面了。就好像飓风已经来临的时候,人们只能忍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情势一步步发展,而不能逃脱。 “下令退兵罢。”大将军简单地说了一句。他没有满刺加使者的震惊与恐慌,有的只是无力与无奈。 ……水上的鼓声络绎不绝,大明海军的各式战舰,正在从前方的编队间隙之间、向西南穿梭出去。它们甚至一边航行,一边慢慢地重新编队,渐渐形成了两船并行的、双纵攻击编队。 巨大的嘈杂声笼罩着宝船内外,除了四面传来的鼓声,甲板上下的喊声、吆喝叫骂声也不绝于耳。在这之前,船上是一片紧张忙碌的气氛。 先前弹筝的人,自然是大明使节刘鸣。当此之时,只有文官才没有正事干。 打仗的时候、他帮不上忙,但是他的情绪很激动,便想弹筝唱歌。在开战前后,他就没慌过。 实在没有甚么好慌的。 当初旧港宣慰使施进卿到岘港之后,带来了一些消息;施进卿先是告诉了太监王景弘、大将陈瑄,后来军中重要的文武和太监都知情了。 刘鸣心里也早就知道,其中的大概内容。施进卿是想通过告密立功,好做旧港的实际掌舵人。 消息便是,施进卿的人、通过贿|赂收买了一个吴哥城的权贵,打听到真腊军的一些战前谋划的秘密。而施进卿认为,真腊人照谋划实施作战、是确实有可能发生的事;他这才不惜以身犯险前来,一门心思想抓住立大功的机会。 既然真腊人的计谋,明军中军早就知道了,而且大明海军本就实力强大,完全不虚真腊军;那么,刘鸣便想不出有甚么好担心的地方。 此战让刘鸣觉得,还不如上次在福建广东遇到的飓风危险。 甲板下面的一排舷炮齐|射之后,刘鸣便没有弹筝了。雷鸣般的炮声,早已让音乐不可听闻。 刚才船体也震|动摇晃得非常厉害,炮声消停了好一会儿,刘鸣的双手仍然按着桌子上的古筝、茶杯,以免他们倾覆到地板上摔坏。 战船上平素不准生火,刘鸣手里的这盏茶、是他用冷水泡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得到的。现在他还没有尝到一口,如果摔了就太可惜了。 他确认炮声暂且不会再响,这才放开了古筝,把左手的茶杯端了起来,闭上眼睛抿了一口,嘴里吐出了舒|服的一声叹气。 喝完了茶水,刘鸣走出官厅,来到了木栏杆后观望战况。 空中依稀的白烟未散,风中仍带着硝味儿。他所在的宝船甲板上空,桅杆上仍然空荡荡的。但其它许多战船已经满帆,前锋已经越过编队大阵了,正在缓缓地不断向敌军靠近。 远处的海面上,眼睛能看到的敌军船队、已有些凌乱,不再能让人看得出队列。刘鸣留意观察,发现很多船都在调头。 战役仍在继续,还得好长一段时间。刘鸣甚至琢磨着,等待自己再用冷水浸泡一盏茶,或许仍不能看到战役的结果。 下面甲板上,许多武将都在船舷边观望。军士们虽然各在其位,严阵以待,但已不再能看出繁忙的景象。大家似乎只是在等待着。 一个武将走到了官厅外面的栏杆边上,见到刘鸣便抱拳执礼。刘鸣也回礼寒暄了两句。 武将转头看了一眼前方,说道:“还得等上一阵,等前锋都杀将过去了,咱们才排开横排、从后面横扫清理战场。” 刘鸣道:“原来如此。” 武将又道:“咱们今日比较轻巧,打完这边的仗,就可以在西贡湾游逛、捞水里的人了。前边那些弟兄,事情还没完哩。” 刘鸣问道:“唐指挥在何处?” 武将抬头指了一下:“指挥楼上,估摸着也和咱们一样,正站着观望。” 刘鸣听罢,便与武将告辞,提步朝木楼梯那边走。若是大战激烈之时,刘鸣并不愿意去干涉唐敬,但眼下倒是能谈论几句。 他在木梯上再次转头,朝宝船的前方看了一眼。快速一瞥之间、时间太短,会让人产生错觉,好似远处的无数敌船并没有动,只是浮在那里而已。 海天之间的场面,十分宏大震撼,此刻却很平缓。 刘鸣忽然临时停下了脚步,他觉得此刻的场面、可以作一幅画下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百八十八章 战鼓不息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海风之间,节奏缓慢的大鼓敲击声,一直没停。那鼓声如同身体里的心坎跳动,人们在任何地方都能感受到,仿若无处不在。那是明军多艘战舰一齐擂鼓,方才形成的效果。 真腊大将军已经发现了明军的狂妄。明军以首尾相连的两列纵队,分别突入了联军的大阵之中;这样细长的纵队,极易遭受联军数面战船的登船围攻。但是明军似乎对此毫不在意。 远处的炮声此起彼伏,与海浪声夹杂到一起,形成了连绵不绝的偌大噪音。 大将军的座舰已经向西南方向转向,他站在甲板上,冷冷地注视着形势的渐进变化。他此时没有太多的办法,海战的节奏比较缓慢,但是在战术上安排准备更慢,事到如今他能做的事、实在不多了。 明军的两列纵队都在转向。他们先是依靠顺风,迎面向西南方向而来;进入联军的军阵之后,明军这时候转向,正在向南斜着航行。 “右舷敌舰靠近!”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声。 大将军早就已经看出、敌军的长纵队方向了,这样的禀报毫不突然。他快步走到船舷旁边,立刻就看到一艘巨大的战船、正在缓缓向这边驶来。 如此巨大的战舰,当然是明国人的战船。大将军目光上移,又看了一眼明国人的灰白色庞然硬帆,他的目光在一面蓝底黄图的旗帜上停留了很久。 他观望了一会儿,才转头说道:“下令,右舷准备作战!” 身边的武将立刻高声呼喊,反复叫喊着大将军的军令。 人们在甲板上又观望了许久,明军那艘打头的巨舰愈来愈近了。双方都没有发动攻击,明军的火炮似乎想更靠近了发|射,而真腊军远程主要靠弓|弩,现在敌船还在射程之外。 敌舰从真腊人的右舷靠近,航向正南。大将军抬头看了一眼风标,此时的风、仍然是东北风。 明军的战船,大致位于上风位置。 那边传来了一声短促的号角声。又过了一会儿,双方距离只有一百多步远了。大将军听到了对面用小鼓急促地敲击起来,“咚咚咚”的声音不大,节奏却非常细密。 真腊人的船上,也是一片喧闹,皮鼓奏响了慷慨而轻快的韵律。有人在大喊“弓箭手点燃油布”,有人在叫嚷着鼓舞士气。 大将军的座舰是一艘软帆大船,将士也是国王最精锐的队伍,士气保持得很好、尚无退缩的迹象。 “轰轰轰……”巨大的密集炮声终于响起了,明军的侧舷下面一排火光闪烁。大将军感觉到了甲板的震|动,听到了铁球击穿木板的破裂声。 紧接着便是一阵哭|爹喊|娘的惨叫,甲板上的损伤并不大,反而是下面的船舱里传来一片鬼哭狼嚎。 今日的海风轻拂,水浪很小。敌军沉重的巨舰在这样的气候,颠簸不大;仗着真腊军没有火炮、敌军开炮的距离非常近,所以大部分炮弹都击中了目标。风平浪静的战场,对明国人的好处极大。 过了一会儿,便有武将禀报:“铁球击穿了右舷,在船舱里来回乱崩,我军死伤惨重!” 大将军脸色铁青地应了一声,说道:“抢修破损,防止海水倒灌。”他说罢依旧瞧着右舷的方向。 明军多门火炮齐|射之后,轰鸣声倒是消停了,但是浓|密的白烟、从上风位置弥漫了过来,一时间大将军甚么也看不到了。 真腊人从甲板上开始还击,用点燃了油布的箭矢、向浓烟深处抛|射。甲板上弦声“霹雳啪啪”直响。 就在这时,烟雾之中又多又小的火光、如同萤火虫一样密集地大片闪耀,空气中传来了令人牙酸的尖啸声。无数的火箭、喷|射着火药燃烧的火焰,像蝗虫一般乱七八糟地飞过来了。 密集的火箭之间,还有一些像乌鸦一样的木鸟,也是在火药燃烧的烟雾中、从空中乱飞。海面上一片绚烂的光芒,就像放了许多烟花似的。 那些木乌鸦,数枚在空中燃|爆绽放,有的落到甲板上烧了起来。还有两枚正好飞到了帆布上爆|裂,船帆燃起了熊熊大火。甲板上一片叫喊,人们叫嚷着要爬上去救火。 有个武将上前小声道:“船帆破坏,我们一时无法走脱了,大将军快先走罢。” 大将军没有吭声,但他认可了武将的说法,座舰暂时已经变成了难以动弹控制的活靶子。 硝烟在风中很快开始飘散,刚才那艘敌船从右前侧离开了,但后面一长串纵队的多艘巨舰,正在沿着那条航线陆续向这边驶来。 在危急的时间里、一向都还算镇定的大将军,此时终于喃喃说道:“真是耻辱,我宁肯不打这一仗。” 因为船帆烧坏了一片,真腊船慢了下来。第二艘敌船,轻易地靠近了右舷。 敌军故技重施,在百余步的时候才开始用重炮齐|射。但这一轮与刚才又有不同,明军发|射过来的铁球是烧红了的! 烧红的铁球没能击穿真腊人的船体(为了避免高温铁球误点火药,里面垫了一层泥土,且因为同样的原因、铁球比炮管稍小,气密性更差),但是铁球打到甲板上时,滚|热暗红的铁很快把木板点燃了。 甲板上浓烟滚滚,火势渐大。人们惊慌失措,提着木桶到处扑火,呛人的烟灰与蒸汽一起在甲板上弥漫,船上混乱异常。 这时那个满刺加使节,已经叫上随从、把一条小船从左舷放进了海里。使者正在往下爬,准备要逃跑了。 附近的几只真腊军小战船,终于完成了转向,朝这边增援过来,从数面向一艘明军巨舰包围。 一艘小船行驶到了敌船的前方,两船眼看要撞到一起了。许多真腊人都扶在栏杆上,盯着右舷那边的窒息场面。果然没一会儿,风中便响起了巨大的撞击声、以及木头的“咔嚓”断裂声。 真腊军的小船被撞偏了方向,而且船体好像开始漏水。敌船却丝毫不受影响,甚至连航向也没有改变。 敌船的右舷响起了巨大的炮声轰鸣,以及炸豆一般密集的铳声络绎不绝,正在攻击那边的真腊小战船。烟雾弥漫,真腊大将军看不太清楚远处的船甚么遭遇,但听阵仗已猜到凶多吉少。 好几只真腊军的小船围攻敌舰,就像耗子爬到了大象身上,没有抵挡住敌舰前进。真腊人想从敌军的侧舷、登船厮杀,也没能办到,它们刚刚靠近就被火铳火炮打得半沉。 这时候如果继续组织围攻跳船,便有可能成功了,因为明军的火炮装填很慢。但大将军早已对舰队失去了控制,无法及时组织具体的战术……因为事先他们就没准备这个。本来冲着去突击袭的,哪会商议好这样的战术? “轰轰轰……”庞大的敌舰靠近了大将军这边的右舷,立刻用重炮齐|射。真腊船的甲板上,再次被上风来的硝烟笼罩。 更惨的是甲板下的船舱里面。部分实心铁球的冲击角度恰当,便径直击破了已经破裂的船体硬木。那些炮弹的力道消了大半,却并未停止,飞进狭仄的船舱里、在四面的木板上来回撞击弹跳。一个士卒倒在地上,头骨都被撞碎了,红的白的在木板上流了一地。 人群就像见到了鬼一样,大伙儿哭得一个撕心裂肺。 真腊将士们到处乱跑,似乎本能地想逃避那反复弹飞的铁球;有人在奔跑中踩着满地的潮|湿血污,滑倒摔得扑通直响,都在血泊中挣扎叫喊。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腥|味、恶臭味,一片混乱狼藉,简直形同地狱。 “修好破……”忽然上面一个人伸出脑袋大喊了一声,但他的神情马上变了,一句话没喊完就怔在了那里。 右侧船体多处破损,不过大多地方问题不大,只有在船体左右颠簸时、才会有海水灌进破洞。但有一个洞似乎很靠近吃水线,海水正在不断向船舱里灌进来。 上面那人终于发现了那个洞,再次指着那边喊叫道:“拿木板堵住!” 然而没有人听他的,木匠和将士都往甲板上逃。喊话的人只好冲进了船舱,他到处搜寻、终于找到了一块木板,然后双手按在那破洞上。可是没有锤子和铁钉,他便继续叫喊起来。 这时有个浑身血污的黝黑汉子爬了过来,说道:“将军,赶快下令把压舱底的东西扔出去!水越多船越重,漏水就更挡不住了。” “你来按着!”那武将道。然后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这里。 然而一切都无法拯救真腊军主帅的旗舰。因为船帆被烧毁后、没能及时止住火势,桅杆也被火乌鸦烧焦了一根,庞大的船体早已缓慢下来,反复遭受着明军纵队的一次次重炮齐|射。旗舰已经开始侧倾了,下面的船舱里海水越来越多。 真腊将士陆续从船舱里往上爬,整条战船完全失去了控制。 又有人劝说大将军离船逃走。他长叹了一声,说道:“下令全军弃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百八十九章 樯橹灰飞烟灭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海湾里的水域十分宽广。联军大阵的纵深与后方的战船,都已转向西南,向西贡湾的出口方向撤退。 明军的宝船、艋冲战舰成两列纵队,穿梭在敌军大阵之中;两军保持着同样的航向,速度差距不大。两条长龙般的白烟,将明军的舰队清楚地区别开来。 水面上的炮声几乎没停过,远近的战船陆续在放炮。晴朗的海天之间,仿佛笼罩在雷声之中。风中夹杂着鼓号声、人声鼎沸的嘈杂。 联军的大多战船,都在逃避明军的攻击;因此发生炮击的地方,多半是明军主动靠拢。于是明军战舰,多半选择在左舷开炮,这个方向大致处于敌船的上风位置,滚滚硝烟会吹响敌船、影响对方的视线。 主帅陈瑄的座舰下面,船舱里的人声喧闹骤然降低了。军士们检查着手里的火种,都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等待着。 一员武将用手在船壁上扶住,弯腰将脸凑在木孔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面缓缓出现的敌船。他头也不回地抬起手臂道:“稳住……准备,点!” 船舱里的硝烟味骤然刺|鼻,引药线发出“吱吱吱”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震耳欲聋的炮响轰鸣开来。船体摇晃着,蹲在地上捂着耳朵的将士们震得东倒西歪。重达三四千斤的“天”字号汉王炮,巨大的后坐力拉扯得铁链“哗啦”巨响,厚重的木地板几欲撕裂。硝烟笼罩在左舷,白茫茫一片。 上面的方木孔里传来了一声大喊:“立刻装|药!” “清扫火星,立刻装药。”船舱里的武将重复了一遍。他既在回应上面的军令,也在下令周围的将士。 多门重炮的齐|射有反冲力,甚至在刹那间稍微改变了宝船的航向,但宝船侧对着那艘敌船,仍在以斜线不断靠近。 甲板上的武将举起了雁翎刀,指着左舷方向,大喊道:“放!” 一排架在船舷射|孔上的春寒重铳“噼里啪啦”地炸响开来,一片白烟冲出船舷。其间还夹杂着几声炮响,那是甲板上的盏口铳跟着放炮。 身穿青色海军军服、头戴宽檐铁帽的明军军士们,迅速扛起火铳离开了船舷。第二排衣甲整齐的士卒,齐步走到了射孔后面,一起把重型春寒铳放平、架到射孔上。 铅弹几轮疯狂横飞之后,巨舰渐渐地驶离了附近这条敌船。白色硝烟逐渐消散,人们便能看到、那舢板敌船上一片狼藉,其帆布上全是小孔,船体也隐约有些倾斜了。 而在那艘敌船的东边,另一艘船正燃烧着熊熊大火、浓烟滚滚,飘在水面上慢慢下沉。 海面上星星点点有很多脑袋,都是跳进水里的满刺加人和真腊人,空气里一片叫嚷呼救。敌军小卒大多没有盔甲,反倒活命了,而那些有身份的披甲将领,恐怕已经如石头落水沉进了海里。 甲板上边的二楼官厅里,有个文官正在奋笔疾,现场描述海战的情形。他的文章最前面有两行字:武德四年十月二十七未时,西贡湾,东北晓风,浪低、天晴。 文官埋头写了一会儿,忽然地板再度剧烈震动起来、船体明显在摇晃,轰鸣的炮声让人头昏目眩。周围“稀里哗啦”一阵响动,木屋里细碎的杂物在到处乱撞。桌案上的砚台跳动了几下,然后便向边缘滑出去。文官眼疾手快,急忙伸手按住砚台,又拿起抹布赶紧清理木案上的墨汁。 船楼最上层是指挥楼,栏杆后面站着的红袍大员,正是海军主帅陈瑄。 陈瑄可不像手下的卫指挥使唐敬那般、能身先士卒与将士们一起奋战;陈瑄其实连舵也不会掌。他没穿武服和盔甲,仍然穿着官服,看起来四平八稳官相十足。 年已四十好几岁的陈瑄,保养得相当好,皮肤养得很平整。他的一张大脸十分方正,身材是高大魁梧身宽体胖,加上腰间的宽带,让他的肚子好像已有点挺着了。太祖皇帝在的时候,他还是挺勇猛卖命的,而且也挺有才能,累功升上了高官;太祖驾崩之后,他就开始放松自己,准备享福了,不料以前积攒的声名、很快就堕落到谷底。 陈瑄这次打算好好出力,但多年身在高位,锦衣玉食的生活习惯、一时半会改不回去。他的做派还是原来的样子。火炮的硝烟腾到指挥楼时,陈瑄掏出了手帕轻轻掩住了口鼻。 养尊处优喜欢享受的大员,身边必定需要几个拍须溜马的下属,这样才能在精神上随时保持愉悦。陈瑄同样还没改掉这个毛病。 部将们观望了一阵海上的景观,便有人开始说叨起来:“大帅料事如神,真乃孔明在世。此役之威,大帅名望必响彻四海。” 陈瑄故作谦逊道:“如若光是等候在这里,贼军可能不会上当。左副将军朱真,在同奈河那边办得不错,几千人愣是搞出了两万人的阵仗。贼军以为咱们的人马都上岸了哩,否则哪有胆子上来送死?” 立刻有人附和道:“听说朱将军修建了军营数十座,在营中大张旗鼓。最妙的是假借点药驱蚊,把军营周围弄得烟雾沉沉,让敌军难以探听虚实。那蚊烟是真的蚊烟,当地人一闻气味便知,遂让贼将不再生疑。” 刚才吹捧陈瑄的部将,急忙说道:“仍因大帅部署得当,有锦囊妙计。”他顿了顿又降低了声音,小声道,“末将听说朱真原先在管漕运,压根没打过像样的仗。” 另外几个人立刻知趣地附和道:“还是仰仗陈大帅运筹帷幄。” 陈瑄想了想道:“此役得逞,朱真有大功,谁也不能说不是。” 大伙儿便立刻改口,开始称赞陈大帅的道德,甚么心胸似海、不贪功云云。 陈瑄接着说道:“决策与部署,乃王公公率中军众文武议定,本帅当然不敢独贪大功。” 这让有意恭维他的人们十分难堪,但陈瑄在这个位置上、只图自己痛快,无须理会大伙儿的心意。怎么把话说得好,那便是别人的事了。 谈论之间,忽然炮声轰鸣,船楼震动。众人这才暂且住口。 待重炮齐|射之后,又是火铳噼里啪啦直响。不过以汉王大炮的装填速度,刚才那种吓人的阵仗、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出现了。 陈瑄便又露出自嘲的神态,开口道:“关键是圣上英明神武,一般人真不敢用本帅哩。” 这下大家无话可说了,总不能说皇帝的不是。不过先前吹捧最多的那个部将,又找到了话说:“陈大帅谈笑风生之间,樯橹灰飞烟灭,真乃大明名将之风。” “哈哈!”陈瑄终于开怀爽朗地笑出了声。他翘首而立,观望着白烟滚滚、炮声隆隆的宏大战场,正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曾经多少年没能如此痛快过了。 西贡之役在海面的步骤,其实最关键的是前期、要引敌军进入伏击范围;待计谋得逞之后,战役的本身已无多大困难。 陈瑄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转头感受着凉爽的海风,感概道:“这季风也很恰当,天助大明啊。” 众人纷纷高兴地附和感概。 海战持续的时间非常长。刚开始官军顺风突击,进展还算快的;后来等敌军剩下的船只都转向撤退了,官军追击的进展就变得越来越慢。因为彼此都是顺风,官军的宝船很重,速度不见得有啥优势。 舰队早已追逐出了西贡湾,经过了同奈河口。两军沿着海岸线的水域,大战到湄公河口,太阳已经渐渐向海平面靠近。 这时,剩下的敌军还在往南边逃跑。他们当然不管天黑,一门心思要摆脱官军舰队。 陈瑄下令全军停止追击,结束海战。中军宝船上开始鸣金,浅色的几种旗帜挂上了船楼上的绳索。附近的战舰得到了中军的讯息,也跟着发出了停兵的信号。 接着船队开始陆续调转方向,各队按照事先部署的方略,向湄公河口、前江江口改变航向。 陈瑄转头询问身边的将士随从:“是否已派船只前往两条河口待命?到时候要是没有灯火,天黑了咱们可找不到地方。” 一个部属抱拳道:“回大帅,已照军令办妥。” 先前吹捧陈瑄的武将们,却开始反对和劝阻陈瑄。说好听的话时、大伙儿反正不用承担任何后果,但真正办事了,他们也会有自己的见解。 有武将劝诫道:“咱们对湄公河、前江的水深不熟,夜里贸然前往,怕遇到水浅的地方托底、损坏船只。” 陈瑄却瞪眼道:“那又怎样?咱们不连夜赶路,敢情要等海战的消息、传到路上的贼军军营吗?打仗就有折损,这不是怠误战机的理由。” 武将道:“即便官军连夜赶路,可能也来不及了。” 陈瑄哼了一声道:“你看见贼军船上有马匹吗?他们若是情急之下找不到马匹,步行赶路去报信,怕不一定有咱们的船快。下令全军各队照先期部署,即刻出动、不得有误,违令者斩!” 众将只好纷纷抱拳道:“末将等得令。”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百九十章 命运之晨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二十八日凌晨,深灰色的天空已蒙蒙发亮。前江江面上,笼罩着雾气,无风。 数只并排的小船,桅杆上点着琉璃灯笼,在迷雾之中若隐若现、闪烁着橙黄的灯光,远远看去仿若飘忽的鬼火。木浆在水中划动,发出清脆的水声。 前面这些小船是带路的,因为视线还很不清晰。 在小船的后面,半空中亮着一团光。灯光所在的位置,一个庞大的黑影,缓缓地穿过迷雾向前游动过去,如山一般的尺度叫人望之生畏,好像黑暗的怪兽,乍看给人以窒息般的压力。这便是一艘宝船的轮廓。 后方的声音也更大了,船舷两侧的长桨末端,如螺旋桨一样活动着。许多军士都在船舱里,奋力摇动船桨。 宝船还有好几艘,加上各式大小战船,正沿着宽阔的前江见面,成长龙般的队形前进。 划船的军士可以轮流休息,不过大将陈瑄几乎一整夜都没睡着。 他在宝船的栏杆旁边站着,凌晨凉爽潮|湿的空气让他清醒了一些。他说了一句话:“大雾对咱们或许是好事。”便转身走进了官厅。 木案上摆放着一些地图和卷宗。其中的真腊国地图,并非官军亲自探测绘制;毕竟大军刚到达真腊国不久。 大多地图来自旧港宣慰使施进卿、以及从安南国升龙城收集到的旧图,可能都不一定太准确。然而陈瑄临时也只能参照这些图纸。 真腊国沿海的河流众多。在西贡港附近,已记录在图上较大河流的出海口,从北到南是同奈河、前江、湄公河。 而同奈河与前江,在离海岸数十里的地方合二为一,官军朱真部、真腊军陆兵,就在那附近对峙。 前江是水面最宽阔、水下最深的江河,眼下的明军海军主力,就是从前江进来的。从昨天黄昏到今日凌晨,陈瑄的战船完全没有遇到搁浅的事。 在双方的陆军大营北面,同奈河有一条支流、从西北方向流淌过来;支流完全能切断真腊军的北面退路。不过明军的大宝船、如果要进入这条支流,可能会碰到浅滩;只能时刻保持在江心航行,或许才不会搁浅堵塞河道。 陈瑄临时决定,派沙船和艋冲战舰进入那条支流。 另外在南面入海的湄公河,从出海口到金边城,河流在地图上形成了一个很大的半圆形状。如果明军能控扼这段河面,就能完全对真腊军主力形成包围。 不过这样的事似乎不太现实,只因河段太长了。按照施进卿提供的消息,这个半圆估摸着直径有三百多里;远远超出了官军的兵力控制范围。因此陈瑄只派了一队偏师,以寻机攻击真腊军的后侧。 陈瑄反复推测,认为真腊军主力还是能逃掉。只不过突袭的战机就在眼前,他若不试试、便无法甘心。 昨天真腊满刺加联军,从海上突袭明军,自以为明军没有准备。结果陈瑄伏击反攻,打了敌军个措手不及;在这双方刚刚交手之后,军情真相还笼罩在迷雾之中,有些荒诞的事情、或许便隐约有了可能。 战争的迷雾,不就正如眼前的大雾弥漫吗? ……天还没亮,真腊人的哨探、发现了前江上的大批敌船。哨探跑进了中军所在的一个村子里,声称有紧急军情要禀报主帅,得以在一个圆形的草棚房屋里见到了安恩。 两个皮肤黝黑的小娘抱着衣裳,蜷缩在毛毯上。她们对于忽然闯进来的军士很吃惊,而且当地的村民都没怎么见过世面,村姑们看起来十分害怕。 英俊的安恩光着身体坐起来,神情疲惫、睡眼惺忪地问道:“发生了甚么事?” 军士将前江上的情况说了一遍。安恩起初似乎觉得在做梦,等稍微清醒了,他便有点不信:“联军海军昨日才突袭了明国人的船队,明国战船怎会出现在前江?难道大将军他们没得手,可是明国人也不会来得那么快……” 报信的军士反复解释,还要找别的人作证,因为看见庞大战船的人、不止他一个。 这时安恩才大概相信了。 安恩意识到了事情有点严重,他急急忙忙地从毯子上爬起来,寻找他扔得满屋子都是衣物。他一边急着穿戴,一边说道:“去传令,叫将军们到大帐听命。” 两个村子里的小娘急忙问他,要到哪里去、能不能带她们走。安恩有点不耐烦,但还是吻了其中一个小娘的额头,告诉她在这里等着,自己办完了大事就来找她们。 真腊贵族和大将们,在中军营中吵闹一片。事情太突然了,大伙儿还没搞明白、西贡湾海面究竟发生了甚么事;目前人们唯一知道的情状,只是明国海船进入了前江,正在向真腊军大营附近靠近。 有个贵族几乎喊破了喉咙,大声要求安恩立刻下令,全军化整为零、立刻向西北方向跑路,先跑了再说。他简直是在胁|迫安恩一般,让安恩十分不舒服。 “冷静。如果刚听到明军的风声,你们就想逃跑,这怎么行?”安恩失望地看着那个贵族说道。 另一个人建议道:“我们应该马上派人,去打探前江支流。那条河离我们太近,万一明国人从这条河过来,我们的侧背就有危险。如果发现敌军,我们应该赶快退走。” 安恩同意了这个建议,马上就派亲卫、带人去西边探视。 还有一些贵族争执起来了,但在安恩看来、都是些无益的争吵。 其中几个人认为,明军的主要兵力、确实在同奈河对岸的几十座军营里。基于这样的猜测,他们便认定,敌军会在同奈河、前江的交汇处,利用船只渡河攻击真腊军。 而正在讥讽他们的贵族,则觉得敌军的海船动静蹊跷,开始怀疑:陆上的明军主力是个骗局! 就在这时,一个头发胡须花白的老头站了出来。安恩等人看了一眼,便认出老头是国王使者、吴哥城佛经与史的掌管官员、王室寺庙的主持。 国王使者的言论,同样让安恩既不舒服。因为国王使者的口气很大,说话又慢,叫人觉得他分不清轻重、只顾表现自己的智慧。 使者说道:“今天一个早上的光阴,非常重要,安恩将军一定要慎重。或许这将决定真腊王室的前程、乃至南海(海洋在真腊国的南边)无数国家的命运。” 安恩不想得罪这样的人物,他强忍着不快,点头称是。接着安恩立刻抬起双手,示意众人安静,果断地说道:“马上召集军队,带上精锐象兵。我们到敌军大营对岸列阵,阻击敌军渡河,将立足未稳的敌军赶下同奈河!” 先前试图“胁|迫”安恩的贵族,马上疯狂地叫嚷道:“不要忘了,我们的策略是诱敌深入、拖垮明军。你在擅自做主!” 安恩大怒,盯着那贵族道:“我是将军,就由我来作主,否则我要听你们在这里争吵一整天吗?况且现在的情状尚不清楚,我们正应当先稳住阵脚、摸清状况,而不是轻举妄动。” 那贵族还想说甚么,安恩立刻不耐烦地开口大声说话、堵住他的嘴:“你如果不服,可以带着自己的追随者离开。但是等待你的,必将是国王的严惩。” 终于没人说话了。 于是安恩下令各营聚集兵力,并亲率精兵强将东出,前去控扼同奈河岸。 一番准备和调遣之后,太阳已经从地平线上升起了。雾气仍未散去,通红的太阳周围、笼罩着一层蒙蒙的光晕。 同奈河西岸,到处旌旗林立,刀兵明晃晃的。敦实高大的象兵,有些焦躁地踱着大脚,时不时发出号角一般的低鸣。精锐象兵皮糙肉厚的皮子外面,还披着一层硬皮甲,可谓是刀枪不入、弓弩不透,一向是冲锋陷阵的能手。 没一会儿安恩在河边上,便亲眼看见雾气蒙蒙的对岸,许多明国士兵在聚集了。他们的陆军似乎正在等待战船来接应。 安恩的心情,逐渐从清晨的慌忙震惊中、镇定了下来。 然而事情好似并不朝他的想法进行,没一会儿又有了意外军情。探子来报,北边的同奈河支流上,发现了明军的战船。 安恩觉得那边只有船,陆上没有军队。他谨慎地专门问了一句,果不出其然。 身边的贵族提醒道:“船上可能装了兵马。” 安恩立刻又很痛快而果断地下令:“命令左翼北上,增援北边河岸。叫躲在大营里的贵族们,带着自己的人去北边。” 过了没多久,只见对岸的敌军人群,陆续上了一些船体不大的平底船。看样子,他们很快就要登岸强攻西岸。 安恩大喊着叫侍卫去各营传令,让诸将整顿兵马备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百九十一章 事不如愿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河岸有宽近两百步的沙子淤泥滩地,安恩亲自在滩地上走了一圈,有时候小腿能陷进去大半,他得使劲才能把腿脚从河沙和淤泥里抽|出来。如果人们在这滩地上行走跋涉,显然会十分艰难而缓慢。 这里必将是明军的葬身之地。 安恩已经把大量弓|弩兵、布置到了最前方,抵近河滩地。一旦明军人群坐船登岸、陷在这滩地上;安恩率领的弓箭手便会持续不断地放箭,对那些行动缓慢如待宰羊羔的敌军、进行无情的射|杀。 太阳升起之后,雾气消散得更快,视线也愈发清晰了。安恩清楚地看到,对岸许多明军士兵,正在往平底船上聚集。他有点激|动,非常期待起来。 至于北方的另一股明军船队,安恩暂时不想多管,他此时满脑子都是眼前的胜利,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这时,停泊在河心无法靠岸的大海船上、传来了动静,一阵阵号角声响彻在清晨的大地。安恩定睛观察,发现一艘大船上在换旗帜。明军海船早已下了风帆、桅杆光秃秃的,因此他们在改变旗帜时十分明显。 安恩不明白那号角声、与旗语的意思,也没有真腊人能懂。每一支军队的旗鼓信号,都是他们自己定的,各不相同。 过了一会儿,在河中间列成一排的好几艘大船上,陆续响起了密集的鼓声。听起来是一些小鼓,声音不大,人离得稍远、便只能隐约可闻。不过节奏很快,快速的敲击,让人怀疑、擂鼓的人只是在拼命地乱捶。 紧接着那船舷下方,忽然开了一整排的木孔,许多黄灿灿的东西从木孔里探出了头。安恩顿时觉得有点不妙,人总是在畏惧不太了解的东西。不过他也很快猜测到、那是火器,西边回回教门有些地方、也在使用火器。 “轰、轰!”两声迅雷般的巨响传来。少顷,那些大船的侧舷上,一排排的火光闪耀,密集的炮声开始轰鸣了。 在安恩听到声音、回头观望军阵时,炮弹已经打进了真腊军的弓箭手大阵中。他不知道发生了甚么,只见人群里到处都在骚|乱,就好像千军万马忽然遭受了巫术的诅咒,人们惊慌失措到处逃奔。 震耳欲聋的炮声很快停止。空中依然喧嚣不已,随之而来的是河岸上的真腊军大阵、无法消停的惨叫与喊声。大阵里嘈杂混乱,不可开交。 安恩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一时半会还没从极大的内心反差中回过味来。他的脚下,忍不住后退了几步,震惊地观望着白烟弥漫的大船轮廓。 他呆呆地盯了好一阵,这才转身急急忙忙地离开河滩。身边的随从,立刻紧张地前后护着他。 真腊军弓箭手都在往西退走,人们忽然朝一个方向无序地涌去,一下子人群变得很拥挤了。大阵上人声喧哗,吵闹声“嗡嗡”一片。弓箭手阵型的后面,那些战象也被雷鸣般的炮响吓到了,调头想走,驯象人正在制止大象。 安恩走回军阵,终于回过神来了,他大喊道:“下令各部不要惊慌,先稳住阵脚,排队后撤!” 然而情况似乎比较糟糕,侍卫去向各地贵族头人传达军令之后,混乱的形势仍然没能好转。一时半会儿安恩也没有好办法。 就在这时,安恩突然看见,摆开很宽阔的人群里、一下子出现了长串的泥土与血雾。有甚么东西以看不清的速度、迅速在地面上弹跳穿梭而过。 刹那之后,身后的河面方向,才传来轰鸣的炮响。军阵上被击穿了一条条长串血路,一些人倒地了,周围的人惊恐地大声叫喊,到处乱窜。恐慌与溃乱的气氛,被那些胆小的人、如瘟疫一样在军队里传播开去。 本来有些比较勇敢的真腊勇士没被吓住,仍然稳在原地;但那些奴隶、一些无能头领的懦弱士兵,乱跑拥挤,把真腊军的所有军阵都挤得七零八落。 又是一阵炮击来了,敌军的火炮能调整远近。这次的炮击轰向了真腊军的纵深。一枚铁弹擦着象兵的侧面,撞碎了一个士卒的头颅,血溅空中。那象兵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忽然发起狂来,开始撒腿往西猛冲。 附近都是混乱的人群,那象兵很快就撞倒了人,沉重偌大的大象脚掌踏向地上的士兵,那边顿时传来了一声嘶声裂肺的悲惨大叫。 安恩憋了一肚子气,他连敌军士兵的面也没见到,麾下的大军就成了眼下这乱糟糟的模样。这仗打得,是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然而事情已经变成了这样,安恩也无能为力。安恩便赶到自己的军队中、那都是他从自己的领地召集的人手,他便带着人往大营方向撤退。只等到了大营,远离了明军的舰炮,他才好派人通知各个贵族、头领,约束军队重新整顿。 战役好像还没有真正开打,但真腊军已经损失惨重。 安恩带着自己的军队,一路向西撤退时,在地上到处都能看见尸体、以及惨叫呼救的受伤的人。不仅有遭受舰炮炮击而伤亡的损失,还有许多被大象和自己人踏死踩伤者。 刚一早上的工夫,真腊军的损失必定还远不止于此。因为大军溃乱了,会有很多人逃跑。特别是那些奴隶兵,逃走之后短时间抓不回来。 大多乱兵,或许最终也能重新聚拢,但需要时间。近期真腊军的军力,必会受到极大的削弱。 安恩回到大营,立刻派遣出大量的侍卫和亲兵,去寻找各部将领,叫他们聚集整顿军队。 然而事情再次未能如愿。 据报北面的同奈河支流上,明军已从船上登陆,正在向南进发!一些贵族听到消息,根本不在大营里停留,丢下了帐篷粮食等各种辎重,径直往西跑了。 安恩焦急地在大营寨门口观望时,看见国王赐予的军旗、竟然脏兮兮地在地上,旗帜上面全是脚印。安恩怒急攻心,站在地上破口大骂,直骂那些贵族和部落头领,胆小如鼠懦弱无能。 他在大营里整顿人马,好不容易才召集到了几个贵族、愿意听候他的号令。大伙儿聚兵一处,决定先向西撤退、脱离战场。 事到如今,安恩即便不想逃跑,暂且也只能如此。 众军丢弃了大部分辎重,帐篷也来不及收拾,众将便带着剩下的步兵与象兵,往西北方向转进。他们需要向真腊国的第二大城金边转移,在那附近渡过湄公河;然后才能往洞里萨湖地区撤退,并得到真腊国吴哥城核心地区的人马接应。 但是还不到中午,安恩的军队就遇到了明军。估摸着那些敌军陆兵,便是从北面同奈河支流登岸的、终于截击到了真腊军一部。 明国人没有骑兵,好像赶着来追击,也没有那骇人的火炮。 安恩麾下的贵族建议,大家就此分散,各自逃跑、到了金边城附近才再次会合。如此一来,敌军步兵拿大部分真腊军将士、也没啥办法。 不过这办法当然不是最好的,如果军队在战败后各自跑路,那些奴隶士兵会趁机逃亡。到时候真腊军主力回到王城时,恐怕连一半人都不到了。 安恩亲自上前观摩敌军的阵容。但见稻田和灌木林之间,那些敌军成一股股长龙般的纵队。全是步兵,没有辎重,人数也不算多。 身为真腊国有名的勇士,安恩从来不是个犹豫不决的人。他果断地决定:“我们应聚集军队,将这股追兵击退。然后传令各部,召集人马,制止溃逃。这样我们至少会极大地降低损失。” 还在追随他的几个贵族,早已被闻所未闻的阵仗吓破了胆。他们认为真腊军不是明军的对手,一路跑到这里,士气也很低落,不应该马上再进行战斗。 但安恩觉得自己以数倍兵力,击退敌军追击希望很大。他果决地下达了军令。 于是没一会儿,有个贵族趁安恩不注意,偷偷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 安恩十分生气,但并未因此改变自己的决心。他的眼睛里全是血丝,两只眼睛看起来都红了、非常可怕。他的情绪激|动,没能控制好嗓音,声音也因此有点嘶哑地叫嚷道:“俘虏到敌人,全部活活鞭|打到死,一定要让明国人付出代价!” 他亲自到各队中鼓舞士气,并下令人们聚集成军阵。一番整顿之后,安恩总算得到了数千人的阵型。他们选择了一片缓坡,后面山上是树林。真腊军便在这里列阵,准备反击从东北方向陆续过来的敌军纵队。 弓箭手在最前面,接着便是仅剩的十来头战象,步兵则部署在战象后面。安恩采用了真腊军熟悉的进攻方式,先用弓弩射|杀,然后以象兵冲阵,掩护步军前去厮杀。 安恩麾下本是真腊国的陆军主力,原先庞大的军队、却只剩下眼前的数千人可用。他决心在此地,挽回自己的尊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百九十二章 荆棘之路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此地地势一片平坦,偶有山坡也很平缓。然而水极多,附近还有大量水稻田和灌木林,对于军队来说、地形并不利于大规模行军。 明军多路纵队,陆续从一片稻田之间的小路过来,距离敌阵不到两百步的地方、方才停止了前进。将领下令各队以横队组织方阵。将士们不断排队,逐渐组成了扁平的方阵,只有横面够宽、才不会被敌军步兵包抄。 旗帜在各队中间飘荡,大多是写番号汉字的旌旗。不一会儿,一面蓝底黄|图的日月团龙旗移动了过来。 接着一个面目严肃、身材精瘦的中年将帅,手按刀柄走到军阵前方。队列中的将领们都抱拳称:“林指挥。”此人便是海军指挥使之一的林子宣。大概是海上的伙食不太好,常吃冷食,海军武将们很少有胖人。 林子宣不断点头,回应将领们的招呼,他在前方观望了一阵。空气中隐约还有未散的潮湿薄雾,但两军之间的地势已是一目了然。 双方中间的地势不太好走,有乱石荒草的荒地、有旱田,最重要的是两块水田分割了开阔地。林子宣召集各个百户,安排了一阵,便下令即刻前进。 没一会儿,军阵中就吹起了横笛。在轻快的军乐之中,到处都传来将领们的吆喝声:“齐步走!” 各队开始在横吹之中列队前进,队伍很快便不太整齐了。因为有些人要爬上旱田的田坎,走过乱石时也难以保持横平竖直的队形。但将士们大致仍以队列前进。 人们到了两块稻田之间时,中间的几个百户队却停下了脚步,将士们站在原地。两侧的横排方阵,从两边朝中间的旱地走过去了。等两翼的方阵走过,中间的百户队才随之跟上去。 渐渐地大明官军抵近至一百步,已经进入敌兵步弓的射程。军士们脸上的表情,渐渐紧张起来。 稀薄的雾气在空中飘散,横吹的声音之外,远处敌军的嘈杂声已经隐约可闻。明军军士们都没吭声,保持着速度继续前进。 大伙儿脸上大多还很疲惫。林指挥使的这股人马,并非朱真驻扎在陆上的军队,而是海军将士。他们在海上漂泊了很多日子,昨天刚在西贡湾海战,今天才从战船上下来。 “啪啪啪……”弦声从远处传来,空中黑影点点,真腊人的箭矢飞了过来。箭矢在前排明军枪盾兵的木 盾上、撞得噼啪直响,人群里还有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有些军士的头盔和盔甲上中箭了。时不时有人痛叫着倒地。 但明军队列依旧前进着,武将们没有下令反击。 人们穿过箭雨中的薄雾,仿佛正在走过一条充满荆棘的开拓之路。有人牺牲,有人受伤痛苦地叫喊,但是大明官军整体推进的步伐,没有丝毫停留,没有丝毫迟疑,坚定的气势势不可挡。 第二轮敌军的弓箭密集抛|射之后,明军前部终于走过了两块稻田,他们开始向两翼分开。前排的枪盾兵,举着盾牌对着敌阵、挡在身体的侧面。 因为明军完全没有还击;真腊军也就未曾冲杀,仍以前面的弓箭阵、对明军军阵进行单方面的射|击。不断有明军将士受伤,被留在了原地。 此时的明军将士看起来,确实既呆板又傻气,不断承受着弓箭的射杀,却毫无反应。军阵中节奏轻快的横吹曲子,显得尤其滑稽。不过队列丝毫未乱,军纪极其严整,这场面或许有点震住敌军了。 各百户队已按部就班地、完成队形调整,重新以扁平方阵的横队,继续向真腊人推进。距离抵近到五十步内,明军还是没停步。真腊人的弓箭手开始对准明军平|射,近距离的射|击,箭矢钉进了木盾、有时候还让枪盾重步兵也受了伤。 真腊军弓箭手射|了个痛快,简直像是在射击活靶子一样。 大约只有二三十步近时,明军武将喊叫起来了,横吹戛然而止。两个随身带着腰鼓的军士,挥起鼓槌,快速地“咚咚咚……”敲起来。 随着百户们的叫喊,各队前排的枪盾兵纷纷蹲到了地上,后面拿着火铳的步兵举起了火器。人们已经可以看见、对面那些真腊人黝黑的脸,甚至连那些人脸上困惑而惊的神态、也看得清清楚楚。 各队百户举起了雁翎刀,指着攻击的方向,大喊道:“放!”明艳的火光闪耀,铳口“砰砰砰砰……”密集地爆响,硝烟飞腾。 这么近的距离、敌军又是有纵深的军阵,铅弹几乎弹无虚发。先前正射得欢的真腊兵,顿时许多人惨叫倒地,有些人连中数弹,浑身抽|搐地仰倒。真腊兵如同被收割的稻殃一般成排伤亡。 一轮齐射,便如一击必杀技。敌军弓箭阵已经哗然动荡,许多人径直丢了弓箭就跑。对面的缓坡上人声鼎沸,简直像炸了锅一样。 官军已经换队,第二排齐射的密集铳声很快又响起了。许多逃跑的敌兵背部中弹,扑倒在坡地上。那边各处的军阵简直是一哄而散,人群溃逃、满山坡都是人。 明军前队的三段击招数过后,本来准备再度推进。但是让林子宣等人惊讶的事、这时发生了。 真腊军没有全军败退。弓箭阵哄散之后,后面的象兵居然不退反进,带着大量步卒反攻上来! 敌兵的队伍很乱,一般的军队展开大阵之后,确实难以在进攻中保持队形。不过,敌军还是每队都各自聚集在一个地方,抱团一块儿杀将上来。 林子宣下令换队。前方的百户队后撤,后面横向展开的各百户队上去了。发射完火铳的军士们,刚一站定就忙着重新装填,他们现在正用通条清理铳管、以保证没有残留一点火星。军阵上忙碌一片,无数的手臂都在来回挥动。 披着硬皮甲的象兵踏着沉重的步伐前进,象背上的士兵举着长长的兵器。大象的鼻子在空中来回甩着。后面大群步卒拿着各式兵器,大声叫喊,山坡上的喊声震耳欲聋,仿若响彻了大地上的山林稻田。 就在这时,明军中一些壮汉军士从队伍间隙中、一起走到了阵前。随着武将的一声令下,大伙儿便拿起短火把、点燃了引线,然后奋力向前把右手的生铁雷抛掷了出去。 “轰!轰轰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在地上燃爆的生铁雷闪起团团火光,硝烟弥漫、无数铁片横飞。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与夺目的火光,吓得那些大象惊慌失措、纷纷鸣叫。大象们全都扭头就跑,发狂似的反冲进了真腊军的步兵人群。 平素还算温顺的庞大动物,此时完全不顾一切了,在人群里横冲直撞。真腊军人群的状况简直惨不忍睹,四处鸡飞狗跳,逃跑的、惨叫的一团乱。 明军第二阵的各个百户队,依样画瓢使用春寒轻铳、以三段击保持火力,对真腊步军进行近距离的射|击。此时正是火上浇油。 真腊军人群好似一大群随波逐流的鸭子似的,先是向前奔涌、此时又一起向山坡上溃逃。 敌军连半个时辰都没坚持住,全军便成了乌合之众,跑得山坡上、树林里到处都是人。短暂的战斗结束,真腊人大败,剩下的不过是遭受追杀与屠|戮罢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百九十三章 存在感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在东边追亡逐北的明军陆军,各处还有零星的战斗发生;西边的湄公河流域,却是另一番光景。 绿意盎然的辽阔平原上刚下了一场雨,很快就停了,空气十分清新明净,风中送来阵阵惬意的凉风。湄公河两岸,田园风光一派宁静与原始。 唯有河面上挂着巨大硬帆的大型战舰,与此地的情状格格不入,明显不属于这里的事物、而是不速之客。 偶见带着草帽的农人,都在远处的河岸上驻足观望。一个骑在水牛背上的孩童,手里拿着根树枝,脸一直朝着河面这边,他必定十分好。 许多战舰正在沿着湄公河顺流而下,看水流的方向、前方就是出海口。他们正在朝着大海的方向返航。 一身戎甲的海军指挥使胡俊站在船楼上,红色的披风在向前飘荡着。他的目光正瞧着河面上,目视一艘小船逐渐靠近宝船的侧舷。 没一会儿,色目人太监孟骥登上甲板,走上了船楼。胡俊立刻客气地与之见礼,接着便把手里的一张纸递了过去,上面盖着红色的印章。 孟骥先仔细瞧了一会儿印章,然后便很随便地看了一下内容,说道:“这是陈大帅的字,必定也是大帅的意思。” 胡俊的神情顿时更加放松了,他叹了一声气:“可惜啊,咱们驾船跑了那么远,啥也没搞到,撤得太快了。本将认为,如果再等等、待真腊人的败军过来,应该会有收获。” 孟骥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胡俊又道:“立刻撤军便罢了,可陈大帅专门提到,让咱们往金边城放几炮就走,有啥作用?” 色目人孟骥沉吟了好一会儿,操一口纯正的官话,说道:“咱家听说吴哥城常年受到暹罗军的威胁,真腊王室在经营金边城,作为后路。官军在河面上,对着金边城放几炮,正好警醒真腊王室;他们如若不法,便会面对更严重的后果。” “有道理。”胡俊恍然道,接着又不禁称赞了一声,“孟公公好见识。” 孟骥笑笑不语。 这个太监在永乐年间,就在太宗皇帝身边做司礼监少监了。若非前些年皇城动荡,他的地位可能不止于此。不过太宗时期的当权宦官之一、还能活到现在,没有点见识恐怕是不成的。 俩人沉默了稍许,孟骥又道:“正因如此,撤军的军令才合情合理啊。咱家看来,陈大帅想尽早离开真腊国了。而且王公公(王景弘)对这个主意不太赞成,不过也没有反对。” 胡俊想了想道:“所以信件不是王公公所写,而出自陈大帅之手。” 军中有点职位的人都知道,太监王景弘的意思、才是海军此行途中的最高决策。 孟骥赞许地点了点头。 这支海军的西路偏师、航行到了中午,两岸的人越来越多;真腊国第二大城金边的景象,已渐渐出现在了河流的西岸。宝船上的武将朝甲板下面大喊:“右舷装药!” 宝船继续缓缓行驶,许久后才到了金边城外的河面上。城中一座靠近城墙的寺庙高塔、引起了明军将领的注意,那高塔似乎是一座浮屠;但其形状与大明的浮屠完全不一样,轮廓看起来很圆润、顶部比较尖。 金边城的一面城墙离河岸很近,但至少也距离明军战船一里地外;而那浮屠还要远一点。将领下达了炮击浮屠的命令后,人们都兴致勃勃地站在船舷边,观望着远处的建筑。 震耳欲聋的火炮声音响起了,先是响了几声,结果那浮屠好生生的。距离太远,数炮都没打中,铁球也不知道飞到何处去了。 不过阵仗震惊了金边城的守军。炮声刚停,城墙上下敲锣打鼓的声音、人声嘈杂,便传到了一里地外。那城墙上人来人往,刀枪晃动。 明军又开了好几炮,仍然没有打中。随后过来的两艘宝船,也陆续开火了,舰炮断断续续炮击,炮声持续了好一阵。 就在这时,远处那浮屠的肩部有灰色的尘土出现,许多砖石在空中掉落。过了一会儿,顶部就开始歪斜,渐渐地往下塌了下去。 宝船甲板上顿时一阵欢呼。进入湄公河后,一仗没打白跑一趟的将士们,此时仿若达成了某种精神上的目标,气氛也稍微高涨一点了。 打中了浮屠之后,所有战船都不再开炮。明军的战船,大摇大摆地在守军的眼皮底下路过,继续东南航行。 太监孟骥转头对胡俊说道:“皇爷曾说,要让南方诸国、感受到大明官军在当地的存在。这下子,真腊国的子民应该知道官军来过了。” ……这个时候,正使王景弘、海军主将陈瑄等人,已经离开了同奈河。他们刚到达西贡湾。 西贡湾的出口在西南方向,除此之外数面环陆。海湾的东南面,有一座修长的半岛(头顿),将大海湾变得更加封闭。 眼下陈瑄等一群人已经上岸,就在半岛的西北端位置。 陈瑄四下转悠了一圈,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感概道:“此地简直挑不出一点毛病。” 他指着海面道:“西贡湾里、又夹着小海湾,西边有一道山脉挡着,大海上的风暴很难波及到此。最难得的是,这片海域的水还很深,若是以后把码头修出去,或许大船也能径直在码头靠岸了。” 王景弘微笑道:“陈大帅着实了得,西贡湾周围这么大的地方,愣是让您找到了这里。这边很荒凉偏僻,周围鲜见百姓。” 陈瑄道:“有时咱们精挑细选,说不定挑不着好地方;一下子看到了才醒悟,最妙之处就在眼前。那边山脉连绵,不仅能挡风;最关键的是因此有了淡水。海边的河水因为海水倒灌,多半是咸的,有了这么大的山脉、加上此地雨水多,必定有溪水。山上的溪水流淌下来,咱们再修几个蓄水的池子,水源就不缺了。” 陈瑄观望了一阵,遥指东面道:“东侧有大片平地,拾掇拾掇,可能种得了稻谷;回头咱们再去瞧瞧土质,有没有能种地的地方。抓到的那些奴隶兵,驱赶他们在修建堡垒时出力,然后就可以给他们自|由身成为庶民,全到东边去种地。 他说罢又痛快地道:“大明在此地的‘使城’,屯堡就选在此地,王公公以为若何?” 王景弘道:“听起来不错,便依陈大帅之意。” 太监王景弘沉吟了片刻,神情变得严肃了:“不过,陈大帅欲立刻从真腊国抽身,调集主力南下攻打满刺加国,是否有些冒进,有没有甚么风险?”他问罢,又回顾左右的文武,意在让大家都出主意。 副使侯显与王景弘是一个鼻子出气的,此时当然十分配合,侯显马上说道:“而今已到十一月,至凉季结束已不足三个月时间。从西贡湾去满刺加国,尚有数千里海路;凉季结束之前,能不能到地方还两说。咱们若是急急忙忙出发,真腊国的事儿还没收水,去了满刺加国若是无法作战,岂不是白着急一阵?” 侯显的话音还没有落地,陈瑄马上接过来说道:“即便到了热季,也能出兵,不过天气没那么舒坦罢了。” “怕遇到疫疾哩。”侯显不动声色地念叨了一句。 陈瑄无话可说,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谁能完全打包票? 两个太监对视了一眼,侯显又道:“真腊军虽大败,人马还剩不少,假以时日重新聚拢,前来攻打咱们在此地的据点,又当如何?” 陈瑄道:“官军守军可依靠堡垒,死守待援。” 侯显问道:“万一堡垒还没修好,他们又来了呢?咱们的主力要攻灭满刺加,还得考虑守军的粮秣,能留下的兵力不多。” 陈瑄道:“沟墙工事,十日之内即刻修建得相当完备。” 王景弘再次说话了:“陈大帅所言不无道理。咱家不过是慎重起见,担心大帅立功心切,急躁出现疏漏。” 陈瑄吸了一口气,缓下语气道:“本将的主张便是如此,并无丝毫动摇。不过话又说回来,本将只能建议,还得王公公最后一口话哩。” 王景弘听罢,也意味深长地说道:“寻常时候,咱家定会尽量听从陈大帅之意。事关作战、最应如此。” 陈瑄不再对此多言,便说了别事:“咱们还是写好捷报,先派一艘艋冲战船回去,让圣上早日龙颜大悦才对。”他顿了顿道,“船到了安南国松台卫,便能靠岸。捷报改走陆路回京,从松台卫到大明国境,有完善的驿道和官铺。快马加急,比海路快多了。” 王景弘立刻点头:“陈大帅所言极是。” 陈瑄想了想捷报的写法,从十月二十七日下午开始,两天之内,接连大败联军的海军、陆军,官军如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大获全胜。他一想到这些,刚才稍稍淡定下去的情绪,又再次燃起,不禁兴|奋了起来。 “其实真腊人早就被吓破了胆,他们不敢再与大明官军为敌。”陈瑄再次开口,争取最后的决议。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百九十四章 西域珍宝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南方海洋上的捷报、到达大明京师之时,已是武德五年初了。 这已算是神速,得益于朝廷从安南国松台卫、到京师的完整驿道;沿路的驿站与官铺,为信使提供快马,消息才能如此迅速地送达京师。 在开年之初,便收到这样的消息,朱高煦自然是喜悦非常。他立刻叫六科房将奏章誊抄、通报朝廷各衙门,又命锦衣卫到城中大张旗鼓,将捷报的誊抄内容张贴于各城门。以鼓舞人心士气。 新政施行以来,出现了很多隐患,暂且还能维持得住。 不过文官内部,因为各地征收商税的权力、收归了市舶提举司,对旧有的法令和“陋规”都有破坏,造成了京官和地方官的各种矛盾。而藩王因利益受损不满之时,朝廷里皇帝和文官又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这时海军在南方的胜利、打通了远洋贸易的通路,无疑给新政打了一剂鸡血。朱高煦的心情变好了很多。 柔仪殿上,太监王贵当众宣读着捷报,“……四年十月二十七未时,官军于西贡湾遇敌,大败之,追逐数十里,击沉烧毁敌船百条,斩首俘获者无算。当夜,官军船队回师,突入前江、同奈河。二十八日,官军登岸击真腊大营,破其大阵,敌溃散,横尸遍野。” “时暹罗国不敢拒王师,满刺加海船北上、与贼合。臣与王公公等,意挥师南进,图灭其国。” 大殿上议论纷纷,朱高煦坐在桌案后面,一脸惬意。 大理寺卿高贤宁道:“当地气候不适,丛林密布,敌军甚众。陈将军却能在两日之内,迅猛破敌大军,不能不震慑四海。先是诸公以为瑄不堪战,唯圣上重之,今观之,圣上麾下无弱将。” 海军出兵之前,很多朝中大臣反对主将人选,实在是因为陈瑄名声不佳。此时高贤宁侃侃说来,大伙儿都假装忘记了,没有人再提往事。 朱高煦也不好评说陈瑄,因为陈瑄两次投降,一次投降朱高煦的爹、一次投降朱高煦,能说陈瑄降错了吗? 于是众人只得陆续称颂:“圣上英明神武。” 诸臣谈论了一阵,便离开柔仪殿回去了。这时候锦衣卫指挥使张盛,才一声不吭地独自从外面走了进来。 张盛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信封,上前放到朱高煦的面前。 朱高煦拿起东西问道:“这是甚么?” 张盛遂答道:“军中有一些锦衣卫的弟兄,其身份大伙儿都不知道。这回的信使队伍里面,有一个军士便是咱们的人。他密报了一些奏章上没有写的事。” 朱高煦拿出密信来看,但写得很简略。 张盛便俯首小声说道:“臣亲自见过那人。武德四年十一月初,陈瑄与王景弘在西贡湾选了地方,要在那里修堡垒建使城。之后王景弘就离开西贡湾,去同奈河大营了,陈瑄却没走。 数日之后,有满刺加使节乘船来到西贡湾,似乎想求和。但是陈瑄不问就里,连人也没见,就把满刺加使者赶走了。” 朱高煦听罢愣了一下,很快猜了个大概。他曾常年在军中与武将们在一块儿,当然明白武将贪功。陈瑄可能在真腊国太顺,于是更加不愿意错过攻灭满刺加的大功。至于大明朝廷的利益,已经被陈瑄放到了第二位。 沉默了好一阵,朱高煦忽然把手里的密信撕了,说道:“朕先看结果。” 张盛躬身站在旁边,应了一声。 朱高煦又道:“这事不要说出去,就当没发生过。” “臣明白了。”张盛拾起了桌案上撕碎的纸,当着朱高煦的面塞进嘴里,然后吞了下去。 朱高煦愕然看着他,说道:“事情朕知道了,你的差事办得不错。” 张盛跪伏叩首道:“臣谢恩告退。” 锦衣卫指挥使刚走,司礼监少监曹福又走了进来。 曹福手里拿着一本奏章,弯腰拜道:“皇爷,通政使司收到了宁远侯(何福)的奏章,赶紧送进宫。奴婢怕耽误了皇爷的大事,便自个拿了过来。” 有点走神的朱高煦,听到这里立刻回过神,翻开何福的奏章来瞧。他先大致看了一遍,发现何福并没有吃败仗,这才稍稍放心。内容却也不是啥好消息。 何福出任宁夏总兵官之后,带着一部京营骑兵,到了西北。之后他就从陕西布政使司(包括了甘肃大部)各卫调集卫所兵马,增兵至宁夏府。然后又率军北上,屯驻于黄河沿岸,并在那里修建堡垒;今请旨增设“宁夏前卫”。 跑到河套地区放牧的瓦刺诸部,渐渐发现无机可乘,便暂且北遁了。不料瓦刺人没有闲着,没多久便游荡到了西边,对哈密国进行了大举袭扰入|寇。 哈密国派人到了宁夏府,向何福求救。但何福一个总兵官,不可能穿过河西走廊,跑那么远去救哈密国;于是何福只好上奏章,将西北的状况奏报朝廷。 朱高煦从一堆地图里找了一张出来,看了一眼图上哈密国与宁夏府的距离,确实很远。西北那边地广人稀,动不动就是几千里之遥。 那哈密国中,主要是蒙古人,国王是以前元朝的肃王。后来肃王安克帖木儿向大明效忠,受封为忠顺王,实际统治哈密地区。同为蒙古人的瓦刺诸部,却一向与忠顺王有仇;同时西域回回教门地区的东察合汗国,也与哈密国为敌。 大明朝廷在西面的直接统|治地区,实际上只到河西走廊、止于嘉峪关。而哈密国作为一向效忠大明的藩国,便是西域地区的重要楔子。所以哈密国对大明是非常重要的。 自从东边的鞑靼人,在明军北伐之后实力削弱,瓦刺人的东部压力骤减、便一直在西边搞事。朱高煦看到何福的奏章,忍不住再次反思、自己在登基之初的北征,是不是真的有意义? 哈密国的状况,实在是太远了。朱高煦一时也没有办法,只好暂且将奏章搁置。 去年以来,朝廷出击的方向是南边,因为朱高煦认为南边有好处、属于主动开拓的方向。北面几乎没有好处,却也要被迫经营武备…… 因为年节还没过,有些衙门还没开印,朱高煦下午就离开朝廷,去了坤宁宫。 今天坤宁宫里有客人,原来是宝庆公主回来探亲了。宝庆公主见到皇帝,便作势要行大礼。朱高煦赶紧做手势制止她:“小姑姑可使不得。” 宝庆公主顿时面露尴尬。她的年龄比郭薇还小,却是太祖朱元璋的小女儿,在朱家的辈分比朱高煦还高。 朱高煦又好言道:“常回来走走挺好。父皇母后不在了,这里还是你的娘家。” 宝庆稍微没那么紧张,轻快地说道:“我在燕王府长大,圣上及兄弟妹妹,就像我的兄姊一样。” 但朱高煦还是觉得,宝庆对自己有隔阂,多半是因为朱高炽的事。高炽腿脚不便,以前经常宅在燕王府,与宝庆的关系要更亲近。 这时郭薇挥了一下手里五光十色的链子,说道:“西域的稀罕物,宝庆公主送我的。” 宝庆转头看向郭薇,神情便放松多了,她笑嘻嘻地说道:“我那里还有很多,阿翁派人进京,送回来不少东西。我挑了一件好看的,送给皇后。” 朱高煦听到这里,随口问道:“宁远侯在宁夏府,哪来的西域珍宝?” 宝庆想了想道:“我听说西域那边、有使者去见阿翁。” 朱高煦道:“哈密国使者?” 宝庆摇头道:“不是,说是鞑靼人。” 朱高煦皱眉道:“鞑靼人怎会在宁夏府那边?” 郭薇观察着宝庆的表情,急忙轻轻拽了一下朱高煦的袖子,对宝庆笑道:“这是手链么?” 宝庆兴致勃勃地说道:“戴在脚踝上的,赤脚走起路来叮当作响。” 郭薇道:“果然是西域的稀罕物,我们哪会在脚上戴链子呀?” 朱高煦虽觉得有点怪,但也不多问宝庆公主了,她毕竟是个妇人。他便换了个话题问道:“你在何家过得还好吗?” 宝庆的脸颊有点微红:“驸马对我很好,每天都带着我在府上游逛,有时候我们还悄悄出去……反正他很有趣。阿翁在家时,也对我很客气。一家人吃饭的时候,阿婆总嫌我吃得少,老是给我夹菜。” 朱高煦欣慰地说道:“我算是做了件好事。父皇母后在世时,便额外地疼小姑姑。听你这么说,我便放心了。” 郭薇道:“有圣上给你撑腰,谁敢对你不好啊?” 朱高煦瞧郭薇与宝庆挺谈得来,便知趣地说道:“我先去房有点事,一会儿吃饭再叫我。” 郭薇与宝庆送朱高煦出殿门,朱高煦又嘱咐道:“宝庆公主难得回来一趟,皇后多陪陪她。” “放心罢。”郭薇微笑道。 朱高煦心里仍觉得、鞑靼人跑到西边去有点怪。当然也可能是宝庆公主不懂这些事,记错了;毕竟何福在奏章里,并没有提这件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百九十五章 简单的人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凌晨时朱高煦忽然醒来,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明白自己在郭薇的寝宫里,而且感觉非常闷热。 他披衣起床,在红泥炉子上找到了半壶冷掉的开水,便拿起一只青花茶杯,连灌了两盏冷水。郭薇也醒了,她睡眼惺忪地看着朱高煦,问道:“该起床了吗?” 朱高煦瞧了一眼窗户帷幔,便道:“天还没亮,你再睡会儿罢。” 他说罢,犹自坐在冰冷的红泥炉子边,微微有点出神。 过了一会儿,郭薇便捏着被子挡着身子,在大床上坐了起来。接着她找着里衬,在被褥里穿衣。寝宫里没有近侍,只有两个人,郭薇与朱高煦也相处多年、十分熟悉了;不过她一向比较矜持,几乎不会主动在朱高煦面前暴|露她的身体。 初春的凌晨寒气逼人,郭薇穿好了衣裳,又找了一件羊毛皮大衣上来,给朱高煦盖上。 “你可以继续睡觉的。”朱高煦随口道。 郭薇打量着他:“高煦是不是做噩梦了?” 朱高煦点头道:“大概梦到了以前在战阵上的场景。” 郭薇忙轻轻抚着他的背,柔声劝道:“都过去了呢,你不用再去想。” 朱高煦却摇头道:“梦里的事并没让我不适,醒来时心中隐约有些不安的、反而是现状。”他接着又说了一句,“我在皇宫里太久了。” 他说罢看了郭薇一眼,见她只是一脸温和地倾听。他顿时明白,自己的话、让别人听起来必定是一头雾水。 朱高煦稍微理了一下心思,便注重具体的事、以便把话说得清晰一些,“北方最近的景况,我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安稳。另外又挂念着南海的战事。” 郭薇道:“我昨天下午听说,陈瑄在真腊国大获全胜,捷报传来。圣上为何忧虑?” 朱高煦稍微一想,郭薇虽然性情温和、却也是个靠得住的人。他便说道:“谈不上忧虑。满刺加国应有臣服的意愿,陈瑄却径直赶走使节、非要再战,朕对此事是不太满意的。朕估摸着,南方那些小国阵战肯定不是官军的对手;但战场上情况复杂,变幻太多,气候、疫疾等等,都要看运气。能不打便能达到目的,最好不打;毕竟打下来也无法直接统|治。” 郭薇的头微微一偏,想了一下道:“陈瑄想贪军功?” 朱高煦点头称是。 郭薇又问:“我听说在海军中,司礼监少监王景弘的话最管用。或许王景弘会制止陈瑄。” “所以陈瑄才擅自赶走了满刺加使者(马六甲苏丹王国)。”朱高煦道。 郭薇微微一怔。 朱高煦便解释道:“陈瑄不能一言决策,所以才想办法做各种事,好让海军的决策、倾向于迅速南进攻灭满刺加。”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大多人在事情了结之前,一 般是被动等待结果。不过我发现,陈瑄不是这样的性格……此人或许有点掌控欲。他会事先主动选择一个结果,不惜牺牲另一种可能性,以便亲手影响事情的走向。” 郭薇听罢轻声道:“我不了解陈瑄,不过高煦看待人,想法真是挺深呢。” 陈瑄和王景弘手里掌握着大明朝的海军主力,目前还有一百多条战舰、精兵两万,朱高煦能不尝试理解他们吗? 当所有人都诟病一个人时,极可能那个人本来就有问题,反正不是个完美的人。只不过大臣们嫌弃陈瑄的地方是气节,而朱高煦从另一个角度、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朱高煦回到了之前感概的内容,沉吟道:“以前那些腥风血雨,要危险得多;但我很少有啥不安,因为亲自在场。而现今在这皇城大内,甚么都靠联想、靠猜测,反而有些发闷。我可能在宫里,确实呆的时间太长了。” 夫妇二人在静谧的凌晨谈了一阵,郭薇恍然道:“对了,我想起昨天大长公主(宝庆)提到的鞑靼人,圣上若想知道内情,还不如问驸马何魁四。过两天宫中赐宴,邀请了在京的皇亲国戚,何魁四是驸马,必定会来的。” 据说那何魁四不务正业,整天闲逛、喜好弹唱。但毕竟是宁远侯的儿子,让他说一件事情、应该总能说清楚。 朱高煦马上转头回应道:“薇儿所言极是。” 说到现在,朱高煦的睡意已是全消…… 数日之后,皇室宴请在京的宗室、亲眷,驸马何魁四果然也来了。女眷们宴饮的地方在大善殿,由皇后及妃子们主持。男丁们则在兴庆宫,朱高煦到场赐宴。 兴庆宫的正殿南面,有一条红墙夹道。夹道两边,各有一座庭院。午宴的正式礼乐之后,皇亲国戚们用膳喝酒赏舞,其间便可以离席活动了,也被允许在那两座庭院里醒酒休息。 朱高煦便在西边的庭院里,找了一间廊屋,叫宦官把何魁四叫来。 论亲戚,朱高煦得称何魁四姑父。不过非宗室本族的人,面对皇帝时,主要是君臣、亲戚关系是其次。何魁四进来便叩拜,行君臣大礼。 以前朱高煦从未近距离瞧过何魁四,今日观之,果然长得白净英俊。想那何福南征北战、也是个粗汉子,生的儿子却完全成了纨绔子弟的相貌。不过也难怪宝庆公主特别喜欢何魁四,连他不务正业也不嫌弃。宝庆公主才十多岁,最喜欢英俊的男子很正常。 朱高煦先是问了几句何魁四的家事,然后才说到正题,问起给何福送礼的鞑靼人是哪来的。 何魁四忙道:“臣回圣上话,此事说来话长。武德初圣上亲征鞑靼(东蒙古),鞑靼军接连大败逃遁。蒙古大汗本雅里失汗向西遁去,遇到了瓦刺人(西蒙古),便向瓦刺诸部首领卓罗斯马哈木求救。 本雅里失汗以为,马哈木会听其号令。乃因本雅里失汗是全蒙古大汗、包括瓦刺人。又因本雅里失汗能被推举为大汗,是因鞑靼的阿鲁台刺|杀了前 任大汗鬼力赤;而鬼力赤一向与瓦刺人势不两立。于是本雅里失汗以为,瓦刺人对他有好感。 不料瓦刺人先是假意恭顺,把本雅里失汗的部落带到了西边、远离鞑靼诸部后,马哈木忽然翻脸,把本雅里失汗杀死了。本雅里失汗余众,多被屠戮,只有少数人走投,逃亡到了哈密卫(哈密国)。 哈密卫忠顺王孛儿只斤·脱脱,与本雅力士同为成吉思汗的后人。且前任忠顺王安可帖木儿,乃被瓦刺人毒杀,并被霸占了妻子。忠顺王与瓦刺人有深仇,因此收留了本雅里失汗幸存的家眷和部众。” 朱高煦听得频频点头。那些蒙古部落早就分|裂了,其中的关系非常之复杂,就连有些大臣也说不清楚。 可是这个白净的后生何魁四,却是侃侃而谈,连复杂的名字都能说得一清二楚。这不禁让朱高煦有点刮目相看。朱高煦再次验证,有时候传闻中的人、与亲自了解后的样子,可能会有出入。 何魁四道:“家父并未在信中提及此事,臣是听闻回来的奴仆所言。鞑靼人遣人结交家父,究竟所为何事,臣暂且不知。臣或可猜想,鞑靼人是想从大明国内借道,以避开瓦刺部落、返回东边么?” 朱高煦沉吟片刻,说道:“朕也有个大胆的猜测。瓦刺人攻击哈密国甚急,或是就是逃脱里的鞑靼人里、有某个对瓦刺人很重要的人物。” 何魁四附和道:“圣上所言极是。瓦刺人同时与哈密、东察合汗国结怨;而哈密卫又与东察合汗国不和。以前瓦刺人为了牵制东察合汗国,很少对哈密国大举进击,此次有些反常。” 他琢磨了一会儿,又拱手道:“会不会本雅里失汗有儿子,落到忠顺王手里了?那瓦刺首领马哈木、杀死了本雅力士哈之后,又自己拥护了一个全蒙古大汗,叫答巴里。但是除了马哈木的亲信,几乎无人认可这个答巴里;如果本雅里失汗有后人逃脱,恐怕马哈木便不可能再掌握全蒙古大汗了。” 朱高煦微微,不得不认为何魁四说得有点道理。他忽然觉得,何魁四似乎是个人才,不为大明皇朝效力、简直是浪费。 “你想不想做个有点实权的官?”朱高煦问道。 何魁四忙道:“臣资历轻浅,无甚经验,不过只会夸夸其谈。就怕坏了家父的名声,更怕耽误圣上的大事。” 朱高煦听出来他不太情愿,便暂且没有勉强,换了一口话道:“你要好生对待大长公主,她可曾是朕父皇母后的掌上明珠。” 何魁四道:“臣不敢说让大长公主风光无限、名扬天下,但让她每天有笑容、平实简单,自问是能做到的。” “甚好。”朱高煦赞许道,“她的身份,本就不需要再风光无限。” 朱高煦说完便站了起来,从何魁四身边走过,“朕会记得驸马今日的言论。” 何魁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臣恭送圣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百九十六章 好茶与马血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上元节刚过,因为一场春雨,又让气温有点返寒。 不过世人的活动、仍旧像日月旋转一样准确,年节一过人们马上就开始了一年的忙碌。在朝廷里,所有官府已开印办公,官吏门都回到了衙署。 朱高煦冒雨参加了早朝,他是无所谓的,反正有伞盖。倒是那些大臣,大多人的长袍下摆与靴子都打湿了。 离开奉天门,朱高煦便去了离这边较近的柔仪殿。他立刻召见齐泰、茹瑺、侯海,只说要商议军务……其实他是想今年安排一次带兵出巡,离开已经呆了几年的京师、出去走走。这种大事当然要先与朝臣商议。 虽然召了几个人,但朱高煦最想见的人是齐泰。此人在老臣们面前说话管用,又比较愿意听从于朱高煦,正是最好的斡旋人选。 估摸着等人们过来,还得一阵子。朱高煦在桌案后面看了一会儿奏章,便站了起来,在正殿门口走了一圈。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下得不大,但在琉璃瓦上聚集之后、也形成了积水,正沿着檐瓦流淌成一排。 就在这时,庭院院门外走进来了两个打伞的人。朱高煦没看到脸,但很快就认出其中一个是宦官曹福。朱高煦几乎每天都在皇宫里,对这些亲近的太监太熟悉了,看走路的姿势就能辨认出来。 等他们走过来了,拿开了伞,便见前面的宦官果然是曹福。曹福立刻上前躬身行礼。 朱高煦看了一眼后面那个妇人,他不认识,不过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初瞧之下,他就立刻产生了某种隐隐的欲|念,再看时,又竟然发现她算不上漂亮。五官很普通,浅黄色的皮肤、与姚姬她们那种白皙细腻如玉般的样子完全没得比。宫妇的年纪看起来也不太小了,不过她有一种特别的气质,朱高煦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 只见她头发乌黑插着木簪,没有任何首饰,身上一身胡麻浅灰衣裙风格古朴、也是朴素到了极点。或许正因这种朴素,才让她风韵犹存的姿色反衬得很明显。 朱高煦瞧了她两次,又不禁抬头看着屋檐下流淌的清澈积水,忽然觉得此妇与此景十分相配。 “她叫小荷,奴婢在九五飞龙殿找到她的。”曹福道。当然小荷的年龄一点也不小,可能只是进宫取名的时候年纪小罢。 “奴婢叩见圣上。”宫妇小荷即刻要下跪。 朱高煦不慌不忙地伸手,准确地稳稳托住了她的手,他扬了一下下颔,看着地上道:“飘了雨过来,地上潮,免了。” 小荷怔了一下,又急忙将头微微一侧,垂首看着朱高煦胸膛上的团龙图案,屈膝道:“奴婢谢圣上恩。” 一旁的曹福见状,脸上露出了十分高兴的模样。 曹福的话也稍微多了起来,“小荷洪武年间就进宫了,后来被打发到了九五飞龙殿,在那边打扫宫室。奴婢昨日在柔仪殿看到、尚膳监送了一些广东布政使司的潮州贡茶进来,便想找个潮州籍贯的宫女过来,也好应景儿。问了一番没找到,下午才听说九五飞龙殿有 个潮州来的人,便是小荷。” “嗯……”朱高煦随口发出一个习惯性的、毫无意义的声音。虽然曹福挖空心思在让朱高煦过得舒坦,但朱高煦对这些细枝末节的事确实不怎么挑剔,也便兴致寥寥。 然而这个小荷必定是相当高兴的。九五飞龙殿那边,很早以前太祖爱住,近些年已没了人气,太祖和太宗的灵柩都曾停在那里。 朱高煦看了一眼院门那边还没动静,便转身走进正殿,转头对小荷道:“那你去泡茶罢。” 在正殿的西北角架旁边,有一张茶几和几把椅子,还有只红泥烧的炉子。朱高煦也坐了过去,等着喝了一盏茶提神,一会儿好见大臣。 朱高煦正寻思着别的事,不经意间又注意到了小荷。只见她取茶时姿势温柔而流畅,动作十分娴熟,甚是好看。 小荷把茶叶放进盖碗,缓缓地摇了稍许,然后拿起杯盖轻轻闻了一下。 她也留意到了朱高煦注视的目光,抬眼瞧了他一眼,立刻垂目回避了。她脸上微妙讨好的微笑一闪而过,很快恢复了恬静。 朱高煦问道:“甚么茶,闻出来了吗?” 小荷柔声道:“回圣上话,潮州单丛大乌叶,用炭烤过,去了些凉性,温顺了不少。” 朱高煦笑了一声道:“不错,你好像是个行家。” 小荷又道:“潮州百姓都爱饮茶。” 朱高煦的笑容也转瞬而逝,接着便随口叹了一声:“困在这广厦之间,只看你捣鼓这几只杯盘罢了。” 小荷估计没听懂这句话,便望着朱高煦笑了一下,以示回应失礼。这宫女在皇宫里多年,好像已经锻炼出来一些本事。 这时殿外传来了大臣们拜见的声音,曹福看了一眼朱高煦得到示意,便传话让人们进来。 大臣们没看见朱高煦在桌案旁边,很快转头向西北角这边瞧来,然而往这里走。 朱高煦道:“免跪,过来坐罢。” 几个人拱手道:“臣谢圣上赐坐。” 朱高煦的目光从他们脸上扫了一遍,发现除了自己召见的三个人,还有一个青袍文官。朱高煦认出他来,乃武德年间才点的己丑科进士,名叫张顺。 己丑科点了好几十个进士,好些人朱高煦也不熟,但记得这个张顺、是广东布政使司来的进士;因为朱高煦曾派张顺去过安南国、经历过安南与占城之间的战争。 齐泰道:“司礼监的孟公公,刑部刘提举等人,都去南方了,朝中只剩张知事亲自去过占城国。臣便自作主张,叫上了张知事,一起来面圣。” 兵部尚齐泰误以为,今天朱高煦是想谈南边的战事。 朱高煦暂且也不明说,顺着齐泰的话题,用玩笑的口气说道:“正好,今日咱们喝得是广东茶。张知事可以评一下,地方官员进的是不是好茶。” 张顺忙躬身道:“臣为天子门生之前,出身贫寒,从未喝过好茶,不敢妄 议。但只要能入圣人之口,必是当地善品。” 朱高煦指着齐泰笑道:“当年咱们吃马肉喝马血的时候,那些马必定也是善品之马。” 大伙儿立刻陪笑了一阵。 “坐罢。”朱高煦指着椅子道。 宫妇小荷把茶已经巡好了,便双手端起小杯,先从朱高煦开始分茶。齐泰和茹瑺都很随意,最后到张顺时,张顺还客气地对宫女道了一声谢,让小荷急忙鞠躬回敬。 朱高煦不禁瞧了张顺一眼。在谈公事时,这个进士很固执迂腐,但平素倒看起来没有那种倔强劲,似乎很温和好说话的人。此人确实有点怪。 朱高煦拿起了一卷地图,展开了瞧了一会儿,便开始为自己的打算找理由,“最近两年,瓦刺人活动频繁,咱们绝不能忽视北方防务。兵部部署的四条专供九边的水陆交通,运作究竟怎么样了,朕也只能看纸面上别人写的。” 他稍作停顿,便痛快地说道:“今年朕欲北上巡狩,看看诸地实情,并震慑蒙古各部、提醒他们不能轻举妄动。也好让京营一些将士出去走一圈,省得老呆在京师变得不堪战了。” 话音刚落,茹部堂果然马上劝说道:“圣上九五之尊,定要慎重出行。如今国家稍定,圣上坐镇中枢,方能稳定大局,使大明长治久安。” 齐泰也附和道:“九边有忠臣大将为圣上分劳,各地巡视也可派钦差御史。何况圣上大举出巡,必要耗费钱粮,夏部堂要是听说了,必定也有话说的。” 不过齐泰的口气缓和了不少。正因为他能为旧臣们的主张着想,所以他才能在各处、都说得上话。 朱高煦听到这里,立刻换了一个角度,说道:“皇弟高燧搬到彰德府之后,娶妻成婚,朕也没有去参加。今年若能北上,也好去彰德府看看高燧。” 听起来君臣之间都是和颜悦色地讲道理,但朱高煦这句话有另一层意思。提到高燧,必定就是指藩王的事。 而在防范和安排藩王的问题上,皇帝和京官们的立场是一致的。大臣们对各藩王分走一部分利益很不满意,更别说万一又发生甚么不好的大事、谁想看到京师官场重新血洗一遍? 求同存异的道理,朱高煦是懂的。果然几个官员的态度松了不少,只是没有马上赞成。朱高煦也不着急,今日便暂且搁下了此事。 于是君臣数人又谈起了南边的战事。 朱高煦忽然说道:“南方的凉季是不是快结束了,天气要炎热起来?” 张顺官小言微,但谈到这个话题,他开口是很恰当的,“圣上所言极是,正月之后,南海诸国便会进入热季。大明官军将士可能不太适应,凉季会好得多。” 朱高煦不禁转头看大殿外面的檐水,只觉京师的天气仍旧寒意阵阵。但官军所在的南边前线,竟然很快就会变得炎热了。 朝廷此时对南方前线的决策,已是鞭长莫及,在座的几个人也没再多谈。三巡茶之后,议事也随之结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百九十七章 清晰抉择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在大明京师料峭春寒的时节,真腊这边仍如夏季。 只不过凉季尚未结束,除非日头当空的时辰在外面曝晒,大多时候气候也算不上酷热难耐。此时真腊吴哥王城的状、况十分混乱,城内人心惶惶,王宫中阴霾重重。 大将军已从海上逃回了王城,他在国王奔哈亚面前谈及现状,忽然气愤地说出了一句重话:“王后家族的愚蠢,导致了真腊王国万劫不复。” 而此时,王后伊苏娃就在国王旁边。大厅里的气氛立刻尴尬非常,大将军说完也似乎意识到了、这句话是脱口失言,便打住了话头不再继续吭声。 伊苏娃马上冷冷地回敬道:“你在西贡海湾的遭遇,恐怕不比安恩好。这样的话,怎能由你来说?” 如此重话,只有国王奔哈亚有资格说。但国王愁眉苦脸,沉默不语。 真腊国面临的景况,远不止海陆两军大败、丧师辱国那么简单。明军战胜之后已经撤军了,至少暂时、真腊国不会再面临明军的乘胜猛攻;然而暹罗国的落井下石,又成了致命的最后一击。 西贡湾大战的结果,让暹罗国大城王朝结束了观望。其王室清晰地选择了胜利的一方,不仅为了自保,也想从中获利,趁机扩张土地、提高大城朝的地位。 真腊军主力大败的消息刚传开,暹罗国就立刻宣称“奉大明皇朝为宗主国”。他们接着便响应此前明国的诏令、出兵攻打真腊。 暹罗国还从海路派使者南下,意图联系大明国的人。但他们的船只,被真腊军仅剩的战船截获了。 目前暹罗军从陆地上长驱直入,正向吴哥城进发。而真腊王室一时间无能为力,临时已无法聚集能够与之抗衡的大军。 这座古老的坚固王城,即将面临暹罗大军的围攻;而此次危急是吴哥城最虚弱的时候。 情况如此严峻,伊苏娃也知趣地克制住了心中的羞愤,没有继续对大将军恶言相向。她只是冷冷地看了一会儿大将军,眼神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愤怒。 就在这时,国王终于开口了:“安恩为何还不奉命回来?” 大将军又没好气地说道:“他情知有天大的罪孽,躲在领地里不奉命,是怕王上治罪吧。” 伊苏娃那双幽深的眼睛,又看了一眼大将军,但她没有说话。她已经猜测到了国王的打算,可能会想拿安恩、去明国人那边求和。 果不出所料,国王接着便说道:“我们或许应该尽快放弃吴哥城,向金边城迁移。” 大将军立刻问道:“明国人会怎么样?”他停顿了一会儿,又道,“明军能从湄公河直接抵达金边城。西贡湾之战后,明国船队从金边城旁边的河面通过,在船上用大炮击毁了城中佛寺的宝塔。” 国王道:“我国不能同时在东西两面开战,该到与明国人议和的时候了。” 大厅里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过了许久,大厅前面的通道里,有个侍卫走进来了、禀报守王城西门的将领求见。奔哈亚便让将领进来说话。 等了一阵,西门守将便带着一个随从,来到国王大厅。守将声称,真腊军的巡逻队、在西边见到了暹罗人,得到了两个木匣子。 国王问:“匣子里是甚么?” 守将支支吾吾没明说,只让随从把匣子拿过来,然后抱着往前走,呈送到国王面前。伊苏娃已经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猜到可能是甚么不堪直视的血|腥东西。 国王命令守将打开匣子。 第一个匣子里赫然是个已经有些腐烂的人头,人头的嘴里、竟然叼着一卷文。那头颅正是真腊王城派去的使者!而文、多半就是真腊王室写给大城王城的和谈信。 如此骇人的场面,在腐臭的空气之中,让人感觉到了深深的仇恨。 暹罗国大城王朝建立不过数十年,其王室曾经统治罗斛国、长期作为真腊国的属臣。直到几十年前,罗斛国王室迁徙到大城府,建立了大城王朝,之后才渐渐脱离了真腊国的统|治。两国王室的旧怨颇多,真腊军在大会战中的失败、似乎迅速激化了曾经的旧恨。 守将打开了第二个匣子时,伊苏娃看了一眼,整个人忽然僵住了。她露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惊表情。 匣子里的头颅,竟是她仅有的一个弟弟安恩的头。 伊苏娃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了匣子旁边蹲下去。她微微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抚摸已经发臭的人头。眼泪从她幽深的燕窝里冒出来,很快把涂抹在眼眶周围的颜料弄花了。 “我们家族的领地在洞里萨湖的南方,并不在暹罗军的进军方向。安恩怎么会落入暹罗人之手?”她摇头道。 众人都没吭声,只有进献匣子的守将说道:“必定是暹罗人专程派了军队,前去攻打了安恩将军的庄园。” 伊苏娃好像没听见似的,仍然沉浸在悲伤之中。 安恩的头上全是伤,毫无生机的脸是扭|曲的,临死前应该受过很长时间的非人折磨,痛苦惨烈的模样定格在了死亡里。她简直有点认不出来安恩了,这与安恩平素那张英俊的脸、常挂着玩世不恭笑容的脸截然不同。 接着伊苏娃才猛然回过神来,如果家族领地上的庄园被攻破了,那她的父母、两个妹妹、一个姐姐又是怎样的下场? 伊苏娃不敢想象,但见安恩头颅的惨烈样子、也能大概猜到是甚么结果。 她挂着泪珠的脸上、慢慢浸出了仇恨与怒火,她摇头道:“明国人被安恩杀了使者,尚且没有如此残暴。天杀的暹罗人,为甚么要这样对待安恩?” 大将军的声音冷冷道:“因为真腊国战败而虚弱了。” 另一个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暹罗人不想让我们与大明议和?”说话的人是分管宫务的大臣。 国王见到伊苏娃家这么惨,抬手制止了大臣们,劝了伊苏娃一句:“事已至此,王后不要太悲伤了。” 伊苏娃红着眼睛道:“我只有仇恨。” 这时刚才那个分管宫务的大臣说道:“安恩已死,王上应将他的头颅送到明国人营地,以图和议。然后我们才能迁徙到金边城,暂且回避暹罗国势力的锋芒,得到喘息之机。 以后我们应改变国策,将暹罗大城朝作为最大的敌人。东边与明国人修好,并缓解与大明属国占城、安南的关系;西边联络缅甸国,共同对付暹罗。缅甸与暹罗宿有仇怨,我们应争取这个盟友,以图复仇。” 伊苏娃道:“安恩已经这么惨了,身首异处,难道还有让他的头颅受到羞辱吗?” 大将军说道:“与真腊王国的存亡相比,孰轻孰重请王后三思。” 奔哈亚递了个眼色,让城门守将把匣子拿走。于是议事结束,国王与大臣贵族们先后离开大厅。 之后数日之间,伊苏娃终日沉浸在极度悲痛与仇恨之中,一直在诅咒暹罗人遭受报应。 然而诅咒似乎不管用,暹罗大军忽然加快了进军步伐,很快要到吴哥城了。城中一团乱,许多人都设法出城,逃到了乡里。 吴哥城地区是真腊国的中枢腹地,王室迁徙意味着整个王国的力量、向东南迁移;为了保存实力,王室迁移并非一件简单的事。此时,王室显然完全没有准备好。 心腹大臣建议,国王王后等人可以悄悄去吴哥窟躲避,以防万一王城被敌军攻破;最好带着侍卫在凌晨出发,不要告诉臣民、以免动摇人心。 吴哥窟是一座巨大的庙宇,位于王城的南边。它虽然只是庙宇建筑群,却有“小吴哥城”之称,有石头城墙、护城河,形若一座小城池,据有不弱的防御能力。 因王城的真腊军目前兵力严重不足,在吴哥窟这种小城里反而更容易防守。何况暹罗人极可能无法知情、真腊国王在吴哥窟,应该不会派兵强攻。 于是国王赞同了心腹大臣的建议,准备于次日凌晨就带着全家、卫队去庙子里暂时避祸。 出行的大队人马离开王城时,天还没亮。人们从南门出去,沿着王城大道往南走一段路,吴哥窟就在大道的东侧。 国王奔哈亚与伊苏娃同乘一座大轿。大轿左转去吴哥窟时,奔哈亚不禁又回头看了一眼王城,神情甚是落寞地长叹一声气。 奔哈亚有足够的理由,产生这样悲凉的情绪。曾经真腊国是这片大地上的霸主,非常强大,暹罗人等很多小国都只能臣服纳贡、看真腊王室的脸色苟且求活。占城国、安南国也不是真腊人的对手,不得不长期生存在惧怕之中,奋力抵抗真腊人的扩张。 但如今,强盛的往昔似乎已烟消云散。连暹罗人也追得真腊国王、不得不天没亮就逃窜躲避。 历经三百年的吴哥窟,渐渐出现在了人们的眼前。依稀幽暗的晨光之中,那古老的石墙和宝塔十分陈旧,宁静而古朴的景象,就像是墓地一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百九十八章 繁华盛极常如梦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国王王后在庙宇中才呆了不到十天,吴哥城就被攻破了。 此时,暹罗大军已经连续围攻吴哥城数日。因吴哥城兵力不足、国王又带走了大批侍卫精兵,暹罗人终于在吴哥城的城墙上、找到了一处守军稀薄的漏洞;就在昨晚深夜,暹罗人派勇士偷偷爬上了城墙,然后情势一发不可收拾了。 待暹罗勇士趁夜突袭拿下了一道城门、大量军队涌入城中之后,王城的防御便如河坝决堤了一般,彻底崩溃。 王后伊苏娃闻讯,急急忙忙地爬上了吴哥窟的一座藏经楼顶端、位于第一层回廊的西北角。她马上就被眼前的场面震惊了,整个人都定在了石墙上。 北边的王城里已燃起了熊熊大火;哪怕此地到王城尚有一段距离,但城中的尖叫声与喧闹声、也能让人听到。 除此之外,城外也到处都是火灾,将天空映照得通明。吴哥城乃真腊国的都城,附近住了很多百姓,村庄也远比别处要密集;无数民房被点燃后,火光成片,阵仗惊人。 伊苏娃眼前看到的是一片火海。 无尽的火海之中,人们的喊声与尖叫十分惨烈。黑暗的夜幕下,大地仿佛变成了十八层地狱,充斥着无穷无尽的血与火。 名扬四方的古老王城、曾经真腊王国的辉煌之地,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伊苏娃长久地盯着远处的光景,无法有片言只语。她仿佛入定了一般,但深幽的眼神又迅速而微妙地变幻着,似乎有万般情绪在眼睛里翻滚。 那复杂莫测的多样神情变化中,时不时有一种做梦般的、不能相信现实的发呆出神。 是的,谁能相信长久强盛的真腊王国,会在两个多月之间形势突变,又会在一夜之间飞速地堕落如斯? 不知甚么时候,宫务大臣已经走上藏经楼顶。伊苏娃完全不知道、他甚么时候站在自己身后的,也不知道宫务大臣站了多久。 “繁华盛极、常如梦。”宫务大臣感概道,“仿若这耗费数十年之久建造的吴哥窟,而今多么冷清啊。” 伊苏娃手脚冰凉,太浩大的后果、有点超出她的接受能力了。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忽然才顿悟,想认错……但她说不出话来。何况,即便她有愧歉之意,也不该在宫务大臣面前表现。 宫务大臣也有点发呆,过了一会儿他才一副猛然醒悟的模样,双手合十弯腰道:“王后,我们该走了。王上派臣前来,带王后离开此地。” 伊苏娃怔怔地问道:“去哪里?” 宫务大臣道:“金边城。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别的地方可去吗?” 伊苏娃不假思索地随口问道:“现在还能走脱?” 宫务大臣回答道:“丢弃大部分东西和人员,马上逃离,我们应该还来得及。暹罗军大部军队都没过来,他们好像暂时尚未发现国王王后不在王城;至少不知道国王在吴哥窟。” 于是王室带着卫队人马,连夜逃出了吴哥窟,此行非常之仓促。真腊王室先祖、在吴哥城经营了至少数百年的一切,今夜几乎丢失殆尽。如此逃窜,势必让真腊王室的实力大伤元气…… 不过国王和大臣贵族们、总算是保住了自家性命,仓皇来到了去金边的路上。 他们马上要面临的燃眉之急,是金边城可能也不安全。 目前真腊国一时无法聚集足够的军队,暹罗人可能会乘胜向金边城继续进军;等明国船队回过头来,要威胁金边城也是轻而易举,他们的船队可以从湄公河长驱直入。水上没有谁、能够挡住明军海军。 提议立刻向明国人屈服、并寻求大明的帮助,成为了国王御前臣子们的主流政|见。 伊苏娃也不再提起,安恩的头颅问题了。但是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并不能因此就轻易了结。首先是大臣贵族们提议废后,他们把一切都怪罪到了伊苏娃头上,认为是她左右了国策、才导致真腊国的浩劫。 这次伊苏娃没有反驳,她甚至无话可说。 她似乎明白了一些道理。以前她唯一的亲弟弟胡作非为,她作为亲人为安恩辩解,本以为只是人之常情;但她觉得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贵族们不在乎他们的亲情,那点私情、当然没法和吴哥城的劫难相提并论。 最主要的原因是,伊苏娃的家族已经彻底完了;后族实力不存,其他大臣贵族、便无须再惧怕王后。她连自保的力量也没有,毋庸想报复的事。 伊苏娃在极度悲痛与愤恨之后,她现在已进入绝望与无奈无力的心境。她都懒得去争了,全家就剩下她一个人,还有甚么好挣扎的? 然而,国王顶住了贵族们的压力。他没有为伊苏娃说话,却也一直没有点头废后。 伊苏娃在一头象背上,向国王投去了感激的目光。她感受得到,国王奔哈亚虽比较沉默,但一直都是很宠爱她。而且奔哈亚也有他自己的无奈。 只要再熬两天,等大队人马赶到金边城、就能稍微好一点了。金边城还有真腊的部分军队,当地大多贵族与官员、也仍然效忠国王。各方势力一多,眼下这些贵族们就不能太肆意妄为。 事情到了最后关头,却并没有这么顺利。次日,不知道哪些人从中煽|动,国王卫队居然发生了兵变。许多将士围住了国王的近卫,自己人兵戎相见,拿着兵器对峙。兵变的将士宣称,伊苏娃有罪孽,已不配担当他们的王后。 奔哈亚为了避免自己流血混战,只能权宜行事,终于当众点头答应废后。风波才因此稍稍平息。 不久有消息传来,殿后的卫队与暹罗追兵发生了战斗。但等暹罗人尾随而来时,国王等一大群人已到达了坚固的金边城…… 金边城受到了形势的波及,此时也是人心惶惶。大臣和将军们一边部署防务,一边急着要找办法化解危机。真腊国最紧要的事,便是要尽快结束战争,才能从一败再败的狼狈形势下、缓过一口气来稍作稳定。 大多人劝说国王遵守许诺,应立刻废后,以便保住已经摇摇欲坠的威信。奔哈亚只好信守承诺,不久之后宣布废除王后的名位。 真腊国是一个古老的王国,人们在内|斗中经验丰富、有章可循,从而一步步地铲除政|敌。那些早已对后族不满的人,就等着先废后、才好继续落井下石;如今伊苏娃的处境,都在向着这样的方向进行。 果不出其然。很快就有人提议,把废为庶人的罪人伊苏娃、以及安恩的头颅,一起送到明国人的营地去,向大明请罪求和。 而这个荒唐的提议,竟立刻得到了无数人的支持。 国中不满后族的、只是少数人,但剩下的大多人只顾自己的好处,并不关心伊苏娃的死活。目前金边城并不安稳,真腊国谁都指靠不上;缅甸国太远了,占城国与真腊前两年的战争还在继续。只有大明国人目前才有可能干涉形势,不过首先得争取到大明的庇护。 牺牲一个大伙儿都不关心的人,争取到更多议和的机会,有几个人不愿意? 只有奔哈亚很不情愿。 真腊王国先前便经营修缮过金边城,早已有了迁都的打算,因此金边城也修建了一座王宫;奔哈亚便住在这座王宫里。已经不是王后的伊苏娃,好不容易才进了王宫、再次见到奔哈亚。 两人相顾无言。奔哈亚贪婪地打量着伊苏娃,似乎想一次就把她的一切记住。他的目光里,尽是不舍。如果他解释一切都不是他的意愿,那么也是真诚的话;然而奔哈亚甚么也没说,他是个比较沉默的人。 伊苏娃见到他的眼神,心意更加坚决了,她说道:“请王上同意大臣们的意见,把我送去明国人那边请罪。” 奔哈亚不断摇头。 伊苏娃冷冷道:“而今的金边城,形势很难。如果王上丢掉了王位,我仍然会难逃这样的结果。” 奔哈亚沉默了,他一向的话都不多。他也必定知道,伊苏娃说的都是实情。 伊苏娃见状暗自叹了一口气,转身缓缓向门外走去。她感受到自己的步履有些艰难,浑身都使不上力气似的。起初的仇恨似乎已凝固在内心深处;曾被极大的恨意掩盖的无数东西、这时才渐渐浮出了心头。其中感觉最明显的,无疑是愧歉与绝望。 就在这时,奔哈亚的声音道:“伊苏娃。” 她站定之后,转过头看着他。 奔哈亚道:“我以国王的名义,任命你为贵族使者之一,跟随使团前去议和。” 伊苏娃转过身来,深幽如潭的眼睛里,涌出了眼泪。她忽然跪到地上,双手合十道:“我已经知道自己做错了。” 奔哈亚看着她,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跪在地上的女人,曾经的冷傲与骄妄已消失不见。短短数月之间,她似乎已判若两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百九十九章 坎坷之路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来客是个年轻男子,戴着一顶尖帽。伊苏娃已经把他认出来,他是宫务大臣奈耶家族的人。奈耶转头看了一眼门口、把帽子取下之后,伊苏娃就更加确定了。 奈耶曾在吴哥窟庙宇中出家。笃信佛|教的伊苏娃去上香时,便曾见过此人。她有印象,是因为当时随行的宫务大臣、专门向王后引荐过自己家族的后辈。 真腊人大多都会出家,侍奉佛祖一段时间后才还俗。奈耶看来还俗的时间不长,头发还很浅。 俩人不约而同地说出了一句相似的话:“宫务大臣派你(我)来的。” 奈耶愣了一下,便说道:“能否换个地方谈谈?” 既然是认识的人,且又在金边城里,伊苏娃没甚么好担心的,便带着奈耶到了后面一间比较僻静的屋子。 奈耶默默地从衣服里面撕开缝线,拿出了一小卷纸来,递给伊苏娃。 伊苏娃的看罢脸色顿时一变。前面是宫务大臣写的一段文字,让伊苏娃听从奈耶的安排、前往金边城南方的波雷地区,会有一处国王的私人庄园让她安顿。后面还有国王奔哈亚的字迹:且听宫务大臣布置暂避,等我重拾局面。 她又细看了一下后面的那行小字,确实是奔哈亚的笔迹。 “为甚么?”伊苏娃不禁问了一声。 奈耶小声道:“我们的耳目得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有人要害王后!王上很担心王后出意外,才让宫务大臣安排这件事。王上还想以后把您重新接回王宫,封为王后。” 伊苏娃脱口道:“是大将军?” 奈耶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伊苏娃道:“我想见王上一面。” 奈耶急忙劝道:“我们家族世代侍奉王室,更是多次联姻,宫务大臣对王室忠心耿耿,王后不用担心。何况您现在不能进王宫,金边城的形势比预料中还要危急。” “所以我才想见王上一面。”伊苏娃道,“大将军胆敢如此,就不怕王上将来报复吗?我要提醒王上,谨防大将军谋反!” 奈耶摇头道:“在这种事上,有许多效忠王上的人出谋划策,您帮不上忙。而且王宫此时无法再允许您进去,王上也很难私自出来见面。您只要到了波雷的庄园,不久之后、说不定便能见到王上。” 伊苏娃焦急地走来走去。 奈耶又道:“我亲眼看见宫务大臣写信,您再仔细看他的字迹。宫务大臣为王室办事,您只可放心。” 伊苏娃拿着信对着窗户,细看上面的字迹,她回忆着宫务大臣的写习惯,确实没有问题。 奈耶伸手道:“王后确认了密信内容,便尽快毁了,以免被奸臣耳目偷看到。” 伊苏娃便将密信还给了奈耶。奈耶看了一眼,见一尊佛像前有油灯,便拿上去点了。 奈耶道:“此事保密,除了王上与宫务大臣,便没有人知道王后去了何处。明天凌晨,宫务大臣会派几个侍卫前来,由我们护送王后南行。我们在城外安排了马匹,出城之后骑马南行,明日当天就能赶到庄园。王后有甚么话告诉王上,到了地方写信,让我带回王宫就行。” 说完话,奈耶戴上帽子压得很低,急急忙忙就告辞离开了。 伊苏娃心中千头万绪,她想了很多事,不断揣测着敌人的心思。渐渐地,如同吴哥城的灰烬一样、她凝固的仇恨又浮上了心头。不仅有对暹罗人的仇恨,还对心狠手辣的大将军愤恨不已。 国王对她仍有宠爱。伊苏娃绞尽脑汁,想到了这个她唯一仅剩的机会。 如果能重回王后的大位,她才有可能为仇恨做点甚么事。或许往后的人生,她只能为复仇而活。 次日凌晨,奈耶不知怎么避过了奴仆与守卫,翻进了伊苏娃的宅邸。可见伊苏娃住的地方、防范很有问题,如果敌人要害她、并非多么艰难的事。 奈耶询问伊苏娃是否要去波雷庄园,伊苏娃终于同意了,她立刻决定离开此地。 她也几乎没带走任何东西,只是换了一身不显眼的衣裳。毕竟只有庶民,才会有收拾大包行李的习惯。 为了保密,护送伊苏娃的侍卫只有两个人,加上宫务大臣家的奈耶、一共三人。他们悄悄离开了宅邸,然后等城门一开,便走出了金边城。 果然如奈耶所言,他们在城外的树林里找到了四匹马,于是骑马离开。 奈耶等人很谨慎,走一段路就会躲到树林里观察,看有没有追踪的人。而且他们常常选择一些小路,以避开行人较多的地段。 一行人走到了黄昏时分,伊苏娃不禁问道:“离波雷庄园还有多久?” 奈耶看了一眼快到地平线的太阳,答道:“如果走快一些,天黑之前可能就到了。” 他说罢翻身下马,取了一只水袋喝水。 伊苏娃皱眉道:“到了地方再休息吧。” 奈耶点头,缓缓地把水袋放到马上。他忽然转过身来,伸手一拉,把伊苏娃从马背上拉了下来。伊苏娃惊吓之下大声问道:“你做甚么?” 奈耶伸手按住了伊苏娃的嘴,他的眼睛里已露出了火热的淫|邪之光,甚至已经忍不住不断地吞口水了。 伊苏娃奋力挣扎,但奈耶的力气很大,没有让她挣脱。这时奈耶回头道:“还看着做甚?快来帮忙按住,人人有份。” 两个侍卫中那个比较年轻的人说道:“她可做过王后。” 奈耶道:“反正都要死了,让咱们快活一下有何不可?这王后的艳名,全国都知道,要不是这样的机会,咱们能碰到她一根手指?快点!你们都来帮忙。” “救命……”伊苏娃终于一下子从奈耶的手里挣脱出嘴,大声喊了一声。但马上又被奈耶按住了。刚才说话的年轻侍卫也走上前,按住了伊苏娃的手臂。这下她更挣脱不了,甚至力气也越来越弱。 伊苏娃眼泪直冒,深幽的眼睛里尽是愤恨与恐惧。 就在这时,忽然她的手臂一松,听到了“啊”地一声惨叫。奈耶扑倒在了伊苏娃身上,瞪着一双眼睛,四肢还在动弹,伊苏娃急忙他掀开。 旁边按着伊苏娃手的年轻侍卫,已放开了她,然后撒腿就跑。年轻侍卫跑到一匹马跟前,想去拽住马缰上马。后面另一个侍卫飞奔追了上去,一刀捅进了那人的臀|部、然后拽住其衣裳,把他拉了下来。马匹受惊,扬蹄就跑。 伊苏娃茫然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时间不知所措。 俩人扭打在一起,受伤的年轻侍卫渐渐不支,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把刀插|进了他的胸膛。鲜血直飚,溅得杀人的侍卫一头一脸都是血。 这时那侍卫用袖子擦了一把脸,喘息着走了回来,鞠躬道:“让王后受到惊吓了。” 伊苏娃让自己镇定下来,看着眼前这个人:“你是谁?我一定会给你重酬。” 侍卫报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声称他是大将军的人。此时伊苏娃才打量了一番这个侍卫,之前她都没怎么正眼瞧他。只见这是个其貌不扬、皮肤黑糙的汉子,可能有四五十岁了。 伊苏娃困惑地问道:“为甚么宫务大臣的人会害我,而你是大将军的人、却要与他们内讧?” 老侍卫道:“很明显,大将军与宫务大臣是一伙的。” 伊苏娃问道:“他们怎么会结盟?” 老侍卫只是摇头,表示不知道。他说道:“死的那两个人,都是宫务大臣的人。而我来办这件事之前,并不知道要杀的是王后。出城后,我才慢慢想明白,除了宫务大臣的侄子奈耶,剩下的人恐怕都要死!赏钱是有命拿没命花,我们会被灭口。” 伊苏娃终于微微点头,顿时对事情有了一点点眉目。 宫务大臣与大将军勾结,想欺骗她出城、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到时候世人连她死活都不知道,说不定还有人说她怕被赐死、畏罪逃跑了。而那封信上的字迹半真半假;宫务大臣的字是真的,国王的字迹是模仿的。伊苏娃甚至猜测,如果她没上当的话,可能会被直接杀死在宅邸中。 老侍卫道:“我与其选择为大将军干坏事、然后被灭口;不如弃暗投明,把王后营救回金边城,然后请求国王的庇护。” 伊苏娃赞赏道:“你还会得到很丰厚的奖赏。” 老侍卫弯腰道:“感谢王后。” 马匹已经不知道甚么时候不见了。俩人一路准备步行,连夜返回金边城,中途时不时休息打个盹。那老侍卫打盹的时候也多半没睡着,偶尔睡着了睁开眼、会急忙寻找王后,看到她才松一口气。 到了第二天,伊苏娃看太阳的方向,觉得行进的方向不对。她便问道:“为甚么不是向北走?” 老侍卫道:“我们不能走大路,小路总是有些弯曲。王后不要多想,金边城的权贵们既然要你的性命,你乱跑只会送命。” 伊苏娃不敢再轻易相信别人,已然觉得不太对劲。 可老侍卫对她很恭敬友善,他为甚么要骗她?伊苏娃琢磨着,可能这个人怕她拼死逃跑;而他不可能把伊苏娃扛着走远路,只能骗她自己走。 然而她出身就是大家族的女儿,从小被人服侍着,在这荒郊野岭没有任何本事、路都不识。一时间伊苏娃也想不到好办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章 切身利害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明军营地,中军大帐得到消息、真腊国的王后竟然到这里来了。 此事必得负责邦交的大明使节刘鸣负责。刘鸣觉得事情难以置信,而且最近他是诸事劳神;但宦官孟骥劝他,还是亲自问问。刘鸣赞成了宦官的意见,二人便从中军大帐走了出来。 锦衣卫校尉、两个当值护卫队将士,以及一个通事官员随行,刘鸣与孟骥前往行辕外、那座接待外客的简陋棚屋。 这处军营本是偏僻之地、位于西贡湾小半岛上的西北端,如今却大大地改变了模样。不远处的多边形石基夯土堡垒,已然初见规模;“西山”下尘土飞扬,到处都堆满了工具与材料。人也很多,许多黑乎乎的壮丁正在那边干活,都是些被俘虏的真腊奴隶、官军将士称之为昆仑奴。 而在东面的海岸上,已有了几座简陋的码头,码头附近停泊着战船与各种大小船只。这个荒郊野地,恐怕此前从来没有如此繁荣过。 西贡湾大营的明军官兵,实际不到一千人,守将是林子宣。刘鸣当然更愿意看到,熟人唐敬留下来;不过唐敬的性情属于海洋,他跟随大帅陈瑄继续出海、正是恰当的安排。 这阵子大营里简直成了邦交的中枢。真腊人、暹罗人、满刺加人都派使节过来了,关系千头万绪,刘鸣等人至今都没把事情理顺。 如果真腊王后到来的事是真的,那么事情还会更加复杂。不过刘鸣觉得多半只是几个骗|子,在京师都曾发生过伪装外藩使臣、想骗朝廷赏赐的事,西贡这种地方更不是不可能。 堡垒般的使城还没修好,大伙儿住的地方都很简陋。刘鸣与另外两个人走进了棚屋,而锦衣卫校尉则照规矩在门外观摩“坐记”。 两个来客已早先到了,一男一女,穿戴都很简单、还有点狼狈,更没有甚么仪仗随从。可神的是,刘鸣一眼看到那个女人,心里竟然马上相信了她是贵妇。 刘鸣在当地见过了各种各样的真腊人,大多皮肤颜色较深;但眼前这个女人,皮肤是浅棕色的。这边的村妇大多眼神浑浊无神,愚昧无知;一般人根本没有此女的深邃眼神、以及流露出的丰富神色。 女人长得与大明女子完全不同、也不像刘鸣见过的汉人美女那样白净清秀,但他不得不认为,此女长得非常漂亮,身材凹凸丰腴、就像她的面部轮流一样比较立体。她的姿态与气质,也不像是一个身份低微的人。 三个人都在打量那妇人,妇人也在观察着他们、特别留意站在中间穿着红色官袍的刘鸣。 “他们应该不会说汉话。”刘鸣转头对通事官员道。 果然妇人和旁边那个黑漆漆的汉子,都没有反应。而那个妇人只是观察着刘鸣说话的神态。 通事开始用真腊话与他们说话,很快得到了回应。妇人冷冷地说了几句甚么,接着那个黑汉“叽里咕噜”说了好些话。 刘鸣等了一阵。通事才转头说道:“禀刘使君,大致情状是这个男子、挟持了王后前来,但没有信物可以证实王后的身份。” 刘鸣皱眉道:“据真腊国使臣所言,王后已经被废了。” 宦官孟骥立刻开口对通事道:“你试探一下他们。” 通事道:“刘使君孟公公见谅,下官方才没有说到。男子刚才已提起,妇人是被废的王后。他说真腊人会遣使前来,可以让真腊使者证实王后的身份。” 又过了一会儿,通事与黑汉说了好一阵话。妇人露出恼羞成怒的表情。 通事回头说道:“妇人的左鼻上有个小孔,原来装饰了宝石。男子还说妇人的亵衣,可能是王室才能穿戴的好料子。” 事情说得是有板有眼,刘鸣顿时感觉,如此离的情状、或许却是真的。 孟骥也说道:“看来确实有可能是真的。咱们不是还俘虏了几个有地位的真腊将领,稍后可以选两个过来、正好确认她的身份。” 刘鸣留意到,孟骥并不提议让真腊使者来认人。真腊使者就在明军大营中,眼前这个黑汉可能不知道、使者已经来了。 接着通事又详加询问,把情况大致问了个清楚、至少是真腊黑汉的一种说法。 据黑汉交代,因为真腊国内斗,废后才被骗至城外,本会被杀死。但黑汉认为他有性命之忧,就临时反水、杀死了另外两个人,接着挟持废后来西贡湾,想得到明国人的奖赏;他拿到了钱就逃亡外地。 真腊黑汉认定明国人会奖赏他,因为他认为自己为明军立了大功。他听说屠戮明国使团的罪首,正是后族的人、王后的亲弟弟安恩。 刘鸣与孟骥对视了一眼,刘鸣便转头说道:“来人,将这两个真腊人分开看押。”说罢又做了个手势,对孟骥说了一声请。 于是三人离开了草棚。也没有像样的礼仪,毕竟还未正式确认废后的身份。 返回中军行辕的路上,正好宦官孟骥就在身边、刘鸣便不动声色地问道:“真腊国与暹罗国的使臣说法,孟公公更支持谁?” 孟骥一副愕然的表情,忙道:“刘使君可别问咱家。咱们几个司礼监出来的公公,只有王公公有皇爷给的权力,得了圣旨;别人可管不着事儿,无非跟着跑跑腿、做些下手的活罢了。” 刘鸣不置可否。 孟骥沉默了一会儿,不动声色地说道:“刘使君是皇爷下旨任命的邦交正使,您的意思就是皇爷的意思。这事儿真的刘使君拿主意。” 刘鸣道:“事关重大,不得不从长计议。” 孟骥点头道:“应该的。不过安恩那颗脑袋的真假,倒也可以让那个废后瞧一眼,她不是安恩的姐姐吗?让她瞧见安恩的脑袋,或许又能瞧出不少端倪来。” “有道理。”刘鸣道。 真腊使臣刚到的时候,刘鸣就听到了、有关真腊使臣之间的话。真腊人不知从何处打听到,大明的正使刘鸣、有个亲戚就在之前的使团中,遭受了真腊人屠|戮。所以真腊人也很担心,刘鸣会受私仇的影响。 而宦官孟骥、可能也知道这些事,可是刚才他甚么意见都没有。按理孟骥是圣上身边的人,即便不能决断诸事、提点建议还是可以的。 刘鸣回到中军行辕的藩篱内,立刻就有军士前来禀报,说是真腊使节欲见刘使君。 不过刘鸣找了个借口,推脱了此事。他回帐篷里坐了一会儿,接着又起身准备去见宦官孟骥。 色目人孟骥脸上露出了意外的表情,急忙迎刘鸣入帐,然后问道:“刘使君登门,还有要说的事儿哩?” 刘鸣沉吟片刻,强笑道:“我那帐中没升火,来讨口茶喝。” 孟骥笑道:“刘使君凳子上坐着,咱家这就上茶。”他说罢把一只铁壶放到石砌的灶上,把一只军用铁盅和两个杯子摆了出来。 刘鸣坐在木凳上,开口道:“这几天,我倒又想起了死去的表弟,陈漳。” 孟骥手上的动作微微一蹲,转头道:“咱家略有耳闻。” 刘鸣感概道:“陈漳的惨事,要说我有多大的感受,确实谈不上。人长到了一定年纪,对于没有切身利害的事,真是有些麻木啊。陈漳对我的日子影响很小,他是陈家的人,老小有陈家宗族照顾,不归我管。他也不是士林的人,对我的仕途毫无作用。” 孟骥点头附和道:“是这么回事儿。不过大伙一般不说,说了叫亲朋们听见多不好哩。” 刘鸣道:“平素有别的事忙碌,我甚至有好些日子没想起他了。只不过夜深人静之时,偶尔不再权衡利弊,不再想着眼前的实情,才会在内里有种不那么强烈的、却挥之不去的心境。” 孟骥没吭声,默默地听着。 刘鸣也沉默了一阵,又开口道:“儿时我欺负过陈漳,我比他年龄大两三岁。” 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接着恍然回过神,摇头笑道:“不过后来就没有了,长大之后他很壮实,我一介文人想欺他也不能办到。” 孟骥也露出了陪笑的表情,只是没有说话。 刘鸣说到这个话题,又忍不住多说了几句,“记得有一次,不知道为了甚么、我与陈漳发生了口角。那天家母给了我俩一个一颗煮鸡蛋,然后叫我们去私塾念;我们出门之后,我就把他的鸡蛋抢了。后来气消了,从私塾回家,我又把蛋还给了陈漳,并没有吃掉。” 他说到这里,忙道:“我好像不该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让孟公公见笑了。” “没有没有。”孟骥陪笑了一下。 但刘鸣知道,孟骥听明白了自己的话。因为孟骥很快说了一句话:“你们的事,咱家不便多言。不过咱家以为,只是人之常情。” 石灶上的水已经发出响声了,两人坐在凳子上忽然冷场。他们似乎都在心里,犹自想着自己的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零一章 以身试法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孟骥找了一根筷子,挡住铁盅里的茶叶,然后把茶汤倒进两只景德镇的青花瓷杯、本是要外销的商品。这盏茶喝得相当沉闷,刘鸣没说话,孟骥也就沉住了气。 某个时刻,刘鸣似乎欲言又止,看了孟骥一眼。然而过了一会儿,刘鸣忽然起身道:“多谢孟公公的茶。” 听到这句话,孟骥愣了一下,终于忍不住说道:“还能泡两次,刘使君先别急,再坐会儿罢。” 刘鸣只得重新坐回木凳。 孟骥只好主动问道:“暹罗人、真腊人来了几天,事情不好拖下去。刘使君可有计较?” 刘鸣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他沉吟片刻,说道:“真腊人所作所为、相当恶劣,我很厌恶那些人。但圣上委以大任,下官岂能以好恶决之?圣上多番与臣子谈论韬略,新政是要维持通往西洋的海路,并在南海诸国建立规矩。每念及此,下官便提醒自己要谨慎办事、为君分忧。 真腊灭国,对大明是没有好处的。咱们不可能迁徙大量军民,前来这湿|热瘴气之地建立官府、直接治理当地。最终真腊国会被周围的暹罗、占城、安南等国吞并,其中暹罗国已然出动大军,会占据真腊大部分土地。 近些年来暹罗的国力日盛,满刺加等国曾向它纳贡。而且暹罗不一定会听从朝廷的建议,如果仍由他们大举扩张势力、恐非好事。” 孟骥点头道:“是的,开战之初,暹罗国就在观望。他们与真腊人的区别,只是没那么鲁莽,并不见得忠心朝廷。” 既然刘鸣都表态了,孟骥便又说道:“刘使君是主张新政的大臣,南海的形势好转,对诸公的大事亦有好处。” 刘鸣没有否定。 孟骥观察着刘鸣浩然正气的表情,瞧不出来刘鸣有无私心、或是有几分私心。世人都很难不为自己着想,至少孟骥不是一心为公,他也有自家的考虑。 “真腊废后如何安排?”孟骥又问。 刘鸣道:“照规矩,先确定身份,然后再由中军商议此事。” 所谓商议,说话有分量的人、无非就是刘鸣和孟骥。镇守此地的林子宣是个卫指挥使,军务该他管;但涉及朝廷邦交,一个卫指挥使武官还谈不上掺和。 孟骥不动声色道:“让废后瞧瞧她弟弟安恩的头颅。安恩才是屠戮咱们使节的罪魁祸首,而并非甚么叛军贼人,此人也是罪有应得。” 刘鸣道:“若确是安恩的头颅,则罪人伏诛,陈漳的仇也算有个了结。但杀人者并非废后,咱们还是公事公办。” 孟骥听到这里,暗自里松了一大口气。表面上仍很淡然:“据说暹罗人杀安恩时,攻陷了他的领地,将其全家都杀了。这算不算是因果报应?” 刘鸣道:“我不太信佛。汉传佛教与这边的佛,似乎也很不一样。” 孟骥这时才说道:“咱家提个主意,不过还是要刘使君来定。要确认废后身份,先让她看安恩的头颅、然 后找个重伤投降的真腊将领见见。真腊使者,就不要他们见到废后了。您瞧如何?” 刘鸣想了一会儿,问道:“孟公公的意思,怕真腊使者把废后索要回去?” 孟骥道:“既然刘使君准备接受真腊人求和,两国要修好,那按理是该把他们的废后还回去的。废后也曾是国王的王后。” 刘鸣若有所思,“会走漏风声罢?” 孟骥微笑道:“那又怎样?咱们不承认,除非真腊人拿出真凭实据,可是哪来的凭据?” 刘鸣道:“便依孟公公之意。” 孟骥以为刘鸣会继续问缘由,但刘鸣居然甚么也没问。孟骥不禁又高看了他一眼,这个武德年间才入仕为官的年轻进士,似乎并不像他的年纪一样稚嫩。 刘鸣遂起身告辞,孟骥这次没留他,把他送到了帐门外。 次日刘鸣便见了指挥林子宣,知会林子宣调遣一队将士作为仪仗、在第二天穿戴军礼服到中军大帐。大明官员将正式接待各国使臣,相商邦交事宜。 但当天刘鸣就私见了其中的真腊人,当然陪同的还有宦官孟骥、通事官员,以及锦衣卫的当值校尉。 真腊使者见到大明官员后,立刻就开始辩解。他声称屠戮大明使团的安恩、擅作主张,并非真腊王室的意愿;真腊君臣知道此事后,也是大为光火。而与大明为敌,乃因满刺加国使者的煽|动、后族迷惑,当今国中的贵族文武都曾设法反对。 不过刘鸣似乎对以前的事不感兴趣了,他问道:“真腊国是否公然承认、大明朝廷在西贡湾设置‘使臣’,是否愿意将西贡以东的土地划归占城国?并且应遣使纳贡称臣,国王接受大明官职,出任‘真腊都督府’都督一职。” 使者几乎没怎么犹豫,径直问道:“大明能够让暹罗国的军队、从吴哥城退走,停止威胁金边城?” 刘鸣经过通事的翻译,说道:“如果朝廷不能做到,让真腊国亡国了,向你们提的要求还有甚么作用?” 于是双方几乎是一拍即合,马上达成了媾和意见。 一夜之后,中军大帐布置了一番,早晨便开始接待外藩使者的简单典礼。先是刘鸣、孟骥与军中将领一道,到辕门外迎接三国使者,一路走到中军大帐外的空地。 这时身穿青色整洁军服的将士们,排列成整肃的队伍,开始奏礼乐升旗。恢弘的横吹曲子与铜镲的节奏中,一面团龙日月旗升上了高高的旗杆。 诸官员都向旗帜拱手作拜,使者们也只好跟着鞠躬。接着刘鸣等朝向北方,称颂皇帝、遥祝万岁,这才迎众人入帐。 帐外的侍卫武将吆喝行礼,侍立两侧的卫士们一齐将轻铳举了起来,抱拳向中间的人执军礼,空中传来“哗啦”整齐的声音。 外藩使臣们都不禁侧目,用复杂的眼光观摩着侍卫们。当今这个时代,估计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比这支军队更加严整的军容。出自沈徐商帮统一采购的青色军礼服,样式颜 色一模一样,平素行军扎营大伙儿不穿这身,所以很整齐干净。队列也延续伐罪军的训练,相当整齐,模样看起来着实规整。 刘鸣照规矩,先询问各国使者的国王们安好,然后才落座。因刘鸣只是个官员,所以他和孟骥在上位入座后,也请诸位使者、副使坐。 但见真腊人与暹罗人的打扮有点相似,带的帽子都是尖顶,如同他们的佛寺宝塔;然而这两帮人是仇敌。反倒是曾与真腊人结盟的满刺加人,穿戴服饰大相径庭,他们用布缠在头上、就像波斯人一样。 经过通事的翻译交谈,今日的议事、却完全没有昨天那么顺利。 很快真腊人与他们的盟友满刺加人吵起来了。争执的地方,在于最初的战争、究竟是谁挑|起的。几方大战之后,如今似乎打成了一个糊涂账。 刘鸣出面制止了他们争吵。满刺加使者又提出请求:要明军海军从马六甲撤军,停止进攻满刺加国,他们将遣使朝贡称臣,并与大明皇帝重修旧好。 “本官无法决定此事。过阵子有船回大明京师,你们可以遣使,随船入京觐见,向圣上请旨。”刘鸣答复完,便转头看向通事。 接着暹罗使者走出来请功,声称他们听从大明皇帝的号令、与明军一道夹击真腊,并攻陷了真腊都城吴哥城。 真腊使者居然听得懂暹罗话,他们忍无可忍,当场又骂了起来。刘鸣询问通事,才搞清楚他们说的话。大致是真腊人骂暹罗国奸诈狡猾,先是观望胜负、然后才选|边站|队从中牟利。 刘鸣抬起双手,示意两人住口,通事官员也从中说话,这才又稍稍平息了。 “真腊国罪犯已伏诛,其王室遣使议和,有意重修旧好。”刘鸣开口道,“大明朝廷一向喜和厌战,国事可谈,则不宜继续妄动兵戈。暹罗军应立刻撤退至本国,停止进犯真腊。” 暹罗使者很震惊,先是问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倒是满刺加使者,终于有了些许欣慰之色。满刺加人与暹罗国也有仇怨,据说暹罗国多年逼他们用黄金交税。 暹罗使者继续争辩,并认为大明朝廷的态度变化太快,并不合理。他也没有答应撤军的要求。 刘鸣听了半天,便说道:“昔日安南国胡氏乱|党,不听从朝廷劝说,次年灭国;占城人在承化地区的事情上,不从朝廷斡旋,很快被安南军打得溃不成军,王城危急,幸得圣上仁厚才避免了他们的灭顶之灾;今真腊国奸臣屠戮大明使团,下场又是如何?你回去问问你们的国君,暹罗国是不是还想以身试法?” 通事翻译成三国语言之后,大帐里一时间安静异常。人们久久无话可说,不少人脸上确实露出了严肃而担忧的神情。 过了一阵,暹罗使者上前鞠躬,声称告辞,接着便离席而去。 坐在一旁观摩的宦官孟骥看得出来,暹罗使者对今日的裁决十分生气。不过大事谈到现在,也该说完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零二章 了却心愿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中军大帐的议事结束,孟骥便与刘使君一起出来了。整个早上,孟公公都没说甚么话;他就像个旁观者,浪费了上边那仅有的两把椅子之一。 不一会儿就有军士来报,说是暹罗人回到住处后骂骂咧咧,声音很大,但不知道他们在说甚么。 孟骥转头问刘使君:“要不要派个通事过去听听?” 刘鸣道:“无非便是怨愤不满。”他顿了顿又道:“若愤懑不平,让他们派人去京师朝见好了。” 孟骥不动声色地提醒道:“就怕暹罗国根本不听咱们的劝阻,仍会攻打金边城。” 刘鸣沉吟稍许,说道:“这次本官与真腊使臣一起去金边城,正好当着真腊国君臣的面、把他们答应的事落到纸面上。然后我再寻机去一趟吴哥城。” 孟骥忙劝道:“金边城、吴哥城那边至今兵荒马乱,战乱未息。即便刘使君担心暹罗国不听从,也大可不必以身犯险。” 刘鸣道:“主意是我拿的,我便要担当责任。若是一事无成,岂不辜负了圣上重托?” 孟骥想起昨日、刘鸣在废后的事情上很好说话,他便又好心劝道:“刘使君处事并无私心,您要是只顾自个、就该让真腊国付出更大的代价。既然如此,不论结果何如,皇爷也不会怪您的。” 刘鸣微微叹了一口气,平静地说道:“陈漳(表弟)去吴哥城、没去成,死在了半道。我去那地方走走,倒也算是了却一桩心愿。” 于是孟骥不好再继续多劝。 随后孟骥就去办了昨日商量好的事。他先拿着多恩的头颅匣子,给废后看了。那匣子一打开,便出现了一股非常难闻的复杂气味,有臭味、还有各种浓烈香料的味道。孟骥当场就吐了,废后伊苏娃却是悲痛愤恨交加。场面有点混乱。 孟骥又寻见了一个伤口化脓未愈的俘虏败将,用来辨认伊苏娃的身份。那俘虏虽是真腊人,但迟早都会伤情加重、死无对证,正是恰当的人选。 办完了这些事,当晚孟骥反倒有些难以入眠,想的事儿太多、精神越来越好了。 当年“废太子”执政时,孟骥便死里逃生,从诸多被清除的大太监中苟活下来;到了武德初年,孟骥再次幸存,并等到了机会、回到皇爷的跟前当差。经历了太多,他不得不多方思虑。 他既想讨好皇爷重新得宠,又怕得罪后宫的皇后皇妃们;他可不是曹福,乃皇爷心腹、还有当朝司礼监太监王贵做干爹。同时孟骥也得顾及到王贵那**的宦官。 第二天一早,孟骥因为没睡好、气色比较差。不过他仍然出门开始办事,他先是找到了行辕里的通事官员,然后一道去见伊苏娃。 孟骥并不想让别人掺和,但那真腊妇人完全不会说汉话。他对真腊话也是一窍不通,没有通事不行。 再次见到伊苏娃时,孟骥起初没有开口,只是上下打量着伊苏娃。他虽然是个太监,但眼睛不是瞎的,能看得出来此妇的身段相貌何如。太监也曾经是男子,孟骥听说当红太监王贵、还有点喜欢狎|妓,谁能说得清楚? 伊苏娃的神情不太好,也是用她那双黑色眼睛打量着孟骥,她的眼睛相比汉人、眼白稍多,但因眼窝较深,仍能给人深幽之感。她可能也对孟骥这个宦官有点好,因为孟骥不是汉人、而是西番的色目人。 废后也未说话,她可能明白孟骥听不懂。她打量了孟骥一会儿,便转头看旁边的通事。 “有些消息,你不能随意乱说,以免造成难以收拾的麻烦,最好是烂在肚子里。”孟骥先对通事说道。 通事官员知趣地作揖应答。 孟骥接着便道:“你翻译给她听。国王的字迹也是真的。” 通事听罢一时有些困惑,不过仍然“叽里咕噜”地简单说了一句。 伊苏娃的表情骤变,并不断摇头,然后反复念了一句短促的话。 通事道:“她不相信。” 孟骥淡定地说道:“咱家也是暗地里听来的消息,着实难以验明真假。” 等到通事翻译的时候,孟骥便仔细地观察着伊苏娃的神色、眼神,意图捕捉到某些蛛丝马迹。他完全听不懂伊苏娃的语言,但她的情绪是可以让人理解、眼神更是难以伪装。 孟骥自称“无法验明真假”的话,果然让废后某个时候有点迟疑。 接着孟骥又道:“昨日真腊、暹罗、满刺加使节,在中军大帐议决大事。朝廷官员决定阻止暹罗国进军金边城,并与真腊国议和,让真腊承认西贡湾使城、解决与占城国的土地争执。战争快要结束了。 咱们打算让真腊使节见见你,以便正式确认身份。既然两国停止兵戈,那大明官军就不会为难你,之后必将好生招待着。你不必担忧,只消安心在此暂住几日,等着便是。” 通事认真地用真腊话、转述了孟骥的意思。这时废后没甚么反应。 孟骥等通事把话说完,便抱拳道:“咱家会吩咐卫士以礼相待,缺甚么你只管说。咱家告辞了。” 翻译之后,孟骥转身向棚屋门口走去。 就在这时,伊苏娃发出了声音,说了一句话。通事道:“废后请孟公公留步。” 孟骥暗自松了一口气,又转身过来,佯作诧异地看着伊苏娃。 伊苏娃通过翻译说道:“我不想与真腊国使节见面。” 孟骥皱眉沉吟片刻,问道:“你不愿意回真腊国吗?” 伊苏娃明白了他的话之后,便看着他轻轻点头。 孟骥立刻面露难色,说道:“但咱们的军营里一般不让妇人久留,像你这样身份的漂亮妇人,更容易节外生枝,生出麻烦事端。” 伊苏娃道:“我需要一个安全的地方,住上几年,最好不在真腊人能管的地方。” 孟骥思索道:“何处?” 伊苏娃许久未语。 孟骥便道:“过阵子咱家要回大明京师,夫人要不随我回京,过阵子再坐船回真腊国?” 伊苏娃那冷清的神情里,忽然露出了些许对未知的恐慌:“大明国不会追究旧事?” 孟骥道:“安恩犯下滔天大罪,应该受严惩,可他已经死了。真腊国王也可能有错,但现在朝廷接受求和,国王暂且没事了;你一个被废的王后有甚么事……何况你只是个真腊妇人,废后身份尚不能确定。” 伊苏娃面有狐疑之色,说道:“容我想想。” 孟骥抱拳道:“咱家三日之后再来拜访。” 似乎大伙儿都有各自的心事想法,特别是麻烦缠身的人;孟骥虽然与伊苏娃交流困难,但猜测此妇的想法很多。当然他自己也是如此。 孟骥再次与伊苏娃见面时,她答应了随船去大明避祸。而她究竟想了些甚么,孟骥也是无从得知,毕竟连交谈都很困难。 孟骥继续在西贡使城住了好些日子,他得等着瞧暹罗国的反应、看刘鸣的谋略是否奏效。 不过一个月之后,马六甲海峡那边有消息来了,有关战事的信儿。孟骥不得不佩服陈瑄,只觉此人的攻势迅猛、在战场上进展非常之快。 王景弘陈瑄率海军主力到了马六甲时,并未发生恶战。满刺加人似乎见识了明军战力,根本没有在马六甲城布防抵抗。 满刺加国王拜里米苏拉,竟然抛弃了都城,径直率众跑了。于是明军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马六甲城,除了对当地人征收军需,明军甚么也没干。 因为满刺加君臣带着大部离开后,已深入半岛中心地区。那边山林众多,土著无数,官军不熟悉;何况热季早已来临,气候炎热。若是继续追击、耗费时日,到了雨季更麻烦。陈瑄已无意进击,太监王景弘更是反对。 于是官军只得屯兵马六甲城。接着又派出军队,前往龙牙门(新加坡吉宝港)寻找有水源、靠近港口的地方建立“使城”。 第二件大事尚算顺利。占据龙牙门的土著部落,并未袭扰明军,甚至派人前来进献瓜果。官军无法与土著们交流,后来才搞明白怎么回事。 原来满刺加国王拜里米苏拉建立国家之前,先去的地方是龙牙门那边。拜里米苏拉想占领当地,后来派人把部落酋长给刺|杀了;结果遭遇土著部落长期袭扰。拜里米苏拉不堪忍受,只好北上另择地方,因此才找到了马六甲城那片地方。 龙牙门土著部族听说,大明官军攻陷了满刺加国都城,便简单地认为明军并不是那么坏。所以明军在那边扎营相当顺利…… 王景弘已派了战船前往京师报信;而暹罗军也没有要继续进攻金边城的迹象。孟骥便决定与官军信使战船一道,返回京师。 此时刘使君早已去了金边城,最近也没消息传回来。孟骥来到码头上时,忽然莫名有点担心那个文官的生死。他觉得刘鸣为人还不错,好像是个性情中人。 海风之中,没有道别的话语,却有了离别的些许感念。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零三章 大费周章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上一次京师收到王景弘、陈瑄的消息,时节还在寒气未收的初春;而这回宦官孟骥等人、回到京师报信之时,天气已是日渐炎热了。动辄数千上万里的大明疆域,事情没有个一年半载,几乎不会有啥进展。 朱高煦记得,上次处理南方海事的时候,曾与大臣们喝过一次潮州茶。他能想起这个细节,乃因太监曹福最近拿了一小罐云南茶过来;朱高煦这才记起,当时他说过的一句话,说起、还是习惯云南的茶叶滋味。 当然朱高煦不过只是随口一说,连自己都快忘了。南方诸省产的茶叶,各有滋味,他对此物并不是很挑。只因朱高煦在云南做了好几年的藩王,那边交通不便、最常见的就是本地产的茶叶,所以他的印象才很深;那时有点念旧,提了一嘴。 不料因朱高煦的一句话,负责尚膳监的太监曹福为此大费周章。 曹福那厮去了一趟黔国公府,询问沐府管家、有关云南的好茶。然后沐府派人去了一趟云南布政使司,把沐英多年前珍藏在丽江府别墅的一小罐茶、送来了京师,最近才到。 据说此茶已经封藏了很多年。洪武年间,沐英带兵西征平定了丽江府等地,有一次当地土司派人到深山里、摘采了野生茶叶进献;原料来自云南与西|藏高原交界的大山中,经过沐英随军茶师的精炼、一大箩筐茶叶只得一小罐。此后这罐茶叶便一直藏在丽江府沐家别墅。 朱高煦对曹福这一番折腾,无话可说。他确实比较喜欢曹福这个阉人,因为此人总能满足他的私|欲。只有宦官能干那样的事;而地方官员多半不敢正大光明地逢迎,他们还得考虑在官场士林的名字。锦衣卫武夫办这类事也不靠谱,就像当年纪纲,搞到好东西自己就截留了。 但默许之下,曹福有时候不太搞得清楚程度,也是没有办法…… 今日贤妃姚姬在柔仪殿侍驾。一到夏天朱高煦有午睡的习惯,但今天午后他不仅没休息好,还忍不住折腾了一身汗。接着他便收拾一番来了正殿,不然一下午估计都得在厢房里呆着。 不一会儿姚姬也从后门走了进来,她见到朱高煦、还故作生气地说道:“都不等等我就逃了。” 朱高煦转头有打量了一番她穿戴整齐的模样儿,只觉贤妃着实迷人。想想她也是年近三十的女人了,但她的肌肤洁白细腻如缎、颇有光泽,身段轮廓形状更是天然美妙,整体的姿色冠绝后宫。姚姬的来路有点不正,倒让她的气质与一般的大家闺秀都不一样。 他不禁脱口道:“好茶就是耐泡,怎么泡也不会腻。” 姚姬用玉白的纤手轻掩朱唇,“嗤”地笑了一声,笑吟吟的眼神,宛如有着无尽风情。 朱高煦说完刚才的话,顺着话题、便想起了曹福拿进来的那罐茶。晴朗的午后正闷热,他也有些口干舌燥,便起身走到西北角,招呼贤妃来泡茶。 经朱高煦指点,姚姬在架子上面找到了一只木箱子。她打开箱子,看见了整箱茶叶,但她拈起一小撮只闻了一下,马上就放弃了箱子里茶叶、在茶叶堆里找到了那个小泥罐。 或许是因为姚姬被迫出过家,当过一段日子的尼姑,所以她保持了一些尼姑的生活习惯,平素爱泡茶喝。佛家传入中土之后,早已与中原的习俗融合了、其中就包括茶道。 有时候朱高煦也会觉得、姚姬的气息有点妙,美艳与清淡的结合,竟能变得浑然一体。 烧水、泡茶、出汤,朱高煦有些疲惫地坐在椅子上,等着喝茶。 姚姬分了两盏,把一只小瓷杯递给朱高煦。朱高煦闻了一下,刚喝了一口,他立刻愣住了,又将杯中茶水一口喝光。姚姬随后将朱唇放到嘴边抿了一口,反应也与朱高煦差不多,表情随之一变。 俩人对视了一眼,默默地把首泡的茶水喝完。接着朱高煦坐在椅子上回味了良久。 姚姬的声音道:“此茶绝非凡物。” 朱高煦点头道:“是哩,可惜不能量产。” 他的言下之意,便是以后喝不到了怎么办?相比美酒,茶总给人清雅淡泊的印象,但朱高煦今日方知,好的茶水会给人以欲|念。毕竟它总是要满足人口舌之|欲的。 朱高煦瞧着姚姬,又不禁说道:“此茶香高,所以谁得到了都只能私藏起来,不能暴露在外。入口时,就像米汤一样柔滑厚稠,偏偏又在立刻回甘之中,又一种清冽与清香,激起人贪恋的心思,想要喝到更多。” 姚姬看了朱高煦一眼,她的脸色渐渐变得有点红。姚姬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听着,仿佛也在回味先前的味道。 朱高煦其实对茶并无太多爱好、也没花多少心思琢磨,但这味道很直接美妙,他便兴致勃勃说了下去。 他接着说道:“我就藩云南时便知道,云南茶树大多是乔木、难免常有些许青涩感受;而此茶难得是滋味纯粹而醇厚。赏其鲜亮颜色已是爽心悦目,一旦入口更是味觉丰|满,每一种感受都在层层递进;原本藏了多年的风味,在热水激发中、都苏醒放纵开来。先是温柔细腻,然后高扬至极得让人忘却一切。茶汤似温和顺滑、又似力度紧迫缠绕舌苔,正是辗转百次似苦似甜。我从不考究茶叶好歹,也觉得它着实是好茶。” 闷热的天气让姚姬说话时显得有气无力,她回应道:“有圣上金口玉言、如此盛赞,今日若有文官在场,怕是要变成记到上的名品。” 朱高煦摇头道:“这种东西出名毫无意义,因为世间无二。便如贤妃一般,何必闻名于外?” 姚姬又用很轻的声音小声道:“今天酉时后圣上还要来贤妃宫,此时何须对我感概?你若不是非得遵照规矩,常来与我说话,也并非不可。” 朱高煦轻轻点头。不过他感受着宫里的闷热,还是挺满意这午后的宁静。 俩人把壶里的茶叶泡了很多次,仍有香味。果然朱高煦先前随口感概那句话、正是歪打正着,便是好茶耐泡。 过了一会儿,姚姬便起身说道:“天气太热,臣妾身上出汗黏乎乎的不舒服,先回宫沐浴更衣,静待圣上下值归来。” 朱高煦准许了,让她先回后宫。 贤妃刚离开柔仪殿,太监曹福便走了进来,上前躬身作拜。 朱高煦马上招呼他,指着那罐茶叶道:“拿到后宫去,皇后、妃、嫔几个人都分一点。” 曹福小心问道:“茶不合皇爷龙口,奴婢再去巡问。” 朱高煦摇头道:“就是太好了,所以朕不想多饮。多饮几次之后、会对特定的茶味产生印象,到时候你到哪里去找同样的东西?人不能对一样东西太沉迷,不然要吃亏的。” 曹福恍然道:“奴婢遵旨。” 朱高煦这才问道:“你有甚么事?” 曹福躬身道:“孟骥回京时,带回来了一个妇人……” 朱高煦顿时有点明白啥意思了,便没吭声等着他继续禀奏。 曹福沉声道:“真腊国的王后,但几个月前因为国王逃出吴哥城,把她废了。” 朱高煦顿时感到十分意外:“这样的人怎么会来大明?” 曹福道:“回皇爷,说来话长。大抵是真腊国的仇家要算计她,几经周折她见到了孟骥。孟骥这才把她带到京师来避祸。” 接着曹福把真腊国内的事,简单地叙述了一番。他叙述罢,又说道:“此妇人经历复杂,又是偷偷来的,不好叫官府接待。奴婢暂时只能叫她安顿在旧府(京师的汉王府),奴婢先瞧瞧她是不是可靠,然后再让她面见皇爷……不过此妇长得确实美艳哩。” 说到最后一句,曹福抬头看朱高煦,俩人马上有种心领意会的感受。 旧府就在皇城的西边,挨着没多远。朱高煦登基后,汉王府的名字就取消了,因为没有了汉王。如今王府前面的众多厅堂廊屋,主要是守御司北署的驻地;后面的园子确实还挺宽敞。 朱高煦道:“让她逗留在京也好。若是朝廷想要了解当地情状,真腊国的废后也是一条线索。” 曹福忙道:“皇爷说得是,皇爷真是高瞻远瞩。” 谈起美人,朱高煦又想起那罐从几千里外弄回来的茶叶,忍不住提醒曹福道:“有些东西不是越稀越好,无须过于折腾,太麻烦了。” 曹福道:“奴婢不嫌麻烦。只要皇爷高兴,奴婢心里美着哩。” 朱高煦又随口说道:“你观察她时,弄清她究竟要甚么。” 曹福怔了片刻,作揖道:“奴婢遵旨。” 待曹福离开了柔仪殿,朱高煦才回过神来,自己最后说那句话有点怪。他也不知道,为甚么只要有人送上门,他就会觉得、对方想从自己身上得到点甚么。或许因他年纪渐长,性情已有了不小的改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零四章 旁敲侧击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太监曹福请旨,先将废后安置在旧府观察;以免这种没走选秀过程的人、万一出点啥意外,要让曹福负责。朱高煦同意了,但他又对如此身份的妇人有点好,便叫曹福安排先见一面。 至于随同宦官孟骥回来的其他人,朱高煦暂且不用亲自过问。他们大多只是外藩使者、并非国王,那些人到京几天之后的下马宴,也便不用朱高煦亲自参与。大明乃礼仪上邦,当然要花些时日,先过一遍招待的礼节。 于是三天之后,朱高煦便出承天门巡视诸衙,然后去巡视铸币厂等地,就可以顺便出宫了。 朱高煦在近侍和锦衣卫的簇拥下,前往察看宝钞行用库。 大明宝钞已经停印,而改铸金属钱币;但管铸币的这些官署衙门、名字还没变,甚至大多官吏也是原来那批人。负责验收和提供银铜原料的“抄纸局”,由工部在管;而铸币厂则由“印钞局”管理,隶属于央行的官署;户部负责验收存放钱币的衙署,便是“行用库”。 另一个机构“宝钞库”,已经划归了宫中的内府诸库。宝钞库由皇宫诸监、户部、央行一起管理。户部收了铸币厂的钱币之后,留下一部分预算的数额,剩下的就送到皇宫里储存、存放的地方便在宝钞库。而央行在统管整个过程的账目。 朱高煦一行人巡视的宝钞库、属于户部,地方就在户部衙署的后院里。皇帝亲自前往,户部尚夏元吉当然要来接待。 夏元吉是个严肃而无趣的人。一路上朱高煦与大臣们有说有笑,夏元吉几乎不吭声。 然而当初靖难军和伐罪军进京的时候,夏元吉都未曾主动投降;朱高煦父子各一次把他从家里拽出来,他才“被迫”投降,而且有过数次请求辞职的事情发生。所以朱高煦觉得此人挺没意思、却仍对他很宽容。 宝钞库的官员介绍了一番库房的石头有多么坚固,又说了一阵地基下面也有石料、防备有人挖地道进来偷盗。可此地位于皇城之内,若从外面想挖地道过来,似乎不太现实。 官员见朱高煦没有任何异议,又打开了宝箱,顺手拿出一条整齐的银币来,“请圣上过目,此乃工部木厂供给的木格,一共四种不同的尺寸。每一格可放钱币一百枚。铸币厂与木厂,都采用了守御司铁厂的统一尺寸,很是准确;放满一格钱币,必定是一百枚,咱们都不用数了。” 朱高煦饶有兴致地接过手,瞧了一番。只见这木格很简单,三根纵向的木条作为骨架,两侧有木楔铆接;使之形成一个长条形木格子,大概五六寸长。 官员在宝箱里挑了几次,又拿出一叠钱币来。他把木格倒过来,说道:“有一些尺寸刚好的木格,装满钱币之后很紧致,诸位请看。不过大多都有点松动,木厂规定的误差是只准大不准小。” 他放下钱币后,又指着石砌库房里成堆的箱子,说道,“宝箱也是工部木厂定制的,有四种不同的颜色,分别装一文、五文、十文的铜钱,以及六十文的银钱。” 朱高煦随口问道:“这么多箱子都是满的吗?” “回圣上话,都是满的。附近的另外三个库房也是满的。”户部官员说罢,赶紧走过去,忙活着把一个个箱子都打开让朱高煦瞧。 朱高煦回顾左右道:“国库日渐充盈,诸位克己奉公,皆有功劳。” 众人陆续附和着,有人又说是圣上治国有方,有人说大明已有盛世之象。 这时夏元吉忽然开口道:“圣上明鉴,这些银的铜的圆板,既不能吃也不能穿,不能无度挥霍。如今朝廷用度充裕,有赖于市面上钱币太少;再过几年,便得算着收回来和花出去的数额,不然货物价格就得飞涨。若是现在花得太快,将来朝廷怕就拮据了。” 本来其乐融融的高兴气氛,很快就平复下来,大多人都住了嘴。 朱高煦明白,大臣们有时候劝诫皇帝,方式会比较委婉;他们常常在经筵上借鉴历|史、或是别的时候旁敲侧击,就像现在这样的时机。 今日夏元吉言下之意,大概指的、就是朱高煦要出京秋狩的事。 那件事前两个月就说过了,相关各衙门亦已遵照日子准备;但夏元吉从一开始就是不满意的。他也不可能满意,大多文臣的立场,是既不愿意皇帝轻易出京、更不想皇帝铺张靡费国库。 朱高煦便面带笑意,用玩笑的口气回应道:“朕刚登基之时,国库空虚。那时也担心寅吃卯粮,到了几年后的现在受穷哩。”他说罢还做了个手势,示意满屋子的宝箱钱币。 有几个官员见状,已露出了笑容。夏元吉一语顿塞,无言以对。 朱高煦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依旧严肃、隐约一副忧国忧民的表情,便缓了缓语气,好言道:“世道在发展,不可能五年后还是现在这个样子,夏部堂无须太过忧虑。不过夏部堂尽忠职守,随时肚子里都有一把算盘,倒也是天生的户部尚。” 这下子,大伙儿都陪笑起来。 夏元吉受了夸奖,只好作揖道:“臣不敢当。” 朱高煦丢下手里的一叠银钱,便转身走出库房。一众人离开户部衙署,到了千步廊上,朱高煦上了马车,在前呼后拥中继续出洪武门、正阳门,去巡视南署铁厂和印钞局铸币厂。 如同去年巡视的过程一样,朱高煦在各处工坊里转悠了一圈,听当值的官吏工匠述职。接着他便与陪同的官员一起,到了铸币厂旁边负责接待的庭院里休息。 等銮驾仪仗回宫之时,朱高煦已经不在队伍中。他换了衣裳,带着近侍和随从,轻装简行去了太平门。 因为马恩慧住在太平门外的燕雀湖畔,朱高煦出宫一次也麻烦,顺道又可以去看望恩慧;所以选择见伊苏娃的地方,便在太平门这边的庆寿寺。 庆寿寺是皇室产业,以前的主持是道衍。道衍死了,他的弟子庆元继任主持;接着庆元因为涉及到一些洪熙朝的密案,也被抓了,相干人等全被清除。 此后继承者是庆元的师弟庆慧。庆慧一直在寺庙里、从未参与密事,以前被师兄弟们排斥,后来却反而坐稳了位置,直到现在都没事。 朱高煦走下马车时,拴在寺庙山门外的狗叫了两声。他循声看去,却是一条温顺的土狗,那土狗叫了两声就懒洋洋地趴在那里,伸出舌头喘气儿不吭声了。 听永乐年间过来的太监说起过,当年寺庙里想养一条更凶猛的恶犬,为此主持道衍、还专门与太宗皇帝讨论过。 朱高煦再度回头看了一眼那条狗,这才走进山门。 古朴的庙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香烛气味,远处传来“笃笃笃”的木鱼声,偶有一两个信男善女进出。穿着布衣的锦衣卫校尉进去后,朱高煦随后才独自走进大雄宝殿。 门口一般有个记功德簿的和尚,但眼下他不在这里。朱高煦转头看了一眼,果然见那案上还摆着纸墨。大雄宝殿里一个人也没有,他便在四下转悠了一圈,观赏周围的摆设。 等了稍许,终于进来了一个人。朱高煦回头,顿时认定、来人正是他要见的人。因为她长着外藩人的相貌,明显不同于汉人香客。 她穿的衣裳是汉服襦裙,但穿着的方式有点另类。寻常女子的里衬若是坦领,都会系得很高、最多能看见锁骨,但她的坦领里衬很低。而且无论天气多热,妇人百姓们的抹胸都会加厚一块布,以免走|光,但她也没有如此。 朱高煦在注视女人时,她也转头在看他。 女人的目光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直视着他。朱高煦在大明朝生活多年了,一时间还有点不太习惯、被一个女人盯着瞧。只见她的眼睛也是黑色的,但与汉人的眼睛大不相同,仿若有一种异域的神秘感。 那身襦裙,穿在如此气质神态的异域女人身上,自然是说不出的突兀怪异。 女人一直在瞧着朱高煦,她走到了正中的佛像下面,这才挪开了目光。她双手合十,十分虔诚地向佛主作拜。这时她抬起头来,久久地观察着那尊佛像,似乎对此十分好。 直到朱高煦走过去,她才收回了仰视的目光,重新关注着朱高煦,目光中似乎有一种警惕。 “你叫伊苏娃?会说汉话吗?”朱高煦感觉到此女情绪隐约有点紧张,便和颜悦色地开口说话。 她睁大着眼睛,过了片刻,便吃力地说道:“幸会。” 朱高煦不禁露出了微笑,抱拳道:“幸会。” 她这才双手合十向他回礼。 朱高煦左右看了一下,说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她想了想又道:“幸会。” 朱高煦先往佛像侧后的门走,然后招手让她过来。这下她终于明白甚么意思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零五章 宿命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在这座异的庙宇中,伊苏娃并不能确定眼前的男子是谁。但她已能猜出来,这个人极可能是大明国的皇帝。 伊苏娃跟着男子走出了供奉佛像的大殿,走到了里面的院子里。偶尔男子会转过头来,温和地对她说句话,当然她是完全听不懂的。 她只能观察男子的神态动作,借此猜测对方的态度和情绪。男子的从容与和善,让伊苏娃感觉他似乎没有恶意,她心中莫名的恐慌紧张有所减轻。 佛主“住在”这样的庙宇里,伊苏娃还是第一见到。更妙的是,这里的佛主眼睛是半睁的、竟然还有表情,佛主塑像也穿着很多衣服、并不像真腊国的佛主袒|露上身。 一如前面那个男子,尽管天气比较热、他却穿得严严实实。紫色的长袍直到脚踝,脚上穿着布靴。男子浑身上下,没露出多少皮肤。 伊苏娃的身材高挑,她跟着这个人,却觉得自己变得弱小了。因为他很魁梧,投足之间都带着隐隐的力量。不过他又很镇定自若,似乎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姿态举止都不紧不慢。 过了一会儿,男子在一间屋子门口,转身随手做了一个动作,说了句话。伊苏娃便走进了屋子里,然后与他一起在凳子上入坐。 两人对坐之后,相互就这么瞧着。伊苏娃见男子领口的白色里衬、直到脖颈,一时间有点意识到,这里的人似乎都很不喜欢暴|露身体。她见男子在看自己的胸口,便也低头看了一眼那层柔软的丝绸,马上感觉有点不自在。 但她没有动弹,依旧挺直上身,并不想显出怯弱。 或许男子也觉得这样沉默地对视,有些尴尬,他便说起了什么话。伊苏娃就连简短的话也听不明白,当然也不知道这么长的语句、究竟是甚么意思。 男子说完,伊苏娃想了想,也开口用真腊话说了起来。反正他听不懂,伊苏娃便说起了心里话。 “我被人胁迫去西贡湾的明军营地,之前经历了很多事。回想起来,许多事都非常巧合,就好像是注定要去那里;其中只要有一点差错,便不会有那样的机缘巧合。这一定是宿命。” 伊苏娃开口一说,便心生出许多感概,“如果我注定要到西贡湾,那又是为了甚么?这样的宿命安排,有甚么含义?后来一个叫孟骥的阉官、邀请我来大明国都城,我想了一晚上,忽然悟到了;我到明军营地的安排,是为了来大明国都城。这是注定的事,我不能违背。” 面前这个男子根本听不懂,但他还是倾听着,并且额外留意伊苏娃的眼睛。 “嗯……”男子发出了一个声音。 俩人再次陷入沉默之中,他们似乎都明白了,说话没有任何作用,还不如表情和肢体动作。 伊苏娃观察着男子,觉得他十分稀,可能是因为她从来没见过、如此样子的人。 并非长相稀,而是他的气质神情。他的目光透着锐利的锋芒,眉宇间有一种坚定的气质。他又和大多大明人一样,神态很收敛含蓄;大多真腊人的神态中还有几分野性天然,大明人却好似一件件人工精雕细琢的东西。眼前的男子大致还算温和内敛、让人感觉亲切。 当初西贡湾之战,伊苏娃没有亲眼见识战场,但知道整个过程。明军在两天之内,连续击溃真腊军的海、陆两军,一向勇猛善战的安恩几乎毫无招架之力。如此凶悍的大明国军队,为何这些人看起来如此和气?伊苏娃难以想象。 但这样的雕琢温和,倒让伊苏娃更加安心了。因为野性天然,意味着本能的随意,她不得不想起了宫务大臣侄子奈耶的淫|邪目光、出家的经历也无法驯服他的本能。 男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又做了个动作,然后犹自往门外走。他走了几步,转头看了伊苏娃一眼。 伊苏娃也只好起身,跟着他出去了。她猜测,可能男子也觉得,这样对坐着挺尴尬的。 走到檐台上时,院子后面传来了和尚们念唱经文的声音。伊苏娃听不懂歌词,旋律节奏却让她感觉到了、与世无争的淡泊宁静。她藏在内心深处剧烈的情绪,与这完全相反的梵音,在纠缠不清、使得她心情烦乱。 这时男子的声音打断了她的难受。他一边指着两边的庙宇,一边似乎是在描述着甚么。 不知怎地,伊苏娃听到他的声音时,忽然好受一点了。他的声音很好听,沉稳而均匀,与那和尚念经的梵音全然不同。虽然伊苏娃听不懂意思,但她更受用这样的语调。 伊苏娃为了听清他的声音,慢慢地靠近了一些,俩人几乎已在并肩而行。怪的是,明明根本无法交流,她却很快就觉得、两人关系似乎很熟悉似的。 他们渐渐走到了刚才见面的佛殿里。男子抱拳向她行礼,说了一句话什么话。 伊苏娃见状,也合十用她的习惯行礼,想了想道:“幸会。” 男子再次露出了先前那样的微笑,然后转身大步走出去了。 伊苏娃怔了一下。因为他走得很快,她除非急匆匆地追上去,否则无法跟上。 由于她听不懂男子的话,所以觉得他离开得非常突然,一时间很意外。看着他的背影,伊苏娃隐约有一丝失落。或许因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这个男子轻易让她有了点莫名的亲切感。 她就在这里等着,猜测有人会来接他。多半是那个长相白胖的圆脸阉官,带她来的人正是那阉官。 伊苏娃再次抬头观察着佛主的塑像,佛主半睁着眼,表情很细微。她越看越觉得,佛主的神态与大明人有某种相似之处,好像来到了此地之后,便受了大明人的影响。 不知大明国的佛主,是否也有因果报应之说?伊苏娃想到这里,便在前面的草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虔诚地祈祷起来。 等她睁眼起身时,发现有个阉官正站在身后,一脸好地瞧着她。但此人已非先前那个白胖的阉官。 伊苏娃皱眉问道:“你是先前那个阉官派来的人吗?” 阉官一脸茫然,也说了两句话,接着又摇头继续说话,然后做手势请她出门。 彼此都听不懂对方的意思。不过大明国都城的人口非常多、看起来井井有条并不混乱,加上伊苏娃听说阉官只有皇宫里才有,她便忍耐着内心挥之不去的提防心、跟着阉官出门。 直到她回到了住所、前几天住的巨大宫殿庭院(汉王旧府),她才放下心中的担忧畏惧。 ……朱高煦已去了燕雀湖边的马恩慧宅邸。马车赶进了府中才停下,他下了车,立刻就看到了躬身侍立在旁的太监曹福。 往前走了几步,朱高煦忽然停了下来,转头看向曹福。曹福立刻小跑着上来,一脸讨好的笑容。 朱高煦道:“我想起一件事来,你弄明白真腊妇人穿的服饰样式、找人做几身,让伊苏娃穿她自己国家的衣裳。襦裙还得汉人女子穿,穿在外藩女子身上,真是有说不出的特。” 曹福忙道:“奴婢遵旨,定会照皇爷的意思办好。” 朱高煦说罢向前走了一会儿,很快就见到了前来迎接的恩惠。正巧恩惠也穿的是一身素雅的襦裙,她那相貌与举止气质与之相配,款款作一个万福,看着就自然多了。 俩人走过那片愈发茁壮的竹林,朱高煦有些歉意地说:“好些日子没来看你了,你过得还好罢?” 恩惠露出了微笑,浅笑中带着恬静宽容、以及些许无奈,她轻声道:“平素过得挺好,圣上来时便是惊喜。” 朱高煦点了点头。 恩惠又喃喃道:“妾身偶尔会想到那些出家人,正因放得下世人的执念,成家立业、功名利禄等等;舍弃了一些,反倒落得尘世轻巧,少了许多磋磨与苦恼。” “似乎有点道理。”朱高煦道。他想起刚不久才见过的伊苏娃,便不禁说道,“天生信佛的人,或许仍然舍不下恩仇,在执念中纠缠;而曾母仪天下的人,反倒看得通透了。” 恩惠随口问道:“谁是天生信佛之人?” 朱高煦转头笑道:“随口一说罢了。” 她也便没有再多问。 两人慢慢走着,朱高煦忽然觉得刚才恩惠的那番话、另有意思。 朱高煦猜测,恩惠是想重回皇宫的;她也曾暗示过,但从来没有明白地说过。她可能很清楚皇帝的心态:皇帝可能愿意给,但她不能主动要。 而朱高煦考虑到各种原因,很长时间了也没有满足她的心愿。恩惠估计已经意识到了、朱高煦有苦衷,所以刚才她又说了另一番话……刚听到时,朱高煦是很舒坦的。 恩惠并不想让他为难、在面对她时有压力。 朱高煦意味深长地说道:“恩惠真是个善解人意的人。” 恩惠轻声道:“要是事事都能如人所愿,世间又岂是这般样子?” 前面古色古香的阁楼已在视线内,悬山顶的楼阁、周围种植的梅兰竹菊,与穿着汉服的此间女主人相称,正是景色美丽。 而远处开阔的燕雀湖,又让一切雅致优美的事物、都稍显开阔豁达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零六章 北平的消息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将至酉时,朱高煦等人才从玄武门回宫。他刚到乾清宫,便见着了太监王贵。 王贵上前说道:“禀皇爷,侯左使(侯海)在斜廊上等了快半个时辰啦。” 他接着又低声道,“下午侯左使走武英殿去柔仪殿,问了个当值的宦官,皇爷在哪里。奴婢只好让宦官传话,说皇爷已回乾清宫歇着了。 侯左使好像有甚么要紧的事儿,又请来东暖阁觐见,叫咱们通报。奴婢前去见了侯左使,寻思着皇爷早上出门、这会儿该要回宫啦,就让侯左使等着。不料他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朱高煦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直筒袍服,便道:“朕这便去东暖阁。” 没一会儿,朱高煦走到斜廊上,果然见侯海仍躬身站在廊芜中。侯海个子不高,穿着宽松红袍、身材显得有点单薄,他回头一看,马上跪伏在砖地上:“臣叩见圣上,圣上万岁。” 朱高煦伸出手臂,将侯海往上一托,“起来罢,让你等久了。” 侯海道:“臣谢恩,等着圣上是应该的。” “啥事?”朱高煦一边往里走,一边径直问了一句。 侯海道:“回圣上,守御司北署的事。” 朱高煦又转头看了他一眼,侯海似乎有点紧张,伸手用袖子正轻轻揩额头。俩人一前一后走过了隔扇,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待朱高煦在那把椅子上坐下,侯海便弯腰作揖道:“臣有疏忽,请圣上降罪。” 朱高煦皱眉看着他,等着下文。 侯海便继续道:“逃到蒙古的黄俨,曾通过兀良哈人与内地联络。臣却忽略了此事。” 他沉吟片刻,又道:“原先北署设置的鞑靼指挥使,名叫郭昂,分司驻在北平城。 几年前,郭昂上报过一件事,说是一个叫“花童”的兀良哈人来了北平;花童带着黄俨的信物,最先找的人是赵王府长史顾晟,为的是从钱庄取出黄俨存放的钱财。 臣隐约记得,自个看过这份奏报。郭昂在奏报中称,在顾晟告诉他事情缘由之后,他认为可以利用黄俨和兀良哈人、得到一些鞑靼部落的消息;所以郭昂请命,继续与兀良哈人保持来往。 当时臣没太上心,便以为、无非是北署鞑靼指挥使的寻常手段,就没如何理会。也未曾将这个消息告诉圣上。” 朱高煦问道:“那你现在怎么上心了?” 侯海道:“郭昂又送了一份密信回守御所北署,说是顾晟收了贿|赂!郭昂得到消息,鞑靼人要遣使进京,还发现赵王府长史收了兀良哈人‘花童’的钱。臣始觉,情况怕没那么简单,赶紧前来奏禀圣上。” 朱高煦听完叙述,下意识想到一个问题、侯海之前有没有收钱?但朱高煦没问。 侯海却是个很有灵性的人,仿佛能猜到朱高煦的心思似的,恍然又道:“臣绝未从中沾利,先前确是疏忽大意了。” 朱高煦点头道:“当然,侯左使没必要贪图那点蝇头小利。掉身份。” 侯海隐约松了一口气,抱拳道:“圣上教训得是。” 朱高煦习惯性地、用手掌在平阔的额头上摩挲了几下,他想了一会儿道:“赵王府长史顾晟起初把事情告知郭昂,可以理解为、想降低通敌的风险。但这次顾晟又敢私收贿赂了,又是怎么回事?” 侯海皱眉想了想道:“圣上提到的关节,确实有点蹊跷。” 朱高煦问道:“兀良哈人送的贿|赂,钱是从钱庄里取的吗?” 侯海道:“回圣上话,不是,是兀良哈人自己带到大明的黄金。”他说罢从袖袋里拿出了一个信封,双手呈递上来,“此乃郭昂的密信原件,请圣上过目。” 朱高煦抽出纸来,快速地先浏览了一遍。接着他又伸手道,“郭昂几年前的那封信,带了吗?” 侯海尴尬地弯腰道:“臣马上回去取。” 朱高煦收回手说道:“明天带到柔仪殿来。” 侯海道:“臣遵旨。不过那份密信,臣今日又大致看了一遍,事情缘由都记得。” 朱高煦很肯定地说道:“还是要看看细节。同一件事情,不同的叙述方式,意思可能会有出入。时辰不早了,回去歇着罢。” 侯海便叩拜道:“臣谢恩,告退。” 朱高煦在东暖阁里,又独自坐了一会儿。 他想起之前代王部署的拙劣阴谋、便是受了其幕僚杨普的蛊惑。而这个赵王府长史顾晟、是太宗皇帝亲自挑选的,应该不像杨普那种野路子出身的人才对。而且顾晟拿的钱,可能不敢独吞。 朱高煦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高燧的容貌,前后寻思了许久,他再次轻轻摇了摇头。 他拿起御案上的信件,犹自细看起来。密信里倒也把“贿赂”之事的经过,描述得很详细。 郭昂的人先是发现,那个兀良哈人“花童”去过彰德府,便认定花童见了长史顾晟。待郭昂见到兀良哈人花童时,便出言激他。 郭昂对花童言称,顾晟帮忙、从钱庄拿出黄俨被封冻的钱财时,除了现钱、还有大量地契田契。后者经过顾晟的几番捣鼓,很大一部分已落入顾晟等人的腰包;这些东西才是大头。而兀良哈人拿的现钱,不足黄俨敛财的十分之一。 花童很生气。郭昂又许诺一些好处,让花童说出私见顾晟的内情。这才得知,花童拿了一百两真金、一封信去见顾晟。 但那封蒙古人的信写了甚么,便一无所知了。朱高煦甚至把信翻转来看,也没找到更多的内容…… 当晚是沈宝妍来乾清宫陪侍,朱高煦轻松了不少。他只觉得今日见恩惠的时机,正是恰当。 第二天早上的礼仪之后,最先到柔仪殿等着的人、便是侯海。侯海把存在守御司北署的旧信,呈送上来了。旧信也是北署鞑靼指挥使郭昂的笔迹,与昨日朱高煦看到的信件字迹、别无二致: 黄俨当初牵扯到了代王谋反案,怕朝中翻身的宿敌王景弘侯显等人、把他往死里整,黄俨便通过兀良哈蒙古人逃到了鞑靼。黄俨向接应他的兀良哈人、鞑靼人都许诺了大笔好处,但身上又没钱;便让蒙古人安排了另一个兀良哈人、回北平来拿钱,便是花童。 朝廷并未通缉黄俨,人没抓到、连黄俨的罪名也没正式定下。于是黄俨在赵王府的财产、被赵王府的人瓜分了;而存在钱庄里的东西,需要黄俨的特定信物、以及官府的正式公文。顾晟等人光凭自己的手段是拿不到的,一直被封在钱庄里。 黄俨还想了些办法,带来了一些鞑靼首领的消息。他意图通过赵王府旧交顾晟、联络锦衣卫(黄俨以为还是锦衣卫在管这些事),进行交易。让顾晟帮忙,花童拿着黄俨信物去钱庄取财物;而黄俨和他的鞑靼朋友,则为锦衣卫提供消息。 接手此事的人并非锦衣卫,而是守御司北署。驻北平的郭昂,送信请示京师的北署,但因为侯海根本没怎么管,事情便没有被阻止;于是交易顺利结束了。 实际上这笔交易,最后北署没得到甚么有用的消息,当然北署也没有任何损失、清|算黄俨他们并不关心。从兀良哈人嘴里,只是得到了阿鲁台与科尔沁部联姻、等等并不新鲜的消息。 “花童最近送给顾晟的信,究竟写了甚么,这才是咱们应该知道的事。”朱高煦随口说了一句。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可能会让大臣误解,他便马上提醒侯海道:“这件事你们暂时不要管,免得节外生枝。朕回头当面问高燧。” 侯海作揖道:“臣明白了。” 朱高煦说罢在柔仪殿里走来走去,犹自在心里记着一些事。他大多时候不会把想法写下来,这些想法一旦被别人知道很危险,装在心里才对最好的归宿。 他有了一些判断:郑和余党以王景弘侯显等为首,在洪熙朝时、权势和人脉受到了致命的打击。如今在朝中的人脉似乎不太广,至少守御司是完全不买王景弘等人帐的。 否则黄俨这个王景弘等人的死敌,不可能还能通过守御司北署、与朝廷官府进行交易。但凡有办法,王景弘他们便会把黄俨往死里坑。 侯海的声音道:“臣惭愧,未能为圣上分忧。” 朱高煦回过神来,转身看见侯海还站在大殿中间,便好言道:“你不用多想,光看几年前那份奏报、本来也不是太要紧的事。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话说回来,若连侯左使也不可靠,朕还能靠谁去哩?” 侯海一脸欣慰,躬身道:“臣定兢兢业业,为圣上谋事。” 朱高煦一时间也觉得,上面那个位置实在并不好坐。他既应该要有一帮自己人,这样说话和决断才有人听,才管用;又得有比较符合实际的决断,不然得坏事。 这时侯海道:“臣请告退。” 朱高煦道:“去办你的事罢。”过了一会儿,他便目送侯海的背影,消失在柔仪殿门口。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零七章 伯牙子期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今晨朱高煦要觐见的人、不止侯海一个,不过要来的人不是内阁大臣,就是太监。于是朱高煦叫大臣们在武英殿的内阁候宣,省得在门外干等。 侯海一走,下一个人应该是太监孟骥。朱高煦便在他的大桌案后面,一边瞧奏章,一边等孟骥。 相比后宫一些地方,甚至于京师富贵人家、青楼别院之华丽,朱高煦办公的柔仪殿反而显得朴实无华,只不过建筑规格很高、用料很名贵。 除了古朴的礼器摆设,最显眼的就是他那张很宽大的案,正摆在大殿中间。入夏之后,大案下面垫着草编的地毯,别处都是砖石地板。朱高煦确实不喜欢太过讲究、生活上的奢华精细,日常起居都很好侍候。 他也不太爱使唤太多奴婢。有些富商和显贵,家中随时一群奴仆使唤着,排场很阔;但柔仪殿就只有几个人,能在朱高煦身边呆着。大多时候都是些熟人,曹福找来的连氏、小荷这两个宫女常来柔仪殿,做些端茶送水的活儿。 朱高煦时不时会和她们闲扯几句,问她们住哪里、在哪里吃饭什么的。起初宫女们都小心应付,生怕说错了半个字;后来时间一长,她们渐渐确定、朱高煦并不是故作姿态。于是近亲的宫女们都渐渐习惯了。 没一会儿,太监孟骥弯腰走了进来,跪伏在桌案前磕头。朱高煦便叫他起来说话。 有关南海诸国的状况,有公文和奏章可阅。朱高煦便对孟骥说道:“谈谈你的见闻罢。” 孟骥还真的没谈大事,他看了一眼侍立在大案侧后的曹福,就开始说见闻。他从刘鸣的事开始说,谈到刘鸣的表弟陈漳死在了出使真腊的途中,还说了他们表兄弟间的琐事。接着又谈起了海军指挥使唐敬,多半也是从刘鸣口中听来的。 朱高煦听得很轻松,只说一个人的事,线索总是没那么复杂。 孟骥终于说到了重点,说道:“彼时真腊国危急,遣使来官军大营求救,暹罗国使者也到了。刘使君问策奴婢,奴婢说自家管不了这等大事,不过为皇爷跑跑腿;刘使君领了皇爷的圣旨、负责邦交诸事,得他拿主意哩。 刘使君说,深受隆恩重任在身,不敢不为君分忧;皇爷多次言及大略,谆谆教诲亦不敢忘。又说暹罗国这些年日渐势大,真腊国灭对朝廷无益。 然后刘使君便令暹罗国退兵,停止进军金边城,助真腊国渡过危局。暹罗国使者多有怨言,未曾许诺停止进军。刘使君亲自到金边城去了,奴婢劝阻无用。” 西番色目人孟骥、永乐年间活过来的太监,跟刘鸣没甚么关系;再说刘鸣是武德年间才中的进士,在朝中还没啥过硬的人脉可言。 孟骥一个劲为刘鸣说话,估摸着他这个太监确实欣赏刘鸣某些方面。朱高煦一边听着,一边已经听明白了、孟骥为甚么要先说刘鸣的表弟。 朱高煦对刘鸣的做法不是完全满意,但别人又不是自己、万里之外通信不便,又怎能随时都恰恰能挠到痒|处?不过刘鸣跑到真腊国内地去,万一又折损一员大臣,那朱高煦就肉疼了。 他的脑海里闪过刘鸣表弟的事,便很快有了主意,开口道:“按道理说,暹罗国是胜利的一方,想分赃并不过分。但暹罗人站过来的时候,咱们已经赢了。锦上添花、或是说趁火打劫,哪能和雪中送炭相比?” 朱高煦又干笑了一声:“话又说回来,假设官军此役不太顺利,那暹罗人不是要翻转来干咱们一票?刘鸣的想法也没甚么不对。” 孟骥道:“皇爷圣明。” 朱高煦说罢稍稍转头侧目,看了一眼曹福。曹福一直在关注朱高煦的,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让曹福马上有了回应,他的腰微微向下一弯。 曹福的干爹是司礼监太监王贵,而王贵在武英殿典宝处当差。将来大臣们要处理有关事务时,稳重的官员多半会问问王贵、看看宫里有没有态度。所以朱高煦今天表个态,以后就不用啰嗦了。 朱高煦又不动声色道:“朕就爱听明白话、也爱说明白话,特别是大事,更得力求准确无误。要是打机锋说反话,万一叫人猜错了,那可得玩砸啦。” 孟骥笑道:“皇爷英雄气概敢作敢当,奴婢等仰慕之至。” 朱高煦轻轻挥了一下手。孟骥叩头退走。 接下来的人是礼部尚胡濙,见礼罢、胡濙开始说外藩使节的事。 外藩使节来京,住在长安右门外的会同馆。礼部会设宴款待,称之为“下马宴”,以及数次不同规格的友好慰问。但这些活动、都不会谈甚么实质的内容,甚至大多台词都是定好的,就跟唱戏一般。真正谈事情的时候,要么是面文字,要么就是礼部官员私下拜访时的谈论。 胡濙道:“禀圣上,满刺加使节先是辩解,其国王拜里米苏兹、受奸臣和真腊人蛊惑,方错误地与大明为敌。使节据礼甚恭,通事直译使节称圣上为、太阳与月亮之光辉帝国最伟大之皇帝。又说其国君悔悟,不愿意再与大明为敌,因此主动撤出都城,希望能与大明朝廷重修旧好。并答应向大明纳贡称臣,保护官军在龙牙门(新|加坡吉宝港附近)设立使城,建立都督府。” 朱高煦听罢,说道:“可真腊人说的,是满刺加人主动跑去联络,还要组织甚么反明联盟;不过这些旧账再计较也没实际好处。王景弘和陈瑄已上奏,时节进入热季、雨季之后,拿拜里米苏兹的主力毫无办法。仗反正没法打了,满刺加又痛快地答应了那么条件,还有啥好犹豫?” 胡濙道:“圣上所言极是。不过爪哇国的使节请求,想让朝廷出面,制止满刺加人到爪哇国港口捣乱。那爪哇国前几年赔了朝廷价值六万两黄金的财富,如今有求于朝廷,臣也不好断然拒绝。” 朱高煦问道:“满刺加人在爪哇干了甚么?” 胡濙拱手道:“爪哇王室贵族大臣,以及大多百姓,都信印|度教。但满刺加人信的是回回教门,教|众跑到爪哇国各处港口城镇传|教,还挑拨叛乱事端,爪哇王室深感危险。他们知道大明官军攻打满刺加国之后,便派使节随船来京,想请朝廷出面管此事。” 胡濙想了想又道:“臣以为,朝廷不应每次都用武力相迫,如此诸国便只有畏惧。若是能解决他们的危难,或许诸国王室对朝廷便会别的感念,产生一些依赖亲近之感。” “那爪哇人赔钱,乃因误杀了官军将士。不过胡部堂说的有道理。”朱高煦说罢,沉吟了稍许。 这时曹福的声音轻轻道:“奴婢听说,永乐年间有个叫尹庆的宦官,去过满刺加国、见过他们的国王拜里米苏兹,并会说满刺加话。若是让尹庆出面见满刺加使节,从中斡旋,或许有点用也说不定哩。” 胡濙听到曹福插嘴,眉头已经皱起来了。 朱高煦看了一眼胡濙,问道:“胡部堂以为如何?” 胡濙忙道:“请圣上圣裁。” 朱高煦回头对曹福道:“这事儿让胡部堂管,你听他的吩咐。” 曹福忙道:“奴婢遵旨。可尹庆在废太子当政时期,已被安排到中都凤阳去了,要不奴婢先把他带回京来?” 朱高煦道:“叫他回来等着,以备胡部堂调用。” 曹福道:“是。” 胡濙顿时感概道:“圣上真乃圣君矣。” 朱高煦笑了笑。 胡濙却不说刚才的事,他回顾左右打量着柔仪殿的陈设,又道:“圣上起居之所简朴大方,不兴歌舞宴会,不修宫殿,勤政为民,大明幸甚,万民幸甚。” 朱高煦不动声色道:“分内之事罢了。世道太平昌盛,必由质入文,但大家要低调点,总还有一些人吃不饱饭。” 胡濙的反应,有点出乎朱高煦的意料,他的表情就像伯牙看到了子期一般,郑重其事地作揖四拜:“臣谨遵圣上教诲。” 礼罢,胡濙告退。 太监曹福小声问道:“奴婢见识短,胡部堂咋啦?” 朱高煦转头看了他一眼,“胡部堂主张,盛世君臣应体恤下民,理想是丰收之年百姓不饥不寒,饥馑的年份不至于饿死没人埋。朕那么说句话,他当然很受用。” 曹福道:“都是臣子讨皇爷高兴,皇爷倒对胡部堂挺好哩。” “你懂个屁。”朱高煦笑骂道。 曹福也满脸堆笑道:“皇爷骂得对。” 一旁的宫女连氏忽然说道:“胡部堂真是个好官。” 曹福回头道:“幸好胡部堂走了,不然你多嘴,他那眉间的皮子,怕是熨斗也熨不平。” 朱高煦笑着摇了摇头,忽然觉得曹福还是有过人之处,懂的不少。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殿外的光景,日已上了三竿,连续多日的晴天、天气越来越热。他一时间倒有点想下一场雨,好叫天气下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零八章 就知道吃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曹福在柔仪殿侍候了一上午,待御厨把午膳送来,他又管着宫人们试吃、上菜。午膳之后,皇爷午睡了,曹福这才到后殿自己吃饭。 没一会儿,他的干爹王贵忽然独自走了进来。曹福急忙放下碗筷,上前招呼嘘寒问暖。 王贵把手从袖子伸出来,轻轻挥了一下,廊房里的两个小宦官的赶紧退出去。 曹福上前躬身作揖,沉声道:“回禀干爹,尹庆的事儿办妥了。” 王贵点头道:“待他回来拿了钱,你自己留下一些罢。” 曹福道:“谢干爹赏,不过儿子拿钱没啥用的。”他迟疑了片刻,又道,“儿子总觉得,这种事儿皇爷能猜到的,皇爷啥都明白。” 王贵应了一声,“你说得对,皇爷当然明白,不过别怕。有些钱能拿,有些钱不能拿,咱家心里有数。” 曹福问道:“儿子多嘴,干爹拿那么些钱作甚?” 王贵看了他一眼:“最险的日子已过去了,现在不享受啥时候享受?” 曹福没吭声,他不是很理解。作为太监鸟都没有,能享用的无非就是吃,还有啥享受的?曹福反正对女人无一点兴趣,他最喜欢吃,可御厨啥也不缺,他已经很满足了。这几年越长越胖便是实证。 他没有附和干爹,实在是打算劝两句的,想了想还是算了。尹庆的钱收了倒也没甚么,毕竟孝敬他们爷俩的宦官多了。曹福觉得最烫手的,还是当初黄太平的钱。 黄太平是罪大恶极的奸贼黄俨的干儿子,几年前此人被赵王交出、做了替罪羊。后来有司审问之下,发现黄太平是个没用的棒槌,就扔到凤阳了事。 结果王贵把黄太平也捞|了出来,送回赵王府继续侍候。事后王贵又主动告诉皇爷;好在皇爷看在多年忠心服侍的情分上,睁一眼闭一眼没管。 曹福沉默了一会儿,又小声道:“对了,那孟骥今日在皇爷跟前,压根就没提王景弘,就说刘鸣的事儿。他把真腊王后弄回来,也先找了儿子。儿子瞧他,虽说以前与郑和那帮人在一块儿,但眼下和王景弘不是一路人了,想着亲近咱们哩。” 王贵立刻说道:“你管他想亲近谁?” 曹福愣了一下:“孟骥到司礼监任少监,办了几次差事,让皇爷挺满意。而王景弘侯显那些人,监了海军,那可是前呼后拥,风头盛得很哩。” 王贵皱眉瞧着曹福,一时没说话,接着走到曹福刚才吃饭坐的凳子旁边,在那里坐了下来。曹福急忙躬身上前。 “福啊,贪图点钱财、胆子可以大一些。可权不能乱贪,权是带血的刀子。”王贵语重心长地说道,“咱家问你,要说在宫里的地位权势,王景弘比当初郑和如何?” 曹福忙道:“恐怕得差不少。” 王贵道:“那郑和怎样了?” “死了。”曹福老实地答道。 王贵道:“一句话就没了,还不是皇帝的话、只是张皇后的话;所以,王景弘能咋样?咱们跟了皇爷多少年,那时皇爷还是高阳郡王,王景弘在皇爷跟前、还能比咱们靠得住吗?” 曹福沉思着,不住点 头。 王贵的声音又道:“不要去搞事。当初皇爷刚登基,黄俨就派人来想投靠咱们,咱们理都没理;王景弘懂事儿的话,就该明白咱们的态度,领这个情。大伙儿安心服侍皇爷,和和气气的日子,都好过。” 曹福弯腰道:“儿子一定记着干爹的教导。” 王贵站了起来,伸手在曹福肩膀上连拍了两下,“咱家回武英殿了。” 曹福道:“干爹慢走,儿子送送您。” 王贵瞧着桌子上的饭菜,和蔼地说道:“好好吃饭。你呀,就知道吃。” 曹福小声道:“儿子留心为干爹物色几个妇人。” 王贵笑道:“用不着你,咱家只喜欢窑姐。身份卑微想讨口生活的也成、可别是忘记自个姓啥的人。不然她图咱家啥?那麻烦就大了。” 曹福仍坚持把干爹送出门,这才继续做自己的事。 今天因为宦官尹庆的事,曹福想起了那个无关紧要的黄太平。不料几天之后,他就真的见到黄太平了。这便是心想事成的实例? 曹福听到了守西安门的宦官禀报,说是一个叫黄太平的宦官要求见。曹福便赶到西安门,见到那黄太平。此人神神秘秘的,声称要借一步说话。 “到里面说。”曹福领他进了西安门禁军的一间署房里,屏退了左右,然后叫黄太平说事。 黄太平这才取出一根竹筒来,说道:“赵王殿下亲自差遣,叫咱家送一样东西进京,要亲手给王公公或曹公公。西安门的宦官说王公公忙碌,咱家就让人向曹公公通报了。” 曹福接过竹筒,“里面是啥?” “不知道,口子封了,咱家没看。”黄太平道。 曹福把东西上下翻转,见竹筒用纸贴包着,口子上果然贴了封条、还盖了漆印。因为黄太平说是给曹福的,曹福便径直撕了封条,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看。 一边看纸上的字,曹福还一边抬眼瞧黄太平两眼。黄太平讨好地说道:“上回多亏了王公公,小的孝敬不知够不够?” 曹福点了点头,收了纸张,便走到了门口,喊道:“来人!” 黄太平一脸困惑地站在那里。 很快几个将士跑步过来了。曹福立刻指着黄太平道:“拿下。” 黄太平哭丧着脸道:“咋啦?咋啦!”但军士们不容分说,立刻把他按翻在地。 曹福又道:“绑了,送去洪武门内的诏狱,先关起来。” 黄太平忙道:“曹公公,您可不能误伤自己人呀,咱家犯啥事了?” 曹福表情怪异地说道:“你是被人卖了,还顾着帮人数钱。”他顿了顿伸出了两根手指比划,“而且是两次。先别急,事情还有余地的。” 黄太平一脸苦思的样子,听到最后一句,急忙道:“曹公公,咱家还有一些东西。” 曹福道:“知道了。” 军士们找来绳子,在那里把黄太平五花大绑。曹福不再过问,拿着竹筒,急急忙忙地往皇宫里走。 皇爷如同往常一样,御门听政后便就近来了柔仪殿。曹福疾步走进西华门,过御河上的石桥、路过武英殿往北走,很快就到了柔仪殿。 但见朱高煦正在和兵部尚齐泰在里边,曹福伸出脑袋在门口探了一下,就在门外等着。过了一会儿,朱高煦的声音唤他,他便赶紧进去了。 曹福把竹筒放在大案上,俯首在朱高煦的耳边道:“黄太平送来的。” “黄太平?”朱高煦一脸寻思的模样。 曹福低声道:“黄俨的干儿子,后来又回赵王府了。” “哦……”朱高煦点了点头,便把竹筒里的纸都倒了出来,然后拿来看。 曹福之前已经看过了内容,一张是赵王的信,另一份便是黄俨的字迹、从鞑靼部落中送回来的密信原件。曹福只看了赵王的信件。 赵王在信中说,兀良哈信使(花童)第一次前来、想取出黄俨在钱庄里的财物,长史顾晟已报备守御司北署官员郭昂;彼时负责接待兀良哈信使的宦官,便是黄太平。 最近那兀良哈人又寻来了彰德府,黄太平先去接待了,却擅自答应帮人办事,并收了兀良哈人密信一封、黄金一百两。赵王当时正在王府外面,回来知道了,不敢轻举妄动、怕坏了守御司的正事,便命黄太平带着密信进京请罪。请朝廷即刻逮捕此阉,刑讯其罪名。 朱高煦看罢,把信递给曹福道,“让齐部堂也瞧瞧。” “是。”曹福躬身接过。 朱高煦又道:“那黄太平还真是个棒槌,当初没杀他,倒也没错。” 曹福把信给了齐泰,这才转过身来,弯腰陪笑道:“皇爷说得是,自个送上门来求逮,奴婢在西安门看到这信,差点没笑出声来。赵王可真会找乐子。” “我三弟可不是想找乐子。”朱高煦道,“他可能很头大。” 曹福一时没太明白,便道:“赵王既然忠心皇爷,便把鞑靼那边的密信、送来京师就好了。” 朱高煦道:“朝廷怎么知道密信的真假?” 曹福愣了一下:“奴婢怎么没想到哩!黄俨可能写了真假两封信?” 朱高煦轻轻点头:“只是客观推论,是有这种可能的。高燧虽不能带兵打仗,却不是笨人。”他说罢继续看黄俨从鞑靼部落写来的密信。 过了一会儿,曹福照朱高煦的意思,把黄俨密信也拿给了齐泰。 齐泰看罢,马上说道:“曹公公见到黄太平时,他甚么神态?要抓他的时候,又是如何?” 曹福便详细地把黄太平的模样表现,说了一遍。 齐泰问道:“你确定他不是故意装的?” 曹福想了想道:“怕不是装的。咱家认识他好些年了,此人一向是假机灵,哪能装得那么像呀?” 齐泰向上位拱手道:“圣上,臣请立刻释放黄太平,让他回彰德府复命。” 朱高煦抬起头来,说道:“便依齐部堂谋,曹福,你去传旨。” 曹福忙道:“奴婢遵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零九章 密信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宦官曹福提着袍服下摆,急冲冲地出了正殿。齐泰转头看了一眼曹福,便拱手道:“圣上果断,臣敬佩。” 朱高煦道:“齐部堂有韬略,这不是你的主意吗?” 齐泰弯腰道:“臣不过是一家之言,断事者仍是圣上。” 他想了想便道:“朝廷有司,若真能从黄太平口中、问出有用的事,又或是验到赵王信中所言,有欺君之实;赵王怕是不敢把黄太平送来京师,更不愿冒此等大险。 臣亦有揣度,赵王不太可能勾结蒙古人,蒙古人能给赵王何物?圣上虽威严,对赵王却是顾念亲亲,未曾有逼迫之事。赵王已贵为亲王,不至于铤而走险。 况那鞑靼人带的信,如是机密大事,又怎敢用兀良哈人‘花童’者?守御司北署官员,只拿顾晟获利大头之事激他,花童便立刻愤愤地把甚么都说了,交待出向赵王府送黄金送密信之事。花童如此不可靠之人,鞑靼权|贵哪能叫他来办大事?” 朱高煦赞许道:“是这个理。” 齐泰又道:“永乐初,太宗皇帝封赵王于北平。武德初,赵王主动请旨移府彰德。故臣以为,若非有真凭实据,应以安抚赵王为要。 那黄太平回彰德后,必说出进京详情。黄太平先是被个太监抓了,这会儿未经刑讯,立刻又被放走,估摸着还不一定到了诏狱。赵王由此可知,圣上不疑赵王也。” 朱高煦听罢点头,接着不动声色地说道:“此次朕北上巡狩,齐部堂就不用去了。内阁需要你坐镇,你在朝中,朕更放心一些。” 齐泰拜道:“臣领旨,定为圣上尽力周旋诸事。” 朱高煦又道:“让淇国公随驾,让他一块儿出去走走,免得以为朕把他忘了。” 齐泰作揖回应,未作置评。过了一会儿,齐泰又说起了那封鞑靼人的密信:“这么看来,黄俨为鞑靼人写信,其中内容,应确有其事。” 朱高煦又拿起那封来自鞑靼部落的密信,再次细看了一遍。 内容很简单,说的是阿鲁台很快将派人来大明朝见,请求大明皇帝准许:让流落在哈密国的鞑靼首领家眷部属、借道山西回家。一等朝廷允许,黄俨便请顾晟帮忙,花些钱打点护送鞑靼家眷的官员,好叫汉人不要为难其家眷,另多派一些人接应护个周全。 齐泰的声音道:“信中言明,要先等朝廷准许鞑靼眷属借道;然后才叫赵王府的人照应,并未叫王府中人违背朝廷意愿,此事本身没多大问题。赵王却赶紧把黄太平送来,还是怕朝廷猜疑。” “流落哈密国的鞑靼人里边,是不是有很重要的人物?”朱高煦沉吟道。 齐泰沉思了一会儿,便道:“圣上所虑确有道理。蒙古人中,对大明敌意最深的就是鞑靼人,曾多次拒绝朝廷册封、扣押朝廷使臣。何况几年前圣上亲征鞑靼,战争刚过去不几年。如今阿鲁台为了西边的残部借道,不惜主动遣使朝贡;且又专程派人联络赵王府的人,私下里还要安排妥善。可见 阿鲁台重视之意。” 朱高煦不动声色道:“猜猜究竟是甚么人物。” 君臣二人对视一眼。朱高煦立刻想到、驸马何魁四曾经说起的人:前全蒙古大汗本雅里失汗的后人。 如今鞑靼人的动静迹象,越来越明显了;除了本雅里失汗的儿子,朱高煦真想不出还有谁、值得阿鲁台如此想方设法营救。然而当初何魁四提出这个说法时,可以参考的事情是很少的。朱高煦忽然觉得,这个何魁四挺有想象力。 “是否乃本雅里失汗之子?”齐泰的声音道。 朱高煦道:“有可能。本雅里失汗是忽必烈的嫡系子孙,他的儿子做大汗更能服众。朕从守御司北署得知,本雅里失汗曾联姻阿鲁台,本要娶阿鲁台之妹为正妻。忽必烈的嫡系子孙、阿鲁台的外甥,还有比此人更好的人选、更适合被扶上大汗的位置吗?” 齐泰拱手道:“圣上所言极是。但臣仍有一些疑虑。” “说罢。”朱高煦道。 齐泰沉吟道:“阿鲁台如此大张旗鼓营救,就不怕大明朝廷查出那人,将其扣押吗?” 朱高煦道:“朕直觉,也感觉哪里不太对。齐部堂一提,似乎正是此处。” 齐泰又道:“不过要为阿鲁台的做法找理由,也是找得到的。首先阿鲁台可能别无选择,其次他或许认为、大明在改变国策,不一定会为难鞑靼人的首领。” 朱高煦想了想,说道:“眼下只能靠猜,见了鞑靼使节再说罢。” 齐泰作揖道:“圣上所言极是。臣请谢恩告退。” 天气越来越热,没几天就是端午节了。 京师从早上开始便是一片喧嚣,张灯结彩敲锣打鼓好不热闹。官民们有很多节目,挂艾草吃粽子,秦淮河等各条河流上还有赛龙舟的活动,也是围观者甚众。 皇帝反倒没有出宫参加任何节目。朱高煦只是下旨、组织了必要的礼制活动,设午宴款待皇亲国戚,让皇后宴请回宫的朱家女眷。照民间习俗,端午节妇人们要回娘家;在京的公主郡主们也回来了,不过皇妃没有离宫。 午宴后,朱高煦按照鸿胪寺官员的建议,还要找个地方登高望远。此事不是甚么礼仪,只是世人的习惯而已,皇帝为天下子民表率,自应尽量遵照人们的习俗。 朱高煦在奉天殿赴宴之后,挑了个高处,就在奉天门左侧的东角门。亲戚勋贵们前后簇拥朱高煦的车驾前来,一起上了阁楼。 东角门楼上的空间不大,人一多便有点拥挤。然而朱高煦还是从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驸马都尉何魁四。朱高煦想起了几天前的心情,便多看了何魁四一眼,开口唤道:“何魁四。” 何魁四在众人瞩目之下,从人群里走了上来,跪伏于地道:“臣在。” 朱高煦单手将他扶了起来,径直说道:“朕此次出京巡狩,你随驾出行,到朕身边就近护卫。” 何魁四的脸上露 出一丝意外之色,马上拱手拜道:“臣领旨。” 朱高煦点了点头:“回去准备准备。” 就在这时,新城侯张辅抱拳弯腰道:“臣闻、何驸马只会游逛弹唱,怕不中用。请圣上选忠勇之士,以护圣驾周全。” 顿时大伙儿哗然,有的人在饶有兴致地观摩张辅,有的人看着何魁四、面带嘲弄之色。朱高煦顿时也明白了,张辅对何福家的人是非常不满的,还是因为“伐罪之役”湖广大战的首次战役,何福把张辅卖了。时到今日,张辅仍耿耿于怀。 张辅为人,一向还算沉稳。但有了羞辱何家人的机会,他仍是一改作风、必不放过。 何魁四道:“圣上身边不止臣一人护卫,臣既能弹唱,也能为圣上消解乏闷,不失为一个用处。” 大伙儿听到这里,更加有兴致了,纷纷观望、瞧着死猪不怕开水烫一般的何魁四,其中有勋贵还摇头暗自叹息。 张辅冷笑道:“既然如此,今日佳节,驸马何不为圣上助兴一曲?” 立刻有人劝道:“不可,太祖皇帝曾下旨,禁止武将吹拉弹唱,违者斩去一指。” 张辅道:“此令乃对卫所武将所下,驸马都尉非卫所将领,为圣上献曲,并不违法。” 何魁四抱拳道:“圣上若不嫌,臣请吹奏一曲,为圣上贺。” 朱高煦听到这里,便道:“准。” 何魁四便转身叫一个宦官,去取一枝竹萧来。大伙儿等了一阵,内侍拿了竹萧,何魁四便先抱拳拜道:“臣请奏萧。” 萧声独奏一起,一曲苍劲的《万里金陵》便回响在了阁楼上。大伙儿也安静下来了,不再有嘲弄的神色。何魁四确实很有音乐才华,朱高煦虽不精通音律,也听得出来这首熟悉的曲子、让他吹奏得很有情怀。 何魁四的表情和动作也随曲子而变化,朱高煦似乎在音律中看到了大明铁骑在黄沙中奔腾,意境十分入神。 朱高煦抚掌赞道:“好!” 众皇亲勋贵都附和着叫起“好”来。何魁四把竹萧还给宦官,上前拜道:“臣嫌丑了。” 朱高煦回顾左右,笑道:“新城侯与宁远侯,都是实干为国尽忠、建功立业。驸马都尉这一曲,乃颂大明勇士。” 大伙儿纷纷点头称是。张辅听罢,也抱拳拜道:“圣上英明。” 朱高煦从余光里瞧何魁四,观摩他此时的反应。不料何魁四并未被激起愤慨,也没瞧出有恼羞之色。朱高煦顿时觉得,这个年轻人还挺有意思。 “今日佳节,宫外的节目或许比宫中精彩。都散了,诸位想干啥就干啥去。”朱高煦轻轻挥了一下手。 众人叩拜谢恩,高呼圣上万寿。 大伙儿都走了,朱高煦又在窗棂前站了一会儿,午后的眼光正晒着窗边、晒得木头滚|热。朱高煦盼的雨,至今还没下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一十章 心静自然凉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皇帝与亲戚勋贵们一起登楼的时候,大善殿里、皇后的赐宴亦近尾声了。 殿侧数排乐工停止奏乐,教坊司的舞姬们向上位行礼罢,便迈着小步向旁边的小门倒退,长裙长袖从地上拖拽而过。各处席位上的近百人诰命夫人起身,随即依序走到了大殿中央。 老少妇人的脸蛋都红扑扑的,正是因为饮了宫中美酒,脸色便与四面张灯结彩的装饰十分相称,煞是好看。妇人们纷纷上宝座跪伏,齐声高呼道:“臣妾等拜谢皇后隆恩,皇后千岁,万福安康。” 皇后郭薇端坐在宝座上,从容地等着人们四拜。封后已经几年,她渐渐熟悉了这样的排场。而刚开始的时候,她是相当不习惯的,因为有些贵妇的年龄很大、甚至头发斑白。 看到一片人富有节奏的款款动作,郭薇一时间仍有些恍惚,仿若在梦境中一般。遥想当年,有好一段时间家道中落,她也就只是个寻常小娘,毫不起眼;再瞧现在,几乎无人不对她敬仰膜拜。她还是原来的她,可是身份让她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平身。”郭薇说道。她顿了顿又道:“殿外有一些廊屋厢房,诸位命妇可歇歇再走。”她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太监黄狗,黄狗想了想便向下边拱手道:“夫人们若要饮茶净手,吩咐宫人便是。” 大伙儿再次谢恩,然后从地上爬起来。 郭薇也起身离座,身后传来喊声:“臣妾等恭送皇后。” 坐在郭薇两侧的皇妃也跟着离席了,随同郭薇一道从后面走出大殿,到了外面的廊屋砖石路。 这时身材单薄的太监黄狗弯着腰追了上来,在她旁边轻声道:“外边有风哩,奴婢已收拾好了一间厢房,娘娘可要醒醒酒再走?” 郭薇点了点头。于是太监带路,将一行人引入一间厢房内。妃嫔共数人便在屋子里的太师椅上,以上下入座。 “去沏壶茶来醒酒。”郭薇吩咐道。 不料坐在左边的贤妃姚姬开口说:“且慢。臣妾以前听一个老者谈过,酒后立刻喝茶对身子不太好,皇后可得将息贵体。” 姚姬说罢转头看向黄狗,用十分随意的口气道,“你去拿一些温开水,调点蜂蜜,进予皇后。” 郭薇听到这里,心头顿时一暖。在这宫里大伙儿都恭敬顺服,可只有高煦与姚姬,能让郭薇觉得、是在用心关心她。 想来也怪,平日里说姚姬不是的人最多;姚姬除了长得很美艳、惹妇人嫉妒,本身也不是太好相与的人。但郭薇倒觉得姚姬挺好。 黄狗看了一眼郭薇,见她点头,便作揖道:“奴婢遵命。” 很快宫女们就把蜂蜜水端上来了,在场的妃嫔们一人分到一小碗。大伙儿一边小口慢慢饮着蜜|水,一边闲谈起来。日本国来的那个小娘们用发音不太准的官话道:“听说皇帝要北巡,还剩一个多月出发,会带妃嫔一起去吗?” 姚姬轻轻放下小碗,看了一眼贵妃,用玩笑的口气轻松道:“照圣上以前的习惯,多半会让贵妃在旁侍候,德嫔近侍护卫,正好恰当。” 郭薇听罢,也瞧妙锦,随后开口道:“贵妃细心,往常便能好好地照顾圣上,有她同行,我也安心一些。” 大家都用难以描述的复杂目光、瞧着妙锦,此时妙锦是最受关注的人。人们的情绪里,至少都包含着艳羡。皇帝出行,起码离宫数月,只有一个妃子在身边朝夕相处,谁都知道那是难逢的机会。 而郭薇是不太可能与皇帝出巡的,对她的声望不利,大臣们也一定会劝阻。皇帝出巡还能找到办正事的理由,皇后母仪天下、正该统摄后宫为天下妇人表率,出宫的理由是游玩么? 高煦更不可能把大家都带上,这样看起来更像是队伍庞大、耗费国库无算的外出游玩了。 妙锦发现郭薇的目光,遂将上身轻轻前倾、垂下目光,不动声色地向皇后稍微致意,只是没有说话。妙锦在人多的地方,一向寡言少语,更不喜欢和皇后说话;大概是因为彼此以前就认识、身份改变后有点尴尬。郭薇也知道,妙锦就是那种人,也不想计较。 大伙儿悻悻说起了别的话题,郭薇仍时不时留意着妙锦。妙锦的肌肤不如姚姬那么好,穿着宽大的青色打底的礼袍,身材也未显露。不过郭薇细看之下,愈发觉得妙锦的五官长得十分别致。 她细长上挑的眼角、温柔的杏眼,让人觉得那妩媚从骨子里来的一般;而妙锦平日性情神态冷清,又让那妩媚劲儿十分内敛,闷在心里一般。难怪妙锦得到圣眷宠爱,多年不衰。 对了,依照规矩,今夜正好轮到妙锦侍寝。郭薇看到妙锦的模样儿,不禁想象到她放下冷清、婉转百态的样子,顿时郭薇心里有点不悦。似有点妒忌、似有些愤慨,还有一丝类似小时候心爱玩具被人染指的羞恼,真是五味杂陈。 皇帝有很多女人,除了宫中的妃嫔,还有别的人。郭薇大致也有耳闻,只是睁一眼闭一只眼罢了,反正也管不了。但高煦与别的女人亲近缠绵,亦未能让郭薇产生此时的感受。她也说不清楚缘由。 郭薇把半碗蜜水放下,说道:“我有些累了,回坤宁宫。” 于是大家离开大善殿,到门外上了各自的车驾。在仪仗与侍从的前呼后拥中,队伍往后宫而去。 到了坤宁宫门口,郭薇吩咐黄狗去传懿旨,叫妃嫔们自便,不必再送到坤宁宫。待郭薇回到坤宁宫后面的回廊庭院,又听到禀报,说是贤妃没有走、到坤宁宫来了。 郭薇便叫宦官去请贤妃。 贤妃姚姬前来见面之时,郭薇已进了她常呆的一间偏殿,把身上厚重的礼服换了、换上了轻薄凉快的襦裙。 而姚姬还没回去,仍旧戴着凤冠、穿着礼袍,她的发际上已经冒出了汗珠,被她那洁白的肌肤衬得、倒仿若晶莹剔透。宫女们急忙拿着扇子上来打扇。 姚姬带着微笑道:“你们下去罢,我不热。” “是。”宫女们应了一声,便走出偏殿。贤妃经常到坤宁宫来走动,与皇后关系很好,宫女们都对贤妃很恭敬。 姚姬又看向郭薇,笑道:“心静自然凉。” 郭薇道:“我听说贤妃信佛,真是修得好心性。” “皇后过奖。”姚姬依旧带着些许微笑,“不过我可不信佛,只是当过尼姑。” “哦,原来如此。”郭薇随口回应道。 姚姬道:“我在鸡鸣寺那些日子,确是对我的习惯影响很深。也不知道为甚么,或许做尼姑那段时间,反而算是一阵像样安生的日子罢。皇后出身富贵人家,当不知个中感受。” 郭薇摇头道:“先祖父封了侯,可家父有十个兄弟,当年主要靠在辽王府当差的俸禄,可没你想得那么好。” “是吗?”姚姬轻声应了一句。 郭薇又道:“与圣上相识之前,我大多时候与姐姐在一块儿,我们会做很多事,诸如缝制衣裳之类的。有一阵子我还会洗衣做饭打扫。” 她说到这里,自然对诸般旧事有些感概,便轻叹了一声。 姚姬沉声道:“郭嫣夫人有可能回家居住么?” 郭薇顿时抬头看着姚姬,“事关皇室颜面,她还能离开凤阳?” 姚姬摇头道:“我也不知。不过……” “怎么?”郭薇忙问。 姚姬道:“今年圣上北巡,渡江后必去中都拜谒皇陵。到时皇后可吩咐圣上身边的妃嫔,让她见郭夫人一面,将皇后的苦衷恻隐、与念想之心,说与郭夫人听。” “没用的,她恨我。”郭薇摇头道。 姚姬道:“可皇后是真心如此,郭夫人应该会明白的。” 郭薇站了起来,踱了两步,忽然转身道:“除非见她的人、是贤妃,你最了解我。” 姚姬说道:“圣上能带两个妃子出巡?” 郭薇道:“我帮你。” 姚姬忙屈膝道:“谢皇后爱怜。” 郭薇伸手轻轻扶了一下姚姬,她明白:姚姬想陪着圣上,才故意这么说的。不过郭薇不怪姚姬,宫里这几个妃嫔、谁不想这次陪着圣上出京呢?她相信、姚姬同时也会设法去见郭嫣。 俩人说罢,郭薇便走到了门外。姚姬也跟了出来,俩人一起站在廊屋上,瞧着回廊中间的庭院。 “那是茉莉花树?”姚姬的声音道。 郭薇循着她指的地方瞧了一下,便点头道:“应该是哩,那几颗有点年头了。怕是当年中山王唱出那茉莉花歌谣的时候,就有人种在这里。” 姚姬喃喃道:“等个把月开了花,皇后可试试,摘些花朵放在新茶里。这便是‘飘雪’,挺好喝呢。” 郭薇道:“好雅致的名字。” 姚姬轻轻笑了一下:“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也如皇后一般感叹。” 俩人便向庭院那边慢慢走过去。姚姬长得特别美、且与郭薇侍奉着同一个人,可此时此刻,郭薇倒觉得俩人就像姐妹一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一十一章 无为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黯淡的天空一阵闪亮,仿佛又回到了白昼。“咯嘣”一声巨响,随之而来的、便是炸豆一般清脆的雨声,急促的雨点纷纷洒在了宫殿上的琉璃瓦上。 “这场雨,总算是盼来了。”朱高煦道。 今天正该妙锦侍寝,他早已到了贵妃宫中,靴子也没有沾到一滴雨。这场雨来得有点迟,却十分恰当;若是白天便下雨,恐怕会影响城中热闹的节日气氛。 朱高煦从观景窗旁边的小门,走出了寝宫。檐台上还有一处木地板的观台,他便走过去观雨。地上的木头料子用火烤过,并不怕雨水腐蚀。雨越下越大,在瓦上汇聚流淌下来,让这座宫殿变得像水帘洞似的。潮湿的风中带来了舒适的凉意。 “这般雨夜,有你陪着真好。”妙锦的声音,在喧嚣的雨声中隐约可闻。 朱高煦转头一看,但见古色古香的宫殿门口,摇曳的灯光之中,妙锦的衣裙在风中贴着身子飘着,身姿曼妙、相貌美好。他便随口道:“我也这么觉得。” 妙锦察觉他的目光,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她的表情便微微有点不自然。朱高煦以为她要故作娇|嗔责怪两句,不料她走上来却温柔地说道:“那今日好生陪着高煦一晚。” 朱高煦道:“我怎么听着有点怪?” 妙锦道:“你不是要北巡,在此之前我们相处不了几天啦。此番圣上离京,我就不去了。” “怎么?”朱高煦看着她。 妙锦杏眼里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撇了一下嘴|儿,“每次你出门,如果我都陪着你,必招人嫉羡,明摆着的事。这回高煦别让我同行,我也落个清净。” 朱高煦想了想,说道:“有点道理。道家无为,便如此一样不争?” 妙锦轻轻摇头道:“与道家无干,我不过经了些事。年少时不知事,有些姿色被人看中、便任人摆布,浑噩挥霍光阴;待年纪愈大,有几年被关在宫中道观,又曾心慌烦乱,只觉虚度年华。不过后来心中倦怠,便看开了。” 朱高煦听她提起旧事,顿时有些感念,便忍不住握住了她的纤手:“当年难为了你。” 妙锦浅叹了一声,道:“以前却是看不开的。我从小守着规矩,习习识字、女红、礼数,总是觉得每天都在追逐着甚么。想来世人大多也是如此,争权夺利,生怕慢了别人一步,将来懊悔。” 朱高煦听到这里,想起了一句话,便顺口道:“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寻思了片刻,又道,“这样也没甚么不对,野兽每天还要狩猎觅食哩。” 俩人在喧哗的雨声中闲聊着,站在檐台上乘了一阵凉,便一起走回寝宫。 朱高煦想起刚才妙锦说的事,又开口道:“难怪别人说你清高。不过我也依你的心意,这回贵妃就留在宫里罢。” 妙锦轻声道:“遵旨。” 又过了几天,朱高煦下值后去坤宁宫,见到皇后郭薇。郭薇提起,请朱高煦允许贤妃姚姬随行北巡,理由是想让贤妃替她、顺道去凤阳看望郭夫人。 皇后开口的事,只要不是太要紧,朱高煦一般都会听她的。这件事,朱高煦也马上答应了。 没一会儿朱高煦才回过神来,忽然想到那天妙锦主动推拒的情形。他不得不猜测,恐怕让妙锦觉得有压力的人、正是贤妃姚姬。 朱高煦也不多说,只在郭薇跟前用随意的口气道:“贤妃从小得到的照顾少,她想要的东西,习惯自己去争取啊。” ……那天端午,何魁四参加了宫中赐宴。他回家便听说,从宁夏府回来的奴仆、将要动身返回宁夏府;他们等到现在,便是为了在京师过节。 何魁四的官职就叫驸马都尉,级别挺高、地位超过伯爵。起初这个官还会掌点实事,但到了现在,驸马都尉几乎不管任何军政事务。何魁四每天基本没有正事。 于是他想去送送家中奴仆,送别时顺便给父兄带几句问候,并告诉父亲自己要随驾出巡。 不料几个奴仆早上起来,一直无法动身;因母亲徐氏还在收拾东西,给何福带了不少京师的用度,又叮嘱诸事,不知要拖延到甚么时辰。 何魁四便叫了两个跟班,先出门闲逛。他只要叫人在国子监附近的鼓楼等着,便必定能等到那几个出远门的奴仆,到时候再送他们出城好了。 主仆三人步行出去,一路游逛京师街面,到了进香河畔。 这时,河边有个英俊的锦衣公子、朝着何魁四打躬作揖。何魁四站定,回礼再说。不过他观望了一番,竟不认识那公子哥。 彼此走得近了,何魁四打量那人,确认自己没见过,便开口问道:“敢问公子高姓大名?” 那人拿出了一张名帖,抱拳道:“不才耿浩,拜见驸马都尉。” 何魁四听罢恍然,接了名帖一看,说道:“令祖长兴侯闻名天下,久仰久仰。” “不提也罢。”耿浩的眼里闪过一丝悲意。 何魁四会意,长兴侯家势早已灰飞烟灭,他便改口道:“耿公子岳父江阴侯,亦是威名远扬。太宗皇帝与今上,都曾盛赞江阴侯用兵谨慎,几无破绽,乃大明良将。” 耿浩的神情有些不悦了,但看得出来他隐忍得不错,他仍旧客气地说道:“在下还是想,自己能有几分建树。” 何魁四赞道:“耿公子好志气。” 耿浩道:“不过这几年无事可做,整日有些烦闷。” “难得清闲。”何魁四随口附和着。 耿浩又作揖道:“在下闻驸马精通音律,今日在下做东,一道去旧院听听曲何如?” 何魁四转头望了一眼,说道:“富乐院在秦淮河那边,离此地有点远哩。今日家中有几个人出门,我还要等着送人。要不……” 就在这时,附近传来了几声二胡试音的声响。何魁四喜道:“前方正好有个茶摊子,也有曲子听,我来做东请茶,耿公子可赏脸?” 耿浩愕然,怔了一会儿才握拳道:“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二人一路走过去,便在茶摊旁边的板凳上坐下,叫了两碗茶水。耿浩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手绢,仔细擦拭了两人的粗茶碗,然后才准摊主提壶倒茶。何魁四只是笑吟吟地瞧着,也没阻拦。 “听说端午宫中赐宴,圣上钦点何都尉,于北巡途中随行护卫,恭喜驸马要高升了。”耿浩道。 何魁四笑道:“高升甚么哩?我就像是个弄臣,跟在圣上身边解闷的。那天,新城侯还当众叫我吹奏了一曲。” 耿浩顿时观察着他,但他丝毫没有气愤的表现,就像是张口说一件与己无关的、或并非不光彩的事情。耿浩马上拉下来,沉声说道:“新城侯可不是个善人,长于利用和欺诈他人,驸马爷定要留个心。” “你认识新城侯?”何魁四问道。 耿浩的神情有些苦楚:“说来话长,今日便不多言了。” 说话间,二胡的声音已经拉响了,旁边一个穿碎花布衣的小娘们清清嗓子,也唱起南方小曲。喝茶的贩夫走卒们听得乐呵呵的,时不时有人往碗里放个铜钱。 “失陪稍许。”何魁四作揖道,然后起身上去,与那拉二胡的男子说了两句话。接着他便拿了二胡,自己坐在那里拉起小曲。 半曲之后,便有坐车的行人停下,在旁倾听。卖唱者面前的碗里,甚至有了一枚价值六十文新钱的银钱。能顺手给银钱的人,必非小户人家;但这等人,只会被名士手法的表演者吸引,给银钱便表示他自己也是有身份、并识货的人。 而坐在茶摊旁的耿公子,看得是犹自在那里叹气。不过等何魁四返回时,耿浩仍赞他好雅兴。 不一会儿,那拉二胡的男子过来了,要把收的钱给何魁四。何魁四便叫他请茶钱。男子神情复杂,似乎一边感激,一边又有点不高兴;因那唱曲儿的小娘们、一直在瞧这公子哥。 正说着话,到鼓楼等候的跟班过来报信了。何魁四便起身向耿浩告歉,只说下回再一起游玩。拜别耿浩,何魁四带着随从往金川门而去。 跟班得知刚才那公子是耿浩,便在何魁四身边笑道:“耿公子或许以为,驸马爷与他是同类人哩。” “道不同不相为谋。”何魁四随口道。 他们寻见了去宁夏府的人马,便一路送家奴出外金川门。何魁四多给了一些盘缠,一面吩咐家奴问父亲安好,一面叫他们带口信:“你告诉我爹,圣上对何家照顾有加,此番北巡,叫我随从护卫。” 众人到了大江边上,江面上许多渡船来来往往、甚是方便。很快家奴们便把马匹、行李都搬上了渡船。 何魁四站在江畔送别,但见大江两岸葱葱郁郁、草木繁茂,大小房屋庄园随处可见,一片富庶宁静的景象。他寻思着西北边地、父兄所在的地方,必应是另一种风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一十二章 晚宴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鞑靼人赠予何福家的珠宝礼物、早被送到了大明京师。而送礼的鞑靼人,也与哈密国人马一道,返回了数千里之外的哈密国王城(明朝称之哈密卫)。 哈密国的统治者、王城的居民,大多都是蒙古人。但短短数十年间,这些蒙古人的生活、已与北方草原的蒙古部落差别很大。 连阿莎丽这个、只有一半蒙古人血统的人,也觉得哈密人不太像蒙古人了。 阿莎丽是“蒙古国枢密院”的知院阿鲁台的妹妹,属于阿苏特部族。而阿苏特人原来是波斯人,首领与蒙古科尔沁部落联姻,所以阿莎丽和其兄阿鲁台、大概有一半科尔沁蒙古人的血统。 然而这些哈密人,除了长了一张蒙古人的脸,大多已放弃了游牧的习俗。他们在固定的地方畜牧,还会在河流边和绿洲上种植麦子,变得就像农夫一样。每日进献给阿莎丽的膳食,主食就是麦面烤的饼。 阿莎丽等人住的地方、也不是帐篷,而是一座土木建造的圆顶房子。此时她就正吃着烤饼、奶茶、烤肉,还有好几盘子味道非常甜的瓜果。 这时,“蒙古国丞相”脱火赤走进来了。阿莎丽立刻从毡毛地毯上站起来,邀请脱火赤来吃东西。 脱火赤也不客气,盘腿在桌案前坐下来,伸手就去抓烤羊肉。他从怀里掏出一把刀,在袖子上来回擦了一下,便去戳面前的羊肉,并开口用蒙古话道:“去宁夏的使者回来了。” 阿莎丽问道:“汉人怎么说?” 脱火赤哼了一声:“财货收了,事情不办。” 阿莎丽冷冷道:“那些满口谎言的汉人,一向都很狡猾。” 脱火赤不置可否,犹自说道:“朱棣的次子当明国皇帝之前,把他们都打怕了,那些明国大将像狗一样听话。” 他顿了顿,又道,“何福称,要听明国朝廷的意思。只要朱二皇帝允许他帮助我们,何福就派河西走廊的卫所兵来迎接,否则爱莫能助。其实此人权力挺大的,除了是宁夏府总兵官,还能节制西北各卫的军事。” 阿莎丽轻轻摇了摇头,问道:“朱二会同意帮助我们吗,明国人不是一直恨我们?” 脱火赤道:“明国朝政比哈密国复杂多了,汉人更不像我们一样直率,只要有好处、有面子,他们不会管仇恨或恩情。阿鲁台知院会想办法,与明国周旋,全力营救我们。” 阿莎丽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觉得甚么地方有点不对,便脱口问道:“长兄怎能知道,我有了大汗(本雅里失汗)的儿子?” 脱火赤愣了一下,随后便用刀子挑起肉,默默地吃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才说:“自大汗陷于瓦刺人之手,汗妃与大汗相处日久,阿鲁台应能猜到。” 阿莎丽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丞相:“大汗与我尚无成婚大礼,说起来我还不算是汗妃。阿苏特人的习俗,大多与蒙古诸部无异,但男女之妨,仍很不相同。而且长兄了解我的性子,我本不是轻浮之人。” 她停顿了一下,一边低头寻思,一边喃喃道,“我们对哈密国的人,也保密没有告知。光凭猜测,长兄怎能确定此事?” 脱火赤道:“阿鲁台有办法知道,事关机密,汗妃不必多问。” 阿莎丽有些不高兴道:“有甚么事我不能知道的?” 脱火赤不答,阿莎丽只好作罢。她毕竟是个女人,脱火赤实际是这里的鞑靼残部首领。她改变了态度,好言问道:“丞相吃饱了?” “晚上吃好的。”脱火赤收起刀子,笑道,“肃王脱脱(大明朝封忠顺王)今晚赐宴,一定比这些肉烤得好,哈!肃王在这里的日子过得还不错,但他们都越来越软弱了。” 脱火赤说罢起身告辞。 阿莎丽送他出门,院子里有个卷发女奴,正在看着两个孩儿玩耍。大的是个七八岁的女孩儿,小的男孩才三四岁。阿莎丽的目光一直关注着那男孩儿,眼神愈发复杂。她渐渐有些走神,曾经无数次回响起的往事、再次涌入了她的心头。 “屋里还有些食物,你带着你的孩子们,进来吃罢。”阿莎丽回过神来,向院子里的女奴招呼道。 女奴高兴地向这边快步走来,弯腰道:“感谢主人赏赐。” 到了太阳快下山的时候,肃王孛儿只斤·脱脱果然派官属前来,接阿萨里去王宫参加生辰晚宴。阿萨里也备了一些礼物,便上了车出门。 瓦刺人撤军之后,哈密城里的人们都变得更加热情了。王宫大厅内外一片热闹,入夜后气温迅速下凉,但无数的火把、篝火,让人感觉空气依旧火热。到处都响着节奏欢快的鼓声,男女围着篝火载歌载舞。 阿莎丽见到了丞相脱火赤,二人便一起进大厅,拜见肃王与王妃,然后在侧边的宾客席上入座。 肃王的部下和臣僚们都很高兴,喧闹中随时都能听到粗鲁的“哈哈”笑声。 大厅里来了一群西域色目女子,敲着鼓、摇着铃挑起了热|辣的舞蹈,她们以纱巾蒙面,可腰上的皮肤却都暴露在外,眼睛朝男宾客们抛着媚眼。一个舞姬从阿萨里旁边游转而过,脱火赤竟伸手在那舞姬的臀上“啪”地拍了一巴掌,引得周围的蒙古人大笑。 西域舞姬跳完了两场舞,客人们差不多都已到场。歌舞稍歇,大伙儿便站起来,以手按胸,面向上首拿着权杖的肃王鞠躬,高声祝贺。 肃王用蒙古话简短地说了几句场面话,端起酒碗,与大伙儿一起喝了一碗酒。肃王刚坐下,鼓声音乐马上又响了起来,另一队蒙古舞姬鱼贯而入。 大厅里迅速恢复了喧嚣杂乱,除了音乐声,还有无数“嗡嗡”的交谈声,蒙古贵人们拿着刀子一边割肉,一边大声说话。 阿莎丽一出生,阿苏特部就已在蒙古草原,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等她不经意间看上面的椅子时,却发现肃王不知何时、已经离席。 没一会儿,一个蒙古人从后面走了过来,俯首在脱火赤耳边说了句甚么话。那人接着又走向这边,弯腰道:“王爷有请汗妃入内相见。” 阿莎丽起身道:“带路吧。” 在蒙古侍卫的带引下,脱火赤与阿莎丽便一起走到了内宅,到了一间挂着珠子垂帘的房门口,等侍卫进去禀报。 他们被允许进去时,阿莎丽马上发现这个房间很小,就像一间起居室似的;而且立刻有一股子烟熏的异香扑面而来。屋里点的是油灯,借着灯火的亮光,她看到了坐在里面的肃王。 阿莎丽等人在哈密城住了很长时间,但这么近地看清肃王,今天还是第一次。 只见肃王是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他的头发、服饰仍是蒙古样式,可穿得很干净,必定是经常沐浴才是那个样子;恐怕他已经改变了蒙古人的习俗。肃王的手指也很干净,最先让阿莎丽看到的,便是他那手指上的黄金绿宝石扳指,那只手正扶在一根手杖上。 “拜见肃王。”脱火赤与阿莎丽一起行礼。明国人册封了脱脱为忠顺王,脱脱还在哈密国自称国王;但彼此都是蒙古人,脱火赤等仍以元朝朝廷给肃王一家的名号称呼。 肃王点了点头,说道:“贵客请坐罢。” 脱火赤道谢。 肃王再次开口时,便不再是客气话,而犹自诉说了起来:“本王父母亡故得早,从小由叔父与叔母抚养长大。骑马射箭,待人处事,都是叔父教导的。叔母对我慈爱有加,比对待亲儿子还好,我比堂兄弟姐妹们得到了更多宠爱。” 阿莎丽与脱火赤默默地听着。 肃王道:“叔母的笑容让人安心,我一看到她的目光,就不会害怕任何东西。她的怀抱很温暖,我曾尝试过许多妇人的怀抱,但没有一个妇人,能让我感受到儿时的那种温暖。” 一番话下来,气氛却渐渐变得紧张了。 因为肃王的叔母、前任肃王安可帖木儿的妻子,现在仍在鞑靼部落中;如今几年过去了,生死都不太确定。 当初扣押了安可帖木儿一家的人、是瓦刺人马哈木,正如马哈木扣押并残害了本雅里失汗。但那一次,马哈木没有杀安可帖木儿,只是把他一家送给了当时的全蒙古大汗鬼力赤。 毒杀安可帖木儿、当今肃王叔父的人,正是鬼力赤;霸占了安可帖木儿王妃的人,起初也是鬼力赤。而鬼力赤曾是鞑靼人的首领。 虽然阿莎丽的哥哥阿鲁台,刺杀了大汗鬼力赤,但鬼力赤仍是鞑靼人。 丞相脱火赤面露担忧之色,好言道:“知院阿鲁台已杀鬼力赤,为肃王报了仇。” 而此时阿莎丽却有一种感觉,肃王的情绪很脆弱。她还想起了白天丞相说过的一句话:他们都越来越软弱了。 丞相脱火赤说的没错。阿莎丽忽然觉得,肃王此时的神情、看起来十分软弱。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一十三章 直觉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肃王孛儿只斤·脱脱埋着头,戴着黄绿扳指的右手按在胸口,就像有甚么病痛发作了似的,他一副很苦楚的样子。 但阿莎丽知道他没有病,因肃王忽然抬起头时、那痛苦的神情就立刻消失了;如果是病,不可能好得那么快。肃王变得面无表情,隐约又好像隐忍着甚么。他刚才只是情绪有点失控,且在客人面前表露了出来。 “本王会庇护你们,并让你们借道大明、返回鞑靼部落。”肃王再次开口道,“作为回报,本王只要你们做一件事。回到鞑靼部落后,确保阿鲁台将我叔母送回。” 肃王说罢,目光从“蒙古国丞相”脱火赤脸上扫过,看着阿莎丽。他可能认为,阿鲁台是阿莎丽的亲大哥,阿莎丽能起到更大的作用。 脱火赤的声音道:“就这么简单?” 这个问题,阿莎丽也很想问的。 有关肃王的叔父叔母的悲惨遭遇,瓦刺人、鞑靼人都有份。其中干这件恶事的前任鞑靼首领(鬼力赤),已被阿鲁台杀|死;所以肃王有可能、不再怪罪鞑靼人,特别对阿鲁台,却也不该有甚么好感。 然而肃王收留了鞑靼残部,并不惜忍受瓦刺的袭扰和攻打,终未交出阿莎丽一众人。为何?她本以为肃王有更大的理由,目前看来却好像猜错了。 肃王没有回答问题,反问道:“能做到吗?” 阿莎丽毫不犹豫地答道:“当然可以,叫长兄归还一个妇人,这不是很难抉择的事。” 肃王道:“你们可愿起誓?” 脱火赤与阿莎丽十分痛快,先后跪地,呼唤回回教门的真神,起誓只要能顺利回到鞑靼部落,一定全力让肃王的叔母回到哈密。 肃王见证之后,便点头道:“这样就可以了,对你们来说很划算的交换,没有必要反悔。我叔母在你们那边,哪里比得上本雅里失汗的儿子重要?” 阿莎丽顿时心头一惊。丞相与阿莎丽早就商量好了,不向任何人泄露她儿子的身份,肃王怎么知道的? “二位贵客,请到大厅继续宴会罢。”肃王轻轻挥了一下手。 脱火赤仍有些疑虑,便站了一会儿。肃王看了他一眼道:“你们或许不懂我的感受,没关系。” 于是阿莎丽与脱火赤一起鞠躬告退。 他们刚出门,又听到肃王的声音:“热闹的晚宴,叔母若在,必定会喜悦。” 听到这句话,阿莎丽不禁回头看了一眼亮着灯光的房间。女人有直觉,哪怕只是时间很短的一面之间,她也感觉到了:肃王的叔母,对他来说比亲娘还要有亲,即便是寻常母|子间、大多也不会如此牵挂。 只见脱火赤用很小的幅度、轻轻摇了一下头。阿莎丽看他时,俩人对视了一眼,但未说话,因为前边还有一个带路的侍卫。接着脱火赤就埋头看路,一副沉思的模样。 脱火赤可能还有疑虑,不太明白肃王葫芦里卖的甚么药。但阿莎丽忽然想起了她的情郎、本雅里失汗,她再次念及分别时的情形,忽然有点明白肃王的感受了。 “肃王所言,应该是真的。”阿莎丽道。 脱火赤看了一眼前面带路的侍卫,小声问道:“为啥?” 阿莎丽径直说道:“直觉。” 脱火赤的嘴微微一张,露出了黄牙,甚么也没说。 他们重新回到了嘈杂的大厅上,鼓声、胡琴声,以及人声充斥着大厅内外,连歌姬们唱歌的声音都不太听得清了。俩人坐的位置相邻,但周围常有人走动,也有别的宾客。阿莎丽想问脱火赤一些话,却没有机会,只好作罢了。 从来没有人试图打探、或询问过那孩儿,肃王究竟是怎么确定孩儿身份的?阿莎丽猜不出来,渐渐地她总觉得,这个地方好像隐藏着甚么阴谋,散发在混杂着油脂燃烧、以及草木灰气味的空气中;可是她又完全想不出,究竟具体是甚么样的阴谋。 晚宴到深夜才结束。阿莎丽以为脱火赤会寻个舞姬过夜,因为脱火赤总是色|眯眯打量着、那些衣着暴|露的舞姬,还拍了一个胡姬的臀;然而脱火赤并没有那样做,他和阿莎丽一道回去了,回到那座戒备森严的住所宅邸。 次日一早,阿莎丽起床不久,就听到了院子里孩子们的嬉闹。她走出房间,又看到那两个孩儿在院子里。 之前阿莎丽不敢过于亲近男孩儿,因怕暴露孩儿的身份。但即便她小心翼翼,哈密国还是有人知道了。眼下她更没必要再过分隐瞒。 阿莎丽唤着男孩儿,让他过来。 男孩儿睁着明亮的眼睛,瞧着阿莎丽在他面前蹲下。阿莎丽就近仔细打量着他的脸,隐约看出、孩儿确实有点神似本雅里失汗的相貌,她不禁伸出手,温柔地放在了孩儿的脸颊上。 阿莎丽的鼻子一酸,眼睛很涩,她感觉到眼睛快要流出来了,便下意识地忍住了情绪、把那股流泪的冲动憋了回去。蒙古人、阿苏特人都是有血性的部族,男女都不应该软弱!从小人们就这么告诉她。 她告诫自己不能哭,一定要坚韧地保护孩子活着、让这张神似本雅里失汗的脸活着,这样本雅里失汗也好像永远不会离开她。 阿莎丽抬起头时,看到她的女奴正用诧异的目光、打量着自己。阿莎丽便站了起来,转身避开了女奴。 她心里也是明白的,目前光靠她的坚韧无用;最关键的还是长兄,是否能真正知道这一切,是否会设法与汉人交涉。 而那些汉人,会放过她们吗?会允许她们借道回鞑靼? ……阿莎丽盼望的事情,正在进行之中。阿鲁台的使节重臣,这个时候刚刚到达了大明京师。 蒙古人统治整个汉人故地、十几个省的广袤土地,才过去了几十年,这些鞑靼使者算得上是故地重游。 他们却对京师十分惊叹好,因为这些人、没有一个人曾来过京师,他们太年轻了;而早在元朝还没灭亡的时候,直隶所在的南京地区、已被汉人起义军占据并相互争夺。 自从蒙古部落从当时称作“大都”的北平退走后,几乎没有再回来过。大明派遣到蒙古诸部的使臣、经常被扣押甚至杀|害,蒙古人则很久没有遣使过来了。双方在几年前再次爆发大规模的战争,各种方式的角逐更是从未间断。 此番鞑靼人遣使来朝,着实是件稀罕事。 使节一行人的正式信、已先期送入京师,表面上写的是蒙古国枢密院知院阿鲁台患疾,并详细描述了一番病情,须得几味难寻的药材,故遣使进京求药。 大明朝廷对于这种和善的理由、丝毫没有为难,并发政令到北平都司,下令当地官员派遣卫队、护送鞑靼使节进京朝见。 一众鞑靼人好生生地到了京师城门,才有一人忽然问道:“明国人不会捕杀我们罢?” 大伙儿这才回过神来,他们一路竟然丝毫没有顾虑,若非有人提起,众人连想都没想到安危问题。刚才说话那人牵着马,又道:“汉人使节来过草原,我们扣留杀死了他们,就没让他们好过。集庆路这边的汉人,会不会以牙还牙?” 正使马儿哈子想了想说道:“应该不会,别担心。” 旁边有个人用蒙古话道:“别看汉人现在挺凶,几年前急恼了过来攻打我们,但他们并不想与我们打。一向都是草原人攻过来,像来收牧草一样。现在我们主动来使,汉人高兴还来不及,不得像爷爷一样供着?” 大伙儿“哈哈”大笑,只有马儿哈子没有笑,也没有制止大伙儿。 果不出其然,明国官员待他们极好,给他们安排了宽敞舒服的大房子住,好酒好肉送到门口。前来说话的官员还会说蒙古话,和善客气,还问他们的知院阿鲁台好、言称希望阿鲁台的病早日痊愈。 明国太医院的官吏也来了,专程细问阿鲁台的症状,并不惜珍稀药材、细心为他配制药方。 本来还有点紧张的一众蒙古人,没几天就放轻松了。 接着又是宴席,明国礼部官员主持,诸多官吏陪侍。不过见闻广博的马儿哈子说,这叫“下马宴”,都是定好了的过场,每个外藩使节来都是这样对待。 菜肴陆续上来,汉人娘们穿着蒙古服饰、在中间歌舞助兴。大伙儿高兴得哈哈大笑,一边看美人儿,一边手抓羊肉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马儿哈子的一个部下,用蒙古话大声嚷嚷着:“凭啥平日喝的酒,没有今天的好?” 汉人官员十分镇定,用蒙古话道:“宴席后,本官派人挑几坛好酒,送到会同馆。” 有个蒙古勇士喝得有点醉了,便摇摇晃晃地跑到了厅堂中间,要与一个跳舞的小娘喝酒,还伸手去摸那小娘。小娘惊慌地躲开了,结果踩到自己的裙子摔了一跤,歌舞顿时开始混乱。 这时马儿哈子骂了一声,叫部下上去把那汉子拽回来,这才稍稍消停。 宴席上蒙古人只顾观赏美人喝酒吃肉,而那些汉人说的都是废话。他们吃饱喝足之后,便被送回了会同馆睡觉,这日子倒也过得像神仙一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一十四章 快活城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阿鲁台有疾求药,当然只是个由头。即便蒙古缺少一些药材,通过兀良哈人高价购买、甚么药买不到?鞑靼正使马儿哈子进京,还有别的事。 “下马宴”之后,明国礼部官员又来了会同馆,将双方的意愿谈得更深入一些。正使马儿哈子已经表明,阿鲁台愿意接受大明册封的意思。 明国对此事果然十分重视,他们大概记下了马儿哈子的意思,便准备让级别更高的官僚、随后再来谈。 等待的日子里,马儿哈子便与随从同行,一道在明国都城里闲逛观摩。连马儿哈子也是第一次来明国都城,他只对这里有所耳闻,知道以前是大元的集庆路。 这是完全与草原上的城池迥异的地方。除了看得人眼花撩乱的城楼房屋、亭台楼阁,马儿哈子感受最大的、便是人多而密。大街上熙熙攘攘,车马如龙;码头上的船只遮蔽水面,干活的人也非常多。马儿哈子一时间也是弄不明白,城里密密麻麻的人、既不种地也不畜牧,是怎么养活的。 然而都城的大多汉人,看起来并不缺衣食。成车的货物运进城里,市面上的商货非常丰富,各种铺子里琳琅满目。空气中弥漫着丰富的气息、从食铺和酒楼里飘出来的食物香味。 若非马儿哈子眼尖,看出了街巷中仍有不少穷困匮乏之人;他们乍看这光鲜繁华的场面,很容易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这里是快活天国一般。 那些花枝招展的妇人们,也引得马儿哈子等一行人张望。即便是寻常百姓家的年轻妇人,因气候温暖、少有风吹日晒,不少也是长得细皮嫩肉,很是好看。 马儿哈子忍不住产生一种想法,若是能在这里肆意快活,该是多让人高兴的事啊。 据说成吉思汗有一句话,世上最快活的事,就是每到一个地方,便杀光敌人的男人、再霸占玩|弄他们的女人。 不过很多地方都是满目荒凉,物品匮乏民夫贫穷。这里不一样,大伙儿眼睛看到的,都是手无寸铁的待宰羔羊般的男人、瞧起来既不会骑马也不会射箭,以及一副似乎可以任人蹂|躏的娇弱妇人。 可惜如今的鞑靼不够强盛,没法重新打回集庆路,马儿哈子心中隐隐有些失落。 马儿哈子转头看了一眼,忽然问道:“哈图跟我们出来了吗?” 随从答道:“刚刚还看到他了。” 马儿哈子张望了一阵,街面上全是人,也就作罢了。只等哈图自己寻路,回到会同馆。 ……哈图是科尔沁部落有名的勇士,善于摔跤、骑马、射箭。大伙儿的想法都差不多,不过马儿哈子是蒙古国宰相之一、要镇定得多;而哈图却不一样,他除了想,还打算干。 凭自己的勇猛和力量,对敌人“部落”中的人干点出格的事,并不算甚么。何况,正如哈图进京那天、自己说过的“明国人高兴还 来不及,不得把我们当爷爷一样供着”;今早上丞相已表明态度,阿鲁台愿意称臣接受册封,明国人能那么小气? 哈图离开了大街,在到处走了一阵,周围的人都用稀的目光打量着他,却似乎没人怕他。好像是一群没有见过虎狼的绵羊。 他见到一条人少的小巷子,便走了进去。过了一会儿,只见一道门里走出来个年轻妇人、提着个竹编篮子。哈图只瞧那妇人的脸脖肌肤白净,便动了心,可惜妇人穿得太严实、看不见身段。哈图打算先试试,不行再换一个更好的,反正遍地都是猎物。 妇人站在门边,也是好地瞧着哈图,似乎要让他先过去。 但哈图走近了,便笑了一声,猛地径直扑上去。他的手掌立刻捏住她的嘴,然后一手将她轻巧地提了起来。他一脚踢开那道门,便大摇大摆走了进去。妇人伸手乱抓,哈图忽然放开她,一巴掌“啪”扇了过去,骂了一声。那妇人尖叫起来。 “闭嘴。”哈图生气地骂道,然后转身把门关上了。那妇人应该听不懂,犹自哭喊着甚么话,双手捂着脸颊,坐在那里叫唤。 哈图上去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便抓住了她的胸襟布料。那妇人立刻伸出双手、用力拽住哈图的手腕。 就在这时,哈图听到了一个男子的愤怒喊声。他抬起头时,便见到一个头发束在头顶、在他看来很瘦弱的汉人。那汉人手里拿着把菜刀,瞪圆了双目冲了过来。 哈图放开妇人,身体前倾盯着拿刀的汉人。汉人冲过来就砍,哈图轻松地一手抓住了他的手腕,然后用肩膀一顶,便将汉人扛起来,往前一扔。 “扑通”地一声,汉人狠狠地摔在地上,刀也掉了,痛得在地上大叫。汉人挣扎了一下,想爬起来去捡菜刀。哈图见状唾了一口,正想冲过去,旁边的妇人去伸手拽住了他的脚,趴在地上摇头讨饶。 “这般弱的人,怎能占有漂亮的女人?”哈图嘲笑道,但他马上明白妇人听不懂,便一脚把她踢开。 前面那汉人连滚带爬地按住了那把菜刀。哈图已跳将上去,恼怒地伸手捏住了汉人的脖子,然后猛地往前一掷,汉人根本没反应过来、便如贴地飞了出去,脑子“咚”地一声撞在石阶上。 这时,木门被撞开了,门口传来了呵斥声。哈图回头一看,两个穿着布衣、好几个穿着花里胡哨锦缎的汉子冲了起来。那些人是官差,腰间还带着刀。 “唰唰”两声,官差抽出了腰刀。一个穿着蟒袍锦缎的人伸手、按住了一个握刀的官差,说了一句汉话。蟒袍人把自己的刀解开了,两个握刀的官差见状把刀扔了,三人很快展开,缓缓向哈图围了过来。 哈图盯着他们冷笑了一下,情知这些官差不敢用兵器、怕伤了他的性命,没法向上边交代。而那妇人已爬到了石阶边,在那里哭喊聒噪,让人十分烦躁。 “啊!”一个官差大吼一声, 向哈图扑了过来。哈图的上身忽然一矮,张开双臂抱住来人的腰,然后身体往上一撑,将那人掀翻过去;让那汉人摔个狗啃泥,倒着着地。另一个官差已从侧面冲过来,抱住了哈图的腰。哈图反抱一扭转,那人下盘站不住,人便被甩起了半圈。 这时蟒袍人从后面一脚踢到哈图的膝弯,痛得哈图大叫,抱住的人也落地了。接着蟒袍人挑了起来,用手肘猛击哈图的肩胛。哈图“哇哇”大叫,想转身对付蟒袍人,但怀里这汉子抱着他的腰不放,让他的行动十分笨重;而蟒袍人一直在绕背,哈图没法捉住那人。 哈图心头一急,便怒不可遏,拿手肘和拳头招呼抱着他腰的汉子,打得那汉子在他怀里大声痛叫。其中一记肘击力量很大,打得那汉子的肋骨几乎都断了,可汉子居然仍未放手,像粘住了一样。 一开始就被掀翻的汉子又过来了,猛|撞哈图的身体、想把哈图扑倒。哈图的膝弯发痛,但仍然稳住了两个人的拖拽,跨腿站住了。 “啊!”蟒袍人从后面用膝盖、猛|撞到了哈图的膝弯,哈图痛得整条腿像断了一样,一时没使上劲,单膝跪了下去。三人顿时趁机把他按翻在地 后面那些带刀官差把麻绳拿了上来,一群人才制住哈图,将其捆绑结实。 有个官差走到了哭泣的妇人跟前,蹲下去察验地上的汉人男子,官差转过头来,摇头说了一句甚么话。蟒袍人听罢对着哈图吐了口口水,掀了他一把,眼睛里仿佛要冒出火一样。 哈图挣扎了一下,转怒而笑,用自己的话说道:“三个人一起对付我,仍有两个被打得半死。那边死个汉奴草民,过一阵子,你们还不是要把我放了,还得给我赔礼道歉。” 再看那妇人,虽脸上肿了没法看,可跪伏在那里撅着臀,衣衫撕烂凌乱的可怜劲,依旧十分诱人。哈图不舍地又瞧了两眼,只觉得这才是今天最大的遗憾。 不料有个官差武夫会说蒙古话,“你犯法了,事情没你想得那么容易,京师与草原上不一样。” 哈图听其发音地道,循声看去,仔细瞧了一番:“你是蒙古人?” 那官差点了点头。 哈图“呸”地唾了一口,嘀咕一声“狼变了狗”,又鄙视地看了他一眼,说道:“赔她家一只羊嘛。” 蒙古人官差没有回嘴,默默地押着哈图出去了。 官差们把哈图押进了皇城正门,接着被送进了位于地下的阴暗监牢。那些人给他上了脚镣手镣,然后才解开了他的绳子,很是小心。哈图赤手空拳,力战明国精兵三武夫,这帮汉人都不敢大意。 哈图在牢里先是嚷嚷着要喝酒,过了一会儿又大喊要见马儿哈子。但狱卒们估计听不懂蒙古话,没人理他,当然也没人敢动他。他也只好无趣地坐在地上,等着马儿哈子把他要出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一十五章 完全不信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哈图被关进锦衣卫诏狱,指挥使张盛很快得到了消息。他也是马上明白,这事儿自己做不了主。 锦衣卫在洪武时期、有独立的刑讯缉拿之权,建文年间被削权,永乐初再次恢复各项司法权力、主要对象是达官显贵。但今日逮住的鞑靼人,是使团中的成员,锦衣卫哪能自己审问? 张盛想了想,便决定直接奏禀圣上。 锦衣卫负责守备皇宫午门,指挥使等人允许直接到奉天门,并负责这道御门的岗哨。但朱高煦平素基本不在奉天门办公,所以锦衣卫武将又得到了特权,可以进入西侧的柔仪殿。 张盛来到柔仪殿门口时,发现起码有十来个大臣在门口等着了,大概是要在此殿议事。 他向诸公抱拳见礼罢,太监曹福便走了过来、开始询问张盛来由。于是张盛便把鞑靼人哈图干的事、先对太监说了一遍。大臣们都在旁边,自然也听到了。 礼部尚胡濙听罢,一脸烦恼,埋怨道:“那鞑靼丞相已经说了,阿鲁台愿意称臣受封。在这节骨眼上,怎又节外生枝?鞑靼人一向暴|戾,你们怎么不派人看紧?” 张盛道:“鞑靼使节住进了会同馆,并不是囚犯,咱们没道理不让他们出去。末将也叫北镇抚司专门派人跟着,可那个叫哈图的鞑靼人、私自离开了队伍,咱们分出人手跟过去时,他已经干了歹事。谁也不愿发生这样的事。” 张盛嘴上不承认,但心里也有些懊恼。他对此事还是麻痹大意了,提早就该更重视,多派些人手,说不定就没有今天的事了。 诸公也是议论纷纷。 话说是人命关天,可大明幅员广阔、发生死个把人的案件并不稀罕,放眼整个朝廷不算大事。然而这次的案件又牵涉到边关防务大略,众人都觉得有点棘手。 要是按律治哈图死罪,会不会影响阿鲁台臣服的大事? 人们说话之间,皇帝朱高煦步行进庭院来了,他的步子很大,身体看起来仍旧强壮有力。众人纷纷跪伏到砖地上,高呼“万岁”。皇帝朱高煦转头,做着手势道:“免礼了,都进来说话。”他说话时,看了一眼张盛,但未多言、先走进大殿去了。 朱高煦在他的大桌案后面入座。大伙儿还没说政务,胡濙就请旨,让张盛先说蒙古人的事。 张盛便将先前的话,再次叙述了一遍。胡濙等人随后便开始论述利弊,各有道理。 没一会儿,朱高煦便开口说话了,众人立刻面向上位听着。朱高煦的声音冷冷道:“不管是杨士的儿子,还是甚么蒙古丞相的勇士,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张盛顿时留意到,西边那个叫连氏的宫人,把茶水洒到了几案上,正在转头看皇帝。她的目光充满了膜拜。就连张盛也呼出了一口恶气,心道:还是圣上决断痛快。 大殿上顿时鸦雀无声,安静异常。 朱高煦的目光在薛岩脸上稍作停留,接着看到高贤宁,说道: “稍后高寺卿负责处置此事。着张盛去审明案情之后,尔等便依大明律,严惩此贼。” 高贤宁站出来,与张盛一起拜道:“臣等领旨。” 又有大臣的声音道:“鞑靼正使马儿哈子,必定将以阿鲁台臣服受封为条件,为罪人求情。” 朱高煦道:“阿鲁台不愿受封就算了。短时间内,鞑靼人根本不可能诚心顺服,朕瞧他们只是权宜之计,咱们别报太大的希望。再说了,诸公相信仅靠宽容开恩、能争取来太平吗?反正朕是完全不信的。否则我大明二百万控弦之士,干脆卸甲回家种地罢。” 众人听罢,一起拜道:“圣上英明神武。” 朱高煦道:“礼部派人去慰问苦主,把丧葬费和抚恤钱给了,好生说些好话。甚么鞑靼人、瓦刺人的臣服根本靠不住,诸公还是先顾着自家子民罢。” 胡濙道:“臣遵圣旨。” 张盛看殿中站的多是九卿大臣,猜到大伙儿要议军政大事,他便抱拳道:“臣即刻去办圣上吩咐的差事,请告退。” 朱高煦挥了一下手。 张盛跪拜叩首谢恩,退出了柔仪殿。 他到了午门,吩咐手下去苦主家,拿口供证词。接着便径直去了洪武门那边,找到一个蒙古校尉,一起进了诏狱里的一间署房;随后下令把哈图带出来问话。 因前朝是蒙古人建立的元朝,大明开国方数十年,对蒙古人还算比较熟悉,甚至军中都有归顺多年的蒙古兵、边军里最多。张盛此番问话,连翻译的通事官也是不用请的。 没一会儿那哈图就被押解上来了。通过蒙古军士的翻译,哈图问了一句话,是不是要放他走了? 张盛没有理会,径直问道:“你今日是不是闯进民宅,杀了人?” 哈图痛快地承认了,就好像承认他许久没洗澡一样轻松。张盛做了手势,一个校尉便拿着已经用两种语言写好的供词,走到哈图跟前。校尉抓起哈图的手,在小匣子里一按、又在纸上按了一下。 张盛见状说道:“审完了,带下去罢。” 哈图通过蒙古军士问道:“为甚么不放我走?我要见马儿哈子丞相。” 张盛皱眉看着他,说道:“见不到啦,你最多活不过三天。你杀了人,很快就要被处死。” 哈图大急,将铁链挣扎得“哗啦”直响,“阿鲁台要与明国和好,你们不想阿鲁台接受册封吗?你们不怕边境不宁吗?” 张盛心有火气,口气冷冷地说道:“几年前,你们阿鲁台才被打得遍地跑,而可汗如丧家之犬、也被瓦刺杀了,你忘得挺快哩。想打咱们奉陪。” 周围的校尉军士们都哄笑了起来。 哈图又道:“你们这些人大胆!我要见马儿哈子丞相,要见胡濙。” 张盛抱拳向北面道:“圣上金口玉言,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带走。” 哈图被拖到了署房门口,他真急了,嚷嚷道:“我赔偿十只羊!” 张盛听完了翻译,一脸凶相地盯着哈图道:“一万只羊也没用,你去|死。” 等了许久,去案发地的校尉回来了,拿到了苦主妻子的口供。张盛又拿了一份证词,叫今日逮人的锦衣卫将士们签押。三张纸一收,张盛起身离开,准备亲自送去大理寺,事情就算办完了。 ……下午,会同馆发生了小小的骚乱。一众鞑靼人,被阻拦在了大门内。他们听说哈图被逮捕了,起初说要见礼部官员,守卫声称替他们去请;后来礼部官员久久没来,鞑靼人又要自己去礼部衙门找人。明军守卫怕他们闹事,便挡住了大门,不准他们外出。 长安右门外的会同馆内,还住了多国使节,有满刺加人、爪哇人、真腊人、暹罗人、日本国人等等。大伙儿听到吵闹,都在各自住的院子门口瞧热闹。 这时礼部尚胡濙,终于亲自来了。随行的通事官,便用蒙古话劝说着一众鞑靼人。 过了一会儿,马儿哈子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呵斥住那些鞑靼人。接着马儿哈子上前与胡濙相互见礼。 问候罢,胡濙说道:“蒙古国使团中,有名哈图者,今日上午巳时初,于大中桥北民宅犯案。私闯民宅、奸|淫未遂,流三千里;杀人,斩;打伤官差,斩。证据确凿无疑,大理寺断案,依《大明律》,数罪并罚,车裂。首领驭下不严,本应鞭挞惩戒;因首领乃来访使节,我朝宽待来使,酌情免之,以全贵国之颜面。” 诸国来使中,不少人都听得懂汉话,大伙儿听到这里,出来观摩的人更多了。人们都似乎在观望,鞑靼人如何收场。 马儿哈子哀叹了一声,用汉话道:“哈图乃勇士,未能死在战场上,却束手就擒被分尸于他乡,实令人痛惜。劳请胡尚上奏皇帝,法外开恩,免其死罪,令其父母妻儿相见。” 胡濙作揖道:“这就是圣上的意思。” 马儿哈子又道:“哈图初到大明,不懂规矩,杀了一个庶民,朝廷何不以大事为重、以诚待我?” 胡濙好言道:“汉人性命,不分士庶,但为皇朝社稷赤子,皆同等重要、绝不容辜杀,即便是本官杀了百姓,照样要偿命。这不是一条命,而是大明君臣对亿兆族人的许诺,攸关国家根本,无法通融。望正使明了,本官待正使以诚,此事实在爱莫能助。” 他说罢,看着马儿哈子道:“咱们还能进去谈吗?” 过了一会儿,别的鞑靼人也大概明白,大明官员拒绝了求情,会同馆大门口再次吵闹起来。一些鞑靼人愤怒异常,挥着拳头喊叫着甚么。 通事官翻译了一些话,俯首在胡濙耳边告知,胡濙才知道内容。那些鞑靼人要求立刻回草原,不再与大明和谈了,以免再次遭人屠|戮。 胡濙无话可说,但他没有离开,因为马儿哈子还站在对面。胡濙便沉住气,等待着马儿哈子的回应。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一十六章 借道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马儿哈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正把甚么无形之物、硬生生吞进了肚子一般。他抬起手,制止了吵闹的鞑靼人,又用汉话对胡濙道:“胡尚里面请。” 胡濙顿时回应道:“请。” 一行人便进了鞑靼人住的院落里,锦衣卫校尉在大门口、客厅门外都安排了人。胡濙则单独与马儿哈子走进客厅。 做了那么多年官,对北方的事情、胡濙心头非常清楚。 从洪武到武德年间,明军与北方的蒙古诸部,发生过的大小战役无算,官军多次深入草原、奔袭蒙古诸部。但大明历任皇帝执政期间,都不只是动粗,同时也在试图与蒙古人打交道;连太祖皇帝也多次遣使北上。 朝廷没有办法,明军不可能占领草原,也没有办法把他们一打尽,因此惯用手段是剿抚并用。战略更是几经改变,甚么法子都用了。因此这次阿鲁台遣使来朝,胡濙是很想有点作用的。 圣上所言颇有道理,鞑靼人并不会那么听话,也可以预见到、鞑靼诸部还会反叛。但阿鲁台是鞑靼诸部的一个核心人物,他若愿意受封,至少在名分上、鞑靼人开始向大明建立的礼制靠拢,局面就有了进展。 入座之后,胡濙便说道:“阿鲁台是部落首领、蒙古国枢密院知院,并非蒙古国大汗,接受大明朝廷册封,并无甚不妥之处。朝廷封其为王,虽是大明的王爷,但也能为阿鲁台的身份名望增色不少。” 马儿哈子的汉话口音很特别,不过竟然挺容易让人听懂,“阿鲁台知院正有此意,愿与大明缓解关系。可没想到大明严厉对待我等,敌意毫无减少。” 胡濙回应道:“本官看来,无论在任何地方,杀人、奸|淫、对抗官府,恐怕都是重罪。大理寺处置哈图,不过是华夷同等对待,故使者不必有太多顾虑。” 他停顿了一下,又不动声色道:“我朝使节曾在草原上被扣押、杀害,但今番你们来使,朝廷并未泄愤报|复,仍以外国使节礼仪招待。使者为何还有敌意之说?” 马儿哈子无话可说,他沉吟了一会儿,道:“阿鲁台愿意接受大明册封,并与大明和睦相处。不过,还请大明准许哈密国的鞑靼人、借道返回部落,并确保其安危。” “甚好。”胡濙点了点头,“三日之后,本官定给予答复。阿鲁台既愿接受朝廷册封,则为大明之臣,他的部属便不再是大明的敌人,此事多半没有甚么问题。” 马儿哈子起身作礼道:“那我静候胡尚回信。” 胡濙见状,只好跟着站了起来回礼,然后告辞。他有点意外,回过神来一想,马儿哈子似乎只关心哈密国那些鞑靼人,说完就不愿意再谈别的了…… 鞑靼人哈图的罪很重,案情却极其简单,几乎不可能有甚么错漏。又因是御批的案件,官府办事挺快,隔了一天,哈图就被拉出了诏狱。 在锦衣卫将士和大理寺的差役押解下,哈图被装在囚车里,沿着大街往正阳门而去。大理寺判的是车裂,便是活生生分|尸,需要比较宽敞的地方,因此行刑在正阳门外的大校场。 围观的百姓非常多,许多人一路从内城跟到大校场。官吏差役们摆开了排场,陆续又把行刑的马车也赶来了,不过时辰未到,大伙儿便在大校场上等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闻讯前来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此地就好像正在举行甚么大典一样。又过了一阵子,苦主家眷也来了,官吏还让一个妇人上前确认哈图的相貌、再次验明正身。 接着哈图从囚车里被拉了出来,锁在了五驾马车之间,他在地上奋力挣扎,将厚重的铁链挣得“哗啦”直响,仍在大声叫喊。但人们都听不懂他的话。 人群里一片嘈杂,有些人听说了内情,有些人不知道、就在那里听好事者解说。 有个穿着长袍、戴着方巾的人垫着脚观望了一阵,对周围的人说道:“那鞑靼汉子孔武有力,要是在前朝,如此凶悍的鞑靼人杀了个把人,根本不算事。” 不远处另一个人附和道:“顶多赔只羊了事。” 戴方巾的摇头道:“此人瞧起来,大小是个头目,能赔你个鸟。他会说,是你先砍他的,没杀你全|家就算好人了。” 刚才搭腔的人道:“不是说,那厮想淫|辱民妇?” 戴方巾的人冷冷道:“这种事儿更不算事,那会儿定说是汉人的荣幸。” 众人纷纷骂了起来。 戴方巾的又道:“不比不知道,还是大明好,宝座上坐着自家人,道理是要讲的。” 人们嘈杂着附和,有人问刚才侃侃而谈的“方巾”是不是姓朱。这时一个声音道:“据说鞑靼人的酋长阿鲁台,这回想臣服今上,今上却也没惯着,径直叫官府判了个五马分|尸,正是大快人心。” 戴方巾的人说道:“今上马上得天下,你不想想如今的年号,一个‘武’字,在太祖之后,轻易敢用?这年头胡人与大明过不去,官军不打得那些宵小之辈叫爹。” 过了一会儿,先前搭腔的声音又道:“说来也是怪哩。京城里隔三差五就嚷嚷捷报,官军海师在南边都打到一万里外了,圣上是东征日本,北伐鞑靼。好几年下来,咱们也没觉得赋税重了、日子也没变得更难过。” 方巾道:“何止?咱们在京师平日瞧习惯了,可你们回头想想武德初、市井是啥光景,时间稍长就不一样了。如今京师城外大江两岸的码头,那些船密的,以前有这么多吗?现在谁还用大明宝钞,武德新钱怕是拿着更稳当罢?我还听说,各地官仓都在扩建,将来要填满了粮仓,那些地方的人就算七八年颗粒无收、也不愁吃喝的。” 人们好地问道:“朝廷哪来的那么多粮食?” 方巾被一大群人的目光关注着,一时间甚是兴|奋,仿佛自己变得受人敬仰了一般。他便吹嘘道:“我在茶馆里听说的,官军在日本挖银山,在西洋挖金子,又把火器丝绸瓷器卖给很多番邦,然后买他们的粮食、蚕茧、皮子、矿砂,用宝船运回来。” 百姓们听罢,虽然东西不是他们的,而且不知道传言真假,但大伙儿听着也是高兴。有人一时兴起,便嚷嚷道:“今上万岁,太平日子长久得好。” 不知谁问了一句,今上是怎么做到的。然而如此复杂的问题,围观看热闹的人群里、便无人能够解答出来了。 就在这时,校场北边的大理寺卿高贤宁亲自监刑,宣布时辰已到,就将一枚木令牌往下一扔。差役拿了令牌,到大校场中间传令。那鞑靼罪犯再次拼命挣扎,面部扭曲,喊得简直是嘶声裂肺。 接着一场残|暴而不堪直视的血|腥场面,便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发生了。围观的百姓人群中,到处都传来了妇人的尖叫。人们便在恐怖又刺|激的场面中,混杂着各种被鼓|动的情绪,大声叫起“好”来。 人声鼎沸,高贤宁坐在上位、脸色有点苍白,但仍旧忍耐着看完了全程。他见到罪犯变成了血肉,这才起身离席,乘坐马车回皇城复命。 他坐车径直到西安门,然后才下车步行,与一个宦官同路,走西华门进皇宫。及至柔仪殿,殿外叩首,高贤宁走进去,立刻看到圣上、齐泰、胡濙三人,正坐在一块儿,在那里吃饭。 朱高煦拿着筷子招呼道:“别拜了,过来一起用膳。” 高贤宁忙作揖道:“臣谢圣上赏赐。” 他走到大案旁边,一旁的太监拿了凳子过来。高贤宁却见四菜一汤中,有一盘切分的羊肉。他忽然想起了校场上的血肉,马上有些反胃,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干呕失态。 朱高煦夹起一块羊肉,问道:“分了?” 高贤宁点头道:“回圣上,罪人哈图已正法。” 朱高煦看了他一眼,忽然说道:“朕记得,‘靖难之役’攻打济南城时,你在城里的,还写了一篇《周公辅成王论》,天下闻名。攻济南城之役,伤亡极大,你应该见惯那些东西了罢?” 高贤宁道:“圣上莫笑,臣那时几乎每天吐好几回。” “先吃饭。”朱高煦道,可是过了没一会儿,他又忍不住感叹道,“济南城下,比城内还惨。朕当时巡视伤兵营,见好多弟兄被火油烧得,肉都熟了。” “呕!”高贤宁看到熟肉,顿时发出了声音。他的老师齐泰、礼部胡濙侧目看着,他急忙道:“臣御前失仪,请圣上降罪。” 朱高煦道:“朕不说这个了。” 高贤宁拿起了筷子。此情此景让他忽然想到,圣上出征在外时、便常与将领谋士们坐在一块儿用膳。而今在朝中,皇帝与文官们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高贤宁便隐约觉得场景似曾相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一十七章 巡狩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君臣几个人午膳罢,朱高煦便邀大臣们、到西北角的几案周围入座,又叫宫女小荷沏茶。事情还没说完。 果然,礼部尚胡濙很快提起了鞑靼人,“大理寺将‘哈图’处以死罪,鞑靼使者仍愿称臣受封,臣拜会使者马儿哈子时观之,察觉他们好像只关心西北鞑靼残部借道的事。” 胡濙沉吟片刻,便径直说道:“若是真没有猜错,本雅里失汗的儿子在哈密卫,咱们还要答应鞑靼人借道吗?” 齐泰与高贤宁都未吭声,他们似乎在思索着甚么。“嗯……”朱高煦也只是发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声音。 如果大明朝廷不想归还蒙古大汗之子,那便无须同意、让鞑靼残部借道之事。而只需派人去哈密卫,把鞑靼人都押回来就行了。时至今日,哈密卫忠顺王仍然愿意听从大明的政令。 齐泰开口道:“臣以为,忽必烈的后人延续蒙古国汗位,对大明或许是好事。” 朱高煦转头道:“继续说下去。” 齐泰道:“北方草原上出现最不利大明的局面,便是一个善战的首领吞并诸部;那时他们便会聚拢实力,全力南侵袭扰。若非阿鲁台一心扶持元朝宗室为可汗,诸部便会在乱局中相互兼并,直到出现一个成吉思汗般的人物。而仅靠元朝宗室,很难出现枭雄一统草原。” 朱高煦很快回应道:“有些道理,至少是一家之言。” 就像那个鞑靼人哈图,刚到京师、便想为所欲为干歹事;草原部落只要有机会,大多人恐怕想南侵,几乎是必然的选择。北方物资相对匮乏、人们生计艰难,而旁边就是一片庞大富庶的农业土地,各部落如何能断了劫|掠的念头? 这样的状况,恐怕要到骑兵完全失去优势的时候、才能有所改变。又或是他们自己有干系生存的后顾之忧,无法聚集兵力进攻。齐泰的意思,便是后者,不让蒙古诸部拧到一起、以便其相互牵制。 朱高煦说道:“琢磨一番北边的首领,他们首先应该集中力量,扫除后顾之忧;然后还要等待时机。等大明衰落、或者太平日久武备松弛,才是最好出手的时候。” 大伙儿商议之间,宫女开始巡茶。高贤宁喝了福建进贡的乌龙茶,此前的干呕症状似已缓解。 高贤宁放下茶杯,说道:“齐部堂所言者大略,臣倒是对一些小事、感到有点纳闷。既然鞑靼残部能从瓦刺人(西蒙古诸部)手里逃脱,跑到哈密卫;看来,起初瓦刺人很可能并不知道,本雅里失汗有儿子在其中。后来瓦刺人忽然去威|逼哈密卫忠顺王,便应该知道这个秘密了。瓦刺人是怎么知道的?” 他左右看了两眼,又道:“或许瓦刺人总有办法打探到消息。但是,东边的鞑靼人相隔数千里,又如何能及时得到了消息;鞑靼首领阿鲁台从何得知,本雅里失汗有了儿子,便在哈密卫?” 齐泰与胡濙都微微点头,大概觉得高贤宁所言之事、是有点蹊跷。 然而大伙儿坐在几千里外的京师皇宫里,不可能知道如此具体的事。朱高煦想了想,便道:“派人去宁夏府,让何福遣使问问忠顺王,把哈密卫知道的事、都详细报上来。” 兵部尚齐泰拱手道:“臣领旨,即发兵部公文。” 朱高煦又看向胡濙:“胡部堂可以答应鞑靼使者,准许流落在哈密卫的鞑靼残部,借道回国。” 胡濙拜道:“臣遵旨。” 茶也喝得差不多了,朱高煦起身。几个人便跟着站起来,纷纷谢恩告退。 朱高煦北上巡狩的事、已准备了很久,如今确定行程,大队人马将于六月下旬离京。护卫军队两卫、约一万步骑,另有锦衣卫仪仗、太监、文武官员的随从等等,随行人马一共一万多人。 文官有高贤宁、侯海等,随行大将丘福、韦达、王斌,以及带兵的陈大锤和王彧。当然除了这些文武大员,还有许多吏同行。大明朝廷已全面进入文官制度,诸事上下运行,得靠大量公文案牍,没有吏员根本无法有效办事。 随同出京的皇妃有两个,皇贵妃沐蓁和贤妃姚姬,还有她们各自宫里的嫔、段雪恨和沈宝妍。朱高煦同意妙锦的意思,这次让她留在了京师。 因太子朱瞻壑的年纪尚小,不能监国。皇帝离京其间,奏章公文改朱批为蓝批,仍以武德初设计的法子运行。 决策机构是内阁和典宝处,其衙署都在武英殿,规矩有点复杂。各种政务与奏章,主要分三种处理办法。 通政司收的大多奏章、都是正常的题本,一般情况下没有争议,便以内阁中支持人数最多的方案决定;然后送到典宝处复议,没有人反对,则奏章批复生效。 第二种情况,如果事情争议很大。内阁议事、勉强决定之后,奏章送到典宝处,典宝处六人中有一人反对;则反对之人写明缘由,便搁置处理,奏章送北方的皇帝行宫,由朱高煦亲自裁决。 另外还有一些事务,典宝处有人反对、无法立刻处理;但是事情比较紧急,不能拖延。武英殿当值的那些人、遇到这样的事,便由典宝处商议,只要有三人认定,此事确实属于紧急奏章;那么奏章的决策,便立刻以内阁的结论,马上批复。 所有的政务概要,将记录在卷宗上,并定期送到行宫让朱高煦过目。 内阁大臣扩充之后的十一人,以及典宝处六人,十七个人属于不同的衙门,甚至有勋贵武将和太监一人;并间杂有新旧两派的官员。因此凡事相互制约牵扯,决策的结果,一般不会太荒诞。 相比宰相理政,把所有大事寄托在一个人的道德、能力、而且不结党专权的自觉之上,朱高煦觉得,自己布置的这套规矩更好。也许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出现新的问题;不过到目前为止,内阁和典宝处的运作,尚算良好。 洪武时期曾经有过宰相李善长。太祖皇帝发现宰相有问题时,要更正权力分配,只好大规模清|剿宰相**的党羽人员,牵涉极广死者无算,甚至从规则上取消了宰相制度。 而朱高煦推测,自己这套法子,要是其中有人出现了问题,只要把一个人从衙门堂官的位置上换下去、就可以了。稳定性比宰相制更好。 护驾的大队人马要出发前,朱高煦又叫六科房抄了一份邸报,向大江以北各地官府传达。命令各地布政使司、府县官员,不得擅自驱赶百姓出城迎接,只可上表。不得收刮百姓,运送物资犒军。大军所到之处,自行搭建帐篷,或派人征用房屋。护卫兵马所需粮秣,由行宫发公文至各处公家府库调用;其它用度,则由行宫所派官吏、现钱采办…… 六月下旬,朱高煦率众,先在京师祭祀了太祖太宗皇帝的陵寝,然后带着大队人马渡江。等到过江之后,他们将先去中都凤阳、拜谒朱家更早的祖宗皇陵。 天气晴朗,朝阳刚刚升起,天气就有点闷热了。文武百官一路送至上元门的渡口,在江边送别。朱高煦先是乘坐四马銮驾出城,上船时才下车,接受案上的官员们拜别的礼节。 渡船抛锚之后,朱高煦登上了大船的尾楼。随着战船缓缓离岸,他便在江面上、观望着岸边的京师景色。 只见连绵的城墙内外,壮丽的城楼、以及无数亭台楼阁聚集京师,兼有高高的浮屠耸立其中。大江与河面上,风帆如云,画舫游弋。就连京师城外,附城而居的人口也越来越多了,还有不少看起来很漂亮的庄园别院。远望京师,着实繁华。 不过朱高煦乘坐的船渐渐远离京师时,他此时的心情却非常好,好似到了更广阔的天地一样,神清气爽。回顾以往,他从来就是个喜欢到处走走的人,而北征之后的这些年,他一直没有离京过。那么长时间是怎么忍住的,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没一会儿沐蓁也走过来了。朱高煦转头一看,只见她穿着袍服,梳着发髻,一副女扮男装的打扮,隐约好像在云南时、她悄悄溜出沐王府的模样。不过多年前她那清丽单薄的俊俏样子,如今变得更有女人的妩媚气质了,唯有她的一双眼睛,依旧带着美好的笑意,叫人看了如沐春风。 沐蓁抱拳拜道:“臣妾见过圣上。” 朱高煦伸手把她轻轻扶了起来,便指着南边的景色,随口说道:“这座城,外面的人一定想进去,里面的人却时不时想出来。” “圣上所言极是。”沐蓁应了一声,便走到栏杆旁边,与朱高煦一起观赏着朝阳中的京师景色。 渡船缓缓驶向大江北岸,朱高煦今年北巡的路途,便自此开始。 …… …… (对不住大家,最近更新不稳定。写到后期,情节不好安排,有点卡文。我会尽量好好收尾,大概下个月结束,然后准备开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一十八章 花童的消息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夏秋之交,南方的气候与夏天没区别,而北方草原上的秋意已很明显。捕鱼儿海附近的水草,逐渐褪去了鲜美油绿的颜色,远远看去泛着黄|色,牧草开始结籽。 几年前因明军北伐迁走的鞑靼诸部,早就返回了各自的牧场,阿鲁台所在的阿苏特部落、回到了捕鱼儿海附近这片水草丰腴的地方。宦官黄俨自然也在其中。 他正百无聊赖地逗留于捕鱼儿海岸边,时而盘腿而坐,时而在寸草不生的沙地上躺着。 鞑靼人常吃肉食与奶食,黄俨不仅没有长胖,反而更瘦弱了。他身上穿的布料已经脏得看不到本色,兽皮挂在身上就像乞丐一样,脸晒得很黑、似乎与泥土的颜色混在了一起,怎么洗也洗不干净。 黄俨坐了起来,两眼无神地望着捕鱼儿海。秋风习习之中,湖面波光粼粼,景色不错,天地间有一种宁静纯粹的美。 起初黄俨也觉得湖光、草场看起来很好;但时间一长,这些景色就没意思了,剩下的只有草丛里的蚊虫,以及任何吃喝都带着牛粪的味道。 之前他连生计也很困难,若非依靠接济、与兀良哈人做买卖的鞑靼人帮助,他估计早就饿死了。直到今年,情况才有所改观,鞑靼贵人阿鲁台,通过认识黄俨的鞑靼人、忽然找到了他。阿鲁台让黄俨写信去大明赵王府,作为回报,阿鲁台随口下令、五帐鞑靼人负责供养黄俨。 于是他才有了比较可靠的衣食来源。 不过黄俨并没有因此过上舒坦的日子,整个夏天他都没吃到羊肉,更别说米面之类的东西了。他主要吃马奶羊奶,一种短尾巴老鼠肉,以及所有能吃的东西。除此之外,他还感觉十分无聊,每天的乐趣、就是回忆前半生在大明锦衣玉食的生活。 就在这时,他听到有人呼唤:“黄公公,黄公公!” 黄俨转过头,便看到了兀良哈人花童、正向这边跑过来。黄俨心头一阵喜悦,花童不仅会说汉话、也是对黄俨最亲近的蒙古人;当然黄俨也清楚原因,这个兀良哈人以为他在大明的钱庄里、有取之不尽的金银。 但见花童是个壮实黝黑的大汉,胸膛特别厚,身上挂着如乞丐般的兽皮,浑身散发着一股熟悉的如同尿被晒过的臭味。也不知道是谁给他取的汉名,居然叫花童,大概是音译不准。 “你咋这么快回来了?”黄俨问道。 花童用汉话道:“我骑马咧,帮阿鲁台送了信就回来领赏了。” 黄俨拍了拍身上的沙子,说道:“去我的帐篷,请你喝茶。” 花童高兴地点头。在草原上,茶可是稀罕物,鞑靼人与汉人的互市断了之后,只能通过兀良哈人等地下交易获得,价格很高。寻常牧民宁肯嚼草解腻,黄俨也嚼过那种草,苦得跟药似的。 “经过了兀良哈人的牧场,就是科尔沁人的地方。科尔沁部落有个首领叫阿岱,是阿鲁台的亲戚。我们一行人中有鞑靼人,所以没有被阻拦,走得很快。”花童侃侃而谈,他的汉话说得越来越好了。 俩人一边说,一边走到了不远处黄俨住的帐篷外。 帐篷门口坐着个鞑靼牧民,他抬头看着黄俨、却没理会,犹自在那里啃着光溜溜的骨头。几乎所有鞑靼人都会干这种事,仿佛牛的反刍;他们吃兔子、狐狸、狼等肉食之后,骨头不会扔,而是揣进兜里,得空之后再拿出来仔细地反复地啃。 黄俨在泥灶旁边看了一下,见火种还没灭,就拿了几块牛粪过来。然后他找到马奶和薄片茶,忙着煮奶茶,招待远道而来的花童。 薄片茶是黑色的压紧发酵茶,黄俨识得、这种茶产地是四川布政使司,主要通过茶马驿道供应给藏人。因为保管不善,这茶有一股霉味,反正不太好喝,但鞑靼人倒很喜爱。 黄俨闻了一下黑片,心头又想:当年在京师和北平的时候,谁喝这种茶呀? 花童的声音道:“科尔沁人一向与阿鲁台交好,但最近他们对阿苏特部的鞑靼人,比以前更热心。我听人悄悄告诉我,阿鲁台想扶持科尔沁人阿岱为全蒙古大汗。” 黄俨手里的动作马上停了,他脱口问道:“为甚么是科尔沁人?” 花童道:“科尔沁人的首领阿岱是阿鲁台的亲戚,又是成吉思汗的后代。” 黄俨小声道:“我有所耳闻,科尔沁那边的蒙古人,都不是忽必烈一脉的。这些年来的大汗,不都是忽必烈的后人吗?” 花童没甚么兴趣,便心不在焉地说道:“总得有个大汗。现在瓦刺人那边的答巴里大汗,自称是本雅里失汗的弟弟,但很多人都怀疑他的身份,他的血脉可能是假的。等到科尔沁的阿岱做了大汗,瓦刺人的答巴里大汗就不算数了。” 黄俨默默地听着花童在那里说话,犹自把黑薄片扔进锅里。花童的消息,让黄俨敏锐地嗅到了某种机会。黄俨一时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正在思索。 当初写给赵王府的密信,正是出于黄俨之手;那封信的内容,他当然知道。信中托赵王府的人,在鞑靼使节与大明和谈之后,设法找人接应哈密国的鞑靼残部。 如此费事,黄俨还以为哈密国的鞑靼残部里、有甚么特别重要的人哩,比如本雅里失汗的亲人。如今阿鲁台不等本雅里失汗的人回来,又要扶持科尔沁部落的首领了? 黄俨在大明的名利场呆久了,敏感地觉得哪里有点怪,但一时又想不明白。 “你的消息可靠?”黄俨低声问道。 花童想了想,说道:“不好说。告诉我消息的人是科尔沁部落的权|贵,以前我做买卖路过,经常给他上贡。” “想不想再做笔买卖发财?”黄俨问道。 花童立刻凑了过来:“啥买卖?” 黄俨沉吟良久,有点犹豫。 他想把消息传回赵王府,以此讨好大明朝廷。 但是王景弘侯显等郑和旧|党,对黄俨恨之入骨,应该不会放过黄俨,不管怎么讨好、大概也无用。而且他要担很大的风险,黄俨在鞑靼阿苏特部落几年了,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跟,一旦被鞑靼人知道他吃里扒外,恐怕下场堪忧。 不过黄俨还是忍不住想试试,在这里的无数个日夜里,百无聊赖日子实在难熬,有时候他觉得还不如死在赵王府。 何况,事情隐约还有一线回旋的希望。如果大明君臣真很想让黄俨死,一份悬赏的通缉令送到草原来,黄俨早就被卖钱了。黄俨为了生计、让兀良哈人回去取钱,也不可能办到的。 花童倒是很有兴趣,催问道:“究竟是啥事?” 黄俨深吸了一口气,俯首在花童耳边悄悄说道:“你带一封密信去大明,交给认识的官员。一定要保密,不能让别人知道。办好这件事,你就会得到一大笔钱财。” 花童问道:“去哪个钱庄取?” 黄俨摇头道:“叫拿信的人给,比如北平的郭昂,黄金五十两。咱家写在信里,他看到了密信就会给你黄金。” 花童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瞧着黄俨:“他不给怎么办?” 黄俨道:“会给的。咱家叫你跑了几趟,哪次让你白跑了?汉人也会食言不守规矩,但信义还是值点钱的,只有五十两黄金、公家给得起。” 花童小声问道:“通敌的信?” 黄俨看了他一眼,摇头道:“谈不上通敌,不过有点危险。咱们有句话,富贵险中求。” 花童很快就点头道:“成。” 黄俨立刻去找笔墨,写好信。花童把密信藏到破破烂烂的皮子里面后,奶茶也煮得差不多了。黄俨舀了两碗,便与花童一起喝起了奶茶。 没过多久,花童便要道别出发。他来见面之前,已经去阿鲁台的营地里领了赏,这会儿便要离开此地,返回兀良哈部落。 送走花童,黄俨站在帐篷外面,久久地看着这个兀良哈人的背影,心中莫名有点惆怅。 想想当初,让郑和旧党翻了身、依附上新帝朱高煦,黄俨就已经失败,迟早会被王景弘那帮人暗算。等到黄俨牵扯上代王谋逆案,他便彻底完了。 原本是可以死的,但事到临头黄俨还是跑了,至今苟且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偷生,寻|死还真不容易。刚逃跑的时候,他以为会被通|缉,结果几年过去了几乎没人理他,大明把他视作无关紧要的人、好像已经忘掉。有时候黄俨甚至希望自己被通缉,遭人逮回大明朝了事。 黄俨认为自己最大的失误,在于没能沉住气,在洪熙朝就开始离间郑和**与皇室的关系。如果没有干这件事,等到武德朝再想办法,说不定还有些许机会。 如今生死两难,黄俨愈发想念大明的日子。他一个宦官没有后人,但死在草原上仍然有莫名的恐慌。黄俨心道:如果能再回到大明就好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一十九章 琵琶行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七月初,朱高煦的庞大队伍抵达了中都凤阳。大伙儿将在城中住两晚,等明天朱高煦率文武官员、去皇陵祭祀之后,后天大队便出发继续北行。 城中有一座皇城,因为凤阳是朱家的老家、祖坟所在的地方。然而平素基本没有皇帝来住,朱高煦过来祭拜祖先,当然住在自家的皇城里。 中都的皇城修得不错,木材玉石用料、规模上可能比不得京师的皇城,但宫阙建筑一应俱全,琉璃瓦重檐顶的城楼、三大殿都有。朱高煦坐车进了皇城后,只觉这里整洁华贵,建造时也应该花费了不少人力物力。 但是朱高煦很快发觉、此地的气氛与京师皇城完全不同。最重要的不是建筑的察觉,而是缺人气。 “万岁,万岁……”马车外面传来了人声。朱高煦挑开车帘,看着砖路旁边跪伏的人群。大半都是老人,有头发花白的宦官,也有变成了老妇的妃嫔宫女。 住在这里的人、都过来迎驾之后,前边的宫殿之间就更冷清了,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 艳阳高照,宫殿层层,朱高煦却莫名有一种怪的隐隐凉意,只觉此地仿佛一座典雅凄冷的鬼城。又让他想起了、以前那些空心化的小城镇。不管中都皇城修建得多好,没有人,一切都是枉然。 行程是明日祭拜皇陵、后天一早出发,如此安排正合朱高煦心意。他刚进皇城,就感觉此地沉闷得无聊,实在没甚么好逗留的。 皇帝的銮驾仪仗继续往北走,朱高煦坐了一整天马车,只等到了下榻的宫殿,好歇一会儿…… 而此时,锦衣卫指挥使张盛、随行的太监曹福早已到了里面,他们带着人,既要部署警戒岗哨,也要为皇帝妃嫔们的起居饮食准备好东西。 每次朱高煦出行,身边带的近侍大太监、几乎都是曹福。皇爷可能也没多想,但曹福心头明白,皇爷必定对他办事很满意。 曹福对送进来的肉与菜蔬瓜果,先派人仔细检查。等皇爷妃嫔们用晚膳的时候,他还要安排人试吃,管事儿十分细致上心。 他亲自安排好人手之后,又带着两个小宦官在周围走动巡视。走了两圈之后,忽然听到前方有人似乎在说话。曹福循声走过去,便看见有个妇人向他招手,唤道:“曹公公。” 曹福向那妇人走近,站在那里的锦衣卫校尉抱拳道:“曹公公认识此人?” 被锦衣卫拦住的女子,穿着汉人的襦裙,但曹福很快就想起来了,这女子是安南人陈仙真。曹福便道:“认识,你们暂且不用管了,咱家与她说。” 锦衣卫校尉抱拳应了一声,便不再理会陈仙真。 曹福寒暄道:“陈仙姑住在这里呀?” 陈仙真的眉头微微一皱:“我还能去哪?” 曹福四顾周围,指着前边一间空房子道:“咱们坐着说会儿话。”这周围很多空房子,整个中都皇城的人也是不多。 俩人同行走进房门,陈仙真便开口道:“当年曹公公把我送给大明皇帝,现在就打算把我关在这牢笼里、孤独终老吗?” 曹福听到这里,脸色一变说道:“咱家好心,本想让你享受富贵。你倒好,居心叵测,险些连累了一大堆人。” 他说得是几年前的事。事情大概是,陈仙真从安南都督府、被人送到了京师;却因为投降的阮景异被陈仙真陷害、恼羞成怒,阮景异交代了陈仙真与安南叛首黎利等人的事、说他们之间曾有来往。 因此陈仙真被怀疑,接近皇帝要图谋不轨。又因事情牵连到张辅(张辅献上的陈仙真),皇帝就没有深究,连罪也没定,直接叫人把陈仙真打发来了凤阳。 陈仙真摇头道:“我要在这里被关一辈子了,如果曹公公真觉得、全是我自作自受,今日怎还愿意与我说话?” 曹福竟然被问住了,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他只好摇头道:“你这个妇人,满嘴谎言。当年你若真的居心叵测,敢情不是自作自受?” 他以为,陈仙真又要为当初的事辩解,不料陈仙真的回答很让他意外:“曹公公见过几个不说谎的妇人?” 曹福看了她一眼,说道:“皇爷是大明朝的圣君,天下亿兆人心之所系。不管有没有凭据,只要对皇爷有半点不利,便不能靠近皇爷半步。” “是吗?”陈仙真看着曹福道,“你就没有半点私心?当初陈太后挑|拨离间,让我得罪了曹公公,曹公公没有从中说我坏话?” 曹福立刻抱拳道:“奴婢对皇爷忠心耿耿,哪有半点私心?” 俩人正说得不太愉快,陈仙真却忽然不再与曹福争执了,缓了一口气,叹气道:“我现在已不恨皇帝,黎利与阮荐等人都死了,我一个妇人还能做甚么?” 曹福没有理她示弱,依旧神情很凶地说道:“你心藏祸端,若非皇爷仁厚,这样的人早被凌迟处死、诛灭九族了!你还不知好歹,敢怨恨皇爷?” 陈仙真仍没有气恼,又叹了一口气:“这里真的就像坟墓一样,简直让人发疯,我也不知道,究竟怎么熬过了几年光阴。” 曹福呵斥了几句,也觉得没意思,便道:“既然皇爷不杀你。你若求咱家,咱家可以帮你想想办法,让你回安南国,咱们就算两清了。” “回安南国?”陈仙真用怪的眼神看着曹福。 曹福也一脸困惑:“你不是在凤阳住不惯?” 陈仙真皱眉道:“陈太后恨死我了,她现在掌管安南国的大权。我家也被她抄了,回去怎么过活?” 曹福回忆了一会儿,说道:“你家不是陈太后抄的,是安南国当地的豪强;他们见你家大势已去,便趁火打劫发财。陈太后亲笔上说过这件事,她还敢欺君不成?” “唉。”陈仙真坐到一条凳子上,一脸颓丧地垂着头,好像在想着甚么。 曹福见状,说 了一句好话:“中都皇城是皇室养着的,怎么着也不缺吃穿,总比那些饿肚子的人好。” 他见陈仙真依旧苦闷地坐在那里,便又道,“咱家还有别的事,告辞了。你既不想回国,就好生呆着,别再靠近此地,有锦衣卫把守。” 曹福走到门口,忽然听陈仙真的声音问道:“我得罪过曹公公,你不记恨了?” 曹福转头看了她一眼,只觉这女子也挺惨的,便道,“咱家虽是阉人,却也没妇人那般小气。何必与你一般计较?” 他说罢径直走了出去,心道:这中都皇城与冷宫没区别,人们一旦被送到这里,一辈子就耗在此地了。除了极少数在京师有大人物搭救的,比如马恩慧。因此住在这里的人,恩怨已不再重要。 再说刚才他们提到的那件事,时隔几年回头一看、不过是件小事。主要是因为陈仙真不听话,当时陈仙真与安南太后生了龌龊,曹福知道皇爷看重陈太后、就偏袒太后,遂与这个陈仙真吵过一次,闹得很僵。 于是曹福离开后,很快就把陈仙真的事给忘了。 酉时过后,皇爷与皇贵妃、贤妃等在宫殿里用晚膳,曹福便全心都在这件事上了。他也不进饭厅,只在隔间里亲自守着,看一排老宦官宫女们试吃,检查他们是不是吞下去了。等一会儿都没事,曹福就挥袖,叫宫女们把菜肴往里送。 此地条件还是比不上京师皇宫,一时间没找到会弹琴助兴的,做菜的厨子也很普通。菜肴都送完了,曹福这才离开宫殿,到旁边的廊屋里自己吃饭。 夜幕降临之后,周围的灯台陆续被点燃。不过曹福猜测,平素恐怕不会点这么多灯。他走到宫殿门口,问出来的一个宫女:“皇爷就寝了吗?” 宫女端着一个盆,仍急忙屈膝道:“曹公公,圣上还在写字。” 曹福点头道:“去罢。” 就在这时,西边不知甚么地方传来了一阵弦声。声音隔得有点远,但入夜后这里特别安静,所以弦声清晰可闻。 曹福正想找人去问,谁那么大胆,天黑了还在这里弹曲子打搅圣驾。不料皇爷走了出来,先问出了这句话,“谁在弹琵琶?” “奴婢即刻去,将那人揪出来。”曹福弯腰道。 这时,那弹琵琶的人竟唱了起来,“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 曹福听到声音,脸色已变得相当难看。因为他听出了声音,正是陈仙真在唱。他早就该知道的,陈仙真以前就从来不听他的话,喜欢擅作主张,胆子很大。 白天曹福说“只要对皇爷有半点不利的人,便不能靠近皇爷半步”时,陈仙真问了一句是吗?当时曹福就觉得有点怪,但没上心。直到眼下,曹福才恍然大悟,这陈仙真早已想到了办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二十章 不当回事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陈仙真的声音。”太监曹福的神情带着难堪而怯意。“在酉时之前,奴婢见过她一面。” 朱高煦看了他一眼,没有说甚么,随即循着在清凉空气中颤着的琵琶声、与女子的歌声,往前走了过去。曹福立刻招呼在附近当值的几个锦衣卫校尉,跟随着朱高煦。 幽暗的悬山顶房屋之间,灯笼发出惨白的光线,越往前走就越黯淡。唯有那弹唱声,为这寂静的夜色,平添了几分生气。 这首曲子,朱高煦此前从来没听过,但歌词是《琵琶行》原文,他倒很熟悉。 几年没见过的陈仙真,朱高煦已经快把她忘了;如今一首白居易的诗唱出来,还没见面、朱高煦就立刻了懂陈仙真的心情,而且理解得很深,似乎有点神。 数人来到了一处廊屋外面。朱高煦见房门开着,里面亮着灯光,确认声音正是从这间屋子里传来。陈仙真弹唱的诗,是一首叙事长诗。此时的唱词都很缓慢,讲究字正腔圆,所以一曲到现在尚未唱完。 朱高煦抬手做了个手势,示意随从就此停步。曹福忙道:“皇爷……”朱高煦打断他的话:“没事。” 跨进门槛,朱高煦立刻看到一个女子正坐在椅子上,怀里抱着一把琵琶,在那里边弹边唱,女子自是陈仙真。 或是这里缺人打扫,空气中隐约有一股灰尘的气味,让人更感冷清;仿佛正与诗歌里“门前冷落鞍马稀”应景。唯有陈仙真的模样儿甚是鲜活,偶有发音不准的字,从一个安南人口中唱出来倒是别致。 陈仙真当然也看到了朱高煦,目光一直注视着他,片刻也没有离开。她的脸倚着琵琶,随着歌词里的意象、配合有细微的动作,眼神也似乎随着歌词的含义变化着。此情此景有点怪异,她看的人是朱高煦,唱的却是古人的诗,犹如正在向朱高煦倾诉着诗里的情绪。 朱高煦没有说话,因为歌还没唱完。他走近之后,找了一条凳子,坐在木桌另一边听着。 一曲罢,陈仙真抱着琵琶起身,上前作了一个万福,随即抬眼说道:“陛下总算是来了。” “免礼,坐罢。”朱高煦答道。只见陈仙真穿着一身汉服袄裙,站起来才让朱高煦感觉到,她确实长得有点矮,腰身倒是纤细,胸脯却挺饱满。头发皮肤和汉人没甚么区别,皮肤很细腻,面相的差异或许在颧骨和眼睛。 陈仙真回到凳子旁入座。俩人隔着一盏灯,沉默了一会儿。 音律已歇,朱高煦主动打破了宁静,开口道:“白居易写这首诗的时候,刚被贬斥出京城。他是个有抱负的人,主张限制藩镇格局,这样的政见着实利于唐朝中兴,但这无疑会得罪藩镇势力在京师的代言人。” 陈仙真仍然注视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朱高煦转头道:“大唐那么多权贵文武,都不知道藩镇危害社稷国家吗?朕猜他们全都清楚,肚子里明镜似的,无非是不能放下各自的利益罢了。不管圣贤如何教诲,也不论世人如何推崇品行高尚的人,仍不能制止人们趋利,军|阀形势已成,少数清醒者根本不能改变甚么。” 陈仙真想了想,问道:“陛下言下之意,平定王黎利是为了自己的私利、而裹挟了许多安南人?” “不然呢?”朱高煦断然反问道。 陈仙真道:“他说是为了大越子民、不被大明奴役,心意很诚挚。大明朝侵犯我国,想吞并安南。” 朱高煦道:“即便安南国被大明吞并,对安南百姓来说有甚么区别?中原王朝的势力到达安南国之前,那边根本没有文明,如同你们西边那些山区的野人。安南国是从中原文明中演变出来的,无论谁来统治,庶民的一切都不会有变化。” 陈仙真皱眉轻轻摇头。 “不然你怎会弹唱这首《琵琶行》,并且能让朕听懂、如此复杂的心境?”朱高煦又道:“现在朝廷不想吞并安南了。一则明军不太适应地形气候,常年累月的治安战成本太高,得不偿失。二则也因当地的地形气候不利,并且远离中央,造成受中|央朝廷对安南国的治理不便,经常被枭雄割据一方;当地总有豪强,依据历史的经验,认为那是实现野心的机会,只要安南国一日无国王,叛乱势必此起彼伏。 因此朕考虑到将士付出性命的意义,才不得不妥协,认可安南国宗室复国。如果你先放下与陈太后的私人恩怨,再想想陈太后当国、与黎利当国有多少不同?陈太后还是你们陈氏宗室哩。” 陈仙真沉吟道:“陈太后太软弱了。” 朱高煦道:“所以你们准备以安南国的人口国力,与大明长期敌对吗?打仗是会死人的,死很多人。” 陈仙真苦笑道:“黎利不是已经被陛下杀|死了?” 朱高煦叹了一口气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那些执念没有意义。” 过了一会儿,陈仙真开口道:“这首《琵琶行》的曲子,是阮荐谱写的。陛下记得阮荐吗?” 朱高煦点头道:“黎利最重要的谋臣。” 陈仙真用怪的表情看着朱高煦:“阮荐精通汉人的诗词歌赋,并作了很多汉诗,他是最有才华的安南人,并且非常仰慕汉人的一切。不过,他就这样被陛下处死了。” 朱高煦面无表情地说道:“他谋反。权力争斗没有任何温情可言。” 陈仙真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笑意,像冷笑像自嘲,“陛下一向自傲,从来不把别人当一回事,对待安南人最是如此。” 朱高煦一语顿塞,无言反驳。想想阮景异为了陈仙真、连他的爹命都交代了,陈仙真当年在安南国必定有很多追逐者,如今却被朱高煦随手丢在凤阳。好像她说得也没错。 陈仙真接着犹自说道:“我最后一次进京,确实是黎利安排的。” 朱高煦吃了一惊,用怪的眼神看着她。他当然不可能料到,陈仙真会主动承认重罪;时至今日她的事情缺乏推论、更没有证据,也无人再刑讯她,她只要不认,真相对所有人就一直都是个谜。 陈仙真的嘴角微微上翘,看着朱高煦的眼睛,再次露出凄冷的微笑:“我知道事关重大。承认死罪,死了就死了,反正此地也不过是一座活人的坟墓。” 她顿了顿,叙述道:“如今回头一想,我确实比不上陈太后,她是做大事的人。陈太后出身宗室贵族,十几岁就自愿嫁给安南国国王、年过半百的国王。后来陈太后一心讨好陛下,只想复国掌握大权。她心里一点纠缠也没有,对她有用的人,她能自己发自内心地仰慕,甚么国家大义早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却一直做着毫无作用的事,常常自相矛盾,全无长远打算。 黎利找到我的时候,我刚被陛下下旨、从大明京师送回国。那时我恨你入骨,你却全不知道、全不在意。你在皇宫里的柔仪殿,在那张大桌案上污我清白,连一张床也没有,然后就弃之如敝履,又让我滚回安南国。我每次想到那件事,就觉得自己连娼|妓亦不如……” 朱高煦不知道自己是甚么样的表情,只感觉脸颊有点发烫。 陈仙真道:“恰逢黎利心怀大志、意图重振大越,我又是陈朝的宗室,听了他的话,自觉可以为国家做一些事,便同意听从他的安排。” 朱高煦不动声色地问道:“如果朕没有察觉你的异常,你打算做甚么?” 陈仙真不假思索地苦笑道:“谁知道呢?我没想长远的事,只是挺想报复陛下,究竟要怎么报复却未想过。谋刺恐怕做不出来,我出身宗室贵族、做不了这种事。陛下或许不懂那种侮辱,如何让我生不如死。” 朱高煦又道:“你知道在大明朝,威胁皇帝是多大的罪吗?” 陈仙真看着朱高煦道:“诛九族?陈太后也是我们一个宗族的人。我家早已家破人亡,还剩一个哥哥被抄家后、是否尚在人世也不一定。陛下现在就杀了我罢。” 她说罢挺起胸膛,直视着朱高煦。 朱高煦看了她一眼,忽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说道:“刚才的谈论,不要再对别人提起,你不承认就没有罪。” 陈仙真的眼睛里,露出了诧异的复杂神态。 朱高煦思考了一小会,又道:“当时朕确实没太上心,把你送来这里,有欠妥当。此地是大明皇陵所在地,你是安南人,不适合中都。后天朕的人马就要离开中都,你准备一下,与咱们一道离开罢。” 他说罢往门口走去。 陈仙真的声音道:“陛下要送我去哪里?” 朱高煦转头道:“朕也不是随时都想长远的事,刚才只是一时兴起,还没想好。” 陈仙真听罢这口话、仿佛在学她先前的叙述,顿时笑了起来。不过她此时的笑容,已少了之前的凄清惆怅,仿佛轻了不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二十一章 昨夜弦音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一大早姚姬跟着皇帝和官员们,去拜谒了皇陵。来回的路程和典礼用了几个时辰,返回中都皇城时,已是中午了。 午膳罢,姚姬换下了身上青色打底的宽大礼袍、以及有点重的凤冠,这才叫人找了个住在次地的老宦官带路,前往郭夫人的住处见面。随从们抬着一只箱子,正是为了看望郭嫣准备的礼物。里面有绸缎、新铜钱,以及一些胭脂水粉,各种各样的用品。 众人走进一座庭院,姚姬见到出来迎接的郭嫣时,立刻感到有点意外。 几年不见,郭嫣的变化很大。她仿佛衰老了一大截,苍白的皮肤无甚光泽,脸上除了细纹,鼻翼旁的肌肤下垂也很明显。素净的衣裳打扮也不太用心,她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妇人。 见礼罢,郭嫣引姚姬入内。姚姬见这间房里的一张桌案上,摆着铜镜、梳子、小匣子等物。之前郭嫣似乎打扮了一下,但是通报之后,时间不长,所以那些东西还没收拾。 “贤妃竟没甚么改变,还是那么漂亮。”郭嫣瞧着姚姬说了一句,她的眼神有点复杂,并下意识伸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 “哪里。”姚姬微笑了一下,转头道:“东西放着,退下罢。” 随从们陆续道:“是。” 姚姬看了一眼箱子,“这是皇后的心意。” 郭嫣道:“贤妃回京后,替我谢她。这边请坐。” 俩人在里面的椅子上入座,郭嫣离那桌案不远,仍时不时往铜镜里瞧了一眼。姚姬的容貌似乎有点刺激她了,毕竟姚姬比她小不了两岁。 中都皇城里几乎没有男子,留守司的官吏将士不会进来;但郭嫣对自己的色衰、仍当场表现出了沮丧的情绪。 姚姬忽然可得,郭夫人已经没有任何翻身的办法了。美色着实是女子的一大优势,可惜有时间限制,且极容易被无益挥霍。 “不管到了甚么时候,皇后一直挂念着郭夫人。”姚姬开口道,“她常提起你们儿时的事。” 郭嫣有气无力地说道:“应该有点愧疚罢。” 姚姬听到这里,用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她,轻声道:“但如今,恐怕只有皇后才会如此挂念你了。” 郭嫣微微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姚姬刚才的话,无疑是事实。 姚姬接着坦诚地说道:“圣上出京、想带着谁,皇后本来是不愿意多干涉的。我为了陪伴圣上,提出自愿前来看望郭夫人,皇后才从中想了法子。皇后心里从未忽视郭夫人呢。” 郭嫣没有回应。 姚姬又道:“废太子**倾覆之时,郭夫人能留在皇宫,也是皇后在想办法。” 郭嫣抬起头说道:“后来凤阳发生了大火,大家不都认为我的是个麻烦吗?因此才把我送到这里了。” “人很难为了别人,不顾一切。”姚姬道,“我觉得、郭夫人心里是明白皇后心意的,所以才会有此苛求。否则一个非亲非故的人,你会苛责那人到一丝一毫的地步吗?” 郭嫣顿时转头看着姚姬,她的神情细微快速地变化着,沉默不语。 “事到如今,我不需要怜悯。”郭嫣道,“我在这里守陵很好,还能陪着瞻垲。” 姚姬平静地说道:“那场大火与圣上皇后无关。今天早晨,圣上很早就起床了。我出门后才发现,圣上正在失火的废墟边踱步。圣上没有愧疚,只有感概。” 郭嫣的上身一阵起伏,脸上露出了愤恨与痛楚,她似乎呼吸都有点急促了,咬牙道:“纵|火的老太监吴忠,是不是马恩慧的心腹?” 姚姬瞧着郭嫣的眼神,心头不禁一阵紧张。姚姬忽然明白了,郭嫣为甚么老得这么快,她心里那些大起大悲、恐怕寻常人承受不住。 原先姚姬曾经想过,利用郭嫣的仇恨、对付马恩慧,但最终没有付诸实际,只是想想罢了。如今看来,姚姬庆幸自己没有胡作非为,否则事情可能控制不了。 人也是在改变的。以前姚姬非常愤恨马恩慧、恨不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最近两年她反而有点看开了。或许还是日子越来越顺心的缘故,她渐渐豁达了。 “如果真是马恩慧指使,恐怕圣上也会做些甚么。”姚姬不动声色道,“郭夫人别忘了,瞻垲不仅是你的儿子,也是圣上的侄子。皇室的血脉,是能让外人想害就害的吗?” 郭嫣冷冷道:“马恩慧会承认?” 姚姬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圣上的心,恐怕比人们想的还要明白。” 郭嫣皱眉注视着姚姬,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她只是说道:“我确实看错了圣上,那时真的太傻了。” 姚姬隐约猜到了郭嫣的后悔。姚姬也有所耳闻,据说当初许给朱高煦做汉王妃的人、有可能是郭嫣。 “命运无常。不管是恩还是怨,而今怕是都没用了,没办法,能放下就放下罢。郭夫人若有甚么需要,托人告诉皇后,只要办得到、皇后还是会帮你。皇后心里,你一辈子都是大姐。”姚姬说罢,站了起来,“告辞了,后会有期。” 郭嫣送了一程,她对很多人有怨恨,但与姚姬没甚么恩怨。 走出庭院,明媚的阳光下微风习习,姚姬忽然感觉、好像有一股闷气舒展出来了,人也好受了不少。即便是在郭嫣的屋子里呆一小会儿,姚姬也感觉十分不适,连空气中似乎也有一股让人压抑的气息。姚姬不禁有些许感概。 宫女们忙拿了一把遮阳的伞过来,姚姬随后上了轿子,回到大伙儿下榻的宫殿。 明早要启程离开中都,今天下午没甚么正事了。姚姬便下令随行的人,去皇贵妃沐蓁住的地方。 此时沐家的家势如日中天,今上起兵夺得天下、黔国公沐晟居功至伟,极得皇帝倚重;而且沐府的人,至今仍旧镇守云南,乃大明朝权势最大的异姓勋贵。圣上为了拉拢沐家,不惜改变礼制,专门给沐蓁添了一个“皇贵妃”的名号,可谓恩宠无以复加。 连皇后也是非常忌惮沐蓁的,时常还有点担忧。姚姬虽与皇后交好,但她也没必要为了皇后、与沐蓁过不去;何况皇后与沐蓁、平日也是相互谦让,不敢轻易结怨的。 沐蓁非常热情。她本来好像在午睡,这会儿出来见面鬓发还有一缕没理好,她却毫不在意,马上就亲热地拉着姚姬的手,说起了昨夜的琵琶声。好像俩人的关系非常亲密似的。 且沐蓁长了一张俊俏精致的桃心脸,笑起来眼睛十分明亮干净,总是让人十分舒服、如沐春风,也从不端架子炫耀家势。起初姚姬以为她是擅长处世、都是技巧,但日子稍长,姚姬便有点相信了,沐蓁似乎真是个好相与的人儿。 于是姚姬并不讨厌她,反而还有点喜欢。 皇后有太子、沐蓁也生了皇子,姚姬根本就没把她们当对手,她都懒得在权势方面争甚么、本就不是同等的实力。姚姬只想争宠。 “好像叫陈仙真。”姚姬见沐蓁有兴趣,便很配合地悄悄说道。 沐蓁将身子歪过来,也轻声道:“都被发配到凤阳来了,圣上还亲自去见她,怎么有点藕断丝连的样子?陈仙真与圣上有甚么过往么?” 姚姬轻笑道:“我听说圣上在云南时,陈仙真就来过,为安南国的人做说客的。后来估摸着曾亲近过圣上。” “亲近?”沐蓁随口重复了一下。 姚姬在轻声道:“呐个。” 俩人对视了一眼,沐蓁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看她的目光下意识回避,姚姬就猜到她听懂了。 姚姬又道:“圣上是个念旧情的人,不止对一个人如此。那陈仙真主动出来露面,圣上或许不会做得太绝情。” 就在这时,姚姬隐约看到、曹福的身影从门外路过,她便转头道:“去把曹福叫进来。” 侍立在门口的宫女屈膝道:“是。” 姚姬对沐蓁说道:“问曹福就知道,这太监整天在圣上身边。” 果然曹福很快就进来了,他见到两个皇妃坐在上面,急忙跪伏磕头。沐蓁道:“曹公公快起来罢。” 曹福白胖的脸十分和善,带着笑容道:“奴婢谢皇贵妃娘娘、谢贤妃娘娘,两位娘娘贵体安康。” 接着沐蓁轻轻挥了一下手绢,侍立在客厅里的几个宫女便屈膝行礼,纷纷离开了。曹福转头看了一眼,回过头时立刻又露出讨好的笑脸。 姚姬道:“我问你,圣上要怎么对待陈仙真?” 曹福为难道:“奴婢不太清楚呀,只知道,明天她会与咱们一道离开中都。” 姚姬道:“皇贵妃也在这里,你有甚么不能说的?” 曹福沉吟片刻,说道:“奴婢真不知道皇爷要怎么办,不过刚才陈仙真还在皇爷身边哩。皇爷叫人召她去的。” 姚姬与沐蓁不约而同地转头,对视了一眼。俩人很默契地没有多问,只等曹福继续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二十二章 礼物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姚姬神情平静地看着太监曹福。曹福垂目想了想,开口道:“皇爷召见陈仙真之后,差不多等了近两刻光景。” 沐蓁的声音道:“她在做甚么呢,梳妆打扮么?” 曹福摇了摇头,弯腰道:“搜身。皇贵妃宫里的德嫔娘娘,亲自搜的。花了那么长时间,怕是甚么角落都摸过了,德嫔办此事也好。” 姚姬听到这里心头隐约有点高兴,她明白那个陈仙真不管如何得宠,永远也无法得到高煦的真正信任,而仅有新鲜又能维持多久呢?高煦的胆子本来很大,可现在毕竟是皇帝了。 想到这里,姚姬微微侧目,果然见沐蓁脸上似乎也有些许微笑。皇贵妃为人挺大气,但姚姬觉得在她干净而美好的笑容之下、她心里并不糊涂。 曹福的声音道:“皇爷见了陈仙真,也没做甚么事,奴婢等好几个人都站在屋里。皇爷只叫陈仙真泡茶。”他稍作停顿,自己加了一句,“平常都是宫女在端茶送水。” 姚姬与沐蓁都没有说话。 曹福便继续叙述:“陈仙真可不是个顺服的主,当场瞧皇爷的眼神儿就不太好,有点委屈。不过她还是照办了。几案上只有盖杯,陈仙真准备了一番,泡的是福建布政使司进宫的乌龙茶、炒过的。” 他说得十分细致,“皇爷又提醒陈仙真,说乌龙茶与别的茶不太一样,泡了后要让茶叶与茶水分开,不然会泡苦。陈仙真好似不懂功夫茶,在皇爷的指点下,总算是勉强侍候好了。接着皇爷一边饮茶,一边与陈仙真说话,谈的都是国家和百姓之类的话题。奴婢有别的事离开了,不过看那光景,那之后也不会有甚么稀事。” 沐蓁听罢说道:“光顾着说话了,也该叫人给贤妃泡盏茶。” 曹福忙道:“奴婢服侍两位娘娘。”他一副乐呵呵的样子,急忙就去拿东西,哪里有半点不情愿? “昨天陈仙真在附近转悠,被锦衣卫给拦住了。”曹福一面忙活一面说,“奴婢劝她好生呆着,可陈仙真不听奴婢的劝说,到夜深人静时,便在屋里弹琵琶,皇爷在两三百步外都听见啦。娘娘们瞧这人,说她不甘愿罢,却又想方设法招惹咱们皇爷。” 曹福说罢摇头叹了一口气。 姚姬明白,曹福不想得罪皇妃们。但至少姚姬并不怪他,毕竟宠信甚么样的宦官、不是也看高煦自己的意思么? ……次日一早,大队人马按期出行,出凤阳城之后,很快就到了淮河边。前锋军队已在河面上搭建了数座舟桥,人们渡过淮河之后,便沿着河岸向西走。当天大军就到了两条河的交汇处,然后在那里安营扎寨。 陈仙真下了马车,跟着人们住进一座村庄后,她才知道,从北边流进淮河的那条河流,名叫涡河。 随行的军队很多,起初陈仙真不知道大明皇帝的人马去干嘛的,只见附近的军营搭建了很多帐篷,场面像是行军扎营,她以为“北巡”是去打仗。但又过了几天,她才知道,这股大军仅在大明土地上走 走。 接下来好些天,军队都没有离开这条涡河,一直沿着河流的东岸行进,速度不快,走走停停。 然后陈仙真才注意到,这条涡河上时不时有船队北上,而且是官船。因为那些船上插着蓝黄色的团龙日月旗,并且有披坚执锐的军士守护。那些船都装满了东西,船体看起来有点重,有时候船队路过岸边的大路时,水轮卷动水面的声音“哗啦”直响,响动非常大。 一天傍晚,大军在河岸扎营后,又有一队船路过。陈仙真忍不住好,叫住了不远处的一个宦官,问他这些船是运甚么东西的。 宦官颇有些炫耀的模样,“此乃兵部的船队,船上多是粮草,也有火器、弹药、甲胄等军用。这条路最后要到三四千里外的宁夏府(银川),有些会抵达河套地区的卫所堡垒。以保咱们大明将士衣食无忧,兵器充足。” 陈仙真道:“涡河有三四千里长?” 宦官摇头道:“到黄河大概就要换船了,咱家也不太清楚。曹公公要懂得更多,你问曹公公罢。” 陈仙真看着宦官那不加掩饰的得意,心中有点烦乱。 朱高煦告诉她,黎利等人都是骗她的,安南豪强们是为了自己的好处、与其他人关系不大。然而眼前这些汉人,明明对大明朝的强盛十分得意,连个阉人说起来、声音也挺大的。 她回头又想起了朱高煦的另一番话,安南国若与西边那些部落相比,确实又要好很多。以前的陈朝,甚至黎利叛军,在接待那些“蛮夷”时,也多少有点鄙视别人。 陈仙真回到了给她安排的一处瓦房门口,只见太监曹福正在门口徘徊。曹福转头看见陈仙真,马上就说道:“咱家听说陈娘子去河边了,正想去寻你哩。” “曹公公里面请。”陈仙真道。 曹福抱着一只木盒子,跟着陈仙真走进堂屋,不待客气,曹福就径直坐到了条凳上,把手里的盒子小心放在方桌上面。 陈仙真瞧了一眼那盒子,问道:“曹公公亲自前来,有甚么事罢?” 曹福马上打开木盒,说道:“这是皇爷亲自赏赐你的礼物,恭喜陈娘子。” 陈仙真忍不住伸手去拿。 曹福却道:“哎,还不快谢恩?” 朱高煦并不在这里。陈仙真听罢不想与曹福争执,只好屈膝执礼道:“妾身谢陛下恩赏。” 她这才从里面拿出一只用绸缎包好的包袱、以及一顶帽子,拉开红绳后,她从里面拿出了一套衣裳。 曹福在旁边说道:“皇爷亲自画的图、御笔描写,着中都的织造院制作衣裙,专门给陈娘子做的。皇爷还取了一个名字,叫‘奥黛’,便是‘袄’的意思。皇爷说,陈娘子喜欢的话就收下,不喜欢也没关系。” 陈仙真听到这里,惊讶地看着曹福,脱口道:“真的?” 曹福瞪眼道:“借咱家一百个胆子,咱家也不敢矫 诏呀!” 陈仙真心头顿时五味杂陈,手臂上的力气好像也不太使得上来了。她以前以为、朱高煦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有时又猜测朱高煦会恼羞成怒,因为她老是不顺着朱高煦的意思……忽然朱高煦竟大费精神,专门为她做了一身衣裳,这让陈仙真一时有点不知所措了。她心中动容,又无法立刻放下长时间的怨气,所以感觉很不利索,就像鼻子不适、却半天没法打出喷嚏一般。 稍稍沉住气之后,陈仙真又觉得有种被宠溺纵容的感受。毕竟他是天下无数邦国中、最强盛辽阔的大明朝皇帝,并没有因她的不敬言行、甚至心思不善的往事而报|复降罪,反而投以好意。陈仙真顿时觉得脸颊有点发热。 总之此事让她很是意外。 她的指尖轻轻摸着手里的衣裳,料子又软又细腻,抚摸着非常舒服,素白的颜色,衣边上有浅黄色的刺绣。针脚又细又整齐,做得非常精致。帽子在安南国民间也有差不多的样式,尖顶大檐,便于遮阳,不过眼前这帽子是用纱丝做的。 陈仙真道:“陛下对漂亮女人都这样?” 曹福摇头道:“瞧你说的,皇爷哪忙得过来?京师多少女子,哭着喊着想得到皇爷的青睐,光是皇宫里就有几千人,这还是皇爷裁撤一半之后的人数。” 他说罢,有点着急地站了起来:“陈娘子自个试试,咱家还有事儿,皇爷快用晚膳了。” 陈仙真送曹福到门口,这才返身回来,继续欣赏那别致的衣裳。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陈仙真便收拾好了,径直去附近的中军院子。锦衣卫询问之后,进去通报,然后才放她入内。 陈仙真到了里面的屋子里,便见朱高煦与四个女人坐在一起,正在吃饭。那四个女人一个比一个漂亮,有两个穿着男人的袍服。 朱高煦拿着筷子,抬头看着陈仙真、愣了一下,马上问道:“陈娘子吃饭了吗?” “回陛下,妾身吃过早饭了。”陈仙真上前屈膝行礼,“陛下赏赐,妾身前来谢恩。” 朱高煦打量着陈仙真,说道:“这种样式,果然适合你的身段。” 陈仙真也这么认为,她昨晚就试过。比起朱高煦身边的美人们,陈仙真的个子矮了不少,这身衣和裳一体的长裙,让她的身姿看起来更修长婀娜、玲珑有致。穿这样的服饰、比起寻常汉服打扮要诱人,不过裙子里面还有长裤,细看之下一点也不露,又带着襦裙一样的矜持纯洁。反正陈仙真觉得,比起真腊占城那些将肌肤暴|露很多的衣裳、要好看不少。 不过朱高煦身边的美人们,似乎眼神都不太友善。她们的表情温和平静,但陈仙真感觉得出来,她们不太喜欢自己。 朱高煦也没有多言,故作平淡地说道:“大队要出发了,陈娘子回去准备一下,有甚么事叫曹福替你安排。” 陈仙真作了个万福,依言谢恩告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二十三章 不着边际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大股人马一路北上,走到一处河流交汇处,便离开了涡河沿岸、循着一条运河行军。运河最近刚疏通过,岸边堆放着一些新土和淤泥,岸边的树苗也是新种的。 朱高煦骑马离开了大队,姚姬沐蓁等皇妃、也换上了束身衣裙,与他一道跑马游逛。周围没有城池,马队路过几座村庄,沿着土路重新向河岸方向而去。 此地已属于河南布政使司的地盘,地形十分平坦。不过周围的植被很丰富,小树林、庄稼地以及田垄阻挡,人们的视线并不开阔。土地上有收割完的麦桩,还有一片片泛黄的稻田。 正是秋高气爽,凉风习习。 人们到了运河岸边的大路上,便见几艘官船过来了。运河并不宽,很快船上的将士看清了朱高煦的袍服,许多人都站到船舷边,向岸边呼喊,“万岁”之声此起彼伏。没一会儿船上还奏起了军乐,官兵排列在船上执军礼。 朱高煦也勒住了坐骑,面对着官船抱拳。将士们便举起火铳和樱枪,在水面上欢呼起来,运河上一片喧嚣。 待官船渐行渐远,喊声仍未停息。朱高煦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姚姬,见她一脸惬意,心情很好的模样。姚姬收回眺望的目光,说道:“圣上深得军心民心。” 朱高煦道:“朕不过是尽力做了一些该做的事。” 他们一边说话,一边骑马继续沿着河边慢行。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腾起一片黄尘。 没一会儿,那骑马的人追上了马队,后面的骑兵似乎没有阻拦他。朱高煦回头观望,看清了来人的面孔,原来是左守御使侯海。 “吁!”朱高煦吆喝着坐下的棕马,抬起手让马队渐渐停了下来。 侯海上前,翻身下马,拿出一份拆了的信封,作揖道:“臣拜见圣上。守御司北署的官员在北平得到了一些消息,这回臣得尽快禀奏圣上了。” 他的话中提到“这回”,大概是暗指上次疏忽、耽误了事的意思。 朱高煦坐在马背上,俯身接过东西。 里面有一份公文,出自驻北平的官员郭昂之手,还有一份宦官黄俨的信。这黄俨是个罪人,牵连到代王谋逆案、可谓是大罪,逃到鞑靼人那边几年了。有点怪的是,黄俨究竟甚么罪至今没有人定案;朱高煦猜测可能事情牵涉到赵王,有司衙门不好办,罪犯没抓到、也没人催促,事情就拖延下来了。 黄俨洋洋洒洒写了几张纸,大部分内容是自辩和喊冤,言辞几近哀求,朱高煦没多少兴趣。翻了两遍,朱高煦总算在里面找到了有用的段落。 据黄俨称,他得到了可靠消息,来源于科尔沁部的权贵。鞑靼的知院阿鲁台,正有意联络蒙古国的大臣们,想扶持科尔沁部首领为全蒙古大汗,这个首领的名字叫孛儿只斤·阿岱。 朱高煦一看姓氏,就知道科尔沁部首领是成吉思汗的后人。 “朕知道了。”朱高煦大致看完,回应道。他把郭昂给北署的公文、还给了侯海,却将黄俨的信揣进了自己的袖袋。 侯海作揖鞠躬,当然没敢要回那封信。 朱高煦等一行人骑马,继续在河边游逛,尽兴后才调头回去,找护卫军大队。 一路上,他心头已觉得事情有点蹊跷。按照大伙儿之前的猜测,阿鲁台之所以主动称臣受封,还托人接应哈密卫的鞑靼残部,乃因鞑靼残部中有重要的人物、极可能是本雅里失汗的儿子。现在阿鲁台却想扶|植科尔沁人,那么他极力营救那股残部、岂不是白费了? 又或者,此前朱高煦与一帮大明朝的人精的推论、完全错了? 太阳西垂之时,大军各营扎营。中军行辕依旧是征用的一个村庄,但护卫军超过一万人,村子是容纳不了的,大多军队便在附近选营地搭帐篷。 朱高煦叫人去请随行的重要文武,到他住的院子里来一起吃晚饭。其中有侯海、高贤宁,以及勋贵邱福、韦达、王斌等人。吩咐好之后,朱高煦又特意叫曹福,把驸马何魁四也一并请到。 大伙儿得到消息陆续就来了。这民宅院子里,自然没有像宝座一样的地方,于是文武官员行完大礼,朱高煦便叫他们在一张方桌周围入座。侍卫们拿了一些点心干果,摆了几壶酒水。 朱高煦伸手进袖袋里,将黄俨的信掏出来,先递给旁边的邱福,然后叫大伙儿传阅。邱福看完一声不吭,径直递给王斌,便伸手去拿酒壶倒酒。 武将们不太清楚这件事的内情,但高贤宁和侯海都知道,连驸马都尉何魁四也曾与朱高煦谈论。 果然何魁四最先开口:“敢情咱们猜错了,本雅里失汗家的人,不在哈密卫?” 高贤宁不动声色道:“阿鲁台主动称臣受封,又为了甚么?” 何魁四一脸苦思的模样,答不上来。这时王斌的声音道:“早先就不该放走那个甚么鞑靼宰相,找个由头,将他抓起来一顿好打,不就甚么都知道啦?” “扑!”邱福刚喝的一口酒呛了出来,忙道:“圣上恕罪,老臣失仪,不是故意的。” 朱高煦道:“朕宫里还有些贡酒,淇国公要是爱喝,回去叫人送一些到府上。” 邱福抱拳道:“臣谢圣上恩赏。” 王斌一本正经地看着邱福道:“俺说错甚么了吗?” 邱福笑道:“咱们听着就行了,这事儿不归武将管。”他说罢看了一眼何福的儿子,驸马都尉也属于武将。 何魁四的声音又道:“世上许多事没甚么道理,不过阿鲁台办的事,倒应该有其理由。这阿鲁台可不是一般人物,他掌握了蒙古大权多年,扶持过几任大汗,至今仍是鞑靼诸部的头等人物。” 朱高煦赞同道:“你说得对,这种人多半都有长远打算。元朝覆灭之后,鞑靼人在洪武年间、武德年间,先后遭遇大明官军的重挫。但许多鞑靼人仍未转变心态,残存着当年大元武功的幻觉。因此阿鲁台若非有所图,便没必要主动称臣,其他鞑靼人、也会劝阻他。” 过了一会儿,何魁四抱拳道:“臣有一些猜测,不过似乎不着边际,不知当讲不当讲。” “驸马若是觉得不当讲,你就不会问这句话了。”朱高煦随口道。 丘福等几个武将不禁莞尔。 何魁四便道:“臣以为,此时阿鲁台首先想对付的、是瓦刺人,所以他才愿意暂时向大明朝廷屈服低头。武德初圣上北伐,让鞑靼精锐损失不少,阿鲁台已经无法与瓦刺人正面抗衡。因此阿鲁台最好的谋略,是借助大明的力量。” 朱高煦道:“说下去。” 何魁四点头道:“阿鲁台称臣,仍不能真正与大明联盟。朝廷一直对鞑靼人有戒备心,阿鲁台也应该明白。此时最实际的法子,只有挑起大明与瓦刺诸部的大战。等到瓦刺人被削弱之时,阿鲁台趁机落井下石,这才是击败甚至铲除瓦刺的最好法子。” 朱高煦听得越来越有兴趣,说道:“朕认为驸马的言论,很着边际。” 何魁四的神情有点尴尬,“臣后面的推论,才有点像臆测。臣大胆猜测,阿鲁台最近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挑|拨大明与瓦刺。 哈密卫的鞑靼残部中,可能并没有本雅里失汗的后人。阿鲁台故意放出消息,让瓦刺人误以为、本雅里失汗的儿子逃到了哈密卫;所以前阵子瓦刺军袭扰攻击哈密卫之事,才会发生。 阿鲁台又故意派人到北平、彰德等地,找汉人接应西边的残部。接着遣使称臣,提出唯一的要求,便是借道。这一切都在暗示人们,鞑靼有非常重要的人在哈密卫。这个人,咱们与瓦刺人都容易猜到,只有本雅里失汗的儿子才有足够分量。” 何魁四换了口气,继续说道:“瓦刺的首领马哈木,已经扶持了一个叫‘答巴里’的人为全蒙古大汗,并称是本雅里失汗的弟弟。但答巴里自上位之后被很多人质疑,鞑靼诸部更是不承认答巴里的身份。 这时候瓦刺人若得知、本雅里失汗有儿子在哈密卫,便极可能派兵阻击袭杀。 而阿鲁台通过称臣受封,已得到大明朝廷保护鞑靼残部的许诺。等那一股鞑靼残部借道时,包括大明护卫军在内、或将遭受瓦刺人的袭杀。加上瓦刺诸部不断坐大、马哈木野心膨|胀,朝廷愈发忌惮,大明与瓦刺的大战,可能将因此爆发。” 屋子里安静了许久,大伙儿听罢、似乎都在寻思何魁四的说法。 高贤宁打破了沉默:“道理上说得通,不过其中一些具体的事,阿鲁台不好办到。” “至少很有想象力。”朱高煦道,“何驸马是挺有灵性的一个人。” 这时太阳已经下山了,朱高煦便叫太监曹福去安排,准备上菜。有关鞑靼人的事,也没有再继续议论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二十四章 火相亲水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人们沿着运河走,渐渐到了开封城的西边。大河(黄河)就在前方了,中军骑兵护着朱高煦等一众君臣,大伙儿骑马率先赶到了大河南岸。 河堤修得很高且厚,并且有数道平行的防护堤。朱高煦弃马步行,沿着堤坝上的台阶土路爬了上去,众文武也只得跟着他爬坡,没一会儿一些体力不佳的官员就气喘吁吁了。 良久之后,大伙儿才走上了一道河堤。朱高煦长呼一口气,四下眺望。过了一会儿,他便低头观摩脚下的泥土,发现泥土里有很多树枝和麻袋。 这时高贤宁的声音道:“圣上,那是柳辊留下的材料。这地方必定发生过河水决堤,大水泛滥,于是治水官员用了柳辊抢修,方见此枝。” 朱高煦诧异道:“高寺卿竟懂治水?” 高贤宁拱手道:“回圣上,臣只是听人谈论,略知毛皮。不过武德初以来,朝廷改变治河方略,起初倒是臣提的建议。” 朱高煦觉得有点怪了,高贤宁既然说“略知毛皮”,还能建议治河的大政方略? 高贤宁遥指东边道:“圣上请看,远处就有一条大河(黄河)支流被堵塞了,数年以来,大河沿岸堵住了不下百条支流。这便是朝廷新政‘建堤束水、以水攻沙’施行的结果。” 他接着说道:“当时山西有个生员,送了一封信到臣府上,提出了这个方略的详细论述。臣便交给了齐部堂。齐部堂联络工部尚茹瑺等大臣商议,最终决定采用山西生员的办法,奏章乃圣上御笔批复。” 朱高煦没吭声,因为他一点印象也没有、完全忘了,或许批奏章的时候就没有太仔细看。他也记不得是甚么情况,有可能正值北伐、战事分心,而且齐泰等所有人都同意的奏章,朱高煦一般不会驳斥。 高贤宁道:“以前的治水方略是以疏为主,避免大水决堤。这些年诸公才改变了想法,堵塞支流、在大河里聚水冲沙,以降低河床为要。效果立竿见影。” 朱高煦点了一下头,心道:难怪自己登基以来,最多的是地震,并没有人上奏黄河泛滥的消息。 他马上问道:“这个山西生员是谁,人在何处?” 高贤宁道:“信上没有名字,只有‘山西生员’四字落款,臣派人寻访,没找到人。此人应该是个隐士,不愿意入仕为官。” “还有这种人?”朱高煦脱口道。但他马上想起,高贤宁也是这种人,高贤宁一开始做官是被逼的。朱高煦便换了一个问,“那他为啥要科举?” 高贤宁道:“士绅有不少方便,譬如能携带兵器游历四方。” 朱高煦无言以对,因为高贤宁说得很有道理。他便顺口说道:“派两个去山西寻访,把他找出来,为国效力。” 高贤宁作揖道:“臣领旨。” 朱高煦转头看了一眼陪侍在身边的何魁四,何魁四把腰一弯,神情有点尴尬。 面前的河水湍急,噪音非常大。朱高煦刚才为了让别人听清楚、说话很大声,这时便歇着不吭声了,久久地凝视大河水面。 此时的黄河水、似乎没有几百年后那么黄,难怪人们仍然称作大河。 看了很久,朱高煦顿时有些感概,便转头大声说道:“大明朝以日月为国号,乃火相。” 几个文武纷纷附和。 朱高煦道:“但不可抗拒的是,咱们接下来许多年,必须亲水。这个时代的运输器具,车、马、舟等,只有水运最省力最可持久。国外用海运,国内用河运,这是唯一能维持新政的法子。” 他说罢,忍不住又道:“朕这番话,要传给子孙后人。” 这时,只见侯海已不知从哪里拿到了纸笔,当场就记录起来。侯海不愿回营再记录、难道是因为几个时辰之后他就会忘了?周围的几个人都默默地看着他。 大伙儿沿着河堤往东走了一阵,朱高煦见到南边有挖出来的台阶,他便带着人下去,离开了这里。 回营后,朱高煦决定在此地驻扎两日。因为附近一座仓库,用于囤积从南方运来的军用物资,他想亲自去巡视一番。 当然即便这条运输线路有甚么问题,朱高煦也是看不到的;官吏们肯定会拾掇掩盖、好让皇帝看起来一切都很好,天下太平国泰民安。不过朱高煦也不是来挑刺的,他懒得过问太具体的事务,只想了解一下大致的运作流程而已。 大明十几个省、一千多个县,各项事务多不胜数,朱高煦过问一两件事起不到任何作用。到目前为止,大明君臣最有效的统|治办法,一是整顿吏治、选择有才有德的有志青年掌实权,二是制定符合实际的方略、法令,别的事作用都不大。 不料,此时另一件事又有了进展。 离京之前,朱高煦下了一道圣旨,着西北的何福派人去哈密卫,将忠顺王(蒙古肃王)知道的情况、有关鞑靼残部的事,陈述于面递送朝廷。 何福的信使这会儿就到了,径直送到了皇帝行营中。来回数千里的路程,事情却办得如此之快,可能还是因为、皇帝亲自过问的事,没有人愿意怠慢。 忠顺王知道大明皇帝亲自垂问,把很多事都径直抖露出来了。 鞑靼残部中有几个重要人物,一个是蒙古国丞相之一脱火赤,一个是本雅里失汗的未婚汗妃阿莎丽。另外还有个孩儿,乃阿莎丽与本雅里失汗生的蒙古王子。 阿莎丽刚到哈密卫时,谎称染上了天花,隔绝在屋子里数月之久。瓦刺军袭击哈密卫、撤军之后,脱火赤才主动告诉了忠顺王,阿莎丽并未染病、而是秘密生孩。鞑靼人之所以隐瞒,是为了孩子安危。 忠顺王的叔父、被之前的蒙古大汗鬼力赤杀|害了,叔母先被鬼力赤霸占,目前又被阿鲁台霸占。脱火赤等人许诺忠顺王,只要能回到鞑靼部落,便释放归还忠顺王的叔母。而今大明朝廷已同意鞑靼残部借道,忠顺王自当交出鞑靼人、并由大明官军护送东行。 朱高煦看完了信件,愈发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太对劲。他立刻召见中军文武,前来议事。 文武六人陆续到来,并传阅何福用快马送来的奏章。 朱高煦开门见山地说道:“本雅里失汗果然有亲生儿子,就在哈密卫;咱们以前推测,阿鲁台称臣受封、是为了营救蒙古王子,大概没有猜错。如此一来,阿鲁台想扶|植科尔沁人为大汗的消息,便十分蹊跷了。” 高贤宁拱手道:“何都尉此前的推论,可能是对的。” 朱高煦轻轻点头,看了一眼何魁四。 高贤宁的声音又道:“但臣有疑惑。照忠顺王的消息,阿莎丽到了哈密卫才生下孩子;这个消息,如此传达到了好几千里外的鞑靼部落中? 北面有瓦刺人活动,南面是大明境内、九边卫所堡垒林立。不说他们蒙古人要走这么长的路,即便是汉人,没有官府路引、也无法及时到达东蒙古。” 朱高煦便侧目看高贤宁:“言之有理,路程太长、危险太大,东西两方的鞑靼人之间极难沟通。” 高贤宁上身前倾,躬身道:“如果蒙古王子的存在、阿鲁台事先不知道,那么他又凭借了甚么理由办事?遣使称臣受封、贿赂汉人接应等。” 何魁四开口道:“瓦刺忽然大举进攻哈密卫,事出反常。阿鲁台凭借此事,可能猜出几分。” 大伙儿议论纷纷,侯海的声音道:“诸位说得十分玄乎。这等大事只靠猜来猜去,阿鲁台就敢办事啦?” 韦达道:“当年圣上率臣等大战,许多决定都是靠猜的,也只能猜。” 朱高煦点头道:“交通不便,如果事事都要确定消息,那得猴年马月才能决策一件事?” 高贤宁道:“何都尉的推论、万一没有错,那阿鲁台与脱火赤两人就太神了。 瓦刺人知道蒙古王子的消息,也可能是脱火赤故意泄|露了出去;如同脱火赤主动告诉忠顺王。否则瓦刺人如何得知、阿莎丽生了本雅里失汗的儿子?瓦刺人起初必定不知道阿莎丽怀孕,不然会严加看管那些鞑靼人,让鞑靼人没有逃脱的机会,或是趁早杀了。 脱火赤之所以故意泄露消息,理由就是让阿鲁台配合这个谋略、挑拨大明与瓦刺的谋略。脱火赤与阿鲁台相隔数千里,竟能如此心灵相通?更妙的是,阿鲁台还真就懂了脱火赤的心思,所以才做了那么多配合西边残部的事。” 朱高煦听高贤宁这么一论述,也觉得此事实在有点神。 他宁肯相信鞑靼人脱火赤的手下,有一个长翅膀的人,穿过了瓦刺和大明活动的好几千里地盘,飞到了阿鲁台身边、告知了脱火赤的谋略。 何魁四道:“高寺卿这么一说,阿莎丽生孩子的事可能也是假的,他们只需预谋假装一下、然后传出假消息就可以了。” 高贤宁点头道:“确是如此。各方都不会怀疑、她生了蒙古王子的消息,因为这个消息乍看起来,对脱火赤阿莎丽等人十分不利。” 连提出设想的何魁四,此时也动摇了:“或许下官前几日的推测,根本就错了。世上有很多事,并无道理可言。” 朱高煦伸手在额头上摩挲起来,他思考时有些习惯,好像摸着脑袋就能增加能量一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二十五章 荒漠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文武几人在瓦房堂屋里,仍在议论。说话最多的人是高贤宁与何魁四,他们也是目前朱高煦身边的、最有见识的智囊人物。不过朱高煦良久没有吭声了,他在桌案附近踱来踱去,一边寻思,一边听大臣们言语。 此时几个人正在讨论各种迹象的真假问题。最可信的事,当然是阿鲁台主动要称臣受封的事件,就发生在京师、眼见为实。 其次,阿鲁台意图扶植科尔沁人阿岱为大汗,哈密卫鞑靼残部中有蒙古王子,这些消息的可靠度都有限。但也不是完全不可信,至少消息有来源,并非空穴来风。 最玄乎不可靠的,当然是君臣们前后的推论,很多说法都没甚么凭据支撑。 但朱高煦只抓住一点,阿鲁台主动称臣受封,确实有点反常。而且朱高煦认可、何魁四以前说的一番话:世上很多事都没有道理,不过阿鲁台这样的厉害人物做事,总有一些甚么打算。 “朕就想看看,阿鲁台与脱火赤这两个鞑靼人,究竟有多神。”朱高煦忽然开口道。 大伙儿立刻安静下来。 朱高煦转头道:“曹福,去把朕的地图拿来,看看此地离哈密卫的路程。” 何魁四作揖道:“禀圣上,宁夏府(银川)距哈密卫近三千里。京师距宁夏府三千余里,估算一下北巡人马这段时间走的路程,此地到宁夏府大概尚有两千里左右。” 朱高煦问道:“因为令尊在宁夏府任职的缘故?” 何魁四愣了一下,忙道:“回圣上,正是。家父为朝廷效力,臣对诸事也有耳闻。” 高贤宁道:“圣上意欲调兵去救鞑靼残部?” 朱高煦道:“不仅有鞑靼人,还有咱们的护卫军。” 高贤宁道:“圣上明鉴,此事恐怕有些艰难。其一,路途遥远,时间上可能来不及了。其二,只能下令宁远侯(何福)从宁夏府调骑兵,甚至为了赶时间,只能从河西走廊诸卫调兵,这会在一段时间内影响西北防务。其三,咱们对此事所知甚少,无法确定瓦刺人袭击的兵力、时间、地点,如果援军兵力不足,反而会办成添薪救火。” 何魁四也劝道:“臣之推论,只是个猜测,没有半点把握。瓦刺人是不是会前来袭击、如何得知鞑靼残部的出行时间,至今全不能确定。极可能瓦刺人根本不会来,若是叫将士们白跑一趟,朝廷中枢官员或被边军诟病。” 朱高煦看向何魁四,心道:何福这儿子脑子很好使,但确实缺乏艰难处境下的历练,所以比较扛不住压力。 “驸马不用担心。”朱高煦道,“你们只是出谋划策,帮忙出出主意,拍板决定的人是朕。谁决策,谁负责后果。朕要是怪你们出错了主意,将来谁敢说话?” 何魁四忙道:“臣等愿尽心辅佐圣上,奏请圣上三思而后决。” 这时曹福把地图拿来了,朱高煦找出一张来看,想从上面瞧出点端倪。然而此时的地图信息太简略粗糙,他也看不出甚么来。 不过朱高煦回头一想,洪武年间何福就在西北打仗了,何福肯定更了解情况。 朱高煦沉吟了良久。若依照何魁四的推测,阿鲁台与脱火赤的配合确实很神妙,这反而激起了朱高煦的好胜心。当然何魁四说的不一定对,朱高煦也不想自己判断错误、变得像个神经紧张的傻子一样。 “你们说得都很对,圣旨与军令不是儿戏。”朱高煦稍作权衡,说道,“朕再想一晚上,明日一早下旨。” 几个人纷纷拜道:“圣上英明。” ……八月上旬,从哈密国出发的队伍,已经踏上了前往大明朝本土的道路。 一行人有数百人,组成挺复杂。除了鞑靼残部人马,还有明军前来接应的几个百户队将士、负责交涉的汉人文官,以及哈密国派遣的一小队蒙古人。 人们大部分骑骆驼,也有少量马匹。乃因沿途有大段戈壁和沙漠地区,骆驼更适应环境,而马匹需要比人更多的粮食与水,无疑会加重携带物资的负担。 阿莎丽坐在一匹骆驼上,衣裳布料把她包得就像一个粽子。她身上穿着黑色长袍,头上脸上也覆盖着黑头巾,只露出了一对眼睛,就像以前西域出现过的黑衣大食女人似的。不过她们阿苏特部蒙古人,确实是波斯人蒙古化的部落,而且此时大部分蒙古人也信回回教门。 这边很少下雨,最近几天也不例外,白天太阳非常强烈,到了晚上却要盖毛毯被褥。 阿莎丽转头观望着周围的景象,只见黄沙满目,远处的戈壁山石起伏,四下里毫无人烟。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们这队人马,除此之外别无活物。 一旁的蒙古丞相脱火赤看了她一眼,说道:“再过几天,就到瓜州地方了。那里有绿洲草场,甘甜的溪水瓜果,以及香喷喷的烤羊。” 阿莎丽轻轻点头致意。倒是周围的人们听到了,原本死气沉沉的气氛顿时活跃了起来,大伙儿开始谈论瓜州的物产还有小娘。 脱火赤又用蒙古话道:“离开物产丰富的瓜州后,一直到嘉峪关,沿途的绿洲就渐渐多了。进嘉峪关是河西走廊,满眼都是庄稼与牛羊。那片地方自汉代以后,大多时候都被汉人牢牢占据着。” 阿莎丽听出了脱火赤言语中的惆怅。 脱火赤是丞相,见多识广。阿莎丽倒不是很了解,她的嘴在黑纱下面问道:“为甚么草原人不来占那片好牧场?” “天气。”脱火赤指着上面。 阿莎丽没多想,下意识顺着他指的地方抬头看,天上甚么也没有,湛蓝的天空十分干净。 脱火赤也没有再说话,大伙儿继续赶路。 正如脱火赤所言,没过几天队伍就到达了瓜州地区。久违的大片绿色映入眼帘,当地人不仅在平坦的草场上放牧,还开垦了许多田地。通过汉人官员,人们得到了充足的补给,然后东行。 只要到达了嘉峪关,大伙儿就不再担心水源与给养。阿莎丽等人有点忧心的,只是当地的汉人。 她的心情很怪。以前生活在草原上,她完全不怕汉人,甚至大多时候还有点鄙视他们,因为她见到的汉人大多是很瘦弱的奴隶。但要进入汉人的土地之后,阿莎丽心头便笼罩着莫名的恐惧,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上。 虽然脱火赤几次宽慰她,告诉她鞑靼人已经与汉人达成了和议,同行的汉人文武才会帮助他们;但是阿莎丽还是很担心,除了对陌生的恐慌,她还担心本雅里失汗的儿子在这里、事情被汉人获知。毕竟消息似乎有泄|露,哈密国的肃王(忠顺王)能知道此事,那便可能有更多人知道了。 沿路大片的田地、草场渐渐消失,他们很快进入了全是沙漠的地方。风也很大,每天就好似没消停过。就连同行的汉人,也用布巾把头脸包起来了,不然人们会满嘴沙子。 此地的荒漠看起来平坦,实际上有起伏,阿莎丽眯着眼睛眺望前方时,视线看得并不远。最近两天他们都在往地势高的地方走。 风声很大,远处传来的呼啸声,仿佛鬼哭神嚎笼罩在周围。 就在这时,阿莎丽隐约看见,前方的沙漠上出现了一个黑影,她急忙细看,觉得那里似乎站着一个骑马的人。“丞相……”阿莎丽唤了一声。她转头寻找脱火赤时,见脱火赤也在骆驼背上眺望。 没一会儿,另外几个人影也出现了。周围立刻传来了叫喊声,随行的汉人在用汉话嚷嚷。草原上有一些汉人奴隶,阿莎丽最近也常与汉人接触,所以她听得懂一些话,有个武将正在说:“可能有敌情,令各队备战!马兵上前查看。” 前边的人影越来越多,都是些骑马的人。 队伍里许多人开始惊慌,人们让骆驼停下来,也有几个人的骆驼四面乱跑。 三骑散开向前奔出,两个拿着弓箭,一个拿着樱枪。大队人马已经停下来,阿莎丽也停留在骆驼背上,注视着风沙中的零星数骑。 许久之后,忽然隐约传来了一声弦响,一个明军骑士应声从马背上摔下去了。 这边大队里,马上有个人嘶声大喊:“列圆阵!” 明军将士们迅速从骆驼上跳下来了,组成步兵阵,将骆驼、文官与鞑靼人都围在了军阵里。 而远处剩下那两个骑兵,把中箭的人救起后,也调头向这边骑马回来了。前方远处的敌骑,随之骑马涌了过来。 骑兵回来后,用汉话道:“蒙古人,蒙古骑兵!” 阿莎丽身边的鞑靼人听罢,有人用蒙古话说道:“鞑靼部落不可能出现在这里,肃王的人马也不是我们的敌人。那些敌人是瓦刺人。” 又有个声音道:“瓦刺人怎么知道我们的行踪?他们离得那么远,怎么到了这里?”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四面一片嘈杂。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二十六章 没有奇迹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明军将士在外围列两排步兵阵,枪盾与长|枪严阵以待。鞑靼人、哈密蒙古人、文官,以及骆驼都挤在中间,人们惊恐地观望着风沙中的敌军。 阵中的弓箭手已准备好了,站在后面等待着。人数不多的哈密蒙古人,也带着有兵器,他们取下了弓箭准备御敌。 步兵后面还有一些火铳手,正在忙着装|填,并有人传递火种、将火绳陆续点燃。大伙儿一路过来完全没有敌情,平素火铳里是空的,大概是因为引火药容易被风吹掉。军士们的动作很快,但情急之下,有的人手指在明显发抖。 一片瓦刺骑兵涌了过来,明军武将已叫嚷着、命令大伙儿稳住阵线不退。 然而瓦刺人冲到了一百余步的时候,便陆续消停下来。许多马兵向两翼运动,但并不靠近。 明军阵中有人见状问道:“瓦刺人想干甚么?此时不攻,不是怠误战机吗?” 鞑靼人脱火赤一脸恍然,用汉话道:“此地没水,守不住。” 人们起初面临瓦刺骑兵的威|胁,个个都很紧张,只顾眼前的危险。此时经人一提醒,许多人才意识到了问题。周围满眼黄沙,哪里有水?最要命的是,大伙儿走上坡路走了两天,这片沙漠地势较高,更不容易找到水。 果不出其然,瓦刺兵根本没有打算进攻,只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 阵中的汉人和蒙古人一起掘地找水,人们不断将沙坑刨深。希望渺茫,但众人依旧期待着迹的出现。双方僵持到了当天傍晚,明军仍未挖出一滴水来。 食物与水还有存储,但恐慌的情绪、当天就开始弥漫在人群中。 阿莎丽转头看着一个不认识的汉人,努力想听懂他的言语。那汉人道:“这片沙地咱们走了两天,都是上坡路,不管往前还是往后,路都很远。如果咱们慢慢将军阵挪出沙漠,可能早就渴死累死了。而若变阵调动,必被骑兵冲散。” 只见说话的汉人身上穿着甲胄,护心镜明晃晃的,戴着青色的肩巾,看起来应该是个武将头目。 另一个声音道:“瓦刺人就等我们又渴又疲惫时,再发动致命一击。” “青肩巾”道:“此地北面,除了弱水河沿岸的小块绿洲,全是沙漠与荒石,瓦刺人活动的地方离了八丈远,至少在一千里外。瓦刺人不可能为了咱们几个明军百户队,劳师远征,他们冲着鞑靼人来的。” 阿莎丽越听越不对劲,她隐约感觉,这些汉人军士会抛弃鞑靼人,想办法突围逃跑。瓦刺人应该真是冲着鞑靼残部来的,他们只要抓获了鞑靼人,多半不会追击汉人不放。 她转头看了一眼脱火赤,但看不出来脱火赤的态度。 周围的议论声消停下来,太阳下山后,光线也渐渐黯淡。 这时有个穿着斗篷的将军过来了,他的声音道:“俺们接的军令,得护送鞑靼人直到北平。临阵脱逃,俺不斩尔等,军法也容不得。” “青肩巾”道:“弟兄们不想为鞑靼人丢命死掉。” 将军道:“军士就是为了别人而死。俺们不为鞑靼人,乃为圣上为朝廷效命。” 阿莎丽理解不了这个将军的话。 随军的文官忽然说道:“据本官所知,此事是圣上的旨意。调动诸位的名册,必在各卫所之中。逃跑就是罪犯,战死却不白死。想想家眷后人罢。” 附近所有的汉人都不吭声了,争执就此结束。 一夜无事,瓦刺军并未趁夜来袭,明军也保持着军阵,轮流当值。次日天明之后,阿莎丽发现汉人将士没有逃跑的迹象。 将军下达了军令,要求所有人把水袋交出来,每天分发。然后他命令将士们保持圆阵,全军缓慢向西挪动。人们走一段路就停止,继续挖坑找水。 位于东北边的瓦刺人大队,以及周围活动的游骑,就像看戏一样跟着,仍然没有要进攻的意思。 这样的景况持续了四五天,大伙儿携带的水已经消耗殆尽,没有在地下找到一点水,人们准备杀骆驼了。而且汉人武夫们一个个疲惫不堪,干渴与劳累让他们看起来有气无力。 阿莎丽感觉到黑纱里面的嘴唇也起皮了,绝望笼罩在心头。最让她感到遗憾的,还是无法保全孩子,她每天都在观望女奴照顾的儿子,却不能亲自照顾。 她找到脱火赤,小声用蒙古话问他:“究竟为甚么,瓦刺人会知道那么多消息?” 脱火赤困惑地看着阿莎丽:“我如何知晓?” 阿莎丽沉默片刻,又道:“看样子大家都要|死了,丞相何不让我死个明白?” 脱火赤反问道:“你怀疑我?我是蒙古国丞相,有理由勾结瓦刺人吗?” 阿莎丽无言以对,她没法强迫脱火赤。 就在这时,阿莎丽听到了喧嚣声,她抬起头一看,便见一些瓦刺骑兵忽然冲杀过来了。她怔在原地,感到十分意外,原以为瓦刺人会再等三两天、让人们渴得毫无抵抗之时再动手。毕竟此时,明军暂时还未完全丧失战力。 周围也是一片嘈杂,中间的人群动荡,愈发拥挤了,阿莎丽也不知被推攘了一下。反倒是那些疲惫干渴的汉人将士,依旧保持着队形。 前边拿着枪和盾的步兵蹲下去了,火铳兵纷纷举起了长铳。一个明军武将“唰”地抽出腰刀,大喊道:“准备!” 很快“砰砰砰砰……”的火铳声响成一片,轮流发射一共两次,刺鼻呛人的硝烟弥漫在人群里。接着那些火铳兵又开始忙碌起来,阿莎丽看到他们拿着长条在捅火铳,看起来非常麻烦。她也不知道为甚么汉人不干脆用弓箭,队列中有弓箭手在射|箭。 惨叫声不断传来,时不时有人中箭倒地,还有聚集在中间手无寸铁的鞑靼人死伤。 就在这时,一些汉人跑过来、开始驱赶骆驼,他们拿鞭子粗|暴地打着骆驼,然后在前面的队形里让开一条道,一群骆驼便纷纷惊慌地冲了出去。 果然蒙古人再次冲杀来时,迎上了乱跑的骆驼,瓦刺骑兵只好分散并放慢了速度。明军弓箭手开始瞄准射|杀骑兵,对面骑射的箭矢、也“嗖嗖”从头顶呼啸而过。 阿莎丽心里一团乱,她找到了一个发号施令的武将,用汉话喊道:“给我箭,弓箭。” 武将转头看了她一眼,竟然取下弓和一只箭壶递给她。 阿莎丽立刻张弓搭箭,看准一个瓦刺骑兵,弦声之后,那敌兵便应声落马。 没一会儿,北边一阵喊叫,瓦刺人冲到阵前来了。不过地上的沙子似乎影响了骑兵的冲锋,瓦刺人的速度并不快,好几个骑兵被从马背上拉扯了下来,被樱枪刺得一阵惨叫。 然而瓦刺骑兵前赴后继,并且用骑兵不断靠近驰射,明军中箭受伤的人持续增加,步阵出现了散乱的迹象。这时圈子中被箭矢射伤的骆驼乱跑起来了,人群更乱。阿莎丽只觉得耳朵“嗡嗡”直响,简直听不清任何声音了。 数骑瓦刺兵冲进了圆阵,手无寸铁的鞑靼人以及一些奴隶恐慌乱窜,周围像炸了锅一样。一骑俯身将一个拿着火铳的汉人砍翻,策马冲过。阿莎丽盯住他的动向,拉弓抬手,一箭正中目标。只听得那瓦刺人一声惨叫落马,接着便在人群里继续嘶声叫喊起来。 瓦刺军不断突入军阵,许多鞑靼人哈密人已经跑出去了,但逃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他们不断中箭扑倒,沙漠上的尸体横七竖八。 火铳声在乱军中零星作响,弦声更是络绎不绝。 阿莎丽双臂已经没甚么力气,这几天饮水不足她有点虚脱,拉弓也非常费力。她放一箭便弯着腰歇着,观察四周的乱兵,并时刻留意着不远处抱着孩子的女奴。 她听得动静,忽然转头时,便见一骑已近至眼前,那骑兵的刀已经挥到了空中。阿莎丽心头顿时一冷。 “嘶!”战马忽然鸣叫了一声,只见一个汉人军士斜扑了上去,但汉人估计不足、跳得不高,一扑腾撞到了马背上。军士的盔甲,碰得瓦刺人的刀“哐当”一声响。战马的后蹄躲避不及,踩到了那汉人的身上,一声惨叫响起。 阿莎丽回过神来时,敌骑已从旁边奔了过去。她急忙跑到那汉人军士旁边,跪坐在沙地上,只见地上的人一脸血污,嘴里不断在吐血。 她伸手放到汉人的盔甲上,却不知道他最重的伤在何处。她用汉话问道:“你叫甚么,名字?” 军士茫然地看着阿莎丽,不知道他是不明白、还是听不见。他不断吐着血,然后眼睛盯着天空,甚么也没说。 身后传来了妇人的尖叫声,阿莎丽急忙抓住弓与箭壶站起来,目光四处寻找抱孩子的女奴。直到她在人群里看见了孩儿,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回头又看躺在不远处的军士,见他血流满面一动不动、大概已经死了。阿莎丽张开干涸的嘴唇大口吸气,头一阵眩晕,四面的惨叫与喊声中,混乱让她觉得大地正在倾覆一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二十七章 马群汹汹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远处出现了更多的瓦刺骑兵。呼啸的风沙之中、无数马蹄踏在沙子上的闷响,轰鸣声震耳发聩。已被突破了阵线的明军将士、拼命抵抗,阵中还有许多人奋力挣扎;人们发现此时的光景,无不绝望。 冲过来的瓦刺马队、比正在进攻的敌兵更多,无论如何,明军护卫也挡不住优势兵力的敌军了。然而明军没有逃跑溃散,或许他们明白此时无处可逃。人群里发出了两声悲愤的呐喊。 武将高声道:“弟兄们,为圣上尽忠的时刻到了。” 阿莎丽也顾不得隐藏心迹,她跌跌撞撞地靠近那个孩子,将他从女奴手里夺过来,抱在了自己怀里。 恐怖的马群冲来之后,怪的事情发生了。 东北边新来的大群瓦刺骑兵,从混战的战场旁边,直接冲了过去,根本没有理会双方厮杀,敌兵连稍作停留的意思也没有。 接着混战中的瓦刺骑兵也陆续冲出了军阵,乱糟糟地离开战场,三五成群地跟在马队后面向西跑。 不远处一队敌骑勒马,然后纷纷调头向军阵外面跑,其中一骑在速度减缓之时,遭受了几个汉人的围攻,很快被人拽下了马背。空马迅速跟着马队跑掉了,剩下的瓦刺人在地上乱挥着刀大喊救命,但不远处的瓦刺兵全都往外跑,并未调头反击。 景况骤变,已准备好赴死的汉人与鞑靼人,一时间很是困惑。人们追不上溃退的瓦刺兵、也早是精疲力竭,许多人都只能站着观望。落马没跑到的瓦刺人,则被人们捕获或乱刀砍|死。 “呜、呜……”东边隐约传来了几声号角声。接着“隆隆隆”的马蹄声再次传来了。 沙子中无数的人马影子,渐渐出现在视线中。 “俺们的人,官军!”有人大叫了一声。 另一个声音道:“做梦,官军大股马队,怎会跑到西边来?” 但没过一会儿,连阿莎丽这个鞑靼人也发现,那边奔跑的大片马群,确实是明军!明军戴的铁盔与蒙古人不一样,闪闪发光的铠甲也是汉人常穿的衣甲。 接着一面蓝黄色的团龙旗,渐渐出现在了人们的目光下。死里逃生的汉人将士们,已经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援军!援军来了!”几乎所有人都在呼喊。 洪流般的马群越过乱糟糟的人群,直追敌军而去。披坚执锐的精骑,生龙活虎的骑兵,战马的毛皮在阳光下油光水滑,明军骑兵群为这绝望的战场、彷如注入了春天般的生机。 人们都在挥舞着手臂,或是举着刀枪火铳呐喊助威。 阿莎丽怔怔地站在原地,瞬息万变的意外、让她一时几乎回不过神来。她急忙放开了怀里的孩子,交给身边的女奴,叮嘱了一句,她便埋着头往欢呼的人群里走去。 她这时才明白过来,瓦刺军忽然发动进攻,或许正因他们的游骑、提前发现了明军的大股援兵。 瓦刺人把鞑靼人以及汉人护卫军、困在这片干旱的沙漠里,已经有四五天了;在汉人将士即将因为干渴疲惫、完全丧失战力之前,瓦刺人却忽然发动强攻,着实很不合常理。而若瓦刺人不顾惜损失,他们没必要在这里耗四五天,一开始就该突袭。 现在明军援兵突然出现,阿莎丽才恍然大悟,渐渐猜到了其中缘由。 前边的明国骑兵群往西追杀去了,后面又有明军马队过来。他们来到军阵中,首先把许多水袋往四处抛掷。人们抱着水袋大口享用,又拿去喂伤兵喝水。大伙儿似乎转眼就忘记了不久前的艰难与恐怖,几乎算是捡回性命、许多人“哈哈”大笑。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红色披风的圆脸大将骑马过来了,他身边的骑兵扛着旗杆,一面旗帜上写着个“何”字。护卫军中的将领走上前去,弯腰抱拳道:“末将拜见何将军。” 圆脸大将道:“本将何魁一,你是这里的头儿?” 将领急忙报上姓名,自称姓王,是个千总、护卫军中职位最高的武将。 何魁一道:“前边带兵的大将也姓王,不过他是个侯爷,。” 王千总抱拳道:“若非何将军等同僚带兵来援,末将等皆死于非命。请受末将一拜。”他说罢单膝跪地。 何魁一伸手往上挥:“起,别拜了。咱们不过是奉旨行事。” 这句话顿时吸引了周围许多人,连阿莎丽与脱火赤等、少数听得懂汉话的蒙古人,也先后侧目。 王千总怔道:“圣上来西北了?” 何魁一道:“没哩,这会儿圣上多半还在河南布政使司。不过出兵救援、乃圣上旨意,还派了个侯爵调兵。不然我爹在宁夏府当官,哪能轻易从河西走廊调集大股马队?” 王千总似乎有点欲言又止,终于问道:“河南在数千里之外,圣上如何能事先得知此地境况?” 何魁一道:“我不太清楚。据说大概圣上是得到了一些消息,又有一番推论,猜到瓦刺人会来截杀尔等。再说圣上的心意,岂是臣等能揣度的?” 王千总回头大声道:“弟兄们,圣上心里记着俺们哩,专程派侯爷调大军来救。” 人群里闹哄哄一片,有人似乎在嚷嚷“俺们没有白卖命”。 阿莎丽也觉得有点怪,大明国皇帝怎么可能猜到这样一件事?但她估摸朱二皇帝总有一些理由。 然而周围那些汉人武夫,便似乎不那么认为了。他们很多人应该都不识字,见识到这样无法以常情度之的事情,只会议论皇帝料事如神、有神仙相助之类的。一些人甚至直接说皇帝是天上甚么星宿,在沙地里叩拜起来。 何魁一坐在马背上等了一会儿,便喊道:“收拾战场,救治伤兵。等王将军的兵马回来,咱们便要走了。” 周围的将领们回应道:“得令!” 这时阿莎丽才注意到,丞相脱火赤似乎心事重重,并没有多少死里逃生的惊喜。对于朱二皇帝未卜先知的原因,脱火赤应该也很疑惑;但阿莎丽还是感觉、脱火赤的神情有些怪。 脱火赤、瓦刺人、明国皇帝,各方都好像隐藏了一些东西,在阿莎丽心头形成了一个谜团。她一时难以明白其中内情。 阿莎丽将诸多蹊跷抛到脑后,急忙回头去寻找、想找到那个救了她一命的汉人的尸体。 周围的尸首大多是鞑靼人、瓦刺人。那些明军步兵虽然大败,但大多身披铁甲,受伤的人非常多,径直被杀|死的人却比较少。饶是如此,阿莎丽在军士的尸体上一个个看,仍然许久没能辨认出来。 对于阿苏特人来说,汉人的相貌不好分辨,她眼里的很多汉人、好像长得都差不多,除非相貌有甚么特点。加上先前厮杀激烈,阿莎丽精神紧张,接着情绪起伏很大,她这时再回忆时,竟然记不住那个汉人的脸了。 她越找,心头越乱。那汉人扑击瓦刺骑兵,或许只想与敌兵拼命,并非为了救阿莎丽,毕竟彼此素不相识;但那汉子死在了阿莎丽面前,让她活命了,她自然无法轻易释怀。 阿莎丽在辨认尸首时,不远处一个汉人正在指着她、并与旁边的何魁一说话。 没一会儿,何魁一就走了过来,他的声音道:“汗妃在找谁?你听得懂汉话吗?” 阿莎丽站起来说道:“救我的人,我在找。” 她看了这个汉人将军一眼,又艰难地大概说了一番事情原委、并比划动作,也不知道他是否明白。 何魁一问道:“找到了之后哩,你打算做甚?” 阿莎丽道:“给他家人钱,牛羊。” 何魁一说道:“那不用找了,你和脱火赤跟我走。” 阿莎丽问道:“为甚么?” 何魁一顿了顿,只好解释道:“这些去哈密卫的军户,全都有名册,阵亡者也会登名造册,上报五军都督府。他们都会得到大明朝廷的抚恤,救你的人是军士、便肯定不会漏了,你放心罢。除了房屋与钱财,朝廷会让他们的家眷在官办工坊里做事,并将其子女养活到十六岁,男孩女娃都可以进学堂,学识字和武艺,不要钱。若非得拿命换,多少军户盼着这样的好事,比牛羊有用多了。” 阿莎丽听罢,稍微好受了一点,说道:“难怪他们不愿意逃跑。” 周围的人们慢慢地活动着,有的人坐在地上吃东西喝水,有的人开始抬尸首,有的人捡东西。不到半个时辰,原本狼藉的战场、渐渐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又过了一阵,除了那些叫唤的伤兵、以及摆在沙地上的尸首,这里已几乎看不出来厮杀的痕迹。 追击的大股明军骑兵当天就回来了,前方也发生了战斗,因为马队里又多了一些受伤的人,还押着一众俘虏。 人们用马匹与骆驼驮着受伤的人,继续向东进发。此时同行的人马更多,沙漠上排成了一条前后不见首尾的长龙。.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二十八章 借刀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幸存的鞑靼人、跟着明军通过了嘉峪关之后,没几天,人们就到达了大明朝直接统治的肃州卫。 这是个好地方,有清澈的溪水、水草丰腴的开阔草场、连绵的庄稼地,还有雄壮的城楼与原野上的牛羊。秋高气爽,景色宜人。 丞相脱火赤随众进了卫城,在城中吃到了羊肉挂面。 当年元朝鼎盛时期,蒙古人便很喜欢这种食物。但他们退到草原之后,面食便成为贵族才能享用的稀罕物,普通蒙古人根本得不到面粉,他们的饮食就改变了。反而是河西走廊这边的汉人,依旧爱吃挂面。 大家在饭厅里都很高兴,屋子里的人并不是太多,却是一片热烈的气氛。人们一边兴致勃勃地交谈着,一边擦着脑袋上的汗。满屋子吵闹,这时候如果谁说话声音太小、坐在对面的人根本听不到。 “嗡嗡嗡”的嘈杂声中,还夹杂着“呼呼呼”吸面条的声音,动静非常大。不远处好几个鞑靼人砸吧着嘴,已经表达了挂面的美味。 大多鞑靼人都信了回回教门,不吃猪肉猪油,这羊肉汤挂面正合大家的口味。 唯有脱火赤的心情沉重,他闷头将一大筷子面条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有些出神。 整个事件,大半由脱火赤谋划,至少他是发起阴|谋的人。 几年前,脱火赤就和枢密院知院阿鲁台商议过,如何利用大明、消灭瓦剌人;也就是“借刀杀人”。鞑靼人有这样的谋略很简单,他们尝试过多次、发现无法依靠自身力量打败瓦剌人;于是想到借大明国的军力,也是情理之中。 当时脱火赤与阿鲁台谈得很顺利,几乎达成了共识。阿鲁台很支持脱火赤的谋略,消灭瓦剌势力、能让“蒙古国”再次一统草原,剪除威|胁者,并维持枢密院和中省等蒙古国官|僚体系、让大伙儿有途径从诸部落中得到好处。还可以打通西面的贸易路线。 除此之外,阿鲁台还有信|仰上的执念。他非常虔诚,担心如果让西蒙古持续强大,瓦剌人可能会抛弃回回教门,变成异教徒。 但那段时间、因为大明国爆|发了内|战,许多鞑靼人看到了机会。人们便抛弃了这个谋略,先后加入了袭扰大明边境劫掠财货的人马之中。借刀杀人的方略被放弃,直到明军北伐、鞑靼人遭受重创。 后来本雅里失汗的本部人马大败、落入瓦剌人之后,脱火赤率残部历经周折逃到哈密国,一直疲于奔命。等到阿莎丽生下本雅里失汗的子嗣之后,脱火赤才幡然醒悟;他意识到了机会,便开始谋划这次“借刀杀人”的阴谋。 脱火赤先让随行的一个鞑靼小头目,“无意间”得知了蒙古小王子的存在;然后脱火赤借故殴打那小头目,并扬言迟早要杀之泄|愤。不出所料,小头目逃走了,能投奔的地方只有瓦剌部落。 结果此事便引来了瓦剌人的威|逼以及攻打。 瓦剌人中计之后,整件事要成功仍然很难,充斥着各种不确定的事。其中最难的就是阿鲁台的配合,毕竟相隔太远无法联络。 阿鲁台在瓦剌人部落中有奸细眼线,但不一定能得到有用的消息;当然阿鲁台要从瓦剌人反常攻打哈密国的大事中、猜到脱火赤的用意,也并不容易。 只不过脱火赤仍心存希望,毕竟他与脱火赤共事多年,彼此也商议过“借刀杀人”的国策。以阿鲁台的见识,有可能想到脱火赤的方略。 之后事情果然出乎意料地顺利,阿鲁台的反应,说明他已主动与脱火赤合|谋。俩人简直是心意相通。 就在脱火赤感到侥幸的时候,最大的意外发生了!明军忽然调动大股马兵来救,并找到了瓦剌人阻击的地方。这是脱火赤完全没有想到的。 形势骤变,变得非常糟糕。 如果没有明军来救,瓦剌人屠戮了几百明军护卫、抓到了脱火赤与阿莎丽等人,事情仍然还有很大的回旋余地。虽然瓦剌人与鞑靼人之间,相互仇恨;但是,瓦剌人除掉本雅里失汗的儿子之后,拿脱火赤来交换大批牛羊、才是正常的做法,瓦剌人鞑靼人都很了解对方。 相比挑起了大明朝廷的愤怒,脱火赤觉得、损失点牛羊十分划算。 然而,现在事情并没有像预料中一样发生,脱火赤感到处境非常麻烦。最危险的地方在于,汉人怎么会想到调兵来救?他们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脱火赤的阴|谋? 脱火赤越想越觉得担忧,心道:朱棣的二儿子怎会如此可怕? 就在这时,脱火赤才发现坐在对面的阿莎丽,她正用审视与疑虑的目光看着自己。脱火赤感觉到,阿莎丽可能已有点怀疑自己。 阿莎丽见脱火赤抬头,便道:“丞相不太高兴?” 脱火赤不愿意告诉她实情,因为拿她的儿子做诱惑、她可能会很生气,并由此作出甚么不可理喻之事。何况这个阴谋比较隐蔽,如今脱火赤并不能完全确实、事情已经暴|露;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危险。 “半喜半忧罢。”脱火赤面无表情,不急不慢地说道。 阿莎丽道:“喜是当然,大家死里逃生,都很高兴,看看周围。忧又是为甚么?” 脱火赤不动声色道:“长远看,明国有个太厉害的皇帝、却年轻力壮,对我们绝非好事。朱二不是等闲之辈,回头想想这次援军的路程、速度,还有朱二获得消息的及时,哪一样是容易做到的?” 阿莎丽思索了片刻,轻轻点头,算是勉强认可了脱火赤的理由。他们不再说话,继续埋头吃面,然后回落脚的房屋休息。 明军与鞑靼人在肃州卫修整了一天,次日东行、进|入河西走廊腹地。一路上明军的人马逐渐减少,许多兵马都是从河西走廊调集的,此时先后回驻地去了。 负责安排此行的汉人文官,继续他之前的职责,要求护卫带着鞑靼人去北平。护卫军里多了一股马兵,便是那个姓王的侯爵、以及他的部下。 ……朱高煦派去西北的侯爵是王彧。王彧的奏报以加急快马、送到河|南行营之后,君臣数人便谈论起了他的事。 在场的文武仍是那几个位高的人。除此之外,皇贵妃沐蓁穿着一身灰色袍服,正在旁边侍候朱高煦,她也在兴致勃勃地听大伙儿说话。 高贤宁的声音道:“宁远侯熟悉地形,准确地找到了瓦剌人可能出现的地方,实乃圣上麾下之良将。若非王将军在奏报中提到弱水,臣还不知道有这么一条河流哩。” 朝廷大员当众夸何魁四的爹,何魁四谦虚也不是、受用了也不太好,他沉吟片刻,开口道:“瓦剌人要绕开哈密卫(哈密国)等关外七卫,还要有水源,确实只能大致循着弱水的流向南下,几乎没有别的选择。不过圣上知人善用,当机立断,方为制胜关键。” 朱高煦笑道:“朕至少知道,何福曾先后几次在西北带兵,起码比朕更了解当地实情,极可能也比在座诸位都了解。因此这件事的关键,还是朕用了王彧,没有用淇国公等三位大将。” 顿时王斌等人,皆面有恍然之色。 勋贵大将们在京师歇了很久,之前他们都想领这个差事,丘福、王斌、韦达曾主动请缨。但朱高煦最后选了王彧。 大明朝上下尊卑、等级森严,何福虽为西北总兵官,但他是个侯爵;如果前往宁夏府的人是国公,地位就比何福高,很多事情都能掣肘何福。王彧就不一样,他也是侯爵,但论资历威望比何福差远了。况且何福又有实权官职在身,完全可以在诸事上作主,保证何福能及时决策。 何魁四道:“此番援军的运气也是不错。王将军与家兄虽马不停蹄,仍是迟了。幸得瓦剌军不愿强攻,围困官军护卫长达四五日,方为官军增援延长了时日。” 朱高煦听罢转头道:“很多事都要靠运气,哪能次次神机妙算?无非就是事先掂量一下,万一运气不好、是否能承担。” 他赌性不改,但多年以来,总算是悟到了刚才的后半句话。 何魁四又恭维道:“若非圣上当机立断,运气也是无用。那时臣推测诸事,多出偶然、全无凭据,连臣自己也不敢尽然相信。唯有圣上有此气魄,果断裁决。” 实情已有了结果,朱高煦便轻松地说道:“有些事情是偶然,有些道理却是必然。朕权衡之后,赌一把也无妨啊。” 众人陆续拜道:“圣上英明神武。” 朱高煦看到大臣们庆幸与膜拜的样子,又看了一眼旁边的沐蓁、见她满是仰慕的神情,顿时他的心情甚为愉快。不管怎样,赌赢了总是好事。 他起身道:“朕不去西北了,这回只消实地巡视一番、九边的东段情况。待大河上的舟桥架好,咱们便先去彰德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二十九章 有福相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护驾的人马、在大河南岸停留,到了九月间才开始渡河。 大河的汛期在夏秋之交,彼时河水十分湍急,大股人马极难顺利渡河。但入秋之后、直到次年春季,水流便会不断减少,河水最少时或不及汛期的两成。这也是中原王朝难以凭借大河、阻击北方敌人入侵的原因,相比之下大江天堑就更加稳定。 人们渡过大河之后,便循着太行山东麓,向北行进。沿途十分顺利。 八天之后,大军到达了彰德府城外。各部先后从一道石拱桥过河,朱高煦在马车里观望周围的景象,只见地势一马平川。北方的深秋,草木远不如南方丰茂,不过河岸上的垂柳、仍将四下的景色点缀上了一抹抹绿意。 没一会儿,前方隐约传来了一声声鼓响。接着朱高煦发现了大路上的人群,中间旌旗飘荡,周围还有许多百姓,气氛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因为在北巡之前,京师曾发邸报,严禁地方官驱赶百姓迎驾,朱高煦的人马也没有进路上的城池,所以他这一路上还算清静。到了彰德府,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朱高煦唯一的亲弟弟高燧在这里,哪能不大张旗鼓迎驾? 朱高煦的仪仗渐渐靠近人群。这时一个穿着红色袍服的人远远就步行过来了、正走在最前面,来人当然就是高燧。 见此状况,朱高煦也叫马车停下,从车上走了下来。 “二哥,二哥……”高燧远远就急切地呼喊起来,“圣上!” 他提着袍服,奋力跑了过来。见到朱高煦,高燧便一脸喜不胜收,立刻跪拜:“臣弟恭迎圣驾。” 朱高煦上前扶住他,说道:“三弟,终于见到你了。” “臣弟也是日日想您啊。”高燧声情并茂道。 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人站在南北的大队仪仗之间,犹自亲热地诉说思念之情。朱高煦用手掌拍着高燧的膀子:“三弟发福了哩。” 高燧笑道:“年近三十,该得长肉啦。二哥倒是没胖,好像还瘦了一些。而今天下太平,您可不用太操劳了。” 朱高煦说道:“还好,我常常在跑步锻炼。不过我说句掏心窝的话,我最羡慕的人就是三弟。当然,现在我的日子也不错。” 高燧道:“二哥就该造福万民。臣弟着实舒服,只消不给二哥添乱就行了。” 朱高煦“哈哈”大笑:“坐我的车,咱们进城。” 兄弟二人上了銮驾,在仪仗与护卫前呼后拥下,向着城门前行。车驾到了人群中间,赵王府的官吏、彰德府文武官员,以及围观的百姓们都陆续跪伏在道旁,“万岁”的呼声此起彼伏。 城上擂鼓未停,随即奏响了恢弘沉稳的钟鼓礼乐,府城顿时笼罩在雍容尊贵的气息之中。待马车驶入城中,朱高煦这才看见,路边起码上百个乐工在列队奏乐。 大队人马径直往赵王府而去。这座王府建成还没两年,不过高燧的王府、与远在云南的汉王府都没有多大的区别,亲王府礼制是一样的,有点类似小一些的皇宫。 人们自端礼门大门入内,承运殿前面的广场上便热闹起来。到处都是赵王府的官吏与宦官们忙碌的身影,正忙着接待皇帝的随从。朱高煦身边的人都是些大员,随便一个文官可能就能影响整个彰德府的政令,所以没人敢怠慢。 好在前面的三大殿两侧、也有房屋一百多间,仅赵王府内,便能够安置下许多人了。 高燧先将朱高煦等人迎入承运殿,很快就叫他的新王妃来拜见皇帝,便是卫国公韦达的次女。大家闺秀在出嫁之前,一般不与男客见面,所以韦达的二女儿,朱高煦也是头回见到。 事先朱高煦就听人说了,韦达的女儿长得“有福相”,他明白意思也就是有点胖。但朱高煦亲眼看到时,才发现根本有一点胖,是非常胖,躯干就跟一只桶似的、完全看不出线条来。她爹韦达是个精悍的汉子,显然父女俩的身材一点也不像。 韦氏的肚子很大,朱高煦有点记不清、是不是曾收到过高燧报喜的奏章。由于她太胖,所以朱高煦看到韦氏的肚子,也不敢贸然确认她是不是有喜了。 “臣妾叩见圣上。”韦氏正要下跪。 朱高煦急忙做了个扶的动作,说道:“免了,免了,自家人不必客气。”他不敢说注意身孕之类的,万一人家没有怀孕、那就太打击人了。 韦氏忙谢恩,说道:“臣妾身子不便,多谢圣上体恤。” 高燧道:“郎中说有五六个月了。” 朱高煦松了一口气,说道:“卫国公也在军中,此时应该就在外面,一会儿赵王妃去见见他,他一定很高兴。你先在椅子上坐会儿罢。” 韦氏款款道:“臣妾遵旨,谢圣上赐坐。” 朱高煦看向高燧,神情中或许已忍不住流露出了歉意。他想说:兄弟,我真不是故意想坑你。不过定下这门亲事之前、我就问过你的,你自己不抗议,也不能全怪我。 但是高燧一脸茫然,好像丝毫没有感受到朱高煦的心情。他对韦氏很满意的样子,而且还亲自小心翼翼地扶韦氏在椅子上入座,叮嘱道:“你慢点。” 朱高煦想了想,高燧估计养了很多美女和戏子,对于王妃、便只在乎她是皇帝嫡系勋贵的女儿身份。想到这里,朱高煦也释然了。 “为兄带了一亿新银钱,抬进王府来了。”朱高煦道,“三弟与弟妹成婚,我没有亲自来,这回再补一些礼。” 一亿新钱,相当于旧制铜钱二十万贯,即便对亲王来说也不少了。 高燧忙道:“二哥对我太好了,臣弟正有点缺钱花哩……以后臣弟一定省着点。” 韦氏轻轻碰了一下高燧,他便立刻说道:“臣弟谢圣上恩赏。” 朱高煦道:“这笔钱是内府里拿的,没有公文。今后赏赐亲眷和勋贵,都这样低调行事,不再下诏。否则老百姓听到了,心想皇室的赏钱、百姓一家就能花销上万年,心头能舒坦?就算寻常的官员也会不满。” 高燧点头道:“二哥言之有理,还是别平白遭人恨的好 。” 就在这时,又有几个人走进大殿来了,其中有五六个女子。她们是沐蓁、姚姬、段雪恨,以及女侍们。朱高煦转头看时,认出其中一个竟是徐氏,徐章的女儿、前赵王妃。徐氏跟着段雪恨来的。 情况顿时有点尴尬,朱高煦转头看高燧,兄弟二人面面相觑。 沐蓁与姚姬上前,先向朱高煦行礼,接着便上前与赵王和赵王妃相见。韦氏不敢坐着,她想站起来,高燧忙亲自上前扶着她。 “妾身见过皇贵妃、贤妃,身子不便,怠慢了礼数,你们不要往心里去呀。”韦氏柔声道。 姚姬道:“妹妹别见外了。圣上与赵王是亲兄弟,卫国公与我们娘家人、也是同为圣上效命的兄弟呢。” “贤妃这么一说,妾身好高兴。”韦氏亲热地说道。 不过姚姬与沐蓁的美貌似乎刺激了韦氏,特别是沐蓁的身段最苗条婀娜,韦氏便犹自说道:“妾身以前没这么胖,也挺苗条的。后来家父得圣眷,家中忽然富裕了,我没留意膳食,不料胖起来就再也瘦不了。” 沐蓁道:“王妃不用在意,只要身子安康,比甚么都强。” 高燧“嘿嘿”笑道:“这叫有福相,二哥说的。” 朱高煦无言以对。他不能辩解,否则岂不是说韦氏确实没法看? 沐蓁轻轻侧过头,假装没有听到高燧的话。起初父皇母后的意思,给高燧重新找的王妃、便是沐蓁。不过这件事因为父皇驾崩、沐晟投了朱高煦,便没有成。如今沐蓁已成了朱高煦的皇妃。 场面越来越难堪了,徐氏的目光也在默默地关注着高燧、以及他的胖王妃。世事无常,本是你侬我侬的夫妇,而今高燧对徐氏却视若无睹,好像并不认识,也不知徐氏是怎样的心情。 高燧又道:“臣弟那前宫叫凤翔宫,二哥这阵子就住臣弟那里。二哥可先移驾歇会儿,待宴席备好,臣弟便来叩请。” 朱高煦道:“我若住到三弟后宫去,成何体统?就在这承运殿周围,找处小院作为行宫便可。” 高燧道:“二哥九五之尊,臣弟岂敢如此安排?” 朱高煦不动声色道:“承运殿是王府正殿,我住在这附近很恰当。不然我身边那些人、在三弟后宫来来往往,怕失了皇室颜面。” 高燧听到这里,便不再劝说了,他立刻转头喊道:“来人,叫黄太平带人立刻将西侧的房屋都收拾干净了。” 他吩咐罢,转头对朱高煦道:“臣弟身边全是些拍须溜马的蠢人,这黄太平也是蠢得到家。不过臣弟本也无甚要紧事,用蠢人办些琐事倒也好使。” 朱高煦也有点意外,三弟居然还在用黄太平。 他们继续徐着旧,不过十分默契的是,有关大哥高炽的人与事、彼此都没有提起半句。皇室情分或许也就这样,朱高煦偶尔觉得、三弟比谁都看得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三十章 赵王好戏曲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近午时分,宴席如约在承运殿开始。朱高煦与两个皇妃,以及大臣勋贵、彰德府的官员宾客,齐聚于大殿。并有乐工歌舞助兴。 大明朝重礼,这种宴席都有规矩。规矩还非常详细,从礼乐歌舞的曲目,到人们的台词动作,全有定数。并非只有载歌载舞的人们在表演,其实大家都在演。几乎所有节目都围绕着一个主题,便是吹捧“今上”,即坐在正上方的朱高煦。 其中有一场老叟与孩童表演的戏目。老幼二人演的是乡村的百姓,但其中一部分唱词、朱高煦也没听懂。当老叟高声唱“今上敬天法祖,国泰民安”这样的词儿时,朱高煦彻底陷入了抽象思维之中。 他完全不认为戏子演的是百姓,而是代表某种象征的意义;毕竟,如果谁依靠这样的内容,去判断和认识大明庶民百姓过的日子、以及心态,那就太滑稽了。 酒过数巡之后,一群衣衫轻薄的年轻舞姬鱼贯入内,长袖齐舞,如白云飘荡。朱高煦见状,明白礼乐已经过去,便起身更衣。 顿时大伙儿都随意一些了,好几个人起身离席。此时,人们可以在大殿一侧的廊屋里暂时休息,或者去茅房,无须再一本正经地端坐在席位上。 朱高煦走出承运殿侧后方向的门,一群宫女宦官跟了上来侍候着。没一会儿,高燧也出来了。 高燧作拜,朱高煦便转身做了个手势,让随从们止步。俩人继续往前走,一起在两座大殿之间的砖地上散步。 这里的景色当然没有甚么好看的,并非赵王府修得不好,而是朱高煦太熟悉这种亲王府了。朱高煦与高燧单独在一起,本来想对三弟说几句交心的话,增进沟通。不过走了一会儿,朱高煦一直没找到恰当的气氛。 俩人是亲兄弟,朱高煦却对俩人共同成长的回忆、缺乏感受。而对于往事,高燧也不一定有多深的印象。原来的高阳郡王,从小就喜欢到处乱跑,十余岁开始跟着朱棣在北方各地奔走;而高燧常在燕王府,居于王府的时间比较多。 又加上长兄高炽一家的事,朱高煦确实无从开口。高燧有可能仍然怀疑,那件事是朱高煦所为。人们常会感性地判断一件事。譬如高燧,应该并不是对当时大理寺等官员的断案过程、有甚么质疑;他的怀疑,或许纯粹只是一种直觉。 朱高煦想起了一句话,兄弟往往不是朋友、而朋友可能如同兄弟。 俩人走了一会儿,朱高煦终于呼出一口气,说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三弟这里,与当年我在云南住的王府差不多。” 高燧忙恭敬地回应道:“臣弟没去过云南,不过彰德的赵王府又大又舒坦,全凭圣上恩赏。” 朱高煦转头看了他一眼。 太宗驾崩之后,三弟便几乎没有威胁了,朱高煦不可能那么丧心病狂,对他有甚么想法。再说天下人对高炽家眷之死已有议论,如果三弟再出甚么事,朱高煦完全不要道德名声的吗?这个时代,对于亲情是非常推崇的。所以只要三弟不是特别过分,朱高煦绝不会 轻易动他。 何况高炽一家被烧|死,根本不是朱高煦干的。 朱高煦又道:“咱们的小姑姑,宝庆公主上次进宫来,还记挂着三弟。宝庆公主来不了,驸马何魁四倒在此行之中。一会儿叫何魁四拜见三弟,或许他带了宝庆公主的问候。” 高燧笑道:“以前在燕王府,宝庆公主便像咱们的妹妹一样。” 朱高煦道:“本就是父皇母后养大的。” 俩人在广场上走了一圈,也只能说诸如此类的话题。回到承运殿后门时,朱高煦便提议进去继续宴席。 走到门口时,朱高煦终于忍不住说了几句话:“以后有些事,三弟可以派宦官进京,找王贵或曹福带进宫,径直说与我听。不然奏章到朝廷里走一圈,很多事就不好办了。” 高燧听罢果然面露欣慰之色,忙点头道:“哎,臣弟听圣上的。” 至于赵王府长史顾晟,因为赵王府已把鞑靼人的密信、主动送到京师,顾晟的事问题不大。所以朱高煦完全没有提到此人,也不打算换赵王府长史。 主要是高燧看起来有点紧张,不能让他觉得朝廷在全方位监视赵王府。等到高燧安心了、又放松自己太放肆的时候,再换长史不迟。 ……午宴罢,皇帝与两个皇妃都到了西边的房屋里休息。段雪恨带着徐氏,与她的堂姐沐蓁在一起。没一会儿贤妃也来了,几个女子便在屋子里饮茶说话。 徐氏是自己要来的,因为她猜到皇帝北巡、应该会来赵王府。段雪恨与徐氏有旧交,便答应帮她。事情其实也简单,段雪恨先找曹福言语,曹福痛快地答应了,随行便多带了个人了事。当初如果曹福怕事,段雪恨就得告诉朱高煦。 相比段雪恨,徐氏平日里的话很多。但眼下徐氏似乎闷闷不乐的,许久都没吭声,与段雪恨一样、变成了个闷葫芦。 就在这时,人报赵王妃韦氏求见。于是沐蓁等人客气地迎出了房门,与韦氏见礼,请她进屋说话。 只见韦氏身上还穿着礼服,宴席上的衣冠没换下。而午宴已经结束了许久。 姚姬见状轻声问了一句:“王妃去见卫国公了么?” 韦氏点头道:“刚刚才与家父分别,我便径直来见二位姐姐了。” 段雪恨听罢,微微惊讶地侧目,瞅了一眼姚姬,心说贤妃果然冰雪聪明。而坐在旁边的徐氏,一直在观察赵王妃,徐氏的神情十分复杂。赵王妃却不认识徐氏,所以没有留意她。 韦氏犹自说道:“家父问我在赵王府过得何如,我不想他担心我,便挑好的说。家父因我怀上了朱家的血脉,挺高兴的。” 徐氏听到这里,立刻转头看了韦氏一眼。 沐蓁道:“我看赵王对妹妹不错呢,时时都照顾着,生怕你化了似的。” “唉……”韦氏叹了一口气,看起来她似乎有苦衷。或许韦氏认为、她 们的娘家人都是战阵上同生共死的兄弟,她便表现得不太见外,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心情。 贤妃的声音道:“我听妹妹的话、挑好的说,还有不好的地方吗?” 韦氏终于委屈地说道:“他只在人前待我很好。人后倒也没说有多不好,就是不怎么过问,经常人都见不着。我有喜脉之前,他每月掐着日子回来,常常喝得醉醺醺的,把灯一吹就上来,把我疼得。然后就蒙头大睡。”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大伙儿都不知道说甚么好了。 韦氏说出口之后,情绪渐渐激动,干脆开始倾述:“我留意瞧他,他对那些戏子也比我好。王府里养了几百个唱戏的,他有事没事就赏她们。我好心劝说过他,不要浪费圣上的钱,他便说十七叔(宁王)也养了很多戏子。 可十七叔是有才华的人,酷爱读精通音律戏曲,还自己写戏本。他倒好,我觉得他根本不懂戏曲,找的戏子就挑貌美的、风|骚的,有些戏子音都不准。他还经常在王府外面到处沾花惹草,不管那些姑娘小媳妇是谁、有没有成亲,便是拿钱引诱她们伤风败俗。他要不是怕官员们弹劾,怕他二哥得很,早就做下欺男霸女的恶事了。” 先前还劝说韦氏的沐蓁,这时说不出话来。以沐蓁的性情,她也很少说违心的话,于是沉默不语。 姚姬便劝道:“富贵男子,多是三妻四妾,何况赵王是圣上的亲弟弟。妹妹为赵王妃,平素劝劝他,实在劝不住只能忍了。” 韦氏道:“两位姐姐在圣上帮我说句话,让圣上管管王爷罢。王爷最怕圣上,知道圣上北巡,起码有一个月没出王府了,从来没如此规矩过。” 姚姬没有答应,只是转头与沐蓁对视了一眼。 连段雪恨这样的人,也明白一些事。赵王既没有积攒名望、招募贤能,也没有犯伤人性命、奸|淫掳掠等一些重罪,只是吃喝玩乐声色犬马,圣上会管他才怪。 再说韦氏的父亲虽是伐罪功臣、国公勋贵,但赵王是皇家宗室;韦氏的地位并不强势,根本管不住。谁有办法呢? 韦氏见姚姬与沐蓁没有回应,便问道:“听说圣上也很风流,他不管这种事?” 沐蓁忽然说道:“有些事乃误传。圣上贵为天子,还算克制,或因圣上胸中有大抱负。而赵王天生尊贵,身为宗室,衣食无忧,圣上若要他过苦行僧般的日子,确是有些强人所难。” 姚姬道:“妹妹再等些年,待赵王年长,或可收敛。那些戏子不过是逢场作戏,赵王府里唯有家眷才是赵王的亲人,妹妹又何必与她们计较?” 韦氏叹了一口气,情绪也渐渐冷静下来。 她不再说这个话题,便以主人的身份,问皇妃们的用度、住处是否舒适等。虽然大家并不熟悉,但短暂的相处之后,段雪恨觉得韦氏其实为人不错。 …… …… (祝福友们中秋佳节阖家欢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三十一章 小王子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王妃韦氏告辞之后,聚在一起的几个人也散了。徐氏仍旧跟着段雪恨,来到她们俩住的厢房。 俩人沉默着跨进门槛,段雪恨忽然转身说道:“别听赵王妃刚才在那里抱怨,她的地位却很稳当。你比不过她,不用念着赵王了。” 徐氏道:“我也没想与韦氏比,更无法奢望重做赵王妃。” 她的表情十分纠结。段雪恨瞧她这个人,平时心思玲珑、又爱打听各种事,等到她面对自己的事了,她却似乎十分糊涂。 段雪恨便毫不客气地说道:“既然如此,你来赵王府想作甚?你一个废王妃,无法做正妃、便不可能让你做赵王的夫人。” 徐氏委屈地看着段雪恨,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常常不知道自己是谁。” 段雪恨听到这里,心中有些触动。她以前也有过这样的处境,至今还没改回沐姓,便是明证。不过她被册封为德嫔之后,这就是最主要的身份了。 段雪恨十分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才好心建议道:“你不如出家,不想剃头发可以做道士,再取一个道号。” 徐氏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大伙儿在赵王府住了几日,几乎天天都有宴席。赵王找来了彰德府的名士、以及当地官员们作陪,王府里日日笙歌。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朱高煦便决定离开彰德府。 同时朱高煦让高贤宁写圣旨送去北平、济南,着北平都司向北边各卫、山东布政使司向山海关近处的辽东卫所发军令,下令指定的卫所派人至北平述职;并令兀良哈人鸡儿至北平面圣。(辽东都司隶属于山东布政使司,治所在辽阳、离北平比较远。) 当天旁晚,大军仍未出彰德府地界。这时高贤宁带着个山东老乡到中军行辕,引荐给了朱高煦。 他们进屋叩拜,那山东人自称是济南府七品推官,名叫朱恒。朱高煦见他是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文士,长着一张国字脸,面相倒是四平八稳。 二人起身后,高贤宁先说道:“朱推官曾是济南府生员,与臣算得上同窗。他奉了山东布政使储埏的差事,前来见臣。储埏没有上奏章,意思是叫朱推官通过臣的关系,托臣劝谏圣上,减免山东的赋税、及修建运河的徭役。” 听到这里,朱高煦有点好,心说这种事直接上奏章就行了,何必搞得那么麻烦?而且一个七品官、并非高贤宁的近亲挚友,居然能让高贤宁亲自引荐到皇帝跟前,也是挺不寻常的事。 不过高贤宁是朱高煦倚重的谋士之一,所以朱高煦会尽量给他面子,暂且听着。 果然高贤宁随后便道:“若只是这样的事,臣不至于惊扰圣上。乃因朱推官是个敢言之人,告知其中另有内情。”他说罢转头看向朱恒,轻轻点头示意。 朱恒拱手拜道:“微臣请奏圣上,山东自‘靖难之役’起,便屡遭兵祸,彼时田地荒芜、家破人亡者甚众。永乐年间,朝廷欲迁都北平,修建宫殿、疏通大运河,又在近左各省加征徭役,山东亦在此列。 武德初,圣上下旨减免山东各地粮税三年。但同时圣上御驾亲征,征发大量徭役壮丁;后赵王改封彰德,亦从各地徭役修建王府,山东不能不再次征发徭役。不过此中负担最重的大事,仍是修建疏通大运河,每年徭役不断、百姓苦于奔波。” 推官的脸色苍白,额头上已经浸出了汗珠,他似乎还是很害怕的。毕竟他当面说了一些皇帝不那么好的事。 朱高煦却很镇定,说道:“你尽管说。” 朱恒深吸了一口气,道:“此时雪上加霜的,便是出任山东布政使的人选。储大人是个胆小怕事之人。” 此人果然好胆识,先说了朱高煦的问题,接着就诟病他的长官。 “朕已定下国策,南北粮运以海运为主,漕运为辅。且停止了迁都北平的所有事宜,大运河不用急着疏通,此事大可缓行。储埏身为一省长官,只需上请旨减免徭役,以便百姓休养生息,为何他不言?”朱高煦问道。 朱恒道:“回圣上话,储大人胆小,他怕得罪朝中诸公。若漕运大兴,户部兵部等相关官员、能从中得到孝敬;储大人担心上言及修建运河之事,中枢会有人不满。”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近些年来,因民生疾苦,山东白莲教日渐壮大。储大人既不上报,又采用了错误的方略、至少微臣擅自认为大错特错!储大人推行绥靖方略,以安抚白莲教为要,乃因担心白莲教裹挟百姓造反起事,便要让储大人承担责任。但微臣以为,白莲教自洪武初便被朝廷认定为非法,天下禁止。是非黑白明了,官府却不尽早调兵镇|压,形势只会愈发不可收拾。” 朱高煦听罢说道:“这个储埏、若如朱推官说的那样,确实不适合在多事的地方做官。” “取缔白莲教,再从各方面减轻山东百姓负担,以休养生息。这些事今年就得办。”朱高煦接着说道,“不过咱们得先拿出一套系统的方略来,不然随便发道圣旨,恐怕不一定有效果。” 高贤宁和朱恒忙一起拜道:“圣上英明。” 朱高煦看了一眼朱恒,用赞赏的口气道:“官员敢说真话是好事。朕最厌恶欺上瞒下阴奉阳违的人,这样的人只会增加施政成本。” 他说罢挥了一下手,俩人便谢恩告退。 今日提到白莲教,朱高煦便想起了一件非常有名的事件,唐赛儿起义,似乎就是这个时代在山东发生的事。 另外,在永乐初朱高煦与大哥争太子,曾经干过一件事,便是借高炽派人在山东赈济饥民的由头,给高炽编造了一个“仁圣天子”的名号,整得高炽在父皇面前战战兢兢。 当年朱高煦是个藩王,管不了政务,只顾着争斗,也没过问山东的实情;如今想起来,他心头忽然有点过意不去。 于是次日一早,朱高煦临时改变了路线,下令先去山东走一趟,然后再去北平。山东布政使司的地盘、离彰德府很近,就在此地东面,众人走山东绕行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朱高煦 把推官朱恒放回了济南府。并让朱恒带话,济南府不用迎接圣驾,护驾的大队人马也不去济南城。至于山东官场的人事,朱高煦暂时也没有半点要动的意思。 之后过了两日,王彧的信使前来奏报,护送鞑靼残部的人马已经过大河了。王彧请旨径直送来大营,不再前往北平。 原先安排护送鞑靼人的官员,得到的命令是前往北平。其中缘故,只是考虑到鞑靼人路远,皇帝的北巡队伍应该要在北平等待、才能见到他们。 然而北巡队伍在大河南岸停留了很长时间;乃因随军文武求稳,劝诫朱高煦等大河水减少后渡河,所以人们便等到了九月间才渡河。加上仪仗与护驾军队走得很慢,在赵王府也逗留了好几天,以至于从河西走廊远道而来的鞑靼人、此时已经追上了北巡队伍。 计划有些变化,但并不耽误事儿。 王彧率众追上北巡队伍时,大队人马刚刚进入山东布政使司地面。先是王彧前来见面,禀报了此行的详细过程,如何听从何福的调遣、如何遭遇瓦剌人大战云云,都是朱高煦已经知道了的事情。王彧无非亲身经历,说得更加详细。 当天黄昏时分,大军在一个村庄附近扎营。 这时锦衣卫指挥使张盛走进了中军大帐,他看了一眼在场的文武,便躬身走到朱高煦身边,俯首小声道:“护送鞑靼残部的人马中,有个锦衣卫校尉。他见到臣之后,声称好像认出了蒙古小王子。” “好像?”朱高煦随口问道。 坐在下面的几个官员,听到朱高煦的声音,都纷纷侧目。 这种事根本不需要瞒着心腹大臣们,朱高煦也就正常说话了。 张盛弯腰道:“据那校尉奏报,王将军与何将军的援兵到来之前,瓦剌军已攻破护卫军阵。彼时所有人都以为大势已去,情势危急,蒙古汗妃阿莎丽便找到了一个男童,将他抱在怀里。校尉还观察到,汗妃在乱军中一直顾着那男童。因此臣猜测,那男童即是汗妃之子、蒙古小王子,不过目前尚无确切凭据。” 朱高煦道:“朕知道了。” “臣告退。”张盛抱拳一拜,后退了几步,然后转身走出大帐。 王斌高兴地说道:“恭贺圣上,这事儿要真相大白了。只要把那鞑靼丞相抓起来严|刑拷|打,再用蒙古小王子要挟,那鞑靼人不得甚么都招了?” 淇国公邱福顿时转头,露出了戏谑的笑容。 高贤宁好言道:“定国公所言确是有效,不过如此便与鞑靼人撕破脸了。此时,若叫瓦剌人知道了鞑靼人的阴谋,最恨鞑靼人便是瓦剌首领马哈木,咱们何不坐山观虎斗?” 朱高煦点头道:“那些鞑靼人已进了咱们的地盘,不用着急。先开饭罢。” 众人顿时放松下来。走了一整天、中午只吃干粮,大伙儿都已饥肠辘辘。过了一会儿军士们端着酒肉进账,大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愉快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三十二章 胁迫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一众鞑靼人来到大明国皇帝的队伍中,已经过去了两天。 天气晴朗,红彤彤的朝阳在平坦的地平线上冒出了头。远处的路上,最前方的人马已经排成了大队,正在向太阳升起的方向出发。阿莎丽观望了一阵,当然看得出来,今天人们还得往东走。 说是借道大明国,但鞑靼人来到这里后,似乎要脱身北上并不是那么容易。各种忧虑与胡思乱想,正在阿莎丽心头积累。 曾经并肩作战的两方,汉人也曾为了保护阿莎丽等人浴血奋战;但形势稍变,汉人就变成了大家最大的威胁。 就在这时,阿莎丽忽然发现,有两个男子正在那里观望着她儿子。其中一个穿着五彩华丽的锦袍、头戴一顶乌纱帽,腰上挎着一把单刀;另一个身披盔甲。穿盔甲的人正在指着那孩儿,锦袍人则顺着方向瞧,然后轻轻点头。 阿莎丽心头一阵紧张,直觉情势不太对劲。鞑靼残部中有不少家眷,孩子也不止几个,为何那两个汉人独独在观察她的儿子? 过了一会儿,那锦袍人拿着一串冰糖葫芦走过去,皮笑肉不笑地递给王子,接着伸手摸他的脑袋。 阿莎丽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冲上去制止锦袍人。她情知,此时自己没有任何办法、阻止明国人做任何事,贸然反应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好在那锦袍人给了冰糖葫芦之后,很快就离开了。小王子吃了之后,也没见有甚么异样,想来明国人就算要对付一个孩儿、也不至于当众下|毒罢?阿莎丽还是太关切了,才会想得比较多。 明军军士收了帐篷之后,鞑靼人陆续聚到了一起,一些人骑马、一些人步行,大伙儿跟着明军大队出发。 阿莎丽骑马来到了脱火赤的身边,小声说道:“不知怎么回事,明国人可能已经知道了孩儿的身份。” 最近,脱火赤似乎心情都有些沉重。他看了阿莎丽一眼,便说道:“汗妃太关注王子了。我们总以为能隐藏心事,但是很难。” “怎么办?”阿莎丽皱眉问道。 脱火赤没有回答。 阿莎丽想了想,又问:“明国人能事先获知、瓦剌人要截杀我们,他们究竟怎么知道的?” 脱火赤还是没有吭声。 阿莎丽沉默了一会儿,不禁又满腹疑虑地说道:“据明国将军声称,明国皇帝得到了一些消息、作了一些推论。那是怎样的消息?” 脱火赤终于开口道:“汗妃不要多问了,心急更是于事无补,先等等看罢。” 阿莎丽心头就像有一团火一样,已经有点受不了脱火赤的态度。但她也没办法,终于忍了一口气,然后叹了一声,只得作罢。 当天下午,大军便停止了前行,人们进了一座村镇,阿莎丽等人被安排到了一座砖瓦院子里。没一会儿就来了两个俊俏的汉人姑娘、穿着月白裙,还有个宦官。宦官挺年轻,自称姓王。 王宦官用汉话慢慢说道:“咱家听说汗妃懂汉 话?” 阿莎丽点头称是。 宦官便道:“脱火赤是蒙古国丞相,汗妃是蒙古国前汗妃。大明乃礼仪之邦,故今日大理寺卿、淇国公主持,宴请脱火赤丞相,皇贵妃娘娘与贤妃娘娘邀请汗妃一同用膳。您准备一下,酉时之前咱家再派人来迎接汗妃。” 阿莎丽道:“多谢大明国皇妃好意。” 宦官便转头道:“好生侍候汗妃。” 两个小娘屈膝道:“是。” 宦官又抱着拂尘一拜,道了一声“告辞”,便转身离开了。 小娘便忙着去烧水,要先侍候阿莎丽沐浴更衣,还带来了一些干净的衣裳。 蒙古人平素都不洗澡,阿苏特部本是波斯人,在蒙古草原生活久了之后、习惯也变得和蒙古人一样。妇人们也最多用布巾打湿后擦拭一下身子。不过阿莎丽没有拒绝沐浴,她也没多想,或许感觉到汉人此时还比较和气,她也下意识地、小心表现得比较好相与。 阿莎丽在沐浴的过程中居然很适应,丝毫没有觉得不快。洒着花瓣的温水里弥漫着清香,小娘们给她涂抹了各种各样的香膏和粉末,然后清洗。虽然习俗不同,但阿莎丽觉得,女子好像天生挺习惯优渥舒适的环境。 她换上了柔软干净的内衣,不过外面的衣服、没有穿汉人送的,依旧穿着她那身阿苏特人的袍服。 及至傍晚,阿莎丽来到皇妃们下榻的地方用晚膳,立刻感觉到了她与汉人女子们的格格不入。 两个皇妃皇妃非常美丽,她们的模样看起来是完全不接地气的,既没有太阳晒过的痕迹,也没有与土地草原相关的气息,就像是不染尘埃的仙子一般。皇妃们应该不仅经常沐浴清洁,而且边幅修饰得非常精细。乌黑的头发、细腻白皙的肌肤,在绸缎与珠宝的包围之中。 阿莎丽的心情有点复杂,一边鄙视这些女子的奢侈做作,且软弱无用,瞧她们的样子根本不做任何事,更不说骑马射箭的本事了;一边又惊叹她们的美丽与华贵。作为女子,阿莎丽心里明白,男人们若不考虑妇人的作用、便会喜欢看这样的妇人。 几个女子在一起用膳,时不时说一些沿途的见闻、以及各自的生活习俗。阿莎丽也在留意观察两个皇妃,那个地位最高的皇贵妃、长得就像故事里描述的公主,精致的五官、婀娜的身段,明亮的眼睛里带着让人舒服的笑容。另一个皇妃则非常诱人,穿着宽大的长袍胸脯也很鼓,身材凹凸有致,美艳的鹅蛋脸唇红齿白,肌肤光滑白皙,艳光照人。 相比阿苏特部的妇人,皇妃们是典型的汉人面相,脸部轮廓不太突出。不过阿莎丽见过很多其他蒙古人、以及一些汉人奴隶,倒也看习惯了。 阿莎丽以前会特别提防敌人贪图她的美色,因为蒙古部落中长得稍微不错的妇人,如果被人抢走、差不多就属于别人的财产了。但看到这两个皇妃之后,阿莎丽已不再担心朱二皇帝。 皇妃们几次赞美阿莎丽漂亮,可能是客气话,不过阿莎丽也挺高兴。 晚膳罢,阿莎 丽回到她们住的砖墙院子里,一时间倒对朱二皇帝产生了不小的好心。虽然她很担心皇帝会对她的儿子不利;但今日气氛和气的晚宴,又让她觉得汉人似乎没有太多敌意。毕竟在草原上,若被一个蒙古人邀请共同享用食物、便是很大的善意。 然而脱火赤与明国大臣的来往,似乎没有那么愉快。 次日阿莎丽见到脱火赤,脱火赤说漏了嘴,提到一句“就像汉人中的鸿门宴”。 昨晚被汉人友善迷惑的阿莎丽,顿时清醒了几分。过了一会儿,她又觉得不对劲:“瓦剌人攻击我们以及明军护卫,而我长兄却遣使议和受封,为何明军要对鞑靼人动武?丞相是否有事瞒着我?” 脱火赤愣了一下,说道:“你现在不要多问,没有好处。明国人暂且拿我没办法,接下来可能要对你软硬皆施,他们靠近王子,便是要胁|迫汗妃的意思。” 他今天的话多了一些,接着又道:“我猜测,明国人暂时还不想与我们撕破脸。而汗妃有软肋,是最容易被突破的选择。” 阿莎丽依旧充满了疑惑,她问道:“回到草原后,你会告诉我真相吗?” 脱火赤道:“如果还能回去,你自会明白。” 阿莎丽听罢心情也渐渐变得沉重,她抬头眺望着周围的景象。大片的田地、菜地,一座座村庄错落其间,陌生的一切,她开始想念草原的四季,牛羊与帐篷。明国自有好的地方,但她更愿意回到熟悉的土地上,那里有她认识的好友,也有让她高兴的生活方式…… 果然脱火赤猜得没错,次日一早,朱二皇帝就派人来,要召见阿莎丽。 阿莎丽怀着忐忑的心情,一面确实有点好,想看看那个特别厉害、神机妙算的明国皇帝是甚么样的,一面又担心皇帝拿王子胁迫,逼迫她交代她不知道的事。 她走过重重护卫的藩篱,来到了一座营地里,只见一些将士正在收帐篷。她等了一会儿,便被带到了前面。 在各种仪仗前面,站着好几个人,阿莎丽一面看一面鞠躬行礼。蒙古人行礼的时候一般不说话。 只见牵着马站在中间的人穿着团龙袍服,应该就是大明国皇帝。他身材魁梧,浓眉大眼,铜色的皮肤有点粗糙,与身上华贵的服饰似乎不太相称,贵气纯粹靠身上的装饰衬托。这样一个明显经常风吹日晒的大汉,阿莎丽倒觉得有几分亲切。 反而是皇帝身边的两个人比较英俊。一个年纪稍长,另一个很年轻,一看就是出生好的人。 朱二皇帝看着阿莎丽,说道:“汗妃会骑马罢?你跟咱们走,咱们路上说几句话。” 阿莎丽点头道:“遵命。” 皇帝说完便一脚踩在马镫上,矫健熟练地翻上了马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三十三章 寻访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从哈密卫来的鞑靼人,到军中已有数日。不过这个鞑靼汗妃,朱高煦倒是第一次亲眼见着。 若照元朝之后的分类,她是个色目人,便是西域及西面的“各色名目之人”,与一般的蒙古人不同;因为元朝重用色目人,这些人能在草原上立足也不怪了。 在朱高煦眼里,她是个类似中亚阿拉伯地区种族的白种人,一头微微卷曲的深棕色近黑色的头发,眼睛也是黑色的,不过面相皮肤与大伙儿区别很大。她看起来很年轻,身材丰满,在色目人里算是长得不错的。不过在朱高煦的见识里,色目女人年轻时长得还行、可是老得快。 大队人马沿着大路行进,四面都是辽阔的平原,秋冬之交的季节草木凋零,景色显得有些陈旧颓败。朱高煦没有再乘车,他宁肯忍受路上的尘土,也不愿意整天呆在马车里。 鞑靼汗妃阿莎丽被允许在朱高煦身边骑马,她的姿势一看便是习惯于常年骑马迁徙之人。许久没有说话,朱高煦偶尔观察她,认为她只消坐在马背就能睡着。 良久之后,朱高煦终于转头说道:“汗妃是否听过一句话?” 阿莎丽立刻抬起头看着他:“甚么?” “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朱高煦道。 阿莎丽一脸困惑地摇着头:“皇帝陛下所指何事?” 朱高煦道:“很明显,阿鲁台与脱火赤,既不在乎你的性命,也不关心本雅里失汗的儿子。你帮助他们,只能成为一枚棋子、或是牺牲品。” 阿莎丽道:“他们究竟做了甚么?” 朱高煦愣了一下,心道:我还想让你交待哩。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阿莎丽那双异域风情的眼睛,她也在看着朱高煦。只见她的眼神依旧带着困惑,并无闪躲,看起来很坦然。这让朱高煦在一瞬间产生了些许直觉,难道她真的不知情? 朱高煦身边的文武都没吭声,只是听着二人的对话。 周围沉默了一会,阿莎丽沉不住气再次问道:“皇帝陛下为何能事先得知,瓦剌人会攻击我们?” 朱高煦不答,随口道:“咱们应该相互交换,这样才公平。” 阿莎丽看起来有点烦躁,并露出了怒气,但她不敢发作。她问道:“皇帝陛下何时放我们北归?您答应过阿鲁台的。” 朱高煦说道:“稍安勿躁,你们一时半会走不了。朕是讲诚信的人,但你们首先有所隐瞒、有欺骗嫌疑,汗妃应该明白所指何事罢?” 阿莎丽可能想到了她的蒙古王子,顿时露出了忧惧之色,意气也萎了八分。 俩人不甚愉快的第一次谈话,就此结束。到了中午,大队停下休息。朱高煦便找来了同行的段雪恨,授意段雪恨陪着阿莎丽,观察阿莎丽的言行举止、以及和脱火赤的关系。一个人能装一时,时间稍长便可能暴露很多东西。 下午大军接近了济南城,不过护驾人马在济南北面数十里,未去府城。朱高煦又告诉高贤宁,让他暂时离开队伍去济南城,联络当地士人、重叙同乡同窗之情。高贤宁在山东各地的名气很大,算得上是一大名士,他在当地也结交甚广,只要回去必定是宾客不断。 朱高煦知道高贤宁的家就在济南,临行时便开了个玩笑,说是“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不过大军并未在此地停留,继续东行,直去滨州。 之前朱高煦想起唐赛儿这个人物时,便确定了这次的行程。 他知道唐赛儿是滨州南边某县人士,因为当年他奔波于生计时、来过山东滨州。他印象比较深的地方,便是黄河大桥旁边有一座很大的雕像、即唐赛儿的像。只不过现在黄河不在此地,而在南方,唐赛儿这个人也无人知晓。 因为唐赛儿在后世、成为了反抗反|动封建统治的英雄,所以地位很高。然而立场决定心态,如今朱高煦变成了大明朝最大的封建统治者,对于意图破坏他统治的人、当然没有好感。 明朝的州县太多,朱高煦平素并不会特意去某地巡察,这次不过是因为想起唐赛儿生活过的地方、就在附近,一时兴起想去看看,起义军首领的土壤是甚么样子。 大队人马从济南城北面,走了七天才到达滨州城。但朱高煦没有进城,率军继续往南又走了十来里路,前锋斥候发现有一片湖泊,于是朱高煦下令大军驻扎在湖泊东岸。 前锋将军给村民们发了钱,然后把一个村庄征用了,将士们便围着村庄修建藩篱军营。朱高煦等人抵达军营后,他便住进了村子里的夯土瓦房里。 济南城三司的官僚们、滨州知府都显然很关注皇帝的人马,但是他们又不敢在皇帝跟前违反邸报政令,擅自前来犒军。很快滨州知府率令一众官吏,仍是轻装简行来了中军,请旨要为大军准备粮秣。不过朱高煦拒绝了,大军根本不需要山东地方官府提供军粮,过阵子大伙儿到了海边,从南方来的官船就能为军队补充粮秣;之后进北平布政使司地界,那便更不缺补给了。 朱高煦告诫知府,应立刻停止以各种名目征调壮丁徭役,政令三年不得改变。 次日一早,朱高煦便带着小队随从、以及滨州的一个官员离开军营,沿着土路在周围察看。段雪恨在马队里,把鞑靼汗妃阿莎丽也带出来了,朱高煦也没管她们。 土路还算宽敞,看起来可以行车,不过没有铺砖石,灰尘很大,连路边的树枝树叶上也裹着一成泥。朱高煦等人骑马慢行,他看到四面的村庄都很破败陈旧,但时不时能看到白烟缭绕,听到鸡犬之声,一切都很宁静。 至少在今年朱高煦亲眼看到的状况,当地并无动荡起义的迹象。 大伙儿游逛到了中午,忽然听见附近的村庄里传来了吹吹打打的声音。朱高煦驻足观望,身边的文官侯海马上说道:“圣上,此乃道士的乐器,那边有白事。” 朱高煦瞧了一阵,便回顾左右道:“备一份礼,咱们去趁一顿午饭。” 侯海忙劝道:“圣上万乘之躯,怕庶民接待不善。” 朱高煦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武服,又看侯海身上的红袍、滨州官员的青袍,便道:“那朕再做一天洪公子,侯左使则是过路的官员,备礼前去讨两桌吃喝。” 侯海听罢,只得应声去安排。 一行十几人骑马走上小路,靠近村庄时,那道士的锣与管乐愈发清楚了,连道士们念经一样的唱歌也隐约可闻,只是听不懂他们在唱甚么。 待朱高煦循声骑马靠近办白事的地方,便跳下战马牵着马步行过去。只见那院子内外都摆满了旧方桌,院子里传来了一声声哭声。院门外的竹竿上挂着白幡,门框上也贴着白纸黑字。 村民们纷纷侧目观望,好地打量着一群明显是官府的人。没一会儿,主人一家男女老幼便出来了,他们都跪在门口道谢。大概是侯海送了一份大礼,便是官府的人、送礼赴丧也是好意。 朱高煦便道:“人死不能复生,主家节哀顺变。” 这时跪在地上披麻戴孝的一个中年妇人便忍不住,立刻又大哭起来。 一众人走进院子,来到灵堂上鞠躬行礼,然后主人在院子里安排了两桌席位,大伙儿便入席。院子里乌烟瘴气,既有烧香烛纸钱的烟雾,也有厨子在外面砌灶烹饪食物烧的秸秆等烟灰。 周围的百姓宾客一直都在向这边望,人们似乎在议论主人哪来的当官亲朋。加上道士的吹打念叨未歇,此地闹哄哄一片。 朱高煦见附近一桌的人正瞧着这边,他便干脆转身问道:“这家去世的是甚么人?” “贵人不知道哩?”一个穿着灰布衣的汉子问道。 朱高煦道:“咱们只是路过。” 灰布衣汉子道:“白发人送黑发人,惨啊。死的是家主的长子,四十多岁,昨天一整天还在地里干活,天黑时到湖边去洗泥,掉湖里淹死了。” 朱高煦叹道:“着实是悲惨。” 这时灵堂里的哭声忽然增大,有个妇人的声音、一边哭一边念起来。她念的内容,比道士的经文好懂多了,朱高煦便留意倾听。 那妇人哭得撕心裂肺,念词也很让人动容。大概是诉说亡者悲惨的四十余年,年幼就开始干活,没过一天好日子,从小把口粮匀给弟妹们吃,成年后每日劳作、面朝黄土背朝天,并承担徭役。可怜临死前还辛苦了一整天云云,也没顿好的吃。 都是大白话,朱高煦感觉连鞑靼人阿莎丽也听懂了,因为她的神情看起来十分低落。而同桌陪侍的滨州官员,则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似乎他认为让圣上见到当地百姓如此凄苦、可能不是啥好事。 “数千年以来,大多百姓都是这样过的。以前是这样,以后也不会轻易结束。”朱高煦不动声色地看着滨州官员说道。 这时忽然想起了胡濙的政治主|张,觉得胡濙做官的理想、其实满怀人文诚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三十四章 锁怨魂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堂上哭诉的声音稍歇,朱高煦便与邻桌穿灰短衣的汉子多说了几句,问这近左有没有姓唐的人。那汉子立刻回应,言称往西边有个叫西关的地方,靠着湖泊,住着许多家唐姓的人。 朱高煦顿时来了兴致,径直又问知不知道有个叫唐赛儿的女子。汉子不知道,但仍然好心地建议,说西关有个媒婆,认识不少小娘后生,可以去问媒婆;向她打听比问里正还好使,因为里正多半只认识辖内的男丁。 段雪恨似乎对朱高煦寻问有名有姓的女子、有点好,便转头看了他一眼,但她甚么话也没说。待村民们陆续端上食物,段雪恨先食用之后,再给朱高煦夹到面前的碗里。 午膳罢,朱高煦叫侯海去与主家告辞,然后带着十几个人离开了这里,循着西面的路过去。 那片湖泊很快就看到了,朱高煦勒马湖畔,观望了一会儿,接着下令斥候、到附近找人问“西关”所在。 就在这时,便见一条土路上有一行数人,正向湖边而来。其中有个穿道袍拿木剑的道士,另外几个人的手臂上都戴着黑布巾,看起来好像是刚才那家做白事的人。 朱高煦坐在马背上,想瞧瞧他们来干甚么。 那些人见到朱高煦等人,都远远便弯腰作拜,因为队伍里有穿官服的人。接着一个长脸汉子向这边走来,另外那些人继续往湖畔走。 长脸汉子走上来,便对着穿红袍的侯海、与穿着青袍的滨州五品同知下跪磕头,声称“大人”。此乃元朝留下的称谓习惯,至今仍有人用。长脸汉子便是此地里正,也姓唐。 侯海问他:“西关在何处?” 里正恭敬地答道:“这边方圆数里都叫西关。” 对于朱高煦关心的事,无论有没有道理、侯海都十分上心,他马上问道:“知不知道有个叫唐赛儿的小娘?” 里正想了想,说道:“小人马上帮您问来。”他说完就爬起来,再拜一次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靠着官府吃饭的里正、态度十分恭顺,反倒是那些百姓不怎么理会官府的人,他们多半也不太懂礼仪。到达湖边的村民把东西放下,都没作声。 忽然有个头发胡须花白的老头,抓起了一把甚么东西、猛地投掷向湖面,湖里传来一阵雨点般细密的“沙沙”水声。那老头反复投掷细碎之物,好一阵才停下来。 接着几个人七手八脚地点燃了一张渔,再次把灰洒进水中。道士便随后上来了,他拿着木剑,点燃符纸,在那里念念有词。 朱高煦看了许久,愣是没瞧明白他们在干甚么。 等那些村民收拾东西准备要走了,朱高煦这才跳下马,步行上去。朱高煦即未表面身份,便对这些村民还算客气,上前问道:“大伙儿方才在作甚?” 道士弯腰道:“锁怨魂。” “哦?”朱高煦发出一个声音。 道士便解释道:“昨日主家长子落水的地方,便在此处;而同一个地方,前年淹死过一个妇人。那妇人未得善终,怨魂便困在水中,不能下阴间投胎,须得拉一个人下水,才能去投胎。前岁妇人已往阴间,今番主家长子的怨魂又在此间,下次害的人便又是个妇人,以此相报不能了结。 要阻止怨魂继续害周围村民,便要锁住它。将铁屑与矿砂掷入水中、将其打入水底不得翻身,再用渔缚住。贫道以符锁之,则怨魂无法动弹,不能再为害人间。从此,这个地方不会再淹死人了。” 朱高煦若有所思地轻轻点头。 段雪恨的声音忽然道:“现在困在水底的怨魂,还能投胎吗?” 道士道:“自然不能,只会永世困在此间。” 这时那个掷铁屑的老头叹了一口气。 道士急忙又道:“此乃亡者老父,贫道经主家同意,方来作法。告辞。” 一行人随后弯腰致意,也一并沿着土路回去了。 朱高煦目送他们的背影,又转头看作法的水边。段雪恨的声音在背后说道:“何必作法?让他继续拽人入水,以后大家都可以重新投胎。村民们的日子那么苦,不如早死早超生。” “有道理。”朱高煦转身说道。 色目人阿莎丽听了段雪恨的话,也是怔怔出神。不过这些迷信的东西,显然不只大明朝的乡村存在,草原上也不会例外,毕竟人都是很有想象力的。 朱高煦又见段雪恨情绪低落的样子,便好言道:“且不说有没有鬼魂,即便有那种东西,超脱世人见识之物,必然没那么简单,恐怕不是凡人比划几下、就能困住的。都是自我欺骗罢了,你不用太在意。重要不是鬼魂,而是人心。” 段雪恨摇头道:“我不明白,为甚么死者的父亲愿意做这等事。” 朱高煦一时也答不上来。 反倒是侯海说道:“德嫔明鉴,阴阳有别,活着是父子,死了就不是了。何况他们称‘长子’、不称儿子,显然老人不止一个儿子。” 段雪恨没理侯海,闷闷不乐地沉默下来。 朱高煦倒是很理解她的心思。主要是先前快吃午饭的时候,灵堂里有个妇人哭诉死者,把死者的一生说得特别惨、特别没意思,段雪恨也听见了。这个淹死的村民的一生,从小就受穷受累,辛苦一生耕作并服徭役,然后淹死了、或可算作解脱,结果魂魄又被锁在了水底、永世不得超生。 人间悲惨与苦,真是没有底线。 哪怕段雪恨做过刺客,好像也挺受不了,她并不是一个冷血无情之人。或许女子容易心软,而段雪恨出生沐氏贵门,即便是养母段杨氏性情偏执、起码也是大理段家的人,可能确实对这另一种苦见识不多。 当然,朱高煦不相信一个乡间道士,能有甚么法术。因此那死者后面被困于水中,只不过是生人的臆想罢了,他更相信死亡就是结束。 一行人在湖边骑马慢行,等了很久。 姓唐的里正终于返回了,里正近前来,向穿红袍的侯海跪禀道:“大人,西关确实有个小娘叫唐赛儿,乃家中独女,芳龄十五。可惜的是其父出门之前,已让她与邻村的林家第三子定亲了。” 朱高煦顿时有点意外,他事先并不认为找到唐赛儿的机会很大,不料这回在滨州选择驻扎的地方很巧、正好离得不远。而且百姓家的女儿,一般没有名字的,他原先以为、唐赛儿也可能是做了义军首领后改的名字;但而今看来,或许唐赛儿从小就叫这名字。 里正与侯海说话,朱高煦也就没有吭声。 乡下的里正会与当地县官打交道,所以比一般村民更有见识。他应该知道穿红色官服的人是大官、穿青色官服的是中低级官员,其实即便穿绿色圆领的吏,也能把一个里正治服。而朱高煦穿着寻常的武服,里正是不可能认识皇帝的,应该以为朱高煦是某个大官的子弟,相比之下他就更认侯海这个官僚。 侯海道:“带路,咱们去瞧瞧。” 大伙儿跟着里正走,一路上里正多嘴,又谈起了唐赛儿家的事。说是她家以前在当地不算穷的,但到了唐赛儿这一代、家中没有男丁,所以到现在家境就越来越差了。 里正又问侯海,怎么知道唐赛儿这个小娘的名字。侯海当然说不上来,便找了个借口,说是有个家奴在外地受过唐父的帮助。临时找的话,当然漏洞百出。里正很快说了一句,唐父出门就是去做徭役苦力、怎能认识贵人哩? 朱高煦终于开口了,说道:“她家只有父亲一个男丁,为何还要服徭役?” 里正支支吾吾,悄悄看了侯海一眼,说道:“寻常县里要调多少丁役,小的只管传话,找人是靠当地乡老。” 朱高煦寻思,摊派徭役这种事,以现在的规矩、须得一定程度上寄托于当地乡老士绅的道德修养,以保证相对公平;但大明那么多官吏和乡老,靠道德本就不可靠,难免会出现这种徇私、转嫁负担的事。 他能治这一个地方的乡老、里正,但要治全天下的这种人,却不能依靠这样亲自过问的笨方法。 于是朱高煦的语气也不太严厉,只是不动声色地说道:“以后征丁的名单,县衙的官吏、里正,都要多监督,不要把赤贫的人往死里逼。朝廷已下令减免山东三年的徭役、粮赋,叫县里把唐赛儿的爹找回来,让他安心在家种地。” 滨州府同知急忙弯腰道:“是,是。” 这官儿用极其不满的目光,瞟了一眼里正。朱高煦猜测,自己走了之后,这个里正和当地的乡老、甚至此地的县官,都要倒霉。大明朝的官员直接管辖止于县城,但要整治乡里一个特定的民,几个吏就能找到很多办法。 里正见青袍官的姿态,也似乎感觉有点不对劲了,时不时在观察朱高煦。 不过朱高煦不再吭声,只管骑马慢慢前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三十五章 子路受牛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里正带路,朱高煦等一行十数人到了地方时,便见一家土院子外面已聚集了一群人,都围着一个穿长袍的老头。 此地应该就是唐赛儿家,院子里的屋顶上盖着瓦片,果然她家似乎并不算很穷。因为一路上朱高煦看到一些村庄里偶尔还有草房。 朱高煦等人下马走过去,那长袍老头便带着几个人跪倒于地,拜道:“老儿姓唐,乃此间乡老。大人途经蔽乡,有失远迎。敢问大人高姓大名?” 不过那些围观的村民没有行礼,也没跪,依旧站在周围、像看戏一样瞧着乡老与当官的说话。同行的阿莎丽是个色目人,在大明乡村很少见,许多村民反而在注意阿莎丽,大概是瞧稀。 侯海转头看了一眼朱高煦。朱高煦微微扬了一下下巴示意。 “乡老请起。”侯海上去扶他,说道,“本官乃守御司左使侯海,这位是滨州府同知田修远。” 乡老道:“久仰久仰。侯大人是京师官员罢?老儿听说圣上幸滨州,侯大人此番莫非随圣驾到得此地?” 侯海笑了笑,说道:“乡老好见识。” 朱高煦也觉得、这个乡老比里正懂得更多,听他说话也是读过的人。此时在地方上比较富裕的地主,多半是愿意读识字的。 乡老转头瞧了一下,便招手道:“你快过来,你爹在外遇贵人了。” 朱高煦立刻观望乡老的身后,这时便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小娘便走了过来,她大概就是唐赛儿。 里正说她才十五岁,但个头已长得与身边的汉子差不多,五官端正、颧骨稍高。她没有穿裙子,长长的上衣在腰间用布绳系着、裁剪不太合适的衣服显得有点臃肿,下面穿着裤子。虽然她的衣裳很旧,但人看起来仍是颇有英气。年轻小娘的皮肤不错,不过她那双手却又大又粗糙。 在朱高煦眼里,唐赛儿长得不怎么漂亮,不过他也没有失望,只觉她的气质着实与寻常村姑不同。 据说,在历史上唐赛儿造|反失败后不知所踪,朱棣为了找她,在全天下搜捕,逮|捕了大量尼姑和女道士,仍旧一无所获。而今这个可能想推|翻朱家王朝的女子,就站在朱高煦面前,朱高煦一时心情有点复杂。 “民女唐赛儿拜见各位大人。”唐赛儿鞠躬道。 侯海道:“免礼。” 唐赛儿道:“各位大人、乡邻们,别站在门口了,请到屋里坐罢。俺爹不在家,民女煮些粗茶招待大家。” 朱高煦听她口齿清楚,举止大方,只觉此女应该有点统御能力。即便是要带领一帮贫农起义,也是需要点能耐的,那种话都说不清楚、言行畏缩的人,显然办不到。 于是大伙儿一起往院子里走。唐赛儿在前侧带路,刚跨进院门,她便转身问道:“俺爹是怎么认识贵人的?” 朱高煦不吭声,他自持是皇帝,当然不愿意轻易当众撒谎、哪怕只是为了找借口。再说先前忽悠里正的人、乃侯海,此时当然该侯海来圆场 。 侯海沉吟稍许,说道:“咱们家有个同宗子弟,进京赶考。路上有几个山匪、不知他是士子,便拦道劫|持。彼时正有个山东好汉,路见不平出手相助。之后好汉自报家门,说是滨州人士,还谈起家中有女名唐赛儿。本官近日正好路经此地,便顺道前来寻访。” 唐赛儿问道:“侯大人,那是何时何地的事哩?” 侯海转头说道:“洪公子、田同知,请。”假装与朱高煦等人客套,没有理会唐赛儿的话。这个问题如果回答,必定当场穿帮,侯海哪里知道唐父甚么时候、去过哪里干活? 好在唐赛儿也不太好意思反复追问,算是暂时避免了尴尬。 众人到院子正面的土屋里入座,别的村民仍未离开,有些站在院子里,有的找个地方蹲着看热闹。乡老拿了一盒茶叶给唐赛儿,她说事先已经烧好了水,便去泡茶了。 果然没一会儿,唐赛儿便端着茶碗上来待客,又拿了几只粗碗、端着一盆茶叶茶汤出去,叫村民们一块儿喝茶。她忙里忙外,在有限的条件内愣把所有人都想到了。 随行的段雪恨先喝了她面前的茶水,等了一会儿,她才将朱高煦的碗、与自己的碗换了一下。 小小的细节让乡老瞪眼怔了一下。那乡老一边与侯海恭敬地说话,一边频频向朱高煦投来目光,一直观察着朱高煦。 一行人中有两个女子,除了色目人阿莎丽,便是女扮男装的段雪恨。就连穿红袍的大官侯海,也不能让同行女子侍候;而“洪公子”究竟甚么身份,能精贵到任何入口的东西、都要别人先试吃? 朱高煦感觉自己的身份,已经被乡老猜到了。此地已不可久留,倒不是有甚么危险,而是呆下去会比较尴尬。 他又看了一眼唐赛儿,目前并不能确定、唐赛儿是否与白莲教有关系,但她显然还没有造|反。 朱高煦寻思,山东起义的重要因素,可能唐赛儿起到的作用有限。他心道:其中缘故,一个是当地曾经负担太重、百姓生计艰难,另一个原因是白莲教的组织,如果没有组织,人们显然无法对抗官府。 他终于拿定了主意,开口说道:“今日承蒙款待,咱们准备了一点薄礼。我听说唐娘子已与林家定亲,待令尊回乡了,权作为你们家添些嫁妆。” 话刚说完,锦衣卫指挥使张盛马上起身,从腰间解下一个锦囊来,双手送到了朱高煦跟前。朱高煦拿在手里,听到里面“哗啦”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应该有些银钱和铜钱。 朱高煦递向唐赛儿站的方向。 唐赛儿说道:“俺爹教训,民女不敢平白无故受人恩惠。” 朱高煦道:“令尊不在家,你替他受,应该的。” 唐赛儿道:“俺爹在路上出手相助,也不是为了得到酬谢。” 乡老在旁说道:“子路拯溺者,其人拜之以牛,子路受之。孔子曰鲁人必拯溺者矣。” 唐赛儿一脸茫然。 朱高煦便道:“乡老的意思是说,你爹救急帮助了别人,你受下好处,以后大家都愿意出手相助了,这对民风是好事。我希望你爹回乡后,你们一家能踏实度日,乡亲们也能安稳。” 唐赛儿听罢上前收了锦囊,鞠躬道谢。 于是朱高煦起身,说道:“叨扰了,咱们得告辞啦。” 唐赛儿道:“还未问好汉高姓大名。” 朱高煦随口道:“不用了,我陪好友来走走。你认得这位侯左使和田同知就行。” 大伙儿走出房门,让侍卫们牵马过来,便在一群村民的目送下走出院子。乡老、里正与唐赛儿都送到院门外。 此时太阳已经偏西,一行人便径直往军营的方向骑马返回,很快找到了大路。 走在路上,段雪恨忽然拍马赶上来,径直问道:“圣上如何识得唐赛儿?” 朱高煦转头时,见侯海等人都是一脸好地期待着。侯海不敢问,但段雪恨有时候在朱高煦面前、要随意不少。 “随口编的名字。”朱高煦只好答道,“乡里小娘的名字,甚么赛金花、赛儿是常见的名字。朕只想随便找一家百姓,实地看看大明庶民的日子。” 段雪恨对这个回答似乎不太满意,但她也不能当众说皇帝骗她,只得作罢。 侯海的声音道:“圣上心系百姓,大明子民之幸啊。” 朱高煦看向侯海道:“你说甚么同宗赶考遇到劫匪,那唐赛儿的爹回乡来,立刻就戳穿了。” 侯海难堪地拱手道:“仓促之下,臣一时没想到好的说法,请圣上恕罪。” “算了,这小事不用再管。”朱高煦道。 众人回了军营,朱高煦进中军行辕,便让随行的文武散了。段雪恨与阿莎丽这两天在一起,则跟着来到了土院子民房里。 阿莎丽的声音道:“我以为皇帝与大汗,只会在意朝廷战和大事,或是大部族之间的争斗。皇帝陛下却亲自寻访乡民,关心农奴,我真没想到。” 朱高煦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大明没有农奴制度。何况无论武功多强盛的帝国,版图终究会分崩离析,不管储存多少金银,也总会散去,只有生在此间的人,才是真实的。咱们最该关心的,应该是国家子民的文明程度。” 阿莎丽似乎有甚么困惑,又道:“陛下不在意大明国军民是否软弱?” “贪生怕死是人之本性,寻常人何必与自己过不去?”朱高煦道,“况且北方部落勇武好斗,只是暂时骑兵有优势罢了,谢幕的一天不会太远。以后国家强弱之分,会有另一种判断。” 他没有说得太明白,反正阿莎丽也不可能懂。一旦工业文明开始,草原上那点资源是不可能再谈武功与强弱的,勇猛热情的牧民也会将兴趣投向能歌善舞。 朱高煦不再多言,犹自在心中琢磨着自己的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三十六章 忘恩负义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阿莎丽观察着正在出神的朱高煦。他一沉默,整个屋子里就安静下来,阿莎丽联想到了无风的湖面。 最近她亲眼见到了大明皇帝,着实与先前的感觉不同。阿莎丽原以为,皇帝朱高煦是个勇悍暴|戾、并透着狡黠之人;因为朱高煦北伐亲征,以及这次援救她们的事,她难免会有这样的印象。 然而她这两天的感受,完全相反。朱高煦的勇武,似乎只表现在魁梧壮实的长相上。 大概因为如此,朱高煦这个敌国皇帝、却能让她感觉很安心,她之前心中的忧惧,也渐渐地减少了。她只觉朱高煦是个亲切温和、有怜悯心的汉子。 阿莎丽便主动开口道:“皇帝陛下可能想让我说出一些内情,但我真的不知道,并非故意想要隐瞒。” “嗯……”朱高煦发出了一个声音,甚么也没说。 阿莎丽又道:“明军前去援救、皇帝陛下以礼相待,我心有感谢。想来本雅里失汗之死,我也不能怪陛下北伐,此事主要还是因为瓦剌人背信弃义……” 朱高煦忽然转过头来,眼睛里露出了锐利的目光:“你当然不能怪我们北伐。” 他的口气让阿莎丽有点不适,她颦眉不言。 朱高煦沉吟片刻,缓下语气,非常冷静地说道:“京师皇宫里,收藏着一幅画,出自鞑靼人之手。画的是交易奴|隶的场面,画上有一些篝火、地上有积雪,那些汉人女子赤身露体,被人像牲口一样挑选。而这些都是真正发生过的事,大明君臣不该反击吗?战争与杀戮本就是在相互残|害。” 阿莎丽下意识地摇着头:“有这样的画?” 朱高煦反问道:“朕还能编造不成?” 就在这时,有侍女端茶进来,两个人便暂时停止了交谈。阿莎丽想起,自己见过这个侍女、因为德嫔段雪恨与此人说过话。 侍女走到皇帝面前,先将木盘放下,然后双手托起茶杯。朱高煦说道:“罗娘子,放这儿就行了。” “是。”侍女悄悄瞧了朱高煦一眼,接着又不断注意着阿莎丽。 朱高煦忽然说道:“鞑靼人劫掠边境时,抓走了不少百姓。罗氏就被鞑靼人抓去过,九死一生,受尽屈辱,有家不能归。试想汗妃落入咱们手里,咱们如此对待你了么?你当然不应该仇恨大明。” 阿莎丽哑口无言。 朱高煦又道:“当官军救回了罗氏以及一众汉人百姓后,朕那时才觉得,第一次北伐还算有点意义。” 罗氏屈膝道:“圣上仁厚。” 阿莎丽心头一阵混乱,因为在鞑靼人中、大明国北伐的描述是另一种说法。大概是说明军无恶不作充满敌意,所到之处无论男女老幼全部屠|戮,抢走一切牲口和牧草,带不走的全部烧毁、让鞑靼人无法过冬。 不过她此时竟然更相信敌人的说法,因为亲眼见到明军官兵很规矩、皇帝也不是个残|暴的人。 阿莎丽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朱高煦,说道:“我许诺,只要能回到草原,便放回一百个汉人奴隶。长兄虽是阿鲁台,但很多事我做不了主,放一百个人应该能办到。” 朱高煦听罢,面露赞赏之色,说道:“若是蒙古国当|权者都像汗妃这样,咱们便能减少无谓的仇杀。” 阿莎丽道:“我不想看到鞑靼人被杀死,也不想汉人如此。我们在西面遭遇瓦剌人截杀时,有个汉人军士救了我一命、自己却被马蹄踩死,我会记得他的恩情,且不仇恨汉人。” 朱高煦沉吟片刻,说道:“你们遭遇瓦刺人袭击,本是鞑靼人自导自演的好戏……便是鞑靼人自己阴谋的事件。” “甚么?”阿莎丽愣了一下。 朱高煦的神色镇定,问道:“你真的不知情?” 阿莎丽不断摇头:“这怎么可能?” 朱高煦的语气毫无波澜:“你就算不知情,也应该能猜到的,只是自己不愿意面对罢了。” 这句话像咒语一样,阿莎丽猛然之间感觉,自己似乎真的一开始就在怀疑脱火赤。她一语顿塞,情绪起伏太大,无法冷静。 朱高煦的声音又道:“朕并非神仙,哪能神机妙算、未卜先知?当然是靠奸细得到了消息,只不过选择相信这个消息是可靠的,才能提前许久、并及时调兵遣将前去救援。” 阿莎丽伸手在太阳穴揉了揉,脱口问道:“脱火赤为甚么要那样做?” 朱高煦道:“不止脱火赤,还有阿鲁台。他们身为蒙古国位高权重的人,应该在之前就谋划了这样的阴|谋。目的便是挑|拨大明与瓦剌诸部,欲借大明军力打击瓦剌人;然后鞑靼人再渔翁得利,对损耗之后的瓦剌部落落井下石,以图铲除草原异己。别忘了护送你们的人马,有几百个官军将士,还有朝廷官员。” 阿莎丽道:“我长兄远在东边,已有数年没见过脱火赤了。” 朱高煦道:“瓦剌人攻打哈密卫,便是因为脱火赤故意走漏蒙古王子的消息。瓦剌人攻打忠顺王十分反常,显然只为逼迫忠顺王、交出蒙古王子,只有这个理由。大明君臣能猜到,曾与脱火赤密谋的阿鲁台、当然更容易猜到。” 阿莎丽不断摇头,“此事怎会如此复杂?” 朱高煦的声音道:“若非大明多年卧底的细作报回消息,朕也觉得事情有些诡异(诈)。阿鲁台遣使称臣受封,好让大明朝廷派官吏将士去迎接护送你们;然后以汗妃和蒙古小王子为诱饵,致使大明官吏将士惨遭屠戮,便可挑起瓦剌人与大明人的战争。” 经朱高煦这么一说,事情零零碎碎地拼凑在一起、阿莎丽有点明白了,只不过暂时心里很乱,没能彻底想清楚。 这时一个白胖的宦官走了进来,到朱高煦身边耳语了两句甚么。 朱高煦起身道:“朕有点事,先走了。” 受利用与欺骗的感觉,渐渐让阿莎丽心头充斥着愤怒。她随后也 离开了中军行辕,径直去脱火赤住的地方。 脱火赤住在村庄外围的一座土墙瓦房里,他正在清点着各种各样的东西,看到阿莎丽的脸,他便瞪了一下眼睛。 阿莎丽不等他开口,径直用蒙古话责问道:“你们怎能出卖自己人?” 脱火赤似乎也非常意外,脱口狡辩道:“你说甚么?你不要听别人的谎话,特别是汉人最狡诈。” 阿莎丽想起朱高煦那张温和的脸,以及他怜悯百姓的事,马上反驳道:“我看你们比汉人狡诈得多!别人在草原上有奸细,你们想挑拨大明与瓦剌的阴谋、好趁机消灭瓦剌诸部的打算,汉人全都知道了。” 脱火赤道:“他们说谎。” 阿莎丽想了想,说道:“我亲耳听到的。不然明国皇帝怎么知道、瓦剌人会来袭击我们?” 脱火赤道:“汗妃宁肯相信汉人奸细的话吗?” 阿莎丽摇头道:“其实我早就觉得你很可疑。我生孩儿时,借口染了天花,数月不见外人。知情者只有三人,除了你我,便是那个女奴;女奴老实沉默,且每天都在我身边。可是在那天肃王(忠顺王)的生辰晚宴上,我听到肃王说,他也知道孩儿的事了。消息怎么泄|露出去的? 瓦剌人进攻哈密国本就怪,只有为王子而来、才合情理。瓦剌人能知道这样的秘密,必定是我们自己人故意透露。” 阿莎丽接着说道:“我们获救后,来到河西走廊。大家劫后余生,所有人都很高兴,只有丞相郁郁寡闻,并且日日忧虑。我之前不知何故,现在才醒悟,那时丞相就担心、汉人已经知道你们的阴|谋了。否则汉人怎会恰好调兵来救?丞相担心得没错,从几个月前,明国皇帝的奸细就从阿鲁台身边窃取了机密。” 脱火赤仍然冷冷地说道:“汉人说的话都是谎言,汗妃只是被蒙蔽了。何况我们侍奉主、为蒙古国再次伟大而奋不顾身,无论做甚么,一切都是值得的。如有必要,我很高兴用自己的性命献给大蒙古。” 阿莎丽更加生气,怒道:“你是等着我长兄、拿牛羊去瓦剌部落,把你赎回去罢!现在好了,大明国可不要牛羊。” 刚才阿莎丽反复责问脱火赤,他仍然比较冷静,这时他顿时恼羞成怒:“妇人小见识,你怎懂得大丈夫的大志向?不要让阿鲁台因你蒙羞!瓦剌人怎么对待大汗与你们的,你就不想为大汗报仇吗?忘恩负义的妇人。” 阿莎丽道:“我们靠战马与勇士获取自己的地位,而你们却用见不得人的阴谋、让鞑靼人蒙羞,这样只会让汉人鄙视。” 脱火赤怒不可遏:“四等人,让他们鄙视,我们只需要利用他们攻打瓦剌人。只有我与阿鲁台,才能在形势不利之中、谋划出这样的谋略,并且相隔数千里心意相通,做到常人不能做到的大事。最先该|死的便是瓦剌人,他们先与蒙古国离心离德。” 阿莎丽听他承认了,便看着他不断摇头,就像不认识他一样,向外后退出去。阿莎丽也不再多说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百三十七章 蒋干盗书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脱火赤刚才气急攻心,双手都发抖了。 他也没想到,一个女人忽然竟能激得他如此愤怒。或许是因为阿莎丽说得没错,正好戳中了他的痛处,并且揭开了他不愿意承认的自私的一面。 当脱火赤慷慨言及志向抱负,将自己的所作所为说得很伟大、为了部族大局牺牲的时候,阿莎丽当面拆穿他早就想到了后路,这简直就是在揭短。一下子仿佛便把脱火赤的品行,从最高尚贬低到了最虚伪。 而脱火赤确实想过,如果被瓦剌人抓住,确实可能赎回的事。不过真相反而让他更加生气。 此刻他愤怒异常,一时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想瞒着别人、还是想欺骗自己。 不过阿莎丽退到门口的时候,脱火赤已经迅速从极度恼怒之中、变得稍微冷静一点了。脱火赤毕竟是丞相,经历过不少风浪,有时候会不留神一时失控,但他不会一直糊涂下去。 脱火赤忽然意识到了甚么。 他急急忙忙地快步冲了出去,越过了正要出门的阿莎丽。阿莎丽见他反常的举止,也是面露意外之色,随后也跟了过来。 脱火赤走到院子里,立刻靠着这栋房子的土墙,快步往后面绕。他们转过墙角,便看见有人影在后门一晃。脱火赤并没有看错,因为那道木门此时还敞着。 “有别人?”阿莎丽的声音问道。 脱火赤的脸色十分难看,生气地转身盯着阿莎丽。不过此时的气愤,与刚才的心情已经不同了。他指责阿莎丽道:“你干的好事,中了别人的奸|计!” 阿莎丽的气势顿时消了大半,底气不足地说道:“可阿鲁台与丞相的阴|谋,汉人已经知道了。他们为甚么还要偷听?” 脱火赤冷冷道:“别忘了这里还有瓦剌人,在西面被明军援兵俘虏的瓦剌人,俘虏中还有将领。” 阿莎丽顿时呆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来。 脱火赤仰头看着天,长叹了一声:“唉!”但接下来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忽然之间他也明白,大事不利,说甚么都没有作用了。他转身便走,把呆若木鸡的阿莎丽留在那里。 ……阿莎丽手脚冰凉,等她回过神来时,发现脱火赤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眼下只剩她一个人、像傻子一样站在这个院子里。 从头到尾被各色人等骗来骗去,阿莎丽心头说不出是甚么滋味。 见面短短几天时间内,汉人皇帝朱高煦给阿莎丽的印象是不错的。可能还有别的原因,早先在西边得到汉人军队的援救,其中还有个军士舍身救她,从那时起阿莎丽对汉人的印象就大为改观了;后来见到了皇帝,她才很容易对这个汉人皇帝产生好感,只觉朱高煦性情温和,待人礼貌,且有同情心,对她也相当不错。 原以为朱高煦是个光明磊落、为人诚恳,且身份高贵、很有荣誉感顾 惜羽毛的人物,哪想得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阿莎丽有点困惑,这些手握大权的男人,明明不是甚么匪盗流寇,为何一个比一个坏? 偶然之间,她对自己一直以来的观念、都开始质疑了,甚至认为是她的错、怪自己太简单。 她暗自叹息了一声,这时才留意到,天气虽然是晴天,可软绵绵的太阳光线并不强烈,阳光下依旧给人阴霾般的错觉。 阴谋的气息,再次笼罩在周围。阿莎丽这几天刚刚开始有点安心的心情,骤然间就被击碎。不仅脱火赤此前在暗地里骗她,现在朱高煦也在利用她。 阿莎丽的心中非常纠缠复杂。 脱火赤的指责没有错,她十分愧疚,觉得可能已经给鞑靼诸部招来了祸端。她很愤怒,因为朱高煦利用了她的好感与轻信,对她进行肆无忌惮的欺骗。她还感到十分脆弱,明明从小就被教诲不能软弱,但忽然要在这危机四伏的陌生地方、面对尔虞我诈,她仍然感觉很恐慌。 她的脑海里又忽然闪过了朱高煦的脸庞,那让人联想到风平浪静的湖面的神情。温和之中,那种镇定此时已经变得让人畏惧。 “就知道欺负女人。”阿莎丽咬牙自言自语道。以前她是万众宠爱的阿鲁台的美貌妹妹,只要她对谁有好感,对方都会高兴地讨好她、珍惜她的青睐,但这个朱高煦显然根本没有把她的好感与信任、放在眼里。 诸般纠缠的情绪下,阿莎丽很冲动,她想马上去找朱高煦理论。但吃一堑长一智,刚才来找脱火赤就是没有想清楚,结果让事情变得一团糟。阿莎丽想到这里,终于强忍住了冲动,不过脑子仍然一团乱。 阿莎丽回到不远处自己住的地方,见那德嫔段雪恨也在屋子里。德嫔招呼了一声“汗妃”,阿莎丽没理她,闷闷地走进里面有点暗淡的屋子。 她尽力让自己冷静一点,开始想这件事的前后。 通过皇帝朱高煦的说辞,以及她这段时间以来的猜测,她大概已经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了。因为脱火赤刚才已经当面承认,所以一切经过、便已得到了证实。 先是几年前,鞑靼诸部最有权势的枢密院知院、阿苏特部首领、阿莎丽的哥哥阿鲁台,便与脱火赤谋划过一个谋略。即是利用大明国的军力,帮鞑靼诸部打击瓦剌人,为鞑靼诸部消灭、并征服瓦剌人创造必要条件。此计就好像是借刀杀|人。 这个谋略一直没有实施,应该是因为找不到途径与办法。直到本雅里失汗战败被瓦剌人谋|害,脱火赤等人投奔到哈密国之后,脱火赤才想到了实施大略的法子。 脱火赤用了一个甚么计谋,让鞑靼残部中知情的人、跑到了瓦剌部落那边告密,把阿莎丽生了本雅里失汗儿子的事,泄露了出去。 本来瓦剌人首领马哈木就不服阿鲁台,似乎想自己掌握整个草原。他们扶持了一个全蒙古大汗答巴里,但是很多人都还没认可这个大汗; 如果本雅里失汗有儿子、回到了鞑靼部落,答巴里将完全变成一个笑话。所以瓦剌人多半会想尽办法,以图抓住或除掉阿莎丽的孩子。 由此哈密国肃王(明朝封忠顺王)莫名遭来了瓦剌人的攻打。而脱火赤也派人去宁夏府见明国大将,意图借道回去。 远在东边的阿鲁台得知这件大事,又因为以前与脱火赤商议过相关的谋略,阿鲁台不知怎么猜到了脱火赤的想法;并开始遣使大明称臣受封,配合脱火赤的谋略。所以脱火赤先前才会说,他与阿鲁台“心意相通”。 等到鞑靼残部和家眷们去大明的途中,瓦剌人当然又从脱火赤的故意泄露中、得知了大家的行程。 一旦瓦剌人袭杀了那些人马,明军将士与大明官员一同被害;那么大明军队再次北伐瓦剌诸部的事情,便极可能变为现实。脱火赤与阿鲁台的阴|谋,也算是得逞了。 阿莎丽猜测,脱火赤那么卖力,一方面也可能是为了蒙古国的大事,另一方面这件事成功、也能极大地提高他在鞑靼诸部的地位和权势。而两种好处并不矛盾。脱火赤只需要以身涉险,因为瓦剌人抓住他不一定愿意交换牛羊,也可能杀他。 当然,事情并没有按照预先安排的那样进行,中途出现了变故。而现在再出变故,大明国皇帝似乎反过来想利用阿莎丽,用反间计,开始挑|拨激化鞑靼人与瓦剌人的矛盾。 如果实情确如所料,阿莎丽岂不是要变成鞑靼诸部的罪人? 阿莎丽感到难以承受,非常受伤。她也十分气愤,为甚么朱高煦要这样对待她?她又仍然带着一些幻想,也许事情并不是那样。 怀着如此多般复杂的情绪,阿莎丽再也无法继续冷静了。她“腾”地站了起来,大步走出房门。 那个德嫔也跟了上来。之前阿莎丽没有多想,这时才怀疑、德嫔段雪恨有甚么企图。阿莎丽转过头,不甚友善地瞪了段雪恨一眼。 段雪恨开口道:“你要去见圣上,没有人通报是见不到的,我帮你。” 阿莎丽愣了一下,甚么也没说,继续往外走。二人默默地前往中军行辕。 作为中军行辕的院子周围,方圆数十步内,到处都是侍卫与岗哨,没有一个角落藏得住人、进得去人。还有穿锦袍的带刀武官、以及一些穿黑衣的汉子在四处走动。 段雪恨转头道:“你且在这里等着,我先进去说一声。” 阿莎丽有求于段雪恨,便未出言不逊,只是默默地点头应允。 先前阿莎丽好不容易冷静了一会儿,大概想明白了事情经过,这时她已经无法平静了,一门心思要问朱高煦一些话。 或许朱高煦并不会承认、欺骗并利用了她,朱高煦大可以找个借口不承认,或是将事情推给手下的人。但阿莎丽还是想当面问他,究竟要把自己、以及这里的鞑靼人怎么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三十八章 为她而死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大地上仅剩一缕残光。村子里的大多房屋,采光都不好,此刻里面的光线更加黯淡。 阿莎丽与段雪恨一起走进堂屋,发现皇帝朱高煦正一个人坐在上面,他的身边没有别人。上方有一张黑乎乎的木桌,两侧放着椅子。朱高煦便坐在左边的椅子上,他身上换了红色的团龙服,头上带着一顶乌纱帽。 两个女人从门口进来,朱高煦应该是发觉了的。不过他并没有看阿莎丽等人,犹自坐在那里,眼睛垂着,双手合在一起放在额头旁,好像在想着甚么。 “圣上,汗妃来了。”段雪恨微微一蹲,行礼道。 朱高煦换了一个姿势,将背靠在椅子上,看着阿莎丽。 阿莎丽道:“皇帝故意激怒我,诱我去找脱火赤理论。设下圈套时,你已经提前安排了人去偷听?” 朱高煦点头道:“是的。此事成功的关键,在于汗妃确实对阴|谋不知情,否则难以让你情绪冲动。朕只不过是选择相信你不知情,赌你没有说谎。” “可你却说谎骗我!”阿莎丽有点激动道。说完她才意识到,不知朱高煦究竟哪句话是谎言。 怪的是朱高煦并未辩解,只是沉默。 阿莎丽又问:“偷听的人是瓦剌俘虏?” 朱高煦说道:“除了瓦剌将领,还有个锦衣卫校尉、他是一个早已投靠大明的蒙古人。” 阿莎丽仿若听到脑子里“嗡”地一声,她摇头道:“我没想到陛下是如此不择手段的人,你为甚么要做这样的事?” 朱高煦语气毫无波澜,看着阿莎丽的眼睛,一脸坦诚地说道:“鞑靼人阴谋挑拨离间,朕只是略施小计、好让瓦剌人知道真相。准鞑靼人做,还不准人知?敢情要让瓦剌人与大明人都像猴儿一样、被阿鲁台脱火赤戏弄,才不叫‘不择手段’吗?” 阿莎丽瞪眼看着朱高煦,竟然一下子觉得,他说的道理是那么回事。 但她没有承认自己的想法,犹自说道:“阴谋与我无关,如今我成了鞑靼罪人,陛下为甚么要这样对我?” 朱高煦道:“如果汗妃是罪人,那么鞑靼上位者便没有胸怀、只有狡诈。脱火赤的这个阴谋,本身就不光彩。他作为主谋之一,因为愚蠢而犯错,却要把错怪罪到你身上?而汗妃却已被排斥在谋划之外,事先并不知情。” 阿莎丽用复杂的目光打量着朱高煦,她表情丰富,脱口道:“主啊,陛下真是……我差点就信了。” 她确实觉得朱高煦说得很好、而且愿意相信能让她推卸责任的理由。但心存的理智又让她明白,蒙古国这件大事失败后,人们不会与她讲道理。 阿莎丽“唉”地叹了一口气:“瓦剌人马哈木知道真相后,会恼羞成怒、出兵攻打鞑靼人罢?两边互相厮杀、死伤无算,陛下渔翁得利,这就是陛下想要的结果吗?” 朱高煦道:“朕是个热爱和平的人,朕最要想的结果是,瓦剌人与鞑靼人愿意听从大明朝廷的调停,大家都能和睦共处。最不想看到的结果,当然是北方部落一门心思想袭扰劫掠大明。” 阿莎丽听到这里,忽然明白阿鲁台也好、脱火赤也罢,与大明皇帝朱高煦的区别了。朱高煦扫荡草原时非常残忍,用起奸计来也毫不手软,但神的是,他从来都是满口仁义道德,嘴里不是大义、就是和平,不然就是遭受劫掠的受害者。 进屋之前,她明明是想责问朱高煦的、甚至担心他推卸不承认。但现在,他坦然地认了,还正大光明地说他没错。这不是狡辩,而关键是阿莎丽也被说服了,只觉朱高煦所言不无道理。 阿莎丽无力地问道:“陛下要怎么处置我们?” 朱高煦用很随意的口气说道:“过阵子,便把你们放回去。大明朝廷已经答应了阿鲁台,只要阿鲁台称臣受封、便准许你们借道。朕一向是个诚信的人。” 阿莎丽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相信他。因为事实就在眼前,朱高煦似乎并不是那么诚恳厚道的人。 朱高煦的声音又道:“当然如果你想留在大明,咱们还是会接纳你的。” 阿莎丽毫不犹豫地摇头谢绝,想了想,说道:“不管怎样,我还是更想念草原上的生活。帐篷、羊圈,所有的东西没有那么精细,却都很结实。辽阔的草原上,没有城楼与房屋围墙,无法把人们隔在一个个狭小的地方,我们走出帐篷,便是宽敞的草地。我们在草地上燃起篝火跳舞,或是见面谈论一切。” 朱高煦耐心地听她说完了,这才不动声色地问道:“还是因为孩儿罢?你与本雅里失汗生的孩儿。” 阿莎丽说了许多话,这时却被问住了,愣在那里无言以答。 朱高煦又道:“很久之前在一个海边,我与一个好友夜谈,聊了很多人生的事。好友有句话,说妇人最在意的事自己、与自己的孩子。我觉得颇有道理。” 或许是朱高煦的这种谈心般的口气,让阿莎丽又放松了戒备,她不禁说道:“孩儿长得很像本雅里失汗,我看见孩儿,便像看到大汗还活着。我曾经下定决心,要保护孩子活下去。” 朱高煦没有吭声,但他的目光有时候很专注。阿莎丽看到他的目光,就觉得他好像想继续听下去。 她呼出一口气,用倾述般的语气道:“反正也没甚么不能说的。” 阿莎丽开始叙述几年前的往事,从大汗(本雅里失汗)的军队战败逃亡开始。当时他们西逃,已经进入瓦剌人活动的地方,便投奔了瓦剌人首领马哈木。因为大汗在名义上是全蒙古大汗,按道理瓦剌人也应该尊敬大汗。 但显然后来并不是那样,马哈木只是表面上对大汗恭敬。马哈木把大伙儿带到了西边、远离鞑靼诸部的区域后,便开始谋划,准备围剿屠戮鞑靼残部,将他们全数斩尽杀绝。 瓦剌人先哄骗鞑靼人、让大伙儿放松警惕,逐渐将大汗残余的兵力分开,然后马哈木悄悄部署兵力。但瓦剌部落中,仍有真心尊敬大汗的蒙古人。于是事先有人告密,把形势告诉了大汗。 当时大汗已经知道阿莎丽怀孕了,他没有选择立刻逃跑,而是派人去通知阿莎丽那边的人、叫她们马上设法逃走。而大汗则留在原处,为阿莎丽等人逃离争取时间。 阿莎丽起初是不愿意独活的。但密使带来了大汗的信,上面叮嘱她一定要听从安排。 大汗在信中说,瓦剌人马哈木最关注的是大汗,所以他很难成功逃跑;反而阿莎丽那边的人,比较受忽视,抓住机会提前逃走,还有可能成功。大汗希望阿莎丽把孩子生下来,好好活下去。 正因如此,阿莎丽、脱火赤等一群人才有机会狼狈逃到哈密国,否则他们已经在不知情的时候,就被瓦剌人屠戮了。 “他是为了我而死。”阿莎丽说完往事,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开口便哽咽不已,“若非为了生下他的孩子,我决然不愿意丢下他逃走……” 连一旁沉默寡言的段雪恨,也有些被感动了,好心把一张手绢递给了阿莎丽。 而坐在上位的朱高煦,却几乎面无表情,好像并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不过朱高煦至少说话很客气,他说道:“本雅里失汗至少是个有勇气的统|治者,值得朕尊敬。” “我不知道为甚么要说这些,为甚么要对你们说。”阿莎丽急忙拿着段雪恨的手绢,擦脸上的泪水。 段雪恨开口道:“说出来好受一些。” 阿莎丽道:“我不想这样的,我不应该如此软弱。瓦剌诸部的蒙古人,是这世上最奸诈残忍的人。我不该去逼问脱火赤、破坏他们的谋略,好让瓦剌人付出代价。” 朱高煦的声音道:“可是在此之前,阴谋就已经失败了。” 阿莎丽怔了一下,这才从崩溃的情绪中醒悟,事情确如朱高煦所言。即便她没有让明国皇帝的反间计得逞,阴谋也无法继续、更难再挑起大明与瓦剌诸部之间的战争。 朱高煦好像一直都很清醒,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事情的关键,完全不受煽情的影响。阿莎丽稍微冷静时,观察他有神的目光、想起他体察民情等事,一时难以理解此人,不知道他是有情、还是冷血无情。 就在这时,一个宦官走了进来,弯腰道:“皇爷,天黑了,奴婢叫人进来掌灯罢。厨子也做好膳食了,皇爷是否要用膳?” 朱高煦点了一下头。 宦官拜道:“是。” 朱高煦接着对阿莎丽道:“留下来一起吃饭罢。” 阿莎丽没有拒绝。 朱高煦又道:“本雅里失汗的孩子,你不用回避了,可以亲自照顾他。朕不至于与一个孩儿过不去,汗妃大可安心。” 阿莎丽不敢完全相信他的话,那可不是寻常的孩儿,而是有资格继承全蒙古大汗的王子。但事情早已暴|露,阿莎丽好像也没有甚么办法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三十九章 周围的人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晚膳的时辰较迟,段雪恨从朱高煦住的院子出来时,夜幕已完全降临。 前两晚,段雪恨是与蒙古汗妃阿莎丽住的一个院子,以便每日与她同行。而今皇帝给她的差事、已然达成,段雪恨便无须继续理会汗妃。她便径直回另一个地方,准备歇息了。 沿着灯火通明的村庄土路,段雪恨掀开附近一道简陋的院门。两侧的房屋大多是土墙歇山顶,屋檐很窄,与京师和云南的房屋都大为不同。段雪恨看了一眼东边那间房的小窗户,见里面还亮着灯,便猜测安南人陈仙真还未就寝。 段雪恨主动把陈仙真的住处,安排在了自己的旁边。因为人们还在中都凤阳时,陈仙真在面圣觐见之前,负责搜身的人就是段雪恨。段雪恨认为,圣上好像并不太信任这个安南人,所以默默地留意着她。 就在这时,陈仙真的房门打开了。陈仙真站在门口,看向这边招呼道:“德嫔回来了。” 段雪恨也站定回应道:“陈娘子还未就寝?” 陈仙真道:“时辰尚早。这两天怎么没见到德嫔?我一个人住在这里挺无趣。” 段雪恨随口道:“我在蒙古汗妃那边。” 陈仙真又道:“进来坐会儿罢,我房里有洗漱的热水。” 段雪恨没有拒绝,转身向东侧走了过去。 因刚才提起了蒙古人阿莎丽,陈仙真自然就顺着这个话题,与段雪恨谈论。段雪恨也便与陈仙真说起,有关阿莎丽与本雅里失汗之间的故事。 不料陈仙真莫名地十分生气,说道:“我最厌恶那种人。” “谁?”段雪恨一时困惑地脱口问道。 陈仙真道:“那个本雅里失汗。” 段雪恨没有回应。 陈仙真犹自说道:“动不动就绑上别人,让人欠他天大个人情,九世也还不清。何况他本来就跑不掉了,临死顾着自己的遗腹子,何必说得那么感人肺腑?” 段雪恨愣了一下,说道:“我看汗妃没这么想,她领情了。” 陈仙真冷笑道:“那是因为本雅里失汗是国王,估摸着长得也不赖,换个她看不上的人如何?德嫔或许不明白,可我太了解这种妇人了,从小习惯被人捧着,她要的就是所有人都围着她。若有那身份显赫的男子为她颠倒,她心里自然高兴,好像在告诉大家,看她多受人喜爱。在她眼里,位高权重的男子都是傻子。” 段雪恨觉得陈仙真的话有点偏执,却无从反驳。不过陈仙真为何要这么说,段雪恨倒很快想到了一些事。 陈仙真与阮景异之间的过往,段雪恨也有所耳闻。大概是安南国混乱的时候,某个太后要铲除陈仙真,阮景异是宫廷禁卫武将,为了救陈仙真,把他自己的爹给害死了。后面俩人的事却颇为难看。好事没成,反而变成了仇人。陈仙真 或许很抗拒受人捆绑情义、强求的事。 不过两厢比较,阮景异似乎要比本雅里失汗执着许多。而陈仙真,也与阿莎丽是完全不同性情的女子。 “汗妃在意的是她自己有多大的本事,而不是那个大汗。”陈仙真的话,让忽然陷入回忆有点走神的段雪恨惊醒。于是段雪恨继续听她在那里说话。 陈仙真越说越生气,语气也越来越讥讽了,“那大汗还真是挺傻,甚么都没准备好,便来招惹大明,被大明皇帝打得仓皇出逃慌不择路,跟安南国胡氏乱党一个德行。又傻傻地相信自家内部的敌人,再次被人骗得身陷重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办成的事,也只有儿女情长。这样的国王,他的子民岂不是太惨?” 段雪恨默默地听着,看到陈仙真愤世嫉俗的样子,忽然有点想起了自己的养母段杨氏。段杨氏与陈仙真的经历不一样,却隐隐又有甚么相似之处。段雪恨心情复杂,又仿佛回到了过去。 而眼下的夜色,也让她想起了往昔昼伏夜出的日子。 陈仙真又道:“比起那些人,我反而觉得大明皇帝没那么让人反感。皇帝虽有些傲慢瞧不起人,可他从来不让谁觉得欠他的,反而常觉得他欠了你;你即便做了很蠢的事,他还是有胸襟原谅你。上次我也觉得自己太放肆过分了,还说些大明朝欺压安南国的话。本觉得、他会以我有二心而恼怒,但他反而费心送我礼物示好,仿佛因愧疚而做出弥补。一个人能愧疚,多半不是太坏的人。” 陈仙真所言也颇有道理。段雪恨想起那个无处可去的雨夜,朱高煦找到她、多次保护她;朱高煦却一直让她觉得,是因为他想拉拢段雪恨,为之所用。所以段雪恨接受了朱高煦的好意,后来在他身边也很心安,并且情愿让他利用,因为感觉自己是有价值的人。 可是如今想起来,她觉得好像也没太大的用。只是朱高煦让她觉得自己有用而已。 “那些跟着圣上打天下的文武,对圣上都挺忠心,不是没有原因的。”段雪恨终于开口道,“时辰不早了,陈娘子早些休息罢。” 段雪恨起身便走,陈仙真似乎还有点意犹未尽,但也只好把她送到了门外。 虽然段雪恨平素沉默寡言,在人多的时候总是被人忽视;但她在宫里久了,很多女子都挺喜欢她。不像有些人,彼此间总是相互暗自提防着。 第二天早上段雪恨去圣上那边,见到了皇贵妃沐蓁。沐蓁也是对段雪恨报以亲近的笑意,那样的亲近感,发自肺腑。沐蓁第一眼看到段雪恨时,便露出了下意识的神情。 段雪恨有点不自在,因为沐蓁可能是把她当亲人、才会有这样的对待。段雪恨佯作没有留意,上前行礼说道:“臣妾拜见圣上,皇贵妃。” 朱高煦的眼睛从桌子上的卷宗上挪开,抬头看了她一眼,用随意的口气道:“山东暂时没必要逗留了,咱们明天就走,我已让中军下了军令。” 段雪恨道:“是。 ” 朱高煦又道:“对了,我让张盛、给滨州府坐记的锦衣卫校尉打了招呼,留意唐赛儿的处境,隔个一两年就报一次。咱们减免山东徭役,让唐赛儿的爹回来种地,或许她以后能安稳过活罢?她就是山东布政使司的百姓之一。” 段雪恨没吭声,她一般不管朱高煦的政略,也不会轻易恭维他。 沐蓁马上把话接过去,说道:“可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圣上去寻访民间美人呢。” 朱高煦笑了一下,不以为意。 沐蓁又瞧了一眼朱高煦面前的卷宗,俏丽小脸上的眼睛十分明亮,俄而她又有点不高兴道:“总有不知道的人,言语间说圣上坏话。圣上这般勤政,为大明计长远,也该叫那些文官、帮您多说些好话才是。” 朱高煦看了沐蓁一眼,露出了一丝被夸了不好意思的神情。段雪恨一如往常默不作声,却细心地观察着他们,她觉得朱高煦在偶尔之间、会有一种与出身显贵的人格格不入的东西。 他端起了桌案上的茶杯,故作慢慢品茶的样子。 沐蓁正在想着甚么,好像在琢磨圣上为何不找人吹嘘,接着又转头看着朱高煦饮茶。 过了一会儿,朱高煦终于开口道:“有时让人失望一些挺好,省得束手束脚总被掣肘。不然做了人人夸的圣人君子,那每天都得在意别人看法,累得慌。” 沐蓁听罢,精致的五官露出笑容来、顿时叫人如沐春风,她满意地点了一下头。 朱高煦又道:“我自己想做一些事,并非为了被人称颂。事情本身的成败最重要,功过评说那倒真的无所谓哩。” 沐蓁的语气带着点娇嗔:“当初在云南沈家的园子里,我就知道圣上心怀天下民生,胸有抱负。我后来也常劝家父,既得隆恩,应事事以朝廷为重。不料家父以为我做了皇贵妃,与他说官腔呢,他不相信我是诚心劝他。” 朱高煦笑道:“黔国公要是知道你在朕面前,这么替他说话,他可能要气晕。”他收住笑容,又随口道,“不过若非被逼到只进不退的境地,我其实挺羡慕赵王、黔国公他们。” 段雪恨想起了她与贵妃妙锦谈过的话,妙锦相信道家,常在出世与入世之间说一些玄虚的话。如今听到朱高煦的言论,段雪恨觉得皇帝似乎也难以摆脱、儒家道家之间的心思。 今天无事,大伙儿都在军营里修整。唯有朱高煦忙活了一整天,到晚上还在掌灯夜读,听说最近京师的政务卷宗送来了,他得趁驻扎的时候看完、好知道朝中大臣们都干了甚么。 次日一早护卫军大队如期拔营。按照最近的行程,众人要先去东北面的一个小港,得到海上官船运来的补给。然后大军将径直去北平布政使司,不再中途停留。 而皇帝身边的心腹谋臣高贤宁,至今仍在济南府,尚未回来。谁不知道他去做甚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四十章 把锅掀翻 早先朱高煦刚离开彰德府时,便已下旨北平布政使司、山东布政使司,令北边近处诸卫将领到北平述职。 辽东都司辽阳附近也已经收到了命令,并随后下令,诸卫武将出发南下。 辽东都司的都指挥使叫曹毅,他从洪武末年干到现在,干都指挥使已有些年头了。最近皇帝北巡、召诸卫武将述职,似乎都算比较正常的事,曹毅却隐隐有些不安。 今日他又在衙署里琢磨这事儿,忽报大宁城参将何浩求见。曹毅立刻对侍卫道“有请。” 大明春色第九百四十章 把锅掀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四十一章 鞑靼东进 兀良哈三卫放牧之地,在东北地区,位于大兴安岭此时叫哈剌温山东侧,主要在嫩江此时叫脑温江、松花江流域活动。其中鸡儿将军所在的福余卫辖区,处于三卫的最北面。 鸡儿将军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沉重,他在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欠身面对着朱高煦道“臣临行前,指挥使海煞男答奚就叮嘱臣,一定要让圣上知道福余卫的处境十分危险。” 朱高煦点头未语。 鸡儿将军继续说道“相传,太宗皇帝当初许诺过,准许三卫南下,得到大宁城及周围的土地。这样的说法不知真假,可流传很广。太宗皇帝登基之后,并没有那样做。三卫诸部落许多人都很不满,其中朵颜卫与泰宁卫的人怨言最大。” 对于这样的许诺,朱高煦不置可否,他自己也没不知道,父皇究竟怎么说的、说没说过。 但朱高煦回想起当年朱棣那诚恳的眼神,告诉他长兄身体不好、让他多努力的往事;朱高煦顿时有了个人的猜测,认为朱棣真可能这样许诺过兀良哈三卫首领,只是后来就翻脸不认账了,毕竟当了皇帝之后想法就不太一样,谁会愿意把战略军镇拱手相让这种事非常符合父皇的作风。 鸡儿的声音道“且有鞑靼人阿鲁台从中挑拨,多年之前就开始经营与三卫的关系。朵颜卫和泰宁卫中的一些首领,都和阿鲁台家定下了儿女婚约,将来首领们的儿子、会迎娶阿鲁台的女儿。 阿鲁台与兀良哈的首领们关系亲近,便又从中搭线,让最靠近三卫地区的鞑靼部落科尔沁部落,与三卫保持来往。 最近几年,科尔沁部首领阿岱招收了很多兀良哈人,阿岱的骑兵中,很多人都是朵颜卫、泰宁卫的兀良哈人。科尔沁人也有一人,来到了朵颜卫与泰宁卫之间的地方长期驻牧。 正因为这样,鞑靼部落才能通过兀良哈人,与大明商人进行买卖,得到草原上缺少的东西。”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只有福余卫的指挥使海煞男答奚,拒绝与科尔沁人联合。海煞男答奚担心这样下去,福余卫是最先被科尔沁人吞并的部落,而福余卫各个头人现在拥有的土地、子民、牛羊等一切,都会被科尔沁人夺走。 后来科尔沁人阿岱多次派人恐吓海煞男答奚,朵颜卫泰宁卫也对咱们态度不善。如果大明朝廷不帮助咱们,因处境艰难,海煞男答奚不知道会屈服、还是会被南北蒙古部落夹击而覆灭。” 朱高煦听完,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忠心大明的部落,当然会得到朝廷的帮助,朕必不会坐视不管,鸡儿将军与海煞男答奚首领都放心。” 鸡儿将军立刻以手按胸,向朱高煦鞠躬。 朱高煦又不动声色地问道“兀良哈人向汉人做买卖换东西,汉人这边是从何处流入的物资” 鸡儿将军马上答道“兀良哈人主要去大宁城交易,那里有很多汉人卖东西给兀良哈人。还有一些商人在 附近开垦田地种田,把粮食等货物卖给兀良哈人。” 朱高煦听罢一脸恍然,他马上明白,其中必有边军的利益牵扯。 因为从建文四年、朱棣登基起,大明朝廷就与兀良哈蒙古人形成了君臣关系,为了保证这部分蒙古人的物资来源,朝廷在开原铁岭附近、广宁辽东都司治所辽阳的西面两地开通了合法的互市。如果那些兀良哈人要进行合法交易,便不应该去大宁城。 只不过这种互市、是官办的大宗商品交易,大概由于官府的效率较低、价格较高,且会追查货物去处,所以兀良哈人才会选择在大宁城进行转手交易。 朱高煦也不多说,伸手在扶手上拍了一下,“福余卫的事情朕已知道了,你且在北平,安心住上一些日子。在你回去之前,朕会给你们正式的答复。” 鸡儿将军起身,叩拜完了,才说道“臣谢恩告退。”蒙古人行礼的时候,好像一般不说话。 等鸡儿将军刚出门,朱高煦立刻唤门外的曹福进来,说道“把张盛叫来说话。” 曹福道“奴婢遵旨。” 没一会儿,锦衣卫指挥使张盛走了进来,抱拳拜道“臣奉旨觐见,圣上万岁。” 朱高煦开门见山地问道“辽东边军在走私从大宁城私卖东西给兀良哈人,为何朕从未听到过锦衣卫禀奏” 张盛的神色顿时一变,立刻跪伏于地“臣该死,臣也没收到过此类禀报。” 朱高煦看了他一眼“你不用太紧张,朕没有太责怪的意思。你原先不是锦衣卫的人,干这份差事才几年,太远的地方还没管到,也算是情有可原。” 张盛道“臣当马上着手整顿,管束清理辽东坐记的锦衣卫校尉。圣上明鉴,他们领着朝廷俸禄,世袭罔替,翻不出甚么浪子。” “很好。”朱高煦点头道,“起来罢。” 张盛又道“不过臣听说,边军收钱让进出关隘的商人,夹带货物,早已有之。这种事倒不算稀奇。” 朱高煦道“朕做皇帝便不准边军干这种事。” 张盛道“是。” 朱高煦心里琢磨,边军有人有兵器,如果连财源都有了,那将来为甚么还要听朝廷的话所以他都不用多想,肯定要整治这样的事,绝对不允许边军慢慢得到收“关税”的财权。 他想了想,说道“别的事朕亲自来办,你管不了,只管锦衣卫的问题。让他们明白自己的身份,究竟该向着谁,不行的人就换掉。” 张盛拜道“臣谨遵教诲。” 张盛离开后,宦官曹福便走进来了。不过朱高煦没有再吩咐曹福办事,他犹自在刚才坐的太师椅前面,来回慢慢走动着,默默地思考着一系列的问题。而今朱高煦面对的事,显然要比“伐罪之役”时的战争更加复杂。治理疆 土的时间拉得更长,战阵上需要的勇气与毅力,都会被慢慢消磨掉,或许唯有沉得住气熬得住才能成事。 到了傍晚,朱高煦吃晚饭前,把随行的勋贵和文官侯海等人叫来了,君臣一起用膳。吃饭的时候,朱高煦没说正事,大伙儿都兴致勃勃地叙旧。 这些嫡系文武,虽然过半是当初云南汉王府的旧部,但朱高煦就藩云南之前,他们便是朱高煦的部下了。而朱高煦做汉王之前是高阳郡王,地方正是在北平。韦达、王斌、侯海等人,以前的家都在北平,他们正说着、抽空要回去看看以前住过的地方。 而丘福是“靖难”功臣,起初属于燕王府的护卫武将,也是曾经安家在北平的人。故地重游,大家都有话题。 等到吃完了饭,丫鬟们把桌子收了,摆上茶水和干果点心,这时朱高煦才把下午接见鸡儿将军、以及辽东都司通过大宁城进行走私买卖的事,与大伙儿说了一遍。 丘福用轻描淡写的口气道“圣上勿虑,只需圣旨一道,召那辽东都指挥使到北平来认罪,他还敢怎样” 朱高煦不置可否地点了一下头。 丘福的话当然据有可行性,此时大明朝廷的京营很强势,对各地卫所军有绝对优势,所以在兵事上只有中央才有话语权。 平素朝廷要进行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常规办法就是任命一员大将若干列将,然后调动一部分京营,从事发当地卫所再调一些卫所军组成营兵,以此动员军队。而其中京营才是大营主力、核心精锐,卫所军主要是协助作战和壮声势。包括现在何福在宁夏府的西北军,他麾下的精兵也是从京师跟过去的京营骑兵。 丘福的建议能办到,只不过似乎并不能妥善地解决问题。无论人们怎么说忠孝,一旦涉及到实实在在的利益,都很麻烦,若处理不善,至少会引起大伙儿的不满。 侯海的声音道“辽东都司当官的、与大宁城的将领,做买卖发财。可哈剌温山大兴安岭西边的边军武将只能干瞧着,应是十分不高兴,正道是不患寡患不均。圣上只消开金口,大多边军将领必定会支持圣上,惩罚那些违反朝廷法令的将帅。” 朱高煦回顾左右,发现少了高贤宁。高贤宁还在山东布政使司。 他想起高贤宁,又想起了高贤宁的老师齐泰。如果齐泰在这里出主意,必定会建议朱高煦从长计议,先谋划长远,不要一开始就逼迫太甚。因为这是齐泰办事的一向主张。 于是朱高煦开口道“此事还应从长计议。” 大伙儿听罢,也只得附和道“圣上英明。” 当晚朱高煦便翻出了一份奏章,几天前北平布政使司上奏的边将名单。他从奏章里找了一番,看到了此次前来述职的武将中,有从大宁城来的人,名叫何浩。 朱高煦记住了这个名字,他犹豫了片刻,终于打消了单独召见何浩的念头。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四十二章 猛如虎 当年大明太祖在制定的卫所规矩,有很多先天问题。即便现今大明朝立国才不到五十年,卫所兵制尚未完全败坏,不过已经有了难以维系的端倪,军户长期逃亡宁肯变成流民,便很说明事实。 朱高煦也理解这样的事。太祖建立大明的时候,要从各方面重新规定秩序,诸项千头万绪,难免有不甚合理之处。只不过后人得继续修补完善罢了,死守祖制显然是不行的。 次日中午,朱高煦便在旧院的中堂上宴请了文武,其中包括随军的勋贵大臣、北平三司官员,以及到北平述职的边军卫所将领。再安排将领们,此后数日依次前来禀奏公事。 此地的宴席,与京师皇宫的赐宴,自然不同。 边军将领们几乎都没参加过宫廷中礼仪完善的宴席,有的人在武德初北伐时、还跟着朱高煦去过北方草原,习惯了中军帐篷里一起吃饭的光景。中堂里从叩拜大礼之后,便闹哄哄的一片。武将们嗓门很大,倒让气氛十分热闹。 酒肉端了上来,大伙儿便举杯祝福朱高煦,乱糟糟地说些万寿无疆之类的好话。 如此三次之后,朱高煦主动端起了酒杯,观望着大堂上的文武。大伙儿纷纷起身,吵闹声也总算渐渐稍微平息一点了。 朱高煦开口说话,径直道“朕说几句话。对外贸易收钱,归市舶提举司管,诸卫将领、及其家眷今后不得管这些事。诸位应各司其职,将士只须练兵守土。随后朝廷会派人颁布法令,设置衙门,专门理会边关互市之事。” 刚才还有人小声说话,这时大伙儿都没吭声了,中堂里愈发安静。 朱高煦接着缓下语气,好言道“不过朕认为,咱们应该提高卫所将士的待遇,并且要尽量公平。今后武将的俸禄应足额实发,戍守、出战的将士,同京营将士一般得发军饷。军饷可能较少,但朕会据户部岁入、各卫将士是否勤于操练,再行赏赐。并且朝廷要重新安排军需供应法子,并保障边关地区的粮盐价格。” 众人纷纷附和道“圣上恩德”“圣上英明”堂屋里很快又恢复了闹哄哄的气氛。 大概因为朱高煦后面说的都是好话,大伙儿也不再紧张了。前面那番话能够警示的,也只是少数人。那些与兀良哈人、鞑靼人干走私买卖的人,能分到好处的应该只是少数,大多将领便不以为意。 “干”这时朱高煦举杯说了一声。 武夫们也陆续回应,纷纷把酒喝了。朱高煦将酒杯悬在空中倒过来示意,然后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开始吃菜。 反正他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都是明白话。以前因为积弊和忽视等理由,所以对待那些违法赚钱的将领、朱高煦眼下也没太严厉;但今日他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以后便要看那些将领的表现了。 在杯盏交错的吵闹气氛中,朱 高煦犹自琢磨着军饷的问题。他估计如今大明朝各地,真正轮值宿卫的卫所军队、大概保持在三十万到五十万人之间。卫所军队分屯田和轮守,各卫所种地的军户是大部分,而将士们屯田的时候是不用给军饷的,京营将士也是这样。 如果每人每年发三贯新钱新铸铜钱价值是旧钱的一倍,朝廷每年的固定军饷开支、会增加一百万到一百五十万贯,这是目前朝廷完全可以承受的开支。朱高煦也很容易便能想到,军饷不能定的太高,若要激励将士、则可以用不固定赏钱的形式。以免在财政不善之时,直接发不起军饷,让将士们更加不满,甚至兵变也有可能。 同时朱高煦还在盘算,将对边军的军需供应体系、进行全面改革。大抵就是形同改革守御司南署铁厂那套,从原料劳力供应动手。 卫所的甲胄、兵器、盐粮等一切物资,原先也如同朝廷衙门的供应制度,属于分散的短线供应,非常混乱;东西良莠不齐,更是无法查清责任。朱高煦准备设置长期的转运使,进行集中采购调度。 包括参与“开中法”的盐商商人以运军粮等支援边关的功劳,以换取盐引,原先是直接从边军将领手里拿凭据换盐引,这项权力也应该收归转运使。由转运使用盐引或者现钱,把商人手里的物资统一收购。 保障边关粮食价格的法子也很简单,朱高煦记得以前政府收粮、给补贴现钱的事。现在只需要在各处修建粮仓,把屯田士兵的粮食统一买来囤积;同时建立海上运输线,把南方更丰富的物资运抵北方边境,官府便能足够的定价粮食。 这一系列设想,提高了值守将士的待遇军饷和赏钱,减轻了军屯士兵的负担出钱收购军屯粮食。负担则转嫁给了整个大明朝。 但朱高煦认为朝廷承担起边防的大头负担,完全有必要。太祖当年说的“养百万兵,不费百姓一米一钱”想法很好,却只会让卫所军战斗力迅速糜烂,并且人人都想逃脱军籍。 整个革新得同时进行。如果只是砸钱,到时候边关因为货币输入、物资匮乏,只会让物价飞涨,得便宜的只有少部分奸商和勾结的边将。 午宴继续,不过之后都是文官们的唱词、以及武将们朴质的表忠恭维,朱高煦几乎没有再多言了。他倒并非不高兴,而是想让一些武将、对他今天仅有的一番话印象更深一些。 及至下午,朱高煦退居后院,来到他以前呆过的书房里。 朱高煦写得一手好字,但现在他平时不喜欢写东西。只是因为一番设想有些复杂,他这才将诸事写下来,并用一些黑线标注。 国内的整顿,还与外藩有密切关系。要禁止边将走私,就得增开互市,甚至直接与鞑靼诸部互市,否则必定禁不住。 越禁的东西利益越大,总会有人愿意铤而走险。特别是兀良哈三卫,大明朝廷并未直接统治他们。如果对鞑靼人禁运物资,兀良 哈人目前的状况必定会想方设法转手发财。如果对兀良哈人太过强硬,则极可能加速兀良哈三卫与科尔沁部的联合。 朱高煦想起了某个时代,有国家颁布禁酒令的事,结果弹冠相庆的反而是酒商。 而鞑靼人是愿意和大明互市交易的,何况今年情况有转机。虽然阿鲁台出于阴谋的目的,但是他确实遣使答应称臣受封了,如果继续促成此事,那么大明与鞑靼人直接互市、则可名正言顺。 最近几年,阿鲁台一顿操作确实是猛如虎,既有挑拨离间,又是图谋东进、欲促成科尔沁部与兀良哈部联合。难怪朝中一些大臣,对鞑靼人的警惕、远胜于瓦剌人。 但朱高煦仅有的涉猎知识中,隐约记得大明有一次很出名的土木堡事件、皇帝被俘虏的大事,主谋就是瓦剌部落。加上朝中一些大臣的见识和建议,朱高煦也偏向于认为,瓦剌部落可能正在逐渐走向上升期。 鞑靼阿苏特部首领阿鲁台,看起来应该是一个有能力的首领。不过时势造英雄,即便是英雄也很难掌控大势的洪流。 朱高煦寻思了许久,根据自己与大臣们之前的判断,便大致认定,此时继续把鞑靼诸部当作最大的敌人进行打压,似乎不再符合大明朝的好处。而让鞑靼人保持一定实力,成为牵制西面瓦剌诸部的重要力量,或许是有必要的。 朱高煦一边想,一边奋笔疾书。等他停下来时,忽然察觉屏风外面似乎有人晃动,他便开口道“进来说罢。” 这时宦官曹福便弯着腰走进来了,拱手拜道“奴婢见皇爷正忙着,就没敢进来,本想等着皇爷得空再说。” 朱高煦看了一眼面前的纸张,才发现写得十分潦草、几乎不能辨认。他将毛笔放到砚台边上,抬头道“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你叫人泡盏茶进来。对了,刚才你有啥事” 曹福道“奴婢这就去沏茶。先前是汗妃阿莎丽想见皇爷哩,她主动要见,皇爷若不想见,奴婢便想法打发她。” 朱高煦道“让她来罢,听她想说甚么。” “是。”曹福躬身一拜,倒退着到屏风旁边,然后才转身走了出去。 没一会儿,宫女小荷先进来了,端来了一小碗茶水。她是南方来的宫女,那边似乎沏茶习惯茶水分开,这碗茶水里也没看不见茶叶。小荷先垫了一块丝巾,然后把茶碗放下,轻声道“圣上稍侯片刻,当心烫。” 朱高煦听得十分舒坦,这次北巡他身边除了太监、就只有两个宫女。这个长得不怎么漂亮、看起来年近三十的宫女,能被曹福为朱高煦选上,也不是没有道理。她做些琐事,着实是温柔体贴。 “奴婢先告退了。”小荷又知趣地说道。 朱高煦点头应允,坐在那里,等着见鞑靼人阿莎丽。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四十三章 投鼠忌器 走进一道木门,阿莎丽绕过装饰刺绣绸面的屏风,便看到了头戴乌纱身穿红袍的朱高煦。 屋子里放着几副硕大的木架子,上面摆放着各种各样的书籍、盒子、卷幅,还有一副架子上全是瓷器和古董。原先在路途上,阿莎丽住在村庄和军帐中,还没甚么特别的感受;如今到了北平,在这样的府苑深宅中,她才见识到了完全不同于草原的东西。大概只有定居在城镇中的人,才会在家中放置如此复杂的摆设。 阿莎丽先向朱高煦鞠躬行礼,然后才说道“拜见皇帝陛下。” “前面有凳子,坐罢。”朱高煦随和地说道。 他一边说,一边将面前写满字的纸轻轻折叠过去,似乎不愿意让阿莎丽看到。她好奇地瞅了一眼,很快又发现桌边有一只精细的白瓷碗儿,放在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丝绸上面,小瓷碗里有大半碗橙红色的汤水,颜色鲜亮干净,与那白瓷相称煞是好看。 大概是女子天生会注意到一些细处的东西,阿莎丽还留意到,朱高煦的皮肤有风吹日晒的痕迹,可身上的服饰确是整齐干净,简直一尘不染。这大概就是明国人讲究的东西罢,让阿莎丽感觉有些陌生。 朱高煦没问她的来由,阿莎丽只好主动问道“陛下为何还不放我们北行” “稍安勿躁,你们还得住一阵子。”朱高煦答道。 阿莎丽有些担忧,早在山东时,她就不太相信朱高煦会那么容易地、放走她和蒙古王子。如今到了北平,她们继续被扣留,她终于忍不住了,把心里的疑问脱口说了出来“陛下究竟想要甚么” 朱高煦没有回应,眼睛看着桌面,仿佛在想着甚么。阿莎丽觉得这个魁梧的男子心思特别多,非常冷静,仿佛随时都在盘算。 阿莎丽又道“怎样才能放我们走,我有甚么能回报你的”她说汉话仍有点艰难,一面说一面会做一些手势,这时她表达自己的时候,便用手按在了胸脯上。她那丰腴姣好的身段,让很多见过她的人都充满了渴望。果然朱高煦的目光,也顺着她的手势看过来了,他的表情似乎在想象着触觉。 “在我们的家乡,女子若被人俘获了,多半难以毫发无损地回去。”阿莎丽进一步暗示着朱高煦,她说到这里,感觉脸上也有点烫了。 朱高煦必定明白她的意思,他的眼神看起来也开始动心。 片刻之后,他忽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不动声色地说道“你说过本雅里失汗的事,朕觉得不太好。” 阿莎丽的脸更红,“如果陛下能答应放归小王子,便没有甚么不好。” 朱高煦道“朕许诺,一定会放你们回去,只是要等一阵子。” “真的吗”阿莎丽问道。 朱高煦冷静了不少,语气也平缓了许多,“朕说过的话,极少有不算数的。何况朕留下你们没太多用处,放你们回去也不会有啥问题。” 阿莎丽不太理解朱高煦的话。她这个前汗妃或许不太重要,可小王子是本雅里失汗的儿子,像那瓦剌人不惜两次用兵、想要捉回小王子。 朱高煦看了她一眼,似乎懂了她的心思,接着便道“小王子无法继承蒙古大汗,阿鲁台之后支持的大汗,应该是科尔沁部首领阿岱。” 阿莎丽十分意外,摇头道“阿岱不是本雅里失汗的后人,而且不是忽必烈的后代。除非王子无法回到草原,汗位就不该是阿岱的。” 朱高煦道“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科尔沁部落在鞑靼诸部中实力坐大,日渐成为阿苏特部最重要的盟友。阿鲁台此时支持科尔沁首领,既能巩固这样的同盟关系,也能整合鞑靼诸部的力量,甚至依靠科尔沁部向东扩张、意图兼并兀良哈三卫。” 阿莎丽沉默了下来,她觉得朱高煦说得有些道理。 朱高煦的声音又道“汗妃既然身在其中,应该懂这些事的。所以朕非要扣下蒙古王子,有甚么好处哩” 阿莎丽心情纠缠,皱眉看着朱高煦道“那陛下为甚么至今不放人” 朱高煦安静了一会儿,若有所思的模样。他终于抬起头,开口道“朕还得派人,前去册封阿鲁台为王。以鞑靼人不讲道理杀使节的前科,朕不想轻易派人去送死,让你们多留一阵子,也好叫阿鲁台多少投鼠忌器。” 阿莎丽脱口问道“如果我长兄杀了使节,那我们是甚么下场” “也没甚么下场,屠戮妇幼没有任何作用,朕要报复不如发动战争。”朱高煦道,“拿你们确实无法要挟阿鲁台,不过目前没有别的办法,姑且如此罢了。汗妃不用太担心。” 阿莎丽松了一口气道“我长兄不会不管我们。” “是吗”朱高煦忽然冷冷地反问了一声。 阿莎丽道“我是他的亲妹,小王子是他的外甥、本雅里失汗之子,而长兄杀大明使节有甚么用,何必这样做” 朱高煦冷静地说道“从之前的事来判断,阿鲁台可能不会在意你们的死活,更不在意小王子。” 阿莎丽不高兴道“陛下是在离间我们吗” 朱高煦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阿莎丽,“如果阿鲁台真的在意小王子,怎会有之前的阴谋他要挑起瓦剌与大明的战争,引瓦剌人袭击鞑靼残部;一旦瓦剌人得逞,本雅里失汗的儿子必死无疑,阿鲁台哪能想不到” 阿莎丽思索了一会儿,辩解道“如陛下先前推论,脱火赤与阿鲁台相隔几千里之遥,他们并不能相互通气。脱火赤将小王子的消息泄露给瓦剌人,在阿鲁台心里、可能认为这只是一个计谋。”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那么较真,十分努力地解释着,“我的意思是,阿鲁台并不认为我真的生了本雅里失汗的孩子,他会觉得,这一切都只是丞相脱火赤放出的假消息。 长兄阿鲁台很了解我,我其实不是个随便的女子,而我与本雅里失汗并没有正式成婚,所以不太可能真的有大汗的孩子。阿鲁台不知道,大汗对我很好、打动了我。” “汗妃的意思,朕听明白啦。”朱高煦道。 他接着不动声色地说道“瓦剌人首先是不惜进攻哈密卫忠顺王蒙古肃王,后调兵长途奔袭、不惜得罪大明。如果脱火赤的消息是假的,如何能让瓦剌人相信” 阿莎丽犹自强行争论道“长兄哪能猜到那么多事” 朱高煦道“朕可是很相信阿鲁台的智谋。他和脱火赤以前密议的阴谋,以及最近几年东进的战略,朕都不敢轻视他的心智。” 他说罢目光在阿莎丽的脸上抚过,似乎看出了阿莎丽心里有点受伤,便又道“汗妃不必太在意,习惯就好了。事关一国大权的地方,一般都是这样的。” 阿莎丽心里有点恍惚,问道“怎样的” 朱高煦吸了一口气,沉吟道“大概就是不太讲感情。毕竟在世代富贵享乐面前,有些东西便不会像平常那么重要了。” 阿莎丽摇头道“我相信人各有不同,并非所有人都这样。” 朱高煦不置可否。他说道“汗妃不是朕的敌人,朕没有多少隐瞒,都是以诚相待。你不用胡思乱想,太过担心了,且在北平住一阵子,到时候自然有人护送你们回鞑靼人那边。” 阿莎丽体会到了皇帝的话语里,有不想继续谈论的意思。她也不愿过多纠缠,当下便行礼告辞了。 走到了那扇丝绸绷面的屏风旁边,阿莎丽不禁又回头看了一眼。朱高煦仍然坐在那张书案后面,此时他身边没有人,阿莎丽忽然觉得他给人一种孤独之感。 最近阿莎丽偶然见到朱高煦,觉得他总是在思索,常常有点走神。她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但直觉他在想一些十分深奥繁杂的事,否则无须如此。 又想起刚才的事,阿莎丽确实只是想方设法为了她与王子的安危;可如果朱高煦刚才要了她,如同那些见过她的蒙古贵族一样热情冲动,阿莎丽忽然醒悟、自己并不反感。 朱高煦利用过她、迫使脱火赤犯错,阿莎丽一度十分愤怒和警惕,不过她渐渐地,又开始有些接受朱高煦的为人了。他那叫人畏惧的平静之下,让妇人感觉不可控制的复杂心思;而温和的话语、怜悯的眼神中,又让阿莎丽相信,他或许确实有一些深远而充满同情心的抱负,并非一个冷血无情之人。在这尔虞我诈的世上,他那样的人才能成事罢总之这是谜一样的矛盾男子,与本雅里失汗完全不同。 走出房门后,阿莎丽想起了阿鲁台、那个曾经很宠爱自己的长兄,她顿时心情笼罩在失落中。以前阿莎丽是众人围绕的人,而今她感觉自己好像已经不重要了。 已经入冬的北平,外面的空气很冷。不过此时的草原,恐怕更加寒冷,已然是冰天雪地。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四十四章 结下梁子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此后每日,朱高煦便在旧院中堂里坐值,听边将们先后过来述职。 内容多半是拓宽了卫所城池城墙,修缮完备工事,或是开荒多少亩屯田,少数有抓获敌军奸细之类的奏报。将领们日常干的事大同小异,听起来相当枯燥。 不过大伙儿主要是要维持官府的运转,当然没多少有趣的事,甚至于没有波澜才算正常。边将们当然也不会自己把里面的一些龌龊说出来,只会绞尽脑汁想出一些干过的正事。 难怪乎唐代挺有能耐的玄宗,后来厌政、宁肯与一个卖木材的商人之女成日游乐。朱高煦还听说过,有的皇帝喜欢法,也有喜欢木工的,还有人醉心花柳巷。忽然之间,他倒有些理解那些成为千古笑谈的人。 好在朱高煦并没有厌倦的感受,毕竟他有过朝不保夕生活匮乏的一段人生,对于现在吃穿不愁美人相伴的日子,甚是满意。就像太祖朱元璋,做过和尚和乞丐,饿死过家人,太祖荣华富贵之后便一直没有厌政,直到七十岁每天还要亲自批阅大量奏章。 于是朱高煦对于边将们的长篇废话,表现出了极大的耐心。他不仅会让将领们把话尽情说完,还会主动问一些细枝末节,比如有多少军籍的军户、实额几何,诸如此类的问话。 具体某个卫城究竟有多少军户,朱高煦并不关心;但是可以从将领们的回答里,大致了解此人是否能掌握治下的情况。当然如此也能让将领们产生一些直觉、认为皇帝在关注边关卫所,可以督促激励他们恪尽职守。 及至下午,今日安排述职的人都接待完了,朱高煦便离开中堂。他带着一行随从,步行走出了旧院,往附近的另一座院子而去。 北平的冬季十分干冷,今天是阴天,风不大、吹在身上寒意却是直透衣衫。起先朱高煦在屋子里不觉得,出来后才感受到,原来气温已经这么低了。 或是天气渐冷,外面的街道上显得有些冷清,零星没有几个行人。不过这座曾为元代大都的大城,现今的人口本来就远远比不上京师。原先大明太宗是准备迁都北平的,按照计划,迁都事宜中后期、会从南方强行迁去大量富户;不过很快迁都大事就中止了,迁徙人口的事也无从做起。 一行人走进院门,里面都是一些屋檐短窄的硬歇山顶砖瓦房。朱高煦来到堂屋,便见锦衣卫指挥使张盛迎出来,跪伏于地叩首。 朱高煦单手将他托起来,说道:“你来办,朕正好有空,旁观一番。” 张盛道:“臣遵旨。圣上里边请。” 进了中堂,张盛上前挑起一道帘子,朱高煦便走进了侧面的小屋。这屋子大概是存放工具仪仗的地方,不过此时已经收拾出来,摆上了桌椅,侍卫们还泡了一杯茶放在这里。 朱高煦坐下等着。 没一会儿,中堂内便响起了“哗啦”的脚镣声,隐约看见一个蒙古人被押进来。张盛的声音道:“把锁开了。” 有军士回应道:“是。” 朱高煦向侍立在旁的曹福递了个眼色,看向帘子、扬了一下下巴。曹福会意,轻轻掀开了帘子一角,朱高煦正好能看到那蒙古人。刚被解除锁链的蒙古人,此时正盯着张盛。 张盛也瞧着那蒙古人,说道:“明天就送你回到马哈木身边,所以不用再锁着你了。你也无须瞎琢磨,好生生等着咱们护送你回瓦剌部落。” 锦衣卫中有少量早已投靠大明的蒙古人,自然有人翻译成蒙古话,告诉那瓦剌俘虏。 瓦剌人通过翻译问道:“为甚么?你们真会放走我们吗?” 张盛道:“原先就答应过你们,圣上会释放宽恕你等。大明君臣都不会出尔反尔,自当说到做到。” 朱高煦留意观察那瓦剌人的神情,只见他有点庆幸,但喜悦之情并不明显,仍然有点凝重的样子。瓦剌人说了一番话。 锦衣卫校尉翻译道:“你们想让我帮你们办事,回去说鞑靼丞相脱火赤的坏话。” 张盛冷冷道:“尔等一旦回到草原,要说甚么、做甚么,咱们哪还管得着?但咱们相信,你会如实告诉马哈木所见所闻。事情真相究竟如何,马哈木自有计较。” 瓦剌人忽然以手按胸,向张盛鞠躬致礼。 翻译又道:“感谢大明皇帝与将军的宽容。” 朱高煦听罢,也认为这些瓦剌俘虏很幸运,确实该谢大明朝廷的宽容。他们攻击明军,差点将数百明军护卫、随军官员,以及鞑靼残部全数屠|戮,讲黑白对错,大明朝廷即便杀他们也没有错。但是朱高煦需要他们回去,让瓦剌首领马哈木相信鞑靼人的阴|谋。 张盛的声音道:“你叫那些瓦剌人都做好准备,明天一早就动身。咱们会派兵护送你们,先去大同府,再去东胜卫(呼和浩特)。然后走阴山南麓,去宁夏左前卫(包头)、右前卫(巴彦淖尔)。之后护卫官军便撤了,会给你们足够的干粮马匹,以便你们北上寻找瓦剌部落。” 张盛的叙述里,宁夏左前卫、右前卫这些河套地区的地方,是最近两年何福按照朝廷的意思、新设的卫。 原先大明九边,并未将阴山地区纳入直接驻守的范围,其中陕西北面的延绥防线、治所在榆林附近;阴山近处的东胜卫,也属于是前哨卫城。 这样的北防线,主要与长城有关,长城在陕西北面一段、便是向南凹陷回来的;这样的建造又与年均降雨量相关,古人是通过多年经验得到的知识。如此防线,考虑到了屯田和物资来源,是比较合理的防御思路。 但是朱高煦执政后,主要与兵部尚齐泰合谋,不惜大力气重构了西北运输线路和屯粮设施,并将防线北扩,开始驱逐瓦剌人、进占整个阴山河套地区。 此谋属于积极进取型策略,目的是通过增大自身消耗,压缩北方游牧部落在漠南地区的生存空间。难怪瓦剌人攻打鞑靼残部时,根本不管明军护卫,他们对此时的大明朝廷相当不满,也不在乎是否得罪结怨了;因为何福去西北后,已经与瓦剌人结下梁子。 这时锦衣卫校尉用蒙古话,转述了张盛的意思。 看到瓦剌俘虏的神态举止,朱高煦顿时相信,事情大半是成了。 回到王府旧院时,天色已日渐黯淡。旧院之前几近荒废,平日只有负责打扫看守的奴仆,自然没有专门报时的人,不过看光线、此时差不多已快酉时。 朱高煦没有和后妃们一起用膳,又在前院里叫来了随行的勋贵和文武,君臣一同吃晚饭。 酒过三巡,朱高煦便开始与大伙儿谈论起来,他用随意的口气道:“考虑到北面防务,北平布政使司着实是要紧之地。” “圣上说得是,当初太宗本想迁都哩。”邱福附和道。 现在朝中勋贵,除了建文旧臣瞿能盛庸平安等人,“靖难功臣”和“伐罪功臣”大多是在北平发家的武将,所以迁都北平的事,勋贵们大多是愿意的;但不迁都他们也没甚么不满。毕竟京师繁华,大伙儿又在京师重新置了产业。 不过大部分文官,显然是不想迁都的(燕王府一干文官谋士,因为站错了地位,在“伐罪之役”前后倾力支持高炽,武德初是最先被清除的势力)。朱高煦刚登基时,为了节省开支,便暂时中止了迁都各项事宜。当时几乎没人反对,便也是这样的道理。 邱福的声音又道:“这几年朝廷缓过劲来了,圣上还想迁都北平吗?” 朱高煦摇头道:“朕在黄河边上说过的话,将来繁荣得靠水运,外面海运、内陆河运。咱们大明属火相,却得靠水。大江下游是一处好地方,大江既连接许多内地水系,又离海面不远。以目前的帆船吃水深浅,下游很多地方都可以停靠海船,能建立不少港口。所以从长远看,此时不迁都可能更好。” 他想了想又道:“然而北平可以作为九边大部的中枢,若没有这样一个中枢城池,北面难免头重脚轻。因此朕正想升北平布政使司为北直隶,北平城为北京,作为大明辅都。在此地设置中|央官署,到时候咱们君臣北上巡狩,时不时就能来住一阵子。” 王斌笑道:“那敢情好,臣等与圣上相伴的日子更长了。”勋贵武将们都兴致勃勃地附和起来,赞成朱高煦这么干。 朱高煦说道:“回京后与大伙儿再商议。” 若不迁都、只设陪都,那确实省钱。现成的燕王府修缮一下就能作为皇城,无非再修几座官署、任命一些北直隶的六部五寺官员,与大规模迁都比起来便是九牛一毛。 待有了北平作为陪都,朱高煦之前设想的、九边东段兵制革新,也有了就地决策统管的机构和人员。 朱高煦的心头也慢慢舒畅了一些,事情千头万绪,他总算想法子慢慢理出了一条线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四十五章 沃土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辽东都司下面的将领们在述职时,朱高煦也陆续询问了有关兀良哈三卫的景况。这些边将要顾及自己地盘的安危,对不远处的兀良哈部落、多半是了解一些情况。 接着朱高煦又召见了住在北平的郭昂。郭昂是守御司北署驻北平的官员,之前赵王府长史与蒙古信使花童见面的事、便是郭昂密报到京的。 对于遥远的阿鲁台本部阿苏特部,甚至鞑靼科尔沁部,守御司北署很难得到太多消息。但是距离辽东都司不远的兀良哈部落,郭昂应该能打探到不少事。 如此经过多方察问,朱高煦才认定了兀良哈人鸡儿将军的说辞。便是兀良哈人与科尔沁部落之间、来往过密的事实。 朱高煦判断,科尔沁部已全面向朵颜卫、泰宁卫渗|透,科尔沁首领阿岱不仅与兀良哈人进行联姻,招收了很多这两卫的兀良哈人,还派了不少人在两卫之间的地盘上驻牧。(此时的兀良哈三卫驻牧地区,主要在黑龙江与吉林之间,以及大兴安岭东麓。) 曾经在“靖难之役”中,帮助过太宗皇帝内|战的部落,如今正在脱离大明,与朝廷离心离德。 朱高煦对此感到十分棘手,一时想不出挽回兀良哈部落的办法。 郭昂已经详细回答了朱高煦的询问,他正躬身站在前面。因朱高煦没有吭声,郭昂在御前也便不敢轻言,沉默着侍立在那里。堂屋里变得很安静,而朱高煦此时正有点走神。 宁静的环境容易让人多想,朱高煦乍地有点不太理解、兀良哈首领们的心态,于是稍微联想多了一些。 不知太宗皇帝当初是否许诺过大宁地区,但最多也就是少给了兀良哈人一块地盘,别的方面赏赐、朱高煦相信父皇并不会吝啬。按理首领们不至于因为一件事、就想与大明为敌。 朱高煦突发想,心道:或许不管是兀良哈人、还是甚么别的部落,下意识里愿意与鞑靼人一道掠夺大明汉人,这几乎是一种本能。毕竟大明人口最多,产出非常丰富;只要这些部落能压住南方的明朝人,巨大的利益便足够让他们那点人化解彼此间的矛盾。当然做不做得到,还是要看中原王朝的状态。 这只是他自己的琢磨,究竟甚么原因谁也不知道。但总得有个缘由才是。 朱高煦回过神来,看到郭昂还站在旁边,便道:“郭指挥恪尽职守,你做得很好。” 郭昂一脸受宠若惊,忙恭敬地拱手道:“臣为圣上尽忠,实乃本分。” 朱高煦点了一下头。 郭昂便道:“圣上若无它垂问,臣请告退。” 朱高煦说道:“你先回去罢,公事向侯左使禀报即可。” 郭昂叩首谢恩,退出了堂屋。 接着朱高煦要见的人,便是兀良哈人鸡儿将军。鸡儿与边关明军将领、来北平述职,不会在这里呆得太久。之前朱高煦许诺过,要为福余卫的处境找到办法,这会儿也该拿出说法了,不能再继续拖延下去。 不过在叫人召见鸡儿前,朱高煦再次审视了一番自己的想法。 这些天朱高煦对福余卫的方略,想到了两个可以选择的法子。 其中之一便是保持福余卫的位置,利用他们作为兀良哈部落、与科尔沁部之间的楔子,大明则在南边呼应,对泰宁卫、朵颜卫进行南北夹击。 朱高煦有过这种强硬方略的想法,那是因为他感觉阿鲁台、科尔沁部阿岱,已经与兀良哈人纠缠太深。既然无法再继续和好,不如主动打击。 但此略有些副作用,首先朵颜卫和泰宁卫的力量不弱,可以动员的骑兵亦不少,加上有日渐坐大的科尔沁部增援。大明发动这场战争,规模不会太小,胜负不论、耗费必定很大。而此役并非十分必要,既会进一步增加军费、最近开支已经在不断攀升,又会遭到大臣们的反对。 最关键的是,大明朝就算打下这些地方,一时半会也不容易站稳脚跟,因为当地汉人人口太少。这样的决策,当然得想以后怎么办,事情从一开始就得想到后面,以免临时左右为难。 辽东大部地区,中原王朝已有很多年无法直接掌控。从宋代起数百年间,契丹、女真、蒙古轮番占据这片土地,基本没有汉人甚么事;元代自不必想,北方都是蒙古人的势力。 大明势力进入辽东,则是洪武年后的事。明军打击元朝在辽东的残余力量,前后进攻数次,然后强行迁徙军户屯田,才有现在的辽东都司、奴儿干都司、大宁都司的存在(大宁都司已名存实亡)。其中汉人人口最多的便是辽东都司,但明军直接屯驻的地方,在辽东地区目前刚到沈阳中卫、铁岭、三万附近;人口也多是军户和流放犯。 因此朱高煦不得不面对现实,短期想真正占住吉林黑龙江这些地盘,可能辽东的人口不够。最稳妥的还是渐进发展人口,逐步消化。 朱高煦再次慎重考虑,终决定采用第二个方略。 派宦官去召见鸡儿将军之后,没等多久鸡儿便来见面了。旧院以前是高阳郡王府,郡王府的规模、当然与京师皇宫相差甚远,人们进来面圣,不至于走路也要走很久。 鸡儿执礼甚恭,先在门外叩首,然后进来又行大礼。因天气日渐寒冷,门口已挂上帘子,屋子里的火盆里有暗红色的木炭,让室内的空气十分温暖。相对封闭而燥热的空气里,鸡儿将军身上的浓烈气味顿时扑面而来。不过朱高煦知道他们的生活习俗就是那样,也没有丝毫嫌弃之意。 朱高煦道:“鸡儿将军免礼。” 他随后便径直说道,“朕对福余卫已有安排。你返回驻地时,把圣旨带回去。着福余卫南迁,到泰宁卫南边的土地上驻牧。三卫都换地方,你们到南边后,泰宁卫的牧场便属于你们;泰宁卫依次北移,到朵颜卫的地方;朵颜卫则接管你们的牧场。” 鸡儿听罢,不假思索便说道:“圣上,朵颜卫与泰宁卫恐怕不愿意挪地方。” “没关系,至少先是这样的说法。他们不让,你们也有好地方驻牧。”朱高煦用手抚平面前的地图,提起了朱笔,抬头道,“将军近前来。” “是。”鸡儿走到了桌案旁边。 这是一张十分简单的手绘地图,除了一些大地名和河流,几乎甚么也没有。朱高煦拿起笔放在东西辽河的交汇处(长春西南),然后沿着河流往左右画上朱线。东辽河、西辽河,大致从东西两个方向汇聚在此,然后才向南流向入海。 画了之后,他便抬头看着鸡儿将军道,“东辽河、西辽河两条河以北的地方,便是借给你们驻牧的范围。这片土地不比你们原先的牧场小,应该足够了。泰宁卫一时不让地方,你们就在辽河附近驻牧。不过泰宁卫的土地,名分上一直都属于你们的。” 朱高煦虽然没怎么巡察过辽东,武德初北征、回程时只是路过一隅;但他还是有常识,东北黑土地的肥沃不是浪得虚名。相比放牧,显然农耕的产出更大;不过如今那边还没怎么开发,用来畜牧显然是水草丰富,而且还有渔猎资源可以补充。 鸡儿将军瞧了一会儿,果然他的神情看起来比较满意,开口说道:“臣替海煞男答奚谢圣上恩典。” 朱高煦道:“若是泰宁、朵颜勾结科尔沁人,对你们造成威胁,大明官军可就近增援,你们无忧也。” 他稍作停顿,又说道,“此后朝廷会重设互市规矩,辽东这边的互市地点,大概会在你们驻牧的地盘上。泰宁卫会得到一定数量的骑兵军籍,这些人聚集成营,在护卫互市城池周围安全、与官军共同驻守城池时,将得到军饷和赏赐,如同官军将士。” 鸡儿顿时更高兴了,掩不住喜悦的表情说道:“圣上没有忘记我们,您太宽厚大度了。” 朱高煦道:“忠于大明的部落,朕当然不会亏待。泰宁卫和朵颜卫的兀良哈人,擅自与科尔沁部勾结,他们得到大明的恩惠、必然远不如你们。” 他说罢,拿起一枚印,在地图上盖了一下,便递给鸡儿将军:“把地图拿回去。之后侯左使会写好圣旨,交给鸡儿将军,你去找他领。” 鸡儿双手接过地图,以手按胸鞠躬。 朱高煦意味深长地说道:“朕对鸡儿将军寄予厚望,以后朕还会到北平来。你下次带着儿子家眷过来陪驾,咱们并肩作战的情分,应当长久延续下去。” 鸡儿将军点头答应,再次谢恩,非常满意地离开了堂屋。 朱高煦也起身离开椅子,准备结束今日的公事。他转头看了一眼门外,又暗自决定,最近便离开北平,亲自沿着渤海海边再走一段路,便打算回京了。余下的各项大事,只能等回到京师、再由朝廷逐步实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四十六章 草木皆兵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在离开北平府之前,朱高煦叫身边的人举荐一个使节,派去鞑靼阿苏特部册封阿鲁台。 侯海让部下郭昂举荐了一个人,乃北平府儒学教授,名叫陈镶。那是个年轻小官,举人出身,主动请缨前往鞑靼;他通过熟人郭昂引荐,名字才得以传到朱高煦的耳边。 据侯海言,这个陈镶认为此行是仕途良机,如非皇帝出巡途中身边文官不多、好事还轮不到他,很是有心。陈镶数次登门央求郭指挥,才争取到了这条门路。 考虑到鞑靼人不止一次杀死、或扣押大明使节的往事,确实朱高煦身边几个有前程的有地位的官员、不太适合干这差事,朱高煦便亲自见了陈镶一面。 陈镶身材单薄,衣着朴素,除了整齐的青色官服和乌纱帽,里衬似乎有点旧、不过洗得很干净。朱高煦见他气质正派、面圣时也还算不卑不亢,便好心提醒道:“陈教授可明白,此行可能有些危险?” “回圣上,臣愿为朝廷死节。”陈镶道。 “甚好。”朱高煦点头道,他又打量了陈镶稍许,便果断地转头道,“侯左使为陈使君备好册、印、诏,再安排些随从,从鞑靼残部中挑些人,准备一下。” 陈镶跪拜道:“臣叩谢圣恩,定不辱使命。” 朱高煦将他扶了起来,只说道:“册封阿鲁台若遇困难,不必强求,设法保命活着回来。” “是。”陈镶回答后,起身后飞快地看了朱高煦一眼,神情中有点意外之色。 接着朱高煦才大致说了一些细则,若是册封阿鲁台进展顺利,便可要求阿鲁台,让科尔沁部落的人马、从兀良哈三卫的地盘上撤走,回到他们自己的牧场。并叫陈镶通知阿鲁台,大明愿意在哈剌温山(大兴安岭)以西选择地方,增开互市与鞑靼部落直接交易。 ……到北平府述职的将领们,此时也陆续开始返回各自的驻地。 将领何浩走山海关出去,并未转向北上、去他驻守的大宁城,而是继续往东北方向先去辽东都司。他们的人不多,小队人马骑马而行,自然要比大军快得多。何浩从北平出发,到达辽东都司也就十来天行程。 这回都指挥使曹毅很急的样子,何浩刚从马背上下来,立刻就有曹毅的家奴上前来了,请何浩前往衙署中见面。 在家奴的带引下,风尘仆仆的何浩进了一间房,里面只有曹毅一个人。瞧起来曹毅早就在等他了,提起已屏退左右。家奴带上房门,也回避走开。 何浩上前抱拳行礼,他的动作有力,身上没换的衣甲“哐当”一声响,说道:“末将拜见曹都使。” 房间里很温暖舒适。曹毅则一身红色官袍,若不看前面的补子花色,他的样子与寻常文官没甚么区别,且头发花白年龄有点大了,没有多少勇武的气质。曹毅点头道:“何将军一路辛苦了。” 何浩忙道:“末将不敢。” 曹毅终于径直问道:“圣上提没提到那事儿,怎么说?” 何浩痛快地答道:“回曹都使话,提了。圣上赐宴时,当众说武将和家眷都不准做买卖,要让市舶提举司来管那事儿。” 曹毅埋着头,皱眉寻思着甚么。过了一会儿,他抬头催促道:“还说了甚么?” 何浩微微偏头作回忆状,说道:“圣上后来言语挺和气,许诺要给戍守的边军弟兄们发军饷和赏钱,军饷与京营一样。还说要专门管军需供应,重新安排规矩啥的。” 曹毅道:“你再想想,圣上确实是这么说的?你没有忘记甚么话?” 何浩马上信心十足地说道:“末将的记性还不差哩,原话有点不同,不过意思就是这般。后来末将又听别人说,圣上打算让福余卫南迁,并给福余卫兀良哈人军籍人数,也发军饷。” 曹毅没吭声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 何浩闭嘴了一会儿,但站的时间太久,渐渐有点无趣,便又开口说在北平的见闻琐事。 良久之后,曹毅忽然打断了何浩,盯着他说道:“你回大宁后,应立刻禁止大宁城的所有买卖,不要再与兀良哈人做生意。叫那些无良哈商人,暂且来辽东都司这边的开原、广宁交易。” 何浩愣了一下,马上把没说完的废话、吞进了肚子里。他接着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圣上就这么一说,市舶提举司的人还没来,曹都使不必这么急罢?” “很急!”曹毅道。 何浩仍然无法理解。面对曹毅这样的态度,他心头只有震惊与不满。最近几年何浩吃好的穿好的,又纳了几房小妾,许诺过给宠妾的首饰还没买,想再买一处别院的打算也未实现;城南盐商的小媳妇,说等她丈夫去内地运东西的时候,她要悄悄过来住哩。如果忽然斩断了财源,光靠那点官俸能过多舒服的日子? “曹都使,咱们是不是有点草木皆兵啦?”何浩嘀咕道。 曹毅看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地说道:“何将军,你还年轻。记住老夫的话,走得稳才能走得长。” 何浩无奈道:“曹都使有学问,教诲得有道理。” 曹毅似乎看出了他不太情愿,便瞅了一眼门外,沉声道:“圣上说要给边军弟兄们发军饷、赏钱,又说要专人运送军需,这是甚么意思?圣上就是不想让武将们沾钱,圣上宁肯让朝廷多花钱。” 何浩没有回应。 曹毅道:“多半是这样的缘由。就算咱们猜错了,先偃旗息鼓观望一阵,也并不是甚么坏事。圣上亲口说的事儿,咱们还不得有点反应?” 何浩忍不住说道:“曹都使勿虑,末将那时在场,瞧圣上并未恼怒,说话都是为弟兄们着想。您会不会有点武将圣上的好意哩?” 曹毅眉头紧皱,有点不耐烦道:“你听老夫的意思行事就行,别的不用多管。”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何浩只得抱拳道:“是。” 曹毅缓了一口气,伸手在何浩的肩甲上轻轻拍了一下,“何将军劳顿,先去卸甲歇着罢。” 何浩便抱拳拜道:“末将告退。” 第二天,曹毅又见了何浩一面,他还是昨天的态度没变,叮嘱何浩回去把大宁城的摊子收拾了。因为曹毅的态度坚决,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何浩也无从争辩,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姑且答应。 何浩不能在辽东都司久留,几天后便离开辽阳,向大宁城而去。 晚上在官铺借宿时,何浩与麾下心腹将领谈及了此事,发了一通牢骚。这时候他又想起了曹毅说过的话,以前曹毅教麾下部将们,告诫大伙儿不要向下属发牢骚。 何浩也不知道那是甚么道理,反正再次违背了老都使的教诲。何浩确实是忍不住,说道:“咱听人说,人是越老胆越小。瞧曹都使便是如此,闻风就是雨。曹都使在辽东可不是好惹的,平日怕过谁?咱真没想到,他原来如此怕事。” 部将附和称是。 何浩的脸颊皮子抽了一下,“反正都老了,好日子也剩得不多,你说老头怎么比咱们还胆儿小?” 部将吸了一口气,一本正经地小声说道:“咱们看老头儿的日子是剩得不多,可对他们自个来说,那可是仅剩的东西哩。” “有道理。”何浩寻思了片刻点头道,说罢又叹了一口气。 数日之后一行人便到了大宁城。何浩来不及与妻妾们叙话,立刻就去了城南的脂粉铺,然后叫铺子里的半老徐娘去盐商家送货。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那盐商的小妇人就从宅邸中来了。小妇人一进后院,何浩便将她抱住,正是有诉不完的相思。何浩家中有妻妾,可最近就是痴迷这个女人,也说不上来为啥。或许时日一久就淡了,不过此时他还十分沉迷。况且即便腻了的那天,何浩寻思还能找到别的女人,只要有钱有心,机会得当,难保妇人不动心。 二人亲近说话,女人的声音道:“今日我不能留得太久,酉时他会回来。不过他下个月就要离开大宁,跟商帮去关内运货。我们见面的这地方也是人多眼杂,不便相见,你说的别院在哪里?” 何浩道:“咱刚回大宁,前阵子忙着去北平见大明圣上,又去了辽东都司、见了都指挥使。今日刚回来,还没顾得上,等我安排好,自会让你知晓。” 女人的声音满是膜拜,“何将军直达天听前途无量呀,以后飞黄腾达只怕要忘了奴家。” “瞧你说的,我回来之后、马上就来见你,能忘了你呀小美人。”何浩道。 但在刚才一瞬间,何浩忽然暗自感到有点心酸。想想自己见的都是大人物,竟然会为了买一座别院、多养几个娇|娘而发愁,这符合自己的身份地位吗?一下子要他放下锦衣玉食的日子,过得规规矩矩、清汤寡水,还真是一天都不习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四十七章 掩耳盗铃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大宁城的何浩当然没有收手。不出半月,便有人把消息送去了辽东都司。 腊月初的辽东,雪已下了不止一场,此时外边正是大雪纷飞。空中的风不大,却是寒冷刺骨。一个青袍官员掀开曹毅家的一道门帘时,脸色发紫,嘴唇已经冻乌。 曹毅见他的帽子上、毛皮大衣上全是雪花,立刻先招呼道:“李知事到炉边来坐。” 被称作李知事的中年文官先作揖行礼,道谢后走到了火炉旁,他轻轻拍打了几下手臂上的雪花,说道:“这时节,外边简直呆不住。” “辽东是这样,得冻几个月哩。”曹毅回应了一句,目光停留在李知事的脸上。显然曹毅想听更多的禀报。 李知事伸手在炉边铐着,眼睛盯着火焰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何将军停止了与兀良哈人的买卖,但大宁城的盐商在办那事儿。” 曹毅的神情顿时一变,掩不住的怒火表现到了脸上,他吸了一口气,冷冷道:“掩耳盗铃。” “可不是?”李知事道,“自从宁王的人马官属走了之后,大宁城就只有那么些人。没有何浩那帮人的暗许,盐商们当然不敢做买卖。”他顿了顿,便轻声道,“何将军还是舍不下。” 曹毅已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心情变得忧愤交加,他说道:“何浩要翻天了。老夫在都司衙门里,几番告诫过他,又派人专门去大宁城督促。他这是想单干吗?” 李知事小心问道:“要不曹大人找个由头,把他调回都司,换个人去大宁?” “一时半会没用,大宁城那些将领谁没有份?只调走一个何浩,解决不了燃眉之急。全部换人,都司也不好办。”曹毅道。 曹毅很快忍住了心中的怒火,冷静道:“事情棘手了。”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有别的担心。 原来何浩在辽东都司这边时非常听话,平常总是恭维奉承着曹毅。如今何浩开始有胆子违抗上峰,便让曹毅直觉已不可靠、无法控制,只怕逼迫太紧,让那胆大妄为的武夫狗急跳墙。 曹毅当然也是底气不足,他分了好处的、还是大头,辽东都司中不少人也有份。事情万一捅漏了,那便是一大串人,而曹毅则是主|犯!辽东都司发生的事,要说不是他撑腰、怕也没人信。 就在这时,厚重的帘子再次被掀开了,屋子里的光线为之一亮。一个梳着发髻没戴帽子、穿长袍的人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坐在下方的李知事,便作揖见礼,然后径直走到曹毅身边,俯首悄悄说了几句话。 “圣上的大军过山海关了?”曹毅惊讶道,“天气那么冷,圣上到辽东来作甚?” 长袍人道:“确实如此,听说圣上要走一遍辽西走廊,然后才返行。” 曹毅抬起手道:“老夫知道了。” 长袍人作揖告退。 消息让曹毅心头更慌,总觉得皇帝是冲着辽东官场来的。但他又不能完全确定,这样的惧意或许只是心虚。 李知事的声音道:“说实话,边将只要有门路弄些钱,历来也算不上甚么大事。现在辽东没出乱子,那财路又牵扯甚广,圣上不一定会怎样罢?” 曹毅立刻毫不犹豫地摇头道:“非也。” 圣上出关是否冲着辽东都司来的、曹毅还不能全然确认,但圣上决意禁止边将赚钱的判断,曹毅是不质疑的。 曹毅道:“老夫在这个位置上,不能不关心朝中的情状。最近几年朝廷确实得到了许多白银,但花钱的地方也很多,似乎并不太宽裕。如今辽东卫所还算丰衣足食,圣上非得要往辽东增运钱粮,必定有目的。目的也清楚,圣上在北平府明白说过了。” 李知事应了一声,缓缓点头,没有争辩。 曹毅在地上踱了几个来回,忽然又道:“这事儿咱们拧不过,胳膊拧不过大腿。” 李知事沉吟道:“圣上果真决意如此……” 曹毅低声道:“老夫历经几朝,在官场多年,悟到的这点事、必定错不了。”他想了想,又跺脚道,“何浩啊何浩,那二愣子把老夫害惨了!” 摆在曹毅面前的景况,正是又急又乱。 朝廷只要一查这事儿,辽东都司上上下下都脱不了干系,谁也别想置身事外。目前事情刚开始,大多人还不担心,毕竟大伙儿都认为法不责众。 但朱高煦这种身经百战的武人皇帝,一旦被惹恼了会怎么样?曹毅寻思了半天,愣是想不出半点反抗、对抗皇帝的办法。 而何浩与大宁城那一帮武将,如果不马上收手、便得出事;立刻见效的法子,只有何浩等奖励全听都司的安排。否则辽东都司上下要经过一番明争暗斗的调整,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曹毅无奈地叹了一声:“刀没架到脖子上,这会儿要让大家都把肥肉从嘴里掏出来,太难。” 李知事再次点头附和。然而他是否明白曹毅一番话的意思,便不得而知了。 曹毅的话确实说得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是,这样继续下去、所有人都必定要完。他不想用这种严重的口气、在地位低的李知事面前说罢了,免得显出一惊一乍,没有大将沉稳气度。 “今日就到此为止罢。”曹毅道。 李知事立刻起身拜道:“下官告辞。” 曹毅送李知事到门口,站在原地陷入了沉思。 ……冬季的辽东,气温比北平更低。护驾的军队中,将士们一个个都冻得面部发|红。不过人们白天步行的时候,因为在运动并不会太冷,只是脸手冻得难受。 朱高煦已经定好了行程,一路走过辽西走廊后,到广宁中、左屯卫的治所锦州城,在那里过年。然后明年正月出发回京。 至于原先随驾到了北平的鞑靼残部、包括前汗妃阿莎丽母子,已留在北平,并未跟着朱高煦继续北上。阿莎丽一心要回到草原,并对本雅里失汗儿子的前程存有希望,朱高煦无法说服她,更没必要强|迫,只得随她愿了。他也无意去占本雅里失汗遗孀的便宜,遂将阿莎丽等人交给了守御司北署的人、看管在北平城内。无论如何,朱高煦迟早必定会放她们走,不过要等出使鞑靼的陈镶消息。 此时的交通很缓慢,人们出远门后、想及时回家是难以办到的事。 朱高煦便分别写了几封家,并派信使私下送回京师,给家眷们带回一些问候。他还在信中写到了归期,大概明年二三月间抵达京师。 腊月间的节日很多,大军经过辽西走廊上密集的卫所时,朱高煦也早早地感受到了过年的气氛。他的感觉有点怪,一边想念在京的妻妾儿女,但一边又有一种隐秘的轻松。因为年关那阵子出行外在,他便不用再经历无休无止的宴席、祭祀、典礼。记得幼时很喜欢热闹,现而今他却渐渐有一点厌倦那些过场。 大军刚刚经过了宁远卫,到了下午,便走到了一处吸引朱高煦注意的地方。此地的西边是山,往东看就能看到海边。海边白茫茫一片,水面上已经结冰了。 朱高煦坐在马背上观望了许久,忍不住回顾左右道:“辽东都司的海面会结冰多久?” 侯海拱手道:“回圣上,冰期大致在一个月到三个月之间。” 朱高煦听见是侯海回答,随口道:“侯左使懂得不少啊。” “臣不才,巧好有此涉猎。”侯海道。 朱高煦又问:“冬天的船只怎么办?” 侯海道:“冬天结冰时,船只无法进出港口。不过辽东近处有几处不结冰的地方,一处在永平府卢龙县,位于山海关内。金州卫(旅顺、大连)则有两处海湾终年不结冰。海船在冬季可以去这些地方,但平常那边比较冷清,不结冰的地方多半不在河口。” 朱高煦点头道:“有道理,若有河水冲淡了海水,更容易结冰。” 侯海愣了一下,似乎不太明白这个道理,他随即拜道:“圣上英明。” 朱高煦道:“这么说来,辽河口也该结冰了?” 侯海想了想道:“臣不敢确定,不过没听说过那边不结冰。” 朱高煦已把卷起的地图拉开了一角,看了一眼道:“辽河口没有卫所,也无官府设的港口码头,北边很远才有个海州卫。” 侯海附和了一声。 朱高煦便下令道:“选两个人,带些随从去辽河口,瞧瞧有没有能设港口码头的地点。” 侯海道:“臣领旨。” 朱高煦寻思着,海船如果能在辽河口停泊卸货,将来货物便能通过辽河、浑河等水系深入辽东都司各地。成本更低、运输量更大的海运和水运,会让辽东都司的局面完全改变。这也十分契合他的新政,贸易运输重视利用海运水运。 只不过暂时一切都还停留在设想中。眼前的现实是,辽东的冬季显得很荒芜冷清,朱高煦眺望着冰雪大地,除了长龙般的军队仪仗,附近仿佛没有人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四十八章 幡然醒悟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腊月中旬,朱高煦等一众人马抵达广宁中屯卫(锦州)。 刚到地方没多久,锦衣卫指挥使张盛便走进了院子,见到朱高煦后,他禀报道:“圣上,辽东都指挥使曹毅,到中屯卫来了。” 朱高煦听罢面露意外之色。北巡之前,朝廷便发邸报、禁止各地官员擅自出城迎接。而辽东都指挥使,竟离开了治所四百余里跑过来,确实不太寻常。 不过这时张盛的声音又道:“他穿着布衣前来,随身带有印信。” 朱高煦道:“把他带进来罢。” 张盛抱拳道:“臣领旨。” 没一会儿,那曹毅先在门外叩拜,接着又进来行大礼。只见来人身上穿着臃肿的灰布衣,衣衫上落着雪花,头戴一顶大帽,两鬓已经花白,看起来至少有五十岁了。这副形象简直不像是辽东地区的大员,倒像一个落魄的文人。 曹毅口称万岁,又道:“臣未自缚,却为负荆请罪而来。” 朱高煦沉住气,问道:“曹使君何罪之有?” 曹毅微微侧目,看了一眼锦衣卫指挥使,屋子里再无外人。他想了想,便开始叙述道:“前几年大宁城诸将、经营买卖,与兀良哈人做生意。臣以为兀良哈人属大明臣子,便未阻拦,一时糊涂迷了心,收了诸将孝敬。直到圣上幸北平府训话,禁止诸将染指此事,罪臣方幡然醒悟。 奈何罪臣驭下无方,三番五次严令何浩等将领遵照圣意,仍不能禁止。何浩等欺上瞒下,假意中止与兀良哈人贸易,却私下纵容盐商经手交易,坐收其成。臣无计可施,只得斗胆觐见,请圣上降罪。” 曹毅口齿清楚,言语通畅,应该是早先就想好了。他说完就闭嘴,依旧跪伏在地。 反倒是朱高煦感到十分诧异,只觉事发突然。他无论怎么算,也没想到、曹毅会忽然出现在广宁中屯卫,主动前来这里自首。 朱高煦有点措手不及,站在原地,一边观察着曹毅,一边想尽快弄清楚状况。 曹毅伏在砖地上,他当然不敢抬头看皇帝,只能埋着头看着地砖。朱高煦俯视瞧了个大概,见曹毅的神情很凝重、似乎也很怕,但曹毅丝毫没有慌乱之色。朱高煦顿时有一种直觉,此人应该有过深思熟虑,并果断地进行了选择。 朱高煦刚到广宁中屯卫,经过长途旅行之后的疲惫与放松心情下,此刻便毫无防备地陷入了紧张的气氛中。房间里很安静,朱高煦既没有让曹毅起来,也没有回应,沉默了好一阵子。 这时朱高煦总算抓住了一个关键:自己原先的意思,武将们走|私发财、旧事便算了,毕竟朝廷之前一直没怎么管。但管了之后,那些与朱高煦的新政对着干的将领,必然会受到惩罚;否则新定的规矩根本就算不了数。 如此一想,朱高煦立刻认定,曹毅是可以被原谅的官员。毕竟曹毅收钱也好、纵容部下走|私也罢,都是以前的事。 “起来说罢。”朱高煦想到这里,立刻表态道。 曹毅仿佛微微松了一口气,再次叩首道:“臣谢圣上恩。” 朱高煦回到椅子旁边,坐了下来。曹毅走了几步,恭敬地侍立在前。 “你们原先做那些买卖,只能惠及少数将领官员,人数最多的将士得不到好处,不利于军心。九边众多卫所,只见你们发财,却不是每个地方都有机会,便难以公平。还是要让朝廷统一协调、赏赐,诸事才能服众。”朱高煦随口说了一番道理。 曹毅拱手道:“圣上教训得是。臣深受君恩,位列封疆,却因先前糊涂一时,不能为圣上分忧、为朝廷尽力。今番醒悟之后,正是羞愧万分。圣上严惩罪臣,罪臣亦毫无怨言。” “曹使君确实不比那些见钱眼开的人。”朱高煦好言道。 “圣上隆恩,臣本应尽此分内之事。”曹毅垂手叹息道。 朱高煦沉吟片刻,作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说道:“不过,你在辽东怕是待不下去了。” 曹毅道:“臣万死之罪,不敢求饶。” 朱高煦摇头道:“朕不是这个意思。你身为辽东都司长官,前来揭发属将;何浩以及参与此事的一干武将,必定被法办。剩下的辽东诸文武,会怎么看待你,还敢相信曹使君吗?你现在这官应是不好当了。” “臣自觉愧对君恩,有求死之心,无法顾及别事。”曹毅道。 朱高煦道:“朕想到一个办法。奴儿干都司远在北方,着实是苦寒之地,不过正因远离大明内地、便是远离纷扰。在这种处境下,你去呆几年,还是有好处的。” 曹毅松弛的脸上,自然流露出了些许感动,“臣何德何能,竟得圣上如此厚爱?” 朱高煦道:“你忠心对朕,朕便诚心待你。” 曹毅再度伏拜道:“圣上圣明。” “好了。”朱高煦道,“你情愿去奴儿干都司?” 曹毅道:“心甘情愿,臣谢圣上不杀之恩,更谢圣上为臣安排。” 朱高煦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一手拍在椅子扶手上,心道:张信在奴儿干那苦寒之地呆了好几年,这次似乎挺懂事,没听人弹劾他干啥坏事,并维持了奴儿干都司的经营、每年都向朝廷交付了许多木船。而今是该兑现承诺,把张信往南调的时机了。 张信的仕途最大的错误,便是与兵部尚齐泰结仇。但他是“靖难之役”中的功臣,在燕王最虚弱的阶段投靠,如同沐晟在“伐罪之役”中的作用;如果当年“靖难之役”燕王府失败,朱棣全家都得完,还有朱高煦现在甚么事? 所以恩怨如何,朱高煦还是分得清的。 朱高煦道:“曹使君以后去了奴儿干都司,在那边安生做官,好好干。过几年机会得当,朕再把你调回来。” “是,臣定不负圣上栽培。”曹毅忙道。 朱高煦看了他一眼,又很诚意、煞有其事地说道:“事儿这么办,朕回去后、便叫朝廷有司去大宁查办相关人等,全部依律严惩。但不会让何浩等乱|咬,他们乱说也没用,卷宗上曹使君牵扯不进来。 当然此案一发,世人都会认定曹使君有份。这时朕下旨,调你去奴儿干都司那苦寒之地,众人也便明白了,大致可以接受这等形同流放的结果。” 他顿了顿又语重心长地说道:“但曹使君不要觉得,朕是在流放你,明白吗?” 曹毅不断点头,说道:“明白,臣明白。圣上这是为臣着想,真被流放的人哪能做官,更别想回来哩。” 朱高煦又拍了一下扶手,说道:“就这么定了。” 曹毅听罢,伏拜道:“臣谢恩告退。” 想来这也算是件大事,朱高煦却没与任何人商议,当场就痛快地决策了。似乎哪里不太对,可皇帝这样做也并无不可。 曹毅退到门槛旁边,然后才转身出门。他离开后,朱高煦没有马上做别的事,犹自坐在椅子上,重新想了一遍。 此事突如其来,办完之后、朱高煦才想到了更多的细节。从刚才曹毅的表现看,曹毅好像对结果非常满意,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猜测更多内情,曹毅可能事先认定他这次有性命之危,形势严重。所以等到皇帝许诺他、只是暂时远调,他心中自然如大石落地,有喜悦之情。 如此推测之下,曹毅主动前来请罪、不惜出卖部下,也就合情合理了。毕竟陷入死地,只能不惜代价、置之死地而后生。 但是,曹毅为甚么能认定形势严重,他有性命之危?毕竟目前看来,事情真的还没到那个地步,朱高煦要下力气整顿边军,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办成的事。 朱高煦顿时觉得,这个曹毅的判断与嗅觉非常敏锐犀利。曹毅是武将出身,本领却似乎不限于兵事,能有这样的头脑的武将,实属少数。 不管怎样,经过此次不好的事,朱高煦反而对曹毅此人有了较深的印象。 朱高煦坐了一会儿,便掀开帘子出去透气。这房间有点封闭,里面还烧着木炭、让他觉得氧气稀疏,呆久了不太舒服。他本想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不料刚走出房门,一股刺骨的寒意便扑面而来。辽东最冷的时节,果然比北平府更甚。 这时宦官曹福从另一道门出来了,急忙劝道:“皇爷,外面太冷了,您龙体要紧,请皇爷入内驱寒。” 朱高煦问道:“辽东不是有炕吗?” 曹福道:“回皇爷话,有炕。不过京师不用火炕,怕皇爷不习惯,便在屋里烧炭,都是上等木柴烧的无烟炭。” 朱高煦道:“换间有炕的屋子,关着门烧炭太闷了。” 曹福忙道:“奴婢遵旨。” 辽东一年有几个月的寒冷天气,有火炕便能让迁徙过来的大明人慢慢习惯。而辽东有森林、煤,甚至猛火油(石油)等丰富资源,土地肥沃,朱高煦认定在这个时代仍有进一步开发的可行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四十九章 冷与暖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广宁中屯卫确实冷,最冷在晚上。陈仙真第一次来辽东,印象最深的当然是天气,在此之前,她难以想象这样的场景。毕竟在她出身的安南国,人们只知酷热、不识寒冷。 这次随驾北巡,她确实又见识了更多的风物。在偌大的大明朝,不同的地方,水土气候也是完全不同的,唯一相同的是人们说着口音各异的同一种汉话,至少贴在门帘等处的文字没有半点差别。 随着在大明朝的时间越久,她就越觉得家乡陌生。 陈仙真寻思,可能并不是自己习惯了大明朝,而是因为、似乎已回不去安南国。朱高煦应该不会强留她,只是她觉得回去之后生计有点困难。 当年陈朝统治安南国,作为宗室的陈仙真出生在荣华富贵中,自然衣食无忧。不料先是胡氏夺权,后有简定帝、重光帝、陈太后等当权,陈仙真身陷其中的倾轧,她这一脉宗室已日渐凋零落魄,早已今非昔比。如今当|权的陈太后,不会报|复她就算好了。 想起那些纷乱的往事、纠缠的恩怨,陈仙真就有点头疼。她终于明白,自己感觉家乡陌生,只因想要逃避。 而她在大明朝的处境,当然也不太好。且不说先前被人怀疑图谋不轨,遭关押在凤阳长达几年;即便是现在,陈仙真在这里也没啥立足之处。 首先皇帝与宫中的人是不信任她的,她心里对此亦有数。当初面圣时,她被那段雪恨搜身、搜得非常细致,当场就让陈仙真面红耳赤,人们生怕她对皇帝不利。 其次宫中妃嫔宦官等等,都没把陈仙真放在眼里。妃嫔们相互结交相邀,做各种各样的事,陈仙真参与不了。偶尔她在场的时候,连话也插不上。 至于别的好处、诸如衣食住行上没人在乎陈仙真,宫女宦官的态度也很冷淡。她常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不过想想似乎本来就是外人。 陈仙真原先在安南国,也是众人仰慕讨好的美人,当然有点不太习惯这种孤立的感受。她眼下还没去想、自己要得到甚么,只是纯粹直感上不舒服。 有时她表现得有点好笑,十分主动地参与大伙儿的话题,却往往让场面十分尴尬。起初她会质疑、反省自己,寻思可能是自己的汉话不太流畅、与人交谈稍显费劲,或是说的话题大家不感兴趣;后来她冷静下来才明白,想融入到人们之中、也需要别人的配合。而那些妃嫔宦官宫女并不重视陈仙真,所以懒得费心配合。 平日里最愿意与陈仙真说话的人,便是德嫔段雪恨。段雪恨在人前也是话不多,常常沉默寡言。或许因为有点相似之处,陈仙真便觉得段雪恨额外亲切。 后来陈仙真才知道自己错了,实际上段雪恨与她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段雪恨似乎根本不觉得、被人冷落很尴尬,陈仙真多次留意她的神情,觉得她沉默的时候很从容淡然。而且段雪恨也不是真的受人冷落,很多人都愿意与她说话,只要她开口,大家都会给面子、把话说得很好听。 陈 仙真想想自己也是傻,皇帝那么信任段雪恨,据说皇贵妃还与段雪恨关系匪浅,谁会故意冷落她呢?无非是段雪恨生性不爱掺和热闹罢了。 宫里来的人群就像有一道无形的墙,仿佛在隔开外人,不让不相干的人分得好处、分享乐趣。妃嫔也好,宦官宫女也罢,都在设法与当红的人结交,以便自己在宫中更方便、更受重视。那一个个像仙女般的妃嫔,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在陈仙真眼里也不过是俗气的女人,甚至觉得她们有点讨厌。 大家并没有刻意刁难陈仙真,她偶然有点颓丧,觉得人们不搭理自己就算了。毕竟世人最关心的多半是自己,没有多少人有空、专门来看陈仙真孤立的尴尬,不过是她自己在意罢了。 只不过陈仙真的性情如此,不喜欢受冷落,没有法子。她常常有一种莫名的恐慌与不甘,甚至嫉妒。 但陈仙真忽然想起了、曾经同在中都凤阳皇城的郭嫣,便醒悟自己的处境还是要比郭嫣好。郭嫣牵扯进了大明皇室内部的事,时局尘埃落定之后、她很难再有机会摆脱。 而陈仙真不同,让她头疼的纠葛大多都在安南国。所以陈仙真被遗忘在了凤阳几年,照样可以主动吸引朱高煦见面,但郭嫣不行。 现今陈仙真又有点沉不住气了。先前大军在途中,她没有机会;因为沿途的帐篷、民宅都很小,很多人都没有与皇帝在同一个地方落脚。这次到了广宁中屯卫治所、一座不小的城池,皇帝落脚的地方是一个大院子。宫里来的人、包括凤阳出来的陈仙真,大多都安顿在一个地方。 好几天过后,陈仙真终于找到了机会。 临近酉时,陈仙真来到了这座宅邸中轴线上的主院,找一个宦官说自己屋子里有老鼠;而此地是皇帝进出经过的地方。不料那宦官坚持说老鼠会冬眠,想打发了陈仙真,陈仙真便留在这里理论拖延时间。 就在这时,她果然从窗户缝里,看到皇帝在前呼后拥中回来了。陈仙真心里顿时有些惊喜,毕竟她事先根本无从确认、今日皇帝是否去了前院办公,更不能确定会在这里遇到皇帝。 陈仙真立刻转身打开房门,走到了走廊上,并站在路边躬身执礼,等着朱高煦一众人过来。屋子里的宦官也出来了,见状也只好弯腰站在道旁。 这时她才发现,皇帝身边有皇贵妃沐蓁、以及德嫔段雪恨。陈仙真看见她们,随即有点失落。 朱高煦走到陈仙真旁边,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她。陈仙真见到朱高煦,心头便莫名有点生气,暗自骂道:没良心的人,转头就把我忘了。但她想起朱高煦专门为她订做的衣裳,又没法太气。一时间心情十分复杂。 “陈娘子怎在这里?”朱高煦问道。 这时陈仙真旁边的宦官、脸上已露出了紧张的神色,悄悄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想求她不要提刚才的争执。陈仙真当然不会在皇帝跟前、说这种无趣的小事,她又不是傻子。 “一点琐事,妾身正要回 房。”陈仙真轻声道。 朱高煦点头好言道:“外边天气冷,你是安南人怕不太习惯,屋子里暖和。” 陈仙真道:“谢圣上。” 这是皇贵妃沐蓁的声音道:“陈娘子只穿这身袄子不冷吗?我那里有皮毛大衣,回头叫人给你送一件过去。” 陈仙真心说:平素怎么不关心我?在皇帝跟前故意的罢? 她看向沐蓁,屈膝道:“谢皇贵妃。” “小事啊,你缺甚么来告诉我便是,不必太客气。”沐蓁明亮的眼睛一弯,露出了真诚的笑容。陈仙真看到她的笑脸,顿时感觉很温暖美好,完全没有做作、好意让人信服。 陈仙真点头,报以微笑。 她这才想起,沐蓁的人缘非常好。听段雪恨说起过,沐蓁从来都不曾在背后说过别人坏话,总是真心待人。但陈仙真也是贵族出身,她见过一些为人处世的技巧非常高妙的女子;此时陈仙真也无法确认,沐蓁是确实性格好、还是因为教养与心机超越常人。 反正陈仙真自己完全不是沐蓁那种人,她看很多人都不顺眼,特别是女人。 朱高煦用随和的语气道:“免礼了,回去罢。” 陈仙真再次屈膝道:“恭送圣上、皇贵妃。” 等一众人继续往北走远了,旁边的小宦官才释出大气,嘴里吹出一长串白汽。他转身道:“您屋里真有耗子?咱家跟您过去瞧瞧罢。” 陈仙真带着些许笑意道:“算了。我们在广宁中屯卫也住不了多久,凑合一阵子好了。我刚才不罢休,乃因觉得老鼠不会冬眠。” 宦官尴尬道:“咱家也听别人说的。” 陈仙真道:“告辞了。” 第二天一早,皇贵妃沐蓁身边的宫女、就拿了一件非常柔软厚实的大衣过来,穿在身上非常暖和,而且做工细致挺好看的,领子的貂毛也精心选过,颜色纯粹十分华贵。陈仙真至少觉得,沐蓁很会做人,并不是因为皇帝在场随口说说好听的话。 陈仙真收了东西,也想回报皇贵妃。她便准备东西,打算亲手做升龙的一种吃食“油磁”,这种食物据说是从两广地区传到了安南国。不过沐蓁的家乡云南、以及大明京师没见过这种点心。陈仙真觉得很美味,寻思可以让皇贵妃尝个新鲜。 刚从凤阳出来的陈仙真当然没有任何钱财,只能回报这样寻常的东西。不过想来那皇贵妃也不在乎东西贵贱。 做好的时间是明天下午,陈仙真预计在临近晚膳的时间完成,并亲自送去。 此时皇帝身边只有两个妃子,平常大概是一人陪侍皇帝一天;而德嫔段雪恨倒是经常在皇帝身边,不过陈仙真发觉、段雪恨每过好几天才会晚上去皇帝那里。这样一算,明晚朱高煦极可能又会在沐蓁那里就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五十章 下午的光阴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雪停的下午,时间应该还比较早,不过冬季日短,阴云的天空已渐渐黯淡。积雪依旧堆积在屋顶上、路边,以及所有角落,朱高煦觉得开春之前,辽东的积雪恐怕一直不会化开。 他来到沐蓁的住处时,发现陈仙真也在这里。 见礼后,沐蓁才说道:“陈娘子真是客气得很,昨日我赠了一件大衣,她便做了安南升龙城的吃食‘油磁’回赠,还亲自送了过来。” 朱高煦点了一下头。 “妾身今日穿上了,就是这身。”陈仙真立刻搭话道。沐蓁的话音还没落,陈仙真便似乎抢着在朱高煦跟前说话。 朱高煦转头打量陈仙真,说道:“不错,衣裳很漂亮。” 陈仙真发觉他的目光,抬头与朱高煦对视了片刻,她的眼神似乎带着某种娇|羞,但也许只是朱高煦的错觉。陈仙真又道:“只要是皇贵妃送的东西,哪里还能差了?” 沐蓁露出了笑容,说道:“我可不讲究皮毛料子,见识也少,原先在云南何须穿这种衣裳?不过这件大衣是新的,从没穿过。”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着,朱高煦主要是听。 沐蓁的声音又道:“陈娘子做的油磁趁着新鲜品尝最好,圣上也尝尝罢。” 朱高煦笑道:“那我沾皇贵妃的光了。” 于是沐蓁便请朱高煦在靠窗的炕上入座。那炕上铺了一条毯子,上面放蒲团和几案;到了晚上收了东西、铺上被褥,值夜的宫女还能在这里小睡。 陈仙真把身上的大衣脱了,与沐蓁一道上炕入座。炕上是最暖和的地方,陈仙真如果穿着毛皮大衣坐上面,显然不会好受。她们俩都跪坐在蒲团上,唯有朱高煦盘腿坐着。跪坐的姿势是祖上传下来的仪态,然而现在有椅子凳子,朱高煦很少跪坐,这姿势让他觉得、脚踝与腿都非常不舒服。 不一会儿,宫女们便端上了三碟食物,以及干果茶水。只见那所谓“油磁”,有点像肠粉,皮薄馅多,外面淋了酱汁。东西已被切开,显然有人先尝试过了。 “来,尝尝。”朱高煦提起筷子就开始吃。味道还不错,不过他还是更喜欢海鲜。 沐蓁的声音道:“高寺卿随驾北巡,却在山东逗留已有数月,圣上派他做甚么去了?” 朱高煦看了一眼陈仙真,又瞧着沐蓁回应道:“有关白莲教的事。” “高寺卿办妥了么?”沐蓁问道。 朱高煦摇头道:“不能那么简单。山东布政使储埏是胆小怕事之人,但他在山东做了多年官,必定了解实情,情知白莲教在百姓当中已有根基,储埏生怕激起民变,才会采用绥靖之策。咱们当然可以径直严查白莲教,可这样做、很容易让官府在民间的舆情不利,变得站在了百姓对立面,不利于民心。” 沐蓁柔声道:“我知道圣上一定有良策,最喜听圣上如何实现抱负,治理天下了。” 她这么一说,不经意地激起了朱高煦的兴致,他便多说了几句:“以前‘靖难之役’时,山东济南等地反抗激烈、极其难攻,靖难军折损惨重。燕王三护卫之一的张玉,便折损在山东,身中箭矢数百,身上几乎没有完好的肌肤。加上当初燕王府完全处于逆势,军事上压力极大,中军对将士的管束便很放松。军中纵容劫掠之事,我也曾亲眼目睹。 山东布政使司遭兵祸之灾,又有永乐初迁都、疏通运河征调壮丁的徭役之苦,百姓怨声载道。白莲教趁势发展,在多地活动。 因此朝廷的方略,不仅要打|击白莲教,还得争取民心,方为长久稳固之计。咱们得先占据舆情正面,再实际上减轻负担、赈济灾民,两者同等重要。高贤宁奉旨在办这事儿。” 沐蓁道:“圣上运筹帷幄,臣妾只等圣上大略成功。” 陈仙真忽然插话道:“在损兵折将、损失大将之后,圣上却仍用温和方略,试图挽回他们。圣上总是这样待人啊。” 朱高煦对她话里的“总是”一时没太明白,便随口道:“总得解决问题哩。” 刚才他与沐蓁谈起高贤宁,似乎冷落了陈仙真,对她亲手做的膳食、也未曾评说半分。朱高煦想到这里,又道:“这‘油磁’做得挺好吃,味道鲜美,且不腻,朕一不留神便吃了不少。” 沐蓁这才附和道:“陈娘子心灵手巧。” 陈仙真显得高兴了几分,口上自谦道:“并不是甚么稀罕物。” 三人一边饮茶吃小吃,一边闲聊,等着晚膳的时辰。陈仙真与沐蓁并排坐在一起,都在朱高煦的对面。或许因为身份高低,陈仙真故意坐得靠后一些、离几案稍远,显得沐蓁的地位更高。如此一来,沐蓁除非转头特意去看她,否则几乎看不见陈仙真;而对面的朱高煦,却用余光也能把二人看清。 寻常女子在身份高的男子面前,一般不能直视。但陈仙真一直在瞧朱高煦,她的目光流转、神态变化,仿佛是她心情的变幻。以前陈仙真责怪朱高煦辱她,但眼下又对他目送秋波,让他有些困惑,无法理解这女子的心思。 皇贵妃沐蓁很漂亮,桃心小脸上精致的五官、温柔美好的神态,以及婀娜的身段,比陈仙真要美。但朱高煦经常与沐蓁在一块儿,感受最多的难免是亲近。而朱高煦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陈仙真了,数年前与她有过肌|肤之亲,朱高煦几乎完全忘了是甚么样子,以至于今日他对陈仙真的关注、似乎超过沐蓁。 陈仙真的位置离几案稍远,反能让朱高煦能看到整体。朱高煦觉得女子坐着的时候,腿与上身折叠的姿势很美,髋部的裙腰料子会绷住,布料的皱褶、能让女子美妙的轮廓更加显眼;哪怕衣着整齐,也能让她特有的身体线条一部分展现出来。 晚膳之后,陈仙真便离开了,朱高煦今日的安排、也没有任何改变。直到晚上,偶然间他的脑海里竟然浮现出了先前陈仙真的模样,这时他才又想起,下午那段时光里的一时心动。 次日朱高煦去了前院房,随意看些卷宗和奏章。这时便有宦官禀报,说陈仙真在门外想面圣。 朱高煦略微意外之余,叫人请她进来说话。 陈仙真掀开帘子走进来,她估计在门外站了一阵子,脸色冻得苍白,身体微微发抖。朱高煦见状好心道:“免礼,到炕上来坐罢。” “谢圣上。”陈仙真说罢,把身上的毛皮大衣脱下。 朱高煦顿时一愣,因为她里面穿着那身轻薄的“袄”、那是他送陈仙真的礼物。那身衣裙本是夏天穿的、或是适合炎热的安南国,自然非常轻薄;不过她起先在外面穿了毛皮大衣,穿在里边倒也还好。这衣裙是超越时代的东西,完全不同于寻常衣裙的飘逸,而裁剪得很贴身,能显女子腰|姿纤柔、身材婀娜。正因布料轻软,平常穿着、里面须得一块厚实的里衬料子,方不至于失仪。然而今日陈仙真外面有大衣,里面便只穿了那身“袄”,看起来完全没有里衬。 无须任何酝酿,朱高煦的情绪是非常直接的,他瞧着陈仙真的目光也不加掩饰。 当初阿莎丽主动暗示,朱高煦却婉拒了,或许因为阿莎丽说过本雅里失汗的事,让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好。但他对陈仙真、便完全没有此类否定自己的感受,何况以前他便与陈仙真亲近过。如今陈仙真主动过来,朱高煦毫无克制之心。 陈仙真脱鞋准备上炕入座,朱高煦忽然挪到了炕边,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陈仙真转头看着朱高煦,俩人默默地对视着。朱高煦见她没有反抗,便将其往回拽了一下,想拥抱陈仙真。她应该立刻就感觉到了朱高煦身体变化,无力地推拒了一下,还是让他拥抱了。这时她开口了,小声道:“我能见到圣上,经过了德嫔与曹公公。” “嗯……”朱高煦随口回应了一声。 陈仙真道:“一会儿身上乱糟糟的、最是头发不好梳理,留在这里的时辰又长,他们必定猜得出来。” “那又如何?”朱高煦反问道。 陈仙真道:“皇贵妃好心送我大衣,我却趁昨日圣上要去、送油磁到皇贵妃那里,此事她可能对我已有不满。若是我很快又与圣上怎样了,皇贵妃不会生气吗?一旦让她以为被我利用了,以后我可没好果子吃。” 朱高煦微微点头,觉得陈仙真说得似乎有道理。陈仙真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她便提出用别的法子,朱高煦只得同意。不料她又叹了一口气说感觉有点羞辱。朱高煦不知怎么回答,只觉女子的心思变幻莫测,根本跟不上她的情绪。纷乱的心境,一如门外冰天雪地的寒冷、门内火炕的暖和,宁静的冬季中,人们依旧躲在室内追逐着毫不停歇的一切。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五十一章 痴迷者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临近年关的济南府一派节日的气息,街巷间大红色装饰与地上的白色积雪相映成辉,远近传来吹锣打鼓的声音,孩童们在雪地上奔跑打闹。 高贤宁在济南府有一段日子了。他做的最多的事,便是在各场宴席出没,联络同窗故交,结识士林新友。高贤宁曾为山东生员,当年在济南府抗击“靖难军”的事迹、甚合儒家忠孝大义,虽然后来他被迫在永乐朝出仕,但凭借一篇文章早已成为名士。如今他又是武德朝的御前红人,士林愿意与他结交的人、自然不计其数。 今日他再次醉醺醺地回到府中,却见院子里的檐台上站着一个戴斗笠的黑衣人。高贤宁猛地看见这个人,顿时酒也醒了几分。 家中奴仆上前小声道:“此人带着锦衣卫的印信。老奴叫他进屋去等,他非要在外面候着主人。” 高贤宁走到檐台上,那黑衣人把斗笠往上面掀了一下,抱拳行礼,口称“高大人”。高贤宁马上认出来,此人是北镇抚使杜二郎的手下,姓陈,是个把总。陈把总在山东时间不短,也不止见过高贤宁一面。 锦衣卫的人、有时也会听从朝廷大员的调遣,包括听命于拜了前方将印的大将;这时候一些锦衣卫校尉得到的差事,便是协助某某差遣。 “陈把总里边请。”高贤宁道。 俩人走进客厅,高贤宁随即把房门关上了。陈把总也取下了斗笠,放在门边上,他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自然与在京师时身穿官服的形象、完全不同。 陈把总径直说道:“最近去青州府临朐县那边坐记的弟兄,收集到了一些事。其中之一,当地白莲教头目,号白龙者,自称是弥勒佛座下弟子。此人善于蛊惑百姓,教众甚多。其中痴迷者,对其唯命是从,不惜自捐家财。白龙不仅借此敛财,还散|布歪理,违背伦常叫教众男女杂处、皆称姊妹。” 他接着说道:“不日之前,当地一个山村里有姓黄的人娶亲。洞房花烛当夜,那白龙竟入洞房与新娘同寝,却叫新郎在床帐外侍候。当地乡老以为此事有伤风化,遂报入县衙,事情却似乎已被压下来了。” 高贤宁吃惊道:“本官不曾听闻,白莲教还有这等教义。” 陈把总抱拳道:“据末将所知,并无此说。不过如今白莲教旁支驳杂,上下松散,常有一些人以传教为名、行私利之实。那白龙应为此等人,在偏僻之地、教众追捧之下,便为所欲为,日益荒诞。痴迷其中者,或不能以常人之心度之。” 高贤宁点头沉吟道:“白莲教若无这等祸害,而是上下严密、言行合一,恐怕他们的厉害会平增百倍。正因有疏漏,他们才会自取灭亡。” 陈把总道:“高大人言之有理。” 高贤宁来回踱着步子,想了许久,转身道:“你立刻去青州府查实此事。本官随后就到府城。” 陈把总忽然提醒道:“马上就要过年了,高大人何不过完节再去?末将家在京师,年底也无它事,可先前往。” “正事要紧。”高贤宁道。 “是。”陈把总应了一声,随后告辞出门。 ……陈把总与部下,一共二人骑马先行。他们往东到了青州府城,然后转南到县城,与县衙里坐记的锦衣卫校尉会合。三人又继续前往事出的山村。 他们在村子周围转悠了一圈,很快就引起了几个当地村民的注意。两个老妇上前来盘问,问他们来作甚么的。 陈把总随口便道:“二位施主,信不信辟邪教?可驱邪魔,入治百病,出保平安。” 其中一个端着木盆的老妇摇头道:“俺们只信白莲教。”另一个却顿时恼了,声称要去叫人,过来捉陈把总。 陈把总急忙摆手,好言道:“俺一番好意,大婶勿急。白莲教哪里比辟邪教好?” 端盆的老妇要和气一些,她想了想道:“别人可不像你们几个后生,他们知道俺家缺人丁,便常来帮忙担水收麦,过年过节送些吃食。又叫俺们去庙里拜佛,还有斋饭哩。” 另一个妇人道:“大伙儿相互都叫姊妹,关系可好。哪像不信白莲教的人,瞧你腿脚不便说话儿啰嗦,招呼都不打一声。庙里的姊妹不会嫌贫爱富,只相亲相爱。” 陈把总想了想问道:“黄家小媳妇的事儿,二位可知?” 端盆的皱眉道:“彼此姊妹,弥勒弟子为那新来的娘子传法,有啥稀?白龙的娘子,也曾与村里的汉子相处。” 陈把总听罢点头不语。 另一个老妇拽了同伴一下,俩人拿着东西就往村子里走了。陈把总观望片刻,招呼随从道:“一会就有麻烦,咱们立刻离开此地。” 他们次日回到了府城,这时大理寺卿高贤宁也到了,正在一座客栈里住着。 陈把总见到高贤宁时,见客栈房间里还有一个清瘦的壮年文士,头戴方巾身穿布袍。文士在言语中说出了身份,原来是青州知府王翟。 高贤宁坐在椅子上,他的声音道:“请王知府发公文,拿去临朐县衙,命县令派官差去把那‘白龙’捉拿回案,依律审讯。” 王翟拱手道:“高寺卿明鉴,光凭县令牌票和几个官差,恐怕难以办到,那‘白龙’必不会束手待擒。而青州府的白莲教众,不止在一处活动,多处教众相互呼应,稍不留意,恐激起民变。这些情状,下官等早已上报布政使司,因此未敢轻举妄动。” 他停顿了一下,又建议道:“临朐县南,有穆陵关巡司,若县衙召集快手前往、再调巡司差役,更易捉拿案犯。不过下官仍以为,在此之前,若先禀奏兵部,得到青州府卫所的调兵令,准备周全、再行动手可保万无一失。” 高贤宁轻轻点头,说道:“此事王知府可以上报布政使储埏。不过你照我说的办,出了事儿我帮你担着,王知府可愿意?” 王翟沉默了稍许,似乎在权衡着甚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拱手道:“下官皆听高寺卿吩咐。” 高贤宁道:“请王知府立刻就办。” 王翟应允之后,又客气地说道:“下官请为高寺卿安顿更好的下榻之处。” 高贤宁道:“就住客栈挺好,随意方便,无太多杂事劳神。” 王翟这才拜道:“是。下官告退。” 知府离开后,陈把总才上前禀报道:“事情真相应无出入。末将找到坐记的校尉,亲自问仔细了,又趁高大人在路上的时间,骑马去当地走了一趟,问了两个村民。彼时末将担心节外生枝,未曾多探,不过从村妇口中得知,确有此事。” 高贤宁点头道:“甚好。真的便是真的,咱们不能随便冤枉人,免得弄巧成拙。” “是。”陈把总道。 陈把总心里也觉得刚才王知府的建议、或许是最可靠的路子。但他没有多嘴,只管听高贤宁的意思便是。这高贤宁经常出入皇宫,与圣上关系亲近,他说甚么事能担着、那便一定担得住,陈把总无须多虑。 不出几日工夫,事情果然如同王知府预料,官差毫无准备过去根本拿不了人。据报,那县官写了朱砂牌票、派差役下去拿人;官场到了村里,签押的牌票当场就被撕了,然后几个官差被一群人殴|打,场面很乱,一个差役被意外打死、另外几个都有轻重伤,狼狈逃回了县衙报信。县官急忙派快马走驿道,当天将急事报入府城。 高贤宁却继续下了另一道匪夷所思的命令。他通过王知府,又叫县衙继续拿人,并要将打伤打死官差的主犯捉进大牢、数罪并罚。 这回动静更大,县官得到命令,要以紧急情状、发牌票从当地征召丁役应对。 按照大明朝各地县衙的大致情况,普通县城一般是完全没有军队的;若遇诸如匪群过境等大事,县官有权先动员、召集当地民丁聚集成军,让壮丁自备、领取县衙里储存的兵器,然后知县再行急报上官。这种人马主要由民夫临时组成,有弓手、快手等类别,大概就是发了一些刀枪棍棒,打猎的弓箭之类的兵器,无盔甲供应。大多时候他们几乎是一群乌合之众,毫无战力可言,只是上城墙守一下县城还能用。 而且因为要先动员聚集人马,阵仗极大,耗时很长。那白莲教在偏僻地方多有势力,当然提早就能知道,早有准备了。 果不出所料,临朐县知县带着一大群人前去之时,号“白龙者”的要犯与一干心腹教众,早已不知去向。此县四面都是山区,短时间里官兵自然不好找到人。 于是知县只得收了人马,因为都是民丁,没过几天便将他们陆续遣|散了。知县依令发文张贴各处,在县内四处缉拿白龙。随后青州府下令,各县封锁关隘,全力搜捕此犯。本来山东布政使司在最近几年,至少表面上还算太平安稳,而今已弄得沸沸扬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五十二章 脓疮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武德六年的上元节刚过,万物逐渐恢复生机。高贤宁观望着马车草帘外的景色,正是一派宁静祥和。 驿道两侧的桃李树枝上接着花蕾含苞待放,树枝在微风中柔韧地晃动,与那枯枝的姿态截然不同,垂柳也发出了嫩绿的新芽。远观那田野之间,也笼罩上了一层黄绿的颜色。 路面上是一层硬土。山东的雨水不算多,驿道经过无数车马与徒步行人的踩踏,已变得结实稳固。马车在这样的路上行驶十分舒坦,空气中略微扬起一阵黄尘,古道的古朴与春季的春|色十分融洽。 不料就在这时,后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过了一会儿,便有人急道:“反了!” 高贤宁吆喝了一声,前面赶车的马车便发出“吁”的声音,慢慢让驾车的马匹慢下来。骑马人随后追上了马车,那人身穿青衣、头戴斗笠,他的头稍稍一转露出面目,正是锦衣卫的陈把总。 陈把总在马背上抱拳道:“禀高大人,青州府临朐县、及近左各地都造反了。反贼各路人马千余众,一路劫掠,直奔临朐县城,并沿途裹挟百姓,声势迅速壮大。此时县城已戒严,不幸先前聚集的丁役已散回乡中,县城人手不足,已是危在旦夕之间。” 说话的陈把总,表现得有些紧张。但坐在马车里的高贤宁只是听着,一直面不改色,甚至没有半点反应。 见高贤宁没有回应,陈把总停顿了片刻、便继续道:“青州城坐记的弟兄禀报,青州一共派出了三拨快马,加急分赴济南府、京师两地。其中有向山东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出发的人马,剩下一拨径直去京师告急了。” 高贤宁开口道:“我知道了,陈把总一路辛苦。” 陈把总道:“末将分内之事。” 高贤宁想了想,不禁感叹道:“布政使储埏好不容易维持住了局面,这下可按不住啦。咱们现在就去济南府,见见储埏。” 陈把总欲言又止,似乎有点困惑。青州府刚出了事,高贤宁等人便离开开跑、要去济南,却对当地的烂摊子不理不问,着实显得有点让人难解。 高贤宁看着陈把总的神情,问道:“怎么?” 陈把总终于没多问,只道:“青州府地面上有个青州卫,按理说,卫所的弟兄遇到这种急迫事儿,可以先发兵援救临朐县城,然后再上报兵部。济南府离得不远,若是上头的都指挥使司也同意了,青州卫可很快发兵。” 高贤宁想了想道:“先不管省里怎么办。” 陈把总顿时一愣,他刚才的话,显然不是建议高大人、要干涉省里的意思。他只不过是替青州府的处境着急而已。 高贤宁接着说道:“青州知府王翟听了我的意思,却只算是建议。一府的事便罢了,咱们却不能插手山东三司的决策。我不是巡抚,大理寺卿管不了三司,更不该管。” 陈把总拜道:“是。” 高贤宁道:“陈把总回青州府那边,继续打探消息,我带着随从去济南府即可。” 陈把总领命,与高贤宁在驿道上告辞,彼此便分赴不同的方向。高贤宁照刚才的安排,向西往济南府。 正月下旬,高贤宁一行人回到了济南城。刚进家门,家眷们便告诉他,最近有很多人来拜访,甚至其中一些人来过几趟,并留下名帖、要高贤宁一回济南便尽快接见。 高贤宁翻看了一堆名帖,找出了两个他认为比较重要的人,其中之一便是山东布政使储埏。高贤宁准备尽快去拜访储埏,见上一面再说。 大理寺卿的品级不如一省布政使高,只不过高贤宁加封了太子太保这样的从一品头衔,地位就比储埏高了。高贤宁倒不讲究这些,主动上门拜见亦是无妨。 他忙着沐浴更衣,收拾一下风尘仆仆的仪表后出门。 不料还没出门,储埏便到家里来了。高贤宁只得叫家奴开大门迎接,把储埏当成平级同僚接待。 储埏久在官场,年纪却不算很大,头发虽有斑白,皮肤倒还平整,长了两只大耳,身宽体胖四平八稳。他身穿大红色官袍、头戴乌纱,看样子是径直从衙门里赶来的。高贤宁在府门口寒暄了几句,便引他到府中中堂入座。 丫鬟把茶水端上来之后,便被高贤宁示意下去了,储埏这才说起正事。 青州府的烂摊子,高贤宁在当地的指手画脚、自然是脱不了干系的,或是最直接的导火索;而这些事,青州知府王翟必定早就告知储埏了。 然而储埏完全没有半点指责高贤宁的意思,他开口便问道:“下官敢问高寺卿,圣上对山东局面有何意旨?” 高贤宁看了储埏一眼,说道:“圣上北巡途径济南府,恩准臣回乡探亲。” “哦。”储埏应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高贤宁接着又道:“不过我常陪侍圣上身侧、做些查漏补缺之事,平日君臣间也曾言及治国方略。” 储埏忙道:“是。” 高贤宁沉默稍许,不动声色道:“青州府的事儿,储使君不用忧虑,圣上必定不会怪到使君头上。” 储埏立刻说道:“下官明白了。若有下官能尽力之处,还请高寺卿吩咐。” “不敢不敢。”高贤宁道。 储埏微微一怔,沉吟片刻,便谨慎地问道:“青州卫离事发之地最近,都指挥使司的同僚、该不该先让青州卫前去平叛?” 高贤宁摆手道:“三司的事儿,我可管不着。” 储埏想了想道:“既然如此,下官便替同僚知会高寺卿一声。都指挥使司暂且打算稳住府城、卫城,并不轻举妄动,先将急报送到兵部,等朝廷下令之后、再作下一步安排。” 他说完后,神情有点沮丧,仿佛暗自叹了一口气。 高贤宁又看了他一眼,便端起茶杯道:“请。”说罢抿一口茶。 储埏也喝茶水润口。 这时高贤宁不动声色道:“储使君放心罢,一点事儿也没有。若真有甚么事,也不会等到现在。储使君近年治理地方的方略,朝中有人可不太认同,好在圣上为您说过话。如今不过是捅破了脓疮,出点乱子在所难免。疮若不破,多年积伤是好不了的。” “是,是。高寺卿一语点醒下官,如同惊醒梦中之人。”储埏此刻尤其恭敬,大概是提到了圣上。 高贤宁点头赞许,再次把盖碗捧了起来,端在手里。 储埏便起身道:“下官便不多叨扰了,请告辞。” “我送储使君出门。”高贤宁马上放下盖碗,也跟着站了起来。 高贤宁在家中,一面等着收陈把总等锦衣卫校尉的探报,一面准备诸事。至二月初,他便发帖邀请各地相识的生员士绅,到济南城南的一处庄园里文会。因为地方不靖,此时大伙儿不便大开宴席诗酒言欢,庄园里便准备了一些茶水点心、以及斋饭款待宾客。 士林中人,齐聚一堂。无须有人出面主持,大伙儿自然便临场挥墨,开始写文章声援青州官府平叛。或借事抒发未得重用的郁气,或慷慨激昂痛斥贼人,或同情黎民疾苦,各种言论不一而足。 恰恰是曾以一篇《周公辅成王论》闻名天下、写文章见长的高贤宁,今日却没有文章。他到场之后,当众直接开说。 高贤宁今天的言论在士林中,算是格调不高,因为几乎没有任何立意,就是叙述见闻。 他先是说贼首“白龙”被逼起事的来龙去脉,从白龙在村庄里让信徒男女杂处、淫|辱新娘,到伙同贼首杨三、刘俊等一干白莲教头目,起兵围攻县城,都是最近发生的事。 接着高贤宁开始谈、“友人”在事发地报来的见闻,重点说叛军怎么劫杀士绅的,又如何把地主富户们的钱财粮食散给流民。在白莲教众的眼里,官府、士绅都是盘剥百姓的罪魁祸首,死有余辜。造反是白莲教的目的,元朝时白莲教帮起义军造蒙古人的反,等大明得到天下,他们便继续造大明朝的反,一向如此。 先前还各抒己见、热闹喧嚣的大堂,这会儿气氛有点凝重起来,大多人都不吭声了。很显然,有工夫品茶作诗文的士林中人,在座的宾客们,几乎都是家境殷实有家资的人,多寡不同,却正是白莲教声讨的那些人。 高贤宁见状话锋一转,又道:“贼首白龙蛊|惑村民,行龌龊之事,让村妇生养其子、有悖人伦常纲。后又裹挟流民,抗拒官府缉拿。其间抢劫了存在青州各地义仓中的赈灾粮,以充军资;而那些能让百姓不至于饿死荒野的存粮,正好是去年才从南方运抵山东的官粮。 白莲教徒劣迹斑斑,诸事皆有真凭实据,证据确凿。诸位定要在家乡的乡饮之时,前往言论,晓瑜山东各地百姓,重振民风。” 大伙儿纷纷附和,许多人抚掌叫好。直道不写文章的高贤宁,照样头脑清楚黑白分明。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五十三章 乡饮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之前高贤宁提到的乡饮,是一种定期举行的聚会,等级森严尊卑有序。除了由各级官府儒学举办,乡村里的乡老们也会邀请宾客、聚集乡民进行乡饮。这是大明朝维系庶民秩序的一个重要手段。 此中掌握舆情的人,当然是读识字的士绅和乡老。 大明立国不到五十年,乡村基层远远没到糜|烂的地步。士绅们特别是有功名的文人,并未名声败坏、成为盘剥百姓的贬义名词。相反,他们为了名望名声、或是面子,往往都讲点道德规矩,且比寻常人更明白事理,会做一些修路铺桥援手孤寡的好事。于是村民们反而更相信士绅的话,至少人们觉得、士绅比同为庶民的村民可靠。 不过仅靠感化,不足以震慑庶民,以维系民风“淳朴”。 士绅们一般与官府有来往,那些在县学里读过的人,甚至称呼知县为老师。凭借人脉与家底,乡老联合士绅,能直接裁决一些不太严重的纠纷。 乡饮上还有一项重要的活动,便是揪出那些“道德败坏”、鸡鸣狗盗、欺男霸女的恶|霸青皮。如果谁被很多人看不惯,便会在乡饮上遭掀出来;然后由乡老组织人手,将其送到县衙。得到县衙认可后,人们再把恶|霸送去边关开荒。 所以若被大伙儿都看不顺眼的人,那是相当危险的,一不留神就可能稀里糊涂地被流放了。大家都怕得罪人,民风自然淳朴了。 滨州府西关这边的乡饮,正月十五便有过一次;最近乡老说要转达皇帝的圣谕,又临时增开了一次。所有村民,不管男女老幼都去了唐家祠堂,唐赛儿也跟着她爹前往。 这回的乡饮,比上次更加热闹隆重。前来的宾客似乎也很有身份,那些人都在里面的堂上,据说有从济南府来的士人,也有临近乡里的秀才。唐赛儿这种既没有功名,也不是长辈老者的小娘,只能在外面的院子里站着,连坐的地方也没有。 不过里面堂上的人都很拘谨,动不动就打躬作揖,也不怎么热闹;外面院子里更自在,周围闹哄哄的,大伙儿都在说着闲话,那些七姑八婆的嘴|儿就没停过。 唐赛儿很快在人群里看到了林三。林三也在不断往这边张望,他瞧见唐赛儿的目光,竟然有点害羞地闪躲眼神;反倒是唐赛儿,很大方地向他投去微笑。 她爹已被滨州府专门派人、从外地被找了回来,事情办得非常快,官府的人也是一口一个“唐老”、甚为客气。有了长辈作主,今年她就会与林三成婚。唐赛儿对林三很满意,听邻里说他吃苦耐劳有力气,唐赛儿偶尔有机会观察他,发现他为人老实本分、看个小娘也会脸红。她喜欢这样的后生。 附近的村民们,有人正在说青州府白莲教造|反的事,那边的事早已传遍各地。这回皇帝下圣旨,乡里增开乡饮,估计也是因为青州府的事儿,连村民们也猜到了。 据说白莲教的人越来越多,已攻陷临朐县城,杀官劫富,势如洪水,一路又向昌乐县汹汹而去。 然而唐赛儿今日只想听圣旨怎么说的,她忽然对此事非常有兴趣。因为去年她接待了一些不速之客,事后乡老告诉她,那个壮汉“洪公子”竟然是大明皇帝!难怪那人出手阔绰,顺手就给了唐赛儿一大笔钱,且那几个当官的、在他面前也是恭恭敬敬。 她爹回来之后,谈起那事。两厢一说,唐爹根本不认识甚么贵人,也没有路见不平出手相助的事,他一直都在民丁聚集的地方干苦力。那官员撒了谎,事情十分蹊跷,唐赛儿至今不明白、大明皇帝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不过皇帝给的一袋子钱,让唐赛儿这样比较穷困的家里、有了丰厚体面的嫁妆。到时候,林三家必定也会有一个惊喜。 里边堂上的礼仪过了几轮,终于到念圣旨的时候了。本乡里正走到台阶上,说道:“乡亲们先别说话,先生要读圣上的圣旨,大伙儿吵闹着听不清。” 不知谁在人群里说道:“俺们听不懂哩。” 里正却道:“听得懂,听得懂。” 众人安静了一些,唐赛儿也聚精会神地听着,她不识字,生怕听不懂那皇帝的圣旨,可她又很想明白、那人究竟在圣旨里说了甚么。 “奉天承运皇帝……”里面传来了朗朗的声音,读文的人有副好嗓子。堂上的宾客们纷纷跪伏在地,台阶上和院子里的百姓们也跟着跪伏听旨。 里边的声音道:“诏曰:前些年大明国内打仗,兵灾连累了山东百姓,许多人家破人亡,还没喘过气儿来,官府又将徭役粮税继续加派在大伙儿头上,百姓苦啊。这些景况,朕都知道了。 我太祖皇帝驱逐鞑靼,恢复衣冠,名正言顺坐天下,让百姓脱离了鞑靼人的欺压,太祖一心想让大明百姓过上好日子。咱们家的人,心头最关心的也一直是大明子民。百姓有难,朕为太祖嫡孙,知道后绝不会不管。 朕已下旨,从今年起,免山东全境粮税、徭役至少三年,不收一粒粮,不让一人背井离乡;并调钱粮入境,存于各地义仓,以赈济艰难穷困者。愿山东百姓休养生息,安居乐业,朕心可慰。 自太祖起,皇室最恨贪官污吏,望各地官吏深戒之,定要与朝廷同心同德,共度难关。在山东百姓疾苦之时,谁要是想借此发财,别怪朕没把丑话说在前,尔等必没有好果子吃。钦此。” 圣旨竟是这样写的,唐赛儿把全部内容都听懂了,一字也没落下。她还记得那“洪公子”的声音,此时隐约有些恍惚,她仿佛听到的是、那个声音在她面前说话一般。 “万岁万岁,万万岁……”一阵喊声响起,唐赛儿才顿时惊醒,明白并没有洪公子在说话。 大伙儿从地上爬起来后,嘈杂声再次弥漫在院子里。一些人在私下里评头论足,有个声音道:“太祖爷有贤孙,俺们这武德皇帝也是敢作敢为哩。”另一个声音道,“日本、鞑靼、西洋都打遍了,武功不下于太祖。”又有人问日本和西洋是哪里,可侃侃而谈的人也不知道,大概他也是从读人那里听来的、然后又到村民们面前吹嘘。 没一会儿,一个俊朗白净的文士从堂上出来了,站在台阶上对大伙儿说话。 往常的乡饮,这些有地位的士绅是不会出来的,他们都在堂上言论,然后有人专门站在门口、转述里面的教化。今日士绅们似乎受到了皇帝亲民圣旨的影响,便径直走出来与百姓们说教。 那士绅谈得是青州府白莲教造反的事。说起白莲教头目在村民洞房时,上了新娘子的床帏、却叫新郎在帐外服侍;大伙儿顿时义愤填膺,院子里一阵破口大骂。不远处的林三,大概因为自己也要娶亲了,也在人群里愤愤附和。 经过了多年儒家道德规劝,男女礼教深入人心,世人很抗拒这种违背常识的事。且宗族的人非常重视子孙传承、开枝散叶,这长子都变成了别人家的种了,简直在挑战人们的见识。 唐赛儿认识当地信白莲教的人,可这时她也有点反感白莲教了。或许因为唐赛儿对当今皇帝有些好感,觉得他为人不错,所以造皇帝反的人,她觉得多半便不是好人。 士绅还谈起白莲教乱兵抢义仓,以及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歹事。言语的人是要脸面的士人,既然敢当众宣扬,多半事情便是真的,再说村民们都还比较相信读人。 一时间白莲教的名声在西关乡饮上,已堕到了最底部,简直就像一群妖|孽。人群里或许有悄悄信了白莲教的村民,但那些人都没法吭声,此时争辩的话、恐怕会被马上揪出来流放边关了。 这回乡饮办得挺好,生员文人们牢牢掌握着舆情。 ……当此之时,青州府那边的起义军仍然如火如荼,形势大优。乃因近处的青州卫官军按兵不动,只顾保着府城与卫城,地方县城与庄园富户的人手,根本不足以抵挡人多势众的乱兵;白莲教起义军只要绕开了府城,便势如破竹。 不过白龙、刘俊等头目,已经认识到,官府当然不会一直这么隔岸观火、随后必定要调兵反扑。他们便一面在西边山脉中经营地盘,一面尽量从各地收集军粮,以为长久之计。期间各路人马来源不一,当然无法准确地选择,甚么该抢、甚么不该抢。抢|劫乡里义仓存粮的事,也是时有发生,趁机为非作歹的人也无从避免。 大多义军将士在忐忑不安中造反,这才发现大明朝的官府反应缓慢、呆板不中用。然而他们都还没意识到,在短短三俩月之间,起义军在另外一个隐蔽的“战场”、更加影响长远的地方,已经输得一塌糊涂。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五十四章 多助寡助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义军正在围攻昌乐县城,无数人聚集,将这座古朴陈旧的小城围得水泄不通。 城门上石匾的刻字,已有些模糊,城楼也全无雄壮的气势;夯土城墙只有两人多高,上面守城的壮丁们的模样,已能叫看得清楚。双方近在咫尺,城池仿佛随时会被攻破。 守城的役夫在用石炭和柴禾烧粪汁,攻城的义军也用了简陋的抛石器、往城里抛掷燃|烧物;喧闹的大地上,四面浓烟滚滚。草木间新发的枝叶与花朵,仿佛也将在这烟雾中凋零。 离城门不远处一阵混乱,几副木梯被掀翻了,义军叫喊着往四面溃散。城上的人主要以滚木乱石、以及“金汁”(烧沸的粪水)拒敌,各种器械都比较简陋;饶是如此,义军仍然几度被击退,他们太容易退却了。 头目刘俊观望了一会儿,他对这样的情形却是不为所动。这城太矮、也没甚么像样的官军,受惊吓过度的官吏与士绅们率领着民丁,城池破灭不过是迟早的事。 刘俊现在关心的,只有青州府那边的卫所援兵。 义军从临朐县方向来,而临朐县与昌乐县之间的侧翼、便是青州府。所以大伙儿奔昌乐县、是非常冒险的做法,侧后翼很容易遭到官军的袭击,起先刘俊并不同意进军昌乐县。 不过大伙儿劫掠了临朐县内外之后,青州府官军一直按兵不动;加上有人建议派人伪装成百姓、专门盯着青州卫的动静。有此形势,刘俊才赞成了继续进军,以便扩大实力。 结果在意料之中,义军汹汹进攻周围的县城时,青州卫一点动静也没有,官军甚至还未聚拢成营。 就在这时,一骑从人群中穿梭而来,直奔刘俊的旗帜。义军中的马匹不多,骑马的人多半是斥候。不多时,头上戴着白头巾的骑士便找到了刘俊,下马禀报道:“官军来了。” 刘俊顿露惊讶之色,问道:“从青州府来?” 白头巾摇头道:“回将军,俺们在北边看到了官军兵马,都是骑兵,人马甚众,只剩二十里路了。” 而青州府在西边。刘俊便又问是甚么地方的官军,斥候却不知道,只说主帅姓王,因为看到了写着“王”字的旗帜。 刘俊一面增派人手去北面打探,一面找到白莲教中其它头目商议。白莲教有死士,但大多人都是乌合之众,几个人心里有数;官军兵马来援、大伙儿便要撤退,这主意没甚么问题。 不过,如何撤退出现了争执。刘俊觉得此地已远离临朐县的山区,攻城的人群跑不过骑兵,应该尽快抛弃大部,只带心腹干将骑马先走。但白龙等人不同意,毕竟还没打就跑、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官军来得极快,不到一个时辰,已从北面渐渐接近了昌乐县城。 刘俊与白龙等头目同行,骑马赶到了城北。他的视线越过聚集成群的起义军军阵,立刻看到了官军的人马。 这时白龙的声音忽然道:“俺觉得,刘将军先前的提议有些道理。” 刘将军先前的提议,便是直接放弃抵抗赶紧跑路,而白龙起初是反对的。白龙的话音刚落,身边的数人都侧目用异样的目光看他。 但见远处尘雾弥漫,半空中笼罩着“轰隆隆”的闷响,仿佛有甚么巨大的东西正铺天盖地而来。尘土中骑兵的黑影隐约可见,朦胧中还时不时有明甲反射着阳光。官军骑兵群形成了大致的队列,旌旗在马队中飞扬,长长的樱枪竖立、密集如林,恐怖如斯。 不多时,一小队人马快速出阵,最先奔跑近前来。至一箭之地,小队中便有人大喊道:“圣上有旨,放下兵器者可活。” 起义军人群里“劈哩啪啪”一阵弦声,箭矢腾空而去。那小队人马随即调头返回,与此同时,北边的大群马队中吹响了索命般的号角声。 片刻后,官军中一股股马队开始加速,尘土更大。大地上仿佛有数条钻地的地龙、正在土里游动一般,卷起泥土飞扬。 箭矢很快笼罩了半空,无数的黑影、让地面上的光线也仿佛稍微黯淡一点了。呼啸的箭羽在南北两面飞驰,然而起义军的弓箭大多是从县衙里缴获的猎弓、以及自制的粗糙弓箭,射|到官军的衣甲上,就像雨点一样“叮叮当当”直响,别说射人,大多箭矢连战马上的硬皮甲也射不穿。 与之相反的,起义军军阵上瞬间便乱了。骑射的箭矢横飞,惨叫声不绝于耳,许多被裹挟而来的人、连弓箭齐射也扛不住,很快就开始溃散。 官军骑兵阵几乎毫不受影响,成群结队的马兵保持着队形,在阵前一面迂回一面驰射。轻骑过后,后面的大群骑兵提起了樱枪开始冲锋,马群像离弦之箭般冲锋而至,越冲越快。 铁骑几乎没有受到阻挡,很快便突入义军人群,洞穿其阵。城外平坦的大地上,双方兵马随之从北到南一边倾倒。浓烟弥漫的城外,此刻仿佛沸腾了。先前行动缓慢的起义军人群,也似乎变得灵活起来,毕竟四散逃奔都很卖命。 ……奔袭昌乐县叛军的骑兵营中,那“王”字旗、正是定国公王斌的旗帜。王斌率领的骑兵,便是随驾北巡的京营精锐。京营马兵装备精良、赏赐丰厚,并且从伐罪之役起,便历经战阵,根本不是叛军可以抵挡的。叛军即便有十倍人数,恐怕也没有作用。 昌乐县城外的战役毫无悬念。第二天,快马便已将捷报、径直报入朱高煦的行辕。此时朱高煦以及剩下的护驾兵马,刚进入山东地面。 太监曹福在一间土屋里,当着君臣的面,把王斌的奏报念了一遍。 朱高煦的脸上无甚表情,他也没多少惊喜。内容大致是官军一击冲破叛军军阵,砍死了负隅顽抗的贼人,大多叛军流民弃械投降、官军俘获甚众。昌乐县官民开城迎接,称颂派兵援救的圣上云云。朱高煦留意到,王斌奏报没有抓住贼首,一干贼人头目往临朐县逃走了。 太监念完了奏报,淇国公丘福急忙道:“临朐县以西是大山,叛贼必定会遁入山中。定国公追过去,之后怕没那么容易了,说不定还得吃亏。” 朱高煦当然明白丘福的意思,丘福想自己上,而且对王斌这号国公的本事、似乎还有点看不起。 丘福是从靖难之役后便封了国公,后来又一直站在朱高煦这边,资历当然比王斌老。不过瞧用兵打仗的能耐,朱高煦在内心里并不觉得王斌比丘福差,只是口上不愿意轻易评论罢了。 王斌和丘福一样,都是亲王府护卫出身,以新君嫡系的从龙之功做到武臣顶峰。他们的底子还是差了点,在战略上比不上瞿能盛庸平安这号人。不过朱高煦很了解王斌,王斌在云南打土司、以及“伐罪之役”历场战役之中,表现都算不错;除了偶尔喜欢抗命,王斌主持局部战场没多大毛病,并且善用战术。 朱高煦故作轻松的神情,说道:“青州府的白莲教乱|匪,不过是乌合之众。京营将士与之作战,赢面极大,打这种仗不用多虑。山东布政使司的问题,主要也并不在战场上。” 他接着用玩笑般的口气道:“王斌在前方刚打了胜仗,朕若一纸诏令把他换下来,他不得气出毛病?” 堂上的文武都陪笑起来。 朱高煦又道:“再调两个步兵千总队过去,归入王斌麾下,带上火炮等重武器,以便他在山中攻寨更容易。” 侯海等立刻附和。 说到这里,朱高煦便不想再谈论平叛战场的话题,实在没甚么好上心的。 他一边琢磨,一边又说道:“对那些参与造反的人,捉住了头目了、就押到京师去审讯正法;痴迷不悟的少数教众,用船送到奴儿干都司去砍伐木头。剩下的人,全部流放辽东,辽东不缺粮只缺人。” 侯海一面提笔记录,一面小心提醒道:“圣上,山东各府还有许多白莲教的乱|党。” 朱高煦道:“青州府叛乱平定后,叫储埏等人先不要急。咱们等免粮税、免徭役、派赈济粮这些事有效果了,争取民心;各地生员乡老,把白莲教的歹事宣扬也需要时间。三俩年后,正邪黑白分明,咱们也慢慢摸清了各地白莲教头目的名单,到时再一打尽,彻底解决山东布政使司乱局。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那时乱|党何处遁逃?” 诸文武听罢纷纷拜服,高呼道:“圣上英明神武。” 当此之时,北平与九边的革新正在筹办,山东布政使司的事儿也没结束,但诸事都需要时间。朱高煦没必要再继续留在北方,他随后便下令启程回京。 各朝最重视的地方通常在北方,事关王朝兴亡。不过朱高煦的目光,也常常看向南边,他一直坚信海洋才是这个时代的未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五十四章 多助寡助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义军正在围攻昌乐县城,无数人聚集,将这座古朴陈旧的小城围得水泄不通。 城门上石匾的刻字,已有些模糊,城楼也全无雄壮的气势;夯土城墙只有两人多高,上面守城的壮丁们的模样,已能叫看得清楚。双方近在咫尺,城池仿佛随时会被攻破。 守城的役夫在用石炭和柴禾烧粪汁,攻城的义军也用了简陋的抛石器、往城里抛掷燃|烧物;喧闹的大地上,四面浓烟滚滚。草木间新发的枝叶与花朵,仿佛也将在这烟雾中凋零。 离城门不远处一阵混乱,几副木梯被掀翻了,义军叫喊着往四面溃散。城上的人主要以滚木乱石、以及“金汁”(烧沸的粪水)拒敌,各种器械都比较简陋;饶是如此,义军仍然几度被击退,他们太容易退却了。 头目刘俊观望了一会儿,他对这样的情形却是不为所动。这城太矮、也没甚么像样的官军,受惊吓过度的官吏与士绅们率领着民丁,城池破灭不过是迟早的事。 刘俊现在关心的,只有青州府那边的卫所援兵。 义军从临朐县方向来,而临朐县与昌乐县之间的侧翼、便是青州府。所以大伙儿奔昌乐县、是非常冒险的做法,侧后翼很容易遭到官军的袭击,起先刘俊并不同意进军昌乐县。 不过大伙儿劫掠了临朐县内外之后,青州府官军一直按兵不动;加上有人建议派人伪装成百姓、专门盯着青州卫的动静。有此形势,刘俊才赞成了继续进军,以便扩大实力。 结果在意料之中,义军汹汹进攻周围的县城时,青州卫一点动静也没有,官军甚至还未聚拢成营。 就在这时,一骑从人群中穿梭而来,直奔刘俊的旗帜。义军中的马匹不多,骑马的人多半是斥候。不多时,头上戴着白头巾的骑士便找到了刘俊,下马禀报道:“官军来了。” 刘俊顿露惊讶之色,问道:“从青州府来?” 白头巾摇头道:“回将军,俺们在北边看到了官军兵马,都是骑兵,人马甚众,只剩二十里路了。” 而青州府在西边。刘俊便又问是甚么地方的官军,斥候却不知道,只说主帅姓王,因为看到了写着“王”字的旗帜。 刘俊一面增派人手去北面打探,一面找到白莲教中其它头目商议。白莲教有死士,但大多人都是乌合之众,几个人心里有数;官军兵马来援、大伙儿便要撤退,这主意没甚么问题。 不过,如何撤退出现了争执。刘俊觉得此地已远离临朐县的山区,攻城的人群跑不过骑兵,应该尽快抛弃大部,只带心腹干将骑马先走。但白龙等人不同意,毕竟还没打就跑、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官军来得极快,不到一个时辰,已从北面渐渐接近了昌乐县城。 刘俊与白龙等头目同行,骑马赶到了城北。他的视线越过聚集成群的起义军军 阵,立刻看到了官军的人马。 这时白龙的声音忽然道:“俺觉得,刘将军先前的提议有些道理。” 刘将军先前的提议,便是直接放弃抵抗赶紧跑路,而白龙起初是反对的。白龙的话音刚落,身边的数人都侧目用异样的目光看他。 但见远处尘雾弥漫,半空中笼罩着“轰隆隆”的闷响,仿佛有甚么巨大的东西正铺天盖地而来。尘土中骑兵的黑影隐约可见,朦胧中还时不时有明甲反射着阳光。官军骑兵群形成了大致的队列,旌旗在马队中飞扬,长长的樱枪竖立、密集如林,恐怖如斯。 不多时,一小队人马快速出阵,最先奔跑近前来。至一箭之地,小队中便有人大喊道:“圣上有旨,放下兵器者可活。” 起义军人群里“劈哩啪啪”一阵弦声,箭矢腾空而去。那小队人马随即调头返回,与此同时,北边的大群马队中吹响了索命般的号角声。 片刻后,官军中一股股马队开始加速,尘土更大。大地上仿佛有数条钻地的地龙、正在土里游动一般,卷起泥土飞扬。 箭矢很快笼罩了半空,无数的黑影、让地面上的光线也仿佛稍微黯淡一点了。呼啸的箭羽在南北两面飞驰,然而起义军的弓箭大多是从县衙里缴获的猎弓、以及自制的粗糙弓箭,射|到官军的衣甲上,就像雨点一样“叮叮当当”直响,别说射人,大多箭矢连战马上的硬皮甲也射不穿。 与之相反的,起义军军阵上瞬间便乱了。骑射的箭矢横飞,惨叫声不绝于耳,许多被裹挟而来的人、连弓箭齐射也扛不住,很快就开始溃散。 官军骑兵阵几乎毫不受影响,成群结队的马兵保持着队形,在阵前一面迂回一面驰射。轻骑过后,后面的大群骑兵提起了樱枪开始冲锋,马群像离弦之箭般冲锋而至,越冲越快。 铁骑几乎没有受到阻挡,很快便突入义军人群,洞穿其阵。城外平坦的大地上,双方兵马随之从北到南一边倾倒。浓烟弥漫的城外,此刻仿佛沸腾了。先前行动缓慢的起义军人群,也似乎变得灵活起来,毕竟四散逃奔都很卖命。 ……奔袭昌乐县叛军的骑兵营中,那“王”字旗、正是定国公王斌的旗帜。王斌率领的骑兵,便是随驾北巡的京营精锐。京营马兵装备精良、赏赐丰厚,并且从伐罪之役起,便历经战阵,根本不是叛军可以抵挡的。叛军即便有十倍人数,恐怕也没有作用。 昌乐县城外的战役毫无悬念。第二天,快马便已将捷报、径直报入朱高煦的行辕。此时朱高煦以及剩下的护驾兵马,刚进入山东地面。 太监曹福在一间土屋里,当着君臣的面,把王斌的奏报念了一遍。 朱高煦的脸上无甚表情,他也没多少惊喜。内容大致是官军一击冲破叛军军阵,砍死了负隅顽抗的贼人,大多叛军流民弃械投降、官军俘获甚众。昌乐县官民开城迎接,称颂派兵援救的圣上云云。朱高煦留意到,王斌奏 报没有抓住贼首,一干贼人头目往临朐县逃走了。 太监念完了奏报,淇国公丘福急忙道:“临朐县以西是大山,叛贼必定会遁入山中。定国公追过去,之后怕没那么容易了,说不定还得吃亏。” 朱高煦当然明白丘福的意思,丘福想自己上,而且对王斌这号国公的本事、似乎还有点看不起。 丘福是从靖难之役后便封了国公,后来又一直站在朱高煦这边,资历当然比王斌老。不过瞧用兵打仗的能耐,朱高煦在内心里并不觉得王斌比丘福差,只是口上不愿意轻易评论罢了。 王斌和丘福一样,都是亲王府护卫出身,以新君嫡系的从龙之功做到武臣顶峰。他们的底子还是差了点,在战略上比不上瞿能盛庸平安这号人。不过朱高煦很了解王斌,王斌在云南打土司、以及“伐罪之役”历场战役之中,表现都算不错;除了偶尔喜欢抗命,王斌主持局部战场没多大毛病,并且善用战术。 朱高煦故作轻松的神情,说道:“青州府的白莲教乱|匪,不过是乌合之众。京营将士与之作战,赢面极大,打这种仗不用多虑。山东布政使司的问题,主要也并不在战场上。” 他接着用玩笑般的口气道:“王斌在前方刚打了胜仗,朕若一纸诏令把他换下来,他不得气出毛病?” 堂上的文武都陪笑起来。 朱高煦又道:“再调两个步兵千总队过去,归入王斌麾下,带上火炮等重武器,以便他在山中攻寨更容易。” 侯海等立刻附和。 说到这里,朱高煦便不想再谈论平叛战场的话题,实在没甚么好上心的。 他一边琢磨,一边又说道:“对那些参与造反的人,捉住了头目了、就押到京师去审讯正法;痴迷不悟的少数教众,用船送到奴儿干都司去砍伐木头。剩下的人,全部流放辽东,辽东不缺粮只缺人。” 侯海一面提笔记录,一面小心提醒道:“圣上,山东各府还有许多白莲教的乱|党。” 朱高煦道:“青州府叛乱平定后,叫储埏等人先不要急。咱们等免粮税、免徭役、派赈济粮这些事有效果了,争取民心;各地生员乡老,把白莲教的歹事宣扬也需要时间。三俩年后,正邪黑白分明,咱们也慢慢摸清了各地白莲教头目的名单,到时再一打尽,彻底解决山东布政使司乱局。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那时乱|党何处遁逃?” 诸文武听罢纷纷拜服,高呼道:“圣上英明神武。” 当此之时,北平与九边的革新正在筹办,山东布政使司的事儿也没结束,但诸事都需要时间。朱高煦没必要再继续留在北方,他随后便下令启程回京。 各朝最重视的地方通常在北方,事关王朝兴亡。不过朱高煦的目光,也常常看向南边,他一直坚信海洋才是这个时代的未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五十五章 擅治骨伤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一个多月后朱高煦回到了京师,已是武德六年春夏之交。 初回皇宫刚刚安定下来,他比在外奔波时还要忙碌。除了与妻妾儿女重逢,朝中等着见他的人也很多,诸事繁琐。在朱高煦离京期间,虽然朝廷的政务卷宗也经常送来,但一些具体的事无法如此大费周章。譬如太子的老师萧时中要告状,只能等到朱高煦回京。 朱高煦几日没上朝,官员们见不到他,随后便干脆写奏章了。而他正忙着与妙锦等人在一块儿,对于新近奏章、也几乎都没过问。 不过那一堆奏章里,钱巽的奏章仍然引起了朱高煦的注意。其中内容,提到了火石铳的进展。 次日朱高煦便穿戴好视朝服饰、去了乾清宫东暖阁,并召钱巽前来问个究竟。 钱巽走过隔扇,叩拜之后,将一卷纸呈递上来。钱巽奏道:“臣不敢带兵器进后宫,故携图样数幅,请圣上过目。” 朱高煦拉开图纸,翻看了一会儿、煞有其事地观阅上面用毛笔勾勒的机关构造。不多时,他便径直问道:“能打燃引药吗?” 钱巽道:“回圣上话,南署派人在校场验视,十杆铳齐发,仍有两三杆不能响。” 朱高煦心说,如果钱巽没有夸张,这样的发火率已算不错。因为燧发枪不用明火,可以组织更密集的队列,有一部分哑火也能保证火力。 “甚么人改良了机关?”朱高煦又问。 钱巽答道:“回圣上,此人叫马兴光,本是个小民。” 朱高煦点头道:“朕就知道,只要人多、假以时日,总会有人才出现。马兴光是个工匠吗?” 钱巽的神情略微有点尴尬,拱手道:“回圣上,马兴光以前是个赤脚郎中,便是打夹板的郎中,据说擅治骨伤。” 这人的身份确实有点特,朱高煦也是一愣。 钱巽的声音又道:“此人相貌不佳,性情乖僻,官吏匠人皆不喜。彼时铁厂试制火石击发的新铳、久无进展,恰逢马兴光有个远方亲戚在南署铁厂做小官,便举荐了他来制作新铳。管着铁厂的茂开山看在同僚的脸面上,答应让马兴光进京领一份工钱。不料此人在铁厂中一间小屋里、深居简出一载余,竟真的改进了机关。” 朱高煦听罢说道:“朕要见见他。” 钱巽道:“马兴光为人粗鄙、礼数荒疏,圣上可待臣教习数日,再领入宫中面圣。” 朱高煦笑道:“咱们重视他,乃因他有才能,与他的仪表礼数毫无关系。”他想了想道,“朕去铁厂见他,正好亲自瞧瞧新铳的制作过程。王贵,你去准备车驾。” 侍立在旁的太监王贵拜道:“奴婢遵旨。” 不多时,朱高煦便上了车驾,由文臣钱巽陪同,锦衣卫校尉、大汉将军,宫中宦官等一众人随从,一路出宫走正阳门 。南署铁厂就在京师的外城内,没一会就走到了。 朱高煦暂且没有去那乌烟瘴气、噪音巨大的作坊。铁厂在河边上有处待客的院子,大伙儿便先去那里,叫铁厂的官员带马兴光前来见面。 果然如同钱巽所言、马兴光确实仪表欠佳。跪伏在朱高煦面前的汉子头发如枯草,脸色苍白中带黑气,眼小却不聚光、两眼无神,面无表情,仿佛人们一看到他的气色、就会觉得生活无趣。他应该有点紧张,跪拜时甚么话也没说,只伏在那里不吭声。 朱高煦瞧他,与在北巡途中的村子里看到的村民差不多。 陪着马兴光来的有铁厂官吏、以及茂开山等人。大伙儿都不禁侧目看着马兴光,希望他能说句恭维皇帝的话,但他至始至终一声不吭。 铁厂官员只好将一杆新铳呈递上来,并主动说话、以化解此时的困扰。官员解释着火铳尾部的机关,大致是利用簧片让击锤上的火石、撞击下面的砧板,原理与之前是一样的,只不过机关构造形状有区别。 “圣上明鉴,马兴光还改进了铅丸装填。”官员帮马兴光说着好话。这里没有注重礼仪的官员,自然无人弹劾马兴光;大伙儿知道他要发迹了,都是尽量留点情面的。皇帝亲自前来见他,能不发迹么? 官员继续道:“原先用通条把铅丸压进铳管、十分费力,军士们为了省事,常把制作铅丸的铁钳改小,如此便影响威力。在马兴光的提议下,臣等用小块丝绸泡油,包裹铅丸后装填、使弹丸入铳更加顺滑,微小改动后火铳射程便有改观。” 朱高煦琢磨了一会儿手里的火|枪,也不是很明白、其巧妙之处。他放下东西,瞧了一眼下面的马兴光,干脆说道:“找些工匠军士,到河边去试试。” “假物院”学士茂开山应答道:“臣等领旨。” 大伙儿忙活了一阵,前呼后拥着朱高煦出门。到院子外面的河畔,还有人拿来了椅子设座。不过朱高煦没有坐,他要来一枝火铳,在茂开山的指点下试着装填。另外有十来个军士也开始拿火|药铅丸装填。 朱高煦尝试了一番,觉得燧发枪准备起来、确实比火绳枪节省时间。不用火种点燃火绳,也不必担心引药锅里的火|药被风跑了、或被误燃。装好弹药后,朱高煦便递给了旁边的一个军士。 没有任何明火,一排军士已举铳对准了远处的靶子。有人吆喝了一声,顿时“噼里啪啦”响了起来,一排白烟腾起,只有一杆火铳没响。 铳声过后,朱高煦脸上立刻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转头寻到了马兴光,态度也与初见时截然不同。 他主动开口道:“马兴光,你现在便是百户官,并进入假物院为学士,可查阅假物院中所有典籍卷宗。王贵,回宫后到内府领新钱十万,赏给马兴光做安家费。往后这种新铳制作得越多,南署便会给你越多的报酬。”他顿了顿,又道,“新铳便叫‘兴光铳’。” 周围立刻热闹起来,众人纷纷恭喜马兴光,连文官也投去了艳羡的目光,皇帝亲自为一种武器赐名、这汉子要留名青史了。马兴光跪拜时,终于憋出了一句话:“草民谢圣上大恩大德。” “你应得的。”朱高煦道。他再看马兴光时,仍然觉得此人仪表神态很差。若非有钱巽茂开山等人见证,朱高煦甚至有点怀疑,让技术得到突破的人、怎么会是这样一副模样? 不过朱高煦提醒自己,人不可貌相,唯才是举、便无须在乎其它方面。他又道:“朕日后巡察军队时,只要恰当,你与茂开山都来随驾,作为朕的军事顾问……便是从旁建议。” 马兴光道:“是。” 众人返回铁厂,朱高煦顺路去了各个作坊中巡视。他一时好,临时想瞧瞧马兴光做试验的地方。 皇帝当然是想干啥、就干啥。于是一行人簇拥着他,来到了一间作坊里面的屋子里。 面前一副琐碎复杂的景象,让朱高煦顿时一愣。他从来没见过一间大屋子里、有那么多复杂的东西,这里的气息非常不好,东西繁多却让人觉得死气沉沉。 朱高煦随便瞧了一会儿,摆设的东西甚么都有,大多却与铁器毫无关系。有许多小木头拼凑的骨骼模型,有竹木做的玩具似的东西,有马车、木船之类的东西,还有木头和绳子做的钻器,以及朱高煦也瞧不出来的器械。不远处有一只风箱,还有熄火的炉子、砧板,以及各种形状的铁块。 这些东西似乎有一个共同之处,完全没有整块雕琢的模型,都是用各种小块拼成的。另外这屋子挺大,内外却没有半点活物,连一根杂草也没有。 朱高煦观望了一番,随口问道:“初夏之交草木繁茂,院子里的草是刚锄过了么?” 马兴光弯腰道:“圣上慧眼如炬。草民每日拔过,原先有两颗李树,也叫人挖走了。草民看着那些玩意不舒坦,便爱这不动弹的物什。”或许因为朱高煦刚才对他十分大方厚道,他此时的话也多了一些,“这些木铁做的小件,只要形状得当,它们便一定能铆接起来,不会有变化。” 朱高煦故作认同地点头。他感受不到马兴光所说的感觉,但隐约理解每个人的喜好不同。 见朱高煦的反应,马兴光似乎受到了鼓舞。他的声音又道:“草民不爱做官,不喜与人打交道,原先打夹板的生意也不好。如今能安生摆弄这些玩意,便心满意足啦……”他一面说,一面比划着,好像想表达甚么更微妙的东西,但他终于沮丧地垂下了头,无从说起。 身边还有许多人,朱高煦不便评说好歹,只道:“你需要甚么东西,要呆多久,都没有问题。” 马兴光再次弯腰拜谢。 说了一阵话后,朱高煦离开了这里。他走出作坊,看到外面鸟语花香、万物生机的景象,忽然觉得胸中那莫名的闷气一下子舒展开来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五十六章 美景童趣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三月春|光好,春和宫的景色尤为漂亮。铺砖的小径两侧,梨花绽放,恰如团锦。桃花正在凋谢,却在空气里纷飞,将地面点缀得绚丽斑驳。又有那从爪哇国带回来的白玉兰,正在枝头傲放。 亮绿、雪白、桃红的颜色,无不鲜艳。典雅的红墙黄瓦、雕窗华栋隐约其间,一派艳丽多彩的气氛。幽静的园林之中,空气里弥漫着百花的各样芬芳。 带着宫人随从,朱高煦与郭薇一起走过这条铺砖路,眼前垂柳环绕的水池便映入眼帘。 阳光明媚的幽美景色中,这处水池边就是当年太宗皇帝遇|害之地,朱高煦一来就想起了那件事。然而皇家没有人能计较、如此这般不祥的往事;因为随着王朝的寿命增长,可能整个皇宫的角落都会笼罩上血迹阴影,而皇宫总不能随便更换。 于是春和宫还是春和宫,仍旧是太子起居之所。 若不在意那些发生过的悲剧,这处水池其实建造得很精巧。池畔有用南方运来的石假山,砌成了一处位置较高的水塘。只要是雨后的三两日,上面的积水便会顺着假山流淌进水池,“叮咚”的水声仿若优美的音乐。 不远处还有一处水坝,池中的积水会从那里流出去,顺着一条鹅卵石铺的小溪、汇入皇城地下的暗渠体系。飘落在水面上的花瓣,跟着绿水的方向移动,一切都好像活了起来。 水上轻软洁白的柳絮,让这风光又平添了几分梦幻般的色彩。 “春和宫应该是皇城里风景最好的地方了。”朱高煦不禁感叹了一句。 郭薇微笑着附和道:“真是漂亮呢。” 不料身后一个宫女的声音道:“圣上皇后明鉴,九五飞龙殿的春天也很美。” 朱高煦循声看了一眼,原来是个三十多岁的宫女小荷,便是那个曹福找来侍候茶水的潮州女子。先前北巡时,朱高煦也把她带在身边,相处日久,她的言行便比别的宫女大方一些了。 这时朱高煦才想起,小荷在被曹福选中之前,曾在九五飞龙殿呆了好些年。 然而九五飞龙殿此时也是个受冷落的地方,因为太祖与太宗的灵柩都曾在那边停放过很久。朱高煦与之前的高炽,除了去拜灵柩、恐怕从来也没去过了。 想来朱高煦也不该在意、那边曾经发生过甚么,确实在意不过来。 郭薇的声音道:“汉王旧府的景色也不比这边差,后园子里种了许多牡丹花,大抵也是这个季节开呢。” 朱高煦道:“选个天气好的日子,咱们去旧府赏牡丹。” 郭薇高兴道:“只要圣上有雅兴,臣妾当欣然作陪。” 这时朱高煦又想起了,那真腊前王后还在旧府里住着,不过他自然不会在此时提及。 没一会儿,大伙儿经过了一座亭子,到了一道门前,然后走进一栋房子。那亭中自然更亲近园林风光,不过设施简陋,在这屋子里就舒坦多了。两侧也有观景窗,人们在此落脚、也不耽误欣赏风景。 宫女小荷入内,忙着沏茶。 等了一阵,太子瞻壑、二皇子瞻圻,便在太监黄狗等数人的陪伴下走了进来,向朱高煦与郭薇磕头行礼。瞻壑说完话,便垂头跪在那里,他已经十岁多了,当然明白自己做错了事。二皇子才五岁大,便有点茫然,不过是跟着大哥学。 郭薇口气严厉地说道:“这就没话了?萧老师告状到了你们父皇面前,还不快认错?” 萧老师就是教习皇子们读识字、经文章的状元郎萧时中。太子名义上的老师有好几个,不过原先汉王旧府出身的齐泰、钱巽、侯海等人都有实权官位,平素教的时间少;只有教他们骑马射箭兵法的几个国公,倒有时间亲自出面。 瞻壑只好拜道:“儿臣知道错了,父皇责罚儿臣罢。二弟甚么也不懂,撕不关他的事。” “不错不错。”朱高煦听到太子为他弟弟说话,脱口说了一句,不过他马上又道,“敢做敢认。你们撕作甚?” “打仗。”瞻壑嘀咕道。 他抬头看了一眼朱高煦,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木头雕的骑士,还摸了一把页折叠的东西、折得像个钳子。瞻壑指着木人道:“他是将军。”他指着那些纸壳,“这些都是小兵。” “这么大了还在耍这些玩意。”郭薇责怪了一声,接着又道,“不过也怪刘瑛王斌他们,老是给瞻壑讲圣上打仗的事。瞻壑打小就想成为圣上一样英明神武的人,爱玩这种打打杀杀的东西。” 朱高煦一听,心说郭薇真会说情,口中责骂瞻壑,又暗指是因为仰慕他爹。不过郭薇的法子确实有用,朱高煦顿时很受用,本来也没怎么生气,这会儿全消了。 “怎么玩的?你教朕玩。”朱高煦好地说道。 郭薇:“……” 瞻壑顿时来了兴致,径直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又蹲下,从怀里、袖袋里掏出了更多的纸壳。只见那纸壳上还有各种之乎者也等字迹。 一共有两个木人,许多折好的纸壳,还有不少削尖的小木棍。然后瞻壑就两边摆好,竟然摆得是有模有样的阵型,朱高煦也瞧出来、其中一边是中规中矩的雁形阵。 瞻壑抬头道:“大狗将军的人多,要摆雁形阵,一举击破敌军。小狗将军在林子里修了堡垒,按理他应该守着堡垒的。”他接着拿起没骑马的木人“小狗”,配音道:“弟兄们,置之死地而后生,后退者斩!”然后便先用两个木人打了起来,嘴里还“叮叮当当”地模拟着拼杀的声音,玩得不亦乐乎。 朱高煦笑着瞧了一阵,问道:“这些纸壳兵,为何要听木人将军的话,上去被用木棍捅穿?” 瞻壑挠了一下脑袋道:“他是将军哩。” 朱高煦道:“将军又怎样,小兵们不听咋了?” 瞻壑想了想道:“大狗将军厉害,小兵打不过他。” 朱高煦道:“那便悄悄逃走,或者联络更多的纸壳、一起搞|掉大狗。” 瞻壑在想象中、并非觉得纸壳是纸壳,他似乎觉得父皇言之有理,点了一下头赞同。 朱高煦便道:“你得假定这些纸壳要吃饭、有妻儿家眷得养活,然后让大狗将军给他们发地发钱,还得公平、论功行赏。嗯,大伙儿的地都在‘大狗将军’的地盘上,打败了仗、东西就要被人抢走;大狗将军不能变成强迫纸壳送死的人,要不断给纸壳们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成为他们的英雄和保护人。” 瞻壑瞪着眼睛问道:“父皇也玩过吗?” 朱高煦摇了摇头:“这游戏不好玩。朕叫人挑一些将士家的孩儿来,瞻壑有空就去校场,带领他们排兵布阵。咱们得用人,别用纸壳。” 瞻壑道:“是,父皇。” 一旁的郭薇默默地听着。 郭薇的声音道:“圣上不仅不责备瞻壑,还跟着一起胡闹,萧时中知道了会很伤心罢?” 朱高煦沉吟道:“是啊,朕也不能伤文官的心,怕着他们哩。” 瞻壑挺起胸膛道:“儿臣不告诉萧老师。”他接着转头道,“二弟,你也不能说出去。” 朱瞻圻一脸无辜地点头“嗯”了一声。 郭薇却生气道:“谁教你说谎的?” 瞻壑道:“回母后话,儿臣甚么也不说,便没说谎了。” 朱高煦听得暗笑,他并不责怪瞻壑的心思,想来这人间本就充满了尔虞我诈,教出个太忠厚的统|治者未免是好事。他不置可否,指着次子问道:“瞻圻也会玩这纸壳?” 瞻壑抢着答道:“他只会做饭,剥树皮当瘦肉,摘叶子做碗。” 前阵子瞻圻的生母沐蓁随驾北巡,瞻圻就是皇后带着。平素瞻圻也总是来春和宫与太子玩耍,沐蓁好像很放心。朱高煦想来那沐家大族的女子,气度确实不同。 当然朱高煦看着两个儿子关系和睦,心里很是满意。这时他才真正有点理解,当初母后的偏心、或许亦有苦衷。 郭薇又道:“你们父皇可不止会打仗,字也写得好,每天读很多呢。瞻壑也得学着,不要再撕、轻辱斯文了。” 瞻壑拜道:“儿臣遵命。” 朱高煦挥了一下手道:“去罢,下月初朕要检查你的文章。” 瞻壑有模有样地作揖道:“儿臣谢父皇恩,请告退。”五岁大的瞻圻也学着模样,奶声奶气地谢恩。 两个孩儿出门后,宫女小荷已沏好茶端上来。朱高煦转头对郭薇说道:“瞻壑的童年要结束了,往后应多历练,不能一直养在深宫之中。过阵子把他送到凤阳老家去,见识见识民间情状。” 郭薇道:“臣妾都听圣上的安排。” 朱高煦又道:“当年太祖对待皇子皇孙都这样、可不限皇储,朕就在凤阳的村子里住过许久。” 他端起茶杯,望着方圆形状镶嵌的观景窗外的幽静美景,心绪却比环境更为纷杂。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五十七章 未尽北事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武楼西边一度冷寂的柔仪殿,终于恢复了人气。朱高煦开始在奉天门早朝,并来此地办公、着手处理北巡期间拖延的朝廷诸事。然而北边的问题显然也没结束。 没过几天,齐泰便来到了柔仪殿,谈及鞑靼的消息。 齐泰坐在大桌案对面的凳子上说道:“圣上遣使陈镶往鞑靼,鞑靼知院阿鲁台随后写信,走泰宁卫、送到辽东都司。辽东都指挥使曹毅遂上报兵部,故此事才从兵部上奏。臣已写好了题本,今日去武英殿时、听到圣上在柔仪殿,便干脆顺道前来觐见,当面禀奏圣上。” 朱高煦正阅读着阿鲁台用印的信,上面由两种文字写成,汉文应出自其翻译之手。 信中内容比较简单。大意是按照上次鞑靼遣使进京、双方的约定,大明皇帝答应让鞑靼残部借道回去;然后阿鲁台称臣,接受大明皇帝册封。今番鞑靼残部已至北平,却被明朝官府扣押,阿鲁台请大明皇帝下旨放残部众人回去,然后商议称臣受封之事。 就在这时,太监王贵走到了门口。朱高煦抬头看了一眼,便招了一下手。 王贵弯腰道:“皇爷,侯左使求见。” 朱高煦道:“叫他进来。” 王贵道:“奴婢遵旨。” 没一会儿,侯海在门口叩拜,又进来行大礼。朱高煦径直叫他在凳子上坐,然后将阿鲁台的信推到桌案对面。 侯海接了信,又将一份奏报递给了太监王贵,说道:“圣上,郭昂收到了兀良哈人传来的消息,黄俨的消息。黄俨密告,鞑靼人已将咱们的使节拘押了。” 齐泰的声音立刻道:“阿鲁台的意思是用大明使节、要挟咱们放人?” 侯海道:“这帮孙子……臣以为鞑靼人不可信,朝廷实在无须与他们多费口舌。” 朱高煦却忽然道:“阿鲁台送信,为甚么要通过泰宁卫的兀良哈人?” 侯海刚才失言,正一副掩饰的神态,这时忙道:“回圣上话,科尔沁部一些鞑靼人在泰宁卫的北边驻牧,离辽东都司近哩。” 朱高煦不动声色地“哼”了一声,心头已升起了一股莫名的火气。 齐泰的声音道:“原先圣上决策北边方略,欲用瓦剌人牵制鞑靼人,尝试在东面边境恢复太平、增开互市。这回若是交换人员有所闪失,前期方略便只能弃之不用了。” 朱高煦道:“齐部堂言之有理,朕也没想到阿鲁台会这么做。西边的瓦剌人对鞑靼诸部的压力增加,阿鲁台却并不打算稳住东边,避免两线紧张?另外阿鲁台又利用泰宁卫送信,过于明目张胆,显然容易激怒大明朝廷。” 齐泰道:“鞑靼人最相信的还是武力。” 朱高煦冷冷道:“乍看起来确实如此,少了很多周折。”他顿了顿又道,“若能迅速分出胜负的话。” 大殿里忽然就安静了,一下子冷场。似乎能说的话说完了,关键是朝中怎么作出反应,而决断却无法一时定下来。 朱高煦想起了陈镶临行前的见面,陈镶说过、他已作好为国尽忠的准备;而朱高煦也告诉他事情若有反复,则先想法保命脱身、不必执着于册封阿鲁台。 “下旨北平把鞑靼残部都放了。”朱高煦深吸了一口气,断然道,“再给阿鲁台送信去,就说大明有心,但恩封阿鲁台的事是两厢情愿、不必勉强。叫阿鲁台把陈镶也放回来,称臣册封之事往后再说。” 二人都愣了一下,拜道:“臣等领旨。” 侯海终于忍不住说道:“咱们若先放了人,阿鲁台会放人吗?臣瞧着这帮人,根本不可信。” 朱高煦指着桌案上阿鲁台签押的信件,“他不是答应了,白纸黑字写着,朕倒要看看他有多无|耻。再说大明要报复,也不必干杀人质这种事,现在留着鞑靼残部没用了,不如坦荡放人。咱们战阵上见分晓,死的可就不是鞑靼残部那点人。” 侯海拜道:“圣上英明。” 齐泰谨慎地问道:“圣上要重新北伐鞑靼?” 朱高煦道:“科尔沁人不是在泰宁卫那边?他们又是阿鲁台最强大的盟友,最近上蹿下跳,可以拿他们开刀。朕不管阿鲁台放不放人,先铲除这股势力。” 齐泰好言劝道:“兵者国之大事,圣上当慎用。兀良哈诸部活动的地方,着实离辽东近,便于进击。然泰宁卫、朵颜卫骑兵骁勇善战,又有科尔沁人在背后帮助,恐怕此役并不容易。” “有了燧发枪,战阵与以前又不一样了。”朱高煦道。 两个大臣一时没说话,他们都似乎刚刚想起、马兴光改进的“兴光铳”。 侯海开口道:“臣闻,兴光铳只改变了点火击发的机关。” 朱高煦道:“还有战术,兵器不同,战术也不一样。譬如骑兵便不可能排得像步兵那么密。”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了两步说道:“几件事一起办。派个大臣去北平,改北平为北京,建立北直隶六部五寺、隶属于京师官署,主持改变九边军需供应方式。同时遣大将带兵随行,把辽东那些走私的武将查了,将曹毅打发去奴儿干都司。然后找个由头,进攻泰宁卫与科尔沁人。” 侯海想了想道:“圣上在北平时,下旨福余卫南迁,名义上让三卫互换牧场,泰宁卫、朵颜卫应北移。不过料定泰宁卫等部不愿意挪地方,圣上遂在南边另划地盘、给福余卫驻牧。今番朝廷强令泰宁卫移帐让地,若遭拒绝,则可师出有名。” 朱高煦看了他一眼,“就这么办,当初留一手很快用得上了。再以鞑靼人无端扣押我使节为名,讨伐科尔沁部。” 齐泰听罢,作揖拜道:“臣当与夏部堂等大臣商议,让他们明白鞑靼人出尔反尔之实、以及朝廷威严干系重大。” 朱高煦道:“甚好。你们见到钱巽,叫他立刻让南署铁厂、各局院将‘兴光铳’量产。并让京营将士重新演练战术。” 二人拜道:“臣等遵旨。” 两个大臣谢恩告退,暂且没有提到这次北上的文武人选。朱高煦也正在琢磨这事儿。 他首先想到的武将人选是柳升,因为柳升善用火器、行军布阵也没多大问题,但柳升还在日本国。江阴侯吴高则最好做副将,吴高熟悉辽东风土人情气候、心思谨慎,但不擅长进攻。 能堪当主将的人选很多,盛庸瞿能等,主持这等局部战役都是绰绰有余。 朱高煦想了好一阵,忽然又想到北平布政使司一旦升任北京之后,自然会直接管着九边的东部防线,需要一个大将在北直隶坐镇;如果“辽东之役”后再换人,疑心大将的做法就太明显了。这个人的特点,当然是忠诚靠得住。 以前太祖最信任的是儿子,所以坐镇北平的人是燕王朱棣。事实证明藩王也靠不住,而且在地位上压官员们一头,更容易独大;反而是勋贵,必定要受北京六部五寺衙门的节制。 朱高煦当然也信任盛庸瞿能等人,不过最心腹的、显然是当初汉王府的三卫指挥使;而三卫指挥使中,王斌与韦达从朱高煦做高阳郡王时,便在麾下效命。其中韦达与赵王高燧有联姻,王斌是愿意给朱高煦挡枪的人。 王斌……朱高煦心里默念着他的名字,不怀疑他的忠心、却有点担心他的能耐。 朱高煦回忆着王斌历次战役的往事,想到了“伐罪之役”中的洛容之战。当时吴高以优势兵力,意图对进入广西的伐罪军两路各个击破;王斌上了吴高的当,还抗命,结果吃了亏,还好在数倍兵力劣势下、仍能保持章法脱身。王斌身边还有个大将辅佐,云南卫所出身的陈贞。 朱高煦顿时有了计较,定国公王斌、江阴侯吴高、陆良侯陈贞,这三个老相识在一块儿,或能勉强满足朱高煦的各方面要求。 文臣却更难办。首先不能是抵触新政的旧党,其次地位资历不能太低,否则不好办事,难以主持北直隶官场。 真正的新党大多人资历都很浅,才没得到重用几年。朱高煦先想到了齐泰、高贤宁。不过主持北直隶革新的人手握大权,又离京师比较远,必定能在当地获得人脉。 齐泰高贤宁这俩人,因为能耐比汉王旧府的长史故吏们大,已经是京师最说得上话的人,如果又在北方有威望,只怕不是好事。朱高煦是很相信他们的,但他发觉自己做了皇帝之后,心思确实改变了不少。 一时间朱高煦独自呆着,又想起了一番旧事。 当年朱棣许诺让高煦做太子、究竟是不是真心的?毕竟朱棣确实不喜欢高炽。有一种猜测是永乐初清除了太多旧党,燕王府几个谋士独大,造成了朱棣也不得不听从他们的主张;而道衍金忠等,全都是支持高炽的人。 朱高煦坐在桌案后面,手里拿着笔轻轻敲着面前的卷宗,却很久没写一个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五十八章 马首是瞻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早朝后的御门听政,不知从何时开始时间越来越短。 当年太祖皇帝定的规矩,有不少还算合理,太祖登基后一直勤政、在理政方面尤其严谨。譬如御门听政,奉天门里有翰林院当值的官员,负责记录政务内容,以及当场写圣旨;一切重大决策,皆在各衙官吏的见证之下,几乎不可能有差错。 但后来的皇帝、渐渐不再喜欢这样理政,包括如今的朱高煦。大概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皇帝随时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时间稍长比较容易疲惫,鲜有皇帝的精力能与太祖相比。而且,皇帝们应该不喜欢太透明的过程。 演变之后,帝王常常通过太监、近臣之口传达旨意。御门听政,很多时候并不谈真正干系重大的内容。 这样的变化,到目前为止倒是没有甚么问题。包括建文、洪熙在内的皇帝,也经常与文武大臣们见面。于是没人敢冒大罪矫诏,毕竟君臣相见、立刻就能戳穿伪诏。 今日御门听政,朱高煦也是准备走一番过场。他事先示意侯海、让侯海当众提出北征辽东的事,以便让朝廷里更多的人知情,为后续决策作些准备。 官员们在奉天门里说起了各种各样的主张,用大义、道德一类的道理阐述其战和之策。 就在这时,刑部尚薛岩出列道:“臣以为攻打泰宁、朵颜二卫之间的科尔沁人,并不用改当初的朝廷方略、便是让瓦剌诸部与鞑靼诸部相互牵制。” 坐在上面的朱高煦没有表态,先听着他说话。于是薛岩继续道:“瓦剌人熟悉之地,乃西蒙古广阔的草原及荒漠,从未去过哈剌温山(大兴安岭)以东。鞑靼人的阴谋失败之后、暂且无法利用大明攻打瓦剌诸部,理应更加重视退路;哈剌温山以东的朵颜三卫地区,不在瓦剌人的威胁范围,正是阿鲁台保存实力之地。故阿鲁台支持科尔沁部东进,姿态愈发张扬。” 朱高煦听到这里,顿时点头。 先前朱高煦认为阿鲁台的做法、难以理喻,薛岩这么一说,好像也说得通。虽然大伙儿只是在揣度敌人,但这至少算是一家之言。 薛岩又道:“大明从辽东北进,驱逐科尔沁人在朵颜三卫的势力。鞑靼人退路不安,便不愿轻易放弃西边的地盘,以免失去腾挪之地。假以时日,阿鲁台为避腹背受敌,或愿意与大明重新修缮关系。” 朱高煦开口道:“薛尚之言,有几分道理。” 薛岩作揖一拜,往队列中退了几步。 朱高煦的目光多看了薛岩几眼,这时才意识到,这个年纪不算老的官、其实是个几朝元老了。甚么夏元吉、蹇义那些旧党,不见得比薛岩资历老;洪武年间薛岩已经在朝廷有几分地位的时候,那些旧臣还甚么也不是。 薛岩在洪武年间入仕,至建文年,曾作为朝廷使节到“靖难军”中假意议和,想拖延靖难军南下、为勤王军队争取时间。不料薛岩看到靖难军的军阵之后,回去便劝建文帝真心求和,尝试划江而治,因此被建文君臣排挤。后来靖难军入城,薛岩撮合了开国功臣武定侯郭家与朱棣家的关系,又继续在永乐朝做官。 到了洪熙、武德年间,薛岩又因为是朱高煦与郭薇的媒人,又从洪熙朝的大臣,变成了武德朝的大官。 前些年因为朱家内部的皇位更替、动荡不安,被迫改投门面的官员非常多。相比胡广这等人尚存的生意气,薛岩更加圆滑而识时务。胡广弄了一身腥,薛岩的处境就好多了。而且薛岩还在安南当过俘虏,仍然没有名声大坏。 薛岩的老练之处在于,他知道该与谁站在一起,却不会将面子弄得很难看。 就像刚才,他必定清楚商议“辽东之役”时、皇帝是主战派;但他没有无限度地对皇帝马首是瞻,而是想到了合理支持战争的理由,十分大方地表达了他的主张。 薛岩在“武德新政”上的主张也是如此,他可能不一定认为新政有多好;但因为皇帝支持新政,所以薛岩似乎并没有让自己有抵触新政的心态。 何况薛岩当年与武定侯郭英就有很深的交情,又是当今皇帝皇后的媒人,与皇室的关系更加牢靠…… 御门听政很快结束了。文武官员们有很多主张,朱高煦没有表态便离开了奉天门。 众人簇拥着銮驾过武楼,到了柔仪殿的大门口。大多随从在门外止步,朱高煦下车步行,带着寥寥数人入内,身边的太监是王贵。 朱高煦进门后,沿着廊屋往正殿走。他在正殿门口的檐台上驻足,看了一会儿风景,这时忽然开口道:“薛岩应该善于推判案件。” 王贵忙附和道:“有几件大案,便是薛部堂办的哩。奴婢听闻,朝中诸公皆以薛部堂善断疑案。” 朱高煦点头道:“辽东都司那些走|私的武将,牵涉复杂。寻常人去查,怕是既查不清楚,又动不了人。薛岩或可胜任。” 王贵躬身道:“奴婢见着薛部堂,便将皇爷的意思说与他听。” 朱高煦发出一个声音,便转身走进正殿去了。 “辽东之役”还要准备很久,此时才刚刚开始着手;把北平布政使司改北直隶、革新九边供应的事,也很复杂。但是朱高煦已经没有了甚么好操心的,他提前将人选在心里确定,接下来不过是些按部就班的过程而已。 这几天断断续续下了几场雨,然后放晴了两天。 前些天朱高煦曾答应过郭薇,要带着妃嫔们去旧府赏牡丹花。他把朝廷里的事大致理顺,想起了这事儿,遂派人去旧府瞧过、说是牡丹正在盛开。朱高煦确定了日子,准备陪家眷们去旧府赏花。 朱高煦告诉郭薇的时候,她看起来似乎很惊喜,提了一句“还以为圣上已经忘了”。她的动作也变得轻快起来,晚膳后又拉着朱高煦,帮着她挑选赏花那天穿的衣裙。朱高煦瞧着她在面前旋转着身子,忽然觉得她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刚刚成亲的样子。 郭薇忙活了一阵,大概忽然想起了经教她的东西,便安静了稍许,小心劝道:“圣上若有更重要的大事,当以大事为重。” 朱高煦却马上笑着摇了摇头,只觉彼此不像夫妇,或许因为身份不同寻常,又或并不能天天见面的缘故。 郭薇的脸色一红,问道:“怎么了?” 朱高煦道:“没甚么,不过咱们不是外人,无须那般刻意,再说你们也很重要。史上有不理朝政,只顾后宫的王,也有薄情寡义,心中只有大志抱负的枭雄。薇儿觉得哪种人好?” 郭薇轻声道:“圣上这样便挺好。我不想成那妲己、玉环之类的人,却也望圣上在心里时不时念着我。不过我没帮圣上甚么忙,一家人却得到了许多恩惠,只怕不知如何回报圣上。” “计较那些事作甚?”朱高煦握住她的手,随口道:“人在世上走一遭,终究不过是独行者。咱们有缘成为一家人,缘分挺不容易,好生相处,免得遗憾。” “听圣上说得,让人挺难受。你说得对,早先我不认识圣上,哪能想到现在的光景。”郭薇的神情微妙地变化着,她轻叹了一气,接着道,“不过臣妾爱听圣上说这样的话,不像一些人总是在盘算利弊,冷冰冰的。” “我也和你一样。”朱高煦附和道。 他在朝堂内外盘算那些事,不管战略大事,还是小到用人的小处,想起来确实就像郭薇所言、都是在尽量精确地计算利弊。不断选择有利的决定,累积起来才会有形势上的全面优势。 太过冷静的日子,确实容易乏味。而女子们好像更易情绪化,一句没甚么用处的好话、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便能让她高兴很久。朱高煦有时愿意体会这样的简单感受。 俩人说了一会儿无关算计的话,朱高煦还是忍不住问起:“现今薛岩与你父亲,来往密切吗?”正好郭薇就在身边,他干脆顺便问了一句。 郭薇道:“听家父说,不管家中有甚么事,诸如生辰寿宴之类的宴席,薛部堂都会亲自前来。平素过年过节,两家也一定会走动,就像亲戚一样。圣上与臣妾相识,还是薛部堂牵的线呢。何况先祖父在世时,薛部堂便与郭家交好了;先祖父被朝廷冷落的时候,也只有薛岩没那么势利,仍然登门。” 朱高煦忍不住脱口道:“他不是不势利。”他说罢顿了顿又说,“只是不像一些人那样翻脸如翻,还算比较可靠讲究的人。” 郭薇应了一声,忽然问道:“圣上想用薛岩做甚么大事?” 一句话冷不丁把朱高煦问得一愣,他开口道:“薇儿挺聪明,我是不是不该在这种时候说,不应景。” 郭薇摇了摇头。 晚膳后许久了,此时朱高煦看门外,发现天色还没黑。夏季渐来,白日也该越来越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五十九章 旧府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清晨的坤宁门内,笼罩着湿润的薄雾,缠绕在堂皇的宫殿之间。太阳也还没出来,光线有些朦胧,此时的坤宁宫还不是那么明朗,显得幽静而神秘。 司礼监太监王贵刚过来,他看见一些宫人正在清扫广场上的砖地,一队宫女不紧不慢地在廊屋上走着。宫女们每到一个灯台的地方,便打开灯台盖子,将里面未燃尽的灯笼提出来吹灭。 早上这里的人不少,都在做着各自的事;大概因为经常做这些事,人们看起来十分自然。王贵一时间忽然想起,那寻常人家里的早上、百姓起床后收拾院落的光景,似乎与眼前的情形有几分相似,至少人们脸上的神态有点像。 整个皇宫里的人都在服侍皇帝,但或许宫人们觉得,他们只是在做自己的事罢? 就在这时,曹福也来了。曹福快步走到王贵跟前,弯腰道:“干爹早。” 王贵先是淡然地点头回应,接着忽然一拍脑门,吁出一口气道:“咱家还有一件事,差点忘了。你在这儿呆着,省得一会儿皇爷有啥事想找个人吩咐,也找不着哩。” 曹福道:“儿子在这里侍候着,干爹放心罢。” 王贵发出一个声音,转身就往坤宁门外走。他要去皇城内的司礼监衙门,却只能先走西华门出宫,因为后宫侧面没有直接出宫的门。 走西华门出去,然后王贵便在夹道里走西上北门,这样才能到内宫诸监的办公所在地。 果然领着司礼监少监职位的孟骥,已经在衙门里了。王贵一进大堂,孟骥等一众宦官都上来殷勤地问候。孟骥吩咐人道:“快去给王公公沏盏早茶。” “别折腾啦,各自干好自个的事。”王贵道,“孟公公跟我来。” 孟骥作揖应允。 二人前后过穿堂,找了间屋子进去。王贵在椅子上坐下,招呼道:“找地方坐,咱家给你交代件差事。” “是。”孟骥又拜道。 王贵接着说道:“后天皇爷与娘娘们,要去旧府赏牡丹。皇爷很久没去那地方了,你今天便过去拾掇拾掇,物什用度啥的,看看都缺了甚么。 还有里边的人,也过问一遍。现今前院是守御司北署的人在那儿,这些人,不少是皇爷的旧部,你找几个管事儿的问问情状。后面园子里,咱们之前没怎么管了,你也去清点一下,把事情准备稳妥。” 都是简单的事,孟骥露出了轻松的表情,说道:“咱家随后便去。” 王贵见状,沉声道:“只要是宫里的事,都不能马虎。以前发生过一次意外,郭夫人出宫赏花的时候,遭受了蜜蜂的围攻,落水后把孩儿给弄掉了。后来咱家听人说,郭夫人的衣裳上被人动过手脚,抹上了蜂蜜,疏忽不得啊。” 孟骥神情一凝,忙道:“咱家定当仔细过问。” 王贵点了点头,随后一副恍然的口气道:“对了,还有一件。娘娘们都在一块儿的时候,皇爷的话便不多。想来娘娘们们说话儿,皇爷似乎也没甚么好说的。你在后园子里准备一些解闷的东西,棋,籍,或是能弹唱的宫女啥的。” 孟骥愣了一下才抱拳道:“咱家明白。” 王贵说完便站了起来,孟骥忙送他出门。 ……孟骥原先是太宗皇帝时期提拔的太监,到了洪熙朝时、因为被怀疑是郑和**,常被宫里排挤。正因如此,到了武德朝,他又回到了司礼监。不过即便如此,他与汉王府出身的那些太监、还是有区别的。 王公公既然把事情说得那么谨慎,为啥非得让孟骥来管?孟骥随后一想,旧府中不管是守御司北署将士、还是留守照看府邸的奴婢,大概有不少人与王公公他们熟识。王公公一问就知道甚么情况了,何须孟骥操心? 不过孟骥仍然规规矩矩地、办好王公公交代的差事,过问了一番旧府中人。 及至下午,孟骥才来到后园里,见了真腊女子伊苏娃。 见面时,伊苏娃双手合十行礼,用汉话道:“孟公公,好久不见。” 孟骥一听,顿时觉得她的汉话精进了不少。去年她还只会说“幸会”之类的词,如今能说一些比较完整的话了。 只见伊苏娃微微卷曲的头发盘起,头上戴着一条金冠,身上穿着一件对襟长袍,打扮仍不是真腊女子的模样。真腊国那边四季炎热,身上的衣物较少,在大明朝是不够的,所以她外面穿着长袍,胸前十分紧绷显得长袍不合适,不过别的地方裁剪还算恰当。 “夫人别来无恙?”孟骥也回礼道。 俩人都不是汉人的长相,孟骥是西番色目人,不过他一口官话,服饰也完全与汉人一样。 伊苏娃那幽深的眼睛看了孟骥一眼,她稍微迟疑了一下,才道:“无恙。” 看来她的汉话似乎还不怎么样,与安南人陈仙真差远了。 她的身段相貌没甚么变化,只是好像比去年消瘦了一点,眉宇间也带着郁色。孟骥慢慢地问道:“夫人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伊苏娃咬字有些不清道:“一切都好。” 孟骥点了点头,又缓慢地说:“后天,皇爷要来这里,与皇后妃嫔们一起赏花。” 伊苏娃道:“皇帝陛下要来?” 孟骥点头称是,问道:“你要去赏花吗?” 伊苏娃摇头道:“我每天都赏花。” 孟骥皱眉道:“重要的是,皇爷要赏花,你愿意在此拜见皇爷?” 伊苏娃抬起手,做起了琐碎的手势,她先是有点着急,接着神情有些颓然。她艰难地说道:“妃子们,在。” 孟骥沉吟了一会儿,道:“夫人之意,你在妃嫔们面前,怕尴尬?” 伊苏娃先是点头,又轻轻摇头叹了一口气,显然孟骥的理解不太准确。伊苏娃在真腊国做过王后,听说还干涉政务,显然是个很有想法的女人,然而语言不太通畅、此时连稍微复杂一点的沟通也很困难。 孟骥想了想,说道:“你可以不见妃子。”他用手指指着自己道,“咱家安排。” 伊苏娃的态度似乎不太确定,她先是试图比划着解释甚么,接着便看着孟骥摇头。 孟骥忽然觉得,或许今日应该带个懂真腊话的人来翻译,那样就可以晓以情理、说服伊苏娃了。他搓着手皱眉寻思了一会儿,慢慢说道:“皇爷幸此地,你若不迎,失礼。” 伊苏娃的目光一直观察着孟骥。她的眼睛比较大,大眼睛往往不那么聚光,但伊苏娃大概是眼眶较深,眼神看起来十分有神。她沉默了好一阵,终于瞧着孟骥微微地轻叹了一下,妥协道:“我只见陛下。” 孟骥顿时松了一口气,说道:“如此甚好。” 他说罢站了起来,便与伊苏娃告辞。俩人交谈实在费劲,孟骥说清了事,便不想再多言了。随后孟骥便离开旧府,径直回宫,因为明天还有一天时间,诸事倒不用太过着急。 孟骥走西华门进宫。路过武英门时,他正好碰见了守御司南署右使钱巽,孟骥急忙上前,率先作拜见礼。 寒暄了两句,钱巽开口问道:“孟公公似乎跟着船队,下过西洋?” 孟骥道:“咱家跟随王公公与陈将军,到过真腊国,怎么?” 钱巽说道:“前两年朝中出现了一本《译汇》,因朝廷禁止私自刊印,便只在朝臣中流传。最近却也在士林中、出现了一个学派,叫‘假物学派’,有人在追问此来源。据说是平夷侯家的姚芳结交外藩人、收集整编而成,孟公公知道这些事吗?” 孟骥想了想,说道:“姚芳没去过西洋,他去过日本国。日本国有些啥事,咱家便不清楚啦。” 钱巽不动声色道:“我言下之意,船队里有那些外藩人吗?” 孟骥摇头道:“咱家没见过。” 钱巽忙作揖道:“多谢了,我顺便问问而已。还有人以为姚芳是神人,是那些学问的始作之人,我可认识姚芳,他不可能有那见识。” “姚公子确实不像是有太多学问的人。”孟骥附和了一句,又随口问道,“啥那么神?” 钱巽道:“寥寥数言,难以说清。宫中应有此,孟公公寻一本来,亲自观阅便知。” 孟骥听罢也没太在意,心说、指不定王贵与曹福知道得更多。不过一本而已,孟骥没多问。 他倒是对眼前的事更上心。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今日又是个晴天,不过往后两日何如、他也看不出端倪。据钦天监的官员说最近这些天都是晴天,却不知预料是否有差错。 这时钱巽的声音道:“我这便要去守御司南署衙门,孟公公,告辞。” 孟骥收回仰望的目光,忙抱着拂尘道:“钱右使慢行,后会有期。” 等钱巽一走,孟骥立刻顾着去找曹福。今日见过伊苏娃的事,孟骥寻思着还是告诉曹福更好,毕竟王贵今日交代时、也只是暗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五十九章 旧府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清晨的坤宁门内,笼罩着湿润的薄雾,缠绕在堂皇的宫殿之间。太阳也还没出来,光线有些朦胧,此时的坤宁宫还不是那么明朗,显得幽静而神秘。 司礼监太监王贵刚过来,他看见一些宫人正在清扫广场上的砖地,一队宫女不紧不慢地在廊屋上走着。宫女们每到一个灯台的地方,便打开灯台盖子,将里面未燃尽的灯笼提出来吹灭。 早上这里的人不少,都在做着各自的事;大概因为经常做这些事,人们看起来十分自然。王贵一时间忽然想起,那寻常人家里的早上、百姓起床后收拾院落的光景,似乎与眼前的情形有几分相似,至少人们脸上的神态有点像。 整个皇宫里的人都在服侍皇帝,但或许宫人们觉得,他们只是在做自己的事罢? 就在这时,曹福也来了。曹福快步走到王贵跟前,弯腰道:“干爹早。” 王贵先是淡然地点头回应,接着忽然一拍脑门,吁出一口气道:“咱家还有一件事,差点忘了。你在这儿呆着,省得一会儿皇爷有啥事想找个人吩咐,也找不着哩。” 曹福道:“儿子在这里侍候着,干爹放心罢。” 王贵发出一个声音,转身就往坤宁门外走。他要去皇城内的司礼监衙门,却只能先走西华门出宫,因为后宫侧面没有直接出宫的门。 走西华门出去,然后王贵便在夹道里走西上北门,这样才能到内宫诸监的办公所在地。 果然领着司礼监少监职位的孟骥,已经在衙门里了。王贵一进大堂,孟骥等一众宦官都上来殷勤地问候。孟骥吩咐人道:“快去给王公公沏盏早茶。” “别折腾啦,各自干好自个的事。”王贵道,“孟公公跟我来。” 孟骥作揖应允。 二人前后过穿堂,找了间屋子进去。王贵在椅子上坐下,招呼道:“找地方坐,咱家给你交代件差事。” “是。”孟骥又拜道。 王贵接着说道:“后天皇爷与娘娘们,要去旧府赏牡丹。皇爷很久没去那地方了,你今天便过去拾掇拾掇,物什用度啥的,看看都缺了甚么。 还有里边的人,也过问一遍。现今前院是守御司北署的人在那儿,这些人,不少是皇爷的旧部,你找几个管事儿的问问情状。后面园子里,咱们之前没怎么管了,你也去清点一下,把事情准备稳妥。” 都是简单的事,孟骥露出了轻松的表情,说道:“咱家随后便去。” 王贵见状,沉声道:“只要是宫里的事,都不能马虎。以前发生过一次意外,郭夫人出宫赏花的时候,遭受了蜜蜂的围攻,落水后把孩儿给弄掉了。后来咱家听人说,郭夫人的衣裳上被人动过手脚,抹上了蜂蜜,疏忽不得啊。” 孟骥神情一凝,忙道:“咱家定当仔细过问。” 王贵点了点头,随后一副恍然的口气道:“对了,还有一件。娘娘们都在一块儿的时候,皇爷的话便不多。想来娘娘们们说话儿,皇爷似乎也没甚么好说 的。你在后园子里准备一些解闷的东西,棋,籍,或是能弹唱的宫女啥的。” 孟骥愣了一下才抱拳道:“咱家明白。” 王贵说完便站了起来,孟骥忙送他出门。 ……孟骥原先是太宗皇帝时期提拔的太监,到了洪熙朝时、因为被怀疑是郑和一党,常被宫里排挤。正因如此,到了武德朝,他又回到了司礼监。不过即便如此,他与汉王府出身的那些太监、还是有区别的。 王公公既然把事情说得那么谨慎,为啥非得让孟骥来管?孟骥随后一想,旧府中不管是守御司北署将士、还是留守照看府邸的奴婢,大概有不少人与王公公他们熟识。王公公一问就知道甚么情况了,何须孟骥操心? 不过孟骥仍然规规矩矩地、办好王公公交代的差事,过问了一番旧府中人。 及至下午,孟骥才来到后园里,见了真腊女子伊苏娃。 见面时,伊苏娃双手合十行礼,用汉话道:“孟公公,好久不见。” 孟骥一听,顿时觉得她的汉话精进了不少。去年她还只会说“幸会”之类的词,如今能说一些比较完整的话了。 只见伊苏娃微微卷曲的头发盘起,头上戴着一条金冠,身上穿着一件对襟长袍,打扮仍不是真腊女子的模样。真腊国那边四季炎热,身上的衣物较少,在大明朝是不够的,所以她外面穿着长袍,胸前十分紧绷显得长袍不合适,不过别的地方裁剪还算恰当。 “夫人别来无恙?”孟骥也回礼道。 俩人都不是汉人的长相,孟骥是西番色目人,不过他一口官话,服饰也完全与汉人一样。 伊苏娃那幽深的眼睛看了孟骥一眼,她稍微迟疑了一下,才道:“无恙。” 看来她的汉话似乎还不怎么样,与安南人陈仙真差远了。 她的身段相貌没甚么变化,只是好像比去年消瘦了一点,眉宇间也带着郁色。孟骥慢慢地问道:“夫人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 伊苏娃咬字有些不清道:“一切都好。” 孟骥点了点头,又缓慢地说:“后天,皇爷要来这里,与皇后妃嫔们一起赏花。” 伊苏娃道:“皇帝陛下要来?” 孟骥点头称是,问道:“你要去赏花吗?” 伊苏娃摇头道:“我每天都赏花。” 孟骥皱眉道:“重要的是,皇爷要赏花,你愿意在此拜见皇爷?” 伊苏娃抬起手,做起了琐碎的手势,她先是有点着急,接着神情有些颓然。她艰难地说道:“妃子们,在。” 孟骥沉吟了一会儿,道:“夫人之意,你在妃嫔们面前,怕尴尬?” 伊苏娃先是点头,又轻轻摇头叹了一口气,显然孟骥的理解不太准确。伊苏娃在真腊国做过王后,听说还干涉政务,显然是个很有想法的女人,然而语言不太通畅、此时连稍微复杂一点的沟通也很困难。 孟骥想了想,说道:“你可以不见妃子。”他用手指指着自己道,“咱家安排。” 伊苏娃的态度似乎不太确定,她先是试图比划着解释甚么,接着便看着孟骥摇头。 孟骥忽然觉得,或许今日应该带个懂真腊话的人来翻译,那样就可以晓以情理、说服伊苏娃了。他搓着手皱眉寻思了一会儿,慢慢说道:“皇爷幸此地,你若不迎,失礼。” 伊苏娃的目光一直观察着孟骥。她的眼睛比较大,大眼睛往往不那么聚光,但伊苏娃大概是眼眶较深,眼神看起来十分有神。她沉默了好一阵,终于瞧着孟骥微微地轻叹了一下,妥协道:“我只见陛下。” 孟骥顿时松了一口气,说道:“如此甚好。” 他说罢站了起来,便与伊苏娃告辞。俩人交谈实在费劲,孟骥说清了事,便不想再多言了。随后孟骥便离开旧府,径直回宫,因为明天还有一天时间,诸事倒不用太过着急。 孟骥走西华门进宫。路过武英门时,他正好碰见了守御司南署右使钱巽,孟骥急忙上前,率先作拜见礼。 寒暄了两句,钱巽开口问道:“孟公公似乎跟着船队,下过西洋?” 孟骥道:“咱家跟随王公公与陈将军,到过真腊国,怎么?” 钱巽说道:“前两年朝中出现了一本《译汇》,因朝廷禁止私自刊印,便只在朝臣中流传。最近却也在士林中、出现了一个学派,叫‘假物学派’,有人在追问此来源。据说是平夷侯家的姚芳结交外藩人、收集整编而成,孟公公知道这些事吗?” 孟骥想了想,说道:“姚芳没去过西洋,他去过日本国。日本国有些啥事,咱家便不清楚啦。” 钱巽不动声色道:“我言下之意,船队里有那些外藩人吗?” 孟骥摇头道:“咱家没见过。” 钱巽忙作揖道:“多谢了,我顺便问问而已。还有人以为姚芳是神人,是那些学问的始作之人,我可认识姚芳,他不可能有那见识。” “姚公子确实不像是有太多学问的人。”孟骥附和了一句,又随口问道,“啥那么神?” 钱巽道:“寥寥数言,难以说清。宫中应有此,孟公公寻一本来,亲自观阅便知。” 孟骥听罢也没太在意,心说、指不定王贵与曹福知道得更多。不过一本而已,孟骥没多问。 他倒是对眼前的事更上心。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今日又是个晴天,不过往后两日何如、他也看不出端倪。据钦天监的官员说最近这些天都是晴天,却不知预料是否有差错。 这时钱巽的声音道:“我这便要去守御司南署衙门,孟公公,告辞。” 孟骥收回仰望的目光,忙抱着拂尘道:“钱右使慢行,后会有期。” 等钱巽一走,孟骥立刻顾着去找曹福。今日见过伊苏娃的事,孟骥寻思着还是告诉曹福更好,毕竟王贵今日交代时、也只是暗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六十章 不解的谜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两日后,天气晴。一大队人到了旧府,朱高煦刚下马车时,侍候在后面的曹福便上前,在他身边小声说了一句:“真腊人伊苏娃请见皇爷,可她不愿与娘娘们见面。皇爷进屋歇息的时候,奴婢可带伊苏娃来见么?” 朱高煦没多想,应了一声。 众人随后到了旧府的后园子里,果然这里的许多牡丹花已经开了。那片人工湖泊边上种的牡丹最多,成片的花朵,远远看去,其间的一座凉亭与拱桥,就像浮在花海中的小舟。 天气也很好,微风抚绕在湖面上吹起阵阵涟漪,不冷不热。盛开的牡丹,让这古典的园子也热情起来,富贵的气象与牡丹的意象十分相称,额外应景。 好像唐宋时期的人特别喜欢牡丹,到大明朝已有许多品种,旧府里就不少。花瓣有红的、粉的、紫、白、黄,还有白花里面有紫色斑驳,便又不是一样的品种,简直是姹紫嫣红丰富多彩。 不过朱高煦赏牡丹的感受,大概与在场的人们不太一样。 以前农村的被子、床帘甚么的织物上,总是织着牡丹花的图案,往往还有几只鸟儿,他看得太多了。而那些东西的做工用料大抵也比较差。于是回忆的意象、给了他某种心理的暗示,看到牡丹花就有一种俗气的印象。 今天大伙儿走在牡丹丛中,场面确实也不太高雅。 随行的人除了皇后妃嫔,还有朱高煦的四个儿女。太子瞻壑还好,在父皇面前很规矩,但是杜千蕊、姚姬的孩儿,才两岁多,一会儿不知道怎么就哇哇哭了。 朱高煦把两岁多的瞻坦抱了起来,小子倒是停止了哭闹,却用小手抹了一把鼻涕眼泪,弄得朱高煦一头一脸都是。 这时小公主又抓着他的袍服,奶声奶气地说:“我要花花。” 朱高煦只得摘了一朵红牡丹,俯身插在小公主的头发上。她仰着头高兴地傻笑着,朱高煦见状也心情好了一些。 不过这般俗气的场面,也有好处,让朱高煦这不同平常的家庭,似乎有了生活的气息。孩儿们一阵胡闹,自然没有了太拘谨的礼仪,妃嫔们也闲聊起来。 郭薇教瞻壑:“你是长兄,得看好弟妹们。若是那百姓家里,你这样的大哥,每天都得带弟妹。” 瞻壑问道:“儿臣小时也像他们这样吗?” 郭薇道:“可不是?” 沐蓁等人都笑了起来,瞻壑好像有点不高兴,闷头没再吭声。 大伙儿也没怎么仔细欣赏牡丹,便走到了那凉亭里。宦官宫女们摆上了茶水、点心、果子,朱高煦便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拿着果子逗瞻坦玩儿。 朱高煦抬头看了一眼妙锦和段雪恨等人,便道:“大伙儿随便逛逛,午膳便在这亭子来。此地风景好,空气好,在这儿吃饭就像野餐一样。” 郭薇转头对太监黄狗道:“你们看好孩儿。” 黄狗道:“奴婢谨遵懿旨。” 朱高煦也走 出凉亭,曹福急忙跟在身边侍候着。他在四面转悠了一阵,观望了一番这初夏的园林风光,走过那道小溪上的拱桥后,曹福便轻声道:“皇爷,伊苏娃就在前边的屋子里。” “来都来了,见她一面也好,走罢。”朱高煦转头看了一眼曹福。 二人走过一片小砖地坝子,便进了一道房门。朱高煦见里面摆着两把太师椅,便在椅子上坐下。曹福执礼后退,离开了屋子。 没一会儿,伊苏娃便独自走了进来。她在迈步的时候,眼睛也一直注视着朱高煦。这外藩女人的眼睛很漂亮,深邃而有神,仿佛随时都在表达着某种意思或是情绪。朱高煦寻思第一次在寺庙见面时,他没有明确身份,或许伊苏娃正在对比上面相见的光景? 她浅棕色的皮肤、更为立体的五官有着异域风情,高挑的身段的线条凹|凸有致。她穿着丝绸对襟长袍,胸脯十分显眼,脖颈上没有里衬领子,甚至锁骨以下的风景也隐约可见。 伊苏娃双手合十道:“拜见皇帝陛下。” “免礼,坐罢。”朱高煦道,“你学会汉话了?” 伊苏娃道:“一点。” 朱高煦点了一下头。伊苏娃便走到旁边的太师椅上,端坐在那里。朱高煦转头瞧她,只觉她隐约还有几分王后的气质,大方冷静,有几分贵气。 伊苏娃也转头看了一下朱高煦,主动说道:“没有迎……迎驾,失礼了。” 朱高煦想了想,说道:“咱们今日来赏花,赏牡丹。”他抬起手比量着牡丹花的尺寸,“牡丹花很大,颜色鲜艳,寓意大方富贵。在咱们大明,牡丹花就像百花中的王后。” 在南方诸蛮邦中,显然礼仪与大明朝很不相同。伊苏娃转头直视着朱高煦,一直看着他说话。 “王后。”朱高煦强调了一个词,“夫人能听明白?” 伊苏娃轻轻点头。 朱高煦见状说道:“所以你不来拜见皇后妃嫔们,或是不愿意做甚么事,朕至少能理解。” 伊苏娃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但笑得很勉强、隐约还有一些凄凉。她这样的五官,做甚么表情、都似乎更加容易。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看见了,陛下和家人。”她稍作停顿,又道,“我有家人,以前。” 朱高煦点头回应。由于只能将话说得尽量简单,所以他没多说,怕伊苏娃听不明白。 伊苏娃的脸上渐渐出现了冷意与愤恨,“他们杀了安恩,杀了别的人,妹妹是个孩儿。” 朱高煦愣了一下,坐在她近处,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仇恨。却不知她的仇恨里,是否包含了对大明的恨意;毕竟暹罗人有机会屠|戮真腊国,首先是明军削弱了真腊国的军队、才为其敌国创造了机会。 不过看她的眼神,朱高煦大致能确定,她最仇恨的还是暹罗人,而大明至少不是主要仇人。 伊苏娃转头看着他说道:“大明逼迫暹罗, 要攻打暹罗?” 朱高煦沉吟了稍许,说道:“国家大事,以利弊为主。暹罗无限扩张,不是大明朝廷所愿。此事与你没有关系,朕也不可能、为了女人决策大事。” 安静了一会儿,朱高煦转头看时,见伊苏娃仍盯着自己,他从伊苏娃的眼神里、读不懂究竟是甚么意思或情绪。 朱高煦叹了一声,又道:“王朝、种族如果衰亡,那么仇恨、恩怨,以及荣辱……”他摆了两下手,“便不重要,也无人记得了。” 这时太阳的位置刚好移动到了某个角度,一缕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正好接触到了朱高煦的脸庞。他顿时感觉有些刺眼,眯着眼睛抬头瞧了一下。 或是强烈的光线影响,等朱高煦再次侧目看伊苏娃时,觉得她所在的位置光线暗淡了一些,她的身子也仿佛多了几分阴郁。只有她的眼睛尤为明亮、仿佛有泪光一般,但细看并没有眼泪,她甚至似哭似笑地发出了一个声音,悲伤苍凉的表情浮现在脸上,又隐隐有几分悔恨。 俩人连语言沟通也有点困难,朱高煦倒没料到,今日竟能谈得如此深入。 伊苏娃终于问道:“真腊国有人密谋杀我,国王奔哈亚知道吗?” 朱高煦一时有点困惑,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了伊苏娃来大明之前的过程。大概是真腊国宫务大臣的人用伪诏,骗伊苏娃去避难,结果同行的人想奸|杀她。伊苏娃的意思,怀疑国王的手令、可能并非伪诏,却是参与密|谋的人之一。 这个问题,朱高煦无法回答她。不过以朱高煦的经验,在有些地方,人们确实是无所不用其极,干出任何事都不太怪。 “孟骥说的,他不敢骗陛下。”伊苏娃的声音道。 朱高煦道:“朕帮你问问。不过孟骥不是真腊人,知道的事不会太多。有些秘密,究竟谁能知晓哩?” 伊苏娃看着他说道:“国王很宠我,以前。” 朱高煦道:“朕明白了,如果国王对你的心意依旧,你期望国王将来为你报仇,可能更现实一点。” 伊苏娃不置可否。 朱高煦一时兴起,问道:“特洛伊,听说过吗?” 伊苏娃困惑地摇摇头。 朱高煦想了想便道:“大概是两个国家因为一个漂亮女人,发生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最后毁灭了特洛伊城邦。”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朕觉得,真相也许不是那么简单。只不过人们更愿意相信、这样快意恩仇的动机。” 这番话有点复杂,也不知伊苏娃听懂了没有。 朱高煦说罢,便起身道:“夫人安心在这里,我大明还不至于为难一个女人。” 伊苏娃站了起来,在原地鞠躬道别。朱高煦也不计较、她没有送出门这种繁文缛节,他走出房门,抬头看了一眼刺眼的太阳,一时间对真腊国王的秘密也有点好起来。他心头还犹自琢磨了一会儿,国王究竟是怎么做的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六十一章 只是揣度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伊苏娃托朱高煦问孟骥,有关真腊国王是否参与密谋。她倒是个明白人,知道宦官孟骥可能欺骗她、但不敢轻易欺君。 朱高煦见到孟骥时,忽然想起了这事儿,便问了孟骥一句。 孟骥的神情初时有些难堪,接着便如实禀奏、他确实是信口一说,实际对于真腊国发生的阴谋细节,几乎一无所知。孟骥没有解释为甚么要骗伊苏娃,朱高煦也没继续问;事情确实有点尴尬,他孟骥为啥非要让伊苏娃别无选择、然后来大明避祸? 不过,一个可能知道更多事的人、很快就要回京了。他便是刘鸣。 朱高煦收到奏章,海军船队主力正在返航。海军避开了东南沿海风暴多发的季节,预计本月便可抵达大江下游,进入太仓那边的刘家巷。奏章正是出自刘鸣之手。 刘鸣之前不顾劝阻,亲自去过真腊国金边城,在那里逗留了不少时间。想来刘鸣能知道的情况,必定比孟骥要多。 大明海军主力回来了大半,主帅陈瑄、正使王景弘都回来了。只有两个指挥使林子宣、唐敬,分别留在了马六甲的龙牙门,以及西贡湾的新使城。海军战舰与兵员损失,主要发生在那次大风暴中,伤亡了数千人;反而随后在南边的历次大战中,船只兵力折损都非常少。 从结果看,陈瑄与王景弘立了大功。于是朱高煦很快下旨,叫鸿胪寺等衙署准备庆功宴,又命户部算出一笔钱,奖赏将士。 不过陈瑄之前有件事,让朱高煦有点不满意。 在明军与真腊军的大战结束之后,官军要继续进攻满刺加国、时间已经不恰当,因为很快要进入热季了;而且满刺加国主动遣使求和,同意大明的一切要求,态度甚恭。彼时继续发动战争,显然已无必要。陈瑄却仍然通过各种手段,包括独断驱赶满刺加使者等,让中军达成了继续攻打满刺加国的决策。 朱高煦想起了这些事,并再次寻思陈瑄这个人。 寻常人一生遇到的人可能不少,但真正花心思琢磨的、多半也就寥寥数人,大抵是上司或者比较亲密的同伴。但朱高煦不同,他要琢磨的人很多,只怕用错了人。所以有时候他对某人生气,但回头就给忘了。 朱高煦对陈瑄就是这样,若非最近这份奏章、提醒陈瑄回国了,朱高煦几乎已经忘了陈瑄干过的事。 然而不管怎样,该嘉奖赏赐不能少,毕竟明面上最好以结果论。既然陈瑄赌赢了,朱高煦便不打算、公开与他计算其中的过程。 四月中旬,朱高煦率文武大臣在奉天殿赐宴,宴请了回来的有功将士、文官宦官等人,当场赏赐了许多财物。 次日御门听政结束之后,朱高煦便叫宦官去、径直把刘鸣召到了西边的柔仪殿。 君臣二人见礼之后,便在西北角的茶几两边入座。宫女小荷在旁,正不紧不慢地烧水准备潮州茶。朱高煦打量了一会儿分别很久的刘鸣,见他这次既黑又瘦,穿着大红色官服、让他的脸显得更黑,真腊国那边阳光应该比较强烈。 朱高煦开口道:“孟骥先回来,说刘使君不听劝,跟着真腊人去了金边城。叫朕担心了一阵,生怕你出甚么差错。” 皇帝这么说,刘鸣脸上微微有点激动。连专心致志摆弄着茶具的小荷,也悄悄抬头看了刘鸣一眼。 刘鸣拱手道:“罪臣不敢让圣上如此挂怀。” “那事儿是你的问题、还是你继父的事,朕分得清的。”朱高煦道,“你去南边走了一遭,前后快两年了,事情早已过去,估计没多少人记得了。” 刘鸣道:“臣在真腊国人生地不熟,确实有些不安。不过一旦舍得下身家,臣却是见识到了许多新的风物。那边的房屋、水土,规矩、习俗,以及人们的心思全然不同,叫人大开眼界。” “冒险的乐趣,就是这样罢。”朱高煦随口道,“不去经历未知的路,当然难以见到新的风光。” 刘鸣附和了一声,又道:“其中风物,难以数言明了,臣回京后,打算将所见所闻写一些文章。文章既成,再进献于圣上。” 朱高煦点头道:“甚好。” 刘鸣道:“真腊国有很多寺庙,除了吴哥城有名的大庙,金边城也有浮屠与庙宇。臣观之,佛寺用石块砌成,庙宇宏伟,浮屠高百尺,非得耗费人力物力巨大、不能建成。曾经的真腊国,必定是个很强盛的国家。” 他稍作停顿,用感叹的口气道,“不过他们将国力耗费于宫殿庙宇之上,奢侈浮华只限于都城近左之地,而边地疆域疏于治理,吏治不修,其衰败之源,或由此起。” 朱高煦应了一声。 刘鸣接着说道:“臣未曾去暹罗国,不过打听了不少有关暹罗国的景况。暹罗国以前是真腊国属臣,此时建都大城府不久,他们正不断学习真腊、占城、安南国的官吏制度,并主动与各国互通有无。臣从结交的暹罗人看来,暹罗人虽也信奉佛法,但为人更加世俗务实。” 刘鸣吸了一口气,寻思了片刻,道:“就好比咱们大明士人,信着圣人教诲、舍身取义,但很多士人读,先是顾着能入仕当官、光宗耀祖,然后再用圣人文章修身养性。” 朱高煦笑道:“刘使君还真敢说。” “臣失言。”刘鸣拱手道,“不过新起的暹罗国,势力应该会很快压过真腊。何况最近真腊国在大战中失利,不仅败于大明官军,吴哥城又遭暹罗军洗劫,两国强弱势易,变得更快了。” 朱高煦道:“一场会战胜败,会影响一个国家很长时间的国运。真腊国这样并不算大的邦国,衰亡的前景显而易见。” “圣上英明。”刘鸣道,“故臣在西贡时,便极力反对暹罗人继续夺取土地,只担心将来朝廷对付暹罗国、会比真腊国更加棘手。” “嗯……”朱高煦发出了一个声音。他沉吟片刻才道:“刘使君当时的做法,也并无不可。” 过了一会儿,朱高煦问道:“真腊国前王后伊苏娃的遭遇,其中密事,刘使君知道多少?” 刘鸣道:“大多内情,臣也是从真腊案犯口中得知。当时宫务大臣的族弟、诱|骗王后离开了金边城。此后随行王后的,有两个歹人。 其中一人是宫务大臣的部下,正想行奸|污恶事之时,被另一人杀了;另外那人,便是臣等俘获的案犯。他自投罗,欲带王后来官军大营领赏,当即被臣等缉拿。” 刘鸣继续道:“通过王后讲述的遭遇经过,以及真腊歹人的口供,臣得到了大致过程。真腊宫务大臣与大将军应是**,与王后有隙;他们亲自谋划、施行了此案。 其中重要的一步,便是宫务大臣的族弟拿着密信、叫王后悄悄离开金边南下。密信乃宫务大臣所写、国王签押。但密信当场已被烧毁,国王签押的字迹真伪,如今实难分辨。” 刘鸣说的事,朱高煦之前就差不多知道了。 俩人沉默了一阵,刘鸣皱眉寻思了很久,似乎还有话说。朱高煦便耐心地等待着。 果然,刘鸣终于开口道:“臣至金边城时,暹罗人已停止用兵,陆续开始从吴哥城近左撤离。因此臣在金边城受到了礼遇,其中有个贵族还向臣解释,屠|戮大明使臣的安恩一家已伏诛。臣在当地居住数月之久,寻访各色人等,亦能确认此事。 国王起初派来接待的人,便是宫务大臣、姓奈耶者,后来国王接见臣等,亦由奈耶安排。臣与真腊国王多次见面,曾单独面谈……” 刘鸣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 朱高煦顿时点头,一脸恍然,看了刘鸣一眼道:“你的意思,我大致明白了。” 刘鸣道:“圣上圣明。”便不再继续阐述。 朱高煦只好径直说道:“宫务大臣奈耶等人的密谋,已经失败,并且有参与的人被明军抓获;大明这边,必定知道了不少事。如果密谋是瞒着国王干的,并且相干人等还有伪诏之罪,奈耶可能很担心你与国王见面,怕拆穿了他们的罪恶。”朱高煦顿了顿,又加了一句,“特别不能让你与国王单独面谈。” 刘鸣拜道:“臣正是此意。” 朱高煦想了想,又随口问道:“国王会不会已经被架|空,奈耶等人有恃无恐?” 刘鸣道:“国王有兄弟与儿子。” “有些道理。”朱高煦点了点头。如果奈耶等大臣已经掌握了大权,又让国王产生了耻辱与仇恨,最好的办法恐怕是换一个国王。 这时小荷双手将一只小杯递了过来,接着又分给刘鸣。朱高煦便道:“不用客气。” 刘鸣双手捧着小杯子道:“臣谢圣上。” 朱高煦喝完了,将杯盏放下,又转头说了一句,“不过咱们终究只是猜测罢了。” 刘鸣附和道:“这等密事,外人恐难找到真凭实据。”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六十二章 硝烟未散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空气中弥漫着独特的茶香。一壶茶泡到第三次,朱高煦才用不经意的口气问道:“据报,官军从西贡港出发之前,曾有满刺加(马六甲苏丹王国)使者前来,刘使君事先不知道吗?” “臣等听闻此事时,满刺加使者已遭驱逐,不在军中。”刘鸣的语速缓慢。他似乎马上就意识到了,皇帝问的话、并非像口气表现得那么随意。刘鸣一边回答,一边像在思索的模样。 朱高煦点了一下头。 过了一会儿,刘鸣又道:“陈将军挂印南征之前,朝臣多有反对。陈将军历次大战,两次投降、多次失利,几无像样的胜仗。诸公对其气节、能耐皆不认可。此番南征,臣见陈将军时,只觉他对往事尤感羞辱。及至大胜真腊军,陈将军贪功之心甚是急切。” 朱高煦听罢觉得有些道理。因为他想起了派兵南下之前,为了激励陈瑄、叮嘱他要抓住雪耻机会的事。 陈瑄这次发动了不必要的战役,隐约有朱高煦的影响。于是朱高煦有种感觉,陈瑄的作为仿佛仍在自己的控制之内。 而刘鸣的一席话,表面上在贬陈瑄,实际是帮了陈瑄。不过文官通常不会专门为武将说话,不告状就算好了。 朱高煦说道:“原来如此。” 茶已喝得差不多了,刘鸣随后便起身作拜,谢恩告退。 南边的局面暂且已趋于缓和,满刺加、爪哇、真腊皆已称臣请和,暹罗人也最终听从大明官员的告诫,停止对真腊国落井下石。朝廷在海洋沿岸陆续建立了松台卫、岘港、西贡、龙牙门等堡垒据点,设立使城、筹建两大总督府。 北面在辽东用兵的方略确定,而整军备战早已紧锣密鼓进行了。 五月间,第一批兴光铳装备京营步兵后,朱高煦便亲自前往洪武门外的大校场、观摩将士练习战术。 随行的除了锦衣卫大汉将军,还有齐泰、夏元吉、钱巽等文官,以及瞿能、刘瑛等勋贵。另外有两个特别的人,便是茂开山与马兴光,在大臣勋贵环绕的皇帝身边,他俩显得有点扎眼。 在校场上负责统筹练习的人则是王斌、吴高、陈贞。朱高煦特意让他们训练士卒,好叫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士卒们在阵前如何作战。 大校场上十分喧嚣,人们刚出洪武门,那边的成片铳声便已隐约可闻。及至校场,只见开阔地上白烟阵阵,又有无数人与车辆活动,把板实的土地践踏得尘土弥漫,乍看之下、朱高煦恍若忽然置身于战阵。 朱高煦骑马来到一队军阵旁边,见那些将士正在娴熟地装填火铳。京营将士长期使用火器,熟悉原先名为“春寒铳”的火绳枪,此时改用燧发枪并没有多少困难,因为燧发枪用起来比火绳枪更简单。 军中将士携带了两种与火器相关的工具、并不是在战阵上使用,一种是自己做铅丸的钳模,另一种便是形似量酒的勺子。将士们事先会用这种量具勺子,把火药定量装在小竹筒里,然后用油纸和绳子封好。 所以火铳兵每人身上都挂着不少东西,他们先从腰间的口袋里掏出一只竹筒,然后用牙齿把封纸咬开,将里面定量的发|射药倒进枪管里。接着拿丝绸垫铅丸,用通条将铅丸捅|进去压实。最后拨开簧片机关,拿起挂在腰间的葫芦,将击发药倒进尾部的药锅盖好。装填便完成了,只待发|射。整个过程比火绳枪简洁了许多,速度也快了不少。 虽然火铳仍比弓|弩操|作麻烦,但好处更多。远程兵不需要太多技术和力气,装填发|射都是手面活,无须长时间训练射箭技艺。火器对辎重营的运输后勤、也要求不高,一个单兵自身携带的弹药,便能连续发|射数十次,几乎可以满足整场战役的消耗;若是换作箭矢的供应,这是难以想象的。 汉朝名将李凌曾以寡敌众,大战匈奴军,但据说李凌本来是一支负责运输的辎重兵,意外遭遇了匈奴,营中携带了大量箭矢。饶是如此,最终李凌仍因箭矢消耗殆尽而投降。如果是火铳营,便难以一战耗竭弹药。 这时王斌吴高等人也骑马迎来,他们下马抱拳执礼。朱高煦点头示意,眼睛仍观望着那边正在演练的将士。 那些装填好的将士,正陆续进入了发|射阵地,位于一排武钢车后面。武钢车前面有硕大的盾牌,并带射孔,士卒们便举着火铳站在射孔后面准备。各辆武钢车之间有空隙,但此时已从车上把拒马枪搬下来了、补充间隔的防御,火铳兵站在拒马枪后面,负责掩护的枪盾兵纷纷后退。 随着一声吆喝声传来,将士们纷纷发|射,车阵上铳声密|集,火光与烟雾齐飞,阵仗十分骇人。 众人见状,纷纷赞叹。 朱高煦却一声不吭,坐在马背上瞧着那笨重的武钢车,转头道:“想想一些东西还真是神,武钢车已经用了上千年,咱们现在还在用哩。” 武德朝朱高煦亲征鞑靼时,军中就携带了大量武钢车。后来他才知道,这玩意至少从汉朝起、中原王朝就已经有了。 吴高的声音道:“圣上明鉴,北边游牧骑兵对中原的威胁,不止千年,此车对付骑|射、骑兵冲杀有效,故沿用至今。” 朱高煦道:“凡事有利则有弊,防是容易防住了,可怎么反击?这车阵动弹困难,稍作反击,也只能靠骑兵。而骑兵周旋,咱们官军对所有蒙古部落都没甚么优势,难怪乎诸公言,泰宁等卫与科尔沁部联合,战力仍很强大。” 吴高只好承认道:“圣上圣明。” 朱高煦又道:“这么重的车长途奔袭,还得需要征调大量民丁出力。且天下越是太平日久,我朝的骑兵越对北方诸部骑兵没有优势。或许怎么用步兵打骑兵,才是更好的思路罢?” 这时刘瑛的声音道:“没有武钢车时遭遇骑兵,官军亦有战术,大致有两种办法。其一前排庇护火铳兵的枪盾手蹲下,等待火铳发|射。其二长|枪手与火铳兵间隔布置,用枪军庇护火铳兵,同时军阵也能保持射|击。” 刘瑛精通各种步兵阵法战术,他所言都是明军以前用的阵法。 朱高煦摇头道:“燧发枪有个特点,因为不用明火,可以布置更加密集的火力。郑国公所言者,与火绳枪、火门枪用法无异,便不能发挥新火器的长处。朕的想法,应最大地保证火力的密集度与杀伤,并减轻步兵负担、增加机动性。这样的路子,当然要放弃一些防御性,只是如何抉择利弊罢了。” 刘瑛道:“圣上所言极是,宋代以前的人马具装重骑,最终被世人放弃,也是此理。我朝幅员广阔,北面大漠万里,轻骑方为正途者。” 朱高煦点头道:“或可用密集步阵,二至三排齐|射,一发即重挫敌军。车辆也要轻量化,上面的盾牌、铁矛都是负担。” 这时身边的茂开山道:“若是马车只用于运送粮秣与重炮,臣以为可将木板改为木条,做成架子车,再用牛皮等较轻的料子绷顶,重量可大为减轻。” 朱高煦回头道:“重新制作车辆,能办到吗?” 一直没吭声的马兴光开口道:“无非用木条铆接。” 吴高的声音道:“如此扎营,只能靠拒马枪与沟壕陷阱防备。”他想了想又道,“于战阵之上,前后军阵可只换兵器,不换队列。前排发|射完火铳,则与后排换长|枪拒敌。” 吴高的心思总是想着怎么防御。不过他的说法也没错,火铳兵一旦被骑兵冲到面前,几乎没有反抗之力,准备好如何防御也是必要的事。 “有道理。”朱高煦点头赞许道,他接着又转头看马兴光,“有没有办法、把铁枪头装到火铳前端,做成刺刀?” 马兴光愣了一下,沉吟道:“将利刃安到木柄上,然后将木柄插|到火铳口何如?” 马兴光的想法角度有点怪,不过他没见过刺刀,这么想也许是正常的。朱高煦却不同,他的固有印象,刺刀应该装在枪|口下端。 朱高煦问道:“铳口下端,做个卡扣机关,能不能装上利刃?” “铳管是用熟铁锻裹而成,重新做个铁箍恐怕不太牢靠,臣得寻思一阵。”马兴光弯腰道。 朱高煦道:“有成效后即刻上报。” 马兴光道:“臣领旨。” 君臣议论了一阵,便骑马离开此地,继续沿着校场巡视。 兵部的齐泰、裴友贞等人,对新兵器的军阵都看得很仔细,一边瞧一边似乎在琢磨。官员们大抵都很务实,把“技术”与圣贤修养分得很清楚。譬如用柳锟抢修、束水攻沙等技术问世后,管河道的官员都将这些技巧、视作做官的本事;按察使司的人,多半会仵作验|尸的学问。在实际办事中,大伙儿并不会守着以前的规矩,毕竟后来的东西更加好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六十二章 硝烟未散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空气中弥漫着独特的茶香。一壶茶泡到第三次,朱高煦才用不经意的口气问道:“据报,官军从西贡港出发之前,曾有满刺加(马六甲苏丹王国)使者前来,刘使君事先不知道吗?” “臣等听闻此事时,满刺加使者已遭驱逐,不在军中。”刘鸣的语速缓慢。他似乎马上就意识到了,皇帝问的话、并非像口气表现得那么随意。刘鸣一边回答,一边像在思索的模样。 朱高煦点了一下头。 过了一会儿,刘鸣又道:“陈将军挂印南征之前,朝臣多有反对。陈将军历次大战,两次投降、多次失利,几无像样的胜仗。诸公对其气节、能耐皆不认可。此番南征,臣见陈将军时,只觉他对往事尤感羞辱。及至大胜真腊军,陈将军贪功之心甚是急切。” 朱高煦听罢觉得有些道理。因为他想起了派兵南下之前,为了激励陈瑄、叮嘱他要抓住雪耻机会的事。 陈瑄这次发动了不必要的战役,隐约有朱高煦的影响。于是朱高煦有种感觉,陈瑄的作为仿佛仍在自己的控制之内。 而刘鸣的一席话,表面上在贬陈瑄,实际是帮了陈瑄。不过文官通常不会专门为武将说话,不告状就算好了。 朱高煦说道:“原来如此。” 茶已喝得差不多了,刘鸣随后便起身作拜,谢恩告退。 南边的局面暂且已趋于缓和,满刺加、爪哇、真腊皆已称臣请和,暹罗人也最终听从大明官员的告诫,停止对真腊国落井下石。朝廷在海洋沿岸陆续建立了松台卫、岘港、西贡、龙牙门等堡垒据点,设立使城、筹建两大总督府。 北面在辽东用兵的方略确定,而整军备战早已紧锣密鼓进行了。 五月间,第一批兴光铳装备京营步兵后,朱高煦便亲自前往洪武门外的大校场、观摩将士练习战术。 随行的除了锦衣卫大汉将军,还有齐泰、夏元吉、钱巽等文官,以及瞿能、刘瑛等勋贵。另外有两个特别的人,便是茂开山与马兴光,在大臣勋贵环绕的皇帝身边,他俩显得有点扎眼。 在校场上负责统筹练习的人则是王斌、吴高、陈贞。朱高煦特意让他们训练士卒,好叫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士卒们在阵前如何作战。 大校场上十分喧嚣,人们刚出洪武门,那边的成片铳声便已隐约可闻。及至校场,只见开阔地上白烟阵阵,又有无数人与车辆活动,把板实的土地践踏得尘土弥漫,乍看之下、朱高煦恍若忽然置身于战阵。 朱高煦骑马来到一队军阵旁边,见那些将士正在娴熟地装填火铳。京营将士长期使用火器,熟悉原先名为“春寒铳”的火绳枪,此时改用燧发枪并没有多少困难,因为燧发枪用起来比火绳枪更简单。 军中将士携带了两种与火器相关的工具、并不是在战阵上使用,一种是自己做铅丸的钳模,另一种便是形似量酒的勺子。将士们事先会用这 种量具勺子,把火药定量装在小竹筒里,然后用油纸和绳子封好。 所以火铳兵每人身上都挂着不少东西,他们先从腰间的口袋里掏出一只竹筒,然后用牙齿把封纸咬开,将里面定量的发|射药倒进枪管里。接着拿丝绸垫铅丸,用通条将铅丸捅|进去压实。最后拨开簧片机关,拿起挂在腰间的葫芦,将击发药倒进尾部的药锅盖好。装填便完成了,只待发|射。整个过程比火绳枪简洁了许多,速度也快了不少。 虽然火铳仍比弓|弩操|作麻烦,但好处更多。远程兵不需要太多技术和力气,装填发|射都是手面活,无须长时间训练射箭技艺。火器对辎重营的运输后勤、也要求不高,一个单兵自身携带的弹药,便能连续发|射数十次,几乎可以满足整场战役的消耗;若是换作箭矢的供应,这是难以想象的。 汉朝名将李凌曾以寡敌众,大战匈奴军,但据说李凌本来是一支负责运输的辎重兵,意外遭遇了匈奴,营中携带了大量箭矢。饶是如此,最终李凌仍因箭矢消耗殆尽而投降。如果是火铳营,便难以一战耗竭弹药。 这时王斌吴高等人也骑马迎来,他们下马抱拳执礼。朱高煦点头示意,眼睛仍观望着那边正在演练的将士。 那些装填好的将士,正陆续进入了发|射阵地,位于一排武钢车后面。武钢车前面有硕大的盾牌,并带射孔,士卒们便举着火铳站在射孔后面准备。各辆武钢车之间有空隙,但此时已从车上把拒马枪搬下来了、补充间隔的防御,火铳兵站在拒马枪后面,负责掩护的枪盾兵纷纷后退。 随着一声吆喝声传来,将士们纷纷发|射,车阵上铳声密|集,火光与烟雾齐飞,阵仗十分骇人。 众人见状,纷纷赞叹。 朱高煦却一声不吭,坐在马背上瞧着那笨重的武钢车,转头道:“想想一些东西还真是神,武钢车已经用了上千年,咱们现在还在用哩。” 武德朝朱高煦亲征鞑靼时,军中就携带了大量武钢车。后来他才知道,这玩意至少从汉朝起、中原王朝就已经有了。 吴高的声音道:“圣上明鉴,北边游牧骑兵对中原的威胁,不止千年,此车对付骑|射、骑兵冲杀有效,故沿用至今。” 朱高煦道:“凡事有利则有弊,防是容易防住了,可怎么反击?这车阵动弹困难,稍作反击,也只能靠骑兵。而骑兵周旋,咱们官军对所有蒙古部落都没甚么优势,难怪乎诸公言,泰宁等卫与科尔沁部联合,战力仍很强大。” 吴高只好承认道:“圣上圣明。” 朱高煦又道:“这么重的车长途奔袭,还得需要征调大量民丁出力。且天下越是太平日久,我朝的骑兵越对北方诸部骑兵没有优势。或许怎么用步兵打骑兵,才是更好的思路罢?” 这时刘瑛的声音道:“没有武钢车时遭遇骑兵,官军亦有战术,大致有两种办法。其一前排庇护火铳兵的枪盾手蹲下,等待火铳发|射。其二长|枪手与火铳 兵间隔布置,用枪军庇护火铳兵,同时军阵也能保持射|击。” 刘瑛精通各种步兵阵法战术,他所言都是明军以前用的阵法。 朱高煦摇头道:“燧发枪有个特点,因为不用明火,可以布置更加密集的火力。郑国公所言者,与火绳枪、火门枪用法无异,便不能发挥新火器的长处。朕的想法,应最大地保证火力的密集度与杀伤,并减轻步兵负担、增加机动性。这样的路子,当然要放弃一些防御性,只是如何抉择利弊罢了。” 刘瑛道:“圣上所言极是,宋代以前的人马具装重骑,最终被世人放弃,也是此理。我朝幅员广阔,北面大漠万里,轻骑方为正途者。” 朱高煦点头道:“或可用密集步阵,二至三排齐|射,一发即重挫敌军。车辆也要轻量化,上面的盾牌、铁矛都是负担。” 这时身边的茂开山道:“若是马车只用于运送粮秣与重炮,臣以为可将木板改为木条,做成架子车,再用牛皮等较轻的料子绷顶,重量可大为减轻。” 朱高煦回头道:“重新制作车辆,能办到吗?” 一直没吭声的马兴光开口道:“无非用木条铆接。” 吴高的声音道:“如此扎营,只能靠拒马枪与沟壕陷阱防备。”他想了想又道,“于战阵之上,前后军阵可只换兵器,不换队列。前排发|射完火铳,则与后排换长|枪拒敌。” 吴高的心思总是想着怎么防御。不过他的说法也没错,火铳兵一旦被骑兵冲到面前,几乎没有反抗之力,准备好如何防御也是必要的事。 “有道理。”朱高煦点头赞许道,他接着又转头看马兴光,“有没有办法、把铁枪头装到火铳前端,做成刺刀?” 马兴光愣了一下,沉吟道:“将利刃安到木柄上,然后将木柄插|到火铳口何如?” 马兴光的想法角度有点怪,不过他没见过刺刀,这么想也许是正常的。朱高煦却不同,他的固有印象,刺刀应该装在枪|口下端。 朱高煦问道:“铳口下端,做个卡扣机关,能不能装上利刃?” “铳管是用熟铁锻裹而成,重新做个铁箍恐怕不太牢靠,臣得寻思一阵。”马兴光弯腰道。 朱高煦道:“有成效后即刻上报。” 马兴光道:“臣领旨。” 君臣议论了一阵,便骑马离开此地,继续沿着校场巡视。 兵部的齐泰、裴友贞等人,对新兵器的军阵都看得很仔细,一边瞧一边似乎在琢磨。官员们大抵都很务实,把“技术”与圣贤修养分得很清楚。譬如用柳锟抢修、束水攻沙等技术问世后,管河道的官员都将这些技巧、视作做官的本事;按察使司的人,多半会仵作验|尸的学问。在实际办事中,大伙儿并不会守着以前的规矩,毕竟后来的东西更加好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六十三章 我都知道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洪武门外大校场的行程结束,朱高煦又出宫去见了马恩慧一面。他北巡回来,前后见了她两次。 一天快到酉时了,朱高煦已坐在了柔仪殿西北角的椅子上,等待着宫女小荷为他沏一壶茶。奉天门、武英殿的官员们估计着正等着下值,这里没有了官吏,只有宫女小荷、以及太监孟骥。 寻常在朱高煦身边晃悠的宦官,王贵和曹福最频繁,王景弘等人回来了也会前来服侍。孟骥很少单独在朱高煦身边,只是偶尔当值。 见到这个色目人孟骥,朱高煦忽然想起了真腊女人伊苏娃的事。他便问道:“你又见过伊苏娃吗?” 孟骥一脸茫然与意外,躬身道:“回皇爷话,自打皇爷到旧府赏牡丹之后,奴婢未曾与伊苏娃见面。” 朱高煦这才回过神来,稍微回忆了一下,然后转头看了小荷一眼。小荷正低眉顺眼地、专心摆弄着面前的茶具,她把查漏放在一只公道杯上,拈起小壶准确地将茶水倒了下去,仿佛心无旁笃。不过俩人交谈、尤其是皇帝说话,小荷必定在听,除非她是聋子。 “嗯……”朱高煦发出一个习惯性的声音,又道,“时辰不早了,朕要去贵妃宫里。” 孟骥抱拳拜道:“奴婢立刻去准备銮驾。” 太监出门的时候,小荷将一盏茶捧起来,端到了朱高煦跟前。朱高煦伸手接过,抿了一口。 这时小荷的声音道:“圣上没有准许的事,奴婢不会向任何人说。” 朱高煦瞧了她一眼。那天朱高煦与刘鸣谈起真腊国的密事,至今已经过去了一个月,旁边沏茶的人正是小荷。刘鸣这种外廷文官,与宦官打交道的时候不算多,就算见面也不一定多说甚么;而宫女不一样,几乎每天都与宦官见面。 起先朱高煦以为孟骥知道,便是下意识认为既然小荷知情,那司礼监的太监也就知道了罢。 这个三十余岁的宫女,做事细致,心态平稳,而且非常顺从,朱高煦习惯让她在旁做些琐事。不过朱高煦忽然觉得,哪怕她已经年过三十,也不算很有姿色,顺服与淡泊表象之下、或许也有甚么索求? 当然也可能是朱高煦想错了她。不知怎么回事,朱高煦总是觉得靠近自己的人、想从自己身上得到甚么;又或是别人付出了一点甚么,自己就应该加倍回报。也许只是心魔罢了。 朱高煦一面饮茶,一面留意小荷。她身上没有一件首饰,仿佛修行的人一般,轻薄的衣裳大概是浅色胡麻料子,很干净整洁,但朴素的打扮之下,那种女人的温柔反倒让人有点诱|人,说不上来为甚么。她动作不紧不慢,每一件琐事都做得很精细,她察觉到朱高煦的目光,偶尔也抬头看他一眼,神态似乎有点喜悦。 “皇爷,车驾已备好。”孟骥的声音道。 朱高煦回过神来,放下茶杯,动作干脆地站起,说道:“走罢。”他便离开了柔仪殿。 孟骥依旧在旁跟随,到了半路,朱高煦随口说道:“明天你把 伊苏娃叫到柔仪殿,朕见她一面。” 及至贵妃宫,妙锦见到他没多久,便找了个机会悄悄对他说:其实每次你亲近过别的女人,我都知道。朱高煦顿时非常尴尬,但想想,也只有妙锦等少数人,会这么对他说话。 妙锦靠近又在他身上闻了一下。朱高煦只好说道:“我先去沐浴更衣。” 她伸手放在朱高煦的胸膛上,“我不是闻你身上的妇人味儿,却是觉得已经与高煦那么亲近了,还是不知道你的心里都有些甚么。” “心里必定有你。”朱高煦尴尬地嬉笑道。 妙锦道:“我们写的那本《译汇》,有人问我,究竟是我写的、还是圣上写的。” 朱高煦想了想,问道:“姚姬?” 妙锦点头道:“最近有好些人询问姚芳这事,姚芳照着旨意的说辞,好似并不能让人信服。我也想知道,圣上从何处学来的东西?” 朱高煦答不上来。不过想想幸好自己的皇帝,并不太担心人们把他神化,毕竟皇帝本来就是天子、登基的时候还当众与上天沟通过,有点说不清的神化也有理可依。若是那寻常人这样,估计要出名、然后有大麻烦了。 有点难办的,反而是身边亲近之人。妙锦很了解他,当然知道他不是神,该怎么解释?朱高煦便道:“有些事一时说不清,往后再告诉妙锦。” 妙锦也知趣地没有追问,他暂时蒙混了过去。不过妙锦心中的谜团,必然无从解开。有时候朱高煦寻思,即便告诉妙锦真相,她可能也不太相信,说不定更愿意相信、天子真的能与上天沟通。 次日朱高煦一如往常干着自己的事。待孟骥来柔仪殿通报,说是真腊人伊苏娃来了,朱高煦才又想起了昨日的事。 朱高煦召伊苏娃入内觐见,并屏退了左右。 伊苏娃穿着一身很薄的外袍,大概是因为今天进皇宫、她身上新添了几件首饰,在阴天的光线里偶尔闪烁小小的光亮,连鼻翼上也有一颗宝石。她似乎对于大明皇帝办公的地方有点好,并察觉到了宫人退走后的大殿空旷,默默地左顾右盼,看起来神态很平和。 朱高煦刚刚还在处理事务,思维出于活跃中,所以说话很直接。他见伊苏娃行礼之后,叫她免礼,径直说道:“孟骥在西贡港对你说的话,毫无凭据,只是欺骗。” “果然。”伊苏娃道。她显然听懂了朱高煦的话,至少听明白了一些重要词汇。 朱高煦又道:“不过另一个人,刘鸣有别的消息。” 伊苏娃道:“我见过刘鸣,他是……他说甚么?” 朱高煦看着她道:“刘鸣去过金边城,住了几个月。真腊宫务大臣奈耶,接待刘鸣,安排刘鸣与国王奔哈亚见面。刘鸣与国王见过多次,曾单独交谈。”朱高煦又加了一句,“奈耶安排的。” 伊苏娃的脸上很快变了,她盯着朱高煦没有出声。朱高煦也在判断,她究竟是没听明白语言,还是很快就明 白太多了。 她摇着头,声音有点发颤,“甚、甚么意思?” 朱高煦沉默了稍许,说道:“奈耶并不担心,刘鸣告诉国王那些密事,有关你的密事。” 伊苏娃继续摇着头,皱眉道:“宫务大臣与大将军是联盟,他们势力大。” 过了好一会儿,朱高煦才说了一句:“是吗?” 大殿里变得非常安静,朱高煦原以为会听到哭泣的声音,但他没有。伊苏娃连一滴眼泪也没流,她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十分微妙的神态,嘴角微微悸动了一下,眼神在一瞬间露出了无奈的模样。稍后她便没甚么表情了,似乎有点恍惚、有点茫然入神。 今日阴云笼罩的天气,大白天殿中也不太敞亮。闷热的空气,一如此刻的心境,黯淡沉闷之中,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甚至反而让人颓丧。 良久,伊苏娃忽然说起了宗|教,“我到大明之前,遇到了巧妙的事,宿命安排。佛让我来这里,有因有果。” “那是因为你出身好,后来又是王后。”朱高煦道。 伊苏娃皱眉道:“佛不管这些。” 朱高煦道:“管的。大多庶民的宿命,毫无因果道理可言。无数没有实力的恩仇,都会不了了之。反正大明的佛,是教大伙儿认命,或许真腊国的佛不太一样。” 伊苏娃神情复杂地看着朱高煦,有可能有些话她根本没听懂。 “那些事情并不能确定,咱们只是觉得可能。”朱高煦又开口道。 伊苏娃依旧没有出声,呆立在那里。 这样的僵局时间稍长,朱高煦竟然渐渐觉得有点无趣。他并不是很在乎伊苏娃的恩怨,大抵因为他对伊苏娃毫无亏欠之心。她只是一个长得诱人的异域美人而已。 她的弟弟,屠|戮了大明使团,杀了刘鸣的甚么兄弟,朱高煦并没有把账算到她头上、已经很仁慈公道;只不过感受到她的心情,朱高煦此时仍有几分同情。各种恩怨相连,朱高煦已分不清好歹。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踱步走到了殿门口。夏日的草木繁茂,这里经常有人打扫,他却从砖地角落里,看到了倔强生长起来的杂草。 就在这时,太监孟骥走了过来,躬身道:“皇爷,奴婢将真腊前王后送回旧府歇着。” 朱高煦点了一下头。 孟骥走进大殿,客气地说道:“夫人请。” 伊苏娃跟着孟骥向柔仪门那边走去,她走在院子里的广场上,又回头看了朱高煦一眼。她那幽深的眼神,确实有一种神秘的感觉。只不过她的心思似乎并不神秘。 不知怎地,朱高煦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了另一个色目人、阿苏特人阿莎丽。朱高煦曾劝过她,不用再回草原,但她不愿意。他又能怎样?强迫这些妇人,并非朱高煦所愿,那样会让自己也陷入麻烦。有些女人确实麻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六十四章 意外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盛夏之时,阿莎丽已回到草原。 宁静的捕鱼儿海如同巨大的蓝宝石,周围还镶嵌着灰白色的沙子,在阳光下皑皑有光泽。起伏的草场上,水草非常丰美,成群的牛羊在绿草地上漫步。这应该是草原上最有生机的季节。 一切正是她熟悉的景象,走出粗犷结实的帐篷,便能见到很多族人,看见开阔的景色。但不知为甚么,阿莎丽觉得回到现实中的草原后,反而觉得、它不如在外面回忆时那么美。比如此时在鲜艳的草丛中,有很多蚊虫会蛰咬人。 不过诸事都还比较顺利。 明国人把阿莎丽、脱火赤等放回来后,阿莎丽要求长兄把明国使节也放了。加上明国朝廷传来的信,写得也很巧妙;明国人只说册封阿鲁台是两厢情愿的事,此事往后再说,并未指责阿鲁台食言、欺|诈之类的话,隐约还有余地。阿鲁台当时也似乎一时心软,下令把那个叫陈镶的人、及其随从都放回辽东。 阿莎丽又讲述了在嘉峪关西边、有个汉人军士舍身相救的事,请阿鲁台同意一并放归一百个捕获的汉人奴隶。阿鲁台初时认为这个要求很没道理,不过终究还是听从了阿莎丽的意思。或因九死一生,兄妹二人才能重逢,长兄这回待阿莎丽额外迁就。 那些刀光剑影、东躲西蹿的光阴已经过去,阿莎丽失去了很多、失去了大汗本雅里失汗,但终于都结束了。日子似乎又恢复了风平浪静,她将会淡忘往事,在这里安定度日。 不料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忽然打破了阿莎丽的安定。 这天女奴惊慌失措地跑进帐篷说:“小王子,小王子他……” 阿莎丽见女奴这副样子,急忙询问。女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说了许多无关紧要的话,终于提到小王子不慎从马背上摔落,正在阿鲁台的大帐中。 阿莎丽急忙奔出帐篷,朝不远处的阿鲁台大帐中冲去。 大帐外已围着很多人,阿莎丽走进去时,便见长兄与两个宰相都在里面,而她的儿子正躺在一张毛毯上。阿莎丽急忙走近,只见儿子两眼紧闭,她把手伸过去时、竟然触觉冰冷。她的手反而像被烫了一下,急忙一缩,双手在半空中发颤,盯着孩儿软软地跪坐了下去。 长兄正恼怒地与宰相马哈子说着甚么话,阿莎丽的头“嗡嗡嗡”直响,一开始甚么也听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长兄阿鲁台的声音才传入阿莎丽的耳中,“今天上午马哈子的儿子来叫他(小王子)去骑马,我帐下的阿刺与一个奴仆跟着出去了。小王子骑的马忽然发狂疾奔,阿刺的奴仆追了过去。没多久奴仆就抱着摔伤的小王子返回。 阿刺叫马哈子的儿子在原地看着小王子,便带着奴仆回营叫人。然后那俩人至今不见,说不定因为害怕被追问罪责,已经逃走。” 阿莎丽渐渐感觉 到,这件事十分蹊跷。她用袖口擦了一把,抬起头来:“他真是摔伤的?” “甚么意思?马哈子的儿子不到十岁,他吓得不轻,怎会说谎?”阿鲁台道,“医士到帐外去了,一会儿你问问他验过的伤。” 阿莎丽又道:“阿刺等人能逃到哪去?” 阿鲁台道:“我已快马传令各部,见到阿刺便捉拿交来,必有重赏。这条不忠的狗!” 阿莎丽不再吭声,只是呆呆地凝视着一动不动的孩儿。阿鲁台等了许久,便道:“我们先出去,准备丧事罢。” 看到孩儿的脸,阿莎丽想起了本雅失里汗的托付,想起了好不容易保护着孩儿回到故土,一幅幅场面纷纷闪过。诸多压在心头的情绪蜂拥而至,她这才失声痛哭,发出了声音。她做梦也没想到,瓦剌人费尽力气想置小王子于死地,又经过了根本无法完全信任的肃王(忠顺王)、大明皇帝之手,她们母子才死里逃生,而最终孩儿却死在了这片父母生长的故土。 她的儿子过了几天就下葬了,不然还能怎样?此事相干的阿刺也没找到,就好像凭空从草原上消失了似的。 阿莎丽沉静在悲痛与颓丧中近两个月,她渐渐清醒时,将事情前后左思右想,忽然觉得就算找到阿刺、极可能也只是尸体。人们或许不可能再从阿刺等二人口中得到任何线索。 再次见到阿鲁台,阿莎丽觉得长兄变得非常陌生。兄妹俩无话可说,阿莎丽知道哥哥不可能承认甚么。 没过几天,兄妹俩终于打破这样的沉默相对。阿鲁台主动找到阿莎丽,告诉了她一件事。说是科尔沁部首领孛儿只斤·阿岱、其妻两年前病逝了,阿岱有意让阿莎丽与他成婚。 阿鲁台还不断劝说,“阿岱不久后将继任全蒙古大汗,你嫁给他,很快就是汗妃。阿苏特部与科尔沁部是鞑靼诸部中最强盛的部落,我们联姻,联盟关系将更加稳固。” 隐忍至今的阿莎丽,忽然之间就情绪失控,她大声地质问道:“这就是哥哥想要的结果罢?”她越说越激动,脱口道,“你的人杀了我的孩儿,哥哥……为甚么你会变成这样?” “你疯了!我为甚么要杀他?”阿鲁台怒道。 阿莎丽冷冷地看着他,“阿岱要做大汗。你和阿岱一起杀了他。” 阿鲁台皱眉道:“谁让你有这样可怕的想法?阿岱虽不是本雅里失汗家的人,却也是成吉思汗的后人。大伙儿推举他为大汗的时候,都还不知道本雅里失汗有儿子,就算有也是生死未卜。那时阿岱已经确定为大汗,我的外甥不再是竟争者,何必多此一举?” 长兄说得有理有据,但阿莎丽就是不相信他。她犹自说道:“当年哥哥与本雅里失汗情同手足,常言可托付性命。本雅里失汗一走,你不帮助他的儿子便罢了,还这样对他。将来到了天堂,你怎么面对本雅里失汗 ?对了,哥哥可能只会去地狱!” “你因悲痛而胡思乱想,我可以原谅你。但你也要有时限,好好想想罢。”阿鲁台压抑着怒火道,“你还很年轻,哥哥为你好。阿岱必是大汗,你将来的日子好歹,千万不要走错了路。” 阿莎丽摇头道:“不用想了,我不可能嫁给阿岱。我辜负了本雅里失汗的嘱托,无能为力,却无论如何也不愿与仇视的人同床共枕。” “唉……”阿鲁台叹了一口气,“你再冷静冷静。孩儿的事确实是个意外,哥哥会尽力查明真相。” 若非阿莎丽确实怀疑阿鲁台,此时恐怕还会有些感动,因为阿鲁台的态度很好。先前俩人情绪激动的争执,因为阿鲁台的姿态便吵不下去了。气氛渐渐平缓,重新回到了沉默的僵局中。 良久,阿鲁台又好言道:“如今我们的处境并不好。瓦剌人背叛之后,在西面时时威胁诸部。汉人王朝复起,蒙古国向南边的道路受阻,困于此中艰难重重。若不能聚集力量,突破围困,蒙古国只会越来越松散最终覆亡,而我们阿苏特部是外迁来此地的部落,下场只会更惨。” 阿莎丽没有回应,她也无法在这样的大事上有多少建议。 长兄接着说:“科尔沁人现在是鞑靼诸部最强大的部落,阿岱是有雄心壮志的人。他做了蒙古国大汗后,势必全心让蒙古强盛,重现大元盛景,往南控制广袤的土地与汉人,让大家都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与牛羊。你嫁给他,从旁辅佐,诸部子民得到实惠都会感激你。这对你自己也是一桩好事。” 阿莎丽终于忍不住开口:“这番话如此耳熟。当初你劝我与本雅里失汗联姻,也是这样说的吧?” “我说过?”阿鲁台愣了一下,略微有些尴尬,“总之道理很简单,你慎重考虑。” 就在这时,遮掩在帐篷门口的帘子被掀开了。阿鲁台转头看了一眼,点了一下头。门外的人便弯腰走进来,在阿鲁台身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声音很小,阿莎丽也没听清楚。 不过阿鲁台主动说道:“阿岱派人带信过来,说有紧急事情找我商议。我得去准备行程了,妹妹记得我的话,等我回来再说。” 过了一会儿,帐篷里就只剩下阿莎丽一个人。她最近神智有些恍惚,确实经常胡思乱想。安静下来后,她忽然想起阿鲁台那句“谁让你有这样可怕的想法”。 阿莎丽渐渐想起来,确是有个人很早就在她心里、埋下了今日怀疑哥哥的种子。那个人便是大明国皇帝朱高煦。朱高煦一共两次劝她留在大明,第一次说得很简单,只说小王子不可能再做蒙古大汗;第二次谈话中提了一句“你们回去可能有危险”。当时阿莎丽也没太在意,甚至觉得大明皇帝的话有点无中生有。 而今回想起来,阿莎丽心道:朱高煦究竟是好心还是歹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六十五章 犬斗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当阿鲁台可以在视线中看到哈剌温山(大兴安岭)连绵的山脉时,他不久就找到了孛儿只斤·阿岱的驻地。 未及进帐,阿岱便将阿鲁台带到了营地中一处人群聚集的地方。那里非常嘈杂,很多人在叫喊嚷嚷,其间还有狗吠声。阿岱等人走近人群,人们纷纷弯腰鞠躬让出一条道来。这时阿鲁台才发现,原来中间正在斗狗,四面围着的人都是来看斗狗的。 阿岱身边来了好几个人,除了科尔沁诸部落首领,还有朵颜三卫中的泰宁、朵颜两卫首领,也在此地。 “知院来得正好,这场斗犬还得一阵子,我们先等胜负。”阿岱道。 见阿岱正在兴头上,阿鲁台只得说道:“瞧瞧。” 不料旁边有个声音道:“怕是要不了一会儿,就能分出胜负啦。” 阿岱介绍道:“泰宁卫兀良哈人的首领安札施力。” 安札施力鞠躬之后,道:“见过知院大人。” 阿鲁台也回礼。他也经常与兀良哈人来往,但亲自与这个安札施力见面,今天还是第一次。 阿岱才示意那木笼子里面的景况,执拗对兀良哈人安札施力道:“还得一阵子,瞧瞧。” 阿鲁台这才留心观察场上的斗犬,见里面有两只犬。其中一只是草原上常见的獒,长得很雄壮,虎头虎脑,眼睛里有红光,阿鲁台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一只好斗、且善斗的狗。另一只的体型要小一些,因为毛浅体长,看起来便比较瘦;那是一只细犬,又叫契丹犬,也是凶狠的狗种。 两只狗早已缠斗在一起,相互咬着对方不松口,它们的头上脖颈上都已血迹斑斑。看起来獒占了上风,凭借体型力量优势,把细犬按在了地上。獒喘着气,积蓄力气后、时不时会奋力摇动头,试图让咬进细犬脖颈的牙齿、进一步增加伤害。 那细犬一直没吭声,偶尔要反抗一下,两只狗便猛烈地挣扎一阵。 又一次扑腾之后,它们挣脱了对方,獒凶吠叫了一阵,后退开去。细犬顿时扑过去咬住了獒的脸颊,獒立刻一挣脱,迅速反咬,两只相互咬住对方的脖颈,再次扭在一起,獒又将细犬按在地上。 “咬它,咬死它!”周围的人群一阵沸腾,喊声震天。可能是买獒胜的人更多,也可能草原人都更喜欢忠心的獒。 但是獒似乎已经没甚么体力了,一阵相互撕咬后,让细犬再次脱离了控制。獒退到了笼子边上。 细犬主动扑将上去,准确地咬住了獒的脸,来回撕扯着。獒哀嚎吠叫不已。撕扯了一阵,獒又脱离了犬牙,毛皮已被血染得湿乎乎一片。獒游走着把头往笼子外面探,拼命想逃走。但细犬再次扑上来,凶狠地撕咬着獒。 “咬它……”失望的牧民们一面挥拳羞愤地叫喊着,一面有人发出唏嘘之声。 但是獒似乎已经精疲力尽,再也没能找回优势。 细犬非常凶|狠,不管獒哀嚎着想出笼投降、还是游走逃窜,细犬次次都拼命撕咬它。最后獒已经躺在地上装死,完全不反抗了,细犬仍旧咬着它摇动撕扯。体壮的獒叫声非常尖、很悲惨,惨叫的模样简直丢尽了雄风,耻|辱不堪。 大伙儿已经无趣地说起话来,阿岱仍旧冷冷地看着、血肉模糊在地上时不时哀嚎的獒。 安札施力的声音道:“大人好眼光,佩服。” 望着笼子里出神的阿岱,这才移开了注意力,看着安札施力笑了一下,“安札施力可能不常观斗犬,不过是助兴的玩物罢了。你瞧,战败的一方最后都是意愿完全崩溃,丑态百出,但不管如何示弱也无法脱离。先前那细犬虽落了下风,却阴着不叫,耐心消耗等待机会,显然它还没有败。” 安札施力道:“大人说得好,我看走眼啦。” “帐中请。”阿岱道。 一行人离开了斗犬场,骑马回到阿岱的大帐中。不一会儿,奴仆们就把奶酒与烤肉端了上来,大伙儿盘腿坐下,开始喝酒吃肉。 帐内的人吃得差不多了,阿岱这才屏退左右,说道:“安札施力带来了重要消息,我才劳顿诸位相聚议事。” 安札施力道:“福余卫的海煞男答奚已经做了大明的狗。明军要对辽东用兵了,首当其冲受到威胁的、必定是咱们兀良哈人,以及中间驻牧的科尔沁部落。” 阿鲁台听罢,心中一震,问道:“消息确定?” 安札施力道:“咱们从各处都得到消息,辽东都司正在准备开战。另外咱们在大宁卫有明国官场上的将领,透露消息,明国皇帝已确定要对科尔沁人用兵了。” 帐篷里一阵议论。朵颜卫首领脱鲁忽察儿道:“知院大人不久前还好心放了明国使者、一些汉人奴隶,这下倒好,立刻打上门来啦。” 阿岱道:“脱鲁忽察儿有所不知,此事是知院宠爱的妹妹要求,知院迁就妹妹罢了。” 脱鲁忽察儿道:“原来如此。” 阿鲁台的脸色很不好看。放人的事,其实并不算甚么大事,但往往小事也很能激起人的愤慨。就好像上来被人扇了一耳掴子,说不定比遭捅|一刀还要恼怒。 阿岱的声音道:“这回让明国人有报复之心,阿鲁台也是为了我。说起来知院接受明国人的册封,也不是啥天大的事。但知院一心劝我继承大汗之位,才不愿那么接受明国人的爵位。” 众人纷纷恭维阿鲁台。 其实阿鲁台之前遣使答应称臣受封,不过是为了挑拨大明与瓦剌的大计谋,后来计谋功败垂成,甚么受封也就没必要了。 阿鲁台当然不会当众提及那些密事,口上只道:“我们与南人不是一路人。南人对草原来说,一向只是酒肉与牛羊,广袤富庶的地方就在眼前,谁与他们结盟?只看大伙儿有没有能耐夺取而已。” 一番淡淡的话说出 来,却顿时搔到了众人的痒处,有些人已经仿佛坐不住一样挪动了起来。确实,草原诸部包括曾经投靠了大明宁王的兀良哈人,都比较认可成吉思汗的后人做蒙古大汗,除了成吉思汗惊天动地的伟业与声望,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是按照以前多年的经验、跟着成吉思汗的人可以四面征服有肉吃。 阿岱道:“放了一些汉人也不算甚么事,不过知院还是心肠太软了。” 阿鲁台道:“朱二先放了脱火赤和阿莎丽,我之前并不愿意、太早与明国人再次针锋相对,所以出于回报,才答应了阿莎丽的请求。” 阿岱摇了摇头,冷笑道:“凡事只要有了恶意,对手就会记恨你,并不会因你后来的某次好意、再有丝毫原谅。因此只要咱们做了让明国皇帝不满的事,便无须手软了,往死|里整就是。” 他即将登上大汗之位,说得也有几分道理。阿鲁台便点头称是。 阿岱见状又道:“当然也有例外,除非彻底驯服他们。就像那些奴隶,平日里咱们又打又骂,但只要稍微待他们好一点,他们就会感激涕零。想当年大元退回草原后,汉人那边也有不少怀念咱们的人,那是大元彻底征服了中原。现在大明被咱们彻底征服了吗?” 众人都笑了起来,大概觉得阿岱说话挺有趣。即便是蒙古人,也都有共识,此时大明汉人已经在全局上取得了压倒性优势,所以大伙儿才会发笑。 安札施力问道:“明国人此番报复,缘起知院大人反悔受封?” 阿岱答道:“还有别的缘由(挑拨离间,想让大明与瓦剌厮杀,鞑靼人从中渔利),此事只是个由头。” 安札施力犹豫了一下,终于道:“成吉思汗征服四方前,也先统肃了草原诸部。咱们不如先与大明朝廷谈谈,等到对付了瓦剌人再说。” 阿鲁台马上就了解了这个兀良哈人的心思,不过是因为战争在辽东那边发起、兀良哈人便有点不愿意罢了。他们一向如此,以前不堪明太祖持续在东北用兵,遂臣服了大明;接着明国内乱,科尔沁人在当地逐渐强势,兀良哈人很快就选择了阿鲁台与科尔沁部,也是想跟着能有甚么好处。 不过这帮人总算成了鞑靼人的盟友,阿鲁台也不好当面羞辱他们。 就在这时,阿岱的声音果断道:“到了这个地步,决不能退缩!安札施力与脱鲁忽察儿都放心,我会尽力支持你们。谁也不能求饶,不然只会死得更难看!” 众人一阵肃然。 阿鲁台看到阿岱眼中有红光,忽然想起了、先前在笼子里看到的那只獒。阿岱冷冷地看着獒被咬得奄奄一息,没有救它,但此时阿鲁台才确认:相比细犬,阿岱也是更喜欢獒的,一如大多蒙古人。 “明国人每次北征,人数辎重极多,不能久持。咱们的马队总有办法与之周旋,此役必能得胜。”阿岱道。 大伙儿纷纷附和,帐篷里的气息再次热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六十六章 秋色正浓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秋风拂过的京师景色,仍旧绚丽多彩。外城的南署铁厂外,种着许多银杏树,金黄的叶子、与古典的房屋,在阳光下生辉,仿佛笼罩着一层流光。河畔的垂柳,与水面的波纹,荡起一阵阵柔美的姿态。 然而马兴光的院子里依旧死气沉沉,看不见一草一木。 今天这里倒是热闹,因为皇帝朱高煦又来了,随行有不少大臣勋贵,以及锦衣卫、宫廷侍从。此乃今年朱高煦第二次亲自巡视南署,他对改进的京营军备尤为重视,寄予厚望。 马兴光在众目睽睽之下,正在拿着东西在那说话,“锻裹铳管时,外层便锻打为六棱形。乍看是圆管,稍微留心就能看出是六棱状,圣上请验视。” 朱高煦坐在旁边,没有说话,只是点头示意。 于是马兴光拿起两块铸件,往铳管上一套,那两块东西倒也铸造得巧妙,正好箍在铳管上。对接的地方较薄,不过拼在一起就完整了,就好像螺帽的形状;下部还有一块凸状的机关,大概是敲击铆接在上面的。两个拼接之处,有洞穿的孔。 接着马兴光拿起钳子,从炉子里夹起一根烧红的铜条,自言自语道,“正好。”他便把铜条放进了那对接的孔里,然后将一根铁的通条垫进铳管,拿着一把小铁锤,开始小心地敲击烧红的铜条。 那铜条很快就像铆钉一样,稳固了拼接处。马兴光故技重施,把另一处也用铜钉固定住。他专心干着活儿,后面话也很少了,不过他本来也不太会说话。 马兴光顺手拿起了一把双开刃、带血槽的尖刀。那尖刀应该是用一根整铁棍、锻打而成,刀身修长,后半截是铁棍;铁棍上装着木柄。他把刀柄放到那铳管下面的机关上,把火铳立起来,然后拿起木槌敲了一阵。尖刀便慢慢卡进了铁箍下面的机关、以及后部的木孔。看起来十分牢固。 朱高煦饶有兴致地接过火铳,伸手轻轻掰着摇动了一下,试着也觉得很结实。不过上面是生铁部件,材料强度与厚度限制了强度,朱高煦便开口道:“仍然容易折断,不过能使唤两下了。” 旁边有个勋贵道:“寻常士卒上阵接敌,杀中一两人已算勇悍哩。” 兵部官员道:“前排的步卒可再配备腰刀一把。” 这时假物院学士茂开山道:“不如配枪,木杆总比铁刀轻。” 朱高煦顿时点头道:“有道理,实用更重要。” 后面又有个人说话:“兴光铳制作不易,当作长矛使,熟铁铳管也容易损坏,可惜了。” 朱高煦回头道:“打仗就是拼国力,没钱没制造能力,打甚么仗哩?” 众人观摩议论了一阵,便离开了这个作坊。朱高煦走出来后,才发现袍服上沾上了很多碳灰,在里面弄得灰头土脸。 于是大伙儿来到秦淮河畔的那座南署待客的院落中,大多人都在客厅里坐着歇息,朱高煦去了一间厢房整理衣冠。没一会儿,刑部尚薛岩便请旨进来了。 太监曹福正拿着朱高煦的乌纱帽,用一块丝绢轻轻拂去他身上的烟灰。薛岩急忙走上来,帮曹福捧着乌纱帽。 “圣上明示,臣到了辽东都司,该怎么查?”薛岩轻声问道。前阵子朝廷已确定了人选,薛岩将会北上办差,包括清查辽东都司诸将的罪状,主持北|京的局面。 朱高煦伸手接过帽子,重新戴好,扶正了一下,“咱们客厅里说。” 三人从檐台上走进客厅时,众文武都纷纷站了起来,向朱高煦弯腰见礼。朱高煦挥袖道:“找地方坐。” “臣等谢恩。”大伙儿拜道。 朱高煦在上位的太师椅上坐下,端起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口,便径直说道:“辽东特别冷,朕去年才呆过。今年入冬前来不及了,开战应该等明年开春之后。不过薛部堂与京营将士过阵子可以动身,去辽东过冬,明年初等火器辎重海运到辽东后,再部署战役。” 王斌等人拜道:“圣上英明。” 朱高煦沉默了一会儿,看向薛岩,有些感概地说道:“有些机遇错过了,便是错过了。大势的机遇,国家的机遇。” 薛岩等人沉思着。 朱高煦吸了一口气,接着便道:“朕治边军,皆为富国强军。大势浩浩荡荡,冥顽不化、祸害国家者,以私害公、不顾大局,便是螳臂当车,都得死!” 客厅里忽然变得非常安静,气氛骤然有点紧张起来。 朱高煦这才缓下语气,好言道:“不过薛尚决不能让罪犯胡乱牵扯,殃及无辜。罪魁祸首必须要有真凭实据,确定乃祸害全局者。一些被人裹挟、同流合污的人,只要尚存忠心,愿意为国尽忠,便要给他们机会,让他们上阵杀敌,或战死沙场、恩泽后人保全名节,或将功补过。有悔悟之心者,也应该尽量给予生路,奴儿干都司等地一直都很缺人。咱们大明朝廷应尽用人才,收拾好家里的摊子,方能王霸宇内,扬威四海。” 大伙儿这才回过神来,陆续称皇帝神武。 朱高煦道:“那些为一己之私,一心要与朝廷作对的人,咱们无须心慈手软。不过对于别的事、无关国家大局,咱们还得适当容忍遗忘,不然动不动就让人觉得朝不保夕,大伙儿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没有“别的事”问题的王斌顿时笑出声来,发出了“嘿嘿”两声。而在场的许多官员却笑不出来,他们有些是从建文朝、洪熙朝投降过来的人,至今官当得好生生的,不过难免有些后怕。 薛岩拱手作揖道:“圣上心胸似海,宽厚大量,臣等幸甚。”众文武纷纷附和,许多人都在诚心恭维朱高煦。 朱高煦说完便站了起来,“诸位饮茶歇会儿,稍后便回城。” 他走到客厅门口,听到众人的声音道:“臣等恭送圣上。” 朱高煦穿过一条走廊,来到一处门厅,便抬手示意。曹福让随行的人们都驻足,在原地侍候。随后朱高煦与曹福两个人走进门厅。 曹福赶上来小声道:“张盛等几个人已备好了车,圣上更衣后,即可出门。奴婢把这边的事都安排妥当了。” “甚好。”朱高煦道。 朱高煦时不时私自到外面游逛,有时大臣们会知道。但朱高煦油盐不进,不听大臣们的劝诫,大伙儿也拿他没法子。 数骑布衣汉子护着马车,离开了南署铁厂。走出作坊区,离开里边时刻不停的噪音,很快远处校场上的枪炮声、又陆续传进了朱高煦的耳朵。 最近京营的演练非常频繁,京师的官民估摸着也能猜到、朝廷又要用兵了。不过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动静太大,一向都难以保密,朱高煦也没想刻意隐瞒。 一行人去的地方,正是燕雀湖宅邸,恩慧住的地方。朱高煦只要有机会,便会亲自去陪她一会儿。 轻车熟路到了府中,及至内宅,马车周围的随从已不再跟来,人越来越少。朱高煦下了马车之后,曹福也离开了,偌大的院子里愈发清净。 穿着浅色对襟、白色长裙的恩惠已等候在廊屋边,她款款轻蹲作个万福,礼数姿态依旧温柔雅致。 朱高煦上前捉住她的手,将她扶起。恩惠轻轻抽回手,低头道:“圣上请。”即便俩人已很熟悉、且这里看不到奴仆,不过她还是表现得很矜持,似乎不习惯在光天化日下有亲昵举动。 “这阵子有点吵。”朱高煦抬头看着洪武门的方向,“那些铳声没搅了恩惠的清净罢?” 恩惠道:“听着热闹。我一听到那种声音,就会想起圣上,猜想你又在做甚么大事了……”她很快打住,有点不好意思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轻叹了一声。朱高煦转头问道,“怎么了?” 恩惠道:“高煦知道我最佩服你甚么地方吗?” 朱高煦摇了摇头。 恩惠便轻声道:“可能有很多人冤枉怀疑你,害了亲兄与侄子,我看你倒毫不在意,好像根本不在乎名声?” “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就行。”朱高煦道,“别人爱怎么想、怎么想,江山是皇祖与父皇真刀真枪打下来的,朕的江山也是从云南一路打过来的,说朕道德败坏又怎样?有本事带兵从朕手里抢。” 朱高煦说到这里,想起了建文曾下旨弄|死叔父朱棣,却说得含含糊糊遮遮掩掩,便又不动声色道:“我看只有名分的人,才会特别在意形象,没办法哩。” 他说完才意识到,这句话可能激起恩慧的不快与伤心。 不料她沉默了一会儿,却道:“你呀,我有时候有点担心你。” 朱高煦莫名有点高兴,好言道:“我刚才只是开玩笑,其实并不是那么回事,恩慧不必忧心。” 俩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周遭都是十分熟悉的景象。朱高煦回过神,心想随便挑的一座院子、假以时日竟变得如此亲切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六十七章 明镜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那栋可以观望到燕雀湖面的阁楼,朱高煦站在栏杆后,久久驻足。 他流连于此,既无甚么感概,也没有感悟,只有一种难言的心情流淌在心间,大致包括莫名的惬意,却又并非那么闲适轻松。 一如此地的景象与气息。秀美而开阔的风景映入眼帘,有水有山有亭台楼阁,但并不像山中那么空灵。“哗啦……”湖上的隐约浪声一直笼罩在空气中,甚至远处时不时还有一阵阵枪炮的喧嚣。无论道家还是佛家,此情此景都算不得上好的意境,反倒是人气多了几分。 朱高煦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恩惠,见她正在注视着自己。恩惠触及到朱高煦的目光、望着他轻笑了一下,然后也回头观望风景。 他却继续瞧着恩惠。阁楼上有风,她的衣裙前面贴在身体上,后面的裙袂衣带则随风飘着,那丰腴流畅的身子轮廓让朱高煦又多了几分浮躁。他回想起来,那次她要上吊了断时、他意外看到了她,难怪在那种紧张的心情下,他依旧感到很惊艳。 恩慧的神色有点不自然了,她似乎在余光里留意到了朱高煦的眼神。她不动声色地轻轻抬起手,环抱在自己的双臂上。她一向如此,平素似乎有点抗拒,但又不会拒绝朱高煦。这样的半推半就,毫无做作,确实是她内心的表现罢。 寻常人几乎不可能接触到的女人,对朱高煦来说、也完全是敌对一方的人。但她的心在不断地变化着,渐渐成了如今微妙的关系。最近两次朱高煦见她,觉得她与以前又有了不同。经历过对往事的愧疚纠缠,又有一阵子寄情于佛法避世,如今她似乎渐渐看开了一些。 先前交谈时,暗示到了建文朝的旧事,她也避而不谈,反而说有点担心朱高煦。朱高煦大概便是从这样的相处中,感受着她的改变。 “我却没法像高煦一样不在乎,也不能那样做。”恩慧的声音从风中传来,她没有转头,依旧看着前方。 朱高煦随口道:“恩慧是说名声吗?” 她轻轻点头。 朱高煦想了一下,道:“咱们的角度不一样。我在意的是实在的统|治秩序,所以可以放弃一些东西。你在意的就很复杂了,无须选择。” 恩慧大概觉得他的话有点意思,转头看了他一眼。 朱高煦便又道:“大多世人,并不在乎皇室的那点恩怨,他们只在乎是否能安居乐业,安稳活着,是否能活得更好。当然也有想抓住这种质疑不放的人,那多半有别的意图,不过如今环顾内外,有实力胡思乱想的人,几乎都被消灭了。” 恩慧转身面对着朱高煦,说道:“有时我觉得高煦的心思,确实与众不同。” 朱高煦解释道:“我涉猎甚广,甚么人都见,可不止信儒士们教导的那一套。” 恩慧安静了一会儿,轻叹道:“是呀,蓦然回首,高煦已经坐拥四海,成为最后获胜的人。” 朱高煦立刻说道:“人不能完全掌握命运,我也有很多运气的偶然。当初若非恩慧相助,先帝驾崩时,我已经死在皇宫里了。” 恩慧的美目瞪了他一眼,埋怨道:“你不用总是提那件事。就算我没告诉你暗渠密道,我的前程也完了,下场比现在更惨。你一说,好像我很让人厌恶,你只是为了报恩一样。” “当然不是,我不说了。”朱高煦笑道。 恩慧没有笑容,她小声道:“我的命已经注定,本来早该毁灭。高煦从一开始待我的心,让我熬到了现在,可我从来就不想承认、这些不应该的事。” “别多想了。”他看了一眼太阳的方位,又道,“今日最迟酉时之前,我得回宫,咱们进屋去说话。” 恩慧一言不发,跟着他走进了廊道旁的屋子,她随后将房门轻轻掩上了。朱高煦听到“嘎吱”一声,回头看她时,俩人默默地相顾。先前彼此还交谈顺畅,忽然之间倒沉默了起来。 今日天气极好,外面阳光明媚。位于阁楼上的屋子采光很好,即便是掩上了房门,房间里也一片亮堂…… 朱高煦离开燕雀湖、回到皇城时,已经过了上值的时辰,他径直去了淑妃宫里。 在杜千蕊这里,朱高煦比较放松,杜千蕊从来不多问他又亲近了谁。因为她不说,他也不太清楚、杜千蕊是否能察觉到他的事,就像妙锦的鼻子那么灵。 杜千蕊亲自下厨,照皇帝日常的膳食规格,准备了四菜一汤。其中有一盘红烧咸鱼,晒干的海鱼不新鲜,通常并不好吃,但杜千蕊的厨艺精进,做得仍是十分美味。 朱高煦上了桌子,胃口很好,闷头大吃。过了一会儿,他见杜千蕊正出神地瞧着自己,便抬头道:“瞧我干嘛,你也要吃饱。” 杜千蕊拿起碗筷,问道:“臣妾做的菜怎样?” 朱高煦笑道:“特别好吃。这鱼的调味很重,可吃完却有点回甜爽口,很神。” 杜千蕊柔声道:“圣上挺会吃呢,臣妾放了一些糖。” 朱高煦常在军中风餐露宿,除非宴席上刻意讲究礼仪,平素放松时便恢复了本性,吃饭有点粗鲁,很快他就吃饱了。 他满足地坐在椅子上,瞧着杜千蕊秀气的模样,只觉她的皮肤特别白净细腻,柔软的朱唇在灯光下娇美有光泽,她的身材娇小,却是玲珑有致。朱高煦看了一阵,心说不管世道如何变迁,人想要的、无非还是古人说的食色二字罢了。 晚膳罢,宫女们进来收拾桌子,端上茶水。朱高煦便兴致勃勃地叫杜千蕊教他音律,杜千蕊依言叫女官去把东西取来饭厅。 这几年他在断断续续地胡乱学这个,教他的人除了杜千蕊,还有姚姬。各种音律的曲谱是不一样的,朱高煦的老师都是女人,学的便是琵琶谱。 很多官员都精通琴棋画,反倒是目前的宗室大多不懂弹唱。朱高煦也不例外,他的法不错,就是不懂音律。这也是太祖的原因,太祖不喜欢宗室勋贵弹唱,觉得这玩意不务正业,但现在已经没人管那些规矩了。 朱高煦接触之后,发现自己在这方面似乎还有点天分。他以前没机会尝试各方面的知识,便不知道自己究竟擅长甚么。 俩人有说有笑,兴致盎然。淑妃宫里的女官、宫女们,在旁边瞧着,大家的心情都不错;女子们并非不分场合想争宠,淑妃宫里的人就挺愿意见到杜千蕊得宠。 杜千蕊教了一会儿,又为朱高煦弹唱一曲助兴。不愧是教坊司科班出身,她那明眸善睐的眼神,优美准确的姿态动作,都让朱高煦沉迷在美好的感觉之中。 在晴朗宁静的夜晚,轻松的气氛仿佛正随着琵琶的旋律,在夜色中飘荡。 夜色渐深,杜千蕊收了琵琶和曲谱。朱高煦便与她走出饭厅,从走廊上往寝宫而去。 今夜的天空上繁星密布,朱高煦抬头看天,忽然想起一件想办的事来、差点完全遗忘了。他想过要放开天文方面的严厉法令,为了发展航海;因为牵星定位、六分仪之类的航海技术,多半依靠天文学,而之前朝廷严禁世人学习天象。 儒家对于皇权的哲学诠释、越来越完善,将皇帝与天对应。所以后世王朝对于天象很敏|感,生怕世人利用天象干涉朝政、甚至图谋不轨。 朱高煦寻思,可以让朝廷三法司、各地按察使司放松对这方面的定罪,只查那些非得将天象与权力结合的人。纯粹观星的活动,官府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同时朱高煦还想过制造玻璃、研制望远镜,后来因别的事就拖延到了现在。无论是望远镜观星,还是发展出显微镜,都能提升人们的观测能力,对于科学发展大有裨益。 人们有烧纸陶瓷的高温技术,玻璃无非就是烧石英,似乎也不是甚么了不得的技术。只不过朱高煦一来就是藩王,起初对制造玻璃肥皂之类的东西、没有需要,就没花心思去布置。而世人在器皿方面,审美上更喜欢半透明的琉璃、或是细腻的陶瓷,也没人专门琢磨这玩意。朱高煦觉得自己应该引导一下。 “做铜镜的商人,有没有出名的?”朱高煦问身边的杜千蕊。 杜千蕊立刻回答道,“有啊,湖州薛家,从宋朝起就闻名天下了。达官显贵的女子,都爱用薛家制作的镜子。” “果然还是女人了解这些东西。”朱高煦随口笑道。 杜千蕊轻笑道:“许多男子也讲究此物呢。” 朱高煦道:“淑妃见着杜二郎了,叫他为朕办件私事,联络薛家的人与朝廷合作,做一样东西。” 杜千蕊点头道:“臣妾记住了。” 朱高煦想起那本《译汇》,有人在察问来源,再次意识到、不注意可能有麻烦。不过这种事也很正常,若是皇帝甚么都懂、还是从未面世的新鲜见识,确实有点让人难以理解。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六十七章 明镜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那栋可以观望到燕雀湖面的阁楼,朱高煦站在栏杆后,久久驻足。 他流连于此,既无甚么感概,也没有感悟,只有一种难言的心情流淌在心间,大致包括莫名的惬意,却又并非那么闲适轻松。 一如此地的景象与气息。秀美而开阔的风景映入眼帘,有水有山有亭台楼阁,但并不像山中那么空灵。“哗啦……”湖上的隐约浪声一直笼罩在空气中,甚至远处时不时还有一阵阵枪炮的喧嚣。无论道家还是佛家,此情此景都算不得上好的意境,反倒是人气多了几分。 朱高煦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恩惠,见她正在注视着自己。恩惠触及到朱高煦的目光、望着他轻笑了一下,然后也回头观望风景。 他却继续瞧着恩惠。阁楼上有风,她的衣裙前面贴在身体上,后面的裙袂衣带则随风飘着,那丰腴流畅的身子轮廓让朱高煦又多了几分浮躁。他回想起来,那次她要上吊了断时、他意外看到了她,难怪在那种紧张的心情下,他依旧感到很惊艳。 恩慧的神色有点不自然了,她似乎在余光里留意到了朱高煦的眼神。她不动声色地轻轻抬起手,环抱在自己的双臂上。她一向如此,平素似乎有点抗拒,但又不会拒绝朱高煦。这样的半推半就,毫无做作,确实是她内心的表现罢。 寻常人几乎不可能接触到的女人,对朱高煦来说、也完全是敌对一方的人。但她的心在不断地变化着,渐渐成了如今微妙的关系。最近两次朱高煦见她,觉得她与以前又有了不同。经历过对往事的愧疚纠缠,又有一阵子寄情于佛法避世,如今她似乎渐渐看开了一些。 先前交谈时,暗示到了建文朝的旧事,她也避而不谈,反而说有点担心朱高煦。朱高煦大概便是从这样的相处中,感受着她的改变。 “我却没法像高煦一样不在乎,也不能那样做。”恩慧的声音从风中传来,她没有转头,依旧看着前方。 朱高煦随口道:“恩慧是说名声吗?” 她轻轻点头。 朱高煦想了一下,道:“咱们的角度不一样。我在意的是实在的统|治秩序,所以可以放弃一些东西。你在意的就很复杂了,无须选择。” 恩慧大概觉得他的话有点意思,转头看了他一眼。 朱高煦便又道:“大多世人,并不在乎皇室的那点恩怨,他们只在乎是否能安居乐业,安稳活着,是否能活得更好。当然也有想抓住这种质疑不放的人,那多半有别的意图,不过如今环顾内外,有实力胡思乱想的人,几乎都被消灭了。” 恩慧转身面对着朱高煦,说道:“有时我觉得高煦的心思,确实与众不同。” 朱高煦解释道:“我涉猎甚广,甚么人都见,可不止信儒士们教导的那一套。” 恩慧安静了一会儿,轻叹道:“是呀,蓦然回首,高煦已经坐拥四海,成为最后获胜的人。” 朱高煦立 刻说道:“人不能完全掌握命运,我也有很多运气的偶然。当初若非恩慧相助,先帝驾崩时,我已经死在皇宫里了。” 恩慧的美目瞪了他一眼,埋怨道:“你不用总是提那件事。就算我没告诉你暗渠密道,我的前程也完了,下场比现在更惨。你一说,好像我很让人厌恶,你只是为了报恩一样。” “当然不是,我不说了。”朱高煦笑道。 恩慧没有笑容,她小声道:“我的命已经注定,本来早该毁灭。高煦从一开始待我的心,让我熬到了现在,可我从来就不想承认、这些不应该的事。” “别多想了。”他看了一眼太阳的方位,又道,“今日最迟酉时之前,我得回宫,咱们进屋去说话。” 恩慧一言不发,跟着他走进了廊道旁的屋子,她随后将房门轻轻掩上了。朱高煦听到“嘎吱”一声,回头看她时,俩人默默地相顾。先前彼此还交谈顺畅,忽然之间倒沉默了起来。 今日天气极好,外面阳光明媚。位于阁楼上的屋子采光很好,即便是掩上了房门,房间里也一片亮堂…… 朱高煦离开燕雀湖、回到皇城时,已经过了上值的时辰,他径直去了淑妃宫里。 在杜千蕊这里,朱高煦比较放松,杜千蕊从来不多问他又亲近了谁。因为她不说,他也不太清楚、杜千蕊是否能察觉到他的事,就像妙锦的鼻子那么灵。 杜千蕊亲自下厨,照皇帝日常的膳食规格,准备了四菜一汤。其中有一盘红烧咸鱼,晒干的海鱼不新鲜,通常并不好吃,但杜千蕊的厨艺精进,做得仍是十分美味。 朱高煦上了桌子,胃口很好,闷头大吃。过了一会儿,他见杜千蕊正出神地瞧着自己,便抬头道:“瞧我干嘛,你也要吃饱。” 杜千蕊拿起碗筷,问道:“臣妾做的菜怎样?” 朱高煦笑道:“特别好吃。这鱼的调味很重,可吃完却有点回甜爽口,很神。” 杜千蕊柔声道:“圣上挺会吃呢,臣妾放了一些糖。” 朱高煦常在军中风餐露宿,除非宴席上刻意讲究礼仪,平素放松时便恢复了本性,吃饭有点粗鲁,很快他就吃饱了。 他满足地坐在椅子上,瞧着杜千蕊秀气的模样,只觉她的皮肤特别白净细腻,柔软的朱唇在灯光下娇美有光泽,她的身材娇小,却是玲珑有致。朱高煦看了一阵,心说不管世道如何变迁,人想要的、无非还是古人说的食色二字罢了。 晚膳罢,宫女们进来收拾桌子,端上茶水。朱高煦便兴致勃勃地叫杜千蕊教他音律,杜千蕊依言叫女官去把东西取来饭厅。 这几年他在断断续续地胡乱学这个,教他的人除了杜千蕊,还有姚姬。各种音律的曲谱是不一样的,朱高煦的老师都是女人,学的便是琵琶谱。 很多官员都精通琴棋画,反倒是目前的宗室大多不懂弹唱。朱高煦也不例外,他的法不错, 就是不懂音律。这也是太祖的原因,太祖不喜欢宗室勋贵弹唱,觉得这玩意不务正业,但现在已经没人管那些规矩了。 朱高煦接触之后,发现自己在这方面似乎还有点天分。他以前没机会尝试各方面的知识,便不知道自己究竟擅长甚么。 俩人有说有笑,兴致盎然。淑妃宫里的女官、宫女们,在旁边瞧着,大家的心情都不错;女子们并非不分场合想争宠,淑妃宫里的人就挺愿意见到杜千蕊得宠。 杜千蕊教了一会儿,又为朱高煦弹唱一曲助兴。不愧是教坊司科班出身,她那明眸善睐的眼神,优美准确的姿态动作,都让朱高煦沉迷在美好的感觉之中。 在晴朗宁静的夜晚,轻松的气氛仿佛正随着琵琶的旋律,在夜色中飘荡。 夜色渐深,杜千蕊收了琵琶和曲谱。朱高煦便与她走出饭厅,从走廊上往寝宫而去。 今夜的天空上繁星密布,朱高煦抬头看天,忽然想起一件想办的事来、差点完全遗忘了。他想过要放开天文方面的严厉法令,为了发展航海;因为牵星定位、六分仪之类的航海技术,多半依靠天文学,而之前朝廷严禁世人学习天象。 儒家对于皇权的哲学诠释、越来越完善,将皇帝与天对应。所以后世王朝对于天象很敏|感,生怕世人利用天象干涉朝政、甚至图谋不轨。 朱高煦寻思,可以让朝廷三法司、各地按察使司放松对这方面的定罪,只查那些非得将天象与权力结合的人。纯粹观星的活动,官府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同时朱高煦还想过制造玻璃、研制望远镜,后来因别的事就拖延到了现在。无论是望远镜观星,还是发展出显微镜,都能提升人们的观测能力,对于科学发展大有裨益。 人们有烧纸陶瓷的高温技术,玻璃无非就是烧石英,似乎也不是甚么了不得的技术。只不过朱高煦一来就是藩王,起初对制造玻璃肥皂之类的东西、没有需要,就没花心思去布置。而世人在器皿方面,审美上更喜欢半透明的琉璃、或是细腻的陶瓷,也没人专门琢磨这玩意。朱高煦觉得自己应该引导一下。 “做铜镜的商人,有没有出名的?”朱高煦问身边的杜千蕊。 杜千蕊立刻回答道,“有啊,湖州薛家,从宋朝起就闻名天下了。达官显贵的女子,都爱用薛家制作的镜子。” “果然还是女人了解这些东西。”朱高煦随口笑道。 杜千蕊轻笑道:“许多男子也讲究此物呢。” 朱高煦道:“淑妃见着杜二郎了,叫他为朕办件私事,联络薛家的人与朝廷合作,做一样东西。” 杜千蕊点头道:“臣妾记住了。” 朱高煦想起那本《译汇》,有人在察问来源,再次意识到、不注意可能有麻烦。不过这种事也很正常,若是皇帝甚么都懂、还是从未面世的新鲜见识,确实有点让人难以理解。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六十八章 注定无缘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镜子就在面前,徐辉祖看着里面那张很多肉的大脸,简直有点认不出自己来了。 以前他长得十分魁梧雄壮、当然不是这副样子,而今却变了模样。多年无法出门,他胃口好、又贪杯经常喝得醉醺醺的,不断发福好像是没办法的事。 最近徐辉祖走路也感到有点艰难,身体实在太重。猛然间意识到,他才觉得自己已经废了。曾经一心要像先父那样,叱咤于千军万马的战阵、名震天下,而今徐辉祖的美梦已然完全破碎。他每每念及,心情仍不免伤感。 铜镜旁边,放着两册,一册是《汉王起居记》,另一侧是《译汇》的上部。徐辉祖拿开镜子,伸手抓起了那部《译汇》。 就在这时,一个头发花白的奴仆走了进来,在屋子当中作揖,然后走上前,将一本放在了桌案上。徐辉祖一看,正是《译汇》的下部。 奴仆叫魏十二,从洪武年间就在徐家了。徐辉祖家破败后,府上大多人作鸟兽散,变得额外冷清;只有魏十二等人没走,他们似乎也没有甚么好去处。 魏十二道:“老奴见到了夏尚,从夏尚那里要来了。他接见老奴时,前后说了两次,说是老奴上他的府门、必定有锦衣卫眼线盯着,叫老奴留意避嫌。” 徐辉祖转头道:“他的意思是,叫俺们不要与他来往了。” “唉。”魏十二低头叹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魏十二便犹自说起话来:“没想到夏尚那等人,也说起了今上的好话,说甚么光是市舶提举司、便增加岁入两千万贯。老爷的外甥挺有能耐,将各种来路的人都笼络住了。您毕竟是今上的亲舅舅……” 徐辉祖看了他一眼,听明白了这奴仆的言下之意。要是以前的魏国公府,这种话哪轮得上一个奴仆多嘴?然而徐辉祖如今落魄,身边也没甚么人,因此这魏十二已是甚么话都敢说了。 徐辉祖也不计较,他想到老四家的人已经继承了魏国公的爵位,便毫不犹豫地打断了老奴的啰嗦,“高煦打小就不听话,在北平长大后,更是狡诈。俺一向不喜此子,他恐怕也痛恨俺这个大舅。这世上总是有一些人,就算时常能见着、甚至于是很亲近的亲戚,还是彼此不对付。生来无缘,即是如此。” 不过夏元吉等隐约表现出的心态,倒是让徐辉祖感到意外。臣子到了一定权位,难免希望君权削弱,因为只有那样,决定权力财富甚至于身家性命的好歹、才能更多地掌握在自己手里。越是有才能的人、越可能这样想。君相博弈不止千年,徐辉祖不是文官也很容易想到这个角度。 但大明开国初总结了教训,看到了各朝君臣之间相制、然后平衡崩溃后的巨大恶果,太祖一直试图收权于皇家;朱棣与朱高煦两任强主继位,让朝臣难以左右皇权,把太祖的做法再次延续。敢情大臣们已经认清现实,接受了现状? 这时魏十二有点不甘心道:“老爷为何要找这些,与 今上有关?” 徐辉祖没回应。现在他整天在府邸里,谁也见不到,除了看这些文字,又能从何了解高煦的事?徐辉祖很不喜欢高煦,但并不是没有兴趣。 虽是相互憎恨厌恶的人,徐辉祖却似乎非常了解高煦。之前高炽一家死了,很多人有点怀疑高煦,但徐辉祖就凭直觉认定,那种事不是高煦所为。 魏十二的声音再次传来,“听说这部哩,起初是姚芳交给了守御司的‘假物院’,姚芳便是贤妃的长兄。不过夏尚说了一声,必定是圣上亲自弄来的。现在朝中还有一些士人,凭这部,成了一派‘假物学派’。” “确实很蹊跷。”徐辉祖随口道。 魏十二道:“今上当真是文武双全。” 徐辉祖抬头,用多肉的大手掌拍着手里的册,“这东西不可能凭空写出来。” 魏十二道:“老奴不懂哩。” 徐辉祖道:“高煦骨子里与俺们不是一路人。”他“嘶”地从牙缝里吸了口气,“他不是疯子,反而比大多人还要冷静,但他的眼睛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又或用不同的眼睛,看着这相同的世道。俺就想知道,他要把大明变成啥样。” “啪”地一声,徐辉祖再次拍打了一下手里的册,抬头望着门外的天空。 徐辉祖见多识广,不管是大明王朝的高层,还是庶民士卒,他甚么没见过?按照他的经验与见识来说,也许皇帝与上天有某种玄妙的关系,但应该不会是很直接的联系;否则那么多大胆欺瞒皇帝、甚至挟持天子的事,皇帝不是早就应该从玄妙的地方知道了吗? “祸兮?福兮?”徐辉祖喃喃道,他以前坚信的东西、似乎渐渐有点松动。 而身边的老奴,活了大半辈子,此时仍一脸茫然。他只对徐府能不能再次热闹起来、是否能跟着沾光,而费尽心力。 ……大江江畔,朱高煦看到了远处一个熟悉的人,不禁对身边的王贵随口道:“有些人,气场不合,注定无缘。” 太监王贵循着朱高煦的目光,也发现了众人中、一个身穿崭新衣甲的俊朗男子,正是耿浩。王贵忙附和道,“皇爷说得是。” 经过了长时间的准备,今日北上辽东的京营将士、文官薛岩等人,要离京出发了。朱高煦亲自到外金川门这边,前来送别,并准备了简单的典礼。 朱高煦站在一座亭子里,前方四个人向这边走来,有薛岩、王斌、陈贞、吴高。而那耿浩等人作为随行的部属,在远处就站定了,并不能上来与皇帝说话。 大明开国功臣的家族,除了在洪武年间就彻底覆灭的几家,不少还是延续到了现在;哪怕皇朝风风雨雨,后来的皇帝都会看在朱家江山的情分上,给打江山的家族保留富贵。就像中山王徐家,徐辉祖两次与皇室作对,但他兄弟家的富贵爵位不减;武定侯郭英征讨燕王也很卖力,甚至在靖难军进 城时自杀明志,现在郭家还是当朝炙手可热的家族。 而耿家的条件算是更好了,耿浩在云南时,不仅与沐家有旧交,还结识过朱高煦。而这两个人,一个是现今朝廷最有势力的勋贵,一个是皇帝。但耿家并未翻身,幸存的耿浩,如今尚能在京师立足,无非是靠了吴高的那个傻子女儿;耿家曾经效忠的皇家,以及以前的旧交勋贵,反而一个也没靠上。 后代的长远事,确实难以把握,教人唏嘘。 那四个文武走近了,在亭子外面的砖石路面上跪伏叩拜。 王贵转身面对朱高煦站了一会儿,便走上前去,说道:“皇爷有旨,请诸位上前说话。” 几个文武谢恩起身,依次走近了亭子中。亭子里的人就比较杂了,不仅有勋贵刘瑛、韦达等,以及朝中的大臣,还有守御司的小官茂开山、马兴光,驸马何魁四等身份各不相同的人。 朱高煦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看过去,停留在王斌脸上,开口道:“咱们君臣鲜有分别之时,平素都在京师城里,也没好生说说话。这回你北上,可能时间较长,忽然之间朕倒有点不舍了。” 简简单单一番话,大臣们露出了关注的神情,他们似乎猜到了其中的信息、王斌会在北平长期驻守。 王斌抬起头,一张多须的黑圆脸笑烂了,“不管相隔千里,俺的心都在圣上这里。” “你这话说得。”朱高煦忍不住也笑了,众人顿时哄堂大笑。 朱高煦渐渐收住笑意,正色叮嘱道,“江阴侯用兵沉稳谨慎,对辽东风物、人士十分熟悉。而陆良侯很了解你,应该能给你一些恰当的建议。你要多重视两位副帅的意见,切勿坏了朝廷大事。” 王斌抱拳一拜:“臣谨记圣上教诲。” 朱高煦的目光看向薛岩,“新政为国家长远,牵扯复杂,任重道远。咱们唯有君臣一心,方能成就恩泽万世之功业。” 薛岩道:“臣能为圣君驱驰,深感幸运,臣当敦促北直隶六部五寺全心协同京师大略,使言路政令畅通上下。” 朱高煦点头赞许道:“薛部堂是有大才之人。” 这时宦官把装着酒杯的盘子端上来了,朱高煦先端了一杯,众臣陆续端酒。朱高煦举起酒杯:“只待诸位得胜归朝。” “臣等当尽心为圣上分忧。”大伙儿纷纷说了一阵好话,然后饮尽美酒。他们再叩拜辞别,便退出凉亭,转身向江边的渡船方向而去。 当此时,武备院的少年们穿着军礼服,列队到了江边,奏响《万里金陵》,在礼乐中送别北上的将士。将士们的家眷,也在路边送别,一片吵杂。君臣分开之后,江畔倒更加热闹了。 管弦之声在浪声中飘荡。朱高煦眺望着渡船逐渐离岸,视线向远处展开,便只能见到辽阔的大江上、正是烟波浩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六十九章 雪落无声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薛岩等一众人到北直隶地区时,已是初冬时节。他与京营将士没去北|京城,走永平府后,也不去辽西走廊,北上径直进入了燕山地区。 沿着老哈河北上,只要等横渡老哈河,便算越过了燕山山脉,大宁城也不远了。 “大人。”颠簸的马车外面有人呼唤。 薛岩挑开草帘,忽然漫天的雪片映入眼帘。他立刻被吸引了注意,惊喜地望着半空。雪落无声,他全然不知、瑞雪何时开始降临了人间,待到察觉之时已是纷纷扬扬。 刚才的声音再次传来时,薛岩这次回过神来,意识到刚才有人唤他。那武将抱拳道:“河面结冰了,吴将军怕不结实,已遣前锋军搭桥。舟桥尚未完成,王大帅下令,今日停止行军,就近择地扎营。” 薛岩点头回应。过了一会儿,他便从马车后面弯腰走了下去,然后将一件深紫色的斗篷披在红袍外面,用绳子系了一下。 周围的官员将士都恭敬地向他执礼,其中还有兵部侍郎裴友贞。没一会儿,只见大帅王斌也骑马向这边走来。 薛岩回礼后,四下观望一番,便转身步行、向一座山坡上爬上去。他到了坡顶,回顾南边,看见层层山脉在身后,仿佛一山高过一山;而前方老哈河的流域,地形渐低,已趋于平缓。 “咱们最紧迫的事,要肃清大宁城的问题。如此一来,定国公北伐方能免去后顾之忧。”薛岩转头对站在旁边的王斌道。 王斌抱拳道:“薛部堂想得周全哩。” 薛岩长身而立,又眺望了许久,观望着雪花中显得苍凉的景象。这时他发现,侧后的兵部侍郎裴友贞姿态谦恭,注视自己的眼光还十分敬仰。 这文官裴友贞长了一副非常朴质的脸,而且皮肤黑糙、鬓发枯槁,像个农夫似的。就算是红色绸缎官服穿在身上,也没法让他的仪表尊贵起来。除此之外,还是裴友贞的神情姿态放得太低了,过于谦逊,所以薛岩才觉得他好像十分朴质。 大概裴友贞觉得,薛岩要高屋建瓴地主持十分宏大的事,且思虑之物十分高远深奥,所以对薛岩表现得额外敬重。 实际上侍郎比薛尚的品级地位、也低不了多少,更何况裴友贞是汉王府嫡系文官,根本不必要那样子。 薛岩有点纳闷,难道裴友贞没看出来,这回带兵的主帅王斌、也是圣上嫡系武将?他薛岩还得尽量顾及大伙儿的意见呢。 不过薛岩也不点破,反而不动声色地说道:“圣上要做前无古人的大事,唯有圣上方能一改弊政,开创局面。” 裴友贞忙道:“还望薛部堂多加教诲,教下官等尽心领悟圣上之大略。” 薛岩道:“裴侍郎言重,咱们理应相互协作、同心同德,方能尽人臣之事。” 裴友贞深深一拜,表情严肃,十分认真地思量着甚么。 这时一阵寒风拂面而来,薛岩身上打了个寒颤,他深吸了一口气,放开视线眺望远处。但见无尽的雪花笼罩 天地,恢弘的山河连绵起伏,一时间薛岩觉得自己也站在了国家千秋的高度。 谈话暂歇,风声趁入。 薛岩沉思一阵,终于又回到了平常心,他清楚自己只是个凡人。 眼下他是大明朝最高位的文官之一,乃皇朝刑律方面的头等人物、地位尊崇,又受帝王委以大任,在北方的声威突起;但他也有过狼狈钻营的时候。 或许世上确实存在一些具有大胸怀、即便遭贬斥时依旧满怀“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人。然而薛岩显然不是那种人。想当年,他有过为了自保求存、干起媒人之事改投门面的事,也有过被异族俘虏、强装视死如归的窘迫。即便是现在,薛岩也没法骗自己,难道没有贪恋荣华富贵的私心? 不过他似乎没觉得自己很糟糕,想要生存,想要富贵,又有多大错?只不过他觉得,反而是别人把他看得太高深了。 裴友贞不知何时已拿出了卷宗来看,他的声音道:“燕山附近有些屯堡,属于大宁城管。大宁那些心里有鬼的人,会不会早有察觉?” 王斌的声音道:“不说屯堡,卫所当官的,谁没几个熟人哩?俺们大张旗鼓地来,当然瞒不住。” 裴友贞建议道:“咱们或可先派人安抚大宁文武,迷惑、稳住他们;待大军进驻,再诱捕之。” 薛岩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圣上有时在臣子跟前言语,怕臣子会错了意,便特意提醒,圣上要办甚么重要的事必明说,叫大伙儿不用猜。” 裴友贞顿时肃然起敬,点头道:“薛部堂言之有理,下官唐突了。若诱捕罪将,只怕将来上下离心,平添猜忌之心。” 薛岩道:“裴侍郎明白人。他们要跑、要顽抗,咱们也不怕麻烦,明着来便是。” 话这么说,薛岩却马上又道:“辽阳那边的人到了,立刻知会本官。” 裴友贞道:“是。曹都指挥使的人?” 薛岩点了点头,看向王斌道:“咱们营里的锦衣卫将领,能管得住大宁城的锦衣卫校尉么?” 王斌道:“去年底圣上幸辽东,随行的锦衣卫指挥使张盛,奉旨敲打过辽东的锦衣卫校尉,换了些人。这回跟俺们中军出来的锦衣卫将领,是个姓王的把总,正是张盛身边的人。俺只消叫王把总联络大宁城的人,大抵能弄清楚不少事啦。” 薛岩赞道:“定国公勇猛善战,不想还是个胆大心细之人。” 王斌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仿佛干过甚么类似的事、才会露出这样不以为然的神情。 薛岩便道:“着王把总,尽快将大宁城的情状报来。” 裴友贞道:“下官立刻吩咐此事。” ……锦衣卫原来属于京营诸卫之一,乃皇帝亲军,现在名义上亦是如此;只不过干的事区别与诸卫,沉浮几度之后、而今恢复了缉拿刑讯之权。他们会打探一些民间的情况、诸如物价涨跌这等小事,但百姓几乎无法察觉到他们的存在。真正有资格与锦衣卫打交道的, 都是官|僚大地主富商,地位低的还不行。 各地负责日常监督官府衙门、办事的锦衣卫校尉,全由京师衙门派遣。大宁城的锦衣卫校尉并不多,军职最高的只是个总旗,名叫周元忠。 周总旗已得到了上峰传来的密令,他正忙着联络手下的人,汇拢探报,好向上头交差。 他手里的锦衣卫将士没几个人,乃因全国的锦衣卫军籍也有数、且大多世袭,分到大宁城的也就那么些人。但替锦衣卫办事的却不少,其中有卧底、密探各种人等,很多不属于锦衣卫军籍,只是校尉们花了点小钱雇佣来用用。 这会儿又有个密探进屋了,来人是个衣裳皱巴巴、短须乱糟糟沾着雪花的青壮汉子。此人原来叫孙勇、是个军户,不过军中叫“勇”“胜”之类的人太多了,又因排行老二他军籍上登名孙勇二,大伙儿都叫他孙老二。孙老二的爹在洪武年间受调遣到辽东屯田,他继承军籍后不知怎么做了逃户。 锦衣卫逮住他之后,却没治罪,反而给他微薄的报酬、教他干起了密探的差事。 孙老二恭敬地弯腰行礼,说道:“禀周总旗,何参将与那盐商娘子私|会的地方,不在城南脂粉铺子里了。何参将新买了宅子,那妇人时常悄悄往里跑。” “宅子在哪?”周总旗径直问道。 孙老二道:“就城南最大那宅子,南北大街往东走。” 周总旗问道:“俩人做了些啥事,说了啥话?” 孙老二道:“俺哪知道哩?先前俺在脂粉铺里做工,还能瞅瞅。这会俩人换了地,俺一时半会连院子也进不去。” 周总旗道:“那你来干啥?想办法进去,听到了瞧见了再来说事儿。别被逮着,逮着了、就说自个是偷东西的贼。” “小人得令。”孙老二犹豫了一下,小心问道,“您说过,立了大功能得锦衣卫军籍,当真哩?” 周总旗笑道:“还要军籍,当初为啥要逃?” 孙老二道:“而今的军籍,与以前不同,锦衣卫军籍又不一样。” 周总旗用指头指着他道:“你真探出点名堂,让我到上头有话说,再替你请功,让你做锦衣卫校尉也不是啥办不成的事。” “要是大案哩?”孙老二问道。 周总旗瞧着他,恍然道:“你是不是知道了啥,隐瞒不报?” 孙老二摇头道:“暂且还没探到,俺就是问问。” 周总旗道:“本将也不给吊胡萝卜,立功能做锦衣卫校尉,那是张指挥说过的话。别的事我做不了主,到时候替你请功请赏。” 孙老二道:“成!只消能有锦衣卫军籍,踏踏实实拿俸禄也就不错啦。” 周总旗点头道:“去罢,好好干。” “小人告退。”孙老二拿起门边的斗笠,戴在头上便掀开帘子弯腰出去了。风声骤然变大,往屋子里灌了一阵。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七十章 寒冷的夜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孙勇二想弄到点“到上头有话说”的东西。所以,他今夜又来到了沈阳中卫的王千总家门外。 原先的大宁都司诸卫已经荡然不存,“靖难之役”时就被太宗皇帝带走了,一直没有恢复。如今驻守在大宁都司近左的军队,大部从辽东都司调遣而来,所以这王千总是沈阳中卫的官。 老早的时候,孙勇二就发现,王千总府上有行踪怪的访客。可这正五品的武官府上,孙勇二没有锦衣卫要查的命令,也不敢轻易便摸进去。 直到最近、他得了锦衣卫校尉的许诺,才有了胆子,寻思着找机会试试。险是险了点,可有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 孙勇二在门口对面的街口,不断地小步走动,已经过了许久。他瞧着那宅门紧闭,仍是静悄悄的。 “梆、梆、梆!”远处传来了清脆的木更声。孙勇二转头离开了街口,在附近的街巷上熟练地走了一圈,回到原处时,他便听到打更的声音、已经渐行渐远。 孙勇二继续在街口的暗,处小心踱着步子。他没法停下来,三更一过,这寒气简直要人命。他身上穿着厚厚的旧棉袄,仍是扛不住,非得一直动弹着、如此似乎能好受一点儿。街面上一个人影也看不到了,别说宵禁,就是官府准许人们出门,这大冬天的半夜里,也没人在外头溜达。 回望街面上,远处有灯笼的亮光,不过看起来雾沉沉的。两边的房屋,也只剩下朦朦胧胧的黑影,甚是瘆人。 又过了许久,孙勇二便回头往后面走了一段路,然后转身进了一个巷子。他在一户院门外的杂物旁边蹲了下去,双手笼进袖子里,人蜷缩成一堆,不细瞧就像一堆杂物。 没一会儿,巷子外面的街上,便传来了“叮叮当当”盔甲磨蹭的琐碎清脆声音,以及许多脚在雪地上发出的“嘎吱嘎吱”声响,隐约还有人的说话声。又等了一会儿,巷口的光线也忽然变亮了一些,但没人进巷子来。 等外面那些走远了,孙勇二再次回到了原地,小心踱着步子,时不时瞧那宅门一眼。 今晚总算没等忙活,终于有人来了。 两个步行的人,径直往门口走去。孙勇二靠着砖墙,细瞅着,虽然看不太清,但看得出来其中一个似乎是蒙古人。蒙古人打小骑马,腿长得与汉人不一样,走路的姿势也有些许不同、只消留心观察大致能发现区别。 那大门旁边的角门打开了,俩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门内,好像从来没出现过。 孙勇二也立刻离开了这里,他径直沿着王家宅邸对面的路走,快步绕了一圈,准确地找到了一处院墙。孙勇二稍微等了一小会,便快走到墙角下,立刻往上一跳,双手抓住了墙头,身体趁势上翻,脚勾住墙头时、人也便翻了上去。 这个院子里,点着几盏灯笼。不过孙勇二找了处视线开阔的角落,往那一蹲,只要不动弹很难看出来有人。 不多时,孙勇二发现远处有一扇小窗忽然一 亮。这深更半夜的。 他慢慢靠近那边,在附近蹲了一会儿。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那屋子门外的一棵枯树下,正站着一个人!孙勇二吓了一跳,浑身一动不动。那树下的伙计也挺机灵,不站在门口,却跑那雪地里缩着。 孙勇二感觉心口“咚咚咚”直响,下意识按住胸口,仿佛怕响声惊扰了那边树下的人。他很快适应了光线,瞧清楚那人缩着脖子站那里,正好侧背对着孙勇二。 冷不丁出现的暗哨让孙勇二很是后怕,但孙勇二仍继续小心地、向那扇小窗摸了过去。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不敢去想、若被发现了是甚么下场。幸好这个过程中,那暗哨一直没转身。 小窗很高,孙勇二踮起脚尖刚好能够着。 里边的说话声隐约也能听到了,屋里大概只有两个人说话。 一个声音道:“京营步骑可能有三万人,还要从辽东都司各卫所调兵、征丁,官军凑个七八万人不成问题。带兵的人有王斌、吴高、陈贞,都是公侯勋爵。” 另一个声音道:“多谢了。” 起初那个声音应该就是王千总,王千总又道:“一块儿来的人里边,有刑部尚薛岩,情况不太对劲。你们最好先离开大宁城,明儿就走,官军快到大宁城了。” 对方说道:“王千总何不跟咱们一块儿走?” 王千总显然有些犹豫,里面安静了好一阵。过了一会儿,王千总的声音才又道:“俺不走了。俺有办法,你们别担心。” 里面又说了两句甚么,但这时忽然风声干扰,孙勇二没听清。孙勇二也不敢在这里呆得太久,转头看了一眼,便开始找退路准备溜走。先前的暗哨在房门外,孙勇二离开这里时、自然不再去那个方向了。 ……屋子里的俩人还坐在一起,王千总此时没有出声。 蒙古人又劝道:“王将军去咱们那边,上边不会亏待了您。” 王千总一听,顿时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不过不留神的神情很快就消失了。 他干这事儿,不过为了求财,从没想过要改投门面。毕竟真去了蒙古人的部落,能得到甚么哩?在王千总的想象里,草原部落里拿着钱也享受不到啥;至于官职就更没意思啦,他一个汉人、有官职也不好使唤蒙古人,何况部落里的官职、能有大明朝的官位靠谱? “你们不用管俺。”王千总开口道,“上头何将军没动,俺们便还能稳住。” 蒙古人纳闷道:“啥意思?” 王千总道:“何浩是辽东都指挥使曹毅的心腹,真到了要紧关头,何浩准能从曹都使那边、得到信儿。辽东都司那些人,分到好处的不是一个两个,哪能不管大宁?” 他稍作停顿,继续道:“从年初起,何将军便停止了与兀良哈人直接做买卖,改叫盐商们做中间人。从这动静看来,上头对大宁的管束开始收|紧,但还没有要把一大 群人往死里整的意思。俺瞧着,大不了是敲打一番,风口上的人被贬官罚俸。” 蒙古人点头道:“既然如此,王将军自个当心,咱先回去了。” 王千总起身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对外边树下轻轻唤了一声:“老五,送客。” 蒙古人也走了过来,以手按胸弯腰一拜,然后才道:“王将军,后会有期。” 王千总一边抱拳回礼,一边说道:“诸位一路好走。” 蒙古人出门后,外面的人默默地靠近过来,俩人悄无声息地往南走去。王千总左右看了一下,便退回门内,反手将门掩上。 夜已过去了大半,王千总的头有点疼、感觉身体十分疲惫,却毫无睡意,又在灯下坐了许久。 先前他把话说得很稳,一副成竹在胸的口气,其实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不过他既然不打算离开大宁官场,便没必要在蒙古人跟前、露出一副惶恐的模样了,平白让人瞧不起,且又没有作用。 王千总担心的事非常多。首先朝廷派遣了勋贵与大臣过来,不一定会搞出甚么动静,王千总压根拿不准。其次他自己的问题,要比大宁其他武将的事更加严重;私|通敌军、与擅自做买卖,罪状还是区别很大的。即便存有侥幸心,王千总自觉得神不知鬼不觉,但哪能不怕? 不过他倒并不后悔。何将军等与兀良哈人做买卖,不管是不是违|禁货物都运,甚至可以断定、兀良哈人会把货物弄去了鞑靼人那边;发财的时候,何将军与辽东都司的大官吃肉,王千总等武将喝点汤。这样的事王千总觉得理所当然,人家有权有路子,给点汤封口罢了。所以王千总与其羡慕,不如自己找了条路子。 发财的路数,王千总单干了;但到了应付危局的时候,他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与大伙儿抱|团。许多人一起进退,似乎更稳靠一些。 然而王千总最后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愿意挪窝,只是退路不太好而已。譬如投靠到大明的许多蒙古人,似乎就没有他这么犹豫和抗拒。 他在此呆坐,不知坐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掀开的时候,外面的天色仍未发亮。 先前那被称作“老五”的汉子进来了,他抱拳道:“大哥,俺把人送到地方了,没事儿。” 王千总仍问了一声:“路上没遇到人罢?” 汉子道:“外边压根没人影,天寒地冻的。” 王千总呼出一口气,有些出神地念叨了一句,“是哩,很冷……夜里更冷。” 他回过神来:“你先回去歇着罢,明儿天亮了,你准备一下,俺们还是去何将军那边走一趟瞧瞧。” 汉子弯腰道:“大哥别太操心哩,也早些歇着。” 王千总点了点头,犹自在屋子里一边默念着何浩的名字,一边苦苦琢磨。等汉子走了,王千总甚至轻轻念出了声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七十一章 话没说完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此时的何浩,早就知道情势很不妙。 他当然也想过挣扎一番,譬如召集部下拒绝京营入城,甚至兵|变。但很快他就放弃了尝试,甚至觉得想法有点可笑。 那些参与不深的将领,好生生当着官,恐怕不愿意跟着何浩鱼死破。最不愿意反抗的还是众多军士,他们领着朝廷调拨的军饷布粮,这会儿仍愿听何浩的命令、完全因为何浩是朝廷封的官;一旦何浩成了朝廷的罪人,大伙儿还会听他的?当今圣上确是挺有手段,把卫所弄得、大伙儿称兄道弟都不好使了。 被何浩弄到府上干私活的军士也说过,以前军户若想与百姓女子成亲,连佃户也不愿嫁女儿。可今年他就娶了个有田有屋的媳妇,现在他在媒人嘴里称作吃皇粮的;若是在军中干得好甚至有军功,将来他脱了军籍,还能让官府安排个差事管到老。世人总是那么识时务,哪怕是目不识丁的农夫粗汉。 何浩之前是真没想到,朝廷会有这么大阵仗,刑部尚也来了。尚薛岩跑到大宁来,为了啥? 他也不知道私贩货物给蒙古人,究竟要治多大的罪,不过想想当初、辽东都指挥使曹毅的紧张劲儿,估摸着事情不轻巧,至少得丢官罢职。 事到临头,何浩才发现自己这个在大宁说一不二的人物、竟毫无办法,只能坐等。 他站在屋门口,看着自己府上的偌大院子、入冬前才花了大把钱新修缮的景象,一时心中百感交集。 还有城南新买的那座宅子,他已经不去了,乃因那盐商家的小妇人离开了大宁城。盐商全家都逃走了,可是他们能逃到何处去哩? 小妇人走的时候,连句道别的信儿都没给何浩留下,真是薄凉。 何浩忽然想起今后的日子,又是一阵心慌。他马上唤来丫鬟,去叫他家里最年轻的小妾到卧房里来。 没一会儿,小妾就进屋了,她矮了一下身子行礼,用一口地方口音问道:“老爷这么急匆匆地叫奴家来,啥事呀?” 这小妾原来是个窑姐,不久前何浩看上了她、就顺手买了回来。他那会儿已是不缺钱,更不在乎小妾是干啥的,只要有姿色就成。 何浩径直道:“我要出趟院门,你今日好生服侍我一回,服侍舒坦了。” 小妾听了非常高兴,立刻就依偎上来,靠着何浩笑道:“奴家若不能把老爷侍候舒坦,这府上就没人能让老爷满意啦。以前与奴家有过那事儿的汉子,都称赞奴家,说奴家那长得……” 何浩忽然觉得索然无味,也没留意听她后面啰嗦了些甚么。不过人已经叫来,他便麻利地与她一块儿宽衣解带。她着实挺卖力,为了讨好何浩,甚至说了一些不堪入耳的话。 许久之后,何浩仰躺在炕上一言不发。他忽然有点想念那小妇人、分别不久的盐商家的女子。 小妇人与他情意绵绵你侬我侬,可何浩也知道,不过都是为了好处,一旦大难临头、跑得极快。事到如今,他若是分不清这事儿,那也太蠢了。 但何浩仍然想念她的温存。一时间伤 感的情绪,莫名地笼罩在了何将军的心间。 他离开卧室没一会儿,便有奴仆来报,说是有客拜访。何浩问来客是谁,奴仆递上帖子,原来是沈阳中卫的王千总。 王千总在大宁城当差几年了,是跟着何浩从辽东都司来的部将。算是自家兄弟,何浩没有不见的道理。 俩人在客厅见面,奴仆上了茶,王千总便小心地说了一些恭维吹捧的话。寻常许多部将都这样,何浩很习惯这样的交谈。 渐渐地王千总终于放低声音,说到了最近的情势。无事不登三宝殿,何浩就知道王千总有事儿、才会专程前来拜访。 “曹都指挥使有啥信儿么?”王千总小心地问道。 何浩沉默了一阵,一改平时的做派,忽然叹了一口气。 王千总紧张地看着他:“咋了?” 何浩沉吟片刻,猛地转头看着王千总,接着他便语重心长地说道:“都到这个时候了,自家兄弟我给你交个底,也好让你们有些准备。” 王千总没吭声,聚精会神地听着。 何浩顿了顿继续道:“早在去年底,曹都使就叫我停止做买卖。我不想断了弟兄们的财路,最后折中,换了法子。后来的事儿你也知道,我叫弟兄们、别直接与兀良哈人做生意了,改由咱们认识的盐商做中间人。我辜负了曹都使的栽培……” 王千总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身就往门外走。 “你去哪,干啥?我话还没说完哩!”何浩诧异地看着王千总的举动。但王千总一声不吭,头也不回就掀帘子出去了。 何浩愣在椅子上,一脸愕然地自言自语道:“啥?” ……王千总出了何府,回到家便闷头钻进卧房,像盗匪进了屋似的,胡乱翻找了一会儿,没一会儿屋子里就一团乱。他换了一身衣裳,翻出一件厚实的皮毛大衣,又随便抓了一些值钱的细软。 接着他进了厨房,将米面做的食物,不管是饼、还是馒头,一股脑儿倒进包裹。然后他直奔马厩,跳了一匹肥马,急急忙忙地走了。 王千总的动作非常利索,回家到出门,估计花了不到一炷香工夫。 最近大宁城的文武官员人心惶惶,不过没人出面布置局面、城池更没有理由戒严,于是城门的光景与往常一样。大白天出城还是很简单的,何况王千总是个官。 王千总出城后,循着结冰的老哈河就往北跑,骑马跑。 大宁城的城楼渐行渐远,慢慢看不到了。 原来的大宁都司管辖的地盘上,到处都是山,不过大宁城附近倒是有一大片平坦的地方。王千总出城没多久,看着周围开阔的雪地,只见天寒地冻不见人烟。寂寥的景象,此时倒让他松了一口气,先前的紧张心境,也放松了不少。 马蹄踏在雪地里,发出急促而特别的声响。 “砰!”坐骑忽然撞到了声音,接着马儿一声嘶鸣,王千总便觉身体一轻,然后耳边一声巨响,身体重重地摔在了 雪地里、心头一阵七荤八素。 他挣扎着,立刻拼命爬起来,不顾疼痛一撅一拐地奋力返身冲向摔倒的马匹。 这时路边两侧、银装素裹的林子里,各走出了几个拿着兵器的汉子,弓弦绷|紧的“嘎吱”声随之而来,数人用弓箭对准了王千总。 一个声音道:“王千总别折腾了,俺们的绳子靠着树干,你那坐骑腿折啦。” 无疑这句话很有道理。王千总稍稍冷静了一点,步子也慢下来,转头问道:“你们是谁?凭啥害俺……” 没有人回答他,但王千总马上住嘴了。他转头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便是昨夜与他见面的蒙古人。 那蒙古人被五花大绑着,也正无言地望着王千总。俩人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王千总既无法再逃跑,也说不出话来,呆若木鸡站在了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拿着兵器的汉子们合拢过来。 路边刚才说话的汉子道:“弟兄们辛苦,这冰天雪地的,回城。” 众人应道:“得令!” 王千总听他们说话,明白这些人全是军中的人。刚才那汉子又说了一声:“老二,俺知道你成天琢磨着衣帽巷那娘们。得,这回有望头了。” 几个人一阵哄笑,扭头去看那“老二”。那个被称作老二的人,却戴着斗笠埋着头,没有回应,似乎生怕被人瞧见了脸似的、有点鬼鬼祟祟。 王千总直觉,那厮与今日的事有关。但王千总已经失去了探究的兴致,因为他明白一切都结束了。 ……次日京师来的大军进城,步骑不断列队通过城门,没有任何波澜。除了围观的百姓,前来迎接的官吏稀稀拉拉,不成规矩,好像没人安排迎接的典礼。 大宁城的守将何浩,今日压根就没出家门,自然也没有理会礼数。 没一会儿,家奴就掀开帘子进来了。家奴看到何浩时,顿时一愣。此时何浩身穿大红色官袍、头戴乌纱,衣冠十分整齐,正端坐在中堂的椅子上。官印也规整地放在一块绸帕上。 “老、老爷。”家奴不太利索地说道,“锦衣卫的人上门哩,小人们不敢阻拦,已进了院子。” 何浩点了一下头:“下去罢。” 家奴弯腰一拜,又看了他一眼,退出了中堂。 没一会儿,果然一群披甲执锐的汉子便冲进了中堂,接着进来了个武将。那武将看了何浩一眼,说道:“瞧着何将军心知肚明,不用多费口舌了,走罢。” 两个军士拿着铁链走了上去,刚才那武将又抬手道:“不用了,请何将军到中军行辕。咱们还有不少事儿要问何将军,能好好说,最好不过。” 军士拜道:“是。” 何浩拿起官印,站起来走到门口。他跨步到门外,左右转头观望了院子里的雪景,仰头颓然地叹息了一声。 大宁城的雪,今日下得特别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七十二章 明镜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京师也下雪了,下得很大。 朱高煦今天却要出宫,乃因事先便与人约好了见面。皇帝当然可以改时间,甚至爽约,不过他觉得没必要,便在下午照时间赴会。 他要见的人是湖州薛家的商人。 先前让北镇抚使杜二郎设法联络做镜子的名商,事情已经办好了、将以守御司南署的名义与薛家商量协作。这事儿也不算甚么大事,朱高煦倒可以交给官员去办;不过他长期居于宫中,有时候只想出门看看,见一些宫人、大臣以外的人。 明年春将要发动的辽东之役,他放弃了亲征,这会儿出门在京师城里走走还是可以的。何况说到玻璃制作的新鲜事,他觉得亲自与商人谈,或许更能说清楚。 见面的地方在沈家梨园。谈的是生意、朱高煦也没用真实身份,在那种地方最好不过。 拥有多个生意和商帮的沈徐氏,亲自来到了梨园,在门外等着。待朱高煦的马车到了,她上前见礼,“妾身恭迎洪公子。” 朱高煦走下马车笑着小声道:“我今天姓侯。” 沈徐氏掩嘴嫣然一笑,欠身道:“侯公子楼上请。” 几个人先走进大厅,径直往木楼梯上过去。大厅里人很多,有点吵,还有个戏子在台面上唱戏;朱高煦出宫时,当然没有穿龙袍,只穿着一身青色绸缎长袍,头上戴着一块方巾。于是几乎没人注意到他。 他们到了楼上走廊边的一道门前,沈徐氏便道:“侯公子要见的人已经到了。”她接着意味深长地轻笑了一下,“今日妾身便不打搅公子了,您慢慢谈。” 她笑吟吟的神情有点怪。 朱高煦随口道:“等我谈完了正事,咱们再见面。” 沈徐氏微笑道:“下回罢。” 朱高煦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待她轻轻掀开房门,他便跨步走了进去。随行的锦衣卫指挥使张盛,也留在了外面。 刚走进门,朱高煦就马上明白了、刚才沈徐氏作出那表情的意思。只见一个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人束发戴着巾,身上穿着浅灰色的圆领布袍。但她是个女人,年轻貌美的女子,瞎子都能瞧出来。 女子作揖道:“奴家薛萍娘,见过侯大人。” 朱高煦道:“让薛娘子久等了,抱歉。咱们坐下说罢。” 薛萍娘抬起头来,轻声道:“大人们都像您这么和气么?” 朱高煦微笑道:“不好说。” 他在对面的椅子上入座,稍微打量了两眼这薛娘子,见她女扮男装十分朴素。不着丝毫粉黛,素颜却很白净,鬓发倒是乌黑,看起来让人很有好感。身上的圆领袍服胸襟是整块布,相比妇人衣裳、反倒让她胸襟上的弧度更加明显,弧线甚是流畅美好。 薛娘子留意到他的目光,便颦眉看了他一眼。 朱高煦忙左顾而言它:“没想到薛家来的,是个女子。” 薛娘子声音舒缓均匀,很好 听,她解释道:“掌柜年纪有点大了,怕经不起车马折腾,奴家听说此事,便自请进京,同夫君一道来的。先父与掌柜是同族,却只生了奴家这么个女子,招了个夫婿上门,平日里族中给我们家管的生意,都是奴家自己在料理。侯大人不用担心,奴家虽是女流,却是懂怎么做镜子。” “原来如此。”朱高煦点头道。这薛娘子口齿清楚、说得那么详细,似乎是个比较坦诚的人。 薛娘子道:“没想到侯大人这般年轻,便考上了进士做了官。” 朱高煦很快意识到,她这句话与自己刚才的言语、有点相似,俩人顿时对视了一眼。 “你夫君哩?”朱高煦随意地问了一句。 薛娘子脸上闪过一丝不快,却不知、是不是因为朱高煦不该问这句话。她轻轻撇了一下嘴,“在铺面里等着,叫了他一起来,他却怕见官。不知道有甚么好怕的?平素只会打磨镜子,甚么也不管。”她话虽这么说,可看得出来她有点紧张。 朱高煦心说赘婿的日子似乎并不好过,在这男尊女卑的世道,薛娘子好像完全不尊敬丈夫。不过她倒是个直爽的人,没甚么隐瞒的意思。 她握起了一只公道杯,往几案上的白色的细瓷小杯里倒茶,眼睛看着杯子道:“先前这茶楼里的人告诉奴家,侯大人快到了,奴家便泡了一壶茶。” 薛娘子双手将小杯递过来:“瞧这杯子,这地方不便宜罢?” 朱高煦笑道:“东家是我的好友,不用给钱。不过薛氏镜如此有名,你们应该赚了不少才是,还怕贵哩?” 薛娘子道:“买卖哪有那么好赚?再说大多利、都是做掌柜的薛家族长的。” “真的?”朱高煦面带笑意看着她。毕竟商人们有点提防官府。 薛娘子道:“明人不说暗话。若非我们那家经营日渐艰难,奴家一个女流之辈,何必主动揽这差事、大老远来京师?” 她那明亮有神的眼睛打量了一下朱高煦身上的衣裳,又看了一眼他腰间挂的羊脂玉。平素朱高煦挂的是那“天作之合”的帝王绿翡翠,出门才随便抓了一块换上。她又轻声道,“还是做官的有钱。” 若是寻常文官,估计要反驳解释,生怕坏了清誉。朱高煦却毫无压力地说道,“世人不是说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高。” 俩人饮了一盏茶,薛娘子开口道:“侯大人的意思,名为‘守御司南署”的衙门,要向薛家订一批镜子么?” 朱高煦摇头道:“不是订做镜子,是要让你们试做新的镜子,新开辟一门生意。官府可以与薛家合作,官府出一笔钱入股,掌握这个生意百分之五十一的股。平时管事儿还是你们来管,但朝廷控股便有监督、决策之权。” “甚么样的新镜子?”薛娘子认真地问道。 朱高煦道:“很简单,用石英煅烧冷凝成型,变成玻璃;背面贴金属薄片、或者镀上一层东西,便能做成比铜镜更加光亮清晰的镜子。以前部落里选来做石刀、石箭的石头,沙子里半透的砂石,都是石英。你们只管试制,官府会出资帮助你们 ,不会让你们吃亏。” 薛娘子沉思了一会儿,又问道:“侯大人认定这东西有厚利,所以才管起买卖的事了?” 朱高煦不动声色道:“朝廷不靠这点买卖收入,要的是做出玻璃的工艺,这是战略技术。因此你们试做镜子时,即便亏了本、咱们也会投钱。” 薛娘子脸上有些困惑,“奴家不知甚么意思,可是官府为何不自家制作?” 朱高煦道:“官府经营买卖,那是缘木求鱼,还是商人适合这个。而这种东西,用买卖才能形成市面需求,有需求才能促进技术。” 薛娘子愣愣地看着朱高煦,一时说不出话来。 朱高煦道:“如果薛家答应与官府协作,咱们先给钱,你们签收即可。前期亏本了就当投资打水漂,赚了照股分利,你们还得向市舶提举司交税。” 薛娘子心动地看着他,小心地问道:“还有这样的事?” 朱高煦淡定道:“我说了,官府不靠买卖来维持收入,咱们管的是国家层面。” 薛娘子沉吟片刻,说道:“奴家倒是愿意,可事先我们以为只是接官府的订制。奴家还得叫人回去,与掌柜言语一声,才能答复侯大人。” 朱高煦伸手在几案上“啪”地轻轻一拍,“就这么办。薛娘子回话之后,事情立刻照咱们说的进行。” 薛娘子道:“侯大人真是痛快人。” 她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又用眼睛瞧了一下几案上做工精美的茶具与摆设,仿佛欲言又止。 朱高煦忽然转头道,“来人。” 锦衣卫指挥使张盛片刻掀门而入,锐利的目光环视屋内。 朱高煦道:“叫沈掌柜备一桌酒菜。” 张盛抱拳道:“是。” 朱高煦转头道:“我便自作主张了,薛娘子可得赏脸。” 薛娘子抿了一下柔软的嘴唇,说道:“奴家怎好意思?” 朱高煦笑道:“薛娘子巾帼不让须眉,咱们何必在意那些小节。今日薄宴,就当预祝你我的生意、马到功成。” 薛娘子拱手道:“奴家恭敬不如从命。” 沈徐氏这个梨园除了能看戏曲,还能喝茶、饮酒,以及寻找别的乐子。于是朱高煦与薛娘子换一间屋,便准备吃晚饭。沈徐氏当然知道朱高煦的身份,不会亏待了他。一桌酒菜十分丰盛,山珍海味应有就有,酒坛一开的香气,连朱高煦吃惯御膳的人、也闻得出来是难得的好酒。 席间朱高煦见薛娘子饮了酒脸红,愈显娇|美,他便笑问道:“薛娘子爱女扮男装?” 薛娘子摇头道:“我最厌恶穿男子衣裳,可今天不如此、不成呢。” 朱高煦笑了笑。当此时,红泥炉子温着酒壶,房间里陈设典雅、灯火绚丽,又有戏子专门在旁弹唱助兴。朱高煦与一个初识的女子饮酒说笑,只觉得办这种小事的时候、倒也轻巧惬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七十三章 京师印象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时辰尚早,只惜冬季日短。窗外的天空已暗下去,代之以灯火一片。喝得晕乎乎的薛娘子道:“天色不早,奴家得回铺子里了,请告辞。” 坐在对面的侯大人道:“我也不留薛娘子,让我送你回去罢。” “不必劳顿侯大人。”薛娘子忙道。 侯大人笑道:“你是女人嘛,我不送一下,显得多没风度。” 薛娘子听到这里,也不好继续推辞,只是脱口嘀咕道:“还有这样的讲究呢?” 她先起身,侯大人也站了起来。俩人一起下楼,梨园里管事儿也送到了门口。门外靠着一辆双驾大马车,并有两个牵着马的汉子侍立在侧。一个汉子打开后面的木门,掀开帷幔,躬身侍候俩人上车。 薛娘子转头看了一眼为他们开门的奴仆,她感觉有点拘谨。但或是喝了不少酒,才让她的情绪有点飘。她一时间只觉自己没有了烦恼,仿佛变成了一个受人敬重的有身份的妇人,既有光彩又大方得体。虽然一切都是虚幻,但此刻的心情很好倒是真的。 她走上马车,顿觉有点难以下脚。只见地板上铺着白色柔软的羊羔毛皮,两侧的木板用轻轻卷起的金线绫罗遮挡着,里面还摆放着宽大的椅子,甚至有一张几案,上面摆着几本。这辆马车从外面看只是大、不太起眼,没想到里面如此华丽。 “坐罢。”侯大人道。 薛娘子小心翼翼地坐在宽椅上的柔软垫子上。天黑后外面更冷,这马车里也没有取暖的火,不过薛娘子在皮毛垫子与绫罗的包围中,却产生了温暖的错觉。 “下着雪,入夜后更添寒意了。”侯大人的声音道。他说得很随意,声音温和,听到他的声音让人安心。 薛娘子垂目,柔声应道:“是呀。” 侯大人便扭转上身,伸手拿了一件东西出来。薛娘子侧目看去,只见是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毛毯。侯大人把毯子放在了薛娘子的膝盖上。 马车随后启动,缓缓驶离了此地。薛娘子好一阵说不出话来,只是用手摸着柔软的毯子,默默地与侯大人并坐在车厢里。侯大人有时候话也不多,此时俩人都忽然陷入了沉默。 薛娘子偶尔偷偷看一眼端坐在旁边的男子,只觉他有点不太像读人。可听他的言谈,瞧这车上也有籍的场面,他又应该确是个读人。而且之前官府找薛家时,既有京师去的武官、还有当地地方官引荐,侯大人是官府的人,没错。 薛娘子用手轻轻撑着下巴,望着车窗外微微发呆。 天虽黑了,街面上却仍熙熙攘攘,灯光明亮。各种声音的吵杂中,一派繁华绚丽的景象。 她瞧了一会儿,便转头开口道:“奴家第一次到京师,京师真是好地方,我觉得很好。” 侯大人的声音道:“汉唐之时,大城里设东西两市,各坊间隔离,限制贸易地点。后来慢慢变成了这样,街巷上甚么生意都有。世间一直在改变,商业只会越来越繁荣。” 薛娘子轻声道:“侯大人真有见识。” 她饮酒后的脸颊红扑扑的,眼睛里带着轻笑,挺有兴致地继续观望着街景。她觉得一切景色都很漂亮,路边的楼阁上传来了一阵琵琶声,歌姬的影子在亮着灯的窗户上十分漂亮。那琵琶拨动起一阵细密的弦声,形成高低缓慢起伏的调子,叫人觉得缠绵多情,并带着愁绪。 薛娘子想说点甚么,最终却只能轻叹道:“好听。”过了片刻,她又道,“今晚的京师与前两天好像不一样了,就像多了点甚么,大概是这琵琶声呢。” “只是不怎么应景。”侯大人道。 薛娘子回首道:“怎么?” “这首琵琶曲。这曲子的词不应景。”侯大人道,他看了薛娘子一眼,缓缓吟道,“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薛娘子听得呆了,出神地默念了一片,回过神来露出一丝笑意,“还是文人厉害,把大伙儿说不出来的话、都能说出来,还说得那么美妙。” 侯大人淡定地说道:“所以咱们大明朝不仅要技术,还要文化。” 京师真是充满了诗情画意,却不知是这繁华而富裕的地方造就了意境,还是人心里本来就有那若即若离的感概。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一歪,剧烈地摆动起来。薛娘子不留神、惊呼出声来,身子也被车厢壁掀了过去。她不受控制的身体忽然又是一稳,她撞到了侯大人的身上,并被他的大手把住了。刹那间她也抓住了侯大人的手臂,只觉他的身体强壮而稳当,身上隐约有一种好闻的气味。薛娘子顿时觉得自己变得更加柔弱,力气都使不上了似的。 外面传来了随从的叫骂声,接着一声呵斥:“闪开!” 一个人在车窗外抱拳道:“公子请恕罪,您没事罢?” 侯大人道:“无事。” 他接着急忙将把住薛娘子的手拿开了,原来他一手按住了薛娘子的背、一手按在了她的胸襟上。薛娘子的脸一阵发|烫,幸好车厢里光线暗淡,仅有的光也是从外面照进来的灯光。大概没人能看清她此刻的神态罢? 侯大人的声音道:“薛娘子勿怪,我不是故意的。” 薛娘子更觉得尴尬,心说你不吭声还好一点。她也不知怎么回答,车中陷入了好一阵难堪的沉默中。 过了许久,薛娘子昏昏沉沉的心里才想到了恰当的话,她轻声道:“多谢侯大人保护周全。” 侯大人的声音毫无起伏地“嗯”了一声。但薛娘子忽然发现,他正不动声色地把握着的手、在鼻子前展开,轻轻闻了一下。薛娘子默默地瞪了他一眼,心说、若是平常自己肯定要骂人了。但这会儿她不知怎么回事,性子也变得好像软弱了,愣是装不知道,说不出话来。 薛娘子观察侯大人,见他已经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模样,心道文官都这么道貌岸然么? 或因刚才发生了难堪事,俩人随后的言语都少了。直到马车停了下来,随从问侯大人、是不是到地方了。薛娘子掀开帘子看了一眼,便说:“到了。离我们见面的酒楼挺近呢。” 侯大人笑道:“确实不算远,才走了半个城。” 薛娘子稍后才回过神来,脸上一红。她低头道:“劳顿了侯大人,告辞。” 侯大人点头道:“咱们后会有期。” 这处薛家的铺面已经打烊,且属于主家的产业。薛娘子是主家的同族,此次进京只是借住在此。宅子前面是铺面,后面的院子是起居之地,城里很多做买卖的铺子都是这样。 薛娘子走进后院,很快听到了她房间里传来了“沙沙”的打磨的声音。她掀门入内,立刻像变了个人,没好气地说道:“大晚上的,你不怕吵着别人?当自己家呢?” 那“沙沙”的声音仍然没停,听得叫人焦躁。一个汉子的声音道:“你喝酒了。” 薛娘子进屋便开始收拾乱糟糟的东西,她转头看了一眼里面的人影:“谈买卖,人家敬你酒,能不喝吗?你去了,我就不用喝。可叫你去,你是打死也不去!只知道磨镜子。” 人影没动,也没再吭声了。 薛娘子放下手里的东西,找了一会儿,转头问道:“你烧水了吗?” 里面的声音道:“大冷天的,你要洗哪里?” 薛娘子顿时气得发颤,抓起一只空壶“哐当”扔在了地上,“我找水喝,你甚么意思?” “没甚么意思。”那声音道。 薛娘子愤愤道:“我甚么样的人,你不知道?” 里面的人道:“你在湖州的名声就不好了,我一出门就听到有人悄悄说你的乃子怎样,说得绘声绘色。抬不起头,我活得比狗都不如,你还怨我不想见人。” “你就听着?不会叫他们回去摸他|娘的玩意!”薛娘子骂道,“我愿意出去抛头露面吗?我们家的镜坊十年前就在借钱,甚么时候能还清?” 那声音又道:“你不为我的脸面想,为姓了薛的两个娃寻思。” “别说了!我喝了酒,口干得厉害。”薛娘子冷冷道,“我告诉你,我问心无愧,没做丝毫见不得人的事,也绝不会做。” 薛娘子说罢,弯腰捡起地上摔得有凹陷的铁壶,转身走了出去。院子角落的厨房里,炉子上早没有了火星,她只好先升火,然后打水放在炉子上烧水。 厨房里又黑又冷,薛娘子浑身冻得发僵,赶紧靠近炉子,借着炉火取暖。她望着那飘荡的火苗,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蜷缩在那里发了一阵呆。 不知怎地,她喃喃地小声念了起来:“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猛然醒悟,她看着黑漆漆有点可怕的厨房,又想起刚刚才在院子里说过的龌蹉话,顿时在黑暗中苦笑了一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七十四章 气味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天早就黑了,宫中已是一片夜景。朱高煦径直去了皇贵妃宫。 妙锦出门迎接时,在宫人们面前、守着礼仪规矩,也没多问。但朱高煦回来这么晚,还穿着一身不属于皇室礼制的衣裳,他便隐约从妙锦眼中、看到了审视的神情。 朱高煦莫名有点心虚。可是他想想自己甚么也没干,好像也没有找女人的心思,甚至见到薛娘子之前、他还不知道见面的是个女人,究竟心虚啥? 俩人到了寝宫,大多内侍宫人都退下了。妙锦便道:“圣上一身酒气,用过膳了罢?” 朱高煦点头称是。 妙锦说道:“我叫人准备了热水,圣上先沐浴换身衣裳。”她说罢转头吩咐女官去了,也没继续问他的事。 过了一会儿,朱高煦便主动解释道:“今日见了个商人,便是做镜子的薛家。” 妙锦看了他一眼,居然没问诸如男女之类的问题,只是点头道:“我知道那家。” 朱高煦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朝廷想和薛家协作,制作玻璃镜子。我亲自见了薛家人,谈了一阵,晚宴上喝了点酒。” 妙锦有点好地问:“甚么玻璃镜子?” 于是朱高煦又把玻璃的制作,大致说了一遍。 妙锦似乎想问煅烧石英的法子、是不是朱高煦的主意,这时宫女们把浴桶和热水都放好了,妙锦便转身与女官说话。少顷,妙锦便挥手叫她们退下,并不让宫女侍候朱高煦,而是亲自上前为他宽衣解带。朱高煦抬起双手,站在原地让她帮忙。 俩人离得很近,妙锦亲手为他松衣带、身体也贴到他了。他闻到了妙锦身上的清香味,气味很淡却很有女人味,让人觉得心旷神怡,似乎激发了想象,让他有一种清新干净、温柔美好的感受。 妙锦的身材高挑、却仍比朱高煦矮一些,朱高煦想在近处看她,只好低头才能看到她的脸。妙锦不是那种恭顺的女人,平素也有人说、她有点清高不好接近;但大概是俯视的缘故,朱高煦还是从她的杏眼里看到了别致的温柔。她的眼睛非常漂亮,妩媚与美艳的容颜,多半因为这对眼睛。 她梳着大明朝见的发型,头发挽起成“髻”,耳朵在发鬓下面是露出来的。在乌黑的鬓发反衬下,那玉耳十分白净美好。朱高煦忍不住凑过去闻了一下。 妙锦抬起头瞪了他一眼,“甚么时候都不老实。” 也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双关的意思,朱高煦心头又闪过一丝怪的感觉。他以前见了恩惠甚么的女人后,其实一直觉得自己身上没有任何气味,因此是完全不明白、妙锦怎么闻出来的。 “你身上有清香味,很好闻,怎么闻都不会腻。”朱高煦笑道。 妙锦又仰首看他,眼睛隐约含着笑,声音也很好听、只是话没那么温顺,“胭脂水粉的气味,想甚么呢?” 朱高煦道:“胭脂好像不是这个味,说不定你的体香、只有我能闻出来。” 妙锦道:“说了你还不信。我用的胭脂不是宫中的贡物,你从别人身上闻不到、才不相信是胭脂水粉罢。” 朱高煦恬着脸道:“我还是觉得你最香。” 妙锦抬头笑吟吟地说道:“回头我也送别的妃嫔一些‘天苏’号的胭脂,大家身上也有这个香味,那时高煦的嘴上、还会抹甚么样的油?” “这名字有点特别。”朱高煦实在说不过去妙锦,赶紧趁机岔开话题。 妙锦道:“苏州人开的胭脂水粉铺子,或是取‘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之意。那家主要是敷面的水粉做得好,其中的‘珍珠粉’最是精细;而时下妇人爱用的‘玉簪粉’与抹唇的胭脂,‘天苏’号做得倒是稀疏平常。” 朱高煦道:“长见识了,我是完全不懂。” 妙锦揶揄地轻笑道:“那你得多学学,有用。” 朱高煦只剩下一件里衬了,便走向屏风后面的浴桶。他转头道:“我怎么觉得棉花里总有针?” 妙锦笑吟吟地说道:“还不许我说两句呀?” 朱高煦道:“当然许,我最喜被你的针扎了,感觉就是不一样,很特别。” 妙锦也随之走过来,上前把他仅有的亵衣去掉。她悄悄看了他一眼,忙将眼睛挪开,转身找了一条小凳子坐过来。夜里的宫室内也有点冷,朱高煦赶紧跨进了热气腾腾的宽大木桶中。 她把袖子挽了一下,将手轻轻放在朱高煦的背上,声音仿佛温柔了一些,“看来还是有些用的。我只喜他们家用茉莉花仁炼制的珍珠粉,可还是叫宦官买了别的粉黛胭脂,便因那家很注意各种胭脂水粉的香味相配。” 朱高煦附和道:“气味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常被人忽视,那是你心细讲究。” 妙锦轻声道:“很重要呢。” 朱高煦又凑过脸去,使劲闻了一下。他顿时觉得妙锦说得有道理,不然后世的香水为啥卖那么贵? 妙锦白了他一眼,“把我的衣裳也打湿了。” 朱高煦道:“你也进来沐浴。” 他没听到妙锦的回应,便转头看她,见她正一声不吭地浇水在他的肩膀上,她的眼睛垂着,脸颊有些微红。不过她并没有拒绝。 ……过了好几天,太监王贵忽然来到柔仪殿,告诉朱高煦,说是那个薛家的人想再见面、谈镜子制作的事宜。 朱高煦愣了一下,随后才想起薛娘子。 王贵察言观色,见状忙俯首道:“皇爷要是不想见,可叫奴婢传旨守御司南署,派别人去安排后边的事儿。” 若非王贵提起,朱高煦这些天确是差点把薛娘子忘了。这也怪不得他,他的注意力太过分散,每天心里的事儿太多,朝廷里有关于战争的事、吏治政务的奏章,还有年底祭祀等礼仪方面的言论,实在很杂。何况宫中还有不同的妃嫔让他关心。 朱高煦对薛娘子实在没有太上心,这会儿才忽然记起,想起她那白净的相貌、男式圆领长袍胸襟上的丰腴轮廓。接着某一刻的柔软触觉,也渐渐浮现在了他的脑海。 “先前薛家的人、要先与薛家的掌柜商议,说了结果吗?”朱高煦不动声色地问道。 王贵忙道:“回皇爷,没说哩。官府与薛家商贾尚未开始合伙,那薛家的人连衙门也找不到;这回去他们找了沈徐氏家的人、只说要见‘侯大人’商量生意,事儿才报到奴婢跟前。” 朱高煦听罢点头道:“那还是见罢,事情哩善始善终也好。” 王贵拜道:“奴婢去传旨张指挥使,着他准备周全。” 朱高煦道:“就今天下午,朕大概没啥重要的事了。” “奴婢遵旨。”王贵道。 于是朱高煦继续处理奏章、召见大臣,待用过午膳后,他照着原来的法子离宫。换下身上的团龙服,乘坐没有皇宫装饰的马车,走玄武门出去。 沈徐氏名下的梨园,乃锦衣卫武将熟悉的地方,大伙儿轻车熟路就过去了。到了地方,又是沈徐氏亲自接待。皇帝亲临,她似乎一点也不怕麻烦。 “侯公子可别再说,稍后再见面了。”沈徐氏甚至轻声开了个玩笑。这世上敢和朱高煦开玩笑的人,似乎没有几个,其中的沈徐氏显然是无甚压力的。 朱高煦自然也配合地露出了笑容,转头道:“今天还早,一会儿不用吃晚饭,你就在这梨园等着我。”他靠近了一步,悄悄说道,“不然你得怪我喜新厌旧了。” 沈徐氏的神情微微一变,脸上依旧保持着笑意,“算了罢,别忘了咱们说好了的事。” 朱高煦这才想起沈宝妍与沈徐氏的微妙关系,他还真的忘了与沈徐氏有过约定。 这回沈徐氏安排的地方,并不在戏院的楼上,却在后面的园子里。一行数人穿过戏院的后门楼,到了那园林般的园子里,沿着一条走廊过去,便到了地方。 沈徐氏轻轻掀开木门,屈膝道:“侯公子忙您的事,不用在意刚才的戏言。” 朱高煦转头看了她一眼,正色道:“我真不是喜新厌旧的人。” 沈徐氏不留神,掩嘴“嗤”地一声笑了起来,急忙收住动作,再次作了个万福,“妾身告退。” 朱高煦走进门,见里面还有一道隔扇,便绕过隔扇。这时他看见一个女子坐在椅子上,女子正是薛娘子,她今日竟然没有女扮男装,却是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袄裙。 薛娘子转头一下子看到他,脸上忽然露出喜悦之情,脱口道:“你来了。” 人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的反应,往往很能展现出真实的心情。朱高煦顿时觉得,薛娘子好像很期待见着自己。 这时薛娘子已恢复了平静,起身有模有样地执礼道,“奴家见过侯大人。” “都是熟人,别讲究这个了,坐罢。”朱高煦随口道,“其实我不太喜欢繁文缛节,人前没办法的时候才那样。” 薛娘子轻声道:“我们只见过一面呢。” 朱高煦笑道:“是啊。” 薛娘子也露出了笑脸,“不过真的好像早已相识一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七十五章 脂粉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据说薛家做的铜镜,有两处特别的地方。其一薛氏镜多为仿古,用汉唐时期的古董翻砂,靠古董得到模型,然后铸造。另外打磨镜面时,必用湖水。 或因有了这样的印象,朱高煦再次见到薛娘子时,顿时想到了清澈湖面的意象。她虽然穿着桃红袄裙,头发也挽起梳成了婉约端庄的髻,却不着丝毫粉黛,白净的容貌自有一番清丽。只是显得朴素了点。 见礼时,朱高煦做个虚扶动作,打量了她一番,问道:“看来,薛家的掌柜有了回话?” 薛娘子用轻缓的语气道:“主家同意了,奴家也愿意接官府的这份差事。” “甚好。”朱高煦一合掌道,“那么事儿便办成了。” 薛娘子有点诧异地抬起头看朱高煦。 朱高煦恍然道:“咱们的事算谈完了,接下来自有守御司南署派人操办。以后薛家若要联络官府,到南署即可。” 薛娘子忽然问道:“侯大人不经手这个生意了吗?” 朱高煦笑道:“我不负责具体的事。” 她那眼睛如湖水般流动,隐约闪过一丝失落的神情,嘴唇微微动弹,仿佛欲言又止。 朱高煦看了她一眼,又回顾屏风,说道:“今日尚早,咱们既然见了面,薛娘子陪我去个地方罢。” 薛娘子顺从地微微屈膝道,“但听侯大人安排。” 于是俩人出得梨园,乘坐朱高煦的马车出发。随行骑马赶车的、依旧是那三四人。他们过秦淮河,来到南边聚宝门附近的街上时,马车越来越慢,拥挤之中,外面人声嘈杂。离开南北延伸的大街,进入横街后,马车简直变得和蜗牛一般缓慢。 “到这边商铺聚集的地方,大概应该步行。”朱高煦随口道,“这大冷天的,人还是不少哩。” 薛娘子问道:“侯大人要带奴家去哪?” 朱高煦道:“一家脂粉铺子,我正好去办件小事。” 过了一会儿,薛娘子才小心问道:“甚么小事?” 朱高煦轻松地说道:“一两句话说不清楚。薛娘子不忙罢?” 薛娘子急忙摆手道:“不,不忙。” 朱高煦笑了一下,想想也是,她再忙能有自己管理偌大的朝廷忙?不过这时马车又停了,堵在了街面上。朱高煦便挑开帘子一角,观望外面密密麻麻的旗幡、以及人头攒动的熙攘景象。 他转头道:“我忽然想起有人说过一句话,大概说,如果世上没有女人,追逐金钱也就失去了用处。” 薛娘子听罢轻声道:“这话真稀罕。” 朱高煦若有所思,片刻回过神来,又道:“可能不一定,但确实挺有意思。女人中必有巨大的商机。” 薛娘子倾听着,没有轻易回应。 马车终于到了一家大门前,古色古香的门上、有一副木牌:天苏。 俩人下了马车,便有小生招呼上门。或许能在此购买东西的妇人,须得家资殷实,而家境好的妇人一般不会出门闲逛、多是让奴仆来买;所以这铺面里待客的人是男子,也有一个年纪稍大的妇人、以及端茶送水的奴婢。 朱高煦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瞧了两眼,便问:“能试吗?” 招呼客人的小生点头道:“行哩。” 这时那个中年妇人走过来了,笑着脸打量了朱高煦等人,便对薛娘子道,“夫人里边请。” 朱高煦扬了一下下巴:“先试试,这家的珍珠粉挺不错。” 中年妇人立刻笑脸轻声道:“客官好见识。” 小生接着又招呼朱高煦与张盛,到旁边的花厅中饮茶等候。朱高煦刚一坐下来,便伸手从张盛那里接过一只小的长匣子,放在几案上打开,里面白花花几叠整齐的银币露了出来。小生盯着匣子,眼睛也是一亮。 朱高煦转头道:“掌柜的在么?我想与掌柜说点事儿。” 小生弯腰道:“客官稍等。” 没一会儿,一个身宽体胖的中年汉子便来了,他进门也被桌案上的银币吸引了目光。他立刻打躬作揖道:“鄙人乃此间掌柜,姓苏,不知贵人高姓大名?” 朱高煦道:“我姓侯,官府的人。” 苏掌柜的眼神微微一变。 朱高煦招呼道:“来,坐下说点事。” 苏掌柜小心入座,拱手道:“大人请讲。” 朱高煦道:“你们家的胭脂水粉做得很用心,只是不太好清洗。” 苏掌柜道:“天苏号的胭脂水粉,不用丝毫朱砂、铅粉等物,大多用茉莉花仁、珍珠、玉簪花粉磨制,胭脂则用红蓝花为底,配以诸般花粉佐料,兼顾颜色与香味……” 朱高煦有点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说道:“我是想订制一种用于清洗的香皂,送给家里人做礼物。这匣子里是订金,你们愿意接,给张收据便可。” 苏掌柜有点犹豫,谨慎地问道:“怎样的香皂?” 朱高煦就等他这句话,立刻从怀里掏出了几张纸来,“照着这上面做,做出来能用的、交给我几块,我再给你这么多钱。” 苏掌柜双手接过纸张,埋头细看。过了一会儿,他抬头指着纸上的字母符号道,“这是何意?” “哦……”朱高煦道,“掌柜不用管那玩意,看字就行。” 上面有两个简单的初中化学式,包括石灰与水反应做氢氧化钙,然后与草木灰反应成为氢氧化钾。朱高煦给假物院那部《译汇》里,也有一张不齐全的元素周期表,因为后段他记不得了。所以这份东西商人看不懂,假物院的官吏是可能懂个大概的。 掌柜琢磨了许久,好言问道:“既然大人知晓如何制作,为何要花高价让咱们做?” 朱高煦道:“我不是商人。” 掌柜怔在那里,一时说不出话来。 朱高煦便又说道:“钱不白给,只为表明诚意。你们做出香皂后,拿到各处店铺售卖,咱们的市舶提举司要收税,且守御司南署要从利润中提取专利费用、因为工艺是咱们的。道理很简单,你们家的手艺,没好处也不会白传给外人罢?” 掌柜的小心问道:“若是小人们技艺不精,制不出来怎办?” 朱高煦示意桌案上的匣子,“那只能得到这点订金了。” 掌柜的有愣了一会儿,他可能一时无法接受、天下会有这样的好事。待他回过神来,便收起纸张,点头道:“成!” 朱高煦伸手按住他的手腕,“这东西你不能拿走,抄一份。” 掌柜马上转头唤人,上笔墨纸张。 朱高煦道:“苏掌柜立两份字据,其中一份,写清从守御司南署得了制作香皂的技艺,自愿照朝廷‘新工商法’支付专利费。写明白了好,别以后闹事说官府欺压百姓,咱们也烦哩。” “哪敢哪敢?”掌柜陪笑道。 朱高煦接着说道:“一旦制出东西,你们要提供一份详尽的工艺步骤,呈送守御司南署假物院存档。到时候咱们派人来取。” 掌柜忙着抄写一遍,然后说道:“今晚,小人设薄宴,还请大人赏光,再行细谈如何?” 朱高煦皱眉道:“不是已经谈完了?” 掌柜想了想,神情怪异地问道:“不知大人尊名?” 朱高煦笑道:“咱们不怕掌柜赖账,签押盖上印就行了。” 他说罢站了起来,桌案上的茶杯是满的,外面的茶水他一口也没喝。小匣子里的钱,却是留下了。 “对了,那些胭脂水粉,一样拿一盒带走。”朱高煦转头看了一眼张盛。张盛躬身一拜。 忙活了一阵,正好薛娘子刚装扮好天苏号的粉黛胭脂,走到了大堂里。朱高煦瞧她,只觉她的脸细白而有光泽,眉目秀美、朱唇艳丽,看起来更加美艳娇贵了。他心道这玩意果然还是有用的。 店家等一行人送他们出门,朱高煦便与薛娘子走上了马车,并从张盛手里接过一个包袱。 马车再次从拥挤的街面往外慢吞吞地行驶。过了好一会儿,薛娘子终于忍不住、轻轻侧过身去,从怀里拿出了一只铜镜,仔细瞧着镜中的容貌,她的脸颊出现了稍许红晕、像刚喝了几杯小酒。 朱高煦问道:“喜欢吗?” 薛娘子忙收起铜镜,回头时,目光有点游离,默默地颔首。 朱高煦便把那包袱递了过去:“咱们相识一场,此前我比较随意、甚么也没准备。这点小意思请薛娘子笑纳,预祝咱们官民协作成功。” 薛娘子接过来一看,抬头道:“侯大人刚买的脂粉?那么多?” 朱高煦轻松地点了一下头。 薛娘子推拒道:“先前奴家问过,他们定的价也太贵了。奴家无功不受禄,哪敢要?” 朱高煦道:“些许薄礼,别太在意。” 俩人推来推去,薛娘子抬头看着朱高煦,车厢里忽然安静了下来。在朱高煦面前低眉顺眼的薛娘子,也大胆地直视了他的眼睛好一会儿,朱高煦反倒有点不自在了,觉得气氛稍显怪异。一时不知再说甚么好,唯剩外面喧闹的嘈杂声、以及摇摇晃晃的马车木轮子“咕噜”的声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七十六章 不是此意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空气中明明很吵,朱高煦却感觉好像很静。大概是他并不留心外面的声音,只注意到薛娘子没声了。 薛娘子终于开口,只是声音越来越小:“以前奴家一直以为,自家绝不会变成那种人。邻里说三道四,奴家也问心无愧。可是……”她忽然用力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道,“奴家不是那样的人。” 眼前这个装着胭脂水粉盒子的包袱,朱高煦顿时不知该拿回来、还是该继续推过去。他想了想,说道,“那我送别人罢。” 薛娘子埋头不语。 气氛有点尴尬,朱高煦便左顾而言它,笑道,“这名号倒挺有意思的,应该出自一句话,‘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故曰天苏。” 薛娘子小声问道:“谁说的话呀?” 朱高煦道:“记不得了。对了,上回咱们听到的琵琶曲,出自一首宋词,作那词的文人、也写过盛赞苏杭的词,我还记得几句。”他回想了一会儿在柔仪殿读过的,吟道,“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 薛娘子好像对他背诗词很有兴趣,眼神也缓和了不少,认真地听着。 朱高煦将那难堪的包袱拿了回来,放到了木案上,故作轻松地说道,“我其实不是那个意思,先前也没多想,想着呢相识一场,今后也很难再见面了,顺手便买了点礼物。”他接着用玩笑的口气道,“我见着漂亮女人,难免殷勤了点,不过真不是别有用心,薛娘子实在想多了。” 薛娘子的脸有点红,将头轻轻避了过去。朱高煦又道:“薛家好生把玻璃镜子制出来,以后你也不缺这点钱。” 她还是没有出声,车厢里再次沉默。朱高煦也不再多言。 很久之后,马车再次靠近薛家的那处铺面了,前头传来了马夫“吁吁”的吆喝声。 朱高煦忽然发现,薛娘子的眼睛也很红,忙问道:“怎么了?” 薛娘子转过头来,一开口就忍不住哽咽,“真的不见了吗?” 朱高煦忽然有点无所适从,他说道:“倒不是不想见面。正事谈好了,主要很难有机会。” 他顿了顿,又有点感触地说道,“有时候就是这样的,总说有缘再见,可大伙儿都有自己的事,再见谈何容易?说不定到老也见不着了。” 不料薛娘子听到这里,顿时哭出声来。 朱高煦道:“我说错了甚么话?” 但薛娘子的肩膀一直在颤抖,停也停不住,还越哭越伤心。 朱高煦伸出手,本想安抚一下她,但忽然又犹豫了。这时薛娘子忽然靠到了他的身上,将脸贴在他的肩膀上哭了一会儿。他这才伸手抚摸她的后背,等着她的情绪过去。 过儿一会儿,她终于消停了。 朱高煦这才把脸凑过去,仔细闻了一下她身上的香味,果然与妙锦身上的清香很像。妙锦说得不错,主要还是这脂粉的气味。 薛娘子抓住了他的手,放到了她的胸襟上,轻声道,“你总是在看,反正最后一面了……” 朱高煦没敢造次,十分谨慎被动。 过了一会儿,她坐正了身子,拿出镜子和手帕小心整理了一下妆容。接着她指着包袱问道:“侯大人要送谁?” 朱高煦愣了一下,心道肯定不能送妃嫔、毕竟是别人不要的东西;沈徐氏估计不想要别人选的,她又不缺钱。他便沉吟道,“还没想好,不过扔了可惜,随便找个妇人。” “那你送我罢。”薛娘子道。 朱高煦道:“本来就是送你的,但我并不喜欢勉强女子。” “多谢侯大人。”薛娘子拿起包袱,十分干脆地起身,弯着腰从后面走出马车。她放下帘子时,转头又看了朱高煦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朱高煦挑开窗帘一角,瞧了这铺子的大门一会儿,然后才拍了一下前面的木板。很快马夫的吆喝声就传了进来,马车也开始动弹。 回宫的路上,他渐渐觉得这些天的经历有点恍惚。他以为,自己似乎应该有很多感概的话,倒没想到言语如此简单。 就像从来没见过她。 之后的一段日子,朱高煦几乎没空再想起薛娘子。年关临近,诸事越来越繁杂。单是各种祭祀与典礼就够他忙活的,过年时还得宴请宗室亲戚。 今年的年节特别热闹,宫中张灯结彩,皇室仿佛每天都在庆贺佳节,京师城内更是喜庆喧闹了半个多月。 上元节前后,运输火器辎重的海军船队,也陆续向北方起航。刚开始朱高煦曾亲自到港口、送别将士,后来几批他便没管了。不过他的心思一直悬着,只能耐心等待辽东战役的结果。 …… 辽东都司依旧管着大宁城。为准备此役,王斌中军从各卫所抽调的卫所兵,集结的地方也有两处,大宁城以及沈阳中卫。 大宁城内,孙勇二在自己那又小又破的住处,已经等了几个月,总算是等到了消息。 今日情况有点怪,上头并没派个跑腿的来通知他,却是周元忠亲自来了。周元忠是锦衣卫总旗官,常驻大宁城的锦衣卫军士里、他的职位最高。 孙勇二一阵忙乱,急忙搬椅子到北面,请周总旗上坐。 周总旗摇了一下那椅子,骂骂咧咧了两句,转身干脆地一屁|股坐到了孙勇二乱糟糟的床上。 “总旗大人等会儿,俺去烧水泡茶。”孙勇二道。 周总旗皱眉道:“别瞎折腾,坐下。” 孙勇二抱拳道:“小人得令。” 周总旗一边从怀里掏东西,一边说道:“你小子运气好,正遇上锦衣卫缺人的时候、又让上头觉得你能干。” 孙勇二忙讨好地笑道:“要不是总旗大人给小人请功,谁知道哩?” 周总旗指着一份任命状道:“这东西你看看,看完先放俺这里。” “锦衣卫北镇抚司小旗长?”孙勇二勉强识得一些字,吃力地看了一阵、连读带猜才搞明白,“大小是个官哩。” 周总旗道:“你在俺手下干,锦衣卫的身份别说出去。” 他又拿出一份任命状,“你要干的差事在这儿,沈阳左卫的一个总旗。这回咱们跟着大军去打科尔沁人,你得盯着本营里带兵的武将,有事儿就往俺这里密报。机灵点,别被人发现你是锦衣卫的人,不然都防着你、啥事也瞧不见。” 孙勇二道:“小人明白。” 周总旗道:“这总旗一家都死绝啦,没人袭任。你的来历也帮你编好了,你本是辽东都司的军户,逃走后遭人捉住,当年圣上亲征鞑靼时聚集人马,你被送到军阵前面冲杀,因作战勇猛斩获敌将首级选入京营。现在兵部给各卫所补缺,把你的名字写到了沈阳左卫的单子上。记住了?” 孙勇二点了点头:“便是打鞑靼的那会儿立了功,别的都不用记。” 周总旗又掏出了一些银币,放在床上数了数,“安家费,两份。照俺们大明朝的规矩,新官上任有一份安家费,锦衣卫小旗长也算官儿;最近就得出征,不管将领军士,都有一份兵部发的安家费。拿着。” 孙勇二抱拳道:“谢总旗大人。” “数数。”周总旗道。 孙勇二笑道:“俺有今天都靠总旗大人,还信不过您吗?” 周总旗点头道:“贪卖命钱,有人干得出来,俺是觉着烫手。” 他说罢在孙勇二肩膀上拍了拍,便站了起来。 孙勇二忙问道:“军中的武将会出啥事?” 周总旗转头道:“不出事最好,若遇到武将密谋兵变、违抗军令、通|敌叛逃者,见机行事,坐实了便可先斩后奏,或密报上峰。先干着,以后慢慢就懂事儿了。” 孙勇二又问:“俺挂着卫所的官职,带兵上阵,死了咋整?” 周总旗回顾这间屋子,又打量了他两眼:“你这光|棍,死了白死。” 他接着说道:“朝廷现在抚恤丰厚,可是给家眷的。大致有一笔钱、有处宅子,寡妇安排织布针线的活儿干,孩儿朝廷养到十六岁,男孩儿去武备院读习武,女孩儿去贤淑堂学识字礼仪女红。都是好地方,比那目不识丁长大的孩儿强百倍,还不用管饭。” 孙勇二沉吟道:“俺只道武德圣上给军士发军饷,倒不知还有这好事儿。” 周总旗道:“圣上带兵打仗出来的,厚待将士。再说俺们圣上有的是钱,听说在日本国抢了很多白银黄铜,京师的铸币作坊日夜不停的。南边市舶提举司对商贾也管得紧了,能把人祖宗十八代查出来。” 他说完便拿起斗笠,戴在头上,身体一猫出了门。孙勇二在门口抱拳鞠躬,等周总旗走到巷口,他才站直了身体。 孙勇二回到破屋里,他先在地上手舞足蹈了一会儿,又将床上的银币数了三遍,脸都笑烂了。他还犹自念念有词,“祖宗总算管事儿了,再不保佑香火也要断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七十七章 甚么名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大宁城在“靖难之役”后,由辽东都司派人暂管,后来又来了许多商人,这些年市面日渐复苏。可还是比不上往日、那会儿大宁城有亲王府和大量官吏。 一大早,人最多的地方、便是前街菜市口。周围全是做小买卖的铺面,还有许多贩夫走卒,乱糟糟的,倒也热闹。开春了天气还是冷,尤其清晨,许多人都穿得很厚,显得有些臃肿。 孙勇二经过这里,驻足观望了一会儿。他要去辽东都司设在大宁的衙门,去办点事。大致是领取上任用的东西,并登名报备,以便跟着东行辽阳的人马一道走。 街对面那家王记“馃子”铺生意不错,许多人等在那里,一阵芝麻油和豆浆香味、从冷风中飘来,让孙勇二闻着分外熟悉。这家馃子炸得、不见得比菜市里边那家好,可就是生意好。 大伙儿多半是为了去瞧王家那媳妇。那妇人娘家姓李,长得确实好看,天生是一个白净水灵,腰细腿还长;加上王李氏的男人得痨病死了,成了寡妇,汉子们更爱来瞧她。若趁她公婆不在,有些人还能说几句骚话。 孙勇二也是其中之一。不过他还算老实规矩,经常来买馃子,只是趁机瞧两眼而已,话也很少说上。 王李氏应该早就知道、孙勇二稀罕她,时日长了他的眼神儿也是不一样的。有时候孙勇二离开大宁城办差,回来后王李氏还会问他一句、怎么这阵子没来买馃子了;那时候,孙勇二能美上好几天。不过并没有甚么用,像孙勇二这样、看上人家美色的汉子,不止一个两个,王李氏显然看不上他。 “哈哈……”对面馃子铺门口传来一阵哄笑,估摸着又有人在调笑。 孙勇二也见怪不怪,转身离开了菜市口。 他去衙门里走了一趟,忙活完再次回到菜市口时,已是日上三竿。王家馃子铺门前冷清了不少,毕竟大多人买馃子豆浆,都是当早饭吃。 孙勇二大步走到门外,铺子前的两个汉子立刻敬畏地退开了。王家的老夫妇也好地瞧着他。 先前衙门发了两套衣裳,此时孙勇二已换上了武德朝新定的军礼服。崭新的白里衬、陆军灰色戎服,配上大檐帽,皮带上挂着一把做工精细的镶铜雁翎刀鞘,还有深青色的毛纺斗篷。正道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孙勇二像换了个人似的,摇身一变、整个人十分威武整洁,何况他这身皮不仅仅好看,还意味着别的东西。 这时王李氏也走过来了,她身后还跟着几岁大的小闺女。王李氏也被孙勇二吸引力注意,看了几眼,她才一脸恍然道:“你……” 她并不知道孙勇二叫啥名,就是经常见到他来买馃子而已。 老妇转头道:“你认识这位军爷?” “常来咱们家买馃子。”王李氏小声道,“你、怎么这样了?” 孙勇二道:“原先跟着俺们圣上打仗立了功,这会儿论功行赏才下来哩,慢得很。” 王李氏的脸一红,说道:“里边坐罢。” 老妇也客气地招呼他进铺子。 王李氏拿着帕子上来擦了一下条凳,问道:“您有军中正籍了?” 孙勇二淡定道:“辽东都司沈阳左卫的军籍,总旗。” “当官的啊,几品?”老头也忍不住开口了。 孙勇二转头道:“正七品。” 老头急忙贺喜,王李氏等人也跟着附和。 孙勇二径直道:“一般的军户驻守、出征才有军饷,不过有品级的武官每月都有官俸,吃皇粮稳当得很,养家糊口不成问题。若是俺战死了,有抚恤给家眷,挺不错的。” 老妇道:“说那不吉利的话干啥?” 孙勇二道:“过不了几天,俺就要去辽东都司上任,然后跟着定国公北伐,打蒙古人。沙场上刀枪不长眼,谁知道啥光景?” 大伙儿没吭声。 孙勇二的脸慢慢有点发|烫,说话也没刚才利索了,“俺……俺爹妈过世,没成家,要是死在了战场上,啥抚恤都跟俺没干系。”他深吸了口气,“原先是想找个媒人,准备准备。可事情急了点,仓促得很。” 王李氏似乎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脸颊已是涨|红,眼神儿也闪烁不定。 孙勇二又道:“俺要是活着回来,给二老养老送终,小丫头当亲闺女养。要是死了,你们娘俩算俺的家眷,朝廷还得管你们不是?” 王李氏十分动容,眼泪渐渐在漂亮的眼睛里打转,“你说奴家一个寡妇,你咋不找个黄花闺女?” 孙勇二道:“俺就稀罕你哩。” 老妇拉了一把老头,“外边还有人买馃子,你俩的事自个说。” 王李氏擦了一把眼泪,小声道:“你怎么不早说?” 孙勇二“噗”地笑出声来:“你逗俺哩?” 王李氏红着脸道:“奴家可没嫌贫爱富。”她接着又讨好地说道,“奴家以前对你是淡了点,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好人。” 孙勇二道:“好人不好人不能当饭吃,也不能让俺有个人样。”他接着问道,“那你是情愿嫁俺了?” 王李氏低着头,小声说道:“只要家中长辈点头,奴家没啥不情愿的。” 她安静了一会儿,又问道:“你叫甚么名?” 孙勇二这才想起,自己有点昏头,到现在还没自报姓名。 ……于是孙勇二的事十分顺利,几乎不费一点劲就办了。他马上开始准备婚事,好在李氏不是头回嫁人,照习俗不能大摆宴席,省事了不少。孙勇二把那两份安家费拿出来,买了些东西,又准备了一份聘礼。然后急着请王家李家的亲朋吃顿饭,便请轿子把李氏接回了他住的破屋。 原先和孙勇二差不多的汉子们,听说了这事儿,许多人专门过来围观。大伙眼睁睁看孙勇二带轿子、把美人接走,他们脸上掩不住的羡慕与气恼。 孙勇二觉得一切都很满意,他确实没娶上黄花闺女,可挡不住李氏长得好看。而且她很贤惠,进门当晚嫁衣还没脱,就把孙勇二那狗窝似的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 这阵子他就像做梦一样,忽然之间啥都有了。 只是时间太短,数日后孙勇二就要离开大宁城,要与新娶的李氏分开,确实有点难受。没法子,得了朝廷的好处,就要给朝廷卖命,不然啥都没有;但只要好生生在军中效力,日子就能过得不错,活得像个人样。 短短时间里,孙勇二便自然而然地忠于了大明朝廷、大明皇帝,官军军职对于他,比性命重要。 出发的时候,娇|美的新妇把他打扮得整洁利索,一早上伤心了好几次。 李氏还挺年轻、不过她不识字,说话也挺直爽。她对孙勇二说,好不容易有个靠,家里人都说她命好,你可得好生生回来。 孙勇二也告诉李氏自己的打算,等仗打完了,他就把李氏接到沈阳左卫去。卫所里不管是屯田还是驻守,俩人都能厮守一块儿。 她又说,每天都给孙勇二做好吃的,给他织布缝衣,不让他丝毫冻着饿着,用心服侍他舒坦。 衷肠难以述尽,孙勇二磨蹭了一大早上、才去了衙门里,他领了一匹马便加入东调的队伍。 他心里当然明白,为啥以前不怎么搭理他的李氏、几天之间就对他如此之好。但他也不在意,妇人想依靠汉子改善日子和地位,好像实属正常,世上许多妇人都这样;在孙勇二眼里,李氏不一样的地方是,长得好看、又懂事儿。 同行的还有一队京营人马,以及一些卫所的官军将士。平素有点冷清的大宁城,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许多人,城门口许多百姓与家眷送别。 孙勇二从卫所屯田上逃走的时候,明明记得卫所军户一个个灰头土脸、比农夫还不如,没想到这回随行的将士们精神抖擞,队列军容整肃。一时间他也搞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坐在马背上,转头在人群里寻找李氏的身影,只见她哭得肝肠寸断、须得家里的老妇扶着才能站住。 这时那队京营官兵吹响了横笛,许多将士唱起了歌来,越来越多的将士跟着唱。孙勇二听过这曲子,但他还没学会,便只得混在里面哼哼,歌中大致意思是一个小娘与军士的事,所以将士们爱唱。孙勇二叹了一声气,几度回头挥手。 一行人马离开大宁城后,在驿道上不断遇到调动的卫所军人马。有的队伍反向相反、要去大宁城;有的去辽东都司,大伙儿互验军令后便结伴同行。同行的人马越来越多,渐渐地在驿道上走成了长龙。 过了一些日子,大伙儿来到了辽河边。孙勇二又见到辽河上的官船成队航行,那些船吃水|很深、似乎很沉,大概运送的是辎重和粮秣。 孙勇二还没到达沈阳左卫上任,已经察觉到了开战的种种迹象。他到了左卫估计也呆不了几天,很快就得加入定国公王斌的大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七十八章 烤羊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大的战争准备,通常难以掩藏,阿鲁台等人早已察觉到了明军的动静。但直到现在,他们所知的消息仍不详尽。 乃因辽东诸卫所的耳目,包括在南边活动的兀良哈人、科尔沁人,最近刚遭受了一次严重打击。 先是明国朝廷派刑部尚去大宁城,刑|讯逮捕了许多私自与兀良哈人做买卖的武官。波及甚广,从大宁城到辽东都司,涉案获罪的武将无算。据说辽东都指挥使曹毅、因此被发配到了遥远的奴儿干都司。 接着明国官员逮获了一个姓王的千户,并发现他私|通蒙古奸细,又将蒙古奸细一并抓住了。明国的王千户被处死,但那蒙古奸细供出了很多人。明国人顺藤摸瓜,导致了在辽东都司与大宁的许多蒙古奸细被逮。 辽东官场遭到清理,连累许多兀良哈人、被当作奸细进了明国大牢,稍有嫌疑便遭驱逐。蒙古国在辽东的消息来源一度中断。 于是阿鲁台等蒙古国高层,无法再得到比较详细的探报;来自明国官员的消息,更是完全不可能出现了。目前蒙古人只能知道明军在何处聚集、正在北上等诸如此类的简单情形。 大战在即,却出现如此情况;阿鲁台、阿岱等人的心里,都隐约蒙上了一层阴影…… 阿鲁台等率部已越过了哈剌温山(大兴安岭),前往嫩江地区与新任全蒙古大汗阿岱等汇合。 此次明军的用兵方向,威胁的是部分兀良哈部落、以及其中的科尔沁人。但大伙儿都知道,明国皇帝兴兵,乃因对鞑靼人积累的不满,针对的是鞑靼势力。且鞑靼人以东进作为退路,在这边苦心经营多年,不得不保哈剌温山以东的地盘。 所以这次战役,草原上许多势力都牵扯进来了。主力是阿岱大汗直接统辖的科尔沁部,及朵颜卫、泰宁卫的兀良哈人。阿鲁台也带着一部人马前来助阵,但阿苏特等部离东边较远,增援的人马不多。 随行的人马里面,便有阿鲁台的妹妹阿莎丽。 阿莎丽非常明白长兄的意思,长兄想让她与阿岱汗见面,趁机促成联姻。 人们沿着起伏的道路行进,爬上一片高地时,远处的一片帐篷出现在了视线中。终于快到地方了。 “这里原来是福余卫的地方,福余卫大部都南迁投奔明国,现在脱鲁忽察儿(朵颜卫)占据这片土地。”阿鲁台在马背上对阿莎丽说话。 阿莎丽点头应了一声,没有多言。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很少再提及伤心的往事,显得正常了许多。不过她是把一些事放到了心底。 “走罢。”阿鲁台招呼身边的人。他大概看到了,驻地上有一队人马迎接出来。 阿莎丽拉了一下包在头上的头巾,也骑马跟着下山。开春后,天气渐渐变暖,但风大时依旧有点冷,大伙儿穿得还是比较厚。不过四面的树木与草地,已然笼罩上了一层绿色的生机。 迎 接的人是朵颜卫诸部落的首领脱鲁忽察儿、以及他部落中的长者,阿鲁台与他们见面问候,说了一阵话。蒙着头巾的阿莎丽并未参与,长兄也没有把他引荐给那些人。 等到大伙儿进了营地,新任全蒙古大汗阿岱也走出帐篷迎接了。 这时阿鲁台专门拉着阿莎丽上前,对阿岱汗道:“这是我的妹妹阿莎丽。” 阿莎丽之前没见过阿岱汗,但早就从他的服饰、与站的位置猜了出来。阿岱汗是科尔沁人,与阿莎丽等波斯人长得完全不同,面目倒与汉人有几分相像;不过阿岱汗很敦实,粗壮的胳膊、很厚的胸膛,以及圆圆的脑袋,让他乍看起来像一只熊。 在引荐之下,阿岱汗看到阿莎丽,眼神也是一亮,他盯着阿莎丽,脸上露出了笑容。 波斯人从千多年前就与东方人接触,元朝时蒙古人见过的波斯人更多,因此阿岱汗似乎能接受阿莎丽这样的相貌;何况阿莎丽在阿苏特部也是有名的美人,比绝大多数阿苏特妇人漂亮。虽然头巾遮住了她漂亮的微卷黑发,但迷人的眼睛却遮不住,她的眼睛大而有神,深幽神秘。加上白净的肌肤、美丽的五官,阿岱汗显然第一眼就对她很满意。 但阿莎丽的表情很冷,出于礼节她上前鞠躬行礼,但一句话也没说。蒙古人行礼本来也不用出声,她并无失礼之处。 阿岱汗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态度,先前热情的神情也顿时平静了许多,他用随意的语气说道:“阿鲁台有个美丽的妹妹。” “哈哈……”阿鲁台带头粗矿地笑了起来。 大帐外很快变得热闹,原本认识的首领们相互问候徐旧。 这里的主人脱鲁忽察儿说起,为了迎接阿鲁台的到来,部落里杀了一些羊,正在做烤全羊款待阿鲁台。每个地方的烤全羊做法不同,不过草原上有个相同的地方,便是用烤全羊款待客人、都是一种十分隆重的对待贵宾的讲究。 阿岱汗没有进帐篷,他要在周围走走,看看脱鲁忽察儿的族人。 这时阿鲁台过来对阿莎丽说:“科尔沁人男女之间比较随意,你可以陪着阿岱汗四下走走,说说话。这里的人认为这是正常的来往。” 阿莎丽道:“长兄不要太为难我。” 阿鲁台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自己追上阿岱汗,前去陪同。 战争即将爆发,部落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但每当这时,有丰盛美餐、有贵客到来,人们仍有短暂的欢乐时刻。阿莎丽在营地里驻足,犹自观望正在杀羊的人,见到他们都很高兴,许多人都在笑。 或许只有阿莎丽一个人闷闷不乐,她甚至觉得这里有点无趣。只不过对于当地人来说,今天大概算是很有趣的日子了。 许多蒙古汉子正在兴致勃勃地准备烤炉,用土石叠成三尺高的炉子,用一种铁箅把清理好的羊装盛好,并在上面覆盖柳枝。阿莎丽一直在旁边观看,听说科尔沁人做这种食物、不准妇人动手,何况阿莎 丽是贵族女人,更不用上前帮忙。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阿岱汗往这边走来,而他的随从都站在了远处。 阿莎丽只好鞠躬行礼,以示尊敬。 阿岱汗摆了摆手,示意她不用多礼。他也表现得很随意放松,走过来,便与阿莎丽一起瞧着那些汉子在那烤羊。 “这样的场面很少。平时人们都分散着,需要很大一片草地,才能养活一账牧民。”阿岱汗开口道。 “是啊。”阿莎丽很被动地附和了一声。 不知怎地,她忽然想起了在汉人那边的时候、对明国皇帝朱高煦说过的一番话;大概是说,她更想念草原上的日子,大家在宽阔的草原上载歌载舞甚么的。 但似乎并非如此,当时她只是离家太久、有些思念家乡了,想念起来都是高兴的事。实际上草原上的大部分日子非常无趣,正如阿岱汗刚才说的,人们比较分散,平常很冷清。阿莎丽这样的贵族要好一点,不过她看得最多的,依然是牧民们放牛羊、以及干各种活的场面。 “相比南人,我们更需要忍耐力。”阿岱汗的声音又道,“我们就像猎人,等待了很久、走了很远的路,仍可能一无所获。” 本来阿莎丽没甚么兴趣、甚至很抗拒阿岱汗,这时她却不禁转头看了他一眼。 阿岱汗发现她的目光,也点头示意。没想到这个长得五大三粗的敦实大汉,似乎很有想法,不过想到他的身份地位、有见识倒是理所当然的事。 “长兄说大汗是一位有远见的英明大汗。”阿莎丽开口道,“愿大汗为诸部带来希望。” 阿岱汗道:“我会尽力。”他看着阿莎丽再次点头,“我得进大帐去了。外面风大,你也尽快来参加宴会,饮酒暖和身体。” “多谢大汗邀请。”阿莎丽鞠躬道。 简单的交谈后,阿莎丽对阿岱汗的印象有了些改观。她觉得这位大汗,只看能耐、似乎并不比本雅里失汗差,但她对阿岱汗的心情依旧复杂。 阿岱汗的眼神,给人一种精明、有头脑的感觉。但正因如此,他不是更有可能、筹划过甚么阴|谋吗?譬如关于阿莎丽儿子的事。 草原的辽阔,让这里的恩怨情仇显得缓慢。阿莎丽已没有心力,再从曾经有过的恩怨中,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 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伤春悲秋。大概是这段时间一直郁郁寡欢,让她以前的性情也受到了影响。 不过无论阿莎丽是否愿意,她猜测,最终自己会被迫成为阿岱汗的汗妃。阿苏特部的妇人比一般蒙古人更没有选择,男人掌管一切。只要阿岱汗愿意娶她,阿鲁台必定不会再顾及兄妹之情、不再考虑她的意愿。 阿莎丽抬起头,颓然地叹了一声气。她看着从炉子里掏出来的灰烬,其间的火星正在慢慢熄灭,消失在刮地的寒风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七十九章 战机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欢愉轻松的时间总是很短。人们享用了整只烤羊、奶酒之后,帐中热情好客的劝酒歌谣消失了,大伙儿的神态也渐渐凝重。 此间主人脱鲁忽察儿的族人正在煮奶茶,他们把来自汉地的黑色薄片、与牛奶和水一起煮。首领们喝奶茶时,便要开始谈正事了。 阿鲁台观察坐在上方的大汗阿岱,见大汗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场大战,对明国来说或许不算特别重要,至少没有到影响国运的地步,明国的皇帝并未亲征,攻击的目标也非蒙古国的腹地。但对于鞑靼人,确实非常关键。 瓦剌人那边已经有一个大汗了,叫答巴里汗。而鞑靼诸部的新大汗阿岱(全蒙古大汗,名义上统|治包括瓦剌诸部在内的所有蒙古部落),只要能击败明军,则可在广袤的草原上树立威信,为重新统一草原创造先机。 同时此役的胜利,会巩固鞑靼人在辽东地区的地盘,极大地扩张势力范围;收拢包括兀良哈人、哈剌温山的“林中百姓”(瓦剌人迁走后剩下的一些部落)。战败后的明军,今后将极难再恢复在东北方向的势力,这边的一切将逐渐投入蒙古国的怀抱。 阿鲁台与大汗的意图非常一致,都认为这是恢复蒙古国荣光的关键机会。这场大战,势必影响新大汗、及蒙古诸部许多年的前程。 “阿鲁台有啥话说?”阿岱开口时,立刻主动询问阿鲁台。 人们都纷纷侧目,期待着阿鲁台的主张。在大汗阿岱等人眼里,知院阿鲁台确实对付明军更有经验。武德初,阿鲁台便曾率军,与明军有过大规模的战役。 阿鲁台拿起了残留在旁边的羊骨头,“勇士们不爱啃硬骨头,不好啃还没肉。” 顿时有人露出了笑容,气氛稍微轻松了一点。 阿鲁台接着说道:“明国人在虚弱之前,我们不应该与他们正面交锋。诱敌深入,伺机而动,依旧是我们对付明军的好办法。明军远途行军,最大的弱点是水源与粮食。 哈剌温山以东不算干旱,如果不是明军将帅犯蠢,水源无法限制他们。所以拖延袭扰、消耗明军的军粮,乃最明智的选择。有机会就消灭他们,没机会他们也很快会主动退走。” 脱鲁忽察儿道:“明国人在辽东都司的情状,可能有些不太一样。” 大汗道:“你说。” 脱鲁忽察儿道:“辽东土地肥沃,明军有屯田,能得到很多军粮。辽东都司北面,有东、西辽河向北延伸,去年我们就发现明军已在河上修堡垒粮仓。相比在捕鱼儿海那边作战,他们把粮食运到战场没那么艰难。我们如果一直后退,很快就要被赶到北面的深山老林了;或只能向哈剌温山西面、科尔沁诸部牧场及捕鱼儿海方向撤退。” 他想了想又说:“兀良哈人的牧场土地肥沃,水草丰盛,我们很少迁徙,大多是在自己的牧场上驻牧。很多人的帐篷用树木稳固,无法拆走。这些年我们与汉人交易,大多族人家中的东西很多,也不便带走。如果大伙儿都要回避明军,我们会损失很大,许多人可能不愿意走。” 帐篷里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许多兀良哈部落的首领贵族都交谈起来,显然脱鲁忽察儿的话说到了实处。 阿岱汗抬起双手道:“只要打胜了明军,你们将来会得到更多的好处。” 他接着转头问道,“明军的主将是定国公王斌?” 阿鲁台鞠躬道:“是。这个人是明国皇帝做藩王的时候、王府上的护卫将领。” “护卫头目?”大汗阿岱的脸上闪过一丝不经意的笑意。 阿鲁台点头道:“这样的人,必定比不上明国皇帝。” 大汗接过话,冷静地说道:“他身边应该还有一些出主意的军师,我们机会很大,却不能轻敌。” 阿鲁台将手放在胸膛上,道:“大汗说得是。” 大汗环视周围的人,说道:“我们要尽快把各部落强壮的勇士聚集起来。下令南边的兀良哈人、科尔沁人向西北方向迁徙,去哈剌温山西面。等明军来了,照知院的意思,我们便先以小股人马与之周旋,诱敌深入,再寻找战机破坏他们的粮路、灭掉他们。” 阿鲁台道:“大汗勇猛而睿智,以逸待劳。明国人骄狂,劳师远征,行动笨重,稍有不慎便是我们的猎物,必会有来无回。” 众人听罢,一阵呼喊:“大汗英明!” ……不到一个月,南面原属泰宁卫的兀良哈牧民,已经接触到明军大队。有些兀良哈人没有离开牧地,但他们并没有好下场,帐篷、囤积的牧场被点了,牛羊马匹被抢。很多人遭受了明军军士的殴打。助纣为虐的福余卫蒙古人、还抓了一些牧民当奴隶。 剩下的牧民听说了南边族人的遭遇,纷纷逃难。明军斥候到处抓捕逼|问当地人,大家都说要往哈剌温山以西避难。这是实情,蒙古大汗传下来的命令便是如此。 正如明国派兵主动出击的历次战役,这回明军的意图也差不多,他们一来就应该想找蒙古人的主力决战、或是攻打比较重要的中枢地方。但自从明太祖时期明军完全摧毁了“大元”的皇室,而今的蒙古人已经放弃了大元的国号,并且重新变成了多个游牧部落;鞑靼人根本没有像样的城池。于是明军只能寻找鞑靼人的主力。 不久之后,明军大军穿过了泰宁卫的地盘,来到了原先科尔沁人驻牧的地方。斥候之间小规模的冲突不断发生。被俘虏的科尔沁人告诉明国人,蒙古诸部主力正在向哈剌温山西面转移。 大汗阿岱给诸部的命令、以及为明军留下的消息,已经足够让明军将领相信:蒙古人主力正在逃避,并不想与明军决战。 连绵南北的哈剌温山脉,中间有一处地势比较好走的缺口,位于温脑江的西面。多个部落进行大批迁徙,只能走那个方向。 果然明军加快了追击速度。他们的前锋骑兵一直追到了哈剌温山山口,遇到了蒙古骑兵大队的威胁。而后面的明军大军,急匆匆地向前锋靠拢。 于是阿岱汗等人期待的战机,终于出现了。 科尔沁游骑发现,明军大营在急行军中出现了阵型问题。他们的前锋军和主力大营走得太快,后面运粮的辎重营越拉越远,整支大军形成了长蛇一般的布置,前后难以呼应。 “烧掉明国人所有粮车!”就连一向有点蛇鼠两端的脱鲁忽察儿、也激动起来,“让数以万计的明军在这里吃草。” 知院阿鲁台也在中军大营里,他在努力克制自己的表现,用比较镇定的语气道,“明军的处境没那么简单。只要他们军中缺粮,回去还有近千里的路挨饿,营中军心动摇,我们就得想办法留住他们。” “杀!杀……”众人情绪激|动地高喊起来,还有人高呼大汗万岁。 阿鲁台留意着大汗,只见大汗正用冷静的目光、审视着周围的人。大汗应该也明白,只要得到胜利、让人们看见未来的希望,他的威望在草原上、会上升得非常快。 大汗招呼诸部首领,一起走进了大帐。 “我们应该尽快出动。”大汗立刻告诉大伙儿,“让精锐骑兵立刻出发,沿着哈剌温山南下,从山势起伏的西面突袭明军辎重营。主力大营则从后面出发,以便接应出击的骑兵。” 人们纷纷附和大汗的主意。 于是阿岱汗与阿鲁台亲自带骑兵出动,脱鲁忽察儿等人率大营辎重随后跟进。这边都是游牧或驻牧的自己人,蒙古军无法靠劫掠以战养战,也要携带帐篷牛羊跟着大军,不然没吃的了。 已经聚集的鞑靼联军调动很快,三天之后,阿鲁台等人已经跟着骑兵大队,进入了哈剌温山东麓的山区。 这边的山势并不陡峭,还有比较平坦的河谷地,只是山形很宽广,大队骑兵行动毫无问题。但连绵起伏的大山,极大地影响了视线;探马除非正好来到附近的高地上,否则完全看不到这里的骑兵人马。而这片山区十分广袤,明军很难提前搜索到他们的行踪。 阿岱汗在兀良哈人的地盘上,苦心经营了很久。此时科尔沁人对这边的地形、水源已非常了解,一切都很顺利。 很快阿鲁台等人带着马队,大致已经抵达了明军的左后方向。前面的地形也越来越开阔,天边一些慢慢晃动的黑影,便是鞑靼人的斥候。直到现在,鞑靼人并未发现明军斥候的行踪。 “明军的目光看着西北,他们还不知道危险来自哪个方向。”阿岱汗的声音说。此刻他说起话来,竟然十分轻缓,好像生怕惊扰了前面的猎物。 而猎取现在还没有看见,缓缓起伏的大地上显得很宁静,只有鞑靼人的各路骑兵队伍、突兀地出现在这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八十章 浓烟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大地上并不安静,扑面的风声中,充填着马蹄声、喊叫声,以及各种鼓号的嘈杂。但阿岱汗骑马冲上一处高地时,站了一会儿,反倒觉得、天地间仿佛笼罩着一种空寂。大概因为平缓起伏的大地太辽阔,无数人在其间、就像蚂蚁一样轻如鸿毛。 之前阿岱汗与部下们交谈得很多,此时他反而话很少了。许多复杂的想法,此刻也忽然清空,他只是专注地眺望着战场。 明军的辎重车队非常庞大,以这样长龙般的形状摆在大地上,延绵极长,前后根本看不到头,仿佛把整片土地都分成了两边。长龙上烟雾弥漫,远处的人群朦朦胧胧。他们也许有两三万人,也可能是三四万人,只是这样观察、阿岱汗无法估算。 科尔沁部骑兵主力尚未出击,各队正在高地下面的开阔地上陆续聚集。马群密集的地方,地面上笼罩着一层尘土,马队就像在云里一般。这边的土地不太好,泥土里好像有盐,草木稀少,很容易起灰。 而那些兀良哈各部落的骑兵,没等大汗的鼓号消息,已经纷纷开始攻击敌军的长龙了。明军正在变化队形,部署防御,兀良哈人应该是担心错失了机会。 连阿岱汗也能看到,南北两端许多明军队伍,正在放弃车辆、不断向中间聚集,他们试图形成更有纵深的大方阵。 这时有数骑蒙古人上坡来了。高地十分平缓,骑马就能冲上来。 来人中有一个是科尔沁部落头目,他以手按胸鞠躬,说道:“禀报大汗,早先我们的人就看见,有明军骑士往北疾行,他们已经去求援了。” 阿岱汗点了一下头,指着远处的黑烟问道:“那是甚么?” 头目道:“似乎是车里装的桐油,里面加了别的东西,烧起来烟很大。” 阿岱汗仍然看着那一股股浓烟。 旁边的部落头目见状又道:“明军多用火铳,大汗看那些闪光,还能听到铳声。他们这样长长的队形停在原地,火铳挡不住冲杀的骑兵。最前面那些明军准备不足,更挡不住兀良哈骑兵,所以点燃了桐油车。明军应该是为了迟滞进攻,好为后面的人马争得时间。” 阿岱汗仔细眺望了一会儿,果然发现、在最前方面对蒙古军的明军正在后退。 明军车队大致有三路并行的纵队,因蒙古人从西边拦腰进攻,明军人马都面对着西面。冲杀最前的几股兀良哈马队,已经突破了明军第一道车队防线。 那些明军应该在地上临时洒了铁蒺藜等东西,还点燃了桐油车,甚至偶尔能看见非常大的火药燃|爆亮光,然后许多步卒正在向后溃退;因此蒙古人没能趁机冲杀明军的第二道车队,许多人都下马了,正在地上清理着甚么东西。 大汗身边又有人道:“迟早能把明国人的长车队分割截断,那时我们再从各个方向迂回,找脆弱的地方冲乱他们的步兵阵。” 阿岱汗开口道:“这是明军的辎重营,人是不是太多了?” 刚才说话的人道:“大汗说得是,明军后营的步兵真多。可能他们事先也提防着我们迂回袭营,护卫军极众。” 科尔沁骑兵快要集结完毕了。聚集的马群,位于明军长龙西侧近二里地外,因为蒙古人知道、明军有一种炮能打一里地之外。 不过这会儿明军人群里,没有传来炮声。他们辎重营可能没来得及装填大炮,就算装填、也更可能放那种很多小铁丸石子的散弹,以便打退骑兵的一次冲锋;而那种散弹炮射程最多几十步,对付远处的敌人没有用。 科尔沁骑兵主力开始慢慢地向前移动。但阿岱汗下令进攻的决定,迟迟没有出口。 身边的许多部下,都转头看向了大汗,一些人脸上还出现了困惑的表情。 阿岱汗的迟疑,确实让人们很不理解。但凡有点经验的武将,都能看出来明军这样长的车队迟早完蛋。或许明军的火器、拒马枪、铁蒺藜等能挡住骑兵一阵子,甚至在某些地方给予很大的杀伤;但这种缺少纵深的步兵阵、根本挡不住骑兵强冲,马群一上去,拿火铳的步兵多半会溃散。 “再等等。”阿岱汗一副镇定的表情。 他的心情其实有点七上八下了。他当然也非常希望,一切都能在预料之中。毕竟万一这是个陷阱,现在不管阿岱汗怎么做,都已经无法挽回、要吃大亏了。战场上就是这样,一步错了,处处受制。蒙古人以骑兵为主,相比汉人的军队更加灵活,但也会因此进入被动局面。阿岱汗很不愿意看到是这样的情况。 然而阿岱汗无法排解心中的不安,他在直觉上,总感到哪里有点不太对劲,却又无法确定地说出个道理来。 烟雾弥散之间,远处有一股兀良哈骑兵开始对明军第二道车队进攻。阿岱汗把目光从近处的马群移开,注视着远处的景象。 空中有稀薄的烟雾,那交战的地方烟尘更大,成片的火光隔一段时间就在闪动。阿岱汗知道那是明军的火铳齐|射,明军还会换着发射,那些火铳相当于是射|箭,不过射速缓慢、对披甲的人杀伤力更大。 兀良哈人的进攻并不顺利,他们被火铳直接打退了数次。有一次,一些骑兵抓住了空荡已经冲到明军阵前,竟然逡巡不前,在阵前横跑了一阵再次溃退了。 这时又有数骑快马冲上了上坡,一骑跳下坐骑,双手将一柄火铳呈送到了阿岱汗眼前。 阿岱汗伸手接过来,盯着瞧了一会儿。只见眼前的火铳、与以前明军用的火铳大不相同,他首先发现这种火铳更长、前面有尖刀,拿在手里就像一根长矛一样。接着阿岱汗又发现火铳的尾部没有火绳,而是一种铜锻的机关。 他看了一会儿便递给了身边的贵族们。 难怪远处那股兀良哈人打到第二道防线时,迟迟没有进展,一些骑兵冲到了阵前也不敢破阵。明军火铳兵拿着这种长矛,马匹不太愿意往上冲,何况火铳时不时发出的烟雾闪光与爆|响声,也会影响战马的胆子。也许以精骑持续冲锋,可以击破明军的军阵,但代价太大了,这与蒙古诸部一向的作战习惯迥异。 阿岱汗再次观望着那一股股桐油烧起的黑烟,以及第一道明军车阵里、不断溃退的明军人群。 他的脸色苍白,终于开口道:“前面那些人是诈败,这是个准备好的陷阱。” 周围顿时哗然,接着愤怒、慌张的气氛在人们的脸上扩散。 阿岱汗马上说道:“派人去下令,叫我们的骑兵不要前进了,立刻退兵。让兀良哈各部也停止攻打,准备撤走。” 旁边拿着旗帜的部将鞠躬行礼,翻身上马。 阿岱汗又道:“叫首领们不要慌张,马队不能乱。大战还没完,我们要回去救援各部落的大营。” 部将问道:“大汗觉得,明国人在这里引诱我们,骑兵却会去攻打我们的大营?” 阿岱汗道:“不然他们的骑兵干甚么去了?” 顿时有人露出了沮丧的神情。 阿岱汗又道:“明军仅凭前锋骑兵不是我们的对手,我们只要保存兵力撤走,事情还不算太糟糕。大家不要慌,这里的明军大多都是步兵,我们只要不上当,要走他们没办法。” 说话之间,科尔沁骑兵主力应该已经得到了命令,他们停止了前进,并且开始调头。 这时阿岱汗发现了对面明军中的异动,中间的车辆在变化,隐约闪亮的东西吸引了阿岱汗的主意。他细看之下,只见那些马车上覆盖的东西被拆掉了,大概是一些毛毡、牛皮之类的东西。遮盖物不见后,那空架子下面,居然是一门门光滑反光的铜炮。 敌军并不把铜炮抬下来,他们直接调整反向,让两个轮子的炮车对准了科尔沁马群,很快就有两团火光闪烁。接着巨大的炮声才破空而来。 炮都已经装好了弹|药等在那里,这不是处心积虑等着蒙古人上当、又是甚么意思? “狡猾奸|诈的汉人!”有人骂了一声,并向着那一排排炮车唾了一口。 不过这片草原还是匈奴人占据的时候、蒙古人不知道在哪里,汉人已经开始与草原骑兵作战了。他们似乎比蒙古人作战还要不择手段。 阿岱汗表情凝重地观望着,一言不发。 炮击的轰鸣先是零星一两声,接着越来越密。硝烟之中火光闪亮,仿佛云层里的雷电。 数枚炮弹打进了科尔沁马群之中,里面一片混乱,悲惨的马嘶声与人的喊叫声随之传来。空中隐隐能感觉到有黑影闪过,但人们看不清炮弹落地的动静,等回过神来时,只能看见人仰马翻战马乱窜,炮弹已经在马群里跳了一长串。 阿岱汗在高地上观望自己的骑兵,感觉他们就像受惊的蚁窝,中间黑压压一大片,四周受惊的马匹与乱跑的骑兵、不断向周围扩散。看这光景,想保持完整有序的队伍撤退,已不太可能。 “传令各部首领,撤退后将骑兵重新聚拢起来。”阿岱汗又下了一道命令。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八十一章 沸腾的山谷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沿着西高东低的连绵山区,蒙古骑兵在第二天、便找到了一处营地,那是已经被摧毁的大营。 阿莎丽跟着长兄麾下的阿苏特部族骑兵,也来到了这里。她看到了一片焦黑杂乱的景象,帐篷和车辆上的木头还没有烧完,余烬中烟雾缭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肉被烧糊的特别气味,却不知是灰烬中的牛羊、还是人的尸|体。 活下来的人们很多是妇人,她们浑身脏黑,面目呆滞,正在废营中翻找,似乎想找出剩下的有用的东西。明军大概觉得妇人不会作战,并没有杀|死她们。 阿莎丽戴着的铜帽下披着黑头巾,只露了一对幽深的眼睛,她骑着马沿着废营慢慢走着。一阵沙哑的哭声让她侧目,只见一个妇人坐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大汉的尸体,在那里干嚎,她身边还横着两具半大小子的尸体。 见到这样的场面,阿莎丽心头一阵酸楚。 没走几步,阿莎丽发现了一个半躺在破坏的大车旁的鞑靼汉子。他发出了有气无力的呻|吟,阿莎丽这才知道他还活着。转头看时,只见那大汉的眼睛不眨地盯着自己。阿莎丽急忙跳下马背,上前察看。身边的随从也跟着过来了。 这个人的伤口在腰部,半干的血迹与衣裳已经糊在了一起。 一个随从拿着刀子上前,轻轻隔开了伤者腰间的皮毛和布料,转头道:“他中了敌军的铅弹,怕是活不成了。” 阿莎丽马上看见,伤者浑浊的眼睛里流出了眼泪。显然此人还是清醒的,并能听到身边的人说话。他的眼泪,仿佛在表达着对生的眷恋与不舍。 “想办法救救他。”阿莎丽脱口道。 随从听罢只好遵命,从包袱里拿出一些刀具和药材。他一边忙活,一边说道:“首先要把他身上的铅丸掏出来,可能还有衣料的破片在里面,也要清理干净,然后抹上药。不过我见过不少受铳伤的伤者,救治后伤口仍有可能溃烂。” 不一会儿,本来奄奄一息受伤的人,不知哪来的力气,开始惨叫挣扎。其他人只好上前帮忙,按住伤者。 捣鼓了许久,地上晕过去的人又醒了,他立刻开始悲惨地叫唤。身上的肉生生被刀子剜过的痛苦,从他的声音就能感受到几分。 就在这时,有人骑马过来告诉阿莎丽,大汗已经发现了明军骑兵的方位,大军要立刻出发、前去驱赶明军骑兵。而这处营地已经被毁掉,不再有逗留的必要。 阿莎丽想把这个受伤的人带走,但很快就发现不可能。伤者的大半身完全动不了,而且刚掏出铅丸的伤口还在流血,他若被放到马背上、估计很快就会在痛苦的颠簸中死掉。 “把他留在原地会怎样?”阿莎丽不小心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随从答道:“至少要好几天才会死,咽气很艰难。” 阿莎丽怔在原地。 这时一大队人马过来了,马队里旗帜很多,原来是阿岱汗经过这里。阿岱汗勒马慢下来,看了稍许,开口道:“生与死,都不容易。” 阿莎丽终于抛弃了那个陌生的伤者,心情却久久陷在沉重之中。 快到中午的时候,大军在一个山沟里,遇上了明军大队骑兵。双方开始整顿军阵,逐渐靠近。 这山沟两边的高地有一些乱石,不太好跑马,不过这里的山势大多都比较平缓,仍然可以通过骑兵;只是没有必要,因为明军前锋也是骑兵队。 明军的骑兵人数似乎少一些,但他们没有退走,正在东边布阵、与蒙古骑兵对峙。 不多时,明军一股马队竟然主动逼上来了。 阿莎丽在大汗中军附近,沿着山沟观望前方,已能看清渐渐靠近的明军骑兵。那股骑兵大概有三四百人,分作并行的两个大队,列阵前进。 从小就与马儿为伍的阿莎丽,一眼就看出来,那些作为坐骑的蒙古马都很差、是那种不善于奔跑冲锋的马匹,作为战马非常勉强。而且那些明军将士的骑术也不怎么样,看姿势显然就是不常骑马的半生手。 不过汉人们穿得倒是很好。在很缺铁器的蒙古人眼里,那些骑兵一个个的装备可谓奢侈,他们身上都有甲,除了铁盔、肩甲与亮闪闪的铁护心镜,膀子上的锁子甲也是新的泛着金属的光泽。他们还装备了皮甲,穿着整齐的灰色衣裳。 明军骑兵单手拿着两尺来长、半长不短的东西,大概是火器。他们的前队收拢,形成较密的队形,渐渐靠近到了数十步内。蒙古军阵前方的骑兵,纷纷抽出了箭矢。 忽然之间,“砰砰砰……”的铳声传来,火光闪耀,硝烟弥漫。同时蒙古人的弦声也“噼里啪啦”大作。惨叫声随之在四面响起。 双方的阵前、如同一下子炸开了锅,蒙古人娴熟地张弓搭箭射击,又不断有人摔落下马。对面明军阵中的火铳也没消停,那些明军携带了另一把火铳,再次开火了。接着他们前队向马群两侧拍马而走,后面的横队上来,紧跟着开|火。明军那边也是人仰马嘶,中箭的马匹、径直把骑士从马背上甩了下去,还有些人中箭受伤,被马带着乱跑。 蒙古人前阵被打得多处松散,死伤不少。他们终于反应过来了,挥起骑弓与刀剑怒吼起来,纷纷踢马向前。 这时明军骑兵竟慌忙地开始调头,马上准备跑了。 突如其来的交火只持续了一会儿,马群奔涌,让山谷里仿佛也沸腾起来。 双方的交火一刻也没停,追杀上去的鞑靼兵一边跑马一边骑|射。那些明军士卒也在回头,单手持铳,对着鞑靼兵开火。乱糟糟的火铳声,弥漫其间。 虽然马蹄声与喊叫声响彻四面,但彼此间几乎没有任何交流,交火也十分仓促,马群也越来越混乱了。 两边本来也只是相距数十步,明军骑兵调头又耽搁了时间,他们没跑过追击的鞑靼军。明军骑兵渐渐被追上,许多人干脆地扔了火铳,拔出了马|刀,双方一边跑一边混战。 就在这时,一片明军枪骑兵冲过来了,他们错落摆开形成三路,骑士们提着丈长的樱枪,拍马直冲乱军中。轰鸣的马蹄声阵仗愈大,仿佛雷鸣一般。 相比那些放铳的火骑兵,后面上来的枪骑兵显然更加像样,他们的骑术有章法、颇有经验。成队的明军铁骑,很快杀进混乱的马群。 只见前面一骑拿着樱枪,凭借速度与兵器长度,径直将樱枪刺入了一个鞑靼兵的胸膛。鞑靼兵还在马背上,那明军骑兵已放弃了樱枪,拔出单刀继续冲杀。 前端的明军骑兵速度太快,斜前方一个蒙古人躲避不及,正好冲到了一个明军骑兵面前。两匹马转向时“砰”地撞到了一起,马匹的嘶叫传得极远。成队的明军骑兵很快也冲散了,加入了乱糟糟的马群混战之中。 这时一股明军马队快速地击穿了前面的战场,竟然直扑蒙古中军大旗。 几乎在顷刻之间,阿莎丽便看到许多蒙古骑兵拍马冲出去了,正面迎战明军马队。阿莎丽见那队明军越冲越近,她也取下了弓箭拿在手里。 阿莎丽呵斥了一声,踢马让坐骑动起来。 她看见一个提着樱枪的敌骑迎面冲锋,立刻把箭羽放在弦上,看准了那明晃晃的盔甲下面的马儿,拉开弓立刻放箭,一气呵成,“砰”地一声弦响,那敌骑应声从马背上前翻出来。 阿莎丽的第二支箭已搭上弓弦,从侧面骑马冲去,开弓的箭镞对准了地上正想挣扎爬起来的汉人。她忽然看清了那人抬头时的脸,非常年轻的一个汉人。 她的箭竟然迟迟没有出弦。骑射因为要用双手,厉害的射|手从来不会拉开弓后瞄得太久、主要凭感觉,阿莎丽此时却瞄了很久。她无法让自己松手,也许在一瞬间她隐隐想起了河西之地,那个年轻的汉人军士舍身救她、摔下马的刹那。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黑影飞快地冲过。一个鞑靼兵侧身一挥,发出“嚓”地一声短促而低沉的恐怖声音,鞑靼兵旋即冲过。 只见那汉人的脖子上一股血正在喷|出来,洒在空中。他的瞳孔在瞬间就变化了,刚刚爬起来的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意外的一幕从阿莎丽眼前飘过,她的心头也随之一乱。她有意识地回想着今天上午、那个鞑靼妇人在一家尸首中绝望的脸。她以为这样会好受一点点,但不知为何心头的纠缠依旧不减。 巨大的噪音之中,阿莎丽有短暂的精神恍惚。她抬起头,发现两边宽阔的山坡荒无人烟,而无数的人却在这荒郊野岭里疯狂地厮杀。 耳边“嗡嗡嗡”直响,她又隐约听到了一声尖啸、仿佛单刀慢慢出鞘时的尖利之声,却是幻觉。阿莎丽回过神来时,只见眼前到处刀枪挥舞、人马涌动,整个天地都好似陷入了混乱。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八十二章 水深火热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马战一直持续到黄昏,诸部落联军、以至少数倍于敌的兵力,依旧没能将明军骑兵驱逐出战场。死伤的人与马匹,遍布山谷。 双方收兵之后,次日一早明军终于停止了追击。他们的人马有限,估计暂时也无力再纠缠蒙古军。 此时的大汗中军里,还有首领主张,希望大汗聚集骑兵与明军一决高下。毕竟到目前为止,诸部联军的精锐尚未伤筋动骨,仍可一战。 但阿岱汗没有答应,他只说了一句话:“即便是最有经验的猎人,等待了很久,走了很多路,也可能一无所获。” 阿鲁台也不主张继续作战,他只消瞧一眼那些兀良哈人、耷拉着脑袋的样子,便知道再发起一场大战是不可能的事。人们的士气与信心很重要,蒙古大军两天前袭击明军辎重营时刚吃了亏,现在让各部再奋力一搏、谈何容易? 阿鲁台观察了一会儿大汗的神态,觉得大汗毫不犹豫的决定、也是出于这样的想法。 下面的许多头人、甚至是部落首领,与大汗、知院、宰相等高位者不一样。他们的感受很简单,也许一场大战前对于战利品的渴望、以及慷慨的鼓|动,就能让他们勇猛向前;但要大家不论胜败、长期坚持恢复大元的信念,几乎不可能。 “南面还有明军的主力大营,他们在等待步军增援。”阿鲁台不动声色地说道,“我们应该抓住现在的机会,尽快离开战场。丢掉营中笨重的东西,向哈剌温山西面回避。到那时我们将得到科尔沁人、以及阿苏特人的帮助。” 这时兀良哈人脱鲁忽察儿问道:“那我们兀良哈部落的人怎么办?” 旁边马背上一个科尔沁部落首领脱口道:“当然和我们一起走。” 阿鲁台看到脱鲁忽察儿沮丧的神态,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脱鲁忽察儿所指,应该是兀良哈诸部的牧场、以及在各处的部族,而非军中这些骑兵。 “明军在草原上停留的时间不会太长。”阿鲁台道,“等他们离开了,你们再回来。” 脱鲁忽察儿叹了一口气。 阿岱汗开口道:“现在只能照知院所言,先设法避开明军。” 大汗表明了态度,陆续便有几个人附和。但周围的人们此时显得有点沉默了,再也没有人提出甚么主张。 阿鲁台见大汗眺望着北面,便循着大汗的目光看过去。北边几乎甚么也没有,只能看见越来越明显的起伏山势。阿鲁台这才意识到,这个地方离哈剌温山已经不远。 他收回目光时,又看到了连绵西去的队伍,有马拉的车、牲口,以及无数的男女老幼。许多人垂头丧气,看上去就像在逃难一样。 此役蒙古联军并没有遭遇战场上的大败。但其间有一个错误,导致了大军不仅一无所获,还因为各种原因损失惨重、不限于战场上拼杀的死伤…… 好在汉人们在草原上生存与活动,显然比蒙古人更不容易。两天之后,明军的大股人马离蒙古大营越来越远。蒙古人只想遁逃,似乎没有甚么难度。 今天各营很早就停下来了,甚至有时间散出人马,到各处去打猎收集食物,以减少军营的消耗。 大汗的中军大帐搭好之后,阿鲁台带着阿莎丽,去见大汗。帐中还有脱鲁忽察儿等首领,大家十分默契地谈论着族人打到的一些打猎物,一时间没有谈论令人沮丧的战事。 不料这时帐篷门口来了两个人。一个阿岱汗的侍卫,带着一个阿苏特人、乃阿鲁台本部中的头目。 帐中其他人也马上猜到了,那个阿苏特人是阿鲁台的族人,因为阿苏特人长得很不一样、本就是元朝的色目人。大伙儿纷纷侧目,看向了阿鲁台。 大汗点了一下头,那阿苏特人径直走向阿鲁台。来人应该有甚么重要的事,否则大可不必着急地来到大汗帐中。 果不出其然,阿苏特人拿出了一份信件,并在阿鲁台身边耳语道:“瓦剌人要攻打我们了。” 阿鲁台脸色一变,他愣了一下,说道:“先禀报大汗。” 阿苏特人便拿起信件,走到大汗前面,单膝跪地将信呈送上去,禀报道:“枢密院以前曾派人混到了马哈木的部落中,不久前有人冒死逃回来,说出了一件大事。 马哈木知道了明国人正在与诸部大战,便下令从各部调集骑兵。据说马哈木已经主动派出使者,前往明国索要盔甲兵器,想以帮助明国夹击大汗为由,趁机攻打大汗。” 帐中的人们听到这里,一阵喧哗。大多人立刻开始痛骂瓦剌人。虽然同为蒙古部落,但鞑靼诸部首领对瓦剌人的厌恶痛恨、似乎超过了汉人。何况这回瓦剌人落井下石、趁人之危,在草原上也不是啥光彩的事,更令诸部不齿。 科尔沁部落与阿苏特的首领,纷纷上前表忠,要跟随大汗反击瓦剌人,狠狠教训他们。反倒是阿岱汗自己没有多言,显得有些寡言少语。 于是众人重新议论战事,直到天黑。 诸部首领陆续散去,回各自的营地。唯有阿鲁台和他身边的妹妹,留在了中军大帐。 吵闹的气氛终于消停了,侍卫端上来煮好的奶茶,阿岱汗轻轻挥了一下手,让侍卫们退下。大帐里更加冷清。 君臣数人默默相对,阿鲁台正想开口说话,忽然发现阿岱汗有点不太对劲,便将到嘴的话又重新咽了下去。 只见阿岱汗端起茶碗时,手竟然有点抖,奶茶也溅了一些出来。阿鲁台抬起头,看到大汗的脸很红,额头上的青筋也鼓了起来,好像在强忍着甚么难以承受的痛苦。 阿岱汗终于没能喝成奶茶,他重新把碗放下了,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 “我还是太仓促了,不该去偷袭明军的辎重营。”阿岱汗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看着阿鲁台道。各部落的人都走了,他在阿鲁台面前,似乎终于说出了真心话,“这么简单的陷阱,我竟然没有识破。” 阿鲁台急忙好言劝道:“事情不能怪大汗,若非大汗及时收兵,我们损失会更大。”他顿了顿又道,“此时瓦剌人想落井下石,但不一定是我们的对手。” “或许我们与明国人开战,根本就是错的。”阿岱汗道。 阿鲁台看到阿岱汗懊悔的表情,反倒觉得这任大汗很有见识。可为甚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局面?阿鲁台真的没有怪大汗的意思,他心想也许仅仅因为生不逢时? 三人坐在一起,又沉默了好一会儿。阿鲁台的妹妹阿莎丽是一直都没有开口,她只是默默地观察着大汗。 阿岱汗再次开口,但未看着阿鲁台说话,他仿佛只是自言自语,“我们难免会有一种错觉,认为自己非同寻常,一定能成就一番大业。可是有时我们要生存下去,便已需要很大的本事。” “大汗……”阿鲁台脱口道。 阿岱汗转头看着他:“我不是在说丧气话。草原上的人越来越少,而汉人正处于强盛的王朝。我们想与之争锋,一开始就错了。能在这种不利的时候,保存实力、不让草原诸部变成一盘散沙任人宰割,恐怕才是我们这一生应该做的事。” 阿鲁台认真地听完,说道:“但后人可能会忘记一切。” 大汗不置可否,脸上情绪失控的反应已渐渐消失了。他冷静地说道:“汉人的火器与大元时候(曾经的元军也有很多火器)不一样了,步兵用的火器使用了机关火石,蒙古骑兵正面更难破阵。我注意到,汉人的骑兵也在变化。” 阿鲁台道:“使用火器的骑兵?” 大汗点头道:“那些拿着火铳的骑兵,并不比我们的骑射强,马匹也不好。但是汉人平民不骑马,得到骑兵很费劲;那些用火器的骑兵,却弥补了需要长期训练的骑|射,可以用数量与我们消耗。汉人地区有大量的人丁、城镇,制作盔甲火器是他们的长处。这么耗下去,蒙古国会越来越虚弱。” 阿鲁台没有马上回应,但他不得不承认,大汗很敏锐地注意到了细节。 “原来臣与脱火赤丞相商量的时候,也说过一种方略。”阿鲁台没有直接附和大汗的话,“蒙古国可交好大明,先找机会灭掉瓦剌人,统一草原。更长远的打算,可等到汉人王朝衰落的时候,从千百年的经历来看,他们的兴衰总有轮回。” 阿岱汗道:“明国朝廷默认鞑靼人是蒙古国的正统,长期奉行削弱我们的方略,他们愿意与我们交好?” “现在的皇帝朱高煦,似乎并不那么认为,他的见识与大多人不一样。”阿鲁台道。 大帐中再次安静了一会儿,阿岱汗主动说出了俩人都想说的话,“尽力争取与明国人议和罢。” 阿鲁台没有反对。只不过议和这个词比较中听,其实在这种危险的时候,他们恐怕只能求和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八十三章 心照不宣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不出数日,阿鲁台已经感觉到,周围的地形变化明显。那种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山,已然不见,周围都是一些不大不小的山坡。 这样的山坡不尽其数,哪怕人们来到高地上,也看不到头。除了行进的诸部人马,周围一时没有发现人烟,一派荒芜景象。 如此宁静的大地,简直很容易让人忘记,鞑靼人正处于危险之中。 阿鲁台在山坡上勒马驻足了一会儿,不禁又寻思着这场战役。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之前明国朝廷曾派刑部尚到辽东,清除了许多奸细;此事可能是让阿岱汗上当、错误地进攻明军辎重营的最大原因。 当时辽东不仅有一些兀良哈诸部的蒙古人,还打通了明国文武的一些关节,通过贿|赂、能得到不少有用的消息。如果不是在临战之前,那些人忽然失去了联络;或许阿岱汗能提前知道不少事,并识破明军的阴|谋。诸如许多炮车、伪装成了辎重车这样的景况。 然而阿鲁台此时醒悟,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现在鞑靼人面临的问题更加复杂。瓦剌人明目张胆地动武,相互攻伐恐怕无法轻易善了;这种时候,鞑靼人更需要哈剌温山以东的地盘。 那边的兀良哈诸部盟友,以及原先科尔沁人迁徙过去驻牧的部落,可以在鞑靼与瓦剌角逐的时候,补充大量的马匹、辎重以及骑兵。 而且蒙古国经营东面,也是为了有更多的腾挪之地。就算万一鞑靼军与瓦剌人作战不利,还可以东迁回避,以图重振旗鼓;鞑靼人不至于陷入干系生死存亡的处境。 此次明军主动发起辽东战役,鞑靼人便打算通过此役,先稳住东面的地盘,牢固腹背、再图瓦剌。哪料东边的战事不利,瓦剌人又立刻趁机落井下石。以至于鞑靼军的局面,已是十分危险。 难怪鞑靼军尚未大败,数日前阿岱汗便表现得那般消沉。 阿鲁台眺望着远方,长长地叹息了一口气,策马离开了山坡。 到了下午,大汗本部停止了前进,人们立刻开始忙着安营扎寨。阿鲁台手下、这次派来的阿苏特部骑兵本来就不多,他也没管营中的事,只在大汗的大帐驻地观望,看那些科尔沁人搭建帐篷。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阿岱汗也骑马过来了。阿鲁台迎上去,跟着大汗一路巡视。 阿岱汗抬手止住了身边的随从,单独与阿鲁台走了一段路,他忽然问道:“我听说,去年知院的妹妹借道明国,在明国住了很长一段时间,明国皇帝对她不错?” 阿鲁台有点意外,只得答道:“确有此事。” 但大汗为甚么这么问? 阿鲁台稍作停顿,便沉声道:“小妹原来不了解大汗,最近我看得出来,她对大汗的心思已有改变。” 大汗应了一声。 阿鲁台暗忖:妹妹因为她儿子的事有点猜疑大汗,大汗察觉到了?不过既然是联姻,其实就算妹妹不满,也是没多大关系的。 “科尔沁部与阿苏特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联姻不用急。知院之妹是个好女人,但私情更不重要。”阿岱汗道,“我们必须让明国皇帝罢兵,解除对东面的威胁,否则事情可能会变得更糟。联姻应该是个有诚心的方式。” 阿鲁台听罢心下稍安,立刻在马背上欠身道:“臣明白了,定会尽快办妥此事。”他想了想,又用更积极的口气道,“最近我们要遣使去见明国定国公,可就此让阿莎丽随行。” 大汗道:“我们与明国尚在交战之中,阿莎丽现在去会不会太危险?” 阿鲁台不动声色道:“明国朝廷不会杀使者。” 君臣二人对视了一眼,似乎心照不宣,阿岱汗也默认了这个说法。 虽然鞑靼人曾经干过扣押、甚至杀死明国使节的事,大家却相信明国朝廷在这方面守规矩。或许人很容易依靠经验来判断罢。 明国朝廷确实不会轻易做那种事,哪怕双方关系很糟的时候,明朝还是接待了鞑靼使节马哈子。去年明国人知道鞑靼丞相在挑拨瓦剌与明国的关系,仍然把丞相脱火赤、阿莎丽放回了草原。而现在是明国人主动进攻鞑靼,情况不比之前恶劣,他们怎么会杀使者、甚至对付皇帝的熟人阿莎丽? 于是阿鲁台与大汗道别,回到了阿苏特部的驻地。 他见到妹妹,便开始谈论鞑靼人此时的处境,以及与明国议和的重要。 阿莎丽困惑地问道:“长兄为甚么要说这些?” 阿鲁台沉默了片刻,只好直说道:“我们鞑靼人不相信那些纸,除了在主面前歃血为盟,联姻是最好的诚意。我们把你送到明国京师去服侍皇帝,如果明国皇帝愿意修好,照身份来看,应该会封你为皇妃。” 阿莎丽忽然露出了一丝冷冷的笑意,又隐约有自嘲的意味。 “如果皇帝宠爱你,你应该争取让皇帝认可一些事,包括科尔沁人在辽东北部驻牧。明国皇帝会宽容你的要求,你毕竟是鞑靼人,为自己族人着想没甚么错。”阿鲁台道。 阿莎丽道:“可我记得,长兄原本打算把我送给大汗,现在又为何要送我去明国?” “现在你明国更重要。身为阿苏特部首领家的人,这是你应该做的事。”阿鲁台正色道,“这也是大汗的意思。” 阿莎丽收起了笑容,只剩一脸无奈。 阿鲁台也不知道妹妹是否情愿,只是看她的反应好像并不太高兴。好在阿莎丽似乎认命了,这回没有再反抗,事情遂顺利进行。 ……鞑靼使节、以及阿鲁台的妹妹南下之后,很快落入了明军手中。 王斌在中军大营见到阿莎丽,一眼就认出了她。乃因去年他才见过阿莎丽,便是在跟随圣上北巡的途中、遇到的那些鞑靼残部。而且从山东到北平一路上,王斌与她见过不止一次。 这色目女人对王斌也有印象,看到他便道:“原来将军就是定国公?” 王斌坐在帐篷里的上位,一时没有出声,只是上下打量了阿莎丽一番。去年北巡的路上,圣上身边的人、不是公侯就是大臣,这娘们似乎没记住王斌的身份。 阿莎丽也看着王斌,她没有听到回应,好像开始有点担忧了,也不再多言。 这时王斌转头道:“好生招待阿鲁台的妹妹,别难为她。” 他接着又对阿莎丽径直说道:“你歇一晚,明天就动身去京师。” 阿莎丽愣了一下,一副有甚么话的模样。王斌不耐烦地挥手道:“你有啥话,见了圣上自己说。”于是侍卫上前请阿莎丽出帐。 接着王斌又见了鞑靼人的使节,听明白来意,原来鞑靼人想求和了。 王斌便决定,把鞑靼使节与那阿莎丽一并往京师送。至于朝廷愿不愿意答应鞑靼人求和,王斌暂且无须操|心。 当此之时,鞑靼军主力已经过了哈剌温山,向西北方向远遁,明军主力已然追不上他们。而此役明军的意图,也只是打击鞑靼人在辽东地区的势力,辎重粮草根本无法维持远途跋涉的追击。负责运输补充大军粮秣的民丁、将士不够,也无法让大军远征。 于是明军主力停止了无益的追逐,在哈剌温山附近逗留了数日。 不久后,中军获知消息,瓦剌人正在准备进攻鞑靼诸部。这时副帅吴高便建议退兵南撤,向辽河上的仓库靠拢补充粮秣。 陆良侯陈贞也附和道:“福余卫首领海煞男答奚,派兵四处劫掠,抓了一些兀良哈人做奴|隶。那些兀良哈人,家破人亡,账却要算到咱们头上。现在辽东都司的人丁太少,咱们也没法占住北边广阔的土地,若与当地人多添仇怨,实无多少益处。” 吴高又道:“圣上的方略,并不愿意彻底消灭鞑靼人,否则瓦剌首领马哈木可能会统一草原。如今瓦剌军忽然进攻鞑靼,咱们最好的法子是退兵观望,先瞧瞧两边的胜败,也能等待朝廷的安排。” 王斌想起圣上的叮嘱,要他尽量考虑两个副将的建议。而且吴高确实也有些见识,当初正是吴高出的主意,引|诱敌军来攻、明军只需等待防守。结果还真的凑效了,王斌对他自然高看了一眼。 于是王斌痛快地听从了副将们的主张,下令大军南撤。同时他再次派出快马,将瓦剌人攻击鞑靼军的消息、传报京师。 各军退兵到了西辽河北岸,分开驻扎在靠近仓库的地方。等了一个月,中军仍未收到朝廷的命令。人马聚在一起消耗糜大,王斌干脆将那些地方军将士,分批遣散回各卫所。 声势浩大的征讨在不知不觉中便消停下来,正如王斌胜得不怎么痛快。后军先挨了敌军一顿攻打,前面的主力追了几百里、也没能撵上鞑靼军。不过他回头一想,第一次主持这么大的阵仗,没坏事好像就挺不错了,这才稍微好受了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八十四章 热炕头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遣散回卫所驻地的将士,分作几路南下。一些人要去沈阳、辽阳方向;少数人则往西边的大宁城,分属原来大宁都司的屯堡卫所。武官们会得到一份公文,他们到了有官铺驿站的地方,便可以在那里免费吃住、补充马匹粮草。 孙勇二本该前往沈阳左卫,但出发的大营在西辽河这边,离大宁城更近。他便向百户告假,要跟着大宁方向的弟兄南下,先去接他的家眷。 天黑之后,他去见了锦衣卫的上峰周元忠,打个招呼,将自己的行踪告知。 锦衣卫属于皇帝亲军诸卫之一,本是京营的军职,不过这周元忠常驻大宁,对当地的一切都很熟悉。他听孙勇二说完,马上反应过来,“家眷?你是说菜市口卖馃子的王寡妇罢?” 孙勇二道:“她姓李,俺们已成亲啦。” 周元忠摇头道:“孙老二,明面上俺们大小是给你整了个七品官。军中的七品官有点那啥,确实比不得当文官的知县,可也管着几十号人哩。你就找个寡妇当元配,俺说你啥好?不说你定要找一家七品官的老泰山,可娶个黄花闺女有啥难事?” 孙勇二不以为然地笑道:“早先俺就想要她哩。”周元忠似乎不太看得起孙勇二的妻子,孙勇二倒是一点也不在乎这种话。毕竟他以前被人瞧不起的时候多了,上官也只不过开玩笑说说。 周元忠呼出一口气:“算了,这种事,俺也管不着。” 孙勇二抱拳道:“末将告退。” 周元忠却又叫住他,看着他的腿道:“能骑马?” 孙勇二道:“养了一个多月了,骑马没事儿。就是走路还有点痛。” 周元忠点了点头,道:“去罢。” 孙勇二的左小腿有箭伤,外头已愈合,肉还没好全。不过伤兵营的医士,有些是京师太医院派来的名医,多半把孙勇二的伤口弄好了的。 这个伤,便是在引诱鞑靼人攻打辎重营的时候留下的。当时孙勇二所在的沈阳左卫,是左翼佯败诱敌的人马之一。这种事一般都是卫所军干、京营来的精锐在后面;有些卫所根本不是佯败,真的溃败了,非常逼|真。 鞑靼人的骑射着实犀利,孙勇二也没啥经验,站的位置不对,等骑兵冲近了他马上连中数箭。幸好出发前,军中配发了一套盔甲,胸口和大|腿上的箭矢都只伤了皮,只有小腿上的一箭非常深。 当时手下一个姓张的小旗长,把孙勇二背着向东跑,孙勇二才脱了危险。等去了沈阳,孙勇二还想找他喝顿酒。在战阵上,就算是将军、千总也会死,他一个总旗要不是靠同伴,说不定就回不来了。就像原来在大宁城、说一不二的何将军何浩,马战的时候打头阵将功补过,便被鞑靼人砍得是惨不忍睹。 几天后,西路的卫所军各队,找到了老哈河,便沿着河流南下。 远处的山坡多是荒地,有些砂石地连荒草都不长。不过河谷地周围水草丰盛,夏季的牧草能长到人高,这里的土地很肥沃。只是周围几乎不见人烟,偶尔能见到一些牧民的帐篷,应该是福余卫的兀良哈人。 人群继续南下,大伙儿便能见到明军的屯堡和官铺了。那些屯堡多半也在老哈河附近,人们将水源丰富的河谷地开辟成了一片片庄稼地。汉人还是喜欢种地,不爱畜牧,因为同样大的土地,耕种收获得更多。 硝烟弥漫、血肉模糊的战场已经远去,阳光明媚的河岸,军屯将士的家眷们在稻田间、远远地观望着驿道上的将士。时不时传来了孩童的欢笑声。田边有个孩童指着路上的人马,在那里喊爹,估计孩儿的父亲也是军屯里的军士,穿同样的衣裳。很快有个妇人从田间走过来,抱着孩儿就走。路上的汉子们一阵哄笑,又有人操|着各种方言叫那孩儿唤爹。 孙勇二看着这一切,只觉心头念想李氏的心思,比在军营里更甚了。 快到大宁城的时候,孙勇二在一处驿站里换了衣裳,换上了那身整洁漂亮的军礼服。这套戎装一般是检阅、典礼的时候穿,行军布阵时穿着不方便,只说白色的里衬就没地方洗。 于是同行的军户们都像看猴儿一眼瞧他,有的人还操|着各种方言善意地挖苦两句。辽东都司的汉人,大多都是洪武年以后迁过来,军户及家眷又是大头,甚么地方来的人都有。 不过孙勇二毫不在意。他这回在战场上不仅伤了腿,摔倒时脸也擦伤了,营中风餐露宿,人也黑瘦了一圈。他只想着,与新婚刚相处几天的妻子见面时,自个别那么狼狈,又变回当初的熊样。 孙勇二骑马来到菜市口时,一切熟悉的场景再次出现在眼前。这里依旧那般吵闹,周围同时有高大的楼阁、与破旧的铺面,贩夫走卒与体面的富人也都在一条街面上活动。 王记铺子前面,还有几个人在那里买馃子。果然李氏也在这里帮忙,她正在铺子里埋头搓面。 孙勇二牵着马,慢慢地走了过去,腿还是有点跛。正在卖馃子的王家老妇,最先看见了他,她诧异地脱口道:“你回来了。” 买馃子的几个人,纷纷回头瞧孙勇二。他穿得很整齐,身上带着兵器、手里牵着马,只是数月风餐露宿面目有点变化、跛着的样子稍显沧桑。李氏也抬起头,看着孙勇二。她的脸上也有惊讶之色,目光久久地注视着孙勇二,过了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用手背抚了一下汗津津的鬓发,快步从门口走了出来。 “你伤着了哪里?”李氏关切地问道,脸上满是怜惜。 孙勇二摇头道:“没事儿,腿上让鞑靼马兵射了一箭,快好了。” “人没事就好。”李氏急匆匆地转身道:“我去洗了手来拴马,你快进屋坐着罢。” 孙勇二自己在门口找了地方,把马拴好,然后|进了屋。李氏又蹲在他面前,非得想看他的伤要不要紧,他拍了一下左腿道:“外面的伤疤都好了,瞧也瞧不出啥,回去再看。” 李氏道:“对门就有个郎中,听说神得很,一会儿我去叫来。” 孙勇二道:“能神得过太医院的医官?”他见李氏不太明白,又道,“圣上派来的随军医士,药也是御用的好药。” 李氏又好言问道:“夫君一定饿了罢,馃子太油,我去煮碗面。” “你别忙活了,坐下来,俺有话说。”孙勇二道,他又看了一眼铺子前的王家老妇。 李氏只得依言在旁边的条凳上坐下。 孙勇二道:“俺是告假回来的,得尽快去沈阳左卫上值。原先就说好了的,打完仗接你们去沈阳,两个老人都去,这边的铺子尽快转给别人。”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这几个月的官俸俺还没领;听说打了胜仗,圣上会拨钱下来奖赏将士,估计还有一笔钱。拿了钱都给你安排,你们过去不用担心生计。” 老妇转头道:“俺们就不去了。” 孙勇二道:“哪里做买卖不是做,到了东边,也好有个照应。” 李氏小心翼翼地说道:“你这些收成可以置办家业,又是有官身的人了,咱们是不是拖累了你?” 孙勇二笑了一下,摇头道:“以前我从卫所逃出来,在大宁城没地没生计,就像个无着落的破落户,一人混口吃喝,也不知道将来咋办,哪天死了也没人知晓哩。后来在你们家买馃子,看到了你们母女,才觉得这世上还有……挺好的人。有时候还做梦哩,能有这样的家眷,能有个妇人孩儿热炕头。” 他说得很平淡,就是忽然想起了随口一说。不过李氏很动容,她看着孙勇二,眼睛隐约也红了。她的神情看起来有点心酸,不过孙勇二也不难受了,不知道她为啥那副模样。或许,只有有点名堂、此刻回忆往事之时,才会有心酸的感受罢。 孙勇二也受到了她的情绪感染,又多说了几句:“你对人很好,笑起来也很好看。小闺女整天活蹦乱跳,惹人欢喜。要不是遇到你娘俩,俺真觉得这世上没啥意思。” 一时间孙勇二也有点诧异,他说得倒是心里话,但没想到自己挺会说的。说出来也好,李氏在他面前确实有些不太自在,讨好得太过了,可能她也觉得嫁了个当官的、有点不合常理。就像周元忠说的,这事儿不太常见。 不过外头依旧十分吵闹,各种叫卖的吆喝声、偶尔还有嬉笑打骂的声音,与此间的情绪格格不入。而孙勇二和李氏都不在乎,就是王家老妇、一时间也仿佛被他们忘了。 李氏伸手握住了孙勇二的手掌,红红的眼睛忽然露出了笑容,小声道:“我们跟你走。到了沈阳左卫那边,我给你生几个娃,一块儿好生过日子。” 孙勇二也高兴起来,笑道:“挺好,挺好。” 门外有些坑坑洼洼的砖地,灰尘一如从前。不过今日的阳光,似乎尤其明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八十五章 来来去去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鞑靼使节和阿莎丽等一行人,在明军骑兵的护送下,已经抵达了遥远的大明京师。 使节被安排到了一处叫会同馆的地方,他们将在三天内、参加明国官员主持的下马宴,然后才谈正事。 果然如同阿鲁台所言,鞑靼使臣无须担心安危。京师的官员是否敌视、仇恨鞑靼人,根本不重要,他们有其复杂的规矩,只会按照经验和习惯来处理一切事。而且会同馆还有很多国家来的使者,都是一样的接待规矩。 而阿莎丽刚到京师,便马上被宦官请去了皇城。或许因为皇帝认识阿莎丽,所以她的安排有些特殊。 阿莎丽进城的时候,正是上午。这个时辰城里人特别多,道路也有些拥堵,街面上是人山人海。但她一进皇城,忽然之间就感觉清静了,红墙内外,简直是两个世面。 走过一道道气派宏伟的城楼,阿莎丽跟着宦官进了皇宫。她又走了好一阵,才从一条皇宫中的河流上的汉白玉桥过去,然后才进了一座宫殿。远处的宫阙重檐错落起伏,看不到头,不知道这座皇宫究竟还有多宽。 大明的皇城非常壮阔气派,阿莎丽一来难免震惊。以前蒙古人在大都的皇城,或许也有这么壮观,可阿莎丽出生的时候蒙古人就已经被赶到草原上了,她从未见过。 这座宫殿里,感觉更加清静。偌大的室内没两个人,只见皇帝朱高煦正站在一张硕|大的桌案后面。他的双手按在桌案上,趴在那里瞧铺在桌面上的大图纸。 朱高煦很快发现了阿莎丽等人,便抬头看着她。 阿莎丽临时整理了一下纷乱的心绪,上前弯腰鞠躬道:“妾身拜见大明皇帝陛下。” 她虽未跪拜,也算执礼甚恭。正如阿鲁台说的,她的出身身份、注定了她应该做一些事,不管自己是否情愿。若要反抗绝不容易。 朱高煦道:“好久不见阿莎丽,别来无恙?这边有凳子,随意坐罢。” 阿莎丽想了想道:“谢皇帝赐坐。” 她走近了,便看了一眼桌案上的图。上面画的东西和标记很纷繁,一眼也看不出所以然来。 俩人再次见面,似乎有点尴尬,朱高煦也没多说话,仍时不时瞧图上一眼。阿莎丽便主动道:“恭贺陛下在辽东全胜。” 她确实在违心地讨好着皇帝。也许阿莎丽可以不这么说话的,但她去年发现了朱高煦曾利用了自己,便已经醒悟她与这个人的关系,并不是喜恶那么简单。 朱高煦抬头看着她笑道:“阿莎丽来祝贺,听起来真是有点怪。” 阿莎丽道:“比起蒙古国获胜,我更愿意看到两国停止厮杀。” “和平。”朱高煦念叨了一声,“这也是朕愿意看到的事。” 阿莎丽问道:“皇帝陛下答应议和?” “现在说议和,好像有点不太准确。但阿鲁台既然这么有诚意……”朱高煦指着阿莎丽,“朕当然是愿意修缮关系的。朕实际上一直都想与阿鲁台和睦相处,只不过是剃头的担子一头热,才造成了辽 东的局面。” 阿莎丽的脸有点红,她还没有说自己进京的来意,但朱高煦显然已经猜到了。 果然他接着便径直说道:“如果朝中官员与鞑靼使节谈得顺利,在使节离京之前,朕会封你为皇妃。”他顿了顿又道,“这只是联姻,不过是个名义。其它的事你不用担心,譬如你在心里念想谁、或是一些私人的意愿,朕都不会为难。” 朱高煦的话很直接,有点让人意外,阿莎丽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应好。她抬头见朱高煦正注视着自己,心头稍急,本来她说汉话也不熟练,这时舌头忽然像打了结似的。 朱高煦也没继续说话,等了一会儿,便继续观阅他的图纸,并拿着毛笔在上面画。 阿莎丽渐渐轻松了一些。眼下这里只剩他们俩人,朱高煦也不是在故意冷落她,一时的沉默、反倒让关系似乎更随意了。她这时有一种怪的感受,好像彼此间早已很熟悉似的,坐在一起可以不用交谈、却不显得尴尬。 “陛下在看甚么?”阿莎丽开口问道。 朱高煦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口道:“这个海图画得不像,埃及的苏伊士运河、应该出现的位置,好像有偏差。” 阿莎丽又脱口道:“埃及?” 朱高煦想了想说道:“你们阿苏特部的族人是色目人,来历与别的蒙古人不同,祖先住的地方、应该就在那个方向。对了,成吉思汗的子孙,大概也去过埃及附近。” “听长兄说过,我们从遥远的西方来。”阿莎丽道,“陛下打算去征服那个地方?” 朱高煦不置可否:“从整个世界来看,这条通道是至关重要的战略要地,如果朕不尝试控制,后人恐怕不会有人再去。路途太远了。” 阿莎丽道:“我原以为陛下最关心的是北方草原人。” 朱高煦摇了摇头,没有解释。 阿莎丽提到明军在辽东大胜时,朱高煦也没有太多的喜悦,他似乎真的不是太专注北方一隅的事情。 她忽然想起了长兄,想要辅佐一位大汗、恢复成吉思汗的功业。而眼前这个明国皇帝,似乎正在做那样的大事了? “你的精神好像很不好。”朱高煦的声音传来,他头也不抬地说,“一会儿你去后边,暂且在柔仪殿的后殿里歇着罢。整座柔仪殿、都是朕读的地方,没有别的人。后殿以前住过人,甚么东西都有,起居不成问题。” 阿莎丽道:“我听陛下的安排。” 朱高煦道:“咱们算是有缘,又见面了,有些事你也不用太计较。咱们认识的时候,牵扯到了军国大事,难免就有点复杂。” 阿莎丽摇头道:“妾身已不在意去年的事。”自从她儿子死得不明不白,另一些事就显得不重要了。 朱高煦点头道:“那就好。” 阿莎丽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去年陛下劝我留下,当时陛下是否在暗示我、蒙古国有人容不下小王子?” 朱高煦放下了毛笔,看了一会儿 她的脸,说道:“这件事,朕不好说甚么。”他叹了一口气道,“不过,朕明白你的感受。” 阿莎丽渐渐有点走神,喃喃道:“最难的是,不知该恨还是不恨。” 朱高煦点了一下头,没有吭声。 阿莎丽道:“没有凭据,我不能认定,或许我也只是在骗自己……” 她回过神来,发现朱高煦仍然坐在那里、甚么也没做,只是默默地注视着自己。而且他的神情,有一种诸如怜惜、同情的意味。他确实在理解她的感受。 这时阿莎丽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正在干着征服诸国的大事,竟然会在意她的那些私事。阿莎丽一时间心头有些异样。 “我不该说这些的,对陛下来说并不重要。”阿莎丽道。 朱高煦道:“那你该说甚么呢?朕是不是能占据埃及,对阿莎丽重要吗?” 阿莎丽听罢,竟然露出了一丝笑容,心情也立刻好受了不少。 她起身道:“那妾身先请告辞。” 朱高煦点头道:“你走后门出去,应该有宦官宫女在那边,有人会带你。” 阿莎丽弯腰鞠躬。 “对了。”朱高煦的声音忽然又道。 阿莎丽转头看着他。 朱高煦道:“那屋子里可能还有些衣裳和日常用度之物,以前住过那里的人留下的东西。你让宦官给你换新的罢。” 阿莎丽道:“妾身不会动别人的东西。” 朱高煦摇头道:“朕不是那个意思。你要是不嫌,爱用就用,反正都没用了,那个人应该不会再回来的。”他的脸色有点异样,俄而露出自嘲的神情,用感概的语气道,“因为现实,有的人离开了。同样因为现实,你却来了朕的身边。” 阿莎丽不太明白甚么意思,便没多言。 她走出大殿时,果然见走廊上有阉官和宫女走动。一个宦官上前来,躬身说了两句话,便带引阿莎丽去了一个房间。从门口进去,只见房里摆着桌椅茶几,而里面还有房间,原来这是一处套房。 宦官告退后,阿莎丽从一道屏风走了进去,找到了卧房。 她很快看到一张桌子上,摆着铜镜、梳子以及各种各样稀的小物件,便猜测原来住在这里的也是个女子。果然阿莎丽在衣柜里发现了许多女人穿的衣裙。 阿莎丽这时才明白,为何朱高煦脸上那有点失落的感概,这个女人大概与皇帝有过甚么过往。阿莎丽不禁有点好。 她随便翻看了一会儿柜子里的衣裙,见到那些衣裙与汉人女子的不太一样。可能曾经这里的女人也是外藩来的。 阿莎丽回忆着朱高煦的那句话,有的人离开、有的人来了。她一时间倒有些疑惑,皇帝朱高煦究竟是个性情中人,还是冷静无情的帝王? 她坐在了床边上,周围十分安静。一时之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逃离了、那纷扰纠缠的往昔。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八十六章 阔海扬帆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次日一早朱高煦走出贵妃宫,告别越来越依赖他的妙锦,前去早朝。 随后御门听政之时,便有大臣提及了鞑靼人求和的事。 不管是主张议和,还是反对的人,说的理由都没有甚么实际参考价值。明面上大伙儿谈的、都是大义,谈的是非黑白,挑出了鞑靼人之前背信弃义的种种劣迹;不管大明朝廷对他们是宽恕、还是惩戒,都站在了正义的地方。或许这才是大臣们提出政见的原因。 至于权衡利弊,便不好在奉天门这种地方大肆争论了。等到朱高煦退到柔仪殿,召见了内阁那些朝廷重臣,人们这才有了不同的说法。 兵部尚齐泰道:“臣以为,鞑靼人求和,乃因瓦剌人东进。瓦剌使节称其帮助大明夹击阿鲁台,但朝廷从未有此要求。” 高贤宁在后面附和道:“瓦剌人马哈木,去年才在河西袭击官军护卫,显然并未臣服朝廷。” 齐泰侧目,点了一下头,又拱手向朱高煦道:“因此阿鲁台不愿继续在辽东受到大明官军的威胁,意在东面留下迂回退却的余地。一旦阿鲁台失利,尚可往哈剌温山以东撤退,不至于覆灭。” 他稍作停顿,接着说道:“因瓦剌人蠢蠢欲动,若此时鞑靼主力覆灭、对大明绝非好事。臣主张答应鞑靼人求和,让阿鲁台无后顾之忧,安心抵御马哈木的进攻。” 恰好朱高煦也是这样的想法。按照他的愿望,最好的局面,当然是马哈木、阿鲁台两股势力一起覆亡,让北方成为一盘散沙;但目前显然不可能。退而求其次,阿鲁台与马哈木相互牵制,反而成了比较好的状况。否则一旦某个势力兼并了各部,统一草原,那接下来要袭扰的地方、恐怕只有大明漫长的北方防线了。 朱高煦马上转头问胡濙:“鞑靼使节有甚么要求?” 胡濙道:“昨日礼部官员与使者见过一面,鞑靼人大致是想恢复辽东之役前的地盘,让朵颜、泰宁二卫兀良哈主力与科尔沁骑兵回到辽东驻牧。他们还请朝廷资助铁器、甲胄、兵器、米粮等物。” 下面一阵议论声,有大臣骂了阿鲁台两句。 朱高煦道:“齐部堂的算盘,阿鲁台好像也想到了哩,否则他怎么还有脸面要这么多?” 齐泰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苦笑:“圣上所言极是,阿鲁台不仅无信,且狡诈多智。” 朱高煦寻思,移民辽东也不是一年两年能办成的事,根本无法立刻消化那边广袤的土地,只能允许蒙古诸部驻牧。他便对胡濙道:“回头你们与使节商议时,告诉他们,铁器物资没有。科尔沁人可以回到辽东北部,但只能在朵颜卫部落的北面驻牧;禁止科尔沁部落再跑到两卫中间去。朕以为阿鲁台实力不弱,无须咱们支持,尚能与瓦剌人一战。” 那朵颜卫与泰宁卫的兀良哈人、虽然今年刚与明军交战,但形势变化,他们也不一定不会向大明投降;减少科尔沁人对兀 良哈部落的威胁,则可渐渐拉拢。至于兀良哈人蛇鼠两端,反复动摇,朱高煦已经懒得计较了。 胡濙拜道:“臣领旨。” 这时朱高煦看了太监王贵一眼。王贵弯腰一拜,便从旁边走了出去。 没一会儿,太监王景弘、侯显,以及小官马欢在殿外叩拜,进来后又大礼。诸臣纷纷侧目。 朱高煦叫他们平身,径直道:“武德初官军下西洋,你们最远去过回回教门圣地默加的北面,那片红海尽头的国家叫埃及,目前是甚么情状?” 王景弘轻轻让到了一边,让马欢上前说话。马欢是礼部的通事官,因为精通多国语言,几乎每次远航都在,有很多见识。 马欢拜道:“回圣上,微臣等尚未踏足此地,只在默加附近听说过一些事。掌管当地大权的势力是奴隶军|阀,称为‘马木留克’。” 朱高煦听到这个词,顿时恍然,感到名字很熟悉。 马欢又道:“据说早先有个突厥人到了埃及,建立王国,劫掠购买了许多奴隶充军,那些奴隶军便称作马木留克。后来马木留克推翻了突厥人,自行掌管了当地。这些人是武夫当国,似乎生性暴|戾好斗,微臣等尚不知详情何如。” 朱高煦点了点头,沉吟片刻,说道:“海军目前装备精良,骁勇善战,但对埃及气候地貌风物一无所知,也不了解马木留克。古人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不必轻举妄动。” 户部尚夏元吉似乎有话要说,不料齐泰率先站了出来,劝道:“上次下西洋,船队来回近两年,航行最快也要一年多,此地万里之遥,圣上意欲图之耶?” 齐泰把话都说了,夏元吉等人便不再多言。 朱高煦道:“朕对占据远方土地本无兴趣,但要延伸贸易、与更多的地方海贸,乃新政国策。埃及可能变成海上交通要道,关隘之地,比马六甲海峡还要关键。可徐徐图之。” 他又说道:“此次下西洋,船队可沿武德初的航线,抵达埃及。先用丝绸、瓷器、香料与马木留克交易,并赠送一些礼物结交来往。如同我们与别的地方打交道的做法,以和睦为要,然后拉拢当地人进行贸易,深入了解此地。其它的事往后再议。” 齐泰不再劝阻,别的大臣一时也没吭声。 下西洋自太宗朝开始,直到现在,已经成了一个大政;而要改变朝廷大政,显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说出来的主张。朱高煦刚才只说下西洋,只不过是一项既成事实的大事罢了,他没有决定远征,所以大臣们一时半会没法反对。 大伙儿简单商议了一会儿,便纷纷告退。 鞑靼使节在京师住了数日,最终与大明达成了和议条文。朱高煦也决定,尽快册封阿莎丽为顺妃,并让鞑靼使节旁观典礼。 ……初秋季节,下西洋的船队已经在太仓附近的刘家港聚集。 朱高煦依旧任命经验丰富的太监王景弘为正使,侯显为副使,并有文官武将多员,海军将士一万余人,将大量丝绸、瓷器、铸币装船。船队抵达龙牙门港之后,还会在那里运上一批胡椒,然后去西面各国做买卖。 人数比往常几次都要少。朱高煦认为,海军一万多人,已经足够应付在海上、港口的防御战,减少人员也是为了降低军费。而规模最大的下西洋,反而在太宗时期,那时候朝廷大概有炫耀武力与财富的理由,把船队组织得异常庞大,声势骇人;如今朱高煦对此却兴趣不大。 朱高煦率大臣勋贵,来到了龙江寺,准备为王景弘等人践行。 王景弘等人,都要从京师这边的龙江港出发。龙江港却只有三艘宝船在这里,余者全在刘家港。实在因为近几年内河上的商船增加得很快,京师附近的所有港口都异常繁忙,如果大批战舰来到这里、势必要先清理商船。 大伙儿来得早,天色才刚蒙蒙亮。王景弘和侯显两个太监便来到了一间斋房面圣,旁边还有齐泰等几个人。 木案上摆着一张海图,朱高煦凭着自己的记忆与感觉,稍微修改过形状。他指着图道:“朕查阅历次下西洋的见闻,改了一些地方,但仍不一定准确。你们带上这张图,沿途继续修缮。” 王景弘上前道:“奴婢领旨。” 图上除了西洋各地的地图,还有一些船队从来没到过的地方。估计王景弘等人也有点困惑,皇帝从哪里得来的图?不过皇帝没说的事,这些大太监一般不会多问。 朱高煦指着埃及的位置,说道:“此地走陆路北上到海岸,那边便是欧洲,有许多国家、大片良田、无数人口。当年蒙古人的军队曾到过那些地方,隋唐时的丝绸之路,货物最远也能抵达欧洲。西方人痴迷丝绸瓷器香料,货物运到欧洲定可得到巨大的好处;今后若是打通了这条路,咱们便可以从较近的地方、开辟海上商路了。” 王景弘与侯显躬身道:“奴婢等不敢辜负皇爷,必当竭力尽心,办好差事。” 君臣之间说了一会儿话,窗外的天色已经渐渐明亮。一行人便走出了斋房,往寺庙外面走去。在锦衣卫仪仗与军队的簇拥下,朱高煦把王景弘等人送到了龙江港,并赐酒践行。 王景弘等再三叩拜,拜别皇帝,到码头上了宝船。 太阳还没出来,江面上有些雾气,宝船上的巨帆陆续升起、在朦胧的雾中显得更加壮观,仿佛高楼耸立,神秘而震撼。 白茫茫的江面上,还有许多船只若隐若现。清早的人声噪杂与远近的铃声,飘在港口中。这样的气氛中,朱高煦在江岸上站了很久,目送着三艘大船渐渐远去。 他看不见船队在海面上的浩大景象了,不过能够想象到、那阔海扬帆的姿态,征程将再次开始。而今后下西洋的大事,已被重新赋予了崭新的意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八十七章 春季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 “呜……”一声悠长而遥远的汽笛声,惊醒了朱高煦。他睁开眼睛时,便看见一个年轻的女子坐在对面,她立刻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她的脸很光洁白皙,充满了青春活力,看起来非常年轻。 朱高煦随后又看到了、自己枯槁而满是皱纹的手,这时才回过神来,原来他已经很老了。他一觉醒来差点忘了这茬,最近自己是越来越糊涂,经常精神恍惚,胸内也经常发痛。 他想从椅子上站起来,却感觉非常吃力。对面的女子起身过来,好言道:“圣上慢点,奴婢扶着您。”她小荷、朱高煦给她取的名字。 朱高煦终于清醒了一些,想起自己正在一辆去往火车站的马车上。 现在是武德五十六年(公元1465年),朱高煦已经八十二岁,他统|治大明的时间、刚刚过去了半个世纪。 大概是他的身体素质挺好,活得比很多人都长,本有六个儿子、已经老死或病死了两个。嫡长子瞻壑也没能活过朱高煦,做了一辈子的皇太子;不过朱高煦让瞻壑的长子朱祁鋐做了皇储。朱祁鋐也到了中年,今年四十三岁。 而武德初封的那些妃嫔、以及皇后郭薇,也全都先朱高煦而去,葬在了已经修好的皇帝陵寝中,在那里等着他团聚。 年轻时候朱高煦认识的那些人,几乎也老死完了。偏偏他糊涂时,只记得以前那些人,对身边的人反而容易忘。所以每当醒过神后,他难免稍微有点惆怅。 人老了往往喜欢回忆,哪怕他是皇帝。 所以朱高煦想去北|京,顺便看看尚在人世的唯一老兄弟,定国公王斌。 小荷的声音道:“禀圣上,銮驾到京师西站,快半个时辰了。奴婢见圣上睡得香,不忍心叫醒圣上。太子殿下(朱高煦的长孙)言圣上劳心国事,好不容易休息一会儿,就让大家都等着,还叫人去重新调度了火车时刻表。” 朱高煦点了点头,在她的搀扶下慢慢走到了马车门口。这是一辆宽大华丽的驷驾马车,带有轴承的四轮。 不远处一列火车正停靠在轨道上,可能已经停了许久。火车外面的站台上,一队队整齐的将士身穿灰色制服、头戴大檐帽站着一动不动,等着启程前再上车。他们还戴着白色的手套,枪械扛在肩膀上。 近处警戒的人员则穿着锦缎,他们是锦衣卫侍卫。马车旁边还有一群人,这时刚刚跪伏在地,呼道:“圣上万岁。” “平身,起来罢。”朱高煦道。 朱祁鋐起身后,说了句甚么话。朱高煦现在的耳朵不太灵光,没听清,他便招了招手道:“祁鋐过来,远了朕听不见。” 祁鋐上前重新说了一遍:“请皇爷爷以龙体为重,暂且在京师调养罢。” 朱高煦摇头,他忽然想起自己还有几句话,便转身要重新回到马车上。 祁鋐赶紧扶着朱高煦,让他慢慢往回走。 朱高煦在椅子上坐下,又叫朱祁鋐坐刚才小荷的位置。 祁鋐躬身道:“皇爷爷到了北|京,孙儿一定用心监国,每月将政务卷宗呈送过去,凡大事则请皇爷爷裁决。” “不用。”朱高煦道,接着便从椅子底下拿出了一个匣子,放到桌案上:“大明是你的了。” 祁鋐愣了一下,忙道:“皇爷爷英明神武,孙儿还得多加学习,多多历练,远不能担当重任。” 朱高煦笑了一声。 祁鋐的腰弯得更低。 朱高煦道:“朕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像日子不太多了。今后你怕只能边干边学,能不能担当、都得担着。” 祁鋐神情一变,急忙摇头道:“皇爷爷万寿无疆,大明才能昌盛万载。” “朕也想活一万年啊,有时候看着这些皱纹,挺失落的。”朱高煦微笑着说,“可是没有人能万寿无疆,当年始皇帝一统六合、也不能幸免,人都会死。” 祁鋐的眼睛红了,很快被泪水填满。 朱高煦看着他,也不知道孙子究竟啥心情。就算祁鋐巴不得皇帝早点升天、也没多大的错,毕竟祁鋐他爹等了一辈子,也没坐上龙椅。 祁鋐哽咽道:“三品及以上文武任免,孙儿仍应让皇爷爷圣裁。” 朱高煦慢慢说道:“别瞎折腾,以后的事朕管不了了,你想怎么做、便防手去干;有些事要慎重,但也不用畏手畏脚生怕犯错,人非神仙哪能不犯错?就算现在朕多管一年两年,又有甚么意义?你该怎么干,以前朕教过很多,多说无益。好自为之罢。” “呐。”朱高煦扬了一下头,示意桌上的匣子,“朕在那把椅子上这么多年,有些心得与领悟,重要的写在了里面。好多东西不那么光彩,给世人看了不太好,但你做了皇帝可能有用,拿去罢。” 祁鋐有点犹豫,终于伸手捧起:“孙儿谨记皇爷爷教诲。” “北|京陪都有皇宫,朕到了那里就住在那边。”朱高煦道。他又多看了几眼孙子,忽然想起了几句话,便随口道,“不管是爷孙、父子,还是夫妻,都是一种缘分,咱们在一起的时候能相处得还好,不错了哩。” 他隐约想起,很久很久前似乎对妙锦说过类似的话。 祁鋐看起来更加伤感,眼泪滴到了袍服上。他说道:“皇爷爷很关心苏伊士运河的进展,等埃及总督府报来消息,孙儿便尽快禀奏皇爷爷。” 朱高煦点头道:“好。”他说罢看了一眼门口,“扶朕起来,朕要上火车了。” 祁鋐走过来,小心搀扶着朱高煦,忽然有些惶恐地问道,“孙儿究竟该怎么守住大明江山、以及海外那么多地方?请皇爷爷教我。” “你这话问得,朕能说清楚吗?”朱高煦转头道。他想了想,“瞧目前的形势,数百年内大明应该很难落后于世界,咱们国家得到的东西不少了。最麻烦的是,该怎么分配,这种事可能要命的。朕也很头疼、帮不了你,你自个琢磨罢。朕老了。” 祁鋐的侧脸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与朱高煦竟然有几分神似。 朱高煦看他的模样,又笑了一下。 “对了。”朱高煦转头看了一眼后面的小荷,“小荷这姑娘,服侍朕很尽心,将来你不要为难她,让她去罢。” 祁鋐点头道:“孙儿记住了。” 小荷的声音道:“服侍圣上是奴婢的本分。” 三人下了马车,外面站着的一群人纷纷弯腰作揖。文武大臣都是朱高煦认识的,不过已不是原来那批人,一些武臣倒是那些老兄弟的儿孙。祁鋐亲自搀扶着朱高煦上了火车。朱高煦叫他下去了,他才再次磕头道别。 这列火车中,有四节车厢是朱高煦的起居之所,分别有餐厅、卧房、读办公、沐浴如厕的地方。其他车厢装的是仪仗随从、以及全副武装的护卫将士。 朱高煦在作为房的车厢里坐下,掀开窗帘看着外面,向祁鋐等人挥了挥手。 “呜……”一声汽笛再次响起了,火车随后便慢慢地移动。太子与大臣们依旧站在站台上,目送着朱高煦,直到逐渐看不见人影。 小荷开始在旁边默默地做着琐事,看起来她好像正准备给朱高煦泡茶。 朱高煦闭着眼睛养了一会儿神,总算又有了几分精神,便开口道:“以前我们若要带兵去北|京,至少得一个多月。现在不一样,这辆火车是目前大明最先进的运输工具,一个时辰就能跑近百里,咱们两天两夜就到地方了。以后会更快。” 小荷转头道:“家乡与京师以外的地方,奴婢从没去过呢。” 朱高煦道:“以后你可以到四处看看。” 小荷撅着小嘴|儿娇声道:“圣上不要奴婢了么?” 朱高煦笑而不语。 “朕原本可以给你封个名位。”朱高煦道。 小荷忙道:“圣上待奴婢很好了,赏赐了奴婢好多钱。” 朱高煦道:“那你存着,往后日子能过好一些。朕一旦去了,有名分又没子女的妃嫔,得在皇宫里呆一辈子,关系皇室颜面的事。衣食自是无忧,却不一定是好事。” 小荷柔声道:“圣上对身边的人都这么好么?” 朱高煦道:“大多算是不差罢。到时候你不用回京师了,就呆在北|京,或者换个地方生活。” 小荷道:“圣上隆恩,奴婢会为圣上守贞一辈子。” 朱高煦又面露笑容,但甚么也没说。 就像这偌大的大明帝国,他还能永恒地占有么? 可能几乎没有人想|死,也没有人愿意放弃喜欢的东西,但不管愿意不愿意,都不会有任何改变。朱高煦已经在心里开始接受死亡,这是他唯一能豁然的法子,至少不必再恐慌地无益挣扎。 窗外的城镇景象已经消失了,外面大概是成片的庄稼地,景色在玻璃外面飞过。朱高煦的眼神也不太好,在移动中看东西很模糊,不过他能感受到那新绿的颜色。此刻正是生机重发的春季。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八十八章 旅程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车厢里保持着节奏均匀的“哐彻、哐彻”噪音,那是铁轨连接处传来的声响,同时也造成了桌案上的抖动。小荷沏好了茶,将一块丝帕垫在桌案上,然后将茶杯放在那里。橙红色的茶水在杯中,左右荡漾着。 朱高煦看着她细心的动作,便道:“你知道为何、朕给你取了这个名儿吗?” 小荷水灵的眼睛看着他,摇了摇头。 朱高煦便道:“以前有个宫女也叫小荷,沏茶的时候与你有点像。那时候朕才三十来岁,真是年轻啊……” 眼前的小荷惊讶道:“那不得好几十年前的事了。” 朱高煦点了点头。 小荷道:“圣上,她是怎样的人,很漂亮很漂亮吗?” 朱高煦答不上来,连那个宫女模样、在他脑海里也很模糊,不过他还记得她好像不太漂亮。一时间,他已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还记得小荷,还是惦记自己年轻的岁月。 小荷又好地问道:“她后来怎么样了?” 朱高煦道:“还能怎么样?朕认识她的时候到现在,已过去五六十年,老死在宫里了呗。” 小荷悻悻然“哦”了一声。 就在这时,朱高煦忽然伸手按着胸口感觉一阵剧痛,连呼吸也困难起来。小荷大惊。 “别叫。”朱高煦咬牙道。 小荷张着嘴,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朱高煦缓了一阵,用力地喘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道:“朕这些毛病,太医院也没办法,叫来车上的医官没用。到时候他们还得停车,不然谁负责?瞎耽误工夫。” 小荷道:“圣上好点了吗?快喝点水。” “好些了。”朱高煦缓缓道,“其实朕只有一个毛病,就是老了。” 小荷又说了甚么,朱高煦没听清,他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歇着。过了一会儿他感觉有人往他身上盖毯子。 最近特别嗜睡,他又睡了不知多久,然后才醒来。发现小荷依旧在旁边守着。 “朕在梦里想起了很久以前北巡那次,也是走京师去北|京。那时候还叫北平。”朱高煦道。 小荷将一碗汤端过来,认真地听着。 朱高煦见状道:“朕要不是皇帝,你这样的姑娘,肯定不想听朕啰嗦。” 小荷道:“圣上的话都好有见识啊,还愿意与奴婢说话,奴婢很幸运呢。” 朱高煦笑了笑,闭上了嘴。 他转头看着车窗玻璃外面,见太阳已经西垂,便犹自想着以前的事。 那次北巡后,明军与蒙古人打了一仗,顺妃阿莎丽便是在那之后、来到了京师。她可能也没想过,之后一辈子就再也没有离开朱高煦。阿莎丽是色目人,给朱高煦生了个混血女儿,后来嫁给了韦达的儿子。 想到这些事,朱高煦的回忆渐渐清晰了。那时瓦剌人马哈木、趁机攻击鞑靼人,不料反被阿岱汗与阿鲁台的军队打败,马哈木自己还被杀死了,可谓偷鸡不成蚀把米。 马哈木的儿子脱欢,继承了瓦剌诸部首领的位置。脱欢拥立了一个傀儡大汗,与阿鲁台势不两立。脱欢终于在十多年后报了仇,在战场杀死了阿鲁台与阿岱汗,并欲向辽东北部扩张,瓦剌人在草原上彻底失去了制衡。但那时明军又进行了一番革新,比之前更强,重新把脱欢赶回了西面。 兀良哈人在名义上,得到了当年阿鲁台的牧场。因为大明国策是开发整个辽东地区,需要他们把土地慢慢让出来。 而现在的辽东、已经有大片良田与工厂,早已没有了游牧的土地。草原上蒙古诸部终于变成一盘散沙、陆续受到大明官府的管理,他们主要出产肉制品、皮革、羊毛、奶制品等商品;进入了大明内地的产业链,日子过得还不错,没多少人想打仗了。那些干着劫掠勾当的人马,不仅被明军打|击,连蒙古部落的人也在对付他们。 因天气原因畜牧业减产时,辽东的商品粮会帮助他们度过难关,并且一些部落会移民到澳洲畜牧、减少北方牧场上的人口压力。 明军发现了澳洲大陆后,现在那边已经有一批移民。除了汉人,还有蒙古人,以及各国破产的农民,主要从事畜牧业。 前些年蒸汽机投入实用之后,龙江造船厂首先制造出了轮船。明军穿过浩瀚的太平洋,抵达了北美洲,建立了一处叫“新州”的港口据点,朱高煦认为那里可能在加拿大温哥华附近。 美洲的新作物传入大明,改变了人们的食谱,并且提高了粮食产量,进一步刺激着国内的工业化进程。 北美洲发现了大量本地人,应该是“印第安人”,但朱高煦叫他们“殷人”。朝廷派官员到当地四处宣讲,告诉本地人,原来海上有一块大陆架,可以从神洲走到北美洲。所以殷人是殷商朝代的时候,从神洲土地出走迁徙的人口;以此拉拢当地人,减少冲突。但朱高煦见过殷人来使后,觉得自己好像在瞎扯。 不过仁政依旧在推行。因路途遥远,长达几万里的航程,新州港的军户特别少,移民更少。朝廷需要殷人的人口,尽快在北美洲进行开发。否则过不了多少年,欧洲那边的人可能也会去了,他们一旦开始移民、难度会降低十倍不止。 大明对欧洲的控制微乎其微,仍然是因为太远,目前以贸易为主,若想进一步扩张、非得长时间不行。最近这些年朝廷的重点,主要还在埃及。并且朝廷在东非、印度、南洋等地建立了不少总督府,为了巩固东面制海权,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当年明军与马木留克爆发了冲突,大明海军远征军击溃了数倍的马木留克军队,彻底控制了东部地区,并在尼罗河流域支持了一个当地人的势力,派遣官员和驻军,修建屯堡。马木留克四处逃散,一些人逃到了欧洲、回回教门地区成为了雇佣军。 但是朝廷想打通苏伊士运河,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运河直到现在尚未修通,已经耗费了大量的钱粮。 十年前,地中海东面的回回教门势力向西扩张,攻陷君士但丁堡,灭亡了东罗马。东罗马国王曾遣使到埃及,向明军求援,许诺了大量无法兑现的好处。但是那边的情况非常复杂,朝廷权衡之后只以售卖的名义提供了一批军|火。 因为大明的货物如果绕行非洲,运费会成倍地增加。所以在地中海建立了一个“西部港”,东线海运的货物到达红海后,在埃及走陆路运到西部港,然后与中间商交易。 当地的中间商,大多是回回教门的人、以及葡萄牙人。朝廷与回回教门地区撕破脸,会在短期内损失巨额利益,引起国内经济动荡。何况明军在埃及的人数很少、增援更在几万里之外,海军还得绕行非洲,就算直接加入战争也不一定有多大的效果。 回回教门也与景教地区的生意做得火热,他们有句话叫“黄金是黄金,上帝是上帝”。 最后君士但丁堡没能改变宿命,在重炮与燧发枪的轰鸣中陷落。文艺复兴的浪潮也加速在向欧洲大陆扩散。 大明无法完全阻止技术外流,特别是燧发枪与火炮这种比较容易学习的技术,对于回回教门与景教地区的人、都只是改进,他们本来已经有铸炮铸枪的低级技术了。西面各国军事冲突不断,尤其重视改变武器。 半个世纪以来,朱高煦在国内也做了很多事。诸如推恩法,让宗室藩国逐代降级,郡王之后就可以经商自谋出路。 这些藩王后代一开始怨气不断,不过后来他们发现了出路,依靠宗室的一些潜在特权,一部分有能耐的人把生意做得越来越大,成了名副其实的皇商大资|本家。同时还有一些士绅大地主变成了大商人,以前的商帮加入了其中分羹,勋贵势力也不例外。这些有钱的人,都通过扶植科举、往朝廷里塞代言人。 卫所军将官的世袭早已取消,现在主要通过考试、军功后代等多种标准选拔军官。因为技术与制度的革新,历朝克扣军饷的情况大为好转,军官要干这种事风险极大,军饷规格都会以内部报纸的形式、让士卒知道。 军籍成了香饽饽,哪怕有在战场上送命的危险,却收入稳定。大明在海内外庞大的经济规模,让军队的福利与装备得到了充分的保障。 而针对平民的普及教育也早就铺开,礼部每年投入大量资金补足。 摊子实在铺得太大,随着利益的刺|激、就算朱高煦再想控制也控制不了。 朱高煦在位时,凭借在军中的威信,以及多年的积威,大抵还能压住各路势力。只要不想死的人,就得老老实实交税、遵守朝廷法令。但以后会怎么样,朱高煦实在无能为力。可能没有人能掌控一切。 帝国应该也有它自有的宿命,人类还从没有过千年帝国;就像人本身到了年纪、也得面对死亡。 朱高煦觉得有些累了,何况不管怎样,国运应该不会再差到哪里去。 他从记忆中回过神来时,发现外面的光线已经黯淡。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八十九章 没法再挡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黄昏时分,车上的御厨准备好了四菜一汤,都是很清淡的菜,另有一碗白米粥。 朱高煦吃起来寡淡无味,而且也根本吃不下多少东西。原先他最喜欢的海鲜,多年前太医就不建议吃了,有时候他非要吃、吃下去确实也会引起身体不适。 侍候他用膳的是小荷。这个小娘长得不错,皮肤又白又细,但朱高煦也只能看看,甚么也干不了。人生食色二字,对于他已然失去。 他很快放下筷子,回到了房车厢。灯架上玻璃罩子里,十几盏油灯已经点燃,他在架上的匣子里拿起了一本,坐回椅子上慢慢看着。 这是一本非常旧的手抄,纸张泛黄,但保管得很好。封面上有几个隽秀的字:汉王起居记。 内容他早已熟知,不过妙锦的叙述文字别样不同。那秀丽的字迹,让朱高煦仿佛又看到了她冷清中带着妩媚的容颜,甚至那双美丽的杏眼里的微妙丰富的情绪,也在字里行间流露了出来。朱高煦一边想象,一边慢慢阅读,很是陶醉。 完全放弃了朝政,朱高煦的生活变得很简单,这几天在车上更简单。无非和小荷说说话,大抵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看看,然后就是洗漱吃喝睡觉。 四天四夜之后,火车到了位于北|京城南的北|京站。鸣笛之后,火车慢慢开始减速,直至停靠在车站里的铁轨上。 朱高煦在锦衣卫校尉的搀扶下,很吃力地走下车厢。这时他便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站在外面,老人手里拿着拐杖,他正是王斌。王斌头戴梁冠,身穿红色官袍,穿戴得倒是十分正式整齐。他的身边、也有人帮扶着,另外还有许多官吏将士在场,大概是北直隶的人。 好几年没见过王斌了,王斌看起来似乎又老了几分,不过那张黑|糙的圆脸、隐隐还是熟悉的模样。 “圣上!”王斌浑浊的眼神顿时亮了几分,立刻便喊了一声。 他有点着急地杵着拐杖往前走,顿时一个踉跄,身边的人赶紧抓住他。王斌又唤了一声,焦急地走了过来,然后扔掉拐杖,艰难缓慢地下跪,伏在地上叩拜,身边的人不敢再扶他了。 “臣恭迎圣上。”王斌道。 后面的官员们也纷纷伏地,高呼万岁。 朱高煦调整着呼吸,定了一会儿神,伸手推开了扶着他的锦衣卫,自己慢慢走了几步。他弯下腰,颇有力度地抓住王斌的手臂,用尽全力稳稳地往上一托:“起来罢。好久不见了。” 王斌的眼睛红了,抬起头声音异样道:“俺最近常念想圣上,听说圣上要来,可高兴坏了。” 朱高煦却异常轻松,见到了仅剩的旧交,他有种又了却一桩心愿的感觉。 “哈!”朱高煦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打量着王斌。那张脸也是皱纹遍布,还有很多老年斑。此情此景,朱高煦几乎不 能再想象、王斌当年勇猛冲杀的样子。 朱高煦道:“到皇宫里去,陪着朕说说话。” 王斌道:“臣欣然领旨。” 俩人同车回城。他们前后走上了从北|京皇宫来的御用马车,在前呼后拥的仪仗与护卫中离开车站。 一路上君臣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王斌说起了几十年前的辽东之役,用玩笑的口气言,早知道那一仗赢了后、要留守北|京,与圣上分开几十年,当年不如胡来一通。已经过去了那么久的事,再说君臣都老了,王斌说话不太讲究,朱高煦当然也无所谓。 不过谈论下去,朱高煦留意到,彼此谈的都是很早以前的往事。 马车行驶了很久,窗外的大街两旁都是一些比较高的建筑,一般有好几层。大街上中间行马车,两边有人行道,城市的景色已与往昔大为不同。北|京城的规模超出了城墙的范围,主要的经济区都在老城墙外面;而且现在的内地城市,已经不修城墙了。 街面上,不少四轮马车的前面,有一个良驹的模型标志,这是个牌子叫“千里雪”,那小马雕塑的四蹄是白色的,表示着北直隶、乃至北方最大的马车生产厂商。千里雪车厂是官办的厂。 等人马进了城门,里面的光景反而像是另一个时代,大多都是些老房子,以商铺和住宅为主。等人们到了皇城,那宫阙城楼的典雅气息也没有改变,只是皇帝很少在这座皇宫里居住,里面人很少,相比之下显得有点冷清。 一路上,朱高煦从新建的城区、到老城区,再到皇宫,建筑风格在不断回溯,倒给人一种穿过时光的感觉。 王斌与一些官员陪着,朱高煦在皇宫里住了几天。生活十分缓慢,他连走路都得人扶,而且容易疲惫,断断续续睡眠休息的时间很长。天气好的时候,他才让人推着,跟王斌一起在皇宫里各处看看。 他在御花园的时候,会在那里坐很久,仔细观察柳枝桃李发芽生叶的生机,看着那些花朵。有时候还会抬头看太阳和云朵。说来也稀,朱高煦活了这么大年龄,还从没有这么细致而专注地观赏一草一木、世间万物,那时候他总是被权|力、欲|望、各种干系利害的事费尽心思,或是对人们有兴趣。眼前这些平常的东西,确实无趣。 不过他似乎在心里有了预感,自己要走那条路了,人间的一切应该永远也无法看见了。仅剩的生命里,他才会抓住机会多看几眼,但也许也没甚么意义。 果然有一天他忽然昏迷了一次,身体状况便开始恶化。很快,除了很清的稀饭和水,他基本不能进食,而且连坐起来也愈发困难。 官员们慌了神,一群医士在北|京皇宫的乾清宫日夜当值,常能听见他们商议的声音。接着又派人去京师,欲请更多的太医前来。 一切都没有用,在朱高煦的认知里,得了大病的人一般都会死,大不了能多拖几年,自以为能治好都是无 谓挣扎。而且他还这么老了,根本经不起治疗,药也不能重。 朱高煦也明显感觉自己身体里、仿佛有甚么东西在逐渐抽离消失,胸内的疼痛也更加频繁。而且他咽不下东西,食物只能调在水里才能入胃。吃不下饭,肯定坚持不了多久。 周围的人有畏惧担忧的,有伤心的。反倒是朱高煦自己显得比较平静,他已经准备好了,没有遗憾没有不甘,剩下的唯有一种本能的恐惧。 他在朦胧中想到了人类从原始人、渐渐发展到工业时代,上万年的时间他没有意识,仿佛弹指之间。甚至宇宙刚刚形成恒星的百亿年的漫长时光,也从未有过他的意识,与他毫无关系。而今后还有亿万年的时间,可能对自己来说也只是弹指之间了,但弹指之后呢?永恒就像无尽的深渊,他非常害怕,却也明白不能逃避。 朱高煦趁着脑子有清醒的时候,叫来了王斌与文武官员们,下了最后一道圣旨:北|京诸官已尽心尽忠,无人有罪。朕崩之后,丧事一切从简,叫祁鋐按礼制继承大统。 王斌听完圣旨,跪在床前大哭。 朱高煦动了一下手臂,王斌急忙近前来。朱高煦便慢慢说道:“这回,你可没法替我挡了。” 王斌道:“俺愿以性命换圣上长寿。” 朱高煦的嘴角露出了戏谑的笑意。 王斌又说了不少话,他的精神好像不错,应该还能活些年。他说的话,朱高煦听得断断续续的,很多都没听清,不知道他啰嗦些甚么。有时候王斌好像在说,甚么起于草莽之间,遇到圣上,从此得圣上隆恩飞黄腾达。一生有贤妻美妾,子孙满堂,还活到了八十几岁,全凭圣上恩典云云。 不知过了多久,王斌的声音再次传来:“下辈子臣仍愿追随圣上,为圣上前驱。” 朱高煦小声道:“好,下辈子再会。” 然而人要死好像也不容易,朱高煦又折腾了几天。到后面连水也无法吞咽,只能靠浸润到身体里。 有一次他看见了各种稀古怪、难以描述的意象,像一个气球一样无限扩大,还有各种各样的密集五彩的东西,他还以为、人死了居然还有点意识?不料后来又醒了,仍然躺在床上,迷迷糊糊,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这才隐约明白,大概昏迷的时候也可能多多少少有点意识。 接着脑子里的东西变得特别怪,曾经经历过的事物、像走马观灯一样在心中回溯。一切并不连续,有些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的事、很久没想起的场景,此时却变得额外清晰。他甚至看见了色目人阿莎丽与伊苏娃身体上隐|秘的汗毛,回忆起了妙锦、姚姬、郭薇、恩慧、杜千蕊等人的声音,如铃的笑声。他觉得越来越舒服,越来越轻松,疼痛早已感觉不到。 终于不知什么时候,朱高煦只觉一阵黑暗,然后再也没有任何意识,一切成了虚无。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九十章 大统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朱高煦睁开眼,一片白色基调的景象、忽然出现在眼前。在这一瞬间,他仿佛从无边的黑暗、一下子进入了这白色的世界。 很快他发现有一只吊瓶在旁边,循着那塑料管往下看,果然正通向自己的腕脉。然后他转头过去,慢慢看到了旁边屏幕上、亮着曲线和数据,还有各种各样的现代东西。 而朱高煦是躺着的,他的上前方,还有一面偌大的屏幕,好像是一只至少五十多寸的电视。 朱高煦愣在了那里,他心里一片茫然,脑海里似乎有一些模糊的信息,但他想不起来,稍微用力地想、脑袋就发疼。不过他还记得、前不久还和王斌在一起,那时不是电灯都还没搞出来么?再看看这眼前的大电视。 他回了一阵神,转头找了一会儿,选中了一只白色的像遥控板的东西。幸好他不是完全的古人,电视怎么开还记得。 “欢迎,我是雪儿。”遥控板忽然变亮说话了,吓了朱高煦一跳,差点没把它掉到地上。 刹那间房间里亮了几分,却完全没看到灯在哪里。而且又让朱高煦微微吃了一惊,墙边一个人动了起来,但是她没有跨腿,而是平移过来,好像底部有轮子。她说道:“刘刚先生,你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朱高煦反问道:“人工智能?” 那人点头道:“是的,有甚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朱高煦摇了摇头。 机器人道:“您稍等,我现在为你叫医生。” 朱高煦看了一眼手里的遥控板,发现是全触屏的,幸好上面有汉字。于是他用手指触碰了一下开关,果然电视一下子就打开了。 有几个男女坐在演播室里,其中还有个外国男子,大概是一个座谈类的综艺节目。他们穿的衣服,在朱高煦眼里也有点怪,男演员的领子是交领的,但又不是汉服,头发也很短。 电视里有个女人在那里哔哔,其他人都在看着她,脸上保持着假笑。 女人正在说:“……那个实验里,两组人完全随机选择。但很快他们就会对自己的团体认同,并渐渐用偏见的眼光看待另一个小组的人。” 外国男子打扮得很妖艳,好像还化了妆,表情一惊一乍地用汉话说:“王女士是说,他们的肤色都是一样的?” 王女士微笑道:“不仅肤色,学历、身高、财富的标准,都是随机选择。注意,他们自己不知道。这只是个实验。” 另一个妇人(年龄较大)道:“现实中人与人之间区别很大,就更容易产生偏见和歧视了。我认为像‘昆仑奴’、‘鬼佬’、‘臭佬’都是认知上的偏见,其实人与人之间并无高低优劣之分,这些歧视词汇不应该继续使用。” 外国男子也附和道:“你们应该放下傲慢的心态,尊重各国人,才能更好地相处。我看了一个民间调查,明国人是全世界最不受欢迎的人,哈哈。” 这时一个可能还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道:“可是你们体味真的很重啊。” 外国男子抬起袖子闻了闻:“我怎么没闻到?” 小姑娘用玩笑的口气道:“汤姆,你要是看看面相的,更会生气呢。气色惨白、五官像马面,真的有点吓人,嘻嘻。” 汤姆道:“小小年纪,可别迷信。” 朱高煦心头却只有一个疑问:甚么,明国人? 他立刻换台,想看看有日期与世界背景的节目,但换了两个台都是些娱乐节目,还有古装剧。 就在这时,机器人打开了门,竟然做了个万福。穿着白袍的一男一女走了进来,男人的目光飞快地从朱高煦脸上、看到开着的电视,说道:“你竟然醒了。” 朱高煦脱口道:“我怎么了?” 男人转头道:“可能脑震荡后有失忆现象。” 女的点了点头。 男人便走上来,先察看了朱高煦的瞳孔,然后就去看仪器。他接着拿出另一个工具,检查朱高煦的各项特征。 朱高煦躺着等医生在那里忙活,犹自继续换台。 一个台的节目顿时吸引了他的注意。一开始他以为是古装剧,但里面又出现了许多穿现代服装的人、甚至有器械,再看下面的字幕有“晚间新闻”字样。 画面上一个头发花白穿着衮服的男人,正在端正地走着,两边的人都穿着古装鞠躬面向中间。这时一个现代女人的出现在画面里。 她说道:“观众们请看,大明新皇正在走向宝座,稍后鸿胪寺礼官将宣布新的纪年。前不久在上也有过热议,年号为‘大统’。从明年即公元508年、西元1876年开始使用。这个年号,表明新组内阁将致力于维护国家统一、解决西美地区独立势力的决心。” 新皇走了好一会儿,终于坐到了龙椅上。穿古装的人都纷纷叩拜,而穿现代服装的人则只是拱手鞠躬。 接着有一个人走到龙椅旁边,宣读了登基诏:“二月十八日即位诏,曰。天佑大明,太祖恢复衣冠礼制,于兹五百余年。太宗靖难起海,载安宗社。世祖兴工业,功盖万世。兴宗犯罪讨逆,光复我朝,力挽第一次世界大战危局,革新宪政。先皇及内阁文德爱民,广施仁政。我朝国家之盛,旷古绝今。朕惟仰祖宗之功,守成之道……” 朱高煦的眼睛湿润了。 旁边的医生道:“你挺爱国的呀?” 朱高煦想到新闻里那个西元的数字,应该是西方景教地区用耶稣诞生为标准的纪元,一八七六年,要是在另一个世界这里简直是人间悲剧。他便正色道:“个人的命运与国运是分不开的。” 医生笑了笑,随口道:“你说得,好像那些大族富豪,能给你分钱一样。” 旁边的女护士也笑了。 朱高煦回顾房间里现代化的设施,顿时明白,当年他把技术革命强行拔高以后,科技发展远远超前了,但社会改革并没有完全跟上。 这个国家依旧在反|动的封建主义以及大资本家的统|治下,无产阶级的思想还没成熟,社会方面确实比不上另一个时空。按照马列的思想,以后可能会出现无产阶级革|命,需要很长的时间。 不过考虑到时间还是十九世纪下半叶,相比另一时空的半封建半殖民地处境,这里的情况还算不错的。甚至远远超出了朱高煦的预期。 何况人都有立场,朱高煦耗费一生辛辛苦苦创业,看到基业勉强还算存在,心里当然十 分欣慰。所以他的感受,与旁边医生护士这样的平民相比,当然不太一样。 无论如何,世界应该是在朱高煦刚到大明的时候、产生了分叉,这里可能是类似于平行时空的地方?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明白这是个完全不同的时空。 “登基诏里提到的兴宗,挺有本事啊。”朱高煦道。 医生道:“我的历史学得不太好,不过记得,事情和当时的皇帝、应该关系不大。内|战都是一些有钱人招兵在打,穷人都是炮灰。年轻老百姓在前面送死,富豪老头子一边打一边媾和。中间还有人称帝,称帝的人后来被南方联军反扑打败了。 南方联军又找了个世祖的后人,推上去做皇帝,引入了英国的议会制度,搞宪政平衡各方势力。兴宗登基后,把高宗朱高煦的庙号改成了世祖,加大宣传世祖让国家工业化的功劳,可能是为了兴宗的皇位更能让人们认可吧。” 朱高煦:“……” 医生又说道:“当时要不恢复皇帝,怕是还有人想称帝的。” 他说完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病例,说道:“大学文化。你真的失忆了?” 朱高煦只好胡诌道:“大多事情没有印象了。” 护士的声音道:“钱还是不好拿。” “甚么钱?”朱高煦问道。 医生看了一眼护士,没有吭声。 护士道:“你在西美自治区出差的时候,被人用榔头敲了,那边近年在搞独|立运动,有点乱。按理说,你是工伤,失忆有可能算是残疾,公司要赔一大笔钱的。不过这种事吧,我有个朋友……” “咳咳。”医生出了两声,说道:“各项机能没甚么大问题,养一段时间就能出院。至于你失忆的情况,要让精神科的医生来鉴定。” 女护士还是有点八卦,又说:“你前妻来看过你,挺漂亮的。” “前妻?”朱高煦愣了一下。 女护士对男医生做了个鬼脸:“他真的什么也记不得了。” 医生道:“身体没什么问题,你这种时候要多休息,不用想太多。” 朱高煦点了点头。 医生道:“那我们先走了,去下个病房看看。” 朱高煦说道:“多谢医生护士。” 女护士望着他笑了一下,跟着医生出门去了。 朱高煦独自躺在床上,看着电视一阵发懵。太多的新东西出现,他一时还不太能消化。 门口的机器人又说话了:“刘刚先生,您有什么需要,可以告诉我。我还可以陪你聊天。” 朱高煦道:“一个机器人有什么好聊的?” 机器人道:“你想聊什么呢?” 朱高煦:“……” 他又回顾周围,看了一眼窗帘,说道:“帮我把窗帘拉开。” 机器人道:“好的。” 窗帘拉开后,朱高煦没有看见街道,只看到外面是环形的大厦,应该是医院的房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九十一章 签字画押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眼下的刘刚对自己一无所知,他摸着自己的脸,随口对机器人说道:“我想照照。” 机器人道:“这里的东西不能乱动,要我为您叫医生吗?” 刘刚愣了片刻,顿时明白这机器人是死物,大概只能通过关键词之类的语音搜索内容。他换了个说法道:“我要镜子。” 果然机器人马上说道:“好的。”接着平移到了一个柜子前面,打开抽屉从里面整齐放置的小物件中、拿出了一面镜子。 拿到镜子后,刘刚发现自己的脸似曾熟悉,一张其貌不扬的脸,可能因为受过伤,脸色蜡黄。但好在他看起来比较年轻,大概也就三十出头。他动了一下脚,目测个子比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刘刚高,可能接近一米八,察看身体发现也挺结实,既不胖也不瘦身材很好。 他想起医生先前在墙上看了病例,便坐了起来、伸手去拿病例。上面有基本的信息,刘刚,大明国籍,男,三十三岁,大学学历。 让他有点意外的是,病房的设施比较先进,甚至使用了人工智能辅助;但这病例是纸张手写的。纸张下面还有印刷的标志,苏州康福医院。 刘刚想起了医生护士说过的话,什么公司赔偿之类的。想来这个人也是个吊丝,有份工作而已。有钱人哪里会额外提到、甚么残废赔偿? 不过他一下子从王朝最高统|治者、跌落到一介平民,竟然毫无失望的感觉,反而还挺欣慰。理由只有一个,他才三十三岁。 刘刚很满意,唯有一些惆怅的情绪,很想念以前认识的那些人,感到孤单。 他起床试着活动了一下,又回到床上看电视。生活很便捷,甚至吃喝的时候,也是机器人统一送到门口停下,遥感病房的机器人取了拿进来。 第二天病房里来了三个访客,都是男的。其中一个中年人,另外两个比较年轻。他们的个子挺高,似乎因为好几代营养不错了,这里的人长得都普遍高。 他们穿着同一种款式、颜色不同的衣服,看起来非常整洁,应该是这个时代比较正式的着装。刘刚一眼看去,觉得与西服比起来,主要没有领带、领子不太一样。白色的小交领衬衣、不见扣子,用一件圆领的稍深色的褙子压住,外面是一件矮领外套,笔挺的外套是扣着的。脚上穿的仍是程亮的皮鞋。 刘刚自然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你们好。” 中年男人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一丝阴郁。他点了一下头:“小刘,身体感觉还好吗?” 刘刚道:“脑子有点糊涂,不记得东西了。你是……” 中年男人道:“天苏集团外贸部副总管,王朗。我们都是同事。” “天苏?”刘刚一脸惊讶,“做胭脂水粉的?” 中年男人道:“化妆品、护肤品都在做。” 刘刚问道:“那我是什么职位?” 中年男人道:“办事员。” 刘刚心道,果然是个吊丝。 “你怎么口音也变了?”中年男人皱眉道,不 等刘刚回答,又道,“公司一向待你不薄,像这家医院费用很昂贵,全由公司报销的。” 刘刚面不改色道:“我真记不得事了,可能是家乡什么地方的口音罢。” 王朗缓了一口气道:“我当然相信你,精神科的医生也会科学地鉴定。不过我们咨询后,医生说脑震荡造成的短暂失忆,极可能经过一段时间就能恢复。鉴于你曾为公司尽心效力多年,我们提议你出院后慢慢调养,等恢复后继续为集团效力,公司会给你带薪休假的时间。小刘同意这样的方案吗?” 他说着说着,就从提包里拿出了一张合同。 刘刚拿起来看了一会儿,说道:“我现在还很糊涂,缓一阵答复如何?” 王朗道:“可以。让小张留下来陪你两天,我们还有事就不多留了,你好好调养身体。” 刘刚点头道:“王总慢走。” 当官的一走,留下的小张便一屁|股坐到了病床上,瞧着刘刚道:“我是张二、张勇啊,你真记不得啦?” 刘刚摇摇头,也打量了一会儿对方。他是真不认识,也不知道这个刘刚、与张二的关系如何,又或这厮留下来、想找刘刚装失忆的证据?这些玩意,刘刚当皇帝的时候见得多了。 于是刘刚不动声色地问道:“王总说带薪休假,工资是多少?” 张勇道:“一个月大概五千圆。” 刘刚问道:“米多少钱一斤?” 张勇想了一会儿:“四十文?三十文?反正不到一圆,好久没买东西了,都是你嫂子在买。” 刘刚又问一圆是不是一百文。得到确认后,他心算了一会儿,一月工资,至少可以买米一万二千斤。如果大米三块一斤,那么年收入差不多四十万,这是一个只有工作的吊丝收入。大明国经济在世界上妥妥的产业链顶端,不过作为一个剥|削了各国人民几百年的帝国,能有现在的地位也很正常。 “好像待遇不错。”刘刚道。 张勇道:“正式员工还行,交了各种保险还有得剩。合同工不到咱们的一半,还有好多人找不到工作、领政府救济金。有不少人坑老,待家里不出来、准备让父母养一辈子。” 刘刚再次拿起合同看了一下,上面有两年内不能开除他的条款,并且开除他也有十二个月薪水的遣散费。他径直对张勇道:“帮我找只笔来。” 张勇从口袋里拿出了钢笔和按手印的盒子,刘刚痛快地签字画押了。 只剩下张勇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刘刚看了对方一眼:“无所谓了。” 他又问道:“我除了前妻还有什么家人?” 张勇好地观察了他一会儿:“哥们你还真是六亲都不认了。不过咱俩聊天的时候,听你说好像是只有一个前妻。单亲家庭,你爹把你养大也过世了,还有谁?” 刘刚道:“兄弟姐妹呢?” 张勇摇头道:“现在的人能生一个就不错了,政府为了刺激低迷的生育率,每年花的钱可不少。结婚生育, 压力太大啊。” 刘刚又问:“我前妻为啥要和我离婚?” 张勇摇了摇头:“你们家的事,我怎么知道?有一次我听你们吵架,好像她嫌你脾气不好,装大爷啥的。” 刘刚想了想道:“是不是钱不够?” 张勇笑道:“咱们大明的女人,要说钱够,只有那些什么总的敢说。再说你前妻在‘千里雪’公司上班,自己有工作,你也没养家,有时候兄弟说句心里话,真不怪别人。” “啥?”刘刚又是一惊,“造车的?” 张勇看着他片刻,道:“是呀。这些大集团,好多都几百年历史了,老板会换,公司的大摊子就换人继续搞。”他顿了顿又道,“你媳妇、那个前妻的公司不错,可能待遇比咱们好。全世界最大的豪车厂商,市场很大,在国外卖得超贵,在国内价格倒还好。前些年还搞了子品牌‘良驹’,连南边穷国的市场都不放过,卖便宜车和摩托车。” 刘刚道:“我看电视,还以为是官办产业呢。” 张勇笑道:“早就不是了,不过大明政府也是上头那些富豪在玩、左手倒右手,是不是官办都一样。内阁党派没事吵吵,还时不时大打出手,糊弄老百姓。” 刘刚还想和同事聊天,多了解环境,反正他没屁事干。但张勇没一会儿接了个电话,说是家里有急事,过几天来接刘刚出院,然后就拿上合同溜了。 这时刘刚才醒悟,签字画押还是太痛快。 果不出其然,那好哥们一连几天都没露脸,连问一声也没有。刘刚独自在医院经过各种稀古怪的问话、检查,结果是限于脑科技术、无法确定他是否失忆,但有精神错乱的可能,建议随时送医就诊。然后他就等着出院。 刘刚去储物柜领取了自己的个人物品,主要有一套衣服,一个钱夹子、一条皮带、一双皮鞋。他打开钱夹子,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大概是在西美区被人敲榔头的时候、遭抢了。衣服上还有血迹,幸好褙子和外套是深色的,他没穿白衬衣,凑合换下了病服。 等了许久,同事张勇来接他了。幸好来了,不然刘刚连家门也找不到。 张勇一个劲道歉,说是家里烦事多,抱怨公司把他当牛马使唤。刘刚便不好再说甚么。 终于走出了医院,眼前的景色没有给刘刚多少新感。除了现代化的高楼,还有很多老旧的几层房屋,以及古典建筑的古街。甚至还有那种老旧的铺砖路面,路边能看到步履蹒跚的流浪汉。当年的大明王朝京师很繁荣,也有穷人,这里被少数贵族资|本家把控了国家,恐怕也不能公平。 路上跑着公交车和汽车,流线型的车身、有些不同但也没那么新,或许空气流体学的原因限制了造型。 张勇与刘刚交谈时很随意,就证明了他也是公司底层。所以俩人先坐轨道电车出发。 …… …… (新卷大概也就十万字左右,不会太久。到第九卷是古代部分的完整故事,如果不喜欢十卷剧情的友,看到第九卷完全能当作结尾,放下等西风开新吧。感谢所有友这么久的支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九十二章 四百年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轨道电车里面设施不怎么样,有点旧,与刘刚前几天想象的高度科技化不一样,何况这电车还在市中心。俩人坐了近二十分钟下车了,然后步行几十步,来到了一栋灰扑扑的混泥土大楼前面。 大厦前面有一排像售票机的面板,刘刚以为还要换乘交通工具。不料张二把他推到了面板前面,让他无所适从地站在那里片刻。等了一会儿,面板后面一阵电流运行的声音,闸门打开,一辆银漆轿车平移出来、就停在了那里。 “原来是刷脸。”刘刚恍然道。 张二却道:“瞳孔。” 俩人走向轿车,刘刚问道:“这停车场要钱吗?” 张二道:“你说呢?白兔公司已经从你账户上扣了,一天一夜差不多八圆。” 刘刚问道:“我停了多久?” 张二道:“得有一个月了吧?”他一边说,一边不客气地拿起刘刚的拇指在把手上一按,然后主动坐进了驾驶室。 刘刚只好坐副驾位置,只见车里能接触到的地方多是皮子,看起来还挺豪华舒适。他很快发现了方向盘上的马匹图案、四蹄白色,“千里雪?” 张二点头道:“哥们你是负担小,敢花钱呀。”接着又酸溜溜地说,“这车在国内也不算贵。” 他说着又拿起刘刚的手指在开关上一按,轿车就启动了,面板一亮,语音提示副驾系安全扣。 刘刚看着张二在触控板上操作了几下,然后车子自己就开走了,还会自动转弯。 刘刚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人一样好地问道:“自动驾驶技术?” 张二摇头笑道:“这叫自动辅助技术。” “我看全是自动的,有甚么区别吗?”刘刚问道。 张二道:“区别就是,万一主机判断出了差错导致事故,千里雪公司不负责赔偿。都说了是辅助,你还开着车打呼噜,能怪谁?” 刘刚:“奸诈的资本家。” 张二一脸深有同感的表情,接着又说:“不过也只有在这种路况好的公路上用,路上的线画得都很规矩。要是路面交通太复杂了,还真是不行。” 车子沿着主路自动行驶了许久,刘刚忍不住又问:“我为什么要住那么远去?” 张二自然地露出了笑容,用玩笑的口气道:“没钱呗。” 轿车越开越远,刘刚甚至已经看到了一片庄稼地。一架无人机正飞过上面,撒下一片甚么东西,无人机过了之后,一块块庄稼地上的玻璃罩子、慢慢地自动合拢了。 没一会儿轿车终于到了地方,位于城郊的一个小城镇上,周围都是树林和湖泊,风景不错。镇上有很多古色古香的小院子,但刘刚的家并不是别墅,而在一处高层公寓区。 刘刚也不意外,作为几乎是社会最底层的人,在这个时代的居住环境就是、郊区的高层。 车子开进社区大门后停在一栋楼前,依旧是自动停车。这停车场与先前那个 轨道车站的不一样,没看到有额外的楼,大概因为住宅区的车辆不多,停车场在地下。 俩人坐电梯上楼,在八楼下梯,然后刘刚刷指纹进入了家门。 客厅里有一张几案,上面摆着许多茶具。刘刚便道:“你坐会儿,我给你泡杯茶。” 张二摆手道:“不用麻烦了,我还得赶着回去呢,哥们享受假期吧。” 刘刚问道:“你怎么回去?” 大概是刘刚的关心,让张二很受用,他的语气也有微妙的变化:“不用管我,班车很少懒得等,我就叫人来接。” 张二接着提醒道:“你要是在家里呆的闷了,咱们这种阶层、最好的去处是东南热带国家。” 刘刚道:“先在国内走走就行。” 张二笑道:“度假最贵的就是国内,只要有人服务的地方,想舒服点,咱们的薪资怕不够花的。听我的,度假去南边。” 刘刚送他在门口,并站在原地等他上电梯。张二回头笑道:“哥们性情大变啊。” 送走了同事,刘刚便开始察看自己的住宅。设施一应俱全,装修风格类似新中式。两间卧室、房、客厅、健身房、厨房、带浴桶的大洗手间,总共面积估计得有一百七八十平。他觉得还不错,不过相比外面那些高科技,家里显得有点落后,可能还是钱的原因。 他在房的桌案上,看到了一台好像是笔记本电脑的东西,上面的标志是一只兔子脑袋、两颗门牙特别突兀。他想起了同事说的“白兔公司扣了钱”什么的话,猜测电脑厂商是同一家。 刘刚打开电脑一看,键盘上都是一些笔画和不认识的符号。好了,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这里变成了半文盲。 暂且放弃操作电脑,他继续察看自己的私人物品,并拿了纸笔记录眼下要解决的问题。食物、手机、银行卡、现金、证件。一些随身物品没有找到,可能在西美区一起被抢走了。 卧室里有道屏风,后面应该是衣帽间。他在储物柜里发现了一排腕表,一排皮带,衣柜里还有女人的衣服,大概是他前妻留下不要的。 他随手拿起一块翡翠金带的腕表,拿来看时间。然后洗澡换衣服,发现自己是个光头(处理伤口时被剃了),又选了一顶形状稍显怪的帽子。 接着刘刚发现洗衣机很小很小,他琢磨了一会儿不可能手洗衣服,就到门外去看,果然发现了一个电子柜。可能是洗衣服务的什么设施,刘刚一时也懒得去琢磨,因为衣柜还有很多衣服。 他换好了衣裳,便下楼去办事了。语言文字都与四百年前的武德朝后期相通,所以问题不大,不懂的还可以问人。市场里竟然可以刷瞳孔,所以没现金也不影响采购食品。 警察局的名字叫官铺。刘刚被告知,这里的官铺没有补办|证件的权限,需要去市区的治安司。有人工服务的银行也没找到。 刘刚暂且放弃,重新回到家里,随便吃了一些买来的熟食,然后坐在茶几旁边看电视。 眼下他最喜欢看的是新闻,毕 竟新闻报道的、总是比较符合现实的东西。 “位于奴儿干市西南的粒子对撞机,周长二百五十里,是世界上最大的粒子对撞机。来自‘假物院’的物理学家向媒体透露,今年他们的实验没有发现新粒子,却探测到粒子凭空消失的现象。据奴儿干市物理研究院相关人员解释,可能有不同粒子经过了量子化,进入了高维空间。 目前尚未有高维空间的模型,一些物理学家认为、三维宇宙建立在一种类似弦的结构上。 假物院数学家声称,一旦有人突破高维度的数学模型,必将获得本届茂开山奖。 另外奴儿干市物理研究院的新发现,帮助假物院得到了巨额资金援助。继白兔集团援助八百亿圆资金后,千里雪集团近日宣布,将为假物院投入三千亿圆的资金,希望假物院科学家突破高维空间模型,下面请看现场报道……” 刘刚换了几个台,找到另一个正在播报新闻的台。 画面里有个女人眯着眼睛,好像风很大,接着巨大的平台和飞机进入了画面。 女人说道:“大明舰队第十二、十三总队,正在驶向中部岛,将与日本国、朝鲜国、安南国海军会合,进行联合军演。昨日内阁发言人张德功将军表示,本次军演不针对任何国家和势力,是一次常规军演。我现在正在‘郑和号’航空母舰上,今天的海风很大……” 画面对准了一架流线造型的飞机,那飞机的下面喷射出了火焰,垂直地升向了天空。 接着画面跳到了演播室,同时弹出一个视频画面。视频上乱糟糟的人群,一些人正在向一个雕像投掷各种东西,空中烟雾弥漫。 主持人道:“西美区游|行示威的人群再次失控,他们正在破坏世祖雕像。” 接着视频框全屏化,一个记者在采访一个平民。穿戴像平民的路人,是不是托就不知道了。 平民道:“都是一些被蛊|惑的无知百姓,他们忘记了当年世祖的仁义,认为独立后能过得更好。看看鬼佬殖民者在东美、南美、西非那些国家干了甚么,当地人像牲口一样被贩卖、杀死。哦对了,东美的殷人有个名字叫印第安人,可能殷人忘记了印第安人的下场。” 记者问道:“你对暴|动破坏世祖雕像的事怎么看?” 平民道:“这是他们最不该做的事。在大明海军发现美洲大陆前,殷人还是原始部落,世祖让他们进入了文明世界,像对待子民一样爱护他们,而不是如同鬼佬们、对当地人进行屠|杀和奴役。世祖甚至认为,殷人是几千年前从本土过去的族人。世祖是当时唯一能拯救他们的大帝。” 摄像机对准了记者,记者道:“殷人中仍有许多明白事理的百姓,内阁正在寻求和平解决的方案。当然刚才那位先生的话,不代表本台记者意见。我觉得,他不应该称呼中部、欧洲地区的人为鬼佬。(笑)” 刘刚看到这里,准备明天就去找图馆或者店,看看历史教科怎么写的。可能现代的籍描述偏差不小,但可以系统化地了解一下、在此之前四百年的历史。.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九十三章 休假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人类的历程就是一部战争史。高煦在市区图馆看了几天,忽然想到了这么一句话。 这四百年间的记录里,有过战争无数次,其中大明后续的大型内战至少两次,世界多国大规模混战也有两次、被称作世界大战。还有各种大小战役冲突无数,没能定义为世界大战。 大明朝作为两次世界大战的战胜国,塑造了今天的世界格局,并在科技军事经济各方面领先诸国。苏伊士运河以东、直到美洲的西美区,几乎都是大明的传统势力范围,海外有多个卫、所级别军事基地。目前大明国宣扬包容与仁政,在宗教、文化等各方面主张共存,因为大明国人大多是无神论者。 不过上写的,难免都是积极的一面。实际情况应该有些不同。 高煦一面了解环境,一面开始学习那种笔画、符号代表的音标,熟悉汽车驾驶方式,尽力融入时代。毕竟他才三十三岁,可能还有一长段人生,总得活下去。 为什么又穿越了,高煦心头对此事一直感到很困惑,并且寻思还能不能再穿越。但他不能去试,想来想去还是先这样生活下去、比较稳妥。 高煦的社交关系比较简单,不主动联系他的人、他便无从知道,包括前妻的联系方式也不清楚。半个多月以来,只有同事偶尔来看看他,主管领导打了两个电话、询问他恢复的情况,然后又批了半个月休假。 起初他还有点新,然后觉得生活很方便舒适。没过多久,成天在家里和市区之间独自转悠,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他很快就感觉无聊了。 后面几天他甚至市区也不想去,整天躺家里看电视玩电脑。人就是这样,一段时间不出门、就不想走出去了。 高煦想起了同事张二的推荐,说是南边诸国度假便宜。他遂决定去安南国升龙看看,正好那里他几百年前去过,也算是故地重游。那种物是人非的地方,可能会有感触,至少不会太无聊。 于是高煦想到就做,拿起手机先打电话订了张去升龙的飞机票,接着才准备别的事。 安南国的松台市外,还有大明军方的一个守备所,此国乃大明的单面免签国。连签证也不用,带上证件就行,果然比较简单。 三月十五日出发。苏州机场科技感很强,不需要纸质机票,不过客机仍是跑道起降。大明这边的空姐服装挺有意思,穿的是襦裙,搞得高煦一觉醒来、还以为又穿越回去了。 高煦上飞机小睡了一会儿,很快就到了升龙机场。当年动辄几个月的行程,与现在的出行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这边的机场比较小,设施陈旧。高煦一下飞机就寻思,资本家比当年的地主还要贪|婪。 他刚出机场走到街上,忽然一辆摩托飞驰而过,将泥浆溅了他一裤子,入眼处一片灰蒙蒙的水泥矮房子,仿佛一出来就到了农贸市场。 高煦看了一眼很快就不见的摩托车,便在周围找了一辆出租车。他在车窗前把一张纸条递了过去,然后问道:“多少钱?” 司机用撇脚的汉话道:“ 一万安南(约一圆)。” 于是高煦把行李扔后面,上车走人。 一番颠簸之后到了酒店,高煦掏出钱包支付现金。不料司机道:“十万。”高煦愣了一下说道:“说好的一万。”司机道:“十万。”高煦想了想:“两万,不然我报官了。”司机点了点头收了一张五万整的,然后不承认了。高煦懒得多说,只好拿行李下车,也没生气,反正国内停一天一夜车的停车费也要八圆。他只觉得、科技这么发达的时代了,主要得怪国内外的资本家剥|削太重。 高煦入住后,换下了泥浆的裤子,只见天色已有些黯淡,看了一眼腕表,便下楼去餐厅吃饭。然后了解一下怎么去安南王宫,准备明天逛逛陈太后住过的地方。 他在大厅里果然看到了一些旅游宣传册,便顺手拿了一份,找餐桌坐下埋头在那看。宣传册有几种语言,除了汉语,安南国当地文字也有大量汉字,连猜带蒙还能看懂一些。 一会儿服务员过来了,询问高煦点餐,全程汉话简单交流。这时服务员忽然问道:“你明国人?” 高煦点了点头,抬头看她,挺白净漂亮的一个小娘。 服务员一脸欣喜道:“我看就像。你能教我汉语吗?” 在哪里学外语?高煦心头闪过一个念头,顿时有点心浮气躁。他便微笑道:“你已经说得很好了,人也很漂亮。” 服务员捧着脸不好意思道:“我说得不好。你有女朋友吗?” 不等高煦回答,这时另一个女的过来了,用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一通。服务员赶紧走了,还回头看了高煦一眼。刚过来的女子化着妆、看起来挺时尚的,而刚才那服务员小姑娘形象便比较朴素一点。 女子刚才的脸色不好,转头看着高煦时立刻露出了笑容:“先生,您点好餐了吗?” 高煦道:“好了,谢谢。” 女子又道:“不好意思,服务员不懂事。” 高煦摆手笑道:“我觉得服务挺好的,尽快上菜罢。” “您再看看我们酒店的特色菜。”女子把菜单又递过来,只见菜单上有张纸条,上面写着白兔号阿拉伯数字。 高煦很快明白啥意思了,便不动声色道:“我是普通上班的人,口袋里没什么钱。” 女子撇了一下嘴:“我不是那种人,先生误会了,我们这里是大酒店,不是青楼。明国人都这么闷,不交朋友吗?明天我正好休息。” 这个女子的汉话说得好多了,高煦无奈拿了纸条。 女子走了几步,又转头看着他,做了一个敲打键盘的动作。 高煦吃完饭,天已黑了下来,他便回到房间做些琐事。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纸条,想了想打开手机点开一个有兔子图案的软件。捣鼓了稍许,他很快加上了刚才那女子。 她:你是刚才用餐的先生吗?我还在上班,回头聊。 于是高煦洗澡看电视。 一会儿软件响起了声音。高煦问她叫什么名字,又说了自己叫刘刚。对方说叫阿梅。 瞎聊了一会,高煦道:明天我想去王宫景点,你带我去,免得不懂行情,一路被坑,我可以支付你导游费。 阿梅道:我们是朋友,不能收你的钱。 高煦心说,还是有人不错的嘛,什么地方都有好人坏人。 阿梅又道:我能约几个朋友一起去吗? 高煦:当然可以,人多更好玩一点。 他稍微寻思了一下,自己现在只是个普通老百姓,也没人要把他怎么怎样,最多图财。而这个阿梅在酒店有工作,大概还算靠谱,再说他也没干什么。他对这个已经陌生的地方不太了解,心说还是别急着放|纵。 高煦便玩笑地打了一行字:我刚住到这里,你不怕我是坏人吗? 阿梅道:明国人素质很高,长得高又有钱,还很谦虚,尊重女人。那些做坏事的人也很讲规矩,我没有害你就不怕。 高煦:我看电视说,明国人是全世界最不受欢迎的人。 阿梅道:受女人欢迎。很多长相相似的外国男人,都喜欢假装明国人,来这里欺骗单纯的安南女人。 高煦:我也是假装的。 阿梅道:不可能,只有没见过世面的人才看不出来。 随便聊了一会儿,彼此约好时间,然后就下线了。 高煦的心情渐渐愉快起来,在这里能痛快地吃海鲜、他的最爱,现在还想修车。活了那么久,他已经醒悟了自己的兴趣,很简单很原始。至于赌|博他已经戒了,那玩意不适合普通人。 不过他权衡了一番,还是想去找付费的。主要不太习惯,当年他富有天下,从来不吃白食,都会给予丰厚的回报。现在自己拥有的东西太少,还是付费的地方比较简单,何况这行当目前在大明及一些国家是合法的。 次日一早高煦在大厅见到了阿梅,但没见到她的朋友。俩人便乘出租车出发,这次果然没多收钱。到了王宫附近,他才见到了阿梅的朋友,两个女的。 阿梅忽然挽住了高煦的胳膊,介绍道:“这是我的朋友刘刚。” 高煦感觉到手臂上柔软的触觉,对如此亲密的动作,感到有点尴尬,当然也不能当着人家朋友的面、把她推开。他只能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干。 两个女子的表情也有点异样,不断打量着高煦。其中一个用当地话说了什么,然后酸溜溜地笑了起来。 阿梅用汉话道:“现在还是朋友。” “是吗?”其中一个女子揶揄地用汉话道。 她们看着高煦的胳膊,嘻嘻地笑得弯了腰。高煦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感觉有点莫名其妙,昨晚才认识的所谓朋友,结果搞得像在恋爱了似的。于是他随便聊聊当地美食之类的话题,发现她们都会多多少少说点汉话,只是阿梅说的特别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九十四章 流浪汉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没一会又有个男子来会合了。他看起来是个四十来岁长得微胖的人,身穿运动休闲风格的衣服,头上戴着顶遮阳帽。不知道为什么,高煦一看到他、就觉得是明国人。大概是那身衣裳还不错,搭配也不辣眼。 果然那人走过来,立刻就用流畅的汉语道:“兄弟哪的?” 高煦道:“目前住在苏州,刘刚。” 那人抱拳道:“北直隶,萧诚。”他说着伸手搂住了一个女孩儿的腰,“这是我在这边的女朋友小郑。” 高煦没有接这句话,虽然旁边的阿梅正挽着自己的胳膊,但他不觉得阿梅算女朋友。 除了阿梅之外,两个女孩儿都挺小的样子,估计不到二十。而这萧诚是个中年,帽子下面的脑袋、是不是秃顶了也不一定。 相比之下,高煦的形象显然好得多,至少年轻不少。他穿的衣裳也更整齐,属于那种比较正式的着装,因为他想着今天要去王宫,以示自己作为游客、对目前安南国的阮氏王室心怀尊重的态度。 果然高煦从余光里发现,阿梅的笑容带着得意。 萧诚打量了一番高煦,问道:“兄弟是正式工?” 高煦道:“目前在为天苏集团效力,就一小喽喽。昨天刚到,过来转转。” 萧诚直爽地说道:“我之前干过合同工,最近辞了,想到这边来,瞧瞧有没有做生意的机会。来了就不想走哇。”他说罢看向搂着的小姑娘,揶揄地笑了起来。那小姑娘一会儿看阿梅,一会儿看高煦,好像有点不太高兴,但没敢表现出来。 高煦也笑了,点头表示明白啥意思。 萧诚道:“南国的妹子好,我家里那媳妇,没一天给我好脸色。” 高煦愣了片刻,看了一眼小郑。 萧诚的声音又道:“她知道我有媳妇,没必要骗她。” 高煦随口问道:“你和嫂子感情不好?” 萧诚颇有些失落地说:“倒不是,只是我有点怀念男人养家糊口的年代,享受这种被仰望依赖的感觉。现在大明的娘们,太难满足了,地位还超高。咱们是有心待她好,可实力不允许啊。平时想买点礼物逗她开心,不过那点东西,在别人心头毫无波澜。” “那是。”高煦附和道,随口又提了一嘴,“不过以前大量光棍是常态,古代上面的人妻妾成群,下面的人也没那么好过。” 他寻思,自己离婚的原因,难道也与萧诚相似、并且还不愿意讨好妻子? 萧诚笑道:“安南暹罗的女孩儿不是好得多?我喜欢复古的东西。” 高煦指着王宫的方向:“那今天来对地方了,这王宫的历史挺长。” 两个勉强算是老乡(本国人)的人见面,聊得挺好。三个女子便暂时走到前面去了,她们也正用当地话有说有笑。 萧诚降低了声音道:“兄弟,别怪我没提醒你,这边的女孩儿套路还是挺多的。” “怎么说?”高煦一副虚心的表情。 萧诚小声道:“像你那个阿梅,我估摸着你也就只能揩揩油。你真有心的话,得花钱。我看她的打扮衣着,租这种女人价格高,别人那身行头、那些化妆品也要钱不是?” 高煦道:“我和她现在只能勉强算个朋友。” 萧诚点头道:“我倒是觉得,另外那个小阮不错,兄弟可以换个目标。” “那个年龄好小。”高煦道。 萧诚嘿嘿笑道:“拉倒吧,都是男人谁不知道谁,啃嫩草不挺好?” 高煦道:“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太好。” 萧诚摇头笑道:“各取所需罢了,长期看都得花钱。我推荐那个小阮,可能花得少点,她走的是另一条路子。升龙是大城市,这边的小娘能有多单纯?兄弟别介意,我这人说话直,工薪阶层嘛,理性消费。再说那小阮其实长得不错,你再仔细瞧几眼。” 高煦不以为意,只是好地问道:“什么路子?” 萧诚回忆了片刻,便说道:“大概是编造一个故事,她来自贫困山区,多么辛苦坚强善良,来到大城市打工养活家人。你不得大丈夫的豪气冲脑而起,慷慨帮助她?你还得高高兴兴地帮她全家,感觉自己就像个、能改变弱小美人命运的英雄似的。不过有一点是不假,她们是真仰慕明国人,找了个明国男朋友,大多喜欢到处炫耀。咱们过来撩妹是自带光环。” 他接着自嘲地笑道,“我这样的人,在国内的话,漂亮小姑娘正眼都不会看一眼的。” 高煦愕然,想了想道:“什么人都有,说不定吧?” 萧诚点头道:“那倒是。不过真是山区的人,大多不注重保养比较黑,大多没读啥,汉话也不会说。” 这时萧诚看到了前边有个小卖部,便道:“我去买几瓶水。” 高煦只好往前赶了几步,跟着三个女同伴走,告诉她们萧诚去买水了。 阿梅听罢说道:“为什么明国男人都这么好,在外面已经很有本事了,还愿意给女性跑腿。” 高煦微笑道:“他觉得你们人好又漂亮,心里很美,甘愿这么做吧。” 小郑马上对着阿梅笑道:“阿刚哥真会说话。要是我们这边的男人,也能这样就好了。” 高煦颇有些感概道:“人本质都差不多。再说大明国内也有很多穷人,还有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另外那个小姑娘小阮刚想说话,小郑立刻抢着道:“说起流浪汉,我遇到过。有一次我跟着阿诚哥去大明国玩,在街上遇到了一个挺老的流浪汉。我好心给了他一些钱,你们猜怎么了?” 阿梅笑骂着,让她赶快说。 小郑便接着说道:“他非要给我一个塑料小玩具,说是卖给我的。后来他收了钱竟然哭了,很生气地离开了那里。” 高煦道:“也没说声谢?” 小郑摇头道:“一 个流浪汉心里也特别骄傲,知道我是外国人,他觉得要钱很丢脸。” 高煦也觉得这事儿有点新,他想了想道:“传统文化讲究礼义廉耻、忠仁诚信,大明国现在国民的受教育程度很高,可能多少懂点吧。” 阿梅也附和道:“就是,明国人素质特别高。最讨厌的是住酒店里的鬼佬游客,有点钱的人就上天了,见着女人就要施舍别人,说跟他走,开口就是fk,也不会说汉话。我跟他们说,明国普通人一年也有几十亿(安南钱)收入,他们还不信。明国人谦虚,知道尊重人,在意别人的感受。” 高煦被夸得有点不自在,心里还纳闷大明那么多人口,真的都有那么好吗? 这时高煦被路过的一个小娘吸引了目光,那姑娘一身休闲衣服、手里拿着个相机,背着个包,长得简直像是仙女。高煦这一个月左右,还没看到过有这么美的姑娘。她的头发乌黑有光泽,皮肤白净,眼睛水灵,但神情有点高冷。高煦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见到美女他常常有这种错觉。 小娘发现了他的注目,也转头看他。她的目光从高煦身边的三个女子身上扫过,忽然开口道:“虚伪的男人,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高煦:“……” 等小娘走了,阿梅才嘀咕道:“明国女人真是莫名其妙。” 高煦也道:“确实莫名其妙,我也没招惹她,可能被爹妈给惯坏了吧?” 没一会儿萧诚回来了,他提着个塑料口袋,一边询问大家的口味,一边把饮料分了。 小郑一边抚平萧诚的衣服,一边撒娇道:“知道要来王宫,也不穿身正式点的衣服。” 萧诚笑嘻嘻地说道:“没上班的人,很少穿正装。” 高煦也道:“哥们穿的是长裤嘛,这样就挺好了。” 或许是萧诚的“好心建议”,他作为旁观者认为,高煦的经济水平更适合找小阮。于是高煦这时才开始关注、旁边的小姑娘阮玲了。 稍微留心观察,高煦这才发现,阮玲真的是三人里最漂亮的小姑娘,只是她的打扮有点粗糙、不吸引眼球。高煦顿时在心里想:这萧诚还真是老司机,眼光毒辣。 阮玲没化妆,皮肤也稍微有日晒的痕迹,不如一脸粉的阿梅肤白。但她很有青春气息,相貌清秀可爱,笑的时候露出的洁白虎牙也惹人喜爱。身材娇小显瘦,胸脯倒很丰腴。 只不过阮玲穿衣的风格也太葩了,一身劣质面料、毫无质感的衣裙,一看就是地摊廉价货。下面的短裙加长袜子搭配起来很怪,根本不能把腿衬得修长好看,搭配起来更是辣眼睛。这打扮风格,像是很久远的年代,在那种城乡结合部的工厂上班的小妹妹。 反正高煦在国内那段时间,从没见过质量这么差的衣服,国内好像根本不生产,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制作出来的商品。 但是高煦作为男人,看重的是姑娘天生的姿色,外包装怎么样无所谓的。所以高煦一路上,不禁更加留心地开始欣赏这个小美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九十五章 执着淡然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王宫静静地座立在那里,有着东方古典的优雅与古朴风格,让人觉得有点熟悉,又与记忆中不甚相同。看得出来,安南王宫大部分经过了重新修缮。甚至连拥有这座王宫的安南王室,也从陈氏变成了阮氏。 几个穿着“袄”戴着笠帽的女子,笑吟吟地从王宫附近走过。那衣裳的样子,正是当年高煦送陈仙真礼物的款式。 他以王宫朝向、作为参照,寻找着当年他住过的地方。那时他带兵攻打安南国的胡氏乱党,大军进入升龙城后,并没进驻王宫,中军行辕就在王宫附近。 他记得王宫前方有条河,地势平坦视线开阔,明军中军在河对岸。不过这会儿他看了一番,只见附近都是高矮不一的混泥土或水泥楼房,把视线都遮挡了,实在寻不见旧址。 高煦一时间颇有些感概,正道是沧海桑田。 不过想想,即便人有丰功伟绩,也难逃垂垂暮年。何况如今的高煦,既无出身,也没有远超时代的见识、他对现在的科技与规矩所知甚少,确实也很难再有什么成就。或许简简单单的生活,才是脚踏实地的正确选择。 就在这时,旁边阮玲的声音道:“阿刚哥看起来好……严肃呀。” 高煦循声转头一看,只见小阮正用清亮而好的目光、盯着自己。他笑了一下,心道自己的心态、显然不像这些十几岁的女孩儿那么年轻了。 但他也没有说老,想了想道:“是啊。还是你们活得高兴,我常看见当地人脸上带着笑容,挺羡慕。” 萧诚的女友小郑笑道:“去明国玩才高兴呢。” 阮玲脸上带着笑意,却瞪大眼睛作出恐|吓的样子:“那、我把你卖到明国去做黑工。不知道能卖多少钱呢?” 小郑白了她一眼。 阮玲更来兴趣,又问她有多少斤,有模有样地算着能卖多少钱。小郑追打着她,她又拽住高煦的袖子躲来躲去。 她们一路上都在嬉笑说话,说的都是些简单没什么内涵的话题,估计她们本来也没什么内涵可言。不过渐渐地,高煦倒有点习惯了,甚至觉得她们挺可爱,这大概就是青春的气息吧? 阮玲挺能说的,总能找到话题,先前高煦真没看出来。或许刚认识的时候,她还有点认生。 阿梅要稳重一些,一直陪在高煦和萧诚身边,陪他们说话。但高煦的注意力大半被小阮吸引了,时刻看她在旁边嬉笑说话。不知道为什么,高煦现在特别喜欢这种无忧无虑的活泼气氛。 小郑拿起了手机开始自拍,一边拍一边还说着安南话。这时阮玲凑了上去,先是伸出小舌头做了个怪相,然后自己笑起来,接着又挤眼睛对摄像头做鬼脸,俩女孩儿弯得不亦乐乎。 阮玲没怎么和高煦说话,但她应该察觉了高煦的眼神、一直在欣赏她,所以她也有意无意地瞧高煦,时不时露出害羞的表情、十分可爱。毕竟人类还是原始人的时候,眼神就是很重要的交流方式了。 几个人绕着王宫慢慢转了两圈,时不时找地方坐着玩,不知不觉都快中午了。现在的安南国王室成员、仍在这个王宫活动,所以有点地方不对游客开放。 他们还好,被 准许进了门楼,据说因为高煦和萧诚是明国人的原因;若是别国游客,连正面那道门楼也不准进的。在这种传统场合,明国人有特权。 阮玲总算消停了一会儿,便是到一间比较高档的粤菜店里、吃午饭的时候。高煦请客,并说了原因,今天来王宫是他的提议,所以该他请客。 这家确实比较上档次,一桌有几个穿襦裙的女服务员全程服务,菜也做得还行。就是有点贵,一顿饭吃了高煦折合三百圆的外币,差不多相当于阿梅在酒店一个月的工资。 不过这种级别的餐厅、那么多服务员贵宾级待遇,如果在大明国内,恐怕价格更难想象,在这边得益于人工成本低。 走出餐厅后,阮玲又开始用她很有特点的口音说起来:“一顿饭要三百万!” 她说话的时候,嘴常常张着,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说当地话、好像很容易张嘴露齿,所以她说汉话也这样,习惯了。她还有点不太高兴,露出了委屈的样子。 高煦见状问道:“不合口味吗?” 阮玲忙点头道:“好吃啊,太贵了。”接着她又开始算账,如同要卖掉小郑时、算着一斤多少钱,“我们五个人,一个人就要六十万。” 太阳从云层里出来了,她眯着眼睛皱着眉,肉疼地说道,“菜太多了,都没吃完。我们三个吃得少,两个阿哥也没吃多少。” 高煦听得直笑。 阿梅好像有点不高兴了,说道:“阿玲今天吃错了药吧,看你激动得不正常。” 阮玲的脸色立刻变了,但她居然没有吭声,沉默着认了阿梅的埋怨;高煦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那么怂。他便随口道:“大家出来玩,高兴是好事。” 于是一点不愉快便掩盖了过去,几个人都没再提。大伙儿一起去喝奶茶,在附近转了转,阿梅说要上晚班,不能一起吃晚饭了。高煦走了很多路,也有点累,便提议大家分开活动,下次再约。 萧诚和他的小女友一路,剩下三人往酒店走。因为阿梅一直在身边,高煦没好意思问小阮要联系方式,后来干脆算了,如今他确实有点随性,曾经执着的心早已淡然。 到了傍晚时分,高煦照常去酒店餐厅吃晚饭,然后上看看攻略,安排明天的行程。 期间阿梅又发来信息,问高煦晚上有没有空,说下班后可以约她去喝酒。高煦回了一句,今天太累了。 晚饭的时候,高煦忽然发现,白天莫名其妙骂他的那个女孩、正坐在对面桌,也是独自在那吃饭。女孩太漂亮了,很容易让人记住,所以高煦一眼就认了她。 离得不远,高煦这才不动声色地看清了女孩,估摸着才十五六岁,也可能不止、保养好的女孩一般显年轻,因为高煦发现她穿着宽松休闲服胸脯也有点鼓鼓的,发育成那样或许接近成年了? 高煦忍不住注意这个女孩,不仅因为她长得特别漂亮,而且看她的眼神、吃饭的姿势,总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就好像贾宝玉第一次见到林黛玉,开口就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林妹妹。 但是高煦没有上去搭讪,他根本没有这种事的经验,觉得有点尴尬。 可能是 高煦寻思得有点出神,一直盯着别人。女孩终于发现了,抬起头凶巴巴地看着他道:“看什么看?” 高煦无奈道:“好巧,你也住这家酒店?” “废话。”女孩道。她很不耐烦地说话,眼睛却一次又一次地看他,眼神有点异样。 高煦毕竟还算见多识广,马上明白,她的不友善、并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那种不善。 他便恬着脸,很认真地说道:“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 女孩放下勺子,冷笑道:“能不能新鲜点?” 高煦摇头叹了口气,说道:“我说真的,不是套路。我一普通人,还比你大那么多,勾搭你干啥?” 女孩一脸嘲笑的表情。 高煦恍然道:“白天那三个女孩,跟我没什么关系。有一个是昨晚才认识的,本来想让她带带路,另外两个是她朋友,我都不认识。当时还有个男的买水去了。” 女孩道:“你解释那么多,关我什么事?” 高煦愕然道:“那你骂我做啥?” 女孩道:“看不惯你这种人。” “好吧,美女就是了不起。”高煦道。 女孩道:“油嘴滑舌。” 高煦懒得再多说,埋头吃饭。 他有自知之明,要换作是四百多年前,他看谁漂亮、一句话的事。可现在处境不一样了,人得面对现实。他现在这种三十余岁的上班族,而对方是明国人、年轻绝美,在国内找谁不行非得找他? 所以高煦很快就把心态放得很平稳了,实在太久没沾女人、心慌的话,今天那个小阮也挺可爱的。 不料吃完了饭,高煦一抬头发现、那女孩还在悄悄看自己。真是了怪。 高煦想了想,拿出手机,用光滑的一面对着自己照了一番。真的不算英俊呀。 “嗤。”对面发出了一个声音。高煦看时,只见她红着脸捂嘴,瞪了他一眼低头吃饭。 高煦轻轻摇头,抬手道:“服务员,结账。” 等服务员过来了,高煦摸出钱包一看,这时才意识到中午那顿花了太多外币,现金不够了。他便问道:“能刷银行卡?” 服务员道:“先生请到前台。” 于是朱高煦到前台的刷卡机上付钱,然后在一张单据上签字。这时他一回头,发现那女孩垫着脚在旁边看。 “干啥?没看出你是坏人呢。”高煦瞪眼道。 女孩顿时捂住嘴又笑出一声,缓了口气道:“字儿写得不错啊。” 高煦心道,老子这个字,要是在以前就是生杀大权。 他说道:“该干嘛干嘛去,去找你的小帅哥。” 女孩骂道:“去你的。你这种男人,一个人来这里,想干什么谁不知道?” 高煦道:“关你啥事?” 他说罢收起银行卡走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九十六章 起得真晚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房间里非常冷清,高煦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便打开了电视。里面说着听不懂的当地话,不过气氛感觉好多了。 他将宣传册拿来继续看,很快决定明天先逛逛升龙城的古街。上面的介绍写得不错,有各种当地小吃,以及许多传统的手工业制品,还有表演什么的。 合上宣传册,他便三下五除二把衣裳脱了,随意地扔在箱子上,上面还放着昨天溅上泥水的裤子。他很久没有做家务的习惯了,根本不收拾的。 他从箱子里找出、明天准备穿的软底休闲鞋,帆布裤,以及一件长袖套衫,这时才留意到箱子上的脏衣服。他想了想,再也没有人侍候他的起居,以后得自己安排。 高煦便走到座机旁边,拿起电话拨打前台。接通后,他问酒店有没有洗衣房。一个女孩告诉他,旁边就有提供洗衣服务的店,前台可以帮他联系。接着高煦告知了房间号和姓名。 不料对方说道:“先生请在房间等我,我上来帮你。” 高煦道谢挂了电话,心道:服务挺好。 没等一会儿,便有人敲门。高煦打开房门,顿时愣了,只见小阮正笑吟吟地站在门口。她穿着青色的制服,也是这里的工作人员,穿上这种衣裳人,她反而显得清纯利索、更好看一些。 小阮道:“我刚上两天班,阿梅姐介绍我来的。” 难怪白天阿梅说了她两句,她根本不敢顶嘴。 高煦让开道:“进来罢。” 小阮翘起嘴,面带笑容道:“人家在上班呢。” 高煦道:“拿衣服,小阮不是说帮我?” 小阮恍然,埋头笑了起来,她立刻走进门来,“听起来好怪,你还是叫我玲妹吧。” “林妹……妹?”高煦也笑了,但这时代没有红楼梦这本,所以小阮也不懂笑点在哪里。高煦又道,“你在电话里正经说话,我还真没听出来。” 小阮找到了乱成一团、扔在箱子上的衣服,便蹲下去收拾,“这么精细的料子,不怕洗衣店给你洗坏了。他们会悄悄用洗衣机给你洗,再用熨斗烫,特别伤衣服。我拿回去帮你手洗,好了再送回来。” 高煦道:“那怎么好意思?”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上去在乱衣服里翻出了小短裤。小阮的脸也红了,“没关系,一起帮你洗干净吧。” 她抱起衣服起身,“明天下午我要回家去看看奶奶,就在河对岸的乡下,你能陪我去吗?” 高煦稍微有点犹豫,以前他绝对不会和一个不熟悉的姑娘去什么地方。不过他很快意识到,现在自己就一平民,好像也没甚么好担心的。而且这边的治安还行,小偷小摸打架吵嘴时有发生,特别恶劣的犯|罪很少。 何况小阮要帮他手洗衣服,高煦心里有点感动。他这时便痛快地点头道:“行。” 她高兴地拿出了手机,要高煦的电话号码。只见那手机很旧,屏幕都是裂的,看起来也不太先进。难怪今天小郑玩自拍的时候,也不见小阮拿手机出来玩。 高煦也没说付她辛苦费,让她拿着衣裳走了。 睡了一觉,高煦下楼吃早饭的时候有点晚。反正下午才去乡下,上午没有安排。这会儿酒店的免费早餐还有,已没什么人了。高煦居然又碰到了那个明国女孩,只见她正在那里喝茶。 这次高煦没有吭声,默默地从她身边走过。 不料女孩主动招呼道:“你起得真晚。” 高煦转头一看,见她表情平静,瞧起来还算和气,态度比昨天好得多了。他立刻礼貌地回应道:“彼此彼此。” 女孩指着对面道:“没人坐。” 高煦点头道:“我先去拿点吃的,一会儿收摊了。” 待高煦拿了些糕点吃喝返回,便大方地坐到了女孩对面。俩人一时没有说话,默默地坐着,但是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只有特意去想,高煦才能意识到、俩人昨天才刚认识的事实。 女孩会经常地有意无意地看高煦一眼,然后慢吞吞地把小茶壶里的茶倒进杯子里。高煦也好地时不时抬头看她。俩人目光错开,气氛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高煦再次看她时,被她的眼神抓住了。高煦立刻面不改色地找话题道:“妹子年纪小,化妆好像对皮肤不太好。” 女孩指着脸道:“皮肤上没东西的。你再仔细看看,只用了眉笔、睫毛膏、口红,几分钟的事。” 高煦一边吃,一边趁机大方地欣赏美女。天然玉白的肌肤、确实没有丝毫粉底,不仔细还以为打过粉才那么白净。她脸上化了点妆,确实更好看,形象乍看似乎精细、讲究了一些。那口红抹得面积较小,把她柔软光滑的嘴唇修饰得显小,娇|美得十分秀气。 她也没穿昨天那种宽松的休闲服,而是穿了一条紫黑相间的复古风格连衣裙,圆|润的胸脯与苗条的身子相称,身姿婀娜柔美。昨日扎起的头发也披在肩上,仿佛散发着某种沁人心脾的清香。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态度变好了,任由高煦一边嚼食物一边盯着她看,她也没像昨日那样出言不逊。 高煦放下筷子,问道:“你最喜欢看什么?”他停顿了一下,在女孩正在想的时候,忽然盯着她的眼睛说道,“我最喜欢看《汉王起居记》。” 女孩立刻抬起头看着他,接着微笑道:“古?” 高煦点头道:“对,写世祖的,据说出自世祖的一个皇妃之手。” 女孩道:“听说过。” 高煦又道:“我好像在什么地方看过原版古本,那个字写得,简直让人做梦也会梦到。” 女孩笑道:“你这样说,算不算不敬古人?” 高煦道:“我说就不算。” 女孩道:“为什么呀?” 高煦不动声色道:“因为心里有敬意。你叫啥名字?” 女孩想了想,说道:“婉。” 高煦道:“那我叫你小婉罢。说实话,我总觉得,你有点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谁呀?”女孩道。 高煦反问道:“是吗?” 女孩摇头道:“什么意思?”她接着笑道,“那你希望是,或不是?” 高煦一下子被问住了,心情有点复杂,又看了一眼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说道:“还是希望、是吧。但也可能只是错觉,否则你为什么不承认?” 女孩道:“你这人有点怪呀,你也没叫我承认什么。” 高煦有点走神,回过神来时,便径直问道:“你是……” 女孩马上答道:“不是,别想多了。” “好吧。”高煦只得起身,说道:“我吃完了,小婉,再会。” “喂!”小婉问道,“你今天打算去哪玩?” 高煦道:“下午去乡下,有个刚认识的朋友帮了我忙,叫我陪她去看望长辈。” 小婉道:“哟,刚认识就要见长辈了?” 高煦笑道:“我怎么会随便就找个安南人?听说大明国的跨国婚姻不容易,流程特别复杂,要不是真爱,何必折腾?” 小婉道:“切,你说起话来真是老气横秋。” 高煦站着说道:“小婉这么说,确实有资格。” 小婉道:“油嘴滑舌,不靠谱。” 高煦笑道:“你说得,好像我不油嘴滑舌、就和你靠谱了一样?方便留个白兔号?” 小婉微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高煦道:“没别的意思,纯粹只想和你认识一下。这不是古代,男女正常结交没什么了不得吧?再说,我是个有正经工作的合法公民,不用担心。” 小婉便从小包里拿出了手机,俩人交换了联系方式。 高煦离开餐厅,到酒店外面的街上走了没一会儿,便看到了一家白兔手机销服站,走进去看看。 难怪大明国各行业的员工收入不错,像这家白兔牌的电子产品公司,手机电脑等产品畅销全世界,以其技术与品质、对当地企业的产品来说,简直是降维竞争,利润空间极大。昨晚的汉语电视节目里,里面就讨论了一个话题,说是什么明国文化影响、会造成虹吸效应,所以应该发展自主文化,避免本国的天才持续流失,影响发展云云。 一个女员工走过来,用撇脚的汉话、以及安南话向高煦叽叽喳喳介绍。但高煦只看价格,选了一款中等的手机,外壳是红色。 就在这时,一个娇|娇的声音道:“这颜色怕是不适合男人。” 高煦转头一看,又是刚才餐厅见过的小婉,他便道:“真巧?” 小婉道:“我也想看看手机。不过这里卖得很贵,都是些落后款。” 旁边那个员工一脸不高兴。 高煦道:“我买这个。”一句话,才让那个女员工重新喜笑颜开。 “有钱人,豪气。”小婉竖起指头道。 高煦道:“普通人。不过想想月收入、又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好像也没什么好墨迹的,无所谓了。” 小婉道:“这么大了还不结婚,不如就在这里娶个当地女人。” 那女员工递上一张广告,却假装不经意地指了上面一个号码。小婉好像看到了,与高煦对视了一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九十七章 沉闷的热心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走出店铺,高煦便带着小婉慢慢往回走。这片地方、属于比较繁华的地段,交通有点混乱,街面上全是摩托。 所以小婉靠着路边的墙走,高煦主动走在外侧。摩托马达的轰鸣声、喇叭、人声嘈杂,一堵年代有点久远的灰扑扑的水泥墙上面,牵着凌乱的电线。此情此景,反倒衬托得小婉更加鲜丽美好,仿佛是堕入凡尘的仙女。而且不止高煦这么看她,一些戴着口罩骑摩托路过的人、也不断转头侧目。 “已经答应了别人?”小婉忽然抬头看他。 高煦没反应过来:“什么?” 小婉没有解释,又指着他提着的新手机包装,“晚上还回来吗?” 高煦愕然道:“想什么呢?当然要回来,很早就得回。她下午晚点就要上班,可能来回也就一两个时辰。” 小婉点了点头。 俩人回到酒店,高煦又上楼、在房间里休息准备了一下。刚吃完午饭,果然小阮就打电话来了,她说让阿梅看到了不太好,叫高煦出门右转,走几十步到街道转角处。 高煦按照她的指点,出门到了地方。他正在回顾左右寻找时,便听到有人喊:“阿刚哥。” 这时他才发现了小阮,正骑在一辆摩托上,头上戴着头盔。但她身上却穿着那种传统服装,高叉长裙、下面是质地轻软的长裤,料子非常轻薄。传统与现代的结合,倒是让人觉得有些新。 高煦走了过去,把手里的精美纸袋递了过去:“给玲妹买了点礼物。” 小阮看到纸袋上的图标、便眼睛一亮,等她从袋子里拿出新手机的纸盒子时,已经激动得脸蛋浮上红晕,“新手机,白兔牌的?” 高煦淡定地说道:“你骑车带我?” 小阮好像没听见一样,爱不释手地仔细看着里面的手机,接着张着嘴吃惊道,“你昨晚看到我的手机破了。” 高煦点头道:“上午没事逛街,临时想到的。还没谢你帮我洗衣服,朋友之间,互相帮助。” 小阮拿盒子遮着脸娇|声道:“阿刚哥好细心暖心啊,我的心快化了。” “我选的红色,喜欢这个颜色吗?”高煦随口道。 小阮用力点头道:“我最喜欢红色。” 高煦要上车,小阮把一只头盔递了过来。他戴上后才坐到了后面,然后反手抓住背后的架子,稍微有点紧张。大明国内很少有人骑摩托,估计不止高煦一个人不习惯。 她骑着摩托沿着街道行驶了许久,耳朵也是红红的,似乎还没从惊喜中平静下来。渐渐地,路上的摩托和行人稍微少一些了。 这时她转头道:“阿刚哥不要坐那么远,你可以抱着我的腰。”片刻后她又道,“坐远了不稳。” 高煦听罢依言挪近了一些,贴着她的后背,然后小心地把一只手放到了她的腰间。她穿的传统衣裳很柔软,两边开叉很高、与起几百年前陈仙真穿那种有点不同了,于是高煦把手放上去时,居然从开叉的地方、直接触碰到了她腰部柔软的皮肤。 她头盔下面飘出来的长发,在风 中有一股洗发水的香味,一时间高煦的心跳有点快。小阮可能很快就察觉了他身上的变化,脸颊更红了。高煦也觉得自己定力不足,但隐隐还有点欣慰,觉得这身体挺健康。 过了一会儿,小阮开得慢些了,又说道:“明国男人特别闷,看见女孩也很冷漠。” 高煦道:“是吗?我不知道。” 小阮又道:“不过你们是外冷内热。只要女孩主动和你们说话,你们比谁都热心。可有些事,女孩子怎么好意思主动呢?” 高煦想了想道:“好像说得挺准。” 俩人骑着摩托,先到了一个商店。小阮要给奶奶买点吃的过去。 她走出商店后,高煦也随后配合地重新坐到后面。她递了一小袋零食过来,指着摩托道:“良驹牌,也是明国进口的车。” 高煦道:“这车好吗?” 小阮道:“特别结实耐用,性能也很好,就是贵。我现在买不起,今天这台是叫朋友借的。” 高煦随口问道:“多少钱。” 小阮道:“要一千多万(大明钱一千多圆)。不过我有工作了,现在可以分期买。” 高煦道:“那不错。” 他没多说什么,更不会许诺。原来的习惯,一时很难改;以前他当然不会轻易许诺别人,毕竟金口玉言。像今天送的手机,其实昨晚他就想好了、但当时没说,今天直接买了再说的。 俩人继续骑摩托上路,至少又行驶了半个多时辰,沿着狭窄的水泥上坡路,终于到了小阮的老家。她家非常破烂,几个蓬头垢面的小孩上来围观,得到了一些零食。附近只见老人和孩子,不见年轻人。 小阮把买来的食物放在屋子里,然后给了老太婆一些钱。老太婆要去做吃的招待他们。 但是高煦发现了个问题,小阮用安南话叫这个老太婆为“大娘”,好像不是她奶奶。因为高煦刚到安南国旅游,她可能不知道、高煦能听懂一些简单的安南话。而高煦以前带兵征讨胡氏乱|党、在安南国呆过很长时间的事,她当然更不可能知道的。 高煦不愿意说破,免得尴尬,心里有数就行了。再瞧这小阮比村民们白净得多,估摸着她真正的老家,应该在哪个城镇,应该也比较贫穷、只是没这么夸张。 小阮陪着他,在附近的山坡路上闲逛。俩人找地方坐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拆开了手机包装,开始兴致勃勃地玩新手机。她做出各种姿势表情拍照、拍视频,山坡上有她如铃的笑声。有时候她嬉笑的时候,还会依偎着高煦,让高煦感受到她年轻芬芳的气息。 虽然是买卖,但这清新的空气、宁静的山间,还有小美女包接送、陪伴欢笑,性价比还是很高的。高煦甚至猜测,他就算进一步想做点啥,小阮也不会拒绝。他自己不愿意去试探,也怪不了别人。 玩耍了一会儿,俩人便回去吃“奶奶”做的粉。小阮一边陪着他吃东西,一边说,她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在读,爸妈都在工厂里做工,没有余力管奶奶。她会努力工作,每个月挣了钱给奶奶买好吃的,给弟弟妹妹买新衣服。她希望家里人能稍微改变贫困的生活。 高煦认真地听着,但他当然是不信的。只不过,小阮不知道、他不信。 甚至要走的时候,高煦还掏出了五十圆大明国的钞票,给了那个老太婆。小阮一个月工资还不到两百圆(同样是上班,但高煦的薪资超过她的二十五倍),所以也不算少了。 吃完了粉,俩人便道别老奶奶,骑摩托返回升龙,因为小阮也快要上班了。 刚回到酒店,高煦便接到了小婉的电话。之前同事张二推荐来这边度假、果然不错,轻易就有年轻姑娘结识。只不过这个明国的美女,倒让高煦觉得、有点不好理解。 小婉的声音道:“你回来了?” 高煦道:“刚到。谢谢关心。” 小婉:“我懒得关心你。不过晚上我想去古街走走,一个人又有点担心,正好认识你这个同胞。你有空吗?” 高煦沉默了片刻。 小婉的声音又道:“古街要晚上去才漂亮,白天没什么好看的。这边天气热,晚上更热闹。不想去就算了,我自己去。” 高煦忙道:“你一个女孩晚上瞎逛什么?还是我陪你去罢。” 电话里传来了一阵笑声,接着她说道:“一会大厅见。” 高煦洗了一下脸,稍微整理,便关门下楼了。见到小婉时,她还穿着上午那身紫黑相间的混纺连衣裙,不过鞋子换了白色运动鞋,上身披了一件酒红色的外套,或许因为晚上温度会降低的缘故。 他们在这里都是外国人,没有摩托车,古街离得也不算远,只好走路过去。 小婉也是个年轻姑娘,可能年龄比阮玲还要小一点。不过她的性格就没那么热情,认识之前、她显得非常高冷不好接近,现在好多了,不过她的心态明显更沉静。所以有时候俩人都没说话时,高煦也感觉很自然,不会怕冷落了她、或者显得气氛太闷。 “你在哪上班?“小婉主动开口问道。 高煦如实道:“天苏集团外贸部。你是学生?” 小婉点头道:“刚上大学,金陵大学历史系。” 高煦稍加琢磨,也不知道这个时代问女子年龄、是否礼貌,便道:“那应该成年了?” 小婉大方地说道:“今年十七,生日是下半年。” 高煦道:“这时间好像不是假期咧。” 小婉笑道:“我旷课。” 高煦又道:“走这么远来玩,注意安全。” 小婉笑道:“你说话,真的像长辈。” 高煦无奈道:“好吧,不这样说了。” 小婉轻掩小嘴道:“不过让人觉得很安稳。” 周围的灯光越来越让人眼光缭乱,俩人安静地走着,小婉仰起头、秀发轻飘,她迎着夜风闭上眼睛吸了一口气,露出了惬意的表情。 等她回过神、转头看时,发现高煦正默默地欣赏着她。她笑了一下,意味有点复杂,让人摸不着头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九十八章 暴躁的夜曲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入夜后凉意渐来,各种娱乐店面的霓虹灯、摩托车的前灯,如过眼云烟。小贩们的吆喝声与夜生活的音乐交错,仿佛谱写了一曲别致的夜曲。 有时小婉在他身边安静地走着,有时她在小摊贩那里买到亮闪闪的廉价玩物,便在高煦面前倒退着走、向他展示新的戏耍,步伐轻快、身姿轻盈。似乎因为地心引力的原因,年轻的女孩骨骼多半会比较纤细,整个人都显得轻柔,煞是爽心悦目。 沿着街道,有五颜六色不同变化的灯光,光暗在她的脸上交错,映得容颜十分漂亮、杂糅着难言的柔媚与清纯。 高煦倒显得呆板了,他的心态在短短时间里、很难一下子年轻起来,言行都习惯性地比较淡然。不过他的目光一直在关注着小婉的一笑一颦,她好像也很受用。 俩人瞎逛,走进了一家乐器店。这古街上售卖的东西,很多是手工复古制品。高煦一下子就盯住了一只琵琶,走近瞧着便道:“居然还有这玩意。” 店员比划着问道:“明锅?” 她说着说着,直接把东西取下来给高煦看。 高煦只好接住,把耳朵凑过去,伸手轻轻瞧了一下木板,然后一拨琵琶弦,便看着小婉轻轻摇了一下头。 “挺懂呀?”小婉道,“不过这种地方卖的古董,当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一分钱一分货。” 高煦道:“略知一二。” 接着店员又拿出了印刷的琵琶谱,夹杂着安南话与汉话,艰难地说了一通,大概意思是买琵琶送曲谱。他随口问了多少钱,店员给了个不贵的数字。 不料小婉马上还了个不到三分之一的价格,更没想到的是,店员马上同意了。 高煦本来压根没打算买的。但眼下价也还了,还很便宜,他没再多说什么,掏出钱包、便莫名地买下了一把音质不怎么样的琵琶。 俩人继续在几条古街上闲逛看稀,很快小婉又被一个路边摊吸引。高煦上前观察了一会儿,看着那破电视、音响、话筒等设备,心道:卡拉OK? 果然有人上去点歌,然后对着电视在路边就唱,这样唱歌倒是挺少见的。不过这乱糟糟遍地摊位的地方,好像也是一种特色,游客很多,大家都很随意地在这里吃喝玩乐,似乎气氛不错。 小婉道:“我们也去唱一首。” 高煦摆手笑道:“我不会,你唱我听。” 小婉问道:“一首也不会?” 高煦毫不犹豫地点头称是,他才刚来这个时代个把月,还没来得及学流行的歌曲。 小婉想了想,走上来伸手拿了刚买的琵琶谱,翻看了一会儿,指着一首叫“情人”的曲子道:“你弹我唱,不然多没意思。” 高煦一看上面的曲谱,他居然认识。以前杜千蕊教他的、是更复杂的古谱,而这首琵琶曲谱是仿古的,改变的地方只是更简化了。 而这本曲谱里,大部分是数字简谱的歌曲,高煦一时半会不一定能适应;刚才小婉翻看,或许就是在挑仿古谱。这又让朱高煦觉得有点异样。 高煦又仔细瞧了一会儿曲谱,确定自己都认识之后,这才点头笑道:“行,我可不愿意扫美女的兴。” 于是俩人上前等着,等前面那个男的干嚎完了,小婉上前点了那首叫情人的汉文歌,再要求摊主把配乐开小。 高煦对照着曲谱,先弹前奏。他已经明白这曲子节奏很快,很有现代风格,高煦甚至自作主张敲击琵琶木头、打出节奏感,有点模拟DJ一样的感觉。他的琵琶手法还算熟练专业,毕竟师从的杜千蕊、在古代的音律造诣很高。 小婉听着配乐,拿起话筒便开始唱。她一开口,立刻就让高煦听得痴了。音色非常纯净好听,他身体里的血液也仿佛顿时上|涌。 不同于古代人们唱曲讲究字正腔圆,现在的歌表达情绪很夸张用力,歌词当然也很肉麻。小婉的台风不错,眼神表情到位,还会随着节奏有简单的小幅舞步,很自然很美。 “今夜月光,包围身上,就像你、注视我的目光。为什么、你不拥抱我,不亲吻我,就像半月、亲吻云朵……”她抬头看着月亮,然后注视着高煦,紧握着话筒。那多情妩媚的眼神,不知是表演词意,还是在表达情感,更让人分不清是真是假。 那清纯的音色,唱出十分热情急躁的旋律节奏,自有一种反差的美妙。高煦一边配合,一边心跳加速地看着她。 没一会儿,高煦就被她的情绪感染,挥动拍打的手指也更加用力,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宣泄心中澎湃的冲动。他感觉已经迷失在了其中,忘记了自己是谁。 等高煦稍微回过神时,他才发现,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拥挤了,许多人驻足,站在旁边欣赏歌曲。小婉唱得很好听,何况长得也堪称绝色佳人。 一曲唱完,围观的人们都抚掌叫好。摊主挥着手道:“再来,优惠。” 不料这时有几个醉醺醺的外国人,走出了人群,高煦便转头观察着他们。两个鬼佬提着酒瓶,前面一个黑佬在那里扭来扭去唱着听不懂的词。高煦立刻放下琵琶,向小婉靠近。黑佬正抬起手臂,向小婉的削肩搭了过去。高煦马上伸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乌七八黑的手臂往旁边一丢。 黑佬顿时面对高煦,摇摆着说着什么,反正不是英语,连一个词也听不懂。 小婉掩着鼻子道:“好臭,别理他,我们走吧。” 但是黑佬忽然推了高煦一把,继续叽里呱啦说个不停。高煦摊开手说道:“我们素不相识,各走各路,相安无事。” 面前的黑佬又推了高煦一把,高煦顺着来势后退了半步、淡定地站住,却见另外两个提酒瓶的鬼佬、正向小婉走过来。 高煦迅速开始判断形势,对方大概有五个人,三个已经靠近。如果要动手,肯定不应该陷入扭打的状态,否则可能要吃亏。高煦现在的身体力气、根本比不得以前叱咤战阵的汉王。 黑佬忽然展开双臂,似乎想抓高煦的肩膀,胸前和面门却空子大开。高煦不再含糊,忽然迈开腿,一个直拳迎面挥去,但临近黑佬的脸时,拳头变了方向,劲风从对方的脸颊吹过。 高煦稍作停顿,变拳为掌,“啪”地一声打在黑佬的嘴上。那家伙惨叫一声, 双手捂住了面门。 不等另外两个白皮肤的鬼佬反应过来,高煦便先发制人,提起右腿,一个侧踢过去,“砰”地一声,右边的鬼佬连退两步,然后仰头就摔倒进人群。酒瓶也“哐当”摔在了水泥地上。 高煦看了左边那人一眼,骂了一声“曹你酿”,话音未落鞭腿飞了过去,那厮抬起膀子挡了一下,但整个人仍在大力中跃起、滚到了马路上。 剩下的两个外国人距离比较远,高煦瞪了他们一眼,一番热身后他的眼神凶光毕露,吓得俩人后退了一步。 这时周围已一片混乱,围观的人们一边躲避,一边却不愿意离开,正是既怕被误伤、又想看热闹。 小婉拉住高煦道:“还不快跑,一会儿警察来了会有麻烦。” 高煦以为然,但他跑了两步又返回来,从钱包里拿了一张钱递给摊主:“不用找了。” 小婉笑盈盈地看着他,然后捡起地上的琵琶和曲谱,拉起他就跑。 俩人沿着熙熙攘攘的大街跑路,见到岔路便乱钻。跑了很久,高煦回头看时,觉得没什么异常了,这才拉住小婉慢慢停下来。 小婉一边喘气,一边笑个不停。她抬头看了高煦一脸茫然的样子,又笑得弯了腰,双手按在了膝盖上方,笑得快喘不过气来。 高煦却没笑,心里话是、他并不明白笑点在哪里。 高煦道:“你看,出门在外还是有危险的,特别是晚上。” 小婉抬眼道:“我看最危险的人是你,把人打成什么样了。” 高煦道:“他们先动手动脚,能怪我吗?” 小婉笑道:“知道了,叔叔。”后面两个字咬得很重。 高煦又道:“别担心,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怕打出事,没敢下死手。” 小婉点了点头,说道:“万一运气不好,你被当地警察抓到了。你要说‘我是明国人,我要求立刻联系大明使馆’,然后警察就不会抓你走了,会找个人少的地方和你商量和解,也就是出钱了事。” 高煦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样管用?” 小婉道:“我当然知道,除非你去苏伊士以西的国家,否则这样做是很可能管用的。每年大明内阁会在暗地里给他们的正府评级,要是评级太低了,就可能会帮助他们换、换一个更加清廉亲民的。” 高煦神情复杂地说道:“学习了。” 小婉道:“我们回酒店吧,省麻烦。” 高煦道:“走路回去?” 小婉点了点头。高煦便打开手机导航,在语音播报声中,与小婉往回走。 等到了酒店门口,高煦忽然转头道:“走得慢,却过得很快。” 小婉立刻抬头看他,与高煦对视着。她的脸上渐渐露出笑容,“你见到个女孩就撩吗?” 高煦愣了一下:“我什么时候撩过别人?” 小婉微笑道:“记住了,现在的女孩不喜欢花心的男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百九十九章 舍不得挂断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回到房间,高煦烧水泡了一杯茶。然后在上找到那首名叫情人的歌,用手机播放出来。 他端着茶杯走到窗前,拉开窗帘,一边听着歌,一边眺望城市的夜景。即便是白天看起来、大部分很破旧的地方,到了晚上也有点美,大片的灯火、如光流淌的摩托车流,让人感觉很好。他有种置身于丰富世界之中的感受,而不是孤寂。 高煦喝了一口茶,短暂地闭上了眼睛。他不是在品茶味,却是在专注地听手机里的歌。 他的心绪有些复杂、而无法理清。如果不是有一种熟悉的直觉,他今晚不会对小婉产生久违的动心。哪怕她美若天仙,也很难让人有什么期待;毕竟这个年龄的明国美女、与高煦是没多大关系的。 可高煦又不能确定真相,甚至也在反思自己是不是直觉错误。毕竟对于他的试探,小婉明确否定过。于是这事搞得他很心乱。 就在这时,歌声忽然停了,代之电话铃声。高煦便放下茶杯,拿起手机接听。 一个熟悉美妙的声音传过来:“家里有事,催我回去。我订好了明天的机票。” 高煦道:“路上当心,酒店里有去机场的车。” 对面沉默了片刻,小婉的声音再次传来:“你什么时候走?” 高煦也想了一会儿,想起昨天小婉挖苦他的话,什么一个人来这里想干啥、谁不知道云云,他便说道:“后天一早走,明天把洗的衣服取了,收拾一下。” 小婉的声音道:“为什么急着走?” 高煦不答,顿了顿问道:“你姓啥?” 小婉道:“姓韦,韦婉。” “这名字的谐音挺有内涵。”高煦道,“记住了。” 又安静了一会,小婉的声音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高煦道:“站在窗边听歌,情人。” 对面没有回应,好一阵都没声音。以至于、高煦错以为电话断了,他拿下来看了一眼接听状态,才确定信号没有中断。 “喂?”高煦道。 “嗯。”对面有回应。 高煦便把听筒位置在耳边,在这样的沉默中猜度着对方的心思。他什么也没猜到,反而搞得自己心里有点乱。 他终于呼出一口气,用玩笑的口气道:“怎么?话说完了舍不得挂?” 小婉这次竟没有反唇相讥,她说道:“一会儿你把家里地址发给我,我给你寄点好听的磁片。” 高煦道:“行,先谢了。” 小婉道:“天黑了早点休息。” 高煦道:“明天一路顺利。” 接着高煦又给阮玲打了个电话,得到回复、明天就把洗好的衣服送过来。于是高煦便上订了一张后天的机票。 直到次日傍晚,阮玲趁刚上班的时候,来了高煦的房间,把叠好的衣服给了他。高煦告诉她明天要走了。 阮玲想了想问道:“几点走?” 高煦道:“九点出发。” 阮玲的目光闪烁,红着脸道:“我明天早上七点下班,你要去我住的地方坐坐吗?” 高煦愣了一下,笑道:“不用了。” 阮玲拿起手里的新手机,“你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就因为帮你洗了几件衣服?” 高煦听明白了意思。虽然这个小姑娘在编故事骗他,但高煦觉得她还算是比较实在,或许是她刚出社会不久的原因。油也让他揩了、还这么一问,并没有让他白花钱的意思。他便笑道:“不止。” 阮玲好像想起了昨天骑摩托的事,表情有点不好意思。她问道:“那还因为什么?” 高煦道:“因为你的手机坏了,你需要啊。”他顿了顿道,“咱们既然相遇认识,长短都是个缘分。只要彼此相处的感觉都还不错,那便行了,至于真相、何必太认真?” 他看着阮玲,也不知道她听懂了没有。 这时阮玲腰间的对讲机响了,她不得不离开,走到门口还转头看了高煦一眼,道了声再见。 不过以高煦的经验,大部分人说了再见后、永远也不会再见了。 于是高煦到升龙没几天,便匆匆结束了这次度假。这样也好,毕竟工作的事还挂在心里,玩耍起来、心中也不尽然踏实。 人得面对现实。一个天苏集团办事员的工作,眼下对高煦还是有点重要。不管怎样,有了工作,生活才能比较安稳地持续下去。所以他打算,优先理顺这方面的事情。 何况国内大集团的福利还不错,一旬(十天)只上六天班,每天六七个小时的样子,还有各种保险补贴的规定。收入也不低,这样依附大资本的产业安稳地过活,比自己折腾省心多了。 高煦根本不想折腾。曾经富有四海的经历,让他没什么上进心,耗费短暂生命追逐那些东西、难道还能做皇帝不成? 他也从上、电视、上收集理解了一些信息。在几百年间,大明有过很多次火拼内战、造|反、起义,皇朝在中间曾彻底覆灭了一次,后来在各方帮助下才复辟让权。现在的资本家们为了自身安全,逐渐向平民妥协了很多权利,而且允许各种制衡组织的存在,以缓解矛盾压力。 比如有几个提供法律援助的组|织,就是在靠平民交保险养活。虽然人们若想依赖这种组织对抗大人物、必定不行,相关人员很难不会被买|通、施压,但是干预一般的法律案件、还是很卖力。 即便是少数豪族的人,也不愿意轻易找麻烦,虽然他们一番神操作、便极可能避开法律的惩罚,但依旧需要付出金钱甚至名誉的代价;而且这些坑,还是他们自己挖的,就是为了维护现行秩序,避免一些葩的族人无益地激|化矛盾。有了秩序,才能保障家族核|心利益。 好像还有专门的历史社会学家、在研究这些东西,大概论点是,大明国文明程度高的原因,从长远分析,有其本身很早就建立了秩序社会的因素。 所以现在的大明国秩序似乎挺好,一条咸鱼只要不主动惹事、也不用太担心安全。真正能欺压平民的封建权|贵、资本家阶层,以高煦现在这身份, 可能连影儿也接触不到。 回到家后,公司批的休假还有些时间。高煦便提前进入准备状态,他在上搜了很多相关资料来看,接着又想找同事张二了解办事员岗位的工作内容。 他打电话找了个借口,表达了对张二接他出医院的感激之情,然后声称、在安南国已经买好了一点薄礼,要给张二送过去。 买都买了,张二也不便回绝,只好抽出一天旬假、接待高煦做客。 高煦这才临时去市区商场,买了些安南茶叶。安南国的经济作物,茶叶主要出口大明国、西美区、澳洲区、朝鲜国、日本国等地,还有咖啡会出口欧洲、东美、南美诸国。神洲诸国包括安南国的人,几乎不喝咖啡;西边各国人则比较喜欢咖啡,当然也有不少人爱喝茶,据说那边的人最喜欢红茶。 大明国也产茶,但是好茶得用人工摘采,所以特别贵。高煦以特产的名义、送给张二进口安南茶,反而节省了钱。 一番准备后,休假结束的日子越来越近。高煦仍然觉得,可能暂时无法适应工作,时代差距太远了。但他态度比较积极,正在尽力学习。 不料这时高煦接到了阮玲的电话。 阮玲的声音发颤,好像又怕又急:“阿刚哥,他们不相信我,我实在没办法了,才给你打电话。” 高煦道:“你别急,啥情况慢慢说。” 阮玲道:“我现在在……”那边还有人在说话,阮玲等了一会儿才又说,“广西布政司入境管理分局。他们说我偷渡,要遣送我回去。” 高煦愣了一下,问道:“你怎么来大明国的?证件、签证没办?” 阮玲道:“我去办了,他们不相信我入境的理由,不给我通过。我就坐船过来,刚下船就被无人机发现了,呜呜呜。” 高煦心道:那不是偷渡是什么? 高煦沉默了片刻道:“那你现在先回国,会有什么问题吗?” 阮玲颤声道:“可能会坐水牢,女的至少也要被关一段时间。我们那边不准偷渡出国,很严。以后找工作也很难了。” 高煦又问:“你写的入境理由是什么?” 阮玲道:“当然如实写的,寻亲,就是寻你。你之前山盟海誓,叫我去找你,不是开玩笑的吧?” 高煦心道:我啥时候山盟海誓了? 不过他很快明白,旁边有外籍局的人员在监听,阮玲正在说谎想办法。她实际应该是想来大明国找工作,这边工资高、哪怕是当非法黑户雇员。 高煦现在对这些法律、并不是很了解,懵了一会儿,他还是配合地说道:“我可没叫你不办|证件。” 阮玲哭了,哽咽道:“我去办了。我真的很想念你,只想看你一眼,一时就犯傻了。” 高煦临时想到了之前查资料学到的一些东西,便道:“我交了法律援助险,先咨询一下他们该怎么办。你一定要听那边工作人员的话,不要胡闹。但你也不用太担心,我国的工作人员很清廉守法、还很人性。等一会联系你。”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章 熟悉的心酸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找出了一份纸制合同,高煦照着上面的援助号码拨过去。接听的是机器人。 机器人女声道:“已识别您的号码账户,请说话。”高煦道:“有人工服务吗?”对面道:“语音识别成功,刘刚先生,请稍后。” 等了一会儿,一个男的在那边说话:“刘哥,遇到什么麻烦了?我是法律顾问小王。” 高煦道:“我有个朋友是安南国人,申请签证、没通过审核,自己偷渡过来了。更不幸的是,她被边境的无人机查到,现在被抓到了入境管理分局。” 对面沉默了一小会儿,顾问小王的声音道:“刘哥是想帮朋友?” 高煦的脑子里浮现出阮玲的形象,觉得她心底不算坏,就是个普通的姑娘。他便答道:“是的,不然她被遣送回去,后果有点严重,长远看还影响就业之类的事。” 他说罢担心保险的受益人问题,又加了一句,“这事我也有责任。” 小王便道:“案件概要,我已了解。是这样的,我们有两种援助方式,一种是提供全程咨询和建议,另一种是专人陪同,并负责协助收集证据等事务。第二种的话,刘哥明年再交保险,费用会大幅上涨。” 这个说法让高煦想起了车险,好像有点相似,都是为了节约成本。 高煦问道:“咱们这事麻烦吗?” 小王道:“我的建议是,我们先在线上提供建议和方案,刘哥自己去跑跑。如果这样解决不了,您再要求第二种援助。” 高煦道:“行。” 小王道:“您把事情经过再说一遍。说详细一些,不要放过细节。” 于是高煦在电话里谈了一阵,包括之前与阮玲在电话里的话、也大致转述了。 很快小王提供了一套方案:“刘哥这事,我们思路是、您把违法的主责尽量揽下来。其中关键点,您要主动承认教|唆阮玲偷渡的事实,要求承担主责;并抗议入境管理分局不经任何调查、随意否定阮玲申请的入境理由。 一旦公家采信你的说词,那么刘哥就触犯了《大明边境治安法令》第二章第十五条,教|唆、协助外国人非法入境,但没有收取钱财。 不过您不用太担心,大明国民违反这种法令、处罚很轻,如果交纳罚金积极,一般连官铺也不用进。 但是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并不是接受处罚,而是请求与公家和解。 我国法律针对普通国民,重点惩戒的是违反《大明刑律》的人,相关监督和执法部门也很严格。但是对于违反各种法令、且没有其他苦主告状的案件,则有弹性空间;按照以往大量案件的结果分析,相对来说、各部门处理这种案件也会比较松活。 这时候您态度良好一点,向入境管理分局的人求情,并请求和解。那和解可能性是很高的。 因为他们并不愿意看到,您去都察院站、或是当地议会议员那里,投诉他们玩忽职守。虽然投诉了影响也不大、这玩意还得看数量,但管理局的人没必要和刘哥过不去。” 高煦问道:“和解会怎样?” 小王道:“采用您是主责的判定,您自愿缴纳和解金,那么阮玲就是次责。既然是和解,就是双方可以适当谈谈。 刘哥那时要求不遣送阮玲,而以补办签证、担保阮玲限期出境的形式善后;并叫阮玲接受罚金,承担次责。这样一来,卷宗数据与视频上传按察司,就完事了。” 高煦又问:“万一阮玲没有限期出境怎么办?” 小王道:“那刘哥还得被罚款,阮玲以后想合法入境、也几乎不可能了。” 他顿了顿又道:“刘哥先试试这个思路,不行的话我们派人过来,走另一条路子。总之办法不止一个。” 这个顾问说得有点复杂,不过高煦还是差不多明白了。意思就是,只要有大明国民站出来,为阮玲申辩、并愿意出钱;那么事情复杂一点,却总会有弯弯绕绕的小道可以走过去。 高煦道:“非常感谢王顾问,那我先去试试。” 小王道:“行,刘哥不用客气,我们都是站在客户的立场上想办法,而且比去法律事务所花钱、划算多了。这事我接手,一会给您发号码过去,随时联系。” 高煦挂掉电话,若有所思地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便淡定地拿起手机上,先看了一下最近前往当地的飞机时刻表。接着他才打了阮玲的电话。 “我今天中午午时的样子到,玲妹稍安勿躁,等我吧。”高煦道。 “阿刚哥,我……”阮玲的声音传来。 高煦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了,咱们先少说话,回头见面再说。” 他挂掉电话,换了身衣服、拿上钱包证件就赶紧出发了。取了车,他便径直设置到苏州机场。国内的公共停车场收费还是有点贵,不过这次来回的时间短,不至于像上次一停就是一个月。 抵达阮玲所在的城市机场,高煦赶着去入境管理分局,到地方正好十一点半过稍许。 工作员带着高煦见了阮玲,然后高煦就按照顾问给出的套路、开始谈。 高煦还临场发挥,想起给阮玲买的新手机,问她要收据和保修卡,上面有高煦购物的签字。以此佐证高煦与阮玲的恋爱关系。他的态度非常好,承认犯法积极,一口一个警官、让处理事情的工作员很受用。 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完全按照王顾问的思路在发展,高煦当场痛快地缴纳了总共约一千五百圆罚金,然后就领人走了。 阮玲总算摆脱了大麻烦,管理分局给她补办了签证,限期一月滞留时间,并要高煦保证她从合法途径出境。 甚至走的时候,工作员还亲自送高煦到门口,对他挺好。 姓杨的工作员是个中年男人,送到门口,看了一眼阮玲身边的大包小包,对高煦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看人家小姑娘多可怜,咱们汉人呢,在外面要守信,不要胡搞。” 高煦毫不争辩,直接点头道:“杨警官说得是,以后我一定注意。都是我的错。” 旁边的阮玲听到这里,顿时抬头呆呆地看着高煦。她的脸渐渐变红,右手在左手臂上捏来捏去,一副做错了事的小孩似的。 他说罢道 别杨警官,拧起最大的一个口袋叫阮玲一起走。 离开了大门口,阮玲才小声道:“阿刚哥为我花那么多钱,我一定会做工还你。” 高煦道:“算了罢,你在可别去做工,违法的。我可是签了担保。” 这姑娘之前不知向谁学的套路、想让高煦花钱;这回可好,确实让高煦花钱了,但她也没得到,全便宜了公家。 过了一会儿,阮玲的声音又道:“阿刚哥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高煦道:“我也不想啊,不然能怎么办?咱们相识一场,我花点钱而已,你以后人生还长。” 阮玲道:“好像长辈训话。” 高煦:“……” 俩人走到了公路边,高煦把大口袋放在地上,左右看了两眼。他回头道:“你啥时候回国,身上还有钱吗?” 阮玲欲言又止,终于一声不吭。 高煦低头看了一眼手边大包,又看她拧的两个包,忍不住问道:“你都带了些什么,搬家呢?” 阮玲怯生生地说道:“穿的用的吃的,不带什么都要花钱买。” 高煦对这场景、忽然之间感到有点熟悉,仿佛曾经经历过。他的心微微一酸,叹了口气道:“来都来了,玩一阵子再走罢。你可别再犯傻,不要非法滞留,也别去找工作,不然我还得损失钱。” 阮玲顿时笑了,高兴道:“我给阿刚哥洗衣服、做饭、收拾屋子,当是为你做工还钱。” 高煦道:“算了,你怎么也算是客。” 他拿起手机道:“这地方连出租车也没看到,我上叫个车去机场,今天下午还有航班。” 过了一会儿,阮玲的声音又道:“以前我以为,对别人低头认错是软弱的样子。” 高煦心不在焉地随口道:“难道不是吗?” 阮玲小声道:“可今天阿刚哥一直认错,受了冤枉也默默承受着,我反而觉得你好高大。你每认错一次,我就心疼一次。都是些没有的事,他们全怪你身上,你就不生气吗?” 高煦心道:事情得看后果,既然没有啥后果、干嘛在乎?再说这也不是没办法吗,要是以前、一句话公家还得恭恭敬敬地送人到面前来。 但他忽然想起、小婉一直说他老气横秋。大概人太严肃了,就显老? 于是高煦琢磨了片刻,便嬉笑道:“我不高大,难道长得矮?” 果然阮玲“嗤”地一声笑出声来,伸手在他膀子上轻轻打了一拳。 等约到的车到了,俩人便坐车去机场。他们在机场又耽搁了好一阵,因为阮玲的行李过仪器时,机器不断在响。 当一瓶散装的不知什么油、一只大铁盆被拿出来时,连高煦也怔住了。旁边的女工作人员,则用复杂的眼光打量着一身人模狗样整齐着装的高煦,又对旁边衣着风格十分葩老土的阮玲、看了好几次。也不知道工作人员怎么想的,会不会认为高煦是人|贩子? 最后只能舍弃掉好些家当,俩人才顺利进入了候机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一章 春江花月夜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客机升空后飞行平稳了,阮玲找人换了个位置,坐到高煦的身边。她的口音有点特,音调是乱的,但汉语勾通没多少问题。 高煦随口问道:“你在酒店上班好生生的,怎么又想来大明了?” 阮玲道:“阿梅恨我,每天都想尽办法对付我。她是领班,我没有办法,只能辞职。后来再找工作的时候,有同乡正在想办法来大明,听得心动了。” 高煦稍微有点吃惊,转头看着她。他虽然能猜到大概原因,但仍然问道:“为什么,恨你?” 阮玲的小嘴一抿,皱眉道:“怪我不感恩。她帮我介绍工作,我却和阿刚哥走近、与她争抢,让阿刚哥不理她了。阿梅知道一些事,我两次进阿刚哥的房间,过道上有摄像头。” 高煦一时无语。 他坐在位置上,稍微回忆了一下在安南国几天的经历。 刚认识阿梅与小阮时,高煦还不认识韦婉,心思毫无纠结,当时他只是感觉有点冷清、无趣;所以一开始他有点喜欢上了小阮,至少有非分之想,但他不喜欢阿梅。大方地给小阮买手机,也有这个心理。 现在想来,高煦发现自己识人的直觉仍没退化。那个阿梅的衣着打扮比较时尚,身材也不错,实际上外在形象比小阮好;但高煦就是不喜欢阿梅,应该是因为很快就察觉了、阿梅的内在不怎么样。这个小阮也骗他,但心底要好一些。 飞机上噪音有点大,舒适比起现代列车来说还是差,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等到达苏州机场时,已经临近黄昏了,今天是阴天。 航行时间并不长,只不过俩人在机场候机、耽搁了不少时间。 高煦依旧提最重最大的口袋,带着阮玲去机场停车场。他在这个时代已有一阵子,对各种生活设施渐渐开始熟悉。 阮玲看到高煦刷瞳孔,就有轿车自动送到面前时,嘴|儿顿时张开了。她的表情比高煦刚来这个时代时、还要夸张一点,可她生来就在这个时代的。世界的发展还是不平衡。 她终于找到了熟悉的东西,指着车标道:“千里雪!” 高煦随口问了一句:“你认识啊?” 阮玲用力点头道:“当然认识,在我们那边有这种车,很少,都是特别富有的人开。” 高煦也不知道为什么千里雪车在外国定价那么高,而且以平民收入来看、在国外也确实不是普通人买得起的。 他不想一本正经地说教分析,只道:“在大明还好吧,只看舍不舍得在车辆上花钱。” 稍作停顿,他又随口道,“同一品牌也有不同价位,差距很大,我这辆便宜。” 阮玲似乎没注意听,她正睁大着眼睛看流线型的车身、银光闪闪的车漆,她的表现确实有点夸张,伸手想摸、却小心翼翼地没有放上去。于是高煦独自把她的姓李提到后面,扔到后备箱里。 高煦叫她上副驾,然后自己坐到驾驶室,在触屏上设置目的地。自动辅助技术,但他在机场这边要稍微看着点,因为附近的人和车比较多。 他又转头看了一眼阮玲,帮她把安全扣系上。阮玲显得非常拘谨,连话也不说了;本来俩人已算很熟悉,她这样子显得有点失常。但她的情绪似乎很惊喜,正好地默默看着车内的陈设。 车内环境确实很干净整齐,大量做工精湛的软皮包围、各种人性化的高科技简洁设备,舒适而有高级感,毕竟是豪车品牌。看来人都是一样的,哪怕是陌生的东西,只要是好的、大家都感受得出来。 轿车上了主路,高煦就不怎么管了,开始拿出手机放在方向盘上浏览。俩人好一阵没说话,高煦便打开了车载音响,放他下载的歌。声音不大,但能让气氛自然一点,车内实在太安静。 机场在苏州市南边,而高煦住的郊区在市区东北方,导航的路线要穿过市区边界。这时轿车渐渐进入主城区了。 城市的发展有时间层次的区别,中心区反而有点旧,倒是这主城区外围建造得更新、更宏伟。轿车行驶过的公路两侧、一条人工河两岸,全是摩天大楼与巨型建筑,大概是这个城市的中央办公区,主要是写字楼、大酒店、商场、会馆、大社区等大型设施。 天色已经黯淡,今天下午的苏州可能还下了下雨,空气雾沉沉的。 但在雾沉沉的环境中,宏伟的建筑群显得愈发震撼,大概是不清不楚的远视野、更能激发人的想象空间。连高煦已经见过一段时间了、也感受了这气魄。恍若天宫,又如神迹,高度发达的大明文明一改内敛的风格,以极度夸张的规模冲天而起。 这时车里的音乐,正放着一首叫《春江花月夜》的古风歌曲,高煦毕竟口味更复古,下载不少此类曲子。古典声音、现代视觉,竟然融为了一体,没有丝毫突兀感,如浑然一体般的自然。宏大与雅致也没有冲突,气氛挺好。 古筝的声音,节奏很从容,在恢弘的夜景衬托下还有雍容之感,旋律很优雅。一个女声迟迟而来,哼唱出了歌词,“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旁边的阮玲已拿出了手机,正对着车窗外的景色摄影。她的眼睛瞪得很大,此行的见识、可能对她尚且稚嫩的心灵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许久之后,她才开口道:“歌真好听。” 高煦随口道:“一千多年的唐朝写的诗了。” 阮玲又问:“这里是大明国的首都?” 高煦摇头,想了一下,“首都叫京师,在西北方向,应该还有几百里远。不过这里属于京太(太仓,此时大概在上海附近)江南城市区,整个地区面积很大。” 阮玲又问:“大明最富有的地区?” 高煦点头笑道:“算是。不过还有几大城市区差距也不是很大,比苏州更大的城市不下十个。北直隶新津区,珠江区,湖广沿江区,成都重庆区,都是很大的城市密集区域,有许多大城市,人口很多。” 阮玲听得惊讶,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以前都不知道。不过重庆在我们那边出名,在大明算富有的城市吗?” 高煦想起上看到的资料,正好拿来说:“那片城市区是西部经济最发达的地方,工业化之前是因为水运络完善,后来许多国家研究室、核工业、大资本集团的高科技产业精华都在那边。” 阮玲道:“为什么呀?” 高煦道:“因为元朝。大明决策者认为,四川是长龙的眼,如同围棋的讲究,像大后方纵深。每当华夏文明面临亡国灭种的危难关头,四川总以最后残存的力量进行抵抗,保全全体文明火种很长时间。” 阮玲又安静了一阵,忽然小声说道:“当年,你们为什么不把安南国全部占领算了?” 高煦怔住了,他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不过阮玲只是一介平民,她的个人想法没有任何意义。 那时高煦确实带兵去占领过,还是亲自去的,后来因为各种考虑放弃了,并支持了陈氏王朝治理当地。然而陈氏王朝,如今也已不复存在。 后来的大明统|治者怎么想的,高煦不是很清楚,反正没人再去直接管辖,从武德朝后、两国之间总体很和平。而且当地的上层应该也不愿意接受、大明的直接统辖。 高煦想了想道:“权力是比例问题,与整体经济毫无关系。” 阮玲一脸懵,显然完全没听懂。 车内又安静下来,只剩下音乐的声音。高煦继续看手机,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前面的公路。 阮玲侧身过来看他的手机:“阿刚哥在玩什么?” 高煦道:“下个软件试试。论坛上的人说用这软件订旅店非常便宜,差一点旅店还可能找到免费的。” 阮玲摇头道:“那人家怎么赚钱?” 高煦头也不抬地说:“不赚钱,烧钱的。不过只有某一时间、有这样的实惠,一般是某个资本扩张市场和用户的时期,烧的钱相当于广告费。” 阮玲道:“我懂了,大家为了占便宜,就去用他的软件,用的人会越来越多。” 高煦笑道:“聪明。” 阮玲恍然问道:“你为什么要看旅店,我们不回家吗?” 高煦道:“我回家,你住旅店。我找一家不错的、离得近的。” 阮玲轻声道:“不用了吧?” 高煦道:“我家里的条件很一般,不一定比旅店好。” 阮玲摇头道:“不是那个意思,我没钱,不好意思再花你的钱了。” 高煦道:“没事,我就当尽地主之谊。而且这阵子能占资本家的便宜,花不了几个钱。” 接着没再听到阮玲的回应,周围再次宁静下来,而这次的气氛却略显尴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二章 爱讲道理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沉默的气氛中,只剩底盘下传来的细微胎噪声。 小阮的声音终于打破了安静,“阿刚哥不要想太远了,以后我不会缠着你。” “我不是那个意思。”高煦愕然道。不过他听到这里,倒觉得只要不涉及复杂的事、小阮还算心思聪慧的一个女孩。 不料她更委屈了:“那、你有那么嫌弃我?” 高煦毫不犹豫地摇头,然后打量着她。这女孩长得不错,皮肤细腻,身材苗条,那只堪盈盈一握的细腰让人怜惜,最好的地方还是充满了青春活力。在高煦眼里,她有时候嬉戏玩笑,也自有一番可爱。他刚认识小阮的时候,就对她挺有好感。 果然小阮的声音道:“阿刚哥这样看着我,我觉得你不讨厌我。” 高煦道:“当然。”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沉思稍许,他终于冷静地说道:“人若只凭感觉走,可能会有麻烦,对彼此都没好处。” 小阮抿了一下嘴|儿,不高兴道:“你总喜欢讲道理。” 过了一会儿,她冷不丁又问了一句:“你有喜欢的人了?” 高煦再次一怔,想了一下才回答道:“现在还不好说。” 小阮叹了一口气道:“好吧,我去住旅店。不过你没人照顾怪可怜的,我帮你做些家务吧,也算是回报阿刚哥。” 高煦痛快地点头道:“最近两天我不上班,明天上午去旅店接你。一般的旅店都有免费早餐,你就在住的地方、吃完早饭等我。” 车子到了郊区那个小镇的旅店,高煦从钱包里把现金拿出几张,递给小阮。 小阮不好意思地缩手道:“我不能要了。” 高煦淡然道:“万一有用到钱的地方呢?安南钱在这边用不了,你省得去换。” 小阮听罢笑了一下、把钱接了,又看了他好一阵。 次日一早、高煦去接小阮时,她竟然已经拿钱买好了菜,要给他做午饭。等到了家里,只见屋子里有点乱,地面也很久没打扫了,小阮便先忙着收拾屋子。 之前好多年,高煦从来不干家务的,甚至穿衣服也有人侍候。如今他暂时没能适应,解决的法子就是不管,于是让家里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小阮忙里忙外,做琐事倒挺麻利。高煦干脆让她把手放在电子门锁上,将她的指纹保存,以便她之后能用指纹开门、更方便来帮他干家务。 休假结束了,高煦一早起来穿戴整齐,将腕表、皮包等准备好。他翻衣柜发现了一整排的手帕,便拿起一张折叠放在侧胸口袋上。但他又寻思了一会儿,想起在电视里和街面上、好像都没看见男人穿正装露出手帕的。 他便取出手帕,放进了外套里面的口袋。 天苏外贸部总部的办公地点,高煦已在前期做功课的时候、有所了解,并做了记录。所以他开车去上班,还算顺利。 他坐电梯上了一栋大厦,到达二十层的办公地点,发现所有人都没来,他来得最早。好在不需要钥匙,他在通过前台时,机器人扫描到他的信息,语音提示他可以进去了。 高煦在一个大厅里摸索,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一个狭小的格子间、上面没顶。格子间面摆放着电脑、水杯等物,还有一个巴掌大的小玩具,柜子里有许多纸制文件。 他查看物品,打开电脑琢磨,很快发现,前期做的努力、对工作内容本身没有多大的帮助。各种软件、表格,看得他是一头雾水。 慢慢地同事们陆续到了,每个人看到他、便是一脸惊讶,好像看到了一个死人复活了似的。 几乎所有人他都不认识,只认识张二。之前来医院看望他的王副总管,暂且没见到。 人们过来向他打招呼,起初高煦还客气地寒暄几句,后来人多了,他便只是微笑点头回应。同事们很快忙碌起来,他感受着这里气氛,节奏还是比较快。 张二说了一声,“事情还不敢交给哥们,你先开公司邮箱,看看能上手多少。” 高煦应了,但见张二也比较忙活,便没多问。他找了半天,愣是没找到公司邮箱怎么进去。 感觉相当不良好,高煦仿佛变成了一个差生、完全跟不上课程,一窍不通是有点如坐针毡。不过他还是比较镇定的,到底见过大场面,此时他便一边看电脑上的东西,一边寻思可行的办法,表现得无甚异样。 没一会儿,桌案上的电话忽然响了,高煦拿起来发现是无线的,便放在耳边。里面传来一个机器人的女声:“孙总管请刘刚办事员,到总管办公室面谈。” 高煦站起来看了两眼,对着电话问道:“怎么走?” 机器人道:“请进过道向左走,走到尽头右转,留意左侧的文字。” 高煦道:“明白了。” 他找到地方,走廊上一个圆滚滚的白机器道:“刘刚办事员请进。”门便自动打开了。 高煦走了进去,一间宽敞的屋子映入眼帘,陈设有古风,竟然还有一道精美的屏风。他绕过屏风时,便看到了两个女人。 其中一个女人坐在正面的一张桌案后,身后靠墙的地方和两侧全是架。另一个女人坐在侧面的小桌子边,正在看电脑。俩人都抬头看向朱高煦。 看位置和气质,高煦立刻判断出,正面那女人就是孙总管。这娘们化着妆、边幅修得很精细,根本看不出年龄,但高煦猜测至少有三十了。 她染过的深栗色短发、简洁首饰很时尚,额头饱满圆润、五官精美,至少整个人在打扮过后挺漂亮。这些有钱人大概也注重保养锻炼,她的身材高挑,高级面料的青色职业衣裙,把身材衬得凹凸有致,白色坦领里衬下,鼓鼓前胸位置熨烫过的衣料、形成的皱褶尤为明显。 高煦用欣赏的目光看了几眼,习惯里他对所有女人都没啥敬意,眼下他只能刻意提醒自己:定要调整好心态,至少得有尊重的表现,免得惹恼了上级,自寻烦恼。 他便抬起手做了个抱拳的动作:“孙总找我?” 女总管看了他一眼,动作自然地指着桌子前面的皮椅子道:“过来坐吧。” 高煦道:“多谢。” 孙总把手从键盘上放下去,应该放在了膝盖上,然后调整了坐姿看着高煦:“你的记忆还没恢复?” 高煦平静地答道:“还没有。” 孙总微微皱眉,又问:“只是记不得往事,还是什么都不记得?” 高煦无奈道:“我醒来的时候,甚至不知道身在哪年。” 孙总点了点头,又轻轻换了个坐姿,把手放在了脸颊旁边撑着,好像在想什么。 高煦道:“公司很对得起我了,所以王副总管拿合同来签的时候,我没有什么意见的。” 孙总抬眼看了他一眼,目光很明亮。 高煦又一脸诚意地说道:“有句话叫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还拿着公司的薪资,便想发挥点作用。我现在失忆,有些工作实在无法胜任。不过累的、时间长的事,也是愿意接受的。还请孙总给我换个工作内容。” 孙总听到这里,眼神有点异样地打量着他,目光里还带着好。 高煦坐在那里没多说了,坦然地接受着她的审视。 孙总的声音道:“我以前没注意你,现在倒觉得你有点特别,好像古代人的感觉。你不用担心,社会有相关法律,公司也有制度,我们会照规矩办,不敢随意侵犯员工的权利。” 高煦微笑道:“孙总目光如炬。” “还会开车吗?”孙总问道。 高煦点头道:“没什么问题。” 孙总道:“你先实习做助理,协助我的工作,怎么样?” 高煦痛快地说道:“我愿意听从安排。” “那行。”孙总转头道,“具体的事,让小尤给你说吧。” 坐在侧面的女人站了起来,恭敬说道:“好的,孙总。” 高煦观察了一下,便道:“那我不打搅孙总了,这便先回自己的位置。尤妹得空了,我们到外面说吧。” 孙总满意地微笑了一下,“好。” 小尤也道:“稍后我去找刘哥。” 高煦道:“告辞。” 孙总又看着他,笑着轻微地摇了一下头。 高煦出门后,回到了自己的格子间。这时隔壁的张二问道:“孙总找你啥事?” “换了个职位,先实习做孙总的助理。原来的工作我暂时干不了。”高煦道。 张二愣了一下,笑得有点僵硬:“哥们这叫因祸得福?” 高煦茫然道:“实习助理的工作更好?” 张二凑过来低声道:“工作好坏无所谓,这不是能经常陪着孙总吗?那可是个白富美,而且离了婚单身。” 高煦笑着小声道:“咱们不要想多了,门当户对才是常态。” 张二摇头道:“浪费机会。”接着他又有点不爽道,“不过也没什么,那职位工作时间不太固定,影响生活。” “有道理。”高煦道,“我总得干点啥,不用坐在这里像个傻子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三章 吃里扒外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小尤的职位是秘,有她负责安排孙总管的日程。而高煦是见习的助理,暂时不单独负责某方面的事务,所以上手不算太难。 他除了慢慢熟悉环境、协助孙总办事,还会做一些临时的外勤工作,诸如去接个人什么的。总管的名字叫孙静,家里啥来历不太清楚,但高煦猜测她家可能不是平民,毕竟年纪轻轻就坐到了这个重要位置。 今天又要去机场接人,但不是高煦单独去。孙总管、王副总管以及五六个人都准备出发了。听说来参观访问的客人,乃日本国大区的总经销商。 商人是不管国家强弱的,对待要紧的合作伙伴,大伙儿的态度非常重视。 高煦检查了口袋里孙总的车钥匙,便先下楼取车,开孙总的配车出发。人们在机场等到了那个经商销,原来是个妇人,名叫大内绫子,并带了几个男女随从。让高煦感到有点意外的是,这妇人穿着一身传统服装,并没有多少干练的商人气质。不过做化妆品生意的人,有女人老板倒也正常。 一整天高煦都在帮忙处理一些杂事。那日|本女人先去了大酒店下榻,下午高煦又与孙总等人一道、陪着客人参观公司各部门,在会议室座谈,接着又是宴会。高煦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好在应该有加班费拿。 餐桌上的电磁桌布上,居然有两个菜一个汤,桌布有保温功能,饭菜还是热的。小阮却没见到人,应该是天黑之后自己回旅店去了,她住的地方不远。 次日高煦继续与那日|本女人打交道,但阵仗不如昨天那么大。孙总管一早就安排了工作,今天只有他们两个人去;接了大内绫子后,到南边的石湖茶楼去喝茶。小尤给高煦发来了详细地址。 高煦马上明白,今天她们俩可能要谈一些不便公开的事。但他没有多问,只干自己的事、拿工资罢了。 果然在酒店接到大内绫子时,大内连一个随从也没带,三人非常低调地出发。开车的当然是高煦,他开的是孙总管的配车,一辆黑色外漆的空间宽大豪华的千里雪顶级轿车。 这座茶楼的客人好像很少,但是地方非常宽敞,里面简直是个园林,显然消费很高。大厅里有一男一女在弹唱,但没几个顾客,三人进了里面的包间。 很快有个穿襦裙的漂亮女子进来了,先作了个万福,然后把柜子里的茶具拿出来。孙总却道:“我们自己来,有需要的时候再叫你。” “好的,桌边有按铃。”女子便知趣地出去了,并把门带上。 孙总欠了欠身,伸手将一只陶瓷包边的水壶拿起,放到一个电磁炉上,找到按钮一按,然后握起一只盒子摇、好像在找茶叶。 高煦见状道:“孙总,让我来吧。” 这时大内绫子从包里取出了一叠纸张,微笑着递给了孙总。孙总的表情好像一喜,但很快神情就收敛了,她拿起东西立刻就开始快速地翻着,然后才细看。 大内用汉话小声道:“拿到这些东西,我们的付出很大,昨天孙总见到的那个小姑娘,也因此受了伤害。” 孙总抬头道:“大内夫人不用担心,我们明国人讲信用,即便没有落到纸上,之前说过的提货价格、仍然可以谈谈。不过操作起来会有点复杂,以避免一些麻烦。” 大内着弯腰鞠躬,孙总也急忙弯腰回礼。 只有旁边的高煦不管她们的礼数,犹自坐着在那里不紧不慢地泡茶。他有点纳闷的是,今天的事好像有点隐秘,孙总怎么会让他知情?但他没有吭声,就当是没听见。 以前高煦也会亲手泡茶,但最多的时候、还是看着小荷等宫女们在那里做。看过了千百遍,他早就熟悉得很,所以做起这种琐事也算娴熟。 大内绫子一边与孙总细谈、说得很隐晦,一边好像对高煦很有兴趣,经常在注视他。连孙总也看出来了,时不时看高煦一眼。 “先生气质不凡,手法有古风,好像古代贵族一样。”大内绫子终于说了出来。 高煦淡然道:“咱们的传统文化,兴趣爱好而已。” 大内绫子微笑道:“日本国也有茶道。” 高煦将盖碗里的茶水倒进了分杯里,他的动作自然是十分精准稳定,连一滴水也没洒,茶水划出弧线落进了杯中,古人爱喝茶,这种事高煦实在是顺手就能办好。接着他先倒了一小杯。 他从怀里掏出了干净的手帕,轻轻一折放在大内的面前,然后把小杯放上去,说道:“稍微放一下,小心烫。” 大内鞠躬道:“多谢。” 过了一会儿,当孙总正在说正事的时候,大内绫子却冷不丁道:“唔,真好喝。”搞得孙总稍微有点尴尬。 谈话内容只能暂停,孙总开了个玩笑,借机化解气氛。 这时大内绫子也笑着说:“我想起了一个古代的故事。说是在某个朝代,皇帝要接见外国使者,却临时让侍从假扮皇帝,而他自己则假扮侍从,身份颠倒后露面。后面的内容你们都知道吧?那个皇帝换了身衣服,也被使者看出来了。” 高煦的笑容顿时有点僵硬。但好在此时已是现代,孙总好像也无须太在乎这样的面子。 果然孙总笑道:“刘助理,你不会是咱们天苏集团的总裁假扮的吧?” 高煦听罢,笑道:“是呢,等我回总部了,准备把孙总的职务再往上升一升。” 俩女人都笑了起来,大内绫子甚至配合地恭喜孙总。 事情应该谈得比较顺利,高煦旁听之下,虽然搞不清楚具体事情,但能猜出个一二。 这个大内绫子不知用什么手段,搞到了日本国市场上、天苏集团的竞争对手的一些内部资料,然后天苏公司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愿意在经销商的提货成本上让利。为了不被人抓到把柄,这个让利的过程十分复杂迂回。 也许这种事别人早就有所察觉了,但搞不到具体的凭据,如同高煦一样。只掌握这样笼统的消息,应该是没有用的。 三人在茶楼里吃了午饭,菜式不多但很精细,午后才返回市区。 高煦回到公司时,便准备等着下班,下午他应该没什么事了。但很快电话响起,孙总把他叫进了办公室。 此时小尤不在这里,孙总端着一只水杯,正站在落地玻璃前。高煦进去便招呼了一声。 孙总转过身来,开口道:“刘助理,今天上午的事,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参与吗?” 高煦心道:我知道的那点皮毛,根本就不重要。 但他佯作不知,摇了摇头。 “以前没注意你,最近这些天我发现,你这人挺可靠的。”孙总靠近到高煦面前,伸手轻轻整理他的衣领,还在他的胸膛上抚平面料,“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在身边能让我觉得很舒服自然。我想培养你,做一些更重要的事。” 高煦故意低头看自己的衣服,然后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并伸手自己整理,然后笑着说道:“多谢孙总栽培。不过孙总今日处理的事,我几乎什么也不知道。本来也不太明白,所以我没留心听。” 女人对细节好像比较敏感,高煦的表现好像让她不太高兴,她轻轻撇了一下涂着唇膏的嘴,然后故作一副傲气的表情。 孙总轻声道:“那个大内绫子,竟然请我帮忙,想让你晚上去酒店陪她喝酒。” 高煦笑道:“我是公司员工,可不是牛郎。再说有钱的女人,就不能找个帅气点的?” “所以啊,我已经帮你婉拒了。”孙总笑道,“她如果私下联系你,你可不能瞒我。” 高煦顿时收住了笑容,正经地说道:“孙总放心,我绝不是吃里扒外的人。我就算缺钱,也看不上这样的钱。” 孙总笑眯眯地看着他,点头道:“我相信你。”她停顿了一下,“有时候你的价值观,真的有点古代人的感觉。大多人,不在乎什么吃里扒外的说法,除非是违法了。” “没必要,咱们平民的生活已经够可以了。”高煦微微感叹道。 他接着又提醒道:“我在公司里是个无关紧要的员工,完全没有商业价值,孙总放心罢。” “你说得也有道理呢。”孙总笑道,“可她为什么想找你?” 高煦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回答不上来。 孙总指着旁边的办公桌,“我叫小尤收拾过了,你明天把外面的东西拿进来,以后在这里办公。我有什么事安排你,也更方便。” 高煦点头道:“行。没别的事,那我先出去了。” 他走到屏风旁边,转头看时,见孙总还注视着自己,见到他回头、她便笑着轻轻挥了一下手。 过了屏风,门口有一面穿衣镜,高煦便站在屏风前面左右看了一番自己,随口嘀咕道:“完全谈不上帅啊。” “嗤!”忽然门口传来了一个声音。高煦一看原来是小尤,他大方地笑了笑走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四章 如半月云朵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总之高煦对这样普通的工作状态、还算能接受,并且相信会越来越适应。 办公区旁边有免费的食堂,提供午餐和茶水。也有一些人不在这里吃午饭,约上朋友到附近的餐馆里坐坐;或是觉得食堂的饭菜味道不好,自己从家里带了食物,在休息区进行加热。 同事们在这里吃午饭,饭后喝一杯茶、果汁。中午这段时间,大概是在一天中大家聊天最多的时候。 高煦取了一只白瓷盘子,放进了玻璃窗上的一个窄口,然后在触屏上随便选了两样菜。玻璃后面的机械臂将菜打好,并加上了一碗米饭,自动从另一个出口送了出来。 他端着盘子和碗走到一张桌子旁边坐下,然后听着同事们在周围闲扯。 就在这时,一个戴着袖套的肥胖老妇人走过来了。高煦认得她,是这里负责打扫卫生的合同工。虽然地板有机器人清理,但整理物品、擦餐具之类无规律的事,则需要人工打理。 高煦见她走到跟前,便礼貌地问了一句:“吃饭了吗?” 妇人说吃过了,然后忽然来了一句:“小刘,听说你离婚了,被媳妇甩了?” 高煦:“……” 他转头看周围的同事们,顿时觉得有点尴尬。 现在大明国大多数人的教育程度不低,一般不会有人这么直接地说话;八卦之心却似乎是本性。大伙儿不当面说,但有人问起高煦,立刻就有几个人、有意无意地注意这边了,他们好像很有兴趣的样子。 高煦无奈,苦笑了一下。 妇人又一副同情的样子:“小刘你真是造孽啊,刚被媳妇甩,又被人敲成了这样。” 高煦说道:“已恢复得差不多了,不影响生活的。” 妇人问道:“小刘有孩子吗?” 高煦摇头道:“还没有。” 妇人便一副关心的表情劝道:“你那么大年龄了,还不赶紧重新找一个媳妇,生个孩子,我家有五个呢。” 高煦还不是很熟悉环境,只能忍着不愉快的心情,随口应付道,“随缘,随缘。” 妇人竟干脆在旁边坐了下来,说道:“要不我给小刘介绍一个?离婚带孩的,年龄大点,长得倒富态,还能生。你也不要要求太高,尽量面对现实,男人被抛弃了,又不是有钱人,要重新找也不容易呀。” 高煦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了。毕竟之前很多年,能在他面前露脸的人,都经过了精挑细选,他几乎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这时,正好看见孙静总管、小尤,还有两个公司职务较高的同事过来,正向门外走。高煦马上招呼道:“孙总回办公室了?” 孙静转头笑了一下,看向老妇道:“王姐是过来人,说得多有道理,你听听。别人也是为你好。”然后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高煦道:“王姐有同情心,孙总怎么没有?” 孙静把手指轻轻卷起,放在精致化 妆的嘴唇上方,笑了一下直接走人。 没一会儿,孙静在门口忽然转头道:“刘助理,有人找。” 高煦长吁一口气,忍耐着性子、对妇人说了一声,然后起身就往外走。他还没走到门口,便看到了韦婉在外面,顿时愣了一下。韦婉的美貌很吸引人,顿时餐厅里许多同事都好地望着这边。那个王姐更是张着嘴,一边好地盯着门口这边,一边正和旁边的人说什么话。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高煦问道。 韦婉的美目里,顿时泪水打转,一行清泪流到了脸颊上,她急忙避过脸。 孙静好地看了她一眼,拿出一张纸巾递了过去:“小妹,没事?”接着问高煦,“你对人家小姑娘做了什么?” 高煦一脸无辜,自己也有点困惑:“暂时还不知道。” 韦婉轻声道:“不好意思。我本不想来打搅你的,之前在外面等了半个时辰,就等着你们中午休息的时间。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孙静好心提醒道:“隔壁有间会议室,现在是空的。” 高煦道了一声谢,拉着韦婉的袖子便往会议室走。进了房间,他便背过手将门掩上。 “啥情况?”高煦主动问道。 韦婉轻轻揩了一会儿眼泪,抬头问道:“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 高煦答道:“之前还不能确定。” 韦婉又哭了,哽咽道:“那为什么、你要把那个安南小娘带回国,还让她住家里,和你同居?你那么喜欢她吗,会不会娶她?” 高煦道:“你去我家了?” 韦婉点头,伤心道:“前阵子我家里有事催我回去,我一有空了,就马上来找你。没想到迎接我的,是另一个小娘。” 高煦立刻想起了一个细节,曾经发了详细地址给韦婉,因为她说要邮寄“好听的磁片”。 “你真的是……”高煦正想直接问,却看到门外有人影,便没说出来。 但韦婉已经听懂了,毫不犹豫地点头。 高煦皱眉寻思,那么在安南国的时候、她为什么要否定?可是这里仍然不太方便说话,人多的地方实在太多八卦了。 韦婉的声音道:“你知道我有多想念你吗?巴不得提早一天、一个时辰就能见到你。” 她可能不知道有人在偷听,但高煦发觉了,所以他不好多说什么。他便径直拿出了手机,拨了孙静的电话,说道:“孙总,我有点私事要处理,下午请半天假。” 对面道:“好的,知道了。我叫小尤帮忙,去把你的餐桌收了。” 韦婉使劲抱住了高煦,好像生怕他跑了似的。她的身体对于高煦来说,已是十分陌生,光滑白皙的皮肤带着青春的光泽,身上还有一种淡淡的清新、清香的气味。高煦分辨得出来,那不是护肤品的香味,而是少女特有的气味,好像是身体发育时分泌的物质。她的秀发贴着高煦的下巴,头发的触觉也很柔软顺滑。 高煦站在那里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既没有挣脱,也没做什么,他说道:“咱们回家说,走吧。” 俩人推开门走出会议室时,外面的人已经不见了。于是高煦便带着小婉坐电梯下楼,取了他的小银马,开车回家。 先前韦婉的情绪好像有点崩溃,稍微缓了一下,这时她便不怎么理高煦了。她犹自坐在副驾,冷冷地望着窗外,一副不愿意说话的冷清模样。 高煦也没多言,伸手打开了音乐,缓解这凝固般的气氛。 里面顿时传来了不太应景的音乐,“今夜月光,包围身上,就像你、注视我的目光。为什么、你不拥抱我,不亲吻我,就像半月、亲吻云朵……” 韦婉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很伤感。那还有些稚气的漂亮脸蛋上,眼睛红红的,眼神露出了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情绪。看得高煦有点心疼。 在这一瞬间,高煦才从她光滑的额头上、眉目之间,发现了某种熟悉的东西。 不过他还是没有多说什么,表现得很镇定。他也曾有过热血的心态,即便是刚到洪武末建文初那会儿、也比较冲动,但人老了一回之后,现在的他性情变了不少,一般都比较沉得住气。 高煦开口道:“咱们在安南国时,我暗示性地问过你,你怎么否定了,还叫我不要多想?” 韦婉慢慢地说道:“我们分开已经很久了,我刚发现、自己神地来到这里,那时身体还是个孩子。我又从上了解当年的事,我‘走了’之后,你又在位了十多年。我并不知道,过了那么多年,我在你心里是什么位置。现在的你,对我来说也有点陌生。也许先不说破,更能了解你吧?” 她顿了顿又轻声道,“我还想,我们能经历更多的过程、有更多的回忆。” “嗯……”高煦发出一个习惯性的声音,心里也接受了她的说法。 韦婉转头道:“现在的法律是一夫一妻,不能公开纳妾。高煦,你对那个小娘不是认真的吧?” 高煦叹了一口气:“安南小娘叫阮玲,她和我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 韦婉轻轻声道:“听人说,安南小娘很多是为了骗钱。咱们给她钱,别让她再缠着你行么?你打发了她,我就原谅你。”她接着又坐直了身体,颦眉道:“我这是怎么了,还比不上她?她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她能为你做的,我也能。” 高煦毫不犹豫,却很淡定地说道:“就算你什么都比不上她,我也会选你。” 韦婉听罢,脸色稍微好了一点,却接着又说:“还是那样,油嘴滑舌,挺会哄女人。我觉得,你怕是想全都要!” 高煦随口道:“什么油嘴滑舌,我啥时候对你说过假话,不都是实话吗,几十年了还不信我?” 她清澈的明亮眼睛微微一转,似乎想不出高煦骗过她的事,便不吭声了。汽车继续在公路上行驶,韦婉轻轻依偎过来,过了一会儿。她发出了一声叹息“唉”,好像仍然不太高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五章 微妙的情愫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进了家门,韦婉没有理会小阮。既没有出言不逊,也没有假装的礼貌招呼,只是冷清地站在旁边一声不吭。哪怕时隔多年,她处世的一些痕迹,仍如往昔。 小阮倒有点惊喜的表情:“阿刚哥,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她接着看向韦婉道,“这个阿姐来找过阿刚哥,阿姐真漂亮。” 瞎子也看得出来,韦婉比小阮的年龄稍小,为什么还要称呼阿姐?或许是一种感觉。 高煦道:“小阮是客人,却让你帮忙做了那么多事,多谢了。” 小阮道:“应该的,不然都不知道、该怎么回报阿刚哥。” “今天你先回旅店,等旬日休息的时间快到了,我再带你到四处逛逛。”高煦道。 小阮用力点头,又看了一眼韦婉,便返身拿了一个包,与高煦道别出门。 高煦看她上了电梯,这才关上房门,然后对韦婉道:“跟我来卧室。” 韦婉瞪眼道:“你也太直接了。” 高煦笑了一声,“来啊。”他说吧自己先朝卧室走去。 韦婉终于跟了过来。 高煦指着自己的床道:“你检查一下床单被褥,还有外面的家具也可以瞧瞧。” 韦婉轻声道:“什么意思?” 高煦道:“气味。” 韦婉露出了微笑,走到床边俯身闻了一下,然后叹了一口气,“费了那么多眼泪,好累。”她便躺到床上,在床垫上慵懒地滚了半圈,有意无意地感受着被褥与枕头。 高煦站在旁边,淡定地说道:“以前我就觉的很神。当年我每次亲近了别的女人,只要当天见你,你就能闻出来。就算沐浴更衣之后,也瞒不过你。到现在我也没搞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人的鼻子有那么灵吗?” 韦婉道:“不告诉你。” 接着高煦又带着韦婉,以参观自己家的说法,看了另一间卧室、只有床板没有铺,房,健身房,然后领着她回到客厅。 韦婉的目光有点闪烁,脸上好像有些笑意,又好像不太自然,脸颊红红的。 高煦道:“阮玲没有住在这里,只是主动要来帮我做家务。你知道的、我几十年没干过那些事了,还是很受用她的劳动成果。我给她订了旅店,她一直住在旅店。” 他一边说,一边把手机里的订单翻开,拿给韦婉看,“我事先并不知道、你会突然来我家,这些订单也是之前就有的。” 韦婉拿在手里瞧了一下,“我记得你是个很大方的人,特别是对长相尚好的小娘。” 高煦笑道:“那家旅店虽然谈不上高级,却很舒适干净,不差的。我利用了这个软件的市场扩张福利,所以价格才很便宜。现在是工薪族嘛,理性消费。” 韦婉道:“我来之前给你打过电话,你没接,可能在工作。” 她想了想又颦眉道,“很怪啊,高煦怎么突然变这样了,以前你什么时候会如此讲究?” “确实不太讲究。”高煦道,“可现在不 一样了,人得适应环境。” 韦婉低头不语,脸颊依旧带着红晕。 下午的阳光斜照在阳台后的玻璃门上,一道白色半透明的窗帘遮着,在气流中轻轻荡漾。高煦坐着沉默了稍许,便慢慢地开始叙述这阵子的经历。韦婉认真专心地倾听。 他仿佛在倾述。让他感觉有点不适应的是,以前都是他耐心地听妃嫔们倾述,今日却换了角度。 “我发现自己死后重生,到现在还不到两个月,就在大统皇帝登基那两天,我看了新闻。”高煦慢慢地说着,“一开始有点无所适从,身边没有亲近的人,渐渐地感觉很冷清。听从了同事推荐后,我到安南国度假,当时偶然认识了阮玲。” 高煦接着说道,“那时还没遇到你,而且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说实话我起初觉得,这个小娘还不错。她帮我洗衣服、手洗,让我感觉到了鲜活的人气。后来我看她的手机坏了,就给她买了个普通的手机。” 他稍作停顿,说道,“我发觉你有点熟悉、想到你像妙锦的时候,是咱们第二次见面之时。那次在餐厅里吃早饭,你的眼神、动作、气质,甚至一些说不上来的相处感觉,都很像。之后我才刻意地回避、与阮玲的暧昧关系。” 之后他又把阮玲偷渡遇到了大麻烦,只能求助于他,诸事一一如实讲述了一遍。 他还像在剖析自己的心态一般,将那种不确定的、又带着希望的情绪,对妙锦慢慢说了出来。高煦若不说一遍,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男人的情意原来也可以如此微妙。 妙锦的眼睛红红的,察觉到高煦转头看她时,她才故作生气地说道,“有时候觉得你傻得很!” 她的神情非常复杂怪。阳光透过白色的窗帘洒在她的脸上,更添洁白的光泽,她好像有点生气,但眼睛里却全是笑意与感动,皓齿咬着柔软的朱|唇,看着高煦时、那熟悉的妩媚洋溢在眉目之间。虽然不再是原来那双杏眼,但那种柔美却仿佛发乎于骨。 高煦道:“不是有句话说,女人头脑复杂,男人只是思想复杂。” 妙锦不动声色地伸手过来,轻轻握住高煦的手掌,柔声问道:“你只是觉得、我有点像旧人,所以回绝了她的引|诱?” 高煦叹了口气道:“是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也不是皇帝了,只是个三十余岁离婚的工薪族。” 他回忆起了一个细节,当时小婉问过他一句话,你希望是、还是不是(妙锦)。当时他看着这个人间难得一见的美少女,情绪有点复杂,回答了是。那种一闪而过的情绪,大概就有点这样的心态吧?高煦一向是个很现实的人。 妙锦的声音越来越温柔了:“全世界都是你定下的基业。” 高煦笑着摇了摇道:“现在……拉倒吧。” 妙锦忽然坐正了身子,小心问道:“高煦现在想要什么,有什么抱负?” 高煦转头看着她:“什么也不想要,就这样挺好。人生,不过如此。” 妙锦却转忧为喜,用力抱住了他的胳膊:“你早就该这样了,以后……你都是我的。”她说罢可能觉得失态,脸又是一红。 高煦道:“你和以前还是有些不同。” 妙锦的脸上一直带着笑容,说道:“都做了已经十余年小孩,你说呢?” 高煦忍不住又道:“这个事越来越怪了。如果只是我一个人重生,尚且能以玄妙的东西来勉强理解,可现在是咱们俩人了,恐怕此事有迹可循。” 妙锦低声道:“几个大贵族和资本家在投资什么大项目,好像就是为了永生。” 高煦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琢磨了一会儿,又问:“事情挺巧,咱们怎么在安南国遇到了?” 妙锦道:“起初确实算是巧合吧。不过我有时间、就会去高煦当年去过的地方,已经走过很多地方了。我很想你……” 她喃喃道,“第一次见面在安南王宫旁边,我没认出你,但看你那姿势、就觉得隐约有点熟悉;而且我看不惯现在的明国男人、一到外国就左拥右抱。于是我才脱口说了一句难听的话。” 高煦低头看了一下自己:“什么姿势?” 妙锦笑而不语。 高煦又道:“我好像没抱那些娘们,其中有个还是别人的女朋友,怎么抱呀?” 妙锦不解释,说道:“正好我们住了同一家酒店,不过明国人在升龙选酒店,选择并不多。吃早餐的时候,我看你就越来像了;你应该也认出了我,还问我喜欢看什么。现在谁还看几百年前的古?” 高煦笑道:“我签字的时候,妙锦基本已经确定?” 妙锦轻轻点头:“还有什么‘走得慢过得快’,亏你还记得,若不是你、谁知道这句话?”她的声音变得又小又柔,“几十年前的事了。” 高煦道:“这句话给我的印象挺深,后来品味过无数次。” 妙锦的小嘴一翘,道:“自从那次早餐后,每次你能偶遇我,都是我在刻意等你的原因。想起就生气,怎么就我一个人在着急?” 高煦无奈道:“怪我太相信你的话。” 不过妙锦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十余年,各方面的变化是比他要大的。所以妙锦很容易就能感受到他的气质,而他的直觉却有点似是而非。 “傻得很。”妙锦娇|嗔道,接着掩嘴儿笑,“终于可以骂你了。” 高煦笑道:“还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不准我亲近别人了。” 妙锦仰起头道:“算你知趣。以前我最想要的,是你和我一起做道士。” 高煦道:“妙锦的心还是那样天马行空,咱们不是讨论过了,不现实。” “老气横秋。”妙锦学着他的口气、发出了两个声音,接着自己被逗笑了。 高煦恍然道:“妙锦还没吃饭吧?”他说着拿起了手机。 妙锦道:“我看你也没吃多少,冰箱里有东西吗?我来做饭。” 高煦劝了一声。她却很执拗地说道:“我要做,安南小娘能做的,我都会做。” “怕是打翻了醋坛子。”高煦笑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六章 已经得到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冰箱冷冻室里有两格都是海味,高煦自己买的。妙锦决定做一个红烧马面鱼,这种鱼清理起来、大概要快些,然后准备再做个青菜蛋花汤。 高煦到厨房帮忙,直接选中了打米煮饭的活儿,因为有电饭煲、煮饭最简单。淘米之后,把水放进去,然后他拿食指一量、正好在第一个指节处,便满意地按了开关。 妙锦哼着不知名的小曲,俩人有时对视一眼,她的眼睛里便满是笑意。显然她今天的心情格外好。 她的楚楚纤腰上系着一块米黄色围裙,上面印着广告“美滋滋牌调味品”,可能是刘刚以前在哪里免费领的。见高煦在看她,她便故意轻快地旋转了一下身体,围裙像裙袂一般飘起。 看得出来她做菜有点生疏,可能不常做家务,但动作却很轻盈。 “我来切。”高煦道。 妙锦转头道:“不用,你就站在那里,像刚才一样看我。” 高煦愕然道:“这样看你?感觉自己好傻。” “本来就是傻。”她抬头笑道。她接着轻声道,“从安南国那时起,你每次这般注视我,我都特别开心。对了……就是此时的眼神。” 高煦道:“你还是专心点,别把手切了。” 忙活了一阵,两个菜终于做好。高煦把菜端上餐桌,又摆上碗筷,他问正在洗手的妙锦:“开瓶酒?” 妙锦道:“人家还没成年。”说罢轻轻遮着嘴笑了起来。 高煦在酒柜里选了一瓶,“这个是甜葡萄酒,酒精度只有几。” 妙锦点头道:“好吧。” 她走出厨房,坐到餐桌旁,马上就看到了桌边放的一本,伸手便翻起封面来看,“汉王起居记。”念罢抬头看了高煦一眼。 高煦道:“我其实更喜欢手写原版的,那时保存了很久。直到不久前,我快老死了,还经常在看呢。不过后来不知原版是否还存在于世。” “什么不久前,四百年了。”妙锦轻叹道。不过她眉目间浅浅的忧伤,很快就消失了,“你喜欢看我的字?” 高煦点头道:“人如其字。” 妙锦明亮的眼睛盯着他良久,眼睛里笑吟吟的,接着干脆用雪白的双手撑着自己的下巴。高煦拿起酒瓶,往晶莹的玻璃杯里倒上了酒,然后递了一杯过去。 他端起酒杯,“为重逢干杯。” 妙锦接过玻璃杯道:“欢迎高煦来到四百年后,为你接风洗尘。” 在这愉悦之中,高煦却恍惚觉得,人间充斥着某种荒诞。 妙锦将玻璃杯放在唇边,抿了一口便放下了,然后看着高煦道:“我走了之后那些年,敢情宫里还缺美人?” “不一样的。”高煦道,他指着桌子上的马面鱼道,“不管是美人,还是佳肴,人老了多半也只能看看。” 妙锦笑道:“说得好可怜。” 高煦夹起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十分享受地说道:“好吃,葱姜蒜香料配得挺好。” 妙锦的声音道:“应该不如杜千蕊做的。” 高煦没有回应。妙锦也没多说,过了一会儿她又道,“人真是怪啊,以前我和那么多女人分享一个人,居然和她们好生生地相处了许多年。” “人是受环境影响的。”高煦若有所思道。 俩人坐在餐桌旁喝了一会儿酒,便吃饭下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闲话,一切都自然而然,相处起来非常熟悉放松。让高煦感到陌生而好的,只有她现在的身体。她的针织外套里面、穿着小交领衬衣捂得严严实实,不过锁骨上边的光滑皮肤、仍可见白生生的有光泽,她的年龄不大却把衬衣撑得比较饱满,浑身洋溢着青春的芬芳。但高煦也只能看看,一时也不好太放肆。 吃过了饭,妙锦便要去洗碗。高煦想自己洗,但她说废弃物要分类什么的,并且有洗碗机。他便由着她忙活,自己去泡了一壶茶,等着妙锦出来喝。 没一会儿,厨房里响起了轻微的“嗡嗡”电器声音,妙锦出来坐到了茶几旁。 高煦看着她说道:“以前我是皇帝,倒没专门想过,妙锦原来是个非常贤惠的女人。” “我一直都没什么大志向,不像你。”妙锦随口道,“但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一切,真是比以前好太多了。” 高煦思索了一会儿,抬起头道:“这也是为什么、当年我有所谓大志向的原因。” 妙锦沉吟道:“为了现在更好?” 高煦点了一下头:“有一件事我想说,这是我第三次人生。第一次死得很年轻,在那个世界里,科技有点类似现在、稍有不如,但世界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妙锦吃惊地看着他,愣了好一阵。 高煦也沉默下来。 让他没想到的是,妙锦再次开口的第一话道:“以前你为何不告诉我?” 高煦道:“我记得说过,在你病重的时候。你不相信,只当是我安慰你呢。” 妙锦恍然道:“我想起来了。” 高煦很平静地说道:“有人说他看见了鬼,而且很多人都说有鬼,去告诉别人;可别人没见过,会有人相信吗?” 妙锦轻叹了一声,说道:“现在我见过了。”她又安静了一会儿,想着什么,接着恍然道,“你这么一说,以前我不太能理解的一些事、好像能明白了。” 高煦道:“你看我只是个普通人。当年不愿放弃抱负、并且确实做出了一番成就,有两个客观原因缺一不可,其一、生为皇帝的儿子,有掌权的可能,其二我的见识超出了当时的历史局限。” 没听到妙锦的回应,他便又道:“是不是有点失望?” 妙锦回过神来,看着他摇了摇头,并露出了笑容:“我的里,已经写了高煦是甚么样的人。” 客厅里再次沉静下来,只剩下厨房里传来的轻微声音。妙锦偶尔喝一口茶,犹自在那里发呆。 不知什么时候,她便开始用那清澈的目光盯着高煦,柔声道:“难怪当年你……难怪你现在说,很满意了、什么也不想要。因为你当年想要的东西,已经得到。” 高煦勉强地笑道:“人是很复杂的。我还是更习惯那时好|色狡诈的名声。” 妙锦轻 声道:“世祖皇帝早已不是那样的名声,回头你去城隍庙看看,有你的牌位,你在民间神化了。听说大学里有些知识渊博的学者、也相信你是神。” 高煦摩挲着额头,笑得身体抖动不已:“千万不要说出去,我真的不想被弄进实验室里切片研究。” 妙锦也笑了起来。 高煦好不容易忍住了莫名的笑意,呼出一口气道:“不过能对你说出来,感觉挺好。” 妙锦好地问道:“原来是甚么样的?” 高煦道:“第一次生活的世界?” 她轻轻点头。 “说来话长,以后慢慢说吧。”高煦道,“不过,在此之前四百年发生的事,我也很有兴趣。上说得太笼统,而且很多事经过了修改、包括武德朝的史实。妙锦不是学历史的?以后讲给我听吧。” 妙锦道:“好。” 她想了想又小心问道:“你有个前妻?” 高煦怔了一下:“好像是,衣柜里还有她不要的衣服。但是她和我应该没什么关系,我刚到这里不足两月,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也没有半点回忆和印象。” 妙锦轻笑道:“把你紧张得,我是那么善妒的妇人么?” 高煦恢复淡定道:“只是叙述一个事实。”他稍作停顿又恍然道,“听同事说起,事情似乎是、她有了更好的选择,然后抛弃了这个刘刚。这样也好,我也落得清静,没啥责任。” “现在的男女之间,聚散真的比以前随便了太多。”妙锦说罢,又仔细打量着他,微笑道:“真是怪啊,我感觉高煦似乎变得有点、不太自信?” 高煦一脸苦笑,曾经能掌控一切的感受已经远去、心里有说不出的不适应和难受,他强自用玩笑的口气道:“咱们换个身份想想,你是三十几岁的离婚穷男人,伴侣是十六七的美少女。” 妙锦拽住他的手,娇|声道:“你相信我吧,我不是小孩。” “当然相信,不然你干嘛非得要跟我?”高煦道。 妙锦又好言道:“别想太多,我们下楼去附近散散步。” 高煦随口道:“提前进入退休生活么?” 妙锦温柔地小声道:“无论做什么都行,只要是和高煦在一块儿。” 他听到这里,一掌轻拍在自己的大腿上,人便果断地站了起来:“走罢,转转。”妙锦笑吟吟也看着他,起身挽住他的胳膊。 高煦回头看了一眼,“比起原来,臀还得发育发育。” 妙锦红着脸,轻轻捏了他一把:“你只是垂涎我的美色,我可没法再贪图你的权位财富了。” 这句话,并不能照字面意思理解。 高煦想起了很久以前、某个寒冷的冬季,烟花在空中绽放,空气里充斥着节日的喜庆,而地上的黑暗中有一口阴冷的水井。妙锦在绝望与恐惧中,对他说过类似的话,非得说他只是贪图她的美色。而当时他的辩解是,照这么说、所有靠近他的女人都是贪图他的权位财富。 提及陈旧的话语,他仿佛感受到了、时空那抽象诡异的面目。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七章 明天见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三四月的气候宜人,午后阳光明媚,微风抚绕。 附近的草坪上,几个小孩一边打闹追逐,一边“哈哈”地笑着。附近有柏油马路,有公寓高楼、也有低矮的别墅。这里的风景也像城市,不过人口不多,没有市区那么拥挤热闹。 左边那条大公路平整干净,时不时有车辆驶过,发出一阵“哗哗”的噪声。这样的噪声却不叫人厌恶,倒会让高煦想起湖边的水浪声。 “往东走就是阳澄西湖,要不咱们开车去湖边玩。”高煦道。 挽着他的妙锦抬头微笑道:“下次吧,我一会儿得回家。”她接着解释道,“上午和我妈说的是,来苏州找朋友玩。今天不能夜不归宿啊。” 高煦听罢恍然,问道:“你家在哪?读大学是在学校住宿?” “京师和太仓(上海附近)都有屋,我妈一般在太仓,爸爸有时候也会回太仓。还有两个成年哥哥,但父兄都不怎么管我们。我妈会管我。”妙锦平静地说道,“学校也在太仓,金陵大学在那边有个校区。我平时多半是在家里住。” 高煦点了点头,“京师和太仓是大城市,房价有点贵呢,你家家境不错?” “嗯。”妙锦轻轻点头。 她接着又说道:“我会想办法、让他们接受你,以后跟你住就方便了。” 高煦沉吟道:“你这么小,事儿怕有点困难。” 妙锦柔声道:“我会处理好的。” 高煦摇头强笑道:“我要是有个女儿长这么漂亮,才十多岁,肯定不放心她跟着一个三十余岁的男人。” 妙锦笑道:“你那是封建思想,时代变了。我家还好,父兄都很狡诈,但仍会尊重我的选择和生活。” “狡诈……”高煦觉得这个词有点熟悉。 妙锦一脸憧憬道:“以后我下午从太仓过来,给你煮晚饭、早饭,收拾你的屋子;早上你去工作,我去学校。旬日那几天,我们便天天在一起,你去哪,我去哪。” “不嫌累?”高煦道。 妙锦脸上带着笑意:“我可不想再让别人侍候你。” 高煦想了想道:“哪会一直需要人侍候?我会慢慢适应学会自理,一些事自己能做。” 妙锦轻声道:“不想委屈了你。” “任何生物都得适应环境,何况是人?”高煦淡然道。 妙锦吐了一下小舌头,笑道:“就你道理多。” 高煦转头道:“就算当年我是皇帝,出征在外的时候也会住帐篷、村子里的破房子,生活比这艰难多了。妙锦不也住过?” 他稍作停顿,“咱们谁也不用那么累,时间长了,舒服自在的相处才好呢。” 妙锦一本正经道:“圣上所言极是,以后你换个工作吧,到太仓来陪读。” 高煦别过头去,轻轻摇了摇头。 俩人在郊区小镇上瞎走,有时走到自动售货机旁,便刷脸取两瓶水来喝。如果换作平时,稍微远点、走路就嫌累,今天下午 高煦却不知走了多长时间,而且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 她说的所有话,高煦都觉得很有趣。她的一笑一颦,他都看在眼里,觉得很美妙。 不过时间稍纵即逝,妙锦要回家了。高煦想开车送她,也就两百里路,走高速时间不长。但她坚持要坐动车回去,并说车站有家里人接她。 于是高煦取了车,把她送到苏州车站。 订好票之后,妙锦走到一道电子屏前面,听到语音通过之后,俩人便走到安检口附近。她转身过来,抬头看着高煦,忽然问道:“你是不是有点喜欢那个安南小娘?” 居然又提到了小阮。高煦顿时想到,以前他妃嫔成群,妙锦肯定不满意,只是忍耐罢了。 高煦无奈道:“放心吧,我这人从来都是敢作敢认,真和她有什么,一定会告诉你。当然那是不可能的事。” 妙锦仍然嘀咕道:“你是封建残余,很贪心。” 她想了想道:“不过男人就是粗心,你看人家身上穿的什么。明天我过来,带她去买点衣服。” 高煦:“……” 妙锦观察着他,笑道:“你可别胡思乱想。我哥哥的朋友,在安南国有明资企业,到时候叫人帮忙、给她找份好点的工作,这样你我都省心了。” 高煦随口道:“欠你个人情。” “别那么见外好么?你说得好像,你和安南小娘是自己人了?”妙锦皱眉哼了一声。 高煦道:“好吧。” 妙锦又好言劝道:“我不是想管你太紧,而是同情人家小姑娘。这种年龄小的小娘,一开始是贪你的钱,可沾上了、很容易依赖你。到时候你倒是玩玩了事,人家怎么办?” 高煦摩挲着额头,无奈道:“我啥也没干。” 妙锦捧着他的手,然后又轻轻放开了:“那我走了。” 高煦道:“家里人接到你了,给我发个信息。” 妙锦笑着点头道:“嗯。” 高煦站在外面,看着她走进去。妙锦一连回头数次,走到楼梯口,她又笑着向他挥了挥手。 等妙锦消失在扶梯下面,高煦这才转身离开,到停车场取车,独自回家。车上听了一会儿播音,回家洗了澡又继续一个人看电视。今天下午小阮没来,大概是以为有女子在他家。 城市化之后的大明国,人口大量聚集在城镇,但人们之间的生活反而越来越疏离。高煦这近两个月来,发现自己除了工作时间、大部分时候都是一个人在独处。 高煦拿着遥控板换了几个台,电视里出现了一些老旧的机械设备,摄像头正对准着几个穿白袍戴着头盔的人。 一个女人的声音道:“五十年前,世界首富盛常青、在生前投资的人体冷冻机构,至今仍在正常运行。盛常青先生身患肺癌,因当时的医学技术无法治愈,他选择了将自己冷冻储存,寄希望于未来的科技获得突破、能让他获得有效的治疗。盛常青先生也成为世界上第一个被冷冻的人体。” 接着一只话筒放到了一个白袍人面前。白袍人道:“盛先 生签订的文件,设定的唤醒时间是五十年后。今天正是到期限的日子。” 女人道:“你们准备把盛先生唤醒吗?” 白袍人道:“目前没有这个技术,无法履行文件条款。机构决定,继续保持原状。” 女人又问:“没有治疗技术吗?” 白袍人道:“是的,京师医科大学的癌症专家证实,目前仍无法治愈肺癌晚期的病人。更大的问题是,我们没有唤醒冷冻人的技术。” 他对着摄像机换了口气,又道:“五十年前的人体冷冻方案是,获得当事人授权之后,在其生前就将血液抽干,充入冷冻液、迅速进行冷冻,最大可能地避免人体|器官损坏。如果现在就将人体解冻,我们都认为,要让冷冻体活过来不太可能。” 女人道:“活过来?您的意思是,这些冷冻人已经死了?” 白袍人露出了笑容,接着马上板着脸道:“当然,冷冻了半个世纪的人,怎么可能还活着?不过我们无法给予严谨的答案。因为个体意识的课题,不是我们的研究方向。 假物院有心理学家在研究意识,你们可以去问问。据我了解,主要是通过人在濒死状态下的实验,进行研究分析。另外神经学专家也有这方面的研究。” 女人道:“听说人死后,质量会减轻。你认为人有灵魂吗?” 白袍人摇头道:“不知道。” 女人问道:“这里有多少冷冻人?” 白袍人转头看了一眼:“三十多个。” 女人又问:“都是富豪?” 白袍人沉默了一会儿,摆手道:“我无权回答这个问题。盛常青先生的身份当时就公诸于众了,所以我们只提到他无伤大雅。” 女人拿回话筒道:“多谢您配合采访。” 高煦看到这里,犹自笑了一下。 看来从两千多年起、到现在,人们的心思就没怎么变过。秦始皇就曾追逐过长生不老,而今工业文明科技已经高度发达了,世人还是不愿意面对死亡。 有时候觉得,若是想得太长远了,一切就只是悲剧、寂静。 就在这时,手机里传来了信息。高煦打开一看,妙锦发来的:到了,明天见。 高煦脸上带着笑容,回了一个:收到。 他半躺在软软的中式大椅子上,犹自回忆了一会儿,心道:当年妙锦躺在贵妃宫的床上,闭眼的时候,若能说一声“明天见”可能会缓解他的痛苦。 高煦关了电视,起身在椅子后面的小架上,顺手抽了一本,扔到茶几上。 他独自坐在椅子上看,不知不觉阳台玻璃门外的光线暗淡,夜色渐渐降临了。他便烧水泡了一壶茶,端着茶杯推开玻璃门走到阳台上,肘部放在栏杆上,犹自欣赏着小镇的夜色。 一处处灯光后面,隐隐约约的音乐声中,应该有各种各样的现代夜生活,而市区人口密集、可能更加丰富。高煦此刻却没什么兴趣,心态还是比不上这里土生土长的年轻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八章 田螺姑娘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次日高煦照常上班,在车上时,他把小阮住的地方、发给了妙锦。然后又给小阮打了个电话,谈及下午他的朋友要带她去逛街。 孙静上午比较忙,召集管理者开了例会,然后在办公室处理各种事,而小尤一直在帮她。 高煦不出外勤就有点闲了,他的桌案在小尤的旁边,桌子上依旧有一台电脑。 平常小尤有事在做,他不会多问,也不会坐过去看她的电话。有时候小尤得空,对高煦看的有兴趣,主动过来攀谈,这时高煦才会趁机请教一些问题。他在电脑旁看一本印刷的:常见的办公软件学习手册。 临近中午,孙静拿着手机走到落地窗旁,开始在那里说私事。 高煦见状放下,转头对小尤道:“小尤,咱们公司有没有员工福利,比如用比较低的价格购买产品?” 小尤马上点头道:“有呀,但不能买太多。” “只要一套东西。”高煦道,“怎么操|作?” 小尤道:“去仓库管理那里。” 就在这时,孙静的声音道:“送给昨天那个小美女?” 高煦笑着点头。 不料孙静又道:“还在上学吧?女学生可能会喜欢你这个年纪的男人,身材没走形,还有点钱。可小刘自己别糊涂啊,你的青春耗不过人家,别又把积蓄也赔进去了。” 高煦道:“咱们不是那样的关系,这是我第一次想送她礼物。” 孙静笑着哼了一声,走到办公室门口,又转头道:“到点了,你们自己下班。” 小尤答道:“好的,孙总。” 今天高煦是比较闲的,整天都没出办公楼半步,也没见有客人来造访。那个日本国女人,好像还在大明国寻欢作乐;不然她离境的时候,高煦应该会知道的。 傍晚时分高煦回到家中,发现桌子上已摆好了四菜一汤,放在有保温功能的桌布,还有热度。 高煦打了个电话给妙锦。 妙锦道:“我在开车呢,马上到家了,菜是我做的。” 高煦道:“以后,我干脆叫你田螺姑娘吧。” 手机里传来了清脆的笑声。 高煦道:“以后别做那么多菜、太费工夫,还照皇帝膳食规格呢?” 妙锦的声音道:“嗯。晚上你准备干嘛?” 高煦道:“看电视看,健身,睡觉。” 妙锦柔声道:“你比现在所有的男人都乖。” “你最乖。”高煦笑道。 妙锦的声音道:“好好吃饭,我要去停车了。” 挂掉了电话,高煦便一个人享受丰盛的晚餐,然后把碗稍微|冲了一下,扔进洗碗机里。看了会电视,他便到健身屋去跑步,接着洗澡,拿了一本,泡壶茶继续坐在客厅里休息。 不知不觉他竟然靠在舒服的大椅子里睡着了,直到被一阵电话铃声惊醒。 电话里非常吵,高煦问了一句也没听到回音。这时里面终于传来了孙静的声音,她的口齿有点不清:“我在天堂绮梦酒吧,有个男人一直缠着我 ,你来接我吧。我给你加班工资。” 高煦愣了一下,说道:“我的工作还有这种内容?具体位置在哪?” 手机里没有回答,可能对面听不见高煦的声音,接着电话就挂断了。 高煦想了一会儿,拿起手机搜索了一下地图,便起身去换衣服,然后出门下楼。 得益于科技带来的便捷,高煦刚适应这个时代不久、居然找到了那个地方。门口的车位上,全是跑车和看起来很贵的车辆。 他走进酒吧里,顿时一阵快节奏的歌曲扑面而来,时不时还有一些男女的怪叫。衣冠楚楚的人们,到了晚上简直唤醒了原始的本能。五颜六色的昏暗霓虹灯闪来闪去,使得高煦一时间有点不好判断、地面的高度,走起来人有些飘。 许多衣衫暴露的女人在霓虹灯中扭来扭去,一些男人也在其中,另一些男人则坐在各处,一边喝酒一边盯着她们看。 高煦沉住气,一边慢慢地走,一边寻找。过了一会儿,他看见吧台前面坐了个女人、有点像孙静,便走了过去。 果然是她。只见她穿着一件深色的长袖衫,低胸带宝石拼镶的蕾丝边,没有了职业正装的衬衣限制、那里显得非常饱满。在深色衣服的反衬下,沟壑很白。昏暗的光线、急躁的音乐,她的样子更容易让人心乱。 旁边果然有个年轻的男子,手正放在孙静的肩膀上,埋头和她说着什么。孙静时不时扭动一下肩膀,似乎想把男人都甩开。 “孙静。”高煦唤了一声,在这种场合下他觉得直呼其名要好点。 孙静抬起头,手还放在玻璃杯上,醉醺醺地望着高煦,笑道:“来了。” 年轻男子看着高煦,高煦也看着他,俩人对视了片刻。吧台上还放着一把车钥匙,然而现在稍微高档一点的汽车,都有指纹解锁,车主根本不需要带钥匙的。 这个地方,男女们似乎已经卸下了文明的伪装,将金钱、美色等赤|裸裸的欲|望,毫无修饰地摆上了台面。 当放纵的情绪在四面蔓延时,高煦刚进来、倒比较冷静,他镇定地盯着男子一言不发。 “你们认识?”男子主动开口道。 高煦道:“你觉得呢?” 男子有点不舍地看了一眼孙静的胸口,把手拿开放进裤袋,用玩世不恭的表情看着高煦:“啥关系?” 高煦道:“关你啥事?” “哈!”男子冷笑道。 孙静从凳子上站起来了,立刻一个踉跄扑进了高煦的怀里,柔软的胸脯贴到了他的身上。高煦急忙伸手扶住她,把她从自己的怀里扶正。孙静转头对男子道:“你走吧,去找别人。” 男子道:“你先来搭讪我。” 高煦平静地说道:“要不你现在把她强行拉走?” “神经病!”男子看了一会儿高煦的眼睛,甩手起身,十分不满地对孙静道,“玩不起就别玩!” 孙静迷糊地搂住高煦的脖子,“我和他玩,哈哈。” 高煦立刻伸手把孙静的手臂弄|开,右手提住她的膀子,左手扶着她的肩往外走。他好不容易把孙静扶上了小银马的副驾,在车上找到了一个购物袋,放到她的手上,然后 自己上了驾驶室。 “回家吗?”高煦转头问道。 孙静靠在皮椅子上,转头笑看着他,点头道:“回你家。” 高煦笑道:“孙总别拿我开玩笑。”他说罢想脱外套,但想到了“田螺姑娘”的鼻子特别灵,随即住手了。 孙静看着他大口呼气,然后懒洋洋地问道:“想脱衣服给我穿?” 高煦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孙静道:“我没开玩笑,不知道为什么,跟你在一块儿特别安心。你这样的人,床上一定很温柔美妙。” “咱们不说笑了,你能告诉我地址吗?”高煦道。 孙静不满地哼哼道:“同样是玩玩,我不比小姑娘差。” 这女人完全喝醉了,可毕竟是高煦的上司。他想了想,好言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孙总这样的好女人,我须得慎重。” 孙静软软地撩了一下手:“想哪去了?你以为我想和你谈婚论嫁不成?” 高煦虽然努力调整过心态,但听到这样的话,心里还是有些不太高兴。 他沉默了片刻,说道:“我给你开个房间,让你先休息吧。” 孙静的声音不太清晰:“行,我们去开房。” 高煦启动了轿车,按了自动辅助。然后拿起手机,打开那个优惠软件,随便找了一家附近的酒店,便开车朝定好的地方过去。 孙静换了个姿势,侧躺在椅子上,醉眼惺忪地注视着他。他没理会孙静,伸手打开了音乐,把音量调小。窗外灯火绚烂的高楼大厦、繁华的夜景渐渐闪过,车里却很宁静。 终于从那迷|乱暴躁的气氛中缓过神来,高煦这才冷静地感觉到:自己还是有点不太适应、这个时代的生活方式。 就算没有妙锦出现,要是他找了个这样的女人做恋人、甚至只是情人,也受不了她在外面如此放|纵。高煦转头看孙静的情况,看见了她那十分暴|露的上衣,丰腴的肌肤在行车时轻微地荡漾着。他却仿佛听到了一个温柔的声音:你是封建残余。 “知道我为什么反悔吗?”孙静迷迷糊糊的声音道。 高煦转头又看了她一眼:“嗯?” 孙静道:“酒吧那个年轻帅哥。” 高煦摇了摇头:“孙总的私人生活,我无权过问。” 孙静犹自道:“他缺少小刘这样的气质。”她接着喃喃道,“而且没有内涵,眼睛里只有肉。我却总觉得,你能理解我的心,哪怕你没说话。可能还是因为我和他年龄有差距,缺少共同语言。” 高煦笑道:“萍水相逢的夜晚,还讲究这个?” 孙静小声道:“讲究的,女人讲感觉。” 高煦转头道:“其实我自己也很纳闷,究竟是啥气质?” 孙静笑了笑,眯着眼养了一会儿神:“就是想听你说话。咱们把车停到路边,看看夜景,聊聊天吧?” 高煦道:“明天还上班呢。” 孙静摇了摇头,继续把眼睛闭上。看她的皮肤泛红,脸色发白,她喝得确实有点多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九章 不需要同情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酒店前台需要刷两个人的脸,高煦把孙静扶到屏幕前,叫她睁眼。她对着屏幕歪着头摆了个造型,竖起了大拇指,可能以为、有人在给她照相。 “帮个忙,扶她上去。”高煦道。 很快来了个女服务员,把孙静的手臂放在肩膀上,三人一起上了电梯。 到了房间门口,高煦站在外面没进去,让服务员把孙静弄到床上。待服务员出来关好门,高煦又问她们有没有叫醒服务。得到确认后,高煦便另外付了钱,把叫醒服务的时间、设定在明天上班前一个时辰。 接着他便回到自己的小银马上,回家去了。 到家里,高煦站在穿衣镜前,顿时心情有点烦躁。因为他发现自己的肩膀上、胸膛上,沾着口红、粉底等物的各种颜色。也不知道那孙静的脸上,究竟抹了多少东西。 他赶紧换下全身的衣服,先洗了澡,然后把衣服用密封袋装好,放到了外面的洗衣服务电子箱里。 冰箱里拿了一瓶水喝,他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想到明天是本旬最后一天班了,甚至可能只上半天,然后可以休息三天,他的心情渐渐恢复了愉快。 第二天到了公司,高煦一进办公室便是一愣。因为他没想到,孙静竟然先来了,而且着装整齐,甚至化过妆,完全看不出来昨晚的狼狈痕迹。 “孙总早。”高煦说道,又转头向小尤打了声招呼。 孙静保持着职业微笑,向他点了一下头。但是如果旁边的小尤够细心的话,或许能看出来孙静笑得有点不自然,眼神也很异样,隐约有点懊悔、有点羞愧,目光稍显闪烁。 不过这女人还是有点厉害,办公和接待公司管理层时,她依旧是目光锐利,说话言简意赅。 有时候孙静独自坐在办公桌后,会时不时地不动声色看高煦一眼。高煦察觉时,俩人有种说不出的尴尬。 就在这时,孙静抬头道:“小尤,你去仓库一趟,马上核实一下原始单据。小陈他们不得空。” 小尤站起来道:“好的,孙总。” 没一会儿,孙静端起茶杯从高煦的桌边走过。高煦很沉得住气,没有吭声,犹自在那里一边看手册,一边看电脑。 她站在落地窗边看了一会儿外面,然后转过身来,一手抱在胸下,一手拿着茶杯,说道:“昨晚发生了什么?我不记得了。” 高煦把椅子转过去,沉默了稍许,心道:她早上起来、发现衣服也没脱,应该知道啥事也没有吧? 不过人喝醉了好像是有意识的,要到喝断片的程度、估计昨夜孙静醉得还不够。 高煦便开口道:“孙总喝了太多酒,我去接你,你已经说不清住址。我只好给你订了个房间,然后就回家了。孙总放心,咱们还得共事,我哪敢趁人之危?” 孙静听到这里,满意地点头。 当年王贵曹福他们办事说话,高煦看也看会了,处理这种事一点不难。 “你……”孙静欲言又止,然后“唉”地叹气摇了摇头,便走回办公桌。 及至中午,高煦到食堂去吃饭。食堂饭菜味 道确实不咋地,不过他既吃得了御厨的膳食,也吃得惯军中的粗粮,没啥问题。 不料张勇神秘兮兮地走了过来,拽了高煦一把,然后向外边扬了一下下巴。高煦只好跟着他去消防门那边。 消防过道上还有两个女人。公司的女员工很多,可能超过了男员工。 “刘哥,以后可得照看着点兄弟们。”张勇揶揄地笑道。 高煦笑了一下,看向那两个女人。面熟,应该见面打过招呼,但高煦记不得她们的名字了。 张勇把手放到了高煦的肩膀上,“哥们藏得很深啊,那天还给我说啥‘不要想多了’,这才多长时间?”他竖起拇指道,“佩服。” 旁边的女人道:“昨晚我都看到你们了,大半夜从酒吧出来,两个人上了车。” “唉。”高煦忽然叹了一口气,“其实孙总也挺让人同情。” 张勇瞪眼道:“咋回事?” 高煦想了想说道:“好像在家里受了气,我不太清楚情况,好像还哭了。她找了闺蜜出去喝酒消愁,不料闺蜜还带了男友。喝完了酒,孙总不想让闺蜜的男友送,就叫我去接。我从进酒吧、到出来的时间,还不到五分钟。” 张勇将信将疑道:“然后呢?” 高煦淡然道:“然后我送她回家了,她家还有别的人,我也没进去。” 张勇笑着摇头道:“何必藏着掖着?” 高煦道:“又不犯法,有啥好藏的?可真的啥事也没有,兄弟也不想想,我才在孙总身边几天?” 几个人悻悻然,很快失去了兴趣。大家回到餐厅吃饭。 到了下午,有一会儿小尤出去了。不料孙静忽然来了一句:“我不需要同情。” 高煦抬头看着她,只见她笑吟吟地盯着自己,接着说道:“还哭了?”说罢从唇间吐出一声短促的不屑声音,“故事编的,张口就来,你怎么不去写?” “孙总怎么听到了?”高煦有点纳闷。 孙静不解释,只道:“你让他们说,能把我怎样?” 高煦镇定地说道:“孙总身居高位,声誉还是挺重要的。” 孙静道:“本来就没什么事。” 高煦道:“怎么说得清?” 孙静用复杂的目光盯着高煦良久,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通:“古代以道德治国,以宗族家庭为结构,还有什么三从四德,女人的名声确实挺重要。现在很多女人、也摆脱不了这样的传统,无非是觉得自己实在没有亮点,想在一些虚无缥缈的陈旧东西上、找到自我满足罢了。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个吗?” 高煦很简单地回应了一句:“省事。” “你这人倒真有点意思。”孙静道,接着她还是认真地说了一声,“不过……谢了。” “嗯。”高煦应道。然后开始拿起来看。 孙静又主动开口,低声道:“好多年,没有被人保护的感觉了。唉,可惜我们不适合。” 高煦看着她,她的目光已不再闪烁、恢复了自信 的神情。孙静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或许可以理解为,门不当户不对。 他不动声色地回敬道:“我也不喜欢当面首。” 孙静好像有点生气:“学习手册……我真是服了你。要不是我欣赏你,过两年合同到了,你就得失业。” 高煦微笑道:“无所谓。好手好脚,我还活不下去呢?” “行啊你。”孙静强笑道。 接着小尤回来了,俩人便闷声不言,各自做着自己的事。 高煦观察到,公司里的上下级关系、还是存在权力差别,属下几乎都在讨好孙总。比如这个小尤、以及平素开早会的管理层,在孙总面前都是恭恭敬敬的。 不过高煦确实没太认真,能混下去就混,混不下去另想办法呗。反正又不是皇位,有啥好紧张? 一下午,孙静偶尔还是会留意高煦,似乎对他仍然有些好。 高煦也不在乎,下了班就下楼。到停车场时,孙静忽然走了过来,说道:“加我的络号,手机号码。我把昨天开房的钱给你。” “行吧,一会儿车上加你。”高煦道。 孙静看见他的小银马从闸门出来,又笑道:“你的车坐着挺舒服。” 高煦道了一声再见,上车走人。 今天妙锦没来,小阮也没来。妙锦发信息说,明天到假日了,上午来找他。 他如同往常一样,回家便半躺在椅子里看电视。不一会儿小阮用白兔号发来了消息:婉姐给我买了好多衣服。 高煦:她人很好,你不用客气。 小阮:婉姐还说要给我安排工作,那个厂在北宁。我去过,修得特别漂亮,待遇也很好,一般人进不去,我想去那里上班。 高煦:那挺好。以后玲妹再来大明玩,用旅游签证。 小阮:对不起,阿刚哥。 高煦发了个问号。 小阮:我就不再去阿刚哥家了,怕婉姐生气。她真的好漂亮,我比不上她。 高煦:嗯,回国的时候,我们去送你。 对于小阮的选择,高煦心里毫无波澜,并表示理解。当一个人生存都有点问题的时候,看重实在的好处,似乎是理所当然。 小阮和孙静都是正常的,反倒妙锦的心思有点例外。她做过贵妃,也许和高煦一样,把一些蝇头小利早就看淡了。 没一会儿,妙锦又发来了消息:想不想去苏伊士运河看看? 高煦回忆了一会儿,打字道:可以。 妙锦:我就知道。以前你关心了好些年,可从来没亲自去过。到时候我们安排好时间,我陪你去,现在方便多了,几天就够。 高煦回了一句。然后发现手机里有短信提醒,包裹到了。 于是他便下楼去电子箱旁边,用动态密码开了箱子,拿了包裹上楼。里面是他买的一些,回到客厅时,发现架已经满了。他顺手要放在茶几上,发现茶几已经堆了两叠,现在变成了三叠。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一十章 忍得住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上午接到了妙锦。她坐上副驾,便将座位调整了一下,然后笑眯眯地半躺在那里,伸了个拦腰,还从鼻子里哼哼了一声。 原来她经历的那些家国恩怨,毕竟已经成为了前世;如今的妙锦,比以前乐观了不少。高煦始信,时间可以治愈一切。 她今天穿了一件灰白色的半丝质面料薄外套、及腰短款,系着一条红条纹的小肩巾,下面穿着小脚帆布裤,脚蹬一双白色运动鞋。 妙锦打扮得很休闲,但这种比较贴身的衣裤,很考验身材;如果腰和腿长得不好、反而会暴露缺点,还不如穿宽松的裤子。而妙锦穿着就很让人赏心悦目,及背的长发、雪白细腻的皮肤和凹凸有致的身体曲线散发着女人味,休闲风格又不乏青春活力。她很放松的样子,半躺在那里,那女性特有的身体轮廓与流线展示在高煦旁边,引得他频频侧目。 轿车渐渐驶离车站,她用试探的口气问道:“在你家里,我算是女主人吗?” 高煦道:“不然是男主人么?” 妙锦掩嘴笑了一声,马上说道:“那好,我在上订了一个架,商家负责安装,一会儿我看看放在哪里合适。我还想买一些厨具。” “经济宽裕吗?”高煦随口问了一声。她家的家境应该不错,但毕竟是学生,不一定财务自由。 妙锦的声音道:“放心吧。” 高煦打开自动辅助,扭转上身,伸手从后面拿出来了一个纸盒子,递给了妙锦。 “这是什么,护肤品?”妙锦笑吟吟地看着他。 高煦道:“我记得你以前就用这家的胭脂水粉。倒是巧了,我的工作就在这家公司。东西一样,但内部价比市场上便宜很多。” 妙锦微笑道:“只是名字一样,别的什么都变了。不过我很喜欢高煦送的礼物。”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高煦却有点走神。 他终于开口道:“前晚上半夜,我接到了女上司的电话,去了一趟市区的酒吧接人。” “嗯?”妙锦转头看着他。 接着高煦便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过程,主动交代了。 叙述完事情,高煦又道:“我没进那个酒店房间,让服务员扶她进去的。事情刚过去一天多,前台服务员应该还记得我,要不你得空了,拿我的照片去问问?” 不料妙锦马上带着笑容道:“太麻烦了。你没骗过我,我干嘛不相信你?” “那天给我递纸巾的女人,不会是她吧?”妙锦一脸恍然,又问他一句。 高煦道:“就是她。” 妙锦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她的年龄,应该比你还大。” 高煦道:“每天都化妆,看不出来。” 妙锦又道:“平时看着光鲜亮丽,怕卸妆,怕脱了衣服细看。” 高煦无言以对。 妙锦看着他的脸,笑道:“别这样一副表情。当年你对我,什么没做 过?早就跟着你学坏了。” 高煦忙道:“她怎么样,我不感兴趣。前晚只是不好推脱,就当帮她个忙。毕竟是同事,而且是上司。” “她喜欢你,还会勾|引你。”妙锦没头没脑地说道。 高煦摇头道:“就算妙锦说得对,那又怎么样?下次再找我,我叫上别的同事一起去。” 妙锦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是个好办法。” 过了一会儿,她又小声道:“高煦那么好|色的人,忍得住?” 高煦一本正经道:“其实还好,只要不被刺激,平时有别的事分散注意力,大多时候不会去想。家里不是还有一间健身屋?” 这时车子到了市区的一处综合商业广场,高煦便把车放进了停车场。俩人到里面逛街,然后吃午饭。 大明国的自动化物流很便捷,但是人们买东西,还是比较喜欢来商场、特别是买衣服。好像是因为服务很好,并同时可以娱乐休闲。明国大多数人口在中高收入层次,消费级别比较高,商品的质量、服务都是重要的竞争方向。因为便宜的商品根本不缺,而且竞争太大,全世界许多进入基础工业门槛的国家,供应了丰富的廉价货物。 高煦看看新闻,知道了之前四百年,大明经过了多次战乱。现在世界上也是乱糟糟的、好像到处都有冲突,但国内(除西美区之外)倒是太平繁荣。 俩人午饭后逛到了女士内衣的店面,妙锦要进去看。高煦一时不太适应,便在门口等着。 旁边的电视上在播放一个西美那边的对话访谈,节目在这里显得有点不合时宜。一个黄皮肤长头发、扎着马尾的男人,正坐在一张现代桌子后面,看着摄影机说:“我们有石油、有大片可耕种的良田,应该比本土还要富裕,但是好处被你们拿走太多了。” 旁边有个声音道:“东美地区的东西没有被拿走,西方人只是把殷人杀|光,并抢走土地和资源,而且现在那边的人、也不比西美区的人过得好。” 长头发的男人没有回答质疑,情绪有点激动道:“你们也拿走了东美各国的好处。明国皇室和大资本家就是全世界的毒|瘤,他们修建了无数军事基地,并用宝钞掠夺全世界。而且他们还压低原料价格,自己制造东西,标上高价到处贩卖,让大家都没有好工作。你们霸占了所有行业,怎么都不够。” 旁边的男声道:“这些合法基地、三十六个航母编队,以及战略级海军,正在保护全人类,维护世界太平繁荣。如果没有本土维护世界秩序,局面将不堪设想。” 长头发道:“本土维护和平的办法,就是到处贩卖军|火,最可笑的是、同时卖给交战双方,我从没见过比现实更荒诞的事。你们还不准西美区公民独立建国,动辄用军队威胁当地组|织。” 镜头一直没拍旁边的男人,只听到他的声音:“正府限制了核能武器和生化武器在全球泛滥,避免了无数无辜的平民死亡。不卖军|火也中止不了战争,人们会用木棍和石头作战,如同远古时代的人们。” 长头发道:“全世界那么多地区,只有本土独家拥有核能武器。所以谁不听话,你们就 污蔑它在研究核能武器,迫使他国就范。” 那个男人笑道:“我们这个节目需要用事实说话,某个地方是否在试图制造危险武器,有很多证据,比如忽然大量集中地使用电力,甚至需要卫星照片佐证。而且你可能说反了,应该是某些地区在要挟本土,将研发危险武器。 如果危险武器不被限制,全人类迟早会被毁灭。科技已经突破核能利用,除了强行限制、别无办法,否定一定有很多地区能制造出危险武器,然后因矛盾升|级而相互毁灭。本土承担起了保护人类前途的责任……” 长头发一直在胡说八道、情绪多于雄辩,但最后一句好像很有水平:“那谁来限制本土?” 接着便轮到旁边那男人东拉西扯了,一会儿说到中庸之道,一会儿说到大明从未屠戮别国平民、奴|隶贩卖的历史,重新回到了道德优势的观点上。 就在这时,高煦发现妙锦已经出来,她提着几个纸袋,站在旁边看着电视说道:“别管这些东西了。” 高煦道:“好像全世界都在怨恨大明。” 妙锦摇头道:“不能只看这种节目、还有新闻,得眼见为实,现在也是这样。” “哦?”高煦发出一个声音。 妙锦道:“其实无论在哪里,大多数人根本不关心这些东西。油盐菜米要操心,乐子也不能少,生活还须继续。十来岁的时候,我和家父去过西美区、也去过欧洲,普通人很友善的,也很喜欢大明的产品和文化。别看电视上骂得凶,其实人们最不满意的地方只有一个,大明不是移民国家,外国人只有科学家、哲学家和天才能取得国籍。” 高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也不管那些大事了,注意力到了面前的小事,他指着纸袋道:“买了些什么?” 妙锦笑吟吟地说道:“要看吗?” 高煦还来不及回答,她又捂住了纸袋,说道:“这里人多,回去给你看。”说罢挽起高煦的手臂,“我们去买蔬菜,回家做饭。” “走了一整天你也累,买点熟食回去。”高煦道。 妙锦道:“好吧,你说了算。” 俩人买好东西,取了车。高煦坐到椅子上,一边按启动键,一边问道:“今天,令堂不管你夜不归宿了?” 妙锦笑道:“我自有办法。对了,家里有烘干机吗?” 高煦想了一会儿,说道:“好像有,不太确定。” “你呀……”妙锦摇头道,“新买的衣服要洗一洗。” 高煦又问:“你没带换洗衣服?” 妙锦再次摇头。 高煦一边看着前面的路,一边和她说些寻常的话题。以前在皇宫里,他和妙锦便合得来,现在相处也挺好。 先前看到的纷纷扰扰大事,渐渐被高煦抛诸脑外了。他和大多数平民一样,心思重新回到了自己的生活中,或许只有这平淡的小日子,才是最真实的东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一十一章 复古元素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俩人回到家,做了一些琐事,洗东西、吃饭、沐浴。然后高煦便坐在茶几旁,开始用电磁炉烧水泡茶。浴室传来了“哗哗”的水流声,妙锦去洗澡去了。 傍晚时分,泡一壶茶,拿一本,成为高煦日常的习惯。 过了许久,高煦便听到妙锦“喂”了一声,抬起头一看,他顿时愣在了那里。妙锦看到他的样子,本来强作轻松的神色,也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抬起手臂轻轻抱在了胸前,脸上出现了羞涩的红晕。 只见她的长发挽起系在后面,身上只穿了一套非常轻薄的丝绸短款连衣裙。上面是吊带,下面裙子很短、两条形状姣好的腿全未遮住。上边两小块纱丝料子,是半透明的材质,不过刺绣花纹很繁复、于是让料子变得不透明了,肩上用两根深色的细带子吊着,只不过恰好没有露|点。剩下的布是紫红色的丝绸,把她的皮肤衬得比丝绸更光滑有光泽、更显雪白美好。裙子不仅短,还开了高叉,上面用丝带打了个花结。 她刚才化了点淡妆,让面容显得更成熟妩媚,尤其口红涂得很浓。 “高煦是不是喜欢复古的风格?”她小声问道。 高煦感觉脑袋隐约有点眩晕,却仍旧故作镇定道:“刺绣有复古元素,裙腰也有襦裙的风格,不过主要得身材好才漂亮。” “你说话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妙锦掩嘴轻笑了一下,缓缓走了过来,坐在了侧面的一把大椅子上。然后她将一条腿压在另一条腿上,便翘起了一只脚。脚上穿的是有花纹的复古布拖鞋,倒与衣裳很搭配。没穿袜子的脚,在绣花鞋里看起来娇小漂亮。 “我泡了一壶茶,等着你来一起喝。”高煦道,拿起一只小杯递了过去。 妙锦双手接着,捧在胸前时不时看着他:“原先那个时代,我这个年龄早该嫁人了。” “嗯……”高煦应了一声,稍微挪了一下身体。 她又小声地缓缓说道:“我不能让那些女人,有可乘之机。不是不相信你,而是觉得让你这么忍着、挺委屈。” 高煦伸手在额头上摩挲了几下,一时说不出话来。 妙锦将捧着的茶杯里的茶水一饮而尽。茶水全在口中停留着,她的眼睛盯着高煦,然后抿了一下涂得朱红的嘴唇,这才刻意地把茶水用力咽了下去。 高煦一边与她对视着,一边欠身把手掌放在她的纤手上。她一点也不反抗,径直把茶杯轻轻放在了几案上,小声道:“你可得负责任。” 听到这里,高煦笑了一声。 刚刚放在几案上的白色陶瓷小杯边缘,染上了一朵朱色口红。那茶香本来自有古朴典雅气质,却和艳丽的东西混在了一起,正是有别样的气息。 每旬十日、一般包括三到四天假,本旬是三天假。高煦除了第一天假日和妙锦逛了商业区,之后便一直没出门,吃饭也是用手机订的。 刚要上班的时候,他才领会到,原来上班是一件很不愉快的事。妙锦的身体对高煦来说,显得有点陌生,但她还是原来那个人,俩人十分熟悉,一切都水到渠成。 一大早高煦离开家门,停好车坐电梯上楼,走到办公室时还有点心不在焉。孙静什么时候进来的,他也不知道,甚至招呼也没打。 就在这时,他听到孙静的声音道:“刘助理。” “啊?”高煦恍然应道。 孙静看着他说道:“你过来看看。” 高煦只好起身过去,只见小尤也站在孙静旁边,正弯着腰在那里按笔记本的键盘。 孙静又道:“到这边来。” 高煦点了一下头,绕到办公桌后面,便去看电脑上的视频。 视频里好像是某个晚会的场景,观众席有很多人,舞台上站着主持人。小尤忽然按了暂停键。 “这个。” 观众席第一排,有人年轻姑娘正要坐下,转头看了一眼椅子,面部正好对着摄影机。旁边还有个衣冠楚楚的老头,似乎认识那年轻姑娘,正转头和她说话。高煦一眼就认出来,那姑娘正是妙锦。 “怎么了?”高煦问道。 小尤又按了开始键,然后伸手拖拽视频,过了一会儿,她找到了妙锦身边那老头的正面画面,指给高煦看。 高煦一脸茫然。 孙静道:“他失忆了。” “哦。”小尤恍然,又道,“这个老人叫韦忠明,明国的大资本家之一,手里控股了几家大企业,在军工制造、银行、能源这些重要行业。这些大资本之间的关系千丝万缕,咱们的内阁首相靠选,但据说大事都要看后面那些大族的意思。” 高煦脸色微微一变。 小尤道:“韦家主家一直和皇室、王家等大族联姻,韦忠明的名声一向很好,为人低调正派,不可能在公开场合带这么年轻的情人。所以这个姑娘应该是他的家人。” 孙静的声音道:“那天找你哭的姑娘,好像和她很像。” “肯定是她。”小尤激动道,“长相出众,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不可能记错。” 高煦沉默不言,他正在琢磨。大明不是原来的大明朝,但还是大明国号,这个韦家的人,极可能是当年韦达的后人。他听说妙锦的名字叫韦婉之时,也想到过韦达,不过觉得可能性太小,毕竟时间过去太久了。 他有点走神,脱口问道:“韦家怎么发达了那么多年?” 孙静道:“原来好像开始衰落了,到一战时期,大明的国内有内|战,打打停停好多年,韦家等一些势力在两次重大选择中、都选择了拥护皇室。后来呢,那边的人赢了几次主力会战就这样了。这些东西,你看市面上售卖的,可看不到。” “不错不错。”高煦笑道。他心道韦家联姻的王家,应该是王斌的后代,当年确实没看走眼。 孙静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会真的是什么公子,微服私访吧?” 高煦听罢笑了几声。 孙静和小尤却毫无笑意,都很认真地看着他。 高煦摇头道:“怎么可能?我要是真能到那个级别,生产化妆品的企业,有私访的必要吗?” 孙静明显不信,她说道:“大资本家为了防止家族实力分散,现在通常采用长子继承制。旁支没那么大势力,但都能得到一些资产,也算是有钱人。” 高煦道:“真不是,你们误会了。我现在父母双亡,啥也没有。” 孙静指着视频道:“韦家的千金,怎么会缠着你?” 高煦无奈,说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只看钱。而且这视频里的人不太清晰,我也不能确定是不是,要问一下才知道。” 两个女人沉默了一会儿,孙静递了个眼色。小尤便道:“孙总,我出去一下。” “嗯。”孙静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孙静笑眯眯地说道:“刘……助理,那天我和你开玩笑呢,你可别往心里去。” 高煦摇了摇头,忽然皱眉道,“孙总不是说,有各种法律和精准完美的制衡逻辑吗?你就算得罪了我,又没犯法,怕什么?” 孙静轻声道:“我不是怕,是说实话解释、确实只是开玩笑。” 高煦沉吟片刻,用诚恳的眼神看着她道:“其实没什么,孙总没有恶意,我如果是那么小气的人,还能办什么事?而且我本来啥也没有,你还能注意我,说实话我心里有点暗爽。可惜正如孙总所言,咱们不太适合。”他想了想又道,“人若只凭感觉走,恐怕会有些麻烦。” 孙静认真地听着,轻轻点头道,“刘助理的见解,不像是啥也没有的人。” 高煦道:“我这种人多了,真没必要隐瞒。”他指了一下视频,“有没有资本,不是看出身吗?和见识有多大关系?” 孙静忽然幽幽叹了一口气,“我这个职位,竞争很大的,我压力也很大,有时候总想找点发|泄放纵的机会。” 高煦听罢,点头道:“我知道,很能理解那种感受。” 孙静顿时又微笑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看咱们明国的普通员工压力很小,过得挺好的。” 高煦无奈道:“说什么你也不信。孙总需要冷静一下,再留意一些细节,你就会明白、我没骗你。” 孙静狐疑地打量着他,轻轻点了一下头。 高煦道:“不耽搁孙总工作了。”他说罢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他也需要冷静地琢磨一下,妙锦真是大资本家里的人么?如果那个什么韦忠明是权势人物,妙锦怎会独自到安南国那些地方去旅游?又或是当时她身边有保镖? 高煦在这个时代生活了一段时间,总体感觉,至少在神洲(东亚)地区,对于普通人的人身安全还是有保障的。可如果特别的人物,他们应该会额外小心。正如他当年的外出活动,也不会太随意。 他想了想,直接拿起手机,给妙锦发了信息:韦忠明是你什么人? 过了好一会儿,妙锦才回了消息:下午我在家等你,见面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一十二章 心事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走进门,高煦就听到了拖鞋在木地板上“哒哒哒”的声音,接着看到了妙锦。她的头发湿漉漉的刚洗过,穿着一条短裤,一件浅灰色的半袖套衫,套衫是弹性料子做的,包裹在身上,领口也比较低。她的样子对于她的年龄来看、发育得挺好。 “生气了?”妙锦看着他问道。 高煦瞧着她的领口,摇头道:“为什么生气?” 妙锦道:“我没告诉你家里的事。” 高煦淡然道:“没说,自有你没说的道理。” “我知道了,你现在脑子里只有坏坏的东西,等累了才能想别的。”妙锦瞧着他的眼神,用玩笑的口气道。 高煦也笑了一声,脱了鞋子,便走向茶几。 妙锦从后面跟了过来,轻声说道:“韦忠明是我的伯伯;他的先父、与我的先祖父,乃亲兄弟。不过先祖父没有继承韦家的主要产业。” 高煦听罢转头道:“原来如此。” 妙锦道:“你怎么知道的?” 高煦稍微想了一下她的意思,便道:“有个视频,好像录制于某场晚会上。你和韦忠明坐在观众席,有交谈的场面。” 妙锦道:“应该是去年快过年时的事,我们家的人去伯伯家拜访作客,傍晚时我跟着伯伯去看节目。”她接着说道,“我们家和主家差得远,几乎不算是一个层次的人。如果不是同族亲戚,应该也不可能有什么来往。家父每次到伯伯家,姿态非常恭敬谦卑,就像上下级关系似的。” 高煦点头,沉吟道:“也算是富人阶层吧?” 妙锦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那倒是。家父从先祖父那里、主要得到了几家酒店,后来却到处投资,大多都是亏损,血本无归。现在嘛,我们家的资本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当年汉室的刘备也能卖草鞋,何况韦家只是封建贵族后代。没什么了不起。” 她说着话,便抱住高煦的胳膊,软软的上衣料子贴着他,她带着笑意道,“再说当年韦达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护卫,若非跟着高煦,得到赏识提拔,哪有韦家甚么事?一切不都是靠高煦的恩惠。” “过去的事,对现在没有意义了。”高煦轻描淡写地说道。关键是人家不知道他的身份,而且高煦也不愿意说出去,有不可能预料的风险麻烦。 妙锦轻轻应了一声,便在旁边捣鼓茶具,开始泡茶。 傍晚的夕阳剩下最后的余晖,阳台玻璃门后面、白色的半透明帘子上,染上了鲜艳的颜色,不过客厅的光线反而渐渐暗淡了。房间里安静下来,高煦犹自想着什么。他和妙锦已经相处过很多年,所以有时候不说话、也很寻常。 不知什么时候,妙锦的声音才道:“我不是想故意瞒你,只是不想马上告诉你这些情状。我知道你这人,居高临下的心态习惯了,恐怕难以适应这样的处境。女方的家势更好,我不势利,却管不住父母兄长的心思。” 高煦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但心里不得不认,妙锦确实还是了解他的。 她接着喃喃道:“我其实有点想逃避,很不愿意 面对这些烦人的现实。” 高煦默默地注视着她,倾听着。 妙锦也看了他一眼,苦笑道:“我们刚相认这阵子很美好,我愿意一直那样下去。还有点担心,你知道了现状后,又把心思分走了……高煦,其实只要我们能简单生活下去,那些身外之物没有多大的意义。” “嗯……”高煦若有所思地点头道。 渐渐地,妙锦那略带稚气的洁白美丽的脸上,仿佛笼罩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伤感,叫人心生怜爱。 高煦听罢捧起她的手,叹了一声:“你爸妈同意吗?” 妙锦想了想:“他们不管我找男朋友的,目前没什么问题。除非是皇室和大族主家,现在一般富人家里的女子都这样。”她想了想道,“你放心我不是。” 她接着说:“如果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可能就会有些问题。不过我已经想好了,实在不行,到了十八岁我们先结婚了再说。这是宪法规定的权力,他们没办法。何况家父身体不太好了,他管不了太多,不会太过霸道地干涉我的自|由,一般就是说教。母亲和兄长,毕竟没有家父那么霸道。” “事情最好不要到那个地步,养了你那么大,多少有些亲情。”高煦道。 妙锦听罢柔声道:“老气横秋。我看那些年轻人,还有人私|奔呢。” “然后呢?”高煦缓缓比划了一下,仿佛手里有东西一样上下试了试,道,“在一种本来就脆弱的感情上,承受额外的负重,或许并不明智。” 妙锦道:“我俩不是那样的感情。” 沉默了一会儿,妙锦忽然道:“不要管那么多了,反正还早着呢,法定结婚年龄还有一年多。”她说罢靠了过来,有点羞涩地悄悄说道,“我们先做你最喜欢的事吧。” 俩人便拥抱在一起,一阵亲密之后,衣衫也有点凌乱了。高煦想起了什么,说道:“我买了东西。”说罢站起来找自己的皮包,从里面拿出了一盒套子。毕竟俩人还没结婚,妙锦甚至没成年,要是怀孕了不太好。 妙锦却道:“我也买了东西。” 高煦看着她拿,便问道:“那东西是不是对身体不好?” 妙锦摇头道:“医药比较先进了,这个副作用几乎没有,只是有点贵。” 她说罢拿起杯子,倒了半杯白水,想了想又把半盒牛奶倒了进去。她摇了一下杯子,笑吟吟地看着高煦:“我很不喜欢你买的那个东西。” 高煦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慢慢地喝下去,欣赏着她妩媚的笑容,忍不住一阵胡思乱想。 不料就在这时,门口响起了铃声。 高煦一脸不悦道:“我好像没什么朋友亲戚来往。” 妙锦笑道:“去看看是谁吧。” 高煦只好起身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一个陌生女人站在门外,他愣了一下,打量着这个女人。她穿着制服衣裙,头发烫过,应该是个女白领,衣着考究首饰恰当,长得还不错。 “你是……”高煦问道。 女人观察着他的脸:“你的伤还没恢复?” 高煦道:“有点后遗症,失忆了。”他这时才想到,自己好像有个前妻叫杨盈,便又道,“你来做什么?” “心情不太好。”女人听罢不由分说,轻轻掀了高煦一把,便走了进来。 女人走进来立刻发现了妙锦。妙锦衣衫不整,还没太干的头发,乱糟糟地披着,脚上穿着双拖鞋,正一脸无辜地看着女人。 “呵!”女人又气又笑,转头道,“行啊,刘刚。” 高煦有点不太确定地问道:“我们是不是已经离婚了?” 杨盈点了点头,又摇头叹道,“果然,男人都是这个样子。” 高煦摩挲了一下额头,有点不太明白是啥样子。妙锦也是一脸懵。 “算了,那我就不打搅你们的好事啦。”杨盈说罢,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妙锦,忍不住回头对高煦道,“有些事,不是你这个阶层玩的。这房子还有我的辛苦钱在里面,你别什么都给败掉了。” 妙锦有点不高兴道:“大姐,你都不了解情况,能不能别打胡乱说?” 杨盈笑道:“都是女人,你心里想什么,我还猜不到?你我之间,究竟谁更了解刘刚?” 妙锦笑而不语。 杨盈转身便离开了,出门时还愤愤道:“都一个样,我还不如忍耐有钱人。” “砰!”地一声,门便被关上了。 高煦与妙锦面面相觑,他终于开口道:“她应该就是刘刚的前妻。” “嗯。”妙锦点头道。 俩人回到茶几旁边,高煦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这样子,也没想到不断会有女人在身边,惹你烦恼。” “幸亏不是皇帝了。”妙锦笑道。 很快他们就把刚才的女人抛诸脑外,然后在客厅的椅子上又亲近起来。 生活似乎变得不如以前那么规律了,天色很晚时,高煦才和妙锦一起吃晚饭,然后洗漱。俩人继续在客厅里呆着,妙锦半躺在舒适的大椅子里,拿着遥控板看电视。高煦则抱着电脑在那看。 有很长时间,他们都没有一句话,妙锦偶尔看着电视发笑,高煦自顾捣鼓电脑。有时候俩人会简单地说几句话,相互看对方在做什么。懒散而自在的夜晚,高煦却感觉挺惬意。 他们没有再提妙锦家的事,实在有点烦。 妙锦倒是又提及了旅行,“什么时候去埃及区,等你放四天假的时候吧?” 高煦道:“暂时缓一缓,咱们也不急。” 妙锦便“嗯”了一声。 眼看时辰不早,他们便上床睡觉。现在妙锦的身子比以前要娇小一点,主要是骨骼更细软,可能是年龄的关系。高煦抱在怀里倒觉得挺舒适。 只不过那隐约的心事,仍旧藏在心底,暂且没有人去管罢了。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一十三章 渔人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次日下班的时候,高煦看到了妙锦的车。一辆深褐色的轿车,乍看有点和她的气质不搭,很像是年轻人开着长辈的公车。 车标是一顶梁冠,名字叫公爵。这家公司的产品、是比千里雪的定位高的豪车,主要生产顶级的轿车、以及超级马力的跑车。而另一家价格同级的豪车品牌、厂商在欧洲意大利,主营产品是高档皮革,旗下的汽车关键部件也从大明进口,车厂品牌叫安曼尼塔。 这时高煦才知道,那次妙锦来公司找他,交通方式就是自己开车来的。但她当时不想让高煦看到,后来便坐动车回去了。现在事情已经说通,她也便无须再掩盖。 本来高煦的这辆千里雪牌小银马,也算豪车品牌的汽车,不过在妙锦的公爵面前、就显得有点活泼小巧了。 高煦之前就在上和妙锦沟通过,说下班后想谈谈。于是俩人在公司楼下见面后,各自驱车出了市区,来到了阳澄西湖的湖畔。 停在湖边人少的路旁,妙锦下车时,高煦见她的模样,倒觉得气质挺酷。 她的长发披着,戴着一副墨镜,嘴唇的口红涂得很鲜艳,可能是为了让深青色的薄外套、看起来没那么呆板朴素。而深色外套,便反衬得她的皮肤非常白皙。再配上那辆深褐色的轿车座驾,她那年轻美艳的形象、有一种反差的美感。 高煦就比较简单了。他之前每天还穿正装去上班,后来发现一些不负责接待工作的员工、穿得都很休闲,他最近也跟着随意起来。 他脚蹬一双休闲皮鞋,穿着一条帆布裤,上身把外套一脱下了车、就只剩一件灰色套衫,手上戴着一块黑色电子腕表。 套衫的面料柔软、略带弹性,虽然不是紧身的,但这种合身的衣裳也很考验男人的身材。若是稍微不注意锻炼和饮食,让肚子发福了,穿这种衣服就很难看;所以偏胖的男人一般都喜欢宽松一些的衬衣和运动风格。 果然妙锦走过来,便伸手在他的腹部和胸膛上轻轻抚摸了一下,抬头笑吟吟地看着他。 现在高煦这身体的肌肉,比起当年世祖皇帝年轻的时候、实在是差远了,胸肌和腹肌也不明显,好在比例和线条还不错,肌肉质量不太行、但卖相还可以。 妙锦偏着头左右打量着,把削葱似的手放在秀气的下巴、稍作思考的模样,然后把自己的墨镜取下来,踮起脚给高煦戴上,笑道:“不错,有感觉。” 高煦扶了一下墨镜,随口道:“光线好暗。” 湖面起了一阵风,吹得妙锦长发飘起,她把手放进外套口袋里,转身面对着湖面,抿着小嘴用鼻子深吸了口气。俩人靠在小银马旁边,沉默了一小会儿。 高煦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道:“我想到了一条有机会翻身的路子。” 妙锦没有回应,又看了一会湖面,然后转头看着他、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说说吧,我听着呢。” “做影视。”高煦简单地说道。 妙锦 道:“你懂那个行业吗?” 高煦道:“不太懂,但是我有不对称的见识。如同当年做王爷的时候,有那个世界没有的见识。” 妙锦总算明白一些了:“高煦是说,记得第一世的那些电影,现在没有出现的作品?” “对。”高煦点头道,“大多印象模糊了,只有一些特别经典、特别喜欢的影视,我还记得。不过恰恰是能够记住的这些东西,经得起观众的考验。” 他稍作停顿,又道:“眼下这些影视,都不是原来的东西。这也很正常,创作本来就是主观之事,不可能在不同的世界、出现一样的东西。” 妙锦轻叹道:“难怪,昨晚我看见你在电脑上,到处搜索电影动画。昨天你就想到了?” “嗯。”高煦没有否认,并解释道,“除此之外,我还没想到有别的办法。这个时代的科技、规则很复杂先进了,人才也很多,如果不走旁门左道,又没有基础,应该是不可能有进取的机会。就算努力拼搏出来了,耗费大半人生,又有什么意义?” 妙锦轻声道:“就算很快成功了,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并不缺生活开销。” 高煦一时间竟然答不上来,他好像确实也对金钱、没有多大的欲|望,便随口道:“等功成名就,咱们就退隐闹市,自由自在地厮守生活,不再受其它事的烦扰。” 妙锦微笑道:“听说过富豪与渔民的故事吗?” 高煦不知她所指哪个故事,便摇了摇头笑道:“以前都是我给别人讲故事。” 妙锦道:“那我给你讲一个,很简短。富豪看到一个渔民在海边躺着,懒洋洋地晒太阳,便去教育他,这么好的天气为什么不出去多打些鱼卖钱?渔民反问,要那么多钱干嘛?富豪说,有了钱就能像我一样,自由自在、快乐悠闲的海滩散步晒太阳。渔民却困惑地回答,我们俩现在不正在快乐地晒太阳吗!” 高煦哈哈笑道:“我好像听过类似的故事。” 他想说有关尊严地位之类的陈词滥调,但觉得这样的话有点“老气横秋”,便作罢了。 高煦想了想只是叹了一口气,随口道:“这并不是什么高尚的事。不过幸好在此没有受害者,也没有伤害任何人的利|益。眼下这光景,我若不走这样的路子,还不如认清现实当条咸鱼。” 他又道:“将来我也不要这个钱,到头来,我们全部捐给有利于社会的项目便是了。如此也算是功过相抵,没把自己搞得太不堪。” 妙锦伸手握住他的手掌,好言道:“不过,比起四百年前、改革大明朝的宏伟事业,恐怕高煦已无法给这个世界带来太大的福泽。” 高煦点头道:“既没有更大的见识,我也累了。当初确实耗尽了一生的热情与精力,就算能再来一遍,我可能也有点干不动了。如今想做点事,只是为了自己,自利而已。等成了点气候,咱们可以找职业经理人,当甩手掌柜,应该花不了太长时间。” 他看着妙锦,笑道 :“说来也怪,还有嫌钱多的女人。” 妙锦自嘲地笑了一声。 俩人看着湖上的风景,有一艘仿古的游船正在远处游弋。此时此刻,若不回头看金属光泽的汽车,湖上的景色仿佛与几百年前没甚么区别。 良久后,妙锦的声音道:“家父名下控股有两家相关的公司,一家做动画的、一家是制片厂,但家父接手后长期处于亏损状态,属于失败投资。最近长兄好像正在寻找融资,想以转让股权的方式脱手。” 高煦认真地听着。 妙锦转头看着他:“你前期可以借助一下这个平台,毕竟你对影视行业懂得不多,先得有点渠道。” 高煦道:“有道理,这是个好办法,省了不少时间。”他接着问道,“你不是……不想我折腾,还愿意帮我?” 妙锦玩笑道:“谁叫你是皇帝?我最多抱怨两句,最后还不得由着你。”不过很快她就一副无奈的神情,“没办法,你这人,必定不愿意服软。在古代几十年,高煦也没少受影响,我也懂。” 她说得也不全对,因为她了解的高煦、起初就是王,后来称帝了他根本没必要服软。要是在很早很早以前的第一世,他回忆起来,简直已经服到了尘埃里。能屈能伸他是没问题的,不过处境变好,没必要屈服罢了。 高煦伸手搂住她的削肩,继续看着湖面,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虽有旁门左道,但是高煦对这个社会、相关行业的知识很少,挑战和压力仍然很大。世上之人、开了外挂还失败的,也不是没有。 妙锦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一把搂住高煦的腰,十分用力,还发出一声撒|娇的声音。 “怕我跑了?”高煦玩笑道。 妙锦点了点头。 高煦道:“当年我做了皇帝也没跑,放心吧。” 妙锦叹道:“你现在还没完全了解这里,这个世界诱|惑很大。” 高煦淡然道:“没有接触,但能想象到。大明的商业如此繁荣,男女之事应该早就放开了。不是有一句话,如果世上没有女人,那么金钱就失去了大部分意义。资本世界,必然要穷尽一切办法释放消费欲|望。” 妙锦抬头道:“你还是原来那样,总有歪理。” “道理。”高煦笑着纠正道。 高煦长身而立,站在湖畔的风中思考着一些事。但不管怎么想象将来的成就,他稍微深思,就能感觉到自己的野心已经消磨,曾经的深远气象已然跌落,资本哪能与千秋霸业的理想相提并论?又有什么好踌躇满志的? 也许凡人,终究只是渺小的尘埃? 他翘首迎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不知何时,妙锦正呆呆地凝视着他。不知是他的神情回到了从前,还是她的眼神仿若往昔。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一十四章 后会有期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湖边的风中传来了妙锦的声音:“事到如今,有件事我不想瞒着高煦,但你听了不要多想。” “嗯。”高煦应了一声。 妙锦道:“近两年我家的经营有点困难,家父却不想变卖祖产,以免惹同族亲戚笑话。他有意让我与一个富豪的儿子联姻。” 高煦顿时转头看着她,愣了一下。 妙锦抬头道:“前阵子叫我去见面,我没去,怕见过面了更麻烦。”她露出一个强笑,接着好言道,“当年我被关在皇宫里好几年,终究也过来了。现在是法制时代,我不愿意的事,家里人更没什么办法,你放心吧。无非还是劝导、说教罢了,有点烦人而已。” 高煦顿时感觉心头很堵,迎面的湖风扑在脸上,有点让人呼吸不畅。想来,当年他也经历过类似的感受,但后来有过了几乎为所欲为的经历,现在反而不太能适应这样的感受。 他沉默了一会儿,只好握着妙锦的手道:“让你受苦了。” 妙锦微笑着摇摇头,“只有高煦会这样对我说话。”她高兴地依偎着他,“其实就算没遇到你,我也不愿意嫁人。” 高煦随口问道:“那你要干嘛?” 妙锦笑道:“出家做道士。” 高煦伸手搂着她的后背,若有所思地站了一会儿,便道:“咱们去吃饭吧,吃完饭回家。” 妙锦点头道:“听你的。” 当晚高煦睡得不好,睡前想的事太多就容易清醒,人好像得放松思维才能睡得安稳。一夜他不知道翻了多少身,这样的夜晚,他很久没有经历过了。平时他的睡眠和心态都是挺好的。 不过高煦多年以来的习惯,对很多极重要的事、都是说干就干。于是第二天一早,他到了办公室就开始写辞呈,走出第一步、先把时间收回来再说。 写好之后,他便起身走到孙静的办公桌前,把纸放在桌子上,用手指按着轻轻往前一推:“孙总,我有点事,得耽搁你一会儿。” 孙静拿起纸,飞快地看了几眼,马上抬起头道:“刘公子,我不得不劝你一句,大公司的正式工作,可不好找呢。你想好了?” 坐在侧面的秘小尤也捕捉到了一些信息,坐在那里时不时看向这边,保持着关注。 “孙总别拿我调侃了。”高煦笑了一下,接着冷静地说道,“成年人,应该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责任,无论是好还是坏。” 孙静凝视着他的脸数秒,便点了点头,拿起钢笔在上面痛快地批复了。 她收了辞呈,说道:“原先你受伤了,签的凉解协议,现在可不着数了。因为你是主动辞职,且没有对辞职的原因提出异议。不过按照相关法律,公司应该支付你六个月薪资、承担员工失业保障。这笔钱,我会诚心帮你拿到,到时候打到你的银行卡上。” 听她的意思,公司是否愿意履行解职补偿,还是有操作空间的。 狡诈的资本家。 高煦听到孙静的言外之意,顿时觉得这个女人人品还行。他继续看着孙静,寻思着她平时工作的能力和见识。 “怎么?”孙静伸手放在脸颊上,微笑着看他。 高煦道:“现在说可能有点不合时宜,不过孙总可以当个笑话听。万一我有发达的那天,孙总可以联系我,我不会亏待人才。你不是说过嘛,在这里竞争压力还是很大的。” 孙静笑道:“你这是在夸我呢,哪能当笑话?我记住了。” 小尤用玩笑的口气道:“刘哥,我呢?” 高煦转头用轻松的口气道:“你问孙总,俗话说得好,一个好汉三个帮。” 两个女人都笑出声来。辞职便在这样轻松愉快的气氛中,简单地完成。 不过高煦收拾好个人用品,转身走出办公室的时候,仍然长长地叹出一口气,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味,也许是新的憧憬、也许是感概? 他抱着个纸箱子,走到张勇那个牢笼般的格子间旁边,说了一声:“哥们,后会有期。” 张勇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咋干不下去了?” 高煦道:“说来话长,有空了咱们喝点小酒,再聊。” 张勇同情地说道:“接下来刘哥能干啥工作?” 高煦轻松地笑道:“总有办法。” 张勇感叹了一声,这声感叹里,似乎隐约包含着一点暗爽。毕竟大家都是公司小员工,明明是同一个阶层,高煦却曾经拥有漂亮的前妻、开好车、得孙总管亲近,有时候高煦也感受得到,这哥们不高兴。 然而,此景只是人之常情罢了,高煦并不介意,自己若有帮得上的小忙、仍然不会拒绝张勇。张勇在高煦刚醒的时候、也帮过他,平时也能相处说话。普通朋友,大概就是这样吧?说得太肉麻了显得假。 于是高煦伸出手、在张勇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然后抱着自己的纸箱径直走了。张勇的声音道:“电话联系。”高煦头也不回地伸手挥了一下。 下楼后,他把纸箱扔进后备箱,然后驱车去一个购物中心。在那里胡乱拿了成箱的方便面、奶制品、包装熟食、茶叶,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然后高煦把东西扔进后备箱,直接回家。这些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商品,价格很低,普通明国人只要有收入可以随意买。 没有了工作分散大部分时间和精力,高煦得以集中精力、进行一些前期学习和分析。 得益于络资讯信息的发达,他的工具,几乎只需要放在房里的一台电脑。不过高煦做一些信息统计和分析时,还是不太习惯用电脑软件,所以没两天他的房里、便贴上了各种各样的纸条,纸张上也胡乱写写画画着不少东西。 一开始他最好利用韦家的两家公司,至少有现成的渠道。电影和动画,目前高煦倾向于动画影片起手。 因为他觉得电影 的表达,可能更依赖于导演、演员等各种因素,这些东西他暂时无力掌控。而动画方面,因为大明国的制作技术先进,可能在表现画面时有优势。 近年票房高的影视动画,他也一直在观看琢磨,还阅读了不少分析观影市场的文章。 经过一段时间,他得出一些个人的结论,明国观众受教育程度的影响,观影口味可能与想象中不太一样。诸如家庭肥皂剧、言之无物尿点太多的作品,一般都在浪费投资人的钱,没什么观众。 甚至一部分作品、走入了晦涩的歧路,却仍有不少受众。高煦看到了几部高分电影,总觉得有点类似意识流,在表达很难描述的人性和现实,不专心看甚至不知道导演究竟想说啥。还有烧脑片,情节和时间序列非常碎片化,一样有市场。 所以高煦发现,这里的情况、与另一个世界,还是有区别的。 不过大明国工业化之前,有几千年的历史,世人在一些文化层面的东西并没有变。一些传统的文化非常顽固,哪怕世界规则已完全翻新,它还是存在于世人骨子里。 高煦无意于剑走偏锋,特别是前期的选择上。他认为一些雅俗共赏、老少皆宜的通俗东西,可能市场很广阔,很难失败。他从风险角度看待这个事,倾向于选择情节简单、有趣、有普遍接受度的通俗题材。 而且如果从人类普遍性的心理情感方面出发、而不是文化特质,可以同时让外国观众更容易接受,便能斩获更大的市场。毕竟明国人口,只占世界人口的六分之一。 最后高煦从自己喜欢的多部动画中,圈定了几部印象很深、看过多遍的作品。他的笔放在《寻梦环游记》上轻轻圈了一下。 多一个圈,他是觉得,这部动画里、有可以让他自嘲的内容。 而且相比于其它优秀的动画,这部的画面感可以做得更精致,更符合现在的观众、对视觉感官的要求。至少高煦的印象里,《寻梦》比什么唐老鸭、猫和老鼠、机器猫、变形金刚精致多了,而且可以在电影院播放。 不过迪士尼那些老片子,肯定也有市场的。因为明国历史上出现过类似的成功案例,内容是一只特别搞笑的兔子。现在的白兔公司,就是借用了那个系列的动画形象的影响力。 高煦深入思考了一下,原来的《寻梦》取材于墨西哥文化,现在可以改一下,改成殷人。殷人曾有很多部落,总是能找到一个类似的传统文化进行嫁接。而且明国本土的观众,本来也对西美区的部落文化很有兴趣。 现在的明国人确实也不局限于本土文化,得益于经济的多年繁荣期,他们喜欢到处跑,从新的地方得到新的见识。 不知甚么时候,门传来了响声,应该是妙锦来了,她的指纹可以开锁。果然妙锦出现在了房门口,她一脸惊讶地看着高煦,发出了啊地一声。 “怎么了?”高煦回头疑惑地看着她。 妙锦掩嘴笑道:“你去照照镜子,快变成野人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一十五章 伯乐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房里的硬纸板上,贴着许多纸条。妙锦似乎很感兴趣,站在纸板前看了许久。 “这是高煦要制作的动画内容吗?”妙锦回头问道。 高煦坐在电脑前抬起头:“写得很凌乱,字迹也很潦草。” 妙锦笑道:“你写得草,我能看明白。” 高煦听罢说道:“这部《寻梦》我很喜欢,当初陪不同的人、前后看过好几遍,整体情节我记得很清楚。不过时间过去太久了,有些细节需要慢慢回忆,想到什么我就先记下来了。所以写得很碎片化,写法也不讲究。里面还有我自己的感受之类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妙锦轻轻点了一下头,看着他问道:“本旬放假那几天,你有时间吗?我联系上了一个动画制作人,叫王思,他曾与咱们家的动画厂合作过多次。我把高煦引荐给王思,约个时间,你们到动画厂见面,高煦也能实地了解一些情况。” 高煦立刻同意了,叫妙锦帮忙安排时间。 数日后,他去了一趟太仓,在那里见到了妙锦引荐的王思。 这个王思与韦家合作的时候,应该见过妙锦,所以对高煦不算敷衍;起码愿意专门抽出一天时间来谈。这是个头发已经有点稀少的中年人,他言语中透露出了有关头发的个人苦恼。 说起高煦为什么想制作动画时,高煦只好如实地谈起、一件稍微有点沾边的经历,便是他导演过“话剧”。 不过这些事暂时并不重要,刚见面、俩人根本谈不到实际合作的程度。高煦倒有收获,明白了不少这个行当的操|作流程。 按照王思的经验,开发一个项目,通常要一个出品人发起,这个人可以是一个公司或团队的代理。最好自带一笔主要投资进来。 如果不想出太多钱也可以,像一些业内有过很好的成绩、帮投资人赚过大钱的人士,想出品动画也有办法;这时候王思会负责去拉投资,说服有钱人投资、可以得到丰厚的回报。如此也是极可能搞到项目资金的。 一旦大伙儿准备要搞一个项目了,这个王思要干的事便比较多。除了拉投资、得到比较准确的预算数字,还要选择导演编剧等;另外负责规划广告、推广之类的宣传工作,后期跟进放映渠道的安排。总之他这个人是空手进场,但干的事是协调各方利益、非常杂。 当然王思不是个成功的制作人。他经手项目,大多以亏本收场,也没有暴|利的成绩。这大概也是、高煦很容易就和他搭上线的缘故吧?王思好像实在有点闲。 俩人属于互不嫌弃,相处融洽。高煦现在这种一无所有的情况,要不是落魄者、恐怕也懒得搭理他。 既然这个话痨一样的王制作、愿意和高煦打交道,高煦又陆续找过他好几次。 最近这次见面,高煦谈及了一些设想。他问道,如果我有一个非常好的剧本,但是没有太多资金,有没有办法开发出项目? 王思很快就摇头,那刘哥得先找到一个有实力的伯乐。 高煦问道,王制作不是可以找老板们投资吗? 王思继续摇头,想让别人掏钱投资,总得要点理由吧 ?光是一个剧本,不太据有说服力。 这时候王思提出了一个很实际的建议,要高煦去找韦婉的父亲,先让韦家再投资一笔钱。只要项目有了一笔较大的资金,那么寻找别的投资者、就比较容易了。 实在没有投资,只要高煦出得起几十百来万圆启动资金,项目也能开动。王思可以去跑腿,先尝试去找投资人;结果无法保证,可以试试(反正亏的是高煦的资金)。 高煦回到家里,考虑了一下王思讲述的信息。 这个制作人显然不太优秀,但在业内干了多年,又与韦家有长期合作关系,大体倒也算靠谱。 而且王思最后的建议,确实比较务实。高煦目前的状况,好像也只有找韦家才有点戏;而其他资本家层次的人,高煦现在不容易接触得到。 高煦稍作规划,准备先把剧本搞漂亮一点、形成说服投资的助力,然后拿剧本去找妙锦的父亲等伯乐出资。而且他自己也得筹备一笔资金,以备不时之需,干点事情没钱不行。 他从来没干过投资,这时候思考其中血本无归的风险,忽然产生了熟悉的感觉。那便是赌|博的刺|激感。 很早以前作为一个赌徒,对于赌|博他是很熟悉的。一时间他有种感悟,投资和赌|博似乎有某种相似之处。 戒赌难,戒掉了一种赌,高煦何曾戒|掉过各种变相的赌|博? 高煦暗自感叹了一番,便一边感概一边开始办事。他先打印了一张广告,跑到一所戏剧学院的广告牌上,去贴招聘广告。 招聘兼职动画编剧,要求临近毕业、课余时间多的学生,男女不限。待遇每月两千圆,每部剧本完成后另有奖金,请携带两份作业面谈。下面留了高煦的电子邮箱地址。 高煦对于编剧的格式、写作方式等不太懂,临时去学习也没必要,毕竟像这样找一个兼职的成本也不高。因为高煦要求不高,他不需要雇员进行创作,只需要改编和工整的形式,所以报酬低点也可能找得到人。 目前一般公司的合同工,月薪大多三千圆不到。高煦开个两千圆找兼职的,试试再说。前期成本能省则省。 到学校找学生是最好的,首先保证了雇员起码有点专业知识,其次学生就想挣点生活费、要求也不高。双方要求都不高,难度就低了很多。 高煦贴好了广告,便去银行问贷款的事,以便筹备资金。 目前高煦没有工作,银行要求抵押贷款。高煦寻思了自己能抵押的东西,大头无非就是房车,于是带着车子、住房的证件又去了一趟银行。 他这辆千里雪属于豪华品牌,但已经开过几年了,居然只能抵押贷到两万多圆。房子根本不能抵押,除非让高煦的前妻也签字同意,因为房本上是两个人的名字。 这时高煦才意识到,他离婚的时候,财产分割似乎没有实际执行;或许是他们俩都拿不出大笔现金,房子也舍不得卖掉,便拖延了?高煦不太清楚情况,他什么也不记得了。 最值钱的就是房子,至少能贷到七八十万。 高煦左思右想,回家在电脑上找,终于在电子邮箱里找到了以前与杨盈的邮件。他只得恬 着脸,在邮箱里写下了让自己也有点汗颜的一段话:那天不太方便,十分抱歉,你没什么事吧? 没想到杨盈马上就回信了。这个时间段是上班时间,公司员工好像用邮箱比较多。 杨盈:有事也不碍着你,你管好自己吧。 高煦回道:有空吗?要不找个公众场合,见个面聊聊? 杨盈:下午五点,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高煦:我失忆了。 杨盈:德兴路中间那家奶茶店。 高煦:好的。 他看了一下腕表,发现时间不多了,便赶紧去洗了把脸,看着身上的套衫休闲裤,觉得衣服也不用换。他便换了鞋,直接出发。 开车来到德兴路,高煦原本打算转一圈看看哪里有停车场,不料发现奶茶店外面居然有停车位,便停了车进去。 风格葩的一家店,有砖头裸露的原始风格装饰,也有一些鲜亮活泼的图案,不知道是啥主题。不过环境不错,干净舒适,主要是人少。 高煦坐到门口能看见的地方,要了一杯白干水,说等个人来了再点东西。 没等多久,穿着制服衣裙的杨盈来了,与此间的气氛更是格格不入。她把包拿下来,放在旁边的椅子上,眼睛看着高煦、便在对面坐下。 高煦指着桌面:“我等你来了再点喝的。” 杨盈要一杯奶茶,高煦看到上面有咖啡,便起身到柜台旁去点东西,又要了一盘炸土豆。他取了一只塑料盘,把东西端回坐的地方。 俩人沉默了一小会儿,高煦正在琢磨,怎么开口说自己的事。 杨盈却先说道:“回头才明白,你这人起码比较实诚。” “嗯……”高煦发出一个声音,不知道如何回应。 当时杨盈忽然到家里,说了些什么,高煦根本没在意。这时他回想起来,她说过什么“男人都一样”“还不如忍耐有钱人”之类的话,隐约猜测杨盈的新欢应该经济不错。 果然杨盈道:“他一直拖,明明早就离婚了,还是不说结婚的事。我看他就没成心!” “有道理。”高煦点了点头。 杨盈仔细地打量着他的脸,说道:“刘刚,其实你在我心里,一直是个不错的人。” 高煦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好在他多想了。杨盈马上又说:“但是感情很怪。你从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可我们经历过了一些事,有过了裂痕,我便再也找不到当初心动的感受、也没有了修补的期望。” 高煦道:“就是因为熟悉,才没有了期望吧。” 杨盈笑吟吟地看着他:“失忆也不全是坏事,至少我们现在能心平气和地交谈了。” 高煦想了想道:“没有想象空间。只有在不太了解对方的时候、才可以用美好的想象去填充。” “呵!”杨盈轻轻摇头,伸手拿着吸管在被子里搅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一十六章 创意非常棒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今天高煦显然不是为了来做妇女之友,来听杨盈倾述情感。 但为了不把事情办砸,他一开始还是很耐心地配合着。包括顺着她的话附和、适当发表感概等表现,不至于让杨盈的倾述体验太差。 听了好一会儿,高煦便开始适当地引导话题,他好言道:“对方实在没诚意就算了,没必要强求。而今社会,女人也可以工作,可以独立地拥有很多权利,并不需要人身依附。我觉得,钱还是靠自己挣比较实在。” 杨盈不以为然道:“你说得轻巧,那为什么各种公司上层大多是男人?” 高煦不禁脱口道:“你我并非上层人物,那些情况和咱们有啥关系?” 杨盈冷笑了一声,“你的心态一直很好,这一点我还真是佩服。” 高煦也听得出来,她并不认同。不过为了缓和气氛,他便戏谑地笑道:“多谢夸奖。”他接着又道,“其实我也想有点上进心的。” 杨盈打量着他:“我认识你那么久,怎么没看出来?” 高煦找了个借口道:“以前有家庭,不太愿意去承受代价和风险。现在我想做个项目,需要一笔前期资金。咱们那个房子,我想抵押给银行、贷点钱出来。你放心,你那份钱必定如数归还,咱们可以签个协议。” 杨盈忽然笑得前俯后仰,上身也轻轻趴到了桌面上。 只剩下高煦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他忍不住问道:“笑点在哪?” “我不知道,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我不会答应。”杨盈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高煦想了想,便提出了另外一套方案:“先把钱贷出来,你那份立刻给你,这样一来,咱们之间也不用拖泥带水了。” 不料杨盈毫不犹豫地摇头,看着高煦的时候眼睛里还有怪的笑意,笑容中似乎有点生气。 高煦疑惑道:“为什么拒绝?” 杨盈果然收起了笑容,冷冷地说道:“你哄谁?只怕是色迷了心窍。刘刚,我不是不知道你几斤几两,你能做啥项目,应该和那个年轻貌美的新欢在一块儿、缺钱留不住人了吧?” 高煦忙道:“她家条件很好,不需要我的钱。我真是想做个动画项目,已经有了一个非常棒的创意。项目确实有风险,但是成功的可能性也不小。我已经决定好做这件事了。” 杨盈估计也就三十来岁,却特别顽固、这是高煦没想到的,她仍然摇头不信。 高煦镇定地思索了片刻,问道:“我骗过你吗?” 杨盈答不上来。 高煦便又问道:“那你为啥不相信我?对于信誉良好的人,在质疑之前,起码要点凭据或许迹象吧?” 杨盈哼了一声:“想想真是不甘心。” “此话怎讲?”高煦道。 杨盈看着他道:“当初我们在一起,你是又闷又抠,还说得很好听,说是要买房有个窝,我信了你的邪。现在你居然为了个小姑娘,要卖掉房子!” 高煦暂且没有吭声, 正在想怎么安抚她的情绪、并且说服她。 然而杨盈的情绪越说越激动,“我跟你几年,最好的青春都在你身上了,最后得到了什么?” 一时间,高煦只觉自己的舌头打了结一样,愣是说不过一个女人。他已经记不得、甚么时候曾经面对过这种情况了,毕竟以前他要一个女人陪着,那叫临幸,怎会遇到过这样的责问? 好在大部分时候、高煦的思维还是比较清晰的,这时候他想问:如果你没和我在一起几年,那么就可以青春永驻吗?又或是一定能换到荣华富贵? 但高煦没有吭声,这样问的话,估计得吵起来。而且是因为一个毫无用处的话题吵起来,简直在浪费时间。 于是他沉默着。沉默却没有让杨盈平复情绪,她接着说道:“当初你只要能对我好点,哪会让别人有机可乘?” 高煦听罢,顿时想起了她起初那句“失忆不全是坏事,可以心平气和交谈”,他马上问道:“当时你有了婚外|情?” 杨盈冷静了不少,径直摇头道:“不至于,你以为我是好骗的小姑娘,能那么容易?但没离婚的时候,他已经让我看到了一种……不一样的生活方式。” 高煦在额头上轻轻摩挲着,他的情绪竟被一个女人轻易地、搞得有点乱。他莫名地很生气,但理智又认为、根本没必要在乎;杨盈的一切和他无关,特别与现在的高煦完全没有干系。 “应该不止吧?”高煦脱口道。他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要问这么一句,究竟想得到什么答案,究竟有什么用? 杨盈道:“在工作中,曾经找机会、让他占过一些小便宜。但在我离婚之前、也仅限于此了,我常常还能得到额外关照。这些小事、你原来就知道的,而且还对我几度大发雷霆。可这样有什么用?我不工作了、辞职回家靠你养着么?真是对你的处理方法服气。” 高煦皱眉道:“一点蝇头小利,不至于吧?” 她挑衅地笑道:“这就叫无能暴怒?你应该学学别的男人,在事情还有余地的时候,挽回到我的心。为什么偏要用侮辱人格的方式,让关系进一步恶化?” 他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轻轻甩了一下头、强行让自己冷静一点。反正现在这对男女,似乎已是公开合法的恋人关系,自己何必再去生气?何况杨盈对他来说,基本就是个陌生人。 高煦想了想道:“咱们别继续这个话题了,没什么用。再说咱们已经离婚,我无权过问你的私|人生活。” 杨盈看着他道:“我经常觉得你失忆后变化很大,说官话的口音怪,连家乡口音也不见了。不过你的深层观念还是没变,果然还是你。” 高煦问道:“啥观念?” 杨盈道:“占有心理,感情绑架,大丈夫心态。时代变了,好多明国男人的观念,却还停留在旧时代,把女人当成附庸。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们吵了那么多次吧?” 高煦沉默了许久,说道:“咱们不应该再相互干涉。房子贷款得到现金,你拿走属于自己一份,剩下的债务和现金算我的。这样岂不简单?” 杨盈摇了摇头:“你冷静一下 吧,我不会同意小丫头来摘果实。” 高煦道:“你似乎没有权力干涉。” 杨盈笑道:“那你去告我。” 高煦听罢再次安静了。过了一会儿,他看了一眼腕表,抬头说道:“我今天还有别的事,咱们再联系吧。”他说罢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币,压在咖啡杯下面。 杨盈看了一眼咖啡杯底,又笑着看他。她的心态,竟然比高煦还稳。大概是因为高煦说话有选择、并未刺|激到她。 高煦站在桌子旁边,忍不住问道:“我有一事不明白,你当初为什么要嫁给刘……我这样的人?” 杨盈苦笑道:“人是会改变的,也会变得成熟务实。” 他离座后,走到门外上了小银马。开车到了隔壁街,找到个车位停下来,这时高煦才揉着太阳穴、开始调整自己的情绪。 什么人物他没见过?但今天竟被一个普通的女人,搞得有点失控的感觉,不应该啊。可能她的话里,也有一部分并有没说错,时代真的变了。 而且处境也变了,高煦渐渐地感受到、那种遥远的曾经的无力感。 冷静了一会儿,他便调整座椅,靠在椅子上休息,随便拿起手机来看。用手机打开电子邮箱,里面有了两份新邮件。 他看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之前贴过招聘广告。现在已经有两份电子简历投了过来。 看名字两个都是女生。眼下高煦隐约更倾向于和男生合作,不过他并不是个狭隘的人、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对性别产生偏见。稍微缓了缓,他便随便挑了其中一份邮件,回话:同学什么时候有时间,见个面详谈。 很快那个名叫邓家敏的女生便回话了:我的课程已经修完,等着实习,时间很自由。刘总找个白天安排时间吧,我都可以。 高煦看了一眼腕表,还不到六点。夏季日长,此刻天色仍很明亮,而且这里是闹市地段,这个时间没什么不好。 他隔着挡风玻璃左右看了一番,干脆打了一行字:你现在来市区德兴路,中间那家奶茶店,方便吗? 邓家敏:刘总稍侯,我这就出发。 高煦在车里便看到了一家店面,业务有广告制作、旗幡招牌装潢等。他便下了车,借了店家的电脑,搜索到一份最简单的雇佣兼职的合同。自己又添加了一行保密协议,内容大致是,动画电影公映前、对方有义务对剧本内容保密,否则将负责赔偿雇主的所有损失。 打完了两份合同。高煦付钱的时候,发现店主一边听着老式收音机,一边在电脑前优哉游哉地工作。 “这收音机很少见啊。”高煦道。 店家玩笑道:“祖传的。” 高煦道:“一百圆卖吗?” 店家立刻转头观察了一下高煦的脸,发现他脸上毫无笑意,店家便点头道:“成交。” 于是高煦付了钱,拿着两张纸、一台祖传的收音机,回到了车上。接着他便开车,返回刚才与杨盈见面的奶茶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一十七章 奇怪的雇佣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还是在那间风格葩的奶茶店,高煦见到了一个叫邓家敏的女生。 她应该是二十出头的年龄,要是在几百年前那会儿,早就该当妈了。但此时人们在学校的时间特别长,以至于她看起来还有点青涩,有紧张和胆怯的表现。 小邓的打扮很朴素。一头披肩发,穿着青红格子的棉布衬衣,帆布裤和运动鞋,首饰和化妆是一点也没有。不过人长得倒也白净清秀,神洲(东亚)诸国城市里的年轻人大多比较白。 “喝点什么?”高煦问道。 小邓忙摆手道:“不用不用。” “无须拘谨。”高煦淡然指着桌面上的菜单。 小邓看了一下,要了一杯橙汁。 高煦起身,小邓回过神来、争着要去买饮品。高煦伸手往下做一个按的手势,便去了一趟柜台。他回来时,小邓正好地观察桌子上的老式收音机。这玩意如今确实比较少见,因为手机和车载媒体都有收音机功能,很少有人专门买这种简单的收音机了。 小邓将一叠作业递了过来:“按照刘总的要求,我选了两份练笔的作业。” 高煦也把合同递过去,“咱们交换着看。” 即便小邓的作业里、有什么专业上的纰漏,高煦也是看不出来的。不过他看过很多,对于一份文本是否通顺、水平如何,他能很容易瞧出来。至少小邓的作品、给高煦的第一印象不错,字迹很工整,格式也似乎像那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高煦便将一支硬笔递过去,指着合同道:“这里有一行保密协议,你签字的时候,一份抄一遍吧。” “啊?”小邓诧异地抬起头来。 高煦想了想:“对薪酬不满意?” 小邓摇了摇头,脸有点红,并且眼神里隐约有疑虑。 高煦这时才一脸恍然,她可能是对保密协议要求的赔偿条款、有些担忧。 现在大明国秩序井然、法律严明,大多年轻人几乎没啥防备心,诸如搭讪什么的事很容易。如同小邓这样小心翼翼提心吊胆的人,并不多见;可能是家庭造成的个例,反正应该与社会环境关系不大。 “你不用太担心,只要不主动泄露剧本,便没什么问题。万一内容被提前泄露了,究竟是不是你的责任、也需要真凭实据的。”高煦好言道,“加上此条,只是为了让你重视保密性。” 小邓道:“要不我再想想,后天回复您?” 她又偷偷打量了高煦两眼,然后看桌子上的老收音机。 高煦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这个“刘总”的印象,可能是有点怪。 一个穿着套衫休闲裤、穿戴不怎么讲究的三十余岁的男人,在一家风格葩的奶茶店里主持面试,并且有一只难以让人理解的老式收音机。 高煦顿时觉得,可以理解小邓的疑虑。他笑了笑:“人的际遇呢,确实挺靠缘分和运气。很多时候,咱们什么也看不出来。” 小邓没有回答,似乎在思考着他抽象的感概。 “行吧,毕竟这种事是双向选择。”高煦点头道,“不过我不能在这件事上、花费太多 时间,还得面试另外一个人。” 小邓弯腰道:“抱歉,耽搁刘总的时间了。” “没有没有。”高煦道。他其实对这个小邓比较满意,虽然她是个胆小的、谨慎的女孩,但看起来还算可靠,专业知识大概也没问题;而且似乎有点缺钱,对微薄的薪资无异议。 小邓起身时,高煦便淡定地从钱包里数了七十圆(按粮价估算,大概人|民币五百多元),递了过去。 “怎么了?”小邓道。 高煦道:“不用后天,你要是愿意明天就来工作,这是今天的薪水。不愿意我明天约另一个求职者。” 小邓犹犹豫豫地接了钱,忽然坐了下来,拿起钢笔,便开始抄写那段保密协议。 高煦笑了一下,心说毕竟是年轻人,很容易靠感性行事。 他便说道:“明天上午八点,咱们到这里见面,开始做剧本。”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楼梯,“这里顾客少,楼下的客人不多,二楼更没人,挺好的地方。” 小邓问道:“刘总有题材了吗?” 高煦反问道:“吃晚饭了吗?” 小邓愣了一下,摇摇头。 高煦道:“那就在这里随便吃点吧,咱们边吃边说。” 小邓无异议,高煦便去柜台,要了两份便饭,两盘油炸的小吃,有南瓜饼和鸡肉。他对这顿晚餐比较满意,至少比袋装熟食、泡面等东西好吃。 等拿到了饭菜,高煦坐回椅子上,便开口道:“故事内容已经有了,而且我写好了很多细节。小邓的工作,是把各种比较乱的资料整理好,并且形成规范的剧本格式。” 小邓道:“这样的工作比较简单,刘总做过动画编剧?” 高煦摇头道:“我要是会,还请你做什么?” 小邓笑了一下,她很少笑,笑容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勉强感。 高煦又道:“前期的工作,每天的时间可能有点长。但只要把一个剧本做完了,以后工作量便会很少,我会照常付你薪水,直到动画公映。” 小邓腼腆地说道:“多谢刘总。” 高煦道:“等公映后有了收益,我会另外付你一笔奖金,视市场成绩而定。你以后就会知道,我对有功劳的人、一向非常大方,是一个可以分享果实的人。” 俩人吃过了饭,走出店面时路灯已经点亮,城市换上了夜景的面貌。高煦顺带送小邓回学校。 小邓看到了他的小银马时,似乎对他重新拾起了一点信心。 千里雪是最有名、还有点俗气的老牌豪华车企业,不懂车的女学生就认个车标。那些小众一点的、或者一般品牌的车,也可能比高煦这款低端千里雪贵得多,但女孩儿不一定明白。 高煦回到家,又忙活着稍微整理收集资料,把前阵子的劳动成果合起来,放到一个皮包里。 原来贴满了纸条的大纸板也空了。他坐在纸板面前的小凳子上,拿手臂撑着脑袋,在那里发了许久的呆。 目前高煦面临着一个关键的问题,怎么启动项目? 他 又想起了动画厂制作人王思的说辞,而且深感认同。有两条路,一条是找到个有实力伯乐、欣赏高煦的剧本,另一条是说服某几个有钱人、拉到大笔投资,自己做出品人。 想来想去,目前最有希望的、估计还是妙锦的爹。这个人极可能做伯乐,也可以做投资人。 高煦便找到自己扔在桌子上的手机,给妙锦发了个消息:睡了吗? 妙锦:没呢,高煦在做什么? 高煦:现在在家里,白天出门办了两件事。先见了前妻杨盈,本来想让她签字、以便抵押房子贷点资金出来的,没有成功。 妙锦有一会儿没回消息。 高煦又打字:她好像很羡慕有钱人的生活方式,今天才知道了、她和刘刚离婚的原因。大概便是,她不满平淡拮据的生活,并羡慕工作中认识的有钱人、嫌弃刘刚。所以彼此不断争吵,造成了感情破裂。今天事情没办好,差点又吵起来。 妙锦:每个人想要的东西不一样吧。你可算不上她的前夫,管她怎么想,没必要生气。消消气。 高煦:傍晚招到了一个兼职编剧,是个快毕业的女学生。咱们先把剧本制作出来。 妙锦:漂亮吗? 高煦摸了一下额头:没太注意,脸倒是白净,在学校的作业做得挺好。当时我被杨盈气到了,更想招男生的。 妙锦:一白遮百丑。 高煦:你放心吧。我根本不适应现在的男|女关系,除了你,换个现在的女人,我估计迟早得被活活气死。 妙锦:哈哈。 高煦:大概再过半个月,我把剧本做好了,想见见令尊,方便引荐一下吗? 妙锦:可以,我给你安排。你不要准备见面礼,我来办,我知道他喜欢什么。 俩人又闲聊了两句,高煦便去洗漱睡觉了。 次日一早,他起床到冰箱里找了些面食和奶制品,填饱肚子。接着他便洗个澡,依旧穿休闲服,毕竟那家奶茶店、不太适合衣冠楚楚的风格。 拧着包开车到了德兴路,高煦到店面里瞧了一下,没看到人。他便上了二楼,找了个角落坐下。 等了一会儿,邓家敏就上楼来了,她看了一眼这边,说道:“刘总想喝什么?”高煦道:“咖啡。” 她转身下楼去了,没一会儿拿了两杯饮品上来:“刘总来多久了?” “一会儿。”高煦很随意地回答。他一边说话,一边忍不住多看了邓家敏两眼,因为觉得她穿的衣裳实在很葩。一件白色小交领衬衣、扎在一条深色裤子里,脚上却穿着运动鞋。 看她这个样子,既有一种回到从前的怀旧感觉,又觉得她是在参加学校的什么活动。大概小邓认为这样穿,比较正式? “我很担心你、毕业了该怎么找工作。”高煦随口道。 邓家敏低头一看,脸一红:“没来得及去买。” 高煦道:“别买了,咱们不管这个。” 他说罢将皮包放到桌面上,把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一十八章 雨花台的雨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桌面上堆叠着许多册子和文件夹,高煦把手机的摄影功能打开,放在桌边上调整拍摄的角度。接着他拿起了那只老旧的收音机,对邓家敏道:“这种收音机,结构和功能都非常简单。” 小邓为了回应,看着高煦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眼睛依旧带着、那如影随形的勉强。 她有点茫然地盯着这个怪的男人,在这里摆弄这台收音机。 高煦调了一会儿,收音机里传出了播报频率的声音。他呼出一口气,满意地说道:“就是这个台,我在车上常听。” 小邓看了一眼桌面上的文件夹,但高煦没有开始要工作,她便没有说什么。俩人面对面坐着,默默地看着桌子中间的老式收音机,听着里面播着歌曲。 一曲罢,里面传来了主持人的声音,并说了电话号码,欢迎大家点播曲目。 于是高煦要了小邓的手机,开始打电话。 接通之后,高煦便道:“你好主持人,今天是公元五零八年、五月十七日,对吗?我怕记错了日期。” 主持人道:“是的,这位先生没有记错,今天是公元五零八年五月十七日,上午八点十分。” 高煦道:“我想点播一首《雨花台的雨》,祝福我与雇员邓家敏以后的工作,合作顺利。”他一边说,一边看了小邓一眼,小邓有点不好意思地回避了目光。 主持人道:“好的。” 高煦道谢后,挂掉了电话,将手机还给小邓。 收音机里传来了主持人的播报,重复一遍高煦要求的祝词,然后歌曲前奏很快响起。略带古典风格的旋律,从收音机里传出来,弥散在了只有两个顾客的奶茶店二楼。 在音乐前奏中,主持人用颇有感情色彩的声音、带着忧伤配合地念白:“不夜城京师,有一个年轻的女子,怀念着往昔,雨中似有故人来。请听《雨花台的雨》。” “去年的笑,今年的愁,只有小雨依稀依旧。走在这雨中的不夜城,我将去何处。生来好像无根的浮萍,请远离悲伤,抛弃幻想,就当从未来过雨花台……” 婉约风格的歌曲不紧不慢地唱来,有些诗情画意的怀旧,又有点无病呻吟之嫌。然而调子确实很好听、很忧伤。 高煦发现小邓低着头,好像有点难过,便问道:“怎么?” 她的声音稍显哽咽:“没事,只是这首歌有点伤感。” 高煦道:“我随便挑的一首,主要是觉得好听。” 他关掉了收音机,拿起一份册子道:“这里有整个故事的设定和叙述过程,你看看,我先大概说一遍。” 小邓直起腰,呼出一口气,接过了册子,并望着高煦露出勉强的微笑。 高煦开始说故事内容。基本是按照回忆中的《寻梦》来的,只是设定上为了迎合观众的熟悉度,将墨西哥亡灵节、改成了殷人亡灵节。 人死后有灵魂,将进入一个妙的冥间世界。当人间没有一个人再记得他的时候,灵魂才会 “绝对死亡”,化作一片落花花瓣、随风吹散。 一个鞋匠家庭出身的十二岁小男孩米格,自幼有一个音乐梦,但音乐却是被家庭所禁止的,他们认为自己被音乐诅咒了(悬念)。在米格尔秘密追寻音乐梦时,不小心进入了冥间,在这里他遇见了家人们的灵魂。 故事有关亲情、团聚、梦想、音乐、冒险、善恶对错。其中还有滑稽的元素,以及真诚善良最终战胜虚伪邪恶的圆满结局。 小邓渐渐地听得入迷了。高煦看到她的表情,顿时对这部作品又多了几分信心。 不知过了多久,故事终于讲完了。小邓还没回过神来,眼睛红红的。 高煦沉默了一阵,让她稍微沉淀一下。她先开口道:“好久没听到过这么……天马行空的故事了。” “重点不在设定。”高煦笑了笑。他觉得,其中父子间的感情误会、最后解开心结,这段剧情好像有点老套;不过小邓说得对,它仍然是一个极好的故事。 他说道:“在剧情上,前面应该误导观众,后段才能产生反转意外的效果,切勿过早进行暗示。灵魂流浪汉艾克,起初是有点痞、滑稽无赖、不受欢迎的搞笑形象。这样既不容易让观众看出他无私善良的一面,又能出现笑中带泪的效果。” 小邓一边记录,一边点头认同。 高煦又道:“感情饱满度是重中之重,设法让感情真挚热烈,想要成功、定要赚到人们的眼泪。什么感情才能打动人,我觉得是真切而合理的感情,咱们在制作剧情的时候,得用心去做。故事是假的,但感情一定是真的。” 俩人先交流了一会儿,小邓便着手、具体揣摩故事整体。高煦也留在了这里,继续思索回忆其中细节的微妙感悟。 这间奶茶店有点不伦不类,但真是个做事的好地方。顾客少没人打搅,甚至还可以就地解决吃喝。 只过了一天时间,小邓就再也不质疑、高煦正在认真做动画项目了。而且她工作很投入,很有热情,即便天黑后才下班,仍然毫无怨言。这就是、高煦喜欢雇佣年轻人的理由之一。 俩人各自早出晚归,连续奋战了十余天。 每天早上八点见面,他们便在二楼工作、直到天黑,高煦负责检查内容、提出要求,并且补充一些细节。剩下的就是小邓一个人写。午饭和晚餐都在奶茶店解决,伙食不怎么好、但热量足够满足工作消耗。一天结束后,高煦先送小邓回学校,然后回家。生活一下子变得极其规律。 高煦之前就准备了很久,已有完整的内容,但他要求很高、力求完美,因此花了十多天、才制作出漂亮完善的剧本。 一叠厚厚的、描写非常细致的剧本合拢了。小邓把手放在封面上,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满足而愉悦的笑容。原先她的笑容里的勉强与尴尬,这一次终于不再出现。 高煦伸手道:“感谢你,小邓。” 小邓怔了片刻,伸手轻轻握住了高煦的手,脸色微微有点不自然,“刘总客气了,我应该做的。最好的地方在于创作,我没帮上什么忙。” “年轻人还挺谦虚。”高煦坐下来,想了想道:“最近累着你了,明天开始,你休息吧。按照咱们说好的,薪水照付,直到公映。到时候如果赚到钱了,我不会忘记小邓那一份奖金。” 小邓微笑道:“一定能大获成功。” 高煦随口问了一声:“真的吗?” “嗯!”小邓点头道,“这么好的剧本,我好多年没见过了。刘总应该更有信心才对。” 高煦苦笑道:“我要承担的风险,不止这个。” 小邓轻声道:“也是,哪像我,只拿薪水就好。” 高煦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沉默了好一阵。他终于回过神来,看着小邓笑了一下,然后开始收拾桌面上的文件。 他整理好皮包,站了起来说道:“那咱们走吧。” 俩人下楼,上了小银马。小邓已不像起初那么拘谨,自然而然地上了副驾。前往戏剧学院的路,高煦也熟悉了,径直开车沿路过去。 豪华品牌的低端款,车内依旧安静舒适,只有轻微的胎噪声。 小邓问道:“我们第二次见面那天,点播的歌叫《雨花台的雨》?” 高煦点了点头,径直打开多媒体,在触屏上选了那首歌。正因为他在车上听过、觉得还可以,那天才会随意地点了这首。 为了气氛自然,高煦问了一句:“去过京师吗?” “没有。”小邓道。 高煦道:“其实离苏州很近。” 车载音响里传来了歌声,“去年的笑,今年的愁,只有小雨依稀依旧。走在这雨中的不夜城,我将去何处……” 过了一阵,小邓的声音忽然道:“我们、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 高煦转头看了她一眼。她这次没有闪躲,用怪的眼神与高煦对视。 “不开始,就能省好多事。”高煦指着音响轻微而随和地说道,“我说这首歌呢。” 小邓马上低下头,双手用力地捏着青红格子的衬衣衣角。 高煦接着说道:“你暂时休息一段时间。等进入制作阶段的时候,可能导演会与编剧进行沟通。那时候你可以做我的助手,也可以在我不得空的时候、单独与导演沟通。我觉得,小邓已经完全理解了这个剧本的精髓。” “嗯。”小邓点头道。 过了一会儿,小邓道:“就在这里停吧,我走路回去。” 高煦把脚踩在了刹车上。 小邓又悄悄说道,“你送我的时候,有一次被同学看见了。她们说我有豪车接送,误会我被包|养了。我解释过,但最好不要再被熟人看到了。” 高煦苦笑了一声:“好吧,再会。” 小邓打开车门,转头看了他一眼:“刘总需要我的时候,电话通知。” “好的。”高煦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一十九章 踌躇或疑虑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客厅茶几上的手机视频很清晰。里面正播放着高煦打电话的画面,那台老式收音机、当然也出现在了视频画面的正中间。 收音机里的女主持人说:“是的,这位先生没有记错,今天是公元五零八年五月十七日,上午八点十分。” 里面确认了两次时间,包括高煦的声音和支持人的话。 整个视频中、后面还有高煦对小邓讲述《寻梦》的内容。此物已足够证明,他们开始创作剧本的时间、是在今年五月十七日上午。 接下来高煦就要拿着这个剧本,先找妙锦的父亲,或许还要找各种各样的有钱人。借此说服投资者、相信项目的质量,愿意对项目注入资金。 能见到剧本的人不少,现在高煦也不太确定、将会是一些甚么人。而且甚么时候能做出动画成品,也无法估计,取决何时资金到位,也许会拖延一些时间。 不过有了这个视频,不管到甚么时候,《寻梦》都只能由高煦来做,没人能够夺走。 这个世界的创作者们是怎么做的,高煦暂时不是很清楚操|作过程,不过他有自己的办法。也许高煦想多了,但经历过各种争斗和压力的他,在自己了解不深的环境里,留一手、防患于未然总归不是坏事。 高煦关掉了视频,走到了客厅阳台上的玻璃窗前。他将手里的剧本放在旁边,在阳台上站了一会儿。 从小镇建筑群上的光影上看,太阳刚刚升起,可惜这个角度看不到朝阳。视线很开阔,周围的晨景尽收眼底,郊区有高低不同的建筑、绿化区、河流湖泊以及公路。 此刻,高煦却不能确定、自己是甚么样的心情,究竟是踌躇满志,还是暗藏着疑虑和担心。或许兼而有之吧? 他思索了一阵,终于拿起剧本走回了客厅。检查了一下,他便将剧本塞进了包里,然后去沐浴更衣。 认真刮了胡须,洗漱完毕,他又到卧室里的衣帽间里穿上了整套的正式着装。挑选腕表时,他才发现了放手表的柜子最里面有个东西。 竟然是个摇表器。高煦看了一眼摆成一排、没什么保护的许多腕表,又看了手里的这个摇表器,马上把里面的表取了出来。 这是一块进口的腕表,因为上面有字母文字,他不认识。高煦看了一会儿,拿手机拍照搜图,顿时一脸恍然,原来这就是宝玑手表的符号。他没细看,扫了一眼创始者是个瑞士人。瑞士人做的手表,就算在这个世界好像也同样不错。 不管怎么样,看到它存放的方式,高煦认为肯定有点贵,立刻选中了它。 就在这时妙锦发来了消息:出发了吗? 高煦看了一眼手表的时间,回道:马上出发,九点左右到太仓。 妙锦:我到高速路口接你。 高煦态度认真地收拾妥当,便提着一只皮革包下楼,驱车出发。 及至九点左右,他刚开车下高速公路,果然发现了妙锦的汽车。于是妙锦提着东西上了他的车,让司机把她的车开走了。 妙锦坐上副驾,便将手里的袋子放到了后排。 高煦问道:“你买的什么东西?” “四川原产地的‘锦笺’牌纯手工宣纸,家父喜欢法。”妙锦道,“不过他如果与你谈起房,怕是在班门弄斧。” 她说得非常客气,好像有点担心今天的见面。 高煦却轻松地笑道:“我写字从来没这么讲究过,都不知道用过什么纸。” 妙锦又道:“手表不错呢。” “好像是宝玑牌的,不太清楚是弗朗机表(法)还是瑞士表。”高煦伸了一下手臂,把表亮出来,“今天才刚发现它。” 妙锦道:“瑞士国的江诗丹顿牌也挺好。” 高煦恍然道:“知道这个牌子,这世界上,还是有一些相似的东西。”他顿了顿道,“其实我不太懂这玩意,只要有一块贵的,有时候能撑个场面就行。” 妙锦看着他,柔声道:“家父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所以高煦可能会有点委屈哦。” “慢慢就习惯了,正常情况而已。”高煦淡然道。他看了一眼妙锦,“若非妙锦从中斡旋,你父亲那样的人,可能连个面也见不到的。我现在忙着做动画的事,要不是有你,必定更加困难了。” 妙锦轻声道:“我只是不想看你太难受,想你高兴一点。” 高兴道:“没什么不高兴的地方,做好这个事之后,将来也能好过些。不管在大明国还是在外国,普通平民都是在拿时间换金钱。” 妙锦点头应了一声:“高煦说得对,我也希望你早日成功。”她接着悄悄说道,“现在这种情况,我想在你那边过夜挺麻烦的、总要找点理由。” 高煦笑了笑,转头瞧了一下她的神色,便道:“放心吧,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从来就不是盲目自大的人。” 他一边看路,一边继续说道:“虽然我没见过你父亲,但我对他有自然而然的好感,很难真正厌恶他。” “因为韦达的后人?”妙锦道。 高煦点了一下头:“韦达和王斌等人的子孙,在维护朕的基业时,可能是站在他们自己的利益上进行抉择;但结果终究是站在了皇室这边,有功劳。” 妙锦笑着说道:“那我得好好看看车窗外的景色,这就是高煦打下的江山。” 高煦顿时笑出声来。 妙锦的声音又道:“总之家父的态度,我管不了。他的想法,也与我无关。” “放心吧,我懂。说得我好像个傻子一样。”高煦道。 妙锦没好气地说道:“傻得很。” 妙锦在车载导航上输入了地址,车子便一路开到了指定的地方。 高煦发现韦家的大门、居然是木头的,看起来古色古香不怎么显眼,里面也看不到高层建筑。但是这座宅子厉害的地方,在于它位于大明国第一大经济中心城市,且是一座比别墅更宽敞的园子;而这种地段的一套高层电梯 公寓,也不是普通人能轻易买得起的,地价太高了。 正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妙锦的父亲韦承华虽说不是主家、且多年经营不善,但应该还有不少钱。 有妙锦指路,高煦把车开到了大门附近的车库停好,然后提了妙锦准备的礼物,下车步行。 道路两边简直是一片小树林,栽种着乔木和花草,让人觉得、不像是身在市区。没一会儿便有一道石拱桥,桥下的水池里有红色锦鲤在游动。过了桥,一栋高大的悬山顶房屋就在眼前。 整个宅邸都是复古的样式,韦家人不选更舒适方便的现代风格住宅,可能就是想表明、他们作为封建贵族后代的骄傲心理。 “我们先去房,家父可能在那里。”妙锦道,“如果不在,你就在房等一会,我去找他。” 高煦点头应允。 俩人走过一段廊芜,到了房,果然里面没人。妙锦道:“你坐坐,我去一趟就来,一会儿再给你沏茶。”然后就走另外一道门出去了。 妙锦说得不错,韦承华是个房爱好者,房里的墙上没有画,法作品倒是不少。但高煦没兴趣欣赏,因为他知道真正好的东西、不会挂在墙上让空气氧化。当年他是皇帝,也舍不得挂稀罕的珍品,别说一个资本家了。 房里的陈设是古典风格,高煦左右看了一眼,便在一张桌前面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不错的地方,然而高煦又想起了当年韦达王斌那些武夫,懂个屁的风雅。 静坐了一阵,便有个老人从后面的门进来了。高煦礼貌地站了起来。 只见老人颇有几分儒雅气质,然而穿得非常朴素简单,这倒有点出乎高煦的意料。他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身上穿着棉布料子的衣服和裤子,看起来就像睡衣一样,唯有那交领设计、有点复古休闲衣裳的意思。脚上穿着一双布鞋,连袜子也没穿。 “小刘久等啦。”老人和蔼地说道。 高煦抱拳道:“刚来一会儿,我叫刘刚,叨扰韦老了。” 老人道:“我就是小婉的父亲。听咱们家小婉说过你,你是她在安南国认识的朋友?” 高煦点头道:“是的。” “好,好。来了就是客,坐吧。”老人指着高煦刚才坐的太师椅。 高煦客气了一句,然后把旁边的袋子提起,从里面把两只纸盒子拿出来,放到了桌上,“听闻韦老精通法艺术,我正好得到一些四川的宣纸,一点心意,韦老别见笑。” 韦承华顿时笑了一下:“小刘有心了,多谢。” 高煦接着把包里的一叠剧本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寻思着有机会就说正事。 这时妙锦端着两只茶杯进来了。高煦道:“小婉亲自泡的茶,荣幸得很。” 妙锦笑道:“在自己家里,我最小,关什么事?” 韦承华指着妙锦笑了一下,脸上很是欣慰,但又不好夸自己女儿,终于没有说出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二十章 创意确实棒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茶杯放在一边,韦承华又笑道:“我在家的生活与衣着都很简单,小刘莫在意。” 高煦又注意到了韦承华身上疑似睡衣的服饰、以及没穿袜子的脚,便不动声色地回应道:“是否愿意亲民,那是韦老的自由。” 韦承华顿时愣了一下,打量着高煦。连妙锦也默默地侧目观察他们。 高煦也不愿意睁眼说瞎话,明摆着的事,自己衣冠整齐、戴上自己最贵的手表来造访;而主人却穿着睡衣一样的衣裳见客,显然没啥尊重的想法。毕竟不穿现代正装可以理解,可即便是传统服饰,稍微像样的衣服也是长袍。 因为大明国是延续的古代礼仪,不管在哪个朝代、衣冠不整地见客都是不礼貌的做法。除非是曹操听到人才来了心急,不穿鞋出来才值得理解。 只是很多慕强的平民,见到有钱人时心里是跪着的,所以主动给别人找了理由、诸如简朴啊不端架子啊之类,反正没资格在意。但高煦难以产生这样的心态。 不过高煦说得很含蓄、谦虚,临时说了“亲民”这个词,倒也能维持气氛。谁叫韦承华算是有钱人,他不愿意亲民,所以懒得有尊重的礼仪,也没甚么问题。 韦承华顿时“哈哈”笑了一声:“小刘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高煦也陪笑着,把旁边的剧本双手递了过去:“我们做出了一个动画剧本,创意非常棒,请韦老过目。” 接过剧本,韦承华顺手翻了一下,便丢在了一边:“这字不是小刘写的吧?” 高煦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搞出来的剧本,只好陪着笑脸道:“韦老好眼力,这是我雇的一个编剧写的,字迹确实有点稚嫩。不过重点还是内容。” 韦承华道:“我独爱世祖的字,听说小刘也是同道中人?对了,最近刚得到一份真迹。” 他说到这里,马上兴致勃勃地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只长木匣,然后从里面取出一卷旧纸来。他小心翼翼地在桌上展开,陶醉地看了一会儿,又做手势请高煦来看。 高煦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是假的。因为他从来没用这么大的纸写过字,写得最多的是小号字的政令。不过造假的贩子在伪造这纸张时、确实花了工夫,看起来真的是上了岁月的感觉,细节非常逼真。 “这个字写的不错。”高煦沉吟道。 旁边的妙锦看了高煦的表情,马上说道:“爹,你被人骗了,这是假的。” 韦承华笑了一声:“你不懂。此物来自我的一个做历史教授朋友、介绍的收藏家,人靠谱,东西就靠谱。小婉学了几天历史专业,比教授还能啦?” 妙锦不高兴道:“那人怎么可能可怕?肯定是个骗子,爹得好好甄别一下朋友。” 韦承华摇了摇头,对高煦道:“小婉从来不给我面子,哈哈。” 高煦道:“肉眼一般很难看出真伪,不管谁看都是这样,我是不太看得出来。不过小婉是韦老自家人,既然她这么说了,您不如拿去专业的古董机构鉴定一下。” 韦承华点头道:“小刘言之有理。” 高煦趁着这个话题暂告段落,马上又道:“这个动画叫《寻梦环游记》,创意和剧本都非常好,绝对是个优质项目,我有信心、能为投资者赚到丰厚的回报。” 韦承华淡然道:“我名下也有相关的产业,略有了解。这东西没那么简单的,影响收益的因素特别多。” 高煦道:“关键还是内容,一个精彩的故事就已经成功一大半了,这是商业作品成功的必要条件。 亿万观众绝大多数是普通人,如果故事不好看、情节不精彩感人,无论怎么专业、怎么推广也不顶用,因为有些东西大家不懂。而一个好看的故事,一段感人的情感,让观众们得到精神的享受,必定有很多人愿意花钱的。” “说得有道理。”韦承华轻轻点头,一副和蔼而淡定的神情。或许他此时的表现,也可以解读为不以为然、但不想和年轻人争执。 高煦仍然耐心地劝说道:“投资文娱产品,一旦抓住了爆款,回报不可限量。一款冰箱,一种家具,不管做得多好,利润是有限度的,因为需要买这些产品的人、数量可以预期。但动画、电影不一样,全球几十亿人的市场,利润对比成本、可能成倍数地增加。” 他再次提醒道:“要不您先瞧瞧这剧本?” 韦承华的手在剧本上拍了一下,“年轻人应该得到鼓励和帮助,小刘准备在韦家的动画厂制作?” 高煦点头道:“是的。我实地考察过几次那家动画厂,整体没有什么问题。而且我们这个项目最大的长处,在于故事内容。” 韦承华道:“没有上市的企业,项目资金一般也是来源于多个投资者。” 高煦道:“韦老说的是。” 韦承华抬起手,然后伸出一个指头:“这样,我给你们注资一百万圆。我还有些朋友的联系方式,到时候再发给你。” 高煦顿时心里一凉,才一百万圆能顶什么用? “爹!”妙锦顿时生气了,“我在安南国被几个人高马大的外国人欺负,你的手下都不知道去哪里了,人家刘刚救过我。我就只值一百万圆吗?” 韦承华道:“你说得,这是一回事吗?得了,两百万。” 妙锦显然知道两百万也是杯水车薪,又气又委屈地在旁边坐了下去。接着她又转头道:“爹,刘刚真的很有才华。” 高煦看在眼里,暗自叹了一口气,事情也就这样了。一个商人,不可能因为女儿的意见、就把一个投资成几何级数地增加。 他想了想,主动开口道:“咱们谈投资,就是谈生意,一码归一码,小婉不要为难你父亲啦。我还是希望,韦老的投资是基于对项目本身的信心。” “当然有一些信心的,不然我怎么愿意投两百万?”韦承华满意地点头道。 确实两百万也是大钱,照粮价算相当于人|民币一千多万了,只不过对于这种项目来说、确实没什么实质的帮助。 高煦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好多打搅韦老了,韦老多多休息。” 妙锦马上开口道:“等一会儿就中午了,你留下吃完午饭吧。” 高煦看了一眼没吭声的韦承华,忙礼貌地微笑道:“好意心领了,最近特别忙,下次吧。韦老,那我先告辞。” 韦承华递还了剧本,道:“好,小刘加油。” 高煦道:“感谢韦老的帮助。” 妙锦道:“我送送你。” 俩人离开房,走出这栋房子。妙锦在石拱桥上问道:“你没生气吧?” 高煦苦笑了一下:“你父亲不是投了两百万圆,那不是钱吗?” 妙锦“唉”地轻叹了一声,面有惆怅:“两百万圆好像做不出什么像样的作品来,剩下的钱怎么办?” 高煦道:“再想想办法。如果韦老忘了发有钱人的联系方式,妙锦帮我稍微提醒一下。” “真是太委屈你了,以前你何曾受过这种气?”妙锦道。 高煦摇头道:“说心里话,我还是感谢韦老的。非亲非故,能这样还算好了。其实很早很早以前,我经历过借钱的事,比这惨得多。” 妙锦心疼地看着他:“你今天表现得不错,有见识又有分寸。我爹也见过不少人的,应该看得出来。” 高煦道:“这顶什么用?男人的世界,只看实力。你要是被人看得起,怎么表现都是风度,否则做啥都是没意义的装腔作势。” 妙锦想了想又道:“你的歪理,有些时候倒像那么回事。刚才你说什么亲民的话,我父亲应该反而高看了你一眼。” 高煦点头道:“对的。有点实力的人,恭维吹捧也没少听。如果别人把自己放得太低,吹什么都没用,因为没有说服力,太假。” 他想了想问道:“你今天的立场也太明显了,不会有麻烦?” 妙锦瞪了他一眼,小声道:“没事,大不了又是被唠叨。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别的事没那么重要。你别担心我。” 俩人步行到了车库,高煦上了小银马,按开车窗道:“回去吧,我先回苏州再说。” 妙锦点了一下头:“中午记得吃饭。” 高煦便启动小银马,开着车出了大门。 在太仓这边,除了妙锦、高煦不认识任何人,所以没啥好呆的,他直接照导航去高速路方向。 一天来回几百里路,倒也没有完全白跑,到底搞到了两百万的投资许诺。 上了高速路,他独自坐在车上,渐渐地感觉有点孤寂。路上的车来来往往,人好像很多,但全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总之高煦的心情不禁很是低落。 很快他才发现了问题所在,原来没开音乐,一个人开长途确实很无聊。于是他伸手打开了多媒体,这才满意地呼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气氛好多了,一切都很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二十一章 你怎么了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高煦回来几天之后,到了旬假的日子。今天,妙锦上午就来了。 眼下浴室里正响着“哗哗”的声音,妙锦还在里面。因为半个多时辰前,她一到这里就说了,不能在高煦家过夜、下午要回家,俩人便在客厅里缠绵许久。 过了一会儿,妙锦走到房门口。高煦转头一看,只见她穿着他的一件棉布套衫。衣服很大,穿在她身上就像宽松连衣裙似的,衣服下面的光腿修长雪白,煞是好看。高煦目不转睛地欣赏了好一会儿。 妙锦看着他笑一下,说道:“让我看看你的剧本。” 高煦指着桌案,继续在电脑上忙活。 此前他和小邓把零碎的东西、整理成了连贯完整的剧本,现在他又在把剧本内容分成零碎的卖点,在那里做幻灯片。这些东西是为了去说服有钱人。以后的推销,他打算要做好更多的准备。 韦承华许诺的两百万圆投资,还没到位,不然高煦便能拿着钱去动画厂,先把原画形象制作出来。 俩人在房里各种做着自己的事。 许久之后,妙锦的声音有点异样:“高煦挺会选剧本。” “怎么样?”高煦问道。 妙锦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点头道:“确实不错,很能感动人。” 高煦听罢说道:“原作的创意就很好。不过因为有些细节我记不清了,所以我们在制作剧本时、进行过大量再加工,设定上也有改变。等到制成动画,估计变化更大。原画和制作方式,都只能靠动画厂的人马。” 妙锦点头道:“受众应该很大,将来还可以拿到世界各国上映。” 高煦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前天又与王思见了一面,本来想让他拉投资的。” 妙锦问道:“有进展吗?” 高煦摇了摇头,忍不住说道:“我发现与这个王思交谈,很考验记忆力。” 妙锦微笑道:“怎么说?” 高煦笑道:“这人每次说的话特别长,说得也不太流畅,我又不好经常性地打断他。所以等他说完的时候,我常常已经忘记了、自己究竟想说什么。” 妙锦掩嘴笑了起来。 这时她起身道:“我去做饭了,中午给你好吃的。” 午饭后,俩人又在家里呆了一两个时辰,妙锦早早便要回去。虽然高煦没多问,但他能猜得出来,上次见过了韦承华之后、妙锦在外留宿的机会越来越少。 又过了两天,高煦忽然收到了一个短信,内容是账户上收入五千万圆。 他愣了一下,起初以为是电信诈|骗,但这个时代很少这种东西、反正高煦没见过。片刻后,他发现发短信的是银行官方号码,便又仔细数了一下上面的七个零,确实是五千万。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妙锦打来的。 “高煦,你收到钱了?”妙锦径直问道。 高煦道:“收到了五千万圆,怎么回事?” 妙锦轻松地说道:“我拿京师的宅邸抵押贷的款,那座院子在我名下。” 高煦怔了一会 儿,皱眉道:“你怎么和你父亲交代?我能搞到投资,那么多有钱人,只要有一个能欣赏咱们的作品,局面就能打开,或许只是迟早的问题。” 妙锦气呼呼地说道:“不想让你对那些无名之辈强笑欢颜。钱你拿着去做事吧,也能节省点不必要的时间,就当是我投资的。我看好这个剧本,也相信高煦做事。” 高煦问道:“你不是没成年吗,怎么贷到款的?” 妙锦道:“有名下资产做抵押,这是优质低风险贷款,数额又大,简直是白送银行利润。这家银行不敢,总有敢的银行。对于银行来说稳赚不赔,贷款期限是两年。钱先放你那里,反正利息他们已经收了,没必要提前还款。” 高煦有点百感交集,叹了一口气道:“你怎么不先和我商量一下?” 妙锦笑道:“我不是不了解你,你肯定不会同意。就这样,先不说了。” 电话便挂断了。 此事很突然,完全不在高煦的计划之内。他坐在房里,这才琢磨着事情。 不料过了一阵,又有电话打进来。 韦承华的声音:“小刘,韦婉‘借’了五千万圆给你?” 高煦道:“是的,不久前才入帐。” 韦承华似乎正在压抑着激动愤怒的情绪,他的声音异样、但还能控制:“小刘啊,你知道韦婉是怎么贷款的?” 高煦道:“她说抵押了京师的房产。” 韦承华长叹一声,一副哀苦的语气:“我有心脏病、脑血管也有问题,身体不好了,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那座房产是我留给小婉最主要的财产,往后她一辈子就得靠那点东西。一旦我走了,她的两个哥哥最多照看一下,可各自都有家室,哪能像父亲一样管她?” 高煦忙道:“您说得是,我能理解韦老的心情。” 韦承华试探地问道:“现在让你还给她,不太可能了吧?” 高煦道:“随后我就打电话给小婉,先与她商量。您放心,不管怎样,这个钱会回到小婉手里。” 韦承华道:“韦婉年龄还小,不懂事。你都三十多的人了,咱们待你不薄,别把事情做太绝。” 高煦忍住心里的火气,说道:“大明国有法律,我能做啥?” 韦承华道:“那你和小婉说说吧。” 高煦道:“我挂了打她的电话。” 高煦站了起来,四处走动了一会儿,站在客厅的玻璃门旁边,打通了妙锦的电话。 “你父亲打电话给我了。”高煦直接说道。 妙锦的声音道:“我知道,看着他打的。我现在到院子里了。” “嗯……”高煦发出一个声音。 妙锦道:“家父自愿把京师那院子给我,那便是我的了。如果我不能处置财产,那么他给我有什么用?” 高煦道:“他说,那是你名下的主要财产。” “是呀。”妙锦轻快地说道,“可高煦不是需要钱吗?我有你了,拿钱有什么用?不就是一座旧院子,好像我没有那院子就要死了似的。” 高煦心里一阵动容,良久说不出话来,只唤了一声:“ 妙锦……” “嗯?”那边传来了好听的声音。她没听到高煦的声音,便又道:“你现在得想想,事情都这样了,把钱还给我、讨好我父亲吗?有什么用呢?” 俩人陷入了沉默。 高煦把手机贴着耳朵,抬头呼了一口气,安静之中,他好似在倾听对方的心跳。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只是玻璃外面不再是灯火璀璨的夜景,而是宁静而开阔的城镇风光。 “投资是有风险的,有时候就跟赌|博一样。”高煦终于开口道。 妙锦道:“没关系,只要你还在就好。我还有辆车,现在能值一百来万,我们不至于连公寓也住不起。不就是财产的问题,我觉得高煦有点怪呢,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高煦重复了一声。 他随后故作镇定地说道:“好的,我明白了,让我想想。” 妙锦应了一声。 挂断了电话,高煦转过身来,开始用电磁炉烧水泡茶。做着琐事,他渐渐理清了其中的关键。 经历了这件事,韦承华必定怀疑高煦目的不纯、在贪图他女儿的财产,大概会极力反对女儿和高煦在一起;不管高煦是否拿走这个钱,也无法改变韦家的防备心和厌恶感。 除非高煦能尽快发迹。 所以他认为,自己似乎到了无法后退的境地。原先还可以从容不迫,毕竟做不成大买卖,生活也没有多少问题的,甚至可以慢慢来。而且也输得起,反正就算赔本了、也是投资人的钱。 现在不行了,他和妙锦之间的感情、一旦扯上了家里就非常麻烦,高煦必须尽快获得成功,不然和妙锦私奔吗? 妙锦到现在性情还是那样,有点理想浪漫主义的感觉,有时候想法不太符合实际。 赌一把? 高煦心里的冒险冲|动已无法遏制,本性在不知不觉间又冒出来了。 人们愿意下注,无一例外是因为想赢。赢了就能实现此刻受到的一切诱|惑,赢了就能上岸、摆脱眼下的所有麻烦和烦恼。胜利女神就像极乐的光芒,在向赌徒们招着手。 要是输了呢?一般赌徒对于这个问题,办法就是不去想。 高煦摸着额头,沉思了一阵,理智地想自己这个项目、获利的可能还是很大的。赢面不小。 就在这时,韦承华的电话又来了。 高煦抢先果断地说道:“我给小婉写一张借条,签字画押,回头交给她。我拿了钱也是去投资项目,那个项目不可能完全没有收益。” 韦承华长叹一声,又有点生气道:“小刘啊,你这是在恩将仇报。” “我会还钱的。”高煦好言道,“对了,我给借条的时候,复印一份剧本给您送去?” “不用了!”韦承华生气地说道。 高煦道:“那我先给借条,作为此事的凭据。咱们下次聊。” 韦承华不可能去告他,因为妙锦的证词会对韦承华极其不利。而韦建华应该也不会因为这种糊涂是非、急着去找主家,理论上他现在最好的选择,是让妙锦先拿到借条,然后等等项目的情况。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二十二章 戏台子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高煦给法律援助机构打了个电话,便是他买保险的那家公司。熟悉的语音识别之后,一个女人接待了他的电话访问。 “上次有个姓王的律师,为我提供了咨询建议服务,现在还能联系到他吗?”高煦问道。 女人反问道:“请问刘先生,上次的事有什么善后问题吗?” 高煦道:“不是,他的帮助很有用。我有有点私人事情想联系他。” 女人叫高煦稍侯,那边响起了键盘敲击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女人在电话里回答道:“十分抱歉,王律师已经离职了。” 高煦问道:“有没有联系方式?” 女人沉默了片刻,说道:“要不我先联系上王律师,将刘先生的话转述给他,让他联系您如何?” “那行吧。”高煦道。他接着说了再见,主动挂掉电话。 现在高煦已经有了一笔巨款(五千万圆按粮价算的话,相当于三四亿元了,按石油价格则更多,因为这个世界的能源好像特别便宜),必定可以马上打开局面。但他对各种规则和法律都不是太懂,所以想雇个律师作为法律顾问。他也不认识什么人,临时想起了上次那个帮阮玲脱罪的小王。 半个时辰后,小王主动打电话来了。 高煦开门见山地说道:“最近我在投资动画,需要一个全职法律顾问。小王有没有可靠的朋友,最后在这方面有经验的人,推荐给我。如果推荐的人不错,我会给小王一笔感谢费。” 小王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怎么刘哥去搞动画了?” 高煦道:“说来话长,不过这个项目投资马上要启动了。” 小王道:“法律顾问,刘哥给什么样的待遇?” 高煦问道:“小王原来在法律援助保险公司,多少钱一个月?” 小王道:“六七千吧。” 高煦道:“我开八千一个月;另外项目结束后,如果全程没有出现法律纰漏,再从我个人分账里、分给顾问一个百分点的奖金。这个项目总投资可能是亿圆规模。” “啊?”小王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刘哥,我的专业知识绝对是过硬的,这次离职我觉得不是我的责任,上面非得让我背黑锅。您不信找人查查内情。” 高煦听出来了,小王想自己应聘。高煦想了一下:“你有这方面的经验?” 小王马上道:“我是没干过动画方面的事务,但熟背精通各种法律条文,而且相关的案件有例可查,可以从卷宗里得到经验,必定出不了纰漏。” “你最近在干啥?”高煦一边思索,一边随口问了一句。 小王道:“找工作,我妻子也没工作、在家做主妇,最近我很需要工作。”他接着又开始推销自己,“刘哥,我跟你说啊,我可能不是这方面最有经验的人,但必定一心一意为您的事卖力,工作态度是最好的、状态也是最努力的……” 高煦 回忆了一下,有关上次阮玲偷渡的事、小王提供法律建议的过程;那件事确实还算靠谱,而且听起来小王有别的预案。而那次高煦只是个保险客户,为了朋友的事咨询。 “行吧,就你了。”高煦当场决定道,然后才问,“小王叫啥名字?” 小王道:“刘哥叫我王诚就行。” 高煦道:“好,啥时候过来签个雇佣合同,从今天开始上任吧。” 小王喜悦地说道:“刘哥真是痛快人。” 接着高煦给王制作打了电话,告诉他,自己决定先期投入三千万圆,让他准备接手工作。高煦在电话里许诺,等他带着法律顾问去签一些文件,三千万就可以直接存入特定账户,启动项目。 王制作听到高煦说的事有板有眼,说话的语气也激动起来。有了大笔资金,一切都好办了。高煦没有承诺一下子投入全部资金,因为他想起有些影视制作过程中、可能会超出预算,需要追加投资,所以先留一手以备不时之需。 于是高煦很快就找到了前期最重要的两个帮手,都姓王,二王也都不是什么人物。一个谋士的角色,处于失业状态。另一个总调度位置的王制作,做过的项目大半亏本,说话时“很考验别人的记忆力”。 另外还有一个编剧助手,还是没有毕业的学生。而承接项目的动画厂,也处于严重亏损状态。 但是这号人多少有点好处,比如办起事来会尽全力,因为他们能得到的机会实在不多。而且高煦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什么人物,他也不相信别人吹嘘的本事,只觉这俩人总体还算可靠。 总之高煦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这戏台子差是差了点,却很快搭起来了不是? 动画厂在太仓,高煦直接打电话通知自己的两个手下,王诚和邓家敏,让他们准备好和自己一起常驻太仓工作。这时高煦连王诚的面也没见过。 次日三人约好时间在戏剧学院门口见面,然后一同出发。王诚自己有车,开车过来就行了,高煦则去接邓家敏。 高煦提前到了地点,见到提着箱子领着大包的小邓,便把她的东西扔到后备箱。 现在资金充足了,高煦意识到自己需要一个秘、做一些文案工作和琐事,便叫小邓兼职秘,把工资给她涨到四千。因为“谋士”的薪资比较高,高煦考虑到小邓的心理平衡问题,临时做了这个决定。 终于见到了王诚,不料他是个身宽体胖的年轻汉子,电话里确实听不出来。王诚还主动解释,说是读的时候不胖,工作后太忙了常坐的原因。 高煦压根不在乎他的形象。耐心地听他说了一阵话,直觉此人似乎没甚么问题,高煦便拿出准备好的雇佣合同,让王诚签字按手印了事。高煦一向对自己识人很自信。 甚么简历、学历、证等物一概不看,反正高煦至少能确定,这个人是法律援助机构的律师。 三人开车一路到了太仓,妙锦接到了他们。 几个人之间大多相互不认识,问好之后,便面面相觑。 王诚看到妙锦就愣了一会儿,他从妙锦的年龄和绝色容貌判断,又看了一眼高煦,似乎顿时默认高煦是隐藏的富豪……女朋友是拿钱砸来的。 不过如果是那样的状况,高煦也挺舍得。他自己开着一辆低端车,妙锦的座驾却是公爵牌顶级豪车。 而小邓看妙锦的眼神有点复杂,高煦也顾不上去想她是怎样的心情。妙锦估计也对高煦的手下们、感到有点诧异,一个是头发打了发蜡衣冠楚楚、似乎准备去参加晚宴的胖子,另一个则是穿着棉布衬衣运动鞋的女大学生。 妙锦道:“我租了套公寓,有四间卧室,厨房等生活设施齐全,你们先到公寓安顿下来。办公的地方,王思会给你们安排?” 高煦点头道:“先住下来再说,暂时也没啥好办公的,等见到了王制作问问。” 大伙儿到了公寓,妙锦又道:“我先带小邓出去转转,一会儿傍晚一起吃饭吧,王制作也请了,让我尽个地主之谊。” 王诚不禁说道:“韦小姐看起来不到二十岁,做事却有大家风范啊。” 妙锦礼貌地笑道:“王先生过奖了。” 两个男人把自己的行李往房间里一扔,便不管了,开始坐在客厅里讨论事情。俩人在生活上似乎一个样子,不过王诚好像是因为有个妻子做家庭主妇。 稍晚一些,妙锦带着小邓回来了。高煦和王诚都不禁多看了小邓一眼,她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低着头稍显扭捏。 小邓穿着一身职业制服衣裙,青色外套、白衬衣打底,并装饰了胸针、耳环、手饰、提包等全套配件,摇身一变有了白领女性的模样。 “等我拿了工资,一定还给韦小姐。”小邓轻声道。 妙锦笑道:“不用你给了,我找刘老板报销。” 高煦只得点头道:“行。”他与妙锦对视了一眼,心说你挺喜欢给女人买衣服。而妙锦笑吟吟的美目里,意思好像说,高煦身边出现的女孩、总是着装葩。 这时小邓解释道:“我还没毕业,所以来不及准备上班的衣裳,谢谢韦小姐帮忙,我不能丢了刘总的排面。”她兴致勃勃地拿起纸袋道,“还有一套襦裙呢,如果有宴会可以穿。” 高煦点了点头,合掌正色道:“看来大家都准备好了。希望你们明白一件事,我投资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我对人才一向不吝啬、并会看结果论功行赏,希望咱们同心协力,办好分内之事。项目的成功,保证也会成就在座的二位。” 妙锦笑着说道:“谨遵刘总训话。”一下子多了几分轻松的气氛。 王诚忙道:“我们与刘总利益一致,定能大干一番。” 这时妙锦看了一下天色,便提醒高煦、差不多可以去饭店了。高煦收拾好之前制作的一些幻灯片,招呼大伙儿出发。 最近要做的事,王思很关键。需要王思经手继续拉投资等事,并且督促动画厂尽快拿出预算数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二十三章 将在外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预算数字是八千万圆,这是因为韦家动画厂商在业内竞争力不足、所以各项费用报价比较低的结果。而且实际成本可能会超出。 不过好在有了高煦的三千万注资,后面筹集资金比较顺利,项目陆续又得到了共计五千万的投资。整个制作过程大致需要十个月。 前期高煦忙得像个陀螺,本来他并不具体负责制作过程,但是杂事太多了。有各种各样的协议文件要签,还得在权利上讨价还价。 一般是王诚提出各种各样的建议方案,大多参照以往案例,再将建议整理转化、形成比较清晰易懂的叙述方式,告知高煦参考。然后高煦经过自己的权衡和判断,进行决策。 高煦等人还负责编剧工作,经常参与内容的讨论。好在小邓帮了他不少忙,大多时候都是她在动画厂协助导演。 在王诚的建议下,经过好几次交涉,高煦成为了投资方的代理人。由他全权代理投资者们的利益、与制作厂进行沟通。根据签订的代理人条款,大概情况就是、其他投资者无权直接影响动画厂的制作。 王诚认为,这样可以在中后期减少一些博弈内耗。 果不出所料,动画制作进入十一月时,便出现了争议。有几个投资者对内容提出了质疑,认为其中一些东西不符合市场需求。实际原因似乎是经费预算不够,要加钱。 大伙儿聚在动画厂的会议室里,进行了很长时间的争论。投资人们带了军师、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把两个导演说得回击乏力。但动画导演似乎仍不愿意妥协。 这时终于有人提出了解决方案,便是根据代理人协议,让高煦向导演提出正式要求。钱是投资者出的、风险也主要是投资方承担,他们当然拥有最大的决定权。 不料高煦却直接支持导演,理由很简单,他就说了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并不想让太多人掺和制作过程,把作品弄成大杂烩四不像。 于是大伙儿最终决定,按照导演的方案,预算再增加两千万。高煦当场认领一千万圆的追加投资。 动画的成本达到了一亿圆(换算起来,大致相当于七到十亿元的购买力)。不过高煦既然决定做动画电影,成本太小的东西好像没有甚么市场,明国因为技术的进步、观众对画面要求挺高。 会议结束后,高煦在休息室里见到了主导演李良。李良的脸上有红光、感激之情溢于颜表,却没有说谢谢之类的话,上来就先给高煦发烟。 之前高煦去参观动画厂时,就见过李良,相互只有点头之缘。如今这气氛,终于让高煦有了一种朋友的感觉。不过高煦也觉得实属正常,友谊也总得有点能附着的东西吧? 高煦忙摆手道:“不抽烟,谢了。” 李良咳嗽了几声,点头道:“挺好。我就是烟抽得太多,最近咽炎反复发作,很难受,想戒又戒不掉。” 高煦道:“我听说有害物质主要是焦油,要不李导试试电子烟?” 李良点头道:“回头试试,不然身体健康是个大问题。”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高煦这时看见王思走了过来,便指着他道,“王制作每天就惦记他的头发。” 王思立刻伸手向上抓了几下头发,说道:“李导可是遇对了人,刘总这人真不错。我见过很多人,啥样的都有,有些人最喜欢打断别人的话,极不礼貌,完全不顾他人的感受,像那个……” 高煦马上打断了他的话,用戏谑的口气笑道:“那是我记忆力好。” “什么?”王思有点困惑。 高煦道:“记忆不好的人,等你说完长篇大论,别人不得把自己想的话都给忘了?” 王思顿时有点不高兴,伸手捋了一下稀疏的头发,没有吭声。 不过他不高兴就算了,现在高煦不用太给他面子。 李良一边笑,一边咳嗽起来。 过了一会儿,王思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刘总说得对,这好像是个毛病。不过找人投资的时候,我不说话,别人也不说话,那不尴尬了吗?” 高煦附和一声:“有道理。” 几个人闲聊一会儿,李良连续抽了两根烟,主动解释说“在会议室把我憋坏了”,这才一起走出休息室。窗外天色渐晚。 高煦在电梯口遇到了王诚,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两下,看了一眼有点笨重的王诚,意味深长地说道:“不错。” 王诚会意,笑道:“要不是几个月前咱们签了代理人协议,今天还不能完事呢,晚饭也没得吃。” 高煦道:“果然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 王诚笑道:“刘总说话挺有趣。” 二人走出电梯,来到了停车场。高煦在自己的车旁边,看到了妙锦的车。妙锦按下车窗道:“等你一起吃晚饭。” 高煦点头,转身道:“王诚,一起吃饭?” 王诚知趣地说道:“哟,今晚可不巧,我还约了个朋友,下次吧。”他向妙锦招呼了一声:“韦小姐,幸会。” 妙锦也招呼了一声。 高煦坐上副驾,立刻靠在皮椅子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妙锦启动汽车,柔声问道:“累了吗?” 高煦转头道:“还好。主要是没有经验,什么事都要反复思量,平素精神过于紧张了。” 妙锦微笑道:“圣上气魄不减当年,一般人到一个陌生行业、做这么大的事,有钱也不一定敢呢。” “还是因为妙锦给了资本,这世道资本就是实力。不然要啥没啥,做什么都不行。”高煦道,“希望咱们至少把成本赚回来。” 妙锦好地问道:“各方怎么分配收益?” 高煦道:“国内首旬的票房收入,投资人能拿七成,剩下三成是各方的分成和税费,后面的时间,咱们的分成会逐渐递减、直到四成左右。国外市场比较复杂,在每个国家放映的条款都不一样,不过那些事咱们不必管,只管收钱。” 妙锦点头道:“高煦已经有经验了。不过咱们负责做出剧本,办了那么多事,这些不算钱啊?” 高煦摇了一下头:“几乎忽略不计,主要看现金投入的比例,别的作用不大。” 俩人先找了家餐厅吃饭,回到车上时,时间已经很晚了。妙锦开车送高煦到租赁的公寓附近,高煦让她上去坐坐。 “算了,最近我不能在外面留宿,上去还得和别人说话,挺麻烦的。”妙锦又轻声道,“我其实不太喜欢和人们打交道。” 高煦点头道:“我知道。那就在车上说说话,一会儿我就上楼。”他转头看了妙锦一眼,“你好像挺喜欢深色的衣服。” “好看吗?”妙锦侧身看着他,轻轻展开手臂。 她穿着一件深色毛料外套,下面穿着长裙和袜子皮鞋,这样的衣裳、让她的脸看起来更显白净清秀,化了点妆的五官也似乎比实际年龄看起来更成熟,多了几分妩媚。 过了一会儿,高煦才沉吟道:“主要是人长得好。” 妙锦小声说:“衣服还是挺重要,不一样的穿衣风格,会不会让高煦有新鲜感?” 高煦愣了一下,观察着她的眼神,便道:“无论穿了什么,都是要脱掉的。” 妙锦向这边靠了一点,吐气如兰道:“谁说的?” 高煦默默地注视着她,发现妙锦穿的不是连衣裙,上衣和裙子是分开的。他不禁伸手放在她的手腕上,俩人都侧着身,时不时小声说两句话。妙锦又轻声道:“记得你要就藩云南前的那个除夕吗?” “嗯……”高煦应了一声。 妙锦有些许感概,接着笑了一下:“烟花很漂亮,可能当时很太紧张,印象特别深。” 高煦想了一会儿,转头看了一番说道:“这里好像不太安全,轿车和马车也不一样,这车有避震系统。” 妙锦却道:“这个巷子里连路灯也没有,刚才我们说了那么久的话,甚至没看见有一个路人。后排有遮阳帘。”她的呼吸有点不均匀,靠过来想依偎着高煦,但中间有个皮革扶手箱,她动了一下有点吃力。 “前面不宽敞,咱们到后排去说话。”高煦终于忍不住道。 妙锦轻轻侧头,问道:“只是说话吗?” 高煦“嗯”了一声,她瞪了他一眼故作娇|嗔道:“你哄小孩儿。” 不过她主动把安全扣解开了,俩人十分默契地打开车门,走进汽车后排。后排的座位非常柔软舒服,很宽敞。这辆车太大了,开起来的感觉应该不太好,真正舒适的地方却在后排。 沉默之中,车里响起了“丝丝”的轻微电流声,妙锦按了个按钮,周围的帘子自动遮挡了起来。只有前方远处的灯光亮着,让这黯淡的空气中、不至于黑不见指。 高煦靠近妙锦,能察觉她有神的目光,鼻子里也闻到了她身上的清香味。很好闻,不过气息与当年的贵妃不同了,或因护肤品成分的今古改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二十四章 漫长的五月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公元五零九年五月,街上行人穿的衣服也越来越少。 高煦坐在小银马的驾驶室,转过头缓缓说道:“回想这十来个月,我好像已经忘记了担忧,感觉越来越麻木,也可能是太忙了顾不上。不过我总觉得,人无论面对多大的事、其实感受并不直观,至少不是想象中那么时刻牵挂。” 妙锦注视着他,耐心地倾听着他这一番没头没脑的感想。 高煦看了她一眼,说道:“等到事情告一段落了,现在才终于有点忐忑起来。”他苦笑了一下,“你说我这么长时间干嘛去了?” 妙锦等他说完,这才好言道:“不管怎样都没事。” 高煦愣了一下,觉得她或许说得对。但他还是想成功。他说道:“我是不是说了一通废话?” 妙锦笑着摇摇头:“我挺喜欢听高煦说话,很好听。对了,我觉得王制作的问题、不是说话太长,而是太不通畅,所以才很容易让别人失去耐心。” 她说起轻松的话题,高煦也跟着笑了。近朱者赤。 俩人默默地坐了一会儿,高煦从挡风玻璃看出去,看到了轨道车站台上的广告屏。 上面出现了宏伟绮丽的动画画面,几个红色大字随之而来:亿圆巨制,五月来袭,《寻梦环游记》六日全球同步上映。接着播放了简短的内容片段。 “大成本的作品,就有这个好处,包括对外的放映渠道都不是问题。”高煦瞧了一阵,“我看过样片,与记忆中的那部画面很不一样,不过我觉得这部更好更精致,技术不同了。”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响起,王思打来的。高煦指着电话、向妙锦做了个手势,便接了起来。 “刘总在哪呢?”王思的声音道。 高煦道:“我准备回苏州住一阵子。” 王思的声音道:“还有好多活动呢,刘总不参加了?” 高煦道:“该签的文件都签了,现在的事我不到场,也不影响实际的东西吧?” 那边安静了一小会儿,王思的声音道:“好,等票房数据出来,我实时发给刘总。” 高煦想了想道:“你先发给韦婉吧。” 王思道:“那行。” 挂掉电话,高煦转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箭已出弦,现在紧张也没用。我想回家清净几天。” 妙锦点头,问道:“怎么选在五月六日公映?” 高煦想了想道:“咱们明国的小周期、是以旬为单位,但欧洲、波斯周围等信|教国家习惯用一周七天。六号是星期日,七号下午开始是咱们的旬日,他们可能考虑到全球广阔市场,折中选了六日晚上开始放映。” 妙锦道:“原来如此。” 高煦问道:“你跟我去苏州?” 妙锦摇头道:“以前你身边有很多妃嫔, 但我发现,你偶尔还是喜欢一个人呆着。高煦回家清净几天也好。” 高煦想了想问道:“还是不能夜不归宿?” 妙锦无奈道:“也有这个原因。上次已经把家父气惨了,之后我都尽量顺着他的心。” 高煦笑道:“真是懂事的小姑娘。” 把妙锦送回家,高煦又给王诚、小邓|发了个信息,然后开车回苏州去了。 回到他那套郊区小镇上的房子里,太仓市区人口稠密的繁华喧嚣、好像一下子才不见的。阳台玻璃门外,一片宁静的景色。高煦顿时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好像这十来个月只是梦境,他又重新回到了刚到这套房子时的原点。 高煦在玻璃门内站了一会儿,便将皮包随手扔在几案上,人躺进一把舒服的大椅子,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接着他便拿起遥控板,放松地看起了电视。 各种时事新闻他已经不感兴趣,调了几个台,一个访谈节目里、台词提到了奴儿干市那座巨型粒子对撞机,高煦下意识停下了手指。 他完全不懂这种前沿科学,但隐约有某种深层的原因、激发了他的关注,也许是觉得很神吧? 之前很长时间,高煦满脑子都是动画内容、利益和权|力分配。这会儿他实在不愿意再想那些东西了,别的什么都行。 电视里,一个头发花白的男子、正对着桌子上的话筒,用平铺直叙的口气说着:“世人常以经验和直观感受来认知事物,比如认为空间就是虚无;但现在已经可以确定,这种认知是错误的。空间本身就是一种实体,或称作一种场,可以弯曲、可以变形。 万有引力只是特定状态下的人类认知,现在看来甚至是错误的认识。引力并不存在,而是质量在空间曲度中的表现。 恒速的光子直线运动,可以在强大的黑洞引力下弯曲。光并非受引力影响,而是受大质量天体周围的空间曲度影响……” 高煦看得一头雾水,当年他照搬出万有引力时,成为了世人的一种新认知。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如今人们又反过来开始质疑万有引力了。 接下来电视里的男人说得更玄乎,“我们现在认为,实体、即拥有质量的物质只是外在表现,本质上并不存在,宇宙本是虚物。” “啊?”高煦甚至独自发出了惊讶的声音。若非这个电视台是主流媒体,讲话的人下面有一堆头衔字体,高煦一定会认为这个人完全在瞎说。 男子开始解释了:“以往人类最关注的是宏观世界真相,最近几十年才开始深入研究微观世界。科学家发现,质量可以在空间这种‘场’中产生,也可以湮灭。最基础的‘基本子’、组成了许多有质量的粒子,本身却没有质量。 目前假物院同仁依据奴儿干市科学院提供的数据,猜测凭空大量消失的粒子、就是这样一种不具有质量的粒子,我们暂且称之为‘基本子’。在无限趋近光速的粒子撞击中,产生了基本子,它们可能跃迁到了另一层时空。因为有质量表现的粒子 ,不具有跨越‘宇宙弦’的可能……” 后面的内容高煦就完全听不懂了,因为电视里的人开始在白板上写公式,进行大量运算。高煦看得打瞌睡。 其实高煦搞不懂的、不只有科学,有些法律上的逻辑他也有点糊涂;好在王诚是个有特别本事的人,总是能用更好懂的方式,把专业的东西、讲给不专业的人听。 高煦想到这里,马上拿起了手机,开始搜索粒子对撞机、假物院、宇宙虚无猜想等内容。也许络上有一些懂物理学的人,会在上面把事情说简单点。 这么一搜,他却发现了更葩的内容。 有一篇专业论坛上的帖子,竟然在抨击大资本,说他们借用科学研究之名、行寻找永生办法之实。而且还爆料了提供千亿级巨额资金的千里雪、白兔集团后面的几个大资本家。韦忠明的名字赫然在榜,别的名字高煦就不了解了。 后面跟帖有很多争论,有人骂楼主得了妄想症,用没有证据的言论侮|辱大家的智商。 但楼主的反驳似乎还有点道理,他说、其中几个资本家唯利是图,为了钱干过很多不光彩的事,根本不会为了无私的科学事业、提供这么多的资金。唯一的解释就是,研究里有他们想要的好处,巨大的好处,永生。 楼主还阐述了大资本家对死亡恐惧,以及宁肯死马当活马医的疯狂逃避。比如五十年前就有世界首富盛常青,斥巨资组建了人|体冷冻实验室,把他自己给冷冻了起来。 近年来,假物院的一些科研理论、可能并没有公诸于众,比如关于意识的猜想。楼主大胆猜测,没有质量的‘基本子’能跨越宇宙弦,那么意识的载体可能就是基本子。 楼主极有想象力,跟帖中不乏附和之辈,也有挖苦嘲笑的人。不过大伙儿都很随意,大致作为天马行空的消遣罢了。只有那个楼主还算认真,表达方式有板有眼。他说世界很不公平,只有在死亡面前所有人都平等了,现在贪婪的资本家竟然想垄断永生,简直是细思极恐。 不管友们怎么说,大抵也没太当回事。反而只有高煦、默默地拿着手机关注着,这时有点上头了。 因为他有经验,意识和记忆都脱离物质延续了两次。所以不得不有点相信,这里面或许真的有迹可循。 离经历的个中原因,高煦当然是完全搞不明白。这时看了这么多内容,他忍不住开始琢磨:难道穿越竟然有科学根据? 然而此时的科学家的成果、不一定就对,也许还有更深奥的源起;就好像现在的理论,正在质疑万有引力。 不知不觉之中,高煦竟然不太关心他的动画市场反应了,注意力完全被转移,心绪犹自陷入了另一个问题之中。 他摩挲了一下额头,关掉电视站起来。接着有点神经兮兮地伸手看自己的手掌,非常真实,甚至能看到不规则的纹路。 …… …… (除夕佳夜,辞旧迎新,西风祝愿友们新年快乐,财源广进。感谢大家这么久的支持和喜爱。.)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二十五章 创意挺好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五月十六日早上,几大站的首页就登出了一条资讯。截止十五日,《寻梦》以遥遥领先的数据,毫无悬念地高居本旬票房榜首,本土营收达二亿六千万圆,全球营收约七亿圆。 此时外面的光线、已穿透两层窗帘,在外面提醒着新的一天到来。不过今天大致也只是很普通的一天,除了这条资讯。 高煦躺在床上看完了这则消息,忽然觉得身体很轻松,床上的乳胶床垫确实舒服。 心里充斥着莫名的兴奋,但住的房子、还是原来这套郊区小镇上的高层套房,一会儿起床还是吃冰箱里的简单熟食。过了一会儿,他才从抽象的回味中,真切地感受到了胜利的实质。 而今的货币形成了准确的数字化,人们似乎很容易被数字迷惑。不过数字对普通人来说,意味着的是时间与生命。 比如对于之前高煦的正式工作收入来说,一百万圆就是十多年的收入,短时间得到一百万圆的机会无限趋近于零;否则就没人愿意上班了,更不会存在、大量人口去干收入更低的合同工的情况。毋庸说几千万圆是啥概念。 此时此刻,反而是高煦最清晰地感受风险的时候。 “滴滴……”手机先后乱响了一阵,里面有很多未接电话,还有信息。睡觉的时候,高煦设置了自动关机,所以现在刚发现这些东西。 未接电话太多,他一律不管,顺手挑选着信息阅读。 有一条是王诚发来的:刘哥,我事先不知道营收这么多。 高煦想了想,立刻回了一段:就算没签比例奖金的合同,说了百分之一,不管是两百万圆还是五百万圆,我也一定会如数给你,还会额外给奖金感谢你的效力。 妙锦也有一条:恭喜高煦。 高煦打字回复:总归是赌赢了,但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回头去银行给你授权一张副卡,那个收益账户里的钱,你随意支用。对了,先把贷款的五千万留出来。 他放下手机,从床上爬了起来。洗漱完毕,他便到冰箱里看看有什么能吃的东西。 没一会儿,电话铃声就响了几次,各种各样的人给他打电话。高煦接听完王思和一个投资人的电话之后,心里寻思着得换号码了,否则整天就只能干一件事,接电话。 刚想到这里,电话再次响起。 杨盈的声音:“刘刚,最近热映的《寻梦环游记》真是你制作的啊!我看到出品人和编剧都是你,起初还以为只是重名,后来搜到了一个你接受访谈的视频,才知道你真去做动画了。” 高煦淡然道:“去年咱们见面的时候,我不是很早就告诉你,想做动画嘛。” “我以为你说着玩的。”杨盈的笑声有点尴尬。 高煦道:“有什么好玩的?” 杨盈支支吾吾道:“你怎么突然就能做出这么大的动画,首旬就营收七亿?以后的总票房,那不是天文数字?”她顿了顿马上又道,“七亿也是天文数字。” 高煦道:“剧本的创意真的挺好,从一开始就成功了小半。” 杨盈的声音道:“你在苏州吗?” 高煦也没多想,随口“嗯”了一声。 杨盈便问道:“能不能见个面?” “有什么事吗?”高煦反问道。 杨盈道:“你有事找我,我就立刻见你,现在你架子大了啊。”她不等高煦回答,马上又道,“开玩笑的,你别介意。” 高煦没吭声,他确实不是很想见她,再见面已经没有太多意义了。 杨盈的情绪似乎不太稳定,变化挺快,转瞬之间便叹了一口气:“以前我以为很了解你,所以你说做动画的时候,我当然觉得不太靠谱,以为你说着玩的。刘刚,你好像变了很多。” 高煦忽然莫名地有点紧张,这前妻毕竟和刘刚生活过几年。但他很快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不禁笑道:“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杨盈却很配合地笑道:“真是境遇决定品质,现在你都能随口作诗了。” 接着她用温柔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之前见面,我自己也遇到了一些烦心事,心情不好,所以跟你说话就不注意,把你当倾述情绪的对象了,不也是信任你吗?你别生气好吗?” 高煦道:“没关系,都是小事。” 他沉默了片刻,接着又说:“这个房子你出的钱应该还多一点,等我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房子交给你吧。回头我写一份委托协议,叫人把名字过户给你。” “见面说吧,我快到电梯口了。”杨盈道。 高煦:“……” 电话断了之后,高煦便给妙锦发了个信息:杨盈来了。他想了想,又打了个“唉”字。汉语倒也神,一个字就能表达出非常多的含义。 没一会儿,门铃响了。高煦大方地给她开了门。 这个季节气温渐高,不过杨盈只穿着一套低胸连衣裙、还是显得有点少。她走进来就注视着高煦,眼睛倒也有神、各种情绪很明显。高煦却没有与她对视,做了个手势道:“随便坐吧。” “本来以为你不在苏州,路过就来看看,没想到你还在这边。”杨盈道。 “嗯……”高煦淡然地回应了一声,先向客厅里的椅子走去。 杨盈伸手抓着肩膀上的背包带子,左顾右盼地慢慢走了过来,又轻轻叹了一声,声音竟然有点哽咽:“差不多还是原来的样子,多了一副架。你人倒是没变。要不是看到新闻,我一定看不来你现在是富豪。” 高煦心情有点复杂地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钱的意义不是物质生活。” 如果还是原来的刘刚、还记得俩人之间的点滴,听到前妻这番话、看到她的样子,说不定会有点动摇。但高煦完全没有代入感,因为他并不是原来那个人。 高煦没有回应,甚至尽量少看她。杨盈其实长得不差,又穿得那么少,高煦此时不想产生任何误会。 于是他开始泡茶。 杨盈的声音又道:“一想到你和别的女人、在我们的房子里做的事,我心里真是难受。” 高煦差点就信了,上次杨盈亲眼看到他和妙锦在家里,也没见她有什么难受吃醋的意思。不然怎么说得出“不打搅你们的好事”这种话? 他便说道:“过户之后,你把它卖了就是,反正你也不住这边。” 杨盈哽咽道:“我要是舍得,早就卖了。” 高煦不动声色地提醒道:“对了,你和男朋友怎么样,结婚了吗?” 杨盈摇头道:“去年就分了。” 高煦随口问道:“怎么?” 杨盈生气道:“那人的人品简直说不出口,真是要好处算尽。之前他说什么也不愿意结婚,去年店里的一场危机没能应付过去,他破产背了一身债,那时候才想和我结婚。你说这种人!现在我真是后悔,他的人品跟你没法比。” “千里雪的店还能破产?”高煦问道。 杨盈道:“我们那是销服店,相当于代理商,不是千里雪集团的直属公司,自负盈亏的。” 高煦想了想,冷静地说道:“原来对方大小算个老板,你是平民;那时候,想要正式结婚确实不好办,你只能被动接受别人的选择。现在反而是个机会。你如果这时候入手,跟他同甘共苦,万一他翻身了呢?当然任何投资都是有风险的,你的事得自己决策。” 杨盈却一脸惊讶地盯着他。 高煦皱眉道:“怎么?” 杨盈摇头道:“我觉得你的思维和他有点像了,有钱人都这么看待问题,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情感?” 高煦竟然答不上来这个问题,他沉吟片刻道:“感情不好量化,但是利弊可以分析抉择。说实话,我就算经历过真情实感,还是搞不清楚感情是什么。” 杨盈听罢柔声道:“确实,只有我们平平淡淡的时候,才是真感情。像我那个前男友就算了吧,有没有钱不重要,我现在才看明白,他人品不好。” 高煦一脸尴尬,不好反驳。 杨盈忽然委屈地说道:“以前我不懂事,很多事是我不对,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已经原谅你了。”他接着说道,“我好像就没恨过你,上次当场是有点生气,不过也仅此而已。” 杨盈轻轻靠近了一点,道:“我现在单身很久了,能重新开始吗?我保证一定改掉以前的错误。”她此刻的情绪好像是真的,“我很后悔,一些东西,失去了才知道珍贵。” 高煦冷静地说道:“我不是单身了。咱们离婚之后,我去年交了女朋友。” 杨盈道:“那个小姑娘?你还真当回事,别人图你什么你不知道吗?” “跟你说过,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总是实话实说,你怎么就从来不信呢?”高煦道。 就在这时,门铃又响了。 杨盈问道:“那个小姑娘来了?” 高煦一脸困惑:“她在太仓,哪能这么快?” …… …… (给友们拜年,祝大家阖家欢乐,新年发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二十六章 金钱的侮辱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门外站着的人居然是邓家敏。高煦心里顿感意外,不禁打量了她一番。 她穿着一身职业衣裙,搭配上恰当的首饰,打扮得正式而时尚。但小邓依旧不像职业女性,总让人觉得哪里不对。大概是表情,缺少老练沉着的神色。 “她是谁?”杨盈率先说出了话。 高煦也脱口问了一句:“小邓,你怎么来了?” 邓家敏神情渐渐慌乱,说了一声“我……”愣是没说完整。 高煦道:“进来再说吧。” 邓家敏忙道:“打搅了。”说罢飞快地看了杨盈一眼,接着悄悄看杨盈。 就在这时,高煦的电话又响了,他掏出手机,转头道:“到客厅里坐,一会儿我给你们介绍。接个电话。” 对面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刘总啊。”高煦马上想起来了,这人是《寻梦》投资者之一,姓潘,究竟叫什么名字高煦没想起来。因为之前打交道的时候,一般都叫他潘总,如果见面当然认得出来。 高煦道:“潘总,你好。” 潘总的声音说道:“刘总是苏州人?今晚有个宴席,你们苏州的一个议员也要来,刚才他专门还问起你呢。刘总愿意赏脸来赴宴吧?” 高煦道:“眼下我人在苏州,怕是来不了。潘总帮我给议员致歉。” “哎呀,这阵子你怎么不留在太仓?”潘总,“事情很多的,咱们的作品,在淑妃金扇奖、太仓电影节金奖那边,应该都能上候选。” 高煦道:“我有点私人事情,实在不好意思,下次我请。” “好吧好吧,什么时候回来了,给个电话,就这个号。我这个号码只给重要的朋友。”潘总道,接着又叮嘱了一句,“保持联系啊。” 刚才高煦打电话说话的时候,两个女人非常尴尬对相互观察,一直没吭声。这时杨盈才开口道:“什么地方的议员?” “苏州的地方议员。”高煦道。 小邓小心问道:“刘总不去吗?” 高煦摇头道:“没多少用。我一个做电影的,遵纪守法,税费一分不少,与地方议员暂时没有利|益交换,与那些人瞎耽误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开始设置免打扰。就在去年,他想找点人脉还很难;而今票房一出来,显贵的“朋友”们忽然增多,有点应付不过来了。 杨盈道:“你不是说介绍吗?” 小邓急忙说道:“我是刘总的雇员,做编剧的,邓家敏。” 杨盈竟然没有自我介绍,目光不善地审视着她。 高煦道:“这是我的前妻,杨盈。” 杨盈眼尖,直接问道:“毕业了吗?” 小邓道:“刚毕业。” 杨盈盯着她道:“刚出社会、没有经验的女学生,踏实一些,不要东想西想。” 高煦顿时心里不悦,说道:“我制作《寻梦》的时候,小邓出了很多力,能不能对人礼貌点?” 小邓感激地看着高煦。 杨盈却立刻生气了,她脸色发红:“刘刚,你竟然帮着她说话,你没给她发工资吗?我也是觉得怪,你雇人,怎么非要找个女学生?上回那个小姑娘也是,有钱了、你就喜欢年轻的?” 高煦认为自己很给她面子了,却一下子又被这个女人说得、有点上头。这杨盈倒是有本事,一般人还真的不容易让高煦动气。 他脱口道:“你能把白的说成黑的。”稍作停顿,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道:“咱们早就离婚了,能不能有点界限感?” 小邓的情绪莫名地稍显失控,忽然大声道:“你们别吵了!我不该来。” 高煦诧异地看着她。 杨盈沉默了一会儿,当着小邓的面、想来挽高煦的胳膊,并带着点撒娇的口气道:“刚才我话说重了,你别生气……” 高煦的反应速度挺快,轻轻躲开了她,并做了个手势道:“算了。” 杨盈的情绪极不稳定,刚才还红脸,忽然又好声好气地说话。她还反复给高煦道歉,然后解释起来:“我不是故意的。刚才看到有小姑娘来家里,我一时没忍住。当年你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我跟着你。现在你事业成功了,这些小姑娘一个个就想来摘桃子,哪个女人想得开?” 小邓也冷静下来,她恢复了拘谨的模样,小心翼翼地说道:“刘总有女朋友,杨姐误会我了。” 杨盈不动声色道:“你也不能怪我误会。你一个员工,跑人家里来做什么?” 高煦没吭声,他已经猜到了小邓的大概来由。小邓从来没来过他家,能够准确地找到这里,必定是有人指点。应该是妙锦让她来的。 小邓道:“有点公事。” 杨盈笑了一下,问道:“什么公事?你说说,我能听懂。” 高煦看了小邓一眼,心中领会,便主动帮她脱围,岔开话题道:“杨盈,咱们究竟是怎么回事,彼此心里都有数,非得要争吵、也是浪费时间,没有意义的。何况当着无关的人小邓说那些,何必呢?” 杨盈的眼睛里竟然含着泪水,摇头哽咽道:“你太狠心了。” 高煦观察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从另一个角度想这个事,忽然有点心软。他发现,自己一直就是很有共情能力的人。 事情确有对错,人的感受却只有立场。杨盈的不甘心,似乎乃人之常情。 就好像有人去买彩票,一开始花了很多钱买的号、总是不中;实在忍不住买了别的号,结果之前那个号变成了一等奖,谁能冷静? 杨盈也确实陪伴了原来的刘刚几年光阴,但这事儿和高煦没有关系。高煦琢磨了一会,便叹了一口气,心说:给刘刚买单吧。 他说道:“小邓,你去帮我买点菜,记在公账上。你们来都来了,中午在家里做几个菜,一起吃顿饭吧。” 小邓没有答应,看了一眼高煦,又不动声色地瞧杨盈。 高煦有点不解地看着小邓,心道:难道你以为,我还能杨盈有什么事?不过小邓不至于这样,可能是妙锦让小邓来搅合的。 小邓支支吾吾道:“我还有正事想和刘总说。” 高煦又 道:“那你去厨房,帮我把碗洗了。” 小邓这才答应,起身去厨房。或许因为有人在厨房,高煦和杨盈也不方便有啥纠缠。 高煦站了起来,走到玻璃门后面,踱了几步,心里琢磨着。 杨盈的声音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嗯……”高煦站在原地,说道,“这个房子全部给你,之前就说好了的。另外我再给你一百万圆,你不要再纠结往事了,人得向前看。” 杨盈道:“补偿?” 高煦摇头道:“我根本没觉得哪里对不起你。不过你说得对,无论怎么样,咱们也曾在一起几年。我这个人,对身边的人一向大方。一百万圆,十六年不吃不喝的收入了,加上这套房子,你的生活也能轻松一点。” 杨盈委屈地问道:“你真的觉得,我是图你的钱吗?” 高煦冷静地看着她,说道:“我觉得,有时候你的情绪是真的、有时候却只是需要。” “我不要你的钱。”杨盈摇头道,“我知道自己错了,正因如此,我才明白你是难得可靠的男人。” 高煦不动声色道:“你不用急着选择,可以权衡之后,再回答我。” 杨盈生气道:“你在侮辱我的人格。” “是吗?”高煦感概道,“大概只有漂亮女人,才有资格这样说吧。” “刘刚,你变了。”杨盈叹道。 “嗯……”高煦直接应了一声。 杨盈道:“你也不用急着选择。年轻小姑娘,不是你想得那么容易相处,不过每天陪你吃喝玩乐而已。有一天你会明白,安稳的家庭才是最珍贵的东西。” 她接着又道:“你现在忽然有了很多钱,容易心浮气躁。” 高煦冷笑了一下,无奈道:“我从来没有因为一点金钱心浮气躁。跟你说了,金钱对我的价值、与物质生活无关。” 杨盈道:“我去买菜。” 高煦点头道:“行,一起吃个饭吧。咱们之间没必要撕破脸,好聚好散,大小也算是个缘。” 杨盈听他说话,有点怪地打量着他。 高煦等她出门了,便走到阳台上透口气。他没想到,刚刚胜利的奖赏,竟是一堆小而烦心的麻烦事。 不知什么时候,有人走到了他的身后。小邓的声音道:“洗好了,只有一个盘子和一双筷子,没人照顾,刘总的伙食也简单了。” 高煦回头笑道:“家财万贯,一日不过三餐;广厦万间,夜眠不过三尺。” 小邓轻声道:“刘总是个有心性的人。” 她恍然道:“对了,刚才王律师发信息来,他说税务方面的事,让刘总尽快回复他。他有合法的法子。” 高煦道:“这方面让王诚不要折腾了,税一分也不要少。咱们大明那么多航空母舰群,不要钱啊?” 小邓点头道:“没想到,刘总还心系国家。” 高煦颇有感概地说道:“个人的命运,与国家是分不开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二十七章 无法理解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本以为两个女子午饭后就会走,不料晚饭也吃过了,她们还没有离开的意思。 高煦只得主动提醒她们,他这里不方便女性留宿。可杨盈说这房子她也有份,反倒要赶走小邓,俩人争执了起来。 “唉。”高煦叹了一口气,在茶几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不想再和杨盈多说。他把手放在脑门上,在杨盈的说话声中、沉默着思索了一会儿。 这个杨盈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似乎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清楚地认知到,她不可能与高煦有啥关系。先前高煦答应要给她一些钱,或许,临时也是想要尽快摆脱这种无益的纠缠。 现在强行赶走杨盈没必要,高煦觉得,自己只能提前离开这套房子,离开苏州。 就在这时,妙锦发来了消息。高煦便半躺在椅子上,犹自在那里看手机。妙锦道:杨盈还没走吗? 高煦:没走呢,我看她不打算走了。 妙锦有一会儿没回消息。 高煦又打字道:你放心罢,我能处理好。眼下不能马上离开,一会儿就去收拾一些重要的东西,然后走人。太仓那公寓是租的,所以我把之前签订的一些重要文件、都放在家里卧室柜子里了。杨盈还在这里,我不能把这些东西留下,得带走。 妙锦终于回话了:等一会太晚了,让小邓住你房间,你慢慢收拾。 高煦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立刻打字:不太好吧? 妙锦道:我会给小邓说。你一个男人怕什么? 高煦:咱们是工作关系,男女之间有时候简单点好。你不担心? 妙锦道:我心里有数。我就是不喜欢那个杨盈,小邓没事,我跟她接触过多次。 高煦想着自己一个大男人,没必要太纠结,便回话:那我听你的,不过主观上我并不想背叛你。 他接着又发了一条:直到现在,我还是难以完全理解你们女人,有时候想法真葩。 妙锦发了个笑的表情:怎么可能背叛?大不了受了诱|惑偷点腥。 高煦:不会的,是非、好歹我分得清。 妙锦:我这人不争不抢,可人家大摇大摆、欺负到我头上来了,我也不是好欺负的,就是要出口气。别解释了,我还不了解你?没事,去吧。 于是高煦揣好手机,坐在椅子上又清理了一下思路。过了一会儿他便起身,先打开客厅的柜子,把一些有个人信息的东西都找出来。 接下来他准备去房看看,收拾一些有刘刚和他的字迹、私人信息的东西,最后才去卧室清理文件。 至于各种家具、电器、用品,包括大部分衣物都不需要了。反正现在高煦已经不缺钱,到时候买新的就行。 杨盈终于察觉了默默收拾东西的高煦,问道:“刘刚,你要做什么?” 高煦淡然道:“我收拾一下东西再走。”他又指着客厅里的架道,“这些,在房子过户之前,我叫人来搬走。别的东西都不要了,你看着处理便是,卖掉或者扔掉都行。” 杨盈轻轻擦了一下 眼睛,哽咽道:“你当着我的面收拾东西,知道我有多心痛吗?” 高煦愕然,不禁再次提醒道:“咱们不是在分手,都离婚一年多了吧?我也是怪,你不是在工作处理事务,怎么到私人生活上、就完全搞不清楚了?” 杨盈用哀求的口气道:“我不是在逼你走。” 高煦点头道:“嗯。” 他便继续翻找着客厅各处,把东西用口袋装好,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这时夜幕早已拉开。 除了高煦平时住的主卧,还有间卧室是客房,他看了一下,里面基本没有自己使用的东西。然后他便走进房,继续之前的工作流程,主要检查有字迹的纸张,不要的就集中放到垃圾袋里。 夜色渐深,高煦已经仔细清理了家里的物品、除了卧室里。 他观察了一下小邓的表情,心里猜测着她应该收到了妙锦的消息,便主动说道:“你要是累了,就到卧室里休息会。” 小邓涨|红了脸,埋着头应了一声,便站了起来。 杨盈顿时气炸了,冷笑道:“我果然没看错!刘刚,你的员工,怎么可能跑到家里来?” 高煦觉得自己已经对杨盈不错了,若非考虑到“为刘刚买单”,他根本不想和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说太多,更不会给她好处。 他也有点失去了耐心,展开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问道:“那又怎样?” 杨盈被问得一言顿塞,愣了一下才道:“你不是有女朋友?” 高煦道:“她同意了的。若非真的有必要说谎,我这人非常诚实。” 杨盈气得身体一阵起伏,指着他说道:“好啊,暴发户果然生活糜|烂。” 高煦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还曾经有过几十个美人(妃嫔以下的女官们)在一晚上陪我。你那么生气作甚?就算管得了今晚,你能天天跟着我?” 但是杨盈愤怒的点、似乎并不是高煦有多少女人,而是当着她的面要和别的女人同寝,与人比较之后的妒火,事关一种自尊问题?显得她遭人嫌弃了,这似乎是女人不容易接受的事。 妙锦好像挺明白女人气愤伤心的理由,这法子让高煦自己想、他应该是不懂的。 杨盈简直怒不可遏,又气又悲,已经哭了,她指着卧室门口的小邓道:“马上滚出我家!” 高煦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径直拧起东西走进卧室,顺手反锁了房门。马上房门就传来了“砰砰砰”的敲打声。 他打开房门道:“一会邻居要报警了。我可没犯法。” 关上房门,杨盈继续敲门。 高煦看了一眼站在屋子里不知所措的小邓,脱口道:“娘|的,实在太烦了。以前因为穷,把我(刘刚)甩了,现在甩都甩不脱。” “我……”小邓有点不知所措。 高煦道:“你睡会吧。我把东西收拾好,再送你回去。” 忽然房门“砰”地一声巨响,小邓浑身一颤。 高煦真担心邻居报警了,又是麻 烦事,他打开房门道:“冷静!不是说了,除了这房子,再给你一百圆。我够意思了,想想吧。” 杨盈哭道:“我就值一百万圆。你身家几亿,就拿这点钱来侮|辱我、报复我?” 高煦道:“我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犯的着这样侮|辱你?谁告诉你、我身家几亿,收益主要是投资人的,我自己有多少本钱?隔壁还有间卧室,你歇着吧,别瞎折腾了。我走的时候,钥匙会留下。” 若非妙锦说要“出口气”,高煦不会这么没事找事、刺激杨盈。他叹了一口气,关上房门便去拿文件。 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才回过神来。心说,前妻毫无功劳,自己仍大方地给她一百万圆;而在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为他效力的小邓会不会不平衡?再说高煦之前就许诺过,成功了要给小邓奖赏。 关键刚才还当着小邓的面,把话说出来了。 于是高煦转头看着站在那里小邓,说道:“回头我给你两百万圆,算是奖金,之前说好了的。” “啊?”小邓震惊地看着他。 高煦淡然一笑,心说学生估计没见过那么多钱,折合粮价一千多万元了。他便又道:“好好干,我从不亏待尽心效力的人。” 小邓没有回应。高煦又说了一句:“我在这里住了很久,东西有点杂,还得不少时间。这么晚了,你站在那里会很无聊,休息吧。没事,不用拘谨。” 小邓点头道:“好吧。” 高煦见她呆呆地站着,皱眉道:“你要洗漱一下?里面就有卫生间。” 小邓忙道:“我这就去。” 高煦继续把之前陆续放的文件拿出来,放到一个箱子里。这时里面传来了淋浴的水声,高煦转头看了一眼,心道:只能睡一阵子,还洗什么澡?刷个牙、洗个脸不就行了。 接着他又翻衣柜,收拾了一些换洗衣服。这时躺在摇表器里的宝玑牌手表引起他的注意,他拿起来看了一下,不记得是谁买的了,说不定是杨盈买的。于是他便放回原处,留给杨盈。 就在这时,浴室的门打开了。高煦也没回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小邓的声音道:“我洗好了,你要洗吗?” “我不洗,忙完就走。”高煦转头道。他顿时愣了那里,只见小邓穿着一件浴袍,双手紧张地拽着袍子中间。 “那……那好吧。”小邓的脸非常红,手在发抖,好像想把浴袍拉开,“我……” 高煦瞪眼道:“干啥?” 小邓被他一说,赶紧用双手抱在胸前的浴袍上,也是惶恐地看着他。 高煦道:“我叫你睡一会儿,不是和我睡。现代男女,是不是只要呆一个房间,就得上床?” 小邓说不出一个字来,慌慌张张地跑回浴室去了。 高煦摩挲了一下额头,想了想走到门口道:“抱歉,今天心里很烦,脑子有点乱。是不是吓着了你?” 里面没有声音,高煦这才静下心寻思稍许。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二十八章 不会再来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周围忽然安静下来,连杨盈的敲门声、也不知何时停了,兴许她也有点累。先前高煦的心情有点烦躁,言行却算自然,现在忽然觉得气氛渐渐尴尬。 隔着卫生间的门,高煦沉默了一会儿,心道:难道刚才自己想错了?小邓穿着浴袍出来,并没有别的意思、更不是要拉开浴袍,全都是因为高煦误解了她? 今天他确实烦,加上面对的都是些不太要紧的琐事,也就不太谨慎重视。小事当然不需要深思熟虑,他说话也只凭当时的直觉。而直觉有时候难免有误差。 高煦感觉有点难堪,但也没办法,只好默默地继续收拾他的东西。 过了好一会儿,卫生间的门终于开了。高煦回头看了一眼,小邓已将她的职业衣裙穿戴整齐,而且脸上有泪水,情绪稍显崩溃。 高煦愣了一下:“怎么?我只是说了两句,又没做啥,别往心里去。” 小邓哭道:“刚才我也很犹豫,心里很难受,觉得对不起韦小姐,她对我很好。可是我真的需要钱,对不起。” “啥?”高煦一时没反应过来,“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小邓的呜咽暂停,也有点困惑地看着他:“刘总不是要我的身体?” 高煦反问道:“我啥时候说过?” 小邓道:“那你说给我两百万圆,还要我去洗……” 高煦一脸恍然,然后不禁笑了起来。但他很快意识到,小邓正在哭,自己这样好像不太人性,便伸手扶着脑门,好不容易忍住笑。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小邓道:“我说你,放松一点,不要那么紧张。” “我紧张吗?”小邓小声道。 高煦道:“很紧张。虽然咱俩孤男寡女在一间卧室里,但外面不是还有个人吗?这气氛,像是有啥男女关系的场景?” 他看了小邓一眼,便耐心解释道:“我是看你站在那里,以为你拘谨,不好意思去洗漱;而有些人不洗漱一下,好像睡不着,习惯问题。所以我才随口说了一句,你可以去洗漱不用介意。另外那两百万圆,我不是说得很清楚吗?那是你工作的奖金。” 小邓沉默了片刻,说道:“故事内容都是刘总的,我只是做简单的工作,能值两百万圆?” “房票高了就值,失败了就不值。王诚说得很好,咱们的利益是一致的。”高煦道,“不要妄自菲薄,相信自己有真才实学,有工作能力。” 小邓似乎心情好多了,说道:“谢谢刘总。” 高煦道:“那你随意,我不管你休不休息了,这里还得忙一阵。” 过了一会儿,小邓的声音道:“刚才的事,能不能别说出去?” 高煦手上没停,寻思了一会,这才转头一脸认真地问道:“刚才有什么事?” 小邓松了一口气:“那好吧。” 高煦道:“你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咱们,或者对韦婉说,你们都是女孩、更好开口。说不说那是你的事,帮不帮是咱们的事。” 小邓应了一声,想上来帮忙,但被高煦拒绝了,因为这些东西自己收拾、更有条理。她只好坐在床边上玩手机。 到了半夜,高煦检查了两遍,确定没有遗漏重要的物品。他便与小邓一起拧着包和箱子,打开了卧房的门。 只见杨盈正抱着膝盖,坐在门外。高煦心情有点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心头又是一软。 杨盈抬起头一看,便站了起来,说道:“刘刚,你不要走。”说着说着,眼睛里又流下泪来。 高煦有点见不得女人的眼泪,他的目光稍微回避,犹自理智地想了一下事情的过程真相,便冷静地好言说道:“现在城市里那么方便,只要带上钱、能住的地方很多,你不用多想。我走了啊,你先冷静冷静。” 他说罢将钥匙递了过去,杨盈没接,他便当着她的面、放到了餐桌上。 高煦走到门口,回头又多看了一眼这套房子。住了很长时间的家,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 他发现自己是个有点恋旧的人,哪怕只是一年多的家,此时此刻心头竟有几分微妙的感触。当然这一切心情与杨盈无关,只是这套房子。 俩人下楼取了小银马,高煦把东西都塞进后备箱,然后坐上驾驶室,招呼小邓上车。他拿起手机,发了一条消息:收拾好了,我现在送小邓回家,然后找间酒店先休息一晚,明天去太仓。 妙锦很快回了消息:知道了。 高煦:杨盈气惨了,又哭又闹。 妙锦:不能怪我,她自找的。女人之间也有约定俗成的规矩,无论她到哪里说、都没有理由,只能在男人跟前才会蛮不讲理,撒泼胡闹。 高煦道:我还以为女人经常不讲道理呢。 妙锦:可能吗? 高煦:很晚了,你休息吧。我这边没事了。 他收起手机,启动小银马,转头问道:“你已经毕业了,不能住学校了吧?现在住哪?” 小邓道:“我家在苏州郊外,离这里有点远。刘总送我一程,只要能找到出租车的地方,我自己回去吧。” “这么晚了,哪能这样?”高煦随口道,“上面的地图是触屏,操作跟手机差不多,你把地址输上去。” 汽车在夜晚的公路上平稳地行驶。这个城市有数以百万计的人口,但在晚上开车、会让人有一种孤寂感,好像整个城市都只剩这辆车上的人了。 高煦打开了车载电台,便是上次点歌那个台,不过主持人不是白天那位。 他听了一会儿,便随口说道:“其实现在大家的生活,呆的最多的地方,除了房间里,住所、办公楼、或者饭馆,然后就是这狭小的汽车铁皮空间。” 小邓道:“也有些人不开车的,会坐轨道车、地铁、公车。” “那倒是。”高煦笑道。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时不时聊几句,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他们不再提卧室里烦乱中的误会,也不说杨盈了。 果然如小邓所言,她家真的有点远。高煦估摸着开了一个小时的车,这还是晚上交通很通畅的时候。终于靠近了目的地附近。 这是个小城镇,有各种各样的老房子,大多房屋上居然都没有灯光、完全一片漆黑,幸好路灯还亮着。就像一座废墟,似乎大多居民都搬走了。 高煦观察着车外冷清的景象,不禁好心提醒道:“你平时回家,别太晚了。咱们大明的治安确实不错,但这地方,晚上看起来有点吓人。” “嗯。”小邓道,“刘总去了太仓,我也会去协助您的工作,直到您不需要我了。” 高煦转头笑道:“每月四千的工资,我现在还是付得起,你先干着吧。如果不想我这里干了,你再找工作应该也不难。《寻梦》上面打的副编剧名字,就是你最好的简历。” 小邓感激地说道:“刘总帮了我大忙,我心里很感恩。” 高煦摇头道:“人的际遇呢,确实挺靠缘分和运气。很多时候,咱们什么也看不出来。咱俩能合作剧本,只因你正好是第一个面试的人,不用感恩谁,都是无形中的机缘。” “刘总说过这句话。”小邓道。 高煦笑道:“不错,年轻人记忆力很好。” 过了一会儿,车子到了一栋破旧的楼房旁边。这房子看起来至少几十年的历史了,前面有一道铁栏栅门,非常复古的东西。小银马的大灯从铁门照|射进去,正好照到楼梯入口处的几行红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无赖拖欠,天诛地灭! 高煦转头看了小邓一眼,不确定那些字、是否针对她家。 小邓已经解开了安全扣,转头道:“刘总回城吧,我上楼了,谢谢你送我这么远。” 她没主动说,高煦也不好让她难堪、自己去问,毕竟只是上下级工作关系。高煦便忍不住暗示地问了一句:“没事吧?” 小邓回头看了他一眼:“没事,习惯了。” 高煦听她话中有话,他临时又“喂”了一声叫住。小邓转身道:“刘总还有什么事?” “没事,你可以早点来太仓。白天的时候,潘总说了,那边还有奖项的事要关注。我去不成的活动,你代|表我去参加。”高煦道。 小邓道:“我明天就来,到时候联系刘总。” “好。”高煦道。 高煦把大灯关了,坐在驾驶室呆了许久。此时已是凌晨时分,整栋楼房静悄悄的,许久没有任何动静和变化。 良久之后,其中有两扇窗陆续亮了,大概在七八楼上。高煦数了一下楼层,又观察了好一阵,一盏灯先灭,之后另一盏也灭了。这破败陈旧的小镇,再次恢复了沉寂,好像刚才从来没有人来过。 他重新打开大灯,调头离开了此地。 时间太晚了,高煦也不再给妙锦发信息,径直设置导航回市区。他拿起手机先订了一家酒店,便把车开过去。准备先入住了酒店、好好睡一觉,等到明天就去太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久仰大名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车子停在了太仓城外的路边,门一开,妙锦就俯身钻进了副驾驶室。 很平常的场景,她曾很多次这样出现。但是门一开就能看到她,倒让高煦莫名有一种欣喜的心情。妙锦拉上车门,转头笑着说道:“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想我了?” 高煦说道:“还没见你穿过襦裙。” 他启动车子,这才又说道:“以前倒是经常想起你,却不能像现在这样,很容易就能见到你。忽然觉得挺幸福。” 妙锦的目光停留在他的侧脸、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以后咱俩在一起更容易。”她顿了顿,恍然道,“对了,我伯伯想见你一面,你什么时候有空?” “韦忠明?”高煦转头道。 妙锦点了点头:“嗯。” 高煦有点意外:“只是做个电影,看这样子也就一二十亿的票房和版权收益,在韦忠明那样的人眼里怕是九牛一毛,没想到能入大人物的法眼。” “可能是你跟韦家扯上了关系,谁知道怎么回事呢?”妙锦道。 高煦道:“那就本旬末,上午去吧。对我来说,什么时候都可以,很多事都不是必要的。包括各方分账的协议、银行账户都落到纸上了,最多再和各方人士碰个头,简单一个会议,然后吃顿饭就了事。” 妙锦转头笑吟吟地看着他:“你不想趁机拓展人脉,把事业做大呀?” 高煦转头看了她一眼,因为很熟悉妙锦,所以很容易就能感受到她的意思。他便顺着妙锦道:“没必要,差不多就行了。咱们之前说好了去埃及,这阵子就去。” 果然妙锦的笑容里,似乎多了几分满意的意味。 他又随口道:“人脉这东西,要有实力,还要做事才有点用,得看机缘,正好遇到能合作、能交换利|益的人。大多人都没啥来往价值,讲感情讲友谊也谈不上,闲聊互吹的玩伴罢了。” 刚说到这里,王思的号码闪开了手机屏幕。高煦连到车上,车载音响里就传来了清晰的声音:“刘总的电话怎么不好打通?潘总张总都打到我这里来了。您下一部电影要是有计划,有时间谈谈呗,这次保证容易拉到资金,好些人都主动问着想投钱。” 高煦转头看了一眼妙锦,俩人会心一笑。 “好咧,到时候我会考虑再次和王制作合作。不过最近我这边有别的事,信号常常不好,不好意思了。”高煦道,“现在就在开车。” 王思的声音道:“那好吧,记得常联系。” 过了一会儿,妙锦问道:“高煦,你准备住哪?” 高煦道:“之前你租那套公寓应该快到期了吧?我就不去了,先在酒店住一段时间,过阵子在太仓买套房子来住。” 妙锦想了想道:“也行,我家附近就有一家不错的酒店。” “方便见面了。”高煦笑道。 妙锦轻声道:“你是什么意思嘛?” 高煦听她的声音又轻 又柔,不禁回头多看了几眼。她虽然穿着青紫搭配的传统襦裙,但款式与古代已有不同,裁剪更巧妙贴合、能突出女性的曼妙身段(如果有此身材的话)。发型也有出入,妙锦的长发是披着的,脸上有妆,不过却让她的青春清纯与妩媚姿态,都融为了一体。脸蛋轮廓比较圆润,但下巴和嘴唇都挺秀气,主要还是神态气质与一般十多岁的姑娘迥异。 “好好看路。”妙锦含笑瞪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她又问,“你要不要换个更气派的车?” 高煦道:“不用,你那辆不够气派吗?有少数需要排场的场合,我开你的。平常这小银马挺好,熟悉顺手。要买的话,我只想要一辆像古代良马一样、操控很好的车。” “我猜到你就会这么说。”妙锦说罢,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盒子,“买了件小礼物,祝贺高煦。” 车子已经设置了自动辅助,高煦便伸手去接,“难道你要送我车?” 妙锦道:“我可不想给你选。” 他打开盒子一看,才恍然大悟,里面是一块江诗丹顿牌的瑞士腕表。高煦立刻戴在了手上,“啧啧”赞叹了一声,一副高兴的样子。 俩人在酒店里住下,妙锦晚上还是回家去了。 第二天她来了酒店,拿了好几件男式衣裳进房间。神的是,她从来没有量过高煦的身材尺寸,买的衣裤甚至内衣却都非常合身。 到了二十号,高煦便坐妙锦的轿车,备上一份高档的点心,去了韦忠明在太仓的别院。据说韦忠明在几乎所有大城市都有住宅。 仍旧是园林风格的复古院子,高煦猜测妙锦的父亲住那样的地方、就是跟着主家学的。 让高煦没有想到的是,一个头发银白的老头、竟然亲自迎出了门外。这老人正是韦忠明,高煦在视频里见过他的样子,大概能分辨出来。这个举足轻重的资|本家,表现得竟比韦承华还要亲民。 韦忠明的侧后,正站着妙锦的父亲韦承华,以及两个中年男子。 韦承华果然如妙锦所言,姿态非常恭敬,甚至有点弯着腰。若非高煦之前见过他,此时难以把他和富翁联系在一起。 高煦上前抱拳行礼,韦忠明伸出了手,高煦便立刻与之握手。韦忠明身体并不强壮,手上却很有力,久久地握着高煦的手,认真地注视着高煦道:“咱们国家需要小刘这样的年轻俊才,韦家也得有新鲜血液,才有能力多为社会做一些贡献。” “久仰久仰。韦老先生过奖,晚辈不敢当。”高煦简单地回应道。 这韦忠明显然是当今明国、乃至世界上的人物。高煦仍很镇定,一副尊敬的神态,但并没有受宠若惊的表现。毕竟他什么人都见过,缺乏对未知人物的敬畏心,在他眼里,位高的人在本质上也不比普通人强多少,大家都是凡人而已。 韦忠明脸上已经有老年斑,眼神却一点也不浑浊,他向高煦轻轻点了一下头,这才放开手,转身介绍别的人。高煦一一握手招呼。 妙锦这时才走过来,一副高兴的模样道:“大伯伯,堂兄好。爹一早就来了?” 女孩在家族里似乎超脱了上下尊卑的旧俗,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韦忠明也笑着说了几句闲话。 “别站着了,咱们先去客厅饮茶,一会儿午饭做好,都在这里吃饭。”韦忠明道。 高煦道:“恭敬不如从命。” 韦忠明转头道:“小刘愿意登门造访,我是很高兴的。” 一行人进了客厅,韦忠明在上首的一张茶几旁入座,招呼高煦坐他旁边。而韦承华、以及稍年轻的人只能坐下方,因为是主人安排的,高煦稍作客气,便入座了。 接着便有几个穿着复古长裙的女孩,端着茶杯款款入内。这排场,让高煦仿佛回到了古代的大族家里。 妙锦喝了一口说道:“伯伯家藏了不少好茶啊。” 韦忠明转头笑道:“你想喝,就得经常来看望我。” 大伙儿都陪笑了起来,根本不敢轻易发言。 韦忠明回过头,对高煦感概道:“人老了,这些吃喝的东西都差不多的。” 高煦一副深有同感的样子,倒不是伪装的,他来了之后、表现基本都是自然而然的真实情绪。他说道:“确实如此,医生也会管,倒是为了老先生的健康。不过茶还好吧?” 韦忠明道:“我那医生说,容易流失钙元素。” “也不用全听,照这么说,什么东西都有点说法的。”高煦道。 韦忠明哈哈笑道:“这话我爱听。” 下首的人们一脸认真地听着,似乎想听出点弦外之音、或是平淡中的深意。但高煦和韦忠明应该心里都有数,刚才不过是闲扯罢了。不管什么人在一起,都得说点废话,好让气氛更自然些。思维也有限度,不能因为是有钱的人、脑子就能变得像人工智能一般了。 从没见过面的两个人,一下子又能说出几句有干货的话呢? 韦忠明终于说起了正话,“小刘刚做动画电影,一下子就能这么成功,我是挺佩服的。” 高煦随口道:“老先生严重了,我做的那件事无足轻重。一是偶然得到了挺好的创意,给了我冒险的信心;咱们底层没多少资源,能做成一件事,通常是确实得到了好东西。二是得到了韦家的资金扶持,否则仍然没有法子。对我自己来说,其实就是在赌|博。” 韦忠明认真地听罢,轻轻点头道:“你很坦诚。” 高煦道:“不是实在很有必要,我一般都说实话,简单省事。” 韦忠明笑了起来,似乎对高煦真正有了点兴趣,他接着不动声色道:“我听说,那五千万是小婉瞒着她爹、抵押贷款给你的,谈不上接受了韦家的扶持吧?” 这时韦承华转头看了过来,神情有点紧张,但已经分家了应该不至于吧?总之韦承华的表情很不自然。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但并不是年纪大的人、就定能轻易淡定。 大家都没有吭声,高煦也没急着马上回应。他闻到了茶香,气味确实有点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三十章 岁月无情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高煦心平气和地说道:“对韦承华老先生,我当然心存感激。抵押的房子是他的,放到了韦婉名下,而且现在韦老似乎也在那里居住。我的资金总归来源于韦家。 韦婉愿意帮助我,是基于私人友谊。而韦老与我刚见一面,不愿轻易投资,属实人之常情。但不管怎样,我直接受了韦婉的恩惠,间接接受了韦家的帮助。这份提携之恩,晚辈定不敢忘。” 他说得很诚恳,发自内心的情绪下、演技绝无半点掺假。这与“迫于身份高低”的就范表现,完全没有半点相似。 就像以前朱棣把高煦发配到云南,甚至有更多不太公平的决定,但高煦到老、也没有真正怨恨过父皇。如果不是朱棣的儿子,他在一个封建农业社会,能干什么? 这时韦承华的目光也不一样了,在那边主动开口道:“小刘年纪轻轻,有此心胸,难得难得。” 韦承华虽然在这样的场面很低调,却也应该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以前韦承华不太看得起的人,翻身就想打脸,也是正常。高煦的表现,确实也不是必然选择。 韦忠明那毫无浑浊的眼睛、耐心地观察着高煦,接着点了点头,轻叹一声道:“还是年轻好。年轻人虽不是那么稳当,却有冒险进取精神。我的三弟老了,当然我也老了,岁月无情啊。” 真正的年轻人、恐怕难以体会到韦忠明此时的心境,但高煦能品味出来,他也曾经老过。 高煦忽然露出了微笑,说道:“我想起一件小事。” “哦?”韦忠明饶有兴致地发出一个声音。 高煦笑着说道:“此前我还没辞职,天苏集团的同事见了小婉一面,便问我与韦家什么关系。同事发了个视频给我看,视频里有小婉陪着您参加晚会的场景。同事当场就断定,小婉不是您的情人,理由是您一向正直谦逊低调,美名天下皆知。您虽年长,却经历过时间的考验啊,必定是比年轻人更有名望的。” “哈哈……”韦忠明顿时开怀地笑了出来。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妙锦也看着高煦,见他把主家简单地说得那么高兴,她明亮的眼睛里、也露出了仿佛在说话的笑意。 因为当年,高煦接触过太多位高权重的老头了。人老了,山珍海味吃不了多少,对女人的兴趣频率也很低,不少人开始看重名声。当然,高煦当年老了也不太在乎这个,但他懂这些,才能轻易地挠到韦忠明感兴趣的东西。 韦忠明转头道:“小婉这侄女特别懂事,我最宠的人就是她了。” 妙锦笑道:“多谢伯伯在人前夸我。” 韦忠明笑道:“人后我也夸你。” 韦承华道:“这姑娘,也不知道谦虚。” 韦忠明对高煦说道:“我与小刘挺有缘,好久没这么轻松自在过啦。有时候想要这样的感觉,只能装作一个普通老头,在闹市里才能体会到。” “那是大家都尊敬兄长。”韦承华道。 韦忠明道:“以前咱们说的是上下尊卑、长幼有序,虽然现在咱们又说平等博爱法治,但传统的文化还在。” 高煦点头附和道:“韦老说的是。像我接触过的日本国人也是这样,社会与咱们相似,文化却仍如以前。” 韦忠明随口问道:“怎样的?” 高煦想了想道:“只要没有撕破脸,她们会对人非常恭顺谦卑,对人很客气友善,甚至会让人产生很受喜欢的错觉。可背过身去,说起实话可能就恰恰相反了。” “好像是那么回事。”韦忠明想了想道,“几年前我跟着首相过去访问,为了签贸易协定,那边的首相、姿态确实太谦恭了,腰弯得仿佛是上下关系。” 韦忠明又道:“文化特质倒是没关系,只要在规矩上保持共识就行。现在大多有见识的人士反而更期望约束制衡,尊重平等。你看,最有权力的其实是大明国有钱的那些人,但精英人群的品行就是更好,见识更高远。” 高煦摇头道:“晚辈倒有浅薄的不同看法。” “哦?”韦忠明道。 身边的人都异样地看向高煦。 高煦随口说了几句:“已经拥有荣华富贵的人,最需要的是什么?我认为不是无限度的欲|望和权利扩张,而是安全感。之前大明国发生过的多次战乱,可能让大家长了记性。而今的制衡与限制,让人们有了心理预期,可以有章可循。只要人们不主动去犯|事,就有了掌控感,便是安全感。” 这番话也是发自高煦之肺腑,当年他已是亲王,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可以预期。但有一段时间,他仍然是惶惶不可终日,因为彼时皇帝的权力、理论上接近无限大;皇帝只有一个,藩王勋贵大臣大贾却有无数。 他顿了顿又不动声色道:“大众与精英,个人觉得不能用道德评判。” 韦忠明怔了一会儿,“呵呵”地笑了起来,他不置可否(似乎不太认同)地说道:“弗朗机人的著作,曾有类似的观点,不过大家求同存异嘛。” 高煦道:“晚辈不过是一家之言,信口胡诌,贻笑大方了,您不必在意。我平素最喜欢看,但都是纸上谈兵。” “不,你说得有道理。”韦忠明道,“就算没道理,你只要心里有东西,也可以说。列祖列宗能成功实行宪政,彻底结束大战,各种学派也有功劳,当时学派很多,多样的思想出现,产生了自我进化。另外那时国际上发生的大事,对咱们也有不小的影响。” 高煦点了一下头,沉吟道:“我想起了一个考古节目。” 韦忠明兴致勃勃地抬起头道:“你说。” 高煦道:“讲的是在非洲生活的人类先祖,当时有很多分散的族群,有的灭绝了,有的延续下去了。考古学家研究那时留下来的石刀……当然是全手工制作。” 大伙儿笑了几声。 高煦道:“那些石刀优劣不同。考古学家发现,有些族群不断从周围学习交流、改进石刀,石刀数量就更多、年代更丰富。而那些不懂相互学习沟通的族群,石刀遗物就很少,都被淘汰了。” 他看了韦忠明一眼:“看,人类那时才比猴子刚刚好一点,就懂得了相互交流学习,何况是咱们现代人?咱们确实创造了最伟大的 农业文明、以及繁荣数百年的工业文明,但不断保持学习交流,丰富内在,仍然是必要的。大明能有今天,不也是如此?” 韦忠明指着他,回头教育小辈们:“不卑不亢,心态谦逊。现代青年,就该是这个样子。” 两个中年人欠身道:“伯父教训得是,我们还得多加学习。” 高煦笑道:“老先生过奖了,我反正是张口乱说。说错了也没事,我是无知晚辈,您定能担待。” 这时午饭时间到了,韦忠明先起身,招呼大伙儿去饭厅入席。 古色古香的饭厅里,专业的厨子、年轻美貌的家政,大概有几十个人负责照料家宴。一张圆桌上摆满了佳肴美酒,非常丰盛。 味道做得确实好,食材也尝得出来很新鲜。但韦忠明和韦承华都吃得很少,绝大多数菜他们一口也不吃,只吃一些清淡的,酒也喝得很少,然后谈笑家常。 高煦就不管那么多了,他吃得非常多,十分淡定地坐在那里胡吃海喝。 确实高煦一点也不紧张,皇宫里的御宴他都不知道吃过多少次了,何况这种地方。但最主要的,还是他的心态很随缘。 高煦从来不想刻意在大人物面前表现什么,因为他明白:这些有点见识的人,并不会太在意你临场的演戏表演,你怎么表演也没用,别人早就在心里有定位了。 有时候大伙儿冷落了高煦,他也很自然地旁听,没有任何波澜。虽然他是客,但不必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于是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表现不好的地方,拉倒。 午宴临近结束时,韦忠明就离席了,他说要去休息一会儿,并叫大家在这里随意活动,留下来吃晚饭。 高煦吃饱喝足,也走出饭厅,在门外走动。 妙锦跟了出来,挖苦道:“你居然和老头们挺谈得来,这就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吗?” 高煦笑着反讥道:“我和老太婆也谈得来。” “我不理你了!”妙锦娇|嗔道。 高煦忙道:“好吧,你是少女,你看起来比少女还要少女。” “难道不是吗?”妙锦笑眯眯地看着他。 高煦瞧了一会儿:“不过你穿襦裙是真好看,有古典美。只有头发,看着有点出戏。” 妙锦伸手轻轻梳理披着的秀发,道:“不喜欢那种发型,特别幼稚。盘起倒不错,可你得先娶我。” 高煦用玩笑的口气道:“这是大家闺秀能说的话吗?” “都什么时代了?”妙锦笑道。 俩人走了一会儿,妙锦终于比较认真地说道:“你真的挺厉害,之前我都以为,得和你私奔了。没想到事情还能变成这样的局面。” 高煦道:“我要是动不动就翻脸走极|端,当年的大明朝不被我玩坏吗?” 妙锦转头道:“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俩人相视一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三十一章 老气横秋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古朴的院子里,楠竹与常青树让环境更添幽静,圆形的洞门姿态典雅。不知何处还种着茉莉花,只闻其香,不见其影。 高煦是一身青色笔挺的现代服装、脚上穿着皮鞋,身边的妙锦却身着襦裙,俩人慢慢地走着。此情此景让高煦觉得,既不像古代,也与现代的记忆内容不尽相同。 妙锦好像在寻思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抬头看着高煦:“我还记得、你房里的泡面气味,还有乱糟糟的头发和胡子。” 高煦转头笑了一下。 妙锦又道:“你之前应该心理压力挺大吧?先前还说什么、就是在赌|博之类的话。” 高煦道:“那个题材剧本没选错,但剧本并不能决定一切。我又不是很懂制作,当然像在赌|博。而且之前我完全没底子,不太能输得起。若是亏了本,现在的处境、恐怕不是这样的场面了。” 妙锦想用肢体动作安慰他,但纤手抬起来又放下了,她可能意识到了这个地方不一般。她便抬起头,露出了一个难以描述的勉强笑容。光洁的脸庞、水灵的眼睛,一笑一颦都非常细腻生动。她还没说话,高煦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她的关心,心里也感受到微妙的暖意。 “大家都说你能耐,好像没人在意你之前的艰难心情。”妙锦柔声轻叹道。 高煦淡然道:“不是很正常吗?”他顿了顿又道,“敢情电影院的观众,还会在乎电影幕后一个个画面拼凑的无聊?” 妙锦再次打量他,想了想说了一句:“老气横秋。” 高煦又脱口道:“你确实有资格这么说我。” 妙锦掩嘴轻笑了一声,收敛笑容道:“不管怎样,如此局面、确实让我挺高兴。这样吧,我得奖励你,可以答应你一个过分的心愿。” “什么样的心愿?”高煦立刻来了兴趣,淡定的神态也没稳住。 妙锦瞪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 高煦好一阵没说话,心里忍不住在琢磨,究竟什么叫过分的心愿。 不知不觉,俩人已经在这个院子里走过了一圈。这时见到韦承华迎面过来了,他招呼道:“小刘,你们在这边啊?” 高煦看过去:“吃饱了饭,刚才在周围转了转。” 韦承华也穿着正装和皮鞋,比上次见到他穿睡衣的时候精神多了。他看起来还是比较沉稳的,不像年轻人那样一惊一乍容易激动。不过今天韦承华的态度,明显不一样。 他虽然暂时没有说什么,但上来就只招呼了高煦,没有理女儿,然后走到了高煦的身边并肩而行。这些举止都能让人有清晰的感觉。 高煦之前在心里琢磨过人脑和人工智能。这时又闪过一丝感悟,相比之下,人脑思维模糊不精确,但更加复杂多样细致。或许这便是人有感觉的理由之一? 韦承华说道:“刚才主家一直在夸你。” “是吗?”高煦微笑着回应了一声,没有多大的反应。 韦承华又语重心长地说道:“当然,我也觉得小刘为人不错,有心胸,很识大 体,打交道的时候让人放心。不过主家能这么夸你,倒有点意外,他很少像这样,刚见过一面就夸人。” 高煦道:“可能正如他所说那般,咱们有缘吧。” 韦承华沉吟片刻,轻轻摇头道:“想来也有点怪,你还当众反驳过他的观念。” 高煦回想了一会儿,恍然道:“您是说,谈理念的时候?” “对。”韦承华道。 妙锦意味深长地插了一句:“你们不都是商人吗,真是闲得慌。” 高煦转头道:“我确实是闲得,韦忠明先生可不是。他那种级别的,应该肯定可以影响内阁成员,做大生意不理这些东西不行。不过此前他先提起话题,咱们便也只是随口聊聊,说得很抽象。没啥实际具体的东西,毕竟我也不太懂。。” 韦承华道:“或许主家先是对你印象很好,然后才能额外容忍。” “我并没有反驳他。”高煦终于忍不住纠正韦承华。 “啊?”韦承华面有困惑之色。 高煦只得准备解释,徐徐道来:“主家的观念,大概是精英治国,我并没有说他不对;而是在大方面附和他的时候,作了一些补充。所以我说了一句富豪‘最需要的东西’安全感,还不是为了他们自己?然后才强调‘大众与精英,不能用道德评判’。 几千年以来那么多教训,还不够说明靠官吏的道德自觉、完全不可靠吗?现在已经有了明确的选择,理性才是出路。就算提出理性概念的人是西方人,也不必过分排斥外界故步自封;于是我又说了人类应该相互学习。我不是很了解现状,先不管说得对不对,但整个言论是可以自洽的。 我为大众的道德说话,只是想强调公众监督的必要。而且究竟是不是精英、不能只用财富资产来衡量,公众正好能让那些假精英现形。大众有时候不辨是非,只是因为信息不对称,根本无关道德。” 韦承华听到这里,恍然道:“原来还有这么多言外之意?我先前竟然完全没听出来。” 高煦道:“都是商人嘛,大多人想这些事没用,但主家是肯定听出大概了的。韦老不是说主家夸我?他没听懂就不会夸。” 韦承华用惊讶而复杂的目光打量着高煦。而妙锦却是一副毫不意外的神态,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 “小刘年纪轻轻,懂得挺多呐。”韦承华脱口道。 高煦摇头笑道:“上看来的,只能说抽象的东西,清谈大抵就是如此。要是说时事,我分分钟就现形了。” 韦承华也摇头道:“不,不,纸上的东西蒙不了主家。” 高煦忙道:“韦老不用多想,就是这样的。” 妙锦摇头苦笑了一声。 高煦一本正经道:“韦老一定知道《孙子兵法》与《战地观察者》这两本吧?” 韦承华道:“知道,都是名著。” 高煦道:“《孙子》讲究战略上的智慧,不战而屈人之兵,战术上却很粗糙;后者恰恰相反。人们谈论《孙子》,不需要有战场亲身 阅历。而咱们明国人就爱谈战略、理念这样的大话题,主家要谈这方面的东西,正好就投机了。” 韦承华点了点头:“有道理。” 三人走到了池边的一个小亭子边,便一起走了进去。 高煦随手指着石凳,“咱们坐会儿。” 动作自然而然,很有一种处变不惊、从容淡然的气度,与韦承华的言行相比,也毫不显得浮躁。韦承华坐下来也没急着说话,看了一阵水面。高煦便陪着他看风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相处很自然,不必紧张地寻找话题。 唯有妙锦在欣赏高煦举止的同时,脸上露出了讥笑的笑容,眼睛里好像在说:我没说错吧?你就是和老头谈得来。 很有点恃宠而骄的嫌疑。 韦承华主动开口,感叹道:“这次我算是看走了眼。” 高煦笑了笑:“很正常。” 韦承华又道:“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小刘可别往心里去。我承认当时确实没太重视。” “小婉很了解我的,我不是那种人。”高煦转头看着妙锦笑道。 妙锦也煞有其事地帮着说:“刘刚不会在意这种事的。他和男的打交道,大多时候只在乎利弊。” 高煦愕然看着她,心说:你是在帮我说话吗? 好在韦承华也算一个和蔼的老人,有时候稍显势利、可能会看不起别人,但锋芒早已不在。他“呵呵”笑道:“商人嘛,这样没什么不好。” “韦老别误会,我不是个唯利是图的人。”高煦好言道。 妙锦学着他的动作口气,故意装男声道:“只不过大多人,本来就没多少感情可讲。” 高煦伸手指着她,叹了一口气,无计可施。 韦承华伸手摸着胡须,笑了一声,转头对妙锦道:“没个正形,让人笑话。” 高煦注视着妙锦的样子,又想起了往事,感受有点复杂,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欣慰,有些莫名的感念。 韦承华忽然道:“对了,我刚才还想起了一件事,得拿那幅字去鉴定一下。现在记性不太好了,小婉记得提醒我。” 高煦点头道:“我也建议这样。” 韦承华道:“一幅字,我倒是不太在乎的,不过可以借此看清一个人。” 高煦附和道:“关系太近的人,如果心术太歪,确实有点危险。早些吃点小亏,反而是好事。” “爹那个有钱的合作伙伴,好像也是那朋友引荐的吧?”妙锦冷笑道,“跟您说过,那两个人都不可靠,您不相信就算了,还老是教育我。耳朵都听出茧,真是没遇到过您这样的爹。” 韦承华教训道:“怎么说话的,你还要几个爹?” 高煦面带笑容,旁观着没有吭声。他心道: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原来您老还没去鉴定啊?这会儿倒想起来了。 韦老的习惯,似乎还是只认人、不辩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三十二章 空手套白狼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高煦没有留下来吃晚饭,下午就打算走。韦忠明没有再露面,不过几个韦家人送到了车库。一一握手道别,高煦才坐妙锦的车出发。 车子在大门口附近被拦了下来,妙锦按开了车窗。 一个着装整齐拿着对讲机的汉子道:“外面有个女人,上午跟着你们的车来的,一直在周围活动。张队长不太放心,让我跟着你们看看。” 妙锦道:“上车吧,后排。” 汉子抱拳,然后走上了轿车。 车子开到门外,高煦很快从挡风玻璃看到了杨盈的身影。后排的汉子也道:“就是她。” 杨盈向这边走了过来,后排汉子立刻把手伸进了外套。 “不要紧张。”高煦看了一眼车内的镜子,忙提醒道,“认识的人。只是一点私事,兄弟可以回去了。” 汉子点头道:“好的。” 妙锦把车停下,后面的汉子打开车门,走出了轿车。高煦也从车窗里探出头,有点恼火地问杨盈:“你在干啥?知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他说罢看了一眼出去了的青衣汉子,那汉子走路的动作就不是普通百姓。 杨盈刚要说话,妙锦便转头冷笑道:“上车说吧,后排。” 过了一会儿,这辆“公爵”牌深棕色大轿车重新动了。高煦不禁问道:“刚才那人衣服里有枪?” 妙锦摇头道:“不太清楚。” 高煦又问:“大明国的人可以拥|枪吗?” 妙锦道:“看身份,伯父家的枪必定是合法的。” 杨盈苦笑道:“你们可别吓唬我。” 高煦转头道:“你一个女人,我犯的着吓唬你?我都不知道你想干啥。” 妙锦“哼”了一声,笑道:“杨女士,好久不见。” 杨盈道:“妹妹又知不知道,刘刚的家里有谁,他做了些什么?” 妙锦笑了笑,不置可否。 杨盈看着高煦道:“刘刚,你够绝情的。打电话你不接,邮件你也不回。我搜到了你那家动画厂的地址,托了个退休的官铺朋友在那里守着,好不容易才看到你的车,找到了你住的酒店。今早本想见你一面,却看到你上了她的车。” 妙锦看向高煦微笑道:“你真够大意,不像你啊。” 高煦道:“我一个老百姓何必那么紧张费心……你找我做什么?” 杨盈冷冷道:“我就是想看看,最后究竟谁能摘桃子。” 高煦转头道:“我摘了桃子。” “嗯?”杨盈困惑道。 高煦扬了一下下巴,示意道:“钱都是她出的,我一分本钱都没有,就一打工仔。” 杨盈愣了好一会儿,观察着妙锦,摇头道:“你骗谁呢?” 妙锦拿起一个小本往后一递,“看车证上的时间。另外你那个官铺的朋友,没查过刚才那宅子是谁家的吗?” 杨盈随口道:“他没来。”她说罢一边看证件,一边看那方向盘上的八梁冠标志,忽然不说话了。 妙锦买这车、应该有一段时间了,那时候刘刚有可能还没和杨盈离婚。 妙锦主动问道:“还要别的证明吗?” 杨盈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疑惑道:“小妹妹,你的脑子是不是……” 妙锦不怒反笑:“我的脑子没问题,只是我们喜欢的东西不一样。” 杨盈忽然发现上当了,脸色顿时通红。 沉默的高煦,听着两个女人的对话。发现她们果然没有争执、挺讲道理的,而且与男人一样,有些话都不用说透。 妙锦的声音道:“杨女士,你住哪里?我送你过去。” 杨盈道:“不用了……谢谢。” 妙锦立刻把车停到了路边。 杨盈似乎又羞又怒,但强忍着没有发作。 高煦道:“我早就说过了,咱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你偏不信。” 杨盈欲言又止,终于没有说话。她只是盯着高煦、仔细地审视着他。轿车里安静下来,气氛尴尬而宁静。恍惚让人觉得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但这只是错觉,仿若有人一拳打过去够不着目标。 杨盈打开了车门,忽然转头说道:“那天在家里,你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高煦道:“我说过的话,基本都算数。” 杨盈点了点头,走出了车厢。 妙锦把车开走了,马上问道:“你对她说过什么话?” 高煦无奈道:“苏州那套房子给她,再给她一百万。” 妙锦的舌尖顶起发出一个声音“嗤”,酸溜溜地说道:“高煦对女人可真够好。” 高煦道:“给刘刚买单。” 妙锦的头轻轻一歪,似乎对这个解释比较满意,又道:“真是、能到手的东西才叫好处。” 高煦趁势道:“我心里只有你。” “真把我当小姑娘呀?”妙锦笑吟吟地问道,“男人什么德行,我不是不知道。你好的地方,最多是比较诚实。” 高煦道:“我可以收敛雄性生物本能。” 妙锦笑着摇头,接着看了他一眼:“以前简直不敢想象呢。”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谁叫我是一个打工仔?”高煦一本正经道。 妙锦“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感觉拿玉白的左手掩嘴,她转头道:“高煦别这样说,我不会欺负你。” 高煦轻叹了一口气,正色道:“我心里挺感动的,估计也只有妙锦愿意这样无条件支持我了。我要赌|博,你就抵押宅子。这些话我本来不想说的。” 妙锦听罢柔声道:“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别管杨盈的事了,再说我已经出了气。” 俩人沉默下来,高煦伸手去开多媒体。汽车平稳地在公路上行驶着,高煦听着收音机,转头看着车窗外的街景,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妙锦的声音道:“以前我不好问。其实我一直在纳闷,你经常这样、究竟在想什么呢?” “想得特别多,你那本《汉王起居记》的篇幅也写不完。”高煦笑道。 妙锦道:“现在在想什么?” 高煦寻思了一下,问道:“你觉得韦忠明最想要什么?” 妙锦摇头道:“伯父还缺什么呀,难道你还以为他想登基?” 高煦道:“当然不会,现在谁会想那种事,韦忠明在政|见上最支持制衡监督 。不过,有一种欲|望、比当皇帝厉害多了。” “什么?”妙锦转头一脸好。 高煦道:“秦始皇就想要的。” 妙锦恍然道:“长生不死?” 高煦点了点头,沉声道:“你有没有想过,咱们为什么还会在这里出现?” 妙锦道:“想过,想得头疼,不想了。” 高煦左右看了看:“你这车……有些啥电子设备?” 妙锦道:“该有的都有吧,我不是很清楚。你看看。” “嗯……”高煦发出一个习惯性的声音,不动声色地在多媒体上捣鼓起来。他发现系统里有行车记录仪,打开瞧了一下,有车身周围的摄影录像,但没有声音。 俩人把车停到了酒店的停车场,便一起走进里面。 妙锦说道:“这阵子你不如先买套房子,住这里不太方便。” 高煦笑道:“我还挺习惯的,什么事都有服务员,下面还有游泳池。” 妙锦悄悄说道:“我不太喜欢这样的地方。” 高煦会意,看着她揶揄一笑,妙锦顿时有点不好意思。他又恍然道:“怪不得那天你非要蒙着被子。这种酒店应该没什么事的。” 俩人上楼之后,便拿起电脑开始看房子,吃晚饭也叫服务员送上门。他们经常这样,没说计划要做什么,然后稀里糊涂地时间过得很快。 看了各种各样的图片和房源,最后高煦选中了一栋在太仓近郊的别墅区院子。 反正高煦这次差不多能收几亿,根本不缺这点钱,所以他放弃了比较密集的高层。大明国也流行中式复古的别墅院子,但因为妙锦在京师、已有一套价值至少五千万的古典院子,所以高煦选择了现代风格的宅子。 旧房子可以立刻入住,带室外游泳池、周围无任何高层建筑,价格七百多万圆。太仓的房价似乎有点夸张。 高煦打电话去中介机构,得到回复明天可以去看。 次日一早,高煦就开着自己的小银马出发了,见到了一个工作人员,带上她出发。 那女人见到高煦的豪华品牌低端款,似乎有点认为、他消费不起好几百万圆的别墅,属于瞎折腾,态度便有点敷衍了。好在中介公司应该有其规矩,她不能不带高煦去看。 高煦看了一番,觉得大体上还很新,又了解了前任房主的情况,没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他要求也不高,反正有个窝就行了。问妙锦也没什么意见。 于是他立刻就要签定金文件。 中介的嘴张得很大,愣了一会才用手指、指着那个“定”字,提醒道:“文件有法律效力的,刘先生不仔细看看?” 高煦又看了一遍,把文件递给妙锦,问道:“难道有什么坑?” 中介工作人员再次把手指放在了那个“定”字上面:“我们是大公司,规矩得很。”她终于忍不住直接提醒道,“定金不退的哦。” 高煦点了点头,淡然道:“那不就行了?” 女人的神情有点激动,不断弯腰说话,表情也热情起来(脸快笑烂了)。高煦依旧很淡然,也不计较她前后态度反差,并且觉得可以理解。 只有妙锦笑吟吟地看着他,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池边秘密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大抵在一旬之后,高煦才搬进了位于太仓市春江区的新宅。 之前的时间,他委托了装修公司,对局部进行了简单修葺、线路检查等工作,还委托家政公司进行了整体清洁消毒。因为人工昂贵,高煦又花了一大笔钱。据说很多富裕的家庭,干这些事都是自己动手。 一切准备好了,高煦带着妙锦来到了新家。 宅子位于不甚宽敞的内部柏油路边。属于现代风格,浅色基调,主体是一栋两层的小楼、屋顶盖着特制瓦,看不出来任何传统文化的风格。既没有以悬山顶或歇山顶为特征的东方风格,也毫无波斯、或欧式的建筑特征。整片社区的房屋都是这样,大概有过规划。 当然也没有草坪,车库旁边的前门,只有一个比较很小的院子。狭小院子里面种着几颗万年青数,只是用低矮的栏栅围了一下。然后就是房屋的正门。 房屋后面的后院才是真正的院子,围墙也真的具有隔离防护功能。后院以一个游泳池而核心,有各种休闲设施、盆栽等观赏植物。 另外宅子里有个总控机器人,外表做成一个有简单神态表现的少女形象,可惜底部是轮子。这个机器人可控制全部电路、水气开关,以及一些小型智能机器人,比如扫地机器人、洒水机器人等;并可听从主人的语音命令。 妙锦一来就在各处走动,还拿着笔记本在记着什么,好像要对这里进行重新布置。她的习惯似乎也和高煦一样,喜欢用纸质写。 高煦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不去上课的吗?” 妙锦转头笑道:“我所有的课程都是优,偶尔旷课没事。” 高煦又随口问:“那今晚要回家吗?” 妙锦摇头道:“不回了,我跟妈说了,今天在你这里。” 高煦笑道:“好像情况不一样了。” 妙锦也面带笑意道:“我爹都快把你夸上天啦,我妈听他的。他是逢人就说,嗯……小刘言行有古风,知恩图报,以德服人,还说你稳重可靠什么的。哎呀,实在太多,听得我都差点信了。” 高煦正色道:“难道你不信?” 妙锦瞪了他一眼:“我爹说的是神仙吧?”她收住笑容,沉吟道,“你这人总体不坏,仍有恶的一面。” 高煦点头,沉吟道:“很多人都这样。” 妙锦恍然转身道:“对了,那幅字果然是假的。但赝品也不便宜,做得实在太真。” 高煦笑了笑,觉得没必要再说什么。 他看这宅子、就这样挺好,不认为还需要做什么。于是他拿了一瓶西美区南方产的“游击将军”牌甜葡萄酒、细长玻璃杯,便走到后院,坐在游泳池边喝酒。 半躺在水边的太阳伞下面,高煦又拿起手机,点开连线总控:“小荷,把游泳池顶部打开。” 里面的女声道:“收到,主人。” 片刻后,游泳池上面的顶部传来了“丝丝”的电流声,顶棚慢 慢地折叠了,整个泳池露在太阳底下,呈现出更显鲜艳的蓝色。 高煦满意地拿着玻璃杯,喝了一口酒。 半瓶低度酒下肚,妙锦终于出来了。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看了一眼酒瓶旁边有两个玻璃杯,说道,“你就像在度假一样。” 高煦淡然道:“上世纪有个社会人文学家,叫张岱。他有句话,人类最满意的状态,是大部分时间都能无所事事。” 妙锦转头道:“高煦确实看了不少,我学历史的都不知道这句话……该不是你帮他写的吧?” 高煦愣了一下不置可否,问道:“你想好怎么布置了吗?” 妙锦不再纠结刚才的话题,说道:“有些想法了,慢慢来。”她接着说,“总是男人和女人组成一个家庭,还挺有道理的。像这种事,你好像不太在乎,没有争执。” 高煦看着她的身子线条,说道:“我没想过这种理由,你的角度有点刁钻啊。” 妙锦也倒了一杯甜酒,忽然问道:“那天你在车上,究竟想说什么?” 高煦沉默了下来,神情也随之渐渐凝重,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该从哪里说起呢?” 妙锦反问道:“你今天还有事要忙吗?” 高煦转头看了她一眼,慢慢开口道:“第一世我是个平民,后来变成了赌徒。” 妙锦轻轻放下玻璃杯,注视着他的脸,耐心地听着。 高煦见状继续说道:“人并非生下来就是赌徒,而是因为一些机缘陷进去了,心理无法平衡。赢了懊悔为什么下的注太少,输了想捞回来,无法自拔。旁观者认为很简单,其实没那么容易摆脱。 很简单的一种感受,一天输赢假设能达到一千圆,可辛苦工作一天才能挣一百圆,有几个人有毅力靠安心工作,针挑土似的、去还巨额的赌债?何况挣了钱还债,得不到任何心理奖励,根本没有愉悦反馈机制,凡人很难坚持。” 妙锦道:“我没经历过,不过高煦说得很有道理,你好像反思了很多。” 高煦点头道:“后来真的是没办法了,数次拖累全家人,根本看不到上岸的希望。我不止一次在父母跟前忏悔,当时都是真心的,但依旧反复走上老路。 我对自己产生了极大的否定,最后决定自|杀,逃避一切罪孽与无法还清的责任。因为特别羞愧,心愿就是想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让所有人都忘记自己。” 妙锦默默地伸出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掌,眼睛里流露出了心疼的样子。 高煦的语气倒很平静,毕竟过去太久了。他说道:“所以当时我想,最好找个不被发现尸|体的地方,安安静静。当时背着食物和水,去了黄山山区。走小路,在那里找到了一个废弃的古老道观。道观后山山脚下有一个天然石洞,外面都是杂草,我就在里面自我了断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之后便成了朱高煦,并在一番挣扎后成了大明皇帝。你也是知道的,像我那种能活八十几的皇帝,自己的陵墓在生前就会 修好。京师孝陵附近的陵墓是个幌子,各地还有几个疑墓。我和几个皇妃的真正陵墓,就在黄山山区,那座废弃道观后面。” 高煦笑了笑道:“当时没想太多,只是生命临近终点时,忽然觉得还是原点好。而且我那时没想到大明朝能延续那么久,改朝换代后,皇陵的遭遇你是懂的。我并不想自己和妃子们的尸体,被搞出来示众,只想安安静静地归于尘土。那座真墓里,没有任何金银玉器,也被彻底封死了。” 妙锦的神情也变了,她的语气异样,低声道:“玄虚在那个山洞?” 高煦摇摇头道:“不能确定。但是我两次死亡,尸体都在那里,这是个经验反推。另外,妙锦也重新来到了这里,可以大概佐证这个玄虚、或许并非因为我是特定的人,而是别的因素。” 妙锦久久未语,颦眉想着什么。 高煦道:“千万不要说出去。” “啊?”妙锦忽然浑身一颤,“好,当然。” 高煦问道:“你在想什么?” 妙锦道:“那座陵寝有多少人?” 高煦道:“一共六个。我、皇后、皇贵妃、贵妃、贤妃、淑妃。别的妃嫔都在京师那边的陵寝,还有几个国公也恩准埋在京师皇陵旁边,只是一种荣誉。你们的尸体都是我亲手抱进真棺里的。另有密旨,我死后操办这件事的人是曹福,棺材就放在以前我了断的位置。一共有多个伪棺,如今看来曹福还是挺忠心的。” 妙锦看着高煦:“那还有四个人,会不会也在这世上?” 高煦苦笑道:“妙锦想问题的角度,真的有点刁钻……当然是不能确定的,但也有可能。如果确如你所说,证据更加充足,那个陵寝就真的有点不简单了。” 俩人沉默下来,妙锦大半时间在走神。 高煦瞧她的模样,只觉她的心理承受能力、还是比自己差不少。高煦之前就已经在想这个事儿了,但没像妙锦那么震惊。 他再次主动开口道:“我最终打算拍一部连续剧。” “啊?”妙锦转过头,茫然地看着他。 高煦道:“拍《汉王起居记》,把一些从无典籍记载的细节,揉到里面。让可能存在的四个人,来主动联系咱们?” 妙锦道:“只有她们知道的细节?” 高煦点头道:“对。不然怎么找人?总不能发几则广告,满世界嚷嚷,寻人启事,都来看、快来看,从四百年前穿越的皇妃们,联系电话云云。” “嗤!”妙锦一不留神笑出声来,立刻又收住了,瞪了他一眼,“简直没个正经。” 高煦道:“因为现实本来就很荒诞。”他接着沉吟道,“也许不是荒诞,而是认知不够。假物院的人说那个宇宙弦,究竟是啥玩意?” 妙锦摇头。 俩人一起看着游泳池的水面。微风之中,幽蓝清澈的水面,飘着优美而无规则的涟漪。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你在说什么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高煦看着水面一阵胡思乱想,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甚么也没想出来。 这时妙锦的声音道:“找到了之后呢?” “找到了之后?”高煦从出神中惊醒,复述了一遍。他想了想,忙道,“如果找到她们,那就更能证明、原因极可能就在那个山洞里。一个人、两个人穿越了可以说是巧合,好几个人就不能这么解释了吧?” 妙锦欲言又止,终于只是“嗯”了一声。 高煦好不容易才领悟到她的心思,恍然道:“我当然还会与妙锦结婚、厮守。” “真的吗?”妙锦轻声道。 高煦点了点头,“寻找别的人,主要是为了证明我的推测。如果找到了永生的玄机,也能让旧人分享。” 妙锦又问:“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高煦摩挲着额头:“现在事情没有一点眉目,不用着急。即便真的找到了,她们现在是什么情况、还不好说;所以现在假设太多,并无意义。但不管怎样,今生我都是你的,现在的生活不会有什么改变。在‘永生’面前,很多事对她们来说、或许已不太重要了。” 妙锦抬起头,仔细地打量着他的脸。 他想了一会儿,沉吟道:“假定山洞就是穿越的原因,也不一定还能找到其他人。咱们几乎对原理一无所知,时间成了一个坐标,她们会不会都在这个时代?那神秘的因素,究竟能影响到什么位置,与遗体摆放的时间有没有关系?” 妙锦微笑着看着他,神情开始渐渐轻松。 高煦观察着她的神态,有点困惑地说道:“我觉得,你似乎没听明白、我在说什么?” 妙锦笑吟吟地问道:“你在说什么?” 高煦盯着她的眼睛,郑重其事地沉声道:“永生。” 妙锦收敛笑容,点头道:“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 高煦注视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唉”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抓起她的纤手。 他又缓缓说道:“从古到今,不管多么雄伟的帝王,都无望接近这个话题。在永生面前,无论是皇位、或是全球霸主,也没有多少追逐的意义了。” 妙锦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是啊,欲|望的终极形式,让人有点恐惧。如此终极的秘密,你还随口就告诉我?” “为什么不?”高煦愣了一下。 他因为吃过亏,好像真的不太相信女人,但不知道为甚么很相信妙锦。 不过高煦很快就把刚才的话抛诸脑外,小声说道:“我看过一些言论,韦忠明等大资本家,投资了数以千亿的资金做实验,似乎就为了寻找意识突破‘宇宙弦’的理论。所以咱们说的这些话,千万不要泄|露出去,否则那些有钱有势的人、估计能干出任何事来。后果完全无法控制。” 妙锦道:“我有那么傻吗?你放心吧。不过那是真的吗?他们还真敢想。” “我猜测……极有可能是真的。”高煦思索了片刻,才回答道。 妙锦转 头问道:“有希望成功?” 高煦摇了摇头:“虽然我不懂前沿物理学,但直觉机会渺茫。首先意识是什么东西,世人还没搞清楚;时空是什么东西,也还只发现了一些现象。现代人的认知、似乎仍然有限。” 妙锦道:“暂时别去想了,反正咱们总不能现在就试、马上去|死在那个山洞吧?” “那倒是,赌注太大了。能多活一辈子也不容易。”高煦笑道。 妙锦轻声道:“是啊,我现在就挺满意。”她看了一眼西边的天空,起身道,“时间过得真快,我去做饭了。” 高煦道:“外面有餐厅。” 妙锦摇头笑道:“我喜欢在家里吃饭。” 她离开了水池边,只剩高煦坐在懒人椅上。一个人呆了一会儿,他渐渐从刚才的情绪激动中、慢慢平静了。 寻思良久,他越来越感受到了泄密的恐|怖,遂暗自决定,今后再也不轻易提起这个话题。将来若是真的要拍暗示性的连续剧,也要从长计议,慎重为之。 不过尽早告诉妙锦倒没错,这种事没必要瞒着她。 以前高煦要瞒她的事,一般是出去找女人的时候。 太阳渐渐下山了,妙锦打开后窗叫他。他便起身回到房子里,来到饭厅,在新家里吃了第一顿饭。俩人不再提起先前的话题,只说一些琐事。 晚饭后,天已经黑了,妙锦收拾桌子,把碗筷拿到洗碗机里去。高煦则在那里捣鼓那台人形智能机器“小荷”,一边看说明,一边设置里面的程序。接着俩人喝茶、看电视,高煦拿着手机在上买。他们对这个地方还觉得很新鲜,不过相互早已熟悉,一切都那么自然而习惯。 夜色渐深,俩人便上了二楼,来到带浴室的卧室里。妙锦立刻扑倒在大床上,舒服地在被子上翻了一圈。高煦也跟着躺在被子上,直觉这床垫、和原来睡的乳胶床垫一般柔软。 这时高煦侧过身,看着趴在旁边的妙锦,立刻被她的身体线条吸引了注意。她还穿着一身休闲的衣服,下面穿着合身的帆布裤,趴在那里,臀|部好像比去年发育得更好了,渐渐有了高煦的回忆中的感觉。或许也因为有那修长匀称的双腿、以及内弧线的小蛮腰衬托,才会有女性特有的美丽轮廓。 妙锦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便翻身过来,也笑眯眯地看着他。 高煦靠近了一点,默默地欣赏着她的美貌,还忍不住拿手背轻轻抚摸她的脸庞和脖子。 妙锦一动不动地躺了一会儿,忽然搂住他的脖子、让他拥抱,低声道:“你就不能等我洗了澡,才这样看着我?” 妙锦说得很对;高煦还觉得,以后得早点上楼。因为他第二天起床很晚,且没有洗澡,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幸好不用上班。 高煦起床后,本想去浴室冲洗,进去时又看到有浴缸。这时他才寻思:我为什么要在这小小的浴缸里泡澡? 于是他找了一条泳裤,便赤身走下了楼,从后门出去,径直跳进了游泳池。反正这游泳池换水是自动的,多浪费点从大江里净化的直饮水,也能为水业公司做贡献。 他在里面来回游了两圈,试过了各种游泳的姿势,精神渐好,这才在水里穿上了泳裤。 就在这时,妙锦穿着浴袍,抱着一条毛巾站在了楼上的窗户边,正向泳池看过来。 高煦抬头问道:“会游吗?” 妙锦摇头道:“从没游过。” 高煦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不是韦家的千金?” 妙锦微笑不答。 高煦又道:“你下来,我教你。” 妙锦撇了一下小嘴,说道:“我从不游泳,没有泳衣。” 高煦左右看了一番:“附近没有高层建筑,外面看不到泳池。你随便穿一身内衣下来。” 等了一会儿,泳池顶棚慢慢合拢了,应该是妙锦控制机器人干的。接着她便穿着一身浴袍走了出来,来到了泳池边,往水里看了一眼:“你看到有游泳圈吗?” “好像没有那东西。”高煦道,“扶梯那边很浅,你从那里下水。有我在,别担心。” 妙锦竟然穿着浴袍下水,还有点不好意思地对高煦说:“这光天化日的……时代真的变了啊。” “我还以为你生活了那么久,习惯了。”高煦道。 她又抬头看了一眼顶棚,终于把浴袍脱了,双手抱在胸前的文胸位置,十分无辜地站在水里。 高煦游了过去,说道:“你憋口气,把头放进水里,让身体浮起来。” 妙锦把手腕上的皮筋取下来扎住长发,她试了一下,身体趴在水里,果然浮了起来,手脚在水里乱划。在她雪白的后背上,高煦只能看见两根带子。她把头从水里冒起来,呼出一口水,高兴地说道:“真的浮起来了!我是不是会游泳啦?” 高煦:“……” 她越玩越开心,渐渐地有点忘乎所以了。连高煦也没料到,活了两世的人,却还能在生活中这么有活力和新鲜感。不过就像学开车一样,半会不会之时,其实是最开心的时候。 就在这时,高煦忽然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得津津有味。 妙锦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疑惑地瞧着他。她低头一看,顿时瞪了高煦一眼,身体往下一矮躲进了水里。 “又不是没看过。”高煦哼哼了一声。 妙锦似乎有点生气地说道:“不玩了,回去吃早饭吧。” 高煦不太理解她的心情,但也不怎么在意,便先爬上岸,从扶梯上把她拉了上来,一起回房子里换衣服吃饭。 就在这时,小邓打电话来了,她有点激动,连话也说得不太利索:“得奖了……刘总的电话,好多人都打不通?” 高煦道:“你慢点说,不急这一分钟。” 小邓的声音道:“我们的《寻梦》获得了淑妃金扇奖的多项奖项,早上刚宣布,大家都等着宣布呢。今晚上的仪式,在京师。” 高煦淡定地说道:“好的,我知道了。你把具体时间、地点发到我邮箱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三十五章 凡夫俗子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位于京师的国家大剧院里,颁奖仪式还没开始。 今晚获奖的电影,总共有多部,题材很广泛。乐队已经把乐器准备好,观众席上的人愈来愈多了。周围还有很多摄像机,所以人们都更注意仪表,在台下小声地说着话。大厅里笼罩着“嗡嗡”的人声,却不算喧哗。 兼职秘的小邓拿着一叠卡片,回到了高煦和妙锦的身边。她把卡片分发给周围的人,在高煦旁边坐下小声道:“有多家电视台直播,所以仪式才选在傍晚,收视率更高。仪式结束后,旁边的剧院酒店十八楼,有个酒会。” 小邓穿着襦裙、披肩发,脸上少见地化了妆。她的脸颊红扑扑的,也不知道是抹的,还是心情紧张激动。不过高煦猜测是激动。 因为她的话也比平时多了,坐在旁边如数家珍地说着:“在世界上也有很大影响力的电影奖项,国内有两个,除了太仓电影节金奖,就是淑妃金扇奖了。” 这时妙锦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淑妃,指的就是武德年间的杜千蕊。” “哦……”高煦发出一个声音。 小邓立刻点头道:“对,一开始的理事会是官办组织,由皇室和政府出资,所以选了这个名字。” 高煦听到了“所以”这个词,心想:应该是支持宪政的上层、想要宣扬“大明”的正统性,特意在诸多方面抬高大明世祖时代的功勋。正是从武德年间起,大明朝才开始正式步入工业和全球化时代,奠定了现代文明的基石。 小邓的声音继续道:“我也是看资料。主办方是文艺学会,上世纪是官办的。后来好像没办好,交给了文艺界的知名人士,成为一个民间非营利机构。接着渐渐发展壮大,下属有金陵艺术学院、文艺博物馆等机构,并继续举办淑妃金扇奖。这个奖涵盖戏剧、电影、音乐、文学等项,不过因为电影的观众是最多的,备受瞩目,影响力最大的还是电影相关的奖项……” 高煦也知道,杜千蕊在武德年间就很出名了,因为她是皇妃,士林中人并不会公开谈论她,却在民间很有名气。杜千蕊是教坊司出身,本身在戏曲上很有水准,然而她能那么出名,还是得益于宁王朱权专门给她写戏本。而宁王本身就是个有名的戏曲家、世人瞩目的藩王。 但同样唱戏很好的李楼先,因为没有名人的加持,如今早已淹没在历史长河之中。现今大概只有高煦还记得她。 这时妙锦的声音道:“我没做过什么事,只是为了陪你来。” 高煦转头看着她的侧脸:“没有小婉,这部电影拍不成。” 小邓默默地听着俩人的对话,她应该渐渐已能猜到,妙锦才是背后的最大出资人。 三人都沉默了。妙锦转头瞧着高煦,似乎正在临时组织语言,这时才开口道:“你们能成功,我非常高兴,也为你的才能感到骄傲。” 她的神态有点异样,似乎有甚么难言之隐,又不想破坏大家的兴致。 高煦耐心地听了 一会儿,微笑道:“一会儿我不提你的名字。领奖的人上台,台词一般都是感谢这个、感谢那个,挺无趣的。” 果然妙锦松了口气,回头对高煦嫣然一笑,眼睛里好像在说:还是你理解我。 高煦又道:“其实我也不想在公众面前太出名,只想挣钱。” 小邓的声音道:“领了这个奖出名了,以后刘总做电影会更容易成功,挣更多的钱。不过刘总心性高,可能我这样的凡夫俗子不容易理解。” 妙锦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高煦也笑着转头道:“小邓看走眼了,我才真是个俗不可耐的人。” 小邓摇了摇头。 “人们常把名利合在一起说,显然两种东西、都能带来直观浅显的快|感。譬如到了一个场合,许多人听到名字、看到脸,就会立刻上来说话,甚至恭维吹捧。谁又不喜欢恭维,不喜欢受欢迎的感觉呢?这会形成一种自我认可感。”高煦随口说了起来。 小邓的声音道:“刘总这么一说,追逐名利好像没什么错。” 妙锦转头笑道:“他真的是个俗人,不过对自己很诚实。” 高煦换了个姿势,对小邓道:“但是,对于太有名的人,大众也难以深入了解,得到的都是符号般的、包装过的信息。只要你经历过,便会慢慢厌倦这种受瞩目的感受。因为大家喜欢的是一个符号,不是自己。不管是崇拜的,还是谩骂的,都只是让自己陷入旋涡、无甚意义的谈资而已。” 小邓正在沉思。 妙锦的声音道:“隐蔽感。” 妙锦一语正中。高煦不想太出名、不想受太多人关注,或许只是因为、本能地要保护暗藏在内心的某种秘密。 小邓的声音道:“文艺学会还有好几场活动,其中午宴在后天。” 高煦道:“明天开始的活动,我就不参加了,你们去吧。今晚领个奖就行,毕竟《寻梦》是大家的心血。”他想了想又道,“一会儿的编剧奖,小邓跟我一起上去,你来讲内容方面的话题,没问题吧?” “这样好吗?”小邓神情复杂地问道。 高煦点头道:“你对内容理解很透彻,相信自己。” 就在这时,李良导演,制作人王思,以及顾问王诚,投资人潘总等都一路来了。高煦跟他们握手招呼,然后重新坐到位置上。 宏大的音乐奏响,仪式总算开场了。许多摄像机在大厅里穿梭,甚至还有无人机在半空拍摄。男女两个主持人也走上了前台,一唱一和,“各位先生,各位女士,晚上好。欢迎各界来宾,参加淑妃金扇奖、国内电影奖项的颁奖典礼。” 人非常多,人们衣冠楚楚,高煦几乎都不认识,也没必要去认识。 主持人念完辞藻华丽的开场白之后,便开始宣布奖项,《寻梦》的各项奖排在最前面。高煦观察到,李良把一些药丸塞进了嘴里,应该是 止咳药。接着李良又仰头喝瓶装水,然后深呼吸。主持人念到他的名字,李良便从华丽的地毯上往台上走,他表现不怎样,神情非常不自然,十分紧张的样子,而且带了稿子。 等到高煦和小邓去领编剧奖时,他更理解了李良刚才的表现不佳。无数眼睛都注视着地毯上的人,还有许多摄像机后面的观众。而李良原来属于比较失败的动画导演,估计没有机会参与过这样盛大的场面。 不过高煦倒还很镇定,他也是第一次参加现代典礼,但以前经常经历类似的大场面。他走上台子,从主持人手里接过了一只话筒,先环视大厅,目光从妙锦的脸上扫过。她的脸上带着沉静的微笑,与许多观众在一起看着这边。 大厅里安静下来,前面许多人都认真地注视着高煦,似乎正等着倾听业界成功者的高论。 高煦却道:“我主要是个商人,最擅长的就是看电影看,这次只是选择了一个自己喜欢的剧本。” 观众席上一片哗然,一些人在笑,一些人说起了话。不过高煦十分淡定,笑对着人们,又道,“一部成功的作品,主要归功于团队。我们的动画团队确实非常棒。” 主持人问道:“剧本是刘先生创作的吗?” 高煦道:“编剧团队有好几个人,我参与了主要创作过程。” 主持人作思考状,“剧本里有哪些地方,让刘先生特别喜欢呢?” 高煦径直把话筒递给了小邓,他则站到了旁边,微笑着倾听小邓说话。 小邓的发挥还是十分生涩,好几次说错话,好在主持人是个老油条,中间还插科打诨、拿小邓开玩笑,同时大银幕上播放动画的片段,气氛倒也挺活跃。 领奖之后,高煦带着小邓回到了观众席,接着观看后面的表演。人们的注意力也很快被新的话题吸引,这让高煦的感受、渐渐安稳下来。 小邓时而发呆,时而问高煦、她哪句是不是说错了,很久都不在状态,对台上的事充耳不闻。 高煦只得转头好言劝道:“没关系的,不管是台上台下的人,最关注的都是他们自己。小邓的表现总体还行,以后有经验之后慢慢就好了。” 就在这时,隔着小邓的潘总欠身道:“兄弟我特别欣赏刘总的气度。” “哦?”高煦愣了一下。 潘总皱眉沉吟片刻,小声道:“刘总很谦虚,但似乎自视甚高,并能掌握一切,我很敬仰追求崇高的人。王制作联系投资的时候,我是继刘总之后的第一个出资人。” “言重了。”高煦忙拱手道。 潘总的眼睛看着高煦,点头示意,重新坐正了身体。高煦也重新靠坐在椅子,转头看了一眼妙锦,见她正微笑着打量自己。 渐渐地李导和小邓似乎都能自处了,因为上台领奖的人葩表现不止一个两个。在人前表现最好的,似乎反而是两个并非业界的主持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三十六章 乌德琴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正如小邓说过的,仪式结束后,旁边的剧院酒店十八楼,有个酒会。 高煦拿着一杯甜红葡萄酒,站在墙边上,看了一会儿正在弹奏一种怪乐器的白人女子,向旁边的妙锦转头道:“相比后天的午宴,我确实更喜欢这样的现代酒会。” 他想了想,又道:“宴会就像传统乡饮的上下呈递关系,首席上的重要人物是全场的核心;然后到每一桌上的宾客,总有一两个较有名望的、辈分高的人,维持着整桌的气氛与话题。 人们被迫重复着普适的套话,因为就算是亲朋好友同事,也不一定有相同的兴趣。体验往往不那么好,所以大家称之为应酬。而这样的酒会不一样,我至少可以和你说话,以避免无趣或者无所适从。” “乌德琴。”妙锦微笑着说道。 高煦一时没回过神:“什么?” 妙锦看了一眼正在演奏的白人女子,“她弹的乐器叫乌德琴,你喜欢的琵琶就是乌德琴演化而来。它起源于波斯,向东演化成了琵琶,向西成了吉他。” “原来如此,受教了。”高煦说罢喝了一口酒。 “一通表意比较复杂的话,你随性说来,能说得那么流畅,难怪我挺喜欢听你说话。”妙锦又补充道。 高煦笑道:“很庆幸在你眼里,我不是王制作。” 妙锦会心一笑,接着转头看着演奏台,“那个波斯女人很漂亮,不用刻意无视。” 高煦道:“我只是看看。” “我有不准你看吗?”妙锦似笑非笑地反问道。 高煦观察着她,她穿着有现代设计元素的襦裙,有一张秀丽且略带稚气的脸,肌肤细白平滑,有青春特有的气息,但她妩媚而明亮的眼神,却与外表不太一致。 因为此时的曲子有西方传统音乐的韵律,高煦自然联想到了天使的脸庞、魔鬼身材这样的形容语。而且高煦看不出来、此时妙锦眼神里的情绪。 妙锦的神情略带委屈,眼睛却带着笑意,“我是善妒的女人么?” 高煦无奈道:“这是个不符合时代的词汇。” 妙锦注视着他,十分认真的样子:“你不用多心,我并不在意这些周围的女人。因为我了解你,确定你能发现,她们都会有你难以接受的……特点。” “缺点?”高煦沉吟道。 妙锦摇了摇头,说道:“我有点饿了,过去拿点吃的。” 高煦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妙锦的背影,然后拿着酒杯,继续站在墙边欣赏那个波斯女人的表演。波斯女人穿着一身装饰复杂的、亮闪闪的晚礼服。如同这里的女宾们,除了穿传统衣裙的,也有很多女人穿着现代时装。 舒缓的旋律下,周围的人只是下意识地感受着音乐的旋律气氛,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谈、走动,抓紧时间结识到有实力有帮助的人,抑或看得顺眼的异姓。像高煦这样、特意欣赏弹奏的人,却几乎没有。 那波斯女人也注意到了角落里的高煦,时不时向这边投来目光。波斯女人的眼窝深,眼神别有风情。这个高煦倒是早有领悟。 但他没料到的是,演奏台上刚换人,那波斯女人就径直向高煦走来了。高煦顿时有点局促,就像他对妙锦说的,本来只想看看。 波斯女人见高煦转头瞧着什么,走上来便道:“你在找刚才的女伴吗?” 高煦没有否定:“我看她回来没有。”出于礼貌,高煦又道,“你用乌德琴弹奏的曲子,很美妙高雅,让人如痴如醉。” 波斯女人顿时露出惊讶的表情:“先生真是见多识广,一眼就认出了乌德琴。” 高煦笑道:“我的女朋友刚刚才告诉我。” 波斯女人顿时有点悻悻然,“她一定是个大家闺秀。” 高煦暗示了之后,又不吝赞美之词:“刚才那首美妙的曲子,叫什么名字?” “洁白的玫瑰。”波斯女人道。 高煦想了想:“也许我说错了、便请女士见谅,曲名出自但丁的《神曲》?” 女人再次惊讶地点头道:“先生知识渊博。” 高煦微笑道:“有关文艺复兴的作品,我正好很有兴趣,但没想到波斯人会弹这样的曲子。” 女人道:“伊|朗有基督徒。”她顿了顿又道,“秦……明国真是个伟大的国家,这里包容着全世界的艺术。在我们那里,很多人都不知道乌德琴,更是几乎没有人再听。反而来到异国他乡演奏之后,我们得到了人们的重视。” 她的汉语说得非常好。 高煦道:“咱们带有胡字的乐器,大多都是波斯传来的,自然会有人欣赏波斯的璀璨文化。” “谢谢。”女人注视着他,“你可以叫我玛蒂。”她说罢露出了一丝异样的苦笑。 “刘刚。”高煦主动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玛蒂的手指。他本来想借机离开这里,但察觉到玛蒂的神态,便又问了一句,“波斯语怎么发音?” 于是玛蒂教了高煦两遍,然后她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说道:“抱歉,我得回去了。” 高煦道:“再会。” 他转身从稀疏的人群中穿过去,看到了一张大餐桌,环视稍许,他便在窗户旁边的小桌边看见了妙锦。高煦走了过去,坐到妙锦的对面,“我还以为你会返回来。” 妙锦看着他摇头笑了一下,拿起勺子舀盘子里的点心。 高煦观察着她:“那个弹乌德琴的波斯女子,名叫玛蒂。” “哦。”妙锦笑吟吟地看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高煦发现了妙锦身后的那张桌子旁,邓家敏正和一个陌生男人坐在一起。小邓也看见了高煦,向这边望来。 高煦看着她轻轻点头示意,立刻把目光移开了。他不想打搅小邓的社交。 但小邓很快起身,与她身边的男人道别,走了过来,坐到了这一桌。这边的桌子不大,一面靠玻璃窗,三人正好坐满。 “点心做得不错。”妙锦指着盘子道。 小邓摇头道:“我不吃了。” 高煦犹自喝着葡萄酒,“ 小邓有什么事要说?” 小邓沉默了一会儿,“刚才那个人是电影公司的。”说罢拿起一张名片递了过来。 高煦没接,“为什么要给我?” 小邓只好尴尬地把名片收了起来,她的神色也有些慌张。高煦观察着她的样子,觉得不好完全理解,便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我只是你工作上的老板,不是你的长辈。” “刚才那个人,问了我很多问题。”小邓道,“他问我工资多少。” 高煦恍然道:“哦,挖墙脚的。” 他犹豫了片刻,如果不理不问、好像有点让下属寒心,当下便道:“你平时的月薪,涨到五千吧。以前我在化妆品公司做正式工的时候,也是这个工资。” 小邓忙摆手道:“我不是想借此要求涨薪水。” “就这么说好了,有成绩会有奖金的。”高煦道。 就在这时,旁边来了个微胖脸白的中年男人,正是潘总,他说道:“刘总晚上好。” “潘总,幸会。”高煦道。他愣是想不起这人的名字了,好在称呼不用全名。高煦暗自寻思,回头要问问别人、潘总究竟叫什么名。 潘总又笑着向两个女子点头致意。 这张桌子已经坐不下第四个人,高煦便淡定地站了起来,走到旁边,与潘总站在一起准备寒暄一会儿。 “人们除了白酒,好像也喜欢葡萄酒。”高煦看着手里的玻璃杯。跟不熟悉的人来往,特别是男人,就是有点费神,得想办法寻找话题。毕竟女人的话,可以赞美她漂亮有气质,高煦一般张口就能来。 之所以不是潘总找话题,那是因为潘总似乎没打算主动开口,他正很认真地端详着高煦,似乎对高煦很有兴趣。但这样的眼神让高煦有点不自在。 潘总道:“西美区南方出产的葡萄很不错,国内大半葡萄酒都来自太平洋彼端。”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最近几年西美区的情势不太稳定,产量下降了。” 高煦无趣地点头附和道:“有道理,有什么才能爱什么。” 潘总沉声道:“咱们的电影那么快获得淑妃金扇奖,就是因为题材涉及西美区,并且有情感引导。” “这种机构评奖也有政治因素?”高煦道。 潘总点头道:“当然有,特别是京师的奖。文化和价值观的主|流引导,在咱们大明是战略级的课题,有一批社会人文学家专门从事这方面的细致研究。”他露出了非常认真的困惑,“刘总竟会不知?” 高煦笑道:“只能猜,我的信息来源不广。” 潘总又道:“古代咱们就讲究同化,而非征服,这与西方文化不同。现在咱们放弃了同化,改为价值认同,这是学者们给政府的建议。时至今日,价值认同仍比战争征|服要成本低、副作用小。” “人类社会确实越来越复杂了。”高煦轻叹道。 潘总轻松地笑道:“当然,一辆汽车就有几万个零件,现代文明简单不起来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三十七章 川菜馆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潘总时不时观察着高煦,似乎有什么想说的话,却难以用语言表述。在某一瞬间,他的表情露出了放弃的意味。 不过他还是终于开口了:“刘总的心态很平和,不像个狂妄的人。我却总有一种感觉,你好像习惯于掌控,就像神一样可以给予、也可以夺取……”他吸了一口气,皱眉作思考状,“制作《寻梦》之前,刘总应该很缺资金吧?” 高煦听了,感觉有些不快。也许并不是因为潘总的话不好听,而是高煦不习惯太受关注、特别是受不熟悉的人注意。 虽然潘总的表述很凌乱,但高煦还是捕捉到了其中的含义,大概有两层意思。 其一,狂妄的人,往往是实力与心态不匹配,有狂妄的心态、才能投|射出相应的言行气度;就像愚蠢的人,常常觉得自己很聪明。其二,高煦的心态其实不狂妄,但并没有绝对实力,所以潘总认为矛盾。 这个潘总好像有点自以为聪明,高煦心里当然不舒服。不过他没怎么计较,只说道:“潘总可能有些误解,本质上我一直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了。” 正如高煦多次说过的话,不是特别有必要、他基本不撒谎,于是在刚才的话里加了一个“本质上”。潘总能不能明白,那就是他的事了。 潘总的声音道:“算得上我真正朋友的人不多,希望能与刘总常来往。” 高煦微笑道:“十分荣幸。潘总高见,让我受益匪浅。” “哪里哪里。”潘总得意地笑了。 高煦见状,立刻把话题从自己身上移开,“刚才咱们谈到西美区情势不稳定,埃及怎么样?” 稍微回过神来,高煦更不在意刚才的情绪。毫无凭据,仅靠一点虚无缥缈的抽象感觉,别人不可能窥探到自己的秘密。 潘总侃侃而谈:“自从奥斯曼国解体后,那边的关系|更乱,大明、俄、土尔其、欧洲诸国都在北非和阿拉伯地区有利益诉求,其中俄国与土尔其的矛盾最久远,主要是为了争黑海出海口。当地内部的纷争,都有多国的影子,没有外援的势力灭得很快。唯独埃及似乱实治。” 高煦也看新闻,但他在短时间内得到的信息,显然并不全面,于是做出一副倾听的姿态。 潘总见状,兴致勃勃地说道:“大明有驻军,名为国际和平联盟军,主力其实是明军。除了大明国,没有太多势力能染指埃及,当地反而大治……” 没一会儿,有个陌生女人过来了,与潘总说话。高煦向女人点头致意,趁机回到了桌边的椅子上。 妙锦随口道:“男人们在一起,谈的不是战争就是政|治。” 高煦笑道:“还有女人。” 他说罢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小邓,她正摇晃着果汁一言不发。高煦便说道:“总有一天我们的合作关系会解散,但不是现在,你不用急。” 小邓急忙抬起头来,紧张地摇头道:“刘总请放心,我绝不会被别家公司挖走。是刘总成就了我,我心里非常感恩,哪能忘恩负义?” 高煦听着有点怪,但一时说不上来怎么回事。他转头观察妙锦,妙锦的神情看起来、好似也有这般感受。 高煦也没再多说,他起身道:“今晚差不多了,咱们这便走?”接着他又与潘总打了声招呼,便带着妙锦离开,小邓也跟了过来。身后的现场音乐还在演奏,人们兴致盎然的说话声笼罩在空气中,酒会尚未结束,不过高煦等人大概已尽心了。 时间已经很晚,之前小邓在剧院酒店、给大家订了房间,几个人决定住一晚再回太仓。 高煦和妙锦的房间先到,他站在门口,转头说道:“对了,我们在太仓有了新居,过几天你们来吃顿便饭吧。” 小邓问道:“刘总邀请了哪些客人呢?” 高煦看了一眼妙锦,“除了咱们俩,就只有小邓和王诚。” 小邓点头道:“好的,回头刘总告诉我具体时间吧。刘总、韦小姐,早些休息。” “你也是。”妙锦道。 打开了房间门,俩人走进去。高煦不禁有点感概地说道:“我还是更信任、自己主动选择的人,而不是被选择。” 妙锦笑道:“你说潘总?” 高煦点了一下头,恍然道:“我之前在酒会上的表现,很明显不耐烦?” 妙锦微微侧目,想了想道:“听不清你们说了些什么。不过还好吧,反正我能看得出来、你的兴致不高。” 俩人在京师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很早就回太仓。妙锦去学校了,她经常旷课,但一直不去的话、好像也不符合规矩。高煦则回到新居无所事事。 光是京师的文艺学会,最近就有很多场活动、高煦都可以参加。另外太仓这边有关动画厂的会议、聚会,他也能去参与。不过高煦自己不想去,便呆在了家里。 他在上买了一些木板,箭靶、滑轮弓等器械,又重新购买了大量籍。光是游泳、射箭、看看,他觉得自己就能在宅子里呆很多年。毕竟以前常年不出皇宫,他也习惯了。不过还是要有点对外的社交,小邓和王诚都可以,毕竟是高煦自己选的人,靠的是缘分。 一个人在家、更不愿意做饭,高煦骑着自行车在社区周围的餐厅吃饭,每顿换一家。直到他发现了一家店面不大的川菜馆,觉得味道确实很正,生意不太火爆的原因、或许是价格偏高。 在各大菜系里,川菜的格调总体比较平民化,有盐帮马帮在内的菜品、加深了劳动人民的印象,但做得用心的话,味道确实不错。想来高煦还是一个更注重实际的人。 他吃过太多山珍海味,自己不会做,但挺会吃。让他觉得好吃的地方,这家馆子必定有点讲究。 吃完了饭,他便叫服务员来,问道:“我能见见做菜的厨师吗?” 女服务员忙道:“先生请稍等。” 过了一会儿,穿着制服戴着帽子的中年男人就出来了,陪着笑脸道:“今天的菜,有什么不合先生心意的地方?还望多多指教。” 高煦摆手道:“没有,除了价格高点,基本上很完美。这菜是你做的?” 厨师道:“对,除了服务员、墩子是雇来的人,我们这是家庭经营,鄙人是店主兼主厨。祖传手艺,没有分店,保证菜品口味稳定。” “有没有外包服务?”高煦问道,“具体就是……到我家里去帮忙做一顿晚餐,我可以提供厨具和餐具。” 厨师笑着摇头道:“抱歉,我们没有做过这样的生意。” “我愿意支付服务费两千圆,食材另算。”高煦道。 厨师道:“真的不好意思,可能我不太忙得过来。” 高煦又道:“三千。” 厨师忙道:“很感谢您看得起……” “六千。”高煦有点不耐烦了。 厨师的眼睛瞪大,愣了一会儿,终于问道:“您准备的晚餐,有几个人?” 高煦答道:“主客一共四五个。” 厨师想了想道:“我们一般旬末的生意很好,您看、一旬中的前两天,时间是否恰当?” 高煦寻思,王诚和小邓是拿自己的工资,最近都不用上班。他便点头道:“下旬初如何?” 厨师点头道:“行,下旬初,下午我们准备好食材过来。” 高煦看这店面的装修挺讲究的,应该花不了不少钱,便痛快地先把五千服务费付了、以示诚意,只要了收据。然后去了一趟后厨,了解了各种菜的食材来源,在主厨的推荐下选择了几样菜。 忙活完之后,高煦才发信息告诉妙锦,有关自己的安排。 妙锦很快回信息:你是不是嫌我做的菜不好吃?哼! 高煦:当然不是啊,我最喜欢吃你做的菜。但有客来的时候,事情特别多而繁杂,我不是心疼你、怕累着了你吗?再说咱们一起吃饭聊聊天,挺好的事,若是主人一直在忙,客人也来帮忙,没必要。 妙锦:好吧,接受你的解释。 高煦走到饭馆外面,来到放自行车的地方。他先把拇指放上去,一个电子设备“滴”响了一声,显示了数字,高煦又拿手机靠近,自信车的锁就开了。他搜过这家公司的服务介绍,取了自行车后、指纹会自动消除。门口还停靠着几辆没锁的自行车,但很贵的都锁了。 他已经越来越适应现在的生活。 回到家里,他又大概计划一番,请客的那天、就把许诺过的奖金给了,然后安排与妙锦一起去埃及旅游的事。 高煦坐在游泳池边犹自想了一会儿,旁边放的一本却一直没翻。他心里还挂念着那个秘密,时不时就忍不住琢磨它是怎么回事。 也许应该找个机会,重返那个洞穴,实地考察一次。 他想到这里,继续在手机上购,一些怪怪的设备和东西,络上比较好找。不用去很多店面寻找,一搜就能得到大量信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三十八章 忠于本性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黄昏时分的光线已渐渐暗淡,路灯还没亮起。干净平整、略显狭窄的泊油路边,主要部分浅灰色的现代小楼,在低矮栏栅与几株万年青的点缀下,宁静而平和。房子里透出了淡黄色的灯光,厨房窗户上晃动的人影、以及飘散出来的音乐,让人觉得温馨、温暖。 高煦接到了两个电话,王诚夫妇与小邓都快到了。他前后两次描述了住宅具体的位置和路线。 接着他叫上妙锦,说道:“咱们到门口去接他们。” 妙锦从功放机旁边站起,走了过来。她穿了一身深紫色的连衣裙,露着洁白漂亮的削肩,非常搭配房子里装修陈设的现代风格。这也是她在人前最不保守的一次着装,大概因为晚餐在家里。 厨房里的主厨向外面看了一眼,问道:“刘先生,客人要来了吗?” “快到了。”高煦答道。 主厨递了个眼色,一个不太忙碌的服务员走了出来,跟着他们出门。 高煦也穿得很整齐,男人的服饰只有那么几个风格,他是短发,所以基本没穿过传统袍服。 妙锦笑道:“我觉得,你好像在向官员们展示你的亲王府,或是正在向外邦使节炫耀皇宫和军队。” 高煦转头迎上了妙锦笑吟吟的目光,俩人会心一笑。三人已走到了栏栅外,高煦站在路边,这才沉吟道:“心理上有某种相似之处。” 他顿了顿继续说,“但是有的人为了满足虚荣心,可能会通过攀比和贬低他人来获得炫耀的快|感,亦或是把别人当观众和布景板。这样的快感不可持续,也不见得愉悦,往往还会造成恶俗的气氛。 我不一样,我是像对待功臣一般,给予尊重与奖赏,当然要用尽量好的东西来款待他们。客人也会感受到他们足够重要,否则值得主人这么费心吗?所以我不同的地方,在于有足够的善意。” 妙锦笑道:“就你歪理多,还张口就来。” 高煦转头看向服务员,“妹子觉得我有道理吗?” 服务员也正注视着他,急忙点头道:“刘先生说得很好,我觉得你们真是一个有趣的家庭。” “你看,要的就是这种效果。”高煦笑道,他想了想恍然道,“你也可以邀请你的朋友来做客,现在不是讲男女平等么?我同样乐意款待你的朋友们。” 妙锦看着他道:“除了亲戚,我主要和同舍的同学来往,她们都是正值青春的女大学生,你什么意思嘛?” 高煦愕然道:“小婉能不能别总把我想得那么……不讲究。” 妙锦轻轻歪着头观察着他,微笑道,“动物是可以驯养的,包括一些大型犬种。人们喜欢它漂亮的外表,想把它驯服成温顺而安静的动物,放在公寓里陪伴自己。但无论怎样教,它们也只会遵从自己的本性,向往拉着雪橇在原野上奔跑。” 身后的服务员也听懂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高煦略有尴尬地说道:“这种类比,根本不严密。人应该有理性的一面。” 就在这时, 一辆出租车停在了门外。服务员立刻上前,轻轻弯腰,打开了后面的车门。 高煦这才确定,原来主厨派服务员跟出来,是为了为客人开车门,这服务也太周到了。或许因为高煦给的钱比较多,菜却做得不多,所以主厨想尽量对得起服务费。在生意和生活都富足的四川人身上,高煦立刻看到了实诚与厚道。 小邓也马上露出了受宠若惊的表情,脸上稍显扭捏。她依旧穿着妙锦给她买的襦裙,就好像一年多来没添置过新衣。这个细节让高煦有点困惑,毕竟付给她的工资足够维持体面的生活了,以前高煦上班的时候差不多的收入、过得就挺好,还能买房和旅游。 “欢迎小邓光临寒舍。”高煦招呼道。 妙锦也上前握住小邓的手,“你一会儿先进屋,里面有茶和饮料。我们接到王诚就来。” 出租车司机也忍不住多停了片刻,从车窗里好地看了一眼。小邓回头说道:“谢谢师傅。” 小邓把手里的纸袋给了妙锦。妙锦道:“哎呀,还客气什么?” “一点小小的心意。”小邓轻声道。 高煦从衣服里拿出了一个信封,递了过去。 小邓道:“这是……” 高煦道:“支票,说好了的。”他稍作停顿又道,“当着别人的面给你,我觉得可能不太恰当。” “谢谢。”小邓应该听懂了,忙道,“那我先进屋。” 没一会儿,一辆轿车行驶了过来,正是王诚的车。车子刹了一脚,前面的车窗摇开。王诚胖胖的脸露了出来,“刘总晚上好。” 高煦指着正门旁边道:“车库在旁边呢。” 王诚点了一下头,把车开了过去。高煦等人也步行前往,那服务员再次上前,微微弯腰先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里面一个脚蹬高跟鞋,穿着灰色短裙、浅银灰棉料衬衣的女人抬头看出来。她应该是王诚的妻子,虽然戴着亮闪闪的金项链、鲜艳的翡翠手镯,但仍旧有一种家庭主妇特有的质朴整洁的气质,相貌挺端庄。 高煦道:“二位能来,我非常荣幸。” 女人笑着客气了一句,走出来看了旁边一眼,说道:“我们来到上层社会了?” 妙锦道:“没有上层下层,只有趣味相投的圈子。” 高煦立刻附和道:“说得好。” 王诚也走下了车,站在轿车的另一边道:“刘总是我的伯乐,这位是刘总的女朋友韦小姐。我妻子董茜。” “真漂亮!”董茜看着妙锦道。 妙锦有点不好意思道:“夫人很有知性气质。” 董茜把礼物递给了妙锦。 王诚绕行过来,伸手与高煦握手。高煦又把另一个口袋里的信封摸出来,递给王诚,说道:“这是前期的一个百分点,后面应该还有版权之类的收入。趁今晚见面,收着吧。” 王诚顿时神情激动,把信封拿在手里,说话也有些不通畅了 ,“起初我真没想到数字会那么大,真得感谢刘总的赏识。” 高煦淡定道:“你当初说得很好,咱们的利益一致,本来就是你应得的。”他接着说道,“在古代,只有关系非常好的朋友知己,才会彼此引荐家眷。你看,我在家里请吃饭,你带着夫人来,咱们是合作伙伴、更是朋友。” 董茜道:“你交朋友就得刘总这样的人,别跟那些整天想钻法律空子的人混,只会把你当替罪羊。” 王诚胖胖的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夫人说的是。” 妙锦转头笑吟吟地看着高煦,高煦也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屋子里请。”高煦道。 几个人走着走着,王诚夫妇便走到了后面。接着传来了小声的交谈,“还放在兜里做什么,马上交出来。”“你急什么?小家子气叫人笑话。”“多少?”“前期至少得两三百万吧。” 大家来到了客厅,正站在架旁边的小邓转过身来,向刚进来的人报以腼腆的笑容。高煦带着王诚夫妇过去,又相互介绍了一番。 一个服务员走了过来,说道:“我们主厨说,食材已经全部准备好,想问刘先生何时上菜。” 高煦道:“再等十分钟。我们先在周围转转,稍作休息。” 服务员道:“好的。” 董茜道:“刘总请客真是豪华。” 高煦笑道:“哪里,若是富豪家的话,他们会长期养着家庭厨师。我这是临时请来的人,怕请客忙不过来。不过认真挑选过厨师。” “客厅里也有这么多。”董茜回顾周围道。 高煦便道:“房和卧室都在楼上,一会带大家上去参观一下。不过我比较喜欢在客厅里看。”他转头看了一眼妙锦,“在这里,只要一抬头,时不时还能见着小婉忙里忙外,或是做琐事的样子,甚至还能聊两句。” 这栋房子的前主人应该也是富人,把客厅装修得不错,大量使用实木、真皮材料。浅灰色的木地板,乳白色的真皮椅子、实木几案,以及木料天花板,都保护得很好。色彩简洁,浅色基调的风格更显明净。高煦只是在皮椅子旁边靠墙的位置,添置了几副架,并买了一套木头外壳的音箱。成排的籍,又让客厅增添了几分厚实墨香的气息。 只有椅子后面墙布上几幅画里、一副仿蒙拉丽莎的画作,有点让人不怎么满意。 王诚的声音道:“刘总不怕被打搅?” 高煦笑道:“也不是。若是换一个人,就会分心了。但习惯了的人就不会。” 旁边董茜的声音道:“一般老夫老妻才会这样,不用刻意注重表现了,谈恋爱的情侣却少见呢。” “夫人确实有生活经验。”高煦转头看着她,“我们俩认识很久了。” “后边有个带游泳池的院子,我带你们去看看。一会儿吃了饭,可以到院子里坐。”高煦做了个手势。 于是一行人便跟着他从后门出去,准备大致参观一番。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三十九章 田园的蜕变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人们回到长方形的橡木餐桌旁,多盏小电灯散射形成的米黄色灯光,既明亮又不刺眼。那套实木外壳的、价值三万圆的音箱里,正放着一曲优美而风格特的曲子。 各种东方传统管弦乐器、以及小提琴旋律,加上女声的轻吟,演绎出了古典音乐不曾有的音域风格。复杂的乐器组合,却能得到和谐而精致的听觉感官。这大概便是此曲成为经典的理由。 此时高煦坐在上方,左侧是王诚夫妇,右侧是妙锦和小邓。旁边的王诚说道:“来自兴宗年间的籍《理想国度》配乐。那真是一个动荡而缤纷的时代,如同第二个百家争鸣。” 高煦马上回应道:“其中之一,《田园的蜕变》。小婉选的曲子。” 妙锦微笑着说:“看来我没选错,都是学院派啊。” 高煦笑道:“我除外。不过小婉把这张磁盘送给我,已经有一年多了。” 他接着看了一眼董茜。五人中,只有王诚的家庭主妇妻子、不知道读没读过大学。不过董茜此时的目光正对着丈夫,从眼神看来,她似乎对丈夫能融入话题、感到很有面子。稳定的夫妻,他们已经是一个共同体了。 一个年轻后生正在开酒瓶,他熟练地划开了密封纸、撬开了酒瓶的软木塞,将晶莹透明的白酒,倒进了两只细颈陶瓷瓶里。 高煦随口道:“我发现一个特征,从秦汉时期到大明朝,无论东、西方的审美都在向着繁复的风格发展。可跨过了现代门槛,一切又重新由繁入简了,就像这个酒壶。” 王诚转头道:“内在的东西更繁杂,已经容不下过多的装饰。” “有道理。”高煦拿起一只酒壶,往放上来的五只白瓷小杯里斟满酒,以便分发酒杯。同时他不紧不慢地说道,“今晚吃川菜,自然配川酒。泸州老窖公元三世纪,酿酒的窖池距今已近三百年历史,含有丰富的微生物,纯手工限量。不得不限量,老窖池就只有那么几座。而这一瓶492年出品,是真的不容易买到。” 刚才的年轻人又把一个银色筐子拿上来了,里面装了大半框冰块,放着两支瓶装酒。 高煦回顾左右道:“女士们如果不爱喝高度酒,这里有西美区产的游击将军牌甜红葡萄酒、以及白葡萄酒。”他稍作停顿,见没人有意见,于是把陶瓷小杯一一递给大家,说道,“我们先一起喝杯白酒。” 董茜拿着酒杯,笑眯眯地说道:“多谢刘总和韦小姐的盛情款待。” “刘刚不是说过,我们能相聚是缘分嘛?”妙锦道。 高煦端着酒杯道:“那为缘分干杯。” 几个人喝下小杯酒,高煦便拿起酒壶给王诚夫妇斟酒,妙锦则为小邓倒满。 董茜道:“我平时不喝白酒,可今晚的白酒却果然不一样,不辣口,入喉非常顺滑。不懂酒的人,也知道是好酒呢。” “大明西南地区的白酒,占了大半壁江山。相邻的贵州酒和川酒,风格却不尽相同。”高煦吞咽 了一下,回味道,“相比贵州白酒的醇香扑鼻,川酒的香味没那么浓郁,最注重的是口感。初时的细腻温顺,稍后的有力醇厚,仿佛柔中带刚,幻化无穷。” 董茜听得有趣,再次端起酒杯轻轻闻了一下,然后抿了一口。 拿出珍贵的美酒款待宾客,大家的兴趣都很高,一杯酒下肚后神采奕奕。但高煦留意到,唯独小邓有些沉默。她其实并不是完全不懂社交的人,前阵子在淑妃金扇奖上,当着那么多人、她也说得不错嘛。 这时主厨带领着手下、端菜上来了,他们上了一大盘烧鸡公,一盘芙蓉乌鱼片,一盘鱼香肉丝,一大碗酸萝卜老鸭汤。一个服务员拿起小婉,分别给大家都盛了一碗老鸭汤。 主厨在旁边说道:“我们在湖州山区有个合作的山庄,以供应高级食材。这只公鸡是山地散养土鸡,就算肉质烧软了,各位仍能吃出肉里的田园质感。并且在养殖的过程中,山庄经常进行菌群检测和物质鉴定,绿色环保卫生。” 高煦笑道:“自给自足的乡村传统,与现代科技终于合二为一了。” 主厨微笑致意,继续道,“因为政府对捕捞有限制,所以我们餐厅日常使用的只是人工养殖乌鱼,但这一盘则出产自福建九龙江。同样,鱼香肉丝的猪肉、老鸭汤使用的食材,也来自湖州山庄。养殖鸭子时,为了避免外界的物质影响到肉质的气味,山庄不仅提供了舒适干净的鸭舍,工作人员还会经常给鸭子洗澡清洁,并放送禽类喜欢的音乐。” 王诚拿起勺子笑道:“这不就是一只懂音乐的老鸭子?” 众人小声笑了片刻。 主厨转身面对王诚,点头道:“中餐大多会使用各种佐料,以去除腥味等人们不喜欢的味道,所以佐料也是重中之重。豆瓣、酸菜、酱油都是祖传手艺,自主酿造,每一家的佐料都有各自的风格。当然,同样购买了设备进行菌群检测,以保证佐料绿色无害。只有食醋,用的是四川布政司南充府的阆中醋,购于普通市场内。不过阆中醋历史悠久,寻常企业和个人酿造工艺,完全比不上阆中醋的口味。” 高煦道:“谢谢你们了,我非常满意。” 主厨弯腰道:“祝各位用餐愉快,稍后我们再上小菜和果盘。” 高煦做了个请的手势,“时代不同了,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随意吧。” 董茜看着那盘乌鱼片道:“摆盘真漂亮,颜色鲜艳,蔬菜摆得就像花一样。我都不忍心下筷子了,怕破坏了美术一样的作品。” 高煦微笑道:“川菜有河帮、盐帮之类的菜品演变,大多是劳动人民的风格。但现代社会赋予了它艺术般的品质。这是不是意味着,繁荣而高贵的文明,最终仍是劳动人民、平民大众创造的迹?” “真是极具理念的一番说辞。”王诚看着他感叹道。 大家陆续拿起了筷子,夹菜到洁白细腻的小瓷碗里,慢慢品尝着佳肴。一曲《田园的蜕变》仍然飘荡在空气中,柔柔的灯光下,几个人尝到味道后,脸上几乎都很惬意。 妙锦主动给小邓夹了一块带皮的乌鱼片,看着她说道,“据说乌鱼吃了美容的,你喜欢吗?” 小邓忙道:“谢谢韦小姐。” 妙锦细心地观察着她,“都是熟人,不要拘束。” 小邓抬起头道:“我有点……挺喜欢听大家说话,特别有意思。鱼真好吃。” “我也喜欢吃鱼。”高煦看着小邓道,“不过我更喜欢海鱼。” 董茜道:“海鱼没什么小刺,不过这乌鱼还好。” 妙锦笑道:“乌鱼和草鱼的肉纤维都比较粗,不如鲫鱼肉细嫩。” 高煦一下子想起了一句话,便随口道,“有个很有文采的人怎么说来着,一恨鲫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张爱玲) 妙锦道:“那个‘很有文采的人’,不会是你自己吧?” 大伙儿笑了起来。 高煦脸皮较厚,不便解释、却也不以为意。 他用筷子夹起一块鸡肉放在嘴里咀嚼,顿时一股浓郁而丰富的香味充斥着整个口腔,各种香料与佐料激发改变了肉的味道,但土鸡烧得松软多|汁之余、果然仍然保持了其肉纤维质感和嚼劲,口感不错。 高煦想起了白酒的醇香酱香,同样是改变了酒精的味道,却保持了酒的丰富口感。所以高煦最喜欢的是白酒和甜葡萄酒,什么伏特加、威士忌、白兰地、朗姆酒都不是他的口味。甚至也对高级的干红葡萄酒感受一般。 接着他犹自喝了一小口白酒,无须像喝普通白酒一样辣得皱眉,反而可以让酒汁完全浸润舌苔,滑入喉中,充分感受着它的醇厚。 或许因为高煦不留神之下有点陶醉,他发现妙锦等人都在瞧着他。高煦便道,“别客气,慢慢吃。” 董茜笑道:“看刘总吃饭,好像食欲也更好了。” 妙锦与高煦对视一眼,不动声色道:“他特别会吃。” “人生在世,食色二字。”高煦脱口道,“色是很私人的事情,但美食方面、我倒特别愿意和朋友分享。” 董茜和小邓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妙锦瞪了高煦一眼。 高煦愣了一下,说道:“没注意有女士在场,好像说错话了,我自罚一杯。” 他十分乐意地喝下一杯泸州老窖,又起身去拿骰子过来,说道,“我们一边吃喝,一边做点游戏。都得参加,不过女士们可以选择低度甜葡萄酒。” 王诚道:“主人定规矩。” 小邓看到骰子,却忽然皱眉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不过她没有吭声,很快那表情就消失不见了,甚至露出刻意的微笑。 高煦微微有些不解,又说了一句,“以前大家喜欢|吟诗作对,现在嘛也没几个人练习作诗了,用这个东西好像更习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四十章 无不散的宴席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主厨和助手们已经离开了,只留下两个服务员正在收拾厨房。 高煦请客人们到后院的游泳池边喝果汁,同时也可以把餐厅腾出来,让服务员们顺带收拾干净。他不是很习惯做家务,自己不想干,便觉得妙锦也应该少做。 他喝得有点醉了,但再次验证、人喝醉之后仍有比较清醒的意识。 一共开了两瓶五十多度的白酒,主要是高煦和王诚两人喝,小邓也喝了不少。剩下两个女子主要喝甜红葡萄酒。 王诚喝高了的特点是话多,几个人坐在泳池边时,他开始东拉西扯,过了一会儿便谈起了法律。为甚么会是这个话题,大概因为他熟悉。 “刘总我跟你说,在古代以下告上是怎么样的,先打十大板子,然后才让你告。那可不是普通的板子,抡下去就是皮开肉绽,不敢想象。”王诚满嘴酒气道。 高煦摇头笑着。 晚宴开始的格调与得体,在酒精的发酵下已荡然无存,大家都比较放得开了,就变成了这么个场面。酒精确实是情绪的催化剂。 王诚继续道:“现在不一样啦,因为逻辑上讲不通。我他|妈明明有理,走法律路径、不就是为了自己不付出代价?还让我先付出惨重代价,那我为什么还告?掏出一把枪来,‘砰砰砰’那叫一个快意恩仇……” 他的妻子董茜显然更清醒,只得陪着笑道:“今晚在刘总这里非常开心,可我们该回家了。” “不,我跟刘总是相见恨晚。”王诚摇头道。 董茜看着妙锦道:“他喝多了,你们别太介意。王诚,我们早点回去休息。” 高煦也有些醉,但他心里还很清醒,问道:“喝了酒能开车吗?” 董茜道:“我喝得少,车上有自动辅助系统,没什么事。这个时间段,一般没有人查。” 高煦见董茜很清醒,也便不多劝了。 这时小邓的声音道:“我也要回去了,叫出租车就行。” 高煦摇头道:“你在这儿呆着,晚上我们会把你送到家。”他转头对妙锦道,“我先去送送王诚他们。” 妙锦点了一下头,起身与王诚夫妇道别。 三人出门来到车库,高煦见董茜坐到了驾驶室,便再次提醒,让她开车慢点。高煦返回屋里,见两个服务员已经打扫完餐厅,正要离开,他便向她们道谢。 正道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厨师、客人、服务员陆续走了,整座宅子里此刻只剩下三人。高煦寻思着,再休息会,等妙锦喝的甜红葡萄酒醒了,让她来开车,一起送小邓回去。 今晚有三个女人,只有小邓喝的是白酒,她看起来仿佛有什么心事。高煦回想到了第一次送她回家的场面,以及上次在酒会中她的怪言语,还有今晚看到骰子时的厌恶表情。 他隐约猜到了小邓有什么困扰,却又不明所以。但是他 不好直接问别人的私事。 高煦坐回凉爽的游泳池边,喝了一口橙汁,便开口道:“先前小婉说的话挺有道理,不管怎么样,人最终会忠于自己的本性。自由自在、不受限制。” 小邓立刻转头看着高煦,似乎对他的话很有兴趣。 高煦见状又道:“现代人更是如此。前阵子我们在京师的酒会上,小邓多次表达感恩,申明不会被人挖走,我觉得有点怪。不过当时说话不太方便,我就没多说。” 小邓喝了酒脸很红,不过人倒还清醒:“我真是那么想的。本来我只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要不是刘总,哪有什么资本?刚刚有了点起色,就想另寻出路,那我不成忘恩负义的人了?” 妙锦没有搭话,她靠在椅子上,默默地听着俩人的对话。 高煦摇头道:“我劝你暂时不要跳槽,只是觉得你可以再多历练、积累经验,现在时机不成熟。并不是要你一直不跳槽。” 他沉吟片刻,“咱们进入工业文明多年,早就没有了人身依附的社会基础。我不可能再对几乎任何人、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何况只是员工。对你进行道德绑架,更没有意义。你从我这里得到的,都是无附加条件能给你的东西,你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如果你想得到额外的好处,我也不会给。” 高煦顿了顿又轻松地说了几句,“就像一个普通朋友人来借钱,我能借的数额,都限定在可以赠送、不能回收的接受度内,否则只是自作自受。我会自作自受吗?我觉得自己算是一个思维比较成熟的人。” 小邓红红的脸上笼罩着困惑,好一会儿她才缓缓问道:“为甚么?” 高煦随和地说道:“因为我同样需要你和王诚。并不是特定就要你们俩人,只要是人可靠、有一定相关能力,愿意全力以赴,我都会像现在这么做。咱们能聚在一起,主要是因为缘分‘正好’。君子之交淡如水,别想那么复杂了。” 他笑了笑:“就算你或王诚在我这里干得长久,我也希望不是由于被迫和道德捆绑,而是基于满意与友谊。” 小邓换了个姿势,上身前倾、面对着池子里的清水,双手在脸颊上轻轻揉了一会儿。她似乎在想着什么,“什么是额外的好处?刘总支付的报酬,完全没有额外的好处吗?” 高煦寻思了片刻,抬手比划了一下、描述道:“大概就是期望回报。所以给予额外好处的人,往往希望对方‘心理上’感恩,‘行为上’回报不局限于情感的价值。不然的话,彼此为什么不是等价交换?价值交换已经完成,却为什么要人感恩?” 他转头看了一眼半躺在椅子上的妙锦,微笑道,“打个比方,如果我刚认识小婉,便送了她贵重的礼物。那只是因为社交礼仪吗?我是在期待额外的东西,比如陪我上|床。她懂了,要么不接受礼物,要么就得回报。” “粗俗!”妙锦白了他一眼,撇了一下小嘴。 小邓忽然转头,情绪在酒精的发酵下有点冲动的样子,“那你说,父母有没有给 予额外的好处?” 高煦脸上的笑容、很快就完全消失了,这个话题有点沉重,他也不好贸然回应。而且人食五谷,甚么样的人都有,岂能一概而论? 他沉默片刻,觉得这个话题得具体化,便不动声色地问道,“你父亲是不是在赌|钱?” 小邓的诧异与惊讶表情,让高煦立刻明白,自己似乎没有猜错。 她安静了下来,再次揉着脸颊,好像内心在白酒的刺|激下翻江倒海。 妙锦的声音道:“我们都没有恶意,也许帮不上太大的忙,却可以让你说出来,说不定能好受点?何况赌|钱并不是什么好事,不能怪你。” “爸爸在赌|钱,借了很多债。”小邓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坦然,“但是我拿到刘总的巨额支票后,心里更苦恼了。” 妙锦看了一眼高煦。高煦会意,自己最有经验了,他马上说道,“如果你把钱给他,保证他并不会还债,而会拿去继续赌。” “不……”小邓摇头道。 高煦听到这里有点无奈。 小邓却道:“我苦恼的原因不是爸爸,而是我妈。”她说到这里的时候,红红的脸上仿佛在微微地抽|动,“妈妈也会劝我不要把钱给他(爸),她知道有那么多钱了,就会和他离婚,然后跟我住。” 小邓的脸好像有些许扭曲,“我真的不想和她住,相较之下,我宁肯爸爸把钱拿去输掉。” 高煦感到很意外,他愣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个平素安静而有点内向的女孩,日常很朴素懂事,此时却露出了冷笑、与她的形象全然不相称的神色,让人隐约觉得她有点放开了自我。或许还是因为酒精的催化。 她的表情充满了复杂的负面情绪,隐约有憎恨、有厌恶。那样的神色渐渐散去,小邓有点颓然地喃喃道:“她结婚得很早,以前把一切都寄托在了家人身上。爸爸有段时间染上了赌博和酗酒,折腾了很多次,终于让她彻底失望了。于是她的一切寄托到了我身上。她会偷偷观察、盘问我的生活,对每一个细节都很有兴趣,甚至有一些我并不想被人窥|探的东西、哪怕她是我的亲|妈。我觉得自尊心早已被彻底撕碎……” “她又对我很好,生活上照顾我无微不至,常常说我就是她的一切、她的所有希望,没有我她活不下去。”小邓苦笑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又叹声道,“我感觉自己好像精神分裂了,有一个我特别烦躁暴|戾,会回想起小时候不堪羞|辱的感觉,甚至希望她早点……有一个我又心疼她,想她今后生活好,享受到以前不曾有的东西。” 小邓|发|泄了一通,似乎开始有点后悔,她很快沉默下来。三人一起坐在泳池旁边,一时无言以对。 她从衣服口袋里把那张支票拿出来了,上面写的是两百万圆整。她拿在手里,不知道要干什么。高煦与妙锦也只是看着,没有干涉。毕竟那只是支票,又不是现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固有的道理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小邓手里拿的那张纸,意味的东西是一笔巨款。 两百万圆,照粮价算相当于一两千万元了,即便是在地价最昂贵的京师、太仓地区,她也能置办两三套高层房产。对于一个普通人,夸张地说、这笔金钱有改变人生轨迹的力量。 “这是你应得的报酬,已经是你的个人资金。”高煦不动声色地说道,“你应该先收下,怎么处理,咱们也无权过问。” 高煦忽然很想知道、小邓最终会怎么处理她的家庭纠葛,后面会发生什么。 他也觉得,自己的这种想法、似乎有点缺乏同情心,但他确实很好。工业化的明国,已不同于大明王朝,亦不同于任何时代;而高煦却隐约察觉到,传统的一些内在东西,似乎并没有彻底改变。小邓最终会遵从哪一种呢? 小邓果然默默地收起了支票。也许她并没有打算做什么,只是想拿出来看看。 如果高煦只像局外人般的好,那妙锦的神情看起来就有点上心了。她偶尔会轻叹一声,脸色阴晴不定,仿佛联想到了自己的往事。 妙锦转头道:“如果没有人体面地退出,恐怕就会有一番‘战争’。” 小邓似乎听明白了妙锦的暗示,两人对视了片刻。妙锦又道:“战争有时候不是坏事,它会让你产生独立意识,独立地思考一些大家都宣扬的东西、究竟是真理还是谎言。” 在懊丧中沉默的小邓,情绪再次稍显失控,她问道:“我该怎么做?” 妙锦犹豫了稍许,说道:“这种事只能靠自己。” 高煦也附和道:“清官难断家务事。除非有家庭暴|力的证据、你可以报|警。” 三人安静下来,在池边吹了一阵夜风。小邓要回去,妙锦的酒也醒得差不多了,便不再留她。 驱车到了市区,小邓邀请俩人上楼坐一会儿。这次高煦没有拒绝,与上次送小邓不同、今天妙锦也在。于是高煦得以参观到了小邓在太仓租的隔断小屋子。 高煦从来没见过这么小的屋子,大概只能摆下一张单人床、一个小橱柜。小邓想招待客人,只能把床上的床垫掀开,然后摆上一张木桌。高煦和妙锦没有坐,叫小邓早些休息,随后就下楼了。 这种地方的潜在租客,应该是那些刚毕业、没有收入的年轻人临时落脚点。以小邓的收入,显然不用住这样的屋子。高煦能猜得出来,她不是缺钱,而是为了防止她妈搬过来。 妙锦开车,高煦坐到了副驾驶室,就像她一样调整座椅、半躺在那里。喝了白酒他感觉脑子有点晕,这个姿势挺舒服的。 夜深了,即便是人口最稠密的太仓,此时街道上也畅行无阻,小银马行驶得很平稳。 “妙锦言下之意,小邓会脱离父母,独立生活吧?”高煦想了一会儿道。 “当然。”妙锦转过头,毫不犹豫地答道,“过程可能会有点难看,结果却必定不会改变 。” 高煦饶有兴致地侧过身,看着她清秀的侧脸,“有些东西,从上看不明白,我在这里生活的时间还是太短。我其实挺好的,如今的大明国在一些内在的东西上,究竟改变了多少?” “比如什么东西?”妙锦问道。 高煦简单地说道:“孝顺,忠孝。” 妙锦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正如高煦说的,社会基础已不存在,原来的东西对工业国上层没有好处,慢慢地好像就没有人专门去宣扬了。忠孝思想还在的,但不再是独尊之物。 又因为心理学的发展,人们开始权衡传统的界限,如果太过分了,就不再属于亲情、而是感情绑架;这在心理学上属于病态,因为感情绑架,往往是利用他人的愧疚心理、以及不断的心理暗示,达到控制之目的。这在宪政时代,有违宪法精神。” 高煦笑道:“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咨询丰富度,古今完全不一样啊。”妙锦道,“所以我才相信,小邓会明白的。她接触的东西,与以前的我不可同日而语。摆脱一些错误,实在是谈不上难。” 妙锦又转过头,颇有些感概道,“我想起了那次在灵泉寺,下着雪,你说的那些什么乌鸦反哺的歪理,暗讽愚孝。” “确实没说清楚。不过我出生那个时代,传统与现代没有谁体面地退出,不如此时的融合那么圆润。”高煦叹道,“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 妙锦的声音道:“本来就很久了。而且现在的一切,也不是那么顺利,以前也有过混乱,还打了好多场内|战。” 高煦沉吟道:“我觉得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如今的明国,在文化经济军事上全面强势,所以人们不会轻易地、全面否定自身固有的东西。很简单的逻辑,我要是错的,为甚么我最强?” 没有听到妙锦的回应。她似乎仍然不能完全摆脱前世的阴影,神情有些变幻不定,陷入其中。 过了一会,她才轻声道:“为了结构的稳定,从人的天性情感着手,变出成套的说辞,究竟是在升华,还是只为利用?” 高煦想了想,说道:“可能真的有很大的谎言成分。不过所有人都在说谎,谎言就成了真理。” 妙锦表情复杂地看着高煦,“是呀,所有人都在说,从一出生听到的就是那些。所以你在灵泉寺那番叛道离经的说法,你明白、我听到之后有多震惊吗?” “现在不用震惊了。”高煦道。 妙锦犹自在回忆中,她喃喃道,“当时我觉得你的想法非常邪恶,却莫名很诱人。我好像暗自希望,你说的是真理,这样我就可以从内心深处为自己辩解。” 高煦道:“你说得对,人最终会忠于自己的本性。也许自由自在、不受限制,就是天性。” “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你在其它女人身上,都会发现你无法忍受的特点。”妙锦终于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高煦点头道:“对,本质上不是一个时代的人。她们既不与第一世的现代人相同,也和古代女人不一样。”他想了想忽然问道,“那妙锦为什么不遵从天性?” “你诠释的天性,我赞同过吗?”妙锦似笑非笑地转头看着他,“那为什么,你会告诉我永生的秘密?永生本身就是很邪恶的概念。” “哪里邪恶?”高煦问道。 妙锦轻轻偏头,“怎么说呢?世界上的宗|教信仰,几乎都来源于死亡。如果人能长生不死,还有什么能限制他?” “我不信宗|教。”高煦随口道。他感觉头有点晕,没再多言。不经意间,他竟然小睡了一会儿,等回过神来时,已经到达了自家的别墅车库。 再过十几天,妙锦的学校就要放暑假了。高煦决定等到暑假,便与妙锦一起去埃及旅游,早就说好了的。 现在高煦真的有点期待这次旅行了。去到那处曾经的四战之地,或许能更深入地理解这个时代。 他依旧有着好心,以前对诸如女人身体之类的事物很好,现在好转向了更加抽象的东西。或许科学家们穷其一生,也只是对宇宙真理的好吧。 自从武德后期、大明工业化之后,凭借庞大的体量,在东方已经没有了对手。中短距离上,明军用巨量的武器弹药、就能碾压周边小国。大明参与的对外战争,苏伊士运河成为了标志性的地点之一。实地走一走,必有一些感悟。 世界格局大概很复杂,但是战争一向主导着脉络。就像曾经的大明朝,一次主力会战、就能决定一个国家的走向。世界之所以是现在的世界,便是因为至少两次大规模战争的结局。 如今的局面已经稳定了很多年,诸国有复杂的博弈和竞争,但始终不能彻底改写脉络。因为很难再发生、以往的那种全面战争,大明的核|武库让冲动的人类冷静了不少。 俩人做了一些准备,妙锦来到高煦这里时,他们会去逛街购买一些旅游用的东西,衣服鞋袜、背包,还有防晒霜什么的日用品。 妙锦去学校的时间,高煦也没有想去体验丰富的都市生活,他多半都在自家院子里,看看电视,练习滑轮弓的射箭技|巧。射箭已经失去了实用意义,完全不如一把手|枪,只能作为兴趣运动。 王制作打了两次电话来,问高煦的事业计划。 这个王制作有各种小毛病,也不是很得力的制作人。不过有了上次的经验,高煦觉得他总体还算靠谱,中规中矩。 高煦便告诉他,准备再做两部动画电影赚钱,但是想朝古装电视剧方向发展。 果不出其然,王思立刻苦口婆心地劝说。电视剧不如电影赚钱,而且与动画电影更是两码事。很多拍电视剧的演员都想往电影方向发展,刘总却反其道而行之,实在不是明智之选。 高煦也没法说服王制作,因为确实很难让外人理解。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四十二章 炎热大治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夏天去矣及,好像不是一个好的选择。高煦和妙锦刚下飞机,在开罗机场外面等车,他立刻感觉自己正在一个大蒸笼里,浑身的汗马上冒了出来。 这时他最佩服的人是身边的妙锦,她穿得是一个严严实实。系带皮鞋、帆布长裤,宽大的棉布长袖衬衣,头戴遮阳帽,墨镜、口罩,除了手几乎没露出一点皮肤。 “你还好吧?”高煦好心问了一句。 妙锦微微侧目,墨镜对着他,有气无力地说道:“心静自然凉。” 这句话,高煦好像说过很多次。 终于有一辆明国制“山虎”牌越野车过来了,之前电话联络的时候,酒店那边就说、接机的人开的是山虎越野车。果然车窗里伸出了一副牌子,上面用汉字写着刘刚。 俩人立刻走了过去。 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明国男人走下车来,他的脸晒得黑黄,皱纹明显,不过面部线条刚毅,身体也很壮实,穿着一身没有徽记的灰色大明陆军军装。 “杨魁。”中年男人伸手简单地说道。 高煦与他握手:“刘刚。” 中年男人又看向妙锦点头,“不好意思,停车场离这里太远了,我便没能进机场里面接你们。” “没事,走几步就出来了。”高煦道。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走了过来,用带着方言口音的官话问道:“你们是大明人吧?” “是。”杨魁答道。 年轻女子摸出了几张小额明国钱,焦急地说道:“能不能麻烦你们,带我去市区?酒店那边说堵车,我等在这里快一个小时啦。” 杨魁看向高煦,高煦便道:“要不带她一程?” “上车吧。”杨魁道。 四人陆续上了车,杨魁便开车出发,但没有收钱,声称他已经领到报酬了。 女子的心情似乎变好了,在车上说道:“我看了攻略,不敢独自搭这里的出租车。在车上肯定要被摸,但更怕发生什么严重的事。本来约好了同伴,可她临时不去了,我想去看金字塔、神庙,只好独自过来。” 高煦随口问道:“正规出租车也能这样?” 旁边妙锦的声音道:“比印|度好一点。” 杨魁一边开车,一边附和道:“对,一般只是摸和看,最常见的是多要钱,恶性犯|罪还是不多。当地人也不会觉得、骚扰女性是对的,这个有本质区别。” 高煦问道:“刚才咱们等车的时候,看到有白人女人独自上了出租车。” 杨魁笑道:“有部分女人来这里,就是为了艳|遇,当地年轻帅哥不挑食的。怎么说呢,因为风俗文化等因素,他们在那方面有点压抑。而且有一部分矣及人是南欧希腊那边的移民,比较符合西方女人的口味。” “杨师傅在矣及很长时间了?”高煦又问。 杨魁叹了一声道:“快二十年了。我起初在苏伊士运河军营服役,退役后又应聘到大使馆当保安人员,后来明资酒店的老板挖我过去,薪水不错,我又改行做这个了。妻儿也在这边,不过儿子成年后已经回国了。” 他说到这里,转头多看了高煦一眼,目光里带着审视,“这单业务,我是从使馆人员那里接到的。” 高煦也知道,韦家人联系过使馆的熟人。 酒店位于开罗东南面的富人区,但搭车的女人要去市中心,于是车子先绕行市中心。然后就堵在了那里。 大街上有很多人正在游|行,举着的牌子上写的是阿拉伯字母文字,高煦也看不懂,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在示|威。他从车窗看出去,满眼是土黄色灰蒙蒙的一大片,好像所有的东西都笼罩在一种颜色之中,空中灰尘弥漫。街边和路面上全是垃圾,不同的是路边的杂物是堆放的。很多烂尾楼,就像刚发生过战乱的地区。 这就是潘总口中的“大治”。高煦顿时怀疑,那家伙根本没有来过这里。 当然高煦没有说出来,到了别的国家,随意就嫌东嫌西、会显得不太礼貌。虽然车上没有当地人,他还没有多说,妙锦也是如此。车上有一段时间十分沉闷。 搭车的女子开口道:“在国内没什么感觉,原以为城市就该是那样。出来看看,才知道大明的街道是多么干净整洁。” 杨魁笑道:“这样的话我经常听到,上次有个旅游的哥们说了一句话,要爱国就多出国看看。不过,每个地方都有好人坏人,自己当心点,大多当地人还是很好的、特别对明国人很友善。” 女子道:“我只想看金字塔和神庙,很神神秘。” “为什么市中心有那么多烂尾楼?”高煦问道。 杨魁道:“故意不修好。当地法律有房产税,但有个漏洞,没修完的房子不能征税。” 女子问道:“就不能修改法律吗?” 杨魁转头道:“妹妹以为,所有正府都像大明一样高效廉洁呀?多个势力会相互博弈争斗,解决一件事很不容易。我跟你说,有的地方光是积压的刑事案件,处理完就需要半个世纪,敢想象?” “混乱博弈的过程,可能会产生制衡完善的法治,也可能成为死水。”高煦随口道。 没有人能接他的话,只有妙锦侧目看了一眼高煦。 各种五花八门、轮子数不同的车辆拥堵了许久,杨魁找到了一个巷子,然后从狭窄凌乱的巷子驶入,开始迂回绕行。高煦顿时对这个汉子多了几分信心,看起来杨魁很熟悉情况。 折腾了很久,终于把乘客带到了一家酒店门口,三人便向市区东南近郊行驶。等他们到了酒店,现代化和阿拉伯情调的漂亮建筑,让高煦顿时感觉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就像沙漠中的绿洲。不过相同的地方是炎热依旧,也许室外没有五十度,但四十好几度是肯定到了。 杨魁问道:“你们的行程上有胡夫金字塔,要不要请个专业导游?” “回头再说吧。”高煦道。大概因为出门在外,高煦比在国内时更谨慎一些,他当年习惯就是,身边的人不能是一|党党羽。所以他并不想要杨魁推荐的导游。 高煦从口袋里掐了一叠钞票,轻轻一折用拇指按在手心里,伸出手道:“今天多谢了。” 握手的时候,杨魁愣了一下,忙客气道:“应该的,应该的。” 明资酒店条件不错,客房主楼非常高,应该是附近最高的建筑。高煦和妙锦的套房在十六楼,有服务生帮他们拧着大包和行李箱上去。国人的生意秉承了国内的习惯,带六和八的楼层最贵。 套房的设施俱全,有煮当地红茶的器皿,也有冲咖啡和茶叶的工具。高煦吹着空调,泡了一壶茶,与妙锦一起半躺在沙发上休息。 他倒好了茶水,便走到了玻璃旁边,眺望远处黄灰色的一大片城市区域。 高煦有点失落地说道:“明军当年击败马木留克势力,进入矣及已经四百年了,我本以为当地能治理得不错。” 妙锦的声音道:“现在也不算太差,情况如此应该不能全怪当地正府。这里的人口八九千万,耕地面积太少,需要外汇购买粮食和产品,又没有像样的工业,不多的石油出口也是杯水车薪。有句话怎么说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苏伊士运河,所有权似乎已经还给矣及政府了?”高煦道。 妙锦点头道:“收入早就归矣及国了。” 她靠坐在沙发上,喝着茶慢慢说道:“大明从来没有直接统|治过这里,当年你的做法是驻军修河,扶植当地人做国王。后来各个大明皇帝登基也是这样。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大明正值内|战,在矣及的势力只剩下一个要塞,有一段时间彻底失去了对矣及国的控|制。弗朗机(法)、英吉利势力都曾来过。 一战后明军收复此地,到二战之后,当地爆发了革|命。大明遂放弃了对矣及的直接干预,只留下苏伊士运河的所有权。之后又通过谈判和签订条约,放弃了苏伊士运河的所有权;转而通过国际和平联盟的形式,以公共航道安全为理由,得到了包括过路费定价在内的一些权力。 毕竟运河是咱们修的,现在苏伊士运河的营收、都归矣及正府所有,大明保留部分权力理所当然。大明除了保证东西方的航道通畅,并没有直接从当地掠|夺财富。” 高煦问道:“一战时期,在海外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看很多籍写得都很笼统。” 妙锦微笑道:“我们不是要去东港要塞遗址么?一路上慢慢说吧。” 高煦点了点头:“那行。” 她说罢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仪器,开始在洗手间和各处检测。高煦好地说道:“明资企业好像挺规范,没那么差劲吧?” 妙锦没回应,检测了一遍,然后就去沐浴更衣了。 此时已是下午,高煦也洗了一下浑身的汗,然后带着妙锦下楼走走,等着吃晚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四十三章 尴尬的描述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楼下的餐厅旁边有一间茶房,里面有空调。穿着长袖衣裤的妙锦建议喝会儿茶,等到黄昏时分。高煦自然听从了她的意愿。 俩人都要了当地人爱喝的一种红茶。没一会儿,一个黑妞就拿着几只陶瓷容器过来了,她应该是努比亚人。高煦也不太确定,不过在矣及皮肤较深色的、多半是努比亚人。 她先放了一碟白砂糖到桌子上,里面盛的糖冒尖了。高煦便对妙锦道:“看来矣及人喜欢吃糖。” “当!”忽然一声清脆的响声,高煦循声回头,只见一只茶杯掉到了地上,摔得碎片四溅,茶水也洒了一地。黑妞立刻愣在了原地,接着她把另一只茶杯放到桌子上,浑身发抖跪到地上去捡碎片,一边激动地念叨着甚么听不懂的话,一边用乌漆嘛黑的手背抹起眼泪来。 没一会儿,一个矣及白人男子走了过来,对黑妞呵斥了一声。又用极不标准的汉话道:“我们换新的。” 高煦见黑妞情绪极其激动,伸手做着手势道:“小心,别划破手。”说罢看着男子。那人翻译了一下。 高煦又轻轻拉男子站过来,然后比划着把手一抬,轻轻撞了一下男子的手肘;他又做着动作往下一挥,嘴里发出“哐当”的拟声词。 这下大家都看懂高煦的意思了,果然有时候不需要语言交流、也能表达一些意思。高煦道:“我来赔,记在茶水的账上。” 黑妞终于不哭了,直愣愣地看着高煦。 高煦淡定地对着她做了手势,比划扫帚的动作,然后指了指她后面。黑妞起身离开了,一路上还不断回头看高煦。过了一会儿,男子也走了。 妙锦笑吟吟地看着高煦:“你这好人做得,只针对女人吗?” “你看做女人多好。”高煦玩笑道。接着他又小声道,“你知道、刚才的黑妞为啥那么激动?她怕失业。而且她不是故意的,完全可以原谅。” 妙锦听罢不多说了。 高煦颇有些感概道:“这种产业链落后的地区,失业率肯定很高。在外资酒店里工作,对刚才的黑妞来说、应该算不错的工作。” 妙锦一副服气的样子:“现在大明讲博爱平等,你算是合格的明国人。” 高煦道:“我的理解中,博爱不是爱所有人,而是没有太大利益冲突的时候,尽量保持对他人的善意。不过谈何容易?古人说得好,仓廪实而知礼节啊。” 妙锦想了想笑道:“我觉得,你是认为大明国是你的遗产。” 高煦无法反驳。 这时隔壁座的一个洋妞起身走了过来,坐着的白人小伙说了句什么,高煦听不懂。但他听发音的特点,觉得可能是法语。西边各国各种语系的发音特点是不同的,高煦以前也有过接触。 “你们、是明国人?”洋妞的发音很不标准,但是汉语有个好处是可以联系语境、进行连猜带蒙。她金发碧眼,皮肤很白,标准的西欧人长相。不过如果只看相貌,高煦更喜欢波斯美人,觉得波斯人的眼睛更有特点。 妙锦道:“是呀。” 洋妞的反应有点夸张,高兴道:“太好了, 我在学汉语。” 妙锦微笑道:“听得出来。” “太难了。”洋妞摊开手,立体的五官做的表情非常丰富。她指着剩下的空位,比划了一下偏着头。高煦道:“这里没人,一起喝茶吧。”他接着向隔壁座的小伙子招手道,“你好。” 小伙也过来了,四人相互介绍。小伙叫雨果,小妞叫爱丽丝。高煦只觉这两个名字都非常有意思。 爱丽丝问道:“为什么你说谎,帮助她?” “或许可以避免她失业的风险。”高煦道。 爱丽丝盯着他的脸好一会儿,她也没说话,也不知道啥意思。旁边的雨果已经有点不自在了,终于用法语说了一串什么话。 女孩转头看了雨果一眼,对高煦道:“他问你,欧洲的失业为什么不解决?很多年轻人找不到工作,收入不好。” “我只是个平民。”高煦无奈道。 雨果用汉语道:“骗子,他们。”他指了指正在端着盘子的男子。 高煦一时间没能搞明白、雨果的准确意思。不过还是雨果的女朋友更了解他,爱丽丝道:“在城里走,一些不愉快的事我们遇到。” 爱丽丝又问:“你们喜欢法兰西吗?” 高煦转头看着妙锦。妙锦道:“香水,巴黎,人们很热情。” 爱丽丝高兴地笑道:“对,我们的香水是最好的。我也喜欢明国,电影、音乐、汽车、电子产品,听说那里一切都很完美,能学到很多东西。”她急着眼睛一翻,有点失落地摇头道,“但是太远了。” “明国人也从欧洲学到了很多,宪政议会制借鉴了英国的经验。弗朗机革|命者提倡的博爱平等,还有德益志宣传的理性,文艺复兴之后的文明成果,虽然与东方文化不同,却也有很多优秀的东西,让咱们少了很多摸索的过程。”高煦认真地说道。 “上帝。”爱丽丝感叹了一声,也不知道她什么意思,更不知道她听懂了没有。 雨果不爽地说了一句什么。 爱丽丝转头看了一眼,说道:“他最讨厌德国人。”接着她神秘兮兮地把手放在嘴边,“其实是德国男人,还有明国男人。” 高煦看了雨果一眼,目光从他的半袖衬衣上扫过,问道:“你喜欢音乐?” 雨果还是很友善的,他听懂了,点头道:“吉他。” 高煦道:“我喜欢琵琶,其实以前是同一种东西。” 雨果立刻在包里翻找,找出了一本曲谱来,然后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高煦点头道:“我明白了,你写的?真是太有才华了。” 四人聊得很浅显,谈论不流畅,相互的生活兴趣也不一样,简直在尬聊,没有办法。高煦喝了一杯加了糖的、味道怪的红茶,他暗自寻思,可能再加点柠檬味道更好。 他借口要出去,终于摆脱了两个弗朗机情侣,与妙锦一起走出大厅,到外面的游泳池边闲逛。 妙锦挽着他的手臂,轻声道:“刚才那个弗朗机男子,好像有点吃醋了。幸好你机智,把话题转移到了他身上 。”妙锦抬头瞧着他,“姜还是老的辣啊。” 高煦转头看着一副无语的表情,“有那么老?” 妙锦一手掩嘴笑了起来。 高煦想了想道:“你知道男人之间,会比较什么?” 妙锦沉吟道,“英俊,财富,言谈举止,品味?” “没那么复杂。”高煦道,“就两样东西,钱多,吊大。” 妙锦伸手轻轻打了一下他的膀子,撇了一下嘴,“粗俗。” 高煦道:“目前仍是父系社会的延续,所以竞争的目的就是要占有资源和交|配权。但是男人门除了竞争,还会合作,大家联合起来组成国家,保护自己的交|配权、还想要别人的。” 妙锦摇头叹息道:“平时你说得那么高深睿智,实在没想到,你也会用这么尴尬的描述。” “大概就是那么回事。”高煦用玩笑的口气道。 忽然身后有个女子的声音道:“下午好。”发音非常标准。 高煦和妙锦转过身去,发现是个不认识的年轻女子,有着地中海人种的相貌,矣及很多白人也这个长相。她头上包着头巾,但脸全部露在外面的。 “你好。”高煦点头道。 女子道:“我叫莫娜,朋友想让我向先生道谢。” “刚才茶厅的莫比亚女孩?”高煦问道。 莫娜点头道:“对。”她一边说,一边好地看了一眼妙锦,露出一个笑容。 “你的汉语说得真好。”妙锦也露出笑容道。高煦看着莫娜的头巾,便没有主动伸手去握手。她们信仰的宗教似乎比较保守,最好不要主动地触碰女性。 莫娜道:“我在这里兼职做导游。” 妙锦问道:“你还是学生?” 莫娜点头道:“是,我学汉语的。” 高煦顿时一脸恍然,合掌道:“那你最近有没有空,要不做咱们俩的导游?” 莫娜忙道:“当然可以。” “怎么收费?”高煦问道。 莫娜试探性地问道:“同时做翻译和导游的工作,一天二十明国钱?” 高煦与妙锦对视一眼,似乎都觉得太便宜了。高煦便痛快地说道:“行。”他说罢摸出两张一百圆的纸币来,递给莫娜,“从今天开始算,咱们先定十天的业务。” 接着双方便交换了电话号码,此时高煦才问道:“原来你们这里的女性,可以工作的嘛?” 莫娜道:“结婚后就不能了,我是兼职,而且我只服务明国人。大家对明国人会宽容一些,因为你们比较礼貌,一般不会让女孩的家庭蒙羞。” 高煦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点了点头。他转头对妙锦道,“我们明天先去市区看看木乃伊博物馆,然后再去胡夫金字塔?来都来了,见识一下这里的历史文化。” 妙锦点头道:“行。” 于是安排很快就谈妥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四十四章 质朴的永生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次日高煦才醒悟,为什么名叫莫娜的导游提起日薪时,会用试探性的口吻。原来当地普通人的日薪、在三圆到四圆之间,这还是有工作的人收入。 而当初高煦做公司办事员的时候,日薪大概是一百七十圆。他疏忽了明圆的汇率,也没意识到明国人动辄四十多倍的收入。难怪莫娜说了一句,她只服务明国人,很难确定理由是不是因为“明国人礼貌”。 当地物价也不见得低,比如开车的杨魁、那辆山虎牌越野车,售价是明国国内的一倍多。唯一价低的应该是食品,据说正府每年给了很大的财政补贴。 昨天那对法国情侣抱怨过,说当地人不守时、拖沓懒散,大概还认为热带地区的人普遍如此。但高煦现在一想,要是自己每天拿着三四圆的工资,并且看不到上升渠道,自己肯定也会在工作上磨洋工,心态非常佛系。 但莫娜不是这样,她很早就在大厅里等着了,还做了功课、带着个讲解的小本子,态度非常认真。 一早四个人就上了越野车,出发去市区。 车上闲聊了一阵,高煦暗示性地引着话题,终于让莫娜主动说出了昨天那黑妞的事。于是杨魁应该顺理成章地明白了,之所以高煦会自己找导游纯、那是巧合的缘分,而非下意识的相互制衡监|督,或是稍欠信任。 接近市区时,路边出现了一大片荒地,上面修了许多小房子。一些脏兮兮的人刚起床,正从小房子里出来。高煦转头观察着外面的景象。 “墓地。”莫娜的声音道。 高煦转头看了她一眼。她便指着外面的小房子,“那是富人修的墓室,还没使用。” 他立刻明白什么意思了,住在里面的人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他没说什么,车里沉默下来。 大伙儿乘车到了市区,仿佛从酒店那边的文明区、进入了另一个垃圾遍地的土黄色世界。昨天的游|行已经结束了,路上偶尔有老式坦克车驶过,荷枪实弹的军人经常见到。 不过城里的人气确实不错,大早上街上就有很多人,老少男人都坐在路边的小凳子上,抽着一种金属大容器的水烟,木板上放着红茶和白糖。慵懒聊着天的人们,让看到坦克的高煦、心情渐渐没那么紧张了。当地人看起来挺友善,他们看到车窗边的东方人面孔,会微笑着挥手打招呼。 妙锦开口问道:“矣及没有工业吗?” “有纺织工厂。”莫娜道,“原先明国援助了设备,还帮我们培养工人。但是后来太多国家地区做纺织制衣了,有些地方的成本更低,现在纺织工厂也不景气。” 高煦道:“工业越到底端,竞争越激烈。” 莫娜带着笑容附和道:“是呀,做买卖的也这样。” 高煦又道:“也许还得靠教育。” 莫娜摇头道:“我们的学校和识字的人,也许比不上明国,但 比很多国家都高。家族不好的人,如果有天分和真才实学,常常会移民。一般有学历的人,大多去了正府的公共部门,大概有六百多万人,收入不好。” 在一瞬间高煦似乎忘记了、自己只是一介平民,他沉思了良久,再次开口道,“还是缺少传统性的期望。如果让大家完全相信、读能当官发财,一定时间里就会有大量的青壮人口,为了子女和家庭的前途,卖力干着脏累的低收入工作,以积累社会革新资本,而不是吃饱就抽水烟深陷停滞。” 没有人回应高煦的这番话,妙锦也只是看着他苦笑地摇摇头。再度冷场,让高煦回归了现实,他不再是掌控天地运行的人。听众也不再是胸中赈济天下、一心光耀大明宗社的齐泰、高贤宁、胡濙等之辈。而且谈的是别家的事,大家也不是太关心。 莫娜呆呆地望着窗外,满眼土黄色的烂尾楼和行动迟缓的路人,她有阵子脸上带着愁绪。等她留意到、高煦正在观察她时,转过头来又露出了甜美轻松的笑容。 高煦也不再谈论现实的话题,他们本来就是来看几千年前的遗迹遗物的。何况他刚到这个地方,根本没有深入了解,只看到表面,也只不过是在信口闲扯罢了,毫无意义。 杨魁把车停到博物馆外面,离大门还有一段距离,因为那边不准停车。于是高煦和妙锦,跟着莫娜步行去博物馆。一路上有许多人围了过来,想与高煦妙锦攀谈。莫娜告诉他们,不要搭理就行了。 但是路边还是有明国人、和当地人坐在一起比划着交流,还抽水烟。现在有一些明国人就喜欢到处跑,而且不惧风险。高煦不是冒险家,反而因为以前的安全防卫级别很高,让他形成了小心谨慎的习惯。 博物馆里有大量文物,高煦对矣及历史不是很了解,也就是看个稀。他看了一圈,脑子里只剩下一些稀古怪的模糊形象,看不懂的文字、浮雕、黄金制品等等。印象比较深的是两具干尸,因为莫娜介绍说是法老和王后的木乃伊。但高煦转头就把那法老的名字忘了,所以印象不过如此。 据说法老王后都很年轻,并且有一段美丽的爱情故事,将爱情雕琢在了黄金椅子上。时隔数千年,他们居然还能出现在世人面前、进行展览。 而高煦猜测,国王贵族们把自己的尸身保存下来,显然不是为了给全世界观光的,他们是为了永生。这是一个比秦始皇还早的追求永生的故事,当然在同样做过皇帝的高煦眼里、这样的结局比较悲催。 走马观灯似的逛了一圈,四人便离开了博物馆,按照行程安排,直奔西南边的胡夫金字塔、以及人面狮身像。 这里又是一个关于永生的故事。 金字塔周围全是黄土和沙子,寸草不生,天空灰蒙蒙的不知是雾霾还是灰尘。没有大型建筑的衬托,金字塔看起来非常宏伟震撼。 相比只可远观、近看都是砖头的希腊神话形象,人面狮身像,高煦显然对追求永生的法老坟墓、更有兴趣。 他 初来乍到,便抬头仰望着造型特别的遗迹,发了一阵呆。莫娜等人都没多说话,在旁边跟着观望。 金字塔凭借巨量的石块,让尖顶深入天穹,仿佛在接收着来自宇宙的某种能量,给埋在下面的法老干尸们永生的魔力?高煦凭借猜测,顿时觉得法老们极有想象力。 但是效果让人严重质疑。 来自宇宙或天穹的能量,究竟是什么,电?引力?空间扭曲?古代的人们搞不清楚,当然更不明白什么材料能吸收。但依旧不妨碍法老们以举国之力、拼命地盖了这么大的坟,并把自己制作成木乃伊。非常疯狂,简直是孤注一掷。 周围的游客们,显然对古人的信念嗤之以鼻,观光的游客们嘻嘻哈哈、兴致勃勃地当稀看。一些人爬到了上面,在距离底部不远的一个盗墓石洞里,肆无忌惮地往里面窥视着。 高煦和妙锦在周围慢慢走着观望,他们也是一副现代人的样子。高煦穿着长裤和半袖套衫,戴着墨镜,他身边捂得严严实实的妙锦、嘴唇上抹得嫣红,形象与这沧桑的古迹格格不入,与周围的游客倒差不多。但是他们心里的感受,显然与身边的人们不太一样。 或许现代人不应该嘲讽法老们,因为时至今日仍有富人把自己的血液抽干,然后冷冻起来。与法老们相比,本质上似乎区别不明显。 良久之后,高煦才开口道:“你说得对,任何宗教都因死亡而生。” 但很快最质朴的生活现实,便把他们从抽象古老的话题中、拉了回来。一个人牵着骆驼道:“骆驼,相因。”接着用听不懂的话说了起来。 高煦一脸尴尬:“谁教你的方言?” 牵骆驼的人听不懂,莫娜开始翻译。过了一会儿,她说道:“他是租骆驼的,但是我不建议骑。有点不安全,而且过会儿他会多问你要钱,说好的矣及钱,会变成明圆。” 幸好租骆驼的人听不太懂汉话。高煦感受到了莫娜的好意,便接受了她的建议。 高煦先帮助了她的黑妞朋友,又大方而“信任”地预付了报酬(根本不在乎那点钱),莫娜不仅没有迟到放鸽子,还设身处地维护雇主的利益。看来人类的一些东西,确是相通的。 但是租骆驼的人并不走,一直跟着。过了一会儿,又有两个牵着骆驼也过来了。高煦已经完全没有心情、再去体会永生的古老概念。 这时杨魁摸出了三小瓶东西来,笑着递给牵骆驼的人,终于友善地结束了纠缠。 高煦闻到了气味,佩服道:“我还没想到可以送小礼物,清凉油不错,真的很适合这炎热的地方。” 杨魁摇头道:“不是那样涂抹的。他们的用途就像印度神|油。” 高煦:“……” 杨魁也立刻遇到了冷场,莫娜假装听不懂,高煦也没好意思继续这个话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四十五章 繁荣与毁灭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离开金字塔的各国游客,多半会循着尼罗河继续南下,那边还有几座著名的神庙。或是北上亚历山大港,有希腊文化遗迹。 但是高煦一行四人、放弃了上古时期的景点,向东去了苏伊士运河,准备沿着运河南下“东港要塞”遗址。这是一条非常冷门的路线,因为实在没多少神秘的东西。 一路上,妙锦开始讲述一战前后的历史,以及有关这条运河的故事。高煦结合平时从上读来的信息,渐渐系统化地了解了这一切。 蒸汽机应用初期,也就是武德年后期,高煦还没死(西元十五世纪下半叶),他长达半个世纪的统治,定向对工业技术发展砸了多年财政资金,终于搞出了初代蒸汽机。 明朝在矣及以东的沿海地区,修建了很多“使城”、“总督府”,势力向西扩张到了矣及,并击败了当地的统治者马木留克势力。明朝开始收拢当地劳动力、修建苏伊士运河,意图打通与欧洲的最近航线,但是到高煦挂掉、运河还没修完。 大明舰队向南抵达了澳洲,因为当地没有国家,高煦随手取了澳区的名字,并迁徙了少量人口过去养马、搞畜牧业。 船队向东横穿太平洋已经发现了北美大陆,起初取名“美区”,并在西海岸建立了一个叫“新洲港”的屯堡,不断迁徙人口过去立足。但是当时的船只航速很慢,横穿太平洋仍不容易,相比辽阔的美区大陆、汉人过去那点人口严重不足。 考虑到海上活动频繁,信息不可能长期保密,欧洲人从大西洋过去找那块大陆更容易。明朝廷开始向美区土著示好,送各种礼物,还到那边到处宣扬大陆桥理论,说当地土著、是上古时期从大明这边迁徙过去的同乡,还给他们取了名字叫殷人,企图“教化”土著,以扩充汉人人口的不足。 朱高煦和他的孙子在位时期,大明还没出太大的问题。只是后来的皇帝大臣们很担心海外的势力尾大不掉,渐渐停止了继续扩张,却不敢轻易放弃已经占据的“祖产”、投资巨大的海港运河。国内从官办大厂中获利、海贸中暴|富的各方势力,也不允许。 较长时间里也不存在经济危机一说,明朝的海外市场实在很大,资本长时间处于市场的开拓期。 苏伊士运河修通之后,明朝面临奥斯曼帝国的扩张压力,开始与欧洲各国交好。 朝廷让占据摩洛哥的葡萄牙人、占据意大利的奥地利人代理了水路中转贸易。接着明军在地中海岸、亚历山大港东部修建“东港”,屯驻海陆军;向奥地利人、欧洲雇佣军出售大笔淘汰军|火,武装这些潜在的帮手。 西班牙人航行到了南美,让当地土著的遭遇惨绝人寰,欧洲疾病、枪|炮造成了灾难,还有放荡不羁的西班牙人在当地的混血儿童不断增加。 这时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签订了一个条约,意思是世界的西方归西班牙、东方归葡萄牙。明朝当然只是看个笑话 ,不予理会。 西元十六世纪,大明朝矣及总督府与奥斯曼人发生了一场短时间的战争。 奥斯曼船队被明军的蒸汽炮舰击退,奥斯曼军队在陆上也寸步难进,无法再重演攻破君士但丁堡的伟绩。虽然矣及总督府当时的水陆总兵力、只有几千人,但凭借武器代差,顶住了附近大帝国的军事进攻。 明军靠矣及驻军那点人,很难反攻庞大的奥斯曼帝国,当时的明朝廷也无意继续扩张,于是双方和谈。奥斯曼人赔款,但得到了一部分中转贸易机会。 奥斯曼人消停之后,东西方之间总体上和平相处了一段时间。在近两百年里,大家都找到了自己的生计。 西班牙人在南美挖白银,然后满世界消费,过得相当阔绰,前期没有什么问题。葡萄牙人、意大利人伙同奥地利人,做着中转海运贸易,也很滋润。 荷兰人和少量英国人,干起了海上搬运的业务,开展金融生意,也还好。 英国和法国的破产农民、犯人,跑到了北美洲西部拓荒,土地很肥沃。英王宣布北美全境属于英国,也没甚么问题,因为大陆很大,能占多少各凭本事。殖民者驱逐土著占有土地,讲故事污蔑当地部落是食人族、以便正义讨伐屠戮什么的,都是正常操作。 而东方的明朝廷对局面也相当满意,当时关税并不高、而且各国管理不善,汉人卖起了各式工业制品。即便海路遥远,但蒸汽船海运成本低,大家依旧赚得很开心。面朝欧洲各国包括东欧和俄国、奥斯曼等地的巨量人口市场,还有东方传统势力范围的广袤市场,当时的明国上层一段时间里过得还不错。 英法普(普鲁士)等多国大力发展工商业,提出重商主义理念。虽然大明的工业制品物美价廉、先发优势难以竞争,但欧洲人依旧有很多行业可以做,比如引进设备做纺织业,营销奢侈品手工业、销售农副产品、金融业等等。毕竟西班牙人挖了白银又不愿意生产商品、出手十分阔绰。 中间荷兰人对英国人,英国人对法国人,奥斯曼自己政|变和内战,多地多次发生小规模战争,问题不大。明朝廷根本没打算参与,趁机卖起了淘汰的军火,并且两边同时卖。 英国爆发了起义,国王时不时被咔嚓,导致有段时间都没人敢登基。然后就是普鲁士崛起,打败了法国人,趁机武力统一了德益志联邦,让法国人痛心疾首。 繁荣总是那么短暂,战争的阴霾在上层的狂欢之中、正在不断地酝酿。 东西方的毁灭与混乱,终于先后引|爆了。 这场世界大战旷日持久,初期的战争烈度并不强,打打停停,到最后才发展成决战。 而且一开始东西方的大战是各打各的,然后才愈演愈烈。当时欧洲各国陆续出现了极|端民族主义思潮,接着法国爆|发了革命,起义者先是干掉了国王,后来又是起义者自己互干。 原本打算推翻国王、成立资本家议政体系的法国,在内部互斗和民族主义的酝酿下,成功地变成了军事独|裁正府。这时只能扩张民|族主义“荣誉感”了,于是法国人首先拿西班牙人开刀。这个富裕之后挥霍无度、已经返贫的帝国,内部本来就快原地爆|炸了,法军一来,很快就分崩离析。 轻松干掉西班牙的法军,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信,下一个目标就是德益志,打算一雪前耻。德益志正府吓得半死,赶紧到处结盟,奥匈、奥斯曼、意大利等人与德益志签订了互助条约。但是德国国内极|端民族主义流行、日耳曼血统高贵论之类的层出不穷,所以老皇帝被迫准备开战。 无独有偶,大明国内也积弊丛生,最终诉诸武力,开始了内|战。 当时明国的问题简直错综复杂,并非两种势力的简单矛盾。大资本日益兼并垄断,造成了大量农户和工人赤贫、生计困难,上层占有了天文数字的资产和利润,贫富悬殊极大,国内起义和边疆外族造|反此起彼伏。 皇帝的集|权与大资本家之间的矛盾扩大。皇帝想征税、以填补极度奢靡的生活花销和正府开支,大资本家大地主们指责皇帝征税太过随心所欲。大资本想转嫁税收给底层,已变得日益艰难,因为底层已经赤贫了。 大明皇帝还想收回官办公司的利润,这显然不可能。大量官办公司,包括能源、军工厂,都控制在了文官和勋贵手里,一百年前就瓜分完毕了,名义上属于公家而已。现在想收回来,不是要别人的命吗? 资本家一般兼有大地主、文武官员的身份,都是有钱有势的人物。他们之间的矛盾也不可调和,因为都想扩大权力、增加对朝廷的影响力,以免突然被剥夺财产、或者渐渐被蚕食势力。 尖|锐的复杂矛盾之下,人们仍然维系着大明王朝,已经算是迹了。大概因为秦朝以来,大一统的理念深入人心,人们想的都是搞|死对手、自己独大。 然后一个姓周的内阁首辅、兼大资本家大地主的骚|操作,直接引|爆了战争。 这人上台后,拉拢了一个北方国防区的大将(当然这些大将本身也是富豪),周首辅把地方军政财权放给大将“协调”,让他去平叛、镇|压起义。大将却养寇自肥,长时间无法扑灭起|义,还不断伸手要钱、兼并北方公司。 朝廷其他势力想方设计施压,让首辅罢免这个大将,以免军事集团演变成军|阀。但是周首辅怎么舍得、放弃这么大的政|治资本? 一番内斗后,刚登基的年轻皇帝本来想大展宏图,结果发现全是烂摊子,大骂满朝都是奸佞,皇帝恼怒不已,把周首辅拉到午门外活活打|死了。惊惧不已的边将大将,随后举起了造|反的旗帜。 内战的序|幕忽然拉开,硝烟笼罩在以太平洋为内湖的庞大帝国版图之上,一发不可收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血火涅槃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打着“清君侧”反旗的边将,最终被京营和地方军组成的官军剿灭。但是大明朝的问题远远没解决,而且才刚刚开始。 造|反的人死了,但是他留下的一篇檄文却还在,而且影响极大。 正如大明的所有内外战争一样,起兵的人必须要先寻找“大义”,要师出有名。边将和他身边的人,当然懂这些东西,于是打出了清君侧的名号,直指皇帝身边围绕着奸臣,直接证据就是皇帝亲口骂的“满朝皆是奸佞”。并将那些“奸佞”的罪状细数一遍。 檄文大意是,奸佞依靠权势,蒙蔽圣上,兼并官办公司、蚕食国家利润。上层垄|断权力和财富,亿兆子民一贫如洗。朝廷腐败,人心贪婪,凡是要与官府打交道的地方,都要攀亲带故和贿|赂,欺上瞒下阿谀奉承成风,吏治不修、纲常大乱。大臣们尸位素餐、管理不善,只顾争权夺利,造成天下子民无论贫富极度自私,缺乏公共义务感。从朝廷到民间,充斥着无耻与欺骗,道德沦丧,礼乐大崩。 当时已经有电频广播,檄文的信息覆盖甚广。且民间的人们已经不是国初的子民,得益于教育的普及,识字率极高,民|智渐开。一时间舆情爆|炸,朝野动摇。 造|反军还许诺,清除奸臣乱党之后,要怎么怎么改造朝廷局面。起初没有起到太大的作用,因为他们在战场上被官军击溃了。 然而,之前边将镇|压不力的起|义军、已经趁机壮大,各地反抗组|织成燎原之势。檄文一出,起义与暴|动遍布各处,大明皇朝之半壁,几乎处于瘫痪状态。连大明京师也发生了暴|动。 朝廷立刻召集军队,以京营和地方军营组成大军,北上平叛。内阁的意见是首先击溃最大的一股起义军,先声夺人,然后再分而治之。 可惜的是,地方军临阵倒戈,政府军大败。第一次会战结束,情况更加不可收拾。 一些学派的在野士人加入了起义军,总结了历代起义失败的教训,提出了成套的方略,广泛涉及军政财田(现在成了历史文献)。于是起义军号称只对付罪大恶极的奸臣,对于一般富人和资本家,采取拉拢的策略。果然有效果,很多地方防御无望的富人、包括一些有见识能力的人,纷纷投降。 起义军收集了各地零散的势力,利用投降的军官培训新兵,征用北方各地工厂开造武器。重炮布置在江北,火力封锁威胁大明海军舰队入江,随时准备南进。 明朝廷丧失半壁,此时皇帝竟然暴疾而亡,京师大乱。 时,重新找个皇室成员登基继位已来不及了,而且很容易因为扶植谁、而继续内斗。 朝中诸公权衡利弊,以新任内阁首辅、武臣勋贵,共组文武二相,仿照周朝的周定公、召穆公“共|和”,以共|和制暂领朝廷军国大政。 首先京师守备主帅就派人渡江谈判,提议起义军保护皇城、朱家宗社、皇陵、平民,条约签订后,京师守备献城。起义军 答应了要求。 于是京师投降,二相及部分大臣皇亲国戚,率京营南逃。他们直接跑到了广州,此乃大明的工业贸易重镇之一,然后在北边各处要地派兵布防。 这时候的明朝执|政者,应该已经见识到了大帝国崩溃时的可怕局面,缺乏缓冲与释放机制的王朝结构、过于呆板的体系,在崩溃时的毁灭性破坏。他们大概知道错了,天下已乱,如果再不改变,必将众人一起抱团赴死、或苟且偷生,无人能幸免。 四川等地仍在观望,卫国公府韦家在四川,在军界威望很大;还有从北|京布政使司逃到了四川,投奔韦家的王家,也是有名望的家族,而且与很多勋贵有联姻关系。 海外的海军基地、西美区、澳区也没有发声。 共|和二相打算拉拢这些势力,然后北上与叛军会战。当然起义军也是这么想的,他们也想拉拢剩下的精|锐部队和势力。同时双方在南方各地大战,进展缓慢。 因为官军选择地利,修建了战壕工事,调集了大量炮兵和初代装甲车驻防,这样的战场简直就是绞肉机,很难短时间分出胜负。战争烈度逐渐降低,双方都开始了此消彼长的拉拢离|间。 朝廷方终于利用西方的战事、举起了民族主义的大旗。这是把双刃剑,以前朝廷就详细分析过利弊,但这时候管不了那么多了。 当时欧洲已打成了一锅粥,德益志与法国正在鏖战;德国的盟友奥斯曼参战后,却首先向矣及明国辖区大军压境,把明国拉入了战团。 二相政府向海外军镇发出了军令电报,命令就近的军港增兵矣及。当时南方的二相政府辖区内,工业能力大减,前线军需弹药库存严重不足,但二相政府依旧派出船队,向西线战区运送大批军火,以保住大明的势力范围。 一直以来明朝廷为了防止海外军力分疆裂土,军镇是造不出弹药武器的、更别说要求工业链更多的复杂重武器,所以海外军备全靠本土供应。 政府的一切公告都开始宣扬民|族主义,以及大明的世界势力范围不可丢失,并且做出了很多佐证言论的决策。 而占据京师的起义军,做出的决定是首领登基称帝,并以诏的形式下旨海外奉诏。当初京师方的想法,应该是想名正言顺、传檄而定;彼时大多数人还是没能改变传统观念,认为大明必须要个皇帝。但以结果来看,这是个昏招。 海外许多基地接受了二相政府的军令,开始调兵西援,当然也顺便接受了本土来的军火和军饷。韦家和王家领四川军力,加入了二相政府,愿意听从政府一切军政命令,并宣布进入战争动员状态。 虽然正面战场上,官军仍处于劣势,但大局上已经开始扭转。为后来的第二次大规模会战,创造了先决条件…… 欧洲战场瞬息万变,不断有国家因为旧矛盾、被拉进了战团。 先是法国革|命引起了国家间的战争,结果 德益志在战争压力下政|变,极端民|族主义和种族优越论失控,全力开动战争机器,与盟国一起取得了西线优势,并在南|欧、北非、阿拉伯地区全线扩张。 英、俄、东美等地区陆续加入大战。 战争初期,英法正在缠斗,本来是仇敌。因为东美地区爆发了独|立战争,法国大力支持美洲,想削弱英国。英国人大为火光。 但是随着战争的发展,德益志等联盟大有一统欧洲、至少独大的形势。英国人立刻放弃了旧怨,加入了法国阵营,因为相比之下,英国一向奉行着大陆制衡政策,德益志的独大触及了它的核|心利益。 北非这边,明军早就注意到了军事威胁、奥斯曼帝国正在大军压境。埃及总督府经过形势判断,决定放弃亚历山大港东侧的“西港”屯堡,集中兵力于苏伊士运河的东港要塞。 总督府的考虑是地中海的军港、孤悬在外,海军增援不足,容易被陆上重兵包围。当奥斯曼大军来犯时,死守西港没有了战略意义。 但是按照明军传统,临阵弃守重镇是说不过去的。于是西港守备将军率一百人主动留下,与他的阵地一起毁灭在漫天的炮火之中,用性命抵消了丢城弃地的罪责。 明军以东港要塞为中心,修筑了几道沟壕工事阵地,打算死守防线。其中钢筋水泥构筑的要塞,一半在地下、一半在地上,拥有世界上口径最大的要塞炮。于是明军以劣势兵力,硬抗住了几十倍的奥斯曼帝国大军的前期进攻,双方死伤惨重。明军退无可退,后面就是苏伊士弯的海面。 虽然当时明军仍然在工业兵器上全面领先,但世界主要国家已经完全进入了热|兵器时代,兵力悬殊仍然会很快消耗殆尽。 好在这时,遵照二相政府军令的援军来了,海军舰队的重炮火力增援、登陆的陆军援兵,拯救了东港要塞。 后来过了几年,等到大明内|战结束、投入到世界西线战场时,诸国终于见识到了明军主力舰队的恐怖,遮天蔽日的大炮巨舰气势毁天灭地,一举定鼎了欧洲战场的胜负。奥斯曼帝国因此解|体,形成了直到现在的海岸葩国境线。 而大明王朝,也在无数人的死亡中,得到了第一次新生。皇朝将迎来稍亮的曙光,从灾难中爬起来,人们会总结经验教训,只有凭借万众的汗水与赤心,才能在战争的废墟之中,重建昔日的帝国荣光、重唱那一首万里金陵。 ……高煦站在海边,看着宁静的苏伊士湾海面,空中飞着水鸟,空气清新。海面上飘着一些运动用的小帆船,一派祥和的景色。 但是他能想象到,当年这里布满的巨大铁舰、以及一排排的炮口,黑烟笼罩在空中,仿若乌云。一向保守而谦和的明国人,在这里用血与火、生命的代价,争着属于自己的那份利益与地位。因为受历史的局限性,一些战争也许没有对错、甚至是邪|恶的,但是不与狼共舞,又如何能在乱世中安身立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广阔世界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如今的东港要塞早已废弃,现代化的驻军、不再需要这样的工事了。它历经沧桑岁月之后,保存了下来,成为了一个比较冷门的景点。 掩体上昔日的弹坑斑驳,甚至当时世界上最大的一门要塞炮、也成为了这里的必看展览品。高煦抚摸着墙壁上坑坑洼洼的痕迹,在导游的带引上,沿着一道狭窄的人行石梯,爬上了要塞。 游客确实少,同行上来游览的只有另外几个白人。 终于看到了那门要塞炮,尾部的零件早就锈成一团,炮身也变成了棕色,没有了任何金属光泽。但是它的姿态依旧。斜向天空的巨|炮炮管,好似在述说着当年的威怒气势。 高煦仿佛看到了浓烟腾起、地动山摇,仿佛又听见了大明将士的怒吼,无数人在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浴血奋战。 不过这座要塞废墟除了情怀,确实没什么好看的。大家离开这里,高煦又询问一番,附近有一处大明官军阵亡墓地。然后他买了几束鲜花过去。 相比要塞遗址,这块片墓地应该有人照顾。周围修了围墙,密密麻麻的坟墓前面、立的一块石碑也有人打扫,碑前放着一些已经枯萎的花束。 高煦走上前,把鲜花放在石碑前,心情复杂地看着石碑上刻着一个个陌生的名字,全是汉字。他抱拳执古代军礼,向石碑和墓地鞠躬行礼,心里默默地说:弟兄们,我来看你们了。 妙锦拦住了莫娜,退役的明军士兵杨魁也暂且没上来打搅,三人沉默着等待高煦。 高煦在石碑前站了很久,认真地把上面的名字默读了一段。那场东港要塞防御战,应该死了很多人,石碑上刻的多半是军官的名字,下面以“等人”这样的字样代替没刻上去的人。 接着高煦又对着墓地,唱了几句,“魂兮,归去,回故乡咯……” 以前高煦率军征安南时,跟着军中将士学的。短歌念唱得古朴,没有太多悲伤的调子,只有豁然的呼唤,就好像呼唤乡亲回去吃饭一样朴质,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现在唱起来有点沧桑之感。 大伙儿离开了东港要塞废墟,杨魁的态度好像又有了一些不同,还主动给高煦开车门。 ……实地游览了苏伊士运河、东港要塞,高煦与妙锦商量,准备再找个酒店住两三晚,休息闲逛一阵便回国。这边实在是太热,俩人对那些上古神庙的兴趣也不大。 莫娜在车上提议道:“苏伊士西南边的海岸城镇上,有很多外国人,有酒店、夜市和酒吧,我在那里认识一个同校的同学,他是当地人。要不叫他一起,带你们走走。这边的环境比开罗市区要好。” 高煦与妙锦暂时没有回答,莫娜又坦诚地说道:“他父亲是开旅行社的,我也可以和他谈谈,让他把我介绍一些明国游客做导游。” “来都来了,看看当地人的夜市什么的,也不错?”高煦转头对妙锦道。 妙锦点头附和。 大家在城镇上住了一家看起来不错的酒店,规模似乎没有开罗那家明资酒店大,却也很漂亮完善,甚至还有海边泳池和马场。 接着莫娜联系了她的同学,但是同学要傍晚才有空。时间还早,几个人就打算先去逛逛夜市。说是夜市,白天也在做生意,其实就是各种五花八门的地摊,特点是丰富而充斥着生活气息。 空气中飘荡着烤肉的香味、面粉制品的甜香,白天的人不太多,却也算繁荣,卖水果的、各种低端小商品的,什么都有。还有卖地摊衣服、传统服饰和布料的铺面。 高煦好地看那些商品的产地,几乎看不到有明国产的。大概因为明国的工业早就已经在市场顶端了,利润太低的制品都是别的国家在生产。 人们大多还是很热情善良,有的摊位老板还要求和高煦等人合影。不过还是有一些人抱着鸽子、要游客摸,然后才说要收费。莫娜还提醒高煦和妙锦注意手机钱包,这边有扒手。 游逛了一阵,高煦发现莫娜的表情很怪,她发现高煦的目光时、又露出了笑容。高煦随口闲聊:“导游是不是来了太多次,有点烦了?” 莫娜摇头道:“我家乡附近也有个集市,没有这么繁华,不过小时候最喜欢那里。到现在,我也很喜欢来这样的地方。”她停顿了一下,终于说道,“刚才我在想,如果不是在担心着工作、只是来休闲游玩,那该多好啊。” 高煦品味着她叙述的一番话,便点头道:“确实,人出来游玩,很多时候玩的只是一种心情。” 莫娜似乎觉得很有道理,转头看了高煦一眼。 高煦与她说了一会儿,顾及起了身边的妙锦。他便转头观察妙锦,发现她正饶有兴致地听着,并没有吃醋,这才放心了。 妙锦应该是很了解高煦的。他与某些女性来往交谈时,有没有诸如欣赏女方美貌性感之类的歪心思,妙锦能感受得到。 于是高煦又大方问道:“你不是在开罗的酒店里工作?” 莫娜摇头苦笑道:“没有得到几个客户,遇到你们是我的运气,偶然认识。我是学生,你知道的、在酒店里的时间不长。客人到前台要导游服务的时候,酒店的人一般都介绍给别人,与酒店前台、管理人员熟悉交好的导游。” 高煦点头道:“我能明白。你刚才担心工作,因为读的学费有问题?” 莫娜道:“我想去明国留学,然后在明国或者富裕的盟国找工作,然后汇钱回家。只要成绩优秀,明国学校有奖学金,但是一开始的机票、食宿费等花销也挺贵,需要自己想办法。” 或许因为、高煦与妙锦这几天表现得比较温和友善,莫娜忍不住倾述了一阵。她不想留在国内结婚生孩子、然后一辈子呆在家里,所以给自己定下了留学的目标。这条路不仅能达到她的个人人生目标,也能帮助家里人、毕竟矣及国内的收入太低,想来是一举两得 的事。 高煦也渐渐看出来了,这个女孩与普通女孩不太一样,莫娜更有梦想,也更努力向上。 “我知道世界很广阔。只要努力,就能进入更宽阔美丽的世界吗?”莫娜问了一句。 高煦却沉默了,他不知怎么想起了东港要塞的弹坑,过了一会儿,他才如实地说出了心里话:“并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但是会付出更多。” 还没到傍晚,莫娜的同学便赶来了。他的名字非常长,反正高煦记不住,听音节里,取了一个“阿缅”来称呼。还好,总算不是叫穆罕穆德、叫这个名字的实在太多了。不过阿缅不一定是穆|斯林,因为矣及的宗教不止一种,高煦也不好问这种问题。 阿缅的皮肤特别白,长得胖胖的,而且也比集市上的大多当地人穿着干净,家境应该不错。而且他还戴着很粗的金项链,手指上戴着金戒指,手腕上是黄灿灿的金表。乍看、也不太看得出来真假,毕竟这边还是有一些抢劫的人和扒手,浑身珠宝不太安全。 高煦跟阿缅一比,就显得非常朴素了。他脚穿一双运动板鞋,灰色帆布裤,浅灰色半袖套衫,戴着个墨镜,浑身上下没有任何饰品。 不过阿缅是个很友善热情的人,起初给人的感觉还不错。他会说一点点汉语,当然与莫娜的专业语言没法比。 此时距晚饭时间还有一会儿,但阿缅很快就热情地招呼大家去一家餐厅,要大伙儿品尝当地美食。 莫娜用汉语说:“我的这个同学特别懂得美食,他找的地方,肯定比我找的好。附近好吃的,他可能都吃过。”她笑着说。 阿缅拿起手机,打开了他的社交账户,给高煦妙锦看。空间里都是有关他生活的照片,最多的东西是各种各样的美食和点评。 大伙儿便跟着阿缅,去了附近的一家餐厅。 主要由阿缅挑选,点了一些有特色的菜品。烤羊肉,烤鸽子,一种名叫沙威玛的像春卷的东西,一种叫库莎莉的米、粉、酱、豆混合食物,还有什么阿马尔丁的甜品,以及好像是冰淇淋的冷品。 十分丰盛。高煦尝了一下,感觉烤肉的味道还不错。 上冰淇淋的时候,高煦摆手道:“一会吃过饭再上。” “不,不。”阿缅却摇头道。他接着换当地话说了起来。 莫娜翻译道:“他专门点的冰淇淋。这家的烤羊肉上洒了辣椒末,吃几口肉,再吃甜的冰淇淋,感觉非常独特。你们试试,要懂得享受。” 高煦心道:大不了拉肚子嘛。 看阿缅那么极力推荐的吃法,盛情难却,高煦便道:“我试试。”但他又提醒妙锦不要试,并解释说女孩子身体弱。 阿缅首先示范,吃了几口肉,然后吃冰淇淋,吃得津津有味,不断点头发出“唔”的声音,并向高煦竖起大拇指。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四十八章 有点饿了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遥记四百多年前,高煦与文武们围坐在帐篷里,啃着干馍馍、喝着只放了盐的野菜肉汤,高煦说了一句话:关键不是吃什么、在哪里吃,而是和谁一起吃。那时的风餐露宿中,亦不乏欢笑,不乏精彩而锐利的言谈。 而今天旁晚的美食,不可谓不丰盛,体验却相当差。 高煦越来越不喜欢阿缅。 刚见面时,这个人还好。虽然他浑身穿金戴银,但这不是什么问题,有些人就是多血质性格、性格外向喜欢炫耀,却不一定不好相处,并不影响什么。阿缅起初还是很热情友善的。 不过,慢慢地高煦就开始有了各种不悦。 阿缅通过翻译,炫耀起了他睡过各国女游客的事。在他的口中,最好上手的是神洲东南各国的游客,他只要说自己的东西大、要不要试试,就可能得到一夜之欢。阿缅还说他有钱,有些女人来旅游之后、还非得要嫁给他,但是他已经有四个妻子了。 有一会儿,他还盯着妙锦看、眼睛发光。妙锦饭也不吃了,不动声色地把口罩戴了起来,并在屋子里戴上了墨镜。 不过阿缅倒没有别的过分举止,毕竟有高煦和杨魁两个明国男人坐在旁边。但是莫娜是他的同学,他就趁开玩笑的时候,伸手摸莫娜的头。 高煦的眼神,应该露出了反感和不悦。阿缅并不自知,继续炫耀他的生活和消费。 比如阿缅非常上心的衣食住行,还有他用的东西都很挑剔、一定要用好的。还不经意间说,女人要是跟着他就能享受生活,诸如此类的话题。 也许这些套路对某些女性有用,但今晚显然没有一点用,反而让气氛很尴尬。妙锦是韦家的人,韦家的财富恐怕比这边整个国家的财富都多得多,哪里在乎那些东西?莫娜是一心要留学,她想要钱,但不是想享受。 饭吃得差不多了,阿缅又提议去酒吧。 妙锦立刻转头看了高煦一眼。高煦便道:“今天我们去了苏伊士东港游玩,有点累了,想早点回酒店休息。而且最近两天就得坐飞机回国,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阿缅却再三劝说,就像他非得勉强别人、吃烤肉配冰淇淋。 他又叫莫娜一起去酒吧,但莫娜声称要先送客人回酒店。高煦默默地买了晚饭的单,两路人终于分道扬镳。 几个人坐杨魁的车来到了酒店,高煦随口问了一句,得到回答、杨魁和莫娜都找到了出差的住处。于是大家相互道别。杨魁与莫娜说了一会儿话,便让她搭车一起走。 就在这时,高煦叫住了莫娜。她重新从车上走了下来。 高煦从口袋里拿出了对折的一叠面值五百圆明国钱,这种最大额的纸币一般日常不用。他说道,“小婉送给你的,我们已经商量过了。祝莫娜同学今后学业顺利。” 莫娜非常意外而激动,又有点不知所措,伸手不知该不该接,然后双手捂住了脸,“哦,神啊……” 高煦却淡定地往前一伸,“拿着吧,我们觉得,你现在可能亟需帮助,以后你有能力了、 也能帮助别人。” 旁边的杨魁微笑劝道:“没关系,刘先生应该有钱。” “这是真的吗?”莫娜小心地接过了钞票。 高煦又不动声色地提醒道,“今晚不要再去酒吧了。” 因为莫娜说过,她想从同学那里得到导游的工作,所以高煦不得不猜测,她有可能为了工作、接受阿缅的邀请。现在给钱帮助她了,因此她不必再被迫讨好阿缅,甚至无需继续兼职工作。 高煦的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又问了一句:“知道了吗?” 莫娜点头道:“好的。” 高煦道:“回去吧,你的工作结束了,明天我们只在酒店里逛逛马场,不需要导游。杨师傅后天来接我们去机场,到时候电话联系。” 杨魁把手放在耳边,做了个动作。 莫娜的情绪还没平复,不断说道:“愿神保佑你们一生幸福。感谢神,感谢这个世界。” 高煦的微笑里带着些许欣慰,轻轻点头道:“大家都只是想活得更好。莫娜是个有梦想又很努力的女孩,我们都很喜欢你,也愿神灵保佑你。” 说罢高煦带着妙锦,向酒店大厅走去。 虽然晚餐的时候、高煦心情不太好,但现在那点堵心的小事,已经一扫而空,他的心情也变好了。正如杨魁所说,高煦确实不在乎那点钱,但能让自己愉快是挺值得的。 “我有点饿了,咱们再去酒店餐厅吃点东西吧。”高煦提议道。 晚餐几乎一口没吃的妙锦笑道:“你真的饿了吗?” 高煦点头道:“真的,光吃肉和奶制品,我根本吃不饱。” 妙锦嫣然一笑:“好吧,那我陪你去。” 俩人坐在餐厅里,妙锦用刀叉挑着盘子里的食物,抬眼仔细端详着、正在摇动甜红葡萄酒的高煦,“我其实觉得你长得挺英俊。” 高煦立刻放下酒杯,摸了一下脸:“是吗?” “乍看一般般,很普通,但是很耐看。”妙锦笑道,“说不上来,就是五官之间的一种感觉。” 高煦一本正经地点头道:“耐看最重要,毕竟算起来,得至少看一百多年。” 吃过了饭,天色早就黑了,外边倒是还有很多人。俩人径直上楼,来到他们的宽敞带空调的套房,房间不错。这些大酒店一般都是跨国资本的投资,设施不比大明国内差多少。 他们关上门,便在房间里搂搂抱抱说些好听的话。高煦开始脱妙锦的衣服,她却一把拽住了衣角,说道:“我们到床上去,用被子蒙起来。” 高煦道:“那样不是什么也看不到了?” “你又不是没见过,一样的。”妙锦坚持道。 高煦只能依她,他顺手拿起了果盘里的樱桃果子,放在嘴里,但没咀嚼就想起了什么,便又吐到了唇边一下,说道:“它们会变化,我若能看见,便能通过大小和姿态,感受到你的心情 。” 妙锦盯着他道:“你真是坏得很。” 高煦又道:“我还喜欢看价值连城的地方。” 妙锦的呼吸不均匀了,她伸手拽住高煦道,“坏蛋,别说了,快到被子里来。” 次日一早,俩人起得很晚。这家酒店有片马场,他们之前就说好的、要去看看。妙锦穿上了比较合身的休闲裤、运动长袖套衫,又抹了很多防晒霜,这才与高煦一道出发。 马场里有不少马匹,已经有几个游客在草场上骑马了。高煦与妙锦走了一圈,忽然异口同声地说道:“那匹不错。”说完才相视一笑。 古代没有汽车,上好的良马就相当于现在的超级跑车,他们长期生活在大明皇室,当然一眼就能认出良马。 可惜那匹马背上光光的,既没有马鞍、也没有马镫,正在那里慢慢地走着。 他们一边步行靠近,一边观察着。那匹棕色皮毛的马,毛皮光滑而有光泽,姿态高雅,步履轻盈。品种是西域马种,有点像汗血宝马,但是现在的马皮肤不会渗血。 高煦上前抚摸着它,看了一会儿,“这匹马的价值,买一辆超级跑车绰绰有余,难怪没有上鞍。” “能骑吗?”妙锦问道。 高煦左右看了一会儿,“没有牌子文字说不准骑,那边有个工作人员,也没来阻止咱们。” 于是妙锦把鞋脱了,好像是不愿意弄伤没有马鞍马镫的马儿。她便扶着马脖子,开始往上面跳,捣鼓了半天也上不去。 高煦也没帮她,因为他发现妙锦蹦蹦跳跳的样子特别可爱,便站在旁边看得是津津有味。平时可看不到,妙锦举止是很端庄的。而且她的身体线条很性|感,尽管穿得严严实实,不过穿着合身的帆布休闲裤、类似牛仔裤,依旧把腰|臀与双|腿的轮廓流线体现得非常美好,她跳的时候,腰间的皮肤从上衣下摆露了一点出来,更是赏心悦目。 但是妙锦有点生气了,转头撇嘴道:“你居然看热闹,怎么不帮我?” 高煦道:“不好意思,看得想入非非了。” “帮我上去!”妙锦瞪了他一眼。 高煦只好上前,蹲下去抱住她的大|腿,在她的一声轻呼中,高煦一起身、就将她举到了马背边。这下妙锦终于如愿以偿,坐到了马背上。 她会骑马的,而且这匹马也很驯服温顺,就算没有马镫马鞍,短时间骑一会儿没什么问题。马儿非常配合地在草场上小跑起来,昂首挺胸,姿态和步子十分高雅漂亮。 妙锦满面笑容,开心了起来,已把刚才的气愤抛诸脑外。 在周围转了几圈,妙锦在高煦的帮助下,下马来了,想让高煦也试试。高煦并不愿意骑,因为没有马镫。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杨魁的号码。高煦对妙锦道:“正好昨晚我订了机票,告诉他时间。”说罢接了电话。 然而没想到的是,杨魁先说道:“莫娜出事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四十九章 怒火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杨魁在电话里说道:“我接到当地部门的电话,才知道这件事。他们应该得到了莫娜的手机,通知了最近的联系人。莫娜现在重伤,正在医院里接受治疗。刘先生没接到过电话?” 高煦看了一眼妙锦,开了免提,“没有。你昨晚没送她回住处?” 电话里的声音道:“当然送到了。莫娜就是在住处出了事,犯案的可能是她的同学,疑犯大概知道她的住处。” “阿缅?”高煦问道。 “应该是。”杨魁道。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警|方正在调查这个案子,交给他们就行。我觉得、可能应该把这件事告知刘先生,所以打电话说一声。昨晚你们给她的钱,也被抢走了。” 高煦问了莫娜所在的医院。杨魁又主动提出、来接高煦二人,便这么决定下来。 刚才在电话里,高煦说话还是比较冷静的,但一挂掉电话,他的怒气就已在心中聚集起来,并在脸上也可能有所表现。 “我们去看看她。”妙锦轻声道。 高煦点了一下头,便与妙锦一起回房间,换身衣服等着杨魁来接。 过了一阵,三人便上了越野车,向医院驶去。高煦问了一番具体的情况。 杨魁说他已经去过一次医院了。早上是警|察叫救护车把莫娜送到了医院,一开始还有个警员在那边。事情发生在今天一早,莫娜的住处房门、没发现强行闯入的痕迹,所以警员说可能是莫娜认识的人;进一步调查,还要等莫娜情况好转之后作证。 疑犯抢劫了莫娜,并试图奸|淫她,遭到反抗后对她进行暴|力殴打,致使重伤。然后住在附近的人发觉了动静,报了警。 到了医院里,高煦等人看到了莫娜,但隔着玻璃、防止细菌感染重伤者,外人不能进入。她的脸上全是伤,相貌都几乎认不出来了,头发头皮也少了许多,用纱布包着,整个人简直是奄奄一息。不过她还没昏迷,睁着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 高煦的情绪复杂,站在玻璃外面看了良久。他的心态渐渐有点失控,已经淡然不起来了。 杨魁好言劝道:“疑犯应该不知道刘先生给了她一大笔钱,实施犯|罪的时候才发现。” 高煦深吸了一口气,转头道:“有时候你真心想帮助一个人,之后就会莫名产生一些责任感。” 这时来了个医生,说着听不懂的话。杨魁会说一些,但不是很熟练,交流稍微有点困难,比划着说了好一阵。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个医院的人员,沟通更加流畅。 医生通过翻译说道:“伤者浑身多处骨折、多个器|官损伤,仍有生命危险,需要尽快手术。她的家属正在从开罗赶来,但是不知什么时候能到。你们与伤者什么关系,能不能垫付手术费用?” 杨魁问道:“她是受害者,没有医疗救助资金?” 医生摇头。 杨魁又问:“疑犯有没有可能赔偿垫付医药费,以争取轻判?” 医生通过翻译道:“这种事要联系警| 方。” 高煦转头道:“我来垫付医药费,尽量把她救回来。” 于是高煦去办手续刷卡交钱。 返回玻璃窗外,莫娜转头看见了高煦,她的眼角立刻开始流泪了,但是说不出话来。说了高煦也听不到。 高煦转身去要到了纸张和粗笔,便在纸上写了两个汉字:阿缅?莫娜的意识是清醒的,她的眼睛里似乎有点疑虑,终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高煦按捺着怒火,清理了一下心绪,又写道:医疗费我交了,等你家人来,我会再给他们一笔钱,你只要安心养伤。 莫娜露出了感激的眼神,她的头稍微动了一下,但是浑身都动不了。 高煦收起纸张放进口袋里,离开了玻璃窗,叫杨魁送他去警|察局,再见见那个阿缅。 现在这个时代,全球主要国家的法律机构定罪,都需要完善的证据链,人证物证。不过科技的发展,证据比古代好找得多,基因鉴定、指纹收集等等。 但在高煦心里有罪的人,则不需要那么多证据,他自有判断。 三人到了警|察局,经过一番交涉,总算允许去看那个阿缅了。阿缅正在一间看守屋里,连手铐也没戴。他那肤白多须的模样,到今天上午为止、高煦也不觉得再会见到,现在却又见面了。 阿缅总体很平静,他看到高煦等人露出了惊讶与意外,从小床上站了起来。 杨魁问道:“那事是你干的?”接着又用另一种语言问了一遍。 阿缅道:“我等律师。”他歪着头抬眼看了一番头顶的东西,想了想接着说了一句甚么话。 他说到这里,竟然不屑地看着杨魁笑了一下,歪着嘴发出“嗤”的一声。杨魁转头道,“他说,还用问吗?” 阿缅很快发现高煦正冷冷盯着他,他的笑容渐渐有点尴尬,收敛了起来,接着又说了几句话。 杨魁道:“他说,你们旅游高兴了就回去吧,管不着这里的事。下次来可以联系我,我还会招待你们。” 阿缅听着翻译,还一边做着一个打电话的动作。 这样挑衅下,高煦顿时大怒,心里的话是:老子灭你九族! 他总算没有说出来,因为潜意识里、已经接受了没有生杀大权的现实,于是他一声不吭,但是眼神必定非常可怕。阿缅的反应就看得出来了。 阿缅有点愣住了,脸色也不太好,并用不解的目光观察着高煦。 看到阿缅的表现,高煦心头是百感交集。受害的人似乎不仅无法复|仇,还要承担更多的后续损害,比如习俗上的名誉破坏,因重伤造成的医疗和生活上的影响,完全可以摧毁普通人脆弱的一切。难怪莫娜在病房里看起来那么绝望。 高煦始终没吭声,很快转身离开了关押房。 三人走出警|察局,上了车。高煦闷着一肚子火,气氛非常沉闷。 妙锦小心地劝道,“时代不一样了,你可得冷静一点,实在想为 莫娜逃回公道,我们给她请个好律师吧。” 高煦看了妙锦一眼,终于开口道,“我感觉这里与明国不太一样,律师真的管用?”他顿了顿问杨魁,“为什么阿缅那么嚣张?” 杨魁想了想道:“我猜测,此人家里确实是有点钱的,可能还认识一些比较重要的人。不过也不一定,总有一些人会强撑气势。”他又道,“当地法律漏洞不少,而且执行效率堪忧,有些案件能拖延几十年。” 高煦想起了之前看到的很多“故意烂尾”楼房,不得不觉得、杨魁说得可能有道理。他沉默着,正在思考。 杨魁劝道:“刘先生不是订好了明天的机票?这事儿你也算仁至义尽了,交给当地法律机构吧。你们从国内来,可能看不惯一些事,也是很正常的。不过我在这边呆久了,倒是知道各处有各处的情况,没办法。当地有些穷人死了就死了,不会有丁点波澜。你能管一个,还有更多的人,能管得过来吗?” “管不了。”高煦摇头道,接着口气冰冷地说,“但是这个阿缅,我要让他死。” 杨魁愣了愣,妙锦也侧目看着他。 “价格倒不高,具体看手法有多干净。”杨魁小声道。 妙锦忙劝道:“你要冷静一点。” 高煦轻轻拍了一下妙锦的手背,“你了解我的,我很冷静。” 妙锦皱眉想了一会儿,说道:“要不我给伯父打个电话,问他在使馆这边,认不认识有影响力的人,比如给当地正府施压。” 高煦道:“光这样没用。国家层面主要看利益,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统治者、能意气用事的时候了。正府就算对当地有很强的约束力,却也不愿为了这样的小事做任何事,何况这回也没有明国人受伤。” “你说得有道理。”妙锦点头道。 高煦又道:“现在这个资本世界,花钱能解决很多事,在大明国内只不过是代价无限大而已。在普通国家,资本力量也该效果,而且代价可能更小。常言道入乡随俗,阿缅想用什么办法减罪,咱们也照一样的规则玩。” 妙锦点头道:“这样也好。” 杨魁好一阵子没说话了,他的目光很复杂,表情也隐隐多了几分敬畏。因为高煦和妙锦谈起了政|府施压之类的话题,这已经不是普通有钱人的路子。但是这次旅游高煦与妙锦很低调,杨魁应该也意识到了、他完全低估了俩人。 这时杨魁开口道:“刘先生若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您尽管开口。以后要用人,我也可以回国的,我和妻子的国籍还是明国。” “好的。这次来游玩,杨师傅帮了很多忙。”高煦客气道。 杨魁忙道:“应该的,应该的。” 高煦想了想道:“咱们先回酒店再说。” 杨魁立刻启动了汽车。 等到了酒店,杨魁又说,他在酒店办理了一间特价房入住,以便随时待命,听刘先生的吩咐。高煦没有拒绝,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我给你报销费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五十章 安排妥当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妙锦正在向国内打长途电话,听她说话的方式与称呼,起初通话的人应该是韦忠明。接着她挂了电话,又接了一个,便是另一个人打来的了。她一边应答着,一边拿起笔在纸上写了起来。 高煦坐在套房客厅里的椅子上等着,心里正在琢磨这件事。目前在外国,人生地不熟,首先通过韦家的引荐、找到门路,应该是效率最高的途径。 妙锦打完了电话,走到高煦身边,侧身坐在对面,把一张纸条递了过来,“一会儿有人打电话过来。” 果然等了一阵,妙锦的电话响了。她看了一眼,把电话递给了高煦。 里面传来了个男子的声音,应该是使馆的某个官员,他不由分说先说道:“你们的情况我了解了个大概,只能给你们介绍一个人,剩下的事你和他谈。” 高煦道:“好的。” 男子的声音又道:“大明这边内部监督得很严,好在事情不是明国人之间的纠葛。另外你们的事不大,我暂时不便涉足太多,请见谅。” “我理解的。”高煦也不说什么事,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引荐的那个人,办事可靠吗?” 对面沉默了片刻,“我们对他、还是有些掣肘的,但我无法保证。” “那先试试吧。”高煦道。 那边报了个电话号码,并称是当地人临时用的一个号码。高煦记下来了。 高煦与妙锦继续等电话。 良久之后,高煦手机上的来电显示,出现了高煦记下的电话。他立刻接了起来。 对面明显不是明国人,用口音不正的汉话道:“我们从开罗过来,需要一个多小时。两个小时后,到指定的地方见面。大酒店有监控,我们不希望自己的影像,出现在酒店监控里。” 高煦问道:“哪里。” 对方用汉话报了地名,高煦拿起笔记下来。对方又道:“记得把东西准备好。” “多少?”高煦问道。 那边道:“见面谈。” 挂了电话,高煦转头道:“现在路线搭通了,大概是花钱办事。毕竟在别家地盘上,又只是个人之间的私事,使馆的官员也不好只施压、不给好处。” 妙锦道:“你说,他们收了钱会办事?” 高煦摇头道:“这个就没法确定了,只能先试试。” “这件事是犯|法的吧?”妙锦有点担心道。 高煦想了想,淡定道:“如果在大明国内,如此勾当可能很严重。但在这里应该是个糊涂账,你看那个阿缅一副成竹在胸、不以为然的样子,他肯定也了解情况。再说罪|犯要走歪路子,如果我们不用同等的手段,事情就没法继续了。” 他看了一下腕表,“我先下楼把现金取出来,再通知杨魁,让他按时准备好。一会儿我换好衣服,估摸着时间、便去见见开罗来的人。你在酒店等我的消息。” 妙锦听罢面露担忧之色,但她想了想还是点头:“你要小心一点,随时联系我。” “只是去送财的,应该没事,你放心吧。”高煦道,“这事儿能那么快找到门路,仍得谢谢韦家,不然没这么简单。” 妙锦道:“全靠伯父,他才有那么广的门路。” “韦家整个都是一股势力。”高煦道,“我也领情,回头的生意、尽量给你父亲名下的厂商做。” 妙锦无奈道:“你说得越来越复杂势利了。” 高煦却用随意的口气,轻轻说道:“你是你,韦家是韦家。” 准备了一番,高煦背着个包,让杨魁开车,俩人便离开酒店,前往指定的地方,就在苏伊士城里。那条街很快就找到了,杨魁转了一会儿,才找到了具体的地方,一栋很破旧的房子。 杨魁把车停好,俩人走到门口。立刻有人默默地指路,带着他们上楼。 走到了楼上的一到门口,一个大汉伸手止住二人,拿着一只仪器在俩人的身上仔细扫了一遍,说道:“手机。” 高煦把手机递过去,大汉又递给了杨彪,然后把手伸到高煦与杨魁中间,向高煦示意。高煦明白了,他们只准高煦一个人进去。 此情此景,不禁让高煦想起了,警匪片里什么交易的场面。不过想想,事情有本质区别,对方用仪器检查,应该也主要是为了查窃|听器、而不是枪。 “没事。”高煦对杨魁道。 他走进去,在里面的房间里见到了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大胡子穿着一身现代正装,看到高煦便用汉话问道:“贵姓?” 高煦道:“我姓刘。” 大胡子点头道:“你可以叫我卡莫斯。我们的全名很长,你也记不住。”他说罢笑了起来。 高煦本来有点紧张,这时也放松了一下,他发现卡莫斯的神情相当随意。卡莫斯甚至问起了高煦,旅行了哪些地方心情如何,寒暄了一阵。 过了一会儿,卡莫斯才呼出一口气道:“好吧,刘先生遇到了什么麻烦?” 高煦道:“我认识的一个朋友遇到了麻烦,矣及人,她叫莫娜。今天早上的事,她在住处里,被人抢劫,并在抵抗强|奸的时候被打成了重伤,至今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处境非常悲惨。疑犯是她的同学,名字里有阿缅这个读音。” 卡莫斯专心地听完,旁边的人拿起一块平板电脑,指给卡莫斯看。 “那么,刘先生想要做的事?”卡莫斯问道。 高煦道:“我希望罪|犯得到最重的法律制裁。我认为罪|犯就是阿缅无疑,重要的是真正的凶|手。总之,这个案件里真正的罪|犯,应该得到严惩。” 卡莫斯有点困惑,抬起头道:“疑犯已经被抓了。” 高煦道:“我不能确定他是否能得到严惩,因为他看起来,似乎很有信心脱罪。” 卡莫斯又不禁笑了一下,赶紧忍住道:“刘先生的诉求,是让一个本来就有罪的人、得到法律的制裁?” “对。”高煦点头道。 卡莫斯挪了一下屁|股,表情有点复杂,但很快就露出了很愉快的样子,“ 三万,明国圆。他可以获得死|罪,并且让保护他的人也受到法律的严格制|裁。” “好。”高煦立刻答应。 但此时他的感受很复杂,因为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便宜。 莫娜被抢走的学业资助,也有差不多一万圆。考虑到阿缅找的熟人、应该是地方小人物,代价应该更低才对。也就是说,利用好高煦送给莫娜的钱,阿缅抢走后就能帮他自己脱罪了;阿缅的犯|罪代价是零,说不定还能赚点。 如果高煦没有后续想办法干预,那么高煦就相当于资助了坏人犯|案。一时间他感到荒诞、而且恼怒。 高煦暗自叹了口气,问道:“什么时候能看到结果?” 卡莫斯愣了一下,“刘先生要加急办?那就要加钱。” 高煦问道:“多少?” 卡莫斯想了想:“一共十万明国圆,十天内一定给你发视频。” “成交。”高煦起身伸出手。卡莫斯握住他的手,本能地转过身,似乎想让记者拍|照? 高煦拉开了背包,把里面的现金数了十叠出来,放在了一张木桌子上,做了个请的姿势。 卡莫斯与身边的人对视了一眼,立刻张|嘴笑了起来。卡莫斯发现高煦在看他,马上忍住笑容,说道:“因为是加急处理,钱不是我一个人拿。还要清洁一下,最后拿不到那么多。” 他说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似乎还收贵了? “希望结果能让双方都满意。”高煦提醒道。他不在乎价格的一点高低波动,明确表达了自己关注的点。 “满意,满意。刘先生放心。”卡莫斯又笑了起来,他显然相当开心。 那个阿缅的下场,就在这样“愉快”的气氛中,被别人安排得妥妥当当。 只有高煦没有笑容,他也不见得愉快。在这间没有窗户的简陋屋子里,他感到了强烈的压抑,但是这里的空气质量其实并不算差。时不时听到的笑声,甚至就像无数人的哀|嚎。 幸好明国不是这样了,这是高煦唯一能自我安慰的地方。 当使馆官|员提了一句“大明这边内部监督得很严”时,高煦心里反而有一丝慰藉。是的,如果很松的话、这次高煦走歪路会更轻松容易,但是当自己的生命和利益受到非|法威胁的时候、是不是也很容易?如果大家都只能依靠路子和势力,一战前夕大明朝面临的困境、教训还不够吗? 所以有时候他仔细想想,朱家皇室失去了生杀大权,以目前的格局来看、也许并不是坏事,至少对全体明国人不算坏事。 高煦道:“那我告辞了。” “刘先生等着消息。”卡莫斯与旁边的人,热情友好地送他到门口。 高煦带着杨魁下了楼,走上那台山虎牌越野车。 杨魁问道:“事情顺利吗?” 高煦点头道:“目前为止还算顺利,再等等,才能知道结果。”他从挡风玻璃看出去,左右观望了一下,叹了一口气道:“走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五十一章 不知怎回事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高煦暂时没走成,他和妙锦在酒店里继续等了大概七八天。直到一个陌生号码发来了一段视频。这倒让他觉得有点意外,因为效率确实很高,这与杨魁说的“当地有些案卷能拖上几十年”完全不同。 视频里面的环境很荒凉,周围都是沙子和黄土,不过出现了闪着灯的车辆、以及士兵,应该是刑场。一个被反绑着的人从车里被押下来,头上的罩子被拉开,摄像机对他进行了面目特写。此人正是阿缅。 阿缅摆动着上身,大声说着什么话。点开视频的高煦,当然是完全听不懂,但能感受到语气和表情。阿缅的脸上充斥着惊恐与困惑,好像正在争辩。 但是没有人与他说话,只有长镜头一直对着他。接着他就被人按下去,跪在了地上。按着他的人刚刚松手,他立刻挣扎着爬起转过身来。 忽然一脚把他踢倒在地上,响起了“咔嚓”开保险栓的声音。阿缅哭了起来,似乎正在讨饶,但被反绑的他、在荷枪实弹的士兵面前,完全只能任人宰割,没有反抗的余地。片刻之后,里面就响起了枪声,阿缅没有了动静,长镜头再次对着他拍摄。 俩人坐在椅子上看完了,高煦说了一声:“他到死的时候,似乎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自己犯下了大罪,竟然不知道为什么,唉。”妙锦神情异样。 “确实不知道。”高煦道。 他松了一口气,把手机放在旁边。 妙锦问道:“罪|犯受到了严厉的制裁,好受点了吗?” 高煦转头沉吟片刻,“有点空虚,不过很正常。”他接着说道,“不管怎样,咱们在这边呆得够久了,准备一翻就回国吧。这里不是咱们的家。” 临走之前,他们又去医院看望了莫娜一次。高煦带上一笔钱,因为他之前就许诺过,他大部分时候算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医生说莫娜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另外还见到了两个年龄较大的当地男女,估摸着是莫娜的父母。但那两个人说的话,高煦一句也没听懂。 莫娜仍旧躺在病床上没法动弹,还戴着呼吸机。不过她看到了高煦和妙锦,手仍然动了一下,并用眼睛盯着他们,好像在表示着她的清醒。 高煦想起来她之前说过的一句话,如果不是担心着工作、只是来闲逛游玩,该多好啊。 想起这句话,这时高煦脑海里浮现的场景,居然不是矣及这边的夜市;而是仿佛回到了某个时期的南方沿海地区的集市上,周围有很多劳动密集型的工厂,集市上非常繁荣丰富。虚幻的幻象,不受时间的限制,在脑海中飞逝着。 在这一刻,高煦觉得自己的一系列行为,似乎并不只是因为嫉恶如仇、或者基于同情。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在六七十亿人的世界上,每天都在上演类似的悲剧,古往今来,概莫如此,哪里顾得过来? “某些时候,就像面前正有一辆不见首尾的火车,不知从哪里发出,也不知驶向何方。上面装满了人,所有人都神情匆匆。这时却发现 自己和少部分人不在火车上,就会莫名恐慌,而沿途的风景自然也不重要了。”高煦慢慢地描述着一段没头没脑的感概。 只有妙锦在倾听,她微微侧目,观察着高煦,似乎在尝试着理解他。即便是亲近如妙锦,也不是能完全理解他的,毕竟每个人的经历、不尽相同。 高煦回过神来,这时那两个当地人也走进来了,杨魁也跟着走进病房。 高煦问莫娜:“他们是你的父母吗?是的话,就眨两下眼睛,不是就别动。” 莫娜眨了两下眼睛。 刚进来的妇人开始哭了起来,并立刻念叨不停,当然高煦仍然听不懂一句。 杨魁竟然开始翻译:“怎么办啊,怎么办……她是我们最大的希望,我们都等着她能出国挣钱寄回来,还有弟弟妹妹们要养……” 病房里只剩下了妇人的念叨和哭诉,剩下的人全都沉默了、也没人去劝那个妇人,气氛有些怪。 高煦把准备好的一个装钱的小提包拿起来,递给了妇人,说道:“我之前许诺过莫娜。” 杨魁翻译了一下。 妇人暂时停止了哭泣,接过提包,拉开来看。她的表情有些惊讶和茫然,但应该大概明白了,这是馈赠。 这时莫娜的手动了起来,妙锦上前握住她的手。莫娜又慢慢比划着写字的动作,妙锦看懂了,便从她的包里拿出了纸笔,并把笔小心翼翼地放在她的手指间。过了许久,莫娜写下了歪歪斜斜的一些汉字:我想出生在明国,做你的孩子。 大家又沉默了一会儿。 高煦忽然有种感觉,躺着的这个女孩,痛苦来源之一就是梦想,如果只想苟活于世、应该没这么难,因为当地大部分人都那样活着,毕竟正府还对粮食进行过财政补贴。 他无从说这些话,只能好言安慰几句:“希望你早日恢复身体。你的汉话说得很好,也很努力,更广阔的世界欢迎有才能的好人。” 妙锦收起了本子和笔,默默地放进了背包里。 莫娜完全说不了话,三人与她道别,离开了医院。 回到酒店时,高煦重新订了明天的机票,并打电话给杨魁,让他明天送去机场。 高煦发现、妙锦还在出神地观察着自己,便道:“怎么?你还想写一部《刘刚起居记》吗?” 妙锦苦笑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她开口道:“当今世界,还是有很大一部分人是幸运的,如果眼睛只看周围的生活,可能心情会更美好。想得太多太深了,反而会感觉有些沉重。” “你说得对。”高煦附和道。 妙锦想了想,“武德时期,好像有人说过一句话,这个世界需要有能力的天才来统治。” 高煦不置可否。他沉吟片刻才说道:“你知道吗,为什么武德时期的战争,明军的军纪很好,很少发生纵兵劫掠的事? 那时军中有一 些非常有见识的文官武将,其中有一种说法促进了军纪。那就是维持战地秩序,长期征税,比直接抢|劫浪费、要得到的更多。” 他顿了顿问道,“提出这样主张的那些官员,好像算是有能力的人。” “是啊,客观上也办了好事,能让战地百姓少一些苦难。”妙锦道。 高煦沉声道:“但是此事有一个比喻。假设有个无恶不作的坏人,他有两种作|案方案,一种是直接歼杀无辜妇人,另一种是把人绑了非法句禁,然后长期银辱。哪一种是好事?我不知道。但显然后一种办法,施害者的收获更大一些。” 妙锦皱眉道:“你说的话,有时候太刺耳了。” 高煦摇头苦笑道:“但这反而是宪政后的成果之一,以前的人们都喜欢把话说得委婉一些,甚至大部分是谎言,后来人们开始痛恨这样的习惯,才有人直接表达真相。真话嘛,常常有点刺耳。” 妙锦想了想道,“不过你说得对,一些坏人的本质并没有丝毫改变。我看国际和平联盟的统计,至今文明世界,每年仍有两百万妇女儿童遭到绑|架贩卖,很多人死于非法虐待。在阳光里呆久了,有时候无法想象这些数据。” 高煦点头称是。 次日一早,他们收拾好行李,便要离开这里了。本来就是过客,只是来旅游而已。 杨魁开车送他们到机场。终于要与这炎热而多土黄色景象的地方、说再见了,高煦的心情多少有点复杂。若是从旅行和玩乐的来意看,此行真是算不上愉快。 他在有点破旧的候机厅门口,转身比杨魁握手,对杨魁这些天来的专程接送和帮助,说了两句感谢的话。 放开了手,高煦接过一只背包,站在原地想了一下。大明国内的治安非常好,何况高煦做的生意完全是合法的,连交税也非常积极,太仓政|府对他相当满意和尊重,所以高煦暂时不太需要、像杨魁这种退役明军士兵。 “之前我好像说过,我是做影视方面的工作。”高煦开口道,“如果杨师傅想回国生活,到时候可以联系我。你若愿意,到电影厂做安保方面的工作,应该没有多少问题。” 杨魁点头道:“那我先谢了,如果回国了,一定联系刘先生。” 高煦道:“后会有期。” 杨魁道:“祝二位一路顺利。” 经过一系列流程,高煦与妙锦上了大明航空公司的大飞机头等舱,一下子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熟悉而字正腔圆的汉语播|音,还有带着微笑穿着传统服饰的空姐,各种科技便利的设施,会让人有一种穿|越不同时代的错觉。空姐甚至送来了两被甜红葡萄酒。 高煦转头对妙锦说道:“去年我刚从医院醒来的时候,以为人类已经全体进入了高度文明的宇宙时代。现在看看,其实也就那么回事。” 妙锦轻声道:“应该比古代好多了。” “有的地方是。”高煦回应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五十二章 意外场景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妙锦的假期还没有结束,不过高煦一回来、就打算开始着手计划中的事了。 他的雇员王诚和邓家敏,主动用电子邮件联系了高煦,汇报了最近的工作情况。他们俩花时间最多的,是在总结上部动画中的经验,并保持充电学习的状态。 不是收到邮件,高煦还以为俩人都在带薪休假。很显然现代明国人的事业追求,比高煦感觉上要积极。反而自己赚了钱之后、就有点放松了,他也确实不是很在乎。 重新拾起正事,高煦一时间感觉有点千头万绪。他决定先去韦家的影片公司看看,考察一下那家拍电影的公司、能不能制作电视剧。高煦还叫上了两个雇员。 先叫小邓预约王制作,第二天高煦等四人、便驱车去了影片公司。他们十分低调,开了两辆车,一辆是高煦的豪华品牌低端款,一辆是王诚的家用轿车。 韦家的这个公司地址,并不在太仓市的中央办公区域,而在靠近郊区的地方。 这边的环境,当然就缺少市区那种密集摩天大楼、白领成群的快节奏场面。周围有不少旧建筑,大多不超过十层,不过倒多了几分亲切的生活气息。 汽车从大门驶入,高煦转头看了一眼,上面挂着两个牌子,一块是太仓幻影动画厂,一块是太仓盛映电影厂。都是韦家控股的产业,院子里面有多栋几层高的办公楼,只有一栋楼比较高。 这两家公司,原本长期处于亏损状态,但去年高煦给动画厂的一亿圆制作成本、以及后期制作方的分成,显然让他们的日子好过多了。巨额制作费用、都是幻影动画厂拿去了,肯定是有利润空间的。 车子刚停下,便见王制作与一大群人过来了。高煦打开车门走出去,顿感意外,他没想到今天的人这么多。 人群里自发地响起了“哗啦”一片掌声,声音经久不息,有些人脸上带着微笑、有些人表情激动,总之看起来大家的热情应该是发乎本心,让高煦也有点动容。 王思大声道:“欢迎我们《寻梦》的出品人、主编剧刘刚先生。” 人们再次鼓起掌来。高煦道:“王制作,阵仗有点大啊,我就是顺便来看看,不必这样的。” 王思道:“今早上消息才传出去,没人组|织,大家都想见见刘先生,希望你能再次带引大家成功。” 高煦镇定地环视着周围的人,他看到一双双眼睛,忽然便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受。一时间他仿佛回到了古代的战阵,将士们也是这样看着他,期望着胜利与建功立业。 之前妙锦说得对,现代明国人很多内在的东西并没有改变,他们依旧向往着英雄般的、救世主一样的人。当初皇权的瓦解,恐怕主要并不是因为大众意识的觉醒,实在是朱家皇帝的个人能力一代不如一代,最终人们才选择了理性的制衡。 高煦看着大家点头示意,本来不认识的人们、渐渐拉近了不少距离。 王思道 :“对了,这是我们厂方的副总裁韦继勋。” 妙锦唤了一声“大哥”。 大舅哥,高煦心里冒出一个词,但他和妙锦还没正式结婚,所以不能这样称呼。大舅哥一头整洁的短发,利索而有精神,相貌堂堂,气质不错,他的年龄似乎还比高煦大一点。这反而让高煦松了口气,毕竟照传统关系来看,以后高煦怎么也该叫他兄长。 “韦兄,这是咱们初次见面啊。上次我登门,没见到你呢?”高煦随和地伸出手。 韦继勋握住他的手,说道:“实在不巧,那次我应该在京师没回来。欢迎刘兄弟下次再到家中坐坐。” “会来的。”高煦笑道。 高煦接着往前走,看到了动画导演李良,又上去与李良握手。“咳咳”李良咳嗽了两声,双手握住高煦。高煦道:“没试试电子烟?” 李良在人群里与高煦握手,本来有点拘谨,这时他马上笑了:“拖延症,心里偶尔想起,事情却一直没提起来。” “身体才是最大的本钱。”高煦道。 他继续随即与人握手,听他们的自我介绍。虽然今天完全没有准备,但高煦应付起来,倒也还算自然。 在王思的带引下,众人陆续进了房子。大家跟着高煦,一派前呼后拥的场面,王思介绍着各个部门,一时间倒让高煦有一种好像前来指导般的感受。但他真的只是想了解部分情况,完全不想指导什么。 过了一会儿,高煦等人来到了一间摆着许多电脑的办公大厅,他也不知道这里是干什么的。但是员工们都走了进来,到处都站着人。 韦继勋道:“刘兄弟让我们士气大增,大家也是想做出些成绩,有所发展。” “理解,理解。”高煦点头道。 韦继勋道:“刘兄弟给大家说两句?” 高煦摆手道:“不必了吧,上部动画成功,本来也是因为彼此合作得好。” 众人起哄着鼓掌,有人问道:“刘先生是否愿意入股动画厂,与我们长期合作?” “是否入股,与长期合作,没有必然的联系。”高煦笑道。 这时有个女孩拿着一个本子上来,请高煦给她签名。高煦心里不太情愿,但想到硬笔法和毛笔字还是不一样,这才拿起笔签字。那女孩把本子抱在怀里,一副开心的样子。 韦继勋做了个请的动作道:“不用太谦虚。” 妙锦也微笑道:“大家既然想听,你就说两句嘛。” 高煦转头向她投去目光。事已至此,他只能点头道:“那好吧。” 当然没有事先准备的稿子,临时了高煦甚至都不知道要说什么话题。他并没有亲自在这边工作,所以也无法谈具体的事。想想只能说一些没意思的废话? 好在高煦明白,其实人的身 份会增添一些光环,只要身份到了,说点抽象的东西、很多人可能都会觉得有什么玄机。就像他当年做皇帝的时候,说什么都是对的。 高煦稍微想了一下,随口说胡诌起来,“我想起了古代的盐业,那可是个庞大的产业。其实嘛,就是做盐巴的。” 大伙儿都好地倾听着,周围渐渐安静了不少。 高煦一边想一边说:“从基本的采盐过程,熬煮或晾晒的手工业,到输运、贩售、管理,有一大批从业者。无数人在盐业中就业,得到的报酬又满足生活所需,带动了经济。甚至国家垄断后的税收、向边关运输军粮,都可以附着在盐业上面。但这一切,总得有人最后买单,那就是消费盐巴的百姓。 为什么有人会买单?因为盐巴是必需品,也是提升食物口味的愉悦品。当然咱们看来,这个产业效率非常低下。就是因为,从现代人的角度、大家觉得产出的意义不大,东西太简单了,价高多半也是因为朝廷垄|断。” 他顿了顿继续道,“再说另一样东西。后来人们发现了牙片,趁着官方的管理没跟上,有段时间形成了产业。如同盐业一眼,带动了一大批从业者,形成了产业链。最后还是消费者买单,这是一种最原始的愉悦消费。可是后来大家明白了,这东西对身体的害处极大,最终立法明令禁止。” 高煦停顿了稍许,接着道:“我觉得一种产品的终端,要么是人们生产生存的必需品,要么是能让大家享受的愉悦品。在社会的和平时期,高效率的经济运作,让所有人都得到了更充足的生存物资,更愉悦的生活所需,包括物质与精神需要。而在战争动员时期,为了集中资源,正府根本不需要、设法让资源低效率地空转,而是直接征用。” 他又道:“现今时代,大明国在农业和工业经济总量上,大概只有经济的两成、或者三成?大量的经济活动都是为了提升生活品质、精神愉悦。 而咱们做文娱影视产业,资金在高效率地运转,产出了精良的产品。不仅在过程中创造了大量就业,在结果上买单的人也得到了精神满|足。所以咱们在做着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业,我能与诸位投身其中,感到非常高兴。” 虽然高煦只是临时一顿胡说八道,但是顺着在场的从业者心思说,大家显然非常受用,欢呼鼓掌再次响起。 李良说道:“刘先生已经脱离了个人的追求,站在了更高远的格局上,让我们开了眼界。” 周围的人被一点醒,纷纷附和恭维。 高煦只好谦虚地说道:“哪里哪里,当今大明国,还有多少人担心衣食呢?我觉得大家都一样,希望做一些有点意义的事。” 他应付了一阵,转头看妙锦时,见她正面带微笑、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自己。相识那么多年了,她似乎依然在理解高煦的过程中,人真是挺复杂的东西。不过只有妙锦对他那么有兴趣,才会有理解的愿望。 …… …… (昨天没更新,实在抱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五十三章 梦孵化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大家一路参观,到了韦继勋的办公室,位于院子里最高的那栋楼上。这时同行的人不多了,大舅哥终于明言提起了参股的事。 高煦没有马上回答,他从落地窗看出去,再次审视着周围的环境。上午的阳光斜|射在建筑群中,一座低矮的楼房上出现了一道偌大的阴影,正是脚下的高楼遮挡了阳光。 韦继勋又开口说话了,高煦只能收回眺望的目光,看着他、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原先我们的合作方式,预算之后,由刘兄弟和别的投资人出钱,投入动画厂作为制作成本。我说实话,预算里面已经有厂方的利润。另外等到分配收益的时候,动画厂作为制作方,也有比例分成。”韦继勋道,“如果刘兄弟入股的话,厂方的各种利润都是有分成的,且不局限于刘兄弟亲自投资的影片。” 高煦耐心地听着,只是偶尔“嗯”地应一声,没有打断韦继勋。 接着韦继勋开始讲,怎么融资扩张规模的操|作。高煦虽然不是很懂具体,但大概明白原理。比如他现在有三亿圆现金,理论上可以做三十亿规模的生意。 韦继勋还谈起了,避免投资盈亏变化成为“电梯”的方法。高煦的第一部动画,盈亏起伏的可能就极大,因为他只投资了一部动画;盈利能达到几倍,失败则可能亏掉大部分成本。 “嗯……”高煦点头回应道,“韦兄言之有理。” 然而高煦有自己的情况,也有他的判断。他觉得明国的这个行业,似乎并不好做,竞争很激烈。从近期赚钱的动画和影片来看,都是一些高成本的精良制作。高煦上次之所以能获胜,在创新上走了捷径、形成不对称的竞争,有很大的关系。一旦他记住的那些东西枯竭,可能在业内便会持续亏损放血。 想了一会儿,高煦便说道:“韦兄的意见,让我受益匪浅。我再考虑一下。” 韦继勋听罢点了点头。 高煦转头看着王思,“影片厂能拍剧集吗?” 王思下意识皱起了眉头,“摄影的器材不一样,但在盛映影片厂里,拍剧集的器材都有。导演、演员、技术处理的人员,大多也是什么都会。不管怎么样,只要有资金投入,那些都不是问题。两种类型(电影和聚集),体现效果的侧重点也不一样,但最不同的地方还是收益渠道。能拍电影赚钱的人,没人会去做剧集,资金回流也更慢。” 高煦听了会儿,径直道:“也就是说,咱们这家‘盛映电影厂’能做出剧集来。” 王思道:“是的。不过我还是想建议刘总,动画与电影在渠道方面有相通的地方,刘总还不如直接投资电影,从票房拿钱更快。” “嗯……”高煦发出了一个声音,接着又道,“下次引荐个剧集导演,见见面。” 王思无奈道:“行,这事我帮刘总安排。” 高煦转身看着韦继勋,笑着问道,“我想先注册一个工作室,在你们这里租间屋子,做办公室,韦兄同意吧?” 韦继勋愣了一下,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高兴道:“当然,就这栋楼你挑一层。还租什么呀,搬进来使用就行了。” 高煦道:“要租的,到时候咱们各自派人把手续办了。一码归一码,这样更简单清晰。” 韦继勋笑道:“行,听你的。” 刚才韦继勋费了那么多口舌游说高煦,高煦耐心听完后,已经抓住了重点:韦继勋只是想和高煦继续长期合作。 韦家目前虽然有点家道中落,但这两家影业公司的资金链、暂时应该问题不大。韦继勋拉高煦入伙,没有太大的直接好处,毕竟入股这种事,出多少钱、分多少利罢了。 不过,高煦是带着成功赚钱的经验证明入场,上部动画便一举将厂家扭亏为盈。所以,韦继勋似乎只是想继续合作,分享成功。 现在高煦没答应要入股,但主动表示要把工作室放在这个院子里,这样也能达到同样的效果。高煦总不能把工作室建在这个厂里,却找外面的制作公司合作吧? 俩人都笑了起来,高煦心道:给我讲那么复杂的流程,我还是擅长复杂问题简单化。 他笑道:“工作室的名字,我也想好了,就叫‘梦孵化’工作室。” 妙锦的声音道:“你还是挺喜欢取名字的。”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高煦道。 临近中午,心情良好的韦继勋、要邀请高煦去家里吃午饭。高煦没有拒绝,跟着妙锦和韦继勋离开了院子,开车去了韦家。 他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三份礼物,是从埃及带回来的莎草画。很多游客在当地买的都是假货,不过高煦这几副是传统老店里买的,纯手工制作。 当然相比这点纪念品,韦承华显然对高煦的另一样“礼物”更有兴趣。这让高煦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有个城里的朋友告诉他,其实挺不喜欢老家的人送土特产,还是送|钱更刺激。 于是饭后高煦提及了近期的计划,准备做一个动画、一个剧集。 几个人到房里聊天,一会儿便有年轻女孩专门端茶送水。但现在这些女孩,跟以前的丫鬟不一样了,她们的服务只是一种工作,不可能再有任何人身依附关系。 高煦坐在韦承华的旁边,侃侃道:“动画的出资方、制作方,我想让韦老来做。我也会以‘梦孵化’工作室的名义,参股投资五千万圆。因为有了上次的市场经验,我对这一部动画的盈利概率、很有信心。当然,也得听听韦老的意思。” 韦承华马上点头同意。然后这次的商议,高煦连剧本也没有做出来。韦老还是那样,他只相信自己信任的人,而不管产品本身。 高煦接着说:“计划中的剧集,风险便有点大了。因为我没有经验,且演员等人为因素更多,极可能亏本。我不是为了赚钱,只打算趟趟路。制作方仍然交给韦家,我来出资、加上从外面拉点投资。” 韦承华听罢,忽然说道:“小刘的意思,想让我们包赚不赔? ” 他的长子、女儿妙锦,都侧目看向高煦。 高煦带着笑容,不过渐渐觉得有点尴尬。 韦家的势力,可不止韦承华一家那么简单。高煦已经完全意识到自己不是皇帝了、甚至出身也不怎么样,跑到大树底下,有时候能省不少事。譬如上次在矣及找门路,高煦便靠了韦家。 然而最重要的是,上次妙锦贷款出来的五千万圆,本质上来源于韦家;没有那一大笔资金,高煦不可能成事。 当时主家韦忠明请客的时候,高煦把话说得很好听,但好听的话也不全是假话。一般情况下,他不会说完全违心的假话,最多就是加点修饰罢了。 投桃报李,关系才能长久。高煦这回确实有回报的意思,既然要回报,当然得实质的东西:利益。 妙锦似乎已经看清了高煦的操|作,眼神里也流露出了明白的意思。高煦坦然地与她对视,仿佛在提醒着她、在矣及说过的话:你是你,韦家是韦家。 她一直有点避世的心理,但高煦一向入世,他经常也很厌烦那些世事,只是觉得这样做有用。也许今生,妙锦不太需要高煦的保护,但某些时候、她可能须得高煦这样的俗人。 高煦沉吟片刻,说道:“韦老言重了,投资就有风险,无非风险高低的区别,哪能包赚不赔?而计划中的这部剧集,风险确实很大,我只是不想把劣质投资、推荐给韦老,那不是坑你么?” 韦承华打量着高煦,眼神好像不认识他一样,接着指着高煦,回头道,“你们伯父说小刘有见识,我觉得他更重要的是人品好,厚道。” 高煦忙道:“晚辈可经不起夸。” 妙锦也笑吟吟地看着他。 韦承华轻轻一拍茶几,说道:“两个项目我都要投,我相信小刘的眼光。” 高煦收敛笑意,淡定地提醒道,“剧集真的会大概率会亏本,我这人事业心不强,有时候就是兴趣。” “没事。”韦承华笑道,大方地摆摆手。 高煦想了想,觉得示好也不需要太刻意,便道:“那韦老投一千万就行。主要的空闲资金,我建议韦老投入到动画项目上。下一步动画,我打算乘胜追击,做风格类似的东西,应该还会盈利。” 韦承华伸出手道:“就这么说定了。” 高煦伸手握住韦承华有些枯槁的手,俩人直接在口头上达成了协议。 老人没一会儿就离开了房,接下来便是韦继勋陪着高煦,带他参观这座复古院子。今天没看见妙锦的二哥,听说还在京师。太仓和京师,分别是大明国的经济和政|治中心,这些大家族的人一般都在两地有产业。 韦继勋今天才当面认识高煦,俩人倒是相处得不错。 不过高煦寻思着,如果他不是以前当过皇帝、或者现在没有成为同等的有产者,任何一种情况下,他可能就与韦继勋谈不拢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五十四章 挺有意思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大舅哥韦继勋的年纪、比高煦稍大,也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但高煦很清楚,俩人之间,原本有一道几乎不可逾越的鸿沟。直到高煦通过第一部动画的成功,他不仅步入了资本阶级,而且获得了淑妃金扇奖这类高端的光环,鸿沟才得到了弥补。 正如高煦对杨盈说过的话,钱对他来说,最大的作用并非物质享受。 当然妙锦可能也会接受、高煦与韦家不怎么来往,她甚至提及过私奔。但这样的办法毕竟有后遗症,高煦认为,主动融入适应环境、才是最好的结果。 也许韦继勋此前的建议有一定道理,高煦应该配置资本、稳定阶级,避免“坐电梯”一样地变化。 不过他暂时没考虑那么多,因为对将要开始的项目,他还是很有信心。 这处大院子里,有多栋办公楼建筑群,韦家的两个公司拥有完整的设施和人员。而高煦的梦孵化工作室,只有一个套房,雇员目前只有俩人,规模便显得非常微小。 工作室租用了影片厂的屋子,位于最高的那栋办公楼,在十二层。从正门进去,有一间厅堂,往里走有三间稍小的办公室、正面都是玻璃墙。 高煦等三人把这里收拾了一番,很快就能安排前期的工作了。 “王律师兼职一段时间助手,接一下平时的电话,接待来客。我们与动画厂、影片厂的合同和协议,你也要经手评估。”高煦道,“因为小邓得准备着手动画剧本,这段时间她的工作,最好少一些打搅。” 王诚点头道:“没问题,大概就是秘的活。不过要是做得不周到,刘总可得包涵。” “人手不够,暂时的杂务、差不多能维持就行了。”高煦道。 他想了想,接着说道:“我们先从动画入手,准备剧本、各方协议。然后我再招聘几个人,日常助手、剧集编辑,之后便可以安排剧集的事宜。” 俩人都回应明白了,于是开始工作。 高煦与小邓一起走进一间办公室,他又回头道:“你到上发招聘广告,咱们需要一个日常助手、一到两个擅长古装剧的编剧。因为剧集导演那边,通常也会有人完善剧本,所以咱们的编剧团队不用太多人。” 小邓问道:“刘总有什么具体要求,薪酬怎么定?” 高煦道:“助手要求不用太多,差不多就行了,编剧叫他们发简历。薪酬你查查同类招聘,先定个范围,到时候面试再细谈。”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茶壶去饮水机上接水。小邓走了过来,伸手道:“刘总,让我来吧。” 高煦把茶壶给了她,便走到了靠外的玻璃窗边,一边看着外面的风景,一边琢磨着动画的选材。 《疯狂动物城》,这个名字已经在他的脑海里盘旋了好几天。他投资动画只为了赚钱,这部《动物城》与上一部相比、大概有些相通的特点。 没有多少文化特质,能让全球各个文化圈都能接受,也不挑特定的动画爱好者,受众极广。比如高煦,以前他对动画完全没有执 念,成年之后他就不太喜欢动漫相关的东西了,但并不影响他喜欢看《寻梦》、《动物城》这类动画电影。 苏伊士运河以东、西美区以西,广大的传统势力范围,都是确定的庞大市场;而且上部动画也能进入欧洲等地区。高煦要赚钱,就不能只考虑明国观众。 雅俗共赏。普通观众有看点,搞笑、悬疑、反差萌,譬如光是那个叫“闪电”的树懒,就能吸很多粉;眼光更高的观众,里面又有不少隐喻,看起来也有嚼头。所谓男女老少都能看看。 而且大明政府现在宣扬“价值认同”。动画里释放出的对各大文明的包容价值观,由大明这个世界唯一强|权国家的动画厂放映出来,是比较恰当的善意表达。政府方面应该也会满意。 高煦再度权衡了一番,便暗自下了决定,开始着手回忆描述。情况和《寻梦》差不多,主要情节他记得很清楚,不过细节上需要慢慢回想,很多地方印象比较模糊了。 好在这次小邓能在旁帮忙,王诚工作也很尽心。有过合作经验的三个人,让小小的工作室运作良好。 及至旬末,高煦提早下班了,回家与妙锦一起做饭。因为妙锦今天下午肯定要来。 俩人刚吃过晚饭,高煦便接了个电话,刚接起来他就感到有点意外,竟然是孙静打过来的。 “恭喜啊,说得有点迟。不过我在电视上,看了那天淑妃金扇奖的颁奖典礼。”孙静的声音道。 高煦看了一眼妙锦,按开了免提。妙锦笑着微微摇头,把碗收到厨房去了。 “多谢。孙总最近还好吗?”高煦道。 孙静道:“不太好,失业了。” 高煦愣了一下,说道:“你是很有能力的人,重新找份工作应该不难。” 孙静的声音里,让高煦的眼前好像浮现出了一个疲惫的笑容,“你离职的时候,好像提过一句,我如果走投无路了,可以到你那边工作。不是开玩笑的吧?” “当然不是开玩笑,而且我也是好意,客观地说以前孙总对我算比较照顾的。”高煦道,“不过我现在那个庙,恐怕有点小,目前工作室只有三个人。平时开工资不是问题,不过对你的职业发展、似乎不太有利。孙总的职业规划应该是管理方面吧?” 电话里沉默了一阵,孙静的声音再次传来,“今晚有空吗?” “怎么?”高煦反问道。 孙静道:“去酒吧喝点酒。” 高煦道:“你来太仓了?我问问女朋友。” 孙静道:“嗯。那个韦家的千金?” 高煦捂住话筒位置,走到厨房门口,“你听到了吧?以前的上司,给你递纸巾那位。她暂时没工作了,想到酒吧见见面,你愿意去吗?” 没想到妙锦毫不犹豫地点头道:“行吧,见面聊会儿天更好。” 高煦听罢,拿起手机道:“哪里?” 孙静说了个大概的地方。 高煦挂掉了 电话,想了一下,觉得也没啥问题。明国的治安还好,包括酒吧那种地方。 像上次孙静喝醉了,撩|了个小伙又反悔,那小伙很生气、但也只是嘴上说几句,并不敢怎么样。主要是犯|罪代价太大,明国男人大多也不怎么缺女人,实在找不到的去国外那是相当受欢迎。而矣及那个阿缅就不同了,没去酒吧也找到莫娜住处、为非作歹。 俩人换了衣服,便坐高煦的小银马出发了。妙锦穿了一套深色衣裙、高跟鞋,高煦也换上了正装风格的衣裳,只不过把白衬衣上面的扣子解开、看起来更随意一点。因为太仓的很多酒吧,好像不少白领下班就去了。他俩这样穿着,会比较从众。 高煦一边开车,一边观察着妙锦,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还好吧?” “挺好的,我第一次去酒吧,长长见识。”妙锦笑着说道。 高煦不动声色道:“上次在苏州,我去酒吧接孙静,她刚约好了一个帅小伙,临时反悔了。我觉得,她平时没少玩。” 妙锦微笑道:“那又怎样?你情我愿,现在这种事不犯法。” “确实。”高煦点头道。 妙锦又道:“如今的男人都不太在乎这个了,看得很开,也就是我们还守旧。” 到了地方,高煦把车停好,便带着妙锦走进了一间酒吧。这酒吧感觉还好,气氛没那么疯狂。光线昏暗暧|昧,客人们大多好生生地坐着喝酒聊天。有个驻唱的妹子,正在话筒旁边唱着靡靡之音。 今天孙静还没喝高,她伸手挥了挥手。高煦和妙锦便走了过去,随意地介绍了两个人。孙静站了起来,看着妙锦,俩人友好地握了一下手。 服务员端着一个心形的盘子过来了,里面装着许多杯造型不一的调味酒。孙静道:“我先点了这个,你们想喝什么就点,不用客气。” “就这个挺好。”高煦道。妙锦也轻轻点头。 今晚孙静和上次在酒吧的风格相似,她穿着短裙、吊带,脸上化着妆,丰腴的胸前一片白花花的颜色。高煦有点不太自在,目光尽量回避着特定的位置,但余光里还是把她的样子看清楚了。 不管怎样,她的身段和打扮,确实很能引起男人的欲|望,如果她独自来这些地方寻欢作乐,必定相当容易找到目标、还能随便挑选。 “以前在工作上,孙总关照我不少。”高煦端起一只酒杯。 三人碰了一下,孙静一口喝完,“嗤”嘲笑了一声:“你这人真是挺没意思。” 高煦笑道:“你说得对。” 孙静转头看着妙锦,“小婉,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说,如果要约男人,刘刚这样的不是好选择、有点闷。” 妙锦露出了十几岁女孩儿难有的笑容,说道:“长久相处的话,是不是就挺有意思了?” 孙静顿时侧目,饶有兴致地看着妙锦,“下次他再欺负你,我跟你站在一起。” “好啊。”妙锦笑吟吟地端起酒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五十五章 毛衣与古籍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灯光的颜色变幻莫测,两个女子的皮肤,也在不同的时刻、笼罩着不同的光彩。不远处的话筒后面,驻唱歌手正唱着情歌,撩|拨着夜色灯火下的男女。 在这样的场合,孙静穿得很清凉,身材十分性|感,高煦与她说话的时候,也尽量避免盯着她。并非他不敢看,当年在皇宫里什么绮丽的场面没见过?实在是顾及妙锦的感受。 就像先前、两人在车上的时候,高煦便故意说了点孙静的坏话,说她在外面没少玩。实际上,他根本不在乎孙静的私|生活。 杯盏交错之间,三人一边喝一边聊,起初言语都还算讲究有分寸。后来又上了几瓶干红,喝点有点醉、酒精终于让他们都更随便了。 隔壁座的几个衣冠整齐的男女,这会儿也开始动手动脚、勾肩搭背。高煦当然没有那样,他还很清醒。 “你觉得,男女之间,会有简单的友情吗?”孙静拿起醒酒壶,给妙锦面前的玻璃杯倒酒。 妙锦微笑着,轻缓地说道:“怕是难免有些许暧|昧。” 高煦忍不住劝道:“酒差不多就行了,要不喝点水?” 孙静转头道:“你放心,今晚就算要你送,不是还有小婉在吗?沾不上你。” 高煦面露尴尬,随口笑道:“孙总说哪儿去了,你要找个男人,那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孙静带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傲气,顿时让高煦想到了她在公司的神态。她拿手撑着下巴,盯着高煦道:“你说得对!” 她的头往下一垂,又抬了起来,说道:“我要找的话,能找到更英俊更有趣的男人。” 高煦觉得她的目光有些挑衅的意思,但他也不必在意,他的心态早就比较淡定了。 孙静又摇晃着头说道:“但是说句实话,有时候也感觉自己很累。你刚做助理的时候,怎么说呢,好像人很可靠,还能抵挡诱|惑。男人是什么样,我不是不知道,你这样的人特别少,不好|色……” “噗!”高煦忽然把嘴里的冰水喷了,忙拿出手帕道,“不好意思,因为第一次有人这么评价我,一时有点激动。” 妙锦也笑着看他。 孙静本来就有点醉了,对这样的失态不以为然,她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那时我不知道你有小婉,传言你离婚了。不过以为你就一个办事员,想着不合适。现在你有钱有事业,却也有韦家小姐这样的女朋友。所以我们都不用想太多,就是同事、曾经的同事,不可能有别的问题。” 妙锦道:“或许,孙姐还是想要个长期伴侣。” 孙静的眼睛看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儿,看着妙锦:“现在大多时间我挺开心的,不过想到以后有皱纹了、身材走样,还有人愿意陪我吗?心里就偶尔有点慌。” “无论男女,到了一定年龄,都难免有点慌。”高煦道。 妙锦轻轻拿起酒杯,“愿孙姐早日遇见良人。” “叮”地一声清脆的玻璃杯碰撞声,孙静笑道:“随缘。”她仰头喝了一口,放下酒杯道,“我结过婚,其实吧,这东西就算得到了,也不一定 靠得上。没得到的时候,憧憬太好而已。” 几个人各自喝着酒和冰水,沉默了一阵。这样的时候,一般高煦会倾听歌手唱歌,也不必强行去找话题。 但这时他才恍然道,“刚才唱歌的人呢,什么时候走掉的?” 妙锦道:“应该去休息了,一直唱嗓子受不了吧。” 孙静笑道:“刘刚,你为我们俩唱一首?” 高煦忙摆手道:“算了,要美女唱,才能赏心悦目。” 孙静哼哼道:“你这算是歧视女性么?” “可别给我戴帽子。”高煦用玩笑的口气道。 妙锦却笑盈盈地说:“那边正好有一张琵琶。” 孙静高兴道:“哟,刘刚还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呀,今天你得让我见识一下。” 妙锦也怂恿道:“没事,别紧张。”她顿了顿笑道,“要他给别人表演,那真是不容易。” “我想想唱什么。”高煦不再推辞,既然妙锦想听。 他心里早已想到唱什么了,因为现代歌曲只有一首是他特别熟悉的。很多年前的第一世、他的女友最喜欢的一首歌,他为之专门练习过,每到KTV那样的地方必唱,唱过太多遍了,后来脑海中也偶尔会回响起来。只不过临时他得回忆一下歌词。 过了一会儿,高煦便起身道:“那么,在下嫌丑了。” 妙锦掩嘴笑了起来,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高煦走了过去,把墙上的琵琶取了下来,试了两下弦,然后来到话筒后面。只有他的两个女伴在看着他,人们没怎么留意,别的只有一两个人转头看了一眼。 他开始弹前奏,用琵琶的弦声、演奏现代风格的曲子,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这夜我又再独对,夜半无人的空气。穿起你的毛衣,重演某天的好戏……”起手这一段调子有点低沉,粤语歌词,而且这首歌的咬字有点难。好在高煦曾经非常熟悉,唱得没什么大问题,情绪也尽力融入意境了。 对于此时的人们来说,这是一首新歌。果然很快就有酒吧的顾客转头过来,留意到了他。 高煦穿着皮鞋、深色正装外套,白色里衬的衣领敞着、直到锁骨下方,他的头发也不长不短很整齐,显然不是酒吧的歌手,而是一个顾客。几个女客被吸引了注意力,久久地瞧着这边倾听。所以看反响,他唱得应该还可以。 如今的高煦,大多时候已是很沉稳收敛的人,所以唱到那句“将肌肤紧贴你,将身躯交予你”的时候,孙静的神情有点动容,目光露出酒精酝|酿下的迷离。高煦看在眼里,忽然觉得孙静听得懂粤语。 而妙锦听不懂,高煦当然清楚。以前的皇宫里,小荷是潮州人,但平时她只说京师官话。只有高煦能听懂小荷偶然间的方言。 “让唇在无味的衣领上,笑说最爱你的气味……”高煦一边对着话筒唱,一边看着妙锦。妙锦听不懂,脸上带着微笑。但高煦倒把自己给感动了。 现在他已经记不清、那时女友的相貌,除了空洞的回忆什么也没留下,但他想起了 妙锦亲笔写的那本。陈旧发黄的纸张,在他年迈的时候时常放在枕边。脑海中的记忆幻想不断闪过,他的情绪变得尤其投入,陶醉在了自己的心情中。 一曲罢,周围响起了一阵稀疏的掌声。高煦向观众行个礼,然后把琵琶放回原处,回到了位置上。 妙锦看着他说道:“没想到,你唱得挺好听。” “那就好。”高煦笑道。 孙静神情异样地打量着他,勉强地笑了一下,没有吭声。 “你怎么会粤语,跟小荷学的?”妙锦问道。 高煦摇头道:“说来话长,回去了给你说。” 孙静忽然说道:“要不今天就这样吧,我去买单。” 高煦道:“我在这边安家了,地主之谊,你懂的。” 孙静收起钱包:“那好吧,我也不想太要强,要占点你们男士的福利。” 高煦把钱付了,然后拿起手机在上找了类似代驾的服务。三人继续在酒桌边坐着喝水,等着开车的人过来。 这时孙静才说道:“我没听过那首歌。” “嗯……”高煦应了一声,不解释。这个时代的东西太丰富了,有一首歌没听过,十分正常。孙静只要不问歌名,高煦就不必解释什么。 妙锦果然说听不懂歌词,于是高煦要了纸笔,把歌词写下来给她。 此时夜色已深,驾驶服务的人打电话来了。三人走出酒吧,先让孙静回酒店,然后高煦与妙锦回家。 妙锦坐到客厅的椅子上,拿出了先前写的歌词,忽然说道:“这首歌不属于这个世界,上次你说过,那时好像有个女友?” 高煦倒了两杯水过来,坐到旁边点头道:“我起初接触赌|博,就是因为她爹治病要钱,我想走捷径。这首歌是她最喜欢的,我不知道唱过多少遍了。” 妙锦的情绪有点低落,“显然路没走对,之后她怎么办的?” 高煦道:“另外找了个有钱的人,不过有钱好像也没治好她爹,而我则继续赌|博,上不了岸。” 妙锦没再说什么。 高煦瞧着她,主动说道:“时间很神,我刚才在酒吧弹唱那会儿,自然会想起她,心里却完全没有感受。” 妙锦似笑非笑地摇头道:“我看你那一刻挺深情的嘛。” “那是因为想起了你的,亲笔写的那本。”高煦道。 他看了一眼妙锦手上的歌词,又道:“毛衣与古籍,究竟有多少不同?” 妙锦立刻转头看着他,情绪似乎有点失控,“这一次,我不会早死那么久了。” “好。”高煦笑道。不过妙锦比他小十多岁,正常来看、也不会再发生同样的情况。 妙锦轻轻靠着他,“你根本不是孙静说的那种人,但我知道,她为什么会说你不好|色。” 高煦随口叹道:“时代变了,没办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五十六章 先来先得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这个旬末的时光,高煦的状态与平常有些不同。 他既不想出门去商业圈转悠,也没有别的兴致,继续回忆着动画中的细节,慢慢在册子上记录下来。不过因为是休息的日子,他倒一点也不急。 偶尔他会抬头瞧瞧妙锦,她正在客厅的桌旁做着一些琐事、神情惬意。高煦看到她的表情,下意识地感到了心安理得。不用担心冷落了她,似乎也不必解释什么。 妙锦的性情与以前相比有不少变化,但是心性大概依旧保持着古典的恬静。加上今天她穿的棉质袄裙,传统服饰更添了这样的气质。 她摆好了东西,拿起了一支毛笔开始写。过了一会儿,高煦终于有点好,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了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隽秀字迹,上面竖着已经写了几列字: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子兴视夜,明星有烂。将翱将翔,弋凫与雁。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这是《郑风》里的一首。”高煦道。 妙锦转头道:“好记性。” 高煦欣赏着,点头道:“不错不错。” 妙锦问道:“你是说诗,还是说字?” “字。诗选得也挺有意思。”高煦笑道。 妙锦轻盈地转过身来,“那你当时是想念我的字,还是我的人?” 高煦顿时明白了,她还沉浸在昨晚的情绪中、记得高煦提到古籍时的物是人非。 当然是借物寄情,毕竟字写得再好,那也只是死物。不过好像并不需要累述。 高煦不禁靠近了一些,伸手用手背轻轻抚着她脖颈上的肌肤。妙锦抬起头,两人的脸离得很近了,相互默默地看着。高煦闻着她身上若有似无的清香,感受着她洁白光滑的皮肤。 妙锦对他来说已经是早已熟悉的人。不过全身心的接受,以及喜爱亲近之情,绝非那灯火酒绿中新鲜性|感的陌生女郎、可以比拟的。她就像有一种魔力,让高煦想要埋进她日渐丰|腴的胸口上,贪婪地呼吸她的气味。 妙锦的目光流转,眼神微妙地变化着。高煦想起了以前的贵妃,而眼前的她,容貌陌生、眼神又很熟悉。当然熟悉的不仅是她的眼神,还有笔下的字迹。 旬末一连三天,妙锦都没回她家,俩人也没去别的地方,就呆在这栋房子里。时间却仿佛过得很快。 休息日结束后,高煦便恢复了工作的状态,一早去影片厂,经营他那小小的工作室。 小邓看到高煦进门,立刻就说道:“刘总,招聘广告发了出去,已经有好几个人投递电子简历、想应聘助手,但发简历的编剧只有一个。我看那些人的介绍都还可以,今天就先安排了一个人来面试助手。” “好的。”高煦点头道,“一会儿咱们先整理一下情节脉络。” 王诚打了声招呼,继续守在工作室的座机旁边,整理着文件。 高煦与小邓走进了一间里面的办公室。办公室比较隔音,不过 面对大厅的整道墙都是透明的玻璃,也没拉帘子。 没多久,果然那个应聘的人就来了。高煦接起电话,王诚的声音道:“刘总要不亲自看看?” 高煦放下电话,抬起头,隔着玻璃就看到了一个女子站在大厅里。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观察着那个陌生女子。 她化着淡妆,长得不错,穿着白色的长裙看起来有点仙,但从脖颈、手臂上的皮肤看可能有三十多岁了。女人不管保养得如何,皮肤和妙锦那种十几岁的女孩儿、细节上是不同的。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高煦瞧她的眼睛好像有点灵性、举止衣着也算得体,直觉上、她应该是受过教育的人,而且有一定的头脑。 高煦走了出去,王诚的声音便道:“这是我们的刘总。” “刘总,你好。”女子轻轻弯了一下腰,双手把一份纸质简历递了过来。 高煦伸手接了,完全没打算看,便径直说道:“实习期三千,为时一个月,转正五千、保险什么的都有。这样的待遇满意吗?” 他有参照的薪资,便是以前在大公司做办事员时的薪水。但大公司不是谁都能进,待遇应该算比较好的层次。 果然女子脸上一喜,毫不犹豫地说道:“满意。” 高煦点头道:“那行,上班吧。” 女子愣在了那里。 “王诚,你告诉她平时要做的事,其实不复杂。另外把雇佣协议签了。”高煦说到这里,才恍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观察着高煦,答道:“刘总,我叫余妮。” “好。”高煦拿起她的简历转身走回了办公室,然后把东西丢在一边,完全没看。 因为所谓助手,就只是接接电话、接待来客,打印点东西,做些杂务,也许高煦应酬太多的时候,再安排一下行程。实在不需要太大的能力,即便做得不那么好,也不影响总体,再说还有一个月实习期。高煦觉得没必要过于挑拣,谁先来就是谁。 高煦忙活了一天,回到家里,发现餐桌上有两个菜一个汤。上面还留了字条,漂亮的毛笔字写的。 妙锦说她前三天身体很累、嗓子不舒服,她爹今天也回太仓来了,所以晚上在家里住。 高煦拿起手机发了条信息,便洗手吃饭,继续在家里工作。只有这阵子比较忙,把剧本的主要内容搞出来就好了。 一晚上的睡眠也不太好。他确实意识到,睡觉前想得越多、越不容易睡着。而且现在他是有规律的上班生活,早上还得按时起床,难免会影响精神状态。 高煦开着小银马,沿着熟悉的道路去影片厂那边,心头依旧寻思着每一段剧情里、还有哪些有趣的细节。 就在这时,忽然前面的一辆越野车一个急刹!高煦的车跟得非常近,他有点迷糊的脑袋瞬间变得清醒,下意识地一脚刹车踩了下去。但电脑系统反应更快,直接自动刹车了。 轮子下面发出“咔咔”几声响,防抱死的系统也自动运作。“砰”地一声,小银马还是 顶上了前面那辆车,制动距离太短,电脑也没办法。 接着高煦眼前一片白色,气囊直接扑在脸上。仪表台上的东西都响了起来。 “我曹。”高煦骂了一声,解开安全扣,打开车门钻出驾驶室。 前面的车门也开了,走下来个男子,问道:“要叫救护车吗?” 高煦埋头一看,又看了驾驶室一眼,摇头道:“不用了。” 那男子马上打电话报警,然后拿起手机拍撞车的地方。 高煦在路边坐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那男子在那忙活。 过了一会儿,男子走过来了,说道:“前面忽然窜出来一条狗,没见到主人,我不是故意急刹。不过你这追尾,官铺肯定判你全责,两辆车都得赔,找保险公司吧。” 高煦点了一下头,看着面前的烂摊子,想到官铺、保险公司的麻烦流程,他便从兜里掏出手机来,直接给余妮打电话:“小余,你在哪里?” 对面有点急:“刘总,我还在地铁上,会尽快到公司的。” 高煦道:“先不用去公司了,我给你发个地址来,你来帮我处理保险修车的事。” 电话里道:“好的,刘总。” 旁边的男子听到这里,又忍不住看了一眼高煦那辆车,面露困惑之色。 男子好心提醒道:“还得等等官铺的人,不然说你喝了酒,才会想跑路。” “有道理。”高煦点头道。 男子拿出了一盒烟,向高煦示意。高煦摇头道:“不抽,谢谢。” 官铺的人骑着摩托车来了,果然如那司机说的,直接说是高煦的错。理由很简单,主观上高煦原本能够避免事故,那就是别让车跟那么近。如果没有异议,官铺就能立刻给出裁定,近期去领裁定。 高煦表示没有异议,并上车尝试了一下,启动机盖冒烟的车靠到路边,扔在那里,他便招了一辆出租车直接走人。 他到工作室的时候,王诚与邓家敏已经到了。高煦径直走进办公室,看见靠窗的地方有沙发,便径直躺在上面,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没一会儿,小邓拿着一张毯子进来,放到了高煦的身上。 他拿起手机,告诉了妙锦早上发生的事,不得不解释了一通,人没事、有自动刹车。然后少不得要听妙锦一番千叮万嘱。好在她的声音挺好听。 快到中午的时候,余妮才来到工作室,向高煦汇报了办事的结果,拿了一张提车的票据给他。她在中途遇到了一些困难,比如去官铺取裁定、她不是车主,去千里雪销服店办修车协议、保险单也没有。 但小余都想到了办法,比如拿她昨天才签的雇佣合同,说服警|察,即便有差错,裁定也可以再次打印、并不影响裁决结果等等。总之事情都办妥了。 高煦顿时觉得,这员工好像挺靠谱,也有人际沟通能力。在心里面,他已经默认小余度过实习期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五十七章 自愿忽悠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下午四点,楼下院子里的人多了起来,车子一辆辆地驶离大门。王诚主动要送高煦回家,高煦便没拒绝,道了一声谢、与王诚一起下楼。 高煦上了副驾驶室,没有坐后排。因为王诚不是司机,要是在古代得是军师那号角色。 这个时间段,路上的车非常多,主路上的车流不见首尾,就像一条庞大的钢铁洪流。 王诚时不时与高煦聊几句,说他的妻子管得很严,生活完全没啥惊喜什么的。去年他有阵子失业了,每天妻子都没好脸色,好在今年挣了大钱,家里才顺心了不少;可她最近天天约着朋友往外跑,说是去喝茶逛街,也不知道究竟在干什么。 好像身边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烦恼,不过并不是多大的事。高煦只能随口说几句好话。 这时高煦从车窗里看到了一栋建筑上,有一个巨大的八梁冠标志。 “在旁边停一下,我进去逛逛。”高煦道。 王诚把车靠到路边,转头道:“我跟刘总一起去?” 高煦道:“不用,你别耽搁回家的时间,我一会儿坐出租车。” 王诚点头道:“那行,我先回去了。” 高煦道:“明天见。” 果不出所料,这是一家公爵牌汽车的销服店。里面除了员工,顾客并不多。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女人带着笑容上前,打了声招呼。 高煦点头回应,很快便被一辆跑车吸引了目光。他走了过去,仔细地端详着那辆车。 外表做得非常犀利好看,车身各个角度的尺寸很恰当,匀称优雅而不失力量感。轮廓由多个板块组合而成,整体线条很流畅,局部却没有流线弧度的圆润感,所以更具阳刚之气。颜色也不错,灰色银光的车漆,稍显内敛。 旁边女人的声音道:“放在世界上,这也是机械技术最先进的一款跑车。十二缸超强动力发动机,搭载的离合器换挡速度、理论上一秒可以换二十五次。地盘据有自动感应升降技术,既能保证极限状态的稳定,也能适应各种路况。整体符合空气流体科学,兼顾性能与艺术,由著名的艺术家与工程师共同设计。” 高煦看了一会儿,沉吟道:“现在我才买这款车,会不会太晚了?” “啊?”女人愣了一下,忙道,“我们这个品牌,主营有超级跑车与超豪华轿车,先生要不要看看那边的轿车?” 高煦完全没兴趣,因为妙锦已经有一辆同品牌的。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过来,说道:“怎么说话的?这位先生年轻有为,不正好开跑车吗?” 女人有点尴尬道:“我去拿点喝的,您要喝什么?” “茶。”高煦道。 他稍微有点犹豫,笑道:“我上下班那辆车,昨天给撞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修好,想再买一辆代步。不过这么霸气的跑车,好像有点太高调。” “您坐。”中年男人似乎正在想台词。 高煦便在那辆银灰色跑车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继续 细看。 中年男人的声音道:“在经济链顶端的人,有钱要高调消费,有识之人一定会觉得您有社会责任感。” “有这种说法?”高煦有点好。 男人道:“您看,咱们大明国的人,大多都衣食不愁,主要是想有高收入,拥有好东西,让生活过得更好。 而好东西并不缺,大明的工业能力早就过剩了,问题不在生产的规模,而在于能卖出多少。不然造出来没人消费,那还造它做什么?可大家要有钱,才能消费啊。 先生买一辆车,花一百万圆,汽车厂的员工有收入了;平均保养一次得两三万圆,我们也都有收入了。我们有了钱又会买别的产品和服务,继续让其它行业的人得到收入。这不是为社会做贡献么?您还得交税,又为国家做了贡献。” 男人指着那辆车,眼神里充满着热情,用十分肯定的口气道,“我觉得它,非常适合您这样有社会责任感、有大胸怀的成功人士。” 高煦用异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男人,不禁脱口道:“啧,我觉得你简直是个人才。” “过奖过奖。”男人面不改色道。 高煦双手在大腿上一拍:“成,就冲你刚才那番话,我买。” 这时之前的女人端着一杯茶过来,中年男人道:“你带着这位先生去刷卡,办手续。” 女人一脸震惊,接着用膜拜的眼神看了她的上司一眼,又转头看高煦。中年男人道:“这么贵的车,性能会有问题吗?人家看重的是情怀,是胸怀。” “是,你说得是。”女人道。 于是高煦稀里糊涂地、就花了差不多一百万圆,他过去大概看了一眼车库里的新车,然后办好手续。还有上牌之类的事,不过高煦不用管,留下驾驶证,明天来开走就行了。 第二天临近中午,他便离开了办公室,叫了辆出租车。他专门去了销服店一趟,很快坐进了他的新车里。 感觉,就像直接半躺在路面上。 不过启动时那低沉而有质感的咆哮声,顿时让他感受到了新鲜和刺|激。现代物质文明的扩张下,哪怕只是出行一项、欲|望就仿佛无所止境。 高煦心情良好,把车开到了影片厂的院子里,遇到很多人正在去公司食堂吃饭。 很快他就意识到,昨天那中年销售基本是在忽悠,只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辆车太吸引目光了,而且人们的目光、好像也没觉得车主是有责任感的人。许多人都往这边看,有些女人甚至停下了脚步,等着看车里出来的人。 高煦爬出车门,忽然看到了小余,便主动招呼道:“你去吃饭?” 小余点了点头,瞧着高煦的跑车,“刘总的新车好漂亮。” 高煦想起销售说的保养一次就要两三万,脱口道:“主要是贵。” 小余笑道:“对您来说,应该也不算贵。这车大概一百万吧。” “嘿,你还挺懂的。”高煦道,“不过要不是昨天撞坏了车,我还没想到这茬消费。” 小余轻声道:“我没别的意思,不过那辆千里雪确实不太符合刘总的身份,该换了呢。” “不换,全都要。”高煦道,“我这人,喜新不厌旧。” 两个人正好相遇,便同行去食堂吃饭,免费的。公司里的午餐,一般都不太好吃,但是卫生营养没问题。 高煦取了饭菜,找了个角落坐下吃饭,因为这里很多人都认识他,懒得打招呼。如同昨日在王诚的车上,不是在上班时间、高煦也尽量避免说工作的话题。 他随口问了一句:“小余应该成家了吧?” 小余的神情似乎闪过一丝伤感,摇头道:“没有,单身着。” “哦。”高煦发出一个声音,不再多问。 她的脸型长得不错,瓜子脸挺秀气,年轻的时候肯定是个美女。现在也不差,不过皮肤确实稍稍有点松了,气色也不算好。性格好像也算温和,按理是有追求者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还单身。 高煦没说话,很快就把一大盘饭菜吃完了。但是他心里话是,这饭菜、似乎还不如以前的天苏公司的食堂菜。 小余就吃得很慢,慢吞吞地吞咽着。她看了一眼高煦干干净净的盘子和碗,继续吃。 高煦端起汤碗,慢慢地喝着,说道:“我觉得你办事很熟练,以前做过秘相关的工作?” 小余抬头道:“对,毕业后,直到前段时间,一直当秘。这是我第二份工作。” “难怪。”高煦点头道。 小余低声道:“我还兼职前总管的情人。” 高煦:“……” 小余一脸疲惫的样子,沉默一阵又开口道,“一开始他说和妻子没有感情了,我那时年轻,以为我和他有结果。后来终于明白了,他便给我买很多奢侈品。再后来我更明白了,奢侈品并不能带来光荣,他又不给我现金或房产,什么衣服包包水晶,旧的拿去变卖也换不了几个钱,我就离职了。倒没想到,这么快能找到新工作。” 高煦看了她一眼:“自己最可靠。” 小余道:“刘总说得对。我还有个同事,找到他家里闹去了,我没去,没意思。” 高煦道:“确实没有好处,无非出口气。”他说罢起身道:“你慢慢吃,不用急。我先去工作室。” 他的动画剧本已经有了眉目,而且这回的条件更好。因为工作室就在动画厂院子里,可以随时找导演李良具体商量,甚至直接让动画厂的员工尝试做原画、也很方便。 下午小余走进了高煦的办公室,说道:“刚才名叫王思的制作人打电话来,他问刘总约见剧集导演的事,什么时候有空。” 高煦道:“就明天吧,上午下午都行,随时过来工作室找我。” 小余点头道:“好的。” 高煦又多看了她一眼。之前两天,小余对他而言、只是个工具人,但或许因为刚才她说出了经历,忽然就好像变成了一个有喜怒哀乐的活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五十八章 有利可图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按照小余与王制作约定好的时间,次日下午王制作便带着人、前来高煦的工作室见面。 来了三个人,除了王制作,还有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以及一个着装时尚光鲜、妆容精致考究的年轻美女。男的是拍过古装剧集的导演,姓郑,女的是一个正在打造的明星,叫兰彩,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名。 他们不是韦家影片厂的签约人员,而是属于一家经纪公司。王制作也解释了,如果双方有合作意向的话,可以用影片厂或工作室的名义、与经纪公司签订协议。据说很多导演与演员,都在经纪公司,这样可以与更多的影视公司合作。 小余自觉地泡了几杯茶,端进了办公室。 郑导演接过茶杯,道了一声谢,问道:“刘总打算拍什么样的题材?” “具体还没开始策划,暂时确定要拍古装剧。”高煦说罢,趁机问道,“咱们大明古代的皇帝能不能拍?” 郑导演想了想,说道:“能的,但是基本须以正面的形象出现。就跟以前唱戏一样的,戏里有皇帝角色,但多半不是本朝皇帝,前朝就随便唱。”他说罢笑了一下。 高煦点头道:“有道理。” 郑导演又道:“影视行业的管理是评级积分制,上映之前要分级,一般所有影片都能上映,无非级别不同。但是有个例外,如果是污名本朝皇帝的片子,多半在分级的时候就要卡住,得不偿失。 所以如果要制作商业片,我不建议以皇帝为主角。一般聚焦皇帝角色的片子,都是一些特定的团体才会投资,不以盈利为目的。” 高煦道:“也就是说,里面出现了大明皇帝,只要不是坏人、那便没问题。” “对。”郑导演道。 高煦看了一眼旁边的美人兰彩,也没搞懂怎么有个演员。 郑导演主动道:“这是我们公司近期重点包装打造的人,如果能合作的话,公司希望兰彩小姐能出演里面的重要角色,增加曝光率。” “请刘总多多指教。”兰彩大方地微笑道。 高煦道:“若是不介意,咱们能不能临场演一小段。” 郑导演侧身与兰彩小声说了一句话,便道:“可以的。” 高煦从来没有涉足过拍戏的行业,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他不仅看过很多电影电视剧,也了解过一些零星的知识。他想起了以前的一个段子,马上有了主意,“这样。旁边那个桌案附近,我掉了一枚针,马上要用。兰彩小姐帮我找,表演寻针的场景。” 郑导演道:“刘总稍等几分钟。” 高煦点头道:“好的。” 郑导演开始给兰彩小声说戏,还亲自演示动作和表情,很是认真的样子。 刚才端茶送水的余妮、还有暂停了动画剧本的小邓,都一脸兴致的表情等待着,她们好像觉得有点新鲜。看起来高煦临时想到的段子,在这个时代没出现过。 兰彩准备好了,走到了桌案旁边,便开始表演。她上下到处察看,又俯身在桌案 下面瞧着,表情有点夸张,一会儿皱眉摸着地面,一会儿一副娇嗔的样子撅起嘴,“究竟在哪里嘛?” 高煦伸手摸着额头,挠了一下,一言不发地观看。他确实没有专业知识,但是外行也有感觉的。他看兰彩的表演、觉得非常出戏,好像很缺真实感。他心里琢磨,兰彩小姐似乎不是在寻找一枚针,而是在向观众展示、她假装各种表情时的美丽,重点是不同角度的美貌。 很快表演完了,兰彩起身微笑着向高煦致意。 高煦不置可否。想到刚才郑导演解释过一些规则,没有任何对不起高煦的地方,高煦便不想说一句难听的话,只笑着应一声。 几个人继续说话,谈起一些拍戏的法门。而这时高煦已经有点失去兴趣了,他无法严谨地阐述自己的判断,因为没有相关经验;他的判断基本靠直觉,但直觉、可能是多种信息的综合模糊结论。 送走了客人,工作室的事务继续运转,不过离下班的时间也不远了。一般的公司,都是下午四点下班。 高煦提前下楼,来到了他的银灰色跑车旁边,打开了车门。 这时那个兰彩走了过来,笑望着他,“刘总要走啊?” “下班了。”高煦道。 兰彩站在车旁,双手捧在胸口,“哇,好漂亮的车!你能带上我吗?” 高煦左右看了一眼,问道:“咦,郑导演没和兰彩小姐在一起?” 兰彩道:“他还在里面谈事情,我想先回家。” 高煦沉吟道,“我还得去接个人,这车一共只能坐俩人。要不,我叫工作室的同事送你?” 兰彩失落地说道:“那我还是等郑导演吧。” “行,后会有期。”高煦带着笑容挥了一下手。 他上车慢慢地把车开出院子,根本没踩油门,不然排气的声音非常大。门口电子感应的档杆、还没来得及抬起,高煦的车就从下面梭出去了。 到了春江区房子的车库,高煦拿出手机看了一下,里面有一个陌生号码、发来了几条信息。第一条是:我是兰彩,怕影响刘总开车,可能发信息更好,你到家了吗? 不知道她从哪里得到的号码,应该是王制作给的。 后面的消息还有一些嘘寒问暖的内容,并问高煦晚上有没有空。 高煦回了一条:不好意思,我有女朋友了,不太方便。 兰彩秒回:这个借口太敷衍了,不过也谢谢你,顾及我的感受。我知道,你就是嫌我不够漂亮嘛。 高煦又打字:不是借口,我说的实话。 兰彩道:你们有钱人,有女朋友、跟拒绝与我见面,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高煦觉得兰彩说的好像也有道理,便解释:你说得对,不过我的女朋友不一样。兰彩小姐很漂亮,但如同别的美女一样,我们只是工作关系或朋友关系。 兰彩:哪里不一样? 他认为自己说得很清楚了,便懒得再解释。他下 了车,从前门进客厅,又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见兰彩没再回信息,便将手机丢在餐桌上,到更衣室去换衣服。 高煦换好了舒服的棉布裤子和套衫,穿了一双拖鞋走出来,忽然看见妙锦站在餐桌旁,手里拿着手机。 “你啥时候进来的?”高煦道。 妙锦有点慌张地放下手机,红着脸道:“我刚进来呀。” “哦。”高煦发出一个声音,走了过去。 妙锦看着他道:“我不是故意的,刚刚有人发信息,我就顺手拿来看看,屏幕也没锁。” “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随便看。”高煦笑道。 妙锦又小声问道:“哪里不一样?” “嗯?”高煦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认真地说道,“说不上来,反正我挺珍惜。”他寻思了一阵,比划着描述自己的心情,“便是……如果咱们有下辈子,我还想和你在一起。” 妙锦柔声道:“我也是。”她立刻抬起头道,“你讨厌得很,说那么肉麻。” 高煦笑了一声,便拿起了一瓶甜红葡萄酒,找开瓶器打开。 妙锦跟出门,来到后院里,问道,“那个兰彩真的很漂亮?” 高煦瞧了一眼妙锦,“比不上你,说实话还行,不过演技有点浮夸,不符合我想象中的剧集风格。另外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显然我对她只是有利可图。” 妙锦不动声色道:“你还亲自挑演员呢?这下好了,有些女人为了事业,很舍得自己的。” 高煦摇头道:“今天那个导演带来的,好像是捆绑销售,我不太满意。再说你放心吧,我什么美人没见过,心里有数。” 他在泳池边坐下来,又拍了一下旁边的懒人椅,恍然道,“忘了拿杯子,咱俩就这么喝吧。” 妙锦道:“我去拿。” 没一会儿,她窈窕的身影就轻快地走过来了。高煦看到她,便觉得赏心悦目,空气中也仿若弥漫着莫名的惬意和美好。 高煦一直看着她近前来,“我瞧着,不少男女都太计较利弊得失了,生怕吃了一点亏,费劲得很。不过这也是家庭变得松散,个体意识得到尊重的表现。” 妙锦“嗯”地应了一声,转头劝道:“那个公司不行,演员想走偏门捷径,好像缺了公平竞争的规矩,这样一来会挡住一些真正有才华者的路,并不是什么好事。你投资的是真金白银,花钱看他们折腾那些东西,不是跟自己的钱过不去吗?” 高煦笑道:“你说得对,不愧在资本家的环境里熏陶了十几年。行吧,这事我听你的,换一家试试。” “我可不是想干涉你的正事,不是怕你吃亏吗?”妙锦有点撒娇的口气。 高煦道:“我的就是你的。” 妙锦露出了笑意:“我不需要,可是爱听你说的话。” 俩人安静地坐在泳池边,池里的清水如同往日,泛着清澈的蓝绿水光。无风的时候,水底的景色也清晰可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古装时代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接下来到工作室面试的编剧,名叫代恒。应该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 高煦从玻璃墙里面往外看,见到那个代恒时,顿时猜测此人估计还没结婚。代恒身上穿着一套崭新的正装、小交领白衬衣,脚上蹬着一双不搭的休闲皮鞋。最让人不太顺眼的地方、是代恒那一头较长的头发,但是和郑伊|健那样的形象不一样,高煦一眼就觉得代恒根本不适合那种发型。有些发型挺好看,但是挑脸。 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人来了,高煦得稍微了解一下。 高煦按了一下桌面上的电话:“小余,叫他到办公室来见面。” “好的。”小余在外面对着电话说,声音从里面的桌面传出来。 代恒背着个包从门口进来了,高煦也起身走到办公室中间,伸手与之握手。高煦直视他的脸,结结实实地握住他的手,停留了好一会儿,说道:“我姓刘。” “代恒。”他稍微愣了一下。 高煦指着旁边的皮椅子,说道:“咱们坐下谈谈。” 代恒客气地说道:“刘总坐。”然后从包里把一份简历拿了出来。 高煦自然没看,说道:“我已经大概看过你的电子简历,以前写过古装剧本?” “前几年上映的几部,我只是编剧团队中的一员,做的是技术活。”代恒说罢,恍然从包里又拿出一叠打印的纸来,“但我有一部独立创作的剧本,只是未受采纳。” 高煦翻了一下,看字体大小、纸张厚度,估摸着有十几万字。他便说道,“我叫小余给你泡杯茶,那边架上有些闲和杂志。等我半个小时。” 代恒听到这里,脸上有些意外,“好的,刘总慢慢看,我今天没别的事。” 高煦拿着那叠纸,坐回办公桌旁边,立刻开始翻阅。因为有过与小邓一起制作剧本的经历,高煦也算了解不少知识。而且他本来就看过各种各样的籍,所以大多文字性的东西、都能欣赏一下。 手里这个剧本,写得其实相当不错。但是高煦仔细阅读了许久,也看出了其中的问题,“题材有点冷门,悬疑的关键元素不够有普适性,挑观众,一开始似乎抓不住人们的兴趣。” 代恒走了过来,苦笑道:“刘总说得对,之前见过一个导演,大概也这么说。但是独自做原创的剧本,不感兴趣的题材写不好,写得好的东西、又不一定符合市场的口味。” “有道理。”高煦点头道,“主观创作是这么回事。” 这个代恒,水平应该比小邓要高得多,能力并不局限于改编和格式。也许小邓也有创作才华,但暂时没有表现出来,她还没毕业就效力于高煦了。 高煦想了一会儿,“咱们工作室一般会有现成的题材、以及故事的大概内容,你需要做的工作,往往都是补充细节和剧情。” “没问题,我之前在团队里就干着类似的活。 ”代恒道。 高煦听到这里,顿时觉得无须再权衡小节,“你的工作除了完善剧本,还得负责与导演合作。只要是拍出来上映的剧集,你参与过的,一集一万圆,如果上映后成绩好,另有奖励。中途可能会不断修改剧本,并且会有工作空窗期,所以另外给你一月五千的定额薪水。你不管改多少遍,反正能维持生活。” 代恒主动伸出手,很急切地说道:“没问题!多谢刘总赏识。” 谈妥之后,代恒似乎情绪有点激动,“太仓这边的房价和生活水平太高了,我本来打算回家乡找份事情干,也好安家立业。这下又有了希望。” “咱们一起把事情干好,什么都会有。”高煦笑道。 这时小余才泡好了代恒的茶,端了进来,但办公室的交谈都快结束了。代恒看着小余,说道:“谢谢你。” “不客气。现烧水,慢了点。”小余的微笑大方得体。以前她给某个公司的总管做了好几年情人,应该见过一些世面。 一旁的高煦看在眼里,觉得代恒的眼神、似乎对小余有好感。这也实属正常。 小余虽然三十余岁了,形象确实还是不错的。她今天穿着休闲衣服,上衣下摆覆盖在长裙上,整个人显得朴素淡雅而干净,十分有亲和力。 招聘到了古装编剧,高煦便将工作室的空间、进行了重新安排。除了大厅,有三间较小的办公室,高煦与王诚一间,小邓、代恒各一间。需要避免打搅的时候,高煦可以去小邓、或代恒的房间商量内容。 《动物城》的动画剧本,高煦负责的工作差不多完成了,剩下的主要是小邓去写,他只负责补充、描述自己的一些见解。 这时,高煦开始着手古装剧的准备。权衡之后,他并不打算立刻制作武德年间的题材。 从剧集的角度,他想做的东西、只有个历史时代背景,故事需要完全原创,要求很高。高煦完全没有经验,还得参与创作,好加入那些秘密元素;有可能成绩特别差。如果没有多少人看,没有影响力,如何能引起“可能存在的人”发现呢? 如果失败了,以后再反反复复拍相似的题材,就会显得十分怪。 所以高煦决定先做别的古装剧,试试水,积累一下经验,留下更多的回旋余地。 此时小邓正在写动画剧本,房间里“噼里啪啦”的键盘声断断续续,时快时慢,一直没有停止。高煦听得久了,倒也习惯,他觉得哪怕在这样的噪音中睡觉、也能睡得着。 高煦走到了外窗旁边,从高楼上看着城市的景象。成片的楼房森林、错综复杂的交通线路,组成了千万级人口的生活生产场景,一直延伸到地平线,规模宏大的城市看不见边际。这还只是太仓一个城市的样子。 他忽然意识到,他能遇到妙锦简直是迹,因为概率太小了,哪怕妙锦常去高煦走过的地方、相遇仍然非常不容易。之后一年多的时间,高煦便再也没有在随机的人 群中,遇到其它人。 那个山洞里的几人,高煦与之相处了几十年,彼此都非常熟悉。只要站在他面前,哪怕容貌不一样,肯定是能感觉出来的。这么久了,他一定是因为没有遇到。 而今只靠运气,好像已无可能。拍出剧集来,在大范围里主动提供线索,或许真的是有效的法子。 高煦离开窗边,这时心里也有了试水之作的目标。他想到了新龙门客栈,不过既然此时没有《龙门客栈》,那也无所谓新旧。 这部古装电影,完全可以改编成剧集,而且可长可短。剧情本身十分完整,几方势力聚集在一个客栈里,矛盾冲突爆发,人物关系、元素也很丰富。 高煦琢磨着可以在里面掺点“东西”,比如做迷|香的庆元和尚名字、以及那种迷|香的配方,这些细节已经消失在岁月里、正史野史都不见记录,他可以慢慢掺进去。 不过背景,也许最好放在唐朝,因为唐朝宦官专政才符合实际。这个世界没有了魏忠贤,武德时期工业革命后,后面那些太监势力都不太行,能“残害忠良”属于瞎扯,编不圆。那些“忠良”全是大资本大地主,没弄|死太监就不错了,除了内斗谁敢害他们? 高煦离开了小邓的办公室,去找这几天没有正事干的代恒,将龙门客栈的剧情与他说说。如果实在做不出好看的剧本,他再想一个就是,高煦还记得不少古装电视剧的大概内容。 说了很久的剧情梗概,代恒道:“我可以先尝试写一段,到时候看刘总是否满意。” 高煦点了点头:“很好。”他想了想又提了一句,“你以前工作的时候,有没有特别欣赏的导演?” 代恒想了一会儿,“我参与过的编剧团队,有几个不同的导演,每个导演的风格侧重点都不一样,说不上来孰好孰坏。不过之前见过一个男演员,虽然不出名,但我觉得他表演特别好。” “谁?”高煦好地问了一句。 代恒立刻打开电脑屏保,搜了一会儿,找到了一个付费剧集,然后点开了一集。高煦把椅子挪上前,与代恒一起看着屏幕。 “男主小时候与女主青梅竹马,但是分开了,这一集是成年后的重逢。”代恒大概说了一下。 高煦“嗯”地回应一声。 画面里出现了一条古代的街、行人,一辆马车驶过,里面有个美女打开窗看风景。一个男子跟了上去,他很高兴,美女发现了他却毫无反应,应该是没认出来。 男子的长相在演员里显然不算英俊,不过吃那碗饭的,身材相貌都还行。 短短几秒的画面,男子的表情从惊喜、失落、尴尬、自嘲中迅速地变化着,整个过程没有一句台词,也没有夸张的表演。情绪主要靠眼神、配合稍许脸色的变化,非常细腻,非常有感染力。 高煦看到这里,脱口道:“有点意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六十章 关系情感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在这里工作的人们,包括刚来几天的代恒,似乎都已习惯了环境。 工作室的条件还是不错的。上午的阳光,从落地玻璃窗斜照进来,屋子里明净整洁,除了实木的办工作、架,以及齐全的国产电器(明国制造业产品比较贵),还有舒适的真皮椅子。 高煦此刻便在小邓的办公室里,坐在其中一张真皮椅子上,拿着平板电脑在那里阅读、刚从小邓的电脑里拷贝的文本。当然,免不了同时听着她的键盘声音。 他放下了平板,拿起旁边的杯子,发现已经空了。于是起身走到饮水机旁边,接了大半杯热水,然后取了一只茶包放到杯子里浸泡了十几秒,取了出来放在旁边。 小邓的键盘声停了,她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拦腰。 高煦端着茶杯,忽然想起了什么,便随口问了一句:“你还住在原来那间小屋么?” 小邓“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道:“那两百万圆,我帮我爸还债了。也许刘总说得对,他还会再赌。不管怎样,算是报答他的恩情吧。” 高煦没说什么,既然说好了给她的报酬,那她就有支配权。 小邓想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我妈果然很不高兴。不过我不能急着给她钱,否则她可能立刻就会离婚,现在没离,很大的原因应该就是没有钱。他俩将来要怎么样,我管不着,但不想成为促使他们离婚的人。” “嗯……”高煦发出一个毫无意义的声音,作用仅仅只是表达听见了。 兴许他刚才就不该问那句,这时小邓的情绪也似乎受到了影响。 她忽然抬起头:“其实我早已厌烦了那一切,很想逃走,却又忍不下心那样做。恩情能用钱回报吗,我算不算是忘恩负义?” 高煦暂时没吭声,他不太想回答这么难的问题。 不过小邓好像挺信任他和妙锦,高煦只得尝试着描述自己的见解,“这种事,或许没有固定的道理。一般情况下,多年的亲人,很难有更可靠的关系了,大概是一种从生存到情感上的共同体,完全不能用利益去衡量。” 他话锋一转,“可关系本身不等于感情,实际上有的情况、或许没有理论上那么美好。毕竟不管是好人、坏人,抑或有某些人格缺陷的人,都可以有亲人,并不是说任何人只要养育了孩子、就能立刻转变得高尚。” 高煦还有一些话没说。他想起了以前的父皇、以及大哥高炽,又想起了自己养育过的孩儿。他觉得,小孩天生就会依赖并信任亲生父母,因为没得选。如果开始质疑这种亲情了,恐怕确实有一些实质的矛盾和怨恨,或多或少。 小邓这时没有多大的反应。现代的信息和观念十分丰富,高煦的一些言论、已不再具有惊世骇俗的效果。 俩人沉默了下来,高煦从玻璃墙向大厅看出去。 代恒走到了大厅工作台前面,正与小余说着话。从里面能看清他们的举止,但听不见声音。 不知道代恒说了些什么,他看小余的眼神却有额外的关注,也 许他还在试探着什么。高煦并不惊讶,因为代恒第一天来面试的时候看见小余,眼神里便有类似的东西。 此刻小余脸上的神态好像带着笑容,但是又有些尴尬。她对代恒说了一句什么,然后拿起了电话。代恒也离开了工作台。 小余向玻璃墙这边瞧了过来,看到了高煦,然后她便指了一下电话。 片刻后小邓办公桌上的座机就响了,高煦道:“我来接。” 小余的声音道:“有个姓潘的人打电话来,想与刘总通话。” 高煦道:“接进来吧。” “好的。”小余道。 没一会儿,电话里说话的人、果然是高煦预想中的潘总。潘总道:“要打通刘总的手机,真的要靠缘分呀。” 高煦笑道:“你是知道的,我还算一个编剧。最近在亲自做文案,所以手机经常不在手边。潘总近来可好?” 潘总道:“还好啦。对了,后天是我生日,我邀请了一些朋友到家里一聚,大多是做投资的老板,刘总可愿赏光?” “你稍等,我叫人查查日程。”高煦道。他把手放在话筒上,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了小会儿,什么也没干,然后继续对着电话道,“不巧啊,最近的事真的太多了,实在抽不开身。不过我这边一定派个人来捧场。” 潘总似乎有点不悦,但无法看到他的神态。过了稍许,潘总的声音才道:“没事没事。刘总又在做新项目了?” 高煦道:“对,同时有两个项目,一个动画,一个做古装剧集。但还在准备阶段,没有正式开始。” “动画项目需要投资人吗?”潘总道。 高煦道:“动画项目是‘太仓幻影动画厂’做主要出资方和制作方,这次我不是投资人代理了,到时候叫王思联系潘总谈谈。不过,估计动画项目的资金缺口很小。剧集倒是我的工作室做主要投资人,潘总有没有兴趣?” “古装剧集?”潘总问了一声。 高煦道:“是的。” 潘总发出笑声,“那个好项目,刘总不带我玩了啊。” 高煦笑道:“不是那个意思,我能作主的项目,这不先联系潘总了吗?” “那到时候再说吧。”潘总道。 高煦道:“生日快乐。” 潘总说了一声谢。 高煦挂断了电话,自言自语道:“好像有点得罪潘总了。” 小邓的声音道:“刘总说话挺客气的呀,你们刚才不是还谈笑风生么?” 高煦看了她一眼,摇头道:“如果这样就可以,没有人情的绑|架,来往起来敢情就太轻松了。” 他顿了顿又道,“这种关系,不进则退。他觉得自己做到位了,挺热情;如果你不以相应的态度回应,那便是处事不行、不给面子。 算了,懒得管他,爱咋咋地,那种应酬确实也没劲,周围都是 不认识的人、无非就是用套话逢场作戏。满口称兄道弟,肚子里都是利益,费神又没意思。” 不过高煦若是一心想奋斗努力,这种交际场合还是应该去,多认识一些人可以交换信息。只是他本来就对现世的利益、不是特别执着了,所以才会如此态度。 上次《寻梦》缺资金的时候,高煦确实有求于人,但那是在他自己承担了主要资本后,王思联系到的投资人。讲道理,潘总即便有人情、也应该算到王思头上。高煦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小邓的声音道,“刘总与那些俗人不一样。” “得了吧,都是浑身铜臭。”高煦道,“你忙你的,我去一会儿。” 他走出了屋子,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从抽屉里取了一把车钥匙,重新回到大厅。他走到工作台旁边,把钥匙放在桌案上。既然是捧场,大概就是让主人炫耀往来无白丁(平民),高煦那辆公爵牌跑车,也许正好派得上一点用场。 小余看了一眼桌面,招呼道:“刘总。” 高煦道:“后天有一个姓潘的人过生日,他是原来的投资人之一,小余替我去捧个场。开我的车去,包个红包,买点恰当的小礼物,都报账。两千圆吧,好事成双。对了,地址忘了问……” 小余道:“王制作要去吗?” 高煦恍然道:“对,你可以问他。” 他瞧了小余一眼,顿时觉得、这女人大本事或许没有,但小事反应挺快的,并不是个死板的人。 小余微笑道:“我明白了。” “会开车吧?”高煦又问了一声。 小余点了点头。 高煦道:“那行。对了,那辆车动力很大,油门踩轻点,注意安全。后天参加了生日宴之后,你就可以下班了。” 小余道:“好的,刘总。” 高煦回到了办公室,见王诚正在电脑上找资料,旁边堆放着许多法律籍。他便没有打搅王诚的工作,径直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并戴上了耳机,继续看那个演员出演过的剧集。 代恒推荐的那个演员,名叫金峰,演技确实不错,演什么像什么,情绪表达也真实有张力。而且高煦发现金峰的导演,基本都是同一人,叫马炫。 这俩人合作过的剧集,好像投资都不大,服化道有点粗糙,场景很小。剧情故事本身也挺简单的,不过导演的风格比较明显,常常从一些生活细节入手展开剧情。 常言道内行看门道,高煦实在看不出来什么,他以不太内行的眼光,主要凭感觉和感官。 高煦准备找人问问、导演或演员的联系方式,想亲自谈谈再说。 第二天高煦在通勤细节上也做了安排,下午四点他把跑车放在了办公楼楼下,自己找出租车回家了。次日一早他又另外开了一辆车来上班,便是妙锦的那辆豪华轿车。妙锦也说了当天不去什么地方,就算她要在附近买点东西,家里还有一辆挺高级的超轻材料自行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一场戏 最快更新大明春色最新章节! 几经周折,高煦终于联系上了那个名叫马炫的导演。 马炫在络上有一个账号,会发布一些事业动态。高煦的助手余妮通过留言和发信息的方式,几天后才得到了对方的回应。高煦来到大厅里,看了一遍余妮电脑上的信息记录。 “他好像不太积极。”余妮道。 高煦道:“你自称是《寻梦》出资人的助手,他不一定相信。如果我们工作室也有这么一个认证的账户,或许能省事一些。” 这时代恒从旁边走过,打了声招呼:“刘总。” 高煦点头道:“我们正在试图联系马炫,就是你推荐的那个导演。” 代恒听罢凑了过来,说道:“他应该收到过不少类似的消息。而且络上确实有一些虚假信息,为了做广告之类的目的,可能谎报身份,不太可靠。”他顿了顿又道,“对了刘总,我只推荐了演员金峰。” “原来是代编剧的主意。”余妮微笑道。 “随口在刘总面前一说。”代恒说话时,目光回避,且没有留下多少继续交谈的余地,显得有点冷淡。 高煦其实不在乎他们之间的私人关系,但一时难免心生好。他下意识地猜测、这俩人好像又有点什么事,因为代恒之前对余妮有一种默默的关心。 代恒看向高煦:“我进去继续写剧本了。” 高煦应了一声,转头道:“你给他留言,咱们去找他,见面聊。” 余妮微微一怔,说道:“好的。” 高煦又道:“刘备还三顾茅庐,咱们起初主动一点不丢人,避免错过潜在的机会。” 果然主动而实质的提议,得到了积极的回复,约定很顺利。那个导演马炫和演员金峰,都属于一家经纪公司,约见的地方就是那家公司。 幸运的是,经纪公司正好也在太仓。作为明国经济最发达的中心城市,太仓是许多公司的总部。人们愿意花费更大的地价成本、生活成本在这里,好处也在此时体现了,联络交流起来有可能很方便。 高煦叫上余妮,俩人开着那辆公爵牌轿车出发。 在同一个城市里行驶了一个多小时,他们才找到那家经纪公司。有个光头给高煦开了车门,高煦看了他一眼,恍然道:“你是金峰。” 光头笑道:“是。” 高煦看了一眼金峰的光头,见到有淡淡的发根痕迹,确定金峰不是秃的、而是剃光了头。他与金峰握手,这时认出旁边站着的一个男人正是马炫。 马炫的年龄并不大,应该也就三十多岁,衣着和短发发型都很正常,乍看看不出是个导演。高煦随后也与马炫握手,然后不忘介绍了一下助手余妮。 之前这马炫有点爱理不理,可能只是没太重视络消息。现在高煦亲自前来,他们接待还是很热情的,都迎接到公司外面了。 高煦没有名片,也不用自证身份。除非对方主动问起,那时他可以找上次淑妃金扇奖的视频。 马炫微微弯腰做了请的动作,姿态十分谦虚。高煦倒很坦然,他的态度很随和,不过已很久不习惯讨好他人。 现在他这般言行举止还好,毕竟是身家数亿圆的投资者,开着公爵牌轿车来的。而之前他只是个办事员,难怪好几个人都额外注意他,可能其中的原因之一就是言行感觉独特吧。 几个人坐电梯上楼,刚出电梯,便遇到了一男一女两个人。马炫介绍了一下,男的是经纪公司的人,女的是与经纪公司签约的演员。 大伙儿一起进了一间会议室,高煦便毫不隐晦地说道:“之前我见过另一个导演,名字不方便说了。导演也带了个女演员,说是他们公司重点打造的明星。当时我让她表演寻找一颗针的戏,实在有点看不下去啊。” 马炫带着笑容道:“王忆晴不一样,她是我叫来的,不是公司项目。当然如果刘总看不上她的本事,咱们可以另外找女演员。”他想了想道:“要不,现在就让王忆晴演一段、那出寻找一枚针的戏?” 高煦却看了一眼旁边的金峰,又观察着名叫王忆晴的女子。这女子看起来很文静,默默地坐在椅子上,甚至似乎显得有点腼腆。不过长得确实不错,一头浓密乌黑的头发、长发向一侧梳起,自然地垂在侧脸,光看脸也自有一番气质。 “咱们换个场景。”高煦一时兴起,饶有兴致地说道,“金峰和王忆晴是相互认识的人,类似同事的关系。金峰喜欢王忆晴,但王忆晴可能不太看得上他。俩人今天因工作之事,被叫到了一起,见面寒暄。” 王忆晴看了高煦一眼,“金峰先生可没有那样的心思。” 马炫、经纪公司的人都笑了,余妮的脸有点红,金峰摸了摸后脑勺。 高煦道:“所以才要演技嘛。” 马炫要求为他们俩策划、并加工人物性格,高煦同意了。 “王忆晴确实挺漂亮的,你让自己喜欢她并不是难事,多想想她的优点。”马炫道,“能喜欢上吗?” 金峰有点尴尬,“这个……” 马炫道:“你自己琢磨,如果没有那样的心情,就回忆你痴迷过的女孩。多想想,让自己的心感受到。晚上独自躺在床上,黑暗中脑子想着她的一笑一颦,还有性|感的胸、腰身,你辗转反侧,渴望而不得。见到她时,你心里很注重自己的形象、衣着、语气举止,注意别当面表现出来。” 他沉吟了稍许,又道:“但是你会有一些顾忌。我暂时想到的,大概有三种担心的心情,一种是担心被拒绝、失去她;一种是怕自己在她心里的形象不好,轻浮不可靠;还有考虑自尊心,如果被她看不起,心里当然会很难受,你不愿意面对自我否定的心情。” 马炫接着又描述一些技巧上的东西,有一些专业名词,高煦听得半懂不懂的。 简单的一个场景,三人交头接耳准 备了许久,期间他们还不断地尝试一些细节片段。 高煦耐心地等待着。 他很快就认为,等待的时间是值得的,他看到了比话剧更有力的表演。话剧的现场情绪很有张力,但是难以避免表演痕迹,而金峰与王忆晴的表演、就像是真的。 很短的场景时间,寥寥几句台词,俩人的情绪变化非常丰富,却并不夸张。 金峰主动打招呼“真巧啊”,眼神里也掩饰的热情,假装很随意,语气却很认真。王忆晴应该有些许察觉,她带着礼貌而略显局促的微笑。接着金峰有点犹豫,终于吸了一口气,神态紧张、话也不太利索:“附近新开了一家茶点店,也可以点简单的午餐……”他说完似乎就有点懊悔。 王忆晴委婉地拒绝了,还努力找借口合理地解释。那种不自在的心情,在眼神与脸色中自然地表现了出来。而且她的脸微微变红,没有使用任何辅助道具。自然的哭戏或许不是那么难,但是脸红要怎么控制呢?或许只能入戏、凭借真实的感受。 金峰说:“没关系,没关系,下次吧。”他的目光开始回避。他道了声再见,头也不回地走了,忽然变得冷漠,他的右手紧握,左手使劲捏住右拳,空气中恍若立刻有一个无形的龟壳、将他保护了起来。 高煦坐在那里,良久无语。 这场景让他忽然产生了现实虚幻感,他觉得,金峰和王忆晴可能真的有些微妙的关系;又感觉这完全是在重现工作室的生活场面,浓缩了代恒与余妮的关系过程。稍微冷静,高煦才理智地判断,这仅仅只是一场戏。 “戏是编的,不过演员需要用心入戏啊。”高煦道。 马炫点头道:“不止如此,也要配合技巧和天赋。我们很多人在生活里,心中的情绪大多是不会表现出来的,所以如果没有技巧的加工,那就缺乏观赏性。怎么把技巧的痕迹化去,也是技巧之一。实际拍摄的时候,角度的掌握能降低演员的难度,更有表达侧重点。另外表演艺术确实需要天分,加之后天的学习,有的人悟性高、表演有灵性;不然组|织起来就特别难,特别麻烦。” “艺术……嗯。”高煦沉吟道。 他沉默片刻,观察着马炫,很快又开口道:“我觉得马导演之前的作品,主要问题是投资太小,画质粗糙场景简陋,渠道也不够大。也许咱们可以尝试一下,更精良的制作。” 马炫听出了意思,隐约情绪也有点激动。 “我打算投资两部古装剧,先做一部普通的,平均两三百万一集(折合购买力约两千万元)。”高煦道。 马炫起身伸出双手:“两三百万圆一集的剧集,已经可以做得相当好了。” 俩人的手握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高煦才伸手、从余妮那里接过平板电脑,把剧情梗概给马炫看。至于酬金、以及与经纪公司的合作方案,高煦并不急着谈。实际签协议的时候,高煦希望王诚在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六十二章 鸡肉下饭 这是高煦和小余第二次在一起用餐。上次在公司院子里的食堂,今天在路边的一家快餐店。 从经纪公司办事出来,反正回去、也是去味道不怎么样的食堂。高煦便把车驶离主路,找了一处停车位,然后随便找了一家能吃饭的铺子,与小余一起走了进去。 里面很热闹,各种各样的顾客,有穿得人模狗样的白领,也有一些居家打扮的市民,男女老少都有,闹哄哄一大屋子,其间还夹杂着店员大声传递消息的吆喝声。虽然开着空调,但铺面敞着,人又多,里面还是很热。 有几样食物可选,都是便捷简单的菜品。高煦与小余放弃了萝卜烧肥肠,烤鸭又太腻,他们选了烤鸡。 皮子烤得深黄的鸡肉切块、摆上半盘,另外半盘是从白水里捞起来的青菜和花菜,淋上一勺酱汁。再配一碗米饭、一碗紫菜汤,看起来好像还不错。店员好心提醒,白饭可以免费加。 作为一个亿万富翁,高煦倒是吃得津津有味,他抬头对小余说:“味道不错,比公司的食堂好吃多了。” “是呀。”小余笑道,秀气地小口吃着。 没过多久,高煦就把饭菜吃了个精光,肚子只是半饱。不过他也不想去添饭,差不多就行了。他好心说了一句:“不用慌,慢慢吃。” 小余咽下嘴里的食物,忽然说道:“代编剧确实邀请过我,不是请我去茶点店,而是去看电影。我没答应。” 高煦听罢,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注意到了“茶点店”,正是之前在经纪公司、金峰表演时的台词。小余好像已经明白,上午高煦提出的那场戏、可能在暗示她与代恒的事。 高煦没法否定,否则就是撒谎了。他当时想到那个场景,实在不是有意的,只是临时起意,实际上他也不是很关心小余和代恒之间的事;不过后来一想,他确实是下意识地、从生活所见中得到了提示。 小余抬头看了一眼高煦。他继续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口道:“其实在刘总看来,我答应代编剧、并不委屈是吧?” “现在人们是有权利选择,别人怎么看并不重要。”高煦道,“上午的事你不要多心,没别的意思,怪我太草率考虑不周。” 小余不置可否,接着说道:“他并不知道我过去的经历,我只会对特定的人说。” 高煦忙道:“我没告诉任何人。你放心,我的嘴很可靠。” 小余道:“重要的不是那个,而是我对代编剧没什么感觉。”她想了想道,“他长得不丑,未婚,个子也很正常,但相貌确实……难以让人有多少心动的地方。” “看看街上,大多人都是这样的。”高煦随口道。 小余道:“其实没什么、外貌并不是那么重要,主要是他别的方面也很普通。同样不怪他,只怪我。有时候别人旬末出去休闲一下,就能花他一两个月的工资;想到以后都要跟他过那样的日子,就挺没意思的。” 她坐在那里,手里的筷子没动,想了一会儿,“也许我现在只适合他那样的人,不过这样单身着,好像心里能莫名好受一些。” “世界确实很丰富,我无意于劝说什么。不过,还是自己最靠得住。”高煦道。 小余强笑道:“好在现今女人单身也能活下去。” 高煦道:“是啊,有选择,不一定非得依附男人。” 这个时代的女人确实选择多样了,像孙静那样的人,要她依附男人、简直是对她的侮辱,连说句“美女表演才有观赏性”都能说是性别歧视。而小余不同,她似乎愿意主动依附男人,当然不是依附于代恒那样的平民。虽然高煦觉得代恒其实还不错,阶层普通、但挺有才华。 小余放下了筷子和勺子,动作很文雅,“不想浪费食物,可实在吃不完。” “没事,西美区大平原上、生产的粮食根本吃不完,澳洲区和蒙古草原上的肉制品也很丰富。”高煦道,“走吧。” 小余道:“刘总的生活挺亲民。” 高煦明白她的意思,但没多解释。 俩人重新回到了宽敞的轿车里,高煦坐进了驾驶室,开车 继续沿着导航回公司院子那边。 老板开车,小余当然不能坐后排,她在旁边的副驾驶室。她的双腿并拢着,倾斜向高煦这边,而脸也朝着他。高煦有时候会转头看她,她多半会把目光转向别处。不过她确实时常在注视高煦。 “小余好像还没见过我的女朋友,王诚和小邓认识她,那时你还没来上班。”高煦用轻松的口气闲聊道。 小余应了一声,问道:“刘总要和她结婚吗?” 高煦转头笑道:“当然会,我认识她很久了。” 小余的声音道:“以前我认识的那个男人,他已经结婚了,也是很长时间。不过他的说辞,是与妻子没感情。” “有可能他并没有说谎。”高煦道。 小余问道:“刘总呢?” “嗯?”高煦又转头看了她的脸一眼,然后继续瞧着挡风玻璃外面,“怎么说呢?如果是以前的我,既会喜欢自己的伴侣,恐怕也会到处沾花惹草。但是如今不能那样干了。” “为什么?”小余的语气没什么变化。 高煦道:“她跟现在的大多女性不一样,还守着古旧的观念。而我觉得,自己反而要接纳一些当今的价值观。一来一往,不就融洽了?人有时候得相互妥协,如果要好处占尽,对方可能也会那么想。” 小余的声音道:“刘总说得好有道理。” 高煦再看她时,她立刻露出了淡淡的礼貌的笑容,这次她没有将目光回避。 小余至少对高煦的态度不错,甚至有特别的坦诚。 “有些东西可遇不可求,很难得,需要珍惜,但也不是缺了就活不好。咱们不用强求。”高煦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如果只是为一些表面的东西买单,为什么不干脆选择、让自己舒服的生活方式呢?” 小余没有发出声音,高煦也不多言了。 安静的车厢里,宽敞的内饰极有质感,高煦继续开着车、等待着到达目的地,这一切只是让等待的时间稍微舒服一点而已。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再相逢 外墙那边的玻璃窗在偏东方向,一到下午,阳光就照射|不进工作室里。所以高煦往往会有些许错觉,感官上似乎比真实的时间要晚。 就在这时,放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了铃声。高煦的手机很少有电话,因为他设置了免打搅功能,没有存储的号码都打不进来。他便摸了出来,一看原来是个不常联系、但很早就存了号码的人,孙静。 高煦从办公桌旁边起身,走到了靠玻璃窗的角落,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王诚,接了电话。 孙静的声音道:“还在忙工作呢?” 高煦道:“对,同时进行两个项目,稍微有点忙。孙总最近好吗?” 孙静:“很无聊。我倒不是非得上班,不过闲了这么久,人都快废了,挺怀念之前的日子。也许辞职的决定,稍微有点轻率。” 高煦的脸上笑了一下,他明白,孙静想起了高煦愿意提供工作岗位的承诺。不过这女人嘴上一直挺要强,并没有直接提起需要工作,却只说很无聊。 他没有马上回话,心里稍微琢磨了一番。 孙静虽然没有干过影视行业的事,但综合能力不错;他在天苏公司上班的时候、亲眼所见,相信自己的判断。孙静年龄不大就能做大公司的外贸部总管,学识必定也很过硬。 高煦手里的这个梦孵化工作室,将来应该会向公司化发展,有关融资、管理等各方面的事务,必须专业人才,不然再聪明的人也不懂现代企业。人才都能花钱招到,但孙静是个确定可靠的人选。 这时他忽然又想起了还在苏州的时候,妙锦似乎对孙静就有些许戒心。不过这种事,回头主动告知妙锦就行了,他和孙静主要还是工作关系,最多勉强算是朋友。 孙静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声音,终于“喂”了一声。 高煦“嗯”地发出一个声音,表示电话信号没断。 孙静的声音又道:“可想想上班的时候,也有很多烦心事。” “围城内外么?”高煦脱口道。 孙静道:“哦?” “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高煦道。 电话里传来一声笑声。 高煦终于主动说道:“你要是不嫌我的庙小,可以考虑一下加盟咱们。工作室目前的情况,当然没有大公司那么多规矩,也有休息的时间。只要项目做完了,空窗期基本没多少事,来不来上班都可以,薪资照领。” “听起来好像不错呢。”孙静道。 高煦道:“有空你到这边工作室来谈谈,就在太仓幻影动画厂院子里,一会儿我给你具体地址。” 孙静道:“就今天吧,我最近都是睡到中午才起床,正好下午的头脑清醒。” 高煦抬起左手,看了一眼腕表,说道:“那行,我在工作室等你。” 他把地址发消息过去后,便继续工作。 不知道怎么回事,直到下午四点下班了,孙静还 没到。今天轮到小邓值班,高煦便叫小邓回去,自己留下来值班。主要的事是等着办公楼里负责打扫卫生的人、来做清洁工作,然后锁门。因为工作室里有一些内部资料和文件,每天留个人晚点走比较稳妥。 好在今天妙锦回她家去了,高煦也不用非得立刻回家,无非少点休息时间。 快到五点的时候,孙静终于到了。她见面就道歉:“没想到路上那么堵,早知道就不坐出租车、坐轨道车过来。” 她为什么没有开车,高煦心里有点小小的疑惑,但没过问这样的细节。他说道:“没事,咱们先下楼。” 孙静穿着整齐的衣裙,还化了妆,比起上次去酒吧的形象、她又仿佛恢复了职业女性的样子。 之前高煦借用的公爵轿车、已经还给妙锦使用了,今天高煦上班开的是自己的跑车。孙静先是有点惊讶,上车后便伸手按住职业短裙下摆,轻轻抱怨了一句:“我觉得,坐你原来那辆千里雪更舒服。” “在家里的车库,有一次撞坏了,我不久前才新买了这辆。”高煦随口道。 孙静道:“我请你们吃晚饭吧。” 上次在酒吧高煦付的钱,考虑到孙静的性格,他便径直说道:“行。不过今天小婉回她家去了。” 于是只有他们俩人。孙静挑了一家暹罗餐厅,要吃暹罗酸辣汤。汤里可以煮虾、海鲜,高煦也没有异议,他最喜欢吃的就是海里的生物。 颇有点异域风情的餐厅,菜品都是暹罗风味,不过店员厨师是明国人。装修不错,居然还配备了服务员专门煮海鲜、剥虾壳,据说是为了把握火候时间,让菜品的口感更好。以大明国的人工成本,这顿饭不便宜。 高煦主动提起:“我有个方案,一年固定薪资十万,项目结束后,我个人的纯利再给你百分之一。不算太委屈?” 孙静想了想:“上部动画,刘总的收入好像有几亿圆?” “有的。”高煦诚实地点头。 孙静笑道:“待遇不错,你挺大方的嘛。” 高煦道:“这种工作室就像个体户,我个人出全资,不对别的股东负责。赚钱的时候,分给你们多点少点,没什么大不了的。实在不赚钱的时候,我还开它干什么?” “是这个道理,不过公司制度有其好处。”孙静道。 高煦不动声色道:“到时候得靠你了。” 孙静听到这里,端起椰子汁道:“多谢刘总提携。” “哈哈,希望合作愉快。”高煦道。 他喝了一口椰子汁,又道:“现在只有那么几个人,你要是做总管、却没什么人管,就叫总监吧。实际上什么职务无所谓,工作室里的人,都是接到什么事就干什么。” 接着俩人商量了一下,孙静先协助高煦处理事务,熟悉行业,跟进项目的具体进度,并帮他管理日常工作、包括工作室的公账。将来进一步发展的时候,她将帮助高煦组建公司。 目前孙静的工作强度、实际上不用那么高的薪水,不 过她找工作的方向,本来就是总管级别的管理职务,高煦这也算是花钱留人、提前布局人才储备。 晚饭高煦没喝酒,吃完了饭,他开车把孙静送去她的住所社区。然后打算回家。 到了地方,她却忽然说道:“咱们下车再说几句话吧?” 高煦解开安全带,站在了车子旁边,孙静从对面走了过来。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站在不太明亮的路灯下,城市已展现除了夜景的一面。 孙静的声音道:“那次在苏州,我就想在路边这样站一会儿,说说话。不过那回喝得太醉了。” “周围什么也没有,而且还有点冷。”高煦道。 孙静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随后看向高煦,微笑道:“正因什么也没有,说话才有意思。电视、电脑、手机,工作生活的琐事,你不觉得有时候填的太满了?” 高煦笑道:“没觉得,我经常坐在院子里发呆或是看书。” “刘总确实是个挺特别的人。”孙静看着他的脸。 高煦淡定道:“这话我也会说,一般是对美女说。” 孙静“嗤”地一声笑出声来。 她收住笑容,用感概的语气道:“偶尔,还是想有个人陪着说说话,女人啊。可就是不太好找。” 她的模样长得挺不错、特别化了妆之后,身材也保养得很好,而且家境似乎不错。 高煦心道:或许为了某一些需求,她可以考虑适当放弃另一些要求?这样的策略,不知道是否可行。毕竟像妙锦那样的情况,并没有多少参考价值,她和高煦“以前”就在一起了。 高煦什么也没说,懒得管那么多。他礼貌性地陪着孙静站了一会儿,便道:“小心吹感冒了,回去休息吧。你调整好状态,最近就可以来上班。” 孙静道:“好的,多谢刘总开车送我。” 高煦点头道:“回头见。” 几天后,高煦找到了幻影电影厂的管理层,并联系经纪公司、开始进行实质性的协议签订。古装剧项目即将提上日程。 韦家作为幻影电影厂的控股方,在负责制作方面没有异议。但韦承华同时也是古装项目的出资人之一,许诺出资一千万圆。 于是副总裁韦继勋来找高煦谈过,对导演的人选提出了一些意见。大概原因是,韦继勋觉得马导演知名度不高,以前的作品市场表现也不太好,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他的话也有一定道理,也许马炫以往的作品、受诸多客观原因影响,比如投资不够、剧本不好等等,但也不能忽视马炫再次失败的风险。 高煦权衡之后,仍旧相信自己的直觉判断,认为马炫确有才能。而且高煦也在韦继勋面前,说出了自己的考虑:拍这部剧不是很在乎利润,制作成本有限,亏本也亏得起。 于是韦继勋无话可说,直接认领了那一千万项目投资。不过韦家投入这笔钱,显然也不只是期待这个项目赚钱。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都是生意 平时高煦不太喜欢看电视。不过今天妙锦在客厅里看电视的时候,他渐渐被电视节目吸引了注意力,于是停下手里的琐事,坐到了妙锦的身边。 电视画面里有个演播室,里面有一男一女两个主持人,像在说相声一样谈着《动物城》动画。既不像新闻,也不像娱乐,似乎是一种戏谑现实的节目。 妙锦见高煦坐过来,便说:“这家电视台,应该比较偏向左翼观点。” 高煦脱口问道:“我怎么没听说过左翼右翼之分?” 妙锦道:“本来就是舶来品,那是外国人对明国政|治的说法,国内并无明确的左右之分。所以我们一般不用这样的词,平时听不到很正常。” 她看了高煦一眼,又道:“如此分类,起初出现在法国革命时的议会,后来演化出了各种诠释,在每个国家的含义都不一样。在我们明国国内,现在的右翼主要是指保守派、民|族主义者,左翼就是国际派、主张平等博爱的人。” 高煦笑着问了一句:“你是哪边的?” 妙锦道:“我是女人,管什么政|治呀?不过我刚才的话,属于右翼立场,是传统保守的观念;但女权者一般都是左翼。” 高煦随口道:“意料之中,女人嘛,直接投靠胜利者、成本最低,还需要什么民|族主义?” 妙锦笑骂道:“你真是顽固的封建残余。” 但她只是在开玩笑,接着又很平静地说道:“目前明国的大家族、包括韦家,还有绝大多数上层精英,几乎全是右翼。因为第二次世界大战,本质就是经济危机后、民族主义失控的灾难,而大明是战胜国,所以原来那些民族主义者、至今一直掌握着主流政见和权力上层。” 高煦摩挲了一下额头:“那我这种封建残余,应该算是右翼吧?” 妙锦指着电视道:“显然大家认为你是左翼。” 这时电视里的男主持人道:“起初我以为它是童话,后来才知道是寓言。” 女主持人立刻接过话道:“小孩看‘闪电’,大人看偏见,这不就是动画片的全家乐吗?” 男主持道:“你说得对。这个梦孵化工作室的老板、就是去年淑妃金扇奖作品的出品人,今年他还能得到‘京师’的奖项吗?” 他把京师两个语气加重,并露出了揶揄的笑容,似乎在暗示京师的政|治倾向、以及上层的右翼思维。 女主持人道:“不管怎样,《疯狂动物城》非常火爆,并且国外的票房,已迅速超过了国内,在网上引起了广泛的争论。我们先来看看国外同事传回的直播。” 电视画面一转,一个视频放大到全屏。视频环境大概是国外的一个商业区电影院外面,周围的画报招牌都是外文字母。有许多人从一道出口走出来了,摄像机来到了一个黑人小伙的面前,然后出现了同步翻译的对话。 外国黑人小伙说他刚看完了《动物城》,“很好看,我认为它在隐 喻人们的偏见与狭隘。这是真实存在的,在刚才我就听到别人说,九成黑人孩子从小没有爸爸。” 直播记者问道:“你认为这不是事实,只是偏见吗?” 视频里的人道:“他们说的是事实,但也是偏见。他们不愿意接受不同的观念,认为爸爸跑掉了,是因为他道德差。其实你只要了解一下,我们部落的人都那样,只是在这里被人们强加上了道德指责。” 记者道:“你是卧底吧?” “啊?”小伙一脸认真地看着摄像机,皱眉道,“你们明国人的偏见歧视,比这里的人们更不能让人忍受,我讨厌明国人。这也是我为什么不去明国生活的原因。” 被人当面这么说,记者好像有点上头,他反驳道:“我认为你没去明国生活,是因为无人机(入境管理局有很多无人机)。” 小伙展开手臂,张大嘴“哈”地笑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 记者道:“站住,你想攻击我?” 小伙道:“你看,你的偏见毫不掩饰。” 记者的声音有点生气了:“我听说你们爱装富豪,骗了女人怀孕,就立刻跑路。” 小伙道:“她们只是自作自受,如果不是喜欢钱,能上当吗?” 视频忽然中断,画面突兀地换到了演播室。主持人好像有点看不下去了,男主持人临时强笑道:“卧底?” 女主持人道:“不能因为一个人,就代表一群人。而且刚才那个外国人说得很好,我们不能只用自己的观念、那样去看待不同的文化。” 妙锦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她转头说道:“刚才那个在法国的记者闹了笑话,会被电视台开除吧?” 高煦道:“不一定,这节目效果挺好,这样的笑话能增加收视率。什么左翼右翼,其实都是生意。《动物城》里也是这样的暗示。” 妙锦笑道:“你说得有道理。反正我挺讨厌外国人的,像我们在安南夜市遇到那种。” 她聊了一会儿,便起身去电磁炉旁边烧水。 高煦拿起平板电脑,打开网页,立刻看到了《疯狂动物城》已上首页热搜。看来不管国内票房如何,至少话题已变得非常热门。 甚至有议会议员也出面说话了。高煦好奇地浏览了一下网页上的谈话内容,好像是针对最近的国外舆情、有关大明移民法|律的争论。 议员说了很多好听的废话,大意是明国高层完全没有歧视思维,主流也在反思百年前爆发的极端民|族主义、以及所带来的战争破坏。 文章的题目是:朋友不用成为家人。 明国平等尊重地对待海外的各国民众,视为朋友。而移|民条款是议会通过的合法法律,因为明国是一个历史悠久的自生文明,人口够多,没有必要转变国策,所以政府选择了另一条对外路线,包括帮助各国建设家乡、提供经济援助和安全保护等措施。国际和平联盟组|织也多次 赞赏大明国政府,在诸多全球性|事务上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高煦又搜索了出入境的法律条文,看了许久,发现明国的对外法律果然非常保守。他想起了安南人阮玲的遭遇,确实挺难的。 如今的世界日渐开放,外国人要到明国旅行、旅居倒是不难,但是来工作或移民几乎不可能。 大概只有各领域的顶级天才,才有可能得到明国国籍。而结婚、生育这样的简单路子都是没用的,政府不承认在国外登记的婚姻;那么在外国登记的婚姻到明国就没用了,婚生儿童只能是外国国籍。如果非婚生子、或是找不到外国配偶,孩子由明国人这边抚养,也只能登记西美区、澳区的身份,永远得不到本土国民身份。 过度保守的国策,被很多人指责为种|族主义和极端民族主义。所以明国政府在这方面承受着极大的压力,那些想来明国生活的人,一直在诟病这方面的法律。 之前高煦没有专门了解这些条文,太枯燥了,这时他才特意阅读。作为世界的领袖,大明竟然长期奉行极度保守排外的国策,倒真有点出乎意料。 也许妙锦说得对,二战时那些保守派、民族主义者根本没有退出权力舞台,因为他们是胜利者,打败了世界上多数国家的联盟。所以现在的一切都是合理的,高煦一向相信战争塑造国家地位,特别是主力会战。 不过他在选择《动物城》题材时,确实没想到舆论是这么个情况,还能引起政|治争论。也许韦忠明邀请高煦去参加会议,说不定有点这方面的考虑?如果是那样的话,高煦便不能回避了。 他沉默着坐在椅子上,思考着意外的舆论。现实与他的固有想法、差距有点大,之前他想起偏见歧视时,其实下意识的感觉是“被偏见歧视”,主要受第一世的固化思维影响;然而眼下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明国人反而是施|害者。 妙锦泡好了茶,坐到高煦身边,把茶杯递到他的手上,然后凑过来看高煦的平板屏幕。 高煦喝了一口茶,转头看着妙锦,恍然道:“对了,大舅哥带了话,叫我去参加什么十二国经贸会议。你陪我一起去吧。” 妙锦撇了一下嘴,大概是因为高煦口误说出了“大舅哥”这样的称呼。她轻轻地问了一句:“我一个学生,能参加那样的会议?” 高煦道:“昨晚我查了一下,有一场音乐会,咱们去免费欣赏。至于什么会议,我去也是打瞌睡,跟我没关系,我也不关心。” “真的不关心?”妙锦微笑看着他。 高煦观察着她的神情,又看了一眼电脑上的内容,忙道:“你不要误会,我没兴趣参与什么政|治,只是随便看看。”他顿了顿,说道,“且不管真理是怎么样的,至少现在明国的当|权者非常强力,我很放心。” 妙锦柔声道:“你不要觉得我在干涉你。” “没有,我说的是真心话。”高煦道。 妙锦笑道:“好吧,我相信你说的。”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六十六章 误入里屋 电视里播放着大段的广告,但没人去换台。 妙锦正在做琐事,准备着午饭的食材。高煦开始检查他的各种仪器,都是前阵子陆续收集齐的一些测量工具。 有射线检测仪,说明书上描述,可以检测辐射射线,包括紫外光、激光等电磁波。有扭称实验装置,能测出引力常量。以及空气测量仪。 另外还有一些不常见的小型装置,总之除了不好搬运的大型仪器,能测试一般常数的仪表,他都尽力买了回来。 妙锦偶尔会好奇地观望这边,但她还没问,可能已经猜出高煦要干什么了。 高煦只等她问,便会明确告诉她。因为他要去找黄山那个山洞的时候,准备叫上妙锦,先去实地考察,也便一起认好地方。 这些仪器,就是为了测量山洞内外、是否有异常的数据差别。 兴许一切都只是瞎折腾,那个神秘的源泉、极可能是脱了离现代凡人认知的东西。但高煦作为凡人,也只能利用这些东西,别无他法。反正试试总没坏处,也许能发现什么线索呢? 最近正好休假,时间比较充裕。高煦决定,参加完十二国经贸会议之后、便带着妙锦去黄山。 想到山洞里的景象,高煦的心情有点复杂,手里的事也不知不觉停下来,坐在那里发了一阵呆。四百年过去了,棺木应该已经腐坏,遗体早就变成一堆堆骸骨。等看到那景象时,不知他会是甚么样的心情。 复杂的心情中,高煦怀念着曾经相互陪伴和依赖的人们。在他心里,她们主要不是妻妾、而是亲人。以前特定的历史环境和身份下,大家确实就是家人。 这时高煦又有些忐忑。大概因为最近播出的古装剧,已经放出了一点信息,她们好几个人、却无一人有音信。不过目前的隐秘信息太少了,所以高煦还抱着希望。 她们究竟是否幸存于世?究竟能不能找到?人与人之间,大概真的只有一个缘字。关联性如此之少,却是在更大的时间尺度上、仅剩的东西。 闲下来的日子很平静,时间过得很快,旬末很快过去了。高煦准备一番,便驾驶妙锦的轿车去太仓国际会场。 白天他一个人去,因为会议席位是事先定好的。参会的人要么是政府人员、要么是资本集团代表,没有让不相干的伴侣到场的理由。 高煦准备去凑个数,混时间到傍晚后,便等到妙锦过来、一起去参加音乐会。音乐会可以带同伴,在高煦眼里、那才是唯一有点乐趣的活动。 上午开大|会,地点在一处会议主厅。高煦刚到的时候,就接受了安全检查和身份验证,所以只要到办事处领取一张身份牌,走进去就行了。 周围有很多大明国政府的安全人员,陆续到来参会的人也非常多。十二个主要经济体的各界人士齐聚一堂,十分热闹。 “小刘。”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高煦转身看到了韦忠明。韦忠明身边簇拥的好几个人,他们都带着身份牌、穿着正装,当 然都是好像不认识的人。 韦忠明头发几乎全白了,不过衣冠整齐的样子、今天的精神状态似乎挺好。他很和蔼,架子还不如普通有钱人大,微笑着主动伸手过来。 高煦握住他的手:“韦老,幸会幸会。” 韦忠明好心地提醒道:“牌子上有号码,按号数入座。”他伸手拿起高煦的号牌,“你的位置应该就在我旁边。” 高煦谦虚地说道:“多亏韦老提醒,我还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高规格的会议。”话虽这么说,高煦心里却觉得很无聊。 接着韦忠明又引荐了一下身边的人,当然高煦基本没记住名字,反正不是政府的人、就是资|本家。 一行人进了大门,在巨大的大厅里、找到了座位。大多数人都就座了,人们在非常有创意的半旋体大厅里齐聚一堂。会议还没开始,空气中有点吵闹,笼罩着无数人说话的“嗡嗡”噪音。 韦忠明转头过来,靠近高煦说道:“听说晚上的音乐会,小婉要来参加?” 高煦点头道:“对,我们说好了的。” 只是简单的对话,不过俩人交头接耳的细节,马上就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好几个人侧目看过来。还有个记者敏锐地把摄像机向这边转过来,取了一个镜头。 虽然韦忠明和高煦都非常低调,但认识韦忠明的人还是会默默地关注他。 韦忠明又把头轻轻靠过来:“明天主要是分会场的会议,你可以带小婉去看海军的船队。去东南面的海边就行,有两个航母编队从杭州湾过来,是检阅编队,比较有观赏性,平时可是见不到的。” 高煦道:“我刚知道这事。一会儿见了小婉,和她商量一下。” 等了一阵,会议终于开始了,先是一个官员到前面去讲话。 果然正如高煦预料的那样,这样的会议十分无趣。因为高煦平时没有系统化地了解这些事务,所以就像一个差生、忽然去听一堂课,当然不太容易听得进去。好在不用考试。 高煦假装认真地倾听,很礼貌地没有玩手机。他偶尔换个坐姿,就像睡觉翻身一样。 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终于结束了。韦忠明就坐在旁边,散会后,高煦当然与他同行离席。 一行人在工作人员的带引下,径直去用餐区,并被告知可以午休一段时间。许多人都在大厅里用餐,忙碌的服务员在桌子之间穿梭。 韦忠明走到了一个电梯口,身边的几个人却没有上电梯。高煦稍作犹豫,便跟着韦忠明走了进去。 下了电梯,俩人走进了旁边敞开的门,绕过一道现代风格的大理石屏风,大概七八个陌生男人从一张圆桌旁站了起来。 韦忠明和他们握手打了招呼,然后为高煦引荐了一下。一个竟然是内阁成员、首相副手,还有王家家主等人物,不过其中有个人身份最特殊,介绍是假物院高职位的科学家。 高煦顿时明白了,自己大概是误进入了一个特殊的圈子。 “刘刚。今年他投资的那部动画挺不错的。”韦忠明指着高煦,简单地说了一句。 内阁官|员道:“我们听听左翼的言论,应该是有好处的。” 另一个人附和道:“对,就像兴宗时期的情况,正因为有丰富而不同的学派声音,客观上我们才逐渐发展出了比较稳固成熟的体系。可后来内部再次失衡,反而促使了激进冒险。二战前我们已在顶位,根本不该去赌国运的,当时的那些人显然失去了理智。” 高煦终于忍不住说道:“诸位可能对我稍微有点误会。” 他说罢比划了一下手势,却发现有口莫辩。他无法解释制作《动物城》所产生的乌龙事件。又因为立场发生了微妙变化,高煦忽然对诸如国际平等这样的观念、不感兴趣了。 韦忠明对其他人说道:“刘刚不同于那些只顾胡说八道的左翼人士,他是个理性可靠的人,并且有不同寻常的见识和天分。” 高煦一脸无奈。 内阁官|员问道:“刘先生有没有兴趣从|政?” 高煦沉吟道:“暂时没有那样的想法。我以平民的眼光看,对大明国的情况总体感到乐观。其中虽然存在一些问题,但现在还看不到爆|发的危险。话又说回来,人类社会有过完美的体系吗?至今还只存在于理想之中吧。” 刚才提到兴宗话题的官|员点头道:“刘先生言之有理。我们的好日子又过了一百年,现在有些人,便是满脑子的大同世界。可世界上的人,真的已经走出了丛林?” 高煦转头看着他,说道:“阁下刚才提到的激进冒险,指的是民|族主义失控吧?结果确实是坏事,但我认为,经历那样的阶段、应是必要的过程,起码能抵御逆向民|族主义。国家盛衰无常,起落难料啊。” 官|员的目光在高煦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刘先生确有左翼倾|向?” 高煦道:“本没有左右之分,我与在座的诸位是一样的情怀。” 几个人纷纷笑了起来,韦忠明也是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高煦又不动声色地开口道:“现在都讲理性、利益、制衡逻辑,然而利益并不就是一切。平时大家过好日子没什么问题,可一旦咱们遇到艰难与失败,陷入混乱否定之时,如果完全没有了信念与情怀,毅力从何而来,如何还能相信希望存在?” 人们收起了笑容,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 高煦刚进入这样的场合,也不太了解情况,所说的话、或许也与大家平时的言论风格不一样。不过高煦懒得管那么多,反正说自己想说的便是了。 就算人们暗地里觉得他在说大话,也没有关系。高煦自己很从容,很坦然,因为他经历过那些艰难的岁月,也认识过那些胸怀天下的文武、如何在残酷的战争中守护着皇朝。值得庆幸的是,屋子里的这些人、似乎也不是什么蝇营狗苟之辈。 韦忠明的声音道:“我们需要积攒小刘这样的人。”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理想国度(尾章) 天色渐暗,华灯初上。高煦携妙锦的手,跟着人群走进了音乐大厅。 人们都穿着盛装,尤其女人们,无不精心打扮。有的穿着襦裙、或袄裙风格的传统服饰,有的是现代时装打扮。一个个身影,仿若在古典与现代之间徘徊。 其中还有很多外国人,应该都是来太仓参加国际会议的。 若论趣味性,大家可能更愿意去看一场电影、而不是欣赏这样的纯音乐。不过今晚的听众仍然很多,听众席渐渐坐满了。 或许其中有人是看重音乐会的稀罕、平时并不经常参加,也有人只是看重它的格调。 而高煦主要的快乐,来源于陪在身边的妙锦;想象一下,如果他独自前来、或者陪着不相干的人,那感受恐怕会一落千丈。他愿意和妙锦在一起,体验各种各样不同的经历。所有的事,都会变成共同的回忆。 大厅里的灯光恰到好处,很有层次感,乐团所在台上比较明亮,观众席上的光线稍暗。 妙锦轻轻抚了一下襦裙,坐到高煦身边。漂亮的交领、让她的脖颈姿态更显端庄,奇妙的青春容颜有着婉约的气质,她那明亮的眼睛带着微笑,光洁的朱唇仿佛泛着光泽。 她察觉到高煦的目光,也转头看了他一眼,一副期待的笑容。 乐团从《理想国度》的系列乐章开始。因为高煦听过这个系列,所以开场就听出来了,但他从未在现场听过。而且今晚的演奏、是按照时间顺序的完整乐章。 音乐有其抽象性,在场聆听的明国男女、外国人,或许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感官。 渐渐地,高煦也沉浸在氛围之中,进入了音乐表达的世界。 那节奏起伏的声音、回旋在大厅的旋律,有时仿佛感受到了波澜壮阔的抗争,有时隐约让人看到了混乱荒诞的世界、灯光也似乎随之黯淡。 乐章渐行渐缓,如同田园原野上的轻风,终于让人松了一口气。 史诗一样的系列,古典与现代的乐器交相争鸣,合为整体。恢弘的段落刚过,节奏才轻缓一些,弦声又急剧地攀高,继而多种乐器齐鸣,仿佛是人类对理想的追求、以及永不停止的求索。 数千年的时光、凝聚在了那个混乱变革的时代,再浓缩成一场音乐会的短暂时间。只要用心倾听,高煦便能受到深深的震撼。 在虚无的空气中,他看到了一个古老的文明,如何找到自己的位置,如何认识到自己来自何方、将去何处。其中有过沉沦、激进的段落,最终走向了自信与从容。 数百年后的今天,工业文明初期的那些理想、大部分真的实现了。但眼前的世界,仍不是理想的国度,它还在缓慢地蜕变着。 音乐大厅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一些人神情激动、甚至在含泪鼓掌,更多人被裹挟着,加入了其中。 直到音乐会结束,高煦带着妙锦走出了大厅,他的心情还是久久不能平息。现场的气氛,确实不一样,不仅在于乐团的演奏很精彩,实际上还有听众们的共鸣影响。 高煦坐在公爵牌轿车的驾驶室,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话来:“一切都很完美。” 夜色已深,此地离春江区住宅有点远。 高煦想起了上午韦忠明的建议,说是明天可以去海边看海军编队。他与妙锦谈论起这事,妙锦也很乐意陪着他前往。她好像也和高煦一样,在一块儿无论做什么事、都很有兴致。 于是俩人不打算回家了,高煦先在网上找到一家靠海边 的酒店,便径直驱车往东南方向行驶。 到了酒店,高煦查了一下相关的信息。明天从杭州湾过来的海军编队,一共有两个航空母舰群,即郑和号、要塞号所在的第十二、十三海军总队。 它们之前部署在中美洲执行任务,最近才返航本土,航线通过大江入海口,然后前往北方军港检修。这两艘航母服役的时间太长了,时不时就需要修缮。海军编队到了本土区域,行踪是公开的,大约在故意向世人展示。 高煦了解到,海军编队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并没有多少观赏性,各舰之间间隔很远,肉眼看不到几艘,还有潜艇在水下根本见不到。庞大的舰队、只有组成密集的检阅队形,才具有视觉冲击力。明天它们从沿海通过时,正是检阅编队。 网上还能查到舰队航行的大致时间。高煦和妙锦明天得早起,否则容易错过。不过这样也好,顺带可以去海边看一次日出。 第二天还没天亮,高煦就和妙锦一起开车出发。 海边有一条公路,车子在沿海公路上行驶一段路,就能看见一个岔路口,岔路通向东海海面、前面是一处观海台。这样的观海台不止一处,高煦和妙锦只需要选一处就行了。 人工修筑的观海台广场上,已经停了许多车辆。天刚蒙蒙亮,正在海边游逛的那些人,估计都是来看军舰的。除此之外,这里只有海水,实在没什么好看的景点。 高煦把车子停好,从挡风玻璃向天边观望了一下,转头道:“军舰还没来,日出也还得等等。外边海风大,你在车上坐会儿,等一下我叫你。” 妙锦轻轻拉了一下深色的外套:“没事。” 他们打开车门下了车,妙锦从对面绕行过来,靠在轿车旁边,与高煦站在一起。俩人一起瞧着前面宽阔的海面。海边一般都有风,好在今早的风不大,恰好能吹起妙锦的长发。 站了一会儿,妙锦忽然转头道:“高煦,你是不是要去那个山洞?” 高煦毫不犹豫地答道:“是,你和我一起去。以前没留意、那里有什么特别之处,这回咱们仔细察探一下。” 妙锦沉默稍许,问道:“我们真的还能再次新生?” 高煦怔了一会儿,没法确定地回答这个问题,他沉吟一阵,说道:“不太清楚。” 他想了想又提醒道,“万一没能找到其他人,咱们俩今后归宿的位置、就不能有丝毫错位,要准确地放在之前的地方。这样成功的可能性更大。” 妙锦又问:“是不是可能找不到她们了?” 高煦心情复杂地点头道:“有可能,等我再制作一部古装剧试试。如果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人,那么未知的变量就更大了。” 他默默地思索:自己不能决定结果,但能决定行动。他应该尽力去寻找,因为过程本身的意味、就是高煦还想念着那些人。 妙锦柔声安慰道:“没关系的,你不要太执着。就算我们只剩当下,也不算是什么遗憾。因为大家迟早都会死亡。” 高煦不置可否,伸手握住了她柔软的纤手:“你是对的,大概只有现在拥有的东西、才最真实。” 妙锦抬头看着他的侧脸:“那你为什么会如此执着?” 高煦转头看了她一眼,思索片刻,开口道:“我很好奇,想再看看、以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俩人暂且停止了交谈。 高煦的思绪还在刚才的话题中,他想到了人们狩猎采集,然后|进入了农业时代、有了王朝兴亡, 接着总算是赶上了海航开拓、工业化文明。但世界又缓慢下来了,至今已经有过两次全面经济危机。 今后,应该还会有新的文明革|命,从根本上改变社会的运行逻辑,如同人们从田垄间走向工厂、从乡村走向城市。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总之高煦不想从这个世界消失掉,他想看见。自己无须再有什么作用,只要有知觉就行了,他痛恨那未知的恐惧、痛恨时间的永恒。 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喧哗声,回望东边,朝阳渐起,海天之间仿佛骤然变得明亮。 高煦和妙锦一起眺望天际,观赏着日出美景。 “哗、哗……”层层叠浪,毫不停息,海浪不断向岸边涌来,深色的海浪中、正翻起一朵又一朵白色的浪花。遥远的天边,云朵隐约呈现出抽象的形状和颜色,人们可以把它们想成任何意象。 高煦的心情,也随之变得开阔了一些。他最初出生在内陆地区,后来却尤其迷恋大海。他喜欢海,它是向外的,让人联想到更辽阔的世界、更精彩的人生。 遥远的海天之间,一声汽笛声从风中吹来。妙锦的声音美妙而带着惊喜:“船来了!” 果然有成排的影子、在海浪之中隐约可见,它们忽然就出现了。风中似乎还有奏乐声,高煦侧耳倾听,听出了万里金陵的曲子。乐曲在海浪中听不真切,它从远远的军舰上响起,却仿佛是穿越了四百多年的时间,让人感概、让人有点恍惚。 高煦知道,庞大的大明海军编队、会渐渐变得清晰,那首古老的乐曲也将更加清楚,只要站这里再等等。 极目眺望,天边笼罩在霞光之中。无尽的海浪深处,有着未知,也有着期待。(完) 西风紧 2020,3,16 …… …… 《大明春色》到这里就完本了,感谢书友们这么长时间的陪伴,如果没有你们的共鸣,那么文字就会失去一切灵气。因为水平有限,这本书中间、可能有一些不那么尽人意的地方;后期更新也慢,不稳定。总之并不是“一切都很完美”,望大家海涵。 但我的态度是认真的,这一点书友们可以感受到。我在用灵魂写作,用有限的幼稚的那一点点才华,用心地写作,希望它言之有物,并有趣味性。人都需要精神给养,我给自己的定位、就是提供这种给养,如果你喜欢西风的文风的话。我认为自己在干着一件有意义的事。 “人与人之间,大概真的只有一个缘字。关联性如此之少,却是在更大的时间尺度上、仅剩的东西。”我写了好几本书了,不想这一本书的完结、就是缘分的终结。希望开新书的时候,还能与熟悉的你们再续前缘。 之前我和纵横中文网签订过一份长约合同,不出意外的话、新书仍在纵横发布。 时间大概在一个多月后,这次必定不会拖延,因为今年经济压力有点大,开新书了多多多少有点稿费。另外新书的更新,当然也不可能像《大明春色》后期这个造型,总得追求点成绩。 到时候大家上纵横来看看;或者关注我的qq签名、qq群,都会发布新书信息;另外新浪微博号是“西风紧”,平时没什么动态,开新书也会发一条。 最后祝大家生活幸福,心情愉快。这不是离别,我还会回来滴。 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